《赤弭》 第一章天降之物上 西蜀形势,古来高绝险厉,灵山福地,处处皆有。 明末丧乱,清廷一方自边境各省招来失地流人,垦殖耕拓,一方广施改土归流。即便如此,尚有许多难登难入之处,那自然是留给各类异人的。这些奇人,或佛或道,或汉或番,有上千人的大门派,也有一只手数得过来的小团体。 就有这么一个小门派,唤作弭教。历史不多不长,太公斩将封神那年,他们祖师爷刚不尿炕了。老子西出,佛入中土,他都看在眼里——这老二位都算他的后生晚辈,他的本事有多大就不消说了。 祖师爷——大号虫天子,每每自夸学问都是传承自炎帝神农氏,也不知真假。他们长于栽种果木、驯养虫鸟。那果、那木、那虫、那鸟当然不是你平时遛公园逛鸟市能看见的。祖师爷感慨自己学问太大不容易学,故而把弟子分成两支——一支专门料理奇花异草,一支全心培育各类稀有昆虫。他收徒极为严苛,因此这门派人数虽少,却是个个出类拔萃,也因为同样的原因,虽然有几千年历史,却始终不能壮大。至故事发生时,仅剩下一老一少两个传人了。 每一代只收两个徒弟,就这样还能传十几辈,也是不容易。作为现任掌门人,新一代虫天子(自祖师起,代代承袭名号),将希望倾注在正值青春的师弟身上。 他若是多生几个娃娃,自小教养,兴许能改变本派势单力薄的困境呢? 这师弟名叫花九溪,是十九年前虫天子在山下撞见收养的。丢弃孩子的人,将其放在一处老树洞里,那孩子呱呱涕泣,慌得周围鸟雀都簇拥过来用一对对翅膀给他挡风雨。 “原来这崽儿身负不小的神通,故能招致如此异相。爷娘四只肉眼不以为福,反以为祸,轻易扔到如此僻野的地方投饲狐狼……呵呵。” 说着就把那小婴儿抱起来,就在先师的道场里养了十年左右。师父尸解得早,二人名为师兄弟,实则如父子一般。花九溪这孩子长得粉堆玉砌,文章经咒又是看几遍就倒背如流了,所以见过他的人没有不夸的。 十一岁生日前后,花九溪见山下路过了一队贩运活物的马帮,跟他们闲聊了一会,得知这小山包之外的世界十分广阔多彩。便央求师兄让他下山。 虫天子心想就这样一辈子只跟山精鬼神打交说也不叫个事,便让花九溪半年在外游历,半年入山潜修。 花九溪年纪虽小,学问本事却不能让人小瞧。因此做些小经济的同时又考了高小的文凭。升入中学之后,半年时间留在山中的誓言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一年能回来个把月就不错了。虫天子虽然有些悔意,只看师弟天天快快乐乐的,也没法子说他。 混到十九岁,花九溪力争机会,去外面留学了两年,也不知学的什么专业,最终肄业而归。即便如此,在本地也是响当当的资格了,故而就在省城谋了一个中学教员的生计。 花九溪任职的是一所教会背景,记不清叫圣什么的学校,还是所女校。事有凑巧,当时有十来个青年才俊争抢这个位置。花九溪听说这学校实际掌舵的嬷嬷闹肠胃病,而且怎么看也看不好。就私底下见了那老太一面,一眼发现她肚子里寄生着一只小妖,就喂老嬷嬷吃了师兄炼制的丹药。嬷嬷拉了一下午,痊愈。这可把她美坏了,当即内定花九溪补这个缺。 虽然靠小聪明上位,花九溪教书还是称得上“兢兢业业”的。因为吃住都在学校,其他老师有个病退什么的,都由他来代课,因此在各年纪都混了个脸熟。他上课时通常一本正经地,铃声一响就嬉皮笑脸起来。经常能在教室里发现他被女生们团团围住,谈笑风生的景象。 因为能念得起这种学校的女生家中都是些富豪名流,花九溪经常以“谈谈学习”的名义把女孩子约出来吃饭——当然饭钱他从没付过。一来二去,不少女生误以为花九溪对她有好感——以至于花九溪在各大节日都能收到几十份礼物。他最多时曾经同时跟五个女孩在同一处公园散步。 “老师……你,有没有考虑过终身大事?”一个女孩子在月光问他。 “这么重大的事怎么能由我一人擅自做决定呢?”花九溪微笑着,“我得听家里老头的意思。” 虫天子见花九溪接手本门的产业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自己虽是修道之人,不怕老病,这山上却多少缺了点人气儿。故而灵机一动,萌生了让师弟生一支虫家军的打算。 这当然不是一个人的事,首先得给他找个对象。 其次得为女方预备不小的彩礼,若是只拿个仨瓜俩枣的,不止对方看你不起——那是刨坟打祖师爷的脸呐! 虫天子打算在西王母座下给花九溪找个媳妇。 傍晚,山顶的破四合院里,闪着点点火光。事实上,这四合院是你能见到唯一的人类建筑——弭教的据点是一座状如倒扣大碗的小山。山上山下,遍布着不知什么时候开凿的岩洞。洞里则冬暖夏凉,各种设施一应俱全。 “那不成。”花九溪嘴强牙硬说,“她们家都是些鸟精狐妖的,就没个正常女人。” “咋了!你觉得你小子正常?”虫天子把腿一翘,左手一使劲,只听“咔咔”两声,手里转着的两个核桃当即褪去外衣,虫天子看都没看,一扬手,碎核桃皮径直飘到铁香炉里,核桃子如数进了嘴里,不偏不倚。 花九溪起身拨下瑞士留声机的钢针,西洋音乐缓缓升起,缠绕在这个中式风格的堂厅,他穿着件马褂不像马褂的立领黑衣,双手插在西洋裤口袋里,随意的摆着身子没个正形。 “哼,女学生送的?”虫天子抿嘴,斜眼看着花九溪。 花九溪浅笑,不答话。 虫天子当即有些怒意:“咋了,给你找媳妇还不对啦?你这天天鬼混啥时候是个头?你聪明悟性强,不赶紧生娃子,就是愧对祖师爷的厚望啊!说人家不正常,你觉得你小子就正常?你见过光着身子在雪地里七天七夜冻不死、能跟山鬼讲笑话的小孩儿?” 花九溪怕他又要絮叨些自己陈猫古老鼠的糗事,忙放软话说:“师兄,师兄,你老话是在理,但今时不同以往,都是倡导婚姻平等,自由恋爱,我也得有点自己的主意啊……” 虫天子呷了一口花茶,咳咳了几声。 “知道,不过我已经跟少广城的人说好了,你自己带着聘礼去,到那儿就有适龄的姑娘跟你相亲了。相中相不中,都得有个交代——我劝你最好机灵点,她老人家手下的可都不好惹。” 这是威胁上了,花九溪暗想,连声唯唯。 他当然知道西王母手下的姑娘多漂亮,但他教的是女校,又都是土豪家的小姐,平素里花九溪喜欢沾花惹草搞暧昧,独身的日子过得好逍遥。西王母家的妹子一来在小地方呆久了,村气。二则素来强势跋扈,不好相与。一旦定下来,怕是好日子也到头了。 但为了师兄壮大门派和联姻的大计,他决定牺牲个人的幸福。反正先去探探,也不掉肉。 师兄共备下几样珍贵花果——这其实是花九溪的绝活。说她老人家最好香花,故而麾下有个“征花使”的机构,专门替她搜求诸天奇花异草。又单列出几样不常见的,叫花九溪自己采办。 忙活了三个月,已然破秋入冬了,花九溪匆匆踏上旅程。 西王母所在的小城,唤作少广城,如果按我们的地图说——是远在西北向、飘飘渺渺的无人区。但仙家自有门路,原来不少洞天福地内都接入了神道,就像人类世界的地铁一样。由神道穿行,能比常人迅速三倍有余。 沿途风景倒是和人境无异,地势渐高,偶有风霜扑面。花九溪裹了一大条氆氇,戴大高帽,背个小箱子,不好意思让人认出来。 一路上来来回回的精灵妖怪非常多,大都是往少广城缴纳贡赋的。原来西王母的势力之大,远远辐射整个东方国,多少妖怪仙人都归她指挥。每隔十二年一小会,六十年一大会,平日里也时不时搜刮点零碎财物。有那乐意殷勤的,每月都要送些珍宝,也确实能从西王母麾下兔仙手里弄到两三粒仙药。 和花九溪同行的多是西川、西康一路妖怪,与他师兄弟都是老相识。为了躲开眼贼嘴快的,他改走了另一条小路。 这一改,就出事了。 第二章天降之物中 只看眼前这条细窄的土路,别说大牲口,就算二人并肩而行也是勉强,当真丸泥封关。两侧则是一地如刀似刃的碎石,要是一不留神跌倒,当时就叫你流一地肠子。 花九溪打了个冷战,不是吓得,而是冻的——一阵邪风蓦地刮了起来,提醒他这里或许真有些魔物鬼蜮出没。 他自腰际取出一个快蔫了的葫芦,葫芦里的酒水是百种仙草汁液酿成的,喝一口能祛邪御寒,明心亮目,增强免疫力。一扬脖,眼睛望着那轮幽蓝色的太阳,“咕咚咚”猛喝了三口。 喝完辣的直搓鼻子。 然后眼睛就出问题了。 只见一个大黑点自西北乾天急速驰来,“嗡嗡嗡嗡”的声音好像那种叫直升机的机器。待那东西飞到头顶,隐约能猜出是个大虫子。这虫子的体长大约一丈有余。头上一对类似天牛的触角,四条胳膊全副武装,双脚则像两只大烟囱,喷出常常的火舌来——它是靠那火舌推进飞行的。 紧接着,一阵雾霭似的东西追着它飞,各种翅膀振动的频率五花八门,令花九溪一阵心烦。他望气的功夫极好,知道这是当地各种飞行类的小妖。 “这些妖货互相都看不上眼,有的彼此还有血仇——怎么就凑到一起了?” 正疑惑的当口儿,只见那大虫被群妖层层围困,窒息般的黑暗袭来,那虫是个有六七分人形,只是身披一层重甲,而敌人则有成百上千。群妖眼见将对方围死,纷纷朝之投掷出各色武器,有形如蟒蛇,不过长了三对翅膀的,就要缠住它手臂;有类似乌鸦的,手里拿着把鸟铳,冲着它眼睛瞄准射击;有的是旋转的章鱼,正往它肚子上喷墨。各色的怪物,不一而足。 大虫时不时发出呜咽般的刺耳叫声,看似疲惫异常,身上被打得火光四起。 通常而言,遇见此类闲人打架,花九溪从来不凑热闹。但架不住人都有个好奇心,花九溪身边又没什么可藏的地方。只能对天呆望,心想自己也算认识各色妖魔了,这甲虫却是从未见过——连书上都没记载过! 那甲虫被揍得熄火了,摇摇荡荡,竟一头扎下来。花九溪身腰灵便,蹭蹭两步闪开,就看这小路被那大虫砸出一个深坑,那两对手脚砸中道边碎岩,竟将这些硬度堪比金刚的魔石击得粉碎! 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花九溪更好奇了,忙进前观察。 只看这东西身高超过三米,青蓝色的壳子油亮。与其说是虫,倒不如说是个披着虫甲的大汉。怪虫的六肢都出自胸部,这构造却和寻常的昆虫一致。四条胳膊,两大两小,粗壮的一对有刀、剑、钩、盾种种武器。靠下的一双则更类似人手,有五个指头。 怪物的胸腹结构也十分复杂,主要让花九溪好奇的一点是,它并没有类似口器的东西。不知哪里是取食摄食的器官。 正摆弄着这冒烟的大玩具,耳畔的嗡嗡声又来了。 花九溪一惊,群妖的意图很明显:要把怪虫和自己一齐打死! 虽然知道这类小妖智商不高,但像这样胡乱树敌的行为还是很罕见的。只看群妖自半空渐渐围成一个圈,有类蜂的、有类鸟的、有类蝙蝠的、有类云朵的、有类铁锅的,拉弓弦的,点火把的,耍弄着各类武器。 “镇魂术——一刹净。” 花九溪自箱子中取出了一个颜色如同白玉的哈密瓜形水果,那水果的纹路则是一行行梵文字母。自它身上散发着乳白色的淡光。花九溪缓缓拍了一下,似有一阵清夜钟声悠悠传出。 只看那些法力低的小妖们被光雾笼住,又听闻钟声,起了过敏反应一般,纷纷痛苦地撤退了。另外留下几个头目,尚在盘旋观察。 花九溪长舒一口气,看来当初把这枚“善净果”分别放在五十三处佛寺里听经养大,是个正确的选择。 大甲虫被净善果白光照射的一处甲壳,隐约有符咒样的东西显现。花九溪定神一看,也是一吓。 这是西王母的降魔印,打在谁身上,附近的鬼神妖怪就要同时攻击此人,至死方休。这大虫到底惹了什么麻烦呢?花九溪陷入一阵深思。 “那个……请问——” 又是一吓,花九溪的心脏有些脆弱。 那是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 大甲虫胸腔已经像两扇窗一样打开了,花九溪看到红色白色的热气四散开来。一只白皙纤弱的手先抓了出来,随即又出现一头瀑布似的长发。“原来里面有人……”花九溪立马将他拉出来,只觉得对方双手细腻柔软,原来是个女孩子。 这女孩子样子不过十八九岁,皮肤极白,穿着类似欧洲探险家的那种服装。花九溪凑近看,见她五官精致美丽,一双淡色眼睛正瞅着他,睫毛长得不得了。 女孩突然暴露在外面,穿得又单薄,不禁蜷缩起来。花九溪就把那件袍子盖到她身上。 “请问这里是哪里,我逃出那位女神的宫殿了吗?”她这段话,是用一种妖界的标准语——巫语说的,在不确定对方是人还是异类的时候,用这门语言是最保险的。 花九溪不知怎么地就点了点头——他见了漂亮人就这样。 “你是说少广城吗?这里已经出了他们的辖区了,不过是一处荒无人烟的地方。我看,你一个人是走不出去的……” 少女有喜有悲,最终作出一个忧郁的表情。花九溪看了一阵不忍:“这样,你的目的地是哪,我送你去吧!” 女孩更忧郁了,“我没地方去。” 虫天子的居处无冬无夏,哪里都是一片春色;一天之中不早不晚,总是黄昏的样子。琥珀色的阳光自谷**入,将无数代人精心打造的小园浸泡在一种朦胧的氛围中。 听着耳畔巴掌大的蜜蜂嗡嗡飞行,虫天子自己泡了壶茶。 他的房间是人工凿出的大岩洞,里面一地的石桌石椅石板凳,普通人坐卧十分不便,虫天子却自小用了三四十年。其中唯一一件还算“现代”的东西是一架留声机,这是花九溪的学生送的,他又孝敬给师兄了。虫天子喜欢拿她听戏文。 他放了一支《双下山》,咿咿呀呀,抚掌击节。 预想着花九溪十几天内赶不回来,回来兴许就带着媳妇子。那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人,活着就要有些期待。 这样想着想着,一阵困乏,虫天子倚靠着藤床就要睡过去。 “师兄——我回来啦。” 虫天子忙不迭地起身“哦”了一声,想这小子什么时候学会的缩地法,来去如风?那也不能啊,去少广城那儿少不了要管他一顿吃喝,这是一照面就把人定下来了? 心里七上八下,就亲自出门迎接。 远处望见两个人影沿山路行来,跟随花九溪的是个瘦小之人。 再一看,那身后之人竟是个穿洋装的女子。 此人皮肤极白,卷头发,有点高鼻深目的意思。穿的是尚不及膝的裤子,而不是寻常妇女的“两截衣”,满眼说不出的古怪。 虫天子显然不觉得她有多好看。 花九溪则不同,自第一眼见到这姑娘,他心头就升出一个“好看死了”的感觉,那少女求助于他,他不及听清就一口答应。 虫天子定了定神,坐下,喝一口茶。 “这是怎么个意思?不是叫你去少广城相亲么?”他责问说。 “路上捡来的,看着可怜。”花九溪很突兀地答了这么一句。 女孩子显然听懂了二人的对话,支棱着耳朵,面露忧色。 “奇了,这年头大姑娘也能像小猫小狗一样随地捡了,还是波思猫。”虫天子语夹嘲讽。 “无巧不成书,我看这姑娘被一群妖怪追杀。能倚仗的人类只有我一个,我自然得帮她。”花九溪应说。 “嗯?”虫天子眉头一皱,“被追杀……被少广城的人追杀么?”语气中有透着不小的疑惑。 “师兄的意思是……” 虫天子放下茶碗,解释说:“少广城的人挟西王母之威,诛杀异己从来用不了多大功夫。面对这样的强敌,能且战且逃,那是相当不容易——瓜女,能听懂我说话么?” 见对面的老头问到自己,那褐发少女一点头,说:“是的,我能听明白。” 花九溪倒是面露讶色,之前他们沟通所使用的“巫语”——是在人类社会诞生初期,亚欧大陆萨满祭司所发明的一种语言。它除了巫师之间,还能与其他鬼神沟通。 如今世界上会这门语言的人显然不多了。 后来得知姑娘是混血,其父是一名东方学家。当然,他们家所研究的“东方学”显然与考古、语言一类分科无关——而是涉及巫术魔法的。 “我们兄弟姐妹四人,每人都被要求掌握一种东方的重要语言。我就是学的汉语。”姑娘用很标准的官话跟花九溪说着。 花九溪顿时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 虫天子点了点头,继续说:“我先不问你去招惹那帮人做什么,我就问,你从那铜墙铁壁的城洞子里怎么钻出来的。” “这个……”姑娘四下望了望,对答说:“您是一位研究黑魔法的巫师吧,看起来与印渡国支那地区的昆虫巫术有关。” 她嘴里净是听不懂的名词儿,虫天子故作镇定,只一味点头。 “那您认识这个么?”姑娘缓缓走上前去——他还是有些担心这个指甲长长的东方老头儿会突然扑向她什么的。 姑娘朝虫天子伸了伸细小的拳头,五指雪白。其中一根手指套着枚指环,指环上的饰物正是一只青色的甲虫。 虫天子坐不住了。 “这是……青虫王仙?”他语音颤抖。 轮到姑娘听不懂了,她解释说:“这是我父亲年轻时在埃吉挖到的,靠这枚戒指,就能控制一种神话中的大力甲虫。” 虫天子压抑住激动,问说:“那甲虫是怎么得来的?” “据我父亲对甲虫出土地宫里的铭文解读,这只虫子,在大地上还都是蕨类植物时——也就是恐龙的时代,已经是蛴螬了。它在漫长的时间里,不停吞噬见到的所有植物,积累为体内的能量。然后又用了不知多少年羽化——直到托勒密时代,它才刚从蛹里出来。”姑娘大气不喘地说了这一通话,似乎是经常讲课的样子。 虫天子听了个大概,已然知晓这是祖师爷遗书里所提的“青虫王仙”。这东西是天地异气所化——也有说是古神所造。一只就能抵挡千军万马,有了它,难怪能杀出重围。 原来西人的研究这么厉害,虫天子顿时觉得该出去走走了。 第三章天降之物下 “那么,小姑娘,能把那虫儿给我请过来么?”虫天子试探着问问。 “不行师兄。”花九溪止住他,“那大青虫先前被无数小妖围攻,眼下怕是活不成了。” 原来花九溪废了好大力气才把西王母“降魔印”清除掉,又在虫身上覆盖了一层随日影变化的“蔽形草”,已经过了好几天,那虫子至今仍是生死不明。 “不会,圣甲虫是不会死的。”姑娘一阵莞尔,“多大的伤它都能自我恢复。我现在就叫它过来。” 说罢,轻轻摇晃下皓洁的腕子。 没几分钟,耳听得一阵“隆隆”之声,一个巨物自空中堕下,双足喷火,正是那圣甲虫。 虫天子直接跳了起来,他平时见过的宝物多了,这东西却着实让他兴奋起来。未经主人同意,就在大虫身上又看又摸的。花九溪一阵发窘。 其实花九溪也是第一次见正常状态下的青虫王仙,但感觉这不像个生物,倒像架不言不动的机器。 这感觉,就像混战时期,一种能消灭千军万马的人造战车——“水箱”,刀枪不入,直接把你碾碎。 “啧啧,历代祖师都无缘得见的宝贝,居然让我撞着了——小姑娘,你是何方神圣啊?”虫天子语气显得温和了许多。 “我来自e国,我的故乡很远。”然后姑娘又说了个什么学院,某某研究院的名字。虫天子自然是不懂。 对于亚欧大陆上的各种神秘巫术,不论国家种族,都有一大群的研究者。这些,当然是出于争霸世界的考量。 作为一个小知识分子,花九溪显然不认同这类行为。但是,眼前的混血姑娘如此可爱——她这样单纯的孩子肯定是出于纯粹的学术目的。 “你是e国人啊,有个大人物说e国女人都是龙骑兵,我看显然不是这样。” “谢谢。” 回想女孩白皙的脸颊布满绯云的样子,花九溪也是一阵心醉。 “小姑娘,能让它动动吗?” “哦,好。”姑娘什么也没说,那甲虫就奇迹般地打了一通山崩地裂的拳击,原来是通过戒指直接以意念控制的。虫天子连呼“好东西”。 才想起问姑娘姓名。 “拉克西米” 虫天子过了兴奋劲儿,命花九溪邀拉克西米进洞说话,自然是谈起拉克西米被群妖追杀的因由。 “区区洞子,没啥好招待的。暂喝一杯蜂蜜茶止止渴。”虫天子说着,就出现一只巨大的蜂鸟抓着杯子飞来。 拉克西米接过茶杯,也不怀疑是否下药,浅酌了一口。觉得全身一阵爽利。 “嗯,这事从源头讲起有些复杂。” “年初的时候,我们的团队领到了一个项目,这项目是威力会资助的。” 关于威力会,花九溪略有耳闻。那是个希望获得上古神祇的力量,以此控制世界的神秘主义组织。 “我们的课题本来是有关史前时代巫教的。认为在人类刚踏足欧亚大陆时,存在一个巫师阶层用魔法统治的所有人时代。当时,全世界的人类都说着同一种语言,就是巫语。十九世纪,有学者注意到了在一些印第安部落,其中的长老说着一种能与动物沟通的话语。这种语言缺乏具体意义,而包括着若干抽象繁琐的音节。随后是更让人震惊的发现,在北海的虾夷人和西伯利亚的雅库特人中,也出现了能使用此类语言的老人。” “虾夷人长老使用这种语言和熊进行对话,从语言学分析,它与千里之外的印第安人以及南洋小岛、非洲土人,都是同一种东西。我们就怀疑这就是史前时代的伟大语言——巫语。” “我本人学习巫语也有几年了,掌握得马马虎虎。直到威力会的人找到我们,说在这里,还广泛存在使用巫语的人群——或者说是智慧生物的聚落。这引起了我们的兴趣。” 花九溪听到此处,感觉还是纯粹的学术问题,即问说:“只是考察吗?” “并非如此。”拉克西米说,“威力会的人告诉了我们其他重要的消息。那么,在此之前,二位能告诉我一些这个位于无人区的神秘地点的讯息么?” 花九溪心想关于少广城也没什么不可说的,看了看师兄脸色,对方微微点头。就开始说:“少广城是传说中西王母的居处——或者说是她在地上的行宫。当然,这是古书上讲的零碎,我们这个门派对此则更清楚一些。” “西王母,是巫教的祖师,古早时候——也不知是多久之前,人类和妖怪都拜她老人家。后来人王势力变大,非人生物的领土不断退缩——各种山沟野地,岩洞地穴都被塞满了。西王母就在西南一处绝对没有人类干预的地方,建立了一座大城,我们称之为少广城。” “少广城本身就是一座妖怪城,虽然名义上归西王母统治。但在‘绝地天通’之后,她老人家也只是若干年才降神一次。现在的局面是几大妖界势力轮番统治。” 拉克西米点点头:“您说的很有价值,可惜我们去之前没有和你们这样的专业人士接触。” 花九溪一挠头:“客气了。” 虫天子闷哼一声:“那城里的水深不见底,任你们这样洋人有飞机大炮也惹不动的。为何非要一探究竟呢?” 拉克西米尴尬地一笑,“也不真是这样。也许你老以为西方只有神父修女,但其实我们是有很强的巫术传统的。在选派考察的人员方面,我们精挑细选了几个有巫师血统,并且掌握一定魔法的研究者。” 她说的没错。花九溪心想,又问:“所以你们到那里只是为了获取情报,这种小事显然不会有性命之危。要知道,如果凡人误入少广城,只要没有攻击行为,他们是乐意炫耀一番的,或许还会馈赠一些礼物。” 拉克西米点点头,“是的,但是威力会显然有别的意图,而且很不单纯。请允许我又要长篇大论了——” 虫天子静静听着,示意她继续。 “威力会有个重要的信条,就是渴望见到雅利安人的祖先神——至于他们口中的这个古神,很遗憾,我们也不清楚是什么样的存在。”拉克西米如是说着,“有说法是,这个祖先神是宇宙意志所造的第一个人,而制造他的材料,是一种红色的土壤。” 听得“红色的土壤”这几个字,花九溪和虫天子心头皆是一动。 “威力会的行动能力确实很强,因为传说中塑造初人的泥土来自世界的四个角落。于是耗费数十年,他们依次自红海海底、锡兰、太平洋找到了三块这样的红土。” “那红土具体是什么样的?”虫天子问。 拉克西米顿了一顿,解释说:“说是泥土,但质感更像肉质。其中一块大约有成人的手掌大小,能对外界刺激做出反应来。它的神奇效用是,人不管受了多严重的外伤,在伤口处粘合一点红土,那人的血肉组织就会迅速再生出来。” 听到这个答案,虫天子二人心头一阵纷乱。但单纯的拉克西米并未看出其中猫腻。 “威力会认为第四块红土就在你们所说的少广城这个地方,被妖怪们把持着——然后,就有了这次行动。要知道,我们在这附近并没多少资源。因此我们将三块红土都带在了身上,为求尽早制造出初人来。” “这个计划被称为‘普鲁沙计划’,普鲁沙是神话中的原人,也是威力会预想中雅利安祖先的名字。我们是以‘朝贡’的名义进入少广城的。在那里受到了妖怪们的欢迎,同时也打探有关红土的消息。” “我们也不知为什么,似乎当地的领导层获知了我们目的并不单纯,就要擅自拘捕我们。有几个傲慢的男人,和他们发生了流血冲突……” “除我之外的人员被全部生擒,如果不是我有父亲留下来的那个助手,我也不能逃出来。”她的口吻很平静。 花九溪淡淡地说:“然则,你想救同伴们出去吗?” “并不是这样。”拉克西米说,“我和那些狂热分子没什么话可说,但这回任务失败,我们团队今后再拉资金就很难办咯~”原来她忧心的是这个。 “而且,如果我就这样回去,将会面临一系列的指控和调查。所以我想——暂时先找个地方避一避。至于制造所谓‘第一人类’什么的邪恶目的,我才不管呢。” 花九溪轻叹一声,说:“拉克西米。” “怎么?”她淡淡的眉毛一扬。 “现在这事已经不只和你有关了,也和我们有关。”花九溪说。 拉克西米一拍手,说:“那句老话怎么说的?送佛上西天,你们想搭救我那几个同伙吗?” 花九溪一阵苦笑,摇摇头。 “那种红土,在少广城是没有的。”虫天子抽冷子一说,“我们这却有。” 闻听此言,拉克西米一时语塞。 “不骗你。”花九溪微微思忖了下如何解释,“说来也巧,那神物最初确实是西王母带来的,她老人家起初是拿这东西做长生药的材料,大约千年之前,她老人家最后一次合药,就把剩下的红泥留给我们这个人畜无害的小门派做种花种草之用了。” “我们把这东西叫牟尼泥,其形状特征确实与姑娘所言毫无二致。”虫天子说。 拉克西米听到此处甚是高兴,仿佛小童得着糖块儿一般:“那,能不能让我也见见?” 师兄弟俩眼神一接,同意了。就引拉克西米到一处温室内。 这温室修建的时间也不下千年,是用水晶搭成的,实非人力所及。其中各类异卉怪虫无所不有,拉克西米竟见到了西方童话里那种背生蝶翼的小精灵——不成想远东也有她们的同类。 “这样一座植物园,打理起来很费人手吧?”她压抑住触摸那些诡异植物的念头。 “没啥人手,就我一个孤老头子。”虫天子言语中透着些自得,“有好些不喘气儿的工人干活呢。” 拉克西米自然不知道所谓“不喘气儿的工人”是什么。走走停停,抵达一处类似坟场的地方。 就看见一大片黑土,想想也知道这地力有多肥沃了,其中夹杂几个坟包样的隆起物。两三枯树,枝桠上点缀着几只状类乌鸦的红眼怪鸟,正“嘎嘎”叫着。 “看起来荒凉,其实东西都种在地下。”花九溪解释说,“是蕈类。” 拉克西米恍然大悟,既然是种蘑菇,那看这意思,原材料大抵是人畜死尸之类。研究巫术,好多材料是人血人肉,拉克西米对此并无畏惧之色。 只见虫天子走到一处小坟包之上,轻轻踹了三脚。那坟包居然裂成两半缓缓打开了,那动作,真像人睁眼的样子。自坟包内一下子涌出大量雾气来,能察觉到,里面的温度肯定不低。 师兄弟二人鱼贯进到洞内,拉克西米亦步亦趋,才发现这地下室梯子的材质与骨骼类似。每走一步,都会发出近乎关节响动的声音。 地下室内光线昏暗,而且又湿热。拉克西米顿觉一阵压抑,以往再危险的境地他都有同伴相随,此次却是和一老一少两个陌生男子,心底多少有些惧意。只是实在不好说出来。 好容易下了两层地下室。拉克西米见到无数大大小小的蘑菇类生物,其生长的土壤果然是赤红色、类似肉类的东西。如果不是错觉的话,这些东西都在蠕动。 “这里,那里。所有的蘑菇都是用血肉培植出来的。这些肉坷垃又都是同一个母本生出来的,就是牟尼泥。”花九溪说。 “生?那是什么意思?”拉克西米有些不解。 花九溪说,“牟尼泥的总量只有那么多,但切下一块,那小块在相应的条件下,能自我发育成一个新的生物。比如在水中就会变成鱼苗,在树上就会变成小虫。我们模拟出类似子宫的温度湿度,它就变成一个等同于胚胎的肉块了。因胚胎总要发育,故而越来越大,成了种植蘑菇的土壤。” “这也太神奇了。”拉克西米说,“我们虽然有三块红土,却珍视得不行,从来没做过这种实验。” 花九溪一笑,“这是当初西王母告诉我们祖师爷的,不知其法则不可得。” 虫天子一路上并不言语,实则对师弟同这番邦少女透露太多讯息有些不满,待到一处铁门之前,故意厉声说:“到了。” 那牟尼泥就封存于此处。 拉克西米一阵兴奋,双手下意识扣在一起。 虫天子不知念了一句什么咒,铁门“哐哐哐”自动打开,室内的空间极小极小,大约只容得下两个人。中央处有个红色方柱样的东西,柱顶是个四棱锥体,形状同金字塔差不多。 虫天子进到其中,花九溪微微挡在拉克西米身前,示意不要进入。拉克西米是个很识趣的姑娘,只是巴望等待。 虫天子谨慎地走近柱体,两手按在小金字塔上,微微一扭,便将它取下来了——那东西原来是与柱子主体分离的。 虫天子托着那金字塔,到两人近前,说:“这盒中所乘,就是牟尼泥了。” 拉克西米一阵打量,只看这东西的精细程度,远超同时代任何工业品。它金色的表面仿佛有无数细微的凹槽,每一面的正中心,则有一只眼睛的图案。这图案让人联想到古埃的“荷鲁斯之眼”,而瞳孔内部,似乎又有其他的复杂结构。虫天子也看看这盒子,对花九溪说,“现在出了这个事,放在这里怕是不保险了。” 又问拉克西米:“姑娘,你说把四块牟尼泥合为一体,会出来什么怪物?那个‘啥子会’那么渴望弄到手?” 第四章红泥上 拉克西米很大方地说说:“按照维利会在近东发掘的古卷,记载说最初之人有统治万物的神力,而且寿命超长。只是他的后代不断被弱化、污染,百病丛生。” “那么,你们是要造出这个原人,然后被他统治吗?”花九溪有些疑惑。 “不是。”拉克西米摇摇头,“领袖只有一个。但我们需要无数优秀强大的士兵——所以我猜他们的意图,是选一些符合标准的妇女——”因为在黑暗之中,她发红的脸色没被人看见。 花九溪也是一种尴尬,忙说:“明白了。你对这事是不认同的,对吧?” 拉克西米想了片刻,说:“我不是狂热分子,当然,对我们这种学生而言,认不认同并没什么作用。我只是很害怕这个世界会产生什么剧烈的变动——那样我无法读书、无法研究任何东西。如果我有机会的话,我当然要阻止这个变动发生。” 她的语气极为诚恳。 虫天子并不明白俩人对话的意义,接口说,“小九儿,若是真如这位姑娘所言,我猜,少广城的人会伺机来夺咱们的宝贝。是战是和,我老了,你年轻又有见识,你来下个决断!” 他抽冷子这么一说,仿佛给了自己多大信任似的。但花九溪明白,就跟寻常父母口口声声要听孩子意见,临了肯定反悔一样。呵呵一笑,说:“以战促和!” 虫天子听罢,拈了拈自己的两三根青白胡须,说:“这哈哈打得不错,人都知道个以战促和,什么时候战,什么时候和?” 花九溪反应极快:“要战,第一步是料敌轻重。就得从最开始分析,拉克西米如何逃出少广城的?” 虫天子说:“自然是靠那只虫子。” 花九溪摇摇头,说:“不然,少广城高手如云。如果真下死手打,那三重城池最多突破第二重!相反,他们只是打上一枚降魔印,召集沿途杂牌妖怪追击,拉克西米这才有机会得救。” 虫天子点点头,说:“有说理。那你的意思是,少广城内部有什么分歧?” “是。”花九溪说,“当然具体的情形我们也无从得知。眼下还是以打探消息为主,少广城人马虽多,但分成几股势力,要真是内讧,一两天之内肯定完不了事。总之——敌不动,我不动!” 虫天子一乐:“你小子倒是有些邪的。” 拉克西米见二人连珠炮似的一串对话,语速一快便理解不清了,只得在旁默默看着。花九溪才注意到,便问虫天子:“那——她怎么办?” “小贼,别以为你师兄是吃铁块儿长大的,生就一副硬心肠。”虫天子说,“丫头,你愿意留下来不?” 拉克西米被问愣了,花九溪解释说:“我师哥的意思是,出了这小山,敌人极多,那样很危险。你最好待在山上,与我们一起行动。” “好啊。”拉克西米不假思索说,“反正我本来也无处可去,只是,我身上并没有金条什么的……” 花九溪一阵莞尔:“这山上洞子多得很,喝的是山泉,吃的也是自己种的,凭白养活几十人没问题。况且,一个人受难,又是个姑娘,我们修道之人怎么能乘人之危呢?” 虫天子听得好笑,在旁闷哼一声。 拉克西米则听得一阵感动,即刻就握住了花九溪双手。花九溪手际又是一阵细腻柔软的触感,恨不得多握上一会。 “师兄,你先把这宝贝藏到一处无人知晓的所在,我给拉克西米安排下就寝的地方。” 虫天子本是个孤老头子,见一对年轻男子在旁叽叽喳喳多少有些不快,这下正好支开两人,任由他们去胡闹。自己则去静心思考御敌之策了。 “真不知怎么感谢你!”拉克西米眼下正和花九溪垂脚坐在一处高高的岩台之上,迎着荡荡清风。才知道这小山当中各处的气候都不一样,自高处望去,山色各异,宛若万花筒一般。 “客气!”花九溪说,“这也算是一桩奇遇了,就像天方夜谭的故事一样。” “哈哈,是了,奇遇。”拉克西米已然脱了鞋袜,白花花的脚丫子轻轻敲打着岩壁,“在河边看见仙女下凡什么的,是不是很像?” 花九溪说:“嗯哼,我觉得啊,你本人也很像仙女。” “你是说我是个不通人情的书呆子吧。”拉克西米一笑。 她当然知道花九溪意指自己长得漂亮,不禁有些害羞:“唉,这类故事的结局,一般是天女回到天上。” “你担心事情解决后不能回去?”花九溪问说。 拉克西米摇摇头,“事情要更复杂一些。其实,我算是被选定的人之一。” “选定,选定什么?”花九溪问。 “啊,就是刚才说的。选定一些符合温柔善良、智慧迷人的女性,做新的人类之母什么的。”她语调冷漠地说,“提起这个,真是有些恶心——” 花九溪即刻明晓,真是一项将人视为机器、荒谬的计划。拉克西米忧郁的心情似乎感染了他。 “对了,想不想占卜一下?”花九溪问她。 “占卜?” 花九溪颇为熟练地自口袋中翻出一套扑克牌似的东西,不过规格大了一号,拉克西米估计是塔罗牌。 一共有五十余张,花九溪将其牌底朝上,摊放在岩石上。 “并不是塔罗牌。”他解释说,“这是我们特有的占卜方式,这五十二张牌,对应着五十二种妖魔门类。随即抽取一张,上面所画的妖魔,八成就是将来会威胁到我们的那种——所以,你就试一试吧。” 拉克西米略显紧张,她看了又看,终于决定抽出右下角一张牌。 “然后是第二步,你要抽取另一张牌来覆盖先前那张。” 这一次要轻松得多,拉克西米胡乱抽了一张盖上。花九溪点点头,将前者翻开:画面上是一只类似蚯蚓的红色虫子。 “敌人似乎相当难对付呢——”他皱着眉说,再看看后一张,这自然是能降服敌人的角色,眉头更皱了。 “怎么?”拉克西米好奇心大盛,“是什么样的敌人?” 花九溪故意放松语调:“先卖个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去和师兄预备讨伐敌人的法宝。” 拉克西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是夜无梦。 大烟馆。 一种盛产于印渡国的麻醉剂居然风行于这个国家——要知道,上推一千年、两千年,从来只有这个国家的商品风行外国的份儿,而今全然反过来了。洋布、洋火,鸦片不过是其中最为暴利的一项罢了。 而对于妖怪而言,这东西太小儿科了。 西南地区产有形形色色的药用植物,在一些人迹罕至的深山大泽,当然有成瘾性更强的叶子——当地的妖怪们往往爱抽这个。在一些贩山客的鼓动下,这些妖怪也会把山中毒叶以“特级阿芙蓉”的名义拿到烟馆去售卖——大部分利润自然归了中间人。久而久之,此类烟馆成了魔物们在人类社会的据点,也是搜集异界情报的好地方。 闻惊雷就是一个情报贩子。 今天他早早地就来到了“何记烟馆”,这是省城比较大的一处——实际上是妖怪黑市。 闻惊雷穿穿灰布长衫,提一根柺棍,抱一口箱子。他脸上没有胡须,看不出真实年龄。来到烟馆大门,见两个门子哼哈二将一般分列左右,样子却是瘦小枯干,仿佛没吃早饭。 但这是在常人看来,在生有“邪眼”的闻惊雷眼中:那是两个大山一样一般肌肉嶙峋的猛壮妖怪,八成猞猁或云豹。 第五章红泥中 “咳咳。”他示意二人检票。 原来烟馆的票分两种,一种是普通人类抽大烟用的,一种是闻惊雷这类异人进黑市用的。右手的门子无精打采地看了闻惊雷的票子——上面画着谛听驮地藏王菩萨,即刻放行。 只看几股白烟黑烟,瘾君子们在大炕上吞云吐雾,抓着烟枪的指爪老长,老玉米似的,看得人一阵恶心。 闻惊雷一屁股做到了炕上,还挺挤的,目测生意不错。旁边看店的老头儿殷勤而上:“闻爷来了?我这就伺候您上路!” 这叫什么话,但闻惊雷早见怪不怪了。那老头儿不知自哪取出一杆胫骨烟枪来,闻惊雷接过,“当当当”共敲三下——眼前场景一下子变了,大烟鬼们都不见了,而烟馆内部的空间似乎瞬息扩大了几十倍,添了数不清的桌椅板凳。 三头六臂,犬牙猪头的客人更是不计其数。 他摸到一处僻静角落坐下,等人。 对方倒也准时,只见一个半老头子颠儿颠儿地走过来,四下不住张望。这老头穿得简朴,挎着个藤箱,戴圆片儿墨镜。闻惊雷“喂”了一声,那老头才找对地方。 虫天子坐下之后,也不寒暄,先抱怨几句行路难,转瞬就问闻惊雷有没有少广城的消息。 “钱。”闻惊雷很干脆。 一个戴口罩的小孩递过两杯茶来,虫天子顾不上喝就说:“咱俩认识也三十多年了,能别一见面就提钱么?” 闻惊雷呵呵一笑:“就因为认识三十多年,每次都给你打折,你也不问问别人是什么价儿?” “别人关我什么事?”虫天子也是一笑,顺手将手中藤箱打开,里面是几个长着人脸的鸡蛋,正像小婴儿一样哭闹着。 “嚯嚯,这东西可难弄。”闻惊雷见了也是啧啧称奇,脸上马上有了喜色。他忙从那口箱子中取出一沓纸来,“关于独国人在城里闹事的经过,还有眼下几个大头子对这事的看法。” “老虫,你们似乎惹上硬茬子了。到底还有什么宝贝,让少广城的人都想派人来取?”闻惊雷也十分好奇。 “呵呵,钱。”虫天子投桃报李。 闻惊雷笑声雷动,脸上的肉也随着抽抽。 好一会才止住了。说:“另外少广城的人眼下不想派正规军对付你们,都顾及脸呢。你知道,他们常年豢养了几十个妖界杀手,至于此次派哪一位来,我就不得而知了。” 虫天子点点头,说:“我们之前打了一卦,应该是‘蠃’字科的高手——你能猜出是谁么?” 闻惊雷略微思忖了片刻,慢悠悠说:“我倒是知道有这么一位,据说此人是个能吸血的怪物,手段又怪异残忍,活着见过他的不多。那人的名字好像叫蛭子——水蛭的蛭。” 虫天子“哦”了一声,说:“我有所耳闻,据说看上去是个小小子的模样。” 方才那少年端来了茶点,是两小块山楂糕。虫天子随即塞进嘴里,刚一咀嚼,只觉得嘴里又腥又咸——竟然是两块血豆腐。虫天子一纳闷,看这少年。 这小孩戴着个大口罩,剩下的半张脸倒很清秀。他见这老头看他,问:“二位刚才在说蛭子?” “不才,正是在下。”说罢,他将自己口罩取下。虫天子二人紧张万分,分别把手伸向了自己的道具箱。 却见那口罩之下并没什么特异之处,一张略显红润的小嘴罢了。蛭子微微一笑,说:“这点心不错啊。”拈起其中一枚便送入口中,此刻他的下颚竟裂作两半,果真同水蛭的口器一样。 这少年胆子好大!一个杀手在如此人多口杂的地方公然出入,还大大咧咧表明身份。显然对自己的身手高度自信。 虫天子虽说身经百战,但从没打过如此无准备之仗。只看他手上额上青筋豆汗同时而起,不知是运气下咒还是单纯的紧张。闻惊雷倒镇定的多,示意虫天子稍安勿躁。 “莫动手。”展示完一套“裂口”的表演后,蛭子恢复了常人的状态:“这地方人多眼杂,动起手来,旁人必定围观。随即肯定要盘问咱们为什么冲突,到时候,走漏了消息,只怕惦记上贵派宝物的人更多!” 他是个尚未变声的少年,声音细嫩尖利,如是阴狠的话语就这样咿咿呀呀传入二人的耳朵里,虫天子一阵心慌。 难道要束手就擒? “咳咳。”闻惊雷在旁问道:“小兄弟,我猜你的计划是这样——” “哦?”蛭子眉毛一挑,说:“愿闻其详。” 闻惊雷呷了口茶水,说:“无非是绑票,威胁这老儿家里将宝物双手奉上。只是,你清楚那宝物到底是什么,有什么独特的地方吗?”实则闻惊雷本人也不清楚,这是借机套虫天子的话儿。 说罢,望了望虫天子。 蛭子一脸漠然,说:“我受人指派,只需要取回那东西。至于它到底是什么,与我何干?” 虫天子一阵苦笑,他倒是个廉吏能臣。但还是问了一句:“你拿了他们多少银子,就要如此卖命?” 蛭子却是一阵脸红,说:“第一,并没什么银子的事——我本不为那个。第二,收拾你们一两个你们这样的老头,哪用得着多少功夫?” 眼见得旁敲侧击俱是无用,虫天子一摊手,说:“然则,你既不能大开大合地跟我们斗起来,眼下人又多,你要怎么带走我俩?” 闻惊雷止住他,说:“这位小哥,事儿只是你与他之间的事儿。却是与我无关——” 蛭子一笑:“三十年交情就这样脚底抹油了?” 闻惊雷却是毫不在意,想来是打算脱身后全力营救一番。所谓“申生在内而死,重耳在外而存”。蛭子纵使是个少年,又岂能不谙此理? “怕是两位都得走一趟咯。”他如是说着,用手向上一指,“看见那墙角上的东西了吗?” 虫天子这才发觉,屋中已然布下了若干与蛭子气类相似的小动物,只是此处妖气太盛太杂,全然不能分辨。而蛭子所放之物,约有酒坛大小,形状很像一枚刀螂卵,在它的腹部则长着一张大嘴,看起来十分骇人。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修道之人,这几句经文应该是嘴边的话吧。”蛭子说。 虫天子一惊,已然想到了蛭子行凶的伎俩。 只看见那几个小怪物齐齐张开了大口,一嘴的白牙红舌,构造与人类无二。这几张嘴先是吸气,随即“哇哇”一阵长鸣,声音越来越尖利,最终竟听不到响动了——因为耳朵被震聋了。 虫天子看到由远及近,不论人、妖纷纷昏睡一般倒下来,自己内脏也是一阵战栗难受,意识终于模糊…… 黑暗。水滴的声音,分不清是来自外部还是体内。虫天子感觉自己受了内伤,不论坐卧,都不方便。他觉得自己身上赤条条的,连个布丝儿都没有。想来周身之物都被那蛭子小儿拿去检查了。他那口小藤箱里几个护身的怪虫兴许能叫他吃些苦头…… 但他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这回出来,根本没考虑过遇到敌人的情况。故而随行的法宝也都能力不强。况且以蛭子展现的能力,收拾几个没有心智的小怪物简直易如反掌——眼下它们怕已遭了毒手。 又思忖蛭子所使的那些刀螂卵似的怪物,哪本书都没出现过,是哪里淘弄来的?虫天子知道,蛭子一族本身是习性如水蛭一般的吸血妖怪,长于暗杀,其余功夫样样稀松,如何就出来这样一位精英? 还有,老闻眼下不知是否安全?今天算是连累了他。 虫天子想着这些,力气陡然涌现,他站起身来,摸了摸周围的墙壁——似乎也是岩洞一类,而眼下自己在一个极大的空间之内,身上也没有手铐脚镣,要逃跑并非妄想。 正胡思乱想间,耳听得一阵细碎的脚步之声。来人正是蛭子。虫天子同时还闻到一股食物的香气。 “不是血豆腐?”他苦中作乐,打了个哈哈。 “血豆腐是吓你们玩儿的。”蛭子将一个篮子放到虫天子面前,“你真以为我们天天茹毛饮血啊?” 虫天子自早水米未打牙,忙不迭将篮子上的那块布掀开,一摸——确实不是癞蛤蟆、大尾巴长蛆。 他将几枚糕点塞入口中,说:“现在是什么时辰?” 蛭子说:“距离你们昏迷已然三天了。” 虫天子身上一阵寒意:那小怪物的吼声竟有如斯威力? 蛭子一阵得意:“我那‘夜哭郎’劈空一叫,本来能震死一头牛的。这回是只是将大家震昏,还减了几分力道。” 虫天子点点头,竟颇为钦佩,又问:“好小子,好本领,你师父是谁?” 蛭子听了似乎一阵窘迫,说:“我没师父。” 虫天子听了,又说:“自学自悟?那更厉害了。” 俗语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更何况蛭子还是个孩子。他竟一阵高兴,说:“若是有师父,我兴许还能再厉害一些!” 虫天子说:“你没师父,那父母呢?” 这话又像一盆冷水浇打在蛭子兴头儿之上,他回答很干脆:“死了,因为吸血杀人不知被哪个道士打死了。于妖怪而言,这不是常事么?” 虫天子“哦哦”两声,说:“我那师弟也是被我捡来的,他父母都不要他了。若是也有人收留你,想来也不会沦为一个杀手……” 蛭子听得竟有些动容,说:“我这样的怪物,谁会收留呢?——况且我害过不少人了。” 他虽然辣手,实则并没有真杀死多少人类妖怪,这话半是恫吓虫天子的。虫天子却毫不在意,说:“难道你没听过‘放下屠刀’这话?” 蛭子一阵苦笑,说:“你这老头,落魄如此了还想教训人?好为人师!” 虫天子也自觉不好意思,呵呵说:“言归正传,老闻现在在哪?” “我放他走了。” “嗯。”虫天子点点头,说:“让他去给我师弟报信,拿东西来换我?” “自然。”虫天子说,“少广城的人跟我说了那东西如何形状,你们唬不了我。”他又虚张声势一番,全是小孩子的样子。 虫天子一阵好笑,心想这孩子却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而且聪明能干。如果有机会倒不如收入本派,看造化了。 第六章红泥下 闻惊雷着实被蛭子折磨了一番,那些小小水蛭在他肥白的身体上是又叮又咬,但是痒而不痛,大抵是经过蛭子精心改造了。 看着彩绘玻璃上天使圣人们一张张呆板冷漠的脸。闻惊雷心中却感受不到丝毫慰藉。 原来蛭子的次声震动只能让众人小憩一刻钟左右,就在这短短时间内,他将两个老头扛(他力气并不小)到一处地下河中,顺水南向漂了半日。来到一处山间教堂里。 这教堂是当初法国人为本地少数民族修建的,经过几十年兵乱匪患,早就废弃了里面,滋生了不少魔物。蛭子就是在这地方长大的。 拷问闻惊雷的地方是忏悔室。闻惊雷背后就是主耶稣的苦像。 闻惊雷有一个好,就是舍财不舍命。蛭子略一折磨,他将有关虫天子宝物的事情和盘托出——虽然也没多少有用消息。但蛭子对此似乎并不在意,只是继续盘问了坊间对他本人的流言和评价。 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神秘…… 啧啧。蛭子心想,看来自己保密工作做得不错。迄今尚无人知晓他的具体能力。但又一阵叹息,因为人们只当他是个恶人,却无人同情于他。 他在斜阳中站了一会,眉目如圣子一般,若有所思。 闻惊雷正纳闷呢,就被蛭子放下。 “大叔,你去找老虫头的师弟,怎么做,你懂的。”蛭子一边说着,一边将闻惊雷的衣物、箱子返还,一件不少,均是按原来序列摆放。闻惊雷原先有些气愤,这下又对他添了不少好感。 “好,好。”闻惊雷拱手说,“在此之前,不要轻易对老虫施加酷刑了!毕竟他岁数大——”话虽如此,其实闻惊雷与虫天子并没差几岁,只是他在意吃穿保养,看上去少相罢了。 蛭子一笑:“我不是也没怎么动你么?你看,连个疤都没留~”说罢,诡异得一笑。 毕竟是妖物,行事不可测、不可解。闻惊雷心想,一溜烟离开了教堂。沿途见到几个妖怪小孩,原来是靠蛭子救济过活的。这些小孩送了他一送,闻惊雷又自己摸索着,终于回到虫天子居处,见了花九溪。 “被绑架了么,我师兄?”花九溪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 只看他坐在一张石桌之后,桌子上陈列着若干葫芦、黄瓜、萝卜一类东西,真是群英荟萃。 拉克西米倒是很受触动:“那位老先生有危险了吗?”说完望了望花九溪。 花九溪吹了吹口哨,说:“难怪咱们俩聊打扑克的时候,没见他跳出来说些怪话,原来让人给绑走了。” 闻惊雷心中一阵好笑:也不知这小子是心大还是缺心眼,师兄快被人活煮了,他还在这自在悠闲。 “杀死一个人的成本很高,闻叔你说是不是?”花九溪问道。 闻惊雷点点头。 “如果不流血能把事办了,何苦穷吵恶斗的?”花九溪接着说,“我这就把他们要的东西双手奉上。” 闻惊雷一惊,原以为花九溪的意思是与敌人相持,拖着虫天子一条老命,看谁先服软。不成想自己倒先妥协了。 “闻叔,我看你是会错我意思了。”花九溪看见他脸上狐疑的表情,解释说:“我刚才讲了一个词‘成本’,做什么事都要考虑代价。他们希望通过害我师兄来换取咱们的宝物。难说我们就不能动手打疼他们么?叫他们知道,东西就在那里,但他们一时半会也抢不走——谈谈打打,打打谈谈,事情总能解决。” 他滔滔不绝,就差手里添把羽毛扇了。闻惊雷也不知这小子是肚子里真有韬略,还是故作惊人之语。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花九溪说,“眼下真正领教过蛭子能力的只有闻叔一人,你能具体讲讲不?” 闻惊雷可不马虎,便夹叙夹议讲了起来。 “天底下稍微有些道行的妖怪都能化成人形,但其实这人形里面又得分出三六九等。最末等的,当然是借助法器幻化出的人形。” 花九溪点点头,说:“比如狐狸顶着死人头盖骨拜北斗就能暂时化为人形。又可以用草叶之类的变成衣服,这都是雕虫小技。” “又有一种,修炼更精进的。比如天龙八部里的龙族平时都是人形,但生时、死时、嗔时、淫时是不能保持人形的。”闻惊雷说,“我看蛭子这小东西,多半属于这一类。” “何以见得?”花九溪一笑。 “他跟我们俩见面时,戴着个大口罩,这口罩肯定掩盖了什么,但除下口罩,又跟主持人没什么区别。后来才发现,他能变出个多瓣儿嘴的古怪模样。必定是因为这张嘴的变化不受约束,所以戴了口罩遮掩。” “有理,有理。” 闻惊雷又说:“我看这人的样子倒是与你挺像,当然年纪小了一些,心智也不像多年老妖。你们或许能交交心。” 花九溪“哈”了一声,说:“甚好,蛭子又有什么特殊能力呢?” 闻惊雷摇摇头,说:“这个我就所知有限了。他的同类妖怪不过吸食人畜血液而已。这小子本领当然高多了,他先是在烟馆内埋伏了几个小妖,那小妖一发声,几把几百口子人都震晕了……” “这么厉害?”花九溪也是一阵惊讶,“这些人昏了多长时间?” “这个,却是不知。”闻惊雷说。 花九溪一笑:“依我看,时间只怕不长。一来,那烟馆里跑的虽然多是九流妖怪,但好歹有一两个高手,凭他们的修为,即便暂时昏迷,最多一刻钟也该自然醒了。二来,要是空白时间太长,让大家瞧出端倪来,只怕又要惹一身麻烦。” “所以,蛭子的小怪从发动攻击到把你们运走,是在五分钟内完成的。”花九溪得出结论。 闻惊雷被他一阵连珠炮似地忽悠,只得听他继续讲下去:“而且,只怕这已经是那小怪能力的上限了——不然为什么安排了三五个?显然是力量不足,以数取胜。” 闻惊雷心想确实有道理,自己也被蛭子一番大言骗了,此人力量,铁定不像他自我吹嘘的那么高。 “那小怪长什么样?”花九溪问。 “人头大小,样子像个卵袋,如刀螂籽儿一般贴在墙上。”闻惊雷说。 花九溪听得也是一阵皱眉:“从未见过这种样子的怪物,大约是蛭子独门培育的吧。想来我师兄也是玩虫的,这回居然阴沟里翻船……只怕,蛭子不只有能发出音波的小怪物,还有其余各式各样的。” 听到此处,闻惊雷“啊”的一声,说:“想起来了,我被这小子拷问的时候。看见那忏悔室内还摆了好几排这类卵袋,形状确实各不相同,功效当然也不同了。” 还挺难对付。花九溪笑笑,说:“这下怕是要请出祖师爷那一系列看家的宝贝了。闻叔,你——” 闻惊雷哈哈一笑:“你怕我这情报贩子把所见的记下来,拿去换酒钱?这你就不懂了,二十年前,你师兄跟雪山群魔斗法,带我开过一次库房。里面有哪些法宝,怎么使我都一清二楚。” “叔你是话听半截,污人清白。”花九溪说,“眼下这几个黄瓜萝卜,哪个开哪个库房的门,你应该比我清楚。我就要请教你的。” 闻惊雷连连“好说,好说”。 他的话其实半真半假,山中藏了哪些宝物他确实了然,但如何使用自然是只有本门弟子才能掌握。 花九溪一把兜住这些瓜果,就与闻惊雷二人转到一处石壁之上。只见这石壁是直接自把一般山头削平,大约一丈见方,上面有些特别显眼的刻痕,正像一整块七巧板的样子被划分成几大块。 每一块的几何中心处,都有一个圆孔。 “你们祖师爷确实玩心不小,连这么重要的仓库都设计成小孩玩具。”闻惊雷叹说。 花九溪一笑,说:“你老倒有所不知,七巧板这东西其实就是祖师爷发明的。”一语带过,先将一根黄瓜塞入其中一个孔洞之中。耳听得一阵轰鸣之声,那孔洞逐渐增大,能猜出里面是个不小的空间。 花九溪说:“对付眼前敌人,按我的想法,取出来两样宝物就成。”说罢就伸手从那空间中搬出来一口箱子。 如法炮制,又取出第二口略大的箱子。那两处孔洞即刻缩小恢复原样,而早先的黄瓜土豆则瞬息朽烂——培育这类植物钥匙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如果没有钥匙强行开洞,即使打开了,也是空无一物。 花九溪与闻惊雷一人抱着一口箱子,看起来不甚沉重。闻惊雷坐下说:“老弟这一去可凶险极了。俗话说放屁添风,老朽就跟你同去吧。怎么讲我同你师兄也是老交情了。” 花九溪哈哈一笑:“还像三十年前那样在旁观战,心想不论谁输谁赢都能拣点战利品?” 闻惊雷听了也不脸红,说:“这话说的,你师兄杀败那几个雪魔后身受重伤。还不是我背回来的?” 这倒是确有此事,但虫天子醒来之后发觉攥在手中的雪魔内丹少了几颗,后来曾与花九溪反复念叨这事。 花九溪“嗯”了一声,说:“叔你这次最好也像上回那样埋伏起来,好到时处理残局。” 二人一阵罗唣,拉克西米好容易插上话,说:“我呢?” 花九溪点点头,说:“这一桩险事,你要不要参加?” 拉克西米本来犹豫,但一念及花九溪去赎师兄后,此山便空留自己一人,若再出事那就万难应对了。因此他去哪她去哪,即便身临险境,也好过无人应援。便点点头说:“当然。” 花九溪就请她将那甲虫搬出来,闻惊雷见了这样一个魔怪“嘎楞楞”走过来,也难免心中又惊又奇。 花九溪说:“拉克西米,我看这大家伙肚子里面空空荡荡的,能放下多少东西?” 拉克西米说:“放两个成年人是绰绰有余了,我父亲说,它可能最初就是作为一种载人武器设计的。”至于是谁人设计的,恐怕永远无人知晓了。 “那好,试着把这东西放进去。”花九溪取出一个金字塔来,正是乘有牟尼泥那盒子。 拉克西米“呀”了一声,随即又打趣说:“你就不怕我带它跑了么?” 花九溪不以为然,说:“你可以试一试。”语气先软后硬,拉克西米就知道这盒子可能暗藏了什么机关,一旦不合主人意思,便会使出杀招——这也是花九溪敢带着它四处游晃的底气。 当即便把牟尼泥纳入圣甲虫体内,据拉克西米所言,那虫子并非是个纯粹任人摆布的生物。一旦有敌人威胁到它,它会自然反应将敌人击溃。因此将任何东西安放其中都十分保险。 “蛭子定的日期是两日之后,我们提前准备,是走陆路还是水路?”花九溪问道。 “陆路慢而稳,水路快而险。看你决断了。”闻惊雷对应道。 “那就走水路。”花九溪说,“让大铁虫在空中观察,毕竟这里没载得动它的小舟。” 原来这一带的地下存在着极为复杂的水脉,为众多非人生物所把持着,统称称之为“妖脉”。三人付了几枚大钱上船,就游过来一只大鱼拉船——还要另付给大鱼一笔费用。 只看到地下河中一片黑寂,除却偶有一二蝙蝠扑啦啦飞出,或钟乳石上的点点星光。船身摇摇荡荡的,拉克西米从未坐过这类东西,总感觉它下一秒就会倾覆的样子。 闻惊雷刚要点上一根香烟,那大鱼蓦地停顿下来,花九溪忙问:“怎么了?” “还能怎么的,剪径的贼人来了!”那大鱼应答说,“这伙人吃软不吃硬,几位客官就花钱消灾吧。”别问,这大鱼与强盗肯定勾连一处,合伙坑人。 闻惊雷是个老江湖,此类蟊贼倒是见过不少,便问:“敢问是哪江哪路何人门下的弟兄?” 大鱼代答说:“莫问了,是无门无派,此间的地头蛇。蛭子一族。” 花九溪心中一打紧,说:“甚好,兄弟上来交个朋友吧。”说罢示意拉克西米向自己靠了靠。 就觉得船身一坠,那人倒是落地无声。花九溪一只手伸了过来,那人停了停,与他握了一握。花九溪心想这是个不成人形的妖怪,五指软塌塌的,如章鱼一般,且手心长有类似吸盘的东西。 那人手虽软,手段却不软。只感到他手一紧扣,花九溪竟是不能再动分毫了。那手心处的吸盘其实就是水蛭的嘴,眼下正刺破花九溪掌心吸血。这一过程,却是无知无觉的。 花九溪说:“不错不错,老兄觉得树汁的滋味儿如何?” 那人一惊,心想这确实不是人血的味道。 “千手木观音。”花九溪不知何时将那口大箱子打开,取出其中一尊半人高的佛像来。那佛像的数十条手臂却是无一不活,此次敌人所握的,正是其中一只空手。 “我说过,在对战之前要‘料敌轻重’,你不知我的底细就敢贸然行动,难怪只能当小贼。”花九溪说。 那水蛭怪正要发狠胡乱踢打一番,却觉得浑身发不出力来,这是因为那千手佛本就是毒木所做,能麻痹大多数生物的神经。 水蛭怪一急,吹了声悠长口哨。耳听得船外水声扑通,有若干东西跳了出来。花九溪说:“别怕,只是一些大水蛭而已。”话音未落,一阵刀劈斧砍的声音,即告宁静。 水蛭怪招数使尽一阵无奈,便瘫跪在那里,等待发落。闻惊雷见了一笑,说:“小花你确实有手段。” 花九溪也是一阵自负,说:“你,会不会说话?” 水蛭怪连连说:“会,会。”吐字却不大清楚,还不如那大鱼船家。 花九溪说:“好,那我问你,你知不知道有个叫蛭子的同族妖怪?” 这怪物因为尚未修成十相具足的人形,说话真是漶漫不清。花九溪等人也只听得到七七八八。 原来蛭子因为从小特异,父母不在后被族人所逐,一直自生自灭过日子。问起那特异之处是什么,则又说不清了。 “那孩子不知有些什么邪法,吸了某种妖怪的血,便能做出有这妖怪能力的卵蛋来。我们一族族长怕他太厉害以后夺了这一房的位子,才把他驱逐出去。”这人答说。 说是驱除,肯定要斩草除根,但蛭子求生意志极强,每次均将这些三流妖怪打退。他自以那教堂为据点后,逐渐闯出些名堂——可惜生性孤僻,只有一些童妖与他亲近。 “真可怜!”拉克西米一阵同情。 花九溪说:“是很可怜,不过这不是他害人的理由。当然,害别人我们最多说说,欺负到我们头上就要与他角力一番咯。”眼见得那水蛭怪身上也套不出什么有用情报,花九溪一使坏,将之一脚踹到水中。 那大鱼原是同伙,见分赃是没机会了,只得兢兢业业地拉他们渡河。一见天光洞开,便是到了地上。 互相扶持出了地洞,只见眼前山色绮丽,没一点初冬的迹象,较之花九溪处还有些敞亮。拉克西米遥遥一指:“那不是有座教堂?” 只看那教堂是个独栋建筑,并没什么恢弘气势。这教堂是建在山间谷底的,俗语说“望山跑死马”,现时早过了正午,即便赶到那里也是次日中午。花九溪可没有醉里挑灯看剑的打算,就搭伙做饭,早早睡下了。 闻惊雷年纪较大,睡眠也少,他让两个年轻人在帐篷里睡下,自己独守长夜。面对着幽幽篝火,不禁想起《汉书》里篝火狐鸣的故事来。 “江南无野狐,江北无鹧鸪。”他自己叨叨着,“说的不是长江以南没有狐狸,而是没有成气候的狐仙。” 正自言自语解闷间,忽有个大尾巴毛茸茸的东西一闪而过。闻惊雷一惊,花九溪却在掌中发话了:“闻叔,想是冲撞了狐仙?” 第七章赌斗 闻惊雷一笑:“是了,你也闻见骚臭味了?” 花九溪说:“瞎说,三尾以上的狐仙都没有半点臭气,更何况是金毛九尾狐?” 闻惊雷说:“那家伙隐隐约约的,显然是想把我们引到什么地方,我偏不上当。” 花九溪说:“按兵不动是最好的,这货多半是少广城日、月两班的日班。明日与蛭子一交战,他不好直接出面,估计同叔你一般是在远处观战,到时收拾残局。你们先打个照面吧。” 闻惊雷点点头,拉克西米睡得却死,如斯响动都没能搅扰她,还发出细细的鼾声。 翌日清晨,几人来拍教堂大门。 虽然早没一个活人了,却有两个小童一左一右看护。花九溪闻气味也知道是虫豸一类妖怪,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两枚糖块。 他蹲下给两个小童糖果,说:“去告诉你们老大,被他绑那老头的师弟,拿东西换人了。”两个小童见这是不常见的百花蜜糖,嘴里直流哈喇子,却是坚辞不受。 等其中一个报告回来,他对花九溪说:“老大同意你来,但一不能带其他人,第二手里必须拿着那宝物。” 花九溪说:“我本来也没指望带旁人来。”说罢,叮嘱闻惊雷照看好拉克西米,自圣甲虫体内取出牟尼泥来,便推门而入。 这教堂多年无人打扫,且失修已久,只见铺天盖地的烟尘,其中不知藏着多少虫子。自彩绘玻璃透入的阳光,形成了七彩的烟柱。这是第一眼看来,第二眼再看,好家伙! 每一个座位,上面都有一个卵蛋似的东西,每一个的形状大小则略有差异。再看顶上,以吊灯为中心,是用蚕丝一样物质结的大网,网络中则也排列着若干卵蛋,真是罗星叠斗,怪异非常。 “厉害,准备这么多小助手,该用好几个月吧。”花九溪喟叹一声,即刻在空荡的教堂内响起回声来。 “凑个整,半年。”蛭子已在前面回答了。 他依旧戴着大大的口罩,一旁是半死不活的虫天子。 虫天子被一些肉色的带子捆得严严实实,如婴儿般兜在圣母像双手上,作了个“哀悼基督”的样子。实际上是被上面吊下来的丝线支撑起来重量,只看虫天子气色倒还不错。 “你就是花九溪?”蛭子说,“我们谈谈吧。” 花九溪一哂:“有什么可谈的?” 蛭子说:“东西交给我,我乖乖放人——如何?” 花九溪说:“不如何,这牟尼泥是祖师爷留给我们哥俩的,哪能轻易付与他人?” 蛭子料想也是如此回答,便说:“那你是想让你师兄死咯?” 花九溪满不在乎:“你可以试一试。” 蛭子听得此言,也不惊诧,便说:“试试就试试。”说完,从最近的座上取来一枚卵蛋,那卵蛋仿佛竖切出一张嘴来,一张口,现出排排利牙。 蛭子面无表情地将那大嘴贴近虫天子右手,一皱眉,咔嚓一声。虫天子三根手指即告报销。 花九溪却是始料未及:“你!” 蛭子真是凶残,只听他继续说:“对了,我在这家伙身上安了毒腺,你师兄的身体会在三个小时之内融解掉。现在能救他的只有你手中的泥巴。” 花九溪脸上留下了三滴冷汗,但他一向镇定,便问:“这是谁给你出的主意?”这样看来,即使大败蛭子,也不得不取出牟尼泥了。而之前出现的那只金色九尾狐,到时候应该会出手。 为今之计,只能迅速击溃蛭子,不给敌人以反应的时间。好在自己这方面,还有圣甲虫那个强援。 “啪”、“啪”两个重物坠地的声音,类似蛋黄打入碗中。 屋顶的丝线仿佛受着什么神奇指令,融断了。而它维系的卵蛋也掉到了地上,每一个都长着似笑非笑的大嘴。花九溪的目光刚一接触到它们,它们便痛痛快快地哭了出来。哭声先是震天动地,既而听不到了……花九溪五脏六腑一阵说不出的不适。 “夜哭郎。”蛭子说:“这是我给它们起的名字。” 花九溪晕死过去,趴在了冰冷的地面。他背后那一口重量不小的箱子则更加迫得自己喘不过气了。 “啪”。 又有几个卵蛋掉下,这次孵化出的是先前那些长嘴怪物,它们口吻极长,牙齿森然。此刻像肥猪拱地找食一般嗅着花九溪身体。 原来蛭子虽然能用别人的血液为自己制造怪物,但这些新生体的习性还是和其母体一样。长嘴怪的母体是个老饕餮,须一闻二辨三尝才好下嘴。而战斗中,一分钟都能决定生死。 长嘴怪嗅了片刻,终于决定吞吃花九溪。一共五个,从四肢开始,要把花九溪扯碎。 它们那长长的舌头刚一接触到花九溪——顿感一阵冰冷,继而是疼痛。因为身体被利刃割开了。 那是一尊木佛手中的刀,它慈目低垂,敏捷地斩杀着这些丑陋的怪物。刀光剑影闪作一团雾气,无数血和油脂像劲风裹挟的雨一般,溅到洁白的丝网之上。五只怪物顷刻毙命。 花九溪张开一只眼观察了几秒,爬起来,拍拍肚子上的尘土。 “众生根性刚强,不现三头六臂,吃人饮血之相,难以教化。”他微微一笑说,背后的千手佛手持二十余种器仗,诡异地扭动着。仿佛不是神像,而是某种骇人的昆虫。 “这东西你听说过没?”花九溪说,“我反复说过,对战之前要料敌轻重。现在,你我都知道了点彼此的手段——” 蛭子闷声不答。 花九溪踢开一地血肉,仰面望了望半空中的卵蛋:“我猜是这样,这些蛛丝会在你的指令下逐渐融化。随后就是小怪物们一个个落到地上给我制造障碍以拖延时间,最后逼我乖乖交出宝物。” 蛭子应说:“全中,虽然你手段狠辣。但这里有数百个幼怪,尽数屠灭也能把你累死。”他至此还是自信满满。 花九溪呵呵一笑,便见千手佛的一对臂膀陡然伸长,如竹竿一般悠悠抓住穹顶蛛网,花九溪就被这样拽到了上面。 蛭子一阵紧张。 “火龙吐蛛。” 只看千手佛其中一手拿着一只形如龙头的钵子,那龙口一张,一道丈余的青色火焰喷出。万千蛛丝遇火即燃,东一片西一片现出焦黑之色。没有了蛛丝的支持,若干卵蛋坠落到地上。 花九溪想这一一路轻松攀到蛭子头上当然不可能。第一这耗时耗力经营的蛛网量实在太大,而自己箱中龙火的储量已然告罄。第二隐隐约约有些小魔怪在网间游走,那是蛭子准备的警卫者。 黑色的,像燕子又像鱼,飞得轻捷。 它们的翅膀是一种小小的利刃,花九溪躲闪不及,身上已然被划出几说口子。但最危险的是,这些小怪像锯子一样在切割千手佛的双臂。 花九溪只得不断变换位置,如猿猴一样左右翻腾。小怪则化整为零,诱使花九溪用尽自己的火焰。 “那个,别忘了我也会用毒。”花九溪说。 身背后一只拿着小鼓的手出现,花九溪手里蓦地多了个鼓槌,便一阵乱敲。那些虫儿似的小怪,听得第一声,乱了方寸。听得第二声,纷纷躲在蛛网间。听得第三声,死了。 蛭子一惊,说:“这是什么?”反而好奇心大盛。 “这叫音毒。”花九溪解释说,“佛书上说有一种‘大荼毒鼓’,以音声为毒,听到就会中毒。便是此物。不过以这小鼓的毒量,毒死你是不可能,收拾这些臭虫子,是绰绰有余了。” 蛭子还想问些什么,花九溪却不能再解释。因为时间流逝不少,虫天子的伤口仅剩一段秃腕了! 啪嗒一声,花九溪落地。方才已然摔碎了不少卵蛋,但有些未死透的,虽然没手没脚,还是要起来扑咬他。花九溪哪管那些,一阵疾驰。那些不开眼的都被千手佛击为齑粉了。 蛭子见状,忙抱起一枚椭圆形的卵蛋。那东西末端有个如蜘蛛腹部的口儿,稍稍一按,便有如柱的蛛丝喷出。花九溪始料未及,只觉胸口一阵压抑,竟是被那丝柱撞倒了。 就在他蹭地滑行之际,千手佛四把利刃已然将蛛丝斩断。花九溪一翻身止住了倒地的趋势,说:“原来这蛛丝是如此制成,妙哉。” 蛭子闷哼一声。 花九溪将身上蛛丝扯下,说:“我看你刚才神情,知道了一件事。” “什么?”蛭子问说。 “你很怕敌人靠近。”花九溪说,“所以都选择用预先埋伏的办法,因为怕直接和敌人动拳动脚。” 蛭子见被他说中,脸蓦地一下红了。 “你总是想把一切威胁排除,然后再行动。然而战斗之中,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你的计划环节出错一点,便会被破坏掉。”花九溪说,“比如遇见我这样的高手。” 说罢,缓缓走近蛭子,对方一阵畏缩。 花九溪见到全无知觉的虫天子,一阵叹息。蛭子见识了他背后千手佛的厉害——况且全如花九溪所言,他虽然力气不小,但对肉搏一类全无信心,便不再阻拦了。 但任务失败的恐惧,又刺激着他。花九溪一看就不对劲了。 蛭子的身体不受控制,变成几片的嘴巴撑破口罩。白皙的皮肤寸寸龟裂,现出内在的红色来,看着一阵恶心。倒地的蛭子抽搐了一会,竟然缓缓地变成了一个骇人怪物。 花九溪也是莫名骇然,那怪物眼见得要爬起来。花九溪定了定神,将地上的蜘蛛卵蛋拾起,学蛭子的模样拍了拍,挤出一股丝线来,缠绕在蛭子身上,把他绑成了粽子,那怪物才不胡乱踢蹬了。花九溪看到面无表情的虫天子,心头居然升起莫名的滑稽来。他试着扯下对方身上的束缚,却不成想这东西严实坚硬得很。 “奇了,困住老头子的东西还挺难缠。把蛭子一并生擒带回去,严刑拷打一番,叫他破解得了。” 花九溪喃喃说。 说罢将千手佛自背后卸下,那佛像只是从箱子里探出来半个身子,箱子底部则安了四个轮子。 花九溪将千手佛手中的两道绳索栓到虫天子与蛭子身上,由千手佛拖曳而行。只看那那千手佛真自行移动起来,一红一白两个重物在地上摩擦发出“吱吱”的声响。 花九溪说:“看这样子的包裹,倒是伤不着筋动不着骨。”只希望将二人趁早搬运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最怕的是中途敌人偷袭。 话分两节,拉克西米与闻惊雷正在那高冈之上望风。见拉克西米顾盼担心,闻惊雷哈哈笑说:“姑娘你不必担心,我会望气。” “望气,那是什么?”拉克西米问。 闻惊雷心想与中国人不言自明的东西,要跟这外国小孩解释清楚还真不容易,便说:“人身脏腑都有不同的气息,每种气息颜色又不尽相同。有道行的人能自远处观望,看出此人气盛气衰。比如帝王之气都有具体形象,如龙如虎……” 拉克西米听得也是一知半解,便好奇地问:“那,大叔您的两只眼睛,能发出伦琴射线咯?” 轮到闻惊雷不知所云了,他忙说:“额…是,是了。” “隔着这么远也能看见么?”拉克西米说。 闻惊雷解释说:“寻常人气息微弱,过去数丈就瞧不见了。小花与那个妖怪都是气势极盛之人,所以能看见两股气息缠斗。花九溪的气是金色的,那妖魔的气是赤红色的。” 拉克西米见这老头语气咋咋呼呼,也不知真假。又问:“现在谁占上风呢?” 闻惊雷眉头一皱,说:“不好讲的,蛭子的气息极为纷杂错乱,就跟分出几百道似的,八成就是他生出的那些小怪物。现在金色的那股气正在左突右进,真是个活赵云!” 拉克西米自然不知道“赵云”是什么,只看到闻惊雷口沫乱飞,对花九溪一阵夸耀。恰在此时,她眼前也是金光一闪。 “大叔,我好像也可见了……金色的气息。”她怯怯地说。 “嗯?”闻惊雷被她这么一问有些不知所措,才注意到,两人不远处蹲伏着一只不大不小的兽物。 那兽物浑身便散发着金色的光芒,如日轮一般烨烨生辉。一共九道辐条——不对,是九条长长大大的尾巴。这是只不折不扣的金色九尾狐。 那金九尾“嗖”地跃到两人面前。 “哟。”它细长的双眼盯着拉克西米说:“妹子咱们又见面了,当时人多,你可能没看清我。” 闻惊雷心想果然是少广城来的人,便故作镇定说:“仙姑来此,怕不是过路的。” 那狐狸笑笑,说:“什么仙姑,听着村气。我们是役于西王母她老人家的狐妖,隶属日月两班里的日班。我本人叫朱实。” 闻惊雷说:“好,好。朱实姑娘,站起来容易说话。”总这样低着头与她对话,脖子不由得一阵酸痛。 只见红光一现,那叫朱实的狐仙摇身变成了个十八九岁模样的女子。一袭长袍款式类似西域妇女,上面镶着种种珠翠,晃人眼睛。 这人相貌生得十分标志,闻惊雷也是一阵惊艳叹服。原来妖物变作人形时,视妖力大小,也会有妍媸之分。简单而言,当然是越强的妖怪越是貌美,所以《聊斋》故事中的狐仙的容貌大都还过得去。 朱实对二人福了一福,举手投足都是些古礼。 闻惊雷单刀直入,说:“你来此找我们也没用,牟尼泥在那叫花九溪的小伙子身上。”面对如此大能的九尾狐,如若动手,一老一少基本没什么胜算,自然是先要把她稳住。 朱实嫣然一笑,说:“误会了,我们来此,不是为夺他们那宝物。那叫蛭子的小孩,是我的干儿子……他是受人哄骗,才冒犯各位的。” 闻惊雷对这女狐狸并不十分信任,但对方既然拳头大,只得顺从她说:“那好,有误会,解开便好——不知那教堂中的两人斗得如何了?” 朱实说:“蛭子败了,不过还留了口气,不可不救。两位随我看看去?” 她这话说得极为大气,闻惊雷便=就跟在她身后,拉克西米紧随其后。 花九溪觉得眼前的情形也太怪异了。 一个佛像拖着两个蚕茧似的东西在缓缓前行,眼下才刚驶出教堂门口。那两个看门的小童吓坏了,想拦但又怕,居然在那“哇哇”哭了起来。花九溪虽然是个教书匠,但不是教小学的,对一般年纪的小孩没什么办法。 心中一阵着急,眼见迎面来了三人。 为首一个,红衣婀娜,身上则笼着一重朦朦胧胧的仙气。 后面闻惊雷距今地缓步而来,拉克西米则懵懵懂懂。花九溪猜出那女子是个女狐狸,便大声说:“姐姐是哪个岔子的?” 朱实先是一愣,说:“那座山,鸿钧老祖盘了三盘。” 花九溪即刻应说:“在山上打一口井,能挖几尺?” 朱实说:“上挨着天,下不践地,凌空三尺三。” 花九溪说:“恭迎大使姐姐。” 朱实点点头,说:“孺子可教,你比这位老先生懂局。” 这话说得闻惊雷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他忙上前拉住花九溪袖子:“你跟她叽叽喳喳说什么春点黑话呢?” 朱实听到了,抿嘴一笑,说:“黑话,嘿嘿。这套东西早先知道的人实在不少,现在却越发少见了,这是盘问狐仙用的。” 花九溪点头,说:“我第一句,问是哪个岔子的。‘岔子’是分叉的意思,传说天下狐仙的祖师爷首丘老祖,九条尾巴搭在神州九座大山上,让子孙分家析产,到了哪个山头,就说是哪个岔子的。” 闻惊雷一阵“哦哦”。 朱实接过说:“我说‘那座山,鸿钧老祖盘了三盘’,指的是昆仑山。所谓太古天摧地折的时候,鸿钧老祖这个蚯蚓精把昆仑山围了三圈,才保住普天万物不致灭绝。我们一脉就出自昆仑山。” 花九溪说:“也就是西王母手下的金色九尾狐。知道这个,就能进一步细问。西王母手下诸仙共分三等,我说井深几尺,就是问她品秩如何的意思?” “这姐姐回答说是凌空三尺三,就是最高一等。那就是负责为西王母取九州方物的‘三青使’了,地位超然。”花九溪解释完毕。 拉克西米听得一阵拍手,说:“这套秘密语好有趣!虽然不是很懂。” 朱实对她说:“妹子,行话这东西,到哪里都很有用。”拉克西米点点头,态度驯顺非常。觉得这个姐姐举止优雅,声音又很好听,自心底愿意听她的。 朱实说罢这一番话,指着被蛛丝覆盖的蛭子说:“我能看看这小东西么?” 花九溪说:“请便~您老若想干什么,怕是没人能拦着。” 朱实脸上现出狡猾的神色:“真的?这后生仔不说实话,眼下就有个能制住我的东西。我忌惮它——当然我本来也不会跟你们动粗。” 花九溪也诡异地一笑,说:“派出这个叫蛭子的杀手,是为了试探我们的决心,实力?” 朱实微微摇头,说:“不是我叫他绑票的。其实在我约束下,这小东西已经不干坏事了,是坏人假冒我把他蛊惑了。” 这里面的事听着倒也复杂,可惜眼前没有茶叶,不然花九溪很想认真听听朱实用那种细软的声音叙述一遍。 “那……请问,您老跟他什么关系?”花九溪斗胆问了问。 “她说他们是义母子。”闻惊雷见缝插针。 “欸,是这样的。”朱实轻轻说,“少广城会定时收养一些孤苦伶仃的孩子,我手头正好有个名额。当时放了三个月假,我就看看哪里有孤苦伶仃的小孩需要赈济,就遇见他了。” “说是孤苦伶仃,其实都是些有异常神通的孩子。抚养他们,可以增补少广城的力量。”花九溪说。 “嘿嘿。”朱实莞尔,“这小孩总是把人想得那么坏。当时我见他被几个丑八怪妖怪追砍——这几个妖怪手上也沾了不少无辜人的血,就一招把他们灭了。救下这小鬼,告诫他以后不要做坏事了。我会定期送些吃穿衣物给他。” 这个女子说话,语调十分平淡甚至有些漠然了,但飘渺中竟透着些母性。花九溪和拉克西米都是去儿童时代未远之人,很吃这一套。 “然后他就沦为你们的鹰犬,以‘正义’之名杀人了。”花九溪耸耸肩说,这样一联想,确实有几个跟少广城作对的恶妖怪被吸干血液而死,其中一个正是蜘蛛精。 朱实不答,俯身说:“我能松开他么?” 花九溪摆出一个“请便”的姿势,朱实纤指一挥,那蛛丝顷刻如雪花入水般化掉了。里面的蛭子还保留着妖怪的样子,朱实略略一碰,他即刻恢复人形,成了个美少年的样子。 “醒醒,闻到美女身上的香气了么?”朱实说了这么一句,把花九溪和拉克西米都逗乐了。 蛭子挣扎着起了,见眼前一个红衣人。不由分说,激动地跪在地上,呜呜呜地要哭起来。朱实“啧啧”两声,说:“别跪了,要跪先跪被你害的那老人家。再去给那位哥哥认个错。” 蛭子跟个机器人似的,听完朱实的一句话,直接就到花九溪面前鞠躬:“哥哥我错了。” 花九溪一挠头:“那你给我说说这里面是怎么一回事?” 蛭子畏惧地看了看朱实,朱实说:“你别看我啊,里面有些事我也不清楚。” 蛭子说:“那,你们知道我妈妈每月都会给些寄信……” “他妈妈就是我,嘻嘻。”朱实说,“虽然我只是个看上去十多岁的美少女。” “然后最近一封信就嘱咐我怎么对付你们……我错了。”蛭子说,“你们别怪她……” “本来也不关我的事。”朱实到此时语气才略有起伏:“有人中途将我书信截留,诓了你。” 花九溪有些不解,问说:“有人能模仿你老笔记么?” “哪里,你们不知里面的原委。”朱实说,“我们写信,都是手里捏着一张纸,那字体就随着灵力自然生成,因此每个人的字迹都差不多。后来城中生了乱子,我一通忙,才被人钻了空子。” “乱子……”拉克西米说:“是不是我们上次……” 朱实看看她,说:“有关系。上次与你同行的那三个男人撒泼被被擒住之后,就如何处置这些人,大家意见不同。吵着吵着便动起手来了……” “您老细说下。”花九溪说。 朱实说:“我们在那三人身上搜出了三块红色泥巴,当时就有老资格的说以前她老人家也有这种东西,后来不知送给什么人了……随即就分两头,一面盘问这几个外国人,一面翻阅早年册籍,才发觉一个秘密。” “哦?”几人听得“秘密”二字,心头都是一震。 “咳咳,没什么的大不了的。”朱实说,“你们是不是都听过个‘姮娥奔月’的故事?” 在场之人虽然都听过这故事,但想不起它与红色泥巴能有什么关联。朱实见众人沉默,提示说:“后羿,西王母……” “不死药?”闻惊雷即刻想到。 “正是。”朱实解释说,“传说秦皇汉武都见过西王母,都想求点仙药,但最后都不了了之。因为那不死药,即使西王母也不能再做出第二份了……连她老人家都不清楚多余的牟尼泥在何处。” “那么。”花九溪问,“牟尼泥最早是谁给西王母的呢?” “当然是上帝。”拉克西米说,“在近东的古卷上就是这么写的。” 朱实微微一笑:“这个问题我也不大了解,先搁置了吧。如果能重新凑齐四块红土,那么就能做出新的不死药了。” “然则,这不死药对方外之人又有什么用处?”闻惊雷问说。 “对修仙之人当然没用,但对有大权势之人就又非常有用了。”朱实说,“真是沧海桑田,今天人类居然也能不借助鬼神之力在天上飞。还能找到西王母都搜索不到的宝物!”言之甚是赞叹。 “那是自然,人们常说‘我德意志科技天下第一’。”拉克西米也有些沾沾自喜,“别说全世界,欧洲也没几个国家有这种实力。” 花九溪听得连连皱眉,说:“所以你们也想合成不死药,再‘货卖帝王家’?” 朱实摇摇头,说:“不是我们,是长耳朵们。” 闻惊雷忙问花九溪:“长耳朵是什么?” 花九溪说:“闻叔你忘了,月亮里住着什么东西?” “蛤蟆?”闻惊雷一拍脑袋说,“老了老了,是兔子。少广城分日月两班,日班是狐,月班是兔。那不死药,就是玉兔所造。” 朱实说:“是这样,不死药的制造方法只有他们知道,虽则没几个当年的老人儿了,但档案和设备都还在,只要有材料,随时都能合出新的不死药来。” 拉克西米听到此处,问:“那不死药要与谁交易呢?” 朱实略一沉吟,说:“长耳朵跟人类一向很少打交道,谁在眼前就跟谁交易,天真幼稚得要死。恐怕,就是要跟你们的国王交易咯。” “啊?”拉克西米一阵恐惧。原先说要制造一个完美的原人,她还有些许期待。但这哪有自己万代统治来得爽快,如果他们那个元首一直统治下去,怕是人类都得…… “那可不行。”她斩钉截铁地说说,说完自觉有些失态。 “我也不同意。”花九溪说,“不管谁也好,永远统治都是一个灾难。也许你们这些神仙中人不在乎——” “我们也在乎的。”朱实说,“长耳朵那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自以为靠卖药养活了整个少广城,权力却没我们来得大。是以几千年来一直心有不甘,如若能与人类联合将我们扳倒,自然再合适不过。所以,能不能阻止这场交易完成,也关乎我们狐众的利益。” “是。”花九溪说,“凡是敌人支持的,就是我们反对的。凡是敌人反对的,就是我们支持的。” 朱实听了一笑:“这话好有说理,哪个圣人教你的?” 花九溪一阵害羞,朱实说:“好,这样我们就是一条战线的咯?” 花九溪说:“这事我做不了主……”说罢指了指还包裹得跟粽子似的虫天子。 朱实过去,一根指头将虫天子拎起,命令蛭子:“快给你大爷松快松快。” 蛭子敢不遵命,手一伸,众人见他掌心也生有一个水蛭嘴样的器官,这嘴一碰虫天子那胞衣一样的束缚,就立马化掉了。 原来虫天子早已清醒,刚才对话也都听在耳中,一睁眼骂道:“小贼佬!你可把我坑苦了。” 蛭子表演得畏畏缩缩地,一直低头赔罪,也不多说什么。 好在虫天子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老汉,不一会气便消了。他将花九溪叫过来说:“你师兄少了半条胳膊,还不给我治治?” 花九溪一努嘴。 虫天子哼哼一笑,说:“眼前也没啥外人,展示展示牟尼泥的神威!” 花九溪才将那牟尼泥盒取出,把盒上一只眼睛对准虫天子伤口,如倒酱油底儿一般空出一滴红油来。 虫天子像抹了风油精一般直呼“爽快”,众人都没来得及看,一只新的手掌已然再生,颜色粉嫩如婴儿一般。 在座众人除拉克西米之外,并无人见过此种奇迹。连朱实也瞪大了眼睛,说:“果真长耳朵炼的那些仙药,与它比是小巫见大巫了。” 虫天子活动活动筋骨,又拜了朱实一拜,说:“谨遵大使之命,我等必不教敌人得逞,这可是关乎正邪气运的大事。”他是个老派人,等级观念极重,过去又受了这些狐仙许多恩惠。 花九溪倒觉得他另有所图,只不好问罢了。 朱实说:“甚好,虫当家。依你看,我们是把这牟尼泥藏起来,还是毁掉呢?” “都不妥。”虫天子说,“一来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二来牟尼泥怕不是用寻常手段能毁灭的。” “嗯,有理。”朱实问,“那该如何是好?” 虫天子清了清嗓子,说:“把四块牟尼泥合成一块!” 朱实心领神会:“这样——我也听到过类似说法。这几块泥巴不止能合成人,还能合成普天一切已有、未有之物,而且造出来必定具有神力的。” “啊啊,师兄。”花九溪说,“我知道你的阴谋了!” “哦?”朱实说,“愿闻其详。” 虫天子忙说:“小家伙打了个哈哈……怪丢人的。” 花九溪说:“师兄说他从小就幻想过这样一种生物,外形类似大鸟或者蝴蝶,而身体能像土壤一样供动植物生长。这样就能飞到地球任意一个角落,培育出不同的神奇动物了。可他试了几十年,还能不成。” 朱实一捏下巴:“还真是老圃才有的梦想……看起来也没什么危害。其实,只要能打乱长耳朵的计划,你们怎么处置那泥巴。我们并不关心的。” 虫天子听到这话,倒吃了个定心丸儿。又对天咒誓了几句,说要尽心尽力助朱实讨逆成功。 “我知道,你是怕我们支援力度不够?”朱实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说:“来回食宿我们会安排的。只是目前我们跟长耳朵的冲突已然明面化了,其实就是内战,通往少广城的说路都被封锁了。你们去,得走别的路线。” “别的路线?” “嗯,我给你们一个地址。你们去那个地方集合,会有人接应你们的。那是为少广城输送日用物资的通道,捅点钱,他们也拉人。”朱实不以为然地说出了这番话。 “日期是……我想想,它有具体时刻的。忘了,你们看纸条吧。”说罢,不知自哪抽出一封请柬似的东西来,虫天子本打算接过,对方却递到了花九溪手中。 “这,是列车时刻表么?”花九溪问。 “差不多。”朱实边说,边整衣敛容,说:“商议先到此为止,说实话,我来此还有别的事做。” “这孩子。”她指了指蛭子,“是个好帮手,就交给各位照顾咯!”蛭子望了望她,没来得及说话,这女子便化作一只金色九尾,蹿蹬几步,不见了。 蛭子自觉没趣,坐到了一块大石之上。 战败的羞辱和其他一些负面情绪齐齐堵在他心头,真是坐也不是,卧也不是。眼前还来了一大堆生人,尴尬。 “你就是蛭子吗?”他见对方唯一的那个女人出来问他,“别害怕,我在里面也算个生人。不过大家人都很好。” “切,刚才我还想要你们的命……”他这样说,急需找个台阶。 “呵呵,那是我老头子使的苦肉计。”虫天子在旁说,“要跑我早跑了,就是等你良心发现呢。” 这话不知真假,又听老头说:“我箱子里的法宝你还没还呢——” 蛭子“哦”了一声,抬腿跑到教堂之内,不一会手中便抓着只赤色的卵蛋飞奔而来。虫天子见状说:“什么东西?” 蛭子在众人面前刹住车,将那卵蛋呈上,原来是个肉做的袋子。虫天子狐疑地接过这东西。 “你老拍拍它肚子——”蛭子告诉他。 虫天子先轻后重这么拍了三下,那卵蛋的肚子咕噜噜就开始蠕动。它的袋口也就是嘴巴,本来嘴巴紧闭,严严实实的。此刻有点点红色的泡沫从里面漾出来,这东西就张开了嘴。 蛭子头往前一伸,示意虫天子往里面探看。就见有颜色不同的几个葫芦,就是他被没收的法宝了。 虫天子高兴起来了,也不忌里面湿秽,一只柴条也似的老手就进去一阵掏弄。将几个葫芦一并取出,排列得整整齐齐,真是大大小小像彩虹一样缤纷的五个。 “你老清点一下,看是不是少了什么?”蛭子小声说。 虫天子与这几只葫芦里的生物本就声气相应,早知道一样不少。但为了给眼前少年宽心,仍然假模假样摇了摇,说:“没错,里面的小祖宗还添了几两肉。累你照顾了。” 蛭子既然被朱实委托给了这老儿,态度自然与先前不同,竟有些怯懦了:“你老倒是会打趣,没事——那就一笔勾销咯。” 虫天子“呵呵”干笑两声:“我为难你这小娃子作甚?你与我们戮力同心,好好干就是!” 蛭子“嗯”了一声,虫天子又问花九溪:“那帖子上写的什么?” 花九溪已将其上内容看完,正递给大家传阅:“无非是时期地点——不过还有些额外的项目。” 第八章备礼 “什么?”虫天子一阵疑惑。 “它上面列举了十几样珍奇山货,何物在何处的路线都给我们画好了。意思是让我们去置办,还说回来一气报销。”花九溪略显为难地说。 “我看到了。”闻惊雷将那些东西的名目一一念出,虽不难罗致,但也要耗费不少气力。 虫天子冷笑一声,说:“你们不知道,少广城对这些山珍是如萝卜白菜一般天天吃、月月吃的,这回大约是内斗起来,没人贩运。我们正好卖一个人情,他们不是说报销了么。” “就钱的层面,他们很少食言的。”虫天子喃喃说。 花九溪心想你是之前跟他们做过买卖还是怎么的,想来也是许久之前的事了……便说:“好,好。这回出来,东西都带的差不多了,就直接出发吧。我看看,这里倒有几样东西不在一个方位,我看就把人分成两组。” “一组是你们爷俩儿。”他指了指虫天子和蛭子。 “然后是我和米姑娘。”他私下做了这样的决定,虫天子不置可否。蛭子则老大的失望。 花九溪说着,悄悄看了看拉克西米。拉克西米则尴尬一笑,同时微微点头。 话休絮烦,先讲花九溪二人离开这里一路南行。眼前地段渐渐暖湿,草木也越发臻臻茂茂起来,他们要捕获一种被称为“罗汉头”的大兽。说是大兽,其实这东西的形状类似植物块茎。 “听你说,那怪物有十多米高,怎么捕获呢?”拉克西米担心地问。 “不是有你身后那大家伙么?”花九溪故作轻松说。 拉克西米说:“您倒是抬举我——”脸上现出笑意。 “不是。”花九溪说,“实话讲,我当然有对付他的手段——我怎么能沦为女孩子的负担呢?只是,我对这种甲虫的力量还不是清楚。” 拉克西米说:“你是想看表演,嘻嘻?” 花九溪点点头。 两人走走停停,于午间做饭吃了。据花九溪所言,罗汉头生长于山气鼎盛处,早、晚各会活动一次。早间那次它气焰高涨,万难对付。午后那次就懈怠得多,手慢脚慢,容易捕捉。 “你看那道岩缝,这就是山气聚集的地方。”花九溪指了指远处说,“我是望气望出来的。” 拉克西米略嗔说:“不好玩,我什么都没看到——” 花九溪微微一笑,说:“你不是有灵力么?我来教你。” 拉克西米一阵欢舞,她是个优等生,听花九溪讲过一遍就揣摩练习。正午到傍晚无事的几个小时内,已大约能看见山间浮动的光气了。 “所谓五色是赤、白、青、黑、黄,除此之外又有五种间色,因此唤作五光十色。这十色混杂流动,则千变万化,像我师兄那样具体掌握需要好几十年。眼下你能大致判断对方是什么门类就好。” 花九溪如是装模作样解释一番,多少是被这少女过人的天资吓住了,须找场子挽回尊严。 “嗯,嗯。”拉克西米连连点头,长睫毛一闪一闪地。对于能传授她学问的人,她向来十分尊敬。不由得想起自己的老恩师,眼下还困于少广城中——那是个满头银发的慈祥老汉,与枯槁鬼魅的虫天子真是判若云泥。 “小花,你看那块像面包一样的山气,动起来了!”她忽然发现了什么。 花九溪一看,说:“好了,罗汉头要登场噜!” 眼见得俗称“气疙瘩”的山气团一阵翻涌,山体则不住震动,显然有一个巨大生物从岩缝中挤出来。就看那东西仿佛一只长形的土豆,皮肤棕灰,顶上一团一团,像佛祖雀巢贯顶一样。故而此怪唤作“罗汉头”。 待它整个身子出了山,才发现这整张大脸的眉心处又有一张小小人脸,是个一脑门官司的哀怨表情。 “米儿,你叫大家伙上下飞动,吸引它到空地上来。如果它在林间乱踢乱打,伤了飞鸟走兽,那罪责我们可担不起。”花九溪说。 拉克西米点点头,春葱样的手指上一枚天青色戒指熠熠生辉。她的指令就是凭借此物传递到那甲虫身上的。 罗汉头的散步路径是要经由山地到不远处河谷的,突然看见有个个头不小的虫儿在它眼前乱飞,不由得气恼起来。那张人脸则一皱眉头,吱哇乱叫。 “要攻击它么?!”拉克西米见罗汉头已被渐渐吸引到一处空地上来。 花九溪心说这小丫头还挺沉迷打斗的,便说:“杀生害命的事就轮到我来做吧,不要脏了你的手!” “啊~其实我,以前解剖过许多妖怪的。”拉克西米当然不知道花九溪这样说的目的是为了找机会炫技。 他此次带来大、小两口箱子。小的是那尊千手佛,大则一直未打开。此次他将那大箱子拖出,使撬棍破开,拉克西米忙上前打量。 好像是个什么楼阁的模型,典型的汉样建筑。那建筑主体上的浮雕也是一张人脸,不过凶神恶煞,长着一张巨口。 “请大家伙飞低些,最好引罗汉头跪下来。”花九溪叮嘱说。 圣甲虫足蹈烈火,不停地做着高难度飞行表演,果然让罗汉头跪了下来。 “好嘞。”花九溪已然兴奋地破了音。他头一拍那模型,自侧面出来一个摇柄。 “机枪?”拉克西米轻轻问。 “嘿嘿。”花九溪笑而不答,将此物的人面对准罗汉头那人脸的方向,喝说:“蠢材!吃我弹幕箭雨!” 说罢开始死命摇那杆子,耳听得“隆隆”之声,真欲地崩山摧一般,“嗖”的一声,果有箭镞高速射出。 一枚而已。 居然没有下文了,花九溪的心即刻慌了。压抑住咒骂的欲望,他自言自语解释说:“没喂它吃材料,这下没咒念了!” “唉~”拉克西米笑笑,“原来你也不是算无遗策啊——只要打爆罗汉头的脸,它就死了吧?” 花九溪点点头。 大甲虫双足即刻喷出更猛烈的火焰,全力朝罗汉头那小小的脸上来了两拳,把它击得溃烂,登时宣告死亡。 如山崩一般倒下了。 花九溪提醒拉克西米捂紧耳朵。他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说:“这回多亏你了——” 拉克西米说:“不是啊,我知道你就算遇见这样的险事也有办法化解的。” 她给自己戴了这样一顶高帽子,唬得花九溪跟吃了蜜似的。又说:“跟我你还提什么谢谢?” 花九溪耸耸肩,说:“客套成自然。” “那东西身上的气息好像开始散尽了,下一步怎么处置?”拉克西米想着,这样一个庞然巨物,要处理掉实在是难。 “清道夫会来的——”花九溪解释说,“那些食腐的山怪在第一时间就会过来切割分食这个大土豆。但是,山气最集中的部分,它们不能消化。到时候我们就能取走了,这个时间大约持续三天。” “所以眼下我们等就好了?”拉克西米问。 “对!”花九溪一屁股做到岩石上,眼中已经有些食腐小妖的影子闪动了。而另一方面,虫天子两人也要捕捉个难缠的家伙。 “我们还得,找些树枝什么的……塞进这弩城的嘴巴里。然后它就能自己造箭了,距离上次使用好像是八十五年前。所以上一任使用者在用完后,忘了填充弹药。”他这样解释着。 夜色已悄然降下了。 “嘎嘎”的声音在四野此起彼伏着,凄厉可怖。 “你小子害怕走夜路吗?”虫天子见蛭子总是不由自主地回头看看,显然是觉得后面有人跟着。 “嗯。”蛭子说,“所以我一般是白天活动。” “奇了,我知道你们这类妖怪都是在黑水潭里长大的,居然会怕黑。”虫天子说。 “我是变异体,一开始就跟他们不一样。”蛭子说,“所以跟他们不能混到一块,谁愿意待在那臭水沟。” 虫天子“哦”了一声:“我还以为你被驱逐是不情愿的。” “那时候年纪小,骤然被赶走,怕活不下去,当然不愿意。”蛭子说,“后来也发现了自己的一些本领,就能自己谋生了。当时四处找破庙,原来连这些没名字的庙宇都有不同的妖怪盘踞,各占一片。不拜码头根本不让你住下来……”他这样说着,倾诉欲得到了满足。 “挺好,你可以多讲讲小时候的事给我老汉听,兴许能给你编成一段书。”虫天子拈须一笑。 “这样说来,我倒是谋死过几个有名妖怪……这事可不好细讲。”蛭子危言耸听说。 虫天子说:“那就不必讲了,说你如何占据那教堂的吧。” “啊。”蛭子说,“这个说来话长,我因交不出房租,第七十二回被人扫地出门。就在雨季里四处乱走——” “你是个水蛭,应该喜欢潮乎乎的地方。”虫天子打趣说。 “是了。”蛭子继续:“以往我都是靠买血豆腐过活,如果不大活动,一天吃三两块便可。那次身上没一分钱,劫道是不可能劫说的,打猎又不会,眼看就要成路倒儿了。就有个洋和尚看见了。” “哦?”虫天子不怀好意一笑,“据说洋和尚喜欢小童子,会把他们身上重要的地方割掉炼药——” “你老怎么也信这种乡野村谈?”蛭子说,“那洋和尚也不是人,是西洋一种吸血僵尸。他一眼就瞅出我也是血魔一说,就发慈悲,我把收留了。” 虫天子点点头,说:“那这人还算不错。” “他在这荒山野岭建了教堂,以传教之名,让乡民贡献‘血税’,说是供神,其实都让他自己受用了。不过倒也年年给村里发米发面,这人医道极高,能治不少疑难杂症的。” “厉害,那这人学的是西洋医术?”虫天子问。 “是了,我教过我不少。从什么四种体液开始教,用洋文,我没学会多少。他又从地里刨出尸体解剖,告诉我人体如何运作,这些我倒是学得不错。又有些什么博物学、生物学的学问……”他这样说着。 “那他怎么不在这教堂中,留你一个人呢?”虫天子问。 “他回欧洲了。”蛭子说,“被几个意大利人请走了,现在也不知死生如何。”言之,深感惋惜。 “他没留下什么遗产?”虫天子试着问说。 “留了些画册、仪器什么的,来不及带走。其中还有些古怪的生物,放在玻璃瓶里。”虫天子听到此处眉毛一竖。 “我翻看了他的实验积累,看图至多能明白五六分。那些小生物各有各的异处,我能通过吸血融合其他物种的能力。因此,我就把这些小怪物一人咬了一口,因为怕有副作用,这个过程持续了一个月左右。” “你倒是谨慎。”虫天子说。 “不得不谨慎,我要有个三长两短,连收尸的人都没有。”蛭子回答说。 “我们修道之人,从来不讲什么入土为安,随风尸解多好。”虫天子呵呵说。 “我可不是什么修道之人。”蛭子说,“我也希望有个家,不至于四处漂泊的。这一点,跟人类小孩没什么区别。” “然后你就跟上那女狐狸了?”虫天子说,“中间似乎少了一环。” “考试,考试。”蛭子说,“我报名参加了一场‘妖界少年英才选拔赛’,得了亚军,就跟少广城的人联系上了。” 是有这么个考试,每六十年举行一次,当然是秘密进行的。都是些少年魔头参赛,个中辛秘并无人知晓。虫天子也不去多问,便说:“那狐狸待你如何?” 蛭子脸顿时热了,说:“那——自然是很好。” 虫天子干笑几声:“老夫这早已断绝色欲之人,真是看不透你们年轻人。” “这么说,你是个老光棍?”蛭子问。 虫天子倒不在意,说:“正是。” “我跟她可没什么,我起先管她叫姐姐,她还不肯,非要认我做儿子……”蛭子说。 “这你就不懂了。”虫天子笑说,“有的人就好这口儿——话说,你都当了别人干儿子了,能不能认我当师父?”他话锋一转,说出真实意图。 蛭子倒甚是爽快,说:“然则,我能跟你学什么?” 虫天子笑而不语。 “老爷子,你连我都对付不了,还想当我师父?”蛭子略有嘲讽语气。 虫天子说:“看来不拿出点本事你是不信我,今次你我二人来捕捉怪物,你就不必出手了。全看我的了……” 蛭子似信未信,蓦地鼻尖一凉,竟是落雨了。 “下雨了。”他喃喃说,二人打算捕捉的怪物正是逢雨而出,本来打算蹲守几天,不成想刚来就有机会一遇。 “寒蝉悲歌。”虫天子说,“这个怪物就叫高柳蝉。” 这是唐朝时远征南诏的将士们身死异乡,一灵不泯变成的妖怪。一遇到冷雨便会出来歌咏一番,唱的都是唐人悲歌,闻者落泪。它有八面蝉翼,又是一种重要材料。 “你听。”周天子示意蛭子支楞耳朵。 耳听得眼前树枝一阵颤动,果真有个巨物飞下来。那只蝉的黑影就在雨中摇动着,它的口器跟长笛一样,那惨淡的歌声就是从这里飞出。 “现在别听了,用什么也好,把耳朵堵住,快!”虫天子指示说。 蛭子一笑:“你老忘了,就连那次声我都——”话未说完,便翻白眼倒下了,整个人在泥地里扣了个人形模子。 虫天子却是高兴,不这样,怎么显出自己本事来?他先将两团黄泥抹到耳朵眼里,即刻闭合成两团赘肉。又取出一只蓝色的葫芦拍拍,说:“云来!” 就看见一股状如沸水泡沫的东西蜿蜒而出,虫天子把这东西缓缓扎靠在自己小腿上,就跟当时士兵的绑腿一样。又撕下几团垫在鞋底,完事后两腿蹭蹬一番,左脚压右脚,右脚踩左脚,竟然飘悠悠升到半空了。 虫天子见剂量不够,又多扯了些铺盖在足底。这样就活动自如了,他就这样一步一步在林子上空小跑,直奔高柳蝉而来。 时下环境已然黑魆魆的,人畜不辨。但有两只红色圆形格外耀眼,就是那高柳蝉的一对巨眼,如电灯一般频频闪烁。 那虫见有不怀好意的人来了,蓦地一飞冲天。虫天子则四下游移,因为它知道高柳蝉除了以音乐攻击之外,便是自天而降压死敌人。他这干柴一样的老骨头,可受不了那种冲击。 高柳蝉架子虽大,却格外灵活。八条翅膀能停驻半空,也能瞬息换位。虫天子一大意,高柳蝉即刻压了下来。虫天子惊出了一身汗,幸好及时躲过了。那虫子将眼见的一片古树顷刻碾作齑粉了。 虫天子等不了了,匆忙拿出第二只黄色的葫芦。 “凡幽怨所结成的怪物,用酒水就能将其消灭。你看汉武帝时有个‘怪哉’。是秦朝怨灵变成的。用酒一浇,它就没了。我这样说,你得记住了。”虫天子也不管听众早已昏迷,自顾自地说着。 高柳蝉一击不中,歇息了片刻,又要发起第二轮攻击。虫天子自然不会让它得逞,他轻拍了那葫芦,便有酒气如长剑一般刺出,先击中了高柳蝉一只翅膀。那虫的动作一下迟钝了。 因为翅膀才是捕捉这怪物的主要目的,故而虫天子尽量打中它与躯体连接的筋腱,等那怪物乱了方寸,又胡乱射了它几下。那怪没了气力,坠落到地上,只是悲歌不断。 这一声轰天动地,刚才倒下的蛭子竟醒了。他起来一看,见高柳蝉仰卧地上,说:“过了多久了?” “不到一刻。”虫天子说着,甚是得意。虽然雨势渐大,但他早已在身上“镀”了层不知什么虫体的薄膜,连个雨珠都没沾。 蛭子拍拍脑门,一鼓作气站起来,说:“怪哉,这东西一叫唤,我怎么就死过去了呢?” “嘿嘿。”虫天子解释说,“这可不是单纯以音波震伤你五脏,而是一种类似咒术的东西。它的歌,哪怕只听一个字,也会着了道儿。” “哦哦。”蛭子说,“这就是音毒?” 虫天子点点头,说:“你力气肯定比我大。” “还可以。” “你把这八条翅膀扯下来,我们只留这个。剩下的,我都用酒化掉。”他指示蛭子。 只看蛭子也不言语,便过去推那高柳蝉。手一碰他外壳就一阵好笑,原来这虫子的重量还超不过一头老牛。他笑笑,双臂肌肉古怪地运动着。后来蛭子对众人解释过,他的肌体构造与人类不同,是一种类似液压的运动方式。 就这么轻易将虫子翻了个个儿,虫天子说:“别把那翅膀弄碎喽。”蛭子一撇嘴,反而大手大脚将七个翅膀卸了。如风帆一般的这些东西摞在一旁。 虫天子坐了片刻,见蛭子忙活完了,就走过来往高柳蝉身上倒酒。原来这东西还未曾咽气,一双眼睛扑闪扑闪的。虫天子那酒葫芦好像倒不空似的,他一边洒酒,一边吟唱着什么歌儿。 高柳蝉的身体渐渐融解,有白雾似的东西从它体内跑出。蛭子隐约看见其中的人脸,忙凑到虫天子背后。 “怕什么,无非是些怨气。”虫天子将歌唱完,那些白气一个个如气球一般,都徐徐升入高空了,雨水也不能将其打散。 “你老刚才唱的是什么歌儿?”蛭子问。 “那是流传了几千年的巫歌儿,用来安抚部落中战死者的凶魂。” “那他们会重新轮回,还是上天堂什么的?” “那些幽冥飘渺的事,我哪知的……”虫天子默默拿出包烟叶儿,卷了根烟。雨水大,打了三次火都没着。 “现在人家都用打火机了。”蛭子看他费力的样子。 “呵呵,我是老人嘛。”虫天子又努力一次,终于着了。自他口鼻中喷出的淡淡烟气,与之前雨水中的云气,混合在一处。 两个人支起帐篷,蛭子看了看那些巨翅,说:“不用管它们吗?” 虫天子说:“你知道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么?” 蛭子摇摇头。 “我也不甚清楚。”虫天子说,“之前有那边的狐狸跟我说,这些翅膀是用来熬化了,充当机器原料的。也不知是什么机器。” “这样说,少广城的人科技很发达?”蛭子问。 “‘科技’是啥?”虫天子并不明白一些新词的含义,“话说你没去过那里么?” 蛭子摇摇头,说:“你说我那次选拔?我们是在康区地底一个大洞里比的。少广城方面只是派出了代表而已。” 虫天子说:“原来如此——那你这回可以随我们一同见识见识了。那城中古怪的东西颇多。” 蛭子也是听得一阵好奇。 那是一种外形好像小老鼠的妖怪,浑身白色,眼睛长在脊背上——不知能看见什么。这样一个小东西看起来还挺可爱的。但一千个,一万个呢? 花九溪知道罗汉头是一种吸收山气生长的妖怪,如果让它生长过快,整座山的生物都会受到影响。在它倒下之后,它的尸体就吸引了大片眼前的这种生物。他们蜂拥到了罗汉头遗体上,啃食着它的外壳。 花九溪正坐在罗汉头的肚子上,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仿佛罗汉头的身体是个孤岛,周围是那白色小妖的海洋,起起伏伏,偶尔会有拍碎的浪花溅到你身上。 这是很让人不爽的。 拉克西米将一只跌落到自己大腿上的小妖扫落了,花九溪戏谑地问说:“不观察观察?” “已经结束了。”拉克西米一本正经地说,“这种生物好像是类似苔藓那样的,低级植物?” “没错,它们平时是覆盖在岩石上,但不靠水和阳光活着。这些小生物,本质上和罗汉头一样,是以吸收山脉的生命而活。”花九溪解释说,“偶尔会有罗汉头死亡这种突发事件,它们就会用类似蜗牛的腹足爬到山气释放的地方。” “然而它们可比蜗牛快多了。”拉克西米笑着说。 “嗯,它们是最低级的角色。待会会有更多、更凶狠的妖怪来吞噬它们。”花九溪说。 “欸?难道我们又要狩猎了吗?”拉克西米疑问道。 “不。”花九溪说,“等到这些小妖将罗汉头的外壳全部消化,露出块茎里养分最多的部分,我们就要拿走它——赶在危险的家伙来临之前。”说话间,罗汉头的身体一阵摇晃。 原来吸收了大量山气的小妖,不论数量还是体积都扩大了好几倍,它们一股脑儿冲过来,居然把罗汉头巨大的身体都撼动了。只见罗汉头的躯干已然缩减到原来四分之一大小。 “差不多了。”花九溪说,“我们之前也收集到了足够的材料,可以把这些杂碎们击退了。” 他指的是之前没发挥作用的“箭城”。 “好啊。”拉克西米一阵拍手。只见花九溪将那具既大且重的机器费力地拉起来——原来它底部构造是能拉伸的架子,显然已经形如一个小小炮台了。他微微调试几下,方向转动还是自如的。 “这东西,后坐力会不会很大?比如一下子把人弹飞什么的?”拉克西米略略担心地问,她已然脑补了花九溪猛撞到自己肚子,然后两人瘫倒被群妖覆盖的情形…… “后坐力?”花九溪一阵疑惑:“好像基本没有这个问题……” “因为具体问题解释起来比较复杂,我就先不解释了。你看,怪物已经攻上来了!” 果真如此,不过十几分钟。之前的白色小妖有不少已经长成小狗大小,随之而来的是其他一干奇形怪状的低级山怪,或走或飞,无不闻腥而动。这一堆堆,一簇簇的,让人看着一阵恶心。 花九溪将城门打开,还是那张凶神恶煞的大脸,将摇柄驱动,耳听得“哒哒哒嗒”的声音,箭镞的密度简直像烟尘一样黑压压就落了下来。无数的小妖与之相遇,顷刻就被打成了血肉碎末。 花九溪这个瘟神指向哪里,哪里就徒然升起一阵血雾。不一会,眼前已然打出一个不小的红色圈子,圈子内都是红色、蓝色、绿色的妖怪血液,其余魔物见了胆都破了,哪敢上前? 这才有机会将块茎收拾打包。 “好了,我们走吧。”花九溪说,说着指了指半空。 拉克西米心领神会,晃了晃戒指。大甲虫即刻落下,两人一肩一个坐下,罗汉头的残肢则让甲虫大手拿着,仿佛一声炸雷,飞入虚空。 马骝站是一处隐没在山间林场的小小货运站,由于运量并不大,平时也没什么人气儿。这一天,打东面来了一行四众,男、女、老、少却是样样俱全。 这回出发之前,花九溪一行人在一个不小的镇子上猛吃了一通,又预备了些四季衣物。 “为什么从皮衣到衬衫都有?”拉克西米不解地问,“眼下是冬天,只准备过冬保暖的衣服不就行了?” “孩子,看看这张地图。”虫天子甚是宝贝地自一具红木匣子内抽出卷地图来,拉克西米一摸,是不知什么动物的皮。 只看上面标注的地形地名与中国西南地区大相径庭,便说:“这是魔境的地图吗?” “聪明。”虫天子说,“天地之间,有人类过活的地方,究竟是少数。过去常有小孩失踪的事,也不是花子拐子骗走的——而是一不留神,踩到了哪个魔境入口吧。” “这个,好像日本人说的‘神隐’。”拉克西米说,“那这些魔境是在地底还是其他空间?”她难以抑制自己的好奇心。 虫天子不能解释,只呵呵笑着。一侧的花九溪则四处走动,观察着周遭的环境: 一处不大的窝棚,地上的轨道。除了这些之外就没什么人造之物了,自然的力量无处不在——那窝棚上长着四时不败的青草。 “那窝棚好像是列车员住的。”花九溪说。 “列车员?不是说这车是拉货的,自动驾驶。哪需要什么乘务呢?”蛭子说。 “货物也得有人看守啊,万一遇上劫道的呢?”花九溪解释说,“而且把别处犯事的妖魔用秘密通道放出,是少广城灰色收入的一部分。列车员其实主要是干这个的……”他后半句话声音越来越细。 蛭子一副“懂了”的样子。 “小花——车来了!”花九溪听见师兄在那高声喊叫,不耐烦地应了一声。只见那“车”一边散着大量蒸汽就沿铁道过来了。 “原来……是……蜗牛?”拉克西米有些难以接受。 只看这“火车”的主体正是一只放大无数倍的蛞蝓形动物,身上油光水滑的,腹足部分也如同蜗牛一般有厚厚的皮层,嵌套在铁轨之上。那蒸汽就是从它四根触角上冒出来的。 “这东西在蒸汽机车发明前的好几千年就在服役哦。”花九溪又看了看那列车时刻表,“不要看不起它。” 火车停了下来,几人来到一侧,见车厢正是这生物背后突出的硬壳,却是改造得类似现代火车。 蛭子试着爬上火车外壁,花九溪说:“想不到你还有壁虎游墙的绝活儿?” 蛭子腾出一只手,示意三人探看。原来他是用手心的那张嘴吸附到车体上的,大家又引起一番议论,过了许久,却不见列车员出现。虫天子说:“这日上三竿了,说了午时发车,人却死哪去了?” “师兄你别嚷,要是惹了人家,兴许不让你上车了。”花九溪一面劝止他,一面说:“我们去那小屋看看吧!” 列车员住的窝棚并不遥远,几个人来到房前,也不见门窗闭锁的迹象。拉克西米被推出来询问,她轻轻说:“有人么?”音声似乎比前几天更悦耳了,如果换做虫天子这老头子,怕是无人应答。 “请问有人在么?我们是这趟车的乘客!”拉克西米抬高声音说。 如是三五次,纵是屋中有人,那也是个聋子。虫天子一摸下巴:“莫不是出了什么古怪!”说罢,大步流星地走上来,直接将那窄门推开了。 “原来还没起。”蛭子紧随虫天子进了屋,见室内一张大床,上面躺了几个人形,好像睡得特别酣甜。 “死了。”虫天子说,“实则在屋外便望不见活气儿了。” 听得此言,三个年轻人都是又惊又怕。忙堆在唯一的年长者左右去翻查那三具死尸。 好在掀开被子后并没见什么腐烂残躯,而是普普通通的三个成年男子。蛭子问道:“这几人是妖怪吧,怎么死了还能保持人形?” 花九溪同虫天子一边套上不知从哪取出的手套一边回答:“高级的妖怪都能修成真正人形——像你那样一害怕就变成怪物的情形,是不存在的。” 蛭子被他说得脸上又红又白,嘴巴动着,却无从反驳。忽然感到一双手臂自后搭在他肩上,拉克西米的这个举动让他受宠若惊。她的意思显然是让这少年安静片刻,蛭子则一副欲受还羞的样子。 却说师兄弟二人与寻常法医验尸的手法全不相同,只上上下下摸了摸,便知结果: “这几人先是被什么人瞬间弄成昏迷,又投入温水溺死。这人的手段很高,一点挣扎打斗的迹象都没有,外表没有伤痕,体内没有毒液。连他用什么技法伤人都不清楚……”虫天子说着,却是啧啧称奇。 花九溪点点头,又望向蛭子。 蛭子一翻白眼:“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我这人没什么关系网,那城中豢养了多少杀手,我一概不知。他们和上级都是单线联系的。” 花九溪早料到他说不出什么干货,便说:“我是想问你,你猜这杀人者是个什么怪物?” 蛭子说:“这从何猜起?他不用毒,也不用体术杀人。莫不成也是个会法术的咒师?” 花九溪脸色一沉,如若真如蛭子所言,那敌人可是极难对付。 “不会。”虫天子说,“少广城号称妖族祖庭,一向与道士和尚不对付,手下招纳的那些流亡之徒也基本都是魔物。我猜,眼下这人也是和蛭子一样的什么变异妖怪吧。” 这说法却是极为合理,众人一阵赞同。拉克西米看了眼死人,忙转回头说:“那他杀死这些列车员的目的是什么呢?” “有时,许多目的能通过一件事完成。”花九溪说,“比如阻止我们上车,把我们滞留此地,然后一气杀了。”说着,做出个抹脖子的夸张动作,拉克西米却被他逗笑了。 花九溪略显丢人,又加快说:“同时还能栽赃我们。” “我不明白!”蛭子举手说,“我们不是已经和少广城为敌了么?杀了他们几个人,又有什么问题?” “啧啧啧,毕竟小孩。”花九溪说,“谁说我们与少广城为敌了?我们是跟其中一小撮害群之马为敌。而杀死他们无辜的职员,那道义上就先输了一截,况且一下子干掉三个有编制的,这几乎就是宣战了。” 虫天子心说:这小子分析地确实不错。 “哦。”蛭子立刻明白了。 “那现在怎么办呢?”花九溪忘了是谁说出了这一句,他苦笑一声,刚想回一句“我哪知道?”忽然脑中灵光一现。 “列车员有四个人!”他大声说着。 “所以可能有人生还?”拉克西米也是一阵高兴。 花九溪在小屋内转了几圈,时不时蹲下探看,又摸了摸地板,喃喃说:“我知道最后一个列车员在哪了——我去去就来!”也不顾众人阻拦,他就飞箭也似地跑了。 焦急地等了半个小时左右,虫天子已然烧水煮茶了,就听到屋外有人踩雪的声音,明显是两个人。 拉克西米自先前一直站着,剩下爷俩儿则大马金刀地坐在死人床上。闻听得花九溪(不是他还有谁)回来,即刻去开门。 然后她就被吓到了。 第九章上车 那是个矮矮胖胖,黑黝黝类似鼹鼠的东西。他穿着件皱巴巴的大衣,一进门就拘谨地朝大家一笑:“各位好~” 花九溪在门槛处抖了抖雪花,说:“这位就是唯一幸存的列车员,阿毛。阿毛是鼠精——你们都看见了。” “哪一科哪一属呢?”拉克西米已经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开始观察阿毛了。 当然阿毛自己都不懂这些名词,他憨憨一笑:“就是能刨地穴,存粮食的那种老鼠——这个技术可保了我一条命。” 经花九溪复述,原来阿毛用自己的灰色收入,在此处打造了一间无人知晓的地宫。他之前的同事都升职了,他却一直留在本处。别人只说他兢兢业业,实则另有好处。 那三个列车员被害的时候,他刚巧正往地宫运东西,侥幸逃过一劫。至于三人被害的经过,他并未目睹。好在那恶人行凶之后不曾回来。这才有机会让阿毛发现尸体,可惜他早吓破了胆,不敢上报也不敢料理尸骸,直接在地宫里躲了三天。 “要不是这位花少侠,还不知道要担惊受怕多久呢。”阿毛擦擦脸上的汗说。 花九溪一阵得意,说:“我方才在屋里看到了一些谷物碎屑,由此处一直延伸开来——就想到必有鼠类妖怪。这就找哪里五谷气息最盛,终于把这位阿毛哥刨出来了!” 阿毛抖擞了下精神,便提议说:“事不宜迟,那个刺客可能还在附近。所以大家赶快上车吧!” 那车的货仓都能像螺蚌壳儿一样自动开闭,大家好不容易把带来的行李货物塞进去。原来它内部的货仓也跟生物体一样软绵绵的,把东西都严严实实裹在里面,据阿毛讲,这东西基本是恒温的,无论死物活物,都能原样带到千里之外。 靠近蜗牛头部的客舱——实则是列车员休息之处。随着那扇门一打开,众人都傻眼了,里面居然有着极大的空间,走下一圈你就会发现,这东西内部是个螺旋的结构,排列着若干房间。 “缩地法。”虫天子小声告诉蛭子。 阿毛腰间一阵叮叮当当的,原来是一大串钥匙,每一枚都有相同的两把。他将钥匙交付大家,一边说:“每个房间仅限一人就寝,可以调整房间内部的景色——这回的事情挺惨,出于安全考虑,我也挨着大家住。” 他说着这话,隐约能看到那胖胖的身躯在发抖。 “这里面一趟能塞多少人?”蛭子问道。 “一百二十人左右。”阿毛说,“事实上,只要付了足够的钱,少广城能把你运到海外任何地方。” “那欧洲可以吗?”拉克西米问。 “欧洲?”阿毛没想到有人会这样问:“没有那里的路线,你可以去波斯、印度……因为那里都有西王母的信徒。” 拉克西米一阵迷惑:我怎么不知这事? “啧啧。”花九溪在旁说,“把那些邪魔外道运到外面也好,不然留着危害更大。” “是!我们做的也算一桩好事。”阿毛说。 “不过你们确实捞了不少吧。”花九溪说,“送杯热水就搜刮点小费什么。” 阿毛理直气壮:“这挺正常……不过我不会坑在座的诸位,谁让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呢?” 花九溪摆摆手,确实如此。或者说,刺客真实的意图在于花九溪一行人及他们所带的牟尼泥。 话说牟尼泥在哪呢? 蛭子靠墙站着,听几个人叽叽喳喳地,只觉脑中二氧化碳含量虚高,打算睡一觉。他本身不是个好动的人,离开据点忙活了好几天,两腿一阵打软。意识正接近崩溃的边缘,听到了一阵开门声。 眼一睁,他第一个跑了进去。 “年轻人确实活力旺盛。”花九溪说,“那你就待在这吧。一会我安排下守夜的顺序——你娃要不要参加?” 蛭子连连摇头。 “那行,你不守夜,就让这位小姐姐代替你。”花九溪指着拉克西米说。 拉克西米眨巴眨巴眼睛:“这本来就是人人有份的吧——”她竟觉得这话有些冒犯她。 花九溪并没有察觉到这层意思:“师兄上岁数了,觉少,你就来后半夜。年轻人要早睡,蛭子就从入更开始。我本人就守在子夜——啧啧,我都快被这忘我的牺牲感动了……” 他大言不惭地说。蛭子暗暗计较了一番,说:“好吧,到时候你不来,我就敲碎你的脑壳喝你脑浆哦。” “从现在开始,每日的三餐我会准时送到大家房间里。不过,那饭不怎么好吃就是了——毕竟是免费的。”阿毛的意思是,多捅钱能开小灶。不过这群人好像并没有理会,或者说都是些穷酸,只答复了几声“好好”罢了。 阿毛是个舍命不舍财的,环境稍微安全点,就想着捞钱的法子。眼见得没什么油水,伺候人的热情顿时淡了七八分。他应付几句,便扎到自己居处了。 蛭子见诸人各回各屋,顿感一阵轻松。他就开始打量自己这房间,只看见空空荡荡的,唯一床、一桌、一椅罢了。 “这也叫豪华酒店?”蛭子自问说。又听刚才那老鼠精说能调整四季景色,刚才睡过去了,也没听仔细。便四下寻找有没有什么机关,只见墙上悬着个日晷也似的东西。 又好像个罗盘,里三层外三层的。蛭子垫脚尖看得分明:其核心是个指针,外面一圈分为少、壮、老三段;第二圈则是以青、红、白、黑划分的四季;第三圈为眼耳鼻舌身意等六种风格。 蛭子试着推动最里面一层,他自然是选的“少”。只见那家具陈设蓦地一转,线条活泼柔和起来,地面上又多了许多玩具。蛭子觉得甚是神奇,随即调为“少”、“秋”、“鼻”的组合。 只看窗外即刻变成一片秋黄之色,还有落叶吹到屋里。大家问了,这是在火车内部,如何有窗外景色呢?这其实是透过那蜗牛状生物身体薄膜(窗户)幻造的景致。 蛭子一把躺到床上,闻着一股淡淡的玫瑰香味,连饭都不想吃,就打算睡上十来个小时。他一拽枕头,骨碌碌滑下一个球形的东西。 好像是个玩具。蛭子举着它看:一个手掌大小的玻璃球,里面不知盛着什么淡蓝色的液体。液体中除了浮动的雪花,还有一个样子类似猕猴的玩偶。那东西样子极为狰狞,蛭子一阵厌恶,就把它放到了地上。转眼又掏出自带的玩具——一个有四只眼睛的小金字塔,正是牟尼泥的盒子。 “小蛭啊,这东西就教你保管了。”虫天子嘬了口烟,慢吞吞地说。 “啊?”蛭子一阵迷糊,“老爷子,你也知道我这两下子,要是敌方派出大将高手,我……” “呵呵。这就叫忽悠,没人会想到,我们把这么金贵的宝贝,放在一个年轻妖娃子身上。当然,敌人那种小人之心,自然也不会想到我们这么信任你这个之前还跟我们作对的人。”虫天子也体验了一把摇羽毛扇的感觉。 蛭子则觉得这事太靠谱,但虫天子摆老资格压人,自己作为外来户又不是美少女,只得顺着他。 “那,牟尼泥要是落入敌人手里怎么办?”蛭子低声问。 “放心,我们还有最后一道保险,就在牟尼泥自己身上。”虫天子甚有把握地说,“再说我们几个也不是泥人,你碰见敌人,我们不会来帮忙吗?你机灵着点,大帮哄有利你就大帮哄。一个人有利你就一个人。” “那,究竟是大帮哄好,还是各自为战好呢?” 当时虫天子并没有明确回答,蛭子觉得,这老头肚子没啥计谋,都是靠花九溪出谋划策。他除了岁数老一点外,也没太大的本事了。摸着眼前的金字塔,那四只眼睛的图案透出浓浓的神秘,可惜打不开。 如是玩了片刻,就迷迷糊糊睡去。醒来见天色已昏,便穿了拖鞋出门,正好撞见花九溪:“小伙子觉悟不错,提前出来守夜了?” “几点了?”蛭子问。 “晚上六点多,大家要开饭了,专门找了间大点的屋子——你现在要去哪?”花九溪答说。 “小便。”蛭子应得很干脆,“饭我就不吃了,你们知道的,我消化能力不强,最好吃流食……” 花九溪教育他不吃也得看着,随即指明了洗手间的位置——还挺远的,就匆匆走了。蛭子并不着急,慢慢悠悠到达了目的地。 正要解裤袋撒污,蛭子忽然感到背后一阵寒意。 “大意了。居然没发现刚才背后有人跟踪。” 蛭子望气的本领并不高,虽然他资质不错,但因为无人引领,一直是个凭本能乱闯的野路子。虫天子之前答应要把他带到山上好好教养,眼下却是来不及了。 跟踪蛭子的那东西,必定是人微体轻,不然即使只靠他妖族那种灵敏的五感,也早就察觉出来了。而这个别说声音,连气味都没有。 那东西正在缓缓变大,而背后的寒意——或者说寒流,越来越强。蛭子的心顿时怦怦跳了起来,因为他本身属于喜湿热的妖怪,如果对方有什么冰冻的能力,那么再糟糕不过了。 洗手间的布局是很狭窄的,而敌人已经占据了门口的位置,蛭子很快想到了对策:只见他将手伸出,掌心那张大嘴即刻喷出一个卵形物来,那东西猛地砸到了墙壁上。 强酸四溅,而且随即产生了大量黄绿色的蒸汽。小小的洗手间即刻看不见人,蛭子忙冲破已被腐蚀的墙壁到了隔壁房间,夺门而出。现在的情况是敌人背对自己。 全过程大约三秒。 这种强酸能刺激大多数生物的眼睛口鼻,那敌人果然四下乱扇,妄图将烟雾吹走。 这东西高度跟蛭子差不多,长了一身泛蓝光的白毛,仿佛是个猴子。蛭子即刻想到,跟之前的玩具一模一样!几乎要出一身冷汗了。就在蛭子决策是战还是逃的时候,奇异的景象出现了。 黄绿色的毒雾,在顷刻间凝结了——就像雾凇形成一般。当毒雾无法支撑固态的重量时,它便碎了,如同落了一地残英。 那怪物回头望着蛭子,一张猴脸真是叫人说不出的厌恶。更何况这家伙还在笑着,那是一种对自己力量绝对自信的笑容。 蛭子感到血冷,是真的血冷。周遭的温度骤然下降,而自己四肢的血液也越来越靠近冰点——要知道,他所有的活动都要依靠血液移动的力量。这样下去,行动只能越来越迟缓——得赶快走! 他心里越是这样想,腿脚却怎么也迈不开了。更恐怖的是,他看到这走廊不论是天花板还是两侧墙壁,都缓缓地结出了霜花——那是以人眼可见的速度蔓延的。而他本人,也从手指头和脚豆儿开始失去知觉…… “嘿嘿。”猴子的声音好似一个中年男人,两声奸笑:“小虫豸,你今天就要交待在这了。” 这种标准的反派台词倒让蛭子觉得一阵好笑,得赶紧同他说些漫天漫地的废话拖延一会,好在舌头尚未被冻住:“交待什么?” “你试着活动活动呗?我吃块点心的功夫就能让你变成一座冰雕。”这猴子不知从哪盗来一块蛋糕,本身也冻得泛着冰碴儿。猴子将之一把塞入口中,也不嫌硌牙,咔哧咔哧地嚼了起来。 “吃冷食不难受么?”蛭子问。 “就好这口儿,你管不着!”猴子用一种小孩子耍赖的语气说,“我看你嘴冻得还不够硬。” 蛭子确实是在嘴硬,他的双足现在几乎不能移动,心跳速度也开始下降,对敌几乎没有任何招架能力了,一种恐惧慢慢侵染了他的心头,如果就这样昏死过去……再也醒不了呢? 猴子看他脸色现出惧意,一阵得意,把蛋糕碎屑“啪”地扔到蛭子脸上。蛭子一怒,一双怒目瞪着他,血液似乎回暖了。 猴子不以为意,胡乱嘲讽几句之后就来摸他身上。这怪物的手心也十分粗糙,在蛭子胸前身后一通乱搜,轻轻巧巧就把那小金字塔掏出来了。这东西一到猴子手上即染了层白霜。 猴子端详了一阵,说:“没错,是这东西!可惜居然让你这草包看着,老子得来全不费力!”说罢,如经典反派一般“哈哈哈哈”地狂笑起来。 笑着笑着,手臂一疼。 蛭子觉得自己在削一片锯木,因为这东西的组织真是又冷又硬。现在他右手掌心,伸出了一把棱锥形的赤色利器。 “舌剑。”蛭子说。 这其实是他手心嘴中的长舌,能调节自身硬度。 原先他并不注重这种近身肉搏的技术,自从被花九溪打败之后也开始偷偷锻炼了。 “可惜剑术差了点。”蛭子心想,原来刚才一击,仅刺穿了猴子的手臂,对方一滴血都没流(他有血吗?)。而这一击,已经消耗了他第三颗心脏——蛭子共有三颗心脏,除了胸腔之外,两臂各有一枚,不少血液了。 好在猴子这一受惊,蛭子周围降温的趋势被即刻遏制。蛭子用血液冲破双脚的动脉,跳将起来。 这却是猴子始料未及的,仓促之间,猴子一手硬接蛭子的舌剑,一手护住胸口。蛭子手上的舌头只觉一疼,即刻碎裂,马上收手。 猴子吃了点苦头,也不纠缠,忙带着牟尼泥快跑。蛭子本要去追,就觉得天旋地转。 只能由着敌人退却,一下子瘫到地上。 “蛭子呢?”拉克西米轻声问花九溪。 “他说是去小便了。”花九溪费力地用刀叉切割着什么动物的肉排——为什么这种地方也要用西餐招待客人? “谁知道正在干什么。” 拉克西米一蹙眉。 “那家伙很厉害,不会轻易被人干掉的。”花九溪的语气十分轻松,正说话间——大门一响,一个狼狼狈狈的少年虚弱地走了进来。 “怎么了?”花九溪几乎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上去就扶住蛭子。 蛭子一屁股做到椅子上,觉得身体开始解冻:“怎么了?碰见敌人了呗。” “我看看。”花九溪摸了摸他额头,说:“真是挺严重的冻伤,估计七成的内脏都受损了。” 蛭子被吓住了,大张着嘴:“啊?那猴子这么厉害?” “小花,把这个给他服了。”虫天子在旁一直不吭声,突然把个小玉葫芦扔给花九溪,对方稳稳接过,说:“这东西不错。” 说罢就让蛭子张嘴,将葫芦中一种淡黄色的液体点点灌入他嘴里。那液体的颜色确实容易让人联想到某一种东西,在座的男人们也顾不得同情了,掩口而笑。拉克西米一阵不解。 “你们猜对了。”花九溪也是一阵坏笑,“这就是火龙的尿。” 蛭子刚把这些黄水咽下,现在一听都快吐了。花九溪忙拍拍他背:“宝宝不去想它是什么,能治病就成。这火龙尿是离火之精,进了你肚子不止能驱寒,还能把内脏里积攒的寒毒一并抵消。我看你躺一会就能自由活动咯!” 蛭子啐了一声,喃喃说:“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我说,你们快去追那贼,不然让他跑了……” 花九溪说:“不然,我们都出去了。要是中了贼人的调虎离山之计,他再回来害你,怎么办?” 蛭子心中升起了十分之一的感动,说:“我有什么好害的,那人把宝贝拿走啦!” 听到这话,大家都是一愣。花九溪先顿了一顿,说: “把牟尼泥偷走了么?那很好——” 蛭子闷哼一声:“我猜也是,你给了我一个假的盒子,又被那不开眼的猴子打秋风了。” “原来是这样……”拉克西米忙从自己的包里翻出一个“金字塔”来:“小花给每个人都准备了一个假的牟尼泥,就看谁先被人下手了。然后,蛭子就成了第一个……” 花九溪微微一笑,先是“嘘”了一声,示意大家小声点,又说:“我猜也是他……” “就因为我是小孩好欺负?!”蛭子愤愤地说。 花九溪摇摇头,说:“当然不是,我猜,敌人之所以先对付你,是因为他们对于你的信息掌握得最多,也最有把握。先把你擒住,再决定是直接把你杀了,还是跟我们交换什么条件。” 蛭子一阵点头:“然则,到时你们会来救我么?” 花九溪摇摇头:“老实说,敌人八成觉得你用处不大,先一刀杀了再说。随即再逐步把我们一个个翦除。”他谈论如此骇人之事,语气却很平稳。 “如果大家都会被……杀……那谁先谁后又有什么区别?”拉克西米一边听花九溪讲,一边对蛭子说:“姐姐肯定会去找你的。” 蛭子心头十分感动,刚要说什么,就听花九溪说:“说说你口中那个‘猴子’到底怎么回事吧?——师兄,众人之中,以你的灵感最强,现在车中还有旁人么?” 虫天子摇摇头:“贼人怕是早跑了……” 蛭子高声嚷嚷:“那不一定,他能缩小变成一个水晶球一样的玩具,我当初还以为是个普通玩具……” 虫天子笑道:“老夫也不是谦虚,别说一个水晶球,就是变成一个米粒儿,我也能探知他的所在。当然,前提是已经辨认出对方的妖气——我刚用法眼四下看了看,整车并无与你身上气类相似的生物。” 蛭子感到一阵心安,虫天子起身拍了拍阿毛肩膀——他还在胡吃海塞,全然不顾众人的议论:“就在刚才,车厢里有一处地方妖气徒增,怕是贼人破壁出逃了……” “啊?您怎么不早说。” 阿毛慌慌张张地起来,要找工具修补。 虫天子背着手随他同去:“当时就说,如果跟贼人正面冲突。我们又不知他底细,不是跟蛭子那娃一般吃亏了么?” “您老说得有理。”阿毛唯唯附和着。 两人走远了,留下蛭子、花九溪、拉克西米三人。一张长方形桌子,两列圣洁的白烛,盘子上尽是残羹冷炙。 蛭子开始描述自己眼中的敌人。 “听起来像是耶提。”拉克西米说,“就是喜马拉雅雪人啦,很有名的怪物。” 花九溪说:“雪人?我师兄年轻时倒是经常跟他们打交道,我们称之为雪魔。据我所知,这些东西自身并没多少能耐,只是比寻常人类高壮一些。而按蛭子所言,敌人瘦小枯干的,这倒稀奇了。雪魔的聪慧程度不下人类,故而能学会很多咒术,也许今天我们遇到的是一个掌握什么古怪咒术的雪魔吧。” “只是,不知这个雪人的力量有多强?”拉克西米说。 “那家伙……老实说,很厉害。我没看见他念咒,只是一瞬间,整个区域内的温度——好像瞬间就到冰点了。虽然我年纪小,不过遇到的妖怪可不少,能做到这种程度的,百不一见。” 花九溪故作轻松:“没什么,你们眼前不就有一个百不一见的术士?” 他的自夸自然无人应和,蛭子好一会才挤出一句:“百不一见的厚脸皮倒是有一个。另外,百不一见的美女也有一个。” 拉克西米小脸一扬,瞥了眼花九溪:“弟弟真会说话……” “另外一点就是,按蛭子这么说,这妖怪本身是既幼稚且蠢的。蛭子虽然同样幼稚——”花九溪一转头,“但不蠢。要不,过不上一招就要被那猴子所害……”花九溪分析说,“所谓‘多算者胜,少算者不胜,而况于无算乎?” “听不懂。”拉克西米又白了一眼花九溪。 “在他把战利品上缴给主子,又发现是假货,得有个过程。” “最早也要两天。” “所以这两天内我们大致是安全的?”拉克西米问。 花九溪点点头,蛭子还有一个疑问: “那真正的牟尼泥现在在哪里?” “早就知道你要问这个,俗话说狡兔三窟,那我就先告诉你一个假的位置。” “切。”蛭子撇嘴说,“我还不问了~” 就这样悠闲地过了两天,转眼到了一处雪山之上。原来这蜗牛车没有相应的隧道,无论多高的山,它都是一路爬过。有的人问了,那得多慢啊。但事实上,这蜗牛比起某些小火车来还是快了不少。 “这可是处险地……”虫天子手中拿着根红蓝铅笔,在地图上比比划划,颇有点老将运筹帷幄的意思。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的。”花九溪按下茶杯盖子,“最适合截杀敌人了。不过,我猜这次还是那雪猴出马。” 虫天子一乐:“说的是,上次他拿了假的牟尼泥回去交差——那根本就是一团印泥嘛。少广城的兔子精肯定没少责骂这东西。这次一为报仇,一为将功补过,他怎么也得杀回来。” 花九溪一阵赞同,又问:“只是不知这雪猴能力究竟如何,有什么弱点?” 虫天子说:“雪魔一族向来住在深山里,跟人打的交道不多。我早年间行侠仗义,呵呵,曾经一人独战二十四个……最后还不是胜了?只是我也没听说过这伙妖魔有什么急冻的——” 话未说完,虫天子鼻头一痒,打了个喷嚏。 花九溪登时警觉:“糟了。” 原来虫天子师兄弟二人平时服用各种药品,基本上什么小病都不会得,今次虫天子一打喷嚏,那就出了大事。 花九溪召来众人询问,蛭子早已裹上了层裘皮大衣,一边抚摸着那些绒毛。一边瑟瑟发抖说:“冷了,冷了!”他是个喜欢湿热的妖怪,对温度的变化极为敏感。 “怎么回事?车内在降温么?”花九溪问了却无人应答。 “大事不好!”阿毛刚从火车的控制室跑出来,“火车不动了!或者说,这蜗牛被冻昏过去了!” 列车内部恒定在摄氏二十来度的水平,是靠蜗牛体温维持的。现在蜗牛被外力弄得陷入冬眠状态,显然不能继续维持了。据阿毛讲,现在列车的外壁已然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凌,想铲平都需要很长时间。 “看来敌人的截杀计划已经发动了。”花九溪说,“他现在是想把我们慢慢冻死在车厢里!一旦车内温度与外面的雪山持平,我们即使不冻死,也会睡死。好在,他们不知道牟尼泥藏身何处,暂时能保我们一条命。” 就剩这线小小的希望了。蛭子说:“牟尼泥还不是在车里?把我们几个杀了,再慢慢搜索列车,不就成了?” 这话说完,众人的担忧又加剧了几分。 “只是没想到这雪猴有这么大的能量,能将整座列车封冻,啧啧。”花九溪到这时候倒还保持着冷静,“师兄,你有什么主意么?” 虫天子干咳两声,摆摆手,说:“大家暂时还冻不死,我手里还有宝贝呢。”说罢,取出一个红葫芦来,在里面拍出几粒小小的种子来。 “来,一人一个,大家吞服一下。蛭子不耐寒,就吃两颗。”虫天子说。 “哦。”蛭子听完,第一个抓来种子,端详了片刻,也没什么特异之处,就一口吞了。 “感觉怎么样?”花九溪问他。 “胃里麻麻的……有点难受。”蛭子实话实说。 虫天子说:“麻就对了,这种子在你体内生了根,能源源不断地放射热量。等到他长大枯死,大约能维持三天吧。这段时间,甭管再大的风雪都冻不死你!”言之,信心满满。 众人自然信任他,纷纷咽下种子,在稍稍不适之后,顿觉四体都热乎乎的。虫天子刚要细说一番这神奇种子的来由,敌人第二波攻势发动了。 爆炸,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车内一阵失重。大家即刻人仰马翻的,花九溪一把抱住拉克西米,至少不能让她受伤。蛭子则自两手掌心伸出长长的舌头,将虫天子与阿毛一并接住。 “好小子,有一把力气!”虫天子夸赞说。 “好…好重!我他娘快坚持不住了!”蛭子第一次骂脏话,白皙的双臂慢慢渗出血色的裂纹来,以左臂居多——因为这只手拉着的阿毛实在太沉了。 显然现在列车已经侧翻,花九溪纳闷敌人从哪弄来的大量火药——要知道,妖族其实对火药这种人类发明的玩意儿是很不屑的。正是中国人的黑火药和欧洲人的烈性炸药,使得妖怪的根据地越来越小。 “我到车外去看看,大家千万在一块儿,不要分开——去去就来。”花九溪提着千手佛缓缓撬开了车门,望一望眼前的世界。 并没有敌人的踪迹。 然后,也没有硫磺味,可见对方确实没有使用炸药。在铁轨一侧有一个大坑,就是方才爆炸的产物,这大坑现在已然成了个小小的池塘。 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敌人定然不会走远,况且是如此的开阔地。花九溪这样想着,但他是个谨慎之人,以对方可怕的能力,他一人绝难抵挡,所以就打消了追寻敌人的主意。 “阿毛,车身有没有受损?”虫天子问着满头大汗的阿毛。 阿毛都快哭出来了:“刚才这一炸,我们老大(指蜗牛车)都震出内伤来了!就算恢复,那也得吃十天半个月的药——我这黑锅可大了去了。” 虫天子拍拍他肩膀,严肃着脸说:“为今之计,你只能死心塌地跟我们干了!” 阿毛愣了:“为什么?” “你说,如果跟我们作对的一方势力上台,免不了给你一个看护不力、监守自盗、勾结匪类的名头,当替罪羊直接杀了。但如果我们这一方赢了,嘿嘿,那你就是敢于斗争、善于斗争的楷模了。” 阿毛被忽悠得眼前一亮:“您老说得好!有些事,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不瞒您说,我有这挖地道的本事,咱们可以暂时挖出一条隧说来。如果敌人从列车外面强攻,还有个周旋的余地——” 虫天子拍拍桌子:“妙哉!” 刚一称赞完,虫天子就犯嘀咕了:“我说老毛,你现在就一个人,时间又有限,能挖出一块容得下五六个人的洞窟来?” 阿毛哈哈一笑:“虫老大,您这回却是小瞧我了。咱们修道之人,什么神奇的事情见不到?我这就给你们漏两手!” 说罢将身上那件皮衣口子一个个解开,虫天子定睛观瞧,却不过是个硕大的毛茸茸肚子罢了。阿毛拍了拍,说:“如何?” “伙食倒是不错,都吃成这样了。”虫天子说。 “嗯——哼!”阿毛也不回答,就一阵憋气,脸色即刻紫涨,虫天子觉得这人好像是便秘了,哼哼唧唧满不痛快。 只看阿毛双手自前胸往下推那一撮撮肉,堆到裤腰带处便形成一个个小山包也似的坟起物。这样看起来却是苗条多了,再看那小山包越冒越尖,竟开始四下蠕动。 “呵!”阿毛一用力,那些小山包登时裂开,无数棕黄色的小生物一窝蜂地自其中涌现出来——仿佛黄河瀑布一般。这些小生物吱吱乱叫,原来是些大黄鼠。 一发不可收拾,就看这一堆老鼠拥塞了整个小小车厢。虫天子连连说:“这本事倒是不错!只是最好别饭前表演……”说罢,也哈哈笑了起来。 阿毛神色一阵轻松:“吃了三个月,攒下这些妖力。不瞒您说,千余年前大战的时候,我还凭这本领救活不少同袍呢!” 这鼠精向来一副唯唯诺诺、贪财好色的样子,竟不知早年还有如此神勇的经历,但有为何不受重用。虫天子只得认定他是在吹牛了。 只看黄鼠四下游走乱蹿,虫天子并不顾忌阿毛面子,狠心踢走了好几只爬到他脚面的小畜生。阿毛见了,忙用意念控制鼠群的移动,将其集中在各个墙角处。 “现在车子的情况是侧翻,我们朝里将舱门打开,然后在这个位置上开始穿洞。我用妖力幻化的这些小鼠,用半天时间就能凿出一个可容纳千人的地穴来。”阿毛解释说。 “这一带好像是冻土……”虫天子有些担忧。 阿毛摇摇头:“您糊涂了?这里是魔境,不是人类地图上的藏北高原。事实上,此间地气是越往下越暖的……” 说干就干,那舱门已然封冻了,虫天子使火葫芦将其开化。二人费了老大力气才将其拉起,就看无数黄鼠齐齐朝这一小片空间出力,顷刻间在车中已然堆砌出不小的土丘了。 幸好这魔法火车用“缩地法”拓展出极大的空间,不然真不知这些渣土该安放于何处才好。 花九溪闷坐在蜗牛车僵硬的触角之上,眼下它已失去了全部的弹性,犹如一支桅杆了。只见风挑着雪,仿佛海上泛着浪花的怒涛一般。花九溪体内那株神奇植物正发挥着效力,只是雪花迷眼,他不知从哪弄来一副护目镜戴上了。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一个飞行员?”这是队伍中唯一的女性拉克西米的声音。 花九溪回头确认了一下不是幻听,见对方戴着高高的哥萨克帽,睫毛上满是晶莹的雪花。 “外面可是很危险的哦,不说敌人,就是这刀子一样的冷风,也能把你脸皮划开……”花九溪说说,“对于你这样的美少女而言。” “啊呀,那个不用在意。”拉克西米笑笑,“我们总做田野考察的人,一向就是风生水起的——” “是‘风餐露宿’吧。” “你觉得我在干什么?” “在尽一个光荣‘守夜人’的职责!一旦敌人在任何角度出现,你都能第一个发现。” 花九溪莞尔一笑:“当然,我想敌人是猴子不是老鼠,肯定不会打地道进攻。我在这里起到一个明哨的作用,换言之,就是一个诱饵。” “那暗哨是谁呢?”拉克西米问。 “嘘——蛭子告诉我他还留了一手。”花九溪说,“他能制造出一些游离于身体外的‘眼睛’,像泥巴一样粘在任意地方。这些眼睛的视觉是与他本人共享的。” 说着他举起自己的右手,掌心残留了一些肉色的组织。 “蛭子怕冷,把这些东西安置好可把我恶心坏了。” “我的打算是,再过一个小时,敌人不来,我这个饵就不投了。在这期间,我得想想敌人的弱点是什么。” “我可以跟你一块儿想。”拉克西米严肃的眨了下眼睛,“我发现我能起到的用处不多啊……” “当然不是这样。”花九溪看了看她,打趣道,“故事总得有个女主角啊。说正经的,一开始我们发现的那三具尸体,可以肯定是这个雪猴子下的手吧?” “照目前的趋势看,是这样的。”拉克西米说,“不过我很奇怪——我们的敌人似乎人力很紧张的样子。每次都只派一个人来。” 花九溪点点头:“我猜,少广城的内战还在继续,正规的战力还不能腾出手来。而只能派出这些外围的刺客,按照他们的体制,刺客只和自己的上级单线联系,互相并不知晓彼此的存在。” “在这种情况下,为了杜绝互相拆台,就只好派单个的高手来。” “那,如果将雪猴打倒,还会出现第三个杀手吗?”拉克西米说。 “这很难说啊。” “如果按照‘狮子搏兔,务尽全力’的说法。雪猴必定是最有把握的一个。把他解决了,我们就要直面少广城的人马咯。” “他确实很强。强得无法用科学解释了。这人的制冷能力似乎是无限的……” 拉克西米微微的叹息在寒冬里格外突出。 “无限?那可不一定。”花九溪说,“还记得那三个人怎么死的么?溺水而死——然而附近并不存在那样一个小水洼子。”说罢,手指胡乱朝下点了一点。 拉克西米眼光一扫,即刻了解:“这里有一个爆炸形成的小池塘……所以小花你认为他们也是在同样的水中窒息而死的?” “嗯,这不是利用化学反应。” “而是在有限的空间内,瞬间释放大量热能和水汽产生的爆炸。同时,因为是在雪原上,本来就有厚厚的冰层,制造一个能淹死人的池塘,就很容易了。” 拉克西米已然知道花九溪在想什么了。 第十章蜂猴 “当然,为了验证我的猜想,在最终决战之前我们必须和那猢狲再交一次手。”花九溪抖了抖大衣上的雪花,拉克西米也摘下哥萨克帽,扑扑啦啦,满眼冰清玉洁。 “什么有一手没一手的……”蛭子端着碗姜汤,警惕地看着二人。 花九溪微微一笑:“你安插了那么多眼睛,我们做过什么,你会没看见?” 蛭子一阵脸红:“你这人有点狗咬吕祖爷啊。” 花九溪对他蓬蓬的小脑袋一阵抚摸,虫天子上来说:“不成想这阿毛兄弟手段不错,不到一天,已然在地下掏出一片恢弘的地宫来了!” 这老头子眉飞色舞的,可见他也十分叹服。花九溪一阵兴奋,说:“是么?我来看看。” 只看那地洞深不见底,却又有阳光射出。原来虫天子在里面撒了些发光植物的种子,能与地上一般透亮——甚至夜里也能长明。花九溪在外蹲守的时候,三人又把车里的陈设搬了过来,那地宫已经能住人了。 “嗯,这样很好。小蛭,你再在洞壁上插几个眼。我把咱们的大杀器安在瓶颈处。我叫他有来无回……”花九溪说的大杀器就是那能刹那射出万千利刃的箭城。 几个人吃罢了饭,轮流休息。花九溪见蛭子还是觉得冷,就拿几件貂裘搂着他,一边给他讲故事。 “说从前有个客商走夜路,经过一片西瓜地。不成想这块瓜地里藏着个杀人不眨眼的强盗。那强盗一看来了票大买卖,就趁客商不注意——扑哧就是一刀!客商斗大的脑袋就直冒血——那脖子里面还发声呢,还我命来!……过了几年,强盗洗手不干了,一天给老婆孩子买了几个西瓜。媳妇和孩子吃着觉出不对劲儿了,因为嘴里的哪是西瓜汁啊,那是血!” “强盗一家肚子里响起来那客商的声音——还我命来!” 花九溪讲的故事简直骇人,净是些吊死鬼索命什么的,唬得蛭子不敢闭眼。就在他讲到第十二个故事的时候,蛭子猛然说:“来了!” 花九溪忙问:“猴子到哪了?” 蛭子眼睛瞪大了,正分享着其余几个视域,如转播一般:“摸进车厢来了,这猴子很蠢,没明白过来,正一阵摸头呢。” 两个人有点吵扰,拉克西米不知是被他们惊醒了,还是并未真睡,也睁开了一双眼睛,观望动静。 花九溪见她起来了,说:“老鼠进笼了。”摸了摸自己手指示意一番。 拉克西米点点头,自然知道如何行动。 那雪猴好容易发现了地说,自觉本事高强,也不问问有什么机关,就攀着岩壁,打算一路下来。就在看下不看上的时候,背后蓦地有个巨大身影出现,反倒把他擒了。 雪猴一看:好粗的胳膊,比自己大腿还粗两倍。那东西把他抱紧了,自己忙一通挣扎,但对方力气实在太大,一只胳膊就能报销自己双手双脚。那怪物手上不是刀就是剑的,一不留神就能把自己斩首。雪猴先踹了他两脚,纹丝不动。他忙使用能力,使得大甲虫周围的气温急速下降。这些虫类一贯是怕冷的,但拉克西米下了命令,因此即使甲胄上结霜,也全力按捺住雪猴子。 “成了。”花九溪一阵窃喜,忙拉动连接箭城的机关的绳子。 如爆流一般的箭雨击打到雪猴身上,他立马呕出一口鲜血。 而这口鲜血,由于冰点以下的温度,吐出来就是碎的。雪猴又惊又惧又怒,但自己身体显然承受不住负荷了——一道道热气不由自主地从他身上涌现。 爆炸!花九溪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向拉克西米使了个眼色,拉克西米也不想牺牲自己的伙伴,当即命令的圣甲虫松手。 雪猴身上弹射出的热气将他冲出了地穴,据蛭子眼睛观察,仿佛让狗撵了一般速逃跑了。 蛭子却在迷雾中看穿了敌人能力的真相。 “可惜不能在这怪物的身上也贴一只眼睛。”拉克西米略有遗憾地说。 “先不说这些。”花九溪说,“你那甲虫朋友应该受了不小的伤~”花九溪说。 拉克西米命大甲虫飞入地穴之中,只觉大地一阵晃悠,震下许多渣土来。这个巨人就一下子落地了。 洞内倒是瞬间暖了起来,花九溪忙起来检查一番:“我记得它的壳子是能打开的。” 拉克西米点点头,就命令大甲虫将胸腹外壳如汽车车门一般打开了。蛭子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个形如机器人的东西,顿觉好奇。 “没有五脏六腑还能这样活动……神奇的生物。”花九溪对散发出热气的圣甲虫内部构造如是说着,一个金灿灿的东西蓦地从里面落了下来,蛭子一把接过。 “原来你真藏在它肚子里了。”蛭子说,那物事显然就是牟尼泥。 “对啊,移动的保险柜。” “放在死物里面总有被人挖掘出来的那一天。而我们这些家伙的生理构造又不可能长期吞下这样一个金疙瘩。” “那当然,圣甲虫最开始就是作为一种完美的战斗武器创造出来的。创造它的,是远远超过我们人类的生物~”拉克西米十分自豪。 “所以说,是外星人?”花九溪捏着下巴皱眉。 “什么是外星人?”蛭子头一次听到这个名词。 “所谓外星人嘛,就是——”拉克西米是个好为人师的,对着这个好奇心旺盛的小男孩娓娓说来。 虫天子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坐在一侧的阴影中,提示花九溪:“小华,我方才听见那东西一番喊叫,流没流血?” “哦,把这茬忘了。”花九溪一拍脑门,“我这就去把血液样本采集回来。”说罢,不一会就拿来若干紫红色的冰晶,正是被冻住的雪猴血液。 虫天子看了也不言语,就拿出一个黑底红花的葫芦来,从里面拍出几只黑色的大马蜂。这些马蜂落在花九溪掌上,他下意识缩了缩手,群蜂舔食了雪猴的血,就朝洞外飞去。 花九溪刚要随着马蜂同去,被虫天子喊住:“小孩子别侥幸胜了几次就莽撞起来。现在天黑,等日头出来大家再一块去追。况且,我还要等血蜂回来报告敌人的底细呢。” 花九溪想独吞战果的心思被师兄看穿,他一阵不服:“敌人刚受了伤,要是他在这一时三刻里,吃些人参狗宝的又还阳了怎么办?” “那就赌一赌吧。出了问题我担责任。” 花九溪气馁,毕竟对方资格最老。 直等到兔落乌起,高高大大的太阳悬浮照耀着这一眼望不到边的冰川,众人才你拉我拽地出了地洞。 虫天子的血蜂一只不落地尽数回来了,嗡嗡嗡嗡,绕着他在跳一种复杂的舞蹈。 虫天子连连点头,跳完了,将之收回葫芦。 “这周围几百里内没有人烟。那猴子是待在自己用冰搭建的一处大屋之中,眼下只有它一个,并无党羽!”虫天子缓缓说道。 “很好,现在攻守之势转化了,该由我们猎杀他了。”花九溪嘻嘻哈哈地。 雪猴其实也是有自己的名字的,他叫做六花。本来被他盯上的人,与他过不了三招,肯定是一命归天。但是这几天派下的任务,居然是连连失利的下场。 他当初收了兔子精数不清的奇珍药材,要为他们取回一个金字塔形的盒子,又看对方无非是老弱妇孺,就满口答应了。这东西心思粗直,想出了个最为简单的战略。 他先将几个列车员尽数害死,以止住这伙人的行动。再潜伏在车中,将其一个个杀死,随后慢慢搜查其行李。 却不料一开始就漏了一个肥老鼠精——列车开动的时候他还吓了一跳。 好在得来全不费工夫,在他潜伏房间内,正好是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孩,最巧的是他手中恰恰有那个金色盒子。一不做,二不休,就决定等他一人独处时将之宰了。 不想就这样一个毛孩子也很难难对付,光见招拆招就斗了超过五分钟。幸亏最后千难万难还是把他打垮夺了那宝物。疾驰一昼夜,赶到联络点,将宝物送走,自己累得半死。 却不成想抢来的是个假货。他当即被少广城派来联络的妖鸟啄了七八十下,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毕竟对方的势力不是你一个妖界杀手能应付的。故而又立下军令状,势必杀败这这队人马,取回真宝贝。 这才有第二次夜袭,使全力冻住列车,一人强攻。不成想又碰了钉子,身中不知多少铁钉子。眼下忙吃了几十根人参,才觉得妖力慢慢回升了。 正闭目养神间,它自己用冰砖打造的屋宇一阵晃悠。 地震了? 不,并不是。他也是会望气的,便觉得有两三道极强的虫类气息之飘到自己室内。竟是夜里擒住自己那只古怪甲虫在猛击这宫殿! “哈哈,痛快!”花九溪见大甲虫在这一大片冰雕建筑上胡打乱砸,有一种宣泄破坏欲的快感。 “不过建造这屋子的人可不好受咯。”拉克西米说,“自己辛辛苦苦搭好的积木,当几个坏孩子一脚踹了。” “那是他活该。”蛭子说,几个人中只有他直接吃了雪猴的苦,故而也最为愤恨。 “话说,小蛭你要走了那猴子几滴血,分析出他有啥能力了吗?”花九溪问他。 蛭子摇摇头,说:“那血就是一般猿类妖怪的样子,并没什么特殊的。所以说,这东西搞事靠的就是法宝——这就跟小花你猜的差不多了。” 遥见大甲虫用十来分钟,就把一片有房有楼的建筑物击为一地碎片,四只拳头舞动生风,被打成碎碴的冰砖在阳光下渐渐融化。 “呵呵,这猴子是要当缩头乌龟么?”花九溪说,“可惜咱们里面没有会骂街叫阵的——师兄,你吆喝几句?” 虫天子白了他一眼:“骂人我倒会,可上了岁数,嗓子不给力了。” “欺负人就罢了,还想骂人!”就听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竟是雪猴从一地残垣里爬起来了。 说“爬”显然不大合适,这次雪猴穿了一身黑色的玄冰铠甲,形象立马高大起来。 “呔!你这天牛精,我这就灭了你!”说罢手一抬,在数十丈外的众人顿觉一阵寒风远由而近扩散出来,头发眉毛一阵乱飞。 位于寒气中心的大甲虫肢体关节立马结了冰,等不到拉克西米下令,他就本能地自卫起来。由高空俯冲,要把雪猴扑倒。 那雪猴的机甲虽重,却如何抵挡圣甲虫的万钧神力?一个趔趄倒了,大甲虫乘势压在了雪猴身上,要一拳击碎雪猴头上的冰罩——这一拳的力说或许能将猴脑浆打出来。 “嘿嘿。”雪猴却狡黠地一笑,看着两腿已然冻成冰柱的大甲虫。那一拳落是落了,却被雪猴躲过了。四肢封冻已经减慢了圣甲虫的行动。 雪猴一阵狂笑,花九溪却听出了些许无力。因为要完全冻住大甲虫这种体量的生物,会吸收大量的热能。 “小花,你说寒冷的本质是什么呢?”拉克西米问。 “为什么这么问?”花九溪眉毛一扬。 “我是想,那些冰冻魔法的本质是什么。中学生都懂的一个道理是,寒冷本身不是一种能,而且失去热量的状态。因此,传说里魔法师所用的冰封法术,应该是将热量转移到其他地方的一个手段。” 花九溪一阵顿开茅塞的感觉:“这样就可以解释那水池为什么总跟雪猴一同出现了。我推测它的成因是瞬间释放高热,而冰冻法术的本质就是转移热量。那么,雪猴其实是将这些热量集中到某一处,当达到上限的一瞬间,他就会发生爆炸!” “那雪猴本身为什么没事呢?”拉克西米歪头一想。 “因为他能把那个汇聚热量的法宝从体内取来。”回想起昨天的讨论,蛭子也发表了自己的见解:“那个东西就在雪猴的胸口处。” “很好,我这就再给他一梭子。”花九溪说,只看雪猴从大甲虫胯下起来,手中蓦地多了两把冰刀,竟是来锯断对方双腿的。拉克西米一阵心疼着急,忙叫:“别——” 话未说出,花九溪的箭雨已然打到雪猴胸前了。花九溪见裂缝并不大,咒骂了几句,又一气将剩余的所有箭头一并射出,耳听得碎裂声响,雪猴的冰甲被破了。 但这只能暂住止住雪猴的行动,它哈哈一笑, “你们这班废物!有种过来跟爷爷一战?我这就要把这个虫子五马分尸。”雪猴见退无可退,索性尽可能杀伤几个敌人才够本。 众人则又气又急。 虫天子见此情景,低声对花九溪说:“小花,遇见此等强敌,就用牟尼泥吧。” 花九溪看了看他,点点头,心情竟有些小小激动。便将那小金子塔取出来了,蛭子问:“这东西也能用来打人么?” “是啊,我之前不就对你们说过了吗?”花九溪说,“只是多少会有些副作用而已——不过眼前是处冰天雪地的荒原,也无所谓了。” 说罢就一只手拿住牟尼泥的尖端,五指按住它四道棱角,那金字塔塔顶当时就刺进花九溪掌心了,能看到血流下来。 众人见他左手扶住右臂,似乎顷刻就要出现能把人掀翻的巨大力量。虫天子此时则把一些透明如甘露一般的液体洒到自己和其余人等身上。拉克西米问:“大叔,这是什么圣水?” 蛭子被洒了个满头满脸,极不耐烦地:“这什么,好难闻!”拉克西米望望他:“我没觉得有味道啊?” 虫天子呵呵一笑,说:“这本身就是刺激妖怪用的药水,人类自然感觉不到。” 蛭子一愣:“还有其他魔物要来么?” 感到牟尼泥的触须已然伸入自己体内,与神经相联通之后,花九溪默默念了几句咒语。牟尼泥开始蠕动了。 随后是在座的各人都从未见过的瑰丽、诡异的场景: 金字塔四周的四只眼孔,像渗出泉水一般慢慢流淌出赤红色的液体来。那东西与其说像血液,倒不如说类似油漆。它们被晶晶莹莹的冰原反射出谜样的光彩来,堆摊在一起,层层累加。 人类在观察他好奇的事物时总会觉得时间漫长,明明几分钟,却显得足有一小时甚至更长。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白皑皑的大地上已经出现一处不大的血色沼泽,那沼泽的边缘在一度扩展后又反向收缩了。 更为奇异的事情发生了,这一片粘稠的、酱红色的东西慢慢发展出了一条条类似肌肉的结构——围绕着四条主干,无数红色蠕虫般的线缠绕交织着,看起来很像打毛衣的过程。不一会,四条象腿那么粗的触手就完成了,有点类似人的手指,又有点类似章鱼腕足或什么节肢动物的腿。 总之就是这么个莫可名状的东西。 “好重!”花九溪倒是一阵叫苦,“猴子,你的死期到了。” 众人见花九溪手持如此骇人的武器,又先声夺人,料想也有了九成九的胜算,不禁一阵欢呼。 便见花九溪胳膊一甩,那四条神臂一把便将大甲虫从敌人身边拉回了——圣甲虫一身重甲少说也有千斤,居然像提拎一只小猫一般轻松。 大甲虫被花九溪用一种“抛接”的方式送了回来,肚皮贴着地面就划了回来,差点撞到人。毕竟战机紧迫,无暇顾忌太多。 雪猴见敌人蓦地使出如此古怪的武器,也是一阵狐疑。只看数条肉色的柱子蜿蜒而来,就要把自己攥住。他冷哼一声,弃了冰甲——这东西即刻被触手捏了个粉身碎骨! “别忘了,我是猴子。闪转腾挪还是有自信的。你这几只肉手,虽然力气大,终究灵活不足。”他如是小声说着。 “哦,是吗?”花九溪一阵怪笑。 就看这触手在短短时间内居然进化出了更为复杂的结构,每一条肉柱上又生出几条附肢来,左突右进,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此时花九溪已无法支撑触手的重量,以一种半跪半趴的怪异姿势指挥) 雪猴六花本身的力量在雪人一族里也算很差的,才蹦跶几下便丧了气,只能被逼动用法宝力量。花九溪只觉又有一阵寒风如刀,贴着自己头皮飞来。 雪猴动用能力使四周温度急速降下来,眼看要抓住他的触手就结了冰,难以再延伸了。正得意的时候,耳听得一阵碎裂声音,原来刚才温度太低,触手前端已经被冻碎了。 而在断口处又生出一只完好无损的触手来!雪猴大呼不好,只能继续使用能力,将四条触手一一冻住,以致于又不断制造出新的触手来。 “呵呵,孽畜,我倒要看你还有什么把戏。”花九溪见雪猴一阵发窘,心头的狂喜已然压倒了寒冷之苦,“牟尼泥的力量就在于生生不息,任你消灭多少,都能再生出来!” 雪猴这下真的慌了,但为了保命,只得不住地把周围热量转移出去来制造寒潮。他只感到心口的温度在持续升高,如果不释放出一些,就要爆炸了。 等等,如果爆炸威力够强,兴许能侥幸炸死这伙贼人呢?雪猴决定赌一赌,他忙将能力发挥到最大限度,果然对方四条触手都不动弹了,当时就成了冰坨子。而他胸腔内藏着的法宝,也到了爆炸的临界点。 就看他双手往自己胸膛里一掏,花九溪连说:“你,你……” 那是枚红色的圆球,蛭子看了一惊:“这,不就是他一开始隐身的那个水晶球吗?我还以为是玩具。” 说时迟那时快,雪猴全力一抛出,便将那水晶球抛出了一丈开外。 一丈开外…… 本来着急找掩体的众人一阵嘲笑,原来雪猴将自身力量尽数用完后,身体会在一段时间内缩小。此刻他的身子已然缩减到不足三尺了。三寸丁的手臂,能有多少力量?所以最多扔出一丈开外。 连花九溪的位置都没碰着,便爆炸了。这场爆炸的威力还是相当可观的,要不是爆炸中心太远,花九溪等人还真有可能受重伤。他本人用触手组成了一面肉盾,其余几人则被拉克西米强行命令大甲虫当肉盾掩护——反正他也能自愈。 一阵雾气弥漫之后,花九溪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热水池。他“啧啧”两声,伸长触手往这一汪水中捞两件东西,一件是那水晶球,一件就是雪猴的命。 好在,都捞上来了。 雪猴六花身上湿漉漉的,一出水面,遇了风,肯定是感冒。虫天子用葫芦藤把他捆绑住,这东西一阵服软求饶。蛭子跃跃欲试:“让我好好折磨他,看看能套出什么有用的话来!” 花九溪把玩那水晶球,它现在的颜色已然从红转蓝了,原来吸收热量的多少能直接从它表面颜色看出。 “小花,开始洗地了。”虫天子咳嗽数声。 花九溪“哦”了一声,便见眼前冰原上不知何时散落了一地的肉块状小生物。这些生物小的有兔子大,稍大一些的则如狼似虎了,外形却是完全说不出来的怪异。 原来牟尼泥在使用一次之后,并不能把已经脱离母体的部分回收,就会遗留在当地。而牟尼泥的活性并未消失,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进化成异形生物。这些异形生物有很强的杀戮欲,会对人畜造成极大的威胁。 这也是花九溪从不轻易使用牟尼泥作为武器的原因之一,据说百多年前一个祖师在蒙古用牟尼泥降妖,指使当地损失了几百口羊,祖师赔得连内裤都快扒了。 花九溪默默地背起了千手佛,用那龙头钵喷出的烈焰,先将不怎么会动的小生物烧死,再来对付那些跑跳自如的。 虫天子则召出漫天飞舞的毒蜂——他的葫芦里好像是个超大型的蜂巢。这些毒蜂奋不顾身地聚集到异形们身上蛰刺,毒量极大,不一会就把这些大东西毒倒了。随后花九溪就过来焚烧。 “当柴火不错,可惜了。”虫天子接着这股妖火,点了根烟。这次的烟柱是笔直的,直刺青天。 蛭子这也摆了几个异形,不过这是他自己身上出来了。有的之前见过,比如“夜哭郎”和“大嘴怪”。有的是从没见过的,比如头上长了很多鞭子状触手的,还有能喷出灼热蜡油的,又有一些则长得像榴莲或刺猬……他要拷打雪猴一番。出于很简单的报复动机。雪猴的裤子则早已冻住——因为吓尿了。 虫天子一边听着猴子的哀嚎,一边吐出第八个烟圈,这个比较圆,他很满意。 但这个完美的作品,被一个不速之客破坏了。 那是只黑身红尾的大鸟,有些像凤凰,额头上则隐约有一个三角形的标记。这怪鸟在空中盘桓了一会,大家目光都被它吸引住了。 那雪猴尤其兴奋,见这怪鸟在空中,厉声高喊:“快救——” 话没说完,就被此鸟啄死了。 好快!这是大家第一个反应,然后就是马上涌现的恐惧。这怪鸟第二个袭击目标是蛭子,蛭子则一下子慌了。 “你觉得我能让你使出第二招?”花九溪早就一步跳起来,一道金丝大网自千手佛手中喷出,直接把这只怪鸟网住了。 “罗天网。”花九溪提起这面网,“专破各类羽族,插翅难逃。” 那鸟儿也不惊慌,他试着挣扎了几下,但发现果真如花九溪所言,就坦然接受了。他闷哼一声:“这回大意了,落到你这黄口小儿手里。” “哦?原来会说话。”花九溪故意打趣,“落在黄口小儿手里不行,让旁边那老头子来捉你,你就满意了?” 虫天子听了,骂骂咧咧:“怎么又有我的事?” 那鸟涵养极高:“我不想和你们逗闷子,识得道儿的放我一条去路。” 虫天子走过来,看了看这鸟头上的徽记:那是三只头朝里的兔子,耳朵相接,正好构成一个正三角形。没错,是少广城玉兔一族的标志。 “这么说您就是月班的斥候妖鸟了?”虫天子问。 怪鸟点点头。 “他应该就是雪猴的联络人,见他被我们俘获,就直接灭口了。”花九溪说,望了望雪猴的尸体,他右脖子上有一个极深的血洞,咽气只是一瞬间的事。 “既然知道我是谁,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怪鸟这次没有威胁的口气了。 虫天子和花九溪面面相觑,确实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我看看你有没有什么人质的价值,如果没有——我们就想办法把你炖了。”花九溪想了半天,才想到这个好办法。 “呵呵,我可是一只毒鸟,见血封喉。饮鸩止渴这话听说过么,说的就是我。”妖鸟振振有词。 几人没奈何,将鸟绑了起来,嘴巴则用软木塞套上,由花九溪提着。眼前距少广城入口不过十几里路,即便走路也能抵达。迎着寒风一阵跋涉,只看眼前景致为之一变,直接就是炎夏景象了。 “你们之前是走哪条路来的?”花九溪问拉克西米。 “啊,我们是被城中的人直接从人类世界接来的,一下子就到城里了。我被追击的时候,也来不及好好看这座城……”她回答。 “那我来介绍一下吧。”花九溪望了望虫天子,对方示意他继续。 “你先说说天上飞的那些东西——是太阳么?”蛭子见天空有几个赤红色的光体如大灯笼一样在半空飘着,这里的温度这么高,多半与此有关。 “你可以理解为一种小太阳,不过也是一种生物。少广城的昼夜、明暗、冷热都能人工控制。像这样的太阳一共有九个,而月亮则有六个。二者分别由狐仙和兔精掌管。” “没有别人想问了?好,我继续说。眼前你们看见的这座云气缭绕的大城,就是少广城的主体。当然,不要用人类的建筑规模来理解他,因为它是动用鬼神的力量而且耗费数百年时间建立的。——而当时,就算是埃及金字塔也还没有修建。” 诚如花九溪所言,这巨大堡垒的高度粗看便有七八百米,如果换成人类建筑,则只能简称高塔了。 “如果你能飞到半空中看,就会发现这座少广城的形状宛如一个十字,或者说一个亚军的亞字。所以,它是由四面突出的部分,和中央区共同组成的。按照五方五色,东面是春室,南面是夏室,西面是秋室,北面是北室。中央则是最核心机密的地区,往年妖怪朝觐西王母,都是根据其不同种族,带到春夏秋冬四室中的一个,而中央区,基本没人到过。” “那你们去过吗?”蛭子问他。 花九溪一哂:“你真是高看我了小朋友。我就到过少广城外围的外围——” “说起来……我们好像被带去过中央区。”拉克西米突然插话,“不过在那之前,我们都被用奇怪的东西封住了眼睛。随后就爆发了冲突,我猜我那几个同伴,目前都囚禁在中央区之中!” 她瞪大了眼睛,本来是希望得到一句:“我们一定想办法”之类的回答,但人们似乎对少广城的奇闻更感兴趣。 “刚才说完了平面,下面我们说纵面,少广城由下到上一共有三层,分别对应着天、地、人。城中的妖怪仙人,自然是品秩越高的,住得也越高。不过我只去过第一层,再往上具体是什么情形我也不清楚了。” 靠着花九溪这样说故事,大家坚持走完了最后一段路途。而再往前就有少广城布下的哨卡,外人自难进入。眼下情形,只得等待先前那位朱实姑娘接应。 “小花,还记得那狐狸给你的联络之物么?”虫天子突然问。 花九溪一拍脑门:“光顾了说话,把这事忘了。”说完,从袖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盒子来,一打开,就看见一道蓝色火焰瞬息迸出,随后像气泡消失在水中一般,消失在空气里了。 这是上次朱实临行前留下的狐火,她叮嘱过,一旦来到少广城地界,就马上放出这火,她就能了解大家的行踪,过来迎接了。 “几位真是‘好饭不怕晚’啊。”一个飘渺灵动的声音响起。 只看眼前虚空中蓦地涌出一道纺锤形的火焰来,悄然将空间撕裂,一个红裳女子先迈出一条大腿,既而整个人都跳了下来,落地无尘。 朱实笑吟吟地来到了众人身前,手里提着个包袱。 蛭子在诸人中与她最为稔熟,忙上前拉住她手,朱实捏着他小手摸了摸蛭子的脸,说:“看见美女来了高兴么?”蛭子眼眶一热,说:“当然!” “你跟着大家乖不乖,有没有惹麻烦?”好像真是蛭子的母亲一样。 “当然很乖了……”两人亲亲密密地说了几句,末了蛭子问:“包袱里是什么?” “喏。”她将包袱抖开,便有一块块零零碎碎的东西滚落到地上,几人看得心惊肉跳——是十来枚兔头,断颈处还带着淋漓鲜血。 朱实见大家吓了一跳,自然有一种恶作剧得逞的开心,忙自指尖发了一把狐火,将这些冤大头一并焚烧。 “今天一上午杀了十八个。”她轻描淡写地说,“战局对他们愈来愈加不利了,我说嘛,这些捣药的小家伙如何与我们这些狡猾的狐狸斗呢?” 花九溪的立场是尽可能中立,因而也不打算谬赞朱实几句,他只问:“那具体的战况如何呢?” 朱实的声音一下子又严肃起来:“花弟弟,你知道,那些兔子的身手虽然不济,但中央区的几个仓库一直是他们把持的。我们自四角追杀他们,他们自然是带着那几个外国人往核心处跑的。只是守着这些物资,当缩头乌龟,也能撑个三五年。” “哦哦,是‘乌龟流’。” “这样的确是很难处理——姐姐您想到好办法了没?”朱实既然叫他弟弟,他自然也叫一声姐姐,看起来对方很是受用。 “弟弟,你说自古攻城,有哪些办法?” 花九溪对答如流:“如果我方军力富裕,自然是灭此朝食,一番强攻,速战速决有利。” “现在是敌人消耗得多,我们自己人也伤了不少——我这几十年招来的旧部都快打光了……”朱实说,她所谓的旧部自然不是狐精,而是自己收服的若干杂牌妖怪部落。而狐仙自己压根就没死几个人。 不过她将战死者算为“自己人”,还算有心。花九溪随即说:“第二个法子,当然是找几个细作,里应外合了。您看这个法子怎么样?” “倒是想过,不过这狐兔不同穴的,哪有人会叫你收买。我看还算直接来个‘黑虎掏心’吧。” 说罢,她一双美丽的眼睛,盯着几个人看。 “黑虎掏心?”花九溪忙一番推辞,“您也看到了,这里都是老弱妇孺,如何当此重任?”心想朱实还是想消耗自己这些“杂牌”,为狐仙集团牟利,自己铁定是不干的。 朱实认真地听完他说这一番话,眨巴眨巴眼睛。 “弟弟说的倒也在理,那么,我们把要求降低一些。先让你探探路,好吗?——我要告诉你的一点是,少广城中四处都结有巨大的灵网。这种灵网,能甄别出大多数妖怪,却不能识别出人类来。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必须拉一些人类参战的原因……” 这件事倒是花九溪闻所未闻的,在这种情况下,再推辞下去,那就不合适了。他皱了皱眉, “探探路……我需要搜集什么情报?” 朱实回答: “就是找找那几个外国人被囚禁在哪里了。” “请问——”拉克西米打断两人对话。 “妹妹请说。” “我有个疑问,我们带来的三块红土既然已经被夺走了。为什么没有驱逐——或者杀掉我那几个同伴?” “谁会杀掉重要的联络人呢?我记得我说过,长耳朵是想和人类合作的。不过他们迟迟没有行动,应该是也在内讧吧。” “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花九溪耸耸肩。 “还有,说实话。长耳朵对这东西的性质恐怕还不如在座的各位清楚,故而必须求助那几个囚徒。如果将秘密全部套出来,不排除会将之清理掉。”朱实说了件略为恐怖的事。 花九溪看拉克西米脸上并没有忧惧之色,而是一种奇怪的表情。不过,兔死狐悲的感情多多少少是存在的。 “小米,你不必担心。”花九溪安慰她“我会见机行事的。” “不是,我……我也不是非要救下那些人。但是就这样撒手不管,我又不知如何是好……”她的心情极为矛盾。 朱实并不管二人的纠结, “既然这样担心,你们二位一道同去吧。毕竟在座的年轻人类只有你们两位了。” “这样也好——只是,我觉得我会成为小花的累赘。”拉克西米说。 “恩?”朱实说,“这倒没什么好担心的,因为少广城的中央区是对女孩子很友善的——人类女子的灵力会大幅度提升。” “哦?这是为什么?”拉克西米一阵好奇。 “其实具体的情形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在上古时候,这片大陆上所有的国家都是女性为王的。女王同时也是最高的巫师,她们是人类与天界的联系人。西王母这个神,则是她们的首领——少广城中的成员,几乎全是雌性也是这个原因。” “那些要成为女王的少女,会被集中送到少广城进行训练。她们的双脚刚一踏上中央区,体内潜在的灵力就会被释放出来——哎呀说了这么多,我只是让小妹妹你安心罢了。” 朱实说,“只是这两千年来,女王国是越来越少了。我最后一次见过的是一个叫卑弥呼的丫头,那孩子资质有点鲁钝……” “哦哦,卑弥呼!那可是个名人。”花九溪附和。 “是吗?”朱实摇摇头,“她最后好歹学成了,好像是被送去的一个大岛上。西王母她老人家还挺高兴,送了一份厚礼……” 这话却把拉克西米忽悠住了,如果获得更强大的灵力,自然能到更多蛮荒之地冒险。更不提不用处处叫人保护了,忙不迭地答应下来。 花九溪一阵挠头,也不知朱实说的是真是假。但他本来就打算探一探少广城内部结构的,也就同意了。 “好好,你们安心去吧。我们爷俩儿在外面接应。”虫天子居然如此爽快地答应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朱实捅给他的几样奇珍药材收入袖里。 “你们二位也闲不住,长耳朵用库存的重金从外面召来不少亡命妖怪。我们人手也有点吃紧,先给我救救急。到时候的报酬只多不少。”朱实游说。 她这人出手是大方惯了的,因此虫天子也十分信服,忙一阵撸胳膊挽袖子表忠心。 “等会~”朱实拦住他们,“如果让这些贼人记下你们样子,日后肯定会招致不小的麻烦。我先给你们弄个变形法。”她说着,用手指轻点檀口。 “她这是在蘸自己的唾沫,可恶心了。”花九溪瞧瞧,对拉克西米讲解。 “可就是这样,也是那么好看——”拉克西米小声回应。 朱实将指尖的唾液往虫天子和蛭子两人身上随意抖了点,口中默念咒语。只看两人身上烧起了蓝绿色的狐火,只是并不灼热。两个人的人皮渐渐被烧掉,一只干瘦的白毛老狐狸和一只小火狐蓦地出现。 花九溪看这俩人滑稽的样子,不禁哈哈大笑。 那小火狐一把跳到了朱实背上,贴耳朵问:“这要是变不回去怎么办?” 朱实把他拎起来,打趣说:“那就把你关笼子呗。” “呵呵,出息。” “金色九尾的咒力,变形还原还不是小事一桩?”依据法力大小,虫天子这老狐狸长着六条尾巴。他顺便就把那几个葫芦绑在尾巴上了。 忙完这一通,朱实又把花九溪二人叫过来:“你们看见了,我得好几处忙活,不能护着你们。我们用这个法子联络——” 说罢,分别在二人额头点了一下。 第十一章潜入 花九溪觉得脑子一阵清明,原来是朱实至纯的妖力注入其中。拉克西米见他额上瞬间多了个赤色的九尾狐图案,忙也摸摸自己的。 “听得到么?”一个女子的声音同时在两人脑海中响起来,然而并没有所谓空气振动的声响。 这是朱实直接在他们脑海中说话。这不就是脑控么,花九溪心头多少有些不痛快。 “弟弟你别想多了,即使以我的妖力,也无法时时洞察你的些微心思。方才是你怒意太盛,我才知道你是怨我呢。”朱实在他心头这样说。 花九溪也想仿照对方,以心念直接沟通,但对方显然没有收到——因为花九溪二人修为太低,这沟通只能是单向的。 “你们想告诉我什么,直接对空问话就可以了。当然,不要让人发现。”朱实笑盈盈的,这次是用嘴说的。 “很好,我们还需要点东西……第一是足够的食物。第二是能进行潜伏活动的隐形衣,然后最重要的是一张少广城内部地图。”花九溪说,“地图的精度要高些!” 朱实点点头:“这些眼前就能置办,随我来。” 三人转眼便来到一个类似军用仓库的地方,而这仓库的外形是巨大的龟甲,入口就是那龟壳的脖腔。几个穿着锁子甲的人(显然也是狐仙),手持老式的火枪,在外面徘徊。 见朱实领着两个人类来了,立刻有一个年轻卫兵上前对朱实比划了一个手印,花九溪知道这是狐仙内部的一种敬礼方式。朱实和那卫兵耳语一番,他用余光扫了扫两人,便放行了。 “你们可要轻装简行,要不跑不快。我把最好的东西给你们了。”朱实打开那库门,一眼就能看见快堆到天花板上的无数木箱。朱实撸了撸袖子,露出一段雪白的腕子来,就去搬其中一口白玉箱。 “我来吧。”花九溪哪能让女人干体力活,忙上前搭把手。 “别动!”朱实神色顿时严厉,可惜还是没来得及阻止花九溪。 那箱子是会咬人的,眼看他顷刻翻出一张大口,排排利牙就挂上了花九溪一点血肉下来——幸亏他闪地还算迅速。 “疼——”花九溪忙捂住伤口,像小孩子一样在屋里撒起娇来。朱实“哎呀呀”几声:“看不出来,你还隐藏着这么活泼的一面。”两个女子都一阵笑他。 花九溪说:“哦我忘了跟你们说了,我这人晕血——不过只晕自己的。”他现在就是闭着眼睛,不知不觉间感到有人在为他包扎。那动作轻盈柔和,自然是拉克西米的手法,等到血止住了,见看见拉克西米深情地看着他。朱实看他无恙,继续搬箱子:“孩子,你在跟敌人作战时要谋划盘算,遇见熟人同样要谨慎——因为任何朋友都能转化为敌人,因为利益的存在,任何亲近之人都能对你不利……” 花九溪点点头:“您说得是。”朱实为什么突然说这样一番话,她有什么动机么? 朱实倒是听得一阵高兴:“你倒是听劝,换别的小辈早就烦了——给。”她拍了拍的白玉箱子,嘴唇动了动,当然是在念咒。这箱子就开始呕吐,吐出了一些鸡蛋形状、晶莹剔透的东西。 “可以试着尝一尝。”朱实捧着这堆东西,先递到拉克西米面前,“妹妹先吃——” 拉克西米小心翼翼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口感却不是想象中的脆生,而是软绵绵的、带有一丝凉意的。她又一口将剩余的部分食尽,脑子顿时一阵清爽,腹内也不饥饿了。 花九溪不等她让一让,也拿走一个自己吃了。吃罢问说:“什么果子?” “不是果子,是米粒。” 两人当即晓然,各地都有上古时分,米粒有鸡蛋那么大的传说。不成想是真的。 那箱中尚有许多其他异色果品。 “来来,多吃一些。这里面有的能强身,有的能祛邪,有的吃了入水不沉……你们将来要遇到的险境可不少呢。” 花九溪一连吃了十几个果子,再也吃不下了。朱实又让拉克西米带上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弟弟你要的翳形衣。”朱实拿着两件黑色织物过来,花九溪接过了——简直感受不到任何重量。 “这上面,好像是鳞片。”拉克西米摸了摸说。 “妹妹你居然能看出来——这两件东西可珍贵了,你们知不知道世上有一个叫‘影海’的空间?那地方的生物就生活在二维的影子中,而这衣服,就是从其中一种像龙又像鲶鱼的生物身上剥下来的。” “穿着它们,你们能像影子一样贴到墙壁上行走。然后,还能潜行到敌人的影子内,被他携带四处走动。我们这里一共只有七件,如果眼下这桩劫难能完满解决,就送你们俩!” “嚯,姐姐你好大方。”花九溪说。 “那是自然,跟着姐姐不会有亏吃。”朱实一阵得意,“再给你们最后一件地图。” 朱实这次拿来的地图看起来倒不怎么新鲜,一张不知什么生物的皮而已。花九溪跟拉克西米两人将其摊开——空无一字,唯独地图中央长了只大大的、能转动的眼睛。 “你随便说个地名,比如少广城。”朱实提示说。 “少广城。” 只看这眼睛居然流泪了,泪水是类似钢笔水的深蓝色。泪线从眼睛里默默流出,自动生成了少广城那状如十字架的外形,地名都是用“巫文”标记的。 他们两个人都熟识这种文字,又先后念了几个地名——那眼睛总是先把泪水回收,然后生成一副新的地图。花九溪一阵欣慰,对朱实说:“嘿嘿,我本来是狮子大开口,没想到远超预期。” “嗯嗯,时间有限,弟弟你就不要奉承了。现在先把衣服换上,带着行李武器。我这就要把你们空投了——”朱实喊 花九溪识趣地一个人到外面把翳形衣换上了。这东西真是紧致贴肉,虽然很舒服,不过他穿着还是一阵不好意思。 周围几个士兵也都在笑他,花九溪红着脸就敲开了库门——见拉克西米也换上那种黑衣,看得他一阵心惊肉跳。 “你怎么了?”她问他。 “这衣服穿得有点透不过气来……姐姐,你说空投,拿什么空投啊?”赶紧转移注意力。 “你们看见了吧,外面飞的那些太阳。”朱实说,“本来他们的出勤是有顺序的,现在大家都参战了,没人管这块,搞得十日并出,外面热得不行。我现在就去操纵台,让其中一个下班。” “所有小太阳都是从四大区域中的春室升起,也同样会在那里落下,落脚点就是一株大树。我把你们俩装进太阳里,你们就随着太阳潜入春室——再由春室攻入中央区,我会时刻跟你们联系的!放心,如果出了什么幺蛾子,姐姐会全力救你们的!” 在朝太阳操纵台走去的路上,拉克西米小声对花九溪说:“这位朱实姐姐人真好。” “套路,都是套路。他们狐仙,最擅长媚人了,怎么喜欢他们怎么来,未必真对你好。” 所谓的控制台,位于一处不大不小的四合院式建筑内。朱实“咯吱咯吱”对开有一对铜狮子门环的红色大门,院子里昏昏暗暗的,看不分明。据朱实说,原来在此处值班的几个小狐狸都参战当后勤去了,因此基本也是半荒废的状态。 “没什么防守啊……”花九溪望了望四周的环境说,“万一有蟊贼钻进来偷东西怎么办,又没拴两条狼狗……” “狐狸是怕狗的。”朱实知道他在故意调侃,“不过嘛,像我这样高级别的大妖怪当然不怕。说起来,这屋子里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既没有金银铜钱,也没有法宝。” 花九溪连着打了几个哈欠,可能是室内有些浑浊的空气把他感染了。三人越走越深,眼看就来到了堂奥中一处极僻静的隔间。里面有状如药房或当铺的大柜子似的东西。这些东西红黑相间,上面图案的风格仿佛是汉代的。 “傩,这些就是控制台的仪器了。孩子们不要乱碰。”朱实说。 “当然,姐姐你是对小花一个人说的吧。”拉克西米在旁笑道。 朱实慵懒地应了一声:“当然咯。”就把其中一面柜子掀开,花九溪和拉克西米看到了里面极为复杂的线路和一些闪光的仪表。这些仪器的复杂程度似乎超过了人类的任何产品。 拉克西米的好奇心本来就极为炽盛,但怕朱实指责,立在一边眼巴巴地望着。 “妹妹我回答不了你的问题……”朱实早就猜出了她的心思,“虽然我能使用这东西,不过——我并不知道它的制造方法和运行原理。这些都是早年间古神带来的。” “古神——是西王母吗?”拉克西米问。 “不。是我们叫不上名字的,更大、更厉害的神。”朱实说,“她老人家在的时候和我提及过几次,但讲的朦朦胧胧的,我也不知究竟——太阳的轨道已经改到这附近了,大家去院里看看吧!”朱实将话题岔开。 花九溪一阵庆幸,俩个女人间没有展开什么冗长的谈话。他第一个走到院中,却没感到预想中的那种灼热——而是午后温度迅速流失的清凉。 一个橘红色的大球悬在院子中心,几株秃秃的不知什么树做了它的陪衬。这个大球表面似乎是一种胶质的结构,而且坑坑洼洼的,越到中心处,它的颜色就越透明。 “这是太阳?没有三足乌鸦?”花九溪问道。 “那是另一种太阳啦。”朱实摆摆手,说:“我们眼前这个其实是一种球形的生物体,它本身能发出强光高热。你们两个现在就钻进它肚子里吧。” “钻?”花九溪一阵疑惑。 朱实立马给他演示了一下——她那只纤细的右手毫不费力地“钻”进了小太阳的体内。 “它体表的膜能选择性透入,我刚给它下达‘允许人类进入’的命令。所以,你们两个是可以钻进去的。”朱实解释道。 一改以往的谨慎,花九溪居然不等朱实后续,就一股脑儿钻进那太阳体内了。只觉得它的皮黏黏糊糊的,好似糖稀一般。自己的脑袋挣扎了几下,就整个人跌进来了。 回头再摸摸自己顶上,并没粘上什么这怪物的组织。而“太阳”内部虽然没什么器官,但空间还是比较局促的。不一会,拉克西米也缓缓地踏了进来。 “好的,你们俩准备好了么?”朱实在在外面高声道。 “好了!”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花九溪再次摸了摸箱子和包,表示没没问题。至于拉克西米,她的姓李自然都让花九溪拿着。 “要发射咯,三…二…一,升空!”朱实的声音顷刻就被超过的,一阵剧烈的颤动。花九溪与拉克西米两人顿时处于了失重状态,拉克西米只得抓住花九溪不怎么粗的胳膊。 对于这种情况下的权变,花九溪觉得是很自然的:他试着搂住了拉克西米的腰,对方最开始多少有些惊讶,不过并没有抗拒。她轻轻问花九溪:“不知这太阳要飞多长时间……” “少广城可是很大的,不过我之前没想过,这东西的速度居然这么快。”花九溪通过太阳半透明的皮肤看了看脚下像一个个小土堆的建筑物。 小太阳的运行方式是先到达高空,再缓缓下落到指定的地点。在它里面的两个人,并没有因为气压等因素而感到不适,似乎这个生物内部能支持一个稳定的环境。 花九溪取出地图来,墨水即刻绘制出少广城巨大的亞字形结构,而东边有两个小小的红点在极快地运动——自然是他们两个人。 “嗯,照这个距离看,我们大约需要一小时就能抵达了。简直就像坐电车一样……”花九溪说。 “电车才不会只坐两个人呢,缆车吧。”拉克西米说,“说起来,我自从这场冒险开始之后,还没有仔细欣赏过任何地方的风景。” “风景有什么好看的……”花九溪用一种很微弱的声音反对,“人人啊,妖怪啊,之间发生的各种各样的事件,那才是最有意思的。” 拉克西米听他这样说,回忆起这一路上的光怪陆离,也甜甜地一笑:“你说得对!”此时,太阳上升的过程已然变成匀速了,花九溪自刚才就有些倦意,加之周遭空气烘热,就要顺过去。 “拉克西米同学,我想睡了——能不能借一下你的膝盖?”他趁着困意,大言不惭地说道。 “啊?唔,当然可以……”拉克西米就把大腿缓缓地蹭过去,她忽然在意起对方有没有洗头这个问题了。花九溪是真的睡过去了,拉克西米一边被人枕着大腿,一边自己也着了睡魔,就这样两个人都瘫在了太阳的腹中。 另一面,朱实的脑海中接受到了他们轻轻的鼾声,抿嘴一笑:“孩子们看来是真的累了,姐姐给你们唱支歌吧。”说着,用她那种飘渺空灵的声音,把一首狐仙的摇篮曲传到花九溪两人的耳朵里。 花九溪就做了个模模糊糊的梦,梦里有个高大的女子,长衣博带的,像个古人。而他本人的身体又似乎极小,正坐在这女子的怀中,心中说不出地安详温暖,因为这就是在母亲怀中。 然后他醒来时才回忆起自己没有父母这件事,朱实的歌声才刚停止。花九锡见四周的景色已经一片蓝黑色,真正的太阳落山了。 “姐姐,是你刚才在唱歌吗?”花九溪对空问道。 “嗯,让你们俩做个好梦。”朱实说,“当然我也好长时间没唱歌了,想卖弄卖弄。” “拉克西米看起来睡得很死……”花九锡觉得这姑娘有一个过人的本领,就是不管多危急的时候,都能安然睡好多个小时。眼下,她还保持着跪坐的姿势,腿应该早麻了,花九溪一阵愧意。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叫醒她时,拉克西米眼睛突然睁开,随即揉了揉,就下意识地站起来。 “天黑了么…”但她即刻意识到自己的腿毫无知觉,就摇摇晃晃要倒下。花九溪忙把她扶住,也不好意思道谢什么的。 “小花我们这是在哪里呢?”拉克西米见外面一片漆黑,就问花九溪。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耳畔居然出现了无数的水声和虫鸣声。 “我猜,我们已经到目的地了。”花九溪说,“是不是——朱实姐姐?” “你不会看地图么?”朱实的声音在两人脑海中又回荡起来,“我需要说一点,越靠近少广城的中心,我的妖力影响就会减弱。所以,我需要在影响彻底消失之前,把要交代给你们的事都交代了。” 这说话的口气很像虫天子平时教训自己,花九溪有些不快,但当然不能表现出来:“当然,您最好一气说清了。” “你看你们现在在哪?”朱实问。 花九溪知道她的意思是让自己走出太阳的体内,外出观察一番。他小心翼翼地先迈出了一只脚——踏空了,当时就是一声大叫。 幸亏拉克西米把她死命拉住,花九溪挽回了坠地的趋势后才擦了擦额上冷汗:“好险。” “原来我们真落在一处特别高的大树上。”花九溪说。 “有多高呢?”拉克西米问。 “目测有一百多米——不仅长,还特别粗。”花九溪说,“少广城四座外城中的‘春室’就是这样了。一片一眼望不到头的巨大丛林,太阳从树上升起,又落到树上。” “这可不是一般的树哦。”朱实的声音说,“这些大树象征着三界,它们的冠碇,象征着天界。树干象征着地界,根系象征着水界。这三个区域,都有不同的居民居住着。 “居民?”拉克西米一阵疑惑。 “嗯,居民。”花九锡解释,“少广城几千年来一直做着‘兴亡继绝’的工作。凡是珍奇的妖怪,大多都能在少广城的外围进行保护性居住。我们所在的这个春室,主要是收藏各式各样的龙族妖怪。” “龙族……是中国龙还是西洋龙呢?”拉克西米止不住的好奇。 花九溪挠挠头,“不管中国西洋还是印度,龙的家族都是很庞大的。而少广城的,好像什么种类都有。”花九溪一边说,一边想,要安全走过这片地方还真不容易。 “下面我来讲吧。按照癖性不同,这座丛林的顶端居住着各种筑巢的飞龙,而中间是巨大的陆龙和大蛇之类,最下层的深水中居住着各色的海龙。”朱实对二人说。 “说着都够吓人的,照这种情形。一不留神,我们俩可能就成了它们嘴里的一顿饭。”花九溪有些绝望地说。 拉克西米见他这样,也是一阵担心。 花九溪见她脸上有些愁容,忙开解道:“不过一不留神,兴许就走出来了。” “咳咳,我相信小花你能全须全尾儿地回来,不过在这里,姐姐要告诉你们个捷径。”朱实说。 “哦?”花九溪眼前一亮,“您快说说?” “看地图,发没发现有个标记,既像鳞片,又像三座小山的?”花九溪和拉克西米就一通找,发现就在自己脚边不远处,可把他们高兴坏了。 “去这个山洞里找一块上面有龙鳞的石头,找到了就有大用。我只说这些,你们这俩伶俐小孩应该能自己找到。再会!”这声音响过之后,花九溪又唤了几声,没有回复。 “她又在指挥战斗了吧。”拉克西米喃喃说。 “小米你不要把她想的太好咯,我猜,她是抱着一种看猴戏的心态。主要是想看我出丑……”花九溪说。 不论如何,现在已然入夜,有什么行动,都要明天再说。花九溪问拉克西米饿吗,对方摇摇头。 “厉害,朱实姐给我们的果子不止能解渴解饿,连上厕所都省了。” 见拉克西米一双大眼睛望着他,花九溪忙说:“不然你想多尴尬……” 随后花九溪跟拉克西米互相讲了几个不怎么吓人的鬼故事,就各自睡去了。待到第二天清晨,眼看那小太阳要自己升空——要是还留在里面那就是打道回府了。花九溪拉着拉克西米才缓缓走出。 拉克西米刚一出来,就遥遥看见几只大鸟一样的飞龙口喷烈焰,在空中咆哮着。这不是看童话故事,如果这些巨龙稍微留意一下这两个小人,那就是一口报销的份儿。 她有些害怕,而花九溪可以说是唯一的依靠了——虽然看上去并不靠谱。 花九溪把千手佛拉了出来,就看这东西像个巨大蜘蛛似地,在百米高的树干上下游移。 “你说我们要坐……坐这个东西下去?”拉克西米望着模样古怪的千手佛,有些怀疑。可惜自己的圣甲虫不在身边,要不那真是能容下两个人。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花九锡说。 千手佛背后有个巨大的金轮,花九锡用有一些铁钩把自己和拉克西米绑在那轮辐上随其下降。这真是个苦不堪言的过程。 好在一路担心证明是不必要的,并没有什么怪龙来攻击他们。只知道越靠下,空气中的湿气越重,拉克西米喃喃说:“红树林。” 眼前的巨大树木的确实有一部分浸没在水中,又有很多根系从半空垂下,独木成林。所以说不出是红树林还是榕树林,花九溪两人小心翼翼地踩着露出水面的树根行走,费力极了。 “小花,姐姐要我们找的石头是什么,你知道吗?”拉克西米问花九溪。 “见了你就知道了,我也卖个关子。”花九溪说,他料想着前路如此难行,吊吊这孩子的胃口,也好坚持走下来——他本人其实已经快坚持不住了。 两人走了约摸两个小时,湖泽变为沼泽,反而更加难走了。这并不能吓住花九溪,只看他抛出几粒细小的种子。这些种子遇到水土迅速增殖,顷刻间就蔓延成了一大片墨绿色的垫子。花九溪先让千手佛试着在上面爬行,见它那细小的手爪都能承受,自己和拉克西米应该也能应付。 着这样走完了后半截路,二人眼前出现一个小山丘。而一个极大极大的岩洞,占据了小山丘三分之二的面积,仿佛是人精心开凿出来的一般。从洞口外面老远就能闻见一股浓浓的硫磺味。 “臭鸡蛋还是茅坑儿啊。”花九溪调侃说。 “是硫磺味,这是地狱的入口吗?”拉克西米说,“我听说过很多活人挖开地狱通道的故事。” “这东西倒还真跟地狱有关。”花九溪说,“古书记载,有一种居住在地底深处的羊头魔龙,它们一呼一吸,喷出的都是能杀人的烈焰。但是因为杀生太多,被大禹锁在九幽深处了。” 拉克西米说:“火湖里的古蛇?” 花九溪压根不知道她讲的是什么,随便点了点头,就要王洞穴中走去:“好在它没在这洞里,那硫磺味估计是几十年前残留下来的。要不我们早死了。” 拉克西米看他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就下去了,也不管不顾地随他过去。只见洞内有些发光的微生物,故而也不怎么黑暗。洞中的坡度有些陡峭,先降后升,最后两人几乎是趴着过去的。 耳听得有一种繁密的异样声音,花九溪望了望坡前的景象把刚要探头的拉克西米按下去:“有点恶心哦,小米你要不要继续看下去?” 拉克西米知道他在危言耸听,离开伸出半个身子,见到有数不清的龙蛇类东西蜿蜒纠结在一起,组成一个个的麻花形,都在一处大坑中搅拌着。 “它们在交配吗?”拉克西米显然想到了这个答案。 “都不是同种的,当然不是交配了。”花九溪说,“怎么说呢,这些怪物是在互相磨蹭蜕皮。” “理论上讲,爬行动物只要不死,就能不断长大。这也是龙蛇变化的原理,而眼前这些比较低等的,一边吸收火龙遗留的妖力,一边互相交流气息,所以能迅速进化。”其实这是花九溪猜测出来了,至于真相如何,没人知道。 “然而,我们并不关心它们要干什么。”花九溪说,“需要找的东西已经在我们手里了。”他说着,手一晃,果然有块长满龙鳞的石头。 “啊,原来是这样。”拉克西米看了看两个人隐藏的坡地,居然一整面都长着石质的龙鳞,“几千年来,充斥着龙族妖力的这个山坡,也逐渐进化了……”这真是一件很神奇的事。 “是的,拿着这种石头,最主要的是,任何种类的龙,都会把我们视为同类,而不是伤害我们。所以现在,我们已经畅通无阻了。”花九溪说,“得赶快离开这鬼地方,到下一个目的地!” 花九溪试着尽量在脑海中喊出话来:“喂,听得到么——朱实姐。” 这样重复了几声,朱实果然回话了:“在了,我猜你们已经拿到‘龙蜕石’了?” 花九溪叫苦不迭:“这东西这么廉价,你要是早预备一些,我们也犯不着吃那么多苦!” 朱实竟“呵呵”笑了起来:“好啦好啦,我的错。这东西可得仔细留着,用处多多~你们听起来没受伤,那么我就下达第二个,放心,也是第二个任务了。” “你说吧。”花九溪故意做出喘气的动作来,“这回是找什么?” “你们离开那山头,看看地图上是不是有一所宫殿的标记?” 花九溪打开地图,赫然有一个紫禁城似的图案在西南方向,距离并不遥远。 “知道里面有什么吗?”朱实问。 花九溪摇摇头,发觉朱实根本看不见后大声说:“不知。” “这间宫殿叫‘百八龙’,里面住着一百零八头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龙类生物。你们这次需要打开其中第五十三个院落,驯服里面的那条龙……” “这也太难了吧。”花九溪当即就要打退堂鼓。 “不可以哦,只有获得了这东西的支持,我们一方才有攻入核心区的机会。这么重要的事,我可都委托给你了。”朱实的语气顿时严冷起来,“完事之后,这个宝贝生物就当送给你们了。这种好事可是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咯。”一番威逼利诱。 这话倒也说得花九溪有几分心动,他就说:“好好,可是那怪物是什么,有什么要紧本事?” “到那再告诉你……”朱实又卖了关子。 花九溪将地图收起来,问;拉克西米:“小米你还能走吗?” “不然你要背我吗?”拉克西米莞尔道。 “不是。”花九溪指了指背后的千手佛,“这东西能当车使,你坐到上面也可以……”他想幸好拉克西米是个瘦瘦的女生,而不是大胖子。 “不。那东西怪模怪样的,我有点怕。”拉克西米吐了吐舌头道,“我体力还好,经常徒步跋涉的,你不用担心。” 花九溪见她大气不喘一声的,竟然还强过自己一些。就接受了这个现实,朝目的地走了起来。 “拉克西米,刚才朱实姐的话你听到了吗?” “嗯,她也在我大脑里广播了。”拉克西米说,“看起来又是个不小的挑战——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 “嗯嗯。”花九溪不住点头,就看代表他们的那两个小圆点,越来越靠近宫殿的标志。 “这建筑,气魄好大!”拉克西米在小腿刚开始有些疲累的时候,忽然看到一大片方方正正的红色冲撞过来,就是一处极为恢弘的东亚式宫殿了。 这宫殿的长度与高度极不协调,看起来就像一只朱红色的大蜈蚣盘踞在那里。而一道道推拉式的巨门,挡住了二人观察其内部的视线。 “五十三。”花九溪记得是这个数字,他带拉克西米悠悠走过一派大门,差点就走到第五十五门那儿。 用白漆书写的两个隶书大字“五三”,占据了大门三分之一的面积。 “看起来没有门锁一类的东西。”拉克西米查看了半天后得出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 “是呢,连个钥匙洞什么的都没有——就单纯让我们推开吗?”花九溪一边说一边试了试,居然很轻易就把那大门推到一边了。 朱红色渐渐消失,一道简直耀眼的白色出现了。 两个人见有一条鳞片像玉饰般润洁的大蛇(龙?)盘在那里成了一堆,两个人的到来并没有惊动它。 “小花,听得到吗。我估算你们的脚力,差不多到那大屋了……” 朱实又劈空发话,花九溪即刻回答:“比你预想的快了点——那白色大蛇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吗?” 朱实顿了顿,说:“没错,这只白蛇叫‘瞑童’,就是我们要找的神物。顾名思义,它是个嗜睡的妖怪,而被它咬到的任何生物体,都会陷入沉睡,停止一切机能,就跟假死一样!” “那不就是普通的毒蛇么?”花九溪有些不屑。 “嘿嘿,你太低估它了。因为它然人昏睡的能力,根本就不是来自毒液!——现在,我就请你,和拉克西米妹妹,被它咬一口。” “什么?你这是要我们送死么?”花九溪猜不出朱实这是来的哪一出。 拉克西米听到这里,当然知道朱实还有后话,就问:“姐姐你有解毒的办法?” “本来就没毒,自然也无从解毒了。听着,孩子们,瞑童会让任何人畜进入他的梦乡——那是一个空间。在这个空间里,任何人都拥有‘心想事成’的能力,这种美妙的感受,不是能三言两语描述的。好吧,其实我也没去过。而从梦乡中回归现实,方法就是让瞑童走出这个有限的空间。” “如果这一步达成了,瞑童就会依从你们的吩咐。”朱实好容易说完了这大段话。 “听起来很有意思。”拉克西米想起来爱丽丝的故事。 “您先说这事的成功率是多少。”花九溪不打无把握之仗。 “那可不低了,自北宋以来,一百多个挑战者里也有十五人能醒来。因此有一成以上的胜算!”朱实轻描淡写地说。 “确实不低啊。”花九溪心中一番计算。 “小花你不是常说你是百不一见的术士么?”拉克西米已经彻底被朱实忽悠了,故而也恳请花九溪接受任务。 “没错啊弟弟,你这么出类拔萃的一个有为青少年,没有机会也得创造机会。更何况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朱实再次鼓动。 花九溪见拉克西米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心也硬不起来了,就懒洋洋地答应了一声:“就上去让他咬吗,可他在睡觉啊。” “这货咬人是潜意识动作,只要把手凑到他嘴边就成。”朱实说。 “哦。小米,你现在旁边观察,看我有没有周身淤青溃烂什么的。如果有,那我腰带的葫芦里有解药,你念‘一双空手见阎王’这句密语就能打开。” “放心啦,说了他是无毒的了。”朱实略有嗔意。 “姐姐我跟你开玩笑的。”花九溪一边走一边吟诗:“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 就去搬弄那大蛇的头颅,反正比他自己脑袋大不少。只看这蛇沉沉闭上的眼眶上有一圈红色祥云的纹饰,十分漂亮,而且,这东西居然有两道长长的睫毛! 花九溪一阵别扭,就把手怯怯地朝他唇吻凑上前。 “呲!” 花九溪倒地了,拉克西米都没来得及看瞑童怎么咬他的,花九溪就先去极乐之乡了。 拉克西米这时候出奇地镇定,见花九溪还有呼吸和心跳,但缓慢了十倍以上,体温也在持续下降。 “朱实姐姐,他这样正常么?”她担心地问。 “再正常不过了。” “好哦,我也试试!”拉克西米撸了撸袖子,轻轻抚摸大蛇的嘴边,还是不及反应,小匕首一样的利齿已然刺破她小臂了。 “原来是这样……”拉克西米已经知道了这一过程的原理所在,瞑童的牙齿,其实是将人意识吸入他梦境的通道。 拉克西米从没有感到身心这么自在! 或者说她已经没了身体,现在是心的自由状态。 眼前是一片茫茫的黑暗,隐隐约约有一些深蓝色的云状物,看不分明。而前面有个发光的立方体,应该就是瞑童的梦乡了。 拉克西米试着移动自己的身体,她脑海中闪现出的单词是“飞”然后整个人顿时就像鸟儿一样优雅地掠到那立方体上空了。 这立方体有多大呢,由于没有可靠的参照物,拉克西米大致推测它的任意一面,都有足球场大小。这实在是一个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的空间。 立方体的光是黄白色的,表面似乎也有云气类的东西在浮动,看不出哪里存在入口。拉克西米努力地在想“进入”的仿佛。 一道类似牌坊式建筑的大门就从立方体内部延伸出来了,拉克西米知道这就是她刚才“想”出来的办法。这类大门是她见得最多的,故而一说“入口”就是这种形状。 她落到了那牌楼前,两扇大门自动打开了。 拉克西米进入立方体的内部,到处都是和外部一样柔和的黄白色光。拉克西米试着在“地面”上行走,有种硬硬的触感。 她一皱眉头,那地面即刻变得如弹簧床一样柔软了,甚至更加舒适。拉克西米朝前面望去,有一大一小两个黑点。 她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见是早就来了的花九溪和一个小孩。 这小孩虽然留着短发,但看不出性别来。这是个拉克西米前所未见的漂亮孩子:头发是亮银色的,眼睛大大,睫毛长长,精致小巧的鼻子和嘴巴。 这孩子样子不超过五岁,除了腰际一块白布,就是赤裸的。他眼下不言不动,一双大眼睛正盯着花九溪看。 花九溪这一面的情形就骇人多了。 第十二章瞑童 “小花,我来了。”拉克西米轻轻说。 花九溪不禁跳了起来:“终于来了,我一直还怕你弃我于不顾呢。” 拉克西米一笑,“怎么会?” 然后她注意到花九溪身边的古怪东西,“这些都是……刑具?”她辨认出了几件自己熟知的。 九尾猫,铁处女,尸轮……这些是欧洲的东西。然后还有一个木头雕成的驴子模型,做工粗糙极了,驴腿底下是四个轮子。另外带着刀片铁钉的椅子什么的,更有好几把。 “嗯,刑具。我们的目的不是要让这小孩从空间里走出去么?”花九溪回答道,“最简单的当然就是恫吓了。用这些刑具来吓唬他。” 拉克西米懵懵地看着他。 “说起来,这地方还真是神奇。只要你一想,什么东西都能马上出现。我在这短短时间,就打造了二十来样刑具,还有些是我自己的发明……”说着他自己也笑了起来。 “你就是为了好玩吧。”拉克西米说,“难怪那么多人不愿醒来,看了是常驻这个梦境里了。” “嗯,梦是很美的,尤其是自己能控制的梦。”花九溪点点头,“现实是残酷的,而坚强只属于铁和神,人却无一刻不脆弱。” “小花你居然也能说出这么高级的话?”拉克西米不禁捂住了嘴巴。 花九溪吐舌道:“不许吗?其实我也能跟你聊聊学术问题的……好吧,我虽然造了这么些刑具。但还在犹豫要不要在这小东西身上用。”他手中拿着那九尾猫,试着挥舞了两下。 因为花九溪已经“设定”了九尾猫的力量,因此拉克西米感到一股烈风随着花九溪手臂起舞。要是打在人身上,估计直接就能裂成七八瓣。 “不行!”拉克西米自然不同意,她就试着抱起作为瞑童化身的孩子。 拉克西米抱过婴儿,知道那是很有分量的。因此他把瞑童抱起的时候,也感到了一种质量感。但随着“要是轻点儿”的想法出现后,瞑童居然真的变轻了。 “小花……奇迹,我的想法也能作用于瞑童本身!”她兴奋地说。 花九溪有些不信:“那让他爬出这个空间吧。” 拉克西米就努力地“命令”瞑童,却没起到任何作用。瞑童用一种漠然的眼光看着两人。 “这孩子好像是没有‘心’的。”花九溪得出了一个结论,一边说一边把一口钢刀驾到了瞑童脖子上——对方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砍你脖子,你会流血的。”花九溪冷冷地说,随即,真丧心病狂地蹭了瞑童脖子一下。 “不可以——”拉克西米就把手挡在了刀和瞑童脖子之间,但瞑童的脖颈已经被斜切出一个口子了——血泉喷涌而出。 拉克西米忙转过身去:“小花你真是又贪玩又任性,万一伤了他,这个空间崩坏了怎么办?” “并不会。”花九溪说,“他受伤流血都是我想象的,而瞑童本身没有一点害怕的意思。不信你看。” 拉克西米缓缓从指缝里看去,瞑童还是那种漠然的神色,而他脖子上流出的血液已然变成一个小湖了。 “消失吧。”花九溪说,湖,血,伤口都不见了。 “既然,瞑童可以被我们影响到。那我们就给他逐渐塑造出一颗知道爱憎的心来——”花九溪说。 “这意思是,需要很长时间?”拉克西米问。 “时间在这里是无效的。我刚才没有说,你被咬距离我倒下有多长时间?”花九溪问。 “嗯——大约二十分钟。”拉克西米估算着。 “而我已经待在这里七天了。”花九溪说,“我先造了两个光体,也就是太阳和月亮。而它们的升落是和正常时间吻合的。我按照每天造三件刑具的速度,一共造了二十一件。” “你的意思是,时间的流速在这个空间里也是可控的?”拉克西米即刻明白,“那就更神奇了。” “不过是‘南柯一梦’的道理,好像你没听过这故事。”花九溪一笑。 “切,我当然听说过了。”拉克西米轻声反驳道。 “拉克西米同学。”花九溪语气有些严肃地说。 “唔…在!”拉克西米被他给吓到了。 “我稍稍讲下我的计划,我打算让瞑童变成一个对我们极度依恋的孩子。然后,我们一走,他必然痛苦万分不忍分离……”花九溪悠悠说。 “欲令入佛智,先以欲钩牵。就是这个道理。”花九溪说,“小米你意下如何?” “哦哦,明白。”拉克西米此刻居然绕起了自己的头发来,“让他对我们极度依恋……意思就是扮演父亲…和母亲?” 花九溪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被她猜到了,这倒省得解释了,“嗯,父母是儿童最早接触的社会结构,同时几乎是儿童世界的全部——婴儿最初对世界的认识就来自于——母亲的乳房。” “我知道,不过这只发生在幼龄孩子身上。一旦建立其自我意识,他就会与我们敌对的。”拉克西米说。 “这个……我倒是没什么体会,因为我没有父母。”花九溪拍拍脑袋说。 拉克西米自觉失言,有看他好像全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就继续讲:“所以你特别希望……这算是一种补偿么?” 花九溪脸上一红,说:“不说这些,我的打算是,用一定的时间——不知多久,把瞑童塑造成一个真正有‘心’的孩子,而且是有很强烈爱憎的孩子。” “了解,那,开始吧。”拉克西米跃跃欲试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家庭呢?”她说着,微笑着,“我要扮演什么样的妻子?”她在试着问花九溪心目中理想的彼女是什么样的。 “你挺好的。”花九溪说,“不需要刻意扮演谁。我们先把这个家创造出来……其实我盘算很长时间了,这是我白日梦的一部分。” 拉克西米听到他对自己的评价,心中倒是一阵高兴。 “首先,要有一栋大屋子。”花九溪说着,就看见一大摞深褐色方头方脑的东西从四周蓦地升起来,再一看才知道是十分高大的书柜。 “先造一个书房看看。”花九锡笑嘻嘻地,跟个得到梦寐以求玩具的孩子一样。随即又开始填充细节,地毯、吊灯,散列着一些花花绿绿书籍的桌子。 一把大大的、仿佛黑色王座的椅子也从地面生长出来,花九溪一屁股就坐到了上面,说:“这样就舒服多了。”他双手一碰扶手,拉克西米能看到下凹的地方——居然是一把沙发椅。 花九溪在椅子上略微休息了一会,又着手将其他若干房间以一种近乎神迹的速度创造出来——除了厕所,因为在梦境中压根就没有这种需求。 拉克西米望着一面刚刚被创造出来的巨大窗子,隐隐看见外面有街道、有行人,眼下似乎是深秋的景象,不知什么种类的行道树叶子都黄落了大半,而且正被风雨吹打着。 “连外面的景色都想好了吗?”拉克西米朝窗户的玻璃哈气,居然真的出现了朦胧水雾。 “不好意思,我觉得这种天气最适合读书。我喜欢静静的下雨天。”花九溪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嗯?我也很喜欢雨天!”拉克西米眼中闪出一线光彩,“不过我喜欢在雨天的时候出去散步。” 花九溪沉吟片刻,说道:“那我们就出去走走吧。”此时他正怀抱着瞑童——花九溪费了好大的劲儿用一种暗示的方法,把他塑造成了一个小婴儿的样子。 “今后陪你的时间可长了——也不差这一会的,所以爸爸妈妈先离开一会。”花九溪就双手托着婴儿,他身前顿时出现了一个极度华丽的摇摇床,将婴儿安置在五六层锦被之下。 “婴儿不会受热吗?”拉克西米有些担心。 “会这样吗?”花九溪自然不懂这些道理,忙又撤下两重杯子。拉克西米蹑手蹑脚走到摇摇床前,吻了婴儿的额头一下。 “他真可爱。”拉克西米笑着说。 “越是可怕的妖魔,他们的样子也越美。”花九溪摇摇手指说,“所以不要被他们骗了。” “可是现在不是在梦中么,梦中不会有什么纷争,也不会有什么不快。”拉克西米提醒花九溪,此时她已经为自己“想”出了一身俏丽的服装,她整了整帽子,撑起伞,拉住了花九溪的手。 “走吧。” 两个人就这样出了门,拉克西米回望花九溪创造的大宅,俨然是一处幽深的哥特式建筑——闹鬼故事最喜欢发生在这种地方。 大宅前面是一处无比宽阔的街道,却冷清非常。三三两两的行人,都穿着严实的秋冬衣物,步伐匆匆。 花九溪为拉克西米打着那顶大黑雨伞,冷雨从上面流出,形成一道道经线。两人边走边聊天,这种情形好像还是第一次。 而且眼下,是真正没有任何“外人”的地方。花九溪与拉克西米,从最开始各自言志,逐渐深入到许多话题。这是在这片梦乡后面的日子里,经常发生的一件事。 走累了,就坐到路边长椅。 拉克西米搓了搓手,“好冷啊。”她观察着自己哈出的热气,白皙的脸颊上居然被寒冷所激,现出两道腮红。 “冷么?”花九溪先摸摸自己脸,又轻轻捧住了拉克西米的脸庞:“确实哦。” 拉克西米的脸更红了,她自然未料到花九溪会有这种冒失的举动,忙说:“你这样抽冷子来一下,我——” “唔,那下次我提前跟你说声。”花九溪说,“可能是因为没有别人,我的心思也有些活泛了吧。” “不啊,爸爸妈妈做些亲密的动作——再正常不过了,只是你的手太凉了。”拉克西米甜甜一笑。 花九溪也笑了,手中顷刻多了两个纸袋。 “给你一个。”拉克西米手一接袋子,居然烫了一下。确认一番,原来是大大的烤红薯。 花九溪早就自顾自地吃起来了,“不错,够甜。我可喜欢吃这东西了。” 拉克西米依旧是用平常那种慢条斯理的方式,一小口一小口吃着红薯。花九溪三两口吃光后,看着她:“你真是个优雅的人,一个不掺沙子的大小姐。” “习惯罢了。”拉克西米笑笑说,颇为不好意思。 “如果让你教育,小孩子应该会成长出很有风度的人吧。”花九溪说,他多少是有些羡慕的。 “我们一起教他,我知道你会天天给他讲故事——”拉克西米说,“那他肯定会变成一个渊博有趣的人。” “嗯,说好了!”花九溪答道。 不知两人散了多久的步,回来时就听小婴儿哭闹的声音。花九溪又惊又喜,说:“看来他真的把自己变成一个人类婴儿了。这样我们的计划至少可以实施下去!” 拉克西米自然也很高兴,但她先问:“孩子为什么哭呢?是饿了,还是——” 花九溪掀开被子看了看,说:“他应该没有便溺的概念,而饿了哭闹是人类孩子最显著的特点。所以我们该喂他了。” “好啊。”拉克西米手中一下子多了一个盛满奶水的玻璃瓶,她小心翼翼抱起婴儿,熟练地喂起奶来。 花九溪想起她似乎有不少兄弟姐妹,有这种技能也是很正常的。望着哄婴儿入睡的拉克西米,花九溪感到一阵舒心。 闹钟的声音。 这个小闹钟是一个千手佛的形象,一闹起来,那些手臂就会乱动。花九溪睁开眼,就要去洗漱。 一旁的拉克西米依旧睡得很死,这是她从少女时代就保持的一个特征。即使过去七年,依旧如此。她那种轻轻的鼾声,花九溪再熟悉不过了。 “今天有些准时啊。”她居然醒着。 “嗯,有个会要开。”花九溪朦朦胧胧地应答着,迷迷糊糊把拉克西米熨好的衣服穿上。 早些时候,拉克西米也会“做”一些早餐,但味道实则不怎么,被花九溪笑了两次,就不干了。花九溪怕她放不下这事,哄了她好多次。 “小花你真是自设困局……”拉克西米背对着他说,“居然单枪匹马就造了一个城市——最奇怪的是这城市居然能运行!”拉克西米觉得花九溪最近早出晚归,仿佛瞒着妻子什么。 “你不喜欢,我就毁了它。”花九溪斩钉截铁地说。 拉克西米是相信这句话的诚意的,即刻化嗔为笑:“我可不想当弄坏你沙堡的那个坏小孩~,只是,如果我们这么依恋这座城,到时候会忍心离开它么?”她真的有些担心。 “不会,我们计划的最后一步,应该就在这几天了。”花九溪扎好领带,说。 偌大一个家,居然连一个佣人都没有。原因很简单,花九锡与拉克西米都不想破坏两个人,三个人的空间。 就在花九溪准备离家的时候,拉克西米在床上忽然来了一句:“对了,小花,瞑童也快七岁了,应该找地方入学了吧。” 花九溪摆摆手,说:“小米,虽然这个乾闼婆城也有医院学校,但既没有死人也没有真正的知识。我们无法创造超越我们自己认知的东西,这也是我们必须离开的原因之意。” “我们会把瞑童带走,让他到真正的世界长大——”花九溪说。 轮到小花入戏太深了。拉克西米微微一笑,他似乎忘记瞑童本身是一只巨大的白色龙蛇,怎么可能真当自己的孩子呢? 花九锡出门了,迎面就见司机开着天青色的“圣甲虫”牌轿车过来。上车,看窗外的冷雨。 这条主干道又拓宽了不少,人烟也繁盛起来——当然,不论男女老幼,都是花九溪一手缔造的。不过这些镜花水月一样的东西居然也能有自己的意志——这是他本人想不到的。 “议长有心事?”司机问。 “嗯。”花九溪看了看司机,这是个戴着可笑圆片墨镜的老头,“虫天子,你也伺候了我好几年了。如果我再也不回来,你会怎么样?” 车霎时间停住了,虫天子老泪纵横:“爷,老奴我肯定要继续给您开车!” 花九溪一阵感动,说:“我说着玩的,别放在心上。”随便应付了几句,就来到议院。 这个议院是花九溪按照早年学西洋政治时,迷迷糊糊的印象设立的,故而简陋得很。眼下正在投票通过一条法案,是关于迫害某个宗教团体信徒的。 花九溪打了打哈欠,说:“目前本市境内供奉的女神有两个,一个是淡蓝色短发,红眼睛的白衣女神。一个是红色双辫,蓝色眼睛的红衣女神——现在决定取缔后一种信仰,将其信众进行隔离审查。大家开始投票吧。” 反对数:0,弃权:0 看来比预想的顺利,这些泥人的行动还在自己控制范围之内。花九溪当即下令,将这项政策立即执行。 “这个……议长,我们发现,您的夫人,拉克西米女士,是红发女神的信徒……”一个胖官僚颤巍巍地说。 “毕竟德国人……”花九溪小声说,“不行!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你们可以在明日早晨,将她进行逮捕!”后面的声音则理直气壮多了。 回到家,花九溪为了把戏剧冲突做足,没有告诉拉克西米任何事——她正跟瞑童玩呢。 瞑童也像正常的孩子一样长大,这与大部分花九溪的造物是不同的——毕竟这个空间的塑造都来自他本身的妖力。他是一个很俊美的男孩,对于自己身处的世界是个梦境这事,他是毫不知情的。 拉克西米拿着盛牟尼泥的小金子塔——其实是一层一层的套娃,一个个地摆在瞑童身前。 “这是个很重要的东西,爸爸妈妈就是因为它才走到一起的哦!”拉克西米说,“喜欢吗?” 瞑童穿得跟小大人似的,衬衣西裤。 “喜欢妈妈吗?”花九溪顺着拉克西米来了这一句。 “喜欢,妈妈最好了。”瞑童不假思索地回答,说着就玩那几个小金字塔。 “如果再也见不到妈妈呢?”花九溪淡淡地问。 “妈妈也要上班吗,那我乖乖等她回来。”瞑童知道有上班和出差这类事情的存在。 花九溪摇摇头,“永远不再回来呢?”他居然有些痛心了。 “小花…”拉克西米有些担心,捏紧了花九溪的手,“有什么事要发生吗?” 花九溪“嘘”了一声,说:“宝贝,如果有人要带走妈妈,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找她?哪怕是另外一个世界?” 瞑童沉默了,他当然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但他必须回答:“愿意!” 花九溪叹了一声,这会是七年悠闲时光的终结。 次日清晨,几条身穿制服的大汉闯了进来,花九溪冷冷地问:“你们要干什么?”拉克西米则抱着瞑童,虽然她知道这一切都是一出戏,但她依旧要保证孩子不能受到任何身心的伤害。 “尊夫人崇拜邪神,现已在案,随我们走一趟吧!”为首的大汉回答道。 拉克西米哭笑不得,原来是以这个理由—— “可以,但是不能吓着孩子。”拉克西米冷静地说,随即送上双手,被铐住了。由于花九溪在本市的地位,这些人当然不敢拿拉克西米怎么样,只将她请出宅邸,送上了一辆红色的小车。 瞑童居然没有哭,但显然受着了惊吓,花九溪心中一愧。转眼间,他手头一阵柔软,原来是瞑童的小手拉着自己:“爸爸,他们把妈妈带走了——” “嗯,宝贝,要跟我一起去找妈妈吗?”花九溪问他。 瞑童终于哭了出来,连连点头。花九溪就抱着他,上了圣甲虫汽车。 “老虫,追上前面那车——”他命令道。 “爷,我看夫人被他们带走了,这些奴才好大的胆!”虫天子愤愤不平,花九溪也是叹气。 车速不快,终于来到了“世界”的尽头。只见那红色小车停了下来,面对一度黄白色的光墙,那一队大汉也是一脸茫然,这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 “看来得自己离开了呢。”拉克西米心中真是思绪万千,七年来的生活,真是梦幻一般。而走出这幻境,她与花九溪两个人,会怎么样呢?但这显然不是事情的全部——她真的很喜欢这个叫瞑童的孩子,不愿与他分离。 只看那辆圣甲虫汽车也过来了,花九溪抱着哭泣的瞑童。后者一见拉克西米,呼了声“妈妈”,真是教拉克西米心如刀绞一般。 拉克西米用手帕止了止眼泪,说:“妈妈在这——妈妈不离开你,不过,你得穿过这面墙。”说着,一狠心,钻出那空间的外壁,不见了。 “拉克西米……”花九溪一阵担心,以往这样,他肯定要飞快地追上去。但现在,他要等待瞑童的选择。 “去吧,妈妈就在那墙的外面。”花九溪说,他在尽力压抑自己的感情。瞑童缓步走到那光墙的前面,摸了摸,仿佛瞬息知晓了许多事。但对拉克西米的思恋,远远达到了一种对抗妖怪本性的作用,他迷上眼睛,踏出小脚丫,穿进了光墙。 花九溪长舒一口气,七年的经营没有白费。再看身后的情景,人,车,整座城市,都崩坏了。毕竟这是靠瞑童的妖力维持的空间,现在主人离开了,就再也剩不下什么。 花九溪挥了挥衣服下摆,跳出了这个空间。眼前是最初那片无尽的黑暗混沌,耳畔则有女人的哭声。 是拉克西米正抱着瞑童,两行清泪从她美丽的眼睛里流淌出来:“对不起,妈妈刚才还在害怕见不到你了——妈妈再也不离开你了——”瞑童则一味大哭,死命地抓着拉克西米衣领。 花九溪忙拍打自己额头,不让自己的泪流下来。他滑到两人身旁,提醒拉克西米:“小米……”话音未落,就觉身子急速移动,顿时失去知觉。 再睁眼起来,发现自己还在少广城的林子中,身旁的拉克西米也从梦幻中醒来。两人就这样呆了一会。 “妈妈!——还有爸爸。”一个小孩子的声音。 拉克西米揉了揉眼,循声望去,一个衣着光鲜,极为漂亮的银发小男孩站在两人面前,一脸好奇与兴奋。 花九溪望了望那空空荡荡的五十三号房间,当即晓然,不过依旧极为惊讶地说:“那条大白蛇,变成了这个孩子吗?——居然和我们梦里的一模一样,拉克西米你快看看……” 拉克西米早就走到那孩子面前,蹲下来问他:“你还记得我们吗,瞑儿?” “嗯,我想起来了,我是个妖怪!”瞑童以一种轻快的口吻说道。 花九溪一挠头,自言自语:“这是怎么一回事?” “遇到什么难题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抽冷子出现,正是朱实,“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你们的行动如果成功,就应该有反应。看来是成功了。” “嗯,朱实姐。我们成功把瞑童从那梦境带出来了,但是,眼下他变成了梦里的人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这样,瞑童是一种特别神奇的妖怪——全世界只有一个活体。将他从虚无的幻境中带出来,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为他塑造一个完整的人格和身份。走出梦幻空间的瞑童,会变成被塑造的那个角色,并且极度依赖赋予他人格的人……”朱实解释道。 “哦。”花九溪点点头。 “你们把他塑造成什么样了?”朱实问。 “一个…可爱的小男孩。”花九溪有些尴尬地说,“我和拉克西米的孩子。” 朱实一笑:“有趣,不过历史上诱捕瞑童成功的人,一般也是把他变成自己的孩子。之后瞑童会像正常人类小孩一样成长——直到主人离世,才再度陷入沉睡——话说,你们在那梦乡里一共待了多长时间?” “七年。”花九溪简短有力地回答了,不知是长是短。 朱实沉吟了一会,说:“你们挺贪玩的……幸好空间里的时间跟现实是不同步的。不过,你们骤然回到现实世界,会不会有失落、或者说丧失斗志的感觉?” 花九溪拍了拍自己的脸,“我现在就是一点斗志都没了……话说七年前我们要干什么来着?我得适应适应。” “很好,可惜我不在这,不然为了让你恢复斗志,我可得好好疼爱你一番。”朱实说。 “疼爱?”花九溪的心思突然活泛起来。 “嗯,用拳头疼爱疼爱你。”朱实说,“这样倒也好,你和小米妹子的感情更融洽了,如果出现危机,夫妻间肯定会死命照应。” 花九溪脸上一红,说:“虽然梦里是这样,不过现实里,我们明明一个指头都没碰。” 他回头看了看拉克西米,对方的心思全在瞑童身上。两个人正在一起翻花线玩,花九溪害羞地走过去,说:“小米,看起来事情有点糟糕……” 拉克西米一歪头,“怎么了?” “按朱实姐的话说,瞑童是真的会把我们看做父母。”花九溪怕惹拉克西米不高兴,只得吞吞吐吐地说,“而且他会跟正常的孩子一样长大。” 拉克西米瞪大了眼睛:“怎么了?” 花九溪就不知怎么回答了。 拉克西米心念转动了几下,问:“小花——难道你觉得之前的一切,都是骗小孩的游戏吗?” “不不,当然不是那个意思。”花九溪见拉克西米有些恼怒的样子,立刻吃准了她的心思,“所以你还是我的——” “未婚妻,对吧?”花九溪说这个词,心脏几乎堵到嗓子眼儿了。 拉克西米脸一下子红得跟煮熟的螃蟹一样,白皙的双手马上捂住了脸:“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花九溪一皱眉头,这感觉真是怪怪的。明明眼前的少女已经是再熟悉不过的,眼前的时空,两人却刚认识不超过两个月。真是奇妙极了。 他像“往常”那样轻轻捏住了拉克西米五指,说:“所以你现在——等眼下的事情处理完了,会去哪里?”这是他很关心的一个现实问题。 “我哪也不去……”拉克西米用很温柔的声音说,“就在你身边,除非,你赶我走。” 这可能是最合适的回答。而这是现实世界,而非梦境,真正的明天,谁会料想到发生什么?不过,即使这片刻的温存,两个人也是感到一阵暮春之风般的畅快。 下一个问题是,怎么处理瞑童。花九溪俯身对瞑童说,“瞑儿,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到这吗?” 瞑童眨巴眼睛:“我做了个好长的梦,最开始没有别人——我好害怕。然后爸爸妈妈来了,跟你们在一块,我开心得不得了。你们要醒过来,我就跟着你们醒了。” “那,你原来为什么在梦里?”花九溪对这番话感到好奇。 “瞑儿就是梦的妖怪,每次醒来时会变成各种各样的人,这些我都知道。”瞑童说,“有很多人打算唤醒我,但有些人不好,所以我不想跟他们走。我喜欢你们,所以愿意做你们的孩子。” “你就是我们的孩子啊。”拉克西米抚摸着他的脑袋。 “所以,你是在‘扮演’我们赋予你的角色?”花九溪打算刨根问底。 “我不懂爸爸你的话啊?”瞑童睁大了眼睛,毕竟只是个不满七岁的孩子,“小孩子不都是因为喜欢谁,才当那个人的孩子吗?” 花九溪哭笑不得,也摸着他的头说:“才不是那样——以后我们会带你去真正的世界的,比梦里好玩多了。” “嗯!”瞑童格外兴奋。 “话说回来,我们怎么带着他跋山涉水呢?”花九溪问拉克西米,两个人都犯了难。 瞑童隐约猜到两个人的意思,忙说:“我是妖怪哦。” 花九溪看着他,一副“废话”的表情,瞑童身上则白光一现,回复了骇人的大蛇原型。他三两下就把花九溪围住了,拉克西米一阵惊慌,忙来阻止。 “没事,孩子在和我玩呢。”花九溪嘻嘻笑道,瞑童正用嘴巴蹭花九溪的脸,不知从哪发出声来:“就是变成这样长长的样子——我还能变得更大或者更小一些。” “能有多小呢?”花九溪问,这才是重点。 他身上顿时一轻,那大白蛇不见了。只是自己手腕上一下子凉凉的,原来是瞑童变成手镯大小的小蛇,绕在他胳膊上。 “好孩子,委屈你一阵,暂时保持这个样子吧!”花九溪轻抚瞑童的身体,瞑童乖巧地答应了。 拉克西米见到自己这么上心的孩子居然变成一个手镯,感觉怪怪的,不过并没有说什么。 “老姐,我和小米已经完成这项任务了。”花九溪大声说,“所以,下面我们要带着这孩子去做什么?” “做得很好,下面该去破坏长耳朵的防线了,就是阻挡外界妖怪的灵网。我说过,中央区对人类是不设防的。你们只要潜入他的一角,让制造灵网的生物休眠就可以了。”朱实百呼百应。 “老姐说话真轻松,中央区哪是那么好潜入的?”花九溪知道少广城中央区四面各有九门,都有巨大的神像把守。 “还有,如果任何妖怪都在灵网的侦测范围。那瞑童一进去不就会有反应么?”花九溪严谨地问了一句。 “所以说他是特例啊,你们算是捞着了。”朱实说,“瞑童严格来说不是妖怪,而是天地精气直接凝成的上古灵体——也就是说,是跟神一同诞生的。” “这么厉害?!”花九溪也吓了一跳。 “像这样的还有好几十尊,都在当年禹王治水的时候被他老人家收服了。瞑童是从不害人的一个,所以就打发在西王母家里了。”朱实补充道,“长耳朵现在跟缩头乌龟一样,死守在城池里。所以你们只要爬到三重城池的顶端,把那些生物破坏掉,我们一方的将士们就立刻能攻进去了。” 朱实说得自信满满,花九溪也对她实力有充分的认识,不再多问了。朱实却还有话说:“弟弟,到了中央区灵网之内,我留在你们额头的妖力就会瓦解,到时候你们自由行动,切记随机应变!” “这是我最后一句话!” 花九溪吹了吹口哨,心想这样终于不会有人在自己大脑里冷不惊冒出一句话来了。就同拉克西米朝中央区迈进,走走停停,安营扎寨,一共耗费了三天左右。 终于来到了那耸入云天的巨大城堡,拉克西米手搭凉棚望去:“简直跟巴别塔一样高!” 少广城的城墙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几千年了,还没有一点风化的迹象。只是上面覆盖着不少奇特植物,一层又一层,宣告了此处悠久的历史。 “我看了,果真一个守卫都没有……”花九溪说,“难道是唱的一出空城计?” “我们怎么上去呢?”拉克西米担忧地问。 “瞑儿,醒着呢吗?”花九溪问了一声。 “爸爸叫我吗?”他右腕就有小男生细小的声音应答,“你和妈妈说话的时候我就听着,不说话我就睡了。”因为怕花九溪二人有事吩咐,所以二人睡下了之后瞑童才自己休息。 “你看这座高城,你能爬上去吗?”花九溪话音刚落,一条大蛇就从他袖子里爬了出来。这体格,比先前所见,还大了数倍。 “能。”大蛇点点头。 拉克西米忙说:“这也太冒险了吧?” “朱实姐姐都说了没人看守了,我相信她。”花九溪打着何倩说,实则他确实有一种“速战速决”的念头,想不管不顾提前结束这一切。 “这样,瞑儿你把我们俩含在嘴里……”花九溪建议道。 “可是,我怕咬伤你们。”瞑童回答说。 “张嘴让我看看。”花九溪一声令下,大蛇蓦地张开了巨口。拉克西米一阵后退,因为尽管是自己的“孩子”,她还是担心这种巨蟒一样的生物口中会有浓重的味道。 然而并没有闻到,里面很干净。 “牙齿很钝,好像也没有唾液一类的东西存在,舌头也不像蛇类一样分叉——你变成蛇的时候,会吃东西吗?”花九溪一边观察一边问。 “变成这样好像肚子就不饿了……”瞑童老实回答。 “不愧是上古的神物,吸风饮露……”花九溪喟叹道,就取下一只葫芦对拉克西米说:“小米,我用这东西在我俩身上镀一层薄膜,然后就让瞑儿一口含住。” 拉克西米极少反对花九溪的话,因为他的计划总是很有成效,这次也是。不一会,她身上就罩了一层胎衣似的薄膜,花九溪往自己身上也喷洒了这东西的材料——一种琥珀色的液体。 瞑童在花九溪指挥下,把他们一口吞入口中,随即以一种极高的速度,一口气爬上了运气缭绕的少广城顶部。 因为少广城中心城是个三层台式的建筑,故而最顶端的面积就狭小得多了。花九溪二人从蛇口爬出,三两下撕掉了那薄膜。 参考地图,制造灵网的生物一共分布在四方形城池的八个角落里,他们自然是要去破坏离自己最近的东南角那个。 “好大的雾啊。”拉克西米本打算看看四处的景色,却一无所获。 “是云。”花九溪说,“因为我们没有妖力,所以敌人只能凭借肉眼观测——因此待在云里是很安全的选择。” “小花,前面的云里……有两个人类过来了!”拉克西米忽然警觉地说道。 “哪有——”花九溪没有感觉出任何人类的气息,但这话说完后的几分钟他就后悔了——真有两个人类的气息朝自己方向移动,虽然很微弱。 “拉克西米,你怎么做到的?”花九溪格外惊讶。 “怎么做到的,就这样做到的啊?”拉克西米说,“用你教我的简单望气术。” “不对,你这次,有比我更强的灵感。”花九溪想起了朱实之前所说的话,“看来少广城对女巫友好,这件事是真的。你的灵力正在被逐渐激发出来……” “真的么?”拉克西米一笑,“看来你以后反而要靠我了。”她打趣说道。 花九溪心中居然有些许失落,但即刻恢复正常,说:“这城中除了我们,居然还有其他人类?” 拉克西米朝远方看去,说:“不是别人,就是我的两个同伴。”神色极度严肃。 花九溪一皱眉,说:“那两个德国人么?”说着,打开了千手佛的箱子,因为不知对方会采取什么行动,故而先做好准备。 两个人互相交换了眼神:暂时不藏起来,跟他们接触一下。 “老天,拉克西米!”其中一个男人用德语叫了起来。 花九溪就见到一个高大略胖的黄发男子和一个综发瘦高个走过来,身上穿着少广城那种不今不古的衣服。 拉克西米忙过去同他们说话:“阿卡曼,耶格尔……你们怎么出现在这了?”她心中确实有老大的疑惑。 “冯教授呢?”她又问了一句,冯教授是此次队伍的负责人和领导者。他是一位渊博慈祥的长者。 那叫阿卡曼的胖男人神色迟疑,吞吞吐吐地说:“教授他……还被那些兔人关着。因为他知道关于那红色粘土的全部秘密,还有利用价值。” “而这些兔人的魔药很厉害,我们吃了两味吐真剂,什么都说了……当然,说的一点价值都没有。”后一个叫耶格尔的接上说,“他们没杀我们,当然这是一句废话,反而让我们充当城顶的巡逻者。这些精灵很爱惜同类的生命,所有危险的工作都让其他生物从事。” “是这样……”拉克西米将信将疑,点点头。 两人又问拉克西米逃出之后的经历,拉克西米三分虚七分实地讲了一通,对方也保持怀疑。这几个人叽里呱啦地说着异邦语言,花九溪一句听不懂,就在那里蹭地板玩。 “所以你们知道那种能制造巫术之网的巨大生物在哪吗?”拉克西米听两人提及了一个重要信息,“能带我们去吗?” 阿卡曼和耶格尔对望了一样,看样子是同意了。花九溪见几个人不知怎地就开始走了起来,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很不爽,就拉住拉克西米的手问。 “小花,他们知道那些生物的详情,准备带我们去呢。”拉克西米也有些懈怠了,居然无条件相信了久别的两个友人。 花九溪只得随她,不过他心里倒是没半点嫉妒的意思——因为那两个男人的尊容,实在不怎么样。 目的地确实很近,拉克西米的问话显然多此一举。只看一排金属栅栏,后面有好几根大烟囱似的东西,走近看就会发现这东西的表面跟人类皮肤十分类似。在它们的顶端,则有一些纺锤状的肉柱,在柱头喷出发光的物质,无数肉柱喷出的光交织成一张大网,就是所谓的灵网了。 花九溪就是要破坏这些东西,只要让瞑童咬它们一口就能完成——瞑童的能力可以使任何生物进入梦乡,而因为他本身现在并不在那个空间内,故而注定是有去无回的。 但此处还有另外一个人。 “八斋使大人,我们捞着一网大鱼。”两个德国人用巫语说了一句话,花九溪终于听懂了。不过他脸上冷汗立刻就冒得出来了。 “八斋使”正是兔精的最高职位,隐没在云气中的那个人,地位几乎和朱实一样高! “居然这么快就被卖了……”花九溪哭笑不得,当即挥拳,一圈打中了那胖子的脸,一拳击在瘦高个小腹之上。因为这两拳都带着灵力,故而对方即刻倒地不起。 “没有下杀手么?”云气中一个女子的声音,声线极细。 “毕竟是这小闺女的熟人,我不好往死里打。”花九溪拍拍拉克西米肩膀。 拉克西米早就明白了眼前的险境,双手合十连连对花九溪赔罪道:“小花……对不起,如果当初我们拷打这两个不争气的家伙,时刻表就能错开了。” “嗯,这小姑娘说的有道理。”那人说,“再有十五分钟,我就下班了。只能说,你们的运气实在不好,就在这被我俘虏吧。”说着,从云雾缭绕中走了出来。 第十三章巫王 这是个穿紫色袍子的高挑女人,至于其相貌,只能说也是十分美丽——眼睛细长,嘴含笑意。在她斗篷之下是两只支楞出来的白色长耳朵,在微风中一抖一抖的。 紧随女人身后徐徐行动的,是一架巨大的机器——暂时只能说这是架机器吧。它的下半部分,是类似猛兽的四脚造型。而上半部分,则是一个长方形的、前端镶嵌着许多机械臂的东西。那些机械臂,有的类似人手,有的则类似枪炮,呈九宫格排列。 “好奇么?”女子笑道,“这是少广城的守卫兽,陆吾。” 花九溪脑子飞速地转动,目前看来,自己和拉克西米两人的生命安全是可以保障的,但若是逃走,那就难比登天了。这个女人本身已经妖力极强,再加上那叫“陆吾”的战斗机器,胜算基本为0。 “看起来没办法了,投降吧……”花九溪望了望天说,“话说姐姐你叫什么?”他须要从敌人口中套一些话,才好设想下一步该如何应对。 “紫芜。紫色的紫,荒芜的芜。”女子一边说一边摸了摸自己额头的三兔标记。原来狐仙名字都是暖色序列,而兔精则是冷色序列。 “没听说过。”花九溪冷冷道,观察对方反应。 “唔,这很正常。”紫芜说,“我们一族的人向来深居简出,不像狐狸们那样招摇。像我这样以战斗为能事的尤其少——” “那个,有什么武器都交出来吧。”紫芜提醒花九溪。 花九溪应道:“你猜我们有什么武器?” 紫芜一笑,对这种考验不以为然,略微望了望,说:“那个小姑娘身上没有武器,但是她那枚戒指释放的妖气频率有点异常——是通讯用的?对了,你好像就是那使用怪虫的小女孩,跟这两个黄毛人一路的。” “所以你没参加之前的战斗?”拉克西米问,“我好想没见过你这样打扮的人。” “嗯,我们是长期负责守卫堡垒顶端的队伍,吃住都在上面。所以消息不是很灵通……”紫芜说的都是实情,“至于底下的人有什么阴谋,我可不关心。” “只是在这个云端,没什么外人,这是很无趣的。”紫芜笑嘻嘻的,花九溪却感到一阵寒意,“所以才把现在躺倒的这俩人拉来了——可惜并不好玩。” 花九溪一惊,赶忙俯下身摸了摸两人,瞬间就知道他们都身中了好几种怪毒。落在这个女人手里,决计没有好果子吃! “至于你,你背后那是会动的灵木吧,你把它雕成了人形,还装上了乱七八糟的武器。”紫芜仿佛自言自语地说,“还有那葫芦里,有一些虫子和药水,配置的人很高明,快赶上我们的技艺了。” “您过奖了。”花九溪皮笑肉不笑地说,就把千手佛从背后取下,让它载着自己的葫芦爬向紫芜。 “这样保险一点。”花九溪说。 “所以你是想在这东西靠近我的时候发起突然袭击么?”紫芜猜到了花九溪的意图,未等她话说完。那陆吾仿佛有自主意识似的,直接将头调转到千手佛的位置,就是一炮。 赤黄色的光团瞬息击中了形如昆虫的千手佛,瞬息将其焚烧殆尽了。一股含毒的焦烟逐渐升到半空。 花九溪脑子里一空,喃喃说:“这下可没法跟祖师爷交代了——”言语中居然带着哭腔。 拉克西米看他也是一阵难过,她迄今还从没在花九溪脸上见到过这种绝望的表情。 “所以说你要乖乖地给我解除武装,至少还能留住这些东西……”紫芜不知是叹息还是嘲弄。 眼见花九溪受到了极大的打击,紫芜也不睬他,径直朝拉克西米走来。拉克西米一阵后退,她是真的害怕。 紫芜戏谑地一笑,捏了捏拉克西米下巴:“真是可爱的小姑娘——我现在就把你像一只小羊羔一样绑起来。” 紫芜腰际有一道金色的绳子,材质却像一种粗粗的粉条,她极为熟练地将拉克西米捆绑了起来。拉克西米只觉得绑得并不掩饰,一挣扎,却死死扣进肌肤之中。 她忍着痛,问:“姐姐不把我嘴巴堵住么?” “干嘛要堵住?”紫芜反问道。 “嗯……不怕我咬舌自尽么?”拉克西米努力想了一个答案,最后发现她问的确实很可笑。 “就算你把自己的脑袋咬下来我也能给接上——这事我办过不止一次了。”紫芜说,“所以你们就放心吧。” “至于你,小伙子,过来。”紫芜对花九溪说。 眼下那叫陆吾的机器从前胸突出了一部分,仿佛一把椅子的形状。紫芜做到上面,将紫袍脱下。 花九溪得承认,这一瞬间他还是很期待的。紫芜在袍子下面穿着一件同样紫色的紧身衣,体格是极为玲珑的。 她将衣服下摆撩起,露出洁白的腿部来,有轻轻将左脚的靴子褪下。 “过来,给我捏捏脚。”紫芜用一种慵懒的声音说道。 花九溪从来自诩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紫芜可能觉得这是对他的一种侮辱——而他本人是不以为然的。 “别走过来,跪过来。”紫芜提醒道。 花九溪听了,心想这也好吧。就行了个喇嘛拜佛“五体投地”的大礼——意思是自己其是在朝西天佛祖下跪,而不是眼前这个女人。紫芜显然没看出来其中深意。 花九溪这样走到了紫芜脚边,犹豫了一会,就碰到了紫芜的脚丫。柔软细嫩,这是他的手给他的感觉。可能是经常吃珍贵的药材,紫芜的皮肤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白色,反倒有些怪异了。 花九溪就这样捏了起来,他又没学过推拿,故而拿捏得不是很到位。 紫芜闷哼了一声,说:“叫你捏脚,你和面呢?” “是,姐姐您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花九溪低三下四地说,“只要不像我那玩具一样把我们俩烧了就成——尤其是那位姑娘。” 拉克西米一阵感动,心想回来一定要好好谢他这一番忍辱负重。但是在她细看之下,花九溪的神色有些不对。 “捏完左脚换右脚。”紫芜吩咐道,“然后舔舔——兴许姐姐一高兴,就把你们放了呢?” “居然要舔脚?”拉克西米在旁边高声问了一句。 “对啊,怎么了?”紫芜说。 拉克西米已然察觉花九溪在捏脚时脸上有一种微妙的表情——那是雄性意识蒙动的表情。如果再发展到舔脚那一步,难保不会发生什么。 而她显然知道,花九溪不是那么靠谱的人。故而心中又气又急,脑海中的幻象接踵而来——花九溪色眯眯地搂着眼前女子……多余的不敢再想了。 “小花你居然——”拉克西米的声音不知怎么,产生了好几道回音。而四周其实是极为空旷的。 “我居然怎么了?”花九溪回头看他,心想自己这样默默付出,拉克西米竟有了误解。 “不对头。”紫芜一激灵,脚丫直接踢到花九溪脸上——他即刻口鼻窜血了。 “好重的脚力,不愧是兔子。”花九溪一手捂住自己嘴巴,可惜葫芦已经被紫芜没收了。 紫芜已然站起来,顾不得花九溪怎样了。 只看拉克西米身上隐隐有一股金色的光从皮肤中透出来,紫芜禁锢她的绳索已经被震断。一股极为汹涌的妖力如龙卷漩涡般以拉克西米为中心辐射着。 “这是什么妖力?”花九溪一惊,“明明是妖力,但居然能达到这么猛烈的程度!” “有趣,很少见到见到这样优质的巫女了。”紫芜这样说,她能感到自己五脏都被对方强大的妖力震撼着,多说一个字都十分艰难。 “姐姐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花九溪还是没止住脸上的血,问紫芜。 “没什么,这个小丫头本身就有很强的灵力。”紫芜舔了舔嘴唇说,“只是女人的力量,在男权社会建立后,是被刻意压抑住的。这算是一场历史性的失败。” 花九溪望了望他:“姐姐你居然还能说出这么有水平的话?” 紫芜一笑:“哪呢,我这也是不知哪趸来的……少广城是女人城,任何雌性动物都能被激发出自己本身最大限度的潜力。不过这女孩,有些强得离谱了。” 说着,她就要去制止拉克西米——因为每度过一秒,对方的胜算就越大。 拉克西米本人则右手捂着额头,一副虚弱的样子:“小花,请给我拿杯水来……我好像有点发烧。” “哦,就来。”花九溪下意识地应了一声,但现在当然没有哪怕一杯开水。 紫芜忍着妖力的冲击,捏住了拉克西米双手腕脉。 她一双大耳朵即刻变硬,顶端尖尖,这种状态是当判官笔点穴用的。只要稍稍封住拉克西米身上几处涌现妖力的穴道,基本就能完事。 她的耳朵就这样刺了几下,但,全无效果。 拉克西米的眼中冒出两道晃眼的金光,她心里一害怕:“我看不见东西了!”此刻说话声音所带的回声更多了。 “看来事情不止这么简单啊。”紫芜咬牙说着,“这姑娘招灵的体质被激发出来了,先前那些巫女们残留在少广城的妖力都依附到她身上来了。” “那怎么办?!”花九溪也一阵焦急。 “哼哼,贱女人——”拉克西米突然诡异地一笑,说着就给了紫芜一巴掌。 紫芜在半空转了几圈,倒地。 “才一击就把我打成这样……”紫芜吐了口血,忙从身上取出几片草药,直接吞服。 “姐姐你——”花九溪就要扶住紫芜,几乎忘了她是敌人。毕竟目前的拉克西米才更像反派。 “嘘,快闪一边去。这小姑娘看见你这样就更生气了,怕是要活拆了我!”紫芜终于感到害怕,但隐隐约约竟有些兴奋。 拉克西米刚才打了紫芜一巴掌,妖力随着掌风消解了不少。现下脑海又有几分清醒,回想起自己居然骂了一句“贱女人”,马上又羞又悔,脸上淌下一层冷汗,将怒焰浇灭了。 这一下不同来源的妖力不再侵占她身体,但依旧留下了不少遗产。拉克西米捏了捏自己脸,仿佛不再是自己的了。 她缓缓走到紫芜和花九溪面前,看着两人。 “小米你,看样子不再迷糊了。”花九溪问,“那么温柔的你刚才居然——” “呀,别提了。”拉克西米满脸通红,“姐姐我不该说你的,我这就把你绑好了。”说着,就摸紫芜腰际的绳索。 紫芜知道就在这短短工夫之内,自己已经无法战胜拉克西米了。当她纤手触到自己两胁时,她轻吟一声:“不错,你比那小子的手软多了。” 拉克西米一皱眉,心想真是个怪人,就把紫芜死死捆住。 “紫芜姐姐,你把我吃饭的家伙都废了,该怎么赔我?”花九溪见紫芜已然被绑得跟个粽子似的,毫无反抗能力了,就借机调侃起来。 “嘻嘻,姐姐我可是身无分文哟。”紫芜仿佛并不觉得自己在什么危险境地,照样跟花九溪打趣道。 拉克西米一撇嘴,担心对话会朝着奇怪的地方发展,就插入道:“怎么跟女孩子讨价还价?” “物以稀为贵,这城里男人少,所以我的话就很重要。”花九溪说。 “好吧,我也没什么补偿你的。”紫芜说,“那架陆吾,就送给你吧。” “这是公家的财产吧,姐姐有权处置?”花九溪很是怀疑。 “你姐姐这地位,在城里也没几个领导了……我送你,不用开条子的,到时报销就行。”紫芜说,她确实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狼狈的一天,“我告诉你操作它的咒语。” 于是就轻轻念了一遍,花九溪即刻记下。原来陆吾后脑勺处有一块形如大脑凹槽的结构,把手按在上面,让它记住你灵力的同时再念咒语,它就会将你视为主人了。 要达到熟练操作的程度其实是需要一些时间的,但一来花九溪学得快,二来紫芜只教了一些简单的战斗方式。眼下陆吾已经“缩”成了一个行脚箱大小,顶替了千手佛的位置。 “下一步我们怎么办?”拉克西米身上还是有些发烫,花九溪一边搂着她一边手抓住套在紫芜身上的绳子,感觉有些吃力。 见紫芜不住打量着拉克西米,花九溪起了疑心,问:“我猜姐姐你看拉克西米这么虚弱,是打算跑或者攻击我们吧?” “呵呵,我是真不敢了。这小姑娘如果再有什么情绪起伏,我就真死了。但是,我有个请求。” “什么请求?” “把我放了。” “把你放了,通风报信么?好笑。” “你觉得姐姐是这样的人么?” “不是。” “那好,放?” “放。” 花九溪望着手里空空荡荡的绳子,问拉克西米:“小米,你觉得我做的是对是错?” 拉克西米肩膀靠在花九溪身上,她轻轻说:“这个女人是有些让人不解,不过我看她对家族的利益也不是很看重的样子——就是一个好玩的人罢了。” 花九溪点点头,“但愿如此,不过我们好像忘了什么人……”但转瞬又想不起来了。 经过这些波折,两人好歹稳赚不赔,就来到那些巨大生物前方。 “瞑儿,出来吧。”花九溪说。 白色的巨蛇即刻蜿蜒而下,他在两人身上蹭了蹭,说:“刚才有些害怕……” 这样巨大的怪物用小孩子的口吻说话总感觉怪怪的,拉克西米笑着说:“被妈妈吓着了吗?” “不是,那个阿姨有些吓人。”瞑童答道。 “对了,刚才我捏脚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咬她一口?”花九溪问。 “爸爸你没告诉我咬她啊?”大蛇说。 花九溪耸耸肩,“那你来咬这些大东西吧,不知它们的皮硬不硬。” 只看瞑童绕到那些更巨大的生物身上,没一个都轻轻咬了一口。不一会,它们顶上的光柱就再也不喷射了——灵网已然失去了效力。 “狐仙们可以大开杀戒了……任务宣告完成。”花九溪长舒一口气,接着说:“时间不等人,我们得赶紧撤到安全的地方。”当即就如之前一般,叫瞑童含着两人到达了少广城下。 “他们的反应机制果然很差,这一上一下,都不见有人出城的。”花九溪瞅了瞅守门的巨大石兽说道。 “小花,我……似乎烧得有些厉害……”拉克西米被折腾了这一路,有些支撑不在。 花九溪摸了摸她额头,果然烫极了,但并不是感冒。眼下必须快速到达一处安全的所在,但距离春室还有很遥远的距离,怎么办呢? 正没咒念的似乎,耳畔有一种巨大的轰鸣声响起来,是守卫的石兽动了。 “奇怪,它们应该对人类没有反应的?”花九溪扶着拉克西米,如果几只石兽一起攻击,那只能坐以待毙了。在这种恐惧之下,他紧紧搂着拉克西米。 只见这些形状或狮或马的以翼石兽逐渐活化,变成真正的巨兽了。各种咆哮声起来,骇人莫名。 “爸爸你别着急,我会保护妈妈的!”瞑童突然滑到两人身前,与石兽形成对峙局面。 “瞑儿……这些怪物没有灵魂的。而它们不论身形还是数量,都胜过你。”花九溪的冷静是一个优点,他知道现在没有胜算,“你能跑快一些吗?” 瞑童即刻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骑到我背上来吧。” 花九溪正要把拉克西米扶到瞑童身上,蓦地感觉身后有几道强大的妖力和十来道弱一些的妖力。 最关键的,这是狐狸的气息。 “看这样子,是小花兄弟吗?”一个熟悉的女声说着。 “朱实姐?!”花九溪一阵兴奋,跟拉克西米说:“援兵来了!” “不是朱实。” 只见一个红色的身影仿佛从天而降,一下子落在两人眼前。来人眉目五官跟朱实有八九分相似,一样的身披大红——不过她是一件现代的风衣。这女人背后有两管古董枪械——花九溪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不知是什么类型的。 女子正了正帽子,又拍拍长发上的尘土,笑嘻嘻说:“朱实是我一胎生的姐姐,我叫朱音。” 虽然长相类似,但姐妹间的性格完全不同。这是花九溪的第一印象。 朱音一脚踩着瞑童身体:“看样子你们驯服了这条大白龙蛇——现在没事了,变回人形吧!” 瞑童听了她的话,马上恢复了小男孩的外形。朱音也是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孩子,就要上来捏他脸,说:“不错。” 瞑童三两步跑开,躲到了拉克西米身后。 朱音见自己吓到了孩子,摆摆手,就吆喝手下众人:“压制住那些石兽,我趁机把城门打出一个缺口!”真是万千,这种领袖气息和朱实的又有所不同。 只见朱音的手下有女有男,个个都是狐仙——因为他们额头都有九尾的赤色标记。因为妖力太盛,花九溪根本就无法窥测这些人的级别。 只看这些人的衣着打扮真是各朝各代都有,有几个还穿着中世纪的甲胄。有的拿火器,有的使长刀,用拳脚的倒没几个。 其中几个块头大的一翻身,变成了宛如山岳般的金色九尾狐,就正面与那些石兽相扑起来。以石兽的力量居然也很难前进——花九溪感叹,果然是大妖怪间的对决。 朱音见那些石兽的行动都被封锁了,忙从背后把两杆长枪取下。她就这样对着城门开了两枪——听声音不过是老式的铁丸子弹。 但花九溪想不到的情景出现了。 只看这两个小点一样的弹头打中了少广城高大坚固的城门,猛地爆发出两团硕大无朋的烟火来。所谓烟火,其实是有极大破坏力的狐火。如果形容这火焰的威力,可以打个比方,它的每一个火星都能将一个活人烧成灰烬。 “这可比那个紫芜强多了。”花九溪啧啧称奇,“朱音姐姐你和朱实姐谁更厉害一些?” 朱音听完他的话哈哈一笑:“她比我还狠一些……至于紫芜,在长耳朵里算能打的,但对于我而言就是个废物。我找机会就要割下她的头煮汤——话说你们跟她接触了?” 花九溪点点头。 朱音一皱眉,又放了几枪,回过头问:“奇怪,我看你们是俩凡人,落在她手里。应该很快就会被折磨洗脑得说不出人话了。” “有点难受……”刚才一直没说话的拉克西米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她是个很乖巧的少女,平时极少给人添麻烦。这样说证明她的确很痛苦。 “不瞒您说,就是她打赢的。”花九溪抱着拉克西米说。 “哦,让姐姐摸摸——”花九溪就把拉克西米身子轻轻推向朱音——朱音的举动有点大喇喇,幸亏是个美女,如果换成一个大汉,估计花九溪早就恼了。 朱音只稍稍点了拉克西米额头一下,就情不自禁地说:“厉害,这样的体质,是百不一见的巫女材料。搁过去,能直接统治不小的国家了。” “啊,真是百不一见啊。”花九溪说,“好像不少人这么讲。姐姐你知道她得了什么病吗,我听紫逆说她是被之前巫女们的灵力附着了。”他故意把紫芜的名字说成了紫逆。 “可以这么解释,但是另外一种情形。”朱音沉吟道。 “很严重么?”拉克西米有点害怕了。 “不,巫女之间是有等级之分的。级别低的会自然从属于级别高的,就像男人们的公侯伯子男一样,也就是粘着你。而小妹妹你,是神巫的最高一级,不经训练就能与古神沟通。这种人被称为‘巫荼’。” “巫荼……”拉克西米眼睛一亮,居然猛地起来了,用一种十分庄重的语言说:“我知道这词,印度的吠陀,还有欧洲许多语言中的‘巫师’一词,都来源自这个词汇。因为他本来就是属于巫语,是对能自然通晓一切神秘知识之人的称呼。” 说罢这段话已然消耗了她不少体力,故而马上又瘫软在花九溪怀里。 “小妹妹你知道的不少,作为人类,你的巫语说的也很好。”朱音夸赞了她几句:“我们可能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在此之前——嘿,你们几个,不要再缠着她了!” 朱音受轻轻一挥,花九溪就感到几道强大的灵力像鸟一样从拉克西米身上飞出,她的体温也降下来了。 “小米吃药了。”他见拉克西米有所好转,忙把葫芦里的几粒丹药送入其口中。 “看起来没事了,我就再放几枪祝福恁们。”朱音又朝那城墙开来数枪,花九溪终于看到了一处缺口。 “只是普通的子弹,但你在里面灌注了大量的妖力,对么?”花九溪终于斗胆问了一句。 “嗯,是这么回事。”朱音说,“这样的小钢珠我准备了几千发,每一发都是连续灌注一个月妖力的。这可是个日久年深的工作哦。最大的好处是,这破枪,连凡人都能使用。” “是么?”花九溪又是一阵好奇,看来朱音曾把这枪给人类使用过。 “这是个年头不太久的故事。说以前在喀尔喀,有个台吉去北京当侍卫,然后他的妻子留在家中。那妻子是个非常非常美丽的人,而且人和温和,只是有个斜眼的特征,因此被叫做斜眼夫人。她的公婆,也就是台吉的父母受到一个大喇嘛的蛊惑——大喇嘛希望自己的侄女嫁给台吉,所以说斜眼夫人是妖怪,要烧死她。” “斜眼夫人怀着孩子,一个人骑着马逃走,但喇嘛在四处都张贴了画像通缉她。正走到一处敖包附近,就在敖包前临产了。当时我正好在那敖包里睡觉,听见她痛苦呻吟的声音,立刻钻了出来。我就把孩子接生了,脐带都是我咬断的。” “斜眼夫人知道我是妖怪,但还是谢过了我,就要一个人走。我说你这样一个弱女子,早晚会被他们捉住烧死,我可以护送你回去。她只好答应。” “斜眼夫人回去之后立马被抓住了,大家把她架在火上烤,然后她就死了——当然那其实是我捉的一只土拨鼠。我把斜眼夫人藏了起来,等他丈夫离京。当台吉得知妻子被害的时候,悲痛欲绝,我看这人是真心的,就把自己的枪借给了他。说,用这把枪,把你的仇人都杀灭吧!因为威力太大,即使官府也不可能相信是人类做的。他将信将疑,就朝喇嘛的召庙放了一枪,整个庙宇和里面迫害过斜眼夫人的王公都烧得连灰都不见啦!” “干掉仇人之后,丈夫还是很绝望。我就把尚在人间的斜眼夫人还给他了……” 朱音的声线跟朱实有九成相似,同样十分悦耳。花九溪听她讲完,忙呱唧呱唧地拍手:“姐姐你这故事真好——你可以算唐人小说里的豪侠了!” “豪侠到底是什么?”拉克西米问他,“虽然我知道这个词,但始终不明白具体意思。” 花九溪并不能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又听朱音说:“唐朝的时候我确实也在四处乱蹿,可能你读过的某个故事里就有我吧——不清楚。” 就在讲故事的当儿,那几头守卫石兽见大门已然被攻破,守卫也便没有意义了。因此马上恢复成石头身体。朱音忙为这些劳苦将士们送酒倒水,一群人笑声震天。 “好像哥萨克骑兵啊,这些人。”拉克西米说,“自由自在,却异常强悍。” “嘿嘿,不瞒你说,我们是从西王母处借调给真武大帝的北境驱魔军——朱音大队。这支队伍是完全由金九尾组成的,长期在中亚和南俄罗斯地区行动。”就听其中一个男狐仙说。 “是这样……”花九溪点点头,“难怪气质和朱实姐那种花鸟使不一样。” “好了,赤铜,这一阶段的攻势算告一段落。如果有人敢上来修补门上的缺口的话,来一个杀一个……我们先回据点开个会。”朱音对之前那个男性狐仙说着,连打哈欠。 “至于你们——朱实之前要我好好照顾你们。随我来吧。”她又对花九溪两人说道。 花九溪当然没多少选择,就扶着拉克西米跟大队人马走了。只见众人持枪挎刀的,每一根毛发都散发出妖力和杀气来,花九溪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本以为就是这样徒步而行,不成想朱音半路吹了声口哨——即刻就有一半的队员往地上一打滚,现出巨狐的本相来,每个巨狐背上可以坐三五人。朱实拉着花九溪等人来到了赤铜背上。 她一下令,这几只狐仙就迅雷闪电一般飞奔了起来,扫叶穿林,眼前的色调从绿色逐渐变成红黄之色。 “我们现在在哪?看方向还是朝着春室跑的……”花九溪没想到大狐狸的背上居然一点都不颠簸——这样对拉克西米的身体最好了,眼下她又小睡了起来。 “你们知道春室里关着一条大火龙吧,它就在这里。本来苍翠的树叶,都被它体内的热气熏蒸得变黄了——管他呢,这正好是我们狐仙喜欢的颜色,于是就把这里作为我们一族的一个据点了。”朱音解释道。 “那兔仙知道么?”花九溪问。 “他们也有好多秘密据点,双方都心知肚明——不过在战争初期,外围的兔子窝大多数被我们拔除了。厉害吧?”朱音说。 “哦。”花九溪并不打算恭维她,只轻轻说:“朱实姐姐又在哪呢?” “她现在正在破坏少广城通往外界的八个通道,现在已经搞掉了六处——只要有这些通道在,长耳朵能瞬间到达万里之遥,可能他们已经送走了不少人,算是亡羊补牢了。”朱音说,“到了。” 花九溪双脚落地,赤铜即刻变回之前伟男子的模样。只看这地方土地干热,植物枯黄,别有一种风情。他见远处一个地方有大量的水汽冒出,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哦,这就是平时开会的地方,我带你去。”说罢,拉着花九溪手就领众人到那去了。 原来是个极大极大的池子——实则是一眼温泉形成的。 “不是温泉。”朱音仿佛知道了花九溪在想什么,即刻说:“你就算被雾蒙了眼睛,难道没感动龙的气息吗?” 花九溪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周边一圈大妖怪,反而抑制住了他望气的能力——附近确实有很猛烈的龙气。 而白雾中则隐隐约约有两个红色的巨大圆形,如果不是灯笼,那只能是龙的眼睛了。 “这池子是龙的眼泪形成的。”朱音摆摆手说。 “啊?眼泪……”花九溪问,“这么多愁善感……” “不是,古早时候这只火龙曾经在西域吃了一国三十六万人。西王母就把它圈禁在这春室之中,没成想它又开始吞噬诸龙,只能把他锁在此处。它吃不着东西,只能日夜流泪,就形成这个温水池了。”这次是赤铜解释的。 “嗯,之前那有龙鳞石的洞穴,就是它待过的。”花九溪点点头,“它残留的妖力还能吸引那么多小妖。” “因为狐狸本身就是属阳的妖怪,所以在这池子里待一会是有好处的。”朱音一边说,一边将那件红色大衣仍在石头山,“弟弟你要不要参加?我猜那小姑娘是不大乐意的。” 花九溪没什么拒绝的理由,只对瞑童说:“好好看顾好妈妈。”那孩子点点头,只见他变回大蛇将拉克西米围做一团,甚是保险。 朱音手下的男男女女倒是毫不顾忌,包括她本人都只用一片白色单子裹住身体,扑通扑通跳到水里。 花九溪心想她和朱实的脸本来就很像,那么身形应该也差不多,故而正好也算看到朱实袍子下是什么样的。他就这样在岸上观望了一会,见众人都已下水,朱音忙嚷起来:“小家伙害羞么!” 花九溪脸一红,应了声:“才不会。”就把那黑色的紧身衣费劲脱下,也踏入了池中。 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烫,暖流是直接灌入经脉里的,不知什么原理。花九溪顾不得神奇,迅速让水没过了脖子。 但他预料中的状况还是发生了,人们开始谈论他的身体。 “我以为是个小秀才,没想到也是经过捶打的,屁股上还带着伤……”有人说,花九溪心想这人是怎么看到的! “你看他那肋排,烤起来肯定好吃。”花九溪一个寒颤,他绝对相信这伙人能做出吃人的事来。 “嘿嘿,要是肉再厚实一点就好了。”朱音也不怀好意地说。 “那样好吃么?”花九溪大着胆子问。 “不是。”朱音一笑,说:“她老人家就喜欢又高又壮的男子,你是偏瘦了。” “赫拉克勒斯那样的吗?”花九溪歪头问她。 没想到朱音真知道这个人名,“哦哦,赫拉克勒斯,西王母确实很喜欢她,送过他不少东西。那人当真是顶天立地,可惜脾气不大好……男人只要有本事,脾气马上就会变坏。” “不像我手底下这些窝囊废,个个都没脾气。”朱音说完这话,池塘里爆发出一阵哄笑。 “好了,说正经的。”朱音的语气马上又严肃起来,“我们都知道长耳朵不足为惧,但是如果他们把那个传说中的怪物造出来,就得多考虑考虑了。” “他们手里只有三块红土,怎么制造怪物?”花九溪一阵疑问。 “本来我们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据目前的观测,少广城中心——就这一两天之内,出现了强烈的能量流。”朱音不无担忧地说。 “这样……”花九溪有些手足无措了。 “嘿嘿,可惜不管什么样的对手,只有把‘天厉’弄到手,那就真和泥捏的一样咯。”朱音笑着说。 “大姐头你只是想摸摸天厉吧!”赤铜斜着眼问她。 “天厉?那是什么。”花九溪问。 “‘天厉’、‘五残’,都是武器的名字。”赤铜解释说,“这是西王母的两件法器,即使是大仙人也会被它们击杀。” “可是她老人家早不在人间了,上哪去找人授权呢?”赤铜问朱音道。 朱音沉吟片刻,说:“西王母凭依的巫女,眼前就有一个。” 花九溪一愣,忙说:“姐姐你是说拉克西米么?” 朱音点点头,又接上一句:“放心,她老人家并不喜欢长时间待在人类体内——或者说,那小姑娘也许还不能讨她欢心,所以要试一试。” “那就是没有什么危害吧。”花九溪又问了一句。 “有好处哦。”朱音说,“你看寻常人租住房子,也会把一些常用的家具留在那里而不是回回带走——西王母同样会把自己的一些咒力及权力赐予被附身的女孩,这是完全无害的。” 还有这等好事?花九溪有些心动,就回了一句:“那我和她商量商量……” “还要商量?”朱音瞪大了眼睛,“她不是你媳妇么?” 花九溪脸一红,不置可否。 第十四章降神 拉克西米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尤其在这热腾腾的地面上坐着,更是焦躁。她摸了摸瞑童身上的鳞片,果然是冷血动物,温度霎时降下来了。 随即是意识再度恢复,听到不远处的水池中有男女嬉笑的的声音。“小花是跟他们在一起吧。”不知怎地,心中就担忧起来。是担忧花九溪,还是担忧什么天外乱七八糟的事,她是说不清的。只是自己一个人被这样晾在一边,滋味并不好受。 可叫她这样一个女孩子突然闯进那样一个水池——她可不是朱音姐姐那样的妖怪。进退维谷的时候,花九溪悄悄地走了过来。 “你是说,叫我接受西王母附身?”拉克西米在听完花九溪的复述后回了一句。 “一切看你的意思。”花九溪的声音罕见地柔和起来。 “无条件同意……”拉克西米吐了吐舌头说道。 花九溪倒是有些惊讶:“这么痛快?” “嗯,我想看到更广阔的世界,如果有机会的话。”拉克西米说,“西王母是巫教的创立者,如果能和她接触再好不过——这样就能搞清楚很多学术问题了。” 花九溪见她眼中仿佛闪现出星星点点的圣光来,一副女孩子的天真烂漫。 另一方面,蹲伏在树枝上的朱音长舒一口气:“这小姑娘还是很识大体的嘛。” “那接下来怎么办呢?”花九溪与拉克西米齐齐在朱音面问她。 “你们知道西王母的庙宇是什么样的么?”朱音故作神秘地反问二人。 “不就是寻常的庙宇么,小四合院……”花九溪一挠头说。 “错!”朱音在花九溪头上来了一记暴栗,“那些破庙的不灵的,祭祀西王母只能在隐秘的山洞中——作为大母神,洞穴对应着大地的子宫,女娲娘娘,后土娘娘也是一个道理。” “可这附近也没有岩洞啊,只有树林……”花九溪问。 “有类似岩洞的地方的。”朱音说,“之前不是提到了?” 花九溪是个极聪明的人,马上明白了。他一撇嘴,道:“这也太离谱了。” “一点不离谱。”朱音见多数人都泡舒服了,忙把他们从水里赶出来,吩咐几个男性狐仙在外守候。 而那洞穴,就是火龙的血盆大口。 虽然有雾,但花九溪能看到火龙山羊似的硕大头颅,真如一座小山堆在那里。而它赤红色的眼睛,其瞳孔也跟山羊一般是长方形的,看着有些痴傻,花九溪不禁捂嘴笑了起来。 硫磺味的热气不断从一个无光的暗淡处袭来,那暗处自然是火龙的大嘴了。拉克西米不禁用双臂抱了抱自己,提醒她不要害怕。 朱音见了忙摸了摸她头,说:“没事,有姐姐在呢。” “请问——我可以进去么?”花九溪举手问,看样子似乎只有女性能进入西王母的祭祀处。 “没问题。”朱音说,“赤铜你也跟着进来吧,万一出事你就采取措施。”她轻描淡写地说。 采取措施是杀了拉克西米么?花九溪皱了皱眉。 花九溪随着朱音进入火龙的大嘴才知道,这是被两根巨柱顶住上下颚的。火龙的口水则如小溪一般滚滚流出,和那眼泪混合到了一起,越往深处走,红光就越盛。 “到了。”朱音突然停住说。 肉做的石头,这是花九溪的第一感觉。只见也不知是火龙的喉管还是食道深处,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佛龛形的东西,这东西的材质,恰似肉做的石头。 朱音示意几人钻入那佛龛的门里。 花九溪不怎么费力就进去了,佛龛内部原来也有不小的空间——眼见得摆放了大大小小许多雕像。而远处的墙壁上也有精美的壁画。 “小花你看,贝斯特女神!”拉克西米突然兴奋地喊道,她手一指,花九溪就看到了一尊猫首人身的黑色雕塑。 “果真是埃及的猫神。”花九溪不成想在这里见到了。 又随便看看,看到一尊骑老虎,手持数十样兵器的女神。 “这是难近母杜尔迦……”花九溪马上反应过来,然后又碰到了雅典娜的雕塑。 “什么意思,是说这些神其实都是……西王母?”拉克西米瞪大眼睛看着朱音。 “并不是——因为解释起来很复杂——所以我就不解释了。”朱音巧妙地躲开了拉克西米的盘问,“这都不是重点,你看那有一把椅子。” 在室内的中心处果真有一把椅背极长的石(?)椅,上面有很复杂的图案和古怪的浮雕。而两侧的扶手,都塑造成一排七只非狮非虎的神兽。 “坐上去吧,小妹妹。”朱音轻轻说。 “就这样——坐上去?”拉克西米再次确认了一下。 得到朱音的肯定后,拉克西米才缓缓坐到那椅子上,整了整裤子上的褶皱。 没什么反应,花九溪叹了口气。朱音则面无表情,说:“西王母需要先接收椅子发出的讯号,她的灵力才会降临——然后测试这小姑娘的身体能不能承受她的力量。” 花九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忽见那椅子上有几个图案亮了起来,拉克西米的身体则鬼压床一般不能动弹了。而在花九溪和朱音两人眼中看着,她的万千发丝都过电一般被吸到了椅子顶端一个长方体的部分。 “以头发作为媒介么?”花九溪马上明白了。 拉克西米的神色倒是很平静,不是所谓“上身”那样狂吼乱叫,她渐渐进入一种昏睡的表情——待到生开眼时,花九溪见那双漂亮的眼睛已经变成了金色。 “小虎牙……”朱音在旁边轻轻说。 要不是她提醒,花九溪还不能发现拉克西米此时有短短的两截犬齿外露出来——有一种奇怪的可爱。 “妖力风暴,赤铜准备!”朱音话音未落,一股金色的旋风马上弥漫了室内,力道之大仿佛要摧毁一切。赤铜再次现出巨狐的原型,挡在朱音两人身前。 花九溪一阵睁不开眼,就听赤铜来了一句:“大姐头你也变,我快扛不住了!” 等花九溪睁了眼,见面前有个超大的红色毛团。再看才知道是两个狐仙的尾巴缠绕在一起,形成一个肉盾。 朱音见花九溪看她,马上恢复人形,说:“怪不好意思的……” 花九溪摸了摸自己脸,倒是毫发未伤,对两人连连道谢。 当然眼下最主要是要看看拉克西米怎么样,只见她神情倒是并没什么变化,依旧一脸天真温和的表情。 失败了么? “朱音。”拉克西米忽然这么一问,当然她不可能这样直呼其名的。 “哦?”朱音漫不经心地迎着。 迅雷不及掩耳!花九溪没想到的是,拉克西米的腿一下子就扫到了朱音的头上!后者反应也很迅速,先用手格挡了一下,又籍着对方妖力带来的劲风翻到远处。 在一瞬间完成这些动作之后,朱音就把背后的大枪取下来,抬手一枪。 拉克西米闷哼一声,那子弹就直接击中了她眉心。爆炸,这声巨响把花九溪也吓着了。但拉克西米结结实实吃了这一下,却毫发无损。 “手臂的力量还可以,看来没把锻炼落下。”拉克西米又说,花九溪看额上多了一个金色的符号,是一双菱形结合的简单图案。 “弟弟你快跪下。”朱音听了这句后麻利儿地单腿跪地,口中念念有词:“一切无常者,只是一虚影;不可企及者,在此事已成;不可名状者,在此已实有;永恒之女性,引领我们走。” 花九溪自然是跟着他们跪下,照样念了这套词。 “嘻嘻,看见孩子们这样茁壮成长,我真是开心。”西王母大大咧咧地把身子斜靠在椅子上,看起来比朱音还不靠谱。 “小男孩,你是谁?”花九溪听到对方叫他,只是伏地不语,并不知道西王母要对他做些什么。 “你觉得事情很复杂,所以一时间不从说起?”西王母先自言自语地说,“没事,我很聪明的,你闲聊三五句我就能听出大概来——否则我就要扫视你脑子咯。” “不敢,我这就说。”花九溪力求把这场纷争的来由用很简单的语言讲述清楚——而西王母似乎不是一个很好的聆听者,花九溪往往话说了半截,她就抬手说“懂了。” 过程持续了大约十分钟。 “关于牟尼泥,您老还知道更多的事情吗?”花九溪压低话音说,因为西王母的性情看起来十分难测——应对最好稳健一些。 “唔,用你你我我的称呼就可以了。所谓礼俗,那是人类发明出来的。这座城里的狐兔妖怪似乎也染上了这些粗劣风气,讲究起品秩尊卑了。”西王母微笑着说,花九溪意识到在拉克西米那种未脱却小丫头稚气的脸上出现一种成年人式的狡黠来。 “是,你怎么看?” “你没有质问我的资格,年轻人——虽然你我的人格是平级的,但不代表我必须回答你的一切问题。”西王母慢悠悠地说,“当然,这次我决定说实话——那些肉块是其他大神赠给我的玩具,而那人去了很远的地方,不知多少年后才会重新降临。祂并不像我这样能用灵力随时往返,这位大神将红土又交给了三位其他神——我跟他们不是很熟。” “哦,我还以为你们都互相认识呢。”花九溪说。 “在一起工作的人也老死不相往来——目前你们人类社会已经有这个苗头了。”西王母笑着说,“我和其他神,本来就不是同一个来源,主宰地上世界的时段也不一样。” 花九溪点点头。 “那么,这次请我回来,是要做什么呢?”西王母又问,“你们为我准备的这副身体还不错,虽然有些单薄。”她说着捏了捏自己的脸颊。 “也就是说,我无法运用自身的全部力量——你们是要我消灭某个城池、国家?”她一边摇头一边说。 “西王母降神对身体有什么要求么?”花九溪好奇。 “雌性、活的,都可以。”西王母说,“附着在动物身上有时还要多一个变成人的过程——当然我最喜欢的动物是大猫。” “有没有必须是处女的说法?”花九溪更深入地问了一句。 西王母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说:“这是人类流传的歪理吗?好多男人问过我类似的问题。” 花九溪即刻晓然:“哦哦,是我错了——朱音姐姐,她老人家是你召来的,有什么事你就同她说吧。” “嘿嘿,你小子说了一堆有的没的废话,我早不耐烦了。”朱音轻哼了一声:“主上,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了——他们可能会造出很难对付的怪物,危及少广城的安危,我想求你把天厉或者五残的使用权限赐予我。” 西王母听罢,微笑道:“能有多难缠呢?估计也就我一根手指头的事……” “呃……”朱音颇为尴尬,西王母确实有那种可怕的能力——她曾经在上古时期消灭过不少魔国。 “人家……偶尔也想用一下……可不可以。”朱音居然咬着衣角撒起娇来。 西王母皱眉凝视,下座过来拍了拍朱音头——实则朱音比拉克西米高多了。 “好了好了,我明白。”西王母柔声道,“那就许你使用三次吧。” “真哒?!”朱音高兴地两脚跳了起来。 花九溪在旁看得尴尬,“西王母…娘娘,你老还真是游戏三昧啊。” “怎么?”西王母不解。 “少广城发生了这种内战,而且基本是一边倒的战局。你却不怎么上心——或者说对狐仙很偏心。”花九溪说。 “有些事你可能搞错了——朱音你来解释解释。”西王母摆摆手说。 “唔,好。”朱音对花九溪娓娓道来:“长耳朵所有人都长得一样……这话你明白吗?” “孤雌繁殖?”花九溪说了这么一个词。 “是这个意思吧。她们像蜜蜂或者蚂蚁一样,所有人都是同一只母兔的后代,或者说这只母兔的复制体。而且这些家伙部分程度能共享一个意识——其实就是兔后的意识。所以说,杀死她们任何个体,并没什么罪过。”朱音说。 花九溪依旧感觉怪怪的,但也并不说什么。 “而且,兔子的繁殖能力是很强的。”朱音说,“只要愿意,一年能生十七八窝。” “我对你们这些狐兔之争没什么兴趣……只要不把少广城这座行宫毁了就可以。”西王母慢条斯理地说,“小朱音,你是打算就这样灭掉那些肉块吗?” 朱音点点头:“是,这样故事就结束了。” “简直跟故事编不下去的机械降神一样。”花九溪在旁说,西王母应声看了他一样。 “没错,这样挺没意思的。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合身的巫女,正好借机四处看看。我有个提议,不知你们同不同意。”西王母用一种讲鬼故事般的语气对几人说。 “你……又要任性了吗?”朱音有不好的预感。 “没错,我要把四块泥巴合为一体,制造出最终的怪物。你们不是说那会是一个很完美的男子吗,我就想见识一下会是什么样子的。”西王母说。 花九溪一阵惊慌,眼睛瞪得大大的,“别,别。” “算了吧,小花。”朱音按住他,说:“这个人只要想做什么事,基本没人能拦住她。不过,以她的力量,不会出任何事的。” “我就耍弄那小怪物一下,最后让朱音你消灭他,如何?”西王母搂着朱音脖子说。 朱音感到自己任性的举动换来了一个更为任性的家伙,本就理亏:“当然……” “现在最主要的一点是,把最后一块牟尼泥弄来。”西王母说:“你们知道它在哪么?” “当然不知。”朱音摇摇头,“在小花弟弟那吧。” “不,在很远的地方。”西王母说,“气息还在东北方,靠近你姐姐朱实那里。”她说着,摇了摇右手,花九溪看见那天青石戒指闪了一下。 “我记得,这是极西的神众制造的战斗甲虫——”西王母说着,边把五指对天张开,“这东西自己的飞行速度比较慢,我给他添一把力。” 话说完不及一刻,耳听得轰隆一声,一大团血水落了下来。朱音忙施展狐火,将这些秽物烧光。圣甲虫就出现在几人眼前了。 “这东西的壳,是铁做的吗?”方才许久未说话的赤铜忽然摸了摸圣甲虫肚子。 并没人应和他,西王母缓缓走过来,圣甲虫仿佛得了什么令,身体蓦地僵直了起来,腹部的壳打开了。 西王母将那金字塔盒取出,说:“精妙的盒子,连少广城都做不出——这几千年来也没一个裂缝啊。”这种沧桑的话从一个小女孩嘴里说出来,别有一番风味。 花九溪长叹一口气,说:“您老真厉害!为了这东西,我们几个人命都只剩半条了……” “嘻嘻,这不是还没死咩。”西王母笑着说,“其实你们这个小门派能存活这么久,我已经很奇怪了。而且还真一直守着这块没什么用的泥巴……” “啊,不是你老让我们祖师爷看着这泥巴么?”花九溪问。 “我就随口这么一说罢了……”西王母说,“其实当初是你们祖师爷四处找仙药,看我这正好有些制造不死药剩下的材料,我就顺手赠送了。” “下一步怎么做?”花九溪先放过了这个问题。 “简单,恶作剧。”西王母说,“我现在用这个小丫头的身份,故意被小兔子们俘虏,然后一亮身份,嚯嚯!” “正好,我老姐不是还给你们指派了一个潜伏的任务么?”朱音提示花九溪说。 “潜伏,所以你和这小丫头才穿这种紧身的黑衣服么?”西王母说,“其实你只是想用这样的法子看小丫头身子吧。” 花九溪一笑,“你老怎么凭空污人清白?”脸并没有红。 “赤铜,回去告诉兄弟们,强攻的计划暂时终止了。”朱音吩咐道,“按照朱实的原计划,我们转到外围战场。”赤铜响亮地应了一声,居然使用了近代的军礼。 本来预想仅是从西王母那里获得强大的武器,不成想请神容易送神难,西王母决定自己参一脚。这是背离朱音借机歼灭长耳一族本意的。 她这样想着,并不担心西王母看穿心思。因为西王母的灵力过强,很容易读出周围人的心思——这其实是很无趣的。她便在狐仙与兔精额头上都添了一个符号,这样就能抵御任何人“他心通”的能力了。 在武周时期,发生过狐仙和高僧读心斗法的故事,但如果主角是少广城的金色九尾狐,那么失败的必然是高僧了。 商量妥当,几个人鱼贯走出火龙之口,西王母命花九溪用牟尼泥治疗刚才被圣甲虫击穿的火龙后背。花九溪好容易爬上去,见那大洞血肉狼藉,实在令人作呕。 只看行走中的西王母,那种天真的姿态确实跟拉克西米很相似——除却动作幅度很大之外。 而朱音手下的那些狐兵,正在打扑克取乐。西王母笑嘻嘻地跳到了众人面前,“大家!好久不见,在玄帝那吃喝还好吗?” 这话说完,几个人一脸茫然。不一会,就有一个眼眶湿润,哇哇哭了起来。众人即刻下跪罗拜,西王母抄手自立,神气得很。 受了他们礼拜,西王母就盘腿坐到一处大石之上,跟众人攀谈起来——说的都是几百年跨度的事情。西王母一脸温柔,静静地听大家诉说牢骚苦闷。 忽然一个白衣小童闯入了这些高大男女之间,望着西王母:“妈妈?” “你是古蛇瞑童?”西王母一阵欣喜,“又有人把你收服了么?我记得上一次你的化身是一个虬髯大汉呢。” “嗯,不过我现在是——爸爸来了。”他见花九溪忙完,一把迎上去。 “原来是你从把这孩子从寂乡放出来的。”西王母喃喃说。 “寂乡?” “对,这是梦中生物居住的空间。瞑童是其中的最强者。”西王母悠悠说,“看起来这个时代流失的知识还真不少……连寂乡的存在都不为人知了。最初,寂乡有很多住民——都是人类中有大功业的,被选入这个制造美梦的空间。但最后人们还是陷入争斗,只能被神镇压,这些人的意志被集中到大禹身边的一条灵蛇身上——那灵蛇的牙齿就是寂乡的入口。” “如果有机会,或许你能碰到其中一两个游荡的英灵呢?”西王母嘻嘻一笑,“可惜没机会了,一个人一生只能踏入寂乡一次——选择带走瞑童或者跟那些英灵作伴。” 只看脸花九溪都忘了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大神西王母,她果真什么都懂——和这种说话一套一套的人沟通其实是很费力的——-虽然花九溪平时正是此类人。 “瞑童平时保持没有心的婴儿状态,你知道是为什么吗?”西王母又问他。 “不懂。”花九溪实话实话。 “这是方便让其他英灵借助这个肉身降世——如果出现不可阻止的危机,而大神们又不想直接干预的情况下。”西王母说。 “类似——夺舍术?”花九溪想到了这个词。 “两千年前,就是我和其他几位神,让一个英灵以这大白蛇之身,混一四海……” “你别说了……我不信。”花九溪摇摇头。 西王母莞尔道:“随便你……就当个故事听。小朋友,刚才的话你听懂了么?”她摸了摸瞑童的头。 “瞑儿不懂啊,那是别人的事又不是我……就像阿姨你占用我妈妈的身体一样。”瞑童借机说,一边黏着西王母大腿。 “我当然是你妈妈咯,你们在座的谁不是我的孩子呢?”西王母说,“当然,如果女娲娘娘在,我就不敢这么自夸了。” “好了好了,你老人家故事讲够了,该进行下一步了。”花九溪催促她,“然后好从小丫头身上出来,不然孩子都不开心了。” “年轻人你居然对西王母下逐客令,可以。”西王母语气平淡地说,花九溪背后一冷。 “她吓唬你的,别当真。”朱音赔笑道。 “我们少广城待你不薄……连瞑童这种魔神都送你了,我在小丫头身上附几天当然算不了什么。不过,既然你们小两口这样如漆似蜜,我就快事快办吧。”西王母说。 “好,我们怎么潜入。你老对路线熟,应该是轻而易举吧。”花九溪说。 “我猜你们可能低估了小兔子的能力,这么长时间,他们应该鼓捣出不少怪物,正准备反击呢。”西王母说,“没人感觉出有很多蠕动的魔物在那城里么?” 朱音则是嗤之以鼻:“那算什么,驱邪院可是天天跟魔界大军作战呢。” “如果我两不相帮,你们虽然会赢,但肯定不轻松,朱音。”西王母严肃地说,“好了,如果一下子把所有事都看穿,那还有什么意思呢?我和这位小花就去城中走一趟。” 花九溪长舒一口气,对朱音说:“请姐姐把瞑童交给我师兄虫天子照顾……” 朱音大嘴一笑:“这孩子好歹也是我们少广城的编制,不用你说我们也会好好照看的。” 花九溪一阵安心,就随西王母走了。 少广城的一处城门已然被破坏,但并不见人修补——几乎是不设防的。花九溪和西王母很轻松就进入了其内部——一如其他恢弘的古建筑,少广城内部的陈设其实不多。 巨大的雕塑,五颜六色的壁画,各种类似仪器的东西——然而无人操作。 “以前来过么?”西王母问花九溪。 “没有,我最多到多四座边城。”花九溪说,“跟我想象的不一样啊,我还以为城里会有很复杂的结构……” “复杂的是地穴,兔子们喜欢居住在那种黑黢黢的地方,毕竟属阴。这上面空空荡荡的部分,是仪式性的,之所以三层,是因为要容纳最核心的一个神柱——等看见了我再给你介绍。我们接下来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弄清楚他们制造出了什么东西——为什么会有那么庞大的数量。”西王母说。 “我似乎也感到了,一种淡淡的妖气——倒不如说是,人类的气息。”花九溪说,“少广城内部除了狐兔之外,不是只允许人类朝觐么?” “嗯,确切说基本是女人——这就是个培养巫女的地方。”西王母说,“朱实他们当时放小丫头走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她是个很好的巫女材料。” “有声音——”花九溪仿佛听到了类似鸟类的长鸣。 西王母眉毛一扬:“这些奴才,居然把火鸟给捉来了。” “火鸟?”花九溪见西王母罕见地有些怒意。 “火鸟可是地位极高的神兽,强大且不死——当初制造她们的时候,就是作为这片大陆历史的见证者存在的。所以我们给了它能飞到任何地方的能力,并且不允许任何人捕捉它——小兔崽子居然就这样违背我的禁令……”西王母说。 就听那鸟叫声有些类似公鸡,却是越发得急促哀凉,仿佛是向二人求救一般。西王母显然着急多了,拉着花九溪手说:“随我来!” 花九溪的腕子好像被一把钢钳夹住,没想到拉克西米那小小的肉体居然能迸发出这种力量来——当然,即使一般的萨满在“降神”的时候,也往往能爆发超越常人的膂力,更何况西王母呢? “您…您老轻点,我胳膊快断了。”花九溪气喘吁吁地说。 “不这样你跑不快啊。”西王母一边说,一边往花九溪嘴巴上凑,花九溪忙往后缩:“什么?” “别乱想,往你身上灌点神力。”西王母就这样在离花九溪嘴唇一寸的地方轻轻呵了口气:“行了。” 花九溪只觉得那道气息有些清冽,但又有百花的香气,冲入自己体内就不见了——但是手上脚上的力气却顷刻增长,眼下正飞毛腿似得跑了起来。 两个人撒丫子狂奔,途中就遇见了两个穿紫袍的女子。花九溪略扫了一眼——果真长得同紫芜一模一样! “等会!你们——”那女子喊了一声。 “去你的!”西王母即刻就朝她面门来了一拳,花九溪见那女子白皙的脸上立马多了一团血迹,原来鼻梁被打断了。 西王母如法炮制,一腿把另一个女子扫倒,那人后脑勺重重敲在地上,听着都替她疼。花九溪来不及唏嘘,就继续被西王母抓着跑了。 “留了一个活口,她肯定要通风报信的。”花九溪提示西王母。 “不,两个都是活口,西王母下手一向仁慈。”西王母说,“如果她们派人来搜捕我们,正好玩一下捉迷藏。” 花九溪不及答话,蓦地被什么东西绊倒,身子飞一般往前冒出来,西王母一腾身,五指像老鹰一般死死把他揪住才安稳落地。 “是什么?”花九溪问。 “线。”西王母说着,指了指地上。 花九溪就看见金色的地面上有好多一般粗细的、颜色光泽都好像粉肠一样的长线。这些线路密密麻麻的,但显然都连接着同一个地方。 “顺着线走,小心别再绊倒了。”西王母拍了拍花九溪的背,花九溪一阵脸红。 两个人就这样顺着走了一会,逐渐进到一处幽深的走廊,而那走廊尽头却又有着熊熊的红色光焰。花九溪马上明白:“我们要找的火鸟就在里面?” 西王母点点头,一边拨开越来越密集的红线,一边进入走廊尽头的房间。 “这光好刺眼。”花九溪见被西王母扒拉开的缝隙中渗出尖刺一般的光芒来,说着。 “火鸟的力量跟太阳是一样的……”西王母说,跟我念:“出震入离,无不利。” “出震入离,无不利。”花九溪催动灵力念这咒语,再看那光,霎时间就不难受了。 以西王母的性子,当然想一下就把这些线路尽数破坏掉,但她知道,它们无一不连接在火鸟身上——这样会伤到火鸟的。所以心细地将杂线分开,直到看见火鸟赤色的眸子。 “娘娘!”花九溪听到了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别听他说话是这个声音,其实是雄性……”西王母瞧瞧对花九溪说,花九溪一阵别扭。 只见火鸟的体型奇大,大概有一头水牛的分量。它的身形很类似鹤,但是头颈又类似画上的凤凰,一朵大大的冠子加长长的尾部,都是赤红色的,有淡淡的火光覆盖在火鸟身上。 他当真是一阵“雀跃”:“不成想您来了!” 西王母摸摸他头,说:“是了,凭你的身手,怎么会被抓到这里呢?” “自然是被她们诓来的……”火鸟的声音极为悠长有力,“说有个事关少广城生死存亡的大事,邀我商讨。我一来,就从四面出来三十六面罗天大网,我就被她们制住了……” 西王母“哦”了一声,说:“你游历四海列国,什么样的恶人没见过,却还是这么天真。”说罢,也是一叹。 “我这性子,不就是你们希望的么?”火鸟嘎嘎一声,有些自傲。 “这些红线,是做什么的?”西王母问道。 “能量……你知道我身上的力量是几乎使不完的,这些线路就是用来吸收我身上的力量——她们似乎在用这些来哺育什么可怕的怪物。”火鸟答道,“虽然伤不到我,但这侮辱可是不小。” “别急,我这就放你出来。”西王母说,“直接切断可以么?不知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无所谓——不过可别用‘五残’那鬼东西。”火鸟点点头。 “好。列缺——不周摧折。”西王母说完这几个字,纤手挥出一记手刀。 只看那些红线即刻就碎成无数段,如落花般撒落一地。火鸟翅膀恢复自由,闪了两下,顿时掀起一阵烈风。那些碎线就打在了花九溪身上。 他捱了几下,心想这场冒险实在太苦。西王母见火鸟细长的双脚还有金色的脚镣,就啧啧道:“这是当年禹王送我的宝具,能锁住诸天鬼神,这东西居然都翻出来了。” “这个很难打开么?”花九溪问。 “是,即使西王母也要用一天的时间破解咒力——不过等不及了。”西王母说罢,就出朝地面狠狠来了一拳。 “地震?!”这是花九溪能想到的最可怕自然力,而西王母这一拳的力量就不亚于一场小型地震。 火鸟两道脚镣所连接的石柱被击碎了,花九溪看见那石柱上也有很多古代铭文——应该也是什么神物吧。 火鸟能够自由行动了,他在小小的室内飞了一圈,四周即刻燃烧起熊熊大火来。看来火鸟气性不小,要摧毁囚禁他的房间。 “想报复吗?”西王母问他。 “不,毁一些东西消消气罢了。”火鸟答道,“娘娘有何吩咐?” “嗯……好像也没有了。你把这些线路都烧光吧。”西王母吩咐道。 “领懿旨。”那火鸟翻滚一下,就看通往一处幽深地穴的无数红线,像线香一样快速烧光变短,火势极大。 “这是三昧真火?会不会把底下的人烧死啊?”花九溪疑问道。 “你见过三昧真火?”西王母问题。 花九溪摇摇头。 “这是九曜真火。”西王母说,“你更没听说过了,把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清理一下,我们要探地穴了。” “好,我得准备点绳子什么的。”花九溪的执行力一向不错。 “不,不用绳子,就直接跳下去。”西王母说。 “啊?” “这个地穴有千丈深,每隔一段距离,都有突出的台子,那台子后面就是石室,我们就找那些地方落脚。然后第二点,地穴里有很多小兔崽子造的妖魔巡视,你得准备点武器。”西王母说。 “有您老在,我看不必了吧。”花九溪问。 “不,我累了,在凡人的肉身上待久了是很累的,我想休息会。所以下井这段时间就由你来背我——听到了么,小家伙。”西王母说。 “当然当然,您老说话我不敢不听。”花九溪嘴上这样说,实则肚里老大不满意,“准备什么武器呢?” “你背后不是有东西么?机械手陆吾,它能变化百种武器,我教你念咒——取出一个叫‘铳靴’的东西来。” 西王母就教了花九溪一句听不懂的咒文,倒是感觉与欧洲语言有些类似。花九溪背状如箱子的陆吾就变成两只铁靴了——花九溪试穿了一下,格外沉重——但是居然合脚。 “用力跺脚、蹬地。”西王母告诉他。 花九溪很听话,蹬了一下,西王母告诉他不要停。 “麻了吗?” “麻了。”花九溪老实回答。 “好,刚才逗你玩的,热热身。”西王母说,这次重复我刚才的咒语再试试。 花九溪有些不耐烦,这次一踩地,只觉有股热气从脚底冒出来,花九溪就被某种怪力顶上了半空——而他发力的右腿爆发出一大串妖力散弹,将下方土地轰平了。 西王母点点头:“威力不错,我就放心了。你好好用,看见有魔物出来就轰死它——有兔子精出来也格杀勿论。”西王母轻描淡写地下了一道指令。 花九溪当然全盘接受,西王母就不知从哪找来一条金色绳索,把拉克西米的代扣和花九溪身上的带子系在了一起。 西王母双腿仅仅缠绕住了花九溪腰际,一双胳膊也搂在了花九溪胸前,显得很亲密。 “喂,您老这也太放得开了。”花九溪假惺惺地说。 “哈哈,母亲对婴儿做什么动作,不都很正常吗?”西王母笑着说,“而且你很希望这小姑娘也这么对你吧。”说着,就朝花九溪耳畔吹气。 “话是这么说。”花九溪感到耳朵一阵痒。 拉克西米的身体,花九溪其实很熟悉——但那是在寂乡的梦中,眼前的现实里,他跟拉克西米并没有很多亲密动作发生。 “我好累哦,要睡了……”西王母的声音淡淡的,花九溪想她真是个怪人,举止其实很天真,仿佛一个小孩子,但又狠戾无常。 “嗯,你这副身体本来就是个贪睡的。”花九溪费力地摸了摸她的头,说。 不一会那种熟悉的呼噜声就响起来了,花九溪稳了稳她,吞了下口水,毅然决然跳下了深井。 一阵无限坠落的感觉,持续了很长时间后,花九溪就适应了。他学会了通过甩腿放枪来抵消重力影响。 时不时有类似水母的巨大浮动生物冒上来,花九溪试着踩到这些东西头上。有时会成功,有时却会被对方吞噬。最后,花九溪无一例外地轰杀了它们。 另外还有些类似寄居蟹的怪物,外壳上长满了许多长刺。这东西足够可怕,花九溪看见一次就要下一次冷汗,最后形成条件反射,一见到长刺就提前放枪。 花九溪一边消灭怪物,一边计算数量。当消灭掉第五百六十九个怪物的时候,拉克西米的身体动了一下。 “小花怎么了……”这语气是拉克西米的,虽然迷迷糊糊地。 花九溪又惊又喜,马上就要找一个落脚点。在灭掉几只水母怪后,他找到了一处突出点,落地,进入里面的小屋。只见有一个紫袍长耳女在炮制什么药剂。 “你们——” “少废话。”花九溪学着西王母那种毫不犹豫的样子,一拳就朝兔精脸上击来。 “人类小子,你有病么?”不想对方轻易接住了他的老拳,有那么一刻,花九溪感到了自己的渺小。 “有病就来看大夫,姐姐我恰巧是好大夫。”那女子闷哼一声,长长的指甲刺破了花九溪拳头。 “我跟人对打还没流过这么多血!”花九溪吼了一声,眼看手腕变成一截红腕子了,一阵眩晕。 “那是,姐姐的指甲盖儿里有毒,能让人流血不止。”那女子说,“我听说人类奸细已经攻破了外面的防线,闯进地宫了。我在这活捉了你们,正好是大功一件。” 花九溪飞快地想着如何应对,但现在的武装只在脚上,发动攻击怕是比较困难的。 两人正僵持着,忽见拉克西米在那女子额上点了一下。 这是始料未及的,那女子一惊:“小…小丫头,你!”说罢捂住额头,花九溪看她脸上一阵奇怪的膨胀,随即是一声闷响,她倒地,死了。有殷红的血液从口中流出。 花九溪以为西王母再次附在了拉克西米身上:“幸亏你老来的及时!” “什么‘泥老’?是我拉克西米啊。”拉克西米自行从花九溪身上挣脱下来,“我是成功被西王母附身了吧?” 花九溪点点头。 “太好了!”拉克西米一阵拍手,“那她是不是很有威严,说出的话都很有哲理那样子?” “并不是……”花九溪一皱眉,“或者说恰恰相反。” “我感觉抑制我的那道力量在减弱,我就醒过来了。然后就看你有危险——也不知哪来的念头,就鬼使神差地要点那女人一下,没想到就这样把她害了……”说着,十分惋惜。 “她是咎由自取。”花九溪安慰道,“恐怕,是西王母留在你体内的力量在保护我们。” “嗯,我也这么认为。西王母去哪了呢?”拉克西米问。 “睡觉去了。”花九溪挠头说,“睡够了可能就回来了。” “那,她——对我有没有什么评价?”拉克西米红着脸问。 “嗯,她说你是个顶漂亮的女孩子——然后资质天分也很高。”花九溪说的基本属实。 拉克西米听了十分高兴,“我刚才,看见我……那样缠在你身上——怪不好意思的。” 花九溪摇摇头,“那又不是你做的,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嗯,是我也无所谓,毕竟——”拉克西米欲言又止,“能告诉我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么?” 花九溪就一五一十地讲明了,拉克西米听完沉默了一阵:“好滑稽——我们千方百计看守的红土,现在反而要亲自送到敌人手上。” “那个无所谓啦,拉克西米。”花九溪说,“我也有些乏了,能尽快解决这事是最好。小米,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呢?”他在犹豫要不要牵住她的手。 “我说过很多次了吧,我要在你左右。”拉克西米微笑着说。 “你的同伴们呢?”花九溪有些担忧。 “不知道……也许,我们能求西王母她老人家。”拉克西米突发奇想。 有那么一瞬间,花九溪有了一个邪恶的念头:拉克西米同行的三人中,已经有两个见过了——分别是胖子和瘦高个,还剩一个领队的老者。如果这三人出了什么人为的意外,当然是再好不过。不过,强烈的道德感马上让他打住了。 总之,解决了这桩事。花九溪一门就能落下无数宝物,而且还添了好几个同伴——尤其是一个美少女。花九溪恨不得立刻穿越到不久的将来。 正在两人要继续说些话时,耳听得洞外嘈嘈杂杂的人声:“在里面了!” 第十五章原人 花九溪连叫:“不好!”本打算迎战,但对方人多势众——二十来个紫袍长耳人一窝蜂地冒了出来。当即就把两人擒获了。 “哼哼,一直跟我们作对的小丫头,还有这臭小子。”其中一个金边紫袍的兔子精说道。 “啪!”的一声,花九溪被赏了个嘴巴。 他脸被打肿了,眼睛生疼,泪水则不争气地下来了。刚想叫骂几句,就听见拉克西米哀求的声音:“姐姐们别打他啊……”她在尽力地想怎么求饶,但发现肚里此类词汇极为贫乏。 “这小姑娘长得美,就听她的吧。”那为首的金边女一边说,一边在拉克西米脸颊上吻了一下。 “直通男人心的……是侮辱。”花九溪默默想着,而且她们居然连拉克西米都欺负了,心中顿生出无明业火三千丈来。只是眼前无法,只得隐忍。 二人就这样被押赴一处隐秘的房间。在路上就听拉克西米关切地问:“小花你疼么?” “怎么会……一会腾出手了我自己就能治好。不过,这些兔子精多多少少有些奇怪的癖好……”他说话的声音不小,有一两个兔精回望了他一样,也不说什么。 就这样像猪崽一样被一干长耳朵的女人待到某处谜样的宫殿之中,说是宫殿,其实是一处宛如扣碗的地穴。所有的设施则都是直接在地穴的凹陷处伸出来来。空气中弥漫着散不开的药味儿,花九溪的药学知识本来就不低,一闻——立刻辨别出了十多种珍惜药材。 “这空气,吸一口也是对人大有裨益。”花九溪喃喃道。 “那是自然,你们人类那点学问跟我们少广城比起来,简直是狗彘不若。”有个兔子精对花九溪说。 花九溪不说她用词不当,只见这人有点笑开花的意思,当真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那女子一高兴,居然摸了摸他头,只因对方好久没洗头了,竟粘上一掌油污。 那女子连呼“该死该死”,又轻轻打了花九溪一嘴巴。花九溪的心情即刻又跌落谷底,破口骂了起来——即使拉克西米在这,他也不管不顾了。 却没想到这些兔精听了他的慷慨陈词,纷纷笑了起来。 这又佐证了花九溪认为她们是变态的想法,而眼下就要去见这伙怪人的头子了。 “恭迎八斋大使,卯二姐大人。”只听得一阵悠长的喇叭声——这喇叭好像是喇嘛使用的那种超大型号,几乎要把人耳朵震聋。 随后又是十来种乐器一番吹打,有两个紫袍人开道撒花。后面又有人抬出一顶肩舆来,上面所坐之人也是紫袍,但金边更为宽大,此人耳朵自然也更长一些。 “卯二姐不是猪八戒的媳妇么……”花九溪纳闷道。 “呵呵,哪里来的杂人乱说话。”卯二姐突然发话,说着一起身,把自己的紫袍振落。 花九溪看到这人身穿一件比肚兜严实,但露胳膊露大腿的黑色紧身衣服,两腿则套着渔网——真是古怪得可以。不过她的身姿却是十分妖娆的——那张脸则与她所有的手下一模一样。 紧随着卯二姐,在座的所有兔精都把紫袍脱了,大腿如林,看得花九溪一愣一愣的。 “大人,怎么处置这俩小东西?”一个兔精神色俱厉地说,听得花九溪一阵好笑。他已经发现了这些兔精的行事其实十分幼稚——远不如一众狐仙干练机敏,就这样怎么和人家斗? 那卯二姐装腔作势了一阵,却也拿不出什么好主意。只说:“把那位请出来吧!” “那位?”拉克西米仿佛想到了什么。 “请问——”拉克西米说,“与我一同前来的那个老人,被你们关押到哪里去了?” 她这样喊了一身,却无人应睬。就见两个兔精引出一个魁梧的银发老者,正是拉克西米的领队冯教授。 但来的不止他一个人,在那头已经乱蓬蓬的银发之上,趴着一个大约七八个月的、介于胎儿婴儿之间的东西。这东西当然是活的,正在用手不断地揪弄冯教授的头发。 而冯教授的脸色恐怖极了,尤其恐怖的是,不知是翻白眼还是只剩眼白了,他就用这双眼睛瞪了拉克西米一下。 拉克西米惊得几乎要昏过去,一下子靠到花九溪身上。两人双手都被缚着,这一下几乎把花九溪撞倒了。 “趁倒下的当儿,用铳靴给他们来一下子,然后撒丫子走人!”花九溪一闪念,但仿佛冬夜的一根火柴亮光,即刻熄灭了。这个行为是百分百的死路。 他好容易稳住了身体,让拉克西米靠着他。 “看起来老教授让那个婴儿控制住了啊……”花九溪对拉克西米说。 “嗯,唉——”拉克西米见自己敬爱的教授就这样被一根可憎的怪物操纵,不禁心疼起来。 冯教授走到了两人面前,花九溪看了看那婴儿,他的皮肤红通通的,但有的地方则近乎溃烂,似乎没有发育完全。这东西闭着眼,显然是通过冯教授的视觉神经观察一切。 “你就是牟尼泥制造出来的怪胎么?”花九溪先问了。 “牟尼泥?哦哦,你是说塑造初人的红土吧,我的确是用三块这样的泥土制造出来的。”婴儿说,“这些不是我生来知道的,而是这老头的脑子告诉我的。” “能说说具体情形么?”拉克西米焦急地问。 “这老头之前研究发现,之所以在德国融合红土的实验没有完成。是因为没有合适的环境——力场、灵力这些东西都不充足。所以就带着三块泥巴要求在此处进行合成了。” “但是最后一块并没有到手,因此老头就在密室里和卯二姐合计,利用考察团唯一的美少女——把拥有红土的你们——叫什么门派来着,引出来。”婴儿说。 “所以那路线是你们计算好了的,故意让我撞见拉克西米?”花九溪问。 “当然,不如哪有那么巧的事?”婴儿笑道。 “可是,如果我们坚守不出呢?”花九溪又问。 “据卯二姐的探子说,你们哥俩一个是孤老头子,一个是贪财好色的小伙子。那叫拉克西米的女孩无论如何也一定会回少广城找同伴的,到时候你肯定会进行护送。我们本打算把你绑为人质,逼迫虫天子就范,不成想——” “狐仙想破坏兔子精和维利会联合的计划,先下手发动了内战,杀死了不少兔精。为了争取内战的最后胜利,只能加紧制造出红土人——也就是我!”婴儿说。 “但虽然三块红土勉强能合成人形,却只有凑齐全部才能变为完美的成人姿态——我这个鬼样子你是看到了。” “兔精被封锁在少广城内部,就通过妖鸟联系了外围的杀手夺取红土。可惜两次都失败了。” “这些无所谓——你是怎么控制住冯教授的?”拉克西米有些愤怒地说,这愤怒的因由她自己都没认识到——一种被尊敬之人利用的感觉。 “不是我有意控制的,这老头其实一直在心底潜藏着计划。他曾经研究过被称为‘夺舍’的东方黑魔法,并且本人也修炼了多年。他希望通过对我这个完美人类的夺舍,成为新世界的支配者。” “哦,真是老套的阴谋——傅满洲么?”花九溪笑道。 “不不,是浮士德。”拉克西米说,“冯教授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经常对我们说,如果能有更长的寿命,或者更开阔的眼界,就能获取更多知识了。我们都受他的影响,所以我会毫不犹豫地接受西王母的力量——” “嘘——”花九溪提示拉克西米,幸亏她声音本来就不大,而且这话是小声对花九溪说的。 “喂,支配世界什么的,都是你编的吧?”拉克西米怒斥婴儿道。 “唔,没错。不过获得了初人的身体肯定就能统治世界,这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婴儿侃侃而谈,“但他显然高估自己的能力了,我反而猎取了他的身体,代替了我行动不便的眼下躯壳。” “我试着找代替第四块红土的东西,一方面吸收火鸟那种巨大而纯净的能源——另一方面,我吃掉了许多妖怪,得到了他们的身体组织,但迄今连皮肤都没长好。” “你到底吃了多少人?”花九溪也有些怒意了。 “加上拉克西米的两个同伴——他们是昨天被吃的,我吃了三百多个杂妖和十来只兔精。”婴儿不以为然地说。 “啊?”拉克西米又是一阵五雷轰顶,“你把他们……吃了?” “切确的说,是一点不落地吞噬。我需要一点现代人类的知识,通过吸收他们的脑子——我对今天的世界有了粗略的认识。下一步走出少广城,我会去攻占欧洲,然后号令全世界的殖民地。” 拉克西米一阵昏厥,不知该说什么了。 “呵呵,看来你还是看不清形势。需要操纵的是美国,从西海岸到东海岸,他们的烟囱比森林还多,下一个霸主就是他们了。”花九溪此刻居然还在跟婴儿争论这种问题,拉克西米更难过了。 花九溪扫了她一眼,说:“可惜那胖子和瘦高个到现在连三句中文的台词都没有——就直接被吃了。” 他故意这样说,眼看拉克西米受不了打击,意识顷刻消失,身子瘫软了下去…… “喂,小丫头昏过去了。快来人治一下!”花九溪高喊着。 “花九溪,你是想使什么古怪么?”婴儿说。 “他能使什么古怪?”卯二姐放肆地笑了笑,上前就搂住了拉克西米美丽的头颅,长发悠悠垂下,“急火攻心,痰迷了心了,根本就没事。现在正好搜搜小丫头的身,看牟尼泥藏在哪了。” “你能感受到牟尼泥的气息么?”花九溪问。 “不能,你要知道,盛牟尼泥的盒子能掩盖住一切妖气。我也只是胡乱探探——”卯二姐实话实话。 但是牟尼泥确实就在拉克西米身上,花九溪只能祈祷一切都按预想的发生。 卯二姐就去解拉克西米的衣服,显然搜身不是这样搜的,她将拉克西米外衣的扣子一个个解开,后面的兔精们一阵欢呼。 “你在做什么?”婴儿也是不解,“好奇怪的行为……难道不是翻她的包袱和口袋吗?” “嘿嘿,你懂什么。”卯二姐就要解开拉克西米的裤带,一只有力的手马上把她腕子扼住了。 “小丫头哪来的这么大力气?”卯二姐一惊。 拉克西米“腾”地一下起来了,直接将卯二姐也带了起来。卯二姐见她眼睛变成琥珀色,一点绛唇有突出的虎牙,就更惊了。 “你这家伙,果真是因为城里只有女人居住,才变成这样的么?”西王母轻轻地说,“不过,这个癖好还是挺可爱的。”说罢,嘻嘻笑了起来。 “啊啊啊……”卯二姐两腿一阵发软,西王母就揪住她耳朵梳拢了起来。 “没想到是您亲自……” 此话一出,没见过西王母的其他兔精自然是一阵奇怪。只看西王母闷哼一声,一抬手便有一道劲风,如落叶一般扫倒了无数兔精。 “什么意思?”那婴儿疑问道。 “嘿嘿,你离死不远咯。”花九溪见救星来了,一阵得意忘形。 “卯二,你是个罪身,我一会跟你算账——先给我跪着。”西王母说,卯二姐果真规规矩矩地跪下了,其余兔精哪个敢动? “小子,你觉得自己很厉害么?”西王母慢慢凑近婴儿。 “你,是谁?”婴儿指挥冯教授的身体慢慢后退。 “我是——美少女中的美少女——”西王母挥舞着双手说,“母神中的母神!人类称我为西王母。” 花九溪一阵尴尬。 只看说完这话,西王母像捏一只臭虫那样将婴儿从冯教授顶上剥离来了,自己甩到了一面墙上。 花九溪循声望去,那婴儿确实生命力顽强,被西王母的怪力扔出,并没见明显的损伤——而是正在爬动,显然是要逃走。 “你这样子真是弱小,不过让你就这样被杀死你一定会变成恶灵吧。那我就给你一个机会——我把最后一块牟尼泥放在少广城中心的神柱上——我会让他们建立几道防线,你如果能顺利击败他们。我就把最后的牟尼泥赐给你。” “这个游戏应该挺有趣的,对吧,小少爷?”西王母对花九溪笑笑。 花九溪一阵苦笑,看来距离事情结束又要有一段时间了。 “好——”那婴儿极不痛快地应了一声。 “这是牟尼泥的碎屑。”西王母将一些肉干似的东西扔到了婴儿身上,“服下它们能让你暂时变成人形吧。” “牟尼泥的碎屑,您老是从哪弄来的?”花九溪问西王母道。 “以你肉眼看不见的速度,我释放出了牟尼泥的一部分肢体,又迅速把它们风干,就做出来了。对西王母而言,这不算什么。”西王母耸耸肩说。 “唔——眼下的事还有,先把那老头救活了!”西王母这样说了,就有几个兔精将冯教授抬走,肯定是进行精心医治了。 “喂,您老胸前的扣子还没系上呢。”花九溪提示西王母。 “那个无所谓的。”西王母摇摇头。 “不是,我怕拉克西米醒来误会……”花九溪解释道。 “也好,我要换换衣服。”西王母对还跪着的卯二姐说,“把我常用的衣服换上来!” “尊懿旨!”卯二姐即刻跟兔子似地跑走了,过了好一会才拿出一摞沉甸甸的衣物过来:“因为你老几百年不现身了,仓促之间,我都找不着衣库的钥匙了。” “是哪身?”西王母问她。 “天字六三五号,比较庄重的一款。”卯二姐说。 “很好。”西王母一抬手,卯二姐即刻会意,就为她宽衣换上手中之物。花九溪把头绕了过去。 “怎么样,小朋友?” 花九溪见拉克西米身穿一件极为宽大多层的锦袍。项上挂了一大串饰物,头上也戴起了天冠。这种姿态的西王母,一举一动都仿佛透着神性。 就这样一行人出离了兔精的地宫,西王母下一步是停止少广城外持续着的冲突。 地点是少广城西北角的最后一处神道——所谓神道,是一种能让物体以光速瞬息转移到远方的路径。而少广城中之人,能通过八个神道达到亚欧大陆的任意部分。 为了防止兔精集体逃亡,狐仙的大军一连破坏了其中七处——仅仅剩下眼前的要塞。只要将这一路径截断,那么真正的胜利便宣告到来。 但兔精在漫长的岁月中积累的财力是巨大的,她们招纳了数不清的流浪妖怪——如蝗虫一般铺天盖地地与狐仙对抗。 “这都是些墙头草,我们也撒钱好不好?”赤铜试着问朱音。 朱音正手持一挺大枪,轰烂了地方的一支百人队——说是百人队,实则是一个类似章鱼头似的东西,下面连接着一百多个人形物。这些东西个个手持长枪,进退攻防,都是不可小觑的力量。 “铁棒长老,这种妖怪每吃一个人就会增加一个身体,是西南一带的东西。”朱音在击杀这怪物之后解释道。 “像我们这样常年在北方作战的,确实很少见这类杂七杂八的怪物。”赤铜嘴里叼着根雪茄说道。 “你要小心哦,西南妖怪大多擅长使毒,如果吸进什么有害的东西就不妙了。”然而朱音并不会掐断部下的烟头。 “我们九尾狐,不是百毒不侵的么?”赤铜呵呵一笑。 “话是如此,但任何能力都有上限的。”朱实又放了两枪,见敌阵中有个骑马的左突右进,手持一杆长枪居然杀过来了。 “这又是什么东西?”待此怪走近了,赤铜才发现他下半身是四足马形,上半身却是个昂首挺立的大蜈蚣。大蜈蚣手持三杆长枪,耍得极为眼花缭乱。 “这是‘马百足’,他的枪头都有剧毒的。”朱音说,“手酸了,你来解决他吧。” 只看那马百足打算一击挑杀朱音——他自然是认为对方只是个靠神枪取胜的弱质女流。 朱音眼巴巴地望着他,枪头由远及近,贴着她脸就来了。 第一杆枪,被赤铜的大手捏住。 顺势的第二、三杆枪,被朱音双手握住。 “好轻。”赤铜一抬手就将这妖怪高举过头了,朱音手中“咔吧”两声脆响,将枪杆折断。 马百足就被赤铜摔死了。 “欸,我们一上午杀了多少人?”朱音问赤铜。 “你不是有手环么——问我。”赤铜答道。 “我不是数数不好么,超过自己尾巴的数目,就数不过来了。”朱音将箭袖翻上来,露出和姐姐一样白皙的手腕来。有个三圈手环套在上面,这三环则被一个类似饕餮纹的怪物图案死死叼住。每个环上都有金属小齿,分别对应了百、十、个。每击杀一条生命,小齿便会自动贴到一处。 “我废了三百七十一个,真是大开杀戒。”朱音说,“好在没什么有头有脸的家伙……” “有头有脸的都惜命,不会当亡命徒的。”赤铜自信地说,“更何况,再有头有脸能和荡魔天尊对抗么?” “嘿嘿,狐仗神势。”朱音一笑,“我喜欢。” “喂!你们二位编外的,也来喝口水吧,中场休息了。”朱音挥挥手,朝不远处一老一少两个狐狸说道。 “你那义母自从把我们拉来当苦役,人就没影儿了。这下连个接头的人都没有!”虫天子一边从葫芦里喷出烈焰,一边对蛭子说。 “不是说一切听她妹妹的吗?”蛭子一阵委屈,经过大量实践,他的舌剑越来越厉害了——当然有一位狐仙剑客好好教了他几手。 “所以说干嘛这么卖力?”蛭子气喘吁吁地说,“我喝水去了。” 虫天子知道蛭子是喜欢水分的妖怪,自己也得机会休息片刻。 “辛苦了——这是红茶。”朱音奉上一套很精致的欧洲瓷器。 “这里面放了糖——到底是什么茶啊?”蛭子舔了一口,说。 “唔,这是军需品,将就着喝吧。”朱音这人说话一向极少客套。 “话说,尊驾上次说常年在哪当差来着?”虫天子问朱音道。 “西北中亚一带,之前那里不太平。”朱音说,“有很多妖怪从俄国流入边境。我们就负责弹压这些异国妖怪。” “是十多年前的那次运动吧,跟帝俄白军一起到中国西北的妖怪。”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话说得头头是道的,蛭子一望就知道是花九溪来了,一阵欢呼,说:“小花你当细作回来了?” “嗯,累得半死。”花九溪捏了捏肩膀说。 “拉克西米小姐姐怎么了?”蛭子又看后面的拉克西米裹得严严实实的,完全不是她的穿衣风格。 “你好,小虫子。”拉克西米对他笑笑,露出虎牙,“作为见面礼,我可以让你亲亲我的手指头。” 蛭子一脸不解:“嗯?” “少广城的人才断代好久了,来让我摸摸你……”西王母又示意蛭子前来。 虫天子已然意识到对方底细了,两腿一软就要跪下。花九溪并不管他,对于这样一个老派人而言,稍微尊长一点的都得跪。所以虫天子是个铁膝盖。 蛭子一脸迷惑地靠到了拉克西米身前,西王母用拉克西米的小手在子侄天灵盖处轻轻抚摸着:“朱音没告诉你是怎么回事么——你现在正被西王母试炼。” 蛭子一惊:“你夺舍了姐姐的身体吗?”比起西王母降临这种事,他还是更关心拉克西米的安危一点。 “并不算,她暂时睡着罢了。”西王母说,“疼么?” 话音未落,蛭子仿佛被雷击一般,浑身钻心地疼,但他强忍着,说:“有点,不过还能挺一会。” “这是来自西王母的纯粹妖力,不是随随便便接下的——何况你这样软塌塌的小妖。”西王母笑着说。 “这样的输入还有七次,继续吗?” 蛭子点点头,虽然闹不清她是什么名堂——但他知道应该会有好处。只觉得又是一阵轰震,比上次更疼了。幸好这个过程并不长,在试炼了七次之后,蛭子几乎要虚脱。 “你现在体内已经有了我的力量,日后肯定会成长为大妖怪的。这是我为你的授记,小虫子。”西王母威严地说。 “哦。”蛭子懵懵懂懂的,也要随虫天子跪下。 “不知大神降玉趾,万罪……”虫天子压低声音说,西王母并不怎么喜欢这种干瘦的老头,只说:“起来吧,西王母并不在乎这些人类的虚礼。” “岂敢——只是您老与我派甚有渊源,不得不如此。”虫天子颤巍巍地,不敢看西王母。 “随你——既然我来了,什么危难的事都能解决了。虫天子,你看目前这些杂碎妖魔,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消灭?”西王母问他。 “呃……依我看,尚需两日。”虫天子道。 “这些妖物不都是月班麾下的么,您老要消灭他们?”花九溪问西王母。 “嗯,这是明摆着的事。这都是些伤生害命的丑类——况且兔崽子们欠了这些亡命徒一大笔钱。我在这把债主都灭了,不正好帮了他们?”西王母说。 众人连呼“有道理”。 “我可爱的小狐狸有没有伤亡?”西王母问朱音。 “回您老,只有一个吃饭吃急了噎死的!”朱音爽快地回答,“被消灭的也都是我们外围的杂妖,这可把朱实心疼坏了。” 仙人也会噎死,这倒是花九溪始料不及的。 “很好,我看了下,这几百年你们收人太滥,妖浮于事,这不好。这一回内斗伤了老本,估计能消停一会了。”西王母说。 “朱音。” “有!” “我现在就赐给你天厉,一会会出现一个难缠的大魔,大家已经决定了,就由你来消灭它!” “是!” “所谓天厉,到底是什么形状的?”花九溪问。 “天厉,据说是一种三叉戟一样的东西……”虫天子曾听师父提起过,不过也是传闻罢了。 “那都是人们瞎说的。”西王母道,“下面让朱音告诉你们怎么制作天厉。” 朱音得令,便随便找了块大石,一拳击出,石子纷飞。朱音一把抓过一块扁扁的,用妖力切成长方形的牌子。 西王母拿起石牌,默念了一会,就看那石牌慢慢活化,变成铁青色了。眼尖的人则看见石牌中心的图案是一个张着四方大嘴的不知什么怪物。 “呃,如果拉克西米在就好了。”花九溪喃喃说,“这跟拉美一带的某些图案好像。” “接着!”西王母将那石牌一抛,朱音以极诡异的角度接住了,身子却朝后退了十几步。 “这东西要怎么使用?”花九溪问。 “一会你就知道了。”朱音说。 蛭子在旁拉了拉花九溪衣角,“怎么感觉你跟她们很熟的样子,而且西王母那样的大神……” “这话我就不知该怎么回答了……”花九溪说,“那一位,不知是平易近人,还是天然呆……” 一群人就簇拥着西王母,来到战场所在的一处高台之上。而很神奇的,所有妖怪都开始朝着西王母方向移动过来——以至于跟他们作战的士兵,都纷纷疑惑起来。 “他二舅,你说我这腿怎么就不听使唤了呢?” “我也纳闷呢,姐夫,是不是出来什么高人了?” 能说这话还算是法力中上的妖怪,那么些未修成人形的,则连话都说不出,直接被一股力量牵引着过来了。妖魔攒集一处,花花绿绿,看着有些恶心。 西王母站在高台之上,张开双臂,就有圣光自天而降。 “这小丫头是谁?”妖阵里议论纷纷。 “在天厉之前,我先向你们展示‘五残’的力量。”西王母神秘地说,手中蓦地出现一个血色的月亮,那月亮便悠悠飘到了群魔的头上。 正在众人迷惑之际,那月亮开始缓缓地融化,变成一团血雾状的东西。每一个妖怪,都被染上了红色。 “染色完毕,五残开始启动了。”西王母说。 一瞬间,一个虎头妖怪觉得胸前有什么东西涌现出来——那是他的妖力自动凝结成的水晶——正像生物一样自我增殖,刺破了自己的身体——当妖力全部转化为晶体——他本身也宣告死亡了。 “那血雾其实是什么魔性植物(?)的孢子吧,我猜。”花九溪说。然而并没有谁跟他讨论。 “五残是赐给小兔子的力量,能大范围吸收妖力——作为魔药的材料。因为太残酷,所以历史上也没有使用过几次。”西王母说。 就这样一瞬间,妖魔已然死得七七八八了。联想到自己消灭一个妖怪还需要打上半天,朱音则一瞬间一个——而眼前这位,不过吹灰之力。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下面就是打扫战场了。”虫天子望着一地狼藉的尸体说,“不然即使藏北的天气,也会滋生很多瘟疫。” “且慢,其实战争一开始,就被人盯上了。”西王母说,“来的是一个能跟我过上三招的对手。” “嚯嚯,阿姨你已经这么厉害了,能跟你打一个回合以上的,那真是不敢想象了。”蛭子叹道。 西王母惊讶地忘了蛭子一眼:“你为什么叫我阿姨?” “西王母是无法用你们人类的称谓比拟的。” “我不是人类,嘻嘻。” “哦,是我忘了。那你喜欢叫,就叫我姐姐吧——你不是叫这副身躯姐姐吗?” “好的。” 两人快活地对着话,虫天子一阵“没大没小”的议论,但西王母实在是无视了这个干瘦老头,所以虫天子当时就决定回去要好好治治花九溪和蛭子。 “来了。”西王母一指半空。 一个巨大的、仿佛是光气形成的眼球状物体从天而降——它外围是紫色的,而眼珠是金色的。 无数的妖魔尸体正被吸入那眼球,逐渐凝结成一个胳膊极长的独眼人形怪物。 “这是什么魔物?”花九溪再度感受到了强烈的妖力,虽然最近这段时间是常有的事。 “凡是惨烈的战场,往往会出现一种叫‘尸灵’的东西,眼前这个在尸灵里也算格外强的。别怕,靠紧我。”西王母说,“朱音,该你出手了。” “好嘞!”朱音跃跃欲试,就把那牌子取出,套在自己的枪管之前——原来那牌子是能延展的,现在正像薄膜一样覆盖住枪管,而怪物的大口则正好位于枪口的位置。 “这就是天厉。”朱音说,“等到那怪物来了,我就给它好看!” 只见无数尸体堆砌的这个怪物,足有十多丈高,一举一动都腥臭难闻。花九溪不知为什么,这魔物的妖力比之前万千大军的还高——也许那眼睛本身能增殖尸体的邪气吧。 笨重的尸灵开始了第一击!它用胳膊打算扫倒众人。 “嘿嘿。”朱音一抬枪就是一发子弹。 黑色的子弹从那怪嘴里喷出,待到击中尸灵后才知道,威力提升了不知多少倍——被害者整整上半截身子——都被轰掉了。 “冒失鬼——之前好歹叫大家后退……”西王母笑着说。 “不是有你老在么?”朱音笑嘻嘻地说,“几位看好了,这半个身体,是天厉杀伤范围的上限——在这个极限之下的力道,是可以被持有者控制的。” “所以我准许朱音使用三次,因为怕出现块头太大的敌人。”西王母解释道。 “所以五残是用来杀死大量敌人的,而天厉是对付独个的厉害敌人的。是不是?”蛭子问西王母,她点点头,“可以这么说吧。” “可是,为什么黑了一大片?”花九溪指着半空中凝结出的大片漆黑色——既不是黑云,也不是影子,而是纯粹的黑暗。 “天厉能粉碎除了空间之外的任何东西——包括光。”西王母说,“它就是有这样的破坏力,不过很快光就会填补空隙了,不用担心。”她话说完,果然黑色消失了。 眼看尸灵的下半身还直着,而且有再生的迹象。朱音不耐烦地使出了第二记“天厉”,把它彻底消灭了——连一片尸屑都没有。 “想想这姐姐就这样轻易灭了上千的像我这样的流浪妖怪——还真是有些后怕。”蛭子跟着大部队行进,一边对花九溪说。 “要不说抱大腿是一门学问呢。”花九溪说,“你觉得如何?” “那也得看自己的本事吧,单说我,死的那群杂碎里有几个比我强的?” “嗯嗯,百不一见的大妖怪。”花九溪取笑他说。 “哦对了,之前朱音阿姨带来一个白化病小孩,满嘴胡话,说你和拉克西米是爸爸妈妈……”蛭子又说。 “某些方面是这么回事。”花九溪说,“这孩子现在在哪?” “好像——” “有大蛇!” 只见狐军中闯入一只极大极大的白蟒,很快就缠绕到花九溪身上。花九溪抚摸它头说:“好了好了,我很安全。” 蛭子一吓:“这大蛇,就是那小孩?” “嗯,你别惹他哦,如果被他咬了,你就回不来了。”花九溪说,“这位是千不一见的大妖怪。” “没错,在座的除了我,就属他岁数大了。”西王母回头说,“不过现在的年龄只有六岁。” 瞑童得到花九溪的命令,恢复了人形。虫天子忙上前询问前因后果,也是啧啧称奇。 一通忙活之后,大家才一齐奔赴少广城中,应付最后一个敌人。 朱音代替她姐姐在虫天子和蛭子两人身上抹了些口水,两人即刻恢复原来的样子。蛭子抖了抖腋下的衣袖,嘴里直说:“身上都臭了!” 花九溪一笑,说:“水蛭也有汗腺吗?哈哈…” 蛭子撇撇嘴:“哥哥我可是修成了九成人身的,再过几年就能跟你们毫无区别了。” “话说小花你不洗个澡吗——我看你领口上有片黑黑的东西……”蛭子注意到了花九溪紧身衣下的异样,那黑色的部分还泛着亮光。 花九溪听完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说:“不碍的,之前刚在温泉里泡过。” “哦,那随你。” 随后的路途里,蛭子见到什么都好奇,东问西问,人们也是热心,什么都告诉他。就这样说说闹闹来到了少广城中。 “这柱子,是通天柱吗?” 他见到了位于整个少广城中心的那巨大柱体,以人类目前的力量,似乎还不能制造如此规格的实心柱。且看上面密密麻麻的符文,一摸,隐隐有些发热,仿佛是什么机器。 “你说通天柱,这说的很对——它能将人的肉身直接送上天界。不过这个功能好久不用了,眼下它只负责连接地上世界的八个通道。”西王母说。 “就是朱音阿姨他们破坏的那八个?”蛭子问。 “是七个,还留下一个。唔,这其实挺头疼的。因为要修复,即使鲁班来了也得一两个月。”西王母摸了摸额头。 原来也有她办不到的事,花九溪心想。 “少广城很大一部分财政收入,就是庇护境外的妖魔——只要他出得起钱,就能通过这些密道来这。”朱音毫不掩饰地说。 “如果他们在城里闹事呢?”蛭子说。 “他们有那个胆子么?”朱音对着西王母一笑。 蛭子摇摇头,以这城中弹压的武装力量之强,想不出会有哪个疯子想搞事。 “还有一个原因,寻求庇护的妖怪一般是丧尽斗志的。只想老老实实安度残生罢了。”西王母说。 “所以你老想留着那只肉泥怪物?”花九溪似乎看穿了西王母的心思。 “欸,不是说他会变成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吗?”西王母说,“养这样一个宠物还是挺有意思的——如果能像后羿或者赫拉克勒斯那样……” 同行的人都一阵皱眉,不知这是什么癖好。 “您老肯定喜欢希腊那些裸体雕塑。”花九溪说。 “你不知道,那样的泥人我有一万多个,而且灌入灵力,就能像常人一样活动。当然,这次你们是没机会见识了,下回再说吧。”西王母说。 西王母手头果然有不少好东西,可惜不能一一过目。当然,如果拉克西米能讨西王母的欢心,日后自然就有继续沟通的时候。 “所以,我想测试下这个怪物的力量——看他是否有能力进入少广城的麾下。”西王母说。 “怎么测试呢?”花九溪问。 第十六章决战 决战 “自然是比武。”朱音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少广城吸纳外来者,一向是派我方大将与之对战。如果能挫败我方人马三次,那就能成为西王母的直属成员。” “惨了……”花九溪心想,如果西王母叫自己跟那怪物比武,可就有苦头吃了。 “那……派出谁呢?”花九溪试探着问。 “你不想出战——?”西王母眉毛一挑,“真遗憾,如果你能跟敌人打一打,我会给每人一个纯金饭碗的,金子在人类社会可是很值钱的。” 花九溪这下立刻又患得患失了,西王母如果给法宝,那只能在非人类的区域使用——但给的是真金白银,那就能快活一阵了。但机会已然失却了。 “你既然问了,那我考虑考虑。”西王母沉吟片刻,说:“兔崽子们这回大伤元气,当然她们本来战斗力就不强。所以我会派一只狐狸——就是赤铜小子了。然后试试小虫子的功夫如何……” “我?”蛭子指了指自己,“我可不成……” “虽然你是必输无疑,但好歹能摸摸你们的底,我不是赐给你一些妖力了吗。那就看看成果吧。”西王母笑嘻嘻地说。 反正在西王母的地界,自己不可能出事,那么就答应吧。蛭子就这样点点头。 “一共需要比三次,如果敌人三次全胜,那么我就会把最后一块红土给他,让他变成完全体。”西王母说,“那第三位选手就是——” “不会是老头子吧。”花九溪嘴嘟囔着。 “这个叫拉克西米的小丫头,会成为最后一道防线。”西王母说。 “什么意思?”花九溪暂时还无法接受。 “嗯。”西王母说,“到时候我会脱离她的身体,让她凭借自己的力量与敌人战斗。如果她的表现能让我满意,我便会让她从临时的转为专属的女巫。” “那不行……拉克西米并没有经过什么战斗的训练!”花九溪拒绝道。 “女巫从来不需要跟人舞刀弄枪的,而是依靠灵力与背后的神力作战。如果她能自行借用西王母的力量,那么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巫王了。”西王母的语气顿时严肃起来。 这命令是无法抗拒的,花九溪只得妥协。 “那……你老既然不在了,万一敌人强大难制怎么办?”花九溪格外地担心。 “不是有天厉么?”西王母指了指朱音手中的枪。 “放心,小花兄弟。即使神也无法承受天厉的——”朱音保证道。 “好吧。”面对这两个女人,花九溪完全没有任何议价能力,简直就是案板上的肉。而虫天子仿佛成了哑巴,连大气都不敢喘。 恰在此时,有两个兔精跑来,对西王母道:“禀娘娘,那老汉被我们医活了——可惜只能挺个十几分钟。” “什么?冯教授要死?”花九溪心中已经一惊一喜,毕竟如果冯教授也牺牲了,那么拉克西米就能盖上一个“全体罹难”的盖子,不再回去了。但无论如何也要让拉克西米见他最后一面——不如拉克西米肯定会埋怨他的。 “您老似乎得退了……”花九溪提议道。 “好了好了,你随我来——至于那肉孩出现之后该怎么办,朱音我都告诉你了吧。”西王母吩咐朱音等人,就跟兔精们来到了冯教授养病的房间。 花九溪紧跟在她身后,只看她脚步顿了一顿,问:“小花……这又是哪里?” 看来西王母的记忆并不能跟拉克西米共享——或者眼下不能。花九溪就一番解释,拉克西米没听几个字,眼泪就滚滚落下来,忙走破门而入。 见冯教授躺在一张牙床之上,被单则有着卡通兔头的形状,正有出气没进气呢。冯教授比之前要苍老了许多,一头银发掉了大半,有点皮包骨的意思。 见打扮古怪的拉克西米和一个年轻中国男子来了,冯教授一阵欣喜。 “拉克西米……你终于来了。”他勉强自己起来,拉克西米忙扶住他,花九溪识趣地走到了墙角。 “是,我来了。阿卡曼和耶格尔他们……”拉克西米有些不忍说。 “他们的事我都知道了,我们搞研究,就是要有牺牲的。”冯教授本打算咳嗽几声,但连这种力气都没有了。 他继续说:“可惜我谋划了这一切,到头把自己也算进去了。而最遗憾的是,没能见到最后的完美人类……” “什么完美人类,那就是个可憎的怪物,教授!”拉克西米说,“他会危害人类生存的。”即使这时候,她也要据理力争。 “也许吧,拉克西米,我的时间也没多少了。本来有个遗产清单,在我常用的那口箱子里,你拿去看看。然后,我得告诉你们,我这两天揣摩出的,初人的一些弱点……” “弱点?”拉克西米本想大可不必,因为据花九溪所言,少广城有一种毁灭一切的武器,并不需要什么取巧的办法就能消灭怪物,但出于对教授的尊敬,当然要听他把最后的话说完。 “弱点就是……就是……”只看冯教授挣扎了片刻,断气了。 拉克西米刚要趴他被子上大哭,花九溪就跳了起来:“哪位姐姐过来一下,老头死过去啦!” 当即就有两个兔精过来,摸了摸冯教授心口,说:“没事,给他吃这个,还能续五分钟——之后可就死透了。”说罢,掏出两粒蓝色的药丸来。 花九溪粗暴地灌入了冯教授嘴里,他果真睁开了眼,将自己所知道的消息——其实花九溪之前也猜到了,告知了两人。说罢,一命归西。拉克西米哇哇大哭了起来,花九溪也听得十分动容——不禁想起了虫天子。 拉克西米又伏在花九溪肩头哭了一会,平静之后,与花九溪商讨教授的葬礼。花九溪说既然两个学生都死无全尸了,那教授也火化了吧,将骨灰洒到少广城里,兴许能一灵不泯呢。拉克西米觉得有理,也就依从了。 一想到来了四人,最终只剩她自己一个,一股哀伤又突然涌现。花九溪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忘了眼前的同伴。 翌日,之前退走的原人果真回来了。 自从得到了西王母赏赐的几块牟尼泥碎屑之后,他的身体显著发育了起来。目前已然接近完全体的力量,也是成年男子的身形了。 待到他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引来一阵惊呼。 因为是个特殊的日子,花九溪等人都规规矩矩地换上了鲜亮的礼服。就连虫天子都穿了件长衫——而不是之前的短打了。大家一字排开,像参观动物园似的,等原人现身。 只见这家伙极为高大,身高接近两米,而体态则匀称有度。只是他有着一种非人类的灰白色皮肤,有的地方还坑坑洼洼的,这是没得到最后一块红土的缘故。 原人有着蓝色的眼珠,就像王尔德《快乐王子》中那位石像王子一样。 但一想到这是个吃人的怪物,花九溪心中就一阵厌恶。 “师兄,能感到妖气么?”花九溪小声问虫天子。 “没有,气息类似人类——但是,说不出的怪异。这行(hang)货,到底是什么鬼玩意?”虫天子摇摇头。 “小花,我看了教授的遗稿。”拉克西米说,“这种怪物据古代铭文记载,其实是在人类之前被创造出来的——但很快被雪藏了,至于为什么没有被神销毁,可能是——” “悬在人类头上的一把刀吧。”花九溪拍了拍脑袋,说,“马尔萨斯陷阱什么的,如果有朝一日人类要耗尽地球的资源,跟包括妖怪在内的所有生灵为敌的话。这个怪物就会现身了——只是,因为维利会的阴谋,他提前被释放了出来。”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拉克西米笑着说。 面对衣冠楚楚的众人,仅仅在身体下部有一点遮拦的原人似乎并无羞耻感,他高声问拉克西米:“喂——被称为西王母的女人。” “啊?”拉克西米忙摆摆手,“我不是啊。” 朱音忙挡在拉克西米身前,说:“她老人家已经暂时离开了,有什么事情可以问我。” “之前那女人说,大败你们就能获得我想要的东西。你们会遵守吗?”原人问道。 “如果我们不打算遵守,那你现在已经是死人了。”朱音说。 “那很好,开始吧。我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击败你们任何人的。”原人扭了扭周身的筋骨,发出“格格”的声响。 “这家伙……还真是大言不惭啊。”朱音说罢,指了指眼前的一处高台,“你就在那地方和我们比试吧,但如果你下杀手,我也会下杀手哦。” “哦?”原人一笑,“难道你们有什么能瞬间杀死我的方法么?” 朱音当然不会接受这样拙劣的套话,只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原人摆摆手,说:“谁来?” 台下几个人忙鼓励蛭子一番,但蛭子心中还是怯懦万分。毕竟对面可是个被吹嘘成无敌的存在——尽管自己这些日子杀伤了不少敌人,战斗的经验也丰富了一些。 一狠心,蹦到了台上。 高大之人,自带一种高屋建瓴的压迫感。蛭子小小的一个人,被罩在了原人的阴影之下。他不知道对方有什么能力,当然对方也一样。蛭子主动的往后退了几步,将双手从口袋中掏了出来。 而原人并不为所动,众人发现——这个怪物能时刻保持一种绝对的静止,眼皮也不眨一下,甚至连心跳都停止住!这是一种极端减小能量损耗的法子,而自然界中、即使妖魔也无法如此完美地控制自己的身体。 原人就像僵尸一样立在那里,蛭子双掌一推,两个小型的卵包就飞了出来。原人见有不明物体袭来,蓦地一歪头。 “是头发!头发延长了。”有狐仙大叫说。 “简直跟章鱼一样。”朱音是比较讨厌软体动物的。 只见原人的头发缓缓地延长蠕动了起来,但并不是无限地增长——花九溪粗略地计算了一下,能得出他增长的极限,心中多少有了底。 原人的头发在短时间能形成了一米多长的样子,他甩动脖颈,那头发就主动格挡了蛭子发出的卵包。 卵包爆炸,其中的酸蚀性液体大范围扩散。但原人的头发其实是持续生长的,因此并没有冲击到他的本体。 “原来是这样,头发算是人体中最廉价的东西了。通过头发的受损程度,这怪物就能分析出蛭子的能力来。”朱音道。 “哼哼,我的头发跟普通人类并不一样。”原人道,“它们更像摄食器官,能吸收分析这个水蛭妖的体液——不过他的血似乎很复杂,我暂时还不能破译。” 蛭子闷哼一声,也不言语,就说:“厉害啊,但如果数量再增加一些,你就不能用头发来应付了吧。”说着,像连珠炮似的,又射出了几十枚卵包,方向各异,朝原人身体不同的部位袭来。 原人结结实实地受了这几十下攻击,空气中一阵酸味。 然而,毫发无损。 “我刚才大致分析了一下,虽然不太能确定。不过你这种类似蚁酸的汁液,并不能伤害我的表皮……” “哦,说错了……”原人看到自己身上没有皮肤的部分,在酸液的侵蚀下,居然有些龟裂,显然是小看了蛭子。 而蛭子有些气喘吁吁,方才一击已经消耗了不少力量。 “你应该是暗杀型的妖怪,喜欢摆弄这些古怪的小玩意儿,做到杀人于无形。可惜,如果我们是在一处局势不明的地方,你很有可能赢一两个回合。” “但是,千万别离我太近。”原人话未说完,已经飞驰到蛭子身前,扼住了他的脖子。 花九溪大惊,立刻跳起来:“朱音姐快出手!” “等等……”朱音示意他安静,“那孩子没你想的那么弱。” 蛭子虽然被对方举了起来,但他的双手已然按到了原人两处伤口之上,在试图吸收他的血液。 “小子你这个法子确实很巧妙……对于我来说,做这种高速的运动,需要耗费大量能量——当然对所有生物也一样。你希望通过吸收,达到弱化我的目的。你赢了。”原人说着,将蛭子摔倒了地上。 而蛭子看到原人伤口还在不断流血,顿感欣慰。 “像蚊子一样阻止血小板的凝结,而且刚才我又把创口扩大了一些。”蛭子双手掌心,多了两把舌剑。 原人也感到了自己体力的流失,继续战斗下去是很不明智的。所以他哈哈一笑,说:“可以的小家伙,但我忘了告诉你。我的血液很顽强,在游离体外之后的很长时间,还是能够存活的。即使你是吸血妖怪,也——” “什么?”蛭子只觉得五脏六腑一阵翻腾,即刻捂住肚子,丧失了行动能力。 “所以说我赢了。”原人自负地说。 朱音见蛭子确实无法战斗了,忙跳到台上,拍了拍蛭子后背。这一下本身带着不小的妖力,就看两个红色蛞蝓似的东西从他嘴里吐了出来,原来是两个长条形的血块——还在持续蠕动。 “真是可怕的身体——”拉克西米喃喃道。 众兔精赶在虫天子二人之前,就喂蛭子吃了十几味药,他立刻无碍了。 “怎么样?”花九溪问回到座位上的蛭子。 “对于这种怪物来说,能打上两回合,差不多可以了。我也让你们见识到了他的手段,不亏。”蛭子说。 “嗯,你做的很好了。年轻人以后的机会还很多!”花九溪道。 “借你吉言了。”蛭子一笑。 第二位出场的选手是赤铜,花九溪见他总是在朱音左右,但不知道是怎样的一个高手。 “赤铜,如果想快点结束战斗的话,速输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朱音在台下这样为他“大气”。 赤铜尴尬的一笑,其实她只是想再用一次“天厉”吧。 “喂,也给我吃一些止血的药。”原人提示道,他的要求很快得到了满足。 “你是个大妖怪,并不容易对付。”原人说。 “一般般。”赤铜漫不经心地回答,但此话一出,原人的拳头就挟风袭来。赤铜一把抓住了。 摔跤。 花九溪是这样形容两个人的,这两个大汉的膂力都极为惊人,一时间难分胜负。这样的战斗是很漫长的,大约持续了一个钟头吧。而且在台上还会发出奇怪的叫声,不知道两人在搞什么。 “咔嚓”一阵响声。 这唤醒了昏昏欲睡的花九溪等人,虫天子道:“那男狐仙骨折了。” 赤铜果真一臂不能动弹了,他在台上游移着。但原人也不好受,他全身都燃烧着赤铜的狐火,痛苦难当。 眼下的胜负并不明晰,因为每一秒双方都有可能出杀招。 “我认输。”赤铜主动跳下了台,“反正最后会有天厉来消灭你。” “天厉是什么?”原人这样问了,但无人应答。 赤铜回到自己座位,自己就把骨头接上了。朱音一笑,“很久没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了吧。” “嗯,自从上回跟那白熊打过之后,还没有。这怪物比那白熊还厉害一些,如果单打独斗的话,你都未必能胜。”赤铜答道。 “除了她老人家,应该也就是我姐姐能赢了。”见赤铜抽上了雪茄,朱音忙为他打火。 “该这妹子上场了。”朱音见拉克西米可怜巴巴的,多少也于心不忍。 “拉克西米你也直接投降吧。”花九溪叮嘱她,“万一受伤或者出别的事,那就不好了。” “谢谢。”拉克西米甜甜一笑,“但是这是西王母的旨意啊,我不想违背。她不是想让我侍奉她么,这是个不能错过的机会。” “明白了,祝你好运。”花九溪目送她上台。 见来者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原人说:“虽然不知道你和那个叫西王母的什么关系,但对于我而言,不存在你们人类社会的法则。也就是说,即使女人,我也会毫不犹豫杀死的。” 拉克西米轻轻回答道:“如果别人没有威胁到你,你也会杀死他么?” 原人顿了一顿,说:“不。但我的出现,注定要统治你们整个种族的,这个过程中,不可能不出现杀戮行为。这就是——天敌的关系。” “所以,就请你杀死我吧。”拉克西米说。 四下哗然,但花九溪却仿佛清醒了,而朱音同样平静。花九溪对朱音说:“姐姐,拉克西米就是打算进行一场——神判吧。” “应该是。”朱音笑着说,“你能看到虚空中无数灵体在集中到一处吗,形成了一堵墙似的东西。这小妹妹对于灵的操控能力更强了。” “但是她根本没怎么经过训练啊。”花九溪问。 “第一,她体质很好,对于巫术这一类。”朱音道,“第二,她很聪明,有这两点的人,什么干不成呢?” “我看你刚才一直担心,现在没有顾虑了吧。那怪物虽然强,但根本不可能杀死西王母眷顾的少女。”朱音说,“可惜拉克西米赢了之后,我就没机会使用天厉了。”她摇摇头。 然而原人似乎不能感受到“灵力”这类东西,在他眼前的无无非是个年轻女性罢了。 他还是打算用老办法,将拉克西米扼死——那脆弱的脖子,应该就是一秒钟的事。所以,他不紧不慢地走到拉克西米面前,缓缓伸出了大手。 但他的手感到了一阵迟滞,有某种看不见的力场一样的东西阻止了他。他知道有磁场的存在,但眼前这个,则是更强大坚韧的存在——自己使出了比刚才同赤铜摔跤还有巨大的力量,但就是不能再往前一步。 这样僵持了片刻,拉克西米微微喘息了一下,力场的稳定顿时消失,而原人就抓住了这一瞬间的机会,他要用指头戳瞎拉克西米的眼睛。 这也是拉克西米始料未及的,但她的眼睛立刻有了反应——四周的灵力都灌输到这一双眸子上——女孩的眼中射出了两道赤色的光柱,直接击穿了原人的右臂。 但他有着极强的再生能力,正试图恢复自己的组织。但是他错了,有一股能量残留着他体内,组织了自己的再生——这一招就像刚才自己折磨蛭子一样。 恐惧第一次袭击了他的心头。 但拉克西米对少广城灵力的约束也快到极限了,她气喘吁吁地,说道:“红土塑造的男人,你觉得这次是你赢了还是我赢了。” 原人不知该如何回答,沉默了片刻:“你赢了。” 拉克西米即刻撤销了他身上的灵力,说:“如果这样算,你得不到红土。但我能感受西王母的心,她不希望你这样强大的生物是残缺不全的,所以我还是会把红土赐给你。” 这话的语气极为威严,不像拉克西米平时的样子。朱音点点头:“西王母已经认定了她的资格。” “那,有什么好处呢?”花九溪是一个很现实的人。 朱音歪头略想了一会,说:“这样就能在任何地方让西王母降神了,而且是主观可控的。第二,就是在平时也能使用西王母的部分权限,比如取用少广城的宝物。” “厉害!”花九溪鼓掌道,“那姐姐你们是不是也要听命于小丫头?” 朱音摇了摇头,莞尔道:“一些简单的任务还是可以的……其余的,不成。” 只见拉克西米一抬手,竟然使出了之前西王母千里取物的能力(后来才听她讲,自己能力的上限不过几百米),那乘着牟尼泥的小金子塔倏尔飞来,稳稳地落在拉克西米掌心之上,明晃晃的。 “给你。”拉克西米轻轻将那金字塔抛了出去。 原人的身手何等迅敏,一下子就拿住了。众人见他迫不及待地将那金字塔的尖端——朝自己左胸刺去,蛭子脱口而出:“是要自杀么!” 那塔尖刺穿原人心脏的一瞬间,他脸上现出一种怪异的神情来——花九溪顿时觉得这好像是某种日常行为后的表情,但是不能说出口。 原人先是身子僵直,仿佛就要倒下的样子。但这一瞬间,他浑身肌肉就急剧膨胀了起来,跟个生气蛤蟆一般。但这些臃肿的气泡马上又大幅度缩进体内了。 原人身上散发出道道热气,显然是消耗了大量能量,在排出废热。众人见识到了他的完全体——虽然皮肤照旧灰白,但样子似乎更为神俊了。就像是白色的希腊神雕塑一般。 “普卢沙,就赐给你他们所取的这个名字吧。”拉克西米继续用那种神性的腔调说:“你就居住在少广城四周吧,可以出入春、夏、秋、冬任何区域。” “我拒绝。”没想到原人说话这么决绝。 拉克西米眉毛一扬,说:“可以,那就试着从这城中闯出去吧。” 话音未落,原人就像一只蝗虫般跳到了巨大的神柱之上,众人畏惧他发起突然袭击,一阵躲闪。 “哦哦,看起来有些糟糕。”拉克西米耸肩说道。 本来架起枪的朱音也是一阵皱眉,说:“既然他爬到了那上面,那么天厉也就投鼠忌器了。因为威力太大反而会破坏少广城最重要的设施……” “哼,不止是这样。”原人轻蔑地说,“神柱连接着八条神道,虽然现在只剩一条了,但依旧能把我瞬息送到别处。到时候你们抓我可就不容易了。” “但是你不知道神柱的操作方式……”朱音问他。 “不不……我之前不是吞噬过一些兔精吗,她们是懂得操作的。我就是在她们脑子里发现这个方法的。再见——”原人一边说,一边用手指飞快地在神柱上按下一串符文。 这些符文散发出各色的强光来,原人果真一下子不见了。 众人一阵咋舌。 但是拉克西米和朱音倒格外镇定,拉克西米问:“姐姐,他是往帕米尔高原上跑了吧。” “恩呢,这家伙还真是高估自己了。”朱音说,“我这就去把他灭掉,这是惩罚。” 花九溪一愣,问:“为什么小米你一下子这么清楚?” 拉克西米点了点脑袋,说:“我现处于西王母的影响下,部分知识是共享的。” 花九溪一阵欣慰,这不就是拉克西米追求的吗。 见朱音也把手伸到了那神柱之上,花九溪忙止住她,说:“不麻烦姐姐,我去收拾他。” 朱音愣住了,慢慢说:“你?” 花九溪见对方这态度,多多少少有些不痛快,但还是说:“我这样说,肯定是有把握的。” 朱音见他自信满满的样子,也不好回绝,只说:“二十分钟,如果二十分钟你不回来,我就去找你——” 花九溪粗略估算了一下,说:“行。” “小花你一定要好好回来哦。”拉克西米温柔地说,“我会等你的。” 花九溪当着众人的面,拉住拉克西米双手说道:“就让我把这一切了结吧。” 说罢按照朱音的指示,也在神柱上按下一串符文。花九溪只觉得自己身子一阵恍惚,跟做梦一般就从某个地方被弹出来了。 “好冷。”花九溪回望了一下,神道的出口是一个大鬼石像的嘴巴。 眼前是一片望不到头的原野,地貌好似戈壁滩一般,但四处多了些一簇一簇的乱石。眼下已经是冬天了,花九溪穿得单薄,冷风很快就要把他击垮了。 “我跟原人达到的时间间隔不超过五分钟,以他的想法定然是要埋伏起来,出其不意抹杀追兵。”花九溪想着。 “他的气息跟人类一样,这样靠望气识别妖力的观察方式就不起作用了。即使是朱音姐姐来了,也可能吃亏。但是,我这样的弱者来了,原人很可能会被引出来。”这是花九溪的另外一个考虑。 他就这样在风中苦苦杵了一会,在一旁观察的原人终于确定没有其他追兵了。 但是他的情况则很不妙。 “冯教授临死前告诉过我们,古代铭文记载这个原人的身体是适合伊甸园的空气的,而凡人所呼吸的空气对他而已就像毒药一般。只有经过漫长的适应期才能如正常人一般活动。” “而原人自己显然不知道这个致命缺点,现在他的肌肉应该已经开始乏力了吧。” 正如花九溪所言。原人此刻感觉自己的肉体愈加沉重,一种巨大的恐惧席卷了他的心脏,他必须快点解决眼前的敌人——再拖一刻都是很危险的。之后的计划则是就地挖一个蚁穴一般的地洞躲藏起来,缓缓适应外界的空气。 原人朝一座一人高的巨石来了一拳,随手获得了一个碗口大小的石块。 这一声响动,被花九溪察觉了。 原人则明目张胆地走了出来,他已经明白花九溪并没有携带天厉这种可怖的武器。随即微笑着朝花九溪抛出了石块。 花九溪的反应还是比较及时的,他朝原人瞪了一眼。胸口便被击中了,鲜血即刻从胸腔迸溅而出,脚丫朝着原人倒下了。 “厉害。”花九溪喃喃道。 “你不是一般人类,但如果没有起死的法术,估计断气就在五分钟之内了。”原人说。 “那个葫芦里面乘着治疗的药物吧,我这就把他打碎。”说到做到,花九溪感到左腰一麻,那几个葫芦被击穿了,里面的药水流了一地。小虫豸们也都跑了出来,绕着主人。 原人心中一惊,本来能把葫芦击碎的力道,居然只是打穿一个洞口。自己的力量在以秒为单位流失。 原人不得已,只能走得稍微近一些,要把花九溪四肢和脑袋全部砸烂。 但就在他迈出第二步的时候,一阵轰鸣陡然响起。 花九溪那银色的靴子上爆发出太阳般的巨大光焰,直接将原人的下半身炸掉了。 “铳靴的威力果然不错,幸亏我一直穿着。”花九溪拍拍身上的血污起来——这些其实是蛭子制造出的一些碎屑,被花九溪暗中收集了,作为一种血浆替代品(蛭子的血液能与任何动物匹配)。而这些恰好就是花九溪的伪装。 花九溪将自己中山装脱了,原人看到了什么? 只见花九溪在脖子以下的身体,遍布着黑色的巨大鳞片——像是巨蟒或者龙的。从这个角度看来,花九溪反而是可怕的怪物。 “我在之前收集过龙蜕石这种东西。”花九溪说,“龙蜕石有一个功能,就是把他在非龙类的生物身上摩擦,对方就能长出龙鳞来。而龙鳞,是妖界最坚硬的贴身铠甲。” 原人一阵惊愕。 “也就是说,别说一块石头,就算你亲自给我一拳,我也不一定会受伤。”花九溪说,“因为你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太匮乏,所以你对你的敌人才会这么轻蔑。当然,这也是你今天死亡的原因之一。” 原人确实必死无疑了,因为他不只是仅剩半个身体,一双胳膊也因为在外界空气中暴露,全然使不上力气。 “如果就这样把我带回去,可以么。”原人试图做最后的一点乞求。 “当然不行。”花九溪拍拍脑袋说,“如果德国人再找到你,那就很麻烦了。所以,虽然拂了她老人家的意,我还是要在这把你消灭。”花九溪一边说,一边把铳靴卸下,变成了一挺枪似的性质,朝原人头上来了一下子。 一团碎肉,热气腾腾。 但是剩下了一颗还在蹦跳的心脏,花九溪把这颗心脏盛到了小金字塔中,这已经是混合了四块牟尼泥的东西,能做成什么呢? 花九溪没心情细想了,因为他已经快冻成狗了…… “小花你身上的那些黑鳞好像还没掉光,要不要我给你刷一下?” 望着一脸温柔的拉克西米,花九溪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不了,就让它们像正常的落叶一样自己掉下就行了。” “这样算起来,除了我,还有两个小孩要住到你家呢。”拉克西米指了指车厢中玩耍着的蛭子和瞑童。 “这不是挺好的么。”花九溪朝后靠了靠,说:“人类这么害怕孤独,多多少少需要同伴的。” “你师兄怎么看?” “他现在没那个心思了,现在,他估计要闭关一段时间来捏那团泥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