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阙》 第一章 梦醒回初识 顾清做了好长一个梦。 在梦里面,她看见自己死了,尸首被随意丢弃在荒山之中,空气中回荡着刺耳的笑声,那得意的笑声,来自于顾府的大夫人。 顾清的母亲名叫玉娘,是顾老爷在舞坊爱上的女子,当年不顾大夫人的反对硬是要将她娶回家纳为小妾。可奈何这府里的大夫人生性刻薄刁蛮,眼里是最讨厌老爷看上的女子,使尽了心机,处处为难玉娘。 玉娘是被家里人卖到舞坊的,自然也是懂得些小心思的,可她在舞坊过倦了那些看人眼色的日子,在顾府的十几年里,为了自己活的自在,便对大夫人的算计避而不见。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让大夫人更加得寸进尺,趁她受风寒严重之时,在药里加了砒霜,使其在迷糊之际食用下去而在沉睡中亡故。当时顾清正值十六年华,母亲的亡故对她打击很大,从此没了依靠,日子过得甚是艰难。 大夫人对她们的厌恶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利用自己的花言巧语说服老爷,将顾清下嫁给京城最出名的小混混陈家公子。奈何顾清不从,纵是以死相逼依旧难逃被逼婚的命运。 大夫人的一再逼迫,和顾老爷的放任不理,让顾清心灰意冷,一气之下撞墙而亡。顾夫人却对外称顾清染上了疟疾,就连进入顾府墓园的资格都没有,尸体被随意丢弃在了荒凉的后山。 这一切的一切,至今想起来,仍是心寒。 顾清睁开眼四处张望着,本想一骨碌爬起来,却感到头痛欲裂,无力的揉了揉额角。坐在窗前的女子听到声响走了过来,掀开床幔笑脸盈盈问道:“清儿醒了?” 是……是母亲。 顾清望着她的面容,一时无语竟说不出来,怎么会?她的母亲不是在半年前就已经去世了吗? 可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儿又如此真实,她怕这是梦,于是狠狠的捏了捏自己的手臂,直到感觉到疼痛后她才放开手来。玉娘看着她奇怪的行为有些诧异,不禁蹙眉问道:“怎的?莫不是昨儿个把脑子给摔坏了?” 玉娘一面说着,一面拿手抚上她的额头,探了探体温喃喃着:“也不烫啊?不会是真的摔出毛病了?” 顾清看着母亲这如小孩般幼稚的动作,却突然扑哧笑了出来。 玉娘一听更是不得了,还真以为她脑子出什么毛病了,顿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连忙朝门外大声唤道:“阿浣,阿浣,快去请大夫来。” 从门外跑进来一个扎着羊角髻的丫鬟,听到玉娘的呼叫声,也是一脸惊慌问道:“夫人,怎么了?” “快去请大夫来看看,清儿好像脑子不好使了。”玉娘说道。阿浣一听,也是吓得不得了,拔腿就往外跑去叫大夫了。 玉娘为顾清掖好被角,又摸了摸她的额头,焦急说道:“这可怎么办呐?你这孩子,我都说了别去爬树,你非是不听,这要是以后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 爬树?顾清记起来了,前年,临近母亲的生辰,她想要送给母亲一个发簪,可是却没有银子,她便偷偷的跟二姐逞强,打赌说谁要是能爬上树就算赢,输的人要交出五两银子来。也是那一次,一脚踩了个虚空,整个人头朝下栽了下去,幸好树下都是松软的泥土,没什么大碍,只是脑子疼痛了近半个月。 顾清看着这一切,似乎不敢相信,难道她回到从前了?是回到了前几年吗?她撞墙而亡的那一年,还未满十七岁。而爬树这事,是她十五岁那年干的,就这短短两三年,发生了太多变故。 “母亲……”她微微开口,却觉声音沙哑极了,说不出话来,便对着玉娘笑了笑,示意自己并没有什么事。 玉娘宠溺的按了一下她的鼻尖儿,一把将她环抱在怀里,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声音虽小,可她却听的一清二楚,“清儿,你一定要好好的,我们都要好好。这府里的日子虽然是艰难了点,可总比在外面颠沛要好的多。娘体验过外面的日子,不想你受那些苦。” 这怀抱真温暖,是熟悉又亲切的母爱。顾清记得,在她母亲去世后的那一年里,无数个冰凉寒冷的夜里她都找不到温暖,独自寄身在一小寸黑暗的角落里,那日子,是真的不好受。 “嗯。”她应道,声音软软的,心里顿时觉得欣慰。上天给了她这一次重生,莫非也是觉得前世自己的遭遇过于可怜了吗? 大约半柱香的时辰,大夫跟着阿浣来到了床前。那大夫替顾清把了脉,开了几道处方药,只说不过是从高处摔下来,受了惊吓而已,并无大碍,静养几日便好。 听到大夫这样说玉娘才放下心来,又连忙安排阿浣去厨房准备些莲子粥来,生怕顾清有一丁点差错。看着母亲的模样,顾清下定了决心,既然上天让她重生,那这一世她便不会再忍气吞声,誓要为自己和母亲伸张正义。 以前她也心高气傲过。每当大夫人对她们使坏时,顾清总是按捺不住自己的性子,好几次为了母亲跟大夫人顶撞起来,可最后到了顾老爷面前,还是母亲吃亏赔罪,为了让母亲省点心,她便逐渐不再反抗,也有了后来致死的欺凌。 玉娘将一切安排妥当后,又坐到床边,对着顾清苦口婆心讲道:“从今天起,你哪儿也不许去,好好在房间里给我学习琴棋书画。前些日子我还与老爷商量着,说要给你寻个好夫家呢。” 顾清又忍不住想翻白眼,就跟以前一样,母亲老是在她面对念叨夫家夫家。知道的人认为她是为了自己女儿好,不知道,还以为她急着赶女儿走呢。 “我知道了,母亲。”听到她乖巧的回答,玉娘着实有些意外,以前跟她讲这些话时,总是拐着弯的转移话题,怎么今日听话起来?难道是这一摔把她给摔清醒了? 顾清不知道玉娘心里所想,她摸了摸饿的发慌的肚子,撒娇似的说道:“母亲,清儿都快饿死了……” “呸呸呸。”玉娘故作生气瞪了她一眼,又道:“什么死不死的,你要是再这样讲话,我什么也不给你吃。” 第二章 恍如隔世梦 “那不就得饿死了么?”顾清小声嘀咕着。 “你说什么?”玉娘没听清问道。 顾清连忙回答说:“没什么没什么,母亲,你快去看看莲子粥好了没有,阿浣动作也太慢了。” “好好好,我这就去,你就在床上躺着,哪儿也不准去。”玉娘起身,朝外走去,走前还不忘叮嘱着她。 顾清躺在床上双手叉在脑后,满心欢喜的哼着小曲儿,有亲人陪伴在身边的感觉真好,她喜欢这种感觉。可是,转念一想,若是按照前世的发展来看,不出三年,母亲又得被大夫人无辜害死,如果母亲又去世了,那她的遭遇跟前世还有什么不同?所以,在一切变故还未发生之前,她定要将这些隐患一一斩除,以还她们母女一个安宁。 顾老爷是当朝御史大夫,娶了两位夫人,大夫人娘家是京城有名的酒窖大主,就连皇宫里的酒源也是由他们供应,她膝下有一儿一女,平日在府里,自是嚣张跋扈得很。二夫人身份平平,只是舞坊里的女子,被顾老爷从舞坊里带回来后,只生下了顾清一个女儿,可她有过人的姿色,所以一直受顾老爷喜爱。 一想到大夫人,顾清皱起眉,不知道她为何那样讨厌自己的母亲。环顾母亲的一生,未曾刻意与她有过过节纠葛,难道就仅仅因为母亲进入了顾府,而抢走了顾老爷的喜爱吗? 这些大人的事情,顾清尚且还想不明白,前世她便还未经历过情事,更别说去理解其中的意思了。 外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顾清以为是母亲端着莲子粥回来了,便雀跃的探头望去,眼前的,却只是一个女子,曼妙身姿,肤如凝脂。 是她的二姐,顾宁。二姐为大夫人所出,虽然大夫人平日里挺瞧不起她们,可这个二姐却是天生一个好脾气,人美也善良。前世在顾清孤苦无依饿肚子的时候,她还偷偷带她回自己的房间去吃大餐,可后面好像被大夫人发现了,说是被狠狠责罚了一顿。 “清儿你可算醒了,当时你掉下来,可把我给吓坏了。”顾宁面对那日的场景似乎还心有余悸,这也不是废话,那树高近两米,她也不知道当时顾清中了什么邪,非要跟她打赌,后面还惊动了父亲,幸好顾清平安无事,不然她可得后悔一辈子了。 顾清对这个姐姐喜欢得很,咧嘴一笑道:“姐姐多虑了,清儿才不会有什么事,以后可还得看着姐姐出嫁呢。” 听到出嫁两个字,顾宁脸倏地一红,转过脸去,笑着睨了她一眼,“清儿你可千万别打趣我,还早呢。” 顾清偏偏狡辩道:“哪里还早?父亲不是想让你嫁进相府吗?我听说,那位丞相大人可是生的极为俊俏呢。” 这前脚话刚说完,后面就看见顾宁呆住的神情,顾清突然反应过来,完了完了,这婚事是在一年后的,怎么就被她说漏嘴了呢? “清儿你刚刚说什么?”顾宁疑惑问道。这些日子,大夫人是在她面前说过出嫁的事,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京城里几个大户人家的少爷罢了,哪里有什么丞相呢?不过话说回来,当朝的丞相年纪轻轻便已有大好前程,人也风流俊俏,绝代风华,自是不少女儿们的梦中人,顾宁自然也不例外。 “哎呀你瞧,我这一摔竟把脑袋摔糊涂了,什么丞相不丞相的,竟说胡话。”顾清连忙为自己找借口,还一面摇摇头,以手抚着额。顾宁也没起疑,倒是笑话她起来,“原来清儿这心里装的是丞相啊?” “姐姐说什么呢?我连他样子都未曾见过,只是希望姐姐能寻个好夫家。”这是顾清的心里话,顾宁不过比她大两岁,可心思有时却比她幼稚许多,也只有这个姐姐,是顾府里唯一的温暖。 顾宁轻轻拉过她的手,将其紧紧握住,满心愧疚说道:“有的时候,我觉得很对不起你和二娘,我母亲做事有些偏激,处处为难你们,我们做子女的,又不好开口劝她,唉。” 这话让顾清心里一暖,她连忙安慰道:“姐姐你不必愧疚,都是些小事而已,不用在意的。更何况,又不是什么危及性命的事……”话还没有说完,顾清便想起了前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时玉娘端着莲子粥走了进来,看见顾宁在这,也是笑脸相迎。顾清看见莲子粥欢喜的不得了,将刚刚的思绪压了下去,连忙接过玉娘递来的莲子粥,放在鼻前闻了闻,开心道:“这是母亲做的吧?好香” 玉娘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刚刚去厨房时,厨娘不在,我看见阿浣自己在那捣腾,笨手笨脚的,我嫌她动作太慢,便自己动手做的。” 顾清心下了然,哪里是什么厨娘不在?分明就是大夫人下了命令,这顾府里上上下下,除了身边的几个丫鬟,没有人会听她们吩咐。顾宁许是也察觉到这点,站立在一旁,说不出话来,只讪讪的笑了笑。 “二娘,我突然记起母亲让我做的女红还没做完,便先回去了。”顾宁只觉得留在这儿,听着她们母子俩的谈话有些刺耳,母亲从未为她做过什么事,别说熬上一碗粥了,就连盖盖被子的小事都不曾有过。有的时候,她挺羡慕顾清的。 玉娘点点头,也没留她,任由她离去。 此时正值春三月,院子里好多花都开了,玉娘耐不住府里的寂寞日子,除了将心思放在顾清身上,其余的,便是将心情寄托在花草上面。午后用过午膳,玉娘不在,顾清便苦苦央求阿浣,希望她能同意自己出去玩儿,阿浣耳根子软,可夫人之前有特意叮嘱过她,要好好照看小姐。 “我的好阿浣,你就同意吧,我就在院子里看看风景,哪儿也不去。”她拉着阿浣的袖角摇晃撒娇道。 阿浣开始立场还挺坚定的,可后面实在经不起她的折腾,便只答应让她在院子里溜达一会。顾清连连点头,乖巧的不得了,一个翻身,动作迅速的爬了起来。 第三章 丫鬟也欺负 暖阳倾洒如泻,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投射在斑驳的青石路上,顾清环顾四周,想尽力拥抱住属于这里的每一个东西,能拥有的感觉是最美好的。 曾经也有无数次想要轻生的念头,可母亲去世前的遗言是要她好好活下去,才让她在那一年里苟延残喘,可最后还是难逃一死的命运。而如今呢?她要怎么做?要怎么做才能躲避前世的命运,她不想也不要重蹈覆辙。 既然母亲是在害病迷糊之际被人大夫人下药的,那她便要留意起母亲的动作来,不能让别人钻了空子。 院子外面传来一阵剑击的声音,顾清侧耳倾听许久,顾府里能随意练剑的,无非就是大少爷顾默,那个如同死水深谭一样的男子。如果将顾宁比作这春日里的暖阳,那顾默就是寒冬里的水涧,令人直直生出寒意。 顾默年纪约摸在二十左右,心中有一个英雄梦,那便是当大将军。这还是他那次醉酒不小心吐露出来的,被顾清无意间听了去。 顾清走出院子,前面是一片假山石,时而夹杂一两声潺潺流水声。假山石中有一个人影飞梭其间,或雄鹰飞天蔽日,或细柳条条垂下,顾清双手抱胸靠在墙边,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看着他。 许是觉得累了,顾默停下来,将软剑收入剑鞘,很完美的做了一个完毕的动作,那就是一手放在胸前,将气息往下压了压。顾清心里涌起个念头,想要调戏他一下,便很捧场的鼓了掌,且还笑道:“大哥武艺真是高超绝顶,小妹佩服。” 嗯?顾默只斜眼看她,带着些鄙夷,他是从未与这个小妹深交过,只是由于母亲的影响,自然而然的,也对她有了敌视。不过往日里遇见她,两人只是各干各的,从不会多搭一言,今日也倒是奇怪,这丫头还胆大的调侃他起来。 只是,眼前这个浅笑倩兮的小妹,她的眼睛里,无故多出来一些淡然和明朗。 母亲嘱咐过他,在这府里,最讨人厌的便是小妹和她的母亲。顾默虽然心里好奇,但是没有问原由,他才懒得管这些女儿家的碎事,不过宁儿却跟她走的极进。 一想到此,顾默便默不作声的转身离去。顾清嘴角一弯,看着他的背影坏笑不已,现在对她还有点见外似的,看她以后怎么折腾他。 顾清以前总认为这个大哥很冷漠,所以碰面时也只是绕道而行。她仔细算了算,从生下来这十几年来,两人还没好好说过话呢,不过呢,以后都日子还长。谁又会知晓这个冷冰冰的大哥在醉酒之后是一副小女儿的姿态呢? 顾清一想起就觉得好笑。当时是顾老爷生辰,宴请了京城里的许多贵宾。顾默作为他唯一的儿子,自然是要应酬各位贵客的,那还是他第一次喝酒,喝的满脸通红不说,才下肚三杯酒水,走路就开始摇摇欲坠。 喝醉后的他逃离了宴席,独自跑到后院撒酒疯。顾清觉满宴席的热闹过于疏远,再加上大夫人厌恶她的神情,哪里还有待下去的心思?草草吃了两口,填饱肚子就想着离开。 路过后院时,看见顾默躺在草坪上说着胡话,什么自己梦想当大将军,以后要娶美娇娘,种种之类的。看着顾默那副窘态,顾清已经好久没有开心过的面容终于展了开来,那也是唯一一次,他们俩靠的最近的时候。 顾清想,母亲要是能给我生个哥哥那该多好? 那只是妄想。 长长叹了一口气,这人也走了,趣儿也没了。顾清刚想转身回房间,旁边一个声音突然叫住她,带着些轻视:“哟,这不是三小姐吗?还活着呀?” 这句傲慢又无礼的话,是从大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小翠嘴里说出来的,平日里仗着自己是大夫人的丫鬟,在府里横行霸道,尽欺负那些地位低的丫鬟。 “是我。”顾清回答道。此刻她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的盯着小翠,那双眸子里,有着审视的意味。 若是从前,她定会听从母亲的命令,对这些置之不理,任由她闹之骂之。可今时不同往日,她不能再这样做缩头乌龟,不是每个人生来就该被别人瞧不起。 小翠见她今日好像有些不同,可是又说不出来不同在哪里,她寻思了半天,才从顾清身上看出了两个字,硬气。 “三小姐没摔出什么问题吧?”小翠问出这句话时已经放软了语气,可还是有止不住的讽刺意味。这三小姐,对她们这些下人而言,不过就是身体里留的血液不同,喊她一声三小姐无关紧要,无非是个称号而已。 小翠想起大夫人时常对她们说的这些话,底子又硬了起来。 顾清往前走了几步,围着小翠转了两圈,微微蹙了眉头,故作打量寻思起来:“咦?我没发现你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呀?” 小翠因着她的靠近本就心虚,又听她这样一问,心里更是诧异极了,顺着顾清的目光又看了一遍,竟突然紧张起来,说话结结巴巴的,“三小姐,你……你这是干什么?” “放肆!”顾清蓦地大声起来,吓得小翠整个人一哆嗦,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声。 “在府里,你可否分得清主仆二字?”只见顾清精致的脸庞上堆满了怒火,认真严肃的模样像是在审问犯人,小翠被之前那一声呵斥已经吓软了,此刻更是脸色苍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歹你也唤我一声三小姐,难道,大娘*出来的丫鬟竟是这般无礼?”字字铿将有力,顾清的一再逼问让小翠不知如何回答。往日也会这样取笑她,而她大多是选择远离或无视,可今儿个转变也未免太快。难道真的是从树上摔下来,把脑子摔灵光了? “怎么不说话?”顾清嘴角一扯,一只手重重的搭在小翠肩膀上,吓得小翠立马说道:“三小姐,奴婢错了,是奴婢乱了规矩……” 第四章 示威与告状 顾清不满意这样的回答,继续问道:“什么规矩?” 小翠咽了咽口水,慢吞吞从嘴里吐出几个字:“您……您是主子,小翠……小翠只是个丫鬟。”话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顾清冷哼一声,从她肩膀上将手拿了下来。不过是个丫鬟,只是平时净欺负自己,让她长了胆子,今日微微发怒,竟让她吓得成这样。 感觉到肩上的力气消失了,小翠方才叹了口气,偷偷拿眼瞟了顾清一眼,正见她也瞧着自己,浑身又是一个激灵,便垂着脑袋不再四处张望。 顾清本来打算的是好好教训她一顿,让她长点记性,可又怕她到时候去大夫人面前告状。也不是说顾清怕这位大夫人,只是她若将这仇记在了母亲的头上,那就不好交代。 反正已经给她树了一个威风,让她知道知道厉害就好。 “好了,你走吧。”顾清说道。 小翠期待这句话已经很久了,迈了迈步子只想快点逃离这里,却发现刚才被吓软的腿,现在走路竟有些趔趄。 一开始她只是想跟从前一样调侃顾清,没想到反被她将了一军,本来心里想着有大夫人给自己撑腰,顶撞她几句又有何妨?可一看到她那带着威慑力的面容,自己却是连出声都不敢。 顾清似乎心情很好,看着小翠的身影慢慢离去,走路的步子也轻松起来,还时不时的边走边跳。 回到院子发现母亲还没回来,顾清动作迅速的爬上了床,继续静养。 在大夫人柳叶所处的裕园中,小翠耷拉着脑袋站立在一旁,将今日顾清说的话一字不漏的讲给了柳叶听。 柳叶正逗着学语的鹦哥儿,对顾清的转变丝毫不敢兴趣,可她给小翠示威便是没有把她这个大夫人放在眼里,果然是舞坊女子生下来的,一点教养也没有。 “你说,她只是将手按在了你的肩膀上?”柳叶问道。 “是……” 柳叶将鹦哥儿的笼子关了起来,示意小翠上前来。 小翠不明所以,畏畏缩缩的往前走了几步,还未来得及抬头问夫人,一个重重的巴掌狠狠的甩在了她的右脸上,顿时现出一个通红的手掌印。 这一巴掌力道过于太深,打的小翠往后颠了几步,她捂着脸,眼睛里浸满了泪水,完全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为何而来。 柳叶嘴角一弯,整理了一下妆容,笑道:“走,跟我去梅院。” 梅院是玉娘和顾清的住所。按照惯例,顾清年纪已有十五,理应独自居住一个院子,可柳叶以府里没有多余的院子为由,回绝了这一要求。 柳叶是当家主母,娘家家大业大,平日里欺辱弱小是常事,就连顾老爷也没有法子劝说她,只能对她所做的一切不管不顾。 天色愈渐暗了起来,空中夹杂着几丝凉意,阿浣将窗户都关了起来,还一面探头望道:“夫人说今天要去看些上好的绸缎,用来给小姐你做新衣裳,此刻都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来?” 顾清半卧在床上,嘴里嚼着桂花糕,一手拿了半块,另一只手支撑着脑袋,眼睛直盯盯望着那一桌子香喷喷的饭菜,含糊不清道:“是啊,母亲若是还不回来,饭菜都该凉了。” “一般这个时辰,也该回来了啊,是不是在前院被大夫人给拦住了?”阿浣碎碎念道。 顾清一个白眼翻过去,怎么这丫头想象力那么丰富?不过想一想也是有这个可能的,大夫人是连眼睛角都不想看见她们,如果被她抓住了什么把柄,定不会轻易放过她们。 想到这把柄,顾清心里漏了一拍,难道小翠那丫头已经给大夫人告状了? 还由不得她细细猜想,院外就传来一阵喧哗声,为首的柳叶趾高气扬,身后跟着她的丫鬟们,其中便有小翠,她一手捂着脸正小声啜泣。 玉娘也同行在一路,脸色不是很好看。 柳叶径直走进顾清所在的房间,见她模样慵懒的躺在床上,不由得从鼻里冷哼一声,就着桌子旁坐了下来。 “你家小姐呢?”柳叶明知故问道。 阿浣神色紧张起来,拿眼瞟了瞟顾清,只见她一脸正直,还对着自己挑了挑眉,便如实回道:“小姐前些日子从树上摔了下来,还在床上休养。” “哦?是吗?”柳叶唤道:“小翠,你来说。” “是,夫人。”小翠的声音小如蚊蝇,她战战兢兢的从人群里站出来,始终低着脑袋,说道:“奴婢今天从梅院门前经过,看见三小姐正站在外面赏景,便好心上前跟她打招呼,可没想到三小姐突然对我恶语相向,说了很难听的话,还……还打了我一巴掌。” 嗯?顾清看着这一幕,心里不禁冷笑起来,这就是被反咬一口。 阿浣听到小翠的话完全呆住,这下她可遭殃了,二夫人之前交代过不让她出院子的,奈何小姐再三恳求,于是便让了她一回,谁曾想竟发生这等事? 倒是玉娘,要平静的许多。 她压制住自己的怒气,扭头看向顾清,“清儿,果真如此?” “我……” “果真是没教养的东西,我才是这府里的主母,这顾清,都能下地教训丫鬟,却不能向我行礼?难道妹妹是这样教自己女儿的?”柳叶抢了顾清的话,煽风点火说道,说话时连尾音都带着不屑。 “为何要怪罪于我的母亲?清儿向大娘行礼就是。”顾清声音清朗,伴随着窸窣的声音,她掀开帘子走到柳叶面前,不顾玉娘警示的目光,随着自己心里所想,一字一句说了出来:“顾清见过大娘,敢问大娘,身体是否安康?饮食是否有过注意?可有感到什么不适?我觉得呢,大娘应该多出去走走,散散步,免得整日里净动肝火,对身体不好。” 柳叶一听这段话,气的立刻拍案而起,说什么动肝火之类的,这是当着众人的面子给她难看? “原来妹妹竟是这样教的?今儿个倒是叫我开了眼界。”柳叶的眼睛都快瞪到天上去了,话里满是讽刺。玉娘自知理亏,可清儿绝不会自己去找麻烦的,肯定是她们有言侮辱在先,这下叫她两边为难起来。 第五章 她也会辩理 顾清无视柳叶的冷言冷语,转过身正好瞧见小翠躲在人群中,便清了清嗓子,招招手温柔唤道:“小翠,你过来。” “这……”一下子变得这么温柔的三小姐,让小翠好生不适应,她看了看柳叶,想用目光寻求帮助,可柳叶哪里会管她?不过是个卑贱的婢子而已。 见她没有什么动作,顾清耐心继续道:“过来呀,本小姐会吃了你吗?” “不……不会。”小翠终还是上前,在距离顾清一米处的地方停了下来,用惶恐的眼神看着她。 顾清仔细观察着她右脸上清晰的手掌印,还拿手覆在她的脸上对比了一下,故作奇怪道:“咦?这手掌印不是我的啊?” 众人闻声皆探头看去,果真不符合,小翠脸上的手印明显要大出许多,而顾清年纪还小,手又生的小巧细致,与那脸颊上的手印足足小一个尺码。 “我跟小翠下午确实碰过面,只是她出言不逊,忘了我这个三小姐的身份,我便多嘴教导了她几句,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若说这手掌印嘛,府里这么多人,大娘你且可以让她们一个个来对比一下,反正我瞧这巴掌像是刚打的,还新鲜着呢,没那么快散去。” “你……还真是没大没小。”柳叶开口说道,此刻怒火稍稍降了一些,锐气也没那么锋利了。 “怎么样?大娘,你觉得清儿说的有理吗?”顾清嘴角一弯道。 “胡说八道。”柳叶淡淡说了一句,撇过头不再去看她。难怪小翠告诉她,顾清变的有所不同,刚刚进房间时看到她的第一眼感觉就不一样,不似从前那般鲁莽与执拗,如今论起理来,还是一套一套的。 “怎么大娘就偏偏不信清儿的话呢?在这顾府里,我与大娘才关系近一些,而小翠只是个丫鬟,大娘为什么要信她的话?”顾清很巧妙的将这个烫手山芋扔到了柳叶身上。 面对顾清如此犀利的问题,柳叶默不作声,她想不出来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同小翠一样,在眼前这个,等着答案的女孩眼里,看见了硬气两个字。 玉娘见柳叶脸色有些难堪,知道顾清说到点子上了,可她再怎么也是这府里的女主人,今日虽她们侥幸逃脱,谁能保证下一次又会平安无事呢?便厉声唤道:“清儿,给大夫人赔罪。” 蓦地一句,让顾清怔住。 柳叶也狐疑的看过来,不知道她们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清儿,你是晚辈。”玉娘说了这么几个字。 顾清当然知道自己是晚辈,只是前世受的屈辱让她怀恨在心,所以才会在面对柳叶时先发制人,她不想再重蹈覆辙。可静下心来想一想,刚才自己的反应确实有点过激。 一面又不想母亲过于为难,于是顾清便自觉的走到柳叶面前,提起茶壶给她倒了一小杯茶,双手捧上,毕恭毕敬道:“刚刚是清儿说错了话,还请大娘不要往心里去。” 此刻顾清离她如此之近,柳叶才能细细观察起她来。果真是女大十八变,柳叶以前竟没发现这丫头长相如此精致,特别是那双灵动的眼睛,格外吸引人。她精明的眸子转了转,伸手接过了茶杯,没有喝,而是放在了桌子上。 顾清本就觉得自己无错,跟她道歉只是为了让母亲安心些,此刻见她如此动作,知道她是不接受的意思,也就努了努嘴,表示无所谓。 柳叶站起身来,环顾一圈后看着玉娘,表面笑道:“茶我就不喝了,不过嘛,清儿的心意我倒是领了。” 从她嘴里听到清儿两个字,实在是不习惯,这莫名而来的亲昵让顾清感到很不舒服。 “清儿年纪尚且还小,姐姐就不要跟她计较了。”玉娘语气里带着谦卑。 “还小?”柳叶眼角一斜,话里有话道:“这年纪吧,也有十五六了,待我明儿个跟老爷商量商量,看看京城里有哪些公子哥儿。老爷啊,是定不会委屈清儿的。” 玉娘听了这话脸色一白。 顾清清楚得很,她又想用什么歪主意将自己给打发掉,有了前车之鉴,她绝不会允许有这类事情再发生。 柳叶说完就离开了梅院,随她而来的一行人也相继散开,房间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这安静,也是最可怕的。 果然,玉娘突然开口叫道:“清儿,你跟我过来。” 由着柳叶的一阵找茬,现在已至夜深,无月无星,只有零散吹过的晚风。顾清跟在玉娘身后,来到了院子里的石桌旁,一旁的大香樟树高大伫立,将她们俩的身影怀抱其中。 “坐吧。”玉娘道,也不看她,只是静静望向黑无边际的天空,她叹息着:“时间过得很快,自我入府以来,已经十五年了。” 顾清想要打破这紧绷的气氛,嘿嘿的笑了两声:“是啊,母亲还是那么美貌,一点也没变。我也是个大人了,可以为母亲分担一些烦恼与困难。” 玉娘转过头来,目光幽幽,声音变得凄凉起来:“清儿,我只想你快快乐乐长大,而不是跟我一起活在大夫人的欺凌之下。我想给你不一样的生活,可是我……没有能力。” 她只是一个舞坊的女子,有幸进入顾府,身边好多姐妹都羡慕她。可谁又知道,这府里虽衣食无忧,能遮风避雨,可她终归是摆脱不了舞女的身份。 面对顾老爷的喜爱,也只是一时兴起。她没有权势,没有钱财,就连说话都要看别人的眼色。可后来有了顾清,她便在顾老爷耳边开始说甜言蜜语,等到顾老爷高兴了,就会赏一些她银子和珠宝,她又会将这些东西节省起来,给女儿当做嫁妆。 她不乞求什么,只要顾清平平安安的。可今天柳叶的那句话,说到了她的心坎上,以前总说夫家夫家,可也只是耍耍嘴皮子而已,但清儿也的确到了适合婚配的年纪,她是该留意一些京城里的人选。 第六章 玉娘的心声 顾清不知道她所想,以为是她今日多说了话惹得母亲不悦,心里后悔连连,“母亲,是不是我今天说错话了?你别生气,清儿改好不好?” 玉娘摇摇头,拉过她的手紧紧握住,嘴角含笑道:“不是。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能跟大夫人论理,说明你成长了不少,我该感到高兴才是,毕竟……我不可能陪你一辈子。” “母亲……” “还有,今天大夫人说的对,做母亲的,要先给你择一门好亲事。以前总想着你还小你还小,可刚才看你讲起道理来,不比哪一个大人差,原是我疏忽了。”其实以前只是不敢去面对,她怕顾清一出嫁,自己在府里,连个精神寄托也没有。 “母亲将我叫出来,只是想说这最后一件事?”顾清不确定问道。 玉娘点点头,“是啊,你大了,自己也留意些,若是喜欢上了哪家的公子,母亲不会反对,也不会强迫你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 顾清心里松了一口气,原来母亲还是赞同自己的做法,只是碍于大娘的面子才让她道歉。 “好的,母亲。”顾清咧嘴笑道。 玉娘宠溺的瞪了她一眼。这时顾清的肚子突然响了起来,一直忙到现在,连晚饭也不曾吃过,饭菜在桌上都凉了,玉娘故作无语摇头道:“你先回房间吧,我让阿浣将饭菜拿去热一热。” “好,那我先进去等着。”与母亲这一番谈话让顾清心情大好,巴掌大的小脸上尽是满意的笑容。 吃过晚饭后,顾清就爬上床去等着梦周公,一开始睡不着,就跟睡在外面的阿浣闲聊了几句,无非就是讨论了一下两人的爱好。阿浣比她大五岁,二十出头,为人温和,脾气又好,纵是跟着玉娘受尽了那些势利小人的嘲讽,她也毫无怨言。这也是顾清喜欢她的原因。 大约聊了一个时辰,阿浣实在提不起精神,便求饶似的让顾清放过她,她要是再不睡觉明天肯定爬不起来。 顾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觉,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被忘记了。 她又回想了一下玉娘说的话,她的确是到了该婚配的年纪。说起婚配,便想起了顾宁,她在前两年就已经可以出嫁,可由于柳叶的眼光太高,总觉得京城里的公子哥都配不上顾宁,才导致了她现在还没嫁出去。 脑海里突然灵光一现,顾清彻底僵住,是啊,她记起来了,前世的这个时候,母亲根本没有跟她讨论过婚配的事情,甚至到后面母亲去世,也对此只字未提。 可如今,却不一样了。 后面的日子,若是她如愿的出嫁,走出了顾府,便不会被柳叶欺辱致死,或许还会有个美满家庭,那么这跟前世完全是两种不同的轨道。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她的重生,打破了事物本来的规则吗? 这问题在脑海里寻思了许久,顾清还没等到想清楚答案,就在迷迷糊糊之中沉沉睡去。 院子里只有一棵香樟树,四季都很茂盛。这树还是当年玉娘刚进顾府时,顾老爷为了讨她欢心从外地移摘而来的,树干虽细弱,可却衍生出许多葱绿的枝叶,生命力极其强盛。 顾清坐在树下面的石凳上,不停的打着哈欠,她捏捏胖嘟嘟的脸庞,再搓了搓,想让自己精神起来。可一看到桌子上堆成山的绣架,她就想赶紧蹲回被窝,或者是钻回娘胎,变成男儿身再出来。 玉娘现在全力培养她在琴棋书画以及女红方面的能力,还顺带订阅了一下京城热销的书籍——红娘会。 说起这红娘会呢,里面几本都是图画,内容大致就是时下京城里最流行的女子服装款式,发髻形式,以及媒婆牵线专栏,大约两个月更新一本。 阿浣从外面抱进来一个沉重的木箱子,走路特别困难,里面全是往期的红娘会书籍,玉娘一本不漏的全买了回来,在看到顾清垂头丧气的模样,她笑着说:“夫人这次可是下了血本,小姐你可得多多努力,别让夫人失望呀。” 顾清忍不住要翻白眼,成堆的绣架已经把她淹没在里面,现在再来一箱子的书,估计到她出嫁都看不完。 “母亲呢?”她随口问道。 “前堂来了一位权势大的贵客,大夫人外出不在,老爷就让夫人跟他一起接待。”阿浣答道。 “贵客?”顾清问道,她又想起昨晚上的疑惑,她感觉发生的一切都跟从前不一样,各种场景和谈话,就跟第一次发生似的。 阿浣吃力的将箱子放在地上,揉了揉酸痛的肩膀,犯花痴傻笑着:“是啊,奴婢刚刚从前堂过来,正好看见那贵客的样子,长相还挺俊的。” “这不得了,阿浣,你可是第一次夸男子长得俊啊,那我得去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顾清动作迅速,一把推开面前的绣架,作势就要起身逃离这个地方。阿浣手疾眼快,一把拉住她,又将她按回了座位上,一副早已看透她心思的表情,坏笑道:“小姐,你可不能让夫人失望啊?” “母亲让我把这些都绣完,我就算绣到傍晚都绣不完一张。好阿浣,你就让我去看看吧,我保证这次听话,绝不乱惹事。”顾清嘟起嘴巴,睁大眼睛恳求着她。 “那可不行。”阿浣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她可不想再发生上次那样的事,虽然玉娘没有责怪她,可顾清毕竟惹着了大夫人,这次侥幸逃脱,下次万一没那么幸运呢? 顾清见自己撒娇没有用,阿浣也铁了心不放她,便一下子瘫坐在石凳上,拿起绣架有气无力的随意扎着。 “清儿你在吗?” 人还没有走进梅院,顾宁的声音就先传了进来,她满脸笑意,看见顾清人刚好在外面,就快步跑上前去,兴奋说道:“清儿快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见顾宁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顾清也感到好奇,莫不是遇见了她的真命天子? 顾宁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一把拉起顾清,还边说道:“父亲请了位贵客来府里,我刚刚躲在珠帘后面偷偷看了一眼,那模样,真是神采英拔,一表人才。你快跟我一起去看看,不然等会那贵客就该走了。” 贵客?也就是阿浣夸赞的那位了? 第七章 听闻是贵客 顾清本来想就这样顺势被顾宁拉着走,可阿浣还在身后盯着她呢,便又坐了下来,努努嘴,假装无奈摇头道:“不行,我母亲不让我出院子,喏你看,阿浣还在盯着我呢。” “哎呀,这个时候还管这些干什么?”顾宁倒是豪爽,甩了甩衣袖,毫不在意,朝阿浣摆摆手道:“阿浣你跟我们一起去,不还是一样盯着清儿吗?” 阿浣张了张嘴想为自己辩解,她只是怕自家的小姐又惹出什么事来,可一看到顾宁风风火火的样子,也来不及多想,只得点点头,任由她们而去了。 说到底,她心里也痒痒的,想再看一看那贵客的面容。 比起顾宁和阿浣的期待,顾清则是平静许多。这一呢,她是个不在乎美色的人,二嘛,得等到她见了贵客的真容再下定夺。 那贵客其实是不请自来。 顾老爷今日很早就从宫里回来了,原因是没有上早朝,管事的公公说,皇上偶感风寒,身体不适,就推了这早朝。 要说起比洒脱,当今皇上自封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皇上喜爱麋鹿,便连夜安排将士们去深山老林里捕获;钟爱美食,就搜尽天下技艺高超的厨子,都安顿在御膳房;喜爱美人,就自己走访宫外各个角落,只为寻得绝色佳人。 论着性子而来的,同样还有他的嗜血脾气,忤逆与背叛的下属,皆逃不过死亡的召唤。 这国,原为卫姓。 而当今皇上,以叛乱造反夺得了壮丽江山,改国姓为连。尽管朝堂之中有人对这做法甚是不满,却没有人敢发声。平心而论,皇位虽是叛乱而夺的,可这位主子也的确做了很多利于家国的事情,提了许多安居乐业,平定边疆的政策。 久而久之,百姓也就认同了他是一位好皇帝。 朝堂那些大臣们,也一心做着自己分内的事,不去指点皇上的作为。 顾老爷一回到府上,就看见府外停着一个官轿,轿夫是几个彪行大汉,可细细看之,才发现那些个轿夫皆有优良的武功功底。 顾老爷正诧异着,也不知道是谁会来拜访他,看这轿子和完全陌生的轿夫,他从来没有见到过,应该不会是他的那些老友。不爱给自己添麻烦的顾老爷,只用疑惑的眼光瞟了瞟,实在看不出那轿子里坐的是何方神圣,转念又一想,这排场虽不大,却有种莫名的气场。 于是,他走到那轿子面前,对着几个轿夫委身笑笑,朝着里面恭敬道:“敢问这是哪位大人?可否要去寒舍一坐?” 静了几秒,顾老爷正等着里面的回应。 突然帘子被掀开,先出来的是一把精致的宝玉折扇,接着一个明朗的声音响起:“顾大人,是忘了在下?” 顾老爷闻声怔住,再细看那从帘中走出来的人,不由得一僵。 顾宁将顾清和阿浣带到了前堂的珠帘后面,且前方还有一块山水画的屏风遮挡,根本不会有人发现她们偷躲在这。隐约传来的,是顾老爷与那贵客的交谈声。顾宁脸上是遮不住的激动,想要告诉顾清自己的心情,可是那种感觉又讲不出来。 顾宁本是个温婉的女子,此刻也是难掩喜悦之色,这让顾清心里更为好奇那堂前所坐的是何人,竟有如此大的魅力。 “清儿,你觉得我等会便去跟父亲说如何?”她突然开口道。 顾清一时没反应过来,一门心思听着他们的对话,随口问道:“问什么?” 身旁好久没有回应,顾清回头,看见顾宁一脸娇羞状,脸上尽是情窦初开的绯红,她瞬间明了,“我知道了,原来姐姐心里有人了,嗯让我猜猜,是丞相吗?” 她故意捣乱问道。 听出来她话里的戏谑,顾宁故作瞪了她一眼,自己的小心思被别人窥探出来,顿时羞的无地自容,便不自觉大了声音嗔怒道:“清儿,休要笑话我。” 前堂里的声音突然止住,顾老爷侧目望向屏风后面,厉声问道:“谁在那?” 顾宁和顾清对视一眼后瞬间呆住,完了完了,一时高兴就忘了地方。 见屏风后面的人许久不出来,顾老爷的面子有些挂不住,又再次厉声问道:“谁在屏风后面?给我出来。” 顾宁一下子慌了神,扯着顾清的裙角焦急不已,脚步也朝后退了几步。 空中静默了两秒,顾老爷正准备起身自己去查看时,从屏风后面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高声说道:“没有人。” 话一说出口,又静默两秒,依稀传来一两声笑声。 顾清立马捂住嘴巴,大脑一片空白,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这三个字还未经过大脑就走出了嘴巴。顾清和顾宁之所以这么害怕的原因是,顾老爷处事态度温和平稳,可对待自己的孩子,却是行峻言厉。 也不管前面的人怎么看自己,顾清现在只想拔腿就跑,这刚迈开步子还没三步呢,就又被顾老爷叫道:“清儿,你出来。” 顾宁站在一侧,眼里是同情,脸上是侥幸,看着顾清从自己面前走过,小声说道:“清儿你放心,我替你祈祷。” 深深吸一口气,顾清给自己鼓气似的,一把掀开珠帘,看见桌上有一个茶壶,就顺便提在手里,从屏风走了出去。 她一出现,就讨好似的对着顾老爷笑笑,晃了晃手里的茶壶,小碎步跑到他面前,模样乖巧极了,“父亲,那个……那个管家有事,让我来给你们添茶送水什么的。” 坐在下方的玉娘一听傻了眼,看了看顾老爷身侧站立的人,又看了看顾清,只得无奈摇摇头。 顾老爷闻言一皱眉,目光炯炯的朝她看来,淡淡道:“是吗?” “是是是。”顾清点头如小鸡啄米一样,还很本分的给顾老爷的茶杯添满了茶水,且一边抱怨道:“本来清儿不想的,只是管家说他有急事,实在是脱不开身,又连连央求清儿好几次,清儿这才勉强答应了他。” 第八章 这下糗大了 顾清讲话时的神情极其认真,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转的溜圆,顾老爷嘴角一扯,若不是知道她在胡扯,倒差点相信了这话。 “管家问你呢,是这样吗?”顾老爷扭头问道。 顾清心里突然咯噔一声。 那管家面上勉强一笑,心里却暗自叫冤,这个问题还真是不好回答。“可能是三小姐看错人了,在府里,添茶送水的一直都是丫鬟们做的事,哪有我这个老爷子做的?” “嗯?”顾老爷又转向她,想看看她怎么圆这个谎。 “这个……其实吧……嗯……”顾清支支吾吾半天,硬是憋不出什么话来,没想到重生后跟父亲的第一次见面竟是这样,实在是……有点丢面子。 这边等不到顾清的回答,坐在左侧的人先独自笑了起来,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笑的急了,还咳了好几声嗽。 顾清望向笑声发源地,目光微微一滞,这便是顾宁口中那个一表人才的男子,灿若星辰的眸子里满是笑意,墨发用玉带紧紧扣住,薄唇弯弯,五官俊郎。经顾清细细打量一番,还真是玉树临风。 “这是下官的小女,让大人见笑了。”顾老爷陪笑着,使了使眼色,让顾清站在一旁。 那人好不容易止住笑,可脸上止住了,眼里却还是在笑。顾清忍不住给了他一个白眼,这人长的是不错,怎么感觉脑子不好使。 “哪有?我倒是觉得这位三小姐,甚是有趣。”尤其是那一句没有人,让他一想到就忍不住发笑。 顾老爷讪讪笑道:“下官这小女过于顽劣,再加上平日管教甚少,这才没了规矩。” “哦?是吗?”他饶有兴致的看向顾清。 那女子虽没有一般大家闺秀的温婉可人,可眉眼里是透露出一股英气,光润玉颜,久看之下,皎皎兮如云间明月,飘飘兮如风中流雪。 “你叫什么名字?”他不自觉开口问道。 顾老爷忙回答:“小女单名一个清字。” “顾清?” 冰清玉洁,莹莹如朗。 这个名字,他记下了。 “那你叫什么名字?”顾清忍不住问道。 堂中之人齐刷刷的目光向她看来,那人依旧是满脸趣味,玉娘递给她一个警示的眼神,小声责怪她说:“清儿,怎么没大没小的?” “无妨,互赠姓名本就是一种礼节。”那人率先帮顾清说起话来,他只觉得这女子过于不同,浑身上下涌着一股劲,让他有点好奇罢了。 “我的名字,叫阿城。” 阿城。 顾清点点头,在口中将这两个字小声念了一遍。她可不是为了给自己讨这名字的,只是看见顾宁那么雀跃的样子,也不想让她失望,虽然后面被母亲责备成没大没小的,可看到阿城投来的一丝安慰目光,也就觉得没什么。 此时顾老爷暗里观察阿城的动作,时而瞟向顾清的目光逃不过他的眼睛,心下有了一个打算,遂对顾清放软了语气道:“清儿,你先下去吧。” “好的,父亲。”顾清早就不想待在这里,不能乱动也不能讲话,像根木头似的等着主子们的吩咐,听到顾老爷的话,便甩动着俩小腿退了下去。 阿城这才收回目光。顾老爷看向玉娘,似不经意间问道:“清儿已经到婚配的年纪了吧?” 玉娘含笑说:“是啊,老爷,这几天我都在愁这个事呢。” “京城之中可看上了哪家的公子?”顾老爷再问,眼神有意无意看向左侧,但见那人低头饮茶,不作一声。 “还没呢老爷,清儿还小,这婚事还是老爷看着办吧。”玉娘有些意外,他一向不管府里这几个孩子的私事,今儿也是奇怪,竟关心起来。 顾老爷点点头,抚了抚胡须,心里已有了个小算盘,继而转头又跟阿城抱歉笑道:“本来好好讨论着公事,突然让小女给打断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这又有何妨?那我下次再来探访大人吧,此刻有些乏了。” 阿城嘴角一扯,哪能猜不出他的心思?也不说破,仰头一举将茶水饮尽,起身作势就要告辞。 顾老爷也起身为他送行,看他神色无异,心里猜测着阿城有没有听进去自己讲的话。 顺着原路往回走去,阿城心情甚好,任由顾老爷为自己领路,两人又是一阵细语后,阿城这才走上了马车。 马车响起哒哒的声音,向着前方缓慢驶去,顾老爷站立在原地许久,望着早已远去的马车一时间出了神。 直到玉娘出现后在他耳边轻轻唤了唤,他这才反应过来。 “妾身见老爷久久不曾回府,便想着出来瞧瞧,没想到老爷在这发了呆,妾身一连唤好几声都没反应。” 对顾老爷而言,他最为喜欢的是眼前这位善解人意的夫人,玉娘能满足他做为一个男人的欲望,那些女子有的娇嗔和温婉,在她身上无一不是在体现着。 而大夫人柳叶,由于娘家的财大气粗,从小娇生惯养,在为人处事方面就要放纵一点,眼里容不得沙子,也忍受不了自己吃亏。在玉娘受宠的日子里,柳叶都记在心上,明里暗里都会报复她。 其实,柳叶对玉秋的各种所作所为,顾老爷都看在眼里,却从不说明。因为柳家的缘故,他没有能力让柳叶收手。 可是,马上就要不一样了,他望着前方,目光里透出一抹精光。 “你可知那人是谁?”他自顾问道。玉娘摇摇头,她哪里知道贵人的身份,只是今天碰巧从堂前路过而已,便被顾老爷叫住说是要一起接待这位贵人。 只见顾老爷表情严肃,伸出手,指了指头顶上的这片天空,玉娘是个聪明的人,一下子明白过来,不可置信的捂住了嘴巴。 “他的名字叫阿城?” 梅院里,顾宁满心欢喜,嘴里反复惦念着这个名字,脸上尽是娇羞的神情。顾清坐在一旁,托起双腮看着她的模样笑弯了眼睛,看样子姐姐的确是喜欢那人。 第九章 顾宁的选择 “可是,这名字听起来,丝毫没有那种世家的气势。清儿,若他只是一介平民,母亲肯定不会同意我跟他在一起的。”顾宁一想起自己的母亲,无声的叹息着。她早已过了女子婚配的年纪,虽说自己也还年轻貌美,可女子的容貌是万万等不得的,她当然知晓这个道理,可是母亲,总是以夫家条件不好而拒绝了很多前来提亲的公子。 每每想到此,她便无可奈何。 知道她的忧虑,顾清安慰道:“姐姐你定要想清楚,这以后嫁过去成亲生子的人是你,又不是大娘,何须在意别人的看法?再说了,就算是大娘找到了与你相匹配的公子哥,可你要是不喜欢,能勉强过一辈子吗?” 重活一次,顾清缕清了很多事情,思绪也变得更加清晰。不管是对自己,对母亲,抑或是身边的每一个人,她看的更开朗了,只要是不危及家人性命的事情,她都愿意去做。 毕竟,失而复得并不容易。 顾宁眼睛里闪了闪,像看到了希望的曙光,顾清的话莫名给了她足够的勇气,可母亲凶狠的模样已经扎根在她脑海里,又顿时畏缩起来。 有的时候,她不仅羡慕顾清有个好母亲,也羡慕顾清这个人,她的性子,她的活泼,她身上有好多优点,可是她一丁点儿也学不来。 “凡事都要去尝试才会有答案,如果你只是一味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是永远不会有答案的。”顾清像个小年纪的大人,说起大道理来有板有眼的。 不知道是为什么,顾宁总觉得,自那次摔过以后,顾清眼里的稚嫩与鲁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镇定和从容。 许又是觉得她想多了,顾宁自嘲的笑笑,自己也不差,怎么羡慕别人起来这般着迷? “嗯……晚些时候,我跟父亲提一下试试吧。”她有些犹豫说道。 “好呀,那我等你好消息。” 书房里灯火通明,硕大的身影被烛光投射在墙壁上,书案上的纸墨都还是新的,顾老爷坐在椅子上想着事情,老谋深算的眸子让人看不真切。 顾宁站在门外下了很大的勇气才轻轻叩门说道:“父亲,是我,顾宁。” 书房内稍一沉默,顾老爷清了清嗓子,高声道:“是宁儿啊,快进来吧。” 顾宁闻声推门而入,站在门口一顿还给自己打了打气。就在顾宁正要行礼的时候,顾老爷笑着打断她,说道:“自家人就不要拘于这些礼数了,随便坐吧。” 顾宁微微一愣,以前父亲是府里最注重礼数的人,就连吃饭都不能发出声音,今天还主动说这句话,着实有些意外。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情?”顾老爷率先开口。 顾宁脸颊一红,女儿家的娇羞立马就显露出来,支支吾吾半天,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 “我没猜错的话,今天那屏风后面,也有你吧。”顾老爷看向她,这是一个肯定句,而不是问句,这说明他早已知道。 “……是的。”顾宁顿了顿,又想起顾清说的话,她的确是该为自己争取一下,于是便放开了面子坚定说道:“父亲,今日宁儿瞧了您所接见的那人,初次见面,宁儿觉得他仪表堂堂,应是人中龙凤才对,心下……心下也对他有了感觉。” 将心中所藏的话尽数吐了出来,顾宁感到很痛快,又突然低头懊恼起来,这是她的心里话,可旁人万一当作笑话来听她该如何面对? 前方一直没有传来回答,顾老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顾宁的话实在是超乎了他的意料,他没接受也没拒绝,只淡淡道了一句:“你母亲会责骂你的。” “宁儿不怕母亲。”顾宁听到这话,猛地抬头顶了一句。母亲母亲,与她挂钩的总是母亲,从小就是这样,她穿什么颜色的衣裳,带什么样的发饰,都是母亲说了算,仔细想想,这十几年来,她还真没有一件自己做主的事情。 “宁儿,你是府里的二小姐,不能丢了规矩。”顾老爷沉声叫道,他盯着她,幽黑的眸子看不清意味,顾宁的态度又如此坚决,他思虑了一会,放轻了语气道:“你先回去吧,我跟你母亲商量一下。” 顾老爷的接受让顾宁面上一喜,她立马笑开颜说:“谢父亲成全。” “你且等等。”突然又叫住她,灯火映照着顾老爷的脸,晦暗不明,“你为何就认定他了?” 顾宁背朝他,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觉得声音轻柔许多,“宁儿一生只愿许一人,见那男子气质非凡,便心里偷偷所属。” 只愿许一人。 “父亲,还有什么事吗?”她回头问,神色间难掩喜悦。 顾老爷顿住,眸色愈深,后又摆摆手,摇头说:“无事了,去吧。” “那女儿先告退了。”顾宁微微俯身转身离去。 顾老爷手指轻叩在桌面上,心里不知道在打算着什么。他是朝堂的御史大夫,主要负责监察百官,尽管头顶上有皇上撑腰,可在朝堂上行使监察权也得罪了不少人,明里暗里都有人在针对他,这对他的仕途实在不利,所以,他必须得给自己准备一条后路。 又想起自己的三个孩子,大儿子顾修一门心思练武,想要成为一名将士精忠报国,却还是差了点勇气;二女儿顾宁刚刚的一席话让他思虑起来,也确实该为她寻个婚事,再不可由着柳叶胡闹;而三女儿顾清,她正值如花年纪,寻个好夫家自是不难,可是……一想到这个,顾老爷叹了叹气,在亲情与权势间徘徊起来。 自那日接见过贵客后,玉娘这几日净呆在院子里面,也不再去媒婆那儿打听京城里那些未娶亲的公子哥了,反而整日守着顾清学习女红和琴棋书画之类。比起以前简单的语言吩咐,现如今玉娘亲自上阵,手把手的一样样儿教顾清。 有时兴起,阿浣还会来一起掺和。 第十章 与君初相遇 顾清每日面对这些缝缝补补的,过的可无聊了。前几日顾宁告诉她说,父亲对她心仪阿城的事所做的态度,不拒绝也没立马答应,可从那话里的意思来看,其中也有六分肯定。 而柳叶呢,对此事也没有过多反对,她自己也觉得顾宁的婚事不能再拖,毕竟能让夫君亲自接见的客人,地位也不会差到哪去。 于是,这事就这么给说下了,丫鬟们也传言说,顾二小姐再过不久就会出嫁,府里的气氛变得活跃了起来。让顾清疑惑的是,为何前世与此刻发生的完全不一样,她明明记得姐姐会被许配给丞相,后面不知道这门婚事有没有成,那时她早已人落黄泉了。 “母亲。” 伴随着和煦的微风吹过,香樟树被吹的沙沙作响,顾清将绣架放在桌子上唤着,两眼无神,一丝光彩都没有。她已经连续好几天被淹没在这绣架的海洋里了,玉娘寸步不离的看守着她,还教了她各种礼仪习俗。 说的好听是为了以后婚配做打算,说的不好听就是在遭罪,母亲每日就让她绣这绣那的,顾清不禁仰天长啸,天要亡我,何故先让我学刺绣? “这才绣了一会,怎么又想偷懒了?”玉娘故意瞪了她一眼,又吩咐一旁的阿浣去厨房里端些糕点来,给顾清解解闷儿。 顾清赌气似的,鼓起双腮,用埋怨的眼光看着成堆的绣架,“再绣下去,清儿这眼睛恐怕也得废了。” “呸呸呸,你可不许再这样胡说八道。” “本来就是嘛,我们又不是做绣坊的,大好的时间全花在这刺绣上面,还不如做些有意义的事情。”顾清一板一眼讲着大道理,她心里痒痒的,老想着出府玩。突然又想起京城里最出名的说书先生,因着自己有一张巧嘴,闲暇之时就去玉茗阁里说书,凭着自己的实力,也吸引了一些人气。 “那你来说说,什么叫做有意义的事情?”玉娘早已把她的小心思看透,却也只能暗自叹息无奈,只怪小时纵容了她,养成了这么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脑子里别的没有,只有玩乐二字。 顾清知道,自己心里想的什么根本逃不过玉娘的眼睛,便坐到她身边,摇晃着她的手臂撒娇道:“好不好嘛,母亲,我已经乖乖学习好几日了,刺绣的精髓也已有所掌握,只是这几日来,身子甚是疲惫,出府去放松一下也是可以的,对不对母亲?” 玉娘看着她那绣架上不知种类的生物,原本是一个喜鹊,中途让她换线,还偏偏不听,说什么麻烦之类的话,绣的跟乌鸦一样,现在又听着她说自己已掌握了精髓的话,不由得想要发笑,这该叫她说什么? “等阿浣端来糕点,先垫垫肚子吧,不然饿着肚子出去,能去哪儿吃东西?”拿这女儿没办法,她只得妥协。 一听玉娘答应了,顾清忍不住高兴的跳了起来,她就知道,母亲是不会亏待她的。 京城里大多是贵胄世家,就算是普通的平民,也有不少的小资本,这全靠当今皇上所实施的利民政策。熙来攘往的人群甚是热闹,大多行人交谈寒暄,街道两边高楼林立,飞檐玉瓦,车水马龙,商铺里皆是门庭若市。 “小姐,你等等我。” 顾清身体小巧的极,能够自由的穿梭在人群中。阿浣就不一样了,她是成年人的身高,人来人往的,难免会有一些肢体上的接触,可夫人吩咐过,要紧紧盯着小姐,不能让她乱跑。唉,阿浣叹气着,真是个不省心的小姐。 转过两条长街,与不少行人擦肩而过,顾清心情甚好,时而回头看看,见阿浣快赶上自己的脚步了就又加速前进。 前面就是玉茗阁,三层高楼,十层台阶,峻宇雕墙,门前只站着两个小厮,顾清在阶梯前停下了步子,细细打量着。前世她就喜欢在这来听书,虽然周围都是男子,可大家各听各的,互不干扰,里面环境清幽,物件摆设也极其精致,毕竟是京城里最大的茶楼,实力还是有的。 阿浣跑到她面前时已经气喘吁吁了,一手插着腰,一面断断续续对顾清讲道:“小……小姐,要是我身体缩小一点,也就应该能跑得快,与你不分上下了吧。” 顾清忍不住掩嘴偷笑,原本呢,她只是想戏弄一下阿浣的,让她迷路,这样她就能一个人为所欲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是又转念一想,京城里虽管制有序,可也难免会有一些地痞流氓,她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走,进去吧。”顾清提起裙角,作势就要往里面走去。 阿浣一把拉住她,有些为难道:“小姐,这可是茶楼啊,里面有……有好多男子的。” “那又怎样?”顾清不以为然,“母亲不是都在帮我寻夫家吗?我自己出来看一看真人,总比从母亲口中听到的好,自己选择一下还不行吗?” 阿浣哑然,小姐总是那么语出惊人,她觉得自己这个年龄修为还不够,还不足以跟小姐讲道理。 “夫人肯定会生气的。”她再劝道。 顾清突然大力的一把将她拉上台阶,就像大姐姐一样拍了拍阿浣的背,还一面安慰说:“你尽管放宽心好了,此事若是不想被母亲发现,那就只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说是不是?” “话是这么说……”阿浣觉得自己被她拐到了歪途,明明一开始是自己这边有理的,怎么经她一说,理全跑她那边去了? “走了走了。你看,里面都在说书了,我们赶紧进去占个座位。”顾清已经迫不及待,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进去。 阿浣无奈,只得乖乖跟在她身后。 “今儿呢,咱们就来讲一个《异妖志》里面的一个小片段,巧的是啊,主角跟我一样,也是个说书人……” 顾清一走进来,里面座无虚席,说书先生已经在屏障后面开始讲述故事,映在屏风上的黑影很简单,一个人,一把椅子,一张案几,一块醒木。 第十一章 死了只鹦哥 “小姐,这里面好多人,也没什么意思,我们还是出去吧。”阿浣扯了扯顾清的衣角,企图劝说她的心思。 顾清眼睛四处晃悠着,正寻找着哪里有空位,她可不想站着听一整天。对于阿浣说的话她选择不听,好不容易有了一次可以悠闲听书的机会,她怎么会白白错过? 一楼已经坐满了人,就连柱子旁都还靠着人,大家都是一脸趣味的听着先生讲。 顾清抬眼一望,正好看见二楼阶梯左手处第三个雅座还空着位置,便从人群中的缝隙钻了过去,直奔空位。 阿浣见状连忙跟上脚步去,生怕一个不留神就将顾清给看丢了。 相比之下,二楼的氛围要安静许多。一楼价格便宜,大多是平民百姓听书的地方,二三楼是那些达官显贵,商贾富豪之类的人在此。 “一,二,三……”顾清数到第三个雅座,看见旁边果真还空着一个位置,而一侧坐着一位白衣男子,正闭目细听着下边的讲述。 “你是干什么的?”那白衣男子身后跟着一个小书童模样的男孩问道,语气带着些凛冽,从鼻尖儿里都透露出一丝厌恶。 白衣男子闻言睁开眼睛来,轻轻转过头一瞥,淡淡道:“卫采,不许无礼。” 只一眼,顾清觉得时间都凝固了。 那该是怎样一双如玉镶嵌出来的清澈眸子,像看尽了世俗的繁华与落寞,有着独自一人站立在高山之巅的清冷,天生雕刻出来的轮廓又硬朗至极。这一眼,竟让顾清痴住了。 被叫做卫采的小儿听到自家公子的呵斥,便不再言语,可他从心眼里瞧不起眼前这个女子,不就是又想跟公子套近乎的女子吗?他见得多了,也就厌恶起来。 “那个……请问一下这里有人吗?”顾清咽了咽口水,只觉得脑海里都是白衣男子的美色,连说话也紧张起来。 “你自己没钱买座位吗?非要跟我家公子坐在一起。”卫采突然又插嘴道。 “你这顽童怎么讲话呢?你以为我家小姐稀罕你这座位吗?”阿浣实在看不惯卫采讲话凶巴巴的样子,只一心想着为顾清出头。 顾清额头一黑,阿浣还真是说到她心坎里去了,她确实是稀罕这座位。 “……我刚刚看了下,这里面好像没有座位了。”顾清说话声音不自觉小了起来,看向白衣男子的眼神也是轻柔的,身子顺势就坐在了空位上。卫采伸手指着她想要再责怪几句,白衣男子温言开口道:“无妨,姑娘且坐下就是。” “那就先谢过这位公子。”顾清喜上眉梢,回给他了一个弯弯笑眼。 卫采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理会她。 “突然有一日,有一红衣男子踏夜而来,身姿宛然,衣袂飘飘,细细看之,那模样精致的如同女子……” 刚刚正忙着寻找座位,一个没注意,说书先生就已经介绍完了,开始讲正文。 可顾清现在哪里听的进去这说书的内容?身旁坐着一位如谪仙般的人物,就像是个发光体,直直的叫她看花了眼睛,却又忍不住想要偷瞟他。 他依旧闭目养神,薄唇微抿,用耳朵打听着这个所处的环境。那个叫做卫采的男童站立在他身后,总会用敌视的目光看着顾清。 后面不知道说书先生讲到哪儿了,顾清却清楚的记住白衣男子饮了几口茶,说了几句话。 她心里有点迷糊,这是怎么回事?算是……悸动吗? 顾清胡思乱想着,不觉已是黄昏。先生将书也已经说完了,大厅里听客也走了许多,所剩无几。顾清整理了衣裳,起身对着白衣男子微微颔首感谢道:“多谢公子赏座,我们先行告退。” “嗯。”依旧是淡淡的一个字,好似天边捕捉不到的云彩,漂浮不定。 从玉茗阁出来,顾清一声不吭,她回头望去,茶楼里面明光烁亮,一袭白衣仍居于二楼之上。心里突然莫名的感伤起来,不知其名姓,就像是在人海中擦肩而过的行人,哪怕目光看的再久,也只是目光,而没有永恒。 “小姐?”阿浣见她发愣轻声唤道。 顾清闻声回过头微微一笑,“走吧,再晚回去可就得被母亲责罚。” 顾府里,长长的走廊灯火通明,与阴暗的假山石堆成为对比,无月无风,池水倒影出曲折的树枝,天边的一侧堆积了好大一片乌云,顾清暗自想着,怕是快要下雨了吧。 “母亲。”顾清一回梅院连叫好几声都没有人影,阿浣也帮忙找了找人,也没有看见玉娘,心下不免有些焦急起来。 “院子都找过好几遍,我连府里的厨房都问过了,没有见到夫人。按理说,都这个时辰了,夫人是肯定不会独自外出的。”阿浣分析着。梅院很小,也只有她一个丫鬟,凡事都要玉娘自力亲为,由于大夫人柳叶的千般阻挠,没有人愿意来梅院做事,除了阿浣。 院子里漆黑一片,灯火都不曾亮过一盏,这说明玉娘已经出去好久了。顾清也不禁焦虑起来,她前世已经失去过一次母亲,不想再蔓延这种伤痛了。 “清儿,你在吗?”顾宁急急忙忙跑到梅院,许是跑的太急,呛了几口冷风,还靠在墙上咳了好几声嗽。 顾清连忙跑出房间,为她拍了拍背部,疑惑问道:“姐姐,发生什么事了?” “母亲……母亲把二娘关起来了。”顾宁气喘吁吁道,她之前来过梅院找了顾清一次,角落都翻遍了也没有找到人,知道她是贪玩去了,这才赶着天黑之前再来试试运气。 “为何?”母亲一向做事小心,与人相处也是宁愿自己吃亏,顾清实在想不出来她哪里有得罪柳叶的地方。 “我也不知道是何缘故,只是母亲今天下午发现自己的鹦哥儿死了,经过手下人一排查,便说是你们下毒害死的。” 顾宁也是听下人讲的,这个鹦哥儿是顾老爷去年送给柳叶的生辰礼物,她自是爱不释手,还教会了她许多话,每天都要花出一点时间跟它玩耍。现如今,自己最喜爱是鹦哥儿没了,柳叶又是个脾气大的主儿,肯定忍不下这口气。 第十二章 死了只鹦哥(二) 顾清忍不住轻哼,母亲在府里一向规规矩矩,从来不去柳叶的院儿,怎的今日发生了这等事,还算在她们头上? 心里这口气顾清也受不过,什么也没准备,便跟着顾宁去了裕园,她今天非要看个清楚,是谁将这烂摊子扔给了她们。 裕园里静悄悄的,丫鬟们来来往往脸上不带一丝表情,为了不让柳叶生气,都换上了无声的布鞋,这样才不会发出声响让自己白白挨骂。 顾宁说,在知道鹦哥儿是她们害死的之后,柳叶连玉娘都辩解也不曾听,便将她关进了柴房。 顾清只默默点了点头,此刻心里有数,也铭记了母亲的话,不会乱来。 房间里亮着一盏灯,柳叶此刻侧卧在榻上,小翠给她一面剥着瓜子儿,一面说着闲话,旁边还有一个丫鬟在为她捏腿揉肩,她自己也是很享受这个过程。 房门没有关,顾清听见了里面的说话声,也懂得起规矩,便站在门外顿了顿,声音清朗道:“顾清有要事与大娘商量,不知大娘可否有空?” 柳叶一听是她的声音,没了兴致,立即变了脸,小翠脸色也是微变,剥着瓜子的手一抖,不动声色的掩盖了过去。 “夫人,她来准没好事,又想用自己那一张花言巧语的嘴来糊弄你呢。”小翠忙道,眼神时时留意着柳叶的神情变化,生怕她与顾清见面。 柳叶点头,觉得她讲的有道理,便使了个眼色给她。小翠立即明白,起身走到门前,没有给顾清好脸色看,还将房门关了起来,带着高傲说道:“我们夫人今日悲痛欲绝,不想见任何人。” 看着房门被掩上,顾宁正要一把推开,被顾清拦住了,她倒吸一口气,不卑不亢道:“清儿刚刚才知道大娘的鹦哥儿被人害死,也知道大娘将这只鹦哥当作自己的孩子来养,这只鹦哥儿,也确实挺讨喜的,清儿只是想见它最后一面,不知道大娘可否应允?” 还未及柳叶作声,小翠便慌不忙的开口大声道:“这……这鹦哥儿本就是你害死的,只是二夫人替你认了罪而已,你现在还好意思跑到这儿来?” 这下顾清更是听的迷糊了,她哪里害过什么鹦哥儿?一下午都呆在玉茗阁,难道她有分身术不曾?不过,话又说回来,此事虽有阿浣给她作证,却没有人愿意相信,她本就是偷偷出府去玩的,也不可能直言出来。这下,倒是难了。 可小翠这样的态度也让她奇怪,明明自己什么也没有说,而她却更想让她赶紧离开似的。 “清儿只是想看看这鹦哥儿的死因,也从来没有害过什么鹦哥儿,还望大娘明察。”她身正不怕影子斜,自己没做过的事情自然是不会承认。 “你还狡辩……”小翠当即辩道。 “小翠。”柳叶突然打断,吩咐小翠将门打开,她有点想听顾清的辩解,如果真的不是她所为,那可不能让凶手逍遥法外。 见小翠打开了门,顾清对身旁的顾宁说道:“姐姐你且回去吧,这儿有我和阿浣已经够了。” 顾宁是柳叶的亲生女儿,若此时跟在她站在一块,还不知道会多惹出什么是非。顾宁知道她的心思,便也没有反对,只交代了一句让她好好的,便带着丫鬟转身离去。 房内的光亮过于刺眼,顾清踏进来时稍蹙了眉头,柳叶睥睨着她,吩咐着一旁的丫鬟道:“去,把我的鹦哥儿端上来。” 此刻用到端这个字,是因为鹦哥儿已经是一具小小的尸体,不能再把它提上来。 小翠站在一边,神色有些紧张。 “你说,鹦哥儿不是你毒死的?”柳叶挑眉问,眉梢里都是不相信。 顾清并不畏惧她,也就直起胆子,如实问道:“大娘觉得,清儿有什么理由要害你的鹦哥儿呢?于清儿又有什么好处?” 柳叶思虑片刻,皱眉道:“可是你母亲已经认罪了。” 顾清一叹,像是无奈的摇摇头,“大娘你也是做母亲的,没有哪一个母亲希望自己的孩子犯错受罚,纵然是被欺骗,她们为了孩子也是心甘情愿,大娘你说对吗?” “当然。”母亲这两个字很伟大,也因此会很劳累,柳叶闻此言,深有同感。 小翠见柳叶神色有些动容,不禁开口道:“夫人,这只是她的花言巧语,你切不可被她骗了去啊。” 柳叶拿眼瞪了瞪她,轻声呵斥道:“混账东西,难道我已经糊涂到是非不分了吗?” 小翠身子一抖,忙低下头喃喃道:“奴婢错了,奴婢多嘴了。” 这时,被吩咐去端鹦哥儿尸体的丫鬟已经回来了,将它置于地上。只见一个长方形的木板之上,鹦哥儿正躺在上面,身子也已经僵硬。 顾清蹲下身子仔细翻看着,连眼睛角都不放过,非要抬起眼皮检查一下,惹得柳叶生气连连。 “它中了什么毒?”顾清问道。 一旁的丫鬟回答:“这个我们也不清楚。今天下午是小翠率先发现通知我们的,她只是说鹦哥儿中了毒已经死了,具体什么毒也没有说,后面排查的时候,她还一个劲儿的说看见你来过了裕园。” 柳叶没有说话,认同了丫鬟说的话。 顾清将目光扫向小翠,只见她眼神畏畏缩缩的,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大家。按照刚才那个丫鬟所讲,也就是大家都不知道凶手是谁,只是听了小翠的话,才认定是她做的。 又检查了几遍鹦哥儿的尸体,死亡现象都很正常,没有中毒的症状,只是……顾清手碰到鹦哥儿的肚子时,眉头一紧,她用手轻轻捏了捏,肚子里面装满了鼓鼓的东西,心下有了一个答案。 她接过丫鬟递来的手帕,将手擦拭干净了以后问道:“平日里,这只鹦哥儿是谁在饲养?” 柳叶挑着眉尖,虽面上之色甚是不屑,可也配合着她回答了问题,“平日都是由我亲自照看,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呵。”顾清又将鹦哥儿的尸体拎起来左右看了看,最后将它嘭咚一声扔在了木板上,惹得柳叶拍桌大叫:“给我轻点。” 第十三章 蹩脚的诬陷 “大娘不必惊慌,反正也不是个活物了。而且你这鹦哥儿,根本就没有中过毒。” 顾清是故意加重力气摔下去的,反正它也没知觉,不过能够气气柳叶还是挺好的。 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柳叶似不相信她的答案,与一旁的丫鬟对视疑道:“你是如何得知?若不是中毒而死,那我这宝贝鹦哥儿又怎会断了气儿。” 顾清摊摊手,蹲下身子,指着鹦哥儿的肚子说道:“大娘你看,它这儿,有明显的鼓包,大娘应该能发现吧,鹦哥儿的肚子比平常大了一倍,你认为有什么样的毒能让它的肚子变大呢?” “你的意思是……” “不过是自己撑死的,何来中毒一说?”顾清说出这个答案后,柳叶明显不相信,认为她是在狡辩,便指责说她胡言乱语,在自己气头上还撒了一把盐,她的宝贝儿鹦哥是通人性的,难道连自己吃饱了都不知道吗? “大娘要是不相信的话,可以去请东二街第三条巷子口的张兽医来看一下,证明一下清儿的话是否有假。”顾清已经讲的很明白,这简直就是平白无故的诬陷,眼神不经意间扫过小翠,见她双手在裙角上紧紧攥着,神色慌张。 “听说……是小翠告发的我?”顾清明知故问。 “是啊。”柳叶顺势接了话,突然想到什么,扭过头望着小翠狐疑问道:“我今儿是不是让你给我喂鹦哥儿?” 今天早上,当柳叶还在被窝里的时候,她在娘家的哥哥就托人捎口信来,说嫂嫂生了儿子,让她回家吃顿饭小小庆祝一下。临时走的匆忙,也就随口吩咐了小翠几句,让她别忘了喂鹦哥儿,喂两次即可,切不可过量。 听到柳叶叫自己的名字,小翠陡然一吓,慌慌忙忙抬起头不敢直视柳叶的眼睛,吞吞吐吐道:“……是夫人,小翠按时……按时喂了。” 柳叶见她说话慢吞吞的,不由得恼怒起来,顿时厉声道:“我是在问你喂了多少?听不懂我的话吗?” “小……小翠是按夫人您的指示喂的啊。”她带着哭腔,眼睛里也被吓的浸满泪花。 柳叶走的时候,置物架的第二层柜子里还有两大袋饲料,一袋约有菜碟那么大。她当下立即吩咐一旁的丫鬟去查看,那丫鬟去检查了回来,如实回答说:“夫人,没有了。” 小翠脸吓得煞白。 柳叶这才明白过来,明明是这妮子自己给鹦哥儿食多了饲料,才导致它而死亡的,却还要将烂摊子扔给别人。不免气极,迅速起身大步跨到小翠面前,一个狠劲过去,扇了一巴掌。 小翠立马跪倒在地,将头重重的磕在地上,一下子急哭了出来,“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小翠知错了,小翠再也不敢了……” 她明明将柳叶的话记在了心里,可是在喂养时,她将饲料洒在笼子里多少,那鹦哥儿就会吃多少。小翠第一次喂又没有经验,也不知道要给它吃多少才饱,便糊里糊涂将柜子里所有饲料都洒了进去。 本想着让它自己吃一会,她去打扫一下院子,结果打扫回来后一看,笼子里的饲料零零落落。再看那笼子里面躺着的,也已经不再是一只活泼乱跳的鹦哥儿。 当时她吓坏了,发现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后,就想着推卸责任,想来想去,也只有顾清最为合适。 “不过是让你负责照看鹦哥儿一日而已,却无端让它送了命,你还想有下次吗?”柳叶连连摇头,不再看她,只摆了摆手,对身边的丫鬟吩咐道:“去告诉管家,将她驱逐出府,工钱也不用结了,全当给我那可怜的鹦哥儿的当作纸钱烧了去。” 第一次听见还要给鹦哥儿烧纸钱的?顾清一下子扑哧笑了出来,房间里本就是气氛紧张,被她这样一打搅,柳叶的目光又看向她,正想责骂她几句,却没有理由赖在她身上。更何况,自己听信了小翠的话,不分青红皂白就将玉娘关了起来,还不知这账怎么结呢。 小翠被丫鬟们推攘着给带了出去,她 “你母亲在柴房。”柳叶碍于自己的面子,只冷冷讲了这样一句话。 这是什么意思?让她自己去找母亲吗? 顾清当然不愿意,在全府上下那么多双眼睛面前把她母亲关了起来,吃亏的人可是她们?现在真相大白,难道还想她母亲受这冤枉气? “大娘,你的事是解决了,那我的呢?” 柳叶脸色很不好看,顾清这是明摆着希望自己给出个合理的答案,她咳了咳嗓子,对丫鬟吩咐着:“去,把二夫人请出来。” 她在二夫人几个字上面留了重音,顾清知道,她是一向不认可母亲身份的,总是对身边人说她是个舞姬,也在府中贬低了她的地位。 丫鬟赶到柴房时,看见玉娘跪坐在一边,双手合十,紧闭了双眼正虔诚祈祷。 听到有推门的声响,玉娘睁开眼,声音无波澜问着:“清儿可回来了?” “二小姐已经回来了,那害死鹦哥儿的凶手也已被逮住。奴婢这是来请二夫人出去的,二小姐正在裕园等着您呢。”丫鬟说话的语气恭恭敬敬,丝毫没有一点小翠的目中无人,这话听着也舒服。 “果真如此?”玉娘面上一喜。 “是的,夫人。” 在丫鬟的搀扶下玉娘站了起来,一面向她详细打听着细节,一面又朝裕园走去。 裕园里的气氛依旧如此,一点儿也没有缓和,顾清认为自己平日忍耐惯了,倒叫旁人觉得好欺负似的,一个小小的丫鬟竟都敢栽赃陷害,若是换了别人,还不得扇着翅膀飞上天么? 而柳叶呢,觉得自己才是这府里的女主人,欺负欺负下面的人是应该的,就当做巩固自己的地位,不然每天去哪儿找乐子? “清儿。”玉娘快步踏了进来,顾清应声而起,到她面前浑身上下仔细检查起来,生怕玉娘有一丁点儿闪失,还轻声询问着:“母亲,她们可有对你做过什么?” 玉娘笑着摇头,“不曾,我没事。”说罢,继而朝柳叶行礼,“谢姐姐明察。” 第十四章 顾宁满意了 听着她这般道谢,柳叶却未觉得有什么光荣的地方,事情是顾清查清楚的,她充其量只是推波助澜。 “都回去吧,我有些乏了。”于是乎开始撵她们走了。 经过这么一闹,回到梅院已经很晚,顾清连晚饭也不想吃,迷迷糊糊洗漱之后就摸上床开始梦周公。玉娘连叫好几声也没有回应,就让阿浣去准备了点心放在桌子上,以免半夜顾清被饿醒到处找东西吃。 日子一天天过去,来到了仲夏,树梢间时而夹杂着几声蝉鸣,顾清换上了轻薄的衣裳蹲在池子边上玩水,阿浣在一旁清洗着简单的衣物。 池水清澈的极,顾清挽起衣袖,将雪白的胳膊露了出来,在池水里晃悠着。 “小姐你小心点,别一不留神掉了下去。”阿浣提醒道。 “这池水浅着呢,我才不怕,更何况,大哥不是在这儿嘛。”顾清眯眼望向池子对面,那练武的可不正是顾默吗?好久不曾见他,此刻如鹰击长空般,在草地上飞舞,看来武功也是有长进的。 阿浣也随着她的目光看去,马上就想起昨天厨娘跟手下丫鬟们的闲谈,告诉顾清道:“昨天听厨娘说,好像大少爷要去将军府当差。” “将军府?” “是啊,大少爷整日在府里练来练去,那些武功啊什么的,现在终于能派上用场。”阿浣将衣物全部洗完后,整齐的放在了木桶里。 顾清点点头,也不诧异,那家伙不就是有一个为国争光的愿望吗?如今能够进入将军府,也算是能成全他一桩心事。 “而且我还听说,什么二小姐要被送去礼仪司?也不知这消息是真是假,礼仪司是那些入宫做妃嫔的女子学习礼仪的地方,二小姐被送到那儿去,不就是会进宫做妃子吗?” 阿浣将昨天旁听的事情全讲了出来,顾清听的一阵迷惑,姐姐会被送进宫?父亲不是答应了她与那个阿城的婚事吗?怎么又突然变卦? 且不说顾宁入宫是否能斩获一席妃位?光是她的年纪,在后宫那种群艳争芳的地方就讨不着好,顾清识得字,也看了不少前朝是书籍,对后宫之事了解的十有八九。宫里向来是旧人但听新人笑,再加上顾宁这温和的性格,以后要是进了宫,恐怕凶多吉少。 顾清一回到院子就问玉娘,姐姐是否会被送进宫? 玉娘笑笑,“傻丫头,宁儿能被送进宫做妃子,我们全府上下自然是高高兴兴的,再说有你父亲在朝堂撑腰,以后肯定不会吃亏的。” 这笑里,含着一丝困惑,她实在不知道顾老爷心里怎样安排的,怎么会叫顾宁进宫? “可是,姐姐明明心有所属啊?”顾清将那日在前堂帘后,所窥探的一系列事情讲与玉娘听,全力证明顾宁心里已经有了别人。 玉娘面上有些讶然,可那日老爷跟她讲的话并未忘记,心里了解了几分,反问顾清:“你怎知宁儿不愿意?可曾去询问过她?” “这……还未去过,只是之前姐姐在我面前一直念叨着那个叫阿城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姐姐这么兴奋。” 玉娘用手指点了一下她的鼻尖,话里多了一丝寻味,“宁儿是同意的,姐姐也对此很满意。” 柳叶当然是高兴,自己的女儿有幸为妃,倘若在后宫站稳了脚跟,也算为顾府争了些风光,她在娘家的姊妹面前,又有了可以炫耀的资本。 顾清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路走走停停来到了顾宁的院子,里面好像很热闹,丫鬟们欢声笑语,她在院子口探头一看,原是请来了金缕坊的女裁缝在为顾宁量着尺寸,应该是为了去礼仪司做准备。 那女裁缝动作上丝毫不怠慢,将所量出的尺寸告与身边的人记下来,还笑呵呵道:“二小姐姿色过人,腰肢也是如柳条般。” 顾宁面颊一红,笑着埋怨说:“这位姑姑可别取笑我了,不过是夏日衣裳穿的轻薄而已。” 一个眼尖的丫鬟看见顾清站在院子外,嘴一快说了出来:“那不是三小姐吗?她怎么不进来?” “莫不是听说了二小姐要入宫,心里羡慕吧?”另一个丫鬟道。 顾宁微蹙眉,瞪了她们一眼,随笑脸盈盈的,走到顾清面前亲切的拉起她的手,佯装生气着说:“妹妹怎么不进来?在门口有什么好瞧的?” 顾清讪讪道:“清儿今日才得知姐姐要入宫,便想着该来看一看姐姐。” 顾宁掩嘴一笑,“哪有那么快入宫?只是再过两日就要去礼仪司学习,选秀在半年后,我得抓紧时间,到时候万不可丢父亲母亲的脸。” “选秀?”从民间选秀要经过层层关卡,无论是年龄,姿容,还是家世都有很大的竞争性。 顾宁知道顾清心里所想,谴退了院子里的丫鬟们,两姐妹坐到凳子上开始说一些体己话,“清儿不必为我担忧,虽然我年龄是大了点,可背后有父亲的帮助,以后到了宫里,也会平安无事的。” “这个我自是知道,只是……”顾清有些犹豫,顾宁此刻脸上欢喜,她实在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 “清儿你想说什么?但说无妨。”顾宁宽慰她。 “姐姐,我不知道该不该问出来,可是若不问,压在我心里又不好受。”看着顾宁期待的神情,顾清在心里组织了下语言,脑门一热,还是问了出来,“姐姐之前,不是说对那阿城有好感吗?可有让父亲打听他的家世?如今又要进宫,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连连问了好几个问题,顾清认真严肃的样子让顾宁一乐,她还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原来是自己这个傻妹妹还没有弄清真相。 “姐姐笑什么?清儿只是觉得姐姐若有心上人,大可跟心上人双宿双飞,何必要去宫里忍受武无常的恩宠?” 自古以来,身为皇上后宫有三千佳丽,恩宠喜爱,从来都不是独一份,宫里的妃子如同食人的狼虎,咬起人来是一点骨头也不留下,顾宁性子平和,宫里的日子肯定会吃不消的。 “你可知,那阿城是何人?”顾宁狡黠笑问道。 第十五章 她脑子一热 顾清摇摇头。她从不留意这些事情,更不会去查阿城的身份,因为这些对她都无关紧要。只是……脑子里突然浮现出那个白衣男子的身影,偶遇一面,匆匆而过,也不知道他姓什名谁,家住何处。 顾宁嘴角一弯,脸上飞霞一片,眸含春水,说话间声音温柔至极:“父亲之前找我谈过话,他问我,可是真心愿意随阿城而去?我当时心意甚决,心里想的是,即使他只是一介平民又如何?若他不嫌弃我的身份,纵是过些清苦日子也不难。只是,后来父亲说,阿城的身份,他……便是当今皇上。” 不顾顾清的错愕神情,顾宁当时听闻后也是这番表情。不同的是,在她错愕与意外之中,还夹杂了一丝别样的情绪,那种感觉,就像是小时因拿不到柜台上的糖果而做的跃跃欲试。 她想进宫。 “可是,若他真是皇上,怎么平白无故跑到府里来找父亲谈话?直接一个圣旨让父亲去宫里不就行了?”那日见他时,眉宇间涌现出不凡的气质,当时只道他是官宦人家,却没曾想身份如此高贵。 “我也纳闷着。可是当今皇上做事本就是出了名的随性而为,再说,于你我又有何干系?”顾宁看的很开,她的心里本就被喜悦填满的不留一块缝隙,一心只想着能够入宫见到心上人,哪里还有心思管这些? 顾清也知道她此刻根本听不进去自己讲的话,说再多也无益,就随便聊了几句后起身离开了院子。 又过了几日,顾宁去了礼仪司,离开的时候高高兴兴跟顾清她们告别。柳叶站在一边,眼里无故多了些晶莹,顾清神伤起来,终究是做母亲的,不管平日里她对待别人的态度有多恶劣,心里还是会为儿女们着想。 顾宁一走,除了阿浣和玉娘外,顾清就再找不到人陪她一起聊天玩耍。本还想着,要是实在闲得慌,就去找她那个大哥逗逗乐子,可顾默整日除了把自己关在院子里练武,其他地方都找不到人影。 顾清趴在窗子上用树枝玩着刚逮住的蝉子,阳光洒了进来,她的身上,发上,像镶着金身的石像,玉娘刚从外面进来,看到这一幕,硬是愣住了好几秒。 她的女儿,确实是长大了。 顾清看见玉娘手里提了一个小篮子,心里好奇,扔下蝉子就朝玉娘奔去,亲昵的挽着她的手臂问道:“母亲这里面是什么?” 玉娘笑着摇摇头,“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好奇这好奇那的?你看吧,我差人做了一些新衣裳,备着留给你七夕节穿。” 玉娘嘴上对顾清抱怨着,还是耐心的告诉了她,满足她的好奇心。 顾清将篮子掀开一看,随手翻了翻,全是颜色艳丽的衣裳,好吧,这大概又是母亲为了让她钓到一个好夫君而准备的。 “我听说,隔壁李大人家的千金跟了一个不成名的小混混,可把李大人气坏了,这几日连早朝也没去过。”玉娘聊着在外面听到的京城最新消息,有意无意说道:“也不知道谁那么有福气,能够娶到我的清儿。” 言下之意,就是将李家千金当作标本,你万万不可学她。 顾清不禁翻出一个白眼,她才不会喜欢上什么市井小混混。可是在心里又忍不住想勾勒出那人的面容,想来想去,等到将模糊的面容勾画清楚,乍一看,又是那白衣男子。 顾清觉得自己病的不轻,她可不想跟顾宁一样那般痴迷别人。前世命数极短,什么情情爱爱碰都没碰过,今生的发展轨迹虽与从前完全两异,但她也绝不会鲁莽行事。 那人的影子在脑海里的模样越来越清楚,思及此,顾清坐立难安,她迫不及待想要问清他的姓名,于是急急忙忙跟玉娘丢下一句“我先出去一下”便一溜烟的不见了人影。 顾清站在玉茗阁前,伸长脖子看了好几遍,非要将那竖立在一旁的纸牌看穿才甘心,只见纸牌上清清楚楚写道:今日暂停营业。 顾清现在才发觉天渐渐黑了起来,刚才脑子一热,什么也不管不顾的就跑了出来,不由得想狠狠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她觉得吧,夏季清清爽爽固然很好,可是……蚊虫成群也是极为困扰的一件事。 例如此刻,玉茗阁前,顾清本想扭头就走,可手臂上,腿上被蚊子狠狠叮了好几个包,她就干脆坐在台阶下面挠了起来。 路上的行人不多,这个时辰大多都回家开始准备晚饭,顾清只着了单薄衣裳,夜风习习,难免会有几丝凉意。 顾清挠够了,起身掸掸灰尘,又深深看了一眼玉茗阁的牌匾后,才依依不舍的准备离开,她还以为,能够再遇见他。 这时,一个轿子从她面前经过,一个稚嫩的童声声音很大说道:“这位小姐好像之前见过的?身边怎么没了之前的丫鬟?哦……一个连座位都买不起的女子,肯定也付不起工钱吧。” 话里满是尖酸。 随即,一个厚重的嗓音从轿子里传出来,带着些许的严厉,“卫采,你便是这样与人交谈的吗?” 顾清看向声音的来处,枣红色的轿子外,那个男童听到里面的训斥,收敛起来,可眼神还是对顾清有敌意。 “卫采不会说话,得罪姑娘的地方,还请姑娘不要在意。”这嗓音如同天赐,更如寒月里的河涧潺潺声,流淌过心间,冰冰凉凉。 没有想到会是他,顾清脑子里浑浊一片。一开始跑到玉茗阁来也只是想碰碰运气,无非是期盼着再次与他相遇,她也知道这是枉然。 而现在那轿中所坐之人,可不就是他? “公子,她好像傻了。”卫采用审视的眼光打量着她,这女子,分明与其他女子一样,想方设法在公子面前出现,然后梦想着制造出一场又一场的无意邂逅。卫采暗里叹息,他都已经十岁了,也没有什么小姑娘跟他表白。 第十六章 仿佛如两人 顾清满额头黑线,这小男童怎么说话那么损?她哭笑不得,走上前微微蹲下摸了摸卫采的头,咧嘴一笑,“姐姐这么聪明伶俐,怎么会傻?” 说出这句话后,空中静默了两秒,轿夫都忍不住扭头看了她一眼,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有女子这样自夸的。 卫采瞪着她,一把将她手拍了下来,气嘟嘟的说不出话来,刚刚还说自己没有小姑娘表白,下一秒就被眼前这个大龄姐姐给调戏。 “卫采,回府吧。” 卫采正想着该如何报复她呢,轿子里突然传来一声,他只得乖乖听公子的话,心里暗暗将顾清的模样记下来。 “下次再找你算账。”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从小到大,因为性子的蛮横,从来没有人敢靠近他,哪怕是府里的丫鬟下人也唯恐避他不及,他只有一个可以亲近的人,那便是自家公子。 算账?算什么?顾清傻了眼,不过是摸了一下他的脑袋,跟深仇大恨似的。 “回相府。”随着卫采的一声吆喝,轿夫抬起轿子,枣红色的轿子缓缓向前行去。顾清看着轿子离去的身影,脑海里填满了两个字,相府。 他是丞相府的人? 随着夏日的炎热愈浓,空中满是一股闷热的气息,玉娘给顾清下了死命令,只能呆在院里,更是不能踏出府里半步。好在烈日炎炎,顾清即便有想玩的心思,也没有那个力气,整日窝在房间里,恨不得用冰块将自己全身都裹起来。 阿浣说,她去厨房乘午饭时,听到一些丫鬟在窃窃私语,说什么大夫人病了。这天气炎热的很,平时本就胃口不好,如今身子又病倒,能下肚的饮食就更少。 “她们还说,大夫人足足瘦了一大圈。” 顾清正埋头喝着绿豆汤,听到阿浣讲完一下将脑袋抬了起来,阿浣一看到她的模样就笑出了声。这汤熬的过于浓稠,顾清抱着碗喝下去后,嘴巴周围被画出了一个圈。 “是啊,整个人都焉了,宁儿又不在她身边,这病,恐又得拖一阵子才能好。”玉娘深有同感,不知道清儿出嫁后,她在府里又该如何? 顾清却并不可怜柳叶,前世无端的许多欺凌让她对这个大娘早已看透,而如今日子能过的平稳,完全是靠她这个不吃亏的脾气。 吃一堑长一智,顾清这样认为。 “晚些时候,我们还是去看看她吧,老爷成日里忙朝堂的事,早出晚归的,白日里也见不着人影。她如今生病,是该有人去问候一下。” 玉娘说出这段话后,顾清没有反对,也没有支持,她觉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就对了,何必无故要去招惹别人?可是母亲一向心软,若她这样讲,母亲定会生气的。 母亲似乎从来不争不抢。自顾清有意识以来,无论是金银财宝,亦或是父亲的宠爱,与她而言,都不过像是件能随意丢弃的衣裳,到目前为止,除了自己,顾清还没有见过母亲重视什么。 “等太阳下山后再去吧,到那时也凉快。”阿浣接话道。 玉娘温和笑道:“好。” 顾清听着她俩的对话感到脑子昏聩,夏日炎炎正好眠,迷迷糊糊的就顺势躺在榻上进入了梦乡。 醒来的时候夕阳西下,院子里没人,估计是去了裕园,顾清揉了揉惺忪的眼,从桌子上随手拿了一个苹果就开始在府里四处转悠。 顾宁的院子早已没有人,每天早晨还是会有丫鬟前来打扫,保证做到一层不染。也不知道姐姐在礼仪司待的怎么样,听母亲说,那里面的管事婆子,都是在宫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地位高脾气肯定也不小,说不定在礼仪司这段时间,那些想入宫的女子,还得花心思讨好她们。 胡思乱想着,脚步循着香味来到了厨房,厨娘在里面忙的不可开交,汗水浸湿了薄薄的衣裳,一个打下手的丫鬟率先发现顾清,规规矩矩行了礼。 以前,顾清在府里的形象是,安分守己不惹事,明亏暗亏自己吞下就好,为的就是能求在府里的和平日子,结果却没能如人意。前些日子她敢于柳叶正面争论,也是让不少人意外,心里纷纷认同了她的身份。 丫鬟们正在努力生火,用蒲扇扇了半天,火没点着,搞的厨房里一阵乌烟瘴气。顾清捂住鼻子,正准备离开这容易惹火之地,突然一股子酒香飘进了鼻里,混合着烟熏味,味道淡淡的,她本打算朝外走的脚步又停了下来,寻找着酒香的来源。 原是放在灶台处一小坛未密封住的酒,顾清双手捧起来一闻,啊!真香,色如琥珀,澄黄透明,一看便是好酒。她这下疑了,父亲常常在外办公好几天才回一次家,像母亲这样的女流之辈更是不会喝酒,那这酒是给谁备着的? 厨娘像看透了她的心思一样,一手擦拭着额头的汗珠,一边解释道:“这是大少爷让准备的,说是晚饭时候给他提去。” 顾默? 顾清这下更疑惑,她认识的顾默不是不会喝酒的吗?怎么现在还主动请缨?她俩大眼睛一转,将酒坛子密封起来,提在手上,笑嘻嘻对厨娘说:“我正巧有事情找大哥呢,这酒我就顺道带过去,也不用劳烦厨娘您跑这一趟。” 厨娘年岁已至四十,于顾清来说,理应是长辈,此处说话便用了您字。 没曾想,厨娘拿碗筷的手一顿,嘴唇张了张一时说不出话来,她们这种做下人的,在府里受尽了主子们的低眼,每月的薪资也是少的可怜,久而久之,也就默许了自己低人一等的身份。此刻,从顾清嘴里听到这个尊敬的您字时,触动了她心里的感受。 顾清全然不知厨娘的心理活动,她此刻提着酒坛,兴致勃勃的走向顾默的院子,心里正想着该如何调侃她那故作清冷的大哥。 厨娘看着顾清的身影渐渐离去,一旁生火的丫鬟挂着个大花脸也凑过来,在厨娘耳畔很郑重的说道:“我感觉三小姐好像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 厨娘正专心看着远去的背影,心里也胡思乱想着一些东西,突然被这丫鬟的嗓音吓了一跳,后怕的拍了拍胸脯,责怪着她:“还不快去做事情?晚饭时间都快到了,连火都没生好。” 丫鬟撅着嘴巴,只得乖乖蹲回灶台后面生火,不多时,厨房里又是一阵浓烟。 第十七章 调侃了顾默 “你要把厨房都给点着吗?”厨娘的怒吼响彻整个厨房。 那丫鬟着实委屈,声音小的可怜:“火还没生起来,烧不了厨房。” “……” 顾默生活过的实在简朴,院门前的野草都有一尺高也不曾有人来清理过,顾清知道,这与他的脾气相关,一向是不喜欢与人掺和来去的,这院里除了每日有固定的丫鬟前来打扫,便只有他一人。 “咚咚咚——”顾清敲门了许久也不曾有人前来开门,她将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着里面有什么动静。 突然“吱呀”一声门响,门被拉开,顾清全身趴在门上一个重心不稳狠狠的摔了下去,在落地的一刹那,她怀里抱住的酒坛子,顾默动作迅捷的一把夺过了酒坛,将其紧紧握在手里。 然后,好整以暇的看着趴在地上,被摔了个狗啃泥的顾清。 顾清脑子都摔昏了。 更要命的是,她居然是脸朝地。 吃力的爬起来,她马上想到自己的脸,左摸摸,右捏捏,还到顾默跟前,很严肃的问道:“你这有镜子吗?” 顾默撇嘴,提起酒坛朝桌子走去,一面说道:“我是男儿家,用什么镜子?不过你也别担心,这摔过之后比刚才耐看多了。” 顾清扯扯嘴角,她是不是得感谢一下,她这一摔,倒让顾默说出这么长一句话。 “你为什么不接住我?”她跟在他身后问道。 顾默很认真回答说:“夫子有云,男女授受不亲。” “……” 顾默将酒坛放在桌上,从茶壶身边抽出了一个茶杯,故作熟练的倒了一小杯酒,作势就要往嘴边凑。 顾清忽然发声:“大哥你不是不会喝酒吗?” 她的眼里,有狡黠之意。 “谁说的?”他立即否定掉,“我只是不常喝,平日里尽练武,要时刻保持清醒。” 话虽这样说着,那一小杯酒在他嘴边凑了又凑,硬是没喝下去。 “可是清儿隐隐约约记得,大哥是一杯就倒啊?怎的?记错了?”顾清抚着额头想了想,故意让他难堪。 这下顾默脸色有点难看起来,一小杯酒拿在手里也不对,喝下去也不对。他无非就是想在这个小妹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风度,可她怎么会知晓自己不胜酒力? “哦~估计是我记错了。大哥,你喝吧。”顾清作恍然大悟状,拍怕脑子,“我不会是刚才把脑子摔坏了吧?大哥那么英勇能干的一个人,哪会畏惧这一小小杯酒,对吧?” 顾清坐在凳子上,双手拖着双腮,看好戏一样等着顾默接下来的动作。 啧啧,让你刚才吓我,小脸蛋都给我摔花了。 这丫头好像能窥探他内心一样。顾默顿了顿,还是将酒杯放在了桌上,随手拿起一边的长剑故作冷漠脸道:“我还要练剑,等休息的时候再喝。” “别别。”顾清立马将酒杯端起来,凑到顾默嘴边,一脸坏笑道:“酒当快饮,过后无趣呀。” 偏偏顾清就爱在他头顶作怪,一再挑衅他的底线。顾默握着剑鞘的手一紧,随即又松开,眉头一展,好吧,为了面子他就喝这一杯。 快速的夺过顾清手里的酒杯,顾默仰头,眼睛一闭,直直感觉喉咙里滚过又烫又辣的液体。 这是顾默无法言说的伤痛,作为一个叱咤风云的英雄男儿,他居然不敢喝酒?若日后立下军功与兄弟们同庆祝之时,岂不是被他人笑话?这才吩咐了厨娘准备一坛酒,本想着自己一人可以偷偷练练酒力,哪想到被这丫头截了胡? “痛快否?”她眨着俩大眼睛笑眯眯问。 喉咙里的滚烫还未消散,顾默只觉自己皱着眉头,微睁眼睛发现顾清又手快的给他倒了一小杯,他立马睁大眼睛,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直盯盯望着那杯酒,不由得生了寒意。 他觉得,自己在喝酒这条道路上,还会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嗯?”顾清晃晃手里的酒杯,不顾顾默眼里的诧异,一下子仰头而尽,末了还不讲究的拿衣袖擦了擦嘴。接着她把酒杯倒过来,无一滴洒下,滴酒未剩。 面对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三妹,顾默不知道该用什么眼光看她,以前她总是胆小柔弱,好似一句狠话都能将她责备而哭,也总是遇事逃避,有困难总躲在玉娘身后。如今呢,她变得有能力独当一面,论起道理来,倒不像是这个年龄段的小女子。 看着她刚刚豪爽的动作,顾默有些吃惊,也有些意外。 “想不到三妹还会饮酒。”淡淡一句,听不出波澜,只是眸子里多了丝佩服。 顾清全然不顾自己的形象,也不想调侃顾默了,只见她把酒坛子给封起来,拍了拍它道:“这酒真辣,是个好东西。大哥你且收着,等我下回再来跟你共饮可好?” 在她调皮之外,还有一颗极为认真的心。 顾默没有回答她,只是动作轻轻的将酒坛抱在怀中,放在了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下,拿剑刨了刨,挖了一个小坑。 顾清心里兀自道,这剑经不起你这样折腾。 看着他挽起袖子把酒坛埋在树下,顾清走过来,抔起一捧泥土看了看,不懂他这么做的意思,“你在干什么?” “这是我喝的第一坛酒,将它埋在这树下,等我日后归来再饮用它吧。”招兵就在这几天,他也要随同军令一同去将军府学习,待到将来为祖国献上一腔热血。 顾清明了,也不假惺惺的,将泥土洒在酒坛上面,双手在裙上拍了拍,嘴巴一撅,“那也好,这也是我喝的第一坛酒,就当留个纪念。” 过了很久,顾默才回答说:“好。” 这府里平静安稳的日子终不是他的归宿,他想要的,是驰骋疆场,壮烈山河。 回到梅院后,玉娘早已回来,据她说,柳叶今日服了大夫的药,病情已大好,不日则可痊愈。她接着又询问顾清去了哪里。 顾清将下午的事情讲了出来,玉娘心里诧异,不知道她怎么会跟顾默有联系,也无过多干预,只是简单叮嘱几句让她不要随意去招惹别人就好,毕竟别人才是正主。 第十八章 家里有严父 每每听到玉娘这般的话语,顾清总是笑嘻嘻答应,心里确是十万个不愿意,她可不想学母亲一样怕这怕那的,反而总被别人惦记着使坏。 正好应了那句,人善被人欺。 不过,自顾宁离府后,府里变得安静起来,柳叶也收敛许多,再加上近日有病缠身,也没有闲工夫去折腾别人,让顾清她们也落得几天清净日子。 阳光洒在窗棂边,玉娘坐在窗前绣着荷包,上面绣了一只极小的喜鹊,做工精细。这太阳过于刺眼,阿浣稍稍掩了掩,瞧见玉娘手里的荷包时,不禁赞道:“夫人就是手巧,你看这报喜的喜鹊,绣的真好。” 玉娘莞尔,“只是以前学过,晓得些技巧。你若是空了下来,我就亲自教你,不然以后我这手艺失传怎么办?”说着将目光投向顾清。 阿浣听了这说笑的一句,知道她是故意气顾清,就随口答了一句,“夫人说笑了。” 顾清也只是听听而已,并不会往心里去。奈何她没有一颗静下来的心,闲来无事,就从顾老爷书房里随意翻来两本描写历史的书籍,无趣狂翻两遍后,将它们任意丢在一旁,开始打起盹来。 在梦里,她又看见了那袭白衣,耀阳的如同星辰,在空中飘忽不定。 顾清想要抓住他,哪怕是为了揪住他一个衣角也是好的,于是奋力奔跑,想要追赶上他的脚步,眼看着他的身影就在自己面前,顾清一个吃力,用力扑了上去,将他的后背紧紧抱住嘿嘿一笑,“我抓住你了。” 等他乍然一回头,顾清的满脸笑容一下子凝固,从梦中醒来。 这不醒还好,一醒不得了。 她正疑惑着呢,在梦里抓住的那抹衣角是那么真实,简直跟真的一样。脑袋慢慢从桌上抬起来,她手里好像是攥着一块衣角,目光再缓缓向上移动,眼前那张威严的脸让她原本惺忪的眼立即睁大开来。 顾清擦了擦嘴角,连忙站起来,叫道:“父……父亲。” 眼睛再一瞥,玉娘和阿浣坐在一旁自顾自的讨论绣花。顾清汗颜,这还是自己的母亲吗?也不提前通知一声。 “梦见了什么?来,讲与为父听听。”顾老爷退到一旁的椅子上,正襟危坐等着她的回答。 顾老爷的突然出现着实吓了顾清一跳,听闻他最近忙于公务,鲜少回府,许久未看见竟把他忘在了脑后。 “没……没做梦。”她手指搅着衣角,耷拉起脑袋。 顾老爷冷冷瞥她一眼,目光再转向桌上被口水浸湿的书籍,那可是他珍藏的历史绝版啊,就这么被顾清给糟蹋了,气的他两瓣胡子直直竖了起来。 顾清连忙将湿掉的那一面翻过来,父亲的神情尽在她眼里,心里直呼,完了完了,这下被抓住了把柄。 时间静止许久,玉娘也未曾帮衬着顾清讲话。说实话,顾清对于这个父亲是陌生又畏惧,陌生的是前世她活了十六载,从未感受到一丁点儿的父爱,畏惧的是他老谋深算的眸子里,始终有别人看不清的阴影。 “去告诉管家,今晚我在这儿吃晚饭。”顾老爷吩咐道。 阿浣立即应下一声,手脚麻利的将针线放下,跑了出去。 顾清想了想,父亲上一次在梅院吃饭留宿时,还是好几个月前,想来是最近柳叶生病,顾老爷也不想沾了晦气。在府里,只有管家和玉娘敢挺直腰杆子跟他说话,而柳叶呢,虽然脾气硬了点,可她毕竟爱着自己的夫君,再加上常常对玉娘的欺凌,心里总是虚的,她在顾老爷面前,就变得没有底气。 见顾清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顾老爷心里想着是否要训斥她几句,之前发生的事他也有所耳闻,这个小女儿本就不讨他喜,成日里还尽是贪玩。 自那日皇上连城到府上访过之后,他见皇上似乎对顾清有所留意,就寻思把她送进宫,可思来想去,顾清终归是年纪太小,若日后在宫里说话行事得罪了人,连累到自己可不妙,这才决定让顾宁入宫。 “老爷可是累了?妾身给你揉揉肩吧。”玉娘朝顾清使了使眼色,示意她逃离这个现场。顾清巴不得赶紧远离,随便找了个理由就甩动着小腿逃了出去。 玉娘向来温柔且善解人意,嘴里唠着家常,此刻给顾老爷揉肩动作轻柔,更是让他心情大好。 不知觉间,玉娘说到了顾清的婚事。 顾老爷一把拉住玉娘的手,让她到自己身旁坐下,手指摩挲着她细滑的皮肤,微叹息说:“玉娘,清儿的婚事我也想过,本来是打算让她入宫的,可我左思右想,清儿心思单纯,可能不太适应宫里的生活。” 这话说到了玉娘的心坎里,她表示赞同,也的确不放心顾清进宫,虽然说皇宫里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那日子着实难熬,也不知道宁儿以后会变成怎样? “老爷可有看好哪家的人选?” 顾老爷摇摇头,“清儿性子顽虏,到现在也未有人上门说媒,姑且就等这七夕过后,先把宁儿入宫的事情安排好,再来商议她的婚事也不迟。” 想来也有道理,玉娘回答说好。对于顾老爷的决定和做法,无论对错,玉娘从不会明确表示自己的反对,就算是在同件事上产生了分歧,她也会委婉的指出一二,让他自己去发觉。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更得顾老爷的疼爱。 看着丫鬟们提着食盒们进进出出,也看着小小的饭桌上堆满了以前从未见过的菜色,顾清咽了咽口水,这就是跟随父亲一起到来的福利吗?她手指都慢吞吞扣在了桌子边缘,碗筷就在面前,就在她手指的前方,眼睛偷偷瞟了眼顾老爷,见他还在跟玉娘笑容满面的聊天,无奈摇摇头,长辈未动,她不敢动。 随着玉娘的一声招呼,终于熬到可以动筷子,顾清早已经饥肠辘辘,目光一直盯着正前方那碟大盘鸡,整装待发,操起筷子就朝鸡腿夹去。 第十九章 顾默心上人 只见一瞬间电闪雷鸣之际,那只鸡腿被别的筷子盯上,顾清在半空中的筷子顿了顿,眼睁睁看向鸡腿被玉娘夹走,然后放进了顾老爷的碗里,还听见玉娘关心说道:“老爷处理公务实在劳累,自然是吃这只最大的鸡腿,滋养一下身体。” 由不得顾清多想,说时迟那时快,她赶紧把目标转移到另外一只鸡腿上,眼看着就要夹上了,面上一喜,却中途被顾老爷的筷子重重一碰,鸡腿“嗒叽”一声掉回碟子里,紧接着,顾老爷手快的将鸡腿夹到玉娘的碗里,还回以她温柔一笑:“玉娘你也是,多吃些。” 鸡腿没了,她的筷子还停在半空中。 该怎么办?把筷子收回来? “你这丫头,怎么没大没小的?要夹哪一块就赶紧夹走,我看你盯着这鸡头许久了,喜欢吃吗?我夹给你。”一面说着,顾老爷一面将鸡头从鸡脖子上拔下来,放在顾清碗里。 问苍天哪种父母最绝情?顾清含着泪回答,大抵就是这种。不过还好,鸡头总比鸡屁股强。 一顿晚饭就这样,在顾清含着眼泪中用完。 今夜有月,顾老爷邀着玉娘去院中赏着夜景,两人说说笑笑。顾清靠在走廊边,嘴里叼着一根野草,没有人理会她,就连阿浣宁愿学习无聊的绣花都不愿意跟她待在一起。 想着刚才的晚饭都没有吃饱,顾清摸了摸肚子,如果十分算很饱的话,她大概有……四分。嗯是的,满桌子的好酒好菜,她还以为今晚能大快朵颐一番,可偏偏顾老爷故意逗她似的,一直问她问题,等她一一回答之后,桌上就只剩下了残羹剩饭。 顾清撇撇嘴,她还是太年轻。 梅院就这么大,她可不想在这卿卿我我的两人面前晃悠,索性就荡着步子,慢腾腾朝外散步去。 此刻是最为宁静的时分,丫鬟们把一切已经收拾妥当,白日里聒噪的府邸变得格外安静,顾清望向天空那轮明月,月光洒在地上,她的影子也朦胧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缺少什么,有健全的双亲,有无忧的衣食,可这心里,像是少了什么东西,一直有个缺口。 那种感觉就像,如死水般的深潭静寂无波澜,却也等待着波纹荡漾开来。 顾清想,父亲是爱母亲的吗?至少,在她眼里,那传递心意的眼神是掩盖不了的,每次只有父亲母亲独处时,他才会流露出那种感情,又总是觉得不那么真实。 那么,她的以后呢?在相伴一生之时,到青丝白发之际,又是谁与她携手共谱山河? 眼里,不禁多了丝惆怅。 刚好路过假山石群旁,面前流淌的是潺潺小溪,在月光的映射下,波光粼粼。她顺势坐在草地上,抱着双膝,欣赏这一副静谧的画卷。 假山石里传来细碎的声音,向她走进来。顾清侧耳倾听,微一扭头,高大的身影将她遮在阴影之中,是顾默。 他脚步虚晃的走过来,一手撑在顾清的肩头坐了下来,身上还弥漫着酒味,目光幽幽,微微泛红的脸庞朝着她嘿嘿一笑。 吐露出来的气体让顾清不由得捂住鼻子,看他醉醺醺的样子,肯定是喝了不少的酒,不是不会喝酒么?难道想趁这月光撩人,借酒消愁?顾清本想趁着他醉酒好好调戏他一下,可顾默接下来的话让她咂舌。 “你真美。” “……” 是在夸她?顾清指了指自己,瞪大眼睛感到不可置信。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很美,不过这话从顾默口中说出来怎么觉得那么别扭? “你一直都很美。” 见身旁的人儿未有答应,顾默又兀自说道。他的确是醉了,才会在朦胧之间看见那抹伊人佳影,从幼时年少到此刻年轻气盛,他心里一直住着一个人,即使是隔岸相望,也能让他心如烈火。 而那个人,他触不到,也摸不着。 “飘飘,我就要走了。” 短短几个字,充满了太多无奈的叹息。 飘飘?这是顾默醉酒之后唤出的名字。 顾清格外诧异,在脑海里搜索一圈后,锁定了一个名字,柳飘飘。 “本就与你见面不多,等这一走,再归来后,你是否会嫁作他人妇?”像是觉得自己多可笑,顾默话里带着对自己的嘲讽。 “……是柳飘飘吗?”她轻声问。 顾默的眸子幽深,转向她来,听到这个名字似是变得清醒起来,目光微一滞,“是。” 她倒吸一口气,如同窥探了什么惊天秘密一般。 这可不得了。 说起这柳飘飘,并无什么什么奇特之处,不过,她是柳家大老爷的独女,是柳叶的侄女,与顾默之间的关系,就是表亲。 柳家以做酒业为生,生意在京城里混的风生水起。柳家两子一女,柳飘飘是柳大老爷的独女,柳二老爷前不久才喜得一子,柳叶则嫁到顾府。柳飘飘与顾清同龄,柳大老爷是老来得女,自是对其宠爱有加。 没想到呀没想到,顾默竟然喜欢自己的表妹。 顾清望着顾默的侧脸直直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平日看他仿若不食人间烟火,原来也是个痴情种。 一阵晚风吹过,吹散了他的酒意。 “我刚刚……你别告诉别人。”顾默欲言又止,他知道自己刚才有些失态,现在一心想着不让顾清告诉别人,这是个秘密,就让它一直成为秘密。 不过是夜更寂静时,更容易让人胡思乱想。 他与柳飘飘,从未有那种在一起的可能。 顾清当然知道其中的厉害,也绝不会去四处散播。她本想问顾默,两人是怎样相识的?转念一想,那是柳叶的娘家,顾默与她之间想不见面都难。 “她知道吗?”知道这份爱意吗? 顾默嘴角一扯,紧接着摇头,他从不是个轻易透露出自己心思的人。 好吧。顾清耸耸肩,这明显又是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 围绕在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沉重,顾默本就不善言辞,心事窝在一团无处言说,她呢,此刻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话题来打破这种气氛,只是四处随意张望着。 第二十章 偶到凤凰阁 “大概什么时候入军呢?”她的意思是,跟随将士们去平定江山,守候这秀美山河。 顾默垂下头,手上揪了几根野草把玩,“过几日便进军营,半年后就要远赴边疆吧。父亲说,好男儿应该征战四方,以鲜血称兄,我想……应该是对的。” “那,你舍得吗?”关于情愫感情这个东西,她领悟的尚且还少,书里总是会有夫妻俩相濡以沫的故事。许是年少,她偏偏不想要相濡以沫的温柔情感,她喜欢轰轰烈烈,喜欢如火如荼。 顾默没有回答,顾清也没有等到答案,就被赶来寻人的阿浣给拉走了。 夜里,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黑夜里的明月依旧明亮,细细看去,月中仿佛有什么斑驳的人影,顾清用双手支撑着整个身体远望去,那里面真的有嫦娥吗?嫦娥在最后是跟了后羿还是吴刚?真心相爱的两人,能不能一起厮守到老? 顾默终究是在几天后离开了顾府,临走前不似顾宁那般心怀雀跃,面上却多了一缕深思与沉重。 顾府门前,柳叶拖着生病的身子与他送行,临了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即将上马之际,顾默把顾清拉到一侧,嘴唇微启,手掌上浸着丝丝汗滴。 终于,他开口道:“请帮我留意一下她吧,哪怕是一声问候,也代我向她说明。” 这可是他第一次讲话用请这个字,顾清很享受,笑容嘻嘻的点头。只是这一别,来年又不知有哪些变故。 原地只剩下滚滚烟尘,哒哒马蹄声渐行渐远,柳叶不知道顾默刚刚对她说了什么,只淡淡扫她一眼。这几日来,顾老爷一直留宿在梅院,想来她也是生气的,奈何自己没有那个精气神去跟玉娘争斗,儿子女儿都不在身边,就更加没有心思。 今日看她气色好了许多,说话训人也有了底气,顾清不想与她招惹是非,礼貌的告别后就匆匆回到了梅院。 一年一度的七夕节已至,顾清睡的迷迷糊糊就被阿浣唤醒,只见她手上端着一件粉色霓裳,这霓裳裙还是玉娘提前准备的新衣裳,为的就是能在七夕这一天让顾清穿在身上,出去给那些大家公子哥儿瞧瞧。 平常日子里,那些深闺之中的千金小姐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今天是七夕,唯一能够破例的就是,待字闺中的小姐们,可以出来露露相,若与哪家公子对上了眼,且牵回家就是,也算是上天注定的一段姻缘。 玉娘早想着有谁谁谁能将顾清领回家去,也算了了她一桩心事。 顾清双臂张开,仍由着阿浣前前后后的整理,她不禁晃了晃头,发髻里插着一只金步摇,手指总是忍不住的想要摸摸它,生怕它掉出来。 玉娘总是会拿眼瞪她,知道她平时野惯了,也未曾有过好好收拾,偶尔一次梳妆打扮,难免有些不适应。 不过,一阵忙活下来,顾清已经收拾完毕。 铜镜里,模糊的人儿有些看不真切,清秀的轮廓倒是一览无遗,粉色的衣裳更是映衬的皮肤白嫩。玉娘对自己的装饰非常满意,来来回回打量了顾清好几回,眉梢里都掩盖不了笑意。 顾清觉得自己像个玩偶,在玉娘的拉扯下变得完美。 “清儿长大许多,母亲怕是要留不住你了。”玉娘有感而发。 “怎么会呢母亲,即使清儿再长大又如何?还是会黏着你的。”她觉得腰身有点紧,偷偷使小动作松了松,阿浣在身后好心提醒道:“小姐,你腰有点粗,系紧点才好看。” 手无力的垂下。 正要反驳的时候,顾清觉得阿浣也没有说错。 “好了,等夜幕低垂时,你就可以出去了。那时,街道上会有许多花灯,年轻的女子会在阁楼上许愿,祈求自己将来寻得一个好夫君。当然,你也一样。” 顾清才不想跟着一大群女子傻呆呆站在阁楼上,然后对着夜空什么牛郎织女星许愿祈福,跟风的事情她一向不喜欢。 没错,坚持自我很重要。 玉娘已经嫁作人妇,这种节日跟她完全没关系,也就是说顾清可以自己一个人跑出去玩乐,如果不算上身后慢腾腾的阿浣就更加美好了。 不过,现在这样也还不错。顾清坐在轿子里,所过之处耳边皆喧哗至极,有女子掩嘴的轻笑,有男儿豪迈的爽朗。微微掀开帘子的一角,街上来往的女子浓妆艳抹,一股子厚重的胭脂味扑鼻而来。 她们已经来到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两边高楼林立,飞檐流阁,恍惚的红灯笼犹如夺目的星辰,一眼望去便让人移不开眼睛。再往上看去,漆黑的夜空中有微闪微闪的光芒,顾清揉了揉眼睛,凝目望去,那是放的天灯,漫天闪烁,尤为好看。 果然,那些高耸的阁楼上,凭栏而望的都是女子,一脸虔诚,生怕心有杂念坏了姻缘。 顾清撇撇嘴,她才不相信这个。 轿子缓慢行过护城河,桥上行人拥挤不堪,摩肩擦踵,相偎而行,脸上皆洋溢着笑容。顾清吩咐轿夫停下,她掀帘而望,粼粼水光倒映出夜空里的灯光,这天这水,如同一体。 从远处缓慢游来一只画舫,檐角挂着两只艳红的灯笼,在深深的夜里,格外耀眼。画舫尖头,一女子双膝跪地闭目吹奏着箫乐,素白的衣裳将她衬的极其普通,可那张脸,倒像是在平凡中开出的一朵花儿。 这等女子,既在画舫前为别人吹奏的小曲,那一定是美人坊里的女子。 美人坊,通俗一点来讲,就是一所收留卖艺不卖身女子的去处,他们不巧取豪夺,不欺凌妇女,不过是一些走投无路女子,为了生计而心甘情愿走进去的。 “那位小姐好美。”阿浣也注意到那只画舫,侧目过来,赞叹说道,“不知是哪位富贵公子哥在画舫里,能请上这么一位绝色佳人奏曲。” 顾清也好奇,于是看向那女子的眼神愈渐投入。 画舫帘子一角被掀开,一个瘦小的身影先行出来,顾清立马瞪大眼睛,随后一袭白衣也弯腰走了出来,他手上拿了一把折扇,“簌”的一声甩开折扇,一手背于身后,仰望这如画夜空。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个瘦小的男孩叫卫采,那如雪白衣,她不知其名姓,不曾得知,无从得知。 其实,她知道的。 上次从卫采口中说出相府两个字时,心里就约莫有了答案。再看他身形样貌均仪表堂堂,举手投足间有着与生俱来的气质,她知道他的名字,只是不愿去相信而已。 她胆子虽大,却在情窦这件事上没有窍门,也没有足够的勇气学顾宁一样,将心里话大声说出来。他是丞相,在朝堂上呼风唤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她?不过是个养在深闺之中无人认识的黄毛丫头罢了。 所以,又何来交集呢? 顾清只是静静凝望着他,与水相隔,远了千万里。 月儿弯弯啊,在灯光的照耀下,似乎变得有些脸红。他蓦然低头凝视着那吹奏曲子的女子,眉目无涟漪,可顾清从他眼里看到两个字,怜惜。 “小姐,那个人,我们是不是之前在茶楼见过的?”顾清的炽热目光过于明显,逃不过大姐姐阿浣的眼神。 顾清嘴角一弯,“是见过的。” 自茶楼初识偶遇,至此一眼,过后便念念不忘。 “那,小姐你可要上去打个招呼?” 打个招呼么?她有些犹豫,思虑半天还是作罢,画舫上那两抹相称的白衣是那么般配,她实在不想去做打搅别人静好时光的坏人。 “走吧。” 淡淡两个字没了后文,轿夫应声起轿,只是顾清手上掀开的帘子一角始终没有放下,她看着画舫上的人从侧面,再到后背,直至被桥身遮住身影。 卫采注意到她,那顶杏红色的小轿子里,从帘子口探出半个脑袋来的人,看那轿夫的样子不像是租的,原来她真的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后面的游行就更加变得没有趣味,她懒得下轿走路,可轿中的安静快要把外面的喧闹给隔绝了,加上顾清喜动的性子,轿子最终停在巷子口,她与阿浣并肩走在这人声鼎沸之中。 脑子里总是会不自主想到那个画舫,他和她……哎呀,顾清摇摇头,企图甩掉这些画面。抬眼环顾四周,西北处一座直插云霄的阁楼让她眼前一亮,每一层阁台的檐角装饰整齐,琉璃金瓦闪着迤逦的光芒,像个天宫。 “那是什么地方?”她指向那阁楼问道。 阿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想了半天不确定道:“应该是凤凰阁吧,我只是听别人说起过,好像是皇上下令修建的。” 凤凰阁?她瞧那阁楼里没有什么缭乱的人影,想来是人不多,她此刻心情有些低落,去里面走走散散心也未尝不可。 “里面金碧辉煌的,想来是有什么好景致,你随我进去看看。” 第二十一章 原来是贵客 “小姐,这可不行啊。那个地方通常没有什么人去过,更何况是皇上的地盘,我们这样贸然前去会不会被砍头呀?”阿浣担心的不得了,对这个小姐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凡事总是她做主,冒死的事情都敢去做。这又能有什么办法?她才是主子。 “皇上的地盘又怎样?这阁楼搭建出来不就是让别人来观赏的吗?再说,都这个时辰了,皇上肯定早就沉醉在温柔乡里,哪还能管这些地盘不地盘的。” 面对一些疑问以及困难,顾清总是有让人不解的诡辩,听了她说出的这些话,阿浣理了理,跟前几次一样,道理是这个道理,却怎么老觉得有不妥。 对于阿浣的阻拦,顾清充耳不闻,她只顾向前走,不多时就来到了凤凰阁前,就外表来看,的确是威严肃穆,方圆好几里都未有行人经过,不知道他们是畏惧于皇上的威慑力,还是不喜这座安静的阁楼。 门前站立着两行士兵,皆手握重兵器,顾清的随意到来也没让他们分心,有序的素质让他们目不斜视。 第一次看到这些正容亢色的士兵,她心里有点虚,脚步想往前走却感觉不到力气,不会真像是阿浣说的那样吧? 恰好阿浣在她耳边一直说着打退堂鼓之类的话,顾清还真有了转身就走的冲动。 一想起刚才自己说的爽快豪言,万一以后阿浣拿这件事笑话她怎么办? 就在这时,从里面走出来一位手拿拂尘,笑脸盈盈的公公,他在里面观察这两人多时,面上浮现出想进来又不敢进来的那种迫切与犹豫。就看人这方面,他学了大半辈子,也相信自己的能力。 “两位姑娘,进来坐坐吧。” “公……公公?”若说在宫里看见公公那倒不奇怪,怎么会跑到民间来?看他周身气质与一般的公公有所不同,又联想到这凤凰阁的来处,顾清也就不那么惊奇。 既然公公都已经好言邀请,顾清自然是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礼貌性的道谢过后就带着阿浣光明正大走了进去。 一脚踏进去,灯光豁然明朗,里面果然空无一人,公公面容和蔼可亲,一面给她们带着路,一面讲述着这些物件的来历,大多都是前朝皇宫里的稀罕物品。顾清知道当今皇上是以叛乱赢得天下,对这些前朝的东西也就没有过多询问。 一楼的陈设与其他阁楼并无一二,说话间几人来到了二楼。 怎么说呢。顾清首先看到的,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周围安静的有些可怕,阿浣缩在顾清身后,不时拉拉她的衣角,示意她多留个心眼。 从走廊里出来,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大厅,应该是接待客人的地方,环境清幽,主位坐北朝南,细细看去,主座上竟还以貂皮垫之。 果然大手笔。 “两位姑娘先在这稍作歇息,碰巧今日我家主子回来了,我去问问他是否愿意会见两位姑娘。” 公公的句意顾清琢磨不清,这是问句呢?还是陈述句呢? 既然已经来到这里,就是这里的客人,顾清颔首点头,从一侧的屏风后面走出来一个提着茶壶的丫鬟,低眉顺眼,动作轻柔的为她们添好茶水。阿浣有些受宠若惊,在府里都是她给别人添茶倒水,这还是第一次被当作客人享受这种待遇,果然心里美滋滋。 公公对着那丫鬟吩咐说:“两位客人,你可得招待好了。” 接着眉角一弯,甩着拂尘离去。 丫鬟以为她们真是主子请来的贵客,连忙答应着,不敢有所怠慢。 顾清心里疑惑,她不过是有幸能进这凤凰阁一睹其风采,公公是这阁里的人,却没有半点主人家的娇纵,反而对她客客气气的,让她不免困惑起来。 丫鬟恭敬的站立在一旁,眼睛看向地面,不管这室内有多安静,始终一言不发。等了好半天,也不见公公再次出现,一直坐下去也不是办法,她还以为可以在里面随意走动,欣赏些景致,哪知道是这种情景。阿浣早就想要离开,用眼神示意过顾清许多次。 顾清默然,既然之前是公公将她们带进来的,那么离开之时也要亲自跟公公道别才是。 “请问一下,刚才那位公公去了哪里?”她问丫鬟。 “赵公公应该去请主子了,贵客姑且再等等吧。” 顾清纠正了一下说:“额……我不是你们的贵客,我就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子,你可别再这样叫我。” 听到她的解释后,丫鬟又不解问道:“你们不是客人吗?那公公为何要招待你们?而且,平常女子都是不敢进来这个地方的。” “为什么?”她有一种被坑的感觉。 “因为我。” 一声威严又不失沉重的声音从门口处响起,众人皆举目望去,只见那人身穿一袭玄色长袍,脚踏黑金花纹靴,明明这话是那样的*,他的脸上却带着一丝趣味。 是他? 丫鬟连忙跪拜在地说道:“奴婢见过主子。” 顾清一下子呆住,眼前那人,可不正是之前来府上对她哈哈大笑的男子?换句话来说,也就是顾宁的心上人,再再再换句话来说,这就是当今的皇上。 她该称他为什么?与丫鬟一同叫他主子?还是……皇上? 阿浣也觉得这面容有些熟悉,想许久没想起来。 倒是他踏步而来,先行开口道:“你是第一个走进这里的寻常女子。” 顾清一时忘了礼仪。站在他身后的赵公公提醒道:“这便是我家主子。” “我本无故叨扰贵地清净,因这阁楼着实精美,让人流连忘返,这才迷糊了脚步走进来,还请主人家原谅。”等她反应过来后,立即从脑子搜罗了一些客套话。她早该想到的,公公本就是宫里的人,他口口声声说的主子,可不就是这位主儿? 那人走向主座坐下来,一手抚在茶案上,撇嘴道:“公公说,是他请你们进来的,还特意让我过来看看。” “是公公看得起民女,才让民女能一睹这凤凰阁的风采。”她故作波澜不惊,沉着应对来自这位大主儿的问话。不过,也还是有些心惊的,眼前这位可是皇上,自己的父亲都要听命于他,整个京城,整个天下,也曾有耳闻这位皇上所行的荒唐事,所以她字字句句都要斟酌妥当。 公公含笑不语。 “你认识我的吧,我叫连城。”蓦然的一句让顾清石化,她该怎样回答?如果说不认识的话,他会不会命人将她砍成两截?说认识的话,就是默许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却没有行大礼,也是会遭殃的。 思来想去,她脑门儿一转,笑嘻嘻道:“这名字好生熟悉。我看这位大主儿的相貌非凡,定是人中龙凤,如此优秀的人肯定闻名四方,这样说来,也算得上是认识的。” 连城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回答,出乎他的意料,好吧,这也算是正确回答。刚刚进门来时,她脸上惊愕的神情让他心里暗自得意起来,不过话说回来,他还是认为笑嘻嘻的她最好看。 “这凤凰阁,要站在顶处才最为迷人。”俯瞰整个京城,万家灯火一览无遗,各家的欢喜嬉笑从窗里飞出来,他喜欢站在最高处,这样能品味民间所有感受。 宫里有阙,登高而望,体会到的,只有来自皇位和深宫的寂寥。 众人如蚁他为象。 顾清淡淡一笑,“有的时候,不一定只有高处的风景才绚丽,各自站的角度不同,看法也不一样。就比如我来说,站在阁楼外面,仰望着如参天的星宿,就已经看出了凤凰阁的恢弘。” 公公拿眼扫了连城一眼,他可是宫里最会看眼色的人。 今日七夕,皇上为了图个热闹,就驾车来到这里,巷间只传闻凤凰阁是皇上所建,从没有人知道皇上会在常常在这留宿,即便是批改奏折到凌晨,他也要不辞辛劳到这里休息。 仰望夜空是他的习惯,一看,就是一整天。赵公公已经留意许久,当顾清在阁楼外踟蹰时,他的眼神就一直没移过。 莫非对那女子有意不成? 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他在连城眼里,看不到一丝情愫,只是平淡无奇的目光而已,是他多想了。 不知怎么,还是阴差阳错的将女子请了进来。 “是吗?”连城不以为然,他总认为自己就是主宰,所以对于旁人的意见或看法根本不重要,不然,他怎么会如此浪荡,随心所欲那么久。 “顾宁是你姐姐?”没头没脑问出这样一句话。 “是的。”一想到顾宁以后入宫面对的就是这个人,顾清恨不得把所有好话都说出来,再掏心窝子的将她夸个遍。那是她唯一的姐姐,自然也是希望她能幸福快乐。 “我觉得你很有趣,那位姐姐肯定也出落的如花似玉吧?顾大人真是好福气,有这么两个出众的女儿,一定会为他省心不少。” 第二十二章 又是陈家公子 这话,说者有意,听者也有心。 顾清明白过来,他这是直言不讳的告诉她,她和顾宁两姐妹终将沦为顾老爷的政治工具。 且不说这事是否为真,但就他诋毁自己父亲的名声来说,就已经让她心生不爽。不爽又如何?她充其量就是个小喽啰,哪里有本事跟他叫嚣? 连城似乎是故意讲给她听的,赵公公只含笑望着他们不语,都在等着顾清的回答。 顾清微微一笑,说了一句,“全靠父亲平时的敦敦教诲,才让姐姐变得如此优秀,至于我呢,不过是个在顾府混日子的小姐罢了。” “你这只顾混日子的小姐,脑子倒是灵光。”连城说道。一开始本想让她出出糗,至少可以给自己找点乐趣,没想到这顾府的三小姐也还算聪明。 顾清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一想到连城是皇上,她就得慎言慎行,生怕说错字惹他不高兴。这种感觉,就如同被压在手掌之下。 于是,她退了一步,颔首谢道:“茶水也喝了,阁楼也看了,顾清在此谢过这位主子的招待,也谢过公公的邀请之情,时间不早了,顾清也该回府去,不然母亲又得责怪我。” 连城自然是没有挽留,也没有过多的言语。不过赵公公承了她的谢意,示意一旁丫鬟送她们出去。 大厅里空下来以后,赵公公为连城添了杯热茶,茶烟缭绕,以作请罪。他可实在不知道那女子是顾府的人,虽然自家主子与顾府没什么恩怨,但又最是讨厌亲近这些朝堂大臣,大家表面上和平相处,暗地里又不知道耍多少花样。 看着连城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他轻声问道:“主子可是乏了?” 连城没有回答,仿若未闻公公的声音。这沉寂的环境让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他曾驰骋疆场,血染脸庞,骑着一匹汗血马杀进皇宫,都说皇位最是至高无上,他如愿坐上那个位置,却没有想象中的惊喜与满足,反而让他心生抗拒,面对着自己的山河,他已经在里面迷失了许久。 赵公公是个聪明的人,既然主子没有吭声作出答应,他也就傻着陪在身旁。 顾清很晚才回到府上,中途路过护城河时,河里面没了画舫,也没了乐声,这场七夕已经谢幕,来日与他再见不知又是多久之后。 院子里还亮着灯盏,玉娘在灯光下一面纳着鞋底,一面等着顾清。 “母亲。”她推门唤道,精致的小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灯光太暗,玉娘正眯着眼睛穿针线,顾清上前将她手里针线和鞋底放在一旁,关心道:“母亲,晚上就不要忙这针线活了,伤眼睛。” 玉娘连连笑道:“好好。饿了没,我留了饭菜,去给你热热。”说着就要起身。 “别忙了母亲,我不饿,都夜深了,早点休息吧。”她哪有心思吃的下饭,忙活一天,虽然今天是光明正大出府玩耍,可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玉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也不想多问,一看天色,时辰确实是很晚,也就点了头,让顾清洗漱后进了被窝。 后面她询问阿浣,才知道两人去了凤凰阁,心里隐约有了底,看着顾清的侧脸沉默半晌。 最近顾老爷的行程安排很少,每日早朝回来后就闲着了,因此玉娘又在他面前提了提顾清的婚事,两人商量着,觉得陈大人陈升的独子很是适合,便谴了媒婆希望撮合这门亲事。 媒婆最喜欢高门子弟间的婚事,不仅能让她赚到不少白花花的银子,若这门亲事成了,为她又能添些名声。于是连忙答应下,马不停蹄的跑到陈府,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陈大人及其夫人。 说起陈家公子呢,名叫陈裕,顾清认为这名字倒是不错,可这人嘛,就稍微逊了点。偌大的京城里,谁不知这陈裕是个混世小魔王?平日里脾气暴躁,尽欺辱弱小,前世柳叶也是想把她打发给陈家,才让她最后得以一死。 这是怎么搞的?如今竟然变成她的亲生父母来促成这门亲事? 顾清听到这个消息后,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次她可绝不会以死相逼,脑袋瓜子转溜的极快,既然这陈裕是个小混混,那她就姑且先会会他也不迟。 玉娘满心欢喜,她认为男子平时留恋风花雪月是正常的,哪一个男子没点花花心肠?再说陈府陈大人是朝堂的老骨干,家里根基深厚,陈裕又是独子,顾清若是嫁过去,肯定不会吃亏。 听了玉娘的一番解释后,顾清忍不住想翻白眼。好吧,尚且认为母亲是为了自己以后着想,可她不能掉以轻心,这个陈裕,绝对不能要。 反观起陈府来,于陈升及其夫人来讲,陈裕本就是他们心头肉,那可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捂在手心怕热了。从小到大,要什么有什么,什么也不能吃亏,才养成了他这么个喜怒无常的性格。 陈裕年纪也不小,虽与顾默同岁,却没有他那般的豪情壮志,家里有父亲养着,外面有美人抱着,自当潇洒。之前也是给他说过几门亲事,可在了解他的为人后,女方就相继着都给退掉了,对外宣称的是性格不合,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 “也不知道父亲和母亲怎么想的,给我说媒,好的不说,说了个混混儿。”顾清耷拉着脑袋,满脸不情愿。 阿浣也不看好这门亲事,安慰顾清几句后就作罢了。 “我听说,那个媒婆好像在大堂里跟夫人他们讲话呢,也不清楚说了哪些。”阿浣道。 这几日媒婆隔三差五就到顾府上,顾清昨天还远远看见过她,模样是记不清,可嘴角上方那颗又大又黑的痣倒是让人看了不忘。 不多时,玉娘回到院子里,眉梢里都是笑着的,她将顾清叫到自己面前,对她一阵好言相劝,将这门亲事更是说的是天花乱坠。 至于说了母亲说了哪些话她是没记在脑子里,只听见了最后一句,“……下午那陈裕公子就会到咱们府上,听媒婆说,陈裕爱好游山玩水,想来兴趣齐全,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人才?顾清撇撇嘴,莫非母亲未曾听闻外界的流言,如果连陈裕这样的小混混都能算得上人才,丞相府的那位,不得惊为天人? “母亲可有听过外面关于陈公子的传闻?”她试探问道。 玉娘是听到有人说起过,不过并不是坏的那一面,而是将他夸成了能上天入地的好男儿,“确有耳闻,清儿你觉得他怎么样?” 顾清哪里知道玉娘听到了什么传闻?只道她是着急想要自己过上好日子而糊涂了。 “我哪里能有什么意见?您和父亲,不是都觉得他好吗?” 知道她在说着气话,玉娘又不想勉强她,也就软了心肠,宽慰她道:“你且看看再说,要是真的能合你意,那当是最好,要是你觉得不喜欢,母亲也不会逼着你嫁过去。” “嗯我知道的,母亲最好了。”顾清窝在她怀里撒娇黏道。 玉娘宠溺着皱眉埋怨道:“怎么还学小时候一样?” “就要。”顾清朝她吐了吐舌头,模样幼稚的如同小孩。 约摸在未时左右,陈府来了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还特意谴了下人抬着三五个大箱子,里面都是些珍贵的珠宝首饰。顾老爷和柳叶以及玉娘早已在大堂上恭候多时,见到陈升及其夫人进来时,连忙起身笑脸相迎。 “顾大人真是好雅兴,下官刚刚一路走来,看到走廊左侧的假山石群甚是幽静,倒符合了顾大人随和的性情。”陈升率先开口招呼,双手一拱,先敬了一礼。 顾老爷的官位比他高了一截,此次理应是他们来拜访,这门亲事要是真的成了,他陈升在朝堂之上,又多了一个靠山。 “陈大人哪里话?不过是寻常景致而已,快来,都坐下说话。”顾大人招手笑道。 跟在陈升身后的便是他的夫人以及独子陈裕,玉娘已经打量过这个陈裕,相貌虽不那么出众,身上却有着一股大家的气质。 此刻屏风后面偷藏了一个人,那便是顾清。 这次可不会再被逮住,提前得到了父母亲的应允,躲在后面能可以听到他们讲的什么,不然的话,自己糊里糊涂就被他们给嫁出去了。 “这是内子,这位是犬子。”陈升一一介绍道,还使了使眼色让陈裕上前一步,给顾府各位好好瞧瞧。 顾清隔着屏风什么也没看见,只是听见了柳叶的声音说道:“我看令郎一表人才,与我们家清儿呐,正是绝配。” 听到这话,顾清握着的拳头微微一紧。 这可是给自己亲生女儿挑夫家?玉娘哪里肯只凭柳叶的三言两语就答应这么亲事? 她暗地里将陈裕打量了遍,发现他外表相貌算过关,可他站在堂上是什么态度?眼睛看向高处,不对着几位长辈行礼不说,就连一句问候也没有。而陈升笑脸嘻嘻,等着顾老爷接下来的话。 第二十三章 随便一个理由 顾老爷是个严谨的人,面对陈裕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也不怎么喜欢,他和陈升都是朝堂同僚,即便是再怎么有意见也不能当面说出来。就随意夸了陈裕几句,陈府一行人就按着座位依次坐了下来。 他目光看向堂外放着的几个朱红色大箱子,里面装的满当当,问了一句,“那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陈升朝堂外的陈府家仆作了手势,家仆们得令后一个一个将箱子打开,刺眼的光芒顿时散了出来,顾老爷定睛一看,全是沉甸甸的珠宝首饰,可见出手之大。 “嘿嘿,这是陈某送来给顾大人的见面礼,也是送给三小姐的聘金。”陈升说话间抬眼瞟了瞟顾老爷,他此刻沉着一张脸,未有吭声。 这动作未免也太快了吧?两家第一次见面就送来聘金,难道陈府就这么想要一个少夫人? 顾清在屏风后捏了把汗,她生怕下一句会听到顾老爷的应允。 堂上安静起来,柳叶转动着眼睛看看顾老爷,又看看玉娘,他们脸上都是带着点震惊和犹豫,于是她率先开口道:“哎呀,陈大人真是大手笔,真是看得起我们家清儿,我看这些个金银首饰的,足够她用大半辈子啊。” 柳叶一口一个我家清儿叫的实在亲昵,玉娘听在耳朵里很不是滋味。其实她一开始听别人说了很多关于陈裕人品极好之类的话,而这所谓的别人,就是柳叶。 当时柳叶主动与她说起顾清的亲事,她还以为柳叶生病痊愈后看的开了,也不会再与她在府中斤斤计较。更何况,同为人母,自是为子女们着想,这才说起陈府的公子。 在柳叶的巧嘴下,玉娘被说的心痒痒,她也确实想为顾清寻个可靠的夫家,平日对外面的流言也未留意,陈裕硬是被柳叶说成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男儿,因此才与老爷商量让陈府过来会会面。 可今日这一出,她瞧这陈裕哪里像好男儿?甚至觉得连胳肢窝下面都是纨绔之气。当下心里反悔,不过看柳叶想要撮合这么亲事,又不知她是何用意。 “老爷,你觉得怎么样?”柳叶试探问道,对玉娘投过来的怨恨目光置之不理。 顾老爷本就不看好陈府,只因玉娘的一再固执才答应会这次面。现如今,陈裕这小儿实在是不入他的眼,可若他仓促拒绝,陈府一行人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抬着箱子仓皇回去,指不定会传出什么流言蜚语。 “清儿她……才年过十五,老夫,也是不想她这么早出嫁啊。”他意有所指道。 柳叶没脑子的补了一句,“老爷之前不是还说清儿可以出嫁了吗?” 随即玉娘放在扶手上的手一紧,抓着扶手久久没有说话。顾清明白过来,柳叶是铁了心想把自己给送出去,虽然这门亲事主动的是母亲,可她也敢肯定,一定有柳叶在背后搅弄一二。 陈夫人担心的看了陈升一眼,陈升站起身来笑道:“顾大人实在不用担心,三小姐到了我们陈府,下人们自当是好吃好喝伺候着,那些金银珠宝,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而且,内人尤其喜爱女儿,奈何未得上天怜悯,再无所出,也是我们的一个遗憾。” 听他这样讲,顾老爷犹豫起来,尽管他跟几个孩子不是那么亲近,但这终身大事却不能不打算好。 “老爷,我与陈夫人也算得上是旧相识,她的苦楚我都懂,若是宁儿此刻还在府中……”话说到一半没有再说下去,柳叶故意顿顿,好让众人都明白她的心意。 陈夫人对她投以感激的目光。 “老爷……”玉娘唤道,柳叶的话在她耳朵里尤为扎耳,怪她自己心急,才错信了别人。可现在面对的是该如何劝退陈府人,并且保住两家的名声。 柳叶见状,生怕顾老爷听了玉娘的话,拒了这门亲事,连忙说道:“老爷何不让清儿自己出来看看陈家公子?若她喜欢这个样貌的人儿也说不一定呢?” 她可真是不怕生事。 对于柳叶而言,她的儿女都离开了身边,顾老爷又宠着玉娘,她在府中一下子变得孤立无援,心里有些怕被玉娘抢了风光,便想着先她一步出手,至少不能让自己吃亏。 再说,她认为,顾清能嫁进陈府算得上是一种福气,舞女生下来的小孩能有几份出息?不像她的宁儿,将来注定是人中之凤。 “清儿她不在府里……”玉娘立马撒谎道,还未说完,就从屏风后面传来一个病殃殃的声音。 “母亲,咳咳……清儿来了。” 众人举目望去,不看还好,一看都给吓了一跳,这哪里是以前那个活泼乱跳的三小姐?分明就是一个患着重病的病秧子。 顾清微弯着身子,拿了一块手绢捂住嘴巴,借此来掩盖自己的咳嗽声,面容惨白,走路时身边还有丫鬟搀扶着,看样子似乎是病的很严重。 玉娘诧异,不敢怠慢,起身将顾清拉到自己跟前来。 “这……”陈升瞬间呆住,指着顾清半天说不出来话,顾府就想让这样的人嫁过去?撇开这副病态样不说,接下来顾清的话更让他咂舌。 “清儿见过父亲母亲,陈大人,陈夫人,这位便是陈家公子吧?”顾清脸上是苍白无力的笑,故作不经意说道:“有这么帅气的陈公子为清儿冲喜,清儿真是三生有幸。” 堂上又一静。 陈升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什么意思?冲喜?莫非这三小姐是个短命鬼,这门亲事就是为了灭煞气的? 陈夫人也坐立不安,拉着陈升的衣角轻微摇了摇头。纵使她们的儿子在外口碑不好,可也没有沦落到要娶回家一个得了病的媳妇儿,看她那模样,瞧着像重病似的,谁知道哪天一不小心就会一命呜呼。 柳叶也是极为吃惊,不知道她生病是真是假,也觉得不像是什么小病,生怕她传染到自己,连忙捂住嘴巴问道:“你这丫头,怎么搞的?” 那陈升见状,更是气极,认为顾府知道自己女儿重病却还要结这门亲事,他当下站起来,愤愤不平说道:“三小姐这是得了病吧?顾大人是想将三小姐抛在我们陈府?呵呵,这门亲事,就此作罢。” 陈裕倒是没什么反应,他玩弄过的女人多不胜数,顾清此刻虽然是病殃殃的模样,可从轮廓看起来也长的清秀,遂暗中打量着她。 这下可把顾老爷给难住了,顾清嘴角的狡黠逃不过他的眼睛,也知道顾清不喜这么亲事,于是微作思量,将计就计道:“诶,陈大人,实在很抱歉,小女近日只是偶感风寒,大夫已经来看过,并无大碍。只是这风寒恰好生在这几日,真是不巧,坏了这门亲事。” 风寒?陈升又不是三岁小孩,再加上冲喜的字眼,只觉得顾老爷将自己逗得团团转,自是不肯,胡子都气歪了,说话也就没留情面:“既然是这样,就请三小姐还是在府上安心静养,等他日平安康复,陈某再谴犬子来提亲也未尝不可。” 既然都这样讲了,陈顾二府的亲事肯定没有盼头,顾老爷摆摆手作罢,又说了几句客套的话,陈府一行人又抬着箱子离开了顾府。 “老爷。”柳叶实在不满意这样的结局,对他撒娇道:“顾清这丫头不想嫁就别嫁,好不容易说来一门亲事,硬生生被她毁了,什么生病的烂理由。这要是传出去,我们顾府的名声怎么办?” 顾清这样的做法本来就不妥,听完柳叶的一席话后,顾老爷斜眼瞪向她。陈大人本就想靠着这门亲事与他在朝堂上拉拢关系,其中联系他心知肚明。尽管自己也并不想同意这亲事,但有些话需要委婉些来说,如今被顾清这么一搅,陈大人肯定会对他心怀恨意。 “得了什么病?”他问道,声音很镇定,不像是有怒气之类的情绪存在。 顾清早已将手绢拿了下来,挺直了腰板,只是脸颊上涂的厚厚的面粉一时半会弄不干净。 “父亲,清儿没有得病,只是不同意这门亲事,才出此下策。” 她的态度过于坦诚,知道自己犯了错,也知道承认错误。 “你看看你自己,像个小姐吗?成天只想着玩耍,府里的规矩全都忘了?”顾老爷沉声道,“亲事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仅凭你三言两语就能决定的。” “可是父亲,出嫁是清儿的终身大事,理应思考周全。您看那陈裕,整日留恋烟花柳巷,不务正业,虽与大哥同岁,却还在家里等着坐吃山空。难道,父亲您就想把女儿嫁给那样的人吗?”字字句句尤为真诚,是因为她前世的遭遇,今生不想再如那般。 顾清的质问让顾老爷一顿,嘴唇张了张,想说的话又咽了下去。再次看向她的目光里,带着不同的意味,“那你且说说,你心目中的男子又是如何?” 第二十四章 自讨的痛 听到这个问题,顾清不慌不忙,心里早有答案,脑海里那抹白衣总是挥之不去。她看了看四周,有玉娘担忧的模样,柳叶不屑的目光,她淡淡一笑,从嘴里吐出几个字:“淑人君子,温文尔雅。” 她没有明说,不懂的人听了后一头雾水。 顾老爷同样听的迷糊,只是猜出来她已有意中人,闺房中的小女儿情思一展无遗。柳叶还以为她是要说出哪家公子的名字来,便全神贯注看着这一切,听到她说了那八个字后,不免一哼:“小姑娘家家的,净做些美梦。我看陈公子分明就不错,是咱们家清儿眼光太过于挑剔。” 柳叶一直在堂上讲话,且带着明显的酸意,顾老爷似是有些不耐烦,斜眼瞪了她一眼,带着警示的意味。虽然说柳叶不怕这位同床共枕的夫君,可还是要为他留些颜面,也就乖乖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柳叶的话听在玉娘耳朵里很不是滋味,她在里面听出了高低贵贱的意味。若遵循柳叶的意愿,那就是,顾宁是她的亲生女儿,理应进入宫中成为妃子,光荣顾府门楣。而顾清是庶出,就应该找个像陈公子那样的人度过此生。 玉娘暗自叹气,拉着顾清的手微微一紧。 后来,相亲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只是外界开始有传闻,说顾府三小姐染上了恶疾,不日便会身亡。 阿浣将这个消息告诉顾清后,满是愤愤不平,嘴里一直抱怨着陈家做事的行为。两家人都心知肚明,不过是顾清佯装生病推了这门亲事,他们便诅咒着小姐染上恶疾,实在是可恶。 反观顾清倒是很坦然,这样也好,直接拒绝了媒婆说的所有亲事,还省了一番口舌。而她每日呢,在府里赏赏假山石,听听夏蝉曲。关键是这炎炎夏日,吃饭玩耍都没有心思,整个人跟恹了一样,没精打采的。 据去礼仪司到访过的丫鬟回来禀告说,今年的秀女们大多姿色可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顾宁自小在柳叶的严厉管教下,这些自然是不在话下,再加上这段时间在宫里嬷嬷的*指导下,对宫里的生存也掌握了一定技巧。 回来的丫鬟说,二小姐与那些秀女们一起以姐妹相称,感情甚好,一条裙子都要互相传着来穿,彼此之间也无隔阂。 柳叶很高兴,盼来盼去,终于能盼到自己女儿成为枝上的凤凰。因为顾府和柳家在京城里的强大势力,她始终坚信,顾宁在宫里能有一番作为。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如丫鬟所说的那样,顾清虽未曾听见过宫里的事例,可玉娘有所耳闻,闲时聊天时,一字不漏的讲了出来。 在了解到妃子们之间的心机争斗时,顾清愕然,她不知道原来女子之间还有这样的相处方式。 府里的狭小生活,让她认为柳叶是最坏最坏的人,最起码在她幼年时期是这样认为的。在听到妃子们相互杀害的事例后,她甩甩脑袋,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进入皇宫,同时也为顾宁的前途担心起来。 空气中热烘烘的,沉闷的如同密不透风的蒸笼,顾清刚午睡过起床,一骨碌坐起来,摸摸额头,满是汗珠。 阿浣正好从外面收了衣服进来,见顾清起床就问候了一声,又自顾说道:“这鬼天气可真是要把人热死,刚才看远处拥挤着一堆乌云过来,怕是要下暴雨,我就寻思着先把衣服收进来。” 果然应了阿浣的话,夏季的暴雨说来就来,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院子里面开始响起敲打般的雨声,雨滴大颗大颗的,就像黄豆一样掉落在地上。倏尔吹过一阵风,霎时间就吹走了沉闷的热气。 顾清见状欢喜不已,鞋子也不穿光脚踩在地上,走到外面的走廊里去吹风。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么凉爽的风了,吹了一会,心里甚是惬意。 天气本就炎热,阿浣也不管她,任由着她去。 经过一场大雨的洗礼,下午的温度稍稍降了下来,阿浣在房内随意收拾着,与走廊里的顾清说着闲话。不经意的抬眼一望,刚好看见顾清眺望别处的侧脸,她早已经褪去了小女儿的青涩轮廓,取而代之的,是还未成熟的稳重。 也不知道小姐什么时候变了样。尽管她还是跟以前一样玩玩乐乐,可行为举止跟一起大为不同,像个小个子的大人。 院子里本是安静的,突然被一声急促的喊叫声打断,跑进来的是厨娘,只见她一脸慌张,看见顾清后激动的说道:“三……三小姐,你快去看看吧,大夫人正在厨房里为难二夫人呢。” 顾清闻言皱眉,怎的又生出事端?一听是母亲有难,想也没想,穿上阿浣递来的鞋就跟了厨娘去。 从梅院到厨房,要经过两个亭子和一条长回廊,途中,厨娘将所发生的事情一一讲了出来。 在厨房里工作的下人们都知道,梅院里的伙食,除了每日三餐是她们准备的以外,其他水果糕点之类的都是玉娘亲自捣弄。今日也一样,玉娘打算熬些绿豆汤给顾清解暑,算好了时辰,趁着绿豆汤还在灶台上小火熬着时,就帮着下人们打打下手,说说笑笑,一点也没有夫人的架子。 恰好在这时,一向不进厨房的柳叶突然到来,厨房里的欢声笑语在她看来,尤为刺耳。顾默和顾宁的离府让她在府里没了寄托,前两天的陈家相亲一事也是让她心里不爽,此刻看到玉娘在这,便想着发泄一下。 灶台上的绿豆汤已经快熬好了,浓稠浓稠的,里面加了些冰糖,等汤凉了再喝下去就会觉得心里很舒服。 玉娘没有注意到柳叶,专心乘着汤,将汤舀在瓷碗里,满满一碗,她端起来毫无防备的转过身,却见柳叶正好凑近她,一张不苟言笑的脸在她面前被放大,忽的一吓,一碗汤直直地从手里掉了下去,随之而闻的,是柳叶捂着左脚吃痛的吆喝起来。 刚出锅的一碗汤洒在了地上不说,还有些许洒在了柳叶的左脚上,疼的她眼泪都跑了出来。玉娘惊慌之余不知所措,丫鬟们赶紧拿来湿毛巾给她敷,柳叶当即脱掉袜子一看,左脚脚背上红通通一片,还有些小水泡泛了起来,疼的她龇牙咧嘴。 “你……”指着玉娘半天说不出话来,脚上的疼痛已经让她失去了骂人的能力,立马有丫鬟跑去请大夫。 “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啪——” 未等玉娘说完满带着歉意的话,柳叶猛的一上前,不顾脚上的疼痛,使尽全力甩了她一巴掌,声音在厨房里格外响亮。 玉娘忍不住捂着右脸,火辣辣的疼,厨房里的丫鬟们都被这一幕吓住。往日两位夫人只在暗里较量,今日明摆着出了这一遭,让她们都不敢吭声。 “说,这么烫一碗汤向我泼来,你到底想干什么?”柳叶忍住疼痛大声呵斥道,怒目圆睁。 那一巴掌过于用力,玉娘几经站不稳脚,扶住一旁的灶台才支撑起身子。她知道这下犯了错,柳叶如此剑拔弩张,是早就想找她麻烦。 “我没有……” “没有?我这脚上的伤要如何算?我看你是想早点害死我这个大夫人,好独自一人管理顾府吧?嗯?” 柳叶咄咄逼人,根本不给她讲话的机会。 可她说的那些话,分明不是玉娘心里所想,她也从来没有产生过这样的念头。 “大娘何故如此生气?”人未近,声已至。 顾清一脚踏进来,脸上极其平静,眼睛环顾一圈后,看到了捂住脸站立在一旁的玉娘。 她眸子微一撇,柳叶的鞋袜随意丢在一旁,红肿的脚上果然有几个明晃晃的大水泡。 “大娘这是怎么了?众目睽睽之下,将脚丫子露出来可不好。” “清儿……”玉娘摇摇头,柳叶此时正在气头上,示意她别去招惹。 顾清偏偏不肯,对玉娘的示意置若罔闻。她就是要故意去招惹这位大夫人,不然总会被别人认为她们梅院是好欺负的。 “问你母亲吧。”柳叶的眉毛简直快要横上天。这时,丫鬟请来的大夫赶了过来,大夫将柳叶的脚简单查看一番后,只说是普通的烫伤,并无大碍,用药敷几日即可痊愈。 柳叶却丝毫不买账,她指着玉娘吼道:“她根本没有安好心,谁知道心里盼着我怎样怎样?还好我平日里烧香拜佛,积了点德,若那整整一碗汤全洒在我身上,烫伤的,可就不单单是这左脚了。” 这分明就是无理取闹。 厨房里人多手杂,来往之间稍有碰撞是常见的事,在这里打杂的丫鬟们,谁身上没点儿烫伤?就连玉娘的手掌都被烫过好几次。 再说了,柳叶一直认为自己是府里地位最高的人,从不会涉足到厨房这种小地方,今日又是为何有这闲工夫过来看看? “大娘今日怎么想起到厨房里来呢?” 第二十五章 府里日子不好过 顾清微微一笑问,把问题甩给了柳叶。 柳叶那一巴掌实在太狠,玉娘的右脸不一会就肿了起来。厨娘看在眼里也不忍心,就差人去取了冰块来,让阿浣为她消散止痛。 “呵,顾清,什么时候轮到你来问我的话?”柳叶反问。 顾清耸耸肩,作无奈状,“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如果父亲问起话来,我们也得将事情真相讲述清楚才行呐。” “事情真相?”柳叶两手一挥,眼睛在厨房里望了一圈,目光停在丫鬟们的脸上,稍作停顿,不满顾清的话辩解问道:“大家伙们都明眼看了出来,是我这好妹妹将汤洒在我的身上,导致我的左脚烫伤,难道不是吗?” 听来听去,还是她最有理。如果真要闹到顾老爷面前,也免不了是玉娘的错。 玉娘不想这事闹大,不顾脸上还未消散的红肿,将顾清唤道身前,默默看她一眼后,态度恭敬的垂首道:“是我太大意,没有留意到身后有人,这才在无意中伤了姐姐,还请姐姐原谅。” 语气里都是满满的歉意,顾清听了很不爽,可凭刚才前后承接来看,的确是她母亲有错在先,即便跟柳叶争辩也没什么用。 玉娘一向情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希望柳叶能平息怒火。 “单单几句话就想让我原谅?你们以为自己吃了熊心豹子胆吗?能随随便便欺负到我头上?” 一连几个问句下来,玉娘便成了恶意的那一方。 柳叶什么也不怕,也不管顾老爷会不会怪罪她那一巴掌,反正她没有错。 “大娘要如何才能原谅?”为了玉娘省心,顾清软了语气问。 柳叶轻哼一声,脑袋瓜子急速转了起来,她得让这娘俩吃吃苦头。 “下半年的所有例钱,全部没收,一个子儿也没有。” 闻言,顾清瞪大了眼睛,搀扶着玉娘的手也一紧。要说身体上受些皮肉之痛她倒还可以忍受,可是没收例钱这一项,她就不乐意了。 在府里,各院的例钱从来都是柳叶一人说了算,从玉娘入府到现在十几年,每月例钱都会被明扣暗扣,实际上到手的例钱寥寥无几。 顾老爷不知晓这件事,玉娘也未说明。 上次七夕命人给顾清做的那件衣裳,还是她变卖了自己的一些首饰才换来的银子。 现在却又要克扣她们半年的例钱,不是摆明着让她们成穷光蛋吗? “大娘没有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妥吗?”顾清说话的语气已经不那么客气。 柳叶挑眼看向她,轻笑道:“有何不妥?不妥又如何?” 这话让人心里一气,顾清松开玉娘的手臂,正准备一个迈步冲上去理论,却被玉娘拉了回来。 “清儿,不可。”她小声提醒。 看着柳叶得意的神情,顾清心里实在憋得慌,她有好多话想要说出来与她对峙。可每次都是碍于母亲的阻拦,一面又不禁为母亲的胆小懦弱无奈的叹息着。 “好了。这汤,我看你们也没那心思喝下去,收拾收拾吧,给府门口的那条大黄狗送去,让它也消消暑,哈哈。”柳叶在丫鬟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从地上粘稠的汤上面跨了过去,走路姿势一拐一瘸的,还不忘说上一两句。 顾清再也忍不住心里的不满,一把将玉娘的手甩开,随手拿起灶台上的东西就扔了出去,她看也没看,只知道手上的感觉是圆圆的,凉凉的。 她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扔东西的手法很准,然而此刻,在看到柳叶满头鸡蛋黄,并且大声尖叫出来后,她信了。 “你你你……啊!”她瘸着脚,困难的扭过头,满脸都是蛋黄,调皮的蛋清还拉长了身姿。 “——顾清,你给我等着!” 在扔鸡蛋事件过去以后,府里人对顾清的看法又深入一层,敢当面跟大夫人作对不说,还敢朝她扔东西,就冲这胆量,足以让丫鬟们服气。 但是没有改变的现状是,梅院的例钱还是被扣了下来。不仅如此,柳叶还扣了下半年的绸缎布匹之类的生活用品。 顾清仰天长叹,难,真难,在府里过日子更是难。 因此梅院的生活开支变得拮据起来,好在顾老爷赏给玉娘的首饰甚多,典当了一些,将当钱平均分配,勉勉强强还能凑合着生活。 柳叶之所以敢明目张胆的克扣例钱,是因为顾老爷去了外地考察,近期都不会回来,没有人给玉娘撑腰,她也就胆子大了起来。 虽说例钱是柳叶说了算,操作实行的却是府里热心肠的于管家,每次总会给多分给梅院一些。 他是顾老爷的人,府里各项事物一向都是看在眼里,明白在心里,无论大小,都不说破。府里各院主子那么多,也从不会刻意去偏袒谁,多发例钱这回事,倒是让顾清记住了他的好。 吃过午饭,顾清揉揉肚子躺在榻上,刚才吃的太撑,她得缓一缓,因为现在没有多余的钱用来买零嘴,她要保证在饭点之前都不挨饿。 柳叶最近倒是过的生龙活虎,昂贵的补品一轮一轮的在裕园里进进出出,顾清欲哭无泪,那可都是从她们院里扣下来的呀。 阿浣跟厨娘套了近乎,端来一小碟花生米放在桌上,为的就是解顾清的馋嘴。这要是以前,顾清肯定看也不看,她的眼里只有桂花糕和千丝饼,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勾践还卧薪尝胆呢,花生米又怎样? “今日夫人让我去街上买些胭脂粉,正好碰上厨房里的丫鬟春红去买菜,我们两人就同了路,路过告示墙时,看见上面贴了张纸,写着什么,八月初一,相府设宴,无论男女,有才华者皆可赴宴。” 一听相府二字,顾清来了精神,空气中的闷热气息也瞬间扫荡不见,她从榻上爬了起来,满脸期待问道:“果真是相府?” 阿浣点点头:“可不是嘛,告示墙上现在还贴着呢。” “有才华的人才能进的去?”不知道她是在问阿浣,还是在问自己。凝目想想,才华这种东西,光凭肉眼是看不出来的,既然有告示宴请各位,那她也可以去碰碰运气啊。 至于才华嘛,顾清看向书桌上零零散散的几本书。以前她识字不多,后来都是玉娘闲了功夫就会教她,也随着自己慢慢摸索,遇到不懂的就会去问,久而久之,只要是书上有的字,她基本都认识。 “丞相所结识的好友遍布天下,且个个是满腹经纶的翩翩公子,想来宴会上会很有看头的。”阿浣犯着花痴说道。 说起这位丞相,他的名字叫慕容。原本只是一介白衣书生,在连城造反取得兵权后,国家急需栋梁人才,大家一致推举慕容坐上相位,他有过人的天资和异于常人的聪慧,辅佐天子——这四个字,大概就是他的锦绣前程。 慕容也的确没有辜负众望,在位期间,为家国社稷出谋划策,在朝堂上为子民们争权谋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百姓。 同时,他在百姓之中有着极好的口碑。 慕容。顾清反复惦念这两个字,这个名字很好听,唇齿之间,像是留着早春水涧清响的感觉,一丝一缕,拂过心间。 “小姐?小姐?” 她霎时间陷入了幻想,如同置身于有他的场景,白衣非雪胜似雪。阿浣不停的唤她,连唤好几声后,才将顾清从幻想中叫醒。 “嗯?什么事?” 阿浣莫名其妙的,小姐最近老是发呆,于是又问了一遍刚才问的话:“小姐你要去吗?但是我觉得你好像没有邀请函耶。” “邀请函是什么?不是说有才华的人就可以进去吗?”她问。 “才华就是邀请函啊。” “……” “这次相府设宴是有规则的。虽然说是任由京城里的男女老少随意参加,可是进入相府之前,还是要先掂一掂自己的重要,那就是,各位赴宴人需即兴赋诗一首,诗作完了,乘去给丞相看,丞相发了话才能进宴。” 阿浣仔仔细细的把规则都讲了出来。 “……我觉得我可以。”好歹自己也是读过四书五经的人,作诗嘛,有什么不会的?顾清本来给自己打着气,可从嘴里说出来的话一点儿底气也没有。 阿浣知道她心里有哪些墨水,就作诗来说,对她的确可能肯定是难了点。也不能怪她不相信自家小姐,这就是事实。 顾清心里实在难受的心痒痒,能去相府可是一个好机会呀,她可不想白白浪费掉。 “八月初一是吧?距离宴会还有四天,我得去父亲书房偷渡几本关于诗词的书出来。” 她觉得自己冰雪聪明,再学习学习可能就会了。 “小姐你当真要去?” 顾清动作麻利的急,一句话的功夫,前脚就已经跨出了门槛,准备朝书房前进。阿浣连忙追上她的脚步。 “是啊,你也说了宴会上都是些翩翩公子,说不定我去这一趟,还捡回来一个美男子呢?” 第二十六章 真是绞脑汁 嘴上这样说着,她心里可不这么想。阿浣朝她背影翻了个白眼,紧紧跟在身后。 顾老爷不在家,书房微敞着,外面也没有人守,顾清正大光明的走了进去。书架后面传来窸窣的声音,她探目看去,原来是管家在擦拭架子。 “三小姐又来拿书?” 还未等顾清说话,管家已经将她心里看了个透。 好吧,无奈耸耸肩,她已经是书房里的常客了。 “怎么不吩咐其他人来打扫?还劳得管家你亲自动手。” “自己动手就好了。更何况,书房是老爷的处理公事的地方,有一些文件尤其重要,若是让其他人来收拾,我还不放心呢。”管家放下手里的鸡毛掸子,书架子清理完毕,又走到书案前整理。 顾清点点头,算是回应了他,接着左逛逛右看看,在书架子上面翻来找去。 “三小姐在找什么?老奴记得你上个月借出去的书到现在都没有还回来,老爷上次还跟我念叨着,这次又想借什么?”管家翻起旧账来,丝毫不给她留情面。 顾清正一排排找着书籍的手一顿,嘴上一撇,心里故作不屑,不就是几本书嘛,真是斤斤计较。 “最近突然想学诗词,来找一找有没有关于这方面的书。”仍乖乖回答道。 “诗词啊?这个很考脑力的。”言外之意就是,三小姐呀,你没那个脑力就别白费力气了。 嘴角无力的扯了扯,为什么连他都这样认为? “如果小姐你实在想学的话,老奴出钱帮你请个夫子吧。”管家说完后还厚实的笑了笑,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出的真好,完全不顾及顾清的感受。 “……” “不过到时还是得跟老爷报销,我总不能白花银子啊。” “……我自学,可以的。”半天才从牙齿缝里挤出这么几个字,顾清气的牙痒痒,看来她非得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来让他们瞧瞧。 翻来翻去,她在架子的第三层上找到了一本《灵玉诗集》,随意翻了两三篇,里面正好是对仗工整,字句优美的古诗词。顾清满意的笑笑,将书上的灰尘擦拭干净,小心翼翼的放进怀里,准备一声不吭的离开书房。 管家可不傻,一眼瞥到她蹑手蹑脚的样子,若无其事说道:“这次可得把书还回来,不然老爷又会怪我整理不周。” 顾清吐了吐舌头,才不会回答他,转眼就抱着书籍美滋滋离开了。 月上柳梢头,房间里的烛火还没有熄灭,书籍上映出了寥寥的火光,顾清打着呵欠,百无聊赖看着书。 瞌睡虫已经爬上了她的脑门,左手侧还放着一碗核桃粥。今日乖巧的在书案前认真看书,玉娘还甚是意外,觉得自己女儿是看的醒悟了,希望能做一个得体的大家闺秀。 而实际上却是,满篇的古诗文和注释看的顾清眼睛花,她望着书页,翻也未曾翻过一篇,脑子里胡思乱想起来。 不知道在宴会上会不会看见那个他?满心期冀,就是为了能见他一面。自七夕夜偶然一瞥后,短短一眼却经久不忘,顾清觉得,她是喜欢上他了。 四天时间过的很快,一转眼,就到了相府宴会的日子。 顾清还未经得玉娘的同意,只随意说了一句要与阿浣出去逛逛,看看街坊上是否有新进胭脂之类的玩意儿。 她执意要出去,玉娘也没有法子能拦住。不过看着铜镜前的女儿,她诧异问道:“今天怎么突然打扮起来?” 果然,顾清手上正拿着一只梨花簪,左看右看,就是不知道该插在发丝哪边。 生怕玉娘窥探了自己的小心思,她故作漫不经心说道:“我好歹也是顾府的小姐,注意点形象,打扮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你一个女儿家家的,四处去玩总归是不好。”玉娘劝道,“索性在家里陪我纳鞋底吧。” 又是纳鞋底?房间里都存了一大柜子的鞋底,各个款式,各个颜色,应有尽有。 “得了啊。”顾清摆摆手,将发簪随意插在发间,也不管它好不好看,先逃离这里要紧,“母亲,你也别纳鞋底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也该打理一下,昨儿个我还看见里面长了野草。而我呢,出去见见世面,看看有没有哪家中意的公子哥儿,好带一个回来让你见见。” 话刚说完,还没有等玉娘反应过来回答,顾清就拉着阿浣急匆匆跑了出去。 这几天细细算来,那本诗集她也看的差不多了,虽然也打了些幌子,但脑子里还是有印象的。她和阿浣此次出行,没有乘坐顾府的马车,两人决定悠闲漫步到相府。 路过一片池塘时,里面的荷叶无人打捞,已经枯萎,顾清突发奇想,看了那么多诗,她想即兴一首,看看自己到底有没有这个天赋。 阿浣摇摇头,连眼神里都透露着不相信。 “咳咳。”让她姑且想想,这池塘里有什么?枯荷叶,池水,小鱼小虾?嗯……还有浮漂? 阿浣在顾清身后站立许久,一开始看她神情还带着思量的意味,时间愈久,愈发现她好像没什么感觉,没有说话,说她在思考吧,也不像。 “小姐?你想出来了吗?”阿浣小声问道,又怕打扰她的思路。 停了半晌,那些字眼在脑袋里转了好几圈,硬是拼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来。 “小姐?”阿浣又唤道。 顾清清了清嗓子,亏她白看了那本诗集,轮到用时却什么也不知道。 “……我们先走吧,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一会去相府该迟到了。” 于是赶紧转移话题,她想远离这个自己挖出来的坑。 “小姐你不是说要即兴一首吗?” 顾清甩动着小腿不停往前冲,阿浣小跑上来,毫不掩饰的嘲笑着问。 心里默默叹息一句,这丫头,怎么看不懂她的意思?非要明说出来伤面子么? “你也知道的,我肚子里就那点墨水,得省着点用。” “哈哈。” 顾清终于承认后,身后传来了阿浣的笑声,她只能无力的摊摊手。 走了半柱香的时辰才来到相府所在的街道,整条街都是攒动的人头,犹如长龙的人群蜿蜒到结尾,个个脸上喜笑颜开,都在谈论着相府宴会的事。 “听说这次宴会上有一个绝美的歌女?” “可不是嘛。这歌女原本是美人坊的人,后来被丞相给买了下来,也就算是相府的人。” “丞相把那歌女买了?这又是为何?” “哈哈,任谁也难过美人关啊……” 众人七嘴八舌,在人群中泛泛而谈,顾清跟在他们身后排着长队,也伸长了耳朵听着他们的对话。 “诶这位小哥,你可知今日相府为何设宴?”她拍打了前面一个男子问道。 那男子转过头来,模样文绉绉的,想来是一介书生,说起话来更是温声细语,“这丞相的心思,我们哪里知道?” “呵呵,也对,打扰了。” 此时已经是日上三竿,顾清踮起脚尖望了望,不知道这队伍要排到什么时候。 队伍的右侧,时而有三三两两的人摇头叹息走过来,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顾清想,这应该是过不了关的人吧,看他们失望的神情,就知道有多想进入相府参加宴会。 丞相慕容,虽年纪轻轻,却极为爱惜人才,且手下培养了一批优秀的栋梁之才,他们皆遍布在朝堂或商业,为这个国家出国出力。 他皇恩浩荡,位高权重,仍心怀百姓与天下,两袖朗朗清风,满怀赤诚之心。 也正是如此,才有无数人想要踏破相府的门槛,为了自己一点点突出的才能,在他面前卑躬屈膝希望能得到重用。 顾清心里漏了一拍,肚子里的墨水不够用怎么办?到时要是作不出来诗,不就成了笑话吗? 阿浣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在她耳边问道:“小姐,你要是答不出来诗,会不会被别人笑?” “盼我点儿好。” 心里没底。她咽了咽口水,又望了一眼前面的队伍,约摸十个人的样子,马上就轮到她了,突然莫名紧张起来。在旁人面前丢了脸她倒觉得没什么,可如果慕容在旁边,而她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才叫不像活了。 重重的吸一口气,吐气,再吸气,再吐气。 顾清捏了捏脸颊,勾出一个大笑脸来,加油加油,车到山前必有路嘛,她也一样。 随着时间的推移,队伍变得越来越短,从十个人渐渐变为七个人,五个人,到现在都……一个人。 相府大门紧闭,府门的右侧放着一架书案,旁边坐了一位先生,站立在一侧的应该是书童,这是这次即兴作诗的考官吧。 在书案的里侧,还放了一面屏风。 正在前面作诗的是那位书生,看他皱眉深思了一会,从嘴里慢吞吞突出一句话来。 书生与队伍隔了一定的距离,顾清听不见他说了什么,只知道在书案前的先生满意的点点头,把那句诗在纸上写了下来,然后交给身侧的人,递给了一旁的屏风后面。 朦胧的屏风后面不知道是何人,顾清只看见那张纸拿进去后,未作思量,书生过了关,相府大门为他缓缓打开。 第二十七章 相府闹剧 不会是慕容吧? 这个念头一出来后,顾清又摇摇头马上否定,他是堂堂七尺男儿,顶天立地,此刻怎会屈身在一块小小的屏风后面? 不过,能让考官都献上纸张的人,想来也是位大人物。 不及顾清作深思量,阿浣在她身后推攘了一下,她抬头一望,才知是该她上场。心里稍稍定住,嘴角一弯,迎面走了上去。 “请以莲子作诗。” 由不得顾清开口介绍自己,考官看也没看她一眼,随随便便出了个题意。 有关莲子的诗?这不是跟刚刚在池塘边作诗一样吗?脑袋瓜子想了半天,顾清本想从诗集里偷两句出来用用,可凭借着记忆里的模糊印象,她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空气中静默起来。 阿浣在下面都替她担心,考官今日审了太多诗句,前面也有许多人半天都憋不出一个字来,对这种现象已经司空见惯。 “做不出来啊?下一个。”考官喊道。 一旁的小厮已经做了请的姿势。 “诶等等。”顾清连忙拦住,不好意思的笑笑,摸了摸后脑勺又道:“先生你让我以莲子为题心来即兴作诗,这可真是难倒我了。不如我们换一个题心吧,就以丞相名字为题心如何?” 考官感到莫名其妙,与身旁的小厮对视一眼,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相府预定的规矩不能坏,于是摇摇头拒绝说道:“这恐怕不行。我们只是做下属的,而规矩是丞相订的,切不可乱来。小姐还是先行离开吧,后面还有很多人排着长队呢。” “规矩是丞相定的?丞相也是凡夫俗子,我们皆如是,规矩改改又如何?”顾清理直气壮辩论。没办法了,作不出来诗,只能耍耍小聪明。 后面排队的人群里传来一阵唏嘘声,对她的举止进行点评。 听到她的话后,考官及身边众小厮甚是意外,以为她是来砸场子的,眼里更是带着一种不屑。 就在考官又要赶她走的时候,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一个扎着羊角髻的小丫鬟走了过来,到考官耳边嘀咕了好一阵,只见他有些不满的点点头后问道。 “好,你刚刚说要以丞相的名字做题心?” 面对考官突然又转换的语锋,顾清在意料之中还带着一丝侥幸,看吧,她总归是幸运儿,上天还是很眷顾的。 “是的,先生。” “那你开始吧,且让我先听听。” “好。” 顾清莞尔一笑,好字说出去后,一人在台阶上来回走动,脑子里快速旋转着,微一闭目,看过的诗集内容突然在眼前活灵活现,心静了下来,一首诗已经在脑海里形成。 她缓缓睁开眸子,眼里有光,看向考官所在的方向,又想是透过了他的身影看向更远处的屏风。 嘴唇轻启,念道:“重义轻生怀一顾,美七德兮天地清。庙堂巾笥非余慕,行路谈君口不容。” 在场的各位皆愣住,连阿浣都张大了嘴巴觉得不可思议,天哪,这还是她家那个傻里傻气的三小姐吗? “如何?”她笑眼弯弯问道。 考官以为她在开玩笑,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可没想到她真的作了一首这样的诗。 细细读之,朗朗上口。丞相的名字慕容二字果然包含其中。 “妙。” 考官只说了一个字,就这单单一个字,足以看出他对这首诗的认可,于是连忙挽袖将这诗抄写下来,递给屏风后面的人看。 过了一会,又是那个羊角髻的丫鬟走过来,她面向顾清,声音稚嫩无比说道:“这诗作的不错。还想请问一下,这位小姐叫什么名字?” “顾清。”短短二字,不拖不拉。 似乎是替屏风后面的人所问的,那丫鬟朝那处望了一眼,对着顾清俯身道:“小姐真是好文采。今晚的宴会,一起来吧。” “有劳了。” 顾清心满意足,朝台阶下面的阿浣摆摆手让她上来,两人在丫鬟的带领下,进了相府。 只是在后来,阿浣问她,为什么能作出这样的好诗? 顾清清清嗓子,若无其事说道:“前几日翻看诗集从里面抠出来的字眼呗,这诗我早就准备好了,幸亏有这个机会才能让它出世。” “如果,那位先生没有给你二次机会怎么办?”阿浣又问。 顾清嘿嘿一笑,作耸肩状,“那我们就过不了关,只能灰头灰脸的回家啊。” 不过还好,给了她机会。 从相府门槛踏入的一瞬间,她微侧过头,正巧看见屏风后面的身影,一抹如倩兮的裙角,任风吹散的发丝。 她看清了,是那日画舫上奏曲的女子。 为何是她? 心里的疑惑还来不及等顾清思索出答案,脚步已经朝前走去。 相府里,雕梁画栋,十里楼阁蜿蜒曲折,小亭子之间的布局构思巧妙,满园的如花景致让人眼前一亮。 领路的丫鬟将她带到花园里的空地上,这里摆满了酒宴,且有斟酒的丫鬟穿梭其间,欢声笑语。之前通过关的文人墨客都聚集在此,各自饮酒作乐。环顾一周后,顾清才发现此次宴会上男子居多,而加上她也不过才屈屈五个女子。 大多都是为了套套近乎,谋份官差当吧。 座位是按着通关先后的顺序排列,顾清的前面坐着那位文绉绉的书生,在看到身侧的女子后,他显得甚是意外,问道:“你也进来了?” “是的。”顾清摆出招牌笑容,脑海里却幻想着将这书生乱刀砍死,瞧他说话的语气,倒像她没资格进来似的。 许是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些不妥,他讪讪道:“在下的意思是说,能够进入相府,这代表着小姐不仅样貌生的好看,文采也是极好的。” “……公子说笑了。”这夸奖来的太快,顾清有些呆住,只得呵呵干笑两声。 “在下名叫雅南,不知小姐尊姓大名?”这位叫做雅南的男子,没有玉树临风,没有神采飞扬,眉目间却涌现出一股淡然之气,俨然是个谦谦君子。 此刻顾清才细细打量她起来,模样长的也算俊俏,只是初见之感不那么明显。 “顾姓,单名一个清字。” “顾家小姐?莫不是御史大夫顾大人的女儿?”他眉头一挑道。 “正是。你呢?” 雅南嘴唇一扯,似自嘲道:“我不过是一介草民而已,寒窗苦读十几年,到如今连一个功名都没考上。可怜我那望子成龙的老父亲,在去年含恨而终。” “这又是为何?”顾清想不到考取不到功名与他老父亲亡故有何关系。 “呵,这天下即使换了主子又如何?官官相护,暗地里包庇贿赂,只因我家境贫寒,交不出贿赂官位的银两,一直被人打压着。我的父亲,只因去找官老爷理论,被打被骂后,活活被气死。” 说到后面,雅南提高了音量,情绪也变得更加高昂,满是愤愤不平,却又无能为力。 顾清心里有些同情,遂开口问道:“你可知那位官老爷姓甚名谁?” “他的名字是……” 未等雅南将那官老爷的名字说出来,就被一声吵闹声给打断。 “你们这些底层的平民,能来这里是你们的福气,都给大爷我乖乖坐着,别把自己自己真当成了客人。” 轻狂的声音从一边的走廊处传来,嗓音在宴会席上格外响亮,大家都抬目望去,只看见一群人堵在走廊口,不停的吵吵嚷嚷着。 顾清拉住从那边走过来的一个丫鬟问道:“那边吵吵闹闹的,发生了什么事?” “听说是有人把陈府公子给惹怒了,现在正被惩罚呢。”丫鬟将看到的都说了出来。 “可知是为何事?” 丫鬟皱皱眉头,不确定说道:“好像是挨打那人在言语上对陈府有些冒犯,说了不该说的话,又碰巧被陈公子听见,这才惹来了祸端。” “陈府?那位陈家公子可是名叫陈裕?”顾清想到想到这个名字,京城里的陈府,也就他们一家。 “是的。” 听到这个名字,雅南的手指在案几上稍一扣紧,神色也显示出一抹隐忍。 顾清毫未察觉,起身走向朝走廊口,阿浣跟过来,在她耳畔提醒说:“小姐,我看你还是不要去了吧,上次与陈府结亲的事闹得满城风雨,陈府为了保住自己的颜面,还对外称你染了恶疾呢。这次你要是跑上前去干涉,指不定陈公子又甩什么脏锅给你。” “那又如何?”她不以为然,面容坦荡,仍旧迈着步子朝前走去,嘴里说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走廊口里里外外堆满了人,仍旧能听到陈裕的吼骂声,顾清从一个小缝隙里挤了进去,看见一名男子被扒光衣服打倒在地,满身都是刺目的血痕,嘴里正苦苦求饶。 “哟,刚才不是挺横的吗?”陈裕拿着长鞭在手上轻轻拍打着,脸上都是嚣张的气焰,不可一世的看着地上的人。 地上躺着的男子神情痛苦,一直在喃喃道:“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第二十八章 摆平不容易 纵使他如此苦苦哀求,陈裕还是凶狠狠的样子,不愿放过他。 顾清又跟身边的围观群众打听了一些消息,这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被打的男子只是一介平民,此次有幸能进相府赴宴,心里自是雀跃。闲暇之时与友人谈天论地,不知觉间说到了陈府,陈府公子陈裕本就臭名昭著,男子与友人竟聊到了他的一些荒唐事,说了什么陈老爷教子无方的话。不巧的是,被陈裕听了个正着。 无端端的,天降横祸。 若无这多嘴出来的一遭,想必男子此刻正享受宴会的前景呢,但是眼前呢,他在众目睽睽面前被揪出来嚼舌根,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扒光衣服羞辱,颜面尽毁。 不过,话又转回来,陈裕是个小混混,整日不学无术,他怎么还能进相府来?难道还真是官官相通,让他走了后门? “来人呐,将他给我扔出去。”接着陈裕又发了话。人群里立即出来几个彪形大汉,丝毫不费力气的把挨打的男子抬了出去。 本以为闹剧到这就结束了,没想到的是,从人群里传出一个清脆的声音喊道:“陈家公子请稍等一下。” 听到这个声音,围观人的目光齐刷刷望去,看见了神色自若的顾清,她提步走来,一点也不胆怯这样的场面。 “陈公子生如此大的火气,也不怕让旁人看了笑话去?”她眉角一翘,似调侃说道。 身侧有人低语着,讨论着顾清的身份。 看见顾清的模样后,陈裕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再凝目微作思考后,才想起来,原来是那日装病在脸颊上抹了面粉的顾三小姐。 “是顾小姐啊?身子可有好一些了?”京城里早就传遍了顾小姐染重病被陈府拒亲的事,陈裕说这话也带着鄙夷的意味。 于是,她听见耳边又有人说道:“原来这就是顾三小姐?看她这样子,不像是生病的人啊……” “应该已经痊愈了吧。不然的话,陈府当初为何要拒亲?” “……” 本在外围的雅南听到了里面的对话,也不禁走上前去。 众人都在小声议论,陈裕似是达到了自己的目的,眼里尽是得意,“依我说呢,顾小姐还是在家好好养身子吧,不然到时候嫁到别的夫家去,被别人抬着回家就不好看了。” 依稀传来嬉笑声,大家都跟看戏一样双手抱胸。 啧啧,他不仅行为做事失败,在言语上更是没有得体。 那好,既然陈裕都没有在大家伙面前给她面子,她也就不会手下留情。 “顾清在此先谢过陈公子的关心,不过呢,言归正传,不知刚才挨打那位男子犯了什么错?”她明知故问,就是为了挖一个坑让他自己跳。 一开始也只是想来凑凑热闹,可她最是看不惯陈裕这种人的嚣张嘴脸,便暗自寻思着,想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哼,满嘴疯话,胡言乱语。”陈裕觉得刚才还没有打解气,一想起来心里又是一团怒火。 “哦?”顾清好笑反问道:“陈公子那么着急想要惩罚他,是怕他诋毁了陈府的名声?还是为了掩盖他所说的事实呢?” 这话一出,四周都安静了。 陈裕在京城里欺凌弱小是众所周知的事,陈府虽不是什么高官,也帮着自己儿子为非作歹。 “这恐怕不是顾小姐该操心的事情吧?”刚才的话让陈裕极度不爽,他将手上的长鞭扔到别处,朝顾清走去,眼睛里也已经有了怒意。 陈裕比她足足高了半个脑袋,顾清抬眼,看见他正睨着自己,全是不满。 她耸耸肩,转身作无所谓状道:“哪里是操心呢?我只是提醒一下陈公子罢了,相府人多,别惹了众怒。” 大家都是故意装瞎的明眼人而已,自己无权无势,即使再对陈府有意见,也只能在心里小心藏着掖着。 这时陈裕俯身凑近她的面孔,在她跟前恶狠狠说道:“我看你的胆子不小,想吃点苦头吗?” 还以为他要说些什么,原是来威胁她?顾清也不怕这个,反正也是死过一次的人,生死早已看淡,当下回道:“陈公子还是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吧,这可是相府,不是你们陈府。” “你……”说着一个大嘴巴子就向顾清挥去,他鼓足了劲,手掌却在半空中被拦了下来,一扭头,才发现是相府的主人来了。 “何苦跟一个丫头片子计较?嗯?” 是慕容,他一身纯白在人群中尤为耀眼。那个时候顾清才知道,原来有的人生来就与众不同,他们孤高清冷,自由于天地间,不被世俗的绳索所捆绑,恣意的潇洒一生。 陈裕当然不敢跟慕容作对,马上就没了脾气,收回半空中的手掌,对着慕容拱手问候一声:“陈某见过丞相。” 慕容看也没看他,淡淡扫顾清一眼后,提步朝前方走去,围观人群自顾让出一条路来,白衣翩然离去,只留下余音回荡在廊子里:“陈老爷子怕是没那么多银两为你铺路了吧?” 这话一出,陈裕脸色微变,再不敢轻言一句,将手一甩后讪讪离去。 这又是说的哪出?顾清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深居内院,外面的事情她一概不知。 “哼,原来也有人能治得了他。”身后传来轻哼,雅南负手而立,看着陈裕离去的身影又忍不住暗自咒骂一声。 “何出此言?”顾清问。 雅南苦笑着摇摇头,满是不甘和无奈,“丞相口中的那句话,就是说的我那年迈的老父亲啊。” 雅南说,自己的父亲,就是被陈裕害死的。这已经是半年前的案子,当时雅南父亲的尸体躺在陈府,说是被陈裕害死,轰动了京城,成了百姓饭后的热门谈资。 陈老爷陈升正在朝堂为陈裕求职,为了摆平这件事,偷偷命人给雅南银两,想要他收口,不让这事的影响再蔓延下去。可雅南哪里肯?死活也不从。听说是陈升花了大量银子买通刑部的人,后来日子一久,也就没人记得。 顾清这才明白,他刚才的愤怒激昂,全是为了陈裕,心下也同情起来。 慕容的身影早已消失,人群也渐渐散去,大家又欢声笑语的准备宴席。 夜色越来越暗,相府外的长队也一个接一个的散了。说是宴会,通俗来讲,不过是慕容请大家伙吃的一顿饭,为什么吃这顿饭呢?他心里早有打算。 如果顾清早知道这顿饭的意义何在,她想自己可能就不会来参加,为了给以后的自己留个念想,也留条活路。 笙歌响起,周围亮起了如火的灯笼,灯光照在面颊上,增添了几分阴柔的美感。顾清坐在最尾端,要抬起头眯着眼才能眺望到坐在主位的慕容,他端坐于上,含笑着望着四方宾客。 宴会也不知道是怎样开始的,听身边的雅南说,慕容下令先让大家吃好喝好,重要的事情放在宴会结束在说。 恭敬不如从命,空中马上就传来了碗筷碰撞的声音。顾清糊里糊涂的,看见大家都在吃东西,自己也跟着吃了起来。 不用她夸,相府的伙食就是好。每个人的面前都有一张小几,菜样虽不多,但一个人的饭量也是足够的,光看那卖相就得花很多银两。 阿浣站在一旁,看到桌子上的饭菜忍不住咽口水,顾清嘿嘿笑了一声,也不管她,谁叫她之前小看自己?吃不成这顿饭也算给她一个教训。 忽然察觉到有人在盯着她,顾清四处看了看,目光停在主位……的旁边,呀,是那个小书童卫采,正目光炯炯凝视着她。 她回望去,也不示弱,谁会怕一个小孩子?还顺道朝他做了一张鬼脸。 明明就是一个小屁孩,却还要装出一副自己最大的样子,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卫采瞪了她一眼,意思是在说,不屑跟她玩做鬼脸这种小把戏,幼稚至极。 顾清才不会想那么多,也不再理会他。小几上的饭菜没动多少,她压根没有心思吃,今日聚集了好些文人墨客,难道一顿饭就都给打发了? 小几相连的宾客相互敬酒,说着客套话,都留了姓名,为的就是来日有人飞黄腾达之时,勿忘对方。 顾清侧目,看见雅南面前的酒原杯未动,酒水倒映出他的神色,他在看主位上的慕容,望去的目光深邃,带着一丝羡意和憧憬。 是啊,丞相之位,位高权重,又岂是他这种书生可以企盼的? 不知不觉,茶水过半,在座的各位吃饱喝足后有了一丝倦意,席上从喧闹变得安静。慕容淡淡饮酒,独自一人,不闻众声。 都不明白这位丞相是什么意思,彼此之间没有赏词作赋,也没有相互交谈,这情景倒像是在酒楼吃顿便饭一样。 就在大家以为丞相快要将他们忘掉的时候,他突然出声吩咐道:“奏乐吧。” 嗯?奏乐?顾清伸长了耳朵听见这两个字,饭后奏什么乐? 第二十九章 意外 随着他的命令,从花园的一侧涌现出许多舞女,个个带着面纱,在宴席中央的空地跳起舞来。 有奏乐者,萧声悦耳,穿透层层空气入到耳朵里,欢快的如同清泉叮当,尤为好听。顾清好奇这萧声的来源,不在席上的舞女之中,她四处张望,看见了在北面亭子里的姣姣身影。 亭子并不远,从宴席上行去不过十几步,里面奏萧之人不知道是谁,一道屏风将他们隔开。 而她知道,这就是白天在相府门前把关的屏后人。 也早知道,是个女子,心里有个隐约一个猜想。 众人目光皆随舞女扭动的腰肢看去,美艳如灵蛇,叫人移不开眼。不知是谁喊叫了一声:“亭子里的可是那位流苏姑娘?” 接着有人附和说:“京城里无人能再将竹萧吹奏的如此灵动,想必应该是她。” 慕容的眸子微微一抬,屏风后面的倩影他早已深知,她的淡然跟他一样,厌弃这俗世却又无能为力。 流苏真是一个好听的名字,这也是那日画舫上的女子吧,能与慕容同舫乘游,又被接到相府来,应是入了他的眼。 莫名有些失落,也觉得可笑。 他又不是自己什么人,两人就连交集都不曾有过,她有什么心情不好的? 再看向慕容,那痴迷的眼神直直看进了她的心里。 若有一人用这样的眼神看她,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曾在书里读过这样一句话,“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一生多漫长,一定要寻找到一个自己欢喜的人相伴一生,那样才有意思,也让生活有了灵魂,她不想让自己的青春年华变得平淡无奇,最起码的,得有意义。 乍看一眼,初见之欢,却是一个人的懵懂幻想。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流苏放下了竹萧,婉转的歌声从亭子里传来,这是一首爱情诗,曲调应该是轻快自然,从她嘴里出来的,有着一丝的幽怨。 歌声很好听,再怎么说她也是美人坊的花魁,慕容也是花了大价钱才能将她买回府。 一曲作罢,奏乐声戛然而止,舞女有顺序的从一侧退下,只是亭子里一直没有动静。 席上有人为了拍慕容的马屁,满脸堆笑,夸着未谋面的流苏,“这小曲儿果然唱的好听,不愧是丞相选中的人儿。” 马上又有人接着往下夸,一时间,场面倒像夸赞会了。 “咳咳。”慕容清清嗓子,环顾在场的诸位,他的眼神扫过每一个人,包括顾清,却未在她脸上有过停留。 贵人多忘事,想必,他没有记得自己。 顾清失望的垂下脑袋,眼前的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 “流苏,我心甚欢喜。” 简短一句话,区区七个字,凝结了场面。 在场所有的人都惊讶,更不懂慕容的意思,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是在对流苏表白心意么?又何必让这么多人见证这一幕? “诸位有幸来参加晚宴,慕某心存感激。此次宴会不为别的,就是想给大家介绍一下流苏,以后,她就是相府的女主人。” 干干脆脆,清清楚楚。顾清心里疼的直吆喝,面上却还要乐呵呵的跟着大家一样送祝福。 雅南还凑近她耳边说道:“原来,流苏姑娘被赎到相府不是来唱曲儿的。” 噗。一记伤害从她头上直劈而下,有谁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 屏风后面一直未做声,或许也是觉得出乎意料。 “那赵某在此先预祝丞相心想事成。”在座的人见风使舵,马上奉承道。 “李某也祝贺丞相与流苏姑娘恩恩爱爱,百年好合……” 噗。又是一记超强伤害从她头顶劈下,简直要了她的老命,这这这……算什么?百年好合四个字都能讲的出口,谈婚论嫁不是都还早吗? “酒也喝了,事也说了,各位就请便吧。” 慕容开始赶人了,他的目的就是给大家介绍流苏,做了她的靠山,从今以后便是他的人。也是给流苏长了脸面,昔日美人坊的头牌,一朝飞跃,成为相府女主人,换做是别人,恐怕做梦都会被笑醒。 而流苏却不想。 手指紧紧扣着竹萧,有多用力她不知道,只是刚才发生的一切她实在无法接受。 她不祈求地位高低与否,也不贪慕荣华与否,自始至终,她只想要这一世的安稳,前几年颠沛太多,她过够了这种生活。 本以为能在相府随和渡过一生,纵是惹人欢笑又有何难?总比富贵人家的一朝没落好的多。 可慕容今日的做法,着实让她意外,也有一丝怒意。 她起身,亭亭玉立的身姿映在屏风上,灯火照射出她的窈窕,不言一词,不顾后果,果断的离去。 未能看见流苏姑娘一面真容,不少人有些失落,慕容也下了逐客令,他一向如此,做事率性而为,旁人的看法于他无益。 众人没有理由再待下去,一个接一个的散去,雅南坐在原位不肯离去,握着酒杯的手踌躇不已,似在思虑着什么。 这哪里像什么宴会?大家不就是走个过场,而慕容,向他们宣告了流苏的新身份,她不再是舞坊身世飘摇的舞女,也不用再卖笑为生,数着银子讨日子。 他如此霸道又强势的宣告,让多少女儿伤了心肠? 顾清是羡慕流苏的,羡慕她今日成了人人口中的幸运儿。不到明日,整个京城都会知道相府有了位女主人,有了一位,貌美如花的女主人。 世间情爱有千千万万种,有的平静如水,有的浓烈如火。她望进慕容的眼,看到的只是一片深潭,没有波澜,即使在他说出对流苏的爱意时,也一如平常,就像说着今天是什么天气一样寻常。 这种也算是喜欢吗? 顾清不懂,心里五味杂陈,脑子里想了很多,最终如同无力的水手放弃了远航,算了,从一开始都是她一个人的暗里着迷,这样也好,让她早点从这片沼泽地拔出来。 一路胡思乱想着,偶然一抬头,发现身边没个带路的人,她在偌大的相府竟然迷了路。扭头一看,阿浣正傻乎乎跟在她身后。 “你知道路吗?” 阿浣摇头,诧异问道:“小姐你不是知道吗?” “我也不知道。” “……那你一个劲的往这边冲干嘛?”阿浣没好气道:“从宴席上出来后,小姐你二话不说就冲在最前面,我见你挺有自信的,还以为你知道呢。” 她一直在想着其他的事情,看见哪里有光就朝哪边走去,压根没想到了哪里。 夜幕低垂,四周灯火通明,蜿蜒回旋的走廊上无人行走,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清冷。慕容不爱热闹,除了身边几个服侍自己的丫鬟下人们,府里没有其他人。 “小姐,我们现在去哪?” 去哪?废话,当然是回顾府,她懒得搭理阿浣,继续朝前走,希望能碰见一个丫鬟带带路。 这个地方平时应该没有多少人来过,走廊里的灯笼都是崭新的,黑暗阴影处大簇大簇的花丛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从走廊走出头,是一片花园,花坛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闪着细微的光芒,走近一看,是一个蜡纸做的小笼子,里面放满了萤火虫。 细微的光芒点亮了整个花园,没想到,他也有柔情的一面。 而这柔情,都是为了流苏。 她一下子回过神来,相府里没有人再有如此待遇,如果没猜错的话,这里就是流苏的院子吧。 “真好看。”她喃喃道,点点的萤火虫像个小银河,让人眼前一亮。 阿浣同样也赞不绝口。 她们站在花丛的一侧,微小的萤火虫灯光不足以将她们点亮,整个人都隐匿在黑暗之中。 这时,花丛的另一侧走来两个人,稚嫩的声音先行问道:“今日公子这样做,姐姐好像有些不开心?” 听这声音好像是卫采,听他说的话,嘴里的那位姐姐,是流苏? 果然,旁边的女子轻声叹息,字里行间都是无奈,“他又如何懂我?” 她受的苦难,没有人能与她感同身受,那些经历过的往事,不是已经忘了,只是日子一久,就结了疤,不去揭开就不会痛。 “可是公子他说过,只想要你好好的,今日又在那么多人面前允诺了你的身份,姐姐,你且安心吧,公子不会差的。”卫采劝道。 她从来都知道,慕容是个优秀的人,与他第一次见面后,她念念不忘好几天。一直以为他是天边一颗最遥远的星,突然之间两人近到咫尺,她有些怕,也不习惯。 她也曾有一个富贵人家,含着金钥匙出生,没落兴亡却在一瞬,而后世上的日子太过艰难,她也看淡了一切。 “那他……对你好吗?” 卫采从五六岁就跟着慕容生活在相府,到今已经有十年左右,对相府上下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清楚得很。 他一直都以为自己是孤儿,父母长姐无一在世,后来无意发现美人坊里的流苏,才得知长姐原来尚在世。而流苏演奏竹萧的技艺了得,又与结识慕容,就有了后面发生的事情。 第三十章 姐弟 “公子对我极好,事事都未让我吃亏。”他认真答道,的确如此,要是没有公子,他可能早成了一堆白骨,在尘世流浪,找不到归途。 流苏不住的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幼时家族败落,父母双亡,她受尽欺辱,为了生计而藏身在美人坊里,看尽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也因此凉了心意,关闭心扉。 唯一挂念的,只有当时被偷藏在家里的弟弟,不知其生死。一别,就是近十年。 顾清一直匿在这头偷听对话,让她没想到的是,流苏竟然与卫采是姐弟? 阿浣蹲在地上许久,双腿都麻了,拉着顾清的手臂使劲想要爬起来,不料一脚踩在掉落的树枝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吱呀”。 对面两人的谈话声被打断,卫采率先大声喝道:“是谁?谁在那里?” 一面喝着,一面大步走过来。 想躲躲不了,跑又跑不掉。 还未等到卫采过来问话,顾清就已经走了出来,从容镇定,对着两人抱歉一笑,颔首说道:“真是抱歉,实因离宴在相府迷了路,没曾想会听到流苏姑娘的对话,打扰了,我们这就走。” 拉着阿浣就要转身离去,卫采哪里肯放过她?一个箭步冲到她前面,将她拦住,狐疑问道:“你听到了什么?” 阿浣急于为她坦白解释说:“我家姑娘在相府迷了路,误打误撞才会来到这里,至于这位小公子说了哪些话,我们一没仔细听,二也没记下来。” 卫采虽年纪小,可在慕容的培养下,思考及处理问题的行为方式与大人无异。阿浣的话他显然不信,谁知道她们在这蹲了多久? 没记错的话,眼前这位是顾家小姐吧?想到之前与她三番五次,有意无意的碰到面,卫采就不能相信她们此时的话。 “你们在这里藏了很久。”卫采肯定说道,他炯炯的目光打量着顾清,企图从她脸上看出一丝慌乱的神情。 顾清知道他不会相信,卫采这小子机灵的很,又有点钻牛角尖。 “因为迷路啊,不知道怎么走出去。”她如实回道。一双无辜大眼睛对视着卫采,看不出有其他异样。 “小姐你的身子还没有痊愈,晚间的风太过冰凉,我们还是先走吧。”阿浣是个聪明的人,见卫采紧紧盯着顾清不放,随意说了谎话,打破紧张的气氛。 经她这样一说,卫采原本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睛放松下来。也对,外界都知道顾三小姐身染重疾,这还得感谢陈裕散发出的流言,让她此刻有了理由脱身。 “咳咳……”她配合的掩嘴咳了几声嗽,昏暗的灯光下本就看不真切她的面容,卫采终究是小孩子,心里一软,本来要问的话一下子又问不出来。 “顾小姐。” 流苏唤道,她缓步走过来,脸上晦暗不明,步子极轻,听不到丁点儿脚步声。 她是柔软的,无论是身姿还是脾性。 不知道她要说什么,顾清故意哑着嗓子问:“流苏姑娘有何事?” 慢慢靠近她,流苏忽然粲然一笑,抬手指着西南方的一条小路,说:“这边能够出府。” 原来是给她指路。 顾清暗自松了一口气,看向那条幽僻的小路,朝流苏投以感激的目光,接着对卫采提了个意见:“这位小公子?相府的下人太少,请转告一下丞相多招人手吧,不然迷路了都找不到人问路。” 卫采只是慕容身边的书童及小跟班,唤他一句小公子也算得上是高抬他。 “下次不会再有人迷路,因为像顾小姐这样的人,根本进不了相府。”卫采直接回话顶了回去,他可从来都不会吃亏,更何况是在顾清面前。 什么叫做像她这样的人? 被一个小孩童出言不逊,顾清感到极度不爽,好歹也大他六七岁,虽说两人没有辈分,但是论年龄,得唤她一声姐姐吧? “顾小姐莫生气,我这弟弟有些顽劣,说话有得罪的地方还请谅解。” 知道卫采讲话没大没小惹了顾清,流苏连忙打圆场。 顾清没好气瞪了他一眼,折腾一天,她也没有心思待在这与他斗嘴,还不如回家睡大觉来的实惠。 “流苏姑娘哪里话?本小姐自是不会和这种小屁孩一般见识,倒显得我气度小了。阿浣,我们走吧。” “是,小姐。” 流苏忽又开口道:“相府路径交杂,不熟路的人要想出府得花许多时间。如果顾小姐不介意的话,就让我的随身丫鬟给你们带路吧。” “有劳流苏姑娘。” “碧儿,给顾小姐带路。”她高声唤道,一个小丫鬟从走廊那边小跑过来,连连道是。 这条小路上没有掌灯,顾清看见前面带路的碧儿才能识得路,过处都是漆黑。这小路的朝向是后门,流苏指了这么一条路不知道所谓何意。 直到听不见顾清的脚步声,卫采跺了跺脚,心里愤愤难平,不满抱怨道:“我又没有做错什么,姐姐何苦向着她们说话?” 为了一点小事就生气,他的确还是个孩子。 没有别的意思,流苏只是单纯的不想看见她而已。白天在屏风后面听见她吟诵的那首藏头诗,不仅有慕容二字,其中,也包含了顾清的名字。 女儿家的心思她哪里不会懂? 流苏爱吟诗词歌赋,慕容才想着今日这么一遭,让她在屏风后面,凡是经考官同意的诗词都要让她先看一眼。为的就是,讨她欢心。 后面听闻,将那些通过的诗词文章递到书房给慕容过目时,他都一一推开,唯独留了那首,那首顾清作的诗。 “这是何人所作?” 安静的书房里,慕容拿着那篇纸张反复端详,回味里面的一字一句。 流苏转眸道:“作诗的文人太多,其中也不乏有些才女,流苏一时记不得了。” 慕容点点头,不再细问,将那首诗压在了墨砚下。 “夜深了,回去歇息吧。”流苏脑海里想了一大堆,却没有回答卫采的问题。 萤火虫在小纸笼里扑哧展翅,光亮微弱,她一瞥,翩然离去。 八月二十九是个好日子,在这一天,礼仪司的秀女们终于有机会进宫面见皇上,她们苦苦学习几个月,懂了成为妃嫔后的规矩,也懂了后宫的存活之道。 在礼仪司里,有一位宫里的李嬷嬷,她是前朝皇太后身边的红人,历经过一代王朝的兴亡,看透的自然比别人多。 慈眉善目,是秀女们对她的评价。 她总是笑脸盈盈,面对新晋秀女时,不会跟她们讲前朝的事,也不会唠家常讨论着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她只须完成自己的任务,教导新晋秀女们,教她们规矩,教她们方法。 有一些秀女在昨儿晚就已经激动的睡不着,她们抱着棉被,闭上眼睛幻想自己有朝一日成为人中之凤,坐在金碧辉煌的凤鸾之上,与皇上齐眉,睥睨着天下。 想着想着,就沉沉进入梦乡,就连梦里,都是期盼万分。 顾宁也是如此,她和别人不一样,她见过那坐在龙椅上的人的面容,嗯……细细回想,他分明的轮廓上有一丝的不羁,好几次梦见他悠悠望来的目光,在迷离的梦里让她嘴角含笑。 果真是痴了。 顾宁这样想,早起的时候她特意将铜镜里的人仔仔细细打扮起来,一头青丝浅浅绾起,露出白皙的颈脖,一只蝴蝶钗插在发间,为她增添了几分韵味。 梳妆打扮好之后,秀女们都在院子里集合,李嬷嬷来回清点着人数,不难看出,每个人都在打扮上下了功夫。 新晋的秀女中,大多是贵胄王侯家的千金小姐,如若实在有平民普通的女子,她的样貌肯定是绝色过人的。 “哟,姐姐今天的打扮好生迷人,妹妹相信,皇上要是看了姐姐一眼,定当移不开眼。” 说话的人叫做百合,她是中书令李申的义女,此刻趁着嬷嬷从她们身前走过,迫不及待的就夸奖顾宁。 顾宁心思单纯,这又是让她高兴的话,也就当了真,作一脸娇羞状道:“妹妹说笑了,不过是平常打扮而已。” “哪里啊?这些日子来,我看姐姐待人和睦,与人相处甚是友善,脾气也是极好的。我听说呐,母仪天下的皇后,就是要这种脾性才行。” 百合凑到她耳边,神秘兮兮的,话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说者无心,听者有心,顾宁心下一愣,把这话暗暗记在了心里。 嘴上却又道:“妹妹切莫胡说,这些话被有心人偷听了去,我们会被处罚的。” “好好好。”百合连忙附和道,不再与她靠近,只是时而拿眼瞟了瞟她。 顾清说的没错,她就是心软,也容易相信别人。百合的话,顾宁悉数都放在了心上,面上有些魂不守舍,心里不知想着什么。 就连后面大家一起准备离开礼仪司时,顾宁没有跟上,都被李嬷嬷点了好几次名。 百合嘴角一弯,是满意的笑容。 第三十一章 这一章没名字 朱红色的宫墙千重围绕,在京城里是巍峨的象征。金顶红门,让人眼前肃然,琉璃瓦在日光下粼粼生波,来往巡查的禁军手握重兵器,面无表情。 秀女们乘坐的轿子停在宫门前,一个个莺莺燕燕探头从轿子里走出来,皆用憧憬的眼神望向*的皇宫。 她们以后,就要在这千阙宫墙里渡过了吧。 顾宁掩不住内心的小激动,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李嬷嬷走上前去对禁军统领通报,通报好之后,一行人缓缓踏进宫门。 踏进宫门的那一刻,所有秀女们都不再是原来的自己,她们终将会褪去稚嫩单纯的外壳,穿上那件,自己亲手缝补的华衣,只有这样,才能在宫里活下去。 走过宫门以后,是长长的官道,一望不到头。李嬷嬷在前面带路,还一边告诫她们,千万不要忘了在礼仪司学的东西。 “宫里的规矩想必大家都听闻过,犯了错,可是要被惩罚的。如今宫里也有几位皇上极宠的妃子,行为做事都要先掂量一下,不要自毁前程。” 李嬷嬷是个极好的人,所以才会对她们苦口婆心。她年纪大了,曾待在宫里数十年,看见那些进宫来的年轻貌美的女子,就想着,能帮忙的,就尽量帮一帮。 因为冷宫里的哭声太过凄惨,日夜的哀怨让生命变得了无生趣。能挽救一两条的,就挽救吧。 李嬷嬷带她们来到乾坤殿,进去通报后许久未有人答应,一问旁边的公公才知道,皇上突然招来丞相慕容问话,已经好几个时辰也没有出来,不知道在讨论什么。 于是命令秀女们在殿外侯着。 殿内燃起冉冉的檀香,金漆雕龙宝座上,连城闭目养神,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打着,时而睁开一只眼瞟跪拜在殿下的慕容,依旧是一言不发。 “果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吗?”耐性这东西,在连城这里,早就消失的一干二净。 “皇上乃九五至尊,管理天下,统领四方,怎么会拿微臣没有办法?”慕容眼眸微垂,仍不卑不亢道。 “呵。”连城嘲讽一笑。也是啊,他这个皇位是夺来的,朝中那么多人都对他有意见,如今多这一个又如何? “慕容,我们也曾经是好兄弟吧?如今,却因追求不同而相互背道,原来的兄弟情深到底去了哪里?”他质问道,语气锐利。 “皇上是在跟微臣讲兄弟情么?” 慕容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所谓的兄弟情,早已在权利与金钱的消磨中渐渐消失,剩下的,都是无所谓的君臣之礼。 “不然你以为呢?”连城的眸子忽而变得阴鹜,手指紧紧抠在扶手边缘。他总是这样,没有底线,一再挑战他的权威,他已经当初那个懵懂的偷学少年,那么旁人也不该再用寻常的眼光看他。 俗言道,莫欺少年穷。 他好不容易登上这九鼎之位,好不容易站在权利之巅俯瞰众生,好不容易捱过贫穷与冷眼,让天下人都敬仰他。 可是眼前这个人,他曾经最亲的兄弟,却仍然用那样的眼光看他,轻视与不屑,在他看来尤为刺眼。 殿下始终没有传来声音,低垂的眉眼正如他人一样,早已经没有与他反抗的心思,一切都顺受罢了,反正都是在他手下讨生活。 殿内死寂般的沉静,连城突觉恼怒,猛的将玉玺砸在地上,要这东西又有何用? 一旁的赵公公忍不住惊呼,急忙小跑到殿下去将滚落的玉玺捡了起来抱在怀里仔细擦拭,哎呦,还好没有摔坏,不然可就糟糕了。 “给朕滚!” 连城从来都掩不住自己的性情,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乃至生气,都是明写在脸上。 “微臣告退。”得到连城的应允,慕容淡淡说一句后,转身毫不留情的离开。 “哎呦,我的祖宗爷爷,这可是国玺呀,哪能说摔就摔的?”赵公公不留情面的抱怨,朝廷上下,也就只有他敢这样跟连城说话。 满脑昏聩,气的他青筋暴起,指腹有气无力的揉捏着太阳穴,话里都是无奈,“我这样,可是错了?” “世上哪有那么多对错?道不同不相为谋,皇上你应当是清楚的。” 不能明着告诉皇上的做法对错与否,赵公公不知道他与慕容之间有怎样的关系,只是今日这么一闹,听到皇上口中的兄弟二字,想必两人之前也是深交。 他不明白的是,皇上三番五次想要找慕容的麻烦,两人也明里暗里水火不容,为何还留着他的丞相位置? “我清楚得很。” 赵公公看着他的眼色行事,小心翼翼提了一句:“皇上,殿外还等着今年新晋的秀女呢,您看?” “哦?是么?美人们可不能久等,让她们都进来。” 还以为皇上正在气头上,听到这些不相关的事后,要大发雷霆斥责自己呢。没想到,他竟爽快的答应了。 赵公公哎了一声,转头朝殿外高声唤道:“请新晋秀女入殿。” 在慕容从乾坤殿走出来后,秀女们就已经调整好状态,准备面见圣上,此时听到赵公公的声音,有顺序的一个个走了进去。 秀女们个个貌美如花,站在大殿里犹如鲜艳的花儿,埋着脑袋,等着皇上的审问。 “都抬起头来。”他吩咐道。 顾宁巴不得听见这句话,眼含秋水望向前方的男人。 从她们脸上淡淡一扫,未在一人脸上有过停留,连城见过的美人数不胜数,再绝美的皮囊,来到宫里后都只剩下一堆白骨。想到这里,不禁觉得心烦,摆摆手,不耐烦道:“都下去!” 都下去?这是什么意思?都收入宫中?还是全部都谴回家? 李嬷嬷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对赵公公投以求救的目光。 赵公公了然,在连城耳边小声提醒道:“皇上,如今后宫里只剩下一座宁心宫,其他的小主,怕是要住在偏殿里。” 赵公公故意把连城的话解读成,将全部秀女都留在宫里,看看他怎么回答。 只有一座正宫,就意味着只有一个秀女会是妃子,其他的,只能屈身成为嫔。 连城有些意外,都说后宫能容佳丽三千,为什么他的后宫这么快就满了?想来他是忘了,刚登基时,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大肆从民间收集美女,随意封妃。可到现在,他连这后宫里的妃子长什么样儿都不曾记得。 “可有名册?”他问殿上秀女们的名字。 赵公公忙从奏折里把名册翻出来,递给连城。 他翻开,一行行看过去,全是朝堂大臣的女儿或亲戚,呵,是想要借后宫之手来参与朝政么?他连城天不怕地不怕,无亲无故,有人若想要绊倒他,可能不那么容易。 “皇上要点哪些主子?”赵公公见他出神,问道。 秀女们闻言,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一个不注意漏掉了自己的名字。 连城在上面随意圈出几个人,随手便把名册甩在一边,赵公公拿起一看,清清嗓子念道:“苏玉,秦芝兰,百合。你们三人,暂且留下吧。” 恍若一个晴天霹雳直直从头顶上劈下来,顾宁腿一下子就软了,她抬起头不可置信的望着连城,殊不知未得应允与皇上对视已经是大罪。 此次同行的秀女共有十五人,皇上却只留下三个人。顾宁脸颊倏地泛白,手指深深嵌进指甲也不自知,赵公公嘴里念出的名字似乎还回荡在耳边,怎么听也没有她。 这样,就算是选完了? “是皇上。”李嬷嬷对着宝座一拜,又朝身侧的几行秀女道:“苏玉,秦芝兰,百合,你们三人留下,由赵公公安排居所。其余的人,跟我走吧。” 顾宁心里的防线已经塌下来,跟着其余人一同转身的步子都落后许多。她不肯相信自己就这样落选,若真是如此,还叫她如何回到顾府面对父母? “皇上您可否还要再看看?这些秀女们都是在礼仪司千挑万选出来的。”李嬷嬷还想为她们争取机会。 可连城是哪种人?偏生不爱按流程不按规矩办事,从鼻里发出的冷哼算是回应。 李嬷嬷知趣,说了一句告退后,就领着剩下的秀女们退下。 顾宁只觉得头脑昏聩,脚步虚浮。 端坐在宝座上的人撇开目光,忽又想到什么,疑惑问道:“诶?朕记得,这次的秀女中,应该有顾府的人吧?” 脚步一顿,顾宁紧张到不可极点,李嬷嬷也停了下来,听见赵公公说了句:“正是,有顾大人家的二千金,顾宁。” “顾宁?”连城连唤好几声,在脑海里思索这个名字,半天未果,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好像忘记了。想不到便作罢,不再去想,只对着下方吩咐说:“巧了,宁心宫正好没人,让她去吧。” 随意一句,就决定了她的去留。 赵公公笑着附和说:“皇上英明。” 秀女们脸上意味不明,顾宁更是激动无比,看吧看吧,她就知道皇上会选她的。连忙转身从队伍里盈盈出列,脚步仍是虚浮的,还未从被赶回家的失落中缓过来,又让她承受这般惊喜。 是让她入住宁兴宫啊! 这意味着,她的妃位会高于其他三位被选出来的秀女。 第三十二章 听闻柳飘飘 “民女顾宁,叩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着实是惊喜的。顾宁跪拜在地,心口前久久不能平静,再加上宁心宫三字,连皇上都夸赞了,可不正是等着她入住吗? 连城打量起顾宁,初见之感,没有多绝色,可是越看的久便看的越有味道。 又想起凤凰阁里面碰见的那个丫头,她也是顾府的吧?叫什么名字?嗯……他有问过那丫头的名字吗?不记得了,或许是忘了,或许是未曾问过。 顾宁一干人等留在了宫里,其他人被遣返回家。这完全不是正宗的选秀模式,跟以往的朝代完全不一样。 可是又如何?这是连城的时代,他主宰这一切,当然事事以自己意愿为先。若不是为了每日能知晓天下四方发生的奇闻妙事,无趣的早朝也是可以取消的吧? 次日,圣旨下来,赵公公站在宁心宫门前,笑脸嘻嘻望着眼前跪拜在地上的人儿,“老奴给宁妃娘娘请安了?” 一声宁妃娘娘唤的顾宁好生高兴,眼里藏不住笑,仍恭恭敬敬谦卑回道:“赵公公可折煞我了,皇上还没下旨呢,什么妃不妃的。” 赵公公晃晃手里黄色的圣旨,自得道:“喏,娘娘您看,圣旨这不是来了吗?” 顾宁抿嘴一笑,叩首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顾府有女,贤良淑德,秀外慧中,着即册封为宁妃,钦此。” 念完后,赵公公把圣旨合起来,双手递给顾宁,一面说道:“恭喜娘娘入住宁心宫。” 顾宁接过圣旨,朝身后的丫鬟使了使眼色,那丫鬟里面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锦袋,转交给赵公公。 “这是一点小小心意,不成谢意,望公公收下,往后的日子里,还请公公多加指导。”这些话都是李嬷嬷教的,说是钱财这东西,都是身外之物,在后宫里,能打点的,就多多少少打点一些,总比没有好。 赵公公不动声色接过沉甸甸的锦袋,掂了掂重量,接着往怀里一揣,一甩拂尘小声说道:“娘娘有心,老奴记下了。没什么事的话,老奴就先走了,这还有几个圣旨需要传的,就不叨扰娘娘清净了,告退。” 顾宁微笑点头,顿时摆出了妃子的架子,目送赵公公离去。 她回首望向眼前华丽的宫殿,地铺白玉,内嵌珍珠,就算是赤脚踩在上面也觉得格外舒服。 自昨儿个住进来,她总觉得一切都不真实,夜深梦里迷迷糊糊之际,还因为害怕自己落选被吓醒好几次。 幸亏皇上后面叫住了她,不然,她真的无法想象,再灰头灰脸回到顾府该怎么办? 一想到连城,她心里顿觉暖暖的,像是一朵花儿,霎时间就开放了来。他心里也是有自己的吧,否则,怎么会指名点姓让她住到宁心宫来呢? —————— 听闻堂姐被封妃的消息,顾清也替她高兴,皇上还另外赏赐了顾府金银珠宝无数,玲珑缎子数十匹。看这阵势,想必堂姐在宫里甚是得宠。 柳叶在府中更是无法无天,成天把丫鬟们不当人一样的胡乱使唤,自以为女儿在宫里的地位高,就觉得自己有了靠山。与富贵人家的夫人们游玩时,也不忘炫耀自己有个在宫里做妃子的女儿。 顾老爷也拿她没办法,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连府里的下人们,也因此沾了光。 “没想到,二小姐一朝入宫就被封为宁妃,这可真是为我们顾府争了风光。”阿浣也夸道。 顾清点点头,算是默认她的话。 如今的后宫里,皇后之位一直空悬,在皇上登基之时只册封了云妃和容妃两位从二品的妃子,其余女子皆在正三品及以下,而两位从二品妃子手上都无实权,只是在后宫里等着坐吃山空罢了。 说到底,自连城登基以来,宠幸后宫妃嫔的次数寥寥无几,妃嫔们的等级无一有过变化,没有奖赏,也没有册封,也就没有人勾心斗角。 此次指名顾府的千金为宁妃,不知让多少人胡乱遐想,于是开始有人蠢蠢欲动。 顾清前几日命人在小院里搭建了一个秋千,闲来无事,仰靠在上面嗑着瓜子,有时吃到一两颗有坏子儿的,还顺带着啐了几口。 还以为顾宁因为年纪稍微大一点,在宫里会有所吃亏,原来是她想多了。 “二小姐倒是安定下来了,现在夫人和老爷就得为小姐你的婚事操心。”阿浣如是道,也从盒子里抓了一把瓜子嗑起来。 顾清的小巴掌拍在她手背上,看着她手里抓走的瓜子好不舍得,连忙将瓜子盒抱在怀里,不让阿浣再吃,还一面抱怨说:“跟我抢什么瓜子儿?你的活忙完了?本来院里的零花钱就少,我好不容易托人带点瓜子回来,就都让你给吃完了。” 院里的零花钱少的可怜,完全是受之前柳叶扣除例钱的影响,她已经好久都没有吃到一块莲蓉酥了,每次缠着玉娘买时,总是以没有钱将她打发了。 “略略,小姐你真小气。”阿浣又不怕她,两人年龄差不了多少,说是一起长大也不为过,顾清的性子她早就摸透。 “我小气?”顾清佯装生气,把瓜子盒放在一旁,作势就要起身去夺阿浣手心里攥紧的瓜子,“一个瓜子也不准吃,都还给我。” 阿浣顿时怕腿就跑,她也不往房间里跑,一个咕噜就冲出了院子,顾清可不想认输,连忙跟上她的脚步。 “你给我站住。”顾清大喊道。 院子门口拐弯的时候,一个没注意,跟前面的人撞了个满怀,奔跑的力道太大,一个回劲把她击退在地,对面的人也被撞在地。 她哎哟一声,揉揉摔痛的屁股,看也没看,直接开口斥道:“是谁?走路不看路的吗?” 来人却正是顾老爷,他只是从梅院前面路过,在一个拐弯处的时候,被顾清给撞上。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呢,就一屁股坐在地上,老骨头可折腾不得,一看撞他的人是顾清。 正要开口怒斥,结果反被她呵斥了一句,当下沉了脸,强忍住怒气,回她一句:“是我。” 顾清一张脸皱的跟苦瓜似的,听到顾老爷的声音后,立马舒展开来,顿时屁股也不疼了,动作利索的爬起来,上前把他搀扶起来。 “原来是父亲啊,都怪女儿跑的太急,一不小心把您给撞了。” 赶紧认错,赶紧道歉,赶紧端正态度。 顾清盈盈笑道,偷偷注意顾老爷的神情,这下可遭了,触犯到老虎头顶上,那可没得好果子吃。 “刚刚不是还问我是谁吗?怎么,要我通报一下姓名吗?”顾老爷没好气道,斜眼看她,说话跟赌气似的。 “女儿说过吗?怎么都不记得了,父亲好记性呀。来院子里坐坐吧,女儿给您捶捶腿可好?” 顾老爷气的直哆嗦,压根没想到梅院里去坐,这下可好,屁股摔一个大跟头,总不能让他撅着屁股走路吧?在顾清的搀扶下进了梅院。 顾老爷倒是好生坐在凳子上,品着顾清递来的茶水,时而瞪她一眼,懒得讲话。 顾清站在一旁,讪讪笑着,手默默背在后面揉了揉屁股,可真疼。 “父亲急急忙忙要去哪里?”她找着话题,随口问道。 顾老爷本不想搭理她,听到她问,也就答道:“刚才从外面回来,正好看见柳府来的仆人为急事而来,说是什么……柳府大老爷的女儿,不小心失足落水,命悬一线。我正要去裕园告知叶儿,让她回娘家看看,谁曾想竟被你撞倒在地。” 话里还带着一丝埋怨。 顾清注意的点可没在他摔倒这,听到他口中所说的柳府大老爷的女儿,细细回想,可不就是柳飘飘吗? 柳飘飘是顾默的心上人,在柳府好端端的,怎么会失足落水? “可是柳大老爷的那位独生女?”她再确认道。 “是啊,你认识她?” “不认识,不认识。”顾清连连摆手。 顾老爷感叹一声,惋惜道:“飘飘与你同龄如今也到嫁人的年纪,本来多好的一个姑娘,没曾想,竟要被嫁给一个糟老头子。不知意外落水是否是因为这件事情,可惜啊。” “父亲您说什么?” 有人要将柳飘飘嫁给一个糟老头?怎么可能?她不是柳大老爷的独女么?应当受尽宠爱,风风光光啊。 “嗯?我说,柳二老爷想要把飘飘那姑娘嫁给城南做灯笼买卖的富贾,人家已经年近五十,小妾多的都数不过来。” 顾清忙道:“怎么是柳二老爷做主?飘飘又不是他的女儿,大老爷他人呢?难道都不反对?” “反对难呀。”顾老爷撇撇嘴,不知道是怜悯柳大老爷还是柳飘飘,“大老爷已有半月卧病在床,吃喝拉撒无法自理,不能离人照顾,如今柳府上下全由二老爷一人做主。说一句不好听的话,就算飘飘不嫁那富贾,等到柳大老爷暴病身亡后,柳府里就是柳二老爷的天下,到时还不知飘飘的命运如何。” 第三十三章 才知柳府事 竟是这样? 犹记得顾默离府时对她的叮嘱,千万思绪都无法凝结成一句话,她也答应过顾默,会替他偶尔照顾一下柳飘飘。可若不是今日顾老爷在她面前提起,她竟把这事完完全全忘在了脑后。 一想起顾默悠悠的,略带嫌弃的眼神,她就眼前一酸,真伤脑筋。 “哦对了,还说是这几日就要把飘飘给嫁出去,给柳大老爷冲喜。”顾老爷又想起来这些话来。 “果真是迂腐。”她抱怨着,又为柳飘飘抱不平,年华尚好的妙龄女子,何苦要受糟老头子的气?如果换做是她,肯定早就闹得鸡飞狗跳。 “算了,不说这些了,我得先去告诉叶儿。”顾老爷作势就要起身,动作太快,碰到了刚才摔到的屁股墩儿,一下子吃痛吆喝出声。 连连指着顾清,想责备她,又因疼痛半天说不出话来。 “父亲您慢走,来,女儿送你。”知道他想要说什么,看着他五官皱在一起的样子,顾清在心里偷喜,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急急忙忙就准备赶人了。 顾老爷无奈,任由着她推推攘攘。 大着胆子将顾老爷送走后,顾清才得了闲,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坐下的一瞬间疼痛非常,刚才光顾着嘲笑父亲,倒是忘了自己的屁股也啃过泥。 暗自感受疼痛的快感。 阿浣好久后才慢腾腾从院子外跑进来,远远看见顾清,得意问了一句:“小姐你怎么没追来?不会是腿短吧?” 甩给她一个鄙视的眼神,顾清懒得跟她斗嘴,呵,腿短?她的身材比例那么好,脖子以下全部都是腿!还腿短,简直是屁话。 突然摔的一跤,已经灭了士气,再加上听闻柳飘飘的事,她现在心情低落到极点。 “你去哪里了?”顾清瞪了一眼问。 阿浣嘿嘿一笑,见她的确没有精神再跟自己玩闹,老老实实交代说:“奴婢去了趟厨房,本想瞧瞧有没有什么零嘴给小姐带回来呢,厨娘怕大夫人责怪,硬是没给。” “还想着我呢?果然,没白养活。”听她这么说后,心里稍稍有一丁点儿的好受。 “那当然,小姐人这么好,我们做奴婢的,自当心心念念着。”见她心情不好,阿浣赶紧拍拍马屁。 “嘴甜。” 顾清决定亲自走一趟柳府,就当去拜访柳大老爷和柳飘飘,她让阿浣去坊间买了些补品,准备提到柳府去。 从梳妆台前走过时,看见上面一直散落的玉簪子,想也没想,随手揣进了怀里。 天色尚早。 柳叶听见娘家发生这等大事急得团团转,恨不得立马就飞回去。她在家里排行老三,父母去世的早,留下大业让年纪轻轻的两位老爷相互操劳,她一直都是享福的,与哥哥们感情深厚,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心里自然难受。 当下命管家准备马车,还未梳妆收拾,只着了一件府里寻常的衣裳就兴冲冲往娘家赶。 马车在府门外正要启程的时候,从府门口传来了阿浣一句高呼:“夫人,请等一下。” 柳叶掀帘探头望去,看见一路小跑到马车面前的顾清,没有用什么好的语气,问:“唤我作甚?” 顾清晃了晃手里的补品,第一次在柳叶面前说话用了恳求的语气,“大娘可否载清儿一同前往柳府?” “为何?”她狐疑道。 顾清说谎从来都不会打草稿,认认真真的模样让柳叶不能不信,“我与飘飘识得,听父亲说她近日落水一事,便想着去探望探望。既然大娘要去柳府,何不带我一块同往?” 眼神瞟过她手里提着的补品,眼珠子转转,没有察觉到她的坏意,也就点点头,让她上了马车。 “多谢大娘,多谢大娘。” 顾清的模样好生诚恳,还顺带着憨厚笑了笑。 柳叶一心只想着娘家事,就连跟她吵嘴也没了兴致,扬声让车夫驶快些,真想从背上立马长出一对翅膀来。 随着车夫吁的一声,车轮缓缓启动,车内一片沉寂。 柳府在城北,富甲一方,坐落的府邸约有方圆几百米,柳府本就家业深厚,这点小地方对他们来说不足挂齿。 顾清胡乱想着,柳叶坐在一旁让她极其不自在,偷看她一眼,脸上遍布焦急的神情。要说起柳叶来,她也是正儿八经的富家小姐,怎么会嫁给了自己父亲? 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疑问,是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两人有什么深厚感情之类的,只要顾老爷一闲下来,更多的时间里,全跟玉娘在一块。 柳叶才会如此对梅院有很大的偏见。说到底,从一开始,顾老爷仕途不顺,家境不算富裕。后来,娶了柳叶,多处朝堂关系有了钱财打点,仕途越来越顺,才有今日的御史大夫。 最初的柳叶,也是心甘情愿为顾老爷付出,可日子一久,人心渐渐看的清楚,更是有了玉娘后,她才变得如此跋扈。 想到这些,顾清便对她提不起恨意。 马车要穿行过五条街道,等到柳府的时候,已经日薄西山,余晖洒在顾清脸颊上,像极了红着脸颊的绣女。 从马车上下来,柳府外早有人前来接应,柳叶急忙走进府里,问道一边的管家:“大哥情况怎么样?” “大老爷……怕是熬不过这几天了,本就有很重的肺痨,就算是神药也没个法子能够医治,再加上二老爷对小小姐的逼迫,哎……”管家叹息着,他们也只是外人,柳府的家事,还需要自己人解决。 “二哥怎的如此执拗?”柳叶愤愤不已,气的连连摇头。 “诶,这位是?”柳府管家注意到她身后的顾清,问道。 柳叶看也没看,“是飘飘的朋友,想看望飘飘,差人给她带路吧。你随我去大哥那看看。” “是。”管家扭头朝身后一个下人吩咐,让他带路,接着对顾清作了个请的手势,恭敬说道:“这位姑娘,请随这边走。” “有劳了。” 柳府的确很大,华丽美观,极其奢靡,就连走廊的墙上都嵌了一些方格子放古玩摆件,价格不菲。 转过几个回廊,才惊觉四处静谧,随意望着,能看见丫鬟们一行行穿行而过,却无人交谈。 “贵府的气氛一直这样安静吗?”她问。 为他带路的下人惋惜摇摇头,“若不是近些日子来,柳府连遭不幸,又岂是这副光景?” 不幸?顾清诧异,何来这种说法? “大老爷常年有肺病,一直都在吃药调节。本来今年已经治疗的不错,都快要见好了,不料又突然发病,大夫检查说,已经从普通的肺病演变成了肺痨,吃再多药也不管用。又偏逢半月前来了个道士,说什么小小姐命里克亲,对柳府一家人不利,如果没有喜事能冲一冲邪鬼煞神,柳府上下都会遭殃。” 小小姐就是指的柳飘飘。 顾清还以为,她是大老爷的独女,生下自当荣华富贵,哪里知道,大老爷这靠山倒下,不就是她受罪之时? 微微垂目,她前世不也是这样吗? 不由得心生怜悯。 “到了,姑娘随我来。” 眼前是一个门扉紧闭的院子,那下人“咚咚咚”的敲了敲门,好久后才出来一个丫鬟探头问:“何人敲门?” “这位姑娘是小小姐的朋友,听闻她生病,前来探望。”下人如实道。 丫鬟蹙着眉头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小姐何时有这么一位朋友,正要拒绝时,身后传来不停的咳咳声,接连不断的咳嗽,像是快要把心窝子给咳出来。 丫鬟惊呼:“小姐你怎么出来了?外面风大,奴婢扶你回房休息。” “咳咳,不了……我就看看,是谁来了?”这几日来,她的一方小小院子未得宁静,柳二老爷每天下午都会准时带人来这里闹一番,表面上笑颜笑语,好言劝她出嫁,实则将她往火堆里推。可怜她那重病的父亲,躺在床上已经不省人事。 顾清从门缝里看见的,是一身素白,愁眉苦脸,眼睛里没有神采,望向人的目光也是空洞洞的。 “小姐,这有位姑娘自称是你的朋友,前来看望你。”丫鬟一面扶着她,一面看向外面说道。 柳飘飘不记得自己在坊间有什么朋友,她深居柳府,又是一个黄花大闺女,没有吩咐不能出府。 哪里像顾清?玉娘万事都由着她,顾老爷又时常不在府里,没了人管教,当然能四处走动。 “柳小姐,久仰大名。我是顾府的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顾清还朝她使了眼色。 “咳咳……顾府?进来吧。”她答应了。 阿浣对带路的下人说:“你且下去吧,让我家姑娘陪柳小姐好生叙叙旧。” “那奴才先退下了。” —————— 室内清楚可闻的只有柳飘飘的咳嗽声,她躺在床上,捂住嘴,要使好久的劲才能咳出来,满脸憋的通红,抬起手,颤巍巍指着桌子上的茶壶。 “柳小姐要喝水吗?”顾清看到她的模样尤其不忍,前世见过她一面,本是娇小玲珑的人儿,却被折磨成这样。 第三十四章 心事三两知 “不是的,小姐让我给姑娘你倒杯水。”丫鬟解释道。一心只顾着自家小姐,竟忘了给姑娘倒水,于是走向桌子前,提起茶壶给顾清倒了杯水。 她病成这样,还想着这些小事。 心里一暖,顾清起身坐到她床边,手掌抚上她额头摸了摸,滚烫无比,怜惜问道:“你们小姐病情可否严重,大夫又如何说?” 丫鬟道:“小姐身子本来就差。前日又落了水,在湖底待太久,受了寒,两日来一直高烧咳嗽不断。大夫是来看过,一开始开了些药,可是……二老爷下令说,要是小姐不同意出嫁,就……就不能给她吃药。” “荒唐,可真是荒唐。”顾清听了丫鬟的话,顿时气的直哆嗦,好歹柳飘飘也是柳府的人,病重时却不让她吃药,二老爷可真有本事。 “姑娘,你是……顾府的人?”柳飘飘哑声问道。 才想起还没有介绍给自己,她点点头,“是,我叫顾清,顾默是我的堂哥,他……临走近军营之前,曾叮嘱我时时照看你。” 听到顾默二字,柳飘飘神情有些恍惚,垂下眸子,淡淡道:“是么?他……怎么样?” “大哥他好几个月前都已经从军去了,既然是男儿自当有一腔热血,报答祖国,守候疆土。柳小姐,你认为是这样吗?”顾清故意问她。 “嗯,我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那个男子心怀天下,心怀江山。曾与他月下闲谈,淡淡幽光,从肩上倾泻,她想念极了那时的日子。 见她并不觉得意外,想必早就是知道的。 顾清突然想帮嘴笨的顾默说些好话,手指不小心碰到怀里的玉簪子,脑筋一转,有了主意。 从怀里小心翼翼拿出那支玉簪子,把它轻轻放在柳飘飘的手中,不顾她的诧异,微笑道:“这是大哥托我带给你的东西,前些日子实在是怪我忘了此事,才拖到今日送来,柳小姐不会怪我吧?” 玉簪子的来处有假,她编了谎,却是真心想将这分情意告知。 “这簪子……咳咳,真是他给的?”细细闻之,声音竟有些微微颤抖。 “是啊,大哥还说,簪子或许过于朴素,但更重要的,是心意。” 顾清真佩服自己,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 “他真这么说?”控制住想要咳嗽的欲望,柳飘飘把簪子紧紧攥在手心里,放在心口前,闭上眼睛,竟有眼泪溢出。 “你……没事吧?” 不知道是被感动的,还是说到了她心坎上,柳飘飘脸上一时又笑又哭,喜的是她终于明了这份心意,哭的是当前的境遇。 摇摇头,哽咽道:“我没事……咳咳。” 顾清于心不忍,一把拉过她的手紧紧握住,柔声道:“你我好似同岁吧?我正好缺一个玩伴,若你不嫌弃的话,就跟着我混如何?” 混字说的过于粗俗,一旁的丫鬟立马开口辩道:“我家小姐做事清白,从不会做偷鸡摸狗的事。” 说的倒像顾清做过一样,阿浣也不满意了,回了一句:“我家小姐也不会做那些事呀。” “小元,闭嘴。”柳飘飘轻声喝道,继而又转向顾清说:“是我管教不严,咳咳,姑娘息怒。” 小元赌气的看向别处,她又没有错,为小姐抱不平而已。 “哪里哪里,是我说错话了,不碍事的。” 窈窕淑女,说的就是柳飘飘这样的女子,即便是现在得病之际,眉目间留下的都柔弱,凸显了一番病态美。 顾清如果是男子,也会被她吸引。 “可是,如今……我无能为力。”像是已经知晓到自己的命运,柳飘飘仰头,她已经不再挣扎。 顾清同情她,因为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以前的影子,那种无助无力和无奈,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 “你可知,为何二老爷铁了心想要把你嫁给城南的糟老头?” 她下定决定要帮助柳飘飘,虽说自己也使不了什么劲,可至少,能让她摆脱如今的困扰。 小元率先答道:“还不是为了钱财?世人都知城南的杜老爷子家缠万贯,祖上三代行商,专门做土地买卖的。” 的确,土地买卖这一行,赚进来的,比吐出去的多多了。 可是,顾清有一点不明白,疑惑问道:“柳府已经是富甲一方,难道还会在意区区钱财?” “哪里又是钱财那么简单?我偶然一次听别院的人提起过,说什么,好想是二老爷在赌坊喝醉了酒,跟人打了赌,誓要花钱买下城外几百米外的一个村庄,偏偏那村庄又是杜老爷子的地盘,没有杜老爷子发话,二老爷怎么能动?”小元越说越气,气到极点时还跺了跺脚。 “杜老爷子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他指明要让小姐嫁过去,做他的第九个小妾。我家小姐哪里肯?自是不依,天不怜我,大老爷又突然犯病,听闻小姐这事,一气之下昏睡过去,现在还没醒。可二老爷不知怎么被迷了心窍,非要小姐出嫁才行。本来府里还有很多丫鬟们帮小姐说话的,可是后面来了一个疯言疯语的道士,说小姐命里克亲,所以才导致成现在这个情况。” 一口气将事情的原委道完,柳飘飘已经是满脸的生无可恋。 “其实也没有什么失足落水?只是柳小姐自导自演而已?”顾清询问。 柳飘飘点头,算是回应。她本想故意以死相逼,希望二老爷能改变心意,可是当整个人沉下去的那一刻,她突然想就这样解脱。解脱了多好,不用遭遇人世间的所有痛苦。 爱别离,恨难伤。 顾清在脑海里理清思绪后,问道:“城南的杜老爷子,是不是说话很有分量呀?” “那可不?我们住的柳府,都是从他们家买下来的。”小元说。 原来是这样? “姑娘,你可有什么法子救救我家小姐吧?她可不能再断药了。”看得出来小元是个真心护主的丫鬟,此时又对顾清万般央求起来。 顾清也没个完美的对策,她一般都是车到山前必有路,提前才不会准备什么呢。 院里突然吵闹哄哄起来,一个丫鬟来报说,是二老爷来了。同行而来的,还有柳叶,只是脸色不那么好看。 如果说,才来柳府时柳叶是怀着焦急的心情,那么现在,她已经全部变成愤怒了。 在去看望大哥的途中,管家已将全部真相交代出来,尤其是在看到大哥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样子时,柳叶心里更是气极。 大嫂去世的早,她知道大哥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飘飘,可跟二哥讨论一番后,他的态度实在强硬,她也没了法子。 听见是柳二老爷到来,柳飘飘侧过脸,不愿见他们。 柳叶率先踏进来,一看见柳飘飘就把她抱在怀里痛哭,这个家已经乱了套,只是可怜了自己的亲侄女。 “飘飘,二伯再问你一遍,到底是嫁,还得不嫁?” 柳二老爷有一对八字胡,俩小眼睛转的溜圆,满脑子的胡乱打算。他们都只顾着自己的家事,连顾清这么大个人站在一旁也没看见。 顾清在心里默默无语,是把她认成丫鬟了吗?都怪今日穿的过于朴素。 柳飘飘已经懒得搭理他,每每前来都只询问这一句,亏得还是她亲伯伯,胳膊肘往外拐有什么用? “伯伯何苦再问?咳咳……飘飘都已经以死明志了,还不够明显吗?” 或许是见在场人数众多,二老爷眼角的肌肉抖动了下,强忍住心中不满,尽量放缓语气道:“伯伯可是为你好呀,你想,等你嫁进杜府后,跟在柳府一样,吃穿不愁,一生富贵。再说,不是说嫁娶之事要门当户对么?你看看杜府,不是正好?” “你……” 柳飘飘说了一个字后,直直的被气的说不出话来,胸口不停的颤抖,可真是气到她心窝子里去了。 “你少说两句!”柳叶突然喝道,狠狠瞪了二老爷一眼。 两面都吃了瘪,柳二老爷也起了怒火,觉得眼前甚烦,一甩手就准备朝外走去。 “二老爷,请等一下。” 清脆明朗的声音,突然叫住他。 二老爷一回头,但见一个嘴角噙着笑容的女子。 顾清走上前,俯身行了一礼,虽说她也讨厌这位道貌岸然的二老爷,可再怎么礼数摆在那,她可不想被人指着说没有教养。 “何事?” “二老爷若觉得我一个黄毛丫头讲的话有理,暂且可以先听一听,若不然,就请移步离去。”她先讲好规矩,不管说好说差,她也只是一个黄毛丫头。 柳叶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却也没有阻拦。 “但讲无妨,先让我听听。”他回道。 “好。”顾清胸有成竹的样子,开口道:“二老爷您想要将这位柳小姐,嫁到杜府去对吧?这个我先不反对,可是你不能断了她的药材呀,杜老爷子要娶的是一个活泼乱跳的柳小姐,你还不好生照看着,是准备送给杜府一具死气沉沉的驱壳么?” 第三十五章 尤闻叹息声 顾清刚刚把话说完,小元立马急了,不顾尊卑一把将她拉过来问:“你怎么能这样帮着他们说话?” “小元……咳咳。”柳飘飘阻止道,咳嗽不断,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能这样做。 小元也是护主心切。十岁就跟了小姐,从小到大,两人如同亲姐妹一样互相照顾,她舍不得别人这样欺负小姐。此时听到顾清也帮着别人说话,就忍不住了。 她也是被冲昏了头脑,顾清的意思一点儿也没懂。 柳二老爷在心里小心盘算,稍作思量后,认为她的话有理。斜眼看向柳飘飘,身子确实虚弱,杜老爷子也是不好惹的,就算是使了什么法子将她嫁过去,一个没有灵气的人,怎会受人喜爱? 他心里的算盘打的很精。 问顾清:“只要飘飘答应这门亲事,别说是这些普通的药材,就算是要什么天山雪莲我都想办法弄回来。” 果然,他也不是那么好糊弄,说来说去,他还是要一句柳飘飘的亲口承认。 顾清突然长长叹息一声,手背在身后,放柔了声音道:“二老爷在急什么?柳小姐的父亲如今卧床重病不起,自己也有恙在身,哪里还有心思讨论这些?而且,婚姻大事自当细细思虑后,才方可做主。再缓个十天半月的,等柳小姐养好了身子,又有何不妥?” 后面的话一说出口,柳二老爷嘴角一撇,好似不满意般。这女子巧舌如簧,他也不敢太过相信,可一条条理清来看,确实是这样。 柳二老爷好久没有说话,顾清又劝道:“男婚女嫁可是大事,柳小姐好歹也是你的亲侄女,你这个做伯伯的,就这么想要赶她走么?而且,生辰八字这些都有对过吗?再怎么说,柳府也是大家,咱们也还是要按流程来呀。” 思忖半天,柳二老爷给出了自己的底线,“我只给出十二天的期限。这十二天里,飘飘把身子养好,生辰八字,我自有吩咐。” “好,十二天。”顾清嘴角微弯,她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凭柳飘飘的身体状况,让她出嫁肯定不愿意。而顾清争取来的这十二天,就是为了要让柳二老爷改变念头。 却并没有那么容易,光凭柳飘飘出嫁这一事来说,思考其中的利害,于柳二老爷并无益处。可他的态度过于坚决,急急忙忙的催着柳飘飘嫁给杜老爷子,分明就是在赶人了。 “药材今晚就能送来,你们都给我打足了精神,好好服侍小小姐。若十二天后,还未有好转,一个个都得遭殃。” 柳二老爷丢下这句话后,头也不转的离去。 柳叶与两个哥哥感情交好,对柳飘飘也如同己出。刚刚的情景她看在眼里,也知道顾清说的那些话,都是为了飘飘的身子着想。 又想起平日在顾府对她有意无意的偏见,一时不再言语。 柳二老爷走后,无人交谈,气氛一再沉闷起来。 柳飘飘望起无神的眼睛,对顾清感谢道:“谢谢顾小姐。” 顾清笑眯眯道:“都说了我们是同岁,你且直呼我名就好。” “好。” “我叫你飘飘可好?这十二天来,你就在府里安安静静养好身子,把病养好,其他的事情我来帮你摆平。既然受人之托,就得忠人之事。” 碍于柳叶在场,她可不能把顾默的名字吐出来。 柳飘飘感到甚是欣慰,即使与那人相隔千里,也能彼此心心相系,对顾清粲然一笑:“好,我听你的。” 柳叶蹙眉问道:“受谁人之托?” 她原本就诧异着呢,飘飘深居柳府,与顾清从未有过交集,哪里有她这个好友?原来竟是现在才交上的。 “这个……不方便告诉你。”顾清俏皮道。 与柳飘飘对视一眼后,两人会心一笑。 看在她刚才帮助自己侄女的份上,就算柳叶对她再有意见,也忍了下来。鼻里冷哼一声,算是自己做出的不屑回应。 柳飘飘又留了顾清一起吃晚饭,柳叶想着照顾大哥,已经离开。吃饭的时候,柳飘飘食欲渐长,吃的比往日多,就连小元也高兴起来。 又与她促膝长谈,讲了一些贴己话。柳飘飘觉得她是个可以相信的人,两人谈话间,对她更是好感渐生。 偶抬眼一瞥夜空,问了时辰,才知晓将近亥时,顾清想要回去,柳飘飘本欲挽留她在府歇息一夜,可再怎么也是待嫁的女子,留宿别处总不好。 谴了小元送她离府。 夜黑路远,临走之前,柳飘飘还特意交代要多安排些护卫。 已至深秋,再过段日子就到初冬,从房间里走出来,忽的一阵风扑面而来,刺骨的冷。 顾清裹紧了衣裳,随小元出府。 她来时搭坐的是柳叶的便车,虽然柳叶还在柳府,可未必会借马车给她回顾府。还好柳飘飘有准备马车,她一溜烟的爬上去,才惊觉舒适无比。马车内铺上了一层精美昂贵的绸子,窗牖镶着金丝,有一个精致的小几,上面放着生烟的香炉和茶壶,一股子淡香扑鼻。 “哇,小姐,这马车可真华丽。”阿浣忍不住赞道。 “柳府家大业大,这样的马车,想必府里还有很多。”顾清道。 小元还未离去,听见她们的言语,打从心眼里得意起来,“那是,我们柳府在京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几辆马车,又不算什么。” 带着自豪和炫耀。 阿浣在马车内略了一下,朝她做了鬼脸,反正小元站在外面也看不到。 顾清掀帘探头出去道:“小元姑娘,我们走了,你先回去吧。” “顾小姐慢走。” 夜深人静的街道,只有马车的哒哒声,空中无月,有一些未睡人家灯火通明。顾清有些乏,连打好几个哈欠,靠在一侧小憩。 随行除了车夫,还有四个护卫,不过是家护,柔柔弱弱的,手上又没有武器。顾清还想着呢,如果出现坏人,不知道能不能架得住。 可能是先前有这种预感。 顾清在睡梦中被阿浣摇醒,迷迷糊糊间,看见她满脸焦急,都快吓哭了,“小姐,小姐,我们好像遇见盗贼了。” 马车已经停下,车夫靠在车帘外低声道:“顾小姐,前面有人拦了马车。” 阿浣本想掀帘看一下,被顾清制止。她们互相都不知道对面是何人,许是见了这马车起了歹心,四下无人,还是不要轻易露面。 “那我们从侧面过,让着他们。”顾清吩咐说,她也是紧张的,只是相比起阿浣要冷静许多。 突然被叫醒,现在脑子还晕乎乎的呢。 轻轻揉了揉额角,才清醒许多。 车夫听到吩咐后,有些犹豫,也照着做了,驾着马车从旁边走去,与前面拦路的人保持了一段距离,护卫们也警惕起来。 在马车从拦路人面前走过去的一瞬间,忽而一阵夜风,吹起半个帘子,顾清猛的转头望去,外面竟有五个大汉! 五个大汉里,只有两个人手上拿了武器,他们也朝车内看来,顾清连忙掩过身。 正当马车快要从他们身旁走过去的时候,只见闪光之际,一只斧头直直的劈在了前方的道路上,马儿长啸一声,车夫被吓坏了,连忙诓住马儿,不让它受惊。 顾清手心里溢出几丝汗来。 四个护卫把马车团团围起来。 若他们要抢劫钱财还好说话,她回府上取银子即可。就算来不及,实在不行的话,她就把这马车送给他们。反正小元也说过,区区一辆马车不足挂齿。 可刚才几人对视的那一眼,她看见那些人眼里闪出的精光。 街道上纵使有人目睹这一切,碍于阵势,也不一定得出手相助。 “小姐,我们该怎么办?”阿浣带着哭腔问。 “别慌,先看他们要什么。”顾清安慰说,自己也没个底。 一个大汉走上前来,一把将斧头从地上的缝隙里拔出来,甩在肩头上,大摇大摆走到马车前面,光听声音就能想象有多猥琐:“哟?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有小姑娘在街上玩儿呀?” 另一个声音又响起:“三弟,你吓着人家了,让我来。” 顾清蹙眉,打从心眼里觉得恶心,现在却一个法子也想不出来。 阿浣紧紧攥着她的衣服。 “你们,都给我让开!”赫然一声,吓得护卫们往后退了一步,他们也只是在柳府里负责些鸡毛蒜皮的事,会一些花拳绣腿,真要打起来的话,一点赢的概率都没有。 “哟呵!一个一个,都挺忠心的嘛,不如投奔我们如何?有酒有肉,立人之上,何苦要做没有前途的下人?” 还是之前的大汉,他开玩笑说着,护卫们面面相觑,不敢有所动作。 “三弟,有美人在,温柔点。许是看见我们后,害羞了,不肯出来呢。” 站在中间的男子咧嘴一笑,右脸上一块触目的刀疤尤为刺眼,他大步走来,故作礼貌,站在马车外作了一个揖。 轻柔说道:“马车内的姑娘,可否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有怎样的貌美如花?” 第三十六章 可否话桑麻 能看出来他们是真的胆大,朗朗乾坤,在天子脚下,也敢拦街惹事。 “车……车内没人。”车夫斗胆说了一句,天真的以为他们会相信,却是多此一举。刀疤男斜眼一瞪,透露出来无比寒意,车夫立马吓得抱头。 任谁见这阵势都会被唬住,顾清已经死过一回,在阎王门前走了一遭,生死犹不惧,还怕这些? 她清清嗓子,在马车内问道:“外面是何人?可否报上姓名?” 声音宛如黄鹂清脆,又如涓涓石上流的清泉。 随着这一声询问,勾起了刀疤男的兴趣,他上前走了几步,护卫们畏惧于他不敢抗峙便往后退了几步。 “姑娘,我们可是京城里无人不知的斧头帮,你若想平安无事,就乖乖出来让我们见上一见。等到哥几个高兴了,再把你送回去也不迟。” 说话的人,还是那个被叫做三弟的大汉,他一双眼睛转的溜溜圆,就想看看顾清长什么样。 另一个男子说道:“长夜虽漫漫,但总会消失,姑娘你还是听我三哥的,出来让我们高兴高兴。” 马车内一时没了声音。 刀疤男有些许不耐烦,他这几日来可不想见血。奈何四个护卫紧紧守在帘子外,不给他靠近的机会。 “大哥,几个护卫而已,让我来解决。”说着,其中一个大汉拔腿冲上来,对着其中一个护卫就是猛的一脚踹去,力道之大,直直叫那护卫在地上吐了好几口血。 见此情景,其他护卫愈发害怕起来,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不由自主的在车帘前让出一条路来。 顾清突然问道:“几位好汉是想要什么?钱财?” “难道哥几个,表现的还不明显吗?” 刀疤男咧嘴一笑,脸上的淫意显而易见,手更是伸向帘子准备掀开。 “你们可认识丞相慕容?” 她倏地一问,外面安静半晌,刀疤男的手还未触及帘子,停在半空中,微顿一下,不自然问道:“你认识他?” 隔着帘子,感受到他的停顿,顾清只是慌急了眼,下意识吐出来几个字。瞧刀疤男的反应,她心里有了数,既然认识慕容,那与他便是非敌则友。 慕容贵为丞相,身边结识的都是有才能有权势的大人物,哪里会结识这般拦路的小混混。 他们敢在天子脚下动土,为所欲为,想必背后一定有人撑着。 “何止是认识?”顾清将背靠在马车一侧,扭头从缝隙望出去,正好看见刀疤男思虑的目光,只淡淡一眼,有种与声俱来的威严,她缓缓而道:“你难道还未曾听过我与他的婚事么?哦也对,这件事情没对外公布过旁人是不知晓的。” 什么狗屁婚事?不过是她随口说的而已。 天灵灵,地灵灵,俊俏的慕容快显灵。 “大哥,她的意思是?” 未来的丞相夫人?刀疤男面色犹豫起来,右脸上的疤痕似乎还在隐隐作痛,这惊心的痛处,便是拜慕容所赐。 不知道顾清的话是真是假,刀疤男心想,既然她敢这么说,那么与慕容的关系肯定很亲密。 难道就这样放过她? “大哥,若是被慕容那小子知道,我们今日欺负了这姑娘,肯定吃不了兜着走,何不……嗯?”被叫三弟的人说着,拿手一抹脖子,眼神凶狠。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顾清灭口。 刀疤男心一狠,冷眼看向车帘子的缝隙,阴狠道:“既然是慕丞相的未婚妻,我们这些做兄弟的,更应该先看一下了。” 说着,手背在后面摸出一把匕首来。 大力掀开帘子,没有丝毫怜香惜玉,拔出匕首就冲上前去。 “啊——” 顾清连忙一挥手将颤抖的阿浣护在怀里,只觉眼前闪过一丝精光,她不敢看,生死关头还是有了一丝后悔,因为她怕痛。 还没来得及回头,先闻得一声惨叫,马车内里面立即喷涌出汩汩鲜血,浸染了精致的缎子,就连顾清的身上,脸颊上,也留下了点点血迹。 她一抬眼,没有等到刀疤男的匕首落下来,相反,在她眼前落下的,是一截血淋淋的右手手臂,手指还在微微颤动着,而匕首,掉落在一旁。 是……刀疤男的手臂。 “啊——我的手!” 撕心裂肺的喊叫,在马车内仿若震耳欲聋,顾清顿觉胃里翻江倒海,恶心想吐,连忙撇过头。 是谁? 刀疤男也想知道,他捂着右手被砍断的伤口,从马车上滚了下来,在地上神情痛苦,吆喝不停,他的那个几个好兄弟,此时面露难色,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帮忙。 因为,身旁的一个小男童。 卫采。 他双手拿着已经挥过,沾染着血腥的大刀,上面还滴答滴答的,掉落的都是鲜红。 而他的眼里,猩红无比,胸口剧烈浮动着。 “原来是上次我家公子轻饶你了,竟还有本事再来调戏良家妇女。”卫采一字一字道。 这个时候的他,一点也不像个只有十来岁的孩子。 顾清承认自己被他惊到了。 刀疤男只顾着喊痛,再没了刚才的威风,翻来滚去想要摆脱这疼痛,他的手……他的手臂就这样没了。 “怎么?你们还愣着不走,是想试试我的武艺么?”冰冷的言语像深冬的河水,此时的卫采,跟往日比起来,俨然是两个人。 “是是是,小的们这就走。”之前那些个个自以为是的大汉,再看到卫采身后远远站立的那抹白衣后,瞬时破了胆。和兄弟们手忙脚乱将刀疤男扶起,另一个男子小心翼翼走到马车里,拿起那截手臂,一起踉踉跄跄离开了。 眼神直直看向卫采,他的眼里,异常凶狠。这一看,顾清愣了神,回过神来才想到,卫采既然能出现在这,那么慕容一定也在近处。 她松开阿浣,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远处站立的白衣立即填满她整个目光,好似有万千极光在他身后照耀,愈发衬的他一层不染。 这样的好男儿,不属于她。 “谢丞相救命之恩。”她婉婉而道,在空旷的街道里,声音尤为清亮。 随即,白衣一步步靠近,一步步向她驶来,从模糊的面容到越发清楚,他的眉眼,仿若星辰满天的银河。她稍不注意,就坠在了里面。 这一刻的感觉是那么强烈,顾清没有退缩,与他直视,目光炙热无比。 “刚才的话,我全都听见了。”他募地开口,顾清闻言脸颊一红,眼神慌乱,看向别处。 “真不害臊。”卫采冷不丁说了一句。 那日宴会上,他家公子早就宣布过爱慕之人是他的姐姐,可偏偏这个女子,五次三番想要靠近讨好公子,刚刚又出言如此,说说自己是未来的丞相夫人,呵,真是搞笑。 慕容无视他的言语,眉头微蹙,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道:“顾清。” 心里又突然怕他介意自己所说的话,也怕他真以为自己想当丞相夫人,然后把她当成那种攀附往上的人。 虽然自己也有想与他在一起的冲动,但是意念掌控了一切,宴会那日她已经很明白,也清楚的知道自己也是一时图新鲜而已。 顾清二字清清朗朗,莹莹上口。 慕容稍作思考,听闻二字后,顿觉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时又想不起来,可看到她盈盈且有些害羞的笑容时,心里暖暖的。 “顾清谢过丞相救命之恩。”她再次说道。 慕容淡淡道:“你已经谢过了。再说,我也没救过你。” 说的没错,是卫采手里的那把大刀救了她。 “那……顾清在此谢过这位小男童了?”她故意这样说。 果然,听到男童两个字后,卫采立马板起脸,大声问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呀,又惹你生气了,真抱歉。”顾清就想气气他,可想起他刚才的模样还是有些心惊,此时正值夜深,若再不回府恐怕母亲得满京城找她了,于是,转身对慕容柔声道:“夜深至此,顾清先回府了,丞相也早日回府休息吧。” “我家公子自是知道,用不着你提醒。”卫采抢答道,言外之意就是,你不是丞相夫人,也用不着操这个心。 每次遇见这个小男童,总会与她斗一斗嘴,顾清大人不计小人过,他又救了自己,也就不与他计较。 马车里面满是鲜血,恐是不能再乘坐人,护卫们决定将马车停在原地让车夫先看守着,自己四人步行送顾清回府。 顾清答应了,离顾府只有不到一公里的距离,不算太远,而且月黑风高,也没有马车让她们乘坐。 当下又与慕容道别一番。 慕容只觉的是念符文一般,他生平最讨厌应酬阿谀和一些不着边的客套话。 顾清的影子在地上被拉的好长好长,挺直的背影就跟她一样,如颗松树,不愿倒下。 慕容忽然跟中了魔咒似的,说了一句话,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顾清能够听到。 “你今日已经说过自己是未来的丞相夫人,日后,可不许再说别人的名姓。” 第三十七章 枕边晚来风 顾清脚步一顿,被身后凭空而来的一句怔住。她回眸,正见白衣如袂,慕容的脸上看不出神情,他一直都是那种淡淡的,无所谓的表情。 可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是为了临危脱难而想出的这个办法,如今被他这么一警告,倒像有点名正言顺的意思。 顾清懒得去想其中的缘由。她没有绝色容貌,也没有倾国之姿,就连一技之长都没有,更是不会相信一个堂堂在上的丞相会心属于她。再说,他已经在众人面前许诺过要将身侧的位置给流苏。 对她,不过是句玩笑话罢了,她明知道有流苏,却还对外称自己是他的未婚妻,无奈摇摇头,倒成了一个笑话似的。 对于一个才得知姓名的女子,又能有何感觉?戏谑而已。 顾清这样安慰自己,面上无波澜,心里翻江倒海。 慕容也没有想到自己会突然吐出这样的话,面对眼前这个女子,他没有兴趣,也没有心思,只是觉得她笑的很温暖。 让人眼前一亮。 “走吧。”察觉到在场尴尬的气氛,慕容开口道,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因为慕容的那句话,卫采彻底对顾清起了戒心,不仅仅是为自己的姐姐保全地位,也为了公子的安危着想。不管怎样,反正他就是觉得顾清没有安好心。 顾清呢,一路上那句话总在脑海里盘旋,甩都甩不掉。 阿浣也总是在身旁问道:“小姐,原来你认识那位慕丞相呀。” “你与丞相到底是什么关系呀?” “还有还有,丞相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 一连串的问题如黄豆一样滚在顾清面前,她满头黑线,看也不看,一巴掌捂住阿浣的嘴,从嘴里咬出几个字:“早知道我刚才就不护着你了。” “唔……我……哎呀……”即使被捂住嘴阿浣也不安歇,那怎么办?虽然她大顾清几岁,可从没有见过这种场面,触目的红让她都吓坏了胆。 不过,她在心里疑惑道:为什么小姐能如此淡定?寻常人家的女子看到这种场面估计早就大声呼救了,可她们家的小姐却一声未吭。 “你且给我记住,回府后不许与旁人提起这事,就算是母亲也不行。”顾清先吩咐说,不然又免不了玉娘一阵担忧。 阿浣被捂住了嘴,只能如小鸡啄米的点点头。 护卫们将顾清安全送达顾府后就走了,他们还得回柳府请罪,关键时候没有保护好顾清,实在是那几人过于凶狠,被踹了一脚的护卫现在还弯着腰走路。 梅院里,还亮着灯盏。顾清心里一暖,不管她们回来再晚,玉娘总会等着她们。这种有人盼归的感觉,像心窝子里被塞进了一团棉花的柔软。 “怎回来的如此晚?害我担心死了。”她们一推门而入,玉娘就抱怨着,起身又问道:“饿不饿?我去给你们热下饭菜。” 说着已经一只脚跨了出去。 “母亲你就别去了,不饿,柳小姐也留我们吃过晚饭。”顾清忙道。 光线太暗的缘故,玉娘没有注意到她衣服上的点点血迹。顾清实在累极,白日里为柳飘飘的事情操心,晚上又受到些许惊吓,打了打呵欠,就连洗漱也不想,整个人瘫在了床上。 不过话说回来,她到底要如何帮助柳飘飘呢?暂时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可具体该如何做她却一点也没头绪。 她将脑袋埋在枕头里,不停抱怨,顾默呀顾默,我若能将此事完美解决,待你回来之后定当要好好补偿我。 画面又突然转到卫采砍人的那一幕,她想起那场面便心有余悸,忽而又看见慕容幽幽的目光,一下子,都安静了。 想着想着,顾清沉沉睡去,玉娘替她掖好被角,走出去轻声掩上门。 窗外树影斑驳,四处静谧。 —————— 近日来无端端的夜里总是多梦,顾清一屁股坐起来,揉揉欲碎的额角,无力的唤道:“阿浣?” 阿浣应声走进来,手上端着盆,里面是给顾清的洗漱水,见她状态不是很好,担心问道:“小姐脸色有些苍白,是不舒服么?” 她摇摇头,“许是没休息好吧,最近多梦,总觉得睡不踏实。” 阿浣也道:“小姐莫不是操劳过度?之前答应过柳二老爷十二天的期限,可是如今都已经过去两天了,一点法子都没有,小姐,我们该怎么办呀?” 顾清顿时感叹一句,这个问题问得好,问到她心坎上去了。 “其实,奴婢一直困惑的是,小姐何苦揽下这麻烦事?即便是大公子临行前的交代,小姐你也用不着全部揽下,柳小姐倒是高兴了,那你呢?如果到时没有处理好,或者是二老爷和柳小姐两方都不满意,小姐你夹在中间可不好做啊。” 阿浣一大串话说完,就是为了劝劝自家小姐,可说再多又如何?小姐已经揽了这么棘手的一件事,现在只有想办法该如何解决。 顾清又哪里没有想过前前后后的关系?无论是柳府还是城南那位杜老爷子,她都惹不起。可一想起顾默喝醉酒后的神态,还有他特意交代的那几句,心里就放心不下。 府里人那么多,就偏偏让她知道。尽管顾默是个妈妈宝,什么事情都听柳叶的,就连对顾清的偏见都是在柳叶那儿学来的,男儿家生性耿直,不会跟女孩子一样心思较多,他也从来没有正面跟顾清或玉娘她们计较过。 也正是如此,顾清才更不好意思拒绝,也做不到答应别人的事现在反悔。 “而且小姐,我看柳二老爷脾气不是很好,你到时候若惹了他生气,肯定没有好果子吃。”阿浣替顾清愁道,两人正一筹莫展时,她又突然高兴的叫了起来:“诶对了,小姐,你不是认识丞相么?何不让他出面试试,说不定看在他的面上,还把这事解决了呢?” “他?让我去找他?”顾清才不想这么做,而且卫采那么仇视她,估计她前脚进入相府,后面出来的就是一堆白骨。 “小姐不愿意?” “当然不愿意!而且论起这里面的矛盾来,不是慕容出出面就能解决的。”她兀自道,“就拿杜府来说,杜老爷子做土地买卖,平日里如果遇上一些性格强硬,不愿给钱的人,他肯定会安排专门的打手去处理。想杜府能只手撑起整个京城的土地买卖,在黑白两道上,肯定有自己的势力。就算是慕容,可能也要给他薄面。” “连丞相这么大的官都奈何不了他,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诶?顾清想起堂姐已经是宫里的宁妃娘娘,何不动用一下这现有的资源? 她忽而又反悔,觉得不能这样做,堂姐就算是位置再高,也只是后宫的一员,不能随意插手这事。宫里耳目众多,要是被其他妃嫔知晓的话,就得将滥用私权的屎盆子扣在她头上。 阿浣也想到顾宁,询问道:“那我们去请示一下二小姐如何?她在宫里,人手众多,肯定会有办法的。” “不妥。”顾清立马反对,不过阿浣前一句说的没错,她们去宫里请示一下又不会犯法,就当去问问顾宁的意见。如果她能想到一个既不让自己惹罪上身,又能完美解决的主意的话,岂不是更好? “你说的没错,我们可以去请示一下二姐。收拾一下,我们这就进宫。” 阿浣说了一句好嘞,马上站起来,准备替顾清梳妆,又突然想到一件事,“可是我们没有进宫的令牌呀?” “啧。”她竟忘了出入皇宫还要令牌! 连忙问道:“父亲可有回府?” 阿浣答:“回了,今早去厨房乘早饭时,还看见管家交代厨娘熬些姜汤,说老爷这几日身子欠妥,老是咳嗽不断。” 顾清点点头,脑子里打着小算盘。令牌那么重要,肯定会贴身随带,父亲每日早朝都会佩戴在身上,回府第一件事肯定就是先换衣服,令牌应该也在卧房里。 顾老爷的卧房就在裕园,与柳叶同住,而大多时候不是在梅院就是在书房。 柳叶有好几日不曾回来,在柳府照料柳大老爷。听闻柳大老爷病重,大夫也已经断定,活不过今年冬天,真是令人唏嘘。 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候,听闻到父亲身体欠恙,她就得去裕园访上一访。 手一挥,她自信满满道:“阿浣,咱们走,先去探探令牌的踪迹。” 裕园很沉寂,柳叶不在,也听不到尖声尖气的责骂声。丫鬟们反而开心的很,趁着这几日清净,她们也好过些。 一见顾清大摇大摆走进来,两位走过来的丫鬟微俯身行礼:“奴婢见过三小姐。” “都起来吧,父亲在里面吗?”她问。 其中一个丫鬟回话说:“回三小姐的话,老爷正在休息,于管家在里面伺候着呢。” “嗯那好,你们先下去吧,我去看看父亲。” 走到顾老爷的卧房外,看见于管家站立在外面看守着,顾清上前好奇问:“怎么你站在外面?我父亲呢,他还在休息么?” 第三十八章 无数千重檐 “三小姐来了,老爷刚喝了姜汤,说是脑子昏沉沉的,想要再睡一会。” 一看见顾清,于管家还诧异呢。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三小姐从来不会主动来裕园,说不定又捅出了什么幺蛾子,指望老爷给善后呢。 “都快大中午了,还在睡觉?”顾清不信,偏要推门进去看看,大步跨上台阶,不顾于管家阻拦,一把推开房门。 正好听见顾老爷的呼噜声。 于管家无奈道:“看吧,老爷不正是在休息?” 顾清不耐烦摆摆手,“行了行了,你先出去吧。父亲生病理应我来照看的,你在外面候着就行。” “可是……老爷吩咐过,不许任何人进来。”于管家为难起来。 顾清突然沉着一张脸,冷眼看过去,质问管家说:“我的话都不听吗?难道你们唤我一声三小姐,只是嘴上说说?” 没想到为了一件小事就得罪了顾清,于管家也不怕她,可就是招架不住,立马不再辩解,反正到时老爷若怪罪下来,他就往三小姐身上推。 于是做了请的姿势,道:“三小姐你请进吧,老奴在外面守着。” “哼,这还差不多。”顾清故意重重哼了一声,就是给他听的。等到走进去,转身关房门时,她原本撅着的嘴巴突然咧开笑起来,朝于管家做了个鬼脸,动作迅速的关了门。 谁的气都敢生,就是不敢生眼前这位于管家的气。上次柳叶克扣例钱,还是于管家好心给她们院里多赏了些,心里对他自是感激的,无以为报,就差点叫两声于爷爷了。 于管家在门外无奈的摇摇头,三小姐真是越来越调皮,等老爷醒后,定狠狠告她一状,让老爷好好修理修理她。 “父亲?父亲?” 她由远及近,一面轻声唤着,一面蹑手蹑脚朝床边走去。 顾老爷正在熟睡中,轻言细语的声音可是叫不醒的。 顾清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喊了两声,确定他不会醒后,才开始环顾整个房间,翻箱倒柜找了起来,还埋下身子检查了床底。 突然一拍脑袋,呀,她真是笨。 令牌是挂在官服上面的,那她先找官服不就得了? 连忙打开衣柜,一件一件找,终于找到了官服,可顾清摸来摸去,就是没有摸到令牌。不由得急了起来,又担心顾老爷突然醒来后发现她。 索性将官服取下来看个究竟,却发现原来柜子里面还有个小抽屉,她拉开一看,明晃晃的东西不就是令牌吗? 令牌的下面,是一摞陈旧的,已经泛黄的纸张,顾清只管令牌,一把抓起令牌放在怀里,又小心翼翼看了看依旧沉睡的顾老爷,长长呼了口气,动作轻轻的把官服挂上去后,悄然无声的离开。 出来的时候,于管家没好气的盯着她。 顾清又重重的哼了一声,“等了许久,父亲还不曾醒,那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他。” 嗯?于管家看着她额角微浸出的汗珠,又估摸了下时间,一炷香的时间都不到吧,三小姐怎么还把汗珠给等出来了? 顾清还未察觉,想来……是她第一次做偷鸡摸狗的事,心里惶恐引发的过度紧张吧。 顺利拿到令牌,顾清一个人乘坐顾府的马车驶向皇宫。 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二姐。 —————— 自从成为宁妃娘娘以后,顾宁的小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滋润,整天有成群的宫女挨个挨个伺候,享不完的金银珠宝供她装饰,就连菜式,都不带重样的。 唯一不好的就是,没有人跟她说话。除了每日与宫女们最基本的交谈以外,便无人再与她深交谈心。 李嬷嬷教了很多后宫里的勾心斗角,人心隔肚皮,即便是身边最亲近的人,相处久了也要留些心眼。 更别说宫里的那些妃嫔们,个个都是精灵的主儿,哪怕是皇上赏给她了一只普通的簪子,霎时间就传遍后宫每个角落。 所以,今日听到顾清来宫里看望的消息后,顾宁大喜。又正值中午,便传令下去让御膳房立即准备午膳,算得上是在宫里首次与家人团聚。 顾宁不像柳叶,她生性温和,待人友善,对顾清这个堂妹更是关照,就算柳叶再百般刁难,她也是一心向着顾清的。 她也说不出来,为什么会与庶出的顾清走的如此近,可能是性格吧,顾清的爽朗直率与她的温和耐心,正好相补。 顾宁急不可耐,早已在大殿上焦急候着,看到对面愈渐走近的绿衣时,她站起来,小跑到顾清面前,拉着她的手,好不亲密,脸上更是止不住笑,“妹妹今日怎么想起来宫里见我了?快来,到姐姐身边来坐。” 拉着顾清就往她的主座上走去。 顾清也甚是欢喜,特别是刚才一路走来,眼睛瞧见的一行行重檐朱墙,一个个俨俨生辉的琉璃瓦,让她仿佛看见一个新天地。 而她知道,一路走来的景象,只是皇宫的冰山一角,例如她此刻坐在宁心宫里,与顾宁同坐在主位上,俯瞰整个宫殿,颇有一种宽阔的气势。 “妹妹一路走来可有累着?”顾宁温柔问道,拿起一旁的柑橘剥净了皮递给顾清。 顾清嘿嘿一笑,接过柑橘,掰开一块放在嘴里,唔真甜。 “皇宫可真大,比柳府,丞相府都大,要是没有小公公为我带路,我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顾宁掩嘴一笑,打趣说:“下次我便不安排公公去接你,叫你自个儿慢慢寻来。” 顾清大叫一声,她可不依,“二姐,那可不行,你若不给我安排带路的公公,等我挨家挨户找不到的话,就到皇上面前去告你的状。” “哈哈,你能在皇上面前告什么状?” “就告二姐不安排人给我带路,略。”说完还吐了吐舌头。 顾宁摸了摸她的头发,宠溺笑笑。 刚才顾清讲的那番话,如果是从其他人口中说出来,她肯定不会只是听听而已,一句话里面能包含的信息太多太多,她现在站的位置不一样,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要警惕起来。 而顾清完全没有顾忌的说了出来,也没有任何察觉。顾宁当然不会介意,从小与她一道长大的妹妹性情如何,她是知晓的。 “现在是午膳时间,想必妹妹也饿坏了,走,我们先填饱肚子。” 顾清拉住她的衣角,圆溜溜的大眼睛有一丝犹豫,想了想还是开口道:“二姐,其实我今日来,是有一事想请你拿拿主意,或者帮我出个法子也行。” “哦?什么事,说来我听听。” “是这样的……” “娘娘,皇上来了。”顾清的话还没有开始说,就被传话的宫女给打断。 一听是皇上来了,顾宁顿时喜上眉梢,也没有心思听顾清讲述事情的原委,小心翼翼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左看看右看看后问:“我的模样可还端正,有没有不妥的地方?” 顾清道:“哪有不妥?二姐样貌可人,怎样都好看。” 虽说女为悦己者容,可顾宁如此转变也未免太过夸张,然转念一想,成为妃子,首要的资本就是帝王的宠幸,否则以什么在宫里立足?养好了模样,就有了资本。 随着顾宁一同出殿迎接皇上,一干人等盈盈跪下,异口同声道:“臣妾(民女/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起来吧。”皇上一摆手,声音圆润深厚。 这位皇上,就是连城。 顾宁率先走到他面前,亲昵挽起他的手臂,笑眯眯道:“皇上来的真巧,臣妾刚备好午膳,你就来了。” 连城点了一下她的鼻子,嘴角一弯,“这便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顾宁娇嗔轻轻拍打了他一下,又顾忌到很多人在场,害羞一笑。随后把站在一旁的顾清拉过来,介绍道:“皇上,这位是我的妹妹,名叫顾清。” 顾清象征性的勾勾嘴唇,露出招牌笑容,俯身恭恭敬敬说:“民女顾清参见皇上。” 连城呵了一句,他可没有忘记这个女子,在顾府躲屏风后面偷听的人是她,有胆进入凤凰阁的也是她。 只是许久没见,轮廓好像有些消瘦。 “嗯。”一个字,算是回应他已经见过这位,顾宁的妹妹。 接着,连城扭头,语气温柔至极:“爱妃不是说已经备好午膳了么?现在带朕去吧,处理一上午政务,早就饿了。” 顾宁抿嘴笑道:“好好好,臣妾这就为皇上引路。” 一行人这才进入宁心宫。 顾清不禁咋舌,莫非这就是宫里的日常生活?每个人看不到实在的内心,都面对面说些客套话,她看着前面顾宁和连城相连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午膳期间,顾宁坐在连城的身边,不停为他夹菜,两人时而还低语说些趣事,弄的顾清好不自在。 连城坐在顾清的斜对面,在饭桌上,倒是也没有正眼瞧过她。可看着他们俩卿卿我我的样子,顾清老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她宁愿自己端着饭碗蹲在角落吃饭。 第三十九章 宫灯绕云烟 筷子无力戳着碗里的米饭,顾清时而抬眼瞟他们一眼,还好只是靠的稍微近一点,没有其他亲密动作,不然她真得逃离这。 “诶,妹妹刚才是不是说有事找我?”顾宁突然来了一句,询问的神情很天真。 突然被点名,顾清瞪大眼睛呆了几秒,转了转眼珠才想起她找顾宁帮忙的事,不过有些犹豫该不该说出口,毕竟连城在这。 “还是用过午膳再说吧。”顾清有些忌惮连城,眼睛瞟向他,见他只专心吃自己的饭,两耳不闻其他。 “有时候事情不能当着皇上说的呀?再说了,有绝顶聪明的皇上在这,也能想出个解决的办法,不是吗?” 顾清默默念了一句,二姐啊二姐,事事都是皇上,三句也不离皇上,你可真是中毒太深! 顾宁都这样劝说了,又不是什么不好意思的事情,顾清一咬牙,将柳飘飘一事的前因后果全部说了出来。 说完后,桌上一静。 没有人吭声,连城吃饭的动作停了下来,一直埋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宁察觉到他的不悦,为了打破紧张的气氛,连忙一笑张罗着顾清乖乖吃饭,“你这丫头,又不是自己的事,那么操心干嘛?快快吃饭,都凉了。” 顾清没有意识到暗涌,从顾宁短短一句话里可以听出来,她并不赞同自己这么做,饭菜在她口中已味同爵蜡,毫无口感而言。 她不死心问道:“二姐,飘飘是你的表妹,论这层关系,你也应该帮她的呀。” 谁知这话一出口,顾宁脸色一变,使劲给她使眼色,让她住嘴。 连城突然抬起头来,把筷子重重摔在桌子上,巨大的声响让顾清愣住,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无措的望向顾宁,寻求救助。 “关系?若世间所有事情都能让关系二字来解决的话?那朕当年又为何要带兵造反呢?” 如刺般锋利的言语直直向她扎来,连城过于的严肃,让在场所有人屏住了呼吸,还有他说的话,让人生畏。 天下谁人不知他无亲无故孤儿一个?从他嘴里出来的这句话,带兵造反的字眼寻常的不能再寻常,没有掩饰,没有遮盖,*裸的送到了众人耳边。 顾清暗叫不好,强忍住心里的紧张,她怎么忘了坐在他对面的一位掌控天下的帝王?身为帝王,尤其是他如此脾性的帝王,是最最讨厌身边人谈关系这两个字。 原是她太心急说错了话。 顾宁喉咙不自觉咽了咽,笑容僵在脸上,轻轻拍了拍连城的背部,打圆场道:“皇上息怒,我这妹妹年岁还小,未经俗事,说话有些糊涂。还望皇上,不要往心里去。” “哦是吗?我怎么看她,无比机灵,心思缜密呢?”连城的眼睛变得阴鹜,眼神尤其专注似乎要将她看个透明。 见说服连城没有用,顾宁又轻声责备顾清道:“清儿,还不快给皇上道歉?” 被连城的眼神震慑住,顾清根本没有心思想其他,就连基本都礼数都忘了,经顾宁一提醒,方才丢掉碗筷,掀开裙子跪拜在地,恭声说道:“民女失言,有为大体,还望皇上赐罪。” 连城根本不想听这些话,饭菜再吃下去也没有用,他起身,话也不说,一甩衣袖就大步离开。 留下顾清瘫坐在地上,一阵后怕。 顾宁轻叹一声,将顾清拉起来安置在座位上,点着她的脑袋责怪道:“你呀你呀,也不长点心眼,既然皇上在这,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心里应该要有数。你看,皇上生气了吧,还好没有发作出来,不然有你好受的。” 顾清哪里知道这些?她又没有去礼仪司学习过,又无人教她要如何慎言,只是话出口后看到他们的脸色才知道点了炮火。 “二姐,我真不知道……” “好了,别说了。”顾宁不去计较,顾清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能懂什么呢? 想了想,又问道:“你到底为何要这般尽心帮助飘飘?” 顾清张张嘴,想把顾默所作的交代说出来,可明明之前答应过他不能告诉任何人,就随便安了一个幌子说:“自二姐走后,我一人在府上甚是无聊。恰好有一日去街上买胭脂与飘飘结识,熟聊之后才知晓原是自家姐妹,就交了友情,算是我的朋友,二姐,你说说,朋友有难,我难道能袖手旁观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只是你太鲁莽。你进宫来找我,我又能有什么好法子?你也看见了,皇上如此生气,恐怕飘飘这件事情,我得避嫌。” 顾宁说的没错,顾清一时也没了主意。 “前日,母亲托人带给我的信中也说到此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与人生,苍天铁了心要这样安排,我们人为的力量并不能改变什么。” 顾宁又道,苦口婆心劝告自己的傻妹妹放手,不要参合大人的事情。 看到顾宁如此态度,顾清知道她并不想在连城面前提起这事,更怕坏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这宫里面日子过的好与坏,本就依靠着连城的宠幸。顾清垂眸不语,忽然觉得二姐变得好陌生,她不再是以前那个心思单纯的二姐,如今做起事来,瞻前顾后,时刻顾己。 也对,在宫里多点心眼总归是有好处。想来是她自己太冲动了,别说顾宁不愿帮忙,就算是她愿意出力,那也只是暂时的安宁,以后日子还长,指不定柳二老爷会如何动作。 而后,两姐妹又谈了谈心,说了许多趣事,一直到天色渐暗,顾清才向顾宁道别,准备出宫回府。 顾宁没有阻拦,等顾清前脚刚一走,她连忙唤道贴身丫鬟小玉准备好莲子粥,要去御书房看看连城,免得他再介怀顾清的胡话而对自己冷淡。 从宁心宫出来,宫里已经点亮了所有灯笼,一盏盏灯光就像温暖明艳的火把,照耀整个皇宫,飞檐上的小吊灯笼,星星点点般,如同小小的萤火虫。 纵使明处再亮,宫墙的角落里,依旧昏暗。 古书云,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皆是独自倚窗守月明。即使身受再多荣宠又如何?还不是只能盼着皇上心情好时给自己翻牌? 顾清默默跟在宫女后面行走,转过一条回廊时,她眼尖的瞧见正在河岸赏景的连城,赶紧撇开眼,嘴里不停嘀咕,没有看见我,没有看见我…… 好不容易走过回廊,顾清正庆幸自己逃过一劫,前面来了位小公公挡着道,一甩拂尘,低眉说道:“顾小姐,皇上吩咐我给你带句话。他说,人人都有私欲,无论是贵胄人家,还是将相王侯。若顾小姐还不清楚的话,就拿他当个例子。” 嗯?顾清诧异:“皇上果真如此说?” 小公公道:“无假。” 她微一瞥,看向河对岸的人,正巧见他望着自己,当下吓得小心脏一抖,连忙回过头拱手回小公公:“再请公公给皇上带句话,顾清尚且无知年少,说话欠妥还望皇上不要介意。还有,皇上交代的话,顾清记下了。” 小公公甜甜一笑,想不到顾府的小姐这般有礼数,当下颔首回礼,转身报告去了。 河对岸晚风吹起发梢,伴着几许凉意,小公公将顾清的原话禀告给连城,他嘴角一扯,她只是单单记下了?如果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也没有参透,那她可就是一个呆头呆脑的傻瓜了。 “皇上,宁妃娘娘正在御书房外等你。”一个宫女上前道。 连城眉头微皱,她整日可是精神好的很,变着法子讨他开心,赏了那么多金银珠宝竟还不知趣。 现在还不到把她甩在一边的时候,来日方长,既然有福消瘦美人恩,他自然是不会错过,点点头道:“好,朕这就去。” —————— 人人都有私欲?拿他当例子?顾清一路上来来回回梳理这两句话,把他的事例比作例子……最出名的,就是为了权利富贵叛乱建国了。难道是指暗柳飘飘一事?中午不是还给她脸色看么?怎么又想起给她出主意? 私欲指的是什么?按理解的话,就是个人的欲望,欲望有很多种呀,比如地位,权利,美人,还有……金钱。 顾清眼睛一亮,她好像懂了,为何柳二老爷要急忙把柳飘飘嫁出去。 刚回到顾府,一从马车上跳下来,顾清就被请到了书房,与其说是请,还不如说她是被下人们架着来到书房的。 顾老爷脸色很难看,他一手扶额,一手拿着戒尺在桌上轻轻拍打,看到顾清走进来,更是火大,努力平复住心情,问道:“宫里好玩吗?” 顾清抿抿唇,知道自己偷拿令牌是大过,也不争辩,低头把令牌从腰上取下,乖乖的双手奉上,小嘴拉的可长,解释道:“父亲息怒。二姐平日里对清儿甚好,算算日子,清儿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看见二姐,尤其想念。听说后宫里的日子不好过,便想着二姐可有挨饿?可有受寒?可有受罚?一想到这些,就迫不及待想要飞奔到宫里去看望二姐。清儿也知道,偷拿令牌是府里大罪,父亲尽管责罚便是,清儿没有怨言。” 好一张感情牌! 因着顾清年纪最小,又是玉娘生下的女儿,在他的三个孩子里,就对这丫头稍微有点偏心。 此时听到她好似带着哭腔说出的一番话,颇为动容,本来紧紧握在手里的戒尺也放在一旁,连叹两声,指着顾清苦心劝道:“清儿啊,为父并未有责怪你的意思。令牌只是件小事,可你的行为不对,偷偷摸摸是小混混所为,你是我顾府的千金,怎么能干这种事?” “父亲教训的是。” 接过她递来的令牌,顾老爷反复摩挲,想起放令牌的小盒子,不知道里面的东西被她发现了没有,于是试探问道:“你可只是拿了令牌?” “当然。”顾清肯定回答,她能偷拿出一块令牌就已经谢天谢地,若还敢拿其他的东西,依父亲的脾气,可不得把她挂在墙上先抽几鞭子。 顾清的回答让他心里一安。在发现令牌不见后,顾老爷一觉醒来那是气的胡子都翘上了天,令牌算是小事,可若是被她发现盒子那几张泛黄纸张上的内容,可就麻烦了。 脑海里早就想好该如何惩治她,就等着她回来乖乖认错领罚。 现在倒好,她是乖乖认了错,而他这个做父亲的,竟狠不下心吃了一摞深厚的感情牌。 第四十章 能使鬼推磨(一) 无奈摆摆手作罢,又不是什么大事,就当小孩子贪玩吧。 不过,行为有错,该罚还是要罚的。 他沉声道:“虽然你是我的女儿,但是府里的规矩不能乱,从今日起,你就在梅院里好好思过,禁足半月。” “半月?” 别说是半月,就是十天她也不想闷在府里。更何况,柳二老爷答应允诺的时间只剩下短短几天,她务必要到柳府去给他们一个交代。 “半月都嫌多了么?”顾老爷斜眼一瞥。 顾清忙道:“不多不多。只是父亲,飘飘不是生病了吗?我答应过这几天要去看望她的,禁足在家我没有怨言,只是到时候在别人面前失信就不太好吧?” 表面上看是试探的询问,可顾清小脑袋瓜装的都是些机灵。顾老爷尤其看重一个人的品行是否优良,在朝堂上做事,信誉是不可缺少的东西,所以他也时常教导自己的儿女不能失信于别人。 顾清把问题扔给他,叫他如何回答?一面是自己刚说出口的话,若是反悔,不是啪啪打他脸吗?日后传了出去,让他在府中何以立威严?可若是不答应她的话,那他往日的教导不是就作废了吗? 见顾老爷没有吭声,顾清耸肩轻松一笑,道:“父亲,您看这样可好?您就禁足我五日,这五日里,我哪里也不去,就算是厨房都不会多跑一趟,一定乖乖的在房间里学习女戒,抄写古诗文等,父亲如不放心,大可排查就是。等到五日之后,就是我与飘飘约定的日子,两不干扰。父亲您看如何?” 顾老爷轻摩挲着下巴,照她这么一说也是可行的,既保全他的面子又留了活路。 遂答应。 顾清一乐,问道:“那……女儿这就回梅院禁足了?” 嗯?顾老爷觉得自己好像被玩了,他什么时候见过有人被禁足是乐呵呵的? 顾清转身不动声色翻了个白眼,继而走出书房,看见于管家正迎头走上来,本想就告嘴一事,给他点颜色看看,可还在扣例钱期间,恐怕她还得恭恭敬敬的说生好话。 “哟,是于管家呀!”她微笑着走上去,于管家手上端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汤盅,里面是给顾老爷熬的鱼汤,他微微一闪,喊了句小姐好。 顾清掀开盅盖看了看,浓浓的汤味扑鼻而来,她有点馋了,舔舔嘴巴看着鱼汤没有说话。 倒是于管家,一手护着鱼汤,一手把盅盖拿回来好好盖上,生怕被顾清截胡走。 顾清没好气道:“怎么?跟防贼似的。切,谁稀罕呀?” 扭过脑袋挺胸抬头朝前走去,走了两步觉得心里愤愤难平,又转回来,轻轻拍了拍背对他的于管家。于管家正寻思着是谁,刚一回头,顾清突然大叫一声,吓得他连连抖三下,盅里的汤也随之洒了出来。 “三小姐你……” “我我我我怎么了?天都黑了,于管家走路也不看着点,差点撞上我。你看,汤洒那么多,干嘛呀,是嫌端在手上太沉,想减轻重量吗?你说呀!” 顾清完全没有给于管家说话的机会,自己叽里呱啦说完一大堆,将责任全推给于管家,搞的他站在原地莫名其妙不知其意。 “下次小心点啊。” 顾清故意逗他,随意丢下一句后,心情甚好,大摇大摆的走了。 外面的声音顾老爷一字不漏的都听见了,他扶额,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顾清原本也大字不识一个,偏偏爱听书,爱看记叙类的杂文,为了这些才开始慢慢学习起来。 那丫头,脑子转变的忒快,他这种老年人貌似有点跟不上她的逻辑。 咦?顾清刚刚说要去看望飘飘?之前不是说不认识飘飘吗? —————— 闲闲荡荡在院里过了五天生霉的日子,顾清终于可以不用再被禁足。这不,一大清早的,起床后精力十分充沛,站在床上还装模作样练了一下她所谓的“功夫”。 就是提提臀,压压腿之类的。 早饭过后就与阿浣乘坐马车准备到柳府。 已经九月了,万里无云的天空显得灰蒙蒙,街道旁的树叶好些都开始泛黄起来,顾清在马车里,想着等会该如何对付柳府里那些难缠的口舌。 硬碰硬肯定是不行的,柳府里面好像除了飘飘脾气要柔弱一些,其他人都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就拿柳叶来说,她那个火爆脾气,没人敢惹,就连父亲都要畏惧她三分。 时而一阵风过,吹起半面帘子,她的面容一霎被暴露在外,顾清只顾脑海里有理有序的思考,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有什么危险。 街边的小茶馆,一个彪形大汉眯着眼看向那辆马车,那模样恍惚见过的。 身旁另一个大汉也看向马车里,有点不确定问:“那不是让老大被砍了手臂的女子吗?” “你看清了?可真是那女子?”彪形大汉问道。 “看清了,是她。” 收到肯定的回答后,又想起那晚老大惨叫在地上翻连打滚都那种疼痛,彪形大汉眸子一狠,从腰上拔出匕首,在桌子底下暗暗发力,锋利的匕首直直飞向马车。 而他的目标不是马车里的人。 只听见一声仰天的凄惨马叫声,马儿扬起前蹄,又突然瘫倒在地,后腿鲜血横流。 顾清此时还在状况之外。 只感觉,马车一下子摇来晃去,最终倾倒半仰在地上,里面的人连番倒下。顾清忍不住直吆喝,倒不是因为有疼痛感,而是体重约有一百三十斤的阿浣趴在她身上。 她只有八十来斤,阿浣有一百三十斤,差距啊。 “你你给我起开!”顾清差点被压的吐血,她勉强喝道。 阿浣好像一下子闪了腰,五官都疼的皱在了一起,只有觉得趴着才最舒服。听到顾清的斥声,她才慢吞吞用最快的速度爬起来,一手支撑着腰,一手扶着正爬起来的顾清。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不见顾清人,先听到她的声音传来:“我没事。” 车夫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来回检查马车是哪里出了问题,发现马儿后腿上的匕首后,抬眼望了望四周,正好看见茶馆边两个大汉眼神恍惚,后匆匆离去。 顾清从颠簸的马车去爬出来,理了理发髻,马车坏在大街上,围观人数众多,她可不能给顾府丢脸。 “小姐,你看。”车夫递上匕首,匕首尖端还带着温热,血迹还是鲜红的。 顾清接过匕首,瞬间明白过来,好端端的,马车在大街上行走怎会飞来一只知道方向的匕首?原是有人暗中针对她! 车夫又道:“我拔出匕首后,四处看了看,发现两个身形魁梧的大汉有点奇怪,一直盯着咱们这儿看,被我发现后他们就藏进人群里了。” “魁梧的大汉?”顾清蹙眉,她可没有得罪过什么大汉,大概是将那晚的情形忘了。 “小姐,我们现在怎么办?还去柳府吗?”阿浣靠在马车上,仍然一手扶着腰,她真的是闪了腰,都没法挺直身子,应该去开几服药,然后让玉娘给她批准病假。 街上看客众多,顾清朝车夫吩咐说:“柳府我一个人去就好,你先想想办法把马车移过去,不要挡了道路。阿浣,你随车夫一起吧,安置好后就回府休养,还有,千万别忘了,看病的钱不能在府里的开销里面报销,因为是你自己实在太胖压到的腰,不能算是工伤。” 顾清说了一大堆话,阿浣只听到后面的部分,要她自己付药钱请大夫那可不干,连忙问道:“小姐,我知道院里钱财紧张,可是我好歹也是为了保护你才受伤的,你心疼一下我嘛。” 这下顾清有话说了,一百三十斤的重物压在她身上,她可一句话也没抱怨,到头来还找她要医药费? 于是问道:“阿浣呐,你知道的,我只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小气。这样吧,你也可以报在日常开销里,我就只能麻烦点,在你工钱里面扣,行不行?” 说来说去,不还是她有理吗?阿浣不依,正要开口辩解,顾清忙抢话道:“好就这样安排,车夫你记清楚没有?我得去柳府了。” 车夫道:“记清楚了小姐。” “小姐……”阿浣带着哭腔再次唤道。 顾清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掂了掂,十分不舍看了看,然后甩给她。阿浣立马接住,一下子腰也不疼了。 “记得要还我。”顾清白眼她。 “呵,真有意思?”身侧传来冷不丁的嘲讽。 顾清看到是卫采后,目光转移到他身后的轿子,不禁问道:“你们怎么在这?” 卫采无语递给她一个眼神,摆摆手道:“我们也不想在这,如果贵府的马车没有躺在路中央,我们可能已经走到了前面的巷子里。” “实在抱歉,挡了丞相的马车,民女已经安排下人移开马车了,还望丞相见谅。”顾清低眉道。 对面马车传出一句清脆的女声:“无妨。” 顾清呆住,这声音……不会是流苏吧? 很显然,众人跟她一样充满疑问,在底下窃窃私语。 第四十一章 能使鬼推磨(二) “那不是丞相的马车吗?里面的女子又是谁?” “是啊,怎么会有女子的声音?” “不会是美人坊的花魁,流苏姑娘吧?” “……” 众人围观低语,在顾清听来,声音尤为扎耳。不多时,车夫差人把坏掉的马车移开,来到顾清身边禀告,她默然,悄然站在马路另一边。 卫采轻视看她一眼,相府的马车就缓缓动起来,从她面前走过的时候,帘子紧闭,马车内传出的一声轻笑生生刺痛她的耳朵。 美人要有怎样动人心魂的笑声?稍只一闻,便彻夜难眠,时刻相思。 顾清从来没有觉得流苏是勾栏里的风流女子,即便她在美人坊的名声很大。人人都有一种与声俱来的气质,就拿流苏来说,在她的骨子里,不是勾栏女子的轻浮与随便,而是富贵人家自有的随性与尊贵,这种感觉就如同柳飘飘给她的感觉一模一样。 美人坊的女子身世可怜。顾清如是想,或许她也曾是富贵大家,只是一朝败落为了生计才藏身在勾栏里。 马车已经驶过好远好远,阿浣和车夫都回了顾府,顾清想了想,半晌没说话,朝柳府走去。 柳飘飘的病情虽还未痊愈,但身子恢复的不错,气色红润。看见顾清后赶来招待,想来柳二老爷近日也没有来再烦她,心情不错。 “我听闻,清儿你回府的那一晚,出了些状况,可有伤到哪里?”柳飘飘问,她身边就只有小元一个贴心丫鬟,其他人,在柳二老爷的吩咐下不会听令于她任何事,所以才安排不了人去顾府探问。 “只是遇到一些小混混,好在有惊无险。”她回道。 柳飘飘这才安心,回来的护卫们将那晚目睹的一切全告诉了柳二老爷,她也是听得别人说起才知晓。 放眼偌大的柳府,府中上下百人有余,全部听柳二老爷一人吩咐,就连柳叶在府上也没了威严。 大老爷病危,如今只剩下一口气,整日被病痛折磨的不像人样。他也想早早解脱,可就是不甘心自己的宝贝女儿,被畜生二弟嫁给杜老爷子。 所以才吊着一口气,迟迟不肯咽下。 “飘飘,你能带我去见见你的父亲么?”顾清很好奇,能一个人掌管柳府众多家产的男人,到底要有多能耐。 柳飘飘面色为难,眼里满是不忍,又似含了些晶莹,“昨日我去见过父亲,他……被病魔缠身,消瘦无比,动也动不了,躺在床上的样子让我好生心酸。我跟他提起过你,他很欣慰,让我好好照顾自己,其他的……没有说。你要是想去看望他,尽管去就是,不用见外。” “好。” 小元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厚点的衣裳为飘飘换上,顾清脑子一动,沉吟道:“小元你去帮我做点事……” —————— 还未进屋就闻到丝丝缕缕的药草味,和着撕心般的咳嗽声,丫鬟下人们端盆送水,来来回回小跑,大老爷又咯血了。 殷红的血在手绢上极其刺眼。 大老爷子艰难抬起手臂,丫鬟解读了意思,将老爷子的背部支撑着,又喊来几人用力把他身子拖起来,枕头垫在脑后,把他靠在床头。 “……飘飘……”有力无气的呼唤着,眼睛已经没了神气。 丫鬟听到他的呼唤,知道他时日不多,想见女儿一面,就急急忙忙准备跑去请小小姐。 正巧顾清和柳飘飘刚进院子,丫鬟见状连忙把屋内的情形告知,柳飘飘大惊,二话没说就冲进了屋子里。 看见柳飘飘后,大老爷子的眼睛微微一亮,嘴里还不停唤道:“飘飘……” 一位快要垂危的老人舍不得自己的子女,苦楚又无法讲述出来,这种情景任谁都会动容。 柳飘飘坐在床边,把老爷子的手紧紧握在手中,默默抽泣起来。 顾清悄然站在一旁,老爷子注意到她,指了指,嘴里咿咿呀呀不知道说些什么。而顾清明白,她上前轻轻拍打着老爷子的背,安慰道:“我是顾府顾林的三女,名叫顾清。算起辈分来,我也得叫你一声舅舅。飘飘是我的朋友,又是亲戚,没有人能欺负她,舅舅姑且放心。” 接着她俯身凑近他耳畔道:“她不会嫁给杜老爷子的,我自有办法。” 卧床害病到如今,这是唯一一件让他喜极而泣的事情。 顾清的话就像是他的救命草,一下子将他救活过来。 “我……苟活至今,就是……就是不让那……畜生得逞,他害……害得我成……这个样子,就是为了……为了……” “大哥醒了?” 蓦地冒出一句话来,屋内的人看向声源处,不知何时,柳二老爷悄无声息来到了这里,没有人通报,也没有人吱声。 大老爷子原本要说的话被哽在咽喉里,看清来人后,瞪大了眼睛手指颤巍巍想要抬起来指着他。就是这个,他以为能够全力托付家业的二弟,到头来却反咬他一口,害得他好苦啊。 柳二老爷一步步朝他靠近,脸上堆满了虚伪的笑,环顾屋内一圈后,把目光停在顾清脸上。他不确定她都听到了什么,若不是有线人来报,他还不知道都已经瘫在床上的大哥,还那么有心机的在他背后搞这一套。 不过,从老爷子脸上的神情来看,他好像来的时间点不错,打断了这一切。 柳二老爷的突然到来,让他们都很意外。 “大哥好像精神不错,是看到飘飘了吗?别急,还有让大哥更加高兴的事情,不到十日,飘飘就要嫁做人妇了,到时也给大哥冲冲喜,赶去病魔,可好?”柳二老爷说的极慢,就是为了让老爷子把每一个字都听清,然后看着他气郁的表情在心里窃喜。 “你敢……”老爷子有心无力,只能在心里无助呐喊。 “你看我敢不敢?想当年大哥多威风,筹划我柳家的产业时呼风唤雨,那可是叫一个雄姿焕发,让我都好生羡慕啊。” 字里行间,透露出的不是他的羡慕,而是他的不甘。 顾清虽默不作声,却没能逃过被点名的幸运。 柳二老爷在屋内来回踱步,实则暗暗打量顾清,又想起她那日用的缓兵之计,不由得轻笑,呵,一个妮子而已,不足以跟他对抗。等他把家事处理完后,再来收拾她也不迟。 “哟?这不是顾三小姐吗?怎么,顾府不好玩么?还是咱们柳府太奢华,让三小姐流连忘返,不想回自己家了?”他的言语不锋利,但是却嘲讽了顾清一番。 顾清的眼神若有似无看向屋门外,小元还没有回来,就说明她交代的事情还没有办妥,所以此时也不是与二老爷正面交锋的时机。 只得无奈笑笑,顺着他的话道:“柳府的确奢华,很是让小女子开眼界。” “那是,全靠我这大哥经营的好啊。”二老爷来到床前,顾清只能往后退一步,默默看着眼前的一切。 二老爷一手搭在大老爷子的肩上,大老爷子很是抗拒,奈何无力反抗,只得怒目圆瞪。 “呀,怎么大哥脑后有一块脏东西?来,二弟给你擦擦。” 二老爷话还没说完,就靠近他脑后拿手随意擦拭着,轻声说道:“怎么样大哥?可还舒服?” 他问的是,如今的日子,可还过的舒服? 大老爷自知自己的反抗没有效果,绝望闭上了眼睛,不管不顾也不问,任他安排这一切。 “难道,还不准备把账本给我吗?” 二老爷终于说出了这句话,他等待那么久,就是为了区区几张薄薄的账本,只因里面有详细的记账内容,每日收入与支出的明细。 他虽然是府上的二老爷,表面上跟大哥关系和睦掌管京城里的所有生意。只有他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在别人手下打工要钱苟延残喘的废物!账目全是大哥一人处理,他连账本都影子都未曾见过一次。只知道柳家很有钱,自己家很有钱,可具体有多少,他全然不知。 原本以为,等坚持到大哥临死的那天,他就有机会真正成为柳府的老大,柳府的主人。 偏偏事与愿违,一次偶然机会,他才得知自己最亲的大哥,竟然要将家业传给一个少不更事的柳飘飘,也没有想过要传给自己! 这该要他如何忍?他无法再忍受,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下药毒害亲兄弟,对外称赌博一事将柳飘飘嫁给城南杜家。 这一切的一切,都怪他的好大哥! 他还在脑后轻声说一些惹大老爷子生气的话,而这边,小元已经偷偷潜进屋里,向顾清轻轻点头后,乖巧站在柳飘飘身后,好似自己一直都在屋里待着一样。 “咳咳。”顾清清清嗓子,微微一笑,打破了屋内的沉闷气氛,继而掀起了柳二老爷的怒气,她回答了刚才的问题,说:“刚才好像听见二老爷问我,是不是羡慕柳府的奢华?哎呀,我在角落里想了好一阵,二老爷问的没错,我就是羡慕柳府的奢华。” “嗯?”二老爷不知何意,皱了眉,等着她接下来的话语。 顾清嘴里缓缓说道:“我羡慕柳大老爷真是有能耐,仅仅做酒这一行产业,就能振兴柳府门楣,让人刮目相看。柳府之所以能在京城里立足,别说什么府邸奢华,就连柳府的名声,都是大老爷子一手打下来的天下,佩服佩服。” 第四十二章 能使鬼推磨(三) 她说的没错,别说/朝堂之上最难以立足,商业,这两个字,也包含了万般艰辛。就凭大老爷子创下家业的本事来说,她的确是诚心诚意佩服。 而二老爷脸色一变,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京城里所有对柳家酒业的赞不绝口,对柳家酒业的好名声都是因为他大哥一人而来的吗? 他不甘心!他也有聪明才智,也有雄才谋略,却一直被压在大老爷子身后。他的抱负无法施展,在府里也只是空有其名的二老爷。若不是这次大老爷子病已垂危,他恐怕还在被苦苦压制着。 “你不过是个黄毛丫头,我们柳府的地盘,还轮不到你来多嘴!”显然,他已经暴怒。 顾清泰然自若,不受他的言论威胁,轻笑道:“柳二老爷恐怕是记错了,我是顾府的人,按照规矩,还得唤顾大夫人一声大娘,你是大娘的哥哥,我也应该叫你一声舅舅。虽说平日里没有什么来往,可毕竟咱们是一家人,怎么能说两家话呢?” 柳二老爷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茬,真是被啪啪打脸,他也忘了眼前这个小姑娘到底是姓顾。 顾清沉住心态,微瞟了眼窗外的人影,接着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只是,顾清尚有一事不明,还想要请教一下二老爷,不知可否能为其解答?” “讲。”柳二老爷已经顾不得面子了,任是什么刀光剑影他都能接住。在场的都是柳府的人,再加上一个性命垂危的大老爷和哭哭啼啼的柳飘飘,还不足以让他为惧。他倒要看看,这个伶牙俐齿的丫头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好,二老爷真是爽快。”顾清眸子闪过一丝狡黠,真没想到,自诩聪明的二老爷竟也上了她的当,嘴角一弯道:“从一开始,二老爷您,好像就铁了心准备把飘飘嫁给城南杜家,杜家确实跟柳府门当户对,可杜老爷子已年过半百不说,还妻妾成群,个个如狼似虎。飘飘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嫁到杜府后肯定会吃亏的。” 柳二老爷专心听她讲话,不知道她所言的哪事不明。 “而且二老爷您明明知道,大老爷子病危,飘飘又是大老爷的心肝宝贝,你明目张胆要把飘飘嫁过去,大老爷定会气的一命呜呼,但你依旧照做。顾清想问的是,这是为何?” 其实顾清一直都清楚,清楚柳二老爷为何要这么做,连城的提醒没有错,人都有私欲,更何况是眼前这个有雄心的男人!可大家却还蒙在鼓里,她想要的是,让柳二老爷亲口说出来自己的意图。 “呵呵,为何?难道我这个做二弟的,想个法子给大哥冲冲喜还不行吗?”他也没那么笨,不会轻易说出来。 “哦?真的吗?大老爷子老来得女,疼爱还来不及,你却未经他的命令便自作主张起飘飘的婚事。敢问一下二老爷,若将身份转换一下,你如今躺在床上,而大老爷要取一个老妇人做你的儿媳只为给你冲喜,你可愿意?” 他一下子睁大眼睛,这算哪门子胡话?他的儿子还尚且在襁褓之中,就算也到了适宜婚嫁的年纪,他也绝不认可老妇人做自己的儿媳,果真是荒唐! “你到底要说什么?”他没有耐烦心听她在这扯什么身份互换,要知道,此刻在这浪费的时间他要是花在商铺上,不知又赚了多少钱。 察觉到他隐忍的怒气,顾清也就不打算拐弯抹角,直截了当说:“二老爷,你且说说,把飘飘送到杜家去,你且能收哪些好处?” 要是真一件件算起好处的话,他可是做梦都要笑醒。柳飘飘本就是他全任掌管酒业店铺的阻碍,若把她嫁了出去,柳府就是他的天下,到时候害死病危的大哥,还不是动动手指的事? 他咳了咳,不动声色道:“我能有什么好处?倒是飘飘,以后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你说谎!”顾清忽然厉声喝道,面色更是严肃无比,既然他不愿说出来,她就算是逼,也得把话逼出来,当下又沉声道:“你分明图谋不轨!身为柳府二当家的,没有严于律己,没有为府着想,反而暗自计谋,想要自己私吞柳家巨大家产!” “你胡说!”柳二老爷连忙矢口否认,指着顾清半天,嘴里一直辩解,可他慌忙转动的眼珠逃不过顾清的眼睛。 “我是不是胡说,大家自有定夺。从头到尾,都是二老爷你一手安排,打着为大老爷冲喜的幌子欲把飘飘嫁给杜家,实则狠心断了大老爷的念想,让他在人世间没了留恋,等驾鹤西去后,柳府的众多商铺,就是你一人接管了。” 顾清的话过于凌厉,一下子就窥探到他的内心。 柳二老爷稍稍稳住心神,眼角下抖动的肉泄露了他的心思,仍狡辩道:“你切要胡说,我柳雄,对待柳府,对待大哥那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你休要挑拨离间!再说,如果按照你的推断,我大哥既然已经卧病在床,我何不弄点儿毒药毒死他?还用留他到现在吗?” “一点也不错。”出乎他意料的,顾清没有反驳他的话,反而附和着。 顾清也这样想过,何不预先准备毒药毒死大老爷算了?用得着苦苦等到现在?只是一直都没有想通。 现在听柳二老爷故作正直的言辞,她隐约明白过来,大老爷现在如同废人一样躺在那儿,任何事事情都不能操劳,留着他能有什么用呢?她转换了一下身份,幻想假如她是二老爷,为何会留他至今,唯一的答案就是,她还没有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再看二老爷丑陋的嘴脸,她转眸道:“柳二老爷可还有什么心愿尚未达成吧?” 似乎被说中了点,二老爷身子一愣,说不出话来。 柳飘飘忽然开口道:“他想要账本。” 顾清紧跟着问:“什么账本?” “是记录柳府名下众多商铺支出与收入的账本,上面笔目详细,由父亲掌管。后来,父亲重病生活不能自理后,便……交于了我。” 柳飘飘从怀里把破旧的账本拿了出来,大老爷曾千叮咛万嘱咐,要好生保管它,绝对不能让有心人偷拿去。因此,她一直揣在怀里,除了小元以外,身边的丫鬟下人无一人知晓,她知道,柳府里的人没有谁可以绝对信任。 “原来在你那!”柳二老爷看见账本后,顿时急红了眼,大步跑到她面前,企图一把夺过账本。 顾清手快先拦他一步,挡在柳飘飘面前,脑袋一侧,“账本放好。” “好。”她又重新揣进怀里。 而柳二老爷已经急不可耐,他等了那么久,忍了那么久,还不就是为了这一本价值千金的账本? “你让开!不然休怪我无情!”他板着脸,威胁道。 此时正是好机会,顾清故意激怒她道:“让开可以,你得先告诉我,把柳飘飘嫁进杜家你安的是什么心?” “我安的什么心?哈哈,那杜家老头年逾半百,算算日子也活的够久了,再加上整日沉迷酒色,恐怕挨不过这几年。我家飘飘嫁过去,等老头死后就能分到一大笔财产,到时候我可不忍心看她守活寡,把她接回来后,她分到的遗产还不是我柳雄一个人的?啊?你说是不是?哈哈……” 他好像有点失心疯了,嘴里不知道是护眼乱想,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他略有些疯癫的模样让顾清难免有些同情。 更是大力把顾清推开,她重心不稳,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二老爷猛的扑向柳飘飘,试图抢过她怀里的账本,大老爷瞪大眼睛在床上咿呀咿呀的呵斥他。小元一直抱着柳飘飘,二老爷见抢不到,便对着主仆二人开始恶语相向,拳打脚踢。 忽然有人大声喝道:“住手!好啊你个柳雄,原来你竟是打的如此算盘。” 来人正是城南的杜老爷子。 要说起取消柳飘飘的婚事,光柳二老爷这边说了不算,还得杜老爷子出面否决才行。所以她才特意让小元去请老爷子来,在窗子外面旁听了这么一场闹剧。 对于杜老爷的出现,二老爷一下子僵住,再听到他的严厉质问时,又慌了胆。 他瞬间明白过来,回头狠狠瞪顾清一眼,原来是这个小丫头下的套! “杜老爷子,你在说什么?听我先给你解释……” “解释?老子不需要什么解释!”杜老爷子虽然拄着拐杖,头发花白,可身子也还健朗,柳雄的话气的他脑门一堵,想也没多想,一拐杖就摔在地上,指着柳雄道:“若不是今日有幸来贵府参观,竟还看不到如此好戏!” 说着又把目光看向柳飘飘。 她人本就柔弱,小元去请杜老爷子时,按照顾清吩咐,故意说了句柳小姐病重。现在看来,果真如此,杜老爷子更是气愤,觉得柳雄没安好心。这样的女子如果到了他的府上,折腾个几日就死了,留着有何用? 第四十三章 心知感恩事 眼看着自己万千谋划就要毁于一旦,柳雄好不甘心,一把提起顾清,攥紧她的衣服,焦急跟杜老爷解释道:“杜老爷你听我解释啊,这一切……这一切都是她搞得鬼,都是她她在谋划啊……” “你给我闭嘴!”杜老爷子沉声又道:“你这副虚情假意的嘴脸,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还有,婚事取消,我杜之潜不差这一个小妾!” 这话掷地有声,正是顾清想要的结果,柳飘飘终于不用再嫁。 可是这场闹剧还没有完结,柳雄已经失了理智,如今他落得个两边都不讨好的下场,今日之事传出去的话,他好不容易创下的好名声就都毁了,以后在京城该如何立足? 他恨不得那把匕首在顾清的身上狠狠划上几刀,方才可解恨,哦不,纵是划几刀也不够解恨!如果不是她,所有一切都会按照他的安排发展下去,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她…… 察觉到他的异样,柳飘飘又拿出账本反复看了看,举在手里晃了晃道:“你不是一直都好奇里面的账目有多少吗?好,我现在可以给你看,但是你先放下顾清。” 账本二字就是定心丸,柳雄面目狰狞,又加大力道攥紧顾清的衣服,一咬牙,把她丢在一旁。 柳飘飘也没有食言,把账本凭空扔给了他。柳雄双手接住,迫不及待随意翻了两页,果然,所有的账目条理清晰,看到每一页的收入数量时,他面上一喜,跟得了宝贝似的。 越往后翻,脸色就越难看,又倏地惊慌起来。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奄奄一息的大老爷子,把账本狠狠扔在地上,冲到床前大声责问道:“为什么账本的最后等于零?为什么你管理商铺十几年没有余钱?钱到哪儿去了?啊?你告诉我!” 大老爷子紧紧闭上眼睛,不愿回答,轻微摇了摇头,他对这个二弟,是失望至极。 “在西北地区,那儿天气恶劣,农民们的粮食颗粒无收,饿的就剩皮包骨,又常年发生泥石流等灾害。父亲怜悯他们,把这几年赚来的钱,基本都捐给了他们,自己不过留了些府上日常开支的余钱而已,没记在账本上。” 不知道柳雄心里经历了怎样的翻天覆地,从他脸上愤怒到失落,再到绝望的变化来看,才恍惚明白,原来他一直都在做无用功。 “父亲之所以要将衣钵传给我,是因为他知道你为人刻薄,难以成大器,日后若把家业继承给你,你断然不会在赈灾救助西北地区。然而你在商业上的才智是不能否定的。只是……还未等到父亲安排好这一切,你就已经按捺不住。” 柳飘飘侧头看向睡着的大老爷子,她终于说出这番话来,心里顿时舒坦许多。曾经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要大声讲出来,她憋了那么久,一点点消磨柳雄的意志,为的就是今天。 “我不信!”柳雄突然扯开嗓子尖锐吼道:“一定是你们联合起来骗我,都是编造出来的话,都是谎言!” 顾清沉沉道:“只有亲人,才不会相互欺骗。” 柳雄胸口剧烈浮动着,他仍然不肯相信这是真的。 杜老爷子闹剧也看够了,没有待在这里的心思,让下人捡起拐杖。他抬目看着顾清,她的明眸没有一点惊慌,纵使被柳雄牵制住,也镇定无比。 察觉到被注视,顾清扭头正巧与他对视。 杜老爷子一声不吭,深深看她一眼后,踏出门槛离了柳府。 柳雄说的对,是她设计的这场闹剧,自己被请去当听众,目睹了一切,又因她故意惹怒柳雄说出心里话而得罪了自己。一个小小的丫头,竟能如此谋算,老大不及小啊!柳雄这等蠢子居然被玩的团团转,真是可笑。 还以为杜老爷子会说什么责备她的话,的确是她失礼在先,没有知会一声,还胡编乱造把他骗来,出面平息这场闹剧。可他没有,一个字也没有说就走了,许是杜老爷子心胸宽广吧,能容纳这些小小的不妥当,顾清这样想。 “大老爷……去世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顾清连忙转眼看去,大老爷子果然气息全无,面容安详,已经沉沉睡去。 柳飘飘大恸,扑在床边掩面而泣,小元也红了眼眶。 柳雄听闻大哥已经去世,他盼了好几个月,终于等到这天,可所有的情形全部都变了。他嘴里一直咕哝说着胡话,俯倒在地,又是笑又是哭的,直到柳二夫人来后,才和下人们一起把他扶回了房间。 屋里哭声一片,顾清展目望去,暗暗松了口气,她的事情已经做完,接下来就该柳府关起门来自己解决了。 柳飘飘哭的快要昏聩,乍然一抬头,已经不见顾清的身影,四处寻找无果。她愣愣的看着偌大的柳府,捡起地上的账本擦拭干净,她下定决心要学父亲一样,把赚来的钱回归社会,做一个济贫的好人。 后面,不知道有谁将柳府所发生的一切给传了出去,柳雄的名声已经轰然倒地,柳氏手下的产业一并交由柳飘飘打理。 她年纪毕竟还小,好多商业知识一概不知,却也不气馁,一点点开始学,更有柳叶在一旁给她当帮手,相信一切会变得更好。 顾清无缘无故出了名,成为了街头小巷里的饭后谈资。 着实也给她添了些烦恼,阿浣整日在她耳边叨叨,说今日又听见有谁在夸赞她之类的话。 无奈摇摇头,本就是蝇虫小事不足挂齿,她也只是顺水推舟而已。不过,细细想来,柳府事情闹大后,她在坊间有了一个不惧权贵的女英雄称号,大家也都知晓顾府有这么一位正气凛然的小姐。 于她而言,并无好处。 柳雄只是心智稍有欠妥,等他恢复过来,定会来找寻求报复。 唉,顾清摆摆手,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这么胆小?报复就报复呗,她都是经历过生死大的人,又何惧再多一次呢? —————— 日子缓缓而过,迎来顾清重生后的第一个冬天。 厚重的积雪一层一层,压弯了纤细的树枝。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飘飘洒洒的鹅毛雪像春日的柳絮,落在地上,一堆,就是一副冬景图。 顾清穿着印有梅花的绒绒棉衣,隔窗遥望,看不真切外面有怎样的景象,可她能听到脚步踩在地上发出的吱呀声。 房内暖和的很,阿浣烧了个火盆子,用的是前几日顾老爷赏下的无烟煤炭,还是连城心情好时赏给顾宁的,顾宁心念娘家,就托人捎了些回来。 玉娘从外面踏着风雪进来,一开门就有风雪涌了进来,连忙将门掩上,手上提着食盒,招呼顾清道:“清儿快来,我去醉香楼给你买了只烤鸭,赶紧趁热来吃。” “好嘞。”顾清爽快道,已经走到桌子面前。她们近些日子的伙食不错,这得感谢柳叶,为了辅导柳飘飘掌家半个月没有回府。 “唔……好吃。”她扯下一只鸭腿啃了起来,嘴上沾了好多油,含糊不清说道,唔果真好吃,酥酥脆脆,又不油腻,简直是美味呐! “慢点吃,别急。”玉娘欣慰看着她。 顾清觉得自己没少长胖,小日子过得滋润起来,嘴巴也一直没闲着,默默摸了摸双下巴和有层次感的腰身,嘴里的鸭腿就好吃不起来。 阿浣还不忘打趣说:“小姐,你又得买新衣裳了,奴婢刚刚整理了下,发现好多闲置放在一旁的衣裳,你都已经穿不上。” “我知道,不用你提醒。”她没好气道。 玉娘轻笑着:“女儿家胖点怎么了?人家还说屁股大的好生养,你们说变胖后屁股不就大了吗?好多人家争着要这样的女孩呢。我家清儿胖点才好看。别听阿浣胡说,来,多吃点。” 说着又夹了个鸭腿到顾清碗里。 母亲怎么不害臊的说出这种话?顾清不禁有些脸红。 阿浣也是如此这样认为,但她毕竟长顾清几岁,听到的害臊话比这还多,也没觉得不好意思。 顾清索性就抛开身材胖瘦不管,一手一只鸭腿,可劲儿啃着,先把嘴里这馋解了再说。 谁也不知道玉娘心里想的什么。她黯然伤神,前些日子就已经张罗起顾清的婚事,与陈府关系坏了不说,外界还传闻清儿有疾病。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到现在都没有人来顾府提亲。 她可不想自己的宝贝女儿,跟顾宁一样年纪变得那么大。虽说顾宁命好成为了宁妃,但清儿不一样,她不能适应宫里的生活,还不如找个寻常人家,夕阳篱笆,乐意一生。 三下五除二,烤鸭就被解决一大半。顾清撑得不行,桌上还剩下半只烤鸭,她实在消灭不了,留着晚上吃。 玉娘递给她一张手帕擦嘴,有意无意问道:“清儿你呀,总是不爱待在府里,喜欢外面的热闹世界。日子也过去那么久了,你实话告诉母亲,可有中意的公子哥儿?你年纪也不小,切不能再留在府上,不然就成了老姑娘,以后没人要。” 第四十四章 浅吟口中诗 顾清才懒得管他有人要没人要?没人要更好,孑然一身多自在?想去哪去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人管制和约束,不是正合她心意? 玉娘是操着父母的心,儿女大了,总觉得嫁娶才是大事。要是一直没个安排处,心里空荡荡的,老是不踏实。 “母亲你不用担心,清儿心里自有打算,也已经在寻找那个可以交付一生的男子,等有了目标再告诉你也不迟。”提前给玉娘吃了颗镇定丸,好让她把自己的婚事甩到一边去。 玉娘也只能在她耳边刮刮风说说而已,柳府一事后,街巷们对顾清的解读更加古怪,抛开女英雄这个称号不谈,竟然有的人说她是脑子病糊涂才变得那么聪明。真要是张罗起婚事来,有谁敢来顾府提亲? 顾清酒足饭饱之后,直直仰到小榻上,双手放在脑后枕着,觉得玉娘的操心不无道理。她是个看重外表的人,如果有人能比慕容更好看的话,说不一定糊里糊涂就成了家呢? —————— 慕容忽然重重打了个喷嚏,揉了揉发痒的鼻子,继续看着手上的文案。 左手一侧是流苏亲手炖的鸡汤,色泽俱全,香味扑鼻,一看就很有食欲。卫采动作轻轻的砚着墨,不时瞟向那碗鸡汤,不自觉咽了咽喉咙,公子一上午都待在书房看文案,估计忘记了时辰。但他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天气又寒冷,挨饿的感觉可真不好受。 偏偏鸡汤味重,也怪他那个坏姐姐,还亏得是他亲姐呢,一碗多余的鸡汤也没有。 “公子,鸡汤凉了,先喝吧。”卫采提醒道,心里早已痒痒不已。 慕容淡淡一瞟,一声不吭,又专注于看文案。 外面大雪纷飞,而梅花开的正盛,在苍白纯净的天地间,粉中隐白的花瓣尤为夺目。慕容放下文案,忽然想起窗外的美景,起身站起来,一下碰倒了旁边的纸摞,纸张飘飘洒洒落了一地。 卫采将它们捡起来一张张理好,放在书案上,慕容凝眸看去,最上面的一张纸,有一首诗: 重义轻生怀一顾, 美七德兮天地清。 庙堂巾笥非余慕, 行路谈君口不容。 他在嘴里念了一遍,早注意到是首藏头诗,目光上移,与慕容二字对仗的是顾和清二字,顾清……顾清?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哦他记起来了,是那个自称未来丞相夫人的女子。嘴角不免一扯,像是自嘲,他倒也是忘了自己曾说过的话,只一顾的想要笑她。他慕容的相府只有一位夫人,那就是流苏,其他女子若想要进相府,恐怕是轮不上了。 推门而出,风雪交加,满地的纯白和着些被吹落的梅花瓣,别有一番景致。慕容撑了把伞,靴子踩在雪地上时,边缘微微被浸湿。卫采依依不舍看了看鸡汤,掩了门,紧跟在慕容身后。 天地已同色,那撑着一把纸伞的男子,更是纯白无双。他与生俱来有种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却无人甄透他表面清冷过后,内心也有一种灼热,如熊熊烈火般燃烧。 他虽有雄才大略,也只是一介布衣。若不是他的好兄弟起兵造反,随意赏了他一个丞相之位,恐怕这个时候,他还在乡下卧栏煮酒,对山赏雪。 富贵于他有何焉?权利于他有何焉? 他早有退隐山林的打算,架一叶扁舟,游于碧澈湖水之上,不过是心中尚有牵挂罢了。龙位上的人阅历不足,即便对他再不满意,兄弟二字却不是轻易能断的。 目光一移,远处一行人朝他走来,为首的是位姣姣伊人。 慕容沉目,迎面走了上去,温言笑道:“外面天冷,怎么不在屋里待着?” 是流苏。她同样着了一身纯白,雪白的披风被风吹的扬起了角。 她嘴角勾起,迷人的笑容仿若让天地都失色,盈盈而道:“公子还不是一样待在外面?难道雪景要让公子一人赏完不成?我就只能对着窗户暗自听雪声么?” 卫采在身后偷笑,他的阿姐说话好生有趣。 慕容闻言也是一乐,“哪里,一同赏便是。” 在流苏的眼里,这位无双公子好像笑的时候并不多,如果真要算的话,也只是在她面前才真正笑过。然而,她无法从笑里窥探出一丝快乐,好似在敷衍。 “去前面亭子吧,我已经命人煮好了酒。”流苏缓缓道。 慕容没有反对,微笑回之算是回应。 屏退了其他人,卫采也一并退下。渺渺天地,她与他同行,路过了皑皑的冬雪,深深浅浅的脚印像苔上的青痕,以至于后来在脑海里经久不忘。 一开始是如何认识流苏的? 慕容想,如果他同连城一样,有一颗嗜血刻薄的心灵,也就不会有后面这么多事。然而他没有,他有救济天下的心,有包容万象的心,有不可一世的心,结果对什么都狠不下心来。 以至于第一次见到流苏时,就被她眼中的酸楚所吸引,再到卫采告诉他,是自己失散已久的亲姐时,那种怜悯与疼惜,让他不顾一切将她带了回来。 这不是乱世,却有无辜女子无家可归,在舞坊流离,若他从未知道有这样一个女子,便不会心生同情。但是流苏不一样,他既已知晓,就会援助到底,换做其他人的话,他可能不会这样做。因为,她叫流苏,是卫采的姐姐。 心里模糊的答案,他也顿惑不已。 为何就认定了她是相府女主人?万千般的殊荣悉数都愿意交与她。这之间,没有爱意,他尚未对她心动,只是想护着她。 酒香撩人,如葱般的玉指摆弄着酒杯,流苏斟下一小杯酒,放在慕容面前,任凭他看着酒中的人物不语。 沉寂的时辰最难熬,流苏在烟花柳巷呆惯了,只要一安静下来就会胡思乱想,此刻也一样,便寻着话有一搭没一搭与慕容聊着,“听卫采说,公子您对他极好?” 慕容道:“当如吾弟。” 四个字,短短四字,就可以看出他照顾卫采的决心。 “为何?”流苏紧跟着问。 “看到一个伶仃可怜的小儿在路边乞讨,你会怎么做?”慕容反问。 流苏不动声色回答:“赏他些钱财,小命能保几日便是几日。” 不然呢?她又不是世间活菩萨,何苦要故作好人? “你猜猜我怎么做的?” 流苏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说的乞讨小儿是卫采,脱口而道:“你收留了他。” “相府虽说比不上皇宫繁华奢侈,却也能挡风避雨不缺衣食,收留区区一个小儿又如何?难道律法不许?” 听到皇宫的字眼,流苏眉目有些恍惚,那个地方,她有多久没有回去过了? 慕容眼里噙着不为人知的意味。 流苏能感觉得到,或多或少,他知道些什么事情?路边乞讨小儿那么多,为何单单收留卫采一个?这其中缘故,想必只有他们俩才知道,若将事情说破的话,可能事事便不会再如人意。 一名下人匆匆跑来,头发丝上都嵌着雪花,好似满头银发。 他道:“禀告丞相,御史大夫来访,说是想与丞相商量商量对策,好应对京城近日来发生的拐卖少女一案。” 最烦闲暇之时讨论公务。慕容面色有些不悦,推开酒杯,正想拒绝时,才想起御史大夫便是顾林顾大人,无奈道:“让他去书房等我。” “是,丞相。” —————— “什么?竟然有这等事?”顾清大惊不已,一下子从榻上坐了起来,饶是这样,也不足表现出她的诧异。 阿浣也是觉得不可思议,愤愤道:“我也觉得奇怪,照理说我们是天子脚下,皇城耶,怎么会有人胆子大到拐卖少女?想想就瘆得慌,小姐你说说,那些被拐的少女多半没个好下场,就算到时候侥幸逃脱能回到家中,肯定也没了清白,一辈子就这么没了。” “是啊,官府通报出的被拐少女一共有多少人?”她问。 阿浣想了想,不确定道:“我在公告上看到的,不知是十七还是二十七?围观的人特别多,我怕被挤,只扫了一眼就出来了。不过,我看到最后的公章是咱们老爷盖的,这个案子应该是老爷受理。” 顾老爷顾林是御史大夫,内职是查明官员之间是否有贪污行贿一事,这次的拐卖少女案怎么不是京城官府受理?反而要交给顾林? 阿浣也说了,天子脚下还有人胆大包天,皇帝眼皮子底下竟也敢挑刺?被拐了那么多少女,单凭一两个幕后黑手是不可能的。顾清约摸算着,不知道这个案子的背后藏着什么猫腻,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是集体作案,非一人之力而为。 “啊小姐!”阿浣突然尖叫出声,她捂住嘴想到什么可怕事情似的,问道:“不会是妓院里面缺人,那些老鸨子想出的烂招数吧?为的就是给自己店里增加美女与人气量?” 顾清汗颜,不得不说,她想象力挺丰富的。 第四十五章 暗里寻灯火 “小姐,真的有这种可能!” 阿浣尽力解释,希望顾清能理解到她迫切的心情,“我还没有在京城里听到这类消息,但是在其他县城就有这种现象。那些恶毒的老鸨子在手下招十几个大汉,趁着月黑风高之夜,或者是人烟稀少之地,就会上演抢夺少女的事例。哦差点忘了,我老家隔壁村的一个妹子,就被别人抢走了,后面在妓院里找到了她,那模样,我现在都还记得,可怜。” 无视阿浣的唾沫横飞,顾清是一点也不感兴趣。因为她知道,这次的拐卖少女案绝不会是京城妓院所为。 京城占地面积约有几千将近一万亩,地宽人盛,包含妓院来内,分散四处的娱乐场所约有上千所。因为是皇城脚下,各个娱乐场所皆有官府负责及管辖,有理有序,而且其间往来人数较多,若少女案是这些娱乐场所所为,总会有风吹草动,不会有人不知道。 那么多无辜少女,不会平白无故消失,可京城如此大,人如蚁虫,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你呀,就放宽心,就算真的是妓院绑架了人的话,也跟我们没关系。既然皇上把案子交给了父亲,说明还是看重父亲的能力,我们搁这瞎操什么心?”顾清说道,顺便裹紧了手上的暖炉。 阿浣嗯了一声,脸上却愁云惨淡,也不知被拐的少女去了哪里。寒冷霜冻之天,冷的刺骨,只愿能早日找到让她们回到温暖的家庭。 —————— 此时已经过了半个月,而少女被拐按案依旧没有查到蛛丝马迹,只能说幕后之人作案时极其小心翼翼,没留下丁点儿线索。 近日来更是大雪绵延,万里凝云。随着少女被拐案的出现,京城上空被笼罩了一层黑色的气氛,人人脸上都堆压着一种慌张,与谁相见都远远避之,在还没有确定到案子主谋前,谁也不能相信。一到傍晚时分,街道上除了纷落的雨雪,便是一地宁静。 顾林一连几日愁眉不展,茶饭不思,日夜难眠。自皇上下令让他查明拐卖案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他一点头绪都没有,可能是最近风头太紧,幕后黑手没有再作案,可若再未破案,他头上的乌纱帽就得丢了。 这日,外面正好停了雪,只是路上还湿润着,顾府里的丫鬟们正清理积雪,趁着现在雪停赶紧清扫一下,不然又得堆压厚厚一层。 顾林神情严肃,动作迅速的收拾了行装,命令于管家准备快马。他要立刻赶往城南一隅,今早上刚得到的消息,城南丢失了一个十四岁的少女,正是豆蔻之际,无端端受人绑架,下落不明。 每日忙天忙地的,手上的麻烦事情还没有处理好,现在又给他砸来一件,手下人只会听从他的安排,查个案子没人能动脑筋,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快马加鞭,一路驶向城南去。 顾清从花园走过来,看见父亲急急忙忙驾着马而去,当下不经意问管家道:“父亲怎的如此匆忙,发生什么事了?” 于管家叹气道:“唉,老爷是给急得呀!今日又有少女失踪,一大早官府就差人过来通报,老爷早饭都没吃,简单收拾了下就赶去现场。” “在哪里?” “城南。” 一直都知道父亲在为案子的事情伤神,查案方面的事情顾清又不懂,只能跟着干着急。此时听闻有少女失踪,心里更是焦急,乘坐了一辆马车,对于管家的阻拦理也不理,跟着去了城南方向。 失踪的少女叫做晓月,只是一户普通人家的女儿,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脸蛋长的好看,才小小年纪,就有很多人上门提亲。 晓月是家里的独女,性格温顺善良,见谁都笑嘻嘻。失踪的地点是在自家房子前的一条巷子里,早上停了雨雪,就想着出去为父母买早点,手上还拿着五两银子,脚步深深浅浅踩在雪地上。 走时还笑着给娘亲说了话,却没有想到竟是最后一句,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突然听闻到巷子里传来一声惊呼,晓月的父母亲出门一看,只有地上散落的包子和馒头。 至于人,没了影子。 顾清赶到的时候,看见父亲站在人群中沉思,地上跪着两位年迈的夫妇,便是晓月的父母亲。只听见他们痛哭不已,到伤心处了,晓月母亲还拿拳头捶捶自己的胸口,只有这样才能好受点。 “都怪我,要是我跟她一起出去,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晓月母亲自责道,红肿的双眼,好似眼泪已经流干了。 “大人,救救我们家晓月吧,她还那么小,没了她……我们该怎么办呀……” 这种情景任谁看在心里也不好受。顾林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敌在暗我在明,他也像是个被推攘着走的木偶,等着幕后之人下一步的出现。 “父亲。”顾清挤进人群里,未着妆的面容在此刻跟雪一样,身上只披了件薄薄的披风,寒风中,面容尤为干净。 顾清的到来显然让顾林很是意外,他眉头一皱,低声喝道:“你来干什么?赶紧给我回去!” 这段时间本就在风口浪尖,年轻貌美的女子出行更是需要格外小心,发现顾清跟着他来到了城南,不由得一怒,立马板起了脸。 “父亲,你不用管我,我自己会留心的。倒是你,之前的少女失踪只是报了个人数,所以你找不到证据来核实。可今天不一样,案子既然是人为的,是人就会出错,说不定这儿正好有咱们要找的蛛丝马迹。” 顾清冷静分析完后,顾林稍有一愣,回过神来,看向顾清的眼神有些不同。她的话没错,之前没有头绪,是没有勘察到每个失踪少女的丢失现场,盲目的数量,只会让他心里更慌。 于是来到了晓月走丢的巷子口,对面就是晓月的家,短短几米的距离,却再没能回得了家。 顾林吩咐众人在巷子口守着,他和随身侍从去巷子里面打探,看看是否有遗留下可疑的东西。 巷子里的积雪还没有人打扫,厚度足足有一根手指那么长,顾林带领两个随从来回检查了三四遍,也未发现任何线索,不免有些气馁。 顾清在巷子口张望半晌,循着顾林的脚步来到了晓月最终的丢失角落,周围是散落了一地的包子馒头,形状跟店铺里卖的一样,没有一点脏兮兮的东西。许是积雪太深,没有直接掉在地上沾染灰尘。 顾清盯着那堆包子馒头思考了一会,又四处看了看整条巷子。顾林走过来,喘着大气,呼出的气息瞬间在空中飘散,“找了好几遍,什么狗屁线索都没有,真他娘的!” 本就是个憋屈的差事,明明一开始是官府负责的,官府解决不了,才将屎盆子扔给他。 顾林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满肚子怒火没处发,只能怂怂的憋在心里。 “父亲,你看。”顾清指着巷道说。 顾林看来看去看不出个毛病。顾清指的是脚印,他仔细数了数脚印,哦对了,他差点忘了,刚进来巷子里时只有几个稀稀散散的脚印,已经核对过,是晓月父母的。再加上,如今留下的都是他们搜查的脚印。 “是啊。”顾林恍然大悟,他怎么忘了这茬?没下雪的天气,就算是小鸡小鸭在上面走两步都会留下印子,更何况是拐走晓月的人! 连晓月的脚印也没有。 晓月的家住在巷子另一头,两边都可以出去,由于买早点近些,晓月才选择了巷子比较长的这一头行走。而晓月父母的报案是从另一头出去的。 晓月父亲奇怪道:“咦?我们听见声音后就急忙出来,发现路上是有脚印的,还有一个洼型的小坑。” 这话引起了顾清的注意,与顾林对视一眼后,她猜测道:“洼型的小坑应该是晓月被捂嘴拖在地,或者是被打晕倒在地的痕迹。” 然而现在地上什么也没有。 她一下子明白过来:“我知道了。” 众人齐刷刷把目光投向她。 顾清分析道:“晓月父母亲出门查看的时候,幕后之人就在巷子里。” 在场响起一片唏嘘声。 晓月母亲颤着声音说:“那……那我的女儿……” “幕后之人想掩盖住自己的痕迹,但没有想到晓月父母会在家,并且出来查看,一时慌乱才藏了身。随后,等着晓月父母慌张跑去报官时,他才出来一点点掩盖了脚印。” 这样的话,晓月当时也还在巷子里。 “啊……我可怜的女儿……”晓月母亲突然大声哭了起来,她没有想到,原来自己可以救女儿的…… “你如何得知?”顾林问,他这个女儿年纪太小,虽然分析的有理有据,但不知道可不可以相信。 顾清粲然一笑,反问道:“父亲是忘了,小时候我跟二姐玩的雪地捉迷藏吗?” 顾林茅塞顿开,他怎么能忘了?当年俩姐妹玩捉迷藏,轮到顾清藏,顾宁来找。可顾宁年纪大些,自是聪明一点,顾清不及,就跑到他面前撒娇耍赖,在雪地里掩盖脚印这个方法,还是他教的呢。 第四十六章 雪色与绝色 “尽管这样,我们还是对幕后之人的消息一无所知。”一个随从挠挠头问道。 顾清深呼一口气,抬眼望着低矮的围墙,巷子里面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想必晓月父母查看时,那歹人就拖着晓月躲在这上面吧。 随从说的没错,他们的确还是一无所知。 “清儿,你先回去吧。”顾林实在不放心她一个人待在外面,恨不得她立马飞回府上。 顾清突然指着围墙上方的一抹飘飘忽忽的东西说道:“那是什么?” 顾林也注意到,让随从上去把那东西拿了下来,不过是一块被撕烂的布条罢了。 只是从布条精致细腻的做工来看,不像是寻常人家的衣裳。 “是晓月衣服上的吗?”顾清问晓月父母。 晓月父母连连摇头,从布料就能看出来,不是他们这种寻常人能用得起的。 顾清微一沉思,默然无语。顾林又在一旁劝她回府,再留下也没有什么意思。顾清索性就走出巷子,好不容易从围观群众中挤出来,一抬眼,就看见了他。 犹如浩瀚银河里的一颗耀眼星辰,有他在的地方,瞬时就点亮一切,却又好像照亮了自己。千万人群里,顾清闪烁的眸子倒映出那人的身影,纯洁如雪色,纯白如绝色。 “顾三小姐。” 温声一句问候,顾清恍了神,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周身感知的严寒因这一句话而气温骤得上升。 她亦回礼嫣然笑道:“见过丞相大人。” 前几次见面,看见的都是她的俏皮与古灵精怪。今儿一见,才发现她原来也有知性与成熟,深深一笑又添了韵味,就像他院里开得正盛的淡梅花,自带绚丽。 面对顾清的规矩有礼,卫采有些不习惯,想一如既往的取笑她,此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立于雪地中,披风被吹的飞扬,自成一派风景。 “过来一起走走吧。”慕容开口道。 顾清有些许诧异,微微点头,上前与他同行。 那种感觉是轻轻的,淡淡的。跟他走在一起,脚下的积雪就像踩在柔软的绒子上一样。 慕容足足高她一个脑袋,顾清要尽力扬起下巴才能与他对视。她不敢与他对视,内心里却有一个小冲动想要看着他。 于是偷偷瞟他一眼,又怕被他发现,连忙收回了目光。 这一动作落在了卫采的眼里。他虽然年幼,但是在公子身边待的久了,那些男男女女之间的情爱之事也懂个苗头。 他一直都知道顾清爱慕自家公子,那种羡意的眼神是掩藏不了的。又想起公子看向姐姐的眼神,里面有同情,有怜惜,却看不出有一丝的爱意。 莫名挠挠头,可公子不是已经对外称喜欢姐姐吗?难道,情情爱爱之间的事,还得分个种类不成? 不知觉间,天空里渐渐飘起小雪,点点雪花落在肩上,发上。顾清伸手接住几片雪花,感受到掌心的温暖雪花瞬间化成水,从指缝间溢出。 “前面有间茶楼,我们去坐坐吧。”慕容指着远处一个小小茶楼道。顾清当然没有意见,好不容易能等到心上人主动邀请自己一回,她才不会傻乎乎拒绝。 茶楼有两层,里面的人并不多,只有三三两两的闲人窝在角落里相互交谈。慕容寻了二楼西南处靠窗的位置,榻上放置着一个小暖炉,桌上茶烟缭绕,令人鼻间添香。 顾清与慕容席地对坐,卫采屈膝跪在慕容身后,立马有小二前来,满脸堆笑道:“两位客官要点些什么?” 顾清用眼神示意慕容,让他自己点就好,不用顾忌自己。 慕容问道:“可会喝酒?如此严寒之天,吃些烧酒是最能驱寒的。” “那就依丞相之言。” 顾清是不喜欢喝酒的,但又不喜欢婉拒,也就没有吭声。上次在府里调侃顾默只是一时兴起,喝了一碗酒后觉得很痛快,她自己是不喝酒的,对酒又没有什么瘾。 小二上酒的速度极快,一句话都功夫,就端着酒坛子和几个酒杯上来了,又给他们拿来煮酒的工具,再支起烧酒的火炉子,这才慢吞吞退下去。 慕容自己烧酒,动作娴熟的很。纵使卫采在一旁,也由他亲自动手。 看他动作轻柔的转动小酒管,似乎很爱惜酒,倒酒的时候尤其小心,生怕洒出一滴。待酒烧好后,舀出一小勺在酒杯里,递到顾清面前,笑道:“你尝尝,这玩意儿能暖身子的。” 小小的酒杯里,一股醇香味浓郁无比,顾清思量着自己不怎么会喝酒,又怕失了颜面,再看烧过的酒确实诱人无比,当下也没犹豫,端起酒杯仰头一倒,酒杯瞬间变得干干净净。 她的举动惊到了慕容与卫采,还见她饮完后无所谓的擦擦嘴角,呼出一口气道:“酒是好酒,就是……有点辣喉咙。” 顾清没说的是,饮下酒的那瞬间,就像一团火途径她的五脏六腑,她感觉自己快要燃烧起来。不过,的确感觉身子暖暖的,露在外面的手也没觉得冷。 慕容实在是乐了,他本欲饮一口温酒暖暖身子,被她这行为一逗,难止笑意恐是喝不下,便放下酒杯,打趣道:“顾三小姐真是爽快之人,慕某佩服。” 看也看出来了,她不会喝酒。今日所烧之酒是珍藏九十年的女儿红,若识酒之人定当以珍之爱之,舍不得饮下一口,又怎会像她一样傻乎乎的一口全部饮下。 当下低声吩咐卫采一句。卫采好不情愿,公子的吩咐又不得不从,只得起身奔向一楼去。 不知怎的,顾清恍惚不已,头脑快要炸开一样,无力捶了捶脑袋,只觉更加昏聩。 “这酒叫什么名字?”顾清问,她怎么感觉眼前有无数个慕容在一直转一直转。 “珍藏九十年的女儿红。” 呀!她就说怎么跟之前与顾默一起喝的不一样,原来是上好的烈酒,这下可出糗了。她明明能喝酒的,今日一碰酒就晕头转向的,好丢脸啊! “公子,来了。” 原是什么来了?顾清努力睁开眼睛,隐约看见卫采模糊的身影,手上端着一碗橙色汤水放在桌子上。 慕容点头示意,卫采一下哭丧着脸,什么呀?公子的意思是让他给这个快要昏昏欲睡的人喂吗? 可真是难为卫采。本来就看不惯顾清,此时她莫名其妙喝醉,还得他动手给她喂醒酒汤?! 再看慕容肯定的意思,卫采是知道自己没救了。他把醒酒汤送到顾清面前,清清嗓子稍大声喊道:“喂,赶紧起来,自己快把这汤喝了!” 没想到酒的烈性太过猛烈,顾清刚才还有意识呢,一眨眼,就已经沉沉睡去,任是卫采再敲锣打鼓的喊她也没用。 知道干吼不起作用,顾清一点反应也没有。卫采没了法子,皱着脸寻求慕容的帮助。 “等她醒后,我想与她讨论一下案子,这是首要任务。卫采,你喂她喝吧,你放心,只有我一人知道,不碍事的。” 根本无法想象,简直无法想象,这句话是从他家公子口中说出来的!他家公子何其清冷?何其孤傲?今儿个竟对他说出这般话。要他喂?怎……怎么喂?卫采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男一女对食的情景,不由得面红耳赤。 天知道他脑子里发生了怎样的翻天覆地,直到脑袋被沉沉一拳给打清醒。 “拿勺子喂。”慕容好像读懂了他的心思,收回拳头后睨他一眼。 …… 卫采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很羞愧,不好意思转过头。诶,是他想多了。 又叫小二拿来一个小勺子,卫采轻轻舀起一小勺汤,顺带着吹了吹,如此举动他自己却没察觉,只是觉得顺手而做的事情罢了。 “公子何不把她送回去,当作了事?” 卫采一面问,一面把勺子凑近她嘴边。奈何顾清侧着脑袋睡下,卫采也不挪一挪,直接把勺子送到她嘴边,见她没有动静,简单粗暴撬开她的嘴喂了一勺。 如果顾清还清醒的话,她绝不容忍自己在慕容面前出现任何有损形象的事情。 例如,此刻。 卫采是个小孩,哪里有什么耐性?只想着赶紧把醒酒汤喂完了事。一勺接一勺的喂,睡熟的顾清没有知觉,半碗醒酒汤,到肚子里的没有几滴,尽数洒在衣裳上。 慕容觉得这样不妥,忙制止卫采粗暴的行为,扶额叹道:“卫采,你先停下。” 卫采第一次给女子喂东西,本来就没有经验,也不能全部怪他。索性就停了下来,等着公子发话。 慕容起身,掸掸衣角,坐在顾清旁边来,一把将顾清扣在自己怀里,仰起她的脑袋,让卫采继续喂醒酒汤。 卫采心里一万点爆破攻击想要喷泄出来,这算哪门子事?又不是受伤中毒的,干嘛要他和公子一起服侍这个女子? 这样一来,对顾清就更加有偏见。 —————— 顾清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醒来的时候脑袋还有些昏聩,揉了揉发疼的额角,眼前是火炉上还在冒着缕缕轻烟的酒,她一下子想了起来。 低头一看胸前湿漉漉的,她一惊立马捂住胸前,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她……不会是在睡着后流了满衣裳的口水吧? 第四十七章 难得有一人 对面两人脸上皆无异样,慕容仍动作轻柔的煮酒,时而摆弄一下炉火,卫采则怨恨的看着她。 顾清暗叫一声不好,她她她……才一杯酒下肚就倒下了?天色变得沉了起来,也不知道迷迷糊糊睡了多久,她欲哭无泪,不会吧?她的形象全毁了! “三小姐醒了?快要天黑了。”慕容嘴角弯弯道。顾清嘴角无奈一扯,雨雪天气,天空本就暗沉一些,开始下起下雪,飘飘忽忽落在榻上。 一想起胸前湿漉漉的一片小脸顿时通红,脑子里胡乱恶补一些画面后,就想赶紧逃离这气氛尴尬的现场,于是小心翼翼说道:“丞……丞相大人,天色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你一个人么?”他漫不经心的问。 当然是她一个人,也不知道顾府的马车走了没有,父亲肯定也以为她早早回到了府上。 不多时,窗外簌簌的风声袭来,卫采连忙起身关上窗子,喝了一下午热酒,身子早就暖暖的,慕容把酒杯一推,让卫采去结账,又道:“三小姐还是与慕某同乘吧,正好有些事情想与三小姐商量商量。最近又逢案子重现,一个女孩子家的,慕某实在不放心。” 不过是简单平淡几句话,然而听在顾清耳里,瞬间脑补了一部年度大戏。话里她隐约听出了有那么一丝丝的关心,难道他在乎她?这个念头一出,顾清忍不住想扇自己几巴掌,慕容固然是完美,但她不能总把自己往里面套吧?人家可对她一点心思都没有。而且从正常的角度来看,最近案子风头太紧,她一个女孩子确实不安全。 想通后也不是很失落,顾清随意笑笑:“那就有劳丞相了。” —————— 跟着慕容先后上了马车,卫采的眼睛一刻也没有从顾清身上离开过。在他心里,那可是恨不得把顾清绑在柱子上狠狠抽一顿,怎么哪儿都有她? 其实卫采一开始也不那么讨厌她,只是后来找到姐姐流苏后,怕她抢了流苏的位置,才对她心生芥蒂。如果顾清知道其中缘由的话,肯定会嘲笑他,自己都还是一个小不点而已,操着不该操的心。 马车中间放置着暖炉,一进来全身都是暖乎乎的,顾清的对面坐着慕容,他这人也是正直的很,不与她交谈的时候,看也不看一眼。 城南离顾府有些距离,估计要一炷香的时间才能到达,马车内很安静,除了能听见车轮滑过雪地的咯吱声以外,顾清还能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同乘一辆马车,虽然他们都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但对于顾清来说,已经很知足了。慕容已经有了流苏,而且他又不是什么滥情之人,相信以后会对流苏好的。她嘛,一时被慕容的优秀点所吸引而已,情爱之事尚且还懵懂着呢。 “最近的案子,三小姐怎么看?” 顾清沉浸在自己丰富的脑海里,正无忧无虑荡漾的时候,慕容突然问道。 奇怪?怎么说起案子来了? 顾清问道:“顾清不过是一介女流之辈,怎么能跟丞相谈论官府之事?”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己,又分什么男男女女的?”能说出这句话来,可以看出,慕容的确是个惜才之人。 顾清点头头,很是赞同他的话,嘴角一撇,转转眼珠想了想道:“案子是由家父处理,我们这些做子女的,总想着为父分忧。丞相大人,你觉得这个案子该怎么查?” 顾清也是聪明的,又反问慕容。她明白过来,为何慕容要邀她上茶楼一坐?不就是今日看她在现场说的振振有词么?想从她嘴里套一些跟案子有关的话出来。她也是瞎说,多多少少也算是沾了点边。 “如果你失踪了,你家里人会怎么办?”慕容抬眼问她。 “父亲肯定会吩咐下人们满京城找我呀。”顾清立马回答,又一想这个问题跟案子有关吗?失踪的少女都是普通人家,寻常百姓,根本没有下人丫鬟可以使唤的,那么……顾清眼睛一亮:“而那些失踪少女的家人肯定会报案!” “不错,然后呢?” 顾清手握作拳头状,放在嘴边沉思许久,想到了什么似的,但是又不确定。抬眼疑惑的看着慕容,他正等着自己的回答,于是慢吞吞吐出字来:“如果是这样的话,官府肯定会立案。但是从头到尾,官府好像并不重视这个案子,也没有仔细搜查过,不然偌大的京城怎么会听不到一点儿风吹草动?” 直到这棘手的案件被交给父亲处理,大家才慢慢得知,不知不觉间,竟已经失踪这么多人。 “你说得对。”慕容赞同,微抿了一口小几上的茶水。 顾清又糊涂了,将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丞相大人,你可知道,为何皇上要把这么棘手的案子交给我父亲处理?他的职责跟案子毫不相干嘛。” “无旁人在,唤我姓名就好。”他道,目光移向顾清,意味深长,“你尚且年幼,又不知朝堂那滩水孰深孰浅。” 的确是这样,朝堂犹如江湖,水深千尺。 从他话里可以听出来,是故意有人与父亲作对?会是陈家吗?上次婉拒陈裕的提亲,闹出一摊子乌龙事,后面又在相府没给他面子,不会就因这事吧? 顾清蹙眉道:“我父亲可没做错什么事?” “那些被拐的少女也没做错什么事。” 慕容不假思索的回答,看来他是知道些什么,才会与她说起这些。 顾清静下心来仔细想了想,已经说过官府有过立案,但是没有人解决这些案子。能胆大包天在京城里面拐卖少女,肯定是有组织的。 她现在做两个假设。第一,如果失踪的少女是被带到外地去的,那么出入城门的时候,不会有官兵察觉不到。第二的话,失踪少女全部都还留在京城里,至于在哪,就不得而知了。京城那么大,找人什么的,最伤脑筋。 她突然问道:“官府为什么不查案?从第一个少女失踪到现在,官府都置身事外,好像跟他们没关系似的。” 慕容耸耸肩,“我不知道。” 顾清才不会信他的话,他在朝为官,知道的事情的可是比她多。 随着一声长吁,马车停了下来,外面车夫低声道:“公子,顾府到了。” 顾清闻言探头一望,果然到了。不知不觉间与慕容交谈甚久,讨论的都是关于案子的事情。 “顾清谢过丞相大人的马车,下次若遇,必当重谢。” “哦?你且说说,是什么重谢?”他慕容不缺吃穿,不缺金银。放眼以外,没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东西,听到顾清说重谢二字,不由觉得好笑。 也对,她现在还啃着父辈们的食粮呢。 顾清嘿嘿一笑:“你可以先记在账上嘛,早谢晚谢,还不都一样?” 呵,真是个小丫头。 在皇宫和朝堂生存的人,最看不起的,就是人情账。 顾清跳下马车后,车夫没犹豫转身朝相府驶去。 卫采掀开帘子看着那抹身影进了大门,扭头不解问道:“不过是个头脑简单的女子,公子跟她讲那么多干什么?” 不过,她认真思考的模样,还是挺有魅力的。 慕容靠在内壁上,仰头望着车顶。前几日,顾林去找过他,为的就是皇上让他彻查此案的事情。 顾林与他,是同一战线的人,战友有难,他岂能不帮?那日也只是安抚他几句而已,连城的眼线太多,他不能明着给顾林出法子,也不能跟他走太近。于是就希望,能从顾清身上旁推侧敲,让她发现些什么,可以告诉顾林。 一想起顾清,他眉头一皱,那女子的眉眼细细看之,竟是与流苏有几分相似。 目光一瞥,看向卫采,他的容貌尚且还未长开,不能看出什么,可这姓氏,也足够能引起连城的怀疑。 不愿再去想烦心的事,索性就闭上了眼。 只淡淡了一句:“为何会对顾清心生介意?” 是在问卫采。 他陡然一惊,不知公子是何意。 “公子的意思是?”卫采不敢随意揣测,因为这人的心思,他从来没有摸透过。 呼出一口气来,慕容缓缓睁开眼来,道:“我只是觉得,她的眉眼,与你的姐姐有些相似而已。许是我想多了,说说而已,不用在意。” 然而,说者有意,听者也有心。 卫采低声答了句是,暗暗把这话放在心里,现在仔细回想一下她的模样,再想想姐姐,的确有一点相像。 可是,为何相像呢? 马车在深深的雪地里划出两条长长的痕迹,越拉越长,天空中碎雪飘飘,飘了一地,弥漫在半空中,黑暗的天色尤其好看。 千年帝都,百年华盛,皆淹没在一片白雪中。寂静无人的夜里,和着清冷的寒风,总有人倚栏而望,一声声叹息被传的好远好远,直至消失在光的尽头。 雪落无痕,再回首往事,是全部被掩盖住的寂寂雪花。 第四十八章 取作药引子 皇上给顾林下了死命令,七天之内,必须查出拐卖少女案的幕后凶手。 案子又迷迷糊糊过了半个月,丝毫音信也没有,连皇上也坐不住了。顾林忙的焦头烂额,一面是苦苦哀求的寻常百姓,一面是高高在上凝视着他的帝王。 拐卖少女案早就惊动了皇上,只是近几日来,百姓们盼了那么久还没有个音讯,被拐失踪的少女是死是活也没个准。京城里一时人心惶惶,个个哀怨连天,旮沓角落里都透露着慌张与不安。 顾林早已绞尽脑汁,各个娱乐场所全部盘点过,就连客栈,酒楼等地方也彻底搜查完毕,没有一点消息。 也正因为这样,顾府里的气氛变得低迷。 冬日愈深,严寒愈渐。 顾清披着厚绒绒的裘衣,一步一个深浅来到书房,房门未掩,她推门而入,看见顾林负手站在窗前直直发愣。 “父亲。”她唤道。 顾林回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不难看得出他已经好久没有睡过一个踏实觉了。 “你怎么来了?”一面说着,一面坐在了书桌前,抖抖衣袖,想要看看公文,可满桌子都是拐卖案的材料,都是失踪少女的详细资料。 “父亲为案子已经消瘦许多,实在没辙就歇息一日吧,养足精神再查。” 顾林叹气道:“哪能呀……唉,皇命难为。” 也对,金口已开,若是七日后再无结果,恐怕他们一家子都得遭殃。 自那晚与慕容同行归来后,他说过的话,顾清都有反复思量,他是在明里暗里点醒她啊,似雾一样,让她自己找出一条路。 于是将那晚的情形全部讲与顾林听。 “当真?”顾林不确定,清儿怎么与他走到一块去了? “当然是真的。父亲,过后我仔细想了想,丞相肯定是知道些什么,但是不方便说,所以给照着亮让我们自己找条路出来。”顾清把心里想的话一并讲了出来。 在听到顾清与慕容有交集过后,顾林一恍惚,好似没有听到她讲的话,既然都能同行回府,那他们之间的关系…… “父亲?”顾清唤道,案子不是父亲最头疼的事吗?怎么现在与他提起还漫不经心的样子。 “哦清儿你讲,我听着的。”顾林意识到自己失神,反应过来连忙道。 顾清没多在意他的神态,只想一心把眼下的麻烦先解决掉,又道:“父亲你想想,我们把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娱乐场所翻了个底朝天,可连幕后之人的一根头发丝都没瞧着,难得你就一点不疑惑吗?或许那些被拐的少女并不是这些商家所为呢?” 顾林马上道:“清儿你的意思是?” “被拐少女人数众多,那么藏她们的地方肯定不是区区小房间就能关得住的。还有,能悄无声息带走那么多少女,幕后之人手段很厉害,保密措施也做得很好,而且他肯定不会亲自动手或者出面,寻常人家哪能想到这些花样式?所以,我大胆做了个猜测,京城里除了商家以外,还有什么人最能符合这些要求?” “官僚子弟。”顾林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此言得到了顾清的肯定。再联合之前提过的,官府都不曾出面搜查这些失踪少女,草草立个案就算完事。都说官官相护,官官相连,顾清现在一想,果然如此,官大的欺人,官小的不敢吱声。 “你确定?”顾林问。 顾清咕哝着:“我也还只是猜测,毕竟找不出证据来。” 顾林把手握成拳头轻轻敲着桌沿,瘦削的脸上满是凝重,他不能在原地踏步了,否则,案子永远不能了结。 —————— 寒飕飕的冷风中,一座小小亭子在湖畔屹立,亭中之人裹着貂皮大衣,周围还添了好几个暖炉,时而发出一声声咳嗽声。 “唉,越是上了年纪,就越要把身子看得重些。”苍老的声音感叹道,不知是在对自己说,还是问身旁的丫鬟们。 他的旁边还站立着一个大汉,左脸上的刀疤尤其显眼,即使有厚重的冬衣包裹,也无法填充满他空荡荡的右手臂。 这大汉的手臂,是卫采砍去的。 “老爷子,最近,京城里的风声太盛,年轻女子不好找,而且顾林那老狐狸在各个地方都加了护卫看守。您看……要不要再缓缓?”大汉卑躬屈膝道,小心翼翼观察着面前之人的脸色。 那人被称作老爷子,只冷冷瞟他一眼,道:“你可知道,世间什么事情最不能缓么?” 大汉勉强一笑,“小的不知,还请老爷子讲解。” “哼。”老爷子横眉一撇,看向自己满是皱纹的手背,心里顿时感叹起来,人生短短数十载怎么能活的舒适呢?他可还没有活够呀! “关乎到自己的事情,都不能缓。” “老爷子说的对。”大汉嘴上如是说,可心里却是另一个想法。他的那些兄弟,已经为老爷子卖命好几年,换来的,不是官府朝廷的羁押,就是老爷子的冷嘲热讽。纵使他们不情愿又能怎么办?拿人手短,他们的把柄到处都是,已经没了退路。 后院有一处专门的院子,外三层,里三层,被关在里面的人,朝不见日暮不见月,根本无法逃离出去。所以日夜听到的,只有一些啜泣与呜咽声。 “老爷子,实话不瞒你,最近的生意实在有些难做。不知你听闻了没有,这个案子是顾林彻查,却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三小姐,在他面前出谋划策,小的是怕……” “笑话!你们堂堂几个大男人,居然怕一个小女孩?”老爷子厉声喝道,大汉陡然一惊,嘴里连忙道不是不是。 老爷子哪肯再听他的话?他已经有好久没有做过药引子了,手掌摸上脸颊,皱皱的皮肤让他自己都心生厌恶。要不是顾林把案子跟的紧,他又怎么会没有药引子? 随即又问道:“三小姐?哪个三小姐?” 大汉忙回答道:“就是,顾林的三女,顾府的三小姐。”见老爷子还在思考的样子,他又道:“就是之前,扰了你娶柳家小姐为妾的那个女子。” “哦~”老爷子眼睛一亮,原来是她呀。 “老爷子您看,我们该怎么做?” 怎么做?还能怎么做?老爷子不免白他一眼,手下的人个个身材魁梧,却跟没长脑子似的,芝麻丁点儿小事都办不好。 上次让他去骗一个小姑娘回来,傻不拉几的,居然就近选择,这才有了城南晓月失踪一事。若是被查案的人查到他的府邸上来,他保证手下办事的人个个有好果子吃! “既然是顾三小姐,就不用顾忌了,我见过的,把她请到我府上来。哦对了,她还没有定亲吧?看来我又快要有药引子了。”老爷子轻笑道。他倒要看看,是顾林查案查的快,还是他犯案犯的快。 —————— 日子已经过去三天了,依照顾清说过的话,顾林亲自带人去个个官僚府上走了一圈,此次搜查带着皇命,自是无人反抗。可是,就连什么地窖之类的角落都仔细检查了个遍,依旧没有收获。 顾清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一开始就想错了?京城里搜来搜去都没有线索,难道幕后之人是把少女们转移了?还是从头到尾都没有留在京城里过? 想来想去,想不出答案,顾清觉得心里烦躁。她现在在马车上,正准备去茶楼听听评书,让说书先生的把她也逗乐一下。 掀开帘子,正巧从柳府酒坊前路过,她看见大门口晃过去一个人影,那不是柳飘飘吗?当下让车夫停了下来,一骨碌跳下来,走进酒坊门口仔细一看,果然是柳飘飘。 柳飘飘也看到她了,脸上立马笑出花来,把手上的差事跟身边人交代了一下,急忙跑出来迎道:“清儿来了,快进来坐坐。” 柳飘飘的气色很好,柳府一事争执过后,柳二老爷柳雄从此堕落,再不闻家事。此后,柳大老爷子的丧事与柳府的生意,一直都是她一个人打理。 一个月过去,她变得越发成熟起来。 “店里生意很好,真是有得你忙了。”顾清嘴上虽这样说,心底里还是为她高兴的。 柳飘飘掩嘴一笑,亲手沏茶递给顾清,一时间感慨颇多,“忙点也好,这样日子就过得快些。” 顾清点点头,赞同她的话,低头微抿一口茶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清儿,可是为拐卖案愁心?”柳飘飘一语中的。 顾清勉强笑笑:“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柳飘飘一把拉过顾清的手安抚道:“宫里都命人贴了告示出来,案子由顾大人省察,你是她的女儿,怎能不忧心?” “哎,就是嘛。”她叹道:“大哥在军队中,二姐在皇宫里,府里就剩我一个女儿,怎么能不为父亲操心?就为了案子,父亲连连消瘦。你说,京城里该找的地方也都找过了,怎么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呢?” 顾清确实好奇,她总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被遗漏掉,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 第四十九章 深院闻哭声 柳飘飘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只能宽慰道:“案子是查出来的,急也没什么用。不过,依这样看来,确实是没头绪。” “对啊。再说,京城里的官僚府邸,各个商家等都被查过,一无所获不说,父亲还因此得罪许多人。真不知道,七日期限一到,皇上会如何处置父亲。”顾清头都大了,那么多条人命,怎么就找不到呢? “得罪太多人的确有点麻烦。不过,清儿,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为了公平起见,柳府大门还是得为你们打开,我们都是平民,也算是协助调查吧。”柳飘飘道。 顾清咦了一声,惊讶问道:“怎么,难道官兵没有来柳府上搜查吗?” 柳飘飘回想一下:“没有啊,我没有听府里下人提起过。” 顾清灵光一现,被柳飘飘握住的手猛的握紧。京城里就俩商业大户,第二才能排到柳府酒业,第一嘛,则是做土地买卖的城南杜老爷子。柳府没被搜查这说得过去,因为是柳府与顾府的亲家,两家什么破事不知道?而且柳叶一直待在柳府,有什么不对肯定会第一时间告诉顾林,那么杜府呢? 众所皆知,杜老爷子是个大色鬼,一把年纪了还妻妾成群。会不会是他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而拐走那些少女的呢? “清儿,你在想什么?” 顾清面色有些犹豫,又暗自思量了一下,四下看了看,把心中的疑惑讲给了柳飘飘听。 “这个……杜老爷子是贪图美色之人没错,可你就凭自己的猜测是不能证明的。而且,杜府那么有钱,想要美女不就是挥挥衣袖的事情,何必用得着犯法呢?”听完顾清的讲述后,柳飘飘也说出了心里的顿惑。 纵是如此,也难以说服顾清心里面的疑惑。杜老爷子做土地买卖,肯定跟官府会套好关系,一来二去,大家不就熟了么?这也能算是官府只立案不查案的原因吧。 不管怎么样,她得先回府跟父亲确认一下,是否要搜查过杜老爷子的府邸。 一想到这个,顾清巴不得马上飞奔回府,在酒坊里一刻钟也待不住,匆匆与柳飘飘道别后,就坐上马车想要赶回顾府。 阿浣不在她身边,身边除了车夫以为就她一个人。 顾清坐进马车的时候,扑鼻的香味让她很是不满意,奇怪,刚才出去的时候什么味道都没有,现在哪儿来的香味。 也没细想,只道是马车停在路边上太久,被其他味重的东西给熏着了。然后她结合前后,想着杜老爷子到底会不会是幕后之人。富甲一方的他,雇几个打手,套弄与官府的关系,完全没有问题。 不知觉间,头脑有些昏聩。 她摆摆手,哎呀,先不管了,等她回到府上与父亲一起商量再说。 坐在外面,戴帽子的车夫一言不发,就是驶动马车也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顾清专心想着事情,根本没有注意到他早已经换了个人。 鼻子里的香味越来越浓,顾清感觉自己快要昏睡过去,浑身也毫无力气。当下扯了扯帘子,无力唤道:“车夫,车夫?” 没有人回答她,只是马车行驶的越来越快。 顾清暗叫不好,想要大声呼救却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她才惊觉,原来是这香味,导致她体乏无力,一个没注意,重重倒在了马车内。 殊不知,她已正在另一条路上越奔越远。 —————— 顾府的三小姐不见了。 第二日,便传遍了整个京城。顾林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发现顾清一夜未归后,他紧急动员顾府和手下所有的护卫们挨家挨户搜查,杳无音信。 街坊里纷纷猜测,恐是顾林查案查案已经触到了幕后之人的眉头,才导致三小姐也被拐卖消失。一时间,流言蜚语满天。 玉娘清晨时候才压着沉重的步子回到顾府,刚跨进梅院的门口,突然崩溃在地,掩面而泣。 她就这么一个女儿,是她的心肝也是她的命啊,怎么能说不见就不见了? 阿浣闻声,快步上前将玉娘搀扶起来,她同样也通红了眼眶。都怪她,要是寸步不离跟在小姐身边那该多好,说不定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顾林早朝也没去上,连夜的搜查和不断的查案他早已精疲力尽,顾清此时又不见,该叫他如何是好? 突然恨觉自己无能,一个拳头砸在墙上。于管家一惊,想说些什么,又不敢说出来怕惹了老爷不快。 跟于管家一样老一辈的下人就会知道,顾清并不是真正的顾府血脉,然而顾老爷将她带回来以后,与她没有隔阂不说,两人相处比顾宁顾默都还要好上一些。 于管家默默不语,老爷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顾清是在酒坊附近坐上马车被人带走的,车夫早已被人打晕后,捆绑住,被随意丢弃在酒坊后面。直到第三日,才被酒坊的工人发现。 等他赶回来时,顾府已经天翻地覆。 “可有看见那些人的面容?”顾林急急问道。 车夫尤其懊恼,对自己的失责愧疚不已,听到顾林一问,连忙回答,一秒也不敢耽搁道:“小……小的一回过头就被打晕了,实在没有看清他们长什么样子,不过……迷迷糊糊好像听他们说了一句什么,老爷子这下该高兴了吧。” 老爷子?莫非,幕后主使是个老头? 顾林愁眉不展,京城里面老头那么多,叫他如何查? 咦?他突然想到,顾清曾告诉过他的言论,能够策划出这场拐卖案的老爷子绝不会是一般人,论数整个京城,有权有势的官僚商贾甚多,其中最为出名的屈指可数,再来说里面有哪几位是由老头当家做主的…… 他稍作沉默,手指轻轻叩在桌沿上半晌,起身匆忙管家备马,朝御史台赶去。 —————— 顾清是被冷醒的。 迷糊间睁开眼睛,眼前看见的一间杂乱的柴房。耳边吵吵嚷嚷的,她的脑袋简直快要爆炸,再加上浑身无力,手又被反绑在身后,被限制住了自由。 三九严寒天气,柴房里一面窗户大大开着,吹进来的冷风不禁让顾清打了打寒颤。她定住心神,待身子稍有力后,靠着墙角站了起来。 隔壁不时传来三两声哭泣声,顾清纳闷,将耳朵贴在墙上听了听,除了细小可闻的泣声,再听不见其他。 这是哪里?柴房虽然冷飕飕的,但是地上的灰尘不多,说明经常有人走动。她好不容易拖着沉重的身子来到窗户前,张望着外面,是一座已经荒废的院子,除了能清楚看见一条小径以外,院子的角落里还有一口枯井,和光秃秃的几根枯树。 再把脑袋往前探了探,突然一个爆栗打在她头上,顾清吃痛,不等到她回头看清是谁,就有人率先发了声:“哟?三小姐醒了?” 认得她? 顾清还以为是遇上了再犯的拐卖案,但这人认得她?既然认识,为何还把她绑到这里来? “你认识我?” “贵人多忘事呀。三小姐,我可还记得你!” 声音怎么听着那么熟悉?抬起头来看清那人后,虎背熊腰的身材掩住了院子里的景象,她倒吸一口冷气,原来是他? 是那晚,当街拦车且出言不逊的其中一个男子。 “呵呵。”顾清扯扯嘴角,打了个招呼,“哦原来是威震京城的斧头帮呀。嗨,好巧啊,世界可真小。” “别给我扯那些没用的。我们老大说了,传闻中那三小姐聪明得很,让我可得好生看管住,眼睛都不许眨一下。” 男子不买她好言的账,对她不屑一顾,再聪明又如何?还不是落在他们手中了?等到老爷子把她用过之后,如此的小可人,不就归他们兄弟几个? 想到那画面,男子看向顾清眼睛也带着些猥琐。 顾清视而不见,撇过脑袋问道:“你们为何绑架我?是谋财还是劫色?” 谋财劫色?男子有些意外,这么随便的话从她嘴里直接就说了出来,果真是一点也不矫情。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就是个小女娃,懂个屁?” 她不懂?真是小看了她。 天气寒冷,男子懒得与她废话,还不如偷会懒进屋子烤烤火暖身子,他冷眼一看,柴门已经上了锁,更何况顾清被反绑着手,纵是有通天本领也难逃出去。 索性也不管,打了打哈欠,走到廊子另一头的小屋里去取暖。 观察院子半天,她的视线只有这么小,就算看穿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这时,隔壁房间传来一阵女声的讨论声。 “三小姐?是哪家的三小姐?” “不知道,既然跟我们是分开的,肯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 “真是可怜,又进来一个……” 说话的人七嘴八舌,还有女子带着哭腔。这么多女子?顾清生了疑惑,靠在墙边用脚轻轻踢了踢,轻声问道:“隔壁有人吗?” 发现顾清听到她们对话后,隔壁顿时安静下来,里面的女子容颜凌乱,衣裳破烂不堪。此刻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吭声。 第五十章 两手作摊牌 “对面有人吗?”顾清又问了一遍,依旧没有人回答。 其中一个大胆的女子靠在墙边说道:“有人的,我们这里有好多人。”她左脸上有拳头那么大一块淤青,就是因为自己不屈服,才受了那些恶人的暴打。 顾清继续追问道:“有多少人?都是女子吗?” 隔壁胆大的女子微作停顿,默默数了数房间里面的女子,小声告诉她:“有……有二十八个人,都是女子。” 她们就是被拐卖失踪的少女! 正当顾清思忖之时,隔壁传来一个响亮的巴掌声,刚才跟顾清讲话的女子又被大力推倒在地,一个女子恶狠狠说道:“你怎么都告诉她了?你能确保她是好人吗?万一她是那老头派来试探我们的怎么办?难道我们现在还不够惨?” 倒在地上的女子不敢大声哭出声来,把头埋在地上小声啜泣着。 那一巴掌可真用力,顾清隔着墙听着就害怕,连忙帮挨打的女子讲话说道:“你们放心,我不是坏人,我也是被他们抓到这里来的。不过,你们口中所说的那位老爷,可知道是谁人吗?” “哼,我们连面都没见过,怎么知道你是好人?”从隔壁冷不丁传来一句。 身处在这种环境之下,肯定是不能轻易相信别人。顾清也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探头朝窗外看了看,确定无人后,又对隔壁说道:“我绝对没有一点伤害你们的意思。喏,你们是看不见,其实我是被绑着的。还有,不瞒你们说,我是顾府的人,这次拐卖案是我家老爷负责。你们要是知道些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我,绝不能让幕后主使逍遥法外。” “这……”那女子有些犹豫。 另一女子急忙问道:“可是看守人叫你三小姐?” 顾清说起慌来也不打草稿,直接道:“这些坏人一开始的确是想抓三小姐,可我只是个小小丫鬟,跟小姐比起来肯定不重要。所以,莫名其妙的就被人给掉了包。” “这么说来,你也是个可怜人。” “我叫顾清,你们叫什么名字?” 隔壁微作沉寂之后,女子们脸上意味不明,自从来到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她们好像从来没有问过对方的姓名,就连自己的名字也越来越模糊了。 “都是将死之人,还留什么姓名?我只求,父母能够安稳一生,别为我担心。”又是那女子,字里行间都透露着无奈与淡然。 说到动容之处,其他女子也不禁唏嘘起来。 忽然想起前世的自己,那种绝望和无助……顾清立马恍惚的一摇头,不行,她可不能对那些女子传播消极精神。重生后总觉得自己天不怕地不怕,也以为自己早把生死度之身外,可现在自己被绑起来限制了自由,才想起还有好多好多事情没有做。 其中一件事就是,她还没有和慕容好好说上一段话呢。虽然人家已经心有所属,她也还是想把心事说出来,总不能藏着掖着吧。凡事要看得开嘛,人活一世,还不是为了自己惬意。 阿浣以前对她说的一句话没有错,脸皮放厚,才能吃的到肉! 不过,咳咳,言归正传。 顾清严肃数落道:“你果真还为父母着想么?若真是如此,我们做人子女的,就更应该于父母面前尽完孝心。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知道那些女子心里想的什么,她们认为,自己在小小房间里已经被困了那么久,更有甚者惨遭欺凌,身心俱损,饱受巨大心里压力。就算来日有机会能重见天日,谁又会守着残破身子活下去?而且,眼下还是杳无希望的时候,就更加萎靡。 思及此,顾清又道:“你们放心,我家老爷肯定能救大家出去,还大家一个清白。我们都不要丧失希望,活着,总比死去好。” 那女子眼睛一亮,是啊,她双亲健在,身体也硬朗,自己心里也住着一个好儿郎,她怎么能够……去死呢? “只要还有一点希望,我们都不要放弃。” 顾清的话像楼道里暗淡的烛光,女子们个个对视一眼后,死去的希望被点燃起来。 “我叫阿紫。”女子淡淡道,也是敞开了心扉。 阿紫,名字真好听。 忽然想到城南失踪的那个小姑娘,她问道:“你们那里,有叫晓月的女孩么?” 沉默半晌,阿紫道:“就是刚才被我打了一巴掌的女孩,正埋在地上流鼻涕呢。” 原来就是第一个跟她说话的女子。 她们之间的关系感觉并不好,不然怎么会因为多说几句话就被甩巴掌? “她……是我们这里面唯一一个干净的女孩。”阿紫又慢道,眉目间添了一丝感伤,她们也曾是清白的姑娘,还幻想着日后能嫁有缘人。 名声这东西,说没就没了。就算她们还是清清白白的身子,日后出了这地狱般的院子,也摆脱不了漫天的蜚语。 顾清不知道能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她,尴尬笑笑,转移了话题问:“诶,你们说的老爷子是谁?能告诉我吗?” “他?呵呵,就是给彻头彻尾的恶魔!我恨透了他。” 一想起那个油头满面,又极其苍老的人,阿紫没由来的一阵恶心,打心眼儿里反感,提到他的名字更是指甲嵌进肉里也不曾察觉。 “他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姓……” “吱呀——”一声,打断了她想要问出的话。门被大力推开,外面的光太过耀眼,刺的顾清眼睛极痛,她连忙撇开脸。 门外的人走进来后,为首是一个稍佝偻的人,身后跟着俩随从。 “嗯?是在跟新朋友叙话吗?” 听到这个声音,顾清心里彻底凉凉。 她刚才还想要问阿紫,那个老爷子是不是姓杜?现在看来,她不用等答案了。 来人正是杜老爷子。他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放在身后,一双浑浊的眼睛从上自下把顾清来来回回打探。 “老爷子,您看,还满意不?”身边问话的正是断掉手臂的男子,没有姓名,只知道认识的人都把他叫做斧头,也是他建了个所谓的斧头帮。 杜老爷子面上一喜,看见顾清人自是满意的不得了。那日听她在柳府与柳雄讲理,真是个辣辣的女子,让他心里莫名痒痒起来。 “来人,给三小姐松绑,把她给我送到花园里来。”杜老爷子看着顾清稚嫩的脸颊,嘴角邪恶一笑。呵,不错,让他得了个富家小姐。 听闻顾清要被带走,隔壁房里的阿紫和众女子一下子把心提到嗓子眼儿。 不多时,一阵窸窣声音响过后,柴房里又恢复了宁静。 “阿紫姐,你说,顾清会不会跟我们一样啊?”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问道,她眼里原本满是澄澈,却在杜府里染上了污浊。仔细算一算,她是众多女子里面年纪最小的一个。 阿紫低眸:“我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 虽然未识得顾清面容,但从她讲话的从容镇定与不急不迫来看,心态比房里众多女子刚被捉来时都要冷静许多。想来她是大户人家的丫鬟,见过些场面,才不会被吓住。 —————— 杜老爷子吩咐,让下人给顾清松了绑,任何人也不准碰她,让她自己乖乖走到花园去。 顾清揉揉已经乌紫的手腕,几条鲜红的绳印格外显眼。这动作被杜老爷子瞧见,当下命人拿来酒药,要给顾清消肿止痛。 可把顾清给惊住了。她她她……不是被绑架了么?怎么好像杜府的待遇还不错? 花园里万籁无声,随处可见的,都是白茫茫一片,今日雪又停了,天边隐约好有放晴的迹象。顾清循着杜老爷子的步子,紧紧跟在身后,且四处打量着所过之处。 可不怪她好奇心重,想把杜府看个究竟。关键是杜老爷也没有阻挠呀,不像其他被绑架的人,给别人蒙上眼纱啊什么之类的。顾清耸耸肩,看来很相信她的能力,知道她即使把杜府看个够也一定走不出去…… 他们来到花园中央的一个小亭子,亭子的四周都是花坛,此时枯了枝叶,上面有薄薄的积雪给压弯了枝儿。 亭子里摆好了一桌酒席,举目望去,菜式瞬间就把顾清吸引住了,哇塞!饭桌上竟然有凤尾大裙翅和烩熊掌,慢慢移动目光,还有广肚乳鸽,七彩香糕…… 昏睡一夜起来,看看天色,已然到了第二天晌午,她早就饥肠辘辘。此刻看到满桌子的美味,更是直呼忍不住嘴馋起来。 杜老爷子坐在她对面,拐杖随手交给身边的丫鬟,伸手作了请的姿势,特别有礼貌说道:“三小姐请入席吧。” 如果不是已经知道,他就是少女失踪的幕后主使,恐怕顾清还会傻乎乎认为他是一位好爷爷。 尊老爱幼四个字,可是从小听到大的。 说不一定啊,江湖再见还会搭把手帮帮忙什么的。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杜老爷子也毫不避讳自己做过的事迹,特意把她关在被拐女子的隔壁,就是为了让她知道,自己就是他们一直在查的主使。 绕来绕去,查案的人还真是白费力气。他这杜府在京城能有多大的脸面谁人不知?别说官府都要看他脸色行事,就连高高在上的皇上,恐怕也要让他三分。 第五十一章 明白作糊涂 顾清也丝毫不见外,当作自己家里似的,果断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唔还真别说,杜府的厨子有两把刷子。 等把各种各种的菜式尝了个遍,才发现杜老爷子根本没有动筷子,只嘴角含笑看着她吃,瞧他那满意的模样倒像自己吃过一样。 “老爷子你怎么不吃呀?”她故意问道,也放下了筷子,讪讪笑道:“我吃这么多,你可别介意,睡了一觉醒来,可把我饿坏了。” 她说的轻巧,把绑架迷晕当作是一觉醒来之后。 杜老爷子漫不经心说道:“怎么?我还怕你把我杜府给吃穷了么?院子里那么多女子我都给养的白白胖胖,又怎么会怕你呢?” 话里有话。顾清脸上笑容微微一僵,老爷子可真有意思,实际是在告诉她,院里那么多女子吵吵闹闹要死要活他都能摆平,如今多出一个她来,即便父亲是查案的又如何?一样拿他没办法。 “老爷子说笑了。”她咧嘴道:“杜府有的是钱财,这个我自是知道。不然的话,怎么能摆平黑心的官老爷呢?” 她说话可没有留情面,表面笑嘻嘻,心里却将他骂了个遍。 杜老爷子不以为意,把茶杯递给一旁的丫鬟面前,示意她添水。 “钱财再多又能怎样?我杜府后继无人,我总不能裹着那么些宝贝去见阎王爷吧?” 后继无人?这可是个重大消息,不对呀,老爷子明明有九个小妾,难道每个小妾都生不出来孩子? 她试探问:“被关在院子里的那些年轻女子?” “哦她们呀?呵呵,个个都是精致的人儿。”说着杜老爷高兴起来,稍微朝顾清面前靠了靠,故意小声说道:“都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 远看他的脸已经很猥琐了,近看更是不得了,满脸褶子,一双眼睛跟算盘一样转的溜圆。顾清强忍住心里的反感,下意识把饭碗朝前推了推,突然就没了胃口。 常言道,人不可貌相,这句话真是没错。就比如她第一次在柳府见到杜老爷子时,虽然说头发稀白,但好在还精神,初见面印象还不错,短短日子过去,竟成了这副下流模样。 “老爷子为何要选她们呢?为你繁衍下一代么?”她打趣问道,只是一句玩笑话,可杜老爷子却当了真,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鼓起俩大黑眼睛,眼睑都能看得见。 他突然正色道:“你这女娃娃怎么能往那些地方想?真是荒谬!” 顾清指了指自己,她?说错话了?不是这样么? “哈哈哈……”杜老爷子好似喜怒无常,不消一刻钟,立马又拍腿仰天大笑,直至笑到满脸被憋的通红才听了下来,指着顾清,举止犹如孩童:“哈哈,你呀,真是笨!我要下一代干什么?让他们分去我的家产吗?我辛辛苦苦攒下的家业就分给他们?不不不,绝对不行,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从他说话的激烈语气和夸张的肢体动作来看,总觉得有些不正常。下一代还不是自己的儿子女儿?家产不分给他们,难道分给外人? “可是,我听闻,老爷子您明明有九个小妾的,为什么会一个孩子都没有?”就算他到了年龄,生孩子这种几率比较小,但他有九个人可以随意尝试嘛,实在不行,就领养一个好了,偌大的杜府不可能跟着他一起去见阎王爷吧? “哪里还有九个?只有五个了!”杜老爷子说着还伸出手掌给顾清一个一个数,像小孩学学术一样。 思及他的话,从九个变成五个,那……那还有三个呢? 顾清心里绕是再疑惑那三人的去处,也不敢问出来,就怕听到不想听的字眼。幸亏当初帮了柳飘飘远离杜府,不然她一辈子就全毁了。 话说回来,柳府柳雄被钱财迷了心窍才生出来歹念,如今杜老爷子也是?什么家产不分儿女之类的话,也好意思说得出口。有钱能使鬼推磨,说的没错。 “杜老爷您饿了么?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她转移话题问。 杜老爷子摆摆手,嘴巴一撇,“知道我府上为什么那么多女子么?” 说到点子上。顾清来了兴趣,坐直身子,他是要主动说自己的罪行了么? 杜老爷子也一点不笨,偏偏不给她答案,继续问道:“那你知道我为何把你请到府上来吗?” 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顾清不敢随意搭话,老头子疯言疯语的,跟正常人好像不一样。 一个下人走到他耳边咕哝了一句,杜老爷子面不改色,点点头。下人离开后,他头一侧,对丫鬟小声说了句话,丫鬟马上从怀里掏出一粒白色药丸递给他。 一嗓子把药咽下去后,杜老爷子起身,一手拿过拐杖在地上蹬了蹬,突然看向顾清,眼神凌厉,吓得她瞬间呆住。 “把三小姐带到我房间里去,等我回来。” 最后四个字是对顾清说的,也不管她反应作何,说完后就与众人扬长离去,只留下一个丫鬟在亭子里。 “你们老爷怎么突然走了?有什么要紧事么?”顾清看他离去急匆匆的样子,想从丫鬟口中套出话来。 丫鬟见惯了府里发生的所有事,听到顾清问话头也不抬,道:“这不是小姐该知道的事情。” 哟!小丫鬟感觉挺硬气的。 顾清也不是吃素的,既然丫鬟不回答,那她也不问了呗。满席酒菜早已冰凉,跟杜老爷子交谈过后,一点吃饭的心思也没有。 丫鬟循规蹈矩的,只盯着自己脚尖,也不会随意四处张望。 顾清偷偷看了看四周,院里的丫鬟下人们很多,就这么半晌,来来往往已经行过数十拨,看来杜老爷子对她放松警惕也是应该的,府里众多双眼睛,她想逃出去也不是件简单的事。 “我累了,送我到房间休息吧。”折腾半天,她的确是累了。之前被迷昏丢到柴房,身上的衣裳已经被弄脏,小脸也花花的,她有点小洁癖,可受不了这些东西,于是又道:“诶,我浑身酸痛,想要泡一泡,你知道哪里可以沐浴么?你们还有没有什么好看一点的衣裳?” 轮到丫鬟傻眼起来,一般人听到要被送往老爷的房间,不是哭闹就是大骂之类的,这位小姐倒好,还主动要去房间里休息。 丫鬟叫小莲,她也不是什么坏人,最起码不像杜老爷子一样坏心肠。只是在杜府呆了数十载,看惯了人间冷暖,适应了阶层对比,虽至今未嫁,却也没有遗憾。 “女儿家的好看衣裳,府上多的是,小姐请随我来。”小莲规规矩矩道,伸手作请姿势,为其领路。 雾蒙蒙一片,呼出的气息都可以在空气中凝结,远处看不真切有什么景象,只有到了近处,才能看得见路。 雪下久了便是灰茫茫的,此刻虽是晌午,恐怕要等到太阳出来后,才看得清楚各处景象。 跟在小莲身后,一路遇见的丫鬟们都会对她稍作叩首,嘴里还念叨一句:“莲姑姑好。” 小莲头也不扭,有没有吱声,看来早已习惯一切。顾清心里好奇,看她的样子不过与阿浣同年,怎么在杜府里如此有面子,比她年纪大的丫鬟还要唤她一声姑姑? 心里想着,脚步慢了下来。 察觉到她的停顿,小莲回头看向她,声音冰冷:“还请三小姐不要有所迟缓。” 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感情,顾清哦了声,小跑几步跟上她。 走过一个蜿蜒长廊后,她看见一侧有分廊,尽头模糊,便随口问:“这条廊子通向何处?” 小莲冷冷一瞥:“可以通向府门,也可以通向外面的世界。不过,能不能出去,就要看三小姐有没有那个本事。” 想要逃出去反被捉拿回来的女子,她见得多了。这个府里,像地狱,一座逃不出去的地狱。 “我逃出来了又如何?未逃出去又如何?”顾清反问,她不信,难道杜老爷子还真是想要在府里称王不可? 小莲停住脚步,对望着她,看透世俗的眼睛清透无比。 “未逃出去反被捉拿回来的女子,皆挖去双目,此后再不见光明;逃出去成功脱险的女子,她们是新生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就得一个个遭殃。” 挖去双目?顾清惊呆,杜府里到底是怎样的天地?而小莲说出这番话又是带着怎样的无所谓?怎样的司空见惯? “之前……就有想要逃出去的女子吧。” “没错,被捉回来了,挖去了眼睛,在地窖待着呢。”她说着别人的经历,普通的就如同晚饭吃什么一样简单,接着又道:“真是讨厌极了,每天夜里在地窖里面发出模糊的嘶吼,跟困兽一样,惹人心烦!” 小莲嘴上恶狠狠说着,可顾清还是从她的话里听出来一丝丝恐惧和不安。 也对,想要逃出去的都是女子,她同样为女子,怎么会视而无感呢? 闻言后,顾清沉默了,看着模糊没有尽头的廊子,不知是怎样一条路,无端端让人葬送性命。 第五十二章 明白作糊涂(二) “走吧,前面就到了。”小莲沉沉开口道,不留痕迹掩去眼角的伤心。 她们来到了杜老爷子的正院。 院里的丫鬟们,在看见小莲带着顾清到来之后,没有一点惊讶和好奇,每天来到老爷院里的女子不知道有多少个,一开始还会记模样记名字,后来时间久了,就都懒得操心这些事。 小莲差人准备浴桶,丫鬟们连连应是,往来提着热水进进出出。她从别处拿来一套粉色衣裙递给顾清,手感细腻,看的出来是上等制品。 “三小姐请便,奴婢们先下去了。”小莲缓缓道,和其他丫鬟们一同掩门而去。 手指摸上粉色衣裙,上面有一股淡淡的味道,像中药味。 顾清贴在门后面听了听声音,确定没有人在外面守着,这才放松了警惕。她随手拍打着浴桶里的水花,丫鬟们也是有心,还放了些花瓣在水面上,看着别有一番风味。不过,沐浴只是她找的借口而已,既然能来到老爷子的房间,说不定还能找着什么秘密,要是不找借口让小莲寸步不离看着她,那才叫难受。 眼睛在房间里搜索一圈后,顾清开始地毯式搜寻。 —————— 杜老爷子在丫鬟们的搀扶下,动作缓慢的来到大堂,抬眼一看,一袭白衣正襟危坐于侧,那双看似通明却早已看透的眼睛直直朝他望来。 这人正是慕容。 杜老爷子心里陡然一惊,不知慕容所来为何事,上台阶的时候突然一个趔趄朝前扑去,若不是丫鬟手疾眼快连忙将他拉住,恐怕已经摔的四脚朝地。 眼前的一幕在慕容看来,不起丝毫解释作用。杜老爷子年过半百,想来身体不似以前般健朗也没错,可他也无病无害,想要故意摔倒不就是在间接告诉他,自己一把年纪,老骨头了,根本没法折腾。 “哎哟,不知丞相大人到访,老夫有失远迎,还请大人恕罪。”走进大堂,拿拐杖的手一撇,把丫鬟们使开,他自己拄着拐杖一颠一颠走来。 慕容颔首:“是慕某未经通报就擅自闯入,还望杜老爷万万不要生气。” 他一大早就在府外候着,可是杜府的下人们好生胆大,不经通报就拒绝让他入府。还好身边跟着卫采,给守门的侍卫一个下马威后,才同意让他们进府。 “呵呵,哪里话?丞相到访令我杜府蓬荜生辉,老夫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生气呢?不知,丞相因何而来?”说完后杜老爷子又掩嘴咳了几声嗽,故意行动艰难坐在座位上。 慕容温言一笑:“杜老爷怎么揣着明白当糊涂?难道您老不知道我为何而来么?” 意识到来者不善,杜老爷子眼睛一抬,一抹厉光闪过,这话直把矛头指向他,向他讨要答案。 而慕容仍是淡淡的神情,他总是这样,凡事觉得不关乎自己,却又总是要瞎着操心。 卫采经常这样想,自家公子看起来清冷高贵,实则跟豆腐心一样,软的不得了。清晨一听闻顾府三小姐不见后,就马上赶来杜府。他撇撇嘴,公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明明府里已经有姐姐了,却还要总跟顾清有联系。 他小小年纪是不懂,难道每个男人都风流?都有要妻妾成群么? 卫采胡思乱想着,等回过神来,大堂上的气氛愈渐冰冷。 “老夫已经说过,不明白丞相大人所来为了何事,更不明白大人执意要待在杜府又能有什么用?”他逐渐失去耐心,手指紧紧扣在凳沿边。 慕容既不明说自己为何事而来,也没有表明自己何时离开。话里有话让杜老爷子猜来猜去猜不对头,看来他是有备而来,不会轻易就被打发走的。 “慕某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怎么能说走就走呢?明人不说暗话,杜府占地面积较大,慕某也懒得差人挨个儿搜寻,杜老爷子还请摊牌吧?” “呵呵,我这府上,干干净净,不知道丞相大人要搜寻什么?再说,我杜某只是一介平民,丞相大人啊,你可不能跟我们这般小小百姓较真啊。万一我不小心状告到皇上面前,伤了大人与皇上的和气那就不好了。” 竟把皇上给搬了出来!慕容轻呵,想来这位老爷子还不知他与皇上是什么关系吧? “放肆!我家公子自幼与皇上一同长大,交情甚浓,怎容得你随意挑拨?”卫采突然厉声喝道。 尽管他们俩人的关系已经僵到无药可救,但毕竟曾经交情甚好,这是毋庸置疑的。 啊?杜老爷微一吃惊,他可从来没有听说过还有这层关系? 由不得他惊讶,慕容步步紧逼:“慕某虽然没有权利管理这个案子,但是偏偏老爷子手伸得太长,触碰到慕某的底线。” 卫采一直困惑的是,为何公子要揽下这桩事?还有公子的话,他也听的不明不白。只是后来年纪渐长,在知晓一切真相后,卫采想,如果这个时候果断与顾清撇开关系,如果当初没有顾清三番五次的出现在他们眼前,会不会就此生抱憾了? 答案不知道,因为已经发生的事,无法再回到从前。 杜老爷子被唬住了,他之前在顾清面前的豪言壮语也只是说说而已,试问天底下有谁不怕皇上呢?如今才知晓丞相与皇上的关系匪浅,他转动眸子,对卫采的话半信半疑,还带着丝毫犹豫。 “杜老爷子千万家产,可不想说没就没了吧?” 慕容给出了最后的警告,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愣住,尤其是老爷子,眼皮子稍稍抖动,强忍住心里的不悦。 —————— “咚咚咚——”小莲在门外敲着,把耳朵凑在门上,问道:“三小姐,你还没沐浴好么?都一个时辰了。” 房里久久没有传来答话声,小莲又问了一遍,还是没有人回答,正当她准备推门而入的时候,顾清突然高声道:“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门已经被推开一个缝,小莲微一侧头望进去,看见了里面的人影。没有人回答时,她以为里面出了什么事,现在听到声音后,她推门的动作停了下来。 接着脑海里快速转动一圈后,她不动声色掩上门,静悄悄站立在门外一侧。 顾清发现了一个天大的消息! 她原以为,杜老爷子把年轻貌美的女子拐至府中,是为了泄欲,心里还寻思着,都已经一大把年纪,还想着瞎折腾,那把老骨头还是挺厉害的。 然而现在看来,不是这样的,远不止这样。 她在杜老爷子的床底下翻出一个木匣子,里面装的是一些炼取什么灵丹妙药的仙法之书,薄片的纸张上印有人形图案,步骤方法详细无比。 刚发现木匣子时,还以为里面会有什么金银珠宝,藏在床底下不让人察觉,看到里面乱七八糟的书籍后,顾清看不懂,只觉得是天文,随意乱翻几张后才发现猫腻。 上面的奇怪文字她是看不懂,可是图解她看的明明白白,这时门外又传来敲门声,她慌忙之中撕下两页纸叠好放进怀里,这就是杜老爷子的罪证。 要说老爷子也真是粗心大意,怎么就忍心把她放置到自己房间里,不是明摆着着给他自己添堵么? 先不管了,既然罪证拿到手,她接下来就要想办法逃离这个鬼地方。 顾清推开门,身着一身粉裙略显柔美,再加上她稚嫩细致的雪白皮肤,更是人儿无比娇嫩。 小莲一回头的瞬间微微怔住,耳边的发丝还浸着水珠,她头一回在府里见到如此佳人。眼前女子的容貌没有多美,可在粉色的映衬下,与之前大有不同。 “嘿嘿,刚才只顾着欣赏这条好看的裙子,连你唤了我好几声都没听到,实在是抱歉。”顾清不好意思挠挠后脑勺,好似真的为自己没有听见呼喊而愧疚。 小莲淡淡一笑:“不碍事的,我差人把房间收拾一下。” 丫鬟们动作很快,三下五除二就将房间收拾的干干净净,顾清为了让她们相信自己已经沐浴过,还在房间的地毯上洒了些水花,制造出沐浴后的场景。 小莲拈起一朵粘在浴桶上的红色花瓣,低垂下眸子,嘴角一弯,把花瓣紧紧捏在手里。 她没记错的话,手中这小块花瓣,在沐浴前就已经粘在浴桶边缘上。 房间里只剩下顾清和小莲。 顾清闲的无聊,时不时与小莲说着话,而她好像不怎么想搭话,除了几个嗯是没错的字眼以外,就没其他话可说了。 桌上作摆设的糕点也被她吃的所剩无几,又拿起一个苹果狠狠咬了一口后,她突然想到被关在院子里的众多女子,故意问小莲:“你知不知道,被关在院子里的那些女子,为什么会被抓进来?” 小莲睫毛一颤:“老爷的心思,我们做下人的,怎么会猜得到?” “那……杜府里面有什么炼丹药的炉子?” 小莲眼睛微抬,她此刻背对着顾清,她的一切动作她都看在眼里,包括之前。 敲门时从门缝里面瞧见了她,瞧见她翻开了老爷的宝贝木匣子,拿出了里面的书籍并且撕掉了几页,她都清清楚楚。 想起老爷曾经的吩咐,小莲心下一狠,在顾清看不见的视线外倒了杯茶递给她,她在里面加了迷魂药。既然无意中让她得知了这个秘密,那她也该无声无息的从这个世界离开。 第五十三章 地窖惊人魂 顾清又被晕倒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她处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鼻子里闻到的是一股臭臭的味道,她想要揉一揉发痒的鼻子,奈何手脚并绑,无法动弹。 莫名其妙,她是又惹谁不高兴了?才会再次被不知人事的抬来抬去。 耳边冷不丁想起一个女声:“醒了?” 是小莲的声音。 顾清记起来了,昏倒前不就是喝了一杯小莲递给她的茶水吗? 突然一片漆黑中骤然亮起一团明火,顾清眯着眼睛看不真切燃烧的东西是什么,不过不用她自己猜想,因为小莲已经开口道:“下次长点记性,在偷拿别人家的东西前,先看看四周有没有眼睛正在盯着。不然,可就吃大亏了。” 顾清暗叫不好,她烧的是自己辛辛苦苦翻出来的罪证。 火光越来越小,直至最后小到几乎没有。 顾清没有生气,此刻左脸朝着地上,冰凉凉的,有点不好受,于是极其困难的扭动着身子,才让身子平衡起来,好不容易才能靠着墙角坐起来。 就这么一扭动,她已累的小声喘气。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纵使已经累的不行,心里还是想要一个答案。在走廊看见她掩去眼角的伤心时,还以为她是个好人,至少不会帮着杜老爷子祸害无辜的少女。 没有想到啊,果然人不可貌相。 “没有为什么?这是我的任务,我的职责。”反观小莲,语气坦然,好像不是自己犯了错,而是真的在惩戒她这个偷拿东西的人一般。 “杜老爷子没有一点好心肠!我都看见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是想要那些年轻女子的处子之血,以此来炼取所谓的根本不存在的童颜不老丸!” 顾清没有动怒,她只是觉得不值得,不值得小莲为他做事。 “你别说了!”小莲突然大吼出声,声音在空中传出好几层回音,转过头朝顾清的方向又道:“我都知道,我知道所有的一切!但是……我没法不帮他。” 后面的一句话气势弱了下来,其中也包含着一种情感的意味,再细致去听,更像是……恳求? “为什么?”顾清不解,面对这种坏人为什么要心慈手软? 小莲没有回答,只是传了几声轻微的啜泣声。 顾清深深呼了口气,好吧,她们先撇开这个问题。从刚才小莲的吼叫回声来看,她们在一个极其封闭的空间里。杜府四面通畅,周围无山,采光条件极好。如果她们还在杜府里面的话,只有地窖才是最准确的回答。 “你能不能想办法弄到一盏灯来,这里太黑,我不习惯。”顾清说道,实际是对着空气在讲话,她也不知道小莲在什么方向,就连刚才摸索扭动着爬起来也是按着感觉来的。 小莲的啜泣声没了,接着都安静下来,她在平复自己的心情。过了几秒之后,她一面从怀里掏出火折子,一面道:“我有火折子。” 顾清当然知道,不然她好不容易找到的罪证是怎么燃起来的?无非就是转移下话题缓解气氛嘛。 “滋——” 火折子亮了起来,顾清眨巴眨巴眼睛,生怕自己大力呼一口气,就能够把火折子吹灭。在昏暗的火光下,小莲脸颊上的泪痕越发清晰,金闪闪的,尤其好看。 顾清不懂她为何要帮助杜老爷,或许是有苦衷也说不一定,她在杜府待了那么久,又是专门伺候老爷子的丫鬟,自是从一开始便知道所有事情。 “诶,我问你啊,你觉得你们老爷是个怎样的人?”顾清试着从另外的角度来问。 小莲坐在地上抱着双腿,把脸放在膝上,小小思考了下,低声道:“我不知道。” “你不是伺候他的丫鬟吗?我看府里其他人挺敬重你的,恐怕你在府里也待了好几载吧?” 听到丫鬟两个字后,小莲眼神闪烁,似有一丝不甘心,嘴巴张了张,想要说什么话却终将咽下。 最后,她把手无力从腿上垂下,背靠在墙上,跟认命一般无力说道:“是,我只是个丫鬟。” 答非所问。 不过顾清总算明白一点点,小莲肯定对杜老爷子有一种别样的感情,但绝对不是爱情。试问,一个芳华正好,一个年过百半,年龄差距如此大的两个人,怎么可能擦的出火花? 那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呢? “给你讲讲我的母亲吧。”小莲兀自道,火光映照在她的脸颊上,有些莫名的倔强。 “我的母亲,她很漂亮,在她十八岁的时候就有了我。母亲嫁了一户富贵人家,本以为此后一生可以衣食无忧,钱财不愁。却没有想到,在我出生以后,她的丈夫我的……父亲,竟然给她安上一个*的名声,说她行为不检,在府里与下人们鬼混,就连我这个……刚生下来的小婴儿,也被别人冠了个不干不净的名声。” 小莲的声音变得凄凉,在地窖里,又是冬天,顾清从后背里直直生出寒意。火折子只照亮了她与小莲中间的空挡,放眼望去,其他地方有什么东西,是什么样子,全然不知。 “后来,母亲得了失心疯,在府里被下人丫鬟们随意欺辱,她的丈夫却一再放任不管。有一次,她被丫鬟们取笑,一时生气想要跑出府去,在那条长长的,走不完的廊子上面,她被自己的丈夫挖去了双目,砍掉了双腿。” 小莲微一停顿,顾清已经说不出话来,不知道说些什么,她口中所描述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哦那条廊子!顾清眼睛募地睁大,会不会就是……白天与她一同走过的那条廊子? 小莲没有回答她,因为她已经沉浸在自己是语言中。 “那个时候我已经开始记事,长长的回廊上面,蜿蜒而流的鲜血和母亲撕心裂肺的吼叫,成了往后我每晚的梦靥。”说到这里,她转过头来,对着顾清痴痴一笑,脸上晦暗不明,“你看,她就在那里。” 你看,她就在那里! 七个字让顾清倒吸一口冷气。 随着小莲的描述讲完,她缓慢起身把火折子一同拿起来,走到前方五米的地方,蹲下身子来,把火折子凑到前面一个大酒坛。火光虽然微弱,可顾清真真实实看到了那一幕。 偌大一个酒坛子里,装着一个人!是的,她没有看错,里面装着一个人。 一个披头散发,面容模糊,嘴巴一起一合却发不出丁点声音的人。一双生动的眼睛早已成为两个血窟窿,火光照不亮那里,正如她早已死去的心! 天呐!就在她对面五米的地方,竟然……竟然有这样的情形。 顾清想要转开自己的眼睛,可她再怎么使劲,再怎么用力都无法让自己的目光看向别处。 她脸色突然被吓得煞白,手脚也法动弹,喉咙干涩不已,看见眼前这番情景已经让她停止了思考。 “母亲很痛苦,可是她的丈夫并没有说要让她解脱。”小莲的声音骤然响起,在冰冷空旷的地窖里,格外惊心。 酒坛里面的女子,是小莲的母亲!她就是杜老爷子的原配! 顾清恍然大悟,也就是说,此刻蹲在她面前,表面没有心机,实则内心黑暗的女子,是杜老爷子的亲生女儿! 难怪难怪……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脑子里飞快转动,迅速理清前后关系。接着顾清艰难撇开眼睛,努力忍住胃里想吐的酸味,一言不发。 小莲一直都在强调,那个人是母亲的丈夫。 她在府里受尽辱骂将近二十年,却没有一个正宗的名分,杜老爷子的亲生女儿又如何?只能在手下做一个卑贱的姑子!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帮助他?”顾清再次质问道,声色俱厉,却不再愿意看向她的方向。 小莲嘴角一扯:“因为,他终究是我的父亲啊。” —————— 杜老爷子终是被磨光了耐性,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也不愿意给慕容面子,想要直接把他们轰走。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御史大夫顾林来府上拜访。 虽然杜老爷子把京城官府的手下,全部都上上下下用银子交代吩咐过,也无济于事。偏偏皇上不按着棋局来走,从天而降给安排个顾林来查案,一个御史大夫,位高权重,可不是就能凭他老爷子那份小小钱财就能收手的。 也是看在老爷子年纪渐大,且又是京城富豪的的份上,顾林好意相劝,才让他同意能在府里搜查一番。 杜老爷子还能有什么办法? 那位丞相大人只带了个小书童,他完全可以不讲理把人轰走就是。可顾林又带着众多侍卫来到府上,他就算再想摆架子,也不能当着众人的面给朝廷官员难看,最终还不是给自己添堵么? 幸得柳飘飘把顾清失踪那日的情形讲与了顾林,再加上之前发生的种种,让顾林不得不来杜府上走一遭。反正手执皇令,又是为了自己女儿,他才不怕得罪人。 意外的是,丞相竟然也在这。 他与丞相,无形之中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牵引。顾林想,也正是这种牵引,才让他想要前来将顾清救出去。 两人眼神交汇,彼此微一颔首,又不漏痕迹的移过去。 第五十四章 再高他一丈 顾林已经命人在杜府各处搜查,杜老爷子表面不露痕迹与他们说说笑笑,心里却悬着一块大石头。 然而纸总是包不住火的。他那所位于府中央的荒凉院子,连同里面十几二十几个女子最后都被发现。 顾林亲自清点人数,各自报了姓名,他都一一记录在册。 个个如花女子,许久不曾见过阳光,在她们被找到且踏出阴暗的房间时,心里涌动着激动与不安。她们终于迎来了重生,却又不得不接受别人的冷眼相待。 然而顾林失望的是,没有发现顾清的身影。 杜老爷子仰头坐在椅子上,紧紧闭上眼睛,手中的拐杖用力握着不肯送开。他就知道,从慕容到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全部暴露。 慕容淡淡扫了一眼道:“还少了一个人。” 侍卫们面面相觑,他们已经把杜府翻了个底朝天,一只苍蝇蚊子都没能再找到,更是没有看见其他人的影子。 顾林心中也是极其不高兴的,可他身为朝廷官员,不能因为顾清是自己的女儿就对杜老爷发怒,若传了出去,对他名声也不好。 仍心平气和问道:“老爷子怕是还忘记了什么吧?” 杜老爷子缓缓睁开眼睛来,漆黑的眸子看不出什么心思,他扫了一眼在场各位,在丫鬟的搀扶下勉强站直了身子,哑着声说:“顾大人还想知道什么事?我这府里,都快被你们搅乱了,如今找出那么多女子来,你们高兴了么?” “老爷子你涉嫌犯案已经有罪,再加上贿赂官府人员,罪加一等。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你竟还欺瞒朝廷官员,不想着自首?”顾林沉声质问道。 杜老爷子轻呵,“我欺瞒什么了?顾大人万万不能因为自己是官员,就欺压我们这些寻常百姓啊?反正府里找也找了,搜也搜了,你们要是高兴,就算把杜府从地下撬起来,老夫也无话可说!” 干脆就撕破脸面,他一把年纪的人,折腾了大半辈子,想当初残害自己妻子的时候都未曾有过迟疑,眼前的场面又有何惧?他就不信,顾林这个老家伙真敢定他罪。 “你……”顾林被气的不行,连连指着他说不出话来,最后无奈,一甩衣袖,背对过去不愿再与他讲道理。 静下心来想一想,杜老爷子的底气十分足,难道他真的是问心无愧,顾清也没有在杜府里来过吗? 不,他不信。柳飘飘说,顾清曾怀疑过拐卖案的背后主使就是杜老爷,偏偏那么巧,刚一生疑她人就原地消失。 如果不是他做贼心虚,怕被顾清捅出篓子来的话,又怎么会多此一举? “好了,顾大人。你先差人把院里的女子送回去吧,以防让她们的家人担心。”慕容的声音响起,顾林虽不懂其间的意思,可也只能这样做。 老爷子什么也不顾了,此刻雄赳赳的样子还真不好惹。顾林摇头,现在的世道,恶人也做的如此有理,真是荒谬! 女子们在侍卫的护送下,正准备出府各回各家时,一个声音故意大声喊道:“顾清妹妹呢?她去哪里了?” 说话的人是阿紫。 其他女子们相互对视一眼,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而最尾侧的晓月明白过来,立马回话道:“不知道她被带去了什么地方。” 声音虽然极小,可在场所有人都听清楚了。顾林横眉怒目,直视杜老爷子,都在等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阿紫和晓月也是破罐子破摔,如果不是有顾大人和丞相主持公道,也不敢大着胆子说话。 杜老爷子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身边没了小莲,便没了替他出主意的人。顾林连连问话逼的他极紧,杜老爷子拄着拐杖站起来,一手背在身后,刚要说话,眼睛一闭,直直倒了过去。 老爷子倒下吓坏了所有人,大家手忙脚乱把他抬进房间,又急急忙忙请来大夫看诊。据大夫说,杜老爷子患有失心疯。 顾林显然不相信大夫给出的结论,凭他晕倒就能诊断出失心疯?华佗在世也没这种好眼力吧。 “老爷子确是失心疯没错,我都给他开了好几年的药物,病情时好时坏,这是一种精神层面的疾病,没办法从根本上解决。”怕几位大人不相信,大夫解释道:“贵府里不是还有药物么?大人若是不相信的话,可以让老爷子的随身丫鬟把药拿出来给大伙瞧瞧。” 一个小丫鬟小声道:“老爷的药,都是小莲姑姑在负责。” “她人呢?” “自几位大人到来后,就没看见姑姑的身影。” 说者是无意,听者却有心,慕容眸子微瞥,一言不发。 “你们速速去把她找来,本官要盘问她。”顾林吩咐说。 可杜府那么大,小丫鬟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找她,听老一辈的下人们提起过,说小莲的母亲被关在地窖里,谁知道是真是假?地窖里连个苍蝇都飞不进去,怎么可能有人居住?再说,就算有人在里面活着,也从来没有人给里面端茶送水过,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 顾林的吩咐她不敢不从,可地窖她也不敢去,那里是杜府禁地。回头要是老爷子清醒过来责怪与她那就遭了。 小丫鬟面色为难,吞吞吐吐不说,也丝毫没有行动起来。顾林在心里冷哼,难不成杜府的下人也是要翻天不成? 等他再次严厉吩咐道,小丫鬟才犹犹豫豫说出了心里的话。 杜老爷子的眼睛微微颤动着,手指在被窝里紧紧叩住,在脑海里面把说话的小丫鬟恨不得千刀万剐。他哪里有昏倒?不过是权宜之计,眼前两位大将逼着他交人出来,他只能想出这个法子缓一缓。可没有想到,手下个个是吃里扒外的家伙! 听到地窖两个字的第一反应,顾林就想到可能顾清会被藏在里面,他打算亲自去查看一番。 刚走出房门口,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盈盈走过来,神情镇定,看见顾林后俯身行礼道:“奴婢小莲见过大人。” 她就是小莲。 没想到会在门外碰见她,顾林也不掩饰,开门见山道:“还请小莲姑娘带我们去一趟地窖,办案要紧,不能耽搁。” “哦?大人要去地窖?可是,地窖里面除了亡母的坟头以外,再没有其他。”小莲掩嘴轻笑:“莫不是大人见亡母未分得杜家半点坟地,觉得可怜,想要给她烧两炷香么?” 周围有人觉得好笑,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顾林回头狠狠瞪他一眼,那人立马敛了眼色,不敢再笑。 见小莲神色无半点异样,顾林开始起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说起已经亡故的母亲语气间是那么云淡风轻,仿佛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 就在这时,在被拐的众多女子中,阿紫趁侍卫没察觉的时候,一个溜烟跑了出去。 另一边,小莲丝毫不给他们退路,顾林前也不是,后也不是。之前讲话的小丫鬟见小莲到来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她们都知道地窖的路怎么走,可没有人敢去,更何况小莲在场,就更加没人愿意吱声。 “你家老爷子昏倒了,可有药物?”慕容温声道,话说完后也缓解了顾林与小莲对峙的紧张气氛。 小莲忙道:“有的。”说着手快从怀里拿出一粒药丸,三步并两步跑到床边,见杜老爷子昏迷不醒,急急忙忙就把药丸放进他嘴里。 慕容双手抱胸,静静看着一切,只是对小莲的目光里,带着一丝不解。 “这么说来,他果真有失心疯?”顾林仍然怀疑。 慕容轻松一笑:“是的,大人,你的确该信了。” 卫采在他身后拉拉衣角:“这个叫做小莲的丫鬟,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慕容也知晓,从她一出现与顾林的对话到之前,脸色镇定无比,只是在听到杜老爷子昏倒后就显得有些慌张。若她真是一个丫鬟,不得不夸的是,是个效忠主子的好下属。 “姑娘们都找到了,我家老爷的罪行也定了,不知各位大人还有什么事?”虽然小莲背对着他们,可语气里带着一种冷意。 姑娘们被找到了?她嘴里说出短短几个字,分量却极其大,那些姑娘们,在杜府遭受的一切,成为了一个巨大的心理阴影。 似乎对小莲来说,都是寻常小事。 “当然有事,而且是大事!” 一个清亮的嗓音由远而近,众人展目望去,笑脸盈盈的女子不正是顾清? 顾林快步上前,将她从头到尾看了个遍,不停询问:“清儿?真的是你?你去了哪里?可有受伤?” 顾清连连摇头,只是眼光与房间里端坐的慕容相触时,不由得一愣,他怎么也在这? “你?”小莲很意外,腿也一下子软了下来,却仍然装作镇定。 “很意外是吗?你父亲说的对,我和刚交的新朋友相处的很好。”她看向一侧的阿紫,是她,冒着风险去了地窖找到她。地窖里黑洞洞的,她听见外面有阿紫在喊,就随口应了一声。 小莲藏在袖中的手指甲嵌入肉里,她就知道,对眼前这个女子绝对不能心软,还是怪她疏忽了。 第五十五章 何所谓人心 “三小姐你在说什么?奴婢怎么听不懂呢?”小莲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尽管心里略带慌张,还是挺着胆子与顾清直视。 “我什么都知道了,小莲。”轻轻一句话,在房间里掀起一阵波澜,顾清走到她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又看向床上紧闭双眼的杜老爷子,“所谓拐卖案的幕后黑手,就是杜老爷子吧。” 床上装昏的人喉咙间咽了咽,为这话心惊。 “杜老爷子之所以会抓来那么多少女,是因为,想要用处子之血来炼取长生不老药,他害怕日渐衰老的容颜,希望自己青春永驻,不老不死。” 顾清一顿,房间里的所有人都不肯相信,就连顾林都觉得不可思议,满脸都是怀疑,认为是顾清的恶作剧,低声唤了唤她,不想让她在众人面前胡说八道。 小莲也道:“三小姐真是奇思妙想,世间哪里有长生不老药?你相信长生不老药吗?”顾清摇摇头,小莲接道:“连三小姐这般小年纪的人,都不相信世上存在这种东西,我家老爷子早已看透红尘,怎还会相信此等民间传闻?” “清儿,你在胡说什么?”顾林也不信她的言论,觉得她是受了刺激说的胡话。 只有慕容,不受言语的摆弄,只一心听她讲话。顾清觉得他好像变得不一样了,眉目间那股神秘感像消失了般,转而与她对视的眼睛,带着些柔软。 纵是心里疑惑,她此刻也没有心思去想答案,只想把眼前问题解决好。不顾父亲的质疑与小莲的狡辩,她走到床下面拿出来一个木匣子,取出来一本书,随意翻了两页,举在手里展示给大家看。 “这,就是证据。”顾清声音琅琅,响彻整个房间,小莲脸色有些泛白,她怎么把这事给忘了?早知道就先毁掉再说。 “里面是些稀奇古怪的咒文及炼取仙丹的方法,我想,大家都很困惑,为什么老爷子要这么做?”她微一停顿,转眸看向床沿,声音低缓起来:“杜老爷子忙活一生,拼死挣来杜府丰腴的家产,想要尽享清福时才发现自己年过半百,人生走了大半,除了钱多,人间百味皆未一一品尝过,便觉得心存遗憾,想要重回年轻。我猜,炼取无须有仙药的地点根本不在杜府吧?老爷子做土地生意,随随便便弄点地方来放炼取工具根本不困难,对吧?” 一段话的最后,她把问题抛给了小莲。只见她眼神有一丝闪躲,手指藏在袖中许久没曾拿出来,嘴里仍道:“三小姐这些话又是从哪里听来的?是老爷亲口告诉你的吗?还是,三小姐有能看透我家老爷子心思的能力?” 顾清不想与她争辩,因为觉得她的遭遇太让人同情,自幼便深受冷眼与嘲笑,才导致她如今阴暗的性格。然而转念一想,同是一家人,性格脾气可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还真是老爷子亲口告诉我的!”顾清突然爽快道,面上是轻松的笑容,在旁人看来,她像是说着家常,一点与案子也不靠边。 顾林本还想出言阻止,被慕容一个眼神给憋了回去。 她俏皮偷看一眼昏睡过去的老爷子,心中有数,原来睡着的人也是会咽口水的啊? 转而问小莲:“虽然你是杜府管事的姑姑,但是再怎么来说,也是个下人,有什么资格跟我对峙案情呢?” 下人两个字,听到小莲耳朵里,很不是滋味。她用了近二十年,在老爷子身边尽孝心,做了儿女该做的事情,但从来没有让他正眼瞧过自己,丫鬟的地位亘古不变,讥笑也从来未曾改变过。 这是她心里的刺,如今被顾清说出来,不免有些怒气。 “奴婢只是,顺着三小姐的话而已。听说这案子,不是顾大人审查的吗?”她也不甘示弱,直言顾清根本没有资格插手这桩事,话里带着尖锐。 “看来慕某是打扰各位了,卫采,咱们走吧。” 没等来顾清的回答,慕容已先行说话,故意自作多情把盆子往身上叩,为的就是给顾清撑腰。 说走也不是假的,场面真心无聊,他不想再耗时间下去。于是领着卫采跟顾林道别后就跨步离开。 两边都不讨好,没有人愿意帮小莲说话。 顾清不愿再与她白费口舌,把那本仙丹书甩给顾林,管他接的住接不住,反正是挺相信他能力的。 杜老爷子估计睡得也不踏实吧,呼吸声紊乱,身体好几次不自主扭动,也是,一大把年纪了,身上总有点毛病。 “老爷子?快起来吧,你根本没有昏倒,不过是为自己找理由逃避罢了。” 床上的人没有动静,但是不出几秒,他还果真憋不住了,睁开眼来,先是转转眼珠望向床顶,接着才把目光移向大家。 顾清道:“恐怕是让你失望了,我还没遭殃,不过你可就不一定。” “我的药呢?快拿来……” 半天吐出这么一句话来,他需要更多的药物来镇定自己,平复情绪。眼里是对生命消逝的恐惧与慌乱。话是说给小莲说的,可她没有动,再没有像之前一样急匆匆拿药给他。 “我的药?小莲……”杜老爷子躺在床上,语气虚弱,又重新喊了声。 小莲在进房间来时已经给他吃过一颗,一颗药的分量太少,似乎还不能控制住病情。 小莲依旧没有动,她的眼睛,转变成深深的绝望。是的,她突然绝望了。自己的一生还没来得及开始就已经结束,美好年华也在埋怨和痛苦中渡过。 眼前躺在床上的这个人,除了给自己生命以外,再没有什么,他根本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他不配! 手颤巍巍拿出怀里的一个药瓶,望着半晌,一个用力,狠狠扔向门外,只听见药瓶摔碎的声音,和滚了一地的药丸。 又想起地窖里生不如死的人彘母亲,心里的郁火便更增加一分。 “是的,你说的没错,都是他做的。”有气无力吐出一句话来,顾清稍意外,不知道她为何从刚才咄咄逼人,变成现在一副认命的模样。 “你……没事吧?”她问。 小莲苦笑摇头:“人是他抓的,的确是想要炼取那种东西,他也得了失心疯,在精神无常的状态下,伤害了我的母亲。” 顾林已目瞪口呆,没曾想还有这么一出。 “我算帮凶吗?我能自首吗?”她拉着顾清的衣角,突然仰起头问,眼里都是不安与慌乱。顾清看向顾林不知所措,她不是官员,没有话语权,接着小莲又到顾林面前,跪倒在地,掩面哭泣道:“我会不会被砍头?我是不是犯法了?” 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又碰巧给杜老爷子看病的大夫没有离开,就给小莲稍加诊断了下,见她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一直再说自己会不会死?会不会被挖眼睛之类的。 大夫诊断以后,不确定道:“她的压力太大,已经压迫了神精,需要分开看管一下,等我再详细确诊后,才能给出答案。” 顾清唏嘘不已,她童年受的阴影太大,一直压在心里,特别是她被放在酒坛里面的母亲,尤其残忍,充斥了她整个幼年。 “父亲,小莲先带下去吧,她的事情回府后慢慢再给你讲,现在先解决案子可好?”对小莲惋惜无比,她虽然有意不让她受罚,可法律无情,天子犯法都要与庶民同罪,平凡人又如何能逃得过?只能想想办法,减轻些罪行了。 顾林当然没有话说,在案子中立功的是自己女儿,她的恳求自是会答应。 只是好奇其中的原由,便问道:“你且将杜老爷子的罪行讲来,让我先判断判断,日后也好跟皇上讲明案情。” 刚才房里所有的话,杜老爷子都听在耳朵里,好不容易有力气唤来丫鬟支撑起身子,面对的又是顾林等人。 可他不想认命,自己肯定会被抓进天牢里,到时候杜府的家产怎么办?他辛辛苦苦创下的家业自己还没享受完就要白白送给别人? 不,他做不到。 骤然抬眼,眼里满是阴狠,手握成拳在床沿边不停敲打,厉声吼道:“你们是想逼死老夫吗?是不是非要看着我断气了才觉得痛快?” 他的大吼没有换来自己的青春年华,没有换来自己的妻子女儿,更没有换来堆堆成山的金钱。 然而,却有顾清的一句话:“都说钱财乃身外之物,你为了自己肮脏的私欲,导致了今天的局面高兴吗?” “你在创下家业的时候得了失心疯,丧失理智的情况下,把自己原配妻子害的人不人鬼不鬼,正是在那种情况下,你害怕与别人分享自己的财产,抛弃自己的女儿,让她一辈子在你手下做一个小小丫鬟。那些小妾,即使坏了身孕,也被你用手段弄没了吧?一面又怕自己衰老家业无法继承,才听闻民间妖术,希望借什么不老药让自己长存于世。真可怜,你以为钱财什么都能买到吗?” 字字句句,深入肺腑。顾林乍一听,已经目瞪口呆,想不到世间还有如此心胸狭隘之人,狭隘到让人想要用唾沫淹死他。 第五十六章 钱财不万能 面对自己的罪行一条条被顾清理清出来,杜老爷子嘴唇微颤,想不到词语争辩,恶狠狠的模样一下子泄了气,只愣愣问了句:“你……是如何得知?”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短短几字,铿锵有力。 真没想到杜老爷子居然是这样的人!顾林指着他被气的发抖,房间里的年轻小丫鬟也同样如此,若要说起小莲母亲的事来,恐怕已经没有几个丫鬟能记得起来,不是自己远走他乡,就是被杜老爷子暗里谋害。 “你认罪吧。”再没有什么好劝解他的话,种种滔天罪行,足以让他进天牢。 “哈哈哈——”他突然仰天大笑,双手举在半空中,眼睛蓦地睁大,里面是一丝丝狠厉,“认罪?哈哈,想要我认罪?做梦吧你们!” 顾清蹙眉,看他开始张牙舞爪的模样,鞋袜也不穿,光着脚就跑了出去,抬头深深望着天空,满是不甘与怨恨,声音撕裂问道:“为什么——为什么?” 大夫见他反应异常,怕受了打击心里承受不住,连忙跟上去。 顾林和顾清出来后看见的一幕是,杜老爷子躺在雪地上,双手蒙住耳朵,眼睛直直盯着地面,嘴里嘀咕不语,大夫从药匣子里面拿出些镇定安神的药,在下人的帮助下给老爷子喂了进去。 药还没来得及见效,老爷子也没有恢复正常,顾清望向四四方方的小院子,外面重重院落,以后,恐是会空了杜府吧。 杜老爷子被带回衙门,有官府审问,顾林旁坐,顶多算个见证定罪人。这样也好,不然等老爷子清醒过来后,又想要暗里收买官员。 案子总算落得个清净,顾清揉揉酸痛的肩膀,麻绳困的她极紧,等她回府后一定让阿浣好生给她按摩按摩。 被抓到杜府的女子都被送了回去,只有阿紫,她蹲在杜府外的台阶上,凝望来来往往的行人,抱着双膝不肯离去。 单薄的背影,让人惋惜。 “怎么在这里待着?回家跟亲人团聚呗。”顾清坐在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来回看了看。阿紫正出神,被打搅后一言不发,只玩弄着小手指,神情十分落寞。 “我怕……他们嫌弃我。” 突又觉得不搭理人家有点不礼貌,阿紫还是慢吞吞回了句。 和她一样被抓进杜府的女子,连同那个十二岁的小姑娘,都已经不是完璧之身了。又身处在一个注重女性贞操的时代,她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用。 “然后你就想不开吗?”顾清并不打算安慰她,循着话问下去。 “我只是……有点失落。”阿紫回答道,将脸靠在双膝上。 “好呗。”顾清拍拍手站起来,她消失了那么久,娘亲肯定急坏了,也没得闲工夫在这做什么心灵顾问,“那我就先回家了,天冷还是早点回去。” 阿紫没有吭声,顾清走过两步台阶后一顿,回头问:“为什么要去地窖救我呢?” “嗯?”她突然问道,阿紫愣住。 接着顾清又说:“我身边正好缺一个丫鬟,平时呢就跟着我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就行,每月还有例钱拿,你要是觉得不错,就来顾府找我吧。” 说完后是头也不回的离开。 院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有阿浣操劳,要是她自己有一个丫鬟的话,肯定当妹妹一样宠着疼着,不过看阿紫的年纪……应该比她大吧。 顾清才懒得管她来不来呢,没有谁愿意跟钱过不去,反正她给过阿紫一次机会,就是不希望她低迷下去。 她的身影在雪地里渐渐消失,阿紫望了半晌,眼里有了一丝光彩。 —————— 玉娘也不知道自己这几日是怎么过来的,一想到顾清生死未卜就心如刀绞,那是她唯一的女儿,唯一的血脉。若是以后阴阳两隔,到了九泉之下,她又该如何有个交代? 幸运的是,顾清回来了。 看见顾清大摇大摆走进来,玉娘苍白的脸上才能看出一丝情绪来,她把顾清抱在怀里,左右看看,嘴里还直问道:“清儿?你去哪里了?有没有冷着饿着……” 阿浣闻讯赶过来,看到顾清俏皮的模样,也关心了几句。顾清心里像吃了蜜糖一样开心,但是看到玉娘为自己担心而消瘦也不好受,忙宽慰她几句,后又将来龙去脉讲清楚。 玉娘做了最坏的打算,她等那么久,以为没了盼头,会等来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总归平平安安的。 “小姐你不知道,夫人都好久没合眼了。”气氛活跃起来,玉娘眼里含着泪可是嘴角噙着笑,见阿浣在顾清面前告嘴,还不承认。 “你们瞧,我这不是好端端回来了吗?”知道母亲操了许多心,顾清把她拉到一旁坐下,乖巧听话的替她捏肩膀,力道适中,还让玉娘夸赞了一番。 “你父亲呢?他回来了吗?”玉娘又问。 “哦父亲还在衙门吧,案子还没结下来,估计在审问。” 玉娘点点头,扭头朝顾清再三叮嘱道:“你呀,下次一定要带上丫鬟,真把我急坏了。就连宁儿都差人回来问过话,你可不能再马虎了。” “是是是,母亲教训的是。”她也不顶嘴,任由玉娘指责,直到她心情舒畅。 早早吃过晚饭,顾清就爬进被窝里,她探出个脑袋看着阿浣在屋子里生火,又想起对阿紫说过的话,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来,阿浣与她小不了几岁,说不定还可以成为朋友。 生完火后阿浣不经意抬起头,看见顾清注视着自己不知道在想什么,走到面前在她眼前晃了晃。等顾清反应过来,一巴掌打掉她的手,清脆的声音格外响亮。 “好痛呀小姐!”阿浣捂着手小声抱怨,眼神带着些埋怨。 “痛才长记性,让你下次再打断我想事情。”顾清甩了一句话出来后,把头捂在被子里开始准备睡觉。 阿浣朝她做了个鬼脸,动作利索的把生火的东西收拾好,就掩上门离开了。 顾清睡得很沉,但是不香。 可能是把全身捂在被子里,导致气体不流通。 她做了个梦,一个噩梦,梦见了小莲的母亲。她跻身于一方小小酒坛之中,黑洞洞的两个窟窿眼睛尤为骇人,她没有脚,但是伸着双手就朝顾清扑来,忽然画面一转,变成了小莲,同样的狠戾模样,猩红的眼睛让顾清心里猛的一惊,硬生生被吓醒过来。 一把掀开被子,她露出脑袋大力喘着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脑袋也晕乎乎的。 只怪地窖里留下的印象太深刻,才无缘无故跑到她梦里来。 突然被吓醒,心有余悸,顾清不敢轻易再睡去,一手枕着脑袋,一手放在被子上面,睁着眼睛望向窗外。 有两个人影闪过,一男一女,看映在窗上的影子好像是父亲母亲。 顾清探头看了看,没有动作,却听见了外面的谈话。 “清儿已经睡下了?”顾林问,他故意压低了声音,怕打搅到房内的人。 玉娘叹息道:“幸好老天保佑,才让清儿无灾无难,若是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要独自活下去。” “说什么呢?人不是好好回来了吗?平安无事就好,你也放宽心,不要胡思乱想,天色已晚快去睡觉吧。”顾林宽慰说,一手放在玉娘背后轻轻拍打。 “可能是……可能是他的在天有灵,在保佑着我们。”玉娘声音轻不可闻,顾林还是听清楚了,天空中漆黑一片,不知道亡故的人是否正在凝望着俗世间。 玉娘双手紧紧攥着他的手不放,昏暗里看不清她的表情,话里的感激怎么也掩饰不了,“要是没有你,我和清儿可能就……” “胡说什么?现在不是都好好的吗?走吧,该歇息了。” 顾林赶紧捂住她的嘴,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因为他不想听。两人在窗外静默许久,方才离去。 窗户与顾清的床隔了有些距离,他们具体讲了什么她倒是没听清,只是从顾林的动作来看,应该是在安*娘。 她叹口气,自己这次突然失踪,肯定吓坏了母亲,赶明儿她定要好好侍奉母亲。看她和父亲的感情真好,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够遇见自己的另一半。 今天看见慕容时,她很意外,他是为何而来?也是为了查案的吗?应该不是,后面果断离开也不见得有多关心案情。 他的眼睛深邃,看的久了,便会沉溺在里面。 顾清被噩梦吓醒后,怎么也睡不着,现在又想到慕容,心里便有些小小的激动。尤爱他的白衣风华,立于人群里是那样的耀眼,以至于能让她一眼就能寻到。 窗外夜色无边,近日来绵延大雪也停了,只是倏而会有晚风吹过,绕过树枝有吱呀的清脆声响。顾清翻来覆去,横卧侧睡也好,脑袋里总会想到他。 她撅着嘴,索性蒙住耳朵,停止自己再去胡乱想。 放在房内一角的火盆子闪着星星点点的微光,与着她的心事隐身在寂寂沉默的夜里。 第五十七章 愿君日后好(一) 第二日一大早,于管家跑来梅院,说府外有个约十二岁的小丫头直言要见三小姐。看她一身脏兮兮的打扮,护卫们赶了几次也没赶走。 顾清睡眼惺忪,坐在铜镜前任由阿浣折腾自己的头发,听见于管家的话后,打了打呵欠,含糊不清道:“把她带进来我看看。” “是,小姐。” 的确是个十二岁的小丫头,尤其稚嫩的小脸蛋儿冰冰凉,身上的衣裳满是大大小小的补丁。她那双眼睛很好看,眨巴眨巴着,也不畏惧顾清。 “小姑娘,你吃饭了吗?”初次见面就对她有好感,别得没问,一开口就留她吃早饭。 “我没有钱……所以没有吃。”丫头抿抿嘴唇,看着桌上香味四溢的饭菜咽了咽口水。 小孩子是最真实的,神情不会骗人。 顾清又问:“你父母呢?她们不管你吗?” 那丫头收回目光,有些落寞答道:“我没有父母,是……孤儿。不过,有邻居阿紫姐姐在帮助我,她经常会拿饭菜和银子给我。” 阿紫?顾清这下明白了,她说过要招贴身丫鬟,原是想让阿紫来顾府的,没曾想到她安排了个小丫头过来。 看这小丫头模样长的白白嫩嫩,脸上有些灰尘倒像是故意抹上去的,于是又继续问:“阿紫为什么让你来?” 小丫头嘟着嘴想了半天:“我也不知道。从杜府被救出来后,好像大家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再加上我是孤儿,恐怕没有人会喜欢我。” 声音到后面越来越小。 她竟也是从杜府里被救出来的众多女子之一。 想不到,她才十二岁,也遭受了杜老爷子的祸害。 终于明白阿紫为何要这样做,跟她比起来,或许眼前的懵懂小丫头更需要逃离原来的环境。 不由得,心里多了丝怜惜。 “阿紫姐姐说,你们家要招丫鬟,就想让我来找你。你说,她是不是不要我了。”丫头睁着大眼睛望着顾清说。 顾清一笑,“怎么会?阿紫怎么会不要你呢?我猜,是因为你年龄也不小了,总不能一辈子跟着她吃吃喝喝吧?既然年龄大了,你就可以自己挣钱养活自己,不是吗?” 小丫头若有所思点点头,她对复杂的社会一点也不懂,从小也没有人教过她,要是没有阿紫在身边,她恐怕连月事是什么也不知道。 “那你愿意待在我身边吗?嗯我想想,我只比你大四五岁,你可以叫我姐姐。”顾清歪着脑袋,一想到她年纪小小,就遭受了杜府非人的待遇,心里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我佛慈悲。她虽然不是一心向着清净佛门的人,但是在此刻,也想要做个好人。 “我以后可以回家看阿紫姐姐吗?”丫头问。 “当然可以啊。你跟在我身边做事,我每月会给你发例钱,例钱就是银子,你还可以用银子买自己喜欢的东西。” “哇塞,真的吗?我七岁就是孤儿了,从那以后,就再也没见过银子。”她高兴的快要蹦起来。 “你以后就叫我小清姐吧,你呢,叫什么名字?” “我叫月牙。” 月牙?见她突然咧嘴一笑,一双眼睛果真跟月牙一般弯弯。 “名字真好听,那么,从今以后,你就是我顾府的人了。”顾清宣布道,接着给她介绍一旁的阿浣,“她是阿浣,嗯叫她姑姑吧。” “阿浣姑姑好。”月牙乖巧唤道。 阿浣不满意,她明明也还年轻好不好?怎么就做人家姑姑了?不过话说回来,有了月牙以后,她就不再是梅院里唯一一个丫鬟,自己也算有个小跟班了。 早饭过后,阿浣安排好月牙的住处,又带她出去买了几身好看的衣裳,顺便熟悉了府里的环境。 月牙没有想到有一天会进入到大户人家里来,虽说是做丫鬟,但她已经很满足,总比在遮挡不住风雨的低矮小屋里度日的好。 阿紫同情她,才愿意把自己的饭菜和银子分与她,可毕竟是两家人,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阿紫的家里拮据又不能收养她,长期这样下去也不是好办法。 所以那日顾清给她一次机会后,才想着要把月牙先安顿好,她不可能护她一辈子。 丞相府托人带话前来,邀请顾清去相府一坐。 听到消息后,顾清还很诧异,是慕容的意思吧?怎么平白无故想要邀请她呢? 玉娘是有些欢喜的,据说丞相一表人才,又是朝堂里的顶梁柱,京城里不知有多少儿女仰慕他。如今相府夫人的位置还悬着,清儿有幸得到他的邀请,说不定两人之间有些小苗头。 还没踏出门槛,就有人一传十十传百,说丞相慕容在相府宴请顾府三小姐。本是寻常的小事而已,市井之间相互传达,话的意思就变了味。 以至于后面有人说,流苏相府夫人地位不保,顾府三小姐后来居上。 顾清一介女流都不介意这些话,可卫采急了眼,他想要为姐姐正名,所以早早就在相府外面候着,等着顾清来到后给她一个下马威。 顾清把月牙带在了身边,第一次坐大户人家的马车,她高兴的不得了,在马车里手舞足蹈。 卫采提着大刀坐在台阶上恭候多时,远远看见顾府马车行驶过来,立马站直身子,把大刀矗在地上,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顾清哑然,每次与他见面总能给她惊喜。 人家是一个小小屁孩,她才不想跟他在府外浪费时间,自马车上下来后,看也不看他,唤了月牙,径直越过他,大步朝府内走去。 月牙第一次见他,被他的举止惊到,问顾清说:“小清姐,他在干什么呀?” “哦他呀,估计是吃多了劲儿没处使。”甩下一句,光明正大走了进去。 顾清只是随口说说,月牙当了真。她跟在身后,暗自下定决心,小清姐说过的话一个字儿也不能漏下,以后一定要加倍努力学习,保证不给小清姐丢脸。 嘿,她们还真胆大。明明自己这么大个人站在原地,也装作没看见似的。 卫采连忙追上她们的脚步,挡在面前,伸出手臂拦住路不然她们走,且一面轻哼说:“你你你……别以为我家公子对你有意思,他最爱的是我姐姐,你可千万别对我家公子痴心妄想。 顾清无语,小家伙总在她面前说这种话,她都听的耳朵快要长老茧,索性就不理他。 既然他拦着路不让,那她就绕道而行,母亲曾经说过,要少跟斤斤计较的人打交道。 于是转身一扭,带着月牙走另一条路去。 诶?别走呀,他目的还没有达到,可不能让她们就这么走掉。 “你们给我站住。”他在身后大喊道。 顾清听话的停下脚步,回头问:“有事?” 她沉着一张脸,没给他好语气。 这么不苟言笑的样子,卫采还是第一次见到,只见他愣住两秒后,提步上前来,说话结巴起来:“我……其实也没有什么事,你们走吧。” 还作了摆手的姿势。 月牙由此更加坚定了顾清说过的话,经过刚才一系列的举止观察,这男孩应该是吃饱了撑的没劲使,说不定脑子有问题也是可能的。 顾清莫名其妙瞪他一眼,接着大摇大摆离开了他的视线。 卫采挠了挠后脑勺,顿觉懊恼,他怎么回事?见顾清沉着脸,还以为她生气了,最初的气势汹汹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焉了起来。 手上提着的刀就是为了唬人,这倒好,人没唬住,他也跌了跟头。 跟丫鬟问了路,才知道慕容正在花园里等待。今日天气有些放晴,天边隐约有太阳的影子,万千树枝上的积雪开始慢慢融化。 他负手而立在空地上,似乎正在赏景。 并没有人通报,顾清让月牙站在走廊里候着就好,她自己踩着雪地的脚印走向慕容,也没打搅他看景的兴致,一直站在他身后,等他赏完。 又或许是景致太过美好,天地的纯白,与他的白衣相映,泼墨似的发丝自在飘飞,树枝虽干枯无叶,独独添了别样的感情。寒冬腊月,真因如此。 不知道站了多久,只知道鞋底好像被雪水浸湿了,脚底潮湿一片。 方才听见他的声音道:“我若不吱声,你是要站到天黑去吗?” “有何不可?”她嘿嘿一笑,探头到他面前去,调皮看他一眼后又立马站回原地。 “你在做什么?”他转过来问她,看她脸上都是笑容,不觉心情也明朗起来。 “我?我等的烦了,便想着这里蹦一下,那里跳一下。”她老老实实说,也对,她本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女子。 慕容身边接触的女子不多,若要细细算起来,恐怕只有流苏一人而已。 “你叫我来干什么?吃饭吗?我喜欢的有芙蓉大虾和桃仁鸡丁,你府上的厨子会做吗?” 她此刻俨然是个贪吃鬼,说到菜名,眼睛都放出光来。 芙蓉大虾和桃仁鸡丁? 慕容想想也老实答道:“不会。” 他见过太多女子,大多是温婉贤惠为主,也有小部分是古灵精怪的,可她们的古灵精怪像是为了在他面前表现好努力展示出来的。不像顾清,举止和谈话,真的就如同小孩子一样。 第五十八章 愿君日后好(二) “那蒸羊羔儿和烧花鸭呢?” 慕容道:“也没有。” 顾清顿时泄了气,蹦蹦跳跳也没了兴致,撅着小嘴小声抱怨说:“好歹你也是个丞相,怎么府里的厨子什么也不会做呀?” “你嘀咕什么?”他只听见仿若蚊蝇的说话声。 顾清忙回答:“没,没说什么。我还不知道丞相请我来相府做什么呢?” “闲来无事,跟我去走走吧。”他轻描淡写,抬脚就朝右侧雪地走去,顾清在他身后,蹙着眉子有些疑惑,特意让人去顾府捎信,就是为了和她转转?可之前不是说过宴请吃饭的么? 脑子想着,脚步没敢怠慢,顾清如同个小小丫鬟,看着他的背影在前面一晃一晃的,轻轻跟在其后。 相府里很安静,停了好几日的雪地已经融化了,脚步踩在上面,没有吱呀的声音,倒觉得安逸些。两人转过一个拐弯,开到枝叶枯尽的小径上,顾清步子又小,要走很多步才能赶上慕容。 “你的名字很好听。”他缓缓道,声音清秀,在漫天迷蒙的天地间,听的格外清楚。 是在夸她?顾清窃喜,掩嘴笑时像偷吃了蜜糖一样甜。 “你的名字是顾大人取的吗?”他又问。 没头没脑的又来一句,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自己的名字感兴趣,顾清还是老老实实道:“我是他的亲生女儿,这名字,还能是别人取得不成?” 慕容嘴角含笑,赞同点点头。 接下来便是沉默,他伟岸的臂膀在顾清眼里,是那么宽厚无边,脸颊的轮廓也分外明朗。不知道是冥冥之中尚有天意还是如何?与他待在一块,内心深处有种莫名的安定。 “三小姐是很活泼的人,偏偏我这府邸死气沉沉,毫无新意,怕是委屈了小姐吧?” 他突然的客气用语,让顾清有点受宠若惊,这还是传闻中的丞相吗?清冷,不易近人?怎么都挨不上边? 自与他认识以来,除了前几次见面略无交涉以外,在知晓她姓名后,来往比较密切,更是在她被困杜府时出面撑腰。 细想其中缘由,难道他真的心系自己? 这念头一出,顾清连连摇头,怎么可能?相府里还有位大美人镇着呢,而且,看慕容的样子,也不像是那种风流的公子哥儿。 排除了心中的答案后,她对此更迷惑了。 “三小姐在想什么?”他停驻,回头问。 顾清从瞎想中回过神来,给出一个招牌笑容,摆手道:“我刚刚赏景呢,相府里的景致真好看,嘿嘿。” “是么?”慕容回头瞥了眼周遭的干枯树枝,嘴角一扬。 “你叫我顾清就好了,别再三小姐三小姐的叫,挺见外的。” 唤她顾清?慕容没有立马答应,沉沉一想后说:“唤你阿清吧。” 阿清,阿清。 这算是给她一个特权么?堂堂高高在上的丞相如此亲昵唤她,要是传到市坊间,又得说她威胁到流苏的地位。 名字只是个称呼而已,她又不在乎。不过,阿清两个字在口齿间留香,还算好听。 与慕容来到那日设宴的花园空地上,没了繁冗的桌子椅子,整片花园显得愈发宽敞,花园一侧的回廊摆放着一个小几,慕容向她示意,两人朝廊子走去。 恰逢冬日暖阳,与君席地而坐,对赏云霞。 立马有丫鬟上前添些茶水,对顾清的态度也算恭敬。卫采急慌慌赶来时,看见顾清双手撑着脑袋,仔细听着慕容的讲话。乍一看,才子佳人。 哼,什么才子佳人?他姐姐流苏与慕容才是君子与美人。 碍于慕容在场,他只能暗地里对顾清使眼色表达自己的不满意,不过也不用担心,他请来了一员大将。 还是要削削她的锐气,不然真跟公子在一起就麻烦了。 “嗯?你小书童你没事吧?眼睛怎么一直晃悠?抽……抽风了?”顾清才注意到卫采,看似无意的问话,实则把瞩目点推给卫采。呵,他小小年纪,论起玩把戏来,她才是大佬! 卫采脱口而出:“我的眼睛被风吹进了沙子,擦擦挤挤的还不行么?倒是你,怎么一直关注我呢?” “你不是在擦眼睛吗?那又是怎么知道我在关注你呢?你不会是在偷看我吧?”顾清故意大声质问说,后面一句还伴随着重重的拍案声。 管他俩闹腾成什么样,慕容没插手,装作没看见。 “偷看你?呵呵,你自己看看你全身上下,一马平川,辽阔草原,还妄想我偷看你?笑话。”卫采也没顾忌,他被顾清惹火了,才满脑子搜索词来跟她较量。 谁知,他话一出。 顾清低头看了看胸前,深深吸口气后,一挽衣袖大步朝他跨来,用力提起他的耳朵,狠狠说道:“你看你,个子不高脾气挺大眼光还有要求,现在尚且年幼不说,等你到了嫁娶之时,看谁敢嫁给你,受这等鸟气!” “你管我以后娶谁?反正跟你又没有关系,你你……松开我的耳朵!”卫采偏着脑袋,顾清稍用力一下,他就怂一下。 “我是不用管,我只是替你家公子担忧啊。”顾清咬牙切齿道。 “卫采,给顾三小姐道歉。” 一个清脆女声婉婉响起,流苏头插步摇簪,穿了件玉黄霓裳,缓步踏来。 顾清见状,识趣的松开手,对着流苏颔首:“流苏姑娘。” “小弟顽劣,恐是给三小姐添了麻烦,还望见谅。”流苏人还未到跟前,话已至耳边,虽然客气说着,可她的眼里没有半点希望顾清见谅的意思。 卫采见姐姐来了,虽有人撑腰,但还须顾及慕容的在场,只得揉揉发红的耳根子,朝顾清狠狠做了个鬼脸。 “姑娘客气。” 看得出来流苏有静心打扮过,朱唇轻启,带着胭脂红,格外好看。这是顾清第一次正面见到流苏,她果真如传闻中的一样,容貌可以惊为天人。顾清想要用美好的词来描述,想了半天,一个字也想不出来。 她总觉得,流苏对自己没用好感。 说的也是,尽管她出身舞坊,却有幸能入慕容的眼,享尽相府繁华。此刻突兀出现一个她来,流苏肯定也是坐不住的。 流苏径直走到慕容面前,跪坐在他身侧,与他在一起后,从未受礼仪的束缚捆绑,不必恭敬从命,不必受人指令。这也是她喜欢待在相府的原因。 顾清回到原位,手放在膝上不停摩挲,不知为何,她一见流苏就觉得两人之间横亘着一条河流,三人对坐的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慕容不答话,既没搭理顾清,也没理会流苏。 而流苏,眼眸一转,琉璃般的眼睛望向顾清,她的眉目倒像是在哪里见过,尤其是那双清澈的眸子,极其熟悉。 粗略一想,想不出什么头绪。 她盈盈笑道:“早就听闻过三小姐的聪明才智,今日一见,才发现原来容貌也长的如此可人。” “姑娘说笑了,都是些市坊的传言,不足为信。”顾清回道,一个不经意与她眼神交碰,她在笑,可眼睛是冰冷的。 “是么?”她垂眸,继而转头,目光扫在走廊外的空地上,拉着慕容的衣角说道:“那儿太空旷了,等来年春日时,我们摘些海棠可好?” 慕容道:“听你的便是。” 流苏粲然一笑。 顾清觉得自己像个外人,待下去也不是,贸然离开也不是,只能默默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 流苏是美人,慕容是君子。 真是绝配。 她也没什么好遗憾的,如果真要分类的话,那么慕容在她心里,算得上是在不可亵渎那一类里面。每次一看见他,率先浮现脑海的不是庸俗的情感悸动,而是一种让她钦佩与无法沾染的气质。 也许从一开始,于她而言,对慕容的心心念念并不能叫做感情。 不然,面对流苏的示威,她怎么会一点也不生气? 静静听他们谈了半晌,顾清方才站起来,捏捏发麻的小腿,不失礼貌道:“突然想起下午有母亲安排的女红课,便不在相府逗留了。” 慕容只道:“好。” 流苏掩嘴笑:“原来三小姐还喜欢女红?正巧我也喜欢,待下次有机会一起切磋可好?” “流苏姑娘抬举了,我还只是学了些皮毛,不懂精髓,切磋就不用了,姑娘到时候别笑话就行。”顾清谦虚道。 慕容忽然也站起来,眼神像透过顾清看去,飘渺无比,“我送你吧。” 流苏嘴唇欲启,想要阻拦他,又把话咽了下去,一言不发,只沉沉的眼睛看向他们离去的身影微微不满。 慕容今日的举动简直太反常。 两人顺着原路返回,都没有开口说话。 这样低迷的气氛可不适合她,于是干呲呲笑道:“流苏姑娘真美,真是与你相配。” “嗯。” “她那件衣裳也好看。” “嗯。” “……” 不知不觉走到大门口,顾清朝他道别,揽着月牙正准备踏出去。脑子突然一抽,回头望了他一眼,听见他唤:“阿清。” “嗯?”她应允。 见他从袖中掏出来一个环形玉佩,中间镶嵌着一个潦草的字,字太小看不清楚,可玉佩的材质极为细腻,手感饱满。他晃着它,问:“你认识这个么?” 第五十九章 往事揪人心 玉佩吊在空中,顾清的目光随着其而摇晃,她微眯眼,玉佩晶莹剔透,是上好的琉璃玉。慕容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一问之后,眼里还是有些期盼。 玉佩她也从来没见过,于是摇摇头,否决了慕容眼里的殷切。 “这是我一个旧友的玉佩。”他喃喃道。 旧友?为何要问她? 慕容动作轻轻,把玉佩放进怀中,对着顾清抱歉道:“打扰了。” “无妨。” 走出相府后,她抬眼一瞟牌匾,丞相府三个大字龙飞凤舞,清隽端正。月牙小声问道:“小清姐,丞相他为什么要这样问啊?他的旧友你认识吗?” “当然不认识。”她与慕容相识不久,怎么会认识他的朋友?只是,从他眼里殷切的期盼看来,那位旧友,对他挺重要的。 马车绕了一圈远路,从凤凰阁前路过,*的阁楼静静屹立在京城之中,是唯一可以与宫殿相媲美的阁楼。 随着马车极近而远,目光也慢慢被拉长,顾清想到龙位上的那个人,九五至尊,万人之上,享受着无尚的荣誉,也不知道他是否开心。 还有堂姐顾宁,宫里的生活养大了她的野心。听说,前几日,又被封为贵妃,在后宫里风光无限,无人能及。 柳飘飘已经掌握了如何管理名下的所有产业,所以柳叶回顾府了。 新年将至,府里上上下下开始置办着新年物品,柳叶未回府前顾府里大大小小事物全交给玉娘打理,而她回来了,玉娘自然要把手上的权利还给她。 这日也正好,玉娘带着丫鬟,给柳叶端了一盒子金银首饰,全部是稀有的异国宝贝。只因皇上听闻了拐卖案里顾清的崭头露角,便大肆赏赐给顾府赏赐金银绸缎,顾林在朝堂上也大放异彩。 柳叶未在府里,所以没有赏赐。玉娘想的是,不能因为这样而冷落她,毕竟她才是府里的正主儿,便趁着她刚回来上门去瞧瞧,也好当面讲清楚这段日子里,府里有哪些开支?下人们是增了还是减了? 前脚刚一踏进裕园,就听见柳叶的尖锐嗓子吼着丫鬟们,说什么办事不力之类的话,有时还带了几个脏字。阿浣一把拉住玉娘的手臂,不想让她进去,劝道:“夫人,我们还是别去了吧。你看大夫人好像在气头上,而且你听这话,杀鸡儆猴,不是特意嗓门大说给大家听的吗?” 玉娘淡淡一笑:“都走到人家门前来了,哪有回去的道理?走吧,没事。” 奈何不了玉娘,顾清也跟她一个性子。 经过丫鬟的禀告后,柳叶才答应见她们。 玉娘一进屋,突觉房里安静无比,也没多想,对着柳叶温言笑道:“姐姐,我带了点小东西来,不知你可否喜欢?”说话间阿浣把盒子递了上去。 柳叶打开一看,没多大兴趣,随意拿起几个首饰玩弄两三下,把盒子推开,“几件首饰而已,有什么好稀奇的?说吧,来我这有什么事?” 她好歹也是在金罐子里面长大的,什么珠宝首饰没见过,还想凭这些东西让她开心? “这可是皇上赏赐的珠宝,我家夫人一个也没舍得用,悉数都拿过来了,大夫人是不满意还是怎么着?”阿浣见不惯玉娘受气,开口辩解。 不辩解还好,辩解过后,柳叶狐疑问道:“皇上赏的?因何而赏?”莫不是她的宝贝女儿? “当然是奖励我家小姐破案有功了。”阿浣嘴快,不等玉娘阻拦她已说出来。 玉娘赶紧瞪她一眼,让她闭嘴。 阿浣什么都好,偏偏行为做事少一根筋。 原来是那丫头出了风头?柳叶脸色变得难看,拐卖案她也有耳闻,竟没想到,顾清真的出了风头,还是这么大一个风头!那么之后传出的,受丞相之邀去相府,也是真的呢? 她那么大能耐? “姐姐,你别听阿浣胡说,是皇上赏赐给老爷的,案子是老爷处理,清儿什么忙也没帮上。”玉娘赔笑解释。 柳叶更加不满:“我什么也没说,你急什么?” 被她这么一说,玉娘更是无力反驳,处在了下风,又道:“姐姐,小东西不成心意,你还是收下,我来给你说一下你没在的这段日子里,府里是什么情况……” 柳叶突然拍案而起,指着玉娘,字字句句充满了嘲讽:“什么情况需要你来告诉我?呵,你给我记住,你不过是老爷捡回来的女子,连同那个顾清,你扪心自问,她是顾家的血脉吗?给她一个顾家姓,是老爷怜悯她,你别不识抬举!” 玉娘瞪大了眼睛,脸色倏地发白,嘴唇动了动,久久说不出话来。屋内所有丫鬟,皆目瞪口呆,一脸惊恐,不敢相信耳朵里听到的话,二夫人……竟然不是老爷的小妾?那顾清她…… 阿浣顿时傻了眼,只道是柳叶胡说,没往心里去。而玉娘竟是直直瘫坐在地上。 —————— 玉娘回到梅院后就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任是顾清怎样喊叫也不答应,她问阿浣发生了什么事。阿浣眼神躲闪不愿回答,玉娘给她吩咐过,别人的风言风语不要讲与顾清听,免得她伤心生气。 一向傻乎乎的阿浣突然变得聪明,如果真是别人风言风语,夫人为何要往心里去?还一味的把自己关闭在屋子里。 阿浣不说,顾清非要去裕园问个清楚,柳叶没回来的时候府里万事皆好,一回来就四处给人脸色看。 “清儿。”屋内传出玉娘沙哑的声音,她推开门,脸色有些憔悴,努力挤出一抹微笑:“我没事。” 还说没事?顾清不依,伸手抚上她的额头试了试温度,有些低烫,她不甘心道:“母亲,大娘究竟说了什么,竟然把你气成这样?我不管,我要找父亲评理去。” 玉娘一用力把她拉回来,无奈摇摇头:“她没说什么,是我自己,突然想起了以前在舞坊的日子。” 那段日子卖笑为生,自然是艰苦困难。 往事回忆起来都是唏嘘声,顾清知道母亲不容易,也一时安静下来。 “我想静一静,清儿,你先下去吧。”玉娘道,说着拿手揉了揉额角。 顾清连连应是,看着玉娘掩上门,将一片喧嚣关在门外。 香薰袅袅,在空中氤氲,玉娘靠在床边,手指不自觉握紧,目光空洞看着地面。 柳叶的话,始终萦绕在她耳畔,一字一句,都快要剥开她的心。 顾清的确不是顾家人,甚至于,一点顾家血脉也没有。所以一开始,她不姓顾。 那个已经快要消逝忘记的姓氏再次被想起。玉娘伤心至极,两行清泪涓涓而下,枕边一直放着一块锦帕,那是她年华正好时心爱之人所赠予的物价。 那人,有世间所有的奢华东西,却独独留给她一张锦帕,让她思念万千。 柳叶今日在众人面前说出此事,还不知道日后府里有怎样的流言蜚语,她微微稳住心神,现在还不是让顾清知晓真相的时机,所以一定要想办法稳住丫鬟们的嘴巴。 想来想去,也只是顾林出面才最合适。 当天晚上,裕园里面的丫鬟及下人全部被赶出府,也不算是驱赶,顾林早有准备,给了她们各自丰厚的守口费,让她们离顾府远远的,再也别回来。 柳叶和顾林也因此大吵一架,她指责他胳膊肘往外拐,不帮自家人。说到狠处,顾林被逼急了,还狠狠扇了她一巴掌,更是斥责让她安分守己。 整整一夜,裕园都没得安宁。 顾林还给她禁足,在除夕夜之前,无法踏出院子。 这算得上,是顾林唯一一次发如此大的火气,府里人都很诧异,无缘无故的,为何对大夫人有这么多怒火? 玉娘没有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严重,她只在顾林面前提了提柳叶讲顾清身世一事。 顾林的大发雷霆一面让她心生感激,一面也让她愧疚不已。感激的是,他能够把顾清待如己出,未有偏见,愧疚的是,对柳叶的不公。 顾清几日来心情很好,特别是在听说柳叶被禁足之后,简直开心的快要蹦起来。反正她也是个雷震子,走哪哪遭殃,还不如让她待在自己院里,府里也好落得个清净。 阿浣从外面拿了很多剪纸进来,红红火火,颜色鲜艳,把它们贴在窗子上,门上,墙壁上,十分耀目,就是图个喜庆。 距离除夕还有两天,各个院里多发了一月的例钱,月牙年纪小,比顾清都还贪吃,阿浣买回来的糕点果子一下午就被她全部搞定。 看着桌上干干净净的碟子,顾清咽咽口水,她哪里是招回来一个干活的丫鬟,分明就是个比她还能吃的小祖宗,照小月牙吃零嘴的速度下去,恐怕一月发三次例钱都养不起。 玉娘倒是很喜欢月牙,她笑起来甜甜的,讲话也惹人喜爱,再加上年纪小,整日不是陪着顾清玩就是跟着她一起睡。 顾清想,她真的是收回来了一个亲妹妹啊! “小清姐,这个莲蓉酥真好吃。”远处月牙晃着手里空空的袋子大声道,还孩子气的舔舔手指,完全沉浸在食物的世界里。 顾清捂住脸,转身回房,诶,今天嗑闲话的零嘴又没了。 第六十章 新一年伊始 在翘首以盼的日子里,除夕终于踏着缓慢的步子来到了眼前,府里府外的,什么红灯笼,新对联都让人眼前一亮。 最让顾清高兴的就是,玉娘命人给她做的新年衣裳送来了。听说是鲜艳的颜色,她还没来得及看,就被阿浣收进柜子里,还唬她说,新年衣裳要初一才能露面,不然就破坏了新气象。 这算哪门子的风俗?她可从来没听过。 穿行而过的丫鬟们个个喜气洋洋,手上端的是明日初一的糕点和糖果,顾清与她们擦肩而过,眼睛望着糖果,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 除夕夜晚,大伙们吵吵嚷嚷放了烟火炮竹,点点光亮在夜空中骤然闪开,然后瞬间熄灭。顾清坐在走廊上,看着月牙与阿浣玩耍,笑声传四处,整个顾府都暖了起来。 之后大家一起吃年夜饭,府里一个人都没落下,前堂里摆了七桌宴席,顾林体恤丫鬟下人们,酒菜都上桌后,特意等她们一同入席才开始动筷。 期间,顾林酒意微醺,笑脸呵呵,摇摇晃晃举起酒杯,朝在座所有人一敬,说了些客套话,然后仰头饮尽。 跟其它府比起来,顾府的待遇不知道要好多少倍,丫鬟们的用度与主子相差无几,顾林也是贫寒出身才有今天的光荣,艰难岁月没有忘记,对府上的下人们自是不拘小节。 顾清那桌,有玉娘,顾林和柳叶,四个人关系本就不是很融洽,此刻吃饭谁也不搭理难免有些尴尬。 柳叶心里不爽,连眼角都懒得抬一下,匆匆吃几口饭后就带着丫鬟们回了裕园。 她的离去不足为奇,顾林都不曾吱过声。想来是她还在生自己的气,那日谈及到顾清的身世,导致他大发雷霆,在丫鬟面前没有给她好脸色看,两人都是暴脾气,这样一来,恐怕得冷战许久。 玉娘忧心忡忡,筷子动了动,根本没有食欲。只要一想起柳叶说过的话,她就发慌,别的不怕,就怕顾清到时知道了会接受不了。 不管怎样,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她没那勇气对顾清明说,只能让她自己慢慢探索。 顾清什么也不知道,只顾着眼前有满桌子的美味等着她一个个品尝,专心剥着油炸虾,末了还学月牙一样舔舔手指上的油渍。 顾林脸上晦暗不明,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酒虫爬上了他的脑袋,顾清和玉娘的模样交替在他眼里变化。若不是为了玉娘,他又怎会养着别人的女儿? 一顿饭,人人心思各异。 饭后又放了些鞭炮,震耳的炮声响彻夜宵,直到与月牙玩闹到半夜,顾清才疲倦不已爬上床,枕着美梦沉沉睡去。 万家灯火阑珊,大街小巷都被烛火照的暖洋洋,仍然还有小孩童吵闹着玩不肯睡觉,挨家挨户的幸福笑声洋溢出窗户,洒向空中。 正月初一,清晨是在热闹的气氛里醒来的。 顾清难得一次没有赖床,动作麻利的开始自己梳妆,因为,她心心念念的新年衣裳就要露面了,哈哈,真是难掩激动之意啊。 ——————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商铺门前张灯结彩,屋檐下挂满了红灯笼,亮透一整夜,树梢上也栓了许多红飘带,上面有心人写着自己的期望,地面上还有许多破碎的鞭炮屑。 虽然还是寒冷的冬天,依然挡不住新年的喜气。 慕容坐在醉香楼二楼靠窗的位置,今日来此是为了赴人之约。是那个,曾经与他策马天涯的好兄弟,如今却什么也不是了,彼此之间只剩下君臣之礼。 楼梯响起一阵稳絮的脚步声,慕容垂眸,他知道,等候的人来了。 来人真是连城,他今日穿了便服,与慕容一样,也是纯白。 自古男子穿白衣,刚柔并济,明朗坚硬的轮廓在白色的映衬下带着些温和,却不能让人亲近,无形之中有一丝疏远的意味。 如果说慕容把纯白穿出了一种飘飘乎于天地间,遗世独立的感觉,那么连城就是在夜空里于万千星光点亮的漆黑,隐匿无形。 身边没带任何人,赵公公不放心,拐着弯想跟他来都被拒绝了,呵,兄弟之间的相聚,带个娘炮干什么?瞎操心。 他嘴角噙着笑,一抹肆意的笑,径直走向慕容,在他对面盘腿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一点也没有皇上的架子。 慕容道:“找我有什么事?” 连城不满问:“怎么,逢年过节的,咱兄弟俩聚聚还不行吗?” 这话慕容不爱听,他微一撇头:“皇上恐怕是忘了,您是君,而我是臣,君臣之间怎么会有兄弟二字?” 兄弟情算什么?跟高高在上的皇位比起来,远不及其千万分之一。 连城倒也不生气,他跟以前一样,嘴硬,爱逞强。 “咱们来聊点开心的。”他拾起一旁的瓜子悠哉悠哉说道:“想当初,义父还在的时候,你就爱跟着他往宫里跑,把宫里的各个美人都看了个遍,我却只能在家里默默当个小伙计,忙这忙那的,真是好不公平啊。” 说到不公平几个字时,他故意转换了语气,听起来就像是他在开玩笑。 慕容静静不语,又听见他说:“呵呵,哪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我还能活下来就已经不错了。你和义父,是真心对我好,人情债我心里清楚得很,总想着将来有一天,我一定要报答你们。喏,你看,我现在报答了,给了你一个仅次于我之下的官位,可你好像不满意。” 他一顿,眼神像秃鹫盯着猎物一样锐利。 “然而朝代更替本就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时代的轨迹在向前,我们为什么要循规蹈矩?人活一世,做些有意义的事情不好吗?” “这便是,你起兵造反的原因?” 慕容眸子变得凛冽,与他称兄道弟近十年,殊不知他一直暗地里招兵买马,与人结为帮派,企图篡位,自立为王。 那个时候,他们都才十几岁啊。 “嗯?你认为呢?”他反问。 慕容望他半晌,他的眼睛深如水潭,看不清方向,不仅仅是别人,恐怕连他自己,都迷失了方向吧。 说真的,起兵造反,自立为王,这两件事他从来没有怨过,在世间的都是俗人,都想要让自己变得强大,没有谁真正能做到六根清净。 只不过,他心里悬了一根锋利的刺。每当想起前朝后宫里的一片狼藉血流成河时,情绪莫名变得愤怒和惋惜。那么多条人命,无一能幸免,还有那个小女孩,呵,也早就一命呜呼了吧。 见慕容不吭声,连城专门准备的耐性也消磨殆尽,他目光如炬,盯着卫采话里有话道:“我听说,这个小孩子姓卫?” 卫采陡然一惊,手掌心不自觉冒出几缕汗丝。 “不知是哪个卫?” 众所周知,前朝便是卫姓,慕容明知道还依旧与他反着干,不是与他作对? “还能是哪个卫?既然皇上心里有数,又何须问微臣?” 连城眼睛一眯,“是吗?我还以为,是前朝余孽没有清除干净。” “余孽?哪里来的余孽?宫里的人,不是都被你杀的一干二净?” “哦?我怎么记得,好像当时还逃了一批人走?”他紧咬不放,卫采?他可注意他很久了。 慕容懒得回答他,与他待在一块连空气都觉得压抑。眼神一溜烟的空档,正好看见街道上的翩翩佳人。 她一袭镶金纹红裳,青丝如瀑,金钗作髻,华丽雅致,在人群中极为夺目,也显得她娇艳俏皮。 是顾清,她从南街走过来,与一个小丫鬟同行,手上拿着一串冰糖葫芦,一路上走走看看,满脸笑容。 见慕容眼睛盯着不放,连城探头望去,初见之时稍有惊艳,待看清女子容貌后,他打趣道:“瞧上人家了?” 慕容瞪他一眼,算是否认。 “是顾林的三女,我认得她,你若瞧上了,且给兄弟我说就是,一道圣旨下来,她就是你的了。”他还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我可从来都不知道,皇权是这样用的。” “那又如何?天下生死,哪一个不是被掌握在我的手中?” 他心中有野心,如凶猛的雄狮。 慕容知他再不跟从前一样,自己也奈何他不得,索性不搭理他,任由他胡言乱语。 气氛安静下来,慕容的眼睛只跟着那抹红裳流转,她谈笑与人群中,风姿飘渺,如同绰约仙子。她本不美,可自带一股灵气。 “听说,你把美人坊的流苏带回了府?看不出来呀你小子,竟然也会去那种地方,我还以为,你从不近女色呢……”连城念念着,他的话从没今日这样多,或许是再次见到亲人,心有激动。纵使他爱搭不理,说说话总觉得心里舒坦。 慕容忽然起身,不理会耳朵里听见的话,只沉沉道:“我有事先走了。” 留下连城一个人在二楼。 醉香楼的客人不多,几乎没有。大年初一,人人都在外面游山玩水,取乐赏景,只有他,从一方小小天地辗转到另一个小小天地。 周围安静的都能听见他的呼吸声,沉眸望去,慕容找到顾清,与她交谈几句后,两人便结伴而行离去。 握着茶杯的手一紧,连城的脸色暗了暗。 第六十一章 露从今夜白 顾清不知道自己埋着脑袋走了多久,只是手臂上的温热极其恍惚,像是在做梦。慕容神色严肃,一把握住她的手臂,在她耳畔说了一句后,拉着她就朝别处走去。 中途她忍不住往后望了一眼,问道:“我们走了那么远,他们应该追不上来了吧。” 她正在街上游玩时,突然慕容出现,说身后有人在跟踪,据他描述的特点,应该是那晚拦截马车的几个人,他们是杜老爷子的手下,如今杜老爷子倒下,他们也跟着没了饭吃。 思来想去,若是没有顾清,便不会落得如今食难裹腹的地步。 “坏人永远不会觉得路长路远。”他斜眼一瞥,看起来心情也不是很好。顾清很迷糊,上次卫采不是很厉害吗?完全可以一打五,今天怎么要拉着她匆匆而跑呢? 察觉到她的困惑,慕容道:“我们都没带武器,加上你们俩女流之辈,人数较少,跟他们比起来,我们没有胜算。” “他们连你也敢欺负?”丞相不是很大的官? 往日尽夸她聪明,此刻却变成了小傻个,慕容耐性解释:“狗急了也会跳墙,他们没有杜老爷子的庇护,京城里帮派众多,他们那什么所谓的斧头帮根本无法混下去。” 这么说来,是顾清断了他们生存的后路。 刚才在大街上,行人尚且很多,她跟月牙逛着小商铺,一点也没注意到身后的异样,如果不是慕容及时出现,她恐怕现在已经被人捉了去。 慕容之所以会想法子救她,是因为还有一些前尘旧事未曾明白,他是个执拗的人,偏偏要究查到底。 两人只顾低头行走,各有各的想法,心思早飘到九霄云外。不知觉间,来到了一座小小方亭前。 此处僻静清幽,稀有人烟,月牙扯扯顾清的衣角,声音弱弱道:“小清姐,这儿都没人,我有点怕。” 顾清四处张望,他们好像到了一处私院,亭子四周长满了梅花,梅花瓣是艳红的,在冰冷的雪天里,交相呼应。 “去亭子里坐坐吧。”慕容道。 此时偏逢无端飘起雪花来,点点斑斑,在空中纷扬而下。 亭子里还留着一个暖炉,里面仍然温热,主人应该离去不久。 “我们未经通报就擅自闯进来,这样不好吧。”顾清心有顾忌。 慕容道:“且看那些人来了没有,之后再做定夺。” 顾清道好。 慕容看向别处,打量起这座精致的小别院,四周都被高大的树木所遮挡,雨雪兼加,看不清树木以外有什么。 只是空中留着一股淡淡的胭脂香味。 慕容凝眸,微作思虑。 顾清的红衣在风里飘飘,她左右看看,可心思根本不在,眼神有意无意瞟向对面的慕容。 她一个女子在街上确实不安全,而他或许只是无意之间看见她被跟踪,却能够暖心出手相救。尤其是在,他厚实的手臂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时,心里面一股莫名的感觉开始渐渐发芽。 “你……” “我……” 两人同时开口说道,又都一顿,慕容直爽道:“阿清请讲。” 顾清不知道该不该问,犹豫半天,纠结着开了口:“你……怎么会知道我被人跟踪了?” 言外之意就是,你是在关心我吗? 卫采抢话道:“我家公子好心,不用感谢。” 顾清白他一眼。 原来是问这个。慕容一笑,正准备回答时,一把锋利带光的斧头直直朝亭子里面劈来,直逼顾清的方向。可顾清满怀期待,想要知道他接下来说什么,压根没注意危险渐近。 慕容眼神快速一瞥,大力挥手而过一把揽住她,两人一同朝相反的方向扑去,一下子扑在地上。顾清还没来得及尖叫,就已经趴在了地上,准确来说,不是地上,而是……在他的胸膛上。 如果能够抹掉莫名出现的斧头,那么场面一定是相当的尴尬了。 卫采气的脑门生青烟,他绝对否认上面抹掉斧头的提议,他决不能接受除姐姐之外,公子与其他女子的身体接触。 公子只能是他姐姐的!一定是! 软绵绵的感觉,顾清觉得自己一定是站在柔软的云端上,哦不不,是躺在柔软的云端里,打从心尖里都是软的。 四眼相视,顾清嘴唇微启,面色绯红。 她是在做梦吗? 如果不是,躺在她身下的男子一定是幻觉吧。 她眼神专注,想要转移目光却转移不了,是他眸里的潭水深不见底,让她流连其间。待有了清醒的意识后,撑在他怀里的手乱动着,她她她……的手应该放在哪里?上面?还是下面? 比起顾清的慌乱无措,慕容显然要镇定许多,与她对视的眸子平淡无奇,看不出波澜。 卫采惊呼,这个场面见不得见不得,好怕长针眼。 他快步向前,一把抓起顾清后背的衣服,想要把她提起来,诶等等……又提了提……然后满头黑线,果然人不可貌相,她的外表与体重是成反比的。 正当顾清还沉浸在美梦里时,慕容一句话将她硬生生打回现实。 他简单开口,短短几字:“你不是很轻。” 不是很轻…… 就这么几个字,在顾清心口重重砸出了无法愈合的口子。 她连忙手脚利索爬起来,整理了褶皱的衣裳,不断的假咳掩饰自己的心慌,眼神总是不自觉瞟向慕容。 他他他一点异常也没有吗?难道就不会害害羞之类的? 月牙跑来问她身上有没有摔到哪里。 顾清头筛的跟小鸡啄米一样,除了一片柔软以外,她还真没绊着磕着。说实话,刚才手不小心摸到他的胸前,手感真心不错,真的。 斧头劈在了柱子上,力道之大,柱子被劈出一条裂缝来,足足有小月牙的手腕那么宽,卫采使出吃奶的劲也没能拔出来。 “公子,应该他们是追上来了。” 慕容沉默不语。 果然,从树枝的隐匿处,走出来几个大汉,带头被称作老大的,还是那个刀疤男,他肩上扛着大刀,嘴角噙着阴狠的笑,一步步朝前走来。 卫采当即沉了脸:“又是他们。公子,我们该怎么办?” 对面有三个大汉,皆凶神恶煞,不怀好意。对顾清如此,对慕容也是一样。说起慕容,他们之间还算有点儿渊源,本来没想要那么快把他解决掉,不过今天恰巧撞上了,又人多势众,一起收拾得了,永绝后患。 “慕容丞相?”刀疤男走近,喊了一声,大笑起来,一把拿过肩上的大刀,矗立在地面上。他用的是左手,右手衣袖空荡荡的,那截手臂早已被卫采斩断下来。 同行而来的大汉共有五个人,都是些生面孔,看来之前的同伴们已经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还真是巧啊,竟然在这里遇见了丞相大人?” 刀疤男眼里闪过精光,身后一个大汉看到顾清眼珠子都快掉下来,急不可耐搓搓手,想要飞快抱起美人就走。 “是真巧。”慕容回了一句,看也没看他。 这等轻蔑无视刀疤男哪肯忍气吞下?冷哼一声,也不废话,直直拔地而起,使劲全力一斧头朝慕容劈来,腾空闪过的厉光,一霎那间,照亮了慕容的双目。 顾清惊呼! 慕容未动丝毫,身旁一抹小小身影横空而起,如闪电般快疾,以迅雷之势飘过众人眼前,抬脚一踢,斧头立马转了方向劈在了亭顶上,上面挂着的灯笼啪唧一下掉在地上。 刀疤男脸色微变,夺过身边大汉的剑,挥动利剑拔腿朝亭子里面跑去,目标真是慕容,一同的大汉也应声而起,准备对付卫采。 小小亭子就这样被包围起来。 慕容吩咐说:“卫采,你带她们先走。” 卫采虽然还是十三岁的孩童,可论起轻功剑术来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全靠慕容的得力培养,才有今日的他。纵使身边有来势汹汹的大汉,若卫采想逃,就不会有人抓到。 “我不!我要跟你一起。”他大声抗议。 顾清和月牙已经被逼到亭子一角,局势容不得卫采固执,慕容沉声道:“我的命令,你也敢不从了吗?” “我……”他无话可说,可是要把公子一人都在这,他实在做不到。 “你带她们先走,这些人,无法奈我何。”他见过铁血铮铮战场,也与人誓死搏斗过。不然的话,刀疤男脸上的那块疤,也就不会有了。 卫采再三犹豫,慕容神情变得严肃,手指握成拳,周身好似有一层光罩。他在隐隐发力。卫采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公子,他的武功还是公子教的,想来应该不会有事。 紧紧一咬牙,带着顾清和月牙从亭子里跳了出去,大汉们想要快步上前去追赶,慕容一闪,刀疤男面前只觉得一个影子飘过,再一睁眼,慕容已经在亭子外与大汉们争斗起来。 顾清只觉得自己在风里奔跑,面容上只有凛冽的寒风,她们跑出了私院。临了,顾清回头,看见一处的小小木匾上写了三个字,流云苑。 —————— 第六十二章 雾里难看花 等待最难熬。 顾清在醉香楼里来回踱步,焦急无比,月牙也跟在一边干着急。卫采坐在一旁闷声不吭气,他们已经离开半个时辰了,可慕容还没回来,也不知道那些虎背熊腰的大汉会出什么歪招数对付他。 眼前来来晃晃的身影惹怒了卫采,他一拍桌子,生气道:“你能不能坐下来消停会儿?” “你说什么呢?有你这么讲话的吗?小清姐还不是一样担心,一样着急?”月牙护着顾清,卫采只说了一句话,就被顶的他无话可说。 “要不是因为你,公子他会挺身而出吗?今天大年初一,要不是因为你,我能吃不到巷尾糖铺卖的糖人儿吗?都是你!”卫采愤愤不已,鼓起双腮,说话的样子极其认真。 听前半部分时,顾清心有愧疚,也觉得是自己惹了事,不过后半部分就有点不对味了,敢情他这么气,还有一部分是因为没吃成糖人儿啊。 卫采越想越气,越想越不爽,索性站起来,甩甩手就往外面冲,顾清一把拉住他问:“你干什么?” “当然是去救我家公子!我可不像某些人忍心丢下他。” 话里明明说的是顾清,她不由得好笑,果然还是个小孩子。 “那好,既然你要去,我陪你去。”顾清说。 月牙忙道:“小清姐我也要跟着你。” 卫采一个头两个大,没好气道:“我好不容易带你俩脱身,现在还想着往回跑?吃多了撑的啊。” 啧啧,小屁孩说话没礼数。 “不是你说我狠心丢下你家公子的吗?”顾清故意与他计较,就是想要看看他有何反应。卫采两眼一瞪,好像论起口舌功夫来,他的确比不过她。 好男不跟女斗。 卫采安慰自己。 顾清虽然嘴上这样说,可打心底里,比谁都还着急,但她不精通武艺,在现场也帮不上什么忙。此刻卫采吆喝着要去找慕容,她肯定也想要跟去看看的。 谁料卫采又不愿意了。 那当然,他总不能带着俩人再回去吧?万一到时候公子无力与刀疤男抗衡,他们回去不就是送死吗?要是把她们俩留在这的话,也不放心呐。 思来想去,觉得怎样都不划算。卫采无奈,干脆又坐下,静静等候慕容归来。 等到慕容回来已经是申时,顾清率先发现他,见他拾阶而上,眉目间皆是云淡风轻,雪白的袍子仍洁净无比,未沾染任何污迹。 “你没事吧?”顾清跑着上前,焦急问道,还左右看了看慕容,确定他是否完好无伤。 卫采和月牙闻声而来。 慕容淡淡一笑:“无事。” “公子,你有伤到哪儿了?他们人呢?”卫采问。 慕容一顿,从顾清身前走过,“都解决好了。我想歇息会。卫采,送阿清回府吧。” 卫采面露为难,不相信他的话:“公子你果真无事?” 顾清也怀疑,即使慕容的武功再高强,面对四五个大汉还是不能顾及周全,他真的毫发无损么?前一秒,他从身旁走过,空中隐约飘来一股香味,顾清垂眸,那是女子用的胭脂香。 又见他有些微微弯曲的背,更是不语。 “公子,可否要叫个大夫看一看?万一是内伤……”卫采话没说完,就被打断,慕容沉了脸,“卫采,今日你再三不愿听我的命令,回府领罚。” 卫采没多意外,也不惊讶,仿佛受罚是常有的事,小声咕哝了句:“是,我这就送她们回去。” 慕容微微发怒,理由却是卫采不听吩咐? 顾清顿惑,她越来越搞不懂这个人了。往日里见他总是不苟言笑,可真正认识后,才发现他也是会笑的,只是不曾开心笑过,每一次弯唇,都像是在敷衍,眼睛只里一片平静。 “顾清谢过丞相救命之恩,望来日再报。”她开口道,也不留恋,与卫采一同离去。 临了,回头望一眼,见他也盯着自己。 这一次,顾清的眼里没有惊慌羞涩,随和一眼,转过就是。 红衣如血,染红了所有目光所及之处,直至模糊到看不清楚。 后背还能感觉到斧头砍伤的痕迹,稍微动一下就撕裂的无比疼痛。 那些流氓的确是都已经解决,可还是让为首的刀疤男逃掉了,慕容暗自握紧拳头,他伤他脸颊,砍他手臂,他亦以一斧头还之。 刀疤男身负重伤,如果后面没有突然出现的流苏,他根本不会逃掉。 想起流苏,身后的伤口还是她包扎的。 只是为何,她会在那里出现? —————— 在回顾府的路上,几人都沉默不语,卫采走在前面垂着脑袋,看得出来心不在焉,情绪也很失落。月牙小声跟顾清讨论,询问要不要上前去安慰他。 顾清可还没有发现自己有一项逗小孩的技能,摆摆手,没准他生闷气呢,自己触到怒火可就不好了。 大家等了他那么久,整整一天都在提心吊胆中,没想到他一回来就把大家都遣散了。见到他平安无事就好,顾清无所谓,就是有点替卫采抱不平。 离顾府还有些路程,顾清跟上卫采的脚步,拍了拍他肩头,果然,他正在气头上,谁也没搭理。 “给我讲讲丞相他,是个怎样的人吧?”她问。 突然很好奇他内心里住着怎样的人,无欲无求,就连当初当众示爱流苏,也是一种淡淡的态度。 卫采一顿,仔细想想,是个怎样的人?他还真不知道。虽说跟公子一起生活那么久,除了生活上的点滴小事以外,关于脾性方面的事情他一无所知。 是公子从不在外人面前表示出来。 “……公子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想了半天,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不等于白问吗? “自我记事起,就一直跟着公子,他待我如同亲弟弟一样,有时又很严厉,特别是练武和习字的时候,所以我……有些怕他。”怕他失望,怕他觉得自己成不了气候。 “还有就是,公子对姐姐的态度,好像没有刚开始那么好了,两人若即若离。听姐姐说,公子一直都在找一个人,我们都不知道是谁,男的女的也不清楚,公子从不会与我们说起这些。” 卫采第一次说那么多话,也是第一次与不熟的人说这么多话,连姐姐流苏也没用过。 他反应过来,下意识捂住嘴,看看顾清,又指指自己,“我我我……都说了什么?” 顾清咧嘴笑:“都是些夸你家公子的话。” “真的吗?” “是的,把你家公子都夸上天了,说的我都好生喜欢他。” “那可不行,公子是我姐姐的。”卫采怕她说的是真话,马上伸出双手拦住她不让她走。 顾清掩嘴一笑,摆摆手:“逗你玩呢,我才不会跟你姐姐抢呢。再说,不是还有你这个小帮手帮你姐姐守关吗?” “那倒是。” 卫采想想,也觉得是个理儿。 见顾清果真一脸毫不在乎的样子,他有些疑惑,难道她真的不爱慕公子?那怎么还想方设法接近他们? “到顾府了。”月牙道。 卫采抬眼,顾府两个字端端正正印在牌匾上。得了,他的任务已经完成,现在终于可以去买糖人儿了不过首要任务还是先回去看看公子。 “我们先进去了。”顾清说着,一面朝阶梯上走去,忽又喊住卫采道:“小孩童,下次见面,可不要那么凶巴巴的。好歹我也是女子,你总要学会怜香惜玉,以后才能讨着漂亮媳妇哟。” 和平不过三秒。 听见小孩童三个字,卫采气的七窍快要冒烟,啊啊啊,他有名字有名字啊! “卫采卫采卫采!我的名字叫卫采!” 他已经抓狂了。 卫采小小年纪,就已经武功高强,古诗文词没哪样不会,在同龄人里面,已经算是很成熟的人了,怎么在她口中,又变成了个小娃娃般? “哈哈,卫采吗?好的,我记下了。”她大笑出声,声音爽朗,眉眼里都是对卫采的调侃,谁让他年纪最小呢? 接着朝他摆摆手,走进府里。 卫采对于这一幕记得特别清楚,不知是她的笑声太难忘记,还是她的红裳让人清晰,反正此景,成了他多年以后一个突然觉醒的梦。 —————— 初一过后,顾府宴请四方,不少贵胄子弟前来参加,都想要与这位御史大夫多多少少攀上点关系,比如说,成为顾府的夫婿。 顾清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不出来,她知道,玉娘肯定会在她面前嘀咕不停,让她去前堂看看有没合适的公子哥。恰逢正月里吉日较多,说不定哪天她就被莫名其妙嫁出去了。 想到这个事情,真是忧心啊。 月牙替她出法子:“小清姐,要不你装病吧?肯定能逃过这一次。” “装病?我已经用来对付过陈家公子,父亲母亲过后也很生气,而且,同样的技俩再用一次就太傻了。” “啊?那怎么办?” 顾清愁眉苦脸,躺在榻上,横也不是,卧也不是忽然一骨碌坐起来。不行,她一定得想个办法,最好能够终止母亲想要把她嫁出去的念头,那样一来,她就不会再有困扰了。 第六十三章 胡言也天意 “小清姐,你为什么不想嫁人呢?阿紫姐姐就不一样,她爱慕一个大哥哥,总是盼望有天那个大哥哥能够娶她回家。” 月牙还小,什么也不懂,看她懵懵懂懂的模样,顾清耐心解释说:“不是不嫁人,只是还没有想好要嫁给谁。你也说了,阿紫是想嫁给心上人。可我总不能嫁给一个由父母随便介绍的公子哥吧?彼此之间,没曾见上一面不说,性情方面也不知道合不合。婚姻大事,必须好好考虑才是。” 月牙又问:“老爷夫人肯定也是为小清姐着想的,我从前堂过来,看见里面好些公子哥模样都生的俊俏,哪是随便挑选的?” “……” 好吧,顾清承认上面的话都是借口,是为还没玩够找的借口。世间何其大,她可不想年纪轻轻就嫁人,然后整日守着一方小小院落终此一生。 不过,她斜眼一瞟,狐疑打量着月牙问:“你个小丫头片子,怎么知道这些的?” 月牙一下子紧张起来,嘴里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还一副作势就要马上走掉的样子。顾清只用小小一根手指就把她勾了回来,问道:“说,你是不是被母亲收买来说服我的?” “没有没有,小清姐,我怎么能那样做呢?不是陷你于不义么?”她连连摆手摇头。 哟,小丫头片子还不错,还知道些成语。 “那怎么感觉你说话好老成,一点也不像你。” “……阿浣姑姑给了我一包莲蓉酥,让我来劝劝你……” 什么?一包莲蓉酥?顾清立马坐不住,扯着月牙耳朵问:“我刚刚问你,是不是被母亲收买了,你说的不是?” 月牙吃痛,被她扯的走,一面吆喝一面拉下她的手,揉揉发红的耳朵,委屈说道:“我本来就没说错嘛,是阿浣姑姑收买的,夫人又没有。” “好呀,丫头片子,找打是不是?一包莲蓉酥值多少钱?你就能把我卖了,难道我只值区区一包莲蓉酥吗?” “才不是,小清姐可值钱了,够奴婢买好大一箱莲蓉酥,外加烤鸡烤鸭烤鱼烤猪,烧兔腿焖兔头炖兔排,还有卤鸡爪辣子鸡鸡公煲!” 一口气说完后,月牙一拍手,高兴的叫起来,耳朵也不感觉疼了,一想到美食就能排除万千疼痛。 顾清咋舌,月牙与她最像的地方,可能就是在吃这方面。听她说了那么多,感觉自己也口馋起来。 “吃那么多,你会被撑死的。” 月牙开心道:“才不会呢。奴婢上次去买莲蓉酥,听见街尾摆摊的算命婆子说,能吃是福,吃得越多福气也就越多。” 顾清冷眼:“你知道猪是怎么死的吗?” 月牙动脑筋想半天。 “福气太多,撑死的。” “小清姐~你就别怪奴婢了,一开始奴婢也很犹豫也很纠结,但是在莲蓉酥的香味诱惑下,才好不容易妥协的。” 甩给她一个大大的白眼,只是一件小事而已,顾清才不会跟个小孩子计较,不过,她刚刚话里说到什么?算命婆子? 见顾清没说话,月牙以为她真生气了,小心翼翼晃着她的手臂。 “小清姐?” “月牙,你去帮我做一件事情,做好了我就原谅你,但是不能跟别人讲。” “好。” 顾清让她把耳朵凑过来,嘀嘀咕咕说了一句话后。 月牙小声惊呼:“小清姐,这样不好吧?” “能有什么不好的?你只需按照我说的做,天塌下来有我顶着。事成之后,你之前说那些烧什么烤什么的,都买给你吃,让你多吃些福气。” 月牙反复回味这段话,怎么听都怎么觉得不对味。 “好吧,小清姐,我现在就去做。” 月牙走后,顾清脸上一乐呵,前堂的喧嚣声她都能够听见,双手放在脑后,舒舒服服躺在小榻上。 她让月牙去把算命婆子请到府上来,给她点银子,让她胡言乱语一番就是,反正胡诌些现在不适合谈论婚嫁的话就行,到时看看父亲母亲有什么反应。 —————— 前堂里丝竹管弦之盛,酒樽碰撞之音,顾林与友人谈笑风生,说到趣处,还不禁抚须大笑。庭上座无虚席,只他一人官居高位,其他人来此,光是送礼,就堆了满满一间屋子。 顾林也没有什么目的,虽然他身居朝堂,又偏偏讨厌朝堂里的尔虞我诈。若不是与玉娘商量着,给顾清寻门好亲事,他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酒过三巡,众人眼里都有些迷离。 一个丫鬟来报说:“府门外有个疯疯癫癫的算命婆子,吵着闹着要进顾府来,因着是新年,奴婢们不敢随意驱赶她老人家,所以进来向老爷请示一下。” 未及顾林发话,堂下立马有人说道:“既然是能知天意的算命人,怎么要赶她走呢?如今来到了顾大人府上,就说明是顾大人的福气,何不请进来,让她给我们都算一算?” 顾林笑呵呵,对丫鬟吩咐:“有道理。你去把她请进来。” 丫鬟应声退下。 不多时,一个衣着破烂,容貌脏兮兮的老婆子走了进来,她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拿着本没有书皮的泛黄书籍。 顾林起身迎接,来者皆是客,也不管她身上有多少灰尘,立马让丫鬟安排出来一个席位,对着老婆子拱手道:“老人家,我看您奔波劳累,恐是饿坏了,先坐下来,尝尝席上的美食可好?” 一旁有人碎碎语说:“瞧这模样,哪里像个算命的?像个讨饭的还差不多。” “多谢大人的款待,那老身就不客气了。” 老婆子不见外,坐在席上,把拐杖交给身后的丫鬟俨然一副自己是主人的样子。 不知那人说的闲言碎语她听见了没,看她脸颊苍老,神情平淡,好似对这些话一点也不关心。 众人没有因为这一点小插曲而影响心情,更没人敢站出来质疑老婆子的,万一她真是个算命的神婆子怎么办?于是气氛又活跃起来,各自饮酒,各自闲聊。 老婆子只顾低头吃东西,咀嚼的极其仔细,有一粒米饭掉落在桌上都要喂进嘴里吃掉。顾林默默观察着,注意她的所有举止,并没有怀疑她是个骗子,自她刚才走进来后,面对众多的宾客和丰盛的美食,面色平静,如早已看淡般。如果真是讨饭的骗子,此刻已经狼吞虎咽了。 “顾大人何苦一直留意老身?” 她没抬头,手上仍夹着菜,一句话说完后,众人皆愣。 不用看就知道顾林在留意他?莫非真是算命人?现在还不能早下结论。 顾林落落大方,笑道:“是顾某失礼,让老人家见笑了。” 老婆子只随口一说,吃完最后一口饭菜,她缓缓放下筷子,接过丫鬟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笑盈盈望向顾林:“谢谢顾大人的盛情招待,老身身贫如洗,没有什么可以报答的,不如给大人算一算府上三小姐的命格如何?” 顾林眉头一挑,“区区一顿饭菜不算什么。不过,听老人家这么一说,倒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好,就请老人家给三女儿算上一卦。要请她出来吗?” 老太婆摇头,正襟危坐于席上,不顾众人看向她异样的目光,闭上了眼睛,全身未动,只有嘴唇里发出声音,在小声念着什么。 她面容认真严肃,周身突然有了一股强大的气场,坐在周围的人都感觉到了一种压迫感,不由得想要远离。 原来她真的是知天意的算命人。 刚才多嘴怀疑她身份的男子懊恼极了,生怕自己说错了话招来祸端。 就在大家胡思乱想之时,老婆子睁开眼来,里面像是带着光,看向顾林的眼神带着寻味。 “拾得前朝庭前花,苦尽甘来不如愿;一朝有幸沐寺光,来年再做金凤凰。” 前朝的朝乃是朝阳的朝。 仅仅一念之差。顾林已经坐立难安,手心直冒虚汗,微微吞咽的喉咙显示出来他有多紧张。 老婆子念完了诗,众人倒吸一口冷气,诗的意思虽还不清楚,可他们听到了凤凰二字。凤凰代表帝后,母仪天下,掌管后宫,当今皇上又正巧没有立后。 这个意思是……顾府里将要走出来一位皇后? 顾林难掩慌张,生怕别人从诗里解读出其它的意思,在一片唏嘘声中,他故意清清嗓子,故作轻松道:“我顾林只有一位女儿在宫里,身为贵妃,老人家是在胡说吧?” 老婆子答非所问,向丫鬟要来一份纸笔,布满皱纹的手在纸上停留片刻,微有动作后托人送去给顾林。 顾林打开一看,双眼瞪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见上面有一句话:家国天下,终此一姓。 他拿着纸张的手颤抖着,脑海里反复思量这句话,家国天下,终此一姓?难道,未来的天下,终究还是要姓卫吗? 前朝旧事,灰飞烟灭之后,柳枝又添新芽,吹过堂前的风,凉爽依旧。 等他回过神来后,老婆子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手上一篇白纸黑字,证明她来过这里。 众人喧沸起来,殊不知自己听到了多大的消息,都眼巴巴看着顾林,等他一个合理的回答与解释。 第六十四章 轻轻浅一啄 默默把纸张放进袖中,他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对着众人道:“哈哈,老人家是糊涂了,把我家三女儿和二女儿都分不清楚,一个叫顾清一个叫顾宁。刚刚递来的纸张上,写的便是二女儿的名字,还写道让我不要告诉你们,怕破坏了她的名声。” 众人哄笑。 不过,这样解释来虽然有点勉强,但于情于理都能说的通。一来顾宁在后宫被封为贵妃,皇上也把凤印交给了她,后宫大大小小的事情由她说了算,顾林又是朝廷重臣,日后升为皇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二来嘛,顾清虽然待嫁闺中,但皇上绝不能允许一府之门有两女进宫为妃,权利不是说分就能分的。 此话,便成了笑谈。 只是这首诗,无端端流传了出去。 —————— “算命的婆子真这么说?” 顾清简直不能听见自己的耳朵,并且已经让月牙复述了三四遍,才缓过神来。明明她之前交代过要如何说的,怎么老婆子没有讲信用? 什么庭前花金凤凰的?她莫名其妙,还好后面顾林替她圆了话,要不然就凭算命出凤凰二字,顾府肯定会惹来祸端的。 “是啊,小清姐,奴婢也在现场,听到这话惊呆了,老人家说话完全没有按照我们的交代。当时两位夫人的脸都铁青铁青的,众位宾客心思各异。”月牙道。 顾清一拍腿,站起来准备往外跑:“走,跟我去见见那位老婆子,怎的净胡言乱语?” 月牙忙说:“小清姐,奴婢已经去找过了,街尾早就没她的影子。” 顾清泄了气,那怎么办?今日的事恐怕早就在京城里传闻出去。 “小清姐,我看那老婆子神神叨叨的,的确是个算命的。你说,她讲的会不会是实话?” 对面的人没说话,深深看了她一眼,房间里安静起来。 —————— 大街小巷都传遍了,说顾府上空有祥云之兆,不出多久,定要飞出来金凤凰,更是把老婆子的话解读一大倍。 顾林连续好几天没有出府,府上却不断有人前来拜访。他心里有块石头被悬了起来,想必消息已经传到宫里了吧,不知道皇上听闻后是怎样的反应? 早已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那首诗的第一句,老婆子故意把朝换了读音,可明眼人一看,哪有不懂的?尤其是皇上近日来在追查前朝余孽,若找上顾府来,又该如何自处? 相比顾林的慌乱,相府的慕容则是平静一片,此刻他在亭子里赏景,听闻顾府趣事,随意一笑,眸子里有着一丝坚定。 卫采把诗反复念了好几遍,一直在纠结第一句的意思,还问慕容:“公子,前朝的意思是?” 慕容笑而不答,负手而立,任风吹动衣袂,心情不自主有些轻快,初次听到这诗后,他就恍然大悟,兜兜转转那么久,原来与她竟相隔不远。 连城应该也得到消息了吧,不知他又会怎样干涉? “公子,你还没回答我?”他不懂,脑海隐约有个答案但他不敢去承认。 卫采不是三岁孩童,尽管慕容未曾给他讲过关于身世的事情,可幼年时的一切他都深深记在心里,从来没有忘记。 “你想它是什么意思,它就是什么意思。” 他糊涂了:“可后来顾大人说,算命婆子说的不是顾清?” 慕容闻言,嘴角一弯。 —————— 金銮宝殿上,赵公公轻手轻脚添了杯茶水放在书案旁,殿内的气氛极其沉闷,他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的,搞不好随时都有可能跳出来。 书案上放在一张纸,上面写着民间传闻的诗句,连城静静望着纸已有半个时辰,不动也不说话。赵公公不敢多言一句,只在心里闷闷道:顾林胆子也太大了,敢自言女儿将来是皇后,这不是明显有二心么? 许久之后,连城把纸张压在奏折下面,动了动酸痛的胳膊,赵公公连忙动手为他揉捏着,轻声问:“夜深了,皇上可要先休息?” 他本来想说,皇上今日还去宁贵妃那处么?仔细一想,不是自讨没趣?话说回来,顾宁自入宫以来,日夜受尽皇上恩宠,宫里哪位妃子不羡慕?跟她一同入宫的女子每日望穿宫墙,偏偏等不来皇上。 也不知道顾宁给皇上灌了什么迷魂汤,把他迷得团团转。 也招来了不少妃子的妒忌。 宁兴宫里,顾宁心情正好,嘴里还哼着小曲儿,丫鬟小莲给她端来皇上新赐的手绢,听说是别国进贡来的珍品,摸在手里丝滑无比,针眼几乎看不见,淡淡的粉红色,上面绣着几个字:佳人倾城,遗世独立。 顾宁爱不释手,脸上褶子都快要笑出来了。 小玉道:“宫外传言,据一算命婆子所说,娘娘的母族会走出一位皇后来。” 不是摆明了说她么?顾宁笑的合不拢嘴,小玉又道:“娘娘一直恩宠不衰,如今皇上听闻消息后,非但不生气,还特意给娘娘赏赐了上好的绢帕。依奴婢看,这凤凰,不就是说的娘娘?” 她是顾宁的贴身丫鬟,顺得顾宁的心意,人生的机灵,又会说话,每次总惹得顾宁心花怒放。 见顾宁摆摆手,使眼色看看外面:“都是些贴心话,以后就不要说了,大家心知肚明即可。” 小玉模样乖巧,颔首说:“是娘娘,奴婢不过是为娘娘高兴罢了,将来管理后宫,非娘娘一人不可。” 随手拿起一块淡蓝色的绢帕,赏给了她,算是当作她嘴甜的奖励,这丫头,自从进宫跟了她,可没少在她手里得到好宝贝,想必放在京城的平民里,她也能算是个小富婆了吧。 “谢娘娘赏赐。”小玉拿着绢帕,一摸,真如琉璃般光滑,纵是金蚕丝做的绢帕也不能跟它相比。 动作利索的揣进怀里,恭恭敬敬站在了一旁。 —————— 半个月的日子辗转而去,初春的脚步悄然而至,山涧的绿水叮当,映着澄澈的天空,远远望去,颇有荡然宽广之意。 因着春日渐近,想必早已是繁花盛开,京城里专门有一个地方种着万里桃林,几日阳光和煦,桃树已有些花苞欲放,花瓣渐开。 桃林的名字叫做桃花庄。 名字虽普通,可里面的桃花并不是官府差人种植的,而是京城里那些伉俪情深的夫妻们出钱出力种植的,都是爱情的故事。特别是在三四月,花开正盛时,让人流连忘返。 翩翩初生的桃花,如同待嫁的女儿一样含羞,娇滴滴探出头,张望着人世间。 慕容手握折扇,一路走来,目光所至之处皆是泛滥春景,好一个人人间初春天,绕是再多言语也不能描述这景致。 眼神流转,微一停顿,看见一红衣女子立于桃树下,姣好纤弱的背影,如瀑的青丝,尤其那红衣,像一把点亮了眼前的火焰。 见慕容驻足停留,卫采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咦?那身影,怎么感觉那么熟悉? 对卫采吩咐了声,让他在原地等候。 慕容拾步向前,慢慢靠近女子,一把折扇放于身后。女子恰好回眸,两人相视一愣,随后一笑,是顾清,她别了别耳边的发丝,羞涩道:“原来是丞相大人。” “你在做什么?”他问。 顾清道:“等月牙去别处找快丝帕来,我想要拾地上掉落的花瓣,拿回家做香囊。” 还是第一次有人听见用花瓣做香囊,他好奇道:“花瓣如何做?是调香料么?” “大人真聪明。”她接过空中掉落的一片花瓣,凑近鼻子闻了闻,“早春的桃花瓣,味道不似成熟花瓣那样浓,调成香料放进香囊里,香味浓度正好,不会刺鼻不说,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慕容若有所思点点头,下意识理了理她头上的花瓣,动作轻柔。被他这么一靠近,顾清瞪大眼睛,往后退了退,不自然笑道:“呵呵,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远处的卫采一脚蹬在地上,拳头握的死紧,该死的,他们在干什么? “桃花很好看。”察觉到顾清的别扭,他收回手。 “嗯,是挺好看的。” “你也很好看。” 忽然一句,让时间静止了。 顾清简直都不敢动,脑子快速旋转,今日阳光明媚风和日丽碧空万里艳阳高照,难道,也是发情的好日子? “我是说你的衣裳。” 嚯,顾清大叹口气,她就说嘛,堂堂在上的丞相怎么会夸她?嘿嘿,说实话,她也觉得自己穿红衣裳很好看,新年时穿着走了一圈回来,府里人都赞不绝口,从此以后,就开拓出了她踏向红衣新时代的大道。 “大人谬赞。” 顾清低头,小女儿姿态一下子显露无疑。 突然,慕容凑上去,在她脸颊轻轻一啄,淡淡的,轻轻的。 他的唇在她脸颊上停留一秒后,接着又凑在她耳朵旁,呵气如兰。 顾清浑身一抖,耳朵酥酥的,麻麻的,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他……还真发情了? 慕容闭目一笑,伸手抚过她顺滑的三千发丝,声音清澈:“你真的很好看。” 第六十五章 宫里事端多 顾清呆在原地,手指微微颤动着,将他一把推开,不敢与他对视,手掌抚上被轻啄的脸颊,心里感觉烫烫的。 慕容轻笑,不在意她的举动,只觉得情态尤其动人。他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开心过,当初特意公布流苏是相府女主人时,也没觉得开心,那时只因她是卫采的姐姐,便天真以为她就是自己一直苦苦寻找的人。 然而不是。 眼前的人低着脑袋,仍可见其面颊绯红,他一下子想起在小小庭院里,与她同坐打捞莲子,小小的身影还不足莲蓬高,说话颇有大人的风范。 与她相伴一年,见证她的成长。 那朵前朝庭前花,就是她吧。 心下坚定了信念,他与顾林是旧识,当初查获到前朝后宫逃跑的一堆人,动了善意,才有了被他扶养的卫采,被顾林带回去的玉娘。 世事难料,一切皆有命定。 月牙手扬着手帕跑来,见到慕容在此,盈盈一礼后转头问顾清:“小清姐,手帕找来了,咦?你脸怎么那么红?”还弯下腰看了看,果真如她的红衣裳一样红。 “我……”她说了一个字后,意识到自己是被调戏了,甩手大跳起来,拿手指着慕容,你你你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月牙好奇。 慕容低低一笑:“桃花景色尚好,不如跟我一起走走?” “我不!月牙,我们走。” 她突然态度强硬,月牙更是不解,问道:“走去哪?小清姐,我们不是要捡拾花瓣吗?” “我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府去。”顾清眼神躲闪,也不管月牙跟的上跟不上,就一个劲儿往前冲。 月牙赶紧跟在身后,还不停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突然改变注意? 跑出十米外的地方后,红衣停下,只是心里越想越气,她就这样被白白调戏?不行,父亲教过的,顾家人在外面不能轻易吃亏。 喉咙咽了咽口水,顾清拳头紧握,对,她不能吃亏。 于是转过身,慕容静止微笑的面容映在她的眸子里,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不顾月牙的惊呼,一手搭在慕容的肩上,压低他的脑袋,在他嘴唇上轻轻一咬,睫毛微颤,她一抬眼,与他相视的眉眼里满是盈盈春水。 带着些狡黠,带着些不甘。 月牙连忙捂住眼睛,还是忍不住松开手指缝想要偷看。幸好桃树林茂密,周围无人看见,不然流言马上就要传遍整个京城。 卫采在远处,目瞪口呆,嘴里叼着的树枝因着惊讶掉在地上,然后顿首垂足,满脸心痛。少儿不宜啊少儿不宜,顾清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当着他的面,这样真的好吗? 他轻啄,她便以咬回之。 不顾慕容是何表情,顾清收回手臂,背过身去,垂眸道:“算两清了吧。” 随后拉着月牙大步离去。 慕容一挥折扇,嘴角上扬,无人知道她睫毛轻刷在他脸庞的感觉,像轻薄的纱衣抚过肌肤,带着些稚嫩。 卫采快步跑过来,捂着胸口痛心道:“公子你……对得起姐姐吗?” 慕容笑出声,他一整日都很高兴。 初嫩的花瓣落在肩头,这千里长情,万里桃林,美味之处就在此吧。 —————— “该死的,该死的!啊啊啊——”顾清感觉自己快要抓狂了,难得有好心情能够出去玩耍,没想到竟然被别人给轻薄了? 月牙冷冷补一句:“我觉得是丞相吃亏了,他居然没有反抗,真不可思议。” 阿浣在院子里晒衣服,听月牙说的有板有眼,忍不住跑进来伸长耳朵问:“你们在说什么?丞相怎么了?” “啊——”顾清仰天长啸,苍天有眼呐,绝不是她先动嘴的!只是,令她不懂的是,为何一向清冷的慕容如此失态,竟还未察觉,一个劲的傻乎乎乐。 无力趴在桌上,懒得回答阿浣的话。 有一搭没一搭数着花瓶里的花枝,耷拉着脑袋,阿浣在耳边喋喋不休,见顾清不搭理自己,就转向月牙打听。月牙将所见之景全部讲了出来,顾清紧紧捂着耳朵,她不听她不想听。 听完月牙的叙述后,阿浣笑的在床上打滚儿,眼泪都要笑出来,连连指着顾清,一直都知道自家小姐胆大心大啥也不怕,可公然亲吻丞相大人,可没人敢做的出来。 “还笑?看我不打断你的腿!”顾清拿起柜台上的鸡毛掸子朝阿浣晃了晃,示威道。 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阿浣清楚得很,肚子笑的发痛,有气无力说道:“丞相仪表堂堂,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小姐,我看好你,加油。” 还做了个拳头鼓励打气的动作。 甩给她一个眼神,顾清嘟着嘴巴:“你们说,他是什么意思啊?最初是他碰了一下我的脸,我才想着要还给他的。父亲说过,不能吃亏……” “哈哈哈,不能吃亏?小姐啊,老爷教你的知识是运用在其它事情上的,你哈哈……”阿浣立马右捧腹大笑。 看着阿浣笑的前扑后仰,顾清纳闷,难道不是这样的么? 几日来,顾清总是会想到两人在一起的场景,就连做梦,都有他的身影闪过。 还有他望向她布满笑意的眼睛,低而沉转的声音,都让她记忆颇深。 无端端的,为什么他的态度转变那么多?轻轻一啄的吻,真的是调戏么? 如果不是调戏的话,相府里明明有流苏在,为何又要这般对她?难道不知道女儿家的声誉为何物? 想到这里,顾清没由来的生气,光天化日之下,身为丞相也敢有失身份,下次若被她逮着了人,定要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是啊。顾清安慰自己,没什么的,没什么的,她还不是咬了他一口么?反正又不吃亏,不知道有多少京城待嫁女子对她羡煞无比。 越想越烦,还不如不想。 推门走出去,看见月牙和阿浣蹲在地上捣弄着什么,旁边放着丝线和竹条。玉娘在一旁口头指导,走近才看到原来是在做风筝。 三月暖阳,微风细和,正是放风筝的好时机。 顾清也蹲下来帮忙,根据玉娘所讲的话一步步去做,阿浣他们已经做好一个风筝,上面映着茂盛的花朵图案。 “诶,这根儿竹条怎么拐进去?”顾清问,她尝试好几次也没能如愿放进去,只能求助身边的人。 玉娘怒道:“进去看书,不要你瞎忙活。” “看书多无趣?看的多了,眼睛乏不说,还总想睡觉,我才不去。没有做风筝好玩。”她不依,手上动作没停下,阿浣给她讲了怎么把竹条放进去,不一会,一个风筝架子就完成了。 许是顾清的一动不动,惹怒了玉娘,一脚把顾清做的风筝架子踩的稀碎,二话不说,提着她就往屋子里走。 月牙和阿浣都惊住,夫人是怎么了?往日可没见这么对过小姐。 “从今天起,你只能待在梅院里,哪里也不能去。”玉娘第一次给顾清下命令,面容严肃,不像是开玩笑。 “母亲你怎么了?”仔细想想,她没有做惹母亲生气的事情吧? 玉娘把她推进屋子里,在外面上了锁,声音淡漠:“你的性子与行为需要改一改,此后,再不可由着你胡来。” 屋子里传来拍门声,“母亲,你好歹先告诉我有哪里做的不对呀?” 不管顾清在屋子里怎样喊叫,玉娘都不为动。 阿浣和月牙面面相觑,不敢多言一句,因为她们看见玉娘捂住嘴,清泪蜿蜒而下,不回答顾清的话,转身朝卧房跑去。 她的亲生女儿,自是没有做错什么。可只要一想到日后事情暴露后悔连累到顾府一家人,心就一阵绞痛,顾林对她的好,一点一滴她都清楚。唯独清儿,是一根刺,随时都能划破喉咙。 算命婆子话说的很清楚,不是正好暗示了清儿是前朝的人吗? 没想到,藏了那么久的秘密,终于要被世人知晓。 院里只有顾清的拍门声和喊叫声外,月牙把竹条一扔,嘟着嘴巴,夫人无缘无故对小姐发脾气,她们心情也变得不好,哪里还有心思做风筝? “你说,夫人之所以生气,是不是因为白天听到了小姐与丞相的事?”阿浣猜测问。 月牙迷糊道:“你有给夫人讲么?” 阿浣摇摇头:“我没有。” “我也没有。” “那奇了怪了,夫人一向是个温和脾气,更没对小姐发过脾气……哎呀不想了,我们把地上收拾一下,等下次夫人心情好了再教我们吧。”阿浣说着,开始收拾,把竹条和油纸规规矩矩好。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顾清想来想去,不对啊,她又没做逾界的事,母亲干嘛生气? 喊了半天没人答应,看来阿浣她们也没法子帮她。 或许母亲只是一时情绪发泄吧。顾清如是想,索性放开心思,听她的话,拿起书桌上的书装模作样翻着。 还以后会被禁足在梅院十天半个月的,没想到,当天晚上就被释放出来。 天已经黑了,门外一阵开锁的声音,接着玉娘推开门,身旁是一个急忙慌乱的丫鬟,好像有点眼熟,未及她说话,丫鬟口快道:“三小姐,求你进宫去看看我家娘娘吧,她……她想不开了。” 她在宫里认识的娘娘?不正是顾宁? 当下立即问:“出什么事了?” 第六十六章 腹中裹死胎 她在宫里认识的娘娘?不正是顾宁? 当下立即问:“出什么事了?” 丫鬟说:“自入宫半年以来,饱受皇上宠爱,昨日偶感小腹不适,才猜测自己怀有身孕,雀跃之际喊太医前来确诊。谁知,太医竟然说,娘娘怀的竟然是一个死胎,娘娘她……伤心欲绝一夜未睡,今儿一早便闹着要寻死,奴婢没办法,才想着来寻三小姐你去看看我家娘娘,出出法子。” “可有找过大娘?”顾清问,见要外出,玉娘拿过一旁的披风给她搭在肩上,没了刚才的脾气,看起来跟往常一样。 玉娘深深看她一眼,握紧了她的手:“想必姐姐也去了宫里吧。既然宁儿有难,你去看看便是,无妨,只是……自己要多加小心。” 顾清应着,系上了披风。 丫鬟也道:“大夫人已经入宫,在陪着娘娘呢。” 日暮低垂,晚间的风还有些刺骨,顾清孤身一人,与宫里来的丫鬟边走边说,了解了大致的情况。 进宫门的时候,幸好丫鬟随身带着出入令牌,两人匆匆奔向宁兴宫,但闻灯火通明间,还隐约有丝丝啜泣声。 宫殿里很静,就算是一根针掉在地上也会有回声,啜泣声是朝内殿传来的,顾清跟着丫鬟,也没有通报,掀开帘子就走进来。 柳叶轻轻揽着顾宁,她披头散发,埋首在两膝间哭泣。 “二姐。”顾清轻声唤道,只静静战立在一旁,不敢有所动作。 柳叶才察觉她的到来,没给好脸色,“谁允许你进来的?” 丫鬟道:“是娘娘吩咐的,伤心至极,她说想见一见三小姐。” 接着柳叶冷哼,对于顾清的身世,顾家人虽心知肚明,却也只知道她是从外面带回来的孩子,没有想过她的身世有多么浩大。尽管如此,她讨厌她,讨厌玉娘,因为她们分走了顾林原本属于她的爱。 见丫鬟如是说,便不再言语,只揽着顾宁不断轻拍,稳定她的情绪。 许是又过了半柱香的时辰,顾宁方才抬起头,眨巴着眼睛看向四周,不看柳叶,也不看顾清和丫鬟,指了指半空中,眼神空洞无力:“那是我的孩儿么?” 她的声音很轻,像蝶翼扑哧的浅声。 众人被她的话一吓,柳叶用手在她眼前晃晃,唬道:“哪有什么孩子?是母亲在你身边啊。” 顾宁闻言,飘渺望向她,喃喃道:“是么?” 憔悴的模样尤其让人心疼。 顾清想起,上一次见到二姐,还是在去年,那时风光得意,好不骄傲,怎的过完新年来,竟变成了如此模样? 愣愣住许久,她注意到一旁的顾清,招了招手,唤她过来:“妹妹,你过来吧,陪我说说话。” 柳叶起身腾地,还不忘给她搭了件外裳披着。 “清儿在,姐姐有事吩咐就是。”顾清坐在床边,任由她紧紧拉住自己的手臂,掌心冰凉,像她那无故死在腹中的孩儿,冰冷透骨。 “母亲,我无事,你且回去吧。晚些还是很冷,别着了凉。”顾宁虚弱道。 “这……”柳叶明显不想离开,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顾清,细数以往两人的恩怨,生怕这妮子有什么歪脑筋。 在最亲的人里面,对顾宁而言,母亲和妹妹而言,她会选择顾清。 并不是母女之间关系有隔阂,她们之间相处完全不像玉娘对顾清那样心思无猜,尤其在近几年,柳叶变化很大,忙着猜忌与暗斗,顾宁心里都清楚。 所以大多时候,她的知心话都讲给了顾清。 就像这次腹中胎儿惨死,她也只想见顾清,只想与她一人说贴己话。 柳叶见顾宁的心意坚定,也就不再执意留下,顺口安慰几句后,就在丫鬟的带领下走出宫殿。 殿内只有她们姐妹俩,顾宁嘴角勉强扯出一抹微笑,摸了摸微塌的小腹,苍白道:“妹妹你都不知道,昨日发现我有喜后,是多么高兴。不过几个时辰而已,他就没了。大夫说,已经有两个月了。” 两个月的胎儿? 顾清暗自叹息,讲不出安慰她的话,只能借靠手心传递给她一丝温暖。 “我竟然都不知道,孩儿已经两个月了。大夫说,是母体缺乏营养,再加上没有及时发现胎儿的到来,各方面没有准备好,才导致它没了的。” 一段话后,顾宁无力靠在床边,一夜未睡,又伤心过度,眼睛里布满血丝。顾清忍住安抚她的话,现在说那些好听的话根本没有用,就问了句:“肚子饿不饿?可有吃过东西?” 顾宁摇头,像是看透了一切。 她宠冠后宫,不知背后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出糗,是她疏忽大意了,只顾着在皇上面前多争些风头,连自己有了骨肉也不得知。 腹中胎儿尚未成型,便惨死在萌芽中,谁知道是什么原因? 想到此,面容悲痛,又一下子哭了出来。 虽然日后还能再怀的上,其中的伤痛,大概只有自己能懂了吧。 丫鬟送柳叶出宫回来后,端来一碗粥,对顾清道:“娘娘两天没吃东西,茶水都喝的少,这样下去,对身子康复没有好处。三小姐,你劝劝娘娘让她进点食吧。” 这丫鬟着实用心,顾清接过粥碗随口问道:“你叫什么?” “奴婢叫小玉,是娘娘的贴身丫鬟。” 顾清点点头记在心里,舀起一小勺粥送到顾宁嘴边,此刻的她,如同失魂落魄的孩童。顾清又好言劝了几句,才说服她动了动嘴皮,喝下小半碗粥。 天以至深,虽已是初春天气,夜间还是有寒露来袭,顾清坐在床边有些发冷,手掌不断摩挲手臂,企图驱赶寒冷。 顾宁头脑清晰许多,只是断断续续说着胡话。 说她未出世的孩儿,和她飘渺的前程。 顾清奇怪,从前在书上看过,女子怀孕是伴有呕吐以及一系列的反应和预兆,难道二姐就没有?只是感到小腹发痛,大夫再一诊断就确定为死胎? 草草下了结论,迷住了二姐,却迷不住她。 顾宁也察觉到顾清浑身冷的发抖,侧身坐到里面,唤道:“妹妹,今晚跟我一起睡吧。我昨晚……整夜都能听到婴儿的啼叫。” 大半夜的,说这话怪瘆人。 顾清连忙打断,脱下鞋子慢吞吞爬进被窝。见她话变得多了起来,想是情绪有所改变,又与她随意扯了几句闲淡。 两人回忆起幼时的时光,稚嫩之年,葱茏之趣。 “我还记得,你刚来顾府的时候,一双眼睛睁的溜圆,府里的一切你都很好奇。”那是顾清第一次到顾府,个子只到玉娘的屁股颠,一双眼睛确实精灵的很。 以为她说的是自己刚出生的时候,顾清也笑了起来:“可不是嘛,刚到这里,一切都很懵懂。” 顾宁眼睛胀痛,唤来小玉用盐水敷了敷,去去酸痛,还吩咐她出去的时候把殿内烛火熄灭。 今晚身旁有顾清她就不怕梦魇,说到底,还是心里作祟罢了。 空气中传来几声叹息,关于二姐腹中死胎的事情,顾清有一肚子疑惑还不清楚。即便是二姐未经人事,不懂怀孕的方面,宁兴宫上上下下少说十个丫鬟是有的吧?她们竟也无一人知晓? 顾宁真的受了惊吓,从昨日到现在,皇上未曾出现过一次。他登基以来,第一个孩儿无辜惨死,连声问候安慰的花也没有。 宫里其它妃子都是在看热闹吧。 身侧传来顾宁均匀的呼吸声,顾清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沉重的被子感觉快要压的她透不过气来。 宫里的被子都是这样的? 不管了不管了,她再不睡觉恐怕明早起床就变成黑眼圈了,宫里不比家里,不能随意睡懒觉。于是闭上眼睛,久久方才沉睡去。 凌晨的时候,顾宁的翻身惊动了顾清,撇过头见她没什么异样,窗外朦朦胧一片,她掀开被子,收拾好衣装,掩上门走出了内殿。 宁兴宫上下都是一股沉闷的气氛,丫鬟们有的扫院子,有的修剪花草,有的清洗台阶。环顾一圈后,没有发现小玉。顾清想要找到她,毕竟她是顾宁的贴身丫鬟,可能发生过的情况只有她最清楚。 向扫院子的丫鬟打听了她的去向,得知她在后院的厨房忙活,顾清便一路打听路向厨房寻去。 刀砍在砧板上的声音在早晨格外响亮,烟囱里升起袅袅烟雾,本来宫里有御膳房,各宫殿里面不管什么人都在御膳房里拿早膳,而顾宁入宫时倍受皇上恩宠,怕她晚上饿肚子,于是格外开恩,在宁兴宫里搭建了个小厨院。 是后宫里没人有过的待遇。 探头一看小莲在里面忙活,顾清没有敲门,径直走了进去。身边来往忙碌的还有其它丫鬟,小玉在灶台前手脚利索,看样子做饭手法娴熟。 “厨房里那么多人,还用得着你来忙活吗?”她在身后突然发声问。 小玉似乎没多意外,回头一看是顾清,笑着问候:“三小姐这么早就起来了?娘娘身体欠佳,奴婢怕她吃不惯,就去御膳房拿了些新颖的食材,想着给娘娘换换口味。” 第六十七章 事中有蹊跷 顾清闻言沉沉点头,她倒也有心。 熬制的应该是肉糜之类的,色香俱全,看样子快做好了。 厨房里的丫鬟们对小玉的存在见怪不怪,仿佛已经适应了她,有时需要什么东西还让她帮忙捎一手。 “娘娘醒来了吗?”她问。 顾清有所察觉,道:“方才我起床时还在沉沉睡,估计着时辰,现在差不多该醒了吧。” “哦,那三小姐你先过去看着吧。我这边肉糜粥熬好就乘过来。”她自顾道,顾清答应,心下好笑,她不过是个丫鬟婢子,说话间却带着指挥下属的命令。 厨房里都是油烟味,她闻不惯,便顺着原路返回。 顾宁已经醒了,坐在铜镜前,任由丫鬟们摆弄着发丝,眉眼里还是有着憔悴。小腹是不痛了,心里却再也无法弥补。在得知怀孕那一刻,她都忘了自己有多开心,若产下是龙子麟儿,便是当朝第一位皇子,母凭子贵,还有强大的母族,何愁凤位不是她的? 如今全部都毁了,心下也再难痊愈。 见她身着薄纱,顾清拿起丫鬟手中的衣裳给她披上。正巧小莲端着早膳进来,顾宁收拾得体后,乖乖的跟顾清他们一起用膳。 只是吃到一半时,她低低问了句:“皇上有多久没来了?” 小玉支支吾吾,看了看顾清,见她不语,就回道:“昨儿深夜来了次,见娘娘和三小姐睡的正香,就没打搅。” “是么?”她抬头,眼里止不住的惊喜,埋首间嘴角微微一笑。 看得出来,小莲不是一般的丫鬟,知道怎样讨好主子高兴,知道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在后宫里,只有这样,才能依势而存。 顾宁是高兴的,用过早膳后,太医前来检查,以确保娘娘身子安然无恙,顺便来开了几副疗养身子的中药,嘱咐小莲要仔细熬制。 大夫走后,内殿里又重归安宁。 顾宁整日无事,她们在宫里做妃子的,除了凭栏望皇上而来以外,就没有其它有意义的事情要做了。 快到晌午的时候,宁兴宫里来了位拜访者,是隔壁偏殿的百合,皇上赐字为容,是为容贵嫔。 经过丫鬟们的通报,她踩着轻快的步伐走进来,面颊云霞尔尔,胭脂涂抹的也精致,整个人看起来很是不一样。 “听闻姐姐最近身子不好,妹妹特意带来了父亲从宫外拿进来的红枣,送来给姐姐补气血。” 她人还未走进来,声音已先行而至。 顾宁与顾清一同掀帘迎接,她身后的丫鬟动作甚是勤快,已经把装红枣的篮子递到顾宁面前。 很显然是要顾宁接过篮子。 她未动,一个丫鬟与一个贵妃,后者要高贵的些,所以她不必动手接篮子。小玉又恰巧不在身边,顾清随和笑笑,接过篮子对着百合感谢道:“多谢贵嫔。”接着将篮子转手交给站在一侧的丫鬟。 百合只看在眼里,目光在顾宁的小腹上停留片刻,像是才注意到顾清都存在,诧异问道:“这位妹妹是?” 顾清介绍自己:“民女顾清,是顾林顾大人的三女。” 这样一说,百合明了,眼前这位位高权重的贵妃娘娘不也是顾府出来的么?原来是一家人。 “哦原来是顾府有名的三小姐,我听过民间关于你的传闻。”百合含笑道。 民间的传闻?人多口杂,还不知道大家传的都是什么? 顾清随口道:“贵嫔久居后宫,那些传闻,是如何得知的?” 百合不慌不忙:“实不相瞒,我那父亲呀,总是怕我在宫里受苦,隔三差五的就给往宫里给我捎东西,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是吗?”顾清只是顺便问了句,根本没往心里去,可据她所知,这位容贵嫔,不过是李申收养的一个义女罢了,难道也这么重视? 百合是个爽快性子,不避讳挽过顾宁的手臂,搀扶着朝榻前走去,关心问道:“姐姐身子可还有不适?要妹妹说呐,生儿育女的事情最是烦人,应该让男儿们去尝试一下才对,免得日后再小看我们女子。” 她说这话惹得顾宁扑哧一笑:“如何叫男人们尝试?” “当然是让他们从害喜时开始尝试,怀胎十月,一朝辛苦,苦的啊,就是我们女儿家。”百合只顾说了一阵,只顾自己嘴快,根本没有注意到顾宁的表情。 她微微拢紧袖口,对啊,她怎么都忘了害喜的事情?大夫告诉她已有两个月身孕,直到后面发现胎死腹中,她也就害过一次喜。而那一次,便是被告知胎儿已死的那日。 脸颊倏地煞白,不知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情。 百合还在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东扯西聊。 顾宁的异样被顾清发现,她上前轻声问道:“姐姐,可是身子不适?” 她摇摇头,“无事,可能是身子还很虚弱吧,有些乏了。” 百合眼珠子一转,见她有意要赶自己走了,掩嘴笑道:“那姐姐先休息吧。赶明儿啊,我嘱咐我那时常牵挂我的父亲,从宫外买点土鸡蛋,那东西,吃了最养人。保管我的好姐姐身子恢复的快不说,说不定下个月就能再怀上子嗣。” 瞧她说的有模有样,顾清止不住撇嘴,没想到容贵嫔这么热情,可与她刁钻的模样不一样呢。 百合的最后一句话,硬是把顾宁哄上了天。 顾清抢先接话说:“谢过贵嫔吉言。” 顾宁作势拿手撑着额头,像是真的乏了一样,缓缓闭上眼睛养神,不想再与容贵嫔聊天。 见自己待在此处无趣,此行来也只是想要看看曾经高傲的贵妃娘娘,如今是何模样? 她们本一同入宫,说起容貌来,当然是她们年纪小的长得水灵,可就是不知皇上为什么会喜欢这个老女人。入宫半年来,恩宠未衰。现在倒好,老天都看不下去,非要替她们独守宫殿的妃子们平反。 声音清朗道了句:“贵妃娘娘,臣妾就先退下了,您自个儿好生保重身子。” 顾清不喜欢百合,她那双小眼睛总像是在谋算着事情一样,总而言之,她表面的刻意讨好,并没有给她们好感,反而还添了些不适与反感。 许久后顾宁才睁开眼睛来,黑黑的眸子,没有明亮。又仔细想了想,腹中的胎儿绝不是因为她自己而死去的,在为*为人母方面,她好歹在柳叶身旁耳目渲染,怎么能不知道怀孕会害喜? 半年来,自与皇上有过春宵一夜后,她便时时刻刻留意自己的身子,恨不得马上怀上子嗣,怎么可能会不知晓自己已有身孕? 既然如此的话,顾宁眼睛蓦地睁大,她会不会被人陷害了! 念头一出,手指在桌上紧紧扣着。 “清儿,你说,我的孩子……有没有被别人陷害的可能?”好在顾宁心思稳重,凡事都想要去验证,寻求个答案。 “我不知道。” 顾清眉头一蹙,其中的缘由她不清楚,也不能随意去猜测别人,但此事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前日我害过一次喜,小莲说是不是有了身孕,还特意把大夫请来确诊……” “可是太医却说,姐姐你腹中是个死胎?”顾清立马接了话。 顾宁面色凝重,默认了她的话。哪有人第一次害喜就确认是死胎的?太医还说,娘娘并不是害喜,而是腹中死胎引起的呕吐不适反应而已,现在想想,全是胡话罢了! 她明了,一定是太医下的手。 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太医这么做! 顾宁拍案而起,没想到太过使劲,伤到了小腹,不免吃痛坐下来,捂着小腹唉叫不已。 “二姐,你小心。”顾清扶住她。 此事端倪渐出,背后肯定有一只手在暗自操控。 想来是嫉妒她的地位罢。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孩子也没了?难不成找太医要说法吗?” 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既然那人能够说服太医替他办事,绝不止是区区几两银子就能给清的。看来,二姐这次是遇上麻烦事了。 “小玉呢?让她去乾坤殿外,哦不还有御书房,让她都安排人去候着,只要一看见皇上的影子就连忙请她过来,就说贵妃娘娘念子伤心欲绝……”她一下子慌了,嘴里絮絮叨叨,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不知道是谁在背后害她,如此狠心。 高声唤了唤,小玉才急急忙忙跑进来。 顾宁又将原话复述了遍,小玉连连称是,一个字也没漏下,带着两个丫鬟就赶往乾坤殿。 她慌了心神,两天之内,打击太甚,顾清只能不断平和她的心态,让她稳定下来。 顾宁瘫坐在榻上,面上无血色,嘴唇泛白。现在,对于没了的孩儿她已经不再奢求,只想着上天能还给她一个公道。 还有她最担心的,宫里从来不缺美人,她又是宫里年纪稍长的,经历过丧子后,想来又沧桑了些,日后,怕是便是不再有恩宠不衰的日子。 目光在殿内扫一圈,顾清像是她的救命草,她急需一个得力助手来帮助自己。即便是小莲,她都不放心,心有顾忌。 “清儿,你能否帮我一事?” 第六十八章 甘愿做绿叶 —————— 深宫里度日如年,顾清倚在栏杆上,俯身望向眼下的小小宫殿,她站在宁兴宫的顶楼,可以俯瞰整个皇宫。 眼前辽阔一片,心里却抑郁至极。 二姐说,希望在事情弄清楚之前,她能在宫里陪着她。说的通俗一些,就是暂且在她身边当小半个月的丫鬟婢子什么的。 虽说不用里里外外伺候二姐,人前人后招呼却是要留意的。她是没什么意见,只是不喜欢繁华奢靡的后宫,背后插刀的事情太多人做了。 顾宁中午说的话果然管用,小玉将原话传给连城,夜幕一降临,连城就带着珠宝首饰前来宁兴宫看望。 他们现在估计在下面谈情说爱,卿卿我我,顾清两眼一翻,跟她一根毛的关系都没有。如此寂静的夜里,她想起了慕容。 那个,唯一与他有过肌肤之亲的男子。 咦?脑海里冒出肌肤之亲四个字,顾清脑子一懵,随即满脸通红,她在想什么呢?就是碰了碰嘴巴而已,哪儿有肌肤之亲那么严重? 虽不知道他那日所言何意,却是打动了她的心尖儿。 于她,他到底是何想法? 顾清承认,对他,不过是自己的一时仰羡,仰羡他的高高地位,仰羡他的绝世才智。 晚风吹动耳边的发,她下意识别过去,转眸间,看到宫里西北处有一座沉寂的宫殿,约三层高,看模糊的影子檐角上挂了不少吊笼,一盏也没有亮起来。漆黑一片在通明的后宫里尤为显眼,她诧异,不知宫殿所为何名,也不知其主人是谁,就这样空荡荡晾在边上,无人居住。 从顶楼上下来的时候,内殿里掌满了灯火,顾清探头望了望里面,有身影重叠在一起,兴许连城还没有走。 她是个外人,宫里不是其它地方,不是她想去哪就能去哪的。 想必小玉已经歇息了,顾清只能守在殿外,看这宫里繁华千重。 交错的树影折叠在地上,勾勒出斑驳的形状,她玩心一起,想起幼年与二姐玩耍的情景。为了不打扰到殿内的清净,她脱下鞋子,放于台阶一旁,赤着脚就踩在平滑的树影上。 树影又投射在她滑嫩的脚背上,像皎洁的明月光。今晚月亮不圆,却分外明亮。 “一个,两个……”她勾起一只脚,在地上有顺序的跳来跳去,在外面等着总觉得微冷,活动一下,权当暖和暖和身子。 顾清还穿着那日桃林与慕容相遇的红衣,晃动的衣角在月下,比月光还要清亮几分。 连城推门而望,便是看到这样一副场景。 俨然如仙子的纤细在地上摇晃,随意披散的发丝无端添了几丝深沉,女子姣好的面容,在微暗中看不清楚。 佳人飘飘,与影成双。 不知道看了多久,直到她累的喘气方才停下。 顾清才注意到走廊上的人,陡然一吓,捂紧胸口喘着气问道:“是皇上?” “是我。”他踏步而来,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她身上。 是我,短短两字,平淡无奇。 顾清见外,连忙收敛容装,安静在一旁,恭敬说了句:“民女参见皇上。” 他轻呵,“不是朝堂非君臣,何需要这劳什子的礼仪?” “您是君,而民女只是寻常百姓。” “我曾经,也是寻常百姓。”百姓还能安居乐业,那时的他什么也没有,流落街头,严寒酷暑,幼年便已承受过世间所有的风霜打击。 若不是有一腔孤勇,又怎会稳坐天下皇位? 话好像说到了末路,世人都知道他起兵造反才有的皇权。顾清眨眨眼,思量半天,怕说错话,还是决定不要吱声为好。 殿内依旧盏着烛火,连城回头一看,眼神里稍稍有些不忍,顾宁贴在他怀里哭泣指责的模样是那般清晰,那是他的第一个孩儿。 她仰着头,泪水涟涟问:“皇上,我们的孩子是被有心人害死的。” 心下微微一动,在她背后轻轻拍道:“胡说,怎么会呢?没了就没了,以后日子那么长,还会有的。” 连城偶然发现,那是他第一次安慰人,温和的语气,轻柔的动作,是那么不像他。 曾经举目四望,早已习惯无亲无故,从天而降的孩儿怎能不让他兴奋? 只可惜,来的不是时候。 “皇上,天色已晚,您早些回去歇息吧。”顾清的唤声打断了他的失神。 他没说话,只一点头。 两人擦肩而过,影子在地上错落。 连城一手背于身后,脑袋微垂,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身后传来掩门的声音,顾清进了内殿,顾宁还未入睡,靠在床边,怀里抱着半截被子,即使顾清进来也没有察觉。 “二姐?” 顾清一唤,她缓缓转过眸子,声音带着一丝寂寥:“皇上他……好像并不在意。” “此话怎讲?”顾清顺着床边坐下来。 顾宁叹气道:“我也只是后宫中万千妃子中的一员,皇上……终究不会过于宠我的。清儿,我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二姐莫胡说?我从楼上下来时,正好看见皇上在庭院里,他还特意交代我说,要好生注意你的身子。”顾清想,她能做的,也只有宽慰。 宽慰听得多了,也会无趣。 “罢了罢了。且让过往随风吧,人总要向前看的。” 不知她是真透彻还是假透彻,只是从眼里,隐约能看出几许苍凉。 环顾四周,宁兴宫一草一木都是凭她脸面挣来的,她当得起号令后宫的贵妃,也自然能拿的住掌管后宫的凤印。旁人伤我一毫,我便还他一寸。 死胎一事,是她太疏忽大意,只一门心思想要拥有连城更多的恩宠,可自古以来,恩宠是享用不完的。 更何况,她现在才明了,连城望向她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明显的爱意。 看着顾宁的神情一会变得阴狠,一会变得忧郁,顾清有些慌张,生怕她胡思乱想,做出对自己不好的事情。 而对于顾宁,只是想清楚了而已。后宫之中,地位最重要。 殿内的烛火照了整夜,最终隐匿在无尽黑夜中。 —————— 朱红色的宫墙环顾皆是,脚步踩在青石板上,路过青草地,发出细碎的声音。近来天气回暖,众人都换上了春装,妃子们争香斗艳,颜色缤纷。 顾清对于皇宫已经熟门熟路,她双手端着顾宁的衣物,是刚刚从浣衣坊拿回来的。来宫里近一个月,每日除了围在顾宁身边转,帮她处理好周边的所有事以外,好像就没自己的事情了。 顾宁说,除了自己人,她不敢再轻言相信别人。 对面长廊里传来妃子的欢愉声,顾清转目望去,她们彼此玩啥去,看起来一副和谐的样子。 看着看着,没曾想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下去。 前面有一人挡住她的去路,未来得及看清那人面容,衣物已经散落一路,顾清急忙蹲下身子捡起来,连连抱怨:“哎呀!谁走路不看路?刚拿回来的干净衣物又得清洗了。” 不说还好,这一说,顺势仰头望去。 慕……慕容。 他双目含笑,眼睛里饱含深情,生怕顾清见不到他的眼似的。 怎么会是他? 在顾清目瞪口呆之时,脚步已悄悄往后移了移,抱紧了怀里未整理好的衣物,开始倒数,三,二,一,她一扭头就往回跑,也不管跑哪里去,反正眼前不要这个人出现就行。 跑呀跑,顾清感觉自己跑了好久,却依旧在原地。 她无奈回过头道:“大人,您能先把民女放下来吗?” 原是她个子生的小巧,人又不重,慕容凭一臂之力就能够提起她。 闻言,慕容笑笑,只问道:“为何见到我要跑?” 如此温柔的一句话,天哪,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丞相大人吗?还是在茶楼里对她冷冷一瞥的翩翩公子吗? 揉揉耳朵,她确信没有听错? “我……我记起还有东西落在浣衣坊,现在赶回去取还来得及。” “是么?我陪你一起去吧,正好顺路。” 听他要跟自己一块,顾清急忙道:“哦想来我记错了,东西拿完了,现在要给二姐送去呢。呵呵,我去宁兴宫,丞相大人您随意,您随意。” 纵是如此,他依旧笑脸盈盈:“那边我也顺路。” 嗯? “我去哪儿都顺路。”慕容又讲一句,顾清咋舌,用打量的眼光把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个仔细,不会吧?明明就跟以前一模一样,这人怎么变化那么多? “你在看什么?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没……呵呵,我先走了。”她恨不得立马甩动俩腿冲刺向前,再次跟他见面,倒不是怕他,只是两人之间有过那啥,气氛总觉得很尴尬。 顾清脑海里冒出两个字,她不会是害羞了吧? 赶紧把害羞俩字从脑袋中挤出去,怎么可能?她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不就是跟他碰过嘴么?不就是……她自己蹭上去的么? 小事,小事一桩。 不过身后的大跟班得注意一下。她从浣衣坊的路上走过来,故意绕了远路,路过两座宫殿和一座花园,眼看着宁兴宫就要到了,她总不可能真让一个男人跟在她屁股后面。 第六十九章 慕容的转变 一路慢吞吞与他耗着,不知招了多少宫女们的目光,其中,不是带着羡慕,就是带着疑惑与惊讶。 反观慕容,满脸好整以暇。 顾清小脑袋瓜飞快旋转,非得想出个办法甩掉他才行,宫里人多口杂,时常有人乱嚼舌根,她是不怕给自己招来闲话,就是怕给二姐添麻烦。 前脚步子一顿,后面那人的步子也停下,他也不说话,也没有动作,静静等她的吩咐。 “我们俩一前一后走路总不是办法,丞相你看这样可好?我呢,先把衣物拿回宁兴宫,你就乖乖站在对岸的亭子里等一会,等我把衣物送到就过来与你会面,行不行?” 顾清可怜兮兮眨巴着眼睛,生怕他不答应。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他爽快的答应了。 好像在顾清的印象里,他一直都是那么爽快。 慕容生平第一次呈现出一个全新的自己,接着把全新的自己双手供奉给顾清。其中缘由很多,若要细细讲来,可能只有化作窗前了无痕迹的青烟,在朝朝夕夕的陪伴中日渐蜿蜒。 “好。” 一个好字,让顾清如释重负,她晃了晃怀里的衣物,朝他眨了一只眼睛,快速转身溜进了宁兴宫。 顾清。嘴里两个字生出涓涓之意,慕容笑而不语,侧过身走向对岸的亭子。 初次见她,是幼时。在宫里,他与连城闹脾气失足落水,绝望之际在池子里大声呼救,始终没有一个人前来。直到他看见岸上一个女孩,小小身影颤巍巍举着一根如成人手臂宽的长竹子,想要尽全力把长竹放进池子,让他自己抓住往上爬。 偏偏老天爷要跟她作对,刻意为难她瘦小的身板,举起长竹不到三秒,立马轰然倒地。 最可笑的,是她竟然呆在原地,不知所措间,还把求助的眼光投向池子里。 那时,她六岁,他十九岁。 —————— 顾宁已经走出丧子的阴影,好像真的醒悟般,每日里,不再苦苦执着于央望着宫门处是否有黄袍人影走进来,她的心思,全放在虎视眈眈的后宫里。 切身感受决不能忘记。 听说连城最近频频到访后宫,可没有哪一次,留在宁兴宫里过,前儿是秦贵嫔,昨儿是容贵嫔,今儿好像是苏贵嫔吧?顾宁不确定,消息都是小玉转告的,她有点记不太真切。 宫里开始有人造谣,说顾宁的时代马上就要倒下,在皇上雨露均沾的恩宠里,没了她的影子。 每每听到这些话,她冷哼而过。 好歹她也是宫里唯一一位贵妃,地位比她大的没有,小喽喽一大堆。正所谓,姜是老的辣,也正好看看,她在宫里还有没有话语权。 顾清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顾宁说起的时候,她左耳听进去,右耳立马就吐出来。 小玉时常会为她出谋划策。比如说,今天苏贵嫔被临幸了,顾宁会立马让她送上些珠宝首饰,嘴里说为皇家开枝散叶的话,以示自己的端庄大气。 顾清搞不懂,既然不喜欢她们,那就不要跟她们相处,彼此之间笑里藏刀,各自提防毫无意义。 “喏,你看,这根线,从这里勾进去……” 殿内的桌子上摆满了针线,顾宁示意了下动作,又看顾清动作笨拙的重复了遍,不由得轻笑出声道:“你怎么把线勾成了死结?” 顾清啊了声,拆开一看,果然是死结,顿时垂头丧气。今天兴致突发,想要学做荷包,以后可以送给心上人做定情物。可她脑子太笨,怎么也学不会,浪费一下午时间,净织出死结了。 顾宁让小玉把针线东西全收拾好,又遣人去御膳房提些饱肚的零嘴,抬眼一看,外面已是夜幕。 听从御膳房回来的宫女说,看见丞相在池子对岸的亭子里站了一下午,不知道在等谁。 顾清心里咯噔一下,从晌午到夜幕,完了完了,她不过是顺口找的借口,他还真在亭子里等着。 “莫不是在等哪家心爱的姑娘?”顾宁打趣说,在待嫁闺中之时,也曾暗自将他作为心间的对象,最不济的,梦中情人也好。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又是权侵朝野的丞相,哪个女子不喜欢? 宫女一样样拿出食盒里的糕点,有吉祥果,梅花香饼,七巧点心和珍珠翡翠汤圆。顾宁招呼着顾清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可她哪里有心思? 想来慕容白白等待一下午,肚子肯定也饿了。于是她趁顾宁不注意用手绢裹住两块香饼,小心翼翼放进怀里,高声说了句:“二姐,我先出去一下。” 顾宁想喊也喊不回来,小玉笑道:“三小姐是不是去看丞相了?我看周围好多宫女围观,嘻嘻,咱们三小姐也春心萌动了呢。” 顾宁只随意一笑,她这个妹妹,确实到了适应婚嫁的年纪,也不知道父亲有没有安排。 —————— 顾清马不停蹄跑出来,亭子里的白衣光耀夺目,他脊背挺直,站在那里像根木头。周围有些宫女刻意留下,想要将他看个仔细。话说丞相可不是那么好遇见的,他跟皇上之间的恩怨众人虽不清楚,但两人水火不容也不是秘密。 就在今早的朝堂上,他还公然出言不逊,挑战皇上的权威。 顾清放慢了脚步,犹豫着该不该上前,周围人那么多,万一他又黏着自己怎么办?不行,她认为还是不要去为好。 脚步停下,开始心虚往回走。 刚走了一两步,她听到良心发出大大的谴责声:你随口说的话,别人就能当真,怎么还能再次让别人失望?再说,到他面前给个解释就行,不一定非要怎么样。 然后另外一个声音冒出来:不行就是不行,他不听解释怎么办?如果拉着她一直不放,在大家面前就出糗了。 顾清不禁感叹一句,自己的内心戏真足。 哎,算了吧,她还是去解释清楚,不能让他不明不白一直埋怨。 慢吞吞走到亭子里,他背对着自己,顾清轻轻拍了拍,见他一回头,就立马送上用手绢裹的香饼,语气诚恳:“我……我刚忙完,你饿坏了吧?我给你带了香饼,你先尝尝。” 慕容看也不看香饼,只有带有怨气的眼神从她面上扫过:“阿清真狠心,一忙就是一整天,把我白白晾带这里。早知道,我就跟着阿清一起忙。” 啥?顾清整个人犹如石像破裂,她无法再直视这样的慕容,他变了,变得让自己认不出来不说,还有点……有点娇捏做作? “打住。”顾清双手做出一个停止的姿势,咽咽口水道:“丞相,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对我吧,现在的说话方式我好不习惯。” “我习惯就行了,何需阿清习惯?” 如此厚颜无耻的话,估计也只有他才能讲的出来。 难道是那日自己太过主动,蹭了他之后,导致他雌性激素猛长,然后从此跟美男子绝缘? 不会吧?顾清下巴快要吃惊掉到地上,好不容易合拢之后,又听见他说:“香饼是阿清做的吗?如果不是阿清做的,我不吃。” “……我不会做。” “不会可以学。” “……我懒。” 顾清把香饼放在桌上,管他吃不吃,大好的时光她可不想浪费在这人身上,前后转换太大,她一时接受不了。当初那个翩翩的清冷公子,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变成这般如痞子的模样? 她听见周围的宫女窃窃私语,不知道说些什么,但她们打量的眼光很不爽。 “都散了吧?我与阿清要说说话。”他的声音不大,在场的宫女们清清楚楚听见了,阿清?如此亲昵的称呼,怕是只有最亲的人才会这么喊。 慕容下了驱逐令,宫女们三三两两散去。 顾清满头黑线,把大家都轰走,只为了要与她说说话?她可没有什么好说的。而且,现在还真是百口莫辩,宫女们嘴杂,一个不小心就到处传言。 “我没有什么要与你说的。”她刻意跟他保持距离,直接阻断了他的念想。 “可是阿清,我有。” 什么意思?顾清不懂,她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们的……关系好像并不那么亲密,你突然之间的靠近,会让人……匪夷所思。” 气氛一静,慕容的脸上看不出有何意味。 “我认识的慕容丞相,不是这个样子的。他在我心里,是很神圣的象征,就像一位谪仙,旁人无法冒犯。但是现在呈现在我面前的,好像是另外一个人。” 她终于说出心里的困惑,说出了心里的想法。 是的,她对慕容的悸动源于他外表的一切,他的高高在上,他的孤独清冷,这样的形象早已在她脑海里生根。 “阿清,如果你没有忘记从前,就不会对我产生虚无的疑惑。” 她蹙眉:“从前?我们认识吗?” 何止是认识? 从天堂到地狱,一朝变动,血雨腥风,他也不知她遭受了哪些灾难。 那么多年来,一直寻寻找找,殊不知她就在京城,就在身边。也对,她若不在京城,还能去往何处? 第七十章 身世添迷雾 “这么说,你以前……是认识我的?”奇怪,她从小就生活在顾府,幼时连府门都不曾出过,哪里会见过他? “认识。” “可我没有见过你。”她说道。 慕容眸子一暗,现在可能还不是揭晓她身世的时候,即便揭晓,对她的生活也有害而无一益。 就在顾清以为气氛已经冻结,慕容突然沉沉一笑道:“难道阿清就不对我负责任吗?” 他说的是那日桃林之事。 女儿家本就脸薄,她也好不容易才勉强自己忘记那一幕,如今被他故意提起,脸颊马上一红:“什……什么事?” “哦?阿清是忘了?那么,慕某就给阿清展示一下。” “别别别……”顾清连忙打住,还顺带着往后退了退,慌忙看了看周围是否有人看笑话,她可不想登上明早后宫的头条。 纵是顾清万般阻挠,慕容依旧不肯放过她,她愈往后退,他就故意往前走,一步步靠近她,不管她行为有多么抵制。 “你别过来啊,小心我告你非礼……” 眼看着慕容把身体靠过来,脸颊也一分一毫凑近,她回头看了看,身后是高过腰身的栏杆,根本没办法跨越。 彼此之间的距离,近的快要贴在她脸上。 顾清赶紧用双手捂住脸,不留下一点空隙,慌张他有所动作之余,又带着点小兴奋。 等了许久,上方并没有传来其它动作。慕容见她一副受惊的模样,觉得有趣,在她耳边轻轻一笑,声音温柔的像三月的春风如沐,“你亲手做饭给我吃吧。” 不是恳求,也不是疑问,更多的是理所当然。 可是她不会做饭啊?虽然小时候在顾府里受了些苦,还好玉娘在,未让她有过半分吃亏,粗活更是没让她干过。 做饭嘛,待在玉娘身边那么久,耳濡目染是有的,只是一次也没有实用过。菜名她是记得清楚,轮到自己掌勺就什么也不会。 “我从来没有做过饭。” “没做过不代表不会。” “可是我……” “我知道一个地方有厨房,跟我来,就当做你戏弄我,苦等那么久的赔罪礼。” 不由得顾清分说,一只手已被他拉住,提着她就往走出亭子。 原来他知道被骗了?既然如此,干嘛还傻乎乎等那么久? 那天晚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光,只有黑洞洞的一片,和错落斑驳的树影。顾清在很久以后才想明白,他所做出的一切,都不是因为喜欢自己,更不是爱慕自己,他所怀着满腔热血飞奔到自己身边的原念,都只是为了不辜负最初的执念。 出乎意料的,她没有甩开他的手,突然填充在心间的厚实感,让她无法抗拒。 顾清感觉走了很远,远到就快要离开皇宫一样,从灯火斑斓到寮无光芒,从光明透亮到幽静漆黑。 他们来到一座破败的院子前,黑暗里勾勒了出院子的形状,门前长满杂草,阴森森一片,周围见不到半个人影。 “这里是?”顾清下意识往他身后钻了钻,她同样看不清慕容的脸,只有他模糊的轮廓近在眼前,手掌传来一阵温暖,他握住她的手,牵着她,一步步走上台阶。 推开被尘封住的老旧大门,尘埃世俗的味道在空中横越,他擦亮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微小的火光忽闪忽闪。 “我以前,经常在院子里玩耍。”他道。 “是有什么人住在这里?”顾清仿佛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在静谧的夜里更外清楚。一面专心听慕容讲话,一面防备的观察四周。 他点头回道:“嗯,是……我的一个妹妹吧。厨房在这边,跟我来。” “院子现在没人住吧?估计灰尘一抓就是一大把,怎么想到要来这个地方?”进了院子,天南地北都混淆了,只能任由他牵着自己做个乖乖的小跟班。 “我经常来这,你放心,厨房很干净。” 从来都听说过他慕家丞相,白手起家,创下权倾四方的神话,殊不知他还有一个妹妹。 顾清还不知晓他与连城的恩怨,那些剪不断的联系像堆积在暴风雨前的乌云,只等电闪雷鸣,轰然而下。 黑灯瞎火转过几个弯,最终进入到一个小屋子里,慕容松开顾清的手,把火折子凑近灶台上烛台,呲的一声,烛火点亮,整个厨房明亮许多。 砧板上放了许多新鲜的果蔬,顾清走上前,拿起菜刀一看,上面还泛着银光,清晰能见人影,如此锋利。 奇怪,院子里没人居住,新鲜的果蔬又是从哪里来的?灶台上一丝儿灰尘也没有,确实干净无比。 “材料都有。嗯我想想,也不为难你了,随便做碗面条吧。”慕容闲了,坐在一旁的凳子上还翘着二郎腿。 “那你干嘛?”她狐疑问。 慕容耸耸肩,用脚踢了下身边的木柴,“我帮你生火啊,难道你要一个人跑来跑去?” 感觉有道理,但是……看着砧板上的蔬菜,苦笑一声,她真没做过饭。 拿起根黄瓜看了看,放下,拿起个鸡蛋看了看,又放下,又拿起一块豆腐看了看,再放下。她双手撑在灶台上,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依次看了个遍,哦对了,煮一碗面条当然得有面啊。眼光快速扫了扫厨房,东寻西找起来。 “你在找什么?”慕容已经把火生好,抬眼一看,灶台上什么动作也没有,难道她就不择择菜?洗洗肉? “找面条。” “……” 慕容在炉子前烧了一小会,锅里就传来刺啦啦的响声,心里还纳闷着,怎么水那么快就烧开了?一打开锅盖一看,干干的一锅,滴水没有,刺啦啦的响声是因为铁锅都快要被烧穿。 他黑脸:“锅里你没添水。” 顾清还在热衷于找面条,头也不回回了句:“哦不是你在烧水么?” “呲拉——”一瓢水倒下去,锅里发出抗拒声,干呲呲的锅底瞬间享受被水围绕的感觉,一切归于平静。 看着那抹身影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翻个不停,慕容终于忍不住了,把她叫住,指了指放在灶台一旁的面条:“喏,那就是面条。” “不是吧?”顾清吃惊,拿起他指的东西,一根根细细的……脆脆的……面条?话说,面条不都是软软的蜷缩在碗里的吗? 现在慕容是真相信她不会做饭,他把柴火烧到最旺,在盆子里清洗了手,微微摇摇头,算了算了,还是他自己动手吧,不然折腾到天亮还得饿着肚子。 “你跟我学。” 那一刻,慕容的周身散发出巨大光芒。 顾清乖巧站在一旁,俨然一只温顺的小猫咪,她眼里的他,挽起袖子,在厨房里挥汗如雨,动作娴熟。切菜,肉末,姜葱蒜,把它们放进另外一个已经烧红的油锅里,一骨碌下去,发出呲呲的声音,放下香料,拿勺起锅,连贯的动作一气呵成。 扑鼻的香味袭满整个厨房。 旁边的锅也已经烧开,慕容放进一把面条,等再次烧开面条已经快要熟了,顾清算是长知识,原来面条是被煮软。 接着香喷喷的面条就做好了,慕容递给她一碗,怕她烫着还特意垫了块抹布。顾清拿起筷子已经迫不及待要开动,面上还飘着红油,还有他翻炒过的肉末,加在一起,色香味俱全。 厨房里只有一个小小四方桌,两人相对而坐。顾清早已饥肠辘辘,接过碗就想要吃几口,有点烫嘴又放下。 “没看出来,你居然还会做饭?真厉害。”呲拉一口面条下肚,酸爽简直无法想象,顾清满意极了,又继续猛吃几口。 都是小事情,他习以为常,不过看见顾清这儿捧场的份上,还是很感动。 “唔……真好吃。” 慕容吃了一口淡淡道:“下次换你做给我吃。” 她现在眼里只有美食,其他话压根听不进去,反正听到有人讲话就一个劲的点头。 见她吃的甚欢,慕容也食欲大振,学着她狼吞虎咽的模样,一碗面不久便全部下肚。 —————— 人只要饿得极了,在美食面前,即使再烫嘴也吃的下去。顾清如此,自那晚吃了慕容亲手做的面条以后,她嘴巴被烫了个小水泡。 对着镜子照半天,不停抹胭脂也盖不住崛起的小水泡,顾清一撅嘴角,慕容真是她不能冒犯的人,一吃他做的饭就遭了报应。 想她以前什么烫嘴的东西没吃过?哪有一次像这样的?嗯对,归根结底,是慕容的错,如果不是他,自己会吃那碗面么? 现在可好,她要在宫里为顾宁四处跑腿,难免会见人的,这要是被别人笑话了可怎么办? 不行,她得去太医院拿点药。 顾宁还笑话她说:“不过是个痘痘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是姑娘家大了,开始注重仪表,想在别人面前留个好印象。” 她口里的别人,就是慕容。 慕容跟在顾清身后当个跟班的事情,传遍了宁兴宫,她们都道三小姐与丞相关系不一般。就连顾宁都想着,慕容是绝世公子,她们家清儿虽门槛是低了点,却也绰绰有余。要不要挑个合适的时候,把这门亲事说与父亲听,让他安排一下,做个准备,及早不及晚。 第七十一章 惹上苏贵嫔 宁兴宫上下都期盼着两人的佳缘能成,看向顾清的眼神也带着羡慕。 顾清一向不爱瞎掺和,没人在她面前说起过,她也就装作不知道。 今日穿了件浅粉的宫装,正步子匆匆往太医院赶,不巧,在前面的走廊岔子里遇见了苏贵嫔。 说是遇见还好,顾清也不会因此落得个罪名,偏偏她急着赶去太医院,一个不小心,撞倒了最近正得宠的贵嫔。 随着一声哎呀的叫唤声,相撞的两人同时倒地,对面的苏贵嫔倒地后立马有宫女搀扶起来,她皱着眉头,斜眼看去,眼里的不满和愤怒,宫里如今也有敢直面顶撞她的人?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主子一时得意,做婢女的,也极为娇宠。看见苏贵嫔被人撞到,她的贴身宫女彩儿立即喝道:“是哪个没长眼睛的?连贵嫔都没有看见吗?” 她的一声呵斥让走廊里静了下来。顾清整个人趴在地上,右脸颧骨的轮廓被蹭出一丝儿血来,她吃痛摸了摸,赶紧爬起来,心想是自己行路太急,撞了别人,于是二话没说就给苏贵嫔赔罪道:“民女走路走的急,不小心冲撞了贵嫔,还望贵嫔海涵。” “民女?”彩儿不满意道:“进了皇宫,就是宫女,得自称奴婢!” 看顾清穿着宫装,想来误以为她是宫女。 主子还没有说话,做下人的,率先出了风头。 苏贵嫔一言不发,静静看着手下人给顾清施威。 彩儿又道:“你是哪个宫的?”她也是聪明人,只能欺负欺负小宫女而已,提前问一下是哪个宫的,也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她的态度和行为已经逾越出一个宫女的底线,顾清本不是吃软怕硬,只觉是自己撞人在先,理亏在己,便对她的嚣张忽视不见,回答道:“民女是宁兴宫的。” 哦?宁兴宫?便是失了宠的宁贵妃手下。 苏贵嫔眼角一抬,顾宁自入宫来,独自一人承受了皇上半年的恩宠,只是最近的胎死腹中才让她恩宠渐消。如今的后宫里,皇上雨露均沾,宠爱的妃子多不胜数,恐怕就轮不到顾宁来说话了吧? 原来是宁贵妃的人?彩儿心里有数,不用示意主子便能猜到她的心思。当下围着顾清转了两圈,绕到她身后,抬脚就朝她的小腿踢去。 “你只是个宫女!有什么资格不给我家贵嫔行礼?” 突如其来的一脚,顾清没有心理准备,也承受不住力道,一个趔趄匍匐在地,狠狠摔在地上。 她猛地回头,狠戾的目光让人生畏。 彩儿被一吓,又想她不过是个宫女,还能有什么翻天的能耐不成? “看什么看?今天我要替我家主子好好教训你。” 话未说完,彩儿大步向前,准备一手擒住顾清的双手,可还没碰到她的指尖,就被一个巴掌打下。 声音清脆不比打在脸上弱。 彩儿愣住,眼睁睁看着她慢慢站起来,擦了擦膝间的灰尘,再说话时气势明显弱了下来:“你……你想干什么?” 顾清冷呵一声:“我还想问你要干什么?” “放肆!”苏贵嫔斥道,没想到宁兴宫的宫女都如此胆大,她还真长了眼界。 脚踩着莲花履,一步步向顾清走来,尤可见面上的冷意,小小的宫女,居然不恪守宫规,对她这个贵嫔视而不见,反了天了。 她举起手,欲一巴掌扇过去,却是直直停在半空中。 未等来落下的巴掌,顾清已经先她一步抓住她的手,可她个子极小,抓住她的手费了好大的力气。 苏贵嫔脸色更难看,厉声道:“你敢?” 顾清瞪大了眼睛,她可从来都不是吃亏的人,又逢胆子大,敢与不敢,不就是一字之差? “你看我敢不敢?” “哎哟,两位小祖宗,这是干嘛呢?都收回去收回去。” 说话的人是赵公公,他把拂尘夹在腋下,急急忙忙上前把两人的手分开,还不停的念叨。 赵公公在此处,那么皇上一定就在不远处。 苏贵嫔揉揉发痛的手腕,想不到,这妮子手劲还挺大。 彩儿小心瞟了瞟四周,靠在苏贵嫔耳边小声道:“贵嫔,皇上在后面的廊子里看着。” 一听皇上来了,苏贵嫔顿时觉得委屈,肩膀微微耸动着,带着哭腔向赵公公告状:“公公你可要为本宫做主啊,不知是哪里来了个不识规矩的宫女,撞到了本宫不说,还出言不逊。今儿在一个宫女面前失了颜面,日后可叫本宫如何在宫里立足?” 赵公公呵呵笑了笑,今儿个艳阳高照,皇上难得心情好,扔下奏折,让他跟在一路去往御花园逛逛,没想到走在此处看了场闹剧。他对着苏贵嫔好言安慰几句,又看看顾清,一甩拂尘,正准备了解这桩麻烦事,听见顾清的声音响起:“依苏贵嫔所言,民女该如何受罚?” 呵,苏贵嫔一笑,狭长的眼睛透露出一丝不屑:“既然赵公公在场,就做个见证吧。小宫女不识抬举,言行冲撞了本宫,要不……杖责三十再撵出宫去?” 若顾清真是个宫女,凭她那小身板,三十大板哪里会受得了?还让她拖着挨打的身子出宫?不是要了她的命? 不就是个小小的贵嫔,好大的口气! “依奴才来看,贵嫔得饶人处且饶人,就放过这个小妮子吧?”赵公公笑着打圆场。 苏贵嫔疑惑,赵公公怎么帮着个小宫女说话?饶了她?那怎么行?此事传出去,还真当她苏玉是好欺负的主儿。 马上拒绝道:“那可不行,她就是一个宫女,做错了事就要被罚。彩儿,把她给本宫带回去,本宫要亲自管教。” “是。”彩儿巴不得立马让顾清尝到苦头吃。 “那可不行,那可不行。”赵公公连忙拦住彩儿,把顾清护在身后,道:“苏贵嫔,您可知这位姑娘叫什么名字,就敢私自把她带回去管教?”还一面使了使眼色,示意皇上在不远处看着,希望她懂点规矩。 “不就是个宫女……”彩儿被拦住,暗自不爽,小声咕哝着。 赵公公耐心道:“贵嫔有所不知,这位是御史大夫的三女顾清,也是宁贵妃的堂妹。老奴看贵嫔身上未有损伤,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苏贵嫔面色犹豫,还以为她只是个小宫女,没想到却是宁贵妃的堂妹?宫里谁不知道这俩姐妹感情好?姐姐有恙,妹妹便来宫里好生伺候。 看她穿了宫装,便以为她是个普通的宫女。 彩儿也傻眼,虽说得罪顾清是小事,可毕竟上头还有宁贵妃,再不受宠又怎样?妃位始终比自家主子大。 赵公公明显给了苏贵嫔一丝薄面,相劝在两者之间,希望不要把事情闹大。 他之所以这么做的目的,还不是为了皇上?昨儿个,顾清与慕容的事传遍了宫里,说丞相一整天屁颠屁颠跟在她身后,是为了讨她欢心。一向清冷严肃的慕容何曾跟女子这般过? 他与皇上之间的恩怨,赵公公清楚得很,便想着不要因为顾清在宫里受了欺负,让慕容听到后,恼怒于皇上。 说到底,皇上早有想要跟慕容和好的心思,偏偏慕容不领情,两人就一直耗着。 眼角又瞥到廊子里的明黄衣角,赵公公感叹了句,做皇上身边的红人真难,不仅要应对各种疑难问题,还要帮皇上处理一系列关系纠纷。 苏贵嫔一下焉儿了,表面上还是趾高气扬,拉不下颜面,心里思量了前后利害,没了刚才的雄赳赳气昂昂,说了一句:“既然赵公公都发了话,本宫也没有意义灾怪罪下去,不然,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本宫有多小气呢。” 顾清一直站在旁边,跟个没事人一样不参言,她没觉得自己的身份有多高,也没觉得冠上顾姓有多荣耀,被赵公公点名也认为是幸运至极。还记得与赵公公见面是在几个月的事情,他竟还记得自己? 只是一个尚且是宫女的婢子都能在她头上耀武扬威,若她没了顾三小姐的头衔,没了身为贵妃的堂姐,是不是就任由别人处置? 苏贵嫔明显想把闹剧收回去,压下来,可她偏偏不是个乖巧的主儿,不吃这个苦头还真配不上头顶上的顾姓。 “顾清只是万千百姓中的一员,恐怕身子不及贵嫔尊贵,没看错的话,贵嫔刚刚扬手是准备给民女一个大巴掌吗?” 她丝毫不买苏贵嫔的帐。 既然今日能给她个下马威,明日又不知能在宁兴宫前闹什么幺蛾子。若是没有赵公公及时赶到,谁知道她们会不会真的动手? 彩儿抢话,急急忙忙为主子辩解:“三小姐哪里的话?我家贵嫔生性善良,脾气温和,哪里会做出甩大嘴巴子那样的举动?” 看来顾清也不是省油的灯,赵公公暗自抹了一把额角的汗,不知闹剧要到何时才能结束? “我是在问苏贵嫔呢。”言外之意就是,我在问你家主子,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宫女来回答问题? 第七十二章 那一段往事 一开始顾清也想快快了结此事,毕竟是她失礼在先,赔罪道歉她一样没落下,奈何起初是对方咬着她不放。现在她改变了主意,身边又有赵公公帮着说话,何愁报不了彩儿踢她那一脚之仇? 膝盖还隐隐作痛,没破皮也一定有淤青。 她不是个肚量极小的人,只怪她们欺人太甚。就算没有赵公公来此,她也咽不下这口气。 苏贵嫔见她不肯罢休,又怕她到顾宁面前告状,说服不行,只能把求助目光投给赵公公。 赵公公心里念道:哟?现在才想起他来?还以为自己成了根木头被人无视了呢? 苏贵嫔也真是的,自己有几斤几两没个清楚数?与顾宁一同入宫,近些日子才得到些宠幸,便自恃娇宠起来。 “三小姐,此事再闹下去怕是皇上该不耐烦了。老奴那儿有些上好的翡翠玉,等会就给三小姐送过去,这事儿,就算了。” 咦?顾清满是疑惑,她跟苏贵嫔之间的事,无端让赵公公插手进来不说,怎的还要送翡翠玉给她?她不过就是个普通家的女子,有什么能耐让皇上身边的当红公公这样做? 接着赵公公招招手,让顾清俯耳过来:“为了避免纷端,三小姐可一定不要将此事告诉丞相。” 前面周旋那么久,无非就是为了最后一句。 可是……让慕容知道又如何?顾清不知道两人之间的恩怨,也不明白赵公公的用意,他已经低声恳求,再固执下去恐怕有些不识抬举。 于是对着苏贵嫔道:“顾清失误在先撞了贵嫔,本是顾清的过错,好在贵嫔心胸宽阔,既往不咎,顾清在此给贵嫔赔罪了。” 喏喏喏,她看在赵公公的面上,将此事作罢,声音洪亮说出一番话来,过往的宫女们听后也不会觉得让谁刻意为难。 而苏贵嫔仿佛认为她该赔礼道歉,没有觉得自己哪里做的不对,听到顾清的话后,为了维护自己的颜面,只浅浅一哼,带着宫女们转身离去。 转过来后,走廊里早没了皇上的影子,她气的蹬脚,真是吃了个哑巴亏。 顾清也寻思着该去干正事,准备跟赵公公道别去太医院。又想起他刚才说的翡翠玉,她从来不喜欢珠光宝气的首饰,就算送了也没用,再说,她什么事也没做,怎么好意思拿别人的东西,婉拒道:“赵公公,您刚才说要送我翡翠玉,就当作玩笑话吧。我要那东西没什么用,而且无功不受禄,我承受不起。” 谁知赵公公笑着指了指她,意味深长说道:“老奴只是说说而已,真正要赏翡翠玉给小姐的,是皇上。” “皇上?”连城?他怎么无缘无故赏赐东西给自己?难道是要给二姐,只是借她的手传递一下? “皇上正在御花园等你,你且快快去,别让皇上等太久,不然,是会被砍头的。”赵公公故意说,还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她是听说过当今皇上狠戾嗜血,可不知道,让皇上等太久也要被砍头?皇宫里的条条框框那么多,万一稍有不慎触碰了哪条,不就立马一命呜呼了吗? “敢问赵公公,可知皇上找我有何事?” 赵公公抿唇笑着摇头:“老奴不知。” 顾清才不相信他的话,深深吸一口气,好吧,既然皇上有请,她不得不去。 “民女先告退了?”顾清调皮,非要问他一句,赵公公哎呦一声后捂着脸,嘴里叫道:“三小姐你可别让皇上等久了。” 说实话,顾清还真没去过御花园,脑海里虽模模糊糊记着路线,可绕来绕去早把自己绕乱了,等她找来几个宫女问路,赶到御花园时,已经浪费了一柱香的时辰。 隐约可见那抹明黄衣袍站在池子边,被微风吹起的衣角,都带着一丝丝*气儿。周围没有随从及宫女,顾清怀着沉重的心情走到他身后,小声唤了句“见过皇上”后,立马捂住脑袋,明亮的大眼睛紧紧闭上,生怕他动怒。 等待最难熬,她知道连城的火爆脾气,又拖了那么久,不生气才怪。 “朕还以为,是赵公公忘了交代,正想着该用什么方法惩罚听。” 冷冷一句从他口中说出。 顾清睁开一只眼睛正巧对上他阴郁的眸子,连忙抱头不停道:“皇上赎罪,皇上赎罪,是民女来迟了,不碍赵公公的事。宫里皆是飞檐楼阁,什么廊子亭子曲折回奇,民女转悠许久,始终找不到通向御花园的路,后面问了路过的宫女才慢慢寻来。” 说了一大堆,无非是为自己辩解。 还以为连城要如何如何恼怒,没想到他只淡淡扫自己一眼,不解问:“你抱着脑袋做什么?” “民女是怕皇上发怒,先护着脑袋不让它受伤,而且……打人不打脸。” 打人不打脸?谁讲的规矩? 出乎意料的,连城非但没有生气,还嘴角一扯,脸颊带着轻笑,小妮子挺有趣的,看来……慕容有几分眼光。 顾清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笑,既然不计较的话,她也就不用自我防卫,规规矩矩问:“皇上召见民女有何要事?” “无事。” 他一面回着,一面将手伸向顾清。 顾清本没注意,被他突然而来的手吓了一跳,一慌,脚步也往后退了退,脑子里胡乱想着,怎么?惩罚要来了吗?是扇巴掌还是掐脸庞? 顾清大气都不敢出,屏住呼吸,眼神直直盯着靠近的手。 “这有一丝血迹。” 原来刚才与苏贵嫔相撞后蹭在地上的伤口,顾清连忙一避,呵呵笑一声,用手一抹,血迹早就干了,不过是个小口子,不碍事。 她轻而巧的避过,连城手一顿,不动声色收回来。 面朝池子,波光粼粼,照出两人的身影,时而游动的浮萍荡起圈圈涟漪,连城觉得,他不是个薄情的人不管是对兄弟慕容,还是义父慕老爷,亦或是前朝宫里的每一个冤死魂魄。 人人都有义务追求理想的生活,权势,金钱,美人,没有哪一样不让男子动心。在位几年来,他知人善任,纵横四海,把国家管理的井井有条。就算是摸着良心,他也可以对自己说一句无怨无悔。 可世人不懂他,他们铭记的,仅有血洗前朝。 罢了罢了,权当人生一场戏,何需要认真呢? “慕容,你认识他吧?”连城明知故问,也渐渐说出召见顾清的目的。 “民女识得,慕丞相长相俊雅,博闻强识,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她一句话把慕容快要夸上天。 连城接着道:“朕与丞相,原是兄弟,只因一事不合,便反目成仇至今。” 顾清揉揉耳朵,虽然惊讶于听到了个重磅消息,却也更诧异他为何要主动跟自己说起往事。 连城本是孤儿,父母亡于官府的压迫,他从小就明白权势是个好东西,能够搞定一切,至少,能让自己不会立于人下。 十一岁的时候被慕老爷带回去,只因他在赌场玩老千,被人丢在街上暴打。慕老爷是慕容的父亲,也是宫里的太傅,他为人慈祥,把连城收做义子,待遇一点也不比亲生儿子差。连城与慕容,就这样认识。 慕老爷很注重对他们的培养,于是两人一起学博弈,一起学骑马,一起学兵法。慕容长他两岁,在他十八岁那年,慕老爷给他在朝堂上谋了个不知名的小职位,权当锻炼他的朝政能力。 连城有幸,能与他一起出入于宫中,旁听政事,也正是那时,他见到金銮殿宝座上威严的皇上,才知权势的最大处来源于此。 可能是幼年长期被人宰割期盼翻身的渴望,又可能是有了私心想要一展内心宏图的欲望,他背地里招兵买马,谋划了一场空前的战事。 “民女不懂的是,您与丞相,为何会反目成仇?”她问,连城讲述了自己为何造反的目的和背景。说实在话,顾清并未反感他做的事,况且即位那么多年来,励精图治,百姓安居乐业,流传在他们口中的,何尝不是一种赞美? 她只从书中读过,朝代更替就像一家之主更换位置,是常事,也总有人蠢蠢欲动想要坐上那个高位,不过还好,连城不是昏君。 “当我看到血流成河的皇宫时,心里第一个反应,是震惊,没有成就感,也没有辉煌感。都是我一手造成皇宫里数千人的死亡,还有……义父。” 他刻意隐瞒了一段,关于慕容与一个小女孩。 顾清仿佛能看到于刀光剑影间,模糊的人影和穿行而过的军队,尖锐的叫喊声,祈求声,声声绝望,终止于倒下的身躯。 喉咙不自觉咽了咽,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更外苍凉:“皇宫里……那么多人,都被你杀了吗?” 那时也不过才十几岁的少年,到底要有着怎样的铁石心肠,才能对血腥的场面无动于衷? 顾清明了,慕容怨他,恐怕是为这千人的性命吧。 “皇上为何要将此事告知民女?” 一个天之骄子,何以要将自己不堪的过往在旁人面前撕扯开? 她眼里的清明光亮,像极了那个小女孩,同样的眼神,即便在听闻他的过去后,也能镇定如常,无一丝慌乱。眼睛不会骗人。 第七十三章 偷窥一春事 顾清?果真是她的姓名吗?顾府里的算命婆子所言,早已传遍京城,顾林的蹩脚掩饰,也只是表面上说给大伙听听,明眼人哪里看不出诗里的意味? 相隔那么多年,女大十八变,模样他是认不出来,可差人调查过顾清的年龄以及幼年经历,没有哪一样不与之吻合。 想来慕容是早有察觉,所以才会跟她走的很近。慕容啊慕容,他的好兄弟,说过的要清除前朝余孽,可休要怪他手下无情! “他是十多年年的好兄弟,手足之情一生铭记,义父意外身亡朕心里也很难过。那么多年过去,该弥补的,该忏悔的,朕一样没落下,他始终不愿原谅朕。今日,想着让你做个中间人,来缓和朕跟他之间的关系。” 说了那么久,这是最终目的。 顾清觉得根本不可能,她没有能耐让一个故意装糊涂的人变清醒,慕容的性子她清楚,跟皇上一样,桀骜不羁,一两句话怕是不能说服他。 微作沉吟,婉言道:“皇看得起民女,民女很感激,可奈何民女没有那个能力,恐怕不能达到说服丞相的目的。” 皇上和丞相,两边都不好惹,不知道慕容得知真相后会怎样大发雷霆。 “两个月时间,朕给你两个月,若能完美起到缓释关系的作用,朕便给顾宁一个凤位。” 字句铿锵有力,顾清愣住之余,也思考其中利害。他可真是把慕容这个兄弟看的重,把凤位都抬了出来。 若她答应,事情没落得好下场,两边得罪都不讨好的话,算是自己遭殃。若她不答应,诶根本没有可能不答应,皇命难违,又岂敢抗旨不遵? 突然间明白了史书上的一句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顾清暗自叹气道:“那民女就且一试吧。” 连城的眼里泛着光,是希望之光。慕容,你且等着,朕接下来送给你一个大惊喜。 —————— 宁兴宫里一片寂静,顾宁难得好心情,修剪院子里的栀子花,正是春光好时,栀子花含苞待放,有的开出了轮廓,散发隐隐芬芳。 自腹中胎死后,待在这宫里,看见什么景致都感觉无关自己,她是倦了吧,一时倦了宫里百无聊赖的日子。 小玉从外面匆匆跑进来,四处寻找顾宁的身影,看见她在花间忙碌,不曾歇息就跑到她面前,一手捂着因跑太快而生疼的腰,一边喘着大气说:“娘娘,娘娘,奴婢路过御花园时,看见……看见皇上与三小姐在一起……” 手上拿着的剪刀微顿,未裁落的花枝悬挂在枝干上,摇摇欲坠。顾宁故作漫不经心问道:“可知道所谓何事?” 小玉摇头:“奴婢不知,只在后面的廊子看了许久,看见……皇上把手伸向三小姐的脸颊,三小姐避开了,两人就一直相对讲话。娘娘,你说皇上他……” “放肆!皇上的心思也是由尔等可以随意猜测的?”顾宁喝道。 小玉面上一惊,忙道:“是奴婢逾越了。奴婢只是瞧三小姐也到了适婚的年龄,便想着会不会……” “给本宫下去!” 再次厉声喝道,顾宁显然已经不耐烦,小玉见状,这才停了口,不再胡说什么,退了下去。顾宁瞪她一眼,将手里剪刀扔在地上,愤愤的踩了一脚。 小玉的话她怎么会不明白?无非就是说,顾清正值青春年华,姿色可人,是个男人都会有心思,何况是坐拥天下美人的皇上?看来,她得尽快跟父亲提一下清儿的婚事,可不能让别人先下了手,免得对她不利。 —————— 已至夜幕,晚风凉凉,见过连城后,顾清在池子边待了许久,寻思着到底要怎样开口才不惹慕容生气。再者想来,连城为什么要找她做中间人?跟慕容的关系也不能说有多么好,他最近的转变自己说起也奇怪,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找不到根据。 青草地一脚一脚被踩出印子,顾清漫无目的散着,华灯初上,宫里耀眼的光芒太多,想来想去,还是干脆回宁兴宫休息得了。 现在去太医院估计也得吃闭门羹,还是明儿一早去吧。 前方假石群里突然发出一声轻笑,顾清驻足,不动声色将身子掩在一旁,侧耳凝听前面的动静。 是女子的低声娇笑,嘴里还不住说着什么:“混鬼,就你厉害。” 声音极其软媚,混鬼?对一个男人说的? 果然立马传来男子的调侃:“那你还想不想尝一尝?” 顾清展目四处望望,幸亏周围无人路过,不然在堂堂皇宫发生这等事,传出去那女子还要如何立足? 宫里总有偷渡调情之人,顾清不喜这些不堪场面,当下放慢了脚步就要离开,却在后面听到一句话后再次停顿下来。 女子的娇喘声极其紊乱,说话间也有了丝慌乱,胡乱道:“走,去我殿里,跟往常一样。” “好嘞,今晚保证不让贵嫔失望。”男子轻薄的话语让顾清不禁脸红,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哪里听得这些混话? 不过男子说了句贵嫔? 还以为只是宫女们堕落,没想到竟是位贵嫔?宫里妃子虽多,实打实有名分的没有几个人,三位贵嫔有苏贵嫔,琴贵嫔和容贵嫔,一位云妃,还有就是宁贵妃。 前面两位贵嫔的模样和声音顾清见识过,莫非是未曾见过面的秦贵嫔? 女子声音太过软媚,顾清分辨不清,假石群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两人嬉笑着相互摸了一把,继而一前一后离去。 等他们走至廊子里,在明亮的灯光下,才见到那位贵嫔的容颜,竟是她? 身后跟了位穿着太监服的公公,脑袋一转前后看了看无人,便伸手在那位贵嫔的屁股又摸了一把,使得她连连叫道:“死鬼,忍不住了?呵呵。” 胆子也未免忒大了,身为贵嫔还能做出这般出墙的事来。 顾清脚步往前伸了一步,正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看个究竟,转念一想,这等事她跟上去凑什么热闹?可又实在好奇男子的身份,莫非真是位公公?贵嫔跟公公…… 顾清双手合十,对着天际说了句:“阿弥陀佛,苍天有眼,顾清绝不是动了歪心思,实在是好奇男子的身份,还望老天爷保佑。” 对着天边叨叨一句后,她放慢了脚步,跟在他们廊子外的草地上,脚步极微,又是灯笼照不到的地方,自是无人发现。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容华殿,正是近日皇上近日来大章赏赐后宫,赐给容贵嫔的宫殿。 偷情的女子,便容贵嫔,百合。 一个贵嫔,身边没有跟着一个丫鬟,见他带着男子进了容华殿,站在一旁的站门宫女们已司空见惯,眼睛都不曾瞟过一眼。 贵嫔的事她们从来不敢过问,多嘴一句,便会招来苦肉之痛,何不去惹些劳什子的祸端? 顾清不可能大摇大摆走近容华殿。她藏身在一侧的墙角,见宫殿四周无巡查的侍卫,转悠到宫殿后方的墙角下面,估计了下高度,一脚踩在地上的石头,一跃而起,整个人趴在墙上,手指扣住了上方的墙壁,再一搭脚,跳了下去。 还好是草地,发出的声音不大。 顾清循着光亮处,蹑手蹑脚寻找着,嬉笑欢声在宫殿里一点也不避讳,她看见容贵嫔走上内殿的台阶,男子便忍耐不住,将她一下打横抱起,惹得容贵嫔笑声连连,一手挽住他的脖子,整个人贴俯在他身上,真是恨不得与他立马融在一块。 “砰咚——” 男子一脚推开门,抱着娇喘不断的容贵嫔,进入殿内后一个后勾脚,掩上了门,再未闻得殿内的欢愉声。 顾清绕到殿后面无人之处,轻脚上前,用手指将门戳出一个洞,只能看见床幔里的缭绕人影缠绕在一起,向灵蛇般,纠缠不断,时而传来止不住的喘声,如此香艳的场面,顾清觉得不能再看下去,不,是她还不能看这些东西。 殿内烛火未灭,两人停止了纠缠,男子开始宽衣解带,裤子脱下的那一刻,顾清赶紧捂住眼睛,天哪,他一个公公,竟然……竟然没有自宫!宫里还真有偷逃纪律的人! 匆匆看了眼公公的侧脸,再不敢停留在此处,尽管里面是怎样的香汗淋漓,怎样的花好月圆,都是大忌,容贵嫔啊容贵嫔,你也太大意了,这个把柄若被别人逮住,你在宫里怎么能待得下去? 照着原地返回,照着原来的墙壁艰难爬了出去。容华殿内宫女极少,想来是容贵嫔为了避嫌特意削减了人数,也至于不给自己招来祸端,可她未免也太肆意。 出乎意料的,顾清从墙顶上跳下来,没有落在草地上,而是一个厚实的臂膀里。 她身子轻轻,这点重量根本不算什么,可骤然一下落在黑暗的一个怀抱里,也难免惊呼出声,她赶紧捂住嘴巴,跳了下来,还未质问接她之人是谁,反被他先行责问了一句:“阿清是在做什么?” 第七十四章 闹上乾坤殿 是慕容,黑灯瞎火的,他在这里干什么? 想起自己落在他怀里,厚实有力的臂膀紧紧圈她在怀里,心里一暖,没先回答问题,反而问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任由她从怀里跳下来,慕容伸手摸向她的发丝,顺顺滑滑的在手里,不一会就滑落出去,兀自道:“听说今天有人欺负你?” 欺负?顾清沉眸想想,白日里也就跟苏贵嫔,赵公公和连城见过面,她明白说的哪件事,轻松笑道:“你是说苏贵嫔的事?小事而已,那么记仇干嘛?” 回头看了看墙后面,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拉着慕容向别处走去。 “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宫里?”顾清边走边问。下意识的,没有察觉,拉他的动作是那么自然,虽是只扯了他一个小小的衣角,也能让慕容感觉她没把自己当外人。 “我听说你在宫里受了欺负,刚从乾坤殿出来,正想去宁兴宫里找你。”他道。 顾清一惊停下问:“你去乾坤殿干嘛?去找皇上了?” “苏贵嫔今日欺了你,我定不会静静看着,肯定为要为你出头。” 兀自叹气一声,难得慕容将她看的如此重。 顾清罢了,看他的样子估计去乾坤殿没有讨着好处,两人遂一前一后行走,夜色把影子拉的很长,她的影子被包裹在其中,分不清谁是谁。 “与人相处,磕磕碰碰是难免的,白日里我失礼先撞了苏贵嫔,现在都没计较了,你又何需在意这些?”她有点不满意他去乾坤殿,话里带着些埋怨。 慕容听得出来,并未在意,兀自道:“我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欺负你,可有伤着哪里?” 经他这一问,顾清回头停下,两人面对面,昏暗的烛火映照着面容,带着种昏暗的光晕,惹人目光流离,她的脸颊上,像是有万千的星子点缀。 “慕容,自我认识你以来,你对我的态度转变太快,我根本习惯不了。我还是喜欢往日清冷的你,而不是现在这个只会跟着我,念叨着我的人。”说到底,就是疑惑他的态度。 “你还跟我说,如果我认识以前的你,就不会奇怪这一切。可是我并不认识以前的你,你也从未告诉过我,你对我的好以及一切关心,都让我觉得很惶恐和不安,让我觉得很不真实。” 她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打进慕容的心里,空中沉默半晌,冷峻的轮廓在阴影里变得明显。 细细想来,她说的没错,是自己太心急了。 顾清知道自己全部说出来后,可能会惹得他心里不快,可若是不说出来,两人之间不讲清楚,只会让隐患更加深。 “阿清,我的刻意靠近,不会给你带来任何伤害,只是你的经历让我觉得于心不忍,所以我想要保护你,给你安全感。” “我的经历?”她自小生活在顾府,小时虽有柳叶的跋扈对待,但也不至于让别人引起同情吧?他的话,真是越来越莫名其妙。 “你现在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清楚,等到真相水落石出的那一刻,你自然就会明了,我所做为何。” 说来说去,他还是不愿说出心里的所有想法。 顾清无奈,也许是她的模样跟他的故人很像吧。 “你的话,我记在心里。时时刻刻,会留意的。”轻轻洒洒的一句,已经代表他的退步。 她耸耸肩,好吧。 又问道:“你去找皇上说什么?” 慕容一顿,“没什么,问了一下情况。夜深了,你还是回宁兴宫吧。” “你呢?”她问。 “我也要回府了,时辰不早了。” “……嗯好,路上小心。” 直到看见顾清的身影消失不见,慕容还站在原处久久未动。昨天找顾林见过面,在他的步步威逼之下,才勉强说出顾清的身份,真的是她。 白日里,他气势汹汹跑到乾坤殿,未经通报便推门而入,看见连城埋首批改奏折,声也没吭,大步上前掀了他的书案,奏折掉的到处都是。 再有的,就是静不可闻的呼吸声。 他从来没有在连城面前发过那么大的火气,就连父亲亡故那日,也只是平静与他断绝关系而已。想来他也太冲动,如此明目张胆为顾清讨公道,不是摆明了把她往外面推么? 沉沉一叹气,还是想法子让顾清早日出宫吧,只要有连城在一日,他便无法安心。 —————— 宁兴宫里的烛火一直通透亮着,顾宁倚在床榻上,怎么也闭不了眼睛,时而抬头问一句:“清儿回来了吗?” 小玉道:“还没。” “皇上去了哪位妃子处?” “皇上一直待在乾坤殿,后来听说丞相去闹了一翻,具体为了什么事奴婢也不清楚。” 顾宁慵懒道:“明儿去赵公公那里打听一下。还有,你帮我留意下丞相与清儿的关系,若两人真如传闻那样,本宫就早早与父亲牵了这段好姻缘。” 好姻缘三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来,平静无奇。她的身边绝不留后患,之前只道想要个贴身人照顾自己,便让顾清留在身边,可她却也忘了,年轻貌美的妹妹,一直留在身边,也是一个隐患。 顾清回到宁兴宫时,内殿里已经安静下来,小玉守在外面,一见她回来,面上笑着说:“今日娘娘身子劳累,就提前睡下了,还特意吩咐奴婢说,等三小姐回来后,让三小姐到偏殿去住,娘娘笑说,免得自己晚上怕吵着三小姐。” “二姐真这么说?”殿外传来顾清的问声,小玉不慌不乱圆着话,直至两人声音完全消失。 顾宁躺在床上,从头到尾听着外面的声响,终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 相府里,流苏站在光影处,一身淡蓝衣裳,婉然而立,明静的侧脸煞是好看。卫采斜靠在一边的栏杆上,嘴里叼着跟草,时而瞟向府门外面。 她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个时辰,足足一个时辰,府门外依旧没有望见那人的身影。下午不过是听宫里的人来府里报了一声,他便急匆匆丢下一切赶去皇宫,为的何事也全然不知。 流苏知道,他那种淡泊的性子,没有什么能够左右他,也正是如此,她才更好奇。 腿脚已经麻木,脚后跟泛着酸痛,流苏觉得累了,掀起裙角就着冰凉的地板坐了下来,卫采忙道:“姐姐小心着凉。” “无事。” 再凉,不过她心间凉。 入相府半年,名义上对外称给了她一个相府夫人的称号,实际上如同打入冷宫。 真不知慕容是如何想的。 又听说他最近招惹上顾府的三小姐,果真男子都是一个德行,望着这个,便痴着那个。 府门外终于走出来一个人影,于黑暗里跨步而来,踩着夜光与梦华,一步一步,生出涟漪来。流苏眼睛蓦地一亮,后又不动声色掩去,在卫采的搀扶下,勉强站起身子来,道:“公子终于回来了。” “怎么还未歇息?都散了吧。” 等那么久,白白等来这么一句话,流苏眉尾一横,她不情愿。 “是宫里出了什么事吗?下午急急忙忙去,到现在才回来。”她嘴里念叨着,就是希望他能主动说起去宫里干什么。 慕容眸子淡淡一瞥,踏步而上,又见卫采也在廊子里候着,当下沉脸道:“大晚上的,都很有精神么?” 卫采手背在后面,像做错了事情的小孩,指了指流苏,替她辩解嘀咕着:“姐姐都等了公子一个时辰,公子怎么这个态度……” 慕容听后轻微呼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吩咐说:“卫采你下去。流苏跟我来。” 卫采与流苏两人对视一眼,慕容今日心情好像不妥,卫采道了句是,闷着脑袋退了下去。 流苏跟着他来到了卧房,是流苏的房间,里面的摆饰都是女儿家喜欢的东西。 为了打破沉闷的气氛,流苏取下挂在珠帘上的风铃,轻松笑道:“公子你看,这是我们初遇那日,你送给我的。” 那日,隔着珠帘,她起舞弄影,窈窕身姿让好儿郎见了都要倾心,一个回眸,被他识下。 流苏清楚得很,她为何会来到相府?以及,慕容为何要带她回来? 见她如是说,慕容也想起那日,若不是卫采那一句“公子你看,那女子好像我的姐姐。”他也不会将她带回来,到给她名分,好像都是怀着一种愧疚,想要弥补她。 后来发现并不是她,只怪自己一门心思执拗没有查清楚。 “没想到,你还能记得清楚。” 流苏眉眼一低,俯身趴在他的膝上,将头轻轻垂在上面,语气温柔:“公子你也说过了。女儿家的终身大事,又怎么能够轻易忘记?” 是啊,她想明白了,自己能够在相府里安然一生,已经算是不错,总比得外面的饥寒交迫好的要多。 她现在,只想紧紧抓住眼前这根绳子,其它事情,不想再强求了。管这家国天下在谁人手,前朝事又有谁人说的清? 膝上传来的温暖,令慕容微怔,除了阿清,没有女子跟他触碰的如此近。 她的声音幽幽传来:“公子,流苏等不起了。” 第七十五章 太医院偶闻 —————— 落了一地的栀子花瓣,在雨洼里深深浅浅浸泡着,昨夜下了一夜的暴雨,屋檐的瓦片也被吹落好几快,早上起来,院子里凌乱一片。 他们都说,这是春日里最厉害的一场雨,幸好下在夜里,清晨起来都安然无恙,不过清理下院子罢了。 顾清睁着惺忪的眼,脑袋还未清明,就有宫女跑来请她去内殿用早膳,说是早膳用过后,娘娘会安排人送她出宫。 她一听来了精神,打从床上坐起来,问道:“当真?二姐真这么说?” 宫女回道:“是,娘娘正在内殿等着三小姐呢。” 那可真是好事。 顾清天天盼夜夜念,就想着有哪天能够出宫,反正她不喜欢宫里条条框框的规矩,还不如自己在外面过的逍遥。 她进宫也一月有余,早就想要飞奔回府看望母亲和月牙她们。 当下收拾妥当,踏着轻松的步子来到内殿,看见顾宁端坐在饭桌前,面含微笑,妆容极其好看,看得出来是下了心思。 “二姐,昨夜睡得可好?” 顾宁唇一弯:“风雨太大,刮着窗棂,没有睡的踏实,今早天不亮就醒来。约莫着你昨天在外面跑了一圈,到了时辰才让宫女去唤你的,可有清醒?” “清醒,当然清醒。一听说能够出宫,我就高兴的不得了。”兴起之时,顾清还伴着手舞足蹈。 顾宁只淡淡一笑:“那就好,用过早膳我就差人送你出宫,想来你也是常常念着二娘的。” “嗯,谢二姐。”顾清在她面前一点也不介意,随手拿起碟中一个翡翠玉蓉包,就往嘴里送去,行为举止跟从前在府里无一差异。倒是顾宁,暗暗看在眼里,默不作声。 早膳用的还算惬意,顾清连吃了三个玉蓉包,又喝了两碗莲子粥,方才摸摸小肚,感觉有点撑了。 顾宁问她:“可还有什么东西要收拾准备的?” 顾清沉眸想想:“没了。不过二姐,我还得去太医院走一趟,你看,我脸上都长了好几颗痘痘,嘴角边上都是。寻思着,能不能在宫里拿点好药,要那种,一擦就马上好的灵药。” “傻丫头,哪有什么药那么神奇?”顾宁笑她。 她也跟着傻傻乐呵起来,突然脑袋里想到容贵嫔的事,笑容一敛,张张嘴,想要对顾宁说,又觉得不能对别人扔石头陷人家于不义,更何况于她也无益处,便作罢。 怕她不知道太医院的路,顾宁吩咐了小宫女给她带路。 内殿里只剩下她,小玉猜忌道:“娘娘,你说,三小姐会不会有什么事瞒着没告诉您?” 看她刚才犹豫的样子,的确像是有什么事瞒着。 顾宁道了句:“随她去吧。” 反正已经应允她出宫,不用整日跟在她身边,她不想身边一直留着个瘤子。 昨日与皇上独处甚久,她回到宁兴宫里,一个字也没挂在嘴上,谁知道他们讨论了什么内容?顾宁仰身靠在贵妃榻上,她可能是变了,变得猜忌与不安,开始时刻留意身边的一举一动。 只是为了,一个金凤凰的梦而已。 —————— 檐角似乎还嘀嗒嘀嗒落着檐雨,一滴滴落入在廊子外的草地上,渗入泥土,与大自然融为一体。卫采从屋子外面探头望进去,不敢大声讲话,只问了流苏身边的丫鬟:“公子一夜都在姐姐房里?” 丫鬟抿唇笑道:“是的。” 卫采脸上露出一抹有所意味的笑容,他就知道,公子也难过美人关的,何况姐姐还是那般美貌的人儿。 屋子里许久才传来响动,慕容动了动发麻的腿,下半身仿若失去知觉,流苏还躺在膝上闭目沉睡。他的动作惊醒了她,睁开眼来,两两对视。 昨儿晚不知道胡扯着什么,夜幕低垂,说着说着竟把自己说迷糊了,靠在他膝上便睡了过去。 流苏起身,披在身上的外裳也随之掉落,拿起一看,是慕容的袍子,他眼睛周围有了些黑影,整个人很不精神。 “醒了。” 流苏将袍子放在一边,为他揉捏了腿,看着他疲倦的模样心里愧疚极了,“公子可要去榻上歇息会?都怪我,只顾自己贪睡。” “洗漱一下就好,咳咳。”他说话的语气很是温柔,但是眉宇间带着一抹疏离。此刻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就要走出屋子。 流苏一把扯住他的衣角,手心里都是紧张,见他真的停了脚步,倾了半个脑袋望过来,她突然将他紧紧抱住,“流苏在世上,只有公子和卫采两个亲人。” 慕容眸子一转,想到了顾清。 —————— 太医院里来来往往的人,看来看去都是些老太医,个个佝偻着身子,要么举个大花眼镜眯着眼看书,要么就是一群老太爷围着圈讨论某种药物的疗效。 顾清一进太医院,里面的人好似没看见她,眼角都不曾抬起过,找半天才找着一个擦柜台的闲人,她问:“请问,我脸上长了好多痘痘,在哪里拿药啊?” 那人幽幽扫她一眼,举起软弱无力的臂膀向前指了指,顾清顺着方向看去,看见对面一个白发老头,动作颤巍巍,在包装药物。 “是找那位太医吗?” 擦柜台的人没有回她话,转身提起水桶就离去。莫名其妙的,顾清也不计较,朝他指的老太医面前走去。 “这位太医,你看我脸上长了好些痘痘,给我拿些消炎药吧。” 老太医抬起眼睑看她一眼,泛白的眼睛里面好像还有……一颗眼屎。 顾清愣住,想说的的话,硬是被他给瞪了回去。 “长痘痘了啊?上火虚热所至,开副中药喝就是。”老太医说完继续忙活手里的包装活,有时动作太大,药物洒了出来,还一点不剩的拾回来。 “您给我开药对吧?”顾清怕他听不清楚,特意把声音放大。 老太医好像是不悦了,目光沉沉,包好的药物被他重重扔在桌上,盯着顾清许久,才说道:“数这宫里上上下下,即便是皇上妃子生病都是老夫拿的药,你这丫头,是不认同老夫么?” “没没,怎么会不认同?我看太医您气质非凡,浑身透着……一股浩然正气,一看就是拯救苍生的老神仙,我诚心佩服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小看您呢?”顾清笑脸呵呵,就想着临出宫时能在太医院拿些好药,她可不想见谁都让人笑话自己一脸痘痘。 之前是嘴角的一颗,她感觉周围长出来了一串串小兄弟似的,摸着跟石板路一样坑坑洼洼。 那老太医有些怔住,估计是顾清的话说到他心坎上了,救济天下的不都是神仙吗?可他哪里能那神仙?人啊,只要一旦有了邪念,死亡之后就不能超度,他也不想,可皇命难违。 想起宁贵妃腹中的胎儿,念头被打断,接着摇摇头,人都要向前看。 “劳烦老太医帮忙拿点药可好?”见他发怔,顾清又说了遍。 老太医回神来,嘴里连连道是,检查了顾清的舌头,又装模作样为了掩饰心里的慌张把了脉搏,拿张处方纸在上面写了几行潦草字,递给顾清道:“把药方拿到那儿,喏,第三层格子的第二个柜台,让他给你抓药。” “好嘞,谢过太医了。” 药方上写的字如同梵文一样,看来看去看不懂,顾清把药方递到柜台处,拿药的男子接过一看,突诧然一问:“红花不是上次全给宁贵妃用了吗?怎的沈太医现在又开方子来?” 原来老太医姓沈。 红花能治痘痘?顾清觉得诧异,随口一问:“你说,都给宁贵妃用了?” 男子可能是拿药拿的多了,一时没有记住,反应过来自己多嘴后,装作没有听到顾清的问话,嘴里咕哝着:“哦,是我看错了。” 趁男子转身找药,顾清扯过处方一行行寻下去,果然在最下方找到红花二字,关于药物方面她的确是不太懂,但可以拿出宫去问母亲。 暗暗将男子的话记在心里,顾清默不作声,把药方放回了原位。 男子似乎有几分顾虑,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想要辩解又不知怎样说起,待药物打包好后,他纠结半天,说道:“这位姑姑,小的刚才忙活过头,有些胡言乱语,你权当没听见就好。” “你刚才说了什么?”卖给他个面子,顾清故意装傻问。不过,男子喊她这一声姑姑,可有点太不妥当,就年龄来看,也是他老吧。 宫里来往的宫女众多,男子哪能分的清谁是谁?反正喊一声姑姑又不吃亏。 “那就好,那就好。” 顾清笑嘻嘻,朝他做了个鬼脸,提着中药从太医院走出来。看男子紧张的神情,她才不相信只是胡言乱语,什么红花全给宁贵妃用了?又不是什么养胎之物,忽然脑袋灵光一现,顾清像是明白了什么。 二姐说过,在发现怀有身孕的当天就请太医确诊过,而太医却只说,她怀的是个死胎。二姐一直都认为是有其它妃子在陷害她,仔细一想,哪位妃子能把时间掐的那么准?然后当天就让她失去胎儿? 顾清怀里抱着中药,脚步一顿一顿的走着。沈太医说过,宫里一旦有人生病隐患,皆是他前去确诊照看,说不定二姐那日也是他诊断过的。 那么,加上拿药男子说的话……顾清抱紧了怀里的中药,加快了出宫的脚步。 第七十六章 为顾宁取证 顾清前脚刚回到顾府,后面赵公公也带着人一同赶来,跟他一起的随从,抬了个沉重的木箱子,打开一看,里面净是珍贵的古玩字画。 府内众人惊诧,顾林在府外接旨也是不明不白的。 赵公公只一笑传了句话:“皇上早前交代过的事,还望三小姐切要紧紧记在心里。这些东西,都是皇上提前送来的答谢礼,三小姐收下吧?” 这不是明摆着把她往火炕上推吗? 顾清躲在玉娘身后,前面投过来顾林的目光,她耷拉着脑袋,心里想着,这下完蛋了,她刚从宫里出来,指不定父亲会怎样想。 柳叶眉角一扫,也是不解。 “还不过来谢恩?”顾林小声提醒。 顾清忙往前走了几步,从人群里穿行而过,颔首朝赵公公道:“谢皇上隆恩。” 她只看见眼前飘过一个拂尘影子,接着是赵公公的声音:“皇上看重三小姐,还望三小姐不要让皇上失望啊。” 看重二字又是从何而来?赵公公说的话可着实将她害惨了。后又与顾林寒暄几句,毕竟顾宁在宫里是稳坐的贵妃,桥梁关系还是要建的好,又有算命预言在先,指不定以后的凤位会落在在谁头顶。 等到赵公公走后,顾清盯着那一大箱珠宝,头皮直发麻,玉娘还细心盘问皇上吩咐的究竟所谓何事?她干笑着,随意敷衍了几句。 柳叶回到院子里,左想右想没有想通,顾清那个小妮子有什么能耐替皇上做事?她不过是一个女流,手上也没几个得力的助手,能为皇上做什么事? “也不知道二小姐可知晓此事?”丫鬟多嘴问道。 赵公公带着人光明正大来顾府传皇上口谕,毫不掩饰告诉大家顾清在为皇上效力,不清楚的人还以为安排了什么惊天任务呢。他也说了,是皇上看重,可真是为顾清长了脸。 “就算此事宁儿知晓,我也要差人告诉她一声。”柳叶是个心思多虑的人,她的亲生女儿在宫里为妃,步步艰难,万一半路杀出个顾清抢了她的位置怎么办?现在说的好听是在办事,日子久了,事情怎样变化还不一定呢。 随后手写书信一封,差人送往宫中。 黄昏时分,顾林传唤顾清去书房。安静的房间里只能听到翻阅书篇的声音,顾清在一旁站了许久,距离父亲唤她过来已经等了半个时辰,可父亲全然不理会她,只顾埋首处理公务。 等的久了,心思开始散漫起来。 顾林心里如同群马踏过一样,坑坑洼洼,分不清是担忧还是害怕,手中的书籍翻来翻去不禁觉得乏味,身侧站着他的三女儿。 他想要问很多问题,例如,你是如何与皇上相识的?皇上吩咐的差事是什么?等等等等,想问却又问不出来。 慕容也跟他打听过顾清的身世,他深知瞒不了一辈子,哪怕能多挨一天也好,可世事难料,他并不能左右什么。 实在瞒不住的话,也就只能推开顾清。在顾清顾宁两人之间非要做个选择的话,他只能选择自己的亲生女儿。 “咳咳,顾清呐,你坐吧。”缓缓放下手里的书册,与顾清对话。 得了他的应允,顾清道好,侧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房里的气氛有些沉闷,她也没了往日调皮捣蛋的兴趣。 “你可知道,宁儿在宫里,什么才最重要?” 怎么说起二姐来? 她沉思后想想:“地位。” “地位固然重要,还有一物,比地位更为重要,那就是皇上的恩宠。” 顾林害怕,害怕顾清因此进了皇上的眼,也害怕两姐妹反目成仇,说没有感情是假的,毕竟跟了自己那么多年。 父亲的话,顾清听的糊涂,对于妃子来说,皇恩是很重要,可父亲为何会对她讲这些? “你们姐妹俩,都是我顾府的掌上明珠,我也希望你们后半辈子都能过得很好。清儿,你今日可否能答应我一事?” “父亲但讲无妨。” 顾林微作踌躇,又道:“他日,若与宁儿有针锋相对之时,切要念及姐妹之情。” 如果顾林没有用极其严肃的语气说这句话,顾清会认为,父亲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她也从来没有想过,以后会跟二姐相对,是父亲想多了吧。 “父亲何出此言?我与二姐,早已情同亲姐妹,尔等无故小事,怎会严重到与二姐成为仇家?” 还以为父亲会责问她,关于赵公公送礼来一事,没想到,竟问了一起不相关的事。 想来是自己言重了,顾林勉强一笑,缓解气氛:“我也只是突然想起,随口说说而已,清儿不要在意。想来是年纪大了,总担心这,担心那的。” “既是如此,父亲还是多多注意休息,身体要紧。” “我知道了,你刚回府,多去陪陪你母亲吧。” 正事说完就要赶人走,恰巧顾清要向玉娘询问关于红花的事,未多做停留便掩门而去。 一路上,父亲的话像经文一样在她脑海里嗡嗡叫,嘴上说不在意是假的,只是好奇父亲何出此言。就算是柳叶对梅院再有隔阂,她也未曾因此与顾宁闹过别扭,小叹一声,还是父亲年纪大了吧,总爱瞎想。 —————— 宫里,顾宁展开宫外传进来的手信,眼神一行行扫过去,神情未有明显变化,看完后随手将手信撕成碎渣。 “娘娘,信上写的什么?”小玉问。 顾宁哦了声,望着满地残渣,看似漫不经心回道:“家信而已,府里的小事情,母亲跟我抱怨呢。” 看样子,她没有打算把什么事情都告诉身边人。 小玉也不多问。顾宁的眉宇添了丝忧愁,她起身靠在窗前,顾清是她一直疼的妹妹,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然而手信里,柳叶字句激昂,指责顾清勾搭皇上,还有赵公公追到府上送礼的事。 都能追到府上去送礼?指不定再将她留在宫里,会出什么祸害。 入宫不过短短半年,她的性情变了许多,如今不管做何事都要首尾相瞻。就像此刻,她明明知道顾清的本性,也知道她的品行为人,可在听到旁人的胡话后,还是会气不打一处来。 更多是,是担忧,是害怕,害怕她们的胡话成真,害怕顾清真成为她的一块心病。 “奴婢刚才听闻,好像是苏贵嫔有了身孕,皇上下令,又赐了好几个丫鬟,还说切要好好服侍苏贵嫔……”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小玉注意顾宁的表情,见她仍旧望着窗外发呆,也就没有再说下去。 顾宁哪里没有听见?只是不愿面对而已,想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没有捂热便被人陷害,最后自己还落得个罪名。 虽然不知道是谁人下的狠手,可既然对她这样做了,她也断然不会让别人好过,宫里的日子安宁了许久,也该掀起些风浪。 —————— 房内四人围在桌前,皆面色凝重。 药物被打开散落在桌上,顾清寻找出里面细小的红花,拿起一两片,再次反复询问玉娘:“红花当真能让人掉胎?” 玉娘点点头:“千真万确。” 再三得到玉娘的肯定回答,顾清按捺不住了,紧紧盯着小片红花,药是太医院开的,也是太医院取的,那男子的话也有几分猫腻。 之前说,是顾宁防备工作没有做到位,才导致胎儿在腹中死掉。她一直都不信这个结论,更是猜测有宫里其它妃子在背后陷害,也许她猜测的没有错。 人在无心之时说的话最有说服力。 男子说,红花全拿给宁贵妃用了。药是他拿的,也是宫女们熬制的,那么,有谁能在太医院光明正大拿走那么多红花? “你一回来就问我红花的用处,还没告诉我,有什么事情呢?”玉娘问。 顾清愁苦不已,双手撑着下巴,桌上的红花尤其显眼,对着母亲她从来不瞒话,也就把听见的和所想的,全部讲了出来。 玉娘吃惊到说不出话来,她还不知道顾宁死胎的事情,又听闻可能是红花导致,当下连连摇头极为惋惜。 她早已见识过后宫里的风云变幻,各个都有狠毒的招数用来相互对付,想当年,怀上顾清以至于到最后产下她母子平安,都能算得上是她们死里逃生,尖锐又锋利的魔爪让人快要窒息。 顾宁进宫那日,她便早有想到这些,只是没有想到一切来的那么快。如今的后宫,美人很多,大多是闲置在宫里当个摆设,真正在后宫风光的,无非也就那几个女子。 惋惜又如何?就当作是命吧,她的清儿也是如此。 顾林跟她讨论过,是否要将真实身份告诉顾清,她没有答应。一来,事情还没有到最后一步,万一还有回旋的余地也说不一定,二来,她也没有做好准备,到时告诉顾清一切后,恐怕顾府……她们也待不下去了。 “不知道是谁竟那么狠心!”阿浣愤愤不平,毕竟顾宁是顾府的人,也算是欺负到她们头上来了。 “二姐之前的状态一直不好,我看她经常会精神恍惚,一发呆就是一整天,哎。” 第七十七章 流苏生妒意 “那可怎么办?二小姐为人和善,我们可不能让她在宫里吃哑巴亏!” 顾清明白阿浣的意思,她也一心想要找出真相,可她身已不再宫里,查起事情来就没那么容易,只能等下次有机会再查了。 将桌上的红花及其他药物混合放在一起,这可是她用来治痘痘的药,交给阿浣,让她帮忙熬制,自己则悠闲仰在椅子上。 好不容易能够回来,她得享受一下清闲的小日子,平时玩玩乐乐,吃吃喝喝,哪一样都比在宫里强。 玉娘放在袖间的手搅在一起,犹犹豫豫,很想问顾清一些话。 房间里的一侧放着赵公公送来的礼,顾清想起来后,盘算着要如何处理这些珠宝,说是放在梅院里她们自己花吧,恐怕下半辈子都够用了,又会惹来另外院子里的不满。算了,还是充公用作府里开销吧,等会就让管家命人来抬走。 注意到玉娘纠结的神情,顾清问:“母亲,怎么愁眉苦脸的?” 玉娘遣退了月牙,想起顾林与她说过,女大不中留,顾清的婚事再不能拖下去,是时候找个好人家将她打发了去。 遂说道:“听说,你与丞相近些日子来往密切,我与老爷就商量着,想要撮合你们俩。丞相一表人才,若你真的有心,我们私底下派人安排就是。” “母亲从哪里听来的胡话?我与丞相之间,又怎么摊上关系了?” 玉娘怕她生气,忙解释说:“清儿你听我说,你也不小了,婚事什么的就该先定下。” 知道母亲是为自己好,顾清懒得争执,可不知道怎么就说到慕容身上去了?前两日跟他讲过心里话,隔了两天没见,心里面想起来是有些膈应。 他应该不会生气吧? 可她最初喜欢的那个男子,是风华绝代的慕容,不是如今跟在她身后的慕容。 从前以为,他隔绝了山水,隔绝了一切,直到现在,才知晓他也是凡人。 —————— 肃穆的乾坤殿内,连城收起手里的奏折,目光如炬,望向殿下所跪拜的黑衣人,久久之后,才开口道:“真的有消息了?” “千真万确。属下已核实多次,准确无误。”黑衣人面容严肃,眼睛盯着地面,不敢与连城对视。 案上的龙延香升出缕缕轻烟,赵公公下意识瞟了一眼穿黄袍的人。据传闻,坊间遗留着前朝遗孤,既是前朝,就对连城的地位产生了影响,半月前,就开始暗中调查,果然不出所料。 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连城摆摆手,黑衣人无声消失在殿中。 “把慕容身边的眼线都撤了。”事到如今,他与慕容,已经再不能回到最初的状态。 让顾清做个中间人,也只是试探试探她。 手掌抚上背后的金銮宝座,一寸一方都是荣誉之光,都是连城一手争斗而来的。一早便知晓,在他血洗前宫时,逃离了一批人,也知道是谁在收留。他只是在等,等知罪的人前来自首,等了那么久,都没有结果。 如今,为了天下,他不愿再等下去。 “那个顾清……找个机会解决了吧。” 淡淡一句话,就已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赵公公不懂,“皇上,您不是还交代了她一个差事吗?” “留着,终究是祸患。” 嘴上狠戾说着,眼前突然闪过她明亮的双眸,在顾府里,在凤凰阁里,在廊子里,在池子边,与她见面不多,可每一次,都很深刻。 连城自诩见惯了天下美人,也还没有为哪个女子茶饭不思,女子美的不过就是脸蛋儿。可一想到顾清,放在后宫佳丽中,恐怕早就被淹没下去。唯独她的那双眼睛,和浑身透着一股的机灵劲儿,让人移不开眼睛。 “皇上,老奴觉得这样不妥。既然您想跟丞相冰释前嫌,为何要伤害顾清?” 连城眼睛眨也不眨,淡漠道:“登基那么久,我好像看惯了人世繁华,凡尘皆梦,都是过眼云烟。” 赵公公不知作何回答,殿内透射出外面的光,一层一层在地上晕染出色彩,连城望着那光,想起了自己的家人。 —————— 流苏坐在窗前,挑选木匣里面的簪子,挑来挑去,选了一个嵌着赤玉的步摇,插在发间,为发色添了几分色彩。 “姐姐?” 卫采门也不敲,直接探头进来,小脑袋瓜在门缝间圆溜溜的,见屋子里没有人,他走进来,很是高兴,还打趣流苏:“姐姐昨夜睡得可好?” 知道他小子说的什么。流苏眼一斜,嘴角噙着满足的笑,故意斥道:“你知道些什么?还不赶快去服侍公子?待在我这做甚?” 卫采嘿嘿笑道:“公子在书房呢,我可是特意过来看姐姐的。” 流苏整理好衣裳,又抹了抹妆容,笑着睨了卫采一眼。 昨夜什么事也没发生,不过就是她趴在他膝上睡着了而已。可传出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又是慕容给过名分的人,任谁也不会相信两人会是清白的。 既是如此,她也就懒得解释。 屋子里只有她与卫采两人,流苏抬目望向外面,确定无人后,拉过卫采坐在自己身旁,忧心忡忡道:“我的好弟弟,你可知道,我们的身份快要暴露了。” “姐姐担心什么?不是有公子担着?” 流苏摇头,慕容与连城的恩怨她一清二楚,正如她的过往,也曾血淋淋被人剖开过。 “卫采,你要记住,我们要自立。公子他不可能护我们一世周全,再说,你知道他为何要收留我们吗?” 卫采说不出来,在相府生活了那么多年,还真没有想过这些事情。公子对他的好,足以让他用余生来肝胆相照,其它莫须有的猜忌,想都不敢想。 “母妃曾经最恨的一个女子,你还记得吗?” 她说的是母妃在世时,本应宠冠六宫,却因一个女子而惨败。那个女子,被父皇安置在宫里最冷落的地方,没有名分,没有地位,却拥有了一个皇上所有的爱。 为了不让她受到其它妃子的伤害,女子所居住的宫殿,皆有重兵把守,就连她身边的宫女,都是经过层层筛选出来的精英,也真的确保了她在宫里安然无恙的生活。 谁也没有想到后来的造反,殷红火光中,各人逃命,生死攸关之际,都舍弃了恩怨情仇。可皇上在临死前,还是妥当将那女子安顿好,连同她身边的女童。 卫采记不起来那么多,毕竟他那时也只是个婴幼儿,除了母妃头上的步摇钗,再没有其它记忆。 “她们也都还活着。” 流苏的眸子颜色微变,母妃临死前,都舍不得放下那段仇恨,所以她一直都知道男人的宠爱有多重要。刚进相府时,她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心境透彻,那只是她没有用心,如今与慕容朝夕相处那么久。日子久了,情意也来了。 “姐姐,她们是她们,我们是我们,以前的事,就不要计较了吧。” 从流苏的口中,他听到很多关于母妃的片段,或多或少,都牵扯着别人。流苏每每说起,无不带着恨意,前尘旧事谁说的清? “你不懂。”她没有计较以前的事情,也没那个精力翻旧账,眼下只想把慕容牢牢抓在手里。 只是坊间的传闻让她不得不去查证,叫顾清的女子,与慕容到底是什么关系。慕容是在她危难之时伸出援手的恩人,也是她甘愿交付真心的爱人。看惯了母妃与其它女子争斗的手段,在这方面,流苏想,她懂得应该会比较多。 经历那么多人情冷暖,什么都能舍弃,唯独慕容。 所以顾清,最好不要触碰她的底线。 —————— 顾府里,月牙从院子外跑进来,跟阵风似的,怀里抱着一个小盒子,一路跑着,还四处张望,一溜烟就进了自己的房间。 这一幕恰巧被顾清看见,正吃着核桃呢,她放下手里的核桃壳,蹑手蹑脚走过去。 月牙房间的门没有关,顾清看见她从盒子里拿出一摞红纸,端端正正摆在桌子上,然后用手指清点着数目。 咦?她哪儿来的那么多红纸? “这一张是窗户的,这一张可以贴在门上……” 传来她絮絮叨叨的声音。 顾清动作轻轻推开门,月牙没有察觉,仍专心摆弄红贴纸。 “说,这是哪里来的!” 身后突然传来责问,月牙慌忙回头中也一把扑在桌上,识图藏起红贴纸。 “我……我捡来的……” 惊慌失措间,说话也结巴了。 顾清才不会相信,装红贴纸的盒子那么精致,肯定不是随随便便捡来的,再者月牙那么紧张,她就更好奇贴纸的来历。 经不住顾清的一再盘问,月牙塌了防线,说出了红贴纸的来处。 原来是阿紫姑娘要出嫁了,月牙受过阿紫太多恩泽,便想着在她大喜之日送些东西,可她一穷二白,贵重的玩意儿又没有,就省吃俭用买了一大堆红贴纸,想着剪成喜纸和好看的图样,准备送给阿紫。 只是为了这个? 顾清使劲摁了下她的脑袋,极其鄙视的给了她一个眼神,仿佛再说,这等小事也需要偷偷摸摸的? 第七十八章 深夜遭绑架 月牙撅着小嘴,放开桌上的贴纸,她是有心剪出好看的贴纸送给阿紫,可手艺不行,准备了半天,不知从哪里下手。 剪纸这些小事情,对顾清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从小到大,她什么玩意没玩过?不过,她可不白白做功夫。 月牙央求说:“小清姐,如果你帮我剪好贴纸,我就带你去阿紫姐的婚宴,咱们可以大吃一顿。” 啧,不愧是她身边的人,真是摸透了她的小心思。 “那还不错。” 顾清拿起剪刀,随意比划了下,不出一个时辰,就按照月牙的要求剪了一大堆,大多都是以喜字为主。 说起阿紫,就会想起在杜老爷子的案子,身为女子,她背负了原本不必要的痛苦。幸好,还能遇见幸福。 不知道她跟谁成亲,阿紫是个好姑娘,从她把月牙送到顾府就能看出来。 心里好奇,便问了句:“你可知道,阿紫跟谁成亲?” “雅南哥哥,我见过他,好像是个书生,模样文邹邹的。” 名字叫雅南?乍一听觉得耳熟。 “雅南哥哥是阿紫姐的心上人,他们能在一起,我真高兴。”月牙又道,脸上满是羡慕和祝福。 小小年纪,好的不学,净想些情爱之事。顾清微微摇头,感叹朽木可雕也,突然道:“呀!” 她一个堂堂顾家小姐去喝别人的喜酒,肯定不能空手去,还得提点礼品什么的才是。正惋惜要花银子,纠结着要不要去的时候,想到了赵公公送来的珠宝,得了,借花献佛吧。 阿紫的婚期是在两天后,通过月牙的牵线,这天,顾清如愿拿到了喜帖。 镶着烫金花纹的红喜帖,像日光一样耀眼。 艳阳天,宴请宾客设在中午,阿紫家是普通百姓,雅南也是一介书生,没有丰厚的家财,两家就在院子设的喜宴。 人不多,都是重要的亲戚。 顾清与月牙偷偷跑进阿紫的闺房,看见坐在床前一袭红衣,没有遮红盖头,吉时还有一会。她与雅南家靠的很近,几步路的距离,可雅南为了让成亲更加完整,还是准备了一顶小红轿。 他们虽然不富裕,但有一颗向上开朗的心。 对于顾清的到来,阿紫很意外,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看到月牙能在顾清身边快快乐乐长大,也算是一种慰藉吧。 “感谢顾小姐光临寒舍,来参加我的婚宴,家里有点拮据,还望顾小姐不要介意。”阿紫心里还是介怀的。 顾清道:“你说的是什么话?我顾清又有何德何能,仰仗的不过是父辈们的家世,并不值得骄傲,若将我放在与你们一起,还不是一样?这等胡话,你以后不要再说出来。我来时随了些礼,放在院子里的,等你今日忙完好好清点一下。” 她来时带了俩小护卫,不是让他们保护自己,而是专门抬箱子的。赵公公送来的宝贝,她差不多搬了一半来当作随礼。月牙不禁感叹,跟了个大方的主子就是不一样,随礼都够阿紫姐吃好几年。 随礼不能推辞,阿紫不知她送了多少,礼貌性的谢道:“顾小姐有心了。” 外面传来哄闹嬉笑的声音,阿紫的母亲春红推门进来,满脸笑容好不高兴,尤其是在看见院子里那箱珠宝,笑的都合不拢嘴。 “阿紫,雅南已经在外面候着,等吉时一到,咱们就启程。” 阿紫作娇羞状:“嗯。” 春红又转而看向顾清和月牙,她识得月牙,以前经常在她们家混吃混喝的小丫头,却没想她如今傍了个金主。院子里的礼,就是眼前这位女子送的。 说话间客气很多:“这位贵客,还请外面候着,等会雅南进来接新娘子,贵客若再场,恐是不好。” “我知道的,劳烦大娘操心。” 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顾清看见外面挂着大红花球的新郎,雅南,正与客人谈笑风生。哦是那个书生,与她一同在相府作诗赴宴的书生。 雅南也注意到了顾清,显然是记得她,与客人简单说了几句后,转向她走来。 “没有想到,顾小姐也会光临寒舍,参加在下的婚宴,实乃荣幸之极。”他拱手,客客气气道。 又是客套话。不过,他怎么识得自己? “我与阿紫是好友,她成亲,我理应过来祝福她。” 雅南的眸子一亮,与阿紫竟是好友么?阿紫可从来没有提起过。 “顾小姐有心了。” 果真跟阿紫有夫妻缘,两人说话都一模一样。 “吉时已到——” 那边传来一声高呼。 雅南应了声,匆忙朝顾清作别,整理了行装,踏上台阶准备迎接新娘子。 那日见雅南,是个斯文书生,可他胸中存着一股不甘愿为人下的浩然之气,他看向慕容的眼神,也带着丝丝景仰,还有追求。 他不可能一辈子都是个文弱书生。 顾清如是想,不经意瞟到他腰间佩戴的环形玉佩,淡淡一扫,未作其它反应。 后面与众位客人一起见证了两人宣誓,晌午吃了酒席,本来酒席后她就要离开的,阿紫又留她,月牙好久没跟阿紫说过话,一时半会不想离开,讲了好多好话希望顾清能留下来多待一会。 顾清拿她没办法,只好答应,一并遣散了顾府的护卫。 几人说说笑笑聊着家常,就到了夜深,晚饭是阿紫下厨做的。 没了中午的喧哗,晚饭只有顾清,月牙,阿紫和雅南及他的父母亲,饭桌上倒也其乐融融。 阿紫话格外的多,和婆家人相处的很融洽。 只有雅南一个人仰头喝着闷酒,阿紫劝了他好几次也不听,中午也喝了不少酒,晚间又喝,一会该上脑了。 “你别管我,我高兴。” 阿紫抢过他的酒杯,又被他一把夺去,嘴里说着话,傻乎乎笑了起来。 见他执意要喝,阿紫也没法阻挠,只好任他去。 想不到一介书生也如此能喝酒,顾清有些刮目相看,她记忆里的书生,都是斯文而且讲话细声细语的男子,雅南偏偏不是。 酒足饭饱,就要道别,阿紫送给了月牙一个香囊,她一直把月牙当作妹妹,好不容易见次面总想给她留点东西。 天高雾蒙蒙,远处像洒了水一样朦胧,顾清和月牙散散漫漫走出小巷子。雅南喝醉了,嘴里却还念叨着要送她们回顾府,阿紫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才把他安置在床上。 末了,顾清回头探了一眼,看见床上的雅南睁开眼来,眼内清明,不似喝醉般迷离,她也没多想,脚步已经往外走了出去。 月牙情绪很低落,垂着脑袋一言不发,阿紫姐嫁人了,以后会生小孩,是不是就不会把她当作妹妹疼了? 顾清行前,她行后。 街坊上还有两三行人来往,阿紫的家外面都是狭长的小巷,纵横交错,又没有灯。一路走来,除了月牙与顾清的脚步声,就只有时而掠过的一两声杂音,或孩童哭叫,或夫妻吵闹。静谧的夜晚,稍有一点声音就格外显耳。 突然,左侧闪过一个黑影,顾清连忙转头望去,巷子里安静无比,没有什么动静与异常。月牙没发现她停下,一个没注意撞到她背上,叫了一声:“嗷,小清姐,你怎么停下了?” “嘘——” 顾清一把拉住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左侧巷子有一团黑影,没有月光与灯光,不知道黑影处蹲的是人还是放置的东西,她心里警醒起来。 “小清姐,怎么……” 顾清一把捂住她的嘴巴。 紧紧拉住她的手臂,加快了朝前的脚步。 月牙好奇她的行为,没来得及想为什么,就被她拖着走。 直觉告诉顾清,不远处有危险。 就是那团黑影。 现在这个时辰,半路杀出来的人物不是劫色就是劫财。虽说她没几分美色,可是小命要紧呐,万一歹人起了杀心怎么办? 顾清有点佩服自己的想象力了,纵是如此,她还是心有余悸。 突然,脚步不自主停下。 她的腰间,好像抵着一把刀。 低头,看见黑暗里的一只手。 “小清姐,你……” 话没说完,传来沉闷一声的敲打,月牙一头栽在地上。 那把刀依旧抵在顾清的腰间,她稍一动,可能就会有危险。 “你是谁?” 背后的人没有回答,将月牙随意甩在一边,腰间的刀一直没有松懈。 顾清闻到一股很淡的酒味。 “别动,我不会伤害你。” 那人声音沉沉。在顾清看来,他是故意压低了嗓子,为的是不想让她听出来。 莫非,她认识这人不成? “你到底要做什么?” 眼前被他蒙上一块黑纱,紧紧系在脑后,双手亦被反绑在身后。 抵在腰间的刀收了回去,耳边又传来他的声音:“乖乖听我命令,你就不会有事。” “好。” 男子一顿,有点意外她的不吵不闹,在被绑架的情况下,也能如此镇定不慌,看来并不担心自己会伤害她。 顾清的确是这样想的。一来,这人并没有直接上来就劫财劫色,目标应该不在此,二来,他还说了一些宽慰她的话,若真是歹人,早已恶语相向。 他有什么目的呢? 男子牵着她的手臂,为她引路。 在他从身后走过来的一瞬间,顾清的手指,好像触碰到一个冰冰凉的东西。 第七十九章 书生的意气 —————— 月牙醒过来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熟悉面孔是阿紫,脑袋后面还隐隐作痛,一摸,已经是半个拳头大小的包。 “小清姐呢?” 清醒之后的第一个问题就是顾清在哪里?阿紫坐在床前,怜惜看向她:“顾小姐……好像被人绑架了,我们只在巷子里发现了你一个人。怎么样?头还疼么?” 月牙来不及回答问题,也不顾后脑勺的疼痛,从床上一跃而起,念叨着:“不行,小清姐不见了,我得赶紧回府告诉老爷和夫人。” “顾老爷已经安排人在寻找,会……找到的。”阿紫道。 月牙稍稍有些心安,可她还是不能留在这儿,昨夜黑灯瞎火的,是谁打了她也不知道,更不清楚小清姐去了哪里,夫人肯定急坏了。 阿紫没有留她,简单收拾了下,陪同月牙一起去了顾府。 顾府里早就闹得鸡犬不宁,玉娘在听闻顾清不见后,两眼一瞪,直接晕了过去。上次被杜老爷子绑架了去,好歹知道个方向,也知道该怎么找人,可这次三更半夜人不见,上哪儿寻人去?前后没个方向。 这边梅院气氛低迷,裕园可高兴都很,还请了一个戏子专门到府上给柳叶唱小曲儿听,玉娘有苦说不出,受了些刺激才晕了过去。 顾林出面,赶走了戏子,并且数落当着丫鬟们,一点面子也不给柳叶,狠狠数落了她一顿。 柳叶不是个受气的主儿,当下摔坏了房里很多东西,又说许多气话故意激怒顾林。 “依我看,就让那小妮子自生自灭,一晚上找不着人,谁知道去了哪里?即便找回来又能怎样?这女子啊,可多多少少说不清……”若有似无的嘲讽。 顾林气的胡子都快翘上天,对柳叶三番五次警告,她愣是当作耳旁风,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他的底线。 “你给我闭嘴!”顾林大声喝道。 柳叶瞪大了眼睛,一把拉住他胸前的衣服,同样大声质问:“你又吼我?嫁进顾府那么多年来,你为了那母女俩,跟我闹过多少次?凭什么把捡回来的东西当作宝贝!” “你看看你以前做的那些事,哪一样不让我闹心?是我非要跟你闹吗?你有让我省心?” “呵,都是些女人家的小事,我一没杀人二没放火,真是劳烦老爷操心。照说,别人家的孩子,丢就丢了,省心又省力。” 柳叶的语气平静下来,话里还是带着尖酸之意。 争执归争执,顾林没有丧失理性,柳叶的话虽不对,可却有些道理。 顾清的身份不重要,毕竟是前朝之人,日后事情败露之际,他顾林多多少少脱不了干系,何不依柳叶所言,此次劫难,任由她自生自灭?也算是给自己省桩心事。 其实,顾林大可以把玉娘母女俩赶出顾府,以此来避免没必要的祸乱,可玉娘毕竟是他爱过的女子,为她付出那么多年,他不想一厢情愿就此白费。 若是没了顾清,一切都好办了。 懒得与柳叶对峙,他一甩袖子,绝尘而去。 房内满地狼藉,丫鬟们不敢吭声,柳叶瘫坐在地上,都看着吧,她不会让那母女俩好过的。 —————— 鼻子里闻到一股很清新自然的味道,像是竹子。顾清被关在一个小木屋里,男子昨夜就把她丢在了这里,她眼睛上还蒙着黑纱,对周围的环境一概不知。 男子还留在这里的时候,她曾试图与他交谈,想要从他口中套出什么话,奈何男子的警觉性十分强,丝毫不受她影响。 已是东方吐白,天色大亮。 她早就饿的咕咕叫,若是提前知道会被绑架,昨晚在阿紫那儿,就该再多吃两碗米饭。 男子离开的时候,提醒了房间里床的位置,好在没让她冻着。 既然男子能好心提醒,从昨晚到现在也未对她有过伤害,说明男子并没有歹心。为什么要绑架她呢?莫非是为了趁机敲诈顾府的钱财? 不管怎样,她先探清情况再说。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顾清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听着房间里的所有动静。 走进来一个人,此人走路步子极轻,空中隐约带着一丝胭脂香。 步子轻的话,如果不是女子就是轻功极好的人。相比之下,顾清选择前者。 她没有说话,手上提着食盒,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放在桌上摆好,饭菜的香味立马飘进顾清的鼻子里。 见她不说话,顾清先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一顿,未作答,提着食盒转身拉门离去。 前前后后不过几个眨眼的时间。 顾清更加好奇,难道绑架她的人都不爱说话? 女子放下饭菜的动作也很轻,生怕打扰到她似的,顾清有所察觉,会不会是她认识的人? 饭菜的香味更是让她感觉饥肠辘辘,可双手反绑在身后,叫她如何吃? 不一会,又有人推门进来,顾清没猜错的话,是绑她的那个男子。 果然,男子沉沉的声音传来:“吃饭了。” 又一顿,应该是考虑到她双手被绑的问题,男子把桌子移到床前,想了想道:“我给你松绑,你会逃吗?” 顾清想也没想,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不会。” 因为她饿,根本没力气逃命。 男子显然有些犹豫,半晌后,还是决定给她松绑,只是眼睛上的黑纱没有取掉。 顾清知趣,手在桌上摸半天,最后还是男子递过来的筷子,一阵狼吞虎咽后,肚子终于感觉有了暖暖的温度。 “一路走来,饭菜都快凉了。”顾清说道,话里隐藏着另外的意思。她猜到了,饭菜肯定不是在这里做出来的。既然提着食盒,说明中途经过了一段有距离的路程,看来木屋是与市坊相隔绝的。周围如此安静,竹林味又浓,她不会是在山里吧? 念头一出,忙脱口问:“我们现在……是在山林里?” 感觉到男子收捡碗筷的动作迟缓了下,却没作声。 顾清的手再次被反绑身后,好吧,她暂且认命先,看看这两人到底要做什么把戏。 按理说,她没得罪什么人。要是真绑架她以此向父亲讨要钱财,也得先知会她一声吧?一不劫财二不劫色,让她摸不着头脑。 男子很快收拾好离开了房间,又剩下顾清一个人。 手不能动,眼睛不能看,她只好靠在床上默默发呆。 木屋外面是块小小空地,称作院子也是可以的,不过将木屋围起来的是一排排篱笆。木屋四周果然围绕着一片清新自然的竹林,高耸入云的竹子快要插入云霄。 篱笆外面站着一男一女,女子似乎有些埋怨,别过身子不理会男子,而男子提着食盒正温言相劝。 “我的好娘子,就算是帮帮我,等事情完成之后,我立马就把她放了,定不会伤她一根毫毛。”说话的男子,是雅南。 女子是阿紫。 她怒目圆睁,眼里里有股怒火,绕是如此,看到雅南哀求的轮廓,还是心软下来,紧紧握住的拳头慢慢松开。 她的新郎官,在昨天新婚之日就筹划好了这场绑架,直到今天早上她才知晓。 早上给顾清送饭的时候,她大气儿都不敢出,生怕露出端倪,以后要是叫顾清知晓一切,还叫她如何做人? 见阿紫没有答应,雅南摇晃她的手臂,再次劝道:“阿紫,你相信我,等我与丞相见了面,很快就会把她送回去,而且是完好无损的送回去。阿紫,你知道我的,我徒有一腔热血抱负,却是无处挥洒,我需要一个台阶。” 阿紫当然知道,可一想到他以顾清为筹码要挟慕容,就觉得欠妥。 恐怕,慕容也不会给他好脸色吧。 哎,罢了罢了,她已经是雅南的人,即便是前方有刀山火海也要与他同闯。 “你定要记住,顾家小姐的头发丝儿都不能伤到一毫。”她警告道。 雅南面上一喜,将食盒放在地上,紧紧圈阿紫在怀里,声音轻柔:“阿紫,相信我。等我他日功成名就,必定会以数里红妆再次迎娶你。” 功成名就之日,说的轻巧,真行动起来,可比登天还难。 正如雅南,他在京城沉沉浮浮二十多年,大大小小的官场考试均位列前茅,但家境贫寒,拿不出贿赂考官及官府的关系银两,导致官场梦一直无所前进。 绑架顾清也是迫不得已的计策,他生性本善,只是被黑暗的官场涂红了眼。 昨日顾清参加婚宴,他就开始暗中盘算,下午又旁推测敲的让她们留下来,只有夜晚月黑风高才是最好的时机。 阿紫喜欢了雅南十几年,又是邻居,自小青梅竹马。 再加上他不嫌弃自己曾在杜府经历的一切,她又怎能让他失望? 如今只希望事情能和平发展下去。 顾府那边,她已经给玉娘吃了定心丸,想必不会出什么岔子。 木屋里的顾清完全不知道院子外的对话,觉得无聊了,便靠在床头沉沉睡去。 ———————— 相府。 满园的春色关压不住,红的黄的花相互簇拥,藏身在一片翠绿之中,亭子里的美人正手执画笔,在画纸上勾勒出一副春深图。 第八十章 君为红颜怒 一个丫鬟快步跑来,汇报着消息说:“姑娘,丞相又出去了。” 流苏动作依旧,未有任何异常,面不改色道:“又去顾府?” “这个奴婢不知,可今日丞相都出府三回了,难道那顾家小姐真没了不成?” 没了?流苏想都不会往那方面想,她们帝王家的儿女,怎会如此命短?她还没有跟顾清来正面交锋,平白无故消失的话,真是可惜。 不过,同为父皇的女儿,她要就这么没了,倒会让自己好一番嘲笑的。 “下去吧,做自己的事,别留意了。” 她的意思是,不用再把慕容一步步紧盯着,听来听去都是他为顾清如何如何,省的她白伤心。 丫鬟道是。 流苏继续摆弄着画纸,手上渲染出万般色彩,却是再没有心思。 在得知顾清再次被绑架的消息后,慕容当即乘马车去了顾府,第一时间先了解情况。 正当他在不知道背后主使是谁,一筹莫展之际,竟有人找主动上门来。 此人约他在下午醉香楼会面,是男是女都不知,关键从他嘴里说出一个消息,顾清在他手上。 慕容孤身一人赴约,依旧是白衣如雪的翩翩少年。 按照那人的要求,他选了个最里间的一个靠窗位置,头稍一瞥,就能看见楼下繁华的市集。 小二拎着茶壶一路小跑过来,取下搭在肩上的毛巾擦了擦桌子,问道:“客官是一个人?” 慕容只竖起两根指头,一抬眸,就看见了那人。 书生模样,一身正气。 呵,一身正气的人,还跟别人学绑架? 慕容的眼神带着些凌厉,他竟不知,有人会用顾清来跟他示威。 “在下雅南,见过丞相。” 作了个揖,后自行与慕容对坐。 “未曾听闻。” 雅南一笑:“无名小辈,自当未闻。” 慕容不绕弯子,直奔主题,“她在哪儿?” 雅南先倒了杯茶水,润润嗓子,脸上云淡风轻。他只是孤意一博,想不到顾清对这位丞相而言,还有些份量。 “丞相急什么?顾小姐被我好好安置着,不会有任何危险。” 慕容道:“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正等着他问这句话,雅南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握紧,机会只有一次,就看他能不能把握住,或是……慕容愿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 不知迷迷糊糊睡了多久,直到脚抽筋顾清才惊醒过来,绑在背后的手早就没了知觉。 她整个人趴在床上,像条毛毛虫,无力念叨几句,期盼房门能够被人推开。 她希望有人来救她。 在无助的时候,有那样一个人踏着星辰日月而来,给予她温暖的关怀和照顾……噶,比如,像慕容那样的人。 啧啧,一说起慕容,还真不知道此时他在做什么,不会是在和流苏谈情说爱吧?才子佳人,倒也绝配。 不知为何,之前未曾与流苏见过面,顾清总觉得面对她时,有一种很旧很远的熟悉感。 她长的那般好看,又是慕容宣布过的相府女主人,身为女子而言,算是不错的了。 脑子里胡思乱想,一分一秒都好难熬,也不知道父亲他们有没有派人寻她。 门突然推开,接着是细碎的脚步声。 “我手都麻了,你能先松绑吗?让我自由半刻钟就行。” “不行。” 话刚说完就惨遭拒绝,传来的是女子无情的声音。 只是乍一听,声音有些耳熟。 顾清随口问了句试探话:“我好像认得你。” 女子手上提着的食盒哐当一下掉在地上,房间里里面安静下来,随之是她慌忙收拾残局的声音,为了不让顾清猜出来,女子故意转换了声音:“我们没有见过。” 她一变声顾清更为狐疑,立马警觉起来,斩钉截铁道:“不对,我肯定认得你。” 女子是阿紫,听到顾清如此坚决的语气,她心有一下慌了神,散了一地的饭菜也未收拾,直接推门跑了出去。 顾清只想试探她,她的反应太过异常,就算蒙着眼睛,也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真是她认识的人? 阿紫冲出房间后,一个人跑到院子里的大槐树下,不停张望着远处,雅南去醉香楼与慕容会面还没回来,若现在顾清猜出了是她该怎么办? 看得出来顾清是真心与她交朋友,救她和婚宴随礼,都没有把她当作外人。而细数她,却恩将仇报,将她囚禁在此。 心里想着越加慌乱。 不远处摇摇晃晃走过来两个醉酒汉,手上皆提着酒坛,许是喝的太醉,嘴里开始说着胡话。 其中一个醉酒汉眼尖儿的瞟到了槐树下阿紫的身影,忽觉得自己看错了,此等荒山野岭哪儿会有如此娇美的女子停留?于是用力擦了擦眼睛,再定睛一看,诶?果然是如花女子。 拍了拍身边的同伴,示意他看向槐树下,两人不约而同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阿紫身材高挑,模样生的端正,稍加打扮就是美人胚子。 两个醉酒汉不过就是街上的乞丐,捡钱买了两坛酒,各自潇洒饮着,没曾想,会碰见一个女子。 两个男人一个女子,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醉酒汉们小跑到离院子只有十米处的地方,院子是用篱笆拦住的,自然能看清院子里的一切,他们隐匿在一片竹林中,密密麻麻的竹林相互交错,阿紫根本没有注意到危险在靠近,一门心思放在自责上。 心里犹豫不决许久,阿紫决定告诉顾清真相,并将她安全送回去。不管她生气与否,自己先讲清楚再说。 想好之后便提裙走向房间。 阿紫跑向房间,无疑是给了醉酒汉们一条捷径,他们不禁激动起来,搓了搓手,相互使了眼色,跑向院子里。 趁着酒劲,他俩完全失去了理智,在脑海里想了无数个香艳的画面,让人脸红耳赤,这么可人的女子,若不好好玩上一把,怎么能对得起今天喝下肚的酒? —————— 慕容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他的眼睛里带着不屑。对面的人一副笃定面孔,像是猜准了他定要答应这个条件。 “丞相认为如何?” 用顾清为要挟,只为在他手里谋个职位。 饶是他再有通天的本领又如何? 偏偏,他身边最不缺的,就是人才。 还有就是,把顾清作为筹码,此事最可恨。 “若是我不答应,你还是会放了她。”慕容缓缓道,眼前这人的心思,他早已看的一清二楚。 生性不坏,只是眼前被蒙上了一层丑陋沙子。 雅南面不改色:“那就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了。” 呵,此人还真是胡搅蛮缠。 “为何会找我?你凭什么笃定我会救她?” “因为,丞相的博爱之心。” 博爱二字何出此言?雅南洞悉了一切,暗里有种嘲讽的意味,他已经知道,慕容收留前朝余孽的事情。 没有明说出来,只是不想把话说的难听,而且,拿前朝的事来当作筹码换取职位,还不值得。 原以为他只是个装作书生的地痞无赖,现在觉得,有几分意思。 想在他身边谋求个职位,这是小事,可雅南的做法过于偏激,让他很不爽。顾清是要救的,只是不能当作筹码。 “哦?是么?看来是你想多了……” “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他话未说完,就被一个身上是血的女子打断。 那女子胸前沾染了大片鲜血,头发因跑的太快而凌乱不已,衣裳也因撕扯过留下了痕迹。只见她跑到雅南身边来,慌慌张张扯住他的衣角,带着哭腔说道:“顾清……顾清掉下山崖了……” 什么! 慕容立马拍案而起。 见到阿紫这般模样后,雅南已然是很吃惊,听到顾清出事脸色顿时煞白,他一把抓住阿紫的肩膀,“你说什么?” “我……我们在房间里待的好好的,突然两个醉酒汉闯了进来。她为了保护我,被酒坛砸中了脑袋。我搀扶着她,本来打算要逃的,她说……她说让我们分头行动,还让我去找救兵……我跟她刚分开不到二十里,就看见她从坡上滚了下去……” 阿紫虽然被吓着了,头脑还是清醒的,可一想到顾清满头是血的模样她就坐立难安。 慕容气极,额头上隐约有青筋暴露。 雅南自知理亏,当下还是平安找到顾清为好。 他先将阿紫安抚好,让她先回家里等着,寻找顾清一事就交给他和慕容。 “丞相请随我来。” 两人节省时间,骑着快马赶到木屋,房门被大大打开,里面一片狼藉,散落的饭菜,破碎的酒坛碎片,还有,触目惊心的血迹。 慕容展目望去,一想到她在这里所经历过的一切,突然一个反手将雅南扣住,把他压在墙上,手掌掐在他的脖子上,恶狠狠道:“她要是出事,我会把你放在这个木屋里放火烘干!” 雅南差点透不过气来,他艰难的咳嗽几声,嗓子像被钢丝卡住。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丞相也会发怒。 现下只能祈祷顾清能够平安无事,不然他想,赔上他的身家性命也不足以换回来一个顾清! 第八十一章 梦里见他来 前额疼痛如同快要裂开,面颊上的血迹已经干了,在脸上蜿蜒散开,拉扯着有些不适。顾清觉得眼皮好千斤重,她好不容易支撑着自己不要闭上眼睛,可心里一个声音一直在安慰她,“你睡吧,累了就歇会。” 可她不想闭眼睛,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脑子里不断浮现木屋里的情景,阿紫为她拆掉黑纱后,一直在认错,还帮雅南说了好话。顾清没有责怪她,只揉揉发麻的手腕,抱怨了几句。 就在这时,门被大力推开,两个醉酒汉冲了进来,看见房内有两个女子后,脸上露出淫秽的笑容,其中一个酒汉大步冲过来,把酒坛放在桌子上,嘴里还道:“哟!还有两个?正好,咱们一人一个。” 阿紫大惊失色,将顾清紧紧护在身后,拿起柜子上的鸡毛掸子在手里挥着,大叫道:“你们是谁?给我滚出去!” “哈哈,小娘们还挺有烈性,小爷我正喜欢这样的人儿……”另外一个也扑了过来,直接把阿紫一甩在地上,开始胡乱撕扯她的衣裳。 “都住手!”顾清大斥,根本没人理会。 最开始冲过来的酒汉在她脸上摸了一下,不断发出污秽的笑声。 顾清手因反绑太久,劲儿一时还没恢复过来,酒汉将她大力提起扔在床上,她吃痛一声,无力反抗。 “动什么动?给小爷消停会,保准你满意!” 顾清被他压制在床上无法动弹,那边阿紫奋力反抗,抓伤了酒汉的脸和手臂,惹得酒汉不高兴,一巴掌甩了过去,却还笑了起来:“娘们,烈性!” 手上加快了撕扯衣裳的速度,阿紫只觉胸前一凉,里面的肚兜就现了出来。 顾清见阿紫有难,想起她新婚不过三日,若被玷污肯定会遭嫌弃,一咬牙,腿脚发力,将酒汉踢到地上,她一个迅疾冲到桌前拿起酒坛朝地上的酒汉砸去。 听得哗啦一声,酒坛碎了一地,酒水顺着酒汉的脑袋直流而下,那酒汉手指颤巍巍指向顾清,眼前一暗,嘴里的话还没说完就直直倒了下去。 在阿紫身上的酒汉一见同伴倒下,当即性子一急,拿起自己的酒坛就朝顾清砸去,又哗啦一声,敲在顾清额头,细皮嫩肉的肌肤瞬间血浸然后暴流而出。 “顾清——” 阿紫大叫,吓得惊慌失措,把摇晃不已的顾清抱在怀里,摸上她额头的鲜血手直颤抖。 “敢伤我同伴儿,现在就给你们好看!” 一面又露出坏笑,急忙脱下自己裤子。 阿紫也是被逼急了,一脚踢向那酒汉的裆处,不顾他疼的发晕,一把扶起顾清就脚步颤抖往外跑。 倒地捂着裤裆的酒汉五官都疼的皱在一块儿,见阿紫她们要逃,挣扎着就要起身。 顾清脑袋一直流血,阿紫捂着伤口处,声音微微颤抖,却也尽力平复:“你坚持一下,我们去搬救兵……” 顾清嘴唇发白,眼前迷糊一片,从口中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你……先走。” “不行!”阿紫回头看一眼,她们已经跑出了院子,那醉汉下身疼的几乎没有知觉,动作蹒跚从地上爬着走。 “我不能丢下你!” 将她关压在这,已然不对,再把受伤的她扔下来,不是违背了人道? “你听我说……我们……分头走,你去搬救兵……” “不行!” “不然……等他追上来,我们都完了。”还有另外一个醉汉,酒坛砸下去只是暂时将他击晕,还不足以治他于死地,那两人随时都有可能冲上来找她们。 阿紫也想到这点,万一等他们追上来谁也跑不掉。 “你往左,我……往右。” “可是你……”她几乎都是快要倒下的状态,阿紫哪里能放心? “我会藏起来,等着你来救我。”顾清甩开她的手,头脑的疼痛让她越渐清醒。 阿紫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听她所言,两人分头而走。 可分开不过二十里的距离,她就听见一声惊呼,回头一看,没了顾清的人影。 而前方,正是一个小山崖。 —————— 鼻子好像嗅到一股花草的清香,空气中隐约飞舞着蜂蝶,一方小小别院,藏在后宫最深处,院子外有层层重兵把守。 有一个小女孩盘腿坐在地上,手上拿着根小树枝胡乱画着。 身后走过来一个人,恰如灼灼青莲般耀眼,梦里,照亮了一切。 “阿清为何不开心?”那人同样屈身蹲下,点了一点她的鼻尖。 小女孩看了他一眼,撅着小嘴:“宫里好像没有人喜欢我和娘亲。” 她年纪小,耐不住贪玩的性子,总是偷偷跑出去。路上遇见些宫女,不是嘲笑她就是对她指指点点,更有甚者,当着面说些讽刺难听的话。 还有,她的一个漂亮姐姐。 一看见她,就会对她推推嚷嚷,还会鼓动身边的小朋友一起欺负她。 没有人跟她一起玩,好像所有人都讨厌她。 一旁的如玉男子轻笑,轻拍她的背部:“谁说的?没有人不喜欢你们。” “可是她们……” “不用管她们。阿清,我们不需要去讨好别人以此来获得她们的喜爱,有我喜爱你就够了。” 有我喜爱你就够了。 轻柔的声音从亘古外传来,突破层层枷锁,传达到她的耳边。 那男子的面孔突然变得模糊,人也离她越来越远,只有声音还萦绕在耳畔。 “容哥哥……” 正要抱起顾清的手稍一顿,只一霎后,又用力将瘦弱的她环在怀中。 马车缓缓而行,车轱辘在竹林小路上且行且远,慕容怀中的人微微扭动,许是姿势不适,许是又梦见了什么,她的小手紧紧攥紧他胸前的一角。 微蹙的眉让慕容心里一疼。 她是从崖上摔了下去,幸运的是,山崖下竹林密布,她没有掉下去,而是被几根竹子拦腰截下。 她依旧是红裳,耀眼至极,分不清上面是颜色还是血迹。 她闭着眼睛唤了句,容哥哥。 记起以前的事了吗? 慕容抱着顾清的手一直未松开,马车一直开到相府,卫采掀开的帘子,见到里面的场景立马傻眼。 顾清?她……怎么满脸是血? “去请大夫来。” 慕容丢下一句话,抱着顾清从马车上下来,流苏站在府门外,一言不发,看着他神色为另一人紧张。 也不管顾清是如何慕容怀里的,卫采顾不了那么多,人命关天,撒腿就往街巷跑去请大夫。 流苏只觉得眼前走过一阵风,人影一下恍惚而过,她说了句:“公子回来了。” 无人回应。 看见的,只有一个急匆匆的背影。 她是透明的么?连回一句话也不曾? 一阵忙活下来,顾清被安置好,唤人端来水盆,他亲自为沉睡的人儿擦拭脸颊,微蹙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开过。 大夫来过后,把伤口进行简单包扎,说是无大碍,可额头上有半个小指长的伤口,她算是破相了。 “按照我的药物疗养半月,三小姐不日则可痊愈,丞相无需过于担心。虽无大碍,可毕竟是伤了脑袋,丞相还是多些留意,看三小姐神志这些是否如常。”大夫收拾药箱交代说。 慕容道:“好,有劳了。” “公子,顾老爷来了。”卫采跑进来说,不等他话说完,顾林急匆匆赶进来,跟他一起的还有玉娘。 一看见床上禁闭眼睛的顾清,尤其是额角那抹醒目的伤疤,玉娘伤心的极,扑在床前紧紧握住她越渐暖和的小手。 “我可怜的女儿……” 顾林脸上晦暗不明,放在袖间的手稍一松,向着慕容拱手,语气万般感激道:“多谢丞相救小女一命,此恩顾某铭记在心,他日定当相报。” 玉娘微微侧头,眼神望向那个挺拔身影,又看看顾清,暗自叹气,清儿啊,兜兜转转,还是没有逃过那段往事。 “顾大人多礼了。大夫检查过阿清的伤势,疗养半月即可,不过还需仔细观察。我想,搬来搬去的对她有影响,不如暂且让她住在相府,有我在也能帮忙照看。” 慕容话一出,门口的流苏立马凛冽了眼睛,门一旁暗自不语,深呼一口气,努力压制住心里的不满。 顾林有些犹豫,眼神询问玉娘。 玉娘默然点点头。 前尘不究,自有人不愿相忘,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她也就不勉强,一切看天意。 “既然如此,小女便要叨扰丞相几日了。”顾林道。 慕容声音清澈:“无妨。” 流苏终是忍耐不住心里的矛盾,重重一甩长袖,忿忿离去。 卫采望着她的背影,心里道:这下完了,姐姐好像很生气,怎么又跟顾清联系在一起?公子到底想的什么? “不知,小女是因何伤成这样?”顾林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慕容眸子里闪过一抹狠戾,醉香楼里的人影,他决意不会轻饶! 随便说了几句,没有供出雅南及阿紫的名字。只说,他们找到顾清时已经是这般模样,究竟是何人为还不清楚。 顾林半信半疑。 他们所在房间的主人是慕容,这大概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同时出现那么多人,还有,第一次出现一个女子。 床上的人儿依旧昏睡,呼吸声逐渐有序,不似刚找到时紊乱,朦胧之际,手上传来一股股温暖。 睡梦中的顾清,笑开了花。 第八十二章 妖娆点梅妆 —————— 阿紫都快悔死了,她在自家院里来回不停踱步,双手焦急攥在一起,不知道顾清的伤势怎么样,但她最关心的,还是慕容会如何惩治雅南。 他已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许久没有出来,阿紫早知道这一方法不可行,如今落个两边都不讨好,她就该在得知消息后阻止一切发生。 慕容如此紧张顾清,她一个外人难道还看不出来吗?自己的夫君也是被名利冲昏了头脑,才铤而走险。 阿紫不能指责她,只能与他共进退。既结为夫妻,便要一切相依偎。 可是晚间的时候,有一个面生的人来访。一见面就要找雅南,阿紫看他不像寻常百姓,明明是个男子,说话的语气却有些像姑娘家,阿紫突然想到了宫里的公公。 他与雅南单独待了半个时辰方才出来,春风满面,雅南也露了面欲同行送他。 那人婉言谢绝,只道:“雅公子请留步,赵某与公子说的话,可切勿忘了。” 原来是宫里的赵公公,他奉皇上之命前来办事。 雅南连连摇头,送上门的机会他怎么会不要?更何况又是在风口浪尖之际,他要是想要平安无事,就得依附一个靠山。 送上门的靠山,足以让他不畏惧慕容。 “赵某先行告退,雅公子想清楚了随时可以来找我。”赵公公说着,还从怀里掏出一个蓝布条包裹着的方块东西,小心翼翼交到雅南手上,同时递上一个只有相互能懂的眼神。 等赵公公走后,雅南触摸着蓝布条里的的东西,眼睛微微发亮:“阿紫,我们什么也不用怕了。” 阿紫正诧异,看见他缓缓打开那抹蓝布条,一块耀眼的金黄令牌闪着万千光芒,那是出入皇宫的令牌。 —————— 窗外淅淅沥沥下去小雨,击打在屋檐上的清脆声音闯入顾清的耳朵,她趴在窗台上,撅着小嘴百无聊赖数着雨滴,额角的伤疤依旧很明显。 月牙在房间里剥着柑橘,半个月过去,她们仍身处相府,不是不想回顾府,而是慕容偏偏不让她们回去。 口头上说着顾清还需要仔细观察一段时间,不过就是不想让她走罢了。 慕容为了能够让顾清更好适应相府的日子,特意将月牙留了下来。 “小清姐,你快些进来吧,不然丞相看见又得说我。”月牙稍带抱怨道,可不是嘛?前儿个,她不过就是因贪睡晚起了一会,丞相便直接免了她的早饭,害的她肚子咕咕一上午。 虽说都是些小责罚,可她一点儿也受不了。 顾清叹息一声,窗外面的空地已经全部湿透,坑坑洼洼的开始积起水来,雨滴打落在里面,圈起层层小涟漪。 相府的日子难免过的有些无聊,慕容吩咐过,不允许她踏出院子半步,父亲母亲也太粗心大意,怎么就糊里糊涂把她留在这里了?好歹她也是个黄花大闺女,在相府待那么久,日后该怎么解释? 忽而嘴角无力一扯,上次还听玉娘说起她与慕容的婚事,难道母亲真的要把她扔出去了吗? 独自唉声叹气,拿起月牙剥好的柑橘放进嘴里,含糊不清道:“你最近都很听话啊。” 月牙嘴角无力扯了扯,这算是……褒奖么? 她也想偶尔偷会懒,可头顶有人,再不敢打幌子了。 顾清手掌覆上额角的伤痕,好似还能摸出深浅不一的痕迹,嘴上说着不计较,心里还是介怀的。特别是每每慕容看她的眼神,总是带着一丝怜爱。 怜爱?涌现出这个词后,顾清立马甩甩头,她在胡想些什么?哪有什么爱不爱的? 门外出现一个人影,本就是雨天,天色比较灰暗,他站在门口处,挺拔的身形更遮住了所有光芒。 慕容手上提了个盒子,微笑着走进来,看见顾清心情不错,自己也就跟着高兴起来,放下手里的盒子,随手拿过她手里没吃完的柑橘,一口喂下。 细细咀嚼之后,满意道:“好吃。” 顾清白他一眼:“你自己不会剥么?” “都没有阿清吃过的香。” “……” 月牙顿时坐不住,每次一到这个场面,就说明她该自己找借口退下了。 “诶……那个我出去如个厕。”丢下一句话就掩门跑了出去。 “怎么每次你来,她就跑去如厕?”顾清问出了长久以来的困惑。 慕容淡淡一笑:“不管她。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他神秘兮兮的把东西从盒子里拿出来,顾清一一望去,大多是针,还有一些瓶瓶罐罐装的药水,他要干嘛?想下药毒死她么? “你……要对我做什么?”下意识捂紧了胸前的衣裳。 “想什么呢?” 慕容睨她一眼,将细针取出来,拿在手里把玩了下,然后说了一句让顾清心惊的话:“我为你刺青可好?” 刺青……就是把肉刺的血肉模糊,然后给涂上颜料么? 一想到那个画面,她冷不丁打个寒颤。 连忙摆手拒绝说:“别别,我才不刺什么青啊蓝的,怕疼。” 关键是怕疼。 “我亲自刺,不会很疼。”他唤了门外的丫鬟,让她们准备一个火炉子搬进来。 顾清吓得一惊,几乎就要跳起来,“你……你干嘛?我说了我不会刺的。” 他抬眸,深深看她一眼,像是要把她的模样永远记在脑子里,温热的手掌轻抚上她的额角,嘴唇轻启,说出了让顾清一生都会觉得很温暖的话,“刺在这儿。留了疤痕不好,你以后还要嫁人,切不可让人家笑话了去。” 刺在额角,刺一朵蜿蜒的花出来。 他的话,正好应了她的心声。 她是介意疤痕的,没有哪一个女子不珍惜自己的容貌,她亦是如此。 可她不怨谁,不怨阿紫,也不怨雅南。 “我们的阿清,不能让别人笑话。” 如同有什么东西敲打了她的心口,一瞬间喷涌而出的记忆泛黄又久远。脑袋骤然一疼,是那种撕扯的疼痛,撕扯着从前与现在的分割。 同样的语气,同样的字眼,是梦里的么? 顾清微怔,一时无言。 昏暗的房间里,小火炉的微弱火光一闪一闪的,映照在顾清脸颊上,绯红的面容格外诱人。 “你闭上眼,其它事情交给我就好。” 他摆出盒子里面五颜六色的墨水,接着取出一根细而长的银针,蘸了些酒,然后放置在火炉上烤,不一会,银针就被烤得发烫。 顾清直直盯着银针,心里稳了许多,不为别的,只为慕容说出的话。 针刺在额角上会很疼吧?她的眸子里,还是有一些担忧。 “若实在怕疼,我让卫采去买些止痛药。” “不了,来吧。” 微微咬牙,不就是刺青么?她顾清天不怕地不怕,以后更是要永闯天涯豪情天下,这点疼痛……算什么? “现在开始了。” 轻轻的一句,扬洒在气氛沉闷的空中。 她紧紧闭上眼,静候着将要来临的疼痛。 窗外的雨滴骤然下大,屋檐上落下的击打声更加清晰,声声飘进顾清的耳里,她顾不得听叶间雨声,因为额角的针针刺痛已灼伤了面容。 慕容神情专注,仿若在举行一场盛大的礼仪。 绚烂的墨水在额角上蜿蜒而开,朵朵花朵绮丽绽放,那枝叶,倔强不已,像极了顾清的性子。 不知道经历了多久的疼痛,直到耳边没了雨滴的烦扰声,直到天色变得漆黑,她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眼角还有未干的晶莹。 慕容笑她:“疼哭了?” 顾清额角那一块感觉没了知觉,她轻摸上去,没了之前的坑洼不平。慕容递给她一面镜子,她从里面看到,淡淡的刺青仅仅是勾勒出了梅花的形状,若有似无的猩红点缀起来煞为好看。 “怎么样?还满意么?”他为她拭去额角因疼痛紧张溢出的汗珠。 她的蹙眉,她的轻哼,在他眼里,如同孩童不爱吃药发出的反抗。 “很好看。” 短短三个字代表了顾清的意见,关键是她已经被疼痛冲昏头脑,根本想不到其它的形容词。 没想到他还会刺青,真是人优秀起来样样都会。 他在房间里掌上灯,把各式各样的颜料墨水和银针收拾妥当,每个动作都极其轻柔。 “你……很能干。” 想了半天还是觉得应该夸他一下,憋了许久,憋出这几个字。 “嗯?”慕容挑眼,饶有趣味看着她,“我还会下厨房,上厅堂,战得了将军,斗得了智者。现在一想,我是挺能干的。” 噶?他自恋这么严重? 顾清呵呵笑了笑,额角还有灼热的疼痛感,慕容唤来卫采让他去买些止痛药。 卫采离去没有关门,忽而一阵狂风刮进来,将火炉子都熄灭了,顾清连忙撇过脸,嘴里道:“怎的如此大风?” “已是初夏,一场雨一场炎。” 桌上的烛火也被吹灭,顾清刚要拿出火折子重新点燃,手腕却被一股力道拉扯住,她仰头,明亮的眸子里映出模糊的人影。 慕容拉过她手腕,把火折子放下,一双臂膀紧紧将她环住,小小身躯在他怀里动弹不得。 “你……” “我就想静静抱着你。” 浅浅一句话,在顾清耳里,是一种别样的感受,她在心里道:完了完了,她这又是被浅薄了吗? 第八十三章 欲与卿相伴 他的怀抱很温暖,也很充实,紧紧圈住的手没有丝毫要松开的意思。不知为何,顾清心里,有些莫名的心安。 眼前这个男子,与她靠的如此近,近的能听见他轻浅的呼吸声。 他的发倾洒在她肩头,丝丝缕缕,与她的发缠绕在一起。 顾清遵从自己内心,扪心自问,慕容在她心里,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每次遇险,总是他于黑暗之中踏步而来,予她光明,予她帮助。尤其是这一次,她掉下山崖,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便是他,模糊的轮廓逐渐变清晰,心里某一空档处被厚实的填满。 那种感觉,很暖。 “阿清,我喜欢你。” 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在怀里的她,微微一颤,像置身在一片云朵里,脚踩在地上都是虚的。 她没听错吗?想要揉揉耳朵,指缝却被他的手指填满,纠纠缠缠绕在一起。 “阿清,允我否?” 阿清,允我否? 一声声传唤由不得她思考,大脑完全属于一片空白,他……是在跟自己表明心意? “我……” 她只说了一个字,就看见门口出现的流苏,那双眼里,是不甘,是埋怨,更是憎恨。 想说什么话一下子被抛在脑后,就连额角的疼痛也没有感觉,顾清嘴唇动了动,正要解释,又听慕容说道:“阿清,允我。” 她看见,流苏一甩衣袖,面若冰霜,终是愤愤而去。 后面慕容再说什么,顾清没有听进去,满脑子都是流苏不甘的眼神。 那种似曾相识的眼神。 慕容终是松开她,未听她有所作答,以为她不愿接受自己,便道:“无论多久,我可以等你。等你接受我。” 顾清愣愣点点头,垂下眸子,思量着要如何跟流苏解释,转念一想,她与流苏未有交集,为何要跟她解释? 慕容留下与她一起用了晚饭,饭桌上的气氛很尴尬,他不停给她夹菜,嘴里还说:“你在我怀里的时候,骨头有点咯着我,你多吃点,长些肉。” 这算变相夸她苗条? 一筷子夹起他递来的大片肥肉,放进嘴里咀嚼,都说食不言寝不语,慕容见证又道:“真乖。” “……” 晚间,慕容离去后,顾清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月牙,她需要一个人倾诉,不然憋在心里很难受。 月牙虽然年纪小,懂得却很多,她左右想了想,有些犹豫道:“小清姐,你说丞相真的喜欢你吗?他身边不是还有流苏姑娘?” 顾清轻声道:“我不知道。” 话说哪个男子没有三妻四妾?自古而来,一个男人就该有许多喜爱的女人,可顾清受不了,顾府宅院里的争斗已经够心烦的,她不想自己后一辈子也追着那样的影子。 她也不喜欢朝秦暮楚的男子,女子的地位不低于任何一个男子,所以她不赞同男人有三妻四妾。 “小清姐,我觉得还是看你本心吧,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做,不要顾忌那么多。我娘亲以前说过,率性而为,自在生活。” 月牙小小的年纪,经历了很多风霜,呈然而现在大家面前的,还是一副笑嘻嘻的面孔。 顾清欣慰道:“嗯我知道,明日我们就回顾府吧。” 想起流苏白日里的眼神,她怕再待下去会惹来麻烦。 —————— 昏暗漆黑的庭院,一股浓浓的酒味充斥整个空中,流苏瘫倒在冰凉的石桌上,眼神无力而空洞,露出的雪白手臂像明月皎洁。 她的肌肤完美无瑕,毕竟是皇宫的人,有独特的保养秘方。再完美无瑕又如何?无法让心动的男人为自己上心,能有什么用? 她听见慕容亲口说出的那几个字,很轻,很柔。 区区几个字而已,她不计较。为什么偏偏是顾清?上一代她们抢了自己的父皇,到如今,还想要和她抢慕容不成? 可怜她那亡故的母后,又要在九天之上为自己担忧了。 一个男子走过来,夺过她手足的酒坛子,动作轻轻放在一旁,眼睛看向流苏,有着不忍与怜惜。 如此绝色的女子,是多少男子的梦中伊人?为何慕容就不懂得欣赏,把她生生晾在一旁? 流苏望向来人,眼波迷离,吐气全是浓郁的酒味。 男子微皱眉,道:“别喝了,我扶你回房间。” 只听流苏呵呵一笑,长袖一挥,如同皎洁的明月,雪白的手臂更是显眼。她道:“回房间?我的房间,你从来都不会主动来……” 男子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根本插不上话。 他叫无禹,只是一个无名小卒,与流苏相识,是在那日与慕容争斗后,就在这流云苑里,一个女子和一个孩童先行逃走,就凭慕容一人,竟把他们兄弟几人全部拿下。 他也负伤在身,幸运的是,流苏突然出现救了他一命。 此后,他没有地方可以去,只能逗留在流云苑,好在流苏也没有赶他走。 他认为,流苏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女子,善良美丽这些词放在她身上都显得太过庸俗,她该拥有世上最好的东西,包括一切赞美之声。 无禹想,他爱她。 晚来风急,她穿的单薄,又喝的烂醉,在外面待的太久恐要着凉。无禹还是决定要把她搀扶回房。 这里是流云苑,是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 流苏嘴里不停说着胡话,大多是自顾指责慕容三心二意的话。 无禹默默听着,他与慕容本就是仇人。 他把流苏的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自己则一把将她拦腰抱起。 流苏突然笑了起来,她闭着眼睛说:“公子弄得人家好痒。” 声音糯糯软软,无禹又是一个正常男子,心里怎么会没一点其它心思? 可听到公子二字,又明白自己做了替代品,心里稍稍不甘。 流苏主动圈住他的脖子,女子特有的体香立马飘进鼻子里。 他咽了咽喉咙,加快了走向房间的脚步。 再加上流苏在怀里一直扭动,然后咯咯的笑,无禹本就对她有意,这样一来,不是为难他? 抱着流苏进了房间,无禹一弯腰,打算把她平放在床上,然后自己掩门离去。 可他根本做不到,流苏妖娆的双手像灵蛇一样缠着他,他的颈项被箍的透不过气来,突然面红耳赤。 “流苏,你……放开。”强忍住心里的欲望,努力释放自己的压制力。 奈何流苏偏就不松手,一个大力将他拉到床上来,衣裳单薄难抵内心的滚烫,她身前的灼热紧紧与他贴着。 “跟我一起可好?” 流苏迷离了眼睛,把眼前这人想象成慕容,他的一切都欢喜的不得了,就连梦里,都想着与他在一起。 这句话后,无禹终是忍不住,低头看下去,她红艳欲滴的嘴唇勾人心魂,隔着衣裳,若有似无的肌肤在消磨他的意志。 谁知,流苏一个靠近,将嘴凑了上来,无禹大脑倏地空白,随着一声低吼,整个人终是缓缓埋下。 院子里的水光荡起涟漪,房间里旖旎无比,床帘被无禹无声息的放下,流苏的娇喘击打着他每一根神经。 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与她纠缠在一起,就连此刻,也觉得不真实。 两人紧紧贴合,灵魂的撞击一层又一层,他的,吻遍布她身上每个角落。 他信奉她,以她为神。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夜深露重,直到三更锣响,流苏已疲倦的沉沉睡去。 无禹借着窗外的夜光,看着流苏清晰的面容,手掌覆过她每一寸肌肤,一路移动,都留下了对她爱的痴迷。 他发誓,此生只为她一人而活。 —————— 无禹醒来的时候,流苏已经收拾好着装,她背对着他,昨夜喝醉忘了发生的一切,可身体上的印记和酸痛无法摆脱事实。 “流苏,我……” 无禹突然有些愧疚和悔意,现在说什么也来不及了。 流苏一个侧头,她不打不骂也不会闹,只是眼里有着阴狠,决绝吐出几个字:“你不配!” 接着甩门而去。 床上还是一片温热,无禹还沉溺在她的发香里,见她执意离去,已知晓结局。 坐在回相府的马车上,流苏出了神,当她醒来时,被子上的一片殷红刺痛了眼睛,身侧熟睡的男人还紧紧攥着她的手臂,低头一看,大大小小的印记尤为刺眼。 她无法忘记这一幕,心里谋算的,却是该如何解决这件事。 一夜温存后,若不出意料,在几个月后,她的肚子肯定会有动静。 可众人都知晓,她与慕容从未同过房,突然间大了肚子该如何解释? 马车停下已经到了相府,流苏扯了扯脖子处的衣服,试图遮住无禹留下的印记。 下来后正好看见顾清在府门口,与她的贴身小丫鬟准备回顾府。 流苏淡淡扫她一眼,未有招呼,径直朝府里走去。 顾清眨了眨眼睛看她两次,目光停在她脖子上沉默不语。 刚踏进府里几步路后,流苏突然停驻。 这个顾清她怎么忘了? 呵呵,昨天不是还听见公子表明心意么?伸手摸了摸肚子,刚才还犹豫着,若是有了身孕该怎么办?现在嘛,她巴不得自己赶紧怀上。 眼下,必须要想个法子,她可得为自己的以后谋条生路。她倒要看看,顾清该如何自处? 第八十四章 还有个姐姐? “小清姐,怎么停下了?”月牙把行李搬上马车,看见顾清停下脚步,目光望进府里,微作沉思。 他们此次是趁着慕容不在府里临时起意准备离开,顾清的踌躇在月牙看来,还以为她是不愿意离开呢。 “今日见流苏姑娘,好像有些不同。” 月牙从来都不喜欢流苏,因为她总是带着一种鄙夷和居高临下的态度。 “小清姐还关心她做什么?我是看她没什么好心,现在我们也要走了,省的眼不见心不烦。” 瞧她说话跟大人似的,顾清想想也是个道理。 坐上马车后,月牙问:“小清姐,要是丞相发现你走后,大发雷霆怎么办?” 顾清摇摇头:“他不会的。我只是回自己的家,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那,你额头的刺青……不知道夫人看见会不会介意。” 其实顾清也有些担心,她的疤痕是掩盖住了,可毕竟在脸上那么大一块花纹,任谁看了也会觉得非寻常女子而为。 果不其然,顾清一回到顾府,因额角的刺青花纹惹来府里众多人的目光,玉娘赶紧拉她回到院子里,然后关上房门,有些埋怨问她额角是怎么回事? 顾清拿过镜子一看,如实回答:“结的疤掉了,上面全是坑洼不平的疤痕,慕容说,以后不能让别人笑话,所以给我纹了一朵花。” “自古从未见过有女子在脸上纹花的,脸蛋对于女子有多重要,难道你竟不知么?为何还要任由别人随意图画?”看来玉娘是真的生气,她双手晃着顾清的肩膀,想要寻求一个解释。 阿浣见状,赶紧来圆场,把正在气头上的玉娘拉来,两面都哄道:“夫人,小姐刚回来你就别怪罪她了,也不知道半月来她在相府过的好不好,如今回来了,大家都高高兴兴的,生什么气呀?小姐你也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下次切不可如此鲁莽。” 顾清实在委屈,不就在额头上纹了朵花?又没犯法,母亲至于这么生气么? “小清姐,给夫人认个错吧。”月牙也劝道。 顾清来了脾气,偏就不依,眸子是以往没有的倔强,“我没有做错,为何要道歉?” 她原以为,重生一次,可以对身边人奉上自己所有的好,可母亲已经有好几次莫名生气,她一头雾水不明缘由。 玉娘同样是个倔脾气,见顾清如此逞强不肯承认自己错误,更是气的头顶直冒青烟,扔下一句狠话:“你要是认为自己没有做错,就别再认我这个母亲!” 阿浣和月牙大惊,夫人这是以母女关系做威胁! 顾清没有阻拦,觉得母亲小题大做,与她对视的眸子丝毫不怯弱。 见她依旧如此,玉娘直摇头,嘴里还道:“忤逆女!” 接着甩门而去。 离去的身影不带一丝留恋,头也未曾回过。 “小姐,何必要气夫人呢?”阿浣叹道。 顾清撇撇嘴:“我这刺青是为了掩盖住疤痕的,没有其它意思,谁知道母亲生劳什子的气?都出去都出去,我一个人静会。” 阿浣与月牙对视一眼掩门而去,顾清突觉心烦意乱,整个人重重摔在床上,将自己捂在被子里。 额角还是有些许的疼痛,指腹轻点上那处,顾清有些丧气,难道纹了个花纹就真的那么吓人吗? —————— 现在已是初夏,绿树成荫,充郁无比,顾清推开窗户,一股淡淡的燥热迎面而来,不禁觉间叹息一声,跟母亲已有五日没说过话。五日来,连个人影也不曾见到过。 母亲何故如此生气? 父亲也见过她的刺青,没有过多的责罚,只了解了些情况,反观母亲的行为却实在反常。 要去跟母亲认错吗? 顾清犹豫,不行!不能去,她没有做错什么,不需要认错。 倒是母亲整日怕这怕那的,她做个什么事都需要跟她禀报。 阿浣从院子外面洗完衣服进来,怀里抱着木桶,朝窗口处的顾清道:“小姐,相府的流苏姑娘约你出去一聚。” 顾清正出神呢,立马反应过来疑惑问道:“流苏?她来找我做什么?” “奴婢不知,她在府外等着呢,乘坐相府马车而来,小姐你要去吗?”阿浣放下木桶,准备晾衣服。 月牙没好气说:“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 听这意思两人没啥交集,那她为何要来顾府邀请?阿浣来了好奇心,又问:“怎么?小姐与她不认识?” “哪里会认识?明明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小清姐才不会认识她。” “哟,你这丫头,怎么急着抢话呢?”阿浣点了下月牙的脑袋。 “反正我不喜欢流苏,尤其是她看人时的眼神,总觉得别人低她一等似的。”月牙抱怨着。 顾清笑笑:“行了行了,过来帮我选衣服。” 月牙拿过一件绯红的烟纱裙,对着顾清比了比,“小清姐就穿这件,配上你额角的花纹,肯定比那个什么流苏好看。” 又说到花纹,顾清神色有些黯然,她轻声询问说:“额角的花纹……真的好看吗?” 撩落的几许发丝,轻飘飘遮住了花纹,若隐若现更是惹人遐想。 “小清姐你别多想,夫人那么生气,可能是因为旧思想不理解你,她认为没有几个女子会在脸上动花样,所以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你,还虚要花时间来适应。” 月牙说了一大堆,也只是自己的猜测罢了。在顾清听来,还是有用的,至少起到安慰她的作用。 可把自己关在房里好几天的玉娘,真正理解她的并没有一个人。 “你们觉得,我是不是做错了?”不该跟母亲顶嘴,不该那么倔强。 阿浣急忙转移话题:“哎呀,现在不说这个,小姐你换还衣服就赶紧赴约吧,流苏姑娘还在外面等着呢。诶对了,小姐,上次绑架你的人后面抓到了么?我听老爷说,人好像是丞相处理的。” “是啊,阿浣姑姑不提这茬,我倒也还忘了。”月牙也想知道是谁绑架的顾清,她受的那一棒槌,可是足足疼了十天左右。 顾清别过脸,装作收拾衣物,该叫她怎么说?直接说是雅南他们绑架的?月牙不闹上天才怪,想了想,说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在相府的时候也没听过什么风声,月牙你不是跟我一起的吗?而且你总是在府里游走,也没听别人说起过吗?” 月牙撅着小嘴想了想,“好像是听卫采说起过,但那人具体叫什么不知道,只说丞相也拿他没办法。” “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拿他没办法?莫非有靠山不成?”阿浣惊讶。 “啊?要是有靠山就麻烦了,我们还怎么报仇?”白白挨了一棒槌,月牙很不服气。 顾清已经不计较那些,况且阿紫也跟她认过错道过歉,又不是什么大事,虽然做法是有些偏激,但作为朋友,还是可以原谅的。现在想想,后面遇到醉酒汉实在惊险,好在两人性命无忧,过去的事就不要再追究。 “好了,都别说了。你们俩就待在府里,我一个人去。” 月牙忙道:“那不行,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顾清摆摆手:“人家特意约我说不定要说什么事情呢?我才带上你个小丫头,叽叽喳喳的。” “略~”顾清故意气她,月牙还很傲娇的哼了一声。 流苏已经在外面等很久,同样是她孤身一人,穿着艳红的衣裳,在风中姿然而立。 看见顾清走出来时,她微一怔,随即笑道:“都说好姐妹心有灵犀,还真是如此。” 她指的是两人衣服的颜色极为相同。 好姐妹?顾清笑笑不说话,跟她的关系还没有好到那种程度吧。 客气话不多说,两人乘坐马车去了醉香楼,流苏挑选了个包间,香炉的烟雾缭绕,房间里有着淡淡的清香。 小二端来一些水果糕点,接着又沏了茶,随后离去,离去时还多瞟了流苏几眼,心里道:那不是美人坊的流苏姑娘,听说已经从良,也不知是真是假。 “流苏姑娘约我出来一聚,不知为的是何事?”顾清率先开口问。 流苏扑哧一笑,拿过一块晶莹的糕点放在嘴里小咬一口,说道:“你我既然是姐妹,何必要连名带姓的叫?” “姑娘这话什么意思?”顾清稍作猜测。 见对面的人故作诧异问:“怎么?公子没有告诉过你吗?” “告诉我什么?” “顾清,你可是跟我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啊。”一句话罢,流苏平静如常。倒是顾清,觉得荒谬至极,她是流苏的妹妹?怎么可能? 强忍住心里的猜疑,她问:“此话怎讲?” “呵呵,我还以为公子什么事情都会告诉你呢,原是我先多嘴了。不过,血缘关系是没法改变的,我此次约你出来,就是想叙叙姐妹之间的旧。一别多年,妹妹怕是早不记得我了吧。” 前一句话是在告诉她,慕容对她并没有多坦诚,而是有所隐瞒。 顾清沉住性子,仔细思考她话里的深意,抬眸望去,她好看的脸庞带着一丝微笑,哪里像是姐妹叙旧的喜悦?分明是一种得意。 流苏也耐得住性子,仔细观察顾清的神色。 她今日便要将一切都告诉顾清,不管她知晓与否,每个人不同,陈述的事实就不同。 第八十五章 纷乱前朝事 “我怎么会还有一个姐姐?你是在胡说八道。”顾清不似最初时客气,玉娘从头到尾就生下她一个孩子,柳叶更加不会有孩子遗落在坊间。 等等,她说的是有血缘关系?难道是父亲在外面的私生女? “不行吗?听我给你娓娓道来吧。” 那时岁月绵长,日子悠然,炉上沉浮着袅袅暗香,宫殿里的如花女子是后宫中的唯一点缀,可来的人多了,就没了趣意。 犹记当时,她还不叫流苏,而是姓卫名苏。 是的,她姓卫,天子之姓。 她是宫里唯一的公主,还有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弟弟。 本是三月大好春光,可母妃轻轻晃着摇篮,眼神无力而空洞,头上的凤冠虽容华无限,却像个笑话。 听说父皇藏了一位好看的美人,藏在宫里最深处的一方小小庭院里,特地赏赐了无数宫女服侍,为了她的安全,还在外面差重兵把守。 宫里人都说,是因为女子长的过于美貌,皇上怕其它妃子心生妒忌,给了她无微不至的关怀照顾。她没有名分,却享尽了帝王的所有宠爱。 卫苏恨透了小庭院里的人,因为她们,母妃整日郁郁寡欢,还经常跟父皇吵架。她没有一个完整和睦的家庭。 庭院里的女子生下一个小女孩,叫卫清,父皇赐她为公主。即便是赏赐大典,也没有见着女孩的人影。 “小苏,我这凤位……怕是保不住了。”每当母妃无可奈何说出这句话时,卫苏恨不得马上把卫清绑过来剥皮抽筋,再把她的血当作药引子喝下。 也只能想想而已,毕竟她连卫清的人影都看不见。 小孩子还是贪玩的,一次偶遇,她跟卫清碰了面。在御花园里的小荷池塘边,她和其它小伙伴一起,三言两语说来说去,都是辱骂卫清的话,庸俗不堪。 不知是谁一个使劲,把她推入了池塘,只听扑通的一声响,卫清小小身躯在池塘里不断拍打。 卫苏大惊失色,见周围没人吆喝着一大群伙伴赶紧逃离现场。 后来卫清如何得救她不清楚,只知道父皇气冲冲跑到宫殿来找母妃。那晚,还甩了她一巴掌。卫苏藏在门外不敢吭声,仇恨的种子已在心里生根发芽。父皇因她们三番五次迁罪于母妃,她们到底有什么好? 万世繁华,一朝宫变。 有人起兵造反谋取皇位,他们还放火烧毁了宫里大多的东西。盈盈火光中,卫苏听见父皇焦急交代了卫清她们的去处,让她们趁着人影慌乱连夜逃出宫,那个被交代的人,就是顾林。 母妃誓死也不愿离开后宫半步,她怕自己一离开,凤位就不再是她所有。父皇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与母妃死在一起,可他久久不愿闭上的眼睛,依旧直直望着宫外的方向。 卫苏不甘心,她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一个瘦弱的身躯,靠着蛮力将襁褓中的弟弟带了出去。 外面的日子极其艰难,更何况还是带着一个婴幼儿?万般无奈下,她将弟弟放在一户富贵人家门外,走时能清楚看见门匾上的两个字,幕府。 流苏说到这里后,声音嘎然而止,她微抬了眸子,没有任何表情。 顾清微颤了眸子,手指在下面紧紧扣住桌子一侧。流苏口中一口一个姐妹喊的着实亲热,她不笨,绕是心里有个答案,却迟迟不肯确定。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流苏轻呵:“什么意思?妹妹难道还不知么?老一辈们的恩恩怨怨本不该牵扯到我们身上,可你明明知道我才是公子公开过的相府女主人,还三番五次去勾引公子。这,又是什么意思?” 她说话带着尖刺儿,语气严厉的质问顾清。 “勾引?流苏姑娘还请慎言,药可以乱吃,可话不能乱说。” “哦?”流苏挑眉,嘴角似扯过一丝不屑,“我竟不知,难不成是公子自己栽在你怀里的?” “我……” “还是唤你一声妹妹吧。我的好妹妹,你可千万要记住,不要重蹈你母亲的覆辙。” 不管顾清是什么态度,流苏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她抖抖衣裙站起来,正要准备离开的时候,故意哦了一声,如同刚想起来般道:“妹妹怕是不知道吧,在前朝宫里,只有犯罪的妃子或是宫女才会在脸上纹刺青,以示罪责。我倒不清楚,公子为妹妹刺青,心里作何感想?” 顾清蓦地睁大双眸,手指甲快要嵌进在桌子里去,脸色瞬间苍白。 只有犯罪的妃子或是宫女才会在脸上纹刺青…… 以示罪责…… 顾清只觉胸口有一抹猩红快要喷涌而出,眼睛也泛红不已。 流苏带着不怀好意的笑离去,心里舒坦极了。 她的话萦绕在顾清耳畔,久久不肯消散。 从最初往事说起,道明了顾清的身世以及予她们之间的关系,再说她额角的花纹,一连环的打击真是差点让她崩溃。 流苏果真是她姐姐?为何自己一点记忆都没有? 怪不得母亲如此大发雷霆,更是气的要跟她断绝关系,一切都是顺理成章。 流苏也说了,是前朝宫里才会有的刑法,新帝登基虽未再使用此刑,可也没有说要取消它,只是渐渐被人们淡忘。 为何慕容要一再坚持为她刺青,是……讨厌她么? 顾清只觉得脑袋昏聩无比,一路摇摇晃晃,刚回到顾府就眼前一黑,直直倒了下去。 灯火通明了整晚,顾清醒来已是第二日凌晨,手臂微微动了下,惊醒了睡在床边的玉娘。 “清儿,醒了,可有感到哪里不适?” 熟悉的声音让顾清鼻子一酸,声音也有些哽咽,母亲,我没事。” “怎么还哭了?头还疼么?听阿浣说,你去外面与人赴约,怎么一回来就晕了?”玉娘不停抱怨着,起身端来早准备好的鸡汤,许是觉得有些凉,念叨着:“你先等着,我把鸡汤端去热一热。” 顾清忙说:“母亲不用了,我不饿。” “那怎么行?一夜没吃东西,肚子里早就没东西,还不饿?” 听着玉娘的关门声,顾清想把心里所有疑惑问个究竟,忽然深深自责起来,眼神直勾勾盯着床幔。前几日还跟母亲顶嘴怄气,却没曾想,天底下还有谁比母亲更疼自己? 流苏的话不管是真是假,总之在她心里埋下了很深的刺,尤其是最后一句话,慕容啊,你到底抱着怎样的心思在靠近我? 晚间的时候,于管家跑着小碎步,一路奔到梅院来,朝外间的月牙打听了下,说是有要事跟顾清汇报。 月牙没阻拦,带着他进入到房间里,正见顾清面无表情发着呆。 于管家在她晃了晃说道:“小姐,丞相来府上提亲了。” 什么?她一下子清醒过来,问道:“你是说慕容?” “是啊小姐,老爷在前堂招待呢,不知是怎么个处理法,特意差老奴过来问问小姐的意思?” 当然不答应! 顾清坚定极了,流苏的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一直找不到慕容对自己好的原因,说是喜欢她吧?想她相貌平平,普通女子,何以让他倾心? “推了。”无情吐出两个字,听不出里面的语气。 于管家啊了一声,小姐怎么要推了这门亲事?坊间不是说小姐与丞相是情投意合么? 月牙也是不解:“小清姐,你们之前不是……” “我说推了!听不懂吗?” 忽然大吼一声,吓坏了月牙,她瑟瑟抖了下,往后退了几步,不敢再言语。 尽管不清楚她为何生气,于管家也不会笨到往枪口上撞,说了句:“是,小姐,老奴这就告诉老爷去。” 于管家走后,顾清开始想象慕容听到这个消息是什么表情,愤怒?平静?还是无所谓? 她该不该当面跟他问个清楚?可是,问什么呢?问为何要在她额角刺花纹,当真是为她好?为何要对她表明心意,当真是喜欢?还有好多好多为什么,话到了嘴边,问出来可就难了。 —————— 于管家到顾林耳畔低语几句,慕容憧憬的目光远远望来。 她说了什么?有没有同意? 顾林脸上稍有异样,很快掩饰过去,说话的语气变得委婉,不再似刚才一样与他侃侃而谈,“丞相还是请回吧,我家小女,并无此意。” 并无此意?不愿嫁给他? 慕容脸上的笑容止住,手上拿着的折扇也没了动作,他仍客气问于管家:“可否告诉慕某,阿清所言之句?” 于管家经了顾林的应允,回道:“三小姐说出两个字,推了。” 他的眸子忽而一暗。 顾林忙接话道:“小女顽劣,恐是现在还没有嫁娶的准备,让丞相见笑了。” 不,她不是没有嫁娶的准备,而是不想嫁给他这个人吧。 “顾大人,可否容许慕某探访一下阿清?” “这……”顾林面露犹豫,“小女昨儿外出,回来便身体不适晕倒,丞相若想要见,怕是有点不方便。” “老奴去梅院看三小姐时,发现她气色不是很好。” 顾林顺着往下继续说:“丞相您看……” 难道见上一面也不能? 慕容垂下眸子,将折扇随意插在腰间,起身拱手道别,就要离开。 “既然如此,打扰大人了,慕某先行告退。” 来时一阵清风,去时一阵匆匆。 第八十六章 流苏的计谋 “丞相就这么心甘情愿走了?”于管家有些不确定,他怎么也不争取一下? 顾林微叹一声,“上天自有缘分安排。” —————— 是夜,初夏的燥热已被晚风吹散,此刻有些凉如水。 慕容很平静,也很镇定。 想了很久才决定去顾府提亲,他以为阿清对自己有意,以为顾林会看在旧识的份上,帮他一把,皆是枉然。 记忆里矮小狡黠的丫头片子,如今已亭亭玉立,成为一个明眸皓齿的温婉女子。 于她,不过是心存一份愧疚,想要保她此生平安,来弥补他们之前铸下的大错。犯错的不是他,是连城,终归是一家人,分什么你我? 流苏手执一盏灯前来,裙角怡丽,庄妍大气。 “公子好久没陪流苏一起吃过晚饭,正巧今夜有空,不如咱们一醉方休?” 慕容没有拒绝,流苏的脸蛋在此刻格外静美,像停留了一段葱茏岁月。 “好。” 流苏莞尔。 酒过三巡,慕容依旧双眼清澈,倒是流苏开始咿呀咿呀说起胡话。她说年幼时的高贵生活,说朱门宫墙万丈高,说记忆里母妃的金步摇,说出了这几年赔笑生活的无奈与心酸,还说了很多很多…… 如今她唯一怕的,只有慕容的离开。 好像一个人坚强惯了,就觉得自己特别有本事。在她以为终于刀枪不入的时候,慕容打开了她的世界,给予关怀与呵护。 从来没有过的安全感,被他挥挥洒洒赐予好大一片。 醉眼朦胧,流苏身子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倒在慕容身上,后者一手扶住她,娇弱无力的身子在怀里不停扭动。 慕容几杯酒下肚,喉咙火辣辣的烧,又有佳人在侧,烛火微光,气氛好不情迷。 可他从不是贪恋美色之人。 流苏在怀里不停想要往里钻,她的脸抵在他的胸前,看了看放在桌上的香薰,算算时辰,该有效果了,嘴里便嚷嚷着要去榻上睡着舒服。 在房间里带了半个时辰,不知她点的是什么香薰,味道极其腻人,闻进鼻子里,脑子却晕乎乎的。 慕容打算将她放在榻上,才起身走两步,眼前晕眩一下,倒在了榻上。 流苏试探他确定被迷烟晕倒后,才整理了衣裳爬起来。 香薰是她在美人坊里拿回来的,有两种用途,一种是防身用,还有一种,美人坊里的姑娘大多心思不正,用香薰来迷惑富贵子弟,春宵一刻后,以此来换取钱财或者是府里的地位。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妾室,都比卖笑为生的好。 流苏是用了老方法,她第一次用。 想要把沉睡的慕容拖到床上去,单凭她一人之力是万万不够的,如果叫丫鬟们来帮忙,肯定会起疑心,所以,她找来卫采。 “姐姐,你这是在干什么?”卫采被她唤来,看到如此一幕问道。 “与公子同用晚饭,兴致浓时喝了点酒,你看,公子心情大好,贪了许多杯,醉的快要不省人事。”流苏笑道,“快来,跟我把公子扶到床上去。” 卫采未有疑心,配合流苏一起,心里却有些疑惑,公子号称千杯不醉,怎么会贪杯喝醉? 面对自家姐姐也不敢有所怀疑,流苏随便说了几句,就要赶他走。 卫采有些沮丧,慢腾腾扭出去。最近大家好像都很忙,朝不见人,夕不见影的,他在府里只有整日闲逛瞎玩。 而房间内,慕容沉沉睡去,流苏坐在床边愣愣望住他半晌,安静的可以听见他的呼吸声。 她才是天之骄女,是受众人景仰的公主,为何当初大家都要围着卫清团团转?就连慕容也是,那时他将至及冠之年,俊朗的模样,又是顾太傅的独子,哪个女儿不羡慕,可他从没正眼看过她。 往事像刺一样,亘在她心头。 既然已经是往事,就不要再追究了,且过好当下吧。 她伸手解开腰带,外裳自然而然滑落,露出香肌。 与他同床而枕,轻轻揽住他的脖子,又再颈项处一吻,红印记显而易见。 流苏方才满意,也闭上了眼睛,缓缓睡去。 —————— 宫里的苏贵嫔怀了身孕,已有四个月的样子,小腹微微隆起。正因为有了子嗣在身,皇上隔三差五就赏赐给她奇珍异宝。一时之间,苏贵嫔苏玉在宫里好不得意,就算见了顾宁,也未必得下跪行礼。 就像此时,顾宁的宫辇正在长长的官道上行走,前面岔路口碰上在宫里散步的苏贵嫔。 宫辇停下,两旁的旌扇缓缓扇动,顾宁不是皇后,却有在宫里用辇的特权,全倚仗刚进宫时的荣宠。如今却两手空空,无一所得,这也是她一直耿耿于怀的原因。 前方的苏贵嫔也随之停下,她不过怀胎四月,既没有挺着个大肚子,又不是残疾人士,见了比自己大上一级的贵妃,不行礼不说,还带着尖酸气儿嘲讽说:“哟?我道是谁在宫里光明正大乘坐辇子呢,原来是贵妃娘娘。怪臣妾眼拙,只记得当初恩宠无限的贵妃娘娘是怎样的风光得意,没认出来今儿娘娘竟是一副焉焉的样子。” 宫辇内的顾宁脸色剧变,隔着帘子,苏贵嫔嚣张跋扈的模样让她极为恼怒。念在她尚有身孕,又正值皇上恩宠,无法奈她何。 顾宁忍住怒气,下意识一巴掌轻打在辇内。 小玉见自家主子受了气只能暗暗吞下,一心为她抱不平,声音洪亮道:“苏贵嫔好大的胆子,见了贵妃竟也不下跪么?你当真以为自己受了恩宠就能跟贵妃平起平坐?痴心妄想!” 顾宁本想阻拦,可她话已说出口,众人都听的清清楚楚,再拦下也没有用。 小玉一段话惹得苏贵嫔好不生气,她拿手指着小玉嘴唇直哆嗦:“放肆!本宫尚有身孕在身,就算贵妃娘娘告到皇上面前,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本宫可不像有些人,自己有了身孕当作没事人一样,这下倒好,孩子掉了吧,整日疑神疑鬼的。” 说来说去,又扯到顾宁身上。 孩子无故而死是她心中永远的痛,纵使以后有两个孩子,三个孩子,永远也弥补了她心里的裂痕。 偏偏苏贵嫔哪壶不开提哪壶,得意的神情在宣告着胜利。 顾宁忍无可忍,她已在宁兴宫闭门不出半月有余,就是为的想避免没必要的斗嘴,苏贵嫔倒好,带着刀子往她身上撞。 “再说,你不过是娘娘身边小宫女而已,有什么资格敢指责本宫,跟本宫顶嘴?”苏贵嫔又拔剑相向,明显是在挑战顾宁的权威。 “既然手下的小宫女不配,那本宫能够指责苏贵嫔吗?” 真当她是好欺负的? 顾宁从辇子上走下来,目光如炬,辗转几步后,停在苏贵嫔面前,强大的气场让她不得不怂一下。 “贵妃娘娘这是什么话?娘娘当然有资格指责臣妾,但其它的婢子却不行。更何况,臣妾肚子里的孩子还不知是男是女。若是个男孩,日后叫他知道,还未出世便被小小宫女指责,该如何想呢?” 苏贵嫔眼里带着精光,在顾宁面前,丝毫不吃亏。 这话还不明了么?皇上尚无子嗣,若她此次诞下麟儿,肯定会被封为太子,到时候母凭子贵,指不定谁地位高谁地位低呢。 顾宁眼睛下面的肌肉抖了抖,苏贵嫔啊苏贵嫔,你真当自己怀上了龙嗣?后宫中那么多双眼睛,你怎么也不避讳一点? “是吗?好,本宫便期盼着贵嫔能早日诞下麟儿。”她不与她争辩,宫里来往眼睛甚多,不能因此失了大小。 只是…… 目光微瞥着苏贵嫔隆起的小腹,一个邪恶念头闪过,如果她这孩子生不下来,又是怎样一个倔强劲儿呢? 察觉到顾宁的不善,苏贵嫔心下一紧,紧紧护住小腹,下意识想要离开,“臣妾想起宫里还有事情没处理完,先行告退了。” 顾宁只鼻子里发出轻哼算是答应,小玉看着苏贵嫔扭捏的姿态,不服气道:“娘娘,你瞧苏贵嫔那高傲样儿,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了身孕似的。照她那个嚣张的样,指不定哪天就被别人盯上了。” “住嘴!再敢胡言乱语,小心别人逮着把柄。”顾宁小声喝道。 小玉立马噤声,顾宁重新坐上宫辇,众人抬着缓缓而去。 —————— 晴空万里,鸟语花香,已到晌午时分,百合才懒洋洋从床上醒过来,侧头一看,旁边早就没了人。想起和那人的一夜温存,嘴角便止不住上扬,身上各处还隐约泛着疼痛。 后宫佳丽无数,皇上却只有一个。她们这些做妃子的,自当要为自己寻些乐趣,不然辜负了大好的青春年华,可不划算呢。 容华殿里上上下下的宫女对此行为见怪不怪,她们这位容贵嫔,嘴甜心细,早就打点好了一切,谁会跟银子过不去呢? 百合的侍女小荷端着洗漱水走进来,一面为百合收拾妆容,一面说着早上看见的事。 “……奴婢远远看见,宁贵妃和苏贵嫔在官道处逗留了许久,不像是在叙旧,贵妃脸色很严肃,苏贵嫔一直说个不停。奴婢猜想,肯定是两位主子发生了点矛盾。” 百合选了一支红豆簪,轻轻插进发间,若无其事问道:“苏贵嫔的肚子有几个月的响动了?” 小荷回道:“回贵嫔,有四个月了。四个月来,皇上对她的恩宠一直未衰。” 第八十七章 相府有喜事 “呵呵,四个月的恩宠不衰?”百合嘲讽道:“那又如何?想想咱们的贵妃娘娘,如今还不是被晾在一边?所以啊,女子千万不要成为后宫的妃子,一个不小心,就在仇恨与嫉妒之中度过一生。” 她拾了些脂粉在脸上擦匀,素白的脸蛋一下子鲜亮起来。 小荷听的糊里糊涂的,权当耳旁风,反正与她又没什么干系。 —————— 听闻相府快要准备喜事,卫采已经差人去准备成亲用的所有东西,府里一切换新,门前还挂上了鲜红的绸缎。 “相府要行婚嫁之事,不会是丞相吧?几日前还跑到府上来跟小姐提亲,才过多久啊,就要跟别人成亲了?”阿浣念念道。 月牙问:“会不会是因为小清姐拒绝了提亲,丞相心存报复啊?” “呸!他报复什么?跟咱们小姐又没关系。”阿浣啐道,还以为丞相是多好的男儿,原来也跟寻常的凡夫俗子一样。 她们自顾讨论,完全不顾及顾清的感受,手里的书籍翻来翻去,了无心思。 要成亲了?是跟流苏吧。 没来由的烦躁,再加上天气闷热,心里就更加堵得慌。 流苏那日说的话,她还清楚记得,无一字敢忘。 她需要寻求真相吗?向母亲?向慕容? 流苏对自己是前朝公主的身份毫不避讳,坦然的模样,让顾清不得不信。难道母亲真是前朝的妃子?准确来说,是前朝皇帝藏在后宫里的女人。 月牙和阿浣一直在耳边聒噪,顾清摆摆手将她们赶走,顺便说道:“你们帮我把母亲找来,我有些事情想要问她。” “是,小清姐。” 经了月牙的传唤,玉娘推门进来,与顾清对视一眼后相笑。 “清儿找我?” 顾清闲来无事学了些茶道,手法还是有些生疏,她把玉娘拉到一旁,给她沏了杯温热的茶水,沉进杯底的茶叶,衍生出一层一层的葱绿。 “我最近学了些茶道,母亲快请尝尝。” 两人因刺青闹得不愉快已经过去,再怎么说,顾清也是她的女儿,不可能怄气一辈子。 小呷一口后,玉娘放下茶杯,赞道:“不错。” “母亲喜欢就好。” 玉娘问:“唤我来不只是为了喝茶吧?” 顾清近来心思总是不安,人也沉默许多,玉娘看得出来,可不愿说破。传闻慕容快要迎娶美人坊的流苏姑娘,很多人都对此抱怨不已,堂堂在上的丞相,为何要跟一个舞女过一辈子? 不知顾清心里如何作想? “母亲,我之前跟一个女子赴约,她自称是我的姐姐。我不相信,所以想跟母亲核实一下。倘若那女子欺骗了我,身为顾家人,肯定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玉娘蹙眉:“自称是你的姐姐?那不可能,从头到尾,我只生过你一个孩子。” 顾清步步紧问:“她并不是母亲所生,只是……跟我有血缘关系而已。” “血缘关系?”玉娘沉眸想想,她在顾府待了将近十多年,何曾记得顾清有个带血缘关系的姐姐? “莫不是市井之人胡说八道?”她问。 顾清注意她的神情,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将流苏的话变了措辞说出来:“她说,早些年间便认识母亲,都是些发生在深宫后院的旧事了。” 玉娘闻言脸色一变,深宫后院?握着茶杯的手一晃,直是叫茶水都给晃了出来。 “那女子是谁?叫什么名字?”她连连发问。 如此态度更是让顾清坚定母亲有事瞒着自己,难道流苏讲的都是真的? “母亲,你当真有事瞒着我?” 玉娘面露犹豫,一言不发。 那时的玉娘,正如顾清的年纪一样,青春正好静致雅丽,也有无数男儿暗里追求她。可她在人群中一眼就看中了那个,如玉的翩翩男子,后来才得知,他是当朝皇上。 彼时国家姓卫而非连,为了心爱的男人,她心甘情愿忍受后宫凄苦,好在将心比心,皇上怜惜她在后宫中生活不惯,为护她安危,时时刻刻保持着警惕。 后来,他们有了女儿,取名单字一个清。 她匿身在后宫之中,虽没有高贵的地位和名分,但除此之外,皇上给了宫里有的一切。他们的女儿,待遇如同公主,而她的待遇,等同皇后。 殊不知,宫里还有位正牌皇后,她是朝堂大臣的正统血脉,骨子里流淌着高贵的血液,凤位理应是她的。对玉娘来说,她一个小小百姓,能有皇上的宠爱,已然是祖上大幸。 可皇后眼里容不得沙子,处处与她为难作对,宫里的日子一点儿不好过。 再后来宫变,她被皇上交给当时一个小卒手中,只愿她这一世安好,别血洒宫殿,那个小卒就是顾林。 再后来的后来,大家都知道了。 顾清的指甲嵌进肉里也不曾察觉,她在顾府生生活了十多年,才被告知自己从不姓顾。 “我一点记忆也没有。” 她喃喃着,不是没有记忆,只是时而恍惚掠过的只影片段像梦境一样虚幻。 玉娘不愿再瞒着她,很早以前就想将所有事情告诉她,可心里一个声音一直在呼唤,等等吧,就在等等吧…… 既然现在已经全盘说出,她也并不后悔。 “你可还记得,前几年,你因为跟宁儿打赌,失足从树下掉下来?” 顾清瞪大眼睛,“那时……” “我们在顾府里受尽排挤,柳叶道我们是外人,从未给过好脸色,你也整日生活在愁苦之中。自那一摔后,你完全变了个人,开朗活泼,爱笑爱跳,所以……母亲才一直瞒着。” 房内只她们两人,一下子接收那么多消息,顾清有些消化不了。 母亲的阐述跟流苏说的相差无几,原来她不姓顾,而姓卫?顾林不是她的父亲,流苏是她的姐姐?卫采又是流苏的弟弟,那么他们…… 脑子里面一团乱糟糟,繁乱的关系像织网一样拉扯着。 努力平息住波动的情绪,顾清嘴唇动了动,想问母亲为什么跟顾林在了一起?为什么甘愿在顾府受尽柳叶的嘲讽而不果断离开? 玉娘叹息一声:“我知道你很难接受,我也想过,不可能一直瞒着你,没想到,还是被你知道了。你说那个自称是你姐姐的女子叫什么名字?” “她叫流苏。” “是丞相将要迎娶的流苏姑娘?美人坊那位?” 顾清垂下眼帘:“嗯是。” “流苏?想来她便是前朝的卫苏公主吧。” 卫苏公主。顾清明了,卫采的身份若是被暴出来,可能相府就保不住了。 前朝余孽这四个字,顾清从没有想过会冠在自己头上。 说起卫采,他跟在慕容身边那么多年,当今皇上竟没有察觉过异样吗? “清儿,你千万别多想,这些都是前尘往事,你不需要强加到自己身上。”玉娘生怕她脑子一堵想不开。 可顾清没有那么笨,她点点头,不能责怪任何人,母亲也是为她好。 “我不会的,母亲。” 桌上的茶水逐渐变凉,顾清垂下的眸子可以在茶杯里找到倒影,心里仍久久难以平静,以后,她该如何面对父亲?面对二姐? 还有慕容,他是不是一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才想方设法接近她,靠近她? —————— 相府红灯笼高高挂起,里里外外透露着一股喜气洋洋。 慕容给流苏置办了好几套新衣裳,都是大红花纹。 府里下人都在低低细语,猜测着公子是时候该迎娶流苏姑娘。两人本就有豪言在先,后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与流苏姑娘同床醒来。就算公子有一百张口解释,女儿家的清白也不能胡来呀。 又一说,觉得公子留宿流苏处并不意外,她本就是舞坊出来的女子,生来给人赔笑作乐,公子迎娶了她,是她百世修来的福分。 一排排摆满的金银首饰,虽不足从前宫里享用过的那般高贵,对此刻的她而言,带着为人妇的寓意,自然不能相比。 卫采将这些东西挨个挨个清点后,对着流苏坏坏一笑:“恭喜阿姐,祝贺阿姐以后跟公子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痞痞的模样惹得流苏一面心里高兴,一面为了颜面还得甩给他一个眼色。 她从丫鬟们口中听到一些流言碎语,说她只是舞坊出来的女子,配不上高贵当朝丞相。 话也就听听而已,流苏嘴角一抹轻蔑闪过,舞坊又如何?骨子里的尊贵血统永远无法抹灭。 书房里升着醒神的香薰,慕容已闭目养神许久,管家将一切成亲事宜准备妥当,流苏除了卫采,再没有其它亲人,不需要宴请宾客。 手指掠过轻滑的纸张,一侧是流苏刚端来的莲子粥,她那副含苞娇羞的模样着实让慕容不解,那晚他果真喝醉行了失礼之事? 相府喜事的消息不知是谁传出的,就连他与流苏同枕而眠都有人津津乐道。 本想对此不管不顾不问,忽而想到顾清,青涩的脸颊噙着似有若无的怒气,心下一沉,她该会对他产生怎样的看法? “管家?”慕容高声唤道。 在书房外候着的管家应声道:“公子何事吩咐?” “流苏的喜事,把日子往后推一推。” 注意到这里,他说的是流苏一个人的喜事,而并非涉及到自己。 第八十八章 月上柳梢头 管家靠在门外一听有些纳闷,咦?怎么公子还说要把日子往后推一推?流苏姑娘可不是这样吩咐的,巴不得今晚就大摆宴席宴请宾客。 “流苏姑娘那边?” 慕容淡淡道:“府里还是我说了算。” 自当放言流苏将来是相府的女主人,府里一切相关事宜大多是询问她的意见为主,若无大事,便不会请示慕容。想来是纵容了她,这项特权是时候收回来了。 管家道是,随后又好奇多嘴问了句:“公子,您与流苏姑娘她……” “怎么?想听细节么?”慕容的语气明显冷漠,管家连连摇头,边回答边往外退:“不了不了,老奴还是赶紧做好本分之事。” 莲子粥扑腾的热气慢慢消失,慕容决定跟顾清见上一面,当面向她解释清楚,无论如何,不能让她认为自己是负心汉。 —————— 夜来凉如水,小月儿高悬半空,斑驳的树影密密麻麻,梅院里静悄悄。 顾清刚熄灭烛火,就听到外面一个物体落地的声音,她凝神听了听,心想可能是野猫之类的小动物,也没留意。 月牙在外间已经睡的打鼾,白日里在院子里奔波跑来跑去,想来是累坏了。 今晚的夜色很亮,或许是月儿照的亮。 顾清倚在床边,周围一安静下来她就不自觉胡思乱想,想慕容的脸,想流苏的话。 她不否认,的确对慕容动了真情。 也许是在茶馆与他初次碰面的悸动,是他于危难之时总会出现的安稳,还有他说出心里话的感动。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也只是一个怀揣着美好梦想的小女子而已,也时常幻想着日后的夫君如何如何? 慕容的出现,无疑是她黑*境里的一抹绚烂。 从那以后,她便知道了心安二字怎写。 院子里恍惚飘过一个人影,顾清正出着神,忽然一惊,只见人影站在窗前久久未动,硕长的身影快要遮挡住整个窗口。 不会是抢劫吧?顾清有些后怕,随手拿过柜子上的鸡毛掸子紧紧攥在手里,赤着脚放轻动作靠近窗台。 外面的人丝毫未动,顾清在里面也不敢动。 兵书上说过,敌不动我不动。 不会真的是歹徒吧?顾清咽了咽口水,她怎么办?是先大声呼救,还是先把月牙叫醒?后者应该不行,那丫头估计一醒就得尖叫出声,肯定会慌了阵脚,倒时候小命不保了就糟糕。 要不她主动出击?来个出其不意? 顾清暗自给自己打气,一手开始慢慢抽开窗栓。 “阿清,我知道是你。” 外面的人忽然开口,顾清差点没吓得半死,听见那人唤了自己名字,疑虑心一下子全消失,将窗子推开看清了人影是谁。 慕容。 手里的鸡毛掸子不知何时掉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声响,月牙闭着眼睛咿呀问了一句,估计是睡的太沉在说梦话。 “好久没有看见你了。”他兀自道。 “我……嗯你……” 暗自咒骂一声,该死的,她怎么说话结巴起来了? “提亲那天,为何不愿见我?” 他还记得这茬呢? “我……我都忘了。”顾清回头看了眼月牙,小孩子睡的香也容易被惊醒,于是说:“我们出去说吧。” 掩上门在院子里游走,月光把影子拉的很长,顾清走在前面,慕容跟在后面,大大的身影覆盖住了小小的身影。 “我……” “你……” 两人同时开口说,马上又尴尬一笑,顾清摆摆手:“你先说你先说。” “你还没有回答我。”他催着问。 虽然是夜晚看不清慕容的脸,可她能感觉到那双如炬的眼睛,带着炽热的火焰。她不敢对视,低头看着脚尖,支支吾吾半天,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耳边好像传来一声叹息,又像是风声。 “阿清,你是不是讨厌我。” 他问。 顾清一笑反问:“何谓讨厌?心心念念算吗?胡乱猜忌算吗?” 空气一顿。 慕容眉头舒展开来,一手抱着她的肩头,欣喜问道:“阿清,你说的可是真的?” 因为心里在乎才会心心念念,因为心心念念才会胡乱猜忌。 顾清很平静放下他的手,在触碰到的一瞬间,有一种很舒适的感觉。 “那只是之前而已。” “什么意思?” 寻了块石凳坐下,顾清不再看他,只问道:“慕容,你且告诉我,我额头的花纹,你是以什么态度纹的?你与流苏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而我,可有瞒着我不知道的事情?” 一连好几个问,慕容从头理了理思绪,如实回道:“花纹是我不想让你以后遭受别人异样的眼光,仅此而已,别无他想。流苏只是我收留的一个舞女,与她之间……清清白白。” 后面一句稍顿,因为他也很迷糊,那晚自己做了什么事。 “单单是一个舞女?”原来在他心里,竟是这般看待流苏的? “阿清,你不要去相信外面的碎言碎语,你只需知道,我一心向着你即可。” 他伸手过来,一把牵住顾清冰凉的手指,将其捂在双手之中。 什么叫做一心向着她? 顾清有些不懂,她在顾府里什么也不知,相府的消息还是听坊间传闻,他向着自己什么了? “流苏是个好姑娘,你好好待她,切勿辜负。” 一下气不打一处来,顾清郁闷无比,说了一句祝福的话,顺带轻拍石桌一下,疼的却是自己。 “阿清你听我说。”手腕被一股力道拉住,顾清回眸,对上他略带慌张的眸子,“我与流苏之间绝对不会成亲,喜事也只是府上人传出来的而已。是,我之前是对外宣称过要迎娶流苏,可后来我发现,她并不是我一直寻找的人。你放心,事情我会处理好的,绝不会让你失望。” 微蹙着眉,她道:“你大可不必这样。” “阿清,我喜欢你,你的执拗与单纯,优点和缺点,我全都喜欢。我也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正因为如此,我更要这样。” 眼前的慕容变得好陌生,陌生到若不是除了这张脸,顾清怕是快要不认得他。 那番话真的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吗? “你给我时间,给我机会,我会处理好一切。” “你……确认是喜欢我?”而不是幼时懵懂的矮小丫头? “是你,顾清。” 四个字轻轻浅浅划过心间,绕是顾清再困惑也经不起这般撩人。从没有人跟她说过情话,可自慕容改变态度后,情话好像都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夜深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她开始赶他走。 慕容没有反对,静静望着她,月下的人儿更加娇小可人。 顾清往回走了几步路,倏而停下脚步,回过头问:“我要如何相信你?” 他的眼神坚定而专注,声音像有穿透力一般:“不管何时何地,我慕容都会护你在先,一切以你为主。” 可顾清对这回答不满意,也许他说什么自己都不会满意。 她想问为什么? 自己不过是个平淡无奇的普通人,为什么他要对她这样好?却又不敢问,顾清知道的吧,他心里一直停驻的那人,只是年幼时的她,是懵懂无知的她。 那不是喜欢或是爱,只是一种专有的归属感。 —————— 次日一早,宫里传来消息,宁贵妃被贬为贵嫔,宫里一应相关人等,皆照例减半。 顾清昨晚跟慕容见过面后心里一直慌慌的,一晚上没睡好,总是迷迷糊糊做不同的梦。天儿刚亮,就听见玉娘她们在院子里唠嗑说顾宁一事,索性就收拾起床后,搬了小凳子坐到一起默默听着。 说来说去,还是不知道顾宁为何会被贬,若是她在宫里犯了大事,还不知会不会波及到顾林。 “我从裕园路过时,听见大夫人很生气,训斥院里的丫鬟没一人敢吭声。”阿浣撇撇嘴又道:“还是咱们夫人好,温和又不乱发脾气,哪像大夫人?裕园里的小梅时常跟我们抱怨,早就不想待在那院儿里。” 小梅是裕园里的人,跟阿浣交好,私底下会说一些女儿家之间的私话。 “这话也就在咱们面前说说,不然被别人知道,大夫人铁定会好好教训我们的。”月牙接了话。 “月牙说得对,外人面前要慎言。”玉娘道。 顾清眼睛还带着惺忪之意,一副不清醒的模样,揉揉眼角问:“既然被贬,就说明二姐犯了事,可她的性子柔柔弱弱,不喜与人争斗,在宫里能犯什么事?” “宫里的事可多了,妃子们之间的相互算计,就算自认为清白无瑕,也有祸端从天而降。” 玉娘有感而发,想起了从前的灰暗日子。顾清听后一言不发,看向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行了,大家都收拾收拾用早饭吧,老爷已经去宫里探明情况,这些事情无需我们操心。” 月牙嗯了一声站起来:“我去厨房帮忙。” “我也去。”阿浣也道。 院子里只剩下顾清和玉娘,世界都变得安静了。 顾清突然有点害怕跟母亲单独待在一块,母亲还是一样的母亲,可一些内在的东西好像有所改变。 她需要时间消化,也需要时间溶解 自从玉娘说清所有事情后,顾清还没有跟顾林再见过面,于心也茫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位养父。 第八十九章 准备出击了 —————— 御花园里设了夏日宴,是由百合容贵嫔发起的一个活动,说是最近天气炎热,各个姐妹待在自家宫殿里实在了无生趣,就想着找些乐子。 夏日宴邀请了宫里所有大大小小的妃嫔,众女子争妍斗艳,都不想被他人看不起。 顾宁也在场,既然有幸得到邀请,反正闲来无事,为何不来?她是贵妃,后宫之首,上座的位置自然是她的。 依次往下左右两侧分别是百合和苏玉。百合还是一副笑脸眼里却很多打算的样子,苏玉也依旧是跋扈嚣张,自以为得到了恩宠便拥有了天下一样的模样。 再往下是些不知名的小嫔,有的受了皇上一晚宠幸,有的连皇上面都未曾见过。 顾宁大多不说话,静静端坐于上,望向满座的莺莺燕燕,同在后宫,这些都是与她争宠的女子,或娇小玲珑,或成熟妩媚。 暗暗一叹气,都是可怜的女子,没必要相互算计。 宴席的气氛全是百合炒热起来的,不停讲坊间的趣事,她那一张巧嘴,把在座的妃嫔们逗的连连发笑。 “我看呐,苏姐姐肚子里的一定是龙儿。等到诞下之日,妹妹我啊,定要送上容华殿里最宝贵的东西,给姐姐作奖励,奖励姐姐诞下皇上的第一个孩儿。” 说什么不好,百合偏拿苏贵嫔的肚子开起玩笑,众位妃嫔皆勉强笑笑,脸上意味不明。 苏玉掩嘴轻笑,一手轻抚隆起的小腹,好不自豪说道:“多谢妹妹吉言。” 顾宁的脸色很不好看,大家都心知肚明,一时间无人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百合献上自己小几前的一盅热羊奶,亲自送到顾宁面前,拿过小勺乘了一些递给她,还道:“娘娘的身体不好,可得好生补补,营养什么的切要跟上,不然以后身子再有所欠缺,要怀孕可就难了。” 明面上听是好意的话,可字里行间,哪一个字没有带着数篾之意?顾宁望着小碗羊奶,皮笑肉不笑,伸出玉手接过,还要笑着道谢:“妹妹有心了。” 百合笑的极为灿烂,道:“哪有?我们做姐妹的,理应同心。” 把羊奶递到嘴边,顾宁有些犹豫,见百合期望她喝下的眼神,便没多想,仰头而尽,随后接过宫女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 “这才对嘛。为皇上开枝散叶,是我们的本分,这身体啊,是首要本钱,姐姐可要在保养上多花功夫。” “嗯好,劳烦妹妹操心。” 顾宁不动声色掩饰住内心的不满,百合看似无意说出的话,实则却将她的伤口剖开给众人看。 苏玉笑道:“还是百合妹妹好。想我之前在官道上遇见了贵妃姐姐,她手下的小宫女可傲气着呢,直言要让我给贵妃行跪拜之礼,你们想啊,我大着肚子,怎么能在冰凉的地上跪?后来……是贵妃姐姐解了围。” 最后一句话可谓是别有用心,苏玉得意甩给顾宁一个眼神,那神情好似在说:我说过我不会吃一丁点儿亏。 没有想到她竟把这事放在台面上来讲,小玉刚要开口争辩被顾宁暗里拦住,只得忍气吞声。不是明摆着在胡说吗?说她傲气?又是在直言映射顾宁的孤傲,旁人哪里会不明白? 百合哦了一声:“那姐姐要好好感谢贵妃了。” 两人像是在附和着。 苏玉故意做了个后知后觉的表情,倒了杯茶水,在彩儿的搀扶下绕过小几朝顾宁的方向走去。 她穿的是一袭黄裙,步子缓慢走来。 顾宁突觉眼前有些恍惚,视线里的苏玉好似在摇晃一般,她揉了揉眼睛,微眯着眼睛想要看清苏玉的模样。 “妹妹以茶代酒,谢过姐姐。”苏玉黄鹂般的声音在顾宁的脑海里嗡嗡作响,她亦起身回礼,手中拿了小杯酒水。 两人隔空碰过杯子,苏玉自行饮下茶水,顾宁整个人晃了一下,勉强用手撑着小几,待杯酒下肚,眼前一黑,直直朝前倒了下去。 苏玉想要伸手去扶她,奈何被不知名的力道一拉,接着就传来沉重物体滚落的声音,马上响起百合的惊呼:“苏姐姐!” “啊——我的肚子!” 苏玉倒地侧面朝下,蜷缩在一块,紧紧捂住疼痛的小腹,血液透过她的黄色衣裙蜿蜒而下,地面上也有了点点血迹。 一时间,原本平静闲趣的夏日宴喧喧嚷嚷,宫女们穿行而过,都不敢碰倒地的苏玉。 在太医的指挥下,大家伙儿才把苏玉抬回了宫殿,一路都是她疼痛*声。 昏倒的顾宁也被人抬回了宁兴宫,经太医诊断过,说是食用了类似*之类的东西,才导致昏厥。 思来想去,夏日宴上的一应糕点茶酒都是御膳房准备的,且众位妃嫔面前的摆设想同,为何偏就她昏厥,而其他人没事? “苏贵嫔如何了?” 顾宁醒来第一件事就是了解情况,倒下那一瞬间,她听见了苏玉摔倒的惊叫声。 小玉面色惨白,声音颤抖着:“娘娘,苏贵嫔肚子里的孩子没了。” 脑海里一下空白。 脑子还隐隐有些晕眩,又听到苏贵嫔滑了胎,直是叫顾宁头疼。 “他们都道……都道是娘娘您使坏绊倒了苏贵嫔,皇上知道后大发雷霆,把举办夏日宴的容贵嫔狠狠责罚了一顿,这会……也该到咱们宫了。”顾宁刚醒过来,小玉不敢说话大声,怕刺激着她。 “我绊倒的?怎么可能?”她明明晕过去了,哪里还有力气绊倒一个怀有身孕的女子? “怎么没有可能!” 骤然响起厉声,明黄的身影赫然出现在大殿门口,冷漠的面孔带着显而易见的厌恶与疏离。 顾宁被声音吓得一抖,连忙从床上下来,跪拜在地上将头深深埋在地上道:“臣妾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还望皇上恕罪。” 连城一步步走来,身后跟着赵公公,他递给小玉一个眼神,让她带着殿内众多宫女一同退下,毕竟是皇上处理家事,传出去那可不好听。 “恕罪?爱妃是认罪了么?” 顾宁一惊,知道他说的何事:“皇上,苏贵嫔滑胎跟臣妾没有半点关系,臣妾当时也昏倒了,不信的话,你大可以去问容贵嫔,还有在场的所有妃嫔宫女。” “呵!”连城冷笑:“你当真以为我没有查过吗?谁人不知道你与苏玉不和?明里暗里相互较劲,可朕没有想到,你竟如此狠心,拿朕的孩儿开玩笑!” “不是的……皇上……” 两行清泪划出,顾宁跪在地上连连摇头,她知道狡辩没有用,可也清楚若认了罪,于她,于顾府,将来会是怎样的地位。 仍抱着侥幸辩解道:“请皇上明察秋毫,臣妾发誓,没有做过半点对不起皇上的事情。” 连城不想听她哭哭啼啼的解释,重重甩了衣袖,无视顾宁,大声宣道:“宁贵妃,妇行有亏,娇纵无礼,蓄意谋害子嗣,今降妃位,贬为贵嫔,宁兴宫里一应相关人等,数量减半。” 被贬的口谕一下,赵公公立马执行。 顾宁瘫坐在地上,水汪汪俩大眼睛仍是不死心,嘴里还念叨着:“皇上,臣妾冤枉……” 连城不再顾她,终是无情离开。 走出宁兴宫的宫门,他停下脚步,眉目瞬间清冷起来,丝毫没有刚才的大怒气势。 “皇上,是不是惩罚的有点过了?”赵公公在身后小声问。 连城望向宫里的九重台阙,相连的檐角宛如倒挂的金钩,时而掠过一两只堂前燕,他嘴角一扯,好似苏贵嫔掉落的孩子不是自己的一般,“那又如何?我连城看重的向来不是这些东西。从今日起,清除前朝余孽,振我连氏江山。” 后宫佳丽众多,真正让他心欢喜的几乎没有一个人,每日流连其间也只是寻找心灵的慰藉,谁谁谁又怎样,他根本不关心。 此次借苏贵嫔一事,打击了顾宁,实则也打击了顾府。连城早知道顾府有前朝的人,以往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么,他突然想要赶尽杀绝。而慕容?早已丢失的兄弟情散了就散了,他一点儿也不在乎。 既然如此,就先让慕容尝尝苦头。 慕容向来自称无欲无求,不巧的是,连城把握了他一个小小的把柄。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反正日子还长,他们可以好好用来把玩消费。 赵公公闻言只好心劝道:“皇上还是要以江山社稷为重,不管是清除余孽也好,做其它什么事也好,百姓要放在首要位置。” 若是别人,听了这番话可能还会动怒,会觉得赵公公手伸太长,操心着不该他操心的事。 对于连城而言,赵公公不仅仅是侍奉他的下人,更是一位良师益友。每每在面临朝堂决策的时候,多是他指出了明路,让自己拨开云雾见天明。 听完赵公公语重心长的话后,他微一点头:“我知道的。” —————— 直到晌午的时候,顾林才气冲冲回到府上,管家不过是多嘴问了一句,便惹得顾林拿起茶壶就朝地上重重扔去,滚烫的开水瞬间洒了满地。 “哼,真是欺我也。”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拍桌子,显而易见的怒气表现在脸上。 他是朝廷的御史大夫,职责监察百官,明里暗里还会听允皇上的私下授命,可今日一早,东方刚刚吐白,就有公公前来宣旨,说他的大女儿犯了事妃位被贬,皇上召他进宫问话。 第九十章 皇上召见她? 不过随随便便问了些白话,顾林听得出来,皇上没准备给他好脸色看。果不其然,早朝时,当着诸位大臣的面就开始对他有所责备,若是简单几句责备倒还好,可不知皇上怎么想的,竟要让他禁足,在府上待个数月再说,这不是明摆着准备拿回他的饭碗? 所以才憋了一肚子的气。 于管家差人收拾好打碎的茶壶,不敢再多说一个字,静静站在一旁等待吩咐。 “老爷怎么发如此大火?” 温婉平静的声音传来,玉娘踏步而来,一听说顾林回府就急急忙忙赶来询问情况。 见到玉娘后顾林才缓和了怒气,把上午发生的所有事说出来,语气里仍是有些不满和不甘。 玉娘安慰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既然圣上指责,就说明你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没能让圣上满意。这次长记性改正就是,何必动怒?” “诶,此次皇上将我禁足,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恐是顾府要遭受什么事似的。” “呸呸呸!可别胡说。”玉娘赶紧制止,挨着他身侧坐下来,关心问道宫里的事:“宁儿犯了何事?” 顾林轻摇头,有些恨铁不成钢,“皇上说,她使计谋害苏贵嫔滑胎,已有四个月的身孕,肚子里都开始成型了。” “啊?宁儿怎么会做那种事?”玉娘不信,顾林也持怀疑态度。 “宫里的事事纷端,你又不是不知,旁人三言两语怎么说的清?苏贵嫔是户部苏大人的爱女,一听她在宫里有恙,早朝时可没少找我的茬,哎。” “不管怎样,我相信宁儿不会这么做。既然皇上禁你的足,那你就在府上好好待几日,权当散散心,朝堂之事操劳过多伤身又伤神,等这阵风头过后再看看是什么局面。至于宁儿嘛,已经进了宫,宫里的规矩就要遵守,我们干着急也不能帮什么忙。” 顾林就是喜欢玉娘这股劲儿,她的眼界从来都不狭隘,总是能站在他的立场思考问题,是他的好夫人,更是一位好助手。 不像柳叶,整日只会抱怨这抱怨那。想当初,她刚嫁到顾府的时候,倚仗娘家的家大业大,根本没有把顾林放在眼里,就算当着外人的面,也对他随意使唤,那时顾林就对她心怀不满,只是仕途还未顺畅,又需要钱财打点上下,才甘愿受她的气。 幸好后来有玉娘相伴,能给他生活以及精神上的温暖。 “看来我也只能在家里当个闲散小官,也罢也罢。诶对了,清儿的婚事现在还没个着落,总不能由着她一直玩下去吧?”顾林又想起算命婆子的话,一时间安静下来,思量着到底要不要先为她张罗婚事?算命婆子说的那句,家国天下终此一姓,难道以后的国家,真的还是以卫为姓么? 说到顾清的婚事,玉娘也愁眉苦脸的。她心里焦虑的是,如果早早把顾清打发出去,将来她的身份被公布于众后,岂不是会连累更多的人?可如果不将她嫁出去,就真的会成老姑娘。 “我看慕容丞相就不错,不过据最近的传言,他好像要迎娶那个什么舞坊的女子,叫流苏好像是吧?咱家的清儿可不能嫁过去了。”虽说跟慕容之间有点交情,但跟一个舞坊出身的女子争夺夫君,不是大家闺秀所为。更何况,顾清还是皇室血脉。 流苏二字划过玉娘的耳边,她勉强笑着附和,随后静默无话。世界真小,小到周围团团转的都是故人。 顾林没注意到玉娘的异样,他打了个哈欠,道:“清晨起的早,不觉得有些困乏,我先去休息会。” “好的,老爷。” 顾林转身去了卧房,玉娘从大堂出来,也准备回梅院,不巧的是,在大堂门口碰见了柳叶。 “姐姐。”玉娘先招呼着。 她低眉顺眼的样子柳叶见惯了,而自己又是个飞扬跋扈的人,因着本就对她有意见,此刻碰面,柳叶自是不想搭理她。 见她从大堂里出来,想必是跟老爷刚见过面,心里有些妒忌,问了句:“老爷呢?” “老爷回卧房休息了,姐姐要是有事找,不如就先告诉管家吧,让他知会一下。”玉娘原本的好意是,顾林原本心情就很糟,现在已经休息下,若是柳叶贸然前去打扰恐会惹得他不悦。 柳叶认为她在明目张胆挑战自己,显然是没把她大夫人的地位放在眼里,当下沉住脸问:“既然唤我一声姐姐,就说明妹妹还是要低我一等的吧?怎么,想爬到我的头上撒野吗?” 不知道她怎么会这样想,玉娘解释道:“怎么会呢?姐姐想多了,老爷最近被朝堂繁琐之事扰心缠身……” “府里是谁说了算?”柳叶突然失控大吼,两步上前紧紧掐住玉娘的脖子,玉娘干咳几声,手上丝毫使不上劲,一旁的丫鬟皆听命于柳叶,没人敢替玉娘求情。 只见柳叶猩红了眼睛,一副要将玉娘置于死地的模样。 “住手!”顾清在远处听见吵闹,跑过来查看情况,没想到看见母亲被别人欺负,她大力一把甩开柳叶,使得柳叶趔趄几步。 “大娘就是这样在府上为所欲为的吗?”她严厉质问,赫然如同一只发怒的小狮子,为保护母亲而锋芒毕露。 第一次看见顾清发这么大火,柳叶恍惚反应过来,她晃晃脑袋,用力拍了拍,被她一推,竟觉脑子不是很好使似的。 “清儿……咳咳,我没事。”玉娘声音有些嘶哑。顾清一听更加来气,大声问道:“大娘,可否给个解释?” “是她先顶撞了大夫人。”一个小丫鬟说了句。 顾清一个眼神扫过去,狠戾之色让小丫鬟不敢再多发声。 “大娘都没说话,你一个丫鬟多什么嘴?”顾清回头对玉娘轻言一句,让她顾好自己,自己走上前去,一个巴掌响亮拍在那丫鬟的脸上,瞬间出现一个红通通的手掌印。 巴掌来的猝不及防,丫鬟没有丝毫准备,一个跟头差点昏厥过去。 “清儿!”玉娘拉住她,往后退了退,小声责问:“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柳叶震怒,打她的丫鬟?还是当着大家的面?果真跟玉娘一个样,真是胆大包天! “不把我这个大娘放在眼里?” 顾清冷哼:“我的眼里只有母亲,其他人?没那个福气能入得了我的眼。” 说这话分明是想气柳叶。 “吵吵嚷嚷的是在干什么?休息一会都不得安宁。”顾林从一侧走过来,边走还边穿着衣服,应是刚从榻上起来,身后跟着于管家,他在堂内观望半天,两位夫人哪位都不好得罪,只得请顾林出面解决。 “老爷,顾清竟敢当着我的面,对我的丫鬟下狠手,你可要为妾身做主啊。”柳叶恶人先告状,把被打的丫鬟拉到身前,指着通红的脸颊给顾林看,把顾清描述的极其恶毒。 顾清懒得理她,谁让她不管好手下人,也不看看自己,跟之前的小翠一样。那一巴掌太过使劲,顾清现在手还感觉麻麻的。 顾林环视一圈,眼神在顾清脸上停留片刻,未作回答。于管家已在路上把事情原委告诉了他。顾林知道,柳叶是因为顾宁被贬心里有气和担忧,和玉娘相互有言语冲撞后,心里又怒火升级。 “你今天吃药了吗?”顾林问柳叶。 顾清一听这话,狐疑看过去,玉娘也是同样困惑,吃药?她得了什么病? 顾林一问,柳叶脸色有些异样,眼神微闪,转移话题问道:“宁儿怎么样了?她出了什么事?” 就算再怎么对她不满,对于女儿之间,他没必要对她发脾气,何况,她又是带病在身。 顾林如实说了情况,柳叶在得知顾宁平安无事后稍稍松了口气。 “老爷,宫里来人了。”一个看门护卫走过来说道。 顾林道是谁?不过是宫里一个不知名的小公公,可他宣读的圣旨却耐人寻味。 召顾清入宫—— 短短五个字,引发无限遐想。 顾清接过圣旨,明黄的凌锦玉轴像个烫手山芋,她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只得默默拿在手中。 “微臣(民女)叩谢皇上。” 顾林给于管家递上一个眼神,于管家知事立马掏出几锭白花花银子来,不动声色交到小公公手中。 “顾大人客气了。”小公公笑脸盈盈,接过银子放进袖中,感觉袖子都重了许多。 “敢问公公,皇上召见我家清儿,有什么要紧事吗?” “实在抱歉,顾大人,我只是宫里一个跑腿的小太监,这皇上为何要召见贵千金我实在不知。不过,回去后,我可以帮顾大人多留意下,说不定能为贵千金帮上什么忙呢。” 小公公前句话说出口,就发现顾林微皱着眉。也对,我好意把银子给你,可不是白白赏的,就是想要从你口中套出点消息来,可你竟什么也不知?还好小公公机灵懂得变通,补了最后一句话,算是一个简单的应付。 “多谢公公。” 小公公道:“顾大人言重了。顾小姐,要不,咱们现在就启程?” “什么?现在就走?”玉娘不舍一把拉住顾清,心里沉不住气,使眼色给顾林,让他到身旁来。 顾林问:“怎么了?” 玉娘焦急道:“现在就让清儿进宫,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你说,会不会是我们的身份暴露了?” 第九十一章 宫有凤凰阙 “别胡说。也许是宁儿性子固执,皇上拿她没办法,才让清儿进宫安慰她的。”嘴上说没事,玉娘的猜想却也在顾林心里扎了个根,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可细细一想,若是身份真的暴露了,比起召顾清进宫,还不如直接遣官兵捉拿来的痛快。 “可……” “别担心了,我会在宫里安插眼线的。”草草宽慰几句,顾林瞥到一旁不知所措的顾清,有个念头在心里很久了,如果没了顾清,也许一切并不会那么麻烦。 “父亲,女儿……这就去了?”顾清双手碰着圣旨,眉目间有些犹豫。 顾林抚须点头,也没有等到她稍作收拾,就着眼前的模样,随小公公进了宫。 府外有一顶小轿子在候着,顾清临走前对月牙低语了一句,不知说了什么,只能看见月牙明白过来,坚定点点头,并保证不会让她失望。 去向皇宫的路很漫长,顾清安静坐在轿子里,稍微整理了下仪容,双手紧张搅在一起。前面就是朱红色的宫门,两旁有威严的官兵把守,个个手拿着武器,神色淡漠。 皇宫里不允许有轿子穿行,顾清必须走路到乾坤殿面见圣上。 小公公将她带到乾坤殿外,经过禀告,没有听见传唤,只看见赵公公面容带笑,一手甩着拂尘走出来。 “赵公公,顾家小姐已经带到。”小公公屈身行礼,顾清亦随礼。 赵公公的招牌公鸭声带着些许粗犷,点头道:“得了,你的任务完成,退下吧。” “是,公公。” 接着赵公公打量顾清一圈,眼神里带着一丝寻味,“皇上正在批改奏折,三小姐随老奴来吧。” “有劳赵公公。” 顾清跟在他身后,穿过几曲回转的廊子,行过几座巍峨的宫殿,目光所及之处,不是亭台楼阁,就是花枝招展的美人。 “赵公公,咱们这是去哪?”不是说要面见圣上?怎的将她带到后宫来了?难道是去看二姐? 赵公公行前,扑哧一笑,“三小姐性子有点急啊,皇上每日要批改堆如山高的奏折,只能等到他闲了空了,才有时间见其他人。有时候批到天明也批不完。一个国家总会有很多事情,三小姐可要体谅一下。” 顾清忙道:“什么体谅不体谅的,公公言重了,我等不过是寻常百姓,公公切莫再开玩笑。” 她把身份划分的很清。赵公公又道:“哈哈,原是老奴说错话了。” “是公公高抬民女了。” 再怎么说,他也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顾清可不能说错话得罪他。 两人说话间,走到一座宫殿前,赵公公停下脚步,指着里处说道:“三小姐暂且在里面候着,等皇上忙完就来。” 顾清抬目望去,眼前这座深红的宫殿,周围被碧绿池水环绕,池水清澈,岸底一览无余。飞扬的檐角像是一轮轮划过天际的新月,金色的琉璃砖瓦在阳光下褶褶生辉,闪着耀眼的光芒。 这仅仅是宫外的模样,顾清有些踌躇,赵公公却不断怂恿她走进去看看。 脚步刚踏进殿门,大殿四周装饰着各色各样的花朵,花瓣雅然,骨瓷杯发出透亮的光芒,花朵的颜色浑然天成。 殿内有几根高大的柱子支撑着,柱子上下两头都刻着栩栩如生的金凤凰,墙上镶嵌着工艺精啄的古玩字画,可见其华贵至极。 “这……” “皇上特意吩咐过,让三小姐在此等候。三小姐可别推辞,近来天气炎热,如果让三小姐在外面等着受了暑热可不好。” 听他一口一个三小姐,顾清觉得有些别扭,说道:“公公叫我名字就好。我可以去二姐宫里等着,不碍事的。” 赵公公问道:“三小姐是说宁贵嫔吗?难道,宁贵嫔希望看见皇上召见三小姐你,而冷落她吗?” 一语中的。顾清知道,二姐自从入宫,变得爱猜忌,赵公公说的也没错。 “只是让三小姐在此小待一会,又不会长住,何需那么在意?”赵公公是奉了皇上的旨意才对她如此耐心,若是旁人,爱待不待,他可难得伺候呢。顾清额角的刺青太过明显,他不是第一次见女子在脸上纹花,却是第一次见到有女子能纹的如此妖娆。 即是如此,顾清没有再争辩,一口应允。 赵公公又跟宫女们再三交代,一定要照顾好顾清,还说是皇上的意思。这倒让顾清有些茫然了。 赵公公说是小待一会即可,顾清还期盼着能赶上回府吃晚饭。没想到,这一待,就到了夜幕时分。 宫殿里灯光旖旎,温和的柔光洒向没个角落,虽说正值夏日,可待在这宫殿里一点也不觉得闷热。 也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来,顾清在榻上小憩了会后面被宫女叫醒,说是到了用晚膳的时间。 “皇上还没来?”揉揉眼睛问。 宫女回答道:“小姐若是困的很,等吃过晚饭就去床上好好休息吧。” 顾清闷闷嗯了一声,看见饭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饭菜,也不顾形象,拿起一只鸡腿津津有味啃了起来。 吃到一半的时候,殿外传来一个声音:“你可真小气,朕不过是来晚了会,你便把荤菜都给朕收拾的一干二净。” 正埋头啃饭的顾清听到声音,抬起头来望去,嘴角还沾了两粒芝麻,想是香酥鸭肉上面的芝麻。俩大眼睛转了转,放下筷子,胡乱擦了下嘴巴,赶紧站起来恭恭敬敬站在一旁:“民女……民女不知皇上驾临,所以……所以……” “所以没给朕留鸡腿?” 顾清小心翼翼看了眼饭桌,他怎么会知道有鸡腿的?还好,碟子里还剩了两块排骨。 “我……” 连城扫了一眼她的额角,笑笑不顾她,对宫女道:“备副碗筷来。” “是。” 见连城一点儿也不嫌弃她剩下的饭菜,径直走到桌前,用手拿起一块排骨就往嘴里送。顾清有些傻眼,把剩下一块排骨的碟子端走,还道:“皇上你是天之骄子,怎么能吃民女的剩菜?还是叫御膳房做些新鲜的饭菜来吧。” 无视她的言语,连城很快解决一块排骨,伸了伸手“拿过来。怎么?一块排骨也舍不得给朕吃?”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残羹剩饭又怎样?朕小时候,什么苦头没吃过?拿来。”再次命令道,顾清无奈,惧于他的威严,只得乖乖把碟子放回去。 宫女添了碗筷来,一碗雪白米饭被他一扫而尽,看来是真的饿了。 “皇上,您找民女来,所谓何事?” 连城看也没看她,只说了句:“食言不寝不语,没看见我在忙吗?” “……你忙你忙。” 又过了半个时辰,连城才缓缓放下筷子,仰在椅子上,长叹一声,似乎是在为吃饱了饭而祝贺。 “皇上,吃……吃好了?”顾清已在一旁默默等待许久,看到连城放下筷子后才敢小声问一句。 她谨慎的模样格外搞笑,连城眼角闪过一丝笑意,吩咐道:“去,给朕倒杯茶水漱漱口。” 顾清一顿,目光下移一点,茶壶不就在他的左手边?又一想,人家是皇上嘛,肯定要尊贵点,这些小事让她来做就好,于是屁颠屁颠起身倒了杯水放在桌上,“皇上,您慢用。” 一小杯水仰头而尽,他故意揉了一下肩膀,有些痛苦道:“我这肩膀老毛病犯了,到了晚上就酸痛。” 顾清见状,弱弱问了句:“要我帮忙吗?” 连城皱眉:“我说的还不够明显吗?” 一旁的宫女扑哧偷笑出声。 连城一个眼神甩过去,宫女立马变严肃。 “那我给你捏肩。” 纤细的手指在伟岸的肩膀上辗转揉捏,恰到好处的力度让连城觉得很舒服,他慢慢闭上了眼睛,享受着这一刻的舒适。 从没有人给他捏过肩,顾清是第一个。 “怎么样?力道合适吗?重不重?” 突觉心里暖暖的,像幼时母亲递来的一个糖人,那感觉,甜到了心窝子里。 “嗯。”他轻应一声,顾清哑然,嗯是什么意思? 连城走的急,随身的玉佩落在乾坤殿,赵公公给他一路寻着过来,一进宫殿就看见眼前这幕。 呀!好像错过了什么精彩事情,看来他早该跟着皇上一起过来。 连城累的不行,不一会,殿内就传来轻微的打鼾声,顾清探过脑袋瞧了他一眼,紧闭的眼睛像关上了门的窗户,睡容祥和,只是眉间带着一抹忧愁。 赵公公放轻脚步走过来,把玉佩放在桌子上,拍打了下顾清,指了指玉佩,她立马明白过来。赵公公又遣散了殿内的宫女,只余他们二人。 四周无人,反正连城也睡着了,顾清便想着偷懒。 小捶几下肩膀,自顾坐到一旁休息。 她的肩膀倒是有些发酸,没好气瞪了眼睡着的连城,都说皇上一言九鼎,之前不是说要召见她?怎的现在竟耍起无赖来。 苦等半天未果,天色也愈渐深沉,看来她今晚是回不了顾府,心里又念着顾宁,可连城还没醒,她不可能撇下他自己离开吧? 想起顾宁初见过连城后,就自行芳心暗许,那时她可没发现连城哪里有吸引人的地方。见他乖乖睡在椅子上,顾清狡黠一笑,啧啧,现在有机会了,她可以近距离观察一下。 第九十二章 意能知几许 顾清自认为慕容是天底下最吸引女子的男儿,他浑然一身的气质宛若天成,有着凛冽的清冷,也有着暖骨的柔情,反观连城,顾清只得出两个字——孤傲。 孤独冷傲。 这时的顾清还不是很懂连城,所以无法体会他内心最深处的感受与伤痛,那些不为人知的隐晦,总会在漆黑的夜里才能现形。 目光一寸寸往上移,嗯……下巴,嘴唇,鼻子,感觉没有哪儿特别吸引人的地方。再往上移,四目相对,眨了眨眼,顾清愣愣,随后手脚慌乱,连忙从他上方起开,心有余悸拍拍胸脯。 他醒了,深邃的眸子望她半晌。 “朕长的如何?秀色可餐否?”他道。 顾清暗自哎呀一声,都怪她一门心思放在观察上面,压根没注意他已经醒来。这下可好,直视皇上不说,还胆大凑的那么近。不会因此落得个罪名吧? “依民女看来,皇上……乃一表人才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举世无双英姿飒爽神采飘逸的人中龙凤。”一口气说完,夸的他都要上天了,顾清只希望他能忘记刚才的情景。 啧啧,第一次有人用这么多成语修饰他。 小憩了一会感觉精神许多,连城眉梢一翘,伸了伸懒腰,夏日的深夜有几分微凉,注意到顾清单薄的衣裳,再约莫了下时辰,他起身道:“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 什么?顾清脱口问道:“皇上您不是说过要召见我?什么事情还没说呢。” “召见了啊,难道我们刚才不是吗?”他还一脸无辜的样子。 顾清着急,跺了跺脚,“我的意思是,皇上您因何召见我?” 连城已经背对着她,微暗的轮廓顿了顿,道:“想见就见了呗,要什么理由?你额角的花纹很好看,也很独特。” 一进大殿就看见了她醒目的额角,如血般的花纹交相缠绕,细看之下,才能发现原来是清傲的梅花瓣。 “可是皇上……” “很晚了,早点休息。”接着不回头的潇洒离去。 顾清连忙追出去,已看不见连城的身影,只有赵公公还候在门口。 只听见他跟一侧的宫女吩咐说:“你们个个的,不仅得把三小姐伺候好不说,还要管住自己的嘴巴,宫里哪里要是走漏了一点风声,整座宫殿的人都都给我赔罪,听见了吗?还有,不能让三小姐出宫殿,都好生照看着。” “赵公公?这是何意?”她不能走出这座宫殿,就意味着是将她囚禁在这里啊!她犯了什么错?要这样对待? 赵公公露出一种不言而喻的神情,拉顾清到一旁,“三小姐别急,老奴这样安排,都是皇上的意思。毕竟宫里人多嘴杂,三小姐要是出了点什么事,老奴可没法子跟皇上交代啊。” 话是越听越迷糊,顾清不依,扯着赵公公非要找他要一个说法。 见顾清还不懂,赵公公叹了句:真是榆木脑袋! 随后问道:“三小姐以为,皇上将女子放在后宫之中是干嘛的呢?” 宫里的女子,不都是为了皇上的宠幸? 顾清不信,“赵公公你可不能乱说话,民女于皇上,什么关系都没有,何来刚才一说?” “傻丫头,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别说你这个小女子,就算是皇上要那东海里的龙珠,老奴们也得想方设法寻来。行了,都快天亮了,老奴明早还有活干呢,三小姐也早点休息。”说完话不顾顾清作何反应,大摇大摆离去。 顾清脚步有些虚浮,往后退了退,扶着柱子说不出话来。赵公公的意思是,不凭喜好,皇上想要什么,自然就贡给他什么。 当真没发现他是这样的人。 “三小姐快快入殿吧,别着凉了。”宫女劝道。 顾清回头看着满殿的堂壁金黄,宁兴宫都没这里华贵,一寸一寸,整个宫殿都像是金线织起来的一样。 宫门外没有挂牌匾,还不知宫殿叫什么名字。顾清一点儿也不关心这个问题。她最担心的,是如何让自己逃离这个地方。 殿内一直掌着灯,宫女们轮流照看,顾清枕的白玉琉璃枕有些咯人,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丢在一旁,拿衣服垫了垫放在头下。 侧目望去,金光像要刺痛了她的眼。 抵不过睡意来临,顾清闭目睡去。 本来还想着第二日能够见到连城,当面跟他问个清楚,可一连等了三天也没见着人影。顾清活动的范围有限,她托人传话给赵公公,也没个回应。 外面炎日如火,殿内冰凉如水。 顾清坐立难安,一骨碌站起来,唤了宫女道:“你去帮我把宁贵嫔请来。” “这……”宫女犹豫起来。 “怎么?不肯去?” 宫女道:“不是的。依奴婢之言,三小姐还是不要请宁贵嫔前来为好。” “为何?”顾清诧异。 “三小姐您想想,你被皇上藏身于此,宫里并无人知晓,都道皇上在后宫藏了个美人。想必你是知道的,后宫妃子争宠斗艳,皇上一丁点儿水没端平就会惹来很多麻烦事。尽管宁贵嫔是三小姐的堂姐,可血缘亲戚在后宫里有什么用?何况宁贵嫔前几日被贬,心情抑郁至极,若此时得知自己的妹妹被皇上偷藏在此处,岂不是更加不妥?” 宫女面色平静,说话间无一丝慌乱之意,前后逻辑也井井有条。 “可是我……” 小宫女说的没错,顾清哑口无言。 “既来之则安之,三小姐您又不吃亏。” 没看出来小小一个宫女也能分的如此清,顾清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锦雀。” 锦雀。既有锦字,又何愿为雀? 暗暗将她记在心里,顾清点头:“你的话有些道理。可若皇上一天不来,我就要在这里多待一天吗?” “三小姐又不吃亏,白白享受一番极好的待遇,何乐而不为呢?” 的确,顾清约莫着,宫里没有宫殿比得上她这座繁华。遂问道:“这座宫殿叫什么名字?” “宫殿是皇上刚登基时修建的,当时皇上题了几个字让赵公公拿去裱,后面因国事繁忙就抛在了脑后。” “题的什么字?” “凤凰宫。” 三个字的意思显而易见,顾清心一沉,更加坚定了要逃离的念头。 锦雀懂得很多,她的眉眼间没有宫里人的那种污浊之气,反倒是一种淡然。 一天的时间,两人聊了许多话,不知觉间,已是夜幕。 殿外的园子里有很多葱郁的树木,顾清用过晚饭后,命人将榻抬出来,尤其惬意的仰卧在上面歇凉。 早知道天空是一望无际的,她现在却只能看见一方小天地。 深蓝的天空,混着夜色,显得有些鬼魅。 连城站在十米外的地方故意清清嗓子让她听见。 “民女见过皇上。”顾清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哟!你还挺享受的啊。” 连城提步走过来,脱下靴子,光明正大躺在顾清躺过还带着温热的小榻上。 顾清朝他后脑勺做了个鬼脸,不巧他突然回头正好看见。 啧,麻烦了。 无视她的行为,连城双手放在脑后,目光炯炯望着天空,没过多久,他的面色凝重,带着一股让人不经意想要疏远的态度。 “再过半个月,我就满二十四了。”他道。 这一次,他没有自称朕,而是平淡无奇的一个我字。 二十四的话,年龄也不是很大,慕容应该有二十六了吧。 “我会经常看天空,会观察每朵云的形状,随着时间的消逝,它们的形状也会发生变化。” 顾清一直都没有答话,倒是连城孜孜不倦讲了很多。 突然想起在很久以前,他交给自己的任务。顾清满怀愧疚说道:“皇上,您让民女办的事,民女……还没有完成。” 是还没有完成,她根本找不到机会跟慕容讲话,被绑架之后,又闻相府喜事,深夜一会,与慕容不知所言,压根没记起还有这茬儿来。 连城满不在意道:“一切看命运吧。你知道天上为什么有这么多星星吗?” 顾清仰头望去,下巴都快要挺掉了。 夜空星星点点,密密麻麻的分布着,像是一盘准备好的棋局。 “民女不知。” “所谓的星星,是每个无辜惨死之人的化身,他们活着的时候受了罪,死了便化作大地万物,日月星辰,冷眼旁观着人世间。看尽几许悲凉,看透无数悲欢。” 眸子里是望不穿的凄寂。 他竟会有这样深刻的感慨,顾清一时感怀。 “我的父母,也在天上看着我。我不能让他们失望。”连城想起幼时柴米油盐都很紧促的日子,几个月吃不上一顿肉,唯有家庭温馨的光能照亮黑暗。 父母早就不在了,支撑他一直走到现在的,从来都不是为了活着,而是不死的欲望。 他一无所有时看惯了人世冷暖,举足繁盛时也不会侑于在此。 只能感觉到无尽的悲怆,顾清张张嘴巴,想要说几句安慰的话,又不知从何说起。 “也许,他们从来都没有对你失望过。毕竟你很优秀。” 连城幽深的目光投来:“你不惧怕我吗?我是一个嗜血的造反者。” 顾清摇摇头,嘴角一扯,“不惧怕,只是有些敬畏罢了。家国从来都不是以一家为主,就像是在朝堂上当官,这个不行,换下一个又来。皇上您登基以来,百姓安居乐业,年年丰收满库,并无怨声载道,边疆稳定无战乱。这何尝不是一代明君的作为?” 第九十三章 一同去私访 “明君?”连城喃喃着,有些茫然。他从没觉得自己是个好皇帝。刚即位的时候,望着普天之下的芸芸众生,忽然有种想要归隐山林的想法。手上有了实权,可幼时的童趣,昔日的时光,以及早亡的双亲,一个也没有。 “是啊,您就是明君。皇上您仔细想想,即位那么多年来,可曾做过有违百姓的事?是否时常会为民生社稷担忧?是否,担得起皇上二字?” 她的眼睛仿若投射出褶褶星光,连城有一霎那的失神。 “我不知道。” “皇上可曾微服私访过民间?知道坊间对皇上评价如何吗?”顾清再问。 连城想想,之前出宫一次宫只去了顾府,也是那时与顾家姐妹初遇,便答:“不曾也不知。” “既然如此,皇上您何不出宫去看看?” 连城没吭声,他流离的那几年,印象太深刻了。 深刻到,以至于现在都还会梦魇那些画面。 顾清安慰他很多,殊不知她忘了自己也是皇室血脉的一部分,那些摆不了的恩恩怨怨,最终还是会像金缕丝一样丝丝缠住。 后面连城什么时候离开的,顾清不记得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床边放着他的外裳,殿内一个宫女都没有,吓得顾清连忙检查全身有没有痕迹,确定没被侵犯后才暗自松了口气。 随即觉得很搞笑,她怎么会产生那种邪恶的念头?哎,想多了想多了。 锦雀端着洗漱水进来,瞧见顾清醒来后,朝外喊了一声:“三小姐醒了,都进来吧。” 一声令下,殿门被推开,众多宫女涌进来,个个手上端着木盒,里面乘放了各式各样的衣物首饰。 “这是?” 锦雀道:“皇上吩咐,今日要给三小姐打扮漂亮些,说是等会要一同出宫。” “出宫?我可以回家了?” “这个奴婢不知。” 出宫以后不是回家还能干什么?顾清顿时来了精神,从床上爬起来,任由锦雀她们给自己梳妆打扮。 “床边怎么会有皇上的外裳?”她问。 锦雀笑道:“三小姐昨夜与皇上在园子里聊了好久,快到凌晨的时候,奴婢才看见皇上抱着熟睡的三小姐进殿子,身上正披着那件外裳。” “他抱我?”顾清理了理思绪,昨夜跟连城说了很多话,后面时辰愈渐往后,脑子迷迷糊糊的就想睡觉,根本不记得后面的事情。 “是啊,昨晚皇上抱着小姐进来的时候,动作极为温柔,奴婢可从没见过皇上这样对过哪位妃子。”锦雀又道:“既然小姐都住在凤凰宫里了,何不一直住下去?” 顾清婉然拒绝:“那怎么能行?一来,我与皇上没有任何感情基础,强扭的瓜可不会甜的。二来,二姐在宫里是为贵嫔,我绝不会跟她争夺同一个夫君。三来嘛,我早已经有心上人,眼里已经放不进皇上这尊大佛。” 殿外的人影稍一顿,沉郁的面颊上一言不发,明黄的袍子被清风微微扬起。 “皇上,何不进去呢?”赵公公小声道,顾清的话他们都听见了。 连城知道她的心上人是慕容,说到心上人三个字,她的眉间涌现出一片柔情。 “朕这么做,可有犯什么过错?”他突然问道,赵公公犹豫一下,劝道:“皇上您能有什么过错?儿女情长本就凭借自己的喜好,您依着内心真实的想法的便是,何需在意旁人?” 连城叹他不懂。顾清的眼界和思想,确实跟其它女子有些差别,可若是日后让她知道自己是带着目的接近她的,又不知会闹出怎样的天翻地覆。 感情二字说的轻巧,后宫女子众多,又有哪一个真正打动过的他的心? 他自认为是世间最薄情最冷血的人,却在昨晚与顾清促膝长谈微微动了心神。最初见她是在顾府,天真的模样和言语着实有将他逗乐。 “皇上,您是看上了三小姐吗?呵呵,老奴还记得,皇上之前可还想多她这么做呢。”赵公公做了一个抹喉的动作。 连城嘴角一扯,深意不明。 他在下一盘棋,要让对面的将,生不如死。 在很多年后,连城记起此刻的一幕,才慢慢知晓,他也在这盘棋局中,迷失了自己,生不如死。 “收拾妥当了吗?” 他走到顾清身后,看见铜镜里的她,娇美如花。说实话,顾清其实长相普通,有一种小家碧玉的感觉。额角的花纹添了丝妖娆,再加上宫女们的梳妆打扮,收拾好后,也还算有几分姿色。 连城如是想。 “我不过就是回家而已,用不着打扮这么隆重。”顾清打量铜镜中的自己,摸了摸发间的金发钗,一看就是最上等的好货。 “谁说要送你回家?朕说过吗?” 一听不是回家,顾清立马站起来问:“那让我出宫是去哪儿?”打扮的那么漂亮,不会是要把她卖了吧?宫里也缺钱吗? “昨儿你提醒了朕,微服私访确实不曾有过。今日恰好有空,跟朕一起去吧。” 语气不像是很严肃的命令,有点征求顾清意见的意思。征求又如何?她能反抗吗? “您是天子,理应微服私访探查民情,可民女只是小百姓,有什么资格能和您一起呢?”她几番劝说,只听连城回道:“你也说了朕是微服私访,可朕不识路,到时候走丢了怎么办?” “怎么会走丢?您……”皇宫里那么多将士,都是吃白米饭的吗? 后面的话顾清没有说出口,也不敢说出口。 “朕需要一个带路人,正好你适合。” “赵公公也可以的啊?你们之前不是出过宫吗?”后面一句小小的话声音很轻。连城冷眼扫她一下,不再询问她的意见,“就这样,随朕来吧。” 果然,皇帝都是那么强势的。 好吧,顾清屈服了,又不时的反抗一下道:“那民女可以回顾府看看吗?” “你确定只是看看?而不需要朕亲自去叫你回来?” 她拿点机灵心思,一眼就能看破。说是回府看看,谁知道回府后还找不找得到人,随便一个理由都能够将他推辞掉。呵,他可不笨。 “走吧,不然等会到晌午了。” 收拾妥当后,连城先行回了乾坤殿,并告诉顾清说,两人在宫门口见面汇合。 顾清摇着编好的发髻,好不情愿点点头。 殿外准备了一座金色小辇,大小只够一人坐下,四周为封闭的绸缎所遮住,样子虽没多华丽,可顾清思虑起来,她是没有资格在宫里乘坐小辇的,除了皇后或者是皇上钦点的妃嫔才有资格享此特权,例如顾宁便是。 察觉到她的犹豫,锦雀说:“小辇是皇上吩咐的,三小姐尽管乘坐就是,无大碍的。” 长叹一口气,不知连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应允上辇,端坐在其间,拉上帘子,里面的情景便望而不见。 凤凰宫的位置属于后宫腹地,居于中央,想要出宫,就得穿行过宁兴宫才行。 太监们步子缓慢,本来不长的一段路,非要走许久才能走完。 前方廊子里走过来两位女子,看见道上的金色小辇,不由眺望问道:“里面乘坐的是何人?” 问话的正是顾宁,被贬后,她抑郁无比,平日里只在宁兴宫周围走动一下,权当做散散心,恰好看见路过的小辇。 小玉也仔细看了看,距离远不说,小辇裹的很严实,根本看不清里面是何人:“奴婢不知,要不上前去问问?” 顾宁道:“不可。”她已经许久没有关注后宫里的消息,若是哪位正得宠的妃子在里面,她此番贸然询问,不知又会以怎样的罪名告到皇上耳朵里去。 “咦?一旁的姑姑好生眼熟,嗯我想想……好像是凤凰宫的锦雀姑姑。” “凤凰宫?” 顾宁知道,凤凰宫是凤主之宫,既然如此,她便更想知道辇中所乘之人是谁。 等到顾清慢吞吞坐着小辇来到宫门,连城早已换好便装,一身雅青色,腰间佩戴着一把宝剑,英姿飒爽,清朗如风。 顾清从小辇上下来,自有懂事的公公和宫女将小辇撤走,锦雀也转身回去。顾清回头看了看,再三问道:“就咱们两个人?” “你还希望有谁跟着来?” “我的意思是,您是天子,难道身边就不安排个护卫什么的?” 连城扬了扬手里宝剑,稍稍动手一拉,铮亮的剑面闪出明亮的光芒,上面还映出了顾清的面容。 “哇,好锋利的剑!”顾清赞道,伸了伸手想要摸一摸,又怕划伤手指。 连城将剑收回去,连同剑鞘一起扔给她,道:“它就由你保管了。” 顾清惊呼一声,跳起来险些没接住宝剑,等拿在手里后,那种冰凉的感觉传达整个肌肤。 “为什么要我来保管?” 她反复翻看着宝剑,剑柄处有一颗透红的赤玉宝石镶嵌其间,剑柄两边有两条金龙围绕着,栩栩如生,一股浩然贵气油然而生。 连城白她一眼:“有见过皇上亲自拿东西的?” “……” 顾清只能无奈微笑,借口,都是借口。 现在的人啊,真是太懒了! 迎着朝阳,两人一前一后,踏着细碎的步子朝前走去。 连城时而会说些调侃的话,荤而不色,色而不腻,惹得顾清听了后脸颊通红,片刻也不想与他待在一起。 第九十四章 狭路不相逢 —————— 相府已经沉寂许多日,之前炒热的亲事气氛也莫名的消失了,除了府门前高挂着的红灯笼有些显眼以外,其它的事情一如既往。 例如流苏,例如慕容。 顾清进宫那日,交代了月牙一句话,便是到相府来寻慕容,告知她的处境。 记忆里仍旧清晰的是,那夜他倚树而立,挺拔的身影和着许下的承诺,成了顾清心心念念的救命良药。 月牙将情况告知慕容后,他立马起身去皇宫找连城。 *的大殿上,龙椅上的人只顾埋头处理政务,时而冷冷一瞥,也是带着一种不可一世的孤傲。 “敢问皇上,因何要将顾清带到宫中?” 他于殿下发问。赵公公表面不动声色,暗地里却指责丞相未免也忒胆大。尽管他与连城之间有一段恩怨,可如今两人已是君臣相见,还是要以礼仪为重的好。 连城大笑一声,放下手里的奏折,一只手撑在桌上好整以暇道:“天底下的女子多如翻新个,朕喜欢哪个,尽管带回来就是。怎么,朕要做什么事情还需要请示一下丞相?” 慕容已经很久没有给过他好脸色看,纵使他是万人之上的高高帝王,这一次也如此,他显然已经触碰到了自己的底线。 “皇上可知,朋友妻不可欺?” 此话一出,连城黑了脸,赵公公顺带着一脸惊慌连忙打圆场说:“哎哟,老奴可没听说过顾大人张罗过三小姐的亲事?” 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任你慕容再如何解释,都没有用。 也对,他提过亲,但被顾清拒绝了。 “朕怎么听说,相府里有位绝色美人啊?传闻舞姿卓越,身姿撩人,既是舞坊出来的女子,何不献进宫来,让大家伙都见识见识?” 连城巴不得说话把慕容气死,一段话下来,竟是分毫情面也没有留下。 “哦对了?丞相火急火燎跑到乾坤殿来找朕,不会只是单单为了顾清这个人吧?亦或是,她的身份?”连城早已看透了一切,手指轻轻叩响,等着殿下之人的回应。 慕容抬眸,早知分辨无益,废话也就不多说,只问道:“皇上既然知道,何需再问微臣?” “呵,问你不过是想要讨个答案。我的好兄弟,这么多年来,你在朕背后做的那些事,还真以为朕糊涂吗?” 糊涂二字放重了声音,宣泄着他的不满。 他口中所说的好兄弟,用在此刻,着实有些讽刺。 “皇上深明大义,想必是不会与微臣计较的。” 连城冷笑,看来几年时光没有白待,至少,他们两人说话的语气是学的一模一样。 “顾清没有错,皇上为何要为难她?” “哈哈——”连城拍案大笑,直到笑的肚子疼才停下,然后指着慕容说道:“朕怎么会为难一个小女子?丞相为其他人操心太多,你怕是忘了,朕也是有侠骨柔情的。一个人久了,便期盼着来些儿女情长的事滋养滋养。你说,是不是呢?” 最后,慕容气急败坏而走。 余下连城望着殿下的空气,呆了许久。 赵公公知道连城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惋惜道:“皇上说那些话是为何?您与丞相,既是兄弟,就好言复合,切莫再让仇恨迷了眼睛啊。” 连城静了许久,才道:“朕以前羡慕他,因为他是太傅的儿子,可以与皇子同室学习,可以享尽荣华富贵。再后来愧疚他,因为一时失误,导致干爹亡故。而现在,我只想超越他,打败他!他见证了我太多的不堪与软弱,从贫穷稚子到如今风流人物,他始终瞧不起我。而我,终是咽不下这口气。” 俗话说得好,不蒸馒头争口气。 也许是时间久了,两人之间从未有过联系,所以,他并不懂慕容心里的恨与痛苦。当看见慕太傅身扎数剑倒在血泊里的时候,慕容就坚定了意念,当作给父亲冤死的亡灵尽孝,誓要跟连城一刀两断。 —————— 熙熙攘攘的人群,喧哗的街道声,林立的商贩接相吆喝。 连城大摇大摆走在前面,一路上看了中意的玉器二话不说就大笔买下。他倒是无所谓,反观顾清,两手不空,帮他拿着宝剑不说,手上还提着沉重的玉器。 她咬紧牙关,内心是多渴望能立马将玉器扔出千里之外啊,只怕那时,连城得一脚把她踢去,然后让她捡回来。 咦?不对啊? 顾清突然停住,看了看不空的双手,她什么时候变得跟个小宫女似的? “怎么不走?累了?”连城扫她一眼问。 “有句话说得好,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皇……公子您正好没事做,何不帮我提一下先?” 见她识趣没说出皇上二字,连城从鼻里哼一声,默默接过她手里的玉器。 路过一家胭脂铺的时候,连城望着门匾半天,问道:“你要买这个吗?” 顾清摇头:“我不爱抹这些东西。还是实际点,咱们去吃点东西填肚子吧。” 连城一头黑线,早上看她一听能出宫,精神十足连吃了两碗饭,才出宫不过一个时辰就饿了? “走,进去看看。” 废话不多说,管她买不买,连城已经先行踏了进去。 里面的店老板一看见连城走进来,眼神快速打量一番,嘿嘿,没有看错,此等上好的布料绝不是寻常人家所有的。 一个大步跨到面前来:“这位公子,要买胭脂?是给夫人买吗?” 他话说完后,顾清才慢腾腾扭进来。 连城头一侧,示意道:“拿出你们这儿最上等的胭脂,让她自己选。” “好嘞,公子您稍等,好货马上就来。”真是遇上大客户了,店老板蹦着跳着走到后面去拿货。 顾清环顾商铺一圈,一进来就能问到多种味道交杂在一起的胭脂味,她捂了捂鼻子:“你给谁买?这味道可真够呛。” “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我第一次带女孩出来,不知道买什么。”连城不自然说了句,本来就是一句话而已,为什么不自然呢?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是说错好了? 哟!一听这话,顾清忍不住想要取笑道:“啧啧,看来公子在讨女子欢心这块,一点造诣也没有吧?” “来了来了,店里珍藏的好货快来看看。都是秘方调制的胭脂,你们呀,在其它商铺里绝对找不到重样儿的。”店老板胸有成竹道,将拿出的胭脂一排排摆在桌上,挨个挨个打开盒子,让连城嗅。 “嗯,这个不错,这个也不错。” 顾清不喜胭脂,平时也不用胭脂,就算是早上锦雀给自己梳妆时,也没用胭脂。她不喜欢那味儿,粘在脸上,总觉得不舒服。 “过来,看你喜欢哪一个?”他正沉浸在香味扑鼻的世界里。 其实说实话,连城在宫里什么上等胭脂没见过?果真还应了顾清刚说的话,他是一点也不会讨女孩子欢心。 顾清随便打开一盒闻,清香的味道很淡,接着又放下看另外一盒。 连城拿起她放下的那盒胭脂,用手指沾了丁点擦在她白净的脸颊上,转动手指慢慢抹匀,故意笑她:“还真没有买过胭脂?在买之前,得试用一下,因为每种胭脂的组成成分不一样,有点女子涂抹后会感觉到不适,有些则不会。” “那我是属于哪一种?” 连城盯着擦过胭脂的那一小块许久,然后慢慢道:“我估计……你是前者。” 还没等顾清反应过来,就听见连城让店老板拿湿毛巾来,把胭脂擦净后,脸上显现出一团通红。 幸好只是擦了一点点,若提前没试,不知情况擦的满脸都是,叫她还怎么见人? “疼么?”连城用热毛巾敷了敷,脸上带着一丝丝的愧疚之意。 “疼倒是不疼,只是有些胀胀的。给我个镜子吧,我看看成什么样了。”顾清摸了摸脸颊,感觉好像起小包块了。 连城不给镜子,胭脂最后一盒也没买,不过打赏了店老板一锭白银,算是他勤快的报酬。 “刚才不是说你饿了吗?我们去对面酒楼吃大餐。” 连城拉着顾清就往外走,他有力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臂上,没有一丝粗暴,动作间皆是温柔。 顾清蹙眉,在他为自己涂抹胭脂的时候,两人靠的那么近,他专心涂抹,而顾清看进他的眼里,不掺任何杂质的眼眸,倒映出了她的身影。 “吃……吃什么?”她突然结巴起来。 连城回头道:“你想吃什么吃什么,天南地北的美食一应俱全,保准你满意……” 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因为他注意到顾清的神情,整个人瞬间呆住。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胭脂商铺的门口,出现了一男一女,连城微一怔,随即将顾清护在身后,嘴角噙着意味深长的笑:“丞相大人,好久不见?” 门口刚踏进来的两人是慕容和流苏。 见到顾清在这,流苏主动挽上慕容的手臂,亲昵问道:“公子,这位是?” 慕容未答,他的眼睛越过所有人,直直望向顾清,他问:“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流苏挽上他手臂的一幕,顾清真真切切看在眼里,心里没由得生气,撇过脸去,故意不理会他。 “想必这位就是尊夫人吧?果真是窈窕淑女,像丞相大人这样的君子,应当求得。”连城不怕惹事,甚至还火上添油。 第九十五章 心情很不爽 一声尊夫人叫的流苏欢喜的不得了,她一面注意顾清的神情,一面将头不露痕迹靠向慕容那边。细细看连城的眉眼,忽觉得他面相很熟悉。 慕容没有回答流苏,他的眼里都是顾清。 连城故意清清嗓子,动作亲昵的一把揽过顾清,还顺带让她头靠在自己怀里,指了指对面的酒楼道:“她饿了,我带她到对面酒楼去吃饭,你们慢慢逛。还真别说,这家胭脂铺的或货挺好的。” 店老板看见又有客人上门,连城再帮自己推荐一番,那是一个心花怒放,当即拿起一盒最贵的胭脂递到流苏面前,“夫人,要不要试试最新款的?” 连城前面一句尊夫人,他就跟着喊了夫人二字。 慕容脸色铁青。 流苏倒是心情欢愉,嘴里道着谢,芊芊玉手接过胭脂闻了闻,“真香,公子你闻闻。” 他俩一起的画面着实烫伤了顾清的眼睛,她在腰间捏了下连城,示意他赶快走。 连城领会,递给慕容一个深意的眼神,搂着顾清扬长而去。 在这种情形下,顾清大脑已经停止思考了,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与连城的动作有多亲密。 直到踏进对面的酒楼,小二提着茶壶上来询问时,用了一种我懂的眼神看了一圈,顾清这才反应过来,然后感觉撇开连城。 “我们是来吃饭的。二楼是雅间吗?给我们安排一个环境清幽的位置吧。”连城展目看了看,一楼大多是满座,远眺向上,二楼还有些空位。 “是的客官,二楼是雅间,但我们酒楼的雅间是用花花草草隔离房间的,所以有可能会听到邻座的讲话声,还请客官谅解。”小二领着两人拾阶上去,介绍着店里的摆设。 连城不在意道:“无妨。生意挺好的。” 雅间与雅间是用巨大的盆栽花草隔离,高如人形的花草可以称得上是酒楼里的一大特色,无喧哗之声,环境确实符合清幽二字。 “这是本楼菜单,客官看看需要什么?”小二递上厚厚的一本书。 连城推到顾清面前,让她做决定,按自己的口味添菜。 顾清一脸懵懵的,还沉浸在慕容与流苏靠在一起的画面里,表情时而沉闷,时而略带生气。中途被递来的菜单打断,她抬眼一看,连城点点下巴让她选。 随意翻了翻,眼睛从无神开始发亮。 本来心情是挺低沉的,不过,在排列的各色美食面前,她就勉为其难先收起难过,把馋了嘴先满足饱再说。 “先来个红烧狮子头,虎皮兔肉,金鱼鸭掌,金丝烧麦,香桃鸽蛋,麻辣牛肉……嗯再来个糖醋排骨和网油鱼卷吧。” 满意合上菜单,笑盈盈还给小二。 连城嘴巴微启,合也合不上,看了眼小二的本子上记的一大堆菜名,他试探问道:“你……就不再看看?” 顾清摆摆手:“可是我已经点了很多菜呀,要是再点的话,估计就吃不完了。” 连城咽了咽口水,摸了摸腰间的钱袋子,不不不,他的意思是说,身上钱不多了,要不再把刚才点过的菜重新看一遍,能省的,就尽量省一省。 不过话他没有说出来,因为小二已经拿走了菜单,急匆匆往后厨赶。 不用说,点的那些都是高档菜,他即将空鳖的钱袋子肯定支付不起。 连城一手撑着脑袋,眼神无力望着小二消失的方向,今儿碰上一个大金主,他们应该在后厨笑疯了吧。 “你怎么了?不高兴?”顾清见他面色有些不适,心里想着吃饭本是件美好的事,他怎么还丧着一张脸? “我……我没事。”连城故意笑笑,呵呵,笑话,他现在已经是一朝的天子,再不是当初那个偷吃霸王餐的小伙子,反正钱袋子还没空,那就吃个尽兴,吃个痛快再说。 “没事就好。我记得,你之前告诉我说,你与慕容是幼年的好兄弟,怎么刚才一见面,听你说话感觉挺酸的样子?” “好几次热脸贴冷屁股,他都对我爱搭不理的,我可不想在他面前低了身份。”连城道。 “我瞧你挺珍惜这段情谊的,尽全力尝试一下呗。” 连城撇撇嘴,显然不想讨论这个话题。 顾清知趣,也就不再谈论,腿在桌子下面抖动着,以此显示出她对可口饭菜的焦急等待。 “那你呢?我看你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是在想什么?”现在换成他来问。顾清眼神躲闪看向别处,转动俩大眼珠子,嘴唇一抿固执道:“我那是饿了,导致的心情不好,哪有想什么事情?” 连城哦了声:“是吗?” 才不会相信她的话,明明就是在吃醋生气。 啧啧,他还真不知道慕容与她之间发生了怎样的故事,两人相遇的一霎那,明明眼里有止不住的惊喜,却还是沉寂在黑白的现实中。 他可从来没有见过慕容那个样子。 看来,他找对人了。 小二端着盘子上来,桌上很快摆满了色香味俱全的八珍玉食,盘盘美味,让人胃口大开,垂涎欲滴。顾清二话不说,拿起筷子率先尝了一口兔肉,唇齿间滑嫩无比,口齿留香。 “哇,真好吃,你快尝尝。”顾清含糊不清道,赶紧又夹一块。 光是看她的吃相就觉得很吸引人,连城道好,也夹了块兔肉,“确实不错。” “我看里面的大厨手艺的确了得,要不你招到宫里去干活?这样就可以天天享受美食的熏陶,你说对不对?” 连城若有所思点点头,放下筷子,小抿一口茶水,神色认真问她:“如果我那样做了,你会一直待在宫里陪着我吗?” “……” 顾清吃惊,手里的鸭掌差点掉在地上,拿手一抹沾满油的嘴巴,问:“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嘴角一撇,连城嫌弃道:“当我没说过,你继续吃。” 顾清半信半疑,她明明就听见他说了一句话嘛。 正当她跟连城说话的空隙,忽然光线一暗,桌子前停留了个身影。她仰头一看,是慕容,身后依然跟着流苏。 “啧。” 连城啧了一声,没有理会。 倒是顾清,放下鸭掌,扯过一旁的手帕擦干净嘴,不带一丝儿油渍。是的,她要时刻在慕容面前保持仪态,“你们怎么来了?” 流苏掩嘴轻笑:“酒楼是吃饭的地儿,大家可是都能来的。” 顾清明白自己问错话,讪讪笑笑。 连城故意把筷子碰到盘子上发出很大的响声,惹得其它雅间的客人纷纷看过来。 他道:“丞相大人既然是来吃饭的,就请自便吧,杵在这儿实在是影响我们胃口。” “你怎么能这样说?”顾清为慕容抱不平。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足以左右两边的雅间都能听到,丞相二字,是入了很多人的耳朵。客人看他说话的语气并不客气,便思量着到底是何人。 店里客人太多,时而一两客人会没招待到。这不,听到声响才注意到慕容他们,赶紧屁颠屁颠跑过来,指了指对面的雅间方向道:“这位客官,那边还有位置,要不您二位先过去坐着?” 流苏扯了扯慕容的衣角,他眸子一移,对连城严肃道:“你别太过分。” “我从来不知过分二字怎写。”他立马回道。 顾清充当和事佬,瞪了连城一眼,转向慕容语气又温柔的不行:“这家酒楼饭菜不错的,你们也小二去尝尝吧。” 这一次慕容没有拒绝,温言道:“好。” 流苏眉梢略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和妒忌,为什么她的话公子就能听得进去? 他们在对面的雅间就坐后,连城冷冷一眼扫去,再想起顾清对自己的态度,和对慕容的态度俨然两个人,哪里受的了这口气?当即一拍桌子,二话不说,脸色铁青朝外走去。 顾清见状连忙问道:“诶,你去哪儿?” 他一声不吭,头也不回。 顾清看了看他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满座佳肴,终是一甩筷子,拿起剑快步追上他的脚步。 “不是说要好好吃饭吗?怎么跑出来了?” 在酒楼外面追上他,顾清捂着肚子喘着气,好不容易有这么一次机会能吃到四方绝世佳肴,她还没吃饱呢,就得跟割着心头肉一样舍弃掉。 再看连城,他依旧铁青脸,还背对着顾清,压根不想理会她。 再反复追问几句后,他还是不肯说话。 突然,顾清想到了什么。 她轻拍了下连城的肩膀,小声问了句:“你刚才结账了吗?” “……” 那一桌子好酒好菜,估计没个十几二十两银子,肯定拿不下来。 “问你呢,有结账吗?” 连城平静无比,斜眼看她:“你有见到我结账吗?” “……好像没,那我们?” “我什么们,赶紧跑啊!” 他话音刚落,后面就看见小二焦急出来张望,看见他俩的身影,朝里面喊了一句,“在那里!吃霸王餐的俩人在那里!” 紧接着,酒楼里冲出几个彪形大汉,手里拿着棍棒之类的,看见他俩的身影拔腿就跑来。 个个凶神恶煞,看见连城他们,跟猫捉耗子似的。 耳边的风呼啸而过,只有手心里传来一股温暖,街上的一切事物都在这一刻变得模糊。唯有与她并肩的人是最真实的。 侧目过去,看见连城再一次认真的表情,不时回头看看身后。 风风火火的奔跑中,心里竟莫名传来一丝心安。 第九十六章 对他变看法 前面的一个小巷子分了个岔口,连城拉着她一把钻了进去。岔子很小,不到一里宽的距离,两人都需要侧着身子才能勉强容下。 顾清不适应突然的身体紧密接触,稍稍扭动一下,连城却一把将她搂紧,作了个噤声的动作,侧耳凝听着外面巷子的动静。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巷子里辗转不久便离去,那些人嘴里还嚷嚷着:“小兔崽子跑挺快的啊!” 连城探头望了望,突然扑哧一笑:“哈哈,我已经有很久没被人追赶了。” 小时候,暖饱无依,时常会偷邻居或者是有钱人的东西吃,被发现后,总是免不了一阵追赶和毒打。 消失的感觉一下子涌现心头,连城觉得很温馨,很真实。 顾清面颊绯红,压根没有心思听连城讲话,只能感受到他阳刚的气息在自己身侧停留。靠的那么近,她好似看见了他轻翘的眼睫毛,呀!原来男人也有这么好看的睫毛。 连城自顾沉浸在回忆的畅想中,不经意回过头,正好看见顾清专注望着他的神情。 “看够了?” 顾清啊了声,立即撇过头去,不自然问:“接下来我们去哪?” 连城摸了摸腰间的钱袋子,目光望向街头的一个馄饨铺子,带着独有的痞子气息道:“用脚趾头都能猜到你肯定还饿着肚子,跟我来,让你尝尝什么是绝世美味。” “绝世……美味?”顾清一下子来了兴趣,乖乖跟在他身后,心里想着,莫不是比刚才酒楼里的佳肴还要好上几千几万倍? 舌尖止不住流淌出馋馋的口水来。 两人来到馄饨铺子前,小二忙的不得了,没注意到他们,也就没有人吆喝。倒是连城好像很熟的样子,走到掌勺的中年厨子面前,笑嘻嘻说了句:“老板,两碗馄饨。” 厨子抬头一看是他,立马笑弯眼睛回道:“是你小子啊,好久没来了吧?” “是啊,最近忙着跑生意,钱不好赚啊。”就着靠近灶台的位置,连城找了个桌子坐下来,示意顾清也过来。 厨子瞟见顾清,锅里的馄饨也没来得及捞,凑近连城小声问:“哟!小娘子长的不错,怎么,你的人?” 连城眉梢一挑,扫了眼顾清,见她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讲什么的模样呆呆的,一双溜圆的大眼睛茫茫然。 “对,我的人。”嘴角溢出一抹笑意。 厨子朝着他竖起了大拇指,接着转身埋头忙自己的活儿。 “你们在说什么?”厨子投过来一丝意味不明的眼光,就像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 连城耸肩,翘着二郎腿,“说你长的好看。” 顾清眉头一蹙,此刻若说他高高在上的皇上,估计没人可信,倒是像正儿八经的流氓混混。 “那你刚才为什么跟那个大叔说,你是做生意的?” “我本来就是做生意的啊,天下可是个大生意。” 他吊儿郎当的模样惹得顾清不悦,一个巴掌轻拍过去,假嗔道:“好好回答我。” “你胆子可真够大的啊,还没人敢打过我呢?”连城指着顾清故作凶狠说。 “什么叫做没人敢打你?是又忘了当年被我摁在凳子上痛打的教训了吗?” 这时,厨子亲自端上来两碗馄饨,还一面说着连城。 令人口水欲滴的油泼辣子洒在面上,长度均匀的青白葱段和香菜段在油面上漂浮着,顾清忍不住惊呼:“好香啊。” 连城忍不住想要抱头,那是他一辈子最丢脸的事情,大叫道:“说什么不好?赶紧把话给我收回去。” 顾清虽然沉浸在美食里,还是耳尖没有放过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吃了一口滚烫烫的馄饨后,满脸满足,且还问道:“大叔,你能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刚好店里的事情忙完,厨子见顾清问,也就索性一屁股坐下来,俨然一副茶楼里嗑瓜子闲谈的场面,眼里是止不住的趣味:“阿城父母去世的早,后面我照顾了他一段时间,那时也就几岁的样子吧,年纪大了记不清了。他呢,别的什么爱好没有,有一个,最是让我容忍不得的,那就是爱掀年轻姑娘的裙子。有一次实在是惹怒了我,他把人家一个妇女的裙子扯掉了,就在我铺子前,人家刚吃完馄饨准备走呢,一起身,哗啦一声裙子就掉了。” 顾清不知是该温婉的笑,还是该豪放的笑,勺子里的馄饨来得及下嘴,实在憋不住,也不管顾连城递来威胁的眼神,哈哈大笑起来,“后来呢?” “那日刚好妇女的丈夫也在这里,见自己妻子被一个小娃娃欺负,哪肯罢休嘛?一个劲儿的闹,非要讨公道,不然就到官府去见面。我呢,说赔钱,他们不要,没有办法,就只能把阿城的裤子脱掉,让他撅着屁股趴在凳子上,在大家的围视下,打了他二十个巴掌。你不知道,我的手痛得哟,三天没法拿汤勺。这这,就你坐的这条凳子,那么多年了,我一直留着。” 再看连城,他掩面不听不闻,故作镇定吃馄饨,还很正经说:“往事就不要再提了。” 忽听咣当一声,顾清的勺子掉在地上,她弯腰下去捡,半天没起来,连城探头下去看,不看还好,一看是气的不行。 顾清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笑疼的肚子已经笑到哑声了。 而勺子,静静的在一旁。 “诶呦,我不行了,肚子好痛。”顾清一手搭在桌子边上,用力一撑站了起来,可眼神一扫到连城,她就止不住想要发笑。 “再笑,以后别回顾府了。” 甩出一句话后,顾清里面敛了神情,为自己刚才的大笑买单:“谁还没个小时候呀?我我我……八岁还尿过床呢。” 谁八岁还尿床呀?顾清是故意说给连城听,让他也开心笑笑,不然老盯着她怪不好意思的。 “哦对呀,还有尿床这茬呢,你还真别说,阿城八岁也尿过床,你们俩……哈哈,绝了!”厨子拍手大笑。顾清不过就随口一说,也能碰上,不不不,她不想再笑了,她要忍住。 连城已经满头黑线,他想,也许今日出门前应该看看黄历。 面前一老一少笑得不亦乐于,丝毫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 夹起一块馄饨放进口中,他冷冷道:“你的客人来了,再不去下厨,人家就得去隔壁照顾生意了。” 厨子转头一看,果然有几个客人来到,小二在招呼,得了,他伸了个懒腰起身,又得继续忙去。 “没想到呀没想到,你小时候就已经是一个小色鬼,现在后宫佳丽三千,可够你享受了吧?” 顾清刚说完,连城连忙捂住她的嘴巴,见厨子专心做馄饨,没留意这儿他才正色道:“我们是在外面,不要随便就把皇上后宫放在嘴里说,会招来祸端的。” 他严肃起来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顾清不敢顶他的话,愣愣点了点头,吃了口馄饨又问:“所以大叔并不知道你的身份?” “是的,我一直骗他说自己在外奔波是为了做生意。当初登基的时候也来过铺子吃馄饨,他还笑说我这名字起的好,居然与天子同名,以后有发财的福气。” “看得出来,大叔是个好人。” 连城眸子一暗,“如果没有他,我恐怕还在街头流浪,也不会有如今的手握重权。” “那可不一定,各人有各人的造化,没准你天生就是命好。” “呵,父母双亡,这还叫命好?”他的筷子在碗里搅了搅,忽又一放,没了胃口,怎么也吃不下去。 顾清真是觉得自己没长脑子,怎么说话净往人伤口上撞呢? “即便如此又有何难?我从不甘于屈居人下。”是因为受过了官场的黑暗,看透了人世的炎凉,所以想要自己变得强大,变得所向披靡,变得无人能敌。 馄饨已经见底,可吃在嘴里怎么也没有味道。顾清有些愧疚,放下筷子弱弱说了句:“我吃饱了。” 连城不受她话的影响,依旧是那副痞样儿,他把钱袋子扔在桌上,扬声道:“老头儿,我们走了!” 厨子气的差点扔汤勺过来,他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哪里是什么老头儿? 两人却已经先行离开。 已经是晌午,炎炎夏日,阳光洒在脸庞上一种灼热感让人想要跺脚。顾清拿手遮住光芒,看了看四周问:“接下来去哪?” “你去过贫民窟吗?” 还真把顾清问住了,她的确没去过。 贫民窟,顾名思义,就是穷人居住的地方。 顾清从不知道京城里还有一处如此荒败的地方,繁华之处丝竹管弦之盛,落败之处哀怨鸣叫之音。 一座座低矮的小茅草屋坐落在京城最偏僻的地方,这里没有官府维持秩序,投目远望,尽是破败景象。 有光着脚丫子的孩童奔跑在狭长的巷子里,脏兮兮的脸蛋已看不出是孩童的澄澈,更有抱着襁褓婴儿的妇女,正一脸胆怯查看来者何人。 “这里……都没人管一管吗?”顾清一时动情,想到自身,丰衣足食尚不安分,可看看他们,又是如何的景象? 连城早已习惯这里的荒凉。 自他即位后,好几次以各种理由下发银两,就是为了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可国库毕竟有限,贫民窟又人数众多,长期下发银两并不是长久之计,只会助长一些偷奸耍滑的歪风邪气。 再加上,下发的银两从国库到贫民手中,层层剥削,到最后实际得到的,所剩无几。 第九十七章 好感度渐升 顾清怆然,默默无语。 “你……也在这里住过吧?” 轻轻问一句,只是她的大胆猜想。他也说过,自己父母亡故尚早,孤苦伶仃的一个孩童能去哪里?只能混在贫民窟里过日子。 连城眼帘微动,没有反对,反而笑着回答:“是的。” 顾清的眼神投射过来,带着轻轻浅浅的怜惜和心疼,他如此一个孤傲自负的人,不曾想有那样一段无法诉说的往事经历。 人都是被逼着变强大的,没有人知道他起兵造反那一刻想的是什么,自己受过的苦,亦或是无辜身亡的父母。 受不了顾清那种眼神,连城只得四处胡乱张望着。 前面一个小男孩突然摔倒了,连城疾步跑上前去将他扶起,还他拍去腿上的泥土,带着关切的声音问道:“摔到哪里了?疼么?” 此时的他俨然换了一个人,亲切的就像邻家大哥哥。 立马有妇女跑过来,一把抱起孩子,说了些感谢的话。孩童的脸颊蹭在地上,蹭破了皮。连城随口道:“小孩受伤了,带他去拿点药吧。” 那妇人瞧连城一副贵人打扮的模样,又联想到自身,不禁怅然道:“我们都是穷苦黎民,温饱都成问题,哪还有钱给孩子拿药?小小伤疤过不了几天就会好的。” 连城立马反悔刚说出口的话。 顾清笑着从发髻里取出一根簪子,交到那妇人手中,道:“大娘你把簪子拿去当掉,换些银两,给小孩拿药。脸蛋是重要的,可千万别留了疤痕。” “这……”妇人只觉的手中簪子有千斤般重,她犹豫半天说:“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簪子那么贵重,我们……还不起的。” 顾清看了眼天边的烈烈炎日,指着头顶说:“天气闷热得很,大娘可否让我们去你家避一避暑?这根簪子,权当做招待费如何?” “这……不好吧?”妇人还是踌躇。 连城也附和着揉了揉脑袋:“我怎么觉得脑袋晕晕的?” “不会是中暑了吧?”顾清故意大叫。 妇人一听,赶紧吆喝着他们往自己家里去,在顾清再三劝说下,她才肯收下簪子。 簪子是白玉所制,拿到当铺去应该能换几两银子吧,至少最近几日的温饱能够解决。 他们来到一间小小的茅草屋,大门摇摇晃晃的,仿佛一碰就要倒下来,环顾一圈后,家徒四壁。屋内很暗,只有一扇窗子投射进来光芒。 妇人倒了两杯水,说是杯还不如说是碗,也对,她们这些穷人没那么多讲究。 “大娘,怎么就你一个人?你的丈夫呢?”顾清问。 “他呀,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奔波,在城里给别人抬轿子,好几天才能回来一次。” 小孩跑到床上去玩弄着弹弓,家里没有多余的凳子,仅有的两个凳子都给了顾清他们坐。 如此落败的环境,顾清暗自叹息,见连城同样沉闷着脑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顾清脑子灵光一现,涌现出一个想法,意有所指问了那妇人一个问题:“大娘,你对当今皇上有什么看法吗?” 皇上二字一说出口,妇人脸色微变,“皇上是天之骄子,哪是我们这些普通百姓能随意评论的?” 顾清笑笑:“大娘你放心,这个问题既然是我问的,你只需回答便是。一呢,我们没有歹意,就是想纯粹了解一下。二嘛……我其实我们是从宫里来的人,是……皇上让我们来暗中查访的,探查民情。” 她注意到了身侧如炬的目光,虽然有点坐立难安,但丝毫不影响她心里打好的算盘。 妇人半信半疑:“你们真是宫里来的人?” “是的,如假包换。大娘要是不信的话,大可以跟我们去宫里走一趟,咱们到皇上面前却确认身份可好?”顾清顽皮道。 妇人连连摆手:“不不不,不用了。我信你们便是。”她一辈子只呆在小小的贫民窟里,连京城里最繁华的地方都未曾去过,哪儿有胆量去皇宫?光是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 “大娘,刚才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 “哦你是说我们对皇上有哪些看法是吧?嗯我想想,上头每月会给我们贫民窟下放一些碎银子,虽然不多,能勉强过上几天好日子。哎,你说咱们这皇上当年是造反抢夺了皇权,可他有能耐啊,把咱们国家上下治理的是井井有条。就拿身边的事来说,新皇即位后,在京城里增加了守卫,风貌好了许多,混混小偷都大有减少。” 听到了满意的答案,顾清得意看向连城,见他嘴角好似噙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估计在傻乐着呢。 她故作焦虑道:“唉,你们是不知道啊。我时常跟在皇上身边,他每每说起天下苍生无不是带着愤慨懊恼之意,只恨自己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不能让自己每一个子民安居乐业,常年无忧。” “这……皇上怎么会那样想?我们的日子比以前好了太多,已经很知足了。听说皇上年纪还很年轻,你告诉他,反正以后日子还长,治国安民不急于一时。” 与妇人谈话察觉到字里行间没有乡野村妇的那种庸俗无知,反而有一股文人的书香气。 顾清问她,才得知是幼时在学堂上了一年的学,后来嫁了人,也就一门心思放在夫家,不闻其它。 等到黄昏之时,顾清和连城才与妇人作别,搭了隔壁老刘的顺风牛车,慢悠悠驶到宫门外。 走在长长的官道上,顾清高兴的边走边跳,还哼了小曲儿,她得意洋洋问连城:“怎么样?我说什么来着?平时呀,不要只一头扎进奏折里了解民情,做好的方法就是走访。你看今天,大娘说的话你可都听到了吧?开心不?” 知道她是故意问自己,连城睨了她一眼,装作满不在乎:“其实朕早就知道,因为朕的能力无人能及。” 顾清忍不住白眼,真的得了便宜还不卖乖。 官道即将走完,顾清突然回过头看着沉沉关上的宫门呀了一声。 “怎么了?” “我们回来的时候路过顾府了吧?你怎么每把我送回去?”她大叫,都怪今日跟他一起吃吃跑跑,这事已经被忘在后脑勺。完了完了,宫门已经关上,她要是想出去又得等明天。 “我们是一同做的牛车,你自己没留意不说,怎么还赖上我了?”黑锅连城可不背,他双手放在后脑勺交叉着,云淡风轻道:“大不了就在宫里住下,又不会少你吃少你喝的。” 自顾走着,看见路上一个焦急等待的人影,快步跑上前来,走近一看是赵公公,他指着前面一个岔子口说:“皇上哟,你可总算回来了,苏贵嫔从中午就在乾坤殿外候着说有事找你,一听你出宫,非要到宫门外去等。老奴几经劝说,她才同意待在前面岔子口的休息亭里等。” 一回宫就不得清闲,连城脸上的不耐烦之意丝毫不掩饰,大步朝前走,顺道问:“苏贵嫔?就是那日掉胎的那个?” “是是是,皇上,这次听苏贵嫔又来喊冤,说是宁贵嫔给了她下马威,她咽不下那口气,想找你讨公道。” 宁贵嫔不正是顾宁?顾清伸长耳朵,她在宫里来那么久还没有见过二姐,却又闻苏贵嫔告她的状,好奇之余更有不满。苏贵嫔本就爱恃宠而骄,此次掉胎肯定打击很大,变着法子想要整蛊二姐,不行,她得帮着自家人。 “苏贵嫔她来喊什么冤?”她问。 连城突然停下脚步,啧,差点把她这个人忘了。 “其实就是一点小事……”赵公公打算告诉她,被连城呵住:“你关心什么?给我回去。” “告我二姐的状,怎么不关我的事?而且,宫门都已经关了,我还怎么回去?” “我是让你回凤凰宫。”故意恶狠狠甩出一句话,连城有些微怔,是啊,那儿被叫做凤凰宫,预示着里面的人注定不平凡。 他突然想起前些日子传闻的那首,算命婆子所做的事。 “我不应该待在那里,我不回去。”她固执的如同一只小狮子。 连城想想也是,有些失落,她的确不应该待在那里。 “那你去御书房等我?”他问,在征求她的意见。 顾清不依,去御书房?她只是一介民女,况且还是待嫁的民女,若是被别人发现,成什么体统? “既然不愿意,还是回凤凰宫吧。”轻飘飘一句洒过,连城转身就要离去。 “你信不信我今夜翻墙出宫?”顾清威胁他,不过……好像没什么用。 连城觉得搞笑,宫里的高墙恐怕要三个她连在一起才能够到顶,还要翻墙出宫?不如把她扔出去好了? “你先回去,朕等会来找你。”看在她白日里让自己听了那么多好话的份上,勉勉强强可以不跟她计较。 嗯? 这样一来,顾清更是不肯依。 她与他之间清清白白,只因一道圣旨下来,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招她进宫,如今更是撇不清干系,她倒无所谓,把身外之物看的很淡,可说出去不好听呀。尤其居于宫里,若二姐得知后,难免会让她多想。 “皇上,请您告诉民女,将民女关在宫里究竟为了什么?” 第九十八章 最是宫里寒 为了什么? 她非要得出个答案才肯罢休。 是喜欢她?不,不会的。论姿色,论才貌,后宫中随便一位妃嫔就可将她击败,除却这些,她身上也没有格外的发光点。 正是因为如此,顾清才更想要知道答案。 连城讶于她的问题。他原以为,世间女子都贪慕他的权势,至少后宫里的女人是明争暗斗,尔虞我诈。与她虽相处不长,可在看人这方面,他相信自己的直觉。顾清是个如荷花一样的女子,清清爽爽,不顾凡事,不染一尘。 正是这样,内心深处,于他,有了一丝好奇和异样的情绪。 她不想呆在宫中?万千繁华不喜吗?莺歌燕舞不爱吗?应有尽有的珠宝首饰,都入不了她的眼? 连城不信,他非要试探,即便是说出来搞笑至极的理由,他也要将她留在宫里。 “你问为何?”他辗转眸子,“朕做事,从来没有答案。” 他又变回那个冷冰冰的皇上,不是贫民窟的大哥哥,也不是拉着她在街上奔跑的小痞子。 顾清后来没再说什么,因为连城已经离她很远很远,将她一个人扔在了原地。幸好赵公公怜悯,安排了手下的小太监将她送回凤凰宫,不然又得在宫里瞎摸碰撞。 锦雀像是恭迎她许久,等候在宫门外。顾清一句话也没说,径直走到榻前,沉沉躺下去。她需要安静,需要想清楚。 “小姐要用晚膳吗?奴婢这就差人去准备。”锦雀问道。 顾清的确感觉挺饿的,但是不想吃东西。 “三小姐当真想要离开皇宫?”锦雀见她一副无神的模样。只是奇了怪了,她还真没见过有哪个女子不想在后宫里立足的,单拿皇上的恩宠来说,日后便有无限殊荣,再有振兴门族的荣誉。谁不是争的头破血流想要往上面冲? 锦雀服侍过的主子不多,到目前为止,也就只有顾清让她刮目相看。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在皇宫生活。从头到尾,我都感觉莫名其妙的。”顾清喃喃道。 “恐是小姐想多了,等小姐适应之后便不会再这样说了。” 适应?顾清想她一辈子都不可能适应的。 晚来风急,黄昏过后天突然暗下来,积压在一块的云朵像快要塌了的城墙样,锦雀掩上窗子,嘴里还道快要下暴雨了。 顾清让锦雀去打听顾宁与苏玉之间的矛盾我,竟然还敢闹到皇上面前,苏玉胆子也真够大的。 原是这样的,苏玉认为是顾宁陷害她掉胎,一直怀恨在心。今儿早上气不过郁结于心,便想着要去宁兴宫讨个公道。两人在宁兴宫外的阶梯前有过口角之争,顾宁一直在忍让,而苏玉显然是气昏了头,还对着顾宁拉拉扯扯。没曾想,一个不留神,一脚踩在石阶上,狠狠摔了下去。 苏玉被扶起后,指着顾宁还放了狠话,说什么让她连贵嫔都做不成之类的话。 顾清闻言大惊,苏玉的母族没有顾府强大,在宫里却如此嚣张跋扈,公然欺负到二姐头上。就算顾宁再是贵嫔又如何?好歹她也曾在在后宫做过风光的贵妃,苏玉算哪根葱? 她一拍桌子,就要去找连城解释,怕他听信了苏玉的话,而又对顾宁冷语相加。 “皇上自有他的定夺,小姐你可千万不能插手宁贵嫔的事。”锦雀连忙拦住她。 “为何?”顾清蹬好鞋子,准备就要出发。 锦雀面露犹豫,有什么事情瞒着顾清一样。 “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就是。” 锦雀屏退了殿内所有的宫女,俯在顾清耳边嘀咕了一句话。 “你确定消息是真的?”顾清很震惊,锦雀告诉了她当初顾宁腹中胎儿死亡的真相。她早就知道不会是二姐的缘故,哪有怀了孕竟还不自知的?如今听锦雀一说,震惊之余又有点怀疑。 “奴婢不敢保证消息千真万确,但却是亲耳听见太医院里面的人所说。太医院直属于皇上,不受任何人控制,小姐你应该是知道的。” 按照锦雀的话说来,顾宁胎儿死亡的真相,是皇上所为?连城?为何?不是他的亲生骨头么? “所以,小姐奴婢是为你好,在这宫里,能不插手的事情,就尽量别插手,一个不小心就能惹来祸端。” 顾清狐疑问:“你为何要将此事告诉我?”她又是如何得知的?疑点重重,顾清却来不及细想,心急的想要弄清胎儿一事。 锦雀恭敬答道:“奴婢实在不想瞒小姐,你现在虽然是暂居凤凰宫,身份也依旧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可这凤凰宫是多少人冲破了脑袋想要住进来的?只因皇上一句话你就能如此荣幸,锦雀在宫里混了很多年,好不容易才谋得一个管事姑姑的职位。宫里的日子太难熬,若小姐你来日有幸成为奴婢的主子,还望放奴婢一马,将奴婢遣出宫去,奴婢想要过平常人的生活。” 她所言,应该就是宫里大多人的心声吧。 整日抬头是万丈望不穿的高墙,低头是各色变化的金鸾丝鞋,只能在别人脚下仰望。 “看来你打错算盘了,我不可能成为你的主子。不过,等我把二姐一事查明后,该赏你的,一样儿也不会落下。”主子就是妃嫔的意思,她盼着来日顾清成为皇上的妃子后,能看在今日的份上允许她出宫。 顾清怎么会成为皇上的妃子?她那如意算盘打的是好,只是不该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而已。 “小姐不要那么着急拒绝。毕竟奴婢在宫里待了好几年,有一些事情,不是立马就能做决定的。” 顾清听出了其间的意味,暗里藏了一丝威胁。 先答应她也好,至少自己也不会有什么损失。眼下当务之急是查明胎儿一事,她要还二姐一个公道。 “你说的有道理,我暂且先不做决定。不过,我要去太医院查明一下。” “小姐觉得去太医院会有人告诉你真相么?而且,你不能在宫里随处走动的。” 一语中的,顾清其实心里明白,此刻的她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已经找不到方向。 “皇上驾到——” 顾清与锦雀对视一眼,接着去宫门外迎接连城的到来。 忽然有点讽刺,她像个期盼着被宠幸的女子,和后宫中万千女子一样。 连城衣角沾了些雨水,手上提着食盒,从里面端出糕点来放在桌上,示意让顾清尝尝。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顾清试探性的拿起一块糕点,小咬一口,皇家糕点?嗯还不错。 “喏,你手上那块糕点刚好是朕点过名的,说谁要是吃了它,以后就是朕的人了。” 他半开玩笑道,赵公公在一旁掩嘴轻笑。顾清嘴里的糕点咽也不是,吐也不是,晃了晃手里剩下的糕点说:“剩下的我不吃了。” “惹皇上不高兴,可是要被罚的。”赵公公提醒着。 顾清一愣,今儿个他是故意来找麻烦的? “朕给你时间考虑好。” “考虑什么?”她糊里糊涂。 “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成为朕的妃子,要么乖乖回家等着顾府败落。” “皇上是在威胁民女?” “这不是威胁,而是命令。你,还没有什么价值值得朕威胁。”他说话毫不留情面,一天时间还没过完,顾清已经感受到他的无数个变化。 “还请皇上给一个,说服民女的理由。” 连城哦了声,反问道:“顾府兴亡和宁贵嫔的生死不知,对你来说是否重要?” 他竟然拿家族来要挟她? 顾清已经动怒,凛冽的面容像风中怡丽的花朵。 “皇上可是一点情面不讲?” “朕要情面有何用?”连城一把扳过她的下巴,稍一用力,白嫩的肌肤就变成了微红,“朕前几日还跟赵公公说来着,要一举杀掉前朝余孽!” 前朝余孽! 四个字轰然而响,顾清不可置信,他知道她的身份? 绕是自己,也还未曾接受得这个现实。 “你怎么……知道的。”下巴被他捏住,一阵青痛,顾清吃痛说出几个字。 她算是明了。 为何突然把她召进宫来,不就是因为她是前朝之人? “天下之事,无朕不知。” 顾清巴掌大的五官皱在一起,紧蹙的眉头宣示着她的不满。 连城深深看着她,每一眼,都望进了最深处。 最终松开手。 顾清无力撑着桌子,手脚发软,全是被吓的。锦雀连忙过来搀扶住她。 “要答应了么?”冷冰冰的几个字出自连城之口,顾清抬起怨恨的眼睛,一个人的转变果真能够如此之快?上一秒还能笑呵呵言语,下一秒就如同厉鬼一样要人索命来。 顾清知反抗无效,淡淡道:“皇上已经有了答案又何需问我?” 不知名的,连城心里一恸。 这不是他的本意……不是的。 “皇上要让民女留在宫中,民女留就是。皇上要让民女成为万千妃嫔中的一位,民女也无怨言。可皇上切要记住,真正的明君是不会将心思放在儿女情长之上的,他们不拘小节,心怀天下,拯救苍生,爱惜黎民。” 天边突然响起一声惊雷。 劈的天边快要裂开似的。 第九十九章 心渐生异样 连城突然抱头趴在桌子上,全身颤抖不已,口中呜呜咽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顾清被这情景傻了眼。 赵公公心疼的诶呦一声,轻拍着连城的背部,还说着别怕之类的字眼。 “赵公公,皇上他……” “皇上自幼落下阴影,一到下雨天就情绪变化很大。尤其夏季的暴雨天,电闪雷鸣的,情绪波动就更大。老奴在乾坤殿就说着呢,外面下着雨,今晚呀就咱就别出去,皇上非不听,硬是要来凤凰宫看三小姐你,这不?哎。” 是……为了来看她?顾清小心翼翼上前,不敢碰他,歪着脑袋问了句:“皇上,你没事吧?” “不怕不怕,很快就过去了。”赵公公安慰道。 连城抬起头,眼里布满血丝,突然一把抱住顾清,将头埋在她腰间,嘴里念叨叨自言自语。顾清遣退赵公公和锦雀,殿内只有他们两个人。 “不要离开我……”只听见他咕哝了这么一句,外面又响起一声霹雳雷,连城愈发将她箍的很紧。 “别怕。” 飘忽两个字进到连城的耳朵里,他想起了那个雨夜,同样暴雨滂沱,他的父母躺在泥泞满地的雨水里,和着鲜血,被雨水冲刷到好远好远。 母亲本来温热的身子渐渐变得冰凉,他一夜之间经历了双亲的去世,此后无依无靠。母亲临走前,一直握着他的小手,即便是只余下最后一口气,也只是两个字:“别怕。” “母亲……”他呢喃出声,顾清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就这么环抱着他。任凭殿外是怎样的风吹雨打,他都不管不问,只想在身旁人的面前汲取温暖,只想寻找一方乐土。 早上醒来的时候,察觉到怀里的扭动,顾清惺忪睁开眼来,发现连城清明的眸子正直直望着她。 “醒了?”顾清只觉得腰酸背痛,脑袋还晕晕的,轻揉了额角,将殿外的锦雀唤了进来,“皇上醒了,准备早膳吧。” “是的。” 她一副做派仿佛已是凤凰宫的主人。 连城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她,想问什么又不知从何问起。没记错的话,他是在她怀里醒来的?一晚上都在迷迷糊糊,一会儿是电闪雷鸣的声音,一会又是低语的关切声。 手指动了动,他似乎还能感受得到指尖停留的她的温度。 “我们……” 顾清移步去洗漱,把帕子捂在脸上,声音闷闷道:“我们什么事也没有,皇上你要洗漱吗?一会还有早朝吧。我得再去补一觉,一晚上没睡踏实。” 是啊,连城倒是睡得香,她一整夜都在调整睡姿,生怕惊醒他。 听他的呢喃碎语中,是父母亡故对他打击很大吧,直接导致后面性情大变以及想要称帝的欲望。 “朕昨晚也没睡好。” “嗯?”顾清自顾道:“皇上你昨晚还打呼噜来着。” “……” 赵公公求见,一进内殿就看见两人像孩子一样斗着嘴。 “皇上,时辰已到,该早朝了。” 又逢锦雀刚准备好早膳,顾清便道:“吃点东西再去吧。身体是本钱。” 连城点头,乖乖坐在桌子旁。顾清一番简单梳妆之后,也过来吃饭,见他没有动筷子,率先挑了个大肉包子问:“怎么不吃?不合胃口?” 他摇摇头:“朕在等你。” 赵公公眉梢一挑,啧啧,皇上何时也变得如此煽情了?莫非,还真是昨晚跟顾清培养了感情?漫漫长夜,也不知道都干了什么。不过,赵公公会心一笑,皇上从来都没有让他失望过。 想起最初与顾清见面,是在坊间的凤凰阁,那时便可看出皇上未曾抵触过她。赵公公默默看着用膳的两人,他也着实喜欢顾清这丫头。 “朕昨晚都说了哪些话?”许是由于昨夜的缘故,连城今早竟还有些……腼腆,喝粥也极为小女儿姿态。反观顾清,大口吃肉包,大口喝粥,丝毫不计较。 “昨晚啊?”顾清想了想,赵公公朝她使了使眼色,示意她别说,可惜顾清没有看见,她道:“皇上,说要一举灭掉前朝余孽,还让民女留在宫中。” “朕真这么说?”他摸摸脑袋瓜子,隐约有一丁点儿的印象。 顾清满不在乎的模样,一个肉包下肚,觉得不是很饱,又夹了一个,听见连城小声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噶? 她没听错吧?一个手抖,肉包差点掉进红豆粥里。 “跟我道歉?反正都是将死之人,没那必要。” 昨天说过的话,勉强能够记起一些片段。连城愧疚自己口不择言,看来一到下雨天就情绪失常的毛病,他得改。 “没人能够伤害你的。” 顾清凑近他的脸,嘻嘻笑道:“皇上是不是看上民了呀?” 赵公公哑然,还从未见过有女子直接问的。 连城一头黑线,将她推开,“朕去早朝了。” 这时殿外有人进来报道:“皇上,苏贵嫔在宫外求见。” 苏贵嫔?她来做什么? 顾清赶紧擦了擦嘴,也不管吃没吃饱,说着就开始往内殿窜。她要找个地方藏身,苏贵嫔本就与她有过节这不说,关键是她的处境很尴尬。 连城默然,放下碗筷,“朕出去见她。” 后宫中唯一一座没有牌匾的宫殿,却是所有妃嫔羡慕的地方,它的豪华程度简直可以称作是天上人间享乐之地。 几日来宫里有传闻说,皇上在这座宫殿里藏了位女子,虽未弄清其身份,可见皇上经常来此,想必是一位可人的美娇娘。 苏贵嫔没等多久就看见连城踏着稳健的步子走出来,她俯身行礼道:“臣妾参见皇上。” 连城懒得搭理她,昨日为了丁点儿事就来找他告状,跟小孩子玩过家家似的,不肯吃亏。她那双灵丽的眼睛生的精明,探头望了望凤凰宫内,除了看见几个来往的宫女,再没看见什么。 连城不动声色:“苏贵嫔有何事?” “臣妾一早就听闻皇上留宿这里,便想着是哪位妹妹能得了皇上的恩宠,所以想来一睹芳容。”苏贵嫔婉婉道。自她滑胎以后,性子没有收敛,反而比以往更加跋扈,还时常在连城面前装可怜,每日都要来诉苦一番。 “贵嫔可真是好闲心,有那时间不如回宫跟姑姑学学脾性。若朕哪日心情不好,可没时间听你的唠叨闲话。”连城还不曾对苏贵嫔说过这样的话,今日是首例,往后便是常例。 “皇上言之有理,臣妾回宫照做就是。” 听他一点情面也不给的言语,苏贵嫔知道这是碰上了老虎屁股,心里也就更加好奇宫里所住何人。 打发掉苏贵嫔,懒洋洋上了早朝后,连城一脑袋扎进御书房里。 奏折已经处理完毕,连城随意翻了翻治国安民的书籍,看了半天,却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赵公公给他研磨,时而拿眼瞟他,心里好笑道:皇上这是心不在焉啊,不知是在想哪位女子? “你说,顾清跟其它女子到底有什么不一样?”连城寻思半天也没找着答案。 赵公公道:“皇上为何要如此问?” 连城一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说道:“总之,在朕看来,她的品行和为人都非寻常女子可比拟的。朕也听闻过民间关于她的传闻,解决了哪家的琐事或者破了什么案子之类的。由此可见,她的见识也是相当出色的。” 赵公公扯了扯嘴角,哟呵,没有想到皇上有两把刷子,自问自答不说,还变着法子把顾清夸了个遍。 “她机灵古怪,还会经常生气。朕觉得她跟别人不一样,又没发现有什么不同之处。” 赵公公大着胆子轻声说了句:“皇上是说,她的身份不一样?还是跟慕容的那层关系不一样?” 虽然他的话有些冒昧,可实实在在是对的啊。 连城放下书籍,靠在椅子上,双手放在脑后开始思考。 今早她轻描淡写说出前朝余孽几个字,就说明她事先一定有所耳闻,或是已经知晓自己的身份。而她与慕容之间,有种道不明的关系。他本无意破坏这段美好佳缘,可欲望让他刹不住腿。 一开始是想要打击慕容的。 可如今,他竟真心认为那丫头有点意思。 昨晚他虽睡的很沉,迷迷糊糊间,一直都能感觉到耳边的低语,和背上的轻拍声。她的声音带着些感染力,连城想起了儿时教他唱童谣的母亲。 “皇上您可是喜欢顾清?老奴也瞧着那丫头有些讨喜。”赵公公试探问道。 连城脑子里立即浮现出喜欢两个字,他喜欢顾清?怎么可能? 稍微一顿后,他敛了眸子回答道:“你知道朕接近她的目的,不是明知故问吗?” “老奴……” “还有,你今天废话特别多。去去去,朕肚子饿了,赶紧去御膳房拿些糕点来。” 连城催着他,还抢过他手里的墨盒,连踢带推的把他关在了门外。 御书房里静悄悄,连城想,他需要静静。 她问过他,为何要将她召到宫来?为何要把她禁足在凤凰宫里? 嘴唇一抿,连城忘了当时是怎么回她的。然而只有他自己明白,其实他也不能确定一个答案。 第一百章 流苏心里话 —————— 宁兴宫里,顾宁坐在池塘边,凉爽的清晨还未有炽热的炎日,氤氲着淡淡的荷香,姣好的身影倒映在池水中,眉眼却夹杂着满满的忧愁。 昨日母亲从宫外来信条说,皇上在几日前就已经召顾清入宫,断断续续过了那么多天,一直未曾回过府。而她也未听闻过宫里有任何顾清的消息。 顾林在朝堂上几次暗里询问顾清的消息,都被连城若无其事的姿态掩盖过去。 顾宁很快联想到宫中口传的那个,住在凤凰宫里的女子。 继而又否定这个念头,顾清不是那样的人。 绕是如此,顾宁还是放心不下,吩咐来小玉,叫她留意下凤凰宫的女子,同时也在宫里看看有没有顾清的下落。 心里隐约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前两日与苏贵嫔发生过口角之争,后来她带着一肚子抱怨气去跟皇上告状。听说皇上只草草怪了她几句,无非就是说她度量太小之类的话。 苏贵嫔也捞着什么好处,心里一直介怀着,她本就不是个安生的人,又跑到凤凰宫外去找皇上,意思还不明显吗?后宫里的莺莺燕燕们,都尖着眼睛注意着宫里的动静。 更何况现在后宫无主,指不定将来谁哭谁笑。 “娘娘,容贵嫔来了。”一个宫女道。 顾宁整理下仪容,转身朝大殿走去。容贵嫔百合就像是细而长的小米青椒,是火辣的,她的眉眼狭长,眸子好不精明。 无事不登三宝殿,顾宁心知肚明她必定有事来此。 宫女伺候着几杯茶水下肚后,两人一阵寒暄,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就要离开之际,百合才问出此行的目的:“不知姐姐近日可曾与令妹见过面?” 嗯?她在问顾清? 顾宁不知其意思,却也如实回答:“不曾,清儿都在宫外,与我见上一面甚是麻烦。” “是吗?”百合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手指滑过杯沿,语气轻轻:“原来竟是妹妹我看错了。昨日在宫里闲转,恰好看见一个人与姐姐令妹长的极其相似,当时还想着莫不是顾家人心疼姐姐,三番五次安排令妹来探望,如今一问姐姐才知道没有见过。哈哈,瞧我这眼睛,真是看错了,几日没吃荤,倒有些没眼色了。” 顾宁脱口问道:“在哪里看见的?” “哪个地方记不清了,我就只瞟了一眼,当时也没放在心上,怎么了?姐姐是有什么事吗?”百合关切问道。 “没……没什么。”顾宁讪讪笑笑:“怎么会是清儿呢?她最近在府里……忙着应付婚事呢。” “哦?是吗?小丫头都要成亲了?看来妹妹就得提前恭贺姐姐了。”百合微敛的眸子带着丝得意,顾宁的失态她全看在眼里。 从宁兴宫出来,身侧的宫女问:“贵嫔为何要告诉宁贵嫔那样的话?奴婢一直跟着贵嫔,可从没见过贵嫔见过什么人啊?” “随口胡诌而已,她却也信了。” 百合春风满面,好不得意。她从不敢自诩是最聪明的,可在宫里有太多人,有太多双眼睛和耳朵。她不知道的,未必别人不会知道。 所以说,在宫里混着,人缘很重要。 宫女不明所以,不过她也清楚,自家主子在宫里横行,打通了各处关系,与人相处的方式也灵活多变,知道些消息也不为难。 既然说者有意,那么听者自然就更有心了。 顾宁手掌撑在扶手上久久没曾动过,百合的话让她警醒起来,虽不知其话里有几分真假,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顾清一定在宫中。 既然是皇上召她入宫的,那么…… ——————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注定要守着月亮见天明。顾清准备了一壶美酒,一碟小菜,懒洋洋靠在院子里歇凉。 说好听点是懒洋洋,俗气一点就是没事干。 天色暗了下来,锦雀在殿内收拾,院子里除了她没有其他人。 顾清一个激灵坐起来,眼睛转了转,反正现在没人,她可以去宫里探探路嘛。环顾一圈后,蹑手蹑脚转悠到宫门外去走了一圈,果不其然有护卫把守着。 怎么办呢? 视线突然落到院子里的参天大树上面,顾清嘿嘿一笑,有了法子。 —————— 夏季多是清爽明月之夜,安静的前堂里,流苏默默用餐,对面慕容咀嚼不发出一丝声音。若不是他人此刻在这,流苏就快要认为只有自己一人。 “公子,来,多吃些菜。”流苏笑着夹了些菜放进慕容碗里。 “你也是。”他只回了这么几个字,看也没看流苏。 自从上次在胭脂铺与顾清二人擦肩而过后,慕容一直心不在焉,几日早朝从宫里出来都是愤愤而归。 流苏看破不说破,那日见着的男子面容很是熟悉,她绝对在哪里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他们俩的动作还挺亲昵,看来公子是一片痴心错付别人了。 “顾府的三小姐我是认得的,人很机灵。”流苏埋头啃着饭碗突然说起顾清。 慕容眸子稍一抬:“你本就该与她识得。” 聪明人不绕弯,话还是说直白了些好。 流苏甜甜一笑:“所以,公子是要怎么做呢?” 饭菜于口中已是无味,慕容放下碗筷,他不知道怎么该怎么做,至少在目前,他什么也不能做。 “公子何时给流苏一个身份呢?” 期盼的日子始终没有到来,幕府门口挂着的红纱带都被风吹的几经飘摇,一次次往后推,她的耐烦心早就没有了。 慕容没有正面回答,他也回答不了。 不管与流苏是否有过肌肤之亲,在大家眼中,她早已是慕容的人,毕竟有他的豪言在先。 “再等等吧。”他道。 “一个女子的美好年华就那么短短几年,难道公子要蹉跎流苏一辈子吗?难道要等到流苏成了黄脸婆,然后看着公子爱上其它女子?”她质问道。忽又语气变得温和,一手捂上小腹,“流苏近日来身子很是不适,呕吐恶心的现象常常出现。公子若不想流苏以后没名没分被世人耻笑,就许流苏一场亲事可好?” 第一百零一章 胎死的真相 —————— 寂静的小路,前面就通向凤凰宫,连城屏退了众人,独自走在小道上。 早朝的时候,就着关外百姓的安乐问题,慕容几次反驳他的观点,不惜在朝堂上公然与他反目,言语激烈,一点儿也没有顾及臣子之仪。 最后却还是悻悻而去。 洋洋洒洒的月光落在青石板道路上,连城仰头望去,明月嵌于乌云之间,自在光辉。 在起兵造反前,他的目标一向很明确,而在之后,一度迷失自我。常常望着天空发呆,以后的日子很迷茫,找不到方向。坐在九五至尊之位,治理山河,让天下无数人都心安,而他的心安该谁来给予? 连城不想生活在妒忌和仇恨之中,可义父死前的模样一直定格在他脑海里,如同亲生父母亡故时的场景一样,从未消散过。 于慕容,连城本心存愧疚,可又不甘于他对自己的鄙夷和小看,所以变着法子想要激怒他。 每当思绪透明以后,心间只会涌现出失落感。 头顶传来一阵细碎的声音,像是树叶裹在一起,还没等到连城抬头查看,一个黑影重重摔了下来。 “——啊!” 惊呼声嘎然而止,一阵天旋地转之后,顾清从地上爬起来,揉揉落地的屁股,四处张望着,奇怪,她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还完好无伤? 咦?屁股下面是什么东西,怎么软绵绵的? 手掌胡乱摸索着,顾清突然愣住,她好像摸到了两个类似鼻孔的东西,低头一看,原来是躺在地上正无声*的连城。 来不及思考他为什么会在这,顾清慌忙站起来,想着要把他扶起来。谁知连城一声惨叫,“啊——清点,我的腰……”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皇上,你可千万别怪罪于我,我不知道你会在下面,不然……不然我就不会跳下来。”天知道她犯了什么罪名,伤害皇上……的腰?连城一脸疼痛的模样,顾清不知所措,跟着路过的几个太监一起,将他抬到了凤凰宫。 又派人请来太医院的人,检查上药后,顾清仍不肯放下心。连城趴在床上,腰上贴了些又是敷药又是膏药的,内服的外用的,大大小小的药罐摆了一桌子。 顾清安安静静站在一侧,果然地位不同待遇就不一样,换作是她,肯定早扔宫外去了。 赵公公急急忙忙赶来后,连连指着顾清半天说不出话来,屏退了殿内所有人,指责顾清说道:“你呀,也真是的,那么猴急干嘛?皇上要处理繁多的政事,做什么事情要掌握力度,来日方长嘛,何必急于一时,如何受了伤该怎么办?” “……我?”顾清一脸懵,她做错了什么?自己也是不小心,跳下来的时候东南西北都不知道,还掌握力度?等等,她……好像明白赵公公说的什么了? 连城将头闷在枕头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道:“别怪她,朕无事,还可以再来的。” 顾清嘴角一扯,想解释的话到了嘴巴生生的又给咽下去了。 胡说任他胡说,自己不闻不顾就行了,切勿放在心上。 顾清安慰着自己,他是伤员,不能跟他计较。 “皇上没点节制力,你这丫头也没有吗?”赵公公又怨道,瞪过顾清后,检查了下连城的伤口,“老奴看这腰伤没个十天半月的,肯定好不了。皇上你之前吩咐奴才办的事……” “顾清。”连城突然喊了声,打断了赵公公的话,他道:“朕饿了,去御膳房叫人准备点东西。” 顾清没好气答了声,走出宫门一看,天色已经昏黑,撇撇嘴,慢悠悠游向御膳房。 顾清离开后,赵公公才继续没说完的话:“皇上,你之前吩咐说,让人解决掉卫采,他虽然年纪轻轻,但武功极高,老奴几次下令,都无一得手。” “慕容对他下了功夫,是拼了命要保护他。”连城道。 赵公公问:“可那卫采是前朝皇子,与慕丞相非亲族关系,为何要死命护他周全?相府里还有一位女子,叫流苏,卫采唤她姐姐,于是老奴猜测,她便是前朝大公主。” “嗯,前朝那老皇帝,子女虽无数,可多得的早已被我赶尽杀绝。如今,只剩下三个人了吧。” “皇上,不是老奴说你,既然顾清同样是前朝之人,那你就得跟她保持距离,不然她日后知道你所做的一切,不知道会有多恨你。反之呢,你要是喜欢顾清这丫头,就别再说什么剿灭余孽的话,两者选其一。” 连城嗯了声,侧过头,望着冰冷的地板。 等了半晌,太医院来的沈太医取下连城腰间的膏药,重新贴了几片在腰上。 见殿内只有连城赵公公及他三人,沈太医边调着中草药,一边说道:“皇上吩咐老臣所行宁贵嫔的一事,过了几个月,想必贵嫔的身子已经有好转,要不老臣给贵嫔开一些滋养身子的药物?” 连城微一思顿,赵公公先开口惋惜道:“哎,那可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儿,也不知是男是女,只是来的不是时候。老天有眼,切莫怪罪皇上。”说着,还做了祈祷的手势。 “老臣救死扶伤数十年,第一次做害人的事情,心里着实有些慌,几个月来,一直吃斋念佛,想着为皇上减轻罪责。” 那日,在得知宁贵嫔有身孕的消息后,赵公公率先来到太医院,遣了皇上的旨意,让沈太医无论如何要打掉这个孩子。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他很快便下手,在宁贵嫔的安胎药里加入了红花等对胎儿不利的药物,才导致她胎死腹中。对外只把罪名推到宁贵嫔自己身上。 “有劳太医了。”赵公公道。 “敢问皇上,为何见不得这个未出生的孩儿?”沈太医曾以为,或许是皇上还没做好要当父亲的准备,可后面苏贵嫔怀孕后,皇上却未作吩咐,他才一直迷惑不已。 其中缘由,只有连城最清楚。 宁贵嫔怀孕之前,坊间传闻着算命婆子那首诗,里面的意思误导了他,让他以为顾宁便是前朝的人,所以不允许她诞下自己的孩子。 可连城也忘了,忘了算命婆子的前一句,是为顾府三小姐所算的天意! 第一百零二章 突然的圣旨 顾清不知道自己在外面站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听到了什么,只觉得胸口像是堆压了一团怒火。 沈太医她是识得的,之前在太医院开过去除痘痘的药物,可她没有想到,原来救死扶伤的凡尘菩萨也能帮着祸害人。 连城一直没有吭声,显而易见的,他默认了此事。 难道,真是他下令害死二姐腹中的胎儿? “三小姐,你为什么在外面?” 突然一声问候,让殿内的声音嘎然而止。 是锦雀,她好奇顾清为何要藏在殿外偷听? 顾清一惊,提紧了食盒,大着嗓门道:“我......刚从御膳房过来。” 经锦雀这么一喊,顾清再不可厚着脸皮待在外面,只得硬着头皮走进内殿。 把食盒放在桌上,端出里面各色的菜系,顾清扯扯嘴角笑道:“皇上,既然你饿了,就先吃点东西吧。” 沈太医上过药后,急匆匆就回了太医院。 赵公公眼尖,打量着顾清的神情,知道她肯定听到了什么,也不言语,等着连城发话。 “扶朕起来。”连城闷声道。 赵公公赶紧上前来,谁知,连城又道一句:“朕的话没有听见?” 顾清抬眼正好对上他幽黑的眸子,一个心惊,身子不由自主上前,轻轻将他扶起来。 她的动作很轻,像羽毛划过身体一般。 连城的眸子颤了颤,不动声色。 只有顾清自己才能察觉到,她的心在恐惧,恐惧来源于眼前这人。为什么?一个能对自己尚在娘胎的孩儿下手,难道不算是一个恶魔吗? 桌上的饭菜,连城只简单动了几筷子。腰上的伤虽然已经上过药,但还是有些许疼痛,他坐在椅子上都不能伸直背部,以免拉扯太过。 “赵公公,你先退下。朕有事再唤你。” 赵公公诶了声,一甩拂尘,悄然退下。 顾清最讨厌这种时刻,只剩下她跟连城两人的时刻。 多待一秒都是煎熬。 “你都听见了?”连城问,不由得心烦意乱,嘴里的饭菜绕是再香也没有味道。 顾清略带嘲讽一笑:“皇上是明知故问?” 殿里稍一顿,晚风吹进来,吹动了床幔发出簌簌的轻响声。 连城手上的筷子稍一紧,问:“如果朕答应恢复顾宁的贵妃之位,你会听朕的安排吗?” 恢复顾宁的妃位,然后她自己听命于连城? “这个买卖并不划算。”顾清道。 “朕知道,可你没有选择。” 顾清眸子一沉。是的,她没有选择,明明自己都已经没了自由,只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转悠,还有什么资格跟他讲条件? “可是,民女也不笨。” “那朕就把皇后之位给她怎样?” 皇后之位! 一个万千女子争破脑门想要的位置,他轻飘飘一句,就定了人选。 “皇上,请你深思熟虑。”顾清微淡漠的脸庞,带着些隔离。 “朕深思熟虑过了,唯一的条件就是——朕要你。” —————— 顾宁这一晚上没有睡好,闭上眼睛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只好披了件衣服来到院子里走走。 小玉听见声响,掌着灯笼走过来,问:“贵嫔还不睡觉?” 顾宁脸色很不好看,长叹一声,算是释放掉内心的哀愁心思。 “贵嫔焦虑的,可是今晚小宫女说的那些话?” 据宁兴宫的小宫女报道,说她在御膳房看见了顾清,顾宁当时还问有没有可能看错人,小宫女答道:“都是贵嫔的娘家人,奴婢见过的,不会认错人。” 还说,顾清从御膳房提了食盒走,由于是生面孔,御膳房管事的姑姑还多嘴问了句顾清的来历。 虽没听清顾清答的是什么,可小宫女一路尾随着她,便来到了凤凰宫外,见她进了宫殿,才急着回来向顾宁汇报。 这么说来,顾清进宫的这段时间,一直都呆在凤凰宫里?那为何从来没有与她见过面? 想的越多,心里越烦。 顾宁现在对连城的恩宠虽不那么重视,却也还是在乎的,至少她还不是黄脸婆,或许恩宠这东西,争一争还是有的。 正在她思忖之际,宁兴宫的大门被人敲响,她亲自前去查看,才发现是赵公公来到。 “赵公公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要事?” 赵公公眉眼一笑,晃了晃手里的圣旨道:“当然是给贵嫔宣布好消息来的,宁贵嫔接旨——” 自腹中胎儿亡后,顾宁已不知道还有什么好消息可以让自己展开笑颜,这段时间里,被贬被嘲笑,所受的气与委屈,她都默默咽下。 如今又添顾清一事,她眉间的忧愁无法消散。 赵公公动作抖擞展开圣旨,声音响亮,整个宁兴宫的人都能听见:“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宁贵嫔顾宁贤良淑德,礼仪有德,特此,封为皇后,钦此!” 直到赵公公念完圣旨好久后,顾宁方才反应过来,她……做皇后了? 暗里掐了自己一把,腿上传来的疼痛明显告诉她一切都是真实的。 “皇后娘娘,接旨吧?”赵公公把圣旨递过去。 “臣妾接旨,谢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顾宁颤巍巍接过,又在小玉的搀扶下起身,明黄的圣旨在手里既滚烫又显眼,她微愣了下,问道:“赵公公,这……” “以后可就不是宁贵嫔了?得唤您一句皇后娘娘。”赵公公的嘴巴嘴甜,就这么一句话,说的顾宁心情无比荡漾。 “可是皇上为何……” 从天而降来了一道圣旨不说,还赏了一个皇后之位?顾宁曾经想过有一天会坐在那个位置上,在刚进宫的时候,在怀上身孕的时候,后来这段时间,她连自己存在的意义都找不到,更别说去在乎这些所谓的地位。 她不敢相信。 “皇上的心思,岂是你我等人能猜到的?” “那……有劳公公了。”顾宁又赶紧使唤小玉去里面拿出一颗发光的夜明珠,算当作赵公公跑这一趟的报酬。 赵公公本不是个贪财之人,可那夜明珠确实是好东西,看见了要是没拿,总觉得手痒痒的。 “皇后娘娘真是客气。” 第一百零三章 姐妹生二心 顾宁将圣旨抱在怀里,眼里精光一现,把赵公公拉到一旁,小声问道:“不知,公公可见过我那在宫里的妹妹?” 赵公公不露声色,稍稍有些意外她是如何得知此事,又一想到,顾清在宫里这么久了,难免会走漏出一丝风声。 面上笑笑,无视掉这个问题,反而道:“夜已深了,皇后娘娘早些就寝吧。” 顾宁笑着答好,亲自送赵公公出了宫门。 小玉跟在身后问:“恭喜皇后娘娘,贺喜皇后娘娘。” 这时,宁兴宫里的宫女皆跪拜在地,恭敬道:“恭喜皇后娘娘,贺喜皇后娘娘。” 声音绕过红柱,一声声荡进顾宁耳里。 望向手中的圣旨,一股说不清的意味席卷心上。天大的惊喜给了她震撼,也带来猝不及防的心慌。 皇上已经有两月多未曾与她见过面,为何会突然下旨封她为皇后?赵公公为何对她的问话视而不见?难道,顾清在宫里真的有什么猫腻? “娘娘不高兴么?”小玉试探问道。 顾宁垂眸,握紧了手里的圣旨,转身朝内殿走,还道:“明儿一大早,把我母亲请进宫来。” “是,娘娘。” 称呼从贵嫔变成了皇后娘娘,次日一早,消息传遍整个皇宫。 各宫宫女奔走相告,连夜下达的封后圣旨,让所有人都震惊。不是传言顾宁都失宠了么?怎么会爆出这么一颗*? 清晨荷叶上还荡着露珠,柳叶已经由宫女引路来到宁兴宫。顾宁正用着早膳,果然是地位高了待遇就不一样,赵公公重新安排了宁兴宫里的人员划分,还赏赐了珠宝首饰和玲珑绸缎,各式各样的宝贝摆在殿下,好不耀眼。 “宁儿。”柳叶一进殿内,目光就被珠宝所吸引,她一向见惯了钱财之物,不足为奇,只是好奇其中的缘由。 “母亲,你来了。”顾宁差人退了桌上的早膳,接过小玉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拉过柳叶开门见山问:“你那日说的清儿已经进宫,千真万确?” 柳叶极为坚定:“千真万确。都过去十多天了,一直没有回来,听你父亲说,是皇上不肯放人。” “皇上不肯放人?可据我所知道的,皇上跟清儿,从没有过什么交集。是她犯了事情,被皇上囚禁在宫里,还是……因为其它原因?” “能有什么原因?一个男人,因何故会把一个女子关起来?依我来看,并不是她惹出了什么事端。宁儿啊,你现在身在宫中,比不得外面的自由世界,凡事定要拿捏的准。第一个孩子不小心没了,你可不能因此灰心。这凤位,要想坐得稳,还是需要有筹码在手里才行。” 姜还是老的辣,柳叶分析了许多,无一不是再为女儿着想。 虽说小时候对她没有多关爱,再怎么说,也是亲生女儿,现在前程似锦,她也该出一份力。 “母亲说的没错,此后,我是要步步为营。” 身为贵妃时,因疏漏才让自己被贬。而今贵为皇后,她是该重整旗鼓。 “宁儿,你心太软。必要之时,能狠,则狠!” 顾宁一直都清楚自己的缺点是什么,犹豫过,纠结过,是否要改变自己。此刻看来,她该做决定了。 “母亲,我想到让顾清现身的法子了。” —————— 宁兴宫的喜气洋洋,传遍皇宫。今日也是皇后的册封大典,顾清靠在凤凰宫的宫墙内,抱着双膝静静凝听着。 外面有多热闹,里面就有多冷清。 又想起连城说过的话,许二姐一个至上的凤位,偏要让她以此生来报。 顾清没有理由不答应。 光是顾林收留前朝余孽一事,就足以让顾府一夜之间消失在京城。 可顾清不懂的是,连城为何要她以此生来报?换一个人不行吗?宫中女子那么多,随便拉一个也比她长的好看。 连城…… 相处的时间不长,他却在她面前呈现出许多面的自己。 不堪的往事经历,自强振奋的精神。 顾清对他提不起来恨意,即便听到他屠杀了前朝皇宫。 于她而言,已经失去的记忆在还没有找回来之前,旁人口中的话,都只能当作评判,而不能去认定。 就像流苏说她是前朝没名分的小公主,她不信。 若不是玉娘告诉她真相,她宁愿一切都是谎言。纵是如此,没有那段记忆的顾清,还是心存疑惑,不敢全部相信。 今天是二姐的册封大典,在乾坤殿外,场面一定很热闹,只可惜她不能前去。 二姐应该很高兴吧,终于实现了愿望。 她仿佛能听到从乾坤殿外面传来的鼓声齐天。 宫墙外突然跑过一阵急促的步子,伴随着慌张的说话声,是一个宫女,听声音有些耳熟,她道:“夏日炎热,皇后娘娘在乾坤殿外昏倒了……” 别的没听见,顾清微愣下,皇后娘娘?不正是顾宁,她昏倒了? 顾清立马起身,一骨碌跑到宫门前去张望,外面早已没有人影。 顾宁从小待她不薄,跟柳叶的态度全然相反,时刻还会关心和照顾她,所以,顾清对这个二姐一直心存感激,总想着有一天能够报答。 成全她当皇后的心愿也是如此。 听闻顾宁昏倒后,顾清巴不得立马跑到外面去看个究竟。她趁锦雀和宫女们不注意时,一股脑儿的跑了出去。 敲鼓声越渐变大,顾清循着声音,小跑到乾坤殿周围,周围有重兵把守,她没法靠近大殿。 不知怎的,她眼尖儿的看见立于人群中,发光发亮的连城。一袭明黄龙袍,在太阳下褶褶生辉,微抿的薄唇笑意全无,冰冷的脸颊与烈日丝毫不符。 后来,顾清在想,乾坤殿外那么多人,为什么她一眼就望见了他? 顾清匿身在石板桥下面,能清楚看见殿外的一切景象,目光稍稍移动,看见完好的顾宁正笑逐颜开站在众大臣前面。 她笑的从容,笑的温婉。 再看顾宁身旁的连城,顾清的心里涌起一股不知名的异样,像是……嫉妒。 看的过于深刻,她根本没注意身后靠近的两人,一个回头,对上宁兴宫小玉的面无表情:“三小姐,皇后娘娘吩咐说,这边请。” 第一百零四章 姐妹生二心(二) 一身凤冠霞帔,与连城同立在乾坤殿外,顾宁望着众人的屈膝,一股心悦油然而生。只是身侧的连城未曾与她有过任何交流,更别说执手同看天下。 两人靠的很近,心却很远。 她有那么久没跟连城见过面,从天而降的后位像是个烫手的山芋。可她还是接了。 沉寂了几个月,顾宁更加懂得权势的重要。 初进宫来到现在,连城对她的态度转换很大,尤其是在掉胎之后,好像她做什么事情都会惹怒他一样。 尤其是苏贵嫔的孩子掉了以后,连城彻底冷淡她,顾宁无法把眼前这个冷漠的男人和当初炽热的男人拿来比较。 身为皇上,不就是这样? 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顾府的人跟自己来争宠,例如,顾清。 —————— “刚才听见有人说,二姐昏倒了?” 她们正走在去向宁兴宫的路上,从刚才小玉的突然出现,顾清就意识到她的来意不善。果然,一起跟随的几个宫女走在顾清身后,把她围在中间,像是怕她跑掉了一样。 “皇后娘娘凤体安康,怎么会无故昏倒?我看三小姐还是思量好自己的事情,想想该如何跟娘娘说明待在宫里的原因。”小玉斜眼回头一瞥。 “是皇上召我进宫的。” 小玉立马接话道:“皇上?三小姐一不是朝堂大臣,二不是出名人物,皇上为何要召你进宫?更何况,这么长一段时间,人在宫中却了无音讯,如今解释的再好又有谁会相信呢?” 顾清早该知道的,她现在是说不清,就算事先告诉了顾宁,也不见得会有人相信。 真是棘手。 “二姐什么时候回来?我自己跟二姐解释,她会相信我的。”顾清一直坚持,小玉却是头也没回道:“什么二不二姐的,往日在府里的称呼就不要拿到外面来了,就算是娘家人,见了娘娘,三小姐你也得唤一声皇后。” 顾清知道再说下去也没用,只得跟着她们往宁兴宫走去。 路上遇到了容贵嫔百合,她扭动着腰肢走过来,看见顾清后并不是很意外,还跟小玉问了句话,两人的交谈看起来很熟练。 后又不明意味扫了顾清一眼,再没说什么。 封后大典结束,顾宁跟着浩浩荡荡一行人回到宁兴宫。 乘坐的凤辇,金碧辉煌,做工材质都是上品中的上品,光是看外形就足以让众人倾倒。顾宁很享受坐在里面的感觉,俯瞰地上的人,带着一种自豪感。 回到宁兴宫,一眼便看见等候许久的顾清。 几月不见,顾宁是憔悴了,可这个妹妹,倒是光彩许多。 “二姐你可回来了。”顾清跑上前去,拉着顾宁的袖子就撒娇。她可不想因为连城的事就跟二姐心有芥蒂,本来就是连城召她进宫,现在虽说不清,可还是想证明下自己的清白。 顾宁笑着放下她的手,今日脸上施了许多粉黛,晒过太阳后,面容有些油腻。脱下凤冠霞帔,差人好生保管着。又清洗了面容,方才闲下来跟顾清叙叙旧。 “清儿这些日子,让我好找啊。” 一开口便是这句,嘴上说的轻松,顾宁心里却在意得很。 “二姐可就不要取笑我了。实话告诉你……” “我们之间,还需要听什么实话么?清儿,你不要解释,我相信你。” 此刻还是姐妹,不是位高的皇后,不是自称的本宫。 “二姐我……” “在宫里有受什么委屈么?可吃得好睡得好?”顾宁关切问着,又命小玉抱来一个盒子,里面全是珠宝翡翠,随手拈了一只如意簪,道:“清儿在宫里受委屈了,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东西。要是都喜欢,尽数拿去就是。” “二姐的东西,我不能要。” 顾宁再三劝说她收下,顾清就是不肯。她还以为二姐会很生她的气,没想到还嘘寒问暖,心里就更过意不去。 “要不今晚一起用膳?”顾宁问。 现在才晌午,便想着用晚膳的事情。其实,顾宁是想把顾清留在宁兴宫里,看看连城会有什么反应。 “嗯好。” 顾清说什么也不能拒绝,乖乖点了头。 —————— 连城参加完封后大典,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迎着炎炎烈日,来到凤凰宫。 锦雀一脸惊慌出来接驾,连城察觉到异样问:“怎么回事?顾清呢?” “三小姐……她不见了。”锦雀慌乱吐出几个字,小心翼翼观察连城的脸色,只见他沉着一张脸,尽力抑制住怒气,深叹一口气问:“去了哪里?” “奴婢不知,刚才还在外面,奴婢就去打了个转儿回来,三小姐就不见了。” 连城一甩衣袖,立马有个小公公寻了过来,说是皇后请皇上过去一趟,有事商量。 找不到顾清,连城心里乱得很,哪里还有心思去管什么皇后? “不去!你们,还有你们,给朕挖地三尺,也要把顾清找出来!”连城指着凤凰宫里每一个人,话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真是气的不轻。 “皇后娘娘再三说过,要皇上一定得去,还说什么,决定一下顾清的去留。”小公公又道。 连城脸色更沉更黑,赵公公踹了小公公一脚,将他打发掉,皇后也真是的,这才册封第一天,就挑战了皇上的权威。 正当赵公公为皇后叹气时,连城握紧了拳头,狠狠道:“既然皇后相邀,朕怎能不去?” 赵公公见状,忙高声喊道:“摆驾宁兴宫——” —————— 大约在宁兴宫待了一个多时辰,虽然相隔许久,姐妹两人还是一样的话多。 连城来到宫外,未叫人传报,他倒要看看,这位新晋的皇后有什么能耐,竟然敢给他使命令。 “往日我掉胎后,都是清儿你在我身边照顾。如今,我是宫里地位最高的人了,说吧,可想要什么赏赐?”顾宁摆出了一副女主人的姿态,也许她也没有意识到,在不知不觉中,心灵的沟通已经与顾清越隔越远。 第一百零五章 算什么关系? 赏赐?顾清不知道是自己感觉出错,还是怎么回事。顾宁今日说的所有话,无形之中都带着一股疏远之意。 顾清摇摇头,怎么会呢?二姐还是跟从前一样关心她,是她想多了吧。 不过这赏赐,她的确不敢奢求想要什么。 遂答道:“二姐言重了,清儿不想要任何东西。” 顾宁眸子稍动,道:“难道,清儿就不想念慕丞相吗?也不想出宫吗?” 站在殿外偷听的连城移了半步,他同样好奇这个问题,静静等着顾清的回答。 说了半天,二姐不会就是为了这个吧?顾清也能够理解,她一个还没嫁人的黄花闺女在宫里滞留多日,怎么都是说不过去的。不过,一想起连城的臭脸她就怂。 还有就是,慕容。他……身旁不是有流苏相伴吗?还要她干什么? 想到这些,顾清有些失落:“慕容他……又不是我的,我为什么要想念他?” “清儿怎知丞相不是你的?我看丞相就很中意于你。” “可是,他身边已经有人陪了。”顾清说话的声音极小,撅着嘴,很不高兴。 还真是个未经历过风雨的小女孩。顾宁先撇开慕容的话题,说到正事上:“我助你出宫,可好?” 顾清神色一喜,“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还当我骗你不成……” “真是好大的胆子!”殿外响起一声呵斥声,随之出现在大殿之上的是一袭明黄衣袍,和赫然震怒的面孔。 顾宁被吓坏了,连忙起身迎接,手心硬是被吼出几丝冷汗,从椅子上走下来的脚步都带着虚浮,“皇……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臣妾失礼了。” “皇后当真知道失礼二字怎么写么?”居然敢背着他的面发号施令?连城大步跨来,一双阴骛的眼里满是怒气,不全是因为顾宁随意蔑视他的权力,更多的是,因为顾清。 在谈及慕容的名字时,连城看的出来,顾清心里有他。 刹那的失落是掩饰不了的。连城想到这些,怒气更加大,凶巴巴吼了顾清:“好好待在宫里不好吗?为什么要跑出来?” 他选择无视顾宁,而大声质问顾清。两人的距离只隔了半步之远,顾清被这气势唬住,辩解的话倒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 忽然鼻子一酸,觉得甚是委屈,眼睛涌现出一片水朦胧,不畏圣严,朝他大声说道:“皇上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有什么资格管我?难道皇宫就是个囚笼么?我做什么都要皇上你的允许么?” 无缘无故来到皇宫,无缘无故被禁足,无缘无故被吼,顾清实在不解,她到底哪儿做错了? “朕……” 连城无语凝噎,顾清说得对,他是没有关系,是没有资格。 场面一度紧张,顾宁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本来自己已经说错话惹了连城不悦,顾清又这样一闹,指不定连城大发雷霆后会怎样处理他们,便道:“皇上息怒,清儿年少不懂事,说话没有轻重,还请皇上不要怪罪。” 连城看也没看她,一把拉住顾清就要往外走。 顾清甩开他的手,冷冷道:“大庭广众之下,还望皇上注意点形象、” “形象?呵。”连城干脆拦腰一搂,将她打横抱起,使劲扳过她挣扎的手脚,不顾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顾宁,大步朝外走去。 奈何顾清个子娇小,再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任由连城抱走。 离开那一瞬间,她注意到顾宁的脸色,于努力平定的苍白中带着一丝慌乱于不甘,顾清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看错,偏偏在这一刻,觉得二姐好陌生。 一路上遇到不少来往穿行的宫女们,除了跪拜行礼外,就是偷偷拿眼打量顾清。 不就是又一位新晋的妃子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不过,她们还是第一次见到是由皇上亲自抱着的女子。 要知道,以前的连城沉溺于政事,对于后宫里的莺莺燕燕,从不会牵动自己的真实感情。 第一次看见让皇上发怒的女子,倒还真要好生瞧瞧。 宁兴宫内,顾宁瘫坐在地上,久久未起身。 小玉不敢扶她起来,轻声问了句:“娘娘,地上凉。要不,先起来再说?” 顾宁的眸子这才微微动了动,哑着声说:“皇上的举动,你看见了?” 在她的宁兴宫里,抱走了别人,还是自己的妹妹? 明明自己才是正宫之主?为什么要当着她的面抱走别人? “奴婢……看见了。” “我的妹妹,长得怎么样?倾国否?倾城否?”她又问。 这可真是个大难题,小玉左右思量半天,想不出个完美答案,支吾半天没说出来。 顾宁呵呵傻笑了几声,刚才的一幕,还不够显眼吗?哪有男人会随随便便抱女人?顾清挣扎的动作就像是欲拒还迎,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从小就老实。在柳叶口中,就是个不争气的女儿,什么东西都不争不抢。可那是小时候啊,现在年龄大了不一样。以前想要的是快乐,跟伙伴一起玩耍就是快乐,而现在,她好像懂得了,要抓在手里的,才是真的,才能最快乐。 “天底下的儿女,是不是都该听父母的话?” 顾宁想起柳叶曾经说过的话,在府里的时候,说要提防玉娘和顾清,她们心窝子里没什么好东西,而后到了宫里,叫她要提防其他妃子,明争暗斗是常有的事。现在想想,果不其然啊。 她早该多个心眼,提防一下顾清的。不然,又怎么会纵容她在宫里待那么久,与皇上彻夜缠绵呢? “娘娘快些起来吧。” 顾宁望向宁兴宫大殿四处,近日来因她册封为皇后才得来了众多赏赐,却不及凤凰宫一砖一瓦的雍容华贵。放在袖中的拳头微微握紧,倏尔又放开。顾宁伸出手来,由小玉搀扶而起,不甘的眼神有了些坚定,喃喃道:“一只麻雀,如果要飞上青天,是很困难的。” 小玉听在心里,揣摩了下其中意思。 “明日,给本宫办一个宴会吧,就……宴请宫中的众位妃嫔来参加吧。本宫沉寂太久,是时候亮个相了。” “是,娘娘。” 第一百零六章 顾才人 一路招招摇摇回到凤凰宫,顾清不敢看别人异样的眼光,直到连城将她放下来。 “你们都退下吧。” 连城道,殿内众人不敢有所滞留,随即一应人等皆散去。 锦雀从连城身边路过,眼角稍稍一抬,紧接着不露声色掩饰过去。 “顾清。”殿内只余他二人,他唤她,声音轻轻洒洒的,飘进顾清的耳里。 还没有消化掉刚才的愤怒,顾清一肚子怒火想要发泄,可在听到他轻柔的呼唤后,怒火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又想起自己说过的话,顾清不禁有些后悔,只怪自己情绪太激动一时言语过激,还不知道连城会怎么惩罚她。 “你讨厌朕?” 顾清一愣,不知该作何回答。 蹙着眉头想了半晌,答道:“民女不敢。” “休要口是心非!朕知道,这世间,真正喜欢朕的,并没有几个人。”声音带着一股苍凉,他已经是孤家寡人一个,父母双亡,连妃嫔们怀上的孩子,都没能幸运的逃过被扼杀的命运。 “皇上此言差矣,您是九五至尊,是天之骄子,怎么会没有人喜欢你呢?”顾清缓缓而道。这后宫里的妃嫔,朝堂的大臣,民间的黎民。试问一句,有谁敢讨厌他? “朕心里明白,他们,不过都是依附于朕的臣民。朕给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才会乖乖听命于朕。” “世间万物不都是如此的吗?皇上又何须埋怨?” 眼前女子说这话的时候,安和静美,唯有熠熠发光的眸子亮如明月。 “可是朕……” “皇上在下令害死自己骨肉的时候,尚且未作犹豫。而此刻,又是因何感叹?” 连城的下巴微微抬起,眼睛里带着审视。 顾清丝毫不畏惧他的威严,话里所说的骨肉,正是顾宁之前所怀上而死在腹中的那个孩子。 她一直在想,孩子不会无缘无故死在肚子里,况且顾宁饮食清淡,更不是误食其他东西。在对外传怀上子嗣之前,除了太医院的沈太医,再无人去过宁兴宫。加上在太医院听闻到的红花等字眼,让顾清对一切都产生疑问。 沈太医是不会跟顾宁有仇的,而太医院直属于皇上,听命于皇上。 还有,那日偷听到的对话。 “你,在胡说什么?”连城感觉到放在袖中的拳头微微握紧,又听见顾清质问道:“皇上你好歹也是一代君主,为何要做出如此肮脏的事情?” 天底下除了慕容外,还有谁敢大声质问他? 这其中,顾清要算一个人物。 连城倏地眉头舒展,竟出乎意料的畅快笑了起来,“在某些方面,你跟慕容很像。” 这下轮到顾清疑惑,“皇上,难道你不觉得欠皇后一个解释吗?” “解释?后位尚且还是朕施舍给她的,为何要给她解释?皇宫里面,朕说了算。今日朕让你死,明日你就不可能活。”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有力。 顾清干脆一条巷子走到底,执拗道:“那民女发现了如此大的秘密,还请皇上赐民女一死吧!” “哦?为何?”连城上前伸手扳住她的下巴,小小的下巴在手中微微泛红,“朕舍不得杀你。” 舍不得?就拿她质问自己这一项,已经足以定罪。 可连城不想,他还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一个如明珠一样的女子,皎洁,与不屈,让他舍不得。 “民女可没有什么利用的价值……”顾清吃痛,蹙了眉头。 大力放开他,连城目光如炬,“身为一个男人,总有七情六欲的时候。” 这话,意味不明。 “来人!”他扬声高呼,赵公公立马推门进来,小心观察着主子的神色。连城淡淡扫顾清一眼,吩咐道:“封,顾氏阿清为才人,入住凤凰宫。明儿,叫人把凤凰宫的宫匾做好,切不可,委屈了顾才人。” 顾……顾才人?她同样也成为了后宫里一点朱墨。 “是皇上。”赵公公心里惊讶,既然都入住凤凰宫了,为何还只是个小小的才人?跟容贵嫔苏贵嫔比起来,简直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上。 皇上的心思谁也猜不透,赵公公只得依着规矩办事。 交代完这句话,连城看也没看顾清,任由她原地发愣,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恭喜才人,贺喜才人。”赵公公屈身祝贺,见顾清面无表情,也未曾拜谢赏赐,还以为她是介意才人的地位过于低下,遂安慰道:“顾才人可不要觉得委屈。既然皇上今日能给你名分,那么还是很看重才人的。若才人日后好好表现,说不定就能与皇后娘娘齐肩。” 顾清闻言,才转了转眸子,喝道:“荒谬!” 一向以沉稳居重的赵公公居然说出这样的话?与皇后齐肩?这不是让她们顾家二姐妹内斗么? 脑子灵光一现,顾清明白了,明白了连城的用意。 顾宁虽然身为皇后,但是生性多疑,顾清被封为才人一事一出,指不定宁兴宫会闹哪样?这不是摆明了让姐妹二人反目成仇?两个女儿的不和,肯定会牵涉到顾家,到时候又不知是怎样的风风雨雨? 难道说,连城因为父亲多年前救了她和母亲怀恨在心,所以一直想要报复?从一开始让她进宫就是个局?顾清的手指关节苍白,扣在桌沿上,不可思议的摇摇头。 应该是了。不然,他为何要给自己封妃?这些日子来,连城不正是要剿灭前朝余孽么? 不行!她不能让事情发展到很严重的地步。 看着顾清的神情一会焦愁无比,一会又极其紧张,赵公公暗自作叹,甩着拂尘悄然而去。 正式封妃的圣旨是次日上午下达的。从今以后,她便是顾才人,是宫里的一员。 顾清早就知道一进皇宫后,是没有办法轻易离开的,没想过竟是这样的一个枷锁。 明黄的卷轴握在手里,宣读公公离去后,顾清立即叫人掩了宫门,锦雀不懂,却也还是照做。 “你在宫里放些流言,说新晋的顾才人染了很严重的风寒。”顾清回到内殿后吩咐说。 锦雀问:“才人,这样不好吧。万一皇上怪罪下来?” “不用担心皇上,你只需按照我所说的去做就是。” “是。”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她需要静几日,来想个应付的对策,而不是整日面对不同的妃嫔耍着各异的心思。 同样,也想着,要如何给二姐一个解释。 她那么怜惜自己的后位,如今听闻堂妹也成了妃子,不知会怎样想? 锦雀不过是在御膳房走了圈,借着端拿糕点的空隙,与御膳房的宫女谈了会话,顾清身患重病的事情立马传遍整个后宫。 苏贵嫔在亭子里摆弄着花儿,彩儿将情况汇报完毕后,她嘴角一扯,鄙夷道:“哼,不过是个才人而已,刚册封就摆起了架子。” “主子的意思是说,那顾才人是装病?”彩儿问。 苏贵嫔刚好折断一支花骨朵儿,没有耐心道:“本宫管她是真病还是装病?小小的才人,于本宫没有任何威胁,反倒是宁兴宫的那位正主儿,要焦虑些了。” 彩儿点头道:“主子说的有理。” “我吩咐你做的事情,查的如何?” 彩儿顿了顿,才想起她问的是那件事,有些懊恼道:“奴婢一一问过宴会上的所有在场宫女,都没有一个人看清当时的状况。主子,会不会是我们多想了,想害你的,根本就是皇后。万一是她嫉妒主子你怀有身孕,而联想到自己,所以才痛下杀手?” 她们说的是那日由顾宁举办的宴会,在宴会上,苏贵嫔的孩子,没了。 在场的所有迹象都把箭头指向了顾宁,可越是如此,越是蹊跷。 宴会是由顾宁举办的,如此明目张胆在众目睽睽下想要伤害她,未免也太傻了点。 “反正本宫觉得此事很蹊跷,你且再多留意下,本宫定要得到一个真相!” “是。” 随着顾清重病的消息散出,凤凰宫果然无一人来访,即便是路过,都离的远远的,生怕感染到脏东西似的。 顾清几日来难得有安静的环境,锦雀端着水果走进来:“才人。” “嗯?” “奴婢刚才路过宁兴宫,看见容贵嫔去见了皇后,奴婢在宫外等了半天也没见得容贵嫔出来,不知道她们在里面说些什么。” 容贵嫔百合? 一提起她的名字,顾清就想起容华殿的所见所闻,也不知那小太监是哪个宫的人? “随她们,于我无关。” 锦雀面露犹豫:“可是,容贵嫔有着一张巧嘴,如今才人你的身份不一样,皇后虽与你是堂姐妹,表面上没什么,心里还是会介意的。就怕花言巧语的容贵嫔在皇后面前胡说八道,伤了你们的和气就不好了。” 难得她一个宫女,竟为自己思虑的如此周全,顾清一时心里有感。 她何尝又不知道?顾宁的性情她嘴清楚,只是还没有想到法子该如何面对。 “诶对了,我前些日子,在容华殿里见到过一个小太监,你能去帮我查查吗?最好是秘密探查,别让容贵嫔有所怀疑。” “小太监?”锦雀一头雾水,宫里的太监何其多,这叫她如何查找?“才人能再说仔细一点吗?” 顾清伸手示意,让锦雀附耳过去,在她耳边低语一句后,锦雀面露震惊。 第一百零七章 红豆耳坠子 宁兴宫内,袅袅的茶香沁人心脾,容贵嫔小抿一口茶水后,缓缓道:“想必,皇后娘娘早已听闻过了吧?呵呵,毕竟一府之门,能出两位妃子来,是莫大的荣幸呢。” 其他话不说,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顾宁是早就听说过,她一直等顾清来跟她解释,或许不用解释,表明自己的心意即可,却又传出她染病的消息。 纤细的手指摸弄着手上的玉镯子,她的面色很淡,斜眼一瞥道:“容贵嫔一大早便前来,不会为的就是此事吧?” “当然不是。”容贵嫔笑道:“臣妾自然是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再怎么说,后宫之中,皇后的地位最高嘛。” 听到此话,顾宁的胸脯稍稍有丝浮动,安心不少。 容贵嫔说的没错,即便宫里再有其他女子的消息如何如何,都比不上她的雍容地位。 既然如此,她还有什么好怕的?一切大可放手去做就好,到时候只需一声令下,自然会有人排着队为她结账。 “顾才人是皇后的堂妹,今日请安,怎么没见她来呢?”容贵嫔装傻故意问道。 顾宁面无表情:“顾才人生病一事,已经传遍了,容贵嫔竟是未曾听过吗?” “呀!想起来了,您瞧这脑子,净是糊涂了。” 容贵嫔眼里闪过一丝精明,耳朵上的琉璃红耳坠甚是显眼,随着她不经意的扭头,正好让顾宁看在眼里。 “贵嫔的耳坠好生别致,本宫甚是喜欢,不知可否拿下来让本宫取个样儿,赶明儿也让珍司坊做出一对儿来。” 容贵嫔闻言,赶紧取下耳坠,交由一旁的宫女递了上去。 顾宁接过仔细观赏,发现耳坠最奇特的地方,在于它的中间有个圆形小孔,里面镶嵌了颗颜色更为殷红的珠子,遂好奇问道:“中间的珠子是什么制作而成?” 容贵嫔探眼一看,回道:“皇后真是好眼光,最中间的那颗珠子是红豆,虽然小巧,可它确是耳坠的点睛之处。这耳坠子是臣妾的父亲从塞外带回来的,在咱们京城,恐怕,还招不到一模一样的一对。” “不错。本宫喜欢得很,这就让手下人先打个样,贵嫔耐心等等吧。”说着递给小玉,小玉又走向帘子后,教给专人取样。 “娘娘若喜欢,拿去就是,还做什么样儿?”容贵嫔慷慨道。 顾宁嘴角一弯,摇头道:“不可。纵然本宫喜欢,也不能夺了你的喜爱。” “娘娘人真好。下次父亲给再送东西的时候,臣妾就让他留意下塞外的奇珍异宝,拿来献给娘娘。” 容贵嫔虽然是中书令李申的义女,但膝下无子无女,待容贵嫔就似亲生的一般。李申工作闲适,常年来爱走访四处,尤其是塞外,所以才能搜罗到那些个宝贝。 样打好了,耳坠子也还给了容贵嫔,又与顾宁相谈几句后,便带着宫女离开了宁兴宫。 走在路上,小荷尤其不解问:“皇后说她很喜欢主子的耳坠子,可她差人取样重新做出一个来来,不就成了赝品么?前有主子佩戴过,赝品的东西,肯定是不能见人的。”更何况,她还是高贵的皇后,佩戴一个赝品的首饰,不是让人笑话吗? 她的一段话说到了容贵嫔的心坎上,脚步不由自主停下来,她怎么没有想到?皇后的首饰盒里什么珍贵东西没有?偏偏就看上她的红豆耳坠子了? 手指抚上耳上的坠子,容贵嫔心一紧,稍作思虑对小荷道:“走,我们去凤凰宫。” “为何?” 容贵嫔沉沉叹气:“再过几天,皇后就要拥有跟我一模一样的耳坠子。虽说是赝品,可宫里的仿造技术高超,难以分辨。万一日后发生了对我不利的事情,皇后手中便有了我的证据。” 小荷啊了声,“皇后……皇后娘娘看着挺温和的,怎么会这样做?” “我也只是猜测而已。不过,以防万一,我们必须要忍痛割爱,这红豆耳坠子,我大可不要就是。” “那主子如何处置这个坠子呢?” 容贵嫔脚步一转走上去往凤凰宫的小道,胸有成竹道:“听闻宫里多了位顾才人,我们就去会会再说。” 小荷明白过来,顾清被新封为才人,虽然地位不高,好歹在宫里也有了一席之地。而贵嫔前去探望生病的她,难免会送些小礼物什么的,而这坠子,就是最好的东西。 殊不知,在她们思量坠子该往何处去的时候,身后早已被小宫女跟踪,一路尾随着她们来到凤凰宫。 顾清刚好午睡起床,还一副懒洋洋没睡醒的模样,就听见锦雀前来禀告说:“容贵嫔来访。” 都已经对外称她生病了,还是会有人找上门来,也不知所谓何意。 顾清自行敷了些淡白的胭脂在面颊上,半仰卧在床上后,才让锦雀将容贵嫔请进来。 “不知姐姐到来,有失远迎,还请见谅。”客套的话先说出口,顾清故意让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的样子,制造生病的假象。 “妹妹何出此言?听闻妹妹患病,本宫便想着来探望探望,病得很严重吗?太医看过了吗?”容贵嫔坐在床边上,暗里打量顾清的状态,确实患了病。 “咳咳,太医来过,拿了些药。” 顾清假意咳嗽几声,容贵嫔下意识掩面避开,这小小的举动落在她眼里。 话不多说,容贵嫔心想,还是尽管把耳坠子交给她,病人住的地方不能长久待下去。 “皇上封了妹妹为才人,从此以后,我们姐妹就是一家人。初次探望,来得仓促,也没有什么好准备的,不如本宫送你一副耳坠子可好?”说着小荷为她取下耳坠子,放在掌心,沁红的坠子好看至极。 即使再好看,顾清还是拒绝了,“不可,我怎么能收姐姐的东西?” 容贵嫔把眼睛一瞪,故意道:“妹妹是觉得这坠子太过简单了吗?若实在不要,本宫现在就回宫给妹妹提几箱珠宝首饰来,非要让妹妹满意才行。” “这……不是这样的,我瞧这坠子过于贵重,怎么敢收呢?姐姐的心意我心领了。” “你可千万收下,这耳坠子是本宫上寺庙向佛祖讨要的,妹妹有病在身,就收下,切不可冒犯了佛祖。说不定,明儿一早,病就好了也说不一定。” 都把佛祖搬出来说事了,顾清也不好意思再三拒绝,只好接过耳坠子,然后道谢:“那就……谢过姐姐了,姐姐有心。” 说实话一个一个姐姐喊出来,顾清也是极不情愿的。然,后宫之中,没有什么事情是能够按照自己的性情所做事的。 她收下了耳坠子,了结了容贵嫔心里悬挂的石头,不由得放松下来。 不管皇后有没有那种心思,她都要为自己留一手好棋再说。就让她们顾府的两位姐妹相互争斗呗,她就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凤凰宫外跟踪的小宫女见到容贵嫔一脸轻松走出来,目光停在她空荡的耳朵上,心里有了答案,一溜烟儿的跑回了宁兴宫。 “你所看见的都是真的?容贵嫔当真把那耳坠子给了顾清?可有看仔细了?”顾宁一连三问。 那跟踪容贵嫔的小宫女,是她的贴身侍女小玉。 “是的娘娘。奴婢看见,容贵嫔进了凤凰宫,耳坠子就不见了。奴婢猜想,会不会是容贵嫔送给了顾才人?” 顾宁若有所思的点头,“有这个可能。”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容贵嫔未免也太狡猾了些。”小玉道,“上一秒说耳坠子是独一无二的东西,自己也很是宝贝,下一秒转眼就送了人。娘娘,你觉得这事?” 容贵嫔…… “哼,她倒也是聪明,估计猜到了本宫的想法,所以才急忙撇开。” “可娘娘你什么也没做啊。” 顾宁眼里一狠:“从前,本宫安安分分是什么坏事都不敢做。可现在,不一样了,本宫有要守候的东西,那就是地位。因此,本宫必须要扫清道路,才能安稳坐住这个位置。” 小玉自然懂得她的意思,“耳坠子被送给了顾才人,娘娘有什么想法吗?” 给了顾清。 顾宁长叹一口气,“她再怎么也是本宫的妹妹。若不犯事,本宫就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之,那对耳坠子就是她倒下的见证!” ———— 锦雀轻手把红豆耳坠子包裹了好几层布条,按顾清的吩咐,把它放在不常用的首饰盒里。 “瞧这耳坠子质地倒是很好,不像是京城的东西,不知容贵嫔哪里得来的好东西,竟舍得给主子您?”锦雀一边道。 “她说是在寺庙里向佛祖讨要的,我不要,她非要给。生怕我不接似的。” 锦雀乐呵一笑:“这样的好东西,既然别人敢送?主子为何不敢收?” 顾清摇头感叹:“哎,我的处境已经很尴尬了,如今状况都还没弄清楚,万一糊里糊涂接了个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以后怎么死的还不知道呢。” “主子不要老把死呀死的挂在嘴边,人这一辈子,长着呢。而且,奴婢猜想,皇上心里,肯定是有主子的。不然,为何要把主子安置在凤凰宫里?顾名思义。难道还不是重视主子您吗?” 怎么说到连城身上去了?顾清没好气道:“他就想着怎么给我难堪,还重视?不过,我的确是挺重的。” 第一百零八章 举办宴会 “不管才人您怎么说,反正奴婢觉得皇上对您和其他妃子不一样。您想想,您有多少次顶撞了皇上?而皇上又有哪一次真正跟您计较过?”锦雀耐心道。 仔细想想,确实是这样。 顾清没好气道:“有什么不一样?大概是觉得我这人好玩呗?其实在一开始,我仰慕的是慕容丞相。可后来发现,仰慕只是仰慕,当仰慕之情上升到一个高度以后,依旧是仰慕,不会有任何的改变或变化。” 仰慕丞相? 锦雀后面的话没有听懂,可中心意思听明白了。 “才人你如果肯花点时间和心思在皇上身上,会发现他其实很可怜的。” 花点时间和心思?顾清沉默不语,说实话,她对连城的看法并没有很大的意见,只是不满于他无缘无故给自己一个才人的位置。而且,在之前,跟他微服私访,一起说说笑笑……她好像还从来没有跟慕容这样做过。 在慕容面前,她一直都是以小弟的角色跟他在相处,因为他自带了一种光圈,跟他在一起,会不自觉相形见绌。 但是跟连城独处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就像寻常朋友一样会吵闹,也丝毫不会受到连城的身份的困扰。 顾清想想,她在连城面前,是真的挺轻松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也不会掖着自己的话。 “才人你额头的花纹挺好看的,与其他女子相比,多了丝风采。”锦雀夸道。 顾清勉强笑笑:“是吗?” “当然,我觉得挺好看的。说不定日后被坊间的女子所知晓,会怎样争相效仿也不一定呢。” 手指轻抚上额头,有时候那里还会隐隐作痛,如果没有花纹遮掩,那她面容上就生长着一块疤痕。 ———— 顾宁在成后皇后之时,就想举办一个宴会,宴请所有妃嫔,只为伸展一下自己的地位,让后宫众人都明了,谁才是说话最有权利的那个人。奈何近来没有时间,又往后拖了今日,才到今天举办。 宴会就举办在宁兴宫的大殿之上,没有丝竹悦耳,没有管弦之盛。有的,只是每个女子掩藏在面具下的虚荣。 “刚刚梅贵人说御膳房做的七巧点心甚是好吃,本宫尝了一块,确实还不错。”顾宁清脆的声音在大殿上很是清楚,目光一扫殿下,所有妃嫔皆嘴角含笑,唯有苏贵嫔很不服气似的,几乎没有正眼瞧过顾宁一眼。 轻笑一声,她倒也不急。 此次宴会上,邀请了容贵嫔百合,苏贵嫔苏玉,秦贵嫔秦芝兰,以及新晋的几位贵人,都是些费尽心思往上爬的宫女们,没有必要一一介绍。 念头一转,想到了顾清。 顾宁侧过脑袋问小玉,声音正好满殿之人都能听见,“顾才人没来?” “娘娘您忘了?顾才人得着病呢,不能来参加宴会。” 小玉话刚一落脚,殿下一个声音响起:“顾才人生病又如何?依臣妾看啊,她根本就是不想来。” 是苏贵嫔开口说的。顾宁故作很疑惑问:“苏贵嫔为何如此认为?” “娘娘您想呐,顾才人是您的堂妹,如今却在跟您共侍一夫?自己人倒是知道你们姐妹情深,可让有心人听了去,指不定会说些什么难听的话,比如妹妹想着要跟姐姐抢丈夫……” 听到这些话,顾宁已是一脸厌恶,五官都蹙在一起。 平时难得开口说话的秦贵嫔反驳道:“妹妹如此说这番话,是知道顾才人的心思,还是自己本就是这样想的?” 没想到半路出来个秦贵嫔顶了她的话,苏贵嫔脸色有些难堪:“姐姐是在帮顾才人说话吗?” 她问这话的意味在于,皇后已经把顾清不再当作妹妹看待了,谁会喜欢堂妹跟自己抢丈夫? 也摆明了把话的难题扔给了秦贵嫔。 秦贵嫔一向深居简出,对后宫之事毫不过问,今天顶撞苏贵嫔只是按着道理说话,没想到被她这样一问。 她若回答的不好,反倒是自己站在了风口浪尖上。 就在这时,顾宁轻咳一声,“都别说了。顾才人什么品行,本宫清楚得很。想当初本宫胎儿死在腹中的时候,还是顾才人亲自来到宁兴宫,日夜不离的照顾本宫。这份恩情,本宫不会忘的。” 众人脸上晦暗不明,因为顾宁的话,她们都听懂了。一口一个顾才人,哪还有当初唤清儿来的亲昵?再有,她只说了顾清照顾她的事情,而曾经在府里的过往情谊一概不论。 也就是说,顾宁心里还是很介意的,非常介意。 “以后,切莫再在本宫面前说讨论顾才人,她乃本宫的家人,如今大家都侍奉着皇上,也是一家人。那些煽风点火的话,能咽下去就别讲出来。” 顾宁的眸子忽而变得冷漠,对视其下,苏贵嫔与她眼神交碰后,硬生生打了个激灵。 “既然皇后娘娘都发话了,臣妾们自然是要遵守才是。”容贵嫔笑脸嘻嘻,顾宁默不作声,容贵嫔从来都不是个省油的灯。 其实此次的宴会目的,顾宁就是想从她们嘴里套出话来,想看看她们对于顾清到底是个什么想法。经过刚刚的谈话,她明了在心。 不久后宴会结束,各宫妃子相继离去。 顾宁觉得乏了,仰卧在榻上,闭目养神。 快要行至御花园的时候,苏贵嫔突的发了脾气,一脚踹在花坛边上,不甘心道:“凭什么是她当了皇后?凭什么?” “主子息怒。” “息怒?息什么怒啊?本宫就是看不惯她那副嚣张的模样。也不知道皇后的位置怎么就落在她头上了,平日里皇上也没见得有多宠爱她,真是想不通。” “妹妹想不通?可想不通又如何?”从一旁走出来容贵嫔的身影,她满脸的自信笑容,光在气质上,苏贵嫔就输她一大截。 还以为是什么人?原来是容贵嫔。 容贵嫔凭借着自己拥有一张巧嘴,在宫里建立了不错的人际关系,苏贵嫔也没对她过多发问,可心里很不服气:“我就是不喜欢皇后。” “诶?妹妹可要记住,这是在宫里,说话什么的,要注意点地方。” 容贵嫔小心提醒,苏贵嫔才明白自己现在在御花园里,人多嘴杂,差点让人听见。 “姐姐是有什么好对策吗?” 苏贵嫔看的出来,眼前这位看似潇潇洒洒的容贵嫔,也很在意自己的地位,只是形势未依着自己而已。 若给了她一条路子,铁定走的比谁都快。 容贵嫔轻笑出声,一双狐狸的眼睛转悠着:“对策?我能有什么对策?眼下最重要的,是顾才人和皇后要如何如何才对吧?” 她们俩?苏贵嫔还未反应过来,容贵嫔道:“我向来最喜欢看内斗,妹妹你呢?” 内斗!先让她们姐妹俩斗起来再说。 “可是,需要我们怎么做呢?” 容贵嫔叹她真是个榆木脑袋,“我听闻,顾才人进宫前倾慕于慕容丞相,不如,咱们就将计就计?” 她凑近苏贵嫔的耳朵,两人一阵叨咕,接着,一同发出会心的笑容。 ———— 宴会散尽,宫女们收拾好了大殿,顾宁小憩醒来后,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的后位被顾清抢了去,耳朵里,尽是顾清和玉娘得意的笑容。 猛地惊醒,手上是紧紧抓住的已经浸汗的衣角。 “娘娘,梦魇了?” 听到小玉的声音她才回到现实来,呆呆点头。 “本宫梦见,有人要来抢这皇后之位。” “这……不可能吧,梦都是跟现实相反的,娘娘想多了。” 顾宁擦去额角的汗水,有气无力道:“但愿如此。” ———— 住在凤凰宫里的顾清,依旧把自己关在宫里,不见任何人。只是在黄昏的时候,顾宁遣人送来一些珠宝首饰,还差人带了话:“望见面。” 短短三字,顾清自责不已。 珠宝首饰她悉数收下,且交代了一句:“明日来访。” 明日来访,不管有没有准备好该如何跟她解释,都必须得见上一面。即便是撇开亲情来说,她是皇后,顾清理应前去拜访。 “二姐她……肯定狠死我了。” “才人怎么这样想?你也是被动的,皇上的命令由不得我们反抗啊。”锦雀安慰道。 连城好几天没来了,顾清竟然还有点莫名想见他的冲动。 宫外有一个小太监来报,说有要事要告诉顾才人。还非要亲自告诉顾才人才可,不允许其他人代为转告。 “何事?” 小太监的帽子沿边压的很低,如果不仔细看,是连他的轮廓都看不见。 “小的是丞相府的,许久未曾见到顾才人,丞相思念得急,希望今晚能子时在凤凰宫外的小池子边相见。”小太监一字一句道,说得很慢,生怕顾清没听清似的。 慕容要见她? 顾清站了起来,锦雀也觉得很是意外。 “当真?” 小太监回答说:“如若有假,天打雷劈。” “才人你……”锦雀刚要劝说,被顾清一举拦下。 “好,我知道了,退下吧。” 小太监站起身退下,顾清眼尖儿的看见了他的侧脸,啧,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宫里太监那么多,来来往往的擦肩而过,说不定是记混了。 “才人,你当真要应约?” 顾清思忖片刻,她还没想好。 第一百零九章 夜会 名义上,她已经是皇上的妃子,若是被人逮住她与人私会,肯定会摊上大事。 念头一转,她是有很久没有见过慕容,也不知道他跟流苏……怎么样了? “才人,不能去!您刚被封为妃嫔,宫里不知有多少人着急想看您的笑话,万不能遂了她们的愿。”锦雀语重心长,一点也不希望顾清跟慕容见面。 可是…… 顾清有些犹豫,半天没有给锦雀一个准确的答案。 看来她已有了想法,锦雀自知无力劝说,便叹道:“并不是奴婢管得宽,才人您要知道,宫里的人,都爱睁着说瞎话。奴婢是怕你,着了别人的道。” 顾清沉眸:“我知道。可是,我想见见他。” 锦雀已经尽力了,说不通就随她去。 ———— 与慕容约好的时辰是在子时,顾清提前小憩,以保证有足够的精神活动,就怕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头脑清醒更容易思考问题。 锦雀特意送来一套宫女的衣服,作为一个贴身奴婢,她已经做了很多,尤其是在顾清成为才人,什么都为她着想。 “才人您到时候穿这件衣裳吧,凡事为了万一,先准备着。” “嗯好。” 到了与慕容约定的时辰,宫中大多守卫和妃嫔们都已歇息,只有走廊上的灯笼在闪着微光,提醒着大家又是一个漫漫长夜。 凤凰宫外有座小池子,池子旁边一个小亭,名叫望月亭。 顾清只身一人,顺着沿途树枝的阴影走过来,蹑手蹑脚的,那感觉就像是做贼一样。 她心里还是很虚的,心里不停有扑通扑通的跳声。 亭子里站立着一个人影,白衣如许,纵然是无尽的黑夜,也无法掩盖白衣的潇洒。 那人,正是慕容。 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侧目回头,看见身着粉色宫装的顾清,模样有些狼狈。 “阿清。” 轻轻浅浅的声音在黑夜很清晰,顾清低低一应。 慕容的样子还是没有变,只是眉梢,好似带了丝憔悴。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一时气氛有些尴尬。 “阿清你先说。”男儿礼仪,慕容先道。 顾清疑惑,她?她说什么?不是慕容让自己来的吗? “我说?不是你约我见面的吗?”她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没想到慕容眸子一沉,反问道:“我何时约过你?不是你差人到府上让我进宫的?” !! 他的话一出,顾清愣在原地,呆呆问:“今天下午申时,一个小太监来告诉我,说你约我子时在这里见面,难道……不是吗?” 心里已经有了隐隐的不安感,好似真应了锦雀的话。 “申时?不是你派人来找的我?” 果然不对劲!两人都反应过来,是有人故意把他们一同约在亭子里的,互相以对付的名义,这样才不会引起两人起疑。 ———— 乾坤殿里灯火通明,批改完最后一本奏折,连城困意来袭,闭目稍加养神。 赵公公小声问:“皇上,今儿在哪歇息?” 近些日子来,他都在御书房留宿,宫里莺莺燕燕众多,不禁觉得烦躁。 突然想起了顾清,自赏了她一个才人的位置后,成日里待在凤凰宫也不出来。倒是没惹什么事,可就是突然安静了,有些不习惯。 “不如……去顾才人那儿吧。” 打从心眼里看,几日未见,他还有些迫不及待。 赵公公一双眼睛看透了男女之间的事情,知道皇上这是对顾清有了意思。于是收拾好乾坤殿的一切,准备摆驾凤凰宫。 ———— “看!就在那里!” 对岸有一群浩浩荡荡的的人群,提着灯笼,往亭子走来。 赶来的人数众多,一行人风风火火的,步子丝毫没敢怠慢。 “糟了!”顾清心里一慌,正朝他们走过来的人群里,为首的,是顾宁。她的身旁是容贵嫔和苏贵嫔。 慕容深知此事后果的严重性,她已经是别人的妃子,自己无法再跟她有任何来往。哪怕就是站着说说话,也会被当作捉奸一样被惩罚。 他一个男儿家倒是没什么,但是顾清,就不好交代了。 “阿清,你快走,绕着没有灯光的地方先离开。” “可是你……” “发现我是小事,她们不敢拿我怎么样。可你就不一定了,听话,先离开再说。” 慕容一边说着,一边推推搡搡的,硬是将顾清推出了亭子。 可再怎样想办法逃离,也无济于事。 因为事先,早已有人封锁了整个现场。 顾清从亭子跑出来,刚行几步路,就被禁卫军给拦下。 “顾才人,还请留步。” 后宫什么时候有过禁卫军?她一个小小才人,又是如何惊动了禁卫军?顾清明白自己是被下了套,那使唤小太监前来造假消息的人,早就准本好了一切,就等着她自投罗网。 慕容也知为时已晚,手指紧紧握成拳头,决意要护顾清此刻周全。 “娘娘你看,那可不就是你的好堂妹么?”说话的人是苏贵嫔,她一脸洋洋得意的模样,生怕错过顾清此刻狼狈的样子。 再看顾宁,她的梳妆有些凌乱,衣裳也不整齐,应该是已经睡下,然后再次被别人叫醒才来到此处的。 而对比一下苏贵嫔和容贵嫔,梳妆整齐,面色姣好。顾清微抿着唇不说话,淡漠看着眼前的一切。 “顾才人?”仿若不相信般,顾宁又走进几步,不可思议问道:“你不是病了?怎么三更半夜的,还……跟丞相在一起?” 顾清刚要开口,苏贵嫔立马抢话道:“不就与情夫私会?被我们给捉住了吗?皇后娘娘可千万别再问了,顾才人也很是爱面子的呢。” “休要胡说!”顾清赫然开口斥道:“我与丞相,清清白白,何来情夫私会一说?” “哟?小嘴挺硬的啊?依臣妾看,非得用刑才能让她吐出实话。”苏贵嫔满脑子怀心思。 慕容道:“参见皇后娘娘。” 顾宁转眸看去,淡淡道:“免礼。” “微臣与顾才人,确实清清白白。今晚误在此碰面,实乃小人陷害所至,望皇后明察。” 顾宁有些微微怒气,说话也丝毫不客气,“明察?丞相让本宫如何明察?宫里妃子那么多明朝汤大臣也尚且不少,为何就偏偏是你跟顾才人两个人在此出现?如此众目睽睽之下,还叫本宫如何查?” “微臣……” “慕容!你好大的胆子!” 猛然一声重喝惊住了在场所有人,回头一看,竟是皇上亲自驾到。 连城本来兴致勃勃来到凤凰宫,却在宫门外的小道上,看见了这般荒谬的一幕。 他曾经的好兄弟,竟然…… “皇上!微臣有话要说……” “皇后说的没错,在众目睽睽之下,见证到你们做的龌龊之事,现在是还要狡辩吗?”连城的脸色很难看,铁青着脸,周身一团熊熊烈火在燃烧。 他的目光像是一把锋利的利剑,所到之处,尽数是一片片沉寂。 在场没有一个人敢吭声,皇后也后退几步,既然皇上已经到此,就该他出面解决。 连城望向顾清,眸子里带着丝阴狠和不甘,快步上前,一把按住她的下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他到底有什么好?告诉我!” 第一次见到连城如此凶狠的样子,顾清有些慌了起来,却还是想跟他解释清楚:“皇上,你听我说……” “朕的顾才人,也想要辩解吗?啧啧,但是朕不想在那么多人面前听你辩解,不如,我们现在回宫,在被窝里跟朕好好解释如何?” 如此庸俗露骨的话,也被他公然讲出。 顾清不知道他又是哪根筋没对,只是见他生气的样子,想要证明自己,而事实也并非如此。 “丞相慕容,与宫女私会,犯了宫中大忌。即日起,贬黜丞相之位,降为平民。” 他的声音清清朗朗,响彻每一个角落。 所有人都注意连城说的是宫女,而并非是妃嫔,他其实是在保护顾清。 顾宁胸脯起伏不定,为听见的话嫉妒而又不甘。 在场所有人都看见了,也都听见了,皇上摆明了偏心顾清而害了慕容。 “为什么?”顾清大声质问。明明是她做错了事,为什么要慕容来买单? 慕容声音低沉:“阿清,无妨。” 顾清眸子转向他,“这也不是你的错,是有人在陷害我。而你只是个挡箭牌。” 连城面色凛冽,他刚刚唤她,阿清? 他竟还不知道,她还有这个别名。 一时又是醋意大发,不顾在场所有人,一把将顾清拦腰抱起就往凤凰宫走去,任由她再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 “你放我下来!要杀要剐随便!我不怕你!” 顾清的大嗓门围绕着池水一直回声不停,剩下顾宁等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看来,今晚皇上是要留宿凤凰宫了。 “顾才人私会情人这么大的事,难道皇上都不在乎?”苏贵嫔觉得不可思议,如果不是她亲眼所见,压根不会想到皇上有今晚这般反常的行为。 话顾宁听在耳朵里,痛在心上。 随即掩饰住脸上的失落,“大家伙都散了吧,皇上会给姐妹们一个交代的。” “交代?听皇上刚才的意思,好像非但不怪罪,还要宠幸顾才人似的……” 顾宁脚步一顿,仍当作别听见似的,继而快步离去。 慕容的身形很落寞,想必顾清会完好无损,而他?官位与他,并不重要,没了就没了。 第一百一十章 表明心意 顾清觉得连城疯了。不然的话,此刻怎么会如同一个发怒的狮子? “砰咚”一声,她被重重扔在床上,脑袋撞在了柱子上,顾清一瞬间有些恍惚,接着吃痛的叫唤了一声。 “你疯了?” 顾清大吼道,殿内的宫女包括锦雀不都禁为顾清捏了把冷汗,就拿公然挑衅皇上这一事项,她排第二,没人赶排第一。 连城嘴角一扯,冷笑道:“呵,朕就是疯了!就是疯了,才会看上你这个大逆不道的女人!” 空气中一静,顾清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凝视着连城。 “你说什么?”喃喃问道。 人在气头上最容易说真话,他可真是被怒气冲昏了头脑,胡说八道,不知所云! “朕说,要罚你。” 连城站在床边,目色冷峻,高大的身影将小小的顾清罩在怀里。 “皇上想要怎么惩罚?” 静默半晌,他缓缓道:“就罚你,伺候朕就寝。” 嗯?顾清傻眼了,也顾不得后脑勺撞击的疼痛感,慢慢支起身子,声音有些虚弱:“为何?” 她早已被吓得没了力气,先是被顾宁带着大群人来捉拿她,后又遭受连城无名的怒气。 连城忽然俯身靠近她,靠得很近,两人的脸颊几乎都快要贴在一起。 “朕说过,作为一个男人,总有七情六欲的时候。朕也不例外。” 从来没有觉得他的声音有吸引力,然而在此时,她快要陷入在这里面了。 “后宫妃嫔多如细雨,皇上为何不临幸她们?” “什么叫做后宫妃嫔?难道,顾才人你不是吗?” 自知无力反驳他的话,顾清撇过头,选择无视他。 “今后,朕不希望再看见,朕的女人,与别的男人厮混在一起。”他一字一句说得极慢,就是为了让顾清记住记牢,她是宫里的人! “我是被陷害的。”顾清仍解释道。 “更何况,慕容他马上就要跟流苏成亲。因为,流苏怀了他的孩子。”不顾顾清的争辩,连城自顾道。 “什么?” 她一早就知道流苏会嫁给慕容,可没有想到,她竟然已经……怀孕了? 突然想起顾清最后从相府出来的那一日,她的脖子上红彤彤一片,不就是两人恩爱的证据吗? 原来……竟是从那时开始。 可慕容还假惺惺给她刺青,关心她,这些都算什么? 注意到顾清神色的异样,微蹙的眉头带着些许痛意。 “你说,我到底要不要让慕容成亲,还有生下他的第一个孩子?”连城突然阴狠问道。 顾清还没来得及思考是什么意思,又听见他下一句话说:“朕老是说要清除前朝余孽,可真正这样做的时候,又有些犹豫。或许流苏肚子里的孩子不应该生下来,你说对吗?” 民间有多少隐藏身份的前朝人士,其实他都一清二楚。 顾清第一次觉得原来人也可以当恶魔,就像此刻的连城。 “对于一个还未出生的孩儿你便已如此狠心,那对我呢?我同样是前朝之人,你能拿我怎么办?”明明知道此言一出是死路一条,她还是忍不住心里的话,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连城凝视她许久,“我不能拿你怎么样。顾清,你在我心里。” 咯噔! 心脏突然扑通扑通狂跳起来,她没有听错吧?一向自以为是的高傲皇上说了什么? 这算是……表明心意? “皇上怕是给气糊涂了。”她故意说道。 见她一副冷淡模样,连城又有些生气,一把扳过她的脸,两人注视许久。 他的嘴唇突然往下移动,接着,轻轻覆在她的唇上,两片温热交织在一起。 顾清身子一颤,嘴里咿呀不清,想要抽开他,奈何身子无力,无济于事。 像是什么东西撞击了火山后留下了大量的岩浆,连城吻过无数女子,可没有哪一个能让他如此悸动。除了眼前这人。 倏尔放开她,眉目柔情的如一汪春水。 “顾清。” “……嗯?” “我除了这天下,再无其他的东西了。亲情友情爱情皆远离于我。你能不能,别让我一个人。” 他的手臂将她紧紧围绕,丝毫不愿放开。 “妃子们想要更高的地位和宠爱,大臣们想要更多的荣华富贵和权力。我的身边,好像没有一个可以真心待我的人。直到我遇见你,你的真性情,让我驻足停留许久。” 仿佛周身都是软绵绵的一片,顾清从没有被人这样表白过。 可是他发怒过的场景还在眼前,却又对她说出那些话。 一瞬间,不知所以然。 顾清一直都没有说话,连城以为是她不愿意或者不同意,目光直视她道::“顾清,你没有选择。否则,今晚私会一事,慕容会承受更多的后果!” 在威胁她了。 如此善变模样的连城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他已经被贬黜了,皇上还想怎么做?杀了他么?” 连城冷笑:“或许可以。” 接着起身,长袖一挥,大声宣布道:“即日起,将顾才人囚禁凤凰宫,没有朕的吩咐,不得擅自出宫。” 扔下一句话再不见踪影。 锦雀前来拿了药酒,给顾清抹了抹后脑勺,碰撞的地方已经长了半个拳头大小一样的包块,她一擦药酒,顾清就会吆喝一声。 “皇上也真是的。哎,才人你受气了。” “应该怨我自己,果真应该听你的话才是。这次吃了个大亏。”顾清道。 “才人不急,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窗外月黑风高,闹剧似的捉奸落下了帷幕,没有人得意,却有人暗自神伤。 宁兴宫内,顾清已坐在铜镜前许久,呆呆望着里面的自己,一言不发。 回想起刚才的事情,她已经睡下了,可苏贵嫔急匆匆炮烙说看见顾清与慕容私会在凤凰宫外的亭子里,证据确凿,只等着她前往查看捉拿私会之人。 一听是顾清,心里竟没来由的畅快了一把。 赶紧急忙忙披了件衣裳,随意梳妆了下,就马不停蹄赶去。 果不其然,亭子里的两人正是顾清与慕容。 本来她还以为,能借此机会,能将顾清打到在地,最起码的,也应该让她遭受一番打击。等她教训后再交给皇上,看皇上如何处置? 谁知道皇上会半路杀出来,搅乱了她的所有棋子,让她几乎寸步难行。 “娘娘,闹腾了一晚,该休息了。”小玉提醒道。 顾宁叹息道:“这叫本宫如何睡得着?” 知道她是为了顾清一事焦急,小玉安慰道:“娘娘你大可放宽心,皇上那么注重颜面的人,怎么会允许顾清在宫里肆无忌惮的私会男子?那男子还是丞相,皇上早就气的不行。说不定明儿一早就能听到顾清被惩罚的消息呢?” “本宫进宫已经一年多了,才能过来没有见过那样子的皇上,霸道,生气却又很在乎。” “娘娘,你还是别多想了。想的太多,更加容易睡不着觉。” “本宫知道,本宫就刚进皇宫的那几个月才睡了几天安稳觉,之后的日子,都是焦虑。” “娘娘……” “小玉,你说,本宫这辈子还能怀上属于自己的孩子吗?”她喃喃道,目光极其凄凉。 自顾清出现来到皇宫后,连城便从未留宿过宁兴宫,更别说怀上孩子,能好好跟皇上吃一顿饭都成了不可期望的事情。 “娘娘怎么这样问?娘娘你母仪天下,上天怜悯,自然会赏赐麟儿下来的,娘娘你且安心等着就是。” 小玉嘴甜,知道怎样说话才能让顾宁高兴。 顾宁听在心里,莫名觉得有些安心,想了想安排道:“从明天起,本宫每日早晨就要到静心宫念佛诵经。” “娘娘这是为何?” “本宫想为自己积德。”顾宁说完后,走到床前,脱下鞋袜,挤进被窝准备睡觉。 小玉熄灭灯火后,轻轻掩门离开了内殿。 床上的顾宁翻来覆去无法入睡,连城抱起顾清那一幕,在眼前挥之不散。 顾清…… 频频靠近皇上,你到底是何居心?故意还是无意? 是想跟本宫作对么?以前在府里,念及你尚且与本宫有姐妹情谊,方才多次为了你不惜与母亲反着来。 可是你呢?难道你就是这样报答本宫的? 本宫早该听母亲的话,你跟玉娘,都是忘恩负义的家伙罢了。 从前是本宫傻,可往后,再不会如此! ———— 慕容回到相府已经快要凌晨了,他是徒步走回相府的。一路上,除了时而有呼啸而过的风声外,安静的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再过几日就是与流苏大婚的日子,她怀孕了,自己再不可辜负于她。 流苏说得对,她等不了了。所以,自己要给她一个交代。 “慕容……” 耳边恍若响起顾清叫她的名姓,接着又是她被连城抱起的大吼大叫声。 与连城相识多年,他什么样的人,慕容自然很清楚。 第一次为了一个女子而大动干戈,心生怒火。慕容明了,随着时间的变化,他也变了。 毕竟,独自奋斗多年,没有人可以坚强到不要依靠。 府门外亮着灯盏,流苏手持灯笼站立许久,看见慕容徐步缓缓而来,她怪道:“公子怎么走路回来?从皇宫到相府,可够你走的。” 说话间带着一丝轻笑。 慕容心里一动,接过她手里的灯盏,轻轻牵起她的手腕,一同走在月色洒照的小路上。 第一百一十一章 苟且败露 凤凰宫内。 已是日上三竿,顾清许久未曾从床上爬起来,只是蒙着脑袋一言不发,锦雀隔着珠帘提了一句:“才人你还是快快起来吧,奴婢去打洗漱水的时候,看见皇上往咱们这处来了。” 连城他又来了? 从被子里传出一声呜咽,顾清极其不情愿爬起来,一头凌乱蓬松的头发,活像个讨饭的小孩。 “才人快起来梳妆吧,不然皇上看见才人这番模样,恐怕又得马上调头回去。”锦雀开着玩笑说道,一面又拿出一件浅黄色的衣裳,“才人穿这件肯定好看。” 顾清嘴角一撇,满不在意道:“我还希望他能调头回去呢,免得在我眼前晃悠,烦得很。” “你说朕让你感到心烦?”突然响起一声低喝,紧接着连城黑的发紫的脸出现在面前,他明黄的衣角刺得顾清眼睛疼。 昨儿个犯了错,在池子边与慕容私会,已经是触犯龙颜,她可不想再做出什么事给自己找不快。 就着一身凌乱模样来到殿前接驾,丝毫不畏惧旁人的异样眼光。顾清的声音琅琅:“臣妾参见皇上。” 见惯了她平时嚣张的样子,突然一下子这么温顺反而有些不适应。 连城道:“起身吧,早膳用了没?” 顾清头也没抬回答说:“皇上看臣妾这邋遢模样,都还没梳妆呢?用什么早膳啊?” 上一秒才夸了她,下一秒马上又变成跟从前一个样儿。 “既然如此,陪朕用早膳吧。赵公公,让御膳房送早饭来。”连城懒得跟她计较,大步走到梳妆台前,摆摆手道:“过来。” 顾清诧异,回头一看,接着指了指自己,叫她? “这里就你一个妃子,你还以为朕在叫谁?”他的声音自带着威严。 难得他今日心情大好,上早朝的时候就想着昨晚的情景,倒不是逮住慕容与顾清私会的场面。而是,他终于说出了心声,对顾清表明了心意。 心里轻松许多,要知道,在面对其他妃嫔的时候,他从来没有过心动的感觉。 而面对顾清,也并非始于初见心动,只是在后面一日又一日的相处中,才暗自渐生情愫,悄悄悸动。 于是早朝刚刚结束,就巴不得甩动着两条腿飞奔来凤凰宫。 要说他真的不在意昨晚的事情,那是不可能的。可是他不笨,更懂顾清和慕容的为人,所以,才会选择相信他们。 很多事情都需要眼见为实。 “哦。”顾清慢吞吞扭动着小脚丫子到他面前,被他重重按在椅子上,目光正好对准铜镜。 铜镜里的人发丝凌乱,模样要多难堪有多难堪,连城故意哀叹道:“你可真丑!” 顾清顿时坐不住,心里狠狠骂道:你才丑,你全家都丑!可嘴上不能反抗只好乖乖回答说:“皇上你……说的真对。” 丑?丑怎么了?能被人称丑也是一种境界。 连城嘴唇一弯,这丫的怎么不顶嘴了? 拿起一旁的木梳,轻飘飘卷起她的长发,三千青丝任意泼洒而下。连城学着以前父亲给母亲盘发的动作,将头发挽结于顶,接着做了个惊鸟欲飞的样子。再左弄弄右弄弄,马马虎虎的发髻就完成了,一旁还有些松散的发丝零零落落,洒在顾清白皙的脖子上。 “你编的什么发?”顾清问,她在镜子里看半天没有看出来什么形状。 锦雀在一边沉沉想道:“才人,这是惊鹄髻。” 惊鹄髻? 顾清对着镜子白了一眼:“还惊鹄?直接叫飞鸟髻好了。” 头上忽地落下一个棒槌,传来连城警告的声音:“朕第一次编发,安静点。” 第一次?锦雀听在心里,脸上露出看戏般的笑容,不知道才人有哪里格外优秀的地方?接二连三的让皇上对她动心。 赵公公带领着一行人回来,各个手上都端着玉盘,一碟碟精美的糕点陈列在桌上。 连城给顾清梳妆好后,对自己的作品甚是满意,还笑着说要让把顾清此刻的模样画下来。 顾清好几次想伸手去碰一下发髻都被连城看见了,硬是叫她收回手来。 “别碰,小心散了。先吃早膳吧。” 呀呀呀!今儿这皇上可是大不一样啊!顾清暗里观察,他脑子不会有病吧?自己跟慕容在大家面前都那样了,他还挺开心的? 不过话说回来,慕容的相位被罢黜,对顾清而言,或多或少有些愧疚。 她一定要把幕后操纵之人找出来,还自己一个清白。 ———— “皇上今日,没什么动作?” 顾宁问道,玉手轻插一根发钗在发髻里,觉得不喜,又取下换另一只带在头上。 小玉顿顿,如实说道:“皇上上完早朝后就去了凤凰宫,具体做了什么事,奴婢也不清楚。” 去了凤凰宫?顾宁脸色有些难堪,试发钗的心思也没了,顺手把首饰盒一推,面无表情问道:“就没听见惩罚顾清的字眼?” “没……娘娘你不必忧心,说不定皇上他……” “皇上他如何?皇上根本不会惩罚顾清!即便是与大臣私会这样难堪的脏事,皇上依旧不舍心罚她!”顾宁越说越气,一拳头打在柜台上,“本宫早该知道的,留着她,就是个祸患!” 从来没有见过皇后娘娘如此动怒,小玉强忍住心里的话,她还没有说出顾清与皇上一同用早膳的事情,不然,宁兴宫内又是一番惊天动地。 “娘娘息怒。” “小玉,你替我去躺顾府,将这两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告知我的母亲,让她帮我想想法子,要如何渡过此刻?”顾宁本性并不坏,在此时,还没有想要害谁的心思,可柳叶就不一定了,她满脑子坏主意,经过此次一问,注定会改变顾宁许多,性情,思想以及后半辈子的命运。 ———— 容华殿。 隔着山水景象画的屏风后面,一个男子,光着上半身正给榻上所仰之人轻柔按摩,不时传来几声女子的*。 “贵嫔,小的今日听见风声,说是苏贵嫔正在调查宴会上滑胎一事,这……” 慵懒闭着眼睛的容贵嫔低声一笑,面容很是得意:“苏贵嫔调查又如何?反正事情已过去那么久,还有谁会记得清楚?再说了,苏贵嫔傻乎乎的,呵,本宫才没有时间把心思浪费在她身上。任她查去吧,本宫不怕。” 要论起这火爆脾气,当然得算容贵嫔一个。 她是宫里唯一一个性情开放的女子,例如,某些方面。 后宫很大,妃嫔众多,可皇上是却只有一个。 有的妃子,一进宫就享尽荣华富贵,而有的女子,富贵没有不说,一个月下来,连皇上也见不到几面,更别说解决最基本的需要了。 女子跟男人一样,干枯久了,也是需要滋润的。 例如此刻,容贵嫔极其享受坐在自己身上半裸的男子,她趴在榻上,任由男子在背部,臀部上随意揉捏,男子的手法拿捏的很准,尤其是在腰部等位置特意用力,几经轻柔,惹的容贵嫔口干舌燥。 “呵呵,你可别说,当个小小的太监,真是屈才了。不如,就到本宫手下来干活,这样,咱们还可以天天都在一起。” 容贵嫔的手指慢慢的,一寸寸的滑上他的腰腹,还故意往下扯了扯裤腰带。 很明显的挑逗了,男子沉沉一笑,用手指勾住她的手,指尖相缠。接着,整个人紧紧贴在她的背上,在背上轻轻摩挲,道:“贵嫔还真是要不够呢?” “呵呵,死鬼,净笑话人家。” 容贵嫔主动翻转过来,身上仅余的肚兜已经被男子轻轻挑起,手探进去一把握住她的酥 胸,容贵嫔瞬间低吟出声,身子不自主扭动起来。 正当男子就要进行下一步动作的时候,屏风外面进来一个宫女说道:“主子,苏贵嫔来了。” 苏贵嫔?她来做什么? 容贵嫔正兴起之时,却被生生打断,不禁来了脾气。 凶巴巴道:“不见,就说本宫不在!” 转而又抓起男子的另一只手,放在自己胸 前,闭眼享受之际,听见苏贵嫔高声笑道:“还说不见?妹妹我都听见姐姐的声音了。” 糟糕! 容贵嫔暗叫不好,她怎么自己倒先进来了?什么兴致也被吓没了,一阵手忙脚乱坐起来,拿起外裳披在身上。男子也神色有些慌张,俯身一探,钻进了榻床底下。 “姐姐在屏风后面?” “苏贵嫔不可,我家主子在……” “在做什么?难不成,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苏贵嫔开玩笑道,作势就要扯过屏风走进来。 忽闻容贵嫔沉声道:“苏贵嫔,等一下!姐姐我昨儿着了凉,今日在行针灸之事,现在模样有些不雅,容我稍作打扮一下再接待妹妹可好?” 她好不容易想出这番说辞,额角的汗已经浸了出来。 可容贵嫔之前也饿说过,苏贵嫔这人呐,傻乎乎的,偏偏听不懂画外之音。 只见她一手拉过屏风,笑嘻嘻探了脑袋进来问道:“姐姐有多不雅呢?” 原只是一句玩笑话,可苏贵嫔真的呆住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情糜的味道,床榻上杂乱不已,而容贵嫔还在穿衣服。 “主子,奴婢们拦不住苏贵嫔……”宫女哭丧着脸,生怕容贵嫔发怒。 容贵嫔讪讪一笑,脸上红潮还未散去,“无妨,你们都退下吧。” 苏贵嫔环视屏风后面一圈,突然瞟到床榻底一双黑色的长靴。 是男人的长靴! 第一百一十二章 容贵嫔的打算 苏贵嫔目瞪口呆,她是知晓的,容华殿何时有过男人?就是侍奉的小太监也不曾有过。即便是有,也只是传达命令而已,哪有还把长靴留在此处的? 她突然有一个欲望,想要俯身看一看那床榻之下,到底有没有一个男人存在? 脚步已经上前移了小步,容贵嫔察觉异样,起身一把将她拦住,故作亲昵挽着苏贵嫔的手臂笑道:“妹妹怎么也不提前通知一声?我这模样,定是叫妹妹看了笑话。” “哪有?姐姐还是那么漂亮。” 苏贵嫔还想再深探那床榻之下,人却被容贵嫔往外拉去。 不过,在被往外拉的过程中,她看见那长靴被人稍稍移动,拿进了里面。 下面有人! 此念头一出,苏贵嫔顿时觉得坐立难安,看着与自己贴的极近的容贵嫔有人带着怀疑。 容华殿里藏了个男人,再加上她刚才的种种迹象。苏贵嫔心里一惊,她……竟与其他男人苟且! 罪名可一点儿也不低于私会男子! “妹妹找我有何事?”两人坐在椅子上,又宫女上前砌了茶水,她们对刚才所见一幕毫无惊讶,唯有一点惊慌,惊慌的是,没人会知道苏贵嫔会自己跑进来。 “无……无事。” 苏贵嫔好似发现了天大的秘密,同时也在心里冷哼:容贵嫔啊容贵嫔,枉你自诩清高,伶牙俐齿,我倒要看看,此事败露后,你又当如何自处? 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容贵嫔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悬着块大石头。 同为后宫妃子,明面上风雨和谐,笑逐颜开,可在暗地里,都相互着想要抓到对方的把柄。 苏贵嫔冷笑,她可真是误打误撞才瞧见如此的大事件,啧啧,现在轮到容贵嫔来低声下气的求她了吧? 空气中很安静,越是安静,就越让容贵嫔心里慌张。 里面的男人还没有走,她必须想个法子支走苏贵嫔才行。 于是,有一搭没一搭问道:“妹妹一早便前来,怎么会无事?不会是为了顾才人的事情吧?” 苏贵嫔故意嘻嘻笑道:“姐姐莫非是睡糊涂了?都日上三竿了,再过半个时辰,可就要用午饭了,哪里还早?不过姐姐说的没错,我确实是为顾才人一事而来。” 不说顾才人这三个字,她倒还差点忘了。 “顾才人昨儿犯了事,理应受到宫规,妹妹又是在操什么心?” 一说到顾清的事,她就很气。明明就是私会男子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可皇上竟然没罚她不说,竟还要让她侍寝? “宫规?依我看呐,那宫规,根本不可能用在顾清身上!” “此话怎讲?” 苏贵嫔深深叹口气:“皇上昨夜不说把顾清抱回了凤凰宫?皇上说,罚是要罚的,就罚她侍寝吧。姐姐,你说,这哪里是惩罚?分明就是赏赐啊?若宠幸她一次,日后怀了子嗣怎么办?后宫无一妃子有所出,要是她怀了孕,那尾巴都能翘上天了。” 容贵嫔一顿,“妹妹想多了,都还没侍寝呢?哪来的子嗣?” “姐姐,难道你真的以为昨晚他们什么也没做吗?” 苏贵嫔可劲的炫耀自己丰富的脑补能力,容贵嫔被成功带偏,因她这句话陷入了沉思。 “这顾家姐妹二人,可是我们最大的障碍物啊。”苏贵嫔故意把这话说给容贵嫔听。 “呵呵,是么?” 容贵嫔可不是那么好忽悠的。我们?她跟苏贵嫔?简直是可笑!苏贵嫔是个只顾眼前短暂利益的人,而她?是要凭借着自己的能力,一步步攀上高位的人。 “姐姐你说,如果让顾家姐妹相互残杀,而我们坐收渔翁之利,岂不是更好?” 容贵嫔问:“妹妹有法子?” “呵呵。”苏贵嫔轻笑:“法子倒是很多,就不知道,中不中用了。” 容贵嫔淡淡一笑。两人心思各异。 苏贵嫔刚刚离开,床榻之下的那男子就迫不得已爬起来,抖抖身上的灰尘,他道:“万不可叫苏贵嫔知晓我们俩的事。” 容贵嫔目色一沉:“本宫自是知道。” “贵嫔要如何做?” 她想起苏贵嫔刚刚说的话,摇摇头道:“敌不动我不动。苏贵嫔说,她会想法子对付顾家姐妹,本宫且静静看着,到时候再推波助澜,让她苏玉也吃不了兜着走!” 苏玉即是苏贵嫔。 而另一边,苏贵嫔好一阵趾高气扬,自认为抓到了容贵嫔怎样的大把柄,便思量着要如何运用这个好机会。若是提前与容贵嫔一起扳倒了顾家姐妹,再将今日所见之事告知皇上,那时候,在这宫里,可就是她苏玉笑的最大声了。 “百合,你给本宫等着。这一声声的姐姐,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 相府近日来,喜气洋洋,是真的要办喜事了。再不会像之前一样,一拖再拖。 如画的宁静小院里,流苏照着书籍上的图画学着给小孩做衣服,小布篼里已经做好了一双鞋子,是天蓝色的绸缎所做,男孩女孩都可以穿。 门外突然扔进来一个小风车玩具,她含笑抬眼:“卫采,别闹了。” “姐姐,又在做衣服啊?” 还果真是卫采,他蹦跳着进来,拾起地上的小风车放在桌上,笑嘻嘻道:“我出府玩的时候,看见有人吆喝着在卖这个,就想着给姐姐肚子里的孩子买一个回来玩。” “还早呢,我看呐,你这玩具要放到几个月之后才能玩了。” 卫采不介意说:“几个月就几个月呗,我能等。” 流苏是打心底里高兴,跟她的猜想一样,她怀上了孩子。一开始她很害怕,害怕会被舍弃,被嫌弃,好在,慕容认可了她。 “我过来的时候,看见公子在跟管家交代哪些是大喜之日需要用到的东西。” 慕容…… 流苏神色有些欣喜:“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啊!”卫采嘿嘿一笑:“公子对姐姐很上心。” 手掌轻覆在小腹上,流苏松了一大口气,孩子,你有一个完整的家。 ———— 已是七月正炎热之际,院子里知了一直不停的叫。 顾清推开一扇窗来,闷热气息扑面而来。 锦雀在一旁道:“才人,正是晌午热的时候,就别在那儿晒了。” 窗子口正对上倾洒而下的阳光,直直叫人睁不开眼睛。 顾清有很久没有回顾府了,很久没有见娘亲,没有见父亲,也不知道他们听闻了自己在宫中的遭遇没有。 一下子想起顾宁,顾清有些怅然,回头对锦雀说道:“你现在陪我去宁兴宫吧。我想见见二姐。” “可是外面正热……” “几步路而已,又不远。你若不去,我就自己去。”顾清故意这样说。锦雀才不会让她一个人乱跑,要是出了什么事可就糟了。更何况宫中所有人都对顾清虎视眈眈,她得更加警醒才行。 “可是,皇上禁了才人你的足啊,如果叫皇上知道,他肯定又会大发雷霆的。” 说的也对啊。顾清一下耷拉着脑袋,小声说道:“我们就去见一面,又不会待很久,反正没人会告诉皇上的。” “这……” “何必那么纠结?依我不就行了?” 顾清总是这样,什么事情喜欢自己做主。 锦雀无奈,只好依着她,两人简单收拾一下,准备了一顶轿子,徐徐朝宁兴宫走去。 轿子里的空气都很闷热,锦雀拿了把扇子不停扇着风,顾清竟没来由的紧张起来,手心里全是浸满了的汗水。 “你说,二姐会不会怨我?” 锦雀摇头:“奴婢是独女,无法体会有姐妹是种什么感觉。不过,皇后娘娘的性子是宫里出了名的温和,而且你们又是一家人,说什么怨不怨的?” 是的,自顾清记事以来,顾宁好像从来都没有发过脾气,哪怕是说狠话或者声音大点也不曾有过。 唯一一此厉声说话,还是那晚带人找到她跟慕容的时候。 想着想着,轿子缓缓停下,接着传来一个声音:“才人,宁兴宫到了。” 顾清深呼吸一口气,暗自给自己打气,掀开帘子跳了下来。 炎炎夏日,她站在宫外等着宫女进去通报,有传唤了才能进去。 这时,她远远看见从宁兴宫里走出一个妇女,身形越看越熟悉,稍稍走进才看清,原来是柳叶。 她何时进的宫?是来看二姐的? 柳叶也见到她了,前面有个小宫女给她带路,看见顾清后,小宫女先唤道:“见过顾才人。” 然后是柳叶的嗤笑:“哟?怎么碰上顾才人了?皇宫可真小呢。是来见皇后的?” 锦雀开口道:“你是哪里来的妇人?见了才人也不行礼的么?” “行礼?见了皇后我尚且都没有行礼,而她只是个去去才人,我为何要作践自己?” 柳叶的话已经很难听,明着嘲讽了顾清的身份不说,还暗暗骂了顾清一顿。 “你……” 顾清一把拦住锦雀,轻摇头,转而对柳叶说道:“不知在此处能见到大娘,宫女们不懂事,还请大娘别放在心上。” 锦雀心里小小一惊,怪不得她说见了皇后都不用行礼,原来是皇后的生母! “宫女们不懂事也就算了。只是,自古便有句话说,手下人犯了事,向来是主子买单出了错。才人,你说是不是?” 顾清额角浸出许多汗珠,向来柳叶是要跟死磕到底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姐妹情深 就凭才人二字,柳叶便瞧不起顾清,不为别的,只为她与顾宁争夺皇宠,到最后却只讨得一个区区才人之位,哼! 柳叶是长辈,顾清与她说话处处留意着。以往在顾府,只有柳叶欺负到头顶上来,她才会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但她此刻对自己如此偏见,顾清心里清楚缘由,也就不好与她争辩。 “大娘说得对,顾清记在心里了。” 她不卑不亢,淡定从容。 柳叶眼角一瞥,似乎不屑与她再多说话。这时,身后进去通报的宫女也刚好出来,恭恭敬敬道:“顾才人,皇后娘娘有请。” 她微微颔首,缓步走进宁兴宫里。 顾宁一大早便接受柳叶苦口婆心的说辞,心情很沉重,后宫的局势细细分析后,才发现,只有如今正得皇上之意的顾清是最大的阻碍。 虽然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被临幸,可顾宁心里依旧抱着一股希望。她会想办法的,她想要一个孩子。 殿门口几个拉长的人影走进来,她看见顾清在宫女的身后神色从容,不慌不忙,鬓发微湿,稍抬眼一看,声音清朗:“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臣妾二字……顾宁不禁自嘲,拿过桌上的手帕擦了擦手心里的细汗,对身边的小玉道:“给顾才人赐座。” “是,娘娘。” 殿上很安静,气氛也很沉闷。不知怎的,顾才人这三字,从顾宁口中说出来时,于顾清而言,相隔的距离很远很远。 二姐她……也嫌弃自己了?就像当初柳叶嫌弃玉娘一样。 “妹妹也真是的,自封了才人以后,可是从来没来本宫这里,怎么?不习惯么?”顾宁嘴角含笑,是那种很温婉的笑容,正问着顾清,暗里也将她默默指责了一番,为什么不来宁兴宫?哪怕是拜访一下也可以,至少证明,她这个皇后之位并非虚设。 顾清急于解释:“二姐切莫怪我。只怪此事发生的过于突然,我也是迷迷糊糊还未弄清状况……” “顾才人是真的不懂宫规么?在皇后面前,怎么能够自称我呢?还有什么二姐不二姐的?皇后是皇后,而才人你需要认清自己的身份。”小玉替顾宁说话,字里行间,都在指责顾清不懂规矩。 小玉也是仗着顾宁在一旁撑腰才敢如此说话。 而顾宁,只静静等着顾清的回答。 “是臣妾疏忽了,还望皇后娘娘海涵。” 她依着她们的愿,本来在宫里就低顾宁一等。 顾宁想想,以前的顾清从来都是倔强固执的,但不知何时起,她的性子好像慢慢收敛了。 “无事。想来是顾才人刚进宫不久,不熟识宫里的规矩而已。小玉,晚些时候,请个资历深的姑姑,教教顾才人规矩。”又朝顾清说:“顾才人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顾清不敢有意见,微笑道:“全听皇后吩咐。” 锦雀对顾宁颇有意见,但她终究是个婢子,无法为顾清出头。 “妹妹平日里深居简出,打扮更是朴素得很。本宫甚是怜惜,正好皇上赏了我不少珠宝首饰,才人若是不介意,就随意挑选几个吧。小玉,去把本宫的首饰盒子拿出来。”顾宁微抿了口茶水润喉。 小玉道:“娘娘,那些可都是你最爱的首饰啊。” 顾宁温和一笑:“那又如何?我们后宫姐妹自当同心才对,区区一些首饰,不足为贵。更何况,才人又是我顾家姊妹,有什么舍不得?” “皇后娘娘有心了。” 小玉搬出一个首饰盒,打开一看,金灿灿的首饰好不耀眼! “拿到才人跟前,让她自个儿选,可有喜欢的?” “是。”小玉虽万般不情愿,还是乖乖到了顾清跟前。 顾清展目一看,里面首饰有碧绿藤花玉佩,一色珍珠卷珠簪,红翡翠水滴形耳坠和玛瑙双扣镯,还有好多好多,她叫不上来名字的发簪和手镯。 见顾清丝毫未有所动作,顾宁好心提醒说:“喜欢哪件,尽管拿就是了。” 她俨然已经把顾清当成自己手心讨生活的一名小人物,这些首饰,就像是可怜赏赐她的一样。 顾宁很享受这种感觉,只有在此刻,她才觉得自己的地位来得真实。 “是,娘娘。”顾清应道,随手拿了一个累丝珠钗,这只珠钗是所有首饰里面最朴素的一个。顾宁只斜眼一瞥,但笑不语。 “臣妾喜欢这只累丝珠钗。” 顾宁应允道:“既然喜欢,拿去就是。” “谢娘娘赏赐。” 小玉收回首饰盒子,退回到顾宁身后,拿着扇子恭恭敬敬为她扇风。 正值炎暑之日,又是正午,顾清迎着烈日一路走来早已是满头大汗,又在宫门外跟柳叶一阵谈话,更是汗流浃背。 可到了宁兴宫,连杯茶水都没有,顾清口干舌燥的不行。 只觉得心里有一团火在燃烧。 “妹妹能得到皇上的赏识,也是咱们顾家的福气。日后,我们俩姐妹定要携手同进才行,一起尽心尽力服侍皇上……” 顾清听见了前面一段话,可后面说的是什么,她全然不知。脑子里一阵轰鸣,迷迷糊糊只能看见顾宁的双唇不停蠕动,眼前突然天旋地转,整个人晕了过去,直直朝后仰了下去。 “才人——” “快!请太医!” ———— 明日就是相府大喜之日,府上进进出出忙碌的人,处处张灯结彩,灯光通夜未灭。 凡事准备就绪,就差明儿天一亮,新郎官和新娘子的亮相了。 新郎官是慕容,新娘子自然也就是流苏。 她苦苦等待那么久,终于等来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 是夜,对镜梳妆,流苏屏退了所有丫鬟,此刻,她只想享受宁静。 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声音,步子沉稳。流苏取下耳环,看也未看,笑着说:“公子怎的走路静悄悄?” 身后的步子一顿,继而上前从背后轻轻环住她。流苏低头一看,黝黑的皮肤很显然并非是慕容。她一惊,正要起身,却又被重重按在椅子上,耳畔后响起男子的声音:“你可真狠心啊。” 听这个声音,是无禹。 “为什么要嫁给慕容?你是要我的孩子以后叫他父亲么?”他的话像刺一样扎在流苏心里。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都这么晚了,你是如何进来的?” 流苏才不关系孩子以后叫谁父亲,她只顾眼下,只管自己。况且,她可是皇族血脉,为什么要给一个无名小卒生孩子? 眼看这世间,她只看上可慕容。也唯有慕容才能配上的她。 无禹是练家子,想要翻墙爬院,就是动动脚趾头的事情。 他探出个脑袋,凑近流苏,呼吸全扑在了她脸上,“你且告诉我,为何要嫁给他?你与我的感情,又算什么?” 感情?流苏在心里冷哼,真是搞笑,从前朝皇宫一直辗转流离,她早就不讲感情了。 人与人之间,单单靠感情能维系什么? 流苏不答,不想回答他,只静静望着铜镜里自己的容颜。 “若我们的孩子生下来后,叫他为父亲,你要我如何自处?流苏啊,你想要的荣华富贵,山河锦绣,我可以奋斗,可以努力。就算是我这条命,也可以拱手交给你。” 无禹拿她没有办法,从第一眼见到她,高傲清冷的模样便从此入了眼,再没法淹没。 可她太高高在上了,同样追求至上的完美。 若她能低头看一看,或许就能看见无禹极其卑微的爱。 “呵。”流苏冷笑:“我想要的?你都能给?无禹,你这条贱命都是我救的,你能有什么宝贵的东西给我?” 空气中流动着非善意的气息,无禹嘴角自嘲一扯,她说得对,自己这条贱命,根本就不值钱。 “所以,你想尽办法都要嫁给慕容?你确定他什么都能给你吗?” 流苏没有耐烦心跟他继续闲扯,于是开始赶人:“奉劝你一句,赶紧给我离开。” 无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光洁的下巴,“哟?是怕事情败露吗?你怎么还不赶紧讨好我?万一我把真相公布于众,你还怎么做人?” 所谓的真相就是,她肚子里的种,根本就不是慕容的。甚至,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不会的。”流苏肯定答道。 “为什么?” “因为我肚子里的孩子。相府里应有尽有,孩子生下来后,要什么有什么,总比跟你一起讨饭吃混日子强吧?” 流苏就是看准了这么一点才敢对无禹为所欲为。无禹是孤儿,之前一直跟刀疤男混日子,整日里以打架为乐。可是当他得知自己有了亲生骨肉的时候,别提有多高兴,也就证明他把这个孩子看的有多重要! “你摆明了是掐着我的弱点!”无禹咬牙切齿。 流苏斜眼一瞪,满不在乎:“我又没说错。快点离开吧,让我省点心,肚子里的孩子也会好过些。” 身后沉默半晌,也没什么动作。 正当流苏以为他已经消失的时候,无禹缓缓道:“你想要的,他给不了你。” 铜镜正好能看见他的脸,流苏早已看淡了一切,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想要自己好过些罢了。 对于想要的东西,他能不能给,已经不重要了。更何况,一辈子那么长,慢慢来又有何妨? 第一百一十四章 他的心疼 说了那么多,她依旧是这种态度。 无禹见无法令她转变心思,狠狠说了四个字:“冥顽不顾!” 说完便化作一阵风从窗口一跃而出。 流苏看着铜镜前的红妆,静默不语。 ———— 第二日相府大喜之日,水泄不通的街道密密满满都是看热闹的人。 世人都知流苏和慕容皆无父母长兄,所以此次亲事未有任何高堂在场。先是慕容身着新郎官的喜庆服饰,骑着白马,身后跟着浩浩汤汤的新娘轿子,一路前行,硬是将京城给绕了一整圈。 今日的慕容,与往日并无很大的差异,但看的出来,他在成千的京城子民前,正玩着唇微笑。 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的。 他们说,是流苏姑娘感化了丞相,让他从一个清冷如谪仙般的人物变得平凡。 流苏头带翡翠红冠,面容被珠帘所掩。 她可以透过穿行而过的人群看见前方那个挺拔的身影,此后就算有风风雨雨,跟了他,一样也能活的痛快。 慕容的眼神深邃而绵长,望向飘渺的天际,离得很远的皇宫只剩下一团迷蒙的印象。 那宫里的人儿,以后再与他无关。 ———— 顾清迷迷糊糊睁开眼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淡紫色的床幔,身旁坐了一个人,微微侧目一看,才发现,原来是连城。 他的眼睛有些泛红,带着些许血丝。一听到身后有动静,急忙转过头查看原因。 “你醒了?来太医!”他对外高声唤道。 顾清忍不住给他一个白眼,一巴掌甩过去,却觉轻飘飘的,毫无力道。 连城抓住她伸出的手,“都这个样子了,还想着打朕?” “我……什么样子?” 怨恨似的看她一眼,连城起身端来一碗莲子羹,试了试温度,接着舀了一小勺递到她嘴边。 “这……”傻皇帝没出毛病吧?无缘无故的,竟然给她喂莲子羹? “张嘴!”沉沉一吼,顾清跟不听使唤似的,嘴巴自动张开,一勺温热的莲子羹瞬间下喉,暖了肚子。 不吃还好,一勺进肚,才发现她早已饥肠辘辘。 “我……我自己来。”她实在不习惯这样的连城,总觉得他少了根筋。 连城把瓷碗递给她,学着怨妇说话的语气:“朕都禁你足了,还管不住你想要跑出去的欲望?自己中暑了都不知道?你可真是头猪,一睡就睡那么久,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了。” “……我睡着了怎么知道时间?”她嘀嘀咕咕一句,连城凶狠的眼神立马杀过来,吓得顾清抱着瓷碗一直啃饭不敢吭声。 一碗莲子羹干干净净下肚后,她满意擦了擦嘴巴,随手就把瓷碗递过去,没想到连城乖乖接过碗后,一句怨言也没有。 他好不正常啊。 顾清在心里想着,难道是天气太炎热,脑子坏掉了? “太医拿了些清热的中药,晚些时候,锦雀会端过来让你喝,你可一定要喝下肚子。” 她又钻进被窝,只露出一个脑袋来与他对视,接着呆呆点头。 自她醒来后,觉得殿内明显凉快了许多,同时也注意到了最角落里的冰块。难道是听说她中暑后,连城特意交代放置的冰块消暑么? 他……竟会这样有心? 趁她胡思乱想着,连城已跨步到她跟前,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 顾清反应过来,“没……没什么。” 连城显然不相信她,可是现在要去御书房整理一些文件,他居然带着一丝不舍? “朕晚点再来看你。” 顾清忽地抬眼,对上他的眸子,又急忙躲避开。 耳边传来一声连城的轻笑,像是在嘲笑她的窘迫一样。 接着,迎着无限好的夕阳,起驾到御书房。 夏日的夜晚带着些许闷热,赵公公遣人送了碗绿豆汤给连城,御书房里没有其他人,赵公公想了半天叹道:“皇上也真是的。这些公务白日里就能处理完的,可非要去看顾才人,。这不,堆了那么多公文,又得忙到深夜了。” 连城满不在乎:“无事,马上就完了。” “皇上,你可别嫌奴才话多,凡事啊,还是以政务为主。” 批改奏折的手一顿,连城叹息一声,“听闻她中暑昏迷不醒的消息后,朕很担心。尤其看的她那双灵动的眼睛紧紧闭着,就会想,如果……她跟父亲母亲一样,就这样永远闭上了眼睛,朕该怎么办?” 这算是他的心里话了。 赵公公听在心里,也是一阵感慨,父母的双亡在他心里留下了阴影。 “说起顾清,朕好像真的对她动心了,不是一见钟情,是那种由漫长日子而衍生出来的爱意。”他喃喃道,目光望着微闪的灯火,这种感觉他从来不曾有过。 “皇上?”赵公公第一次见皇上为一个人失神,也不由感叹道,儿女情长之事,扰人心思啊。 看完最后一本奏折,连城可谓是轻松叹了叹气,他起身净手,心思早已藏不住,想要往凤凰宫去。 内殿里还亮着灯盏,一踏进来,就能感觉到扑面的冷气。顾清中暑之后,他立马差人取来一桶又一桶的冰块,只想着能够降低温度,让她减少炎热。 殿内只余锦雀一个宫女,连城未发出声响,为了不打搅顾清,更是在殿外脱下长靴,只留下微微被汗浸湿的袜子,悄悄走了进来。 锦雀见状,正要行礼时,被连城一把拦下。随后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锦雀出去。 锦雀打量着背对着看书的顾清,紧接着走出了内殿。 ———— 从身后莫名其妙伸出一双手臂来,紧紧缠绕着顾清,眼前明黄的衣袍让她不敢有所动作。她拿着书抵在胸前,弱弱问了句:“皇上你这是?” 她只觉得身后贴着一个庞然大物,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别动。”轻轻呼出的气息吐在她的耳畔,呵气如兰,扰的她心痒痒。 顾清不敢动弹,任由他环着自己。 “你可还记得,朕说过要罚你?” 慵懒的声音响起。顾清沉眸想了想,她记得,皇上的确说过要罚她,可要如何罚? 侍寝! 这两个字,她想都不敢想。 “爱妃可还记得?” 一声爱妃可谓是唤的顾清起鸡皮疙瘩,她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冷颤,脑袋僵硬摇了摇头。 她听见身后人传来的轻笑。 身子被打横一抱,书本哗啦啦的掉在地上。顾清惊呼出声,奋力拍打连城,想让他把自己放下来。 他又怎会听顾清的话?抱着顾清就往床榻上走去。 “皇上,你快放开我!”顾清挣扎着就要逃离,反被连城紧紧钳住,他的声音低沉:“别动,朕不会对你做什么。” 顾清半信半疑,届时,他靠的很近,衣服上龙延香的味道很淡很淡,莫名的好闻。 轻轻把她放在床榻上,连城吃吃一笑:“是你自己脱鞋子,还是朕来帮你?” 顾清忙道:“我……我自己来。” 快速利落脱下鞋子,顾清有些尴尬说道:“那个……我还没有洗漱。” 言下之意就是,她连脚也没有洗过。大热天的,即使再没有走动,捂在鞋子里还是会有轻微的味道。 连城瞥她一眼,故作嫌弃道:“你怎么那么不爱干净?起来,洗漱去。” 皇命不可违啊!顾清乖巧应了声,光着脚丫子就跑了出去。她跑出去的身影像一只翩翩而过的蝴蝶,连城低声一笑。 院子里洒过水,清凉许多,顾清打了一桶井水,坐在石阶上,将雪白的脚丫子泡在木头里。今天的连城好生温柔,特别是他靠近的时候,她的心里竟没由来的悸动了一下。 啧啧啧,她不会思春了吧?可这是夏天啊。 “怎么还没洗漱完?”他高声唤道,顾清立马回了句:“洗好了洗好了,这就来。” 可顾清刚一踏进院子就被眼前的景象呆住,这哪里还是一个皇上所为?只看见地上的黄袍,和一个遮住下半身的……男子。 揉揉眼睛,没看错吧?顾清脚步慢慢走过来,床上的人也正凝视着她,还招了招手,声音轻柔:“过来。” 过来…… 顾清咽咽口水,“皇上,你这是……” “爱妃,过来。” 比起之前的种种,顾清对他的看法改变许多,至少心里没有芥蒂。她唯一介怀的,就是自己的身份。 自觉爬上床榻,从连城身上踏过去,期间注意了下他的神情,见他并未介意,顾清心里一松。 还有就是,她的眼神总是若有似无瞟过他的上半身,不是她思想不健康,而是……连城的肉感真的不错,光是看看就觉得超级有料,如果再摸摸的话…… “你眼神在看哪里?” 顾清身子一僵,慌忙撇过去,装作若无其事:“什么哪里?有些困了,我想睡觉了。” 她睡在里侧,背靠着墙壁,面朝连城。而连城是靠在床榻上的,她正面所朝的实际位置,其实是他的……屁股。 头顶半天没传来声响,顾清闭上眼也睡不着,不禁拿眼小心翼翼打量着他,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偷看被捉个正着,赶紧心虚闭上眼。 “清儿,到我怀里来。” “什么?”顾清吃惊一问,去他的怀里,天哪,要跟饱满厚实的腹肌接触? 第一百一十五章 今日着红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尴尬的意味,顾清根本不会想到有这么一天跟皇上同榻而眠,说实在话,她有点……睡不着。 压根就不敢睡! 听了半天,身后未传来丝丝响动,连城扭头瞧了一眼,一双眼睛瞬间弯成了新月牙儿,“怕朕?” 忽然被问话,顾清从自己的幻想中立马清醒出来,连连摇头。她只是觉得,跟一个男人亲密接触有点不妥,更何况,还是这样一个让她在现实中左右为难的男人。 “那就是还在怨朕?” 语气没来由的带了点小傲娇。顾清脑子抽了下一顿没反应过来,后面才听懂了他的意思,怨他,因为慕容么? 随即又慢慢摇摇头,不是的,不是因为他。 似乎摇头的答案并不能让连城满意,他面容带了几分愠色,一想到眼前的女人心里想的是另一个男人,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自古以来,好像也就只有他身为高贵的皇上,才能心心念念众多美艳女子。只要是他看重的东西,不用吩咐也有人殷勤拱手相乘。 可是,顾清不一样,她虽已成为了自己宫中的妃嫔之一,身上的傲气与执拗都未曾减过分毫。 连城不喜欢这样的她,但实实在在的,也确是这样的顾清才真正吸引到了他。 “亲口对朕说,你的心里话,于朕,也于他,究竟意想如何?” 头顶上传来的话不禁又让顾清跳进了坑里,她闭眼汗颜,这算是什么事情?现在要她说心里话?不就是把她的小命吊在了城门边上,稍有一句话未得体,立马就得掉下去。 伴随着微微的喘气声,顾清暗自攥紧了衣角,终是道:“皇上您雍华永贵,伸手抬头间便能俯嗅山河,能力自是无人能及。而他……如今不过只是一个平淡布衣,臣妾于你们二人,能有什么意想呢?” 额角冒着汗渍说完一段话,顾清生怕头顶上的人一个生气就将她给随手扔了出去。 只是,许久,没有传来答复声。 “歇息吧,朕累了。” 身上忽然被一只大手给覆住,顾清吓得身子抖动了下,满心惶恐害怕会有什么出格之事。 连城闭眼低低一笑,他不过是将手掌随意搭在了她的身上,她倒好,吓得跟小鸡逃命似的。 轻轻环住柔软的身子,没有用力,不敢用力,只能小心翼翼汲取来自她身上的温暖。 一夜静好,相安无事,对顾清来说,是幸运的。 凤凰宫是相安静好,宁兴宫却是惶惶然于不安。 顾清是在宁兴宫晕倒的,听闻此事后,尽管顾宁已经尽力招来太医给顾清看病,还是比不上神情慌乱急匆匆赶来的连城。 那是顾宁第一次在这个九五至尊的脸上,看到那样的神情。 就连他失去自己还未出生的孩子,都没有这样紧张过。 顾宁的心里,宛如一腔嫉妒生出了一个狭长的深渊,内心无法平息。 “皇后娘娘,听说顾才人无事了。”皇上两天都守在凤凰宫未曾离开,意思已经很明显,是在昭告各宫关于顾清的地位。 区区一个才人的位置又如何?她夺得了一个帝王的宠爱,只这一点,就比什么都强。 顾宁仰卧在贵妃塌上,桌上袅袅升起的熏香跟她的心情完全成反比,她的心情一落千丈,这宫里,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慰藉。 小玉低声说了一句后安静站立在一旁听从吩咐,一听到顾才人三个字顾宁就蹙了眉,强行压住心中的不满不情愿,她压根没法正视这个称号。 手指妖娆一伸出,新做的荷花指甲格外好看,窗外灼人的阳光投射进来,顾宁的声音也随之很轻:“当年,本宫的母亲极其不待见她,若非是本宫在丛中干涉,恐怕她早已不是顾家的女儿,哪里还能轮到现在进宫的份?还是当初母亲说得对,人心不易见啊。” 口口声声的那个她,小玉知道是谁。皇上最近一次到宁兴宫来,还是前儿个带走晕倒的顾清那日,仔细想想,宁兴宫的菜样和装饰,都许久没变过了。 没有一个愿意观看愿意赏识的人,实实在在有些荒凉清冷,可是又能如何? “皇后娘娘无需忧愁,宫里的规矩大多数人都知道,没有谁能够一辈子获得皇上的宠爱,宫里人多手杂,说不定哪一日就没了顾才人的威风,到时候……” “本宫也一直在想,之前还念及姐妹旧情想要放她一马,现在恐是没这个必要了。”顾宁的神色带着几分阴狠,她一出手就不会手下留情,到时候可别怪她不懂什么姐妹旧情! “宫里最易出风头的就是容贵嫔和苏贵嫔了……”小玉提醒道,眼尖儿的打量着顾宁,生怕她不懂自己的意思。 顾宁的眸子带着写思量,手指紧紧扣在贵妃塌的边沿,“苏贵嫔比容贵嫔比起来,似乎更好忽悠。” 小玉淡笑:“皇后娘娘说的极是。” 宁兴宫外的烈烈旭日高升空中,光芒耀眼洒在宫内每一个角落,可有些黑暗的角落却怎么也照亮不了。 ———————————————— 凤凰宫里,清脆如珠玉落玉盘的声音响个不停,一大清早就有赵公公带领宫女们前来,扬言说要将凤凰宫内的寝宫装置一新。 特意昭告了下,听从皇上吩咐。 一觉醒来就不见连城的身影,顾清是在一阵燥热中醒来的,那时窗外已经是火红的阳光了。 “你怎么也不唤唤我?”顾清佯装生气的责问锦雀,锦雀则笑嘻嘻回答:“嘻嘻,回才人,是皇上特意吩咐奴婢们,千万不要吵醒才人呢。咱们做宫女的,怎么敢不听皇上的吩咐呢?” 瞧瞧她说话时得意的神情,顾清笑着无奈,只好递给她一个大大的白眼。 锦雀当然高兴了,自家主子得宠,自己虽身为宫女也跟着光荣,在其他宫女面前,说话的底气都要足上几分。 “才人,今日梳个什么发饰?” 铜镜中的人有些憔悴,顾清伸手抚上脸颊,这几日她忧愁许多事情,肌肤显得淡白无力,一点生气也没有。饶是这样的样子被连城看见,他也会没有兴致吧? 忽然脑子里面精光一现,顾清手握着一支发簪微微出神,她是……怎么了?怎么会无缘无故想到他? 又想起他昨晚问自己的问题,他和慕容…… 暗暗叹气一声,锦雀听到后轻笑问:“才人有什么烦心的事么?奴婢好像瞧见,皇上早上离去的时候,还特意给才人您盖了被子,奴婢没看错的话,皇上还是笑着走出凤凰宫的。” “笑着?”顾清微微吃惊,她好像没怎么见过连城的笑容,那样一个邪魅的男人,笑起来到底是什么样的? “今日着红妆。” 自那日中暑晕倒以后,连城便撤回了禁足的命令,顾清也成功恢复了自由。 是日,荷花清妍,池水潋滟碧波光,亭子中聚集了一群莺莺燕燕,胭脂水粉味各有不同,相凑在一起,气味倒也清奇。 先是苏贵嫔的声音格外响亮传了出来:“哼,她有什么了不起的?再得皇上宠爱,见了咱们,还不是一样要行礼?” “行礼又如何?宫里的妃嫔通常都是风水轮流转,说不定,明日人家也成了贵嫔呢?或许高上一级也不一定啊。” 众多艳色中一个小小的妃子接了话,苏贵嫔一听话锋针对自己,仔细思虑其中意味,有暗自嘲讽她的意味,当即便不能容忍。 沉声呵斥道:“哪里来的狗东西?竟然敢这样跟本宫说话?” 她狠厉的眼光在人群中一扫而过,其他的妃子们都挨个挨个低了头不敢言语,就连适才说话的那名妃子,也一样哑巴似的不出声。 “今日本宫在你们面前的地位最大,明日也会是如此!别在背后说什么风言风语,本宫今日把话放出来,谁要是得罪上来,可就不是一句好说能够商量的!” 宫里妃子们都知道苏贵嫔性子跋扈,位份虽不高,气势却大的很。此刻在亭子里的各位莺莺燕燕们,都是才人贵人之类的角子,论起位份来,苏贵嫔的确是要高上以一级。 所以没有人愿意给自己找不快。 “妹妹怎么发这样大的火气?跟姐妹们好好说话不就行了?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好。”容贵嫔的声音慢慢从小道上传来,她今日好似高兴得很,着了一副妖媚儿的妆容,走起路来,连步子都要轻快些。 苏贵嫔当是谁呢?原来是这一位“姐姐”啊? 那日容华殿的“苟且之事”她可一幕都没敢忘啊! “姐姐来了?请坐吧。” 随着这句话,众多妃嫔来按照位份依次坐散开来,容贵嫔自是紧挨着苏贵嫔坐在一块儿,她拿眼一瞅亭子里的妃嫔们,宽慰道:“姐妹中难免会有不懂事的,妹妹要是跟那些不会说话的人置气,可就真不大方了?” 苏贵嫔轻哼:“不懂事还好,这不会说话嘛,就应该扯下她的舌头拿去喂狗吃!” “啊?”妃嫔们皆是一慌,各自都有心思打算。 这苏贵嫔地位不高,脾气却还不小啊! 第一百一十六章 皇上之怒 管他苏贵嫔再有天大的火气,容贵嫔都笑眼相对,故作亲昵拉过她的手掌,低声说了句:“妹妹这样生气,不就是让其他人看了笑话吗?喏,妹妹你看那是谁?” 苏贵嫔顺着她话的方向望去,看到是一个身着鲜艳红裳的女子,在众多宫女们的拥簇中缓缓走来。 那人在沿路赏着花儿,似乎并未看向亭子里来。 一个妃嫔多嘴道:“那不是顾才人么?” 还真是顾清。只不过今日,她那身艳丽的打扮,与她名字里的清字,极其不符合。 在苏贵嫔看来,这算是示威。 容贵嫔偷偷打量了她的脸色,随后给靠边的一个宫女低低吩咐了句,那宫女颔首回忆步子朝顾清方向走去。 不多时,那耀眼夺目的一袭红裳,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朝亭子走来。 本就身在宫中,很多事情和遭遇并不是自己想避免就能避免的,顾清如是想,还不如鼓足勇气奋力冲上前。 “妹妹来了?快,快来这边请坐。” 率先开口的人自然是极其热情的容贵嫔,一见顾清走进亭子来,她立马松开苏贵嫔的手,步子芊芊移向顾清。 挽上她的手臂,口中还关切说道:“亭中都是自家姐妹,妹妹来此无需多礼。” 顾清正要朝亭中姐妹们行礼时,容贵嫔这句话便说出了口。眼神在亭子里环顾了一圈,顾清终是朝着容贵嫔和苏贵嫔盈盈屈身:“见过两位姐姐。” 苏贵嫔立马怼出一句:“呵呵,从顾才人口中说出的姐姐二字,本宫可实在不敢当!万一哪天落得一个跟皇后娘娘一样的下场……” 顾清蹙眉,很显然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随着苏贵嫔的话一说出来,亭中众女纷纷窃窃私语,一种异样的眼光在顾清身上辗转流连。 “苏妹妹怎么说话的?顾妹妹,你可千万别当真!来,坐下喝点茶水。”容贵嫔越加掩饰就越让顾清好奇心加重。这几日她因中暑一直待在凤凰宫,一步也没踏出过,能做出什么让苏贵嫔如此厌恶的事情? 皇后娘娘…… 是二姐出什么事了? 顾清那一双明亮的眸子里未带任何情绪,只是的关乎礼貌的询问:“敢问苏贵嫔,皇后娘娘发生了什么事?” 谁知,她这一问倒叫亭中许多人都笑出了声。 苏贵嫔站起身来,窈窕的身段随着步子而晃动着,几步便到顾清面前,声音里带着一丝得意:“怎么?难道顾才人还不知道皇后被皇上训斥的消息?哦对了,皇上几日来都待在凤凰宫,即使皇后有什么事情,顾才人也不一定会知道吧?可谁又能知道呢?” 最后一句反问是在控诉顾清,控诉顾清明明知道此事却还是故意装傻! “苏妹妹你别说了!皇后被训斥跟顾妹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别胡说八道!” 容贵嫔就像是个打圆场的好心人,左说说右说说,在旁人眼里看来,当真没什么不对。 自顾清那日晕倒中暑以后,连城便再没踏进过宁兴宫一步。大家都看在眼里的是,他对顾清的关心,以及对皇后的无视不看重。 后面特意吩咐了赵公公前往宁兴宫,传达口谕。所谓的口谕无非就是指责的言语,字里行间都是责怪的意味。 还收回了顾宁作为皇后的相关特权。 这样一来,顾宁的地位在宫里就被无形的削弱,其他妃嫔都在暗地里嘲讽顾清身为妹妹却后来居上! 在顾宁的眼里心里,对此是决意不情愿的! 不知道竟然会有这样一桩事情的出现,顾清当即情绪低落到极点,任由容贵嫔将自己拉到凳子上坐下也没有察觉。 她只在心里面思量,要如何,如何才能让二姐对自己的顾虑完全消除呢? 会不会……会不会只有自己跟这深宫断绝所有关系,二姐才会跟她回到从前那样? 顾清无从所知答案,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找到答案。 身边是各位妃嫔们的欢声笑语,她们无视掉顾清自行说笑,顾清忽然很想念在顾府跟顾宁幼时的时光,那时哪像现在? 约到黄昏时候,亭子里的众多莺莺燕燕才慢慢散去。 苏贵嫔尤其不喜顾清,再加上她腹中的胎儿是在顾宁主办的宴会上失去的,这也是她心里一直横亘的一根刺。 根本无法消散! 这恨意,也会没来由的落在顾清身上!谁叫她们都姓顾呢? 反倒是容贵嫔一副跟顾清很亲昵的样子,两人从亭子中出来还结伴而行了小会,相互说了些体己话,便各自离去。 对于容贵嫔,顾清是矛盾的。自上次在容华殿发觉到那场苟且之事已过几月,她暗自让锦雀打听也没个下落,那个太监……到底叫什么名字?身为一个太监竟然没有行净身之礼,这件事情说起来怎么也理不通。 “容贵嫔待人和善,对才人您也算是亲热。这宫里,才人总算是有个伴儿了。”锦雀并不知道顾清心中所想,她觉得容贵嫔比起皇后娘娘来,性情上简直相差太多。 宫里人都知晓的是,才人因为被册封一事而得罪了皇后娘娘。虽然是自家同姓姐妹,可论起地位来,分毫之差也得有个胜负。 这关系,也就慢慢恶化起来。 顾清闻言只淡淡一笑,她正也好奇着呢,这个笑容灿烂的容贵嫔,心底里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听说二姐那边受了责罚,她心里肯定不舒坦。锦雀,我前些日子空闲下来绣的那副夏荷图,给她送去吧。” 锦雀立马道:“夏荷图?才人不是要送回顾府给夫人的吗?” “无事,再绣一副就好了。” “……是。才人,不知您听说了没?慕丞相他已经娶亲了。” “轰”的一声犹如五雷轰顶,顾清正欲进殿的脚步瞬间停下,美目微眯,峨眉微蹙,手上的白玉镯子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几天前的事情,好像是才人您中暑晕倒的那几日……” 后面锦雀再说了什么话,顾清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只记得,从殿外到床榻的这段距离,是由宫女们搀扶着进去的。 身子很软,无力,就像她的心情。 “娶的可是……流苏?” 锦雀皱眉稍稍一想:“那女子叫什么名儿奴婢不知道,只记得好像是个青楼女子。才人您说说,丞相他一表人才龙凤之姿,怎么娶那种女人?” 心上就像被撕扯开一个细长细长的伤口,顾清只觉得头疼,有气无力道:“他已不再是丞相了,下次说话,可千万要注意些。” 锦雀后知后觉,等反应过来后连忙捂住嘴巴,她怎么忘了?皇上已经收回了丞相的称号,现在的慕容……只是一介白衣。 顾清似乎很累,她紧紧闭上了眼睛,唯独指甲紧紧扣在床沿上。 他竟然已经娶亲! 慕容慕容,这个名字曾无数字进入她的梦里,那种仰望他的滋味就像是想吃的糖葫芦,因为没钱只好眼睁睁看着它溜走。 现在也是如此。 他终于……也有人陪伴了。 忽地觉得自己这番念头好生有趣,未尽宫前,她从相府里出来却无意碰到流苏时,那脖颈上艳丽的鲜红,不就证实了他们两人的关系吗? 慕容喜欢的是流苏,娶的是流苏,于她,丝毫的情谊都没有。 只怪自己可笑了。 这一闭眼,就浑浑噩噩的睡到了半夜时分才醒。 床榻边,有一抹金黄色的衣角。 引入眼帘的,是连城微抿着唇凛然不变的薄情脸庞。 “皇上……”下意识呼喊出声才发觉声音沙哑,顾清支撑着身子爬起来行礼,连城没说话,只一味的看着她,盯着她。 那样的目光很是瘆人,就像要把她剖开来看一样,看清她的皮肉,看清她的内脏,以及所有血液的流向。 他没出声,顾清亦不敢出声,脑袋紧紧扣在冰凉的地板上,每一分每一秒都煎熬至极。 锦雀呢?锦雀怎么没进来通报? 顾清正疑惑着,连城像是察觉了她的心思,声音淡漠的像是冰冻的泉水:“宫女锦雀因扰乱宫规被杖责三十大板,你不用再望了。” “什么?” 那抹明黄色的衣角在她面前慢慢蹲下,顾清只感觉到下巴被一股力道紧紧扣住,随之看见的,是连城怒气未消的面容,他……怎么了? “朕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连你睡着以后都一直唤着他的名字?你可真让朕感到为难啊!” 顾清脸色吓得苍白,她是睡着了,可睡着之后到底说了什么话她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连城这话让她心里很没底,她不怕降下来什么责罚怪罪,只是怕他发怒而已,仅此而已。 “皇上所言臣妾实在惶恐,若有什么误会原因还请皇上明察!” “呵呵,明察?顾清啊顾清!你当真以为朕拿你没办法吗?当真认为朕好惹吗?” “……臣妾不敢。” “臣妾?你的这声臣妾,只怕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吧?好!朕今日,就遂了你的愿!” 闻见话锋不对,顾清猛地抬头,却只能看见连城毅然离去的身影和脚步,赵公公顿了顿,手拿着拂尘轻轻一甩,尤为怜惜道:“哎,顾才人,这次皇上可是真的怒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相生1 说罢,不等顾清做任何反应,急急忙忙跟上连城的步子,出了凤凰宫。 殿内立马现出一片死寂的沉默,顾清依旧保持匍匐在地的姿势,对于连城的怒气她只是感到好奇和不解,为什么会发那样大的怒火? 上次被人设计陷害跟慕容见面被他发现时,也没有这样大的火气。 难道说,她真因为睡着而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身子被宫女们搀扶着站起来,顾清完全僵在原地,自然有宫女为她整理衣裳发饰。顾清想,她此刻的模样真是难看。 “我睡着之时,都说过哪些话?” 桌子上还留着宫女们为连城沏的茶,余温慢慢散尽,只剩下一杯冰凉。 “这个……”宫女们面面相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其中一个稍微年纪大些的宫女大着胆子说道:“回禀才人,您刚才……迷迷糊糊说了什么慕容娶亲的字眼,还说什么,为什么不告诉你?还说……您不想待在宫里……” 原来是这样?她就说呢,怎么会无缘无故发火气? “锦雀姑姑因为多嘴被皇上责罚赏了三十大板,现如今板子应该打结束,正在后房里躺着的呢。” 事情是锦雀告诉她的,不可避免的,就该受这样的责罚。 顾清心里忽生出许多自责,她望着桌上的凉茶,淡淡说道:“我那首饰盒子里有一些闲置的首饰,质地不错价格也不菲,你拿去给锦雀。顺便说一句,抱歉。” 抱歉的原因是,她没有能力保住她。对顾清来说,身在宫里不闻世事,能听到关于慕容的消息她自是欢喜的,可那份欢喜里面,也有一丝多余的疏离在里面。 他们本就不可能,这就是一场梦,顾清早该知道的,只是结局太快,她还来不及反应。 总要有个时间来消化,不是吗? 夜里,窗外明月照相宜,心事在地上被拉扯出一个又一个巨大的阴影。 顾清无眠,只好披着衣裳坐在窗前望月。 身边清冷一片。 就在这时,锦雀端着一碗热汤推开殿门,“吱呀”一声,顾清不禁循声望去。 “才人晚些时候并未用膳,这碗热汤是奴婢自己熬制的,才人若是不嫌弃……” 白天刚刚挨了三十大板,屁股上面还留着伤口呢,半夜她就又回到职位上。 顾清心生不忍,将衣裳系紧上前,“怎么不去歇息?很晚了。” 锦雀沉默半晌,终是带着哭腔说了出来,“才人……才人,奴婢不是有意在你面前提起那件事情的,请才人不用怪罪奴婢。” 那件事情就是指慕容娶亲。 现在的宫里,恐怕连提起他的名字都算是罪过了。 “我并未怪你,起来吧。反倒,要谢谢你,让我知道了这个消息。他……也算是有个归宿。” 锦雀知道才人与慕容之间有种关系,只是没有想到,皇上竟然如此敌视这种关系。不然的话,又为何会惩罚她? “才人,皇上今晚去了宁兴宫。” ———————————————— 说是件喜事也算不上,反正是让顾宁心里欢喜了几分,她那一张略显出年纪差距的面颊上,涂抹了许多价格不菲的胭脂,一番浓重的梳妆打扮过后,看起来还真像是未出阁的少女。 小玉拿出一件绯红的外裳套在她身上,言语里也是止不住的高兴:“皇后娘娘您看,这人呐总有个先后的新鲜感,这不?跟顾才人闹掰了,就想着咱们娘娘的好了?” 顾宁带笑的脸颊映在铜镜里,她是高兴的,这份高兴,全然是为了在外殿的那一人。 “别多说了,赶紧梳妆好,小心皇上久等了。” “好嘞,娘娘。” 成双的红烛在光芒下越渐显得妖娆,宁兴宫因为正主儿的前来特意被人精心打扮了一番。这也算是,宁兴宫的一次大换新。 连城负手站立在窗前,仰头望月,侧脸显得清冷孤寂。 一抹红裳从内殿走出,目光所至都是那人,一生都让她至狂之人。 “臣妾,参见皇上。窗前阴凉,皇上不如到内殿坐坐?” 顾宁特意压低了嗓音,她极力让自己表现的自然,越是如此,那份隐藏在自然背后的紧张感就越是明显。 她太害怕失去他了,以至于从头到尾,从服装到说话都要小心翼翼揣摩着他的脸色。 就连穿红裳,都是效仿顾清的。 顾宁顿生疑惑,她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的了? 殿内没有一个宫女,大概是听了她的吩咐而瞧瞧屏退了吧。连城回头对上她如玉的双眸,眸中有流连之意,可他毕竟……心不在此。 手却不自主抚上顾宁的脸颊,连城感觉得到自己面部小小抽搐了一下,他正在一件让自己都不喜欢的事情。 把眼前这个跟她同姓的女人吃定在怀,那样他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吗?能因此让顾清愤怒甚至让她说出关心自己的字眼吗? 连城想,他一定是疯了! 确实如此,可他愿意这样做,他愿意赌。 是夜,红烛像女子的眼泪一样缓慢流下,轻纱床幔里的人影随着动作而不停摇晃, 顾宁觉得这样的时刻简直太美了,她用力抓住连城的后背,想要把他深深拥进怀里,此时此刻,他是属于自己的。 是属于她顾宁的,而绝非是这后宫的任何一个人。 清晨起床时,顾宁只觉得腰酸背痛,床上的一片狼藉有些不堪入目,她微微侧头,看到身侧闭目的连城时,微微心安。 “嗯……” 他也醒了。 顾宁衣不蔽体,甚至能看得到胸前雪白的浑圆。她面颊绯红,就像昨晚的红裳一样耀眼。 连城思考片刻后翻身起榻,立马有宫女前来伺候他穿衣,明黄衣袍里面的男子与昨夜的男子简直是两个人。 “你好好休息,朕走了。” 没有一句关心的话,就连语气都是冰冷的意味。 末了,连城走在珠帘前正要跨出去的时候,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那一眼,是说不清的意味,顾宁好像看见了一丝不屑。 她稳住心头,希望是自己看错。 在宫里头,无论是好事坏事都能马上传到所有人的口中眼中。 昨天晚上,皇上气极怒火离开凤凰宫,前往宁兴宫跟皇后娘娘交颈相缠。这样的标题,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同情凤凰宫那位。 此后在宫里,这两位同姓之人便成了其他妃嫔的笑谈。 顾宁难得一日心情大好,用过早膳后由宫女们搀扶着出了宁兴宫,准备去御花园逛逛。夏日的清晨还未有烈日,只是明晃晃的阳光洒在地上像是踱了一层金身,顾宁置身其中,眼睛所望之处都是花草繁茂之景,再加上连日来有皇上的爱宠,整个人变得很不一样。 就连小玉都忍不住赞道:“皇后娘娘真是越*亮了。” 顾宁对此只是微微一笑,可却打心底里觉得高兴。 她想,自己离重新怀上龙嗣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凤位是她的,将来若诞下龙子,这天下,恐怕将来都是她的。 顾宁越是如此想,心里的期望便越是迫切,她急急盼着有那么一天。 不过眼下要解决的事情很多。 “哦对了,之前顾才人是不是送了本宫一副夏荷图?她亲手绣的?”顾宁忽然想着这事。 小玉当即道:“是啊皇后娘娘,奴婢瞧着那夏荷图的针线极其精巧,若不说出是顾才人绣的,依奴婢看来,倒像是画上的一样。” 沿路经过一小株花草,顾宁俯身轻抚,声音平淡:“今早上赵公公不是送来了一些玉如意?都拿去凤凰宫吧,本宫要那些没什么用。” “这……”小玉有些犹豫,“皇后娘娘,那可都是皇上赏赐给你的?” “那又如何?跟本宫的妹妹比起来,那些东西,不值一提。” 她说这话的时候在笑,小玉不懂这笑的含义,她觉得奇怪,皇后娘娘怎么忽然说出这样的话了?之前不是还对顾才人…… 由不得她细想,顾宁的脚步已朝前行,小玉小跑跟在她身后,刚才的疑虑瞬间消失。 连日来的盛宠让顾宁重回巅峰,同时也让各宫妃嫔不满,皇后的一招得势对她们而言,并没有什么好处。 相反的是,殃及池鱼。 苏贵嫔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撞上了顾宁,两人在御花园不期而遇。 “参见皇后娘娘。” 碍于她最近的得势,苏贵嫔一贯骄纵的性子难得被驯服下来,俯身朝她行礼。虽然只有片刻的挂名谦卑,但已经让顾宁感到心满意足。 这只是开头,不是吗? “原来是苏贵嫔?怪本宫眼拙,一时没认出来。” 现如今顾宁认不出来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自从流产一事发生后,苏贵嫔尤其注重自己的外貌形象,一心总盼着皇上能再次回到她的宫殿。今日便梳妆了宫外最流行的惊鸿飞霞发髻,煞是好看。 “皇后娘娘哪里话?是臣妾太唐突了,应该早些到皇后面前来请安的。” 瞧瞧她说话时的语气,没有一丝不满,要是换做往日,指不定苏贵嫔会如何酸她呢。 顾宁很享受这种,被人仰视,被人尊重的感觉。 第一百一十八章 相生2 凤凰宫里很安静,安静到地上掉落的一根针都能清晰听见声响。 锦雀的伤势愈合的差不多了,整日守在顾清面前服侍,寸步也没离开过。 每日甚是无趣,又逢夏日酷暑,顾清只好遣来锦雀去藏书阁借些书籍来观摩。 反正是用以打发无聊的时光,总比去外面暴晒来的强。 “才人你都不知道,藏书阁那边的人一开始还不想借给咱们呢,要不是中途遇见了赵公公,让他去说了几句好话,这书,只怕奴婢是借不到的。” 锦雀抱着一摞书回到凤凰宫,气喘吁吁说道。一见到那么多本书,顾清跟看见了宝贝似的,接下来的漫长时光她可都有安排了。 锦雀望着顾清的模样欲言又止,可话憋在嘴里又极其不舒坦,于是试探性的在她耳边问道:“才人怎么都不关心后宫的事情?” 顾清没察觉什么异样,随口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皇上近日来连连留宿在宁兴宫,他们都在说……才人你失宠了。” 能明显感觉得到顾清翻书的手指一愣,片刻之后立马恢复到平淡的样子,“皇上能常去宁兴宫,那不正是好事情吗?” “是好事情没错,可才人你有没有想过,皇后娘娘得势之后,她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禀告顾才人,宁兴宫的人来了。”一个宫女自珠帘外禀告道。 锦雀后面想说什么话一下子被打断,再看顾清,眉目凛然,淡淡吩咐:“请进来。” 来人正好是宁兴宫的小玉姑姑,顾宁的贴身宫女。 她向着主子,最是不喜眼前这位顾才人的。 “见过顾才人,奴婢们奉皇后娘娘的命令,前来给才人送些东西。喏,这些都是皇上爱惜咱们皇后娘娘赏赐给她的玉如意,这不,皇上前脚刚离开,皇后娘娘立马要奴婢给才人送来。顾才人,东西都是宝贝,您是都收下?” 小玉的语气里满是不屑,尤其是那趾高气扬的模样好似在说:皇后娘娘能将这箱玉如意赏赐给您,已经算得上是天大的福气吗,顾才人您有什么资格不接? 对此顾清选择无视,只含笑道:“皇后娘娘的心意本宫领了,你且回去告诉娘娘就说,此礼既然是皇上赏赐的,过于贵重,本宫不敢接。” 小玉早知道她会这样说,索性命人将玉如意都一一小心放置在桌上,然后再礼道:“得了,顾才人还是原谅些奴婢们吧。皇后娘娘已经吩咐的事情若是奴婢们没有做好,只怕会揽收来罪责。顾才人可千万要收下,毕竟,在后宫里能说话做主的,也只有皇后娘娘一人。” 实际意思是,所有人都得按照皇后的吩咐行事,只因为她是皇后! 顾清无声叹息,放在袖中的手指微微紧握,后又慢慢松开,只道:“臣妾谢皇后娘娘恩赏。” 小玉轻蔑一笑,她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可是祸乱因此上门。 当天晚上,顾清正在秉烛夜读时,殿外忽然传来赵公公急匆匆的声音:“皇上!皇上!” 没等到她作何反应,内殿的珠帘已经被掀开。 顾清看见的是连城怒气满满的脸。 “皇上……” 很意外他的到来,顾清霎时间竟有些局促不安,以及心底下意识生出的慌乱。 “你可真有胆子啊!朕赏赐给皇后的玉如意,凭什么要让她给你?” 劈头便是一句指责。 顾清心里一沉,随后洋装镇定跪地行大礼,额头跟地面相碰的一瞬间,她的声音在殿内格外响亮:“回禀皇上,那些玉如意是皇后娘娘遣婢女小玉送来的,是皇后娘娘心甘情愿送到凤凰宫的,而并非是臣妾找其索取。” 这样的语气在连城看来,只能算是狡辩争论。 他大步冲上前,将娇小身子的顾清一下便提了起来。 “顾清朕告诉你,你没有资格得到一些本不属于你的东西!小玉已经告诉过朕,是你在皇后面前提起朕送的宝贝,便心心念念盼着她能送给你,是不是?” “我……”霎那间,顾清很想争辩,很想为自己辩解,可当话在嘴边上来了,怎么也说不出来。 连城凶巴巴的样子就像即将吃人的老虎,而顾清正是他的猎物。 他们靠得很近,近到顾清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朕看重你的时候,你偏偏自恃高贵,不把朕看在眼里!朕告诉你,这凤凰宫朕不会再踏进一步!就让它跟一座冷宫存在下去吧!” 接着,连城奋力一丢,顾清就这么软瘫在地上。 锦雀连忙上前将她搀扶起来,半天都不敢问一个字。 顾清愣愣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脑海中只被一句话扰乱不已,“这凤凰宫朕不会再踏进一步!就让它跟一座冷宫存在下去吧!” 她想,她真的不会再得到恩宠了。 玉如意放在桌上原封不动,锦雀甚至都还来不及腾地方安置妥放。 “才人,那些……玉如意怎么办?” 顾清思忖很久,缓缓道:“收下吧。” 皇上大闹凤凰宫的事情又立马传遍后宫每个角落。 香薰冉冉升起,顾宁闭目小憩,小玉正给她涂指甲,鲜艳的红指甲尤为好看。 “皇后娘娘您都不知道,顾才人有多狼狈呢?”小玉只要一想起就觉得好笑,往日是她们主子吃了哑巴亏,这次学聪明了点,先将他一军再说。 可不正是嘛,效果跟意向中的一模一样。 “现在看来,那个顾才人也没什么好值得在乎的,反正咱们皇后娘娘最大。” “呵,就你嘴甜。”顾宁虽是闭着眼,可笑意还是止不住爬上眉梢。 她心里,总算有一点舒坦了。 “奴婢虽然嘴甜,皇后娘娘您不也是高兴么?” 午后的宁兴宫洋溢着几人的说笑声,时间一晃便过去了。 自连城到凤凰宫闹过以后,烦烦扰扰的后宫一下子静寂下来,没有谁生出什么事端。 连城宠爱顾宁之势也越渐增长,可是顾宁的身子,好久也没传出个什么音讯。 就连太医院开的药方子都喝了不下五副。 随后为满足顾宁求子的心愿,连城在宁兴宫内加设了一个佛堂,以方便顾宁时常向菩萨表明自己求子的心愿。 对此,顾清内心没有一丝波澜,甚至觉得可笑。 顾宁腹中的胎儿,不就是他不要生出来的吗? 现如今又是再搞什么名堂?求子求子,光求菩萨真能有用? 是日,锦雀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前些日子顾清委托她去查容华殿出现的太监一事,已经有着落了。 那个“太监”—— “是宫外的人。若说的详细一点,就是容贵嫔母族的人,是府上的一个小小仆从而已。才人您也知道,坊间对容贵嫔的前身多有争议。” 容贵嫔之前是个舞女,还是什么的。 “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他为什么能时常出入宫廷?” “男人叫俞政,不过是个游手好闲混饭吃的仆从,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至于为什么能自由出入宫廷,就要看是不是容贵嫔的安排了。” 顾清点头,不过是宫中妃子偷腥的事例罢了,不足为奇。 “这些信息,还是奴婢靠着仅剩的家底花钱去打听的呢。”说起来锦雀还有点小小的抱怨。 顾清闻言不禁一笑:“那有什么?这月的例钱,多发你几锭银子就是。” 锦雀大喜:“谢才人!” 殿外有一个粉色宫装的女子将二人的话语尽数听去,趁着殿内二人还未察觉之时,急急从凤凰宫的一侧小跑出去。 玉姿阁内,苏贵嫔手拿着一把大剪刀正要给盆栽换换发型时,听到来人的禀告,顿时坐不住了。 “你可当真听清楚了?出现在容华殿的男人叫俞政?” 先前禀告的小宫女先是点点头后又立马摇摇头,“回禀贵嫔,奴婢不知道这跟容华殿有什么关系,只知道顾才人说到了容贵嫔,还说什么俞政能时常出入宫廷的字眼……” 苏贵嫔的眼睛瞬间迸发出一种危险的光芒,剪刀在手中不断摇晃,“那就是了,没想到啊没想到,凤凰宫竟然也知道她苟且的消息!” “什么?”宫女大惊出声。 苏贵嫔立马制止:“叫什么叫!今日所言你要是敢说出一个字,看本宫不拔了你的舌头,剜了你的眼睛!” “是是,奴婢不敢……” “你先回去,好好的在凤凰宫给本宫打听消息,否则,你那对年迈的父母亲……” “贵嫔放心!奴婢守口如瓶,绝不会说出一个字来!” 听到她如是说,苏贵嫔才好安了心。 这样一来,她可就真的是高高兴兴要做美梦了。 凤凰宫也知道那个贱人苟且的消息,她何不就此将计就计?万一来个一箭双雕,岂不美哉? “贵嫔,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现在该怎么做?”看着苏贵嫔神色不定的样子,彩儿知道她心里一定有了打算。 果不其然,苏贵嫔将剪刀递给她,拿过手绢擦了擦手,高傲说道:“咱们什么都不必做,只遣人将容华殿的大门给好好看着,登哪个叫俞政的一出现,就让凤凰宫的人找上前去。到时候呵呵……” 第一百一十九章 相生3 彩儿明白了,这样一来,事情从发生到结果都不会跟贵嫔有任何关系,更别说什么惹祸上身了。 完全是莫须有的事情。 再加上宫里如今,两顾姓姐妹的地位之争越演愈烈,苏贵嫔到头来一定会坐收渔翁之利。 谁不盼望着地位能慢慢高升呢? 玉姿阁在后宫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正如苏贵嫔这个人一样,在深深的后宫也极其不显眼,她每日望眼欲穿也等不到皇上来劲玉姿阁。 恐怕是玉姿阁离御书房的距离太长了罢。她总这样想。 唯一一次有幸怀孕,还是因为皇上喝醉酒迷迷糊糊来到了玉姿阁,一夜短暂的缠绵,留下的是无尽的相思。 都说宫里的女人夜夜凭栏空惆怅,苏贵嫔霎时感怀,她又何尝不是? 所以才莫名嫉妒顾宁,为什么她能够做到那个位置上?为什么顾清能受皇上那么多宠爱,而她却什么也没有。 心里越是想着,越是堵着。 容华殿。 一室旖旎烟云过后,容贵嫔懒洋洋靠在床榻上,身上趴着的男人正奋力啃噬她的锁骨,手指直至往下滑去。 冰冷的手掌在胸前的浑圆上几经辗转,容贵嫔佯装嗔怒:“怎的?方才的力气恢复了?” 耳边传来男人低低一笑,这个男人就是俞政。 地上散落的太监服以及出入宫廷的禁牌是他进宫的证据,他原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嘴巴在容贵嫔耳边轻轻呵着气,他的声音带着魅惑:“贵嫔的身子是吃不消了,可奴才们本就是干着卖弄力气的活儿,小小歇息片刻就行。” 这句话引来容贵嫔笑的越加放肆,如灵蛇的手臂攀上俞政的脑袋,抚摸他的后脑勺,想用这样的方法唤醒藏在男人最深处的兽性。 她做到了。 随着一声低低的嘶吼,俞政在身下的人儿身上翻云覆雨,直到精疲力尽,下身瘫软才慢慢爬起来。 “咱们这段时间得小心点了。” 容贵嫔拉扯过一旁的衾被将周身遮住,只用一双媚眼望着他,“为何?” 俞政捡起地上的一副就往头上套进去,眉头不自觉皱在一起:“我总觉得,最近被什么人给盯上了。” 此话一出,容贵嫔立马慌张起来,“是谁?” “还不知道,或许是我的感觉出错了。不过,值得深思的是,前儿个听管家说,有一个从宫里来的女子打听了我的消息。” “宫里的……”容贵嫔神色之间难掩慌张之意,手上紧紧拽着衾被,脑子里满满的思考着,“宫里的女子……” “正是如此,所以我起疑有人在调查我。贵嫔,咱们这段时间还是少幽会些,等风头一过,少不了那些让你舒服的日子。” 俞政说话时嘴角弯着,明明是让人慌张的话语,从他嘴里一说出来,就带着某种不可忽视的魅惑。 容贵嫔当然会沉浸在这份魅惑中,一时间她也忘了正事,只娇声说道:“好,本宫等着你。” 末了,俞政收拾妥当,重新换上太监服,从容华殿一侧的偏门出去。 待他一走,容贵嫔立马正色思考,宫里有人在打听他的消息?会是谁? 难不成是谁将她跟俞政的事情泄露出去了? 想到此,容贵嫔摇摇头,不可能,容华殿内的宫女们都被她精心*过,不可能会做出背叛主子的事情。 那么…… 容贵嫔的眼睛亮了亮,她想到一个人。 上次不就是那个人撞见了自己跟俞政的好事么? 没想到啊没想到,她的动作竟然如此之快!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可有什么法子是能够对付她的呢? “贵嫔是在疑虑何人?” 容贵嫔从鼻里轻呵:“或许是玉姿阁的那位吧,你说,本宫要怎么做才能对付她呢?” 平日里只有嘴上说的姐妹之情,背地里谁人都不知道在搞什么花样,容贵嫔在还没确定是谁调查俞政的情况下,就决定先下手对付苏贵嫔,她是宁可辜负千人,不愿放过一人! “既然贵嫔疑心是苏贵嫔泄露了消息,何不就此机会,将这个烫手的山芋,转交给苏贵嫔呢?” 不过是个罪名而已,好说也行,歹说也可,就看皇上要相信何人的了。 “这样,你这样安排下去……” 随着容贵嫔的耳边话一句句说完,她的脸上慢慢露出得意的笑容。 ———————————————— “容华殿那边传来消息说,想请贵嫔今夜去那边用膳。”彩儿将带话宫女的话一字不漏的传到苏贵嫔耳朵里,后者听了只是觉得好奇和困惑。 “那个小贱人想跟本宫一起用膳?不会又在耍什么计谋吧?” 彩儿道:“贵嫔,此事依奴婢看来,多半是不好的事情。您想啊,容贵嫔与您只是交好表面关系,还没到一起用膳的时候吧?奴婢觉得,能推就推。” 苏贵嫔正有此等疑惑,她细细心思盘算着:“她只请了本宫一人?” “是的。” 这么看起来,确是像是有诈。 “你差人去容华殿禀告,就说本宫身体不适不能吹风,不能一起用膳,实在心生愧疚。” “是,贵嫔。” 彩儿让传话的宫女将话带回去,容贵嫔听后不但没有生气反而乐得开怀,:“正中本宫的下怀!来人,准备些东西,咱们去看看身体不适的苏贵嫔!” 听闻容贵嫔前来玉姿阁的消息后,苏贵嫔被吓得不轻,她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应付应付,没想到人家还当真了。 当即让宫女们重新给自己上*,以至于容贵嫔在见她第一眼的时候,真以为得了什么大病。 “姐姐不用担心,小病而已。只是,辜负了姐姐的一片心意,不能跟姐姐一起用膳了。”苏贵嫔的语气满是愧疚,在旁人看来,她倒像真的为了不能跟容贵嫔共用晚膳而愧疚。 她哪里是生病?只要稍稍仔细观察,就能看见她面颊上因行动慌忙未曾抹匀的*。对此,容贵嫔也不说破。 只是莞尔道:“既然生了病,就好好养着身体,用不用膳什么的,就不用妹妹操心了。” “咳咳,我给真够羡慕姐姐的,天天在这后宫里,面容还能那么滋润,让人一见就舍不得移开目光。” 不知苏贵嫔是意有所指还是真的只是单纯的羡慕而已。 在后宫有这样一种传闻,身为女子,只有在经过跟男子恩爱的过程之后,才能日渐变得漂亮,变得与众不同。 容貌慢慢变得艳丽明亮,只因为来自某个男人的滋润。 在宫里,除了皇上还会有谁? 可是大家都不会忘了,皇上已经好几日都留宿在宁兴宫,哪儿有心思顾及得上容华殿呢? 苏贵嫔的话,暗讽了她与人相通。 容贵嫔笑着起身,在内殿小小转悠几圈,目光时而在床榻上停留片刻,时而在门外驻足片刻,她心里有一个打算。 玉姿阁内的宫女很诧异容贵嫔的举动,苏贵嫔静静看着也不说破,只是寻着话题:“皇上已经半个月都留宿宁兴宫了,要是皇后娘娘因此怀孕……” “皇后娘娘能有子嗣不是更好吗?妹妹是在害怕什么么?”没等到苏贵嫔说完后面的话,容贵嫔已经率先接过话,认认真很发表了自己的意见,“皇后娘娘若是能生下皇上的第一个孩子,是为我们这些后宫妃嫔们做了一个良好的开端,有子嗣的话,咱们的王朝也算后继有人了啊?” 苏贵嫔本来一肚子的抱怨和不满因她的话最终止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姐姐真这么想?”虽然说她跟容贵嫔面上合一心里有异,可在有些地方,两人的意见还是很相同,例如对顾氏姐妹,而此刻…… “当然是真的了,呵呵,妹妹你在想什么呢?咱们皆为后宫姐妹,理所应当要为皇上皇后娘娘着想,不是吗?” “可……” “好了,既然妹妹不舒服,本宫也就不好意思再多叨扰,妹妹的身子可要好好护着啊。” 不懂容贵嫔说这话的意思,苏贵嫔愣愣的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欲言又止。 随后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床榻,回想着她方才用眼神搜寻过的地方,心里更是生出困惑。 她想要做什么…… ———————————————— 顾宁已经霸宠一个多月,连城的夜夜留宿让原本就心高气傲的顾宁更是在宫里跋扈的不行。 说是跋扈,其实也算不上,如今的她,与从前已大不相同。 下午还是艳阳丽日的,一到黄昏,便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来。 小玉将窗子紧紧合上,怕渗进来的雨水将室内打湿。顾宁一袭雍容模样,望着窗外滴滴答答的水滴霎时间愣住了,“她最近怎么样?” 顾宁口中说出的这个她,小玉听后没半点思虑,脱口而出道:“回皇后娘娘,人家好着呢,听说锦雀时常去藏书阁借书,好像就是顾才人要看。奴婢瞧见皇上近日也对她不怎么关心了,皇后娘娘你放心,以后这宫里就是你的天下!” 小玉说话时笑呵呵露出两颗虎牙,模样极其纯真。 “本宫的天下……”顾宁呢喃着,觉得一切都很不真实。 第一百二十章 相生4 忽地又想起什么似的,顾宁眸子微闪,望着雨滴的眼神却是没有移动分毫:“那日之事,她可曾抱怨?” 说的是玉如意一事,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是她们宁兴宫摆了顾清一道,皇上去闹了一番也是为了给自己的结发之妻一个公道罢了。 不说这事还好,一提起这事来,小玉倒是更加高兴:“回皇后娘娘,你还真别提这事,听说那日皇上找上顾才人后,顾才人大气都不敢吭一声,只敢跪在地上求皇上饶恕。” “是吗?” 小玉极其肯定:“千真万确!”语气相当笃定,可那话嘛,有一半都是假的。说实话,小玉还没看见顾清跪地请求饶恕的样子,这样说的意思,也只是想让皇后娘娘高兴罢了。 顾宁并不知情,总是心里满意许多,她若有所思道:“这样也好,免得本宫跟她争个鱼死网破。哦对了,明儿个你去太医院问问,找一个阅历丰富的太医到本宫跟前来。” “皇后娘娘这是……” 说到此处,顾宁的面容有几分愁色,手掌不自觉抚上小腹的位置,微微低头:“本宫这肚子,已很久没有动静了。” 按照道理,这一个多月来的恩宠已足够让她怀上龙嗣,可不知为何,身子到现在也没动静。 小玉知道她忧愁什么,重重点头将此事记在了心头。 夜里,淅淅沥沥的小雨逐渐转为噼里哗啦的暴雨。 听着窗外落了一地的雨声,顾清叹息着将手中未看完的书卷放在枕头下面压着,现在已是半夜,锦雀已经睡下,只有殿内两个掌灯宫女在外面杵着。 顾清默默的想:完全可以将她们当成雕塑不用去理会。 赤着脚站在窗前望了会,顾清很想推开窗子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可身后的掌灯宫女总是会提醒道:“才人不可!夜里风凉,小心身子不适。” 每每到此,顾清总是会无声的合上窗楞。 不知道因为什么,顾清总觉得心上忽然之间好像少了些什么东西,这样空落落的感觉要一直追溯到连城指责她的那日。 最初的最初,好像是她睡着之后说错了话。 顾清不知道连城为什么会生气,直至发火,甚至怒火已经无法遏制。 说梦话都是会有的,可她…… 糊里糊涂的是说出了慕容的名字么? 连城之所以这样生气,是因为……在乎?吃醋? 顾清想不明白,正所谓,伴君如伴虎,连城的心思就如同老虎的心思一样琢磨不透。 她想,心里的空落落感觉,大概是心里不如意吧。再到后面的玉如意事件,她是真的想为自己辩解,语言却总是那么苍白。 忽然间也不是很想为自己辩解,顾清觉得,有些事情不会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而危及到两人的关系,比如说信任。 脑海闪过连城微带愠色的脸庞时,顾清冷不防的还被吓了一跳,随即默默沉思,转身朝床榻走去。 多少个无眠的日日夜夜就这么平淡无奇的在床榻上度过,没有人跟她说话,还要提防宫里各种人的心机谋算。 殿内的灯忽然灭了。 顾清害怕黑暗,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手指紧紧在床边扣着,声音不自觉间微微放大:“怎么熄灯了?人呢?” 没有人回答。 回应她的,只是无尽的雨声。 顾清莫名有些慌张,黑灯瞎火的,一双手掌急急四处摸寻,刚才不是还有两个掌灯宫女在吗? “锦雀?锦雀!” 眼睛所看得见的,只有黑夜一片。 顾清强忍住内心的慌张,她记得,梳妆台的抽屉里就有一小截蜡烛。 一想到此,便慢慢摸索寻去。 果然,在手指触碰到蜡烛的一刹那顾清心里立马松了一口气。 拿出火折子将蜡烛点亮,顾清正要转身去外室寻那两个掌灯宫女的时候,步子却在转角处愣住了。 就连她的眼睛,也跟着出了神。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袭熟悉的明黄龙袍。 几日不见,他的棱角变得沧桑许多,许多小胡茬也跟着冒了出来。 没有想到会在这种状况下再相见。顾清慌张之余还是没有忘记宫妇礼仪,慢慢屈身,声音竟然带着微微颤抖:“臣妾……参见皇上。” 手上的蜡烛将她的面容照的透亮,连城看着这样一张如花般美艳,却又如雪般傲气的脸蛋忽地又怒了。 一把将蜡烛打翻在地,一个奋力将她拦腰抱起就往床榻上扔去。 霎时,顾清才恍然大悟,掌灯宫女原是被他给吩咐走了,殿内的光亮也是他吩咐熄灭的吧? 为什么? 没来得及思量为什么,顾清感觉到身上被一个充满了兽性的男人紧紧压住。 他在撕扯自己的衣裳—— 顾清下意识捂住胸口,她还没想清楚,没有想清楚连城怎么来了?他不是应该在宁兴宫吗?他……这又是做什么? 尽管对男女之事已经有了些涉足,可顾清还是有些害怕这样凶狠的连城。 殊不知,正是这样捂住胸口的动作,恰好加剧了连城的心上的焰火。 他俯在下面人儿的身上,嘴巴靠近她的耳边,轻吐出如数的热气,倾覆上她的耳膜。 “怎么朕一碰你就这样?宫里多少女人想要朕的爱抚你不知道吗?你凭什么——抵触朕?” 像是压抑许久的嘶吼,终于在这一刻得到释放和倾诉。 连城紧紧掐着顾清的手臂怎样也不放开,这样的举动让顾清害怕极了,连说话也哆嗦起来,“皇上,您……怎么了?” “怎么?呵,朕要你,朕此时此刻就要你!” 那不是关乎情 欲的兽性释放,而是,带着某种目的,非要得到才肯罢休的兽性。 吻如窗外豆大的雨点落在她的唇上,耳上,肩上,慢慢的,移向胸前。 他的话给了顾清不轻的打击,她紧紧拽在胸前的手掌终于缓缓放下。 是啊,她已经是妃嫔,接受皇上的宠爱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她在逃避什么? 在很久很久以后,顾清才明白当时的自己为何那样抵触。 因为,她想要的不是一个因为一夜承欢就能有的地位,她最终想要的,是真真实实的爱。 可对于连城来说,他不在乎什么了,只要得到顾清,只要得到她! 他最怕的就是,她心里还是那个人。 不知道夜里究竟承受了他怎样的情 欲折磨,顾清呆呆趴在床边,看着地上的散落的龙袍,心里说不清的意味。 就是这件高贵荣华的龙袍,不知辗转了多少个宫殿,遇见了多少个妃嫔,而如今,她也要被淹没在众多妃嫔之间吗? 后背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慢慢游离的,顾清不敢动也不敢吭声。 “顾清……” 他在唤她,鼻间还喘息着大气。 紧接着,那双游离的大手慢慢攀上她的腰身,然后紧紧环住了她。 “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不要去想任何一个人,好吗?”那一声好吗几乎是带着恳求,连城自认为当了皇上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跟一个女人这样低声下气的说话。 或许是他认了。 假装宠幸顾宁只是想让顾清在乎一下,哪怕一点点也行。可她没有,她的无视和淡然将自己满心欢喜的爱意置之一旁。 最初的连城想要改变这种状态,可渐渐的,他发现自己改变不了。 既然如此,得到她的人就好了,而她的心,有的是时间争取。 “……好。” 许久,从顾清的唇间吐出一个字。 连城顿时才知心满意足是哪四个字,就连当初登上皇位都没有这样高兴过。 ———————————————— 锦雀听两个掌灯宫女说,昨天晚上皇上来过了。 她诧异,自己回房休息的时候已经是子夜了,皇上是什么时候来的? 进入内殿珠帘后去看顾清,发现她正在酣睡,轻轻的呼吸声几乎不可闻,锦雀注意到她左脸边上的红痕,一时间什么也明了。 看来皇上还是忘不了才人。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昨天晚上稀里哗啦下了一夜的雨,第二天又是个艳阳高照。 顾清在锦雀的伺候下梳妆打扮,又派人来将床榻上的衾被全部焕然一新。 其中的心思,只有锦雀才最明白。 她早发现了,衾被上的点点血迹。 而在那一天以后,再没有来自连城的看望和关心,那一夜发生的事情好像是梦一场,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无人再提起。 此后的每个日日夜夜顾清都情不自禁会想起连城,那种想念,是带着精神上某种慰藉的想念。 她想,有人动情了。 ———————————————— 时间一晃到了初秋之日,各宫各院在这段时间里还算是安静,没生出什么多余的事端。 只是,苏贵嫔摊上事了。 在她的玉姿阁里,发现了一个陌生男子的衣物和踪影,据宫女说出的可靠消息,苏贵嫔极有可能与人私通! 私通可是灭九族的大罪!更是不把皇上放在眼里的大罪! 此事一出,不仅玉姿阁闹的是鸡犬不宁,就连整个后宫,都被传的是沸沸扬扬。 “皇后娘娘,臣妾冤枉啊!” 玉姿阁的内室里,苏贵嫔一脸梨花带雨模样,跪在地上苦苦相求,言语之间无不是万分诚恳之意。 第一百二十一章 相生5 坐在内室最上方位置的顾宁紧紧皱起眉头,目光移到地上散落的一堆陌生男子的衣物,那是代表太监的服饰。 玉姿阁内有男人! 有男人并不可怕,关键这是一个没有净过身的男人! “奴婢听见……听见苏贵嫔的内室里传来了……”一个宫女畏畏缩缩的,欲言又止,后半句没说出口看了看苏贵嫔,面露惧色。 “无需惧怕,将你听到的尽管说出来就是。”顾宁沉沉开口,头上摇晃的凤钗象征着威严。她一开口,在场众人没人敢吭声,大家一致等着那宫女说出接下来的话。 那名宫女哆嗦了下身子,“奴婢听见内室里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好像是在跟苏贵嫔……私通。” 私通! 众人陡然一惊,跪在地上的苏贵嫔脸色吓得苍白,颤抖着身子爬到顾宁面前,试图扯着她的衣角求饶:“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臣妾冤枉啊,那宫女说的私通之事,完全是血口喷人啊!皇后娘娘,你可千万要查明真相啊!” 她被吓得,连说话也都不利索了。 顾宁下意识的收回了衣角,面对苏贵嫔的求饶不为所动,不知何时,她也从原来一个心软的女子,变成了后宫里心思深沉的女人。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来源于自己内心的欲望和渴求。没有谁能够在宫里长存,除了她身下的凤位。 一想到此,顾宁的面容上有微微得意。 “苏贵嫔,奴婢可没有胡说八道啊!你问问玉姿阁内众位姐妹,她们有没有听到?”宫女像是笃定了这次苏贵嫔要遭殃一样,语气里有了一丝镇定,由她吆喝起的一应姐妹们都纷纷响应起来。 直接成为了苏贵嫔私通的证据。 苏贵嫔膛目结舌,望着眼前那一群所谓的“玉姿阁宫女们”,个个都是生面孔,她这玉姿阁哪里见过那些人? “你放肆!” 宫女的欲加之词彻底激怒了性子发急的苏贵嫔,她奋力起身一个猛扑朝后去,撕扯着宫女的衣服和头发,嘴里念念有词:“你说谎!说!是谁指使你的!” 她已经疯了! 明明是好好的一天,她跟往常一样梳妆外出赏景,没想到回来的时候竟看发生这样一幕,散落的男子衣物长靴,凌乱不堪的内室以及空气中混合着某种不可言喻的味道。 没等到苏贵嫔从责骂宫女们中反应过来,玉姿阁外已经传来了谣言,说在她的内室里发现了一个男人! 紧接着,私通等肮脏的字眼就如暴风雨一样来临。 一个字一个字打在她身上,重如千斤顶。 “皇后娘娘救救奴婢啊……” 苏贵嫔扑倒在宫女身上,扇打她的脸,撕扯她的嘴,嘴里还狠狠道:“本宫叫你胡说八道!本宫叫你血口喷人!啊……” 顾宁连忙起身让小玉去将神智的苏贵嫔从地上拉开,看着她的眼神里已经带着一丝怜悯。 苏贵嫔最终被拉开来,她双腿无力瘫软在地上,像是已经知晓自己后半生的结局了,目光盯着地上散落的男子长靴,眼睛骤然一亮! 这双长靴……她在哪里见过? “滋事重大,待本宫先行向皇上禀告之后再做定论,终于苏贵嫔,先禁足玉姿阁。” 顾宁淡淡开口,眼前肮脏的一幕让她有些厌恶,正要从苏贵嫔身边离开的时候,脚腕被一只手给拉住。 低头一看,是苏贵嫔苍白凌乱的脸颊。 “皇后娘娘,那双长靴……臣妾在容华殿里见过的,那不是臣妾的东西,不是玉姿阁的东西……望皇后明察!” 说完她重重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响头在冰凉的地上声音清脆响亮。 容华殿…… 是的,苏贵嫔记起来了,她在容华殿见到的那双长靴,不就是吗? 那时的容贵嫔…… 内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苏贵嫔彻底明白了,是她是她!一定是她想要趁自己说出口之前好让她灭口! “你说什么?”那双长靴静静躺在地上,目睹了内室里的一切。 “臣妾说,那双长靴,是奴婢在容华殿里发现的,可臣妾不知道,为什么它会出现在玉姿阁里……” 空中稍稍一静,虽然只有一刹那,但那刹那很漫长,也很难熬。 方才作证的宫女们个个哑口无言,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吭一声。 顾宁多留了个心思,目光稍稍瞥了瞥那些作证的宫女们,不言一发。 带着小玉缓缓离去。 等顾宁一走,立马有总管带人来查封了玉姿阁,所有的宫女们全被撤离,偌大的玉姿阁只留下苏贵嫔一人而已。 六月艳阳天,浮躁的天气跟浮躁的心一样难受。 她瘫软在地上好几次想要挣扎着起来,都无能为力。苏贵嫔明了,她被人陷害了。这一次陷害便是以私通之罪,那人是想要她这后半辈子都不能再待在宫里了。 她的好日子,算是到此为止。 御书房内不断有太监送进去冰块和扇子,这个天*上还能静得下心思批改奏折,已算是业界良心了。 赵公公亲自将冰块放在书案上,寻思着要怎样将苏贵嫔一事告知皇上,才不至于让他生气。 这时,连城却开口问了:“几日来,她都没什么反应?” 瞧瞧这语气就知道问的是顾才人了。 赵公公知道主子的心意,就是因为拉不下面子所以才迟迟不肯向顾才人服软。哎,其实这男人啊,在女人面前要什么面子啊?还不是自己找罪受? 洞悉了连城的一切心性脾气,赵公公意有所指道:“奴才觉得顾才人性情孤傲,皇上您要是不主动去联系她,她倒不像是会自己往上贴的女子。这一点,在宫里倒是跟其他妃嫔不一样。” 连城正批改奏折的手一顿,眉毛微挑,赵公公说的没错,她这份性子自己也是喜欢的。只不过,要是面对他这个天下君主都是这样的神情,那是绝对不行的! “朕不喜欢她那个性子。”尤其是对于他来说。 “皇上你说的是什么话?顾才人对地位的不争不抢,在宫里众位妃嫔中,已算是独树一帜与众不同。难道皇上想要……所有妃嫔都是一个样吗?”赵公公耐心劝道,也只有他才能跟皇上这样说话。 也不知道连城有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只能看见他手握着奏折没什么动静,唯有眼神带着一丝涣散。 许是在思考。 最终奏折被安静放在一侧,连城看了看窗外,已至黄昏时刻,余辉洒在窗边,像是被踱了一层金身。 他起身静望了一会,微抿的唇像是在隐忍着什么。赵公公拿紧手中的拂尘,再三思量到底要不要将苏贵嫔的事说出口,要是不说的话,被别人禀告的话恐怕皇上会发怒。 “诶对了,中午后宫在吵吵什么事?哪位妃子在闹事?” 没等到赵公公说出口,连城已率先问了,他揉揉额头,准备走出御书房。 赵公公紧紧跟在身后,嘴里念念叨叨,最后下了决心开口禀告:“回禀皇上,今儿个后宫……玉姿阁出事了。” 连城没接话,但是示意他往下说。 赵公公抿抿嘴唇还是说出了口:“听宫女们说,好像是……苏贵嫔被皇后娘娘发现行私通之事,闹了一中午呢。现如今玉姿阁被查封。苏贵嫔也被禁足在其内,皇后娘娘说现在就等着皇上您下吩咐呢。” 果然如意料中一样,前方的人停住了脚步,赵公公能察觉到,来自他身上的无形压力。 “苏贵嫔私通?”似是不相信般,连城问了一遍。 赵公公低声道是。 连城面色铁青,私通之罪换句话来说,就是背叛了他,背叛了皇族,更背叛了头顶着的贵嫔二字! 他沉沉开口:“走,去玉姿阁。” 黄昏时刻的景色算是夏日一天里最美的了,苏贵嫔中午挨了一顿饿,此刻气极哭极也饿极,瘫倒在地上无人前来询问。 大门响了,苏贵嫔眼里瞬间放着光。 在看到是连城亲自来临时,她更像看见了一束光,看见了救命恩人一般! 顾不得地上湿冷,也顾不得地上脏乱,她爬着到连城面前跪地求饶:“皇上,皇上,您可千万要给臣妾做主啊!臣妾没有罪,臣妾没有罪……” 赵公公嫌弃的将她拉扯的龙袍扯开,捂着鼻子问:“苏贵嫔,你向皇上隐瞒了什么事情?速速跟皇上禀明,否则……” 私通本就是大罪,此刻赵公公愿意给她一个机会辩解,已经算是幸运。 苏贵嫔试图抓紧这最后一根救命草,一时间嘴里支支吾吾,想要尽力辩解,可是…… “朕并不想听!苏氏女苏玉,行私通罪,扰乱宫规,实为可恶。现今,废黜贵嫔之位,打入冷宫!” 恍如晴天霹雳一样降临在苏贵嫔的头顶,她张张嘴,喉咙里话卡在一半,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皇上……”苏贵嫔被顾宁冤枉定罪名的时候都没有流下一滴泪,而此刻,在面对皇上时,她终于崩溃了! 两行清泪潸然而下。 “皇上,臣妾自知性子跋扈,但也知事情轻重,犯法犯罪的事情臣妾是不会去做的。臣妾知道……” 第一百二十二章 从心1 “臣妾怎么会知错犯错啊皇上……” “既已身为后宫妃嫔之人,便生是皇室的人,死是皇室的鬼。皇上,您可千万要明察秋毫啊……” 一声又一声的哭诉请求尤其让人心疼,可此时的连城却视若无睹,或许说在他眼里,根本没有苏贵嫔的一丝一毫之地。 偌大的后宫滥竽充数的妃嫔并不少,在连城心中,没有几个人在他心里有重量。 唯独凤凰宫的那位,可真是让他心心念念到了极点。 “还愣着做什么?看戏是吗?” 连城蓦地开口,深沉黝黑的眼睛望着赵公公,无视地上依旧哭诉的苏贵嫔。 赵公公被忽然点名连忙应声,他是年纪大了,见不得这样哭哭凄凄的场面,宫里人多口杂的,万一有谁在背后伸了黑爪,也不是没有一定啊。 可是,谁又能真正关心到苏贵嫔呢?宫里就是这样,一人犯了错,平日里甚为交好的姐妹们,恨不得赶紧撇清关系,哪里还会想到要来问候关心? 宫里的薄凉赵公公见了太多,只见他将拂尘一甩走到殿外朝长巷里的太监们吩咐:“皇上口谕,苏贵嫔言行有逆,此后罢黜贵嫔位,关押冷宫。” 一行太监们急急匆匆的赶进玉姿阁,皆面无表情,这样的场景他们也见得太多。 “皇上皇上您相信臣妾……” 苏贵嫔被太监们规规矩矩的驾着起来,正要准备离开玉姿阁的时候,她忽然厉声嘶叫起来:“皇上,臣妾冤枉啊!” 声音仿若传到了后宫每一个角落,可终究无人理会。 月下的长巷被树影投射下来的黑影照的硕长,短短的一截巷子怎么也走不到尽头,顾清正在赶往玉姿阁的路上,听到那样凄厉的一声惨叫,忽然停下脚步,望着前方不语。 苏贵嫔已经被制裁了吗? 顾清的眼眸微微下垂,她还以为,能够等到明天早上。她还想着,去玉姿阁问问情况缘由,事情的起因不是容贵嫔么?怎么罪名一下子落在了她的身上? 私通之罪…… 她这辈子都没法翻身了。 “才人,还要往前去吗?”锦雀提着灯笼站在原地,她能看见顾清的表情,是很淡很淡的失望。 锦雀也深知苏贵嫔定是被人陷害,可她们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法子去拯救她。 顾清忽地抬头,目光直视向前方,在路的另一头,站着那个人。 明黄的龙袍在月光下颜色更为深邃,高大挺拔的身形将整条巷子都拦住了。 他也在望着她。 锦雀惊呼:“才人,是皇上!” 顾清的眼眸微微颤动,原来是他去了玉姿阁。 继而脚步慢慢朝前扭动,顾清能感觉到拳头在袖中紧握。 那人没动,只是静静看着顾清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臣妾,参见皇上。” 这一声臣妾,像是终于说出了压抑许久的屈服感。顾清背脊挺直跪在地上,叩了一个响头。 按道理说,妃嫔与皇上碰面无需行这样的大礼,可顾才人…… 赵公公正纳闷着,这时顾清的声音缓缓道:“臣妾深夜未归宿,扰乱了皇上夜行,还请皇上责罚。” 言语之中甚是冰冷慎重,而她的面容,也平淡无奇。 “顾才人您这是什么意思?皇上他正要去凤凰宫……” “想要责罚?” 赵公公原本起了个好心帮顾清说话,可在场两人并没有领情。随着连城冷冷开口的几个字,场面一下子冰冷到极点。 巷子里很静,静的能听到隔着墙的另一端夜巡军的脚步声,又似乎还能听到苏贵嫔在冷宫的惨叫声。 许是假的,冷宫离这里,不知道隔了多少座宫殿。 “臣妾并不是想要责罚,而是犯了错,按照宫规,难道不应该责罚吗?”她已经胆子大到敢跟连城反问着说话了。 这一点真是让连城又爱又恨。 不知何时起,他总是会回忆起当日初临顾府,那个站在屏风后面说笑的活泼女子,那时的她与现在简直判若两人。 “姑且说说,要如何责罚?”似乎就这么打算一直耗下去,连城满足她的心愿不再去跟她理论。 反正,无论他冷脸说多少狠话,她都置之不理。 “扰乱皇上夜行不算是小罪,依臣妾看,不如……就将臣妾打入冷宫吧?” “荒唐!” 赵公公也后怕的思考着这句话,心里还骂顾清傻:怎么在皇上面前这样说话? 小心翼翼瞧了连城一眼,他微抿的唇一直在隐忍自己的怒气,正如他藏在袖中蠢蠢欲动的双手,正是想要将她的嘴巴堵住! “可臣妾觉得并不荒唐。” 连城想,他这一辈子的耐烦心尽数都用在了这个女子身上,偏偏她不知珍惜! “好!”空气中静了一两秒,连城打算成全她,可也不打算将她关入冷宫,“即日起,顾才人禁足在凤凰宫,没有朕的允许谁都不能探视!” 这是一个他自以为很重的惩罚,对于顾清来说。 可连城忘了,在这之前,他不知给顾清说过多少次禁足的字眼。 顾清嘴角一弯,内心有一丝嘲讽,她很想说的是,难道皇上除了禁足就没有能责罚臣妾的法子了吗? 话最终没有说出口,她也不会傻到给自己不留后路。 “谢皇上。” 短短的三个字,出自她口,听进连城的耳朵,却是带了一丝嘲讽。 是在嘲讽他,为了什么?深更半夜,她为何要来这条路?这条巷子直通向玉姿阁,她是想来问候苏贵嫔吗? 话既已说出口,就没有挽回的余地。连城冷着脸直至看到她转身离去,单薄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巷子的另一头。 赵公公无声叹息,这算是哪门子的事情?明明皇上兴高采烈要去凤凰宫见一面顾才人的,谁知道顾才人会在路上拦截说出这样一段不清不楚的话? “她是在怨朕。” “皇上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月光洒在了连城的眼里,他只用来看前方消失的身影。 “她认为,苏贵嫔是被陷害的,而朕,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将她打进了冷宫。” 赵公公闻言眉头一皱,小声劝道:“皇上此举又没什么过错,只是顾才人未免也太小题大作了。” 明黄龙袍最终转身回头,他哪儿也不打算去了,还是留宿御书房才最好。 “朕就是要让她知道,在宫里,没有绝对的清白。” 长巷子的路上洒下了月亮的光辉,两行分别方向不一样的脚步,就像人生的指示牌,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一夜过去,宫里美人注意到玉姿阁的变化,或许只会是在经过玉姿阁门前的时候,稍稍感慨一下。 而对于里面曾经住过的人,没有人会提起。 容华殿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内殿里,只见容贵嫔奋力摔倒的一桌子茶碗碎在地上。 “她当时果真这样说?” 声音愤愤不平。 跪在地上的一个小宫女哆哆嗦嗦着身子,小心的抬头看了眼容贵嫔,接着颤着声音点头:“是……是的,苏贵嫔亲口跟皇后娘娘说的……” “那你们怎么不阻止她!”容贵嫔大吼道,她的事情被皇后知晓以后,岂不是又多了一个明面上的对手? 宫女道:“当时有皇后娘娘在,奴婢……奴婢不敢。” “不敢去阻止她胡说八道?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皇后来容华殿问候本宫吗?!” 容贵嫔说的气极,抡起一巴掌就朝地上跪着的宫女甩去,清脆的巴掌声在内殿里清亮无比。 而那宫女,昨日还趾高气扬的作证说苏贵嫔私通,今日便在容贵嫔面前被一巴掌抡的站不起身子。 她捂着脸,眼泪几经快要落下时都被逼着咽了回去。 “贵嫔贵嫔,奴婢知错了……是奴婢的错……” “简直恨铁不成钢!” 甩去的一巴掌算是暂时将容贵嫔的怒气给释放出来,可心头的忧虑却未解丝毫。那个小贱人死到临头都还状告她?皇后娘娘当她胡说八道的也就算了,若是真起了疑心,日后要如何交代这样一件麻烦事? 宫女跪在地上小声啜泣,声音扰的容贵嫔心头更加烦躁,一脚踹开宫女,还道:“给本宫滚出去,都滚出去!” 宫女吓坏了,先是一巴掌后又是一脚,她连声都不敢吱。此刻听到容贵嫔让她滚下去,感动的涕泗横流,一边往后爬也似的出了内殿。 容贵嫔一屁股坐下来,手上随意拿着一个青花瓷小杯思量,她绝对不能坐以待毙,不管皇后有没有将苏玉的话听进去,她都要亲自去宁兴宫打量一下情况。 掌握时局的消息,总比被蒙在鼓里好得多。 “来人,收拾东西,本宫要去宁兴宫。” “是,贵嫔。” ———————————————— 昨晚上一幕幕始终在眼前挥散不去,顾清清晨起来时头昏脑胀,还是锦雀拿着热毛巾敷了敷才感到有丝好转。 “才人,不是奴婢说您,您跟皇上较什么真啊?那苏贵嫔被查出来私通的罪名,摆明了是在挑衅皇上,他怎么能够纵容呢?”锦雀苦口婆心劝道。 顾清把玩着一支发钗,其实锦雀不说她也知道,只是…… 有些事情不明不白的没有真相,这让她感到很不安。 第一百二十三章 从心2 “奴婢觉得皇上并不是当真要责罚才人,要不是才人您一直说着责罚责罚,恐怕皇上还不会……” “那又如何?”顾清干净的脸上还未上脂粉,脸色显得有丝苍白,“责罚又不是什么大事,禁足又如何?进冷宫又如何?我只是希望他能懂得,不要去冤枉和糟践一个人。” “才人您说的还是那件事?奴婢也觉得苏贵嫔有冤,可奴婢听说当时是玉姿阁内的宫女作证,亲口向皇后娘娘说明了苏贵嫔私通一事的真相。” 玉姿阁内的宫女? 顾清难得露出一丝看透不说破的笑容,“根本就不是发生在玉姿阁内的事情,分明就是莫须有的事情,那些个宫女们,又从哪儿得到的证据呢?” “这个……奴婢也不是很懂。才人,您上次说容华殿里的那件事,是真的?” 锦雀说的是,顾清在容华殿看见了有人私通一事。 顾清点点头算是默认,随后道:“宫里人多嘴杂,此事咱们下次再议。哦对了,赏赐你去藏书阁拿回来的书我已经看完了,吃过早膳后,将书还回去,嗯……最好再借些白话书回来。” 锦雀狡黠一笑:“才人您也觉得日子难熬了?下次还让你在皇上面前嘴硬……”后面那句话则是小声嘀咕的。 听到这样的话顾清也不恼,淡淡一笑算是置之一旁不去理会。 可能在宫里,唯一让她无言的,只有连城一人。 顾清时常会想,像他那样站在国家的最高处,会不会有高处不胜寒的感觉?当俯瞰众生皆苦的时候,会不会有一种相怜之意油然而生? 也许他并没有,也不会有这样那样的感受。 为顾清梳妆打扮好以后,锦雀着宫装去了藏书阁,她将顾清的吩咐牢牢记在心中,却不料在中途被一个身穿着铠甲的小侍卫给打断。 那名侍卫交给她一封信,信封上明明白白写着四个字:顾清亲启。 是认识顾才人的人? “劳烦姑姑将其转交给顾才人,切不可遗漏消息给旁人,小心招惹来杀身之祸。”那名侍卫说的几位严重,言语之中也满是谨慎。 原本锦雀高高兴兴的出来,没想到被人塞了这样一个*似的东西。 她拿着信急急放在袖中,左右四下看了看,生怕被有心人给看见。 “这信是何人所给?”她问。侍卫却不答,“姑姑只需转交给顾才人即可,其他事情属下也并不知情。” 信封上清秀好看的四个字,能看出书写人的温和脾性。 锦雀算是接下这门活,拜别小侍卫后才前往藏书阁。 而另一边的宁兴宫,登上了一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皇后娘娘,容贵嫔求见。” 虽说夏日炎炎正好眠,但现在已经到了秋季,还是有些么闷瞌睡,顾宁喝过一碗燕窝后才至小榻上眯憩一会,就被外面尖锐说话的女子声吵醒。 醒来便是小玉恭敬的禀告。 “她来做什么?”顾宁翻了个身不想理会其他事情,偏偏容贵嫔像不知规矩似的,在外殿说话嗓门极大。闭眼沉思了一会,顾宁对小玉说道:“给本宫梳妆,让她进来吧。” “是,皇后娘娘。” 果然还是中宫最为雍华高贵,瞧瞧这梁上的凤雕,殿内陈设的摆设皆是世间独一的宝贝。 容贵嫔便踏进了这样一座秀丽堂皇的宫殿,堂上之人隔着一道珠帘,容贵嫔在下方只能看见里面隐约的人影。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顾宁接过小玉递来的茶水抿了一口,方才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容贵嫔,有何事啊?” 宫里一向没有什么跟皇后请安的规矩,顾宁也清楚的知道容贵嫔为何会来到她面前,可她还是想要问上一问。 “臣妾听说,昨儿个,苏贵嫔哦不,是苏玉她犯了大罪?” 佯装试探一下水的深浅,算是容贵嫔的策略。她坐在下方,淡笑从容,旁人从她脸上根本看不出什么异样。 “是啊,她在宫里待了好几年,却忽然忘记了宫规,跟人私通?这事,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这不,昨儿个晚些时候,皇上还带人去玉姿阁问话,苏玉也跟着被关押在冷宫了。” 顾宁对此毫不隐瞒,发生了什么她就告诉她什么。 一口一个私通,听在人耳朵里,可真不那么好受。 容贵嫔心中的石头没有放下,幸好隔着一道珠帘,顾宁看不清她的神情,可即便如此,容贵嫔内心还是有些慌张。 她故作轻松的口气说道:“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臣妾也是没想到,苏玉居然是那样的人?哎……” 珠帘后的眼睛紧紧盯着她,小玉站在珠帘外面也仔细观察她的反应,彼此都看在眼里并不说破。 先不说苏玉状告容贵嫔之事是否真实,光是容贵嫔现在找上门来询问,就已经是增大了嫌疑。 万一苏玉说的是真的…… “当时她说,那些指证的宫女们,都并非是她玉姿阁的人。”顾宁意有所指,又道:“而后本宫想了想,她说的也许有道理。同一座宫殿的人,主子倒大霉,那些个做奴婢奴才的,也会跟着倒霉遭殃,谁会让自己无路可走呢?” 容贵嫔脸色一僵,连忙答话:“皇后娘娘您是居高位者,殊不知私底下有多少宫女奴才们争斗心眼的,有时主子责骂的多了,都会牢牢记在心里。甚至有些没良心的狗东西们,还会心生怨恨报复主子们呢!” “当真?” “那可不是么?臣妾前些日子就被一个宫女给报复了,那宫女在臣妾的被褥子里掺了开水,待臣妾就寝之时,可是烫坏了啊!”虽是随口胡诌的话,加上容贵嫔生动的表情,让人看起来还真分不清真假。 顾宁弯唇:“居然还有这样的奴才?还留着干嘛呢?不如驱出宫去,任其苟且。” “皇后娘娘您说这话是没错,可那宫女……父母双亡,人是小气了些,但本心还是好的,臣妾并不想做坏事。” 一来二去的,将她自己说成了一个心软的大善人。 小玉对此嗤之以鼻,不过自家主子没说什么话,她倒也不方便散播什么言论。 “平日里只有你跟苏玉交好,她什么为人想必你是清楚的,而你是什么为人,她也是清楚的。今日是她做错了事情少了一个心眼,明日指不定会是谁。本宫昨日还跟她说来着,这做人呐,最重要的,就是忠诚。” 这做人呐,就是要忠诚。 忠诚…… 容贵嫔放在下面的手不自觉紧握,皇后这是在警告她。 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皇后娘娘说的是,臣妾会将这些忠言一一记下的,绝对不会重蹈覆辙!” 两人都意有所指,一个不说破,一个也装傻。 “那苏玉她……” “进入冷宫的人,最后都是什么下场,你也不是不知道。这女人啊,还是要安分守己的好。” 容贵嫔连忙回答:“是,皇后娘娘教训的是,臣妾永远铭记在心。” 顾宁的眼睛透过珠帘,眼神像是带着光,是那种让人胆战心惊的光,“如此就好。本宫方才小憩被打断,现在脑子还昏昏糊糊的。” 听这意思,是要撵人了。容贵嫔急急起身微屈道:“看来是臣妾来的不是时候,叨扰皇后休息实是抱歉,还望皇后娘娘宽恕,臣妾这就退下。” 聪明的人不需要听别人说第二遍话,容贵嫔便是这样的人。 殿内恢复了安静,小玉上前将珠帘掀开,酸着语气说:“皇后娘娘,奴婢觉得容贵嫔是故意装傻,或许就是前来试探试探口风,看看娘娘您是否对她有什么偏见。” “可不是嘛,打算盘都打到本宫身上来了,呵。诶对了,顾清呢?最近没听见她什么消息啊?”顾宁准备去院子里走走,小玉赶紧搀扶着,一步步下着台阶。 “她呀?奴婢最近没听见她什么消息,娘娘操心她做什么?宫里人手多,反正饿不着冷不到。” 走出大殿一阵风袭进怀里,顾宁甩开小玉的手,独自靠在栏杆上远眺:“再怎么说,也是本宫的妹妹啊。” 小玉不以为然,以前的姐妹情可能是真的,但现在嘛,却不一定。 “本宫这肚子,还没什么动静。”一两月过去了,身子一点儿响动也没有,按照太医开的调养身子的药物,她一副都没有落下尽数喝下,可始终没什么好消息传出。 “娘娘许是之前那胎留下了病根子,能再怀上的,或许就是时间久些而已。”小玉安慰,忽地又生出困惑,“娘娘,当时太医检查出你腹中死胎的时候,你真的没有察觉吗?” 说到之前的那个孩子,一直是顾宁心头的痛,强忍住心头泛起的心疼,她道:“本宫一直觉得,他还在。” 就算是被告知结果的那一刻,她都一直这么觉得。 “当时……是顾才人守护在皇后身边的吗?” 顾宁手握栏杆的手微微握紧,眸子微微眯着,声音沉在风里:“是。” 那一个字像是有千钧重。 这事已经过去很久了,偏偏这时被小玉提起,顾宁低头看了看平坦的小腹,她很害怕,很害怕此生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母亲。 提起的人总是无心,而听的人却是有意。 第一百二十四章 从心3 凤凰宫内。 锦雀为了满足顾清的心愿,特意从藏书阁借了一个木匣子用来装书,满满的都是白话小说,几乎都是民间自写的故事,有爱情故事也有另一故事。 托主子的福,她一个小小的奴婢也能跟着见识好多知识和趣事,宫里的日子,也慢慢变得不那么难熬。 将一大木匣子的书交给顾清后,锦雀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幸好殿内没什么人,她极为小心的递过,将侍卫的原话告诉了顾清。 “给我的?”顾清放下刚拿起的新书卷,满脸疑惑,有谁会给她写信来? 顾清亲启,四个好看的字。顾清呆呆看着信封心里已经有了预感,脑海里也跟着有了一个答案。 一点一点撕开信封,生怕弄坏里面的信纸,细长白嫩的手指一点点将信纸展开,上面的字迹隽秀端正。 为首的称呼是,阿清—— 阿清,请允许我现在还这样称呼你,离你进宫到目前已恍恍惚惚将近一年,一年未曾见面,可曾安好?我娶了亲,上个月流苏生下了一个小男孩,我给他取名叫做慕青,他很可爱,真希望你能见见他。宫里就像深渊,说话行动千万要小心为主,你的母亲我去见过好几次,她过的很好,你不用担心。望卿在宫里平安如意,喜乐如常。 平安如意,喜乐如常。 信纸上传达的八个字,就像是泰山一样重重压在顾清心头。 信很短,却说明了很多关系。 写这封信的人,是慕容罢。 原来时间一晃竟已快到一年了,她成为才人的一年,似乎日子过的并不好。 慕青慕青,这个名字…… “才人,这信?”锦雀大抵也是猜到了,随即微微一笑,“信纸看过之后要烧掉才好,不然被有心人发现,做了陷害苏贵嫔一样的事情,咱们可就遭殃了。” 顾清闷头道:“嗯我知道。”她将信纸叠好递给锦雀,心中忽然有了一丝淡然,“信我已看完了,拿去烧掉吧。” “是才人。” 他跟流苏在一起成亲,再到生子,想必生活过的不错。 “他叫做慕青,很可爱,真希望你能见见他。” 顾清甚至能想象出慕容说这话时弯着嘴角的样子,那样子一定温和又俊朗。 想必那个小慕青,也一样随他的长相吧? “真好啊……” 莫名的,顾清眼眶内有些许晶莹,她往日的一腔深情算是有了归宿,而那归宿并不是她。 那又如何?或许她跟慕容之间就不能存在这样晦暗不明的情意关系。 她有一种预感。 “是啊真好,所有的事情都在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锦雀也添了一句,她回头递给顾清一个温暖的笑容。 从顾清住进凤凰宫以后,就只有锦雀是真心待她,凡事也处处为她着想。 她身为一个宫女,能对主子有这样的真心,已经算不错的了。 “锦雀,你老家是哪里的?” 刚好烧完信纸的锦雀傻呵呵一乐,“奴婢哪里有什么老家啊?奴婢小时候是在京城的一条烟花巷子里长大的。是一个……年迈的婆婆收留了奴婢,给奴婢吃给奴婢穿。奴婢当时就想着一定要好好报答她。” “后来衙门张贴告示,说宫里招收宫女,会给家人及亲属十五两银子作为报酬。奴婢也就来了。” 顾清问:“那十五两银子呢?” “都给婆婆了,后面奴婢想法子出了一趟宫,才发现婆婆已经去世,收拾东西的时候看见,那十五两银子一直放在米缸里,她没舍得花。” 本来是好端端的话题,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顾清有些懊恼:“我不知道你……” “没事的,才人您说什么呢?婆婆是好人,她收留了我,我会一直记得她。才人您也很好,对奴婢都很好。” 不像宫里其他的主子,一有什么事情都会怪罪宫女,轻则责罚打骂,重则连打死的都有。 所幸,她跟了一个好主子。 “那是因为你对我好,我娘教会我要感恩,这样才能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大家。”又说到了娘的身上,顾清心中掠过几丝忧愁,她也很想家啊。 “奴婢生是才人的人,死也是才人的鬼……” “胡说八道!”顾清连忙劝住,她不想听到这样那样关于死的字眼,“下次你再这样说话,我可就要罚你了?” 锦雀俏皮道:“是才人,奴婢记下了。” 凤凰宫里的主子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出来过,没有人知道那晚在长巷子里关于连城颁下的禁足之令,就像顾清从此在后宫里蒸发了一样。 若不是顾宁时而记着,恐怕没有什么人能够记起她。 苏玉一事过后,宫里无人彻查关于私通一事的真实性,就像她这个人本就不那么重要。 顾清时常会想,如果被人陷害私通罪名的是她,连城会不会马上杀了她? 这个问题一点儿想不出答案,就如同往后的日子,没有一点点值得期盼的念头。 下午,赵公公派遣一个小公公来到凤凰宫说,皇上病了。 乍听消息的后一秒,顾清立马坐不住,却又嘲笑着自己行动过激,人家是拥有后宫三千佳丽的皇上,即使生病也轮不到她去关心。 “赵公公说,皇上是打心眼里喜欢才人,希望才人能将心比心,体谅一下皇上的苦楚。赵公公还说,那晚皇上本来是要来凤凰宫的,至于发生的那件不愉快的事情……宫里没有绝对的清白与公平。” 就像有的人,表面风光艳丽背地里却干尽了狡猾肮脏之事,而有的人,外表或许清冷让人无法靠近,却满怀热肠为人忠诚。 “才人若是聪明人,就不该在皇上面前逞能。他是管理天下的君主,才人跟他置气,不是给自己找不快吗?再说了,皇上他……怎么好意思在才人面前认输呢?” 这一番话替连城和顾清都做了解释,小公公的嘴巴确实如赵公公一样,生的圆滑。 “本宫知道了,退下吧。” 小公公眼睛儿一转:“皇上几日来一直在御书房留宿,今儿个,也不例外。” 桌上的茶杯氤氲出顾清左右不定的眼神,微抿的唇像是在思考,锦雀先道:“谢过小公公。”随后又从怀里掏出两锭银子偷偷递给他。 收下了银子,此行的任务也完成了,小公公眉眼里都是带着笑。 “既然顾才人明白,那咱家也就不多多叨扰,才人安康,小的先行退下。” 锦雀送他到宫门外才又转回身进入店内,看着顾清犹豫不决的样子笑道:“奴婢觉得那小公公说话还挺中听,也不知道是授了赵公公的意还是其他人的?” 这话里的其他人嘛,自然是连城。 顾清摇头:“许是赵公公吩咐的,跟皇上没有关系。你去御膳房吩咐一下,准备些燕窝,我要去见皇上。” 还真被说动了?锦雀面上一喜,巴不得顾清老早说出这句话,当时便高兴的跳了起来,“是才人,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锦雀一走,殿内其他几个站着的宫女不敢跟顾清说话,气氛也因此静了下来。 仔细回想小公公的话,顾清心头难免会不泛起一丝涟漪,他身为皇上管理四方天下,怎么会在她面前认输服软? 而自己只会是宫里的小小妃嫔,以后的日子若是不仰仗他,要如何生存? 强行给自己灌输这样的思想,顾清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思了,明明听到他冰冷的话语还是会有几分失落伤心中,听到他生病的消息也会有微微的担心,这样的感受是以前面对慕容而从未有过的。 回想起往日的种种,从跟慕容在花园相会再到长巷请罚,这样的事情任意放在其他一个妃嫔身上,会不会已经被打入了冷宫? 连城却总是对自己这么宽容。 或许她以前的执拗真的错了…… 锦雀从御膳房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同样来御膳房取餐的小玉,两人各自的主子不同,意见也就不同。 出乎意料的,小玉竟然没有酸言酸语,反倒热情关心问:“锦雀啊,你提着食盒是要去哪里?” 在宫里生存了那么久,锦雀早知道多留心思,她将食盒抱紧亦笑道:“小玉姑姑好,自入秋以来,我们主子身体薄弱,我们做奴婢的,寻些偏方熬制了一些药膳,准备拿去给才人饮用。” “是这样啊?秋来气候微凉,你可要小心才人的身体啊。” 小玉这话不明不白的,锦雀听懂了一半不卑不亢答道:“奴婢知晓,谢过小玉姑姑提醒。” 待锦雀跟她擦肩而过的时候,小玉微微颔首让同行的一个宫女跟上去,她倒要看看,这锦方食盒里装的药膳到底是送去给谁的? 锦雀回到凤凰宫不多时,就看到顾清梳妆整齐走出来,乘上步辇,前往御书房。 跟随在锦雀身后的小宫女藏在巷道拐角处默默看着,小玉姑姑猜疑的不错,那食盒里的药膳还真不是给顾才人食用的。 步辇慢慢前行,一点点远离凤凰宫,尾随在后的小宫女悄然无声转身回往宁兴宫。 乘坐在步辇里的顾清闭目养神,忽然有一种情怯之感,像是为了见心爱的郎君而忽然感到害羞。 第一百二十五章 从心4 方才梳妆的时候,还特意吩咐了锦雀梳妆当下最流行的发饰,这在从前,顾清是不会在意的。 手腕上戴了一只翡翠手镯,随着步辇的前行而微微晃动,前面眼看着就要到御书房了,顾清心上一紧。 无论如何,都要面对自己的本心,不是吗? 或许在她成为所谓的顾才人那一刻,她的名上就已有了皇室的点缀,也正因为如此,在她内心的最深处,是认可这个身份的。 因为无力改变,她只能把握好现在。 “才人,到了。” 锦雀掀开步辇轻轻说道,顾清愣了一下神,深呼吸一口气,才在锦雀的搀扶下慢慢下来。 御书房三个大字在牌匾上龙飞凤舞,顾清知道,这还是当时由他亲手写下的字。 跟慕容的字迹比起来,更要大气磅礴,就像他这个人,也是如此。 步辇里的人一出来,站在御书房外等候的赵公公立马笑脸相迎,他的办法果然没错,让手下人去说好话,这样一来,两边都得好。 “顾才人您来了?皇上在里面小憩呢。昨儿晚上批改奏折就耗了一夜,现在还在养神呢。” 一步步踏上御书房的阶梯,隔着一道房门,顾清停下了。 “本宫这样贸然进去,皇上会不会……” “才人担心什么呢?皇上啊疼你爱你都来不及,哪里舍得罚你?以前的事情咱们不说,现在皇上病了,老奴看在眼里也很心疼啊。”赵公公说着,还故意伸手抹了抹眼角,好似真的有眼泪溢出一样。 顾清心里有了数,微微颔首,提着裙角推开了房门。 一股子书卷气息扑鼻而来,还有专属于他的龙延香味道,很熟悉也很陌生。 赵公公和锦雀识趣的退到房门以外,只有顾清进去。她看见了,那个仰躺在带有雕刻龙纹的椅子上的人,闭着眼睛,也能感觉他全身紧绷的神情。 轮廓分明的线条,坚毅的脸庞,这便是她这辈子要相依的男人。 放轻了步子走到书案前,推成山的奏折几乎要将他的身影掩住,顾清轻手轻脚将食盒放在桌上,拿起一旁的衾被盖在了睡着人的身上。 可没想到,被子刚刚放下,她还没来得及往回收的手掌,就被一股倔强的力道紧紧拉住。 那是一股温暖的,带着力量的手掌。 顾清下意识往回缩,可越是如此,他握得越紧。 “别走……” 沉睡的连城轻声呢喃,顾清揉揉耳朵,她当真没有听错?那样的带着一点点撒娇意味的语气,真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顾清不敢动弹,生怕吵醒了他。 “朕每次都狠不下心,也忍不住……” “忍不住想要找你……” 可是你啊,总是执拗倔强的不行,这该叫他如何是好? 一阵梦话呢喃过后,他像是深睡了,顾清小心翼翼收回手掌,蹲下身子,以防不被发现。 头顶上忽然传来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顾清不经意抬头,立马与他对视起来。 “啧……” 顾清像是受惊的小鹿,连忙站起来屈身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许是睡着后有些着凉,连城只觉得头有些炸裂的疼痛,眼前明亮身形的人儿让他在一瞬间有些恍惚。 “你怎么来了?朕不是禁你足了吗?” 顾清早知道他会这样问,抿抿嘴唇乖乖回答道:“臣妾听说皇上病了,特意从御膳房准备了一些燕窝乘来。” 一面说着一面将食盒打开,带着药香味的燕窝晶莹剔透,顾清从葱段白玉的手指在他眼前一现,连城心里一软,正襟危坐看着那碗燕窝反问:“是你亲手做的?” “……不是。” 连城觉得好笑,“不是你亲手做的端来给朕吃?” 顾清微愣,这个……赵公公没有说要亲手做东西啊? 瞧瞧她愣住的神情,连城是当真想笑,他将燕窝往前一推,顿时起了傲娇之心,“不是你做的,不吃。” “这个药膳……” 连城歪头问:“怎么了?” “……臣妾不会做。” “……” 方才推出燕窝的那双手又默默的将燕窝往面前推来,连城眼里带着轻微的笑意,拿起小勺吃了一口,算是很满意,“不是你亲手做的就算了,反正也是你送来的。” 顾清再次抿唇:“……是锦雀提来的。” 连城:“……” 他崩不住了,放下小勺站起来,高大的身影一下子将顾清整个人罩在身下,他也不恼,只是一度问她:“我是你的相公,我吃的东西你不亲手做也就算了,居然还要比尔提来?你说你,怎么当一个娘子的?” 相公娘子…… 这样的词汇似乎离生活很远。 看样子他的心情不错,顾清也放松起来,犟嘴道:“谁让臣妾什么也不会呢?皇上您看看,有臣妾这么一无是处的妃子,留在宫里算是给您添麻烦了。” “什么一无是处?你负责在宫里貌美如花就行了。” 心上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 顾清的小手指有些慌乱的搅在一起,一时无言,心里却是暖暖的。 他以前不这样讲话的,今日为何…… “那晚你让朕罚你,朕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该如何罚你。”几大口便将燕窝咽了下去,肚子里面暖呼呼的,随后连城背靠着椅子坐下,微微叹息:“这么多年来,也只有你才是真正让朕感到为难的一件事。” 不敢说话,不敢动弹,也不敢吱声。顾清安静站在一边听他说出的一个又一个字,脑子里面全是空空的。 “后来朕想出该怎么惩罚你了,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这样跟一个女子低声的问话,连城以前从没有过,可是现在他心里叮咚跳个不停。 怕她倔强的性子不肯服从自己,也怕她学会了像其他妃嫔一样委曲求全。 任何一点都是让他不满意的,要是想要改变这样的状况,也许只有让他来做一些改变。 “皇上只管说就是。” 顾清微垂着眉眼,眉眼之间荡着一汪春水,连城直直望去心头便生出了荡漾。 “朕想罚你,一辈子守在朕身边。” 很静。 顾清能清楚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在思考要如何回答?明明自己听到这番话也是心生喜悦的,可是…… 忽然伸出来一双手臂将她轻轻圈住,连城将下巴抵在她的肩头,尽数的温柔全化在了言语里:“朕心里有你,一直都是。” 那该是怎样的如春如画的风景?又是怎样的如丝如磨的缠绵悱恻?顾清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心里慌乱如同小鹿乱跳,就连手都停顿在半空中不知所措。 耳边只有他吐出的热气在拍打着耳畔,那温柔的热气,简直要扑倒她的心窝里去。 原来这才叫做……心动吗? “皇上……”顾清的眸子微敛,最终将手掌停留在他的挺拔的背上,声音轻的像三月清晨的薄雾,“臣妾亦然。” ———————————————— 近几日来,凤凰宫不断有人送进送出各种礼品重金,就连门槛都快要踏破了。 宁兴宫的那位,自然也就不高兴。 “那日奴婢碰见了凤凰宫的锦雀,她手里提着食盒说是给顾才人准备的,可是后面却提着食盒去了御书房。奴婢猜想,顾才人一定是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肮脏法子,好想着跟皇后您争宠。” 小玉一直絮絮叨叨着,顾宁听了一天,耳朵都快要长茧。 “皇后娘娘,你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啊。” “行了行了知道了,你下去给本宫乘一碗莲子羹来,本宫饿了。” 小玉还想劝说些什么,可见顾宁满脸不耐烦的表情,再多想说的话都默默咽了回去,屈身退了出去。 而另一边的顾清看着殿上琳琅满目的贵重礼品,不由得头大,这该叫她如何收拾安置? “嘻嘻,才人您看,这是一颗夜明珠啊!”锦雀在万千礼品中左翻右翻,终于挖出来一个最最最值钱的宝贝。 那是一颗奶白剔透的夜明珠,锦雀将她举在手里看了看,能清楚的看到另一面。 顾清汗颜:“这些都是宝贝,赶紧收拾个地方都抬下去。” “奴婢就说嘛,皇上还是喜欢才人您的,否则,怎么会将藏宝阁的所有东西都搬过来给才人您观赏呢?” 因何惹来的众多礼品宝贝?还不是顾清喜爱看书时常在藏书阁借书一事被连城知晓,他暗地断定她也会一样喜欢这些宝贝,便自作主张都搬了过来。 顾清当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下子成为宫里的众矢之的,心里头总有一丝隐隐的不安。 那日她跟连城互表心意以后,之前的恩怨好像就都消失了。 心里的话还是要说出来才最好,顾清这几日都会莫名感到开心,连城也不逾越,有时到凤凰宫吃一顿晚膳,或是坐着一起吹吹风,就能让他很满足。 每每如此,顾清总是会望着他俊朗的脸庞发神。 他们之间的关系缓和了不少,两个人能安静的坐在一起也算是一种不错的状态。 顾清忽然明白原来心里有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连同整个心都很轻很薄,怕被别人看见的那种小心思。 “圣旨到——” 第一百二十六章 从心5 宫外传来的一声尖锐嗓音彻底将顾清从幻想中拉回来,她连忙出宫迎接,跪在冰凉的地板上,眼里有了一丝希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才人顾氏,温慧秉心,六行悉备,得天所授,特此封为贵嫔,赐号婉。钦此!”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清匍匐跪地久久未曾起身,赵公公将圣旨双手递上前去,笑着道:“恭喜婉贵嫔,贺喜婉贵嫔。” 凤凰宫内无一人不是兴高采烈的,这道圣旨已经说明了皇上的心意,顾清被封为贵嫔算是在宫里重新号召她的身份,也算的上是为顾清之前在宫里受到的冷落而平反了。 只是…… 很多事情似乎并不能只看表面。 在锦雀的搀扶下顾清起身,勾唇含笑接过圣旨,在外人看来她是喜悦的,可心思却早已飘到了另一边,不知道阿姐知道这事会是什么反应? “皇上特意还叮嘱了老奴来知会一声,晚些时候皇上要过来留宿,叫贵嫔您好好准备一下。”赵公公笑的弯成一条缝儿的眼睛已经看不见瞳仁。 顾清闻言脸颊不禁一红,面上自然生出了两团红晕:“有劳赵公公,本宫知晓了。” “贵嫔可要好好准备啊,呵呵,咱家先行告退了。” “锦雀,送送赵公公。” “是,贵嫔。” 手握着明黄的圣旨仿若是一个烫手的山芋,顾清将它交给其他宫女,只道:“安妥放在盒子里。” “是。” 这样一来,她跟阿姐的关系就更加恶化了。 顾清一直想要解开纠缠在她跟顾宁之间的那团乱糟糟的线,可无论怎么找,都没有一丝线索。 现如今两人都在宫里为妃,都在皇上身边侍奉,彼此的目的都很明显。 更为明显的一点是,她们现在是敌人。 顾清不想要这样的关系,可她又恨自己没能力挽回。 晚间的时候,顾宁遣人送来了一些珠宝首饰,带头送来的人是小玉。 她见了顾清没用什么好语气,可也不敢太过张扬,阴阳怪气说道:“恭喜贵嫔,我家主子瞧见贵嫔喜封贵嫔,特意遣奴婢前来给贵嫔道喜。” 一一罗列出来的金钗首饰摆满了盒子,顾清不觉得这是报喜。 “劳烦姑姑帮本宫谢过皇后娘娘,他日有空定当亲自登门答谢。” 小玉酸了一眼道:“奴婢自然知道怎么回话,贵嫔近来都要伺候皇上的,的确是没什么空闲时候。要不现在,奴婢就先告退了?” 知道她根本没安什么好心,顾清也不去和她计较,只管吩咐了一句:“来人,送客!” 小玉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凤凰宫,末了,还提了一句:“皇后娘娘的肚子始终没什么动静,就连太医都找不出法子医治,婉贵嫔要是有心,就多帮皇后娘娘留意下。” 留意什么? 她没说个所以然就匆匆离去,仿佛多待在凤凰宫一秒就是煎熬,只留下顾清和锦雀思考她那句话的含义。 “贵嫔……” “前些日子,皇上夜夜留宿宁兴宫,那么多个时候……阿姐是早该怀孕了。” 锦雀诧异:“贵嫔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并不知道之前顾宁腹中死胎的真相,想必那个真相,除了顾清和连城以外,宫里没人再知道了。 小玉的话留下了疑惑,她那意思……倒像是在怨恨自己?顾清微微摇头甩开这个念头,阿姐当时身体不适是她日夜守候在身边的,她的用心不信阿姐感觉不到。 “无事,下次多去太医院问问,找一个信得过的太医来本宫这里。” “贵嫔这是为何?” 顾清微微叹息:“在宫里,就连吃口药都要惦记是否有毒。本宫估摸着,提前找个太医,等日后要是有了身孕也能放得下心。” 其实她是想询问关于流产后不孕的事情,又怕锦雀起疑,只能拐着弯的扯上自己。这倒没什么,她就算有些担心顾宁的身子。 据当时偷听到的消息来分析,阿姐要是想再孕,恐怕并不会那么简单。 可说起来,连城频频留宿宁兴宫,阿姐再孕的可能性……也不小吧? 怀揣着这样的疑问,顾清只觉得心上像被蒙上了一层霜,她跟的男人并不是只有她,并不是只有她这样一个女人。 一想到这个,就没来由的微怒。 就在这时,殿内的珠帘被人无端掀起。锦雀低声惊呼:“啊,皇上您来了……参见皇上。” 他看起来心情不错,至少在顾清眼里是这样。 只见连城踏着轻快的步子来到她身边,使了个眼色将锦雀以及其他宫女屏退,轻轻绕到顾清身后伸出双臂将她围绕住。 顾清正要起身行礼时,被他轻轻一按:“在这宫里,你是例外。” 例外就是,你不用向朕行礼,不用在朕面前用卑称。 例外…… 顾清反复咀嚼这个词眼,略带忧愁的脸终是露出了笑容,她讲话时声音很轻:“怎么无人通报一声?” “通报什么?怕扰着你。” 顾清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起,连城在自己面前就如同是个小孩童一般,幼稚又单纯。这样的想法,顾清是从不会运用在他身上的,也许就是在两人互通心意之后,一切的疙瘩好像都消失了。 “皇上多虑了,臣妾在宫里本就无事,不怕烦扰的。”她说话的时候恭顺着眉眼,始终不看连城的正脸,就如同……她好像生就低人一等的模样。 连城不喜如此,微微抬起她的下巴,强迫着她与自己对视:“看着朕,朕这眼里有你,你的眼里也要有朕。” 顾清却扑哧的笑了起来,她笑起来一双弯月般的眼睛好看极了,带着盈盈秋水般的波光,惹人爱怜。 “皇上说的是什么话?臣妾眼里自然是有皇上,可皇上眼里……到底有没有臣妾,这就不得而知了。” 连城皱了眉,她说的话又让他不满。 “因为……”手指一点点攀上他的颈脖,顾清像是带着叹息般的口气说道:“后宫佳丽三千啊。” 连城也笑了,他笑顾清能说出这种话,便就代表着她心里有他。 许是如此吧。 这一夜,连城果真留在了凤凰宫,内殿满室除了他们均无一人。 两个静默无言的灵魂相互纠缠,带着盖上命运归途的喘息声,一声又一声回归到最初的梦里。 “他成亲了,有了一个儿子。” “……这是好事。” 连城从背后环住她,俯在肩头说话。不带什么有感情的语气,很让顾清容易会错意,只能说这是好事,也与她无关。 “唔……什么时候,我们也能有一个儿子呢?” 不敢想象连城会亲口说出这句话,顾清的呼吸有些紊乱,一双略带紧张的手在黑暗里扶紧了床沿。 “女儿也行,那就是我第一个小公主。” 顾清默默闭上眼,她选择逃避这样的问题,因为她也想不出答案。他要是真心想要当爹做父亲,阿姐怀孕的时候不就正好吗? 都说帝王心难测,如此看来,果真。 ———————————————— 随着顾清和连城的感情渐渐搭建起了台阶,之前的禁足令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这日秋雨淅沥,顾清穿了一件素衫,只带着锦雀一人准备前往冷宫。 临了,还准备了一些瓜果糕点一同送去。 锦雀为其撑伞埋怨道:“贵嫔怎么不挑选个好日子去?这下雨脏兮兮的,还会脏了鞋子湿了脚呢。” 顾清头也没回反问:“去冷宫为何要挑好日子?正好今日无事,去看一趟又无妨。” “……” 其实锦雀很想说,贵嫔你哪天不是无事? 冷宫距离凤凰宫很远,顾清在距离冷宫两里的地方从步辇上下来,她要走去冷宫,也好感受感受,宫里唯一一处不同于其他地方的宫殿。 从古至今,不知道有多少妃子在这里掩门流泪,戚戚声如凄。 可话又说回来,生活在宫里的哪一个女子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日子,待在自己宫殿苦等一个人的滋味,是真不好受。 冷宫门口长满了杂草,也正因为如此,更加增添了满满的荒凉,宫外没有一个人站守。 锦雀走上台阶叩门,等到快要不耐烦的时候才从里面出来一个中年宫女,她试探的问:“来者是何人?” “凤凰宫婉贵嫔想要见见苏贵嫔,这是些小东西,还望姑姑理解一下。”锦雀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中年宫女,那宫女瞟了一眼站在台阶下方的顾清,知道她正得宠不敢有不从之心,于是侧身推开了一扇宫门。 “奴婢参见婉贵嫔。” 顾清一手提着裙角踏上台阶,见此凄凉之景心生感怀。 中年宫女领着她们二人饶过长巷,一一介绍说道:“苏贵嫔的性子极其不好,刚开始来几日,连饭菜也都不吃一口,后面许是饿的不行了,才愿意进一些水食。” “苏贵嫔还没日没夜的哀嚎,说她是被冤枉的,还说什么……有人陷害她。” “一开始奴婢也厌烦吵吵闹闹的,可日子一久,也就跟着习惯了。” 看得出来中年宫女的性格以稳重为主要,能在冷宫伺候人也算是一种本事。 第一百二十七章 宫心(1) 这些话听在心里很不是滋味,就连锦雀见到此景都不由得会叹息几声。 破烂的亭子长廊,下雨的时候还会滴下不少屋檐水。 顾清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了曾经在她面前嚣张跋扈不肯让人一分的苏贵嫔。 她跪坐在地上,两手紧紧将门槛扶住,嘴里不断念念有词。身上穿的不知是哪个宫里递来的旧衣裳,苏玉穿在身上,很不符合,原本精美的容貌因为没有好好养护也跟着变得难看。 她的神智还是清楚的。 见到了顾清,苏玉慢吞吞扭动身子站了起来,许是长时间受饿导致她的身子有些佝偻。她靠在门上,伸出一个手指摇摇晃晃不确定问道:“顾才人?” “谁现在还是个才人啊?这是皇上前两天新封的贵嫔!婉贵嫔!”中年宫女是声音陡然提高,能明显感觉到苏玉的身子颤抖了下,她的眼睛像是感觉到了绝望,颤巍巍的伸回手指,往后退了一步小心翼翼的模样让顾清感到极其不忍。 “你下去吧,本宫跟她苏贵嫔有话要说。”她沉沉开口,让锦雀带着中年宫女先出去,有些话不能让任何一个人听到。 听到苏贵嫔的三个字,苏玉的眼睛亮了下,她拽紧了胸前的衣裳,愣愣的看着顾清,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掩上房门,简陋不堪的小小卧房里,只剩下她跟顾清了。 顾清一点儿也不嫌弃这里,她自己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水,正要喝的时候,苏玉忙道:“别喝!” 正要凑到嘴边的茶杯一下子停住,苏玉的脸上现出一瞬间的紧绷神情,随即消散乌有:“这里的东西,能不碰就不碰,更别说是喂进嘴里的东西了。放下吧,别喝了,你要是口渴,就离开冷宫吧。” 一个即将疯癫的人还能这样理智的分析,她并不傻啊。 顾清闭上眼睛,乖乖听话将茶杯放下,她本就是试探,试探她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在这里,苏玉不想再论地位高低了,她从前跋扈的性子一去不复还。现在,只有满地的尊严被人踩在地上碾碎。 “我知道你是清白的。” 苏玉立马抬头,却又不那么意外,她本就是知道真相的人,不是吗? “我只是好奇,为什么你会被冤枉?”这个问题,在顾清心头缠绕了很久,一直都想不通。 苏玉在她对面坐下,随手用手抓了几下,“我也不知道,平白无故的,就被人诬陷成这样。想必现在宫里关于我的谣言,都已经极其不堪了吧?” “是谁陷害你的?” 顾清的注意力在这个问题上,而并非她的话。 “我……”苏玉欲言又止,低头看着地面半晌,抵在喉咙里的那个名字迟迟说不出来。 她早就跟皇后说过了,可皇后并没有什么动静,会不会是皇后跟她已经穿了一条裤子?看着面前急切想要知道答案的顾清,她很犹豫也很纠结。 “你在宫里本就势单力薄,能拿她怎么办?”这样无可奈何的语气已经证明了苏玉的决心,她在冷宫里吵吵闹闹的嚷个不停也只是为自己的际遇感到愤怒,而实际上,苏玉根本不能怎么样。 成日呆着这荒寥的冷宫,听够了隔壁宫殿传来的欢声笑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她已经屈服了。 完完全无的屈服了。 “告诉我,我帮你。”不知顾清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勇气,她的眼里是不可忽视的坚定目光,那份坚定的目光希望能带给苏玉一丝安慰。 她心里有一个名字,可也怕并不是她。 “我……”苏玉被她的坚定目光震撼到,生活在宫里多年,与容贵嫔也做了许多年的表面姐妹,可到头来一遭落难,来到她身边说解救的居然是顾清! 她依旧很犹豫,可心思已经有一点点摇晃了。 片刻之后,像是笃定了什么似的,苏玉猛地起身站起来,双手用力撑在摇摇欲坠的桌子上,眼里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一个字一个字开口道:“你在宫里的时间虽然很短,但如今后宫的平均势力想必你也很清楚了,之前……是我对不起你,在凤凰宫内安插了眼线,她告诉我说,有关……啊!” 正细细听着苏玉的讲述,顾清甚至还没来得及眨一眨眼,离她只有一步之遥的苏玉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而直直倒地。 她依旧张着嘴,双手紧紧捂着脖子,可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话了。 在她捂着的脖子处,正有一股鲜血正不断冒出。 是从屋檐上飞下来的一支飞镖,正好射中了苏玉的脖子。 顾清抬头看去,头顶上的屋顶正好掉落一个瓦片,刚才就是那里有人用飞镖来袭击的。 “锦雀!锦雀!” 她大声呼喊着,眼神止不住的想要看向死不瞑目的苏玉,她躺在那里,蜷缩在一团,模样狼狈极了。 听到呼喊声锦雀和中年宫女一同急急跑入,两人一同见到苏玉倒在血泊里的画面时,都愣在原地。锦雀到顾清面前,颤着声音问:“贵嫔这是……苏贵嫔她怎么了?” “我不知道……”大脑空白了半天,直到现在还是一片空白,顾清的脑子里全是苏玉的面容,她的确什么也不知道,苏玉就这样倒在她面前。 中年宫女僵住了半晌,随后跑出去朝着宫门外大声呼救:“来人啊!出人命了!快来人啊……” 刚好站在冷宫外巡逻的士兵循声而来,一阵盔甲进出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响着,顾清的眼睛好像一下子模糊了,她还能感触到的只有一片鲜红色,像血液一样的鲜红色。 周围很乱,有人将苏玉的尸体抬了出去,也有人在她耳边轻声问候。 顾清呆呆看着刚才还存在的苏玉被人僵硬的蹂躏在手里,心里一下子翻江倒海,推开锦雀就朝门外跑去。 她看见那只飞镖还插在苏玉的脖子里,上面系着的红丝带就像是死亡的催命符。 “婉贵嫔……”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 顾清醒来后发现自己已身在凤凰宫内室的床榻上,眼睛所能看见的,不再是触目的鲜红,而是淡粉的床幔,一层又一层,像梦幻般很不真实。 “贵嫔你醒了?”锦雀端来莲子羹拿起小勺吹了吹,生怕烫着顾清。 顾清扭头才发现她的眼眶红红,看起来哭过了一样。 “现在是什么时候?” “已是第二日了。贵嫔您从冷宫回来后跟着了魔似的,不说话也不进食,一头栽进床上就睡闷觉。连皇上来看了两次你凑没醒来。”锦雀如是回答。 皇上来过? 顾清支撑着身子坐起来,接过莲子羹,一勺一勺喂进嘴里细嚼慢咽。莲子羹看起来很香,可她一点儿味道也尝不出来,她还惊悸于触目的红色。 “你哭过?” 像是被发现了似的,锦雀赶紧抹抹眼睛,露出一个勉强的笑脸:“奴婢哪里哭过?昨日贵嫔把奴婢吓死了,奴婢只是紧张担心而已。”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顾清感觉自己失忆了似的,她从冷宫出来的那一段记忆完全丧失的干干净净,她是怎么回来?她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话? 一无所知。 锦雀有些愁容:“后来……苏贵嫔哦不,是苏玉的尸体被扔出宫了,据其他宫女们说,她生前顶着私通大罪是不能葬在宫里的,更别说什么皇陵……简直是痴心妄想。” “皇上呢?苏玉死亡是大事,他说过什么?” “……皇上只说,等贵嫔您醒来后再商量这事。” 顾清有些沉不住气,她明明就能从苏玉口中知道是谁陷害她的,就差一点点! 那支从屋顶射下来的飞镖,到底是什么人下的手?能巧妙的藏在屋顶上,并且顾清未曾听到什么脚步声或是其他声响,那人轻功一定很好。 可在这宫里,会是谁? “宫里都在议论本宫吗?”顾清明知故问,苏玉是死在她面前,而且房间内只有她们两个人,即使再怎么没嫌疑都说不过去。 锦雀无奈点点头:“是的,宫里妃嫔都说是苏玉冲撞了贵嫔您,贵嫔一时气极才了结了她。” 事情总是会这样的,哪怕辩解都没什么用。 顾清深呼吸一口气,不是她的错她不需要承担,只不过她需要辩解而已。 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消息,顾清刚刚醒来,皇后那边就得到了消息,还遣人来凤凰宫说,需要在宁兴宫同皇上一同审议此事。 临了,加了一句,兹事重大。 “兹事重大……”顾清咀嚼着这几个字,她从来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与阿姐见面。 话又说回来,同处在宫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像她那样一直躲又能起什么作用? “我家贵嫔还很虚弱……” “皇后娘娘的吩咐,宫里没人敢不从,莫非婉贵嫔是有了二心?”来凤凰宫传达命令的真是小玉,她一向是辣嘴巴,锦雀说不过她只能暗暗吃闷气。 隔着珠帘传来了微弱极轻的声音:“还望小玉姑姑回去禀告,本宫这就收拾前来,绝不耽搁。” 第一百二十八章 宫心(2) 象征着后位的宁兴宫跟凤凰宫比起来,虽同样繁华,可意义却差了七万八千里。 也正是因为凤凰宫牌匾上的凤凰二字,一直让顾宁耿耿于怀。明明她才是六宫的主宰,明明她才是真正的皇后,为什么住进凤凰宫的却是她的妹妹? 这样的委屈的眼红,无论怎样,顾宁都只能咬碎了往心里咽。 因为她最近新学到一个词语,叫做争取。 她不怕也不愁,她有的是时间和精力。 顾清赶来宁兴宫的时候,只身穿着最普通的素衫,什么胭脂粉黛都未染分毫,就算在大殿上见到了藏在心里面的人儿,她也不觉得可怕或是恐惧。 “臣妾,参见皇上和皇后。” 是的,正对坐在她面前,离她尚有十米之远的距离外,坐着她的男人和她的阿姐。 远远望去,还真是一对才子佳人。 连城没说话,抿着唇淡淡的看着殿下之人。若不是顾宁几经催烦,他是不会来审问的,因为跪在下面的人是顾清。 可那又如何?他身为九五至尊,宫里有人无端死于非命,他必须要给大家一个答案一个答复,不可能所有人都一直不明不白下去。 “皇上?皇上?”顾宁见他发呆在耳边小声提醒,连喊了几声才将他的心思拉回来。 只见他微微呼气,说出早已准备好的措辞:“婉贵嫔,朕问你,为何要去冷宫?” 早知道会面临他的亲口盘问,顾清已经做好了准备,可听到这样冷漠的语气还是会微微失落。 她俯身将头抵在冰凉的地板上,声音不卑不亢,没有一丝的颤抖和慌乱:“回皇上,臣妾为何要去冷宫,是因为前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里,臣妾看见有一团乌云盘旋在玉姿阁的上空,从天空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告诉臣妾,说苏贵嫔的罪名与实际不相符合,明显是有人要诬陷于她,梦里的人托我去冷宫找苏贵嫔问个究竟,所以臣妾便去了。” “荒谬!”顾宁皱眉:“再说了,她现在哪里是什么苏贵嫔?婉贵嫔未免也太宅心仁厚了吧?” 连城不动声色,示意顾清继续说下去。 见此情景,顾清心上更加变得稳定,现在的时代最为信奉的便是神灵,妖魔鬼怪可以是随意捏造出来的虚假东西,可神灵神仙,却不一定有假。 “做了这个梦后,臣妾第二日冒着大雨就急匆匆赶往冷宫,心里迫切想要知道梦里神灵所托之言是否真实。” “事实如何呢?”连城紧跟着问。 顾清顿了顿,像是特意为了接下来的话做铺垫,“臣妾跟苏玉交谈了几句,她也说出了自己确实被冤枉,所谓的私通之罪完全是莫须有的罪名。可是,就在苏玉快要告诉臣妾是何人陷害她的时候,从屋顶落下来一支飞镖,将苏玉……”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大家也都知晓了,连城听后不吭一声,顾宁表面上沉着无比,心里却跟痒痒一般难受。 她害怕皇上就这样放过顾清,哪怕不是她的错,私自前往冷宫也算是小罪一桩,无论怎样都是能定罪的。 “婉贵嫔,你口口声声说苏玉之死跟你没关系,那你有什么证据来证明?本宫和皇上,总不能听信你的一面之词吧?” 想要证据确实是没有的,当时只有顾清和苏玉两人呆在一块,就连守在房外的锦雀和中年宫女都没有听到任何的异响,要不是顾清呼救,恐怕没人知道苏玉死在了房间里。 一回想起那样的场景,顾清打从心眼里觉得反胃,那是她第一次,离一个死人那样近。哪怕当初在地窖里发现有人彘时,也只不过是慌乱和害怕,而这一次让她真真实实感到恐惧的,是来自后宫的无形压力。 “皇上,皇后娘娘,臣妾所言句句属实,无一句敢欺骗皇上和皇后,皇上和皇后若是不信,臣妾愿将心窝子剖出来拿给大家看!” “胡说八道!”连城连忙制止她说出的话,下意识的动作让顾宁厌恶顾清到了极点。 “臣妾确实是清白的,请皇上皇后明察,且臣妾跟苏玉从无过节,更不会明目张胆跑到冷宫前去杀害她,望皇上明鉴!” 顾清好不容易鼓足了力气说出这番话,她离连城顾宁有一定的距离,为了表明自己清白,几乎是扯着嗓子在殿上讲话。 顾宁对此置若罔闻,她当然知道眼前的妹妹是清白的,可是她宁愿相信她是错的!她不想看到自己的男人为其他女人担忧! “皇上,尽管婉贵嫔说的没错,可苏玉毕竟是死在她面前的。今儿个要是咱们说她清白了,那传出去让天下人听见消息,还不得说咱们包庇婉贵嫔啊?皇上啊,臣妾觉得此事,需要慎重考虑,既然婉贵嫔说自己是清白的,那咱们就派人查查真相,如何?” 连城的确是想包庇顾清,不管她有错没错,他不可能看着顾清受苦受难。可毕竟,他掌管的是整个天下,而不是一个小家小院。 “再说了皇上,婉贵嫔好歹也是臣妾的妹妹啊,臣妾身为姐姐,无论如何都要照顾她的,不是吗?”见到身边人犹豫不决,顾宁才变着法子的说出不一样的话。 是啊,她可是顾清的姐姐啊。 或许是这声姐姐说动了连城,最终,他赞成了。 “顾氏婉贵嫔,即日起禁足凤凰宫,在事情未查清真相以前,不得有半分逾越!” 禁足禁足又是禁足!顾宁强忍住心里的不快,无论顾清做错什么事情都是禁足,稍稍重一点的刑法都没有,反观其他妃嫔,稍不注意就能落得个万劫不复! 这便是待遇吗? 顾宁将性子脾气全部收在了心里,可眼神骗不了人,顾清也真是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极其不满的眼神朝她投射来。 一个抬眼,正好跟顾宁对了个正着。 顾宁对此没有稍加掩饰,她的不满完全暴露在顾清面前。 那该是怎样的不满和厌恶? 后来的顾清安全无事回到了凤凰宫,苏玉的那件事,在宫里沸沸扬扬了不到半日就被压了下去。 连城特意让赵公公派人在宫里搜查,尤其吩咐要注意近几日出入宫廷的男子,哪怕是太监,都要一个一个脱了衣服好好检查。 “太监……” 听到这个词时顾清陷入了沉思,她推测过很多次,那个暗杀苏玉的人,性别多为男子,就凭他准而快的手法。 顾清回想起,她离苏玉那么近,近的连她脸上有几颗痣都能看得清楚,可也就是这么近,她没有注意到横空出来的飞镖。 那人,一定不是普通人。 在深宫里,会是谁呢? “太监……太监……”顾清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幸好皇上和皇后没有吩咐责罚什么的,锦雀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贵嫔会因此重走苏玉的旧路,那样可就糟了。 “贵嫔老是说着太监太监,太监招你惹你了?”她说笑着,算是缓和气氛。 顾清思考半天没什么头绪,所幸丢掉不去再想,懒洋洋靠在小榻上,闭上眼睛道:“我累了,歇息一会。” “那好,奴婢出去看看,顺便把门给捎上。” “吱呀”一声,锦雀出去了,室内就顾清一人,越是这样安静,越是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今日大殿上阿姐看自己的眼神……那并不善意。 据顾清所知的,苏玉和容贵嫔交好,两人又跟顾宁不和,苏玉的那句“你势单力薄,不足与她对抗”,到底是什么意思?在宫里势力最大的人不就是顾宁吗? 会是她? 仔细一想,顾宁并没有陷害苏玉的必要,她们之间并没有什么过节,那么容贵嫔呢? “我在凤凰宫内安插了眼线……” 脑海里忽然想到了这样一句话,顾清立马打了个激灵坐起来,连忙将外面的锦雀召进来,然后将凤凰宫上下的宫女全部召集在一起,由锦雀挨个挨个单独审问。 为的就是,找到苏玉安排的那个眼线之人。 盘问了一晚上,知道子夜时分,才真正找出了苏玉的眼线。 是个平日里不多见的小宫女,锦雀将她带到内室的时候,她一见了顾清立马跪下:“贵嫔贵嫔……奴婢是被逼的,奴婢是忠心耿耿对您的……” 内室只有顾清锦雀以及她,三个人,正好三个人。 “本宫问你,你帮苏玉做眼线,都给她禀告过哪些信息?”顾清不拐弯抹角,她想要查清真相的心情是迫切的,容不得一分一毫的浪费。 “这个……”小宫女断断续续犹豫起来,她抬眼小心翼翼看了看顾清,然后低着头半天不说一个字。 “你这个宫女怎么回事?现在苏玉无辜枉死,贵嫔问你什么你如实回答就是了,支支吾吾是做什么?难道你想成为陷害苏玉的凶手?”她半天不说话,锦雀也是看的急了,开始随意说话吓唬她。 小宫女的胆子是真的小,一听话锋不对,连忙叩了几个响头,先求饶道:“贵嫔娘娘贵嫔娘娘饶命啊!奴婢……奴婢是被逼无奈,苏贵嫔曾经拿奴婢的年迈父母作为威胁,让奴婢不得不替她卖命,贵嫔您放过奴婢啊,奴婢什么也不知道……” 第一百二十九章 宫心(3) 顾清失笑:“可以放过你,不过,本宫上一句的问话,你必须要如实回答,不得隐瞒。” 宫女连着又磕了几个响头,嘴里不停道是。既然婉贵嫔能不计前嫌放过她,她还有什么资格不说出来呢? “苏贵嫔……苏玉让奴婢在婉贵嫔您身边打听消息,为的就是时常关注这边的消息,可奴婢愚钝,什么也没打听到。唯一的一次听到了……听到了锦雀姑姑跟您说起容华殿的事情……” 容华殿…… 顾清神情稍一紧绷,又听见宫女继续说道:“说容华殿什么太监男人之类的……奴婢愚钝想不通,将此事禀告给苏玉后,她只吩咐奴婢不要四处乱说,奴婢也就……贵嫔饶命,贵嫔饶命,奴婢是为了年迈的父母着想……” “你这妮子,吃里扒外!”没想到竟是将容贵嫔跟太监私会一事给说了出去,这叫锦雀怎么能忍?她当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要不是如此,恐怕苏贵嫔并不好遭人诬陷。 一想到此,锦雀更是难忍,一个巴掌狠狠扇了过去。 宫女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不对,可没想到会是锦雀姑姑动手打她,小小的身躯哪里遭受的住一巴掌的狠劲?愣是被扇倒在地。 “锦雀!”顾清蓦地开口,摆摆手让宫女下去。 锦雀心里仍然有气,抱怨道:“贵嫔,咱们宫里出了这么一个吃里扒外的家伙,难道就不该教训吗?今儿她是替苏玉卖命。明儿呢?万一又冒出来谁谁该怎么办?而且贵嫔,您对我们是什么心思我们都明白,可出现了这种人,就该罚!狠狠的罚!” 顾清总算是明了,苏玉能有今天,还是因为她自作自受。想必听了眼线禀告的消息后,苏玉一刻也没能歇着就想着找容贵嫔的麻烦,中途一定是哪里露出了马脚,让容贵嫔有所察觉,要不然……是不会有人动手陷害她的。 暗暗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是阿姐。 “贵嫔,这事……” “暂且不管,先等皇上那边,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线索。而我们,只需要装傻充愣就可。那些妄图装太聪明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锦雀没有搭话,她现在跟着主子,算是一只脚已经进入浑水池子了。 宁兴宫内传来了噼里哗啦的花瓶声,地上散落的全是价值可连城的青花白玉瓷器。 一地的碎片全是顾宁一人摔碎的,她为了发泄内心的不满,找不到其他更好的释放方法。 “她到底有什么好?出人命这样的大事都不足以定她的罪!本宫看这个皇上也是昏君!” 此话一出,小玉后怕的赶紧将殿内的宫女全赶出去,接着劝道:“哎哟我的皇后娘娘,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小心隔墙有耳啊!” “本宫管她哪里有耳?这里是宁兴宫,是本宫的地盘,难道还有凤凰宫的人来抢风头吗?”顾宁是真的怒了,满脸的愠色几乎爬上了她脸上每一个角落,目光里都是带着震慑人的威力。 “皇后娘娘!您现在是一宫之主,怎么能因为一点小事情就发大火?那婉贵嫔即使再得皇上宠爱也只是个贵嫔啊,您才是皇后才是正宫?对付她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本宫曾经真心待她,姐妹之情可不是假的!可你看看,她就是用跟本宫争宠来报答本宫的!叫本宫如何不气?”顾宁嘶吼道,更可恨的是,她的肚子几个月来一直没有动静,要是因为之前的流产而有生育影响的话,她恐怕…… “皇后娘娘稍安勿躁,好东西好事情都在后面发生着,咱们再耐心等等也不迟。上次奴婢见一个侍卫鬼鬼祟祟跟锦雀塞了什么东西,后面用银两打通了关系才问清楚,原来是前任慕丞相寄来的书信。娘娘您想,那信要是被皇上发现了,可不得出大事?” 慕容二字一说出口,顾宁才稍稍安静下来,她靠在身后的椅子上,似乎来了兴趣,问:“慕容来信?给她看过了?” “应该是看过了,都过去了好几天,奴婢找不到询问的人才挨了那么久。” 顾宁的眼睛忽忽闪着幽暗的光芒,她一手随意搭在椅子扶手上,“本宫的性子从来都是柔软的,娘亲以前告诉过本宫,要将皇后的风范拿出来,本宫也一直在学着。” 小玉很疑惑她为何忽然转移了话题,默默听了半晌又听见她道:“自从清儿成为才人以后,本宫跟她的关系就渐渐变得僵硬了,甚至现在连家常的话都不曾说过一句。按照道理来说,是她对不起本宫,应该向本宫赔礼道歉的……” “婉贵嫔没安好心,皇后娘娘您也一再纵容,以后的日子也断断不能再这样了。”小玉是见不得自己的主子受委屈,所以一再的劝说顾宁。 似乎是懂了她的话,顾宁没有再反对什么,拿起一旁的金丝凤莲手镯套在腕上,淡淡道:“今儿晚上,将她请来宁兴宫用晚膳。” “皇后……” “本宫要摊牌了。” 说到底顾宁心里还是软的,即使经历过丧子之痛后也还是带着当初少女未出阁时的柔软。 她想要跟顾清说清楚,而顾清也正有相同的想法。 为了不在晚膳上夺了顾宁的风头,顾清的梳妆打扮一切从简,脸上连脂粉都不涂抹,就这样素净的一张脸去了宁兴宫。 路上锦雀不放心问:“贵嫔,这怕是鸿门宴啊……” 顾清淡然一笑,“这是一个跟阿姐沟通清楚的好机会,不用担心,不会出什么事的。” 纵然如此,锦雀心头还是有一丝疑虑,见顾清没有什么意见也就默然不再讲话。 宁兴宫内张扬着一股子热闹的气息,顾清由小玉领进宫门,随后进入大殿,再转到内室。 就在这里,看见了顾宁。 她端正笑着坐在主位上,那样舒适的笑容真让顾清以为回到了从前时候。 “臣妾参见皇后。” 偏偏臣妾二字打散了顾宁脸上堆积的笑容,她不漏痕迹的掩饰过去,起身亲切的拉过顾清的手臂,含笑道:“清儿你可来了?快来坐,来人啊上菜!” “这……” “今晚咱们都扔掉顶上的头衔,我不是皇后,你也不是贵嫔,用过晚膳咱们好好的说一说体己话,如何?” 难得一次顾宁还能用这样温和的语气跟她讲话,顾清本就对顾宁没什么警惕之心,这样一来,心头更是完完全全的放松下来。 “好,就依阿姐所言。” 阿姐……这个称呼,顾宁已经很久都没有再听到,她脸上有一丝的不自然,随即很快消失散去。 由顾宁吩咐下去的晚膳菜样都很丰富,满满的一桌硬是给凑成了满汉全席。期间,顾宁不停跟顾清夹菜,还一同说着小时候的各种趣事,说着说着两人各有感叹。 内室只有她们两人,加上昏黄的烛火,顾清在一刹那间仿若回到了顾府后院。 晚膳过后,顾宁将顾清拉到床榻边,两人说着各自的小秘密,欢笑声不禁透过珠帘飘向殿外。 聊着聊着,顾宁忽然正色拷扣说道:“清儿,你知道吗?玉娘病了。” “什么?我娘她……”顾清下意识问道。 顾宁拉过她的手握在手心,安慰着:“索性不是什么大病,你不用担心,本宫已经将功力医术最高超的太医请到了府上。” “我娘她得了什么病?我怎么一点儿消息都不知道?”顾清是完全不知道,就在前几天,慕容不是还写信给她说家里一切安好吗? “不过是秋来受凉罢了,爹和我娘都在家呢,就不用担心了,真的。” “可是……” 顾宁问:“可是什么?还是担心吗?” “我很想娘亲,很想回去看一看。” 顾宁沉默了,这个问题并不好决断,她也很犹豫:“想回去看看没什么不好,只是皇上那边……皇上是不会允许我们出去的,要不……” “要不什么?” 说话时顾宁声音放低了些,靠近她一字一句仔细说道:“我有出宫令牌,可以保你出宫,只不过你要快去快回,行吗?我怕皇上一旦怪罪下来……” “阿姐,你真心帮我?”至亲生病还不能侍奉左右,这让顾清倍感无力,此刻顾宁的话就像是救命的稻草,支到了她面前。 “我是你阿姐怎么能不帮你?只是我的话你不要忘了,喏,这个就是令牌。”她顺手从床榻下拿出一块准备好的令牌递给顾清,上面明黄的大字标注着禁的字眼。 顾清手拿着令牌有些犹豫。 顾宁当即又道:“清儿实话告诉你吧,玉娘的病已经很严重了,今日我请你来就是想让你回家看一趟。做母亲的做女儿的,心里都是相互疼的,你说呢?” 是这样…… 病重的字眼一说出口,顾清立马坐立难安,她哪里还肯待在这里一分一毫?恨不得马上飞奔回去。 “其他事情别想了,现在我还有能力保你出宫回府看看,要是今儿一过,本宫光明正大放你回去,恐怕你也见不到……”顾宁欲言又止,话锋已经说出,顾清又如何不懂? 娘亲是不是已经已经…… 简直想都不敢想,顾清果断将令牌放进怀里,极其肯定道:“那就有劳阿姐操心安排了。” 第一百三十章 宫心(4) “无事。”正好窗外的一阵风吹进来,吹灭了床边的一根蜡烛,顾宁的脸连隐匿在黑暗里:“轿子我已经叫人准备好了,你从内室这边的小门出去。要是皇上去往凤凰宫问起,我会说你在我这。” “谢谢阿姐。” “你我就是姐妹,何须言谢?看见了玉娘,记得帮我问声好。” 此刻,已经分不清楚顾宁的语气藏着哪种意味,小玉走进来给顾清引路,打开了内室里隐藏的一道小门。顾清稍稍踌躇,锦雀还在殿外守着,她要不要去告诉一声? 似乎是看破了她的小心思,小玉紧跟着说道:“锦雀那边奴婢已经告诉过她了,贵嫔无须担心。” 顾清还没来得及再多说一句话,就被小玉连推带挤的带出了内室。 入目则是黑漆漆的一片,在小玉的引领下顾清上了一顶小碎花轿子,她此刻满心都是玉娘的病情如何如何,根本没有观察周围的异常,也没有见到小玉送她离开时眼睛里闪着的危险光芒。 不知道小玉交代了轿夫什么,从宁兴宫到出宫门,一路畅通无阻,甚至连一个巡逻的侍卫都没有。 顾清掀开帘子看了看,已经在宫外了,现在的她正准备前往顾府。 夜色越渐朦胧,一路上有许多商店小贩都关上了门,顾清趴在窗口望了半晌,忽然目光停在一处卖糖人的小摊贩面前。 那里站着一对夫妻,男人怀中抱着一个小男孩正咿咿呀呀的说着什么,而女人则含笑站在一旁。 那是……是他。 顾清的眸子微垂,放下帘子不再去看。 轿子一点点走进胡同里,路灯一点点变得微弱不可闻,就在顾清正觉得路程极远的时候,轿子忽然被重重往地上一放,几个轿夫一句话也没交代悄悄离开了。 等到顾清稳定了心思掀开帘子探出脑袋的时候,见到了一片灯火通明。 ———————————————— 锦雀在殿外等了很久,始终没看见顾清出来。快到子夜的时候,她等的不耐烦了,便叫一同守在殿外的宫女进去问问,同一个宫里的人也好说话些。 可没想到,出来答话的却是一脸得意且看着笑话的小玉,她双手抱胸趾高气扬,跟刚才接待顾清的模样大相径庭:“这是在做什么?自家主子早就离开了,你做宫女的,怎么就没能跟上主子的步伐呢?” “你说什么?”锦雀一脸震惊,她可是从头到尾都守在殿门外,眼睛更是没有离开过宁兴宫一刻,贵嫔怎么会离开了? “我说的话你还没听清楚吗?我说的是,你家主子离开皇宫了,她去宫外找曾经的旧情人了。” “你胡说八道!贵嫔才不是那样的人!你让开,我要进去看个究竟!”锦雀气极,一把推开小玉大步跨进内殿,坐在上方的顾宁忽地扔下来一个茶杯,只见她凛着目色,声音尤其清冷洪亮:“放肆!这是本宫的宁兴宫,哪里容得了你这等婢子放肆?来人,拉下去给本宫狠狠的打!” “皇后娘娘,我家贵嫔……” “婉贵嫔因为思念旧情人,好几次恳求本宫放她出去,这你不知道吧?还好本宫心地善良,也就遂了她的心愿,怎么?不行?”不顾殿下的锦雀是如何震惊,顾宁甩着长袖一挥,唤道:“小玉,走,咱们到乾坤殿跟皇上报道去!” “是,皇后娘娘。” 锦雀全身吓得瘫软,下面立马冲上来几个宫女将她驾到偏殿去,容不得她有一丝的反抗和不从。 一声声沉闷的重打声以及锦雀咬牙不时的吭声渐渐传出来。 顾宁站在殿外许久,约莫着时辰她已经快要出宫了,带着小玉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乾坤殿。 “皇上,皇后娘娘求见。” 赵公公依着规矩进来禀报,连城头也没抬道:“朕没空。” 赵公公稍一愣,后面又补了一句:“皇后娘娘说,是为了婉贵嫔一事前来的。晚膳的时候,婉贵嫔去求见皇后,希望她帮助自己出宫……” “出宫?待得好好的,为何要出去?她人呢?将她召过来。”听到顾清的名字后连城才抬起头,将奏折随手一扔,看的他脑门都疼了。 “这个……要不皇上还是将皇后请进来再说吧,想必皇后娘娘是做清楚的。” 是的,没有人比她跟清楚这件事的起因以及经过。 当顾宁踏进乾坤殿的时候,连城几乎没有正眼瞧过她一下,她神色镇定也不恼,跪在殿下匍匐着身子,额头直直抵在冰凉的地板上,清脆明亮的声音在大殿之上尤其清晰:“皇上!婉贵嫔她……逃出宫去了!” 连城蓦地起身,一掌拍在书案上,震得奏折稀里哗啦不停掉落在地上。 “你在胡说什么?” “皇上,臣妾并没有胡说!就在前一个时辰,本宫好心念及姐妹之情将她请到宁兴宫来共用晚膳,可她看起来没什么食欲,还一个劲儿的给臣妾说不想再待在宫里,不想过这种……天天失落盼着皇上的日子了,臣妾劝说她好久,可婉贵嫔一意孤行非要缠着臣妾送她出宫,甚至……” “甚至什么?”冰冷的语气仿佛来自深渊的凝视,明显的语气变化瞒不了任何人,就连赵公公待在一边都暗自叹了口气。 这个婉贵嫔怎么回事?隔三差五的就闹出一遭子事来。 “甚至还威胁臣妾,殿内没有任何宫女,婉贵嫔竟然从怀里拿出一把小刀抵在臣妾的喉咙处,臣妾……” 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小玉闻声立即跪倒在地,声音听起来凄惨至极:“皇上,您可要为皇后娘娘做主啊!您看看,皇后脖子上的血痕,都是婉贵嫔狠心干出来的好事。奴婢还听见婉贵嫔说,她担心皇上查出来苏玉死亡的真相,怕承担那些罪名……还说了什么,尤其想念那个慕什么的……” 小玉是照着准备好的台词一句句讲了出来,再配上她替主子担心的愁容,让连城不得已不相信。更何况,这一次是明显踩到了他的点子上! 慕容!一定是他! 没有想到,她竟然还会那样想?之前的温情呢?算什么回事? “臣妾怕她出宫遭遇不测,已经派人暗中保护她,想必现在已经快要出宫了,皇上……” “来人!让苏汉带着精英士兵给朕去追!哪怕追到天涯海角也要给朕追回来!”此时即使再怎样怒吼都弥补不了他心里的愤怒,那是一种心爱之物走丢,被遗弃被丢弃的疼痛感。 连城这辈子最讨厌的东西。 “皇上您息怒……” “皇后!身为中宫,有失职责,私自放任出宫,有罪!即日起,扣除宁兴宫一干人等的例钱,且克扣宁兴宫内所有物资需要!” 早知道他会这样说,顾宁心里极其镇定,面上却佯装痛心和后悔,一手捂着心口处不住道:“臣妾……谢皇上赐罪,臣妾罪有应得!” 从乾坤殿出来后,顾宁由小玉搀扶着走下台阶,她扶着额头,经过里面的一阵哭闹后,脑袋甚是发疼。 离开乾坤殿一阵距离以后,她寻了个亭子坐下来歇息,半夜吹来的风直直让人发凉,顾宁的心上沉重了几分,她今日这么大张旗鼓的做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报复顾清吗?还是只是为了表达自己的不满? 小玉在身后为她动作轻柔的捏肩,不时的问:“皇后娘娘,力道可还合适?” 她闷着声音吭了一声,脑子里却满是顾清离去的身影和连城发怒的神情。 他可从来……没有对自己这样上心过。 “要是时辰算的没错,等到她刚出宫的时候,苏汉将军带领的人也应该会将他们追到。本宫就是想看看,她有什么不一样的措辞为自己开罪。可是本宫这心里呐,总是觉得不踏实,像是做错了什么坏事。” “皇后娘娘您可千万不要这样想,您本来就没有错,要有错也是婉贵嫔的错,跟您有什么关系?”小玉劝道。 “本宫只是会想,她会不会怪本宫?怨本宫?” “娘娘别多想了,此事就让给皇上去解决,您多操心也是没用的。天色已经好玩了,咱们回去吧,宁兴宫里的灯亮着,还在等咱们呢。” 就像是第一次做了坏事等着被审判的小孩子,顾宁的心上七上八下,可是顾清能拿她怎么办? 心里乱乱的思绪被慢慢稳住,顾宁只觉得脚步有些瘫软,一路坚持着总算是回到了宁兴宫。 宫女上前来报:“皇后娘娘,锦雀姑姑已经送回了凤凰宫。” “她的伤势怎么样?”小玉问。 “暂时还死不了。” “那就好,你下去吧。” 平白无故给挨了三十大板,就算是个男人都不一定熬得住,更何况是一个弱女子?小玉的眸子有一丝阴狠闪过,她跟锦雀同是宫女相互之间并没有什么过错,可是彼此的主子不一样,也就注定了以后各自的路程也不一样。 她们不可能会是朋友。 “你也下去吧,今晚本宫要等那边传来消息,恐怕是无眠了。” 小玉张张嘴想劝说些什么,终是咽了下去,道了声好,便吆喝着宫女们全部屏退。 室内,余一地安静。 第一百三十一章 宫心(5) ———————————————— 顾清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难免会吓得头皮发麻,四个轿夫一个也没留下,原地只有一顶碎花小轿子在风里瑟瑟凄凉。 帘外是一些凶神恶煞的劫匪,顾清不敢吭声,可外面的人却禁不住这般夜的沉默。 “里面是什么人?男人还是女人?瞧瞧你的那些轿夫,一个个吓破了胆子跑的飞快,连主子都不管了,哈哈。” 一个声音苍厚有力的男子说道,说完后还不忘的和兄弟们几个大笑几声。 “可不是嘛?咱们斧头帮的名声可不只是传传而已啊。” 斧头帮…… 顾清一下子心揪到了嗓子眼儿,她没记错的话,上次遇到劫匪也是斧头帮的人。 那一次还有慕容跟在一起帮她解围,救她,护送她回家。 可是现在呢? “里面是个小娘子吧?来,大爷来瞧瞧。” 顾清下意识捂住嘴巴往轿子的里面缩了缩,该怎么办?看样子这是一条死寂无人的巷子,她要是想呼救恐怕也只能招来几声乌鸦的啼叫,这下,是危在旦夕了。 能感觉得到帘外男子的走路声不断逼近,越是如此,顾清越是发急,落在外面这群歹人手里不知她会吃多少亏。 “嘿嘿,小娘子?” 一只黝黑有力的手掌大力将帘子一扯,看见里面的人后眼睛瞬间变得直勾勾,花着眼睛搓了搓手,向后招呼了一声:“兄弟们来啊!是个美人儿……” “你要干什么?快点走开!不然……” 顾清实在找不出什么法子自救,可她不想落在他们的手里。 随手在头上一摸,取下一只发钗,一瞬间的功夫,抵在了自己的喉咙处。 “你们要是敢过来,我就死给你们看!” “诶哟,小娘子有脾气,大哥,就让你先享用如何?”身后的男子嬉笑着开口,一点儿也不理会顾清。 眼看着离自己只有半米的距离,顾清一个狠心,举起发钗就要往脖子插去—— “嘿咻——” 只见一把折扇从窗子外直直飞过来,正好隔在顾清和斧头帮大哥之间,两人对视半晌,皆扭头看去。 站在对面黑暗处的男子沉着漫步过来,一手负在身后,脸色氤氲在黑夜里。 可顾清看清楚了,看清楚了,是他。 是慕容。 他刚才还在前条巷子买糖人,这一刻…… “你是哪里来的毛头小子?给老子滚!被耽搁老子好事。” “老大,那好像是……是慕容。” 之所以那么惧怕慕容是因为之前已经被他“欺负”过一次,所谓的斧头帮元气大伤,就连前任老大都被狠狠的削下来半条胳膊,这叫他们怎么不怕? “是他……” “大哥,这姑娘咱们不要了,走!” 那斧头帮的大哥不想走,眼看着到手的美人在此,他怎么甘心放过?可身后的兄弟们都怕慕容不敢跟他对峙,也让他的心里产生了一丝犹豫。 踌躇半晌,他终是道:“哼!这次算你好运!” 顾清瞬间瘫在轿子里,手上的发钗因无力而掉落下来。 真的是他。 真的是他,走到了自己面前,许久未曾谋面的“老朋友”。 “你怎么在这?”他问,语气里是难以掩饰的担心。 顾清勉强露出苍白的笑容,“真巧啊,在这里也能碰到你。” 慕容微微皱眉,“这并不巧。”她应该在宫里,不应该出现哎这条幽黑的巷子里。 “相公,赶走恶人了吗?” 一个温婉的女人从后面慢慢走过来,含笑看着专属于她的英雄,等到她再扭头看向轿子里的人时,笑容僵在了原地。 “这是……” 顾清很想打招呼,可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愣了半晌,她小心翼翼问候:“慕……慕夫人。” 流苏怀里抱着的小孩子已经睡着了,安静的侧颜就像瓷娃娃一样精贵。 “许久不见,顾三小姐。” 顾三小姐…… 多么熟悉又陌生的称呼,已经很久没人这样称呼她了。 顾清微微一笑,那笑带着一丝丝失落,当她正要支撑着身子从轿子里出来时,脑袋忽地一黑,重重倒在了地上。 倒地前听到的最后一声是,慕容的惊呼。 ———————————————— 一行行军队在京城里大大小小的角落里巡逻,为首的将军苏汉不由得愁容满面,他奉皇上之命连夜追赶出逃的婉贵嫔,可只在宫外找到了一顶被遗弃的轿子,里面找不到人,就连轿夫都无一人有踪影。 如何向皇上解释禀报? “将军,没找到。”一个士兵匆匆前来,带来的消息却还是没有一点结果。 苏汉的脸色更加凝重,“轿子里发现了一把夹在木板里的折扇,昨晚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否则,好好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消失?” “将军,这既然是出逃的妃子,咱们随便编个理由回去禀告不就行了?有必要拼死拼活的找吗?你看你兄弟们,一晚上都没睡觉没歇息,人都瘫了,一点儿精力神儿都没有。”另外一个士兵没好气道。 苏汉立即甩给他一个眼神,声音严肃:“你懂什么?皇上连夜都让我们找人,其中意思还不明白吗?这个出逃的妃子,没那么简单。要是我们今日还找不到人,恐怕就得回去领罪了。” “这……京城偌大,上哪里找啊?”士兵群里个个唉声叹气,真是难为他们了。 苏汉抿唇没说话,手里拿着在轿子里发现的那把折扇,上面刻着一个署名:慕。 玉砌雕阑,金勾飞檐。 明黄的衣袍站在栏杆处已许久了,他呆望着天空,远处的阴云一点点正向其靠近,犹如他的心情,霎时间跌入了深渊。 他还以为,能从此跟顾清好好在一起,他还以为,她已经接纳了自己。 他已经卑微到不管她心里有没有慕容了,他没有法子去管她,可也奢求她的爱。 他已经这样了……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连城想念着她的笑靥她的蹙眉,一举一动仿佛还在眼前不能忘怀。 派出去寻找追回的人了无消息,这也给了他一个警钟,她会不会真的远走了? 是不是以后都再也见不到她了。 连城的眸子忽地一狠,不,不会!她这辈子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这辈子都没办法逃出他的手掌心!出宫又如何?天下都是他一个人的,更何况只是一个女子,难道还不能完全屈服他吗? 心头的痛感一点点蔓延,可更甚的,是他的不甘心! “来人!跟朕出宫!” ———————————————— 苏汉已经做好了被训斥的准备,折扇被他放在了怀里,上头来报,皇上微服私访,已到了府门县衙等候。 在门口碰见了赵公公,他也忧心此事,见到苏汉后两人交换了下眼神,彼此的意思都心领神会。 看来是无望了。 “末将参见皇上,皇上……” “说正事。” 苏汉抿抿嘴唇,终是沉沉开口:“昨儿个按照皇上的吩咐追到宫门外,却只在离宫城外两里的巷子边上发现一只被遗弃的轿子,四周找遍了也没有人,轿夫一个也找不到。婉贵嫔……也没得个消息,听下属们说,在地上发现了一把斧头。而在民间,有一个叫斧头帮的组织尤为盛行,末将觉得……” 在听到顾清没个消息的时候,连城已经坐立不住,阴骛的眼睛死死盯着苏汉,希望他能说出一些好的消息。 可是并没有。 “那就将京城给朕翻个底朝天,把斧头帮全部赶尽杀绝!一个活口也不用留下。”他好像又回归成了以前的凶狠模样,跟顾清在一起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他已经学会隐忍自己的性子了,现在是没法隐忍了吧。 “请皇上三思而后行啊!斧头帮不止在咱们京城有帮派,像其他地方州县也有帮派,万一皇上下令绝杀以后,斧头帮带兵谋反……”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给朕杀!” 最可怕的是,得不到她的一丝消息,杀尽天下所有的斧头帮成员又如何?要是能换回她的一丁点儿消息,就算是被灭国,他也无悔。 脑子里一刹那的灵光现过,连城愣住,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是……为了她? “皇上稍等,末将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公公识得眼色,便退后俯俯身子恭敬道:“老奴先行告退。” 直到听到关门声苏汉才缓缓从怀里拿出那把折扇,将它双手递给连城,略带思考道:“皇上,此物是在轿子里发现的,末将猜测婉贵嫔一定跟这把扇子的主人有什么关系,但碍于没有得到命令,不敢私自擅闯。” 不敢私自擅闯慕府,往日的丞相府如今已沦落成为慕府了。 那把折扇,连城是识得的。 他甚至都不会忘记,——慕容。 “苏将军是忘了吗?区区一个慕府,有什么擅闯不擅闯的?还当它是从前的丞相府吗?” 苏汉一听惶恐至极:“皇上,末将不是这个意思,末将只是……” “去给朕搜!还有,把慕容请来,朕许久没跟他说过话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宫心(6) “末将遵命!” 赵公公在殿外把里面的话听的清清楚楚,不禁为慕容捏了把汗,皇上现在是气头上,就怕慕容有来无回啊。 ———————————————— 耳边是细细碎碎的脚步声,顾清睁开眼时,看见的是一脸严肃的慕容,以及为她把过脉的大夫。 “近来饮食要多为清淡,她的身子太过虚弱,理应多食用滋补类的药膳。这样一来,不仅对她本人好,对体内的胎儿更是有益。” 大夫摸着山羊须儿慢慢吩咐,慕容脸上意味不明,只沉声道好。 随后遣人送走了大夫。 顾清躺在床上犹如一座雕塑一动不动,心里更像是一团乱麻怎么都扯不开,大夫的话她听到了,也听清清楚楚。 她……的胎儿? 慕容拉过椅子坐下来,眼睛盯着床沿半晌,满满的叹息声都化为无力从眼里出来,“他对你不好。” “嗯?”顾清很疑惑为何他会这样想。 “深更半夜,你一个人出宫,他竟也放心?” 就像是质问一声又一声跟着来,慕容的心里泛着些许心疼,久违的语气像是春来的温暖,可却没能暖得了顾清的心,她又怎么能将真相说出来?说自己是因为听了阿姐的话才擅自出宫? 喉咙干哑许久,她忽地想起什么,问道:“我……我娘呢?她怎么样了?” 慕容有些恼怒:“自己的身子都没能力管好,又操心自己的娘亲?你娘在顾府里好得很,过着往常的悠闲日子,有何不妥吗?” 顾清瞬间呆住,又问:“你去过顾府探望?” “嗯。”慕容轻轻点头,自从顾清进宫后,他总会隔三差五借着拜访顾老爷的名义前去探望玉娘,她在深宫里不能尽孝,这些事情他既然能帮一点就帮一点,“就在昨日,我还去了顾府看望,顺便提着在巷南买的桂花糕送去,你娘很高兴。” “可是……”顾清下意识的说出口,随即欲言又止,满脑子的疑惑全部涌出来。 这么说来,她的娘亲根本就没有得病,也没什么病重一事的来由,那么阿姐她…… 顾清不知不觉将被角紧紧拽住,她的脑子更乱了,既然事实是这样,那阿姐何故如此?想起当晚阿姐匆匆忙忙说话好心送她出宫的情形,那般真实担忧的神情,她还以为…… 将她哄骗出宫能有什么用呢?宫里少她一个不少,多她一个也不多,只是…… 连城他会做何感想? 还没等到慕容问她出宫的具体原因,管家急急跑进来说是宫里的苏汉苏将军前来府上,特意邀他去县衙一坐。 顾清问他:“苏将军找你有什么事?” 慕容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目光停在她的小腹上眼里一痛,安慰道:“无事,我去去就回。” 早在将折扇丢在那里的时候,慕容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刻,只怕不是苏将军有意要找他,而是另有其人。 慕容一走,房间里面顿时冷冷清清,外室没有一个丫鬟守着,顾清想喝水连叫几声都没叫来人,无奈,只好自己慢腾腾下榻找水喝。 就在她俯身穿鞋的时候,外室忽然响起了茶壶摔碎的声音,顾清猛地抬头,看见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以及一地洒落的茶水。 “想喝水是吗?我在想,你怎么那么命大?” 流苏清冷高傲的声音一点点从外室靠近,掀开帘子,与顾清对视着。 尽管已经是生过孩子的妇人,可流苏的身材和面容都未曾走样,依旧带着独有的美貌。她一步步靠近,直至来到顾清的面前,距离她半步的位置。 “我时常在想,你已经是皇上的人了,已经是妃嫔了,不会再跟老爷有什么联系了吧?可老爷时时帮你回府探母,时时给你写信说着外面的情况,顾清啊顾清你可知道我这心里有多难熬?” 一口一个老爷唤的是慕容,第一次听到流苏这么叫慕容的时候,完全陌生的称谓,顾清是当真没反应过来。 老爷……是啊,流苏是他的夫人,他是流苏的老爷。 “他怜惜我的娘亲,时时帮我探望,我很感激。只是,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的联系,还请慕夫人不要随意猜忌。” “哦是吗?那他十天一封的书信,是都给寄没了吗?”说到这里,流苏的声音微微放大,她冷笑着,不理会顾清吃惊的神情,只管道:“我为他生了孩子,陪了他那么几年,可你呢?有什么帮他做的?如果不是你,他现在还是一个位高权重的丞相大人!就是因为你!就是因为你,他才会落得现在的地步,你完完全全就是一个祸害!” 她的怒气全部化作言语咆哮出来,当着顾清的面,一个字一个字刺痛出来。 “放着好好的宫妃不做,偏要出逃是吗?我可真没想到,那轿子里的人会是你,否则,我绝对不会允许老爷救你!” 后面的话顾清是一句也没能听进去,她只记住了流苏的那句,他十天一封的书信……十天一封? 顾清没记错的话,她只收到过一封信,信上写了他已经生子,孩子的名字以及小孩有多可爱精灵。 她断断没想到…… “顾清,你我已是敌人,很早以前就是。”流苏冷艳望着她,那样子就像是在睥睨一只即将被宰割的牛羊一样不屑。 她如今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在慕府里能任意让她宰割了。 “慕夫人……” “你放心!我没有那么笨,不会当着老爷的面把你怎么着,可你也要记住了,如今你是宫妃,我也已成为妇人,是我的人我的东西你一分一毫都那不走!” 她来这一趟就是为了示威,好不容易等到慕容离府,只要一想到他彻夜不眠的守在床边等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流苏心里没来由的嫉妒。 尤其是在,听大夫说她已有了身孕。 从不曾喝过醉酒的他,昨夜三更半夜爬起来喝的酩酊大醉,早上又怕顾清厌恶,急急忙忙命人准备醒酒的东西。 这样的慕容,流苏不曾见过。至少,他不曾为自己这样做过。 从年前成亲以后,他们的日子平淡的好像池水里的浮萍,风不动便不动,从来没有过激情。在大多时候,他也只是抱抱自己,如果不是有儿子的牵扯,他恐怕会远离自己也不一定。 “那请慕夫人你也放心,我会离开慕府的,我也不会在你们之间干涉。”顾清敛眉,无力的坐在床榻上,流苏再没说话,将自己想要发泄的话一顿吐露之后便大步离去,仿佛在这里多待一秒一分都能激怒起她的怨气。 那并不是她想要的。 饶是此刻再口渴也没有欲望喝水了,顾清呆呆望着窗外,恰逢枫叶落在窗台,她光着脚踩在地上,看着一片片枫叶缓缓飘落,落了一地萧瑟。 门外响起一阵细琐的声音,她扭头,看见一个人影闪了一下,随后传来了敲门声。 “进来吧。” 门外的人稍稍驻足了片刻,思量了下才踏步进来,他手上提着茶壶还准备了几个杯子。 是个男子,身形约莫比慕容矮上一截,可他穿着白衣却也显得身形修长。 那是…… “你不是渴了吗?过来喝水吧。”那人说话道,也不离开,只是在外室静静站着,似乎在等顾清出去。 “你先放在那儿吧,我随后就来。” 空中一静没有传来对话声,顾清扭头诧异又道:“人还在吗?” “额……那个,我阿姐她想脾气想必你也是知道的,她就那样,说话有些暴躁你不要往心里去。” 这个男子的声音很熟悉,说是男子,在顾清看到那一刻也觉得荒谬,这分明是那个孩童,叫做卫采。 流苏是他的阿姐,顾清没有记错,可这才多久没见?他竟然已经长成了这么大一个模样,光看背影的话哪里还分辨的出来是谁? “是你?” 卫采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笑笑:“我们上一次见面还是一两年前,你不认得我也不奇怪。” 顾清抿唇,她记得卫采是那个小小的脾气贼倔的男孩,怎么年纪越往上走,他的脾气倒还养的不错了? “我记得,那是你说话经常怼我。” 见她过来,卫采忙把茶水给她递上,小小的举动让顾清心里一暖。 “那时候啊……嗯,确实如此。只是后来大人教了我很多知识。人总不可能一直都是倔脾气,你说是吗?” 很诧异能从他嘴里说出这番话,顾清微微颔首,算是表示看法相同。 她没注意到的是,卫采在她俯头饮茶时的眼神,很柔,也很软。 几句话落后,再没什么说的了,卫采站着有些显眼,顾清便让他坐在对面,两人都没有说话,却能感觉到默默流淌的时间。 “听说……你也有小宝宝了?”一种很小心翼翼的语气,像是试探。 顾清蹙眉,点点头后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卫采扯扯嘴角笑笑:“当时阿姐怀孕的时候,做事情处处都小心谨慎,生怕有什么意外,好几次想要吃城南的栗子酥都是我半夜跑出去买的。” 说起来他跟流苏的姐弟感情很深厚,顾清默默听着,时而轻笑算是回应。 第一百三十二章 宫心(7) 末了,卫采又问:“你吃栗子酥吗?” 栗子酥啊,顾清想想,她在宫里可没吃过那些东西,现在被他这么一提,是有点怀念那个好吃的味道。 “我这儿有。”说着,卫采从怀里掏出一大包东西来,隔着油纸皮,顾清都能猜到里面一定是栗子酥,她顿时睁大了眼睛,指着问:“你怎么会……” “嘿嘿,今天早上去城南了,就顺便带了一点。喏,拿给你吃。” 大块的栗子酥被他细心的掰成小块,淡淡的栗子香味扑进鼻尖。顾清没有想到卫采会这样热情,一时间有些局促。 “拿着,拿着啊。反正我买多了也吃不完,阿姐又不爱吃了,给你吃总比浪费扔掉好。” “扑哧——”顾清一听这话顿时禁不住笑,从他手里接过栗子酥放进嘴里,入口即化,香浓可口,跟以前的味道一模一样。 卫采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放在桌上,静静盯着她吃东西,那样子好像自己很享受似的。 “你已经进宫两年多了,是吧?”没记错的话,算是两年,头一年是为了照顾皇后娘娘,后一年不知道怎么的,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是的。”那些虽不算久远的日子近在眼前,可顾清不愿意去回忆,在卫采说起时间的时候,她微微发愣,后知后觉。 “竟已两年了……” 不知道卫采在嘀咕什么,顾清选择安安静静将栗子酥吃完,至少不能辜负那个小家伙的一片好意啊。 “谢谢了小家伙,给我吃这么好吃的栗子酥。” 顾清不过是开玩笑似的话语,卫采听后眼神稍稍暗淡许多,嘴角扯出一抹无力的笑容:“我哪里还是小家伙……” ———————————————— 县衙。 慕容早知道他会见到什么样的人,即使到了他面前也没有一丝的惧怕之意,越是如此,越让连城心里不爽。 苏汉将人带到后,跟着赵公公一行人在房外守候,房内也就只有他们二人对峙。 气氛安静的可怕,连城周身凝固着一种死寂的沉默,直到他那双宛如死亡凝视的眼神望过来。 “朕知道她在你那。” 慕容生来爱白色,今日也是一袭素白长衫,衬得他整个人清冷许多。 “她在慕府,可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连城微微眯眼,那是危险的讯号,“她是朕的宫妃!你说跟朕有没有关系?还是说,你觊觎朕的宫妃许久,想趁着此次机会带她私奔?” 纵然知道事情并不是这是的,可是连城还是会忍不住的去回想,去幻想,幻想那些最让人失望最让人害怕的事情。 “皇上您说错了,草民已是有家室之人,从不觊觎其他女子。” “笑话!那么说起来,朕收到的那些书信都并非出自你的笔下了?” 慕容的的确确是十天为一周期给顾清写信,可信里只是说的无关紧要的话,他也猜到了有被连城拦截的可能性,在事情被挑明的此刻,他还不算太惊讶。 “我知道。” 连城深呼吸一口气,极力在忍耐怒气,他原本大可不必出宫寻她,只需要在全国范围内下旨就能将她带回来,可是他并不想啊。 “可你才是那个负心人,她已经有了身孕还让她半夜一个人出宫,你又安的是什么心?”慕容淡淡说道,身孕二字从口中说出来是风淡云轻,可没人知道他心上沉重了几分。 “你说什么?身孕?顾清她……” “昨晚上遭遇劫匪,她被吓得昏厥,早上起来发现自己怀孕后的第一句却是询问自己娘亲身体如何?这样的女子,有出逃的可能性吗?她又因何而出逃?” 现在的局面慕容算是占据主导地位,他说的话已经全部影响了连城的思想,他满脑子都是顾清的音容笑貌。 少一片刻见她都忍受不了。 当即一掌拍在桌上,对着慕容怒吼:“够了!别在朕面前妄图为她狡辩!半夜从宫里出逃这本就是大罪,朕还没说要如何处置她,你就急急为她辩解,是想隐瞒什么吗?还是说,你故意在激怒朕?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警告的话充斥着慕容的耳膜,他对此不予理会:“你可曾关心过她?可曾思考过她为何会有出宫的禁牌?可曾思考过她为什么会出宫?” 面对连城的再三警告他无动于衷,连城早知道,他就是这么大胆。 许是无力了,也许是没什么精力,连城一屁股重重坐下,揉揉隐隐作疼的太阳穴,“她现在怎么样?朕要见她。” “可她不想见你。皇上您是真的忘了,当年你起兵造反的时候,宫里剩下的皇子公主们吗?”大约已是十年前的事情了,连城不知道他提起这事的意义,却也还是冷着脸回道:“朕当然记得,不全在你的府上么?” 卫采的身份连城老早以前就调查的清清楚楚,后面的流苏他也调查过,本来就是两姐弟,其中的关系自然不言而喻。 慕容轻哼:“你说的没错,是全都在我府上。” 全都两个字被他加重了声音,连城下意识产疑。 “你可知道,当时冷宫里还有一位妃子,因不得皇上宠爱才被贬到冷宫,而那时,她已经生下了一个女儿。” 能感觉到连城紧握扶手的手微微紧握,却丝毫没有阻止他继续往下说:“那个女儿,比卫采要大上几岁,比流苏要小上几岁。” “那么多年前的事情,你还能知道的清清楚楚?慕容,未免也太过自信了吧?” 慕容的身形从进入房间后都未曾动过分毫,他站在那里笔直的像一棵松。连城时常会这样形容他。 “我没忘的事情还有很多,当年的你,以及当年的我。” 许是听够了他的话,连城一点儿也不想要回忆以前的事情,他大手一挥站起来:“朕不管她是谁,她的身份是什么,朕要她,要的是她那个人!” “皇上你是不在意,可她呢?在知道所有事情以后,她也会不在意吗?” 默默咽了咽口水,连城不想相信他的话,一个瞬移闪到慕容的面前,一手将他的下巴紧紧扣住,那样子凶狠极了:“她跟那件事没有关系!绝对没有!” “皇上何苦自欺欺人?事情真假如何,只要将顾府的玉娘召来一问便知。” 连城的眼睛微微颤动,扣在慕容下巴的手掌慢慢松开来。 他是记得,屠宫的时候,只是心急的赶往乾坤殿以及各个重要的后宫,从没记得还有那么一处冷宫,更不会记得冷宫里有哪些人。 再等回过神的时候,冷宫里的人早已跑的不见踪影。 那时也没有想到会是她。 “皇上若是不信,大可不必听信草民的话,只管去查,看看草民所言是真是假。” 慕容的话一遍遍盘旋在耳边,就算连城闭上眼捂住耳朵也还是能听到那些话。 赵公公前来将书案上的蜡烛点亮,他想问皇上为何还不回宫?为何知道婉贵嫔在慕府却还是不接回来?每次想问的时候只要一看见连城呆丧着的脸庞,问题便问不出来。 “皇上?该歇息了。”已经是半夜了,皇上的身板是熬得住,可他一把老骨头不禁熬啊。 连城的脸氤氲在烛火找不到的地方,神情模糊令人捉摸不透。 就在赵公公快要转身离去的时候,听到身后问了一句:“朕是不是,不该当这个皇帝?” ———————————————— 顾清暂时所居住的小院子本是拿来堆放杂物的,院子虽小但由卫采布置了一下,也算是温馨。 “院子里要是有盆栽花草的就更好了。”卫采喃喃道。 一直都是他帮忙收拾,流苏连一个丫鬟都没有吩咐过来,也不知道她看见自己的弟弟在院子里捣鼓会是什么心思。 从昨天晚上慕容被管家叫离去后,直到现在顾清也没见到他,而宫里好像并没有传来什么消息,顾清一度在想,她会不会一点儿也不重要? 虽然慕容已经告诉她顾府里的情况,可顾清还是不放心,她不敢相信顾宁是完全欺骗她的,她不信一句真话真没有。 “卫采能帮我一个忙吗?”顾清手上拿着花哨的贴纸,是卫采教她的,说提前学会以后可以哄小孩子玩。 顾清还笑,她还早呢。 “你尽管说就是。” 思忖了许久,顾清道:“你帮我去顾府看看……” 其实顾清很不懂的是,慕容为何要三番五次的去探望她的娘亲?无论是出于哪一种心理他都没有义务去帮她探望,说是其他的感情来维持,她根本不信。 脑子里胡思乱想的,却又想到了连城。 顾清并不知道顾宁为何要骗她,也不知道这样能给顾宁带来什么好处,她只想知道,连城会如何想她?在发现她不见之后,连城第一时间会怎么想? 他是那样一个容易发怒的人,顾清真怕他会做出什么其他的事情。 院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很安静,这种安静像是死寂的安静。 顾清躺在卫采亲手做的小吊床上,头顶着蓝蓝的天空,心里有些想念顾府。纵使她现在离顾府那么近,就是一条巷子的距离,她也不能回去看看,怕就怕她从宫里出逃一事会带给顾府不必要的麻烦。 第一百三十四章 宫心(8) 就因为她是庶出的身份,已经给娘亲增添了不少的麻烦,现在又没有能力在她膝下尽孝,遗憾感满满于怀。现如今外面是什么情况她一点儿也不清楚,不知道连城有没有派人寻她,不知道外面有没有张贴告示,她从宫里出逃的事情,恐怕已经人尽皆知了吧。 越是这样,她就越不想给顾府添麻烦。 眼睛望着过往飘荡的白云,时间一点点流逝,顾清竟然躺在吊床上睡着了,平稳的呼吸轻轻扑打在她的脸颊上,慕容来时正巧见到这一幕。 去里屋寻了件小毛毯给她遮上,坐在一旁的石凳子上许久后才离开。 步子宛如流星洒沓,就像他的为人,如那清风明月。 当初老父亲去世以后,连城作为义子却没有在丧礼上尽一份孝心,慕容对此是怨恨的。可是,他跟连城毕竟是十几年的兄弟,手足之情早已存在,也是为什么,他现在要做这一切。 收留卫采,娶流苏为妻,安抚顾清,一件一件的事情真实用意连城毫不知情,他也不屑于说明。 他们的本姓可都是卫啊。 顾府已经得到了消息,消息是从宫里传出来的,自然而然的是,是顾宁所告诉的。她遣小玉亲自回府瞧上一瞧,事情仿佛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顾清并没有在宫外被苏将军拦截,一夜一天的时间过去了,外面一点儿消息也没有传来,可人却莫名其妙的不见了? 思考许久,顾宁觉得她有可能回了顾府,便让小玉前去查看实情。要是真回到了顾府也算是好的,至少能找得到人,可若是顾清真的凭空消失了,皇上还不知要如何对付她! 小玉离开顾府以后,卫采才假意奉慕容之命前来探望,探望老爷及其玉娘。 柳叶的心情并不是那么好,她也在忧心顾清的去处,随着小玉到府上带来的消息,整个顾府都知道顾清身为宫妃却出逃的消息。私自出逃没有得到皇上允许算是大罪。 梅院里的气氛很凝重,玉娘坐如针毡,双手慌张缠在一起,神色上清楚可见慌乱之情。她看向在房间里不断踱步的顾林,心里顿生烦躁,不由道:“我说老爷,你安安静静坐下咱们一块想办法如何?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我这心上,总是慌得很。” 她不说还好,一说顾林也道:“你叫我如何安静?清儿还是昨晚上消失不见的,这么大一个人,说没就没了?先不说她人会怎么样,光是皇上那边就没法交代啊!” 言语甚急。 玉娘是知道轻重的,眉头紧紧蹙在一起:“宁儿身边的大宫女也说了,清儿是私自出宫的,要是皇上怪罪下来,咱们岂不是……” “别说了别说了,事已至此,无论如何猜忌都无用,还不如配合皇上先把清儿找到再说。”顾林虽慌,好在还没有丧失理智,一条条的分析着。 正在这时,管家将卫采了进来。 “见过顾老爷。” 说话期间,卫采不时拿眼打量着玉娘,左看右看都觉得她气色极好,没什么异样,便疑惑着顾清要来这一趟的必要。 “是慕容有什么吩咐?”往日都是慕容亲自来府上探望,顾林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他是知道实情的人,也知道慕容为何要常来探望。 卫采摇头:“公子没什么吩咐,只是近来繁忙,特意委托小的前来探望。不知这位夫人身体可还安康?” 莫名奇妙的竟然问起她?玉娘疑惑却也点点头道:“一切甚好,劳烦慕公子挂念。” 从神情上看的出来,他们在焦虑什么事情,卫采好几次想要将顾清的事情告诉他们,可理智与现实却不允许他说出来。 顾清在慕府算得上是一个秘密,没有人会知道她在这里。 听公子说,皇上想找她都快要发疯了。 卫采对此不屑一顾,皇上?那不过是一个只会杀人头淌鲜血的恶魔罢了! 任务完成后,跟顾林二人道别,卫采临走时递给了玉娘一个眼神,一个让她暂时安心的眼神。 至于她能不能理会,就跟他没有关系了。 再次回到院子里的时候,才发现顾清已经睡着了,睡得很沉,也不知道梦里在跟谁相遇。 卫采去厨房将晚饭备好准备提到院子里去,没想到在中途碰见了阿姐流苏。 流苏的样子有些不服气,她的眼睛一点点下移,目光停在食盒上,语气显得有些冰冷:“对她这么好?” 卫采怎的阿姐一向不喜顾清,做其他事情的时候,他都是瞒着大家的,可是现在却正好撞上了。 “阿姐,我只是……可怜她。” “可怜?呵,卫采,你也太心软太善良了吧?为什么要可怜她?她跟我们并不是一路人!我们只需要最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其他无关紧要的人不要去招惹。” 流苏说的没错,他们姐弟二人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像顾清这样无关紧要的人,去理会做什么呢? 卫采不这么认为,他有很多话卡在了喉咙里,一时却又不能跟流苏说,心里有些堵也有些失落。 她明明……不是无关紧要的人啊。 “阿姐,我做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我自己有分寸。” 流苏冷冷看他:“分寸?什么事分寸?保持距离才是分寸!我希望你能明白。还有,武艺渐长了吗?不用一天天都想着玩玩乐乐,我们不可能这样过一辈子!” 面对她的教训和呵斥,卫采默默低下头,后又道:“我最近一直都有在练习。”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阿姐变了,变得不像从前那样关心他爱他,而是开始暴躁,情绪不稳定,稍不注意就会大发雷霆,这样的阿姐他并不喜欢。 尤其是在生了慕青之后。 有公子在的时候,阿姐会对慕青温柔而语,可当公子一走,阿姐完全会跟变一个人似的。 卫采很困惑,也想不通。 “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忘记一些事情,永远别忘!” 纵使已经离流苏好几步远,她说的话还是一个字一个字落在了卫采的耳朵里。 提着食盒的手稍稍紧握,卫采暗自叹息,默默无言朝前走去。 ———————————————— 一声声又一声的叫喊声充斥着整个耳膜,就连眼睛所能看见的,也只是火光的红耀闪烁。 那些像血一样颜色的火光,不知里面埋葬了多少原本跳动的生命。 小女孩站在一处极其落魄的宫殿门口,呆呆看着离的很远的宫墙,问母妃:“那里是怎么了?” 一个身穿朴素宫装的女子一把将她抱起来,眸子略带悲壮的看了眼火光处,声音又几分凄凉:“那里啊?那里是在跳舞,那是他们的篝火……” “篝火……母妃,清儿也想去玩……” 女子脸色苍白将她的嘴巴捂住,小声道:“不行!那是坏人玩的游戏,清儿乖,清儿不玩……” 坏人玩的游戏?是因为坏人玩的游戏,所有才不断发出各种惨叫吗? 小女孩最终没有得到答案,当她被女子抱着从一阵浓烟呛喉的烟雾里跑出来时,她已经昏迷了。 ———————————————— “啧——” 怎么做了这样一个梦?顾清揉着发疼的脑门坐起来,她……在床上? 不是在吊床上小憩吗? 卫采刚好从室外走进来,将食盒放在桌上,拿出里面熬制好的药膳双手递给她。 “你现在已经是有身孕的人了,下次睡觉可得乖乖到被窝里才行。” 他说话的时候就像是一个小大人,大人一样的认真,也一样的严肃。 顾清摸摸肚子,诶正好她饿了。于是毫不见外的接过药膳大口大口吃起来,嘴里包着东西,含糊不清问:“你说你,一个大男孩子的,怎么就想着天天往我这里跑?也不怕其他人看见了笑话啊?” 卫采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的笑着:“怕什么?我照顾自己的……” 随即,话顿,神情也僵住。 顾清好奇:“自己的什么?” “哦没什么?我说,照顾自己公子的客人,有什么怕别人笑话的?” 还真别说,卫采照顾人的方法还是独一套的,他好像就是慕容的小翻版,做着跟慕容一样的事情,周身的气质也跟慕容相差无几。 “以前咱们见面的时候,你还处处对我有意见呢?怎么现在就改观了?”顾清故意这样问,就是想从他嘴里套一些好听的话。 卫采当即正色道:“那是以前,以后不会了。” “嗯?” “因为我现在已经是大人,做一个大人,是不会去在意小细节小事情的。” 顾清扑哧一笑,“我不过就是随口一说,你急什么?诶对了,你家公子呢?我有话想问他。” “公子在书房,我去帮你把他叫过来。” “那就……麻烦了。”顾清咧嘴一笑,一碗药膳下肚后,全身都是暖和的。 房间内什么特别的摆件,更别说其他什么稀奇的玩意儿了,顾清待在这里真的好无聊。 她想出去走走,可流苏显然不喜欢她的存在,她又何故给自己找不快?给她人找眼嫌呢? 第一百三十五章 宫心(9) “听卫采说,你有话问我?” 醇厚圆润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顾清回过神静静等候他的进来,这种感觉就像是等到友人到来,而并非是以前那种蠢蠢欲动的情愫在作怪。 她对他的感情,或许真的只是兄妹或者友人之情。跟对于连城的感情比起来,还有差了几分。 连城…… 想起这个名字又是无声叹息,她知道自己做错事了。在这个阶段,等待他寻找自己,就像是在等待被判死刑。 “想问什么尽管问,我知道什么一定会全部告诉你。” 他也不客气,随手拉了一个椅子便坐下,说话的语气相比起前两日已经好太多。或许是他也想通了? “我很想知道外面的情况,你能告诉我嘛?”顾清仰着脑袋,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可怜兮兮望着慕容,以此来表示她真的很想知道。 慕容想,他大概是会对全天下的女孩子都有抵抗力吧,可对于顾清,却是个例外。 无奈抚额,想了想才道:“他派苏汉将军在京城里寻找你,也知道你就在我的府邸。” 可是,他并没有什么动作。 顾清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又问:“他知道我的消息后,有什么反应?愤怒还是无所谓?” 看到她这么关心连城的反应,慕容心上像被针扎了一样疼,却也还是老老实实道:“没什么反应,很平淡。” 很平淡。 轻描淡写的三个字,就这么说出来了。 顾清不敢相信,他……他明明是那么一个脾气暴躁的人就这样心甘情愿的让她离开? 眸子的难掩的失落之色逃不过慕容的眼睛,是他说了谎话,连城的反应简直比雷公电母的能力还要大,差点没把他给吃掉。 可是…… 慕容并不想让顾清再次回到宫里,哪怕她一辈子待在慕府小小的后院里也行,再或者,他出去租个别院买个别院,就让她安安心心住在那里,远离宫里一切的勾心斗角,裹着安心满意的生活。 然而这些,只是慕容所想,他也知道,自己并不代表顾清做任何事情的决定。 就像他,期盼着顾清不要将心思用在连城身上,可现在呢?哪有对一个不在乎的人关心神情反应的? 这样的结果,慕容很失望。 “是么?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你不要忘了,宫里的莺莺燕燕不止你一个。听说你在慕府以后,他便回宫了。” 回宫了,没有一句交代,就这样放弃她了?顾清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还在傻傻的想他会不会生气?会不会担心自己? 如今看来,原是自己可笑了。 是啊,宫里的莺莺燕燕可不止她一个人啊。那么,顾宁辛辛苦苦设下的局,算是成真了? 心里满满的失落是怎么回事?顾清从不觉得自己对连城上心了,可事事却又如此表明。 手掌抚上小腹,她喃喃道:“大夫说的,我真的有孕了?” “是的。” 就在这么一个不恰当的时机,偏偏给她降临这么大一个惊喜。 初为人母,顾清却没有多少喜悦,是不是连城不要她了? “我……明天就走。” “走去哪里?回宫吗?” 顾清摇摇头,她也很迷茫:“我不知道去哪里。” “你要是回去顾府的话,他们一定会欢迎你,可你忍心给他们添麻烦吗?而宫里,你就是被人设计弄出宫的,现在又要回去那个牢笼?” 慕容试图说服顾清,至少,希望断了她回宫的念头。 可是对顾清来说,她要是不回宫的话,能去的地方有哪里?她是不想给顾府添麻烦,却也不想给慕容添麻烦,流苏对她有多见外她不说不知道。 “我在想想吧。” 慕容的眸子晦暗不明:“也好,想清楚也好。” ———————————————— 已到了子时,乾坤殿里依旧亮着灯盏。 通明的光芒照亮了乾坤殿的每一个角落,连城拿起奏折看了看,上面写的是什么东西也没有看仔细就随手扔在一旁,赵公公不免提醒道:“皇上?这上面还没有盖章呢。” 原是连城看过一本又一本奏折,随意翻开,不知所云,所以也没有批准上面的公文。 他哪里有心情? “你听到了吗?他说,顾清已经有了身孕。” 像是在跟赵公公说话,也像是在自言自语。自他回宫已经有三天了,每一天都是煎熬,度秒如年。 他怀着迫切的心情想要再见她,可似乎没人个他这个机会。 慕容说,她并不想见你。 为什么?自己做的不够好吗?他身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位置,只是想要得到一个女子的芳心,就真的那样难? “老奴听见了。皇上,要不要派人去将婉贵嫔请回来?那些劳什子擅自出宫的事情,就先搁一搁吧。别伤了和气。” “朕跟她之间不需要和气,只需要感情。可是你看她,遇到劫匪后都没有想要回宫的念头,却一心待在慕府里。”他是真的不懂,不懂要怎么做才能让顾清完全心属于他。 向来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赵公公叹息道:“皇上您就不用胡乱猜忌了,有什么事情有什么误会,就去到婉贵嫔跟前说清楚,两人将话捋一捋,什么疙瘩也都不会存在了。” 连城轻哼:“朕是皇上!擅自出宫已经没有定她的罪,现在还要朕怎么做?去当年请求她的原谅?” 这话显得好气又好笑,他一个大男子还学女儿家这般小家子气,赵公公摇头苦笑:“我的皇上啊,老奴并非是这个意思。皇上您想想,从头到尾您也只跟慕容有过交谈,婉贵嫔的情况你也是从他嘴里得到消息,可谁知道那消息是真是假?有几分真几分假?老奴常年在宫里行走,知道什么叫做人言可畏,也知道什么叫做耳听为实啊!” 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乾坤殿上很静,连城不做一声。 “更何况,婉贵嫔如今有了身孕,皇上您的第一个孩子啊!还去计较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慕容也说了,婉贵嫔遇到了劫匪,想必那晚是吓坏了,皇上您啊,就大度些。” 其实赵公公想说的是,皇上啊皇上,您说您喜欢婉贵嫔吧,你又怕在人家面前扫面子。每次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这样有什么好处? 那些话就算是给了他是个胆子他也说不出口。 “啧……”连城仔细想想,好像是有那么些道理。 其实在顾清出宫的当晚,就在顾宁向他禀告事情之后,他亲自去到凤凰宫查看了一番,见到了躺在地上被打的血肉模糊的锦雀,她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事情全部讲了出来。 顾清从去宁兴宫到消失不见,再到顾宁说的每句话,锦雀都一字不漏的全部说了出来。 这恐怕算是顾宁算漏的一步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皇上会真的为了区区一个顾清而跑到凤凰宫亲自盘问。 是的,在内心的最深处,有些人的离去时无法释怀的。 他一直试图挽留,一直都在。 这样的心情,没有人能跟他一样感同身受。 “且不管她,让她先慌上几日。” 连城说着气话,是打从心眼里想让她长个记性,可自己却…… “算了,你去慕府走一趟,再带一个太医去,帮她检查下身子。还有,要吩咐慕容要采用最上乘的膳食,否则,朕要他好看!” 赵公公这下才乐了,乐呵呵道:“好嘞好嘞皇上,奴才这就去办。” 赵公公一走,乾坤殿上算是彻底安静下来。 连城背靠在龙椅上,双手枕在脑后,忽地嘴角一扯,他快要做父亲了?他要有自己的孩子了?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呢?男孩的话取什么名字?女孩又取什么? 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连城根本没有注意到宫殿一侧的角落里,一个小公公蜷缩了下身子,从一个光亮无法到达的地方爬了出去。 爬出去后目的地是宁兴宫。 ———————————————— “什么?你再跟本宫说一遍?”顾宁是真怕自己听错,又让小公公再说了一遍,最终得到的还是同一个答案的时候,她一下子瘫在地上。 望着地板一点儿也不甘心,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再想想顾清已经有了身孕,声音悲戚至极:“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要折磨我?为什么……” 小玉俯身将她拉起来,可顾宁一点儿也不听从,甩动着两条手臂奋力舞动着,她不甘,不甘啊! “为什么本宫求子却处处不能如愿?为什么一切好的东西都是她的?老天爷啊!你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为什么!” 求子二字不知寄托了她多少期望和心酸,她听从太医的话,一日三餐都要喝下那些数不尽的黑药,还要吃不同种类的药丸,为的就是能给皇上生下一个孩子。 一个属于他,也只属于她的孩子。 可是,怎么也不能如愿。 “皇后娘娘,您先起来吧,地上凉,免得伤了身子。”小玉的切声关怀丝毫不入顾宁的耳朵,她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悲痛不能自已。 她辛辛苦苦付出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等到顾清生下孩子以后,无论男女,都是一记能重重威胁她后位的利刃啊! 第一百三十六章 宫心(10) “皇后娘娘……” 她俯身跪在地上,掩面而泣:“本宫恨啊……” 小玉蹲下身子,拿出手绢为她擦拭眼泪,脑袋瓜子也还想着办法:“皇后娘娘无需如此伤心,婉贵嫔她的的确确是怀孕了,可你想啊,那怀孕的东西也还是在肚子里,毕竟没有生出来啊?对不对?只要没有生下来,难么能解决问题的方法还有很多啊。” 压根不能想象这番话竟是出自一个宫女之口,她那双眼睛瞪的像铜铃,忽想起了什么又道:“皇后娘娘你难道忘了?当初你腹中的胎儿是如何枉死的?既然别人有办法伤害你,你又有什么不能伤害别人的呢?” 顾宁泪眼婆娑,却还是忍不住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后您想,当初你怀孕的时候,婉贵嫔可曾来宫里照顾过你?如果说她那时已经生了歹心,就是在为日后的进宫之路做铺垫,你信不信呢?奴婢回去仔细研究过,一般人是不会怀上死胎的,死胎的形成有很多原因,其中一种就是药物诱导。那时娘娘您喝下肚的药物可都是由顾清所接手的啊。” 什么叫做一句话点醒梦中人?想必这便是。 顾宁瞪大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般,她……她是真的没有怀疑过顾清,可现在经过小玉一阐述,好像……是有那么一些道理。 “皇后娘娘您别忘了,那时的宁兴宫里,只有顾清才能够贴身照顾你啊。” 是的没错,那个时候的顾宁已经多留了个心眼,就是害怕宫里会有人迫害她,可没想到最亲近的人竟会是最阴狠的人! 仍由小玉将自己搀扶起来,顾宁的双腿都没有一丝力气,她的嘴唇一直在发抖,不止是为了顾清有孕一事,更多的是心寒。 “所以啊,皇后娘娘,您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给那未出生而枉死的小皇子报仇啊!” 未出生的枉死的小皇子…… 一个字一个字重重打击着顾宁的心里,她手扶着椅子许久才感觉到恢复了力气,眼里带着许久都不能平息的怒气,最后咬着牙道:“对,你说的没错,本宫的皇子枉死了,本宫理应给他报仇。” 后宫一直都是母凭子贵,先不说顾清生下的孩子是男是女,光是她有了身孕就能免去很多繁杂的事情。 例如,顾清私自出宫的事情还没有解决,顾宁就怕,皇上会因此而放过她,那岂不是她之前的辛苦谋算都白费了吗? 绝对不可能!顾宁紧咬牙关,她绝不会让害她的人得逞! 小玉动作轻柔的给她捏肩揉背,一面又说着许多后续该如何行动的话语,顾宁一直喃喃听着,丝毫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她殊不知,小玉身为一个宫女在此时已经是逾越了规矩。 容华殿内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容贵嫔的父亲从宫外送进了不少的盆栽植物,再加上容贵嫔近来时间悠闲经常足不出户的在殿内修理花草,一时间,容华殿的气氛倒是比宁兴宫还要好上几分。 这日,当太阳日落西山的时候,容贵嫔正好将一株菊花照顾好,忽地记起什么事情来,她随口问道身边的宫女:“宁兴宫的眼线怎么样了?可有什么消息传回来?” 宫女道:“小玉姑姑并未回传什么消息,不过她已经成为了顾宁的心腹,相信在不久以后就能将皇后掰倒。现在婉贵嫔也消失不见了,到时候宫里的掌事人恐怕……” 就是贵嫔您了。 知道她后面要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容贵嫔皮笑肉不笑,一边把手上的饲养花料放下,一边掸掸灰尘起身,仍心有余悸道:“呵,迄今为止,本宫还没有怕过任何一个人!想想那苏玉也是自讨苦吃,找死没看好日子,好端端的,凭什么无端招惹本宫?现在可好,黄泉路上永瞑了!” 想想那时候可把她给吓得啊?就怕苏玉临死前说出的胡言乱语让皇后娘娘猜忌在心,所以她步步小心,丝毫不敢声张任何的事情。 至于苏玉的死亡,完全是个意外。 如果不是顾清心血来潮想要去冷宫看她,她又怎会惨死?呵呵,要怪?就怪顾清吧! “听说婉贵嫔私自出宫还没有被抓回来?啧啧,看起来是小命不保了。” 容贵嫔略带得意的说,现如今宫里,皇后因私自放顾清出宫一事被责罚,盛宠的婉贵嫔也不见了,宫里其他的几个宫妃全算是小喽罗,在她面前根本不算什么。 所以嘛,只要她争取一下,皇后的位置指不定会落在谁头上。 ———————————————— 灯火通明的走廊走过一行行太医,他们都提着医药箱前往顾清所居住的院子。 根本没有想到宫里的太医会来到慕府,顾清不止一点点的惊讶,看着隔着一道屏风以外的满室太医,顾清眸子微垂,他算是知道了?却什么命令也没有,算是怎么一回事? 慕容冷眼看着太医们进进出出,看着她们为顾清把脉,冷冽的脸庞越发冷漠。 顾清没有见过这样的慕容,在她心里,慕容一直都是温和的存在,就像是春风,拂过三月的空中。 “恭喜婉贵嫔贺喜婉贵嫔,婉贵嫔的确是有喜了。” “恭喜婉贵嫔,贺喜婉贵嫔……” 一声又一声的道贺丝毫让顾清提不起兴趣来,她怀的是什么孕?一没有孕吐二也没有任何迹象,只是有一个喜脉吗? 跟连城只度过了那么几个夜晚,事后也并没有喝什么阻止生育的汤药,这是不是算连城已经间接承认这个孩子了? 可是他始终没有出现…… 顾清知道自己私自出宫是不对,即使是家母真的病重也应该先向连城请过命令再说,可是……哎。 心里有很多话,最终都只是化作了一两声叹息。 “婉贵嫔的胎儿脉象极稳,此后也不用多忌口什么,不过身子还是要好好护着。” 这可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啊!太医们就怕弄错,一个一个纷纷前来诊断,直到结果都统一以后才算是真的松了一口气。 “有劳了。”顾清淡淡开口,末了,又忍不住的问:“是皇上让你们来的?” “回贵嫔,是的,皇上特意嘱咐我们千万要细心检查,万万不可出错。”其中一个太医回道。 顾清默默点头,还算好的吧,至少他没有忘记自己。 “都下去吧。”慕容开了口,他不喜看到一屋子全是从宫里来的人,从头到尾都是冷着一张脸。 虽说现在慕容已经不再胜任丞相的位置,可他还是有那股威严在,太医们不敢多说什么,只想着赶紧回宫去复命。 房间外面传来一个小孩子的啼哭声,顾清抬头望去,看见流苏怀抱着慕青走了进来,一边走向慕容一边小声抱怨着:“老爷你看,团子一没见到你就哭,我这个做娘的,怎么哄也哄不停。” 一见到慕青,慕容的脸上才慢慢展现出一抹笑容,他接过小小的慕青,用小手指逗着他,还道:“小青儿,怎么又哭了?男子汉可是不能经常掉眼泪的啊。” 奈何慕青还是一个不会说话只能咿咿呀呀的小孩子,只能咬咬慕容的手指流口水。 那模样就像是一个小花痴。 小青儿……顾清听着他唤小孩的名字时,心上微微晃动,慕青慕青,这名字的含义,她又何尝不知道? 流苏并不喜欢这个名字,聪明人一看便懂,所以她取了一个小名叫做团子,她不想事事都跟顾清沾上什么关系,可是却不能如愿。 慕容是在团子的大名上入族谱以后才告诉她的,容不得她有一丝的反对。 这也成为了流苏心里的一个结。 顾清坐在床上含笑看着他们夫妻二人,怀抱着小孩,真像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哪里像她?现在怀孕了,孩子爹都没出现过一次。 或许她应该回宫了,总不可能等着连城八抬大轿来接她回去吧?毕竟她擅自出宫的事情可不那么光荣啊。 不知道顾宁此时在做什么?她就真的那样恨她? “老爷,团子也困了,咱们回房吧。”流苏温婉道。 其实只有她自己明白,自己跟慕容这么几年来一直都是分房睡的,除了成亲前的那一次,又可能,那只是唯一的一次。 团子被慕容抱在怀里,立马咯咯的笑起来,流苏羡慕的很。 慕容回头看了看顾清,见她的眼里也显出一抹倦色,便道:“好,咱们走吧,让阿清多休息。” 即使这样,他都能不忘记另一个人。 流苏看在眼里默不作声,心上却又狠狠的记了一笔。 直到最后一丝脚步声都消失在走廊里,顾清才掩了房门躺在床上,她在思考到底要不要回宫? 从现在的情况看来,连城是不可能接她回宫的,于她而言,简直就是痴心妄想!别说她现在怀了身孕,就算是日后大着肚子,也不见得连城会接她回去,左思右想,还是自己甩着双腿乖乖回宫比较靠谱。 “忧愁啊……” 要等她屁颠屁颠跑回宫去,就是要去认错了,谁知道连城会想出哪些劳什子的方法对付她? 第一百三十七章 情深(1) 一直路乱想着,枕着月色,便迷迷糊糊进了梦乡。 ———————————————— 御书房里还亮着灯盏,赵公公带着一个太医走进来,低声禀报了一句:“皇上,前去检查的太医回来了。” 连城能感觉得到自己的心情有些雀跃,他甚至迫不及待丢下了奏折,想要知道太医带回来的消息。 “回禀皇上,婉贵嫔确实已有身孕,且脉象平稳,皇上无需过多操心。” “当真?” “微臣以及其他太医们都仔细检查过,确实已有身孕。”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连城的高兴,他更是恨不得立马跳起来,赵公公看准时机说道:“皇上,要不要去将婉贵嫔接回来?私自出宫一事,要不就等着秋后算账?” 赵公公将连城的高兴雀跃全都看在眼里,所以特意找了个台阶给他下。连城沉眸想想,去接她回来?朕这面子还要不要了? 可是,总让她待在慕容身边也不安全啊。 不行!得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你说说,她那心里到底是在想什么?这傻子听了皇后的话也会先来跟朕请示吧?还擅自出宫?看来是朕给她长脸了!” 嘴上说着一番话,心里却又是另一番话,连城故意鼓着双腮,此刻的他就像是小孩子赌气一般。 赵公公遣退了太医,打从心里笑话自己的主子。 “皇上要是真这么认为,就随婉贵嫔去吧,等她在慕府生下孩子以后,先算账再让她回宫,皇上觉得如何?” 似乎是听出来了话里看笑话的意思,连城佯装一个巴掌扇过去,却被赵公公灵活一躲,还道:“老奴说笑的,皇上怎么就当真了?” “不过,依老奴之言,还是尽快将婉贵嫔召回宫,要是让别人知道她在慕府里检查出来怀孕,可就不知会有多少人嚼舌根了。” 赵公公说的没错,世间也只有流言蜚语最是伤人无于无形,更何况顾清的身份已经今非昔比,她断然不能再受其他人的污蔑了。 思及此,连城坐立难安,急忙让赵公公去偷偷慕府传口谕,誓要将顾清带进宫里。 赵公公领旨,丝毫不敢耽搁,带着几个贴身伺候的小公公们,便提着灯笼准备出宫。 ———————————————— 院子里有一团黑影闪过,身形如鬼魅,动作迅捷如风。 顾清恰好半夜梦醒,稍一侧头,就看见了靠在门上的黑影,似乎用力在往房内观察着什么。 随后,听见“嘶”的一声,房门被戳了一个洞,一根小管子伸进来,里面渗出来的是丝丝烟雾。 饶是再没吃过猪肉,也总见过猪跑啊!这样的举动很明显不是要对付她吗?她悄无声息的蜷缩进被子里,将鼻子和嘴巴紧紧捂住,可时间才过短短几秒,她就已经受不了了。 一直感觉脑子里面开始嗡嗡作响,顾清尽力将自己的头部埋到被子里,可被子里出不了气着实也很憋人。 门外站着的黑影还未离开,顾清感觉头晕目眩,眼神也开始迷离起来。还不知道这个烟雾是什么东西,顾清怕它对身子有害,一个劲儿的往被子钻。 可越是如此,越是忍不住想要大力呼吸,等到房间里面满是淡淡的香味时,顾清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 只听见门外传来沉闷的一声击打,随后是细碎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好像多了一个人。 “你是谁?”一个男子压着声音问道。 而另一个男子默不作声,只快速施展自己的拳脚,一掌一拳都命中黑衣人的要害。 “你给我等着!”愤愤的扔下投放烟雾的小木管,黑衣人一个起身腾空而跃,动作利索的飞跃过高墙。 剩下的男子拾起小木管细细一闻,随即也不管房内是何人便破门而入。打开火折子看到蜷缩在一块的顾清时,男子上前查看了一下状态,心中有数,将怀中随身携带的药丸放进顾清嘴里,扬了扬她的脖子,直到药丸顺利下喉才将顾清放开。 只感觉到有一股很强烈的力道将她的嘴巴张开,紧接着往嘴里放了什么,喉咙里就像苦瓜爬过一样,苦味直直透进了心脾。 顾清便是在这种情况下醒来的,清醒后的脑袋还是会觉得晕眩,相比起之前已经好过太多。 只是…… 在看到床边拿着火折子的陌生男子时,她还是吓了一大跳。 “你……你是谁?” 他会不会就是往房间内投放*的黑衣人? 念头一出,顾清又立马否定,因为她看见男子胸前的衣服上有一块像是黏糊米饭的脏物,还有一股……小孩子的味道。 小孩子独特的奶香味。 顾清没有闻错,白日里她见过慕青,此刻眼前这个陌生男子身上的味道,简直跟小慕青身上的问道一模一样。 他……是谁? “别管我是谁,你先管好自己就行。”男子蓦地开口,他只是路过听到这里有动静罢了,没有想到会因此拯救一个……嗯妇女。 算是妇女…… “你是慕容身边的人?”身上有小慕青身上的味道,说明他一定不是陌生人,能跟小慕青亲密接触的人应该只有慕容最亲近的人吧? 顾清胡乱猜忌的,可她没注意到,男子因为慕容二字面目而变得狰狞。 他狠狠道:“慕容?哼!他还没那个资格让我服从他!” 是的没错,除了流苏谁也没有资格驯服他。 “那你会是谁?”火折子的光亮虽暗小,可顾清还是算清晰的看见了他的容貌,是个小俊小俊的样子。 不过,看起来有些熟悉。顾清迟疑,她可没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你吸入了不少*,解药我已经给你了,你现在睡上一觉等明早醒来就不会有其他的症状。怎么?我救了你,你只想着打听我的名号吗?” 名号?看来还是个叱咤风云的角色? 既然他跟慕容不熟识,那么…… “你救了我,我定当感激不尽。赶明儿我得去跟夫人好好禀告一番,留下你的名字也好来讨赏啊?”顾清的眼睛放着光,等着男子接下里的话。 “夫人……”男子微微一愣,“没错,她现在是夫人了。呵呵,讨赏也就不必要了,后会无期!” 话音刚刚落脚,男子一个腾空便从窗门跃了出去,没有留下丝毫的线索。 顾清的脑袋还在隐隐晕眩,全身没有丝毫力气,更别说追上他问个清楚了。 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才是最真实的。 院子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又传来一阵细细碎碎的脚步声,这一次的人很多,约有五六个人的样子。 顾清刚刚闭上眼睛,准备进入梦乡的时候,房门被叩响了,一个压着嗓子的声音传来:“婉贵嫔,老奴来接您了。” 原本还一直晕眩的脑袋瓜瞬间清醒,她想要起身扭动了许久都还在原地,最后只能高声回应:“门没锁。” 门没……锁? 等候在外的赵公公像是听见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消息,心里碎碎叨着:幸亏皇上没跟着一起来,这要是皇上亲自听到这句话指不定会愤怒成什么样子。 门被推开,隔着一道珠帘传来赵公公的声音:“老奴奉皇上之命,亲自来慕府迎接婉贵嫔回宫,婉贵嫔身子有孕,动作之间可得多加小心啊。” 站在帘子外的只有几个公公们,顾清一时诧异:“慕容呢?你们告诉他了吗?” “回禀婉贵嫔,慕老爷已经歇息了,回复老奴的是慕夫人。慕夫人说婉贵嫔您在后院,咱家们也就跟着过来寻您了。” 看样子慕容还不知道。 “皇上早在乾坤殿和凤凰宫内等候多时,就盼着贵嫔您回去呢。” 顾清傻眼,连城真这么想的? 弱弱问了一句:“那之前……我擅自出宫的事情……” “贵嫔无需担心,宫女锦雀已经将事情的全部经过告诉了皇上,相信皇上自有定夺。” “……那就好那就好。” “诶贵嫔您说什么?” “没没,没什么。” “既然如此,那就请婉贵嫔跟咱家回宫,什么事情都好商量。之所以是在三更半夜来慕府请回,是因为皇上的临时决定,要是叨扰了贵嫔的休息,还望贵嫔见谅。” 顾清连忙回道:“没没叨扰。”她总觉得这不算是什么好事啊?连城当真不惩罚她?还好心好意的让赵公公将她接回去? 怀着莫名的忐忑心情,顾清最终踏上了回宫的路程,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眼看着宫墙一点点逼近,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不知绕过了多少长巷子,也不知穿过了多少条走廊,漫长的路程就像是渡劫之路,顾清不会忘记一路来的胆战心惊,连城发火是什么样子她太清楚了,就怕这次又触他霉头。 凤凰宫三个字最终还是映在了眼前,顾清压了压躁动的心绪,刚一从马车下跳出来,就看见锦雀额头碰地紧紧跪在地上,她匍匐着身子,丝毫不敢有所怠慢。 “锦雀,你这是在做什么?” 顾清不由得出声,快步上前想要将她搀扶起来。 “你又是在做什么?”沉闷浑厚的嗓音终究还是响在耳畔,顾清的身子不由得一僵,小心抬头看过去,眼里有止不住的慌乱。 第一百三十八章 情深(2) 她忙跪地行大礼,叩首道:“罪妇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响亮着凤凰宫外,一如她的性子,清爽透明。 连城是真想给她坏脸色看,胸中也憋闷了好几句话,可一见到她清瘦的脸颊,便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罪妇?呵呵,你还真会给自己安名字。朕表态了吗?”他一步步靠近,来自君王危险的讯息正一点点靠近顾清,顾清慌乱中往后退了几步。 越是如此,连城便更加放肆。 一只大手紧紧钳住她的下巴,声音带着玩味:“这后宫,还不是你想走就走,想留就留的地方!”低低的训斥算是他的惩罚,现在的连城念及顾清怀里有子嗣,连说话都得压着声了。 顾清却没认为自己有多荣幸,她低眉叩首,不敢多言一句,只等着接下来连城更为暴躁的训斥。 可是……并没有听到。 在顾清回宫的前一个时辰里,连城清清楚楚想了一下前因后果,他的内心是什么样子他明白得很,他有多爱顾清也明白得很。 就怕,某个人还一直傻傻想不清楚。 之前算是他头顶着帝王君王的威严,让顾清从内心里恐惧他的身份,所以才导致了一直以来他对她的好总是被无视或被抗拒。 然而现在嘛,连城不这么做了,在顾清面前,他打算完全抛掉身上所有的光环。 既然她已经是自己的女人,那自己也做一个只属于他的男人,就像是坊间平淡无奇的小夫妻一样。 有时候他会想,是什么禁锢了自己的情感表达?以至于让他总是表达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东西,也会让他人很容易误解自己的意思。 现在不会了。 “臣妾知错,臣妾这次回来就想着知错能改,俗话说得好,知错就改才是好孩子……” 顾清也不知道自己在此时怎么就忽然变得伶牙俐齿了,在他面前斗嘴好像也没了界限。 “你……”连城当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是惩罚她犯错在先呢?还是先奖赏她有孕在先? 难道是老天爷都在帮助她? “皇上,晚上风凉,还是先进去再说吧。”赵公公小声提醒道,其实是在变着法子的告诉连城,婉贵嫔现在有了身孕,今时不同往日,要多加注意身子啊。 连城长叹一口气,他这辈子,恐怕就只有在顾清面前作怂了吧。 凤凰宫内一如既往的摆设,扑鼻而来便是熟悉的熏香味,顾清表面上镇定无比,心里却慌乱的不得了。 之前,有苏玉无故而死一案未破,她又触霉头的私自出宫,虽说现在怀孕了手里有一张好牌,她那心里,却怎么都不得安宁。 连城最终没有为难锦雀,看着锦雀低眉顺眼的消瘦样子,顾清心里愧疚极了。也不知道那日她迷迷糊糊出宫以后,锦雀都经历了哪些事情? 偌大的殿堂内只剩下了连城和她,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皇上……” “你……” 两人同时开口说话,却又下意识的都紧紧闭上了嘴巴,顾清赶紧摆手道:“皇上您先说您先说。” 连城顿时来了玩心,侧着脑袋道:“爱妃,你先。” 爱……爱妃? 这又是什么鬼?顾清心里念叨个不停。刚才当着大家的面他不是还有责罚自己吗?怎么现在气氛静下来只剩他们二人了,他却还笑嘻嘻的? “皇上您是一国之主,还是您先说吧。” 诚诚恳恳,端端正正的态度,顾清已经做好了被他骂被他打的准备,可是怎么好像……他并没有这方面的打算啊? 连城原本吊儿郎当坐下的姿势一下子矫正,然后严肃问她:“你还知道朕才是一国之主?既然知道朕才是一国之主,为何要听皇后的话?” “臣妾……” “既然知道朕才是一国之主,天下之君,为何事事不与朕商量?” “既然知道朕才是一国之主,为何要擅自出宫而不留下一丝消息?而你既已是朕的宫妃,为何要前往慕府留宿?”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简直要将顾清的脑袋都压弯了,她面色顿时崩塌,满脸都是懊恼之意,就差到连城跟前去抱大腿了。 “皇上,臣妾……” “人家说你娘亲生病,你你娘亲就病了?人家让你出宫,你就跟着出宫了?顾清啊顾清,在朕的心目中,你可从来都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子啊!怎么也学会听人家的口舌之言了?”连城这番话有些语重心长的意味,此时的他,俨然像一个大哥哥,像一个如父亲般的教导人物。 顾清还真被这段话指责的说不出一个字来,仔细想想,是她大意了,是她没对顾宁留心眼。 其实说回来,在宫里已经生活了好几年,宫里哪个角落都是些什么规矩她是清清楚楚,至于为何在顾宁面前要“假意”没有留心眼,其中的意思也只有她明白。 若是能从此远离宫廷,生活在山水田园又没什么不可。 关键就是,她有喜了。 这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是臣妾愚钝了。” 连城坐在殿上一声不吭,只有眼神幽幽传来注视她半晌,他的眼神邮寄摄人心魂,特别是在此刻,四周都安静的时刻。 “等你生下朕的第一个孩子,朕就放你走。” 大殿上传来这句话后,余音久久没有消散。 顾清诧异的抬起头,看见的却是连城略带失望且看淡的神情。 “皇上……” “这是朕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是我们两人之间,唯一的结晶。”连城又一番话让顾清彻底僵住,她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啊。 实在不懂连城这话是什么意思,顾清仔细思量后,淡淡谢道:“臣妾谨遵皇上懿旨。” 谨遵皇上懿旨,六个字算是表明了她的态度。 连城原本想讨好她甚至挽留她的心思在见到她那一刻完全消散了,她在自己面前总是一副深沉的样子,可当她从慕府回来的时候,脸上洋溢的那种笑容,以及周身的轻松,是在他面前没有的。 为什么?仅仅是因为见了慕容吗?她的心里,当真还有慕容? 时间一点点流淌,殿上安静的连一根针都听得见声响。 连城没有发话说自己要离开凤凰宫,可也没有说他要留下,殿内的人不敢离去,殿外的人也不敢进来。赵公公和锦雀在殿外揣测个不停,就怕皇上发怒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事实却超出他们所料。 “顾清。” “臣妾在。” 殿上传来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无奈却又带着一丝激动,“你可知我的心意?” 正埋首的顾清一愣,小心翼翼抬头望了一眼,却被殿上之人正好抓住,他道:“看着我,回答我。” 看着我,回答我。 简单不过的一句话,在此刻却充满了无比的力量。 他这里说的是我,而不是朕,就好像在她面前,他也只是一个平凡人,也只是一个布衣百姓,不是什么大一统的君主君王。 在她面前,只想要做回一个小小夫君。 他从没有对谁有过这样的期望。 此刻,他满心期待。 “臣妾……” “现在的你不是臣妾,是我的妻子,是你的相公在问你。” 一句又一句让顾清惊喜又惊吓的话说出来,她差点以为连城是真的被自己给气糊涂了。 “我……不知。” 好似就在等她这两个字说出口,连城面上神情一动,起身,连褶皱的衣角都懒得整理,一步一步朝顾清走来。 “我时常在想,会不会我给你的东西都太沉重了,包括妃位一切赏赐的东西,以及我的爱,所以才让你没有面对我的勇气,反而总是在回避在退缩,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不一样,不能享受到平常人所能感知的一切爱意。可你之于我,哪怕是一句简单的问候一声轻巧的关心,都能让我高兴很久。” “我知道宫里危机四伏,也知道没有谁能在宫里干干净净,我也知道你不想这样,可我,不愿意放下你。” “当皇后告诉我你出宫的消息以后,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让她走让她走,让她走的远远的。可当我彻底安静下来,只要一想到你已经离开我,我已经失去你了,那种坐如针毡的感觉没有人能跟我感同身受。” “我管理着整个国家,内心再强大可也需要心上人的爱护。在偌大的深宫后院里,也只有你,才是我心上的蝴蝶。” “我知道你想要离开,可你现在有了身孕,等孩子一出声,我就放你走,一言为定!” 根本不知道他会有这么多的知心话说出来,当几番话蹦出来的时候,顾清僵住了,一如凝视着走到她跟前几乎能跟她鼻尖碰鼻尖的连城。 那样认真的神情和话语,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 “顾清,答应我好不好?” 又是一声急切的渴求,他已经在一个女人面前连面子都不要了,他也不想什么都失去。 凝视半晌,近的能看到他瞳孔里的自己。 忽地,她咧嘴一笑,笑开怀的眼睛就像六月的弯月牙儿。 “皇上,恕臣妾,不能服从圣意。” 连城一下子捉摸不透她,明明笑着,话里却又是另一番意思。 同时,心里的期望默默增加了几分。 第一百三十九章 情深(3) “臣妾不想,孩子一生下来就没有生母啊。” 连城霎时僵住,确定她说出的是这句话以后,面色冷峻了些,冷冷道:“可是孩子得归朕!” 顾清疑惑的嗯了一声,随即明白过来他心中所想,顿时扑哧一笑,指着连城笑个不停。 又见她笑,连城是彻底懵了,他低声佯装呵斥:“顾清!” “哎呀我的皇上大哥!臣妾的意思是,不想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生母,臣妾自然是要亲自将他抚养成人!宫里歹人不少,臣妾的骨肉,怎可交于她人抚养?” 连城这才明白过来,心上一激动,下意识将她的手腕拉住,往自己身前靠了些许,“你说的可是当真?” 他不相信,还不敢相信…… “臣妾所言,句句属实。皇上方才问臣妾可知其心意,臣妾那时不懂,现在想来,是懂了。” 顾清微微笑作答应,她的眼里,此刻也都尽数是他。 “皇上,臣妾并不是畏惧于你,而是宫里吃人的规矩实在太多,怀有不同心思的人也都数不过来,臣妾一心淡泊名利,不愿追求富贵生活,也不愿意在勾心斗角中活一辈子。经过皇上刚才的一番话,臣妾已经知道皇上的心意了,也愿皇上知晓臣妾的心意。” “臣妾只将慕容当作兄长,即使有其他的念头,那也只是曾经,现在臣妾既已为宫妃,便不再奢求其他。只是希望……” “希望什么?”连城连忙问。 顾清沉思片刻:“臣妾只希望,在吃人的宫规面前,皇上能对臣妾手下留情。” 连城皱眉:“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上是忘了苏玉一事么?苏玉的的确确是被人陷害所亡,她也从来都有行过什么私通大罪,这全是别人嫁祸给她的。而在这之前,臣妾已经有了疑心的人选。臣妾怕有一天也会跟苏玉一个样,还请皇上……” “胡说八道!你在朕眼前怎么会有人危险?谁敢伤害你,朕第一个让她人头落地!” 许是连城还不清楚后宫的黑暗法则,他也无法理解到顾清说这话的迫切心情。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有了身孕就更加马虎不得,极其阿姐早就想将她赶出宫,那么听闻她怀孕后,背后肯定会使出什么法子来阻碍。 不止是阿姐,还有其他人,宫里还有好多居心不良的人。 顾清想,既然她已经下定决定要待在宫里了,为了孩子,她就一定要强大起来才能给孩子最好的保障。 可殊不知,没有谁能在宫里有最好的保障。 第二日顾清回宫的消息传遍了后宫每一个小角落,整个后宫都闹腾了起来。 “听说是昨儿个凌晨才从宫外回来的呢?也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不但没有罚她,昨儿一整夜都在凤凰宫里。” “是啊是啊,还是赵公公亲自去宫外接回来的。她也不过是个贵嫔,未免架子也太大了吧?” “那可不是?这不是扫了皇后娘娘的威风吗?” “嘘嘘,皇后娘娘来了……” 正从后花园绕过来的华裳女子正是顾宁,她今日心情正好,惊鸿高悬,金钗夺目,神色也有几分高傲。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方才在亭中议论纷纷的宫妃们纷纷俯身行礼,各自埋首不语都不敢再聊起刚才的话题。 顾宁不知,还以为顾清没有回来而死在了慕府,毕竟昨天晚上她派出去了一位杀手。 “你们在聊什么?本宫远远听你们说的挺带劲的,说说吧,也让本宫乐呵乐呵?”顾宁一进到亭子里来,小玉立马张罗着移座位,毕竟她家主子是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坐的地方自然也就不能跟其他妃嫔们一样。 “皇后娘娘,臣妾们都是说着自己宫里的小趣事。” “是啊是啊,小小事情就不用进皇后娘娘的耳朵了。” 小玉拿眼一横:“皇后娘娘想听你们宫里的屁大点的事情,是你们的荣幸。怎的?还不愿意说了?” “不是,皇后娘娘……” 顾宁微微一笑:“但说无妨,本宫也当个趣事来听。” “这个……”一个妃嫔神色犹豫,大家都知道皇后和婉贵嫔之间的关系,她是根本不想提起顾清的名字,就怕让顾宁不高兴。 “皇后娘娘,是这样的,臣妾听说,昨儿晚上,婉贵嫔回来了,还是由赵公公亲自出宫接回来的。姐妹们一定也是听说了这事,所以才急忙忙的讨论。” 一个带着魅惑的声音女子走来,顾宁在听到话的那一刹那同样震惊,可也不忘见这来人。 是容贵嫔。 顾清回来了? 顾宁的脸上难掩愤怒,她明明派人…… “你们都是在讨论这件事情?”她沉沉发问,令人听不出话里的意思。 就像她淡淡冰冷的神情,也没人能看清。 “……是。”几个妃嫔们半天才挤出这么一个字来。 她回来了,她怀着身孕回来了。 顾宁想,她可能无法忍受。 “说起这婉贵嫔呐,也算是有能耐,将咱们的皇上糊弄的团团转,你们说奇怪不奇怪?婉贵嫔私自出宫回来以后,皇上不但没有责罚她?反而还一整夜都待在凤凰宫?这叫咱们也说不出来,皇上到底是在罚她还是赏她?” 容贵嫔事不关己说着风凉话,她将顾宁的表情看的清清楚楚,就连她的内心活动都能猜到一二。 “说起来皇上是有点偏心了。”人群中一个妃嫔开口不满道。 容贵嫔立马回答:“偏心?呵呵,你也倒是要有让皇上偏心的资本啊?皇后娘娘,您说是不是?” 顾宁的脸色也就很难看,面对容贵嫔问题却还得假惺惺的摆出一副好脸色,“话粗理不粗。” 容贵嫔得意一笑,径直坐在她面前,假意问道:“怎么?皇后娘娘是还不知道自己妹妹回宫的消息吗?如果真是这样,婉贵嫔的做法可不对,自己的姐姐好歹是皇后,怎么能这样没规矩?” 一口一个姐姐妹妹的,说的顾宁心里直发慌,她甚至感觉,自己这皇后的位置,在下一刻就要不保了。 要是她生下来一个龙嗣…… 岂不是一切都完了? “许是半夜回宫累了,等到阿清状态好的时候,自然也就来跟本宫请安了。哦对了,你们还不知道吗?阿清已经怀孕了。”言下之意就是,我跟顾清感情很好,怀孕这事连她都知道。 同时,也给大家敲响了一个警钟。 一旦顾清生下孩子来,无论男孩还是女孩,都是皇上迄今为止的第一个孩子,不知道孩子诞生以后会给她带来多少的殊荣。 这样一来,原本宫里受宠不均的现象也就更加明显了。 不行!这个孩子不能生下来! 看着亭中众人各自心思有异的样子,顾宁打从眉梢里传出来一丝冷笑,看来她的愿望达成了,也就不过是几句浪费口舌的话罢了。 若是能从此借他人之力而将顾清彻底拿下,她的心愿就永远达成了。 顾宁一说出顾清怀孕后,亭中众人再没有人接话,就连容贵嫔都一声不吭。 宫里平时承受皇恩的妃子并不少,即使在顾清受宠期间也有其他人爬上龙床,可那些爬上龙床的正常女子,没有一个人能幸运怀上孕。 除了顾清。 这让其他人不得不起疑。 顾宁表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却不一而同的想到了一起,心里想的再多都不能说出来。 她整理了下华裳,起身不带一丝留恋的走出了亭子。 待她走罢,方才讲话的妃嫔沉沉思道:“皇后娘娘也受了不少的恩宠,怎么就是没有怀上呢?” 随着这句话,亭中又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而后,容贵嫔劝道:“谨言慎行。” 那位妃嫔感觉捂住嘴,怕被别人告一个什么诋毁皇后娘娘的罪名。 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任凭外边的宫殿里是怎样的风风雨雨,怎样的闹闹腾腾,都跟宁静祥和的凤凰宫无关。 锦雀奉连城的旨意,从现在开始都要时时刻刻寸步不离的看守着顾清,说是看守起身也不是,就是贴身伺候。 顾清懒洋洋躺在床榻上,手拿着书卷孜孜有味的看着,锦雀端燕窝进来的时候,不由得抱怨道:“我说贵嫔啊,你可千万不要躺着看书啊,万一皇上来了就又得怪罪奴婢了。” 一说起怪罪二字,让顾清良心难安的是,在她出宫那日,锦雀因为没有看住她而被重重责罚,那三十大板她虽是没见过,可听其他宫女们提起来,却也是胆战心惊。 “锦雀,三十大板的仇,我可能要晚点帮你报了。” 锦雀眸子一颤:“贵嫔不要紧的,奴婢没什么大碍。更何况,现在伤势都差不多好了。” 她现在伤势虽然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是走路一瘸一拐的,可在顾清看来,却是疼在了心里。锦雀明明什么错也没有却总是在帮她抵罪,之前因为谈论慕容一事也被杖责,现在想想,顾清心里满是自责。 “我现在根本不能拿阿姐怎么样,你跟了我那么久,已经是我的人。阿姐却总是在暗地里跟我作对,锦雀,我并不傻,很多事情我心里都清楚。” 锦雀垂眸:“既是如此,贵嫔更应当爱惜自己,奴婢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第一百四十章 情深(4) 锦雀是除了阿浣以外,唯一对她最好的人了。听到她的这番话,顾清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她不是很喜欢麻烦别人替自己做事情。虽说锦雀身为她的贴身宫女,理应处处为她着想,可她的心意,又跟别人不一样。 还记得当初,锦雀也是从宁兴宫调过来的。 相处了那么久,顾清早已看清锦雀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她选择相信她,而不是暗地对她产生怀疑。 不知道宁兴宫那边是怎么回事,从亭中一论之后,顾宁好像安分了许多。现如今顾清有了身孕,她在宫里的地位大不相同,又升为了贵嫔,皇上对她的恩宠是一日超过一日,宫里各位妃嫔自是不敢有何言论。 在这庭院深深的宫廷里,唯有能保障自身的子嗣才是最重要的,偌大的宫廷里,也只有顾清能有这样的荣幸。 往日连城宠幸完妃嫔之后,按照他的喜好会赏赐下来一碗落子汤,喝过落子汤的妃嫔自是没有资格再怀孕。先前也就只有顾宁和苏玉有幸怀上龙嗣,可都尚在小腹中的时候都已经被扼杀了,具体是什么原因也没人知道,连城一直到现在也没有个一儿半女。 可是顾清……成了妃嫔们之间最大的敌人。正是因为她怀孕,才得到了连城更加多的宠爱。 尤其是顾宁,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 “皇后娘娘,您还是吃点东西吧?您这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了,奴婢实在是担心,哪怕您喝一口汤水也是好的啊?”小玉手上端着一碗莲子羹,温度已经渐渐变凉,她不停劝着只是希望顾宁能吃下一口饮食,哪怕是一小口也行。 内殿上唯有秋风在瑟瑟吹着,吹扬了床幔在空中飘荡着,顾宁冷眼看着内殿里的荒凉,不由得心上一酸。 “小玉你说说,是不是本宫要让位了?”一旦让她的好堂妹生下孩子,她的后位,可就真的没了。 “皇后娘娘您胡说什么呢?咱们之前不是说过吗?即使婉贵嫔有了身孕又如何?宫里个个眼红她的人还少吗?皇后娘娘您听奴婢一句劝,咱们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说,就等着看好戏。” 顾宁心有顾忌,她身为一宫之主尚且还忌惮此事,其他妃嫔就真的有那些个胆子? “而皇后娘娘您现在只需要做一点点小事情。”小玉挑着眼看向顾宁,顾宁忙问:“什么小事情?” 小玉眼珠子一转,看到殿内有其他宫女在场有些不合时宜,便微微颔首将她们一一屏退,然后俯身朝顾宁轻声说道:“皇后娘娘您这样……” 恰逢中秋十五月圆之夜,小玉奉顾宁之命召集各路妃嫔前往宁兴宫小聚一番。 秋高气爽,梧桐树林在黑夜里挺拔而立。 梧桐之树象征着宁兴宫高贵的位置,凤栖梧桐,整个宫廷只有她才有资格与梧桐相栖。 虽说是小宴相聚,可顾宁还是吩咐了御膳房尽量将宴席上的菜式菜样做到最好,只要是在宫里稍稍有一点点称号的妃子们,都会有幸参加这次聚会。 顾清也不例外。当她接到小玉派人送来的消息时,大脑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该有的反应。 锦雀思考了半晌,目光停在她的小腹上。小腹还没有明显的隆起,但看的出来身材微微圆润了一些,锦雀道:“贵嫔,奴婢觉得……这次小宴能推就推吧。您现在的身子不同了,万一去了有什么意外怎么办?万一吃错了什么东西怎么办?宫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凤凰宫呢。” 她的思虑不无道理,顾清也想到了这一点,可这是皇后娘娘亲自吩咐的小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曾经是她最为亲近的堂姐,也一点点在她的心目中发生变化,成为了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后,一个她不得不伏地叩首的皇后。 一切都是因为局势所逼,她们现在的身份地位都不一样,她们所承担所面临的困难也都不一样。 例如此刻,顾宁在乎的是在后宫的地位,在乎的是她要如何才能在后宫真正立足。而她,只是希望自己,以及腹中的胎儿有一个很好的未来。 顾清很惊讶于连城为什么没有将下令打掉她腹中的胎儿,正如在顾宁怀孕的期间,他口蜜腹剑,做出的完全是两种事情。 但是面对她呢?面对她的时候,也不知道他口中的话语有几句真?几句假? “婉贵嫔,容贵嫔来了。”一个小宫女进来禀告道。 锦雀脸色一变,疑道:“容贵嫔?她来做什么?” 顾清也奇怪,她总不可能将别人拒之门外不理吧? 摆摆手道:“去,将她请进来。” 不管容贵嫔本身的为人如何,她只要还在宫里顶着贵嫔的头衔一天,顾清就得好好在她面前招呼着,有些事情不能说的太明白太清楚。 就像苏玉一样,最后落得那样一个结局。 心思想到此处,不由的添了几分感伤。 才思忖了片刻,这边锦雀已经领着容贵嫔进来了,她今日心情不错,身着丹青缕金丝袍,手上还亲自提着什么东西。 “容姐姐大驾光临,妹妹没有亲自迎接实在是有错。”顾清谈笑风生般说着,这样的言语要是从她从前的口中说出来她是断然不屑的,可如今……又是为了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容贵嫔将手上提着的东西先往桌上一置,两步上前亲昵的将顾清圈在怀里,言语里也满是亲昵和热情:“婉妹妹如何讲话的呢?咱们姐妹俩还分什么迎接不迎接的吗?你要是这样说的话,可就真的是跟姐姐见外了啊。” 锦雀时不时的拿眼警惕扫一眼,就怕容贵嫔没安什么好心。 “姐姐说的是,是妹妹客气了。” 顾清就依她,也不反驳,随后吩咐锦雀端来几碟糕点和一壶皇上最新上次的天上雪花茶。 趁着内室空档的一刹那,容贵嫔将桌上的东西拿下来一层又一层的打开,里面是两件小孩子的衣裳。 顾清的目光停留在衣裳上面半晌,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容贵嫔开口了:“你瞧,听说你有身孕了,别的东西我都没有,就连夜赶制了一两件小孩子穿的新衣裳。来,妹妹你看看,这个布料都是我亲自去坊里挑选,对小孩子绝对没有什么刺激感。” 不等顾清道谢,容贵嫔就已经将两件新衣裳塞到了她的手里,怀抱着两件柔软至极的衣裳,顾清面上一笑:“姐姐有心了,既然是姐姐送给腹中宝宝的礼物,那么妹妹可就真的收下了?” “收下收下,不用见外。” 顾清扭头唤了一声,立即有宫女上前来将衣裳收放整齐。 这时,又听见容贵嫔讲道:“皇后娘娘召集咱们宫里所有妃嫔前去宁兴宫赴宴,不知道妹妹你收到了消息吗?要不咱们一同前往,也好有个伴啊。” 锦雀刚好进来听到这样的话,便拐着弯儿的朝顾清递了个眼神,顾清踌躇半晌,最终选择无视她,缓缓道:“皇后已经派人来请过了,姐姐要是不在意的话,就稍等妹妹片刻。” 容贵嫔莞尔笑答:“无事。” 屏风后面。 锦雀心不甘情不愿的替顾清梳妆打扮,带着怨气说道:“贵嫔,不是都说了不去吗?怎么还要去?” 顾清只淡笑着却不答。容贵嫔哪日来送衣裳不好?偏偏要今日赴宴送来?而且专程还提起了皇后小宴的事情,不是明摆着问她要不要去吗? 要是真按照锦雀的心理想去就去,不去就不去的话,到时候容贵嫔一发话,也不知道其他妃嫔会在背后如何酸言酸语。 其实说到底,也不是她害怕谁人在背后酸言酸语的,若是放在从前她定当天不怕地不怕,可现在她已经不是单独的一个人了,她的身上顶着两份生命,就算她不为自己自己着想,她也得为未出生的宝宝着想吧? 一想到这个,心里没来由的忧愁起来。 锦雀担心的没有错,她说的话也没有错,宫里可是都个个眼尖的望着她那凤凰宫呢。 她现在是要步步为营啊。 收拾妥当,不过是一袭简单的纯白长衫,腰间只随意搭配了一个璎珞。 顾清不想当最显眼的那一个人,她也不希望自己是最显眼的那一个人。 邀着容贵嫔已经走出了凤凰宫的大门,本来锦雀是要单独给顾清准备一个步辇的,更何况之前皇上也交代过,顾清已有身孕,在宫里有乘坐步辇的资格。 顾宁也因此事而恼怒,宫里只有皇后才有资格乘坐步辇啊!顾清此举就是在间接激怒她! “妹妹一个人乘坐步辇难免会风大,对身子不好,不如就跟姐姐一起乘坐轿子?” 容贵嫔的一番好意难以拒绝,锦雀只冷眼看着不说话,一切全凭顾清做主。上次在宁兴宫白白挨了三十大板,那是怎样的痛楚她到现在都还记着,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要寸步不离的跟着自己主子,也要一心一意的守护她的安危。 “如此甚好。”顾清淡淡道,就着宫女们的搀扶,钻进了轿子。 第一百四十一章 情深(5) 跟容贵嫔的关系,怎么说呢?就像是啄木鸟跟虫子的关系,只要一个开始动手,另外一个就保全不了自身了。顾清只知道她手里有着容贵嫔关乎名誉的丑事,而她,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在容贵嫔手里有把柄。 身侧飘来淡淡的幽香,类似于荷花淡淡的清香味,悄然扑进了顾清的鼻子里。这味道,闻着是让人极其舒服的,就连紧绷的神经都有片刻的舒适。 “姐姐身上涂抹了什么东西?味道甚是好闻。” 容贵嫔掩嘴一笑,低头看了看腰间,接着从腰间取下一个小小的香囊递给她,“妹妹说笑了,哪里是涂抹了什么东西?喏妹妹看,这是老父亲从宫外命人送来的香囊,里面乃是装着雪华山几十年才开花一次的雪莲花。正是因为有这清淡的幽香,才让雪莲花闻名于世。老父亲也是图个新鲜,就送进宫来了。” 顾清不过是随便问问,没想到她会这么耐心的解释,看着她递过来的香囊瞬时愣住:“姐姐这是做什么?” “妹妹要是喜欢尽管拿去就是,还分什么你我呢?依我瞧着啊,妹妹佩戴这香囊,在气质上尤为相配。”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香囊紧紧拴在顾清的腰间,容不得顾清有半点见外。 “香囊既是姐姐父亲从宫外寄来之物,姐姐还是自个儿留着吧,妹妹我实在是要不起。” 容贵嫔闻言一笑:“别说什么要不起之类的话,左右不过是个香囊,妹妹喜欢拿去就是。再说了,也可以当作是给妹妹未出生孩子的见面礼嘛。” 这可怎么要得?前一刻她还在往凤凰宫送了一些小孩子的新衣裳,布料已经算是上乘,现在又送香囊…… “姐姐,实在不可……” “禀告容贵嫔婉贵嫔,宁兴宫到了。” 轿子不知何时已经缓缓停下,锦雀不冷不淡的声音自外面想起,顾清口中还有一些未说出口的话登时被堵住。 容贵嫔倒是挺豁达的,朝着她笑了笑,率先掀帘下了轿子。顾清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香囊,听到轿子外传来了几声姐妹之间的呼唤,当时没犹豫便下了轿子。 宫里的妃嫔都来了,光是站在宁兴宫的门口就能看见各种各样不同的轿子。容贵嫔一向是个热情性子,处处都跟其他人聊的到一堆,此刻也不例外。 只见她一下轿子立马又涌到一群莺莺燕燕之间,几人谈笑风生,倒是顾清被孤零零晒在了一旁。 “那不是婉贵嫔?她也来了?” 宫里向来传闻,顾宁因为皇上宠幸顾清一事而极其厌恶她,两人表面上虽然是姐妹,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恶心心思。之所以会有人见到顾清这样惊讶,是因为觉得她不配出现在宁兴宫,即使有资格出现,也不会是现在。 “呵呵,是啊婉妹妹也来了,来大伙啊可都瞧瞧,你们可得都跟婉妹妹学习啊,早日怀上龙嗣!”容贵嫔不过是说了一句活跃气氛的话,没想到人群里有人不满意了。 “怀上龙嗣?谁知道她是用什么法子勾引的皇上呢?咱们的皇后娘娘也真是可怜,摊上这么一个妹妹。”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妃冷嘲热讽道,还时不时的拿眼给顾清递了几个眼神。 锦雀当即一听忍不住维护主子:“一个小小的才人竟然都敢给贵嫔脸色看?” 先前说话的那位还真是个小小的吴才人,从她身着着紫色衫裙看来,布料极其平常,发上又无簪子修饰,一定是平日里连皇上面都见不到的那些小宫妃了。 吴才人一听火气登时便来了,她三两步上前到锦雀跟前来,指着她鼻子语气极酸:“你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女啊?宫女就这样跟才人讲话?该不该罚呢?” 锦雀也不示弱:“才人?奴婢是敬重你才唤你一声才人。可做到这样连皇上长啥样也不知道的才人,奴婢实在是不敢羡慕。” “你——”要是说方才已经是将吴才人的火气勾起来了,那么现在锦雀说的话已谓是完完全全将她的怒火全部点燃。 “好,今天就让你看看,谁才是主子!” 吴才人想也没想,动作跟着狠话一起甩了出去。 一个重重的耳光就这样扔了出去。 只听见“啪嗒”一声,吴才人的手掌从空中挥过,好似方才那鼓足了气力劲儿的巴掌只是错觉,可是…… “啊!婉贵嫔!” 在吴才人巴掌还没来得及落下之时,顾清早已将锦雀一把推开,凭空甩来的一巴掌就生生扔在了她的脸上。 容贵嫔当即脸色就变了,厉声呵斥道:“吴才人!难道你忘了婉贵嫔已有身孕吗?” 谁也没有想到顾清竟然会将锦雀推开,更没有想到她竟然会代替锦雀承受那样重的一巴掌! 吴才人更是吃惊,吃惊到刚才的满腔怒火就这样被生生浇灭。 顾清的脸上瞬时现出一个红通通的手掌印,她捂着脸半天没吭声,锦雀心疼的很,不停给她揉着,试图缓解发肿。 “吴才人你怎么能这样啊?” “是啊吴才人,婉贵嫔明明已经有身孕了……” “婉贵嫔要是有什么意外,你可就遭了!” 耳边全是大家猜想的话语,一句又一句在吴才人耳边绕着,她……她打的不是那个不自量力的宫女吗?怎么会变成是婉贵嫔呢? “我……我……” “来人啊!还不快快将婉贵嫔扶进去?都看着看嘛?是想要皇上来亲自砍掉你们的脑袋吗?”容贵嫔发话了,她狠戾的眼神扫过在场的人,大家都是一副祸乱唯恐避之发样子,只有吴才人在瑟瑟发抖。 是啊,皇上他一直爱着婉贵嫔,要是被他知道…… “贵嫔你怎么样?”锦雀问,都怪她,要不是她说错话激怒了吴才人,也不会导致贵嫔白白挨了一巴掌。 顾清的脸已经微微发肿,她却仍是满不在乎,只淡笑道:“你说错了话,本宫不得买单吗?” 锦雀闻言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能先听从容贵嫔的吩咐,先将顾清扶进宁兴宫,让太医前来查看查看。 随着顾清一走,原地安静许多,不过小小的一刹那,宫妃们立马窃窃私语起来,都等着在看吴才人的好戏。 吴才人被吓慌了神,她窜到容贵嫔面前,拉扯着她的衣袖瞬间梨花带雨:“贵嫔贵嫔!你可要帮帮臣妾啊!臣妾……臣妾并不是故意的……” 远处只能看见顾清被人搀扶着离去的背影,听到吴才人的求情后,容贵嫔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不屑,居高临下望着她:“本宫要如何帮你?话是你说的,巴掌是你扇的,本宫要怎样才能帮你呢?再说了这个婉贵嫔现在就是宫里最大的主儿啊,就连本宫都要敬她三分,而你?算是个什么角色?” 一番话说话,冷笑。然后伸腿将吴才人踢开,语气淡漠:“吴才人可以不用进来宁兴宫赴宴了,现在外面候着等待即将去冷宫吧。其它的姐妹们,咱们该去赴宴了。” 其它看热闹的宫妃们一听召唤,立马屁颠屁颠跟在容贵嫔后面,一行人就这么进了宁兴宫,只留下吴才人跪在地上感受冷宫的召唤。 而这边,顾清刚进入宁兴宫就带着一脸的伤,自是瞒不了顾宁的眼睛,几番盘问下问清楚了跟吴才人之间的事情,还没有等到皇上发令,她先吩咐下去:“吴才人目中无人,竟然还敢动手打本宫的妹妹?来人!先将她的才人称号罢黜,再派人去禀告给皇上。” 顾清张张嘴正要辩解什么,却又觉得什么辩解都只是苍白无力的。 吴才人的的确确动手打了她,她也确确实实承受了一巴掌,顾宁的判决没有错。不过顾清知道的是,顾宁之所以会这样做,并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上,而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瞧瞧,多加讽刺。 再说,顾宁先是罢黜吴才人之位,后才禀告给皇上,一方面巩固了她的后位,在众位妃嫔面前摆正了地位,另一方面也更好的显示出来她作为皇后,作为一宫之主最好的典范。 她发地位才是最高的。 “不知,这样的结果,妹妹可还满意?” 顾宁高居上位,此时她微眯了眼睛正问着顾清,明明是反问却听出来了一丝不可抗拒的威严。 满座静然。 顾清顾不得脸颊上的疼痛,淡淡一笑:“皇后不愧是一宫之主,就连处理事情都这样果断决绝,实在是令臣妾佩服。臣妾很满意。” 各种官方,让顾清自以为很严谨的话说出来的时候,她几乎想不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为什么?她好像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口是心非的人。 “满意就好。”顾宁也笑着,可她那笑,在面对顾清的时候,会悄然转化成无声的冷漠。 “既然姐妹们都来齐了,小宴便开始吧。” 顾宁吩咐一出,立马有宫女们从内殿的屏风后面端糕点菜样出来,一行又一行的宫女在顾清眼前穿梭,她看着满桌的饭菜,一下子没了胃口。 要是人生都会经历这样的事情,所有人都得不由自主的与亲人为敌,或许她……在当初会奋力反抗。 第一百四十二章 情深(6) 所有人都在察言观色,所有人也都在悄悄打着心底的算盘。而其中的主角,自然是两位顾姓的姐妹。 顾清的脸颊上还泛着红肿,顾宁派小玉去后殿取了一些冰块来给她消肿,众所周知她跟这位妹妹的关系,可再怎么说,都得做做表面功夫吧? 方才她的态度已经表明了,当着大家伙的面给顾清撑足了面子。顾宁手腕上带着的翡翠玉镯发着幽暗的光芒,如同她幽幽的眼神。 席上坐着的人都称她为皇后,这样的殊荣,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今儿既然是小宴,咱们还是按照以往的步骤来,听听小曲儿,看看小舞儿如何?”顾宁兀自道,语气听起来倒是询问的语气,可却不是。她是后宫最大的头头,哪里还需要去询问别人的意见? 众位妃嫔们相互看了一眼都没有意见,便同声附和着。 顾清一直垂着脑袋,她实在不知道该看向哪里,周围叽叽喳喳的声音好似跟她无关,她来到小宴上也并不是非要激起什么浪花,一个场合罢了。 顾宁一吩咐后,从殿外立马走上来一群莺莺燕燕,她们都是一些妙龄女子,年纪不大,个个模样都生的俊丽无比。殿内响起了悦耳的丝竹之音,舞女们随着音乐的节奏扭动着腰肢,裸露在外雪白的腰肢灵活无比,像灵蛇也像线条。 容贵嫔的左手边恰好是顾清,回想起刚才被小小的吴才人甩巴掌的时候,她要是能拦着点,也不至于会一巴掌落下来了。 殿上歌舞正盛,她微微侧头瞟了眼顾清红肿的脸颊,极其关心问:“妹妹,脸还疼吗?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顾清闻声摇摇头并且回以一笑,既然已经来到了宁兴宫,岂是她能说走就走?说留就留的? 容贵嫔便也没吭声,席上的妃嫔们一边心不在焉赏着舞,一边猜忌着皇后的心思。 忽的,殿上响起了她深不可测的声音:“这些个舞女们,身姿倒也纤细,想想本宫刚进宫的时候,不也是这般?” 字里行间都是怀念的意味,余下的妃嫔们纷纷思考着该如何回话。 其中,有一个妃子急于拍马屁道:“舞女们哪里有皇后娘娘当年的风姿绰约啊?她们啊?就是一个个会些卖/骚的本事……” 舞女们都是敢怒不敢言,因为皇后娘娘还没有发话,她们在宫里更是低贱的东西,怎么能有资格替自己辩解? 再说了,凡是在宫里的舞女们,不仅学的了扭腰动肢的,还学会得了攀附权贵。总有些自以为生的好看的面孔,想要做一些麻雀当凤凰的梦。 也难怪这些舞女们会惹得其它妃子们不悦了,谁愿意好好对待一个竞争者? 殿上霎时一静,容贵嫔仔仔细细瞧见了顾宁微蹙的眉头,便打圆场道:“这位妹妹说话可要注意下分寸,虽然说是舞女,可人家也不容易。” 被点名的妃子轻哼一声不作言语。 而顾宁的眼神停留在众多舞女们的身上,吩咐丝竹声停下来,舞女们也都乖乖停下动作,安安静静站在一旁。 “姐妹们都瞧瞧,这些个貌美的舞女中,有哪一位是最最好看的?”顾宁说这话时嘴角噙着笑,就好像,她是真心实意在询问大家,真心实意想要听取大家的意见。 妃嫔们交头接耳,却没有一个人回答她。 “清儿,你觉得呢?” 顾清登时坐直了身子,忽然被点名已经够吓人的了,一声极为亲昵的清儿二字更是让她心头一震。不知为何,她的心底有一丝丝的慌张。 只见顾清这才抬头看向站在殿中央的舞女们,她们簇拥着,就像春日里烂漫的花朵。 “回皇后娘娘,臣妾认为,站在人群中央的女子算得上是比较显眼的女子。”至少在她看来是这样,眉目清秀,面容清纯。 顾宁顺着她手指的放向看去,随后沉声道:“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被点名的女子已经算是比较镇定的了,她不卑不亢向前走了两步,微微俯身恭候道:“民女小倩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各位妃嫔。” 声音也算好听,顾清正沉浸在欣赏美人的氛围中时。 顾宁一句话扰的殿上人心惶惶。 “名字叫小倩?来人啊!给本宫将这长相妖媚,连说话都带着股子媚惑劲儿的妖女拖出去!腰斩!” 殿上众人闻言皆是瞠目结舌。 顾清更是猛地站了起来! 小倩也惊住了,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不是刚刚被点名出来吗?现在怎么就…… “本宫的话不明白吗?小玉!”见殿上无人敢动,顾宁猛地拍案怒起,怒目圆睁的她眼神掠过殿上每一个人,却偏偏无视了顾清。 “皇后……”顾清张张嘴巴,却觉得嘴唇直生干燥,甚至喉咙里干燥的快要生烟。 “皇后娘娘……小倩自进宫以来遵守宫规,从没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情,今日不知哪里做错了事情惹得娘娘怒气难平,还望皇后娘娘恕罪多给小倩一个机会改过自新啊……” 见那边小玉带着太监们已经上来捉拿人了,小倩双膝向前一扑就跪在了地上,嘴里不停念叨着希望皇后开恩,额头一声又一声的磕在冰凉的地板上,直到她的额头蹭破了皮出现了一层又一层血丝。 “要怪……”顾宁说话时故意停顿了下,眼神像是引导着小倩看向顾清,后又缓缓道:“要怪就只能怪你,生不逢时。” 生不逢时…… 多好的借口啊,当一个人的权利大到足以能遮天的时候,即使是人命都能被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给概括完毕,四个字就算是了结了小倩的一生。 顾清的眼睛望着小倩投射来的凄厉眼神,瞳孔好似在说,“贵嫔救我,贵嫔救我……” 而她,只能站在原地目睹这一切却没有什么办法。 小玉已经命太监们将小倩架起来了,眼看着哭哭啼啼求饶无望的小倩就要被抬出殿上了,一想到顾宁说出的腰斩二字她便没来由的发抖,顾清的心被揪成了一块,急于开口辩解什么,张口厉声喊了一句:“停下!” 大殿安静了。 顾清却感觉到自己的腿一直在发抖,她的心跳急线上升,正要再制止小玉的行动时,脑门一昏,向前倒了下去。 闭眼前只能听见锦雀和容贵嫔的惊呼声,在顾清尚且还有意识的那一刹那,她的手指触碰到了腰间的香囊。 说不出来到底是谁犯了错,先是吴才人扇了顾清一巴掌以下犯上,后又是被小倩即将被腰斩一事撩火烧心,太医前来诊断查看,说不清楚到底是哪里有毛病,只开了一些安稳心神的药物。 此事惊动了连城。 当时正在乾坤殿跟几位大臣商议国事,赵公公得到了小道消息知道顾清在宁兴宫昏倒一事,连城当即撇下大臣们急匆匆奔向宁兴宫。 到了宁兴宫第一面见到的人自然是顾宁,她一身的雍容华贵早已与从前不同,连城正想指责什么,却又想到顾清怀有身孕一事不便瞎折腾,便只冷着脸不去理她,闷头朝偏殿走去。 太医恭恭敬敬站在一旁就等着皇上的到来,他道:“回皇上,婉贵嫔的身子底本就薄弱,再加上一时间心悸上火,被冲头脑才会导致昏迷。只不过微臣还有一点好奇,不知婉贵嫔之前吃过什么东西,微臣总觉得她昏倒也已吃过什么东西有关。” 锦雀专心听着答道:“婉贵嫔来到皇后设的小宴上,不知道吃了什么。不过在这之前,婉贵嫔并无吃过什么其他东西。” 顾宁闻言声色俱变,一双骇人的眼睛紧紧盯着锦雀:“锦雀,凡事要有证据,今儿席上的菜品就连本宫自己都在享用,难不成给她一人下毒吗?” 锦雀垂首不说话,连城淡淡扫了一眼,确认顾清并无大碍之后,才慢慢移动身子来到了原本属于顾宁的上位。 “说吧,今儿怎么有心情设小宴?”要说这顾宁安了好心连城可着实不敢相信,可又不能按照臆测去惩治。 再说了,之前……不也是欠她的吗?要不是因为自己一声令下,恐怕他现在早有属于自己的孩子了。 顾宁变了,要是放在以前面对皇上的质问时,她一定会害怕至极,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可现在呢?她安静跪在连城的下方,摒弃了头上所有的容华,臣服在他一人膝下。 “回禀皇上,臣妾原本念及深秋时分,落叶树木不免增添伤感别离之情,而宫里的气氛已经够清冷,臣妾不想再让这样消极的气氛一直弥漫,便设了小宴缓解缓解气氛。可没想到……” 谁会想到? “然后呢?”连城又问,他问话的实际意思是,为什么要请顾清来?为什么她还会平白无故挨了一巴掌? 而这些,顾宁也说不出个一二。 “皇上要是对臣妾有什么意见,可以等清儿妹妹醒来后再问清楚。臣妾发誓,臣妾所言句句真话,绝无半点参假,还望皇上明察!” 又是一番番客套俗气的官话。 连城是真的厌烦了,小小的后宫整日就知道闹腾,今儿不是这事,明儿便是那事。 第一百四十三章 情深(7) 不耐烦的摆摆手算是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连城既不愿意多跟她说话,也不愿意跟她浪费时间,只独自儿一个人守在床榻边上等着顾清苏醒。 顾宁别无他法,只好在外室静候顾清醒来后连城的吩咐。不知何时他她竟也卑微到如此了?看着属于自己的男人在眼跟前望着其它女人? 风吹进内室来,将珠帘一阵阵吹扬,顾宁感慨着,她何时真正成为了皇上的女人?而皇上,何事是独属于她的男人?后宫佳丽万万千,旧的去新的来,皇恩皇恩,究竟有谁能真正得到? 目光在床榻上微一停顿,顾宁心思复杂,会是她吗? “皇上,婉贵嫔醒了。” 赵公公第一个发现顾清睁开眼睛,当下便欣喜惊呼了起来,毕竟人家肚子里有着皇上的血脉啊。 连城正扶额闭眼养神呢,一听到赵公公的声音盘旋在耳畔,立马挺直了腰杆站起来,一头栽向床榻里侧,正好看见迷糊着眼睛的顾清四处张望。 “醒了?” 入目便是连城温和关心的面容,顾清心头霎时一暖,随后看见的是安静守在一旁的顾宁。从她的神情上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她站在那里淡淡笑着,似乎也在为顾清的醒来感到高兴。 “太医呢?给婉贵嫔把把脉,看看有没有伤着身子什么的?可别留下了什么病根隐患。”她扭头吩咐道,殿外的太医闻声里面进来,叩首行礼,然后站在床榻边上给顾清把脉。 一看见顾宁,顾清的脑子里就没来由的闪过一个血腥的画面,那个叫小倩的舞女…… 殿上没有舞女们的身影了,顾清心里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就连太医拉过她的手腕把脉说了哪些话也没有注意,她就等着问顾宁,问那个叫小倩的女孩去哪里了? 不知道太医东说西说了什么,反正顾清知道她并没有什么大碍,太医诊断完毕后便退下,殿上其它剩余的妃嫔们也都一一散去。 连城说什么也不愿意离开顾清,顾清还是头一回觉得那个原本高大权重的帝王,此时此刻在她面前就像是一个小孩子,像是一个守着母亲的小孩子…… 不知不觉,好像将自己的辈分说高了吖~感觉是她占了一点点便宜~ “你看看,平时吧就让你多吃点多吃点,现在知道身子骨弱不禁风了吧?”或许连城在说出这句话以后,连他自己也没有想过会是这样柔和的语气,顾清也稍稍惊讶了一下。 “皇上言重了,可能是今日臣妾……” “回皇上,婉贵嫔晕倒一事全要怪臣妾,若不是臣妾急于处置一个小小的舞女,想必婉贵嫔也不会作呕导致晕倒吧?” 顾宁微微叩首向连城讨罪,她低垂着脑袋,眼睛死死盯着地板,没有一个人能看清楚她的表情,以及眼睛里流露出来的一丝得意。 终于说到了这个话题,顾清全身紧绷着,小倩她……若不是被自己点出名来,她又怎会遭受到顾宁刻意的刁难?没有什么罪名可以定在她的身上,可顾宁又能把什么罪名都能定在她的身上。 “小倩她……” “一个舞女,偏偏不遵守自己的德行,生就一副祸国殃民的样子,皇上您觉得那样的女子该留着吗?”说来说去就是不给顾清一个准确信儿,顾宁拐着弯儿的转移话题,却又在不知不觉间让顾清心被扣在了嗓子眼儿。 连城哪里还有心思听得进去顾宁讲话?即使听进去了讲话也是一门心思都在顾清的身上,顾宁说的什么小倩他是根本没听进耳朵里。 于是道:“你既然身为皇后,就有权处理后宫一应相干杂务,不用再请示朕。” 话里其实包含了一点点的不耐烦。 顾清心头猛地一紧。 而连城这话也真是顾宁要等他说出的话。 “谢皇上成全,那舞女以下犯上,直视本宫,本宫已经将她——腰斩了!” 腰斩!腰斩! 就是将一个活生生的人摁倒在冰冷的石板上,嘴里给她塞着一块白布让她无法说一句话,只能发出咿呀的呜咽声。她痛苦的模样连老天爷都看在眼里,最后随着手起刀落,一记光亮凌空劈过,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变成两半了。 顾清甚至能够想象一地的殷红鲜血,有两截人身在地上尚且做着有意识的蠕动…… “呕~”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一口腥味逼近了嗓子眼儿。 顾清趴在床边,眼里忽的湿润起来,小倩那样鲜活美丽的一个生命,就被她随意一指给害了。 心里是愧疚,满满的愧疚。 “妹妹怀了身孕可千万要注意身子,平日呢像什么干呕啊恶心啊,都是很常见的事情,妹妹可千万要好好爱护身子,别去想什么跟自己无关的事情了。” 拐着弯的提醒顾清有关小倩的事情,却又当着连城的面不提这回事。 顾清恶心极了,想吐又吐不出来的感受实在是难受。她趴在床沿边上,低头就能看见连城明黄的衣袍,还能感受到他温热的手掌放在自己后背的温度,可也能感受到来自不远处顾宁的恶意。 “听到了没?皇后说的话你都要记一下。”连城不知所以然,真当顾宁是为了自己好。 顾清嘴角扯过一丝冷笑:“臣妾……记住了。” 不敢忘,再不敢忘了。 后来回到了凤凰宫,连城因为是在跟大臣们开会的过程中跑出来的,一直赖在顾清身边也不算好,要先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才最重要。将顾清送回去以后,便迅速赶往了御书房。 夜很凄凉,好似在白日里刚刚经历过的事情已经发生的有一月那么久了。可是顾宁的一字一句,却让顾清无法相忘。 “贵嫔你也看见了,往日里皇后要是不满意咱们,也是在背地里甩甩小心思,可现在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贵嫔你的地位扫踏的一文不值,奴婢都为你感到寒心。” 锦雀每次说的话都在理,她的看法也很明确。顾清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她站在一个宫女的角度来说,已经是为主子尽自己最大的职责了。 可顾清也不得不承认,她的优柔寡断很能坏事。 就像在面对顾宁时,她总是没法狠下心来告诉自己,以前的顾宁已经变了,现在的顾宁已经成为了另一个人,无论她是基于某种原因,她终归是变了。 在这个囚禁人心和自由的地方,心甘情愿成为了一个囚鸟。 “你去底下问问,那个叫小倩的可曾还有亲人在世?多打发些银两下去,好好安顿一下。”事已至此,再说什么已经都没什么用了,顾清只想求得一个心安。 可这心安,并不那么好得。在她腹中尚且怀着一条生命的时候,无端端被她祸害掉了另一条人命!顾清的心里莫名有些发怵,她害怕那些不好的事情发生,可又好像,没什么法子能够阻止。 锦雀领了吩咐去舞坊里询问了一番,了解到那个叫小倩的舞女尚还有双亲在世,家里她是独苗,本来送进宫来家里就不情愿,现在又发生了这回子事情…… “吩咐下去,在宫外寻一处安静的地儿将她厚葬了,尸身……也都放在一起罢!” 已经不知道该怎样形容心里的感受,顾清只想挽回只想弥补……如果顾宁当初没有问她,如果她当初没有指出小倩,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锦雀看到顾清满是自责的样子有些担心:“贵嫔,别想这些不好的事情了,人死……不能复生。” 是啊,人死不能复生。 那天晚上,顾清又做了噩梦,做了一个女子枉死找她索命的噩梦。满眼都是触目的鲜红,以及怎么也拼不好的尸身。 那种反胃的恶心感一次次让顾清从梦里惊醒。 再次睁眼,已经是次日上午了。 锦雀守在床边很久,见到榻上有了动静才俯身轻声说道:“贵嫔您终于醒了,皇上已经在外面候着许久了。” 皇上? 顾清本就被噩梦给扰的没睡舒适,脑子虽然有些昏昏沉沉的,但好歹也算是清醒的,听到连城的第一反应,出乎意料带着点点欣喜。 “皇上来了怎么也不叫醒本宫?快给本宫梳妆。” 顾清难得一次面对连城有这样急切的心情,说不出来的急切,心底里好像急于看见他似的。 明明昨天才见过面的。 还没等到锦雀回答她的问题,自珠帘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只见连城大步流星跨进来,一手掀开珠帘探出半个脑袋来,像极了小孩偷窥的样子。 “来时见你还睡着,便没有惊动宫女们叫醒你,怎么样?睡的还舒服吗?” 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连城这么轻柔的语气了,即使如此,顾清的心还在颤了一下。 她躲在床幔的一侧偏了偏脑袋:“皇上怎么进来了?臣妾还未梳妆,恐怕此时模样骇人吓着皇上……” 连城当即大笑着反问:“模样骇人?哈哈,你最凶狠的样子朕都见过,还会害怕你刚睡醒的模样吗?” 哪里是什么的骇人?顾清有些夸大其词了,可听到的回答却是那样暖心。 第一百四十四章 情深(8) 在他面前,自己也慢慢变得随和了。他也是一样。 回想当初,当知道连城的身份是帝王是君主以后,顾清是打从心底里不喜欢他的,可基于顾宁的缘故,顾宁心悦他,这也不知不觉中成为了顾清与他相识的一个桥梁。 往事一幕幕,即使再回想也是无力无奈的。顾清与连城对视,她弯起了唇角,嘴边像是噙着一朵花,柔和,而又美艳。 连城的心一下子就软了,纵使她现在素净妆容,纵使她现在模样凌乱,可只要是她,那又何妨? “清儿。” 简短的两个字从口里而出,语气缱绻温柔。顾清在一刹那间,好似听见了慕容曾唤过她的语气,一模一样。 慕容…… 连城一把扳住她的下巴,似乎看透了她心思的异样,强势的想要她对视自己,想要她的眼里心里脑袋里,都是他。 “皇上弄疼人家了。”轻呢的一句话,是顾清思考后才说出来的。毕竟,她已是人家的妃了,偶尔撒撒娇有何不可? 很意外这样带着撒娇意味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连城顿时欣喜若狂,恨不得让殿上其它人全部消失,此刻他只想与她共享。 “清儿你……”你变了。 “皇上想说什么?是说臣妾听话?还是说臣妾变了?” 她笑着问,笑声就像清脆的银铃声响。 连城厚实温暖的手掌捧上她的脸庞,注视了半晌,接着心里一动容,将顾清紧紧拥进了怀。 尚未梳妆的顾清头发散乱无比,几许青丝甚至扑在了连城的肩上背上,一切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符合场景。 “清儿,等你生下龙儿,朕便许你后位!”平淡的一句话出自他口,顾清霎时一惊,后……后位?那根本是她从不曾奢望的东西。 “后位是姐姐的,臣妾怎能索要?皇上还是…收回成命吧。”本来就因怀孕一事跟顾宁闹到了明面上,要是连城真将一句玩笑话当了真,那么顾宁岂不是会拿刀砍了她? 连城趴在她的肩头上沉思了一会,没有正面回复她的话,反而道:“苏玉一案,赵公公已经摆平了。” 苏玉…… 哦是那个……苏贵嫔?顾清心里顿感苍凉,你看,一个在宫里才消失了没多久的人,她们几乎已经忘掉了她的名字了。 赵公公摆平了什么?苏玉的案子明摆着是将矛头指向了她,连城这话……是有人替她挡刀了? “宫里多人本就会生是非,你从未经历过那些,自是容易被人套进坑里。清儿,此后无论发生什么,定当要保全自己,其它的事情,一律由朕来给你摆平。” 这话…… 顾清心下一动,这是……给她的承诺么?还是在教她如何在宫里自处? 只可惜,依她现在的身份,在宫里已经是被人人碾压的份儿了。她有时候会想,阿姐已经抛弃她了,要是在这宫里,连皇上都抛弃她了,她还真不知以后应当怎么做。 “现在清醒了没?肚子应当饿了吧?来人,准备早膳。”连城一面扭头问,一面又对顾清轻声道:“我也没用早膳,就一起吧。” 没用早膳?可现在都已经……快要中午了。 一想到他清晨即来,在殿外等候了许多时候,白白饿了一上午,不由得心里愧疚,当下没拖延让锦雀进内梳妆收拾。 在挑选发簪的时候,顾清原本中意的一支锦色玉祥簪,正好搭配她今日的绣云裳,可连城只道了一句:“那支凤头钗挺好看的。” 风头钗…… 这时,锦雀已经将锦色玉祥簪插进了发间,听了连城的话动作一顿。风头钗风头钗,顾名思义,单单那一个凤字就囊括了所有。 锦雀没吱声,连城也没再说什么了。 顾清望着铜镜里的自己,望了半晌,也不知道是发了什么愣,又盯着首饰盒里的风头钗,终道:“那就依皇上所言,锦雀,用这支风头钗吧。” 锦雀明显犹豫了下,最终还是取下了锦色玉祥簪。 明明很简便的发式,不过是添了一支风头钗而已,就让顾清能明显感觉到重量。不是那种单单只有首饰的重量,还有一种,无形却关乎前途命运的重量。 顾清只是按照自己内心的想法选了,根本没有想那么多,也殊不知,正是这支风头钗,彻彻底底改变了她们几个人在深宫的命运。 难得一个晴朗的天气,也难得连城空下了时间有心陪顾清去御花园游玩,一对才子佳人游行在其间,任凭秋来景色渲染,唯有好心情不被破坏。 只要一想到自己就要当父亲了,连城那心就没来由的提起来,那是一种喜悦与焦急等待交缠在一起的心情,无法用语言来描述清楚。 他即将有自己的孩子了…… “皇上今日怎么有空陪臣妾出来赏景?”顾清被他揽在怀里,虽然刻意保持了距离,可明眼人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来自皇上的宠爱。 不少宫女看见后私下羡慕的议论着。 “你有了身孕,身子得好生护着,平日里也不要经常慵懒着,趁着肚子还没有大起来的时候,多出来走动走动。”末了,连城贴近顾清的耳朵添了一句:“听太医说,必要时的活动有益于腹中胎儿的健康。” 顾清扑哧一笑不想接他的话,便掩嘴一笑而过。 前些日子传出来的苏玉一案,以及顾清私自出宫一事,好像都慢慢变得悄无声息了。宫里没有人再查问,也没有人再去提起,顾清觉得自己就像里池塘里的泥鳅,被人放了一马,谁也抓不住她滑溜溜的身子。 当然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她的王。 “顾清,你可知你的名字,在我心上的重量?”前面明黄的衣袍不知何时停了下来,顾清从冗长的思绪里回过神来,顺着他发着光的眼睛望去,眼里霎时像是布满了漫天星辰。 他站在栏杆边上,抬眼望的,是满目入画的江山。 “你与江山同轻重。” 在那一刹那里,顾清好似看见了万千花朵忽然从心底绽放,心底里的柔软如同花海。连城对她说过的情话不多,可每一句,都真真实实暖到了她的心里。 “朕记得,最初见你的时候,是在顾府的屏风后面吧?当时就想着,到底是怎样如灵如玉的女子能这般伶俐机巧?后来才知道是你。” “在知道你跟慕容的关系以后,朕心里的醋坛子可是一天比一天酿的酸啊!” “清儿,你那心里,有我几分地位?” 在询问她了,却又像是在淡淡诉说这么一句话。连城的眼里藏着一丝急不可耐,由于迫切想要知道这个答案而用力揉紧了顾清的手掌。 手掌是身体温热传达最快的地方,顾清心上一慌,眼上也跟着闪了闪。 “清儿告诉我。” 又是一声急切的呼唤。顾清稍垂首定了定心思,从嘴里轻轻吐出几个字:“妾心同君。” 单是一个同字就已经表明了一切,连城根本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当下欣喜若狂,心悦之下将顾清一横拦腰抱起在原地转了两圈,满面的笑意如同春风入怀。 “你说的可是真的?实属当真?可曾骗我?” 一连好几个问真真实的问题已经反映出来了连城的心情,顾清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欣喜若狂的他,往日见他,那副狠厉拒人于外的模样实在让她心悦不起来。 说起来,连城的五官样貌放在众多男子之中已经算得上是上上乘了。此时被她抱进,顾清才又将他的一眉一眼,甚至连轮廓都看的清清楚楚,这样的男人,将是她一身的归宿。 “好了皇上,这是在外面呢,小心叫别人看见了笑话。”顾清笑着拍打了他的背部,左右看了看虽然四下只有随身的宫女们,可宫里人多口杂,顾清实在担不起什么祸国的罪名。 锦雀当属最高兴了,自家主子不仅有了身孕,又如此深得皇上喜爱,保不齐以后啊,这宫里没人再敢欺负他们凤凰宫了。 乖乖听了顾清的话,连城动作温柔的将她放下来,还不忘将她耳边的碎发捋捋干净。这样的举动在旁人眼里已然是羡慕至极了。 “皇上,秋风有些凉,臣妾还是回去吧。” 连城唤过一旁候行的小公公护送婉贵嫔回宫,看着一行身影渐渐离去的时候,赵公公默默走到他身后,不由得发出了几声轻叹。 连城懂这轻叹的意思。 “你瞧瞧她,像谁?” 赵公公发愣了下,将拂尘捂在手里不说话。婉贵嫔像谁?这样显而易见的问题,恐怕就不用他来回答了吧? “朕当时,怎么没想到现在呢?”连城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跟赵公公对话。不过,要是他能想到现在,那又如何会有现在的他呢? 秋风落地掀起落叶满天飞,往日的记忆一幕幕浮现,他身穿浴血的盔甲在宫里屠杀,却唯独忽略了宫里最冷落的地方。 “传令下去,将慕府两位前朝余孽捉拿归案!” 随着连城的一声令下,赵公公神色有异样,下意识道:“皇上,可是婉贵嫔……” “先瞒着她。”不过,他不允许世上再有其他余孽存活,他怕危及自身,也怕危及到清儿。 第一百四十五章 转眼(1) 正在深秋之日过去的时候,整个宫廷迎来了初雪纷飞的节气,在这个冬天,凤凰宫比其他宫殿都过的舒适温暖。 先是连城赏下了自雪山生产的雪煤,凤凰宫里一日的份量就是其他宫殿里半月的量。再有西域边塞进贡的奇珍异果,在偌大深宫里,也只有顾清一人才有资格享用。 这让其他妃嫔看在眼里,是又羡慕又嫉妒,就连宁兴宫都没有这等待遇。 既然没有这样的待遇,宁兴宫那边自然是满含了抱怨。 尤其是小玉,在顾宁面前好说歹说,就是想要自家主子出面整治一下顾清。别让某人到时候给忘了,在宫里谁才是主子谁才是正宫! 每每当小玉说起这事的时候,顾宁都不厌其烦的劝说道,时机未到。 没有一个极好的时机,做事情也就会事半功倍,顾宁是学聪明了,她才不会像从前一样被人抓住把柄。 “对了,容贵嫔近来怎么样?可还安分?”她细细问道。 自苏玉一案过后,顾宁便令小玉暗地里完全彻查容贵嫔,最后查到了她果真与某人有染。在宫里最先懂的规矩就是洁身自好,婉贵嫔这番举动实在是往她的枪口上撞啊。 小玉道:“回禀皇后娘娘,容贵嫔怕着咱们呢。现在容华殿也没了动静,她哪里敢轻举妄动?” “如此便好。”岂不是正合她意吗? “娘娘接下来咱们要怎么做?咱们总不能一直让婉贵嫔得意吧?这以后还怎么得了?” 顾宁冷笑,她怎会放心的让顾清一人独宠呢?只是……时机未到啊。 “皇后娘娘,宫外有人来信。”一个小太监模样的男子走到珠帘外,从袖中拿出一封信双手呈上。 小玉接过信纸递给了顾宁,只见上面几个大字:顾宁亲启。 凭这字迹就能看出是母亲柳叶寄来的书信,要是平常时候,母亲一定会亲自来进宫来看望她的,可现在这信…… 不管三七二十一,顾宁动作麻利打开书信来看,一行又一行密密麻麻的字就像是透露出了惊天的秘密,待顾宁一遍又一遍的看完后,心里久久静不下心来。 “皇后娘娘,信里写了什么?”小玉见情况不对,顾宁的神情已经不能用震惊二字来形容了,何止是震惊?这样的惊天秘密居然一直被埋藏在顾府? 强忍住内心的波动,顾宁将信纸紧紧攥在手里成了一个纸团,眼神稍稍微眯:“信上说,本宫的兄长要回来了。” “这是好事啊?皇后娘娘为何这样震惊?” “还有……”顾宁稍一顿又道:“本宫的好姐妹,也就是你们的婉贵嫔,知道她是谁吗?” 小玉面露惊讶:“不就是顾府的……三小姐?” 顾宁嘴角边绽放出的笑容就像是一朵得意奇异的花朵,声音霎时像灌了酒,“何止呢?” ———————————————— 往日的冬天都能够感到温暖,是那种从心底里的温暖,可今年的冬天,却没那么幸运。 纵使凤凰宫内的炉火烧的通明,顾清仍旧感觉不到一丝温暖,感觉不到一丝,属于人心的温暖。 庭院深深,只有锦雀跟她是一条心一根线。 “不知怎的,本宫总觉得今年冬天格外的冷。”是那种沁入心脾的冷。 顾清手上抱着小暖炉,一缕一缕的暖意从里面溢出,她望着炉口,喃喃道。 锦雀在另外一个暖炉子上面烤热了一个橘子,她剥完皮递给顾清吃,还笑道:“奴婢觉得贵嫔您就是想太多了,今年的冬天奴婢倒觉得还挺暖和呢。要是下个十天半个月的鹅毛大雪,可指不定会冷成什么样。” 顾清接过橘子笑而不答,热乎的橘子在口里溢的满口香甜。 “许久没有娘亲安好的消息了,你差人代本宫去宫外问候问候。” “是的,贵嫔。” 眼看着小腹已经慢慢隆起,顾清的心就越来越提在嗓子眼儿上。自怀孕以来,凡是她用的东西贴身的以及食用的,都有专人再三检查,可见连城对她肚子里的孩子有多重视。 可越是如此,顾清就越担心往后的日子。 明明宫里没有人希望她安然生下这个孩子,可所有人都窝在角落里,明里暗里都没有人动手,这让她很困惑。 昨儿个顾宁还将宁兴宫里皇上赏赐的水果命人带过来了,只说是代表了自己的心意。 心意……顾清很惶恐这份心意。 锦雀安排了一个小太监去宫外帮忙询问顾府的消息,不到傍晚,便有了消息。 小太监双膝跪地叩首在地上,声音恭恭敬敬如实禀告:“回禀贵嫔,顾府相安无事。” 相安无事是什么意思?顾清听出了话里的端倪,逼问道:“顾府无事?可是其他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太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可看在锦雀赏赐的银子威力下,即使再要保密都开口说道:“贵嫔您还不知道么?慕府被查了!” “什么?” “听说是皇上亲自下达的命令,说是慕府里窝藏了前朝余党,是一个女子和一个少年,好像是什么……前朝的公主和皇子……” “前几日就有人来查封了慕府,慕家全府上下都被压入天牢,就连那慕容丞相一两岁的孩童都没能够幸免……” 顾清猛地站起来,几日前?她怎么什么消息也没有听到? 脑海里只呈现出一片血腥的场面,压入天牢?前朝余党?这都是什么? “贵嫔?”锦雀见她情急之下脚步有些趔趄,连忙上前搀扶住她。 是流苏和卫采么? “贵嫔,奴才所言句句属实,无一句有假,此事已经在宫里宫外闹翻了天,就是不知……贵嫔您为何还不知情?” “够了!你这狗奴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吗?滚下去!”锦雀怒了,她将顾清紧紧搀扶住,一面面容严厉的呵斥小太监,小太监收下银子当下不敢再吭一声,连滚带爬的出了内殿。 “贵嫔,你不要心急,有什么事情咱们先问过赵公公再说……” 锦雀是知道主子与前任慕丞相之间有一桩旧情的,纵使旧情随着时间慢慢消散了,可依旧有过往存在,现在慕容却因为收纳前朝余孽而被收押天牢。 收纳余孽,这可是诛九族的罪过啊! 顾清冷笑着,连头皮都忍不住的一阵发麻。她就说呢,为什么连城好心好意的跟她示好表明心意?为什么宫里近来安然无恙?为什么她连外界一点儿消息传闻都没能听到? 原来如此! 原来都是连城瞒着她! “走!去乾坤殿!” 赵公公刚好从乾坤殿内走出来就看见怒气冲冲的顾清大步前来,他连忙屈身行礼,神色有些担心道:“哎呦我的婉贵嫔呢,你怎么来了?步子小点,别动了胎气啊……” 锦雀朝他摇了摇头,好似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赵公公实在是看不懂她的意思,面对气势汹汹的顾清也只能笑着讨好不断说好话。 “皇上昨天晚上跟朝臣们商议国事呢,商议一宿,现在才有得空闲时间。贵嫔您要不先回去?等皇上歇息好了再到凤凰宫去?” 顾清面无表情,可越是如此,就越是让赵公公感到很压抑。 这个模样……是知晓了什么事情吗?不对啊?不会有人说出来的吧? “本宫要见皇上!一时不见,就候一时。一世不见,就候一世!”顾清的语气冷然,根本听不出来一丝感情的波动。 “贵嫔您这……这不是在为难奴才吗?”赵公公看了看乾坤殿紧闭的大门,心里真觉得这是一个麻烦事。 “本宫问你,慕府可真的被收监了吗?那所谓的前朝余孽可是真的?”急于知道答案的顾清在此时显得越发急切。 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到来,只是不知道竟然会这么早到来。赵公公假意咳了咳清清嗓子,将拂尘一甩:“这件事情是这样的……” “你只需要回答本宫是或不是!” 她忽然失控的大声吼叫起来,怒目圆睁的样子连锦雀都被猛地吓了一跳。 “这个……”赵公公哑口无言,正发愁间,乾坤殿的大门被推开了。 顾清的双眼微微湿润,她的心,乃至整个身体都止不住的在发抖。 锦雀率先发现了异样,变得紧张无比:“贵嫔,您的身子……” 赵公公也道:“贵嫔小心身子,腹中胎儿要紧啊!” 乾坤殿的大门开了,从里面黑暗处走出来的男子,正是连城。他那双如同恢复到往日的眼睛阴骛极了,那样犀利的眼神望着顾清,真让她从心底里感到害怕。 “你要做什么?” 简短的五个字,就是他见到她第一面的话语。 要做什么?顾清不禁冷笑,她又能做什么呢?她待在这样的深深宫院里,究竟能做什么事情? “臣妾,还能做什么事情呢?”她无力问道。 连城双手背后,那样孤傲的他就像以前,顾清是一点儿也看不透。 “没错,朕的确将慕府内所有人员全部收监了,他们都在天牢里。你也知道,私下包容余孽是多大的罪名吧?这样简单的道理,还需要朕来教你吗?” 那样冷漠不带一丝感情的话语,还果真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