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云记》 第一章 一座城与一个人 正阳三年,马卉坡上死了一女人。 那女人死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当时在场的人见着她,只觉如太阳般刺目,丝毫不敢直视。为首那人就地将她埋葬,万马奔腾后,地上连新挖出土的颜色也分不清了。有老人曾对下面的小辈感叹道:“那马卉坡原先还是一座极高的山头”,他浑浊的眼里似乎闪过一丝光亮,像是回忆着什么震撼的事物,“后来就彻底成了一个坡了”。 永昌六年,这年中过得很是平常,国家安宁,风调雨顺,百姓也有着顺顺当当的收成。这怎么看都觉得是国泰民安的模样。 只不过一少年不是很开心就是了。 少年住在一小城里,说是小城倒不如称它是镇还差不多。东西南北两条街垂直交错,直直对着便是那城门口,差不多一里半的宽度,沿街大多是商铺。略靠近中间交错的街口,东南角上便是衙门,不过小城里从无什么大事,门口杵着的鸣冤鼓倒染了不少灰。对着的西北角是家酒楼,生意常常兴隆,小城人民闲着时就坐在那儿,听着说书的拍着板,摆着龙门阵,不论是当官的还是经商的,不管身份家世,都凑在一块侃天侃地,聊海呼北。 西南角是一药铺,里坐堂那老头子花白了胡子,他爱吹牛,又扣门,同龄的老人他不敢说,怕戳破;那小一辈的又不肯与他听;他只好找那再小一辈的小家伙,可那群小家伙多闹腾啊,云啊,鸟啊,蜻蜓啊,一晃就没了影儿。老家伙只好买了裹了麦芽糖的小棍,本来一个两根的他给扯开一人一根,十几个小家伙就坐在门槛上舔着糖,听着老家伙摆他以往的光辉事迹,当然大多是听不懂的,不过这老家伙是不管的,他自说自的,要是有人喝彩,又分给一根糖。几个还挂着鼻涕虫的看着大点的孩子得了糖,也跟着哇啦哇啦地叫。 至于东北角上是一纺织铺,一女子当着店,据说她男人死在一次抢劫里,出了城门再也没能回来。人们淳朴,对她多多少少有些帮助。店里没人的时候,她就坐在檐下,手肘抵着膝支着下巴,温柔地看着城门,看着夕阳落,看着对街的老人与儿童玩闹。有好事的老人想与她做媒,她笑了笑,便拒绝了。 至于这少年,住在西南角的一个小院子里。西南角这一块大多都是人们居住的地方,若在天上向这里望去,只觉想那小路如蛛丝网般密布。少年才刚满十六,从小便是一个人过,幼年时是他的爷爷带大,不过才几岁时就入了土。能长这么大还全靠满城的百姓给他供着,私塾先生是不收他钱的,纺织铺里那女子也每年给他裁一两套新衣,更是吃着百家饭长大。不过少年身体倒是不错,到现在还从未生过病,惹得药铺那老爷子气花了眼,总觉得自己好像是多余的。 少年有时候呆呆的,很少与同龄人玩。下了私塾,就盯着一些不起眼的东西看,看蓝天啊,看白云啊,回家的路上看人屋头上的飞檐啊,看光在苍天大树切成的点点斑驳啊,看井里的深邃啊。时常不注意路,一股脑的就绊了个四脚朝天。 不过小孩子倒是喜欢与他玩,他看天时,他们也望着天;他看树时,就在树荫底下一蹦一蹦的踩着跳动的光点;他看井时,就拿了桶丢下去,合力拽了上来,蹲在地上撅着屁股,看着水在光的反射下荡漾,一个个伸着脑袋,心想真漂亮啊。 但还是没人知道少年他在想什么。 小城虽小,但消息还是流通的。据说那说书先生这次出门去捕风,捕着好一些大事件。这一传十,十传百,那酒楼生意可好的不得了,座无虚席啊,连那成天在药铺旁听吹牛的小屁孩都吸引了过去,酒楼老板还一人给一根小糖人,这可比那糖棍高级多了,一个个乖乖的坐在说书先生前的空地上,讲的激动时,也不管怎样,小家伙就哇啦哇啦地叫唤。气得老家伙也跟着哇啦哇啦地叫。 说书先生看着这么多人也起了劲儿,拍了堂木止了那喧哗之辈,灌了一口好酒,讲道:“诸位还可知道那道门?” 底下人左顾右盼,说书人也不恼,紧接着讲道:“我大周朝有三教,儒道释!这是摆在明面的,底下到还有许多不入流的,法啊阴阳之类。他们大多在岁月流传中丢失了自己的教义,这也导致各派乱糟糟的,衰落下去了! 百舸争流的局面一去不复返了,但好歹还有那三艘大的撑着场面,不过在那十几年前,估摸着正阳至载初年间,道教突然衰落下去,原来据传言,当年那高宗皇上最后纳的贞妃是道教中人,各位都知晓那贞妃是一祸国殃民的妖物,中宗觉着是其缘故毁高宗辛苦造就的大好局势,于是与高宗商议,传位后大力打压道教,时叛乱以平,国家正值兴旺之时,儒家佛教借势大举发展,原地踏步甚至退步的道教自然衰落了。 但如今,这世道可不太一样了,想必在场几位官场上的客官应当清楚的很!” 众人望去,几个凑在一起坐的官场中人点了点头,其中为首那位站起来。人们认得他,是衙门里主事的官员,只听他说道:“先帝中宗不日前离世,由太子李顺殿下继位,如今登基,号睿帝,年号称‘大顺’。” 话音刚落,便在众人里掀起了一番声潮,这消息太令人震撼了,几天前在他们吃饭摆龙门阵的时间里,就发生了如此大事。一年轻人叫道:“此后不就是大顺一年了?” 说书人灌了口酒,拱了拱身,说道:“正是如此,此谓是顺上加顺,但诸位可还知接下来的事?”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几个性急的开始催促着,说书人也不卖关子,讲道:“咱外另有一国······” 就在满城人都听那说书时,一少年还无聊地在家待着,当然不是他对此不关心,事实上说书人的场子他是很少漏过的,无奈的是,他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去路。 说是什么的东西,是因为他不知道这算什么玩意儿。这是一只半人高的纸鹤,但却有着活灵活现的鹤的动作与模样,洁白无瑕。早上飞到他的院子时,还在水缸旁用它那尖嘴去戳水,当然,那纸做的嘴一下子就瘪了下去。它站在阳光下,展着翅膀等着嘴晾干。 少年心想这智商是被水泡了脑袋吧。 其实他懂这鹤的意思,这在鹤来后已经表现得很清楚了。 ——要么跟它走。 少年左手背在后面,手指拢着一把三寸长的纸刀。 鹤在庭院里扑哧翅膀,爪子在地面上一跳一跳的。 他走到它的面前,鹤撇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一人一鹤就在这不足一丈的距离里对望着。 ——要么就死。 第二章 一场谈话 如何杀死一只鹅,早在我朝著名学士兼美食家袁枚所著书中,就有记载:“先去其羽,剁其头,滚水泡之。破腹,洗净,塞入糯米、香料……。” 那鹤呢? 没有回答,古往今来的书籍都没有像样的答案。不过儒士张大人曾在其趣谈中谈过此事,“曾有此念,困扰多日,试做一番,终不能得以”。 如何杀死一只优雅的鹤?这句话是有问题的,不是出在鹤的优雅,而是杀死。 因为鹤是杀不掉的。 就像鹤在面对刺来的纸刀流露出来的不屑一样。它因动生动,腾跃而起,翅膀展开。左爪紧紧卡住伸向它脖颈的右手,右翅顺势拍飞了纸刀。一息间,局势已经十分明朗了,但少年在丢失了纸刀、受制于鹤的情况下,任是用身子撞了过来,这令鹤感到愤怒,它无法忍受一只蝼蚁接二连三地触犯它的尊严。一声鹤唳在院子里回旋,它仰头,一尖嘴狠狠刺向那探过来的左手,它决定用一只手的代价教会少年什么叫敬畏。 那少年脸上似乎并无害怕、紧张的神情,他伸来的手很稳,似拳非拳,似爪非爪,半掩着去接那尖嘴。倒是鹤有了几分犹豫,毕竟这与它的任务不符,真出了什么事,上面怪罪下来可担当不起。但它望向少年的脸时,一双眸子,冷的,没有惊慌,没有害怕,连该有的坚毅都没有,尽是漠然。它开始愤怒,它觉着这是对它的一种挑衅,刺去的尖嘴没有减速,反倒加了几分力度。 然后它的纸嘴又有些歪,接着脑袋也停下了。 它突然感到有些不安。 在西南角上的药铺里,老人坐在竹椅上。他磕了磕茶盖,就着天色琢磨杯中的一抹青。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皱了皱眉。可能是一旁酒楼闹声太吵,可能是杯中茶叶不和口味,他合了盖,手指摩挲着,,一片枯叶落在他脚边。他望了望门前的榕树,大多依旧是绿的,不过许些枝头也秃了。老人闭了眼,重新把身子放在椅背上。他缓缓叹道: “春天来啦。” 叶子落了,不一定是季节的原因。 就像鹤惊讶地发现它没能刺破少年的手掌。他的手掌处有一抹亮丽的青——是一片叶子。 少年在其刺来前,放开了手指。那叶子就抵在纸鹤前,寸步不得进。 纸鹤振翅而起,清喝一声后,望再破那绿叶。 可那声喝没能发出来。 那片叶子被贴在它的嘴上。 它觉着有风起,有几片叶子落了,落在它拍打的翅膀上。 它的翅膀便不能动弹了。 头上一棵榕树正飘飘荡荡的散着自己的阴凉,切碎了的光点在青石板上跳跃,少年站在树下,收回手,只觉清风徐绕。 纸鹤开始真正慌乱起来,它右爪往下一踏,青石做的路碎了一个圆凹,一斯道法从它体内钻出,在身子上悬浮。在外看去,纸鹤的身体像是一团光,越发越明亮,贴在嘴上的那片青叶在摇摇欲坠。这光甚至比那太阳都压过几分,令人不能直射。白鹤此时望向少年,丝毫不敢再得意忘形。但少年那双眸子依旧默然,还带着几分冷冽。白鹤再次振翅,几片青叶扫落在地,它张开嘴,一声鹤唳正要出口时,一阵风来了! 白鹤惊恐地望头,发现那棵榕树洋洋洒洒得落了漫天绿叶。它绝望的振翅,但终无济于事。风过后,院子里只有一个乱了衣衫的少年,以及与满地绿叶一样狼藉的“绿”鹤了。 少年离了院子,去了西南角的药铺。沿途少有人在,想必是聚了酒楼。铺子里没人,柜子上留了杯绿茶,已经凉了。他绕过去,看见老人在树下负手站着。 “华叔?”少年小心翼翼地问道。他少有见老人这么正经的时候。 老人应了一声。 “我可能会出去一趟。” “去哪?” “城外。” “······” “华叔?” 老人嗯了一声,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 “你哭啦?” “不······是落雨了。” 老人转过身来,望着他。少年正想接话,一颗豆大雨点打在脸上,紧接着又是几颗拍上去。他抬起头,密密麻麻的雨点连成片,摔在院子里,檐上顿时挂了张水帘子。 两人沉默。 “你应该学会选择。” 老人的声音在雨声中飘忽不定,隔着雨也看不清他的脸。 “在雨下下来的时候,你就应该判断自己的去处。回到檐下,或是来我这里。然而现在,你已经湿了。” “当然,你任然有选择,回到檐下至少不再淋雨,来我身边我们能讲更清楚。” “可你还在犹豫。” 少年抹了抹额头上的雨水,但它像流水一般源源不断。切不断的是水,抹不去的是时间。他把手放下去,思考着数年来的时光,树下的影,井底的波,叽叽喳喳的雀,与生动熟悉的人们。 他整了衣冠,认真地对老人说道:“我想我还可以选择留在原地。” 少年回到院子时,纸鹤就用它那黄豆般大小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它身子已经垮了许些。少年这才想起鹤是用纸做的,淋不得雨。他上前去,剥了最初的那片绿叶,贴在身子上的其他叶子迅速失了光泽,滑落在地上。刚张了嘴,鹤就开始叫起来。在这场雨里,这只优雅的纸鹤想了很多,比如,临行前交代它的事,道门失传的许些道法,榕树下的叶子······它已经算一只久经风雨的鹤了,可这背后的寓意任是让它不敢揣测。 当然纸鹤是讲不了人语的,少年也没有心情去听,只觉的分外括躁,但想了想这纸鹤湿成这样也是有他的一份,也没狠下心来把嘴给闭上。他交代了几句,让鹤别出自己的小院,便回了屋子换衣服。他不喜欢湿哒哒的感受。鹤见他出来时,换了身白衣,包囊里像是背了些衣物,手里还拿了卷竹简,看着很新。很难想象,在这笔墨横行的年代还有用竹简的人。不过鹤不在意,也没敢问,阴沟里再翻船,那翻的就是脸面了。 少年跨上纸鹤,振翅后就进了云里。云里什么也看不见,周身都是白色的,一缕缕的,他与白鹤像是与天空融为了一体。偶尔能看见许些峰顶,见着有人在练剑,有人在读经,见一光头小孩望了他一眼。他估摸着是向东而去,也没管了,闭了眼养神。 云深不知归处,不知时日。 待他回过神来,双脚已经踏在地上了。身下的纸鹤倒真成了纸鹤,成了巴掌大小的模样,与一张纸没什么区别,沾了水,皱巴巴的。他想了想,弯腰拾起它,用手抚平,揣在怀里。少年环顾四周,已是黑夜,觉着是一条山道,极为宽广。他望向山顶,见一人站于长门下。 少年望了望山脚,又望了望山头,踏步向上走去。他走的很慢,但走的很是认真,步很稳。山顶那人站了很久,却也无不耐烦的神情。 路不长,少年很快走到与那人一样的台阶上。少年站在他面前,认真的看着他,那人也望着他的眼睛,只觉干净。 两人拱了拱身,少年说道: “道家传人儋,见过师叔。” 第三章 又一场谈话 “你怎么知道我是你师叔的?” 少年沉默,回答道:“猜的。” 中年人笑笑,他做着分茶、拣茶的事,也没说话。儋也乐得安静,靠在窗楹上看风景。昨夜拜了师叔后,便被示意去一间阁楼休息。天刚露了抹光,又被叫唤道这来。没睡好,这让他的心情很不美丽。山上有风,早晨起的云雾还未消散,一两丈高的树在其中若影若现。这里的树是直的,树干从尖到底如流水一般,赏心悦目。两人所处的阁楼就建在其中,不过更高些,窗外能直接望着尖,像是数不尽的峰。 “早上起来时,见那阁楼了吗?”中年人问他。 “阁楼?” “昨夜你住那间。” 少年想了想,摇了摇头。中年人又笑笑,他取了杯子,润了水,问道: “没事,先前我在上面,见你来时去了一趟天池,怎么到了路口又转身离去了?” 少年没想忽悠他,想了想,才回答道:“春天刚到。” “所以······” “荷叶与荷花还没长开,现在见了也没意思。” “有道理。”中年人赞道。他用指尖推了一小白碗过去,少年接过,见其中是一根根绿芽。他有些疑惑,问道:“莲子心?” 中年人点了点头,示意他喝下去。儋轻嘬了一口,味稍苦,不由的打了个激灵。中年人哈哈大笑,他也摇头自嘲,但觉着神清气爽,长途的烦躁消了影。他又小嘬一口,赞叹了一声。 中年人饮了一口,讲道:“正式介绍一下,我是你师叔,我姓熙,名佑。西缘山的山主,神圣王朝的守护者······” 儋心想还是道教掌门之人。 紧接着中年人就讲道,“我还是道教掌门人”,他顿了一下,“更是你华叔的弟弟”。 儋有点懵。 当年老师把他留在小城里时,就是华叔在照顾他。虽然平时打多玩世不恭,但也爱护他极深。他知道华叔可能有来头,但没想到这么大。 熙琢磨了话语,又说道:“我不知道他又没有给你讲,看样子是没有。但这不重要,不是么。毕竟他是他,我是我。” 他用手指敲了敲桌面,问道:“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接你来吗?” “······” “我要你继我的位。” 儋回过神来,有些困惑,回道: “师叔,我是道家传人。” “我知道啊。” “师叔,道门是分了家的······” “所以?” 儋站起来,摇了摇头,说道:“师叔,你糊涂了。 “道门一分为二,各承一道,由道家与道教同继之。” 二者互不干涉,望大道而行,以相勉。 “这是规矩。” 熙示意他坐下,转身回头望着快升起的朝日。那里有一束光,从远处的树尖上缓缓行来,凡走过的,都披着着金纱。原是清净的山林,无中生有的钻出些声音来,有鸟叫,有蛙声,隐约藏着声鹤唳。他伸出手来,握着拳头,几只掌心大小的雀儿搭在他臂上,他逗乐一番,张开手,结果空无一物,雀儿见着没有东西,生了气,叽叽喳喳啄几下,就飞走了。中年人像是得了什么乐子,哈哈大笑,临近一片树林被惊出了几只鸟儿。 他逐渐平静下来,悠悠地说道: “我就要死了。” 小城里,老人站在儋的小院里,不知道那来的风吹的很大,大榕树上的叶子被吹的哗哗直响。老人抚平散落的发髻,心想那少年走时也就带了几套衣服,一竹简,叹了口气。老人回想少年从小到大的日子,从一恰长到比他还高的日子,感叹道:“这里果真无趣吗?” 若是这里不无趣,你怎会只带衣裳与竹简。 读书和自身,其余再无牵挂吗。 “这峰叫青山,整座山脉都叫青山。 “以前道门刚分开时,我和你师傅刚处在那一辈,那时候还有一个小师妹,你师祖很喜欢她。 “咱三还年轻时,就在这片土地上活着。那时候你师父没我高,一瘦子,哪有我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不过师妹都不喜欢,她那时是咱三中道法最好的一个,听门下弟子说我俩喜欢她,拣了那浑球就来打我,哎我问她你为什么不打师兄,她来一句先打贼心不死的。好吧,至少算小师妹变相承认我帅是吧!” 中年人讲到这时眉飞色舞,嘴笑得像是破了瓢的西瓜。 “那时,师尊就有将道门一分为二的意思。师妹道法好,就让她去道家,师兄道术高,就让他继任掌门一职。而我嘛,术法深奥,仪表堂堂,自然该做那人间行走,多好!道门独步天下,儒家佛教也只能做伏。 “可惜师妹没有答应,一天晚上偷偷下了山。 “虽然师尊后来改了位置,可我俩自己也有想法。” 他有些梗塞,说道:“情字当头,最为伤人。 “小师妹下山,不为别的,就为这情啊! “后来,哪有后来。小师妹下了山,成了那贞妃······ “高宗身边的贞妃。” 少年默然,甚至不能接话。窗外的山林都静默了声,鸟雀立在树冠上,看着他们,仿佛天地都在悲伤。 “我不知道师兄什么感受,我只知道师妹走那天晚上有他的份。 “接着道门被打压,我也乐得清静,封了内门。偶尔去山下教教外门道法,教着自己不要老去。 “师尊那辈的老人,闭了眼的闭了眼,入了关的入关,山上人就越来越少了。 “十几年前,我收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笑的跟我们当年一样。 “我有私心,把女孩排在小二,男孩扔给小三。 “想来师妹走那年,也就不算活了。” “我最开始提到我哥时,其实是想让你选择相信我。” 熙望着儋,像是看着多年前的他们,年轻还活着的他们。 “因为我希望你能有选择,不一样的选择。 “你从生下来,拜入师兄门下。就是选择入了道家,道家无为,清静无为。所以你师父让你在那生活,去窥得大道,想你终一日能正道升天。 “可那是错的! “你什么也没经历过,一成不变不该是少年! “那滚滚红尘,去走过、去看过、去体验过,你再来选择! “两道门一直为你开着。 “你随时可以回头。” 第四章 小二和小三 儋没有回话,只是静静地望着桌上的茶碗,水波中荡漾着他的眼。 “对,其实我在生气。 “我在生你师父的气。 “当年他选择让师妹去另一条道,师妹死后自己也走了另条道,凭什么?我道门自古来就是修己不如修人,他又凭什么自己能走,又只让你走一条道。世上没这理! “所以我要给你一个选择,我想知道你会认为什么是对的什么又是错的。 “你不用告诉我什么,或是争辩什么,这只是我与你师父的事,跟你没关系。” 熙叹了口气,说道:“去吧,等会我会让两个小家伙来找你。从今后起,就是你照顾那两小的了,至少在你还在人间的时候。” 少年沉默,拱了拱腰,向外走去。行至门口时,一道疲惫的声音传过来, “去看看阁楼吧,那上面有一平台,能望至山底,风景极好······小师妹以前,很喜欢那里。” 儋转身出去了。熙看着两碗茶水笑得有些凄凉。 儋回到阁楼时,借着天光,看到许些昨夜未曾注意的事物。比如多出的一面长镜,带有不少小抽屉的花纹样式的柜子。或许以前的主人爱干净,时常整理衣冠;或许那人爱收集小玩意儿,有这么一玩癖;又或者,那人是个女子。 女子本好花颜容貌,那柜子里自然也装着一层层的胭脂与唇妆。 儋见着桌子上有一瓷罐,里装着莲子。看成色很是新鲜,便找了一大白碗灌了滚水泡了几颗,端上楼顶。 阁楼顶上架着一平台,在少年回来路上远远就能见着。这平台修的委实出奇,小楼本就建在山崖边上,平台还出了楼身超出崖边一丈远。台上有一平案,他把白碗搁在上面,身子前倾,手心支着脑袋。 山崖下白雾翻滚,如出海大蛟。树尖在风中摇晃,叶子哗哗作响。阁楼里是吹不进风的,这时候他才始觉青山风的雄壮。风刮在脸上,吹翻了他衣领,散了他的发。发丝乱舞,他的思绪在林中晃荡。 “小师妹以前,很喜欢那里······”师叔是这样对他说的。 “那祸国殃民的贞妃,便高宗亲手杀死在那马卉坡,拨乱反正,时人无不叫好······”这是酒楼上说书先生讲的。 一女子,道法高深,性格火辣,偶尔抹些胭脂,身着素衣,就碗青茶,坐楼上观云。 那时她在想什么呢? 马卉坡上烟尘滚滚,会不会想起青山上的、她的楼呢? 熙的楼里来了俩小家伙。 一男一女,大多十五六岁,女孩小巧秀气,看着挺乖。少年比她高许些,眉眼里有一种莫名的快活,见着挺轻挑。 熙笑骂道:“怎么回了趟家,就变得如此活蹦了。” 少年咧着嘴,只顾着笑,不说话。倒是女孩认真问道:“师尊,这么急叫我们回来,可是大师兄可是归来了?” 熙示意他们先喝茶,起身关了窗子,屋内顿时起了几分热意。 少年耐不住心性,问道:“这大师兄修为如何?我要跟他打一架,夺那弟子首位,去了这老三的名号。” 刚端起茶碗的熙听了,看了女孩一眼。女孩会意,放下茶碗,一板一眼地对他说道:“闭嘴,小三。” 少年吸了口气,努力微笑,咬着牙齿用女孩的口气回答道:“好,的,小,二。” 女孩并没有在意话语中的阴阳怪气,想来这种事已经是经常发生了。她接过小壶,给熙搀满。熙无奈地敲了敲她的脑袋,少女不解,傻呆呆地望着他。一旁少年大笑道:“人说茶要七分满,三分留人情面。小二你这是不给咱师尊面子啊!”他拿过壶,给少女搀至七分,转来给自己搀上。 少女点了点头,接着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赞道:“小三果真不错。” 少年皮笑肉不笑地翻了个白眼。 熙见着觉得好笑,又想到刚坐在这的,比他们稍大一点的那小家伙,不由得叹了口气。他止了两人的打闹,说道: “你们大师兄是回来了,不过境界同凡人一般,比不上你们,但道法术式上研究极深,你们可以多请教,等会去见见他,记得听他的话。” 两人琢磨着这话有些不对,就听着他缓缓说道:“我要闭死关了。” 两人脸上满是震惊,道教掌门也会闭死关?闭了死关谁来执掌道教,他俩吗?可还没成长到他那地步,难不成他要传位给神龙不见尾的大师兄?两人用眼神默默交流。 熙没有理会俩家伙的举动,接着讲道:“你们大师兄还没回来前,我去了一趟南疆。” 少年坐不住了,连忙问道:“南安国?” 南安国位处大周西南部,一群山中的小国,因山内气候潮湿,毒物横行,地势险峻,王朝不是很好出兵围剿,这一国才慢慢壮大下去。可在三十多年前,南安国本是大周的一块国土,时值安历之乱,便被有心人策划,将南疆分了出去,成了南安。国土被分,国焉存亡,这是安历之乱中最令人诟病之处。 但两人作为道教弟子,自然也清楚那位小师姑在安历之乱中扮演的角色。南安国是没有道教传道的。毁了南安国,收复南疆一直是他们师尊的执念。这是整个道教的意志。 “之前南疆有异动,竟出兵扰犯边境,我当时正好在附近,就去去顺便逛了逛。” 两人心想你这是名摆着动手的节奏啊,这境界了哪有正好的。 “刚进去杀了些人,那什么上师就出来拦我,还叫了只十几条腿的大虫做帮手,三四张嘴,留着脓水。怪恶心的,我就顺手斩了它半截身子。” 两人心想那是人守护神你说斩就斩了岂不是要跟你玩命。 果然,就听见熙颇为自豪地讲道:“那虫子原是摊在几个山顶上的,被我斩了半截,一吃痛,就让开了。结果发现底下有空间波动,一人一虫拼了命来拦我,我觉着不对,击飞了他们,伸手探去,但那大虫翻滚下去,扰乱了空间,一道法则就向我打来,然后我就回来了。” 几句话后,两人只觉冷汗袭背。其中有太多的信息可以被解读,国师重创,守护神断了半截,还有那道法则! 这南安国事后还能完好吗? 少女想到些事,问道:“那道法则,是天地?” 熙点了点头。两人又觉震惊,这相当于被一片天地打在身上。天所不容,地所不存,其中之物,皆为虚无。道藏中讲述过违抗道的结果,但师尊竟然还能活着。这是否说明天地的道与天地的道是有区别的呢?两人都是道教传人,对道藏极为熟悉,便就着此事讨论起来。 熙也没阻止,温柔地看着他和她。 他端起碗,觉着手指冰凉,热茶并没有使他的体温有所改变。他放下,起身对俩人们说道:“你们先聊着,为师有些冷,去加件衣服。” 第五章 当代唯一,人间行走 “那应该是一小方天地。”熙给他们得了个答案。 “谁的我不是很清楚,但走时我估摸着算了算,大概还有一年左右。我已经跟朝廷方面的见过面了,这次会有咱们道教的份。” 少年吃了一惊,疑惑道:“朝廷给咱们解禁了?这新皇帝要做什么幺蛾子?” “还能有什么,打压道教是他老汉的事,跟他又没关系。”只听熙没好气地骂道,“如今佛教不问朝事,儒教当道,占据朝廷上上下下。这新皇帝没什么功绩,只能给自己搭个班子撑撑腰。一整个道教的支持,既增加了国力,注入新鲜血液,还能巩固其帝政基石,百利而无一害啊!” “话说你小子情报挺深的啊,怎么没点反应,回家一趟就忘了本行了?” 少年没料到这矛头突然转向自己,有些尴尬的笑笑,抓了抓后脑勺,心想我回去之后莫名其妙冒了个未婚妻这事能给你俩知道嘛,我不要面子的啊。 少女不做声,低头推算,良久后才问道:“朝廷是想要收复南安国吗?” 少年又吃了一惊,心里把点线连起来,呼道:“这可是国战的意思啊?!当今朝廷想干嘛?人家乘着大周换代来袭扰,无伤大雅,这新帝是急了眼,想找回场子?” “南疆的事就不要操心了,若是真有这么一天,关键时刻帮帮忙,杀光那些逆贼便是。”熙的声音很冷,没有夹杂一点感情,两人打了个冷颤,连忙应道。 “我闭关后,你们随大师兄去一趟京城,在那里修行一段日子,再随朝廷去南疆的那方天地。”熙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少年。少年接过后,有些茫然。 “里面是到京城后的一些行程安排,小二和大师兄都不是很懂世俗规矩,小三你到时候多注意点。” 少年抓了抓脑袋,有些无语,“二师姐不懂世事我知道啊,可大师兄又怎么了?” 熙冷笑道:“这么多年死读书、读死书、书读死,人都成一书呆子了,什么东西都不会,还提什么。” 底下四只小眼睛转着,心想这大师兄怎么不受待见啊。少年觉着他是不是还有篡位的机会。 “你们师兄会成为新一代的道门行走。” 两个小家伙楞了一下。 “以后多听他的话,道法什么可以多请教。” 两个小家伙还懵在第一句上,脑袋瓜子飞快转着。 道门行走也称人间行走,在青山外修行。当年道门一分为二,道家与道教,其中还多了个人间行走。但人间行走是属于道教的,道法术式极强者方可承担。他会负责许多外事,如朝廷的交流,与各诸派的论道等。 道教掌门长修于青山上,人间行走立足于世俗中。 外派道观见人间行走如见掌门,拥有绝对的主事权。 换句话说,掌门是里子,道门行走即为面子。 上一个人间行走是他们的小师姑。 她死后,此后再无行走。 少年想了很多,比如新帝过后,道门行走的意义;道教对待上代朝政的态度;南安国的归宿;三教教义之争······他抬头望向师尊,发现他的眼里莫名地亮着光。 少女想得很少,她只好奇多年神龙不见尾的大师兄的修为究竟怎样。 熙止住两人的发问,让他们喝完茶赶紧走。他笼了笼袖子,呷了一口热茶,骂道:“记得让你们师兄改个名字,什么破名字追什么风啊,让他换个平常的,狗蛋我看行。” 平台上风大,初春的风还是咧的,特别是山风,直刮得儋虚眯了眼。远处那道朝晨,不急不慢的摸过来,但受着云雾的影响,有些缥缈不定。先前他坐在上面,见着有两只鹤来,进了熙的山头。他估摸着是熙那两小只徒弟,也没在意。平案上的茶水已经冷至冰凉,丸子半大的莲子躺在白碗底下,天光照着晶莹剔透,煞是可爱,喝着也颇有一番风味。他仰着头,看着满天白雾,只觉享受。 然后他听见山那边传来一声钟声。 钟声不大,却足够有穿透力。距离越远,威力似乎越大,到他这边时,竟击散了天上堆积的白云,露出一碧如洗的蓝天,把那藏在山中迟迟不露面的朝阳震到天上。刹那间,光芒笼罩着整片青山。儋站起身来,手搭在扶栏上,向远眺望。山内几座山头的林子被惊出数群灰丫丫的鸟雀,各自盘旋在空中,带着金色的光纹。山外望去,像是万鸟来朝。青山一山谷里突然飞出数百只半人高的纸鹤,儋看得不是很清楚,只见着它们成群地窜入稀薄的云朵中,在碧空上留下一道道笔直的航线。 山下似乎有骚动,不少人向他这边行来。有年轻的,中年的,白发的,为首两人一男一女,看似同他一般岁数,眉目清秀,在他阁楼前停下。中年的、白发的见着他神情激动,有的甚至当场老泪纵横。年轻的倒是淡定,负剑行来,但眼神里流露着一丝坚定,一丝敬意。他们迎着朝阳打直了身子,十多岁的年轻与朝阳并进,额头上闪着透明的光。 儋负过手,望着那一道道的蓝线,没有说话。 像是树,青山的树。 像是剑,青山的剑。 像是道,青山的道。 他就这样想着。 下面人们聚在一起,他望天,人们望着他。 少女看着这位大师兄,看着朝阳映在他的白衣上。笔直,干净,一尘不染。 她心想着师兄好帅。 她退了一步,领着众人,向阁楼上那位徐徐拜下,说道: “道教众弟子,拜见大师兄。” 第六章 取名可是头等大事 “我姓孟,单字彧。道教排行第二,大师兄可以称我孟师妹、二师妹、小二,皆可。” 三人坐在二楼上,围着平案喝茶。儋坐在靠平台的一方,两个小家伙坐在对面。少女身着道教教袍,头上绑了个微大的丸子头,插着一只竹棍,一本正经的盯着他。他打量着这少女,不知怎么的,总觉着少女有些缺心眼。少年身着同装,头上简单束着发,带着一根不知光泽的簪子。脸上虽熟络着,但也露着一分生人勿进的气息。 少年拜了拜,紧接着说道:“我姓杨,名子居,杨家人。道教排行第三,师兄可以称我杨师弟、三师弟,都行。” 儋有些疑惑,总觉着差了些什么。想了想试探道:“小三?” 少年的脸上有些精彩。 儋有些歉意地笑笑。他转头向少女问道:“刚才那些人是什么人?” 先前他望天的时候,楼下黑压压一片人向他拜来。过后这俩人说了什么,众人就散了下去,只留他们进来。 “有几位是刚出关的内门长老,其余大多是外门执事,与门下的年轻弟子。” 儋回想着那些透着光的年轻人,有些不可思议。 孟彧补充道:“朝廷打压道门,但并不是打压道门的传承,仅仅是消磨道教在俗世中的势力、影响力。师尊除了收我跟小三外,还时常去山下指点外门弟子,颇得道法真意。师尊他也曾赞赏过外门有道,师为名才,对外门很是上心。” 少年心想这话怎么没给他说过,谁不知道那外门全是熙带出来的,整天讲几次法,授几次道,这自夸水准果真不要脸。 儋也有些尴尬,端起茶呷了一口。 然后他又问道:“打压是怎么回事?” 孟彧回道:“其主要针对的是我教的外派道观。朝廷当年下令,一地之内,百里存一,余下的当场封掉,不得驻扎。再加上朝廷没有控制舆论,背后有心人推动,小师姑的事被传的沸沸扬扬,我教影响力就颇不如前了。” 儋从没听过这些事,支着脑袋,觉着比说书还好听。他正听得起劲时,少女突然住了嘴,他看了她一眼。她眨巴眨巴眼睛,表示她也只知道这么多,这些年她修道又不关注,这些消息还是陪师尊无聊时摆龙门阵听下的。于是她又看了看少年。 少年本是坐在一旁,捏着簪子无聊地戳着玩着瓷碗底的白球。见着焦点转在自身上,才无奈直起身子。 杨子居讲道:“小师姑事后,天下大乱。虽说三教道义不同,但另两教也发挥了自己的作用。佛教大开寺门,容纳失散流离的百姓,煮了粮食分发众人。儒教更是不提,‘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群书生敢做敢为,在举国混乱时,强行起义配合中宗皇帝拿下局面。每一道拉扯起来的队伍里,背后都站着共同的一伙人。期间无数儒士被杀,多少豪情万丈落于尘土之上······” “道教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不正,既没有像佛教一般大肆收纳百姓,也没同儒教还国土安宁。朝廷自然要打压,更是要大力打压。而此役后,我道教就同整个乱代,以中宗为首的政权,彻底分道扬镳。” “朝廷打压道门后,师尊也有闭山的意思,召回了许多外派执事。如今三十几年过去,在外任存的道观大约也只有一百来余。” 确实精彩,这短短余字就讲述了整个乱世的经历。 儋也没想到两人对小师姑的称呼如此熟悉,只觉感叹万分。 他想起了天上数百道碧痕,问道:“那百来只纸鹤?” 扬子居回道:“它们便是用来与道观联系的,此次会告诉各外派执事,师尊即将闭关,以及道门行走的人选。” 儋吃了一惊,问道:“道门行走?当代是谁?师妹么?还是师弟?” 桌子对面两个人嘴角抽搐。 儋了解道家与道教,更清楚道门行走的意义,特别是那位的身份。道教就分内与外,外门是上不了台面的,内门只有这两个小家伙,他觉着按熙的世界观,应该会授位给扬子居。他抬起头来,看两人眼神,有些摸不着头脑。 只听扬子居叹道:“师兄是在嘲笑我们么?” 儋皱了皱眉头,他隐约有了几分猜测。 扬子居认真地盯着他说:“师尊说过,师兄你的道法如证大道,有着一番建树,即使修为没有上去,但世上难有阻碍之物。”他顿了顿,接着加重了语气,“您是大师兄,资质第一,道教排行第一,更是未来道门之主。” “师兄您不是道门行走,谁是?谁能是?!” “师,尊······给你们说过我?”儋脸色难看。 孟彧回答道:“我在入门时,就知道大师兄的存在了。”扬子居点了点头。 她接着说,“山内很多人都知道师兄,听长老讲过,说师兄历练于俗世红尘,道法浑然天成,为道教真人也”,她看了儋一眼,“师尊立大师兄位时,曾明言师兄是中兴之世。” 儋有些想骂人。他以前不懂小城里为什么妇人都爱骂街,嘴沫横飞,毫无美感。现在突然能勉强懂一些了。亏熙说这么多,这贼船他出生时就建好了啊,他有个屁的选择!还不是乖乖拉上去! 人听说书的讲的热闹,自己也觉着开心,那是因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听着有趣。那若是那些事降在他们头上呢?现在他从客官成了主角,想起道教与朝廷的恩怨,想起这道门行走,只觉脑袋大了一圈。觉着还是不去看这红尘的好。 三人无话,各有各的想法。 扬子居突然冒了一句话,对儋说:“师尊让师兄你换个名字,说换个普通点的,之前的太······引人注目了。” 他强行挤了个安稳的词,有些兴庆,心想这原话说出去了怕是传话的自己要遭殃。 一旁的孟彧有些好奇,问道:“师兄你还没说过你叫什么呢?” “儋。单人旁的儋。”他写给俩人看。 少女少年点了点头,满脸期待,“然后?” “没有了,我就叫儋。” 少女觉着有些不对劲,少年倒是极快反应过来。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一字儋?” 儋点了点头。 少年捂额,心想这名字确实够引人注目的。 以单姓为名,是整片大陆对强者的称呼。比如他们的师尊——熙,熙是他的姓,但因为自少年时便独出一帜,青年时任道教掌门,独步天下,中宗皇帝也不敢甩脸色。于是称他时变为熙。可即使这大师兄道法再高深,可终是个凡人修为,太年轻,这名字不好,反而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儋正头痛道门行走呢,没空搭理,问他下一步的计划。 扬子居回答说需要等圣旨请他们入京,得过几天。 儋便示意他俩离开,他说要好生理下事情经过。走前扬子居问道:“那名字的事?” 儋心想这是道教的新路,自己的另一生命,就同意了。他叮嘱道:“普通点,但得有底线,狗蛋什么就算了。” 少年心想师尊和师兄真是一对活宝。 第七章 回归的人 暗无天日的地下,有一中年人正行走着。他走得很稳,手里执着一盏明灯,但只能勉强照亮周身半丈的距离。最初他走进这里的时候,脚步还有一丝踉跄,慢慢走下去,他的脚踏得越来越实,速度越来越快,整个暗道都响着啪啪的脚步声。若有熟悉的人见着他,定会觉得惊讶,那因生活而麻木的眼睛竟变得明亮无比,额头上的皱纹仿佛都舒展几分。他健步如飞,只觉仿佛年轻了十几岁一般,快活极了。他又回想起了最初时,跟随那些人走这暗道的激动。只不过如今只剩他一人了。 “走这暗道还是会令你激动吗?” 暗道尽头是一个偌大的房间,很黑,可能因为没有亮光的原因望不见上面的顶。但中年人清楚记得当年顶上布着星光点点,那是整个大陆的星图。房间里立着许多高大的书架,摆放似乎有些规律,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厚重书本。不过有些却稀稀拉拉,很是可怜,像是被搬走过。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站在书架面前,抱着书本,正对着他。 中年人见着他收敛了神情,鞠了一躬,讲道:“是的,那毕竟是属下整个的青春年华。” 那人像是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示意他跟上来便向房间里面走。穿过木架间出的小道,房间中间没有木架子,倒是摆了个长桌,上面也是杂乱无章的放着书,甚至布满了灰尘。那人拎过张椅子,也没管是多少年的灰,坐到一个看着干净点的地方,把其余书推开,清理出一片空地,才把怀中的书放下去。他把油灯摆在面前以便观看,微光下,中年人见着那人的发鬓已经全白了。 “大人这些年没有待在这里吗?” 那人没好气地盯了他一眼,像在看一个智障,骂道:“你觉得呢!” 中年人有些尴尬,跟年轻时被骂一样。 那人接着说道:“当年我们这波人,现在也走的差不多了。这小阁间有资格进来的人寥寥无几啦。如今又没什么大事,国家风调雨顺,要这小阁间要何用。这灰早也是几十年的老灰了。 “中宗年间,我就离开了。估计后来也没人再来。我去这人间走了一趟,看了看我们这帮人的成果。” 那人满脸春风,笑了笑,“阳光很亮,山水很绿,孩童脸上都是挂着笑的,不为明天的生死而担忧,朝而作,暮而息,世界就是他们理解那样单纯。我很喜欢这个世界,因为它让我觉得来到这世界还是有用的。所以我们这帮人除了我还在朝廷撑场面,都各自隐居去了。时代造就人才,我们的时代过了就是过了,也就不会出来再搅风搅雨。” 他看向中年人,问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中年人没说话。 那人说道:“既然大家都算那个时代的人,碰见了也算缘分,说吧,有什么事,过后那条暗道我会埋掉,它不是这么用的,它也该成为历史了。既然是怀旧,那么就不该再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中年人拜了拜,没有接话,只是说事,讲道:“道门再起。” “中宗已去,朝廷没有再压制道门的理由。”那人指头敲了敲桌上摆着的书籍,“何况熙还送了我大周朝一份大礼,这份秘境的情报足够我们再压非人族十年。这一代的年轻人将会成为我朝盛世的中流砥柱,人族当兴。就凭此,他道门再起又有何妨,我封他国教也不为过。” 中年人有些惊讶他的态度,没有说话,这里有着太多的余味。良久,才缓缓说道:“熙在闭关前,钦定了道门行走。” “谁?孟彧还是扬子居?” “都不是。” “那个熙多年前收的老大?” “是。” “来历?” 中年人递过来一本卷轴,那人接过凑在灯火下看。那人一边看一边对照着自己的情报,当年熙收大弟子时,他还在朝里。那时候朝廷打压道门挺狠的,当时的情报显示熙仅仅是召集道教众长老,简单的讲了讲这弟子的情况,说他道法天成,与天同齐,道门之兴,但据在场暗线讲,那段时间正主连影儿没有,门下弟子长老颇有怨言。当时他那伙人正值退隐,都觉着是熙做些反抗朝廷的手段,重振道门气力。他也仅仅是留意了一下,翻了翻熙的老底,但没有什么蛛丝马迹。没想到这个时候还真出现了。 那人看着卷轴,越往下脸色越难看。四周空气安静的过分,中年人自觉的退了一步,不敢触其霉头。 “什么叫不知名的少年?” 那人重新卷好,丢到中年人怀里,转身看着他。 “他刚出现在青山,时间没超过十二个时辰。” “来历呢,什么叫子时传出一声鹤唳?” “暗线没有反应过来,第二天才进行的情报收集。” 那人笑了笑,问道:“我是该怎么夸赞你们暗部呢,看来我该向请求陛下,让你们个个都颐养天年了呢是吧。” 中年人觉得有些丢脸,没有接话。 那人指头在桌上敲了数十声,直接问他,“你想要什么?” 中年人正色,接道:“我要一个权限。”这要求他想了很久。 “这对于一个道门行走来说,理由不够。” “但我怀疑他跟苏容有关。” “······” 那人叹了口气,问道:“理由?” “道法天成,与那位无出一二。” “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中年人正想接话,一本书便批头盖脸的砸下来。他已经长久没有吃过痛了,他有些愤怒,但没敢还手。以这位的资历,那人打了他左脸,他得用右脸去接。要是打他的时候伤了那人的身子,他甚至得跪下道歉,以死谢罪。 “我们这代人都有些禁忌”,那人丢了书,背手而立,望着天上,中年人这才注意到顶上不知什么时候散着点点星光。 “苏容这个名字是你能提及的么?!” 中年人连忙不住地往地上磕头,额头上开始流血。 “我是一个守旧的人,但我从不喜欢与往事回忆。这个天下很好,它是新的,我很喜欢。所以我不希望旧的又埋入新的土壤里,新生物该有新气象,旧的应从我这代手里灭亡。” “权限我可以给你。” “但你要记住一句话。” “当今天下是睿宗陛下的天下。” “中宗,那是过去的事了。” 第八章 有旨南下 “咱还有多远?” “回公公,前面就是青山山脚了。” 老者搀扶着从马车中走下来,一年轻人在下面接着,四周围着官兵,人人皆骑白马,眼睛盯着外面,手把在刀柄上。为首一人驱马前来,问道:“赵公公,可有何事?” 赵公公笑了笑,接道:“劳烦王将军了,咱家体力不适,坐这马车快抖坏了身子,想下来走走,练练腿脚。” 王将军点了点头,指示几名士兵前去探路,其余列队前行。他下了马,与老者并身走在一起。赵公公示意年轻人退下,两个人慢慢地往前走。 一将军与一太监并肩走在一起,怎么看也是不符世俗常理的。不过这将军不是普通的将军,太监更不是普通的太监。 “赵公公,当今朝廷这番可是要重起道教。” 老者笑笑,回道:“将军怎有有此问?” 青山就在眼前,山脚是一片四合院,越往里走,越见其祥和。老人们磕着烟斗,孩童儿在街上嬉戏打闹,你来我往,好不热闹。有眼尖的孩子见着了白马,呼朋唤友,眼汪汪地望着。白马们也给面子,一个个昂首踏步,马蹄峥峥,颈上的毛发肆意飘荡,惹得小家伙们哇地一声大叫。古老的院子,富有历史感的飞檐,檐梁上搭着雀窝,鸟儿在其中穿梭。 赵公公感叹道:“青山处可见平常。” 王将军下令让自己人牵马而行,回头答道:“人间若是长久,吾也可退隐江河,泛舟游世了。” “这是王将军的心愿?果真实诚啊。” 王将军没有急着回答,而是认真的远眺青山之上。良久才缓缓讲道:“我等将士乃大周之人,为国为民,自是责任。” “所以我希望百姓平安,当然最是希望家人平安。不然何来战场上赴死兵士!” “因此这道门之事,我不希望会成为一个变数。” 老者又笑笑。 青山就在眼前了,隐约能瞧见直入天上的石梯。王将军在石梯前的牌坊旁停了脚步,赵公公也跟着停下。只见兵士列队于前,没有丝毫进入山门的想法。 王将军弯腰道:“我奉命送公公至山门,待公公从山上下来时,再送公公出州。” 赵公公点了点头,搀扶着进了马车,他抬起绸帘,说道:“那就闹烦王将军了。” 他放下帘子,马车缓缓地向阶前行驶。说来也怪,这车前拉着的白马踏上阶梯时,车身竟没有与阶梯相接触,在上一尺漂浮着。白马像是感受不到重量似得,一扫先前的疲惫,飞快地向前奔去,这等情景惹得底下的兵众叹为惊奇。 车厢里,老人接过年轻人煮的茶,眼神有些浑浊。年轻人见状问道:“公公,那将军给您说什么了,都惹您不开心了。” 老人两指捏着茶盖,在碗沿上磕了磕,有些漫不经心,讲道:“他王生是益州守将,青山这些年益州所派道观十不存一,有他一份功劳。朝廷此举变化太快,底下的人脑袋也得转过弯来。若是上面追查下来,他王生一脉首当其冲。” 少年再问,老人简单的给他讲了些形势。不过他心里其实想到更多,王生跟他都是老人了,多说的也不会讲,此番话语哪是对他说的,这是在对当今新帝表态。但他倒琢磨着王生似乎挺支持道门再起,只是王生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这是整个益州的意思吗?或者······当今太尉乃益州出身。 太乱了,老人想。 他知道熙曾带来南疆秘境的情报,也知道当今新帝对道门的态度。他本奉命在各地探查当今地区态势,新帝的执行程度。没想到赶鸭子上架,昨夜被送来圣旨,令亲自送往青山。队伍也是鱼龙混杂,竟不是朝廷御旨部队,而是临时抽调的益州将府的军队。若不是有白马御辇送旨来到,他可能会当场镇压,直接返京回朝。 身旁少年大概没什么问题,出京入地时就被调在身边。老人抬起绸帘,只觉一切似乎都太顺理了,熙突然闭关,新的道门行走出世,圣旨的仓促颁发,队伍成分的组成,于是他来到青山,这顺得都有些不太正常。少年透过窗见着青山,发出惊叹。但在他的眼里,卷着云雾的青山仿佛是围绕着阴谋,他开始思考谁敢算计朝廷,是外面,还是里面? 少年说道:“公公,咱们到了。” 他抬头,见着巨大的山门,见着下面立着一人,道服飘扬。 “刚才就是那位道门行走?” 赵公公坐在桌前,对着扬子居笑笑。 扬子居十分恭敬的回答道:“是,正是我门大师兄。” “怎么刚见着咱家,就离开了?莫不是不待见咱家?” 扬子居回想当时师兄见着了马车,皱了皱眉头,交代了一番便转身离去了。他有些头疼,连忙回道:“师兄本想亲自接待赵公公,不过二师姐好像出了点问题,便离去了。” 赵公公点了点头,似乎认可了这种说法。他说道::“道门行走自然要当起责任,这是应当的。” 扬子居神情有些凝重,他倒是想过若朝廷对师兄的身份有所刁难,就以道教的支持为要挟。他本想着至少要弄个你来我往几个回合,没成想朝廷这么爽快就承认了。这是否代表当今新朝廷对于道教的极高重视程度呢? 老人对此似乎没见着,笑呵呵地等着他回神,接着说道:“这圣旨还在咱家手上,正主不在,你来接?” 老人双手捧来,扬子居跪地双手接住。 “圣旨就传给那位了,不过陛下很希望道门各位快些到京,咱家就先离去了。” “我送您。” 两人起身,少年搀扶着老人走出去。三人走到门口,少年突然问道:“那位行走叫什么名字?” 老人也有点好奇,转身看向扬子居。 扬子居有些尴尬,心想这名字的事自己和师姐还没想好,先糊弄着? 赵公公笑呵呵地说道:“这名字确实是个问题,我也好给陛下一个交代。” 扬子居想了想,心想着编个得了,脑子里突然蹿出熙和儋的形象,脑子发抽,脱口而出:“狗蛋?” 赵公公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笑呵呵地赞道:“不愧是道门行走,名字都如此深有意味。” 第九章 关于狗蛋引起的一些惨案 儋坐在云台上喝茶看书,孟彧修长的两腿搭在台沿边晃悠,小脑袋有些颇无聊的倚在栏杆上。这里的视野很好,能直接透过云雾看见山底下的白马兵士。她边看风景,边没话找话似得问道:“师兄你刚才怎么回来了?” 儋正在读他带来的那份竹简,这还是他来道门第一次开始译读,所以很珍惜时间。他拿笔在上面划了几笔,头也没抬地说道:“感觉不是很好。” “为什么?” 他回想起当时的场面,也有点说不准。是因为那架马车?还是马车里的人?他的手指在桌上一下一下地敲着。 这时候,孟彧像是见着了什么,说道:“朝廷的人好像离开了。” 儋起身,手搭在栏杆上,看见扬子居恭敬地将一老者送进马车,白马慢慢地拉车走了。扬子居先看了云台一眼,又看着白马出了山门,才向他们这边走来。 他回位,把摊开的竹简收拢,放在一旁。取了茶具,招呼还在看风景的少女坐好,给三人各泡了一碗茶。茶水很热,三个少女少年心也热。孟彧小心翼翼捧着茶碗,散出的热气遮不住她眼里的雀跃。毕竟这圣旨还是头一次见。儋没什么感受,他对皇帝不是很感兴趣,但挺好奇圣旨的材质。他入手时,只觉一股气环绕四周,给人一种理所当然的正感,心想着这是否就是皇家气脉呢?里面的内容倒是平常,无非是承认他道门行走的身份,以及请道教入京,下方落着玉玺的章印,红映黄,淡淡的散着光。他顺手递给少女,向少年问道:“你认识那位老者?” 扬子居点了点头,说道:“小时候跟家中长辈见过几次,姓赵,原是先帝中宗的贴身太监,不过现在看来,似乎也得睿宗信任。” 他见儋没说话,心想狗蛋这事还是别给他讲,不然被打了多没面子。扬子居阻止了少女尝试抠掉印泥的举动,抢过来看了几眼,右手不着痕迹的在印泥上抠了几下,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在叹内容还是什么。他向儋说道:“赵公公走前对我说,陛下希望能尽早见着我们。” 儋呷了口茶水,思索片刻,问扬子居他的想法。 “师尊闭关前只交代了京都的事,所以我认为之前的这段时间,我们可以先慢慢商量后再行动。” “朝廷上对于咱们是有分歧的,但如今是睿宗执政,因此很多东西会被迫放弃,对咱们的态度也会转变。这一路我们不妨慢些走,重新培养道教各地势力,总有人会跳出来,睿宗也能借此机会重立朝风。” 儋觉着头痛,他是真没想着这些花花肠子。他想到之前山门的那股恶意,只觉心累。 远方天上鸟雀飞旋,白云时不时化作它们的模样,山间松树针针青翠,极是亮眼,在云雾中轻摇尖头。儋的身影在青山中淡然,云台旁的云雾渐渐散去,有一抹光落在阁顶上,三人的道袍熠熠发光。两人第一次感受到大师兄的道法,整座青山像是与他连成一体,只觉宁静。少女捧着茶,歪着头,一缕青丝在碗沿跳动,眼眸发亮,她见着儋在晨光下安静地望着天地,心头不住赞叹。 “直接去。” 儋看着山下云雾翻滚,“我是来看看这世间的,不是来做这结党营私的。” “如果皇帝想要,那就告知天下。” “我道门回来了。” 扬子居拜下去,回道:“谨遵师兄教诲。” “狗蛋啊。” 这是一封加急密信,通过层层转手短时间被送到一个人的手上。他有些兴致勃勃地看着信纸,上面说了很多,比如圣旨,比如益州王生的态度,比如当今那位的真实名字。他感叹道:“这名字还真丫实在。” 底下有人问道:“这信?” 他笑了笑,信纸的一角被他沾了火,一会儿就烧的干干净净。他向那人问道:“现场处理的怎样了?” “小林公公过山时,被一群马匪截了财,因反抗被杀害,身无全尸。李将军听后勃然大怒,决定率兵出征剿灭方圆十里的马匪,扬我朝威。” “不错,早闻荆州马匪狠毒至极,这小林公公也算是为百姓除一病害了。” 他看着灯芯浮火,有些好笑,心想着当今朝廷是要干什么呢? 他好像又想到什么,回头对着那人说道:“道门入京时,可以结交,家族去示一份好。” 年轻是好事,好就好在烦心事少。不过扬子居不怎么想,难不成他们三个就他最小,他就该什么都做?道教事就罢了,还要他取名字!这不欺人太甚么。自从赵公公来后,这名字已经像鱼刺般卡在喉咙里难受。你发纸鹤人问你名字,帮着做行程问你名字,可凡是沾了名字的他又回答不上来。他总不能说哎呀咱们师兄一字儋,然后对面人吃惊,不住赞叹。不过他也看开了,要不然,就说狗蛋好了?上面说的轻巧,底下为难死跑的。 他把接下来的行程安排好,就去找小二。自从大师兄当场与青山道法相连同在时,小二就赖在那儿不走了,师兄看书她看书,师兄泡茶她也拣来喝,师兄看风景她就乖乖地倚着栏杆,任青丝在风里飘扬。他扬子居有些头疼,心想从小到大怎么没黏过他这个师弟呢。师尊啊,您乖徒儿也想体会体会被师妹崇拜的感受啊。他来到云台,看见师兄不在,孟彧坐在二楼里间看书,他也没理会孟彧的无视,自顾自地坐下,给自己倒了碗茶水,问道:“师兄呢?” “师兄去了藏经阁,说是要找什么证实他的思路。” “他不是一直在看竹简么,哪来的思路?话说师兄那竹简到底写着什么,这么一点,朝廷来人过后都已经看了两天了。” 孟彧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我看过几眼,没能看懂,不是现存道藏中的,像是师兄自己写的。” 扬子居有些惊讶,道藏是不全的,难不成这大师兄是要自己补全?他摇了摇头,问道:“师兄名字的事想的怎样了,总不能全推到我一人身上吧。” “名字?”孟彧有些茫然。扬子居见这样子心想完了,怕是自己摊上事儿了,难道他还真是小三的命?苦啊! 孟彧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但她着实不擅长啊,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说道:“要不还是狗蛋?” 扬子居给她来了个皮笑肉不笑,心想自己确实是完了。 第十章 出山 儋回到阁楼的时候,看见两个小家伙正窃窃私语。他把竹简搁在桌上,给自己倒了碗茶,问道:“行程安排好了吗?” 扬子居回过头来,说道:“安排了,明天就走,不过沿途会去两所道观。” “道观?”儋有些疑惑。 扬子居嗯了一声,向他解释。那两所道观的外派执事原是山门里的授业长老,是老人了,按辈分是熙那一辈的,他们在熙少年时代就曾教授过道法,在中宗年间被熙委任维持道教的势力,数十年的努力下,一定程度上保留了在冀州的话语权。这次他们入京,会东出益州,北穿冀州,在冀州边缘抵达天京城,直朝睿宗。以他们的脚程,道教的马车也需要十天左右才能到达。这也难怪扬子居的提议了,十多天的路程,搞些幺蛾子,再慢些也无所谓,耽搁不了行程。 儋觉着漏了些什么,问道:“纸鹤呢?” 扬子居摇摇头,继续讲道:“那是道术,前代掌门创造的。师兄你,不知道?” 儋摇头,扬子居觉着奇怪,但也没多问,解释道:“纸鹤是有灵性的,与其称为纸鹤,倒不如说它是一道载体,师尊与青山同修,引一丝灵气渡于身旁,长治已久,便能简单获一灵智。师尊将它送入一纸鹤中,纸鹤便栩栩如生,同一般无别。但它终究是属于师尊体内的一份灵力,师尊闭关后,它自然也陷入沉睡。” 儋琢磨片刻,觉着师祖果真一人才。道门本与天地相沟通,受天地洗礼,而师祖借此吸纳灵气,使灵气蜕变,拥有简单的灵智,如同分出一丝神念以供驱使,极大解决了一些传讯的问题。他有些心热,问道:“怎么修行的,我试试,看看能不能骑鹤去。” 空气有些凝固,连不管世事只顾看书的孟彧都抬起头来。 “有······什么问题吗?” 两人强行微笑,起身拜后离开,走时还相互拜了拜。 “师弟我去准备明天的送行了。” “闹烦师弟,我去收拾收拾衣物。” “那师姐早些歇息。” “嗯,师弟好梦。” 儋端着茶第一次有了摔碗的冲动。 两人走后,他慢慢饮茶,见着天色渐渐昏暗,明星开始闪耀着光芒。阁楼里失了色,只能隐约见着桌上的竹简与碗中晃荡的波光。他抬了抬手,一盏油灯噌地上了火,照亮了阁楼四周。儋从怀里摸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物件,是只纸鹤。有一种很奇怪的情绪浮在心头,他放在桌上,把它抚平摆好,不过纸嘴还是怂拉在脑袋上,翅膀沾了些泥污,擦不掉。 灯火里,一大一小盯着。 良久,他吹去灯火,向内室走去。 纸鹤与青竹简、茶碗摆在一起,没什么突兀。月华铺地,竹简幽幽地泛着光,看着似乎纸鹤的嘴也不算是很歪了。 像是被人扶了一下。 “小林公公死了。”案前的中年人叹了口气。 这是第一次,他的手伸入那边。 ——然后被斩断了。 是谁呢? 外面?还是里面? “如果那位在出益州前,我还拿不到行程情报,主事之人就为国捐躯吧。” 一辆朴素的马车被拉到了山门口,马儿早上起来时吃了许多草料,可能撑着了,有些无精打采,马蹄一下一下地踏在石板上。这让儋有些担心,他皱着眉头,思考着是不是应该让扬子居换匹好马,至少也要走完这几万里啊。 孟彧已经坐在马车上了,她来时顶着两个黑眼圈,滑顺的青丝杂乱的像堆鸡毛,站在他身旁打哈欠,马儿也跟着打,一个比一个大。儋见着这哈欠有些停不下来,觉着一女孩子着实有些不雅,道门二师姐的形象就要跟着打没了,连忙招呼她进车厢里休息。这时候正乖乖地蜷缩在车厢一角,环抱着腿,脑袋搁在膝盖上打着盹儿。 车厢旁围了些人,见着儋走过来有些激动。他们大多是内门长老与外门执事,一个个嘘寒问暖。一个年纪稍大老的老者拜了拜,说道:“行走放心,山门内就交与我们这些家伙了。此次入京,只管重展我道教威风即可。” 扬子居在旁边补充道:“我们走后,山门会直接关闭,由本教长老执掌事务,外门也会停止弟子的招收。整座青山会成为一个水桶,滴水不漏。” 儋不明白,他望向四周,人潮里白衣飘飘,眼神坚定。 道是什么? 道是无为,是水滴石穿,是山涧上翻滚的云,是春天的风,让破败的湖面抽出绿影。 春天来啦,夏天还会远吗。 儋还没见着荷花就要走了。 他有些失落。 于是他向外走去,身旁少年不明所以,也跟着离去。 马车上,孟彧已经醒了,在车厢一角打量着她的大师兄,她有些担心他的状态。 儋摇了摇头,回答道:“有些不开心。” 孟彧没有说话。 “我得想个名字了。”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口。 孟彧的眼睛眨了眨,似乎在笑。 车外,扬子居斜搭在车栏上,不知道哪扯了根草叼在嘴里,摇了摇手,踹了一脚马,大声喊道:“入京咯!” 后面一群白衣少年少女们噢噢地叫着,老家伙们只是微笑着看着年轻人闹。 山门间回荡着少年们的呼声和马儿没好气的叫声,车轮在石板上压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马车远了,但人心未散,几位执事只得摆出山门教规守着少年少女们回山。原地只剩下权高位重的老人们,他们统统望着最前面那位,正是先前与儋交谈那位老人。场间年轻人腰上佩戴铁剑,老年人不带剑,只有他挂着一柄木剑,红绳系手。他微笑着望着山外,像是想到什么美好的事,眼里全是温柔。 “年轻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