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颜:蛇蝎煞妃》 第001章 十年的血海深仇 时至九月,忽暴雨大作,电闪雷鸣。 “轰隆隆”几道惊雷落下,雷霆一般炸在南蛮十万荒山上空。 荒山东南角,飞沙走石,山峦倾塌,草木横断,湖泊成山,清溪倒流! 只转瞬的功夫,地龙翻身,天崩地裂,历经沧海桑田! 倾盆暴雨下,一具石棺从湖底被地龙顶上半山腰,得以重见天日,又有落石轰砸,石棺盖子敞开的刹那,猩红闪电破云而出,嗤啦一声照亮整个石棺。 石棺中,空荡荡的没有任何陪葬品,只躺着一具遍身腐肉的尸体,身上草草裹着无法分辨颜色的大氅,并用猩红丝线紧紧捆绑。 整个石棺底,经雨水冲刷,黑血四溢,恶臭难闻。 雷声轰鸣,闪电肆虐! 却见一双手扣住了石棺边缘,确切的说,那根本不像是人的手。 手腕的地方,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的丝线,丝线勒进血肉里,将皮肉割成一块一块的,失了生机的皮肉不是腐烂就是化脓,最后仅有森森白骨相连。 就像是被人活埋入棺后,那双手日日夜夜地抠掰石棺,断了指甲,磨烂指头,还是徒劳无功。 “轰”霹雳鼓雷,伴随血红闪电,落在石棺盖上。 腐尸蓦地睁眼,它迎着雷电坐将起来,一双黑瞳阴森可怖如地狱深渊。 它仰头,张嘴发出一声怨毒狠厉的尖啸,大颗大颗的雨点砸在它脸上,方见那张脸满布狰狞,看不出嘴巴鼻子,没有半点好的皮肉,翻白的腐肉中,还夹杂着薄如纸片的小木片,导致用钝刀恶意割开的伤口无法愈合,继而腐烂生脓! 更令人吃惊的是,它的腰腹间,嵌着血迹斑斑的冰冷铁甲,那铁甲里头,遍布尖刺,每动一下,尖刺入骨,痛的能让人生不如死! 腐尸爬出石棺,它先是四肢着地,像野兽一样匍匐着爬,尔后试着站起来,然身上的细线早穿透了它的琵琶骨,还洞穿了四肢。 是以,好几次,它都狠狠地摔倒在泥泞里,腐尸不甘地挣扎—— “琴七弦,你若乖顺大度,跪下向眉妩敬茶道歉,本王就饶你不死!” 清华贵胄、龙章凤姿的男子,拥着面容娇媚的女子,那女子美目含笑,单手摩挲着一管骨笛,柔若无骨地靠在男子怀里,居高临下的俯瞰着。 那骨笛雪白小巧,精致如玉,下坠嫣红络子,宛如鲜血浸染——那是管活人腿骨笛! “七弦,活着,为我活着!”另一道气若游丝的声音从记忆深处泛起,带着卑微的祈求和无止境的绝望。 它半跪着,仿佛又看到眉目稚嫩软糯的少年,被人剥皮剜心抽骨的场景! 浓烈如实质的悲伤汹涌而来,引出深入骨髓的悲恸,又夹杂焚天灭地的仇恨,这样的情绪,竟让它不顾一切地站了起来! “呵,”冷不丁一声深长低笑响起,“天打雷劈,出妖孽,有意思。” 那嗓音盖过哗啦雨声,清晰的蔓延进夜色,像是碎冰纷扬,冷的人背脊生寒。 它黑瞳转动,才见不远的雨幕中,不知何时出现一顶銮轿。 那銮轿分别由八名身着紫裙的妙龄少女抬着,尖翘的四角垂挂乌昙金铃,四面坠珍珠白纱帷幔,顶上是枚鸡蛋大小的夜明珠,端的是奢华又气派。 隐约有松柏冷香从帷幔中弥漫出来,夹杂晕黄的暖光,在这凄清雨夜,竟显得有几分温暖。 它认得那乌昙金铃,这种乌昙又名优昙婆罗花,是南蛮九重殿的象征,殿主出行,必有乌昙! 断断续续的靡靡琴声从銮轿之中响起,于此同时,苍穹阴云飘散,暴雨骤歇,新月当空,如水银辉一泻万里,暮霭氤氲。 夜风徐徐,带起一角白纱帷幔,隐约可见有只修长如玉的手正漫不经心地抚在琴弦上,铺泄在轿中的衣摆,是繁复华丽的暗金色优昙婆罗花。 纵是一瞥,却是见之不忘的刹那风华。 它定定望着銮轿,喉咙有黑血顺着滴落,一道瓮声瓮气的嘶哑破音从它腹部传出来,“贵人,可要杀人的……刀?” 叮咚琴声一顿,浮雪慵懒的嗓音扬了半个弧度,“南蛮九重殿,出手皆浮尸千里,要刀何用?” 黑瞳紧紧锁着銮轿,它必须要留下来! “鬼呢?吃人的恶鬼!”它继续说。 銮轿中的九重殿殿主似乎在考虑,隔了好一会,那淡漠如冰的声音问,“你被封棺中有多久?” “十年,三千六百多个日夜!”它毫不犹豫的回答。 整整十年,它日日夜夜都在抠打石棺,只为能爬出来重见天日! “既是吃人恶鬼,本殿赐汝,八音鬼名,但能不能得到赐名,端看你能吃多少人。”那人的嗓音传出帷幔,幽远深长的很。 銮轿中晕黄暖光一抖,它抬头就看到一晃而逝的金黄,以及冷凛如坚冰的琥珀色眼瞳! 淡色诡谲,像是无机质的水晶,冷硬无情! 断断续续的琴声复又接连而起,八名紫衣少女同时提气运轻功,脚踩叶尖地抬着銮轿远远离去。 八音迈脚,朝着銮轿离开的方向,步伐缓慢但坚定地追了上去,即便每一步都是黑血浸染的脚印。 日出时分,八音追上九重殿一行人。 彼时,銮轿停在个巨坑前,坑上搭井字狭窄木板,正有十四五人依次站在木板上。 “明日辰时末,最后活着的一人,方可得到九重殿赐予的新生!”杏眼桃腮,面容冷肃的紫衣少女,淡淡地看了八音一眼,如此说道。 八音慢吞吞地走过去,站到木板上,才发现那板子很轻薄,只能容一只脚站立,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那巨坑底,纠纠缠缠盘着无数色彩斑斓的毒蛇。 紫衣少女勾起点嘴角,她一扬袖,漫天酱紫色粉末缤纷而起,淋了所有人一身。 八音站在靠近坑边的位置,离那少女近,身上沾的粉末也就最多。 坑底的毒蛇,仿佛嗅到腥味的恶狼,悉数嘶嘶吐着信子弹射飞起。 站在八音前面的,是一浑身血腥煞气的黑脸汉子,那汉子眸色闪烁,忽然反手一拍,竟瞧着八音弱小,想推人下坑。 八音突然抬头,黑瞳阴森悚然,惊的那汉子动作一顿。 八音不闪不避,一头栽到汉子身上,冰冷白骨的手指钳握住他的手腕,整个人往坑底摔。 “不……”那汉子惊恐失色! 但他一句话都没说完,铺天盖地的斑斓毒蛇涌上来,层层叠叠,只眨眼功夫,就将两人缠在里头,半点看不见。 木板上的其他人惊惧不已,可也有狠辣的,为了活命,下手厮杀起来。 “它出不来了。”紫衣少女看着坑底,淡淡的道。 和她并肩而站的,是一身穿宝蓝色小衫的七八岁幼童,幼童摇着手上的拨浪鼓道,“万事难说。” 紫衣少女木挽目光落在坑底的某处,蔑色道,“万蛇窟,不会有活人,况,其他人皆是罄竹难书的大奸大恶之徒……” “它还活着。”幼童摇头晃脑,笃定的道。 “水泱,何以见得?”木挽不信。 唤水泱的幼童弯眸一笑,他将手里的拨浪鼓摇的来哗哗作响,“十年的恨,十年的血海深仇!” 木挽嗤笑了声,“那又如何?此次练蛊,共计十五人,有江湖上的亡命之徒,也有十恶不赦的囚犯,随便哪个都是身手不凡的,那八音,人不人鬼不鬼,有口不能言,四肢不全,一身筋骨寸断,丹田破碎,还一身腐肉,更论,它是第一个跌下坑的。” 水泱弯着眸子,瞧着金乌西坠,他拉了拉木挽的袖子,嫩声嫩气的道,“木挽,我今晚想吃蛇羹。” 第002章 我是你的神,你是我的鬼 入夜,月华清辉,滟潋如水。 白纱銮轿,安静飘忽,偶有松柏冷香弥散,带出一种安心的静谧。 銮轿之中无声无息,只模糊可见,有一人影斜躺在里头,醉卧酣眠。 几丈外的万蛇窟,彼起彼伏的惨叫,夹杂嘶嘶毒蛇吐信的声音,仿佛修罗炼狱,叫人骨头缝里都渗出恐惧来。 倏地,一道猩红流光蹿过星芒的弧度,破开蛇阵,一只森森白骨的手从中探了出来,敏锐抓住一条毒蛇的七寸,尖锐的指骨一掐,拇指粗细的毒蛇顷刻软了下去。 紧接着,又是几道流光,但凡靠近的毒蛇,噗噗斩断成几截,簌簌落地。 八音站起身,身上还挂着无数的毒蛇,甚至有些细小的蛇已经钻进了腐肉里,欢快地啃噬着。 这些毒蛇,九重殿日后是要练做蛇蛊的,平时以人肉喂养凶性。 所以,对八音身上的腐肉,毒蛇是最喜欢的。 八音抠开腐肉,揪出毒蛇,挨个掐死。 “……救……救我……”奄奄一息的声音传来。 八音转头,就见双唇青乌的黑脸汉子正祈求地看过来。 黑脸汉子身中蛇毒,没彻底死透,故而一群毒蛇还不想啃。 他望着八音,咬牙又道,“我是大晋红妆楼的人,你救了我,我会向楼主回禀,给你好处。” 大晋红妆楼? 八音黑瞳一厉,尖锐的指骨掐进手心里,亦没有任何知觉。 担心八音不信,那汉子继续说,“红妆楼楼主是天下第一美人眉妩,背后其实是大晋摄政王颜西祠,他今年就会彻底铲除南蛮九重殿,你救我,我与你引荐……” “好,我救你。”嘶哑破风的声音从八音腹部传出。 黑脸汉子心头一喜,就见八音指骨挑起琵琶骨上的猩红细线,细线拉长,勒出汹涌而出的恶臭脓血。 “叮咚……”森森白骨的指尖拨动细线,伴随片片落下的腐肉,是一阵阵空灵悦耳的琴声。 音波扩散,黑脸汉子眼神恍惚,面前明明是狰狞腐烂的脸,转瞬就变成了洪荒地狱的场景。 他惊慌失措,痛苦挣扎,然往昔罪孽太多,一个一个都来找他索命偿还。 “郎君,为何要将我投井溺毙,我是你的妻啊……” “爹爹,雪地里好冷……” “走开,走开!”黑脸汉子抱着头,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就是有毒蛇钻进了他嘴里,他也不知道。 八音松了细线爬过去,哑着声道,“早死早投胎,早解脱……” 仿佛是受了八音的蛊惑,黑脸汉子脸上起青筋,手脚抽搐,八音握着他的手,放到他跳动的心口。 “挖了它!”八音道。 黑脸汉子当真五指成爪,生生抠进胸膛,将自个温热鲜红的心掏了出来。 八音长身而立,脚下是阴冷的毒蛇,还有殷红的鲜血,黑瞳冷冷森森,身后看不出颜色的大氅随风而动,带起凌乱长发,竟有好一番的决绝烈焰之风姿。 那刹间,黑脸汉子居然觉得八音很眼熟,且刚才蛊惑他心神的琴声他好像多年之前就听过的。 那是一首名为《鼓动》的曲子,大晋临战之前,乐师世家琴家的人都会演奏一番,鼓舞士气,振奋军心。 黑脸汉子的目光落在八音浑身缠绕的猩红细线上,他似乎想起某种可能,眼瞳骤然扩散,心头止不住的恐惧席卷上来,“你……你是……” 琴七弦! 透入骨髓的畏惧,绝望的心死,他连名字都不敢说出口。 八音漫不经心的将往身上爬的毒蛇一条条掐死,然后指骨剖开蛇肚,取了蛇胆吞下肚。 “是,我从黄泉爬回来了。”阴冷如蛇蝎的声音,不带任何一丝波动的在蛇窟中蔓延,只是谁也听不到。 辰时末,天地金黄,万物苏醒欣荣,木挽站到蛇窟边,大吃一惊。 一整蛇窟的毒蛇,不下万条,绝大多数都成了死蛇,十四具只余血红骷髅架子的尸首,另外一具,手上还抓着完好无损的艳红心脏。 最角落的位置,蹲着团黑影,浑身带恶臭,脚下依稀能辨落下的腐肉。 但,它却没死!万蛇窟中唯一活着的! “我没死。”八音抬头,腐肉被毒蛇啃咬过,脸上就露出淋漓血肉,那张脸,却是比之前看着还狰狞恐怖。 八音站起身,仰头看着木挽,黑瞳阴寒不见光亮。 木挽面无表情,好一会才道,“殿主,召见。” 銮轿四周,珍珠帷幔轻飘飞舞,今日一早,就有浅浅的丝乐声传出来。 冷淡的松柏木香余余袅袅,良久,才传来声音,“准,入万劫谷!” 九重殿万劫谷,一身入谷,万劫不复,生生世世都将是万劫谷的傀儡,九重殿杀人的刀! 雪白纱幔被一只羊脂白玉般的手缓缓撩开,那修长匀称的指尖,在日光下通透白皙,好看得让人屏息。 紧接着,是盛世浩大的优昙婆罗花,暗金色泽,怒放嚣媚,以玄色绸衣为底,一绽千里! 玄色的优昙婆罗花衣摆在八音面前站定,八音抬眼,晃眼的日光下,长发如墨,面带半截镂空金面具的男子,宛如天神般居高临下睥睨着自己。 琥珀色的眼瞳,无机质的淡漠,冷硬而无情,却又有一种无言的巨大压迫感。 在这种压迫下,八音单膝一弯,跪在了九重殿殿主面前,手却握紧了。 此生,她只跪过两次,一次,是为别人的活,而这一次,却是为她自己的新生! 依稀记得,那人说,“琴七弦,你若乖顺大度,跪下向眉妩敬茶道歉,本王就饶你不死!” 但如今,她却跪在南蛮九重殿殿主脚下,求着出卖灵魂,只为讨来生! “厉鬼八音,见过殿主!”与九重殿殿主正式的第一句话,八音却没有用腹语,而是努力撕扯喉咙,发出模糊不清的音节。 这一动作,脖子上又渗出黑血来。 一根指尖伸出,指腹莹润洁白,挑在八音下颌,迫使她缓缓抬头。 八音就看到,能给予她新生的男人,施舍的道,“记住,本殿浮黎,是你的神,你是本殿的鬼!” “是,”八音重复道,“殿主是八音的神,八音是殿主的鬼奴。” 浮黎挥袖,“带去冷幽处。” 木挽领着八音下去,幼童水泱舔着根糖葫芦凑到浮黎身边,软糯的道,“殿主,万蛇窟里,昨晚有一人把自个的心挖出来了。” 浮黎重新躺回銮轿上,单手撑头,长发铺陈,黑亮华美,“哦?” 水泱爬到车头坐好,小短腿摇着,皱着包子脸道,“昨晚上,我好像听到了琴声,和殿主平时弹的不一样。” 半截镂空金面具下的薄唇,勾起一丝弧度,勾人又禁欲,“它倒是还有几分能耐。” 水泱咬了半颗糖葫芦,觉得不甜,遂整根都给扔了,“殿主的意思,莫不是那琴声是八音弹的?” 琥珀色的眼眸纯粹冷清,宽大的玄色衣衫,怒放的优昙婆罗花,长至脚踝的乌发,九重殿殿主这个人,就像是最风华烈焰的优昙,让人见之忘俗,终生难忘。 “大晋红妆楼,有何动作?”好一会,月牙睫羽缓缓阖上,浮黎淡淡的问。 水泱细细道来,“大晋王城坊间有传,摄政王颜西祠要娶红妆楼楼主眉妩了,最近,眉妩加派了人手在寻绝世名琴——摇光,估计是想讨颜西祠欢心,成亲的时候,风光一回。” 浮黎睫毛翕动,“摇光七弦琴,十年前,琴家嫡长女琴七弦用北烈家族祖传的一块千年桐木所制,据说,此琴一出,天下万琴嗡鸣,眉妩当真是颜西祠肚里的蛔虫,想他所想。” 他顿了顿,又轻蔑道,“既是大晋摄政王大婚,探清时日,九重殿理当送上大礼!” 水泱笑眯眯地应了,心头的小心思早活络开了。 “地龙翻身,八音出棺,此番异常,红妆楼定然会趁机潜入南蛮,安排下去,见一个杀一个,不得走漏风声。”浮黎一手轻轻抚着鬓边黑发,整个人身上有一种慵懒到极致的入骨风流。 水泱看的眼神都直了。 浮黎淡淡一撇,惊的水泱小身子一抖,差点没从木辕上滚下去。 “更衣。”浮黎半撑起身子,单手揭了金面具,丝滑绸缎的黑发滑落,遮掩了那张俊美到夺人心魄的脸,只冰透的琥珀眼瞳如璨若星辰的绝世风华。 “本殿的厉鬼重生,自当亲手予之。” 第003章 我与你不死不休 大晋王城,摄政王府牡丹苑。 三层楼高的水阁中,金丝楠木的榻上,斜斜卧躺一身着艳紫薄纱的女子,初秋点光透过帷幔偷泄进来,就映照出那女子长腿细腰丰乳的妙曼曲线来。 与妖娆身段相反的,她偏生长了一张清濯如莲的脸,清纯又圣洁,且这两种矛盾的气质掺杂在她身上,越发让人血脉喷张,想要得到她。 倦鸟进来的时候,饶是有心理准备,也是被女子的美貌引得呼吸一屏。 她低头,单膝跪地,轻声回禀道,“回楼主,南蛮分部有报,十万荒山地龙翻身,九重殿炼制蛇蛊,楼中暗桩未能摸进万劫谷。” 长卷的睫毛轻颤,幽沉华光摄进眸底,秋水剪瞳水润雾濛,一股子清媚从她眉目流露出来。 “地龙翻身?”粉若桃花的唇一启,唱喏出的声音酥酥娇嗲如鹂儿音,语调中又带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软糯细绵,叫人心尖子发痒。 倦鸟指尖一紧,“是,在十万荒山东南角。” 闻言,女子眸色泛凛,好一会才道,“知道了,下去。” 倦鸟暗自松了口气,楼主眉妩,大晋第一美人,可性子却是娇纵多变的,身边的婢女三天两头就要换一批,是以,作为属下,她从来都很小心翼翼。 然而,她前脚才踏出水阁,就听眉妩淡淡的又道,“等等。” 倦鸟脚步一顿,面无表情的敛眸转身,“楼主有何吩咐?” 眉妩撑起身,艳紫的纱裙金光点点,那裙摆是用金线绣的烈焰朱鸟,奢华靡丽。 眉妩赤脚,白嫩的脚趾带点薄薄粉色,踩在长毛褥子上,施施然到倦鸟面前,她微微弯腰,露出精致锁骨和一大片晃眼如鸡蛋白的胸脯。 她伸出一根手指头,大红蔻丹点在倦鸟下颌使她抬头。 倦鸟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沉默不言。 眉妩指腹轻轻拂过她唇边,弯眸浅笑了声,“倦鸟姿容已经出落的这般水灵,面嫩腮红的,若穿上红衣定然更好看。” 倦鸟手握紧,“楼主过奖,倦鸟受之有愧。” 眉妩放开她,扬袖吩咐道,“去,换身红衣,与我弹琴听。” 水阁里有现成的琴,还是极品焦尾七弦琴,倦鸟散发点妆,端坐琴前,素手挑拨,就是叮叮咚咚的悦耳琴音。 阴寒掠过眸底,这模样的倦鸟,在眉妩眼里,竟像极了某个人! 一曲未完,就有婢女来报,“摄政王到。” 倦鸟指尖一顿,琴音乍破,出现一丝颤音。 眉妩挑眉看了她一眼,倦鸟低头抿唇,继续弹奏。 银灰阔袖蟒袍的男子大步流星地进来,峨冠博带,腰坠白玉孔雀衔花佩,当真是龙章凤姿、天潢贵胄。 “王爷,”眉妩起身相迎,巧笑嫣然眉目生花,“阿妩正念想着王爷。” 摄政王颜西祠摩挲着左手拇指的翠玉扳指,一双星目威仪赫赫,“南蛮异动,地龙翻身,可有差人查探?” 蔻丹皓腕朝颜西祠臂弯一挽,眉妩娇躯贴了上去,娇笑道,“此等小事,阿妩自然会办的妥妥当当,王爷不用操心。” 颜西祠低头,触及眉妩娇美侧脸,他抬手,修长指尖一敛她鬓边细发,神色稍柔,“吾遣了赈灾钦差过南蛮,让楼里的人跟着去,此次名正言顺的机会太难得,务必要将南蛮拿下,趁机铲除九重殿。” 眉妩依偎进他怀里,眸子水汪莹润,眼波流转,清媚添浓,就成怏然春意。 “阿妩,领命。”她笑着说,光裸的小脚踩上颜西祠的登云履,踮起脚尖,仰头伸舌,舌尖飞快地舔了他线条冷硬的下颌。 颜西祠瞳色转深,他挥袖揽住她的水蛇细腰,将人紧紧地扣进怀里。 眉妩弯眸,“阿妩想王爷了……” 她呵气如兰,蜜语倾吐,如幽如怨,让人恨不能立马抱着她滚上床榻,一解相思之苦。 薄唇上扬,颜西祠侧头,“哦?有多想?” 眉妩嗔怪地夹了他一眼,玉臂攀上他脖子,“寝食难……” 但她话还没说完,颜西祠蓦地单手钳住她手腕,冷漠无情地将人推开。 “王爷?”眉妩被推的一个趔趄,手腕间顷刻就淤青了。 颜西祠定定看着角落里弹琴的倦鸟,从他身上瞬间爆发出骇人的森寒,浓烈的杀意宛如实质。 “她是谁?”颜西祠宽袖一卷,指着倦鸟声色厉下。 眉妩香肩瑟缩,不明所以的道,“红妆楼,地级杀手倦鸟。” 倦鸟面色惨白,赶紧敛裙跪好。 “哼!”颜西祠冷哼,没人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只见银灰衣袖舒卷如云,案几上的白骨瓷薄胎茶盏便少了茶盖。 “啊!”倦鸟惨叫一声。 她捂着胸口,猩红鲜血汹涌而出,在她肋骨间,嵌入皮肉的,正是那少了的白瓷茶盖。 冷汗津津,浑身冰凉,倦鸟倒在琴案上,眼前阵阵发黑。 “你若管不好红妆楼,吾给你多少,就能收回多少!”颜西祠冷若冰霜的警告眉妩。 话毕,他愤然甩袖离去! 人走了后,眉妩垂眸,轻轻揉了揉淤青的手腕,她嘴角上翘,脸上笑容奇异。 她到倦鸟面前,指尖一点鲜血,抹到倦鸟眉间,笑道,“看,都十年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厌恶着呢……” 倦鸟意识模糊,整个人陷入昏死过去之前,她灵光一现,忽然想起,十年前的摄政王府,曾是有摄政王妃的。 据说,王妃出自乐师世家琴家,名七弦,时常长发披散,喜欢穿着红衣,在凭栏处抚琴,一身风华艳绝天下,无人能及,摄政王对王妃更是情深似海,疼爱到了骨子里。 但王妃却是个水性杨花之辈,还善妒忌恨,用尽手段残害王爷身边的婢女,谋害王爷子嗣,不仅辜负了王爷的深情,最后更是惑乱人伦,与自家兄弟背德私通。 事发之后,不知悔改,出卖色相,下贱到勾引阉人,企图毒杀王爷,夺取王爷手中的摄政权势,颠覆朝纲! 琴七弦之名,从此臭名昭著。 琴家大义灭亲,于圣前自请降罪,琴七弦以十恶五逆的罪名斩立决。 摄政王颜西祠于朝堂上,奋不顾身头撞龙柱,想给琴七弦殉情同葬,皇帝感念,免除琴七弦死罪,着颜西祠将人养在府中,此生不得出半步。 那一日,倦鸟还是王城街头的小乞儿,她亲眼所见,那一袭红衣长发的女子,即便身带枷锁遭世人唾弃辱骂,即便被扔鸡蛋烂菜,她仍旧背脊笔挺,面容艳绝,神色冷肃。 颜西祠跪在她面前,无比怜爱地半抱着她。 她却放声大笑,对天起誓,“颜西祠,生生世世,上天入地,我与你不死不休!” 三个月后,从摄政王府传出王妃病逝的消息,至此十年过去,摄政王府再无摄政王妃! 南蛮九重殿—— 皮肉被一刀一刀地割开,先是祛除腐肉,剜尽脓血,再是生生抽出纠缠在其中的细线。 “桐木木片,冰丝琴弦。”面容苍白的男子手染鲜血,五指抠进血肉中,漫不经心的从八音身上一点一点挑出异物。 “你身上,这是嵌了把琴么?”鬼医冷幽面无表情的问。 他的眼瞳静默浓黑,唇色却淡如白纸,整个人身上透着一股子常年不见日月光线的面无血色,仿佛是天生的体弱痨病鬼。 可八音不敢小觑冷幽,闻名天下,能起死人肉白骨,亦正亦邪的堂堂鬼医,说的正是冷幽。 “是。”她以腹语憋出个字音,只这一个字,几乎让她全身痛的魂飞魄散。 那种痛,是生生分剥血肉与白骨的撕扯,她想昏迷,但每每到崩溃的边缘,从冷幽下手处涌起的,是更深一层的疼痛。 所谓的生不如死,痛不欲生,大抵就是这般了。 冷幽漠然地看着她,“你若想死,只肖说一声,我保管将你的尸骨都化成水,省的耽搁了我。” 第004章 给她一张最丑的脸 “不!”她几乎撕裂喉咙,汩汩黑血从血肉里渗出来,散发出难闻的腥臭味。 冷幽皱眉,“闭嘴!” 他手抚上她喉咙,摸到喉骨,剔剥开后,才发现喉咙里塞的竟是块块木炭! 十年过去,木炭碎成渣滓,混杂在腐肉黑血中,随着她的呼吸每时每刻都在磨砾着嫩肉,是以她有口不能言。 “木炭灌喉,”冷幽将木炭渣除尽,啧啧称奇,“这么做的人,是想你这辈子都再说不出半个字,比拔舌还彻底。” 岂止是不能说话,根本是想她再不能随琴声唱喏半句曲子! 八音抓紧身下被褥,已经分不清身上流的是血还是汗,她睁大了眸子,盯着冷幽,感受着锋锐刀片划过皮肉的触感。 痛!痛!痛! 但至少这样,她才真切感受到自己真的是又回来了! 这般的折磨历经三天三夜,宛如炼狱,让人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就像是坠入不见天日的深渊,除了感知到痛,还是痛。 冷幽竹屋外,紫衣少女木挽听了三天的惨叫,更多的时候,是像野兽一样的嘶吼。 最后一处,恰在胸口,冷幽去了腐肉,破开血肉,他蓦地道,“入万劫谷,万劫不复,生死皆在殿主,今日之后,我与你种上蛊,你便再无退路。” 闻言,八音一勾唇,却是无声笑了,“殿主是八音的神,八音是殿主的鬼。” 冷幽看着她,忽而问,“你何以落到这般地步?” 八音脸上并无好肉,不太看得出表情,只听她说,“嫉妒成性,惑乱人伦,杀夫弑子,残害手足,通女干阉人,颠覆朝纲。” 她的口吻很淡,淡的仿佛是在说话本里的故事。 冷幽讶然,跟着他冷笑一声,面生鄙夷,“十恶五逆之罪,不得往生,活该你人不人鬼不鬼!” 话音方落,他手落八音胸口,八音就感觉到排山倒海的剧烈疼痛,仿佛有什么正要钻进她心里,啃噬心脏。 “你的心,我喂蛊了,”冷幽丢下这句话,打开竹屋门,对外头道,“将人弄走,这般自甘下贱的货色,别让我治第二个!” 木挽和水泱进来,起先的话,两人在门外也听到了。 木挽鄙薄道,“不要脸!” 水泱摇着拨浪鼓近前,幼童眸子黑亮如葡萄,他看了八音一会,突然咧嘴笑道,“你既然这么坏,就把脸给我吧。” 冷幽冷哼,“说的对,这种罄竹难书的十恶不赦之徒,脸就该和心肝一样丑陋!” 八音无所谓,“可,我要你的拨浪鼓。” 水泱拍手称好,他将拨浪鼓塞八音手里,仰头就跟冷幽说,“冷幽,给她一张最丑的脸。” 冷幽无异议,他指尖转着寒光森森的刀片,睥睨八音,“自然。” 如此,八音又在冷幽的竹楼多呆了一天,隔日,不等她皮肉长好,浑身还裹着密不透风的白布,就让木挽拖出了竹楼。 木挽大步在前,八音被拖的踉踉跄跄,她浑身上下疼的厉害,每走一步,就有艳红的血渗透白布,不多时,但凡是她走过的地方,就留下串串血脚印。 木挽讥诮,“活该!” 八音沉默不语,她本就是该下黄泉地狱的恶鬼,不得救赎超脱。 九重殿万劫谷,坐落在半圆形幽谷中,谷中艳色草木葳蕤茂盛,却是每一种都带剧毒。 “往后你就住这里,”木挽拂袖,她斜了八音一眼,警告道,“你若胆敢勾引冷幽,我定让你不得好死!” 八音微微勾嘴角,这木挽原是心悦鬼医冷幽,所以格外看她不顺眼,领她入谷,但不给她安排住处和日常物什,分明是刻意刁难她。 一眼望到底,谷内只有一座扇形的木楼精舍,房间不多,越是往里,房间就越是宽敞舒适。 这会见有新人来,便有人从房间里出来。 木挽冷着脸道,“万劫谷,共计十八人,到月底,只会留下十五人,胜者生,败着,死!” 末了,她又大声道,“你这样的放浪荡妇,下贱货色,也只配与这群畜生为伍。” 话毕,转身离去。 八音缓步往谷内走,她视那些打量的视线为无物,径直挑选了最靠外的房间。 那房间四面透风,破破烂烂,唯有廊檐能稍微遮挡风雨。 八音一身疼的厉害,她现在最需要的是好生休养,故而她不想惹事。 但,万劫谷这样的地方,不惹事不代表事不惹你。 “哟,果然是个娘们。”恶意下流的嗓音传来,跟着就是晦暗的阴影当头罩下。 八音本是躺在廊檐,她还没来得及睁眼,就感觉到头皮一阵扯疼。 “嘿嘿,荡妇贱人,我们最喜欢了。”说这话的人嗓音尖利,像是毒蛇,阴寒的让人不寒而粟。 八音睁眼,抓她头发的,是一对面容相似的双生兄弟,最骇人的,是这对双生子手臂相连,有三只臂膀,根本分不开。 “这马蚤娘们迫不及待了,果真贱,放心,我们兄弟二人,一定喂饱你。”其中一人隔着白布,就捏上了八音的胸口。 八音疼的差点没喘上气,腐肉去了,一身皮肉都是鲜活的,还没长好,正是最敏感的时候,经不得任何碰触。 这对连体兄弟拽着八音的头发,就将她往自己的房间扯。 谷里其他人,没人肯站出来,毕竟到月底,只能活十五个人,如果这时候就死几个,那再好不过。 连体双生子的房间,即便是在外围,可也一应俱全的。 八音蜷缩在地上,那两人欺身而上,一人跨坐在她身上,另一人则开始扯她身上的白布。 “啧,丑八怪一个,不过这副身子还堪受用。”两兄弟对八音评头论足。 浓烈的血腥味从八音身上蔓延出来,反而叫这两人越发亢奋。 八音抓紧拨浪鼓,用力摇晃。 “咚”的一声,鼓声醇厚苍凉。 连体双生子动作一滞,脸上出现恍惚神色。 “咚,咚”接连两声,双生兄弟摇摇晃晃站起身,仿佛是被控制了神智的傀儡。 八音爬起来,散落的白布夹杂着浸染的猩红血色,宛如大雪红梅,触目惊心。 她艰难上榻躺好,手上的拨浪鼓一直以一种奇异的节奏晃动。 “咚咚咚”鼓点忽然急凑,好似耳边惊雷。 “大哥?”连体双生子猛然清醒,老二惊疑不定地盯着八音。 “装神弄鬼,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手段!”两人之中的老大面带横肉,眉目凶色,大掌一挥,就朝八音抓来。 “哼,”八音冷笑,嘶哑如破风箱的声音从她腹部冒出来,“屠一,杀二!” 双生子一凛,杀二身上杀意陡升,“你是谁?” 静默沉黑的眼瞳寂然幽深,狠厉如冰的阴寒攀援而起,在八音眼尾凝结成霜,她看着这两人,仿佛又回到十年前被封棺之时—— “谁能想到,艳绝天下的琴七弦,会像条狗一样,在我等贱民面前摇尾乞怜!” “听闻琴七弦歌舞双绝,大哥咱们就让她跳一段……” “好主意,不过得先用绳子将她手脚吊起来。” 八音抬手,三道猩红细线从她手腕弹射而出,缠在软榻扶手,她指尖一拨,靡靡琴音如三月清溪流淌,脆声空灵。 “有曲无舞,不若跳一段?”她哑着嗓音轻声道。 随着八音的话,屠一和杀二两人惊悚地发现自己无法控制身体,虽然神智很清楚。 于是,两人只能跟随八音的琴声变化,眼睁睁看着身体朝两个相反方向奔扯。 “噗!”一声闷想,鲜血飞溅,肉块横飞,相连的臂膀撕裂扯断,连体双生子,彻底分开。 “啊,我们的胳膊!”两人惨叫出声。 八音眯眼,黑瞳色浓的像深渊,照不进半点日月点光。 琴声倏地拔高,屠一和杀二踩着自个的鲜血,同手同脚地比划起来,生生撕裂的断臂,鲜血汩汩,不肖片刻,整个屋子里,遍地艳红,腥味重的让人作呕。 “嗡”琴弦一颤,音色突然尖锐,铿锵调子,入耳肃杀厚重,就似沙场点兵般的杀气腾腾。 “这……”屠一惊疑不定,恐惧从他眼底流露出来,“破阵曲,这是破阵曲!” 第005章 十年前你就死了 十年前,琴七弦以一曲《破阵曲》,蛊惑人心,助摄政王颜西祠的一千奇兵,杀尽边境来犯倭寇。 至此,朝堂之上,再无人敢质疑摄政王颜西祠! “不,不可能!”杀二同样恐惧,“十年前,你就死了!” 八音手下不停,琴音渺渺,她朝两人低声道,“厉鬼爬出地狱,又回来了!” “琴……琴……”屠一抖着嘴皮,面如死灰。 琴音一转,呦呦嘤嘤,好似天光乍破,春鸟萌动。 屠一和杀二两人像疯狗一般,相互撕扯衣裳,滚到一起,红着眼魔障地做起了野合苟事。 他们意识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却半点都控制不了,形如偃师手中的提线人偶。 这种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死亡,不能反抗的绝望,足以让人瞬间崩溃。 那棺中十年,她也是如此走过来的。 绝望,崩溃,绝望,崩溃,如此反复…… “叮咚”最后的颤音方歇,八音十指已经鲜血淋漓。 迷离的艳红色血液嘀嘀嗒嗒,落在琴弦上,那冰丝琴弦像活物一般,居然将鲜血悉数吸收,邪恶诡谲。 八音收了琴弦,一动不动地躺榻上,地下是奄奄一息的屠一杀二两兄弟。 两人浑身赤裸,污浊不堪,七窍流血,下身更是一片狼藉,鲜血、断肢、白液,混杂在一起,宛如修罗场。 “楼……楼主……”屠一望着八音,即便十年过去,对这人的畏惧依然深入骨髓,不减半分。 八音瞥了他一眼,手搭上腕间琴弦,“咚”的轻响。 音波入耳,屠一眼瞳骤然放大,他扑的到杀二身上,张嘴就咬断了他的喉咙。 杀二双腿一蹬,瞪大眼珠子,死不瞑目。 这番动作,耗尽了屠一所有的生机,不过片刻,他头朝着八音的方向,与杀二一起去了。 连体双生子死了,八音独占两人的房间,她将自己缩成一团,长发披散,犹如大茧,给予她片刻的安宁。 她闭眼,沉下心境,就又好像看到眉目稚嫩软糯的少年。 少年笑容干净纯粹,汪蓝眼眸,一如大海,又像是苍穹的颜色,那么温暖美好。 “朝飞,我想你了……” 连体双生子房间里的动静闹得很大,但一个时辰后便安静了下来。 谷内的其他人,并不关心到底是八音死还是双生子活,是以,一连几天都没人过问。 七日后,木挽进谷。 她推门而入,顿时,慑在当场,面色铁青! 昏暗的房间里,恶臭冲天,两具搂抱在一起的尸体已经腐烂生蛆,血液干涸,依稀可见两人死前的惊恐表情。 “厉鬼八音!”木挽怒不可遏,手在腰间一抹,凌厉鞭影呼啸过去,嘭地抽碎软榻。 “嗯?”八音闷哼,不等她从地上爬起来,木挽的第二鞭子又抽了过来。 她就地一滚闪躲开,这几日她不曾出房门半步,专心养伤,如今不说痊愈,至少也好了一小半。 “谷内禁自相残杀,胆敢触犯谷规者,当驱逐出谷,就地格杀!”木挽冷笑,手上长鞭一扬,啪啪声中,漫天鞭影朝八音罩去。 “咚”拨浪鼓摇晃,鼓点声声,像是击打在人心口,叫木挽挥鞭的动作一滞。 一应都在电光火石间,木挽反应很快,她不给八音再摇拨浪鼓的机会,长鞭横扫,嗖地就缠过去打落拨浪鼓,鞭尾暴起如蛇,眨眼之间就将八音吊了起来。 九月的南蛮,依然酷热难当。 初初长好的皮肤,娇嫩如豆腐,每一道鞭子抽过来,就留下触目惊心的血痕。 八音咬唇不吭声,汗水混着血水,流淌过鞭痕,就像针扎一般的疼。 “木挽,”身穿喜庆万字福小甲的幼童水泱舔着糖人过来,他舔了舔嘴皮,“八音之名是殿主赐下的。” 木挽挽鞭,“她坏了规矩,连杀两人!” 水泱喀嚓咬断糖人,仰起小脸对上八音。 八音的眼瞳,静默浓黑,犹如深渊,里头蕴藏着磅礴的森寒之气,连日月光线都能吞食。 水泱啃完糖人,朝八音一甩竹签子。 细细的竹签利若箭矢,噗地割断绳索,八音脱困。 木挽面沉如水,她盯着八音,脸上杀意渐渐退却,“厉鬼八音,触犯谷规,禁冰湖以儆效尤,待我禀明殿主,再行处置!” 水泱冲八音眨了眨眼,他上前牵着木挽的手,软糯天真的道,“木挽,我还想吃糖人。” 木挽领着水泱离开,水泱走到谷口回头,他对八音张嘴,轻笑了声,“你的脸,真丑。” 八音抬手摸了摸,入手平滑完整,脸上原先缠的白布却是被木挽鞭子抽散了,三千鸦丝掩映下,露出一张普通木讷的脸来。 十多年前,她艳绝天下,貌美倾城,可那人说,“试图用皮相和情爱绑住一个男人的心,求得一生一世一双人,琴七弦,你怎这样天真愚蠢?” 如今她不人不鬼,合该面目丑陋,又有什么所谓? 九重殿有两处禁地,一暖池一冰湖。 暖池四季如春,温暖舒适,犹如仙境瑶池,可唯有殿主一人方可进入。 另一冰湖,则常年玄冰至寒,通常是九重殿惩戒囚犯所用。 “噗通”八音被推下冰湖,水花四溅,寒气腾腾。 她打了个哆嗦,湖中寒气直钻骨头缝,不止是冷,还割疼的慌。 “放心,等你冻死了,我会来收尸的。”木挽站在湖边,居高临下地冷笑。 八音看了她一眼,拢紧身上的大氅,反而运起内力来。 感受到内力所过之处,渐起点滴的暖意,她叹息一声,抬手捂脸。 早在十年前,她筋脉寸断,苦修的内力就被废了,如今鬼医冷幽给她重塑筋脉,她没想到,内力还有恢复的一天。 木挽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八音内力运转一圈后,手脚没那么冷了,她才从冰湖爬上岸。 湖水平如明镜,八音一低头,就看到一张普通到转眼就忘的脸。 面色苍白,眉目木讷,眼瞳黑沉不讨喜,这一张脸,毫无特色,不算丑,只是普通平凡到让人记不住。 八音皱眉,湖面的影子跟着皱眉。 入夜,冰湖越发的冷,阴冷寒气在整个湖面氤氲飘荡,八音搓了搓手,放唇边呵了口气。 她将自己缩成一团,紧紧拽着大氅,体内内力运转到极致,才勉强抵挡住寒气。 夜半时分,万籁寂静,倏地箫声迭起,玲琅幽幽,蔓延进无边的夜色中,显出几分苍凉寂寥。 八音猛地睁眼,她凝神侧耳。 就听那悠扬箫声,婉转低吟,音色缭绕,荡气回肠的很。 她精通音律,自然能品出箫声所表达的意境。 手腕冰丝琴弦弹射进坚冰,七根猩红琴弦,迷离醉人。 八音手抚琴弦,脸上流露出几分惋惜和怀念之色,没有桐木琴身,她的琴,并不完整。 “叮咚”琴弦轻颤,依然能发出空灵琴声。 拨弦两三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和着箫声续续弹,银瓶乍破,珠落玉盘,一高一低,一扬一抑,竟是默契的仿佛天作之合。 八音如痴如醉,酒逢知己千杯少,丝竹会友,也是如此,毕竟,不是谁都能成为钟子期和俞伯牙。 琴由心生,她心头这瞬间的情绪,从指间泄露出去,引的那箫声微颤,附和着纠缠上来。 仿佛两株青藤藤蔓,相互攀援生长,根须同穴,最后不分彼此。 当真是,箫来天霜,琴生海波,一箫一琴,和歌悱恻。 “啾啾……” 清啼鸟鸣随之而来,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八音诧异,抬头就见头顶盘旋而起的无数夜鸟,鸟鸣翠音婉转,混在琴箫声中,半点都不突兀。 形态各异的鸟,呼啦扇翅,好似随着乐声在朝拜起舞。 八音指尖一颤,琴声破音,未能跟上箫声,不出片刻,箫声和琴声悉数消泯,被引来的夜鸟哗啦散去,仿佛刚才的异象都是幻觉。 这异象让八音想到某种可能,她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第006章 我定要让你血债血偿 她猛地站起身,知道自己必须找到刚才那个吹箫的人,她必须找到! 冰湖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头,根本没有多余的岔路出口,但刚才的箫声,分明就在冰湖周遭。 八音咬牙,她系好大氅,不管不顾地一头跃进冰湖中。 冷,冻入骨髓的冷! 只一瞬间,她几乎整个人都被冻僵了,因为太冷,所以感受不到四肢,她将内力分散到手脚,奋力朝湖底下潜。 似乎是半刻钟,又好像是一个时辰。 她不知道自己下潜了多深,游了多久,神智开始沉沉懵懂,身体僵硬而无所知。 终于,她一跃,仿佛顷刻从寒冬腊月进入艳阳暖春,炙人的温度轰然席卷而来,叫差点捱不住的八音睁大了眸子。 她愣愣抬手,水流确实是温暖的,咕噜咕噜的还在冒着热气,十分舒适。 悄无声息地从水下冒头,氤氲水雾中,八音看到不远处的大青石上,正卧着个人,那人一身雪白中衣,长发逶迤,风情滟潋。 最为重要的是,八音看到那人手里握着管碧玉箫。 她屏住呼吸,缓缓游过去,离的近了,躬身撩起那人浸在水中的长发,一抬头,就与一条通体雪白的蛇对上眼了。 那蛇有成年人手腕粗细,金黄竖瞳,头生红冠,狰狞的毒牙咬在那人瓷白如玉的脖子上,隐约可见紫黑色毒液顺着血管迅速蔓延。 八音大怒,她想也不想手腕琴弦飞弹而出,精准地缠上白蛇,一使巧劲,将蛇从那人身上拽下来。 白蛇嘶嘶吐信,蛇尾一甩,就绕上了八音的腰。 “孽畜找死!”八音指尖抠着琴弦,拉出弓箭的弧度,朝着白蛇七寸处一弹。 “嗡”的锐响,白蛇蛇身一僵,蛇头耷拉,软软地沉入暖池。 八音连忙过去,她抖着指尖拂开遮掩的乌发,顺滑墨发下,是镂空的金制面具! 面具只有半截,镂印的是优昙婆罗花,花纹繁复,做工精致,服帖地包裹住上半张脸,只露出饱满如橘子瓣的唇肉。 八音倒抽了口冷气,她怎么也没想到,吹箫之人竟是九重殿殿主浮黎! 那管碧玉箫,通身翠色,晶莹剔透,她越看越眼熟。 灵光乍现,她忽然想起,十年之前,她就是见过这管箫的! 所以,她十年前就认错了人? “不可能……”她难以置信,指尖触到金面具,冰凉的触感,叫她心痛难当,紧跟着的,是焚天灭地的恨意。 颜西祠! 这个名字闪过脑海,八音怒极攻心,怨毒如蜜,叫她喉咙一甜,嘴角就有血流下来。 她倾尽半生的男人,不仅负她、欺她、辱她,竟然从最开始的若见,就是在骗她! 这刻,即便是站在热气沸腾的暖池里,八音也是从头寒到脚,心头恨意汹涌蔓延,她几乎将牙龈咬出血来。 “琴家人,一生为琴,情爱淡薄,是以,能同你的琴声相和引来天地异象的,才是你真正的命定之人。” 幼时,她学琴的第一课,先生就如此教导说。 那年三月三盛会,她抚琴一曲《阳春白雪》,如同今晚,有箫声遥遥相和,引来百鸟齐舞的异象,她差人四处找寻,最后在颜西祠手里看到这管碧玉箫。 以至于,她一眼认定,颜西祠就是她的命定之人! “颜西祠,好得很,我定要让你血债血偿!”她抬手抹掉嘴角鲜血,就为苍白的唇增添几分艳色,让那张普通无奇的脸瞬间生动。 “嗯?”新月弧度的睫羽微微发颤,浮黎将醒未醒,他整个人蜷缩着,发出难受的低吟。 八音一惊,她见浮黎唇色暗紫,显然蛇毒已入五脏六腑。 她定定望着浮黎,心下犹豫不定,良久认命一般的叹息了声,“哎,果真欠了你……” 她俯身,单手撑青石上,一挑身下之人的下颌,漂亮的侧颜线条让她不禁多看了两眼,尔后,她对着他脖颈伤口,冷唇微颤地覆了上去。 毒血腥臭,但她毫无所觉,只感受到唇齿间的滚烫,那撮脖颈的肌理,像最秀色甜腻的年糕,裹满甜甜的白糖,芬芳又甜美。 “啊……”浮黎闷哼出声,他缓缓睁眼,琥珀琉璃雾濛冷淡,可手已经迅猛无比地掐上了八音的喉咙,“滚开!” 喑哑的嗓音,夹杂浮冰碎雪的杀意呼啸而来,八音不敢抬头,她条件反射地扣住浮黎肩甲,五指使力,按在穴位上。 浮黎手一麻,半分力气都使不上。 八音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单手一抬,飞快地蒙住了他双眼,如此她才敢正大光明地抬头看他。 浮黎气得肝胆欲裂,今晚新月,恰是他每月最虚弱的时候,本以为在禁地里,不会有人知晓,谁想到,竟然真有不知道死活的敢撩虎须! “松开,本殿可以不计较。”浮黎一身杀气,如果还有力气,他一定要活剐了这人! 八音不答,蛇毒已经吸出大半,剩下的并无大碍。 她伸手,指腹捻压了下男人已经恢复瑰色的唇尖,又看了看了他脸上的金面具,歇了揭面具的心思。 浮黎怒不可言,这人竟敢对他动手动脚! 他非得将她千刀万剐! 愤怒汩汩,烈若火山,浮黎顾不得自己如今的虚弱,强行运气,气血逆流,内力四蹿,只瞬间他就濒临走火入魔的危险。 八音再次叹息,她指尖点在浮黎脉门,内力从指尖透出,涓流缓缓地送入他体内,帮他压下失控的内力。 如此反哺循环,不知是不是暖池太暖的缘故,八音忽然觉得全身发热,燥的慌。 她身下的男人,死死咬着饱满唇肉,间或发出几声难耐的嘤咛,分明虚弱无比,却还竖着一身尖刺。 八音微微喘息,她终于察觉到不对,细若小蛇的酥麻从四肢百骸蹿入,层峦叠起,就起陌生的悸动。 “本殿要杀了你!”唇抿起,精致的下颌泛出诱人旖旎,他难受地仰头,露出起伏的颈部线条,一呼一吸,都染上粉桃薄色,那色泽没入中衣衣领,显得醉人又馥郁。 氤氲热气,滕腾升起,偌大的暖池里,墨发中衣,纠缠绵延,一股子幽幽莲香无声无息的涌动,尽人心脾,余香袅袅。 八音心生不安,她有心想赶紧游回冰湖那边。 痛苦的喘息从饱满如橘子瓣的唇边溢出,一声接一声,仿佛幼兽悲啼,无助可怜得让人心头悲恸。 八音顿脚,目光腕间,那里修长指头骨节泛白地死死拽着,似乎想扯下她蒙住他眼的手,可心有余而力不足,半点力气都没有。 八音苦笑,这个时候,她才想明白,蛇性本淫,通常的蛇毒本没有催情效果,可那条白蛇,不知是如何喂养的,她帮浮黎吸毒在先,传内力在后,是以同样染上蛇毒。 深吸一口气,八音挑落浮黎腰间细带,中衣滑落,水雾浸润,她俯身,湿冷的唇印在他心口,浅浅淡淡。 强烈的颤栗引发不可遏制的欲望,男人唇微张,热汗淋漓,紧绷的鬓角热烈灼人,显出几分单纯天真来。 幽然叹息而起,混合着不知所起的浓烈莲香,她另一只手,微凉的指尖划过他下颌,途经起伏的喉结,在鱼鳍一样线条流水的锁骨处微顿,最后飞快地从胸过,一直落到火山喷发地。 睫毛一颤,八音身有发软,她低头,湿漉漉的鸦发从肩头滑落,盘在他手心,微凉顺滑。 池水拂动,倒影交织,雾色靡靡,便成一卷无边春色。 不多时,身下的男人呼吸稍缓,整个人半浸水中,昳丽春生,整个人被纾解后,一股子入股风流的慵懒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勾人心魄。 八音抬手抹汗,她一身燥热瘫软的厉害,根本不敢多看浮黎。 她以手与他纾解,自个的蛇毒却是用内力强压着,此刻十分不好受。 她苦笑一声,轻轻擦去浮黎唇边咬出来的血迹,饱满的唇瓣破了皮,在羊脂白玉的肌肤上,鲜红艳丽。 眸色发深,眼眸半阖,掩了所有的情绪,临走之际,她眉目虔诚地俯身,在他唇边伤处轻舔而过,犹似蜻蜓点水。 第007章 杀了喂虫子 仿佛梦啊! 每一次的新月之际,体内先天就存在的毒和压制的凤凰蛊,都在他身体里打的不可开交。 他更是以蛇毒来以毒攻毒,助凤凰蛊蚕食先天之毒。 会很痛苦,但他笃定,总有一天凤凰蛊能结茧,彼时,他这副虚弱残破之躯就能浴火重生。 但,昨晚他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梦,春梦无痕,他不太记得,可那种欲望纾解过后的快活,竟胜过毒发的痛苦,让他有些回味。 浮黎睁眼,鼻尖仿佛还残留着幽幽莲香,清淡雅致,萦绕不去。 他仰面躺在暖池中,指尖一动,就看到一根长长的青丝缠绕在掌心,那颜色并不是纯黑,反而带点褐,比之他的头发,颜色要淡一些。 浮黎心头一凛,汩汩杀意上涌,就成磅礴的愤怒! “轰!”他扬手,水花飞溅,雾气翻涌。 守在暖池禁地外的木挽等人,就看到纷落如瀑布的水帘中,一袭玄色缓步走近。 逶迤及地的长袍,长至腿肚的乌发,白皙如玉的赤脚…… 没人敢抬头多看一眼! “找!”杀意内敛,但蕴藏血雨腥风的低沉嗓音响起,“身负莲香的女子!” 木挽与水泱面面相觑,木挽应声,“遵命!” 水泱顿了顿,等木挽走了,才扬起天真无邪的小脸,嫩生嫩气的回禀道,“殿主,大晋钦差三日后便到南蛮地境,红妆楼的人随行,还有琴家的乐师,说是为安抚灾后流民,薛长史遣人来问,要如何应付?” 南蛮长史,历来都是大晋皇帝直接指任,长史有直接同皇帝上奏觐见的权利。 但南蛮,虽名义上还是大晋的疆域,可话语权,一直都在九重殿手上。 这薛长史,自然早便是九重殿的人。 琥珀眼瞳潋滟微垂,宛如琉璃珠,无机质的没有半点人气。 瑰色的唇角却是一勾,邪气斐然,“还用本殿教?杀了喂虫子便是。” 水泱笑眯眯地点头,“此次红妆楼来的是使毒高手娆蛛,至于琴家乐师,应该是近几年才声名鹊起的莲美人青莲。” 正准备去换身衣裳的浮黎脚步一顿,他回头,眸色深沉骇人,“青莲?” 水泱点头,忽然想起,“世人传言,这乐师青莲,是莲花仙子转世,天生身负莲花清香,被誉为琴家继乐之圣师琴丝竹之后的第二个天才。” “很好!”浮黎冷笑连连,嘴角暗影加深,仿佛罂粟一瞬绽放,“给本殿抓来,要活的!” 他几乎已经肯定,昨晚敢摸进禁地冒犯他的人,定然就是这青莲,虽不知她是如何避开殿中守卫的,但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水泱眨了眨眼,“殿主,这是想听小曲儿了?” 浮黎冷哼,“琴家除了十年前的琴七弦算是真正的天纵奇才,什么圣师,全是狗屁!不过都是些沟渠臭虫,少在本殿面前提,恶心!” 他嘴里说着这样恶俗的话,但半点都不显粗鄙,反而透着洒脱,耀眼的越发让人移不开目光。 匆匆三日后,一应万劫谷的人都被木挽派了出去,准备半路截杀大晋钦差一行人。 八音在冰湖边打坐了三日,体内的蛇毒早在三天前,她从湖底潜回这边的时候就被压着逼出体外。 水泱啃着桂花糕过来的时候,八音面容都凝结了一层薄薄冰霜,面色雪白,唇无血色,整个人就像是一具尸体。 水泱扔了块桂花糕砸她,嬉笑道,“没死就应一声。” 睫毛微动,森寒的冷气冲刷眼瞳,再睁开,那种黑白分明,看的人头皮发麻。 水泱蹲在岸边,红色小袍子衬得他面颊粉嫩,十分可爱,“万劫谷出任务了,不想喂虫子,你当知道如何做。” 八音眼不眨地望着水泱,隔了好一会,一道喑哑撕裂的嗓音才响起,“为什么?” 水泱手撑小下巴,抹了抹嘴角,“什么为什么,丑人多作怪,你再不动身,红妆娆蛛的项上人头,就要是别人的功劳了,下次木挽再打死你,也是活该!” 说完这话,水泱转身就走。 八音却是目色沉了—— “嗓子坏了,脸毁了,四肢不全,琴烧了,连条狗都比不上,琴七弦你也有今天?” “你肯定已经记不得我了吧?我是娆蛛,不过毒杀了几个百姓,你就将我发配南蛮险地的娆蛛啊……” “今个,你落到我手上,死之前,不若我将你炼成毒人,为我试毒如何?也算利用完你最后一点的价值!” 那之后的半年,她被埋过毒蝎巢穴,也装过蛇坛,还被丢进火蚁坑里,忍受千虫万虫的啃咬。 她起身,腿脚有些僵硬,不过她好似不在乎,一步一步地往外走。 当站到日光底下,阴冷从身体如潮水的退却,暖意上浮,她敛眸勾唇,轻笑出声,“娆蛛,多期待呢……” 是夜,有星无月,万籁寂静。 木挽隐在树间,紧紧握着手里的长鞭,手心浸润出了冷汗,她缓缓吁了口气,偏头看向另一棵树上的金聿。 暗紫色的抹额,整齐束起的长发,刀削面容,轮廓深刻,他此刻纹丝不动地蹲在树桠上,仿佛一尊雕塑,可全身肌肉紧绷,又像是蓄势待发的豹子,只要敌人出现,他手头的长剑就能快若闪电地刺过去。 金聿隶属九重殿阎罗役,是殿主麾下最精锐的人马,所向披靡堪比大晋金吾卫。 万劫谷收容的都是十恶不赦之徒,而阎罗役则是忠于殿主一人的死士。 此次任务,金聿也是只从旁协助万劫谷。 木挽暗自发狠,这次任务她一定要完美拿下,以此向殿主证明,万劫谷的本事并不输于阎罗役! 寅时一刻,忽然而起的纷沓脚步声,还伴随着衣袍翻飞的簌簌响动。 木挽眸色一亮,她拇指食指放唇边。 近了,更近了,一顶官轿出现在她视野中,她猛地一吹口哨。 尖锐的口哨声响彻林间,惊起无数夜鸟,落叶缤纷间,刀光剑影从天而降! “保护大人!” “保护钦差大人!” 铿锵拔刀声,杂乱无章的喊叫,隐藏在衙差中的红妆楼杀手齐齐出手,漫天杀气纵横,惨叫连连。 万劫谷一行十五人,各个如猛虎下山,扑入厮杀场,顿时鲜血飞溅,断肢坠地。 木挽已经跃进战圈,她手中长鞭凌厉飞舞,密不透风,几乎每一鞭都能带去一条性命。 金聿并未出手,他一直潜伏在树上,冷眼看着毫无动静的官轿。 “嘻嘻……”蓦地一声娇笑声响,脆若金铃,悦耳动人。 金聿眸子一眯,木挽长鞭横扫,嗤啦一声抽向轿子。 然而—— “真是好大的火气,”金铃娇声缓缓说道,跟着,轿帘曳动,一只素白红酥手探了出来,轻轻松松地就抓住了木挽的鞭子,“哎呀,奴家花容月貌,要伤了脸可要如何是好?” 话音方落,一身穿月白笼纱曳地长裙的女子从官轿中走了出来。 那长裙样式很奇特,宽大的领子,松垮垮地落在女子肩头,几乎大半个香肩都露在外头,腰被束得紧紧的,不盈一握,再往下,就是大开敞着的一双白花花大长腿。 她并没有穿底裤,就那样光着腿,大腿深处暗影斑驳,诱的人视线想往上一探。 木挽面色铁青,她啐了口,“无耻!” 那女子以袖掩唇一笑,她看了眼金聿藏身的地方,“小姑娘,真是见识少。” 木挽手一抖,鞭身暴涨如蛇,直刺过去。 但,她鞭子还没到,就率先听到金聿那边响起一声爆喝,她转头,就见金聿剑光飞扬,无数的五毒之物涌了出来。 林中沙沙,木挽后退与万劫谷的人站起一起。 金聿剑指那女子,“在南蛮玩毒物,班门弄虎,娆蛛,你想怎么死?” 娆蛛像听了笑话一般,笑的花枝乱颤,她侧头跟官轿里头娇嗔道,“钦差大人,这些人都不将您放眼里。” 官轿中传来阴沉的声音,“既然如此,勿须客气,总是这会,九重殿主听着莲美人的曲儿,应该醉卧美人乡了。” 第008章 你永远是遗臭万年的贱人 调虎离山! 饶是木挽和金聿明白过来,一切也已经晚了! 这等生死关头,自然不能撤退,先不说殿主那边究竟会不会有事,就是大晋钦差,殿主可是下了死令! 所以,木挽长鞭一挽,“杀!” 金聿长剑锋锐,劈出匹练般的剑光,与娆蛛对上了,木挽则领着万劫谷的人,冲向官轿。 哪知,娆蛛早有准备,只见她避开金聿的剑光,宽袖一扬,漫天白色粉末飞扬,场中的毒物仿佛发疯了一般涌上来。 毒物太多,且尽是色彩斑斓的五毒之物,万劫谷的人杀完一批又一批,仿佛无穷无尽。 木挽咬牙,她虽然是南蛮人,可却并不会蛊虫之术,整个九重殿,也只有殿主和水泱会,故而此刻陷入苦战。 官轿中悄无声息,仿佛没有人一样。 娆蛛几乎遍身都是毒,是以金聿并不敢太近身,这一场打的也实在憋屈。 “啊!”惨叫声传来,木挽偏头,就见一名万劫谷的汉子顷刻就让毒物淹没,几乎瞬间,那人血肉就化为一滩血水。 木挽大骇,心头焦急,再这样下去,万劫谷的人都要搭在里头。 正在这时—— “叮咚”一声悠扬琴音由远及近,宛如天籁,空灵澄明,好听的让人心头一荡,继而心神清明。 娆蛛凝神,她一掌拍开金聿的剑,冷不丁,一道猩红弧度暴起,准确地缠上她的手腕。 冰凉阴森的触感,掐着她脉门,叫她生生打了个颤。 “她,是我的。”仿佛老旧风箱的破风嗓音在金聿耳边响起,金聿收剑,就见身边多了个身穿大氅的人。 那大氅破旧的不辨颜色,宽大的帽兜戴在头上,只露出苍白的下颌。 娆蛛挑眉,妖娆娇笑起来,“二对一?哎,奴家不好这口,伺候不过来呢。” 穿大氅的人没有吭声,只下颌线条冷凝如冰,一身澎湃杀意攀援扑腾,其中还夹杂着刻骨的仇恨,浓烈的叫人心惊。 娆蛛心头一凛,她在这人身上感觉到了毛骨悚然的危机,她忍不住率先出手,红唇一张,就是细若牛毛的毒针吐射出来。 那人出手了,只见大氅拂过,那几根毒针就扎在大氅上,没伤到人分毫。 猩红细线宛如毒蛇,从素白手腕飞弹而出,绞着娆蛛细腰,借着这瞬间,那人葱白指尖在细线上一划。 “嗡”的琴鸣,仿佛夜莺初啼,婉转幽幽。 娆蛛欲弹指甲盖的动作一顿,她那尖锐的指甲里头,竟是各种各样的毒药。 “呵!”那人轻笑了声,手上的细线嗤啦一绕,在用力一拉,娆蛛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她整个手腕居然生生被勒断了。 “啊!”娆蛛惨叫一声,她甩袖狠狠扇出一掌。 那掌心碧色汪汪,显然是带毒的。 “闪开!”金聿大惊,提剑就要冲过来。 哪知,那人根本不闪不躲,生生受了娆蛛毒掌,甚至还顺势而为,受伤的猩红细线趁机缠上了娆蛛的脖子。 “嗓子坏了,脸毁了,四肢不全,琴烧了,我连条狗都比不上,但是娆蛛……”人绕娆蛛背后,手上紧紧勒住细线,宽大的帽檐一低,阴冷悚然的喑哑声音响起,“我又回来了!” 娆蛛眼瞳骤然紧缩,她面色煞白,从头冷到脚,“你……你是谁?” “放心,你还有一点利用价值,死不了。”那音色很低,像是钝刀刮在耳膜上,难听的慌。 但娆蛛忽然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你是谁?” 八音转到娆蛛正面,她一手握着琴弦,一手当着娆蛛的面,缓缓揭了帽兜。 平凡无奇的脸,毫无特色,让人不容易记住,可唯有那双黑白眼瞳,好似墨玉白雪,黑的深沉,白的纯然。 娆蛛一愣,她并不认识这人! 这头,抵挡不住毒物的木挽娇喝出声,“八音,杀了她!” 八音并未听木挽的,只是捡起地上娆蛛的断手,朝着毒物最多的地方一扔,出奇的那些毒物似乎很怕娆蛛的血,纷纷四下逃窜,再顾不得攻击万劫谷的人。 娆蛛吃惊,“你到底是谁?” 这世上知道她是用自个的血控制毒物的人压根就没有,她更倾向于八音是碰巧了。 八音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她凑近娆蛛,盯着她眸子,阴气森森的道,“这才十年不见,娆蛛你就忘了我?” 娆蛛心尖一颤,心头某种可能划过,她面如死灰地摇头,“不可能,你不可能是她……” 话音未落,她身上腾起墨绿毒粉,却是虚晃一招,转身就想逃。 猩红琴弦无限拉长,八音无所顾忌地踏入毒粉中,指尖微动,像拖死狗一样将娆蛛拽了回来。 娆蛛心生绝望,八音百毒不侵的模样,彻底粉碎她最后一点侥幸,“不,你别过来……” 八音蹲在娆蛛身边,抓住她的发髻,迫使她抬头,“我不惧你的毒,不是拜你所赐么?” 当年,她被娆蛛炼成毒人,不仅要试毒,还要做引子给她引来毒物,时日久了,娆蛛的毒,在她身上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娆蛛齿关打颤,她眉目怨毒地盯着八音,豁出去的道,“今时不同往日,你没死又如何?如今眉妩才是红妆楼楼主,再过两月,她还是摄政王妃,你永远都是遗臭万年的贱人!” 八音扬手就是一耳光,扇的娆蛛口吐鲜血,“放心,我在地狱黄泉给你们所有人都留了位置,一个一个的慢慢来。” 这模样的八音,虽然面目与从前不同了,可那身戾气杀意,比之从前更盛,她那手琴技,更为神鬼莫测,也更让人——心生恐惧! 娆蛛知道自己今天逃不掉了,她在她手上没有半分胜算,十年前没有,十年后也没有! “八音,我让你杀了她!”木挽长鞭挥来,对八音的置若罔闻,她十分不满。 八音拦下木挽长鞭,这会,有娆蛛的血,万劫谷一行人已经脱困,但钦差的官轿,却见势不对,舍弃娆蛛跑了。 “八音,你敢不遵令?”任务失败带来的邪火,这会全迁怒到了八音的头上。 八音提起娆蛛,淡淡看了她一眼,“这人,是我的。” 说完这话,她纵身一跃,几个起落,就消失在暮色林间。 “轰”木挽一鞭子甩在树干上,碗口粗的树身轰然断裂。 金聿面无表情,“此次任务归属万劫谷,纵使红妆楼调虎离山,但是要追击大晋钦差,还是回身救援殿主,木挽你定夺。” 木挽收敛怒火,她看了眼还剩十人的万劫谷众人,咬牙道,“殿中守卫森严,殿主不会有事,我等应继续追杀钦差!” 金聿毫无异议,他长剑归鞘,辨别了下方向,和木挽等人趁着点点暮色追击了上去。 八音并未走远,她找了个清溪开阔之地,将娆蛛丢到地上,盘腿坐在溪水边,随意扯了片树叶,放唇边吹奏起来。 娆蛛不敢逃,她闭目喘息,好一会才讥诮笑道,“落到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八音不答,她认认真真吹完一曲儿,嘴角带出淡笑,“你应该说饶命……” 她淡淡地看着娆蛛,嘴角笑意加深,“虽然没用。” 她说完这话,腕间琴弦嗖地洞穿娆蛛四肢,并割开她脖颈血管,艳红的鲜血喷洒出来,还有温热的温度,在清溪边浸染了一地。 失血带来的冰冷让娆蛛眼前阵阵发黑,浓烈的血腥味,很快就引来林中野兽。 油绿冒光的野兽竖瞳,在林中隐隐约约,天快亮了,将明未明的时候,才是最黑暗之际。 南蛮多虫兽,娆蛛自来都知道,可此刻她才无比恐惧起来。 或脸盘粗细的巨蟒,或流着涎液的恶狼,又或碗口大小的食人毒蜘,再不然就是密密麻麻的杀人蜂。 “不要,不要,救我!”娆蛛大惊失色,她朝八音求救。 八音坐在青石上无动于衷,她从娆蛛身上搜出驱虫的毒药粉,撒在自己四周,便撑着下颌,饶有兴致地看起来。 娆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双腿被巨蟒缠着,在一点一点吞食,白嫩的手臂被恶狼啃咬,每一口都撕下一片血肉,很快就露出血森森的白骨。 但娆蛛还死不了,每有野兽啃到要命厉害处,八音就弹出琴弦打下去,就是她脖子上的伤口,这会也被止血了。 “啊……”娆蛛惨叫出声,痛不欲生,“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我诅咒你,生生世世为畜,千人骑万人压,不能超生!” 八音冷笑,眼见娆蛛整个人都被啃食的差不多,还留着一口气,她才动手驱散虫兽。 她拎起只剩下躯干的娆蛛,漫不经心的道,“放心,我若在地狱,怎可让你们好活?” 她讥诮地垂眸看着娆蛛,“我会给你留口气回去见他们。” 她得告诉他们,她回来了!仇人只有日夜坐立不安了,她才能舒心! 娆蛛一脸的血,她状若癫狂地大笑起来,“哈哈,你可还记得青莲?你的侍琴小童,她也来南蛮了,她也来了,这个时候九重殿殿主已经成了她的裙下之臣,你就等着死吧!” 八音脚步一顿,睫毛潋垂,娆蛛的话让她想起记忆中某张清秀如莲的脸来,那小姑娘总是用孺慕又崇拜的眼神望着她,好似她就是她的天,她的所有。 然而,就是那样一张单纯无辜的脸,偷了她堪比性命般重要的的摇光七弦琴,诱她入局。 她转头,蹲下身掰下娆蛛两截指骨,在她痛的死去活来的惨叫中,声若冰水的道,“那正好,我用你的指骨做一把拨浪鼓送她。” 第009章 你注定要死在她手里 潮湿阴暗的石屋,绿色藤蔓翠汪汪爬满整个墙壁。 这间石屋不大,充其量只能塞四五个人,没有点灯,黑黝黝的像是野兽大嘴。 “那人是谁?”幽冷深长的嗓音缓缓吐出,像是凝结的冰珠,落地就迸裂,渣滓磨的人皮肉生疼。 石屋里窸窸窣窣地传来响动,仿佛无数蛇在纠缠攀爬。 浮黎扬颌,暗金色的优昙婆罗花在玄色暗影中,绽放的肆无忌惮。 新月睫羽一掩,冷漠无情的琥珀色华光滟潋,面具下的唇哼出个冷笑,“别说你不知道。” 石屋安静无声,好一会,就在浮黎不耐之际,才有沙石粗砾的嗓音嘿嘿一笑,“我是知道……” 刹那,琥珀眼瞳冷色蔓延,潜藏在深处的杀意蠢蠢欲动。 那声音笑完又道,“但,为什么要告诉你?” 话音才落,像是油滴入水,沸腾不休的狠戾从浮黎身上冲天而起,精致的下颌线条挂起冷霜,他几乎一字一顿的道,“你不说也得说,从来没有人在冒犯本殿之后,还能活着!” 这当,有稀薄的晨光洒落进石屋,驱散那一角黑暗,照亮一道骨瘦如柴的人影。 那人全身拢在黑袍子里,缩在阴影中,若不是还有呼吸,就和干尸没区别。 修长指尖捻鬓边一撮乌发,眼眸半阖,浮黎身上一举一动都带出高高在上的优雅。 他道,“你若不懂卜筮,本殿要你何用?” 石屋里沉静下来,不知哪的过堂风吹来,传出呼啦的声音,像是厉鬼呜咽,竟有些吓人。 浮黎指尖一展,一根黑褐色的长发随风飘进石屋。 好一会,就听石屋内响起嗬嗤嗬嗤地喘息声,“嘿嘿,就是与你卜筮了又如何,这是命,这都是命……” 那声音中充满浓浓的恶意,带着显而易见的幸灾乐祸。 浮黎唇紧抿,“本殿从不信命!” “咳咳……”石屋里传来惊天动的咳嗽声,“莫要以为卜筮出了是何人在禁地冒犯于你,你杀了便一了百了,我说了,这就是你和她的命,天意不可违,你注定要死在她手里,死无全尸,哈哈……” 刺眼的金色光点从镂空面具上一闪而过,浮黎低低笑出声来,“本殿活不了,也定然让你先赴黄泉,九重殿长老,本殿的鸦生好舅舅。” 那一声“舅舅”,呢喃低唱,轻若飘羽,好似没谁听见,又好像谁都听见了。 石屋中的人猛然睁眼,那一双眼却是没有眼瞳,诡异的只有一片眼白,十分骇人。 他盯着浮黎离开的方向,干瘪如骨的脸上忽的带起一丝奇异的笑容,那双只有眼白的眼睛攀爬起殷红血丝,原本油乎乎的黑袍子簌簌颤动,不多时,一只浑身漆黑的金瞳黑猫从袍子底钻了出来。 黑猫舔了舔爪子,仰起毛茸茸的脑袋,冲鸦生喵喵叫了两声。 鸦生抬起皮包骨的手,准确无误地捻起那一根褐黑色长发,放黑猫鼻尖嗅了嗅,哼哼道,“鸦死,时日不多了,时日不多了啊……” 浮黎一身气息深沉,即便是站在金晖下,亦驱散不了他身上的寒意。 水泱扭了扭小手指头,乖巧的道,“殿主,半刻钟前,长史府有人请殿主过府一叙,薛长史说,琴家青莲在长史府。” 闻言,浮黎心头戾气陡浓,饱满唇线带出压抑不住的杀心,甚至都不用水泱带路,他自行大步流星的往长史府去。 长史府中,檀香缭绕,丝竹靡靡,穿着纱裙的舞伶身姿妙曼,扬着如玉藕臂,扭着水蛇细腰,白嫩长腿轻轻迈动,舞动纱裙,又缓缓落下。 带着薄面纱的面容,隐约朦胧,勾的人心神荡漾。 几名舞伶绕成个圈,宽袖齐齐挥展,摆出鲜花徐徐盛开的舞姿,这当中,尤是花蕊的位置,凭空出现一名身着白衣长裙的女子。 那长裙样式与直缀十分相似,只是在裙摆的位置绣着几朵遗世独立的青莲,显得圣洁淡雅。 女子微微低着头,一手托着把七弦琴,一手宽袖拂动,竟单手弹琴。 琴声缠绵,悱恻动人,仿佛二八年华的天真烂漫少女,含羞带怯的在耳边诉说情丝,甜腻的让人沉醉。 厅中在坐的薛长史几人,眼神发直,神色恍惚,望着那女子,便回不过神来。 那女子款款前行,裙摆曳动,莲花绽放,仿佛是行走在云端的仙子,高洁出尘,不入红尘。 主位上,珠帘帷幔后,能隐约看到个斜靠软枕的身影,慵懒写意,肆意洒脱。 女子在珠帘前站定,她抬头,美目盼兮,烟波流转,眉心的莲花花钿褶褶生辉,光彩夺目。 莹润如玉的修长指尖挑开珠帘,露出一张戴着镂空金面具的昳丽面容来。 琥珀色的眼瞳,深邃如许,望着那女子的目光,微有茫然。 那女子微微一笑,顿如白莲盛开,暗香涌动,姝宁美好。 在这样明媚如阳春的琴声中,饶是浮黎,也有片刻的怔忡,不过,也只是眨眼的功夫,一股子清雅的莲香扑到他鼻端,叫他心头杀意渐浓。 就是这味道! 他指尖一颤,透过面具,站着纹丝不动,端着这女子想干什么。 青莲鬓边渗出细汗,面上她却越发巧笑嫣然地望着浮黎,眸水含情,脉脉得语。 浮黎扫了眼底下的长史等人,见在座无一不是沉浸在琴声勾起的意境中,无法自拔。 他嗤笑一声,这样的琴技也敢拿出来蛊惑人心,当真是丢人现眼! 青莲离浮黎仅有一步之遥,细弹慢拢的调子,嘤嘤呦呦,她眸色倏地一冷,弹琴的手倏地从七弦琴底抽出把冷冽软剑。 剑光璀璨,爆发出耀眼的华光,叫浮黎眯了眯眸子。 “哼,找死!”他冷喝,玄色宽袖一扬,暗金色的优昙婆罗花嚣媚延展,在青莲眼里犹如阎罗催命符。 一击不中,青莲抱着琴极速后退。 但,浮黎并不给她机会,他两指一夹,晰白的手指就稳稳夹住了软剑尖,手腕稍一用力。 “铿”的声响,软剑折断,那剑尖快若闪电地射向青莲。 青莲条件反射地横琴一挡。 “嗡”琴弦发出刺耳的颤音,桐木琴身上,赫然出现一条裂纹,触目心惊。 青莲骇然,她没想到没有九重殿阎罗役护卫的殿主,还这么难对付。 这番动静,不过都在电光火石间,待薛长史等人反应过来,浮黎已经大踏一步,竖掌就朝青莲打去。 那掌风狠辣,半点都不怜香惜玉。 “来人!”薛长史声音都在抖。 “喏!”长史府身穿锁子甲的弓弩手哗啦冲进来,寒光闪烁的弓弩手齐齐对准了浮黎。 青莲狼狈弃琴后逃,躲到弓弩手身后,面色煞白地对薛长史道,“杀了他!” 浮黎眸色兴味地转头看着薛长史,琥珀眼瞳清冷无情,淡漠的生死都不放眼里。 嘴角暗影加深,他背负双手,说了和青莲同样的一句话,“杀了她!” 薛长史整个人都在打颤,他根本不敢正视浮黎,脸上流露出挣扎的复杂情绪。 “你还等什么,快杀了他!”青莲大声道。 浮冰碎雪的戾气溢出琥珀眼瞳,浓烈的让人根本不敢对视。 青莲不自觉后退,背脊冷汗涔涔,浮黎的一眼,竟让她感觉到刀割凌迟的畏惧。 “背叛本殿的狗,罪大恶极!”浮黎淡淡的道。 只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叫薛长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殿主,小的实在没办法,妻儿老小皆在王城……” 浮黎挑眉,邪佞的不羁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你的妻儿老小,与本殿何干?” 闻言,薛长史面如死灰,他张了张嘴,决绝的闭眼下令道,“杀!” 话音方落,弓弩手齐刷刷抬弩,密密麻麻的箭矢嗖嗖飞射出去。 正在这时—— “嗡……”悠然绵长的空灵琴声乍然响起,并直蹿云霄,回荡在整个花厅。 第010章 只因你心跳 飞鸟一样的大氅横空出世,带起呼啸的破空声,卷起飞射的箭矢,另一道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抓住大氅,用力一抖,无数的箭矢倒飞出去,射杀一片弓弩手。 浮黎怔然,他看着身前的人,不算高,还很瘦弱,但背脊挺的笔直,她手头的大氅连续挥动,无数箭矢还不曾近他的身,又飞射回去。 她,在保护他? 这个认知,让浮黎微微皱眉,他不太习惯,可内心又很坦然。 倒下一批弓弩手后,八音一眼就看到躲在最后的青莲。 十年了,从前的小姑娘已经长成聘婷玉立的模样,面容秀美,进退有度。 八音弯腰拾起有了裂痕的七弦琴,她垂眸,嘴角一翘,就是讥诮,“人在琴在,人亡琴亡……” 青莲面色一变,她死死盯着忽然出现的八音,心头升起不安。 只见八音伸手,指尖一抚琴弦,听得嗡嗡响鸣,接着“咔”的一声,那琴竟被她生生扯断琴弦,桐木琴身更是狠狠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住手!”青莲大喝一声,她人扑的过来。 八音挑起指尖的琴弦,极品冰丝琴弦,此间天下,除了这几根琴弦,再是找不出第二份冰丝。 她记得,这几根琴弦,还是当年她送她的入门礼,与摇光七弦琴的琴弦所出同源。 她收她入门,以侍琴小童的身份悉心教导。 她无依无靠,她便赐予她琴家女的地位,一应尊荣,不输于任何高门贵女。 她要学琴,她便手把手教她指法。 甚至,她对她寄予厚望,早有心思等她年满十二,就收为关门弟子,日后承她衣钵。 “如今,琴毁……”她身一侧,避过青莲的攻击,手头琴弦一扬,就让青莲稳稳抓住,“你也该亡了!” 话音未落,她静默黑沉的眼瞳望着她,森寒冷凛如深渊,两手一绞琴弦。 “嗤啦”一声,琴弦勒入指头,嵌进肉里,刹那就鲜血淋漓。 “啊!”青莲惨叫一声,她想松手,却是根本松不开。 八音面无表情,她倾身凑到青莲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曾经给过你多少,我现在就能拿回来多少!” 闻言,青莲恐惧地看着她,脸上有难以置信,“你,你是谁?” 平凡又普通的面容,毫无特点,唯有那双眸子,潜藏的怨恨浓烈如实质,都能化为巨兽,扑腾出来吃人。 八音不答,只拽着琴弦手下用力。 青莲这下连惨叫都不能,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十根手指头齐齐被绞断,簌簌落地混杂在鲜血中,让人骇然。 她尖叫出声,身为乐师,没了手,还有何用? 八音一抖琴弦,漫不经心的在她衣襟上擦干净血,如此才说,“不要害怕,你与琴丝竹情同姐妹,我很快就让她下去陪你。” 琴丝竹,曾经的琴家庶女,如今的琴家乐之圣师! 青莲面如死灰,睁大了眼睛望着她,“是你,不,不会是你……” 冰凉的手抚上青莲鬓角,带着毒蛇一样的阴冷,八音仿佛要将青莲最后的模样记在心里,她目光从她下颌到眉眼,最后到珠钗斜插的发髻。 最后视线凝在一枚飞燕衔枝发簪上。 那发簪通体黑褐色,是用一截莲杆漆制的,簪头的飞燕墨玉雕成,飞燕嘴里的衔枝下坠一颗指甲盖大小的莲子,莲子打磨的圆润光亮,细看去,还能发现壳上阴雕着盛大怒放的海棠花。 八音眸色发沉,她一把扯下发簪,恶狠狠的道,“不是你的东西,永远都不会是你的。” 说完这话,她不再留手,手腕猩红琴弦飞射而出,嗖地扎进青莲的胸口,彻底洞穿她的心脏。 青莲盯着八音手里的发簪,临死之际,她才倏地恍然大悟。 “你……你终于还是……回来了……”她脸上浮起笑意,清秀眉目间如释重负。 八音面无表情,她冷冷看着青莲倒在自己脚边,转身就扣住薛长史的脖子,将人拉到浮黎面前,单膝跪下道,“八音来迟,让殿主受惊了。” 浮黎冷笑一声,他一脚踹开薛长史,抓着八音的领子,声色厉下的道,“谁准你杀她的?” 那青莲身上有莲花香,多半便是他这辈子的第一个女人,他是没想她活着,可也不许她死在别人手里! 八音垂眸,捏紧了手里的发簪,“大晋琴家和红妆楼沆瀣一气,皆是殿主的敌人。” 浮黎气极反笑,他手按在八音胸口,掌心微热催动她身体里的蛊虫,八音就感觉到一股子古怪的悸动从她心口蔓延开来,跟着是久违的心脏跳动。 她诧异抬眼,鬼医冷幽说过,她的心,被喂蛊了,是以再也不会跳动,但如今的鼓动,又是真真切切的。 “殿……”她不明所以,一句话还没说完,剧烈的啃噬疼痛从心口浮起,快的让她瞬间瘫软在地。 她死死咬紧牙关,牙龈被咬出血来,顺着唇缝滴落,溅在手边,艳红迷离。 他睥睨脚边痛到缩成一团的人,居高如神祗,“你的生死,你的心跳,皆在本殿一念之间,你又有何资格决定本殿女人的生或死?” 疼痛随着心跳而越发强烈,她抓紧手上的发簪,冷汗朦胧间,她恍恍惚惚的出现幻觉,仿佛又看到眉眼羞涩稚嫩的少年—— “七弦,这发簪送你,我取并蒂莲莲杆和莲子做的,有淡淡莲香,和你身上味道一样呢……” 然后是相貌清秀如莲的小姑娘,偷了她的琴,夺了她的发簪,还假慈悲地哭着说,“琴七弦,你是天之骄女,永远拥有那么多,雉朝飞只剩下这发簪,你把它给我,总不能让朝飞的东西和你一起去死……” 她痛到意识模糊不清,口吐鲜血,状若癫狂。 十年石棺中的崩溃绝望重临,她陷入周而复始的黑暗中,嘴里不停喊着,“朝飞,朝飞,不要死……” 正欲迈脚离去的浮黎脚步一顿,他目光落在八音手里的发簪上,鼻尖一嗅,就又闻到那股子熟悉的莲香。 他弯腰,修长指尖捏着发簪,准备瞧个究竟。 哪知八音握得紧,根本抽不动,且她忽然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一把抱住浮黎,头埋他肩上,抓着他鸦发,嘴里呢喃着,“朝飞,我带你走……” 浮黎身体一僵,唇肉抿紧,磅礴的煞气从他身上轰的炸开,他掰着八音的手,将人从身上扯下来,颇有些气急败坏的道,“厉鬼八音,你找死!” 八音毫无所觉,有冰凉的湿润从她脸上落下,溅到浮黎手背,就叫他怔在当场。 湿润的睫毛轻颤,静然浓黑的眼瞳映不出半点生机,她似乎望着浮黎,又好似透过他在看其他人。 浮黎掐着她下颌,一字一句的问,“朝飞是谁?你又是谁?” 那张呆板的脸,无甚表情,八音嘴皮动了动,还没来得及回答,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心口痛到极致,本没全好的身体再撑不住,她闭眼昏死过去。 浮黎皱眉,他指尖在八音心口一点,安抚好蛊虫,这下顺利的从她手里抽出发簪。 很普通的发簪,雕工也颇为粗糙,要说特别,也就簪身那点浅淡的莲香还不错。 “哼,丑的碍眼。”他轻哼一声,转念便想明白,那青莲身上之所以有莲香,多半是这簪子的缘故,不过,到底时不时冒犯他的人,还不好说。 他嫌弃地将簪子塞回八音手里,瞥了想逃的薛长史一眼,玄色宽袖一拂,一道快若闪电的影子嗖地从袖中弹射出去。 “啊!”薛长史哀嚎大叫。 却是一拇指大小的红色蝎子正趴在他脸上,蝎子高高翘起的尖锐尾针,悄无声息地扎进他眉心。 薛长史瞪大了双眼,嗬嗬几声,自己掐着自己脖子倒地毙命。 又过了半刻钟,小蝎子飞快地爬回浮黎指尖,讨好的用尾巴蹭了蹭他莹白指腹。 “乖。”浮黎摩挲着蝎子头,琥珀色眼瞳光华滟潋,那点冷漠无情退却后,便是动人心魄地柔和。 第011章 我现在就可以弄死你 八音醒来的时候,有瞬间的愣神。 有个人背着她坐在床沿,玄色的大袍,雪白的内衬里衣,袍摆和袖口有金线纹绣的优昙婆罗花,身上透着一股子松柏冷香,十分好闻。 “雉朝飞,十年前横空出世的大晋第一剑客,琴家养子,后忽然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浮黎侧头,金面具上冷光折射,下颌的线条肃然如冰,他淡淡的问,“八音,你是谁?他又是你的谁?” 八音不自觉拽紧被褥,她掩下睫毛,平淡的道,“女干夫,我的女干夫。” 听闻这话的浮黎嘴角一抿,浓色暗影中显出几分讥诮来。 他对八音伸手,宛如羊脂白玉的手心上,赫然是那枚飞燕衔枝的簪子。 八音黑瞳骤然紧缩。 修长的五指收拢,微微一使力,就听得“喀嚓”一声轻响。 八音睁大了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浮黎的手,连呼吸都屏住了。 漂亮的五指再松开,好端端的簪子落在八音耳边,却是已经断成了几节。 八音面无表情,她甚至没有看那断簪一眼,整个人木然呆板的跟个布偶娃娃一样。 玄袍延展,金色的优昙婆罗花随之妖娆怒放,浮黎站起身,长至腿肚的鸦发松松被枚翠绿碧玉环扣着,雅致慵懒。 他俯身,掐着她下颌,琥珀眼瞳透金面具而出,越发冷酷无情,“本殿不管你从前是谁,如今,本殿予你新生,你就只能是本殿的鬼,胆敢忤逆,本殿会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地狱。” 八音顿了顿,她撩眼皮直视那双无机质的琉璃眼瞳,抬手点着心口,一字一句的道,“这里,鲜活或死亡,都只会因殿主一人。” 浮黎冷笑,“晓得最好。” 说完这话,他直起身,旋步离去。 八音一直看着他离开,直至再看不见背影了,她才坐将起来,颤巍巍地捧起枕边的断簪。 被细致漆过的莲杆断了,墨玉飞燕翅膀折了,唯有那枚莲子还是完好的。 “朝飞,对不起……”她脸埋上去,嗅着熟悉莲香,心头难过哀恸,却无论如何都流不出半滴眼泪,甚至于那张脸,连悲伤的表情都表露不出来。 这样难过了良久,她才找来张帕子,小心翼翼地将断簪放上去,准备好生收起来,日后找个能工巧匠,看能不能复原。 然,几根银白细丝从莲杆中飘出来,缠上她指尖。 八音凑近了细看,才辨认出这细线竟然是头发,银白色的头发! 她心头一凛,将莲杆中的银发悉数抽出来,齐齐整理好缠成一团。 她记得,朝飞不是白发,她也不认识有白发的人,那么,这簪子里暗藏的白发又是谁的? 头一次,她觉得朝飞原来也是有秘密的,还是她从来都不知道的。 她默默将断簪和白发一起包裹了藏怀里,不多时,就听闻木挽等人回来了。 此次,万劫谷的任务失败,不仅中了红妆楼的调虎离山之计,便是大晋钦差,也还活着。 故而,浮黎一身怒意。 万劫谷所有人,木挽领头,跪在刑罚殿,阎罗役的金聿抱着剑站在一边。 水泱坐在浮黎脚边,啃着玫瑰酥,几步台阶上,白玉王座,浮黎单手撑颌,铺陈的玄袍,曳动如流水的优昙纹理,他即便一声不吭,那周身的气势,压迫感十足,叫人不敢直视。 “人为什么还活着?”他淡淡的问。 木挽咬唇,白着脸道,“属下办事不利,请殿主责罚。” “金聿,你来说。”浮黎道。 金聿喏了声,事无巨细地将所有事回禀了遍。 “哼!”浮黎重重冷哼了声,“红妆楼既然对万劫谷的行动了如指掌,便是连长史府的人都倒戈了,本殿倒不知,这是有内鬼呢?还是你们当真这样蠢?” 木挽悚然一惊,她脸上划过厉色,“启禀殿主,八音有问题。” 浮黎挑眉。 木挽继续道,“八音一入谷,先是无视谷规,连杀两人,还曾言,她杀的是红妆楼细作,属下以为,真正的细作,是八音!” 浮黎单手撑头,绸缎鸦发从白皙的指缝间滑落,华美黑亮。 一边的金聿皱眉,“殿主,八音带走了红妆楼的娆蛛。” 浮黎从鼻端哼出冷意,琥珀凤眼高傲不羁,“败者死,胜者生,所以长史府的人全死了。” 木挽额生冷汗,她面色发白,不太抬头。 浮黎目光扫了下头一圈,漫不经心地一打响指,“九重殿不养废物,带下去喂虫子!” 木挽身子一抖,她动了动唇,却是不敢求情。 她身后跪着的十来人,不约而同发出惨叫声,更有甚者,痛的在地上打滚。 以身入万劫谷,一生万劫不复。 这不单单是指身负蛊虫被九重殿控制,即便是死了,也会因蛊虫而被炼成毫无理智可言的人蛊,生和死,为人做鬼,永不超生。 木挽瘫软在地,雷霆雨露皆是恩赐,建立万劫谷对抗大晋红妆楼的人是浮黎,此刻要覆灭万劫谷的人也是他。 “殿主,”她忽然想到什么,跪着往前两步,“万劫谷任务失败当罚,绞杀大晋钦差与娆蛛时,厉鬼八音一意孤行,不尊圣令,理应同样当罚!” 她不禁想到,八音若是第一时间就斩杀娆蛛,大晋钦差哪里能跑的掉。 镂空金面具下的唇,微微勾起,本是饱满润泽的弧度,偏生嘴角浮起冷色,犹如冰花绽放。 “启禀殿主,八音有一言……”破烂如风箱的喑哑嗓音蓦地响起。 木挽回头,就见穿着粗布青衣衫的八音走来,她面色苍白,呆板平凡,唯有那双黑瞳沉然如渊。 她近前,单膝跪地,低头波澜不惊的道,“属下认为,此次任务并不算失败。” “哦?”浮黎慵懒应声。 “属下擅自留了娆蛛一口气,震慑红妆楼,琴家乐师死,是为警告,长史府灭,殿主只需差一人假扮长史,死无对证,大晋朝廷必定不敢再派人来南蛮,”八音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喉咙已经有些不适,“至于钦差,可趁追杀之机,顺势剿灭红妆楼在南蛮的分部,直入大晋腹地!” 原本失败的任务叫她这么一说,反倒成了好时机。 整个刑罚殿安静无声,难捱的寂静蔓延,像是连呼吸都要被剥夺了般。 金聿抿唇,他抱剑上前,从袖中掏出一物,“殿主,这是在钦差身上夺取的。” 那是一卷泛黄纸帛,有些破旧泛毛边。 金聿手一抖,纸帛展开,露出一张十来岁小少年的彩墨小像来。 小少年眉目稚嫩,但自有不怒而威的架势,最为醒目的,还是那头银白色头发。 无意瞥了一眼的八音心头一震,她赶紧低下头,暗自握紧了手。 金聿道,“属下以为,画像上的人对红妆楼而言一定很重要,是以,当赶在红妆楼前找到此人。” 浮黎意味懒懒,他好似不太在意,沉吟片刻道,“准。” 逃过一劫的万劫谷众人如蒙大赦,赶紧从刑罚殿退出,走在后头的木挽阴沉地看了八音一眼。 八音回到谷中,她还在想那画像的小少年到底和簪中暗藏的白发有无关系,面无表情的冷幽就走了过来。 水泱小小的人抱着偌大的药箱,走路都跌跌撞撞。 “脱衣服。”冷幽到她面前,径直道。 八音顿了顿,伸手解了外衫。 冷幽冷笑一声,“听闻你竟是不怕娆蛛的毒?” 八音掩下睫毛,任由冷幽的手在她身上检查。 “无毒,无伤。”隔了好一会,冷幽侧头对水泱道。 八音睫毛轻扑,那张平凡的脸刹那就起隐约的艳色来,“冷幽大人,是想知道为何我不怕娆蛛的毒吧,或者我可能当真是红妆楼细作呢?” 冷幽苍白的眉目冷色闪过,他冷哼,“哼,信也不信,我现在就可以弄死你。” 闻言,八音勾起嘴角,她余光一扫,已经看到站在谷口的木挽,是以凑身过去,几乎靠近冷幽怀里,黑瞳瞬间粲然,明媚如花,“信,鬼医冷幽,医人医鬼,从无失手。” 冷幽眸色一厉,“你在勾引我?” 八音微微一笑,铺散在廊檐的三千青丝蜿蜒缠绵,有少许点光斜射进来,映在她那张同样苍白无血色的脸上,竟带出几分白瓷般的精致来。 她笑着退开,“是。” 冷幽怔然,不过他很快又鄙薄地笑道,“真是贱!” 丢下这话,冷幽愤然拂袖,转身离去。 八音目光对上木挽,良久,在木挽阴沉如水的神色中,她嘴角缓缓带出一丝的笑意。 第012章 罪当诛 大晋王城,摄政王府牡丹苑。 “嘭”粉彩骨瓷的茶盏从花厅中飞出去,砸到地上,瓷片四溅。 “一帮废物!”娇俏厉喝穿来,身着紫衣曳地长裙的女子居高临下的拂袖。 底下跪着的一行人身染鲜血,很是狼狈。 “一败涂地,还有脸逃回来?”眉妩声色冷冷,虽无杀意,可其中的森然叫人心惊。 她摩挲着红蔻丹,敛下卷翘的睫毛,“娆蛛死了?琴家乐师青莲也死了?一行五十人,死伤四十有五,钦差还危在旦夕?” “哼,”她抬眼,目若闪电,眉目高洁优雅,然红唇一启,吐出的话语却让人望而生畏,“我若无法跟王爷交差,尔等只有死路一条!” 话音方落,她一摆手,当即就有人站出来将这几名逃回来的人拖了下去。 眉妩以手抚额,颇有几分我见犹怜。 原本以为一个很简单的任务,不曾想竟生了这样的波折,她实在没想好要怎样跟颜西祠交代。 “楼主,娆蛛回来了!” 她还没想出妥善法子,杀手倦鸟匆匆来报。 眉妩美眸一亮,“带进来。” 倦鸟的表情不太好看,她迟疑一瞬,让人将娆蛛抬进来。 浓烈的血腥味瞬间蔓延整个花厅,蓬头垢面,双腿齐膝盖断裂,双臂血肉斑驳,就是胸口肋骨悉数都断了,整个胸腔凹陷进去,很是骇人。 眉妩大惊,她差点没认出来,“这……” 倦鸟上前,拂开血块凝结的发丝,露出娆蛛那张脸来,此刻她气若游丝,出气多进气少,很明显只有一口气在。 眉妩皱眉,她款步到娆蛛面前,纤细蔻丹指尖一点她胸口,输入内力进去。 “啊!”娆蛛猛然睁眼,眸底是还未退却的恐惧和绝望。 “娆蛛,谁伤的你?”眉妩从婢女手里接过雪白丝帕,轻轻擦了擦指尖。 娆蛛目光一凝,落在眉妩身上,隔了好一会,她脸上忽然露出个诡谲的笑容,“她回来了,她回来报仇了,哈哈哈……” 眉妩目色一凛,轻薄桃面上泛出几分杀意来,“她是谁?” 大笑扯动胸腔断裂的肋骨,娆蛛咳出几口血来,她盯着眉妩,脸上畏惧和怨毒交加,眉目狰狞而扭曲。 眉妩没了耐性,睥睨冷笑,“娆蛛,别让我问第二遍。” 娆蛛闭眼又睁眼,她身上就没半块好的皮肉,不是让蟒蛇吞过的,就是被恶狼啃烂,再不然就是被杀人蜂蛰过的,很是凄惨。 “你们都应该说饶命,虽然没用……” 娆蛛嗓音以一种撕裂的低沉缓缓说出这句话,那种蔑视到骨子里的嘲讽,从她话语里表现的淋漓尽致。 眉妩一怔。 “放心,我在地狱黄泉给你们所有人都留了位置,一个一个的慢慢来。” 说这话的时候,娆蛛死死盯着眉妩,眼底迸发出显而易见的幸灾乐祸和恶意。 眉妩一脚踏在娆蛛断肢上,用力踩压,“你胆敢再说一次?” 娆蛛哀嚎一声,但她用更大的声音喊着,“她说,她在地狱,又怎可让你们好活!” 三句话,像是一种宣战,又像是当真从黄泉传出来的报复誓言。 此刻,眉妩心里忽然闪过一个人的影子,她勾起嘴角,一身寒气,弯腰跟娆蛛道,“她,是谁?” 娆蛛嘿嘿一笑,她仿佛就要能解脱了一般,“眉妩,你也逃不掉的,她回来了,真的是她……” 眉妩大怒,她捏紧了手,尖锐的指甲掐的手心生疼,“哼,妖言惑众!” 说完,她玉掌一竖,恼羞成怒地就要结果了娆蛛的性命。 “慢着!”朗若金玉的声音蓦地响起。 眉妩回头,就见一袭银灰枫叶纹长袍,清贵端方,龙章凤姿的摄政王颜西祠大步而来。 他头戴白玉通天冠,腰系墨玉,脚蹬登云靴,不怒而威,俊逸得让人面红耳赤。 “王爷,阿妩有过。”眉妩屈膝行礼,微微红着眼眶,率先与颜西祠认错。 颜西祠摆手,他目光威仪,俯看地下的娆蛛,“此次可是九重殿殿主亲自出手?” 娆蛛面色灰白,眼神涣散,她那口生机显然已经快要尽了。 仿佛人到临死,就能看见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她脸上忽的浮起深入骨髓的恐惧,嘴里大叫着,“血海尸山,血海尸山,她踩着你们的尸体,她回来了,她真的回来复仇了……” 颜西祠皱眉,问了和眉妩一样的问题,“她是谁?” 娆蛛清明了那么瞬间,她看着颜西祠,森森笑起来,“一个都跑不了,一个都逃不掉,她会杀了所有人,她是鬼,她是厉鬼……” 颜西祠没了耐心,同时,他心里也有一丝惊涛骇浪的揣测,他一把抓起娆蛛,一字一句问道,“告诉吾,她是谁?” 娆蛛嘴里不断涌出鲜血,她咧嘴笑了,“她是……琴……” “轰”颜西祠一记拳头轰出,瞬间将娆蛛轰杀成一片血雾碎肉。 眉妩低头敛眸,不敢吭声。 颜西祠一身戾气深沉,他面无表情,只寒目淬冰,脚边尽是娆蛛的残骸。 隔有了半刻钟,才听他道,“钦差不能落到九重殿手里,他身上带着皇帝密令,吾要知晓密令内容,看皇帝玩什么把戏。” “是,”眉妩应声,她踟蹰道,“万劫谷内的暗桩,音信全无,可是要继续潜伏人手?” 颜西祠道,“不用。” 末了,他又道,“一个半月后,便是吾与你的大婚之日,吾不希望楼里再出纰漏,你若管不好,吾便收回。” 眉妩又喜又忧,她仰起清纯小脸,拉住颜西祠的大手,眉目深情的道,“我会努力,我不会让王爷失望的。” 颜西祠点头,他顿了顿,微微迟疑地伸手半拥住眉妩细腰,低头在她嘴角啄了口。 眉妩侧脸,在颜西祠要抬头之际,她追上去,迫着他与自己唇舌纠缠不休。 一个时辰后,换了件碧色斜襟宽袖长袍的颜西祠离去,妖娆红粉床幔间,伸出一只如玉藕臂来。 那白嫩藕臂上还有点点暧昧的红痕,宛如红樱瑞雪,引人心悸。 撩开天青色床幔,只着一件粉色裹胸轻纱长裙的眉妩坐了起来,轻纱薄透,隐隐约约,倒让她那一身曲线越发玲珑勾人。 眉眼春色无边,粉唇嫣红,腮嫩红痕,她烟波流转,一身的靡靡妩媚。 她拉动金铃,叮当声响后,就有一葛布素衫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那男子身背一柄长剑,剑身用白布缠着,他五官周正,剑眉英气,很有一番男子的阳刚气概,但他却是独臂,整只右臂从肩处齐根断去,实在惋惜。 他左手捏着个小瓷瓶,见着眉妩,眼梢不自觉就带出微末温柔来。 “刚调制的诱香丸,现在用效果最好。”男子从瓷瓶里倒出颗豌豆大小的褐色药丸子。 眉妩一口吞下,柔软的舌轻舔唇尖而过,媚眼如丝地望着男子道,“无伤,一个半月后,我与王爷大婚,你调的药丸,可要多备一些。” 闻言,无伤嘴角笑意加深,他取了外衫与眉妩披上道,“自然,我会再调一些养生方,让你一个半月后,成为艳冠天下的新娘,让王爷爱之欲狂。” 眉妩杏眼晶亮,她手搭无伤肩上,凑近了呵气如兰的道,“还是你最懂我。” 无伤微微一笑,他握住眉妩的手放在自己断臂上,“为你死都甘愿。” 眉妩痴痴笑了,眉眼弯弯,身上那点妩媚退却后,一股子清丽的圣洁又浮上脸沿。 她道,“差人去琴家,将青莲的死支会琴丝竹一声,遣倦鸟走一趟南蛮,务必带回钦差和密令。” 无伤面色一整,又替眉妩绾了发后,才去办事。 南蛮荒山,绵延的山林,昏暗无光。 这是追杀大晋钦差的第三天,木挽挽着鞭子,盯着不远处毫无动静的官轿。 一刻钟后,琴音渺渺,却是八音第一个动手了。 木挽咬唇,长鞭宛若灵蛇,呼啸着袭向官轿。 “呵,”八音淡笑一声,她身姿轻盈得从木挽身边蹿过,“你中计了。” 木挽还没反应过来,她手上的鞭子已经抽飞了官轿顶盖,飞扬而起的碎渣中,是无数的箭矢像四周弹射出来。 那官轿,根本就是个诱饵! 猩红琴弦飞射而出,八音却是往另一个方向攻去。 “轰!” 枯黄落叶缤纷,遮掩了所有人的视线。 “嗖”的一声,八音看都不看,手头琴弦快若闪电。 噗噗噗几声闷响,跟着就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温热的鲜血喷洒淋落,仿佛一波血雨。 万劫谷众人这才看清,官轿的前面,他们的后方,竟是提前有埋伏。 “杀!”加上八音,万劫谷上次之后,只有十人。 这十人好像恶兽出笼,操起兵刃,扑地杀了过去。 身穿官服的大晋钦差被一队精兵保护着,另一队将近五十来人一手执刀,一手握盾,组成战阵,与万劫谷十人对抗。 血雨腥风,刀光剑影,生和死,也就是眨眼之间。 八音手腕系着的猩红琴弦锋锐堪比神兵,她首当冲进战阵,像一尾游鱼,灵活的游走在深渊边缘。 几乎每一根琴弦的波动,就能带去一条人命。 那微微颤音,和着杀戮,当真如一场死亡的哀叹。 大晋钦差见势不对,面色铁青的在精兵保护下,且战且退,挨着南蛮荒山边缘逃命。 “又逃了。”粗壮的树丛枝桠间,金聿抱着长剑,冷冷的分析道。 冷幽跟他并肩而战,他面容病白,穿着宽大的袍子,显得有些削瘦。 “哼,兔子跑的再快,也终究逃不开猎人的网。”冷幽的目光一直在八音身上,见她翩若惊鸿,分明瘦小的身躯,却仿佛有用之不竭的力量。 一战未休,接近尾声。 八音想也不想,琴弦一甩,缠上树桠,整个人像蝴蝶一样朝着钦差逃跑的方向追了出去。 木挽眸色闪烁,她留下三人善后,自己跟着也追了上去。 金聿活动手脚,带着不会拳脚的冷幽随后而至。 “嗡”空灵琴声,缥缈无踪,这一追,便追了一天一夜,护卫钦差的那队精兵几乎死伤殆尽,终于将钦差送进了大晋龙首镇。 龙首镇,紧邻南蛮,恰有一红妆楼分部,倦鸟更是在此接应。 镇外,八音拦住准备冲进镇的木挽。 她道,“红妆楼分部,通常有两地杀,十玄杀镇守,外加大晋兵马,直接进去,无异找死。” 木挽并不服气,“你如何这般清楚?” 八音并未回答,她转头看向冷幽和金聿,“我入谷时日尚短,面孔生,不若我先行进镇查探一二?” 木挽邪火直冒,这一路,八音就不曾听过她的号令。 “哼,你是想逃吧?”她直接开口道。 金聿退后一步,一应让冷幽做主。 鬼医冷幽目光沉沉地看着八音,好一会才道,“我与你同去。” 八音面无表情地点头。 两人并未多做整理,直接抬脚就往镇里去。 此时金乌西坠,云烧霞蔚,大片的金黄色云层叠峦而起,镇中有稀稀落落的炊烟而起,偶偶人声,倒显出几分安宁的意味来。 “你想逃。”冷幽忽然开口道。 冷冽的光亮在黑瞳中骤然而起,仿佛流星,“冷幽大人,何出此言?” 冷幽偏头,目色幽深,他身子骨病弱,但背脊一直挺的笔直,“你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 八音轻笑一声,平凡的面容刹那生辉,“大人,慧眼如炬。” 冷幽面上浮起一丝冷色,“身负蛊虫,你逃不……” “大人,”八音打断他的话,简单束起的长马尾,随风而动,她单薄的身体当有一种乘风而去之感,“我若想走,无人能阻。” 说完这话,她脚尖一点,跃上街边屋顶,几个起落就消失不见。 冷幽没去追,事实上他想追也追不上,他只看着八音离去的背影,神色莫测。 入夜,倦鸟靠在柱子边,她看了看身后厢房,钦差她已经接到了,但密令还没问出来,可只要熬过今晚,天一亮,整个龙首镇红妆楼分部的杀手加上驻镇的兵马,足以将钦差安全护送回王城。 九月下旬的晚上,气温有些冷。 倦鸟拢了拢袖子,她想起了娆蛛。 她不知道娆蛛在南蛮经历了什么,临死之前,还胡言乱语,惹怒摄政王。 不过,应该是可怕的事。 “姑娘,钦差大人要的热水送来了。” 有些低沉的声音响起,没有小姑娘的清脆,反而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倦鸟盯着面前素布衣裙的婢女,她沉吟片刻,挥手示意热水端进去。 婢女低着头,端着红漆黄铜喷,热气腾腾的热水,氤氲濛濛,她越过倦鸟,步伐稳当地进屋了。 倦鸟见人进了里间,她摸了摸袖子里的一双峨眉刺,心里有点不安。 面色憔悴的钦差,坐在床沿,闭眼养神。 “大人,请净面。” 低似砂石粗砾的传来,钦差猛然睁眼,视野之中是一根猩红细线。 细线死死勒住他的脖子,叫他半个字都喊不出来。 八音漠然的问,“小像上的白发少年是谁?” 钦差呼吸困难,脸涨的通红,他瞪着八音,闭嘴不言。 八音稍稍松点琴弦,一把擒住钦差双臂,咔的两声,卸了他的臂膀,又问,“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嘴巴硬还是骨头硬。” 钦差冷汗淋漓,他大口喘着气,张着嘴,像干涸的游鱼。 他目光颤抖,隐隐有畏惧,“我说……我说……” 静默黑瞳深沉如渊,不见日月光亮,让人头皮发麻。 “那是皇上给我的,要我避过摄政王耳目,秘密寻找。”钦差飞快的道。 八音并不满意这答案,“他是什么身份?如今身在何处?” 钦差摇头,“不知道。” 八音冷笑,她指头一挑,琴弦勒紧。 钦差怕的亡魂大冒,“我真的不知道,句句……” 一句话未完,劲风呼啸而至。 八音撤回琴弦,身一侧,避过劲风。 尖锐的峨眉刺变招横扫,森寒的刺尖蓝光闪烁,煞气四溢。 八音抬掌格挡,手腕的琴弦直接缠上倦鸟臂膀,人一个后跃,就将人拖拽出里间。 倦鸟咬牙,左手峨眉刺脱手而出,直刺八音胸口。 八音急退,收琴弦一双手一绞。 “咔”的一声,冰丝琴弦竟与峨眉刺撞击出金属铿锵声。 倦鸟猛刺而上,由上至下的狠劈,角度刁钻,狠辣如蛇,八音避无可避,竖掌对劈。 两人一触即分,相距四丈远。 八音微微低头,她的袖子上被划出道口子,倦鸟肩甲也受了她一掌。 “天杀?”她问。 倦鸟双手执刺而立,眉目肃然,“万劫谷余孽,罪当诛!” 话落,她人如灵鸟,竟是又杀了过去。 这动静,早惊动了院中其他杀手以及巡守兵马。 八音双臂一展,脚尖点地,长马尾飞舞张扬,当着倦鸟的面,飞快蹿进夜色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倦鸟喝道,“追!” 当下领着分部所有杀手,一行十三人,疾驰而去。 月芒清辉,一泻千里。 高高翘起的屋顶上,黑色的影子一起一跃,在不远处,另有一波人紧追不舍。 眼看就要出镇了,八音一个纵气,她正要一口气冲出去,不管万劫谷其他人,逃之夭夭。 毕竟,区区一个蛊虫,她早晚有法子弄出来。 但,余光一瞥,就见镇口一袭白衫人影静默伫立。 她身形一停,低头就与那人视线撞上。 一个处之漠然,一个清淡无为,可同样的苍白面色,又让人感觉有几分的相似。 鬼使神差的,八音脚步一转,稳稳落地。 “不是要逃么?”冷幽淡淡的问。 八音瞥了眼身后的追兵,“你一直站这等着?” 她记得傍晚时分,就是在此与冷幽分开的,不想这会接近戌时,他依然还等在原地。 冷幽没回答她,反而似是而非地道了句,“你若独自潜逃,便一定活不到天亮,若回来找我,我倒可以让你多活几天。” 八音嗤笑一声,眉眼霎时起无双风华,“这世上,还没有谁能留得住我!” 最后一字方落,猩红琴弦嗡嗡颤鸣,琴弦另一头赫然绑到冷幽的腕间,八音屈指一拉,尖锐的琴鸣直冲霄汉。 眼见倦鸟等人越来越近,八音手头的琴弦已经拉满成弓。 “嘭”的轰响,她一松手间,肉眼不可见的音波以新月的弧度蔓延出去。 刹那,狂风而起,瓦片翻飞,青石板碎。 倦鸟等人更是齐齐喷血,内力稍逊的,已经被掀飞出去,生死不知。 一击就撤,八音一把拉起冷幽的手,转身就跑。 入手冰凉,但却柔软,鼻翼间若隐若现的药香幽幽,沁人心脾,安宁人心。 八音斜眼看过去,就见夜色下的冷幽那苍白的侧脸,低垂的睫毛,还有微抿的嘴角,安静而沉默。 两人奔逃了一条街的距离,八音带着冷幽,初初跃出镇口路障,再出去不远,便是万劫谷众人休憩的密林。 “既然来了龙首镇,大半夜的,又何必慌着走。” 弯月如钩,镇外并列一排的陷阱,地上是片的尖刀,尖刀后是森寒弓箭手,半空中还悬着扎满火油的铁丝网。 这阵仗,上天入地都给封死了。 八音将冷幽拽到身后,指尖扣着琴弦,蓄势待发。 月下粼粼,一身披蜜合色薄披风的男子坐在木轮椅上,他身后还站着两名人高马大的蛮夷汉子。 男子长着一双风流多情的桃花眼,挺鼻薄唇,气质阴柔,颇有些薄凉寡情的意味。 “公输家的?”八音正色问。 男子点着手里的折扇,“有点见识,姑娘可真是好大的胆子,明知龙首镇是我公输家的地盘,竟然还敢大开杀戒,当我公输没人?” 八音皱眉,她听闻过公输氏的名声,这一族的人,擅鲁班之术,不可小觑。 这当,红妆楼的倦鸟又咬了上来,八音不想多事,她直接道,“公输公子误会,并非我不敬公输,其实是南蛮九重殿与大晋红妆楼的恩怨,还望公子见谅。” 话毕,她带着冷幽冲的就要硬闯过去。 琴弦挑拨,颤音悠长,八音一手慢拢琴弦,一手琴弦飞射而出,缠住名弓箭手,就往地下成片的刀尖上拽。 惨叫声响起,八音踏着尸体路,步步向前。 走在她身后的冷幽,素来无甚表情的脸上忽起点滴的讶然,他没想到,都到这地步,她还会护着他,毕竟,他对她向来都是恶言相向,没句好话。 公输言目色冰冷,他对身后的两名蛮夷大汉一使眼色,这两人越众而出,举起拳头就朝八音砸来。 八音无法,单手一推,将冷幽送至一边,这才一个旋身,双手腕间的琴弦呼啦而出,交错绞杀过去。 两名大汉路数大开大合,拳若千钧,虎虎生风。 八音并不正面对敌,她手上琴弦极速颤动,就发出刺耳的嗡鸣,听的久了,竟让人觉得头晕眼花起来。 蛮夷大汉动作开始缓慢,可力道依然不容小看。 八音一脚狠狠地踢向其中一个脖颈,这头琴弦快若闪电,直刺另一人心口。 “轰”一人被踹倒飞出去,这厢,另一名大汉一拳横胸格挡,另一手却便拳为抓,嗤地抓破八音胸襟。 第013章 天上地下,谁敢拦她 “啪”轻响,几节碎簪混着一缕缠成团的白发落了下来。 八音还没来得及拾起,就让人给抢了。 “还我!”她对公输言伸手,面色冷凝。 公输言映着月光,细细看了碎簪,然后他盯着八音,“这莲杆簪你哪来的?” 八音不答,她扬手弹出琴弦就要去夺回断簪。 公输言冷哼一声,“你若再敢进一步,我便先杀了他!” 八音偏头,就见不知何时,冷幽已经被人钳制住了,她脸沿线条紧绷,忽然不屑笑道,“你要杀便杀,与我何干?” 公输言摩挲着那一小团白发,漫不经心的道,“不妨告诉你,这莲杆的漆法,普天之下,唯有我一人会,你不说实话,今晚就将命留在这。” 听闻这话,八音诧异,她沉吟片刻道,“缘于故人相赠。” 公输言目若鹰隼,似乎要看进八音内心深处。 八音抚了下手腕,她不确定公输言是否认识雉朝飞,便只得拉出琴弦,轻拨了三两调子。 公输言细细听了,他闭眼,仿佛沉浸在琴声中,良久才长叹一声,“好一曲雉朝飞,痛惜韶光,恨写丝桐,哀兮叹兮。” 八音收回琴弦,她垂着睫毛,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 公输言将断簪和白发还给她,他啪地展开折扇,“给你两个选择,将他留下,我告诉你想知道的,不然,断簪留下,你们走。” 八音看过去,就见冷幽被带到了公输言身边,这样的生死境地,他淡然无畏,就没见他脸色变一下。 “啧,百年难出其一的美人,今晚要错过,我定然会悔恨终生。”公输言目有痴迷地望着冷幽,那种痴迷不带色欲,纯粹是对美好事物的欣赏。 八音听说过,公输家这代传人,除却出色的鲁班术,还有个不好为外人道的癖好——喜欢收集美的东西,包括人。 可冷幽的面容,充其量只能算中上之姿,且眉目常年病态,哪里算得上是个美人了? 显然,公输言眼里的冷幽和八音眼里的,根本不一样。 他催促道,“快做决定,不然,我还可帮你解决后面红妆楼的人。” 八音冷笑,“龙首镇,是公输氏的地方,公输公子怕是早就想驱逐红妆楼,如今拿我九重殿做筏子,我殿主岂会同意!” 公输言瞥了她一眼,“是他还是断簪和白发的来历,二选一。” 八音握紧断簪,她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冷幽,下定决心道,“断簪和白发的来历。” 如此说,便是舍弃了冷幽。 冷幽抬眼,目有冷色地看着八音,虽不曾有只言片语,可他身上散发出的冰寒,叫人不敢直视。 公输言抚掌称赞,“明智的决定。” 话落,他对身边的弓箭手一点下颌,“去,将红妆楼的人赶出龙首镇。” 末了,他又从怀里摸出封信来,隔空扔向八音,“保管了十年的信,也该给你了。” 八音接住,才瞥一眼,她整个人就如遭雷击——那字迹,化成灰她都认得。 “写信之人呢?”她急急朝公输言问道。 公输言嘴角噙着高深莫测的浅笑,“或许死了,也或许还活着。” 八音顾不得其他,她颤抖着手拆开信,只见白如雪的信纸上只有五个大字,旁的却是再没有。 她心往下沉,沉不到底,双脚冷重,迈不出一步。 信是雉朝飞写的,笔迹不会有错,可让公输言保管了十年,她想不通,朝飞为何十年前不给她?或者,朝飞这样费尽心机,到底想告诉她什么? 她一直站到弯月下沉,公输言早带着冷幽走了,红妆楼的人也被驱逐出镇,不敢妄动。 八音没有回万劫谷众人那边,她捏紧信,换了个方向,大步离去。 雉朝飞在信中指了个地方,八音准备前去一探,但行至半路,她回头望向龙首镇,再无法前行。 鬼医冷幽之于她,虽听令九重殿殿主浮黎才治她新生,可到底还是算有活命之恩,他还不会拳脚,留他在公输那边,也不知会如何。 到底是不能就这样利用他。 八音叹息一声,她摸了摸自个不会跳动的心口,跟自己说,此次救他出来,是为交好,方便日后取出蛊虫。 她再摸回龙首镇,正远远瞅见红妆楼的人护送钦差往王城方向去,随意给木挽等人传了信,八音独自一人溜进镇。 才一进镇,八音就听闻有人在议论纷纷。 “听说,公输公子昨晚收了名倾国倾城的美人……” “公输府有下人亲眼所见,那美人像九天仙子一样,美的让人路都走不动。” “岂止,公输言扬言,要给美人修座金塔楼阁,收藏其中,不叫任何人看见。” “啧,公输公子可真吝啬,如此绝代佳人,竟不让人多看几眼,只顾自己快活,可谓自私至极……” “要看佳人也可以,但首先得闯过公输家的八相阵,才有命看到。” 八音疑惑,所谓的绝代佳人,莫不是冷幽? 但冷幽那相貌,不是八音贬低,倾国倾城真说不上。 寻了机会,八音假扮小厮,大大方方进了公输府门。 她进了门,直接往府中最高的楼阁亭台去,公输言有收藏癖好,他喜欢的人和物,必定是不想旁人看到的,是以,当八音攀上七八丈高的八角楼阁,果然就见一乌发红衣身影斜躺其中。 “冷幽大人。”八音轻喊了声。 那人回头,旦见一双眼尾上挑的眼眸,清寒淡漠,鼻若悬胆,唇似橘瓣,那一张脸,俊美如妖,昳丽如瓷。 八音一怔,这人是谁? 那人微微勾起嘴角,铺泄的乌发,华美黑亮,艳丽的红,烈焰芳华,那刹的俊美,当真天下无双。 “你来做什么?”他道。 八音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声音还是冷幽的声音,可那张脸却是不一样了。 她跳到冷幽面前,细细打量他,还试图伸手去捏他的脸。 冷幽一巴掌拍开她的手,冷笑一声,“我堂堂鬼医还比不上一根破簪子,嗯?” 确定这人真是冷幽,八音沉默了瞬,“那簪子事关故人,所以……” “哪个故人?”冷幽问,精致的面皮这般没好话的时候,依然美的让人呼吸紊乱。 八音没吭声。 冷幽讥诮道,“你的女并头,女干夫雉朝飞?” 八音抬眼看他,“你怎知道?” 冷幽低头,伸手狠狠掐着她下颌,声若浮冰的道,“当我听不出你在公输言面前,弹的曲子是吗?” 八音无言以对,冷幽说的每句话都对。 “哼,”冷幽甩开她,面容冷若冰霜,“还不滚?” 八音看了他一眼,没问他相貌的事,只拽着他手腕,就道,“我先带你出去。” 冷幽无动于衷,“公输府挺好,我不打算走了。” 八音头一次觉得这鬼医竟然还会任性,她不想过多纠缠,只得服软做小,“是我不好,我跟你赔罪,目下先跟我走,我送你回金聿身边,公输府不安全。” 她喉咙是坏的,向来不能多说话,这样长的一句话说完,已经让她觉得喉咙干涩了。 冷幽夹了她一眼,如妖脸庞,惑人心神,“我为何要跟你走?” 八音无奈,兴许是那张脸的缘故,她居然能耐着性子劝道,“你我身为九重殿的人,自然该一路。” 冷幽冷笑连连,昨晚这人舍弃他的时候,可没有这等觉悟。 “早知你这样薄情寡义,当初给你治伤之际,我就该一刀戳死你。”终归是心头那口气焰难顺,他张嘴就没好话。 毕竟,鬼医之名,赫赫天下,从来都只有他舍弃别人的时候,什么时候轮到被舍弃了? “是,是我不对。”八音心生烦躁。 冷幽拂袖,大红长袍艳若桃李,这等颜色穿在他身上,不仅不脂粉气,他反而还穿出了几分霸气威仪来。 “也是,你本来就是水性杨花之辈。”冷幽鄙薄。 这句话不知触到八音哪点痛处,她沉了脸,二话不说,弯腰扛起冷幽从窗口一跃而下。 七八丈高的楼宇,离地颇高,她就那样直接跃下,半点都不怕摔着。 呼啸的冷风肆意,拂动冷幽乌发,衣袍猎猎作响,纷飞的艳红色就成最迷离的风景。 八音手上琴弦连挥,缓解下落速度,在即将落地之时,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只听的铿锵两声异响。 楼宇四周地面,碎土翻飞,哗啦露出密密麻麻的铁网来! 人要落下去,只能是束手就擒的份。 八音手腕一番,在壁上狠狠一拍,借助后力,带着冷幽整个人倒飞出去。 眼看就要冲出铁网范围,更为凌厉的箭雨袭来,宛如蝗虫,无法闪避。 八音大惊,她手腕琴弦极速弹出,缠上铁网,用力一拉,硬生生将地上的铁网悉数拽了起来。 铁网在八音手上旋转似风,一阵噼里啪啦之后,无数的箭矢被扫落,她丢下铁网,并不敢掉以轻心。 “放下他!”公输言坐着木轮椅出现,他神色冷若冰霜,并不好相与。 八音扶着冷幽站好,见他脸色越发苍白,她皱眉,“听闻公子府上有八相阵,不若我与公子打个赌如何?” 公输言扬下颌,“哦?” 八音道,“如若我闯过八相阵,公输公子不得再为难我二人。” “你要闯不过呢?”公输言问。 八音眯眼,“我闯不过,一应旦凭公子处置。” 她周密的考虑过了,若是她一个人,自然不惧公输言,可带着体弱的冷幽,她便没十足的把握,且,她并不愿意得罪一个会鲁班之术的人,要知鲁班机关术神秘莫测,防不胜防。 公输言当即笑道,“好,本公子就与你赌上一局。” 见公输言应了,八音稍稍松了口气,她侧头对冷幽道,“一会,我若受伤,还需劳烦大人。” 冷幽眸色幽深,看不清他心底的情绪,只听他轻吐出两个字,“休想!” 八音深知自己将冷幽得罪的厉害,她也不计较,跟着公输言就踏进了八相阵。 公输八相阵,是从先天八卦演变而来,分为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八相,至今能闯过八相的人,全天下都寥寥可数。 八音先过的是乾门,不大的屋子里,下是寒光闪烁的滚烫铜轮,上则是淬了毒的柳叶飞刀,且那飞刀从左右两边墙壁随意飞射而出,密密麻麻,并不拘时间和路线。 八音跃身进去,毫不犹豫的直接往前冲,耳边是嗖嗖飞刀刺来的破空声,她脚下甚至没有着落点。 只见她两指一拈,十指指缝夹满飞刀,接着屈指一弹,凡是避不过的,皆以手上飞刀击打出去,脚下没借力点,她脚踏飞刀,借力打力。 如此不过半刻钟,她毫发无损地出了乾门,直蹿兑门。 兑门又是不一样的机关,密闭的空间里,炙热非常,四壁烙铁能将人瞬间烤熟,八音一走进去,鬓发的细发就被烧焦了。 她皱眉,似乎觉得有些难办。 公输言在外笑道,“现在放弃,还来得及。” 八音不理会,她将腕间琴弦解下来,首尾相连,足够长后,就见她嗖地向对面打出琴弦,以琴弦为路,踏弦而上,飞快跑了过去。 公输言神色一凛,“冰蚕丝,不,只有五百年以上的冰蚕丝才不惧水火。” 后面的几关,无论是刀山亦或火海,再不然雷霆风暴,八音虽偶有狼狈,好在都有惊无险地闯了过来。 当最后泽门时,她瞧着四周密闭的水牢,杀不尽的食人鱼,在遍寻不着门路时,她干脆直接以蛮力破之,硬生生打碎一面墙闯出来。 这也让她受了不轻的伤,到冷幽面前,直接一口血就吐了出来。 冷幽半扶着她,动作熟练的从袖子里摸出枚药丸,拍进她嘴里。 八音差点没被呛着,她擦了唇上鲜血,看向公输言,“我闯过了。” 公输言眯眼淡笑,点头道,“你走吧。” 八音拉着冷幽,转身就要走,哪知—— “我是说让你走。”公输言出尔反尔。 八音黑瞳一厉,“你言而无信!” 公输言哂笑,“我又不是有匪君子,为何要有信?” 八音冷笑,她手上琴弦激射而出,缠到木轮椅上,手一扬,哗啦将人拉过来,再是琴弦一绞,就想先制住公输言。 公输言身边的人冲过来,可只见公输言在扶手上一按,就有尖锐利刃切出来,直刺八音。 八音单手按公输言肩上,人一个翻转错开,琴弦就狠狠地勒在他脖子上。 “都住手!”她大喝,“不然我就勒断他的脖子。 公输言云淡风轻,他摆手,安抚住府上的人,适才道,“松开,我让你们走。” 八音讥诮,“言而无信之徒,你以为我还会信你?” 说完这话,她一手用力拽着琴弦,一手拉着冷幽,拖着公输言的木轮椅倒退着往府外走。 一直到出了府门,八音以迅雷不及掩耳收回琴弦,将公输言拎起丢向追出来的人,这厢,带着冷幽,跃上屋顶。 公输言被人稳当接住,他摸了摸被勒出红痕的脖子,朝着八音离开的方向笑道,“信中内容,我已卖给红妆楼,你若快些,指不定还能找到白发的主人。” 八音大惊,她半揽着冷幽立于屋脊上,凉风簌簌,吹拂她的长马尾以及衣角,身边是绝色倾城的人物,那一袭烈焰大红,她站旁边,面容再是普通,居然也不逊色。 她声若冰珠的撂下狠话,“我若找不到人,必回来灭你公输氏机关术!” 对这等挑衅的话,公输言不仅不生气,反而还颇为期待的模样,“恭候大驾。” 这回,八音带着冷幽顺利出了龙首镇,她找着金聿,也不管正与红妆楼厮杀的木挽等人,放下冷幽,拂身就要离去。 金聿对冷幽的相貌好似半点都不好奇,只是那身宽松红袍,他多看了几眼。 “八音,站住!”冷幽眉眼冷肃,犹挂冰凝。 八音充耳不闻,她要去雉朝飞信上指出的白云城,决计不能让朝飞多年前的安排落到红妆楼人手里。 “厉鬼八音!”冷幽脚步一侧,拦住她。 黑瞳阴翳如深渊,化不开的戾气扑腾呼啸,她一身狠辣,仿佛瞬间就能化身吃人修罗,“让开!” 冷幽同样面色冰冷,“我以殿主之名,命令你不准去!” 是的,只需按照原本的计划,一路追杀钦差到大晋腹地,顺势铲除红妆楼各处分部,便可给红妆楼致命的打击,再等到摄政王颜西祠大婚之日,九重殿送上大礼后,全身而退,九重殿还是稳守南蛮,胜出一筹。 旁的,自然无关紧要。 但这些于八音而言,无足轻重。 她十年破棺而出,是雉朝飞要她活着,她从此也只为雉朝飞而活。 朝飞的抽骨剥皮碎脑之仇,她的仇,这就是她如今的全部。 为此,她佛挡杀佛,魔挡诛魔,天上地下,谁敢拦她,就都是她的敌人! “嗖”猩红弧度,七根琴弦齐齐散开,好似天女散花,以八音为中心,杀伐血腥迅速蔓延。 “住手!”金聿大喝,他抽剑一拦,挡在冷幽面前,与八音刀剑相向。 阴寒黑瞳骤起赤红,苍白面容杀气四溢,但眉目间,又好似有深入骨髓的悲恸,金聿怔住。 八音目光越过他,淡淡看了冷幽一眼,七根琴弦同时嗡鸣,发出肃杀琴声,在琴声激荡中,八音身影消失。 金聿沉默收剑,他半低头,对冷幽面有恭敬。 好一会,才听冷幽平澜无波的道,“让木挽继续追杀钦差,你与我,往白云城去。” 他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女干夫,能让厉鬼不顾一切。等找着八音,他非的叫她尝尝,蛊虫弑心的滋味,胆敢得罪堂堂鬼医,就要做好付出代价的觉悟! 于此同时—— “皇帝在秘密找寻白发少年?”眉妩吃惊不已。 颜西祠点头,狠厉从他脸上一闪而逝,“他倒是翅膀硬了,都知道暗度陈仓。” 眉妩秀美一皱,“会不会传回来的消息不对,皇帝故意混淆视听,毕竟,有白发血统的人,早死得不能再死。” 颜西祠沉吟片刻,“宁可错杀,绝不放过,让人去白云城,格杀勿论!” 眉妩垂眸笑道,“阿妩,领命。” 颜西祠背剪双手,长身而立,“皇帝要玩,吾就陪他玩,总是他也没几天好日子了。” 眉妩掩唇低笑,妖娆妙曼,“王爷生来便是人中之龙,这么多年,不过都是在陪着那废物戏耍罢了,诸事阿妩都会办的妥妥当当,王爷安心。” 颜西祠喜欢听这话,他侧头微微一笑,清贵端方,“这十年,有你是吾之幸。” 两人腻在一起,又聊了会别的,眉妩将颜西祠送出苑后,抬手招来背负长剑的独臂青年。 “无伤,你走一趟白云城,此事事关重大,别人我不放心。”眉妩眉眼娇美,她抬手拍了拍青年断臂处,似有娇嗔又似撒娇。 剑眉星目的青年,嘴角含笑,目有情意,“放心,但凡你想做的,我都会为你铲除。” 闻言,眉妩眼梢绽放波澜,仿佛蝴蝶展翅,“你知道的,我最信任你。” 无伤应了声,他扶眉妩坐好,一刻钟后,出了门,那张硬朗的面容上,哪里还有半点笑意和柔情。 而他身后的眉妩,看着青年渐行渐远的背影,那孤剑背负,十年如一日的笔挺,她眼前似乎又浮现一袭散发红衣,凭栏抚琴的人影。 “呵,”她嗤笑一声,“十年了,你死了,我活着,当初你的一切,如今全是我的,男人、权势、名望,没有一样我得不到……” …… 是夜,阴云压抑。 到亥时,忽的暴雨倾盆,哗啦落下来,没有任何预兆,就像是打翻了水盆一样。 白云城寂静的街道上,猛然一辆马车奔蹿出来,飞溅的雨水中,马车后面,还跟着追兵。 纷沓的脚步,刀尖划着青石板面,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响,这一切都掩盖在雨夜中,没人知晓。 马车疾驰如飞,披蓑戴笠的马夫不断抽打着奔跑的马,企图能再快一点。 但,追杀来得更快! 刺眼的刀光匹练袭来,胁雷劈之势劈向马车盖。 马夫大喝一声,手上马鞭一甩,缠上利刃,再用力一甩,将杀手狠狠地抽了出去。 可这只是杯水车薪,更多的杀手扑腾上来,尖刀噗的从车顶刺进马车里,齐齐破开马车。 “轰”的声响,马夫执马鞭而立,与人厮杀成一团。 马车里,一小小的人影摔了出来,立马就有杀手扬刀扑了上去。 马夫龇牙裂目,“公子!” 那小人影从地上爬起来,瓢泼的雨水淋在他身上,冲刷后,便可见他长有满头的如雪长发,纯粹银白。 第014章 不管是谁,求你救他 暴雨呼啦,倾盆不止。 冰凉的雨水落下来,让人眼睛都睁不开。 白头发的小少年抹了把眼睛,他艰难地睁开眼,板着小脸注视着面前的独臂青年。 青年左手握剑,没有鞘的剑,剑柄和手缠着白布,雨水打在剑身上就打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颜西祠让你来杀我的?”生死关头,小少年气势半点都不弱。 他站直了身子,只到青年腰间,但面容严肃,半点都不像个总角小儿。 “他杀了我又如何?轩辕家血脉不绝,他颜西祠就是个窃国逆贼,遗臭万年!”小少年声音脆朗,在暴雨中,依然传出去很远。 无伤垂眼,手腕翻转,长剑发出铿的嗡鸣,“要怪,就只怪你姓轩辕,怪你的血脉,怪你的一头白发!” 话音方落,长剑带起雨水,划过流星的弧度,凛冽如光的朝小少年胸口刺去。 “嗡”突兀的琴声乍起,空灵幽远,干净纯粹。 剑光一顿,跟着七道猩红华光从天而降,匹练般划破雨夜,狠狠地打在剑身上,发出叮咚声响。 无伤后退两步,虎口隐隐发麻,他抬头,就见白发小少年面前,忽然出现个身披大氅的人影,最为诡异的,那人好似还在弹琴。 “叮咚,叮咚……”连绵的琴声渺渺,闲适悠然,仿佛三月初春踏青,竟让人在雨夜中心情放松起来。 “红妆楼办事,闲人绕道!”无伤提剑,冷声道。 琴声一顿,那人并未转身。 只听一道喑哑低沉的嗓音似乎在问,“这可是你的?” 白发少年回答,“是。” 无伤不在犹豫,红妆楼的杀手已经杀了马夫,这边他作为天杀级的杀手,自然不能落于人后。 他左手用剑,可一样犀利强悍。 剑光在雨帘中爆发出璀璨的点光,带起呼啦的破空声,他脚尖一点,冲那人脖子而去。 不辨颜色的大氅在雨中忽然飞扬而起,宛如蝴蝶振翅,就听那声音继续说,“往后,你由我守护!” 琴声叠峦而起,一声高过一声,音波所过之处,雨花粉碎,泥水飞溅。 “嗡嗡嗡”三道猩红色快若闪电,缠上无伤剑尖,叫他再难寸进。 无伤皱眉,他反手,长剑自下往上撩。 但对方的动作更快,紧绷的琴弦恍如波浪颤动,所有的音波都朝着无伤而去。 音波入耳,无伤呼吸一滞,体内的内力被震的一散,他差点一口血吐了出来。 他骇然,这样的攻击手法,世所罕见,简直闻所未闻。 “你是谁?”他一连踢出四脚,拉开距离,长剑杵着,单膝跪地,抬头问。 仿佛有森寒低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才十年,无伤你就不认识我了?” 音质哑的厉害,好似那喉咙被撕裂过,即便能说话,也带着破风音。 大氅宽敞的帽兜缓缓落下,露出一张苍白普通的脸来,唯有那双黑瞳眸子暗的如同黑夜。 无伤挽了剑花,他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人。 八音微微仰头,淋着雨,心头的快意席卷而来,叫嚣着让她浑身血液都亢奋起来。 “无忧无伤,无伤无怖……”她一字一字地念出这话。 顿叫无伤脸色大变,他唰的剑指八音,厉喝道,“你到底是谁?” 八音大笑,七根琴弦同时颤动,刺耳尖利的琴声震慑阴云,她双臂一展,如翱翔夜空的大鸟,拖着琴弦冲向无伤。 她心头恨意滔天,怨毒四溢,又夹杂石棺十年里刻骨铭心的悲恸和绝望,都让她大声嘶喊着,“你问我是谁?你问我是谁?你竟然还有脸问我是谁……” 剑芒明明灭灭,无伤将长剑舞的密不透风,他面色冷硬,招招致命,剑剑锋锐。 “噗”琴弦交织成网,与长剑绞杀在一起,刀光剑影间,有一根琴弦绕到后面,狠厉地从无伤后背透体而出。 无伤不闪不避,他将长剑往上一抛,左手为拳,轰地砸在八音肩甲。 两人各退一丈! 八音咽下喉咙的腥甜,她那张不起眼的脸上倏起决绝的疯狂。 “你怎么还敢用拂柳剑?你怎么对得起这把剑的主人!”琴弦弹射而来,缠住长剑,嗖的一下长剑就落到八音手里。 无伤捂着胸口,心里终于有了揣测,但这揣测让他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他抖着唇,面色惨白,凄然而不确定地喊了声,“师父……” 八音怀念地摸着拂柳剑,剑颚的地方,雕着小小的一把七弦琴图案,不注意根本看不到。 “朝飞,我帮你把拂柳剑拿回来了。”她轻声低语,瓢泼的雨水落在她脸上,恍若她流下的血泪。 “轰隆”惊雷霹雳,闪电肆意! 这声惊雷,好似落在无伤头上,叫他整个人如坠深渊地狱,再看不见一星半点的侥幸光亮。 他身躯摇摇欲坠,内心恐慌畏惧,可又有一种隐隐的欢喜,夹杂着灭顶绝望。 “师父,你……你还活着……”他难以置信,但又觉得理所当然。 “哼,”她指腹抚过剑身,眉目温情,然吐出的话就像利刃,“你们都还活着,我哪里敢死!” 她抬眼,黑瞳戾气蔓延,浓如实质,“放心,今晚我不杀你。” 她说完这话,剑尖绽放剑花,拖拽的长剑游龙惊虹,激荡开柳叶般的剑光,缤纷落在无伤身上。 “噗,噗,噗”几声闷响,道道伤口血花迸裂,顷刻间就将无伤染成血人。 他动也不动,将生死拱手送上,任由八音施为。 最后三剑,分别穿无伤手腕和脚踝而过。 她却是废了他的筋脉。 “咚”无伤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他抬头,雨水迷蒙了双眼,“师父……” 八音居高临下地睥睨他,长剑搁他脖子上,她低头,一字一句的道,“你用朝飞的拂柳剑,这样伤他的时候,可想过有今日?” “他教你剑术,他授你剑道,当得起你半个师,你怎能那样狼心狗肺,喂他毒酒,废他武功,还将他送予眉妩,遭受剥皮抽骨之痛?” “剥皮抽骨,你试过那滋味吗?他才只有十四岁,不及弱冠啊……” “他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这样以怨报德!” 往昔锥心之痛,每天晚上她都要强迫自己回忆一遍,那种痛苦化为毒蛇,日日夜夜都在她胸腔之中乱蹿,叫她一闭上眼,就仿佛回到那年那天。 她恨,自己无能护不住想护的人! 她怨,有眼无珠,识人不清! 她悔,不曾再对已逝之人更好一些! 她贪,立誓杀尽所有该杀之人! 无伤一句一句的听着,他喘着气,脸上居然带出能解脱一般的浅笑,他说,“师父,我不后悔,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样做。” “雉朝飞,该死!”十年过去,他依然这样认定。 八音怒不可遏,她高高扬起剑,狠狠地落下,轻易砍断他一根手指头,“不,该死的是你们!” 她说着,从怀里摸出把小巧的拨浪鼓来,动作轻柔地拨弄鼓上的白珠子,“知道这是什么吗?” 那珠子,雪白却并不圆润,两个串在一起,撞击上鼓面,就会发出咚咚的声音。 她蹲在他身边,笑着说,“这是娆蛛的指骨,是不是很好看?” 无伤寒气从脚底生,直达脑门。 八音捡起他的断指,在拂柳剑上一划拉,就剥离开皮肉,取出里头的指骨来,“另一边的珠子,就用你的指骨好了。” 暴雨渐歇,阴云飘散,天地间水汽濛濛,透着份外的冷。 无伤看着自个的指骨被串起来,他眨了眨眼,满脸的湿润,胸腔成了一片荒芜,风一吹过,就带起杜鹃啼血的哀鸣。 “师父,不要如此……”他哀求。 八音不为所动,精致的拨浪鼓珠子换了一遍后,她屈指一抠,撕掉原先的鼓面,目光森森地看着他道,“你知道吗?眉妩说少年人胸口的皮最鲜嫩,所以他们就剥了朝飞前胸后背的皮,当着我的面,我亲眼看着,朝飞还对我笑,要我活下去……” 她边说,边用拂柳剑一点一点的割无伤的胸口皮肉,“就从这个位置开始的呢。” “啊!”无伤惨叫出声。 八音只是用剑割了个口子,剩下的皮肉她直接用指甲,慢慢地抠开,“痛不痛?朝飞也是这么痛过的。” 一张人皮,半个时辰后被完整的绷起,全新的拨浪鼓,声色越发绵长好听。 她在无伤耳边摇了摇,“是不是很好听?” 无伤躺在地上,身下尽是被雨水稀释的鲜血,他虚弱的请求道,“师父,你杀了我吧。” 八音伸手,动作轻柔地为他拂开额头细发,“你那样心悦眉妩,我会让你们死在一起的,不过不是现在。” 无伤目光胶着在八音那张陌生的脸上,嘴角泛起无边的苦涩,“师父,无伤此生最欢喜的,就是成为了你的弟子。” 纵使她教不了他琴技,他只能另学剑术。 八音眸带赤红,手腕琴弦弹出,缠在他脖子上,“我最后悔的,是收了你这么个畜牲!” 她拖着他,直接到白发少年面前,浑身戾气的问,“红妆楼的人为什么要杀你?” 小少年并不畏惧,“因为我复姓轩辕,一头白发。” 八音皱眉,“你与朝飞是何关系?” 对这问题,少年踟蹰了会才答,“十年前,北烈朝飞曾留言,当有一日,手持莲杆簪的女子找来,就是我回王城,铲除窃国逆贼,匡正我轩辕氏的天下之时。” 八音怔住,轩辕氏,这是大晋皇族的姓氏。 其中有世家北烈,乃是护卫皇族正统的家族,于二十四年前,一夜灭门,早不复存在。 “朝飞复姓北烈?”她竟是从来不知道朝飞原来是北烈家的后人。 难怪他在剑术上的天赋卓绝,难怪他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天下第一剑客。 一切只因他身上流的是北烈家的血! 她手在轻抖,心头恨意磅礴而起,叫嚣着几乎让她疯魔。 她反手抽出拂柳剑,一剑刺进无伤掌心,将他整个人都钉在地上。 “你要代替北烈朝飞,护卫我回王城。”少年目光坚毅,很少年老成。 八音深呼吸了口气,“你若是轩辕氏,那如今王城皇宫的皇帝又是何人?” “不生白发的轩辕氏,血统不纯,不堪为帝,窃国逆贼颜西祠扶持的傀儡。”少年显然很多事都清清楚楚,且十分有成算,一身气势颇不怒而威,当真有几分九五之尊的架势。 八音看着知道她胸口的少年,恍然看到朝飞正立在他身后,她缓缓勾起嘴角,轻声道,“朝飞没做完的事,由我来完成,北烈家的责任,我替他背负,就算披荆斩棘,我也会送你登上那个位置。” 誓言许下,瞬时生效,她仿佛看到雉朝飞冲她笑了下,尔后化为点点星光,升腾于宇,成为最亮的星辰。 而得到承诺的小少年松了口气,脸上带出点滴笑意,“我叫轩辕神月,你叫什么?” “她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涓涓娓娓的嗓音蓦地响起,在暮暮夜色下,冻的人一身疙瘩,“她是本殿的鬼!” 八音悚然回头,就见玄色衣袍曳开一地金色的优昙婆罗花,影影绰绰,暗香浮动,面覆半截镂空金面具的男子踏着夜色而来,俊美如妖。 浮黎站在一丈开外,琥珀眼瞳暗影斑驳,明灭不定,他只看着八音,平澜无波的道,“活捉红妆楼天杀,擒拿大晋轩辕氏正统,劳苦功高,回谷当赏。” 八音握紧了拂柳剑,她低头对浮黎单膝跪下,“回殿主,八音要助轩辕明月匡扶社稷……” “哼!”重重的冷哼,宽大的衣袖拂动,幽幽的松柏冷香萦绕蔓延。 八音就感觉到脖子上多了双冰冷的手,她被掐着提起来面对浮黎的怒意,“你在挑衅本殿?” 八音攀着他的手,手腕暗使巧劲,一个翻转,就脱离了桎梏。 “属下并无此意,”八音冷然,“助轩辕明月,对九重殿也有利,可彻底倾覆红妆楼。” 浮黎冷笑,金面具寒光微闪,“别将你自己的私心说的大义凛然。” 八音沉默,这话是事实,她无法斑驳。 滟潋琥珀,深不可测,一如浮黎的面容,悉数遮掩在面具下,没人看得清。 他看着那张苍白无色的平凡面容,掩下的睫毛,固执而死板,心头就有怒意发酵。 “厉鬼八音,你是不是以为本殿对你格外宽容,所以恃宠而骄,嗯?”他问她。 “没有。”八音斩钉截铁。 她抬眼,眼瞳骤然紧缩如针尖,快若闪电地抽出拂柳剑,脚尖一点,抱起轩辕神月,人一个旋身,就退开好几丈。 浮黎侧目,冷笑一声,“找死!” 金色点光,连绵不绝,只见浮黎衣袖云卷云舒,顷刻间,还未近身的红妆楼杀手惨叫一声,倒飞出去瞬时毙命。 八音没管浮黎,她将拂柳剑抡成片片柳叶,轻若浮羽,又锋锐杀伐。 琥珀眼眸一眯,浮黎怒喝道,“八音,你敢逃?” 八音不答,她手一甩,将轩辕神月甩背上,琴弦飞射,捆住失血昏迷的无伤,飞快的脱离红妆楼包围,几个起跃,眼看就要消失在夜色中。 浮黎的动作更快,只听他翘舌吹了声口哨,整个人化为一道光影,再站定之时,已经拦在了八音面前。 “怦怦”仿佛初春来临万物复生,死寂的心口此刻开始跳动起来,熟悉又陌生。 “唔?”她捂住心口,面颊生潮红,黑眸晶亮如曜石,噬心的疼痛密密麻麻攀爬上骨髓,一波接一波。 “本殿能给你生,就能让你死!”浮黎居高临下地俯瞰她,不带任何表情。 红妆楼的杀手追上来,企图夺回无伤。 “啊!”八音仰头尖啸,发丝断裂,乌发飞扬,形如修罗。 拂柳剑嗡鸣入云霄,剑光横扫,纷飞落叶间,是艳红的鲜血和残肢。 有刀光袭来,她脚步一转,藏入浮黎背后,拂柳剑后刺,砍杀偷袭之人后在遁去。 浮黎拂开刀光,长臂一扬,修长素掌扫过八音面门,迫使她倒回来。 蛊虫噬心,她竟是忍痛也要逃! 八音后翻,手腕转动,一把拂柳剑在她手中滴溜溜地转,直接刺穿两人才重新落入她手中。 眼见有三人呈品字形扑杀过来,她喘息一声,拿剑的手开始不稳,后背轩辕神月的重量几乎要压的她走不动。 她看向云淡风轻的浮黎,大胆的琴弦探出,缠住他手腕,整个人冲进他怀里,猫腰从他腋下穿过,徒留他面对攻击。 然,浮黎速度更快,他拎起轩辕神月扔出去阻挡。 “不!”八音大惊。 锐利的刀芒噗嗤刺透轩辕神月身体,小少年惨叫一声,白发如雪,染白整个黑夜。 八音愣愣看着反应不过来,似乎拒绝相信,轩辕神月就这样死了。 浮黎一指点在她心口,刹那,排山倒海的心痛涌上来,潮水般汹涌的淹没她。 她整个人痛的在地上打滚,简直像置身地狱。 但她仍记着,要帮轩辕神月,要替雉朝飞完成北烈家的责任。 所以,她十指抠进雨后的泥水里,一点一点朝轩辕神月爬过去,她不能让他死,她也不能死! 浮黎伫立不动,他看着她,在泥水中挣扎,分明已经卑贱到尘埃里,但骨子的傲性,从未磨灭过。 金色优昙婆罗花,静静绽放在黑袍袍摆间,随风而动,妖娆惑人。 “为何不放弃?”他低声问。 八音已经听不到了,视野模糊,七窍流血,但距离轩辕神月还那么远,好像她永远都爬不到。 这样的绝望,恍若曾经。 “不,朝飞不要死……”她啼血哀鸣,漫天神佛,她该向谁哀求,“不要死,不要死,谁……谁能来救救他,救他啊……” “不愿来生,只求今生,不争百世,只争一世,不管是谁,求你救救他,以我千世困苦,百世磨难,换他一命……” 浮黎一怔,琥珀凤眼骤起波澜,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好,本殿救他。” 好似听到了这话,八音不再往前爬,也不在哭喊,她躺在泥水里,放任自己陷入无止境的黑暗中。 浮黎弯腰,鸦发垂落,沾染了泥水,他毫无所觉,抱起了八音。 “殿主?”剿杀完红妆楼所有的杀手,步出黑暗的金聿诧异。 浮黎瞥了眼轩辕神月,淡淡吩咐道,“带上轩辕氏。” “是。”金聿收剑,他扶起轩辕神月,见他身上伤口流血不止,遂简单包扎了一番,适才带着小少年追上浮黎。 恰时,东方泛白,日头跃出地平线,万物金黄。 八音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梦,她痛苦的梦回到过去,朝飞在她面前,被剥皮抽骨,眉妩还强迫她用朝飞腿骨制成的骨笛日夜吹奏。 她一边吹奏,一边血泪满脸,痛苦又绝望,不知道谁能渡她出苦海。 然后是大片优昙婆罗花盛放,从天而降的神祗朝她伸手,她拉着神祗的手,纵身一跃,就跳出深渊。 跟着,她就醒了。 她嗤笑一声,不晓得自己为何会做这样的梦。 这世间,如果真有神祗,她倒要问问,何为恶,何为善?是否恶长存,善短暂? 她走出房门,日光下,一头白发的轩辕神月正在扎马步,他身边鬼医冷幽拿着藤条,见他一松懈,就抽上一记。 八音有片刻的愣神,她记得,是浮黎将轩辕神月从她身上丢出去,然后被刺了一刀,生死不知。 “八音醒了?”轩辕神月隔空跟她打招呼。 八音点头,她视线落到冷幽身上,见他又是那副苍白的病容,不复倾城倾国之色。 “殿主可在?”她问。 冷幽看都不看她一眼,冷漠道,“殿主在或不在,与你何干?总是你一心想逃的。” 一听这口吻,八音就晓得冷幽对她还有气的,毕竟此前她舍弃他一次,又差点对他动手。 “我不是逃,我只是有些事必须要去做。”八音不想解释太多,她的过去,她的仇恨,自己来报就好。 冷幽讥诮,“与我何干?我又不是殿主。” 话到此处,轩辕神月插嘴道,“八音,我与九重殿殿主谈过了,你同我一并上王城。” 八音怔忡,她不明白,浮黎这会怎的又同意她助轩辕神月了? 她一把拽住冷幽袖子问,“殿主呢?” 冷幽不客气地抽回袖子,冷笑道,“不知道。” 第015章 又丑又聒噪的母狗 最终,八音在轩辕神月的宅子里找了半天,还是没找到浮黎。 于此同时,当天傍晚,木挽等人齐齐来到白云城,大晋钦差的脑袋,已经被砍了下来,装在个木匣子里,金聿差人送去了王城摄政王颜西祠的案头。 至于无伤,冷幽给他吊着口气,确定死不了,就将人丢进柴房,准备一起带去王城,权当颜西祠和眉妩的大婚贺礼。 对此,八音毫无异议,她本身也是那样考虑的。 一行人在白云城休整了几天,期间,木挽带着万劫谷人马将城中红妆楼分部挑了,并送信回南蛮,让殿中差人过来,理所当然占了,将白云城作为九重殿据点。 确定要一路上王城后,八音反而越发的沉默了,她时常带着拂柳剑坐在屋顶,看着日升月落,喝着买来的酒,偶尔往剑身淋几口,那模样好似在与人对饮一般。 大晋王城—— “什么?无伤失踪?”眉妩一脚踹倒回禀的婢女,胸口起伏,她当场就掀了小案几,“如何回事?与我细细道来!” 婢女爬起来,捂着胸口道,“无伤大人,是被一面容普通的女子抓住的,那女子会弹琴,可没人见过她的琴,还会不俗的剑术,无伤大人不敌,至此下落不明。” 闻言,眉妩又想起娆蛛临死之时说的话来,她说,她回来了,变成厉鬼回来了。 她皱眉,并不信这些乱离乱神的胡言乱语,“白发少年呢?” 婢女答,“在白云城,确定是轩辕氏遗落血脉,且城中分部全灭。” “废物!”眉妩素手一拍案几,粉面含煞忙,显然气极,“倦鸟那边呢?可有消息传回来?” 婢女迟疑,“倦鸟大人不曾有消息传回来,想来一应还算顺利。” 这话才落,冷若冰霜的雷霆怒喝乍然响起,“顺利?眉妩这就是你给吾的交代?” 面容阴寒的颜西祠大步流星进来,他将手头拎着的木匣子甩到眉妩面前,“你自己看看!” 匣子破开,一颗满是血污的人头滚了出来,凸眶的眼珠子,青灰的脸色,赫然是大晋钦差! 眉妩心头一寒,“王爷,阿妩无能……” “你是无能!”颜西祠负手而立,脸沿冷漠无情,“吾将红妆楼交到你手里,你就是这样回报吾的?从前的红妆楼,可不需要吾来操心。” 眉妩指甲掐进手心里,几乎掐出血来。 从前的红妆楼,被作为聘礼,曾被赠予摄政王妃,是那人管着! 眉妩低头,单膝跪在颜西祠脚边,垂眸道,“王爷再给阿妩一个机会,阿妩亲自出手!定不让王爷失望。” 至于无伤,她却是不敢在颜西祠面前提。 颜西祠俯身掐着眉妩下颌,迫使她抬头,“最后的机会,眉妩你若再管不好红妆楼,别怪吾不留情面。” 眉妩眸色一厉,“是,阿妩明白。” “钦差的死,已经在朝堂上掀起波澜,皇帝以此为借口,想问责吾,吾要你缉拿回来真正的凶手,可做的到?”颜西祠问道。 眉妩点头,“阿妩做的到!” 她为了他,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都在所不惜,又有甚是做不到的。 颜西祠眉目稍缓,他好像就喜欢眉妩愿意为他付出所有的热烈目光,这样的全心全意,以他为尊,才叫是情深不悔。 他又软和了口吻,安抚了眉妩几句,直叫她恨不得将心都掏出来给他才算作罢。 白云城,轩辕神月已经安排好了上路的时间,别看他年纪不大,可却十分老成,对帝王心术,更是得心应手。 他仿佛天生生来就是要为帝的,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异乎寻常的适合他。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轩辕氏白发者,是真正的紫微帝命,天下共主。” 八音表示怀疑,毕竟大晋史上,出过的明君之中就没听说谁是白发的。 但等轩辕神月将自己那一头白发染成黑色后,并用一种鄙夷的目光看着她时,她便不吭声了。 九重殿殿主依旧神鬼莫测,神龙见首不见尾,八音悄悄问过金聿,金聿只摇了摇头。 八音有心想表谢意,奈何找不到人,最后她只得从冷幽下手。 她在白云城中找了块百年丝桐木,这种桐木已是她能找到的最好得一块了,虽不太满意,但勉强可用。 接着,她将自己关在房间几天,偶尔能听到叮叮咚咚的敲打声。 等她再开门之时,她怀里多了把七弦桐木琴,琴身自然是那块百年丝桐木,至于琴弦,则是她从青莲那收回来的冰丝琴弦,与她腕间的猩红琴弦出自同源,普天之下,再无第二份。 她找到冷幽,将琴往他怀里一塞道,“我记得殿主是弹琴的,这琴送他。” 冷幽愕然,抱着琴没反应。 八音面无表情,“琴身一般,可琴弦极品,音质上乘,算把上品七弦琴。” 冷幽指尖从琴弦一拂而过,琴弦颤动,就发出清亮脆声,确实音色很好。 八音看了他一眼,“你也会弹琴?” 冷幽敛眸,脸上苍白,眉目孱弱,整个人弱不禁风,莫名就让人心疼。 “别弹了,费神。”八音忍不住将琴抢过来放桌上。 冷幽偏头看她,“你弹。” 八音沉默了会,她将琴抱膝上,不拘曲调,任意挑拨,萦萦琴声,飘飘渺渺,带着一股子安静,仿佛卧榻在白云间。 琴由心生,八音暗叹一声,她如今怕是再弹不出饱含欢快幸福的曲调了,毕竟满心仇恨,怎能感受得到日光的温暖? 金聿在屋外廊檐,抱剑静静听了会,一曲终了,他站在门口冲八音招了招手。 八音放下琴,才发现冷幽斜躺在美人榻,靠着大软枕上睡着了,苍白的脸,白的透明,脖子上连淡青色的血管都能看到,他眼下有些发青,十分倦怠的模样。 八音随金聿出房间,金聿才小声道,“让他多睡会,他几天没睡好了。” 八音不太明白,“他为何睡不好?” 金聿眼神古怪地看着八音,忽然有点没好气的道,“认床!” 八音讶然,实在没想到冷幽居然还有这种小孩才有的习惯。 金聿哼了哼,“轩辕神月的伤是冷幽治的,你也是他抱回来的,你若再敢对他刀剑相向,我第一个就不放过你!” 八音抿了抿唇,她回头看了眼面容安宁的冷幽,轻声道,“不会的。” 眯了一觉醒来后的冷幽,发现八音对他好似殷勤了些。 “这是玫瑰姜糖,白云城的特产,冷幽大人要不要试试?”刚刚出炉的姜糖,还带着一丝辛辣的气息,又夹杂玫瑰的芳香,且卖相精致,应当是味道不错的小食。 冷幽捻起一块,左右看了看,斜睨过去,“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八音自己塞了块姜糖进嘴里,她觉得这种情况下,她该说些什么,可嘴一张,她又不知道说啥。 她,不太会讨好人。 冷幽冷哼,“哑巴了?话都不会说,白痴!” 八音沉默地受着,又啃了第二块姜糖,正要拿第三块的时候,修长的手快于她,一把将所有姜糖抢了。 “给我的,你凭什么吃?”冷幽哼哼,左右看她不顺眼。 八音垂眸,她忽的起身,“我再去买点。” 不给冷幽再奚落的机会,她转身就出了房间。 冷幽刻薄地哼了声,他试探地拿了块姜糖放嘴里,那股子辛辣的姜味让他皱眉,他正要吐出来,跟着就品尝到了玫瑰的甜。 还算勉勉强强能入他堂堂鬼医的口。 以至于金聿进来的时候,就见一整包的姜糖都给冷幽吃的干干净净,他愣了愣。 冷幽慢条斯理地抿了口温开水,吩咐道,“再去买几包。” 金聿摸了摸鼻子,他记得冷幽不是不喜欢生姜来着。 “何事?”冷幽问。 金聿赶紧道,“明个就是新月之夜,你该回去侍候殿主。” 冷幽微微一愣,“新月了啊?” 金聿点头,面色有犹豫,“我希望,你以殿主为重。” 冷幽看了他一眼,“我心里有数,不用你提醒。” 金聿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冷幽又道,“让万劫谷准备好,明日启程,前往大晋王城。” “冷幽!”金聿声色一厉。 冷幽摆手,“像八音说的,此次确实是倾覆红妆楼的大好时机,殿主不会不应允。” “可是,殿主……”金聿眉头皱紧。 冷幽单手撑头,目色幽沉地盯着他,“殿主不会有事。” 金聿神色一震,在冷幽注视下,从头凉到脚,他便是知道,此事毫无转圜的余地。 他只得不太情愿地应了声,跟着去支会木挽等人。 八音是在晚上的时候,才知晓这决定,她心有诧异,“轩辕神月定的是后天上王城,为何要提前?” 木挽摸着自个的长鞭,“冷幽说是殿主的吩咐,我们明日出发,你与轩辕氏依计划行事,如此兵分两路,混淆视听,让红妆楼的人扑个空。”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八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木挽又道,“我将谷中擅袭杀的程娇娘留给你,务必要将轩辕氏完好无损的带到王城,给红妆楼一个痛击!” 程娇娘这人,八音是知道的,万劫谷十人里唯一的妇人,年约三十,风韵犹存,长的很是丰腴,使的一手刀术,她的武器也很特别,是两把前后皆是利刃的弯刀。 那弯刀一甩出去,形如弯月,砍起人头来,很是利索。 木挽安排好,末了又狠厉得对八音警告道,“你胆敢与冷幽动手之事,我现今不与你追究,待此事一了,我定要和你分个生死。” 八音轻笑一声,“随时奉陪。” 后进来的程娇娘倚靠在门边,见木挽走了,她才朝八音抚掌而笑,“好气魄,万劫谷里,也只有你敢跟她叫板,老娘服你。” 八音看着程娇娘,她忽然问,“会带孩子么?” 程娇娘一愣,不明所以。 八音又道,“神月今年十岁,一路上王城,照顾不好,病在半路还是麻烦事。” 她原本想着有冷幽一路,倒也不怕这些,可冷幽等人明日就要上路,她不得不重新考虑。 程娇娘花枝乱颤地笑了,她眼角弯出浅淡的笑纹,无形中就有几分亲切,“无碍,我会带孩子。” 她从前,就是有过孩子的哪。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冷幽带着金聿,并木挽一行人从白云城出发。 八音坐在屋顶上,向着东方旭日,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她忽的朝屋檐下的轩辕神月喊,“白云城,哪里有好酒喝?” 她其实不好酒,只是忽然有些想喝了。 轩辕神月唤来下仆问了问,才回道,“城东有口清泉井,井边有座酒坊,那里有卖二十年的窖藏好酒,就是……” 不等轩辕神月的话说完,八音衣袂翻飞,人已经从屋顶上纵气远去。 “就是……有点烈……”轩辕神月后面的话,已经没人听得见了。 程娇娘在对面冲轩辕神月招手,“不用管她,该离开的时候,她总会回来的。” 白云城城东的清泉井很好找,纯澈井水酿制的酒,也确实是名副其实的好酒。 八音喝完二十年份的窖藏,又让店家上五十年份的,店家为难,不过看在银子的份上,上了一小坛。 “朝飞,你也喝一杯。”她冲对面的拂柳剑举杯,苍白的面容浮起一丝酡红,静然黑瞳中往日的戾气此刻消散的干干净净,只晶亮如水洗。 酒香四溢,醇厚醉人,可她却觉得越喝越清醒。 清冽的酒液顺晃亮的剑身而下,濯濯凛凛,韶光浮华。 “好酒!”另有洪钟金石的声音平地而起,响若惊雷。 八音抬眼,就见一身高七尺的大汉阔步进来,那汉子穿着粗布玄衣,满脸乱糟糟的胡子,一头发也是草草束着,有些邋遢。 汉子有双好看的眼睛,笑时灿若桃花。 他盯着拂柳剑,又喝道,“好剑!” 他还知道规矩,没八音的同意,不曾去碰拂柳剑,只坐下,多看了几眼。 八音屈指一弹,酒碗咚地摆过去,“自己倒。” 大汉也不客气,一口气连喝了三碗解馋后,他才一抹嘴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 八音嘴角带出笑意,她往拂柳剑那边又摆了一碗,“朝飞,你也喝。” 大汉神色一滞,随后他笑笑,“我观姑娘不是白云城中人,可是从城外进来的?” 八音点头,“嗯。” 大汉胡乱抹了把沾着酒的胡子,豪爽道,“姑娘请我喝酒,懒汉无以为报,便舞剑一回,与姑娘助兴。” 话落,大汉随手抽了根竹筷,跃出酒坊,借着酒劲,以筷当剑比划开了。 “今朝有酒,我自当歌,横眉冷竖,笑罢天下,怒何爱何,醉卧花涧,不过浮生……” 大汉的剑招,大开大合,潇洒写意,颇有几分至情至性的疯癫。 八音兴起,一抽拂柳剑,跃身加入,竟将大汉比划过的剑招,半分不差地使了出来。 大汉放声大笑,“姑娘,使的好!” 难得遇上懂酒又懂剑的人,当真是酒水千杯还嫌少。 八音与这不曾互通姓名的大汉纵情肆意,两人一会喝酒,一会论剑,最后还说到丝竹管弦之音。 这一喝,便是一整天。 所以,当程娇娘一身是血找来的时候,八音已经酒醉半酣。 “八音,轩辕氏被红妆楼的人带走了!”程娇娘身受重伤,身上尽是细小却无比深的伤口。 “峨眉刺?”八音瞬时酒醒,她抓起拂柳剑,身若游龙,转眼就冲出了白云城。 程娇娘却是到了极限,她喷出一口血,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那大汉眉头紧锁,将人抱起来,不甚满意地叹了口气,“懒汉还没喝到尽兴啊。” 新月当空,弯如金钩。 白云城城郊的桂山之巅,一袭玄色已经和夜色融为一体,空余隐约的金色优昙婆罗花飘忽浩淼。 “叮咚,叮咚……”流水般涓涓空灵的琴声悠悠,被夜风飞卷婉转,无边无际的蔓延,最后缓缓消泯。 金聿隐在暗影中,全神戒备,今晚新月,恰是殿主最为虚弱的时候,行走在外,不比殿中禁地安全,故而金聿心弦都绷紧了。 金色面具下的面容,比任何时候都来的白,映着银辉月光,竟有几分透明质感。 饱满如橘瓣的双唇,随着月入中天,缓缓呈现出一种毒入肺腑的紫黑色来,乌发飞扬,如妖如魔。 “嗡”琴弦颤动,琴声开始断断续续,他却是连抚琴都无甚力气了。 往常都有蛇毒帮着压制,这次不能以毒攻毒,他所受的痛苦便更甚。 饶是如此,金聿也不敢轻易现身,他扣着长剑,乍听闻山腰传来异动,不得不长剑出鞘,疾射而去。 “九重殿余孽?”兴味轻柔的嗓音传来,跟着是几声叮铃声响,艳红色的绸带至树冠飘落而下,晶莹如玉的赤足轻踩红绸,紫衣风华,缥缈若仙。 待要落地时,那红绸像有生命一样,自发上卷,包裹了那双漂亮的玉足,适才,那玉足脚尖才一点地。 “玄袍,优昙婆罗花?你是九重殿殿主?”紫色裙钗的女子,眸色一亮,那张圣洁凛然不可侵的面容上带出一股子喜色来,“殿主看起来很不好,这是命不久矣?” “轰”飞奔回来的金聿划出一剑,剑光暴虐,逼迫开随女子而来的众人。 “哼,想动殿主,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金聿当胸横剑,护在浮黎面前,当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浮黎连头都没回,周遭的一切都无法入他的眼,莹白的指腹抚冰丝琴弦而过,就发出好听的琴声。 “让我想想,你们出了白云城,没带着轩辕氏,那人就定然还在城里,一个半死不活的九重殿殿主,一个轩辕氏,简直得来全不费工夫,不枉我眉妩亲自走这一遭。”眉妩眸色艳滟,烟波流转间,清媚横生,尽是风情。 浮黎瞥了一眼,他皱起眉头,不悦的道,“丑。” 一个字音,简直像是一耳光,狠狠地扇在眉妩脸上,她粉面含煞,下令道,“给我杀了他!” 她身后的红妆楼杀手齐齐出手,如潮水一般朝山巅上涌过去。 金聿剑气纵横,所向披靡,一时间竟将所有人都挡住了。 眉妩冷哼,她扬袖就要亲自出手。 “楼主,倦鸟赶过来了。”有婢女回禀。 眉妩侧目,就见风尘仆仆,面有鞭伤的倦鸟走了出来。 眉妩道,“正好,速去白云城,捉拿轩辕氏,将功补过。” 倦鸟神色一震,她护送钦差一路,可最终还是失手,钦差身死,她还没来得及赶回王城,就听闻眉妩来了白云城,便半道转向。 “是,倦鸟领命。”她不顾身上的鞭伤,握着峨眉刺,又飞快潜入夜色中。 这头金聿不知自己杀了多少人,他双目赤红,浑身浴血。 烈焰红绸从天而降,嘭地扫开他的剑,直直朝浮黎而去。 “妄想!”金聿大喝一声,他人如利剑,扑地过去,斩断红绸。 “哼!”眉妩冷笑一声,她赤足于红绸之上,紫色裙裾团团簇簇,犹如靡靡花开,“九重殿殿主,我今晚杀定了!” 有指甲盖大小的金铃铛挂在眉妩脚踝,随着她的一颦一笑,就发出清脆嘤音。 她单手高举,宽大的衣袖划过,露出半截粉嫩乳白的手臂来,红绸冲天而来,缠着她手臂,蜿蜒如蛇。 只听一听金铃响,两根红绸与夜空交缠,嗤啦一声,重若千钧地打在金聿剑身上,并将他击飞出去两三丈远。 “噗”金聿拄着剑站起来,张嘴就是一口血喷出来。 “休想伤殿主!”金聿满口的血腥,他站在浮黎身后,直面眉妩众人,像一座永不移动的山峦。 眉妩娇滴滴地笑了,眉眼舒展,十分开怀,然她手中的红绸呼啦越过金聿,居然朝浮黎的后脑击去,“我伤了又如何!” “殿主!”金聿龇牙裂目。 浮黎盘腿山巅,面向幽幽山崖,猎猎山风吹起,鼓动他的玄袍,三千鸦发,一地金黄。 “咚”他抚了下膝上的琴,空谷幽兰,暗自芬芳。 紫黑色的唇一抿,嘴角暗影斑驳,绽放出致命罂粟,就听他淡淡的道,“颜西祠的母狗,又丑又聒噪。” 第016章 她要亲手结果她 作为天下第一美人,眉妩还从来没被人骂过长的丑,偏生这九重殿殿主再三挑衅。 她眼眸肃杀,粉面含煞,手上红绸纷飞如舞,势若雷霆地轰过去,当有将人碎尸万段的狠辣。 浮黎动也不动,甚至他抚琴的指尖都没颤一下。 金聿双目赤红,一身杀伐血腥之气,厉如修罗! 电光火石间,一道拇指大小的红色虚影顺着浮黎三千鸦发,飞快爬到他鬓角,嗖地弹射出去对上红绸。 众人只见浮黎微微偏头,那红绸便自发绕过他,击在了空处,一切都说不出的诡异。 眉妩神色一凛,火红色的小蝎子翘着尖锐尾刺,嗖嗖沿红绸而上,来到她面前,大钳子一张,就跳到她手背上。 眉妩大惊,两指一竖,快若闪电地截杀过去。 小蝎子灵活旋身,荡着她裙裾飘带,又落到她脚背。 “哼!”眉妩冷哼,“雕虫小技!” 晶莹玉足轻抬,那小蝎子就被一股内力震慑出去,在半空中翻飞几下,还没落地,红绸击出。 “啪嗒”轻响,小蝎子落地,生死不知。 金聿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这一关是避过了,可接下来离天亮还有四个时辰,这四个时辰,殿主会越发虚弱无力,他根本就护不住! 他心有悲切,“殿主,属下……” 浮黎瞥了他一眼,波澜不惊,他视野中仿佛只容得下面前的山崖夜色,还有他手中的七弦琴。 眉妩不欲过多纠缠,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她必杀九重殿殿主! “上!”她拂袖,不拘任何手段,只要能杀人就可。 金聿执剑怒喝,黑发根根暴涨,上身衣襟悉数炸裂开来,身上内力奔腾呼啸,他却是以走火入魔的代价在拼命。 夜风肆意,有濛濛细雨吹落下来,润了土,稀了血,湿了残肢尸体。 浮黎仰头,如钩新月不知何时被阴云遮掩,好好的月光退却,换成了簌簌夜雨。 远远有衣衫拂动的猎猎声响,喝着断断续续的琴声。 那琴声不同于他弹奏的,没有脆音咚咚,反而透着一股子的戾气杀意。 抚琴的修长指尖一顿,如月睫羽低垂,拉长眼线弧度,滟潋鎏金漾在一片琥珀色中,昳丽如妖。 “放下轩辕氏!”嘶哑低沉的嗓音由远及近,琴声激荡,所过之处,血雾弥漫,落叶缤纷。 “噗”倦鸟吐出一口血,她提着轩辕神月冲到眉妩身边,差点晕厥过去。 “回楼主,倦鸟幸不辱命,轩辕氏在此。”倦鸟将轩辕氏交到眉妩手中,手头峨眉刺隔空投射出去。 “呜啦”尖锐的峨眉刺刺破空气,带起呼啸声。 “不自量力!”那道嘶哑如破风箱的声音重重一哼,众人就见峨眉刺倒飞出去,接连穿过三人的胸口才坠地。 八音落地,一手提着拂柳剑,一手扣着猩红琴弦,她一扫场中,瞬时一惊,“殿主!” 摇摇欲坠的金聿松了口气,他手上的剑,剑刃起卷,不知杀了多少人,脚下全是尸体和鲜血,而一袭玄袍的九重殿殿主就位于尸体上,那蜿蜒瑰色的金色优昙婆罗花就像是开放在尸骨上的一样,惊心动魄! 八音将拂柳剑往背后一插,手上琴弦紧绷如弓,她屈指一拉,弦如满月,发出刺耳的嗤啦声。 跟着,她松手,琴声嚣锐,直上云霄,肉眼不可见的音波如水荡漾出去,当即便是一片惨叫声。 便是金聿在这音波下,都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 “嗯?”浮黎只觉体内血气翻涌,毒性上浮,紫黑色的毒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滴到琴身上,发出青烟,百年丝桐木的琴身赫然被腐蚀出了小坑。 眉妩死死盯着八音,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她觉得荒谬。 “站住!”她冷喝一声,抓着轩辕氏,“你若再敢上前一步,我就杀了轩辕氏!” 八音顿脚,此时她离浮黎不过四丈距离,离轩辕神月则只有三丈。 她注视着立在树冠的眉妩,那在她周身飘荡的红绸艳丽醒目,她可是整整记了十年! “眉!妩!”她咬着牙龈,一字一字喊出来,手上的琴弦勒入血肉里,并有猩红鲜血从指缝缓缓流下来,她却感觉不到疼,半点都不曾知晓。 眉妩挑眉,白点雨丝落在她发髻上,清丽面容上仿佛给她罩了一层面纱,越发圣洁如仙。 她提着轩辕氏,本是漫不经心的态度,然目光扫到八音背上的拂柳剑,霎时脸色一变,“拂柳剑?无伤呢?你将无伤如何了?” 八音连连冷笑,她反手抽出拂柳剑,苍白面容杀气森然,“拂柳剑,三个字,你也配说出口?” 眉妩一把掐住轩辕氏的脖子,“将拂柳剑还给我!” 八音手腕一翻,拂柳剑剑光璀璨,一剑轰杀三人,她踏在血泊里,细雨蒙蒙中,周身气势滔天。 “八音,”这当浮黎悠悠然开口,仿佛银杯在空寂房间中碰撞出的声音,冷寂浸润,透骨冰凉,“管她是谁,把人打下来,本殿讨厌仰视!” 闻言,八音微微勾起嘴角,平凡的面容刹那生辉,“好!” 拂柳剑锋锐而起,斩断雨丝,带起冲天的剑光,宛若流星的弧度,重若千钧的朝站立在树冠的眉妩而去。 “轰”的巨响! 翻飞树桠,缤纷落叶,红绸破碎,翩翩如蝶,细雨混着鲜血,飞溅当空,剑光长鸣。 眉妩一连打出数道红绸,才堪堪缓解剑光,她略狼狈地落地,一双玉足下的红绸缠绕其上,这一次,只能包裹住脚背。 红妆楼的杀手一时无人敢动,团团围在眉妩周围,虎视眈眈。 金聿趁机盘腿席地,恢复体力。 眉妩面色铁青,她提拎着轩辕氏,像捏一只小鸡崽一样,“我倒要看看,轩辕氏和九重殿殿主,你能救的了哪个!” 八音皱眉,手腕琴弦迅疾如电地打出去,直接缠住轩辕神月,她人快成一道光影,直面眉妩。 距离瞬间被拉近,天地万物好像都安静了,她眼里只能看到眉妩一人。 深邃明瞳,静然浓黑,里头就像藏着化不开的浓墨,又有层层叠峦的仇恨戾气,叫人背脊骨泛凉。 眉妩呼吸一窒,她一头撞进那黑瞳中,只觉脖子上像是被套了根索命绳索,随时可能让她毙命。 “啪”的脆响! 眉妩感觉到面颊火辣辣的痛,却是八音甩了她一耳光。 “你找死!”眉妩大怒,紫衣翻飞,衣袖舞动,掌心一竖,就朝八音击去。 八音并不应,她翘起嘴角,脸上带出恶鬼一般的阴森,“眉妩,你认不出我了吗?我回来了,从地狱回来找你和颜西祠了……” 眉妩动作一顿,那一掌却是落了个空。 她心头气血翻涌,喉咙泛起腥甜味。 她惊疑不定地盯着八音,仿佛要从她那张陌生的脸上看出什么来。 七道琴弦快若烟火,齐齐颤动,发出琴声嗡鸣,八音脚尖连点,接连踹开轩辕神月周围的红妆楼杀手,然后,她手一捞,要从眉妩手上夺人! “摇光七弦琴!”眉妩忽的喊叫出来,她认出那七道琴弦,还有摇光七弦琴独有的音色。 “你是谁?”她大喝,手上动作不慢,红绸一绕,缠住轩辕神月的腰身,脚踝金铃叮当,在八音夺走轩辕神月前,她飞快得屈指扣住了轩辕神月的一只手腕。 “啊!”轩辕神月惨叫一声,他差点让两人给撕成两半。 八音不得不松手,后退几步,七道琴弦嗡嗡,她随手拽过个红妆楼杀手,琴弦透体穿过,她竟以人身为琴身,绷紧琴弦,素手轻拨,细弹慢拢。 一曲《太古绝杀》澎湃激昂,杀伐铿锵。 细雨丝丝,她高束的马尾上像被撒了白糖,就是睫毛上也是湿润冰凉,唯有那苍白的面容在黑夜中透出厉鬼一样的果断血腥。 音波浩淼,萦绕不绝,琴声入耳,一众人只觉神思不属,幻觉横生,上一刻彼此还都是楼里的杀手,下一刻就是要刀剑相向的敌人。 拔剑执刀,互相残杀,就是这般轻易。 眉妩骇然,像是确定了心头的揣测,她眉目狰狞,神色扭曲,“你果然还没死,你为什么还没死?” 八音不答,春风十指,弹的再不是从前安抚人心,带来欢快的曲子,反而是复仇的血色,她的琴弦,在棺中的那十年,早同她一样,再回不去从前。 “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千百次!”眉妩癫狂若魔,但她仍旧在笑着,笑的妩媚妖娆,似吸人精气神的艳色女妖。 她从袖子里摸出管精致竖笛来,那笛子雪白如玉,小巧华美,却是管人腿骨做的骨笛! 八音心神大恸,她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雉朝飞的腿骨! “眉妩,你该死!”她恨入肺腑,铭心刻骨,黑瞳生疼,仿佛有血泪流下来。 琴声一波尖锐过一波,其中的怨毒铺天盖地,当下就有人忍不住抱头发疯! 笛声袅袅,轻若浮羽,舒缓清新,宛如溪水叮咚,令人心旷神怡,好不醉人。 眉妩的笛声自然是不能蛊惑人心的,但她只需将笛声掺进琴声中,搅乱了八音的旋律和节奏,被蛊惑的心神自可归位。 八音冷笑连连,十指快出虚影,“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再杀我一次!” 一边的金聿也受了影响,他面色发白,接连吐了几口血,心头杀意陡升,差点没控制住。 静坐的浮黎抚着怀里的七弦琴琴身,他听着八音的琴声,琥珀凤眸微微眯起,金面具的神色从不为人知。 一曲未终,眉妩耳鬓已经沁出细密香汗,她脑中刺痛的厉害,快要无法吹奏骨笛。 红妆楼的杀手,这一遭,便折损大半好手,如此损失,她不将九重殿殿主的人头带回去,如何能给颜西祠交差! “呜呜……”笛声破音,眉妩倒退三步,腥红的血从她嘴角滴落,她抹了把,美眸猩红,狠辣喝道,“今晚,我要你们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她说完,猛地拽着轩辕氏,扬手就往山崖下扔去,另一头红绸悉数击出,快若游龙,擦着金聿的脖子轰在浮黎脚边。 “轰”山崖崩断,巨石纷落。 这变故,就发生在眨眼之间,八音耳边听到轩辕神月的惊叫声,以及金聿的怒吼,“殿主!” 几乎同时,轩辕神月和浮黎两人从不同的方向坠下山崖! 八音想也不想,七道琴弦纠缠成一股,嗖的向轩辕神月射去,她人扑过去,死死拉住琴弦。 琴弦缠入手腕,勒进血肉里,一如棺中那般的痛,但八音趴在山崖边,看着在半崖上晃荡的轩辕神月,微微送了一口气。 人,抓住了! 然,另一边是金聿悲痛欲绝的呼声,“殿主……” 八音心一沉,她往那边看去,只见那袭玄袍像轩辕神月一样半垂山崖,金聿一手攀在断崖上,一手拽着点袖子,那袖子还在慢慢下滑。 琥珀瞳色清清淡淡,又深不可测,隔着一段距离,浮黎只看着八音,目光绵长,并有冰凌悬挂其上,视野所到之处,尽是冰天雪地的白。 八音皱眉,她忽而就想起上一次在龙首镇,因为断簪,舍弃冷幽那次。 夜色无边,风混杂着雨丝,寒冷入骨。 浮黎似乎低笑了声,八音就见他手一松,怀里那把她送的七弦琴悚然坠落! 那刻,她觉得自己死寂的心脏,一起跟着在往下坠,坠不到底,骨头缝里尽是阴冷。 山巅的眉妩哈哈大笑,她衣裙曳动,身姿妙曼,玉足踏着红绸而来,一把夺了八音背后的拂柳剑。 她提着剑,居高临下又神色冷酷的道,“我说过,今晚上,你谁也救不了,你自己也要死在这里!” 最后字音方落,她双手提起拂柳剑,噗嗤一下扎进八音肩甲,深可入骨,鲜血喷洒。 “唔,”八音闷哼一声,她半点都不知痛一样,双手往上拉琴弦,待终于抓住轩辕神月之时,她回头目色如电,舌尖绽春雷地吐出一个字,“滚!” 只有十岁的轩辕神月神色复杂,他仰起小脸对八音道,“你可以松手,去救你的殿主。” 八音将轩辕神月拉上来,“别胡说,殿主武功……” 她这一句话还没说完,金聿那边就传来悲鸣,“殿主,抓紧……” 却是金聿攀着的那块石头松了,两人一起往下坠,一直坠了两三丈之远,金聿那只手鲜血淋漓,才堪堪又攀住块石头。 八音抱着轩辕神月就要往那边冲,眉妩脚步一侧,就拦住她。 “滚开!”她神色冰冷,琴弦尽出,狠狠地打在拂柳剑上,发出电光火石的动静,生生震的眉妩后退几步。 八音趴在山崖边,她将轩辕神月护在身下,琴弦首尾相连,甩出缠住金聿的手腕,跟着往上拉。 眉妩剑尖指地,她步步走近,一众红妆楼杀手都在她身后两丈外。 她看着八音,狼狈如狗,十年前和十年后叠加重合,八音在她眼中仿佛又是红衣披发的模样,她恨毒了她那张脸,还有她那种清高不然尘埃的做派。 “十年了,我让你众叛亲离、不人不鬼,强夺你的男人、你的权势、你的地位,今日,我同样能再赢你!”眉妩手上的拂柳剑发出阵阵清鸣,仿佛杜鹃啼血的哀唱。 她要亲手结果她! 剑光惊虹,宛若游龙! “噗”一剑透体,穿过她肚腹。 八音痛的指尖力道一松,金聿与浮黎又往下落了几分,轩辕神月赶紧帮忙一起拉琴弦。 温热的鲜血缓缓流淌,浸红了地面,染了夜色。 “噗”第二剑穿腿! 她几乎被眉妩钉在地上。 有温热的血和细雨一起落下,啪嗒一声轻响,滴在浮黎金面具上,他抬手一摸,莹白的指腹间,便成猩红色。 金聿咬牙,堂堂七尺男儿,竟忽然觉得有些心酸,起先对八音不护殿主的怨怼,悉数烟消云散。 “噗”第三剑刺右胸! “啊!”八音再忍不住,惨叫出声。 可她已经抓住了金聿的手,只要再往上拉一些,就能将浮黎救上来。 她喘着气,几乎浑身染血,粗重的呼吸打在轩辕神月的脸上,叫他红了眼眶。 他朝眉妩大吼,“妖妇,我白发轩辕氏在此立誓,他日定要将你凌迟分尸,活剐车裂!” “轰隆”平地乍起闷雷,仿佛在响应轩辕神月的誓言。 眉妩毫不在意,她伸手敛了下耳鬓细发,笑的优雅风情,“哦?那我今日便先杀了你!” 说着,拂柳剑一偏,朝着轩辕神月脑门去。 八音身微侧,以利剑穿臂的代价,为轩辕神月挡了剑。 轩辕神月恨的咬牙切齿,小少年咬着唇,不敢再多言。 “说啊,怎的不说了?”眉妩轻飘飘地抽出剑,眼见八音已经快要拉上来金聿,她这最后一剑对准了她的心脏。 “我玩够了,也该送你再下黄泉!”眉妩高举剑,她脸上表情此刻透着再次得偿所愿的畅快亢奋。 森寒剑尖血丝滴落,拂柳剑嗡的一声,剑身居然轻颤了起来。 “噗”第四剑入体。 尽管自己的心脏平时不再热烈跳动,可此刻八音还是感觉到了心痛,那是一种利刃入体,切割开血肉,带出鲜血的撕裂痛感。 “哈哈哈……”眉妩哈哈大笑起来,她往后退了一步,欣赏地看着拂柳剑插在八音后心,她心头快意,觉得自己又一次赢的干净漂亮。 “哼,”金属碰撞的冷色音质,只一个字音,就像将人丢到冰水中般,“本殿的鬼,也是你能杀的?” 玄色飞扬,堪比夜空的黑,金色的优昙婆罗花盛大蜿蜒,鸦发曳动,冷漠无情的金面,浮黎缓缓从山崖踏上来,他像踏着无形的阶梯,就那样一步一步地走了上来。 八音憋着一口气将金聿拉上来,她朝他微微一笑,呼吸渐弱,浑身发冷,真的要死去了一般。 轩辕神月大惊,他从她身下爬出来,小少年吃力地抱着八音,不停拍她的脸。 金聿面色黯然,他看了看殿主,又看了看八音,嘴皮动了动,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眉妩警惕地后退半步,她看着浮黎紫黑的唇色,戒备的道,“你毒入肺腑,不用我杀你,你也快死了!” “哦?”浮黎懒懒扬下颌,那双迥异于常人的琥珀瞳色,妖异而诡谲,让人不敢直视,“本殿死不死,跟你这条丑八怪母狗有甚干系?” 话至一半,浮黎掌一竖,衣袖舒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在眉妩心口,恰是心脏的位置。 “噗”眉妩蹬蹬后退,接连退出数丈远,一连喷了好几口血。 她心头大骇,心口更是隐隐作痛。 浮黎收掌,手背身后,用看蝼蚁的目光俯瞰过去,“回去告诉颜西祠,管好自己的狗,不然改天本殿宰了下酒!” 眉妩怒火攻心,但又有惊惧,这九重殿殿主,哪里有半分中毒的模样,她看了眼毫无气息的八音,再不甘心,也得摆手退走,“撤!” 红妆楼一行人盯着浮黎往后撤,生怕这位煞星一个反悔又追杀上来。 等人走远了,金聿冲上来扶住浮黎,“殿主?” 果不其然,浮黎身形晃动,金色优昙婆罗花铺泄一地,不是金聿及时扶住他,他怕是连站都站不稳。 他开始吐血,大口大口的黑色血从他嘴角滴落,衬着苍白如雪的脸,整个人竟像是琉璃一般脆弱。 “殿主,属下立刻带您回九重殿!”金聿想帮他擦血,可又不敢碰那毒血。 浮黎摇头,他看了眼八音,金聿瞬间就懂了他的心思。 金聿将人扶到八音那边,只见浮黎指尖一动,起先被眉妩打落的红色小蝎子顺着他指尖爬了过来。 小蝎子顺着胸襟爬上他胸口,紫黑色的指尖撩开点衣襟,露出如玉质感的白皙胸膛,以及一点春色无边的嫣红茱萸。 旦见那小蝎子径直爬到他心脏位置,栖在那点茱萸上,艳丽的靡靡之色,拂落其上的顺滑鸦发,就成一幅隽永无边的碧波春水图。 金聿脸色一变,不等他阻止,那小蝎子翘起尖锐尾刺,猛地就扎进心口。 “呜……”浮黎皱紧眉头,又吐了几口血,即便面容掩在面具之下,可依然有一种被凌虐了的美感。 小蝎子尾巴一动,从浮黎心口带出一点艳红血滴,那血滴颜色红的迷离凄艳,好看的让人目眩。 “殿主,那是您心头血啊,万万不可!”金聿伸手去捉小蝎子。 不想,小蝎子爬的飞快,直接跳到八音身上,同样扎进了她心口。 一刻钟后—— “啊……”八音大喝一声,蓦然睁眼! 那眼瞳,黑如深渊,白似玄冰,半点都没有人气,好像人偶。 浮黎低吟了声,他似乎非常痛苦,身上不仅冷,还很痛,本是新月之夜,可他强行运内力,还给了八音心头血,饶是他痛了这么多年,此刻也要撑不下去。 “快走!那母狗,会回来!”低吼出这句话,他就生生将自己饱满如橘瓣的唇给咬出血来。 谁想这话才落,山林间果然又响起了眉妩妖娆妩媚的笑声。 第017章 现在,狩猎开始 “九重殿殿主,你果然命不久矣!”眉妩去而复返,她挽着红绸,立于晦暗夜色之中,像朵妖娆食人花。 浮黎早是强弩之末,他再不能第二次勉强运内力。 八音转醒过来,她摸了摸心口,竟有跳动。 金聿连忙背起浮黎,朝她道,“走!” 八音虽不知自己的身体是如何一回事,但她反手就将拂柳剑从体内抽了出来,这一番又是鲜血喷涌。 眉妩恨毒,“你竟然还没死!” 八音将衣摆撕成布条,草草包扎了身上的剑伤,就这会,她就发现,那些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 她拄着拂柳剑站起来,拉着轩辕神月,看了眉妩一眼,一言不发,跟在金聿后头,于夜色下飞奔。 “追!”眉妩喝道。 桂山密林中,暗影斑驳,雨丝纷纷,鬼魅黑影簌簌闪逝,竟像是各种妖魔鬼怪都苏醒了一般。 八音看了眼金聿背上的浮黎,极长的鸦发垂落下来,她根本看不见他的脸色。 她问金聿,“金聿,殿主怎中毒了?冷幽和木挽呢?” 金聿意味不明地剜了她一眼,没好气的道,“冷幽不在,木挽白日就同我们分道扬镳了,他们走的另一路上王城。” 至于浮黎为何会中毒,他却是闭口不谈。 八音抽剑,剑气纵横,轰然砍断一颗大树,以阻碍眉妩等人。 她道,“冷幽去哪了?此时殿主正是需要他之际。” 金聿抿了抿嘴角,他感觉自己像背了一块坚冰一样,冷的人打哆嗦,“解不了。” 八音怔然,她忽然想起上次在禁地暖池中,浮黎好像也是这样虚弱不堪。 “是还在娘胎之时,就染上的先天胎毒,早和殿主血肉融为一体,故而解不了。”金聿飞快的说。 八音皱眉,抽空往后瞥了眼,只见眉妩追的紧,她咬牙,紧紧握着拂柳剑,只恨不得立马掉头与眉妩分个你死我活。 “八音!”金聿喝了声,“我希望你以殿主为重!” 八音没吭声,腕间琴弦弹射而出,缠在林间,她带着轩辕神月,一个晃荡,就跑出很远。 金聿提气跟上,又小声道了句,“拖到天亮,你要杀谁剐谁,悉听尊便!” 八音折身,拂柳剑直插地面,又轰然而起,带出漫天土屑和落叶,模糊了所有人视野。 “寻个地方,你与殿主隐匿好,剩下的,我来应付!”她说完这话,带着轩辕神月与金聿背道而驰,几个起落就消失在夜色林间。 金聿了然,他直接钻进密林中,不再管八音。 眉妩恨的心肝都疼了,浑身煞气,那张娇美的脸上,哪里还有不食烟火的高洁,“九重殿殿主身中剧毒,不用杀他也活不了多久,先同我杀了万劫谷余孽!” 话落,她粉臂间红绸开路,直直朝八音追杀而去。 八音太了解眉妩,就如同她恨不得啖其肉喝其血一样,她同样也如此恨她! 她将身法运到极致,内力极具消耗,待寻了个隐蔽的树洞,她一把将轩辕神月塞了进去道,“躲里面,我来接你之前不准出来!” 轩辕神月抱着双膝,眸子晶亮地望着八音,此刻,他才像个真正的十岁孩子,有面对生死之时的茫然。 八音将他外衫脱下来,将拂柳剑留下,又在树洞口做了番伪装,临走之时她迟疑地摸了摸轩辕神月的脑袋,“放心,我不会死,我定然能助你登上九五之位。” 轩辕神月抱着长剑,嘴唇嗫动,“小心。” 八音不再耽搁,她将轩辕神月的外衫往腋下一夹,故意在红妆楼杀手面前晃荡一圈,跟着就如影子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中。 眉妩怒扬红绸,“出来!我知道你在,你不是想杀我吗?来啊!” 夜莺娇喝在细雨之中扩散出去很远,又接连响起此起彼伏的回音,然,除此之外,整个山林间再无其他动静。 “哼,”眉妩眯眼,她又摸出了那管骨笛,摩挲着笑道,“你可知,这管骨笛音质纯粹,可是连皇帝都赞誉过,早知道,我连雉朝飞另一条腿骨也一并剥出来。” 她凝神细听,继续说,“毕竟,这长得俊的人,又自小练得一手好剑术的身子骨,就是不一样哪。” 话音方落,东南方传出轻微响动,眉妩美目一亮,手上红绸迅雷击出。 但,红绸还未到,眉妩身后就传来一声惨叫。 她回头,就见距离她三丈远的一名杀手眼珠凸出地望着他,表情恐惧惊慌。 “啪嗒”几声,那名杀手却是生生被分尸成几块,喷涌而出的鲜血,飞溅到她裙摆,宛如血色曼陀罗,致命诱惑。 “礼尚往来,你拿朝飞腿骨,我也送你一件大礼。”阴森的喑哑低语就在眉妩耳边响起。 她玉掌拍出,却击了个空。 八音苍白的脸,在黑夜中若隐若现,犹如厉鬼,她腕间的琴弦,猩红诡异,竟是还在滴血。 她扬手从怀里摸出一物,轻轻晃动,就发出咚咚声响。 “拨浪鼓的声音好听吗?”八音问眉妩。 她勾起嘴角,忽的笑了起来,死板平凡的脸,霎起星辰辉光,妖异艳色。 眉妩眸色一厉,陡升狠毒,她手上红绸快若灵蛇,带起凌厉呼啸声朝八音攻过去。 八音脚步一侧,轻松避开,跟着她人又隐入黑暗中,唯有那小巧的拨浪鼓留在原地,清晰醒目。 “人皮做面,指头为珠,眉妩这可是你教我的……”空余嘶哑的声音在四面八方响起。 眉妩浑身发寒,她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一时间居然不敢去拾那拨浪鼓。 有红妆楼杀手心生退意,“楼主,人力不可与鬼神为敌……” “信口雌黄!”眉妩一绸子抽过去,手段狠辣地率先杀了动摇人心的下属。 倦鸟捏紧峨眉刺,她心里清楚,对方的故弄玄虚,已经达到了震慑的效果。 眉妩一掌拍在树身,轰出个手掌印,“来人,与我搜山林,当先击杀九重殿殿主与轩辕氏!” 她就不信,等她找到这两人,八音还敢不现身! 倦鸟声音响亮地唱喏应道,她抹了把脸,其实已经知道,此次任务多半也是失败了。 然而,她才走出五步不到,猛地感觉全身剧痛,身边的人都骇然地盯着她。 她心头一凛,手中峨眉刺想也不想反手刺出。 “铛”的一声,峨眉刺被缠住,并被一股大力甩了出去。 “是你伤的程娇娘?”森寒阴气在她脖颈耳边蹿起。 这一刹那,倦鸟以为自己被冤魂厉鬼拖进了地狱黄泉,不得超生! 她一身都痛,七根猩红琴弦交织缠绕在她身上,只稍用力一勒,她就会如同起先那人一样,变成一堆肉块。 “不……”倦鸟艰难吐出一个字。 另外,她视野之中,艳丽的红色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像是星火燎原,带着燃烧一切的阴毒。 “轰”红绸打在倦鸟胸口,八音不得不收回琴弦,将人推出去抵挡。 “噗”倦鸟喷出鲜血,她软软倒在地上,看着眉妩的方向,心头发寒。 八音单手一竖,抵在唇间,脸上带出古怪浅笑,她像盯住猎物的猎人一样,盯着眉妩,身形开始缓缓消失,“现在,狩猎才开始!” 她却是要胆大妄为的、单枪匹马的反杀眉妩一众人! 眉妩面色铁青,她冲八音消失的方向一连打出几掌,“哈哈,笑话,你杀的了我吗?你要能杀我,十年前就不会一败涂地!” 早退到葳蕤树桠间的八音轻轻吐出一口气,她看了看身上的剑伤,皱起眉头。 她不知道浮黎在她身上做了什么手脚,伤口没愈合,可是却根本不怎么流血了,还有心口陌生的跳动,带着心悸一般的颤动,随着这跳动,她好像还能感觉到浮黎的所在之地。 黑瞳幽沉,她重新包扎好伤口,目下距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她非的在这一个时辰内,像眉妩收取这十年血海深仇的利息。 接下来,如同八音所说的反狩猎,红妆楼杀手,总是不明所以的就遭到虐杀,且每一具尸体,都是一堆肉块,尽是被琴弦给活活勒死的。 原本一行整百人马随眉妩出的王城,可经此一晚,目下只有区区二十来人,且这二十人的数量还在不断减少。 眉妩怒不可遏,但又捉不到八音的人,她遂铤而走险,以自己属下为诱饵,布下天罗地网,诱八音上钩。 哪知八音丝毫不惧,明知是诱饵,她仍然上钩。 诡谲如邪物的琴弦,仿佛吸食鲜血的魔鬼,在八音手中耀出无以伦比的红芒,夜色下,它又洞穿一人身体。 “哗啦”四面八方,红绸密布,围拢为牢笼,当头罩下来。 八音冷笑一声,她根本不闪不避,反而顺着红绸攀援而上,飞快地靠近眉妩,紧接着在所有人注视下,她挥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耳光抽过去! “啪”响亮的耳光,扇掉眉妩最后一点理智! “啊!”她大喝一声,珠钗散落,发髻垂散,整个人疯魔癫狂,“我要你死!我要你死!” 当下,接天连夜的的红绸化为利刃,齐冲冲打过来。 七根琴弦颤动不休,饶是八音极力格挡,前胸后背也中了两招。 她整个人倒飞出去,看着紧追过来的眉妩,她抹了抹嘴角,烈焰的血色将她唇染成嫣红,面白唇红,真真是冤魂恶鬼一样。 “这才是开始。”八音低声道,她将身影再次隐入黑夜中。 “轰隆隆”眉妩的攻击全落在空处,她仰头长啸,青丝舞动,整个人像走火入魔了。 还留着一口气的倦鸟往后爬了几步,这个时候的眉妩,她是决计不会靠近的。 “你出来!你出来!”眉妩开口骂道,“你这个废物,永远的失败者,一辈子只能被我踩在脚下,管你是人是鬼,我照杀不误!” 八音看着发疯的眉妩,她扬起眼梢,黑瞳璀璨昳昳,芳华毕现。 才这种程度,眉妩就受不住了,须知,她可是被活埋石棺整整十年,她和朝飞的仇恨,此次上王城,才真正开始呢! 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眉妩已经冷静下来,她吐出一字,“撤!” 可是,游戏一开始,不到结束,一切便由不得她! 在她转身之际,阴风袭来阵阵恶意,“撤?我没说结束,狩猎便不能结束!” 字音未完,血腥蔓延,有琴声倏地响起,响彻林间,震动夜鸟。 眉妩脸上蓦地露出扭曲的快意,她大吼道,“还没第二次杀你,确实不能结束!” 她弃红绸不用,抬手就是一把峨眉刺刺出。 “噗”尖锐利刺入体,八音不为所动,仿佛那被捅的人不是她一样。 她抬手,左右开弓,快出残影,飞快的在眉妩脸上扇了十道耳光,后抬腿一脚,将她狠狠地踹了出去。 八音呼吸粗重,她捂着肚腹的第二道伤口,指缝间这次忽然感受到了温热的黏糊湿润,她知道自己开始流血了。 眉妩趴在地上,五脏六腑几乎让八音那一脚踹移位,以至于她半天都没爬起来。 倦鸟本是该带着人过去护主,但她看着眉妩手上握着的峨眉刺,认出那是自己的武器,她眸色闪烁,对还活着的同伴隐晦地比划了个手势,所有人都愣住顿脚了。 八音运起最后的内力,几步蹿到眉妩面前,她居高临下地俯瞰她,一如十年前。 那会,她与颜西祠也是这样俯瞰她,然后颜西祠说,“琴七弦,你若乖顺大度,跪下向眉妩敬茶道歉,吾就饶你不死!” 八音笑了起来,她一脚踏在眉妩胸口,朝着她心口踹过去,“这十年,你用着我的男人,睡着我的床榻,使唤着我的人,遣着我的徒弟,一应可都还舒坦,嗯?” 眉妩惨叫一声,她蜷缩着身子,心口在八音那一脚下,就像是要破碎一般。 八音继续笑,可眼梢有彻骨的悲恸,骨子的恨意如烈焰滔天,连着她一起被焚烧! “我今日就告诉你,你眉妩费尽心机抢夺的,我从来都不屑,但是,”她说着,蹲下身,一把抓起眉妩的头发,迫使她抬头,“我会一点一点从你和颜西祠身上拿回来,再当着你们的面全部摧毁!” 眉妩大口喘着气,她心头并不畏惧八音,可身体却控制不住的在发抖,“随便你,总是你倾尽半生的男人,如今只爱我一个,且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琴七弦是个臭名昭著的贱人!” 默然黑瞳,深沉如渊,黑的连日月光亮都要吞噬进去,只见八音嘲讽地拍了拍眉妩红肿的面颊,“听好了,我是八音,万劫谷的八音,厉鬼八音,琴七弦和雉朝飞的血海深仇,我会为他们一一讨回来!” 说完这话,她直起身,用心险恶地扫了眼倦鸟等人,“今日之后,眉妩你的红妆楼楼主之位就要到头了。” 听闻这话,眉妩想起颜西祠,她手一抖,怨毒不甘地吼道,“你做梦,我会永远都是红妆楼楼主!” 八音不再看她,她朝着东方旭日的方向离去,心跳告诉她,浮黎就在那边。 她不杀眉妩,总要留着让她跟颜西祠相互怨怼,彼此折磨,如此才能消她的心头之恨! 当初阳跃出地平线,为细雨过后的大地洒落一片金黄。 浮黎睫毛一颤,缓缓睁眼,琥珀眼瞳深邃迷离,那是比日出还要耀眼的琥珀暗金色,他呼出一口气,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疲累。 八音躺在他脚边,浑身带伤,血迹斑斑,苍白面容毫无血色,闭合的睫毛长卷浓密,竟有几分的脆弱和可怜。 金聿和轩辕神月在不远处,两人企图生堆火,结果忙活半天,只冒出了黑烟。 浮黎摸了摸心口,他记得昨晚给了八音一滴自己的心头血,每逢新月之夜,他全身上下,唯有那丁点心头血才是没有毒的。 他皱起眉头,垂眸瞧着八音,修长匀称的手就攀上了她的脖子。 微凉的触感,纤细又白皙,只要他稍稍一用力,就能扭断这脖子,结束她的性命。 理智上他觉得自己应该杀了她,取回心头血,毕竟,这鬼奴一而再再而三的胆敢舍弃他,不将他的安危放在心上,如此不合格的鬼奴,他要之何用? 镂空金面具闪过幽冷芒光,琥珀凤眼中激荡的是汩汩杀意。 突然,冰凉的五指握上他的手腕,八音赫然睁眼,黑如沉墨的眸光撞进琥珀琉璃中,犀利锋锐,直刺浮黎内心深处。 “殿主,想杀我?”八音没动,她保持握着他手腕的姿势。 浮黎冷哼,他俯身,顺滑的鸦发从肩垂落,发尾碧色的玉扣咚的打在八音眉心,带出浸润的冰凉。 他鼻尖几乎触到她的,已经恢复红润的唇瓣一启,就吐出冰刀利刃,“本殿不该杀你,嗯?” 八音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沉默了会,才道,“该!” 浮黎气极反笑,五指用力,作势就要掐下去。 八音同样收紧五指,她道,“八音这条命,可否先在殿主处记下?待八音报完仇,随殿主处置。” “凭什么?”浮黎心头真起了怒意,他连心头血都给了出去,结果这说是他一人的鬼奴,还这样桀骜不驯! 八音目不转睛,她望着他良久,忽然叹息一声,闭眼仰头松开手道,“八音此前护卫殿主不利,是事实,但凭殿主处罚。” 浮黎道,“你当真以为本殿舍不得取你性命不成?” “不,”八音声音低沉,可口吻坚定,“殿主取或不取,八音的性命就在那。” 只是,她可能还是会抗争一下。 浮黎眸起波澜,露在面具外的下颌,线条漂亮精致,他进一步靠近,当真要杀八音! 八音十指握紧,她闭着眼,一动不动,好似真认命了般。 忽的,浮黎鼻息间气息一动,他靠八音太近,隐隐从她身上嗅到一股子熟悉的浅淡莲香。 琥珀眼瞳骤然放大,他将人提拎起来,埋头到她脖子里深嗅。 对,没错,就是这股香味! 他到死都不会忘记,和上个新月禁地暖池闻到过的味道一模一样! “说,你是不是身负莲香?”他口吻冰冷,带着浮冰碎雪的戾气。 八音心一紧,她伸手从怀里摸出那几节莲杆断簪来,“这个。” 浮黎不信,他将八音禁锢在怀里,还扯开她衣领,又往锁骨处嗅了嗅。 微冷的肌肤,白皙细腻,还有着不同于男子的柔软触感,若隐若现的莲香更是像钩子一样,诱着人继续找寻。 浮黎遵循本能,他半点不做考虑,一径撩开八音的胸襟,跟着还想去扒她的月白肚兜小衣,非得确定那莲香出处。 八音忍住拍他一巴掌的冲动,扣住他双手道,“殿主,男女授受不亲!” “放屁!”浮黎优雅地爆了句粗口,即便是如此粗俗的话语,由他说来,却半点都不粗鄙,他擒着八音手腕,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道,“上月新月之夜,在禁地暖池,你如何对本殿的?那会你怎不知男女有别,哼?” 八音眨了眨眼,黑白分明的眸子,纯粹茫然,她面无表情的问,“上月?属下被木挽关在禁地冰河,什么都不知道。” 浮黎恶狠狠地盯着她,大有一句话不对,他就能扑过去弄死她! 八音又道,“禁地暖池,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不然属下去调查一番?” 浮黎没吭声,他觉得八音满口胡言,可又从她脸上看不出端倪,最为重要的是,她身上确实有莲香味。 八音捻起莲杆断簪,垂下眼睑道,“这簪子一直都有莲香味,兴许是属下放身上久了,便沾染上了,殿主要不喜欢,属下日后不随身携带便是。” 浮黎半晌没说话,好半天,他似乎接受了八音的说词,将人从自个身上扔下去,他声无波澜地吐出两个字,“不必。” 八音暗自松了口气,这人不好唬弄,一个不好就要担心性命不保。 她将断簪收好,又看了看身上的伤口,疑惑问道,“殿主,我记得自己心口确实是被洞穿了,为何没事?” 闻言,浮黎勾起嘴角,起身斜睨了她一眼,恶意的道,“石棺十年,你以为你的心还能跳?如今你能活着,不过是因着本殿的蛊罢了。” 八音呐呐无言,她早该猜到是因为蛊虫缘故。 浮黎嗤笑一声,“不过,原本你在石棺的十年,心口就是被人种了蛊的,若不是本殿,你如今还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活死人一个,!” 八音骇然,她捂着心口,那里已经不跳了,应该是浮黎的缘故,但她却从不知,原来那十年,她就已经被人种蛊了,偏生,她还根本不知道是谁在她身上种的! 第018章 你不是她 眉妩大败而归,一身狼狈地回到白云城外的驿馆。 然,才进门,她就看到身披石青色丝刻薄披风的颜西祠负手而立站在院中。 旭日初升,云蒸霞蔚,给他身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浅金色,他那张清俊端方的脸,线条疏朗,微微垂着的眸,都叫人不自觉就会生出倾慕来。 眉妩站在门边,看了他好一会。 直到颜西祠转过身来,逆着的晨光让他面目暗影斑驳,他唇一启就道,“又失败了?” 眉妩心头咯噔一下,她实在没想到,颜西祠竟然亲自过来了。 她低头,将红肿的面颊展现在颜西祠视野中,然后颤着声音道,“王爷,阿妩遇上九重殿殿主了,他身边还有个能用琴技杀人的剑术高手,阿妩本想趁此机会将九重殿一网打尽,可是……” “够了!”颜西祠打断她的话,他伸手摩挲着眉妩的脸,动作轻柔,但言语冰冷,“失败就是失败,吾只看结果,不接受解释。” 眉妩娇躯一颤,她靠近一步,楚楚可怜地依偎进他怀里,红着眼圈道,“王爷,再给阿妩一次机会吧。” 颜西祠冷笑一声,他面无表情,一身气息微凉,“吾红妆楼楼主,一次任务折损将近过百好手,还被当着一众属下,让对手奚落扇耳光。” 听闻这话,眉妩从头寒到脚,她紧紧拽着颜西祠的袖子,指关节发白,“王爷……” 颜西祠低头,目光锁着她,“你说,吾应当如何处置你?” 眉妩面色惨白,她双眼含泪,“王爷,那可是九重殿殿主啊。” 颜西祠一把掐住她下颌,“扇你耳光的人也是九重殿殿主,嗯?” 眉妩摇摇欲坠,她咬牙,过了好一会才说,“阿妩任凭王爷处置,只请王爷看在阿妩对王爷的一片情深上,让阿妩留在红妆楼。” 颜西祠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背负双手,看着天际缓缓升起的日头,淡淡的说,“既然九重殿殿主在白云城,吾便去会会他。” 闻言,眉妩心头一慌,下意识的,她并不想颜西祠见到八音。 她抓住他袖子,面露担忧,“王爷,那九重殿殿主昨晚身中剧毒,不用理会他,他也必死无疑。” “哦?”颜西祠并不太信这说法,毕竟九重殿殿主出身南蛮,那地方邪祟的很。 “是,阿妩亲眼所见,毒入肺腑,连唇都是紫黑色的。”眉妩快意地冷笑了声,她巴不得九重殿殿主就此被毒死了最好,八音没了靠山,她看她还活的了几时? “那吾就更要走一遭白云城,吾非得亲眼见到他的尸体,方才放心。”颜西祠向来是疑心重的人。 眉妩只得道,“王爷要万事小心。” 她抬手敛了下耳鬓细发,以掩饰心头的情绪。 “咚”一物从她袖子里滑落出来,落到地上发出闷响。 眉妩低头,刹那脸色煞白,她死死盯着地上的拨浪鼓,一把抓紧了颜西祠的手。 颜西祠弯腰捡起拨浪鼓,摇了几下,拨浪鼓就发出咚咚的脆音。 他道,“你还会喜欢这种小玩意?” 眉妩接连后退,声音都失真了,“快丢了它,丢了它!” 她记得自己没捡过这拨浪鼓,可目下却是从自己袖子里落出来的。 颜西祠眸色一厉,目若鹰隼地盯着眉妩。 眉妩有些歇斯底里,“是她,是她装神弄鬼!她还剥了无伤的皮!” 颜西祠手腕一震,轻飘飘的将那拨浪鼓震的粉碎。 眉妩仰头望着颜西祠,美目疯狂而扭曲,“王爷,是那个叫八音的万劫谷余孽,都是她干的,王爷一定要杀了她!” 颜西祠皱起眉头,“吾知晓。” 见眉妩那狼狈模样,确实又可怜,他便软和些口吻道,“先去休息,吾会与你报仇的。” 眉妩适才稍稍安心,她趁此机会搂住颜西祠的精瘦腰身,凄清伤心地小声哭了起来。 颜西祠心起怜惜,对于此次的事,也就不那么计较了。 颜西祠大度不计较,可某些人却是十分小心眼—— “下去!没寻到本尊的琴,不准上来!”浮黎手里捏着长长的藤条,斜眼看八音,颇有要将她踹下山崖的架势。 八音抚额,“即便找到,也摔坏了,往后属下重新制一把送殿主便是。” 浮黎冷笑,“你去不去?不去本殿丢你下去!” 她看了眼冷眼旁观的金聿和轩辕神月,只能无可奈何地抓着藤条,一跃跳下山崖。 桂山并不是很高的山峦,山崖也不见得太高,是以八音片刻就到了崖底,她悬吊着在崖底搜寻。 半刻钟后,她瞅见破碎的琴身,又花了半个时辰,好不容易才找齐七根冰丝琴弦,收好琴弦,她仰头拉了拉藤条。 山崖顶上没有动静,八音皱眉。 跟着她就看到一张帕子晃悠悠地飘了下来,她一把抓住,只见帕子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大概意思是让她自个想法子上去。 她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听得啪嗒一声,那根长长的藤条被扔了下来。 她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头一次感受到殿主的针对,又任性又小心眼,关键还让她无话可说! 正跟着往山下走的轩辕神月回头看了看,他犹豫道,“殿主,八音上不来怎么办?” 浮黎淡淡看了他一眼,金面具上折射出点点冷光。 很好,昨晚就是为救这个小鬼,八音敢弃他不顾! 轩辕神月机警地错开目光,闭嘴再不吭声。 金聿目光同情,但他是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提及半点昨晚的事。 三人回了白云城,又过了两个时辰后,八音才颇有狼狈地回来。 彼时,浮黎一身干净整齐,他坐在廊檐下,玄袍铺地,鸦发逶迤,手上拿着碧玉箫,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 八音的视线在那碧玉箫上微顿,她忽而问道,“这箫,殿主从不离身?” 碧玉箫在浮黎修长指间转了圈,他手一摊,就管她要琴弦。 八音送上七根冰丝琴弦,尽管想知道当年这管箫为何会出现在颜西祠手中过,但浮黎不打算回答,她也就不好再追问。 收了琴弦,浮黎似乎心情好了几分,他下颌一点,漫不经心的道,“本尊的东西,谁敢碰?” 八音垂眸,浓黑的睫毛掩映住黑瞳,在苍白的脸上投射出一点暗影,“可曾落入过旁人的手?” 琥珀眼瞳骤然一厉,唇角抿起,浮黎玩味的道,“八音,你想知道什么?” 八音敛神,她微微一笑,似是而非的道,“属下从前好像在别人手上见到过,觉得眼熟,所以才有此一问。” 浮黎嫌弃地夹了她一眼,“哼,笑什么笑,丑死了!” 八音默然,她记得浮黎还说眉妩是丑八怪来着,好歹如今眉妩也有个天下第一人的名头不是。 浮黎忽然道,“有消息,摄政王颜西祠此时就在城外驿馆,准备好,来而不往非礼也,他敢纵容自己的母狗出来乱吠,本尊也该好生回敬回敬他!” 八音心神震动,她握紧了拳头,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稳住,“是,属下领命。” 她回了自个房间,才关上门,整个人全身都在止不住的颤抖。 “颜!西!祠!”她一字一字咬出这三个字,恨的全身血气翻涌,喉咙一甜,就吐出口鲜血来。 抹了嘴角的血,八音低声笑了起来,那笑声低沉哀凉,又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她眼底迸发出刻骨铭心的仇恨,“真好哪,这么快就要相见了……” 是夜,月沉如水。 丑时,八音背着拂柳剑,缓缓行走于安静的青石板街面上,银辉月光将她影子拉的很长,越发显得削瘦而单薄。 她身上的剑伤自然是没好的,可只要不流血,她包扎了就不再多管,总是她知道自己现在不会那么容易死掉就够了。 且,心头的怨毒浓如汪洋,她如何坐的住。 有悠悠琴声蓦地从身后响起,她一怔。 “谁给你去找死的权利?”恍如金银碰撞的声音响起,空寂而冰凉。 八音像瞬间就被丢进了冰雪中,整个人从头冷到脚,连心头烈焰滔天的怨恨都给冻住了。 她转身,猛然一袭艳红忽如其来地撞进她视野之中,叫她睁大了眸子,呆住了。 浮黎一身宽松红袍,仿佛被焰火包裹,只领口露出一点雪白的中衣领子,长至腿肚的鸦发披散垂落,有发丝随夜风逶迤飘荡,风流入骨又绝代芳华。 金面具下,他嘴角露出一点玩味,“本尊听闻,当年的琴七弦就是颜西祠心里的一根刺,怎的,像不像?” 说着,他还拂了下宽袖,怀抱一把七弦琴。 八音黑瞳幽深又晶亮,好似耀眼的黑曜石。 她缓缓勾起嘴角,以一种平波无澜的口吻道,“琴七弦不戴金面具。” 浮黎冷哼一声,目光像冰刀一样刺过去,“哼,本尊讨厌露出脸,只是因为太好看而已。” 八音忽的单膝跪在他面前,伸手撩起红若鲜血的衣袍一角,用力一撕,尔后起身靠近他,微微踮起脚尖,将红纱直接覆在了金面具上。 “如此,便可。”她退后两步看了看道。 浮黎低笑了声,笑声醇厚醉人,像窖藏了几十年的美酒,还未品尝,只是嗅到味,都让人觉得微醺。 八音注视那双琥珀琉璃瞳,“瞳色不是这样。” 浮黎指尖轻轻拂动琴弦,音质颇逊的琴声叮叮咚咚,“八音,你怎的这样了解琴七弦?” 八音目光落到七弦琴上,平淡的说,“多年前,见过她的画像。” “哦?”浮黎缓缓走近她,目色琥珀如海,与她擦身而过之际,他侧脸稍倾,小声的说,“本殿还以为,你就是她。” 八音手握紧,她垂了垂眸,转身跟上浮黎,“属下,不是她。” 浮黎径直往前走,凤凰浴火的红,在暗沉夜色中,就像一点燎原星火,灼灼热烈。 他说,“也是,你这样丑。” 他忽然顿脚,直视前方看了好一会,才侧头对她说,“去,一边呆着,别妨碍本殿。” 八音抬眼,发现浮黎的瞳色已经做了伪装,变成了深沉的黑色,她愣了愣,竟在这时候想起了龙首镇时的冷幽。 不远处,已经有踏踏马蹄声传来,不疾不徐,恍若月下漫步。 浮黎朝八音拂袖,“还不滚!” 八音侧身避进一条巷子里头,隐去身形之前,她意味不明的小声开口道,“弹阳春白雪。” 浮黎虽不太明白,为何偏生要弹阳春白雪,不过在一匹白马破开黑夜,渐渐显露出来,他指尖一挑,婉转慢拢,出手的赫然是阳春白雪! 坐在高头大马上的颜西祠身姿挺拔,卓尔不凡,那马雪白无杂色,同样的俊。 但在看到独立街中央的红衣人影时,他脸色悚然大变。 那袭曳地红衣,纷飞如瀑的青丝,手下正抚着的七弦琴,像一个魔障的梦境,叫他赫然失态! “你是谁?”他厉声问道,跃下马,人极速飞奔过去。 但浮黎哪里会给他靠近的机会,他微微低着头,青丝滑落,夜色又黑,让人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 他脚尖点地不断后退,一手抱琴,一手轻弹,十指春风,指尖葱白,动作眷恋而轻柔地从琴弦而过,琴声咚咚,空灵绵长似三月清溪的流淌,丝竹靡靡,醉人心神,像颜西祠永远追不上的幻影。 靠在巷子里的八音,她紧紧握着拂柳剑,周身都是浓如实质的煞气。 她喘着气,每一下呼吸五脏六腑都是痛的,然她只看着他,透过空间带来的距离,她将他面容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就是这样的一张脸哪,十年前,跟她许一生一世一双人,尔后红妆百里,结为连理。 结果,洞房花烛夜,拥着别的女子春宵一刻的,也同样是这样一模一样的脸。 很多年了,她都不明白,一个男人,是如何无耻到这样的地步的? 世人皆道,摄政王颜西祠是个情种,这样用情专一的绝世好男儿,世所罕见,不见为了曾经臭名昭著的摄政王妃,宁可十年不娶。 即便天下第一美人眉妩同样也深爱了他十年,等了他十年! 可又有谁知道,雉朝飞的剥皮抽骨之痛,她被活埋石棺十年的恨? 此等的血海深仇,要她来说,当生生世世,不死不休! 她拔出拂柳剑,眸色有瞬间的柔和,“朝飞,在等等,在等等……” 呢喃的话语随风消散,没人听见,唯有凛冽的剑光森寒! 她需得用最大的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不袭杀出去,她要他生不如死,她要他也品尝灭顶的绝望和痛苦! 所以,现在还不是与颜西祠相见的时候,也不是暴露身份的时候! 这时候,颜西祠已经和浮黎交上了手。 颜家夜剑无影无形,快若闪电,防不胜防。 但浮黎也是好相与的,他即便单手还抱着琴,也能和颜西祠拼个伯仲之间。 于是,就见烈焰的红和冷感的银白,交织乍分,你来我来,一眨眼就过了好几招。 “你不是她!你是谁?”颜西祠执剑而立,整个人身上寒意森森,他死死盯着浮黎,杀气四溢。 浮黎并不说话,他宽袖摆动,又摆弄起七弦琴来,细弹慢拢,未成曲调先有情。 阳春白雪的熟悉曲调,在月夜下无边无际的蔓延,温情脉脉,欢快欣喜,当真像情窦初开的二八少女,心有羞赧,可架不住性子活泼灵动。 颜西祠有片刻的恍惚,这曲子,到死他都忘不了! 那年,三月三,于一众贵女里头,那女子一身红衣,斜绾单髻,鹤立鸡群,风华无双。 那一曲阳春白雪,宛如最动人的情话,刹那打入他的心房,叫他此后日夜不忘。 十年过去,那不忘,却终成他的心魔! “不管你是谁,敢在吾面前抚七弦琴,吾便拿你祭旗!”颜西祠厉喝,他眉目肃杀冷硬,像出鞘神兵,不见血绝不罢休! 他手上的夜剑,发出阵阵清鸣,剑光暴涨,夹杂毁天灭地的决心,轰地砸向浮黎。 八音一惊,颜西祠这招她认识——压箱底的绝杀! 浮黎衣袖连挥,将怀里的七弦琴往上一抛。 “轰”七弦琴撞上剑光,粉身碎骨,木渣纷落。 那剑光去势不减,反而以更快的速度,匹练般的直刺浮黎心口! 身体的反应快过脑子,八音拔剑,拂柳剑长啸嗡鸣,宛若游龙,以雷霆之力,扛上夜剑。 “铿锵”声响,刀光剑影,剑芒纵横! 拂柳对夜剑,八音直面颜西祠。 两剑相接,两人相抵,距离近的,几乎能听闻彼此的呼吸声。 她诡异地勾起嘴角,盯着颜西祠手上的软剑,哑着声音道,“颜家夜剑?也好,看是你的夜剑锋利还是我的拂柳刚硬!” 颜西祠皱眉,“拂柳剑,拿来!” 跟着他手腕使力,竟是推着八音接连后退! “哼!” 八音听到浮黎的冷哼声,紧接着,她后背就抵上了一只手,大力涌来,她气拔山兮,反撩开夜剑,一脚朝颜西祠踹了过去。 “铛”夜剑剑尖划过地面的刺耳声响,连绵不绝。 颜西祠站定,他一甩袖,“很好,万劫谷余孽,敢出现,就将命留下!” 八音冷笑,她心头仇恨汹涌如蓝火,叫嚣着连她自己也要一起焚烧殆尽。 她目光锁着颜西祠,高束的马尾,随风曳动,眉目低垂,面白如霜,手上拂柳乍起剑花,声若惊虹,剑光喷涌,灼热的像火山喷发。 颜西祠寒眸骤然一缩! 八音使出的剑招,分明和他刚才的绝杀一模一样! 他心头泛起惊涛骇浪,某种揣测不断发酵,像是要突破他胸腔中的牢笼,破势而出。 “轰”剑气爆发,狂风乍起。 “你又是谁?”颜西祠手上冒起青筋,他同样使出绝杀,对轰过去。 “轰隆隆”两人站立之地,顷刻就轰出了个大坑! 两人战在坑里头,剑对剑! “是她教你的绝杀,对不对?”颜西祠他自己都没发觉,他的声音是有些在发抖的。 普天之下,只有他一人会绝杀,而十年前,他只教过一个人这剑招! 八音唇抿紧,她一击则退,旋身带起浮黎,提气运轻功,跃上屋顶,就要离去! “哪里走!”颜西祠眸带赤红,脸上神色疯狂狠辣。 夜剑袭来,杀意如箭! 八音条件反射的往左边撩了一剑,浮黎一掌击出。 “嘭”打上夜剑剑身,震的颜西祠虎口发麻。 浮黎与八音立在高高的屋顶,他居高临下的俯瞰他,仿佛是在看一只狼狈的丧家之犬。 八音不想多呆,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回身与颜西祠同归于尽。 两人在晦暗夜色中,身影缓缓消失。 “站住!”颜西祠脸上的恨色浓如陈墨,他提着夜剑,不管不顾的就追了过去,却是像疯魔了一般。 “出来!你出来!”他立在空旷大街上,像四面喊着,那种嘶喊,带着剜骨剐心的爱恨,让人不寒而粟。 浮黎与八音躲在暗处,冷眼瞧着颜西祠的失态。 浮黎嗤笑了声,“大晋摄政王,什么天下第一情痴,也不过如此,跟狗一样。” 八音看了他一眼,心头气血翻涌,实打实的受了些内伤。 刚才的绝杀,她故意使出来,后来又和颜西祠硬拼一记,到底她现在的内力还敢不上他,况,她本就不精通剑术。 浮黎揭了金面具上的红纱,有冷光点点,就听他冷笑道,“本殿倒不知,你竟是连颜西祠的剑招都会。” 八音浑身发冷,她面无表情地望着浮黎,心怀侥幸的希望他忘了刚才那茬。 浮黎双手环胸,盯着在胡乱砍杀,入了魔障的颜西祠,“八音,本殿可以不管你的过去,但,你莫让本殿有朝一日,寻得到杀你的理由!” 八音摩挲着手腕的琴弦,瞬间心静,“不会,八音是殿主的鬼奴。” “琴七弦,吾知道你在,你给吾出来,你敢教授别人剑招,怎没胆子出来见吾?”颜西祠的喊声凄厉,其中恨意蜚然,好像又有一些别的情绪摸不清道不明。 八音撇嘴,这才只是开端,她未明身份,他便如此惺惺作态,平白让人作呕,她期待等真正揭开身份那天,她定然叫他永生难忘。 浮黎讥诮一笑,“去找金聿,连夜上路,留他一个人在白云城发疯。” 八音了然,她以为浮黎换了红衣,混淆视听纯粹是想看颜西祠的笑话,原来算计的这点,等颜西祠反应过来,他们一行人怕是都离王城不远了。 第019章 可惜,是个有眼无珠的 白云城外驿馆中—— 檀香幽幽的软褥上,眉妩手抚着已经恢复白皙的面颊,安静的房间里,她娇美的脸上神色阴沉如水。 她紧紧拽着褥子,用力到指关节发白,恨到咬牙切齿。 “眉妩!”冷喝传来,紧接着是疾风拂面,杀气凛然的颜西祠冲了进来,“你是不是早知道她回来了?” 眉妩心头狂跳,她攀上颜西祠的手背,满心满眼地仰望着他,声音温柔的道,“王爷,你说的她是谁?” 颜西祠甩开她的手,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一字一顿的道,“别跟吾装蒜,万劫谷余孽竟然会吾的绝杀,你以为这是因为什么?” “王爷,”眉妩凄楚地喊了声,美眸水雾濛濛,小脸上表情哀伤幽怨,“阿芙真的不知道,阿妩只知道万劫谷的八音装神弄鬼,她还说什么,要替人报仇!” 这样就是了,所以,万劫谷余孽八音定然是认识她的! 颜西祠怔忡,他面有颓然地坐在榻边,一时间,心头说不清是厌恶怨恨多一些,还是怀念欢喜多一些,只是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复杂难辨。 此刻,眉妩纵使再恨不得将八音碎尸万段,可也得恭顺柔情地哄着颜西祠。 她玉臂环住他腰身,温柔小意地偎进他怀里,声若莺歌的道,“王爷,不要这样,阿妩会心疼的,王爷是大晋摄政王,龙章凤姿的人物,阿妩一心倾慕,愿永远仰望王爷。” 颜西祠低头,一双寒目深沉不见底,脸上面无表情。 眉妩伸手抚上他的脸,眼梢带出清媚,呵气如兰的道,“不到月余,便是你我大婚之日,阿妩盼了整整十年,阿妩对王爷的心,天地可鉴日月可明,所以,谁让王爷不痛快了,阿妩就为您杀了谁,可好?” 这样的柔情蜜语,全心全意的爱慕,旦凡是个人都喜欢听,颜西祠也不能例外。 他低头,猛地撷住她的唇舌,大力扫荡,肆意征伐。 “嘤咛……”一声碎口今,从眉妩嘴角流泻而出,她搂住他脖子,曲意迎合,好不妖娆。 颜西祠钳住她后颈,用暴虐的力度驰骋,即便是目下这样被翻红浪之时,他眸色依然沉的可怕。 眉妩完全软成一条蛇,死死攀附纠缠在他身上。 这个在她身上纵情恣意的男人,里里外外终究还是属于她眉妩的! 于此同时,八音一行人已经披星戴月的往王城赶。 因着轩辕神月只有十岁,年纪小,程娇娘伤又没好,八音便多有照顾,凡是都会顾忌他几分。 这日,一行人途径江南水乡,浮黎来了兴致,竟要去乘乌篷船。 江南这地儿,水土养人,姑娘娇美,面白腮嫩,一口吴语软侬,招人的心痒痒。 当然,浮黎感兴趣的不是这个,他是见垂柳岸边,竟伫立着尊颜西祠的雕像,那派头,他看了心头不痛快。 要说那雕像,是用整块汉白玉雕成的,两丈高,颜西祠一撩身后披风,远目眺望,嘴角含笑,当真威仪堂堂,所以,来往路人都会不自觉多看几眼。 浮黎很不高兴,“哼,跟条狗一样,竟然还受万人朝拜,也不怕折寿。” 八音抿着唇,默不作声,她没想到,十年过去,颜西祠不仅把控朝堂,将大晋皇帝当成傀儡,竟然还在民间玩起这种把戏! 就像浮黎说的那样,他也不怕折寿! 乌蓬小船船头,八音和浮黎并肩而站,金聿三人则坐船尾。 听到这话的船娘赶紧劝慰道,“几位客人,此事莫论,此事莫论。” 那船娘年纪并不大,约莫二十有余,面容白皙,秀气灵动,撑的一手好船。 浮黎转头,金面具折射出点点冷光,他唇边带起似笑非笑,“如何不能论?” 船娘眨了眨眼,瞧着浮黎,竟微微红了脸,“若让城中一些人知道了,恐有性命危险,几位客人,欣赏湖光水色就好。” 浮黎一扬下颌,身上玄袍曳动,他这几日穿的衣裳,袍摆没有绣优昙婆罗花,唯有在走动之间,里层才会隐约显露出一点妖娆金黄。 “八音,你说要如何?”他转而问起八音的意见来。 八音眯了眯黑瞳,扯出腕间琴弦,“属下这就毁了它!” 浮黎点头,琥珀眸光滟潋好看的堪比这江南水烟,“碍着本殿了,自然要毁,不过还要将此处的红妆楼分部一并铲除!” 末了,他又侧目看着她道,“你一个人去!” 八音垂了垂睫毛,“是。” 话落,她脚一跺,飞身而起,清风阵阵,吹拂起她高束的马尾,以及她身上的粗布衣裳,那苍白的面容像是下一刻就会断翅折翼的蝴蝶。 浮黎随意坐在船舷边,衣袍铺泄垂落,有边角染了河水,浸染出一大片的湿润。 他摸出碧玉箫,迎着暖阳,轻轻放到唇边,漫不经心地吹奏起来。 箫声清丽,忽高忽低,先如鸣泉飞溅,后似群卉争艳,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在箫声中,八音高高跃起,长发逶迤,她一连十脚踹在石像上,只听的轰隆隆几声,高大的石像霎时四分五裂,倾塌坠河。 岸边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以及奔走躲避的百姓。 八音并未罢手,她于一群乱石中灵活穿梭,准确地寻到是想头,跟着一掌打出,石像头哗啦碎成石渣! 她黑瞳煞气,一身气息森然,傲立于河岸边,等着红妆楼的人来。 浮黎吹完一曲,挥了挥手,便示意船娘靠岸。 红妆楼的人来得很快,还青天白日,就提着刀剑疾驰与大街上,吓的一众百姓赶紧闭门闭户,不敢招惹。 “好大的胆子,竟敢动摄政王,报上名来!”江南分部的天杀级杀手冷喝道。 八音冷笑一声,她扯出一根琴弦,看都不看,朝着离她最近的杀手而去。 “噗嗤”琴弦入体,不及眨眼的功夫,她就杀掉一人! “杀!”天杀杀手一挥手,一应几十人就团团将八音围住。 隔岸观火的金聿,摩挲了下剑柄,笑着对浮黎道,“殿主,属下也手痒了。” 浮黎清清淡淡地斜了他一眼,那流光琥珀,沉然又深不可测。 金聿干笑两声,不再提。 八音一人对上红妆楼整个江南分部,虽说没遇上同她旗鼓相当的敌手,但只杀人,也让她手软。 是以,当她杀掉最后一人时,已经是两个时辰过去。 她甩了甩琴弦,站立之地,尸骨遍地,鲜血淋漓,几乎染红半条河里的水。 对身上浓厚的血腥味,她皱了皱眉,只得稍作清理后,才去寻浮黎几人。 在城中转了一圈,八音最后在个高雅得不像勾栏院的楼子里找到人的,彼时,浮黎醉卧美人榻,鸦发和玄袍交缠昳丽,即便还带着金面具,看不清面容,但那一身从骨子里弥漫而出的莹莹春色,也勾的人心肝酥麻。 悬挂靡靡粉色纱幔的房间里,还有四名姑娘,一人抚琴,两人跳舞,另一人则跪在浮黎脚边斟酒。 八音从窗户翻进来,她皱起眉头,很不适应这一屋子的甜腻气息。 她先是掐了助兴的燃香,瞅着不用内力逼出酒水的人,对他的这种小任性,有些无奈。 “他喝了多少?”八音问那斟酒的姑娘。 那姑娘拢了拢身上纱衣道,“不多,就一杯。” 闻言,八音挑眉,她没想到,这人竟然是传说中一杯就倒的体质。 “都出去吧,我来照顾他。”这些时日,八音多少摸清点浮黎的脾性,不仅心眼小,还有小洁癖,不太喜欢和人有肢体接触。 四位姑娘出去带好门,八音拧了帕子,给他擦了擦脸,没敢揭面具。 “殿主,殿主,醒醒?”她推了推他。 结果人没清醒,然而一伸手揽住了她的脖子,将人带进怀里。 八音一愣,她嗅到他身上好闻的松柏木质冷香,还有胸膛鼓动的心跳。 紧接着,头顶就传来醇厚的低笑,“你来了……” 八音双手撑在他身侧,整个人几乎伏在他身上,“殿主,属下是八音。” 琥珀眸子根本就没睁开,浮黎嘴角含笑,春情欲动,他鼻尖凑到她脖子边嗅了嗅,好似在确认什么。 “本殿知道,就是你……”浮黎兴许当真是醉了,有些词不达意,“你跑哪去了?本殿怎找不到你?” 八音定定注视他,瞳染迷色,苍白的脸上比寻常多了几分暖意。 她道,“没去哪,一直都在。” 说完这话,她直起身,抬起浮黎一只臂膀,踉跄得将人扶起来。 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识,竟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八音身上,八音一个栽倒,两人悉数滚进床榻里,纠缠到了一块。 “殿主……”八音推了推,没推动。 浮黎顺势拥着她,用冰冷的面具去蹭她的脸,跟个被驯养乖了的狼王一样,没了清醒时的喜怒无常,多了几分单纯。 “这次,不让你跑。”浮黎一张嘴,就咬在八音软嫩的耳廓上,叫她整个人一抖,浑身发软,像煮熟的面条。 “你身上……好香……”浮黎呢喃,馥郁的低语像是蜜饯,咬一口能甜到人心里头去。 八音叹息,她身上的莲香味,是天生的,后来被娆蛛炼成毒人,又被埋在石棺十年,身子骨早坏了,她就再没放心上。 后来被鬼医冷幽治了后,平时也闻不到莲香味,她便以为没了。 但那晚在禁地暖池,她情动难自禁,虽说不曾与浮黎真正发生什么,但到底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身体的锁,每每运行内力后,只要一出汗,那莲香味就怎么也掩盖不了。 比如这会,她已经用血腥味遮掩了,可浮黎一靠近,还是嗅到了。 浮黎并未有出格的举止,他只是搂着她的细腰,有一下没一下在她身上蹭着。 他虽知人伦,可往日里那些邪念淡薄的很,是以,他从不需要自己纾解什么,且骨子里的羞耻感也让他不屑。 故而,他只埋头在她纤细脖颈间拱着,小声的说,“你冒犯本殿,罪大恶极,大到必须留着性命对本殿好,才算赎罪。” 这等孩子气的话,叫八音哭笑不得。 她手腕使巧劲,将人从身上掀下来安放好,“殿主,你醉了。” “闭嘴!”浮黎惩罚地张嘴咬住她指尖,齿关磨了磨,“本殿何时醉了?” 说完这话,新月睫羽微颤,琥珀眼瞳幽幽睁开,眸然清秋,清冷水亮。 八音一惊,反应迅速地一手刀砍在他脖子上。 “你……”狭长的眼梢浮起怒意,浮黎一句话没说完就打晕了。 八音呼出口气,她从床榻上下来,又尽心尽力为浮黎褪外衫鞋袜,将人伺候好后,她已经又出了一身的细汗。 浓郁的莲香氤氲涌动,漫无边际,既浓且淡,十分好闻。 八音留了盏角灯,自己到外间榻上,和衣躺下。 半个时辰后,床帏里的人猛然睁眼,金面具下的唇边浮起轻薄冰花,浮黎冷哼一声,悄无声息地下床到外间。 他站八音面前,目光审视地打量了半晌,尔后迟疑弯腰,凑到她衣领边,轻嗅了几口。 “怎的没味了?”他微微睁大了眸子,眉目有讶然。 分明酒醉之后的事,他记得清清楚楚,没有别人,从头至尾就只有八音一个人靠近过他,他也确实嗅到了熟悉的莲香味,绝对不是他的幻觉! 浮黎面目晦涩难辨,藏与面具之后,谁也看不见。 他回了里间,躺床上睁着眼睛,想了好一会,适才闭眼睡觉。 而在他走后,八音幽幽然暗叹一声,她睁开一丝眼缝,看了里间一眼,从后背抽出攒汗的棉布巾,跟着翻个身,蜷缩着休息。 一夜无话,隔日,八音转醒的第一眼,就见浮黎正坐在桌边,单手撑下颌,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眉头一蹙,坐将起来,面无表情的问,“殿主?” 浮黎淡淡地应了她一声,披散的鸦发从他指缝垂落,发尾扫到地上,有些凌乱。 他将一枚精致的黄金发扣,啪的搁桌上,平波无澜地命令道,“绾发。” 八音看那枚金制发扣,纹理精美,显然是和他脸上的面具是配套的。 浮黎的长发很顺滑,又带微凉,她只用指尖一梳,就能到底。 八音思索了会,她指尖从他两鬓划过,敛起面庞侧的细发,松松辫了两三下,然后才在背心的位置,一拢所有的发,扣上金扣。 这发式显然与浮黎往日的有些不同,能整个露出他饱满的额头来,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出去了。 江南距王城,快马加鞭,不过几天脚程。 这一路,八音时常发现浮黎看她的目光有些深沉,可要说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她只得让自己别多想,那晚上,她早做了准备,不然怕是瞒不住这小心眼的殿主。 三天后,王城在即。 八音从进城门,就一身冰冷,那种冷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皮肉抵挡不住。 她站在王城宽阔的朱雀街上,头顶烈日炎炎,可她仍旧像身处冰窖一般。 毕竟,怎能忘—— 十年前,她身带枷锁,走过这条朱雀街的每一步! 十年前,她在此受尽世人唾弃! 十年前,颜西祠在街尾抱着她,在她耳边说,“不管做人做鬼,吾要你亲眼看着,看着你所在意的,悉数毁灭不存,即便是你要恨吾,那就恨生生世世!” 这便是世人眼里的“情深不悔”! “八音?”浮黎轻哼了声,见她面色越发苍白,整个人似乎还在微微发抖,他凤眸一眯,心起狐疑。 八音回神,半隐在袖中的手倏地捏紧,她勾起嘴角道,“殿主有何吩咐?” 浮黎收回目光,视野所及,皆是王城熙攘热闹,他漫不经心的道,“本殿还以为,你是旧地重游,心绪难平了。” 睫毛下掩,悉数将黑瞳中的恨意遮的严严实实,“怎么会?属下只是响起了有关这条街的传闻。” “哦?”浮黎斜睨她。 牵着轩辕神月的程娇娘以袖掩唇,轻笑一声,“是呢,属下也想起了一些。” 这下,连金聿都看了过来。 程娇娘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十年前,琴家那个天之骄女琴七弦就是在这条街上红妆百里,嫁到摄政王府的,不过三月之后,还是在这条街上,琴七弦便身陷囚笼,受尽所有人唾骂,谁能想到呢,王城不管老幼,不是往她身上扔烂菜叶臭鸡蛋,就是砸石头,还一口一个贱人都是轻巧的。” 金聿惊疑,“那她的夫君呢?就不管么?” 闻言,程娇娘嘴角浮现一丝意味不明的讥诮,“听闻,那天琴七弦游完朱雀街后,是要被午时处死的,那会的摄政王,在朝堂上当着皇帝的面撞龙柱,要一同殉情来着。” 浮黎不屑的嗤笑了声,“怎的那一撞没撞死他?不然现在本殿还可少杀一个人。” “然后呢?”轩辕神月听起了兴趣。 程娇娘笑眯眯的说,“然后皇帝感念摄政王的用情至深,就饶了琴七弦一命,令摄政王将她带回府中,此生不得出府门半步,跟着月余后,就听闻琴七弦暴毙而亡的消息,距今已有十年,王城的人对摄政王十年不娶,可是赞叹有加,称这样的好男儿,世所罕见,当得起天下所有女子的爱慕,摄政王有多好,那琴七弦就有多不堪。” 八音指尖摩挲着腕间琴弦,她看着程娇娘道,“你倒是清楚。” 程娇娘眸色微闪,“十年前,我也是住在王城的,在这朱雀街上,亲眼见过那人一眼。” 浮黎意味深长地看了八音一眼,忽而问,“琴七弦是个什么样的人?” 程娇娘目光遥远,“风华绝代,艳色天下,穿着一身红衣,披散着长发,眉目尊贵,虽是女儿身,却有不输男儿的傲气。” 浮黎眯了眯眼,狭长的琥珀凤眸带出明显的眼线弧度,“可惜,是个有眼无珠的。” 轩辕神月小脸露出沉思,他年纪还小,见识有限,便朝浮黎问道,“殿主,那琴七弦是不是其实不是那么坏的?” 浮黎低头看着他,翘起嘴角道,“你是白头发,就是老头子么?别问本殿这么蠢的问题。” 轩辕神月恍然大悟,“摄政王是窃国逆贼,那琴七弦就不是坏的,等我登上九五,就给她昭雪吧。” 八音心头说不上来是怎样的心情,她摸了摸轩辕神月的总角小髻,似是而非的道,“兴许她更喜欢自己去做这些事。” 她没注意到,浮黎和程娇娘看着她的目光沉了沉。 几人很快走完朱雀街,跟着一拐,就进了家普通的红漆大门,开门的是赫然是木挽。 木挽一行人,却是数天前就到了。 金聿和木挽交换了情报,浮黎自顾自回房休息,程娇娘带着轩辕神月也一并下去了,八音在厢房里木木坐了会,等到天黑,她还是出了门。 独自一人漫步在王城大街小巷,这片土地,不仅承载着她的仇恨,还有从前有过的喜怒哀乐,在这里不止有摄政王府,还有她从前生养的乐师世家琴家。 天色不知何时黑沉了下来,有丝丝细雨纷飞而落,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她不停地走,不停地走,待停下脚步时,已是站在琴家大门口。 她面有恍惚,眸光缥缈。 她对琴家,有感情的人并不多,生母要算一个,可惜多年前就已去世,唯有一方牌位还在祖祠里头,再者,就是启蒙恩师——琴家老祖宗。 除这二者外,倒是仇人满地走。 她抬脚,既然走到了这里,终究还是想进去一看。 然,她前脚才跃上墙头,后面就传来冷幽幽的嗓音,像金银碰撞—— “呵,八音你这是做贼呢?还是做贼?” 八音脚下一滑,差点没跌下墙头,她转身,就见一袭黑袍,金线纹绣优昙婆罗花的浮黎站在脚跟下。 他双手环胸,一只脚屈起抵着墙,金面具在濛濛细雨中,泛出冰冷点光,一如他紧绷的下颌线条。 第020章 他年君若无情,你当休 八音叹息一声,浮黎跟着她,却是不便进琴府了。 她从墙头跃下来,站他面前,不咸不淡的道,“属下请殿主喝酒吧。” 说着,她也不管浮黎同不同意,脚步一拐,熟门熟路的就转进了十八弯的巷子里。 “大晋王城有一酒,名桃花酿,有将近八百年的历史,这桃花酿只用城郊那片桃林开的桃花酿造,每年所酿不过二三十坛,殿主来了王城,应该尝尝。”八音自顾自的说,像是故意岔开话题。 浮黎施施跟着她,那等闲适,就像是看死到临头的猎物,做无妄的挣扎。 八音在青苔深巷中驻足,巷子中,有一卷碎花门帘,隐隐有酒香弥漫出来,晕染了雨夜。 两人直接进去,里头就是个茅草搭的坝子,以木柱子撑着,四面无墙。 八音拿帕子擦了擦木凳,适才给浮黎。 浮黎倒也没嫌弃,他一撩玄袍,袍摆的优昙婆罗花瞬然摇曳绽放,神秘奢华。 酒肆里连个招呼的伙计也没有,八音扔了银子在桌上,不大一会,就有个满脸胡子的大汉提着酒过来。 八音抬眼,“是你?” 那大汉兴许也没料到能在此处遇见八音,遂高兴地哈哈大笑起来,他将酒搁桌上,又往八音背后看了看,“果然是巧,今日姑娘没带剑?” 问完后,他才看对浮黎笑了笑。 八音面色稍柔,在白云城之时,这大汉曾与她痛饮三百杯,如今在王城,山水又相逢。 浮黎凤眸一眯,琥珀眼瞳中厉色一闪而逝,谁也没想到,他掌一竖,忽然打向那汉子。 懒汉反应很快,他手腕一抬,轻飘飘地就挡住了浮黎的一掌。 浮黎掌势再变,莹白掌心快出连绵残影,像是佛陀拈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上懒汉的拳头。 “轰”懒汉后退两步。 八音愕然,“殿主?” 浮黎睨了懒汉一眼,舌绽冰刀,“滚!” 懒汉讪笑两声,抹了把乱糟糟的胡子,跟八音说,“姑娘,记住了,懒汉贱名风烈。” 话音一落,他人跃出坝子,出了门,很快就消失在深巷中。 八音斟了酒,推至浮黎面前问,“殿主,因何与他动手?” 浮黎垂眸看着面前的酒盏,他并不碰,“想动手便动手,本殿需要理由?” 对这样任性的答案,八音失笑,她自斟自饮喝起酒来。 这桃花酿,她有十来年没喝过了,如今再一品,味道还是那个味道,清冽甘香,但坐她对面的人却不一样了。 浮黎并不喝酒,他单手撑下颌,修长的指尖转着酒盏把玩,等八音喝完最后一杯,他倏地起身朝外走。 八音赶紧跟上。 然而,他却并不是回去,反而沿着来路,又回到了琴家门口。 八音怔忡,“殿主走错路了。” 浮黎双手环胸,一扬下颌,倨傲狷狂的道,“这世上,又有哪是本殿去不得的?” 八音沉默,她敛下黑眸,濛濛细雨淋在发间,像撒满了白糖。 她眨了下眼,感受到睫毛根部的湿润,好一会才道,“殿主说的是。” 她二次跃上墙头,跳上屋顶,直接朝着琴家祖祠的方向去。 琴家很大,分东西院,东院住着琴家长辈,西院则是小辈,祖祠就在东院后面,好找又偏僻。 两人与雨夜中在屋顶前行,没惊动任何人,顺利落在祖祠门口。 踏上台阶,八音忽的就不想进去了。 她生母之所以去的早,和她十年前认定颜西祠,一心想嫁他有关。 琴玉氏,也就是她母亲,并不同意这么亲事,还极力反对,后来在她坐上花轿那天,呕血而亡。 她说,“他年君若无情,你,当休便休!” 母亲之言,一语成谶,怪只怪,当年她太信琴箫和鸣之后引发的异象,笃定颜西祠就是她命定之人,绝不会有错! 事实上,错就是错了。 她手摸着门,额头轻轻靠上去,与屋檐下,静谧细雨中,流露出深入骨髓的哀伤,整个人像被遗弃的幼兽,倔强又可怜。 母亲,终究她确实是错的…… 浮黎从未见过这模样的八音,自打她于雷霆之夜破棺而出后,不是浑身戾气,就是杀气腾腾,那张脸,更是木的比他的金面具还像面具。 唯有此刻,她身上才多了几分的人气,像是个人。 不过,相当碍眼! 他不屑冷哼,“哼,里头是你娘不成?这幅模样,丑着本殿了!” 那点难过的情绪,瞬间就让这话给打散,八音微微翘了翘嘴角,“殿主,真知灼见。” 琥珀瞳色一闪,浮黎道,“你原是琴家人?” 八音站在台阶上,看着台阶下的浮黎,没吭声。 浮黎绕着她走了两圈,上下打量她,“难不成你就是琴七弦?” 八音眉心一跳,这人的直觉近乎妖异。 哪知,浮黎蔑笑了两声,“你从前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也当得起艳冠天下?” 说着,他摩挲起自己的下颌,不解的道,“世人都瞎眼了不成?你若倾国倾城,本殿这样的,岂不是连鬼神都要为之倾倒?” 八音嘴角抽了抽,她收回刚才的想法,这人就没直觉! 浮黎又嫌弃地剜了她一眼,“好在你不是琴七弦,那么个蠢货,本殿才不要。” 八音面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知往后她身份瞒不住时,他又是做何表情? 两人一边避着护院,一边往外走。 目下已经回了王城,往后总有功夫将生母牌位请出琴家祖祠的时候,也不急在这一时。 “何方宵小,竟敢擅闯我琴家祖祠!”冷不丁,一声冷喝隔空传来。 八音猛地拽住浮黎,拉着人左拐右蹿,飞快隐入暗影之中。 周遭人影、火把纷沓,不时传来追赶的声音,八音带着浮黎,相当熟悉地避入了个荒凉院落。 “这是哪?”浮黎瞧着眼前野草有半人高的破败小院,微有惊奇。 八音面无表情,唯有黑瞳之中乍起波澜,仿佛轻风吹过湖面,波纹粼粼,再无其他。 她道,“宫商阁,琴七弦的闺阁。” 她推门而入,尘埃漂浮,霉味呛人,屋子里头,空无一物,甚至连屋顶都是漏的。 浮黎看她的目光意味深长,“八音,你对琴家缘何如此熟悉?” 八音垂眸,她静静瞧着屋子里,透过浮尘,仿佛又见经年情形,但尘埃落定之后,一切不过是枉然。 “殿主就当是,琴七弦于属下有恩,属下该为她报仇。”良久,八音吐出句似是而非的话。 浮黎嗤笑一声,他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嗡”琴身从天际震慑而来。 八音脸色一变,反应极快地挡到浮黎身前,七根琴弦从腕弹出,接连颤动不休。 “嗡,嗡,嗡”三声响过,如此才消掉刚才那琴声。 “走!”她抓住浮黎微凉的指尖,一跃上屋顶,就要先行离开。 哪知,浮黎反客为主,更为用力地握着她手,微微侧目,金面具上闪过鎏光,他就道,“既然是报仇,来都来了,不收点利钱,岂不是可惜。” 八音心头大急,刚那声琴音出自琴家老祖宗之手,她不想和昔日启蒙恩师对上。 但浮黎带着她,一个漂亮的旋身,立于琴家最高的阁楼顶上,傲然俯视,无比张狂的道,“琴家,浪得虚名,不过如此!” 话落,他宽袖拂动,金色优昙婆罗花蔓延吐蕊,盛世妖娆,可袖中那掌,隔空击出,轰地打在座垂挂白纱的精致小楼上。 “轰”的巨响,小楼顷刻崩塌! “啊……快来人,姑娘还在里面!”有婢女惊慌失措的从废墟中冲出来,琴家顿时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八音无语,谁能想到,浮黎随意的一掌,竟能轰到琴家庶女琴丝竹的闺阁,简直不要太……大快人心! “哼,”惊雷冷哼乍响在耳边,一道威仪庄严的声音响起,“好大的胆子,胆敢往我琴家撒野,老身倒要看看,竖子有何本事!” 话音未落,又是数道琴声响起,那音波肉眼可见,呈粉红色,呈新月弧度避过琴家众人,直接朝八音和浮黎而来。 八音神色一凛,她手上动作飞快,拉出琴弦,内力透掌而出,一手单托琴弦,一手快速拨动。 原本没有琴身的猩红琴弦,此刻在内力的支撑下,仿佛有了看不见的琴身。 摇光七弦琴,以另外一种方式浴火重生! “轰隆隆!”接连几声爆响,八音接连弹出十二道音波,那音波虽无形无色,好歹是将粉色的音波也悉数抵消。 八音皱眉,素手轻弹,在今晚之前,她还从来不知道原来琴声也是可以有形和色的。 “咦?”琴家老祖轻咦了声,她人未出现,可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你是谁?” 这当,有一素裙女子被婢女从废墟中搀扶出来,她鬓角磕伤,流了点血,但面容秀雅,又气质高贵,正是琴家庶女,有圣之乐师之称的琴丝竹! 她微微娇喘,人面朝某个方向,委委屈屈的喊了声,“老祖……” 八音拨弄琴弦的动作一顿,她盯着琴丝竹,黑瞳之中陡升狠厉。 十年之前,她从未将琴丝竹当成过对手,不是她看不起她,实在是她天赋太差,在她眼里如同朽木,况且嫡庶还有别。 十年之后,她如今也不会把她当成对手,她没资格! 但,当年毁琴吞炭的仇,却是一定要报的! 她轻轻勾起嘴角,呆板的眉目骤起霜华,葱白指尖一勾琴弦,手上的琴顿发出凤凰涅槃的啼鸣,直入云霄。 让人震撼的一幕发生了—— 琴家所有的琴,无人弹奏,齐齐自发嗡鸣,仿佛在附和那声啼鸣,又像是在朝拜臣服! 此等盛况,上一次出现,还是十年前,摇光七弦琴出世那一日。 琴家所有的人都呆了,琴家老祖拄着龙头拐杖从夜色中缓缓走来。 她眯着眼望着八音,拐杖一跺,声若洪钟的道,“老身再说一次,报上名讳!” 身为九重殿殿主,浮黎自来都是比天下人还嚣张狷狂,他背负双手,身上玄袍猎猎,风姿遗世,昳丽如妖。 他傲然道,“本殿的名讳,你们也配知道?” 琴家老祖何时让人这样落过脸面,她嘴角法令纹深刻,手一伸,对身边的人道,“琴来!” 紧接着,有婢女怀抱古琴过来,那琴只有五根弦,根根透粉色,让人想起二八懵懂少女的春心。 八音心头升起一股说不上来的诡谲之感,且她的心脏,浮黎不曾催动蛊虫的情况下,居然跳动了起来。 琴家老祖双袖挥动,指尖连拨,靡靡琴音凭空而起,犹如怀春少女诉不尽的情思哀愁,又是甜蜜,又是酸涩。 八音整个人都愣住了,她在这琴声中不受控制的又想起与颜西祠那段过往来。 三月三初见,尔后情意暗合,花前月下,笙歌夜醉,当真是一段良辰美景。 短短的几声琴音,她便将曾经历经过的情情爱爱,酸甜苦辣全部又品尝了一遍。 音波袭来,心口处升腾而起的怀春少女的酸甜情绪,甚至盖过了她骨子里浓烈的怨恨,叫她根本抬不起手迎敌。 这样的情绪太强烈,惊动了体内的蛊虫,蛊虫噬心,便攀升出一波接一波的痛。 浮黎看了八音一眼,见她面色不对,鬓角冷汗涔涔,遂一连打出数掌。 “嘭嘭”掌风与音波对撞,发出刀剑相接的铿锵声。 八音再受不住,她仰天长啸,发带断裂,青丝无风自动,越发衬的她那张脸苍白无血色。 她十指前所未有的快,内力喷发,激荡出的琴声犹如天魔刹音,以她为中心,敌我不分得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响彻半个王城,瞬间盖过了琴家老祖的琴声。 浮黎离她最近,首当其冲。 他喉头一甜,就有血从嘴角流下来。 他骇然地看着八音,见她癫狂入魔,当即喝道,“八音,停下!” 这声音,似冰凌入温水,又似昆山玉碎,清清冷冷的瞬间拉回八音的神智,她手上内力一散,琴弦缩回手腕,整个人蓦地就往下跌倒。 浮黎一把搂住她,衣袍簌簌,人如大鸟地跃出了琴家,飞快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琴家正有人要去追,老祖摆手,若有所思的道,“不必。” 琴丝竹站在老祖身边,捂着额头问,“老祖,那是摇光七弦琴,那一定是摇光七弦琴!” 唯有摇光七弦琴才能造成万琴嗡鸣的异象。 老祖看了她一眼,严苛冷漠,“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擅长的是箜篌,七弦琴于你无缘。” 说完这话,老祖拄着拐杖,慢悠悠地回了东院。 琴丝竹咬牙,眼露不甘,十年了,摇光七弦琴再次现世,凭甚说与之无缘! 尔后,她又想起那个人,红衣散发,看着她的目光永远像是在看一只不足为虑的蝼蚁。 十年前,摇光七弦琴不能为她所用,她能毁琴一次,十年后,再是无缘,她也能毁琴第二次! 一把死物,她就不信折服不了! 琴丝竹的心思,八音即便猜到也懒得理会,这会她靠着墙,浑身发软,若不是浮黎一只手撑着她,她只能瘫到地上去。 她喘了口气,拿起浮黎的手搁自个心口,“殿主,它跳了。” 浮黎吃惊,不用说,他也感受到了,“本殿没催动蛊。” 八音抹了把鬓角的汗,“是那把琴,琴家老祖的琴有古怪。” 浮黎一边安抚蛊虫,一边道,“没你弹的好听。” 八音虚弱地笑了下,“属下听着那琴音,心脏就跳了。” 噬心的疼痛退却,八音适才有了微末力气,“那琴,与我有关。” 旦凡是琴家人,在五岁的时候,就会选择一门乐器专修,往后漫长的学习中,会亲自动手制乐器,制成的乐器此后终身为伴,器在人在,器亡人亡。 她当年制的是七弦琴,取名摇光,而琴家老祖,她记得,她是一直没有动手制过乐器的。 如今她手里突然出现一把五弦琴,琴弦色泽诡异不说,琴声还能让她心神大乱,若说与她没有关系,她半点都不信。 “既是有关,夺过来便是。”浮黎淡淡的道。 八音微微一笑,好像再难的事,在浮黎那里,他都能用最简单有效,还很粗暴的方式解决,偏生行之有效。 夜风拂来,细雨早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正欲往前走的浮黎忽地驻足。 “殿主,怎……”八音疑惑。 但她一句话没说完,浮黎猛然将她推墙边,整个人以勒断骨头的力度紧紧压着她。 “唔。”后背撞的生疼,八音忍不住皱眉闷哼了声。 “哼,你还想骗本殿到什么时候?”浮黎恶狠狠地在她耳边低声道,他微凉的鼻尖触到她脖颈肌肤,清晰地嗅到熟悉的莲花香。 八音没反应过来,“殿主,属下不曾。” 浮黎目带冷色,冰冷的面具上暗影斑驳,身上怒意磅礴,“还跟本殿撒谎?本殿给你机会解释,你身上这股莲花香打哪来的?” 八音整个人都懵了,她一时心神不济,将用了内力出汗后,身上就会散发莲花香的事给忘了。 “没借口了,嗯?”拉长的尾音带出危险的意味,浮黎掐着她下颌,琥珀眼瞳之中尽是冷死人的浮冰碎雪,“是不是又要拿断簪说事?” “不……”八音吐出个字音。 “你今晚根本就没带身上!”他连这个都有注意到。 八音默然,她垂下眼睑,抿唇不语。 这连解释都没有的认命模样,反而越发的激怒浮黎。 他又近前一步,几乎将八音给挤压嵌进墙壁里,“有胆子冒犯本殿,怎现在没胆子说了?” 八音叹息一声,觉得有些头疼,禁地暖池那晚的事,确实是她不对,她现在已经知道,那蛇咬不死他,只是在以毒攻毒罢了。 浮黎却觉得心头憋着一股气,在他胸腔之中咆哮奔腾,又有一种自己二十多年的童身,竟然在那样的情况下就失去了的哀怨,更笃定这鬼奴半点都不想负责,为此他怒不可遏,还有一点点心塞,想他天人之姿,最后得便宜的是这么个丑鬼…… 种种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找不到宣泄口,憋的浮黎简直像杀人,但面前的人,好像又有点下不去手。 “轰”他一拳头砸在八音脸侧,在墙壁上轰出个口子。 大半夜的,这动静惊人,还引来了王城金吾卫。 八音拉着他手,想也不想,赶紧跑路。 “放肆,谁准你碰本殿的!”浮黎嘴里嚷着,手却没自己抽回来。 八音不得不停下来与他解释,“禁地暖池那晚,属下只是同殿主纾解,并未行周公之礼。”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浮黎就炸了,他冷笑连连,憷人的慌,“本殿还要感谢你保住了本殿清白不成?” 这话一说完,他自个就愣了,童身还在,他应该庆幸才是,实际,他只觉得越发愤怒,有一种八音买椟还珠了的睁眼瞎,亦或他都没嫌这鬼奴长的不咋样,她竟然敢做柳下惠嫌弃不碰他! 八音还没想好怎么解决这事,熟料,浮黎看都不看她一眼,径直拂袖离去。 八音又叹了口气,她跟在后头不远不近的距离,见他进了院子回了房,她才转身回到自个房间。 当天晚上,活了二十七年的浮黎,头一遭做那种梦了。 梦里梦外,满口鼻的幽幽莲花香,馥郁蛊惑,还有八音那张很普通的脸,他躺在禁地暖池的大青石上,池水氤氲,就见她缓缓从水下冒出来。 他想动,动不了,只能睁眼看着八音走近。 她在他身边坐下,那能弹出好听琴声的春风十指,带着微凉的温度落在他胸口,并顺着衣襟滑进里面。 他张嘴就想呵斥,然而八音俯下身来,嘴唇柔软地轻含他的唇肉,他就在她眉目间,见到动人心魄的艳色。 绮梦无痕,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众人才初初起床,就听闻浮黎的房间里传来轰的声响,半个时辰后,下仆接连抬出床榻木板,木挽早膳都没有,便匆匆出门与采买新的结实的大床。 八音是在用白粥的时候见到浮黎的,浮黎看见她就是几声意味不明的冷笑,跟着扬下颌命令道,“本殿今晚午时之前,要看到大晋礼部侍郎的人头,你去!” 第021章 一个都不放过 大晋礼部侍郎,石开怀,年约四十有余,此人正是摄政王颜西祠的左膀右臂! 八音埋伏在侍郎府至少半个时辰了,数着巡守护院错开的时辰,于戌时中,从屋顶一跃而下,几个闪逝,直接蹿进主院。 主院内,开阔的厢房里,正传来莺莺燕燕的歌舞声。 八音随手打晕个婢女,穿了衣裳,又将马尾散了,随意绾了个发髻,适才托着酒水往厢房里头去。 亮若白昼的厢房里,檀香弥漫,石开怀大马金刀坐在主位上,他怀里还抱着个身穿薄纱裙的娇媚女子,房间中央,正有几名舞伶身姿妖娆妙曼的翩翩起舞。 八音低着头,迈着小步,从后头石开怀看不见的角度,将酒水送了上来,跟着她拢手站到角落,谁也没注意她。 “石大人,我们楼主说了,半月后的大婚,那规制还需大人多多费心。”半倚靠在石开怀怀里的女子,蔻丹酥手一抬,就落到石开怀的大腿上,她微微扬起面容,就露出一张清丽如芙蓉的俏色来,那眼梢一点红妆,俏色中又添了几分的媚色。 石开怀眼不错的落在女子高耸的胸脯,那颤巍巍的弧度,还有鸡蛋白的色泽,都让他吞了几口口水。 “好说,好说。”石开怀仿佛精虫上脑,那女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女子娇笑一声,悠悠指尖就往石开怀腿根爬去,“苦橙就知道大人最是疼惜人家的。” 石开怀再忍耐不住,他一挥手,将舞伶屏退,急不可耐的就凑嘴过去,“美人儿,为你死都甘愿,你家楼主想要多大规制,我就给她多大规制,这可都是看在美人儿的薄面上。” 苦橙咯咯直笑,她顺势躺在石开怀怀里,柔软无骨地指尖划着他胸膛,呵气如兰的道,“那可是大人自己说的,我家楼主可是想要个独一无二,普天之下无人能及的大婚规制。” 石开怀哪里还听得见这些,他埋头拱进苦橙胸口,张嘴就胡乱啃开了。 苦橙玉臂攀着他脖子,眸光闪动,不经意就看见依然站在角落的八音。 她神色一敛,喝道,“出去!” 石开怀听闻动静,抬起头来,他微微皱眉,府上有这模样的婢女? 不等他想到答案,八音直接朝两人走来,猩红弧度刹那芳华,宛如死神的镰刀,缠上石开怀脖子,再用力收紧。 石开怀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也没感觉到疼痛,他只是觉得视野怎的一下就变了,接着他就看到了自己没了脑袋的身体,还用亲密的姿势搂着苦橙。 苦橙眼瞳骤然一缩,被喷了一身的淋漓鲜血,稍热的温度,恰如暖手炉。 石开怀的脑袋瞪大了眼睛在地上滚了几圈,渲染出骇然鲜血,后被一只脚踩住。 八音看着苦橙,哑声问道,“红妆楼?” 今个运气还真不错,随便杀个人,也能碰上眉妩的手下。 她抬手,比鲜血还艳红的颜色在衣袖中若隐若现。 苦橙反应过来,她一脚蹬出,人一个鹞子翻身,逃遁开,接着,半点都不停留,蹿到外头,高喊道,“有刺客!” 八音慢条斯理地提着石开怀脑袋,她走出厢房,眼见围拢而来的护卫,冷冷的对苦橙道,“回去告诉眉妩,收命的债主来了,叫她洗干净脖子等着!” 说完这话,她纵身提气,踩着屋顶,大摇大摆的离开侍郎府。 回到落脚处,已经是亥时末,八音没见到浮黎,便将石开怀的脑袋随后搁院子里,自顾自休息去了。 第二日一早,她被声尖叫吵醒了。 院子里头,轩辕神月面色发白地盯着那人头,小身子微微发抖,毕竟还是个孩子。 程娇娘掀起个水桶,哐啷罩上去,这才算了事。 八音站在檐下,她看着躺摇椅里,骨头慵懒的浮黎,犹豫了瞬间,还是走过去复命道,“回殿主,属下如期带回礼部侍郎的人头。” 浮黎像没听见一样,琥珀琉璃瞳闭着,逶迤鸦发垂落到地上,铺陈在玄色袍摆,间或金色优昙婆罗花,妖娆曼丽。 八音正想走开,不想这人,唇一启,吐出两个字,“弹琴。” 八音只得折身,她盘腿坐台阶边,手腕琴弦拉扯紧绷,以内力烘托为琴身,叮叮咚咚地弹开了。 空灵琴声没了往日的杀伐血腥,于暖阳下,倒有一种淡薄缥缈之感。 八音不拘任何曲子,她指尖想怎么弹就怎么弹,一应随心罢了。 不多时,轩辕神月也蹭了过来挨着八音,他目光落在八音指下的琴上,就再没移开过。 于此同时,初初回到王城的眉妩,脚还没歇稳,就听闻了苦橙的回禀。 “楼主,那人真的很恐怖,属下根本没看到她用的是何种武器,石开怀的脑袋就那么掉了。”苦橙换洗了一身鹅黄半臂长裾,她身边还站着个和她面容一模一样的女子,赫然是她双生姊苦艾。 苦艾皱着眉头,“楼主,这时间,真有如何不凡的人物?” 眉妩已经晓得是谁了,她一拍案几,抓起茶盏就往地上砸,“好的很,她好的很,竟然挑衅到我的地盘上!” 倦鸟面色苍白地站在角落里,她掩下睫毛,就将眸底的嘲讽悉数盖住。 在白云城,都被当众扇耳光了,别人就是挑衅到门口,又能如何? 眉妩冷笑一声,“哼,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偏生闯进来,此次我倒要看看她有几条命够我杀!” 苦橙苦艾两姊妹面面相觑,眉妩在白云城的事,她们多少有所耳闻,可到底没有亲眼所见,是以并不知道八音的厉害之处。 “楼主,属下姊妹二人请战!”苦橙还记恨昨晚一身是血的狼狈。 哪知眉妩摆手,眉目间荡起一丝诡谲,“不,自有人对付她。” 说着,隔了会,她又道,“送请帖给琴家琴丝竹,邀约一见。” 春风楼,天字号雅间内—— 悠悠琴声飞扬而出,余音缭绕,不绝于耳。 眉妩站在屏风处,听了好一会,才抚掌踏进来,“我原知你擅箜篌,不想七弦琴弹的也这样出色。” 相貌秀雅,一身气质高贵的琴丝竹穿着身白底红梅的洒金泥湘裙,臂膀间,挽着薄纱披肩,绾着飞天髻,斜插根白玉兰花簪,整个人装扮虽简单,可与眉妩站一块,半点都逊色。 她从琴间抬起头来,单手抚琴弦,淡淡的道,“哪里称得上出色,调节的玩意罢了。” 眉妩在她对面的黑漆罗圈椅中坐下,她摩挲了下红蔻丹,漫不经心的道,“我去白云城,见着了个人。” 琴丝竹嘴角微微一弯,略有嘲讽之意,“让我猜猜,此人可是和摇光七弦琴有关?” 眉妩眸色一厉,“你怎知道?” 琴丝竹嘴角的嘲意更甚,“不久之前,我才见到摇光七弦琴。” 眉妩面容凝重,她盯着琴丝竹,忽的口吻恶意的道,“她回来了,回来复仇了。” 琴丝竹似乎半点都不意外,她眉目一敛,淡泊安宁,“与我何干?又不是我杀的她。” 闻言,眉妩掩唇哂笑,“你以为你逃得了?” 琴丝竹冷笑,“我何须逃?坐等她上门就是!” 眉妩心头已生怒意,她最是不待见琴丝竹这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你别忘了,十年前,是你先动的手,也是你主动给我献得计,如今装什么无辜?要我说,这当了女表子,就别想着还能立牌坊!” “你……”这样难听的话,顿叫琴丝竹心绪波动,她深呼吸了口气,“哼,是你杀的她!雉朝飞也是你杀的!我做的,远不及你做的多,她要报仇,也是先来找你!” 眉妩这会也不气了,她眼梢那股子清纯高洁退却,就剩粉红靡靡的妩媚。 她转了下皓白手腕上的冰种玉镯,悠悠然道,“青莲死在了南蛮,青莲可还是她从前的侍琴童子呢?前几晚她往琴府一行,就轰碎了你的闺阁,琴丝竹你自欺欺人呢?还是以为如今已经是圣之乐师了,就能身上那股子血腥味洗掉,变得出淤泥而不染?” 琴丝竹盯着眉妩,一言不发。 “在有半月就是我与王爷大婚之日,如今她人就在王城,我暂且不能出手,所以,唯有你,能对付她!”作为红妆楼楼主,眉妩自是一番发号施令的架势。 琴丝竹嗤笑一声,“我为何要急着对付她?你和摄政王大婚,相比我,我相信她更喜欢先上摄政王府,恭贺你跟颜西祠!” “哼!”眉妩腾地起身,她居高临下俯瞰琴丝竹,“我只跟你说,她比之十年前,实力更为深不可测,你不出手也罢,等她对付了我,看你还能安生多久,毕竟……” 话道此处,眉妩顿了顿,眼波乍开,陡升微澜,“雉朝飞,可是她的心头肉,剜了她心头肉的,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话毕,眉妩拂袖而去。 包间里,只余琴丝竹一人静默不言,她看着面前的七弦琴,忽的一掀,将人摔到地上狠狠地踩。 “嗡嗡”琴弦轰鸣,不多事就碎成一片。 琴丝竹缓和了气息,她抽出帕子擦了擦手,又恢复那等从容不惊的圣之乐师高冷派头。 她走出包间,对门外的婢女吩咐道,“准备一下,今晚我要进祖祠祭拜。” 婢女讶然,“姑娘,这还没到祭祖之日?也不是谁的阴寿诞辰,怎的要去祖祠?” 琴丝竹嘴角含笑,眉目柔和,“我想念琴玉氏了,如今她……不在了,我也该多替她去看看。” 第022章 废物就是废物 八音收到一封信,信上没有任何人的字迹,只有拓印下来的一点痕迹,但只从那点痕迹,她也能认出来,那痕迹是她母亲琴玉氏墓碑上的纹理! 她冲的出门,也没来得及跟任何人说一声。 风驰电骋,她甚至运起了轻功,直蹿出王城,往城郊的琴家一山庄而去。 虽说是庄子,可里头埋的全是琴家故去的人,平时只有个守门的人看守,不是祭祖的时候,并不会有人前来。 但今日一大早,琴家唯一的庶姑娘琴丝竹坐着香风小轿过来了,身边跟着两婢女,以及一队带刀护卫。 守门人打开大门,将人迎进去后,就被赏了银子,打发得远远的。 正午时分,烈日当空,连空气都燥的人心烦意乱。 站在门外的两名护卫受不住日头的毒辣,刚转身准备往阴凉的地儿挪,冷不防,耳后就响起阴森如厉鬼的声音—— “琴丝竹在哪?” 两护卫哐啷拔刀,结果人还没转身,脖子上一紧,跟着两头颅咕噜滚动几圈,只剩两具无头尸体适才啪嗒倒地。 八音抬眼,浑身戾气,她踩着鲜血,毫不避讳,直接一步一步往里走。 有护卫大喝,“你是何人?” 她根本不理会,七根琴弦妖娆飞舞,妖异的仿佛有自个生命一样,每一次紧勒洞穿,就带出一条生命。 艳阳当空,朗朗苍穹下,飞溅的鲜血将脚下的土地染红,横七竖八的尸体,未及腐烂,皮肤还带着活人的温度。 八音所站之地,即是修罗地狱! 她所过之地,除了死亡,再无其他,一条血路开道,她走到琴玉氏的坟冢之前,流光碎金下,一袭白底纹绣红梅的曳地长裙,端坐着面容清丽雅致的琴丝竹。 她身边放着凤首展翅的箜篌,金色的柱身,门帘似的琴弦,指尖接连拨过,震动如水波,就发出清越飘忽的声音,冷冷似雪山清泉之声,又似芙蓉泣露。 比她弹奏的箜篌声更美的,是她这个人此时的姿态。 宽袖舒卷,十指一下一下地拨动,素娥微扬,露出弧度优美的一截脖子,有光斑落在她衣裙上,裙裾上的红梅宛如落花缤纷。 八音眯了眯眼,她听了片刻,冷笑出声,“呵,这么多年,我以为你有点长劲,如今看来,废物就是废物!” 指尖一顿,音便岔了。 琴丝竹抬眼,她面容白皙,化着精致的妆容,有妆似无妆,越发显得她濯而清雅。 她看着八音,微微一笑,“大姊,好久不见。” 八音不欲与她多费口舌,直接抬脚就往琴玉氏坟冢去。 “大姊不用去看了,丝竹已经将母亲挖出来了。”作为庶女,她在规矩上确实该喊琴玉氏一声母亲。 八音勃然大怒,她马尾无风自动,一身戾气浓如实质,“你找死!” 琴丝竹垂眸摩挲着箜篌,漫不经心的道,“找不找死,也不是大姊说了算。” 话音一落,林间惊鸟呼啦振翅,红妆楼苦橙和苦艾两姊妹携一队人马从天而降,将八音团团围住。 “果然就是你!”苦橙一见八音,顿时就要冲上来,好歹苦艾拉住她。 八音微微勾起嘴角,死板的眉目,刹那生动,“凭这些人,想拦住我?” 琴丝竹翘起小指,敛了下耳鬓细发,“没有,我知大姊的能耐,只是大姊再杀一人,我便将母亲的骨头敲烂一根,如何选择,全由大姊做主。” 琴丝竹这样的手段狠辣,八音确实没想到,该说,她其实就从不曾了解过她。 琴丝竹又说,“当然,大姊若是束手就擒,交出摇光七弦琴,我就让母亲重新安生。” 听闻这话,八音忽然哈哈大笑,她长发飞舞如魔,一身粗布衣裳,衣袖被鼓动的猎猎作响,“人死如灯灭,琴丝竹,你以为能威胁得了我什么?” 最后的字音方落,猩红琴弦嗡嗡颤鸣,无处不在的音波扩散,但凡听见的人,皆神思恍惚,面生木讷。 琴丝竹脸色一变,她快速拨弄箜篌,一声声水浪拍打礁石的声音穿插进琴声之中,让人精神一震,继而清醒。 苦橙与苦艾面面相觑,两人退后一步,让楼里的其他杀手先上。 八音脚步一转,避过一人的攻击,指尖一拉琴弦,弦满如弓,她在一放手。 “轰”的巨响,但凡近她身的杀手,顷刻四分五裂,被音波炸成碎尸! 血雾濛濛,八音只盯着琴丝竹。 琴丝竹鬓边生汗,她指尖翻飞如蝶,快到极致后,指节间便是生出酸麻来,像是有小虫在咬一下,但她根本就不敢停手。 八音带动着曲子节奏,她不得不咬牙跟上,如此方能影响到她,且振奋己方军心。 苦橙和苦艾齐齐冲了上去,两人使的是一双青锋剑,一攻一守,十分默契配合。 八音看都不看,她唇边挂起恶意的淡笑,摇光七弦琴在她手上一翻转,哐啷一声,对上青锋剑,尔后八音左脚往左一点,收回琴,素手一拨,就将苦橙两姊妹弹开。 琴丝竹面色煞白,她咬牙冲便是一名婢女吼道,“给我砸!” 那婢女抬起头来,露出一张亲切的娃娃脸来,她看着场中的八音,嬉笑道,“大姑娘,可还记得婢子?” 琴声出现一个颤音,八音目光锁在那婢女身上,黑瞳森寒,宛如利刀,直刺过去。 “青争!”很好,她原本还以为这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已经死了,不想居然还活的好好的,她今个就送她下地狱! 青争屈膝行礼,“大姑娘好眼神,虽然相貌和从前不一样了,但眼神还一样的好使。” 她说着,弯腰从一边敞开的棺材里头,捡起一根雪白的臂骨,一手拿起小锤子,看着八音,以一种缓慢而厚重的力度扬起锤子又落下。 “嘭”骨头粉碎! 有骨粉扬起,混杂进血腥味里,再落地就被同样染成了血红色。 八音一脚横扫,震慑开所有靠近之人,手上摇光被鲜血喷染,那无形的琴身竟隐隐现出形状来。 她苍白的面容,睥睨的眼神,看琴丝竹一如当年的漠然眼神。 她扫了圈全场,摇光猛然一竖,砸在地上,发出嗡嗡响动,“你们,全都要死在这里!” 她浑身浴血,身上的杀伐戾气一层叠一层,高涨得让人心惊。 苦艾一见不对,轻轻拽了苦橙的袖子,两姊妹不约而同往角落撤退。 八音侧头,苍白的脸上沾染了几点艳红鲜血,越发衬的她那瘦小的身躯,蕴含厉鬼的怨恨。 她甚至没有多余动作,只轻轻拨了几下琴弦。 “啊!”苦橙惨叫一声,她的双腿赫然让琴声给炸得粉粹。 苦艾大惊,“苦橙!”她怨毒地瞪了八音一眼,背起苦橙转身欲走。 “我说了,”八音缓缓开口,“你们都要死!” 琴声尖锐刺耳,直蹿云霄。 苦艾身子一晃,背着苦橙摔倒在地。 “住手!”琴丝竹更为快速的弹奏箜篌,她指腹破皮,十指渗血,顺着箜篌的弦缓缓滴落。 八音黑瞳静默,她眯了眯眸子,目光落在青争身上,“你们全死了,我便住手。” 青争在她目光下,双腿发软,她撑着这次从棺材里捡了块头骨,双手举起锤子,狠狠地砸下去。 头骨四分五裂,八音面无表情,“很好,我负责杀,你负责死!” 死字一落,她扬起摇光,猛地冲将过来,她也不弹奏了,七根琴弦直接绑到青争身上,双手一拖拽,就将人拉到自己面前。 青争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八音放大的脸。 八音一把夺了她的锤子,“第一次砸的是臂骨吧?” 她轻言细语地说着,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把将青争掼到地上,按着她双手,挥着锤子就狠狠地砸她小手臂。 “啊……”青争惨叫出声。 那种血肉被砸的四下飞溅,骨头生生粉碎的痛苦,简直叫人生不如死。 “刚才还咂了脚趾骨?”八音继续说。 她直接折起青争的两条腿,只听的咔咔声后,她几锤子精准无误地砸过每一根脚趾头。 青争已经痛的死去活来,恨不得就此昏迷过去什么都不知道得好,然后八音在她心口连点几下,她竟是连昏迷都做不到的。 “饶命,大姑娘饶命……”她哭喊着,不顾一切的求饶。 八音看着她,捏着她下颌,不解的问,“为什么要求饶呢?这让我多没趣。” 阴鸷的话语让人从骨头凉到皮头,背心发憷。 她又道,“放心,我会最后才砸你的头盖骨,不会让你那么容易死的。” 青争终于崩溃,她忽的厉声喊道,“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 八音笑了,她捉着青争的左手,五根手指头看过去,然后按地上,像砸核桃一样挨个砸的粉碎。 血和肉,还有骨头粉混杂在一起,红白相间,煞是好看。 第023章 我要杀你,就这么简单 “我才是琴家真正的嫡出姑娘,你不能杀我!” 这声凄厉,响彻整个庄子。 八音掂着锤子,手下一顿,她一把抓起青争的头发,迫使她仰头,“你?琴家嫡出?” 青争的来历,她是有记忆的。 和她同年,从小一起长大的婢女,用琴玉氏的话来说,“有玩伴,咱们小乖才不孤单。” 琴玉氏对青争也还不错,她名义上虽然是她的婢女,可一应吃喝用度,那全是比较着琴丝竹这个庶女的标准来的。 所以,她其实怎么也没想到过,青争有朝一日会背叛她! 但,事实就是如此! 她背叛了她,辜负了她的信任,和琴丝竹勾结在一起! “对!”青争气喘吁吁,她面色死白,眼底却又决绝的疯狂,“我要不是琴玉氏的亲生女儿,她能对我那样好?凭什么,你这野种能是天之骄女,我就要是你的婢女?” 八音从来不知道,青争心里竟是这样荒唐的想法。 她嗤笑一声,“你若是琴家嫡出,怎的我不在的十年,你依然只是个婢女?琴家居然没有认回你?” 这话戳中青争的痛处,她舔舐了下干涸的嘴角道,“我才是在琴家出生的,你是琴玉氏身边的人从外面抱回来的,你就是没爹没娘的杂种!” 八音黑瞳阴沉,这些事,她并不知情。 “谁跟你说的?”八音问。 青争哈哈大笑,“你大可去问问琴长生,所以十年前,你落得那样的下场,你以为的亲爹才从来都不帮你!” 八音并不尽信青争的话,事情真相到底如何,她自然会去查探! “就算你真是琴家嫡女又如何?”八音苍白的脸上浮起嘲意,“今天,你得死在这里!” “不……”青争睁大了眸子,脸上恐惧又惊慌,“你不能,你不……” 她一句话没说完,八音扬起手里的锤子,高喝道,“不管琴玉氏是不是我生母,你砸了她的头骨,就要付出同样的代价!” “嘭!” 艳红的鲜血、白色的脑浆、粉红的骨髓,血肉夹杂骨头碎片,四处飞溅。 所有人都震惊了! 苦艾护着断腿的苦橙接连后退,苦橙更是哭喊道,“恶鬼,她是恶鬼!” 小巧的锤子上,悬挂着一丝血肉,八音站起身,她脚边的青争死不瞑目。 但她只看着琴丝竹,微微翘起嘴角,仿佛在说,轮到你了。 琴丝竹面色煞白,她扶着箜篌,哇的一声就吐了。 八音仰头,脸上感觉到日光的温暖,她轻声道,“你不是很喜欢砸人骨头么?为何不敢看?” 琴丝竹脸上终于浮现畏惧,十年前的琴七弦,她不怕,只因她知道,那人目下无尘,不屑与她这样的蝼蚁为伍,所以终于一日被她这蝼蚁扳倒。 而十年后的八音,虽再无倾城之色,可她的实力,越发深不可测,这样的她,身上竟然是没有弱点的! 八音缓缓朝琴丝竹走去,“还是你以为,早死了的人,骨头就是能随便砸的?身上还带着皮肉的,就不能杀?” 琴丝竹步步后退,她吞了吞口水,色厉内荏的道,“青争说的对,你就是见不得光的野种,你敢伤我,琴家与不死不休!” 八音哂笑,黑眸沉如深渊,看着人的时候,那其中的森寒,让人仿佛身临黄泉。 “不用你说,我也会与你们不死不休!”八音声音很轻,可口吻间的阴戾,化为密密麻麻的虫子往身上攀爬,最后钻开血肉,拱进骨头缝里,狠狠地撕咬。 “我不怕你!”琴丝竹大吼了声,她坐到箜篌面前,双手攀住竖弦,不顾破皮的十指,嗡嗡地弹奏开了。 那是《飞仙曲》,调子柔和婉约,自有一种安神静气的效果,多用于安抚身心有疾的人。 但琴丝竹此刻弹来,多了几分的果断狠辣,还有决绝的鱼死网破,故而没有安抚之意,尽是蛊惑人心,企图让人想起记忆中的痛苦过往,自我崩溃。 八音脚步一顿,她距离琴丝竹有两丈远,没有再靠近。 心神浮动,在她眼前,又浮现雉朝飞被绑着,剥皮抽骨的场景,她心痛绝望,万般无助。 然,这些对八音好似没有半点影响,她好像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在过往地狱中沉沦挣扎,痛苦不堪,另一个则冷酷无情地睁眼看着。 这些苦痛,她日夜都要想起,琴丝竹这点道行,哪里能真正动摇她的心神。 她勾起嘴角,唇色发白无血色,“随你怕不怕我,我要杀你,就是这么简单!” 琴丝竹十指飞血,几乎将箜篌竖弦整个染红,她痛的冷汗涔涔,但根本不敢停手。 八音双手一划,摇光出现在她指间。 “你当年毁了我的摇光……”今日她已经说太多话了,此时声音嘶哑的厉害,喉咙又干又涩,可她就是想说,想让他们都感受一遍她从前的恐惧绝望。 “劈了琴身……”那可是朝飞给她的,北烈家的传家之物,千年桐木,全天下,也只有那么一块。 “又烧了它,”八音眸色眷恋柔和地看着手下的摇光,好像摇光就是她最宿世爱恋,“火炭塞进我的喉咙里,坏我的嗓子,没烧完的琴身,还削成薄片,嵌进我脸上的伤口里。” 八音摩挲着琴弦,动作轻柔,那琴弦自发颤动,发出低低嗡鸣,如泣如诉,仿佛在附和她的话。 “冰丝琴弦,水火不侵,你毁不了,就用它洞穿我的四肢,扣进琵琶骨头,让它跟我骨肉相连了整整十年。”八音看着七根琴弦迷人的猩红色,那可都是她的鲜血染就。 她抬眼,看着琴丝竹笑,“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吗?” 素手一挑,轻揉慢拢,拨扣暗挑,声声成曲,句句成调。 同样是《飞仙曲》由八音用摇光弹出来,那琴声瞬间就改过了箜篌的声音。 她面容白的透明,就像是随时都会羽化升仙一样不真切,但从她身上流露出的刻骨仇恨,又是实打实的。 曲由心生,几乎瞬间,琴丝竹就像到了炼狱,周身都是扑不灭的火舌,她亲眼看着自己的皮肉,被琴弦勒开,嵌进骨头里,像毒蛇一样攀附着。 她死死咬着牙,晓得这一切都是幻觉,但那种真实感,还有血肉被切开的痛,都让她无法忽略。 八音一边弹着,一边朝琴丝竹走近,她声若轻羽,飘忽不定,“那是身在地狱的滋味哪,十八层,我层层的爬……” 随着八音的话语,琴丝竹眼前的景色一变,她四下远望,无数的厉鬼冤魂爬着朝她抓来,无论她如何的逃跑,总躲不开。 当两人相距半丈距离的时候,八音一把抓住琴丝竹的手腕,黑眸妖异,似有谲光,“感受到了吗?” 琴丝竹已经停手了,她再没法弹奏下去,双手鲜血淋漓,血染箜篌,凭添几分凄迷。 琴丝竹眼神空洞,她脸上恐惧怨恨交加,负面情绪之多,竟是十分精彩。 “现在,”八音低声在她耳边蛊惑道,“砍掉手!” 琴丝竹咬牙切齿,整个人木讷僵硬,仿佛提线人偶一样。 苦橙和苦艾看的头皮发麻,琴丝竹那模样,根本已经不像一个人了。 八音娓娓拨弄最后一小节的曲调,就见琴丝竹尖叫一声,抖着手去拉箜篌竖弦,她还将竖弦缠自己手腕上,跟着人一奔,竟然是生生勒断自个的手! “啾啾”几声夜莺清啼从天际而来,像一把利刀,打破八音琴声屏障,狠狠地刺进来。 琴丝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她低头看着手腕上被勒出的血痕,惨叫了声,“啊!” 八音眸色发狠,她决不允许在这个时候出现意外。 指尖快若闪电,残影连绵成片,琴声激荡而起,声声盖住夜莺鸟鸣。 琴丝竹首当其冲,她整个人又浑浑噩噩起来,这下不是去拉车竖弦,而是直接将自己的十根手指头放嘴里狠狠地咬! “啾啾啾”越发急切的百鸟齐鸣的动静,由远及近。 一袭宝蓝色长袍华服的中年男子吹着紫砂陶埙缓缓走来,他目光锐利,面容严肃,嘴唇两边,同样有深刻的法令纹,让他面相看上去颇为显老。 婉约鸟鸣,又或是山泉嗡嗡,再细听,那陶埙声有夹杂山林簌簌风声,十分悦耳灵动。 这样的节奏,打乱八音的曲调。 她冷冷地看着那中年人,手下又快了几分,琴弦泣血,如怨如泣。 琴丝竹在这两种声音的夹击下,一会清醒一会魔障,终于她再受不住,抱头惨叫一声,晕迷了过去。 摇光琴弦颤动渐歇,紫砂陶埙也慢慢地不在发出声音。 就在中年男子以为八音收手的当,谁知她琴弦一撤,猛地飞射出去,缠住琴丝竹的十根手指头。 中年男子大喝,“住手!” 八音一拉琴弦,“哼,琴长生,你注定了这辈子断子绝孙!” 不错,这吹奏陶埙的中年男人,正是琴家家主,从前琴七弦的生父——琴长生! 自然,他同样也是琴丝竹的生父。 琴长生捏着紫砂陶埙,他深呼吸了口气,按捺住怒意道,“我不知你从何处得来的摇光,但此琴已与我琴家无关,我可以不追究,可你不得伤人!” “哈哈哈……”八音忍不住哈哈大笑,她高束的马尾如魔似妖的飞舞,“我偏不呢?” 她是恨他的! 十多年前,既是将雉朝飞纳入琴家收做养子,那就不该不顾他的生死。 在那最绝望的时候,他没有对她伸手,也同样没有给雉朝飞半点活路! 再是如何,他养了雉朝飞十四年哪,十四年的光阴,竟是抵不过世间权势迷眼。 所以,凭甚她要杀琴丝竹的时候,他就要出来阻拦? 莫不然区区一个庶女,在他心里竟是重要过嫡出女儿和孝顺养子? 这么多年,八音已经不会愤怒了,她只会觉得恨,刻骨铭心的恨! 此时,琴丝竹幽幽转醒,她一眼看到琴长生,哭喊着道,“父亲,救我!” 八音紧绷琴弦,就让琴丝竹放声惨叫,猩红的琴弦勒紧指节里头,她在稍稍用力,就能让琴丝竹十指尽断,从此再不能弹箜篌! 琴长生负手而立,“那恕在下得罪了!” 他说完这话,手一挥,一众琴家乐师冲的进来,吹拉弹唱,丝竹管弦,齐齐奏出。 这种集众人之力弹奏出的乐曲,响动天地,震散霄云。 八音不自觉后退两丈,连带将琴丝竹拖拽着。 周遭的空气中仿佛混入了泥泞,死死地吸附着八音手脚,重若千钧,叫她动弹不得。 “啊……”她大喝出声,动了动指尖,想一把扯断琴丝竹的手指头,但却连臂膀都抬不起来。 她只能双目充血地看着琴长生亲自解开琴丝竹手上的琴弦,将人救了下来。 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 她恨天道不公! 她恨地府不平! 她恨世道不仁! 她恨刍狗当道! 视野一片猩红,血泪从她黑瞳之中流下来,发带破裂,黑发乱舞,苍白的脸上迸出青筋,映衬骇人的血流,当真宛如修罗在世! “啊!”她再次大喊出声,艰难地一点一点抬起臂膀,然后是相碰的一双手,以堪比蜗牛的速度拉紧琴弦,七根琴弦此刻渗出鲜血来,落到地面,就渲染开朵朵血梅。 只是不知那血是别人的,还是她自己的。 琴弦横旦在她面前,她尖啸道,“给我破!” 指尖扣动琴弦,一同拉起七根,根根如满月,嗡嗡颤动如箭矢地弹射出去。 “轰隆隆”七声巨响接连而起,炸裂的土屑混着血雾,此起彼伏的惨叫。 那桎梏她的乐曲再没了半点音。 琴长生大骇,他抱起琴丝竹,果断下令道,“撤!” 八音单手撑地,她喘着粗气,原本雪白的指尖皮肉翻飞,那一招,耗尽她所有的内力。 她抬眼,看着琴家人转瞬逃的干干净净,前额磕地,她就发出似哭似笑的声声幽咽。 至于苦橙和苦艾,早见势不对,逃了。 风色呜呜,吹不尽的浓厚血腥味。 八音已经站不起来,她仰面躺地上,抬头看傍晚余辉,浸蓝的像瘟疫一样的苍穹,叠峦的白云,死人一样的白,间或被斜阳染上金黄,形成艳红的火烧云,奔腾的像是喷涌的鲜血。 半刻钟后,她爬将起来,摇摇欲坠地走到琴玉氏的棺材面前,靠着棺材她席地而坐,侧脸望着里头的森森白骨道,“母亲,他刚才都没看过你一眼……” 棺材里没有陪葬品,唯有白骨上挂着的一身寿衣。 八音将寿衣抖出来铺地上,然后将棺材里头的根根白骨捡出来码一起。 此刻,她面容安静肃穆,不容亵渎。 待棺材里半根骨头都不剩之时,她又趴在地上,用血流不止的手一点一点将青争砸碎的骨头碎片抹到一起。 十根手指,血肉模糊,又沾染了污秽,她也全然不在意。 骨头砸得太碎,她收敛了半天,掺杂进土里的骨粉还是没弄干净。 她木木地跪在地上,垂眸看着,脸上神色居然有些茫然无措。 有脚步声轻踏而来,紧接着她视野中,就多了一抹深沉的玄色,还有玄色上妖娆绽放的金色优昙婆罗花。 她抬头,黑眸空茫,只动了动嘴皮,很小声地喊了声,“殿主……” 金色面具在夕阳中独绽耀眼的光芒,饱满的唇抿着,昳丽如天神的男子伸出一根白皙手指头,轻轻抵着她眉心,施舍的道,“本殿允许你哭一会。” 八音咧了咧嘴角,她想笑,可表情却比哭还难看,“殿主,属下不会哭。” 她嘴里还在说着这话,一双曜石般的黑瞳就悄无声息地流出冰冷的湿润来。 她怔然又吃惊,抬手就想去抹。 浮黎一把抓住她的手,“又丑又脏,本殿会不要你。” 八音心神彻底松弛下来,她双肩垮塌,低着头,青丝垂落,投落的斑驳暗影,将她整个人衬的越发瘦小纤弱。 斜阳一跳,彻底落入深渊,天地暖黄,就见一戴着金面具的男子遗世独立,他脚下折射的厚重身影中,跪着个散发女子,她身旁还有森白人骨。 男子的影子,将人密密实实地笼罩住,就仿佛敛了半生的流离失所。 这样的一幅画卷,深浅不一霞蔚天光,明明灭灭的亮光暗影,将两人一半染成温暖的金黄,一半却是厚重的深渊玄色。 八音软软得往前栽倒,恰靠在浮黎腿边。 浮黎一动不动,良久之后,他指尖一动,宽袖飞舞如蝶,扫出劲风,轻飘飘的骨粉漂浮起来,袖子再一敛,所有的骨粉就已经落在他掌心,没有半点遗落。 尔后他静静站立,任由八音靠在他腿上,那样的安宁静谧,仿若就是亘古。 八音做了个梦,她好似坐在艘十分稳当的独木舟里,水波荡漾,波光粼粼,她就那样随波逐流,漫无目的地随舟飘荡。 她心里无悲无喜,无怒无恨,空白得跟不谙世事一样。 她趴舟边,往水里看,只见清澈见底的水面上,倒影出一张普通到让人一见就往的脸。 她正想伸手去碰触,哪知水波一荡,水中倒影就变成了个戴着半截金面具的男子,虽不可见男子的全部真容,可从他饱满的唇形以及刀削两鬓,即可看出是何等的昳丽俊美。 她心里觉得这男子很熟悉,一个名字险些就要脱口而出,可她无论如何都说不住半个字音,任凭嘴皮和舌头如何的动。 她不能说话了? 于是,她伸手往嘴里去抠,岂料抠出一大块的木炭来,那木炭还是灼红的颜色,烫的她手皮肉泛焦。 她手一抖,整个人翻身就落下了水。 跟着,她睁眼就醒了。 她不自觉摸了摸喉咙,不知自己为何会做这样的梦。 才坐起身来,她就碰到枕头边一枣红色的木匣子,匣子正面是用琉璃嵌镶的,能清晰看到里头。 匣子里头,是一缩小很多的江南小宅院,有蜿蜒小溪、优雅拱桥,还有亭台楼阁,雕栏玉砌的十分精致。 八音皱起眉头,她总觉得这小景致,怎么看都像是用骨头搭建的。 她心头一惊,赶紧下床,果然琴玉氏那件寿衣还在,可里头的白骨没了。 且寿衣旁边,正摆着一方牌位,那赫然是琴玉氏的灵牌。 八音摸了摸木匣子,心头多少有了揣测。 翘起嘴角,她将木匣子和牌位摆一块,末了将自己收拾了番,说是收拾,还是图方便的高束马尾,穿轻松的粗布衣裳。 只是她手上有伤,不知何时被人细细包扎过了,她拾掇起来,有些不方便。 八音打开房门,她一眼就看到在檐下,半阖眼眸,漫不经心听金聿回禀庶务的浮黎。 她等金聿事了,才走过去,开口问,“殿主,会相看风水吗?” 浮黎侧头看他,拿手边的核桃丢她,“当本殿是什么?凭甚你说相看就相看?” 那就是会看了。 八音一把抓住核桃,五指稍稍用力,咔的一声将核桃捏破壳,垂眸挑出其中果肉,放到案几上的小碟子里,做完这一切她才道,“属下,想请殿主帮个忙。” 浮黎哼哼几声,只是将一篮的核桃都塞给她。 八音默默挨个捏碎壳,花了整整半个时辰,才将所有的核桃肉挑出来。 然后,她黑瞳幽深地望着浮黎,也不吭声。 浮黎抓了把核桃果肉,自顾自起身就往外走。 八音心头一喜,她飞快跑回屋里,将白骨木匣子和牌位一起带上。 两人一径出了王城,浮黎半点都不拐弯的直接往东南方去,八音亦步亦趋得跟在他后门。 一个时辰后,两人在一环水有两峰的地方停了下来,浮黎用脚丈量了几步,然后跺了跺,回头看了八音一眼。 八音福至心灵,她直接一掌击打地面,轰出个大坑,然后将白骨匣子和牌位一起埋里头,最后在附近选了块大石头,她一掌削平,以用力在上面刻字,立在新坟前。 浮黎从头至尾都只坐在一边,撑着下颌看她忙活。 待见到石碑上的刻字时,他才蹙眉念道,“女,琴七弦刻?” 八音抚石碑的手一顿。 第024章 绝艳天下 八音其实从来没想过,要隐瞒自己的过往,她只是不喜欢将自己的伤疤揭开给别人看,然后用不幸来博取同情。 同情这种东西,是弱者爱做的,于她而言,却是羞辱。 是以,她已经准备好,要是浮黎再追问一句,她就全盘托出。 但,浮黎嗤笑了声,“有那么大的恩情么?还要代替别人的女儿刻碑?” 八音心头叹息,她垂眸道,“琴七弦死了,这些事,总要有人来做。” 浮黎对这种论调很不屑,他往袖子里一摸,核桃果肉吃完了。 “回了。”他一挥袖子,旋身就走。 八音看着他衣袍飞舞,长发逶迤,若隐若现的金色优昙婆罗花,开放的热烈而倨傲,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她抬脚跟上,“殿主,还会在王城留多久?” 浮黎瞥了她一眼,那不经意的视线仿佛有一种穿透力,瞬间冲撞进她的脑海深处,分明是无欲无求的淡漠目光,她却觉得自己差一点被冻伤一般。 九重殿殿主,并不喜欢有人揣度他的想法,特别还是别有目的的。 不过,他还是回答道,“再有几天,就是大晋摄政王颜西祠和红妆楼楼主眉妩的大婚之日,如此喜庆之日,本殿不送一份礼,岂不是太失礼。” 八音皱眉,以她对颜西祠的了解,那天怕是不会那样简单。 “颜西祠此人手段狠辣,殿主又并未故意隐藏行踪,那一日怕是不会安宁。”八音道。 浮黎云淡风轻地摆手,“普天之下,本殿来去自如,还没谁拦得住。” 这话张狂的半点都没将颜西祠放在眼里一般。 八音黑眸微闪,那天,自然是个好日子呢。 “属下,预祝殿主旗开得胜。”她哑着声音道。 浮黎没所谓,反而问道,“你不是与他们都有仇么?那日,本殿任你打前锋如何?” 八音微微一笑,“属下,领命。” 这一番,各达目的,两人都十分满意。 此后的几天,八音完全安静下来,她似乎越发的沉默了。 金聿和木挽每日进进出出,很是忙碌,浮黎偶尔会发号施令,看得出他确实是在为颜西祠大婚那日做准备。 轩辕神月来找过她,八音猜得到他心里想法。 于是她道,“再等几日,耐心一些,我说得出做得到。” 轩辕神月嘴皮动了动,“我知道你要做什么,我只想跟你说,万事小心,莫因小失大,丢了性命去。” 八音轻笑,“我知道了,你这段时间就跟着程娇娘吧。” 出于对轩辕血脉的重视,在浮黎的默认下,木挽已经将程娇娘从万劫谷中调拨了出来,照顾护卫轩辕神月。 没旁的事,八音又去喝了桃花酿,只是,她在没见到名叫风烈的懒汉,有时,她细细琢磨风烈耍过的那套剑法,竟发现和从前雉朝飞的用剑风格颇有相似。 她本是想问他这套剑法的出处,奈何一直找不到人。 距离那日,还有五天的时候,整个王城红绸素裹,喜灯高挂。 王城之中,几乎人人都在谈论摄政王颜西祠和眉妩的亲事。 眉妩并不是以红妆楼楼主身份出嫁,反而是以刑部尚书郎义女的身份。 红妆楼并不是多光明正大,毕竟养的都是一些杀手,故而为了风光迎娶眉妩,颜西祠也算费尽心机。 需要,刑部尚书姓谢,出自陈留谢氏,大晋朝建朝以来,自古就有“王谢风流满晋书”的说法。 这谢家,是真正的名门世族。 且如今的朝堂之势,谢家并不偏向于颜西祠,秉中庸之道,在如此情况下,还同意将眉妩认做义女,倒不知这背后又有多少算计。 是故,才子佳人,君子淑女,总是让人津津乐道。 而说起这桩天作之合的婚事,就不得不提及十年前的摄政王妃——琴七弦。 就连王城说书人都在说,“要说风光,十年前那一场嫁娶,才让人永胜难忘,百里红妆,一百一十一抬嫁妆,九九花抬大轿,漫天都是烈焰海棠,且还有百鸟齐鸣,真真震撼人心……” “只可惜,再是艳冠天下的绝色,也难掩本性放荡,这位前摄政王妃,还是辜负了王爷的一片情深。” 底下听说的客人听的津津有味,一说起琴七弦,就有人开口说,“传闻,这琴七弦未出嫁之前,也是天之骄女,才貌兼备,她那一手琴技,出神入化,宛如天籁,有人说,她是琴家五百年才一遇的天才,如此天才,怎出嫁之后,就落得那样的名声?” 这样的问题,说书人早便遇到过。 只见说书人不慌不忙地一抹胡须,慢吞吞的道,“诸君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琴七弦曾有一义弟,就是十年前的天下第一剑客雉朝飞,这雉朝飞也算英雄出少年,不仅箭术了得,那相貌,也是一等一的俊美。” “这雉朝飞后来如何了?”有忍不住的客人急急催道。 说书人一摇折扇,“事情坏就坏在,这雉朝飞与琴七弦乃青梅竹马,一个院里长大,等琴七弦做了摄政王妃,见义弟痛苦不堪,才猛然醒悟两人之间的感情,所谓孽缘,便是如此,情之一字,便是世俗也无法阻止。” 众人唏嘘,后面的事,大多很多人都知道。 琴七弦同义弟雉朝飞惑乱人伦,罔顾摄政王的痴心,在女干败露之后,企图毒杀亲夫,此计不成,琴七弦更是狠毒到连阉人都勾引,只为架空摄政王,牉鸡司晨。 “那个天下第一剑客后来呢?”有人当即问道。 说书人微微一笑,“剑客,剑客,自然浪迹江湖,从此不问世事。” 跟着,说书人话语一转,“说了前摄政王妃,咱们再来说说如今这个准摄政王妃眉妩,痴爱十年,深情不悔,说的就是她,春夏秋冬,寒来暑往,这位天下第一美人,日夜伴在摄政王身边,苦他所苦,喜他所喜,如此绝恋,敢问世间又有哪个男儿能拒绝的了……” “前摄政王妃和准摄政王妃之间,还有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 “要说那一日,摄政王爷于皇家猎苑打猎,陷入恶狼围困之际,忽一名女子从天而降,以纤弱之躯相助王爷,自此两人结缘,王爷感念,便将人带回府中,说是做婢女,可实际却是养着还恩情,后来王爷大婚,这眉妩那是伤心欲绝,本想就此离去,但经不住王爷一再挽留,两人之间的情谊,惹来善妒的王妃不满,为此眉妩几经生死,很受了一些磋磨……” 楼阁上,单手撑下颌,吃着瓜子仁的浮黎淡淡的问,“雉朝飞不是你的女干夫么?怎的又和琴七弦有染?” 同桌的金聿和木挽,还有轩辕神月都看过来,八音手一颤,剥出来的瓜子仁掉了。 她面容苍白没表情,睫毛一掀,看着浮黎道,“他和琴七弦不是那样的关系。” 木挽鄙夷,“都是愿意做女干夫的人,能好到哪去。” 程娇娘捂住轩辕神月的耳朵,低声跟他说,“小孩子不能听这些。” 八音将碟子里的瓜子仁分了些给他,没有吭声。 金聿对其他不感兴趣,他只对雉朝飞的剑术有兴趣,他问八音,“雉朝飞的剑术有多好?” 八音道,“同颜西祠不相上下。” 金聿眸子一亮,“他现在在哪?” 八音一顿,抿了抿嘴角道,“死了。” 一听这话,一桌的人谁都没吭声,好一会,浮黎吃完瓜子仁,起身道,“走了,尽是胡说八道,没意思。” 一行人赶紧跟上,出了门,到了街上,浮黎眯眼看着周遭悬挂的红绸,尔后不怀好意的道,“本殿要将这些绸子都给烧了,再换上白纱,他们会不会被气死?” 轩辕神月皱起小眉头,“死人才用白纱。” 浮黎似乎拿定了注意,他吩咐道,“木挽去买白纱,金聿、八音今晚将这些丑不拉几的东西给本殿换下来烧掉!” 当天晚上戌时,八音和金聿一人背一大包白纱出门,一人往东,一人往西,分头行动。 八音波澜不惊地揭了红绸,她信步自若,面无表情,再将白纱挂上去,连灯笼也换成白的,上面还写着个大大的奠字。 这么损人的主意,也只有浮黎这样任性的人才想得出来。 不过,挺好! 漆黑的街上,原本喜庆的红色,晃眼间,就变成了白庄里的布置,衬着斑驳暗影,确实有些吓人。 忙活了两个时辰,八音这边才算全部替换完,她和金聿在摄政王府的门口汇合。 两人将收敛下来的红绸和灯笼堆一起,足足比人还高。 金聿准备的更充分,他还特意带了火油,将红绸和灯笼都淋透了,他冲八音一扬下颌,“你来点火?” 八音接过火折子,她抬头看了眼牌匾。 跟十年前一样的牌匾,门口的石麒麟也没变过,红绸曼舞,简直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她微微勾起嘴角,黑眸滟潋出明晃晃的嘲讽来,手头火折子一扔,呼啦一声,蓬勃大火冲天而起。 “走水拉,走水拉……”摄政王府的护卫和下仆兵荒马乱地冲出来,有提水桶的,也有端盆的。 但金聿火油浇的足,这样的杯水车薪根本无济于事,反而还让火势大了几分。 金聿和八音早蹿进了小巷子里,他双手环胸冷笑一声,“真该将摄政王府里的红绸也给换了。” 八音看了他一眼,“你不是颜西祠的对手。” 金聿鼻端哼出冷意,“我又不用跟他拼个你死我活,他是殿主的对手。” 八音没说话,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黑瞳之中倒影出烈焰火舌,熊熊燃烧的气势就像她的仇恨,只恨不能焚尽此城。 “眉妩出来了。”金聿忽的低声道。 八音看过去,只见冲天烟火中,眉妩一袭大红衣裙,头绾珠钗,眼梢薄粉,那模样,赫然是新娘子的打扮。 她好像是正在试穿喜服,听禀此事后,匆匆出来。 隔得老远,八音都听到她在厉声说,“快,灭火,给我浇灭了!” 火势映红半个王城,更是将摄政王府照的透亮,她看到眉妩脸上的怒色和恨意,在颜西祠出来之时,飞快转化为委屈哀怨。 她扑进颜西祠怀里,我见犹怜地哭了起来。 颜西祠面无表情地看着焰火,双手背负身后,寒目幽深的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王爷,这些定然是万劫谷的余孽干的,”眉妩挽着颜西祠的臂膀,低声细语,“他们想坏我和王爷的婚事。” 颜西祠微微抬头,他自然已经看到大街上悬挂的白纱白灯笼,出奇的他竟然平波无澜的道,“差人换回来就是。” 说完这话,他旋身就回了府。 独留眉妩咬牙切齿地捏着裙摆,她目光从白灯笼上扫过,脸上露出阴狠来,“来人,给我去查,查万劫谷的藏身之地,我要他们此次都死在王城!” 这番动静,金聿和八音都听到了。 金聿不屑地撇嘴,“走了,回去复命。” 八音没动静,她道,“我还有点事,稍后回来。” 金聿耸肩,一个闪身,就消失在黑暗中。 八音却是一直站那,直至那堆大火将所有的喜绸烧成灰烬,然后熄灭,她才迈脚转身。 她没去别的地方,只是去找桃花酿喝。 然,她才一进门,黑瞳骤然一缩,跟着整个人飞快后退。 但有人更快,一道石青色人影冲地出来,直直朝她出手。 琴弦在身前一绞,发出铿锵声响,八音站定,她目刺前方,嘴角缓缓勾出了个冷笑。 “她在哪?”金石碰撞的声音冷凛而起,颜西祠整个人都站在阴影之中,冷冷地盯着八音。 八音指尖转着琴弦,在这里看到颜西祠,她并不意外,毕竟这地方,他也是来过的。 “吾再问你,她在哪?”颜西祠面容冷肃如冰,一双寒目鹰隼般锁着八音。 八音无声笑了,嘶哑的声音带出讥诮,“关你何事?” 颜西祠不语,他视线猛烈,仿佛想看进八音内心深处,挖出她的秘密。 他道,“她说过,吾若娶别的女人,定要叫吾府中血流成河,断子绝孙。” 他朝八音走近一步,几乎一字一顿的道,“吾不信,她没来王城。” 八音忽的笑了,瞳光滟潋,眉目生辉,整个人身上浮起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睥睨。 “来又如何,不来又如何?”八音声音很轻,但其中意味十分深长,“该死的就一定会死!” 颜西祠定定看着她,“你若不说,吾自有法子让你说出来。” 话音未落,他衣袖一卷,人迅疾如风地杀了过去。 八音丝毫不惧,手中琴弦气势如虹,嗖嗖飞射出去,带起璀璨流光。 “铿”琴弦与夜剑相击的声音。 颜西祠剑一竖,盯着剑身上的琴弦,浑身阴寒,“吾最后问你一次,她在哪?” 八音哈哈大笑,她五指一拉琴弦,面容素白透明,以致于脸上的嘲弄和恨意铭心刻骨,“死了,早十年就死了!” 闻言,颜西祠身体一震,他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不可能!” 八音冷笑,这番的作态真真叫她恶心。 “我亲眼看着她的尸骨慢慢腐烂,最后成一堆骨头架子!”她黑眸妖异,微有谲光。 颜西祠紧紧握着手上的夜剑,“她怎么能死呢?她不能就那么死了,你骗吾!” 夜剑乌光大涨,带着呼啸风声,猛地刺过来。 八音撤回琴弦格挡,她人身如轻风,飞快遁入夜色中,并不与颜西祠纠缠。 出奇的,颜西祠竟也没追,他在那院中站了一会,愣愣地视线落不到空处,良久,他转身回到酒肆里,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这是桃花酿,她最爱的桃花酿。 他喝着喝着,就仿佛看到红色衣衫的人影坐在他对面,面容艳冠,绝色天下。 “你怎么可能就死了呢?”他低声呢喃,“你说过要恨吾的,恨着吾,又岂会就不在了。” 颜西祠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他只是默默低语,将心头所有想说的话,悉数说了出来—— “吾要大婚,你怎能不来看看?你说过的话,不能不作数,要让吾的王府血流成河,要让吾断子绝孙……” “你还说过什么?对了,你还说,生生世世,要与吾不死不休,即便是下地狱,也要拉着吾一起……” “这样也好,恨也好,爱也罢,你总是将吾记得如此深刻……” “所以,你不能死。” 低言浅语,和着夜风,一起被吹散,竟是没人听到。 身边长随找过来的时候,颜西祠已经有七八分醉意,人被送回王府后,眉妩端着醒酒汤匆匆而来。 “王爷,来,喝了醒酒汤就不难受了。”她亲自服侍颜西祠喝下,末了,又用染着红蔻丹的手摸着他胸口顺气。 颜西祠偏头看着她,清贵疏朗的脸沿线条,在氤氲烛光下,越发动人清俊。 “王爷?”眉妩指尖一颤。 颜西祠嘴角轻轻勾起个笑,他伸手摸着她脸,寒目绽春,暖人心扉,“温热的,没死。” 眉妩失笑,她动手解颜西祠的衣裳,“王爷醉了,早些休息。” 颜西祠一把抓住她的手,将人一带,就滚进了水蓝色的床褥里,纱幔层层垂落,狭小的空间里,连呼吸都是粘稠的。 “王爷?”眉妩眸光水润,眉眼如丝地喊了声。 颜西祠眼眸半阖,覆上她的唇,汹涌暴虐的力度,横扫过她的口舌,几乎是要将她悉数拆吃。 她仰起下颌,露出脖颈优美曲线去迎合。 颜西祠一手掌着她后脑勺,以一种像是要压碎她头骨的力气,灼热而剧烈地吻着她。 那种肆意的占有,竟是像带着决绝的疯狂,以及透入骨髓的绝望。 纵情深浓之时,他折着她腿,用尽全身力气的去捣她。 眉妩几乎以为自己要被他贯穿,捣弄死在床上,她心起丝丝甜蜜与柔情,一双玉臂攀着他脖子,指尖渗入发丛,夜莺呦呦的喊着,“王爷……” 他俯下身,掐着她腰,回应她,“嗯,七弦……” 这名字一落,眉妩如遭雷击,她什么感觉都没了,只觉得冷,从头到脚的冷,心口还有一种恨毒了的痛。 她眉目扭曲,眼底迸发出淬了蜜的毒。 她翻身,骑在他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身下这个男人,清贵端方,龙章凤姿,便是此刻动情之时,那也是带着让人疯狂的俊色。 她爱了这么多年的男人,用倾尽一生的力气去爱。 然而,此刻他却喊了别人的名字,还是她最不想听到的。 时隔十年,风水轮流转,眉妩总算是感受到了当年琴七弦洞房花烛夜被自己破坏的心情。 “七弦,七弦……”颜西祠还在低声喊着,他视线迷蒙地伸手摸着她脸,感受到活人的气息,他才猛的将人拥进怀里,丝丝禁锢着。 眉妩低声笑了起来,她笑的妩媚多情,骨子里的风流挥洒,宛如采阳补阴的惑人女妖,她低头,啃咬上他的唇。 一夜无话。 隔日,八音收到个大箱子,浮黎一脚踹了那箱子一下,尔后懒懒的说,“给摄政王府的贺礼,去包上白纱,他们一定会喜欢的。” 今个一早,整个王城喜绸被换成白纱的事,震惊了所有人,还有写着奠字的白灯笼,让人心下骇然。 甚至于,已经有人在私下里,悄声议论,只说是摄政王府此次嫁娶不吉利,约莫是前摄政王妃的鬼魂回来了。 毕竟当前,琴七弦说,只要颜西祠胆敢大婚,她就让他府上血流成河。此事,京城大多数的人都知道。 所以,前摄政王妃报仇来了,将喜绸换成死人才用的白纱,这只是才开始。 浮黎不知从何处知晓了此事,他上下打量了八音,一会皱眉,一会摇头。 八音不解。 就听浮黎说,“后天便是了,既然琴七弦要摄政王府血流成河,本殿就当回好人。” 八音怔然,浮黎的心思多变难猜。 浮黎绕着她走了两圈,“那日,八音你穿红妆,绾个发髻,本殿带你去喝喜酒。” 闻言,八音低头,“殿主是让属下扮成琴七弦的模样?” 浮黎理所当然地点头,“你不是要还恩情?” 八音深吸了口气,“属下明白了。” 一两日的功夫一晃而逝,到了这日,难得浮黎起了个大早,一行人都在等八音,可半个时辰后,她还是没出现。 浮黎等的不耐,正要让木挽去催之际,八音的房门吱嘎一声打开了—— 灼灼嚣媚的一袭大红色曳地长裙,水袖宽摆,腰姿紧束,踏步而出,风华娉婷,及腿长发,并未中规中矩的绾起,反而是披散着,只鬓边细发敛到脑后,扣上一枚海棠金簪,再是那张脸,白如瓷玉,黑瞳粲然。 再往下,就是薄薄红面纱,隐约朦胧,什么都看清,反而越发让人觉得她艳色倾城。 她怀抱七弦琴,犹犹半遮面地走出来。 那瞬间,所有的光影都聚到了她身上,连天地都黯然失色。 眼波流转,黑白分明的眼眸,白的纯然,黑的静默,那一瞥的刹那芳华,绝艳了天下! 感言在前,剧透在后 我是新人花临溪,初来黑岩。 唔,我去年大学毕业,找了几次工作,最后还是呆在家里头,然后今年四月,觉得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事,跟着来了黑岩,开了人生第一篇的网文。 从前看过小说,给杂志写过几篇短篇,《美人颜》目前字数都算是我写的最长的了。 我性格不活泼,一直是宁可自己不说话,也不想和周围的人有人际交流,很内向,对出门工作,其实心里还是有排斥的,有时候恨不得自己住到深山老林里,过离群索居的生活。 所以,写《美人颜》的时候,我就跟编辑说,“我写的好或者不好,都会听取编辑的专业意见,但是我不会说好话,装萌萌哒的语气讨好人,拉拢关系。” 好在编辑一直很有耐心,知道我是头一次涉足网文,教了我很多。 我想创新,拒绝套路。 编辑细心跟我说,“你路都不会走,怎么能跑呢?你先套路会了,再搞特色主义。” 卡文了,我不想码字了。 编辑说,“无论如何,你写完一百万字的初体验,在回头来看。” 害怕写的不好,害怕撞梗了,晚上做梦都梦见被读者骂。 编辑建议说,“不然关掉评论,一心只按着大纲写下去。” 还有很多诸如此类的各种问题,编辑就像保姆一样一直扶着我在这网文圈子里蹒跚学步的往前走。 今天,《美人颜》要上架了,人生头一遭,说不忐忑那是骗人的。 或许对大家来说,只是收费和不收费,不看和继续看的区别,可对我来说,却是毕业之后,算是头一份工作的开始,实习期过了,事关能否最后被留下来的报告。 其实就是,首订对花花而言,非常非常非常的重要! 话到这里,花花还是很希望后面的路,能和大家一起前行,网站订阅不过千字六分钱的价格,大家的支持,对花花却是莫大的鼓励和动力。 《美人颜》虽只是一个故事,但你们是我的见证! ******************** 下面是剧透—— 八音和摄政王颜西祠终于迎来正面对决?谁输谁赢?当年的爱恨情仇,到底真相是怎样,谁对谁错? 眉妩又会使出什么计谋害八音? 九重殿殿主浮黎和鬼医冷幽到底是不是一个人?他又为什么要多此一举的隐藏身份? 对八音的真正身份,以及和颜西祠的过往,浮黎又知不知道?或者说他以后会不会介意? 在浮黎和颜西祠之间,还有个雉朝飞,八音如何抉择? 琴家老祖那把五弦琴,到底与八音有什么关系? 还有八音的母亲,玉氏当年又隐藏了什么样的秘密,她又是何种身份? …… 花花只能说,这个故事从一开始构架就很大,越到后面,故事越精彩! ******************** 以下是网站充值需知,老司机是知道的,可以跳过,新手们看一下—— 1:先要注册一个黑岩账号,黑岩支持一键登录,只要你有qq号或者微信号,百度账号,新浪微博账号等等其中一种,都可以直接使用这些账号一键登录黑岩,注册就是这么简单。 2:点击最上面的【充值】,按照充值流程来。 3:具体充值方法。黑岩支持六种充值方式,【网银】【支付宝】【财付通】【手机话费充值卡】【游戏点卡】【paypal】 现在我就详细说明一下每一种的充值方式。 【网银】这个需要你开通了网银才能充值,充值比例是1:100(即一块钱等于100个岩币) 【支付宝】拥有支付宝账户的人可选择。比例是1:100 【财付通】和支付宝一样,比例都是1:100 【手机话费充值卡】 这个最方便最快捷的充值方法。黑岩支持三种充值卡,移动神州行,联通以及电信充值卡。报亭,便利店,超市都可以买到。充值比例1:85,比网银少,因为移动联通要从中扣取一点手术费。 【游戏点卡】 这个和手机充值卡一样,很好买。不过黑岩仅仅支持以下几种游戏点卡,其他的不支持,买的时候一定要看清楚。分别是【骏网一卡通】、【盛大游戏卡】【征途游戏卡】【q币卡】【久游卡】【易宝】【网易卡】【完美世界卡】【搜狐畅游卡】【纵游一卡通】【天下一卡通】和【天宏一卡通】 充值比例1:70~75之间。购买请认准以上的几个,其他的游戏点卡都不支持! 【paypal】这个是专门给海外的朋友准备的充值方式,就不多介绍了! 苹果手机用户请注意:如果你下载了苹果客户端,请一定不要在客户端上充值,那样子比例很低的,苹果客户端用户请选择登陆手机版网页充值,或者联系黑岩客服,客服qq:2814551419。 第025章 去,给本殿将母狗宰了 十月二十五,宜嫁娶、动土、祭祀、祈福、求嗣,忌开光、安葬。 大晋摄政王颜西祠继十年之后,再次迎娶摄政王妃! 摄政王颜西祠,刑部尚书郎义妹眉妩,一个权倾朝廷,一个美誉天下。 君子淑女,十年痴恋,十年朝夕,今日终究有情人终成眷属,江山佳话,流芳百世。 眉妩抱着玉如意跪坐在高高的白象花轿里头,大红轿帘随风曳动,前有九百九十九名威风凛凛的金吾卫开道,后有九头白象众星拱月。 从刑部尚书郎府门开始,一十二名童男童女戴着花环,挎着花篮,不断朝四周抛洒各色牡丹。 本已经不是牡丹盛开的时节,但摄政王千方百计找来千色牡丹,每朵牡丹只采摘初初绽开花蕾的那一朵,或红或粉或碧或白。 一切只因,眉妩平生钟爱牡丹罢了。 唢呐丝竹靡靡震天,整整十头白象,被挽上红绸,戴上花环,还熏了花香,从街头缓缓前行。 嫣红蔻丹从翠碧玉如意上摩挲而过,眉妩眼眸低垂,妩媚桃花妆的眼梢,上挑多情,丹朱红唇,唇角绽放雍容浅笑。 她轻抚了下鬓角,朱雀衔珠的凤冠,十二金钗坠着一帘细小金珠,环佩叮咚,好听悦耳。 她轻轻撩起轿帘,俯视下头人潮拥挤的王城百姓,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 她的大婚,岂止是百里红妆! 从今往后,她要全王城的人都记住今日,她眉妩才是最得颜西祠深情的一人,此间天下,她最幸福! “听说了吗?这白象可是蕃罗国进贡,专门供奉天神用的。” “所以说,这颜西祠和眉妩,才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连天神都祝福他们……” “我还听说,这两人嫁娶的头一天晚上,洛阳牡丹一夜盛开,为之祈福。” “真风光,不愧是天下第一美人……” 听着这些话,眉妩低笑了声,她低头看着裙摆上金线纹绣的朱鸟展翅,屈指一捻,露出第二层的裙摆,那里层纹绣的赫然是百鸟朝凤图样。 唯有当朝皇后才可加身的凤袍! 没有人有她了解颜西祠,也更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 吉时一刻,十头白象在摄政王府门口停了下来,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过后,丝竹音一停,身着大红喜服的颜西祠从里头走出来。 今日,他头簪红玉,鬓垂金线,艳红色的直缀喜服穿在他身上,越发将他衬的面如冠玉,龙章凤姿。 然而,他胸前却没有束喜绸礼花,本该是他骑马去刑部尚书郎府上接亲,他也没去。 “王爷,该射轿帘了。”身边的喜娘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颜西祠寒目幽深,毫无喜色,他从长随手里接过弓箭,搭箭拉弓,弓成满月,嗖的射向白象。 “嗡”特意刷成红色的箭翎颤动作响,下面的人赶紧搭上脚蹬。 颜西祠踏上脚蹬,他盯着大红轿帘,有片刻的失神,这样烈焰的红色,如此熟悉。 那一年,他也是这样站在花轿外头,还没来得及伸手撩帘,花轿里头的那人,便自发先撩了轿帘,然后冲他眨了下眼,很小声的说,“凤冠太重,你倒是快点。” 从未有女子在成亲之日说这样的话,偏生她毫无顾忌,潇洒写意,骨子里比他这个男儿还要不羁随性。 “王爷?”眉妩疑惑,她都已经准备妥当,只等这人伸手进来。 这娇媚柔滴的声音,让颜西祠瞬间回神,他指尖一颤,撩开轿帘,跟里头那艳红如火的女子伸出了手。 眉妩微微一笑,她一手抱着玉如意,一红蔻丹指尖搭上了颜西祠掌心。 不一样,声音不一样,神态不一样,就是指尖的温度也都不一样…… 颜西祠一把握住眉妩指尖,顺势一拉,将人拽进怀里,也不用脚蹬,直接脚尖一点,衣袍翻飞,稳当落地。 “啊……”眉妩小小的惊呼了声,环佩摇晃,嫁衣如火,她眸色柔情地望着抱着自己的这个男人。 十年了,她终于求而所得,心想事成。 然,这种喜悦还没浮上眼梢,颜西祠就神色淡淡地将她放地上,偶后抽手直接迈过她往府里走。 周遭瞬时安静,所有人都看着这两人。 眉妩脸上神色霎时缤纷多彩,不过她还能按捺住,扯起笑容,快走几步,一把抓住颜西祠的手,执拗地将自己的手指头塞进他的指缝中,十指紧扣。 颜西祠垂眼看她,视线在她凤冠上微微一顿,便任由她牵着,两人齐步进门。 接下来的跨火盆等环节,宾客噤声,唯有司仪大声唱喏,颜西祠从头至尾抿着唇,一言不发,他神色有些恍惚,但又很快沉寂下去,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两刻钟后,正是应拜天地之时,有太监在外唱喏,“皇上驾到!” 众宾客纷纷起身接驾,颜西祠转身负手而立,眉妩落后一步站他身后。 红袍太监左右并列,紧接着一身穿明黄龙袍,年约十一二的小少年被人牵着走了进来。 幼帝难得出宫,更是未曾见过嫁娶之事,一应都很好奇,但他还是晓得自己身份,紧绷着小脸,并不东张西望。 牵着幼帝的,是头须皆白,背有稍驼的老者,这老者身上穿着暗紫色亲王蟒服,一双小眼精光闪烁,像老奸巨猾的老狐狸,很是精神。 他和幼帝笑眯眯地进来,将幼帝抱到主位坐好后,才转身面对颜西祠。 幼帝轻咳一声,嫩生嫩气的道,“诸位爱卿,免礼。” 众人有是一声唱喏,后才接二连三的直起身来。 颜西祠单单对幼帝拱手,“不知皇上大驾,臣有失远迎,还请皇上恕罪。” 幼帝板着小脸,有模有样的道,“颜爱卿说哪里话,是朕听闻爱卿今日迎摄政王妃,故而让端亲王带朕出来看看。” 说完这话,幼帝目光落眉妩身上,又问,“这位便是摄政王妃?” 眉妩敛衽行礼,“回皇上,民妇正是。” 幼帝上下打量了她,赞赏道,“颜爱卿真是三生有幸,能娶到这么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可喜可贺,朕要赏。” 这厢颜西祠还没来得及谢礼,那头端亲王就笑道,“皇上有所不知,咱们摄政王这是第二次娶王妃了,这头一个王妃,那也是天下绝色的人物。” 幼帝来了兴趣,“哦?此话作何讲?” 端亲王摸着胡子,笑的和气生财,“十年前,先帝尚在,摄政王跟琴家天才琴七弦之间的一场,可谓轰轰烈烈,全大晋都晓得,这琴七弦弹的一手好琴,很得先帝赞赏,为此,那次嫁娶,还是摄政王亲自跟先帝求的赐婚。” 幼帝听的津津有味,“那是从前的摄政王妃好看,还是今天的王妃漂亮?” 端亲王脸上的笑容加深,“皇上,这有句古话,是说但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旧人自然是比不上新人的了。” 普天之下,敢在颜西祠面前这样说话的,不超过三个人,恰这端亲王就要算一个。 他是正统轩辕氏的血脉,虽不是白发,但对自家的江山社稷,哪里能容许颜西祠染指的道理,故而这么多年,两人皆不对付。 颜西祠把控朝政,手下掌管着王城金吾卫,还有见不得光的红妆楼,势力庞大。 端亲王手上势力虽不及,可同幼帝是同宗,关系自然亲近。 颜西祠目若鹰隼地盯着端亲王,面沉如水的道,“端亲王的恭祝,吾心领了。” 言下之意,就是要赶人了。 端亲王像恍然大悟一般,一拍脑袋道,“看来,光是说话都糊涂了,你们赶紧拜堂,莫耽搁了吉时,往后不吉利。” 司仪看着颜西祠,又看了看幼帝,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颜西祠挥了挥手,与眉妩左右站好,天地之间,真龙天子最大,故而两人拜天地,便是拜的幼帝。 端亲王站在幼帝身边,半点都没侧开,理所当然地受了颜西祠的一拜。 眉妩脸色不太好看,她预想过,万劫谷的余孽定然会有动作,可不曾想,先让她恼上的,会是幼帝和端亲王等人。 一场的宾客没人吭声,这番争锋相对,谁都看得明白,哪里是能随便掺合的。 只有幼帝一人十分开心,纵使再是皇帝,可到底年纪在那,没坐一会,就摸了块糕点往嘴里塞。 端亲王也不拘着他,等两人拜完天地后,他就准备带着幼帝回宫。 岂料这时,一阵叮咚琴声隔空传来,所奏之曲,正是《镇魂铃》。 这是亡者的哀歌,生者的杀戮,曲调不祥,声如鬼泣。 众人大惊,交头接耳,不时看向府门外。 端亲王眯着眸子,眼底闪过奸诈,他牵着幼帝,挥手就让暗卫将幼帝层层护了起来。 琴声近了,大红灯笼下,一字烈焰的红,款款走出,仿佛是从深渊从而来,在她的身后,尽是择人而噬的黑暗。 比眉妩那一身喜袍还红的红袍,如火如歌,披散的长发,逶迤妙曼,黑白分明的眼瞳,白的纯然,黑的浓烈。 长卷的睫毛低垂,投落的暗影下,是若隐若现的红面纱,怀抱七弦琴,屈指声声弹。 漫步妙兮,聘婷艳兮,绝色兮,倾天下! 颜西祠心神震动,他睁大了寒目死死盯着那施施然走来的红衣人,半隐在袖子的指尖,微微抖动。 他觉得难以置信,又觉得仿佛一切理所当然,更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轻松。 她,终于还是来了! 眉妩则脸色大变,她死死捏着手,蔻丹指甲掐的手心生疼,她亦不可知,她只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杀了她! 王府之中,一众宾客十年前曾见过琴七弦的,神情都不太好看,有人交头接耳,看着走进来的红衣人摇头叹息。 端亲王小眼一亮,他抚胡子的手一顿,心头刹那转过无数的算计。 红衣女子走到距离颜西祠两人三丈的距离,一曲《镇魂铃》终了,她抬眸,葱白指尖一按琴弦,声若珠玉相碰的脆声道,“摄政王大婚,可喜可贺,九重殿万劫谷有大礼相送。” 这嗓音入耳,便让颜西祠微微恍惚起来。 一模一样,连声音都和十年前一模一样,一切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眉妩忍不住,她站出来娇喝道,“金吾卫何在?速速剿杀万劫谷余孽!” 哐啷的刀剑相击,手持长枪的金吾卫冲的进来,将红衣女子团团围住。 “咚”琴声乍起,以红衣女子为中心,四下散开,叫所有人心头一荡,像是有把鼓捶在心口一般。 只见红衣女子一击掌,呼呼破空声传来,一缠着白纱的木箱子从天而降,嘭地落在场中央。 眉妩冷哼,“装神弄鬼!” 颜西祠挥手,阻拦了眉妩,他定定望着红衣女子,眼底有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眷念,他甚至轻言道,“你还是回来了。” 红衣女子没回答他,她侧脸,拨弄了几下琴弦,“不打开看看?” 眉妩恨的五脏六腑都痛了,她手腕一抬,妖娆红绸宛若灵蛇嗖地蹿出去,以雷霆之势打在木箱子上。 “轰”的一声,木箱子四分五裂,木渣飞溅之中,一具尸体露了出来。 那具尸体,浑身没好肉,四肢从关节处被折断,又折叠起来,才装进木箱子里,像任人摆弄的布偶一样。 不,说是尸体并不恰当,因为那人还没有死。 蓬头垢面下,那人还睁着一双眼睛,偏头看着眉妩。 只一眼,眉妩就认出来了,她失声喊道,“无伤!” 无伤嗬嗬喘着气,他衣衫滑落,众人才看清,那前胸的皮,竟是被人生生剥了去,鲜血的皮肉暴露在空气中,散发出丝丝恶臭和血腥味。 眉妩看向颜西祠,“王爷,救无伤。” 颜西祠面无表情,他一点头,适才有金吾卫上前抬起无伤。 可这一抬,无伤便发出呜呜的哀嚎声,一名金吾卫揭开无伤腰腹的衣衫,顿时瞪大了眼睛,接连后退好几步。 无伤的腰身上,有脓血渗出来,然这并不是最惊人的。 骇人的是,他的腰身扣着把精致小巧的拨浪鼓,雪白的白骨珠子,还能见着皮肉纹理的鼓面,上面似乎用血绘着红牡丹,而拨浪鼓的另一边则用针线密密麻麻的缝在没了皮的血肉上。 那拨浪鼓,就像是从无伤血肉里长出来的一样。 眉妩脸色煞白,眉目又生戾气,她自然明白那拨浪鼓是什么意思,白云城一行,是她的奇耻大辱! 红衣女子一直低低续续地弹琴,她问眉妩,“红妆楼楼主眉妩,可还满意你看到的。” 眉妩捏紧了衣袖,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道,“九重殿万劫谷,今日既然敢来,就都给我留下性命!” 话音未落,她手上的红绸齐齐交缠击出,朝着红衣女子的方向,杀气四溢。 红衣女子捏紧一根琴弦,正待一挑,又道红色的人影更快地蹿过来挡在了她的面前。 是颜西祠! 红衣女子一愣,就是眉妩都诧异之下,手腕一翻,红绸转向打了别处。 “王爷,她是九重殿的人!”眉妩一字一顿的道。 颜西祠寒目幽深,下颌紧绷,“不用你提醒,吾明白,吾要亲自捉拿审问此人。” 他都没有转身,随着话音,手头的夜剑豁然拔出,乌光天色,剑风猎猎。 红衣女子大惊,她举琴一挡。 “嘭”,七弦琴在剑光下轰然粉碎。 一切,都在这瞬间,不及眨眼的功夫。 “摄政王还心胸,欺负个弱女子。”清淡如昆山玉碎的声音蓦地在四合暮色中响起,衣袍鼓动,猎猎作响,一比黑夜还浓厚的玄色从天地水平间疾驰而来。 有金色优昙婆罗花盛世怒放,铺陈在玄色之上,团团簇簇,繁花似锦。 来人长臂一伸,将红衣女子带进怀里,尔后宽袖拂动,云水舒卷,晶莹如玉的一掌铛地打在夜剑剑身上。 各自后退,来人站定,众人才看清,这男子鸦发三千长,脸覆金面,一双罕见的琥珀眼瞳妖异昳丽,看不清容貌,可同样让人觉得俊美无双。 “九重殿殿主?”颜西祠一挽剑花,夜剑直指。 浮黎嘴角一翘,下颌一扬,脖颈和下颌之间的弧度漂亮至极。 他口吻淡漠的道,“跟条狗一样的人,不配叫本殿。” 于此同时,眉妩愕然又惊讶,“你竟然还没有死!” 琥珀眼瞳扫过去,冷锐如刀,割的眉妩脸上皮肤生疼。 他道,“本殿说过,母狗再乱吠,本殿就宰了下酒!” 说完,他拍了身边的红衣女子肩一下,低头柔声道,“去,给本殿将母狗宰了!” 红衣女子摩挲了下手腕,当着众人的面,她指尖一拉,就带出七根猩红琴弦来,掌心内力喷发,无形琴身托起琴弦,冷光滟潋,猩红如血。 颜西祠皱眉,“你不是她,你是万劫谷八音!” 心头愤怒崩如山裂,颜西祠手头夜剑清鸣,他一剑就朝八音刺来。 浮黎冷笑一声,他身形连闪,半途就截了颜西祠的攻击,两人一红一黑,打的难分难解。 八音素手一挑琴弦,二话不说,直接就朝眉妩攻击过去。 “来得好!”眉妩娇笑一声,她手上红绸翻飞,宛如接天连叶的无穷碧,严严实实得朝八音身上缠去。 八音脚尖一点,踩上红绸,单手一拉琴弦,弦满如月,再是放手。 “嗡嗡”琴声阵阵,音波浩淼,悉数钻进眉妩耳里,扰的他体内气血翻涌,内力不济。 这般,八音已经蹿到眉妩身前,她伸手一抓,扣上眉妩的肩,哪知背后剑风袭来。 她人一个鹞子翻身,以琴弦一绞,抵消了剑风。 却是颜西祠看到眉妩不敌,竟还有心思相助。 果然,浮黎冷笑一声,拈花一指,精准地捏住夜剑剑刃,另一掌轰地打在颜西祠胸口。 颜西祠手中将剑柄一轮,夜剑在他手中滴溜溜地转动,剑芒四溢,逼的浮黎松手。 八音葱白指尖扣住两根琴弦,对眉妩的红绸不闪不避,朝着颜西祠的方向,扣了下去。 “咚”水滴石穿的声音,不绝于耳。 震的颜西祠手一颤,差点握不住夜剑,浮黎抓住机会,一脚踹在颜西祠侧脸,将人踢飞出去。 八音这头被红绸缠身,她一挣,竟然没挣脱开。 眉妩脸上恨意斐然,“去死吧!” 她喊着,内力齐出,透过红绸,迅猛如龙地朝八音轰过去。 黑瞳沉然,寂灭如深渊,显出几分诡谲的妖异来,八音看着眉妩,嘶哑冷笑道,“该死的人是你!” 七根琴弦嗖嗖缠住红绸,以更快的速度沿着红绸反向弹射过去。 “轰隆隆”接连两声震天动地地响动。 漫天红绸碎片,飘飘扬扬,宛如蝴蝶纷飞,好不凄美。 在这迷离之色中,八音屈指成爪,人快若闪电地扑向眉妩,扣住了她的脖子! “今天,我就让众人看看,你这美人皮下的丑陋!”八音低头在眉妩耳边轻声道,她口吻很轻,甚至听不到半点的恨意,但其中的意思叫人胆颤心惊。 退至角落的满场宾客就见,红若牡丹国色的红绸之间,一袭如火嫁衣倏地从眉妩身上脱落,并飞扬上天。 “啊!”眉妩尖叫出声。 八音提着她里层裙裾一扬,金光点点的百鸟朝凤凤袍撞进所有人的视野。 满场哗然,从头至尾冷眼看着的端亲王神色一厉,还一不小心揪落了自己一根胡子。 幼帝看着那凤袍好一会,忽然脆生道,“那不是皇后才能穿的凤袍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已经有在场宾客看颜西祠的眼神不对了。 颜西祠气势惊人,他本一剑已经划破浮黎的宽袖,但眉妩凤袍一现,他人一顿,让浮黎抓住破绽,后背又挨了一掌。 “百鸟朝凤,多好看呐,天下的女子可都想穿。”八音微微一笑,她五指用力,就让眉妩挣脱不得。 眉妩恨得眼圈发红,她瞪着八音,“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有三根琴弦悄无声息地缠上眉妩腰身,此刻,她看着她,仇人在手,可心头的恨意并未少一分。 “杀我?现在是谁杀……” 八音一句话没说完,心头一凛,她拎着眉妩,将人往身后一挡,跟着迅速蹿出两丈外。 她回神,见是颜西祠擒着夜剑杀过来。 她冷笑,眯起黑瞳,手上琴弦一拉,就听得嗤啦一声,眉妩那身烈焰凤袍转瞬撕裂成碎片。 眉妩只觉得身上一凉,她低头,身上已经没了凤袍,衣不蔽体。 有宾客发出唏嘘的声音,视线全都往眉妩身上扫。 今日眉妩为了晚上的洞房花烛夜,凤袍里头并未穿中衣里裤,反而只着了十分透明的薄红纱。 红纱遮掩不了乍泄的春光,鸳鸯戏水的肚兜,连针脚都看的清清楚楚,而肚兜以下,却是什么都没有,黑密的丛林,幽掩的深谷,磨蹭着红纱裙,格外的香艳诱人。 颜西祠面色铁青,他反应很快,一脱喜袍,罩在眉妩身上。 即便如此,眉妩全身上下,早让人看的干干净净。 浮黎皱起眉头,他瞥了身边八音一眼,“一条肉虫子,恶心!” 眉妩气的浑身发抖,她厉声喊着,“去死,你们去死!” 跟着,手一扬红绸还要跟八音不死不休。 “够了!”颜西祠冷喝一声,他盯着浮黎和八音,声若雷霆的道,“两位好身手,既然如此,日后就留在吾府上!” 说完,他高声一喝,“金吾卫听令,拿下九重殿余孽!” “是!”声势冲天的金吾卫哗啦涌进来,当前的手持刀盾,后面一点的竟是密密麻麻的弓弩手。 整个摄政王府被围的水泄不通,当真是插翅难飞。 颜西祠扫了眼角落里的端亲王和幼帝,旁若无人的又道,“九重殿余孽罪当诛,企图行刺皇上,颠覆朝纲,端亲王护主有功,以身殉先帝!” 端亲王勃然大怒,他将幼帝护在身后,骂道,“颜西祠,你敢以下犯上?” 宾客之中,其中有端亲王一派的朝臣,此时皆被金吾卫困住,不得走动,剩下的宾客,要么是秉中庸之道,要么就是颜西祠的爪牙,一时之间,居然没有人能有一拼之力。 大晋的天,在今天晚上,风起云涌。 八音皱眉,她知道颜西祠今晚定会设局,可没想到,他这样大的胆子,连皇帝都打算一锅端。 场中,怕是只有浮黎满不在乎,他敛眸,一手搭八音肩上,将半身的重量靠过去,慵懒无骨的道,“不就是想杀皇帝造反么?这样指鹿为马,颜狗你问过本殿同意背黑锅没有?” 八音扫视一圈,四面八方的屋顶上都有弓弩手,还真不好突围。 颜西祠不为所动,他目光划过八音,然后落到浮黎身上,毫不犹豫的道,“放箭!” 八音想也不想,将浮黎护在身后,摇光一现,首当便是一曲《破阵曲》。 此曲是她独创,用于振奋己军,蛊惑敌军之用,十年前,她以此曲相助颜西祠,帮他在朝堂站稳脚跟,从此权倾朝野。 破阵一出,音色尖锐,铿锵调子,入耳肃杀厚重,就似沙场点兵般的杀气腾腾。 场中所有金吾卫,旦凡意志不坚定者,此时纷纷弃武器,抱头在地上哀嚎打滚,稍微心智坚韧一些的,陷入恍惚之中,连武器都拿不稳。 颜西祠目若闪电,他死死盯着八音手下的琴,以手抚眉心道,“摇光,破阵曲,你就是她,你就是她,对不对?” 八音没空搭理他,她侧头对浮黎道,“殿主,请先撤退。” 浮黎依然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金面具在夜色下,折射出潋滟点光,模糊了他的眸子,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八音,你是要逃,还是要和他们拼命?”他忽然如此问道。 八音指尖一顿,琴声出现个破音,她赶紧又接连拨弄,抽空道,“属下,一应以殿主的安全为重。” 浮黎嗤笑一声,他拽住八音的手腕,玄色衣袖接连挥动,带着她跃上屋顶,腿风横扫,溅起无数瓦片,几掌推出去,就听闻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颜西祠眼疾手快,“留下她!” 他手上夜剑自上而下的一划,暴虐剑芒呼啸如匹练,宛如流星一般冲浮黎后背去。 八音黑瞳一眯,琴弦尽出,交织在一起,狠狠撞上剑芒。 “轰轰!” 八音喉咙一甜,让剑芒震出内伤。 浮黎反手一掌打出,那一掌在半途一顿,当即泄了三分力道。 “噗”剑芒入体,打出的力道,将浮黎和八音掀飞出去几丈远。 浮黎趁此机会,扣住八音的手,几个纵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再不见半点身影。 “琴七弦!”颜西祠大喊一声,想也不想,提着剑就追了出去。 “王爷?”眉妩身形一闪,跟着追了上去。 摄政王府里,乱成一团,端亲王带着幼帝,在暗卫保护下,借机逃出王府,平安回宫。 出了王府,就是八音带着浮黎,两人穿行于大街小巷,徐徐夜色下,那抹玄色与艳红交汇如星坠,漂亮惑人。 “真是阴魂不散!”浮黎感受到身后的风声,眉目生不耐。 八音拉住他,踟蹰道,“殿主,可否交由属下处理。” 浮黎看着她,琥珀眼瞳在黑夜中出奇的清亮,仿佛一汪金色海洋,“准。” 八音揭开面纱,苍白的脸色浮起浅淡笑意,她扣着琴弦,大步往巷子外走。 浮黎双手环胸,倚靠在墙壁上,清清淡淡的道,“你要敢有同归于尽的心思,本殿就将你制成行尸走肉的人蛊,让你生死不能。” 这般冷凛惊骇的话语,却让八音心头生出点滴的暖意来,她于巷口回头,面容一半在光亮中,一半在阴影下,“殿主放心,属下命再贱,可也比他们贵。” 浮黎哼哼几声,他仰头闭目,不再言语。 八音等了会,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后,她才一个纵气,朝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那脚步声一顿,继而调转方向,跟着八音追下去。 直到再无前路的巷子尽头,八音站在那,背着来路,有月光洒落在她身上,拉长脚下的影子,她仿佛雕塑。 颜西祠捏紧夜剑,他站在五丈开外,一时间有些迈不动脚。 那抹十年如一日的红色衣袍,披散的青丝,他曾经抚摸而过,至今还记得指间的顺滑微凉。 所以,万劫谷八音就是琴七弦,琴七弦就是八音,也难怪她会绝杀。 所以,她果然没有死。 所以,她真的得回来了。 颜西祠收了夜剑,他捏了捏拳头,才提脚往前走了几步。 “站住!”好似被撕裂过的喑哑嗓音蓦地响起,带着浮冰碎雪的寒凉,不带半点起伏。 颜西祠驻足,他深刻地望着那抹背影,久久地收不回目光。 良久,他道,“你是为让吾王府血流成河而来?” 乍听到颜西祠的声音,八音需得用无比大的力气才能控制自己不转过身去当场杀了他,她心头仇恨汩汩,宛如泛滥的洪水,叫嚣着咆哮上来,将她从头到脚的淹没。 她死死地扣住琴弦,琴弦勒进指头骨中,如此的疼痛,才能提醒她,报仇要一步一步的好,不能着急,不然她十年的血海深仇,十年的绝望折磨,太过便宜他们! 八音缓缓转身,她那张平凡无奇的脸,此刻在艳红的衣袍映衬下,眉目绽开海棠,孤高绝傲,睥睨天成。 “血流成河?”她勾起嘴角,眯着黑瞳,带出刺骨的冷笑,“不,不,那太便宜你和眉妩了,我和朝飞的仇恨,岂是血流成河四个字就能释然的。” 雉朝飞,这个名字,已经有十年不曾有人敢在他面前提及,而今在听到,他心头依然杀意横生,浓烈如实质。 “十年前,吾从不后悔杀了他!”颜西祠厉声道。 “闭嘴!”八音声若厉鬼,太过用力,喉咙泛出铁锈一般的腥甜,还有拉车的刺痛。 “你有什么资格谈及他?”黑瞳暴起狠戾,在月色下泛出妖异的谲光。 她深吸了口气,稍稍缓和了情绪,又才道,“我是想告诉你,你和眉妩从今往后,睁大眼睛看着,看着我是怎么从你们身上一点一点拿回属于我和朝飞的东西,然后再通通毁掉。” 颜西祠皱眉,寒目深不可测,下颌线条冷硬如冰,“所以,你就自甘堕落,加入万劫谷,甘愿做九重殿殿主的走狗?” 听到这话,八音好笑,也觉得恶心,一个盗国窃贼而已,竟端出这种正义凛然的派头,那张皮相,叫她想吐。 她朝他缓缓走近,近到只有半臂距离的时候,她踮起脚尖,倾身仰头望着他。 黑眸深沉,像一把刀轰然撞进他心间,然后,他就真感觉到痛了。 他低头,腰腹间鲜血弥漫,浸染了喜服,顺着袍摆啪嗒滴落到脚边。 “你……”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八音嘴角含笑,她葱白五指插进他身体里,感受到鲜血的温热和粘稠,还有跳动的生机,脉脉律动,有些令人着迷。 她脸上的笑意越发浓厚,像是开不败的烈焰海棠,于雨后怒放,娇美绝色。 “原来你的血也是热的。”她淡淡说道。 指尖一动,指腹处,皮肉的柔软,像是被棉花包裹一样。 “不过,你的血真恶心,还有你这张脸,让我看了就想吐,即便是你的声音,让人也是厌恶的。”她低声说着,口吻轻柔如春风。 颜西祠痛的鬓生冷汗,他视野有模糊,不太看清眼前的人,“七弦……” “我死了!”八音打断他的话,眸底恨意肆意,像是被惹怒的毒蛇,见人就咬,“但是仇恨又让我重生!” 心头忽起细细密密的悲哀,颜西祠唇翕动,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你可曾,想过有今日?”八音偏头问他。 她抽回手,本是弹琴的素手,指尖带血,猩红色泽,并从她指尖缓缓滴落,像是大雪红梅。 颜西祠喘了口气,说不上话来。 “那就是没想过了,”八音抬脚迈过他,“不过,以后你可以想一想。” 她与他擦肩而过,红袍袍摆曳地,簌簌响动,轻拂过他的脚背,没有任何力度,空泛得再不是曾经那个人。 “你要找吾报仇……” 就在八音即将踏出巷子之际,身后传来颜西祠的声音。 他声音中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像块巨大的石头,能将人压垮,“生生世世,你要与吾不死不休……” “吾,等着!” 八音继续往外走,不跳动的心口,却缠绕起纠缠不休的疼痛,又夹杂渗入骨髓的恨意,还有莫大的悲恸,种种复杂的情绪和过往记忆,随着血液流经四肢百骸,她竟是觉得自己像是要生生爆炸开一般。 “完了?”不远处暗影中,九重殿殿主问道。 他走出黑暗,站到月光下,优昙婆罗花妖异盛开。 他目光落在八音滴血的指尖,琥珀瞳色一凛,嫌弃地扔了张帕子到她脸上。 松柏冷香的丝帕,还带着点点暖意,让她睫毛轻颤。 她拾起帕子,低头一根一根手指头擦拭过去,最后雪白的丝袍被染成了斑驳的红色,连带那股子好闻的松柏冷香也被血腥味覆盖。 她顿了顿,“实在脏污,怕是无法洗净,帕子属下就不还殿主了。” 浮黎冷哼,“休想,本殿的东西,是你能贪墨的?” 这样让人无可奈何的小任性,莫名其妙得就打散了八音心里的阴郁,她妥协道,“属下知道了。” 浮黎大步流星往前走,走出长远,回头见八音没跟上,他不悦道,“拄着作甚?跟上!” 八音应了声,两人走在夜色中,时不时还会遇上满城出动的金吾卫。 八音抿了抿唇,“殿主可是要准备出城了?” 浮黎看了她一眼,“暂且再呆几天,金聿和木挽还要给颜西祠找点麻烦,才好出城。” 八音垂下眼睑,她不想出城,也不想离开王城。 “到了。”冷不丁浮黎道。 八音抬眼,不知不觉间,她跟着浮黎进了座陌生的院子,“殿主,这是?” 浮黎直接去了正房,他推门而入,站门口喊,“进来。” 八音几步过去,进屋一眼,整个人就怔忡了。 只见宽阔的房间里,一应都是嫁娶的大红色,桌上还燃着龙凤喜烛,摆着合卺酒,床幔间,也是大红色的鸳鸯被,连一双软枕上,都是绣的并蹄莲,且床褥上,还撒着象征早生贵子的花生红枣之类。 浮黎直接进去,见桌上一碗饺子摆的精致,随手夹了个塞嘴里。 八音还没来及阻止,就见浮黎哗啦吐了出来,很不悦的道,“怎么生的?颜狗跟母狗成亲,摆一碗半生不熟的饺子作甚?” 八音默然问,“这都是摄政王府新房的物什?” 提及此,浮黎扬起下颌,满意的道,“是,本殿让人全搬空了,今晚上让他们没地儿洞房。” 第026章 放肆,你敢咬本殿 八音不晓得要说浮黎什么才好,但她看着桌上竟然有桃花酿,就啥也不说了。 她坐过去,自顾自斟满酒,还没喝到嘴里,就发现浮黎正盯着她。 那双琥珀色,仿佛漾有无数的细碎鎏金,深邃醉人,叫人不经意就会沉浸其中,最后连呼吸都被夺去,像个溺水而亡的人一样无法挣扎,直至沉沦。 八音心头一动,她将没动过的桃花酿推到浮黎面前,果然,他就没再那样盯着她了。 她失笑,有时候,这么威风八面的九重殿殿主,就跟个孩子一样,任性不说,还喜欢斤斤计较,偏生他还不吭声,就那么静静看着你,让你自行揣摩。 桃花酿的味道,自然是极好的。 清冽顺喉一线柔,喝过之后,唇齿之间,还有股好闻的桃花香,并不是那种酒臭味,故而很受人喜欢。 八音眯起眸子,此时黑眸倦然,自有一股子闲适不羁的洒脱从她骨子里透出来,整个人好似瞬间就成了个发光体,只是随意地倚靠在圈椅里,一只腿屈着,都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浮黎讶然,他还从没见过这模样的八音,神色放松,姿态从容,就像—— 正晒着太阳的高贵波斯猫,还是浑身白毛那种。 原本平凡的面容,都生动的像幅彩墨画。 注意到浮黎的视线,她偏头看过去,唇一启道,“殿主?” 低沉的嗓音,被桃花酿润喉后,就格外的醇厚醉人,像粗沙有一下没一下的磨着手心,有点痒,有点麻。 浮黎单手撑下颌,指尖转着酒盏,“颜狗是不是疯了?你这模样,他竟然认定你就是那琴七弦。” 听闻这话,八音慢悠悠地喝下桃花酿。 清润的酒液,缓缓流进樱色唇缝之中,将淡色的唇肉,浸染成瑰丽的粉樱色,酒渍晶亮,还散发出淡淡桃花香,勾人的就像有条虫子钻进心口,不得安宁。 八音忽的凑近,她望着浮黎的琥珀凤眸,黑瞳纯然,她道,“如果,属下就是琴七弦呢?” 清透眸光不自觉落在那开合的唇上,浮黎脑海之中有片刻的怔然,他忽然想起禁地暖池新月那晚,就是这么一双唇,好像在他胸口一触而过,犹如蜻蜓点头,却让他身体牢牢就记住了。 他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尔后酒盏一丢,就嗤笑道,“你?” 八音点头,“我。” 浮黎人往后仰,靠在圈椅中,他扯了扯衣领,露出弧度漂亮的脖颈线条,以及时不时滑动的喉结。 “你?琴七弦?”他眯着眸子看她。 八音不厌其烦地应了声。 浮黎就那样不吭声地看了她一眼,蓦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命令道,“给本殿弹琴,用摇光!” 八音一愣,她没想到浮黎会是这样的反应。 见她没动作,一杯就醉,已经有点醺醺然的九重殿殿主发脾气了,“弹。” 八音无奈,她放下酒盏,准备起身去扶他,“你醉了。” 哪知浮黎一袖子拂开她,声若冰珠冷哼了声,“喝完,不准剩下。” 八音只得复又坐下,“好,属下会喝完。” 浮黎固执得道,“马上喝完,本殿要听。” 八音执拗不过,晓得若是不依他,还不知道等会要被怎么折腾,她遂直接一口饮尽壶中酒,然后从腕间摸出琴弦。 摇光一现,横旦在八音身前,她瞥了浮黎一眼,见他站那,不言不语,饱满如橘子瓣的唇紧紧抿着,看不出喜怒,若不是够了解他,她也是不知他这模样就是喝醉了。 “叮咚,叮叮咚咚”空灵若百灵鸟的声音婉转成曲,八音此时的心境,轻松写意为调,一曲《神人畅》,自从她指尖流淌而出,像终于熬过隆冬,迎来暖春的清溪,溪水欢快涓涓,好不自在。 一曲毕,八音十指按住琴弦,她仰头望着他问,“还想听什么曲子?” 琥珀凤眸,眼线弧度狭长,新月睫羽,微微半阖,就将所有微光波澜都给盖住。 八音准备收琴,也好让浮黎好生休息。 哪知,浮黎忽然道,“。” 闻言,八音差点被唾沫给呛着,《夜烛花》是首淫词艳曲,通常只有风月楼子里的姑娘才会咿咿呀呀唱几句,要她摇光来弹,想都不要想! “不会!”她木着脸道。 浮黎蔑笑,“你还琴七弦,连都不会,本殿会!” 他说着,从袖子里摸出碧玉箫,玄色衣袍一撩,大马金刀地坐床沿上,吹奏开了。 靡靡之音,甜腻得让人心头发麻,其中的缠绵合欢之意,能羞耻得让人面红耳赤。 八音听不下去,她起身过去,伸手就要夺浮黎的碧玉箫,“好了,夜深更重,殿主当休息。” 浮黎冷笑,手腕一转,动作飞快地收了碧玉箫,还十分迅猛地扣住她手腕,用力一拉,就将八音拽进床榻。 他翻身压上来,鼻尖触到她的,恶狠狠地道,“上次,你怎么冒犯本殿的?” 八音有点懵,她还没想明白,怎一下就和浮黎滚到床榻上了? 红艳如火的被褥,鸳鸯戏水的绣纹,铺陈的黑发,纠缠到一起,一时之间,竟分不清到底是谁的。 八音面容苍白,时常都没血色,可自她穿上那身红袍,就像是褪去石皮的红玉,绝世芳华得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为她停留。 “殿主?”八音试探着去推他。 哪知浮黎好似更生气,他长腿一压,直接镇压了她的试探,还口吻不善的道,“说,你上次是怎么冒犯本殿的?” 八音真不想提及这事,偏生浮黎一直揪着不放。 她叹息一声,瞅着他琥珀眼瞳,里头明晃晃地倒影出自己的影子,专注而清晰,好似世间万物,他也只看得到她一人一样。 像被蛊惑了般,她微微仰起头,用樱唇去轻轻碰了碰他的唇瓣,微凉、柔软,带着清甜的酒香。 琥珀眼瞳有片刻的迷离,带出一丝无辜的茫然来。 八音勾起嘴角,低声道,“就这样冒犯的。” 迷离迅速退去,浮黎怒了,“放肆!你敢咬本殿,嗯?” 八音倏地就笑了,她发现浮黎在男女感情上,十分单纯,兴许是自己容貌昳丽太过,是以,他对男女情爱,皆无甚兴趣,且身边应该也没人敢点拨他,故而养成了他这般纯粹。 若是没喝酒,他多半还能绷着个脸,唬弄过去,没谁看得出他其实是个雏儿,但这一酒醉,喜怒分明,任性的就和孩子一样。 “笑话本殿?”浮黎觉得身下之人,实在很可恨,平时就木着脸,跟块木头一样,装着忠心耿耿,实际,尽是谎话连篇,不仅骗他、弃他,还时刻想逃,这会还笑话他! 他张嘴就咬回去,啃着柔软下唇,他一下睁大了凤眸。 怎生的这样软?跟甜丝丝的棉花糖一样。 他试探地多啃了几下,接着就欢快地尝试伸舌尖过去舔。 黑瞳骤然一缩,八音皱起眉头,她感受到唇瓣间湿热的异物,还有毫无章法地舔舐啃咬,手腕一翻,腰身带巧劲,用力一掀就要将人推下去。 哪知,浮黎舌尖正伸进她齿关,扫过她的舌,还没品出任何味来,八音冷不防这一动作,他的舌尖就被她的贝齿给咬了。 八音尝到铁锈般的腥味,咂了咂嘴,才反应过来自己咬了浮黎。 而浮黎紧锁眉头,那一下痛的他睫毛都带出晶莹的湿润来。 八音撑着手半起身,“殿主……”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浮黎冷笑一声,“吞下去了?” 八音愣了下,明白他说的是刚才那点滴舌尖血,她点头,“吞了。” 浮黎一把掐住她下颌,迫使她张嘴,往里一看,粉嫩柔软的舌头,安静地躺在齿关里,整整齐齐的贝齿,每个都很漂亮。 他眸色一深,一勾唇,就语带恶意的道,“八音,你这是自己找死。” 八音不明白这话,但她很快就感受到,突如其来的虚弱蔓延至四肢百骸,即便是有一身内力,可手脚也软得跟煮熟的面条一样。 “殿主?”八音不解。 浮黎单手撑头,侧躺在她身边,逶迤鸦发从指缝垂落,在艳红的床褥间,别有一番慵懒入骨的风流。 他修长指尖在八音嘴角戳了戳,跟着划过小巧的下颌,落到她纤细雪白的脖颈上。 那点指尖相触的微凉感,让八音心起悸动,浮黎的指尖,仿佛有红罂粟盛开,带着致命诱惑。 “殿主,属下这是中毒了?”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别的可能。 “正确,不过猜中没奖励。”浮黎的指尖已经到了她形状优美的锁骨,他似乎很喜欢那里,指尖打了几个圈,他还俯身凑过去,轻啃了口。 唔,不同于唇瓣的清甜,但还是很嫩,很好下口。 八音身起躁意,她揪着被褥,黑眸晶亮如曜石,“殿主,解药。” 浮黎夹了她一眼,手已经顺着衣襟滑进去,触及她的胸口,“无解。” 手下的绵软,让他眸色粲然,他便多解释了句,“本殿血肉融有先天胎毒,你自个作死咬本殿,怪谁?” 八音睁大了眸子,她一直以为,只有新月之夜,浮黎体内的胎毒才会发作,不想平时,那毒也是融于血肉的。 似乎嫌八音那身红袍碍事,他不耐的掌心一震,好生生的袍子就化为片片碎布,落的到处都是。 八音倒抽了口冷气,今个晚上她才这样羞辱了眉妩,不想,这会就轮到了自己。 浮黎目光落在她身上,莹莹如覆了月光清辉的月同体,白嫩细滑,幼细的长腿,线条漂亮得让人想给她折了。 细但十分柔韧度的腰姿,那露出来的一截,雪白上一点小巧肚脐,都很精致可爱,再往上,就是月白色素纹肚兜小衣,什么都看不到。 琥珀瞳光滟潋生辉,醉人波光,粼粼生姿。 他一下覆到她身上,低头咬了她软软的耳廓一口,在她耳边微有喘息的道,“听好了,本殿要冒犯回来。” 八音无言以对,她咬了咬唇,企图做最后的挣扎,“殿主,你喝醉了。” “闭嘴!”浮黎呵斥她,他这次小心翼翼的不吻她,只是在唇上厮磨,微凉的手抚过她后颈,轻轻一扯,小衣细带就断了。 身体浮起陌生情潮,无穷无尽的莲香涌动,八音叹息一声,闭上眼。 月白色素纹小衣被扔出床外,艳红的床幔垂落下来,阻挡了龙凤喜烛的氤氲烛光,晦暗的床帏,如火如灼的喜嫁被褥上,发丝纠缠,分不清彼此,竟有一种结发不相移的错觉来。 八音喘着气,身下忽的一疼,破瓜之痛,差点让她受不住。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童贞没了。 曾经,颜西祠质问于她,“吾与你拜过天地,何以不能碰你?” 她当时冷笑鄙薄他,“我嫌你脏!” 她的人,岂能与人共享?卧榻之处,又岂容他人酣睡? 说她性烈也好,善妒也罢,总是她认定的,那便只能属于她一个人。 而今,她给予浮黎,心中却无任何不甘。 芙蓉帐暖,春宵苦短。 第二日,八音睁眼,她便看到头发披散的浮黎,披着松垮的中衣,正在把玩她的一撮头发。 他嘴角有浅笑,眸生柔色,看得出来心情不错。 八音皱眉,她坐起身,喜被下全身光裸,身上还有点点痕迹,非常暧昧诱人。 浮黎摸着她发尾,目光从她身上一扫而过,尔后道,“毒解了,准你再睡会。” 昨晚上,他比谁都清楚,前半夜是醉的醺醺然,但后半夜,可是再清醒不过,他将人煎炸蒸煮,啃了又啃。 八音揉了揉眉心,她掀被下床,披散的长发遮掩了一背的春光,腿心的不适,让她微微皱眉。 她随意找了件衣裳披上,转身到浮黎面前,在他澄亮的目光中,单膝跪下,沉声道,“属下昨晚冒犯殿主,请殿主责罚。” 浮黎嘴角的笑意飞快淡了下去,他盯着八音,冷声道,“你再说一遍?” 八音敛眸,长卷的睫毛掩映下来,就越发让她那张脸面无表情,“属下冒犯殿主,请殿主责罚。” 森寒的冷意从浮黎身上升腾而起,他拽起八音,怒极反笑,“本殿再给你一次机会,把刚才那话收回去!” 哪知八音不为所动,“事实就是事实,殿主要属下如何收回?” 浮黎凑近她,一字一句的问,“你当本殿是什么身份?一句冒犯就完事了?你要责罚,本殿就成全你!” 说完这话,浮黎下颌冷凛,他朝门外喝道,“来人。” 金聿进来,“殿主,有何吩咐?” 浮黎冷冷地盯着八音,抿着唇,没下令,显然是在给八音机会。 但八音侧头向一边,木着脸不吭声。 浮黎勃然大怒,“厉鬼八音,冒犯本殿,刑二十鞭笞,以儆效尤。” 金聿诧异,他飞快得看了八音一眼,赶紧道,“是。” 八音跟着金聿下去,才走出房门,身后就传来杯盏破碎的声音。 金聿不解,“八音,你干了什么?我还从没见殿主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八音垂眸,“踩了不该踩的底线,得了不该得的东西,碰了不该碰的宝,还……” 睡了不该睡的人。 日上中天,正是日头毒辣的时候。 八音被绑在木桩子上,她头晕目眩,口干舌燥,嘴角干裂开,舌尖一舔,就是铁锈血腥味。 身上鞭伤累累,皮肉翻着,被太阳一晒,再有汗水一浸,就刺疼得慌。 木挽在边上数着,“十六,十七……” 她头仰靠在木桩上,脸色白的吓人,咬着唇,忍着鞭笞的抽疼。 所谓责罚,不过是她要以这样的方式来提醒自己,切莫再一脚踏入万丈红尘,粉身碎骨是小,可她还身负血海深仇。 她的心,不会跳动,再装不进去任何一个人。 她的情根,她的情丝,早十年前,就被她给舍弃了。 既无根,何生丝,既无丝,何来爱? “二十!”木挽数完二十鞭子,她皱着眉头,走近几步道,“喂,死了没?” 八音应了声,轩辕神月和程娇娘赶紧将她从木桩上放下来,搀进屋里。 从头至尾,浮黎都站在窗前,目睹一切,他背负双手,一身冷意,犹如万年玄冰,让人不得靠近。 “启禀殿主,二十鞭,鞭笞完了。”木挽远远地站在门口道。 浮黎道,“明日启程,回南蛮。” 木挽吃了一惊,“可是原先计划,这几日要暗杀红妆楼所有地级以上杀手,并渗透金吾卫,属下才选出合适的人选。” 浮黎淡淡地瞥了木挽一眼,那一眼,琥珀眼瞳毫无波动,清透宛如琉璃珠,没有半点人气。 木挽心头一跳,“属下,这就是准备,明日启程。” 浮黎这才转头,继续看着窗外。 八音是第二日一早,所有人整装待发之际,才得到要回南蛮的消息。 她不顾鞭伤,从床上挣扎爬起来去找浮黎。 此时浮黎照旧一身玄色衣袍,嚣媚的优昙婆罗花,蜿蜒绽放。 “殿主,”八音面色憔悴苍白,“属下请命,自愿留在王城,以做内应。” 听闻这话,浮黎忽的笑了,可那笑未达眼底,堪堪在嘴角就凝结成霜花,“内应?” “是,八音愿深入虎穴,做殿中内应。”八音坚定的道。 木挽不赞同,“不行,你的身份已经暴露,莫说是做内应,怕是一走出这道院门,金吾卫就来抓人,到时,莫指望殿中会有人来救你。” “不用人救,我自能应付。”八音不想也不能回南蛮,大晋王城这片土地上,承载了她太多的爱恨情仇。 “随你。”浮黎淡淡的道,紧接着,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幽幽松柏冷香,萦萦绕绕,味道是熟悉的,可人,已经陌生。 八音有怔忡,她本以为,浮黎不会同意。 浮黎已经走出院门,八音想了想,她回房拿了件披风,打算相送一路,她自己也说不清有甚好相送的,可心里,就是想要这样做。 到城门的一路,并不远,左右不过一刻钟,直至浮黎一行人出了城,她最终还是没有再同他说上话。 她看着那背影渐行渐远,竟有一种从此以后,这人就彻底走出她生命的错觉。 她手抚上心口,死一样的沉寂,不会跳动。 “这是恋恋不舍?还是被舍弃了?”身后突然响起疏朗嗓音,熟悉得让八音一下就握紧了手。 她转身,就见阳光下,颜西祠目若鹰隼地锁着她,在他身后,是一队杀伐果断的金吾卫。 第027章 还是你去死吧 艳艳秋阳,晃白刺眼。 宽阔的街面上,此刻,仿佛所有的行人都消失了,透过空间带来的距离,八音眼里只有颜西祠! 颜西祠一双寒目,眸色幽深,像是连影子都看不见的地下暗河,余冷色水声,但不见底。 八音面容很白,但眼瞳很黑,有风吹起她的薄披风,就听她以一种轻若浮羽的声音道,“世人弃我又如何?十年前,不就是了么?不舍又如何,干卿何事?” 她这样的清清淡淡,仿佛昨晚上的恨意斐然都是幻觉,那些爱恨情仇,就像是泡沫,手一戳,居然就没了。 颜西祠皱起眉头,他以一种冷峻峭壁的冷硬目光锁着她,像是无形的链条,将八音死死困住。 他道,“九重殿,万劫谷,便是与吾有关!” 八音勾起嘴角,眸色寒凉的好像渗了浮冰碎雪,“那又与我何干?” 说完这话,她手中琴弦蓦地弹射而出,七根猩红色,在干燥的秋日下,弯起流星的弧度,她五指一挑。 “嗡嗡”琴声浩淼,犹如天籁。 所有人,在这声琴音中,失神片刻。 颜西祠反应最快,他手在腰间一抹,夜剑出鞘,乌光乍起,横空出世。 八音几个纵气,脚尖连点,人就跃上屋顶,像一只滑翔的大鸟一样,疾驰的飞快。 颜西祠提剑连奔,寒眸骤起冰霜,冷凛的戾气从他身上攀涌上来,叫他根本不多加思考,在街面上,追了上去。 两个人,一个在屋顶,一个在檐下皆快若闪电,风驰电骋。 八音紧抿唇,没跃出多远,她就感觉到一阵虚弱,身上的鞭伤开始阵阵刺痛,十分难受。 她看了眼底下的颜西祠,知道自己必须尽快甩掉他。 “你跑不掉的。”颜西祠冷喝一声,他的脸好似也更白了一些,毕竟他身上也是带伤的。 八音忽的不跑了,她站在最高处,披风翻飞如蝶,冷眼俯瞰颜西祠。 尔后,她指尖从手腕拉出琴弦,人一个栽倒,气势如虹的就朝颜西祠扑了过去。 颜西祠眸色一闪,他弃夜剑不用,直接一甩袖子,五指成爪地抓向八音,他却是想要活捉她! 八音去势不减,琴弦被风吹来颤动,发出浅吟幽咽。 “铛”琴弦碰上颜西祠掌心,鲜血一样的颜色妖异诡谲。 八音忽的翘起嘴角,琴弦一缩,再一弹,就已经缠在他手腕。 剧烈的勒疼感传来,电光火石间,颜西祠手一握,反手抓住琴弦用力一拉,八音一个趔趄,控制不住地栽进他怀里。 浅淡的药味扑鼻,混杂着一丝血气,很不好闻,但最让八音感到不适的,还是如此靠近颜西祠,带来的强烈排斥感。 她皱起眉头,眸生狠厉,想也不想,一掌击出。 颜西祠抬手格挡,他喘着气,忽的凑近她,“不要试图再挑衅吾!” 八音冷笑一声,一脚踢出,趁颜西祠闪躲之时,她另一手狠狠地打在他腰腹旧伤上。 “嗯?”颜西祠闷哼一声,他咬牙抬头,狠厉如狼地盯着她。 “挑衅你?”八音声音很冷,带着一往无畏的决绝,“不止于此,终有一天,我还会杀了你!” 乌光呼啸,锋锐难挡,颜西祠手腕剑花,夜剑就落在八音脖颈。 冷冽的杀意,未触及,就已经割破皮肤,渗出鲜血来。 八音凛然不惧,她视夜剑为无物,手头琴弦从指缝迸裂而出,狠狠地洞穿颜西祠手心。 颜西祠大喝,夜剑反手一刺,就捅进了八音肩甲,剑尖进一寸,鲜血就喷涌一尺。 两人离的太近,所有的鲜血都喷涌到颜西祠胸襟处,绽放开朵朵血梅。 八音反而笑了,她好像感觉不到痛,又一掌打在颜西祠腰腹伤处,粘稠的血浸润了衣袍,染上她手背,最后又从指尖滴落。 颜西祠看着这样的八音,心头忽起一股子汹涌的悲哀。 经年之前,他们也曾花前月下,海誓山盟,甚至拜过天地,有过白纸黑字的婚书。 “既然如此,吾去死和你去死是注定,”他口吻忽起点滴的缠绵,“还是你去死吧。” 话音未落,乌光剑芒破空而来,从上而下的当头罩来。 八音一惊,她人想后退,可却被颜西祠整个扣住,躲避不得。 所以,他十年之前杀了她一会,十年之后,他还要杀她第二次? 强烈的不甘涌上心头,浓烈的怨恨铺天盖地,引动出骨子里的绝望,叫八音生了同归于尽的决心! 琴弦暴涨如星光,交织如蛛网,但—— 更为快的柳叶剑光凭空而来,朝着夜剑的方向,狠狠地撞了上去。 “轰”刀光剑影的轰然巨响,狂风大作,叫颜西祠不得不放开八音。 八音抬手,猩红冷光就要缠上颜西祠的脖子,冷不防一只手猛地抓住她,并喝道,“走!” 八音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拖着转了几个街角,飞快消失。 颜西祠挽了个剑花,剑风消灭,他抬眼,面前已经没了八音的踪迹。 “铿锵”手头夜剑落地,他浑身是血,也不知是自己的多一些,还是八音的多一些。 “王爷!王爷!”眉妩闻讯而来。 “王爷,谁伤的你?”她手都在抖,一边搀扶住颜西祠,一边赶紧唤来御医。 颜西祠摆手,“无碍。” 长随和御医将颜西祠抬了下去,眉妩招来红妆楼倦鸟问,“如何一回事?” 倦鸟早收到了消息,她垂眸道,“王爷在城门口截住的八音,后来两人打了起来,王爷正要杀八音之际,八音被人救走,也是八音伤的王爷。” 听闻这话,眉妩眸子一闪,“确定王爷是要杀八音的?” 倦鸟回答,“是,属下肯定,有金吾卫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王爷让八音去死。” 眉妩红唇一翘,整个人娇美如花地笑了起来。 很好,就是要这样! “无伤,如何了?”眉妩拂袖折身,想起这事便问道。 倦鸟半隐在袖中的手一抖,无伤的惨状,简直是骇人听闻,那缝在皮肉上的拨浪鼓,现在都还没弄下来。 “御医正在全力救治,伤的很重,但性命尚在。”倦鸟晓得眉妩想听什么,故而有关拨浪鼓的事只字不提。 眉妩点头,“需要任何药材,直接从王府领用,不惜一切代价,治好无伤。”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总觉得最近没有无伤调制的蜜丸调养,皮肤都不似以往光泽细嫩了。 她是离不开无伤哪。 回了摄政王府,眉妩直接到颜西祠房间。 颜西祠人还清醒着,御医已经包扎了伤口,还开了药方。 眉妩将人屏退,她坐在床沿,蔻丹红酥手,温柔地抚过他的脸,“王爷,不要让臣妾担心好不好?你若有碍,要臣妾如何独活?” 颜西祠没说话,他眼眸半阖,面色苍白。 眉妩俯身,轻轻靠在他臂膀边,低声倾诉道,“王爷,十年前,你伤心了一次,十年后,你还要为同一个人再伤心吗?你想要臣妾如何做,才能纾解你的痛苦?不管臣妾做不做得到,臣妾哪怕不要这条命,都为王爷达成!” 颜西祠指尖一动,他抬手摸着眉妩发髻,好一会才哑着嗓音道,“不会的,吾心里很清楚,吾没有伤心,终有一天,吾会杀了她。” “终有一天,我还会杀了你……”她也是同样这般说的。 那比常人都大上一圈的眼瞳,濯濯情深地望着颜西祠,如莲纯洁的面容却带出隐忍的大度,“臣妾愿意为王爷去找她,只要她不再伤害王爷,不再与王爷为敌,臣妾把命给她,平息怨恨,也是可以的。” 这样感人肺腑的话语,能叫人不感动么? 颜西祠侧头看她,“你是吾的王妃,谁要伤害你,当先踏着吾的尸体过去。” 眉妩红圈瞬间就红了,她避开颜西祠身上的伤口,扑进他怀里,“王爷,臣妾是三生有幸,今生才得缘与王爷结为夫妻,往后臣妾定然会做好王爷的贤内助,让王爷毫无后顾之忧。” 颜西祠应了声,他望着头顶天青色纱帐,视线落在虚空处,没有聚焦。 好一会,他才吩咐道,“差人守着城中各大药材铺,有买治剑伤药的,都先给吾抓起来。” 眉妩怔然,八音受伤了? “臣妾知道了,王爷你安心,先休息。”眉妩安抚了颜西祠,半刻钟后,她起身走到外头,招手唤来倦鸟。 “吩咐下去,发现有请大夫或者买治剑伤药的人,皆杀无赦!”她要她死! 倦鸟心头一动,但脸上面无表情,“是,属下会亲自巡查。” 房间里的颜西祠,自然不知道这些,伤口的疼痛一波一波地涌上来,让他意识恍惚,在这种恍惚中,他忽然就十分清楚地记起了从前。 琴七弦,从来不会说眉妩那样的话。 她爱的时候,要与之并肩,艰难险阻,无畏无惧,仿佛这世间,在她眼里,就只有两种事。 一种是她想做的,另一种则是她不想的,从不会存在她不能做或者无法做的事。 她认定他,要同他在一起,便是生母吐血阻拦,她也要义无反顾地嫁给他。 她恨的时候,温情成残酷,那双黑瞳,能冷得连人心脏都冻住,再无法跳动。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懒汉风烈看着八音,摇头叹息道。 八音捂着伤口,她全身上下都疼的厉害,有鞭伤,也有剑伤。 她喘了口气,靠在窄巷长满青苔的墙壁上,“风烈?你的剑法怎同北烈家族的剑术风格,那般相似?” 她正要找他,结果反而让他给救了。 风烈脸上收起了笑意,他看着八音,意味深长的道,“不该你知道,不要问,该你知道的,懒汉自然会说。” “不行!”八音不依不饶,只要一想到这人和北烈家族有关系,更可能和雉朝飞也有关系,她就没法不过问,“你可认识雉朝飞?” 风烈摇头,他取下腰间的酒葫芦喝了口酒,一抹嘴道,“不认识,懒汉走遍大江南北,为何要单单去认识一个人?” 八音心下失望,浓黑的睫毛微微一颤,“多谢相助,他日请你喝酒。” 话毕,她摇摇晃晃地出了巷子,又在外头故意晃悠了几圈,才回去。 甫一进门,她就再撑不住,被门槛一绊,晕过去摔地上了! 轩辕神月正在院子里头看书,听到动静,当即赶紧叫人,“程姨,八音受伤了。” 程娇娘并未随木挽等人离开王城,她需要照顾轩辕神月,便留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程娇娘大惊,她背起八音,将人送回房,跟着找来药箱,撕开她衣裳,给她上药。 轩辕神月跑去灶房打来热水,见地上染血的衣裳,小少年皱起眉头道,“她是不是又和人打架了?” 程娇娘动作利落地清洗伤口,再止血缝针,末了上好药,给八音包扎好后,她都出了一身汗。 “应该是,她身上多了剑伤。”程娇娘帮八音换了衣裳,见她小脸煞白,一摸额头,还烫手的很。 “烧起来了,这可难办了。”程娇娘只会简单包扎外伤,对内伤却是不在行的。 轩辕神月看着八音,指出道,“她需要个大夫。” 程娇娘不愿意出门,经昨晚的事,王城之中到处都是巡查的金吾卫,且她要去请大夫,指不定就被瓮中捉鳖了。 她沉吟片刻道,“先等上一晚,明早要是还不退烧,再去请大夫不迟。” 轩辕神月绷着小脸,不吭声。 程娇娘道,“可有现成的白酒,我与她擦擦身,也好祛烧。” 轩辕神月让人送了白酒上来,他自个则走到院子里,看着之前的书卷,却无心看下去了。 忙活完的程娇娘提着酒壶出来,就见情绪不对的轩辕神月。 “神月,”她走过去,揉了揉他小发髻,“你和我,还有八音,我们都不一样。” 轩辕神月脸上有阴沉,他吼道,“如何不一样?你们能正面和颜西祠对上,我却不能么?” 陈娇娘蹲在他面前,面有慈爱,“你是白发轩辕氏哪,身上背负的是天下黎民,而我和八音,我们背负的,只是各人爱恨情仇,你是大义,我们是小我。” 轩辕神月眸色黯淡,这一路程娇娘和八音不止一次的保护他,甚至还为了他身处险境,然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即便是他姓轩辕,那也不能掩盖他无能为力的事实。 程娇娘捏了捏他小脸,“现在无能无力,不代表以后也无能为力,你可以先记在心里,等你坐上那个位置,手握天下大权之后,如果你还念着,到那时可以帮我们。” 轩辕神月心头稍稍舒服一些,他撅了撅嘴,大声的说,“我知道了,我会记住的,你们都要活的久一些,活到我能帮你们的时候。” 这番稚子之语,让程娇娘笑了,她弯着眉眼,透过轩辕神月,仿佛看到了另外的一个小孩,“好,起码我能答应你,我等着……” 当天晚上,程娇娘给八音擦了三回身子,整个屋子里,弥漫着刺鼻的白酒味。 临到天亮的时候,八音本已稍稍退却下去的烧,忽的又烧了起来。 程娇娘束手无策,只得伪装一番,叮嘱了轩辕神月后,冒着风险出门。 此时的八音,却陷在梦靥里面,挣脱不得。 她梦到了小时候,和雉朝飞在她的宫商阁里,那颗杏树底下,一个练剑,一个抚琴。 二月间里,或粉,或白的杏花缤纷,渐欲迷人眼,朝飞会采了杏花,腌制了,给她做可口小菜。 她怀抱摇光,眯着眸子看面前的雉朝飞,一剑一舞,宛若游龙,翩若惊鸿。 “七弦……”雉朝飞手持拂柳,收剑后远远望着她,那目光深远而眷恋,还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不要忘记我,”雉朝飞说完这话,她就看到他脸上,乃至全身的皮肉一块一块地掉了下去,“活着,不要忘记我……” “不!”她大喊一声,朝雉朝飞跑过去,然而她永远都跑不到,也触摸不到。 怀里的摇光也开始滴血,不知是谁的鲜血,沾染了她一身。 她怔在那里,绝望的不知道所措。 “八音,去杀了他!”如同银杯在空旷的房间中轻轻撞击后的冰冷声音响起。 她抬头,就看到半截金面具,琥珀色眼瞳,诡异如妖。 浮黎?他不是走了吗? “去,杀他!”浮黎握住她的手,往她手里塞了什么,带着她一步就到雉朝飞面前。 “不,那是朝飞。”她头痛欲裂,感觉浑身血液都在下沉。 周遭再有没有说话的声音,好像一瞬间彻底安静下来,八音抬眼,就看到手里拿的夜剑,漆黑的剑身此刻鲜血满布。 她骇然,却松不开手,只能看着夜剑刺进雉朝飞的心口,然后满视野的猩红色。 “不!”她大喊一声,人猛地坐将起来。 梦醒了。 她浑身是汗,口干舌燥,刚才的梦,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轩辕神月进门,见八音已经醒了,他整个人一下就坐在了地上,脸上还有害怕的神色。 “八音,你总算醒了,我还以为你要烧死了,再醒不过来了。”这三天,轩辕神月提心吊胆。 八音抹了把脸上的汗,“没事了。” “可程姨出事了,”轩辕神月爬起来,沉着小脸道,“你病得太厉害,程姨出门去请大夫,都三天了,一直没回来。” 八音神色一凛,“我知道了,你不用担心,程娇娘身手了得,不会有事。” “可是,她三天都音信全无,我也不敢出去打听。”轩辕神月眉头都皱紧了。 八音指尖一点他眉心,“即便程娇娘落到了对头手里,暂时也不会有危险,他们还要拿她威胁我交出你。” 这些缘由,轩辕神月自然也想得到,他只是单纯的担心罢了。 八音下床,能感觉到身体还有点虚软,不过,她是习武之人,恢复得也很快。 身上的鞭伤和剑伤,这几天养的很好,只要短时间不与人动武,就没有大碍。 轩辕神月吩咐下人上了一些吃食,八音用完后,就吩咐道,“此地不宜久留,收拾一下,我带你换个地方,等安顿好,我就去带程娇娘回来。” “去哪?”轩辕神月问。 八音微微勾起嘴角,忽然问,“你喜欢听曲儿吗?” 轩辕神月看着她,没回答,神色老成的很。 八音淡笑,“我们去琴家,住琴家。” 轩辕神月睁大了眼睛,顿觉得八音简直疯了,如今王城风声紧,躲都来不及,她还主动凑上去。 八音揉了揉轩辕神月脑袋,“不用担心,琴家不敢不留我们。” 既是如此,轩辕神月只得一应都听她吩咐。 第二日,八音遣散了院中下仆,拎着简单的行礼,戴上帷帽,牵着轩辕神月大大方方出了门,脚都不错的就往琴家去。 一刻钟后,即便已经站到了琴家门口,轩辕神月依然觉得这决定很疯狂。 紧接着,八音还做了一件让他觉得更疯狂的事—— 当着门房的面,她抬手,就将琴家几百年都没摘下来过的牌匾给摘了! 并道,“让琴长生出来见我。” 琴长生没出来,反倒是琴家护院拿着棍子扑了出来。 八音冷冷一笑,她一把夹带起轩辕神月,一手提着牌匾,人一跃,就蹿上墙头,几步快走,就进了院子,将一众护院都给扔在后头。 轩辕神月心头隐隐觉得刺激,他小脸通红的问,“八音,你其实是来羞辱琴家的吧?” 八音低笑了声,没有回答。 她带着轩辕神月,熟门熟路地往西院去,几个呼吸的功夫,她人就落在了宫商阁。 “琴家居然还有这样荒凉的小院。”轩辕神月吃惊了。 黑瞳眼梢掠出嘲讽,八音将牌匾随手往地下一搁,带着轩辕神月就踩在了上面。 待琴长生带着人赶过来时,已经是半刻钟后,连轩辕神月都等的不耐烦了。 “何人如此放肆?胆敢到我琴家撒野!”琴长生怒喝一声,在看到牌匾被人踩脚下之时,更是怒不可遏。 八音扔掉帷帽,露出苍白的脸来,她看着琴长生,无悲无喜。 “是你?”琴长生对八音印象深刻,上次琴家庄子那一次交手,琴家损失的乐师之多,还是几十年来的头一遭。 “是我,”八音声音很轻,可眼神很冰凉,“难为琴家主还记得。” 琴长生面色很难看,他盯着八音,像是想将她吃一样。 八音毫不在意,她转身,看着破败不堪的宫商阁,面露讥诮的道,“宫商阁这般荒凉,看来琴家主早忘了自己还有个女儿的事了。” 琴长生眸色闪烁,他摸不清八音想干什么,前些时日,摄政王府那一场,他还是听说了的。 “今日前来,是想告诉琴家主一声,这宫商阁劳烦琴家主修缮一下,从今个起,我住下了。”她说的旁若无人,身姿卓越,自有一股子遗世风姿从她身上散发出来,连同那张平凡普通的脸也褶褶生辉起来,叫人心惊。 琴长生惊疑地上下打量她,“你到底是谁?” 八音侧头看他,目不转睛,忽然似是而非地道了句,“古琴者,无论五弦七弦,亦或无数弦,终究是丝弦之器,但凡丝弦之器者,便有相通之处,通其一,便可反三,如此,便可悟透器之一理。” 琴长生如遭雷击,整个人呆立在那,无法移动一步。 这话,一字不差,于二十年前,是他教导给自己的嫡长女,尔后无数年,他不曾再同任何人说过。 他定定望着八音,脸上有难以置信的神色,混杂着吃惊慌张,还有几不可察的内疚,最后这所有的复杂情绪,都化为狠色。 “来人!给我拿下她!”琴长生声音尖利,已经失态到失真。 满院子的护院,拎着棍子就冲过来,八音将轩辕神月护在身后,脚尖挑起牌匾握在手中,瞅着来人,一个大力横扫。 霎时,便飞出去五六人。 八音目光冷凛,这种冷凛穿过一众护院,最后落在琴长生身上,带着碾压一切的磅礴气势。 牌匾在她手里被舞的密不透风,一扇就是好几个人飞出去,还不费力,不要太好用。 “咔咔”蓦地,几声破碎的声音接连响起,在护院的惨叫声中异常醒目。 “住手,快住手!”琴长生大惊,他是想拿下八音,可也不想琴家牌匾有碍。 护院虎视眈眈地围着八音,并不敢再靠近。 琴长生面无表情,他以一种漠然的目光看过去,“你想怎样?” “嘭”八音将牌匾拄在地上,云淡风轻的道,“琴家主记性可真不好。” 听闻这话,琴长生目光古怪,他看了眼荒草杂声的宫商阁,“不可,除此要求,一应好说。” 八音轻笑,她脚尖轻轻踢了踢牌匾,“我就此要求一个!” 正是两人各不相让,僵持不下之际。 有一貌美婢女款款而来,婢女身穿碧色襦裙,头绾双丫髻,年约二十,一身很有些文雅气质。 “启禀家主,老祖吩咐,带这位姑娘过去一见。”那婢女低眉顺眼的道。 琴长生自个都没察觉的稍稍松了一口气,他道,“既是老祖所言,你便带她过去就是。” 那婢女往前几步,在距离八音一丈距离的时候,停了下来,“请姑娘随织雪来。” 八音挑眉,她并不将牌匾还给琴长生,就那么一手拎着,一手牵着轩辕神月,跟着织雪走了。 与琴长生擦肩而过之际,她脚步一顿,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欠下的债,终究是要还的。” “你……”琴长生气的浑身发抖,然却指摘不出半句话。 织雪带八音去的院子,在东院,正是琴家老祖住的地方——鸣居。 这里,八音也很熟悉,她幼时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在鸣居渡过的,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了如指掌。 她走在十多年前走过的小径,踏着十多年前踩过的石子,竟有一种回到了过去的感觉。 仿佛她还是那个不知哀愁的小姑娘,每日以琴为乐,时时与雉朝飞玩闹,那会,多快活呢。 “到了,进去一直往里走,走到尽头便是,里面的路织雪不能同行。”在九转回廊处,织雪顿住,她拂袖一引,微微拱手,态度恭敬。 轩辕神月有点紧张,他紧紧拽着八音的手,掌心都渗出了汗渍。 八音敏锐的察觉到,她捏了捏他指尖,低头朝他一笑,“别害怕,有我在。” 轩辕神月点了点头,八音朝他一笑,好像所有的紧张瞬间就没了,只剩八音纤细却有力的手。 穿过九曲回廊,尽头豁然开朗,原是一大片的翠竹林,有风而起,便会发出沙沙的竹叶声,很是好听。 她站在竹林边,炖了顿,黑瞳眼眸之中,流露出一丝一缕的怀念来。 幼时,一到盛夏,她就会跑来这翠竹林中休憩,里头凉快,还能听到风吹竹叶的声音。 轩辕神月注意到她的异常,遂轻轻拉了拉她。 八音回神,嘴角翘起,就带出嘲讽来。 此去经年,面目全非,看到这些,不过凭添困扰罢了。 “既然来了,还站外头作甚?”一道沉着淡然的声音从竹林深处传来,和着竹叶簌簌声,多了几分仙气,少了人世浮尘。 八音抬脚,熟悉地绕过翠竹林,就在深处见到一白衫银发的老妪。 那老妪坐在石凳上,她面前的石桌摆着茶水,一边的小炉上,热水汩汩,一时间茶香弥漫,静谧恬淡,让人心静。 “过来坐吧。”老妪开口邀约,从头至尾她都没转过身来,好似手下忙碌的煮茶活计更为重要一些。 八音木着张脸,她带着轩辕神月走过去,牌匾随手扔一边,半点不客气地坐下来。 那老妪这才抬头,只见她皮肤白皙,眼有皱纹,人中深刻,还有两道看着很严肃的法令纹,嘴角惯性地耷拉着,整个人看上去并不和善慈祥。 但老妪这模样,却是八音最熟悉的。 “要茶还是清水?”琴家老祖垂着眼,淡泊简单的问道。 八音没说话,她只看着她,不言不语。 琴家老祖低笑了声,法令纹越发的深刻了,“那还是武夷红袍吧,你爱喝这……” “清水。”八音开口,如今的她是不喝茶的。 琴家老祖好似有些意外,抬眼看着八音。 八音指了指喉咙,面有嘲弄,“火炭塞喉,坏了,喝不得茶。” 其实连酒也是不能喝的,鬼医冷幽专门叮嘱过,但她能忌了茶,却忌不住酒。 八音这样说,琴家老祖好像半点都不意外,她点了点头,给八音倒了盏温热的清水,同样连轩辕神月都有。 风过无声,竹叶翻飞。 八音并没有动面前的清水,她忽的瞥见一边搁着的五弦琴,粉色琴弦的五弦琴。 她心神一震,死寂的心口倏地跳动了一下。 她赶紧移开目光,状若不经意的问,“十年过去,老祖已经有了自己的器。” 老祖高深莫测地看了她一眼,“十年过去,你与十年前,长的也不同了。” “呵,”八音自晒一笑,“老祖为何不问问我,这都是因为什么?” 老祖垂眸,看着面前的茶盏,清亮的茶汤色泽漂亮,温度适宜,茶香四溢,可她忽然就没了喝的欲望。 良久,她叹息一声,“因果循环,如此罢了。” 八音忍不住哈哈大笑,她一拍石桌,“老祖,好个因果循环,如此佛性,竟是比遁入空门的和尚还看的透。” 老祖慢悠悠地抿了口茶水,语波无澜,“你此次回来,又是想做什么?” 八音冷笑,“我此次回来,定然是做回自己,只可惜,琴家主治下不严,宫商阁那般荒芜,竟也没人打理,今个晚上,莫不是让我枕着这琴家牌匾入睡。” “当真如此?”老祖问。 八音点头,微微一笑,“自然。” 老祖沉吟片刻,“那就住下吧,你还想住宫商阁,一会我与长生说一声就是。” 老祖能妥协,八音半点都不意外,她甚至还问,“住是住下来,可我的身份呢?老祖以为要如何处理?” 老祖倒了第二泡的茶水,“你想如何?” 明眸黑瞳,微有芒光一闪而逝,八音身前倾,小声的道,“琴八音如何,琴七弦不为人知的得意弟子,十年过去,琴技大成,特意回来。” 老祖脸色不变,就好像这世间万物,已经没有任何事能让她动容。 不过,她看了眼轩辕神月,“他要作何解释?” 八音笑了,但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在她眼梢就凝结为冰霜,“自然是琴八音上王城路途,随手捡的小可怜。” 一旁乖乖听着的轩辕神月一头黑线,这八音敢不敢再靠谱一点。 熟料,这般粗劣的借口,老祖居然不深究,她撑着石桌起身,拍了拍裙裾道,“我是老了,一把骨头,半只脚都埋进棺材里面,你们要如何就如何吧,只是莫要惹出乱子来,非的老祖我亲自出马,其他的,随意。” 她说完这话,望着八音,难得带点和蔼。 然后,她弯腰抱起五弦琴,慢吞吞地走了。 老祖越走越远,八音心口的位置就生出一股痛楚来,和蛊虫噬心的痛一样,这种痛楚绵连不绝,不是很剧烈,但却酸涩得让人喘不上气。 就好像,有什么对自己而言,十分重要的东西,离得越来越远。 “嗡嗡”依稀有琴声传来,每一下都响在八音心上,叫她心头那股痛楚又清晰几分。 她捂着心口,手握成拳,死劲砸了两下。 轩辕神月被吓了一跳,他抱住八音的手,“八音,你干什么?” 八音回神,就像幻觉一梦,心口刚才的痛楚蓦地就消退的干干净净,她白着脸,看着老祖离开的方向,皱起了眉头。 她却是不知道,尚未走出竹林的老祖,在听到五弦琴自发颤动之时,脸上忽起诧异,跟着她眼疾手快地一把按住琴弦,粉色的琴弦顿时安静。 这番动静,让她神色有些不太好,脚下步子便快了几分。 八音和轩辕神月从鸣居出来之时,琴长生已经差了人在修缮宫商阁,对琴长生讨要牌匾的行为,八音的回应,是一脚将牌匾踹过去,累得琴长生后退好几步,为了接住牌匾,差点摔倒。 他对八音怒目相向,但八音根本就不将他放在眼里,她同轩辕神月一直站在宫商阁院子里,等着修缮。 琴长生重新挂好牌匾回来,便收到琴家老祖改动过的族谱,在原来琴七弦的那页,她添加上去了琴八音这名字。 琴长生心里涌起惊涛骇浪,他皱着眉头,虽然心里刚才就有了揣测,可如今族谱证实了八音的身份,他还是有一种荒谬的感觉。 毕竟,一个不在了十年的人,忽然就回来了,熟悉的音容不在,可人到底还是那个人。 他有心想找老祖细谈,但从织雪处收到的消息,老祖短时间不会见任何人,琴八音的事,她不会再过问。 琴长生拿着族谱,怒气冲冲到宫商阁,他喝道,“这就是你的目的?” 八音面容淡漠,她看到族谱,就明白过来。 “琴八音?哼,好的很,脸变了,名字也变了,你还回来干什么?还是你非得拖着整个琴家给你陪葬才算甘心?”琴长生出奇的愤怒,这种怒意,远远超过了那点血缘带来的情分。 八音看着他,眼神清淡,面容冷酷,等琴长生发泄完了,她才说,“我想干什么?何时要你过问?拖着琴家陪葬,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即便是因复仇而生,但她从未想过,要覆灭琴家。 虽然十年前,琴家对她不管不问,对雉朝飞的死,也冷漠置之,但整个秦家,除了琴丝竹,她没想要动任何人。 可琴长生似乎并不那样想,出奇的,八音忽然想起青争临死之前说的话,说她其实并不是琴长生亲生骨肉,故而他才对她不喜。 她手腕一转,腕间琴弦蠢蠢欲动,“你不是想知道,我回来的目的何在,若乐斗一场,赢了我,我便告诉你,若不然,你就滚!” 琴长生恼羞成怒,他一甩袖子道,“你?别忘了,是谁教你的指法。” 八音不屑地睥睨他,“琴家主,你认错人了,我是琴八音,是会将你打的满地找牙的琴八音!” 第028章 因为雉朝飞爱你啊 传统乐斗,是两人共同奏一首曲子,直到一方无法再跟上另一方的节奏为止。 而琴家的乐斗,则又不一样,不是看奏曲高明,而是看谁能蛊惑了谁,乐曲之声带出的音波,一直攻击,直到另一方无法再弹奏,便可分出输赢。 要说琴家的音攻,其实并无具体的研习法子,一应都只有自己琢磨,便是八音在被封入石棺之前,她会的也只是安抚或蛊惑人的心神,而不能具体的攻击人,更不会以琴音杀人。 在棺中的十年,算唯一的因祸得福,是她学会了音攻! 而会这种技法的,在琴家,不超过三个人。 所以八音提出乐斗时,作为琴家家主,琴长生还真不能不接! 他摸出紫砂陶埙,脸上闪过狠色,“这是你自找的!” 八音冷笑一声,摆开架势,七根琴弦迫不及待的从手腕弹射而出,在她内力支撑下,悬浮于透明的内力琴身上,映着猩红色,显得无比妖异。 琴长生面容冷肃,紫砂陶埙凑到唇边,悠悠悦耳的清脆鸟鸣啾啾响起,好听得让人仿佛能看见清晨山林的苏醒,百鸟齐鸣,婉约高昂。 琴长生能做上家主之位,天赋自然是不差的,且这么多年,他将埙这乐器钻研到了极致,无论是从指法还是呼吸技巧上,都不是一般人能比拟的。 八音从来不小觑任何对手,特别那个人还是琴长生的时候。 “嗡嗡”琴弦颤动,像是空谷幽兰的孤深绵长,又像是冰凌入水的叮咚声,跟着就是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啸,此刻音波好像化为利剑,直刺入耳,叫人神思不属。 琴长生皱眉,八音琴声这般富有攻击力,却是他没有想到的。 他不得将内力注入陶埙之中,霎时,埙声一变,起先的乳鸟脆鸣一转,立马就成鹰啸长空,浑厚绵长,回荡不休。 八音微微勾起嘴角,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刹那,她十指快若闪电,快出的残影眼花缭乱,而琴声也变换成噼里啪啦的刀剑,仿佛铺天盖地都是,锋锐的芒光,杀气腾腾,还有满场的血腥戾气,能吓的人心肝乱颤,腿脚发软。 至少轩辕神月已经后退很远,还捂上了耳朵。 琴长生脸色一变,他看着八音的目光幽深,不知道在想什么。 “琴家主,还受得住吗?”八音淡然一笑,在这种时候,她竟然还能抽空开口说话,且那声音半点都不受音波的影响。 这样的动静,已经在琴家引起注意,不多时,就有很多乐师围拢过来,这其中还有琴丝竹! 琴丝竹一见八音,当即没忍住,脸上浮出了恨意,原本好端端一雅致得体的姑娘,硬是面容扭曲的有些陌生。 八音没去理会琴丝竹,她今个在琴家住下后,还有了光明正大的身份,有得是时间慢慢折腾她。 八音手下动作不停,她的琴声和从前不一样了,从前是大气平和,而现在,每一个音节都是杀气四溢,就像是浑身带刺的刺猬,谁敢靠近,就扎谁。 琴长生脸色开始苍白,鬓边已经渗出冷汗,他的埙声有点中气不足,再这样下去,难以为继,非得受伤不可。 黑白分明的眼瞳粲然一眯,八音嘴角凹陷,缓缓就勾出个清淡浅笑,但那笑意并未达眼底,在眼梢就凝结为冷凛霜花。 “该结束了!”她道。 随着话音,她两手中指一拉琴弦,琴声刺耳突破天际,跟着她松手,音波成半月形弹射出去,轰地打在琴长生身上。 “啊!”琴长生惨叫一声,整个人飞出去两丈远,他捏着陶埙,死死盯着八音,正有温热而粘稠的鲜血从他嘴里被吐出来。 八音云淡风轻,她挥袖按住琴弦,讥笑道,“琴家家主琴长生,不过如此!” 此话一落,满场噤声。 八音独立场中,身上虽是粗布衣裳,但黑发飞扬,那一瞬间的绝世风华,无人能及。 “父亲!”琴丝竹喊了声,提起裙摆跑过去扶起琴长生,她转头怒视八音,“这是琴家,你想干什么?” 八音垂眸,看着摇光,指尖细细弹,声若轻羽的道,“不想干什么,忘了跟你说,从今个起,我住宫商阁,我也是……琴家人!” “不可能!”琴丝竹难以置信,她看向琴长生。 琴长生面无表情,从脸上根本看不出半丝情绪,可唯有他半隐在袖中的手,已经将紫砂陶埙捏得死死的。 八音挑拨出一串悠扬如金铃的声音,扫视了场中众人,勾唇道,“琴八音,请各位多指教。” 没人敢这时候站出来同她乐斗,琴长生败在她手下,毫无还手之力,已经叫人很心惊了。 所有人目光如潮水一样涌向琴长生。 琴长生一擦嘴上鲜血,声音有些虚弱的道,“你赢了。” 他看着这个昔日的嫡长女,心头本该是有骄傲的,毕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目下,他胸腔之中,除了满腔的疲惫,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酸涩,竟是再无其他情绪。 毕竟,她是那人生下来的,如果不出色,好像才不正常。 琴长生转身欲走,背脊有瞬间的弯曲。 八音眸色一闪,琴声一顿,“我说了你可以走了吗?” 琴长生顿脚,他折身,已经无法表露出任何的情绪,“你想如何?” 八音收了摇光,淡淡的道,“有件事想问你。” 琴长生点头,他挥手散了场中其他人,便是对琴丝竹他也道,“回去。” “父亲,她……”琴丝竹迫切想从琴长生嘴里得到肯定,八音回归琴家的肯定。 琴长生瞥了她一眼,目无旁色,“如她所说,琴八音。” 犹如晴天霹雳,狠狠地霹在琴丝竹头上,她整个人视野一片黑暗,心头却恨得犯出汪蓝的蜜毒来。 她决不允许她回来! 琴家的天才,只能是她琴丝竹,也只有她一个就够了! 所以,她合该去死!她去死了对谁都好! 好在琴丝竹还知道不能让琴长生知道她的想法,她低着头站了会,然后默默回去了。 琴长生迈进尚且修缮好的宫商阁,见这里头破烂空旷,处处泛着霉味以及阴冷,他神情也不由得一怔。 整整十年,他没来过这里了。 八音站在角落一簇野生菌菇面前,白色的菌菇颤巍巍的,纤细弱小,可长满了整个角落。 “你想问什么?”琴长生主动开口。 八音看了那菌菇一会,才用嘶哑的声音道,“我是玉氏的人从外面抱回来的?” 琴长生皱眉,虽不明白八音到底想知道什么,他还是如实回道,“是。” 八音指尖一颤,她对玉氏,其实就和普天之下大多数母女一样,有很深的孺慕之情,从青争嘴里知晓她可能不是玉氏亲生的时候,她其实是拒绝相信的。 那样慈爱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不是她的母亲呢? “青争,是在琴府出生的?”她继续问。 琴长生想了会才道,“应该是,我不太记得。” 听到这里,八音猛然回头,盯着他,一字一句的问,“所以,我不是玉氏亲生?青争才是?” “胡说八道!”琴长生想也不想就喝道。 八音的话,不知戳中他哪点,叫他面色铁青,显然是气极了,“你怀疑谁都可以,但怎么连她也怀疑,你是在羞辱她!” 八音心头一松,琴长生这话,便是相当于否认了,所以,青争可能是琴丝竹蛊惑了她,加上从小玉氏确实对她挺好,以至于让她产生了自己才是玉氏女儿的错觉,继而背叛她。 良久,琴长生口吻莫名的道,“你娘,也是个绝代芳华的女人,你像她。” 玉氏长相好,八音是知道的,而她从前的相貌,足有六成像她,只是可惜命不长久。 八音看着琴长生,见他鼻翼两边深刻的法令纹,忽然就觉得这十年他老了很多。 她问,“你爱过她吗?” 不然,何以上次在别庄里,他都没看她的尸骨一眼。 琴长生笑了,他笑的有些悲凉,又有些沧桑,一双眼眸里头,有很多八音看不懂的情绪。 就在八音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琴长生道,“自然是不爱的……” 他,爱不起,因为太卑微,因为配不上。 八音冷笑一声,心起怒意,她一拂袖道,“滚!” 对这血缘上的生父,那点亲情,早在十年前,就已经被消磨完了。 琴长生走了,八音又在那簇菌菇边站了好一会。 轩辕神月进来,他抿唇,纠结着张小脸道,“所以,你真的是琴七弦?” 八音回神,木着脸应了声。 轩辕神月考虑了会道,“我知道了,我不会跟人说的。” 八音心头郁卒稍微好了些,她走过去捏了捏轩辕神月的包子小脸道,“没关系,没甚不能见人的。” 轩辕神月揉着脸,“你别捏我,不威严。” 八音微笑,“现在不捏,以后更捏不着了。” 轩辕神月看了看周围,无奈的道,“今晚我们睡哪?” 八音竖指触唇,神秘的道,“带你去个好地方休息。” 轩辕神月觉得,约莫有人要倒霉了。 确实如此,不过倒霉的这人是琴丝竹! 八音带着轩辕神月大大方方地造访了琴丝竹的揽月阁,没任何人敢阻拦,毕竟连家主都敢打的人,又有谁能制得住她。 琴丝竹气的浑身发抖,她歇斯底里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想杀我,你就来啊!” 八音不屑蔑笑,“自然是要杀你的,不过还不到时候,你最好洗干净脖子先等着。” 这样清淡如羽的声音,分明没半分的分量,可听在人耳里,却像是刀子在割肉一样,让人恐惧。 “琴七弦,你以为你当真杀得了我?”琴丝竹眸带怒火,眉目扭曲,甚至脸上都是有狰狞之色的。 八音挑眉看她。 琴丝竹笑得疯狂,“老祖不会同意你杀我的?父亲也不会,便是连摄政王颜西祠,也绝不会同意!” 八音嗤笑一声,“你可真是一如既往的,愚蠢!” 她八音要杀的人,谁也阻止不了。 她大大方方地踹开琴丝竹闺房房门,见着里头白纱飘荡,香烟缭绕,一应屏风案几都是精致的,里间的百年黄花梨镂雕的滴水床,也很舒坦。 她一拍轩辕神月脑袋道,“去,今晚睡那里。” “琴七弦!我不准!”琴丝竹冲过来,却不敢上前,只得在两丈外嚷嚷。 八音揉了揉耳朵,并不理会她,她直接让轩辕神月进去,自己则转脚去了外间的罗汉榻。 琴丝竹咬牙切齿,可又无奈何,她心都快吐血了,然而八音还不理睬她。 她捏紧帕子,满身恶意的道,“来人,去给我找火油来,她要睡,我就让她一睡不起!” 身边的婢女面露犹豫之色,“姑娘,这……” 琴丝竹目色幽幽地看着婢女,脸上神情在夜色下有一种决绝的疯狂。 她道,“连你也不听我的话了?” 婢女吓的身子一抖,“婢子这就去。” 琴丝竹站在院子里,盯着没关的闺房大门,她咧嘴无声笑了起来,那模样仿佛看到八音活活被烧死在里面一样。 婢女让人拿了火油,抖着手,将火油沿墙壁泼洒。 琴丝竹嫌她动作太慢,一把夺过火油,扬手就往闺房里头甩。 哪知,猩红流星蹿过,猛地缠住屏风,八音赫然睁眼,她手一扬,琴弦咔的一声,将屏风撞到火油上,再轰的一下朝琴丝竹砸过去。 琴丝竹一惊,她脚尖连点,但根本不是八音对手。 屏风去势不减,当头就砸到琴丝竹面门,顺便那火油也沾染了她一身。 “啊!”琴丝竹惨叫一身,十分狼狈。 八音跃出来,她双手环胸,倚靠在门边,“今晚本来不想对你动手,可既然你自己找死,那便怨不得别人!” 话音方落,她转身回房间里,不一会就拎着黄铜仕女烛台出来,烛台上焰火一跳,星火微弱,却骇的琴丝竹的婢女脸色大变。 “姑娘,快跑。”那婢女喊了声,直直朝八音冲过来。 八音看都不看她一眼,衣袖挥动,将人推至一边,再屈指一弹,一点火星被弹射出去,准确地落在琴丝竹裙摆。 “轰”的一声,宛如星火燎原,那豆大的种子,顷刻成为参天大树,熊熊之火,从琴丝竹裙摆蹿起,火舌直接舔舐上了她的头发。 “姑娘!”婢女吓的面色如土,赶紧扑到院前的水缸边,捧了水就往琴丝竹身上洒。 琴丝竹尖叫连连,她惊慌所措,六神无主,手忙脚乱,一会去扑头发上的火,一会拍裙子,最后竟是一点火星都没扑灭。 只眨眼间,她几乎就成了个火人。 院中其他人皆四处闪躲,唯有她那婢女还是忠仆,一下扑过去拽着她就往水缸边按。 “咚”琴丝竹跳进水缸里,水花四溅,烟熏火燎。 半晌,琴丝竹从水缸中冒头,她脸被熏的焦黑,一头长发已经被燃烧殆尽,身上衣裙成片片黑灰,四肢更是被烧伤,露出淋漓血肉。 她整个人,就和厉鬼一样。 “琴七弦,我要杀了你!”她声音凄厉,当即就想不管不顾地冲过来。 婢女拉着她,苦苦哀求,“姑娘,咱们先去看大夫吧。” 八音面无表情,颇有些为没顺势烧死琴丝竹而可惜。 琴丝竹一身都是黑色,人不人,鬼不鬼,她凶狠而怨毒地盯着八音,忽的哈哈大笑起来,“琴七弦,你可知,无论是你的徒弟无伤,还是颜西祠,为何都要置雉朝飞于死地?” 八音没有回答,这问题,或许她曾经想过,但现在于她而言,有没有答案都不重要,重要的得是,旦凡伤害过朝飞的人,她就一个都不会放过。 “因为你啊!”琴丝竹吼道,带着明晃晃的嘲弄和奚落,以及满肚子的恶意,“因为雉朝飞爱你啊!” 八音心神一震,她目若闪电地俯瞰琴丝竹,其中蕴含的杀意,毫不掩饰,“你胆敢再说一次?” 她绝对不允许,朝飞死了十年后,还有人敢用这样的说辞来污蔑他的名声! 琴丝竹视八音的杀心为无物,她状若癫狂,“他爱你,你不知道吗?那么多年,他的眼睛里头,都只看着你一个人哪,同是琴家女,凭什么?凭什么你既是天之骄女,又还能得到那么多人的爱?我为什么不可以,我身体里流的也是琴家血脉!” 八音缓步走向琴丝竹,沉着苍白的脸,黑瞳森然,“你的嫉恨,你的不甘,都与我无关,可你不该牵扯到朝飞,所以,你该死!” 她说着,脚步一侧,整个人微微一晃,就已经站在琴丝竹面前,跟着她抬手,十分用力地掐着她脖子。 琴丝竹的婢女哭喊着给八音跪下,“饶了我家姑娘,求你饶了她……” 琴丝竹还在笑着,即便她呼吸开始困难,她也在笑,那笑容诡异,带着几分得逞的扭曲,“即便你杀了我,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你大可去问问颜西祠,你去问啊,你敢去问吗?” 八音下颌线条紧绷,她紧抿唇。 琴丝竹还在说,“琴七弦,你不敢去问,因为你害怕,你害怕朝飞是受你连累,你害怕你以为的姐弟情深,到最后就是一出笑话,惑乱人伦,你和雉朝飞真恶心!” “闭嘴!”八音喝道,骨子里头的暴虐像蛇一样从四肢百骸钻出来,并在她全身游走,她感觉所有的血液都在下沉。 琴丝竹脚尖离地,不断晃动,她长大了嘴巴,眼珠凸出来,但她嘴里还在说,“雉朝飞恶心,你也恶心,你出嫁那日,他可是醉倒在你宫商阁,就睡在你从前的床上,用着你的被褥和枕头,还抱着你的衣裳……” “我叫你,闭嘴!”八音五指再用力,她单手举着琴丝竹,眸色赤红,宛如修罗。 琴丝竹喉咙骨头发出咔咔的轻响,她呼吸越来越弱,显然八音再用一把力,就能掐死她! “嗡”蓦地,一声琴声从东院传来,透过云层,在寂静的夜色中传出去很远,待落到八音而里,就是如铃震响。 她看着东院的方向,知道刚才那声是琴家老祖弹的,她在警告她! 八音再是不甘心,但目下为了让轩辕神月有个庇护所,也只得放过琴丝竹。 她稍微松了手劲,看着琴丝竹,在她视野中,突然低声说道,“琴丝竹,你若是不能弹箜篌了,你说往后会怎样?” 琴丝竹心头陡升恐惧,她要是不能再弹箜篌,那她在琴家,有何立足之地? “不,你不能……”琴丝竹摇头。 这话还没说完,七根琴弦齐齐飞出缠在琴丝竹指骨间,琴弦勒进血肉,她竟然是要生生断去琴丝竹一指骨,让她再没法弹箜篌。 “啊……”琴丝竹哀嚎,她终于感受到了灭顶的绝望,这种眼睁睁看着自己坠向深渊的感觉,让人崩溃。 “嗡嗡”这下东院传出的,是两声琴音。 八音冷哼一声,要她完好无损地放过琴丝竹,那绝对不可能。 猩红琴弦在她指间,拉扯出迷离的紧绷感,然后八音一用力。 “嗡嗡嗡嗡”东院那头的琴声急促,宛如雨打芭蕉,能听出琴家老祖已然动怒。 八音不管不顾,她收紧琴弦,就差那么一丝,就能将琴丝竹的指头尖勒断。 “咚咚咚”琴声再变,不再是空灵之声,而是带着不可言说的神秘,缥缈不真切。 就这一声响,让八音一下捂住心口,她骇然地望着东院。 刚才,她清晰的感觉到了,心脏的跳动,和浮黎带给她的跳动完全不一样,那是一种带着二八怀春少女的羞涩,就像是…… 十年前的那个琴七弦的心在跳! “啊!琴七弦,我诅咒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琴丝竹抖着手,睁大了眼睛,她的一双手,两根中指,琴弦已经勒了进去,她感受得到那种缓缓被勒断的错觉。 八音愤恨地看了眼琴丝竹,晓得今晚上是废不了这个人了,但要她不做点什么,又太便宜她。 “嗖”她收回琴弦,手腕一竖,用足十成十的力道往琴丝竹胸口打去! “轰”琴丝竹被八音打出三丈远,她口吐鲜血,带出一道抛物线的弧度,最后啪地落地。 “姑娘!”她的婢女喊叫了声,跌跌撞撞地冲过去,却根本不敢动琴丝竹一分一毫。 琴丝竹躺在地上,口中不断吐着鲜血,仔细看去,就能发现,她胸口是凹陷进去的,八音那一掌,竟是打断了她所有的肋骨。 “快来人哪,快来人!”婢女哭喊着,整个人都在抖。 八音居高临下地睥睨琴丝竹,“痛不痛?放心,这只是利息,你的十根手指头,我会留着慢慢折。” 琴丝竹一直盯着八音的方向,眸带恶毒,边吐血嘴里还边嗬嗬的道,“诅……咒你……” 八音不再理会她,她旋身回房,刚躺上外间罗汉榻,就见轩辕神月站在阴影里看着她。 她皱眉。 轩辕神月轻声说,“她都是胡说八道,你莫要管。” 刚才琴丝竹说的那些话,他却是全都听到了。 八音嘴角扯出个弧度,“我知道了,去休息。” 轩辕神月这才进到里间,爬上柔软的床,闭上眼睛。 然而,八音却是睡不着的,琴丝竹的话,一声一声一句一句的都往她脑子里钻,她不想去相信,可是,却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兴许,在雉朝飞为她死的那会,她就已经察觉到了,但她拒绝去深想。 她宁可,将两人的关系定位在姐弟上面,如此,她才能说服自己,为他报仇的理所当然。 她也从来没有考虑过,要如何面对雉朝飞的感情,好在,她现在也不用考虑了。 一夜无话。 第二日,宫商阁修缮完毕,整个院子焕然一新,每一处的布置,都和十年前一模一样,唯一一点不同的,是院中那颗杏树不在了。 轩辕神月对这暂时的住处,颇为满意,然后他便催着八音,去打听打听程娇娘的消息。 八音点头应允,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有一件事必须做! 她剪了轩辕神月一小搓的头发,然后洗掉颜色,裹进一张纹绣有八根琴弦的帕子里就出门了。 八音去了端王府,她相信老奸巨猾的端王爷看到这白发,定然就懂了她的意思。 当然,她没直接进去,而是花了一两银子,雇了个街边随处可见的小孩,让他带着帕子去见端王爷。 她躲在街边巷子里,不多时见着端王爷捏着白发,非常失态地跑出来左张右望,她才一低头回去了。 轩辕神月这种先天白发的,在整个轩辕氏都是极为特别和重要的存在。 八音料定,端王爷绝对会毫无缘由地站在轩辕神月这一边,特别是现在摄政王权倾朝廷的情况下,轩辕氏急需一个真正的白发轩辕血脉站出来! 轩辕神月代表的,不仅仅是血脉的正统,还有天生的帝王之心! 他以后会是一代明君圣主,当然前提是他能顺利长大,不半途夭折。 回琴家后,八音直接闯进琴长生的书房,然后在他愤怒的目光中,淡然道,“我要腊八节琴家的进宫名额。” “不行!”琴长生一口回绝。 每年大小节日,只要是宫中有设宴的,按照惯例,琴家都会有乐师进宫,一来是为宫宴助兴,二来则是彰显琴家乐师地位的卓然,往年,多数都是琴丝竹进的宫。 八音面有嘲意,“琴家主,我只是告诉你一声,不需要你同意。” 琴长生面色一寒,“此事非同小可,宫宴绝不容有失,我不可能同意你去。” 八音偏头看着他,黑瞳静默纯然,浓深的像陈年旧墨,无论怎么磨,都化不开。 她双手撑书案,俯身凑近道,“琴家,如今还能找出哪位乐师进宫?” 琴长生默然,琴家的乐师多,看皆没有特别出色,又很有特点的,就好似琴家在琴七弦之后,再无第二人,这是一个家族的悲哀,也是没落的开始。 “还有,”八音漫不经心的说,“你让谁去,我就折断谁的手指头。” “你……”琴长生手指着她,气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八音拂开琴长生的手,“放心,如今我也姓琴,不会蠢地砸自个招牌。” 话到这份上,琴长生还能说什么,他颓然坐圈椅中,思来想去,除非老祖出马,不然又有谁能制衡得了琴八音? 他挫败地挥了挥手,不得不妥协道,“既然如此,你当好自为之。” 顺利得了腊八节进宫的名额,八音心情不错,她拍了拍手,转身就走,根本不和琴长生客气。 回到宫商阁,轩辕神月眸子晶亮地出来问道,“八音,你有程姨的消息了吗?” 八音坐下倒了盏水,“暂且没有,不过如果我没料错,她应该在红妆楼暗牢,等我伤势一好,我就去救她出来。” 轩辕神月松了口气,知道人在哪就是好的。 八音转而提起另外一件事,“还有一个月是腊八节,我带你进宫,你可有什么要计划的?” 闻言,轩辕神月吃了一惊,“进宫?” 八音摸了摸他头,意味深长地道,“我今天去找了端亲王,你应该叫他一声皇叔,在宫里,他会帮你,关键你得想好,怎么跟现在那位置上坐着的皇帝交涉。” “为什么要交涉?”轩辕神月看着八音,神色老成的不像个孩子,“本就是同宗兄弟,他既然已经是皇帝,那就继续当着吧,日后让他听我的就是了。” 这意思,就是还是要将现在的幼帝给当成个傀儡,用的法子简直和颜西祠没两样。 “八音,你想多了,”轩辕神月弯着眸子笑道,“他现在就是傀儡,不是颜西祠的就是端亲王的,总归不是个能自己做主的,这样的性子,他也就只能做好个傀儡,所以,继续这样就是了。” 八音想了想,还是解释道,“我带你进宫,就是想让你现身于人前,顶着一头白发,彰显血脉正统,颜西祠就不敢在明面上对你下手,宫里头,端亲王也能保护你。” “我知道。”轩辕神月哪里会不明白这些,“不过,你会和我一起进宫吗?” 八音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轩辕神月正色,“颜西祠不会放过你的。” 八音失笑,“我也不会放过他的。” 轩辕神月遂不再多言。 接下来的日子,八音以琴八音的名字,在琴家属下的琴社现身过几次,每一次,她都是以大红衣袍青丝披散的模样出现,怀抱七弦琴,那一颦一笑皆同从前的琴七弦一般无二,除却那张脸,她仿佛就是琴七弦了。 琴八音之名,迅速在王城引起轰动,更为让人惊叹的,还是她精湛卓绝的琴技。 以一曲《惜红妆》,让在场听曲的人,纷纷动容,回忆起往昔,不禁感怀落泪,当真是余音缭绕,三日不绝于耳。 这样神乎其技的琴技,纵使她面容不是倾国倾城色,也引起了全城百姓的追捧。 这一日,八音按下最后一个颤音,素手一抬,微微起身,朝琴社众人一见礼,尔后怀抱七弦琴,飘然而去。 琴社中的众人,还没谁从天籁琴声中回过神来。 “你以为回了琴家,就能保住轩辕氏?”冻彻骨髓的声音娓娓而来,其中夹杂的力度感仿佛要将人的骨头一块一块的敲碎。 八音侧身,就在楼梯口见着银灰枫叶纹斜襟长袍的颜西祠。 他一双寒目深深地锁在八音身上,背负双手,抿着唇,不苟言笑。 八音轻笑一声,披散的乌发从脸沿垂落,她并未绾发,只将额前的一小撮用一根红绳绑在脑后,眉心坠着个豌豆大小的水滴形红宝石,不施红妆,素面苍白,可自有一股子让人移不开眼的风华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跟着,就那么上了心。 “你是当笑笑自己的天真。”颜西祠冷冷的道。 八音眸色霎那锐利,她斜看过去,一瞬,锋芒毕露,“我保不保得住,不劳你操心,倒是摄政王,要多保重,省的还活不到腊八节的时候。” 颜西祠一把拉住她手腕,“你当真,要帮着轩辕氏?” 八音瞥了眼手腕上的手,字字诛心的道,“不然呢?还要帮着你吗?” 不给颜西祠说话的机会,她继续又说,“你算什么东西?窃国逆贼罢了。” “吾不是!”颜西祠一字一字迸出齿关,“吾,流的同样是轩辕氏的血!” 八音并不相信,颜家是和琴家还有北烈家,一同并列的三大家族,只不过,琴家自来出乐师,多用在礼乐和安抚人心上面,而北烈家,则是为守护白发轩辕氏正统而存在,至于颜家,从前是轩辕氏手中的刀,掌金吾卫。 可自打颜家出了个颜西祠,一切就都变了,先是北烈家的覆灭,跟着是把持朝政,反过来架空幼帝,窃取轩辕氏的基业! 八音拂开颜西祠,眼梢凝起冰霜,“你是不是,与我何干?总是早晚我都会亲手手刃了你!” 颜西祠定定看着她,真正的面无表情,“吾就等着,吾倒要看看,你护着个黄口小儿,能走多远,千万莫要死在腊八节那天!” 话落,他拂袖而去,衣摆翻飞,走的狠厉又决绝。 八音冷笑一声,对颜西祠知道她想干什么,半点都不意外,她本就是用的正大光明的阳谋! 两人这一遭,在琴社里并未避讳旁人,自然不少人看见。 不出半天的功夫,整个王城都在传,因琴八音神似前摄政王妃,连才大婚不久的摄政王都忍不住心动了,亲自来琴社听琴不说,还拦住了伊人去路。 八音没有因此而恼怒,该说她其实是故意为之,王城里,真正最恼怒的人,是如今的摄政王妃眉妩。 “嘭”她狠狠摔了案几上一套粉彩薄瓷茶盏,“王爷真去了琴社?还亲自见了琴八音?” 倦鸟单膝跪地,低着头道,“是,属下亲眼所见。” “贱人!”眉妩一拍案几怒喝道,“我就知道她不安好心,必定是想勾引王爷报复我!” 倦鸟没说话,她只是无甚表情的听着。 眉妩暗自磨牙,她深呼吸几口气,才道,“他们之间说了什么?” 倦鸟道,“离得太远,属下没听到。” “没听到?”眉妩扬起眉,她走到倦鸟面前,“你告诉我没听到?” 低着头的倦鸟,眼神一暗,“是,属下不曾听到。” “没听到我要你何用!”眉妩粉面含煞,一脚踹在倦鸟心窝,将人踢的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滚!”眉妩神色暴虐,心头一波一波想杀人的冲动。 倦鸟拖着疼痛不已的胸口,眼前发黑地走了出去,一直到走出眉妩视野范围,她才靠着廊檐柱子,大口地喘气。 她知晓眉妩喜怒无常,可眼下,她脾性却是越发的古怪了,牡丹苑,接连三天,抬出去四具婢女尸体。 倦鸟觉得,她或许应该接几个任务,暂时离开王城。 她闭上眼睛,额头全是痛出的冷汗,整个人像又受了一回重伤一般。 “死了?”有嘶哑低沉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 倦鸟猛地睁眼,就见一张万分普通平凡,又熟悉的脸——八音! 她愣了下,左右看了看,确定这是摄政王府,还是大白天,可面前的人并不是幻觉。 八音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的人,她这样的反应速度,哪里像个杀手,但紧接着倦鸟的举止更有趣了。 她闭上了眼睛,像靠在柱子边睡着了一样,什么都没看见! 八音轻笑出声,她越过她,直接往眉妩的房间去。 倦鸟没听到脚步声,等了一刻钟后,她睁开一条眼缝,确定面前没人了,才赶紧起身离开,她还不忘对周遭的婢女护卫打了声招呼,表示楼主正在气头上。 婢女护卫谁都了解,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靠近房间。 倦鸟眸色闪烁,不是她不救眉妩,那人可是琴八音,她不是对手罢了。 而此时房间里,眉妩看着面前的人,几乎将牙龈咬碎,“好得很,你竟然还敢前来,今日我就叫你有来无回。” 八音漫不经心地在房间里走了一圈,云淡风轻的道,“我为何不敢来?这摄政王府,我可是和你一样熟悉。” 眉妩二话不说就要动手,八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到她面前,一把扣住她手腕道,“我的人在哪?” 第029章 她没有心跳 程娇娘却是在眉妩的手里! 她还想过八音会来救人的各种法子,可唯一没料到的事,这人居然敢这样大大方方地直接上门来,半点都没讲王府里的金吾卫放在眼里。 她心里怨毒如许,冷笑了声,“已经死了,她死的可真惨哪,都是你害的!” 这点小伎俩,哪里是能动摇八音的。 她扣住她手腕的手越来越用力,几乎掐断眉妩的手腕,“哦?那我连尸体也要带回去!” 她说着,倒拖着眉妩就往外走。 眉妩抽了抽手,没抽回来,她一出门,就要准备高喝,擒拿刺客。 哪知,八音的动作更快,腕间琴弦一弹,嗖嗖地缠上眉妩的脖子,且越发收紧。 “你尽管敢,小心脑袋掉下来,没头喊!”八音在她耳边,说的低声又恶意。 感受到脖子上,清晰的勒疼感,眉妩眸色闪烁,她死死抿着唇,眉目不甘且怨! 八音才不会在意这点,她过来的时候,稍稍做了伪装,这会穿着一身王府婢女的衣裳,再微微低着头,又有眉妩在前,走在王府里,居然没半个人怀疑。 她清楚红妆楼的暗牢在哪,故而脚步不转,一手边扣着琴弦,边推着眉妩,不急不缓的过去。 眉妩试过张嘴,但脖子上的琴弦瞬间会收紧,那种丝线勒进皮肉的疼痛,当真让人有脑袋顷刻就会掉下来的错觉。 暗牢的位置并不偏僻,入口刚好就在牡丹苑的假山洞里,一路走来,遇上的婢女金吾卫,皆是远远见礼,并不敢多靠近眉妩。 八音眸色意味深长,这还真是有意思。 到了入口,八音将眉妩推进去,她熟门熟路的往假山壁上按了几下,果然没反应。 她挑眉,直接扭着八音一条手臂,将她半张脸摔到假山上道,“打开!” 眉妩恨恨盯着她,像匹母狼,但她没办法,只得动手打开暗牢门。 八音冷眼瞧着,果然这打开的方式和她从前不一样,应该是眉妩后来改动过。 “哗啦”石门洞来,露出黑黝黝的入口。 八音依然让眉妩打头走前面,她跟在后头。 有火把骤然亮起,映照出黑暗一脚,能看出整个暗牢都是在摄政王府地下,谁能想到呢,光鲜的摄政王府,居然还是有这样见不得光的玩意儿。 甬道两列,是一间接一间的水牢,里头多多少少都关着些人。 八音从来都不喜欢这样的地方,相反眉妩却是看中的,故而这么多年来,暗牢一直被眉妩把控在手里,这里头关了些什么人,又杀了些什么人,八音从来没仔细看过。 然而,此时,她却暗自心惊。 这一路看下来,她至少认出好一些从前的朝堂旧臣,皆是忠于轩辕皇族那一派的,还有江湖大盗,大奸大恶之徒,亦有风骨正义人士。 八音看的皱眉,她没想到暗牢这里头的人,这些年越发的多了,这代表着红妆楼的势力,无孔不入。 “你想救他们?”眉妩低低的声音在晦暗的暗牢中传开来。 八音冷笑,指尖一挑,又勒紧琴弦,叫眉妩小小的闷哼一声。 “少废话,我要如何,好轮不到你来说!”她口吻平波无澜,听不出半分情绪。 甬道走到尽头,便是一间挂满刑具的牢房,八音一扫,就见里面木头柱子上,正绑着个人,那人浑身是血,伤口淋漓,头低着,看不出生死。 八音一眼就认出,那人是程娇娘。 她心头一凛,轻喊了声,“程娇娘?” 许是听到她的声音,程娇娘缓缓抬头,露出一张满是血污的脸来,她头靠木柱子上,人很虚弱,的那目光却锐利如电。 她看着八音,忽的裂开了嘴笑道,“老娘就知道,你会来的。” 八音不耽搁,她一脚踹开牢房门,当先将眉妩推了下去,跟着用琴弦将她捆的结结实实,适才上前将程娇娘放下来。 “嘶,小心,痛!”程娇娘大口喘气,浑身上下没有块好肉,这些时日,她受了不好苦头,就是这牢中刑具,她都已经挨个试了遍。 八音扶着程娇娘到一边坐好,这头,她盯着眉妩接连冷笑,“这么多年,没试过暗牢的滋味吧?” 眉妩心头划过不好的预感,她喊叫起来,“你敢!我是摄政王妃,琴八音,你敢这样对我,颜西祠不会放过你的!” “呵,”八音拍了拍她的小脸,吐出两个字,“天真!” 跟着,她将人拽起来,三两下捆到木桩子上,扫了圈整个牢房里,从挂着的刑具里,取下长鞭子递给程娇娘,“可有力气抽回来?” 程娇娘嘿嘿一笑,她接过鞭子,抬手就啪的一声抽到眉妩身上! “嗯!”眉妩闷哼一声,这一鞭子抽破了她的衣裳,在白皙的身上留下一道皮头翻飞的伤口来。 但她咬着牙,既不惨叫也不求饶,她甚至还啐了口笑道,“就这点力气?给我挠痒痒差不多!” 八音皱眉,她随手选了把带齿的匕首,“用这个,往脸上招呼!” 程娇娘一下就乐了,她上下抛着匕首,“好主意,毕竟摄政王妃,可是天下第一美人,要没了那张脸,我看摄政王宁可要头母猪,也对她下不去嘴!” 说着,她拖着虚弱的身子到眉妩面前,带齿的匕首一划,鲜血飞溅,皮肉刺破,那张娇美艳艳的脸上瞬间多了道伤口。 伤口并不齐整,有皮肉挂在上面,显得十分狰狞。 “该死,你们都该死!我要杀你们!”眉妩眉目扭曲,眼底的恨意压抑不住的喷发出来,像是火山,灼灼不熄。 八音并不放在眼里,她比他们更恨。 她对程娇娘道,“慢慢玩,我去去就来。” 程娇娘正在兴头上,她被折磨了这么多天,如今能报仇回来,自然是眉妩有多痛,她就有多快活! 八音走出牢房,从左到右,她将每间牢房的锁头打开,竟是打算将所有人都放了。 一刻钟后,八音再次回去找程娇娘,眉妩已经被折磨的脸上没块好肉,皮和肉翻着,往后即便治好了,多半也会留疤的。 “走了。”八音对程娇娘挥手,两人根本不管眉妩,直接出门,随着其他被关之人,小心翼翼地往暗牢外走。 “金吾卫听令,杀无赦!”冷若金玉的声音传来,不带杀意,可却有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冷意。 程娇娘脚步一顿,八音拉了她一下,低声小声说,“一同杀出去?” 程娇娘点头,两人混在暴动的逃犯中,随意选了个口子突围。 当闯出暗牢,日光大亮的瞬间,八音忍不住眯眼。 “铿”凌厉剑芒呼啸而至! 身体的反应快过脑子,八音想也不想,人往后翻,落下时单手撑地。 她抬头,就见晃白的日头下,一身竹青色暗金银花纹绸袍颜西祠持夜剑而立,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面无表情,“果然是你!” 八音对想要过来的程娇娘使了个眼色,程娇娘半点不犹豫,转身就自行突围逃走去了。 八音拉出琴弦,续续弹,“如今的摄政王妃,可还在底下等着你!” 话音未落,琴弦暴涨而起,琴声轰的高亢嘶鸣,尖啸着能刺破苍穹! 颜西祠薄唇紧抿,他直接封入耳边穴位,抬剑就朝八音刺过来。 夜剑无影无形,只余乌光锋锐,带着森寒剑光,划破匹练。 八音不敢小憩,内里勃发,摇光再现。 “嗡嗡”琴声叮咚,宛若山泉奔腾,又似乳燕初啼,但其中的意境,却让人神思不属。 周遭的金吾卫瞬间就有人受到影响,动作慢下来,被一心想往外逃的犯人,几刀砍死。 然而,颜西祠毫不受影响,夜剑越老越快,直至清虹而起,轰地朝八音脖子去。 “嘭”八音手上摇光一摆,硬挡了夜剑一记,无形的琴身微微晃动,八音人脚尖一点,绕着颜西祠转开了。 指尖飞快,快出残影,一声高过一声的琴音,辟如波浪,利如天刹。 颜西祠抬剑,体内气血上涌,那一瞬间,体内内力竟是生生被散了几成。 他有些骇然。 八音心无旁骛,她眼里似乎只有自己的摇光,猩红琴弦颤动如斯,最后竟是形成一片红色交织的影子,在这影子中,周遭音波所过之处,接连响起爆炸声响。 颜西祠首当其冲。 不过他身形灵活,轻松退避开来,手上夜剑一提,自上而下的一撩,巨大的压迫感下沉,仿佛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夜剑剑身化为游龙,狰狞着朝八音扑过去! 绝杀! 八音手上摇光一翻,嗡嗡几声弹出去,她两手食指和中指蓦地同时扣住四根琴弦,人往后仰,琴弦拉成满月。 “轰隆隆”此时的音波,因八音的心念而动,居然凝结为箭矢,颤出水波的粼粼,嗖的飞出去,与夜剑撞上! 顿,狂风大作,飞沙走石! 八音不恋战,她人一跃,踏上屋顶,飞快的往府外去! “留下!”颜西祠大喝一声。 他紧追在八音后头,同样速度飞快。 黑眸沉静如墨,八音人一个转身,手上琴弦绷紧。 “啵”的一声,直冲颜西祠而去。 颜西祠不得不停下,夜剑格挡,后快速地挽了个剑花,剑芒顺着音波飞射回去。 八音再拨弦,两厢抵消,她一抬眸,颜西祠已经距离她不过半丈的距离。 他抬手—— “嗡嗡嗡”摇光不断颤动! 他却是直接抬手按住了琴弦! “吾要你留下,你就必须留下!”颜西祠低声说,夜剑在他手中像灵蛇,直接套上八音手腕。 八音忽的勾唇一笑,她散了内力,七根琴弦以更快的速度缠上颜西祠的手腕,“我要走,没谁拦得住!” 话毕,那琴弦勒入血肉,八音却是用另外一只手去抓夜剑。 颜西祠眉头一皱,在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之际,夜剑倏地散开,重新回到他腰间。 他微微愣神,似乎对自己这下意识的反应不解。 八音却再给他机会,她见好就好,琴弦撤回,一掌打上颜西祠胸口,人借势往后退出几丈。 颜西祠正待继续去追。 “王爷!”底下凄厉的喊声传来。 颜西祠眉头锁得更紧,他低头,就见满脸是血的眉妩,再抬头之时,八音已经行踪全无。 他回到王府中,人还没站稳,眉妩就扑了进他怀里。 “王爷,阿妩的脸啊……”眉妩心头恨毒了八音,可在颜西祠面前,却丝毫都不表露,她也不让颜西祠看她的脸,只是要他知道,她所受的伤,全是拜八音所赐。 果然,颜西祠脸上有沉色,“让御医好生看看,用最好的药材。” 眉妩娇躯还在颤动,她也不是嚎啕大哭,就是伤心到极致的小声幽咽,颜西祠不得不得多陪了她些时日。 却说八音出了王府后,她蹿进条小巷子里,果然找到半昏迷的程娇娘。 她将人背起来,纵气一跃,飞快的往琴府去。 轩辕神月见程娇娘回来,很开心,不过八音的眸色却有些发寒。 她直接对苏醒的程娇娘道,“你的筋脉断了。” 也就是整个人都被废了! 程娇娘点头,她似乎并不意外,“老娘晓得,那摄政王妃弄的,说我和你是一伙的。” 八音沉默了会,“往后让鬼医冷幽看看,他应该能有法子。” 闻言,程娇娘一愣,她意味深长地说,“万劫谷里的所有人,只有你八音,鬼医冷幽才出过手,旁人的死活,一向和他没关系的。” 八音怔然,“从前任务完,他不是还挨个检查么?” 程娇娘嗤笑了声,“检查是检查,不代表他会出手诊治。” 八音垂眸,所以说,鬼医冷幽只为她出过手? 莫名的,她又想起龙首镇时,冷幽那张风华无双的脸来,下意识的,她觉得那张脸才是他的真正相貌。 避过这话不提,程娇娘看了看周遭,半点都不意外的道,“你果然就是琴七弦。” 八音应了声,“你好生休息,神月腊八节会进宫,到时,你最好能在他身边。” 程娇娘点头,她看着八音带着轩辕神月出去,还给她关上了房门,她嘴角笑意才淡了下来。 她摸了摸手腕,眉目有郁色,筋脉被废,说不在意,那是假的,毕竟,她也还有仇没报呢! 门外的八音摸了摸轩辕神月的头顶,淡淡的道,“好生照顾她。” 轩辕神月小脸沉重地点了点头。 距离腊八节还有不到七天的时间,八音没在去挑衅摄政王府,她除了去琴社,就是在宫商阁休养。 她却不是,琴丝竹和眉妩又是聚上了头。 眉妩是蒙着面纱出门的,应邀而来的琴丝竹揭去黑纱帷幔,全身上下,满步黑红色的烧伤,从前的一头长发,早被烧的干干净净。 眉妩吃惊,“这是她干的?” 琴丝竹咬牙切齿,眼底迸发出刻骨的仇恨来,“不是她还有谁!” 眉妩也揭开面纱,那张脸,横七纵八的伤口,像是某种野兽啃咬的一样,皮肉翻着,没有顺利愈合,往后绝对留疤! 琴丝竹眸色一闪,“你也是?” 眉妩冷哼,眉目扭曲,“我不会让她好过的,我能将她活埋十年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说吧,要如何做?”琴丝竹半点都不犹豫,她绝不允许琴家有宫商阁的存在! 眉妩冷静思量,“腊八节,她要将轩辕氏那个小杂种推向全天下,到时我们可以利用一番。” 琴丝竹眨了眨,要是意外定然是清贵雅致的,但她现在连睫毛都是光秃秃的,这小动作,在人看来,就有几分恶心。 “她没有心跳!”琴丝竹忽然道。 那天晚上,她靠近她的时候感受到的。 眉妩一惊,“她到底是活人还是厉鬼?” 琴丝竹面生恶意,“不管她是活人还是厉鬼,她都要被挫骨扬灰!” 眉妩细细思量,她摆手,“不妥,我得问问旁人,这到底是如何一回事,上一次也是,我分明用拂柳剑洞穿了她的心口,可她转眼就活了。” “有这一遭?”琴丝竹也是诧异。 眉妩点头,“是,我不想杀她两次,再来第三次,这一次腊八节,我就定要她再无翻身之日!” 琴丝竹赞同,“好,我们联手!” 眉妩勾唇一笑,脸上血红的伤口翻起来,渗出血水,让她那整张脸,恐怖异常。 眉妩没有回摄政王妃,她直接转道去了城南的一处小庵堂。 庵堂里只有一个聋哑的小尼姑,她将眉妩迎进来,倒了茶水就出去了。 “你来干什么?” 眉妩一口茶还没喝,从里屋就转出来个灰衣戴帽的妇人,这妇人也是尼姑打扮,面容白皙清秀。 眉妩看着她,好一会才开口道,“素银,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 名唤素银的女子不苟颜色,“我不想见你,出去!” 眉妩并不生气,她反而抖落面纱,让素银好生看清她的脸。 素银惊诧地后退一步,“你的脸?” 眉妩狰狞一笑,“她回来了,这全是她的报复!” “不可能!”素银一口否决。 眉妩哈哈大笑,“你还这你当这庵堂是世外桃源,能容你避世无忧?素银,你可真是愚蠢!” 素银咬着唇,眸色闪烁,“我不管你今天来有什么目的,我是不会再听你的,你给我滚!” 说着,她就去退让眉妩。 眉妩反手就给她一巴掌。 素银脸色一变,“你敢跟我动手?” 眉妩漫不经心地抚了抚手心,若不是那张满是鲜红伤口的脸,她这动作定然是漂亮娇媚的。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若死了,你也别想独活!”眉妩道。 素银脸色铁青,她盯着眉妩,好一会缓和了心头邪火,才道,“你想干什么?十年前,我就和你两清了,我不欠你的眉妩!” 眉妩点头,“是,你不欠我的,你只是欠雉朝飞的。” 闻言,素银神色大变,变的苍白了几分。 她深呼吸一口气,“我欠不欠他,那也不关你的事!” 眉妩摸出巴掌大的铜镜和帕子,小心翼翼地擦了擦伤口流出来的血水,“是不关我的事,可关琴七弦的。” “她死了!”素银斩钉截铁的道。 “不,她还活着!”眉妩重新戴上面纱,“以心脏不跳的方式活着!” 素银皱眉,倏地,她似想起什么,抖着嘴皮子问,“确定她心脏不跳?” 眉妩叹息一声,将上次在白云城的八音死而复生的事又说了一遍。 “不可能,不可能……”哪知素银接连摇头,她整个人摇摇欲坠,好似受了天大的打击一样。 眉妩狐疑地看着她,心头划过一丝不安,“素银,当年,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素银勉强镇定心神,她微微喘着气说,“她能活着,是因为她那不跳的心脏里,有蛊!” “蛊?”眉妩失声。 是了,她早该想到,八音是九重殿万劫谷的人,受九重殿殿主控制,那殿主可是玩蛊的行家。 她眼底乍起一丝谲光,“我记得,你也会蛊?” 素银点头,她已经收敛了情绪,起身理了理袖子道,“这一次,我会出手,但完事后,你不必再来找我!” 达到目的,眉妩心头痛快,“自然,我也不想你出现在颜西祠的面前。” “很好,你且记住你说的话!”素银面容冷凝。 “自然。”眉妩眼波一转,她又道,“有在腊八节可以用的蛊么?” 素银看了她一眼,随手从袖子里,摸了个小瓶子扔给她,“里头的虫卵,以血孵化,便可控制人。” 眉妩美眸发亮,“我要能控制至少二十个人的量。” 对她的这种贪得无厌,素银厌恶的道,“里头有二十八枚虫卵。” 眉妩捏紧了瓶子,弯着眸子道,“红妆楼天杀素银复出,我在楼里先给你安排好。” 素银不欲多理她,“你走吧。” 眉妩提起裙摆,心情不错地出了庵堂,路过那聋哑的小尼姑时,她才打赏了她一些碎银。 聋哑小尼姑一径点头傻笑,亲眼看着眉妩离开后,她才匆忙关上院门,跑进房里。 “哑姑,我知道,“素银神色浅淡,那浅淡之中又有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你走吧,往后别回来。” 哑姑想去拉她,但被素银躲开,她跺了跺脚,只得收拾了自个的行李,离开了这座呆了好几年的庵堂。 素银一个人又在那坐了一会,待到暮色四合的时候,她才掌灯,脚步虚浮得往庵堂后面一座密闭的小房子。 小房子里,只有扇小门,没有窗,里头十分黑暗。 按理该是很潮湿的环境,可里头却出奇的干燥,没有虫蛇的声音,这一片,安静的有几分诡异。 晕黄的烛火投射进来,照亮一角,依稀可见不宽的屋子中央摆着张垂挂白纱帐的架子大床。 素银随手将烛台搁在案几上,她坐到床边的杌子,并不掀开纱帐。 她目光透过半透明的纱帐往里面,模模糊糊的大概能看到架子床里,有一人影躺在里头。 整个屋子安静异常,除了素银的呼吸,再听不到第二个人的。 “剑主,奴来看你了。”素银面目温情,这会眼神柔的了可以滴出水来,再不复刚才见眉妩之时的凌厉。 “剑主,快了,奴很快就能让你醒过来。”素银脸上浮起浅淡红晕,像是满怀爱慕的二八少女一样。 她眸色痴迷地望着纱帐里头,连呼吸都紧了几分。 “剑主,这一次,就一直让奴侍奉在您身边好不好?”素银唇边泛出点苦涩,她抬手似乎想撩纱帐,但手至半空,又垂了下去。 “腊八节那天,奴要出去一天,没办法和剑主一起过节,剑主莫怪,往后剑主醒了,奴日夜都不再离开剑主。”素银絮絮叨叨地说完,她人又默默挨着床沿靠了会。 心满意足了,她才起身,走到案几边拿起烛台,小案几上头,铺满了画纸,光影一晃,那画纸上画的全是同一柄长剑。 长剑锋锐凌厉,剑颚的地方,赫然有一指甲盖大小的图纹,图纹模样,竟像是一把七弦琴! 素银带着烛火出去,密闭的屋子重新被锁起来,不见光影,不闻人声。 腊八节,大晋传统节日。 在这天,轩辕皇族要祭祀先祖和英灵,祈求来年丰收和吉祥,祭祀后,宫里头,每年都要设下宫宴。 今年的腊八节,却是一早就遇上了下雪。 雪不大,纷纷扬扬,簌簌而落,大半天过去,也没能将王城扮的银装素裹。 巳时,祭祀从皇宫开始。 旦凡祭祀,必定有琴家乐师奏祭祀礼乐,今年这一回,是八音在列。 她穿着素白的裙裾,裙摆只一圈红滚边,鬓边和额前的细发统统拢到脑后,用红绳绑了几圈,其余的都披散在身后,她脸上,戴着枚雪白的面具。 那面具没有任何表情,只开了眼和鼻孔,便是连嘴巴的位置,都是封闭的,眉心倒画着鲜红的三瓣梅,显得肃穆而庄严。 这是祭祀面具,不仅乐师要戴,一会跳祭祀舞的舞伶也要戴的。 祭祀高台上,风雪肆意,雪开始有些大了,让人眨不开眼。 高台上的幼帝似乎有点受不住,端亲王只得抱着他上去诵读祭祀文。 稚嫩的脆声不大,又被风雪掩盖了一些,没读到几句,幼帝就没法再读了。 高台下的文武大臣,没人敢吭声,纵使被落了一声的雪,大气也不敢出。 八音抱着琴,与众乐师站一起,面具下是面无表情。 “赋七尺之昂藏,数……修短……其有……定……定……”幼帝的声音越来越小,可祭祀文还有一般未诵完,便是端亲王也没办法。 “赋七尺之昂藏,数修短其有定兮,虽百年如梦黄粱,惟典型只尚在兮,流千载之芬芳,俄骑箕而仙……” 高台上诵祭文的嫩气脆音忽地大了起来,朗朗入耳,抑扬顿挫,音色虽稚嫩,可很有一番气势。 底下的大臣,没有谁听出端倪,唯有少少的几人猜到了什么。 八音感觉到一股锐利的视线胶着在她身上,她循迹看过去,就与颜西祠幽深的眸色撞在了一起。 颜西祠转头,望着高台上。 八音摸着怀里的七弦琴,面具下的嘴角悄悄翘了起来。 而此时的高台上,身穿明黄龙袍的幼帝吃惊地睁大眼睛,看着自己面前突然出现的白发小孩。 端亲王神色激动,若不是时机不对,他都想冲上去好生看看那头白发。 轩辕神月将幼帝没诵完的祭文,流畅诵完,待最后一字落下,他转朝正东方,礼不错的作揖低头。 这是最后的一步,该是幼帝来完成。 做完这一切,轩辕神月转过身来,他目光沉静地看了眼端亲王,尔后才看向幼帝。 幼帝从端亲王身上溜下来,他蹬蹬跑过去,绕着轩辕神月看了两圈,突然兴奋的压低声音说,“你也是轩辕氏?白发轩辕氏?” 轩辕神月点头,“轩辕神月。” 幼帝转头看了看端亲王,端亲王眼眸湿润地点点头。 老天开眼,让他在有生之年,还能见到活着的白发轩辕氏,他轩辕氏族,果然血统不灭! 从端亲王那得到垦地,幼帝当即做出了个惊人的举动,他伸手就去摘头上的九龙冠。 “你干什么?”轩辕神月一把拉住他。 “给你做皇帝啊,白发轩辕氏,不是正统吗?”幼帝心里想的简单,总是他本来就不想做皇帝,如今正统出现了,朝堂那些烦人的烂摊子,他终于可以撂手不干了。 轩辕神月一怔,他没想到幼帝居然如此想的开,本来他还准备了一番说辞。 不过,他还是摇头道,“我不做皇帝,皇帝是你。” 幼帝有点急了,他真不想做皇帝啊,他也做不好。 端亲王上前来,又为幼帝戴好九龙冠,“皇上莫急,神月的出现于轩辕氏来说是好事,可对朝中其他大臣而言,就不一定的,我们不能让人害了他。” 幼帝皱着包子脸,显然不满意。 轩辕神月道,“我会帮你,帮你做好皇帝。” 幼帝虽然比轩辕神月还大一岁,可自幼长在深宫,端亲王将他护的很好,知晓他不是做皇帝的料,便只让他安心做好个傀儡,故而幼帝的心思,同轩辕神月一比,还是很单纯的。 “你真会帮我?”幼帝问。 轩辕神月点头,他扫了下高台下,下面的祭祀乐师和舞伶都要过来了。 他便道,“我、你还有端皇叔,我们是一家人,这大晋,也是我们轩辕家的。” 幼帝知摄政王颜西祠势大,可端亲王都没办法,他也就从来没想过要夺权,可这会经轩辕神月这么一说,他心头好像就生出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他一把握住轩辕神月的手,重重点头道,“好,你以后怎么说,我以后就怎么做。” 听闻这话,轩辕神月隐晦地看了端亲王一眼,见他脸上并无露出旁的情绪,才算稍稍放心。 他并不想,在还没弄垮颜西祠之前,轩辕氏,自个就内斗起来。 端亲王带着两小,从另一头下去,也没让人注意到轩辕神月。 另一边,八音抱着琴弦上到高台,风肆意吹起她的乌发,裙裾飞扬,那纯白面具上也是烈焰的颜色。 她单手划过琴弦,叮咚一声,底下听到琴声的人,皆心头齐齐一震。 八音直接盘腿坐地上,七弦琴搁膝头,她处在风雪最烈的位置,跟着素手一抬,叮叮咚咚的肃杀琴音连绵而起。 她弹的是九歌中的《国殇》,此曲大气磅礴,又蕴含最先祖英灵的思念之情,一面感怀如今国破山河,一面愤怒不甘,继而奋起斗志,誓要与敌人不死不休,光复河山为终。 本来这样的曲子,由七弦琴来弹,那种大气磅礴不易表现,毕竟七弦琴的音色在那,空灵有余,厚重不够。 可自八音指下的琴声,自由变化,神鬼莫测,各种音色皆不在话下。 绵绵琴声,喝着风声雪声,弹奏到山河不复之时,那种凄婉之心,简直能让所有人心痛悲伤。 高台之下,已有王公大臣不禁想到如今的大晋,幼帝势弱,颜家把政,山河尚在,可已然危矣。 竟有人再忍不住,匍匐在地,嚎啕大哭,口中高呼,“先帝在上,臣等无能……” 这哭声一起,便接连引起好一些人的感同身受,一时间,台下的哭喊声,比之风雪还盛。 颜西祠垂眸听着,他面无表情,身上也没有任何波动,仿佛他就只是在听着纯粹的琴声,不受影响。 站他手边的眉妩暗自咬牙,她拉了拉颜西祠,“王爷,不可再这样下去。” 颜西祠没动,眉妩凑近一看,才发现他整个人沉浸在八音的琴声中,神色恍然,好似在追忆着什么。 八音几乎将牙龈咬碎,她盯着高台上那个和落雪融为一体的人影,只恨不得就此冻死她才好! 八音的琴声还在继续,哀恸、愤怒之下,便是血液中的不甘,先祖基业,山河万里,江山如画,怎可眼睁睁看她落入贼人之手,当奋起抗争之、搏杀之,即便头颅抛,去了地下,那也是对得起列祖列宗! 八音的琴,仿佛一粒种子,撒到所有人心里,只等一个适合时候,便能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 颜西祠似乎此时才回过神来,他视线锁着高台那人的位置,眸底有自己都没察觉的点滴柔光。 她的琴音,却是比从前还弹的好了,说是天籁,半点不为过。 一曲终了,琴音飘散,八音缓缓起身,落雪簌簌,她眨了眨眼,像是一晃就满头白发。 透过旁人,她目光隔空与颜西祠撞上,雪白的面具,与白雪融在一起,除却那黑瞳眼眸,什么都看不清晰。 她微微勾起嘴角,如今,才正开始呢? 八音的琴,已经让她身后随便节奏跳祭祀舞的舞伶黯然失色,几乎没人去注意。 她下高台,见着轩辕神月在一边,他身边还站着端亲王和幼帝。 揭下面具,八音对端亲王轻笑一声,“端亲王,琴八音这厢有礼。” 端亲王皱起眉头,他对八音除却摄政王府那天晚上的大闹,便没有其他印象。 轩辕神月道,“琴八音就是琴七弦。” 端亲王悚然一惊,“竟是你?” 八音点头,“我替北烈家,守护神月。” 端亲王瞬间就懂了八音的话下之意,他心头高兴的想哈哈大笑,实在忍不住,便捂着嘴,激动地看着八音。 八音无奈,她轻拨了个琴弦,一点轻微琴声传过去。 “王爷,还是先安静下来的好。”她淡然说。 那琴声入耳,端亲王心绪渐渐就平复了,他眸光灼灼地看着八音道,“走,本王现在就要让白发轩辕氏大白天下!” 八音问,“若有人质问呢?毕竟什么都可以作假。” 端王爷嘿嘿一笑,“本王自收到你送来的白发起,就做了一应准备,神月的身份,绝对没人敢怀疑。” 他说完这话,跟幼帝吩咐了几声,幼帝接连点头。 紧接着,幼帝拉着轩辕神月,重新登上高台。 台下,初初才从琴声中回过神来的王公大臣,这厢还在敛袖子揩眼角,那头就听幼帝一声喝—— “奉天承运,朕今日得先祖英灵庇佑,寻得轩辕正统,以正天下!” 短短的一句话,却如晴天霹雳,打在所有人身上。 刚才还在哀叹江山不保,这转眼,血脉正统就出现在眼前。 众人清晰得见,站在高台上的小孩,一头纯然白发,那眉眼,先帝极为相似。 小孩负手而立,身躯不高,却硬是有一股子睥睨天下的威严,让人望着折服。 八音一扣腕间琴弦,朝高台四周有积雪的地方一拉音波,很轻的嗡鸣声一响,漫天雪雾飞扬,映着轩辕神月的那头白发,恍若先帝再生! 八音惋惜,要是浮黎在,她还可与他和鸣一曲,为神月引来百鸟,这冬日百鸟朝圣,此等祥瑞宣扬出去,神月的身份便没人敢在置啄。 “朕决议,赐神月字臻,一字并肩王,见朕不拜!”幼帝心里高兴,声音都大了几分。 轩辕神月神色淡淡,他不看中这个,他要的是,铲除颜家! 颜西祠注意到了轩辕神月看过来的目光,他眼一眨,边上掌管皇族碟谱的宗正寺卿站出来道,“启禀皇上,血统之事慎大,当彻查清楚再行封赏,切莫混淆血脉,让滥竽充数的小人有机可趁!” 宗正寺卿话一落,礼部尚书等,皆站出齐齐附和,“请皇上收回成命,严惩混淆血脉之徒!” 第030章 今晚可是天赐良机 幼帝从没见过这样的阵势! 宗正寺卿、礼部尚书侍郎、钦天监、户部尚书等一应王公大臣,齐齐跪在大殿里头,高呼,“请皇上收回成命,严惩混淆血脉之徒!” 幼帝有些被吓到了,他刚在祭祀高台上说的话,是端亲王吩咐的。 这会祭祀完了,回到殿中,这些人就开始发作了,该说是在摄政王颜西祠的默认下,针对其轩辕神月来。 幼帝看了眼端亲王,端亲王站出来道,“是不是我轩辕氏血脉,一验便知!” 宗正寺卿面容冷肃,“如何验?” 端亲王眯着眼,狡诈一笑,“我轩辕氏,建朝八百年,共出过四位白发轩辕氏,旦凡白发者,皆是天生帝心,旷世明君,为此,轩辕氏自有一套验证血脉的法子。” 这话一落,底下的王公大臣面面相觑,毕竟在此前,谁都没听说过。 掌管皇族礼乐玉碟的宗正寺卿冷笑一声,“此法闻所未闻,谁知真假?” 端亲王也不生气,他一抚掌,便有两列宫娥端着托盘鱼贯而入,后面还有太监抬着个偌大的龙鼎香炉。 端亲王施施然走下去,“这是我轩辕氏的血脉甄别之法,尔等从何听闻?” 一句话,这是他轩辕家的法子,没听闻过才是正常的。 端亲王揭了托盘里红绸,露出五根红色香烛来,烛上以金粉绘制龙纹,小指粗细,看似很普通。 端亲王却道,“这是龙烛,以轩辕氏先祖尸血炼制,旦凡是我轩辕氏血脉者,以血浸之,再点燃,插进龙鼎,便可见异象。” 末了,他又道,“本王可先一试。” 说完这话,端亲王当着众人的面先是洗手净面,沉下心神,然后拿针刺破中指,挤了滴血抹在龙烛顶端,跟着有太监捧上烛火,端亲王再点燃。 焰火明灭,扑腾一下就熄了,只余猩红一点火光在燃。 端亲王此刻表情十分肃穆庄严,他双手持龙烛,一步一作揖,第九步恰到金黄龙鼎面前,他小心翼翼地将龙烛插进龙鼎。 一吸功夫,毫无变化。 宗正寺卿冷笑一声,“什么龙烛,端……”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有人惊呼出声。 那本是好端端燃着的龙烛,其上青烟竟凭空凝成一条小龙,栩栩如生,连龙须都清清楚楚,只是腹无五爪,是轩辕血脉,但不是做皇帝的命。 端亲王满意地捻了捻胡须,“众位可都看清楚了,若是看清楚了,正可让此白发孩童验上一验。” 大殿里头没人吭声,颜西祠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没人猜得到他心里在想什么。 轩辕神月上前,照着端亲王起先的动作做了一遍,端亲王亲自选了根龙烛到了他手里。 轩辕神月将指尖血抹在龙烛上点燃,一步一作揖,到那龙鼎前,又恰是九步之数。 他将龙烛插进龙鼎,这下,立马就生出异象来。 那龙烛嗤啦一声灼灼燃烧起来,火光冲天,那火光中,隐隐有龙影在盘旋呼啸,不知打哪来的风一吹,火舌飘到轩辕神月身上。 众人惊呼,然更惊异的一幕出现了。 火舌在轩辕神月身上,非但没烧着他,那龙形火舌还绕着他攀爬一圈,最后才缓缓消失在他头顶。 那一头白发,银丝璀璨,亮若冰晶,炫目世人。 整个殿中,寂静一片。 “哈哈哈……”端亲王畅怀大笑,“天佑轩辕,天佑轩辕!” 有一心忠于皇族的朝堂大臣,当即跪下高声唱喏,“天佑轩辕,天佑轩辕!” “如此神异的东西,不若本王也试一试?”一片唱喏声中,昆山玉碎的嗓音格外清晰。 说这话的人,是摄政王颜西祠。 轩辕神月背负双手,小脸板着,面无表情。 端亲王脸上笑意不变,“怎么?摄政王莫不是以为自己身体里流的也是轩辕氏的血?” 一听这话,颜西祠眸色如电地刺过去,他勾起嘴角,清贵高傲的道,“端王爷是朝中年纪最大的轩辕氏,是或不是,端王爷该最清楚才是。” 端亲王眼皮子一撩,笑意减了几分,他看向颜西祠的目光,带着一种鄙薄,像是在看一条污秽的狗。 颜西祠起身,他也不要端亲王动手,直接选了一根龙烛,动作干脆地抹了血,点燃后,大步到龙鼎前,单手插了进去。 大殿之中,再一次安静地针落可闻。 一根龙烛,从头燃到尾,毫无异象,就和普通的香烛并无区别。 颜西祠眸冷如刀地盯着端亲王,下颌紧绷,身上寒气四溢。 端亲王摸着胡子,“摄政王不是轩辕氏血脉,便无异象,对轩辕神月的血脉问题,诸君可还有异议?” 颜西祠冷笑,那笑声彻骨冰凉,带着一种累积多年的痛恨,“轩辕血脉,果真了得,本王无异议。” 他开了口,接下来的其他王公大臣自然也没异议。 轩辕神月的臻王封号就此定了下来,此举最高兴的除了端亲王,还有幼帝。 幼帝当即脆声道,“臻王与朕年岁相当,又是同宗,朕命臻王随侍左右,长住宫中。” 身份都定下来,住在宫里这点,也无甚重要,无人不应。 “臣弟,谢皇上隆恩。”轩辕神月对龙椅上的幼帝拱手道。 小小的年纪,可已经让人从他身上看出那身迥异于常人的风骨,此子若不夭折,往后长成,定是金鳞。 一番血脉甄别就此落幕,幼帝招来轩辕神月,拉着他,率先移驾太液殿。 今个的腊八节宫宴,正设在太液殿那头。 幼帝也不要人抱了,他拽着轩辕神月暖和的小手,嘀咕道,“端皇叔说,宫宴的时候,多半不安生,神月你不要离开朕身边,朕会保护你的。” 轩辕神月被握着的指尖一动,他垂下眼睑,竟是觉得这傀儡人还不错,他暗自叹息了声,所以才说他不适合做皇帝,可既然已经做上了…… 他往后便尽心辅佐便是。 “皇上放心,八音会守护臣弟的。”轩辕神月一言一语都极为有规矩。 幼帝皱起眉头,“我字钦,神月你叫我阿钦便是。” 轩辕神月道,“皇上,这不合规矩。” “没事,没人的时候,你就叫我名字,这是朕的命令。”幼帝瞧着轩辕神月那头白发,越看越觉得漂亮,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 他见端亲王离的远,便凑过去小声道,“你先叫一声。” 轩辕神月顿了半晌,才慢慢喊道,“阿钦。” 轩辕钦么?他记住了。 幼帝难得和同龄人有接触,他眼睛都弯了起来,“那个八音是谁?她为什么要守护你?” 轩辕神月回答道,“八音是代替北烈家守护我。” 幼帝点头,北烈家他是知道的,天妒英才,白发轩辕氏命运多舛,特别是幼年,最易夭折,故而才有了后来的北烈家,北烈家的剑术天下第一,专为守护白发轩辕氏而存在。 “可是北烈家在二十多年前,就被颜家灭了,十多年前,听闻最后的北烈后人,也被摄政王给杀了。”这些事,都是端亲王说给他听的。 轩辕神月点头,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我没见过北烈家的那个后人,但我从前那些年,一直都生活在他的安排下,直至最后他安排了八音找来。” 两人说着,没几步路就到了太液殿,参加宫宴的女眷早在等着了。 幼帝进来,众人齐齐跪拜。 轩辕神月本是要退一步,但幼帝一直拉着他,仿佛要他一同尊享这荣光。 幼帝在龙椅上坐下,挥手让人在他左手下一边的位置加了案几,半点不顾旁人的侧目,大大方方地介绍了轩辕神月的身份。 轩辕神月瞥了眼琴家那边,见着八音赫然在列,她已经换了身衣裳,月白宽袖掐腰的长裙,膝上搭着刻丝薄披风,手边就是七弦琴。 她的周遭,没有人敢跟她说话,她就安安静静地用酒水。 颜西祠等人进来,脸蒙面纱的眉妩赶紧起身迎他,他一落座抬眸,才看到八音就在对面。 颜西祠的目光从她手边的七弦琴上划过,耳边似乎又响起她弹奏的天籁琴音。 八音的琴声,和别人的不一样。 她有自己的小习惯,比如曲终的最后一个音,她习惯微微勾动琴弦,带出几不可查的颤音来,再如,音色转换之时,她那十指,会越来越快,翘起的小指弧度,就越发好看。 弹琴,是不用小指的,可颜西祠从前就觉得,反而她那小指翘的很特别,特别的像钩子,十年前钩在他心口,这么多年,钩子生锈,腐烂着血肉,就成为剜不掉的毒瘤。 八音感觉到了颜西祠的目光,但她旁若无人,只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宫宴的酒,自是不差的,和桃花酿不相上下,不过多了几分清灼,少了那股桃花味。 同时,眉妩也是注意到了,她捏着酒盏,生生将酒盏捏碎,瓷片刺入掌心,就留下鲜血来。 边上的宫娥小小的惊呼了声,眉妩扫了她一眼,那宫娥当即跪下,给眉妩整理。 眉妩咬了咬唇,她脸上伤口也不知,是不是冬天的原因,好的很慢,如今都还是血肉模糊,狰狞的很。 也自打受伤那日起,颜西祠就没来过她房里,虽说对她还是怜爱有加,但到底她还是觉得他不想看到她的脸。 “王爷。”她拽着颜西祠的袖子,小声喊道。 颜西祠低头,从鼻尖应了声,整个人似乎有点心不在焉。 眉妩心里恨毒了八音,她眨着水雾濛濛的眸子,蒙着面纱,倒也我见犹怜的很,“王爷,是不是觉得阿妩脸上有疤,不好看了?” “没有的事。”颜西祠淡淡的道。 眉妩还想说什么,但见他微微偏冷的星眸,顿低声道,“御医说,我会好的。” “嗯,安心。”颜西祠拍了她手背一下。 两人这番,落在旁人眼里自是恩恩爱爱,又有人想起此前的传言,说摄政王看上了神似当年琴七弦的琴八音,如今人都在殿上,又不知道作何反应。 但让众人惋惜的是,三人都无甚反应,甚至不曾对视一眼。 宫宴正是一半,各种精致菜肴摆上案几,还有歌舞助兴,也算笙歌燕舞,好不欢乐。 八音不曾动面前的菜,轩辕神月见她不动,他也就不动,幼帝好奇地拉了他一下,“神月为何不用?” 轩辕神月摇头,“没胃口。” 幼帝苦着脸道,“朕也不喜欢吃这些,等宫宴散了,回朕寝宫,神月同朕再一起用。” 轩辕神月点了点头,两小便凑到一起,小声说话。 眉妩目光从案几上的菜肴上划过,面纱下的嘴角翘起,这一笑,又有血水流下来,她只得以袖轻掩,悄悄擦了擦。 “今日宫宴,不听琴家之乐,实为不美,不知琴家的乐师可否奏上一曲,让在列诸君大饱耳福。”有喝了点酒,就连姓都找不着的大臣起身道。 偏生他说着这话的时候,直愣愣地看向八音。 琴长生也在的,但他面色不太好,半点都不想给八音解围。 八音当没听到,她自喝她的酒。 颜西祠看了那大臣一眼,这是他的人,可他不曾这样吩咐过。 需知,这种宫宴,那种歌舞助兴的,都是宫廷乐师和舞伶一流,琴家的乐师,是何等身份,所弹之曲,也绝不是单单取乐之用。 一边的眉妩眉生恶意,她倒要看看,八音如何下得来台。 颜西祠一把抓住她手腕,厉声道,“你安排的?” 眉妩见他口吻颇冷,她指尖一抖,“没有,王爷你怎么会这样想?” 颜西祠眼不错地盯着她,眉妩只觉手腕被握的地方像烙铁一烫。 “没有最好。”颜西祠丢下这四个字,就松开了她。 眉妩敛眸,她揉着手腕,面纱下,几乎将唇都咬破了。 “琴八音?他们都说你堪比十年前的琴七弦,只是不知到底是哪一方面?”那大臣脸上泛出酒醉之后的潮红,他看着八音的目光意味深长。 众所周知,和琴七弦琴技同样闻名天下的,还有她那臭不可闻的名声! 八音喝完一壶酒,她转着酒盏,斜眼看过去,“你想知道?” 低沉的嗓音,像粗沙磨过指缝软肉,带出一种酥酥麻麻的错觉,分明不是那种女儿家的娇憨音色,可却别有一种感性。 那大臣愣了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 八音放下酒盏,“弹给你听听也可。” 她说完这话,也不拿边上的七弦琴,直接从手腕扣出一根猩红琴弦,那琴弦闪过妖异的血色,只见八音屈指一挑。 “嗡”琴声一落,众人毫无所觉,那名大臣却嗖的飞了出去,并突出一大口的血来。 众人全懵了,不知这是如何一回事。 琴长生却是眸色深沉了起来,这些时日,八音的琴技却是越发精湛了,从前她只会音攻,却不会控制范围,如今,这一大殿的人,她都能控制音波只攻击那大臣一人,旁的人毫无所觉。 他看着她腕间若隐若现的琴弦,脸上若有所思。 那大臣捂着胸口爬将起来,“你……你竟敢公然袭杀朝堂大臣!” 八音冷笑一声,和这种蠢货多说,那是浪费口舌。 端亲王老神在在,当没看到,只要摄政王颜西祠不动,他便按兵不动。 颜西祠一使眼色,自然有人将那位大臣拖出去。 但,变故就在这瞬间—— “啊!”一声惨叫响起。 八音循声看过去,只见刚那名大臣面目狰狞地扑到拖拽他的宫娥,将人按在地上,一张嘴就咬上了那宫娥的喉咙,将人活活咬死! “啊,救命!” “啊?来人,快来人!” 接二连三的惨叫声响起,八音腾地站起身,大殿之中已经兵荒马乱,起先在座的一些大臣还有少数几个女眷,这会都像疯了一样攻击身边的人。 身边劲风袭来,伴随作呕的血腥味。 八音脚步一侧,闪躲开来,在一脚踢出,将刚坐她旁边的某家夫人踹了出去。 那位夫人双目赤红,脸上有血丝攀爬,理智全无,十分恐怖。 八音人一跃,站到轩辕神月身边,端亲王离幼帝最近,他前一刻还在高呼护驾,后一刻,面生血丝,大吼一声,就将幼帝扑到! “阿钦!”轩辕神月喊了声,他伸手去拽幼帝,但根本就拽不动。 八音眼疾手快,琴弦悉数弹出,其中一根嗖嗖的将端亲王绑个彻底。 轩辕神月将吓傻了的幼帝护在怀里,好在八音动作快,幼帝平安无事。 端亲王即便被绑,他也是嘶吼着要朝幼帝这边爬过来。 轩辕神月看着他,说道,“他疯了。” 八音目光落在颜西祠身上,此举出自谁手,不言而喻。 颜西祠一剑砍杀了个扑过来的,神色肃然的道,“不是吾。” 八音冷笑一声,她正要说什么,轩辕神月一拉她袖子,“有笛声。” 八音凝神侧耳,果然听到隐隐约约的笛声,那笛声很诡异,有一种尖刻而晦暗的意味,又很有穿透力。 “蛊笛!”八音心神一凛,她刷的拉出琴弦,素手轻弹。 “嗡嗡”几声,琴声以她为中心,扩散而出,在内力的效果下,琴声悠扬响亮,直蹿云霄,将蛊笛的声音掩盖了过去。 但那些发疯的人,依旧疯狂,六亲不认,逮着人就杀。 颜西祠带着眉妩缓缓靠过来,他对八音说,“不关吾的事。” 八音不吭声,她身后就是轩辕神月和幼帝,她也不信颜西祠,琴弦一扫,将人逼退出去,“滚远点!“ 颜西祠捏着夜剑,胸口起伏不定,“如此时候,你也先要同吾清算?” 八音冷笑一声,她倏地盯着眉妩,“我与你的清算是迟早的,但是她,先将这些人的蛊虫解了!” 颜西祠眼底划过一闪而逝的诧异,他看着眉妩,冷冷的问,“你做的?” 眉妩一双美目中,闪烁疯狂的恨意,她再不掩饰半点,“王爷,今晚可是天赐良机,杀了他们,您的大事可成!” 颜西祠沉默不语,他紧紧抿着唇。 眉妩一指殿中还在发疯的人道,“这些人,会永远发疯下去,一个死了,接着还有另外一个。” 她正说到此处,果然,原本好好的一金吾卫,手脚一僵,忽然一脸的血丝,最为关键的,还是金吾卫都会拳脚功夫,这一发疯,杀的人,远比刚才那些中蛊的大臣来的多。 琴声即便压住蛊笛声,对蛊虫也不起作用,八音索性不再弹琴,她带着轩辕神月和幼帝往后退,尽量离那些人远一些,谁也不知道那蛊虫是如何控制人的。 “王爷,你还等什么,只要杀了这两个小的轩辕氏,大晋江山,便是你的了。”眉妩软语低吟,像给人幻觉的曼陀罗一样,蛊惑着颜西祠。 颜西祠顿了顿,他抬眼看着八音,眼神之中有些恍惚,尔后立马就是坚定。 他声若玉碎的说,“那边杀吧。” 八音惊骇,她琴弦齐出,严阵以待,侧头小声问幼帝,“端亲王可有留后手?” 幼帝脸色惨白,“皇叔有留很安全的密道。” 八音看着轩辕神月,“跑,跑快点,躲起来,我没来找你们,不管谁来都不准出来!” 轩辕神月点头,这样的生死险地,他遇上不止一次了,故而还比较镇定。 他拉着幼帝,还不忘要安抚他,“阿钦,我们都不会有事的。” 他这话还没说完,八音已经一声喝,琴声暴涨,刺人耳膜,叫人十分难受。 颜西祠手握夜剑,眼眸生寒,乌光猎猎,面容之下,是一片荒芜。 他以为他会有很多的情绪,然而,真到出剑那一刻,平静如水。 眉妩红绸一抖,娇喝一声,拦住了轩辕神月的去路。 “嗡嗡”摇光琴弦激荡颤动,四根琴弦铿地对上夜剑,另外两根则,嗤啦一声划破眉妩的红绸。 轩辕神月趁机抓着幼帝,身子灵活地跑了出去。 “哼,”眉妩冷哼一声,“我看你能救他们几次!” 话落,她人脚尖一点,追了上去。 八音不顾一切地紧随其后,在她背后,夜剑清虹,剑芒锋锐,匹练般地打在她后背。 “噗”她接连吐了两口血,后背喷涌出来的鲜血,更是刹那就染红了衣衫。 “有我在,你休想!”她喝了声,唇抹鲜血,不丹而朱,她竟是拼着受颜西祠一剑,接近眉妩,琴弦暴涨,拽住她脚踝,五指一拉,就将人拽了回来。 此时,轩辕神月和幼帝在侍卫的护送下,已经跑出了太液殿。 第031章 殿主不想见你 以一对二,八音没有胜算,况,她还要拖住这两人,给轩辕神月和幼帝留下时间。 “我想,这个时候,你可能需要我这个父亲。”浅淡的声音伴随一声轻灵鸟鸣响起。 琴长生握着紫砂陶埙站到八音身边。 八音微愣,她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与她并肩而战的人,竟然是琴长生。 琴长生微微一笑,他看着颜西祠,“终归这天下,还是轩辕氏的。” 他说完这话,陶埙凑到嘴边,指法一起,百鸟齐鸣的生意就响了起来。 八音眸色晶亮,黑瞳粲然如曜石,摇光往胸前一横,她素手浮于琴弦上,“好!” 颜西祠与眉妩站一块,他眉眼清俊,目光却很冷,眉妩轻笑一声,身边红绸翻飞如舞。 十年之后,八音的琴声再次和琴长生的陶埙声互补相合。 十年之后,她与这个曾倾尽半生的男人,又一次刀剑相向,生死相逼! 颜西祠手腕一转,夜剑乌光暴涨,剑芒猎猎,席卷而来。 眉妩手一抬,红如烈火的绸布在乌光掩映下,气势汹汹地啥到。 摇光在八音手上滴溜溜的转动,她十指连动,琴音化为掌风,有埙声在旁掩映,她再不留手,轰然和夜剑撞击到一起。 “轰隆隆”破碎的红绸翻飞如蝶,摇光对上夜剑,猩红琴弦颤动不已。 八音嘴角一勾,她食指一扣琴弦,那琴弦快若闪电地弹射向颜西祠的脖子。 颜西祠反手一挡,琴弦从他掌心刺出,以迅雷不掩之势,去势不减,狠若毒蛇。 点滴的温热鲜血溅到他脸上,颜西祠伸舌尖一舔,他目光一直锁在八音身上,整个人身上竟生出几分的邪魅来。 八音五指一拉,琴弦撤回,可颜西祠速度更快,他以刀柄一绕,将将琴弦缠在夜剑上。 “嗡”拉紧的琴弦发出颤音,在两人之间激荡不休。 三丈的距离,猩红琴弦宛如月老红线,一头连着她,一头拉着他。 阵阵凤鸣入耳,颜西祠便有几分的恍惚,在这一刻,他好像又回到了十年前,她同他拜堂成亲的时候。 喜绸连着两人,丝乐声声中,她就成了他的妻,他的王妃。 黑瞳冷凝,凝着冻彻肌骨的黄泉,杀意一起,就在眼梢结出怨恨的花朵来。 八音指尖一动,另外两根琴弦攀附上去,以极快的速度朝颜西祠心口扎去。 “王爷!”眉妩大喝一声,她臂间红绸如翅,脚尖一点,仿佛落叶一般,扑到颜西祠身边。 颜西祠悚然回神,他一揽眉妩,身形一侧,堪堪避过八音的琴弦。 他看了眼琴长生,面色凝重。 琴家的乐声,果然厉害,竟能惑他心神到如此的地步。 今晚之局,看似必胜的局面,实际并不算好。 陶埙声声,琴声淼淼,周遭的一切厮杀和鲜血都成了映衬。 颜西祠心生退意,知道要杀掉轩辕神月和幼帝十分艰难,他握着眉妩腰姿上的手忽的用力,侧头道,“将蛊虫解了。” 眉妩还想说什么,她感觉到腰间一紧,只得垂眸道,“是。” 八音和琴长生对视一眼,两人的乐师节奏稍缓。 就听眉妩吹了声口哨,八音侧头看了看同样被蛊虫控制的端亲王,只见哨声响后,仍旧毫无反应。 她冷笑一声,一拉琴弦,作势就要弹射过去。 眉妩脸上慌乱一闪而逝,她拉住颜西祠袖子,“王爷,我有让解,可是阿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八音二话不说,琴弦一松,尖啸音波横扫过去,带着碾压一切的气势,所向披靡。 陶埙声,也越发的高坑尖利,配合琴声,一时间刺的人双耳发聋。 夜剑回挡,撩起一道剑芒,冲天而起。 “轰”整个太液殿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并轻微摇晃起来。 颜西祠带着眉妩,他目色深沉地看了八音一说,低喝道,“撤!” 八音并不追,即便是她追下去,也是杀不了颜西祠,况轩辕神月和幼帝还生死不知,手上摇光嗡的一声,化为琴弦缠回手腕,她辨别了下方向,脚尖一点,就沿着两小跑的方向追了下去。 追至半路,前方忽起轰隆声。 八音抬头,就见夜色之中,绽放无数弯无柳叶的剑芒,那剑芒似乎正与控蛊之人交手,伴随的还有尖利蛊笛声。 八音心头一凛,她身份快若闪电,衣袂翻飞,几步过去,就见一人扛着剑,脚下踩着管蛊笛,轩辕神月和幼帝正躲在那人身后。 她定睛一看,那拿剑之人,赫然竟是懒汉风烈! 她冲的出去,一拉琴弦对准了和风烈僵持的另一人,那人穿着宽大的黑斗篷,宽大的帽檐将脸遮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点苍白的下巴。 那人看着冲出来的八音,好似抖了一下。 八音扣住琴弦,当即一声音波就轰过去。 黑斗篷人,一个极速后退,一个鹞子翻身,闪身避入黑暗之中,不见人影。 八音冷笑几声,她一连扣住三根琴弦,朝着那处接连弹出数道音波。 分明已经遁入黑暗的斗篷人,还不曾逃离开,就中了一遭。 八音正待去追,风烈拉住她,“不用追,你杀不了那人。” 八音收了琴弦,“为何?你知那人身份?” 风烈抿紧唇,好一会才道,“是剑奴,北烈家曾经的剑奴。” “你是谁?”八音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苍白的脸色神色肃穆。 风烈持剑挽了个剑花,那熟悉的起手姿势,叫八音眼瞳骤缩,“你是北烈后人?” 风烈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他只是转身,看着轩辕神月,然后摸了摸他脑袋。 “你是北烈家的谁?”八音胸口起伏,她蹿到风烈面前,眸光晶亮的问。 风烈看了她一眼,随手解下腰间的葫芦喝了口酒,一抹嘴道,“我就是我,还能是谁?” 八音捏紧拳头,她几乎是咬着道,“那为何,十年前,北烈朝飞死的时候,你不出现?” 她心头还是有怨恨的,当年绝望到那样的地步,可没有谁能拉他们一把,任何一个人都没有。 漫天神佛,无人可应,诸地鬼魔,无人支声,就那样的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 风烈注视着八音的眼睛,看懂她眼里的怨恨,他沉默起来,隔了好一会才会说,“非我不愿,实为不能。” 非我不愿,实为不能? 八音重复他这话,倏地哈哈大笑起来,她笑声凄凉哀恸,似杜鹃啼血,又似幼兽悲鸣。 她目光茫然地走着,不知要走到何处去,也不知要往何处走。 远远的,琴长生负手而立,他在月下看着她,那张脸,总有那么一两分的相似。 八音似乎看到他,又似乎没看到他。 她直接从他身边走过去,恰擦肩而过之际,琴长生一把喝住她,“站住!” 琴长生拉住八音,端王爷身上的蛊虫已经不躁动了,他将琴弦取了下来,这会放进八音的手里。 八音握住琴弦,她睫毛颤动,如断翅蝴蝶。 “十年前,为什么任由朝飞去死?你养了他十四年,视如己出,为什么在他最需要的时候不帮他?”她凄声问答。 这是她最不能原谅琴长生的! 琴长生敛眸没回答,他脸上神色说不上来的奇怪,似悲伤又似决绝。 八音又问,“十年前,母亲因我嫁颜西祠,呕血而亡,如何单单偌大的琴家,只有她一人不许我出嫁,而你们全都众口一词的称赞?然后同样看着我死?” 说她心无芥蒂那是假的,她甚至会想,是不是十年前,她嫁给颜西祠就是一个阴谋,而在这阴谋之中,唯有她母亲玉氏是洞悉了,但却不能跟她说,落的个呕血而亡的下场。 在这一刻,琴长生好像忽然就老了十岁,他看着八音低声道,“你应该听你母亲的。” 八音心头哀恸至极,这情绪汹涌地甚至惊动了她心口的蛊虫。 那蛊虫似乎小小地翻了个身,就引的她心悸裂痛。 她笑了两声,甩开琴长生的手,再不掩饰的恨意从眼底弥漫出来。 琴长生看着他这个嫡长女,曾经有多骄傲,如今就有多痛心疾首。 他怅然道,“一应,都是老祖吩咐的。” 所以,他纵使是家主,也无能为力。 静默明瞳,深沉幽黑,仿佛里头含着黄泉之水,冷的人头皮发麻。 她道,“你可真是懦弱无能!” 懦弱无能吗? 该是的吧,他要不是懦弱无能,又岂会妻离子散,落到现今这样的地步? 八音从皇宫出来,天地间的雪越发的大了,她漫无目的地走着,走遭的一切都成了黑白褪色,万籁无声,唯有她面前的飞雪肆意。 她摸了摸心口的地方,没有暖意,没有跳动,就好像她已经不是个人一样。 她不知不觉走到酒肆,芬芳的桃花酿,在雪夜里,透着一种格外的冷香。 她走了进去,自顾自的喝酒,酒入愁肠,千杯不醉,结果愁更愁。 模模糊糊间,她听闻箫声簌簌,和着落雪的声音,先如月华逐水,梦落飞花,又是孤帆远影,镜花水月。 她觉得这箫声很熟悉,就像是浮黎的箫声。 她放下酒盏,人往外走,寻着箫声的方向,芒芒雪夜之中,偶偶独行,天地素白,宛如一色。 那袭玄色就如此的显眼,像化不开的浓墨色泽,成为白茫茫中唯一的颜色。 三千鸦发,微微垂落,发丝上挂起白雪,不大一会,就被染为白头。 她立在不远处静静听着,然后双臂一展—— “轰”的一声,整个人仰躺在雪地中,冰冷浸袭,肆意蔓延,她看着飘扬白雪的黑色苍穹,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曲终了,浮黎收箫,他看着不远处的人,几乎已经同落雪融为一人。 他起身,浮雪飘落,鸦发飞扬,滟潋如画。 “喂,死了?”他到八音面前,抬脚轻踢了几下。 见人没反应,他蹲下身,用碧玉箫拨开落雪,就见一张紧闭双眼的脸。 浮黎看了会,跟着嗤笑一声,只得屈尊降贵地动手将人挖出来,再一探她鼻息,却是睡着了。 他眉目有些不耐,想将人扔这不管,可又有些丢不开手,结果手才从她后背揽过,就摸到一手凝结了的血屑。 浮黎皱眉,他撕开点她的衣裳,就见白皙的后背一道尺长的剑伤赫然在目,伤口没处理过,还在往外渗着血水。 他眉头皱的越发黑,冷哼道,“蠢货,当本殿救你一命容易?” 话是这样说,他还弯腰抱起人,脚尖一点,拂开风雪,飞快消失在雪夜里。 八音觉得自己做了个美梦,她已经很有没有这样舒服的感觉了,周身都很温暖,仿佛像是泡在暖水里,又像是幼年玉氏的怀抱,温柔慈爱。 还有淡淡的松柏冷香,盈盈绕绕在鼻尖,莫名让她安心。 暂时忘却仇恨,不记得恩怨,心头只有眷恋和一点贪心。 这一夜,她睡的前所未有的沉。 再睁眼,果真是在温暖如春的房间里,软和的床褥,暖暖的被褥里,分明不止她一个人的体温。 她心头一惊,侧头就见到一张苍白病弱的脸。 冷幽! 她腾地坐起身,眨了眨眼,有些不明白自己怎会合冷幽躺在一张床上。 昨晚,她出了皇宫就去喝桃花酿,然后好像听到了浮黎的箫声,跟着后面……后面的事她好像睡着不记得了。 不过,她记得自己见到的人,听到的箫声是浮黎,如何这会就是冷幽了? 难不成两人是一起出来的? “冷。”冷幽吐出一个字,手一伸,就搭在她肚腹位置,将她按回床上。 她这时才发现,自己只着小衣,身上缠着白纱绷带,应该是处理了背上的伤口,可好歹也该给她穿件中衣?! 她往外挪了挪,人还没挪到床边,冷幽就睁眼了。 他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的道,“再动就滚下去!” 说着,他还掖了掖被角,她挪的太远,两人中间出现缝隙,床褥里的那点热气全散了。 八音不动,她侧头看着他,面颊触到铺泄的微凉鸦发,就问,“冷幽,为何我们会在一张床上?” 冷幽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浑然不在意,“不记得了?” 八音点头,“是不是殿主一起来了?我昨晚分明听见了殿主的箫声,可他人呢?” 冷幽冷哼一声,“你还记得殿主哪?我还以为你乐不思蜀,忘的一干二净了。” 八音蹙眉,“没有,我没有乐不思蜀。” 冷幽忽的挨蹭过去,在她光滑的脖颈间深嗅了一口,一直闻到熟悉的莲花香,他才按捺下心头不好的情绪。 八音不自在,她缩了缩脖子,“冷幽,你我不该这样亲近。” 冷幽哂笑一声,抬手掐住她下颌,让她注视过来,低声道,“怎的,你不是惯会勾引人么?我这是在给你机会,你不把握?” 八音抿着唇,没说话。 冷幽神色更冷了一点,“还是,你觉得我堂堂鬼医的身份,不够你勾引的?” “不是,”八音道,她拂开冷幽的手,不喜欢他这样,“我不想勾引你,也不想勾引任何人。” “呵,”冷幽冷笑,修长指尖摸着她的发,声音却很冰凉,“不想勾引,那能睡了殿主?” 此话一落,八音黑瞳一缩,连这样的事,殿主也会同冷幽讲? 冷幽眸色幽深,他看着她那张木讷表情的脸,心头就有气,凑过去,一张嘴就咬上了她的耳朵尖。 刺痛袭来,八音抬手一挡,她人就让冷幽压身下了。 背后伤口根本没愈合,这一压,迸裂开来,八音敢肯定又流血了。 她难受地闭眼闷哼了声,不想这声响在冷幽耳里,却是欲拒还迎的勾引! 他心头陡升怒意,所以她本性当真就这样贱?跟谁在床上都有反应? 他想着,嘴下就带出了力道,将她柔软的耳朵尖咬出了血来。 八音手腕一转,打在冷幽胸口。 身体条件反射的就想一掌格挡回去,但他生生抑制了这种冲动,任由八音将他推到里侧,撞上床栏。 八音跳下床,想过去扶他又顿驻足了。 冷幽捂着胸口,他轻咳两声道,“怎的?觉得我不像殿主那样身强力壮,所以和他睡,不和我睡?” 八音心头生了怒意,“闭嘴!我和殿主如何,那自是我跟殿主之间的事,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冷幽坐起身,他神色冷若冰霜,双目无情,“滚!” 八音披上衣裳,转身就走。 冷幽看着她离开,眸色闪了闪,他躺回床上,软枕上残留着那股子莲花香,叫他有些心烦意乱。 谁想,不出几吸,八音又折身回来,问道,“殿主呢?” 冷幽不想理她,翻了个身,扯了被子盖住头。 八音进来,不客气地扯了他被子又问,“殿主去哪了?” 冷幽坐起来,怒视她,“殿主不想见你!” 这话一落,他就见冷幽好似脸色更白了一些,她垂下眼睑,长卷的睫毛在白皙的皮肤上投落下剪影,竟然有几分的脆弱可怜。 冷幽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一眼,察觉到自己的话似乎有些过了。 就听八音冷冰冰的说,“我知道了。” 跟着,她人旋身出去,这下彻底走了。 冷幽呆愣了半天,抓了抓头发,烦躁地起身穿衣,准备去找人回来。 八音一出门,才发现这是座花楼,风月之地。 此时又是一个晚上,楼子里,衣香鬓影,杯盏交错,嘤嘤娇语声,还有靡靡调笑声,交织成一片,组成一副人间红尘万丈的图谱。 她站在二楼凭栏,看着楼下高台上正在起舞的花魁,还有此起彼伏地吆喝声,心头安宁一片。 在她周围,像隐隐有一种看不见的隔膜,将她和周遭隔离开来,热闹是属于他人的,唯有孤寂才是她的。 冷幽一踏出门,就见着如此的八音。 他脚步一顿,指尖几不可查的一抖。 他冲过去,一把将八音拉回房间里,将人抵在门上道,“你那样对殿主,还想让殿主一如既往的看中?八音,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吞的下么?” 他说着,指尖还在她胸口点了几下。 八音面无表情,“我没有人心不足……” “那你自问,你是如何待殿主的?”冷幽句句相逼,那架势非得从八音嘴里问句答案不可。 因为面对的人不是浮黎,八音反倒觉得也不是不能开口。 她拂开冷幽的手,自顾自走到桌边做下,想喝点水,结果发现是一壶茶,便索性作罢。 “我没有想过要如何待殿主,”她幽幽开口,盖因嗓子坏过,故而声音很低,像粗沙磨着指缝软肉,不难听,反而有一种别样的感性,“殿主予我新生,我很感激他,也敬重他,愿意舍了我的命护着他,但这点,殿主武艺高强,想来是不必要的……” 冷幽站在她背后,脸上神色难辨。 “我的过去不好,”八音以一种毫不相干的口吻继续说,“情爱于我而言,辟如朝露,镜花水月的事,要是十年前,我若遇上的人是殿主……” 琴箫和鸣,天生异象。 他们就此耽搁了十年,如今再遇,不过是物是人非,她哪里还能再去喜欢一个人呢? 冷幽皱眉,前面的话他听懂了,可这最后一句,他却是不太明白,十年前如何?十年后又如何? 八音回头,面色柔和,“你帮我同殿主说声,就说忘了那晚上,都是意外,往后八音仍旧是殿主的鬼。” 他依然可以做她心里的神。 冷幽双手环胸,人靠门边,瞥开头道,“要说你自己去说。” 见他这副冷言冷语,八音刚才那点气性,反而没了。 她勾起嘴角,淡笑一声,“我自己说就自己说,不过你得先告诉我殿主在哪?” 听闻这话,冷幽眸色微闪,“殿主神龙见首不见尾,我怎知他在哪,他想出现的时候就出现,不想出现的时候自然不出现。” 八音一想也是,她又问,“那此次你和殿主怎的又来了王城?” 冷幽哼哼两声,“殿中鸦生长老说,多年之前,曾偷盗他南蛮至宝的人出现在王城,殿主与我过来查探。” “南蛮至宝?”八音疑惑。 冷幽道,“恩,那是一种蛊虫,能起死回生的凤凰蛊。” 凤凰蛊? 八音一惊,“这世间真有能起死回生的蛊?” 起死回生,那是不是说,只要她找到凤凰蛊,再有朝飞的尸骸,那就可以让他再活过来? 第032章 一切,如殿主所愿 冷幽眸子一眯,“怎的?你想起死回生谁?” 八音瞬间回神,她木着脸,直视冷幽道,“没谁,就是觉得着这种蛊太神奇。” 冷幽哼哼两声,“神奇的事还多的很。” 说完,他忽的凑近八音,低声道,“别怪我没提醒你,擅自用凤凰蛊起死回生的,最后都没好下场。” 八音心头一凉,“不是说……” “你以为,任何人都承受的起凤凰蛊?”冷幽嗤笑了声,像是在嘲笑八音的天真。 八音敛眸,从她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冷幽看了她一眼,摆手道,“你要见殿主,最好明晚上再过来。” 八音应了声,她起身默默走了出去。 冷幽瞧着她的背影,一时间神色难辨,那双眼瞳之中的色泽幽深滟潋,恍如一口藏着野兽的深渊,一不小心,就会被咬住头拖下去。 八音回了趟琴家,琴长生已经回来了,此次宫宴变故,并未危及到琴家,是以琴家一应照旧,并未有任何的影响。 至于摄政王府那边,八音暂时没有任何消息,只听说,宫里头那些中蛊了的,皆被困在了一处,四处找人解蛊。 隔日傍晚时分,云蒸霞蔚,天际金黄。 八音踩着影子到楼子里,从大堂穿过去之时,也没人管她。 她径直到昨天的房间,才推门就听到里头传来笙歌燕舞的嬉笑声,她眉头一皱,就听一道金银碰撞而起的空寂嗓音—— “唱夜烛花。”这是浮黎的声音。 八音眉头皱的更深,里间屏风遮挡,依稀有妙曼影子翩翩起舞,然后是靡靡唱喏声。 《夜烛花》大晋有名的艳曲,风月楼子里的姑娘都会唱。 辞藻大胆,嘤嘤呦呦,就和正做那事的口申口今声一模一样。 八音转过屏风,果然就见一袭玄色宽袍的人单手撑头,斜卧在榻上,厚重的玄色,妖娆华美的金色优昙婆罗花,徐徐绽放,在光影下带出一种妖异的蛊惑感。 浮黎的身边,跪坐着两名身着薄纱的姑娘,两姑娘皆是相貌不俗的,一美艳一清丽。 两姑娘一人给他捶腿,一人给他剥葡萄,在慢悠悠地喂进他嘴里。 面覆金面具的男人,惬意又恣情,眼眸微阖,嘴角一翘,就自成惊心动魄的昳丽之姿。 不见这屋中的姑娘各个面呈薄红,粉面桃腮,眼波流转之间,便生妩媚春情。 约莫是觉得,能与这样的人物春宵一度,倒贴银子都是甘愿的。 八音不喜这样的靡靡之色,她几步到榻前,低声道,“殿主,八音有事回禀。” 榻上的人,微微一摆手,房间里的姑娘就退了出去,他悠悠然睁开眼缝,一抹琥珀瞳色璀璨华光,刹那芳华。 “抬起头来。”男人蓦地开口。 八音依然抬头,她眼睑半垂,嘴角微抿,苍白的脸色面无表情。 浮黎看着她,那视线带着很重的压迫感,又毫无情绪,从她的眼睛到她的鼻尖,缓慢向下,没入领口之中,越来越深…… 八音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她半隐在袖中的指尖一抖。 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脖子像是要被烫伤,她下意识的想抬眼皮,但生生克制住了这种欲望。 终于,她还是忍不住撩了下眼皮,抬眼那一刻,她与浮黎的视线相撞,无形中一股力量逆行而来,狠狠地装进她的身体里,身上所有的衣裳,在那一刻都被撕裂剥离。 身体莫名发烫,血液在四肢百骸蔓延奔腾。 八音想错开视线,但此时她觉得自己好像被对方控制了一样,无法有任何动作。 “何事?”浮黎淡淡的问,他目光仍旧锁着八音。 八音暗自吁出一口气,她语调平波无澜的道,“昨日腊八宫宴,摄政王用蛊控制了一大批的人,企图逼宫,如今逼宫失败,可却没人可解蛊,所以属下……” “所以你想本殿给他们解蛊?”浮黎打断未来的话。 八音点头,“是,属下恳请殿主出手。” 浮黎沉吟了一刻,“本殿为何要同意?” 八音有些急切,“殿主,事关大晋轩辕氏,不可让颜西祠得逞。” “这与本殿何干?”浮黎声音幽冷,他是南蛮九重殿殿主,身上流的本就是南蛮血,大晋确实和他关系不大。 八音沉寂下来,她思来想去,找不到能说服浮黎的理由,索性直接问,“那殿主,要如何才肯出手,任何条件属下定为殿主做到。” 琥珀眼瞳终起波澜,仿佛天光乍现,那一瞬间的滟潋光华,像最美的极光,来的快去的也快。 “任何条件?”浮黎冷笑道。 八音点头,“是。” 浮黎忽的起身,他抬手掐住八音下颌,冷声道,“用你的身体如何?” 八音悚然抬头,“殿主?” 浮黎没说话,他手稍稍用力,就将八音甩上榻,玄色衣袍飞扬而起,再落下之时,他已经压在了八音的身上。 “不是说任何条件都可以。”修长的指尖在她下颌一点,危险的划过她喉咙,最后停在锁骨凹陷的地方,指腹转了几个圈,带起酥酥麻麻的触感。 八音正色,黑瞳眼眸之中再是严肃不过,“殿主,这种玩笑不好笑。” 浮黎翻脸就怒了,他一把掐住她下颌,人骑在她身上,居高临下地睥睨她,“本殿从不开玩笑。” 八音喘了口气,饶是如此,她还是坚定的道,“殿主,属下是个很不好的人,不值得殿主如此垂爱。” 浮黎接连冷笑,他俯身,顺滑的黑绸鸦发从肩背滑落,丝丝缕缕地垂下来,落在她的两鬓,带起一丝让人头皮发麻的微凉。 “垂爱?”他嘴角勾起个弧度,金面具折射出的点光冰冷,“你当自己是谁?本殿的垂爱,也是你能有的?” 八音不吭声,只看着他。 浮黎偏头,用鼻尖在她脖颈间轻嗅了一口,那股子好闻的莲花香像是能让人上瘾一样,嗅不着的时候,日夜都记在心上,不得安宁,这嗅到了,反而还想要更多。 “你之于本殿,便如优昙,为本殿盛开,为本殿衰亡,本殿要的,不过就是你那一抹短暂的幽香,可有可无罢了。”浮黎说着,他已经感受到八音脖颈跳动的血管。 琥珀眼底乍起幽光,他唇一张,就狠狠地咬上了。 “嗯?”八音一下抓紧身下的软褥,剧痛让她身子控制不住的发抖,眼梢浸润出生理性的湿润。 品尝到铁锈一般的甜腥味,浮黎松口,他看着那牙印,又凑过去伸舌轻舔了几下。 这样一痛一轻柔的力道,让八音四肢瞬间就软了几分。 “你若伺候好了本殿,本殿给你几分恩宠也就罢了,若不然,就滚!”他说完这话便抬头盯着八音,看她如何抉择。 黑浓的睫毛一颤,像折翅的蝴蝶。 八音头偏向外头,以更冷然的口吻道,“一切,如殿主所愿。” 得到想要的话,浮黎心头反而生了更大的怒意,汩汩热烈如火山,偏生找不到喷发的口子,在他胸腔之中肆意奔腾咆哮。 “好的很!”他几乎是咬着牙道。 跟着他一袖子卷起人,将八音摔到床上,粉色的床幔缓缓垂落,悄悄将这酝酿的风雨春光遮掩的严严实实。 时间变的缓慢而绵长,每一种感觉都那么清晰。 八音被狠狠地压在床褥上,嘴唇被浮黎用力地含住,他的舌尖强悍地挤进她嘴里,迫使她接受那种翻天覆地的力量,再不留一丝缝隙地强占她的唇舌。 发疯一般的翻搅,八音的舌尖被挑动挤压,甚至被浮黎咀吸到发疼。 八音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原本以为自己会愤怒,或者委屈,再不然是其他一些旁的情绪。 仍然此刻,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浮黎,她反而什么情绪都没有,视野、心间,能看到的,能触摸到的,全部都是浮黎。 浮黎的吻是那么用力,那么清晰的存在着。 “取悦本殿……”他的声音从齿缝间挤出来,好像在极力控制自己,不然怕是会是失手将她捣弄死在床上一样。 八音下意识地张开了唇去迎接,唇舌相触的瞬间,浑身血液疯狂燃烧起来。 此刻所做的事,是她这辈子最为疯狂的一件事。 她不曾取悦过任何人,就算是倾尽半生的颜西祠,她也只是被动的不甚积极的点到为止。 然而这会,身体比她的脑子诚实,在浮黎恶命令之下,她做的心甘情愿。 浮黎不知满足的汲取,仿佛要借由亲吻,将八音变成他自己的一部分。 碰撞与缠绕绕,收紧与占有,两人的神经都被挑起来。 狭窄的床帏里,热烈如火。 浮黎太用力,好似要以此发泄他心头的汩汩怒意,以至于八音要绷紧全身,不然就有一种会被他的怀抱勒死的错觉,他的手掌毫无耐心的在她身上游走,简直像是要将八音揉碎。 “嗯……”窒息的感觉令八音眩晕,而浮黎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 他纵情驰骋,只想要尽情的享受八音唇舌的肉湿濡和柔软。 “殿主……”八音艰难地用舌尖将他顶出去,得到一点空隙,她便忙不迭地大口呼吸。 苍白的脸色,染起薄薄红晕,向来冷色的唇,也变的红艳靡靡。 然,下一刻,浮黎就扣住了她的脸,强迫她再次承受他带着怒意的咀吻和舌尖的纠缠。 这还是头一次,八音觉得自己要被一个男人给吞没,整个人还会在他怀里粉身碎骨。 “不是如本殿所愿吗?”换气的空当,他扯掉她裙裾,修长有力的手抬起她的大腿,五指稍稍用力,就在她白嫩的腿上掐出五道淤红来。 八音大口喘气,青丝披散,嘴角水光艳丽,黑瞳雾气蒙蒙,整个人像是被煮熟的虾,一身粉红,再不复半点的戾气阴狠。 她微微颤动睫毛,将头埋进软枕里,“是,八音本来一切都是殿主给予的……” 这话诛心,叫浮黎原本消散几分的怒意,又高涨起来,伴随怒意的,还有不可遏制的欲望。 琥珀眼瞳在此时,幽深如暗金色海洋,看似平静,可底下的惊涛骇浪能将人溺毙。 “你还知道就好!”他说着这话,将人掏出来,低头就在她细滑柔嫩如豆腐的腿上咬出个印子。 一番纵情,也不知到底是谁恣意,谁又更绝情。 第033章 殿主就有和你睡的资格 天光大亮,晨雾初晓。 八音睁眼,黑瞳默然,荒芜如深渊。 她身边有浅淡的呼吸声,绵长轻缓,带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眷恋和流连。 她偏头,同一床被褥下,同一张软枕,她从不知冷光折射的金面具下是哪般模样,但显露在外头的,是狭长的睫羽眼线,还有线条饱满的唇形,刀削般漂亮精致的下颌,脖颈间,被三千鸦发遮掩,隐约朦胧中,透出一点羊脂白玉般的色泽。 仿佛感觉到她的视线,睫羽颤动,如飞鸟点过水面,一双琥珀色的汪洋从眼睑下铺泄出来,铺天盖地的滟潋鎏金碎光,粲然得让人目眩。 “你在看什么?”在空旷之中金银碰撞的音色缓缓流淌,清冷若三月溪流,涓涓娓娓。 “殿主。”八音如实回答。 她目不转睛,好似要透过那张面具,看清他的容颜。 “哦?”浮黎拉长尾音,他手臂屈起垫在侧脸,“看本殿什么?” 此刻,他忽然觉得八音的目光像蛛丝,细细密密的,不知不觉就能将人缠绕其中,挣脱不得。 她道,“看殿主面具下,是何模样。” 她的声音沙哑,低的不像姑娘家的声音,像一捧粗沙,细细摩挲掌心,带出痒来。 浮黎挑眉,“你想知道?” 八音并不说话,她的视线好像化为了指尖,从浮黎的额头,到眉眼,到被遮住了的鼻梁,然后露出的唇。 浮黎抓住她的手,直接放到鬓角环扣的地方,“想知道,就自己看。” 指腹感受到面具的冷意,她知道自己只需轻轻一拨,浮黎脸上的金面具就能脱落,然后那张脸的真容就能彻底露在她面前。 但临到此刻,她却收回了手。 浮黎眸色微深。 八音道,“不管殿主长什么样,殿主就是殿主。” 她抱被起身,青丝微乱,覆在洁白的背脊,间或能看见一些淤红的痕迹。 八音感觉到脖子上有点痛,她伸手摸了摸,却摸到个牙齿印,蓦地想起,这是昨晚浮黎咬的,显然他没留力气,就是要她痛。 她下床,捡起地上的衣裳一件一件往身上拢。 从头至尾,浮黎半撑头看着她,见那身春光悉数被掩进衣服里,再看不见半丝,他撑起身,鸦发垂落于胸前,黑白分明,根根妖娆。 “本殿随你走一遭。”他下床,发丝微扬,睥睨无双,即便是不着片缕,他身上也有一种唯我独尊的傲意。 八音垂下眼睑,就见浮黎站她面前,一伸手,却是一副等着伺候的模样。 她抿了抿嘴角,认命拿过衣裳,先是一层雪白的中衣,然后是玄袍,系腰带,挂玉坠,理好袍摆,最后系上狐裘披风。 她头一次做伺候人这样的活计,可有条不紊,像做过千百遍一样。 连那头鸦发,她也是将鬓边的一缕编成细细的辫子,然后用碧玉环扣在脑后。 两人一起出门,八音直接带人去了皇宫。 盖因轩辕神月,她如今进宫,倒也方便。 轩辕神月一听她过来,赶紧从殿中跑出来,“八音。” 结果差点撞上一身玄袍的浮黎,小孩眨了眨眼,眸色亮亮地喊道,“殿主。” 浮黎屈指一弹,弹在他脑门,“哼,本殿怎不知,殿中何时收了你这白发小儿。” 轩辕神月摸着脑门,望着浮黎咧嘴笑,兴许在他心里,只要是和颜西祠不对付的人,那就都是好人,而九重殿殿主浮黎,又是这好人中最为强大的存在。 “端王爷怎么样了?”八音低声问。 轩辕神月神色暗了暗,“不太好。” 八音侧身向浮黎,“劳烦殿主出手。” 浮黎意有所指地看了她一眼,跟着轩辕神月就进去了。 端亲王确实不大好,他毕竟上了年纪,又遭蛊虫折磨,如今人被绑床上,面色死灰,竟像是随时都会一口气上不来就去了。 浮黎两指一搭,扣在端亲王脉门,跟着只见他动作快速地在端亲王身上连点几下,喝道,“端盆沸水来。” 有宫娥赶紧送上沸水。 浮黎手一竖,朝着端亲王后劲狠狠一拍。 就见端亲王哀嚎一声,眼珠凸起,脸上青筋浮出来,他人趴床沿,朝着沸水中嗷的一声,吐出一大口的黑血来。 黑血入沸水,像是冰凌入油锅,嗤啦一声,就有米粒大小的白色虫子挣扎着要飞出来。 但沸水太烫,那白虫终究还是沉到盆地死了。 端亲王脸上的血色缓缓退了下去,整个人呼吸放缓,眉目有了生机。 轩辕神月赶紧让御医上前诊治。 浮黎抽出帕子,擦了一下手,又顿住了。 他将帕子塞八音手里,将手神过去。 八音默默地捻起帕子给他擦手,一根一根的擦过去,从指腹到指缝,不露丁点。 堂堂九重殿殿主十分满意。 不多时,端亲王悠悠转醒,浮黎已经不耐地走出殿门,八音将那天的事简单讲几句,有叮嘱成交鸟好生照顾轩辕神月。 等她追上浮黎,浮黎已经转到了御花园。 她追上去,踟蹰道,“殿主,此前程娇娘因属下的原因,被红妆楼楼主捉去废了筋脉,不知可否让冷幽出手治一治?” 浮黎斜眼看她,“要冷幽出手,你问本殿做什么?” 八音道,“属下想着,兴许要殿主下令,冷幽才是同意出手。” “自然,”浮黎负手而立,“冷幽只听本殿的。” 这话中意味太强烈,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八音侧开脸,没有再多说。 没听到想听的话,浮黎冷哼一声抬脚出宫。 八音又问,“殿主,其他的蛊虫可有解法?” 她的心思,浮黎哪里不明白,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小瓷瓶道,“拿去,中蛊之人人中滴上一滴,用沸水接着,蛊虫自然会出来。” 八音捏紧小瓷瓶,“属下替他们谢过殿主。” 浮黎俯身,在她耳鬓边,低笑了声,“本殿可不需要旁人的谢意,倒是你,八音你可得想好要如何谢本殿。” 八音只得听着,默不作声。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宫门,不想,就同颜西祠遇上了。 彼时,他一身宝蓝直缀,身姿挺拔,龙章凤姿。 八音戒备地盯着他。 那晚太液殿之事,虽说很多人中蛊,但如此大事,硬是让颜西祠糊弄了过去,可见他手段一般。 颜西祠目光落在浮黎身上,他盯着金面具道,“九重殿殿主?” 浮黎一扬下颌,倨傲又骄矜,“好狗不挡道。” 颜西祠捏紧拳头,他口吻带怒的道,“你竟将此南蛮人带进皇宫!” 八音冷笑一声,“皇宫是轩辕氏的皇宫,南不南蛮人的,怕是还轮不到摄政王来过问。” 颜西祠见两人并肩而战,自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密浅浅地散发出来,叫他怒不可遏以及深刻的嫉妒! 琥珀瞳色明明灭灭,倒影出深深浅浅的暗影,浮黎伸手,为八音敛了下耳鬓细发,“走了。” 八音侧头,那一动作间,就露出脖颈上一圈鲜红的牙印来,整齐深刻,分明就是被人咬上去的。 颜西祠寒目一凛,他目光锐利如电地看过去,一身气息森寒可怖,仿佛下一刻,他就会拔剑暴起一般。 八音手腕的琴弦蠢蠢欲动,她身子一侧,将浮黎挡在自己身后,那等保护的姿态,实在很碍颜西祠的眼。 “呵,吾以为你多清高自傲,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货色!”颜西祠几欲失去理智。 八音脖子上的牙印映在他心上,就像是明晃晃的嘲讽,比在他脸上扇了一个耳光才耻辱。 他口不择言,总是能刺痛她,他就舒心。 八音面无表情,衣袖鼓动,琴弦自发嗡嗡颤动。 她道,“全天下的人都可以这样骂我,唯独你颜西祠没资格!” 颜西祠像听了笑话一般,他脸上神色狠厉冷酷,眼中有晦涩不堪的厌恶和痛恨。 “吾没资格?所以这个九重殿殿主就有和你睡的资格?”胸腔之中拦不住的恶意喷涌而出,像火山喷发,无法遏制。 “嗡”摇光一现,八音指尖搭琴弦上,用一种蔑视的姿态看过去,“我与殿主如何,轮不到你置啄!” 站在她身后的浮黎,眸色微微晃动,那碧波一样的琥珀色汪洋,漾起惑人的华光,潋滟如三月春色般动人。 她,终究还是维护他的。 第034章 这人,我要带走 一场并不愉快的不期而遇,终究还是没动起手来。 颜西祠看着八音散了摇光,和九重殿殿主扬长而去,他一个人在冬日里站了良久,本是准备进宫,也不去了,拂袖转身回了摄政王府。 他闯进牡丹苑,眉妩正在处理脸上的伤口,她将无伤专门调制的药粉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伤口上,暗褐色的药粉布满整张脸,混着血水,还有翻着的皮肉,狰狞又恶心。 “王爷?”颜西祠进来的时候,眉妩惊呼一声,赶紧去拿面纱遮掩。 颜西祠冷冷看着她,身上气息森寒,刀削鬓裁的脸沿线条,像挂着冰凌一样。 “谁给你胆子擅自行动的?”腊八宫宴一事,他忙着善后,不曾同眉妩清算。 眉妩挂上面纱,她垂眸道,“阿妩是想助王爷达成夙愿。” “闭嘴!”颜西祠冷喝一声,“谁给你的蛊?” 眉妩不答,“事实上,差一点就成事了。” “哼,”颜西祠怒极反笑,他一把擒住眉妩手腕,一字一顿的道,“吾的事,不需要女人插手,吾再问你一次,谁给你的蛊?控蛊之人又是谁?” 眉妩背心发凉,没有人有她这般了解颜西祠,同一个问题,他绝对不会问第三次。 “王爷,你弄痛阿妩了。”她声音凄楚,眸带湿润,楚楚可怜的紧。 颜西祠无动于衷,他抿着薄唇,一言不发。 眉妩只得道,“是楼里的天杀素银,阿妩请出了素银出手。” 颜西祠松开眉妩,居高临下地警告道,“眉妩,吾最后跟你说一次,你再敢擅自插手吾的事,到时休怪吾不给留情面。” 说完这话,他一拂袖,旋身离去。 眉妩揉着手腕,她望着颜西祠离开的方向,眸色闪烁,好一会才道,“无伤,准备一下,我要见素银。” 独臂青年从屏风后头转出来,他手里拿着药膏,垂眸帮眉妩轻轻揉按了手腕,才柔声道,“好,切莫同素银近身。” 听到这样的闻言细语,眉妩才算是心有安慰。 此时的素银,在庵堂后院连夜挖坑,她不眠不休,挖出个大坑后,爬起来,费力从屋里拖出张红漆棺材。 她将棺材推到坑中,然后掩土埋上,最后在翻新的土上覆上草皮,又做了一番伪装,确保没人能看出端倪。 做完这一切,她才洗了个澡,将身上的剑伤包扎一番,眉妩就上门了。 眉妩进门就怒道,“素银,宫宴那晚,你为何没杀了轩辕氏?” 素银脸色有些白,她动作不紧不慢地收拾行李,边回道,“我没杀掉轩辕氏,可你眉妩也没跟我说,那是个白发轩辕氏,他的身边还有北烈后人守护!” “什么?”眉妩大吃一惊,“你确定没看错,真还有北烈后人在?” 素银冷笑一声,她将所有的细软揣袖子里,语速飞快的道,“你这个任务我没法做了,我要立刻离开王城。” “你不能走!”眉妩一把抓住她行礼。 素银甩开她,“我不走,留在这里让北烈家的人找上门不成?” 眉妩深呼吸一口气,口吻狠厉的道,“你走到天涯海角,琴七弦也不会放过你,为今之计,只有先想法子杀了琴七弦。” 素银气极反笑,“不用她放过我,我素银自来就不怕她,她不来找我便罢,敢来找我,我还要同她算算当年的仇!” 眉妩讥笑道,“素银,你太天真,如今的琴七弦可不是当年目下无尘的琴七弦。” “我也不是当年的素银!”素银拎上行李,不再管眉妩,直接大步出了庵堂,翻身上马,跟着就要离开。 眉妩眸色闪烁,她跟出去,还没走几步,就见不远处有两道影子悠悠转过来。 她心头一凛,闪身躲进庵堂,从后侧门出去,悄然离开。 那转过来的两人,恰是八音和浮黎。 玄色衣袍的浮黎声音浅淡,“盗取凤凰蛊的那人,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这座庵堂。” 八音扣着琴弦,率先踹门而入。 庵堂并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底,八音转了一圈,皱着眉头道,“没人。” “已经跑了。”浮黎在院子里,瞧着新鲜的马蹄印道。 “要追吗?”八音问。 浮黎扫了她一眼,直接脚一跺,人如大鸟,衣袂翻飞,纵身飞起。 八音紧跟其后,两人一前一后,朝着王城东门去。 “王城分四门,为何只单单去东门?”她不太明白。 浮黎道,“四门之中,庵堂离东门最近。” 说完这话,他又补充道,“往后莫问本殿如此蠢的问题。” 东门郊外,等八音和浮黎越过城门,刚出不过五里,就听闻一阵打斗声传来。 两人对视一眼,赶过去,就见柳叶翻飞的刀芒同一管蛊笛对上了。 八音讶然,“风烈!” 浮黎勾起嘴角,“有意思,北烈家竟然还有人活着。” 风烈一剑横扫,剑光暴涨,锋锐不可挡。 素银人一跃,手中蛊笛凑到唇边,刹那吹出尖锐声响,刺的人耳膜生疼。 浮黎不满,“难听!” 八音问询,一拉琴弦,轻拨一根。 “嗡”的几声琴音蹿进去,打乱蛊笛的节奏。 素银音一岔,风烈的剑,狠狠地刺在她肩甲,将人甩出去两丈远。 “啊!”素银惨叫一声。 风烈提着剑,一步一步走到素银面前,居高临下的问,“剑奴?还真是吃里扒外的东西?不一心侍奉剑主,竟学这等歪魔邪道的手段,还敢行刺轩辕氏,简直罪当杀!” 话落,风烈剑光一闪,他举剑就要结果了素银。 素银抬起头来,她捂着肩膀,低笑道,“剑主不存,还要我这剑奴干什么?” 看清素银相貌的八音,黑瞳骤然一缩,她喝道,“住手!” 风烈一顿,八音跃过来,一把挡住风烈的手,她盯着地下的素银,口吻难辨的道,“你竟然还活着。” 素银爬起来,她早从眉妩那里知晓了八音的情况,遂吐出口唾沫,“我没死,你是不是很失望?” 八音面无表情,她转头问风烈,“何为剑奴?” 直觉告诉她,这事定然同雉朝飞有关系。 风烈收了剑,“北烈家剑术天下第一,每一个能继任家主之位的,是为剑主,剑主者,从出生到死亡,都会有一名剑奴侍奉左右,不离不弃。” 他顿了顿又道,“北烈家的剑都没有剑鞘,这剑奴便是剑主之剑的剑鞘,必要的时候,以身为鞘,以血喂剑。” 八音盯着素银,“你是朝飞的剑奴?” 素银冷笑一声,并不回答。 八音又问,“你定然知道朝飞的尸骸在哪,告诉我!” 素银面目带怨毒,“我为何要告诉你,剑主就是被你害死的,还是他死了,你晚上睡觉不安生了?我就要是你这一辈子都不得安生,都欠着剑主!” 八音并不同她废话,她衣袖翻转,一把掐住素银脖子,“说!朝飞的尸骸在哪?” 浮黎负手上前,金面具上点光冰冷,他手一抬,搭八音手臂上道,“问出凤凰蛊的下落。” 八音心神震动,盗取南蛮至宝凤凰蛊的人是素银,那是不是说,她一直在试图让朝飞起死回生? 这样的念头一旦形成,便无法遏制。 八音眸色渐起疯狂,她死死掐着素银,“你不说也得说,我绝不会让朝飞落到你手里!” 特别还有凤凰蛊! 素银哈哈大笑,她眼珠凸出来,脸色涨红,但她盯着八音的目光,恶意浓烈。 “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宁可剑主挫骨扬灰,也绝不会告诉你!” 八音眸带赤红,她缓缓勾起嘴角,“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迫不及待的告诉我!” 她说着,从她身上一搜,就摸出无数的蛊虫卵来,她将这些东西全灌进素银嘴里,不顾她惊慌失色的吼叫。 “这会,你想说,我也不想听了,总是骨子贱的慌,非得受点罪才会妥协!”八音将素银扔在地上,她直接跟风烈要人,“这人,我要带走,风烈!” 第035章 属下觉得,殿主长的好 “这人,我要带走!” 八音的口吻斩钉截铁,不容拒绝! 风烈皱起眉头,“她是北烈家的剑奴,既然剑主已亡,我就必须杀了她!” 八音伸手相拦,“不行!” 倒在地下的素银吃下虫卵后,痛的浑身打滚。 浮黎悠悠然蹲下身,他冷笑一声,在素银身上一点,素银就哀嚎地更大声了。 “我一定要杀了她!”风烈拔剑。 八音抖出琴弦,二话不说,直接手下见真章,同风烈打了起来。 浮黎双手环胸站一边,看的津津有味。 北烈家的剑法,八音很熟悉,从前无数此,雉朝飞在她面前演练过,她甚至还学过一些。 但风烈的剑法路数和雉朝飞的又有一些不一样,他的剑术风格更大开大合,光明磊落。 八音琴弦角度刁钻,或嗡嗡颤鸣,或柔软如灵蛇,暴起伤人。 像是一刚一柔,两种不同的属性,打的不可开交,僵持不下。 正在如此难分难解的当,冷不防一队黑人蹿了出来,捞起素银就跑。 浮黎瞥了一眼,半点追的意思都没有。 八音收琴弦,风烈收剑,他飞快得跟着就追了出去。 八音到浮黎面前,“殿主,可是不必追?” 浮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回了。” 八音心头不放心,毕竟事关朝飞和凤凰蛊的事,她问,“殿主对素银身上的蛊虫做了手脚?” 浮黎没回答,金面具冷光点点,他忽的问八音,“你要如何帮那白发小鬼?” 八音沉吟片刻,“年关过后,便要准备大晋科考,这正是从颜西祠手里夺权的好机会。” 浮黎点头,科考之事,谋划一番,确实有助于那白发小鬼从颜西祠手中收拢权势回去。 “不过,在这之前,”八音补充道,她偏头看着浮黎,忽然眉目生辉,“我想让九重殿成为大晋国教,殿主做国师。” 国师之位,大晋史上就从未有过,不得不说八音的计划很大胆。 琥珀眼瞳骤起沉色,浮黎脸沿倏地冷凝,“区区一个国师之位,本殿还不放眼里,是以,让九重殿成为国教之事,休要再提。” 八音不解,如此好机会,正可让九重殿压过颜西祠手中势力,成为大晋第一大势力。 仿佛知道八音心头所想,浮黎摆手,鸦发微动,“九重殿,只能在南蛮。” 旁的却是不再多说。 八音皱眉,如果浮黎不同意,她就得重新想法子和颜西祠抗衡。 浮黎斜睨了她一眼,见她那张本就不出奇的脸还锁着眉头,越发的丑,他便道,“九重殿名号不能出面。” 八音将这话想了几遍,倏地明悟过来,“谢殿主。” 浮黎哼哼两声,十分嫌弃她蠢笨的模样,“蠢成这样,别说是本殿的人。” 八音知道他只是嘴上说说,性子傲娇一些,也不放心上。 她将人带回琴家,直接安置在宫商阁,琴长生收到了消息,但未曾理会。 宫商阁里,轩辕神月进宫后,偌大的院子,也就八音一人,没有旁的婢女小厮。 是以,浮黎的一应吃食用度,都要八音亲力亲为,偏生他还很挑剔,又喜洁,故而八音忙前忙后,等伺候好人,将人松了外袍送上床榻,她已经累的出了一身汗。 浮黎单手撑头,斜躺在床榻,身上是雪白的中衣,映衬着三千鸦发,逶迤慵懒,昳丽无双。 他手上转着碧玉箫,有一下每一下地抚着箫洞。 八音看了他几眼,目光从碧玉箫上划过,她指尖按住摇光琴弦,心头莫名有些怅然。 “你看了本殿半刻钟!”浮黎忽的开口道,银杯碰撞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十分清冷悦耳。 八音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想了想还是说道,“十年前,我应该在颜西祠手里见过殿主手上的碧玉箫。” 听闻这话,浮黎冷然睁眼,他视线淡漠,如水一般的流淌无声。 八音面无表情,半隐在袖中手其实已经不自觉收紧。 浮黎嗤笑一声,不甚在意的道,“本殿没告诉过你,本殿身上有一半的轩辕血脉?” 八音吃了一惊,她还真不知道。 浮黎悠悠然的道,“颜西祠身上也是有轩辕血脉的。” “不可能!”八音反驳道,她忽然想起上次颜西祠在琴社拦住她,曾说过类似的话。 浮黎哂笑,“无甚不可能的,所以本殿打小就认识那条颜狗,有一年春天,好像是三月三,本殿来过王城,听见有人弹琴,兴之所至,便和了箫声,吹完后,颜狗就想偷本殿的碧玉箫,好在,本殿一直防着他,后来又找回来了。” 浮黎的话,轻描淡写的像吹不起水波的微风,然而落在八音的耳里,无异于晴天霹雳,狠狠地霹在她脑门,叫她整个人耳膜嗡嗡发响,眼前阵阵发晕。 气血逆流,新仇旧恨,前朝过往,一一在她心里闪现。 她心口一痛,一张嘴,便吐出一口血来。 浮黎坐起身,几步到她面前,拉住她手腕两指一搭,跟着奚落道,“没用的东西,平白无故就内力紊乱,你能再没用一些么?” 八音以手背抹去嘴角鲜血,她仰头望着浮黎,心里倏起浓烈的悲怆。 所以,十年前,她真的是找错了人,错将豺狼当良人,由此辜负了她和他之间的十年光阴,以致于造成如今这种再回不去的境地。 浮黎见她目光深邃,复杂的难辨情绪。 他扬起碧玉箫道,“你也想要?” 八音摇头,她翘起嘴角一笑,莫名其妙的道,“属下觉得,殿主长的好,天下无双。” 这夸奖来的突然,饶是浮黎也是一怔,跟着他冷哼了声,将碧玉箫别在腰上,拿起外袍披上,又取来狐裘披风。 “快点,捉人去。”他轻踹了八音腿肚一下。 八音随手裹了见玄色大氅,也不问到底去哪,直接跟着浮黎出了琴家,左拐右拐后,就站在了摄政王府门前。 “殿主?”八音疑惑。 浮黎接连冷笑,“盗取凤凰蛊的人,就在这里头。” 素银身上的蛊虫,浮黎却是能感觉到。 八音左右望了下,伸手捉住浮黎指尖,抬脚往一边隐身过去,“殿主,跟我来。” 浮黎神色怔忡,他垂下眼帘,目光落在捉着指尖的那只手上。 八音的手偏冷,指腹间还有薄茧,应该是经常弹琴所致,其实并不算柔软,但他就是觉得那手根根葱白,很好看。 八音带着浮黎,熟门熟路地避过王府中护卫,直接从很偏僻的一角落跃上墙头,再落地之时,已经稳稳站在王府后花园。 “殿主,可能感觉到素银在哪?”八音问。 浮黎闭上琥珀凤眸,他凝神,跟着给八音指了个方向。 八音心头一凛,那方向赫然是颜西祠的书房位置。 她咬牙,低喝一声,“走。” 两人猫着腰,在月下疾行,仿佛灵动的夜猫,谁都捉不到。 到了书房房顶,八音对浮黎比划了个手势,然后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揭开几片琉璃瓦。 氤氲的烛光偷泄出来,八音就看到书房里,颜西祠大马金刀地坐在书案后头,眉妩站在他身边,两人对面,是身体肿胀如球的素银。 八音微微吃惊,她看了浮黎一眼,浮黎挑了挑眉,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 底下话语声清晰传来—— “王爷,阿妩亲眼听到,九重殿殿主说,素银盗取了南蛮至宝!”眉妩毫不犹豫地出卖了素银。 素银整个人瘫在圈椅中,她眼底怨毒划过,要是平时,她早一枚蛊虫扔过去了,哪里会像现在这模样。 颜西祠面容冷肃,他盯着素银,目光锐利如鹰隼,“南蛮至宝?” 眉妩戴着面纱,看不清她脸上神色,但能从弯起的眼梢看出她心情不错。 “是,听说是能让人起死回生的凤凰蛊!”眉妩眼底迸裂出勃勃野望。 起死回生,谁不想拥有了,得到那至宝,就相当多了一条性命! 这世间人,谁又会嫌自个的命太长? 颜西祠脸上果然起了变化,“此话当真?” 他在问素银,素银能糊弄眉妩,却根本不敢惹怒颜西祠。 她点了点头,表示确有其事。 “此蛊现在何处?”颜西祠继续问。 素银喘了口气,八音将无数的蛊虫卵喂她吃下,这会她身体里,不下有十只不能种类的蛊虫,她能暂时保持清醒,完全是因为各蛊虫之间相互牵制。 三天之内,她若不想法子将蛊虫取出来,她这条,被蛊虫活活吃掉都是可能的。 “条件。”她哆嗦着嘴皮子,跟颜西祠谈条件。 颜西祠皱眉,“你说。” 素银挣扎着爬起来一点,“护我安危,给我找个安全的地方让我休养。” 颜西祠点头,这点他能同意。 素银又喘了几口气,她脸上渗出冷汗来,似乎十分痛苦,一身膨胀如球,肌肤还密布细小的血管,时不时能看到蛊虫在她皮下蹿过的动静。 眉妩皱眉捂鼻。 素银道,“在我那座庵堂,就在庵堂院子里,桃花树下。” 八音和浮黎对视一眼。 颜西祠腾地起身,“差人……不,吾要亲自走一躺,眉妩将素银安置下去,好生护卫。” 眉妩屈膝行礼,“王爷放心,阿妩知道了。” 颜西祠大步出门,竟是要连夜赶过去。 琥珀眼瞳微微闪烁,浮黎以迅雷不及掩耳,在八音后背打上一掌,将她推了出去。 八音大骇,她顾不得去想浮黎到底要干什么,只是人在半空中一个旋转,单手撑地,稳当落颜西祠面前。 颜西祠眯眼,“是你?” 八音直起身,冷笑一声,“将素银交给我!” 颜西祠手在腰间一抹,带出夜剑,“休想!” 八音不再废话,琴弦颤动,摇光一现,她指尖一拨,直接一道音波就朝颜西祠弹射过去。 颜西祠竖剑一挡,人往后退半步,再抬手,由下而上的一撩,乌光剑意暴涨光亮。 摇光在八音手中几个旋转,带出呼啸琴身,她食指齐齐一拉,只听的摇光咔咔几声,接连不断的音波嗖嗖对上夜剑剑光。 颜西祠衣袍猎猎,他手上的夜间剑发出清啸,宛若游龙,与黑暗之中,烈如艳阳。 狂风大作,八音长发飞舞无魔,春风十指快出残影,接连不断的琴声蔓延悠长到王府每个角落,直蹿云霄,将夜色都震荡了几分。 “轰隆隆”摇光与夜剑,在黑夜之中碰撞出刺眼的芒光。 八音勾起嘴角,她手上琴技凌厉,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只因,她恨他,恨的铭心刻骨,痛彻心扉! 所以,每一次和他交手,她都恨不得能杀了他! 颜西祠手下并不留面,他太知道她的实力,他若不竭尽全力,等待他的,将是她那锋锐如刀的琴弦,她会毫不犹豫地勒断他的脖子。 再一次地过招之后,颜西祠手腕一翻,挽了个剑花,他道,“你想拖住我?” 八音讥诮道,“你有什么值得我拖住的?” 听到动静,站在廊下的眉妩忽然道,“王爷,是蛊!” 颜西祠眸色一厉,他手一抖,夜剑直指八音,“是为南蛮至宝?” 八音不答,她指尖一弹,密密麻麻的音波甩过去。 颜西祠人几个闪逝,手上夜剑舞的密不透风,他脸沿凝起冰霜,“来人,给我拿下!” “喏!”王府金吾卫齐齐唱喏,长戈一划,迈着整齐的步伐,朝八音逼迫过来。 八音脚一跺,浮黎那边没消息传回来,她只得再拖着。 以她为中心,琴声扩散开去,一波接一波,惑乱人心,神思不属。 颜西祠没有同八音再做纠缠,他人飞身而起,辨别了下方向,一挥袖,就疾驰而去。 黑瞳一沉,八音正待跟着追上去。 哪知,凌空簌簌声响,一道明烈掌风忽然袭来,由远及近,将初初跃出王府的颜西祠打了回去。 八音轻笑了声,她知道,这是浮黎回来了。 她也不再同王府众人纠缠,直接跃上房顶,劲风拂面,松柏冷香忽如其来。 八音回头,就见浮黎云淡风轻站她身边。 她眸色一闪,晶亮生辉,那张普普通通的脸,顿时娇艳无双。 浮黎夹了她一眼,挥袖道,“走了。” 话落,他根本不敢颜西祠脸色如何难看,直接大摇大摆地走人。 “很好!”颜西祠声若冰珠,“当吾王府是什么?来去自如?” 八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手上摇光不断颤动,气势半点不输他。 “弓弩手,准备,给吾杀了他们!”这一声令下,王府之中四面八方的弓弩手哗啦冒出来,寒光森然的箭矢嗖嗖而来,快若闪电。 八音飞快闪到浮黎身边,她手上内力一撤,七根琴弦握于一手,哗啦甩开舞动,形成密不透风的盾牌,将所有的箭矢都弹射了回去。 浮黎玄色宽袖一挥,仿佛云卷云舒的从容,一大片的箭矢被他卷住,在第二波箭雨袭来之时,他在挥袖,将所有的箭矢反射了回去。 跟着就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走!”他反手拎起八音后领,人飞跃如大鸟,从夜空滑翔而过,眨眼就消失在暮色之中,谁都追不上。 颜西祠的神色很难看,面沉如水。 他挥退弓弩手,尽管觉得无用,但还是去走了一遭庵堂。 这厢,浮黎与八音蹿进巷子里,八音微微喘气,她眸子晶亮地望着浮黎,然后问,“殿主拿到了吗?” 浮黎摇头,“假的。” 说着,他摊开手,白皙的手心,正有一枚蚕蛹模样的白茧,那茧洁白如雪,很是好看。 “这不是?”八音讶然。 浮黎冷笑一声,“哼,不过是一只迷情蝶罢了。” 八音沉默,她还以为浮黎走的这一遭,就能顺利拿回凤凰蛊。 浮黎把玩着白茧,眯着凤眸,狭长的眼缝间,鎏金闪过,“本殿放了个小玩意在桃花树下,颜西祠定然会喜欢的。” 八音好笑,她是知道浮黎任性起来,简直就和孩子一样,还带着一种纯真的恶劣,让人无可奈何。 “是什么东西?”她问。 浮黎却是不说了,他将那枚白茧放八音手心,不在意的道,“给你玩。” 八音垂眸看着白茧,她倒开始期待浮黎留给颜西祠的小玩意来了。 隔日,下了几天的雪,总算是晴了。 八音进了一趟宫,端亲王身体已经好转,不过到底是年纪大了,经此一折腾,身体是大不如前,盖因轩辕氏如今势弱,他不得不撑着一把老骨头,鞠躬尽瘁。 八音与轩辕神月商议了番,她准备在大晋建个刹月教,直接挪用九重殿的人,然后将之扶持成国教,至于国师人选,轩辕神月提议由北烈家的风烈来担任。 八音觉得自是可以,一应妥当了,她便急匆匆回了琴家找浮黎借人。 浮黎毫不在意的将殿主号牌丢给她,要多少人,要什么人,完全是一副随八音的架势。 有了殿主令牌,八音行事顺利的多,不过半个月的功夫,刹月教便在大晋遍地开花,且就在红妆楼的地盘上,万劫谷的众人更是如鱼得水,混的好不自在。 眼见时机成熟,风烈适时站出来,冠上北烈家的姓氏,还将王城北门,将北烈家从前旧宅修缮起来。 在端亲王和轩辕神月的支持下,幼帝当即下了圣旨,直言,多年之前,北烈家惨遭灭门之祸,实乃另有冤情,且北烈护卫轩辕皇室有功,允风烈重建北烈家荣光。 颜西祠自然是反对的,朝堂上分为两派,一主张支持北烈家,一主张彻底铲除。 就在这时,谁也没想到,一向不问世事的琴家琴长生站了出来,他还以琴家作保,证明北烈家的清白。 这番临时一戈,倒叫颜西祠猝手不及,毕竟,此前,琴家与颜家的关系才是最好。 在二十多年后,风烈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大开北烈家大门,从前的北烈天下第一剑术,再次崛起。 “八音,你是没看到,在朝堂上,颜西祠脸色难看的像黑锅一样。”轩辕神月兴奋的小脸通红。 八音微微一笑,“我知道,等刹月教理所当然成为国教,压红妆楼一头,他的脸还能更黑。” 程娇娘端着茶进来,“好了,都高兴几天了,也该安静下来。” 轩辕神月很听程娇娘的话,他果然克制了情绪,又板起小脸,一副老成的模样。 八音看了看程娇娘,见她眉有郁色,便道,“娇娘,我跟殿主提过了,再等几天,等冷幽回来,我就去问问他,看能不能帮你续上筋脉。” 程娇娘沉默,她低着头,好一会才淡笑道,“我不在意,毕……” “我在意。”八音道,程娇娘是为她才被眉妩断了筋脉。 程娇娘叹息一声,“八音,其实能不能续上筋脉恢复内力,于我而言,并不是最重要的。” 她目光一刹转幽深,有惊人的恨意在眼瞳之中酝酿,“最重要的,我也有仇要报,只要能报,有没有内力,我都无所谓。” 八音皱眉,她不知道程娇娘的过去,也从没问过,就像程娇娘也不从过问她的事一样。 她拍了拍她的手道,“等我先问过冷幽再论,仇都应当是亲手报才好。” 程娇娘笑了,嘴角上翘,眉梢婉约,整个人身上的气质顿时柔和。 八音想着程娇娘的事一路回琴家,她才踏进宫商阁,就见浮黎面色惨白地倒在榻上。 “殿主?”她奔过去,一扶他,才发现他咬着唇,十分痛苦的模样。 八音一算时日,今晚可不就是新月! 她将人扶到床榻,又去打来热水,与他擦了擦脸手,有心想找冷幽,却不知上哪去找人。 “殿主?殿主?”她轻喊了几声。 新羽睫毛一颤,浮黎幽幽睁眼,琥珀眼瞳深沉如渊,他看着八音,忽然抓过她手,低头就狠狠地咬在她手臂。 “嗯?”八音闷哼一声,她倒抽了口冷气,忍着问,“殿主,冷幽在何处?属下去寻他过来。” “冷幽?”浮黎脸上浮起嘲意,唇上沾染了八音的鲜血,红艳醉人,他看着八音,尔后拿着她的手,放到金面具上,轻轻一揭—— 公告—— 很抱歉,昨天没更新,花花这几天一直在忙着修改,白天改晚上改,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左右,吃饭喝水上厕所都急忙忙的,整个人作息完全紊乱,其实很难受。 明天晚些时候,大家应该就能看到全新的《美人颜》,这修改后的故事,花花很满意,至少比目前的这个版本还更喜欢。 故事更曲折,人物更饱满。 今天本来也想抽空码个2500的更新出来,但确实花花已经被掏空了,没办法。 谢谢一直等着,还在支持花花的小伙伴。 等恢复正常的万字更时候,花花会连发几天的红包,算是聊表歉意。 再次万分感谢,和心怀十二分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