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一世一生名》 正文 第一章 这时初相见 宏碁三年京都殷王府 这日不比平常,王府门户大开,侍卫重重,内里下人躬身垂首,立于主道两侧,空气中流动着紧张严肃的因子,大管家张凌负手立于大厅入口,扫过厅下众人,昂首训话,“你们既是王府的人,就该拿出王府的气势,叫外面的人瞧一瞧,我们王府的下人,也是高人一等的……可都明白?” “明白。”众人站姿笔直,高声整齐划一,声势十足,可见王府治家严谨之风。 “今个咱们王爷回府,都给我机灵点,否则……” “张总管,王爷进城了。”来人急急跨进门槛,打断了他的发言。 张凌迅速整理自己的衣衫,“都整理整理,准备迎接王爷。” 京都主街道,一辆简朴的马车缓缓入城,车前一左一右昂首两匹骏马。在这最繁华的京都中心,这样的排场本不能引起百姓的围观,可偏偏马上这二人任谁也不会认错。左侧棕马上的白面少年略显年轻,身板单薄却强健,腰间跨一长剑,眉宇之间尽显阳刚之气,正是殷王府第一武将简敖。右侧青年与简敖轮廓相似,气质却大相径庭,身下白马配他白衫,一派温儒亲切,手执轻扇,尽显书生气质,这便是人称“扮猪吃虎”的王府师爷简谦。简家兄弟年幼时遭遇饥荒,父母双亡,遇到随先皇赈灾而来的五皇子,鬼使神差自愿投入其门下,当时的五皇子一时好奇来自民间的同龄伙伴,便不顾反对执意带这二人回京,从此简家兄弟此生谓之主子的便只有这当年的五皇子、如今的殷王一人。同样全心忠心的还有此时驾车的陆行,此人面貌平庸,一脸中庸,看不出任何凌厉的锋芒,却执掌殷王府情报组织,万不是泛泛之辈。 马车渐行渐远,京都街道却愈加热闹。 “这是……殷王爷,错不了。” “自从封了爵,就销声匿迹了呀!” “可不是,都三年了,没听说有什么大事发生啊?” “是啊,这三年也没打仗呀?” “谁知道哪,朝廷的事咱们这些老百姓可猜不透。” 大碁王朝基业相传,代代盛世仁君,国泰民安,民风开化,从不禁止百姓谈论政事,相较其他两国,百姓生活更加自由安定。偏北的载罡部族,族人较蛮,男子均善骑射,闲时务农放牧,战时集结,却也个个是上战场的好手,加之好战的血统,颇有嗜血残暴之风。西南的盛风南国,兴许是受南方瑰丽山水的熏陶,举国明媚春风之气,不论男女,国人均显俊秀。民众不尚武,多文人墨客,却能在三方鼎力之势中偏安一隅,居功甚伟的并不是国家军队,而是江湖。这江湖之势三国相通,径自形成一股实力,偏武林盟主与大批武林人士定居盛风,要想收服盛风,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大碁开国君主立誓要一统天下,连年征战,直至驾崩也未改这天下三分之局,却留下遗诏要后来者代代勉励,完成这天下大统之举。 “恭迎王爷回府,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随着马车一阵轻颤,陈若低头斜眼望去,撩起车帘静候殷王下车的是婢女蓝奇,此女来自苗疆,大碁与盛风的交界处,会功夫,善使毒,懂医理,一双杏眼清纯无辜,惹人疼惜,若是以此认为她是无害的,那便是死了也不知道为何。 大总管猛拍了陈若的头,小声喝道,“不要命了,低头。” 陈若不甘心的撇撇嘴,低头佯装认真的看着眼前的石路,心里直犯嘀咕:有什么了不起的!本姑娘又不是没见过,我只是看看真人是不是真如画像那般好看! 侧耳,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步步稳扎刚劲却不笨重,呼吸平稳浑厚,周身内力未敛,自在体侧形成一层保护力,陈若感叹,殷王果然如传闻中多疑,回自家王府,只是从门口到大厅这短短的一段路,却真气运行,小心翼翼,她感受到来自殷王周身强大的压力,抿了抿唇,真真是大碁“天将”,功夫了得!陈若愈加好奇,忍不住缩着身子伸着脖子斜抬头,来人宽肩硬背,妖艳火红,上好绸缎突显高贵雍容气质,虽一身艳红却不显流气之态,反让人当下惊艳瞬间折服,生生移不开眼,殷王映着这红,犹如一团火苗,烧进他人眼中,窜进他人体内,顷刻之间燎原大火。 感受到大胆强烈的视线,殷王微颔首,看到的正是此刻跪在右前方看他看的满脸痴相的婢女陈若。一张小脸,姿色平平,却有一对黝黑晶亮的眸子,眸光澄澈,玲珑剔透,胜似上好的黑玉,通体透彻,闪着异彩幽深的望不到底,映着殷王身段的瞳仁蕴藏强大的吸力,让人绚烂迷离如入黑洞。 殷王沉了沉眼,好一个奴才的眼神? 陈若怔怔的望向银辉面具下那双冰眸,她知道,传闻中多疑的王爷此刻正上下揣度自己,甚至对她痴相的鄙夷毫不掩饰的从他如霜般的眸光里外露。可她就如被人点穴般移动不了分毫,也未觉自己竟凝视着他从身前走过,直至来自大厅的清冷声音唤回她天旋地转的大脑。 “都下去吧。” 张总管又拍了拍陈若的头,“还不去给王爷泡茶,就你这种身份,还妄想做王妃不成?别再让我看到你盯着咱家王爷看,信不信我挖了你的眼。”陈若揉着头,假装害怕的缩了缩身子,心里直怨:为什么张总管总能找着同一个地方下手! “王爷,请用茶。” 殷王看着陈若放下茶杯缩着肩膀退到一边,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陈若刚想开口,总管张凌上前一步,“回王爷,她叫若儿,泡的一手好茶,奴才知道王爷爱喝茶,就调她来伺候王爷,爷不在京的这段时间,府里的老奴有些遣散回乡了,所以新来了一批下人。” “来多久了?”殷王端起茶杯,用茶盖捋了捋茶叶,“闻着就很香。” “回王爷,一月有余。奴才已经好好教导过他们了。” “很好。下去吧。” 陈若看到殷王不动声色的将茶重新盖上,只是闻了闻却没喝,就知这殷王起了防人之心,若不是跟他多年的亲信,新人他是决计保持着怀疑态度。谁知跟他多年的部下是否真的得他全心信任?她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这么不肯相信别人? 眼看陈若与张凌二人走远,殷王重新端起茶杯,递给蓝奇,蓝奇明白的接过茶杯闻了闻,又用银针试了试,接着尝了一口,抬头对上位的人摇摇头。殷王随意的点了点头,意料之中,就算真的是奸细,量她也不敢在自己回府的第一天,当着众人的面给他下毒,不过还是得小心提防,张凌任王府管家多年,在下人入府前定会将个人身家背景调查清楚,可是这个若儿……殷王又想起方才那深不见底的黑眸,晶亮澄澈,异彩深邃。 “陆行” “在” “这批下人,本王不放心。” “属下明白。”简家兄弟、蓝奇也明白,既让陆行去查,那便是王爷对张凌从户部查到的户籍有所怀疑。 “好了,都下去休息吧,晚膳本王在房里用。” 正文 第二章 殷王这个人 晚膳要在房里吃,为什么要在房里吃,饭厅那么大,多好的吃饭环境,非要在房里吃,既然不用当初建府的时候不要建饭厅不就好了,你建个饭厅,建了又不用,不用就是浪费,就你是王爷,就你会浪费,皇家有钱了不起啊!自从下午蓝奇将晚膳艰难的从陈若手里扯过去后,陈若就一直处于这种生气愤恨的碎碎念状态,送膳陪吃是一个接近殷王多么好的机会,就这么黄掉了,她就是不服气不高兴。 “我砍死你,我砍死你,我砍死你……” 用完膳的殷王正斜倚在窗下的软榻上看书,却被院子里窸窸窣窣的声音扰的静不下心,推开门看到的竟是那个下人陈若,右手执一节树枝,反复的挥向面前的一株梅树,嘴里还不停低喃“砍死你,砍死你……” 殷王一时间有些怔愣,环顾一圈,发现院子里除了陈若也没有其他人,他可从没想过会在自己的府里看到这样算得上诡异的画面,严谨的殷王府,府里的下人竟在虐打他院子里的树!这......足够让他惊讶!他不止没见过,甚至这种想法都从来没蹦出来过!一是他认为没人有这个胆量,敢来毁他这棵树;二是他这王府向来严肃,没有人敢来他的院里做随性越矩之事。又见陈若突然泄了气似的,扔掉手里的树枝,双臂抱膝屁股一沉蹲在树下,轻轻地叹了口气,其实她知道,殷王之所以在房里用膳,是方便蓝奇检查食物。可她就是生气,自己长的这么娇弱面善甜美可爱,一看就是良家美小姐,大好人!哪里流露出一丁点害人之心,不相信她就算了,也没必要防的这么深啊?也不对!为什么就不相信她哪!她真的是美丽的大好人! 突然头上一片阴影遮挡了月光,“叹什么气?” “啊~”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陈若一屁股跌坐在地,抬头看看眼前人,侧头看看不远处敞开的房门,再回头看看眼前人,这段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自己竟然恍惚的离谱,人都在眼前了却丝毫未觉。 趁着她发呆之际,殷王捡起刚才行凶的树枝,一副研究的表情左看右看,“没有人告诉你不能碰这棵树吗?”他看的是树枝问的却是陈若。 “啊?”陈若已经从刚才的惊讶中转入另一个痴迷中,殷王只着一身单衣,却灼烧了她的双眼,白衣宛如山峰之巅的雪,墨黑的发乘着清浅的风在黑夜中轻盈翩跹,孤冷高傲之气从浓黑的剑眉流溢而出,铺陈盖过高挺的鼻梁,浓睫下似水盈光的凤眸,说不出的勾魂摄魄。日里的银辉面具下竟是这般颠倒众生的容颜,不若一身红衣的惊艳,此刻沐浴在昏黄的月光下,映着身侧萧败的梅树,空灵出尘,惊为天人。真真如天地鬼斧神工雕刻般完美,实比画上美何止千千万万倍。 陈若直觉眼前之人定是会传说中的勾魂之术,三魂七魄兀自被他吞尽。 挡,挡不住;逃,逃不了。 殷王等不到回答,回过头看到了熟悉的眼神,又是那样痴迷的眼神,黑亮的瞳仁连这明月也相形失色。殷王甚是反感,用力皱了皱眉,他讨厌太过纯净的东西,也讨厌女人这样毫不掩饰对他的痴恋,偏偏这个陈若,犯遍了他所有的忌讳! 殷王看似轻柔的用手中的树枝抵上陈若的下巴,轻轻用力帮她合上半张的嘴,也顺道阻隔了看着他即将流下来的口水,“我很好看吗?”,他用的是“我”而不是“本王”,唇角轻柔声音清冷沙哑。 一阵乱流奔腾激过心脏,那种体内热泉奔涌即将爆体的震撼使她大脑顿时一片空白,耳中嗡嗡作响,陈若受到蛊惑般,咧着嘴傻傻的点了点头。 “你喜欢我?” 陈若的心脏狂风般失了常有的频率,明亮的眸子晶莹异彩,怔愣间又点了点头。 霎时,一阵冷风扫过,殷王杀气尽显,陈若只觉左脸火辣辣的疼,嘴里一阵腥甜。殷王紧接一脚踩向陈若腹部,将她踹翻在地,树枝顶端的凸起划过她的脖颈,陈若双手紧握成拳,努力克制自己想要反抗的本能,茫然的望进上方的一双眼,下一刻,被他迷惑混沌的大脑清醒万分,她分明看到了殷王眼中的鄙夷与厌恶,仅仅一天,她便两次从同一双眼里看到鄙视,如此毫无保留的对她的鄙视。 陈若清晰的感觉到一滴汗划过背部,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那到底是因为向他表明心迹时的紧张还是对他凌厉杀气的后怕。 “收起你恶心的眼神,再有下次,本王让你吞了自己的眼珠!”说完也不等回答,将粗糙的树枝甩上陈若的面颊,径自回房。 陈若摸到被树枝抽到发烫的脸,又摸了一把脖子上的粘稠之物,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明明是这样完美的人,为什么将别人的喜欢与赞美视作恶心之物?她感受的很真切,那一瞬间,殷王是真真起了杀她之心。 原来这才真的是传言中的殷王,多疑,狠辣,喜怒无常,一股子阴冷,不论罪或清白,碍他眼的,一概不留。可是她想不通,不相信别人,时时刻刻地防着别人,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的活着,这样真的比较开心吗? 她的生活,从来只有全心的信任,简单的快乐。 这样的他们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陈若茫然的盯着殷王站过的地方,呆呆愣愣的坐了一夜。 第二日,殷王唤来蓝奇服侍,早早的便去上朝。朝堂之上,皇上恢复殷王大将军之职,满朝文武高呼万岁,实乃皇上与大碁之福。有人提议为将军的归来与复职举办宴会,却被天子以不得铺张浪费为由挡下,各大臣审时度势,圆滑狡诈,现下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有这令人闻风丧胆的“天将”坐镇,其他两国不会轻易来犯,就算是有,也敌不过这享誉三国的神武将军。忧的是没有人知道这寡言阴沉的王爷在想什么,当年突然失踪现在又突然出现会不会给如今这稳定的朝局带来不可预知的动荡。 正文 第三章 有酒也有事 三年前,被誉为“天将”的神武将军突然消失,朝堂之上人心惶惶,新帝却以将军离家游玩为由打发众臣。游玩?从来铁血刚硬不理身外事的五皇子却在新帝登基后离家游玩?众人猜测,若不是先帝突然驾崩,未来得及立太子,今日的君主之位想必是这战功彪炳的五皇子,如今的神武将军殷王,而不是现今的帝王当年的三皇子。可偏这二人兄友弟恭,生身母亲又是一人,因此五皇子放弃夺位却也心有不甘,只能暂离京都以解胸闷之气。当然这只是众臣私下揣度,却不会有人笨到去证实。然殷王昨日便以回京,皇上却不闻不问,今日恢复殷王将军之位,却又不着众人办庆祝宴,一时之间朝臣竟猜不透这皇家二人之间到底有什么名堂。 刚一下朝,不待众人上前恭贺,服侍皇上的方公公来传话,说皇上设宴御花园传殷王爷叙旧。众人这才放心,皇上真的只是不想铺张而不办庆祝宴。 殷王悠哉悠哉的边走边观察这皇城内院,雕梁画柱、金碧辉煌,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建新殿,唯一的改变就是远处的御书房与皇帝的寝宫涂了新漆,看起来更加威严肃穆,转过拐角,步入御花园便看到石桌前独酌的年轻帝王赫连晔。头上是象征皇朝最高权力的发冠,黑发束一半,留一半,冷硬的脸部曲线,衬托出男人独有的阳刚之气,黑眼大而有神,竟遮掩了帝王该有的霸气,给人以温和亲切之感,虽与殷王面貌相似,却是截然不同的气质。 “臣弟……”殷王假模假式的屈膝弓腰。 “行了,别给我来这套。” “邀我叙旧,却不等我来就喝上了。”说话间殷王已摘下面具,坐在桌前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赫连晔看着这一连串的动作,打趣道,“成天带着这玩意,也不嫌重。” 殷王摇头晃脑,自顾自的喝着酒,“好酒,都给我喝了吧,好几年没喝过好酒了。”说着又灌下一杯。也许只有在自家兄弟面前,殷王才能稍稍卸下心里的防备。 “宫里还有很多,我命人给你府上送几坛。”年轻的帝王安心的看着自己的弟弟豪饮。 “好啊。” “别光顾喝酒,还没用膳吧,我叫人传膳。” “好。”说完又灌了杯酒,殷王顺势瞥见了池里的莲花,“今年的花开的特别好。” 赫连晔没有去看园里的花,只是静静的看着低头喝酒的殷王,沉默片刻,欲言又止,直到殷王抬头看他,才试探着开口,“不去......见见母后?” 赫连晔看着殷王重新低头喝酒,没有丝毫的表情变化,只是刚才兄弟间温馨的气氛顷刻间莫明的消失。他以为,离开朝堂三年,殷王紧绷的那根弦会有所松动,却没想……哎,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明知不可能,又何必要提,徒增老五伤心。 看着不停灌酒的皇弟,赫连晔满腔的疼惜,下意识的轻启唇“静……” 殷王执杯的手反射性的抖了抖,他最讨厌的便是听到自己的名字,杯里的酒颤抖着溅在石桌上,形成一个略带酒香的透明椭圆,静止不动。一时之间,空气有些冷窒,兄弟二人有意回避似的盯着那个圆,陷入深深地沉默。 来来去去的宫女在二人沉默间已上好了午膳。 “皇兄,谈正事吧。”殷王收敛情绪,首先打破了沉默。 赫连晔当下不敢再提,压下心头复杂的心情,面上转为严肃,“你一去三年,有什么收获?” 殷王摇了摇头,喝下一杯酒,开口道,“江湖中,握有实权的是武林盟主,日月星云四大庄其次,臣弟已探清虚实,可除了这四庄,还有一个神秘的玉笛山庄,臣弟也是无意中听人提起,要再深究,却无人愿意透露。臣弟曾派陆行去查,却是什么也查不到。直到现在臣弟也没弄明白它在江湖中是何等地位。臣弟还真没见过这么不透风的墙!” “神秘?重要吗?” “臣弟认为是。” 赫连晔定睛于面前空空的酒杯,皱眉问道“没有其他途径?” “有一个——聚音阁,天下第一消息阁,专事消息买卖,臣弟曾与他们做过交易,消息及时准确详细。但是这个玉笛山庄这样神秘,臣弟可说是一无所知,倘若贸然前往,聚音阁万一与这山庄有丝缕联系,难保不会让臣弟暴露。” 赫连晔附和着点了点头,“那…看来只能静观其变了。” “是。臣弟已留人在盛风继续打听消息。这玉笛山庄,可算是臣弟遇到的一个难题。” “我看你呀,对这山庄倒是颇有兴趣。” 殷王无声的掀了掀嘴角。 兄弟二人几年未见,难得把酒言欢,谈论的却还是国家大事。 殷王满身酒气回到王府,晕乎乎喝完一杯醒酒茶便倒头就睡。很多年没有这样畅快饮酒,结果不知节制,喝的头昏脑胀,浑身燥热,也睡得极不安稳。他梦见小时候随父皇赈灾时遇见简家兄弟,梦见还是皇子时就南征北战,梦见皇兄登基时太后笑的合不拢嘴,梦见自己一生也摆脱不了的罪责。 殷王皱眉成川字,头痛似要裂开,难耐的扭动着身子,突感额头上一阵清凉,万分舒适,不由呻。吟出声,接着又有一双手按上自己的太阳穴轻柔按压,微凉的手指,适度的力道,说不出的通体畅快,动了动身体,才又睡了过去。 陈若看着安稳熟睡的殷王,手腕按到酸软也未敢抽手,怕他难受的再次醒来,却也同时在心里抱怨:酒量不好还就要喝,喝这么多,难受的还不是自己,又没有人替你,真是自找苦吃,活该,活该活该。 当殷王因为口渴再次醒来时,已是深夜。 甫一睁眼,看到的是枕着双臂睡在床边的陈若。地上放有一盆清水,水里还有一方帕子。殷王阴沉着一张脸,想必中途令他舒服的就是这盆清水与陈若的一双手。他抬起左手揉着自己的眉心,他以为蓝奇在服侍他,却没想到外人近身至此自己竟还睡得一塌糊涂。他想起迷迷糊糊间闻到的若隐若现的天然香味,清清淡淡,确实不是蓝奇身上的幽香。若平日定能第一时间分辨,果真是酒会误事。他本就对这个陈若存有戒心……殷王转过头,床边的陈若睡的毫无戒备,不知梦见了什么,竟还满足的扬起嘴角,吧唧了两下嘴,殷王眯眼,她要不是足够单纯不谙世事那就是心机奇重,可殷王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这个女人是清白单纯毫无目的的。将她安插在王府的人不会蠢到找这样一个喜怒形于色的人,剩下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在她这炉火纯青的演技下包藏着深沉可怕的心机。 殷王迅速抬腿一脚踹向她的左肩,陈若翻了个身跌坐在地上,手肘重重的磕向地面,立即麻了一片,还未起身,床下的一盆水又被殷王踢翻,直泼了她一身,那方白帕湿淋淋的粘在她的肩上。 “谁让你进来的,本王的床也是你这种下人能睡的?” 陈若恍若未闻殷王的怒吼,站起身,静静地出了房间。殷王看着满地的狼藉,陷入疑惑,陈若竟顶着他的怒气没有回话,就径自离开,这……这是当着他的面给他耍脾气?没人教她该怎么做好下人吗?还是想欲擒故纵? 陈若拖着僵直的身体回了下人的房里,不曾换洗,脱了鞋爬上床,双臂抱膝缩在床角,将脸深深的埋入双腿之间,低声的啜泣,其实她知道,所有的下人都可能会被殷王这样对待。但是,她哪受过这样的欺负,如果不是那个人,她早跳起来骂他打他,说不定还嚷嚷着要杀了他,可偏就是那个人,这样欺负她。上次甚至还想杀了她,脖颈上被划破的伤口还没长好今天就又踢又泼水,陈若越想越难过,那个人,肯定是因为自己喜欢他,让他觉得厌恶,让他觉得恶心了,上次不是也说了恶心吗!?一定是,一定是,怎么办,自己就是喜欢他,好喜欢他,可是,她越是喜欢他就会越来越讨厌自己的,越来越讨厌自己…… 正文 第四章 凌乱的午餐 殷王看着照进房里的强烈日光就知道自己错过了早朝,这几年的江湖生涯真是将自己过懒散了,今天才是上朝的第二日! “蓝奇” 一缕幽香顺门而入,“王爷,您醒了。洗漱用品都已备好。” 殷王揉了揉眼,下床看到昨夜打翻的盆子,溅到地上的水早已干了。蓝奇顺着王爷的视线看去,却不会笨的开口去问。收回视线,“王爷,九王爷半个时辰前就到了,现下正在大厅。” 殷王来的路上便听到大厅内传出阵阵笑声,踏入一看,又是这个陈若。众人看见自家王爷,也都收敛不敢再调笑。 “五哥,你怎么治理这些下人的,你看你一来,他们大气都不敢出。”九王爷赫连舒与当今圣上、殷王同出一母,三人虽生在帝王家,却从无兄弟寡情之事,面貌与赫连晔竟有九分相似,如今九王爷未及弱冠。 “几年没见,你起床时间倒是变早了!”话是说给九王爷听,殷王的一双眼却盯着为他奉茶的陈若。 “这还早!五哥,日―上―三―竿,都该用午膳了!叫你府里的人传膳吧,等的我都快饿昏了。”话间还夸张的用手指了指天。 殷王转过头看着自己疼爱的九弟,正经八百的清了清嗓,“莫不是昨晚没去花街卖命!” “呃~”九王爷这才知道他是在揶揄自己,尴尬的挠了挠头,嘿嘿的傻笑两声,还不停的撇看角落里的陈若。若儿一手插腰,冲着他扬了扬下巴,一副主子为她出了气的得逞嚣张表情。 殷王看着二人之间的互动,不动声色的端过茶杯,刚想喝茶,却见九王爷从椅子上弹起一声吼,“五哥,这丫头有意思,给我吧。” “我不。”她千辛万苦进入王府,眼里可是只有殷王这一块肉。陈若急步跳到厅中与九王爷对峙。殷王甚至没来得及开口。 “为什么不去,我五哥不好伺候的,肯定会让你吃很多苦。”殷王听到这话挑了挑眉,本王哪里不好伺候。 陈若听到这话却是撇了撇嘴,心里直嘀咕:已经吃苦了,已经吃了很多苦!却只能违心的说道“不去不去,就不去。你少唬我!” 九王爷喝口茶润润喉,扬了扬头,一副施大恩不图报的骄傲表情说道:“跟了本王,保证让你少干活少受累,吃香的喝辣的!” 陈若极其嫌弃的一撩手,用下巴对着九王爷的脸不屑道,“得了吧,你别把我吃了就谢天谢地啦!” 殷王听到这句微不可见的吊吊眼角,还真是,挺了解老九性子,这小子吃窝边草。 只是,这皇家二人有谁知道陈若此刻的意思,真的只是单纯的:你们皇家的人都吃人不吐骨头! 九王爷听到这句顿时恼羞成怒,拍案而起,“本王警告你,你只是一个下人……” 蓝奇入大厅,看到的便是自家主子撑着额头,歪着脖子,一副看戏的表情,九王爷像只炸了毛的猫上蹿下跳不停地抖着手数落眼前的陈若,而陈若则满脸兴奋左摇右摆一个劲地点头附和。 蓝奇躬身,“王爷,午膳已经备妥。简敖与简谦先生已在饭厅候着。另外,陆行回来了。” 殷王依然饶有兴趣的看着前方仗火乱掐的二人,侧头说道:“叫陆行也来用膳。” “是。” 九王爷最终想起了掌陈若去留决定权的殷王,“五哥,你府里的人你说了算,由不得她”。 殷王看了眼陈若,还是那双眼,瞳仁晶亮,只是多了些显而易见的紧张与期待,他喝了口茶,大喘气说道“本王饿了。”气的九王爷直跺脚,陈若低着头痴痴的笑。 饭厅里,几人甫一坐定,殷王刚开口唤了声“蓝奇”,陈若便端着慷慨就义的严肃表情,高举双手、自告奋勇道:“我来。” 你来????? 来什么?? 殷王眉头拧成竖道,众人也云里雾里之时,陈若一阵风似的冲到餐桌前,粗鲁的撸了撸袖子,执起竹筷冲桌上的菜席卷一通,速度出奇的快,其间还分了一点注意力甚是强烈骄傲的想:这次总能看见她是美丽可爱的好人了吧,速度!她可不让她最最喜欢的殷王饿肚子哪!加油!末了,随手扔了筷子,囫囵吞下嘴里的东西猛捶自己胸口,咀嚼的声音完全没有,就只听见闷重的咕咚一声,尤其适时又极其应场的打了个响嗝。 蓝奇眼明手快,迅速倒了杯水递给她,顺道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陈若灌完一杯水,顿时食道畅通,身心舒畅,想要郑重骄傲,豪气万丈的来一句“没有毒”,却在抬起头看到殷王明绿反光的脸时还不明所以,无辜的眨了眨眼。 “哈哈,哈哈,哈哈哈……五哥,这丫头,这丫头……哈哈哈,我要了,哈哈……” 厅里气氛诡异,众人看到王爷阴沉泛着绿光的脸,两簇火焰烧裂了凤眸里的冰霜,英挺的剑眉叫嚣着斜冲上天,顿时倒吸一口气却生生不敢出气,只有九王爷不惧其威,不顾形象笑的前仰后翻。 殷王怒瞪餐桌对面的陈若静默半晌,突然去抓桌上的竹筷,惊讶的发现陈若刚刚顺走的正是自己的那双,顿时火气翻长,抄起面前的空碗飞掷出去,竟带了五成功力,亦如注入内力的飞镖暗器,吓得蓝奇运起轻功,瞬间跳开,陈若抱头迅速蹲下,堪堪躲过一劫,其他人还未作出反应,一击不成的殷王又抓起汤碗迅猛掷出,却已将方才一时不查注入的内力减至两成,陈若晃晃悠悠重心不稳之时,又见一汤碗打着旋向自己飞来,本能的以肘去挡,整支手臂瞬间麻痹,硬生生承接的功力将她打翻在地。 她既委屈又心酸还有一点点愤恨,直想掀了桌子走人,本姑娘不伺候了,本姑娘还没受过这种委屈,本姑娘不发威你真当我是病猫,本姑娘……本姑娘……。可是自称本姑娘的她就是不争气,她就是想要呆在他身边,她就是喜欢他,喜欢到她曾经所有喜欢的东西加起来都不如他的一眉一发。就算让她受尽天下所有的委屈,她也决计不想离开,不想离开这个有惊人之姿令她倾心的男人。要真能做到,何苦当初耍手段混进王府,在明知那个人残忍狠毒的情况下,犹如飞蛾扑火般自愿毁灭。 “蠢货!你想让本王与各位大人吃你的口水不成?”殷王在陈若身已伤的状况下又在其心灵上狠补一刀。 陈若,天大的能耐!他其实只是想要叫蓝奇一同用膳而已。 一时间,厅里的几人各怀心思,却都不约而同的发现:殷王这种暴怒焦躁时摔盘子摔碗的行径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转过头,殷王看着自己的胞弟,又恢复成他平时冷漠慵懒的姿态,阴险的笑道,“老九,你也看到了,这个下人对你五哥有用的紧!”一语双关,却不知有几人能明白。九王爷哼哼着递他一记白眼,到底是因为怜香惜玉还是私欲没被满足就不得而知了。 有用的紧!有用的紧! 正躺在地上自我纠结的陈若一听这话“腾”的翻身而起,隔着一张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餐桌斜着眼角,甩着睫毛,恨恨的瞪着殷王。有用!有什么用?不就是你生气发怒,郁结焦躁,喜怒无常时发泄的工具嘛。你仗着本姑娘喜欢你,就当本姑娘是好欺负的,我可不是来给你做劳什子发泄工具的,本姑娘是来征服你的,要是把本姑娘惹急了……陈若挥洒眼刀之际,一道清冷的声音自前方传来“来人,将陈若拖出去重打三十大板!” 陈若震惊的愣在原地,三十大板?我怎么说也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你可真下的狠心!三十大板哪!屁股会打烂的!还没人敢这么对本姑娘,你要真把本姑娘逼急了,本姑娘就……你等着!你等着!要反还来得及!反哪还是不反?反哪还是不反?直到板子落在自己身上她才仰天长嚎一声,反不了了,她不想反!穷尽一生她也不会反这个男人分毫! 殷王气结,竟然还真敢瞪他,活腻歪了!要不是留着查探真相,早了结了她。又吩咐下人重置午膳,领着厅里的几人转身去了书房。 院子里的惨叫声一浪高过一浪,殷王心情舒畅的不予理会。 正文 第五章 她不是陈若 “五哥,那个丫头……”殷王抬手挥断了九王爷想要说的话。掠过书案坐定,“陆行,有什么发现?” 陆行跨步向前,双手抱拳“回王爷,其他都好,只有方才那个陈若,有问题。” “有问题?”殷王清冷的声音透着凉薄之气,“本王甚是满意你的调查!”上扬的眼角衬着眸中的冷冽,尽是邪魅,却吓得陆行两腿一软,跪倒在地。 “王爷恕罪。各处的消息源本在一天之内就证实了这批下人的背景清晰可靠。只有这个陈若,属下无能,未查到丁点消息。” 殷王精明的眼慵懒的扫过九王爷神经紧绷的面部,后者陷入沉思无知无觉,五哥的消息源遍布天下,无孔不入,竟查不出这若儿的来头,那个可爱的丫头竟然是混进王府的细作,单纯的表象下竟包藏如此深沉的祸心,九王爷一拍扶手,真是令人作呕。 同样讶然的还有在场的简家兄弟与蓝奇。不是他们大惊小怪,而是凭王府的消息源查不出零星半点消息,怕是这三国之内也没几人。 食指敲打着太师椅上的扶手,殷王听到陆行急切的声音:“陈若确有其人,祖籍背景清白,但却不是府里的这位,有人修改了户部的资料,调换了画像。至于真正的陈若,已在两年前病逝。府里的这位,是属下无能。” “不是你无能,是我们被人耍了!”简谦轻摇折扇,满脸的温文儒雅,顷刻之间便已将来龙去脉摸了个透。 “你又知道?”简敖总是不服气自家兄长比自己聪明许多。 简谦微垂首,笑容儒雅翩翩:“很明显,这个陈若藏得恁深,既能做到身份滴水不漏,当然也能让我们查不到破绽。但是你看看现在,我们不仅查到真正的陈若已死,而且还知道她调换了户部的画像,再说,户部也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简谦顿了顿,又道“若有人疑她,她便不刻意隐瞒,不然,她会以陈若的身份继续留在王府,我们现下所掌握的正是她想让我们知道又不想让我们知道的。换句话说,就是——无所谓我们知不知道!” “天杀的,信不信老子剁了她!”武将出身的简敖果然不若简谦儒雅,凌空劈了一个手刀。 殷王却纹丝未动,食指依然敲打着扶手,平静的面容上唯有深蹙的眉头泄露他存有疑惑:既让本王揭穿假身份,却又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如此一来,本王岂不是会更加怀疑她,倘若存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又为何要徒增自身嫌疑,这人到底玩的是什么把戏?殷王此刻真真是摸不着头脑。却也不急,静看她如何耍手段。 “你不一定剁得了她!”简谦面转严肃,腕带劲风甩上折扇,“启禀王爷。” 殷王正了正坐姿,执起狼毫伏案疾书,“说。” “属下不甚确定,却也有此疑虑,只怕这陈若,身怀绝技。”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 简敖、蓝奇、陆行、九王爷赫连舒不论各家功夫如何,却也都是练武之人,此道中人,定能感受到对方气息。陈若周身从无练家子气,纵使在饭厅躲过承重殷王五成功力的碗,却也未见外泄一丝内力,要不是天生反应灵敏那就是收敛自如到毫无破绽。 诧异,惊愕,惊雷般掠过众人心头。却见殷王悠悠淡淡,毫下生风,罔顾众人心头疑虑。原来,殷王早已了然于胸。 九王爷却始终不敢相信,就算自己功夫不济,然五哥手下几人虽不敢说江湖无人出其右,确也实是当世高手,几人竟浑噩到未觉半分,当是若儿反应灵敏错不了!再说,五哥本就是多疑之人,有此怀疑算不得准。 “五哥,我看这若儿未必会什么功夫,该是天生就比别人灵敏。”九王爷听到连自己也觉底气不足的声音。 殷王敛腕收笔,狼毫笔轻搭于砚台之上,刚劲的手指拾起案上的镇纸,掂了掂,赏了九王爷一个万般不愿搭理他的眼神。 赫连舒打了个激灵,莫不是要…… 果然,下一刻向自己飞来的不是殷王手里的镇纸还有什么。九王爷心里暗骂,提气闪身,镇纸擦身而过,力道未减,带过一阵风没入身后墙壁。九王爷骂骂咧咧,殷王却端详着自己的大作,完全置身事外。 突然,一室寂静。 半响,九王爷自言自语道“本王真够蠢!”却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别人。 赫连舒生于皇家,自幼习武,也许由于天性不足,也许由于后天懒惰,总之这么多年来始终未及简敖几人,更妄图超过自己五哥。殷王方才一击,虽也是注入五成功力,却此前赫连舒已有所察觉,纵使这种情况下,他全神贯注也躲得有些吃力。但陈若哪?陈若一弱女子,天生反应再灵敏也不会比他这个常年习武之人快,但她却躲过了殷王盛怒之下倾注五成功力又防不胜防出手迅猛快捷的碗,若不是生生受了第二击,恐怕不被人怀疑是万万不能的。 原来,真是,好深沉的心机,好巧妙的安排。不是简谦道破,众人已被她蒙蔽。 “陆行。”伴着清冷的声音,殷王抛出手中的纸,如风中落叶般左右摇曳,落于简谦膝前,赫然是一张陈若的画像,简单几笔,墨迹深深浅浅,却尽显陈若神韵,“着聚音阁去查,不吝代价。” “是。”拾起画像收好,这才起身退出。陆行哪会不知,自家王爷罚他小跪片刻,已是最轻的惩罚。王爷心中有气,不论那人藏得深否,自己无功而返,却正显得能力不足有负王爷所托。 直到下人来报午膳重新备妥,这场关于陈若的书房讨论才暂时中止。再次回到饭厅时,院子里已没有了哀嚎声,杖刑不知是几时结束的。 九王爷记得回府前,殷王问道:“老九,知道怎么做吗?” 他回道:“若儿依然是单纯的若儿。”殷王满意的点了点头。 原来,这不是皇室独有的的丑恶。 而是,世人皆是戏子。 正文 第六章 就是骂殷王 一缕幽香扑陈而来,蓝奇步入下人房内,正看到陈若挺着屁股趴在床上,身下垫着一床被子,整张脸埋入被中,肩膀随着闷闷地啜泣声一抖一抖,像极了受伤中的小动物,躲在一旁嘤嘤的低啜,痛苦的疗伤。 蓝奇冷眼观察,却发现陈若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似要装作不知有人闯入,真是愚蠢之极,已被他人看穿,却还以为自己隐藏的有多完美,这种戏码她还真演的乐此不疲! “若儿”顷刻之间,蓝奇又端正神态,“是不是很疼?我给你拿了上好的金创药。” 陈若抬起头,露出一张被被子闷红的脸,朦胧的泪眼衬着泛红的鼻头,异常委屈,就像被人提溜着又无限眼红的兔子,明明一对长耳已落入他人之手,却还不死心的乱蹬着四蹄。清秀的脸上未脱稚气,梨花带雨,看着着实让人疼惜。若不是知道她包藏祸心,倒还真是个令人怜爱的稚嫩丫头。 蓝奇行至床边,坐下,伸手要去褪陈若的裤子,她却眼疾手快,死抓着不放,囔囔着问道:“干,干什么?” 蓝奇恶劣的用食指戳了一下陈若的臀1瓣,立时换来一声高亢的惨叫,“松开,我来给你上药。” 陈若犹豫着,一张脸腾的就红了,要她在外人面前脱裤子,她实在是,实在是害羞……最要紧的是屁股上肯定开了花,多不好意思啊。 “行了,别想了,你是想让它接着烂下去?”蓝奇又用食指戳了戳陈若的臀1瓣,后者叫的比刚才更大声,蓝奇是坏心的想要看陈若痛苦的样子,不能揭穿,还不能让她受点疼吗! 陈若想松了手,又突然抓紧,想了一会又松了松,不就被看屁股吗!都是姑娘家,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不怕,嗯!最后说服了自己想通的很坦然,一股气松开手放在体侧,紧攥着身下的被子。 蓝奇拉下她的裤子,看见血肉模糊的屁股暗自窃喜,也不打听打听这殷王府是什么地方,岂容你这种人浑水摸鱼。 陈若感受着屁股上冰冰凉凉的药膏,大大缓解了火烧火燎的痛楚。又想到那个人心狠手辣的拿她祭板子,没有一丝丝怜惜,自己千里迢迢想办法使手段混进王府,却被他又骂又踢又打的,偏偏自己又不争气的喜欢他,非得喜欢他,喜欢的不能自拔。陈若又埋下头,不停抽噎,委屈、难过都随着抖动的身躯蔓延开来。 “若儿,别哭了,蓝奇姐给你看看手。” “蓝奇姐?”陈若微怔了怔,喃喃重复着。 “怎么?若儿不愿认我这个姐姐?”果然手臂又青又肿。蓝奇边抹着消肿止痛的药边盘算着怎样不经意探探她的脉息。 陈若望着眼前认真上药的蓝奇,以为她是在心疼自己。姐姐?陈若满心的感动与温暖。在这里,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有人像姐姐那样真心疼她,关心她。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家人,他们保护她,疼爱她,宠着溺着她,不会让她有丁点不满,她想要的、想做的,他们会想尽办法满足她。复又想起殷王那个铁石心肠的男人,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难过,越想越觉得心酸,“哇”的一声以迅雷之势嚎啕大哭,不停用手捶着身下的被子。 突变的情况吓的蓝奇定在原地,想趁陈若出神之际悄然探脉的右手也尴尬的悬在空中。一时间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陈若却仰着头,冲着床头大声哭喊叫骂:“啊,啊……就会欺负我,他,他……他踢我,他不要脸,他踢我肩膀,还,还拿水泼我,他不要脸,哇……他太狠毒了,他不要脸……唔啊,昨天踢我,踢就,就,就踢嘛,今天还拿碗砸我,不要脸,大不要脸!”她狠狠的重捶几下床,感觉自己的手都捶的疼了,顶着委屈的泪眼揉着泛红的手看着蓝奇“他砸也砸了,还叫人打我,打我……打我屁股,我的屁股,那是他能随随便便打的吗?疼死我了,你们家王爷真是个混蛋、混蛋!” 蓝奇听着陈若的语无伦次,彻底石化,这这这,这是骂他们家王爷?在殷王府内公然辱骂他们王爷!这还真的有人不怕死啊!皇亲她也敢骂?!更何况还是他们家王爷,也不打听打听,王爷是什么脾气? 这厢的当事人却还未从叫骂中回神,开了腔便有道不尽的委屈,陈若用力抹了把眼泪,捶的身下的被子凹下一片:“他铁石心肠、心狠手辣、十恶不赦,对还恶贯满盈、他就是个烂人!!!大烂人!臭不要脸的大烂人!让他等着,等我哪天翻身了,我就踢他、踹他,打他,砸他,我要十倍的讨回来!叫他欺负我,看他还敢欺负我!臭不要脸的,我跟他没完!不就是仗着本姑娘喜欢他嘛!别让我翻身!否则我把他搓扁捏圆了!” “嘣!”蓝奇听到自己紧绷的神经线终于断了,震的脑袋一片混乱,她实在不知道此刻什么反应算得上是正常反应,于是,蓝奇落荒而逃。步伐踉跄,呼吸紊乱,直奔王爷书房。 陈若见她急匆匆离去,不明所以,抹了抹眼泪鼻涕,抽抽嗒嗒的也骂累了,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没心没肺的继续闭目养伤。 此时天边的霞光泛着温色,撵着蓝奇虎虎生风的双腿,一路疾行,却在到达书房门外后,蓝奇陷入了沉思:我该跟王爷说什么,我能跟王爷说什么,说陈若这个下人口口声声,毫不忌讳辱骂王爷?还是该说陈若当着自己的面亲口承认喜欢王爷?这两个都不是王爷喜欢听的,更不是王爷关心的。再者说,陈若身份未明,说这些只是让王爷在怀疑陈若的基础上更加怀疑她,这根本就是没有价值的消息吗! 蓝奇这才冷静下来,脉息也没探着,气的跺了跺脚,好一个陈若,自己什么也没探查到还被她气了个半死。真是好巧的心思,总能不动声色把别人绕进圈子,真真是防不胜防。 陈若好梦的蹭了蹭枕头,此时的她根本没想到,她只是因为一句“蓝奇姐”想到了家人,想要发泄自己的委屈,结果却被有心人认为是自己的一场算计。 正文 第七章 水家的小姐 聚音阁建阁于载罡,从消息收集整理到快马加鞭送至殷王手中,却也已是半个月后的事。这半个月来,殷王每天按时上朝,勤于政务,又做回他寡言阴沉的神武将军。 陈若有伤在身,总管张凌允许她稍事休息,而她只是伺候殷王,偏殷王疑心重重,日常都是蓝奇在打理,所以陈若顶着下人的身份却成了王府最清闲的人,每天只是趴在床上昏天黑地的睡觉养伤。如此,二人很少见面,却是九王爷往殷王府跑的勤了,经常来作弄作弄她,二人一见面就吵架,吵得不可开交,吵得殷王府鸡犬不宁。 当殷王拿到关于陈若的身份资料时,当事人还正在床上没心没肺的呼呼大睡。 “水—若—善”殷王靠坐于太师椅上,仰头望着屋顶,嘴里反复轻念着这个名字。 “可是江南水家?”简谦有些急切的合扇,上前确认。 “正是。”陆行继续道,“水姑娘年芳18,从未出过家门,不论上香赶集从不参加,家中自有教书先生及乐师,棋琴书画样样精通,水家下人口风又紧,所以没有人知道水家还有一位小姐。两年前其大哥水寂青迎娶盛风南音小公主时她也不曾露面。” 九王爷如释重负,轻佻的拂了拂发丝,“我就说嘛,若儿这么单纯可爱小巧玲珑人见人爱的,肯定不是什么细作。”赫连舒色心又起,磨拳擦掌,这丫头,嘿嘿嘿,好玩。 蓝奇,简敖无奈的翻眼白瞥他一眼:你有说过这话吗? “水家小姐自己送上门,这倒是一个绝好的机会。”简谦一如既往笑的面善,“江南水家声望颇高,财力雄厚富可敌国,每年充盈国库光水家这一份便超过了全国的四分之一,这还只是以水家在境内的生意为限,加上水家分散其他两国的商家店铺,三国中,以水家财力为最。两年前,家主水寂青娶了盛风小公主,虽然这两年来并未见水寂青对盛风有什么特别亲近之举,但是难保以后不会。如今只要让这水家小姐归顺我们,就算得不到水寂青的协助,也能牵制他。” 殷王一直保持望向房顶的姿势,姿态慵懒的半眯着眼,利用水若善?水寂青这个人,他见过,软硬不吃。有一年先皇为了嘉奖水家充盈国库的贡献,朝堂之上亲自予以嘉奖,年少的水家家主不喜不悲,得见龙颜,也不卑不亢,完全一副多大的奖赏也无所谓的表情。 水家财力过于雄厚,牵一发而动全身,想要除之后快,非一朝一夕之事。如今想要三国一统,倘若不能一击即中,连根拔起,反倒会逼得水家倒向盛风。更因为水寂青一直以来三国之中不偏不倚,保持现状最好不过,但若日后真的偏帮盛风,不论损失多少也要将水家斩草除根。起初是这么计划的。然而如今,水若善就在眼前,不用白不用,正如简谦所言,至少不用走到最后一步。 但是……殷王轻捻着座椅扶手,聚音阁将水若善学过什么,学龄几年,师承何处,写的明明白白,却只字未提她学武之事,水若善18年深藏闺中,聚音阁能查到如此程度,难道真对她习武之事没有察觉?还是聚音阁有所隐瞒?那这一身功夫到底又从何而来? 最重要的是,水若善何以要用陈若的身份混进王府,难道“水家小姐”来的不更容易些? 殷王一直保持沉默,众人以为他在思考简谦的提议,他却突然一拍扶手,喝口茶,道了一句,“18年不出家门,难怪是个蠢货!” 众人一时目瞪口呆。 陈若被蓝奇从床上提起来时还是骂骂咧咧的,糊里糊涂的套上衣服,直到见到殷王还有些迷迷糊糊。 “水姑娘,睡得可好?”殷王沉着眼,阴测测的问。 话音刚落,陈若立马清醒,紧张的搓着双手环顾众人,嘿嘿傻笑两声,又挠了挠头,跑到殷王跟前一脸讨好和谄媚,“英勇的大将军,殷王殿下,发发慈悲,千万千万不要把我赶出去啊,要是我离开这,大哥一定会抓我回去的,我好可怜的,好多好玩的好吃的我都没见过没吃过,你就大发慈悲收留我吧,收留我吧,留我吧……”水若善似模似样的翘着食指,弹着眼角艰难的挤都挤不出来的泪珠。 九王爷抖抖腿,拂拂发,又是一副本王怜你那就施舍你的表情,极其张扬适时的插了一句:“五哥不留你,来投靠本王啊。” “你算哪根葱!”水若善以迅雷之势扭头沉脸恶狠狠地回了一句,变脸之快口气不屑之极,噎的九王爷满脸通红,其他人暗地偷笑。 “水姑娘不辞辛苦从江南来到京都,殷王府一定盛情款待,王府你想住多久都行。”水若善,这么好的身份,本王岂能不用! 水若善以贵客身份搬离下人房中,她还记得,那日总管张凌小心翼翼的点头伺候着,直到她大方不计前嫌的说道,“张总管,不管以前你敲过我脑袋还是揪过我耳朵,都一笔勾销啦,谁让本姑娘的心情莫名其妙的这么好哪,啊哈哈哈!”,无视她嚣张的仰天大笑,总管张凌抽搐着半边脸舒了口气,安妥了一颗心。 水若善无聊状似发狂的玩着地上的蚂蚁,用手指嗖嗖嗖的打乱它们的队伍,又用树枝狠狠狠捅捅它们的洞口,顺道再往里面灌点水,然后还不解气的再踩两脚,她想让殷王陪着她逛京都,可偏偏每天来邀请她的人是九王爷赫连舒。 殷王每天上朝、办公,根本就不理她,气的她每每见到九王爷都将气撒到他身上。 明明殷王赫连静就是故意不陪她玩。 “你是要将蚂蚁洞捅成地道?” “你管我!”水若善下意识的回了句,才后知后觉,这清冷的声音并不是赫连舒,回过头看见一张银辉面具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殷王身后站着蓝奇与简敖。 “既如此,那本王就不打扰了。”殷王抬腿作势要走。 水若善一步跳起扑上去抓着他的胳膊“别别,我我。”低下头发现手里还捏着刚才捅蚂蚁窝的树枝,顺手扔了它,冲殷王痴笑两声,眼里闪着满满的晶亮,“你,你来,带我出去玩吗?” 殷王点头以示回答。 “好好,嘿嘿,非常好非常好。”水若善边傻笑边翻来覆去蹂躏自己的裙摆,直到一双脏手抹白了才满意的点点头,伸手拖着殷王的胳膊一蹦一跳的往外走,心中窃喜,她有看到,殷王瞥了一眼她的手,却没有示意她放开,也没有表示厌恶,太好了。 刚刚殷王站在远处的亭廊里看着院子里的水若善,皱着眉头噘着嘴巴,报复性的欺负蚂蚁,像个孩子一样,脸上清楚地写着“我不高兴”,一切那么真实,那一刻他甚至有种想要相信她的冲动。他是想要利用水若善,但他没有耐心与兴趣陪她做戏,老九既然想要,他便顺水推舟。十几天来,他对水若善不闻不问,反是让老九日日都来寻她,结果她异常执着,他不陪她,她便绝不出门。无奈老九毫无进展,只好自己前来请人。 正文 第八章 出府去游玩 京都的街道设计简单、路又直,两边的店铺一目了然,小摊小贩聚集成片,店铺与摊贩互不影响,凹凸有致。川流不息,好生热闹。 水若善就像飞出笼的小鸟,一路上蹦蹦哒哒。 “这个叫什么?”水若善趴在一个小摊前,咚咚咚咚的摇着手里的鼓。 “拨浪鼓,姑娘没见过吗?”摆摊的是一个老实的年轻人。 “嗯,没见过。”水若善不停地摇着手里的鼓,转过头问身边的人,“你知道它为什么叫拨浪鼓吗?”也不等殷王回答,便将鼓伸到他的面前:“你听,摇起来啵啷啵啷响,啵啷啵啷,啵啷啵啷,哦~这声音怎么这么美妙,啵啷~啵啷~哦哦,好听!” 殷王对她的蠢样毫无回应,冷漠以对。 水若善将一串铃铛绕了两圈缠到手腕上,摊主忙道“这是小孩子颈上带的。” “正合适!”她完全无视摊主,用力摇着右手的铃铛,声音叮铃铃脆响,“殷王殿下,你说这个声音怎么这么美妙,哦哈哈,本姑娘决定了,从此以后,此铃一出,尔等速速前来领命。啊哈哈哈!” 殷王皱着头皮,心说:尔究竟在幻想什么? “啊~好~可~爱~这双鞋好小啊!”水若善拿起鞋,放在手里掂了掂,迅速扭腰摆臀跺着脚,“好喜欢,好喜欢。” “姑娘,这种鞋叫虎头鞋,是给一岁左右的孩子穿的,这几双都是我家娘子亲手做的,我家胖小子可喜欢穿了!”年轻的摊主热情的脸上配着满是幸福的高昂语调。 “嗯嗯,要了要了,拿双我能穿的。” 摊主唰的就愣了,殷王这时间也惊了。 年轻的摊主傻傻愣愣的外表下不算聪明的大脑此刻高速的运转,幻听?没有,绝对没有。她确实说“拿、双、我、能、穿、的”,合适她的虎头鞋?不是跟她说这是一岁孩子穿的,没听见?没听懂? 殷王僵硬的面部神经活跃了一下,这就是水寂青劳心竭力教养的好妹妹,多好!这得多么的有知识没常识!也就罢了,没听见摊主说这是一岁孩子穿的,会不会抓重点! “姑娘,这个虎头鞋,是给一岁孩子穿的。”摊主端着一根胖食指试探性的强调了一下年龄限制。 水若善极其认真的点了点头,笑的很开心,“我知道,你说过了,这个这么小我穿不上,我要我能穿的。” “可是.......”摊主无奈了,“这是给孩子穿的。” “哎呀,我知道!”水若善一拍鞋,倒先不耐烦了,“我不要这个,我要大的。” 此时的殷王无语望天,简敖半张着嘴在摊主与水若善之间摆头,蓝奇死盯水若善后脑勺,妄图通过外部研究其内部独特之处。 大的?“哦~”摊主恍然大悟,“姑娘是要绣花鞋呀。” 水若善一撇嘴,一跺脚,急了,“我不要绣花鞋,我要虎头鞋!” “可这是一岁……” “哎呀怎么说不听哪!不要一岁孩子的,我要大的,我穿的!这么笨怎么做生意哪!” 摊主倒闹了个大红脸,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可,可那就是绣花鞋啦!” “不要!我要虎头鞋!” 好嘛,又绕回来啦! 我们殷王从来就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他低喝一声,“再胡闹立马回府!” 水若善极灵敏的收了那双小鞋,一吸鼻子谄媚的冲殷王直笑,“不要大的,就这双了,怎么看怎么合适。”然后急切的转看其他东西,完全抛弃了刚才对虎头鞋的那股执着。 “这个是什么?” 摊主终于完全不明情况的从刚才的绕脑令中被解救出来,心里戚戚,“长命锁。” “这个哪?” “龙凤镯。” “啊,这个好厉害的,我听说过这个哦!”水若善拿在手里,眼眸晶亮晶亮的仔细端详着,“不是给新娘子带的吗?怎么这么细?” “不是,这种是给小孩子戴的。”摊主说这句话的时候没由来的有些小怯。他是真担心这姑娘下一句来个“给我来对能带的”,这个问题一出那他就真的招架不住了。 水若善明了的点着头,“原来是结娃娃亲用的。” 摊主还在捋这娃娃亲与龙凤镯的关系,水若善突然眨巴着看起来神采明亮实际上八卦绿光的眼睛看他,“你家胖小子成亲了吗?” 成亲?胖小子?一岁? 摊主摸不着头脑糊涂了,硬着头皮回答:“没有。” “那赶紧成啊!”水若善使劲晃着手里的龙凤镯,“再不然,也让你家小子拿龙凤镯把喜欢的姑娘先给套住,否则就被别人套走了。” 摊主终于惊悚的觉悟,这姑娘的脑仁欠缺一块,不够正常。 一旁的殷王听完她胡乱的逻辑,问了句:“你知道什么是娃娃亲吗?” 水若善顶着笑呵呵的纯真表情看着他,点着头,眼里闪着莫名的兴奋,一副这还要问的表情,“娃娃亲,娃娃亲,不就是娃娃时候结的亲吗?” 殷王噗嗤一声,长吸口气,谁家的娃娃能成亲给本王看一个!他接着问,“那你以为龙凤镯是什么?” “定亲的信物啊!这个就厉害啦!把喜欢的小姑娘统统套住定下来!不过我还是觉得,应该早早的娶进门,确保万无一失!” 敢情你当是街边套环的!谁看上谁套!还成亲!要不再洞个房! “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一起玩耍,一定会越来越恩爱的!多美妙的青梅竹马啊!小梅小竹相亲相爱!啊啊啊,太完美啦!可惜小时候没人愿意娶我?啊呀,幸好没有要不然……” 殷王抽动嘴角,小梅小竹?这该不是不小心忘了自己除了没常识外好赖还算是学过知识的人!他沉声莫名其妙的来了句“下一家。”带着这种再才高八斗也没点生活常识又脑袋不知先天还是后天严重缺失的蠢货出门,费!劲! 年轻的摊主还在用那种怀疑惊疑同情又复杂的眼神斜瞄水若善,顺带再捎上殷王。 水若善甜蜜的幻想与豪言被打断,殷王两次低喝她让她有些郁闷了,随口嘟囔了一句,“不让我买大的,非给我穿小鞋!” 殷王愣是咬紧后槽牙噎着半口气,他真想开骂了,你还有理了?绕了一圈还惦记着那双破鞋哪! 正文 第九章 一把白玉簪 水若善无视殷王的怒眼,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恨恨的递给摊主:“够吗?” 摊主惊讶的看着那张一万两银票:“使不得,使不得,太多了,姑娘有碎银子吗?再说,你这,我也找不开呀!” “这已经是最少的了,难不成你想要这张十万的?”摊主忙摆手,水若善将银票往他手里一塞,说道:“行了行了,我们是殷王府的人,这张银票你拿着,以后王府的人来买东西你不收钱便是。” 摊主捏着手里的银票,笑的眼睛都没了,心想这哪是脑仁缺一块,这是缺好大一块!面上却咧嘴不停地点着头:“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殷王顺了一口气,看着前面东张西望,一跳一跳的背影,右手的铃铛和鼓相伴发出声响,从里到外都透着不符合年纪的单纯,他急走两步跟上:“蓝奇带着碎银子。” “我这是帮你树立英勇无比的外表下怀着一颗菩萨心肠的殷王殿下大善人的形象!顺带提升一下殷王府的威望!”说完将手里的虎头鞋塞给殷王,水若善跑向前面的小摊。 殷王看了看手里的鞋,嫌恶的抛给身后的简敖。 简敖万般不情愿的接住,郁闷的盯着鞋,感觉大大的虎头似乎正在嘲笑他,他懊恼,我堂堂大男人,一介武将,要捧着这双可爱的小鞋招摇过市! 水若善新奇的看着架子上惟妙惟肖的泥人,兴奋地摇着鼓,跃跃欲试。捏泥人的老人很高兴有人喜欢他的泥人,结果讲起了自己捏泥人的历史,最后甚至指导好奇的水若善亲自捏了两个泥人,一个是头不对脚的殷王,一个是肥胖版的她自己。只是沉浸在自己喜悦中的水若善没有看到,当她捧着两个不合格的泥人说能凑成一对时,殷王的眼神暗了暗。 “绝家?”水若善三两下将手里的梅花糕塞进嘴里,期望的看着身边的殷王,却发现他完全没有想要搭理她的意思。她又转过头看着身边的蓝奇,后者说道:“除了成品的首饰之外,店家可以照你想要的样式、花纹,打造你满意的饰品。如果你的想法与其他人不谋而合,他会帮助你修改,保证独一无二。” “这个好这个好。”水若善将手里的泥人与拨浪鼓一股脑扔给殷王,噔噔噔跑进店里。 殷王也懒得看手里的东西,直接抛给简敖。 简敖再次郁闷的瞪着虎头鞋,你有伴了! 水若善进门环顾一圈,是比其他店气派很多,左边的一排,柜子里、架子上都是成品的首饰,花花绿绿,晶晶亮亮,有些显得高贵,有些简单素雅。右边的架子上,摆着各种翡翠、珍珠、玉石,应该是制作饰品时用的材料。店里还有几位年轻女子正在挑选首饰。 “姑娘,想要什么?”掌柜的是位和气的中年人,微隆的肚子显出他平日生活的富余。 “我想……能定玉簪吗?” “当然能。姑娘这边请。”掌柜领着水若善来到右边的架子前,取下几种玉样,“姑娘想要哪种玉?” 水若善看着身边的殷王,指了指其中一块白玉,后者看也没看点了点头。 “姑娘真是好眼光,这是店里最好的白玉,这种白玉贴身一个时辰,便会呈全透明色。姑娘想要哪种花式?好多姑娘家想要的花式都是相同的……” “不会。”水若善拿起柜台上的毛笔,边画边说:“一棵梅树,不开花,不长叶,只有干枝。刻在玉面上就行。” “枯树?”掌柜的接过画,右侧的树干较短,寥寥数枝,左侧的又细又长,歪歪曲曲向前延伸,衬得树下一片空白。摇了摇头,“还真没有姑娘来做这种花式!”又低头翻了翻手边的簿子,“三个月以后姑娘可以来拿簪子。” 水若善一拍柜台,惊得店里鸦雀无声,“三个月?” 掌柜的也被她吓得不轻,回了回神,赔笑道:“姑娘,这两个月后不是荷船会吗?各家的小姐千金都定了很多新的首饰,这两个月得赶工做这批,怕是没有时间给姑娘……” “我跟她们一样!”水若善一派理直气壮。 “那没问题!姑娘荷船会前来取保证给您做好。” “嗯。好。那......那个荷船会是什么?” “……”你刚不是说你跟她们一样吗? “说话呀!” “啊,啊,这个,荷船会啊,是个传统,没有定亲的公子小姐都可以参加,拿着荷船,想要了解对方,就将自己的荷船递上去,倘若对方也有此意,便会跟你交换荷船。要真成了哪,回家禀明父母,寻了媒婆,就可以上门提亲成就好事喽!” 水若善满脸奸相的摸索着自己光洁的下巴,低头嘻嘻贼笑两声。又抬头搜寻一圈,迅速将坐在角落休息的殷王拖到掌柜的面前,低声问道:“掌柜的,殷王殿下,认识吗?” 掌柜的腿下意识闪了一下,诚实的摇头。不认识。 水若善疑惑的将简敖抓到身前,指着他的脸问:“他呢?认识吗?” 掌柜的抹了抹汗,早就看见了,但显然前面的这一男一女才是主,他也就没敢上前招呼,“殷,殷王府,简,简护卫。” 水若善又粗鲁的一把推开简敖,冲掌柜的勾了勾手指,附耳说道:“殷王爷心狠手辣是出了名的,那个玉簪是要送给他心爱姑娘的礼物,最迟半个月,自己看着办!”说完还一拍柜面助长势气。震得掌柜的呆愣一瞬,反应过来后迅速捧着玉和样图,一溜烟的冲进内堂。好家伙,他得罪不起殷王啊! 殷王慵懒的倚着柜台,垂着眼角问道:“谁说要帮本王树立形象的?” 水若善挠头思考,完全不心虚的答道:“奴婢不知。”说完上下打量着殷王,那眼神无比的认真,最后扬着手指骄傲的指了指身后被她用完就丢的简敖:“现实如此残酷,你还不如简护卫好用?” 殷王按着额角的青筋,你骄傲个什么劲?没有本王,看他还能好用!后又想了想不对,敢情殷王府上下在她眼里就是好用跟不好用两类! 殷王深居简出,平日出没的朝堂和军营,也只见过他的银辉面具,太多的人甚至从未见过这张面具。 水若善一个潇洒的回身,兰花指一抖,“爷,您结账!” 殷王终于在某个人的白痴蠢货神经病犯病又自觉性完全萎缩的情况下持续抽着嘴角。 正文 第十章 她名叫织音 今夜无风无星也无月,衬得整个天空格外空旷。 殷王临窗而立,一记虫鸣也没有,世界一片寂静,他抬头望着茫茫墨黑的天空,陷入深思,那日水若善看见蓝奇摸索碎银子,她侧身挡住蓝奇,从怀里掏出银票,她知道十万两对于那个摊主来说,太多,多到他宁愿亏本也决计不敢收,所以她给了一万两。 他说“蓝奇带着碎银子”,他本以为水若善会借机向他吹捧自己的善心,可是她没有。殷王莫明的相信,她这么做是因为知道那个摊主有个一岁左右的儿子。 也许,她还想着让那个摊主用这笔钱去给他家胖小子置办一场盛大的娃娃亲。 这段时间,他有空便会被水若善拖着大街小巷的乱晃,身边还跟着总爱作弄她的老九,这种简单欢快又热闹的日子,他已经多少年没有感受过,甚至没有再奢望过,现在这样吵吵闹闹的生活却让他找回了久违的舒心感受。 从小生活在皇宫这种充斥黑暗的地方,最早学会的就是如何耍手段,使心计,殷王从没有见过像水若善这般清澈的人,即使知道她从未接触世俗,却依然清澈到让自己不敢相信。再者说,她本就有所隐瞒。 可偏偏,她吃着自己爱吃的梅花糕和烤鸭,那种简单的满足;她站在街边套环时,那种手舞足蹈地兴奋表情;她无赖讨好时,那种调皮无辜的眼神,这些时候,殷王都会觉得她的单纯是那么真实纯朴。 也许她只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身怀功夫。 也许她怀揣绝技,却只是空有一身功夫。 “王爷,属下陆行。” “进来。” “王爷等的人明日进城。” 殷王收回思绪,低头看着窗棱,真也好,假也罢。不论如何,她也不能牵绊他! “照计划进行。” “是。王爷,密信。” 殷王回头,抿紧唇角,总算有消息了。 “11年前,武林群起攻之,玉笛山庄,灭。”只一句话。 殷王却铁青着脸,既是如此,为何武林中人如此忌惮,至今仍然小心翼翼,缄口不言。 “接着探。本王就不信这玉笛山庄是铜墙铁壁!”殷王一甩袖,掌风起,信已被撕成碎片,散落一地。 “是。属下这就去办。” “将水若善在这里的消息放出去。” 陆行抬头看着殷王坚挺的背身,拱手道:“是。属下告退。” 殷王重新抬头望向黑夜,眼里一片冷戾,再找不到刚才那微弱的柔情。 第二日。水若善狂塞梅花糕大步迈向全福楼的烤鸭时,京都主街道冲来一匹受惊的马,撒开马蹄,横冲直撞,马车的车厢里传来女子颤颤的呼救声,两旁的摊贩被马车横扫而过,一片狼藉,甚至有些路人已被撞伤。 水若善忽觉身旁一阵冷风,殷王与简敖已飞身而起。 二人默契十足,简敖侧身踹上马头,顺手抓下驾车之人,殷王极速窜入车厢,在马车翻倒之时稳步落地。 水若善刚想上前,驾车之人已先她一步。 “小姐,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得救了。” 殷王能感觉到怀里明显颤抖的身体,他紧紧的环着她的腰,轻柔的拍抚着怀中人的背:“没事了,没事了,别怕,别怕。”他下意识的扫了一眼几步开外的水若善,却见她依然低头吃着糕点,好像除了手里的梅花糕,外间发生的一切她都无所察觉。 清冷的声音安抚了织音的情绪,也让她惊觉自己正被男人抱在怀里,她羞窘的一把推开身前之人,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一眼,惊讶,银灰面具!她扭头看着身后的婢女小杏,后者似有深意的点了点头。她立刻羞红了脸,狂喜,竟然是殷王,那个骁勇善战的天将将军!各家小姐神思向往的传奇人物!她刚刚就靠在他的怀里。 殷王上前说道:“下人莽撞,踢坏了小姐的马车,在这里先赔个不是,容后一定赔偿一辆。” 织音始终不敢抬头看他,羞红着脸回礼道:“公子不必多礼,承蒙公子出手相救,小女子感激不尽。更何况我主仆二人本就是来这京都之地,如今也用不上马车了。” 殷王点了点头,翩翩道:“既然如此,若姑娘有难解之事,殷王府定会施以援手。姑娘尽可差人来寻本王。” “小女子织音谢过王爷。” 驾车之人小杏上前低声打趣道:“小姐,我们该走了,别这么明显。” 织音娇嗔的瞪她一眼,一步三回头的离开。那种娇羞爱慕的小女人姿态展漏无疑。 英雄救美,从来都是无往而不利。 殷王扯出一个冷笑,回头走至水若善身边,发现她纹丝未觉,依旧埋头猛吃糕点。他轻唤几声,她依然没有回答。殷王强行抬起她的头,却看到她满目的茫然,随着他的动作,她将视线送进殷王的眼中,一口一口机械重复地吃着梅花糕,就这样深深地望着他,那双黝黑深邃的双眼,开始从茫然变得清明。 殷王重重的皱了皱眉。他总觉得,水若善那双透彻幽深的眼眸能看透一切。 水若善突然展开一张大大的笑脸:“我又不想吃烤鸭了,我们回府吧。”毫无预兆的又蹦跶上原路。 她到底在想什么?殷王竟有些摸不透抓不住她的想法。 回府的路上,水若善一改往日唧唧喳喳的表现,垂着头异常沉默,殷王本就寡言,二人一路无语,气氛变得很压抑。 踏进王府便看到厅里的赫连舒悠闲地把玩着一个绿色的檀木盒。 水若善破天荒的兴致缺缺。 “五哥,你要首饰做什么?绝家的掌柜送来的。”九王爷以为自己抓到了殷王的小猫腻,摇着手里的檀木盒,笑的狡黠。 却见水若善一阵风似的卷走了盒子,“我的我的”。她按捺不住激动地心情,迫不及待的打开木盒,一把上好的白玉簪子,细致润滑,半透明色,玉身上的枯枝梅树只曲曲浅浅,看的也不甚清楚。 “嘿嘿,嘿嘿,嘿嘿……”又是这样明亮的傻笑。 “看看,看看,你五哥送我的。”眼前的木盒晃得九王爷眼晕,他嗤之以鼻,这人,怎么一点不知道矜持! “简护卫,简护卫,你家王爷送我的。”简护卫只象征性的点了点头。 “你送我的。哈哈,哈哈。”水若善兴奋过头,标准式的扭腰摆臀,直傻愣愣的笑。早已忘了二人刚才的沉闷。 殷王被她欢快的情绪感染,顿感放松,却也摇着头有些无奈,该说她健忘还是说她没心没肺! 九王爷赫连舒看着水若善乐的像个花蝴蝶一样,气的一跺脚,一甩袖,大步离开了殷王府。 “蓝奇姐,蓝奇姐,快来看……” “张总管……” 当天下午,殷王府上上下下都被水若善遇谁逮谁,都亲眼见到那个木盒,都亲耳听过不止一遍“这是王爷送给我的。 这时候的殷王无奈的纵容她。 然而后来,任是再能洞察先机的殷王,也万没有料到,未来漫长的很多年里,他千算万算也再拿不住水若善如今不矜持的坦率。 正文 第十一章 九王爷的烦恼 冷秋悄至,悲风瑟凛,万物催进萧索的昏黄。尖嘹的蝉鸣被遗忘在热夏的画卷中,独艳的红枫不知开在谁家的别院,惹羡妒的老树豁撒横枝,流叶翩跹轻舞,摇曳而下,落在园中方正的棋盘上。 “原来已经深秋了。”殷王轻捻落叶,动了悲秋愁肠。 赫连晔手起落白子,“你刚回来时,莲花开的正好。”如今已经败了。 “皇兄,要输了。” “哎~下棋我是不如你,可我胜在有儿子!” 殷王刹那扶额,无奈道:“皇兄,又想说什么?” “听说殷王府住了位姑娘,得殷王百般疼爱!”赫连晔说的眉飞色舞,一脸八卦。 殷王迅速摇头,“误传!” “误传?” “误传!” “嗯?啊!......哎~你也老大不小,该纳妃了,老九都有好几个侧妃了!” “老九的人没一个蠢货!”殷王顶着一种极其认真的表情说了句让人非常愤怒的话。 赫连晔喉头噎了一下,干笑道:“蠢货?” 殷王郑重的点头。 蠢吗?其实她只是单纯,并不是蠢! “你竟然这样子说一个姑娘家?你怎么能......谁那么放肆?”赫连晔刚想来一场长兄如父式苦口婆心的开导教育,就听到远处传来凌乱厚重的脚步声,惹得庄。严的皇宫一派不淡定。 “除了老九还有谁?”殷王暗呼口气,还好老九及时打断了皇兄的唠叨。 “五哥——”说时已听见一声高喊。 “皇兄放心,很快就会为臣弟筹办一场盛大的婚礼。”赫连晔尚未明白殷王话中之意,九王爷已冲到桌前,急急地敷衍了句“皇兄”,然后满脸愁苦的转向殷王,“五哥,救命啊~要死啦!” 又出什么幺蛾子? “就那个若儿,她天天跑我府上缠着我。” 这不正和你意! “五哥,你也知道,这,这京都的老鸨基本上都认识我,我实在是,不好意思,更何况,我还想把她,把她……那个什么,这么一来,我不是没戏了吗?可她这么缠着我,我又不想拂了她。” 九王爷断断续续含含糊糊的说了半天,只有说时满脸的窘迫表情能让人看明白。 殷王听着他语无伦次,无奈摇头,“到底什么事?” “就是......”赫连舒一咬牙、一跺脚,“就是若儿让我带她上妓院!” “妓、院?!”赫连晔惊呼出声,与殷王对望一眼,齐齐叹息。 真能折腾! “妓院!妓院!妓院……” 殷王的太阳穴突突的跳,自打水若善知道老九求助于他,他便了解到她是怎样逼迫老九的。你见过谁家的清白女子白日里见着你就明目张胆、毫不避讳,一浪高过一浪,重复的喊“妓院!妓院!妓院……” “别喊了,这不正带你去吗?”赫连舒强行捂着水若善的嘴,万分尴尬,他实在不能假装没看到街旁怪异的眼光,低声哄着,“不想坐马车,我们可以坐轿子?” 水若善被他捂着嘴直晃头,猛踩赫连舒一脚,逼得他放手捂脚,她瞪眼撇嘴,“就、不!” 赫连舒咬牙哀哼,一副豁出去的表情,“怎么样都成,只要不这么明晃晃的暴露在大街上!” “就、不!”水若善趾高气扬,大步向前。 这边攻不下,赫连舒抓过身旁自在悠闲的殷王,恐吓道:“你以为你带着面具,别人就不知道你是殷王?” “你说呢?”低声的反问,口气尽是得意。 这……也许还真不知道! 赫连舒欲哭无泪,双手捂脸,不乘马车不坐轿子,成啊!你别大白天的逛妓院哪!你要白天逛妓院,行啊!你别兴奋地摇着手上的铃铛,沿路蹦蹦跳跳,满口高喊着“妓院”哪! 这完全不矜持、一点不淑女、脸皮出奇厚的奇女子也不带这样显摆的! 照你这么喊下去,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要逛妓院呀!最悲哀的是,你逛就逛,为什么非要我与你同流合污!估计明儿个九王爷白日里大摇大摆的逛妓院会传为一段佳话!赫连舒一拍脑门,天哪!这是造了什么孽?他只是不怀好意的存了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的色心而已! 殷王望着远去的背影,自嘲自问,这是单纯? 不是,显然不是!绝对不是!这是蠢!怎么不蠢!蠢透了! 欣慰的是,殷王扭头看着身边自我纠结的老九,吃瘪吃大了! “老九,恐怕这京都还真、没、人不知道你好色成性!”你不用想法儿躲着。 “你……”赫连舒顿时咬牙气绝。 “万、花、楼”,水若善看着眼前的牌匾,黄澄澄的三个大字,九王爷说这里是京都最大的妓院。她跨过门槛,还挺气派,内里是上下两层,一楼的大厅摆设呈半环状,中间是一座高台,高台的后方两角分别架着一面鼓;抬头看到二楼一排排整齐的窗户,或开或闭,立在窗前正好能看到楼下,却又不会让他人看到房里,将房门设计在楼的外侧,真是与众不同,独具匠心。 “哎哎哎,姑娘,你谁呀?这不能进。” 一股浓郁的脂粉气味扑面而来,好刺鼻的味儿!水若善用手扇了扇,才看到一个丰胸翘臀的妇人摇着自己的水桶腰嗒嗒嗒的搓着碎步而来。 “为什么不能进?”水若善理直气壮。 难道是来投靠的?妇人上下仔细的打量着水若善,姿色还算不错,就是不够妖,不够媚! 水若善提腿要进。 妇人一把拦住,“哎哎哎,姑娘,咱们还没开张哪!再说,就算到了时辰,咱们也不能做姑娘家的生意呀!”不过,你可以求我收留你,快说你是来卖身的! “打开门做生意,为什么不做我的?” “这……” 谁家好端端的姑娘家逛窑子啊?! 水若善这时才看见殷王,身后跟着鬼鬼祟祟的九王爷,左闪右闪,上蹿下跳的,双手还捂着脸!她一把抓过九王爷,拖到妇人面前,态度嚣张,“这可是九王爷,让进吗?” 妇人费劲的试图透过紧拢的指缝探究面前其人。 赫连舒咬咬牙,拿下一只手,假装揉了揉脸,又拿下另一只,清了清嗓:“容妈妈。” “呦~”容妈妈提臀扭腰一甩帕子,帕尾扫过二人的脸面,音调又高又假拉的老长。听的水若善差点昏倒,抖着鸡皮疙瘩酸倒了一排牙,她急忙掩着口鼻,这么浓的脂粉味,真够呛的! “原来是九公子呀?早说嘛,今儿个来的这么早啊!” “呵呵,呵呵”赫连晔难掩尴尬的笑着,他生平第一次觉得盛满环肥燕瘦的逍遥温柔乡是个令人发毛的地方。 仰天翻个白眼,他的若儿,他想这样那样的若儿,没戏啦…… 殷王看着自己弟弟扭捏困窘的模样,只想幸灾乐祸落井下石,活该你小子也有今天! “来来,雅间请。”容妈妈点着碎步,作势要为三人带路。 “不用了,你去备茶水。”九王爷硬冲底气,恢复成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二人跟着赫连舒走上楼梯,转过拐角,进入中间的牡丹雅间。 水若善好奇的一路东张西望,随口无心的说道,“看来你真是常客啊,都有专供的雅间呀!” 殷王暗笑中清楚的看见赫连舒慌乱之中左脚踩上了右脚。 推门而入,房内布置简单素雅,整套家具以贵气的牡丹为主题,窗下的方桌桌面平滑,却在下方刻着一朵牡丹,占据了整个桌面,甚是大气。右侧琴案亦是如此,案前的屏风上是大大小小的各色牡丹,令素雅的房间明亮许多。左侧的大床也是以牡丹为装饰,床柱床棱上刻着大小不一的牡丹。临窗举目,楼下一览无余。 殷王微惊,没想到这浑浊之地竟布置的如此雅致! 容妈妈奉上茶水,赔笑道:“九公子,这,姑娘们还没……” “别别别,别叫她们过来,去去去,下去下去。”赫连舒急忙忙打发了容妈妈,深深地吐了口气。 要他当着殷王与水若善的面消享温柔,他还真怕把自己给咯着! 正文 第十二章 如此惊世才绝 雅致的包间中格外的清净。三人喝着茶水,吃着糕点,静静地等待夜幕降临。 “到底什么时候开张呀?”水若善面对着窗坐在桌前,终于耗尽耐性,无聊的趴在桌子上。 “就快了,再等等吧。”说完又不解气的补了一句,“谁让你来这么早的!”赫连舒气的使劲将茶杯往桌上一墩。 “我哪知道这开门营业的白天不做生意,非要等到晚上啊!”水若善像死鱼一样趴在桌上,翻着白眼。 哼哼!哼哼!赫连舒冷笑,本王可是没见过白日里迎客的妓院! 殷王低头皱眉啜着茶。总觉得有什么被自己忽略了。 水若善“腾”地从座位上弹起,“来了来了。” 殷王与九王爷顺着她的视线齐齐望向窗外,各色的女子于大堂和二楼间穿梭,环肥燕瘦,妖艳妩媚,想必是准备开门迎客了。 怎么这么多女子啊?水若善伸长了脖子往外看,“姑娘家都挺喜欢来这的吗!” 喜欢个鬼啊!赫连舒仰天长叹。 “对了,趁现在赶快给我说说,妓院卖什么?”水若善已经迫不及待了。 卖什么?卖什么?卖白花花光溜溜的身子!赫连舒不愿搭理她,猛灌了口茶。 此时的殷王却舒展眉头,本王就知道,本王就知道!这18年不出家门的人知道哪门子的妓院!她根本就不、知、道! 不理我!水若善大力的猛拍赫连舒的肩膀:“喂喂喂,妓院到底卖什么?” “噗”赫连舒一口茶拼了命的喷向殷王。还好后者反应迅速闪身躲过。 “你问……妓院,卖什么?”赫连舒瞪大眼睛,衬着惊疑的表情才反应上来。 水若善诚实的眨眨眼,点点头。 “你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我又没来过?” 你来过才奇怪吧!哼哼,赫连舒抖抖唇。静了一会突然拍着桌子仰头大笑。 难怪你见着本王毫不避讳就直喊“妓院”,难怪你大白天的就要来逛妓院,难怪要你穿男装你死活不愿,难怪你不知羞耻的沿街高喊到全京都的人都知道你要上妓院,你是根本连为什么羞耻也没弄明白! 赫连舒整整锦袍,捋捋袖子,复又精神抖擞,你压根就不知道妓院是干什么的,本王怕个什么劲! 贼笑两声,他的若儿,他想这样那样的若儿,又有戏啦…… 赫连舒复又闪过一个问题,咬牙切齿的问:“是谁告诉你上妓院要来找本王的?”水若善平日里非得让五哥陪着她,这一逛妓院就想到来找本王,还不得是有人撺掇她的。 “就王府的下人们哪。有一次我看见桃粉巷这个名字就记住了,他们说这是妓院一条街,我又不知道什么是妓院,他们说属你最了解这了,所以我想着让你带我来看看。你是熟客嘛,当然比较懂啦。”说完还又真诚又鼓励的拍着赫连舒的肩膀。 赫连舒磨牙嚯嚯,瞪着对面的殷王,小声嘀咕:“什么破王府,下人竟敢乱嚼舌根。” 殷王扯出一个你活该的表情,动动口型,无声回道“自取其辱!” “你……”赫连舒再次气绝。 水若善越过窗户看到大厅里坐满了人,陆陆续续还有人从门口踏入。怎么上门的都是些男子? “咚、咚、咚、咚”此时楼下传来几记鼓声。水若善看看面前安静互望的二人,不理他们,跑到窗前趴在窗棱上往下看,楼下的高台上正在有人敲鼓,高台的前端站着一名妖艳的绿衣女子。 “各位大爷久等了,奴家翡翠,今日的斗艳以奴家的水袖舞作为开场。还请各位大爷多多捧场。” “好好……好……”台下立时响起掌声、欢呼声。 赫连舒走到水若善身边,看了一眼楼下的高台,介绍到:“这个叫斗艳,姑娘们上台表演才艺,台下的公子解囊相捧,最终谁获得的支持最大、收入最多,便是这一期的艳冠。每个月举行一次,今儿个刚巧被你赶上了。” 殷王对斗艳万般提不起兴趣,看了一眼水若善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 水若善将头伸出窗外,撅着屁股,左摇右摇,丝毫不觉自己的样子有多傻。台下的舞者甩着水袖,动作轻盈柔美,腰肢纤细柔软,裙摆飞扬,甚是美妙。水若善不住的点头鼓掌,显是精力过旺异常兴奋。 第二位,掌上舞。水若善象征性的拍了拍手。 第三位,琵琶曲。水若善撑着脸发呆。 第四位,剑舞。水若善打着哈欠,这柔软的直赶得上水袖舞了! 第五位,水若善终于垂死般将自己挂在窗棱上,双手和头垂在窗外,死气沉沉。这些姑娘怎的就没有一个有骨头的?一个个软趴趴的,看多了就没意思了! 水若善突然大脑闪过灵光,急吼吼冲出门。 “哎~去哪啊?”赫连舒冲着她的背影喊道。 “斗艳去。”水若善摆摆手,已经跑远了。 “你没告诉她都些什么人参加斗艳吗?” 赫连舒耸耸肩,竖着两道眉摊着手道:“您去说啊!” 殷王完全明白的摇着头,那……还是算了吧,跟她说不清! 容妈妈正站在台下,眯着眼喜滋滋的盘算今日的收入时,一个黑影迅速窜上高台,砸台的?定睛一看,这不是九王爷带来的人吗?这,这人她可不敢拦呀! “借你的琴一用。”说是借,明明是抢!水若善理直气壮地“借”了台上姑娘的琴,还趁人发呆之际将人半推着拱下台去。 “我叫……嗯~红花,只收银票,大额的!” 全场顿时一片笑声。 水若善不理台下众人,弯膝成弓步,将琴轻搭于两腿之上,手指拨弄琴弦。“噔……”低音绵长,一音一节,舒舒缓缓,悠悠扬扬。 “这不也是弹琴吗?” “没看人家姑娘不用琴案吗?” “难道……是在暗示我们她的下肢修长有力,可以紧紧地夹着我的腰!” “怕是欲。仙。欲。死啊!” “小心夹的你纵欲过度,从此不举!” “哈哈哈,哈哈哈……” 就在台下的哄闹不断往不堪的方向发展之时,忽见台上的琴被抛至空中,翻转向上,水若善收腿提身,右手双指并拢,以指代剑,跳的竟是强劲有力的破阵舞。 霎时,场内一片寂静。 只听到琴翻转下落时带起的呼呼风声,水若善以右脚接琴,脚跟点地,缓俯下身,双手重回琴上,凄美婉转的琴音如清泉般流淌而出,恍若刚才那大气强势的舞蹈只是幻觉。 台下众人皆目瞪口呆。 琴被抛起的短短时间内竟变换了多种动作,刚柔相济且迅捷麻利,真带出了沙场上剑拔弩张的气氛。 不知是谁轻说了声,“梦相思?” 有人接口道“那是什么?” “这首曲子,唤梦相思。年轻的女子抚着琴,相爱的夫君在庭院里舞着长剑,胜似神仙眷侣。女子醒来却发现只是一场梦,夫君依然在战场杀敌。她将梦里的曲子记录下来,正是这首梦相思。” 一段弹罢,水若善以琴击向后方鼓面,紧接的依然是苍劲恢弘的破阵舞。这破阵舞,是一种大型舞蹈,舞者众多气势壮观,演绎的是战场上的战阵变化。此刻水若善却以一人之姿演兵士杀敌之态,舞姿坚挺硬朗,动作凌厉飒爽,女子英气与男儿阳刚之气完美的融合演绎,尽显舞蹈神韵,令所有的人仿佛真见刚硬军人的凌厉,万里沙场的肃穆。 “咚”沉闷的鼓声,正是那传遍百里的进军号令。琴离开鼓面,弹回水若善手里,如此重击之下,琴弦未断,琴音未偏,水若善力道拿捏得竟如此精准。扣琴于后腰,后仰反手而弹,正是下一段梦相思。 反反复复,一柔一刚,相互交错,震慑全场。 这样的曲,并不世间仅有;这样的舞,并不无人超越。但是这样精妙绝伦的结合,却是在场所有人此前从未见过此后只能怀念的绝响。 赫连舒半张着嘴,瞠目结舌的盯着台上的水若善,她竟将梦相思与破阵舞结合,一曲一舞,舞的是男儿上阵杀敌的气魄,曲诉的是女子绵延无绝的相思,二者交相呼应,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叹为观止! 他频频摇头,“如此惊世才绝,非若儿一人不能也!” 殷王负手立于窗前,始终沉默不言。水若善的一切,他看在眼里,惊在心里,突然有种强大的压力从体内向四肢百骸震荡麻痹的感觉,那个美妙坚挺的身姿,似乎灼了他的眼,烧了他的心。殷王的眼里如春暖破冰般堆满喜色,不经意的咧着嘴笑。 也许,这一次,他可以不那么沉重的压抑一切。 也许,他可以选择相信一次。 也许,水若善是不同的。 殷王在心里无声的诉说,水若善,千万不要令本王失望! 正文 第十三章 盛风南国国君 飘渺悠扬的琴声以一个低音结尾。 此时的万花楼静的只能听见水若善迫切想收银票的呼吸声。她扫过楼上,窗口站满了人,她扫过楼下,所有的人都在看她,可是……关键是……为什么没有人给她撒银票?! 水若善气的一把扔了手里的琴,大步走向高台的边缘,一手插腰,一手指着台下还未回神的众人说道:“喂!本姑娘有那么差吗?为什么一~张银票也不给我!?”话间伸出右手食指,强调一张。 台下之人顿时从刚才的石化状惊醒回神,纷纷从怀里掏出银票,扑向高台,你推我攘,场面瞬间失控。 水若善吓得后跳一步,却还是被台下蜂拥而至的无影手拽住了脚踝,撕扯着她的裙摆。 “红花姑娘,我有银票,银票!” “要多少都行,只要红花姑娘愿意陪我……” “今晚红花姑娘是我的!我的!” “……” 水若善已无暇顾及一张张银票,双手死命的扯着自己的裙摆,两条腿不停地变换角度,想要甩开抓着自己脚踝的手,她甚至感觉到,在这些人的推拉挤压下,高台竟有些摇摇欲坠,急的大叫:“别,别拉我裙子,啊,放开我的脚!哎~我的裙子,别拉啊,要掉了,要掉了……” 万花楼里群情高涨,经历了有史以来最混乱不堪的局面,尤其高台脚下桌椅翻倒,大半已被踩踏报废成木板木棍。容妈妈从未见过楼里出现如此疯狂地场面,一时之间也不敢上前。 水若善依然慌乱的护着自己的裙摆,急的不断踩踏别人伸向她的手。 楼上的赫连舒扭着肩膀企图摆脱按住自己的手,想不明白自己五哥此举何意,急的想跳脚:“五哥,你不去救我去还不成吗?下面都乱成这样了,再不……” 话未说完,对面雅间临窗飞出一人,脚下生风,借力台下几人肩膀,奔向高台,左手紧扣水若善腰部,右手以扇击打抓住水若善的手,带着她紧退几步,复又运气轻功,重回雅间。 容妈妈这时才敢上台努力控制场面。 符冥音稳步落地,含笑看着臂弯里的人,老早就注意到她了。透过没扣严实的窗户缝,不经意的一瞥,他看见对面的窗上趴着一名女子,半截身子都伸到了窗外,在妓院里见到女子,太正常不过了。可令他惊讶的是,她眉宇之间毫无风尘之气,兴奋甚至有些亢奋的看着表演,傻气的拍手鼓掌,无聊了又颓废泄气的吊在窗上,丰富的表情看的他顿感轻松愉快。直到她跑到台上,开口便是“我”,他就更加确定,她不是这里的姑娘,这还真稀奇!一个像被宠大的姑娘,天真烂漫,来逛妓院?! 符冥音很久没有这种心脏狂跳的感觉,她的舞姿,她的琴韵重重的敲在他的心上,直到他清醒过来,人已凌空飞奔向她。 “醒醒,醒醒,喂,放开我呀!傻看什么呢?醒醒。”水若善在他面前直晃自己的手要帮助他回神。面前的男子束发高冠,面庞清秀,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却偏偏有一双聚神的小眼睛,精明的锋芒从眼尾侧漏溢出。 “失礼了,在下符冥音,多有冒犯,还望姑娘见谅!” 符冥音?符、冥、音,是他! 水若善眼神微闪假装不知,打趣般回道“好、像、是、你,把我从那群人中给---挖、出、来的,哪有什么冒犯不冒犯的,我还得谢谢你哪!”右手顺道做了一个挖的手势。 “那为了感谢在下,还请姑娘将芳名相告?”符冥音的浅笑彬彬有礼。 嗯?你还真会顺着往上爬! “我叫红花。”她答得顺溜。 “看来姑娘并不是真心想要谢在下。”他也接的顺溜。 水若善撇撇嘴,萍水相逢道不同,又何必结交! “好了,我叫水若善,你可以叫我若儿。” “若儿”赫连舒不请自来,正与符冥音的手下纠缠。 “让他进来。”符冥音吩咐道。 赫连舒看也没看符冥音一眼,大步跨到水若善身边,将她扳向左边又扳向右边,然后转了个圈,呼了口气,“还好没受伤。” 符冥音在看到赫连舒身后之人时,敛了眼神,右手紧紧手中的扇子,他一直盯着水若善看,竟没有发现她与殷王是一起的。 符冥音开口嘲讽道,“原来是殷王殿下,我说嘛,谁这么放肆,到处叫嚣!”说话时吊着眼角扫过赫连舒。气的后者就想上去开打。 殷王不为所动,依然闲散慵懒,清冷闲闲的回了句,“符公子好雅兴,千里迢迢的来我大碁逛妓院!” “呵!也就妓院,还值得本公子一逛。” “真是难为符公子跑这么远,怎么,盛风连个比得上我们妓院的地方都没有!” “实在是及不上你们,不知羞耻反以为傲!” “哦~站在我们不以为耻的地方,你还真敢大言不惭哪!” “你……” “那本王就不打扰你的雅兴了!可怜你逛个妓院还要跋涉千里,来我大碁!” “你……” 二人之间往来言语,夹枪带棒,火药味甚浓。 显然二人是旧识,而且冤家路窄。 赫连舒一出妓院,便开始咒骂符冥音,直到现在他才想起问道:“五哥,这人谁呀?这么嚣张,连你他也敢这么冷嘲热讽的。” “他就是符冥音。” 你这么说好像他很有名似的,那到底……“谁呀?” 殷王一脚踹上九王爷小腿,恨铁不成钢,“亏你还是皇室,姓符又以音为名的末字。” 姓符……多了去了,盛风南国的皇室也姓符。 这一辈正好是以音为名字的末字。 赫连舒惊道:“他是盛风的国君!他来干什么?”逛妓院?死人才信! 殷王的眼神极快的闪了一下,轻声叹道:“来逛妓院。” 盛风民众不尚武,兵力较弱,各皇子都要经过战争的磨砺才有资格成为皇储的人选,而符冥音这一辈,其他皇子陆续战死沙场,就只余他一人。 所以世人都说,这皇位,该他的。 正文 第十四章 水家主水寂青 此时回府的路上,只剩下殷王与水若善二人。 水若善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她大胆痴迷的望着月光下熠熠发光的银辉面具,她知道面具下是那张连仙人都企及不上的脸,她低下头傻傻的笑着,可她更喜欢刚才的殷王,话多毒舌,慢条斯理的讽刺对方,气的别人干瞪着眼,无话反击。这样的殷王让她觉得更加接近,不像他沉默寡言时,总是有种疏离遥远的感觉。 二人刚转进巷子,管家张凌就急匆匆的跑来,“王爷,府里来了位客人,自称水姑娘的大哥。” 殷王挑眉,来的还真快! 水若善的笑容就这样硬生生的僵在脸上,所有的好心情刹那消散,她定定的望着殷王的眼睛,试图从那双完美的凤眼中扒出哪怕一丝丝的惊讶,可惜没有。怎么会有哪?他是知道的,知道水寂青会来,甚至是他想让水寂青来。 殷王最终还是选择了水若善最初为他设想的那条路。 为什么还会这么揪心、这么失落?这种情况不是早就预料到的吗?可是,这段时间以来,殷王对水若善的态度让她以为自己可以有些许期待,却没想,终究还是一场空。她始终就知道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可是再多的想象也永远比不上真实来临时的冲击大,她曾经预演模拟过无数次的失望还是没有这一刻这么深沉厚重。 殷王与她四目相对,水若善的一双眼依然如初见时那般,黑的幽深,比这无尽的夜还要深邃,那里的眸光,亮的胜过夜半的灯火,照的他开始有些发慌。殷王理智的压下心绪,假装镇定的错开视线,同样是那双眼,他竟莫名心虚的有些不敢直视了。 水若善闭眼,咽下口中的苦涩,再睁开眼,又是那张天真的笑脸,笑着大步跑远,“我去见大哥。” 殷王收起复杂的情绪,复又重回冷漠。水若善,除了皇兄与老九,为了这天下统一,本王万物皆可舍,就算你知道本王想要利用你,又如何?如此一来,还省得本王跟你拐弯抹角。殷王握掌成拳,紧随水若善身后。 “大哥—”人未至,声先到。 水寂青迅速从椅子上弹起来,急匆匆跑到她的身边,左左右右,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检查一番,才大叹口气放下心来,抓着她的肩膀使劲摇使劲的埋怨:“谁让你乱跑的,你知不知道为了找你,家里都乱翻了。” 水寂青看到殷王越过他们,坐上厅中上位,他上前行礼道:“草民水寂青见过殷王殿下。” 水寂青面貌普通,很是平凡,只是那双眼时刻泛着商人的精光,水家商铺遍布三国,紧靠这一人撑起如此庞大的家业,可见这人的世故狡猾。 “嗯。不必拘礼。”还算有一个知道礼数的,他可从没见水若善行过什么礼! “草民这次冒昧来访,是来找家妹的。承蒙王爷这么久的关照,草民在此感激不尽。明儿……”话未说完,就被殷王打断。 “本王将若儿视做妹妹一般,你别草民草民的,听的本王别扭,随意就成。” 妹妹?水若善的心还是不由自主的抽痛了一下。 “谢王爷。我这妹妹啊,一不留神就给溜了,家里为了找她,都翻了个底朝天。明儿个我就得带她回去了。” “明天?”水若善急了。 水寂青瞪她一眼,压低声音说道“你不想回去,我还想要命哪!那个死妖人要是知道我没把你带回去,他一定会剁了我的!” “怕什么,有我哪!他不敢乱来。”水若善昂首拍胸向他保证。 水寂青翻着白眼,“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记仇的样儿,现在正到处追杀萧豫。你老实说,是不是你让萧豫瞒着我们的,要不然,他怎么可能查不出来你在殷王府。” “呃……”水若善心虚、哑然、低头。 “咳咳”殷王假意的清了清嗓,“本王倒是觉得,这女子也应该多出来走动走动,像若儿这样被你宠的太过单纯,很容易被有心人欺骗。” “若儿想做什么,我定不拦着。只是他那个青梅竹—唔,马……唔……”太难缠! 青梅竹马? “水寂青,你给我闭嘴!”水若善气急败坏的捂着他低吼,大气都不让他出。 青梅竹马! 水若善小心的窥了一眼殷王的脸色,却被一张面具遮挡的严严实实。 好你个水若善!还有个青梅竹马! “本王累了,二位自便。”殷王顶着突突狂跳的青筋,甩袖留下一阵强劲的寒风向内堂走去。刚刚在巷口所做的心理建设立时崩塌。 水若善喜欢美男子,这一点光看她每每盯着他流口水就知道了,这个青梅竹马必定长的好看,不然她肯定看不上眼。水若善一直呆在水家,难不成她的青梅竹马也住在水家,他们同吃、同玩、同住,甚至同睡?!等等,殷王突然想起第一次逛街时,水若善说娃娃亲就是娃娃时成的亲,他当时还以为她脑子不开窍,该不会......她真的在小时候成了亲? 该死的水若善,你当本王是什么?殷王重重的踩着地面,仿佛脚下就是水若善笑的无辜的脸。 突然之间,王府的空气变成了超强的低气压。谁也不知道冷面霜眉的殷王为何变得暴躁易怒,却任谁也感觉得到他处于爆发的边缘,下人们都颤颤巍巍,谨小慎微的伺候着,甚至连朝上凡是接触过殷王的人也都受到了牵连。不过王府里的人却也发现,平日里爱缠着王爷到处玩的水若善消停了,随时随地聒噪着王爷的水若善也沉默了,殷王对她爱搭不理,甚是厌烦。看在他人眼里,正是这二人在闹不和。 真稀罕!冷漠如殷王,又跟谁闹过这样小家子气的矛盾哪?! 水若善对殷王这突如其来的冷漠一头雾水,可她还憋着殷王要见水寂青的委屈,她太明白,殷王一来验证了她的身份,二来要借她拉拢水寂青,早在她亮出身份以前,她就已经料到了如今这样的情况,可她还是不甘心,就不能是因为喜欢她才要见她大哥吗?哼,你不理我我还不想理你哪! 这样胶着的局面一直持续到陆行大步流星的跨进王府,急匆匆来报:“王爷,监视水家的人都死了。” “都死了?” “一个不留。包括一路尾随水寂青上京的潜先三人。” 殷王手下有两支精锐小队,一支是由简敖指挥的轻骑二十五,这些人,都是早年殷王领兵打仗时,亲自从军中挑选的好手;一支是直接受命于殷王的潜先十七人,这十七人隐于暗处,进行私下活动。 “有线索吗?” “干净利落,下手准狠,应该受过专业的训练。” “水寂青哪?” “除了查账,就是陪着水若善游逛,没有见过可疑的人。今早辰时离开了京都。” 殷王拍合手上的折子,水寂青这个人,何等的小心。凡是打入水家的探子,不知是他早已发现还是他不重用外人,总之没有一个人接近水家的核心,甚至是连水若善这样一个大活人的蛛丝马迹也抓不到。他会如此张扬的杀掉这些人? “简谦,你看呢?”殷王食指规律的敲着手中的奏折。 “王爷不是已经有主意了!”简谦垂眼肯定的反问,能够如此不避讳的揣度上意的,也就只有简谦一人了。 殷王点点头,“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可是这件事,却让殷王从焦躁的情绪中清醒过来,如今他要做的只有统一天下,绊脚石,他要除;垫脚石,他就踩;水若善如何,与他无关,他要的,只是水家的态度。他不该因为一件小事而错过了会会水寂青的机会。 正文 第十五章 水家没有小姐 自从水若善知道荷船会那天起,她的体内就滚着一颗火球,等了整整两个月,终于等到令她最最期待的荷船会,否则,她真要被体内的火球给吞噬了。 她可是向水寂青拼了命的再三保证,荷船会以后定会回家一趟,他才没有速速将她绑回去。不过,想到过两天家里人就要将她带回去,她就特别失落,虽然她跟殷王两人还在别别扭扭的闹脾气,可她一点也不想离开。她想每天都能看见他,每个时辰都能跟他在一起,就算是他冷着一张脸,寒着一双眼,她也还是喜欢他,好喜欢好喜欢,好多个好喜欢! 水若善似宝的捧着手里的荷船,原来真的是一艘小船,木制的船虽小,做工却相当精细,船体的正中镶嵌着一朵荷花,最巧的当属这花瓣,正是前段时间采摘的荷花做成的干花瓣,淡淡的荷香若隐若现,更加令她身心舒畅。 殷王答应过她,夜幕降临时他一定会来。 水若善看看挂在头顶上猜谜的花灯,她没有兴趣; 水若善瞧瞧远处的杂耍表演,她兴致缺缺; 水若善路过卖梅花糕的店铺,立足一瞬,万一荷船上沾染吃食的味道而令他反感呢?要是让殷王看到漂亮的荷船上印着一个粘着梅花糕屑油腻腻的手指印,那她多难为情啊!还是不吃了。 水若善连最喜欢的梅花糕都不敢碰,只心无旁骛的护着臂弯里的荷船,这艘小船,此刻分享着她喜欢殷王的所有心情,承载着她所有的希望,仿佛只要将这荷船交到殷王手中,她的愿望便统统都能实现。 水若善转过拐角,幽静的小巷与荷船会只有一墙之隔,她想要静静地呆在这里等着夜幕低垂,她望着天傻兮兮的笑着,现在的夜晚来的特别早哪!那个人很快就会来找她的。她的脑里、心里,满满的装着殷王,那双世间独一无二的凤眸,那张总是紧抿着看起来冷漠其实又毒舌的薄唇,还有那张冰冷却带着殷王温热体温的面具,她甚至能清楚地记得殷王走路的声音,正与此刻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重合,懒散但刚劲。 水若善的指尖紧张的抠着船体,狂乱的心跳是前所未有的频率,她还怕会不会给它跳出体外呢!也许,在这个晚上,在这里…… “王爷可知送这荷船的意义?” 他说,风俗传统,本王岂会不知。 “王爷,这荷船当真是送给我的?” 他说,难道本王还会将自己喜爱的女子弄错了? “王爷……喜欢……” 他说,本王对你一见倾心。 他说,本王总找机会与你偶遇。 他说,本王今日借这荷船向你表明心意。 他说......织音,本王想娶你做王妃。 “啪!” “谁?出来。”殷王朝发出声响的拐角喝道,借着照进小巷昏黄的灯光,鹅黄色裙摆的一角随着流动的空气忽隐忽现,他知道隐在暗处的人是水若善,他早就知道,他早在靠近小巷时,就听到越来越沉重急促的呼吸声,令他自己都有些惊讶的是,他竟凭感应奇迹般辨得出那是水若善的呼吸声。 水若善瘫软的靠着墙,好冷的墙面,好冷的地面,她在听到殷王赤裸的求爱时,突地感觉一阵眩晕,那是从大喜到大悲的无力虚脱,幽深的小巷顷刻变为巨大的冰窟,寒彻了她的骨,也冷了她一身的血肉。 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心如刀绞,原来竟是这样。 水若善的指甲深深地抠进木船中,指尖的肉被船体挤压成全白色,又酸又疼,冰冷的泪珠急切的拍打着船上的荷花,啪嗒啪嗒的声响,强烈的附和着此刻被疼痛主宰却还能跳动的心,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滴泪划过的痕迹,那么滚烫,那么深刻,条条道道烙刻在心上。 直到殷王说出那句“本王想娶你做王妃”,顷刻之间抽走她最后一丝气力,她再也无力捧着那艘船,只眼睁睁的看着它奔向灭亡,“啪!”,淡香的荷花滚出船体,在这个无尽的冰窟中四散开来,她只是呆呆地望着破碎的荷船,隐约闻到荷花的淡香铺陈空中,稀薄消散。 我以为……我以为,你是来帮我完成愿望,你是能带来幸福的荷船。 她咬紧牙关拼命地压抑自己啜泣的声音。 却原来,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你只是......来同情我来看我痛苦的,你刚刚一定还在笑我,笑我无知、笑我异想天开,笑我......自负自恋。 那缕荷香飘散的又哪里只是一缕荷香,它端拢又散失的是它永远都不懂的东西。 水若善抬头望着天,深深地吸口寒冷的空气,满腔的酸苦被冰冷的空气压制在体内,好黑的夜,茫茫苍际,透过泪湿的眼越发朦胧,她用力的眨眼,残忍的强留了想要离开她的眼泪,回流向体内,她无力地扯动嘴角,真的......好苦啊! 水若善胡乱的抹了把脸,拾起地上的荷船,过度用力的手指微颤着,她深吸一口气,一步跨出暗巷,“哈哈哈,殷王殿下,你在这里私定终身,可是被我逮到喽!呦~我要去跟赫连舒炫耀一下。”侧身,慌乱的离开。 殷王一生也不会知道,水若善转身的那瞬,为他而苦的一滴清泪,划过凉薄的空气,带着微小的风声,浸入他环着织音的右臂衣衫。他只是定定的望着她,为什么要笑?为什么还要笑?他明明看见因为泪水冲刷,愈加晶亮的眼里溢满了痛苦,为什么还要笑得这么傻、这么......苦涩。 连带他的喉头也有些压窒。 为什么衬着湿润的眼角在这里强颜欢笑?为什么明明那么压抑却不在他面前肆无忌惮的哭泣? 他想过,她会哭着骂他,那他就能回道,本王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管? 他想过,她会捶打着他,那他就能呵斥,你有什么资格对本王动手? 他甚至想过,她一怒之下离开王府,那他就能不屑,一颗小棋子,有则用,没有也罢! 可他到底也没想过,她依然端的是她傻气的笑,笑的如往日一般纯真,却竟令他……如此心疼,抽着的疼。 从来寡情如他,何时尝过这种酸楚的胀痛。从来理智到绝情的他,何曾想要冲动放肆一回。 是他忘了,她从不会忤逆他,从不会责他怪他,她对他,从来就只有顺从撒赖,她难过的时候,总是用那双黑曜石般的眼静静的看着他,而后又吃吃的笑,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她总是这样,一直都是这样。 他英雄救美时,搂着织音温柔安抚时,她就是这样。 他要见水寂青时,她似是窥到他的想法时,她也是这样。 一直都是。 水若善千求万求,求他定要参加荷船会,她想做什么,他岂会不知。他做事从不向别人交代,却几次三番想要告诉她,荷船会他另有安排,最终他依然保持沉默,难道不是不忍亲口告诉她? 伤害是他一手造成的,却又不敢直面告诉她,只敢这样让她意外的撞到,如此他就能心安理得的自欺,这样的结果其实不是他想要的,只是被她无意中撞破了。 可是这样幼稚的做法除了自欺欺人外,又有何不同? 殷王的头有些发胀,紧咬着牙关,他与水若善,是否真的不该只是这样? 要兼顾天下与她,到底是他不能还是不想,又或者其实只是不敢! 殷王退后一步,拉开与织音之间的距离,绝美的凤眼闪着万象失色的柔光,水若善,这条征统的路上,本王没有为你预留位置。 倘若你真的重要到…… 也许本王可以…… “王爷,她是哪家的姑娘?竟然直呼皇家的名讳!”织音奇怪,就是皇室之间也不会连名带姓的叫。 “她啊,从来就没这种礼数。本王猜这水寂青就没请人教过她礼仪!”殷王依然留恋地望着水若善离去的方向,他总觉得,再不去追她会跑的很远。 “水寂青?江南水家?”突然拔高的声音依然没有唤回殷王追随水若善背影的视线。 “她是水家的大小姐,水若善。”此时的殷王扬起了一个只有在他短暂的幸福童年中才会出现的真心笑容。 闻言,织音垂着头,皱眉道:“不可能,水家没有小姐!” “听说她被水寂青一直藏在家里。” “绝不可能,水家家谱上根本没有这个人!” 殷王突地回头盯着她,久久不发一语。 正文 第十六章 符冥音的温暖 水若善一路狂奔,流不完的泪洒满来时的路。 初遇织音的那天,殷王一反常态的主动相救,对他来说,无用的人死在面前,他就是眨一下眼也觉得浪费,可他竟还那么温柔的对待她,那时她便知道,这个女人对殷王来说是特别的。但她天真的以为他只是想要利用织音,却从没想那个冷面冷情,浑身散发寒气的人会动了真情,想要娶她。 水若善脱力的跪在河边,清澈的河水毫不怜惜地映着她此刻的狼狈,她伸手轻触河面,刺骨的冷,一如殷王的那句“本王想娶你做王妃”,直刺入骨,钉的生疼,疼的她顷刻间喘不上气。 河水的平静被她打破,粼粼的水面裹着一张扭曲的面容,她如梦初醒般望着水面,凭什么殷王不能喜欢别人?这张脸没有织音的娇俏,这身段没有织音的曼妙,甚至这脾性,也不如织音温文婉约。凭什么能够这么自信,以为他一定只会喜欢你? 斗大的泪珠跌入河水,迅速匀开不见。 水若善将手里破碎的荷船轻柔的置于水上,拨动河水,让它顺流而下,她动了动唇,带动脖颈几欲开口,却最终无声的道,走吧,飘远一点,带着我的喜悦期待,痛苦伤心,带着我未来得及开口的喜欢,飘得远远地,越远越好,越远……越好…… “荷船破了也不用这么凄惨吧!”符冥音尾随而至。刚才水若善与他擦身而过,竟没有看见他。 “破了?破了?破了?哈哈。”水若善又哭又笑,“不是。是碎了,都碎了,碎了一地。”她喃喃的重复着,那不是荷船,那是她这颗心。这颗摔的乱七八糟的心。 想想水若善又自嘲的笑了,哪里还算得上是她的?这颗心生在她体内,长在她体内,为她的生命整整跳了18载,如今的一角一落却都刻上了别人的名字,哪里还容得下她,这般激情的狂跳,也都不是为了让她活着。 真是奇妙,同样的一颗心,不同的快慢频率,却让她感受到了万般种的感觉,喜悦的时候它跳着,期盼的时候它跳着,难过的时候它跳着,痛苦的时候它也跳着……却偏偏,只是因为那里有殷王,它才肯这样欢快的跳着。 只是喜欢罢了,却怎么会主宰了她生命的源头? 符冥音扶起水若善,整整她凌乱的衣衫,又帮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好了好了,别哭了,不就一个荷船嘛!碎了就碎了,我赔你十个还不成!”符冥音自始就对水若善有好感,她丰富的表情,夸张的行为,让他从见第一面起就喜欢她,他遇到的女子,从没有一个如水若善这般的真性情。 水若善透过泪眼凝视着符冥音,他在逗她开心,好像见不得她受委屈,脸上的手也好温暖,却是这样的举动让她觉得更加委屈,从默默地流泪到低声啜泣,她想家了,她想疼她、宠她的家人,他们从来不让她受委屈。 符冥音眼看水若善越哭越凶,又无奈又好笑,轻抚着她的发,“越说你还越哭,谁家的姑娘家像你一样,哭的这么丑?” 温柔的话语,轻缓的动作,天地间只剩下符冥音的一款柔情。 一阵凉风吹过,激起水面千层波。 水若善突然扑进符冥音怀里,埋在他的胸前放声大哭,符冥音措手不及,短暂的失神后,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前所未有的激动与兴奋,同时他却也发现,水若善的身子在无力地下滑,环抱住她,他甚至相信,只要他放手,水若善就会失去依靠,瘫倒在地。 此刻他再怎么糊涂,也不会相信她只是为了一个破烂的荷船哭的这么伤心。 符冥音望着远处已经只如豆般大小的破船,了然于胸,荷船会是什么,他知道,但是不愿接收荷船的人是谁,他却不得而知。 “没关系,有我在。”符冥音轻拍水若善的背,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意思,他在说不论发生什么事,都有我陪着你,此刻他有多么认真的在说着这句诺言,却是只有他一人知道。 河边的两人谁也想不到,这样柔情暧昧的相拥,正落入远处站在树下的殷王眼中,他懊恼的重击身旁的树干,顿时手背血肉模糊,光秃的树却是连树叶也早已掉光,终是无法回应他此刻复杂的心情。 水若善,你叫本王如何信你? 今晚的夜,黑的犹如散匀的墨汁,没有一丝漏网的白隙,这样无边的黑暗总是带来无尽的失落与沮丧。 殷王立于院中,伸手抚摸身旁的枯树,这是一株枯梅树,当年他还住在宫里,寝宫里种的就是这大片大片的梅树,往来年交替之际,红梅花妖娆绽放,他总是认为,梅花遇寒坚挺,似是在告诉他,受得住孤独才能独秀一枝,立于绝境才能傲万物!直到皇兄登基,他被封爵,离开皇宫时亲手挖出这株梅树,移植到这里,却不知为何,如此顽强的生命竟一夜间成了枯木朽枝。 可他却不曾忘记,受得住寂寞才能一枝独秀,立于绝境才能傲万物! “王爷,您想怎么做?”简谦立于殷王身侧。刚刚他有种错觉,黑的令人绝望的夜空正在无情的吞噬他们的王爷,情急之下,问了不该也不容他问的问题。 果然一片沉默。 殷王依然轻抚着这棵树。那一夜,如水的月光下,水若善挥舞着树枝,泄愤的鞭打的正是这株他最宝贝的梅树。 是从什么时候信她的? 殷王回想这几个月以来的记忆,最初他只是想要利用水若善,拗不过她的要求,陪她去她想去的地方,吃她没吃过的食物,给她买她想要的东西,看着她什么形象也不顾的开怀大笑,暗自因为她闹得一些笑话而无奈,时不时因为她的无赖讨好而妥协,甚至纵容地陪着她胡闹逛妓院。 殷王叹了口气,重重的合上眼。他相信,打从知道她是水若善起,他就相信,没有再怀疑过她的身份,不只是因为聚音阁消息的准确性,而是她表现出的单纯清澈,那么真实!那么透明!叫他,怎能不信! “王爷,人到了。”简敖身后跟着一位身材娇小的人,整个人裹在黑色的披风里。 “奴婢小杏见过王爷。”此人正是织音的婢女。 殷王睁开眼,依旧是满园的黑暗,“你可听过水若善这个人?” 小杏略一思索,“回王爷,没有。” “那你可知水寂青有个妹妹?” “是的,王爷。南音小公主曾向织音公主提过,水寂青有个双生妹妹,叫水寂兰,七岁时不幸夭折。水家很是疼爱这个女儿,没曾想早早的给没了。” 正如织音所说。 双生……就水寂青与水若善的样貌,双生?任瞎子也不会相信。 混进水家的密探并不是挖不到水若善一丝消息,而是,她根本就不是水家小姐! 殷王贪心的想要一丝希望,不惜冒着让小杏暴露的风险,一定要亲自确认。 这样的结果,还怎么自欺欺人,又何必再自欺欺人。 “都下去吧,本王……再想想。” 简谦费力地捕捉到殷王的这句话,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听到过,那声“再想想”,太轻,轻的仿若风中的羽毛。他直直的望着殷王,那坚挺的背影竟是从未有过的落寞。这个杀伐决断、心硬手辣的人竟如此犹豫不决。 只是一个来历不明混进王府的细作,何须要这样难断! 英雄气概与儿女情长没有天时地利,所以只能二择其一不可兼得。 否则,宏图霸业任一普通女子即可摧毁,更别说是一个深藏不露的水若善。 正文 第十七章 各怀愁思之夜 殷王置身这浩瀚的黑暗,却是相融的异常和谐。 是啊,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奢望一份纯白的温情,他本就该被放逐在孤独的黑暗中,他满身的罪孽,没有人会赤诚着一颗心毫无杂质的对他好,没有人,没、有、人。 这些年来,他时刻提醒自己,茫茫人世间最丑陋的就是人,最肮脏的正是人性,永远不会背叛永远能够忠心的只有权利,独揽于手中无上的权利,却偏偏,让他遇见了与自己截然相反的水若善,一直以来的坚持被这样一个看似纯洁,实则诡谲心机的人轻易地就给打破了。 那日,水若善被困于妓院的高台上,他按住了老九的肩膀,不让老九去救,当时他是怎么想的?倘若水若善动手,不再欺瞒他会武一事,自此以后他便全心信她。 可结果呢?水若善非但没有出手,反被符冥音所救,他除了隐隐的失望她的不坦诚,却没有给她半分的怀疑,更加没有猜疑过她与符冥音之间的关系。多可笑,全心信任!这件事没有让水若善对他证明什么,却只是证明了,他早已经对水若善的一切深信不疑。 他以为,这次他可以循着光亮,触到温暖,可最终他还是被抛弃,被丢弃在这蚀骨的冷黑中。 殷王吐出一口孤独的气息,到底,他要被放弃几次?! 水若善,终是让他失望了! 殷王苍白的手指拢紧身上的衣袍,今年似乎比往年都要冷。 “启禀王爷。”陆行三步并作两步,呈上一封密报,“水若善确实不是水家小姐,水寂青已投靠了盛风,水若善是他派来监视王爷的。”殷王久未动作,陆行依然手捧着信,有丝丝的颤抖,接着道“水若善的身份来自聚音阁,属下未放十分之心,因此一直在调查她。” 殷王依然纹丝未动。陆行一时无措。 去而复返的简谦单膝下跪,拱手道:“王爷,太过在乎便会乱了方寸,最重要的是,她不为我们所用!” 话落,殷王突然转身,抬手挥袖,凌厉的掌风隔空砸向简谦胸口,厉声喝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本王?” 简谦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道血。 他的话令殷王生生打了一个激灵,自己表现的如此明显吗?在乎?这二字直戳殷王的软肋,他不愿去提,不愿去想,刻意的回避,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何时起对水若善已超出了当初所想。 正是因为在乎,正是因为信任,以致他失了自己的判断,如此混沌。 其实,殷王的心里再明白不过。面对水若善,看着那双晶亮澄澈的眸子,他会被它所惑,不由自主的想要去守护,那份不被世俗污染的清明透彻的心灵;可每当静心深思,总又会出现她那令人身心俱颤的凝视,那种强大的穿透力,似要将人扒光看透,哪会是一个深闺不知愁的富家小姐会有的!?所以,他举棋不定、犹豫徘徊,最终感情重过理智将天平压向信任的一方后,却还是走错了这一步。 殷王怒火中烧,更多的却是悲愤! 他怒的是,水若善的欺骗背叛,他甚至想要为了水若善改变他多年来精心的计划,却在下一刻发现,自始至终他都是被人蒙蔽欺骗的傻瓜。可他更悲,悲的是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他没有把持住自己,没有坚持自己的冷漠而被她假情假意的笑容动摇,最可恨的是,他自以为掩饰的很好的心情却早已被他人看透,更甚者,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也许此刻正在嘲笑他的愚蠢。 殷王突然转身,发狠的折下身旁的枯枝,紧攥于掌心,受她影响,却又不为自己所用,这样的人,留着迟早是祸害。 事已至此,倘若继续犹豫,狠不下心,又如何握掌天下? 他说过,除了他的兄弟二人,所有的一切都要让位于统一大业。 一个水若善,又有何不同? 终于,在这个寂静落寞穿心入肺的夜晚,殷王对水若善那还不能深刻为坚贞爱情的微星在乎,消失殆尽! 符冥音皱眉看着眼前肃严的王府大门,扭头问道:“你住在殷王府?” 水若善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殷王,她没有把握能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还像往常一样,向他耍赖,缠着他说话,她更加没有信心能笑着看他,能不痛心的问他为什么不喜欢她,能平心静气的道一声恭喜,她什么也做不到,更什么也不想做,她只想睡一觉,睡着了,就会忘记今天见到的一切,不会再伤心,不会再痛心,梦里的殷王依旧无奈的放任、纵容着她。 她竟然住在殷王府?符冥音炯神的小眼睛暗里闪过一丝疑惑,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水若善,她与殷王什么关系?上次的匆匆一面,他理所当然的将水若善划为赫连舒一类,却没想到,她倒是与殷王更加交好,那个狡猾功利的男人,身边岂会有良善之辈? 水若善抬头看着殷王府烫金的门匾,就再留最后一晚吧。本就答应了水寂青回家,如今只是提前了而已,这里,已经没有她的位置了。 一直以来,殷王都是一个人,她能够留在这里陪着他、喜欢他,都是因为他只是一个人,可是现在,水若善复又低下头,他有了喜欢的人,想要娶做王妃的人,她不能再这样自私的留在这里喜欢他,那样的自己,带给他的就不是快乐,而是困惑了。更何况,她没有信心能对自己疼痛的心无动于衷。 看她迈出一步,符冥音抬手抓住她的手臂,“明天,小河边,别忘了。” “嗯。”相识一场,明天就当是与他道别吧。 符冥音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他倒要看看,自己与水若善的这场相遇到底是不是真的是一段缘?! 可是世间的事情又有几人能够猜得到想得到,所有的人总不会料到那些具有转折性的意外。 所以此时谁都不知道,一个小小的河边之约,终将错失在往事的洪流中,不得实现。 更加不会有人能预知到,这个所有人各怀心思的平凡夜晚,最终会成为各自命运中不平凡的一夜。 正文 第十八章 命运的横切面 水若善跨过王府门槛,甫一站定,就感觉到前方一道强烈到令她窒息的视线,她始终保持低头,不断地提醒自己,平常心,平常心,她深呼吸,吃力的抬起头,大厅的主位上坐着的正是她喜欢到心都疼的人,她哽咽了一下,却还是将眼泪生生憋在了心里。 厅里未掌灯,仅靠着柔和昏黄的月光,四目交汇,也许他们都期待着什么,却也许连自己都不知道想要期待什么,就只是这样深深地对望,一个僵硬着站在风里,一个紧绷着坐在厅上,视线胶着,时间定格在此刻,萧索的夜沉闷寂静的可怕,只有轻薄的夜风引着记忆中的滴滴点点从大厅穿堂而过。 停在水若善面前的是狼藉的京都街道上,殷王紧拥着织音轻柔安抚的画面,英雄佳人,天造地设,她甚至记得那天的梅花糕,统共六块,却没有一块是甜的。 殷王有一瞬间的失神,就着铺天的暗夜,月亮倾洒的光柱下,高台上水若善凭着精湛的琴技,弹奏的正是那首哀婉缠绵的梦相思,他以为,接下来会是舞着劲风的舞蹈,却发现不是,而是水若善直呼着救命,拼命与台下之人抢着自己裙摆的憨样,她那慌乱窘迫的表情竟如那日般异常清晰。 殷王焦躁决然的打断所有的回忆,假的,一切都是假的,除了眼前活生生的肉体外,她的一喜一怒,一颦一笑,全部都是令人痛恨的假象。 “回来了。”清冷的声音掩饰不住的异常沙哑。 听到这句平日里最简单普通的问话,一瞬间,水若善拼命强忍的泪水奔涌而出,争先恐后的滴落到脚尖,最终变的冰凉,啪嗒啪嗒的拍打声在这个幽静深邃的夜晚......跌成巨响。 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对面相望,却咫尺天涯。 水若善此刻才惊觉,长久以来,她与殷王之间隔着一片天、一座山,她跨不过天,也翻不过山。在殷王的那方天地,她最终只是个过客,一个因为有些价值而勉强叫得上名字的过客。 “陪本王下盘棋吧。”殷王起身冷笑,隔着空旷的大厅,他看到水若善脸上明明亮亮的东西,只觉得越加厌恶,这出戏,真难为她演的这样卖力! 水若善亦步亦趋的跟着殷王,悄声地擦掉泪水,离别前的最后一晚,她还是想留给殷王一些美好的回忆,她已经忘记要用睡觉麻痹自己的想法,与此相比,她更喜欢陪着殷王,只要与他一起,哪怕疼着、痛着,她也能从满腔的苦涩中体会到一丝她小心着的甜蜜。 水若善扯动嘴角,艰难的挤出笑容,假使以后回忆过往,她希望他记得,有个爱笑的女子,在某个初冬的夜晚,衬着半圆的明月,陪着他认认真真的体会棋海中的起伏。 这里正是水若善居住的偏院,院里的中央有一方石桌,桌上已摆好了棋盘,还有一座飘着丝缕青烟的五彩瓷香炉,近了能闻到淡淡的清爽香味,桌边放着她最爱吃的梅花糕。 水若善的眼眶又聚满水气,他始终记得她爱吃。 二人落座开局,一直无话。 水若善一刻不停的吃着梅花糕,味同嚼蜡,却还要装出美味的样子。她觉得自己吃下的梅花糕有些重,压的她想要呼吸都难。 殷王轻捻黑子,迟迟不落,每次下棋,他都执着的要用黑子,他讨厌白子,太净、太清,一如往日里水若善的笑容,那是他触不到的另一个彼端,与他极其相反到令他反感生厌的领域。 二人各揣心思,刻意的回避某些事情,气氛再也找不回往日的欢愉。 谁都知道,谁都清楚,也谁都明白,却谁也不肯说破! “本王下的有些吃力啊。” “嗯。”水若善郑重的点了下头。这样,以后每逢下棋,你都会想起这盘破不了的局,想起今日与你对弈的人。 “水若善,为什么来殷王府?”殷王的凤眼凌厉的盯着面前之人,声音依然平缓清冷。 他不知道,自己是想听她坦白还是想听她继续说谎;他不知道,到了此时为何还要多此一问;他更加不知道,倘若她坦白,他是否会愿意心软一次? 话落,水若善有一瞬间的颤抖,这是他第一次这样连名带姓的叫她,她迫切的抬头看着殷王,目光灼灼,呼吸一蹴赶过一蹴,狂乱的心跳附和着沸腾的血液,胸腔的呐喊破体般一浪高过一浪。 因为我喜欢你! 因为我喜欢你! 因为我、喜、欢、你! 却最终,调皮的化为一句,“因为大哥不敢在殷王府动粗啊!” 殷王笑了,如释重负般,如此,也就不用心软了。 水若善痴了,在离别的前一晚,烙在她心里的是殷王绝世的容颜上那耀胜日月光华的浅笑。 多年后的水若善回望过往时,依然清晰的记得殷王此刻绝美的笑容,却是因为彼时穿心刺骨的痛苦与绝望早已盖过了此刻的如痴如醉。 突然,眼前一阵黑暗,水若善重重的趴倒在棋盘上,扫落一地的黑白子,未来得及吃完的半块梅花糕跌落到地面,碎成粉末。 殷王重将视线移向棋盘,如此波云谲诡的棋风,岂是那个满身傻气、一根直肠的水若善会有的! 水若善感觉自己被黑暗笼罩,铺天盖地无边无际的黑暗,她焦急的奔跑,却怎样也看不到一丝光亮,伸手不见五指,她越跑越急,呼吸已经迟滞,一脚踩空,她重重的栽进水里,无防备的呛了几口水,刺骨的寒,透过身体的每一寸,钉入骨内,不停地下沉,深不见底,沉重的窒息感越加的清晰,她忽然开始胡乱的挥舞四肢,使出浑身的力气,挣扎着想要探出水面。 “拉上来。”遥远起伏的声音传入耳中。清冷又慵懒,那是她最喜欢的人。 倏地睁开眼,所有的感觉瞬间回身,冰冷的水涌入眼眶,酸胀刺痛的难受,她不断地眨眼,想要摆脱这样的感觉,看清眼前的一切,却发现只是徒劳,依然有水涌入眼中,依然带来热涨的酸痛,她固执的睁着眼,光亮透过水面照向水里,面前是扭曲变形的模糊地面。她更加奋力的挣扎,一股强大的外力将她从水中拉起,所有的本能汇于口鼻,只剩下拼命地呼吸。 “醒了。” 水若善下意识的循声望去,远处的台阶上,坐在暗处的人只露出一双金黄锦缎的靴子,可她就是知道,除了殷王,别无他人。 随着呼吸的顺畅,意识渐渐清明,空白的大脑迅速转动,她看到墙上各种行刑的器具,看到隔着她与殷王之间的粗铁栅栏,看到没过她半身的一方污水还有站在身边的两名高大男子。 她的脖子上圈着吊锁,将她的整个背部拉扯到极限,她动了动手脚,发出哐啷哐啷的响声,锁着双臂的铁链足有她的手腕粗,绷直了拉向两侧,扯的肩臂酸胀麻痹,她甚至在想,是否要将自己的双臂就着这样的姿势生生的撕扯下来,脚尖够不着地,脚踝处有明显的垂坠感,应是连着重物,将她整个人向下拖拽,承重的双臂却又绷得笔直,毫无伸缩的空间,她收拢了双臂,脚下便生出拉扯的强力,她遂了脚下的重力,肩臂又活活撕筋断骨的疼,这样腾空的吊着,她觉得自己的每一寸肉身都被拉长撕扯,滚烫灼烧般的疼。 水若善静心提气,却发现体内空旷无力,她想起那个五彩瓷香炉、想起那盘食之无味的梅花糕,软弱的泪水无声的滑落,原来,他早就知道她会武。 原来,他一直虚伪的敷衍自己。 原来,他等着有一天算计自己。 原来,他对自己的一切都是假的。 水若善失望的闭上眼,任泪水静静的落下,对于殷王,她是否太过于天真! 正文 第十九章 严刑逼供于她 “为什么?”水若善的声音颤抖沙哑,在这落针可闻的牢里显得格外突兀。 还未等殷王开口,她也不知殷王是否会回答,可在她问出口的霎那,她也突然不想知道了,不论他怀疑了什么,认定了什么,或者是误会了什么,却都无法改变此刻的事实,事实就是,她被殷王下药抓捕,吊在这阴湿的牢里即将严刑逼供。 在水若善的认知中,全心信任是不论天塌地陷,天崩地裂,也能安然的将生命交托于对方,正如她与众多家人之间一样,然而此时此刻的事实,不就证明了殷王并未信她,或者该说,从未信她。 水若善自怨自嘲的想到,可她,却从始至终的相信殷王。 果不其然,牢里清晰可闻的只有她沉重急促的呼吸声。 殷王隐在角落,紧盯着牢房中的水若善,那双眼,将周遭的环境扫视一遍,从迷茫、震惊到纠结、无奈,再到悲伤、绝望,最后只剩下无所谓的平静,黝黑晶亮的眸子瞬间失了往日的灼灼神采,冷静一片。 他也看到,她虽然问了句为什么,却半点没有期望答案的表情,甚至是在问过之后,所有的神情一下归于平静。 这万不是一个深陷牢狱之人该有的反应,但凡入了狱的,不是抵死反抗,咬牙坚挺,伺机而动,就是心如死灰,万念俱灭,誓死如归;水若善这算什么,没有誓死不招的刚硬,也没有颓败晦暗的求死气息,只有清冷疏离的淡漠表情,仿佛只是换个地方喝杯茶、下盘棋,很快又会离开一样。 殷王顿觉,他从未了解过水若善,也从未见过她这样的表情,从他回府的第一天,见到跪在下方的水若善起,那双眼就赤裸裸的流转着对他狂热的痴慕之情,直至每次接触它,那样的炯亮痴缠日渐浓烈,曾一度惑乱了他晦暗的情感。 如今打破了她所有的计谋,捅穿了暧昧的假象,才露出她难辨喜怒、真实的自己,正如此刻这样的情况,她能够轻易平静的接受,没有过多的表情,没有过多的言语,好像现下被关在牢房、吊在空中的人根本就不是她。 殷王沉了沉眼,狠毒的眸光毫不遮掩,他讨厌水若善这样过分淡定的态度,更讨厌这样不受控制的感觉。 “为什么?”他冷笑一声,阴阳怪调的反问,“本王还想问你为什么?”殷王挥挥手,水若善身旁的两名男子恐吓性的拉了拉手中的长鞭,一前一后包围水若善。 “招了,就免受这皮肉之苦。” “我招什么?”水若善不咸不淡的反问。 “招什么你自己清楚!” 但见水若善依然出奇的平静,殷王心下发狠,沉声喝道“给本王打,打到招供为止。” 话音刚落,执鞭的二人一前一后,错开落鞭,本已凌乱脏污的衣衫瞬间裂开一道道血渠,啪啪的洪亮鞭声召唤出皮开肉裂的卑微声音,一鞭复一鞭,一渠叠一渠。 “啊—”水若善尾音未出,已咬紧牙关,封入口内,一鞭一鞭打的是她的身,疼的却是她的心,她抬头看向牢房顶部,倔强的不让眼泪再流出一滴。 她曾经想过,她喜欢殷王,着了魔似的喜欢,不论受多少苦,挨多少罪,她也心甘情愿,只要能留在他的身边陪伴他,只要还能这样喜欢着他。 可在知道殷王要娶织音时,才突然发现,她是一个自私的人,很自私的人,她要的不是渺小的陪伴,而是绝对的占有殷王,那种完完全全属于她的占有;她等的也不是殷王清淡的喜欢,而是他融不进一粒沙、分不出一丝空隙的强烈的爱。 她这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想法却最终还是输给了对殷王的喜欢,她愿意放弃自己成全他,愿意隐藏自己的喜欢祝福他,只要他能够幸福欢喜,她愿意独自一人忍受相思的煎熬,他不会知道,她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才能做出这样钻心疼痛的决定。她不断地警告自己,为了殷王的幸福,为了殷王的喜欢,她要埋藏自己的喜欢,她不愿看到殷王苦恼斟酌拒绝自己的言语,哪怕这样的为难,她也不愿是自己带给他的。 可最终为什么,她已经决定要离开了,为什么在这最后一夜,要毁掉所有的一切,夺去她如梦般美好的记忆,那是将要伴她熬过日日夜夜个无尽相思的支柱。 暗红的血液大片大片的渗出,淋漓的冷汗已汇结成串,无情的淌过被血覆盖的伤口,丛生出噼啪作响的灼烧感。 水若善任由自己放空走神,鼻尖浓重的血腥味令她犯呕,震响的鞭声似乎变得很远很远,她动了动唇,低喃道“真的不疼!”却一阵干呕,腥稠的液体滑下食道,已是满口的疮疤,原来,血腥味是来自口中,那鞭子就没打出血喽! 水若善艰难的包裹着即将汹涌的眼泪,哈哈哈,难怪不疼!真的不疼! 她自我催眠的低喃,在只有交错鞭声的牢中清晰的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众人都小心翼翼的窥探着殷王的脸色,那高台的一角阴暗处却是连呼吸也未闻。 水若善正在胡七杂八的抓抢各种飞逝的念头,忽感全身一松,没顶的污水又冷不防的跃入眼中,钻心刺骨的疼从每一处外翻的血肉中拼命涌入,身下的这一方水竟是盐水,她看到自己破碎不堪的衣絮铺展漂浮在水面上,她享受着此刻被巨痛吞噬的快感,死咬牙关,真是疼到了极致竟然生出通体的舒畅,而且还有片刻的时间放松双臂,水若善调皮的闪过一个念头,回家后要告诉他们,最怕苦的她也学会了苦中作乐。 可眼下,她重复频繁的眨着千斤重的眼皮,方才积蓄的热泪不受控制的奔腾而出,灼烧的刺痛感拼尽全力帮她加快流泪的速度,她肆无忌惮的在水下嚎啕大哭,一口一口的灌着腥咸的污水堵住悲凉的哭声,妄想将这一双眼瞬间流到干涩,那样,等她重出水面之后,就是想哭也再没有泪了。 可连她自己也说不明白,到底为何而哭?为他的不信任,为她的痴傻?为他的冷情,还是为她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的爱恋? 如此晶莹透彻的泪滴却也原来是世间最复杂难懂的泪滴。 水若善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又被拉出水面,伴着哐啷的声响,重新高高的吊起,还未回神,灵巧的鞭身“啪”的一声挥向双腿,顿时皮开肉绽,她窒息一瞬,双腿无意识的颤抖,由于下半身被拖出水面,锁着脚踝的铁链竟也跟着变长,可依然直直的拉着她的双腿,又是一前一后不停地落鞭,她却只能僵直了双腿任人鞭打。 除了最初无防备的痛呼,她再也没有因为疼痛而哭喊。她咬的牙根发疼,嚼着口中黏糊的肉屑发狠的想要盖过胸口挖骨般的疼,可她还是疼的直想剜下这颗心,豁出去丢给殷王,随你践踏凌迟,随你踩碾蹂躏,总好过,留在自己体内,片片刀剐着疼。 又将她放回水中,不同的是,只将她的下半身浸入盐水之中,水若善咬紧下唇,却发现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她只能将咬破的伤口啃的更烂,她依旧抬头看着上方,皮开肉绽的上半身重新遭受狠辣无情的鞭打,憋不回的眼泪终于任由它任性无声的狂落,她哽咽了一声,盯着房顶不知名的一点,悄无声息的默哀自己这份入骨入心的感情,真的......要对我......如此之狠! 鞭刑如此反复着,行刑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受刑的水若善却一刻也未消停。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水若善从昏迷中瞬间清醒,她低头看到,自己的腹部正冒着青烟,烧红的烙铁依然蛮横的想要钻的更深,烧焦的肉味充斥着整个潮阴的牢房,她不知道原本的白皙是否变成了黑紫色,也不知道自己的腹部是否已变成和着血的肉末。她只知道,此刻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了解了殷王,了解了传闻中的阴毒狠辣,残忍暴虐,了解了他不轻易信人的真言,了解了自己对殷王这一份感情的盲目无知,也更加落实了殷王想要杀她的推断。 可笑的是,她连殷王为何要杀她也不得而知。 水若善复又被扔回水中,腹部灼烧的感觉遇到冷水似有缓解,却因水中有盐而使疼痛加剧数倍,冰火两重天的煎熬,却让她无比的熟悉,她再一次急促的放声大哭,喜欢殷王的感觉,不正是这冰火双重的折磨,折磨的她身心俱伤、痴傻疯狂。 水若善再度不堪重负的昏倒。 醒来后,是永无休止的毒打;昏迷后,是一副烧红的烙铁。 她的全身,已没有一寸完整的皮肤。 如此的反复过后,她惊讶的发现,自己已痛的脱力,痛的没有了知觉,她甚至觉得,每一次轻微的眨眼都在迅速的耗竭她残存的生命。她觉得好累,不如就做这砧板上的鱼肉、失了魂的尸体,任你摆弄刀俎,她也再无反应。 可是,为什么她还能如此清醒? 清醒的不用肉眼也能看到殷王眼里的冷漠与狠毒,清醒的感觉到背叛了自己的心脏还在不知疲惫的狂跳着,清醒的记得他凤眼微弯的惊世浅笑,清醒的记得为了他学会什么叫情伤时的痛彻心扉。 她不哭、不喊、不软弱求饶、也不坚持硬挺,凭着肉体的感觉松垮垮的吊着,就真真如一副行尸走肉,硬生生将行刑之人拖得疲惫不堪。 殷王抿紧嘴唇,狠力的皱眉,他知道,此刻的水若善就像蜗牛一样,将自己最柔软的部分使劲往里缩,再往里缩,发了狠的往壳子里钻,壳外的世界她不想也再与她无关。 殷王挥手,制止了一刻未停过的酷刑。 却也只是沉默的坐着。 水若善连停了鞭刑也未有感知。 监牢里,除了轮番鞭打的几人外,简家兄弟、陆行、蓝奇端站在殷王所在的台阶下方,四人面上坦坦荡荡,实则战战兢兢、心惊胆怯。 正文 第二十章 大碁端仁太后 时间就在这注满空气却超感窒息的静默中流淌而过。 阴霉的肮脏牢房中央,吊着衣不蔽体、遍体鳞伤的水若善,鞭痕交错的下身浸在泛着腥臭味的盐水之中,她深深地埋着头,披头散发遮掩了所有的表情,一动不动,微弱的浅薄呼吸似有若无,竟看不出是醒是昏。 行刑的几人分站两排,斗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谁也不敢抬手去擦,虽然他们都惊讶,这个看似瘦弱的女子累的他们疲软气喘却自己吭也没吭一声,但他们更担心的是殷王会不会一气之下,迁怒于他们。 所有的人都在等待殷王的指示,后者却静静的坐在角落里,右手的掌心贴着右腿膝盖,食指一下一下的点着腿面,她把自己当尸体,再打也是徒劳,只是没想到,骨头竟然这么硬! 符冥音手下到底还有多少这样的人,没来历没身份,查不到抓不住,这个人,真是一刻也不能小觑。 “王爷,该上朝了。”蓝奇真不敢顶风冒险,却还是得开口提醒。 “嗯。”殷王未见怒色,步下高台,向外走去。就在牢房门口站定,回头看了一眼水若善的“尸体”,轻声吩咐道:“继续用刑。” 就算无功也不能让她舒坦的呆着。 可是他似乎忘了,就算只是吊着,那也绝不舒坦。 殷王跨出脏臭的牢房,深吸一口新鲜空气,重压的夜空还是墨般的黑,轻抬起头,她竟然在无休止的毒打中熬了一夜!突感冰凉的液体滴在脸上,轻轻绵绵,视线所及,借着廊边通明的灯火,晶莹明亮的银屑翩然下落,殷王伸手盛接,凉凉的触感被手心的温度盖过,滴化成水,今年的雪下得真早!现下才初冬! 难怪总觉得今年格外的冷! 可惜看不见那大片的傲雪红梅了! 殷王收拾起情绪,洗漱着装上朝。 庙堂之上,高呼三声万岁。今日最重要的奏本,是殷王情深恳切的请婚书。朝堂之上,有反对的、有赞同的、有中立不分派的,却都只敢在心里表态,台面上各个埋着头缩着脖子,恨不得脚下出现一条裂缝钻进去,只求皇上不要点到自己头上。 皇家三人中,只有九王爷赫连舒好糊弄;殷王心思深沉莫测,手段狠辣残忍,他们不敢惹;当今皇上执掌天下,操生杀大权,他们又不敢逆。 赫连晔高坐龙椅,被殷王的请婚打的是措手不及,这可不如民间嫁娶般简单,三国之间从未出现过皇族联姻,准或者不准,岂是这么简单地一句话!他扫过台下众人,各个缩的这么明目张胆,他想借众臣之间意见相左的机会来个顺水推舟、容后再议,却不料这些人躲得比他这个皇帝还快,他暗自腹诽:官做久了,一个个都磨成精了! 可转念一想,殷王没有提早向他通气,选在这大殿上直接奏报,可不正是看准了这点,逼得他骑虎难下,不得不准奏。 赫连晔轻叹一声,不就是怕他继续唠叨,知道以后又刨根问底的。不行不行,这事得再合计合计,逼他没用,这个女人身份特殊! 最后这桩婚事还是被赫连晔硬着头皮判了个容后再议! 殷王前脚步出朝堂,后脚就有一左一右二人上前拦截。 “奴才见过殷王殿下。”皇上身边的方公公。 “奴才见过殷王殿下。”服侍太后的桂公公。 二位公公互使了个眼色,当差真不容易。 殷王对着方公公说道:“太后召见,公公只要向皇上回一句本王心意已决,即可。”说完,随着太后身边的桂公公离开。 端仁殿里,住的是这个皇朝辈分最高的女人---端仁太后。也是先皇的皇后,更是殷王兄弟三人的生身母亲。 端仁殿,曾经是端仁太后还是皇后时的寝宫,新皇登基,太后将这里改名端仁殿,并未迁居,而是将本该是太后的寝宫派给了当今皇后。仅凭这点,就看得出当今太后是个随性而为的人。 一道一道的长廊,殷王自小到大不知走过多少遍,即使闭着眼睛,他也不会踏错一步。 小时候,兄弟三人中,他是最皮的一个。经常撒开了腿满皇宫乱野,每到传膳时,他又会焦急雀跃的蹦跶在这条去端仁殿的路上,路的尽头,是他最爱的母后,是最疼他、最宠他,温柔的帮他拭脸笑骂他疯小子的母后。 如今,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早已封存在他的记忆中,曾经的岁月,也没有值得留恋的一情一景。殷王不慌不忙的踏着每一步,心如平湖般激不起半分波澜,这么多年了,他终于做到了不喜、不悲! 桂公公迈着小步子小心的跟在殷王身后,歪着头偷偷地打量殷王。曾经的五皇子仗着皇后的疼宠,什么使坏捣蛋的事没有干过,大家都认为他长大后会是皇家的二世祖,却不知道因为什么,突然就变成了如今这样的性情,还一路立下赫赫战功,成为闻名天下的“天将”将军。 桂公公算了算,殷王回京已经快要小半年了,却从没有见他来给太后请安。 “太后,殷王殿下到了。”桂公公急步上前,服侍榻上假寐的太后起身。 “臣参见太后。”殷王恭敬地下跪行礼。 他摆正的是“臣”这个身份。 榻上的女子抱着暖壶端坐着,之所以是女子,是因为端仁太后真的如芳华二十的女子一般,岁月的痕迹没有侵蚀这张倾国倾城的容颜,当年的天下第一美人如今亦如当年,柳眉朱唇,秋水眸,完美的鹅蛋脸,经过年华的沉淀,全身散发着雍容华贵、高雅的气质。 “哀家不请你,你是不是都忘了还有哀家这么个人?”柔软的秋水眸闪过一丝锐利。 “臣不敢。”殷王依旧端的是良臣的架子。 “不敢?哼!你有什么不敢的?” “回太后,臣不敢告诉桂公公,臣真不愿踏入这端仁殿。” “怎么这会儿就敢了?” “还得谢太后赐予臣胆量!” “赫连静,你是哀家生的,想什么哀家会不知?” “太后英明。省了臣一番口舌。” 只听“哐啷”一声,吓得桂公公双腿一软,殷王仍然跪的笔直,太后将伸手可触的所有东西扫落一地,声声拔高:“赫连静,哀家是你的生母,是当今太后,你这是什么态度?” “你当哀家不存在,哀家已经纵容你到这种地步。” “这冷嘲热讽的做给谁看?” “少用你这种幼稚的报复手段跟哀家作对。” “你别忘了,你还是哀家的儿子,别让人骂你不孝!” 儿子?殷王肚里冷哼,你知道什么是儿子?你会写吗? 好一会听不到骂声,殷王凉凉的回了句:“太后教训的是。臣谨记。” “啪”清脆的耳光打落殷王的面具,刮得殷王左脸大片赤红,和着尖利的指甲留下几条清浅的血道子。 好大的报应啊!他拎着水若善狠打,太后就揪着他打。 端仁殿内静的异常。没有人敢上前劝说太后。 殷王勾唇轻笑,受不了别人的反抗,恼羞成怒了! 半晌,端仁太后找回了高贵的气质,“你请的婚哀家不准。哀家会给你觅一门更好的婚事。” “回太后,这事得由皇上做主。” “这事哀家说了算。” “回太后,后宫不得干政。” “哀家只是为自己的儿子主婚而已。” “回太后,臣的婚事牵连两国邦交,您做不了主!” “赫、连、静!” “若没有其他事,臣先告退。” 殷王迅速起身,袖袍一甩,径直离开。觅一门更好的婚事?真是可笑,你会关心这种事?你是怕我做大威胁到你如今的权力吧! 几年未见的母子,竟连一句问候也没有,上来就是剑拔弩张的气氛。 殷王站在这曾经最温暖的端仁殿,心下一片悲凉,小时候其他皇子使劲了力气拔尖争宠时,他就独享所有人的疼爱,得天独厚,嚣张不可一世,他曾经以为他会陪着最爱的母后笑闹一生,是否那时他预支了太多的幸福,以致如今幸福是什么感觉也早已记不起来。 殷王放眼望去,漫天的雪花大片大片飘落,灰霾的天空压的皇城低矮欲催,真不知是此情应了此景,还是此景生了此情。 总之......殷王苦笑,怎能不悲?! 又奈何如此悲! 正文 第二十一章 九王爷的请婚 一辆简朴的马车停在王府门口,殷王下了马车步入大厅,就看到赫连舒亮着一口白牙咧开嘴谄笑,标准的讨好时才会有的嘴脸。 “用过午膳了吗?” 赫连舒跟着殷王走向饭厅,摇头当摇拨浪鼓,“没有,我来陪五哥用膳。” 殷王点头,落座开动,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权当没看见赫连舒血脉贲张、眉飞色舞的样子。 赫连舒饭没吃几口,在椅子上动来动去,坐不安稳,不停地以眼神示意自己五哥,快问我!快问我! 殷王终是敌不过他的眼神骚扰,暗叹口气,无奈的开口问着:“老九,有什么就说吧!” 尾音未消,赫连舒迫不及待的扔了碗筷,双眼闪着贪婪的精光,“五哥,你真要娶妻啦?” “嗯。”殷王还是那样清冷的表情,点头回应。 “那……那……”赫连舒自己都觉得接下来的要求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那……五哥成了婚,就把若儿让给我吧!” “其实五哥你肯定也看出来了,若儿那丫头比较……比较喜欢你,五哥你纳了妃,水家肯定不会愿意让若儿做侧妃。” “五哥,你去帮我向皇兄要个赐婚,你去说皇兄肯定会听的。我,我娶若儿做正妃。” “水家小姐的身份还配得上我,而且他们又不敢……” 殷王深深的垂下眼睑,低颤的睫毛看上去有些脆弱,他始终未发一语。 赫连舒的话听在他的耳中,有种无奈地讽刺,自己最疼爱的九弟,听到他要成婚的消息,最先想到的是自己不会妨碍他得到水若善。 不是应该先恭喜他吗?哪怕他不喜欢。 不过,又有谁在乎他喜不喜欢?! “五哥,那个,若儿去哪了?”赫连舒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殷王优雅的擦擦嘴,站起身,“跟我来。” 赫连舒一声不吭的跟着殷王,五哥一下子变得很严肃,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不是去地牢的路吗? 殷王与赫连舒踏进地牢,就看到水若善已被捞出水池吊在半空,满身腥红,体无完肤,身上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半湿的头发凌乱不堪,缠满脖颈,与身上的血相交相缠,手指脚趾紫红扭曲,显是上过夹刑,夹断了骨头,手脚的腕处被镣铐撕开了皮肉,露出底下惊悚的红肉,这副鬼样,看得人不寒而栗,甚是恐怖。 赫连舒僵着脖子,颤声唤着,“五,五哥”。 殷王却挑着眉扫过牢里众人,眼里分明是怒火。 蓝奇上前一步,声音不大不小,有些发颤,“王爷,水若善发了高热,已经神智不清,昏迷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而且失血过多,再动刑怕是人就不行了,所以属下命人……” 话未完,殷王反手给了蓝奇一巴掌,“自行领三十军棍,下次再自作主张,本王没必要留你。” 牢里的简家兄弟与陆行脊背一凉,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蓝奇只是怕水若善撑不过行刑而亡,将她从水里捞出,停了不到一个时辰的刑罚。 殷王伸手拍了一下已经发傻的赫连舒,示意道:“老九,去用你的真情感动她,看看能不能让她招供?”殷王这话说的是满口的疑问,语调却是尖锐的讽刺。 赫连舒跑进牢房,抓着水若善的肩膀使劲的摇晃,“若儿,若儿,你没事吧?五哥让你招什么你就快招,他肯定误会了什么,你只要招了就没事了。” 水若善始终没有反应。 殷王又坐到那个黑暗的角落,好整以暇的看着眼前上演的感情戏,他看的出来,赫连舒对水若善是有几分真情,要是骗他水若善已经离开或者只告诉他,她是个奸细,以他越得不到越想要的性子,根本断不了他惦记的念头。所以,殷王选择用最强硬的方式,残忍的断绝他所有的念想。 殷王的头搭在左手上,手肘拄着身旁的桌子调整了一下姿势,“呤呤呤”一阵脆响,他拿过桌上的东西一看,是水若善手上的那串铃铛,掂了两下,清脆的铃声唤醒了沉闷空气中的活跃分子,殷王勾出一抹冷毒的笑容。他伸手扯下一个铃铛,催动内力掷出,伴着不绝的铃声,铃铛以破竹之势,劈开阻挡它前进的空气,射进水若善的右肩,穿骨而出,嵌入她身后的墙壁。 “啊—”水若善仰天嘶喊,立时清醒。破空而来的颗颗铃铛,打穿了她的左肩骨,打断了她几根肋骨,扣入了她的腹部,射进了她的大腿。水若善猛地吐了一大口血,又颓然垂下了头。 赫连舒擦拭迸溅到脸上的血滴子,他老早就跳到一旁,躲着铃铛。 水若善似是清醒了,却又陷入了梦幻之中。点点连成片的叮铃之声,在那个还有些热的午后,与她狂喜雀跃的心情交缠在一起。那是第一次,殷王正视她的存在,也是第一次,耐心的陪着她逛街,更是第一次,她觉得自己开始靠近殷王。画面一幕幕飞快的闪过,有胖儿子的摊主、捏泥人的老人、香甜的梅花糕…… 殷王积郁的情绪得到了缓解,果然只有血腥与暴力能令他舒畅。太后带给他的痛苦悲愤、来自老九的失望低落,一下子都爆发出来,迁怒到有罪的水若善身上。 殷王优雅的跨下台阶,顺手拔出身旁简敖的佩剑,一步一步缓缓地走进牢中。 “本王亲自伺候你,如何?”平日里清冷的声音此刻如鬼魅般阴冷,轻垂的剑尖一路摩擦地面发出的呲呲声响,在这万籁寂静的牢房中异常惊悚,在场深知殷王狠辣性格的众人只觉得汗毛直立、毛骨悚然。 “五哥,若儿她都已经这样了……”话未说完,赫连舒就被殷王扔到了外间。 水若善一直沉默不动,就连殷王的靠近也恍若不知。她在想自己是不是快要死了,听说人在临死前会回到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她是不是正在经历这一阶段。 殷王对她的无动于衷也不气恼,提剑翻腕,顷刻断了水若善的手脚筋脉,哐啷啷一阵乱响,双腕使不上力,她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下坠时终于将生生撕磨下的皮肤拢在手与镣铐的夹缝处。 水若善瞬间抬头睁眼,原本黑晶的眸子早已充血赤红,肿的只剩下一条凌厉的精光。 这哪里像一个快死的人?!一个时辰以前,还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现在......这么强硬的意志。蓝奇终于后悔自己的多事。 为什么越痛反倒越清醒?水若善的面容肿的已看不出原来的样貌,她挣扎着凝视殷王的双眼,一双泛着阴毒的美丽凤眸,垂眼,看到他脸上细浅的血痕,抬眼,又望向他噬魂的凤眼,一阵难以言喻的凄楚犯上心头,逼的她心上无力,谁敢这样对他?谁又能这样对他? 最终,水若善无可奈何的埋下头,她悲哀的发现,自己的感情竟然卑微到令她自己都发指的地步!她......被伤的千疮百孔,却还心疼他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伤! 他们这样僵持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正文 第二十二章 真的遍体鳞伤 一夜半日的严刑,结果还是这副该死的淡漠反应,所有的力就像打在棉花上一样,毫无杀伤力,殷王怒火中烧,刚想动手,就听到一声低语轻唤:“赫连静”。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水若善直呼他的名讳,以前她总是喜欢耍赖讨好的叫他“殷王殿下”、“英勇的大将军”,她还不知道吧,殷王眯着眼,他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叫他的名字! 水若善始终未抬头,残破的沙哑声音烧过她的喉间,“我......招!” “好。”殷王反手后掷,剑直回简敖剑鞘。 “我想......先问,她......可是......符织音?” 没头没脑,殷王却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破天荒的爽快回道:“正是。” 水若善微张着唇,沉默着,真的是她,早应该想到的......那个以柔善淑德闻名盛风的二公主。 “你想知道什么?”水若善红肿的眼角划过两行泪,很快他就会有心爱的王妃了。 殷王负手立在原地,“本王知道你不是水家小姐,其他的,本王等着你招。” “我,确实不是水家小姐。”水若善的血泪一行赶过一行。 话音刚落,殷王就听到一阵慌乱的逃跑声,他知道,老九不会再认为这还是他可爱的若儿了。 “水寂青也不是我的大哥,我来王府是为了……”水若善顿了顿,抬起头专注地凝视着殷王,这个人,她喜欢到都有些魔障了,而这双失了明黑眸色肿胀的眼睛,仅余的一条缝中,复杂的眼神殷王又能看懂多少,或者只是,能看到多少。 “......一个人,我不是想隐瞒你我会功夫,只是怕你知道后会怀疑我要对你不利,却没想到......你早就知道。” “我用了陈若的身份,只是为了让你......那个人把我当成普通人。”那时的她满心的奢望,能得到一份纯粹的喜欢。 对殷王,她想的太过简单!也太天真,终只是一个妄想。 “不过,我也知道瞒不了多久,你若生疑,定会去找聚音阁,陆行根本查不到我的身份,聚音阁会交给你一份我早就准备好的资料。”水若善微弱的呼吸短促凌乱,却还是连续的说着每个字。 殷王突然想起当日简谦说的那句“我们现下所掌握的正是她想让我们知道又不想让我们知道的。”怕是这水家小姐的身份也是她合计过的,推到本王面前让本王利用。 心思真够百转的。 水若善隐晦又微露的一星情思,却至始至终都被殷王误会扭曲。 “聚音阁的人会听命于你?”她是什么身份? “我与萧豫,一起长大。” 萧豫?殷王当下惊到,萧豫!聚音阁阁主!水寂青那晚说的青梅竹马,难道就是他? 这几句说的是毫无破绽,却听的殷王心神巨震。水寂青、聚音阁,个个凤毛麟角,各行掌势之人,如此重的势力通过水若善联系在了一起,还是说他们都投靠了符冥音?倘若真是如此,那要夺这天下,就是难上加难! 水若善来王府为了谁,大家都心知肚明,她所坦白的这些听在殷王耳里却实实在在是另一层意思,殷王所猜测的目的与水若善真正的想法相去甚远。水若善曾经对他赤裸裸的痴迷与纠缠,殷王今日绝不会再信。 “符冥音呢?” 水若善纵使想破头也不会想到,殷王会怀疑她与符冥音。他们统共就只见过两面,不过却在她最难过的时候,符冥音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怀抱,细心的安慰着她,像家人一样。 “朋友。”她曾经因为殷王的关系,不想结交这个朋友。 殷王突然发力,左手狠狠的掐着水若善的下巴,右手无情的扯下她头上的发簪,一道扯下了缠在簪身上的几缕发丝,他听到水若善停了一拍呼吸,簪尾的尖头扎进她的左脸。正是那把绝无仅有的簪子,那把她权当他相送从未离身的簪子,从水若善被抓时起,这把簪子就被黑发固执留恋的缠绞在发间,直到现在也未落。 “你与符冥音什么关系?”殷王此时就像来自地狱的修罗,朋友?暧昧相拥的朋友?逾越了吧! “朋、友。” 一道。簪尾缓慢而坚定的在水若善脸上划出一道深刻的口子,失血过多的她竟还有这么鲜红的热液流淌。 她不喊疼,也不反抗,顺从的任他拉长血痕,好像这张脸根本不是她的。 水若善噙泪痴笑,这......就是她喜欢的人! “本王再问一遍。”殷王呼出的气体更加灼热。 “朋、友。” 两道。左半边脸已被粘稠的腥红覆盖,惊悚恐怖。 水若善的泪倔强不落,这......就是她义无反顾的爱恋! “什么关系?” “朋、友。” 三道、四道、五道……她的左脸已面目全非。 水若善突然仰天长笑,这......就是她得而无望,却爱而不绝的男人! 真是狠啊!何苦对她如此之狠!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再问也是无果,殷王将簪子猛扎入水若善的大臂,一边剌出一个圆状,一边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认识富甲天下的水家家主,认识天下第一消息阁阁主,甚至让他们帮她作假,这样的人,到底是寂寂无名还是强大到连一个名字也查不到? “水、若、善。”字字铿锵坚定。 殷王猛然使力,活生生将圈好的新鲜嫩肉刮了下来,残存余温的生肉“噗通”一声沉入腥臭的盐水中,露出底下泛着阴寒煞气的森森白骨。 水若善的两行泪飞流而下,重力的插进脸上错布的血渠中,蛰的比......挖肉还疼。 哈哈哈,哈哈哈……水若善依然痴癫狂笑。 她喜欢到刻骨铭心的人......在帮她......削骨剔肉! 一直以来,她只知道喜欢他,喜欢到莫名其妙的融入了自己的血肉,刻上了自己的身骨,现在也好,削吧!剐吧!把所有刻着你名字的地方都狠狠地剥下来,然后......静静的放过她吧! “这就是你所谓的招供?”殷王依然不依不饶。 “赫连静、赫连静。” 到底容不下她这份情! “赫、连、静,赫、连、静。” 她背负的责任没有扛起,却奢望得到一份爱情! “赫—连—静,赫—连—静—” 这就是上天给她的惩罚!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相信我?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狠? 为什么这么久了却换不到你一点点的温情? 一音音的低唤,一声声的叫喊,一震震的嘶吼,声嘶力竭、如痴如狂,似疯似癫,节节拔高的狂躁声震得在场所有人心室颤荡,辟天裂地的绝望如灭世的狂风般扫过,催的那一方盐水波涛巨浪,墙上的刑具噼啪落地,粗。黑的铁链哐当巨响,最终破的牢里一室凌乱。 除了负手握拳,凝神细视的殷王,所有的人都紧捂双耳,本能的蹲身闪过,烈烈的虎风强势的穿透紧拢的指缝吞噬着耳膜,又如薄刀似的刮过脸颊,不断地传来刺裂的痛感,翻飞的衣摆狠煽在青筋绷僵的脸上,重复灼痛到神经麻痹,狮吼般的悲嚎最终劈开了肉身,平平功力的几名行刑者当场暴毙。 水若善的乌发随着歇斯底里的悲吼狂散在风中,见证着她此生最悲恸的悲恸,吸噬了从她口中喷出染红半边天的鲜血,随着她猛扎下的头又服帖下来。却已是怵目惊心的......背负极致凄凉悲惨的枯萎黄色! 乱,后而静,空寂的静,静的甚至能听见嘶吼声划破长空久久不散的回音。 殷王只是轻描淡写的扫过蓬草污垢犹如根死枝朽的黄色乱发,绝情以待。 简敖四人受着耳鸣与心悸的后劲恍惚的站起身,脑中还不断地回放刚才的一场巨变,耳中回荡着挥之不去的低吼,体内的真气混乱无轨的游走,那是被水若善震乱的内力,四人凝神调息,直到多年后依然清晰的记得,水若善奄奄一息时的悲鸣,冲破天际,鸣声长长嗡嗡不退。 大总管张凌是赶着混乱的尾音进入牢房的,此时才敢上前,趴在殷王的耳边说话。 “有完没完?”殷王不耐烦的自言自语道,又叫来正在顺气的蓝奇,“去看看。” 蓝奇拖着还有些力不从心的身体,上前查探一番,回道“王爷,昏过去了,封住的内力逼开了。但是......散,散了大半功力。” 好家伙!还活着! 殷王去花园的路上还在想,水若善这个女人,意志力不是一般的坚强,她受的刑,可说是没喘口气,不管昏迷几次,醒来后依然能保持清醒,毁了容也不在乎,挖肉刮骨的疼男人都没几个能受得了,她竟直挺挺的没有昏倒。身体明明已近极限,却还能冲开被封的内力,被她伤的伤,死的死,散了半身功力依然好端端活着,被意志激发的内在能量竟然如此强大,真不简单! 殷王不得不承认,水若善是第一个令他真心赞赏的女人! 可惜,再欣赏也是他非除不可的敌人。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前缘尘埃落定 王府的花园就是取名花园也显多余,大片的园里连根花茎也没有。片片丛丛的是明绿明绿的翠竹,此刻在这不太亮堂的夜里看来是墨绿墨绿的颜色,日里的那场雪留恋着竹面冰爽的触感,搂着竹节不愿褪落,繁密茂盛的竹叶被任性的银屑压的佝偻身躯,却还是无奈的承受着,谁让他们的相处总是那么短暂哪! 景外的人欣赏着白绿相依的画面,铺天盖地被吸进这畅爽盎然中,却在看到置身其中的两人后,顿时失了欣赏的兴趣。 竹林的外缘,瘦小的身影东张西望,终于看到站在这边的殷王后,急忙忙跑过来行礼,“奴婢见过殷王殿下。” 殷王没有理会她,径直走向林内。 林中浅处只有一个兜在硕大披风里的身影,听到脚步声,旋即转身,兜头的帽子里妙颜娇艳如花,在身畔落雪碧竹的映衬下越发的明艳动人。 殷王却不为所动,抿紧嘴唇,不打算由他开启谈话。 女子等不到他询问来意,便自己开口,“赫连,这里的竹长的真好,我还以为你只喜欢梅呢!” 几年不见,殷王竟心如平湖,毫无激情可言,敷衍的回了个单音节“嗯。” 女子也不恼,自顾的说道,“竹是君子,赫连也是谦谦君子。” 殷王无声的勾动唇角,君子?他可不屑于这两字,他种竹,并非爱世人所说的什么高风亮节的品质,恰巧相反,他喜欢的是竹子成片成片迅速占领地盘,以压倒之势划地为王的霸气,想要在它的领地生存,就要看它是否容得下你。 “私自溜出宫,不是来这赏竹的吧?”殷王沉脸定定的看着对面的女子,他没有耐心在这里听她继续废话。 女子迎着他的目光,误解成为深情的凝视,赫连还是喜欢她的,突觉脸红心跳,害羞又大胆的扑进他的怀里,撒娇着说:“赫连,人家好想你,你一走就是三年,怎么舍得把人家一个人留在这里?回京了也不来找我,人家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 殷王大力的将她推开,呵斥一声:“皇后娘娘自重!” 此女子正是赫连晔的正宫皇后沈妙颜。 她踉跄着刚刚站稳,就听到这样一声怒斥。她与殷王同属一辈,与众皇子是儿时的玩伴,从小到大,她最怕的就是铁面冷眉的五皇子赫连静,也是因为如此,觉得他高大威严而渐渐喜欢上他。但她现在是皇后,三年来众人的阿谀奉承、卑躬屈膝将她跋扈的性情顶上了天。 她回击道,“既然本宫是皇后,还不知道行礼?!” “你到底来干什么?”殷王的声音更沉了,他最后一点耐心终于被磨光了。 “你真的要娶那个女人?”沈妙颜说到“那个女人”时,趾高气扬,鄙夷不屑的口气毫不掩盖。 那个女人?她的出身可比你高贵! “与你无关。”殷王转身,一刻也不想再留,他甚至觉得苍翠的竹林此刻变得污秽不堪。 沈妙颜急忙上前拽着他的手臂不让他离开,“赫连,你是不是生气我嫁了晔哥哥,现在想娶个公主回来气我呀!这事不能怪我,当年是你自己放弃的。” 呵,这话说的......殷王还真来了兴趣,他是真想知道这是怎么个说法,他也不收回自己的手臂,就着这样的姿势问道,“当年我怎么放弃了?” 这句话听在沈妙颜耳里,就是响当当的“当年我没有放弃。” 沈妙颜心花怒放,撇着嘴理直气壮地指责殷王,“姑姑说我是做皇后的命,当年跟你说要娶我就得做皇上,是你自己不愿意的,现在又来怪我。” 姑姑?乍听之下,殷王还没反应上来说的是当今太后。 原来是这件事。关于这件事他满共就只说了两句话。 当年沈妙颜说:“赫连哥哥,姑姑说我以后是要做皇后的。” 他说:“那恭喜你。” 沈妙颜说:“赫连哥哥是要娶我的,所以就要做皇上!” 他说:“无聊。” 这算什么事?敢情沈妙颜这个皇后是命定的,谁要想娶她,就得反了这天!主次倒错了吧!殷王真是有种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的感觉,他真想轻蔑的问一句,这天下到底是姓赫连还是姓沈? 见殷王没有发怒,沈妙颜又小鸟依人的靠进他的怀里,作羞涩状,“赫连,你是不是以为我变心了。没有噢!我就是小小的惩罚一下你,你别担心,我没有变心,你也别娶那个女人了,好吗?”一边不停地说话一边不停地往殷王怀里钻。 殷王终于忍无可忍将人从身上扯了下来,毫不怜香惜玉的丢到三米开外,撞得身后的竹子沙沙作响,他嫌恶的抖拍被她碰过的地方,他真是惊讶,从小到大自己怎么能忍受身边有这样的人,实在令他厌恶到了极致。他真忍不住想问一句你是生出来没带脑子还是近两年把脑子弄丢了?是不是这天下的男人都该为了你一怒冲冠? 沈妙颜还震惊委屈的坐在地上,竹上被撞下的雪冰冷的扣到她头上,她还想起来骄横一番,就听到林外宫女拦截其他人进来的声音。她迅速的带好自己的帽子,鬼鬼祟祟的穿过竹林,仓皇而逃。 殷王在她身后冷笑出声,这种人也配嫁给皇兄?也配母仪天下?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殷王箭步如飞的越过长廊,脚下呼呼的已使上了几分功力。还真敢有人来劫狱!从消息走漏到组织人手竟然如此迅速,水若善被他关在牢里还不到整整一天,他甚至没来得及挖到太多的东西。 殷王略一思考,得到消息的定是聚音阁,知道水若善被抓的又只有王府里的人,能够如此神速的得到消息,看来聚音阁的探子已经深入到了王府。这个猜测令殷王怒火中烧。 牢房所在的偏院里,乒乒乓乓的响着刀剑相击的声音,月隐夜乱。 未及院内,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殷王运气闪身,脚不沾地,跃进院中。定睛一看,一行二十几人,衣衫不改,日常装束,只是以黑布蒙面,不知是自信不会暴露还是急于救人没时间换装?十几人围成内圈,护着中间的高大男子,殷王只肖撇上一眼,便知道这是水寂青,他抱在怀里裹着毛皮的定是遍体鳞伤的水若善。院里浓重的血腥味来自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却都是王府的侍卫。 殷王怒极,振声喝道:“来人。”隐身各种暗处的人汹汹的现身列队。 “给我拿下。”这三百人从水若善被关进大牢时起,就被殷王从赫连晔手中借到了王府,等的就是这些或来或不来、许多或许少的劫狱者。 水寂青见势不妙,抱紧怀中之人,施展轻功,一跃而上。 殷王眼明身快,迅速飞身而起,以右手去抓水寂青脚腕。 千钧一发之际,三支迅猛强悍的硬箭自右上方的黑暗中破空而来,逼得殷王收手退身。他竟没有发现房顶上以黑夜作掩护的人。殷王立定回神,水寂青已借这短暂的空隙消失在黑夜中。顺着快箭杀过的轨迹,殷王看到三支箭准确的分射三人身内,破身而出,力道不减,所过之处,一箭毙命,最终钢直的刺进回廊的柱身之中。 如此精湛的箭术! 如此霸道的箭气! 普天之下,能够做到百步穿杨、箭穿百杨的绝伦地步,就只有聚音阁阁主萧豫一人。 殷王却急跃上相反的左侧房顶,这么强大的杀气,他怎可能感受不到!水寂青方才逃离,萧豫此刻还在射杀王府侍卫,那与萧豫对面而立四散血腥杀气的人是谁?此人杀气浓霸,血腥味重,与这一群武功高强实则没什么杀伐气质的人格格不入。 只这一人,聚满了绝人命、断人魂的杀屠气场。 黑影瞬移至殷王近身,二人迅速交手,一攻一拆间,快如闪电,势均力敌。突然黑影急退,浓烟四漫,殷王袖风频扇,却似梦似真般的恍惚,浓烟中竟夹杂着致幻剂,眼前妩媚的桃花眼快退成远方的黑点,殷王无力可追,待他清醒过来时,一切已尘埃落定。 院里充满腥恶,劫狱者踪影无痕,三百多人死伤惨重,却比不上快马加鞭围剿的水家主宅一片空荡来的更加令他愤怒。殷王感觉自己的尊严第一次遭到了践踏的羞辱,他一怒之下烧了水家大宅,烧了水若善住过的王府偏院,漫天的红火烧尽了他曾经一时心软试图让水若善挤身而入的最后一点柔软。 这一算的失败拉开了殷王以屠杀骨砌式祭高台的征伐大道。 走到这一步,无关冷风与暗月,无关白雪与初冬,相关的只是身处其中的几多平凡之人。 天天地地、日日月月,走的是自己的轨道,调的是自己的频率,未知的结果总能起到威慑的力量,相形线之间从不妄想干涉与相遇。迷离的岔路口,拐过一个错弯,也许就从此不会再对。 就像水若善与殷王、符冥音、赫连舒之间,谁……会是那条正道,谁……又踏错了某个拐角。 就像殷王与符冥音之间,到底谁正谁邪?谁温谁毒?又有谁走对了自己的那条路? 但,却正是水若善一厢情愿的闯入殷王的轨迹,才最终,踏乱了所有人相连羁绊的命运。 这一步,又到底是对是错? 谁又说得清楚?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再说那年以后 宏碁四年三月,载罡部族上年遭遇冬害,资源缺乏频犯盛风边境,盛风兵弱,堪堪抵挡,幸得殷王铁狼军相助,大败载罡。大碁军队迅速回国,不沾盛风一草一木,从此三国相安相平。 宏碁四年五月,享誉天下的大碁“天将”将军赫连静迎娶温文婉约的盛风二公主符织音,一纸永修兄弟之盟的协议书是这场皇家婚礼的第一聘礼。 宏碁五年六月,殷王长子赫连暮降生,这个普通生命的落地有意无意的成为了大碁皇朝宏图大业的推力。 宏碁五年腊月,普天同庆的新年节中,载罡部族卷土重来,其势汹汹,一路攻城掠地,无往不利。盛风军队节节败退,奉盟主之命前来支援的武林人士抵死相抗,双方僵持三月之后,在一个狂风的夜晚,一小队铁狼军潜入载罡军营,炸毁了随军的油桶,随后的一场短暂小雨更是如有神助,载罡军营顷刻之间红火漫天,残存者仓皇而逃。 从此三国边境进入混战,不得安宁。 “不得安宁?各位听官又如何不安宁?坐在茶楼里,喝着热茶,听着精彩的故事,这样的日子还不够安宁?”年轻男子手执长剑,气宇轩昂,跨进茶楼就听到这样一句说话。他抬起头,姣好的容貌令在场的人为之惊叹,刚才说话的人也顿了一顿,看到年轻男子寻了一角落座,便又敲着手中的小鼓开始方才暂停的演讲,一看便是说书之人。 说书人继续说道:“战争之事,由来已久。只要这天下还是三分之局,战争就不可避免。一山难容二虎,不是?这天下,又怎么容得下三个王者?谁都想争这天下第一,苦的可不就是咱们这些百姓!咱们哪,无平静可言!能坐在茶铺里喝茶,就知足吧!哪天边境顶不住,可不就打进来了吗?到那时,我们再来说说怎么个不安宁?现在,还是听我来说道说道那大碁将军的戎马战功。话说那殷王赫连静......呃......” 说书之人倒下之时,年轻男子面无表情的从他身上抽出自己的长剑。 茶楼之中,顿时乱作一团。 男子仗剑而立,这些人尖叫逃窜的狼狈样看的他心烦,他挥舞长剑,一剑断人命。 茶楼外站着一名女子与三名男子,紧随年轻男子上马离去,任无辜的茶楼淹没在人迹罕至的血腥之中。他们谁也不敢上前说话。 如今年轻男子的残暴更胜当年。 当年的殷王,也是心狠手辣的,不论你有意无意招惹了他。 如今的殷王,也是残忍狠毒的,却也许与任何人无关,只是他想杀人。 当年的殷王,阴沉寡言,手段毒辣,却不为所欲为。 如今的殷王,更加深沉难测,肆意妄为。 就如,当年的殷王,也许会杀了直面叫他名字的说书人,却也许又不会。 但如今的殷王,却是包括说书人在内,将整个茶楼屠尽杀绝。 五人马匹突然加速,一路狂奔,大批黑衣刺客从各方轮番攻击,殷王五人左闪右避,马匹不停地改变路线。刺客的人数还在增加,殷王五人被追至一片诡异的密林边缘,参天的树木望不到顶,马匹突然仰天嘶吼,不顾鞭打执意不肯入林。 大批刺客聚集,猛攻殷王。马上五人下马迎战,却发现这回的刺客是上几次的数倍,殷王冷笑,真下血本,本王一人的命竟需这么多人前来铺垫。但是这样大批人马轮番上阵的疲劳战术,显然是要拖垮他。 “入林。”殷王一声令下。五人边战边退。甫一入林,一片浓雾扑面而来,遮挡了所有人的视线,五人紧挨成团,一刻不敢放松。 周边不停地传来兵器落地的声音,也再听不到刺客追入林中的声音。 殷王此时仔细的打量林中,除了白雾,竟还有各色雾气,流动漂浮于空中。倘若他什么也不懂,那此刻一定会开口赞叹景致的绝妙,但和景的“百雾森林”四个字硬生生挤进大脑,殷王当下脊背一寒。 百雾森林,百毒无解,有去无回。 一时疏忽竟闯入百雾森林。 各色的雾气不是美妙的景色,而是各种要人命的毒雾。 刚才进入林中的刺客,想必已经毒发身亡。那为什么他们五人却无大碍? 殷王不做多想,四人服下蓝奇随身携带的解毒丹,是否有用谁也不知。当务之急是走出这片鬼森林。 五人寸步不离,一个浓雾就有可能隔绝分离他们。此地阴气重、湿气深,比乱葬岗有过之。地上爬的、树上长的,哪个不是色彩斑斓、剧毒无比?殷王回头望了一眼,已看不见来时的路。高耸的树木是否一样高,不得而知,但是却都一样粗。前后左右,分不清有哪里不同。走过的地方似乎都一样,又或者一直是在原地打转。 殷王在树上刻下记号,继续往前走,日出日落几番轮换,庆幸的是,他们并不在原地打转,不幸的是,他们依然迷失在这该死的森林中,走不出去。 百雾森林,有去无回。原来是这个意思,即使没有毒雾,也依然走不出去。 五人站在原地休息,眼前的景物与走过的地方九成相似,要不是来时的地方标有记号,他们真会以为一直在原地打转。殷王挥挥衣袖,驱散雾气,皱眉问简谦:“你确定这不是八卦阵?” 简谦的右手缓慢的搓着扇骨:“属下确定不是。这里似乎有迷阵又似乎没有。”起初他也以为这里是以五行八卦为阵,可是走了一截他就发现他们不在原地,不在阵中,他们一直在深入。几天下来,浓雾遮天,他辨不清四方方位,更看不出八门所在。 “不可能没有。”陆行斩钉截铁的说道,“王爷,这百雾森林是入天山的必经之道。” 天山?五人对此都不陌生。载罡部族有极强的信仰,奉为神明的就是被誉为“天山圣人”的一脉。天山是载罡境内最高的山脉,山上终年积雪不化,传说每一代的“天山圣子”由上仙选中,赐予神力,救死扶伤,守护载罡。 殷王不屑的冷哼一声,他可不信这世上有什么鬼神之说。他不信,但是载罡族人深信不疑,既然是必经之道,定进的去也出的来,而且必定深防。 陆行接着道:“能够入天山、得见圣人的只有族长一脉,而且必须三跪九叩,普通族人连叩拜的资格也没有。要是擅闯百雾森林,就是有的去没的回。” “呸呸呸!什么有的去没的回。赶紧摸木头去晦气。” 几人好笑的摇头看着气急败坏的简敖,多大的人!整天说自己堂堂男人一介武将,竟然信这个!幼稚的要去摸木头! 三跪九叩?觐见王者也就一拜而已。 三跪九叩! 殷王低头看见自己的脚,无比清晰,再抬头看看眼前,茫茫一片。原来如此,不三跪九叩,怎么看得清要走的路?! “蹲下。”四人听命于殷王,蹲下之后伏在地上,眼前豁然开朗,高处的雾气虽没有遮挡他们的标记,但是云雾缭绕的环境还是影响了他们对地形的判断。几人蹲在低处,拼命的研究景象的不同之处。 简敖发现,他所在的方位,八步之遥,有几棵树清明的格格不入,树周寸草不生,树上也是光滑一片,几人移至此处,发现另一方位三步开外是相同的情况,难道这就是三跪九叩之说? 简谦以为他们终于找到了正确的走法,如此反复,令人懊恼的是他们第一次走回了原地。 五人彻底走入了一条死路,找不到解法。 简谦对照树木的不同,三九步数的交替,五行八卦的规律,开始了一天一天无限失败的循环。他越走越难走,越找规律越没规律,最后五人在入林后第五十三天,由殷王的带领,走出了这片令人抓狂的鬼森林。 当几人看到林外徘徊在原地没有离去的三匹马时,才终于有种重获新生,得见天日的感觉。 四人崇敬的看着殷王,敬慕之情更胜从前,他们的王爷被誉为“天将”,当之无愧,这天下还没有能困得住他的地方。能投入这样的惊世之人帐下,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几人跨上马匹,扬长而去,殷王最后再回头看了一眼困了他近两个月的地方,突然有种惜才的渴望,这个阵,布的精妙绝伦。简谦找不到出口,是因为他太了解奇门遁甲之术,想的越难,自缚的越紧;简敖走不出正确的路,又是因为他不了解五行九宫之道。 这片森林,其实只是一个巨型九宫图,简单的九宫图,每一宫又分为九格,衍生出数不清的九格,纷繁复杂,最开始他们直线往前,从一宫走到另一宫,始终走不到边缘,后来又在原地绕圈,九格外方内圆,他们绕进了一个小的九方之中。不是九宫八卦阵,而只是九宫与五行的简单相融。树木上的微浅颜色,不是趴伏根本看不见,白青黑赤黄,金木水火土,取其相生一方的方位,逢九分为三三之数,三步开外,定有一个方向是另一种颜色,而不取其脚下的标记。有几次,他们只差一个相对的起点几步之遥,但是始终没有绕回原地,一直朝着同一个方向忽快忽慢的前进。 至于四方位置,最初他们确实被浓雾遮掩,看不清方向,后来终于发现,固定一面的雾气有规律性的快速流动现象,几经推敲之后,那是太阳升起的一炷香时间内。 殷王驾马疾行,九宫五行寓意简单,但是算法却纷繁复杂,需要小心谨慎,一步走错就步步会错,再想回头几乎不可能。而且他断定,不论从哪面入林,最终都会兜转至这面而出。倘若有一天能够得见此高人,他定要虚心请教一番。 正文 第二十五章 烧毁了天云庄 五人三马快速的离开这人烟绝迹的荒野,踏入了载罡部族热闹的都城。载罡人民过的是群聚的生活,大群小群的集拢在一起,不分商铺民宅,只是一堆一堆的散落在这片土地上。除了客栈与族长的府邸,所有的建筑只有一层,甚至还有不少的毡帐,保持着最原始的味道,这样的布局给人一种开阔旷达的感觉。 尤其今日的载罡,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处处透着节日的气氛。 “静哥哥,在想什么呢?”殷王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的女子穿一身鹅黄裙衫。 “篝火节。”如今,他是化名李静游历江湖的少年侠。赫连静这个人,是个极其矛盾的个体,他讨厌别人称他的真名,那是一个肮脏沾满罪恶的名字,却在化名的时候,依然取用了这个“静”字,这种时候,他便没有想象中那么排斥,反而成为他洗刷罪恶、救赎自己的动力。 “每年这个时候,我们都要举办热闹的篝火节,感谢大地苏醒,祈福赐予我们万物。静哥哥,晚上我带你亲眼见识见识,可热闹了……”黄衫女子还在自豪骄傲的讲解着她们重要的节日。 殷王静静地立于院中,这里是天云庄,日月星云四大庄中的天云庄。 大半个月前,他们五人进入都城的一家客栈,本来平静的客栈在他们进入之后被一名年轻女子的娇蛮搅得吵闹不宁。他看到,她穿着鹅黄的衣衫,他看到,她有意刁难小二之时参杂着少女特有的娇羞频频的偷瞄看他。他知道她是谁,天云庄庄主云飞的妹妹。可殷王依然从始至终也没有搭理她。最终她表现的如此明显还是被殷王视而不见时,忍无可忍的自己跑来,报上天云庄的名号,一副高高在上、嚣张跋扈的姿态,更加自作主张的推掉了他们的客房,强行安排他们住进天云庄。 殷王表面上强势的喝止着她的行为,却私底下“盛情难却”的住进了天云庄,正好大大的方便了他行事。 令他始料未及的是,一个大概已经化为尘土的欢快身影被她从记忆的深处释放了出来。 那个她,也喜欢穿鹅黄的裙衫。 那个她,也喜欢不住的盯着他看,却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女子该有的娇羞。 那个她,也总是做各种各样的事情引起他的注意,却从来不会故意为难别人,哪怕只是不起眼的小二。 她就这样冲破压制,兴冲冲的跑进他的脑中萦绕徘徊。殷王莫名的有些感伤,他有多久没这样任由自己畅想着她。 殷王侧颔首,盯着身边娇小的女子,薄唇勾出一个令人森寒的角度,过了今晚你还能活着,再说吧! 天云庄庄主云飞回庄时,夜幕已低沉。他看到殷王长身玉立,保持着日中时的姿势,负手立在前院,微仰着头望着黑漆的天空,他走至殷王身侧,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他怎么忘了,今天是十五,明亮的晶莹月盘圆的似被仔细的丈量打磨过。回头再看时,殷王眼中的朦胧迷离清晰可见。 “李少侠,你在看什么?” 殷王缓慢的转过头,那动作,浑然天成一种不屑万物的傲气与霸气,眉尾与眼尾飞扬上挑,美丽的凤眼中尽露掠夺时的兽光,他轻启唇,冷淡的语调轻说:“踏平天云庄的时机。” 平静无波的声调就像说我在赏月一样平常。 空气刹那跌至冰点,开春渐绿的天云庄顷刻之间回溯到冰天雪地的深冬,到处挂满凝寒白气的冰柱。狂卷的冷风强力的刮过云飞的背部,他反应迅速的抽出自己的佩剑,剑尖直指殷王下颚。 云飞没有任何推理以及逻辑的相信殷王所说,他就是相信,殷王刚才那种慵懒冷漠的表情正是在考虑这件令他天翻地覆却在殷王看来似乎弹指一挥的事情。 “就凭你?痴人说梦!也不看看天云庄是什么地方?岂容你在此撒野?” 话音刚落,接连两声爆破声,照的圆月下明亮的黑夜越发犹如白昼,两人定力十足、面如平湖,一直保持着对立、相隔一剑之距的站姿。 云飞右侧的天空中美丽的烟火散开斑斓的艳丽,腾空的彩色映照出殷王漠然的表情,可第二声催生的却是左边烧天的红火,烫裂了云飞的定力,定格了他难以置信、心急如焚的心情。 火势蔓延的毫无道理的快,急速的就要烧到前厅。 天云庄庄主急躁的下令:“快救火。” 急转直下的局面令云飞一时之间根本无招架之力。 殷王置身事外欣赏着绚丽多彩的烟火,嘴角刹那勾动,放心,本王给你留够了救火的人。 颤抖好像拿不稳的剑前伸几寸,重重的架在殷王左肩,云飞沙哑的声音夹杂着凄惨的慌张:“李静,你到底要干什么?要干什么?” 轰的一声飞高的火焰,直将焰头拱进无边的夜空。 云飞震惊的看着急速猛烈的火势,蔓延之快极不正常,他丢下殷王踉跄着跑到被大火无情噬烧的厅前,狠狠的用剑指着飞速救火的下人:“其他人哪?人哪?快叫人来救火,快救火!救火!” 云飞干哑破裂的嘶吼声始终穿不过漫天铺展的火势。 留下救火的寥寥几人不但控制不了火势,反倒越浇越旺。 殷王两袖轻垂,高高挂起,鄙夷眼前急的左右团团踱步的人,几年了,此人丝毫无长进,这种人,活着浪费世间所有的物资! 早在几年前,他就摸清了这些人的实力,当今的四大庄?说的好听了,是执掌江湖,维持秩序的第二把手;说的难听了,就是武林盟主座下一群任人使唤、摇尾乞怜换得一点卑微可怜的所谓江湖威望的走狗。此中最不济的就属年幼继承天云庄的庄主云飞,与其妹妹如出一辙,嚣张跋扈、自负高傲,守着先辈盛名之下的保护,与这百年来江湖势力划分的根深蒂固,高枕无忧,不思进取,榨的天云庄外强中干,不堪一击。 简家兄弟、蓝奇、陆行四人迅速聚拢至殷王身边,观赏着屹立百年的天云庄一朝辉煌化为虚无,事过之后,也许连灰烬也不会留下。为了此一击即中,他们等了半个月,天云庄地处较偏,借着篝火节轰隆光耀烟火的掩护,热浪滚滚的大火烧热了天也不会被人察觉。 “我妹妹在哪?我妹妹在哪?我妹妹在哪?”云飞终于才想起这个最重要的问题。 殷王留在这里是要亲眼见证几世威望的天云庄毁于一旦,而不是承受云飞疯癫的歇斯底里。他也没兴趣告诉他,他的亲妹妹此刻正在遭受焚身,包括天云庄近二百口人。 就在简敖的长剑刺进天云庄最后一个鲜活的身体时,庄门口、高墙外冲进近三十个黑衣人,动作严整利索、迅捷狠硬,盯紧殷王所在,直冲而上,招招干净利落,只取殷王性命。 殷王重哼一声,想要他命的人太多了,就要看哪个运气好的有这个本事!这么迫不及待、锲而不舍的下大手笔杀他,死路一条!殷王接过佩剑,破空劈下,对方身上立刻出现一道开膛深的口子,却无所感,依然穷追他不放。强烈的疑惑冲上心头,殷王不自然的皱起眉头。 陆行四人挡杀刺客,保护殷王,却同时也都惊讶的发现,与以往数次不同,这批刺客竟与死尸无异,无知觉无痛感,打不倒杀不死,如见了血疯狂吸食的血蛭一般,一心只想咬住殷王,次次杀招,什么也不管不顾,只知要他的命。 殷王游刃有余的抵挡攻势,不停地盘算着对策。难怪这次的人数少了很多,单凭这些人难缠的程度,倘若找不到突破口,他们会体力透支被拖死在这里。殷王变换角度尝试刺入各个地方,仍然无果。 五人就被这突如其来的三十人缠斗着展开了激烈的持久战。 到底要怎样才能杀死这些人? 正文 第二十六章 真的好久不见 “赫连静,斩下他们的头。”殷王下意识的听从建议,抬剑横劈,切开对方的脖颈,立时断了不休的攻击。 简敖四人大悟,举剑频频斩下刺客头颅。 殷王却长剑指地呆立在原地,这个声音…… 一刹两刹,突地回头,黑的夜、明的月,一身白衣,踏风而来的人......恍惚是他认识的人,一个错觉遥远的人。 是谁?可是,她的声音,他竟然记的如此清楚。 不该是她?但她的身影,记忆中描摹的难以置信的清晰。 怎么会是她?可他记的最深刻的是,他曾经奇迹般辨的出她呼吸时带出的频率。 她不是本该......死了吗? 殷王的心此生第一次跳过了他曾经以为能够负荷的最大频率,欢腾的巨响盖过了近在咫尺的刀光剑影,盖过了漫天不知示弱的大火,盖过了曾经所有的冷情与绝情。 只剩下,眼前令他心脏狂跳的源泉。 他的血液因为她的活生生而沸腾着。 有激动、有兴奋、有欢喜,也有一直以来坚信的事实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突然被推翻的懊恼与愤怒。 一身雪白的裙衫,雪白的面纱,雪白的头纱,包裹的只露出那不描而浓的平缓黑眉、幽暗不见底的曾经令他一度被迷惑又心虚不敢直视的深眸。 他知道,她面纱下的左脸躺着凌乱深刻地疤痕。 他知道,她白纱下的头发曾经是柔软明亮的乌发。 而这些......都是他给的。 他透过严实无缝的面纱能够凭空准确的勾勒出她的那张小脸,衬着尖尖的下巴,其实是欺骗世人眼睛的肉呼呼的脸,只是她得天独厚的脸骨较小,上下不红泛粉的两片唇瓣每日不知何为疲倦的张张合合,小巧的鼻头总是在她撒娇耍赖的时候拱啊拱的异常活跃。 好奇怪!他从没有刻意的观察过她的长相,却好似本能般记得每一个细微之处。 殷王就这样静静地深深地紧盯浴血的白影,他不知道此时他的眼中是否溢满他曾经最厌恶反感的柔情,他不知道此时他狂乱的心跳叫嚣的是否是感激的频率,但他此刻清晰无比地找回了曾经那种被欺骗、被背叛的愤怒。 眼前的水若善,手握七寸短剑,剑下生风,一剑一命,杀人利索干练,一点也不慌张犹豫,一点也不颤抖踟蹰,她分明不是第一次杀人,甚至也许是第数不清次。 快速的翻转之间殷王清楚的看见她白细腕间微凸的疤痕。 此刻的水若善处处透着沉稳与成熟,根本不是以前那个冒冒失失、傻气欢快的人,那双点墨的明眸中透着无比凌厉的锋芒,殷王心下有些悲哀,该说她变了,还是说她恢复了本性?! 曾经那样单纯的快乐、曾经那些晶莹的笑脸,如今的水若善狠心的一次性偷走了殷王记忆中那些用来怀念她的美好。 殷王透过水若善看向她身后的大火,熔熔的火光混乱了他的时空,他看着水家的家宅轰塌为墟,他看着她住过的偏院明火不灭,他那时就坚定的以为,她必死无疑。 如今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寒冬,其间的空白,他将她深埋在他体内连他自己也寻不到的一个小角落,从不让她肆无忌惮的冲撞他的理智,这么久以来,对她,他平平静静淡淡,如今得见,才知道这几年他到底压抑了多少层层叠叠的思念,到底埋葬了多少星星微微的一些他固执狠绝扼杀的东西。 他想......他才是那个可笑的人! 他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多少个午夜梦回,他被梦里清脆爽朗的笑声惊醒,然后整夜整夜的失眠,却从来没有梦见过地牢中的一滴一点。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从不认为自己会刻意逃避什么。 他们的牵绊早在几年前就该斩断,不是吗? “先离开这里。”她如今有血有肉甚至找回了失去的功力。 殷王迷蒙的眼神迅速回焦变得清明,他容得下一个欺骗他还令他想念的死人,但容不下一个能解他相思却还要背叛他的活人。 他理所当然的认为,他没有那么的温情。 几年前他做得到,如今他依然做得到。 长剑以迅雷之势架上眼前之人的肩膀,灵巧的九节鞭也迅速的缠上他的剑身,殷王看也没看执鞭的女子,这个人,他见过,当年来劫狱的一行人中,就有这样一条狠戾十足的九节鞭。 “水若善,你到底想要什么?或者你该先告诉本王,你到底是谁?”低沉清冷的声音毫无破绽的掩盖了殷王所有的感性。她这样再次出现,固执的纠缠,到底执着的是什么?倘若如今来找他报仇,倒是大大有可能。 水若善的两指轻捏剑身,曾经满眼痴迷的黑瞳如今只有坚定的灵光,她慢动作的将剑移下自己的肩膀,侧退两步,转过身背对殷王,声音也不如当年那样叮咚清脆,而是透着满腔的清淡幽空,她说:“赫连静,我是不是应该庆幸或者感激,时隔三年,重逢后的第一句话,至少你不是愤怒的问我‘水若善,为什么你还没死’?” 天云庄的大火势头正好的照亮所有人的侧脸,谁能来回答这个所有人心知肚明的问题? 水若善背对着他,晶莹圆盘的月下,白色身影空灵缥缈,殷王看不到她的表情,就是对面也会被白纱所掩,他听不出来她是在自嘲或者是在嘲讽他,但他无端的有种喉头紧缩的感觉。 本该是万籁寂静的时候,载罡族人还沉浸在欢呼雀跃的通宵篝火节中;本该是黑暗鲸吞天地的时候,却有一轮不服输的明月要拯救这苍茫黑暗的大地;本该是缘尽缘灭,甚至阴阳相隔的两个人,却再一次因为水若善带着自己的步伐一厢情愿的以强势不容拒绝的姿态,踏进殷王隔绝他人进入的世界。 这一次,是否又会重蹈曾经的错误? 如今各自守着自己冷漠的二人月下相顾无言。 三年了!原来三年的朝飞暮坠竟轮换的如此之快!殷王从没有刻意的算过日子,他早已将她掩埋在那年错误的历史黄土下,殷王沉眼看着水若善坚挺直拔的脊背,三年,事过境迁,又到底在她身上沉淀了多少世俗深沉的东西? “先离开这里。”水若善头也不回,她鼓励自己表现的很好,她平静、淡定、从容,可是有谁知道,她究竟使出了多大的力气想要制止结好的痂再度撕裂溃烂。她知道,自己依然没有骨气卑微的喜欢着他,在他那样不顾一切、毫无理由的伤害她之后。可是重逢相见的激动根本压抑不住她曾经遭受的痛苦与绝望,反倒心痛越加胡天漫地的疯长。 她始料未及的无奈,再见之时,破碎的喜欢被他的无情击的更加支离破碎,散落的残片却还依然完整无缺,拼拼凑凑竟总是完好的喜欢。 她都有些瞧不起自己了,她真的......喜欢的好狼狈。 可是,她也同样不知道,殷王理性到绝情的背后,却藏着一颗胆小矛盾同样狼狈的心。 这样的两个人,无奈的是命运却还是将他们纠缠在了一起。 时间已经是宏碁七年二月,一个仍旧寒凉的春季,从来冷硬绝情的殷王不会想到,多年后,他不断后怕的感谢着上天对他的眷顾、感谢着水若善对他几近偏执的执着,他更加不会想到,水若善再一次的出现,终是颠覆了他曾经以为自己想要建立的世界。 正文 第二十七章 神鬼手森肆 殷王五人警惕的打量着这家空旷的客栈,除了他们与几个伙计,没有其他客人。想必这里也是水家的产业。 水若善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一言不发。身后一左一右站着随她救援殷王的二人,左侧的人正是以九节鞭做武器叫做珑叁的女子,面部线条硬朗,长的较一般女子高大粗犷。右边叫小肆的男子身上挂满了布兜,一张娃娃脸,白白净净,看起来善良纯真,但光看他从天云庄驮回几具无头尸体,一路上提着人头爱不释手就知道这绝对是个错觉。 殷王与水若善对面而坐,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三人,也未话语。 从他们这些人回到客栈开始就一直处于这样无声的对峙状态。沉默不该由他打破,他的问题已经抛出,却没得到水若善的回答。殷王将视线重新锁定她的脸上,唯一暴露在外的眼也紧闭假寐。 依水若善当年的性子,从不会有这么长时间的沉默。 她在斟酌怎么开口?或者在编排另一套虚假的说词?还是说她只是在拖延时间,另有打算?刚才是报仇的好机会,为什么却反过来帮他? 水若善在想什么,从以前到现在,从相识到重逢,他从来不曾摸透过,那些原来以为正确的了解,也是建立在她居心叵测的误导上。 “小肆,去看看他们。” 被水若善唤作小肆的娃娃脸男子极其不情愿的哼了两声挪向殷王,刚想去探殷王的脉,就被简敖重力的扣住手腕,“做什么?” 小肆的不情愿立马爆发,直接与简敖动起手来。 水若善这才睁眼,看了一眼不打算制止的殷王。果然不信她。再看一旁过招的两人。小肆功夫不济,几招下来就已经招架不住。他急退几步,拉开距离,指着简敖跳脚大骂:“一群什么东西,小爷我爱搭理你们不成?” “不是主子吩咐,你们跪下来求我,小爷还嫌你们这群死狗挡道!” “哪来的破尊贵王爷,咱们上上下下所有人谁不想把你扒皮拆骨!” “伤了主子还要劳驾小爷我来救你们,比给吃了屎的苍蝇通便还令我反胃!” “滚远点,脑子产粪便能养蛆了算你奇葩,小爷自愿帮你驱虫。” 此话一出,殷王五人皆惊。不是因为这句话低俗粗鄙,虽然它本身的的确确够粗俗,而是这句话,闻名天下,正如将它当做口头禅的主人一样。所有被他拒绝过的人,都是以脑汁不够营养,不能养蛆这种令人莫名其妙的理由而拒绝。这句话,别人即使想学也实在骂不出口! 满嘴惊人的骂语、撕不烂的毒舌、对尸体的喜爱程度明显高于活人,尤其是挂满叮当作响的布兜,这么明显的标志,他们竟然见而不觉,没有联想到那个响当当的人物。显然是他们先入为主,认为那个行踪飘忽、脾气古怪又软硬不吃的人喜欢独善其身,至少不会屈于人下,称别人为“主子”。 听到这里,简敖几人先前不是不想动手,而是被殷王挡下。这是殷王在水若善身边见到的第一个武功平平之辈,纯粹的三脚猫功夫,不过依他的了解,水若善的身边可没出过哪个无能之辈。他刚还在猜这人的过人之处。 殷王突然想起当年他与蓝奇之间的对话。 “能确保万无一失?” “除非有奇迹。” “指什么?” “神鬼手森肆,一天之内。否则她必死无疑。” 江湖人称“神鬼手”,翻手为神,覆手为鬼。哪怕你半魂已经踏进地府,他也能将你从鬼门关的门缝中拉回人间,功夫如此不济还独自嚣张的混迹江湖,靠的就是他覆手而下的毒药,独门秘制的毒药,除了他,无人可解。近年更是扬言江湖,落在他手里就做他活人研究的对象。 真是千算万算,不如天算。他与蓝奇再怎么算无遗漏,也列不上水若善与森肆是主仆这一条件。 “骂够了吧!”水若善声音中透着无奈的喜色。 森肆撇嘴哼哼,“小爷拒看。” “那就过来摸脉吧。” 这什么逻辑关系? 森肆不爽的抖着肩膀,小声嘀咕了一句,“你就是那朵奇葩!”死王爷当年差点要了你的命,你不记恨就算了,还大老远跑来帮他,但凡有脑子的人都不会这么干!你的脑汁就是能养蛆的粪便! 虽然声音很小,在场的所有人还是听的相当清楚。直接导致的结果是,蓝奇戏剧性的相信了这句话,以前没有想过,现在想想也未尝不可!前有蛊虫能在体内生存,为什么蛆就不行哪?森肆是谁?那是将医、毒两界玩转掌中的天才人物,他们穷极一生也望尘莫及的凤毛麟角。他能化腐朽为神奇,当然也能化神奇为腐朽。 至此以后的很长时间内,蓝奇每每见到这个算得上她偶像的森肆都有一种脊背发凉的感觉,好像她已经被拿来做了研究,做了养蛆的研究。直到很久以后,她才知道,这是多么神奇的误会,源自她的盲目崇拜! 水若善看着森肆用那把七寸短剑在殷王手掌轻点一下,鲜红的血液滴在石桌面上,她轻笑一声,果然猜出了森肆的身份,只见第一面的“神鬼手”都比她来的可靠! “那我让你做活人研究,保管让你研究的透透的?”她继续逗着森肆。 “我还不想去唱小曲……!”森肆用舌尖轻舔蘸在指尖的血液,随后极其嫌恶的吐掉,“呸呸呸,果然是冷血动物!” 殷王依然不气不怒,再正常不过的表情,他还没必要在这种情况不明的时候为了这点小事和森肆冲突。这个人,比保命的仙丹还灵。 不过,殷王从来睚眦必报。 “又是苗疆的药。”森肆斜睨了蓝奇一眼,“你们在百雾森林呆的时间过长,中了轻微的毒,身体还没有什么反应,喝两付药就能排清。泡了几年苗疆药浴,体内确实有了抗毒性,但是不可再泡,强行提高内力对身体是有负担的,没有完全融汇猛涨的内力,会形成一股邪气反噬身体。你们已经积的够多了。再继续就等着暴毙身亡吧。” 殷王沉着眼,看来他们入百雾森林前就已经被盯上了。 一滴血也能尝出他们内力反噬?简谦四人还真有些震惊。 森肆抖擞着才懒得搭理他们什么表情。内力反噬是他在天云庄几人动武时看出来的,好不好?! “小肆……” 森肆一惊,一跳两米远,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水若善!你休想让我给他调理身体!死不了的,只要循序渐进疏导融汇,时间一长,自然就散了。我就不帮忙,你要是敢逼我、哄我、威胁我、诱惑我,我就去告你。你信不信,我就去告你!哼!” 水若善弯着眼角没有回话,她还真是这么想的。 “你......真的叫水若善?”殷王用一种似懂非懂的眼神凝视着她,清楚地看到她笑扬的眼角开始变得冷漠。 “是。” 短促的微风拂过,水若善的白纱临风轻动,沉重的默言显摆了他们之间的改变,任凭十五的月光再明亮如昼,他们也再看不清楚光亮下的彼此。 “赫连静,我们开门见山。”水若善的黑眼变得深不见底。 话题的突然改变令殷王本能的眯起双眼,“本王糊涂。” 水若善扫过训练有素的陆行四人,心说不用变得这么警惕,“载罡与天山相依相存,破其一就定要毁其二。你要拿下载罡,天山是极大的阻力,载罡部族顽强的意志一部分来自他们的首领,另外绝大部分是他们对天山一脉的信仰,他们认为自己的部族受到神的庇佑,只要天山一脉精神不灭,载罡就永远是烧不尽的野草,至于天山是什么情况......”水若善微顿了顿,“我相信,你我都不是很清楚。” 殷王背身后挺,右手食指习惯性的敲打桌面,面前的水若善他需要有一个全新的认识。 “本王只是想游历江湖而已。” “看来赫连皇家一辈一辈的愿望是要幻灭了。” 话到这里,大家心知肚明。 赫连皇家一辈一辈,想要一统这天下。 殷王眸光越来越深,水家家主水寂青、聚音阁阁主萧豫再加一个下属神鬼手森肆,各个领域顶尖的人物,这些人到底是什么关系?还有多少这样的人没有暴露?这张关系网究竟有多大?谁又是结网的中点?这些问题他都一概不知。而水若善就是这张网的一个缺口。当年要是有这些人做帮手,他可以少费多少工夫!如今的局势也值得冒险将自己的命吊在她的手中。 “所以?” “我助你拿下载罡。” “本王似乎没有预知到你。” “有了我,只会让你事半功倍。” “你要什么?” “天山一脉。” “你要的可是载罡的魂!” “你断的难道不是载罡的脉?!” “你值得……本王斩草不能除根?” “如果我说,他们都将归小肆所有?” 短暂的沉默后。 殷王突然抚着自己高束的长发,张扬轻笑,“我只是游历江湖的少年郎。” 水若善起身缓步离开,“谁说不是呐?!” 正文 第二十八章 二人月下谈判 殷王侧头看着窗外,载罡的民居与商铺只有一层,从二楼望去一目了然,叫他产生一种世界尽在眼底的错觉。 那晚之后,已经过去半个月,水若善与他似乎只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两个陌生人,各自忙着自己的事,甚至都没再碰过面。 水若善,不管以前还是现在,遇上她,他都没有平静过。 一阵杂乱的马蹄声自窗下而过,殷王斜眼望去,带头的是个男子,锦衣华服,腰挎一把长剑,年轻人特有的傲气显露无疑。 殷王轻啜一口茶,眼神变得狠戾血腥。 疾驰的马匹一路狂奔,直抵被大火烧成废墟的天云庄。一番查探之后,发现了载罡战时所用的特殊油种,一行人又迅速离开。 后年轻男子几次请求拜见载罡首领,却都被拒之门外。 几天之后,载罡举国哀悼遭遇残害凌辱的公主。凶手在当天被抓获,妄图营救的一伙人被群情激奋的载罡人民混乱中打死。凶手入狱后的第三天早上,狱卒发现他自宫导致流血过多惨死在狱中,一时之间,所有人都以为他想自宫以谢罪,却最终没能止住自己伤口的血。 远在盛风的天星庄庄主星翱抖着手里的加急信:天云庄大火乃载罡所为。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载罡部族血腥残忍,目中无人,他也听说首领载营是个勇猛有余、谋略不足的人,但他万没有想到此人竟能愚蠢到这种地步,他在整个载罡外患频繁之时将天云庄赶尽杀绝,立时将朝廷与江湖的矛盾激烈化,无疑是给自己树下极大的内忧。所以最初,他第一个排除了载罡的嫌疑,况且只是初步的察看,他才放心的让自己的儿子前往。 星翱急吼一声,“来人,一队人马立刻整装,随我去载罡。”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儿子星亮。 水若善步入后院便看到石桌前掌灯练字的殷王,他们了解对方的作息时间,都有意无意的避开对方。 “等我?”水若善无意撇了一眼旁边杂乱的纸张,上面写满了“罪”和“罚”二字。 “外面有什么好玩的,每天都这么晚?”殷王只是随口问了句。 水若善舔了舔面纱下的唇角,“这里的烤肉特别好吃,比烤鸭都……” 她戛然而止的话尾,突然的令殷王手中的笔尖失了手劲,拉下重重的一笔,他顺手将纸揉成团,扔到一旁。 那年的水若善,最喜欢向殷王缠要全福楼肥美的烤鸭。 暗黑的夜突然寂静的异常,沉重的空气交融了有些谨慎的呼吸。 水若善急切的看着腕上的伤疤,有些伤,入肉刻骨。 殷王眼中的裂痕快的令人恍惚,果然他们还是适合直奔主题。 “本王要你做件事。” “什么事?” “你可知载罡战时所用的一种新油。” 水若善定定的看着殷王的笔尖,“你烧天云庄时所用。” 殷王抬头眯眼打量水若善,“那就是知道了,本王要你找出他们把油藏在哪里?” 水若善明亮的双眼看进殷王深沉的眼里,你的人日里夜里的找了半个月,没有找到藏油的地方,想要动用聚音阁的人帮你找油,你才会想到我,否则你自始至终都不会告诉我这件事,哪怕我说我有利所图,你都还是丁点都不信我。 水若善平静的岔开视线,“好,我会尽快吩咐。” 殷王看到她走出几步之外,又停下来侧过身,轻声说道,“以后练字去屋里,或者多亮几盏灯,这里挺费眼的。”他重垂下头,恍若未闻,继续自己的动作,突然停笔发呆的盯着纸上的字,半晌之后,愤恨的扳倒桌上的烛台,烧毁了所有的纸张,化为灰烬的纸上原先赫然写着“关心”二字。 天星庄庄主星翱马不停蹄踏上载罡的第一时间就被几名武林人士鬼鬼祟祟的拉走。这时他才知道,他的儿子星亮因凌辱公主而获罪入狱,却还没等到判刑已在狱中畏罪自杀,为警告世人,他的尸体在最高的城墙上风吹日晒整整挂了十日,腐烂发臭后被扔在了乱葬岗。星翱悲痛欲绝双腿一软,狼狈的瘫坐在地上,曾经意气风发的江湖元老瞬间变成了痛失爱子的无助老人,他的儿子,他的一根独苗,是他将自己的儿子推上了这条死路。 余下的三大庄中,天星庄由老庄主星翱坐镇,明日庄庄主日翔继位几年,位子已经坐稳,在江湖中也培植了属于自己的势力,而明月庄只有一位大小姐月扬,将来的明月庄必是要落到老庄主的女婿手里,当下最有可能的不正是门当户对的明日庄日翔与天星庄星亮,星翱需要借这次的事件为星亮巩固江湖地位,所以他为儿请缨由星亮带队前往调查天云庄的大火,为安全起见,后援的队伍会在很快到达,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事情发生的如此之快。 殷王五人出门之时就看到坐在院中石桌旁的水若善,殷王跨过石凳坐在她的对面,“有事?”他们好像无意间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这张石桌似乎成为了他们谈判时的谈判桌。 “为什么?”一听这句问话,殷王莫名的想到当年牢里水若善问的那句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水若善突然抬头恨恨的盯着殷王,却还是那样空洞的声音,“赫连静,你到底以为我有多蠢?” 殷王深皱着眉头回望水若善,她身后的珑叁、森肆一副要将他碎尸万段的表情。 “军营和载营府邸守卫森严,那是他们察觉有人入侵加强了戒备,后来又防范松散,聚音阁的人根本不知道他们想欲擒故纵,暴露了一批人。可是你知道,你的人半个月找不到油,频繁的动作引起了载营的注意,所以你撤了他们。你让聚音阁的人这时候去查,摆明了就是用他们做掩护,你想让他们去做替死鬼。如果不是我知道你已经找了半个月,我也只会以为是他们不小心暴露了自己。” “所以?你想说,你让他们去查却是本王害了他们?” “我想说,我不该对你说的话毫无怀疑,我不该以为你真的要找油!” “水若善,还是你以为本王很蠢?从本王开始调查,你就知道,却一直保持沉默。” “是。但我知道你的目的后聚音阁所有的人就潜下去了。” “本王被困百雾森林时就已经被你监视,或者是本王还不知道的更早?这样还不值得本王怀疑?” 水若善突然侧头看向远方,无声苦笑,与一切无关,只要是我,哪怕人证物证尽全,你也不会信。 二人又陷入沉默。 三年的空白,重逢后的一个月,他们不是揣着太平巧合的错开彼此的出入时间,就是在阳奉阴违的合作交涉中越来越频繁的陷入沉默。或者,他们这样默契的一言不发,应该追溯到当年那个对弈未完的寂静夜晚。 “真是一石二鸟的好手段!赫连静,表面上我帮你,暗地里你窥探我背后的势力。其实你只是想要在我身边寻找机会利用顺便逐步削弱水家和聚音阁,不是吗?” 殷王敲打腿面的右手食指开始加速,他从水若善回过来的眼中看到一种尖锐的伤害。让他有一刹那的慌神。 他不得不承认,他越来越欣赏水若善,她对事情的敏锐感觉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敏锐。表面上看,这件事就是聚音阁的人暴露被抓,载营不会知道前后两批不是同一拨人,他会紧咬聚音阁不放。但是他知道,水若善会发现他需要用这一批替罪羊来帮他的人开脱,他也供认不讳,而且他正需要水若善知道,目的越明确她越容易相信所谓的事实。但他以为水若善至多到这里,却没想到她想的如此透彻,聚音阁的人一动,陆行的消息源暗里抓的可比载营找到的多,他本想趁此机会借载营之手多除掉一些人,进而削弱聚音阁的势力,却没想到,在这节骨眼上被她看破。 水若善一掌怒拍在石桌上,声音压抑的异常低沉,“我不在乎你怎么对我,但是你想要动水家或者聚音阁,我会跟你同归于尽!” 殷王生生打了一个激灵,一时间停止了所有的动作,这是第一次,他在水若善眼里看到了对他赤裸裸浓烈的恨。哪怕三年前,在那个阴暗的地牢里,他划破她的脸,挑断她的筋脉,他如何如何狠心的对她也没看到过这么浓烈的恨。她如此强烈的表达出她对水家和聚音阁的保护。 “你在威胁本王?”殷王的手掌无声的撑在石桌的边缘上。 二人死死的盯着对方,暗中较劲。 突然之间,院中的树木突兀的无风而动。 承受不住的石桌轰然碎裂。 水若善猛然疲惫似的颓下了身体,她的声音透着满满的无奈与悲凉,她说:“赫连静,你就从没想过吗?你心狠手辣、工于算计,可我却将水家与聚音阁就这样暴露在你面前。你有没有想过,他们私下的关系意味着什么?你有听外人说道过吗?” 殷王冷哼一声,重重的甩袖离开,踩在地上的双脚发了狠的像要泄愤。 他们的关系意味着什么,他怎会不知?水家富甲天下,聚音阁遍布天下的消息源需要多么庞大的财力支持,而他们又为水家生意提供了多少及时超前的消息,他们暗地里扩散的实力架构凌驾于三国之上,他们相依相存,强强联手,是以保持垄断的第一地位。倘若这种关系被打破,是否还能坐稳各界第一把交椅,真得二说。 三年前水若善就毫不保留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如今他更加相信,那时的她完全可以不招供。 外人?他们从不知水家家主与聚音阁阁主私下交好! 殷王的急步在院门口突然停下,他回头看了一眼低垂着头坐在石凳上的水若善,再看天上朦胧昏暗的月亮,怎样迷雾的月晕也遮掩不了明亮晶莹的月亮,有些事他觉得自己看清了,又觉得比以前更加糊涂了。 “本王要让星翱葬身载罡。”他看到水若善昂首,用连他自己都未觉察到的安抚语气轻声道,“这次......不骗你。” 殷王回身的时候听到水若善说:“我去。”他复又犹豫的看着她。 庭院中,一身白色从头至脚包裹严实的水若善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恨意,“我与星翱,不共戴天。”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屠尽天星庄 星翱与他的一队人马在乱葬岗找到星亮的尸体后迅速离去。他的儿子在外人眼中是杀害公主的凶手,可是他知道,他的儿子被陷害了。 外人皆知星亮好色,却不知道他有色心没色胆,他只敢强迫没权没势的小姑娘,除非公主自愿,否则向天借胆他也不敢触碰公主。所以有人杀害了公主,嫁祸到星亮头上,还烧了天云庄,挑拨四大庄与载罡的关系?或者本就是载营烧了天云庄,为阻止星亮调查,将公主的死嫁祸给星亮,以此光明正大的向天星庄发难,若真是如此,纵使天星庄实力再强,也只是江湖之势,不能与朝廷抗衡,星翱一时理不清头绪,但他知道,载罡于他是个非常危险的地方。 星翱的人马抄近路上了一条小道,突然眼前一片诡异的浓雾,他低喝一声“有毒”,迅速掩住自己的口鼻。身下的马匹开始烦躁的喷鼻响,几声之后轰然倒地。 “哈哈哈哈,要不是死破王爷不让留下太过明显的证据,小爷我真想直接用独门秘药毒死你们算了!”森肆肩扛一把......嗯,七寸短刀,迈着八字大步,极其嚣张的表现出一副土匪头子的架势,身后跟着一批打眼一看就各个都比他沉稳的人。 “你们是谁?想干什么?”实则现下的情况再明显不过。星翱是老江湖,他借问话的时间打量着眼前的几个年轻人,盘算着自己的胜算、中毒的深浅、逃跑的方向。 水若善无声而起,攻向星翱,后者迅速拔剑应战,同时发现对方竟赤手与他近身过招,电光火石间想到年轻人的牛犊之勇,又警告自己不可轻敌,最后终于惊叹对手深厚的内力以及身手的灵敏。 珑叁、蓝奇、简敖在水若善动身之时也同时杀向星翱的随从,这些人本就不是什么高手,加之中了毒,根本不是这三人的对手。 陆行与简谦立在殷王身后,他们隐在路旁的树林里,没有露面。 此时最激动的当属场中最悠闲的森肆,他站在路边一边把玩自己的匕首,一张毒嘴开始建筑它莫大的功勋,“星老头,你儿子脑子里有屎养蛆吧!奇葩啊,无限的胆识加强大的毅力,哇哦!人中色魔,色中禽兽啊!刚到载罡才几天,就跟女人勾搭成奸,最令人不平的是他勾搭上了公主!公主哎!小爷我连公主的脸是方的还是圆的都没见过,他就摸上人家白花花的大胸脯啦!淫手,淫手啊!噢,对了对了,你知不知道你儿子在牢里大义灭亲切了你们星家无限的子子孙孙啊!那玩意,啧啧啧,他真舍得……” 星翱一气愤、一分神、一抖手,一把长剑被水若善震落在地。 殷王在林中眉头越皱越深,水若善出手凌厉,却招招不出杀意。她到底在干什么?难道这一次他愿意相信水若善最终是个错误? “王爷,看不出来水姑娘路数门派。”收集情报的陆行毫无头绪。 “当年散了大半功力,如今功力高深莫测,只三年而已。”简谦大晚上还摇着他的折扇。 森肆极其认真的挠着下巴摇着自己的头,“这不是最好笑的,最好笑的是……哎,你知不知道你儿子从哪被逮到的?公主闺房里宽敞舒适的大床上!哎,不对!确切的说,是公主横陈的白花花软绵绵的玉体上!您老的子孙后代那个小小的玩意可都被人给瞻仰光了!你儿子那一身赤身裸体啊,啧啧啧……身材真不怎么样!公主怎么会看上他呢?难道是……哦哦哦,难道是你儿子的那个那个特别厉害!”森肆佯装扭捏的攥紧胸前的衣服,一副欲拒还迎的害羞样,殷王手下严肃正经的几人也被他说的羞窘难当。 森肆抓抓屁股扭够了,再次认真的挠着下巴摇头,“这也不是最好笑的,最好笑的是……哇哦哇哦,公主都没出的气了,你儿子还在那吭哧吭哧、我戳我戳的,那是有多好色啊!奸。尸!奸。尸!奸。尸你懂吗?奸。尸!啊---”森肆正笑的张狂之时,一把狠辣的九节鞭毫不留情扫过脚尖。 此时的星翱已剩半条命,更是被森肆气的气血翻涌吐了几口血。 “森肆,你再敢在主子面前说什么摸胸、子孙、奸。尸奸。尸的,我打断你的骨头!” “珑叁,我统共说了没几遍,你就重复了两遍,主子又得多听两遍!” 珑叁气结,废话不多说,鞭子直接照着森肆劈过来。 殷王揉了揉眉心,口口声声主子长主子短,但是他们的主子在那边杀敌,他们却在旁边热火朝天的打内战!其他几人也面面相觑,完全搞不明白现下状况的发展。 水若善用脚拨了拨地上的剑,看着面前狼狈的星翱,“这不是你以前的佩剑,那把剑可是很壮观的记录了你满手的血腥。”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中带着浓重的恨意。 殷王看到水若善凝聚内力,隔空拾起地上的剑,灌注内力,以气运剑,数招之后笔直刺穿星翱胸口。 殷王心上掠过一丝怪异,却快的没抓住实在就已忽略而过。 “我不知道你这一生最想要什么,但是刚才你看到的......正是当年你杀红了眼想要得到的东西。”水若善低哑的声音完美的衬托了她翻腾的杀气,口气中的高傲与蔑视是殷王几人头一次见到。 星翱强撑的最后一口气允许他从水若善毫无头绪的话语中厘清深意,突然见他突撑着眼珠,颤抖着手指着水若善,一副见鬼到不可思议的惊悚表情,临死前只来得及说一句:“不可......能。” 天星庄一夜之间被人屠尽的消息夹杂着绵绵春雨后的微凉空气卷进载罡这家平凡的客栈。水若善看着信纸一点点的化为灰烬,直到跳动的烛火烧痛指尖才反应过来。 闻名天下的大碁“天将”赫连静,步步为营,算无遗策,又坚挺硬朗骁勇善战,这样出类拔萃的男人,能与其旗鼓相当之人怕是当世屈指可数,而他正是自己喜欢的人。喜欢这样的男人,哪怕是不被他喜欢,也是令人骄傲的事情,可是此刻,空气中还残留着信纸被烧后的微醺气味,刺痛的指尖正不留情的提醒她殷王所做的事情。 屠尽了天星庄。 烧没了天云庄。 男女老少,青老妇孺,那仔细是多少条人命?!那里面有多少人手无缚鸡?那里面有多少人要养老育儿?那里面有多少人只是想要生活的好一点?那里面又有多少人还未成年?水若善不敢去猜,不敢去算,那种横尸遍野、惨绝人寰的场面,她记得比谁都要刻骨清晰。那种空气中充斥着腐肉腥臭的味道她如今闭上眼还能闻到。 如今的殷王,与她最痛恨的那些人有何不同? 一个天星庄、一个天云庄,迟早轮到明日庄与明月庄,那以后哪?还有多少庄?还有多少人? 水若善恍惚的走到紧闭的房门前,却低着头盯着门槛,迟迟没有敲门的意思。 殷王正在盘算着明月与明日二庄联合向蛮横不讲理的载营试图交涉的结果。但是结果显而易见。明月与明日二庄又岂会善罢甘休,眼看屹立不倒的两大势力轰然倒塌,武林盟主岂能高枕无忧,如此一来,江湖必起大乱。 面前的房门猛然拉开,水若善惊醒慌乱的表情尽数收入殷王眼中。 “有事?”殷王对待如今的水若善再不能草草敷衍。 “我......”水若善还在慌乱着,她根本还没想好,“我......我带你去吃烤肉吧!” 殷王对这个明显是急中生智的提议有些惊奇。 “这里的烤肉很好吃,真的很好吃,不是一般的好吃,还还有烤全羊,对,烤全羊,烤羊腿,都好吃都好吃……”水若善一时语竭,还想说点什么,就被殷王打断了。 “去叫其他人准备准备,现在就去吧。” “啊?”水若善只是情急之下呼啦出来的不经大脑、不知所言的东西,现在听殷王答应才反应上来,“哦,去。”她方才空白的大脑现在才清醒,三年后的她与殷王,其实还没好到可以同吃同乐吧?! 殷王回身看着还站在桌边的简谦,水若善站在门口这么久没有动作,听墙角也不能这样明目张胆吧! 正文 第三十章 其乐融融 齐聚这顿饭的人哪个不是心有疑惑,但是心有疑惑的人却分为没胃口和吃得欢两类。 隔着长长的低矮餐桌,坐在角落里摒弃外界胡吃海喝的正是本该疑问最多、保持清醒的水若善。 她席地而坐,却坐的一点也不优雅,一条腿盘着,另一条腿直伸到桌子底下,左手轻撩起严实的面纱,只露出她非用不可的嘴巴。最开始,水若善确实提醒着自己,该她的冷漠疏离她演绎的很得体到位,但是吃过几口之后,她就开始口水泛滥,再吃过几口之后,她就胃口全开,最后再加上几口,她就彻底暴露了本性,鼠目寸光到只看得到眼前的一盘肉。 一张细长的桌子,这边坐着三角局势的水若善三人,那边坐着斯文俊雅的殷王五人,双方之间默契的隔着一人之位。 此时天色已经全黑,特别豪爽的小伙们光着膀子燃起了堆堆篝火,越来越多的食客围着篝火席地而坐。热情大胆的姑娘小伙们开始拉琴唱歌,手拉手的围着篝火跳舞,红暖的火光映照着所有幸福快乐的笑脸,整片场地充斥着欢歌笑语,热闹非凡的篝火晚会殷王只是有所闻而未有所见,年初那场弘大的篝火盛会时他正在努力将天云庄烧为废墟。 殷王大口干掉碗里的烈酒,辛辣的烧灼感从唇齿一路延到胃里,载罡人民喜欢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尽兴之时有的人甚至抱着整坛的酒痛快豪饮,天生的豪迈就是他这个常年呆在军营的人也有些及不上。 热火朝天的气氛,群情高涨的氛围,置身其中,平日里严肃谨慎的殷王五人却也只是稍微放松而已,还保留着率直率真的简敖、素来好奇心比男人重的蓝奇,军人特有的自律自觉让他们永远理智先于冲动,纵使想要像其他人一样脱了缰的载歌载舞,没有殷王的命令,追求快乐的本能他们也要压抑。 可是他们这点小小的心思怎可能瞒得了殷王,就看他是否愿意成全。 殷王用眼角装作不经意的扫过水若善,还是那副蠢样子,质朴的完全不知道端正姿态,女子的矜持一点没学会,在别人看来,好像有点脸皮很厚的意思。她怕别人跟她抢似的迅速卷着盘里的肉,肉烤的很透,麻麻辣辣的很入味,完全遮盖了羊肉本来的膻味,光是看着她大快朵颐,狼吞虎咽,他就生出齿颊留香的感觉。回神的时候,殷王的嘴角抿出一个无奈的浅笑,快的连他自己也浑然不知。 他不禁回想,水若善那次的失态正是提到了烤肉和烤鸭,戛然而止的后半句,应该是烤肉比烤鸭还要好吃。还有被他惊吓到慌乱时,想到就脱口而出的还是要来吃烤肉。怕是她时时刻刻惦记的就是去吃好吃的。 “今晚尽兴,你们两个尽情的去热闹。”简敖与蓝奇看到殷王格外晶亮的凤眸,二人对望一眼,受宠若惊的表情如出一辙,从他们跟着殷王从军以后,就再也没有随性过。 殷王隐藏在眸潭深处的温柔简谦记忆深刻,他开始烦躁的摸索着扇骨,绕指柔情箍紧天下任何一个男人他都可以不在乎,但是殷王不行,三年前的殷王,就因为一派天真却来历不明的水若善产生过动摇与犹豫,难道三年后还要因为对其一无所知的同一个人再困惑一次? 他以为这三年,冷漠如殷王,那点波澜涟漪早已尽数散去。 桌子突然剧烈的晃动,酒碗左右晃荡站立不稳,这边五人齐刷刷看向闹腾的同桌三人,水若善一人独挑珑叁和森肆二人,三双筷子在空中划出凌乱的轨迹,发出乒乒乒的响声,最终还是水若善的神筷防的滴水不漏,挡的其他两双毫无缝隙可钻。 “不吃啦!”森肆甩下筷子,恼了。 珑叁也宣告失败,“主子慢用。” 水若善喜滋滋的独享美食,细条鲜肉嚣张的飞过两张臭脸。 “主子你胖了!”珑叁凉凉的爆出一句。 水若善的动作立即定格在当下,半截肉咬在齿间,半截肉还夹在筷子上,艰难的眨巴眨巴眼睛。 珑叁与森肆默契的拾筷,以迅雷之势风卷残云,活像饿死鬼投胎。 “主子你忘了,上次吃积食了,顶的你难受了几天。”森肆明显觉得咽的速度赶不上嚼的速度,一口酒灌下全部给它冲下去。 水若善开始细嚼慢咽拿肉磨牙,继续艰难的眨眼睛。 简谦四人统统觉得旁边的主仆上下都幼稚的紧,这欢脱的三人闹得是哪个朝代的大饥荒! 珑叁:“主子你腰上的肉一圈一圈再一圈的。” 森肆:“你拉肚子的时候跟我说叫我提醒你下次少吃肉。” 珑叁:“洗的肉变多了,洗澡水可把我累得呀!” 森肆:“我叮嘱过你肉吃的多了要勤练功,你非不听。” 珑叁:“主子你的屁股把衣服都撑圆了!” 水若善在珑叁与森肆二人的轮番轰炸下,红着眼吸着鼻子,翻来覆去的挤压剩下的半截肉,委屈的眼神分明是在控诉这半截不想被她吃下去的肉。 殷王的笑意逐渐加深,看着水若善还在傻愣傻愣的纠结,想到水若善不断长胖,屁股撑着衣服,身材一节一节的样子,走起路来又一颠一颠的胖傻样,要多憨有多憨,浑圆胖墩,痴傻可爱,殷王眼中的波澜翻卷着异彩流光。 简敖心说你们白痴到了极点,为了抢盘肉什么形象、私密都不顾了,“不够再要啊?非得跟没吃过肉一样抢这一盘!” “你懂个屁!”森肆忙里插空,“再来两盘不抢还没我们的,再说,我们也没盘缠……啊!” “你个白痴!”森肆尾音还在齿间打转,珑叁就一巴掌扇上他的后脑勺,娃娃脸直接磕在桌面上又弹性极好的迅速弹开。 “珑叁,不要以为你排行老三小爷我就不敢打你!”森肆红着泪眼揉着磕酸的鼻子。 果然,听见没盘缠,水若善眼皮用力的眨了眨,眼神明亮的闪了闪,坚定地开始奋力嚼肉,不顾一切的将盘里剩下的全划拉到自己的地盘。 此时不吃,更待何时?那个何时还不知道有没有饭吃! “不会吧?”简敖盯着这三个按理应该很有钱很有钱的人。 “废什么话!”珑叁神出鬼没的鞭子招呼上简敖。 简敖侧身一躲,结结实实的压倒了旁边的蓝奇。二人一时之间茫然的眨巴着眼睛大眼瞪小眼,蓝奇回过神又气又窘,一巴掌使尽全力扇到简敖脸上,“简敖,滚开!” “你打我干什么?”简敖捂着脸无辜的问。 “你还有脸问!” “我不是故意的!” “我管你!” “快看!奸情!”森肆这声狮吼吓得水若善已经咽到一半的鲜肉直接强有力的从喉咙眼喷到森肆清白的脖子上。 简敖与蓝奇不打内战默契的转战眼杀森肆,同声喝道,“你才奸情!” 最淡泊的陆行和简谦,噗嗤一声齐笑出声。 “啊——啊——啊——”森肆见鬼似的直接跳起,扒开领口抖着抖着衣服上上下下猛锯那片皮肤,那块肉!那块肉!那块肉去哪了? “你一带三拐弯的嚎什么!”珑叁挥手尴尬的虚挡在面前。森肆噘着屁股胡乱蹦跶,只顾着一边抖那块肉一边给自己消毒,再跳!再跳!再跳屁股就要撞上珑叁的正脸了! “啊——啊——哎呀!”珑叁趁其不备,一脚踹上近在眼前的屁股,森肆摔了个前趴脸先着地,回头恶狠狠的骂道,“珑叁你个无耻的女淫贼!” “你的屁股太碍眼!” “你个不要脸的女淫贼盯着小爷屁股!” “你要脸你屁股差点坐我脸上!” “你,你,你羡慕嫉妒恨小爷屁股紧翘!” “快看!奸情!”简敖激狂的一拍桌子,几个酒碗兴奋地直颠身子。 水若善刚到嘴里的羊奶全方位无死角的高射而出。 森肆从地上奋力一滚爬起来,百折不挠,戳着简敖一骂就是一大片,“你才奸情!你们两个奸情!你们几个都奸情!你们府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男男女女全部大奸情!你们奸情套着奸情!奸情连着奸情!不断地奸情,循环着奸情……” 这下连珑叁也憋不住的笑他傻样,一桌人前仰后翻的疯笑。 殷王侧过头,正看到水若善一边用她莹白的袖子毫无形象的抹着自己喷到自己嘴周的白色沫点,一边仰着头抖着肩笑的颤抖。他轻笑出声,宠溺的摇着头。 也许这一刻,是气氛带动了情绪;也许这一刻,是压抑太久的物极必反;也许这一刻,殷王只是回复了本真,他觉得尘世喧嚣已缥缈到这片旷地之外,他忘记了三年前水若善的欺骗,也忘记了水若善三年后的隐瞒;他放大了三年前水若善的纯真,也放大了水若善三年后的聪慧;他不顾三年前水若善留下的挫败,也不顾水若善三年后可能再次带来的伤害,这一瞬,天地乾坤无限缩小,整个世界都装进了水若善清亮放肆的笑声中,那种叮咚爽朗的笑声,延展到三年前殷王冷心裂缝的那时间。 殷王就这样痴痴的望着,痴痴的想着,痴痴的眷恋着。 在珑叁与森肆面前如此撒欢质朴的人,与当年面对他的人如出一辙,那到底当年是因为对他亲近还是试图想要亲近? 殷王当年的犹豫重回心头。 “狗急了还会跳墙哪!”难得存在感弱的陆行开口。 “你别逮着谁咬谁!”简谦也补了一句,二人真好默契。 “小爷我咬谁了?谁有奸情我咬谁,你别往……啊!珑叁——” “你个白痴!”珑叁一脚踹上森肆的屁股,后者再次摔了个前趴脸先着地。 “珑叁,不要以为你排行老三小爷我就不敢打你!” “这句你说过了!” 森肆扁扁嘴,他是真不敢,十个他也打不过珑叁,一激灵一转头一贼笑,一手抱着珑叁小腿,一手指着简敖,“怪他怪他都怪他,我们吃的好好地他非搭话,他是祸头子,打我不如打他。” 简敖挽袖子,看森肆,“老子先揍你!啊!” 还未跳起,珑叁的鞭子就甩了过来,简敖不敢靠向蓝奇,只能贴着桌面与鞭子擦衣而过。 “娘三人吃的正欢……”珑叁半句话噎在这里,窘得她没话接。 娘三人? 娘三人? 娘三人? 一阵默契的沉默后,突然整齐的爆发出震耳欲聋、响彻天际的爆笑声。 森肆还抱着珑叁一条小腿,另一手画圈指过水若善、珑叁和他自己,然后猛摇手里的小腿,“我们,娘三人?娘啊……” 珑叁一脚踹翻森肆,强调的语气吼道:“老娘三人!老娘三人!” 森肆干脆赖在地上,回过头,绵绵的拖长尾音叫了声“娘啊~” 顿时所有人的笑神经都抽到了至高点,简敖与蓝奇捶天捶地捶桌子的笑。 “你个白痴!”珑叁第三次踹上森肆倒霉的屁股。 水若善笑的直不起腰,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这样无所顾忌的开怀大笑,对水若善三人来说也许不算什么,但却是简谦几人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也是后来很多年里的唯一一次。 水若善笑的左滚右滚,终于在还没来得及敛笑之前撞进殷王的眼中。 直到这刻之前,她都刻意回避殷王,今天她失态的表现让她想起三年前在殷王面前总小心翼翼的自己,仿佛那时的她轻易跨过这三年的距离,在今天那一刻背叛了自己。 殷王凝望着完全笑开的水若善,眉眼弯出很拱的弧度,眸中只剩黑耀黑耀的晶亮,笑的湿润的眼角挂着剔透的清珠,深邃的瞳仁经过水润朦胧迷炫。 殷王端坐低头忘情的迷失在那双眼中。 水若善躺在地上歪着头与殷王对望,那是让她魂牵梦萦的眉眼,可是不论隔多少年,天下最美的凤眸中明明灭灭的那些东西她从来都看不懂。 二人静静的对视,外间万物皆化虚无。 暧昧的深情相望,素来只有当局者迷。 正文 第三十一章 笑靥掩玉面 水若善眼神一闪,顷刻翻身而起,带的长桌腾空又下落,歪歪斜斜的撞到了桌边的几个人,嬉笑打闹的其他人回过头注意到他们二人,却是方才的气氛顷刻消散,寻不到一点痕迹。 动作真快,殷王心想,快的谁都知那是本能的条件反射,他的心瞬间紧缩,真行!防他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 水若善笔直的站着,衣袂无风轻动,戒备的姿态清晰鲜明,她居高临下的看着殷王的侧脸,那里笑容牵起的弧度依然未落,那一年的那个冬夜,在这三年的痛彻心扉之前,殷王就给了她一个同样绝美的笑容。 摆这么强的气势!殷王一直保持着同样的角度,凝视着方才那双眼所在的地方。 颤颤巍巍终于从餐桌边缘滚落到殷王眼前的酒碗,禁止不动的那一刻震天响的警钟敲在殷王心头,他竟然为了让她靠近,再一次缩小了禁地的范围。 “怎么,终于想跟我动手了?”殷王从低头凝视到抬头注视水若善的这段距离中,上扬的嘴角最终抿成了平日里的寒冰角度,凤眸里是万年不变的冷漠残忍。 “主子。”珑叁跟森肆近前。 “别过来。”水若善低沉的命令打发了二人,也第一次让殷王五人坐实了她上位者的身份。 谁也没有再开口。 这一块小小的地方一扫方才的欢快,突然一片静默。 殷王与水若善就那样一坐一站静静的对视。 水若善慢慢的冷静下来,突然颓然的坐在地上,低头沉沉的看着自己腕上的疤痕,她曾经多么想看殷王的笑容!她如今多么害怕那种从云端到地狱的落差。 殷王扭头遥望远处跳动的篝火,他心上的裂缝,冰封在那个漫布荷船的夜晚,但是如今到底滋长周延了多少,怕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水若善还是那个水若善,不坦白,不诚实,不光明,测不到深浅。那他为何不能还是当年冷漠残忍的殷王?! “为什么要死那么多人?”水若善突然转过头,定定的看着殷王,她本就是想要跟殷王说这件事,却没想绕了这么大一圈。 殷王回望着她,没头没脑的,也知道她问什么,“你不是也懂斩草除根的道理?” “有必要赶尽杀绝吗?” “你想跟我谈论人性善恶?” “有些人,是无辜的。” “无辜?战乱中,有无辜吗?当年的你......无辜吗?” 那种讽刺的口气,那样冰冷的眼神,水若善的心里劈下一个惊雷,颤栗的感觉延伸到指尖麻痹了全身,当年的痛,刻骨铭心,却在他看来,只是个值得讽刺的笑话。 水若善眨眨有些泛酸的眼眶,深吸一口气,三年了,最痛不过当年。 “我说无辜,你信吗?” “你值得我信吗?” “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 “信不信是我的事。” “既不信,我又何必要说?” “既然不说,又何以妄加断言我不信?” 妄加断言?我唯一妄加断言的,就是你定会喜欢上我。水若善坚决的别过头。 逼到无路可退,最终还是选择沉默,又何必再究。殷王冷漠的收回视线。 他们从来不缺对峙的理由。 又是一片静默。 载罡热情开放的人们推拉着彼此还在享受歌舞的欢乐,他们豪放不拘小节,他们快乐的标准也很简单,有酒喝、有肉吃、能唱歌、能跳舞,他们围着篝火满足的笑容刺痛了此刻正软弱的水若善。 他们中有多少人会在将来成为殷王历史中的无辜者?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掌声欢呼声,原来是在火光的旁照下,一名男子单膝跪地正在向面前的女子求爱,这是载罡特有的风俗。“答应他!答应他!”无关紧要的人群开始着急的起哄。水若善看到女子爽快的点头答应。 他们美好的爱情又能够持续多久? 水若善抬头无焦的望着一望无际的黑夜,几不可闻的叹口气,“烽火狂沙,旷野经年,万般白骨祭高台。” 殷王五人瞬间回头看她。 何必要说的如此直白?! 水若善幽空的声音带着对世间冷暖无奈的悲凉,那种轻轻悠悠的声音激的殷王的心一颤颠簸,怜惜之情似乎勃发满溢就要破体而出。 沉默一路铺天盖地,就在水若善以为这个夜晚就要这样结束之时,殷王回了她最重要的半句,“谁人笑靥掩玉面?” 水若善当即轻笑出声,原来,不论三年前还是三年后,你始终认为我从未真实。 也好,大家不都是如此?!又何必强求! 这样就好。 对于这份感情,殷王与水若善都是矛盾的,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同时又十年怕井绳。他们克制不住对方的吸引却拼命地克制,他们压抑不住自己的感情却疯狂的压抑。 归根结底,他们不会相信对方,哪怕对方万分赤诚。 他们如今的关系怎么不特殊?共商大事、同谋利益!人性不可靠,却以利益为纽带的关系他们依然不信。然而,他们又在无意识的维持这样极度脆弱危险的关系,谁也没想过一拍两散。 水若善曾经说过,殷王表面上需要她的帮助,却伺机想要削弱水家与聚音阁。但是,她不知道的是,那时殷王说服自己接受她的理由只是她身后庞大势力的可用性;殷王极力想要削弱的势力,却在水若善那句同归于尽后,终是选择放弃了大好的机会停下了所有的动作,他们二人谁也没有深究这背后的原因,似乎这样的结果是理所当然的。 而曾经痛心裂肺的水若善纵使再玲珑心思,用在殷王身上也是一塌糊涂,可她把水家、把聚音阁,把他们至关重要的东西暴露在殷王面前,可她全心全意的想要帮助殷王,可她威胁殷王同归于尽的同时却没有做任何的补救措施。 倘若当时殷王一意孤行?倘若当时殷王执意要做?倘若当时殷王不是顾忌水若善那句同归于尽,又当如何? 殷王终也不是当年那个一心只要她死的殷王了。 到最后,水若善也还是带着疼入身骨的伤害试图小心的再次接近殷王。 事已至此又如何?他们谁也信不了谁! 而正所谓是,爱情从来最缺信任。 正文 第三十二章 螳螂与黄雀 月黑风高,本来平静的夜晚突然毫无预兆的刮起大风,卷着地上的黄土拍的窗子啪啪作响,屋子里尘土飞扬,弥漫着黄土的味道。 山雨欲来风满楼。 殷王盘腿坐在床上,摸黑拭着自己的佩剑,不知是否与天气有关,他莫名的静不下心。突然,殷王翻身而起,抓过外袍,撞出门外。撞翻了伏在门口企图悄声进入房内的几名黑衣人。 眼见事情败露,黑衣人已顾不得许多,迅速从四面八方现身,直攻殷王。 简谦四人第一时间清醒冲出,却被多名刺客阻挡。 殷王借空看了一眼水若善的房门,正看到珑叁护着森肆从旁边的房间退出。 殷王发狠的砍下对面的人头,为什么还没出来?不可能听不到声响。凭水若善的身手不会被困在屋子里。还是......已经受了伤? “水若善!”殷王的眉头越皱越深,一声比一声急切,“水若善水若善。” “叫我干什么?”水若善冲出房门,穿戴整齐的左手提着自己的鞋子,右手抓着没穿完的半边外袍,侧身闪过身后的一击。 殷王看到这种出乎意料的场面,一时没忍住,低笑出声,还在穿衣服?看来是打算穿不完都不出来? “没事”一刻分心殷王差点落到刺客刀下。 就这点功夫,水若善已经穿好了衣服,蹬上了一只鞋,一脚腾起躲过刺来的一剑,迅速在空中套好鞋,准备专心对敌。 下落的时候一阵强风拂纱刮过。 殷王正好看到被强风带起的面纱下的半张脸,愣在当地,大脑动作齐齐罢工半拍,躲闪不及,被伤到左臂,血迅速晕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悄悄接近这家客栈的大批人潜入前院就听到激烈的打斗声。想要迷晕带走殷王几人的计划只能作废,伏在暗处按兵不动,准备来个两败俱伤,渔翁得利。 目测刺客至少五十人,个个身手利索,如果只有殷王五人,免不了又是一番缠斗,但是今日水若善与珑叁的加入,还有一个怀揣毒药的森肆,殷王是如虎添翼,大大提高了速决的效率。 躲在暗处的“黄雀”眼看刺客敌不过殷王几人,人数不断减少,倘若现在不出手,几人很有可能随时脱身离开。本来就拥挤的院中突然冲进来大批人,包围了所有人,领头人一声令下,“没穿黑衣服的几个人全部抓回去。” 殷王冷眼快速的扫了一圈,这些人统一的服饰,规整的列队,也不如夜行人一样蒙面,方才他们潜伏在暗处时,也不会隐藏自己的气息,殷王心下已明白,他们几个人已经暴露,这批自以为能把殷王这几个“便宜”捡回去的定是载罡的人手。 载罡的人一直在等拿下几人的最佳时机,却不知道院子里这些个武功高强的人早已经觉察,但是他们没有现身,殷王几人忙与刺客纠缠,至于刺客就更是目标明确,只取殷王,双方也都默契的忽略了他们。 现下突然冒出来一伙来历不明的人,里外三层的局面,刺客仍然视而不见,他们的命令就是拼死拿下殷王的人头,没有失败回头一说。 本来宽敞的后院里现在挤满了三伙人,两批互不相识、目的不同、目标相同的人,竟然奇妙的在不相通的情况下有意的成了盟军。 而殷王这伙人在载罡人手加入战斗以后开始落得下风,论功夫,他们远胜,但是载罡人数众多,在他们消耗体力后再以众人之势纠缠,他们力竭是迟早的事。 “娘咧!死王爷这么多仇人!”大敌当前,还有心情说废话的只能是将语言这门功夫发挥到淋漓尽致的森肆。 殷王与水若善默契的相视一眼,开始有意的聚拢。 狂啸大风卷着漫天黄沙的夜晚,注定了是个适合混战的夜晚。 “走。”殷王令下,手下几人开始陆续有序的脱出厮杀,跃上房顶。 珑叁拖着森肆跳出,时刻护在左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森肆的护卫。 殷王与水若善掩护其他人离开,现下就只剩他二人,周圈水泄不通,围满了人,二人一时脱不了身。 水若善:“小肆,药弹。” 森肆闻言忙乱的翻着自己叮叮当当的布兜,这么多,他真的忘了自己把药弹放在哪个兜里了! “你快点!”简敖急的也开始在他身上乱翻,其实他忘了,他连所谓的药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旁边的几个人焦急的看看下面的情况,怨毒的看看关键时刻掉链子的森肆。 珑叁将森肆上下扫视一遍,扯过一个圆鼓鼓的布兜,伸手就拿出一个药弹,直接扔向地面。这么圆的药弹,只有森肆这个蠢货才在其他扁平的布兜里找! 迷雾爆起的瞬间,殷王抓过水若善一跃而起。 同时赶过来一场粒大的急雨。 水若善下意识的抬头看天,“糟了,快走。” 房顶上接应的其他人清楚地看到殷王背后,院子里刚起的迷雾被突然浇下的大雨打的不见踪影。迅速起身跟着殷王几个起跃,逃离客栈。 “载横。”闻言,水若善低头,朦胧中看到客栈门口高头大马上的人,应该就是殷王口中的载横,载罡首领载营的独子。 客栈外缘整齐的围了一圈人,看到雨幕中穿梭的几个黑影,立马跟上。 瓢泼大雨碍了所有人的视线,载横领着他的小队人马对殷王一行穷追不舍。 一路疾奔,殷王始终攥紧手中的细腕,这样的动作他熟练的仿佛做过千万次。水若善甚至能感觉到殷王手上的厚茧,温热的大掌在冰凉的雨中更加的炙热,裹着厚重的力量烫的她心头慌乱。 一支重箭擦着简敖的脚跟射进湿土中,载罡人的拿手本事就是骑射。他们再快始终跑不过马匹。 殷王反身砍断近前的一双马腿,马背上的人当场滚下。如此一耽搁,越来越多的人顺着马蹄印奔跑上来。 见状,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今日是非得杀出一条血路了。 殷王瞅紧人墙外的载横,挥舞佩剑,杀出一条靠近载横的路。 水若善顺着殷王的方向望去,即明白了他的想法,擒贼先擒王。她靠近殷王背后,得空腾空而起。 殷王还未明白过来,便看到长尺白纱自水若善袖中而出,隔空直射载横,殷王踢翻一人,默契的掩护她。 这二人,不是朋友,不是战友,没有经过长期的磨合,甚至可以说他们不断地猜忌对方试探对方,却在此刻心意相通,配合的天衣无缝。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又见百雾森林 水若善动作迅速,一个使劲,白纱缠着未躲得及的载横缩回脚下。殷王顺手挟持载横,混乱的场面迅速缓解,载罡人马自动与他们划出楚河汉界。 一场急雨,来得快也去得快,眼看就要停了。 “放开我,你们一个都别想跑。”载横人在剑下,硬气倒不少。 水若善与殷王一左一右固定着载横继续逃跑,跟随载横的小队人马理所当然的上马直追。一路上就听到载横扯着嗓子反抗。 “这都赶得上狗追骨头的劲头了!”刚说完简敖就想趁着尾音又把它吞回去,他蠢啊!后面的是狗,谁是骨头,他们自己!说他自己就罢了,还连带着说了他家王爷是骨头。 殷王突然停下,皱着眉四面打量。其他人只能顺着他的视线奇怪的四处张望。 前方隐隐约约能看到黑麻麻一片,就像立在世界尽头的一道参天屏障。 待简敖伸长脖子终于努力辨清楚后,直接跳脚,“去他娘的!老天诅咒我们都不见打个盹的!” 蓝奇小声的嘲讽他一句,“那你要不要去摸个木头!” 所谓的参天屏障赫然就是曾经困了他们近两个月的百雾森林,上一次,他们被刺客追杀,无奈避入林中;这一次,他们还是被刺客追杀,又被逼至此林边缘。 这是命啊!简敖只想仰天悲鸣。 殷王推着载横靠近百雾森林几步开外,“进去。” 载横明明势单力薄,但是对于百雾森林的恐惧,还是逼得他开始反抗。“你们不会要进去吧?我警告你们,进去只有死路一条,被我抓回去总还有些机会,一旦入林,你们就只可能死在里面。想想清楚,要进你们进。我不进去。” 雨已经停了,冷凉的黑夜中,远处载横的小队人马正在快速的接近。 殷王推了载横一把,后者脚跟死钉在地上,“别推我,我不去。” 殷王又拖着载横,后者扎着马步,缀着屁股,“别拉我,我不去。” 殷王歪头看了水若善一眼,他莫名的觉得载横无赖的样子跟水若善颇有几分相像。 “简敖,扛着他。”殷王耐心磨尽。 载横终于在简敖接近他时开始动手反抗,他并不是手无缚鸡,但这几个人人多实力又重,他虽明白自己赢不了这些人,但更不想进入百雾森林,在此一搏或者进去必死无疑。 载横的部下见状当即举箭快速进攻。 眼看前面殷王已经踏入林中,后又有追兵,简谦与陆行帮手迅速将载横制服,他们可没有时间在这里消磨比武。 蓝奇手举火折在前方探路,他们对这百雾森林也算有些了解。 殷王侧身后的水若善好奇的打量着这片令人闻风丧胆的百雾森林,飞天的树木在黑夜的掩护下更是高耸的望不见顶,各种鲜亮的雾色在火苗的映衬下散发出诡异的盈盈亮光。 一场雨后,空气湿重,更显得林中阴冷森然。 一只手掌在暗里抓上水若善的手腕,温暖、厚实,正不偏不倚的扣在那凸起的伤疤上。 “跟紧点,别散了。”殷王清楚的感觉到水若善的身体闪过巨颤,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牵着她,似乎动作快过了思想。 水若善埋着头,在看不清的黑夜里用力的凝视那只甚至能将她的手腕紧握一圈的大掌,她应该坚决的抽回自己的手,还是危险的再贪恋一点殷王的温度? “快放下他。”森肆突兀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简敖将肩上的载横一个用力摔在地上,后者瞳仁外凸,四肢大开,瘫在地上,沉重缓慢的大口大口呼着气,就像快要窒息一般,没有激烈的中毒反应,反倒看起来正趋于平静。 森肆忙将一小瓶药液倒进载横口中,塞入两粒药丸,紧接又拿出一节极细的管子刺入载横手臂,翻出一个葫芦状的皮质药瓶,将内里的药液顺着管子滴入载横体内。 殷王几人还愣愣的看着研究着,他们生平第一次见到森肆这种怪异的救治手法。蓝奇应该是所有人中最心痒手痒的人,抛开他们的立场所有不说,森肆的成就是他们这些学医研毒之人终生的向往。 “叁姐,帮他运功。” “不必了。”说话的森肆与动作到一半的珑叁齐齐看向发令的殷王,后者接着道:“既然没用,就不必留着。” 如果我没用,是不是也不必留着?水若善轻微的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腕,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被握着。 那么刻意小心的接近,放手的时候竟然这么无知无觉。 “救!”水若善的这个字重的异常坚定深沉。 殷王从森肆手上移开视线,像凶猛的野兽盯着猎物般锋利的眼神,看的水若善脊背发凉,他迈前一步贴近水若善,凛冽的霸气铺天盖地的将她全罩,水若善被逼的倒退一步,她平视的眼睛只能看到殷王的下巴,只是比她高一头而已却让她承受不了殷王的愤怒。 “本王说,要、他、死。”这样森冷的声音,从来都是殷王的本性。 “我一定要救!”水若善缓缓地声线宣告了她在这件事上的坚决。 殷王紧逼一步,因为愤怒犹如炉火的灼热气息拂过水若善的额头,她坦荡荡的挺起胸膛,直挺挺的立着,不再后退。 殷王垂眼望着大片湿贴在头上的雪白头纱,水若善终究只是个外人,她不会为了殷王的事业而唯他命是从,她不会为了配合殷王而放弃自己的想法,她更加不会为了殷王赴汤蹈火、肝脑涂地,而殷王却偏偏自以为是的认为她不会违了他的意。 殷王猛地掐上近在眼前的脖子,急走几步将水若善抵在身后的树上,水若善只是本能的抓紧殷王的手臂,她甚至在殷王扣上来的一瞬间猜想着,如今的殷王会怎样置她于死地,倘若再来一次,她对殷王是不是就可以像对不喜欢吃的红萝卜一样轻易地说一声不喜欢,便耍赖一辈子都不愿再碰。 珑叁、森肆护主心切,却被简敖所阻。 “你明知道他是谁,你明知道他与本王是什么关系,你明知道他活着是本王的威胁,你明知道什么叫放虎归山,是你说要帮本王拿下载罡,但你现在的行为不仅帮不到本王,甚至是在拖本王后腿,本王要你,有、何、用?”这最后一句,殷王咬的格外用力。 水若善终于肯抬头看他,眼里的无奈与酸楚,痛灼了他冰冷的血液,她半真半假的似笑似哭,不停地重复着,“是啊,要我有什么用哪?有什么用哪?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要我有什么用哪?” 她自以为经过了这几年的伪装,自己终于足够坚强,却原来面对殷王,她从来都软弱的生疼。 水若善话锋一转,声音低沉道:“但是载横,我一定要救!” “好、好、好。”殷王接连三声好,一声比一声低哑。他突然挥手,将水若善抛出,背过身不再看她。 水若善故作坚强的站起来,她清楚地看到,她与殷王的关系终于随着殷王衣摆划过的弧度重新跌回了冰点。 殷王心上火烧的感觉久久不退,他听到身后水若善的动作,他甚至能听到载横被送出林中时生出的风声,他告诉自己,再纵容水若善最后一次,只有这一次。他不能再无动于衷,他很明白有些东西正在无声无息的吞噬自己,总有一天,总有承受不住的那一天,他会被溢满迸出那条裂缝的东西淹没自己。 正文 第三十四章 掉入陷阱中 继续深入不久,蓝奇所寻的记号就没有了,他们只能天亮再探。 百雾森林浓密的繁枝下,有的地表还是干的。 森肆将捡来的干枝堆成火堆取暖。 “有毒。”简敖一急,还是跨过了横在双方之间看不见的那条鸿沟。他侧头,并未看到殷王面有怒色。 “哼!”森肆愤恨的从旁边的树上扯下不明的花色植物,直接塞进嘴里,恨恨的瞪着对面几人,磨得牙齿嚯嚯作响。 简谦几人对森肆各种怪癖已经见怪不怪了,江湖传言,神鬼手森肆生嚼各种毒草,果然不虚。真不知是他能溶解毒素还是毒物都没他毒。 在火光的照射下,蓝奇才看到殷王左臂的伤口,伸手为他包扎。 水若善起身,默默地在殷王身前架起火堆,珑叁与森肆一副怒其不争的表情,若在平时,他们定是要唠叨几句,可是经过刚才的事,森肆几经张口,最后却是什么也没说。 “小肆,说说上次的杀手。”水若善坐回原地,也是连殷王一眼也没看。 “哼!”森肆又从树上拔下不明植物,塞进嘴里,“上次的那些活死人,确切的说他们被称为尸鬼,是被人以银针操控,辅助一些药物,他们没有意识,睁开眼接到的第一个命令就是他们唯一的命令,要么完成任务,要么耗到死,这是他们的优点也是他们的缺点。” 简谦以眼神询问陆行与蓝奇,他们纷纷摇头表示对此不知。 简谦就着身上还湿的衣服,依然摇着自己的轻扇,“你的意思是,他们睁开眼接到什么命令,只要不死,就一直执行到底?” “不是分次一直执行,而是一次性,直到你死或者他亡。” “所以,一条命只一个任务?” “利弊共存。” 简谦点了点头,确实利弊共存,费力制作的尸鬼,当然不会有大批人,却用不上巧劲,分析不了局势,只靠一身蛮劲与不死之身,杀死或者拖死目标,只能执行一个任务,虽说没有活人的灵活性,不好操控,但这也正好是他们的优点,他们不死就像疯狗一样死咬猎物不放。 “可知谁会制作这尸鬼?” 森肆犹豫了一下,别过头,“不知道。” “承壁……”蓝奇刚开口的两个字就被简谦挡下。 很明显,想要避讳水若善三人。 “不是承壁楼。”水若善说完这句话,殷王从闭目养神的状态中突然睁开眼,紧紧地盯着她。 果然,水若善就是水若善,知道太多东西。 “怎么说?” “承壁楼不养这种东西。” “你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聚音阁知道。” 殷王隔着亚黄的火光眯眼打量水若善,把你所有知道的东西都推到聚音阁身上,是吗? “想要杀本王的那些正常人哪?” “不知道。” “不是承壁楼?” “不是。” “你确定?” “我确定。” “你拿什么确定?” 殷王手下不总见这样咄咄逼人的殷王,大多时候他们的王爷冷漠寡言,却在面对水若善时,总是显得步步紧逼。 水若善张了张嘴,摸索着自己的手腕,好一阵沉默。“信不信由你,承壁楼有自己的规矩,堂堂殷王,他们不碰。你要是盯着承壁楼不放,就是正中敌人下怀,入了歧途。” 殷王轻搭在膝上的左手拢紧又松开,雨后的凉风穿过指缝,带走了指尖偏低的温度,水若善留下的肌肤触感早已渐散渐远,徒留错觉。 殷王只是阴沉的反问一句:“是吗?” 他倒要看看,承壁楼多大的规矩,不碰堂堂殷王! 此时的水若善根本想不到,载横的一条命换来她日后多少痛苦。 这时的殷王也根本料不到,阴差阳错中他终是错了又对。 第二日水若善才知道,打从入林开始,殷王就是有目标有方向的。她轻摇了一下头,机关算尽的赫连静怎么可能每日就只惬意的守在客栈里,她能猜到的,赫连静定比她猜到的更早。他执意要带载横入林,想必是要逼载横带路,却没想到载横如此不济。 有些事水若善能够猜到,有些事她不但猜不到,也永远不会知道。 比如殷王的这条路是踏着载营的足迹,实实在在画下的记号;比如殷王早在用载罡的油火烧天云庄时,就是投石问路;更比如,牺牲聚音阁的人并不是单纯的掩护陆行的人,而是引载营入天山。起初殷王没料到,鲁莽的载营知道油被盗用后,竟能耐着性子迟迟不动,加之陆行的人探不到油的踪迹,所以这油只可能藏在天山。他耗得起,殷王却没多少耐心,于是陆行的人假意暴露,聚音阁的人迅速补上,载营处理了这些人,便放心大胆的入了天山。 “王爷,那天属下一抬头,人就不见了。”原来后半段路陆行换了另一种记法,跟着殷王的人,真是个个小心谨慎。 殷王环顾四周,陆行确定人没走远,却又突然不见,必是附近有机关。 森肆悠闲的靠在树上吃着他的花花草草,他才不帮殷王哪!“啊呸呸呸呸!狗屎啊!什么东西?”真不知道他是以什么心态能顶着一张纯真的娃娃脸说着各种粗鄙的话。 一看竟然没人搭理他,森肆委屈的研究刚吃的“狗屎”。刚从树上摘下的东西虽然能够以假乱真,但他确定这颗树上所谓长出来的东西是假的。他凑近闻了闻,这棵树根本没毒,他奇怪的摸着树干,不知道摸到了什么,面前的树干突然无声的打开一道门。 “主主主主主子!” 众人回头正看到森肆一脸惊惧指着面前的暗门。 森肆抖擞着骄傲看着其他人钻进门里,哼!叫他们无视他,没有他,这伙人没一个能成事的! 树里地下是一条暗道,足有三人宽,殷王打头,简敖垫后。 刚走几步,一阵巨响伴随着水若善的惊呼,殷王与她双双跌入陷阱,眼前一片漆黑,只能感觉到不断地下坠。突然殷王将佩剑直立下刺,落地的瞬间靠着剑的支撑悬在空中,握剑的左臂震得麻痹疼痛,同一时间,四周传来错落的暗器发射声。他听到水若善近在耳侧,他听到水若善赶他而过却纹丝未动,水若善,水若善为什么会掉下来,他记得很清楚,下落的那一刻她喊着他的名字扑上来狠力的抓着他的手臂。 暗器顷刻至身,或者水若善当即丧命。 闷哼声响起的时候殷王闪电般的伸出右手,在目不能视的黑暗中准确的用手掌托护住她的后脑,一个翻身,左手迅速抽掉腰带,以背抵着剑柄腾空而躺,将水若善稳稳的扣落在他的身上,听声辩位,左手一刻不停的打落暗器。 水若善颤抖的趴在殷王身上,用力钻进他的怀里,趁着黑暗专注的盯着眼前起伏的胸膛,那个纯真的曾经,她傻气的将殷王的喜欢看做她最渴望的梦想,那时的自己,无数次的幻想着殷王怀抱的温度,幻想着殷王用她喜欢的姿势拥抱着她,幻想着身后的青山白云,眼前的小桥流水,以及耳畔美好甜蜜的温言耳语。情到浓时,她欢快的抱着被子在床上打滚,想着有了殷王的疼宠,让她这样丢脸的滚一生她也是欢喜的。 那时的勇气,如今一片荒芜。那样的狼狈,至今蔓延成了无限期的遗憾。 闻着殷王醇厚硬朗的气息,水若善鼻头一酸,汹涌的落下泪来。 徘徊在殷王世界的边缘,却依然艰难的容不下一个她。 正文 第三十五章 殷王的那点柔情 突然室内光亮,水若善下意识的抬头,正看到殷王低头打量着她。她慌乱的埋下头,自以为不着痕迹的抹掉眼泪。 哭什么?殷王捻着水若善背上的衣衫,濡湿滑腻,“伤口疼”? 水若善酸苦的点了点头。 此时亮着火折,当她看到五彩斑斓的蛇满地蠕动时,本能的往殷王身上缩去。 “别动。”殷王按住水若善,“别触动暗器。”他也看到叠塌在一起苏醒的蛇群,看来是他们掉下来时惊醒了这群毒物。 没想到在地道的地下,置了这样一个封闭的陷阱。四壁光滑平整,连个能攀爬的地方也没有,地上倒栽着整齐的短剑,殷王凭着多年在危险中摸爬滚打磨练出来的敏锐感觉,及时觉察到危险气息本能的做出反应。但是水若善,明显空有一身功夫,完全没有这样的敏感神经。 殷王摸索着水若善背上的伤,倘若他刚才出手再慢上一刹,此刻就是满满的短剑穿身而过。 就在殷王这边各怀心思沉默之时,暗道里的几人正急的到处抓挠想办法营救他们。骂骂咧咧的森肆以及团团转的简敖不停的敲敲打打,就是不见陷阱重开。简谦摇着自己的轻扇仔仔细细的观察四周。其他人也都在一寸寸的摸索。 突然,伴着简谦的喝阻,珑叁的长鞭极其迅速的缠上已经往前踏实的森肆,快速的将他拉回身边。 然而森肆的那一脚已经无法挽回。眼前身后的地面伴着巨响直立而起,堵成两面密不透风的墙,原先的两面墙沉重闷响着开始靠拢挤压,将他们困在密闭的狭窄空间里。眼看墙面不断的推进,能够活动的地方越来越小,几人扎稳脚跟,催动内力以掌抵墙,却逼得脚跟摩擦地面不停后退。 “大哥,怎么办?”简敖急的直冒冷汗。 越来越小的距离就快只剩下半身长,再不停下,他们会被挤扁压碎。 简谦猛地跳到空中,背抵一面墙,双脚撑到另一面墙上,使劲全力抵挡。其他人转眼照着简谦的方法一字排开。简谦、简敖、陆行、蓝奇、珑叁,合五人全力终于止住墙壁。短暂的安全,谁都不敢松懈。他们这样只能撑个一时三刻,总有力气耗尽的时候,再想不到办法,他们难逃一死。而自知闯了祸的森肆大气都不敢出,也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死命蹬墙,不过任谁都知道有他没他,没什么差别。 简谦左手边是还没踏上的暗道地面撑起的墙,他紧紧的盯着墙面,突然让他有所发现。前面还不知道有怎样的陷阱,他们现在只能往回走。而且从地上翻起的这两面墙定然没有多么厚。 “简敖、陆行,震碎旁边那面墙。”这面也就是他们来时走过的路。 二人合力之时脚边的墙壁开始蠢蠢欲动,墙面碎裂的那一刻以简谦为首的几个人依次从里向外迅捷的跃出。他们两腿发软的瘫在地上看着两面墙合二为一,然后又分开再合拢,反反复复几次之后,三面墙开始退回原位,归于平静。 “操。他娘!”简敖终于不再避讳任何人,以往他都压抑着不敢扯开了骂。 简谦上前趴在地上摸了摸,又闻了闻,呼啦一声展开自己的折扇,衬托出他脸上儒雅的笑容,他刚才果然没看错,地上有油渍,看来载营在天山确实碰过油,甚至还踩了一脚,这下真是,得来不费功夫。 殷王抱着水若善翻身腾空的空当,借用左手的腰带抽出佩剑,直射进墙壁,然后一个用力将水若善甩出去。踩着剑鞘落稳之时,触动了暗器机关。 水若善几个翻转,准确的伸出手抓紧剑柄,吊在空中,伸展的手臂拉扯到背部的伤,无暇顾及,她害怕的看着脚下吐着红芯的花蛇,有些晕眩。 殷王抬头,黑暗中看不到顶,相当长的一段距离,四壁又光滑,他没有把握能一口气攀上去,要借助外力。他不是想不到办法,只是要怎样在这群盘错的连立足之地都没有的蛇群中圈出一块安全的活动区。 水若善双手挣扎着奋力的攥紧剑柄,身体重重的腾空下垂,滚烫的额头在空中轻晃,即将下坠的身体,头重脚轻的感觉异常清晰,她小声的面对墙壁呢喃,“赫连静,我撑不住,赫连静,赫连静。” 即使她再小的声音在这样密闭的空间里也能清楚的传到殷王耳中,他冷眼看着满背血红,颤巍巍抓着剑柄异常脆弱的水若善,他为什么要救?水若善被他带进陷阱,方才他已经救过一次,扯平了,他没理由再救。 殷王赫连静,一直就是冷血无情的人,他狡猾、自私、诡计多端、利益至上,他霸道残忍,给过谁公平公道,却在救水若善时,编排着一人一次的公平理由,此刻像魔障般不断的重复着水若善必死的理由,却到底不敢承认自己自欺欺人。 他要水若善死,这样的决定反反复复、朝令夕改,明显的早已不是那个果敢善断的殷王。他不甘心,与其说他想要水若善死,不如说他想通过水若善的死找回那个冷心绝情的殷王。 再说水若善功力高深,怎么可能…… 殷王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在水若善下落的那一瞬间。 却见她落地时释放的内力清扫了面前的蛇堆,然后迅速以她的长尺白纱展开为屏,以地上的短剑为柱,打转一圈,划出一片干净的区域。 果然是水若善,好聪明!殷王居高临下的冷眼看着她左支右绌的躲闪密集的暗器,却在水若善昏倒之时飞身上前,迅速的将她纳入怀中。 发烧了。殷王摸着水若善高烫的额头,想起前一天晚上,她不断的轮换着头上与手中的长尺白纱,却始终将自己包裹的严实。 她该记得,她的头发,她的容貌,他再清楚不过的。 殷王托住水若善,此时怀里的人,柔软的令他心下怜惜。 冰冷的凤眼深深的凝视着水若善脆弱的睫羽,殷王苍劲的指尖轻柔的沿着水若善裸露的眉角抚到面纱下的鬓角,曾经这个人,执拗的闯进他的世界,轻易的触动了他的情感,甚至那时的他想过为这个人而改变,却终是夭折。 殷王揉捏着水若善柔软的耳廓,斟酌左右,最终一把扯下遮挡她真顔的面纱。 殷王的瞳仁迅速收缩。 谁也猜测不到,如果此时殷王选择的是揭开头纱,那么日后短暂的幸福是否能够早一步到来? 在客栈时他没有看错。 殷王小心轻缓的抚摸着水若善光滑的左脸,这里完好如初,没有丑陋的疤痕,一道也没有,曾经那么深刻交错的伤也能好的不留痕迹,那么为什么? 殷王摸到水若善腕上的凸起,为什么这里会留下这样明显的疤痕?以水若善深厚的内力,即使发热也不会这么吃力的攀着剑柄。 殷王握着她细弱丑陋的手腕,回头看看刺入墙内的长剑,疼惜一点一点的渗入体内,他慢慢的卸下心里的压抑,放纵自己将她紧紧地搂进怀中,无声的叹息,水若善,你到底还要隐瞒多少事?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入天山 水若善再次醒来时,第一时间紧张的摸索自己的头纱面纱,一切完好才放下心。她这才看到殷王用长剑挑出地上的短剑,灌以内力射进上方光滑的墙壁中,顺着剑梯往上,原来是想借力于短剑,攀上顶口。 “既然醒了,那就上吧。”殷王剑指前方,示意水若善顺梯而上,接着踢了踢脚下的包裹,“带着它们,上面还空着。” 水若善坐在地上,打开殷王脚边用外衣包裹的东西,横七竖八满满的短剑,“上面还空着”原来是剑路并没完全铺好。水若善起身抓过东西,冲殷王点了点头,“那你……” “本王不打算把后背留给你。”殷王这样的回话可谓是够坦白了,可是这种坦白却诚实的奇怪,谁也不会这么直白的告诉敌人“我在防着你,我怕你在背后捅我一刀”。更别说是殷王这样深藏不漏之人。这样看来,这算不算是殷王的一种变相坦白。 可我绝不会害你。水若善深深的凝视着殷王,无奈的在心里重叹。殷王疑她,已是心知肚明之事,可是他却从没有这样直接的说出口过。 面对殷王,水若善如果能够再聪明一些,也许她会发现,哪怕是防她,殷王也在不断的改变着方式,至少今日,殷王会对她明明白白的说着自己的顾虑。可是偏生面前的殷王,她只敢猜测,他甚至是已经不愿再与她假装表面的和平了。 “我明白。”水若善提气用力,脚踏短剑手柄,飞身而上。 殷王望着水若善轻盈的背影,他倒要看看,高深莫测的水若善,到底有多深厚的内力。 水若善步步稳当轻快,眼看剑梯即将到头,她迅速摸出短剑,施以内力,钉入墙内,动作迅速用力,一路平稳连贯,直至顶口,借以飞冲上来的惯力,灌注内力,一掌震碎了封口的石板,翻身而上。 殷王紧随水若善冲出陷阱,落地后紧紧的盯着身旁的水若善,如今她的内力深不可测,日后必得相当棘手。 此时密道里已经空无一人,殷王环顾四周,几人离开前,定会留下记号。墙上的火把闪着亮光,下方的墙壁上刻着一排小字“不可灭火,矮身过”。地上铺有一层白色粉末,只踩留下一双脚印。 殷王试探着伸出一只脚踩在原有的脚印上,同一时间脚下的石板受力下陷,墙上迅速开出一个小洞,黑漆漆的洞口飞速的冲出一批乱糟糟的蝙蝠,殷王左右挥袖不断躲避,突然一侧身,直接暴露在火光下的蝙蝠快速的缩回洞中,殷王当下会意,迅速的蹲身躲闪,大片的光亮迫使蝙蝠不能近身,原来矮身是不能遮住了火把的亮光,殷王重新试探性的往前走了几步,正如他所想。 水若善一直安静的跟在殷王背后。 他们就着前面几人留下的记号顺利的出了暗道。目之所及,银装素裹。持续发烧的水若善应景的打了个冷颤,冷热交加。前面敏锐的殷王觉察到了她这点微弱的颤抖,回头看着她,却也不知道关心问候的话该怎么说出口,然后他说道:“我们走另一条路,跟他们兵分两路,探探这天山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此时的另一边,随着简谦在暗道里寻到的蛛丝马迹,他们的寻找工作顺利的进行着。 天山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这里植被稀疏,长年积雪,异常寒冷。除了载罡的每一任首领,能入天山的就只有传说中被载罡人民信奉为神的天山一脉。 殷王停下脚步,抬手示意水若善静止,“有声音”。以殷王久经沙场的敏锐程度,总能比水若善提早发现危险。 凝神静静细听之下,她才听到密密麻麻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什么声音?”话音未落,此时殷王拉着水若善全力奔跑起来,快速急切的已经使上轻功,脚尖踏雪飞驰而过。 “在我们脚下。” “它们速度太快了。” 细细密密的声音离他们越来越近,就像无数个人咀嚼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听起来异常毛骨悚然。 如果殷王没有猜错,埋在雪下面以出奇快的速度攻击他们的是关于天山的另一个传说之物——血王蛛。它们以吸食生物鲜血为食,成千上万列队前行,扫过即血干。 殷王紧了紧拉着水若善的手,提气运功,再一次加速。 发着高烧的水若善,从刚才开始就表现出体力不支。她抓紧调整步伐,调运真气,保持与殷王一样的前进速度。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他们已经几次险被追上,每次加速也只能堪堪拉开距离,而且一直这样耗用元气,很快他们就会气力耗竭,到时候他们怎么跑? 殷王明显感觉到手里发烫的水若善速度在骤减。此刻半点也耽误不得。借助脚上前进的惯性,殷王手上聚力一甩,将水若善整个扔到自己背上,多承受一人的重量,脚下速度却是半分也没减。 殷王动作快的水若善都没反应过来,整个人还在发蒙的状态就已经被殷王驼出了好一段距离。她第一次趴在殷王的肩背上,宽厚结实,温暖安全,如果还是当年那样痴迷殷王的自己,不知道会作出什么样疯狂的举动。 “我—” “别说话。”殷王现在分不出来一丝精力听她说话。 “你不是一直想让我死吗?”水若善也知道,刚才他们二人齐步前进都几次被追上,现在的殷王额外承受着她的重量,很快他们谁也跑不了。 “那我就成全你。”说话间水若善已将自己的白纱盘于殷王腰间,调用自己剩余的所有体力与内力,灌入白纱之中,再以自己为推力,眨眼间将殷王抛到极远的安全地带,而她则受反推之力,从殷王背上反跌回去,刚一路地,瞬间被无数的血王蛛淹没。 殷王看到这惊悚的一幕才反应过来水若善做了什么。他难以置信的站在原地,两条腿像注了铅一样寸步难行。 他举步维艰是因为什么? 因为难以置信水若善舍命救他还是只是单纯的因为她舍了命? 她说得对,他不是一直想要她死吗?她说的对,她终于成全了他。 殷王赫连静这个人,从来都清醒精明的可怕,哪怕他想的再明白他也能对自己对别人狠的下心。 毕竟这时候的殷王还是那个理智压倒感性的殷王。这时候的殷王还是那个自我纠结却可以让水若善去死的殷王。这时候的殷王对水若善的命还是不强求的。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天山险 突然所有的血王蛛像受了惊吓一样,快速凌乱的从水若善身上爬开。 殷王看到被血王蛛覆盖过后的水若善,除了表面密密麻麻的咬伤,并没有被血王蛛吸血而亡。 这时候水若善翻身而起,眼看所有的血王蛛转移目标向殷王靠近,她迅速运起轻功,用尽力气飞奔过去将殷王扑倒在地,用她的白纱整个将殷王裹在身下,她张开身体严严实实的压在上方,周遭的血王蛛围着他们不停的转圈,显得焦躁难耐。 长时间的对峙过后,当殷王听到血王蛛越来越小的声音探出头时,他发现水若善已经昏过去了。 当水若善再度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山洞里的石床上。 她仔细的打量了一圈,洞里的墙上挂着错综的蜘蛛网,石桌石椅化妆台上都积上了厚厚的灰尘,很明显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梳妆台上还有一些简单的首饰精致的摆放着,石洞的墙上挂着一副看起来相当陈旧的画像,画像里的女人容貌倾国倾城,身段玲珑有致,扑面的气质却是清冷高傲的。 水若善盯着画像疑惑的思索,她总觉得,画上的这个女人面善的很,却记不起来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她。她下床翻找了一下,还真找到一件她可以穿的衣裳,她身上的这件已经被血王蛛咬得残破不堪了。 殷王捏着几个果子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水若善站在画像前。 “这里应该是历代某位圣女的住所。”殷王若有所思的看着墙上的画像,这个女人总给他一种遥远又熟悉的感觉。 水若善点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 殷王将手里的果子递给水若善,在她伸手时问道:“为什么血王蛛怕你?” 水若善诚实的摇摇头。 “现在想想,在暗道里,那些蝙蝠并不是因为你站在我身后而不攻击你,应该也是怕你。” 水若善吃着果子点点头。 殷王定定的看着水若善,血王蛛以吸食鲜血为生,怕她,只可能是因为她血液的缘故。不是药理太重就是毒素太多。 看来这三年,身为“神鬼手”森肆的主子,水若善真的是连这一身骨血也换了。 “水若善”殷王突然变的严肃,用戒备的姿态屏息凝神等着门口的敌人出现,“不管看到什么,先找机会冲出去。” 水若善顺着殷王的视线,正好看到门口出现了一匹黑狼,狼身比她整个人还大还长,她害怕的下意识抓住殷王的手臂。水若善已经持续高热了一天一夜,不正常的掌温透过衣衫烫到殷王的手臂皮肤。 门口开始聚集了狼群。 殷王反握住水若善的手,这一场殊死搏斗,她不死也要掉半条命。 “跟紧我。” 水若善转头看着殷王的侧脸,安静的点点头。 说时迟那时快,殷王一手暗器扔出去,二人借此机会飞身而出,落地之后拔腿就跑,一刻不敢耽搁。后面的狼群群起飞扑上来,目测有十几头。这二人马不停蹄赶了一天路,耗费了大量的体力与内力,现下怎么可能跑得过狼群。 水若善被领头的黑狼一个飞扑,一口咬掉了裙下摆。狼群迅速将二人围起来,一双双血腥的绿眼睛冒着凶残的兽光。除了殷王的佩剑,水若善只有一把防身的匕首。他们站在狼群的包围圈内,紧张的呼吸都变的轻小短促,他们紧紧的盯着狼群,生怕一个眨眼就惊动了这群猛兽。 这时突然狼群同时发起攻击,一个撕咬他们的手臂,一个攻击他们的腿部,其余的全从背部和侧面偷袭,它们的攻击很有章法,殷王一个腾空,巧妙的躲避狼群的进攻,适时的寻找反杀的漏洞,侧劈一剑顺势一掌,立马断了狼的活路。对于殷王这样常年征战沙场的人,此种险境还是能够应付过来的。 但是反观水若善这边,从来就没有多少实战经验的人,在经历了一整天的折腾,被血王蛛咬得浑身是伤的情况下,顶着一天一夜的高热,已经昏倒过两次的她,如何跟一群吃人的野兽搏斗?! 狼群正在召集其他同伴赶来。 “啊——”伴随一声破音嘶哑的惨叫,殷王回头正好看到水若善大腿上的肉被撕咬下来,她已经被狼群撕得满身的血渠,新鲜的血肉令狼群变得更加兴奋凶残。 “小心!”殷王用了他平生最快的瞬移速度,用整个臂膀护住了水若善的脖颈,此时的水若善被殷王护在怀里,凭听声辩位将自己的短匕一举扎进咬着殷王肩膀的狼头里,如果她的反应再慢一些,也许殷王的手臂就要被血淋淋的撕扯下来。 殷王却趁此空档,一个用力将水若善甩到背上,二人并肩作战,现在只能靠他一个人走位了。 难道不是该放任狼自然的咬碎她的脖子吗? 水若善看着近在咫尺的侧脸,她越来越看不透这个男人,也从来没有看透过这个男人。 一日之内已经是第二次,危难关头,殷王愿意背着她,殷王也在救着她,但是她,似乎成为了殷王的累赘。 不论以前还是现在,水若善从不愿意成为被殷王保护的人,她一直想要变得强大,她一直不允许自己软弱以及弱小,因为她害怕,她害怕强大到当世无双的殷王一个人站在高处感到寂寞孤独。 他们已经看见更多双的绿眼睛正在靠近。 正文 第三十七章 部分真相 水若善知道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 此时的殷王满身血肉渣滓,已经数不清被连撕带咬掉多少肉,如果她不争气的昏过去,只能留下殷王孤军奋战,她浅笑着摇摇头。水若善伸出调皮的三支手指,轻柔的揉捏玩弄着殷王的一只耳垂。后者当即身脊僵硬,差点落入狼口。殷王这一生,从来没有人对他做过这样暧昧亲昵的举动,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耳根子的热度。 水若善趴在殷王耳边轻笑出生,吐着热气说道:“我一定会醒过来的。” 殷王还没来得及作反应,就感觉背上一轻。 水若善腾空而起,口里默默的念着口诀,翻飞的头纱无风而动,她头上的那一片天都开始变色,她将内力注入剑中,隔空以气运剑,操纵殷王的佩剑,俯身飞入狼群中,手起刀落,一剑将狼身劈成两半,干净利落,她像幽灵一样在狼群中变换着身位,快的殷王根本看不清她的步法和招式。 殷王清楚的感觉到水若善换了一个人,她的内力,她的反应速度,她的步伐和招式已经超乎一个正常人能达到的极限能力,他敢打赌,这世间没有一个人能有如此高深的武功造诣。 长剑落地的时候,水若善吐了一大口血倒在原地,气息微弱的令殷王探了几次才敢确定她还活着。 简敖指着离他们不远处的空中异象,问道:“那是什么?” 森肆一抬头,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突然就哭着嚎叫:“主子出事了!主子出事了!” 珑叁看着简谦,“你家王爷跟我家主子在一起,他们出事了。烧了这些油我们立即走,一刻也不能耽误。” 一声接一声的爆炸声,似乎整个天山都要被震裂了。 这样一来,天山一族,载罡,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们的油库被炸毁了。 殷王望着黑烟冲上天的方向,怀里抱着呼吸都没有起伏的水若善,茫然的向前走着。 森肆一路狂奔过来,咚一声跪倒在抱着水若善的殷王脚下,他急切的探查他家主子的脉搏。 殷王就着这样的姿势静静的站着,他第一次不知所措。 森肆从他的各种布兜里取拿,大大小小的救命药丸全都往水若善嘴里塞。“前面有一个温泉,送主子去那里。” 殷王就这样任森肆差遣着。 水若善盘坐在温泉中央,森肆忙前忙后扎针喂药。珑叁低着头默默的跪在岸边。气氛诡异的其他人整个晚上甚至不敢大口出气。 殷王负手立在岸边,就那样空洞状似发呆的盯着水若善。她的脸光滑的没有留下半分伤痕,却时时刻刻用她的白纱裹得严丝无缝;她的腕间,丑陋的疤痕高低起伏,她却总是有意无意的摸索着;她的体内,现在时刻流着不同于常人的血液;她的武功,当年几乎一朝丧尽,她却在三年之内找回了这么深不可测的功力,到底这些的背后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故事。 殷王清了清发紧的喉咙,问道:“三年时间,她的功力是如何一日千里的?” “旁门左道”森肆难得的相当稳重。 正统功夫,没有一家不是循序渐进日积月累的。 “她的手……”殷王想问,是不是废了。但是说出这几个字艰难的让他找不到说话的语调。如果不是,那水若善为什么凭臂力与腕力攀不住墙上的剑,为什么要平白费力的以气运剑;如果是,那他殷王是不是就是整个事故的罪魁祸首。 森肆却没有给殷王找退路的机会。他还像个大男孩一样摸了一把泪,充满恨意的双眼盯着殷王哽咽着说:“主子这一生,都无法再用这双手握剑了。” 殷王被扑面而来的这句话吓得后退了一大步,他明明已经在心里有了几乎肯定的答案。却还是被他锤下来的答案惊得有些站立不稳。 那时候他轻易简单的挑断了她的手筋脚筋。 多么的随意。 “那时候的主子”珑叁觉得,有些事不能只让她家主子隐忍的付出,他们的主子,让人心疼的难以承受,“头痛欲裂的时候就用手抱着头,想死一样的往墙里撞,她疼的自己成把成把的扯着头发,那时候的她,满身的伤却根本没法可治。从我们救她回去的那个雪夜开始,她只能像个活死人一样躺着。我们曾经都以为,主子会就那样没了”。珑叁紧着嗓子小心的说着,好像再大点声会伤害到记忆里遍体鳞伤的水若善,“即便是后来醒着,她也是口不能食夜不能寐,活的只剩下了呼吸。你根本想像不到,心狠手辣的殷王殿下,你根本想象不到,那样的主子,我们要变着法的让她不省人事才能帮她,我们的主子,我们那样精心照顾的主子,用了大半年的时间却只是能够让她活下来。” “你根本不知道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看起来泼辣霸道的珑叁咬着牙强忍着泪水。 她低声愤恨的吼道:“你根本不知道!” “当年,赫连皇家和盛风南国的盛世联姻时,是主子最接近死亡的一次。而你,那时候拜天地入洞房该是多么开心。” 殷王内里一阵气血翻涌,嘴角渗出一口血,抽搐式的咬紧后槽牙时咬掉了嘴里的一块肉。他望着此刻黑夜里格外安静的水若善,这样瘦弱的身体背后到底还承受了多少东西,又有多少伤害是他一手造成的。 当第二天夜里水若善还是坐在水里纹丝未动的时候,载罡的大批人马包围了他们。殷王这一行人,安然的穿过了百雾森林,闯进了载罡的禁地天山还炸毁了他们的油库,这样滔天的罪行已经让载营顾不了许多,集结军力入天山抓人。 一片混战之中,殷王示意简谦照计划进行。此时除了蓝奇向殷王靠拢过来,简家兄弟与陆行开始且战且退,在乱局中越走越偏,最后几人趁乱施展轻功消失在黑夜中。 此时留下的人包括殷王与蓝奇,不会功夫的森肆、珑叁以及不省人事的水若善。放弃抵抗之前,殷王将水若善从水里捞起来,给她裹上自己的衣服,放在自己背上。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醒来,却好像做过无数次一样熟练的背上昏迷的她。 再说这边趁乱逃跑的几人,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赶回大碁。 正文 第三十八章 时局瞬变 三国之间,江湖势力暗里相通。 千百年来江湖四大庄各据一方,内里暗斗却相互扶持,防止其他各门各派做大做强。如今这稳固的江湖格局就这么猝不及防的被打破,轰塌的天星天云二庄,让整个江湖蠢蠢欲动。如今剩下的就只有这位于盛风的明日庄以及位于大碁的明月庄,但明月庄却只有一位大小姐,谁来握掌这明月庄的一方势力还是个未知的问题。 时值江湖动荡之期,格局小的——比如想要趁这江湖势力洗牌之时,抢得一席之地的,正在想尽一切办法争出头;格局大的——比如这还完好的日月二庄,他们要考虑的除了他们二庄的保全外,还有载罡与江湖硬碰硬背后的阴谋以及这二庄灭亡后对整个江湖势力所造成的打击。而同样担心这些问题的,理所当然的包括执掌江湖势力的武林盟主以及仰仗这些势力的盛风国君。 因此武林盟主与盛风南国向载罡发起的联合邀约谈判就显得那么的合情合理。 三方谈判的地点选在远离是非的大碁国境内。 至于三方有没有真正会晤,没有人知道,因为载罡部族的首领载营已经不知所踪,随行的几百护卫无一生还。对于此事,盛风与载罡各执一词。 经此一事,盛风皇室与江湖迅速集结两方力量,开始明里暗里调查此前两大庄的灭门事件。 再看载罡这边,年轻的载横被赶鸭子上架,这时候的他,面临其父失踪、天云庄灭门案的嫌疑、盛风是否暗地里使坏的怀疑,令阅历尚浅的他焦头烂额,而他要斗争的,却是饱经世故老谋深算的殷王赫连静。 最令载横惶恐不安的是大碁骁勇善战的军队正明目张胆的向载罡进发。 历代载罡首领能依仗的还有被传为神选之人的天山“圣子”,新首领载横也不例外。 载罡是一个战斗民族,加上被神选之人庇佑,他相信就算他还没有具备一个当领导者的能力,也一样能保载罡屹立不倒。而当载横身处天山与“圣子”商讨如何运用神力解决眼前的问题时,殷王最精锐的暗影小队潜先十七人已经潜入载罡的牢狱,迅速的救出殷王几人,随后与简谦率领的轻骑二十五汇合。两小分队一集合也有几十人的阵仗,他们此时在载罡部族的腹地,与大碁军里应外合,要将载罡部族一举歼灭。 此次进军是大碁与盛风两位君王联合作战,对载罡部族必须一击即中连根拔起。 早在殷王在天山被俘之时,整个事态就已经照着他的计划一步步进行,殷王府几名家将回府造成殷王还在京都的假象给盛风,然载罡首领却知道他冒冒然前往大碁最危险的因素殷王此刻正被他关在自己的地盘内。但他还是小瞧了殷王与殷王府,这时候的简家兄弟,正在京都不紧不慢的守株待兔,只等他离开他的堡垒,在处心积虑的殷王府面前他的几百护卫真的无招架之力。 这时候就该年轻的大碁君王赫连晔出马了。他对盛丰南国国君符冥音的说辞是:“载罡首领失踪,年轻的载横正是根基不稳之时,根据朕大胆猜测小心求证,令我们忌惮的载罡战时所用的油就算是有,也不足以抵挡我们的军队。但是如果不趁现在将载罡夷为平地,等他们的油产储备充足了,到那时,我们可能没有很好的武器能来抵御这种火力。” 从符冥音的角度看来,此事不是大碁他最为忌惮的殷王一手主导,而是从头到尾就是载罡与江湖冲突为导线,合情合理地走到了现下这种局面。 要么说殷王这个人天生骨子里就是个阴谋家。这种时候符冥音能轻易的同意两国联盟,不怕打破这三国鼎立的局面,最令他心安的不是来自赫连晔的再三保证,而是殷王这几年来给他吃的定心丸——一纸永修兄弟之盟的保证书以及一个连接双方皇室血脉的孩子,而这个殷王的亲生子一直是以盛风教养居多,其用意不言而喻。 再来说回战场,载横火速赶回来的时候殷王几十人已经趁乱逃的无影无踪,而他现在亟需要做的就是以一个首领的身份,带领自己的部族抵御外国入侵。 殷王出动了自己精锐的两小分队,怎么可能只是来打入载罡内部。他亲自领队重上天山,天山一脉到底是何方神圣,他到现在也没得见真容。但在此之前,他将水若善安置在上次那个温泉里,森肆说这里的泉水有助于她治疗伤势。 当殷王府所有人被狼群包围之时,殷王也算是知道这些狼群是受人驯化的。战事爆发三天后这天山一脉终于不再躲藏,他们也知道自己藏不住了,曾经被奉为禁地的天山被一而再再而三的入侵,整个载罡部族战火连天,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而这次不同的是,殷王身边带着蓝奇,这个擅使毒的苗疆女子,毒死它们会比它们咬死自己来的更快。 指挥狼群的是个身着藏青袍子的中年男子,被他身后的人尊称为“圣子”。当这传说中传的神乎其神的天山一脉露出真面目的时候,殷王觉得他看到了这世间最大的笑话。所谓的神选之人,真相是他就是被历代载罡首领用来蛊惑民众的傀儡。 载罡部族是一个信仰极强的民族。他们的凝聚力一方面来自于能力出众的领导者,另一方面就是来自天山。而让他们死心塌地骁勇无畏的是来自于对神的信仰,天山圣子就是他们信仰的神。载罡历代的部族首领就是编织这巨大骗局的始作俑者。 青袍男子指挥狼群发起进攻,人狼一片混战,天山这些人根本不是殷王精锐手下的对手,就算有狼群作掩护,他们一样没有抗衡之力。青袍男子最初是没有预料到这群野兽也制服不了他们,好在他还能利用地形逃跑,从百雾森林的机关设计就能看得出来,他们精通奇门遁甲之术。殷王一路追来,已经不见了青袍男子的踪迹。 当殷王时隔三日再次见到水若善的时候,震惊的手上失了力道,佩剑砸地时发出的声音将他唤回神智。 水若善的额间,无故生出一朵红莲,血红血红的像是用新鲜的血液刺画入肤的。 她坐在温泉水中静静的运功,过了一会儿,缓缓睁开的眼睛恍如新生儿初看这世界,明眸灵动无瑕。 殷王被她看的下意识后退一步,此时安静于天地之间的水若善,衬着额间诡异的红莲,似仙似妖。 殷王就这样呆呆的站在温泉池边很久,当他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下意识的憋着呼吸生怕绵长的呼吸声打扰到水里的人。 殷王带着体力不支再次昏睡的水若善回京的途中,载罡部族依然炮火连天。 此次盛丰南国与大碁王朝的联合起兵,势必而且只能以载罡的覆灭为结果。 这天下,没有什么是恒久不变的。以为能互相平衡的三国鼎立之势不复存在了,曾经也象征权力的载罡部族以后也只能作为历史传说。如今是盛风与大碁的天下,世人都知道,一山难容二虎,终究会在哪一天,哪一方成为这一统天下的霸主,只有到未来的那时才知道。 正文 第三十九章 故地 水若善再次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在京都殷王府安顿妥当。令她反应不及的是她只是昏迷,睡了一觉起来这天下就少了一个国家。她听着森肆绘声绘色给她讲着整个过程,门外就来了这个王府的当家女主。 水若善步入院中,眼前的这个女人,当年以柔善淑德闻名三国的盛风二公主符织音,如今是这殷王府唯一的女主人,殷王唯一的妃子,小王爷的生身母亲。她的这些身份,也是曾经的水若善幻想的自己未来的样子。 看的出来这个王妃过的很幸福,脸上浅浅的笑衬托着幸福与满足。 有时候水若善自己都不能理解自己的感受,她看着自己挚爱的男人的爱人,不羡慕不嫉妒,看着她幸福的感觉,自己只感到淡淡的忧伤。 “听说你醒了,我代表王爷跟王府来看看你。”殷王妃比当年多了一些成熟的韵味,“我带你参观一下王府吧。” 水若善怀着喜欢殷王的心思,始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跟殷王妃相处。 “你被王爷带回来的时候,整个王府私下里都在议论。”水若善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她,“想必王爷的性子大家都知道,跟我成婚以后这些年他更是不近女色,别说是谁想进这殷王府的大门,就是这王府的墙角,王爷也没给过谁希望。可是你不一样。” 水若善侧头看了这殷王妃一眼,回头继续坦荡荡的走着。 “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不是一个善妒的女人。更何况身为王爷的正妃,我该是为王爷好的。看的出来王爷很看重你,我单纯的想知道你跟王爷的关系,好让我提前有个准备。” “准备什么?”说是殷王妃领着她,水若善却轻车熟路的摸到了当年殷王卧房的院子里,曾经这里有一株枯梅树,不开花不长叶,只有寥寥几支的枯树枝,其中有一枝从侧面伸出来格外的长,曾经在她青涩的时光里,柔亮清浅的月光下,美好的像银雪里驻足的殷王就站在那枯枝下,却挂着邪魅的笑问她“你喜欢我?” 记忆像下雪一样轻柔却繁密的盖下来,庭院里的那株梅树跟记忆里的样子重叠,水若善不由自主的踮着脚悄悄的走过去,她怕惊扰了那年树下空灵的白色身影,她抬手轻抚着干裂的树枝,心里疼的充斥着满满的灼烧感,为了那时候勇敢无畏的自己。 “你没事吧?”殷王妃本被水若善问的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之时,就看到问话之人自顾自的抚摸上殷王那株宝贝的梅树,看样子已经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她轻唤了几声也不见水若善有反应,拍打着肩膀将她唤回神的时候,殷王妃看进了那双她一生也忘不了的眼睛。 水若善回头的那一瞬间,满含绝望与痛苦的眼睛滚出成串的泪珠,她像定格一样望着殷王妃,眼泪一直流一直流,久久不能从那种伤心的情绪中走出来。被她这样盯着,殷王妃感同身受似的触碰到了她那种灵魂深处的痛苦。 时间就像静止了一样。 如同她心里的疼痛一样,从那年一直静止疼到今日。 殷王回府的时候殷王妃一如既往的站在门口迎接他,这二位是全国上下人人艳羡的恩爱夫妻,他们相濡以沫,举案齐眉,位高权重的殷王从不正眼瞧其他女人一眼,专宠殷王正妃一人,几年如一日。而当殷王抱着昏迷的水若善从踏进王府到安顿妥当都是一手经办的时候,整个王府都知道这个女人于殷王是不同的。 当得知水若善醒来的殷王寻到她的时候,只静静的站在她瘦小的身后看着她。 前面的水若善望着眼前的一片废墟发呆,如果她没有记错,这里曾经是她住过的偏院,院子当中,是有一方石桌的,那个残忍的夜晚,殷王就坐在桌子的另一边笑颜惊世。可是如今断壁残垣,大火烧过的痕迹依稀可见,庄严肃穆的殷王府里竟还留着这样一片荒废的地方。 殷王越过水若善望着他一把火烧毁的偏院,那时候他坚信她是必死无疑的。 那时候的他对水若善多多少少是有些恨的。 而现在,他甚至觉得这时候的自己是有些不敢过去站在她身边的。 水若善回头看着殷王悄悄离开的背影,曾经她出现过的痕迹对殷王来说到底是多么不被允许留下。 时隔三年,她重新回到这个繁华的京都城,却已经没有一个愿意陪着她消磨时光的人了。 水若善漫步在京都的街道,这里的布局店铺没有太多的变化,街上的行人还是像那年一样悠闲又匆忙。变化太多的是她自己,她稳稳的踱着步走过街上的摊位,那时候的她,蹦跳着探索这个新鲜的世界,她的裙摆欢快的打着拍子,她的头发清爽的肆意飘扬,她回头,时刻都能看到心爱的殷王威严的站在她的身后,他给了她无比巨大的勇气与坚强,她张着嘴笑的晶亮的眼睛只剩一条线,她如愿闯进了殷王的世界,她如愿得到了殷王的陪伴,她所能幻想到的美好的一切却不如现实抽的那么痛彻心扉。 “主子”水若善的心骤疼了一下,珑叁与森肆急切的上前扶着她。 她的手抚摸过街边小摊上的物件,“叁姐,这些小玩意那时候我也有,也许后来都被他一把火烧掉了。”没有烧掉的那串铃铛打穿她的身骨留在了黑暗的地牢里。如今想起来她仍然能感觉得到铃铛入身的刺痛,疼的那么真实。 “主子,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森肆默默的摸出一颗糖塞进水若善嘴里。舌尖化开的甜味越发衬托了她心里的酸楚。她牵着珑叁指着一块空地说道,“那里原来有一个捏泥人的老人。” “主子,忘掉过去那些痛苦的事,我们只想看到你快乐。” 水若善搂着森肆靠在珑叁的肩上,她的家人,无条件爱着她的家人,他们的疼宠是给她这辈子最大的恩惠,她会好好保护他们,给他们一个安稳的世界。 至于殷王,那永远只能是她曾经懵懂岁月做过的一个梦。 正文 第四十章 故人 吞并了载罡,是普天同庆的大事。 挂帅凯旋的九王爷赫连舒在朝堂上受了军功得了嘉奖,下了朝就迫不及待的往自己五哥府里跑。这几年赫连舒性子改变了很多,他不再像以前一样留连烟花之地,他娶了正妃,刻苦耐劳的在军中受操练,唯一保留下来的就是那种大男孩本性,心思简单不善权谋。 “五哥五哥,我这次出征你还满意吧。载罡整个一野蛮民族,他们真的是从上到下都是勇士,太无畏了,他们好像什么都不怕。” “因为他们信仰天山,这就是神给他们的勇气。” “他们有个屁神,被杀的杀俘的俘,他们的神还不知道在哪。” 赫连皇家兄弟二人踱步到这里听到凌厉的鞭声,那种长鞭抽打空气的刚猛声音令九王爷格外好奇。他循声望去,一个高大的女子正在院中飒爽的挥舞着她的九节鞭,旁边廊下悠闲的坐着两个嗑着瓜子观赏的人。 赫连舒跃跃欲试跳进院中,想要徒手去接鞭,珑叁的鞭子挥舞的干净灵敏,一躲一攻,游刃有余,赫连舒被激发了斗志加强了攻势。 眼看这两人越打越不顾分寸,廊下的女子吩咐道:“叁姐,别伤了人。” 九王爷赫连舒咽不下这口气,他不信他一个经过几年磨练的军人打不过一个女人。 珑叁收了攻势转为防守,九王爷当下恼羞成怒,出掌招招重手。 当殷王上前阻止这已经上头的九王爷时,殷王妃正好走来。她驻足停顿了一下,没有想到殷王和九王爷都在这里。简单的招呼了一声然后说明来意。皇后娘娘邀她去游湖赏花,她就想来邀水若善作陪,这姑娘自从来了王府几乎每日都呆在这个院子里。 殷王妃符织音的柔善淑德一直是人们称颂的品质,她对水若善表现出来的友好照顾反倒让水若善望而生畏。她正打算拒绝殷王妃的邀请,一旁的赫连舒几个箭步走过来扯着她的手臂,紧紧的盯着她,疑惑的眼神在她露出的半张脸上反复打量,慢慢变的不可思议。 殷王知道这个年少时为了她情窦初开的少年轻易的认出了水若善。 “若儿,你是若儿吗?你就是若儿对不对!”赫连舒不停的摇着她,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 水若善在他眼里看到了惊喜、难过、迟疑各种情绪,她不知道在当年那些事情以后,她还能不能再以一颗单纯的心思来对待赫连舒。 水若善迅速拍掉九王爷想要摘下她面纱的手,怒喝一声:“赫连舒!”后者却像是得到鼓励一般,兴奋的一把抱住她,呼吸急促的说不出来话了。水若善记忆里的赫连舒就像现在一样简单情绪化,她无措的被他抱着,曾经与赫连舒嬉笑打闹的记忆迅速涌入脑海,她慢慢的抬起手,拍打着他的肩膀安慰他。 殷王看着相拥的二人,却莫名的生出一种温馨的感觉。 殷王妃这才知道这个她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谁提起过的姑娘,居然是两位王爷的旧识。她早就忘了,眼前的这个水若善曾经就是她的无心之语揭穿了她的身份。 过了一会儿,赫连舒放开水若善:“你为什么还活……那时候你不是被五哥……我一直以为你已经……” 水若善侧头看了殷王一眼,时隔三年,不是你却是赫连舒,见面以后问了一句“你为什么没有死?”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额间这朵花……”赫连舒不由自主的伸手,在即将摸到时被水若善挡下。后者却自始至终没有回答他一个问题。 最后在赫连舒自作主张的情况下,皇后娘娘与殷王妃的游湖变成了一大帮人的作陪。 在富丽的皇宫内院,有一大片人工湖,这整片湖是劳动人民一点一点凿出来的,湖水通过地下从皇城外的护城河里引进来,又从另一边的地下引流出去,工程如此浩大,可见当时的劳民伤财。 殷王妃带着几个人来的时候皇后娘娘沈妙颜还是表现出了一瞬间的惊讶。她没有想到九王爷赫连舒会来,更没有想到每每回避她的殷王会来。她从小喜欢到大的殷王这些年从来不正眼瞧她,却为了陪他的王妃来赏花都不避着自己了。 沈妙颜想到这里就忍无可忍。 她怒喝一声:“见到本宫为什么不退下面纱?”水若善在这时候就显得是个软柿子,殷王夫妇,九王爷赫连舒对皇后来说,她都不好莫名发火,但是水若善不以面示人正好可以让她借题发挥。 水若善不急不躁回到:“民女面容丑陋,恐惊了皇后贵体。” “掀开让本宫看看有多丑陋。” 水若善却站的笔直,静静的与皇后眼神对峙。 “皇嫂。”九王爷一看气氛变的有点紧张,赶紧上前想帮水若善解围。 皇后沈妙颜从小娇生跋扈,嫁入皇家封后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赫连舒她是从小欺负到大的,“怎么,你这种态度本宫治不了你一个大逆不道之罪吗?” 水若善有点踟蹰,她不想摘下面纱却又不想因为这点小事惹上沈妙颜这个麻烦精。就在她无奈的抬手之际,殷王跨一步整个人挡在她面前,他用手包裹住她抬到半空的手,回道:“皇嫂,这是我府上的贵客,面有残缺,从来不露真容,不好让她觉得我们皇室强人所难吧。” 皇后娘娘嫉妒的火苗越烧越旺,好一个殷王,万般宠着殷王妃不说,现在还护着这个来历不明的丑女人,好像只有她,不被殷王看在眼里,这么多年他从来不给她丝毫温情,沈妙颜握拳的指甲已经嵌进掌心,这些纠缠在殷王身边的贱女人都该去死。 总有一天她要把她们都送去地狱,她要让赫连静只属于她一个人。 水若善整个被罩在殷王后背的阴影里,她小心翼翼的抬头直直的盯着殷王的后脑,她以往很少看到,殷王宽肩直背真的很挺拔。 殷王妃适时的站出来挽上沈妙颜,边走边安抚带她上了船。 水若善突然惊醒的从殷王手里抽回自己的手,是她忘了,她与殷王之间至少还隔着一个殷王妃。 正文 第四十一章 旧曲 湖上泛舟,碧水蓝天,沿途波光粼粼,红花绿叶,惬意非凡。 船头坐着品茶下棋的沈妙颜、殷王妃夫妇。船尾站着干巴巴赏花的水若善与九王爷。 赫连舒这几年再没见过水若善,也没思念的那么刻骨铭心,却在重逢以后他还是能轻易的想起当年情窦初开的心动感觉,但是他也清晰的感觉到他们之间的相处再也不是当年的安然静好。 好长时间的沉默后,赫连舒问道,“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很好。” “那……这几年你在哪里?” “在水家。” “你不是说你不是水家小姐吗?” “确实不是。” 尴尬的沉默了一会儿。 赫连舒突然激动的扳过水若善,强迫她看向自己,“若儿,我有太多问题想要问你,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五哥为什么抓你?你是逃跑了吗?你现在是又被五哥抓回来了吗?” “赫连舒”水若善曾经叫他名字时的轻快明朗已经被如今的清淡低冷所代替,她轻轻拨下他抓着自己的手,回过身负手站回刚才的位置。 赫连舒干巴着嗓子,他很清晰明确的感受到,曾经的水若善与今日的水若善,她们的不同至少表现在这种拒人之外的站姿上。 “当年发生了什么?当年你不是也都看到了。当年你五哥为什么抓我?这个问题其实至今我也不知道。后来我是逃跑了。现在……”水若善抬头望着远方的蓝天,“我还是跟当年一样,自己把自己送进了殷王府。赫连舒,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都不是当年的样子了,明天会怎样我们谁也不知道,但是有一点,我很清楚。”她回头坚定的看着赫连舒,眸子里那种坚决衬着额间的红莲格外栩栩如生,“我水若善与赫连皇家,今生注定无缘。” 这句话听来像是一种觉悟也更像是一种决心。 九王爷呆立在原地,几次张口闭口,却说不出来话。 人常说,天性难改,几年前后判若两人的水若善从里到外实实在在的变化让他手足无措,原来幼稚单纯的水若善变的成熟锋利时候的前后差异也让他无所适从。 今生注定无缘,这么决绝的表明,到底是在暗示几年前就喜欢水若善的自己还是在暗示那时候就喜欢殷王的她自己。 此时一阵琴声悠悠扬扬传进来,水若善竖耳静静的听着。这首曲子,也许别人不知道,但是在场的赫连兄弟二人却是铭记于心,当年的水若善,以这首并不广为流传的梦相思惊为天人。 水若善轻轻的闭上眼感受,琴声如诉,思念入弦,弹奏之人将那种不得纾解的相思之情尽数融入曲中,令闻者感同身受。 这首曲子,在这皇宫之内只有一个人弹奏。 水若善情不自禁的想要附和,却被船头的人打断了头绪。她回头正好看见皇后骂着“狗奴才”掌掴了一名宫女,那名宫女惊吓的跪在地上自己抽打着自己,嘴里不停的说着奴婢该死。 水若善环视一圈,殷王站在船头背对着她们,殷王妃苦思冥想跟皇后对弈的棋局,身边的赫连舒也是满眼深意的看着自己,她莫名的有些气恼,难道他们对这样的事就这么习以为常吗? 水若善几步走到皇后与殷王妃中间的棋局旁,执起殷王妃的棋子落下,对弈的两个人因为这一子一喜一悲,轮到皇后开始绞尽脑汁了。水若善侧了侧身子挡在那名宫女面前,看见他们都已经聚精会神的研究棋局,她用脚拨了拨地上的宫女,后者趁着机会开溜了。 殷王妃惊喜的拉着水若善顶替自己的位置,就在她想要落子之时,皇后沈妙颜突然抓着她的手腕,嘲讽的口气浮夸的喊道:“呀,怎么手上有这么一大片丑陋的疤痕?” 水若善赶忙挣脱。 “两只手腕都这么可怕吗?” 一时间,赫连舒站在远处望着殷王,殷王下意识的看着水若善,水若善抬头看了一眼皇后,从喉尖发出一声不屑的声音,手腕一翻换了个位置落子,皇后接子,一来二去,水若善敲下最后一棋,毫不掩饰的嘲讽道:“棋艺棋风皆差,皇后可受过先生?” 皇后娘娘沈妙颜是谁,那是一个从小到大从皇家把嚣张跋扈学到极致的不讲理的主。她勃然大怒踢翻棋盘的同时,水若善故意惊吓的站起来后退两步,由于动作过大,站在船边摇摇晃晃,殷王适时的搭把手想把她拉回来,却一个重心不稳两人齐齐掉进水里。 众侍卫赶紧下水去捞两人。 殷王却拖着水若善已经游向岸边爬上了岸。 湖中船上的人就看着殷王抱着水若善越走越远。 走了一会儿,水若善醒来推了殷王一把,麻利的从他怀里跳下来。 “不熟水性还往水里跳?” “那你跟着我下来干什么?” 殷王想了想,他们不都是为了躲避皇后跳下水的嘛,心照不宣。殷王一把把前面打算离开的水若善扯回来,后者一个踉跄头顶撞上了殷王的下巴,疼的两个人生理眼泪都快出来了,殷王不假思索的用手掌盖住水若善被撞的头顶,问道:“因什么在闹性子?” “因你们都毫无人性。” “你还知道自己在使性子?” 水若善伸脖子撞了一下殷王的手掌,想起来什么似的抬手把他的手拍下来,一甩袖离开了。 殷王却站在原地,发呆的揉着自己盖过她头顶的掌心。 像是被野兽追的水若善跑了老远才停下来,她对殷王不该是这样的。她总是事后懊恼,每每见到殷王她就不由自主,她太了解自己容易被殷王左右的情绪,所以在手腕这个醒目的位置留着殷王一手制造的疤痕,她想用这个疤痕时刻提醒自己,她怕自己就像刚才那样总是傻傻兮兮的沉浸在殷王的气息中。 水若善的感情,那种时刻能让她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感情,总是让她在短暂的期待中害怕,又在谨慎的害怕中层生出期待。 她需要用这一双丑陋的疤痕来警醒抑制自己。 正文 第四十二章 旧友 水若善一直好奇那个在皇宫里弹奏梦相思的人,不过在几天后她就见到了这人的真容。只是这时候的她万万没想到,这首梦相思,那人为她弹奏了以前以及以后的那么多年。 那是在赫连皇家庆祝统一载罡的庆功宴上。那天,不想凑热闹的水若善却挨不过想凑热闹的森肆,这家伙早早的就私下里找殷王上报了参加宴会的名额。 水若善记得很清楚,那一天,她磨磨蹭蹭的等到宴会过了前期入会寒暄的那一段才进去,她悄悄的从大殿的柱子后面溜进去,一路蹑手蹑脚的跑到自己的位置上,打算悄无声息的爬到桌子上,这个计划看似是很完美的,但是她忽略了重要的一点,就她白纱遮头遮脸的打扮不管是在哪个时间点进来,都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 首先注意到她的就是居高看远的帝王赫连晔。他清了清嗓子,大殿里霎时安静下来,他隔空指着水若善,却看着殷王问道:“这是哪位?” 不等殷王回答,水若善从她那猫着身子偷溜的姿势里从容的站出来下跪行君王礼:“民女水若善见过皇上。” 赫连晔重复轻咬着这个名字,从他的表情就能看出来他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九王爷提醒了一下年轻的帝王,“皇兄,还记得那年你打算许配给五哥的江南水家的小姐吗?” 赫连晔一拍龙椅恍然大悟,难怪这个名字他这么熟悉但是又想不起来。还记得那年,他曾经调侃殷王:府上住了一位小姐,得老五万般宠爱。老五怎么回答来着,哦!说人家姑娘家是个蠢货。殷王府从古到今就只住过这么一个外人,后来还听说是江南水家的千金,那时候他私下里打算将这二人凑个鸳鸯,可没想后来殷王自请与盛风的二公主成婚。 九王爷赫连舒就是一个说话不动脑子不嫌事大的人。 赐婚水若善和殷王? 水若善还在下方跪着,听到赫连舒的话惊得她抬头看向殷王,后者却在那气定神闲的喝着酒。她又看了看与殷王邻座的殷王妃,后者正用那种震惊、难以置信甚至害怕和愤怒的眼神看着她。水若善扫视一圈,不知道该把求救的眼神递给谁,大殿里的人都在看着她窃窃私语。 “民女为皇上准备了才艺表演。”水若善想,要是水寂青在这肯定弹她一个大脑瓜蹦。 那边殷王抬杯饮下一口酒,捻着杯沿邪笑着。就是佩服水若善每次急中生智时给自己挖坑得表现。 珑叁腰间揣一把竹横笛,水若善悠悠扬扬吹奏得又是那首梦相思,她站在大殿中静静得观察,所有的人都只是在欣赏曲子,却没有那个能情不自禁与自己和曲的人。 上一刻还笑着的殷王听到这首曲子的一霎,愤怒的捏碎了手里的酒杯。他倒要看看,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这一次能不能给他他想要的答案。 大殿上方的位置,与帝王赫连晔同等地位的地方悄无声息得走进来一个人,坐定后和着她的笛声传出了琴声。水若善惊喜的转身却难以置信的定在原地。她不自觉得停下了吹笛,愣愣的站在原地,过了一会说道“是你?!” 大殿上方的人曾经因为一曲梦相思和破阵舞,将水若善的身影牢牢得印在了心里,他曾经抱着她说“没关系有我在”,他曾经以为她为自己打开了新世界,却作为匆匆过客之后她消失的无影无踪,甚至无迹可寻。 他就是一直以来,殷王弄不明白与水若善什么关系的盛风国君——符冥音。 符冥音眉间透着浓浓的忧愁,边弹边问道“姑娘认识我?” 水若善不知道该说认识还是不认识,她踟躇无措的踩着凌乱的小碎步,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殷王,又抬头看了一眼高处沉浸在音律中的符冥音,她重新执起横笛,与他合奏完这首曲子。琴瑟和鸣,曲调完美,遇到知音,音乐这种东西就是那么酣畅淋漓。梦相思的哀婉曲调与寓意,包括符冥音的琴声,融入了自己几年的相思之情,配合着笛音特有得萦绕之声,三者完美得融合在一起,听的大殿里的众人忘记尘嚣,忘记世俗,飘渺的只体会的到那相思无穷尽的痛苦。 众人都还沉浸在这绕梁的曲中,符冥音缓缓步下高台,他近距离的打量着水若善:“懂得梦相思这首曲子的,在你之前我只见过一个人。”他上下扫视了她一番:“她也是个姑娘,你跟她,还真有点像。” 水若善猛得后退一步,大步的逃回自己的位置。符冥音那种绝望的痛苦中又夹杂着一些希望的眼神,她害怕看到,承受不起的她一点也不敢看。如果说那时候的她不管是因为喜欢殷王还是因为懵懂,没有看清楚符冥音眼里的感情,那么现在经过时间的沉淀,听着符冥音如倾诉般的琴声,再回头看往事时,她感受的真真切切。 她只敢也只能躲着他,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水若善偷偷的瞄了殷王一眼,却看到殷王夫妇牵着手低头耳语什么,回过神自嘲的笑笑,不在乎你的人哪怕你站在舞台的中央依然不能吸引他。 庆功宴按进程继续进行着。 水若善悄悄的溜了出来,她抱着几包糕点找了个假山坐上去,静静的在月色中吃着美食。此时的符冥音提着几壶酒也向这边走来,看见假山上的人自来熟的一跃坐上来。仰头饮几口酒,又侧过头看着旁边安静的吃着糕点的水若善,好像他的到来她完全没有感觉到一样。 “你真的跟她很像。”符冥音定定的看着水若善,用叹息般的语气说着,情不自禁的想抚上她的眉眼,水若善只抬起一只手臂挡了下来。她头也不回的吃着自己的糕点,听着符冥音继续说道:“尤其是这双眼,真得太像了。但是她跟你不一样。”符冥音缓缓喝了口酒,用那种回忆的情绪低声说道:“她是那种活的很简单的人,眼眸里干净清澈,单纯明亮,不像你。” 不像我?? 水若善缓缓停下送食的动作,回头静静的看着他。 符冥音像是要浇走烦愁一样猛灌了几口酒,放空的眼望着远方说道:“你的眼睛里装了太多东西,看起来就是一个复杂的人。她不一样,她是那种笑起来就能惊天动地,哭起来都能哭的自己喘不上气的人。”他陷入回忆轻叹口气,“像个孩子是不是,她那样的人,就应该那样纯粹单纯得活着。” 水若善默不作声的收回头,两行清泪毫无预警悄无声息的落下来,她默默的抬头望着天,试图让少一点的眼泪流下来。 “可惜我连她是谁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符冥音与她自己一样,水若善觉得,这个掌管一个国家的君王在感情面前与自己一样的渺小。 水若善小心默默得流着泪,也许就是那时候的她太像个孩子,天真懵懂的配不上当世无双的殷王。 那个孩童般的自己,已经被殷王永远的杀死在那年的冬季里。 符冥音半醉半醒的靠过来,沉沉的倒在水若善的腿上,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已经听不清楚。 水若善看着这个为了自己痛苦神伤的男子,抬手轻柔的顺了顺他头顶的发丝,她想,第一次见面而已,身为帝王,他却对自己这么没有防备,只是因为如今的这个人与那时候的“她”如此相像吗?其实仔细想想,同自己相似的应该是正躺在这里的符冥音,他们都是那样,执着艰难的喜欢着一个人,得不到却放不下,喜欢的那么扎实却又没有理由,全凭自己那种虚无缥缈的感觉就能爱的忘乎自己。 如果他们喜欢的刚好,刚好就是彼此,那么他们现在也是人人艳羡的伴侣。 可偏偏他们喜欢的,刚好就不是彼此。 偏偏他们在感情里都要这样硬拗着也不愿意勉强。 到最后,留下了各自守着自己情感孤独神伤的自己。 庆功宴结束的很晚,那时候殷王府的人都已经回府了。书房里,殷王妃细细的研墨,安静的陪着殷王看阅公文。 “你们都说她是江南水家的小姐?” 殷王头也没有抬,“水家没她这个小姐。” 殷王妃研墨的手停顿了一下,“王爷都知道?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揭穿她,还让她这样到处骗人?今日在大殿上皇上和九弟,还有那些大臣们现在都以为她是江南水家的小姐。” “是或者不是有什么差别吗?”殷王轻描淡写的说道。 殷王妃惊讶于殷王对水若善的容忍程度,明知道她身份不实却还放任她这样欺骗整个皇室,更何况是他们这个冷厉严苛的殷王在纵容。 殷王妃沉默了很久,“王爷与她当年是因为什么分开的?” 殷王合上手里的公文,终于抬头看着她,“你还想知道什么?” 还想知道的太多了,她到底是谁?怎么好像整个皇室都知道她却没有人提起过?她跟王爷到底是什么关系?有太多的问题想要弄明白。 殷王妃绕过书桌,行至殷王身旁牵过他的手,“王爷,臣妾看得出来,这个水姑娘是有些特殊的。如果真是王爷的红颜知己,臣妾可以出面操办,让她风风光光的进王府,臣妾并不是一个心胸狭隘的人,只要是王爷喜欢就好。” “王妃多心了。”殷王抽出自己的手,继续回去看公文。 殷王妃呆站在原地,所有的人都羡慕殷王对她一往情深,宠爱有加,原来的她也在这样的认知里幸福的生活着。但是没有对比就没有突出,自从水若善进府以来,殷王表面是没有多大的变化,但那种处处细节上的照顾却是她从来没有体会过的。这时候她才恍然大悟,这几年下来,殷王对她是敬大于爱,他彬彬有礼,温和体贴,但是那种男人对女人的宠溺她却不曾感受过,一直以来她都以为是殷王严谨的性格使然,可他对水若善喜欢的糕点了如指掌却又不让她吃无节制的时候,难道不是一个男人细致的宠爱?! 说的再心胸豁达的女人其实都容不下自己爱的男人分一点喜欢给别的女人。殷王妃符织音也不是个例外。 水若善将自己的外衣盖在已经借着酒劲沉沉睡去的符冥音身上,掏出怀里的白纱垫在他的头下,然后跳下假山离开了,她能听见身后符冥音躲在暗处的侍卫将他围起来的声音。 对于符冥音,她无能为力。这一生不论最后她的感情结果是什么,注定是要亏欠符冥音的,就他这几年默默忍受的相思之苦。 水若善走进王府大门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穿过前院,路过殷王书房的时候,正好与出门的后者撞了个正面,既然遇到了,就还是说了吧,水若善想。 “见了符冥音?” “我要离开了。” 几乎同时,他们开口说道。 “什么?” “是。”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 殷王没有忽略水若善肯定的回答,但他还是先问道:“为什么突然离开?” 也许是离别在即,水若善这次格外的坦诚,“因为我在这里的事已经做完了。”看着殷王疑惑的眼神,她浅笑着,“那时候听到你被困百雾森林半个月的消息,我便连夜带着小肆和叁姐离开了家里,偷溜出来的,我可不敢想像大哥来抓我回去时的表情,我会挨打的!” 殷王看着她笑时弯起的眼角,即使隔着面纱,他也知道她的笑是怎样的弧度。 水若善仰头看着殷王,黑眸灼灼:“那时候,我多害怕自己来不及救你。” 殷王听着水若善的坦白,心里几经翻腾,情难自抑的用右手掌扣上她的左手腕,掌心的触感让他清晰的感觉到她的疤痕,不由自主的用掌心抚摸着这个凸起。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打探我的消息?约定好的天山一脉你不要了吗? 可是殷王当年斩断情苗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水若善与符冥音的关系,而如今与历史惊人的相似。 “因为符冥音?” 最初那年他们的相拥,今日他们合奏的梦相思,都契合的那么完美。不是吗?如果今日水若善高山流水得遇的知音不是符冥音,也许她还会留下来与之探讨乐理,谈笑风生。 但偏偏,宿命就是这么奇妙。但偏偏,符冥音是她下定决心离开的最后一个因素。 “是。” 水若善清晰的看到殷王扯出一个冷漠讥讽的短笑。她感到握着自己的大手像要拧折她的手腕。 时间就这么静止着。 “走吧。”殷王突然越过她,走的那么轻巧。 不论你从哪里来,或者接下来要去向哪里,水若善,从这里路过就好。 水若善感觉到殷王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平稳的就像刚才并没有驻足一样。她回头盯着黑夜中殷王的背影,抚着还留有殷王余温的手腕,自怜的想,如果有下一次,能不能让她先走。 正文 第四十三章 疑心 第二日,水若善带着珑叁与森肆走出殷王府大门的一瞬间,就被门口台阶上坐着的符冥音抓了个正着。他将视线在她与殷王府大门之间来回摆动,疑惑的问:“你也住在殷王府?” 也。他想说的另一个住在殷王府的是曾经的若儿。 “跟我走。”符冥音拉着水若善急切的往外跑。那时候的若儿就是一脚踏进殷王府,从此他再也没有见过,天涯海角无处可寻。 他不能再让这个她像那时的若儿一样。 他拉着水若善一路跑到了护城河边上。珑叁与森肆安静的站在远处。 符冥音握着她的手迫切的问道:“你跟殷王是什么关系?” 水若善抽了抽手,却被他抓着不放,她摇了摇头,不知道,她跟殷王是什么关系? “那你为什么住在殷王府?” “我要回家了。” 符冥音看她说着就要转身的样子,拦着她的去路,“不如……你跟我走吧。” 水若善还是摇着头作势要走。 “跟我去盛风吧,那里青山绿水,鸟语花香,两个多月以后,盛风的秋猎是非常壮观盛大的,你去了一定会觉得有趣的。” 盛风的秋猎? 水若善略一思索,是啊,确实是快到日子了。 盛风南国民风崇文,皇室为了提倡国民重武,像秋猎这样考验弓马技艺的项目皇室格外重视。而秋猎最能体现皇室这一用心的就是武状元的选拔。每年他们会在秋猎期间通过考核选拔出当年的武状元,然后投放到军营里进行操练。 盛风的围猎最大的特色在于江湖人士的参与,鉴于一直以来盛风朝堂与江湖之间的特殊联系,皇室每年一次的秋猎会邀请江湖中有名的大家公子参加。 比如现在还尚存的位于盛风的明日庄以及大碁的明月庄,比如武林盟主的公子。 水若善陷入了两难,秋猎确实是一个接近他们的好机会,但是......她看着眼前殷切的符冥音,为了要躲避他她才匆忙的离开,如果现在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而接近他,日后到底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不伤害他。 她会比现在更害怕面对那时候的符冥音。 但是最终水若善还是在符冥音不断的游说下被他拖着带上了路。 因为如今的她要为了兄弟姐妹们而活,要走那条她注定要走的复仇之路。 她已经不比当年那么任性随意了。那时候她为了追逐爱慕的殷王,将自己的责任推诿到其他人的身上,却没有一个人责骂她,他们默默的承担起所有的血腥,只为了让自己无忧的活着,最后那样不负责任的她还是被自己最爱的殷王送进了无尽的地狱。 水若善被上菜的小二打断了思绪,她看着旁边绅士翩翩的符冥音,他将筷子在水中轻轻的搅动,然后用他随身的帕子细致的擦干净,再递到她的面前,他一个高高在上的君王,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帝王,却这样耐心仔细的帮她做着这些小事,世人都说他那双小眼睛时刻凝聚着精明的光,可是她从过去到现在感受到的都是他的温暖。 他们现在是在去盛风路上的一家小客栈里。碍于符冥音的身份,他没有选择走官道,而是选了一条小道,也选了一家小而简陋的客栈。 但是这种小店也并不安分。 符冥音动动鼻子,再仔细的闻了闻,确定桌上的饭菜被下了迷药。他略一盘算,精明的眼角扫到旁边默默低头吃饭的水若善,他略有些急切的转动自己的酒杯,确定酒里没有迷药后一饮而尽,连续几杯下肚,他在等,等水若善吃下的饭菜里的迷药发作,他非常的好奇,这个额间嵌朵红莲,不以真面目示人却眉眼之间像极了当年水若善的人到底长什么样。 符冥音是理智的,在最初的高山流水之情沉淀下来之后,他开始发现这个让他有些神魂恍惚的人有太多的疑点,而这些最初却因为他这几年对水若善相思的移情作用被忽略不见。 水若善迷迷糊糊的抬头看了一眼符冥音,想制止他喝酒的手抬到半空就落下了。 符冥音盯着趴倒在桌上的水若善,动作轻缓的抚着她鬓角的白纱,为什么你也住在殷王府?那年他就非常疑惑,在殷王身边相处的水若善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而如今,像极了她的你也是住在殷王府,从他认识殷王的前后这些年,殷王府里除了他的妹妹符织音,就只出入过一个外人,那就是水若善。 水若善的那双眉眼,他这几年如梦如幻的相思中,在心里在脑里描绘过无数次。 就分明是眼前这个人闭着眼时的姿容。 此刻只要揭开这面纱,他就能看到这个人的长相。 倘若不是他想的那样,那么这个人,这个随意出入殷王府,身后有两名武林人士做护卫,被尊称为主子的人到底是怎样的人物。又倘若他看到的真如他所想,那这样的水若善该怎么跟自己记忆中的她重叠。 “主子”这一声呼喊伴着门外的动静促使符冥音加快动作。在他一把掀开面纱的瞬间门外冲进来两个人,凌厉的九节鞭一甩,鞭尾打在空中的白纱上,白纱受力迅速下落盖在昏睡的水若善头上,将她整个面部完全遮挡。 “你想干什么?”二人跨进房里,森肆查探一番确定他们的主子只是服食了迷药。 珑叁用戒备的姿态站在符冥音与水若善之间,说道:“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们于你没有威胁,你也别打探我们是谁,别破坏了你与主子之间那种单纯的感情。” “我只是想查看一下她是否还好。”符冥音用他眼角的余光斜扫了水若善一眼,却刚好被森肆遮挡的严实,他用假装担心着急的表情迅速转移话题:“她还好吗,不会是这些饭菜有问题吧,她吃了些就昏过去了,我只喝了酒。” “饭菜里下了迷药,你的属下已经去处理店家了。”珑叁并没有做过多的深究。 “我去看看,你们陪着她。”符冥音走出房门后表情立刻变的阴森狠毒,经过一段时间相处,他很肯定,这三个人绝不是什么普通的江湖人物。 他们在搜查的客栈中发现了一个尸骨成堆的地窖,还不知道有多少普通过客在这家黑心客栈遭到毒手,符冥音就在这个地窖里处置了店家夫妇以及他们年幼的儿子。 正文 第四十四章 赫连暮 漫漫长夜水若善安稳的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马车里,睡眼惺忪的就被森肆指着她骂了一句“猪”。 “嗯?”水若善一头雾水。 “主子,昨天那是间黑店,晚饭里全是迷药,你怎么一点防备都没有?下次你能不能让别人先吃?”珑叁觉得自己就跟养孩子一样操碎了心。 别人?水若善眨巴眨巴眼睛,看向马车里唯一一位没有说话的符冥音,指着他说,“你是说他吗?” 可不就是说他嘛,最好让他被迷晕。 符冥音低笑了一声,“你可算是醒了,我们吃点东西休息会吧,你没醒这么多人都陪着你挨饿。” 水若善一跳下马车,就被符冥音牵着往更远处走去,那里已经摆好了很多食物,他们坐在草地上,肩并肩一起进食。 “你叫什么名字?”符冥音很自然的开口问道。 每次这个问题水若善都是笑而不答。符冥音已经数不清自己问过多少次,但是每次都是一样的结果,他也没抱着多大的期望这次能得到答案。 “你是不是学过功夫?”但是这个问题,并不在他们日常的问答游戏里。 水若善放下送到嘴边的食物,直视着符冥音:“是。” “你腕上的,是被挑断过筋脉?”他指着水若善自然外漏的腕上的伤疤。 后者低头抚摸着自己的手腕,“已经过去三年多了。” “是谁?”符冥音看到身边的人只是摇了摇头,不想说? 水若善拾起刚才放下的食物,吃了一口说道:“都已经过去了。” 正好也是三年前,正好又与那时候的水若善如此相似。 是巧合还是处心积虑? 符冥音也没有再追问,倒是打趣的说道:“刚好让你在秋猎上施展一下身手,看看你那花拳绣腿能得个第几名。” 而此时的殷王,像雕塑一样静静的坐在未掌灯的书房里。水若善与符冥音,如今终于走到了一起,她迫不及待的要离开殷王府,原来是要跟着符冥音双双回盛风。 可他心里火烧火燎的焦躁。 三年后再次相遇,他始终觉得自己没有三年前的那种绝心与绝情了,他始终不能容纳她却也推不开。如今一直以来不知道该拿她如何是好的问题,水若善帮他做了决定,可是当得知他们双宿双栖的时候,他还是嫉妒的喘不上气。 转眼间水若善入住盛风皇宫已有好几日了,记得她从踏入皇宫到朝野上下皇宫内外人人皆知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这几年水若善的性子越发的清冷,自从那年被殷王重创之后,似乎她就真的可以做到完全不理身外事。 比如这宫内坊间围绕她的讨论已经不亚于人们日常三餐的频率,身为故事谈资的她却就像与这个世界隔离一样完全听不见,依然整日里穿梭于后宫与校场两点之间。 盛风南国在推崇尚武这一点上真的是做到了不遗余力,单看这偌大的校场就知其用心,整个占地有皇宫的一半大,十八般兵器样样不缺,箭靶木桩高台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活物,这里也有。 水若善第一日便是循着虎啸声一路找到了校场。她知道这野兽定是被关在这附近某处,虽然她没有发现野兽的位置,却让她对这个无意中发现的校场很是满意。往后几日,她便日日都来,在这里与珑叁过过招,切磋切磋武艺,偶尔来场骑射较量,反倒让她日子过的自在。 这日在来的路上,水若善听见野兽嘶吼的声音比平日里来的更清晰狂躁,分明是谁激怒了它。她加紧步伐急急冲进校场,正看见场内一名男童与发怒的老虎对峙,男童手里只有一把短匕,小心翼翼的盯着老虎的动作,水若善迅速的扫视一圈,发现整个校场没有一个人,也许是她进来的动静惊扰了这一人一虎的对峙,眼看着这比男童还要再高一身的猛虎突然扑向男童,水若善提气飞身进入场中,一手将男童揽进怀里,在猛虎即将扑上她后背之时,以气为力将它震出几米开外。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男童将自己的短匕扎进了水若善的小臂。落稳的瞬间,水若善将他扔了出去,捂着自己的小臂震惊的看着眼前的男童。后者却扬起自己的下巴,摇晃着手中的短匕,脸上尽是得逞的表情,“本殿宝贝既已出手,就必定要见血才能回鞘。” 这么小的孩子,竟然如此的狠心。 “主子”森肆焦急的跑过来,短匕是垂直朝下插入水若善臂中,穿臂而过,伤口很深。 珑叁见状上前抬手给了男童一巴掌。 男童震惊的捂着被打的半边脸,指着珑叁喝到:“你敢打我?你知不知道本殿是什么身份!” 这时一名男子向这边小跑而来,他隐在暗处将刚才发生的一切看的清清楚楚。他开口对男童说道:“小殿下,你今日的考核不过关。” 男童不服气的指着水若善喝到:“是她突然冲出来,不然我都杀了那畜生了。” 水若善看到几个男人走过去将那倒在地上的老虎抬出了场外。 男子顺着她的眼看过去,说道:“今日是小殿下的武力考核日,就算殿下功夫不济,只要能周旋一刻钟,那畜生的药力也该奏效了,伤不了殿下的。” 言下之意还请不要多管闲事。 水若善收回视线微微垂下头,正打算离开之时,森肆突然对着男子说道:“看着才七八岁的孩子,就被你们教的这么狠毒,什么玩意。” 水若善迈开的半步定在原地,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的男童,脸上一闪而过的苦笑似有若无,她带着疑问又肯定的语气说道:“你是.....赫连暮?” “谁准你直呼本殿的名字?” 水若善看着赫连暮从刚才到现在一直仗势行凶的表情,一甩袖,快步离开了校场。 “你果然跟你爹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森肆小跑着离开之前留下这么一句。 赫连暮将自己手中的短匕向森肆飞掷过去,却被珑叁挥手回掷到他脚下。 “狗奴才,敢骂我爹跟我,我要杀了你们!” 如果不是这样无意中见到,水若善都快忘了,赫连静的儿子赫连暮就养在这盛风皇宫。没想到第一次见面,竟就这样不欢而散。还伤在他手里。 水若善回到自己住的地方,森肆正在小心的给她敷药,她看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苦笑着摇了摇头,果然这父子两个,在伤她这件事上还真是如出一辙。 符冥音进门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这是怎么了?怎么受伤了?”他轻轻的握上水若善的手。 后者不着痕迹的抽回来,“没什么。” “还不是赫连暮那个小畜生。”森肆是不可能维护的,他巴不得主动去找符冥音告状。 然后水若善就把他轰出了房间。 符冥音一挥手,宫女送进来几盘糕点,“尝尝,听说是御厨新研制的甜点。” 水若善捏起一个送进嘴里,很香,很甜,看着对面的人迫不及待想要得到肯定的表情,她笑弯着眼角点了点头。 符冥音脸上忐忑的表情顷刻烟消云散,豁然开朗的笑脸表明这个年轻的帝王沉浸在喜欢这样的情绪中时有多么开心。 他捏起一块糕点送进嘴里,问道:“晚膳想吃什么?” 水若善顿了一下,“晚膳你还要在我这里吃吗?” 符冥音很长时间没有回盛风,积压了很多要处理的事情,但是除了忙公务以外,一有时间他就会跑到水若善这里,聊聊天喝喝茶,一到用晚膳就不请自来。 “不可以吗?” “你很久没有回来,后宫的....” “你就不要费心想这些了,想想晚上吃什么吧。” “我也很久没有陪叁姐跟小肆了。” “那今晚你就跟他们一块用膳,我就不来打扰了。” 水若善浅笑着点点头。 符冥音总是这样,在她面前笑的爽朗又大方。 如果说符冥音与殷王谁能够让水若善觉得亲近与放松,那她一定会选择前者。 可就算他再好,他也始终是名为符冥音的男子,并不是那个她心尖上的殷王赫连静。 有时候水若善都觉得自己是狠心不公平的。 正文 第四十五章 赫连暮拜师 “主子,有人找。”跟在珑叁身后的是平日里贴身伺候符冥音的老太监。 他上前拱手作揖,道:“叨扰姑娘了,本来不想打扰姑娘,实在是。。。” 水若善低着头勾了勾唇角:“怎么,符冥音找你来当说客想来我这吃膳吗?” “并非。”老太监继续压低作揖的身子,“老奴来替小殿下向姑娘求个情。” 水若善抬起头疑惑的看着他。 “老奴斗胆了。因着小殿下伤了姑娘,这会正在大殿前受罚。老奴实在是不忍,小殿下年纪尚轻,受不得这重刑啊。” “重刑?符冥音并不是一个会对孩子施以重刑的人啊。” “姑娘不知。在小殿下的教导上,国主也不得干预殿下的师傅。” 哦?有何过人之处能让一国之主如此礼遇?! 虽然赫连暮是伤了她,但他还是个孩子,会对一个孩子施加多重的重刑? “老奴还请姑娘高抬贵手,救救小殿下吧。不是伤了姑娘,国主不会如此震怒的。”带着哭腔的老太监眼看就要跪下求情了。 水若善也没有再理会他,径直向外走。赫连暮伤了她这件事令符冥音大发雷霆吗?所以赫连暮的师傅要对他加以重刑? 她自己都没有责怪这个孩子,怎么还引起这么大的骚动。 “住手!”水若善几乎是飞过去挡下这一棍,“他还只是个孩子。”眼前所见真的令她难以置信。 赫连暮只是一个几岁的孩子,此刻他却高举着千斤重石,脚底踩着钉板扎着马步承受着棍棒的鞭挞,棍棒上特意制作的刺角每一下都扎进他的肉里,打的他遍体鳞伤,嘴里塞的布块沾满了血,痛苦的叫声都被堵在布块里。 水若善微颤着手从赫连暮血肉模糊的嘴里拿下布块。 就像精神紧绷到松懈的开关一样,那一刻赫连暮就失去了意识。 白日里跟在赫连暮身边的男子走近照他脸上拍了拍,眼看没有转醒的意思,打算用其他方法叫醒他。 如此看来这就是那位不允许符冥音干预他教导赫连暮的师傅了。 水若善转身冲进大殿里,此时的符冥音正坐在上位批复奏折。 “外面那孩子昏倒了。”水若善语调平常的令符冥音一时拿不准她的情绪。 他放下手中的笔,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水若善身边扶着她,“你受伤了,怎么还不好好休息。” 水若善摇摇头,说道:“只是受了点轻伤,我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就不要为难一个孩子了。” 符冥音点了点头,“我会吩咐下去的,你还没有用膳吧,我送你回去。” 水若善从大殿出来的时候,赫连暮正在转醒,他张开眼看了她一眼,然后倔强的撇过头。 符冥音暗地里对赫连暮的师傅点点头,后者意会。 符冥音这个人,束发高冠,面庞清秀,气质端方,时时刻刻给别人如沐春风的感觉。但他却是个自私自利,心肠狠毒,不择手段的人,他内里与外在的不一已经反差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与殷王赫连静相比,他们都是唯利是图之人,但是他们的不同在于,赫连静是一个明里想要就伸手拿,拿不走就要,要不到就赤裸裸抢的人;然而符冥音,他是一个笑里藏刀,绵里藏针的演绎者。 他们都不是什么善茬。 水若善这样从小生活在没有尔虞我诈环境里的人,是不可能看透符冥音的。她是符冥音从殷王府带走的,当后者得知水若善与赫连暮见面以后,他就不可能让这两个人有任何和睦相处的可能。 赫连暮这个孩子是符冥音一手教出来的,他的张狂狭隘他太了解。因他伤了水若善这件事,符冥音罚的越重,他对水若善的记恨就越深。 他要让赫连暮记住今日因为水若善受的责罚,也要让水若善意识到符冥音对她言出必践的尊重。 不得不说,结果都正是他想的。 夜里,水若善静静的躺在床上,脑中不断的想起赫连暮受罚的场景,这个孩子由于身份的特殊性,几乎一直生活在盛风皇宫,他是在怎样的环境中长大,赫连静可都知道? 水若善一连几日都没有在校场再见到赫连暮,想必是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她漫步在后花园中,来来往往的下人都对她卑躬屈膝,甚至是偶遇的妃子也对她毕恭毕敬,看来这皇宫里,符冥音把她放在何种地位真的是人尽皆知。 水若善听见背后短促的脚步声,一回头正好看见赫连暮在几步开外屈膝下跪,她皱了皱眉:“你做什么?” 赫连暮很慎重认真的叩首:“几日前暮儿不懂事,伤了姐姐,在此一叩首谢罪。” 不等水若善回答,他接着道:“师傅说的对,姐姐救了我,我却恩将仇报,此种行为畜生不如,当罚。” “希望姐姐能原谅暮儿。” “无妨。”水若善站在原地,两人之间依然隔着几步距离。 “姐姐心善,功夫又好,若不嫌暮儿愚钝,可否收暮儿为徒?暮儿一定尊师重道,对师傅言听计从。” 水若善将自然下垂的双手背于身后,这种站姿已经成为她拒绝别人下意识的站姿:“我不喜欢小孩子,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小小年纪,心思竟然这么多,性格尖厉狭隘。 “暮儿你在做什么?”这女子的声音,水若善不用回身,听声就知道是殷王妃符织音。 她焦急的越过水若善,过去想把自己许久不见的儿子从地上拉起来。她的集万千宠爱一身的暮儿,竟跪在这个庶民面前。 赫连暮挣扎着不起来,“姐姐还没答应收我为徒,我不起来。” 符织音惊讶又带着点怨恨的看着水若善。 “我不会收你为徒的。”水若善无意再纠缠,转身离开的时候被身后的殷王扣住了手臂,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痛苦表情和那一瞬间的颤抖闪躲,分明被殷王抓的很彻底。 她臂上有伤? 他反射性的放开水若善的手臂,皱着眉以询问的眼神在她的手臂与两眼间打量。 水若善却什么表示也没有,径直离开。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弃之如剜心 盛风的秋猎真的是近在咫尺了,连殷王夫妇都已经落位皇宫了。这样一算,三公主符南音与水寂青回宫也就在这几日了。 果不其然,在水若善被告知去膳堂用膳的时候水寂青夫妇甚至早她一步落座。 她甫一进门,就有一个人影飞扑过来。 她就知道,这皇室三兄妹聚在一起,她的身份就再瞒不住了。 符冥音兴奋的抱着水若善转了几个圈,落地的时候猝不及防的在水若善额头落下一个响吻。他笑意浓烈的看着水若善,一脸满足的表情。 水若善怔怔的愣着,下意识往后退,本能的看了一眼殷王,后者死死瞪着她的眼里寒意森冷。 三公主符南音紧随其后,抱着水若善满腔的心疼:“我们好担心你啊,你就不能安静的在家里养身体吗?” 水寂青温柔的抚着她的头:“什么时候跟我们回家?” 水若善浅浅的笑着,被他们带到桌前坐下,“秋猎后我们就回家。” 也许是上天真的特别喜欢关注水若善的承诺,每次总能让她食言。 符冥音张了张嘴想留她,却还是没有发声。这个女人正是他朝思暮想的水若善,但几年后的她却也不是当年的那个人了。 宫女们进进出出开始有序的送膳。 “我想拜姐姐为师。”赫连暮稚嫩的声音打破了桌上的沉默。 “好啊。” “不行。” 水若善从碗里抬起头看着同时发声的两个人,符冥音微有些惊讶的看着殷王,他以为就算是拒绝,也该是水寂青,而不是殷王。后者却像刚才并没有开口一样,继续优雅的吃着自己的饭。 “暮儿听话啊”符南音安抚着赫连暮,“姐姐身体不好,真的不能收暮儿做徒弟。姐姐这么好,暮儿也不想姐姐生病吧。” “我不管我不管。。。” 水若善将碗筷重重的墩到桌上,二话没说离开了膳堂。 符织音其实一直就不是个善妒的女人,她的贤德声名在外,她的夫君对这个叫水若善的女子格外的照顾,那时候她都已经做好了殷王要纳侧妃的准备,但现在连她的儿子居然都死乞白赖的要拜她为师,她却趾高气扬的不屑一顾,可恨。 殷王赫连静想不明白的是,水寂青夫妇对水若善的态度就像是他们捧着一张纸,一戳就破,一撕就碎,脆弱的简直经不起他伸手一挥。 可据他这么久观察,虽说她有旧伤在身,但表面上看起来并不是他们表现出来的那么柔弱。 赫连暮这个孩子,皇室这三兄妹对其溺爱到了毫无节制可言。但是符南音在他拜师这件事上,却完全没有考虑就拒绝了他。 到底水若善这看着正常的身体表象下还藏着什么。 殷王反应迅速的藏到墙后,水若善的院子里,珑叁居然在守门,这可不多见。他几个起跃,翻到了后院,敛了气息,借着夜色,悄无声息的摸到了水若善窗下。 他堂堂殷王竟扒在这里听墙角。 “水若善,你真的不要命了!”房里突然传出水寂青暴怒的吼声,赫连静全神贯注的竖起耳朵。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 “你这样一意孤行,到底还想再折几年寿数?” 折寿?殷王突发的心口绞痛让他下意识攥紧胸前的衣服,这难道就是水若善身体表象下的秘密? “啊,啊呀,啊呀,二哥,你一吼我,哎呀,我浑身都疼啊。”水若善装腔作势的扶着自己的额头。 水寂青明知道水若善是在装病撒娇,但他就是吃这一套,只要她一撒娇耍赖,他就真的是没了脾气。 “哎,你啊,再不听话,哪天赫连静那个家伙真的万人之上的时候,你就只能躺在黑洞洞的棺材里。” “放心吧二哥,我怕黑,才不想躺棺材呢。” 窗外的赫连静听完这几句就再听不进去他们的对话,他蹲在窗下慢慢陷入发呆,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屋里的水寂青已经走了许久。 他推开窗户径直翻身入内,动作连贯的不像是个爬墙的人,倒像是回自己房间一样理所当然。 水若善听见动静的一瞬间扯过手边的白纱整个兜头盖下。刚脱了一件外衣的她从屏风后面现出身。 “你。。。” 不等她把话说完,赫连静上前一把扯过水若善,急走两步将她抵在墙上。 水若善被夹在墙与赫连静的胸膛之间,她都能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心怦怦狂跳的声音。下意识的的用双手扒着背后的墙。 赫连静二话不说打算掀起她的白纱。 “别”,看着这双反射性的按住他手臂的手,他抓过来一左一右扣在自己腰上。 水若善被赫连静一连串的举动吓懵了,搭在他腰上的手虚晃晃的架着,不敢真的去按住他的腰,也傻傻的不知道要不要收回来。 赫连静仔细的卷起她遮脸的白纱,水若善歪着头拼了命的往身后的墙上贴,看着她闭上眼皱巴巴缩成一团的五官,总觉得愚蠢的很。 水若善感觉到自己的白纱并没有被扯下来,而是被殷王整整齐齐的固定在了头上。她睁开眼眨巴着看他,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意外之色。 “你早就知道我的脸。。。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的脸平坦光滑,他早就知道。 赫连静就像没有听见一样,一只手固定住她动来动去的头,另一只手开始不停的摩擦她的额头。水若善想什么他岂会不知,那时候皇后沈妙颜逼得她摘面纱的时候,她虽然无奈但却还是打算动手,她不怕摘下自己的面纱,她怕的是别人摘下她的头纱,她每次那么谨小慎微的防着的是盖在头上的这块纱。 水若善被这样怪异的殷王弄得手足无措。 只见后者从怀里掏出手帕,粗鲁的抹着她的额头,似觉这样还是不够,快走几步到桌边,将壶里的水全都淋到手帕上,水若善刚觉得自己被从殷王那种压迫感中解放出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又被压回墙上。 赫连静换上了湿手帕,似乎觉得效果很好,但又觉得没什么用,越擦越来劲,胸膛起伏越来越急促。 “疼。”水若善声音弱弱的,她莫名觉得自己做了错事。 赫连静气恼的一把将手帕拍在她的额头上,抓过她僵在腰间的手按住手帕。 水若善委屈巴巴的伸出另一只手揉着自己的后脑,刚才赫连静拍手帕的那一下把她脑袋也拍在了墙上。 赫连静又往前压半步,把中间的水若善压的严丝合缝,然后他将自己的下巴搭在水若善的头顶上,就这样静静的站着不动。 赫连静压上来的那一瞬间,水若善深提了一口气,梗着脖子不敢动不敢出气,她被赫连静的胸膛压的都快没有喘息之地,等了半晌上面的人就像雕塑一样纹丝不动,她这口气憋不住慢慢的怕被他知道一样悄悄的泄出来,然后入鼻满满的都是赫连静的气息,他身上的味道,他呼吸的频率,都让她的血液越来越沸腾,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缺氧窒息的时候,头顶上的人用命令的口吻说道:“不许让符冥音碰你。” 水若善巴巴的反应了好久,才知道赫连静跟她的额头这么过不去,是因为白日里符冥音吻了她的额。 等了半晌没有听见水若善的答应,赫连静心里那股邪火烧的更旺了。他猛的扒开水若善肩头的衣服,张口就咬,后者吃痛的叫声惊动了隔壁的人。 珑叁冲进来的时候正看到赫连静咬着水若善的地方开始流血。 “叁姐” 珑叁的长鞭凌厉的划过空中朝殷王的后背甩去。一鞭下去肯定皮开肉绽,即将挨打的人却像是毫不知情一样,动也不动。 眼看着鞭子就要落下,水若善却感觉到殷王完全没有想要理会,最后一瞬间,她的双手穿胸而过,在赫连静的背后徒手接住了鞭尾。 抽打的疼痛使身体巨颤,两手掌心当下皮开肉绽。 殷王这一整晚郁结于心的火气刹那就消散了,他把脸埋在水若善的颈窝吃吃的笑着, 原来他在水若善这里,真的是不能伤害的存在。 珑叁对自家的主子真的是恨铁不成钢,一咬牙一跺脚转身走了。当她再进去的时候,房里的两人静静的坐在桌前,她也懒得看这二人闹幺蛾子,把药箱往桌上一墩转身就走。 水若善的两只手摊在桌子上,疼的她无意识的颤抖,赫连静翻开药箱,伸手去拉她的手,却被躲开。 “赫连静,你到底要干什么?” “上药。” “我问你进我房间,啊,嘶~” 果然这就是能让水若善安静下来的方式,她已经疼的说不出来话了。 赫连静将唇凑到她的手边,轻轻地一点一点的一边吹一边上药。 水若善痴痴地看着他,轻柔绵密的风吹过掌心,就像吹进了她的心里,吹的她这颗心痒痒的。沉浸在殷王盛世美颜的温柔里,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柔柔弱弱的。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嗯。”殷王头也没有抬专注的上着药。但是他知道,水若善的知道了什么跟他答应的知道了什么肯定不是同一件事。 “那。。你想让我们做什么?” “不是你们,是你。” “那你要我做什么?” “呵,你的忘性还真是大。”赫连静将水若善两只手都包的像粽子一样,然后他推开水若善肩头的衣服。 “我说过了。”他看着她肩头那一排整齐的牙印,心情相当的舒畅,“不许让符冥音碰你。” “我。我” “那个” “不是,不是” “故意的。” 怎么还成结巴了。赫连静从她的肩上抬起头看着她,水若善向另一个方向伸长了脖子,似乎是要离这边的殷王越远越好,她的脸很红,耳朵很红,脖子很红,甚至是肩头都是红的,殷王抿着嘴笑了,默默的没有揭穿她。 “你要是故意的,我就撕了你这层皮。” 赫连静毫无预警的撩起她的袖子,手臂上包扎伤口的绷带她都来不及遮挡。剪开绷带下面的伤口竟然这么深。 “以后离赫连暮远点。” 水若善刚才那些涟漪旖旎瞬间就被浇灭了,“你放心,赫连暮只是个孩子,我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这难道不是他干的?”赫连静在她的伤口上重重的按了一下,疼的她脸上耳朵上又变成煞白的了。“以后离他远点,虽然年龄尚小,论狠你还比不过,受伤的会是你。” 水若善半张着嘴惊讶的看着赫连静,他的意思是,怕赫连暮伤了自己?她还以为。。。 “别成天胡思乱想,我说什么你听什么就是了。”赫连静帮她包扎好所有的伤口,一伸手打横抱起水若善,将她放到床上,然后帮她脱下鞋袜,再拉过来被子给她盖好。 今晚的赫连静古怪的像换了一个人,水若善看着他这一连串动作小心翼翼的都不敢说话。她平躺在床上,即使闭着眼也能感觉到坐在床边的人盯着她的视线,她卷着被子往里挪了挪,停了一会又往里挪了挪。 “嗯?”听见殷王的声音,水若善睁开眼,看见他指了指他自己,然后指了指空出来的半张床,挑着眉询问她。 水若善赶紧摇了摇头,又卷着被子挪回来睡在床的正中间。她闭着眼努力的想要入睡,一直过了很久,她翻了个身面朝墙,挠着额头,梦呓似得说了一句:“我其实并不欢喜。” 没头没脑的,赫连静却知道她说的是符冥音那一吻。 “嗯。睡吧。” 水若善感觉到赫连静帮她掖了掖被子,然后听见他起身离开的声音,听见自己的房门开了又关,但她还是面朝墙迟迟不敢转身。 今晚的赫连静虽然伤了她的手伤了她的肩,但是她总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不一样了。 出了门的赫连静并没有离开,他摸黑坐到了窗下,一个人静静的一坐就是一夜。 水若善的身体看似正常无异,却会因为一些原因而减寿。他曾经加诸于她的那些酷刑,是不是他也是推波助澜的一员,或者他就是始作俑者。 他身体健康,体格强壮,却只是因为听见水寂青说她会折寿这样的话,就能让自己突发心绞痛,但那分明不是病理上的疼。 符冥音只是在水若善额上落下一吻,就让自己的妒火烧的翻江倒海,他嫉妒的几乎失去理智,嫉妒的自己烧心裂肺,嫉妒的甚至想要一口咬死并吞了水若善,他不敢想,他不敢想如果符冥音占有了水若善,如果某一天水若善喜袍加身而嫁的那个人却不是他,他会不会入疯如魔,他会不会一怒之下杀尽这所有与她有关的人? 而最令赫连静慎之又慎的是,他听见心里的那个声音回答他,会。 他以为自己能够掌控,能够放下的感情,却在不经意间滋长蔓延,到现在连着肉入了骨吞噬了他的魂魄。 几年前他想过,征伐的这条路上,他愿意与她生死与共。 却最后天不遂人愿。 时隔几年,他依然一直隐忍逃避,他可以一次一次的用自己的理智放弃水若善,却最后敌不过符冥音一吻,这一吻像洪水猛兽一样推倒了他心里理智那道墙,倾泻而出的感情连他自己都差点溺死。 那时候,冷漠如他得不到便选择放下。 然而几年后,他弃之如剜心,那便就只能攥死在自己手里。 正文 第四十七章 水若善守擂 盛风的秋猎分为三个进程,从建制到如今没有一届特例。耗时最长的是第一阶段,每年想要入围武状元选拔的人大有人在,这第一阶段便是初试,采用的是单场淘汰及循环淘汰两种赛制,大部分外家功夫不济之人就在这一阶段被淘汰,通过初试者便可以确定会进入军营之中进行操练。 所以初试是最繁冗也是最无趣的。 水若善姗姗来迟,几步之外她看到自己的位置上坐着赫连暮,这个孩子各种找机会腻在自己身边,各种钻空子想要自己收他为徒,水若善抬头看了眼殷王夫妇的方向,正看到殷王妃低头为殷王斟酒的样子,垂眼低眉间尽是恬静的温柔。 旁边的赫连静自那莫名其妙的一晚后,就再没有与她有过交集,水若善甚至有种那晚的殷王是他人假扮的错觉。 符冥音几步走下高台,走到水若善身边,牵着她一路回到自己的主位上。水若善回过神的时候,拉住前方牵着自己的符冥音。 “你想通了?”自符冥音知道她的身份以后,水若善能感觉的到他忽冷忽热的态度。 “从现在开始了解你,还不晚吧?!”符冥音一直心心念念着水若善,只是几年前是萍水相逢,几年后是物是人非,他一时间难以接受那个率直随性的水若善与如今这个内敛沉默的人是同一个人。但他这几年对水若善的一腔执着却也是真真切切的。 水若善被符冥音执意安排在自己身边坐下,这种地位大家都心知肚明。 虽然有时候犯傻,但她一直就是个聪慧的人。她知道,符冥音在她与殷王的关系上,心里依然是怀疑的,就像殷王对她与符冥音之间关系的猜测一直存在一样。 “师傅救命” “暮儿” 随着赫连暮和殷王妃同时发出的叫声,水若善从自己发呆的情绪中回神,正看到擂台上的赫连暮被抛掷空中,她知道赫连暮口中的师傅叫的是她。 但是与她何干,这里生他养他疼爱他的人这么多,还轮不到她来管。 千钧一发之际,水若善一跃而起,飞下高台的一瞬间长尺白纱自袖中卷上即将落地的赫连暮。 一时间场中群情沸腾。 赫连静慢她一步起身,直逼水若善手里的白纱。 一拉一推水若善落地的那刻将赫连暮甩进飞扑而来的符织音怀里。 赫连静发了狠的握住她操控白纱的手,一双眼死死的盯着她。 水若善对赫连静这要吃人的眼神真的是摸不着头脑,她救的可是他的亲儿子。赫连静握着她的手还在加力,似要将她这只手捏碎。 忘恩负义。水若善也被激的恼火了。 “什么意思?”擂台上的人指着台下这几个人发问。 赫连静生气的从水若善手里扯过白纱,转身对擂台上的人说:“我来。” 水若善抓着他不让他走,疑惑的眼神在殷王两眼间打转:“做什么?” 这时擂台上的人说话了:“刚才救人的分明是这位姑娘。在座的各位应该看得很清楚,那就得这位姑娘来守擂,这可是国主也不能改的规矩。” “那就是你们眼瞎。”赫连静才是众目睽睽之下睁眼说瞎话。 “水姑娘”站在擂台边上的主事人说道:“可能姑娘还不太了解擂台的规矩,那我便在此给姑娘,也给在坐的各位再陈述一遍,一经打擂,死生不计。若中途有人想要弃权,不死不下台。若有人截擂,那截擂者将进入守擂状态,也就是不再遵循之前的赛制,而是其他人向守擂者挑战,直到守擂者死亡,胜出者继续守擂。而姑娘刚才从擂台上救人这种行为,就叫截擂。” 水若善顺着殷王的手一使劲,将白纱那头还躺在殷王妃怀里的赫连暮拉回手里,她发狠的掐着他的脖子,“小小年纪没想到你这么狠毒,要不是念在你还是个孩子,你以为你能算计我什么,别以为你那些自以为是的小把戏别人看不穿,欠管教。” 水若善一松手,将赫连暮扔到地上,殷王妃抚着被她掐过的脖子,抱着他的儿子用那种怨恨的眼神看着水若善。这个狠毒的女人居然这样对待她的孩子。 还有赫连静,暮儿也是他的儿子,这个女人掐着他儿子的脖子,他却无动于衷,甚至还想要替这个女人去守擂。他这样对待他们母子,让她好恨,恨这个女人,也恨殷王的不公平。 那是因为赫连静知道,水若善面狠心不狠,她是绝不可能伤害赫连暮的。 “不能去。”赫连静跨过一步,挡在水若善身前。 水若善刚才被激起的那股火还憋着,侧过身向前走。 “你的身体你自己心里没数吗?”水若善疑惑的看着赫连静,她的身体她自己肯定心里有数,但是说出来这句话的赫连静,他到底是知道什么? 水若善恼怒的越过他,执意向擂台上走去。 他才发现,水若善这样执拗起来他真的没有办法。 赫连静无措的看了一眼波澜不惊的水寂青,后者微微笑着冲他点了点头,他对这兄妹二人在做什么摸不着头脑,相比之下倒显得他有些乱了方寸。 水若善从容的提着自己的裙摆,不紧不慢的走上擂台,然后冲着擂台上的人行了个女子的礼仪,嬉笑般说道:“死生不计吗?我很喜欢。” “好大的口气啊!擂台过招,可不分男女。”说话间便向水若善攻去,后者一个闪身便躲过。 “你这句遗言不怎么有意义。”水若善主动发起攻击,身法快的别人还没有看清,擂台上的人便被她扭断了脖子。 然后越来越多的挑战者上台攻擂。 水若善虽然内力深厚,但是几年前的重创让她身体留下了旧疾,她的拳脚功夫,她的体力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好。 这种车轮战她真的有些吃不消。 水若善越来越力不从心,看出端倪的符冥音宣布次日再战。 令符冥音始料未及的是,赫连静会因为水若善来找他。他看着坐在面前为水若善规避所有风险出谋划策的殷王,他不得不防备而且嫉妒。 堂堂大碁殷王,真真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虽说身份上与他是一下一上,但是当真他还是要对这殷王礼让三分敬若上宾。就是这么个人,居然主动跑来给他献计,为了保全水若善他真的是连他殷王的骄傲也可以放下。 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抛开这点不说,殷王说的倒是句句在理,如果水若善能够守下来,那他盛风今年的秋猎将会失去多少可以充兵的人才。选拔一些好苗子进军营,可不比选武状元来的严苛,照水若善这样杀下去,那些还算有潜力的全被她拦截在擂台上了。 倒是可以如殷王所说,先将第二阶段的狩猎提前,让这些人在猎场里一较高下,只准猎杀牲畜不得杀害人命的规矩,能帮他保住大量的人力,剩下的人再进入第三阶段,这时候就是真正无限制较量高下的阶段了。 确实祖制上并没有规定,一旦进去守擂赛制不能更改赛制进程的规矩。要想打破当下这个僵局,保住一些人的命,保住水若善的命,这确实是一个最好的解决方法。 但是这个方法,谁提出来符冥音都可以接受,就是不能是殷王,他与水若善是什么关系,一直是他的心结,冷漠绝情的殷王会只是为了担心水若善来他这里献策? 赫连静与织音成婚并且孕育了赫连暮的这些年,他也没见过这殷王何时有过喜怒外泄的情绪,今日却将对水若善的担心这样毫无保留的摊在他的面前? 他不信,这其中必有阴谋。说得倒好,这样一来可以减少死亡,但是死的人越多,扩充不了兵力,不是才更是他殷王喜闻乐见的吗? 就只是为了保护水若善,可他知道的殷王并不是这样的有情之人。 正文 第四十八章 我能抱你吗 赫连静衬着夜色静静的站在河边,其实他去给符冥音献计真的是多此一举,后者是不会信他的,但是他真的无计可施了,也就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去找了符冥音,这里毕竟不是大碁,符冥音毕竟是这片土地的君主,他真的有点力不从心。 水若善立在殷王身后几步之外,贪婪的伸出手,将他的背影握在手里,曾经最痛的那两年,她以为那些不可期待的期盼,盼着盼着慢慢就会淡了,她以为那些痛入身骨的伤害,就算过去了也是不会被原谅的,她以为她的那点情会在岁月的长河中被风吹散。 “过来。”赫连静的声音与语调还是如最初一样能轻易拨乱她的心湖。 不管跨越多少时间和空间,每一次走向他,她的脚步都如现在一样沉稳坚定。 水若善与赫连静并肩站着,有意识的要将手背向身后,划过的弧度无意间碰到了殷王的袖口,后者就像从静止状态被她唤醒一样,一手扣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身前,一手扯下她的面纱,将手里的药丸塞进她的嘴里,入口化开的苦味立时让水若善皱紧了眉头,借着唾液艰难的将几个药丸咽了下去。 还没等水若善缓过来,赫连静又要强行往她嘴里塞东西,水若善苦的五官都皱巴巴的挤到一起,她偏头躲着赫连静手里的东西,硬是被后者扣着下巴摁进嘴里,浓郁的甜味瞬间在唇齿间铺展,水若善惊讶的抬头看着赫连静,一双黑亮黑亮的眸子莹光熠熠。 你是特意准备的这颗糖吗? 赫连静感受到她的眸光亮的就像浩瀚星海,低下头直勾勾的盯着她的一双眼。 你就不问吃进去的都是什么药就毫不顾忌的全咽下去吗? 突然赫连静扯过半边披风,将水若善整个揽进怀里,裹在他的披风下。 水若善将脸完全埋在他的胸前,这样的高度赫连静可以自然的将下巴搭在她的头顶。 “有人。”从他胸前传来的声音闷闷的。 “让他看。” 水若善在赫连静的胸前蹭了蹭自己的鼻尖,原来你还是有目的的。 那她是不是可以借此贪婪的索取。 水若善小心试探的伸出一只手摸索上赫连静的腰,一下一下毫无规律又忐忑的抠着他的腰带,时重时轻,然后她听到头顶上传来低低的闷笑声。他的笑声为她生出了更多的勇气,她在赫连静的怀里抬起头,呼出的温热气息灌满他的脖颈间,她脆生生的问道:“我能抱你吗?” 赫连静从低哑的闷笑到清朗的笑慢慢的笑出了声,笑的他的身体跟着颤动。他扯过另一边的披风,将水若善再往怀里压了压,一丝不漏的将她包裹在披风下,使了很大的劲紧紧的抱着她。 水若善的手臂缓缓的穿过赫连静的腰,轻轻地抱住他的背,然后一点一点的开始收紧。这两年她连一个梦中的拥抱也不敢轻易奢望,这一刻,她的眼泪不争气的溢出了眼眶。 赫连静甚至有种她要把自己身体挤成两段的错觉。 直到水若善哭的鼻塞,吸鼻涕的声音打断了他们静止相拥的画面。 赫连静连忙捧着她的头要将她从自己怀里拉出来。 水若善抱着他的腰不松手,额头死死的抵着他的胸口,“别动,就让我这样待着。” 过了一会,赫连静重新抱着她,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刚才的忘情也被她这一哭,哭走了大半。 “不是给你说让你离赫连暮远点吗?” 水若善这时候哪里还能听得进去赫连静的教育。 “他可是这个宫里的殿下,这么多人捧着怕摔了,怎么就你这么能逞英雄。” 赫连静感觉到水若善把手伸进他胸前的衣服里,然后摸了摸摸走了手帕。 “你就不能动动脑子想一想,这么多怕掉脑袋的奴才,哪个敢把他放进擂台上。” 水若善用刚才摸来的手帕擤了擤鼻涕,然后很认真的包好折好,又熟门熟路的放回赫连静的衣服里。 “水!若!善!”赫连静抵着她的头顶苦口婆心的说了这么多,听见她在下面这一连串窸窸窣窣的声音,想象着他的怀里现在揣着一包鼻涕,瞬间再冷漠内敛的殷王也炸了。 水若善重新将自己埋进他的怀里,“你能不能不要讲话了?” 赫连静在想这个女人以后决不能给她三分颜色。 “我只想就这样静静的待会。” 赫连静张了张嘴,水若善这句话连他刚才的那点火气也浇灭了,他的心里,一点一点的被疼惜完全占满。他的怀抱被她填满过这一次,他知道,自己就再也回不去以前不被拥抱的时候了。 他们就这样静静的相拥着,时间就像停止了一样。 赫连静听着怀里越来越重的呼吸声,也许是因为刚才哭过,所以特别容易入睡。他轻缓的捧起耷拉在他怀里的头,细致的打量着她睡的安稳的脸。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夜里,在这个当事人已经睡着的夜里,他偷偷摸摸的将吻重重的落在她的眉间,那朵妖艳的莲花似乎在他的唇下摇曳芬芳。 赫连静闭目落吻的一瞬间似乎闻到了可以绵延万里的荷花香。那香气入他心头血,散入四肢百骸,缠浸入每一寸白骨,终与他融为一体。 如果那年的水若善得到赫连静这样轻柔的一个吻,一定会傻颠颠的翻着跟头扭着屁股蹦到房顶上手舞足蹈。 而如今的水若善在安稳的睡过这一夜之后,等待她的还是那个耗体力也即将耗内力的擂台。 比武开擂之前,作为守擂的水若善依然如昨日一样姗姗来迟,她不疾不徐款款而行,登上高台之时不经意的扫视台下,明日庄庄主日翔、明月庄大小姐月扬、再远了是武林盟主的大公子江行,水若善面纱下的唇角微不可查的动了动,这江湖年轻一辈中响当当的人物今日到齐了,看来这些人对朝野的权势还真是趋之若鹜。 朝堂与江湖,这天下也就只有盛风南国给予他们相辅相成的关系。 水若善抬头看了眼远处高台上的符冥音,后者平静无澜的脸上看不出他的情绪。她想,不论是符冥音的感情还是他的权力,这一生,她都因为一个先入为主的赫连静有意无意的伤害了他。 水若善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殷王夫妇的方向,赫连静却并未到场。还未等她多想,便有人急匆匆的来攻擂。 “我来会会你。”江行这个人,长得虎背熊腰,五大三粗,典型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型,背着一把大阔刀,身为武林盟主的大公子,在这江湖中的地位却远不如自己的弟弟。 他一个大跨步侧身跨上擂台,不知道是不是水若善的错觉,江行落地的一瞬间她感觉高台也跟着颤了颤。 “刚刚看你几轮较量下来,一个姑娘家家的还真的是挺厉害的嘛。”江行说话间从背后解下自己的大刀,厚重的墩到地上。 水若善的视线循着他的动作一路定格到他的大刀上,她微颔首紧紧攥着手里的短刀,说话的声音有浓重的冷冽感:“叫你爹来为你收尸吧。” 江行端起他的大刀横在胸前,喝到:“放肆!师从哪处山野门派,还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老子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名门正派。” 水若善喉间一声轻屑,便被江行的一把大刀直劈脑门。 江行刀重体轻,挥洒自如;水若善灵动轻巧,招式诡谲。这二人一攻一拆间也是让众人看了个过瘾。迟迟未见分胜负,江行这人开始急躁不稳,照着水若善肩骨横劈一刀。 水若善快退两步,不可置信的摸着自己肩上的伤,她迅速的扫视一圈场中的人,包括远处高位上的符冥音,却没有一个人对此一刀有异议。她皱着眉,发狠的握紧手中的短刀,这一刀,江行分明使上了内力,猝不及防的伤了她。论外家功夫,水若善迟早不是江行的对手,可对方耐不住性子竟破坏了这擂台的规矩。 既如此,那她便也能放开手脚。 这江行,怕就只有死路一条。 水若善捻着手上沾到的血,向前伸到江行面前,偏过头轻笑一声,下一刻快速的向江行攻去,后者发现,近身的短刀上杀气刀刀入肉。 江行这才感受到,卸下了温吞攻势的水若善内外皆强,几招下来他就无力招架。 轻小的短刀插喉而过的时候,场中观战的人开始沸反盈天。 江行身为武林盟主的大公子,江湖地位可见一斑,如此却被一个叫不上名号的姑娘家轻易断命,此事本身就够人前人后议论一番。更何况,江行并不是泛泛之辈,凭自己的实力在江湖中也是有话语权的。而如今杀他之人,取他命竟这般不费力,如此看来,这江湖中能有几人是这姑娘的对手? 符冥音明明灭灭的小眼睛眯成一条缝,这个深藏不露的水若善才是真实的,当年那个纯净如水的人,虚假幻灭了,高深莫测的身手他当年竟是丝毫未察。 这样的水若善,与殷王赫连静交好的这个水若善,他留不得。 水若善却像是被挑战上瘾了一样,指着台下阳盛阴衰中唯一的一位女性说道:“姑娘家世显赫,同为女子,不如你来试试可好?” 被点名的是明月庄大小姐月扬,一路观战下来,她深知自己不是水若善的对手,但是身为江湖儿女,身为赫赫有名的明月庄唯一的正统传人,她与明月庄的骄傲不能丢。 水若善草草的处理了肩上的伤,其间她看到有人行至符冥音身边低身耳语了几句。 月扬也算是个女中豪杰,明知是条死路,也能毅然坦荡的面对。 水若善与月扬的交手中,后者处处下风,就在她杀招近身之时,擂台上无预兆的闯入一人挡下这一刀。 明日庄庄主日翔,早早的继承了这地位显赫的明日庄,这些年尽心尽力,兢兢业业,也是一个心思清明之人,在江湖中培植了自己的势力,几年下来,明日庄的实力远胜于其他几庄,如今也就只有这明日庄还能衬得起那百年大庄的盛名了。 日翔却未给水若善反应时间,上台立定,长剑出鞘,与缓过神的月扬相互配合,成夹击之势。 水若善心下莫名开始慌张,短暂的分神中日翔的剑锋擦颈而过。 日翔与月扬的攻势尝了甜头,越发凶猛。 一时间场中静的落针可闻。这些江湖人士,他们来的时候都是对方的假想敌,可当横空出现了一个水若善这样顶尖高手的时候,他们又都团结起来,视她一人为敌。 符冥音对水若善的输赢始终抱持着顺其自然的态度。 台下观战之人纷纷看出来水若善越来越不能集中的精力。 她显得急躁且慌张。 “主子。” 珑叁与森肆出声的一瞬间,水若善像是被人惊醒一样突然转过身望着猎场远处的密林。 生死之争最忌讳分神。更妄谈水若善这样将整个后背敞开给敌人。 日翔的长剑穿胸而过时,水若善转头俯视台下的水寂青:“他出事了。” 震惊焦急的水寂青拍案而起,一脚踢翻了身前的矮桌,厉声喝道:“不许去。” 甚至不等他把这三个字说完,日翔已抽出佩剑打算再补一剑,水若善回身一掌击飞日翔,使上轻功几个起跃飞向远处的密林。 水寂青、珑叁、森肆本能的瞬间跟上。 符冥音眯眼看着水若善消失的方向,她这样也能感知的到吗?他们之间的羁绊到底有多深! 不明所以的江湖人士也忍不住好奇的寻过去。 正文 第四十九章 无畏又计较 水若善脚下生风而过,焦急的寻找赫连静的位置。未见人她已听见兵器相交的声音。此时的赫连静正被一群红衣人层层围住,水若善短刀离身,刚戾的插入一人喉中,翻身而入,抽出短刀立于赫连静身侧。 “你受伤了?” “你受伤了?” 他们几乎同时开口。 赫连静突然抚着她的额头笑了,他感觉自己有很多话要说却又觉得没什么说的必要。 水若善打量了一圈,冷厉又不屑的说道:“你们真好大的胆子,敢冒充承壁楼。” 这些人没想到她能一眼看穿他们,面面相觑却又强装镇定:“既然知道是承壁楼办事,就不要前来送死。” 水若善一脱手,一枚信号弹自地上炸起飞上天。 与此同时,这些红衣人齐向他们发难。 水寂青一行轻功远不如水若善,没几步便找不着人影,看着飞入天际的信号弹,几人脚下一点不耽误。 再往后是骑着高头大马的符冥音和打算凑热闹的一群江湖人士。 水若善肩上和胸前的伤口一直流血不止,她踉跄了一步便被一人拍倒在地上,撞击之下从怀里掉出一物件。 赫连静迅速的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刚站稳的水若善却慌忙又执意向躺在地上的小件扑过去,她全身心都在那件东西上,拼抢似的抓到手里的一瞬间,水若善被人当胸一脚踢向远处。 视线越过崖边的那一刻水若善才意识到自己被踢下了悬崖。 “若儿。” 水寂青目之所及看到的正好是水若善身体离开崖边的那一刻。同时他看到赫连静几步快跑像离弦的箭一样纵身飞入悬崖。 远处骑在马上的符冥音看着自己吓昏的妹妹符织音,她在看到殷王跳入悬崖的那一瞬间就没了意识,符冥音扯着嘴角像是苦笑像是嘲笑又像是无所谓的随意笑。 他做不到,他自认做不到像赫连静那样,甚至没有思考的时间便跟随着水若善一起跳下悬崖。 本能的生死相随。 这就是这二人真正的关系吗? 一个权力至上的男人却这样毫无顾忌的为了另一个人去死。 他想,倘若哪日他的手里没有了这无上的权力,他也还是做不到这样抛诸一切的决心。 水若善听着耳边的风声烈烈作响,她这个人这几年一直淡漠内敛,随遇而安,不刻意追求也不放任纵容,她甚至勘破放下到对生命也能做到随意自在。 但是她放不下赫连静,有关于赫连静的一切,她都纠缠执着又计较。 当她看到赫连静扬尘一跃的那一刻,她便不愿意也不能接受赫连静落地会死的结果。 赫连静一心只想抓住下落的水若善,崖边逆行的风刀刮得他睁不开眼,水若善的白纱顺风而飞,正好盖在赫连静脸上。 隔着朦胧的白纱他感受着水若善四散飞舞的发尾抽打他脸的疼痛。 那里分明是一片银海。 他一直以为的枯萎的黄色随着时间的推移早已变成这样凄婉的白色。 她不能让赫连静死,她放在心里默默护了这么久的赫连静,不能就这样陪着她死在这无名的悬崖下。 赫连静甩开他脸上的白纱时,那满目的白发越发刺的他睁不开眼。 水若善使尽全力将自己手里的短刀扎进崖壁里,下坠的惯力一路拖着短刀划出深刻的刀痕。她这一耽误,赫连静便顷刻近身,他捞起她抱进怀里,另一只手握上她的短刀。 “放手!”水若善被赫连静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吼吓得一激灵。 她那半残的手腕怎么承受得住这短刀的拉力。 “我叫你放手。”赫连静握着短刀的手臂青筋突起,凹凸不平的崖壁借着惯性从皮到肉一层一层刮着他的内臂,接连几下凸石的撞击,左臂失力的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脱臼的事实。 这接二连三的缓冲足够水若善调用内力,将身上的白纱挂到一块凸石上。 他们就像荡秋千一样,以一块石和一条白纱为支撑,飘荡在空中。 赫连静拦腰抱着水若善,看着白纱缠在她的小臂上,双手吃力的攀攥着白纱,他觉得疼。不是生就是死的关头,他只觉得水若善有旧疾的双手会疼。 “我们赌一把。”他倾身,额头抵着她白纱上的一双手,“跳下去,是生是死随天命。” 如果他没看错,崖下那望不到边的青绿色应该是水。 “好。”水若善的眼角落下泪,她死死地盯着赫连静的眼睛。她放在心尖上颠着的人,真的曾经那些荒芜成墟的勇气毫不讲理的败给了她对这个人的迷恋。 “别怕。”赫连静只觉得水若善那双黝黑的眸子,从初见第一眼,到如今她像是要去赴死一般,一直都是那样晶亮幽深的光芒。 她的这双眼,自有清风朗月般,自有万顷星海般。 “抱紧我。”赫连静说话间,身体开始下落,水若善紧紧的抱着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颈肩处。 赫连静单臂抱着水若善,他收紧臂膀的那刻听见耳边夹杂着风声的一声“赫连静”。然后剩下的那句淹没在了他们跌进水里的“噗通”声中,但赫连静还是揪着尾声听见了。 他听见水若善特意低声压抑的说道:“赫连静,我喜欢你。” 高空落水的巨大压力致使水若善还没落到缓冲点就昏过去了。赫连静一个人一只手臂两条腿,扑腾扑腾将他们二人带上水面,他拖着自始至终挂在他脖子上的水若善爬上岸的瞬间,脱力的累摊在地上狂喘着粗气。 赫连静推了水若善一把,想将她从自己身上掀下去,可后者下半身翻到了地上,上半身却还是紧紧的抱着他的脖子。赫连静笑的无奈又宠溺,抬起能动的那只手揉着粘在自己胸前的这颗头,让你抱紧你还真的是听话,人都没意识了还能抱这么紧不撒手。 赫连静休息够了,见水若善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便将她从自己身上硬掰下来,扛着去寻一处容身之地。他自己接上了脱臼的臂膀,找到了一处山洞,捡柴架起火堆,迎着昏黄的火光,他轻轻的褪下水若善被血染红的外衣,她的肩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正好割开了他曾经留下的那一排牙印,她的胸前背后,同一处对称的剑伤,她的身上最小的伤口要数脖子上被划开的那道口子。 赫连静俯下身,轻柔反复的吻着水若善脖子上的伤口,她是怎么带着这一身伤在他危难的时刻来寻他的。 正文 第五十章 弃凡世浮生 水若善再醒来的时候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觉,她迷迷糊糊的看到赫连静近在咫尺的脸,自然的伸出手颤抖的抚摸着他的脸,好冰冷的触感,还未话语眼泪就不受控制的一直流,她悲恸欲绝低哑的细语:“我愿十世不入轮回换你一次还阳。” 赫连静一屈膝,将水若善抖到了地上,他张口咬住抚摸他嘴角的手指,发了狠的盯着她,一双凤眸中的寒意惊醒了水若善。 他有时候真的恨这样的水若善,他有种要把她啃骨嚼肉生吞的感觉。 疼痛令水若善清醒。她迅速的抽出自己的手指,爬到离赫连静很远的地方静静的坐着。这时候她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穿着赫连静的衣服,包裹在里面的伤口也被仔细的处理过。她藏着掖着的满头白发,就这样丑陋又难堪的四散在赫连静面前。 她还以为,他们已经没了生路。 过了一会儿,水若善才想起来什么,上上下下到处摸索,翻找着每一处能放东西的地方,包括她的鞋袜里,包括搭晾在树枝上一眼就能看尽的衣服里,她泄气的坐在原地发呆,犹豫再三,开口问对面盘腿静坐的赫连静:“你有没有见到一个。。。一个” “这个吗?”赫连静一翻手,把玩着一把白玉簪。 一把上好的白玉簪,通体透明,无装点,只有玉面上深深浅浅的刻着一株树,树枝寥寥无几。 “你就是为了这个东西命都不要了。” 水若善一个飞身扑上去,刚好磕到赫连静的膝盖上。后者顺势按住她,然后问道:“这东西什么来历?” 水若善被赫连静扣着脖子按到膝盖上动弹不得,她犹豫着说道:“家传之物。” “呵”,赫连静捏着水若善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这么新的玉传了几辈?” 水若善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出声,她始终不敢坦白。 “听你说句实话真的就这么难吗?”赫连静等了半晌,却见水若善依然沉默。他心下怒火翻涌,一挥手将玉簪砸向墙面。 “不要!”水若善瞬间挣脱赫连静,在玉簪砸碎之前截下来攥在手里,她猛然回头冲着赫连静大吼:“这是你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玉簪被赫连静扔出去的那一刻,她恍如回到初识那年,她拥有过的虎头鞋,泥人还有那映着午后阳光叮铃作响的铃铛,全都在那年化为灰烬。 一直静坐在地上的赫连静仰着脖子大笑,笑的他自己都撑不住端正的坐姿,上好的白玉簪,出自绝家,贴身一个时辰便会呈全透明,玉面图案是水若善画给老板的一株枯树,那时候她爱不释手,逢人便说这是他送的,这些他全都记得。 几年后的水若善珍惜这个死物到了不顾性命的地步。他抚摸着自己胀。疼的胸口笑的身子东倒西歪,赫连静从笑声中挤出一句:“然后呢?” 水若善那一股脑的怒气泄完了就又像平日里一样缩回去。她抱着自己的脑袋慢慢缩进两。腿之间,小声说道:“没什么。” 赫连静的笑僵在嘴边,生死一线间她明明可以把喜欢表达的那么赤诚,看着水若善越缩越紧,蜷缩起来的身体,他跟这个傻子到底在这里纠结什么。 曾经他们之间清清白白,无恨无怨,甚至把她逼到生死界限的时候,她都能将感情抑而不表,如今他们经历了这么多,他一笔一划的为他们的过往添上了浓墨重彩的血腥色,他还要这个傻子多么没心没肺的坚持最初的热情。 赫连静长臂一伸,拽着水若善的一只脚将她拖到自己脚下,他倾身压上去,一张口吮。咬着她的耳垂。 水若善整个身体瞬间充血发烫,倒吸了一口气就不敢再出气了。 “水若善”,赫连静的声音清朗又温柔。 “嗯~” 听着这一声气息不稳斜飞上扬的尾音,赫连静叼着她的耳垂呵呵的笑。 “水若善”。 被叫之人气血上涌胀头胀脑的已经完全没有自己的意识了。 “水若善,我本能般弃这凡世浮生,择与你共赴黄泉,我若再不明白我跳下来为了什么,这半生真的就白活了,那你呢?” 赫连静以为自己什么都看的通透,想的通透,便什么都在自己的把握中,不慌不怯,但是这一刻,这种前所未有的紧张让他实实在在的感觉到心慌又胆怯。 他忽然就想明白了,曾经受过重创的水若善对他一直都不是不想,不是不能,而是单纯的不敢。 迟迟听不到水若善的回答,赫连静将吻重重的落在她眉间的红莲上,相贴的皮肤夹杂着断断续续的说话:“那年,我只想用你的死换回那个无情无爱的殷王。” 赫连静很明显的感觉到水若善身体上的巨颤。 这不只是水若善这几年的心结,也是他耿耿于怀了几年的事情。当年其中的一些误会,他们一直不谈不说,但是不代表真的就能够抚平所有,走到如今他们还能有这么深的羁绊,那是因为他们心里所有的情感都重不过这种日渐深刻的放不下。 “你一而再再而三欺瞒我你的身份,我却对你的在乎一日深过一日,在我即将失控之时,却得知你根本不是水家小姐的事实,你告诉我,那时候一心权谋的我该怎么选?” 水若善终于抬起眼皮,盯着近在眼前的赫连静,她压抑着自己哭的隐忍又沉重,哭的赫连静心里憋的生疼。 赫连静在她的脸上落下无数个轻柔绵密的吻,“我终是看见了你与符冥音在河边相拥的那一幕。” 水若善伸出双臂,抱着赫连静悲恸大哭,那时候,赫连静那样执着的追究她与符冥音的关系,那时候她以为他对自己只有利用与算计。 水若善扯着嗓子痛哭,气都接不上来。 赫连静帮她抹净脸上的泪水,咬着她的上唇想要吻她。 “我。。。我其实”水若善哭的气息不稳,说话也是断断续续,她说:“13岁那年,我在萧豫手里看见一幅画像,自那以后我便整整看了五年,我每日最欢喜的事,就是傍晚时分,坐在萧豫的书房门口,等着下人来通报你每日的消息,直到那一天,我得知你要回殷王府。” 赫连静终于低下头,吻上了他一直想吻的唇。他听见水若善在厮磨的唇边挤出一句话,她说,“我真的,真的喜欢了你好久好久。” 她终于说出了这句话。明目张胆肆无忌惮的。 就像最初那时懵懂的13岁,她初见便指着萧豫手里逆着光的画像,肆意张扬的大声宣告:“我喜欢这个漂亮的小哥哥。” 赫连静辗转碾吮着她的唇瓣,他像是要吸干她所有血液一样急躁,他甚至没有留给她适应的时间,而当他意识到自己将她的唇瓣啃咬出血,身下之人却毫无反应时,他定睛一看便笑出了声。 这就昏倒了? 他抬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个特别响的脑瓜崩,“出息!”,就这还想每天勾引他堂堂殷王?! 赫连静又戳了戳她的鼻子,又戳了戳她的脸蛋,然后想着他第一次这么忘情的吻她,结果就被这傻子这么不省人事的睡过去了,他越想越觉得气不过,掐着水若善的人中硬是把她掐醒了。 “不许睡,再敢昏过去你一个月也别想我亲你一下!”赫连静放完狠话,看着水若善羞的涨红的脸上瞪着一双大眼睛极力证明自己很清醒的样子,他很心满意足的开始了他们第一次真正有意识的吻。 水若善僵硬的被赫连静裹在怀里,她的心跳随着他深入的吻越跳越快,缓缓的闭上眼,感官无限放大,此刻她的世界里,除了声如擂鼓的心跳声,满满的充斥着赫连静的甜味。 赫连静一个翻身,调换了他们的位置。 水若善趴在他的身上,就像趴在天上的云朵上,舒适香甜的味道,身边飘过无数棉絮一样的云朵,空气中到处漂浮着阳光色的粉末,它们落在她的周围变换着陆离繁杂的色彩轻快的起舞。 赫连静看着她那副神游享受的表情,真的是又好气又好笑。离开前咬了一口她的唇瓣。 水若善就被惊醒了美梦,她害羞扭捏的趴到赫连静的颈窝里,过了一会儿自己一个人吃吃的笑了。她在赫连静身上爬了爬,爬到后者的脸上,配着她那双纯净的眸子说道:“你好甜,好甜好甜的甜味。比昨晚那颗糖还要甜好多好多的那种。” 赫连静将她紧紧的箍在怀里,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因为她听起来很傻的一句话抑制不住的动情到眼眶发热。 他庆幸自己抓住了水若善,但同时他也心疼,心疼她吃过的那么多苦。 但这就是上天给他们的缘分。 赫连静与水若善,都是精明玲珑之人,再回首望时,其实他们都清楚,那时候擅权弄谋攻于算计的殷王,一定会欣然接受连接着聚音阁与水家两大势力的水若善,但这恰恰是她最不能接受的。 时至今日,辗转几载,经历过悲恸的他们反而心性越发坚定。 正文 第五十一章 天下不太平 盛风南国的武状元选拔并没有因为水若善与赫连静的这个插曲而中断,反倒因为水若善的消失而又归于正途。 亲眼目睹了水若善跌入悬崖的水寂青心急如焚,马不停蹄带着珑叁与森肆离开了盛风皇宫,他急需组织人手去搜寻水若善。 然而此时的水若善,可能完全处于享受她与赫连静的二人世界而心潮荡漾之时。她半趴在赫连静身上,吧唧着口水扬着嘴角做着不可细细描述的春梦。 赫连静宠溺的笑着吻了她的额角,轻柔的帮她挪了挪位置,缓慢的掀开她身上的衣服,下一刻赫连静皱紧了眉头,水若善的伤,肩上一刀,穿胸一剑,只一个晚上的时间,竟然看起来像是已经有些时日的旧伤,她的止血能力愈合能力,强的超乎常人到匪夷所思。赫连静突然回忆到,那时候在天山,经历过各种伤害后,水若善在昏睡的那段时间,她的身体似乎真的是在快速的愈合。 强大是要付出代价的。赫连静一直就明白这个道理。 就如今水若善的身手以及这种愈合能力而言,水寂青所说的折寿到底已经到了多么岌岌可危的地步。 他到底该怎么用力疼她。 赫连静将手指插入她的发中,珍宝似的一下一下抚着她的白发。 水若善这时候才迷糊的转醒,她感受着赫连静温暖的大掌,像猫一样闭着眼享受的抬起头,蹭着他的掌心。 我系君心君不知,思之不见少白头。水若善心满意足的笑弯了眼角。 与这悬崖下的缱绻不同,高处的人们因为两国急转直下的焦灼关系忙的不可开交。 赫赫威望的大碁殷王赫连静,于盛风南国的狩猎场,众目睽睽之下落下悬崖。 盛风难辞其咎。 然而正是因为被很多人亲眼目睹,所以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毫无意外的落到了承壁楼头上。 承壁楼在江湖中是一个非常矛盾的杀手组织。他们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甚至可以无底线的竞价拍卖人头,但同时他们纪律严明,赏罚分明到自律甚严,他们在违法乱纪的同时却能做到恪守承壁楼纲纪。 这种倾向于邪教的组织为江湖人所不齿却又被他们所需要。 至于承壁楼如何从异军突起到势焰滔天,没人能说的清楚,但是有一点不可否认,承壁楼楼主半月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妖人。 江湖人称半月为妖为魔,神出鬼没,所厌之地寸草不生。 围杀殷王赫连静之事传来可信度非常高,因为承壁楼有这能力且敢。 从天云庄倒塌之时起,这江湖便风起云涌。如今承壁楼犯了江湖大忌,弑杀皇亲国戚,这等武林正派自会团结围剿之。 与此同时,大碁与盛风进入了且战且和的混乱期。 第一轮较量下来,盛风以十城为代价换来暂时的安稳。 曾经为了拉拢盛风覆灭载罡部族,大碁承诺所收领土全数归于盛风所有,如今看来,大碁是要一点一点拿过来了。 赫连静背着水若善走在望不到边的山谷中,一个悠悠嗒嗒的唱着欢快的曲子,一个满眼宠溺的扬着嘴角。他们将朝堂与江湖,将世间所有俗世抛却脑后。 “那里那里”,水若善指着前面一个小山坡,从赫连静背上跳下来,直奔过去。 赫连静望着她的背影,疼溺中始终带着酸楚,他抚摸着自己手臂上颜色鲜红的伤,她那么重的伤,几日便好的不足为患,疼痛对她来说似乎也比别人少的多。 知道的越多,他越害怕,如今哪怕给他一个除了吃什么也不会的傻子他也乐意。 水若善惊喜的表情很夸张,她转过头冲赫连静挥挥手,然后躺在地上滚下了山坡。 赫连静惊慌的跑过去,入眼的是一望无垠的花海,他站在凸起的山坡上,低头看着水若善在无尽的姹紫嫣红里打滚的样子,他想,有朝一日,水若善的生会成为他强扭天意的执念。 水若善踩着广阔无边的鲜花,站在坡下仰头望着赫连静,她迎着阳光歪着头,摇着两只手里的花簇,调戏着他喊道:“大美人公子,来给爷笑一个!笑好了赏你吃食!” 站在高处的美人公子,紧紧的盯着调戏他的人。那人眼里的重影是赫连静大大小小的身影。 情之所至,赫连静脱口而出:“我们成亲吧。” 水若善惊慌失措的丢掉了手里的鲜花,眼里的慌张与忐忑一闪而过,那分明是惊吓多过惊喜。 赫连静一双火眼金睛看的很是清楚,他沉着眼,这样的水若善分明不正常。 后者不知所措之时,抬手挥了一下头顶上不厌其烦的飞虫,指尖立时传来刺痛,然后水若善听见身后沉闷的嗡嗡声,她小心翼翼的回头瞅了一眼,下一刻拔腿就跑。 “啊啊啊啊啊,蜂群啊!”水若善撒开了往山坡上跑,跑到赫连静身边拉过他一路狂奔。 赫连静被水若善牵着,看着前方奔跑中肆意飞扬的白发,他穿指而过与她十指相扣,这一次不管她顾忌的是什么,都让他来承受。 大碁与盛风组织的搜查队开路到悬崖下的山谷中时,赫连静与水若善早已离开了那里。 江湖中被归为邪教的承壁楼受到了两方势力的围剿。一方是以武林盟主为首的正道人士,铲除邪教以正道义;另一方是来自大碁的官府通牒,剿灭乱贼且铲草除根。 承壁楼行事诡秘,神出鬼没,两方夹击下并未受到多惨重的打击。 而朝野上,盛风略逊一筹,但也根深蒂固,不是大碁能随意拿捏的。 那封永修兄弟之盟的诏书此时显得多么苍白无力。 这天下,不可一日无主,也不可并驾齐驭。三方之时还可互相牵制鼎力相挟,若只剩下这两股势力,那便必会分出个高低上下。 大碁与盛风,敌不动我不动,相安无事的表象下暗潮涌动。 殷王夫妇一直就像是这两国交好的一把钥匙。 而赫连静的此次事故直接成为了双方破裂的导火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