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神锦衣卫》 第一章 亲痛仇快 楔子 东胜神洲大陆,大闵皇朝历十一帝,已然显现颓势,皇朝外忧内患不断,北边、东北、东南、西南皆有战事,至此,大闵皇朝气运由盛转衰。 一日,西边的骅山之中,一处洞穴之内,一位沉睡不知岁月几何的老道人突然睁开眼睛来,不知以何奇法,隔着十余里传音给山下的弟子,只见他悠悠叹道:“千年禁制终究松动了,天下将乱,妖孽将出。为师阳寿不久矣,赶不上了,睡梦中只算得南方或有机缘一线,你持吾剑往南方去吧,自上下求索罢。速去速去!” 其弟子泪下如雨,遥拜山中九叩首,叮嘱道仆山民看护好师傅,取了剑,往南去了,行到一处山岳,见山形雄奇,便驻足在此开宗立派,研应世劫。 攸忽三十载如大江东去。 大闵皇朝的京城里,离皇禁城近些的地方,皇气蒸泽之下,这里的人与这里的亭台楼阁都带着一股贵气。正如眼前一处在城东颇有名气的酒楼,唤作“燕回楼”,二楼包厢里雕梁画栋,花梨桌椅旁侧,更有梅花盈盈瓷瓶中,暗香浮动。临窗一张茶几,两把交椅,三个人。两人坐着,一人侍立于旁。 其中,面东而坐的老者面容清癯,两鬓隐见银丝,对面的则是一位中年人,短须尖蓄如笔豪,二人皆寻常儒士打扮,然而内衬的素绫苏绸却非寒士所能穿着。 一旁侍立的年轻人眉眼俊秀,有风流倜傥之姿,一身银白纱缎,看起来必是贵胄子弟,却只能乖乖站着,毕恭毕敬地给坐着的二人端茶送水。 能让中军都督的公子潘璋侍立一旁端茶送水的人还真是不多。 潘璋心神有些不宁,眼睛瞟了一眼窗外。窗外不远处,巍巍然一处府邸,并非王府宰邸,却散发着一股让人敬畏的气息。如果给朝廷官员们厌恶的地方排个名,这个府邸能排第三,第一名是东缉事厂,第二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第三就是这里,锦衣卫指挥使伍秉直的府邸。 潘璋眼神里有些期待,有些焦躁,他对坐着的老者询道:“程公,这消息可准?” 被唤作程公的老者眼皮子微微一抬,看了年轻人一眼。年轻人心中一凛,已知自己方才所问有些冒失。眼前的老者程东是都察院里泰山北斗一般的人物,虽是副都御史,却常常比左、右都御史说话更有威力。如今也攀上了宫里的那位,更是自矜。 一旁的中年人微微一笑,开口说道:“璋儿浮躁了。那人死期要到错不了,不在今天,便是明日。但无论如何,你在锦衣卫里都得低调行事,就算下任指挥使真的是你岳丈接任。” 被唤作璋儿的年轻人微微弯了弯腰,说道:“二叔教训的是。”潘璋的二叔,乃是新任的户部侍郎潘世严。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破了这条街诡异的沉寂,伍府内外的人都望了过来,看看是谁不知死活快马直闯伍府。马背上一个身着月白劲衫的少年,衣衫脏污,头发凌乱遮了半边面目,几同疯子。 伍府中出来一人,竟是个独臂汉子,这是锦衣卫百户韦勇。他怒气冲冲而出,一个箭步靠上奔马,一只仅剩的手臂,竟将飞驰而来的马匹拉住,马儿长嘶一声,人立而起。 只见马背上的少年一蹬马镫子,如白雁飞起。韦勇的手掌如铁爪一般抓向少年,发现一股柔中带刚的掌劲与自己的手掌相击,出掌的少年竟借这相击的力道,腾空飞跃伍府围墙。 韦勇大步流星追击过去,听见疾驰中的少年喊了一声:“韦叔,是我!” 韦勇陡然停住,难以置信地说道:“公子,你赶回来了?!”他急忙冲着伍府里戒备着的护卫喊道:“都让开,是公子!” 伍府之中,弥漫着一股悲伤的气息,这里的主人伍秉直已在弥留之际,他形骸枯瘦,面带死气,后事早已交代,眼下已无气力多说话,他慈爱地看着榻前跪着的少年,少年两眼通红,紧握着伍秉直已经干瘪的双手,这是伍秉直的独子伍煦。伍煦小小年纪便被伍秉直送到玄岳山修文习武,快五年的光景,没想到这趟回来竟是最后一面。伍煦接到消息后,两千多里外一路几乎不眠不休奔驰回京。 没过多久,屋内响起哭声一片。屋外那个满脸泪水的独臂汉子陡然站起身来,抓起一把绣春刀往外走。 韦勇打开门,见到门外不远处一个中年人背着手如孤树般伫立,那人眼角全是鱼尾纹,见到韦勇,他说道:“韦勇,你要干什么?” 独臂汉子老韦带着哭腔说道:“老费,大人他……走了!” 费坚闻言,沉默了一下,又说道:“你现在要干什么?” 韦勇恨恨说道:“那三头豺狼一直打望着这里,大人突然病倒一定是他们做的鬼,我去宰了他们!” 老费缓缓说道:“我不许你这么做。” 韦勇抬头,惨笑道:“怎么,大人尸骨未寒,你费坚就改换门庭了?!” 费坚沉默,仍旧拦在跟前。 韦勇大怒,抽刀出来,说道:“让开,不然我连你也砍了!” 就在这时,伍府大门突然又打开,两只长长的白幡从里面支了出来,是伍煦出来了。 费坚望见白幡有些失神,见到伍煦出来了,他眯着眼睛深深打量了一下伍煦,随即转身离去。 韦勇见状,拔腿要冲过街去,伍煦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竟将韦勇这个在锦衣卫里武功排行前三的高手生生拉住,韦勇使劲甩了一下也没甩开。韦勇颇为吃惊,没想到伍煦年纪轻轻,武功竟已有如此造诣。 伍煦肃然说道:“我都听见了。韦叔,如果你现在杀了他们,恐怕伍家的灭顶之灾在明日了。相信我,我是父亲的儿子,有恩的,我报恩,有仇的,我也不会善罢甘休。” 韦勇虎躯微震,他不止是锦衣卫的千户,更是伍府的老护卫,伍秉直不在了,伍煦便是他的少主。只见他悲恸长啸了一声,震得四周鸟惊纷乱,然后默默过来接过伍煦手中的白幡。 伍煦回头冷冷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燕回楼。“都察院程东、都督府潘世严、潘璋。我不会忘记你们的。” 燕回楼二楼包厢里的三人已经看见了白幡,年轻人潘璋手指着那里,想要大喊,但想起刚才两位长者的教诲,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不要激动。低头一看坐着的两位长辈,二叔潘世严把他自己的胡子都扯下了两根,而程公端着茶碗在发抖,忘了放下。心中不禁腹诽,你们还不是一样?!是啊,权倾朝野二十年的锦衣卫指挥使伍秉直,谁能淡定面对他的离世,必是亲者大痛,仇者大快。虽是仇家,但我自己此生能似此人这般成此权柄和威名,也无憾了。 就在这时,三人同时感觉到了伍煦那冰冷的眼神,潘璋打了个冷战,程东不禁皱眉,说道:“此子非池中物……”。潘世严点了点头,已知程东弦外之音,但想起个事,缓缓说道:“圣眷万一犹在……” 程东沉吟了一下,说道:“不急,徐徐图之。” 次日清晨,宫里的圣旨便到了,除了表彰了伍秉直的功绩,还荫封了其子伍煦为锦衣卫百户。 潘璋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圣旨还没到伍府。他兴冲冲地来到二叔潘世严的府上,很快,潘府便聚集了一众穿着燕居常服的大小官员。 伍煦手中捏碎了一卷不知来历的纸条,在庭中望乌云聚涌,心知一场躲不过去的暴风骤雨即将来到。想起父亲临终前所说的八个字:“远离朝堂,随遇而安。”又不禁悲从中来。父亲,不出你所料,要来的,终究要来。但我答应你,我会好好活着,不会给您丢脸。 第二章 人为刀俎 高立在屋顶檐角的脊兽们被夕阳余晖染了色,更觉狰狞。这里是普天下最多脊兽的地方,因为这里是紫禁城。紫禁城的乾清宫暖阁里,时有咳嗽声传出,在这里,只有一个人可以大声地咳嗽,这个人在明黄龙袍的映衬下显得脸色苍白,每次咳嗽都让身边的人惊心。 有一个身着太监服饰的中年人端了一碗药汤来,呈到他的跟前,说道:“皇上,这是太医院新换的方子,说是没那么苦了……” 皇上抬起头来,面前有张紫檀书案,书案上此刻堆了一大摞各式奏折,这是很久没见过的场景,他大笑了,笑得有些瘆人,笑得厉害起来又开始轻轻咳。 中年太监看在眼里,上前拍抚皇上的后背,说道:“这帮子朝臣阁老,都不知替皇上分分忧,一下子竟送来这么许多奏折。” 皇上咳停了,接过药汤喝了一口,捻过来一本奏折,看了一眼名字就扔了回去,又拿了一本,仍是只看了名字。“别装糊涂,你卫国安兼着司礼监的差事,奏折你没看过?” 卫国安躬了身子,苦笑道:“皇上,老奴实在没办法,那些大臣的手指都快戳到老奴的脸上了。这会儿,他们都在宫外候着呢。” 皇上闭上眼睛,淡淡地说:“就让他们候着。他们这些人就喜欢做和伍子胥一样的事,就不知道待朕归天以后会不会也是此等对待。” 做和伍子胥一样的事?这里说的可不是“一夜白头”,而是掘楚平王墓,鞭尸三百。这话说得重,卫国安不得不跪了下来,宽慰皇上。 过了一会儿,皇上睁开眼睛,叹了口气说道:“削爵、抄家都准了,着伍家迁返故里。” 这个结果基本在卫国安的庙算之中。当今皇上虽体弱多病,倦于政事,一心修道,但是卫国安知道坐着龙椅的这家子人骨子里都是冷血的,会权衡利弊的。 卫国安答了声领旨,正要退去,皇上突然问道:“老伍家的煦哥儿现在多大岁数了?” 卫国安一愣,想了想,答道:“算算也该有十七八岁了。” 皇上眼睛有一丝忧伤掠过,“岁月不饶人啊,朕记得那时在伍府见这孩子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孩童。”说完,便不再说话,起身去歇息了。 卫国安踏出暖阁,门外的小公公随即把厚重的红色漆门关上。太监卫平迎了过来,他是卫国安收的养子,见卫国安面色阴沉,心呼不妙,赶紧给卫国安捧来一碗刚沏好的极品大红袍。卫国安接过,一饮而尽,茶碗放回盘子,回首看了一眼暖阁。刚放下的茶碗突然碎了,暖阁飞檐上的一只脊兽突然裂了。皇城中,天色骤变,一时间风起云涌,其势如怒,转眼间却又消散,似有无可奈何之意。 卫平脸色发白,端着盘子的手微微地发抖。卫国安垂目看了卫平一眼:“你害怕?” 卫平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说是。卫国安拿起盘中的热毛巾,擦了擦手,淡漠说道:“害怕就对了。有敬畏之心,才不会死得早。” “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卫平低声回禀道:“孩儿已翻遍太祖实录和开国头三年的秘档,没有发现。您叮嘱了只能孩子一人去做,故而要慢些,您再稍待些时日。” “须时时记得此事,不得松懈疏忽!” “孩儿遵命!” 片刻之后,卫国安出现在文华殿外,他在卫平以及几位公公的簇拥之下,乘着步辇过来,等候消息的十余位朝臣见到他纷纷起身致意,更有谄媚者上前鞠躬称“卫厂公”、“卫千岁”。下了步辇,卫国安目光扫了一下这些朝臣,眼睛里流露出一丝鄙夷,清了清嗓子,宣了皇上的口谕。 朝臣们领了旨意离去了,程东、潘世严以及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方正三人有意慢走几步,仍在与卫国安叙话。只见程东笑道:“虽未竟全功,但终究也算是开始清算了伍秉直,此正本清源的大功,卫千岁当为首功,名留青史。” 卫国安面无表情,微微点了点头,抬脚将上步辇,方正抢了一步,毕恭毕敬地将卫国安扶上步辇。 卫国安坐定,临走前想到个事,说道:“伍家的那个小子,你们不能碰。” “伍秉直在锦衣卫经营多年,其余孽不容小觑,斩草需除根啊,卫千岁!” 卫国安一听,脸色一沉,哼了一声,“杂家自有安排,休要多事!”说完拂袖而去。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其怒气从何而起,见卫国安远去,只好转身离去。半路上见到路过的太监,潘世严突然小声说道:“莫不是方兄提了''除根''这个词?”两人恍然大悟,懊恼方才失言。 锦衣卫北镇抚司内,潘璋倨于桌案之后,堂下如一杆铁枪一般笔直站着的少年,正是伍煦。 伍煦刚进来时,便见费坚袖手杵在潘璋的身旁,眼观鼻鼻观心,像是在打盹似的。 潘璋先是不说话,只盯着伍煦看,意图以自己的气势压制对方。不久发现伍煦眼中只看着四周,似在怀旧感伤,不由暗怒。潘璋轻摇着折扇,冷冷说道:“你是罪臣之子,但指挥使方大人念在同僚之义,留个情面,既已成年,便该授以实职。今日唤你来,便为此事。” 潘璋说完,仔细翻起手中的职录。“我看北疆是个好去处,你说呢?老费。” 这时,费坚抬起头来,意味难明地笑道:“我看伍煦颇有些武艺,边塞又是多事之秋,建功立业想来是不难的。” 潘璋见到费坚的眼色,稍琢磨了一下费坚的话,心想还好问了一下他,这老费果然与伍家有隙。假惺惺说道:“伍公子乃是前任指挥使一脉单传的独子,还是不要去如此凶险之地。免得伍秉直他断子绝孙了。老费你是锦衣卫的老人了,你有什么建议?” 费坚低头走上前去,将职录翻到最末尾一处不起眼的地方,指了一个名字给潘璋。 “荫杨客栈?这是个什么地方?” “在南方的一处烟瘴之地,乃是处暗桩,任务是收集往来人等的情报,兼有查检盗伐私用楠木之僭越罪行。” 潘璋一听,略斟酌后说道:“竟有这般合适的去处,平平安安的,若是平日多用功,也还是能为皇上为朝廷尽微薄之力。伍总旗血气方刚,想来也不惧瘴气,那就这里吧。” 伍煦强忍住怒气,上前接调令,潘璋突然皮笑肉不笑,说道:“跪下接。” 伍煦瞳孔一缩,盯着潘璋。 潘璋顿觉伍煦眼神如刀刃森寒,一时失神,一转眼,调令已到了伍煦手中。潘璋恼羞成怒,道:“你不过是秋后蚂蚱,你还以为你爹还在世不成?!既已经领了调令,还不速速去上任,误了限期,我定依法处置。” 第三章 谁为鱼肉 在衙门口,韦勇牵着两匹乌鬃马在候着。伍煦从里面快步出来,身后这个曾经无比熟悉的地方不再看上一眼。 “韦叔你这是作甚,你不能随我去。我这是要去南方,万里之外去任职,不是去郊游秋猎。”伍煦见韦勇也装了行装,行装里藏各式兵器。 韦勇红着脖子吼道:“不行,如今这个局面,要是你再出点什么事,我老韦如何对得起大人在天之灵。你不让我陪你,我就到大人墓前自刎谢罪。” 伍煦看着这个耿直赤忠的独臂汉子,眼睛有些湿润,说道:“可你还是锦衣卫百户,如何能随意走动?” 韦勇咧嘴一笑,说道:“放心吧,我这百户是以前跟随大人立下军功得的个领禄米的恩赏,从来没人管我。” “也好,咱们就做个伴。只是苦了你了。”伍煦说道。 “公子说的什么话,俺老韦的命是大人给的。大人不在,老韦的这条贱命就只能交给公子了。” 伍煦翻身上马,望着远方,问道:“祖母她们行到哪里了?” 韦勇答道:“才走了一天,她们走得慢,估摸着还没出京郊。放心,有弟兄暗中护着。” 伍煦沉默了一会,冲着家人们远去的方向,道了声保重。与韦勇牵着马,向城外走去。 京城的城墙很厚,和世人脸皮差不多厚。潘璋换了便服走在这能跑马的城墙上,嘴里嗑着瓜子,哼着昨夜在青楼听来的小曲,口齿不清地问道:“出城了吗??” 一旁刚刚跑来的一人答道:“刚出城了,您这会儿往南边看去,兴许还能看见。” 噗,潘璋嘴里吐出瓜子壳,说道:“爷才懒得再看他们一眼。安排下去吧。” 旁边一人低声说道:“少爷,潘相公不是说了不能动他?” 潘璋冷笑了一声:“我说了要动他吗?你们哪只耳朵听见了?”他喝了口茶,慢悠悠接着说道:“……我只是要他一条腿!你们嘴巴都给我严实点,咱们锦衣卫没人报,上头怎么会知道?再说,还有谁会在乎?” 下面的人答了声知道了,便下了城墙。潘璋拍了拍身上的瓜子壳,终究还是站起身来,眯着眼睛,望向南方。也许今天过后,他脊背上伍秉直当年留给他的杖痕才不会再隐隐作痛。 “出城了吗?”伍煦问道。他在闭着眼睛,任马儿颠颠自行,他最近没休息好,这会儿在休息,或者说是养精蓄锐。 “已经出城了!”韦勇舔了舔微微干裂的嘴唇,嘿嘿笑了一下,这笑容能让野狼看见都要打冷战。 “这么说,他们终于可以放开手脚了?”伍煦睁开眼睛,眼睛发亮。 “是的,我们也可以放开手脚了。韦勇舒展舒展了一下胳膊,捏了捏拳头。斑驳的拳头,上面有草原的风霜,有倭刀的刀痕。“公子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和几个叔叔玩的游戏吗?” 伍煦点了点头。别的小孩子的游戏都是和同龄人一起折青梅,骑竹马。伍煦孩提时的游戏却是和几个面目狰狞的叔叔玩很特别的老鹰捉小鸡,以及捉迷藏,一旦被捉到,就要打手板,罚扎马步,每每回想起来都欲哭无泪。这些都是父亲安排的,即便母亲心疼也无计可施。 有一个贼眉鼠眼的人,一直跟着他们。跟了很久,就在伍煦和韦勇都有点不耐烦的时候,这小子终于动了,也不知是假装还是真的那么拙劣,这个贼趁伍煦不备,抢过了他系在马上的一个包裹,一溜烟往路边不远处的松林里跑,跑着跑着,听见韦勇大声喊道“林深莫入”,还踉跄了几下。但是年少轻狂的伍煦没有听从韦勇的劝阻,舍了马,怒入林中。韦勇只好赶紧跟上。 疏疏朗朗的松林里,一株两人合抱的老松树后面,一身青衣劲服的童刚在擦拭他手中的钢刀。他先前在南镇抚司待了多年,对北镇抚司的权力与收入也眼热了多年,如今被潘璋拔擢到了北镇抚司的刑堂百户的位置,这才深刻体会到北镇抚司真的是与南镇抚司大不同。他今天的任务不算难,杀人是最容易的任务,简单不用费脑子。韦勇难杀,他准备了七个高手,另外那个伍家小子,听说在玄岳山学了几年拳脚,他更是给准备了八个高手,这小子是首要的目标,杀了他,就算成功了九成。 这时,属下王达脸色难堪地走了过来,低声说道:“两人一入林中,很快失了踪迹。” 童刚脸都黑了,“什么叫失了踪迹?!” 本来在暗处等着对方进圈套,现在反倒对方变成了在暗处。 “没用的废物!那就别他妈躲着了,赶紧都出来,五人一队,赶紧把那两人翻出来!” 王达答了声是,赶紧通知下去。 林中某处,有只松鼠越过头顶,有松果落下。树下埋伏着的张大刀差点抽刀砍了去,旁边搭档的哥们脸上露出一丝哂笑。张大刀如何能不紧张,别人不知道韦勇的厉害,他知道,韦勇宰过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他总觉得身后有人,扭头看身后发现没人,送了一口气,转头回来时,那张可怖的黑脸出现在他的正面。张大刀来不及出刀,就感觉到了一个很硬的拳头打到他的肚子上,眼前一黑,脸孔扭曲,直接痛晕过去而来。 旁边那哥们大惊,手中刀刃劈下,就在这时不知哪里伸出来的一只手,在他的太阳穴一戳点,扑通一声倒地不醒。 伍煦冲着韦勇咧嘴一笑,手掌一张,意思是五个了。 韦勇着急了,他一个转身,又隐入林中。 童刚望着这片林子,突然觉得林中有些凉意,有些太寂静了,不禁握紧了手中的刀,后悔把自己的人铺得太开了。王达回来了,童刚示意王达准备战斗,他听到了声音,是踩断了地上树枝的声音!童刚的刀已经随时要斩出,他看见伍煦和韦勇两个人慢慢地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还谈笑风生。童刚纳闷外围的属下怎么不见动静,但眼下顾不得那么多了,目标就在眼前,自己这边也有两人,趁其不备,斩杀之。他没有看到身后的王达露出迷之微笑。 前面传来一声闷哼,伍煦和韦勇看到树后走出来一人,那是王达。韦勇笑了,走了过去,王达挠了挠头,被韦勇一个要命的熊抱,韦勇对伍煦说道:“这是自家兄弟。” 伍煦敛容,两手抱拳致敬,这种风雨飘摇的时节,还能称得上“自家兄弟”的,都是可敬的忠义汉子。 王达赶紧鞠躬回礼,说道:“公子使不得,折煞我老王了。” 韦勇说道:“行了,别废话。带路!” 天亮了,西城的锦衣卫老王一边喝着豆浆吃着油条一边神经兮兮地跟旁边的几个兄弟说道:“听说了吗?那小潘千户昨夜出了个大事。” “什么大事?” “他早上醒来时,发现自己光溜溜地怀里抱着自己最心爱的坐骑小赤兔……” “嘿,真够心爱的,口味够重啊!” 老王嘿嘿地低声笑道:“他再仔细一看,怀里的小赤兔只剩脖子以上,满床满被都是血。” 旁边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什么怪事情? 听说潘璋从此变得有些有些疯疯癫癫了,而且再也不能在床上睡着,见不得马匹,甚至……无法行房。 如今锦衣卫因为这事被其他衙门笑话着呢。锦衣卫衙门的那些个头头们被方指挥使骂得狗血淋头。 第四章 有钱能使 中军都督府偏厢书房里,摆的却是四书五经,方指挥使觉得有些闷,虽然接任了锦衣卫指挥使这个显赫之职,但毕竟不是伍秉直那样霸气的人物,他本打算拿潘璋私自调动锦衣卫高手的事说道说道,见着中军都督潘世宽和户部侍郎潘世严两张铁青的脸,便觉得开不了口。 潘世宽的相貌与其弟潘世严有些相似,但更为杀伐之气。若不是潘世严拉着,他一定带上亲兵去把伍煦和韦勇砍了。没错,锦衣卫确实查不出来血床之案有任何证据说明是伍煦和韦勇干的。但他不需要证据,只需要有嫌疑就够了。 潘世严盖了茶碗盖,起身拱手说道:“方兄,此事还望你多多费心。遇了此等事,我兄弟二人难免失态,见谅见谅。” 方正叹了口气,说道:“锦衣卫自己的事,我自然要严查。你们让世侄好生休养,不拘时日,待休养好了再回衙门当值不迟。”说完便离去了。 潘世宽望着方正远去的背影,恼怒地说道:“伍秉直一死,谁不知道现在的锦衣卫就跟筛子一样,都是漏洞,能干得什么事?!” 潘世严手里捏着两个核桃在转着,缓缓说道:“卫厂公不让我们动那小子,许是皇上的意思。那我们便不能明着来。万不可落了把柄,当今皇上,虽疏远朝政,却耳目清明着呢。” 潘世宽皱着眉头说道:“那要怎么做?” 潘世严阴测测地说道:“兄长可还记得那位法师?” 潘世宽脸色微变,说道:“阴大师?!若他肯出手,倒可以试试,只是他如何会为我等驱使?” 潘世严:“什么世外高人神人异士,即来红尘里打滚,没有不食人间烟火的,无非是看价码有多高罢了。我稍后就备些礼去寻他。” 潘世宽点了点头,起身会后宅去看他那已然有些癫狂燥乱的儿子。 一个时辰之后,京西一处僻静的宅院悄然打开了门,一顶轿子直接抬进了院子,轿帘掀开,露出潘世严肃然的面孔,他直接进了其中一间大屋子。屋中布置得如道观一般,却只有一个人在蒲团上打坐,那人身材瘦小,以纱掩面,仅露双眼,目光晦暗难明,见着潘世严进来,微微点头便算作见礼,也不说话,这便是先前潘世严口中的阴大师。 潘世严知其性子冷僻,不以为忤,递上礼单,开门见山将来意阐明。阴大师并未打开礼单,只是在礼单封面看了一眼,轻轻说道:“潘相公有心了。至于潘相公所央之事,贫道虽易如反掌,但终是有伤天和,恐遭反噬有损道行。” 潘世严从右袖中又取出一张纸,放在礼单之上,纸中似有地契二字。 阴大师眉头微展,黑纱微动有点头之意,只见他抬起手来,手在空中凝滞仿佛在拉起什么。很快,潘世严看清了,他手里竟是拉起一条若有若无的锁链,这锁链由灰气化形,一头在阴大师手中,另一头在地上抖动,锁链被扯上来了些,潘世严又看到了那惊骇的一幕,尽管不是第一次了,但仍然让潘世严敬畏。他姿势更低,不再有丝毫拿着朝廷大员的架子,在阴大师面前无比谦卑。 驰道宽阔悠远,就像历代帝皇的目光,从京城向远方伸延,一直到看不到的地方,这条驰道历经数个朝代千年时光,大闵皇朝太祖、太宗皇帝都曾调无数民夫用圆木将驰道夯得像石路一样坚实,现如今却已年久失修,在彤红的夕阳下显得有点破败了。伍煦和韦勇骑着马,慢慢地在驰道上散漫着越来越长的影子。先前他们短暂返回京城之后,疾驰一日,见离京城已远,稍稍放缓了脚步。 韦勇想起离京那夜的事,不禁又笑了起来:“公子是怎么想到这么一出的?” 有风吹来,伍煦白衣随风鼓荡,他微微一笑:“这不是我想出来的,是许久以前我从一折乡村野戏里学来的。” 韦勇心想许是公子在玄岳山学艺时也曾随白老道长游历江湖。他看了看天色,说道:“今夜得委屈公子在野外宿上一夜。” “先前那乡里有眼线,自然要避开。我随师父游历时,也时常宿在郊野,没什么,可别当我是那些个娇贵的纨绔子弟。” 本应就该有纨绔贵公子的福,却是从小吃苦,后又远赴外地拜师学艺,看这随意不羁的性子,和这身实打实的武艺,这些年不知又吃了多少苦。韦勇念叨至此,不禁有些悲怜。 伍煦苦笑道:“若非父亲大人居安思危,早早为我觅着后路,恐怕我此时已惶惶不可终日,或是覆巢之下的那枚卵,已经完蛋了。” 两人寻了一处野庙,进去一看,里面供着不知是哪路神仙,塑像已经歪斜残破,庙中无人看守,也无供品残留。 把地上拾掇拾掇,清理出一块地面,生了火,将馒头和腌肉烤了烤,热烘烘的,最合填饱肚子。 烤了火的地面,放上一块薄桌板,隐隐有热气透上来,在这上面睡,才不致受了寒气,两人凑合着挤一挤,聊着从前的日子,伍府的近况,渐渐夜深,有些乏了,便合了眼睡去。 突然,伍煦感到一股寒气逼人,浑身鸡皮疙瘩乍起,伍煦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无法动弹。与被捆绑不同,如今是自己的头脑不能指挥自己的手脚,自己能思考,也能听见旁边韦勇的呼噜声,却不能说话不能动,这种感觉仿佛是……传说中的鬼压床! 伍煦望向庙顶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影子,手中举着磨盘大的物件,无声无息地准备向伍煦身上砸来,而耳畔的呼噜声仍然酣畅淋漓。 砸过来了,此时此刻,面前的一切似乎变慢了,连呼吸也变慢了,那被抛下的物件渐渐清晰,近在眼前,四周却无比安静,那……竟然真的是个巨大的磨盘!!伍煦惊得嗡的一股血涌上脑袋,一瞬间心念闪过“我命休矣!” 第五章 鬼杀 大鬼抛出的磨盘落地,砰的一声巨响,巨大磨盘将地面砸出一个坑来,烟尘碎末霎时激散开来。烟尘稍淡,见伍煦已不在原地,俯在墙角咳嗽。他鼻青脸肿,身上偌大个脚印,疼得很,但痛楚代表他还活着。刚才他眼看要被砸成肉饼的时候,韦勇终于醒来,情急之下,韦勇一脚将伍煦踢飞,自己借着踢人的反力迅速就地打滚,险险避过那要命的磨盘轰击,只是被溅射的碎石划开不少口子。 伍煦方才还僵直的身体在地上翻滚,直到撞到墙边才停了下来,但只是些擦伤。伍煦欣喜地发现自己能手脚能动了,抬头看去,不禁心惊胆战,他看见一个青面獠牙的大鬼,比伍煦韦勇两人加起来都高,站在磨盘落下的坑里,缓缓将那巨大磨盘扶起,沉重的磨盘压在地上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大鬼将磨盘推了一推,没见发力,磨盘竟飞滚向伍煦。 “闪开!”韦勇目眦尽裂,他来不及冲到伍煦那里去,一个箭步,出刀!带着破空声,倾尽全力一刀向大鬼的腿部。 伍煦克服了身体的僵硬,几乎本能地使出玄岳山的轻功“纵云梯”,蹬地一闪,避开了飞滚而来的大磨盘。 韦勇这情急之下力道刀势有胜于平时,当的一声,韦勇的刀刃斩入大鬼腿部膝后,有火星迸裂,韦勇的虎口同时震裂,然而竟没能斩断,只是让那大鬼摇晃了几下,有些站立不稳。定睛一看,大鬼既不是魂魄之灵也不是血肉之躯,却是石头化作的骨肉。 伍煦随手将一柄短刀掷出,短刀如流星一般射向大鬼的胸口,却也是叮的一声,扎了个白印子,便落了下来。 韦勇心知二人不敌这诡异石鬼,吼道:“公子快走!”他猛然抽刀,又是势大力沉的一刀斩过去,这一次斩了进去却拔不出来,石鬼没再让他得以抽刀,伸手一拍,韦勇躲闪不及,“嘭”地一声被结结实实地拍到地上,头破血流。 伍煦急红了眼,飞身过去,抓住韦勇的腿往后拉,惊险地躲过了石鬼紧接着的又一记重击。伍煦扶起韦勇往外跑,韦勇还有些眩晕,脚步不稳,好在伍煦在玄岳山数年时光将那玄岳的纯阳内功练得纯厚扎实,愣是架住了韦勇的身子,跑得比那石鬼动得快些。 跑出三四十步,发现石鬼落后得更远,心中微松,这时看见石鬼将手向地上一插,伍煦不明就里,突然眼角余光发现一只鬼手从地下伸出,抓向自己的小腿。伍煦猛然一跳,躲过这只手,抱紧韦勇继续跑,鬼手连续不停地从地下抓出来,好几次差点被抓牢,两人的腿被抓伤数道。 刚才韦勇一直捂着血葫芦一般的脑袋,耷拉着脑袋只能看地上,他突然喊道:“它可以从石头里出来!”伍煦一激灵,两人赶紧向着没有石板和石头的泥地里跑。 越往外,石板越少,而且在风化剥蚀之下愈发零碎。石板越零碎,从中伸出来的鬼手越小。伍煦其实已经发现了这一点,但他不敢有其他想法,为今之计,只能先逃离最危险之地。 石鬼似乎渐渐发现了情形不对,它迟滞了一下,仿佛在思考,或者……在等候命令。 伍煦不再敢有放松,韦勇已经失血过多,血滴一路,刚才有些清醒,现在已渐渐脸色苍白,头晕目眩。 当脚步踏到了松软的泥地,伍煦都觉得自己眼前发黑。这时,听见轰隆隆的声音,这不是雷声,是……大磨盘飞滚而来的声音。正要拖着韦勇躲闪,突然韦勇的身子一沉,低头看去,一只鬼手竟已抓住韦勇的脚踝。 电光火石之间,韦勇猛地推开伍煦,伍煦在翻倒之时,俨然见韦勇那张鲜血淋漓的脸孔露出一丝不甘。随即韦勇就被磨盘重重碾过,这个强悍的汉子最后捏紧了拳头,瞪大了眼睛,望着天空像是望向那些早已牺牲的同袍在天之灵,口中咳了一口血,再无出气,眼光黯然。他胸骨碎裂已是必死之伤,已然绝无生机。 伍煦浑身颤抖,泪流满面,破碎的衣服随风飘荡,突然像发了疯一般冲回破庙之中。石鬼有些意外,愣了一下也转身一步一步追往庙中。 一阵喧哗,是伍煦在庙中翻找,发狂地翻找着什么,石鬼已经步步逼近,伍煦似乎毫不在意,最后他停了下来,他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一个锈迹斑斑的铁锤,也许是许久以前打算拆庙的人留下的,也许是路过的民夫遗忘的,无论是谁,伍煦想说谢谢他。 石鬼漠然地向伍煦抡下那只要命的鬼手,没有任何情绪,就像要拍死一只虫子。 就在鬼手马上要击打到伍煦之时,伍煦骤然转身,手中锤子抡出一道圆弧,狠狠地砸在鬼手之上。鬼手登时被砸断,断裂处与花岗岩无二,石沫四溅。 只见伍煦两眼通红,手中铁锤随着愤怒的呼吸颤抖,韦勇的牺牲,让他此刻已经忘了畏惧,心中只有将这石鬼摧毁的念头。 石鬼只是用它僵硬的石眼珠看了一下他自己的断手,没有任何痛感,紧接着高举起抬起来自己的另外一只手。伍煦不等它再击来,步伐飞快交错,一下子穿到石鬼身下,铁锤重重地击打在石鬼先前被韦勇斩了两刀的膝部,咚的一声,铁锤随着刀痕将石鬼膝部击断。 石鬼顿时失去了平衡,轰然倒地,它似乎有些迷糊了,抬起头来,石眼珠里竟似有惊讶之色。石鬼用残存的一只手一只脚,匍匐向伍煦爬来。 伍煦的铁锤准确地击在石鬼刚刚按在地上的手掌,手指处是薄弱的地方,伍煦这一锤砸断了石鬼四根手指,又一锤击破了一只石眼珠子。此时的伍煦比石鬼更加凶狠,他只想把石鬼一截一截砸碎,砸成粉末。 京城那处僻静宅院里,久久不动的阴大师突然睁开灰色的瞳孔,眉头一皱,手一抬,那条若隐若现的锁链再次显现,将锁链抖了一下,一道灰芒乍闪即逝,锁链另一头空空无无物。待他再抬头时,精神明显萎靡了一些。 “告诉潘相公,天时不利,今日暂只了结了一人,另一人待本法师化了反噬之力再行施法。” 门外潘府心腹答了一声,匆匆往潘府返去。 第六章 阴煞鬼术 庙外原本有一个被大磨盘砸出来的浅坑,被遍体鳞伤的伍煦用刀慢慢刨成一个简易的墓穴。 伍煦艰难地将韦勇背了起来,将韦勇的手臂搭在自己还稍显稚嫩的肩膀上,血还在滴,一步一个血脚印。不远处,是一堆碎石头,已经几乎看不出来这堆碎石原先是何模样。 当伍煦正准备将韦勇放下,眼前一道灰光闪过,眼睛霎时被刺得睁不开。再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景象竟变了模样,他还是平躺着在烤热过的地板上,视野所及是这破庙的屋脊梁顶,扭头一看,四周那些搏斗过的痕迹都不见了,被巨大磨盘砸出来的坑也不见了,被敲碎的石鬼残骸也不见了,一切就和入睡前没什么两样。 伍煦难以相信刚才经历过的只是一场噩梦,但似乎确实是这样。石鬼是梦里的,疼痛是梦里的,鲜血是梦里的。那么……韦勇的牺牲也是梦的?! 伍煦大喜,正要将身旁的韦勇摇醒,当他的手抓住韦勇的手,突然发现,韦勇的口鼻里没有呼噜声,胸腹中没有呼吸的起伏,面容上没有一丝血色,冰冷得……就像入殓前的伍秉直。伍煦前不久刚刚见过,死人就是这样的。 伍煦用手指放在韦勇的鼻前,手指变得颤抖,又摸了摸他脖颈处和手腕上的脉搏,一下子伍煦觉得自己的手脚也如韦勇此刻一样冰凉了。 韦勇身上没有任何新伤,难道身强体壮的这样一个好汉,就能这样无声无息地在睡梦中死去? 睡梦?和刚才的噩梦有没有关系?伍煦不相信韦勇就这样死了。大悲大喜后又悲,他的情绪大起大落之后现在变得冷静了许多。他跳了起来,小心地将韦勇扶到马上,将包袱里的衣服撕成布条将他固定在马鞍上。伍煦抿着苍白的嘴唇,骑上马,一手牵着韦勇那匹马,离开了破庙,赶到附近的乡里去找大夫。 一位年长的老大夫看过之后,摇了摇头:“已无生机。”这已经是第三个大夫这样说了。 伍煦嘶哑地声音问道:“死因呢?” 老大夫沉思了一下,说道:“我推断是寒邪侵体,寒凝胸中,心阳不振,使心脉瘀阻。” 伍煦沉默良久,向老大夫道了谢,艰难地背起韦勇,将他又放回马背上。 老大夫喊住伍煦,叹了口气说道:“小伙子,看你的样子,三四个时辰没有饮食了吧?” 伍煦舔了舔已经干裂出血的嘴唇,这才发现自己有些渴了。 老大夫递过来一杯茶水,又说道:“你已经极度疲倦,又无饮食,再走几里地,恐怕你就累倒在野地里被狼吃了去。不如在我这里暂且歇息歇息。” 伍煦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听了老大夫的话,他缓慢地摇了摇头,他想再找一个名医,再找一个就死心了,伍煦对自己说。 老大夫捋了捋自己的白胡子,说道:“你这位叔伯的症状不常见,我总觉得有股说不上来的怪异。你且歇息,我再找一位老友为他瞧瞧,如何?” 伍煦问道:“您的老友也是位大夫?” 老大夫说道:“非也非也,他是个道士。” 若是昨日之前,伍煦定会扭头就走,尽管他之前跟着道士师父学艺。但昨晚那场噩梦以及韦勇的离奇死亡让他对这个提议无法拒绝。 老大夫严肃地批评了伍煦,将自己的吃食放在伍煦手中,对家人说:去请莫道人来。 家人一愣,还以为听错,老大夫不耐烦地又说了一遍,家人才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神情,出门去了。很快,门外便来了个道士,道袍邋里邋遢的,门牙少了一颗,一张嘴说话还漏风:“哈哈,你这老庸医,不是天天挤兑我吗?怎么今日要求我了?” 老大夫苦笑道:“好歹也给个机会给你挤兑我不是?来来,别废话,看看此人。” 莫道人目光落在伍煦脸上,眼睛一亮,说道:“这小子哪来的,虽然吃相难看但根骨不错,是要给我当徒弟吗?根骨再好,拜师礼少于一两银子我可不收!” “不是让你看他,是这边这个!” 莫道人顺着老大夫的手指看到了韦勇,他走近一看,倒吸了一口凉气。“老孟你把人治死了?” 老大夫面部有些抽搐,强忍住自己拿砚台扔过去的冲动。“来的时候就已经没气息没脉搏了!我觉得有些怪异,让你来就是看看你能不能看出来有何不对劲。” 莫道人绕着韦勇的躯体转了一圈,用手碰了碰韦勇的天灵盖和心窝,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收敛了起来,表情有些肃穆。他先问道:“老孟你的诊断是什么?” 孟老大夫将先前的诊断说了一遍。莫道人眉头紧锁,说道:“在肉体病症上你诊得没错,与事实十分相近了。” “此言何意?” 莫道人接着说道:“寒邪侵体没错,但此人体中的寒邪并非你们岐黄之术所言的寒邪!而此人,并非死于急疾,其魂魄被外邪所重伤,魂飞魄散。” 伍煦猛然站了起来。他呼吸有些粗重,说道:“道长,还有救吗?!” 莫道人说道:“你先告诉我你们遇到了什么?” 伍煦一五一十地将破庙中噩梦的情景告诉了他们,说到韦勇牺牲之时,有些哽咽。 莫道人摇了摇头,说道:“如此魂伤,如何能救,更不论已魂飞魄散。无论从何论起,他都是实实在在已经去世了。” 伍煦颓然坐回凳子上,事已至此,他只能接受韦勇已经死去的事实。 莫道人说道:“没想到传说中的阴煞鬼术竟现于当今世间,能被人驱动阴煞鬼术对付,小子你们想必也不是寻常人家。” 伍煦抬起头来,问道:“道长可有救命良法?” 莫道人叹了口气说道:“我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你此次死里逃生,一是你们心智意志都还不赖,加上你这叔伯舍命,二是那遣鬼的人术法尚有不足。我劝你还是赶紧寻个可以辟邪的地方躲躲,我可救不了你。” 第七章 莫道人,玄岳山 “敢问道长,玄岳山应该算是您所说的可以辟邪的地方吧?”伍煦问道。 莫道人认真打量了一下伍煦,说道:“你是玄岳山的弟子?” 伍煦点了点头,答道:“吾师道号清虚。” 莫道人微微一愣,一拍掌哈哈笑道:“没想到是张驰这家伙的弟子,那我可打不过他,我就不和他抢徒弟了。” 伍煦听莫道人这话,推断应是师父的故人,加上方才的指点,起身向莫道人行礼致敬。莫道人稳稳受了这一大礼,“你师虽辈分高,但他年齿不及我,素与我平辈论交,我受你这一拜也是受得的。” 在孟老大夫和莫道人的强烈要求下,伍煦在那里借宿了一夜。是夜,月华初上,树影婆娑,莫道人一手把酒临风,另一手串着炙肉,与孟老大夫、伍煦共饮。其间,二人向伍煦细细问了梦魇中的细节,孟老大夫不曾听闻过这等异事,先前只是听伍煦说了个大概,更是有兴趣。酒酣耳热之时,莫道人张嘴漏风地说道:“你那师父悟性将就,也就是得师承希夷子这活神仙,加上自己道心坚忍纯厚,故在道经、武功两般修为皆在我之上,但在这些旁门左道的见识上就不如我。你日后有什么疑问,你师无法解惑的,不妨来问我。” 莫道人对自己师父的点评,伍煦自然不敢接话。但莫道人的见识刚才伍煦确已经有所体会,自然不会拒绝睿智长者的好意。伍煦恭敬地鞠了一躬,莫道人摆摆手,从怀中取出一个黄纸朱砂符,递给伍煦,说道:“这个清静符无甚灵力,但应该能让你不堕梦魇。” 伍煦双手接过,道了谢。 莫道人又说道:“梦魇夺魄只是阴煞鬼术的一种初级法门,据我所知,这种法门相较“煞鬼显化”之类的威力要弱些,还易受日出、鸡鸣、灵符、法器诸般干扰。” 伍煦想了想,说道:“想来是对方既要杀我们,又不愿落了把柄,便选择了梦中杀人。” 莫道人沉默了一下,说道:“你师父终究不能时时刻刻守着你护你一世,小子你有何打算?” 伍煦有些黯然,说道:“我领了调令,去西南一个偏远的地方驻守。” “是何地方,要是不涉你们锦衣卫的机密,不妨告诉我,我过着时候也要云游去,帮老孟采着稀罕药材。”莫道人说道。 “虽是个暗桩,但没有要紧职责,形同发配之所,我看条则里并未要求保密。就在楚州与蜀州交界,日月山山脚下的荫杨客栈,既然叫做客栈,想来应该也是有客房的。您要是路过,正好可以歇脚。” 莫道人脸色变了变,说道:“你说的是荫杨客栈?你为何会被派去哪里?” 伍煦将前事说来,莫道人又问道:“那费坚可是要害你?” 伍煦摇摇头,肯定地说道:“坚叔不会害我!” 莫道人似笑非笑地说道:“如此说来,你去那里想必是你的机缘,或许能解你的危机。” 伍煦疑惑问道:“道长知道荫杨客栈?” 莫道人咧嘴一笑,说道:“知道,也曾去过一次,差点把命丢在那里了。”他看伍煦想要追问,又说道:“往事不提也罢,你若去了那里,问问那里的人,自然就知道了。” 伍煦见此,酒意之下也不再多问。三人喝到尽兴,各自散去。 次日,伍煦寻了处向阳坡,葬下了韦勇,韦勇生前所用的百炼钢刀陪葬墓中,凄风冷雨的清晨,阳光不知何处去,阴云密布。伍煦跪在墓前,又痛哭了一场。过了一会儿,收拾了行李,骑上乌鬃马,别过了孟老大夫和莫道人,向着玄岳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莫道人望着伍煦的背影,说道:“小子好好活,可别被人弄死了。” 巍峨的玄岳山,层层叠叠,走近了,能看到中间一峰如天柱,周边群山如同七十二弟子坐听仙师谈经论道,此景即是文人所赞的“七十二峰朝天柱,二十四涧水长流”。天柱峰南北各有石阶神道,平日里即便是皇上来此祭天拜神也不能骑马驱车直上,还需换了皇辇行到距离山顶九百九十九阶处,再由玄岳山主清虚真人相迎,陪同步行登顶至真武宫。寻常皇族、大小官员,自然也是不能驱车纵马上山。 但此时,落日余晖之中,北神道一道烟尘直上。 很快,真武正殿走出来两个道士,右边一个眉如长剑,锐气逼人,佩剑系于腰带,说是道士却更像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侠客,他皱眉说道:“不知何人竟如此无礼?大师兄且守在这里,我上前去拦下!”。 另一个被唤作大师兄的道士年纪稍长的,模样寻常,拂尘持在手中,一副风轻云淡的气质,只见他定睛向直冲上山的那道烟尘望去,突然脸色一变,一步跃起,两步已是三丈外。 剑眉的青年道士愕然,大师兄平日里不显山露水,没想到“纵云梯”轻功竟已练到如此境界,不禁羞愧自己这些年有意无意显摆过自己的轻功。更没想到平日里性子恬淡的大师兄比自己还暴脾气,这般按捺不住,一下子就冲了下去。来不及多想,剑眉道士运起轻功也随之提纵疾驰而去。 纵马直冲北神道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伍煦。即便伍煦从前是锦衣卫指挥使的公子,又是清虚真人最疼爱的弟子,他也从未做过这等肆无忌惮的事。今日,就在他已经临近玄岳山的时候,突然感到了一股诡异的气息始终追着自己,这股阴冷气息让伍煦感到了生命危险,伍煦不断策马狂奔,不敢稍停,他一定要在日落前赶回玄岳山。 连伍煦已经觉得自己筋疲力尽,乌鬃马更是如此,陡峭的玄岳山从下往上跑很艰难,伍煦看见乌鬃马嘴里的白沫已经多了很多,只好跳下马来,牵着它小步快跑。就在这时,伍煦感觉到那股危险阴冷的气息迅速逼近,他回首看去都看不到任何异常的东西,没有人,什么鬼也没有,这更让人不安。伍煦觉得自己不能再跑了,决然抽刀转身,直面未知。 第八章 叱咤风云 不知为何,自从上次经历了阴煞梦魇之后,伍煦对周遭多了一层朦胧微弱的感知。寒风卷地,落叶乱舞,伍煦握着刀的手,手背冰冷,手心却汗湿了。此刻,他依稀觉得有什么不可见的危险正在迎面向自己包围过来,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就在这时,一支铁木拂尘破空而来,插到伍煦身前不远处,拂尘上那丛马尾白丝向上倒飘抖动,像是与风拉扯着。大师兄到了,从山顶到山脚下,如白鹤一般来临,那身一尘不染一丝不苟的灰白道袍,染了许多尘,还被树枝勾出了丝。 几息以后,佩剑的青年道士也紧随其后疾奔而至,一式雁落平沙,稳稳站定,那柄原先系在腰上的道剑来到的当时立即出鞘,剑刃森森,宛若玄岳山涧溪,却发现神道下空无一人。 “大师兄、三师兄!”伍煦见到他们两人,心中踏实了许多。 三师兄孙常道凝视着前方空无一人的神道,有些焦躁,问道:“你们看到了什么没有?” 大师兄李道可摇了摇头,说道:“我刚才在山上,远远地隐约看到有什么在追着小师弟,还以为是虎豹,方才着急将拂尘掷向那团朦胧灰影,走近一看却什么都没有。” 伍煦犹豫地说道:“大师兄这么一说,我确信我不是出了幻觉。我能感觉到那东西就在我们前方不远处,可是……我们看不见。” “看不见?!”两位师兄异口同声。 三师兄剑眉一横,说道:“难道终于让我们遇着了鬼祟妖魔,我倒要看看我的剑能不能斩妖除魔!” 大师兄李道可收回拂尘,摇头说道:“无形无影,你的剑要斩哪里?莫要轻举妄动,抱元守一,静观其变。” 话音未落,有风一旋,三人脑中嗡地一下子都如针扎一般疼,闷哼了一声。远处霎时草动枝摇,一阵阴冷暮风向三人来,竟觉如堕冰窟。 大师兄运转纯阳内劲,将拂尘向前一扫,拂尘的马尾白丝唰的一声,竟扫出雄浑劲风,劲风之所及,枝断石飞。 几乎同时,三师兄手中剑光一闪,一道凌冽剑气斩出。被大师兄击飞起的石子、树枝遇到剑气又被凌空斩断。 劲风剑气自然击不得虚空,但方才那阴风被劲风剑气一冲,有些紊乱,转了一个圈,又回到原地,想来他们的还击也不能说毫无作用。从地上的草叶所动可见,一个小小的旋风在那里旋转着,徘徊不散。 伍煦打了个冷战,说道:“大师兄三师兄你们冷不冷?” “冷!” “不冷!” 梗着脖子说不冷的三师兄孙常道发现大师兄竟然坦白地说了冷,有些不好意思地改口道:“我也冷!” 伍煦还来不及取笑三师兄,瞳孔一缩,阴风又旋了过来。 大师兄表情凝重了,他们伤不到这阴风,而这阴风再多旋来两回,哪怕不用作什么,他们三人恐怕也已经冻僵了。但他们身后是玄岳山神圣不可侵犯的真武殿以及他们敬爱的师父清虚道长,所以他们一步也不能退。 “放肆!” 就在此时,山顶上传来一声威严叱咤,一时天柱峰上风云变色,如石击静塘,以真武殿为中心,一股清灵气势随着叱咤之声仿佛涟漪波澜刹那间扩散开来。 只见那阴风遇了叱咤之势,挣扎了几圈,扬起着灰尘,溜溜往山外旋走,渐旋渐小,最后消失在沉沉暮色之中。 “咦,没想到清虚老道这个凡夫俗子竟也摸到了门槛。”遥远的京城里,有人发出一声感叹。 伍煦与两位师兄转身向着山顶鞠了躬,又留心观望了片刻,确定那鬼祟阴邪已经离开,大师兄通知赶来的其他门下道士紧闭山门、轮流警戒,便与两位师弟并肩往山上走去,赶紧面见师父禀告详情。 真武殿内讲经阁里,一位老道人打坐于蒲盘之上,面容清廋,衣着简朴,若非伍煦他们三人恭敬作揖,谁人不知玄岳山主清虚真人大祭时引祭于皇上之前,私下皇上更是持弟子礼求教自然之法,谁能想到竟是这样看起来无甚特别的老道。 旁边侍立着的是二弟子宋道非,见到三位师兄弟进来,眼神里已经被好奇心点燃,他非常想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竟使师父前所未有地显露这样惊人的叱咤道法。 三人与师父见礼之后,大师兄先将方才的情形仔细禀告。清虚真人听完之后,也不言语,几人的目光都落在伍煦身上。 伍煦上前将离山返京后发生的种种事情一五一十地禀述给清虚真人,包括报复潘璋的事,不敢有任何隐瞒。说完之后,跪了下来,惭愧地说道:“徒儿轻狂莽撞,给玄岳山招来鬼祟邪物。” 清虚真人微微一笑,说道:“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他们不来,我也是要去找他们的。” 在场众弟子不解。 清虚真人叹了口气,说道:“你们师祖羽化之前,对为师说天下将乱,妖孽将出,让为师持剑南行,上下求索以待天时……” 众弟子大吃一惊。 清虚真人接着说道:“为师一面苦研道法、磨砺道剑,一面四处云游,收集降妖伏魔之道。数十年却未遇过真正厉害的鬼祟妖魔,降妖伏魔之道也仅存只言片语,不甚了了。” 大师兄说道:“如此说来,我们将如何应对?” 清虚真人说道:“道家之中,我们希夷一脉偏重清修化气,不谙降妖伏魔之道,原有茂山天师道最善此道,却在百年前不知何故突遭大祸,有道者皆横死,据我所知,时至今日,仅余一人还算是得了少许传承,就是伍煦回来途中所遇的莫道人。” 伍煦恍然,难怪莫道人知道阴煞鬼术。 清虚真人叹了口气:“可是如果真如你们师祖所说的那般,为师琢磨了数十年的这点东西恐怕也难以应对。今日,鬼祟竟敢在白日里侵入玄岳山,说明预言之日真的要来了,为师只能带领你们一同应对。至于小煦……”清虚真人沉吟了一下。“你终究是伍指挥使唯一的子嗣,领了锦衣卫的调令,恐难抗命。莫道人真的说你去那什么客栈履职可以避祸?” 伍煦认真地回想了一下,确认莫道人是这个意思。 清虚真人慈祥地看着伍煦,说道:“我该将我所参悟的辟邪之道尽数传授于你们师兄弟几人,小煦你赴任前的这三日就昼夜不离我旁,我尽量拣些要紧的说与你听。” 伍煦知道师父这也是为了多护着自己几天,想到即将出师,心念数年来师恩如山,哽咽不能言语,恭恭敬敬拜叩恩师。 第九章 卫公公的木牌 皇宫里,黄瓦红墙之下,刚回到住处的大太监卫国安用了晚饭,在遛食,突然眯着眼睛看天上,伸手向着黄昏云霞做了个抓取的动作,仿佛捻下来一缕风似的,手中空空如也,却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好像发现了什么,看了看旁边,他的义子卫平就躬身听候吩咐。 卫国安放开手指,淡淡说道:“让孩儿们查查,近期有没有什么特别的陌生人进京。”他停顿了一下,又说:“自家暗中查,不要使唤其他衙门。” 卫平没问为什么,答应了一声便出门往东缉事厂那里去吩咐下去。 次日清晨,卫国安刚洗漱完,昨天傍晚吩咐让东辑事厂去查的事卫平已经禀报了回来,将连夜查到的结果筛过汇总成一页纸,卫平念给卫国安听。“近期进京至今未离京,来历不明或身份可疑的,合计五人,其中一人是女子,年方二八,由五城兵马司南城副指挥使赵明暗中安排宅子在东城珠玑巷。一人是……”卫平将五人情况都说了一遍。 卫国安听罢,摇了摇头,递给卫平一块雕着怪异兽头的古朴木牌,说道:“想来还是有些隐匿行踪的本事,你拿着这块木牌,从宫里出去往西走,要是靠近了,木牌会让你知道,找到了人,让他来见我,不肯来的,你只需查清楚是哪个官员给的庇护,你不必与那人用强,你这点微薄伎俩还不是那人的对手。” 卫平微微一愣,答了声“孩儿遵命了”,小心翼翼收起木牌。 卫平出了皇宫,坐上马车,从鼓楼街一直往西走,叮嘱驾车的手下到处转悠,不走重复的路。 马车微微晃悠,卫平在车里,手中拿着那块木牌在端详。这块木牌卫平有时见到卫国安拿在手里把玩,却始终不知有何特别之处。 过了半晌的功夫,卫平已经把木牌看得无趣了,打了个哈欠,突然木牌上的兽头竟张嘴吼了一声,虽然声音不大,但卫平没有心理准备,差点失手落到了车上。 这莫非就是找到了那人的反应? “停下!”卫平喊停了马车,从车里下来,发现车子停在一处僻静的院子旁边。他看了看这院子,再看看木牌上兽头的反应,估计应该是这里。 手下人要去敲门,平日里横惯了,敲门的力道大了些,刚敲了几下,听见里面有人说了一声“滚!”,浑身发冷,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卫平不悦了,哪里冒出来的乡巴佬,会点迷魂小术就敢在京城里胡闹。义父教的弥天大法自己已经练至初阶,小有所成,平日里被义父严令禁止在这些庸人面前实现,免得庸人自扰之,今日正好小试牛刀。 只见卫平只是轻轻向前迈了一步,厚重的宅门像是被无形猛兽冲撞了一般,门闩断了,大门敞开。卫平就是喜欢这种闲庭信步只手遮天的感觉,就像卫国安那样。 卫平发现院中的人竟是一女子,虽脸上遮着深色面纱,但身姿却玲珑有致,格外妖娆迷人,连卫平这样的太监都不禁被迷得一愣。卫平深深吸了一口气,该死的,何时才能像义父说的那样,练到断体重生的境界。 院子里的人有些恼了,一挥手,一股阴风旋向卫平,卫平急忙掐印作法,双手抓去,手边空气隐隐有黄气蒸腾,阴风似乎被他撕散,卫平还来不及得意,那阴风随即旋得更加猛烈,就像大蛇缠绕,一点一点将卫平勒紧。卫平觉得自己越来越喘不上气,脸孔渐渐变紫。 就在这时,卫平胸口发出一声嘶吼,阴风就像受了惊,松开了卫平。 院中女子有些吃惊,难以置信地看着卫平,很快她发现了端倪,手一抖,手中出现一条无形似有形的锁链化作毒蛇一般窜向卫平,卫平还来不及反应,锁链蛇张开毒牙,一口咬住卫平。 卫平吓得“啊”地喊了一声,马上发现那锁链蛇没有咬到自己,而是咬在兽头木牌之上,正要向后撕扯。 卫平心中畏惧,向后退去,锁链蛇将木牌咬了出来。此时突生变故,木牌上的兽头竟伸了出来,一口反咬住锁链蛇,锁链蛇挣扎了几下挣脱不开,那面纱女子急忙一捏咒收了锁链,此时锁链已被木牌兽头咬断了两节链环,女子脸色变得苍白。 卫平原本要夺门而出的,见此情形,想起来这大发神威救了自己的木牌是义父给的,无论从何说起,也不能丢了,赶紧冲了回来收回木牌。 那面纱女子冷冷说道:“这木牌不是你这小太监的,是谁给你的?谁让你来这里的?” 卫平见女子似乎心生畏惧,他胸膛便挺起了许多,哼哼道:“知道害怕了?有敬畏之心,才不会死得太早!”他对着皇宫的地方拱了拱手,说道:“自然是有神人所授,神人遣我带你回去。” 面纱女子皱了皱眉,问道:“去哪里?” 卫平说道:“既然看出来我是太监,难道还猜不出来要去哪里吗?” 面纱女子有些讶异,“皇宫?……莫非是……” 卫平不耐烦道:“莫非是什么,去亦或是不去,不去的话,好自为之。” 面纱女子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好,我随你去。” 两人出了门,卫平从马车里拿出一身宫中低阶内侍的服饰递给面纱女子,面纱女子稍一愣,马上明白过来这是给她乔装打扮混过宫禁,她冷笑道:“我若不想让世俗人看见,他们便绝看不见我。” 卫平有些不信,但女子不搭理他,他只好将信将疑地带着女子上了马车,又让女子将自己那昏迷的手下弄醒。“不然可就没人驾车了。” 面纱女子拍拍手,卫平那昏迷的手下很快悠悠转醒过来,晃了晃脑袋,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情,被卫平喊了过去。“回去了,过宫禁时机灵一点。” 手下问道:“为啥?” 卫平一怒,怎么还晕乎着呢,没见多了一人?他正要开骂,看到女子面纱之下隐隐有似笑非笑的表情,发现那手下好像真的看不见身旁的女子。 “真有这么厉害?”卫平心里发怵,想起卫国安事前的叮嘱,有些后悔低估了对方,自讨苦吃。 卫平的马车顺顺利利地过了宫禁,禁卫军看是卫平,也只是从马车窗户往里看了两眼,没有任何异样,便放行了。 卫平进了宫,让女子下了马车,发现女子浑身微微发抖,似乎有些难受,像是受了什么压力,警惕地看着皇城宫殿飞檐斗拱上的那些脊兽。 卫平心中虽不太明白,但不禁窃喜。领着女子,直接往卫国安的住所那里过去。 第十章 妖族与鬼术 卫国安此时正在那里坐着躺椅,等着他们,石桌前,刚沏了一壶新茶,热气腾腾,让人看不太清卫国安的表情。 面纱女子见到了卫国安,一愣,再仔细看了看,仿佛有些脚软打颤了。 卫国安看了女子一眼,说道:“过来坐吧,不要害怕,我不会吃了你。” 女子一听抖得更厉害,慢慢轻移金莲,挪了过去寻个石凳坐下半边臀部,瞅了瞅了卫国安,小声地说道:“我原还以为是那位发现了,召唤我来。没想到……” 卫国安笑了笑:“你以为是当今天子召唤你,结果来了发现却是我这样一个老太监所以有些失望?” 女子连忙摇头,却不知该如何答话,她先前确实以为是皇上召唤,想来皇上毕竟是天下之主,手底下有些能人异士,或收藏到附有兽魂的上古妖牌,也不是太荒谬。 如此厉害的女子,却看起来格外畏惧卫国安,但她很快发现卫国安对她似乎确实没有什么恶意,也不那么拘谨了。 卫国安的手轻轻地拍打着躺椅的扶手,此刻眼中充满了沧桑回忆,也不知道究竟这女子让他想起了往昔的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答道:“阴瑟。” 卫国安又问道:“你的阴煞鬼术是怎么来的?” 阴瑟答道:“师门所传。” 卫国安说道:“你使一下鬼术给我看看。” 卫平着急,急忙说道:“可使不得,万一……” 卫国安冷冷一瞥,卫平马上闭了嘴。 阴瑟犹豫了一下,雪白的纤手掐了个咒印,灰气从手中散出,迅速凝成锁链虚蛇。 左手一挥,阴旋风又出现了这里,阴瑟见卫国安有点意兴阑珊,眉头一挑,锁链虚蛇就像鞭子一般往阴旋风那里抽了一记,阴旋风扭动了一下,霎时声势威力大了几倍,卫国安这才稍微提起了点兴趣。他伸出手来,触碰到阴旋风,很快,手掌上结起了薄薄一层白霜。 就在这时,颜色已经变得淡了许多的锁链虚蛇悄悄出现在卫国安身后的地上,就像大蛇正在觅食,趁卫国安的手被冻住,蠢蠢欲动。 卫国安的手一振,手上的霜立刻化作了蒸汽,右手一抓,阴旋风四周空气被挤压,一下子将阴旋风收缩捏在手中。左手一伸,手臂竟变长,一把掐住锁链虚蛇,锁链连挣扎都没有挣扎就变得黯淡,如同死蛇一般没有动弹。 阴瑟的俏丽身躯顿时摇摇欲坠,顾不得口中反涌的鲜血,当即拜倒,俯地请罪。 “你是不是觉得若侥幸杀了我,或许在这世上就没人能奈何得了你了?”卫国安冷笑道。 阴瑟懊恼不已,磕头磕得结结实实,也不敢用法术,洁白的额头都磕破了。“小女子昏了头一时冲动,求爷爷饶命!” “我的法力虽十不存一,但收拾你还是易如反掌的。若不是看在你师祖与我有旧,定让你身死魂消。”卫国安轻轻一起甩手,将阴风与锁链扔还给阴瑟。 阴瑟收了鬼术,磕头说道:“前辈既与我师祖有交情,那瑟儿也尊称您一声老祖宗吧,瑟儿愿为老祖宗效犬马之劳!” 卫平一听,表情有些难看,心中暗自起了疙瘩。 卫国安抬头看见,一眼就看穿,说道:“瞧你这点出息,本事不大,心眼也小!要不要我把你的心眼拿出来修整大些?” 卫平心一颤,赶紧打了自己一巴掌,连声说道:“义父责备的是!孩儿糊涂了!” 卫国安也不在意,他示意阴瑟起身,说道:“以妖族之身修鬼魅之法,本就有些不是太适合,你能修炼到这鬼煞境界也属不易。只是可惜了你这妖体,不如随我修行自家神法吧,你那鬼术传与卫平,正巧卫平这人身根骨虽好,练我的弥天大法却难有大的成就。” 毕竟是师门绝学,阴瑟有些犹豫。卫国安见状,右手一道黄光打入阴瑟体中。阴瑟吓一跳还以为卫国安对她下手,但当黄光在自己体内散开的时候,她又吓了一跳,那黄光在自己体内运转得是何等地顺畅,就像天生的理所当然,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澎湃力量感。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妖族圣法的威力。她没有再犹豫,纳头便拜。 卫国安点了点头,说道:“孺子可教。卫平不便出宫太多,而你目前在宫里行走应该也感觉到了,这皇城里可是从建城之时起,便有大神通者设了“紫禁大阵”,你的境界还不到,也少不了受着这“紫禁大阵”的压制,所以我的事,还需你们俩各自去做,精诚配合。” 阴瑟与卫平一同拱手称是。 卫国安问起阴瑟近日将鬼术用于何处,阴瑟老老实实地将潘世严所托之事禀告与卫国安。 卫国安微微皱眉:“我不是让他们不要去动那小子的吗?偏要生事,若引起皇上不满,岂不坏我大事?” 阴瑟有些不解,既然老祖宗神通广大,为何要藏身于皇宫,受那凡人的皇帝使唤。 卫国安摇了摇头,说道:“我自然有我的目的,你们日后便会明了。还有,阴瑟先是被那小子强力破了梦魇夺魄之术,后被清虚那道士喊了一嗓子便驱逐了。从此事来看,我须提醒你们,莫自大,小觑了天下英雄。” 阴瑟、卫平连忙答道“不敢。” 卫国安一招手,卫平怀里的兽头木牌径直飞出了他怀中,落到阴瑟手中。卫国安说道:“这饕餮木牌原本封有神兽饕餮的一丝神魂,威力惊人,现如今与我一样,都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但对于领悟弥天大法颇有助益,暂且交给你持此牌修炼。” 阴瑟大喜,拜谢卫国安。 卫国安摆摆手,说道:“我族群人才凋零,我能帮一个是一个吧。你速出宫去吧,再停留,你必被紫禁大阵损去十年修为。” 阴瑟不敢多留,道了别,由卫平送出宫去。离别时,卫平再三叮嘱阴瑟勿忘了传授阴煞鬼术之事。阴瑟心中仍然鄙夷这个本事不大的同伴,但也不敢对卫国安阳奉阴违,对卫平也算是倾囊相授。 伍煦在玄岳山里又过了两日,算算行程,不得不辞别了玄岳山的师父以及师兄们,踏上了前往荫杨客栈的路,无论有什么艰难险阻,他都须直面,正如鲁大师曾言: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 第十一章 夜路奇遇 由玄岳山再往南走,地势愈发不平,放眼能看到地平线的宽阔平地已经很难见到,骑马一白昼时间,所至之处,已经是此山连彼山,这眼前的崇山峻岭,就是蚩尤岭了,郁郁葱葱、层层叠叠,如名家的水墨丹青,十分写意,但其实真要往里头走,就不是那么惬意了。 日月山是这蚩尤岭西南边上较大的一座山岭,蜀州往来楚州的日月驿道便从山脚下过,更有几条山路穿行其间,是千百年来,山民和马帮用生命趟出来的,当然,很大一部分是为了走私。 伍煦走到这里时,见那青山绿水,分外妖娆,不禁放慢了脚步,待到夕阳晚照千山的绝美风景出现时,伍煦陶醉之余才惊觉天色已晚,误了行程。 上次的破庙梦魇才过去不久,伤痛犹在,为避免恶梦重演,伍煦决定尽量不在野外过夜,先前问过一位路过的猎户,说是前面行一炷香的时间,便可以抄条近路,能在半个时辰内赶到日月山。 伍煦斟酌了一下,觉得还是去抄近路,策马赶路,很快,他看到了岔出去有条小路,便从那里拐了过去,不想行到深处,发现越走越崎岖,最后竟发现是一条断头路。无奈只好掉头回去,回到刚才的岔道口,又见到刚才给自己指路的猎户,有些怨气地问那猎户,猎户大笑。原来伍煦没有留心,猎户所说的一炷香时间,是猎户自己步行的大概时间,伍煦却是骑了快马,加上心中着急,早已错过了猎户所指的那条近路。 伍煦吃一堑长一智,这一次仔细问清楚了那路口的特征,然后谢过猎户,马上掉头回去,一路特别小心地留心路边景象,果然找到了猎户所说的路口,拐了过去。这条小路虽然也不太好走,但能看出来与先前那条断头路不同,这路上有往来的马蹄印子和车辙印。 路两侧仍是树木丛生,更显视野昏暗狭小,很快,四周便都暗了下来,伍煦只好点燃了火把,让马儿放慢脚步,小心地往前走。 再走了一段,反倒觉得明亮了一下,抬头望去,原来那皎月与繁星交相辉映,将这夜空以及伍煦眼前的夜路照亮了一些,勉强能看清有无石头或坑洼。 伍煦又行了一会儿,隐隐见前方不远处有几个人。在这荒郊野岭的夜路里,能见到同路人是件愉快的事,伍煦加快了脚步赶了上去。 前面的路人走得慢,虽有一匹骡子,却拉着一辆两轮平板车,车上放着一件大物件。伍煦走近一看,车上那大物件竟是一口大棺材。伍煦苦笑,怎么那么晦气,竟遇到送棺还乡的。 伍煦有意让马蹄声响亮一些,免得在这么阴森的气氛下突然与人打招呼会吓到人。前面的人听见马蹄声,放慢了速度。伍煦赶了上来,骑在骡车的旁边。 但此时,伍煦看清楚了那几人,准备打的招呼生生噎在了嗓子里,咳嗽了起来。 原来这几名同路人,一共五人,其中四人的行走非常的古怪,四肢僵硬,走得极困难,有些类似在跳着前进。 伍煦这一咳嗽,引得那五人停了起来,那四肢僵硬的四人没有动,只有另外一人转头看了过来。伍煦这般胆大的小伙子都被吓了一跳,竟有长得如此丑陋的人,低矮的身材驼着背,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说歪瓜裂枣,那是恶心了瓜枣,他的脸被头上的月光星辉照出的阴影映衬,他冲着伍煦笑了笑,比不笑更加吓人。 伍煦两腿一紧,乌鬃马快走了两步,伍煦看清了另外四人的样子,月光下面孔异常的苍白,两眼无光,加上那僵硬的躯体,竟不似活人,伍煦却松了一口气,虽然也诡异,但比这丑人顺眼多了。 刚才那丑人看见伍煦的表情,竟有些恼羞成怒:“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愤怒地将手中的青铜手铃摇了摇,青铜手铃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但他旁边的那苍白面孔的四人抬起头来用几乎只有眼白的眼睛盯住了伍煦。 这……算是冲我翻白眼表示愤怒吗?伍煦正觉得好笑,那四人竟跳了起来,两手抓向伍煦和乌鬃马,他们手指上乌黑发亮的指甲,缠绕着一股黑气。 僵尸?!伍煦一惊,正要抽刀,却发现那丑人不知何时窜到了伍煦旁边,伍煦的刀连鞘一起被那丑人偷夺到了他手上。 就在这时,嗖!嗖!嗖!嗖!是弩箭破空的声音,一支接一支的长箭带着尖锐刺耳的声音射了过来,将那四个僵尸一般的人的手臂两两射成串。 突生变故,伍煦和丑人都吃了一惊。从弩箭射出来的地方,走出来两个人,两个虽然长得也有点奇怪并且很冷漠,但是此时此刻显得无比正常、无比有人气。 一个男的,一个女的,只有男的手中拿着一具弓,刚才四支神准的长箭竟然他一人射出来的连珠箭。两人都蒙着面,开口说起话来却感觉岁数都不小了。“丑六儿,你好大的胆子,不好好赶你的尸,竟敢借着赶尸私运楠木!” 那丑人开始有些惊慌,但很快冷静了下来:“哼哼,原来是你们,我不过是进山里拾些倒伏的木头做付棺材给我甘六儿百年之后用,你们也要管?天高皇帝远,别太过分了,好歹我甘六儿在这楚西也还是有点面子的人。” 女的蒙面人冷笑道:“恐怕不止是一副棺材吧?你不是喜欢赶尸吗?怎么把尸体放棺材里了?” 甘六儿眼珠一转,笑嘻嘻道:“这棺材里的因为有些腐臭了,故而只能放棺材里带。二位如若不信,不妨打开一看。” 男蒙面人用拇指在自己佩剑的剑锷上一弹,那刀霎时飞出,直直插入了甘六儿骡车上的棺材里。 甘六儿脸色阴沉了下来。“你这是何意?” 男蒙面人走了过去,其间,女蒙面人一直将弓箭对着甘六儿。男蒙面人走到棺材旁边,伸手将剑抽了出来,亮在月光之下。 男蒙面人在剑刃上嗅了嗅,说道:“剑刃上没有血肉或尸体的味道,反倒是有股金丝楠木的香味。”他敲了敲棺材板,听了声音,猛然一掌击打在棺材板上,同时立即跳来后撤,棺材盖没钉死,被他一掌击开后能见到一股黑烟从棺材中喷腾出来,空中有蝙蝠从黑烟中飞过,竟立刻坠地毙命。 黑烟很快散尽,巨大的棺材中的物体显露无疑,其中并无尸体,只有木材。 女蒙面人看了一眼,说道:“竟是水波金纹的极品桢楠。丑六儿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甘六儿本来就丑的面孔一狞笑,突然以极快的速度跳了起来,欺到伍煦身后,伍煦在此过程中,隐隐嗅到一股异味,身体竟变僵硬,眼睁睁地看着丑人甘六儿将自己的刀拔出来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你们如果不放我过去,我就杀了这小子,祭成僵尸!” 女蒙面人听完,打了个哈欠。“快动手,不动手是王八蛋!” 第十二章 草菅人命 不动手是王八蛋。 ……王八蛋?! 当甘六听见女蒙面人这句话,和伍煦一样,都一下子懵了。看热闹不嫌事大啊? 甘六喊道:“你们可是官差,别以为我傻,想骗我放了这小子?” 那两位蒙面人眼中露出讥讽的目光,一人说道:“丑六儿你不但丑,还笨,难怪只能做着小本买卖挣辛苦钱。我们是锦衣卫,不是什么官差。知道锦衣卫是干什么的吗?我们可不管寻常人的事。再说,反正你这点楠木也不够死刑,正巧你要杀他,我们将你这凶杀现行犯当场击杀,也省得再提溜回去浪费几天的粮食。” 甘六听罢,一时悲愤之下,脱口而出:“你们这是草菅人命!” 伍煦悲怆地发现自己竟与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丑恶罪犯有相同的感受。 甘六发现自己没有更多的选择,咬咬牙,不知念了个什么咒,手中青铜手铃一晃,飞出几道黑影,分别钻到那四个僵尸身上,同时给他自己和伍煦都喂了一个东西,不知是何物。 伍煦感觉一股恶臭腥气从咽喉滑下了腹中,还来不及作呕,马上一阵阵阴寒之气猛冲入自己的全身经脉,意识渐渐模糊,觉得自己好像也慢慢变成了僵尸一般,充满了嗜血的冲动和渴望。 那两名蒙面的锦衣卫有些吃惊,他们看见甘六身体慢慢挺直了起来,甚至像是泥人被拉扯,变得魁梧,肌肉虬结,丑陋的脸更加的狰狞,两眼泛红光,俨然变成了僵尸中极为凶悍的恶鬼尸。先前四具僵尸,也发生了同样的变化。 倒是那俊小子,除了难受欲呕的表情,以及发红光的眼睛,倒没什么变化。 女蒙面人见状,不敢轻忽,立刻将一小袋红色如血一般的液体倒到箭筒之中,抽出来的箭被染红,男蒙面人将箭搭到弓上,弓弦拉圆如满月,嗖的一箭射向甘六儿那泛着红光的铜铃大眼,或许是在夜里,这双眼睛显得格外耀眼。箭太快,只听到一声弦响,箭已射到,甘六儿来不及躲闪,只能一抬臂,用手臂挡住了来箭。 噗的一声,是箭破开皮甲一般坚韧的鬼尸皮,箭尖刺入甘六儿的手臂中,破口处立刻冒出一阵烟,滋滋作响,已经变成恶鬼尸的甘六儿看了看那受伤的手臂,伸手将箭狠狠地拔出,低沉嘶哑的声音说道:“黑狗血?你们认为单凭这个和你们的箭就能抵挡我?!”他一边说话,一边如野兽一般手脚并用,呼号着冲向两个蒙面人。 旁边四个僵尸听见甘六儿的呼号,咧出雪白的獠牙,同时也带着腥风冲向了蒙面人,全然没有以前那般的僵硬。 甘六儿已经变成恶鬼尸,进入嗜血癫狂状态,没有留意到伍煦眼中的红光在一点一点消退。他虽然也随着甘六儿而动,动作却极为缓慢。 伍煦最后的一点神魂意识,被数年来在玄岳山所修的真武心诀及纯阳真气护了起来,临别玄岳之前那三日师父让诵读烂熟于心的《清心诀》在神魂中一遍遍自发地吟唱,“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幽篁独坐,长啸鸣琴。禅寂入定,毒龙遁形。我心无窍,天道酬勤。我义凛然,鬼魅皆惊。……” 两位蒙面人自知跑不过这些对活人血肉嗅觉灵敏且不知疲倦的恶鬼尸,虽懊恼,却没有丝毫犹豫,决然地以连珠箭法在短瞬间将所有的箭射了出来。每个僵尸都被射中两箭,但只有两个僵尸或是射中了什么要害,倒下了,其余的僵尸虽身上挂着箭,仍然在甘六儿所变的强悍恶鬼尸带领下往蒙面人那里冲。 蒙面人将手中兵刃也浇上黑狗血,两人一人稍前一人稍后,各持一长一短的兵刃,俨然如同久经战阵的百战斥候。 甘六儿先上来,就猛地扑向男蒙面人,男蒙面人闪身错步,与女蒙面人不退反进,几道刀光亮起,已从甘六儿侧面冲过。此时,甘六儿身上手筋脚筋的部位以及咽喉都被割了不浅的一刀。 甘六儿咽喉处发出咯咯的声音,动作只是稍微慢了一些,却还是能动。恶鬼尸毕竟与活人不同,那些伤未能真正阻止他的进攻。 随后其余两个恶鬼尸也赶到了,两个蒙面人压力顿时倍增,两个人应付三个恶鬼尸,虽二人配合极好,进退有据,但实在有些抵不住这些挨千刀不倒的巨力怪物,更何况,还有一个活人所化的活僵尸还未上阵。时间一久,便开始出现受伤,一旦受伤,二人守势就愈发容易出破绽,破绽越多,就越容易受伤,恶性循环。 甘六儿那仅存的脑子告诉他自己,已经胜利在望,他浑身都是刀砍剑刺的痕迹,伤痕无济于事,仍在凶狠地进攻。男蒙面人一掌硬接了甘六儿的恶鬼尸掌,发觉腕骨竟被震至骨裂了,此时又看到已化僵尸的伍煦一摇一摆地走了过来,苦笑道:“红姑,看来我们这条命要交代在这里了。” 那被唤作红姑的蒙面人也不悲伤,说道:“曾铁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我可不想被他们当脍肉或是变成他们这幅丑陋模样。” “我也是。”唤作曾铁的蒙面人答道。 伍煦浑浑噩噩地抬起了刀,即将要向红姑斩去,落刀之时,刀锋一偏,将旁边一个恶鬼尸的脖子斩断,那脑袋咕咚落地,剩下没脑袋的身子也不动也不倒,就僵在了那里。 当伍煦的刀将另外一个恶鬼尸的脑袋砍下来之后,红姑、曾铁甚至癫狂的甘六儿都明白了他不是一时错手砍偏。 甘六儿愤怒地抓向伍煦,伍煦此时虽已清醒,身子却还不灵活,使不得纵云梯,只能就地一滚,滚到红姑旁边,大喊道:“砍头才有效!” 此时,局势突变,原本三个恶鬼尸对两人,而今变成三人对一尸。 曾铁、红姑和伍煦三人这下都盯着甘六儿的脖子看,即便是凶悍恶鬼尸的甘六儿,也觉得自己脖子发凉。 第十三章 被嫌弃了 甘六儿即便化作恶鬼尸,还是比寻常的恶鬼尸要冷静或狡猾得多。眼下,最好的结局,也就是现在的两败俱伤,或同归于尽,绝对不会是甘六儿胜了。 事实上,即便能胜,也是惨胜,就算没有这刀箭之伤,种入这恶鬼尸毒,甘六儿自己也无法根除,待恢复原状之时,必是元气大伤,时有反复,甚至会慢慢地彻底化为恶鬼尸,永世不得超生。 甘六儿大吼一声,跳过去将那两具已经不动弹的僵尸一手一个,倒持起来,竟当做了武器,风车一般呼呼抡了起来,砸向伍煦他们三人。 他这一招倒是让伍煦三人措手不及,只好闪躲避开。待两个僵尸摔落地,三人再看去,已只能见到甘六儿在漆黑的丛林中狂奔遁去了很远。 曾铁喊了一声:“穷寇莫追!” 红姑白了他一眼,“傻子才追!”正转身要向伍煦问话,还没开口,已见伍煦脸色铁青,直挺挺地往后倒了过去。 “他怎么了?” 曾铁上前仔细查看后,说道:“这小子先前不知以什么方法压制了尸气发作,但终究尸毒犹在。” “那还磨叽什么,赶紧把他扔上马背拉去客栈给掌柜的治吧!”红姑说完就要去将伍煦拉起来,看到曾铁有些犹豫,骂道:“死了吗?搭把手啊!怎么?他好歹救了我们,你总不会想让他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曾铁摇了摇头,说道:“我们荫杨客栈是个什么地方你难道忘了吗?他身怀武艺,不知是哪个江湖门派的弟子,孤身一人跑到这里来,又见过我们做事,我担心万一是魔教或是其他什么阴邪门派……” 红姑不耐烦了,说道:“啰嗦那么多干嘛,先拉回去救,要是真是那些玩意,掌柜的说砍,那便砍了就是。” 曾铁赶紧闭了嘴,扛起伍煦,看了看甘六儿的那口棺材,发现没被楠木填满,还有点空余,就将伍煦扔到棺材里。看了看那匹拉棺材的骡子,啧啧称奇,说道:“也不知甘六儿给这骡子喂了什么,竟能拉得动那么沉的车,他要是改养骡子,说不定早就发财了,也不用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红姑看伍煦在棺材里躺着,觉得好笑,没多说,牵上伍煦的马,让曾铁使唤那骡子,两人便往日月山那边走去,走了几里地,远远看到一处亮光,红姑松了一口气,说道:“我要先去洗个澡再疗伤,甘六儿那些恶心的玩意,臭死了。” 走到跟前,见亮光是从眼前这座老旧的客栈里面透出来的,客栈门前石像浑厚凝重,雕饰神秘,连带整座客栈都不像是大闵朝的风格,倒像是千年前汤岐两朝的风格。 红姑喊道:“人都死到哪里去了?赶紧给老娘开门!” 客栈的门应声打开了,一个脑袋颇大,一副店小二模样的男子笑嘻嘻地走了出来。 红姑大声抱怨道:“郝大头你别给我嬉皮笑脸的,老娘浑身伤痕,还被弄臭了,心情不好。赶紧接手,我的沐汤准备好了吧?” 这时,从客栈里走出来一个干瘦的老头,咳嗽了一声,红姑变得就像鹌鹑一样怯生生的喊了一声“掌柜的”,不敢再大声叫喊。 掌柜老头看了一眼他们,说道:“怎么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 红姑略带委屈地说:“您的情报不够准,那甘六儿竟能让自己和其他人或尸体变成恶鬼尸。” 掌柜老头说道:“不过是恶鬼尸而已,平时让你们多做些功课,个个都说自己武功了得。” 红姑自知理亏,没有再顶嘴。 掌柜老头说完转身,稍停顿,说道:“把棺材里的那具尸体扔了。” “还有尸体?”郝大头凑到棺材边上看。“没死呢!”他伸手在伍煦的包袱和怀中摸索。 掌柜老头说道:“中了恶鬼尸毒,不是尸体也很快会变成尸体,有什么不同?” 红姑瞪了一下郝大头。“你干嘛呢?偷东西啊!”又赶紧将前事说给掌柜老头。掌柜老头听完,面无表情地说:“谁知道是不是和甘六儿串通演苦肉计的细作?” 郝大头这时说道:“掌柜的,恐怕我们还真的不能扔了他。” 掌柜老头板着脸,说道:“一口气把话说完,卖什么关子?!” 郝大头将伍煦的驾贴扔给掌柜老头,说道:“这小子是同僚,而且竟是分派来咱们这儿的。” 掌柜老头打开驾贴,板着的脸总算有些变化。 郝大头说道:“上头怎么回事,不是说了不能随便往我们这里安插人。现在竟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红姑听到伍煦竟是同僚,松了一口气,说道:“那么多年了,再不给这儿派人,是要等到我们老死了再派吗?你平时不是总唠叨说恐怕大人把我们都忘了,现在来了人还啰嗦。” 这话一出,大家都有些沉默了。郝大头也不嬉皮笑脸了,叹了口气说道:“我以为大人应该只会派来咱们当年的老兄弟。” 曾铁撇了撇嘴说:“老兄弟和我们一样,都在变老,年纪一大把,有妻有子的,来这儿穷山恶水作甚?我们当年闯了大祸才来的这里,还是愿他们千万莫来这里,在京城里好好安享晚年吧。” 红姑有些伤感了,眼中泛起一层水雾。 掌柜老头这时开口说道:“废话多!赶紧把他拖进去,待治好了便赶走。” 红姑微微张嘴,想了想又不说了。回头喊道:“都聋了吗?掌柜的说把他先拖进去治。” 郝大头答应了一声,一把抓住伍煦的衣服,像拎头待宰的猪,举重如轻,一下子拎起来,就往客栈里走去。 曾铁将骡车赶到后面的马棚子,他对这头力气奇大的骡子很喜爱,也不休息就去给它弄草料。 很快,客栈便安静了下来,只有夜空中的夜枭还在扑腾,旁边的驿道在一眼望不尽的黑暗中沉寂。不用多久,早晨的阳光就会照在树梢和客栈的屋顶,新的一天又要开始。 第十四章 不能说的秘密 伍煦睁开眼睛时,首先看到一个妇人,她的左脸上有一道淡淡的暗红色刀疤,但仍然能看出来当年应是百里挑一的容颜。她拿着一张手帕在帮自己擦脸,而伍煦自己是被五花大绑在一张床板上。 伍煦没有惊慌,因为能看出来那个妇人并无恶意,她的眼神甚至还让伍煦想起了早逝的母亲。他露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妇人一愣,也不禁笑了,或许因为脸上刀疤的缘故,或许因为许久没有笑过,笑容有点紧绷。 这时,进来一个老头,妇人见了那老头,起身说道:“掌柜的,他醒了。”便拿着毛巾出了房去。 掌柜老头过来,没有与伍煦说任何话,只是翻看了伍煦的眼珠、口齿等各处,动作冷漠而粗鲁,仿佛伍煦只是一具尸体。然后又坐下来把了把脉,把完脉,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极为锋利的匕首。他听见门外有轻微动静,眼皮也没抬,说道:“红姑你是怕我把他分尸了?” 门外,红姑有些尴尬,说道:“怎么会?我是想跟掌柜的多学学,你那天不是才骂我们不学无术吗?” 掌柜老头没在搭理她,匕首一动,将伍煦的左手拇指划破,挤出血来仔细观看。 伍煦微微皱眉,毕竟十指连心。从自己手指痛觉推测,这不是第一次了,在自己昏迷之时,右手的手指也被划破挤血了。他抬头勉强能看到掌柜老头,老头那张沧桑的脸上有一种困惑不解的神情。 掌柜老头的手中想了想,说道:“你们都进来吧。” 话音刚落,门外拥出来三人,除了刚才那叫做红姑的妇人,还有一位有将军肚的胖厨子,和一个脑袋颇大的店小二。 大头店小二尴尬地搓搓手,说道:“掌柜的,不是我不看店,都是这曾铁闲的蛋疼非要拉我来瞅瞅这小子死了没有。” 胖厨子曾铁一听,瞪大了眼睛,“好你个郝大头!” 掌柜老头说道:“好了,都闭嘴。” 顿时进来的三人都闭了嘴。 掌柜老头说道:“恶鬼尸的尸毒施在活人身上,体魂皆蚀,用我配的药三副,应能解身体之毒,同时温养魂伤,但是从他目前的情况来看,身体的毒原本已经控制,但魂魄的尸气却不但反反复复,更反侵于身体,其中侵蚀魂魄的尸气与我先前所见的恶鬼尸尸气有所不同,冷热交替,混乱难明,难以施治。你们经历见识各有不同,都来看看。” 三人依次过来察看,察看的方式却各有千秋,红姑以金针刺穴,曾铁把手放在伍煦丹田,郝大头用拇指抵住伍煦的百会穴。 伍煦觉得一阵一阵的冷热交替,精神恍惚。 过了一会儿,三人都表情凝重地在一旁讨论起来,但莫衷一是。红姑甚至拍桌子骂起娘来,掌柜老头听得脸都黑了。 这时,一旁被绑得像粽子一样的伍煦弱弱地咳嗽了一声,说道:“诸位,在下或许能给你们一点思路。” 一旁的几个人愕然看着他。 掌柜老头皮笑肉不笑,说道:“敢情我们都被笑话了。” 伍煦干笑道:“看病讲究望闻问切,你们是不是忘了问?” 红姑狐疑地说道:“你知道些什么?” 伍煦说道:“我在此之前也曾遇过鬼。” 掌柜老头眼前一亮,说道:“可是阴寒之鬼?” 伍煦将先前遇鬼之事详细告诉了他们,但对方身份未明,涉及伍府、玄岳山的事均略过不提。 “梦魇夺魄?阴风鬼气?”掌柜老头看起来很吃惊。 其他人似乎不太了解,曾铁问道:“掌柜的,这是什么来历?” 掌柜老头凝重地说道:“我也是很多年前听说过,是一种叫做阴煞鬼术的法门,据说不寄人身,不借人魂,是天地阴冥的大法之一,非凡人能使之法,其神通高于甘六儿他们那种鬼尸术。” 郝大头说道:“我听闻鬼尸术分为行僵尸和飞僵尸,其中的飞僵尸又称魃,我知道的兽魃、鬼魃、旱魃等等诸类已经是不是我们能应付的。这阴煞鬼术比鬼尸还厉害,那还得了?” 曾铁撇撇嘴,说道:“谁跟你说我们要对付这些,你以为你是仙神吗?再说,这些都只见诸乡野传闻和古籍中,谁知道是不是真有。我们那么多年也没见过。” 红姑白了他一眼,说道:“我们遇见过的,对于寻常人来说,也是乡野奇谭。掌柜也只是听说过的阴煞鬼术,你今天不也是见识了?” 掌柜老头蹙眉说道:“你们觉不觉得这些鬼怪邪物近年越发的多了起来,神通也越来越高,不提这阴煞鬼术,单说甘六儿这档子事,这么多年也没听说他到了这个境界,恶鬼尸这等厉害的玩意,竟那么简单的弄了出来,死尸活人都可以变。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郝大头神秘兮兮地指了指地下,说道:“要不……等见着他们,问问看?” 掌柜的一听,抽出一支筷子,一弹,筷子从手中飞出,射中伍煦一处穴位,伍煦顿时昏睡了过去。 只见掌柜的一掌拍裂桌子,震耳欲聋,他脸色阴沉说道:“这是可以在这儿说的吗?” 郝大头霎时满头冷汗,单膝跪地,说道:“属下知罪!” 红姑、曾铁二人见状,赶紧躬身抱拳,为郝大头求情,俨然是军中礼仪。红姑说道:“千户,那小子也是派到这里的同僚,不算外人。” 曾铁扯了扯红姑的袖子,示意她莫要多解释,长官发怒当时,是容不得辩解的。红姑性子耿直,没有理他。 掌柜老头看似浑浊的眼睛看了看他们,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以前和你们说过,那些事情,若让外面知道了,必天下震动,上至九五至尊,下至歪门邪道,都会追寻个究竟,到时乱了世间,又惹得那里不悦,我们岂不是百死莫赎?!” 跪着的三人听了,身子发凉,郝大头更是额头磕地。 掌柜的看起来怒气已消,但仍然让郝大头跪着,以示惩戒。红姑赶紧端来茶水给他,他接过来饮了一口。红姑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她知道掌柜这些年的脾气小了,这事算是揭过了,否则罚杖刑都是没跑的。 掌柜老头饮罢茶,突然问红姑:“你为什么那么在意这小子?” 红姑张了张嘴,有泪晶莹在眼眶打转:“我那苦命的孩儿要是没死,应该也是这般年纪……”说得哽咽,没再说话。 掌柜老头一愣,叹了口气,示意他们都起身,说道:“我们都想想法子,红姑说得没错,毕竟是我们的同袍,我们断无舍弃同袍的道理。”,然后自己背着手,走了出去,腰背似乎变得有些佝偻。 第十五章 你且慢慢死着 伍煦悠悠醒转过来,脑后玉枕穴那里有些疼,慢慢回想起来,好像那掌柜老头用什么东西把自己打昏。为什么突然要把我打昏?伍煦现在感觉有点像宿醉,昏迷前最后的记忆模糊不清了,只记得好像他们在说话。 从红姑他们先前的讨论中已经大致知道自己的状况,虽然自己在当时能够凭借纯阳真气和冰心诀强行保持了一阵子的清醒,但终究还是中了那丑六儿的恶鬼尸毒。眼下自己这情况,看来这儿的几个异人也觉得棘手。 伍煦不禁苦笑,这鬼怪之事竟接连不断地让自己遇见,真可谓屋漏偏逢连夜雨。 这时,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伍煦看见红姑端着一碗粥进来了。 “我自己吃行吗?” 红姑摇了摇头,她说掌柜的不许。但是伍煦总觉得她对给自己喂食这件事兴致盎然。 “来,张嘴,啊。” 伍煦无可奈何地配合她。 伍煦很快就被喂饱了,打了个饱嗝,喝了口水,说道:“红姑你们的箭术很厉害。改天能教我吗?” 红姑一愣,说道:“你认出我了?” 伍煦微笑着点点头。“你和曾大哥站一块时,我就能认出来了。” 红姑哈哈大笑:“他的双下巴将军肚,是比较好认出来。”她笑着笑着,想到了什么,目光带了点忧伤。 “你说不定哪天就变成了恶鬼尸。到时我也只好亲自用我的箭来了结你了。”她这句话虽笑着说,笑容却像挂了霜。 伍煦平静地看着她,微笑道:“别忘了,要砍头才有用。” 红姑听了,深深地看了一眼伍煦,认真地说道:“如果你没有变成恶鬼尸,我答应你,一定教你箭术。” 伍煦说道:“谢了。” 红姑端着碗出去了,让伍煦自己歇着。 “你不怕我挣脱了绳子吗?”伍煦说道。 红姑笑道:“这绳子叫缚虎索,是我们这儿特制的宝贝,三个丑六儿那样的也挣不脱。你要是能挣脱,我们看着你也没用,也只能逃之夭夭了。” 说完走了,留下伍煦自己闭目养神。 对于自己的尸毒,伍煦此时也无更多的办法。掌柜老头他们也在想办法当中,看起来有些头疼。眼下伍煦只能先靠自己,他静静运起玄岳山真传的希夷睡仙功,据说是师祖的功法,伍煦只练到返观内照的初阶境界,但先前伍煦并不觉有多大用处,但此时伍煦想看看自己身体到底如何,所以试试。按着睡仙功法调息运气,片刻之后,伍煦内心清明,进入了返观内照的状态之中。 此时,伍煦“看”见自己身体之中,金色如阳光的纯阳真气从全身各处源源不断地用过奇经八脉向着丹田汇聚,这竟是自发自动的,而非伍煦运气所致。 再向丹田深处看去,发现纯阳真气汇聚在那里,正在试图从四面八方将一团红黑交缠的鬼尸之气包围,但鬼尸之气却凶悍异常,不但不断收割着纯阳真气,更有枝丫如触角一般向外窜出去。 伍煦没有吃惊,这原本就在预料当中,他吃惊的是,他隐隐感觉到鬼尸之气的另一头撕扯和腐蚀着自己,却不是身体之感,如果说要有个说法,或许这就是伍煦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魂魄。 当伍煦发现可以“看见”,也可以感觉到,便看到了希望。他可以不断去试不同的方法,一百种行不通,那就一千种,有没有效果,他自己能够通过返观内照来确定。 眼下,从纯阳真气与鬼尸之气的斗争来看,虽然看起来难以为继,好歹也算是对其有克制作用。所以纯阳功的修炼不能断,能多争取一些时间,便多一线希望。 至于魂魄那一面,伍煦又试了试冰心诀,那一日正是冰心诀维持了他的清醒。但此时用起来,虽感觉或有些缓解,却明显不是根治之法。 伍煦在返观内照中徘徊良久,最后感觉或许太久了,慢慢睁开了眼睛,恢复了常态。 此时,已是夜晚,伍煦一睁开眼睛,眼前有一位女子,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他看。 这女子不是红姑,比红姑年轻很多,估计年方二八,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一身白裙,坐在板凳上,两脚来回晃荡,纯粹一位憨态可掬的少女。 伍煦笑问道:“姑娘,晚上好啊。” 少女抿嘴一笑,说道:“你好像快要死了呢。” 额……,伍煦感觉被噎到了。他无奈地耸耸肩,说道:“好像是。是红姑他们告诉你的?” 少女摇了摇头,乌黑的刘海在额头上摆动。“我能看到,那些恶心的东西就在你的里面,慢慢的你就会死了,然后变丑。” 能看到?!哦,原来也是奇人异士,这里还真多这样的人。 死了然后变丑,好像无所谓了吧,是不是像丑六儿的那些僵尸一样? 少女想了想,答道:“你应该比他们好看一些。但也会是变得笨笨的。” 伍煦笑了起来,他的笑容温润如玉,少女仿佛看痴了。 突然,伍煦的笑容僵住了。他看见一个面容苍白、两眼阴森的男人慢慢从少女的后面飘近。 伍煦经历了那么多怪事,如何还不明白那男人是什么东西。他急忙喊道:“姑娘快跑!” 少女不解,稚气未脱地问道:“为什么啊?” 伍煦急得鼻尖冒汗,不知该如何向少女提醒,害怕她一回头被吓傻了反倒跑不掉。 他脱口而出:“后面有老鼠!” 少女一听,吓得从板凳上蹦了起来,却被那男鬼灰暗干瘦的长手一把抓住。 伍煦着急想要相救,奋力挣扎却发现自己根本奈何不了这缚虎索。 然后他惊讶地看到男鬼拉住轻飘飘的少女,有些嗔怪地说道:“可不要叫喊。胡闹,怎么跑进客栈里来,万一那掌柜老头看到,可少不得责怪。” 男鬼仿佛这才发现伍煦在场,冲他善意地笑了一笑,也不知他是怎么练出来的笑容,笑得极其阴森。他多看了伍煦一眼,说道:“原来很快就是同类了,你且慢慢死着,我们不打扰你了。” 第十六章 什么鬼 你且慢慢死着? 喂,那什么鬼,你当是在吃饭呢。就像说“我吃好了,你慢慢吃”,敢情是说:“我死好了,你慢慢死。” 伍煦无言以对,也无法怼回去一句“要死你死去,别烦我。” 白裙小姑娘看样子也是个鬼了,她嘟着嘴,无可奈何地被男鬼拉着往外走,快出门的时候,回眸一笑,说道:“小哥哥,等你死好了,来找我们玩啊。我叫小蓉,这是我哥哥阿树,我们就住在客栈后面不远处的山坳那边。那边有棵好大好大的大榕树,很好找的。” 多么有趣的小女鬼!伍煦哀叹了一口气,强撑笑容说道:“好的,我没死的话,也会去给你们烧纸钱。保重!” 男鬼阿树回头看了伍煦身后一眼,表情有些奇怪,拉起找女鬼小蓉,急忙往外走。 “哥哥,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在这客栈里不能穿过墙壁,桌椅也能挡住我们?”小蓉小声地问,她习惯了径直穿过实物无阻碍之后,便不喜欢绕着墙走。 男鬼阿树认真地说道:“这个客栈可不是普通的客栈,往后你最好还是不要进来。” “哥哥为什么走得那么急?离天明还早呢。”小蓉问道。 “没有眉毛的那个坏蛋在刚才那小子背后,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我们赶紧走,免得被牵连。” 小蓉突然停下了脚步,她咬了咬嘴唇,说道:“他以前总是欺负我,现在又要欺负那个小哥哥。哥哥我们帮帮小哥哥吧。” 男鬼阿树想了想,说道:“客栈里的人都出去了,就剩掌柜老头在睡觉,雷打都不动,再说我也不敢靠近那老头。” 小蓉挣脱了哥哥的手,往里面跑。 男鬼阿树着急追上去。小蓉说:“我要帮他!” 男鬼阿树说道:“哎哎,你这个冒失鬼,不是那边,老头的卧室在这头。” 小蓉听了下来,露出笑容,拉起哥哥往老头那边走。 伍煦刚才看着男鬼拉着小女鬼走了,刚松了一口气,眼前又出来一张陌生的面孔,是个男的,没有眉毛,从这阴冷的气质和扭曲的表情来看,想必也是个鬼,他看着伍煦,两眼放光,充满了慢慢的贪婪和恶意,慢慢靠近伍煦,手指伸出来,伍煦吃惊地看着他长长的指甲,刺进伍煦的腹部,没有流血,没有痛感,手指一进入伍煦的丹田,立即引发了丹田真气如暴风湍流狂乱不息,打破了纯阳真气与鬼尸之气的微弱僵持之势。 尽管伍煦此时没有返观内照,但也能明显感觉到,这鬼似乎对那团鬼尸之气感兴趣,他的手指正进入,抓住那团鬼尸气,那团鬼尸气被他一抓,如同爆燃了一般,疯狂地燃烧四周的纯阳真气,大有吞噬掉伍煦的危急。 那鬼无声地笑了起来,他在等着伍煦被鬼尸之气吞噬,在他眼中,那团鬼尸气就像美味的果实,正在迅速地成熟之中,舌头都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嘴唇里露出磷光白牙。 伍煦此时感觉自己就要被撕裂了,意识正在渐渐模糊,又体会到遇见丑六儿那一夜,即将变成恶鬼尸时的痛苦。在那鬼的操纵之下,冰心诀已经无法抑制住恶变。 房间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掌柜老头赶来了。那鬼听见了,伸手一挥,手中散出幽蓝鬼火化作一道透明的墙,围住四周,挡住了掌柜老头。 掌柜老头挥动手杖,带着呼啸的声音打在那鬼火墙,手杖却被反弹了回来,他仔细看了看那鬼火墙,阴沉着脸说道:“无眉,你以为你这个鬼火墙能挡我多久?” “老头你看起来非常不高兴?没关系,我这里很快就弄好了,弄好我就走,却不多停留一刻。”那叫做无眉的鬼嘿嘿笑道,他一边和掌柜老头说话,一边加紧催动恶鬼尸气的恶变。 伍煦体内正邪诸气狂暴如炸裂,几乎陷入昏迷状态,口中不停发出声音,不是呻吟,也不知喃喃着什么。“你在叨叨什么呢,留遗言呢?”无眉鬼有些好奇,把耳朵凑近了,想听听。 这时,伍煦口中吐出一个字“滚!”,如舌绽春雷,霎时间一股无形震波爆破开来,这正是清虚道长先前驱逐阴风的“叱咤”,此时伍煦使出来的威力小了许多,但突如其来地将无眉鬼震得魂体虚影晃个不停,如果不是抓住伍煦体内的鬼尸气,恐怕已经倒飞出去,而那鬼火墙已应声而裂。 掌柜老头虽然错愕,但没有浪费时机,掐起一咒,手中手杖用力一击,鬼火墙彻底化作灰飞烟灭。 暗红色的手杖破风刺向无眉鬼,无眉鬼伸手想要抓住手杖,手杖扎入他的手中,发出一阵诡异红光。 无眉鬼看起来很痛苦,但他竟还不想将手从伍煦身体里拿出来,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突然,无眉鬼听了一些细微的声音,他非常不甘地收了两边的手,就地一滚,化作一团鬼火。 嗖嗖两支血箭从鬼火上穿过,鬼火晃动了几下,迅速从窗户缝闪了出去。 掌柜老头喝道:“别追了!” 门外,红姑手持着血箭弓快步走了过来,脸上那浅红色的刀疤散发着怒气。 掌柜老头摆摆手,走向伍煦,说道:“赶紧看看那小子怎么样了。无眉那厮,改日等曾铁郝大头他们从山外回来,你们再去抄了他老家。” 红姑一听,放下弓箭,赶紧与掌柜老头一同仔细查看伍煦的情况。 房门外,女鬼小蓉趴着门伸出脑袋张望着里面,跟她哥哥小声说道:“那个小哥哥没事吧?他刚才吼了一声,好大的口气,把我都吹倒了。” 阿树宠溺地摸了摸小蓉的头,说道:“好大的口气那是吹牛,那个小哥哥吼的那声应该是一种道士的神通。你没受伤吧?” 小蓉摇摇头说道:“没受伤,只是觉得晕乎乎的好一阵子。”说完又紧张地看着老头和红姑在伍煦旁边忙活,把脉的把脉,扎针的扎针。 眼见着伍煦的肌肉仍在慢慢地变得虬结抖动,肤色渐渐变成赤红,呼吸像拉风箱一样呼哧呼哧作响。小蓉紧张地扯着衣角,说道:“他要是变恶鬼尸了,还记得我们吗?” 第十七章 深渊 荫杨客栈里,空气凝重沉郁,让人难以呼吸。伍煦状况堪虞,一个时辰过去了,尸气一阵一阵地由内往外鼓荡,脸色肤色随之阵阵反复泛红又变白,五官肌肉虬结异常,皮下血管贲张,全身颤抖抽搐不已,手指甲一点一点变长变灰,五官扭曲,看得出来,他已经非常痛苦。 伍煦身上,金针插了十余支,红姑同时还用掺了桃木屑的艾条在灸着穴位,扶正驱邪,以壮阳气。 但红姑发现自己的金针与火灸已经无法压制伍煦的毒发恶变,忧心忡忡地看向掌柜老头,掌柜老头蹙眉说道:“只是单单中了恶鬼尸毒,我能徐徐解之。若是如他这般另有阴寒鬼气混杂,又被无眉鬼使了坏,即便曾铁他们收集到所需药材,我们仍难以解决。寻常人如这般恐怕早已化作恶鬼尸,也不至于如此痛苦不堪。或许是因为他的真气精纯浩然,加上可能有其他一些缘故,致使他体中正邪阴阳之气相互杀伐混战。气、血、魂三元,一分分损坏,一寸寸伤痛。” 红姑额头的汗水从发鬓滴滴淌下,她有些颓然,望向掌柜老头,问道:“我们现在还能做什么?” 掌柜老头目光也黯然无光,说道:“只有那一个方法,可以让他解脱了。” 红姑抬起头来,以哀求的声音说道:“再等等曾铁、郝大头他们吧,或许还有希望。” 掌柜老头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好吧,但是一旦彻底变成恶鬼尸,就必须了结了。” 红姑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终究没有流下,手指轻抚着伍煦那已然汗湿且散乱的头发,喃喃道:“可怜的孩子,你不是还想学箭术吗?可要争气啊!” 女鬼小蓉在门外已经抽抽泣泣,如梨花带雨。阿树叹了口气,说道:“死生有命,我们不都经历过了吗?走吧,再过一阵子天就要亮了。” 小蓉原不肯,但又不忍见这痛苦情景,只好随哥哥先离去了。 待日上三竿时,红姑还在看着伍煦,绑着伍煦的椅子下面,伍煦身上流出来的汗水已经浸透了椅子,打湿了地面。好在日出后,太阳把客栈晒得热热的,四周阳气旺盛,伍煦的恶变似乎缓和了一些,但红姑和掌柜老头知道,他绝熬不过下一个夜晚。 这时,客栈外传来一声骡子叫唤的声音,是曾铁和郝大头他们回来了。他们的脚步格外地急促,他们应该还不知道伍煦毒发恶化的事,那是外面出了什么事? 伍煦感觉自己在一个黑暗冰冷的冰窟里不停地向下走着,一直没有走到尽头,冰窟的底部不断蒸腾翻涌着赤红的岩浆,俯瞰那里一边火红的,而自己身边伸手不见五指,寒冷得也感觉不到了五指。突然间洞穴的梯路崩塌了,无数巨大的冰块将伍煦一次又一次砸入那炽热无比的岩浆之中,灼烧的痛难以形容,但伍煦没有在岩浆中死去,甚至连昏迷都做不到,这是地狱中的刑罚吗? 也不知煎熬了多久,伍煦感觉到有种血腥味从四面八方涌来,血腥味中带着一股带着远古蛮荒气息的雄浑力量,这股力量涌入伍煦的身体中,仿佛撞开了伍煦身体深处的一堵墙,引发了一场灵魂之中的塌陷,不断塌陷收缩,岩浆裹挟着冰屑从伍煦的眼睛、鼻子、嘴巴甚至撕裂每一个细小的毛孔往他的身体里侵入进去。伍煦四周的这个冰窟岩浆深渊似乎缩小重现在伍煦体内,一样的岩浆翻腾,岩浆之上一样漂浮着巨大的冰块,上空白色的云朵笼罩着,冰与火的交融,产生连绵的白色蒸汽,不断汇入和扩大上空的云朵。 体外的灼热,变成了体内的灼热,体外的极寒,变成了体内的极寒,痛苦没有减少半分,但伍煦发现自己落到了实地,而且眼前出现一丝光亮,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能看到外界光亮的感觉真好,哪怕仍然痛苦着。 想要看清楚那一线光亮,伍煦这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没有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睛了!”四周有如同欢呼一般的嘈杂声音。 伍煦看见了几个人。红姑、曾铁、郝大头还有……掌柜老头。他们每个人脸上都露出欣慰的微笑,连掌柜老头这个棺材板脸也一样。只是他们每个人都那么萎靡不振,脸色暗沉,看样子是自己连累他们太过疲劳了。伍煦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那缚虎索已经解开,动了动手指,动了动脚趾头,都还是好好的,舔了舔自己的牙齿,也没有变成龅牙獠牙,看来没有变成僵尸。 伍煦试了试去笑一笑,发现脸皮还是有些僵硬,不知道笑容得有多难看。他诚挚地说道:“谢谢你们!” 此话一出,红姑的眼泪唰的一下又留下来了。曾铁抬头看着天花板,在找壁虎,不知是不是想找壁虎做药引子。郝大头就像见了鬼,慌不择路,跑出去了。掌柜老头他只是点点头,说道:“好好调养”,然后背着手去外间了,他还算正常的,就是站起来的时候好像有些头晕,走到门边时还扶了一下门。 红姑想起来伍煦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对着窗外大吼了一声:“曾胖子,快把吃的弄来!” “饭菜很快就好,先喝药。”曾铁在窗外答道。 伍煦小心翼翼地说道:“我可以去晒晒日光吗?” 红姑一把抹掉脸上的泪水,笑道:“当然可以,你想晒多久就四次多久!” 伍煦想要站起来,发现自己也晕得厉害,差点没倒栽葱。红姑上前扶住他,将他搀扶到了客栈外头,走出了十几步,坐在门前的镇门石兽旁边。 此时阳光明媚,晒在伍煦已经虚脱的身体上,暖暖的,很舒服。 “我还活着吗?我还是人吗?” 红姑破涕而笑,说道:“没错,你还活着,你当然是人。” “这里就是荫杨客栈了吧?”伍煦回头看见一株巨大的杨树,庞大的树冠将大半个客栈都笼罩在树影之中。 当然,这里就是荫杨客栈! 第十八章 众人的秘密 伍煦把手掌伸展,对着太阳,看着被阳光照耀的手掌,有种感觉,自己看起来和从前一样,但隐隐知道,一定有变化,至于是什么样的变化,伍煦现在还无法确定。 身后有脚步声,是郝大头走了过来,他低声和红姑说道掌柜的让他们都到里头去,有事要说。红姑将伍煦搀起,与郝大头一同将伍煦扶着,往客栈里走。 到了房中,已经摆好一大桶热水,没等伍煦反应过来,已经被扒了衣服,扔进澡桶里。 伍煦终于发现自己有多脏多臭,先前奔波一路,紧接着遇鬼、毒发,这才有机会洗个澡。待他洗好,桶里的水已经变黑了,他尴尬地扶着桶出来,发现他随身带的锦衣卫常服已经摆在旁边。 门开了,红姑回头望去,眼前一亮,与先前身着那脏兮兮道袍的伍煦大不一样,一身锦衣卫常服非常合身,近似戎装的制式,显得格外精神,俨然一位丰神俊朗的少年武将。 伍煦看见外面等候的两人已经换上了锦衣卫的常服,红姑也是一身罕见的女官服。彼此看看自己和别人的官服,都觉得别扭,不禁都笑了起来。 郝大头扶着伍煦来到掌柜老头的房里,掌柜老头并未在房中,伍煦见房中陈设不多,昨夜掌柜老头所用的红色手杖挂在床头,不禁多看了一眼。 红姑走到床头,拉了一下那红色手杖,床板顿时打开,露出一段阶梯,原来是一处机关密室。伍煦倒也不吃惊,锦衣卫的据点,有处密室暗道什么的,是自然的事。 郝大头拿好那红色手杖,先行一步,然后下面站好,将伍煦背起,一步步走了下去。 大约十八个阶梯以后,下面豁然开朗,一间四四方方的密室出现在眼前,伍煦下来以后,总觉得密室之中气氛古怪,仔细一看,原来是这照明的灯火就有些太古怪了,甚至用古怪二字或许还无法准确表述。应该是太诡异了,正面两个立地的灯笼,灯笼里两团红光,不是蜡烛,因为红光缓慢地飘浮着,若非灯笼罩住,恐怕会飘出来。密室四角各有一支白烛,只是这白烛的光有些偏蓝白,定睛看去,白烛原来是白骨,一头灼灼燃烧的应是磷火,只是这磷火竟如烛光一般明亮,实在稀奇。 正中靠墙,摆着一张厚重的檀木方案,一位瘦小的锦衣卫官员正襟危坐在方案后面,一身朱红色官袍,原来正是掌柜老头。伍煦吃了一惊,掌柜老头所着官袍的胸前补子竟是飞鱼,这飞鱼服伍煦自然见过,父亲伍秉直常穿,锦衣卫里,能被赐穿飞鱼服的不过五人,均是千户以上,这个荒山野岭竟有一位,如何能不吃惊。 掌柜老头咳了一声,红姑示意伍煦上前呈交牙牌、告身。伍煦将牙牌、告身呈上之后,一步步推回原地。 掌柜老头依例验过牙牌、告身,由一旁的曾铁履行了一套手续,待手续和仪式办完后,这才给伍煦介绍起在场的人。 掌柜老头大名为赵泽,挂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职,领西南蚩尤诸山之地巡查。 曾铁,挂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职,受赵泽千户统领,值守日月山巡查。 郝大头,大名为郝旦,挂锦衣卫北镇抚司总旗职,受赵泽千户统领。 红姑,大名为洪英,挂锦衣卫南镇府司总旗职,在此行军械、监察权责。 最后是伍煦,掌柜老头面色有些古怪,因为伍煦的牙牌告身上写的是“伍煦,挂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职,值守荫杨客栈”,再无其他说法。他说道:“伍煦你与他们三人一样,各自不互统辖,都归我直接统领。可有疑问?” 伍煦忍不住问道:“您属下实有多少人手?都在哪里?” 掌柜老头面色更古怪了,其他人更是憋着脸色通红。 掌柜老头又咳了咳,说道:“就你眼前所见的这些人。” 千户的属下只有四人,这四人中,有两个百户,两个总旗,都是统领官,却没有一个校尉、力士之类的普通军士,并且锦衣卫衙门里竟没有几人知晓。难道父亲在世时不觉得怪异吗?还是有意为之? 掌柜老头又板着脸说道:“你即值守荫杨客栈,听我令:非经本官同意,不得擅离值守,也就是不得擅离荫杨客栈,尤其是日落之后日出之前,不得离开客栈半步。你可听明白?” 听是听明白了,但伍煦更是一肚子疑问。但这个客栈古怪诡异的地方太多,伍煦估计一下子也问不清楚,军中令出如山,伍煦也只好先领了命令。 “你先退下吧,回房中喝药后便歇息。” 伍煦看其他人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心中纳闷,也只好自行慢慢离开。 待到伍煦离开之后,掌柜老头起身,曾铁不知从何处弄出来一柄绣春刀,绣春刀上有“伍”字,恭敬放在方案之上,倒上几杯酒水。 掌柜老头突然间官威不再,变成了一个颤颤巍巍的老人家,他拿着酒壶,给绣春刀前的酒杯倒上酒。 其余几人已经都跪在地上,一个个泪流满面。 掌柜老头喃喃道:“老伍,我们的指挥使大人啊,你可比我年轻六岁,你竟活不过我这个在这山里头苟延残喘的老哥哥。” 曾铁突然抬起头来,说道:“掌柜的你可还记得十年我们险些都回不来的那次?” 掌柜老头说道:“记得,又如何?” 曾铁咬着牙说道:“我记得十年前曾问过,大人的阳寿应享六十有八,算算至今年,大人不过五十九,那九年的阳寿平白没了。得有个说法,若非是他们改了,那只能是有鬼邪外道害了大人。” 掌柜的眼中精光一闪,缓缓说道:“不管是哪里弄的,我们都要讨个说法,要个交代。还有小煦的事,一并算账!” 红姑恨恨说道:“若非曾铁、郝大头出了山外,还差点误了公子性命,害大人断了血脉。那使唤阴煞鬼之人,极有可能就是害了大人的人。” 掌柜老头点了点头,说道:“这次为救小煦,大家都大伤了血魂元气,先都休养一段时间再说。没想到当年我们闯下的祸,倒让今日我们恰恰可以救下小煦。” 第十九章 新伙计 在幽红萤火和磷火的照明下,即使是一群活生生的人,也会看起来跟一群野鬼似的,但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 “老伍离去了,他的孩子我们自然要护他周全。但我们要当做自己的孩子一般教导,不可让他知道我们与他父亲的过往,免得少年心性,恃宠而骄。”掌柜老头说道。 “我们的那些绝密之事,可否交底给他?他既然入驻了这里,怕是不能瞒得许久。”郝大头问道。 掌柜老头沉吟了一下,说道:“不可轻忽,先看看这孩子的秉性,若是阿斗一般的扶不起,我们保他安乐一世,也算是对得起老伍了。” 他抚了抚那把铭刻着“伍”字的绣春刀,说道:“这孩子虽是救过来的,但也是我们误打误撞保了命,毒伤还未了。他身上有很多奇特的东西,我们一会儿出去后还需问清楚。” 伍煦在房中待得闷了,好一阵子也不见其他人出来,正要扶着墙慢慢走出去。此时,掌柜他们过来了,示意伍煦坐下,掌柜老头说道:“在我们这里,日常行走,我们都不称官职,只论年齿,各按客栈里的身份做事。我们都称你小伍吧,你便是这荫杨客栈的新伙计了,对外说是我的侄子,你在客栈里倒也不需做什么,先养好病,但客栈里的诸般事务你都要跟着学。毕竟我们这里人手少,不养闲人。” 伍煦答是。 又如前般,掌柜老头他们几人各自以各自的法子,检查伍煦的身子状况。 伍煦看他们检查完后,对视了一下却变成了一副不知从何说起的模样,他清了清嗓子,说道:“丹田崩塌,真气全失,这是我目前感觉到了。不知诸位是何诊断?” 掌柜老头有些诧异于伍煦的平静,问道:“你不觉得惋惜吗?” 伍煦咧嘴一笑,说道:“只要没有变成丑六儿那样的鬼尸,只要能活着,总是好的。” 掌柜老头闻言,目光中露出赞许,他与其他人交流了几句,说道:“我们先前给你服下的并非解毒药,而是一种定阴阳保生机的异药,但如今你体中的恶鬼尸毒尸气、先前的阴煞鬼气连同你自己的内功真气一并消失,我们都探寻不到,这很奇怪,并不能用丹田崩塌来解释,丹田崩塌应只是结果,不是原因。” 伍煦想了想,说道:“那夜,有个小女鬼说能看见我体内的尸毒鬼气……” 红姑一听,连忙问道:“你说的是那个穿白裙子的小女鬼小蓉?” 伍煦点了点头。 掌柜老头捋了捋他的山羊胡子,说道:“按理说,纵使小蓉阿树他们也是鬼,应该也是无法看得清活人体中尸毒鬼气的情况,不过既然有此一说,那红姑你待日落后把他们兄妹俩唤来看看吧。” 红姑点了点头。 掌柜老头问起伍煦的师承,伍煦老实回答。掌柜老头说道:“原来竟是清虚道长的弟子,难怪这有一身武艺和纯厚真气。” 提到武艺和真气,伍煦还是稍微有点感到失落。 掌柜老头看在眼里,心想总还是个少年,若真完全风轻云淡的,倒显得老成得过分了,他说道:“丹田崩塌不过是一时的,你还年轻,又有上乘的武功心法,重头练起便是。” 伍煦点了点头。 掌柜老头拿出一个道符,说道:“这符是先前从你怀中落出来的,在你最危急的时候,一直发出淡淡光芒,可是清虚道长所传的神符?” 伍煦摇了摇头,说道:“吾师虽是道法深厚,却不谙此道,这是一位乡野道人所赠……”他突然想起来莫道人曾说过他来过荫杨客栈,紧接着说道:“那位老道长姓莫,他说他曾来过荫杨客栈,你们可认识?” “莫道人?!”红姑等人一听,都惊讶了。 “原来莫道人他老家伙还活着啊,那么多年了,也不来看看我们这帮老友。”掌柜老头说道。 郝大头小声地说道:“或许还在怪我们坑了他吧?” 掌柜老头一听,哑然失笑。“我竟忘了这一出,也罢,往事不堪回首。” 伍煦说道:“莫道人说他过些时日要云游至此,到时便可再聚首了。” 掌柜老头问到莫道人为何赠了这么个安神定魄的道符,伍煦有些黯然,将前事说起。 “你所说的那梦魇中牺牲的叔伯叫什么名字?”曾铁的声音里有些颤抖,听起来很不安。 伍煦艰难地说出“韦勇”二字。 只见曾铁、郝大头他们一听,噌地站了起来。“你说的韦勇可是少了一只胳膊的?” 伍煦看他们这个样子,心知他们应是认识韦勇叔,难过地点了点头。 只见曾铁悲伤地抓住自己的头发,郝大头捏紧了拳头。 掌柜老头看了看他们,手指头敲了敲桌子,说道:“你们先出去忙吧,这里暂时没你们什么事了。” 曾铁和郝大头起身出去了,身影都那么地萧索。他们和韦叔有这样的交情,为何自己从未听说过他们?伍煦心想。 掌柜老头看了看天色,对红姑说道:“你备些血食、香烛,弄好了就往大榕树那里去,天黑了便请榕树二鬼回来客栈。” 红姑应下,便离去了。 掌柜老头也要走了,走之前,他又回头着重地说了一遍“日落之后日出之前,非经我同意,不得离开客栈一步。” 伍煦无奈地答应了下来。 待众人离去,伍煦让心情静下来,按着玄岳纯阳功的心法,缓缓吐纳练气。一个时辰过去,伍煦感觉到一丝熟悉的真气出现在自己体内,心中欢喜,但很快,他便无语了,那一丝真气落入丹田之中,竟如往已经干旱龟裂的稻田中滴入一滴水,转眼消失不见。 伍煦努力不让自己沮丧,散了功,拍拍自己的脸,起身到宽敞一点的地方,缓缓练起玄岳山的两仪拳法。一动起来,发现身子内外都痛,更有一丝痛楚从莫名的深处传出来,好在这内家的拳法讲究“贵柔尚意”,徐徐打下来,身子倒是松活了一些。 刚收了拳,听见身后传来铃铛一般清脆的笑声,蓦然回首,原来是那夜的小女鬼小蓉来了。 第二十章 鬼气丹,牵魂线 小蓉来了。 鬼还真是鬼,以伍煦的耳力,连一丝脚步声都没有听到。依旧是一袭梨花般的白裙,柔荑掩不住她清脆的咯咯笑声。如此这般,即便明知她是鬼,实难把她当鬼来看待。 伍煦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小蓉你在笑什么?” 小蓉笑道:“见伍哥哥你这般慢腾腾地打拳,觉得好笑。伍哥哥莫怪。” 伍煦看了看天色,发现晚霞尤在,困惑问道:“怎么日头还没落,你们就能出来走动?” 红姑走在后面,她放下一把绿伞,笑道:“我着急,小蓉这孩子也着急,我便拿上这杨枝伞接他们过来了。”她看伍煦有些奇怪,解释道:“这伞的伞骨、伞柄、伞面均是取材自用客栈的这株大杨树,我加上了特殊的制法,只要不是日头毒辣的时分,此伞便可隔开日光,护着阴魂。” 伍煦心想只是些许枝叶就有这个效果,那么这棵参天的大杨树岂不是……?难怪这里总见鬼。 小蓉走上前来,背着手,学着掌柜老头做出一副老人家的样子,啧啧地打量着伍煦。 被一个俏丽的小姑娘这般仔细打量,而且好像她能把人看透,想到这里,伍煦都有些腼腆了。但转头看到男鬼阿树那张自带阴影的脸,腼腆就变成别扭了。 “哥哥,你看见了吗?那些脏东西竟然变了样子,还换了地方。”小蓉有些惊诧地和阿树说道。 男鬼阿树啧啧称奇,白眼瞪得快要飞了出来,把伍煦看得发毛。 掌柜老头背着手过来了,看到学自己背着手的小蓉,便把背着的手放了下来,谁知小蓉看到掌柜老头发现自己模仿,吐了吐小舌头,也把手放了下来,倒误打误撞地与掌柜老头仿佛更像模仿了。 掌柜老头啼笑皆非,没在理她,向阿树问道:“看见情形如何?把你们看到的,告诉我们。” 小蓉抢着说:“伍哥哥原来身体里的那些乱七八糟东西,现在缩小变成了一颗小果子。” 掌柜老头蹙眉不解,目光望向阿树。阿树端详着伍煦,目光像是透过衣服和肉身,落在深处。伍煦下意识地扯了扯衣襟。 阿树说道:“小蓉看得更清楚一些,现在变得太小,我也看不太清。大致就是便得极小,如同红豆一般大。而且……”阿树有些不太肯定自己看到的,又问了问小蓉。小蓉看得清却说不明白,嘴巴不够用,用手比划了起来。 其他人听得如云山雾罩,到底还是她哥哥阿树听懂了,说道:“小蓉说的应该是那颗诸气所化的豆子,没在肉身上,也不在魂魄上。就在牵魂线之处,不停旋转着。而且牵魂线越来越看不清了。” 这“豆子”莫非就是传说中的道家内丹?可也没听说过活人把鬼气化成了内丹。 牵魂线是肉身与魂魄牵连之处,体归体,魂归魂,牵魂线分隔着两边又牵连着两边,不使魂魄离了体。但凡人死灯灭,牵魂线便断了,魂魄便出了窍,寻常死魂悠悠无系之后,自有黄泉卷了去。痴鬼怨魂自缚于地,黄泉卷不去,便有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各领鬼差去收割回来。 小蓉、阿树说这鬼气丹在伍煦的牵魂线之间旋转着,这……这算是怎么回事,若牵魂线断了,伍煦应该已经魂魄出窍赴了黄泉。可是伍煦还好好活着呢。大家大眼瞪小眼,都没想明白。 掌柜老头打了个哈欠,说道:“想不明白就别想了,反正暂无性命之忧,改日再问问别人,我先睡了。” 红姑看他走远了,小声说道:“别人上了年纪,睡眠渐少,咱们掌柜倒好,睡觉的时间越来越多。” 小蓉也做出一副说悄悄话的模样,说道:“没错,而且还睡得可沉了,上次我和哥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没弄醒他,若不是哥哥冒着受伤的危险,去动他那红手杖,恐怕他都赶不来救伍哥哥。” 曾铁、郝大头对她们的话题不感兴趣,二人假意回去歇息,出了房门,奔藏书阁楼去了,那里藏了不少神鬼野史、搜神志异之类的杂书,他们去查查看有无与伍煦状况相似的记载。 小蓉对新鲜事物很感兴趣,拉着他要他说说京城的姑娘们平日里都在干什么,是如何打扮的。伍煦也说不上来,只知道她们会买胭脂水粉什么的,小蓉想了想,说自己也想要。伍煦心想你们鬼魂还能涂胭脂水粉?他抬头瞅见阿树阴森森的眼神,赶紧答应下来。 小蓉虽然憨态可掬,但并不傻,看出来伍煦所虑,她幽幽地说道:“我们这样的游魂,久了就有鬼气,想要触碰外物时,便能触碰。胭脂水粉,我想应该是一个道理。” 阿树不耐烦了,说看也看完了,也要回去了,拉着小蓉,要往客栈外面飘走。 好歹也是帮了忙的朋友,伍煦正要送一送,小蓉突然想到个事还没说,转身回来,没想到伍煦跟在后面,撞了个满怀。她好像被撞晕了似的,愣了一愣,然后臊了个红脸,连忙退开了,赶紧拉着哥哥走了,也忘了要说什么。 伍煦看着这对奇特的兄妹俩,不禁好奇向红姑问道:“他们兄妹俩为何不投胎,又为何小蓉像活人一般,阿树却如此鬼模鬼样的?” 第二十一章 想不明白的鬼事情 小蓉、阿树的故事,红姑也只是大概知道,至于伍煦问她为什么小蓉、阿树一直没有被阴司鬼差索去,红姑说道:“这我哪知道,你先歇息了吧,你要想知道,你回头慢慢再去问他们。有事喊一声,一会儿郝大头他们会和你睡一间。” 伍煦寒暄了一句,见红姑走了,便到床上躺下,他困了,想好好睡个觉,这阵子离奇的九死一生,把他弄得元气大伤。郝大头和曾铁先前在旁边铺了铺盖,只是二人不知忙什么还没回来。伍煦等不到二人回来,先睡了。 睡至更深露重时,伍煦觉得口渴,起床找水喝,见到郝大头、曾铁二人已经呼呼大睡在旁边不远处,伍煦把床上的被子给二人盖上,自己喝了水,便也睡下。 或许是睡得太早,伍煦这会儿有些睡不着了,望着床前明月光,伍煦静静地回忆着最近的这些遭遇。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的这几个同僚,身手明显高于其他锦衣卫不说,最关键的是,视鬼怪如人一般寻常,皆有驱鬼辟邪的手段。而自己竟这般自然而然地就在这里当了职,这两日清醒时竟丝毫不觉得奇怪,竟没有想过问问红姑他们。 伍煦苦笑,自己这段时间接连见识了太多了诡异奇事,还真是不知不觉中见怪不怪了。就说今夜,自己还真撞了鬼,被小蓉撞了个满怀。还别说,当时怀里感觉柔柔的,凉凉的,是少女都是这般,还是只是鬼是这般?伍煦不知道,无论是撞到女子还是撞到鬼,他都是第一次 在皎洁的月光之下,有一个小白花一般的少女也在想着事情发着呆,苍白的脸上时而飞起一片红云。 旁边有张男子的脸,这脸沉浸在月光之中更显阴森,说道:“小蓉,还不赶紧趁着月华大好之时,多采些太阴之气。” 小蓉啊了一声,醒过神来,有些憨憨地问道:“哥哥你在和我说花吗?” 阿树心中叹了口气,妹妹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却只能陪自己在这荒山里做孤魂野鬼,见到好看的少年郎,难免会有这样的表现。 小蓉刚才在想着先前意外与伍煦撞了个满怀的事,原来男子的身体那么厚实坚强,她想着想着,心里啐了自己一口,不害臊,怎么能想这个。 撞了个满怀……撞?怎么会撞上?小蓉突然想到这一点,欲说还羞,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今天伍哥哥撞到我了。” 阿树正贪婪地吸收着月华精气,他心不在焉地答道:“哥哥看到了,臭小子,故意的吧,哥哥改天去揍他。” “哥哥,不是说只有我们自己想要去触碰到人,并且还需预先凝神聚魄,才能触碰到人或被人触碰到吗?” 突然阿树也瞪大了眼睛。“你当时有意要撞到他吗?” 小蓉跺了跺脚,嗔道:“哥哥你在说什么呢?” 阿树想了想也觉得不像,疑惑地说道:“那怎么会结结实实地撞上呢?”他没想不明白,摇了摇头,便不再理会。 客栈里,伍煦想到小蓉、阿树所说的鬼气丹、牵魂线之事,始终觉得匪夷所思。玄岳山系承希夷祖师内丹道法,伍煦自有涉猎,然内丹道法修炼起来分“炼己筑基、炼精化炁、炼炁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五阶,路漫漫其修远,伍煦在玄岳山短短几年,所学偏重于武学,内丹道法也仅仅刚看到炼己筑基的门槛。 如今却说有一枚内丹存在于自己的体内,还是一枚成因不明、成分不明的内丹。这……该如何是好?师父传给自己的内丹道法还如何修炼? 伍煦试着用希夷睡仙功返观内照,却一无所获,能看到的体内空空如也,只有隐隐不知从何而来的痛楚。 伍煦不知不觉又睡着了,晨早醒来时,发现拿去给郝大头曾铁他俩盖的被子不知何时已经盖回自己身上。 往外走去,听见客栈堂中有喧哗声,走过去一看,竟见熙熙攘攘的,全是人,他揉了揉眼睛,没错,全是人,不是鬼,再说这会儿正是白日里呢。 郝大头忙得团团转,穿花蝴蝶一般招呼客人、端上饭菜,他看见伍煦,喊了一声:“醒了?快来帮忙!” 伍煦此时像呆鹅一般,微张着嘴巴,这还是那间鬼里鬼气的荫杨客栈吗?难道自己睡了一觉,醒错了地方? 左手一盘鸡,右手一盘鸭的红姑从后面踢了伍煦一脚,说道:“愣啥呢?咱们客栈可不养闲人,赶紧去帮忙。” 伍煦醒了醒神,帮红姑接过那盘烧鸡,一同送到客人的桌上去。 那几桌客人看上去是一伙的,短褂露出黝黑的皮肤,布鞋纳的千层底估计都剩不了几层了,正从包袱里翻出新鞋来换,一副风尘仆仆的行脚客商模样。为首一个大汉看见笨手笨脚的伍煦,哈哈笑道:“红姑啊,这些年也没见你们添过新伙计,怎么这回倒找来这么个手脚笨的?莫非是你和哪家野汉子偷生的?” 红姑啐了他一口,说道:“反正不是你的娃。” 周围的汉子哄地笑开了。 回到后厨,伍煦问道:“这些客人是?” 红姑说道:“都是往来滇蜀和楚州的马帮。咱们这里虽说路难行,可还是一条驿道商路,不是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我们除了巡查楠木违禁事,还需盯着这些道路往来的人,收集上报需留意的事。” 原来如此,譬如京城里有一些锦衣卫还专门每日记录京城里的粮价菜价,有无疫疾。荫杨客栈这里,地处西南诸省交界处,尤其是临近苗疆,又望着蜀地,确是需要锦衣卫盯着。 “不然你以为我们在这里都干嘛,逗鬼玩呢?”红姑白了伍煦一眼。又低声说道:“我们这里生意很好的,每年能挣不少银子呢。偷偷告诉你,这些银子不用上交。”说完,红姑自己哈哈笑了起来。 伍煦本来也不知哪里好笑,见她笑得开心,便也笑了起来。 自从父亲走后,许久没这样笑过。 第二十二章 终究意难平 京城潘府。 一个年轻男子坐着厅堂中,眼中布满血丝,乌发有些凌乱,若是旧时朋友见了,定会吃惊,曾经那个风流倜傥的潘府大公子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哪个什么阴大师说不帮我们了?那又如何?不过一江湖术士而已。我已经收到呈报,伍煦已经到南方那个什么客栈报到。你们放心,不就是做得干净些吗?父亲、叔父,还是由我来办吧,不亲自把他弄死,我心魔难平。” 潘世宽犹豫了一下,与潘世严对视了一眼,说道:“也行。有什么需要,就交代大管家去办。” 潘璋眼中的血色更浓郁,“戳骨扬灰可不够泄我恨,让他生不如死才痛快。” 阴瑟此时在一处宅院里,这是卫平给安排的地方,依旧是僻静的,阴瑟不喜喧闹。她已经拒绝继续为潘府做事,便从潘世严安排的宅院里搬了出来。她方才将卫国安所传的妖族弥天大法练了一会儿,感觉还不得要领,出来转了两圈,终于想明白,自己终究意难平。捏了个咒,手指轻挑,地上浮出个小鬼,小鬼嘴极宽,见到阴瑟,一笑,嘴角都咧到了耳根上,眼睛咕啾咕啾转,他说道:“鬼师唤我蒺藜何事?” 阴瑟对小鬼这态度不悦,但似乎对他无可奈何,说道:“许久没唤过你,休要懒惰,我要去你找个人。【零↑九△小↓說△網】” 小鬼蒺藜问道:“鬼师你说啥就是啥呗,要把人给你弄来,还是把人给你弄死?” 阴瑟说道:“既不要你弄来,也不要你弄死。你去看着他,要是有人要害他……” “就救他是吧,这种胜造七级浮屠的善事,我可干不习惯。”小鬼蒺藜说道。 “谁要你救他?听我说完,要是有人要害他,你再给搭把手,这人死没死都要回报于我。”阴瑟答道。 小鬼蒺藜挠了挠头,说道:“不就是有人推他落了井,我再去下个石,都是些丧天良的事,我最喜欢了。反正报应在你不在我。” 阴瑟脸色阴得都要落浆了。小鬼蒺藜咧了咧大嘴巴,往地下走两步就消失了。 伍煦干了一天下来,竟然没有打碎一个盘子,他做这客栈伙计竟像是刚从别的客栈跳槽过来似的,稳稳当当,时不时还能帮曾厨子添个火,帮客人续杯茶水。 红姑闲下来,看见还在忙忙碌碌的伍煦,对一旁的郝大头说道:“你能相信这是我们大人的公子吗?本该娇生惯养的啊。” 郝大头说道:“若说是其他高官的子弟,我是不信的。但大人的公子,我便觉得没啥奇怪的。当年大人上了战场,驰骋疆场,带着我们一道,卧冰饮雪,打起兔子、煮起野菜来也是一把好手。” 两人的耳边似乎又响起喊杀声、马嘶声,与对方斥候一对一的激烈角逐碰撞。老兵才能做了斥候、细作,比寻常兵士还要艰苦,无一不是百里挑一,同时又何尝是百不存一,一百个里头能活下来一个。 最后,多少人都以战功封爵,封妻荫子,富贵生活。而自己,却只能在这里,虽说是赎罪,也是莫大的信任,但,终究意难平。 第二十三章 马帮的归途(上) 咚的一声,马帮瞿老大那颗偌大的脑袋重重落在了荫杨客栈的桌子上。 四周一阵惊呼乱叫。“老天爷!!老大被干翻了!” 罪魁祸首伍煦被抓住,扔了起来。扔到了半空,落下来又被扔起。 “停!我快要吐了。”伍煦痛苦地喊道。 四周的人一哄而散,伍煦的屁股摔成了两瓣。红姑笑骂着过来踢那些混蛋家伙的屁股,踢得开心,差点都忘了自己是要过来扶伍煦从地上起来的。 曾铁、郝大头对伍煦竖起来了大拇指,后生可畏啊,初生牛犊不怕虎不但跟瞿老大拼酒,最后竟然把瞿老大先干翻了。马帮的那些人醉醺醺地,都疯了似的,就像欢呼英雄一般把伍煦扔了起来,也不知道是被瞿老大的酒量“欺压”了多久。 第二天过午后,瞿老大扶着自己的脑袋,咚的一声,踢开了伍煦的房门,把还没睡醒的伍煦揪了出来。 也睡在房中的郝大头,睁开眼睛瞟了一眼,又接着睡。 “瞿老大,你这是要干啥?”听到动静赶过来的红姑问道。 “还能干嘛?我老瞿算是看透了,你们客栈就知道坑人……” 红姑一听,眉毛挑了起来。 “小伍这样的人才可被你们客栈埋没了。我老瞿今日要和小伍斩鸡头烧黄纸,结拜兄弟!”瞿老大哈哈大笑。 伍煦迷迷瞪瞪的,恍惚中被人拖来晃去,好像听见有鸡的惨叫声,有火烧烟燎的味道,突然手掌上一疼,稍稍醒过去,发现自己的手上已经被划了一道口子,然后一碗血酒灌进了自己嘴里,呛得眼泪都流出来,看到旁边瞿老大说道:“你们看,我小伍兄弟都高兴得哭了。” 等伍煦嗑完了,抬起头来,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多了一个比自己年长了许多的看起来不太靠谱的结拜兄弟。 瞿老大一高兴,又喝了几大碗酒,带着醉意,领着那十几个微醺的马帮弟兄,踏上归途。此番生意颇有收获,大家都高兴。 尽管这个结拜兄弟来得突兀,但伍煦也是一样的高兴,帮他们把马喂好,送到山口。 “今日你们出门晚了些,恐怕半夜也赶不到下一处客栈。”郝大头说道。 瞿老大一边指挥马队,一边说道:“这两日有雨,路上湿滑,我们已经在这里停留了一日了,趁着天晴,赶紧走了。再说就算赶个大早,照样也得夜里露宿。走马的人,都习惯了。”他对着客栈的众人说了一声再会,又对伍煦说道:“你不肯随我走,非要留在这个破客栈。也罢,待我下次来时再喝个痛快。要是他们欺负你,哥哥帮你出头。” 掌柜老头在里头听见了,打开窗口,黑着脸看着瞿老大一眼。瞿老大冲他挥了挥手,呦嘿两声,领着马队出发了。 伍煦望着这群爽朗的汉子一个个的背影拉长,就像丛林,他想起近日的种种,有些担忧。“他们走夜路应该没问题吧?” 曾铁这会儿空闲了一些,从厨房里晃了出来,听见伍煦的话,说道:“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他看着伍煦瞪他,笑笑说道:“他们走过的路,比你吃的盐还多,放心吧,都是行走江湖的,没本事的人都早早的喂了狼了。” 我得吃多少盐才能比他们走过的路多?伍煦啼笑皆非。 送别了马帮的弟兄们,这个世界好像突然寂静了许多。 红姑喊了伍煦一声。伍煦一回头,发现有个物件抛向了自己,急忙接住,一看,原来是一张弓。 “不是说了要是没死就要跟我们学箭术吗?”红姑已经将袖子挽起来,一手拿着一张漆红的弓,背着一个箭筒,显得格外地英姿飒爽。 伍煦大喜。“好嘞!”他屁颠屁颠地跟了过去。 “等你跟红姑把基础练好了,你曾哥再教你更厉害的。”曾铁嘿嘿说道。 红姑一瞪眼,“滚一边去,你不就是力气比我大,吹什么牛,什么更厉害的?吃得更厉害吗?” 曾铁哈哈一笑,一边走,一边给伍煦打手势,意思是他就是比红姑厉害。 很快,夕阳西下,日月山往外走的山路上,十几个火把此起彼伏,就像舞龙的一般。有人在笑,有人在骂,有人在唱山歌,“妹子你在山沟沟,哥哥我在山那头,哥哥夜里来相会,妹妹要系好~你屋头的狗呦……” 这时,听见前面竟有狗叫声,狗叫声来得太巧,唱山歌的人都笑了,“看来妹妹是要放狗咬喽!”,前后听到的人都哄笑起来。 这时,瞿老大一抬手,大家顿时严肃了许多。瞿老大回过头来,一改他在客栈时的癫狂随性,冷冷说道:“荒山野岭,哪里来的狗?你们是不是在家里呆久了,都不知死活了?” 很多人听得冷汗都出来了,不用瞿老大骂,自己都想给自己一嘴巴,这两年马帮走得顺风、太平,竟都变得麻痹大意了起来。 大家在瞿老大的指挥下,聚拢起来,又点亮了几根火把,慢慢向前走。大概走了数十步,看见路边有一人卷缩着瑟瑟发抖,怀中抱着一只小狗。 瞿老大接过火把,另一支手捏紧刀柄,带着两人下马走了过去。喊了一声,那人没动静,倒是那小狗汪汪叫了起来,还呜呜地,看起来有些害怕地警戒着。 瞿老大上前仔细看了看,又用刀鞘捅了捅那人,蹙眉说道:“这人好像晕过去了。你们拿着水来。” 马帮里略通医术的弟兄过来看了看,又是喷水,又是打脸,折腾了半天,说道:“这人估计一时醒不来。也不知是有病还是饿晕了。” 瞿老大沉吟了一下,说道:“你们拿馒头捏碎用水泡上给他喂一些试试。喂完了不管醒不醒,把他扔马背上,我们继续向前赶路,莫在这里停留太久!” 其他弟兄答应了一声,各自去拿馒头和水。 有位伙计小关上前想把那小狗从那人怀中先拿出来,不想竟被那小狗咬了一口。 瞿老大回头问道:没事吧? 小关答道:没事,还好狗儿还小,牙齿细幼,只是破了点油皮。 瞿老大说不行就把那狗扔了。 被狗咬了的伙计小关倒不答应,他是个爱狗的人。他哄着小狗,慢慢把小狗提出来,抱在自己怀中。好让其他弟兄去救那人。 小狗似乎领悟到他们没有敌意,也不再咬人。只是不知为什么,小关决定这狗的眼中好像有戏谑的情绪,还时不时泛着绿光。 可能我累坏了。小关心想。 第二十四章 马帮的归途(下) 在火红的岩浆里浮浮沉沉,无论沉浮都难以呼吸,泡在岩浆里的身子灼烧着,露出岩浆的身子冻成了冰,严寒刺骨。忍无可忍,伍煦一声吼叫,却把自己吼醒了。 原来又是这个梦。 伍煦低头看了看怀中正在发光的清静符,光芒总会随着伍煦的醒来而消散。伍煦心中说道:“莫老道啊,不是说佩戴这个清静符能让我不堕梦魇吗?” 他看了看旁边,郝大头还在埋头呼呼大睡,看来梦中的一声大吼,并未真的发出声来。 正要接着睡,突然听见嗡的一声,声音不大,但在如此寂静的夜里,伍煦没办法忽略,他心中不知为何涌起一阵心慌,他翻身跃起,扯上外衣披上,发现刚才还在打呼噜的郝大头不知何时已经走在他的前面。 看来真是有事发生,否则怎会连雷打不动的掌柜老头都醒了。 只见他一扯那挂着在床头的红色手杖,打开密室阶梯,领着大家翻身下去。 在密室的一个角落,扯开一张已经粘满灰尘的白布,下面竟是一尊铜鼓一般的东西,上面雕饰着八条龙,龙嘴衔着铜珠,其中冲着南方的龙嘴已经没有珠子,那颗珠子已然落到下面的铜青蛙嘴里,铜青蛙的嘴里一阵一阵地嗡嗡震响。 这……不是张衡所研制的地动仪吗?伍煦见过。有地震了?怎么咱们这儿还负责监控地龙翻身呢? 红姑想笑又不能笑,解释道:“这不是地动仪,这是异动仪,阴阳异动仪。方圆百里,这玩意能感应到妖魔鬼怪等邪灵的异动。例如那夜丑六儿化作恶鬼尸时,这里也感应到了。” 这么神奇的神器,怎么就给我们这个破地方用了?怎么说也得摆在钦天监或是锦衣卫衙门里才对吧。 伍煦正在胡思乱想之时,发现其他人都不太对劲。对啊,南方?不正是瞿老大的马帮离去的方向吗?伍煦一下子脸色难看了。 郝大头勉强笑了笑,说道:“若是寻常小鬼小怪,瞿老大应该不会吃亏的。” “可是寻常小鬼小怪,这阴阳异动仪会示警吗?”伍煦问道。 大家都看向掌柜老头,掌柜老头略一思忖,抬头说道:“曾铁、郝旦你们俩现在就去,把家伙事带齐,我感觉此番瞿老大他们遇到的东西非同小可。” “我也去!”伍煦请缨,他看着掌柜老头,目光坚定地说道。“那是我的结拜兄弟!” 掌柜老头犹豫了一下,说道:“要去也行,但不可鲁莽冒险,须听从他们三人的指示。”他转头对红姑说道:“既然小伍要去,红姑你也去吧,照应着。” 几人答应了,立即回去拿上弓刀,曾铁牵出来那头从丑六儿那里牵回来的骡子。 “你这是干什么?我们不得着急赶路吗?怎么能搭这慢腾腾的骡车?”红姑皱了皱眉,说道。 曾铁拍了拍肚子,嘿嘿说道:“让你们见识一下这异种的神骡子,拉起骡车跑咱们这山间夜路,比马匹稳当多了,一点也不比咱们那滇马慢。” 伍煦心急如焚,说道:“再快也赶不上我那乌鬃马,我先行一步了!”骑上乌鬃马,快马加鞭,冲了出去。 “还愣啥,赶紧让你的神骡子跑起来,要是小伍再出了什么事,都饶不了你!” 曾铁赶紧跳上了骡车,一拍那“神奇”骡子的屁股,骡子便噔噔跑了起来。 在山间夜里骑马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仅仅借着星光,视线还是比较差,马儿也不敢跑太快。 也不知跑了多久,伍煦突然发现前方路上有动静,赶紧策马上前。 他看到了让他惊骇的一幕,不知发生了什么,马帮那个刚开始跟着瞿老大出来头一次走马队的小关,正在持刀屠戮其他马帮弟兄。小关的肩膀上,还趴着一只狗,异常怪异。 伍煦当即跳下马来,因为状况尚不明白,他没有动刀子,赤手空拳,运起“纵云梯”轻功,几个提纵冲了过去。 放下刀!!伍煦喊道,他此时体内的纯阳真气已经消散,一时也练不回来,本想使出“叱咤”,发现已无能为力。 但并不依赖真气的武功还是在的,比如轻功,比如两仪拳法。 那只趴在小关肩膀上的狗似乎低声叫唤了两声,小关转过身来,只见他两眼绿光,獠牙如犬,呜呜一般嚎叫,更像狂犬疯狼一般。他一蹬地,地上石头都被蹬翻了出来,呼啸而来的,是小关的獠牙和爪子。 伍煦骤然一交手,只能使出两仪拳法,四两拨千斤,两手运转如翻云,将小关的攻击之势拨开,让他扑了个空。 小关再次冲了过来,力量畸大,速度畸快,伍煦发现难以招架,只能对之以守势,以守待攻时。 这时,听见噔噔噔噔的骡车声音,曾铁他们三人赶到了,还真是没慢,虽比伍煦的乌鬃马慢了一点,但比客栈所饲养的滇马还是要快一些。 曾铁和红姑如行云流水一般捻箭、射箭,两个呼吸之间,四支箭已经射向小关的四肢。 谁知小关肩上的妖异小狗呜汪叫了两声,射向小关的那四支箭竟然随之在空中折断,飞落地上。 大家倒吸了一口凉气,包括伍煦。敢情刚才这敌人一直都没认真地去和伍煦打。 第二十五章 血腥味 今夜无月,好在还有点点星光从云隙中散落。伍煦慢慢地翻看着躺着的每一个人,查看是否还活着,但是每查看一人,他的心情就沉重一分。 不远处郝大头、曾铁、红姑三人与那长了獠牙的小关搏斗,厮杀声阵阵传来。 但这边四周寂静异常,连蛐蛐都不见叫唤。除了厮杀声,伍煦听见了这边有别的动静,是悉悉索索的声音。伍煦起身走了几步,在一块山石与矮树之间,伍煦看到一个灰衣人,蹲在地上,他的旁边躺着另一个人。蹲着的人似乎没见过,但躺着的人,身形服饰很熟悉,但已经没有动弹。 瞿老大?!伍煦心中一紧,锵的一声抽刀亮刃,喊了一声,走上前去。 蹲着的那灰衣人听见伍煦的声音,缓缓转过身来。 伍煦以为自己此时看到的景象是眼花看错了,横起光滑的刀面将夜空中的星光反射到那灰衣人的脸上。 那灰衣人眯了眯眼,似乎不喜这光。伍煦终于看清楚了,那灰衣人不是马帮的人,他的嘴角流淌的确实是血,一只手将瞿老大的胳膊抬起,另一只手拿着一个馒头。空气中弥漫着浓浓血腥味。 瞿老大小臂在星光照耀下已经白骨森森,而那灰衣人在用馒头去浸那伤口上的血。然后咬了一口血馒头,咀嚼后咽下,又低头把嘴伸向瞿老大的手臂。 伍煦鸡皮疙瘩炸起,他怒吼一声,提刀向那灰衣人斩下。 那灰衣人提起瞿老大的手臂往上一挡,伍煦太过愤怒,这一刀用力全力,已经无法收刀。刀光落下,瞿老大那已经见白骨的小臂随之被斩断。 那灰衣人惊诧于伍煦刀势之凌厉,见第二刀即将斩来,放开了瞿老大的手臂,深深吸了一口气,往伍煦那里一吐气,只见一口红色血气从他口中喷出,那血气如一道血蛇噬向伍煦。 就在这时,旁边如同已死的瞿老大突然动了起来,将一截锋利的白骨插入了那灰衣妖人的肋下。灰衣妖人惊叫了一声,一掌将瞿老大重重击开。 伍煦一个箭步,跳了过去,扶住瞿老大,刀锋向着那灰衣妖人。 原来他右手胳膊上先是被那人啃去了血肉,又被伍煦的刀斩了半截,手臂上余下半截白骨尖锐如刺。方才那人放开了他手臂应付伍煦,不自觉散了禁制妖法,瞿老大得以趁其不备,决然以自己的手骨作为兵器刺伤灰衣人。 那边小关和他肩上的怪狗听见那灰衣人的惨叫,一分神,被曾铁他们又击中几次,多了几处伤痕,恼怒异常。那怪狗长嚎了一声,灰衣妖人闻声,低声嘶吼,眼中血色妖气丝丝外溢,在夜里动起来如红色流光,露出森白獠牙,准备冲向伍煦。 红姑他们瞥见,心中着急,一时松了攻势,反被小关抓伤了曾铁的将军肚。 瞿老大大声吼道:“你们仨不要管这边,我还没死!” 瞿老大用尚存的另一只手从自己怀中一面青铜镜,青铜镜背面雕饰着虎头凸纹,样式古朴。只见他对伍煦喊道:“我一只手拿不住,你双手抓紧镜子,镜面对准那妖人。” 伍煦知道瞿老大不会做无用之事,赶紧按照瞿老大说的做。 瞿老大对着青铜镜念道:“虎神灵,圣镜明,祀我寿,以命请!”,将口中鲜血喷上青铜镜。 那灰衣妖人见状,似乎有些意外和忌惮,加快了动作,短瞬间竟带出了虚影。 却见瞿老大的血喷上青铜镜,青铜镜中一只虎影呼啸而出,虎影将出镜之时,伍煦感觉青铜镜竟生出一股雄浑无比的吸力,席卷全身,搜卷向伍煦的丹田,伍煦的丹田空空如也,那吸力无法满足,竟卷向伍煦体内那无法确知的深处。伍煦那岩浆的噩梦此时在他睁着眼睛时出现了,岩浆和冰山被那吸力卷起,相互碰撞交融,化作混沌之气,滚滚滔天,被青铜镜的吸力如龙吸水一般,吸卷而去,喷薄而出。 这一切都只在一瞬间发生完毕,青铜镜从伍煦那里得了混沌之气,嗡的一声,虎影顿时由虚化实,虎啸风生,扑向灰衣妖人,一下子将他的虚影扑了下来。 那铜镜虎影血盆大口一张,灰衣妖人伸手挡之,被铜镜虎影一口咬住,生生撕咬断了他的手臂。倒是一报还一报,瞿老大心中无比痛快。 只见那铜镜虎影又咬向灰衣妖人的脑袋,一口叼住,用力一咬,灰衣妖人还不及惨叫,脑袋便被咬碎,一股血气带着尖锐的啸声,从灰衣妖人被咬碎的脑袋中飞出,飞向小关和怪狗。 怪狗汪汪叫了两声,那股血气被它小嘴一张吞入了腹中。往空中一跃,竟生出一对血气翅膀,扑腾几下,飞出了曾铁他们的攻击圈。只余下小关仍在那里做困兽之斗。 “你们都闪开,让虎神灵吞了他,小关的魂便可以还乡了。”瞿老大喊道。 曾铁他们三人一听,赶紧闪开,铜镜虎影的恐怖威力,他们刚才也见识到了。 铜镜虎影转身一跃,又扑向小关。小关此时在铜镜虎影面前就像一只发疯了的小狗遇到了真正的百兽之王,只来得及吼吼叫唤了几声,没怎么挣扎,就被囫囵吞了去。 伍煦吞了吞口水。“这么厉害?!” 瞿老大脸色苍白,他吃力地说道:“我从未见过虎神灵如此凶猛无比,它的威力取决于持镜人的力量。” 伍煦还没来得及消化这句话,瞿老大身子一歪,倒下了。 “先救能救的!”郝大头喊道。他与曾铁两人七手八脚地,立即把瞿老大扛上了骡车。曾铁一甩鞭子,那骡子又噔噔地飞快跑了起来。 “红姑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走?”伍煦问道。 红姑瞪了他一眼,说道:“你以为你现在很太平,你这个小灾星,别人招蜂引蝶,你招疯引邪。我们不得照应着你一点?” 伍煦苦笑,他也很想知道为什么。 他们走后,矮树后面缓缓显出一个鬼影,长得过分的嘴巴,一笑就咧到了耳垂边,正是阴瑟派来的小鬼蒺藜。 小鬼蒺藜喃喃说道:“这铜镜虎影太邪门了,幸好我没出手,否则就算杀了那小子,也得赔上我这条鬼命。算了,再看看吧。” 第二十六章 骨灰坛 荫杨客栈的抠门掌柜破天荒地点上了所有的油灯,将客栈里照得格外亮堂。 瞿老大被放在床上,那被啃噬的手臂已经用布包扎了起来。红姑的金针已经扎上,但红姑给伍煦说了,瞿老大失血过多,又被重伤,救不了了,眼下她的度厄金针已经只能给瞿老大减轻痛楚了。 瞿老大嘶哑着声音说道:“别在我这儿忙活了,帮帮忙,把我那些兄弟都救回来,不能救了也麻烦收一下尸。” 掌柜老头说道:“郝大头和曾铁已经转回去了。” 瞿老大稍微放松了一些,将发生的事告诉他们。 先前,马帮救了那灰衣人,瞿老大并未放松警惕,行走江湖的人,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他始终在驼着灰衣人的马匹附近,紧紧盯着。正在大家行进之中,小关从后面慢慢走近瞿老大,猛然偷袭,瞿老大猝不及防,但靠着一身横练金钟罩的功夫,硬硬扛下,翻身下马滚了几圈,倒也没有吃到大亏。 然而就在瞿老大跳起来正要冲过去与众人一起制服小关之时,一只冰凉的手拉住了瞿老大的胳膊。瞿老大心中一惊,已经来不及,偌大的身躯顿时就像被抽空了力气,颓然倒地。 瞿老大并没有晕过去,但他宁愿自己晕过去,马帮弟兄们的惨叫声声声入耳,而那灰衣妖人开始撕咬咀嚼自己,每一声的痛,每一口的痛,都全施加给瞿老大,直到伍煦他们赶来。 “听你们这么说,或许你们遇到的是狼兽魃和食人血魂尸。”掌柜老头脸上的皱纹又深了些。 “这次这只狼兽魃应该只是幼年,否则不会仅仅是借助它咬过的小关来杀戮。食人血魂尸则是可以不断寄于活人体中,瞿老大自然看不出来是鬼怪。” “这都是我们数十年都没遇见过,只听莫道人说起过的厉害鬼怪,怎么就冒出来作孽了?”红姑蹙眉说道。 掌柜老头摇了摇头。他对一旁几番想要插话的瞿老大说道:“说吧,趁还没死,还有什么遗言?” 瞿老大闻言大笑,笑起来却又剧烈咳了起来。待咳停了,说道:“我带着弟兄们出来,没能带他们回去。财物你们留下,还望能把我们都烧作骨灰,带回滇北老家去给我瞿家老族长收拾。” 掌柜老头撇撇嘴,说道:“知道了。你安心去吧。” 瞿老大望向伍煦,咧嘴说道:“小伍,老哥哥才与你结拜便要先走了,也没什么东西给你,我看这青铜镜与你有缘,就留给你了。” 伍煦红着眼睛答应下来,瞿老大他示意伍煦靠近些,将青铜镜的祭用之法说与伍煦。 说完后,对伍煦说道:“马帮弟兄和老哥哥的骨灰,就拜托你了。其余的,你那小侄子和你老嫂子不消你操心,族中自有长者安排。”说完不久,呼吸变得急促,眼睛一瞪,溘然逝去。 曾铁的骡车跑了两趟,把马帮弟兄的遗体都载了回来。按照瞿老大的遗愿,架起了柴火,将他们一个一个烧作了骨灰,从拂晓烧到黄昏。伍煦颤抖的手将每一撮骨灰收到一口一口的小坛子中,写上名字。原先那一张一张的笑脸,都只有这冰冷的坛子和坛子上松墨写的名字了。 掌柜老头让郝大头与伍煦好好歇息一下,明天一早一同将这些骨灰坛连同他们的财物全部送过去,其中有九匹滇马、金银丝绸、人参之类的珍稀药品以及其他北货。 “谁稀罕他这几个破钱?”掌柜老头甩一甩衣袖,走的时候脸上表情和他潇洒的动作不是很搭,好像很心疼很舍不得的样子。 也不知是从哪里听说客栈的事,小蓉和阿树过来串门了,上次伍煦被无眉鬼加害,他们兄妹俩把掌柜老头喊醒,算是多了个情分,所以后来掌柜老头发话,说他们俩可以过来客栈串门。 小蓉看着那一坛坛骨灰,对哥哥阿树说道,我们的也是这样装着吗? 阿树答道:“我也不知道,我之前想看看,可能是被藏到大榕树的主根里,潜下土找过,应该没沾泥土,所以找不到。” 掌柜老头听到,走了过去,说道:“你们再说一遍?!” 这句听起来好像是威胁似的,小蓉的脸都吓白了。 阿树想掌柜老头应该不是那个意思,便小心翼翼地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掌柜老头听完,仿佛想到了什么,琢磨了一下,说道:“你们俩的老家是不是南边百里的楚南镇?” 阿树点了点头。 掌柜老头对郝大头说道:“你和伍煦路过楚南镇的时候,去打听一下小蓉阿树生前的事。。” 又对阿树说道:“你横竖闲着没事,有空就潜到树根那里好好再找找你们的骨灰坛。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心惊肉跳的。” 阿树见他说得严肃,点了点头。 小蓉一听伍煦他们要去老家,便泪眼婆娑,她说道:“伍哥哥和大头叔能不能看看小蓉的父母还在不在?” 阿树说道:“小蓉别傻了,哥哥告诉过你,他们已经不在了。” 小蓉抽泣说道:“他们会不会和我们俩一样,没有投胎呢,说不定还在等我们俩回去。” 阿树魂心绞痛,不知如何安慰。 伍煦说道:“小蓉放心,我一定帮你找一找,看一看。要是他们还在那里,我就告诉他们你们在这里。” 小蓉点了点头,小声说道:“谢谢伍哥哥。” 次日,伍煦和郝大头收拾好了,将马帮的那些滇马连在一起,两人一前一后,领着马队迈向更南方,滇州。 京城一处宅院里,阴瑟正躺着躺椅上,看她呼吸吐纳,颇有章法,原来并非是在歇息,而是在修炼。那薄如蝉翼纱衣,尽管穿了几层,还是可以隐隐看见那水蛇一般的腰肢,雪白的肌肤如凝脂。 真是非凡尤物!小鬼蒺藜啧啧赞道,口水从他的大嘴巴里哒啦出来。 “再乱看乱想,流着下流的口水,我就把你的眼睛抽出来,再把你嘴巴封上。”阴瑟懒洋洋地说道。 小鬼蒺藜打了个冷战。这小妮子好狠毒。每隔一阵子不见,她的法力就又长了不少。 形势比人强,小鬼蒺藜只好用手收拾了一下自己那张嘴脸,捏成个正人君子的模样。 “青铜镜里面有虎影窜出,竟将食人血尸差点咬灭了?”阴瑟听了小鬼蒺藜的回报,有些意外。 “有意思,听起来好像和卫平手上的那个古怪木牌是一类的东西。你赶紧给我滚回去盯着,有机会就把那青铜镜给我拿回来。这个事要上心,比杀那小子要重要。”阴瑟发号施令。 “是!”小鬼蒺藜贪婪地狠狠看了阴瑟的美色一眼,不舍地离去了。 第二十七章 劫匪和捕快 马帮的马匹往往都会挂个铜铃铛,伍煦他们骑着的就有这样铃铛,走起来时叮当叮当响,穿林越涧,在山间回荡,更加悠远。 这里已经出了日月山,到了蛮山的地界,林中的树木更茂盛一些,郁郁葱葱,不时有飞禽走兽在林中扑腾,比荫杨客栈周边的山岭有生机多了,伍煦问郝大头是什么原因,郝大头犹豫了一下,说是那里阴气太重。 伍煦他们只有两个人,押着九匹马,走要慢一些。已经有三四拨其他的人从他们旁边经过,有行商的、有押镖的,这些人都诧异地看着他们,还真没见过那么大胆的,两人押着那么多马和货就敢走这莽莽山道。 下午时,前后同路的其他人渐渐少了,都超过了伍煦他们。饮过马,歇息了一会儿,来到了一段崎岖不平的路,带着那么多匹马,更是难行,他们俩不得不下马牵着往前走。 伍煦抬头看了看四周茂密的树林,稍停了几步,待郝大头走到,与他齐头并进,说起话来。 郝大头听完伍煦看似随意闲聊的几句话,有些吃惊,笑了笑,没说话,侧耳倾听,正如伍煦说的,此处鸟鸣山更幽,确实舒服。又行了一段,郝大头转头过来,点了点头,眼中有赞许之意。 过不多时,伍煦和郝大头见到三人一身猎户打扮,一个年长些,两个年轻的,缓缓步行在前方,听见身后马铃声,回头看了看,见伍煦他们行得慢,倒也没有特意避让。待伍煦他们的马走了过去,其中一名年长些的猎户的手轻轻摸了摸马鬃,笑着说道:“怎么两个人就敢出来走马队?” 郝大头笑道:“这条路不是还算太平吗?也没听说有山贼什么的。快傍晚了,你们今日怎么没打着些猎物?” 那年长的猎户微微一愣,笑道:“遇到路过的想要,便卖了。” 伍煦说道:“后边过来的三位,与你们装束相似,可是你们的同伴?” 年长的猎户回头看了看,见后面的人走近了,说道:“不认识,应该是别的村的。” 伍煦问道:“看来他们也把猎物都买给了路人。” 年长的猎户正想顺着这话说,却发现伍煦这话的味道不到。他摸着马头的手突然抓紧辔头,喊的一声:“毛起!” 其他猎户一听,立即快步猛扑了过来。 靠近的两个年轻猎户,抽刀砍向伍煦和郝大头。后面尾随的三个也随后杀到。 伍煦喝道:“找死!”,马鞭一抖,将那刀子抽开,一手搭住那人的肩膀,一招“翻云覆雨”,将他顺势抡了出去,结结实实地摔到路边大石上,吐了口血,晕了过去。 伍煦微微有些意外,自己的真气被卷走之后,怎么力气还变大了。 再看郝大头那边,方才攻向他的年轻“猎户”已经倒下,他此时已经与那年长的“猎户”交上手,那年长“猎户”的武功要明显高于方才的年轻“猎户”,但见郝大头刀法极简,刀刀皆不离要害,一边打一边嚷道:“小伍,后面三个喽啰就交给你了。” 那年长“猎户”已经发现他们自己踢到了铁板,虽然事前估计敢两人走马队的,想必不是寻常人,也专门设计的圈套,但最后发现圈套在这两人面前只是个笑话。 伍煦看着已经一起冲到的三个人,苦笑了一下,抽出刀,他没有专门练过刀法,只是入了锦衣卫,所配兵器讲究实用,多为刀弓,伍煦便也配用了短刀。 三人同来,身手不弱,伍煦此时无法硬打,脚下七星步法疾走,先乱了三人的攻势及站位,看准时机,突然回身斩出凌厉的两刀,以此为战法,一个一个斩倒。待收拾完这边,发现郝大头已经收拾好先打倒的三人,也不管他们受不受得了,三个人叠在一起绑在马上。 郝大头笑呵呵说道:“你慢了哈。” 伍煦耸了耸肩,把后面三人也扛起放马背上,说道:“我之前的真气如果还在,哪里需要那么费劲。” 这圈套不算蹩脚,换了其他马帮,恐怕要吃大亏。还好没给伍煦他们耽误多少时间,日落之前赶到了楚南镇。 夕阳余晖尤照人,楚南镇的人们吃惊地看着有两人赶着九匹马进来了,马背上除了很多财货和坛子,还有六个痛苦呻吟的人。 镇子早年间是个军镇,后来满满变成了一个以百姓为主的乡镇,这里的县治也放在了这里。 伍煦正要向路旁战战兢兢的豁牙老大爷询问县衙怎么走,一个人走了过来。老大爷像是见到了大救星,喊道:“杨捕快!” 走来的确实是一个捕快,他喊了一声“站住!”,伍煦想只能是喊他们,便停了下来,望向这位杨捕快。 这位杨捕快年纪不算大,但他看见夕阳照在伍煦年轻的脸庞,还是有些失神,因为伍煦看起来是如此的昂然,无论抬头或是低头。 他微微松了一口气。这样的少年,应该不会是作奸犯科的人吧? 就在这时,那年长“猎户”突然嘶喊救命,喊道:“他们是强盗!” 锵的一声,杨捕快的刀出鞘了,对那豁牙老大爷喊道:“走!去喊来小董他们。” 豁牙老大爷屁滚尿流地跑开了,差点变成连滚带爬,往县衙那边跑去,他要去叫帮手来帮杨捕快。小董是老大爷的侄子,也是个捕快。 就在这变故之时,日头终于不堪困倦,归宿了西山,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四周闻讯而来的民壮点起了火把。 伍煦看着杨捕快的眼神突然变了,目光落在他的身后,咦了一声。他转头看向郝大头,他从郝大头的眼神中知道,郝大头也看见了。 郝大头问伍煦:“你看到了?” 伍煦答道:“是的。为什么咱们俩能看到,其他人都看不到?” 郝大头说道:“先前救你时,给你服了一味药,那奇药我们几个人都吃过,吃过的人,都有了阴阳眼。” 阴阳眼? 第二十八章 伍煦周围一圈熊熊燃烧的火把,周围人看热闹的心情更是熊熊燃烧着。看起来,伍煦他们的嫌疑确实不小,而且也才两个人,看看热闹可不怕,人多了胆气壮嘛。还有人开始起哄,“拿下他们!”“大家一起上!”,可是喊的人却如同脚底生根了一般,光喊不动。 伍煦知道在人多的时候,盲从是轻易的。他伸手到怀中,周围的人看见了,有人喊道:“小心,他要拿暗器!”站前面的慌张向后退了一步,发现自己被抵得死死的,退不了。 杨捕快见到同僚已经赶过来,心中安定了不少,他只是把手搭在了刀鞘上,警惕地看着伍煦,并没有像其他人那般盲目,他能看出伍煦并非在拿什么暗器。 伍煦掏出了一块铜制腰牌,亮在杨捕快的面前。杨捕快拿过来一支火把,用火把将腰牌上的字照得清楚:“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 杨捕头倒吸了一口凉气,退了一步,惊疑不定。周围的人没看清,不明就里,旁边的捕快小董上前低声问道:“杨大哥,什么情况?” 杨捕头望着伍煦他们俩,低声说道:“锦衣卫?!” 捕快小董一听,脸色大变。“锦衣卫?!” 这会儿靠得近的有些人也听见了。有人问道:“什么金鱼尾?” “他好像说的是锦衣卫。” “锦衣卫是什么东西?”这人说道。行说完,就听见他喊了一声,捂着嘴巴,有血从手指缝流出来。 他们放暗器!周围人一时哗然。 杨捕头脸色铁青,但没有举动。郝大头手中还捏着另一枚石子,说道:“我想我应该是救了他一命,让他不要谢我。你说是不是,杨捕头?” 杨捕头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没错。” 郝大头说道:“这些劫匪胆敢劫杀锦衣卫,照旧例,我们锦衣卫自己就可以料理,不过我们还得急着赶路,没功夫。就移交给你们了,待我们到驿站落了脚,再写一份案情文书劳杨捕头你转呈你们的推官或是县尊大人。” 杨捕头拱了拱手,说道:“驿站就在前方不远处,在下自当领二位前去,一并交接匪人、罪证。” 郝大头回礼,说道:“那就有劳杨捕头和诸位兄弟了。” 杨捕头让其他捕快牵上伍煦他们的马匹,又转身大声喊道:“没事了,大家都散了吧!散了散了。” 周围有些人见到打不起来,便无趣离去。还有一些好奇心重的闲汉,依旧跟着,只是离远些,不敢太靠近。 杨捕头慢走了两步,落在后面,把小董喊过来,低声说道:“咱们这儿前阵子正好来了个过来办事的锦衣卫李总旗,让他过来看看。然后安排人手将驿站围住。” 小董低声问道:“杨大哥你怀疑……” 杨捕头说道:“如果他说的是假话,无论他们是冒充锦衣卫,或真是锦衣卫但做了杀人越货的事,都是大事,我们不可疏忽大意。” 一行人到了驿站,郝大头简略讲被劫的始末说给杨捕头,然后将那六名劫匪交给了杨捕头。 杨捕头安排人将那六人领走,看了看那几匹马和财货,问道:“这些马和东西……?” 伍煦正要解释,被郝大头抬手阻止。郝大头微笑道:“这些与此案无关,这是咱们自己的事。杨捕头就不用操心了。” 杨捕头沉吟了一下,拱拱手说道:“那杨某就先告辞了。对了,忘了告诉你们,本地前几日正巧来了位你们锦衣卫的上官,他这会儿说是已经在往这里赶来,你们同僚在他乡相遇,想必是件快事。”他说完,盯着伍煦和郝大头的表情,想要看看有没有露出蛛丝马迹。 郝大头皱了皱眉,伍煦似笑非笑地说道:“杨捕头是个细心的人,那就有劳杨捕头了。想必杨捕头一时也应该不会走,不如我们饮上一杯?” 杨捕头笑了笑,说道:“那就等李总旗来了,一起饮一饮我们楚南镇的好酒吧。”他说完,在驿站屋檐下找了张凳子,面对着伍煦他们,坐了下来,还问驿站的驿丁要了壶粗茶,慢慢饮了起来。 郝大头不再理会他,对伍煦说道:“他们尽职,倒无可厚非。我们将行李放下,先收拾收拾铺盖,然后恭候那位李总旗大驾光临。” 伍煦把东西放下以后,忍不住问杨捕头:“你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杨捕头有些疑惑,不知伍煦问这个是何套路,客套说道:“并无不妥。” 郝大头这会插话说道:“伍百户是想问你觉不觉得脖子那块经常发凉,身子沉重?” 杨捕头微微一愣,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个……确有这种感觉。你们还通医术?不望闻问切就看出来?” 伍煦说道:“我们不是什么都不用做。望闻问切,我们望了,也就够看出来了的。” 伍煦心想,这怎么会看不出来,那么吓人的一个鬼从你身后抱着你的脖子,压在你肩膀上,能不发凉?能不觉得身子沉重? 他看那鬼多看几眼,那鬼渐渐发现伍煦似乎能看到他,有些惊讶,看起来丑陋而扭曲的脸孔上灰白的眼珠子狠狠地瞪了瞪伍煦。伍煦打了个冷战。 杨捕头觉得伍煦的眼神怪怪的,先前也是这样,心中纳闷但又不想问。 过了一会儿,驿站门外来了一位身着锦衣卫服饰的人,杨捕头起身相迎,叫他李总旗。 这李总旗看起来岁数不到四旬,有些发福,脸上肉多,笑起来眼睛眯眯的。 杨捕头领着他进了房中,李总旗打量了伍煦和郝大头,说道:“听杨捕头说,二位是锦衣卫的同僚,不知有无凭证?” 郝大头和伍煦自然公事公办,拿出铜腰牌给李总旗看。李总旗看了看,又说道:“二位可带着驾贴?” 伍煦刚才已经从包袱里拿了出来,两本驾贴递了过去。李总旗拿着仔细对照了起来,杨捕头一直看着他,他却似乎忘记了时间。 而伍煦一直留意着杨捕头背上的鬼,他在斟酌着应该怎么说,怎么做。 那鬼有些不高兴伍煦的眼神,蠢蠢欲动,恐吓的眼神瞪了瞪他们,不知为何就松开了一直抱着杨捕头脖子的鬼手,扭了扭身子,消失在夜空中了。 第二十九章 血迹 驿站之中,油灯焰火随风闪动。伍煦从李总旗手上接过自己的腰牌和驾贴,见李总旗脸上露出了笑容,要与伍煦以下属之礼来见礼,他便扶住。毕竟没有隶属,横竖都只是客套一下。 李总旗说道:“不知伍百户和郝总旗二位此行是何公务?” 郝大头说道:“李总旗见谅,你也知道的……” 李总旗恍然,说道:“对,对,你看我这迷糊脑子。咱们锦衣卫的差事,多是不能打听的。” 杨捕头见状,说道:“我出去让驿长把酒菜都上了,我们推官不在,在下代我们推官为两位大人接风洗尘!” 杨捕头出门后,让驿长上酒菜。行到拐弯处,唤来捕快小董,耳语道:“你去禀报推官,说是他们确是锦衣卫,让周围的大伙都撤了。待我虚应一会儿,便回去审审那几个人,看看到底是不是真如他们所说。那些马匹财物很可疑。” 酒至半酣,杨捕头借口有事,与他们告辞。李总旗见状,说道:“伍百户和郝总旗想必也困倦了,不如我们就一同离去,你们俩就早点歇息。” 伍煦和郝大头确实也累了,带着马队走了那么远,路上又遇一番厮杀。客气了几句,便将李总旗和杨捕头送出门去。 伍煦看着远去的杨捕头,说道:“不知那鬼何处去了?” 郝大头说道:“那样的怨鬼,我们对付起来也是十分棘手,很危险的,既然怨鬼缠身,自然是有私仇私怨在其中,我们还是不要引火烧身了吧。” 杨捕头回到县衙关押那几人的牢房,小董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他想了想,说道:“事涉锦衣卫,就不要太多人在场,小董你在外头守着,我自己进去就行。” 小董说:“那我就在外头,杨大哥你有事就喊我。” 杨捕头点了点头,开了门,自己进去了。 小董再外头等了一会,觉得乏了,找了件大衣,披在身上,靠着墙眯一会。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董被人拍醒,他睁开眼睛,看见是杨捕头,迷迷瞪瞪地说道:“杨大哥你审完了?”他起身,拍了拍灰尘,再看杨捕头,被唬了一大跳。他看见杨捕头身上、脸上全是被溅上的血迹。 “杨大哥,出了什么事?!” 只见杨捕头一脸痛苦地跌坐在地上,揪着自己的头发,喃喃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董一听,也懵了,他仔细看了看杨捕头,确认那些血不是杨捕头的。 既然血不是杨捕头的,那么岂不就是…… 小董跳了起来,冲进牢里去,很快,他脸色苍白地走了出来,他甚至对杨捕头有些畏惧了起来。 但毕竟相识多年,强忍住了逃跑的冲动,站在一旁,看着杨捕头。 杨捕头抬起头来,惨然问道:“你都看见了?” 小董吃力地点了点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杨捕头惨笑道:“别问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他每说一句就锤一次自己的脑袋,完了又去锤地上的石板,拳头上都流了血,这回这血就真是他自己的血了。 这时,杨捕头和小董捕快此时极不愿见到的一张脸出现在面前。锦衣卫李总旗,他走了过去,看了看杨捕头,又走了进去,再走出来时,他淡淡问道:“还有谁知道?” 小董发现李总旗似乎没有要秉公执法的意思,说道:“这里现在就我和杨大哥。” 李总旗笑了笑,说道:“那就好办些。”他向小董招了招手,说道:“想不想救你杨大哥?” 小董咬牙点了点头。 “过来些,我和你说。”李总旗说道。 小董凑了过去,听李总旗低声说了几句。他异常吃惊地看着李总旗,说道:“这……这……”他又望向杨捕头,但杨捕头这时已经明显六神无主,近似癫狂。小董咬了咬牙,转身离去,往驿站去了。 过不久,小董带着伍煦和郝大头过来了。小董远远看了一眼,看见杨捕头已经不在门口,微微松了一口气,领着伍煦和郝大头,继续往牢房里走。 “杨大哥就在里面,他说那些贼说的有些东西需要你们去驳斥驳斥,才能让那些贼无可狡辩。”小董说道。 郝大头说道:“就是让我们去与他们对质。小董你说得真委婉。” 小董勉强笑了笑。 伍煦走到牢门口时,稍微停了一下脚步,转脸说道:“我看我先随你下去,对质的话,我一人也够了。郝大哥在上面守着,以免这伙人另有同伙来劫狱。” 郝大头看了看伍煦,接话说道:“没错,我看就这样定。你们赶紧下去吧,快去快回。” 小董一听,有些踌躇,想了想,说道:“那好吧。”便领着伍煦进去了。 伍煦进了牢中,似乎对于牢中空气有些不习惯。嗅了嗅,打了个喷嚏。 下到牢中,见到杨捕头坐在凳子上,情绪有些不对。李总旗就站在他旁边。 伍煦说道:“哦,原来李总旗也在。” 李总旗点了点头,说道:“来得正好,有个东西给你。”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袋,扔给伍煦。小袋还在空中时,他的手中隔空一掌,一股劲风击在小袋子上,小袋子瞬间碎裂,其中有液体,溅向伍煦。 伍煦身子一转,身上长袍一转眼已经脱出,在空中一旋一抖,将那些溅出的液体统统收了起来。 李总旗似乎没有失落。 伍煦看了看手中的长袍,瞳孔一缩,长袍上被溅上的竟是刚刚收集起来尚未凝结的鲜血。 “李总旗这是何意?”伍煦问道。 李总旗脸上的笑容依旧浓,只是多了几分阴险的味道。“你们二人身为锦衣卫,劫杀商队,嫁祸给猎户,最后竟还要杀人灭口。实在是胆大包天,罪大恶极。你们是锦衣卫之耻。现在,楚南镇的两位捕快检举你们,而我是见证人。你们二人还不速速伏法?!” 伍煦听完,沉默了一下,大声地说道:“听见了吗?”他这句话喊那么大声,不是说给现场的人,只能是说给郝大头。 郝大头摇头晃脑地下来了,说道:“听见啦。不就是嫁祸吗?好像谁没见过似的。” 第三十章 只冲你这句话 李总旗看见郝大头进来了,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你们武功高强,但你们不会以为武功高,就可以胡作非为、逍遥法外吧?” 伍煦听了,都忍不住鼓掌。“听君一席话,我差点以为我们真是凶手了。” 李总旗哼哼了一下,说道:“这几个人本来就是被你们所伤,这里又有我和杨捕头、小董捕快作证,其他人马上就过来了。我会将你们令人发指的恶行呈报上去,这么大的事,想必指挥使方大人会看到我的这份呈报。” 郝大头眯着眼睛看着李总旗,问道:“我们好像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你这是为何?” 李总旗冷笑道:“你们得罪了潘府,难道以为还能逍遥自在?” “潘府?” 伍煦转头说道:“就是我之前给你们提过去,那个与我过不去的潘璋他们家。” 郝大头恍然,说道:“哦,说起来我认识他爸,当年他还是个游击将军,见到蒙古人来了,连滚带爬还摔下了马。现在出息大发了,都当上中军都督了啊?什么玩意,呸!咦,李总旗好像气的不轻,莫非你是那潘某人的干儿子?” 李总旗这会儿真的气得不轻了。 这时,一个刚才一直被忽视了的人站起了身来,杨捕头眼中布满血丝,他说道:“人是我杀的!” 李总旗和小董都大吃一惊。 杨捕头挺直了脊梁,又重复了一次:“人是我杀的!休要嫁祸他人。” 伍煦和郝大头也很吃惊,对视了一下。伍煦正容说道:“杨捕头,你是条真正的汉子。就冲你这句话,我们帮你帮定了!” 杨捕头惨笑道:“你们自保尚难,如何帮我?” “我们可以来证明你不是发疯了,真正的凶手也不是你。” 其他人愕然不知他说什么,确确实实杨捕头杀了人,伍煦又要如何证明。 杨捕头见到伍煦走到他的身后,他纳闷转身,见到小董和李总旗两人的表情就像是见了鬼似的。小董更是瞪大了眼睛,腿肚子打颤。 伍煦没看他,对着郝大头说道:“我碰到它,它就化实了。” 郝大头摸了摸鼻子,“还真是让你小子蒙对了。只要化了实,就好办很多。” 其他人都不知道他们俩在说什么。 只见伍煦又用手指向杨捕头身上碰了碰,他手指伸过去的时候,一个苍白的鬼出现了,伍煦的手抬起的时候,鬼又消失了。 李总旗退了两步,他似乎对于那鬼并不惊奇,只是有些害怕。 郝大头也走了过来,手上拿了些东西。 伍煦的手指又戳了过去。先前缠着杨捕头的那个苍白怨鬼又显现出来,此时它与杨捕头几乎重合在一起,若非模样不相似,否则大家都会以为眼睛看到了重影。 杨捕头刚才也看见了,他伸手,看见了怨鬼的手。他此时反倒冷静了许多,很多人不怕死,却怕鬼。杨捕头怕死,怕自己死得不明不白,但不怕鬼。 那苍白怨鬼正在聚精会神地试图重新控制杨捕头,感觉有人在戳自己,开始以为是错觉,后来戳多了,有些不耐烦。 “别闹了,忙着呢!”那苍白怨鬼说道。 他一说话,周围的人除了伍煦和郝大头,就更像是傻了一般。 苍白怨鬼过了一会儿,醒悟了过来,身子没动,脑袋转了一圈,把四周都看了看。 它终于发觉了哪里不对,它看着伍煦,,说道:“又是你这小子搞鬼!”它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嘶吼起来,眼白凸起,转身要扑向伍煦。 伍煦低身闪过,回头又用戏弄的言语激怒那怨鬼,怨鬼刚探出身子,突然想到什么,说道:“我让他来杀你们!”怨鬼又要缩回杨捕头的身子里,伍煦立即以一招“平步青云”闪身回来,一把抓着怨鬼的胳膊,借势用力要将它拉出杨捕头的身体。伍煦一抓到那怨鬼,怨鬼便在众人面前显了形,探出来的身子更是由虚影化成了实体一般。 郝大头见机甩出手中的物件,原来是一根筋绳,正是先前捆绑过伍煦的那条缚虎索。 缚虎索一甩出,立即缠住苍白怨鬼的脖子。郝大头马上拉住缚虎索,与伍煦一同往外扯。 那苍白怨鬼被缚虎索勒了脖子,口中舌头吐出来老长。它愤怒地挣扎了一下,发现无法挣脱,一怒之下,舍了杨捕头的肉身,飞了出来,被缚虎索牵扯着,就像被郝大头放着的一个怪异风筝。 但放这“怪异风筝”可不是好玩的,无风乱自舞,张牙舞爪地,在空中转身要冲过来杀死郝大头。但它发现被拉长了的胳膊还抓在伍煦的手里,一缩手,就到了伍煦面前,两只鬼手抓向伍煦,伍煦松手,同时也抓向那怨鬼的爪子,一人一鬼,两手互相抓着,就这样抵在了一起。 郝大头喊道:“小心它的嘴!” 只见苍白怨鬼慢慢伸长它的头,牙齿外翻,嘴巴突出,咬向伍煦。 伍煦心一横,手上力气一卸,怨鬼便随之前冲,伍煦的头先是向后一仰,突然猛地一头锤撞向怨鬼的头,嘭的一声,结结实实地撞到怨鬼的鼻子上。 尽管苍白怨鬼不会如同活人一样被撞断鼻梁,但这一撞仍然让它觉得痛,魂魄散乱撕扯的痛。 更让苍白怨鬼惊骇的是,它发现刚才魂魄散乱之后,自己的鬼气竟被伍煦体内一股强劲的吸力源源不断地吸了过去。 你要自己找死吗?! 尽管不知为何伍煦竟能吸走自己的鬼气,但苍白怨鬼知道,自己的鬼气这样进入一个活人的体中,那人要么当场死亡,要么被邪化了三魂六魄,变成一具的僵尸。 怨鬼一怒之下,更是将自己的鬼气灌注往伍煦那里去。但是渐渐地自己觉得自己鬼气不足,鬼力渐失,而自己那么多的鬼气进入了伍煦体中,如同泥牛入海,消失无踪,而伍煦丝毫没有任何变化。 苍白怨鬼又惊又怒,想要抽手,但伍煦使出玄岳两仪拳法,以缠丝劲死死缠住怨鬼的手,体中的诡异吸力更是加强了这种纠缠。 怨鬼做鬼以来就想不到竟会遇到这种情形。 第三十一章 以刀还刀 怨鬼的脸原本就很苍白,此时更加苍白了,他开始惊恐,想发出尖叫声,可是脖子早已被勒住了,鬼气源源不断被伍煦吸去,再这样下去,恐怕无法再维持这魂力而被黄泉席卷去了那阴曹地府,以自己生前死后的所作所为必下十八层地狱受万年苦刑。 这怨鬼扭过头了,看着李总旗,从嗓子里挤出两个字:“救我。” 李总旗脸色之苍白比怨鬼的差不了多少,但是眼下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他抽刀出鞘了。 此时,郝大头奋力在拉着勒在怨鬼脖子上的缚虎索,而伍煦与怨鬼两手仍然纠缠在一起。杨捕头自怨鬼从他身上脱离后,自己的魂魄受了牵扯,一时头晕目眩,坐倒在地,小董正扶着他。 李总旗的刀是一把很锋利的刀,刀势很快,斩向缚虎索。出刀的瞬间,伍煦发现先前竟没看出来,这位胖脸上总挂着随和笑容的李总旗,原来是一名很厉害的刀法高手。 缚虎索虽然能缚人缚虎还能缚鬼,但再特别毕竟只是一根用人世间的材料制出来的绳索,不是封神传说里的捆仙索,被李总旗这样的刀客高手用锋利的刀斩上一两刀,也是会断的。 李总旗出刀的时机还算不错。只要他斩断了缚虎索,协助怨鬼打败伍煦和郝大头,这个局便还做翻盘的机会。 刀锋落了下来,缚虎索没断了,只见血花溅起。 这是小董的鲜血,他冲了过来。在李总旗这样凌厉的刀之下,小董的刀是挡不住的。小董的刀被磕飞,李总旗的刀势未了,斩在小董的肩膀上。小董用肩膀扛住了这一刀。 杨捕头虽然头晕目眩,但仍然看到了这一幕,他奋力想要站起来,但刚站起来,又踉跄倒了下来,他的牙齿几乎咬碎,努力爬向那里去。 李总旗想要收刀再出招,但他发现他没能做到,因为小董双手抓住了他的刀。李总旗的刀在小董的肩胛骨上划出让人牙酸的声音。 伍煦看到此情此景,想起了之前韦勇也是这般舍命相救,一股热血澎湃涌上心头,他无法控制体内的吸力,那阴冷的怨鬼气吸入体内之时,自己骨头里都像被冰在刮着,但他知道眼下他必须抓着这怨鬼不放,否则怨鬼一旦脱开,便再难制服。一念及此,伍煦手上更是倾尽全力,甚至渐渐将怨鬼的手捏扁。 眼见那怨鬼渐渐变得无力颓废,李总旗又急又怒,飞起一脚,重重踢在小董的胸口。小董再也无法抓住那把沾满他鲜血的刀,面朝下俯倒在地。 杨捕头目眦欲裂,爬了过去,想要撕下衣衫帮小董包扎伤口,却发现自己此时眩晕之下,撕不开衣衫。只能用手压住伤口。 伍煦看着郝大头,喊道:“郝大哥!” 郝大头知道他的意思,喊了一声:“撑住!”。放开手中紧扯着的缚虎索,随手抄起一把条凳,一招“力劈华山”砸向李总旗。 李总旗一刀砍下想要砍开那条凳,却发现条凳太厚实,刀砍入一半被卡中间。此时,眼角余光骇然见到郝大头一个滚地,手中亮出一柄匕首,扎向自己。 李总旗避之不及,腹部中了郝大头匕首一刺,疼痛慌乱中抽不出刀,便弃了刀,急忙回撤,拾起了小董之前被磕飞了的那把刀。 郝大头拿着匕首,冷冷笑道:“这就是你们这些所谓刀客和我们这些老兵的区别。” 缚虎索松开之后,怨鬼终于可以叫了出来,但此时已经变成惊恐的惨叫。它的怨鬼气已经被伍煦吸得接近枯竭,魂力不济,已经明显感觉到了黄泉之力,一波波如水浪,渐渐淹没自己。 伍煦也感觉到了怨鬼的颓势,他亲眼看见怨鬼身上渐渐变得透明,四周漾起波纹,他甚至隐隐感觉到了一阵如在水中。 怨鬼最后说了一声:“我恨你们!”说完,像是溺在水中,痛苦地被什么卷走了。 伍煦一阵心悸,觉得空落落的,方才体内的那股吸力,也将这两日练出来的纯阳真气也吸了个干净。但他强打起精神,挺直了腰杆,目光如剑锋一般,看着李总旗,手中的绣春刀,缓缓出鞘。 李总旗此时发现自己已无胜算,一个郝大头他都难以对付,更多了一个竟能把怨鬼打败的伍煦。便笑了笑,将手中的刀扔下,说道:“我投降。” 郝大头将缚虎索扔了过去,让李总旗先自己把双手缠住。李总旗松了一口气,这说明他们没冲动到要杀了他,便拿起缚虎索将自己双手捆起,再由郝大头绑好。 这时,杨捕头站了起来,手中拿着小董的刀。李总旗惊恐地喊道:“你不能杀我!” 杨捕头看了看伍煦和郝大头,伍煦看了看地板,郝大头看了看天花板。两人说道:“我们什么也没看到。” 李总旗这回真害怕了。杨捕头此时杀气腾腾地向他走来,一刀斩落。 第二天,驿站里,伍煦看着杨捕头说道:“能弄妥当吗?” 杨捕头笑了笑,说道:“不就是嫁祸吗?好像谁没见过似的。” 郝大头一听杨捕头在学他昨晚说过的话,哈哈笑了起来。 旁边还有个人,想笑,却呻吟了起来。 伍煦说道:“你都受了伤,不好好养伤跑这儿来干嘛?” 那呻吟的人笑道:“您二位是我个杨大哥的救命恩人,这碗酒,我舍命陪君子。”原来这人是小董,他的肩膀和手臂已经被伍煦上了药,绑好吊着。只能用另外一只手拿着酒碗。 “关于李总旗的呈报,是你们写还是我们写?”杨捕头问道。 郝大头想了想,说道:“你们写你们的,我们的待回去之后禀报给我们们赵千户,由他呈报。” 伍煦喝了一口酒,笑道:“杨捕头你那一刀好有气势,把那李总旗都吓尿了。却只是砍了他一刀肩膀。” 杨捕头说道:“他砍了小董肩膀一刀,踢了一脚。我砍他一刀,你又踢他一脚。也算是了了私仇。其余的,便是公事。” 郝大头钦佩地说道:“杨捕头,对你,我算服了。如果不是我们那儿条件太差,我都想禀报赵千户,让他招你去我们那里呢。” 杨捕头哈哈笑道:“捕快是贱役,能进锦衣卫自然好。只是我家在这里,不愿远行。” 第三十二章 在风中哭泣 驿站里,几人在饮酒叙话中。酒酣耳热之时,伍煦向杨捕头问道:“杨大哥在楚南镇当捕快多少年了?” 杨捕头一愣,想了想,说道:“我是十六岁开始当捕快的,那时比伍兄弟还小些。算起来当差也有十五年了。岁月不禁算,原来竟已过了十五年了,时间过得真快!” “不知杨大哥可记得在楚南镇曾经发现过一次灭门惨案?”伍煦问道。 “灭门惨案?可知苦主的姓氏或案子的年代?” “这个就不太清楚。”伍煦答道, 杨捕头似乎想到了什么悲伤的往事,陷入沉甸甸的回忆之中。 伍煦提示道:“那家人有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丁,以及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儿。” 十五六岁的女儿? 杨捕头一时失神,手中酒盏跌落地上。 “只能是她家了……”杨捕头喃喃道,语气中满是沧桑与感伤。 那时,杨捕头那年不过十六岁,父母央托亲戚安排进了捕快班子,算是很好的一个活路。初次当了差,家里准备了一身新衣裳,年少的小杨捕头昂首挺胸,往县衙里去报到。 路过南街的时候,小杨捕头看见了那白莲花一般的少女,在她清脆如铃的笑声之中,少年知慕少艾,情窦初开在这个春天。 小杨捕头徘徊良久,直到问到了少女是哪家的姑娘,家住何处,才心满意足地离开,那是小杨捕头头一天当班,却迟到了,被捕快班头狠狠地打了五板子。 “十五年前?没想到他们俩已经死去了那么久了。后来呢?” “我后来去了几次,只是远远地看过她几次。有一次,我随推官去临县办事,回来时,竟听说她家遭遇灭门惨案,她也已经遭了毒手,香消玉殒。我查了很多年,一直查不到凶手,这个案子终成了无头悬案。”杨捕头说到这里,有些黯然,尽管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 杨捕头带着伍煦他们来到小蓉旧宅,那里已经只剩残垣断壁,依稀能看到当年被火燎过的。这里当年发生了这样的惨事,被当地人视为不祥之凶宅,当捕快和仵作没有再来,就再也没有人来过。 “她家虽不是大富人家,也算是殷实,我当时家境不佳,有点儿自惭形愧,所以那些日子只是眺望着,还不敢妄想。”杨捕头感慨说道。多少的少年,都有过这样带着遗憾的青春往事。 “她和她兄长是何姓名??”伍煦问道。 “她的闺名唤作……白菡。”这个名字再从口中说出来,杨捕头感觉恍如隔世。“她的兄长唤作……白陌。” 小蓉、阿树,我已经找到了你们的老家,也知道了你们生前的名字。 杨捕头前夜被那怨鬼伤了魂,今日回忆陈年往事又伤了神,酒劲上来之后有些困乏,便与伍煦他们告辞回家歇息了。 伍煦和郝大头转了一圈,又回到白家老宅这里。 “你看到了什么?”郝大头说道。 伍煦摇了摇头,说道:“我刚才也没看到什么,只是觉得体内那莫名其妙的东西在来到这里时,生出一丝异样的感应。” 伍煦燃起了火把,缓缓在白家老宅里走着,夜风凉凉,吹过残垣断壁,发出如同呜咽的声音。 当伍煦走到一口井边,心中的感应格外地强烈,火把噗噗几下被寒风拂灭。 断壁间的呜咽声越来越清晰,似谁在风中哭泣。 “呜呜,你嗅到了小菡和陌儿的气息了吗?” “呜呜,乖女儿,好儿子,是你回来了吗?” 除了伍煦和郝大头,这个凶宅已四下无人。无人,那便是鬼了。 没想到真的被小蓉言中了,她的父母亲,死后带着怨气,成了地缚灵,被他们这个宅子所牵缚,无法投胎。 井中久未清理,只见井下浊水翻涌,随着一股怨气,两个看起来被井水泡得发白的鬼魂从井口爬了出来,披头散发,一直呜咽着。 当“他们”发现面前的并非自己的儿子女儿,顿时勃然大怒,带着一地的水,向伍煦他们爬了过来。 伍煦心中却没有丝毫畏惧和恶感,只有莫名的伤感。 他蹲了下来,平静地看着“他们”,说道:“是白菡和白陌他们兄妹俩让我来看看你们还在不在的。” 那两个湿漉漉的鬼魂愣住了,突然那个男鬼怒吼道:“你骗人!”说完伸手要掐向伍煦的脖子。 女鬼却一把拉住男鬼,幽幽怯怯问道:“他们俩……还活着吗?” 伍煦努力让自己笑了笑:“他们……很想你们,特地让我们来看看。” 男鬼低声说道:“他们是不是和我们一样?” 伍煦说道:“他们应该算是比你们好一些。” “可是我们又如何能在相见?”女鬼哭道。 “待我回头和他们琢磨琢磨,看看有没有办法。”伍煦觉得应该问题不大,但是不敢把话说满,免得万一不成,这二老怨气更重。 “当年到底怎么回事?”伍煦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一句话说出来,那二鬼顿时变了个模样。 第三十三章 红色的污泥 伍煦的话一出口,自己就后悔了,自己还是太不懂事。关于当年悲剧的记忆,就像插在他们心中里一把锈迹斑斑的刀子,一提起来,就像去拔动那刀子,伤痛重现。二老鬼魂的怨气无法克制地沸腾、外溢,那井里甚至整个白家老宅,长年累月积蓄的怨气渐渐显现出来。从前的书房、饭桌、儿女孩提时玩过的秋千……,每一个曾经充满美好回忆的地方或物件,都生出一根根怨气之线牵缚在二老鬼魂身上。红色的污泥从他们的口鼻和伤口不断流出,那污泥的红是血色的红。 此时,这些怨气在向二老鬼魂身上聚集,他们的魂体迅速地变大,变得更加痛苦和扭曲的模样。他们两眼通红,面目狰狞地念叨着:“还我命来,还我儿女的命来。”二鬼爬在地上,手掌抓在地上,留下一个个红色指痕手印。 郝大头大吃一惊,“他们竟也成了五行怨鬼?!”,急忙一把拉住伍煦,喊道:“小伍,危险!快走!” 伍煦见二老鬼魂一时间已经失去了理智,只好叹了口气,立刻转身离去。 谁知二老鬼魂见二人要走,双双挥手,从老宅地上、墙上生出的无数怨鬼之气竟化作道道黑色绳索,交织在一起如渔网一般扑向伍煦和郝大头。 “那些线网碰不得!”郝大头喊道,立刻抽出刀来,在自己的手臂上抹了一刀,刀上沾上了他的血,对伍煦喊道:“随我砍出一条路来。”随即反手一刀,竟能将已经靠近的鬼气之线斩断。 但此时一个鬼气之网已经将伍煦围住,郝大头提刀披荆斩棘一般劈开一条路,冲向伍煦,然而鬼气之网重重叠叠,像荆棘一般不断生长出来,阻碍着他前进。 郝大头急得青筋暴起,喊道:“接刀!”将刀子用力一掷,掷向伍煦。 伍煦急道:“不可!” 只见刀子在空中旋转着飞了过去,虽然鬼气之线遇到郝大头的刀刃都迎刃而解,然而转瞬间许多线就缠绕上刀柄,很快,刀子在空中的旋转停了下来,落到了地上,随即被怨气之线扯着要带向井中去。 围住伍煦的鬼气之网同时也骤然收紧。 郝大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只见伍煦伸手抓住那鬼气之网,那网上的怨气迅速消减,被他一扯便扯断了。 伍煦自己也有些意外,但联想到先前与附身杨捕头的苍白怨鬼对抗之时发生的奇事,倒也猜到几分。 “你竟能不惧鬼气了?”郝大头自然也明白过来。 伍煦冲过去,用手撕开缠绕着刀柄的鬼气之线,将郝大头的刀子抢了回来。 但眼下不是他们惊喜的时候,白家二老的鬼魂是地缚灵,在白家老宅这个属于他们的地盘里,鬼气源源不断,除了那些鬼气所化的线网,还有无数红色污泥正在从井中喷涌而出,浸过地面,如同活物一般涌向伍煦他们。 伍煦他们不愿去与白家二老鬼魂搏斗,此时也发现即便去打,也打不过。两人只好各自施展自己的本事,相互掩护,一同撕开重重鬼气之网,伍煦运起纵云梯,一个箭步,随后一脚将悄然关闭的大宅门踢开,二人闯出了白家老宅。 两人冲出围墙之外,便没有了鬼气阻碍,离了白家老宅百步之外,再回首望去,只见白家二老鬼魂趴在已经倒了一半的围墙上呜呜嚎叫,却不能出来半步。 二人一身冷汗。 郝大头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说道:“地缚灵画地为牢,离不开这个地方的。” 伍煦有些忧伤地问道:“小蓉和阿树也是?” 郝大头想了想,答道:“他们也算是地缚灵,只不过不知为何他们能走远一些,但终究也是走不出日月山。” “这可不就是生离死别?!已经十余年了,这种痛苦还要持续多久?”伍煦望着白家老宅,坚定地说道:“我一定要找到个法子,帮他们相见帮他们解脱!” “从刚才的情形来看,这白家二老已经成了五行怨鬼,十分棘手,恐怕掌柜亲来,也难拿下。” “什么是五行怨鬼?”伍煦问道。 “鬼魂死前怀个极大怨恨,遇到周遭风水阴气的影响,有时会化作怨鬼,怨鬼鬼气较强烈,往往会伤人,甚至去吞掠其他寻常鬼魂。而五行怨鬼也是怨鬼中的异变强者,机缘巧合之下,鬼气中能融合了金木水火土这五行之力,格外厉害。白家二老鬼魂亡于井下,从那红色污泥来看,恐怕是从井中获取了水与土的五行之力。”郝大头解释道。 伍煦心中郁闷,狠狠一掌拍在树干上,树干都被他打裂了,说道:“没想到生前受害,死后受苦,而那凶手,还逍遥法外。真是没天理!” 郝大头闻言,想到些往事,也有些黯然。 白家二老鬼魂的嘶吼尖叫渐渐平息,那些鬼气以及红色的污泥,随着他们二鬼缓缓退回井中。 伍煦和郝大头便离开了白家老宅,找人问了路,去杨捕头家里,找杨捕头,将刚才在白家老宅里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竟有这样的事?!难怪有人传言白家老宅是凶宅。”杨捕头蹙眉说道,颇有些感伤。 伍煦说道:“白家二老的鬼魂一念及旧事就会癫狂,所以麻烦杨大哥围闭白家老宅,不要让外人误入,扰了鬼魂事小,就怕误了性命。” 杨捕头说道:“这是我分内之事,谈不上麻烦。只是……白菡她的鬼魂真的也还在人世间?” 伍煦点了点头。郝大头微微笑道:“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杨捕头一愣,摇了摇头,说道:“我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毛头小子,若不是你们提起,我也慢慢淡忘,现在只希望你们能帮他们解脱,能去投胎,莫在那荒郊野岭孤苦受罪。” “那是当然。” 次日,伍煦和郝大头在楚南镇的长亭外告别了杨捕头和小董捕快,领着马队继续往瞿老大的家乡行去。 第三十四章 白色的恐惧(上) 入了滇州,沿途风情便与楚州多有不同,在丽明城里,除却饮食,最明显的就是服饰,各式各样,很多人服饰偏白色,头上白布缠头,时而说着带口音的官话,时而又说起完全听不懂的土话,但人都挺热情,见到伍煦、郝大头两人领着马队,诧异之余,倒是不少人都询问出了什么事,是否需要帮忙,更有问他们雇不雇人的汉子。 伍煦和郝大头谢绝了帮忙,只是问了去往瞿家的路怎么走。 此时,行人如织的街上,几个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挡住了伍煦他们的去路。 为首的一个汉子,脸晒得黑黑的,与他头上的白色缠头形成了鲜明对比,他眯着眼睛打量着他们,说道:“我们是瞿家的人。” 伍煦看着他们满是怀疑和戒备的表情,说道:“正是要去瞿家,还望带个路。” 几人相互看了一眼,正要上前牵住马匹,郝大头一挑眉毛,说道:“带路即可,没到瞿家之前,马匹还是不要碰。” 那几人中有人勃然大怒,被那黑脸汉子拦住,黑脸汉子冷冷地说道:“说得在理。先都不要碰马。” 但他眼神示意之下,几人分散至前后左右,将马队围住,随马队缓缓前行。 街边已经有人发现了异状,纷纷低声议论起来,其中还有的人转身离去,脚步匆匆,不知要往哪里去报信。 瞿家是丽明城里的大户,城里城外皆有宅子、铺子、宅子。 伍煦他们跟着瞿家的人,穿过了几条街,来到了一处宅院,门楼走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上来跟黑脸汉子耳语几句,黑脸汉子转身拱手说道:“抱歉,老大爷这会儿在城外的庄子里,我们还需出城去。” 伍煦和郝大头对视了一下,见郝大头点了点头,说道:“无妨,走了那么远,不差这几步路。” 黑脸汉子继续领着他们,穿过了城门,出了城去。估摸着走了两三里地,见到了一处庄子,伍煦他们带着的那些马匹见到庄子,都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看起来有些兴奋。“看来没错,是这里。” 进了庄子,来到一处晒谷场,晒谷场旁边有一间瓦房,瓦房的屋檐下,有位老太爷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周围围着一群人,每个人的白色缠头之下,脸上都惴惴不安,看见伍煦他们以及马队走近,许多人嘴里都念叨着什么,顿时变得嘈杂起来。 只见居中那老太爷沉声说道:“都闭嘴了!”周围一下子便安静得只能听到马蹄声。 当伍煦他们走到跟前,那老太爷将马队情形看清,脸色变得如此时天空般阴霾,转头对旁边人说道:“男人留下,女人都回房去。” 围观的女人里,有好几人心中一沉,哭了出来,不肯离开,她们长辈晚辈们纷纷将她们劝着离开。 伍煦和郝大头来到瞿家老太爷跟前,作了个揖。老人沧桑的目光打量着二人,缓缓说道:“感谢两位将我瞿家马队带回。” 伍煦将欲言,又觉喉中噎着。上前向老太爷鞠了鞠躬。转身从马背上卸下上面的那些坛子。一坛、两坛、三坛……,一共十四坛,一坛坛摆在了晒谷场上,瞿家众人的面前。每一坛摆下,瞿家老太爷的皱纹就变深了一下,周围很多人的呼吸也变得越来越粗重。 瞿家老太爷想要起身,晃了一下没站起来,旁边的人赶紧搀扶着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走了过去。 伍煦有些暗哑的声音说道:“坛子上,都有名字。”他的手最后轻轻扶在一个坛子上,对着瞿家老太爷黯然说道:“这个是瞿风大哥的。” 瞿老大的大名叫做瞿风,是瞿老太爷最小的儿子,也是瞿家最能干的人,现在只是一坛灰。 旁边的人已经哽咽已经流下泪来,瞿老太爷只是用颤抖的手去抚摸着这些冰冷的骨灰坛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从来都是最悲伤的悲剧之一。 旁边有人想上前认领骨灰坛,瞿老太爷伸手按了按,说道:“不忙。” 他看似浑浊的眼睛望向每一个坛子,仿佛在寻找什么,突然发现了什么让他恐惧的东西,瞿老太爷差点跌坐在地上。旁边族人连忙将他扶起,他点了点头,示意旁人给伍煦和郝大头看座。 “二位朋友能将他们送还故里,大恩大德,瞿家没齿难忘。还望二位告知老朽这祸事的始末。”瞿老太爷努力让自己平静一些,向伍煦他们问道。 伍煦不知他们能不能相信妖邪之事,只能说是遇到了山贼,惨遭毒手。 瞿老太爷听完,缓缓睁开眼睛,说道:“只是山贼吗?” 伍煦看见老太爷那仿佛洞彻世事的眼睛,有些踌躇,却听瞿老太爷说道:“是不是遇到妖魔鬼怪了?” 伍煦大吃一惊。“老太爷如何知道?” 瞿老太爷沉重地说道:“骨灰里带有邪气,而他们魂魄没有跟随还乡,未到头七却不知所终,只能是遭了邪魔鬼怪的毒手,被邪气裹挟着到处飘荡,不能轮回。” 郝大头吃惊地与伍煦对视了一眼,没想到这位瞿老太爷竟是有这等本事的人。能看见邪气,还能感知鬼魂。 伍煦只能实实在在地将真实的情况告诉了他们。 “食人血尸?狼兽魃?”瞿老太爷有些动容,想必是有所了解的,而旁边的人只是有些莫名其妙,不知何物。 “这等罕见的邪物,竟重现人间了?!” 伍煦点了点头。 “这是瞿家的大祸,来了,躲不过,只能咬碎牙,挺过去!”瞿家老太爷对着旁边的族人,沉声说道。 众人含泪,齐齐应下。 瞿老太爷又对扶着自己的老仆人说道:“换衣裳,到祖祠摆招魂祭坛!” 老仆人和一旁的子侄一听,纷纷劝阻。“您年岁已高,可不能做那伤神损寿的事了。” 瞿老太爷一听,用力拂袖道:“我决不能让子孙的魂不能归乡不能轮回,休要多言!” 瞿老太爷威势极重,一怒起来,无人敢逆其意。很快,跟随过来的伍煦和郝大头便见到一个祭坛架起,白色的布幡,白色的蜡烛,白色的麻衣。 伍煦心中疑惑,换了麻衣登上祭坛的瞿老太爷,眼中为何始终有能着一丝恐惧和匆忙?似乎并不只是为了招魂还乡那么简单。 第三十五章 白色的恐惧(下) 祭坛周围已经陆续来了不少人,伍煦和郝大头被请到不远处的瓦房里喝茶,茶碗陈香四溢,茶汤浓艳透亮,这是瞿家的极品普耳茶,与贡品相差无几,放在京城或是其他富庶之地也只有高官巨贾能受用。 旁边没有伺候的人,都去了祭坛里边,这儿清静了许多。郝大头抿了一口茶,觉得口齿回甘,开口说道:“小伍你看出什么来了没?” 伍煦望着窗外,祭坛周围忙碌的人们以及瞿老太爷老态龙钟的背影,答道:“瞿老太爷如此着急要上祭坛招魂,应是潜藏着什么危机,与瞿大哥他们的英魂有关。” 这时旁边有人说道:“猜得没错,是这么回事。” 随后,一只手拎起了茶壶,利落地放上一只茶碗,酽茶从壶嘴倒到茶碗里,一阵茶香随着白色蒸汽散发,一个不知何时走过来的老人家,给自己沏了茶,在伍煦他们旁边坐下,端着茶碗饮了一口,喉咙咕咚,闭着眼睛,一副过了瘾的陶醉模样,呻吟了一声,说道:“好茶!好久没有喝到这茶了。” 伍煦看去,见这老人家大热天裹着一身雪色裘衣不觉热,热茶一口饮下不怕烫,苍白发鬓上一丝汗都没有。 这老人家望着远处的祭坛,以及祭坛上举着一只白幡在念念叨叨着的瞿老太爷,笑道:“他们恐惧什么?不就是有一个狐妖被瞿家镇压了千年,凭借的是瞿家一代代的血脉之力,如今瞿家这一代中最具镇妖血脉的瞿风亡于其他妖魔之手,若有瞿风的魂魄在,勉强还可以守于此处三年,待下一代瞿家的镇妖血脉出世成长,便可保无虞。” 伍煦和郝大头听得目瞪口呆。伍煦拿来茶壶,给老人家的茶碗沏满,请教了老人家的名讳身份,那老人家只说可以称呼他黄老,却没说与瞿家是何关系。 伍煦问道:“如果瞿大哥的魂魄招不回来,难道这狐妖就要出来为害人间了?” 黄老又将新倒上的普耳茶一口饮尽,说道:“出来……应该是要出来的,危害人间就未必吧?谁说狐妖就一定危害人间?纵使是个吃人的妖魔,便是那食人血尸,十天半个月才杀一人,而那些杀人的人,一日斩首百级,坑杀万数,更有甚者,祸害四方更是血债累累。” 这一番言语,让伍煦和郝大头听完,沉默良久,各有一番体会在心头。伍煦说道:“黄老说的在理,我记得有诗曾云: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这样的祸害,恐怕妖魔鬼怪也望尘莫及吧。” 黄老赞许地点了点头,他瞥了伍煦一眼,微微有些诧异,但又笑了笑,微微摇摇头,继续喝他的茶,和伍煦他们一同,关注着祭坛那边的情形。 祭坛四周的人一列列围着,却不是围观,伍煦看了半晌,才看出来他们的站位是有讲究的,若是在空中俯瞰,应是可见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个卦象围绕着圆形的祭坛。 瞿老太爷在祭坛中央,缓缓地转着,边转边念着什么咒语。外围排作八卦的瞿家人跟随着瞿老太爷,一句一句跟读复述着瞿老太爷的咒语,就像是回音一般。 伍煦隐隐感到有一阵一阵的无形波动从祭坛中央向外扩散,漾向远方。 郝大头摇晃了一下他的大脑袋,说道:“亲人的呼唤,借助了天地阴阳之气,化成了招魂之音,倒是有些门道。”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伍煦眼睛亮了起来,他说道:“回来了!”,声音很轻,生怕惊吓了那归来的魂魄。他看见一个一个魂魄自远方飘了回来,聚在瞿家老太爷手中的白色招魂幡之下。 郝大头伸着大头打望了一下,又坐了回来,苦笑道:“寻常魂魄不显形我还真看不到。” 伍煦低头喝了口茶,仔细留心黄老的目光。黄老此时却没有再看向那边,只是端着茶碗,陶醉于那茶香之中。刚才黄老来得太突然,以伍煦和郝大头二人的感知力,能悄无声息靠近,直到走到身旁拿起茶壶时伍煦与郝大头才刚刚发现,这就是很让人吃惊的事。加上黄老那番关于妖与人的言论,伍煦断定黄老并非寻常人,至少是与瞿老太爷一样,都是通灵有术的能人异士。 茶叶换了第三次,此时,招魂幡已经聚集了好几个魂魄,只是影影绰绰看不太清楚。 “还差少了四个。”黄老说道。 伍煦有些意外黄老并未掩饰他能够看到魂魄这个事情。 魂魄回来了,伍煦坐不住了,站起身来,用眼用心端详着那些招魂幡下的魂魄。真的,如黄老所言,还差四个,瞿老大瞿风大哥的魂魄没在其中,尚未归来。 突然,黄老眉毛一挑,茶碗放下,缓缓说道:“有人要插手。” 此时原本已经暗下来的天色,变白了,不是回光返照。这种白,白得阴森诡异,让人窒息。 黄老挠了挠头,有些纠结,最后对伍煦他们说道:“应是瞿家的仇家来捣乱了。估计还得你们二位帮忙,尤其是需要你使一使你怀中那块虎头青铜镜。” 青铜镜不大,伍煦放在怀中,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出来他揣着这面铜镜,没想到黄老一眼就看出来了。 伍煦掏出虎头青铜镜,说道:“这是瞿大哥的遗赠,但如果瞿家需要,我自当奉还。” 黄老摆摆手,说道:“这青铜镜原就不是瞿家家传之物,估计是这瞿风小子不知从哪里觅到的。也算不上什么要紧物件,只是此时正好用他最合适而已。此次用过,你还是好好收好,对你的毛病还是颇有裨益的。” “我有病?”伍煦愕然。 黄老和蔼地拍了拍伍煦的肩膀,一副你懂我懂的模样,说道:“有病!当知!” 伍煦心中一动,说道:“黄老你能帮我治?” 黄老手在袖中,笑了笑,没答话,站起身来,迈着外八字腿,走出了瓦房。 苍白的天空之下,黄老站在那里,望着天,油然而生一股傲世独立的气势。 第三十六章 黄老 嗖!嗖!嗖! 十几支纵火箭从夜空中飞来,拖拽出一道道明亮光线。 箭上的火光似乎带着一丝蓝光异色,白幡下聚集的魂魄见到那纵火箭的火光,惊恐得魂影不定。更有即将归位的魂魄被那些纵火箭穿过,蓬的一下魂体竟着了火,蓝色的火从魂体伤口中由内而外烧出来,魂魄尖叫着飞舞,就像着火了的纸片,很快就灰飞烟灭。 瞿家老太爷痛心疾首,叫骂不迭,甚至忘了去躲避那些纵火箭。眼看一支箭就要射到他,一个身影如腾云驾雾一般几步掠上祭台,一刀磕飞了那只箭。原来是伍煦运起纵云梯,及时赶到。 只见伍煦跃上木桩,手中刀光一晃,使出伍家家传的“八方风雨刀”的刀意,叮叮叮叮,接连挡下好几只纵火箭,火星飞溅。 伍煦转身一把抓住瞿家老太爷,说了声“得罪了”,一下把他扔下了祭台旁边的瞿家人大惊失色,伸头看去却见祭台下面的郝大头已经将瞿家老太爷稳稳接住,一接住立即往祭台下面躲去。 伍煦一手操起桌子,一手舞刀,挡在招魂幡前面,那些瞿家弟兄们的魂魄灵智未失,纷纷蜷缩在伍煦身后躲避那些可以烧灼魂魄的诡异纵火箭。 对方似乎也发现纵火箭不奏效了,树林里影影绰绰,突然一阵寒风吹来,伍煦赫然看见许多面目丑陋的恶灵蜂拥而出,却不理会自己,转瞬间已经飞到自己身后,抓着那些瞿家弟兄的魂魄撕咬起来。 伍煦一急,一刀斩落,刀锋却穿出那些恶灵的透明身体,如同斩了一团雾气一般,毫无作用。伍煦也不吃惊,左手变爪抓出,抓住一个恶灵的灵体,伍煦手中有抓住了什么的感觉,但丝毫没有阻碍到恶灵的动作,仿佛抓住一团的柳絮。 “用那铜镜!”不远处作壁上观的黄老喊了一声。 伍煦伸手抓住那铜镜,铜镜冰冷,让他冷静不少。抓着铜镜,向最近的恶灵抡去,只听见嗡地一声,果然奏效,铜镜把恶灵砸了个结结实实,直接砸到了地上,不能动弹。 伍煦发现这招靠谱,便继续将那铜镜当做板砖冲着那些恶灵抡了起来,简单而粗暴。 黄老很是吃惊,有点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他喊道:“将真气和心念贯入那铜镜,放出里面的兽魂!” 伍煦置若罔闻,只顾着拿铜镜抡鬼。那些恶灵被他这一顿乱打,有些凌乱,尖叫着四散飞舞开来,有一只恶灵窜到黄老面前,只见黄老终于从袖子里伸出自己的手,手指甲有些发白,长而坚硬,也没见多快,一把抓住那恶灵的脖子,看起来更像是那恶灵自己把脖子洗干净了递到黄老的手中。黄老用力一捏,恶灵再来不及尖叫,扭曲着灵体,挣扎不脱,被掐得化作灰烟。黄老拍了拍手,望着前面,嘀咕着说:“若是当年,老夫一弹指你们全都得灰飞烟灭。” 林中,有一位乌衣老人惊骇低语:“那是他?……那是他!!” 另一位灰衣老人欣喜若狂道:“他出来不就是我们想要的吗?瞿家要完蛋了!” 但乌衣老人仍然不安,拉起灰衣老人,叮嘱左右赶紧离去,说道:“我幼年时曾见过他,他喜怒无常,草芥人命,不可近之”,说完急令车夫速速离去,刚行了不到五十步的距离,驾车的马匹突然像是见到了虎豹猛兽一般惊骇急停,长嘶欲逃。车夫一下子摔出马车,直接摔晕了过去。 两位老人往车前一望,顿时双双脸色煞白,只见黄老悠哉悠哉地坐在路边大石上,一手拎着茶壶,一手拈着茶杯,嗅了嗅带着悠远年份味道的茶香,说道:“老夫不喜欢被人说我喜怒无常,草芥人命。虽然说得也没错,但论起草芥人命,老夫自问还比不上你们两位。” 黄老看起来比这两位老人年轻一些,但他自称老夫,这两位老人绝不会觉得唐突,在他面前,两位老人就是晚辈孩童一般。 乌衣老人小心翼翼地陪着笑,问道:“我们久闻大仙被那该死的瞿家禁锢多年,义愤填膺,觅得今日良机,特意来解救大仙,不想大仙早已得脱,可喜可贺!” 黄老叹了口气,抬头望月,幽幽说道:“为什么你们都会以为我是被镇压在这里?” 乌衣老人和灰衣老人见他如此,目露狠意,各自袖中一鼓,两道青光飞出,射向黄老。两人心知黄老来者不善,倒是当机立断。 两道青光仿佛刺到了黄老,乌衣老人和灰衣老人心中不禁窃喜,那是他们的杀手锏,使出了他们一甲子的修为功力。 再定睛,发现两道青光被黄老缓缓从身上拔出,没有一丝血。黄老面无表情,看了一眼手中,手中有两柄小剑,黄老说道:“原来是飞剑,有些蜀山的皮毛,不过终究只是皮毛。”他用手一握,两柄小剑顿时碎裂,手掌一张,如同沙子散落。 乌衣、灰衣两位老人霎时闷哼一声,口吐鲜血。那是他们修炼的本命剑,不想被黄老捏碎,身魂俱受重伤。 乌衣老人颤抖着喊道:“大仙饶命!我二人年老体衰,精血枯萎,难供大仙,待我二人回去,必给大仙送来十对童男童女!” 黄老一听,撇了撇嘴,说道:“你们确实精血枯萎了……” 灰衣老人磕头说道:“陈家必守诺,十对童男童女一个不少,明日送来。求大仙高抬贵手!” 黄老接着说道:“不过你们的真气应该可以聊解我渴的。” 乌衣老人和灰衣老人面如死灰,猛然撞开车厢,施展轻功想要逃命,突然感觉身上被一条毛茸茸的鞭子牢牢卷住,一下子被拖了回去。 黄老一手一个,抓住他们的天灵盖,深吸一口气,手中一紧,再一松时,那乌衣老人和灰衣老人已经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 黄老闭上眼睛,咋吧了一下嘴巴,说道:“还是当年那个蜀山弟子的真气味道好。嗯,也不知道那个混蛋小子怎么样了,难道他发觉了?”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往回走。 第三十七章 父子 蓬!许多蓝荧光如灰散落,伍煦手持铜镜将最后一只恶灵狠狠击散。但回头看去,瞿家老太爷和瞿家上下似乎并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瞿家老太爷低声焦急地嘱咐着庄里人去准备着什么,很多壮丁、护院已经拿着刀枪棍棒出来,更多的是各自持着什么器物,站作类似八卦阵的什么阵形。 瞿家老太爷强撑着身子,在老仆的扶持下重上祭台。 伍煦问道:“这是为何?” 瞿家老太爷没有停住脚步,转头看了一眼那深邃夜幕,伍煦能从他的目光中捕捉到一丝憎恨和畏惧。 瞿家老太爷说道:“多谢两位官爷,眼下瞿家大敌当前,二位恐怕帮不上忙,不若先行离去,往官府避一避。” 伍煦看着慌忙登上祭台的瞿家老太爷,也没答应。只是与郝大头碰了头,择一视野好的地方,一旁看着。 只见瞿老太爷咬破舌尖,喷了一口鲜血到两拇指上的血玉扳指之上,按在一方杏黄纸上,在上面画出个看不懂的血色图样来,口中念念叨叨,又将那杏黄纸用蜡烛燃着。薄薄一片纸,烧起的火焰却很旺,定睛望去,那燃起的火焰的形状渐渐成了个人形,瞿老太爷又喷了一口血上去,人形火焰被血一喷,迅速长大,很快变得比瞿老太爷还要高大一些。风小了一些时,那火焰人的眉眼稍显清晰,伍煦和郝大头看见,不禁惊愕,那不正是瞿老大的模样吗? 那火焰人瞥见伍煦他们,点了点头。这下他们笃定了,郝大头喃喃说道:“肯定就是以此法强行招回的瞿老大魂魄。但是似这般招魂,恐怕对魂魄损害极大。” 不待伍煦他们回过神来,周围人一阵惊呼,远远地,黄老的身影出现在树林边上,他看到了那以火焰所聚化的瞿风魂魄,突然变得暴怒,一步一闪,看似没走几步,已经从数百步之外走了过来,一股寒气随之扑面而来。 瞿老太爷坐在祭台之上,玉扳指突然亮起,一圈血色铭文红光闪烁,连同整个祭台都亮了起来,那些红光源源不断汇聚到瞿风的火焰魂魄之中,那火焰魂魄一尺一尺地变大起来,成了一个火焰巨人,威势惊人,怒目圆睁。 瞿老太爷手指指向黄老,说道:“那是我们瞿家的百年死敌,我瞿家孩儿速速灭之!” 黄老闻言,更是怒极,对着正扑过来的火焰魂魄喝道:“风儿,你可知我是谁?!” 瞿风的火焰魂魄稍稍停顿,听见瞿老太爷喊道:“他正是害死你娘亲的狐妖!” 瞿风魂魄闻言,周身火焰又暴涨一圈,忽地一下,扑向黄老。 黄老见状闪躲,似对瞿风的魂魄颇有忌惮,一错步,如一股黄风卷向祭台之上的瞿老太爷。 伍煦一惊,正要飞身上去,竟发现自己被黄老与祭台相抗而出的法力牢牢压制在原地,他与郝大头用力顶着,才勉强没有摔倒。 黄老的手已经露出如野兽一般的利爪,一道黄光环绕其上,怒不可遏地抓向瞿老太爷。 瞿老太爷脸上的皱纹几乎被那黄光的风吹平,他露出一丝癫狂,嘶笑道:“你要杀了她的父亲,九泉之下她会原谅你吗?!” 黄老如遭雷殛,停顿了下来,就在这停顿的瞬间,他感到了身后的炽热之气,瞿风的火焰巨掌已经拍了过来,黄老只来得及转身,硬接了这炙烈一掌,旋即被拍飞。 黄老落地,嘴角流出一丝血,他面对追击而来的瞿风魂魄,气极而笑,说道:“风儿,你可知?我是你的父亲啊!!” 黄老此言一出,不止瞿风,伍煦他们也震惊了。 瞿风魂魄纠结嘶吼道:“不可能!”他回头望向瞿老太爷,火焰变得黯弱了一下。 瞿老太爷喊道:“别信他,他说谎,你父也是被他害死的!” 黄老一振衣袖,黄光自体内而发,容颜渐渐变得年轻起来,当他容颜回复至而立之年的模样,瞿风魂魄站定了,直勾勾地惊讶望着眼前这张脸。 黄老此时模样已非老人,俨然一个黄衫书生,他激动地看着瞿风说道:“风儿你还能记起我是吗?那时你才四岁。” 瞿风想起来了,不是因为他幼时记忆还能残留。他火焰化作的脸庞似乎有泪却瞬间化作白汽。“娘亲给我留下了一副画像……” 黄老身躯一震,晃了一下,似乎有些神伤晕眩,咳了几声,容颜逐渐又变老了起来,数十载的岁月变幻,在数十息的短暂时间里又一次呈现,神奇无比,却又更加让人感伤。 黄老有些疲态,望着瞿老太爷,对瞿风恨恨说道:“当年我与你娘亲相敬如宾,膝下更添了你,本是好生度日,不曾想这位你称作爷爷的人,发现了我的来历,认为我是妖物会祸害家族,找来天师弟子将我镇压。再后来的事,你大抵也知道了,你娘亲心病难除,两年后终芳华早逝。” 瞿风默然无语。 正在此时,突然一道金光从祭台上照下,将黄老笼罩其中,金光凌厉,有冰冷杀伐之意。 黄老脸色一变,变得蜡黄,汗如雨下,微微发抖,似有巨石压肩一般。他难以置信:“没有天师嫡传弟子及天师法器,你怎能驱动这龙虎金光阵?!” 瞿老太爷脸上露出笑容,说道:“我已拜入天师门下,你再看看我手中是何物?是不是有些眼熟?”他手中亮出一个偌大铜铃,那惊人的金光自铜铃中照射出来。 “啧啧,这可是拿我瞿家百亩良田和万两白银换来的。金贵的很,你好好受用!”瞿老太爷笑道。他的笑声愈发癫狂。 黄老被那金光压得衣衫破裂,他咬紧牙关,但仍然从牙缝中哼出了难言痛楚。一些黄色狐毛从皮肤上渐渐长了出来。最后他终于长啸了一声,啸声如狐。 被这一声吼震动,瞿风竟觉自己也情不自禁要随之长啸。身上火焰扑腾几下,竟渐有狐之形态。 瞿风无法克制地觉得那金光可恶可恼,转身呼啸而至,一道火光闪过,瞿老太爷手中的金光铜铃被打落。 瞿老太爷捂着险些被烧伤的手,憎恨地吼道:“果真是狐妖血脉,竟敢忤逆!有种你们杀了我,灭了瞿家!” “好!”黄老身上金光一消散,他怒不可遏,要冲过去杀了瞿老太爷。 第三十八章 托付 黄老的指尖锐利如兵刃,仿佛能撕开面前的空气,在伍煦都来不及反应的刹那,已经抓向瞿家老太爷。 只听见嘭的一声,火光暴闪,光芒太盛,刺痛了众人的眼睛,周围的人不禁都遮住眼。 紧接着只听见一阵风呼啸而过,却再无甚么声响。 或许瞿家老太爷凶多吉少了,大家心头此刻一闪而过都是这个念头。 伍煦睁开眼睛时,看见瞿家老太爷瘫坐在地上,没死,只是闭着眼睛,眼里还留出老泪,不知是伤心还是被强光所致,嘴里喃喃自语的,一半是诅咒,一半不知所言。 黄老已经不知所终,瞿风的火焰魂魄也一同消失。 或许多数人都没看清,但伍煦看清楚了。是瞿风大哥以自己的火焰身躯挡下了这一击。 在火光之中,黄老一卷衣袖,瞿风魂魄随之变小,被收入了袖中,他回头看了一下伍煦,再转眼间已经随风而逝。 伍煦示意了郝大头,说了句我们追!看了看那些还在茫然无措中的瞿家人,拎起随身的包袱,上马朝着估摸的方向追了出去。 二里之外,黄土路上,有几丛竹林,一阵风来,伍煦猛然勒马,原来黄老不知何时已经出现路边,望着伍煦他们。伍煦觉得黄老并无恶意,下了马,朝他走去。黄老点了点头,看了一眼伍煦身后的郝大头,淡淡说道:“放心,我若想杀了你们,你袖中的杨枝短剑一定无济于事。”郝大头脸皮厚,耸耸肩不置可否,但肌肉放松了不少。 黄老说道:“我儿瞿风的骨灰是你送回来的?” 伍煦黯然拱手答道:“是的,容我叫您一声伯父,我先前与瞿大哥结拜兄弟,却不想他竟遭此毒手。” 黄老说道;“先前你说你所用的铜镜是瞿风临终遗赠,那眼下我和他需要,你可愿还之?” 伍煦听了一愣。转瞬间毫不犹豫,从背囊中取出铜镜奉上,面露一丝喜色,“可是能救得瞿大哥?!” 黄老衣袖中缓缓收起了刚才骤然变长的指甲,接过铜镜,有些欣慰,但摇了摇头说道:“要救他尚缺些要命的物件,眼下只能靠铜镜来暂寄他魂魄,铜镜仍由你保管,待我凑齐了东西,便来找你。” 只见黄老说完,摇了摇铜镜,那铜镜中的虎影从镜中探出头来,黄老衣袖一抖,抖出来个火球,说时迟那时快,抓着火球一下按进了虎影的头颅中,虎影晃了晃头,似乎有些晕,很快失去了意识,逐渐消失在铜镜中。黄老喃喃道:“虎兄,见谅,还望你念在你我当年情义,将你剩的这点法力残影罩着点你侄儿。” 黄老又对一旁吃惊不已的伍煦说道:“小伍你体内暗藏隐患,十分棘手凶险,但还好已暂得控制,待我将风儿的事办成,再帮你想想办法。” 伍煦大喜,赶紧谢过黄老。待抬起头时,黄老的身影已不见,只留下他的一句话“遇着凶险,但唤虎影无妨,即是结义兄弟,自应是同生共死。切勿失了铜镜即可。” 郝大头有些感慨,叹息一声。 伍煦目光相询,郝大头沙声说道:“定魂还阳,不堕轮回,我只是耳闻,但我知道,即便这狐伯父恢复其当年法力,恐怕也是九生一死的险。毕竟这是逆天而行,那些所需之物,恐怕多半也是要从幽冥之地、仙山蓬莱之类的地方夺来。” 伍煦心中一震,想起自己父亲,眼睛有些湿润,暗暗自下决心,拼命也要护着这铜镜和铜镜中的瞿兄魂魄,只是无需说出口来。 二人离开了丽明城,踏上归程,路过楚南镇,又去了小蓉她家白家旧宅,不敢在夜里,唯恐再惊扰二老鬼魂,趁着太阳未落山,来此摆了些祭品,拜了拜,回到镇上,特地到杨捕头家里探望了他,这些日子,杨捕头身子还未痊愈,得了推官恩准,多是点个卯就在家中休养。 杨捕头见到伍煦郝大头二人前来,大喜,唤来小董,非拉着二人好好吃顿饭,杯盏交错,酒酣耳热,倒是聊解伍煦这些时日的郁郁,不禁多喝了几杯。郝大头却是个好酒却酒量浅的人,二人畅饮许多,酒席撤时,二人醉,已便被扶到客房歇息,杨捕头酒量不小,虽还未大醉,倒有些困乏,安顿好了伍煦他们俩,将送小董出门后,便叮嘱衙门弟兄将他送回,便回家中打了个盹。待到内急自醒,夜幕已深,杨捕头上了茅房,特到客房看看伍煦他们可睡好。 一扇窗未关严,杨捕头正想伸手关上,借着月光,却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房中翻检,伍煦二人正好好躺在床上,那身影看着陌生,怕是小毛贼闯进了这捕快家,不知是傻还是胆肥。 杨捕头寻摸来一根木棒,猛地推开门口,喝道:“小贼找死!”棍风随话落,干净利落,不失为多年打熬的好手。 却见那身影只是微微吃惊,转身一露脸,那脸将杨捕头这见多识广的人已惊得一哆嗦,但手中木棒却未弱半分,不管遇着什么,手里必不能软了,这是多年保命的经验。 那身影不是人,并不惧木棍,但见着木棍威势,仍情不自禁地闪了一闪,闪过之后,自觉恼羞,一只绿莹莹的鬼爪暴长,抓向杨捕头。 杨捕头心中一苦,难道性命要今日搭在这儿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暗暗刀风斩向鬼爪,那鬼影十分忌惮,正要退避,一个拳头带着拳风抡来,鬼影厉声叫了一声,险险躲过。 刀风来自郝大头,拳头来自伍煦。他们俩暗暗叹息,若非不胜酒力,脑袋还疼,怎会让这小鬼脱身。 原来是阴瑟现在遣来的小鬼蒺藜,小鬼蒺藜笑了笑,嘴巴裂到了颚边,身子一转,穿墙而去。“后会有期!小子” 三人松了一口气,待缓过神来,杨捕头说道:“这小鬼好像想要从你们这儿寻什么东西。” 伍煦皱了皱眉,心中微惊,不禁后怕。多半是冲着铜镜来着,自责疏忽大意,差点失了性命一般重要的东西。 赶紧重重拜谢了杨捕头,杨捕头不解,不过是身外物,何须行此大礼。伍煦将这铜镜与瞿风之事简略说来,杨捕头抚掌嗟叹不已,连说幸好幸好。 待次日,临别之时,杨捕头拍拍伍煦说道:“小伍兄弟,我觉得你是有大气运之人,年少已多坎坷,一路险阻,闯过来,都是历练。莫被这些伤心事消磨了志气!只是还需多加小心了。” 伍煦感激地拱拱手,道了别,与郝大头继续往日月山的方向行回去。此行多事,赶紧回到荫杨客栈才是稳妥之计。 一处暗洞之中,一双眼睛仿佛能透过阻隔,望向伍煦他们,一声冷笑,咕咕如夜枭。 第三十九章 惊动 入夜,渐微凉,暮雾霭霭,夜枭出没其中。伍煦放下窗户,紧了紧领口,自从上次遇到那个嘴巴咧到耳边的怪鬼,险些失了青铜虎镜,他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一路只是向郝大头请教辟邪之术,此时已是三更天了,他还没休息,郝大头倒是被他折腾得早已困乏,狠狠批了他一顿,然后说等自己先睡一会,然后就起来换伍煦睡。偌大的脑袋,刚靠到枕头,呼噜声地起来了。 伍煦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收敛心神,打坐练功起来。玄岳纯阳功他一直勤练不辍,虽然真气总是如几滴水落入久旱之地,转眼被吸纳无影。 客栈窗外,有一片树林,小鬼蒺藜缓缓从树干中探出身子,咧嘴干笑,他感觉有些棘手,皱眉苦思,直到他看见一张没有眉毛的鬼脸。 无眉鬼刚才从背后想要试探一下小鬼蒺藜,触碰到小鬼蒺藜的瞬间,小鬼蒺藜猛地炸出一身鬼刺,如同刺猬一般,只见无眉鬼手上闪出幽蓝鬼火,与鬼刺相击,迸发一阵鬼火花。再看二鬼,却是两败俱伤,各自捂着受伤的部位,怒目相视。 无眉鬼突然笑了出来,他差点忘了自己刚才的初衷。他说:“我想要那小子的命,我知道你想要那小子的镜。” 小鬼蒺藜也笑了,笑得让人担心他的脑袋从嘴巴处断成两截。 干笑了几嗓子,小鬼蒺藜的大嘴巴说道:“我们俩即便合起来过去杀他们两人,恐怕颇有费事。更何况还有那个青铜镜,那里头可是有一只噬魂的虎影。” 无眉鬼靠近小鬼蒺藜,低声私语了一会儿,小鬼蒺藜这才将信将疑地赞同了。 伍煦呼吸吐纳已入静,体内初阳渐生,由内而外全身暖融融,伍煦早已习以为常,若是早前,此时纯阳真气必定充盈丹田,冲击任督二脉,而眼下只是“只如初见”。突然,伍煦呼吸渐渐变得浑浊沉重,却无法自醒。 两道接近的鬼影停在不远处,却不靠近。夜色变得更暗,夜枭飞远逃离这个让它们惊惧的地方。 片刻之后,无眉鬼无声笑了笑,朝小鬼蒺藜招了招手,二鬼一前一后穿门而入。 远方,京城,紫禁城深处,东厂提督公公卫国安放下手中披红的笔,起身出了房门,望着远方的夜空,喃喃不知所言。旁边的义子卫平不知所以,跟着张望,隐约听见卫国安低声说道:“怪,真怪。想不明白啊。去,传话阴瑟,让她往南方去查探查探!” 一处乡野破观中,两个道人正在秉烛品茗,一位道人邋邋遢遢,手中握着油光四溢的鸭腿一支,指天呵地,乃是伍煦认得的莫道人,另一位道人却让人一眼便觉其人外净内静,道骨仙风,手中一盏清茶,对莫道人的言语时不时争驳几句,但更多的是点头赞同。这让一旁伺候着的弟子目瞪口呆,谁曾见过玄岳山清虚道长会有这般模样。 突然,清虚道长站了起来,这让两名弟子吃了一惊。清虚道长蹙眉问道:“这突如其来的心悸是何来由?”莫道人也不说话,抢过他手中的茶盏,也不知念了一句什么,往石桌上一扔,茶盏碎裂,莫道人瞪大了眼睛去看拿茶盏残片。弟子宋道非、孙常道不知所措,却看见自己师父也瞪大了眼睛在看残片。 “大凶之像?”清虚道长脱口而出。 莫道人抬眼看了他一眼,说道:“没想到你希夷一脉对这占卜术也有涉猎。” 清虚道长叹了口气,说道:“可惜,只能看出是大凶之像,却不知所以然。” 莫道人叹了口气说道:“天机不可窥,我也隐隐约约从这寒气里琢磨到与阴冥之事有关,但你既然能有心中感应,我看多半与你那小徒弟有关系。” 宋道非问道:“是小师弟出事了?!” 莫道人摇了摇头,说道:“难说难说。” 清虚道长想了想,说道:“道非,你往日月山去一趟罢。” 一旁孙常道上前拱手说道:“师父,弟子请缨,让弟子替二师兄跑一趟,万不会让师父师兄操劳!” 清虚道长说道:“也罢,你且去吧,你性子任侠好义,失于轻佻冲动,此去须谨记多思慎行。” 孙常道赶紧答应,立即拿起包袱,仗剑疾去。 嗡!嗡~~荫杨客栈的红姑惊醒,从床上跃起,赶到地下密室,掌柜老头和曾铁已经先一步赶到,两人面色凝重。阴阳异动仪这次的警示异于往常,朝南的阳龙衔珠落下阴蛙嘴中后鸣响久久不停。掌柜老头伸手用力握停了那阴蛙,手中有汗,说道:“不知到底出了什么鬼事,曾铁你和红姑去接应一下小煦他们。” “领命!” 红姑犹豫了一下,问道:“此次颇为古怪,要不要问问……那边?” 掌柜老头想了想,摇头道:“不必!你们速速去吧。” 距离荫杨客栈不远,林深不知处,迷雾中有一声寻常人听不到的沉沉开门声,两个身影隐隐约约从中出来,里头有声音问道:“二位爷这是往哪里出公差?” 两个身影中的一个,冷笑了一声,答道:“你问我们,我们也不知道,一道急令下来,便让我们俩出去看看。去也!” 荫杨客栈的门响了几声敲门声,掌柜老头皱眉头咕囔道:“你们这两糊涂蛋,又忘了什么?”他打开客栈的大门,看到门口两位,脸上表情古怪极了,沙声说道:“二位尊驾怎么来了?” 那二位哼了一声:“你说谁两是糊涂蛋?” 掌柜老头咳了咳,玩笑也没心情说,说道:“我说的是曾铁红姑他们两人。” 来客问道:“怎么?你们发现什么了?” 掌柜老头答道:“阴阳异动仪有警示之音,我派他们俩去看看。您二位不会也是为此而来的吧?” 来客说道:“没错,也不知是甚破事,扰得我们也不得安宁。对了,说了半天,也不知道赶紧拿着吃食酒水来。哼” 掌柜老头一拍脑袋,赶紧转身去拿酒肉,说道:“这会儿客栈就我老头一个了,二位尊驾见谅见谅。” 荫杨客栈之外,小蓉正拉着哥哥阿树前来打探消息,快到时,小蓉、阿树突然感到魂体止不住地战栗,一股难以抗拒的威势从荫杨客栈中溢出来。阿树赶紧拉起小蓉往大榕树里跑回去。小蓉害怕地问道:“怎么了哥哥?” 阿树苍白的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是他们出来了,我们快躲起来!” 第四十章 印证 明亮的阳光晒在脸上,晒久了会烫,伍煦醒来时,一时睁不开眼睛,这时一个大脑袋走了过去,胖胖的身子一下子挡住刺眼的阳光,片刻之后伍煦眼睛适应过来了。“大头哥你咋起那么早?” 郝大头坐下来,阳光重新照到伍煦的眼睛,他侧面过来,逼过阳光,没有看见郝大头刚才望着他的眼神很多么复杂,有惧有悲还有茫然。 “昨晚我记得我打坐练功来着,怎么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伍煦发现自己睡醒了还是觉得疲惫,打了个哈欠,摸摸胸口,青铜镜还在那里,安心地说道:“大头哥你先去吃早饭,我感觉还没休息好,再打个盹。” 郝大头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涩,他说道:“不着急,你再歇一会。你肯定累着了。” 伍煦再醒来时,郝大头已经把行李都打包好了,桌上一海碗稀饭,一碟萝卜干。伍煦咕噜咕噜几口把稀饭都吃干,他感觉自己饿坏了。吃饱之后,两人牵了马,继续赶路。 行了两日,先前来时,一路风景未曾好好观赏,此次回程,虽是各有心事,倒也还能看得进去几分春色。 看青翠远山渐近,涧水流长,令人心旷神怡,只是伍煦这心里总有些莫名悸动。不多时,一道烟尘从山的那边越了过来,遇着山涧,被阻,顺流涧蜿蜒而下,朝着伍煦他们这里的驿道而来。 一匹马,一个人,一身白衣,一柄长剑,后面蜂拥而来二三十个怒吼着的山贼,手中无不是刀枪棍棒。 伍煦定睛一看,吃了一惊,急忙和郝大头说了一声,两人策马迎了上去。 那被追杀之人,看见伍煦,长啸一声,一扯马头,却要避开伍煦他们。 伍煦一愣,立马明白过来,继续追了过去。 在一大群人混乱嘈杂之中,伍煦和郝大头竟尾衔了上去,那些人光顾着追杀,也没注意。 伍煦靠近一个挥舞着木棒的人旁边,眼明手快,一把抓住木棒,抢了过来,还说道:“兄弟,棒子借我一用!” 被抢的那人气急败坏,刚要破口大骂,伍煦一皱眉一回手,玄岳两仪剑法使在了木棒上,又疾又准,嘣的一声,那人被敲翻。 再看郝大头那里,也已经干净利落地将一人踹翻落马。 伍煦二人也不着急,就跟在最后面,瞅准时机就打晕一个。追着追着,待到过半数的人没了,前面的人终于发现不对劲,但眼看自己红了眼誓言碎尸万段的家伙也慢了下来,触手可及,也顾不得那么多,继续狂追。 最前面被追杀之人也已经发现后面的怪异,回头一看追杀的人只剩不到十人,勒马转了个弯,转了过来,当面迎向追杀自己的那伙人。铁剑锵一声出鞘,如同玄岳山的二十四涧,剑意奔流而出,清亮明快,剑气一纵一横间已斩落两人。 “好剑法!”郝大头不禁赞叹。伍煦笑了笑说道:“那当然,我三师兄的剑那是一绝。” 原来这被数十人追杀之人竟是玄岳山清虚道长三弟子孙常道,他素以剑法绝伦称道江湖。 在伍煦、郝大头和孙常道的联手之下,那些人被打个四散奔逃。伍煦扔下那抢来的木棒,笑嘻嘻对孙常道说道:“除了被师父责罚,还从没见过师兄这样狼狈。” 孙常道哈哈笑道:“师兄我再狂傲,也没狂到独斗数十个拼命的山贼。” 听孙常道说来,伍煦他们才知,这位任侠好义的三师兄此番又顺路行侠仗义了,特意独身深入匪人山寨,将那匪首狠狠地羞辱教训了一番,激得满山寨的山贼怒不可遏,倾巢而出,好让附近镇子的人可以乘机救出被劫的妇孺。 孙常道不愿将自己的事多说,三言两语淡淡说完,马上扶住伍煦的肩膀,说道:“师父和莫道人担心你有不吉之事,特差我来看看。” 伍煦喜道:“师父他老人家往南来了?不用担心,我是遇了些鬼怪,不过都是有惊无险。” 一旁郝大头听了,手中马缰不觉握紧。 三人同行,一边聊别后之事,一边向日月山行去。刚翻过一处山丘,见两骑疾驰而来,马背上的人携带着兵器。伍煦他们听了下来,孙常道左手轻轻握在已经磨得发亮的剑锷上。伍煦眯眼眺望过去,很快,他和郝大头都认出来了来人。 原来是红姑和曾铁! 待他们俩再近了些,伍煦有些吃惊,踢了一下马肚,迎了上去。红姑和曾铁风尘仆仆,有些狼狈,比先前被数十人追杀的孙常道狼狈多了。 “你们也劫了个山寨,捅了个马蜂窝?”伍煦吃惊问道。 红姑和曾铁一副热锅蚂蚁的模样,没空和伍煦开玩笑,红姑急冲冲地问道:“两天之前的夜里,你们有没有遇到什么鬼怪或是怪事?” 伍煦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郝大头脸色却变得很难看。曾铁看见了,他望向郝大头,郝大头点了点头,他难看的脸色瞬时传染给了曾铁,紧接着是红姑。 红姑问郝大头:“需要绑起来吗?” 郝大头摇了摇头,说道:“我不太赞同这样做,怕反倒会激发出来。” 伍煦和孙常道面面相觑,不知他们在说什么。 曾铁往周围看了一圈,斩钉截铁地说道:“走,往人多的地方走!刚才我们路过的六羊岭,有处筑在山顶的道观,我们先去那里。” 伍煦看出来他们是真的着急,从未见过他们这个样子,必定发生了大事,向师兄孙常道说了几句,孙常道听到红姑刚才问到“两天之前的夜里有没有遇到什么鬼怪或是怪事”,心里咯噔一下沉了下来。“看来师父他们没算错。” 匆匆之间,伍煦向红姑和曾铁介绍了孙常道,无暇细谈,拱拱手算是见过礼。曾铁刚才听到孙常道所说,在行进之时,向他问起,孙常道看得出来伍煦与他们之间非常信任,便将两天前清虚道长与莫道人卜算之事告知。曾铁看起来得了印证,更加着急,催促着众人速速赶到六羊岭去。 第四十一章 恶客 几重山岭,层叠交错,不显高,却沟壑起伏,远望如六只羊拥挤在一起向东走去,附近的乡民都喊作“六羊岭”,其中靠近驿路的一处羊岭看上去像只领头羊,前人在“羊头”修了两处亭子,使得头羊岭更似羊。 先帝尚敬(年号)年间,不知从何处来的几个道士,在这里修了间不大的道观,香火不知为何格外地旺,但道观不管香火如何旺,那么多年一直也就不过十名道士,多少游方道士想要落地此间都被婉拒。 此时,伍煦他们一行人马不停蹄地往岭上赶,其间遇到不少上山下山的香客,对他们这群唐突鲁莽扰了清静的家伙,没少翻白眼暗骂。 眼看就要到山顶,伍煦突然感到一阵寒意,嘴唇登时发白,他回头望了一眼,虽没看到什么,直觉却感知到,两股令人生畏的气息正在朝这里而来,这种气息里有很重的阴气,但却又与先前遇到的僵尸、鬼、妖皆不同。 孙常道见他不对劲,一把拉住他,手指触及之间觉得伍煦身上寒气逼人,若非自己纯阳真气还算浑厚,否则怕是寒气侵体。 曾铁、红姑、郝大头几人对视了一下,更是加快了脚步,也不顾得路人香客,弄得一路上人仰马翻。 一路闯到道观前,道观里早已察觉他们这一行人古怪,道士们都出来了,伍煦他们到达这里时,观中主持道人刚刚出来。 孙常道快走两步,行到前头,向道观主持道人行了道礼,从怀中亮出一块牌子。 主持道人还了礼,端详了牌子,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说道:“原来是希夷传人玄岳同道来此,贫道乃此观主持,道号洪梅,请问道友你们行色匆匆来此所为何事?” 玄岳山清虚道长被尊为道派国师,先师希夷先生更是道家陆地神仙一般的人物,天下道人不论派别,莫不敬之。像眼前这个洪梅道人这般淡然态度的,孙常道还真没见过。但眼下顾不得这些,孙常道开门见山,道明来意,说是打算借宿一夜。 洪梅打量了几人,略微思量,答道:“既是同道中人,这是应有之义。请!” 洪梅道人嘱咐其中一个年轻的道人去收拾屋子,临了,还叮嘱了一句:今日我观有事,须提前闭门。 年轻道人不解,洪梅道人说道:“有贵客。速速闭门去罢。”年轻道人答了一声,连忙走去观前了。 伍煦他们几人很快被领到观后道舍之中,观中道人也不多招呼,各自忙去了,洪梅道人说了一句,用膳时自去膳堂即可,说完便走了。 道舍颇为简朴,壁上梁头可见零星斑驳,苔痕上阶。众人进来各自放下行囊,寻凳子坐下。片刻之后,红姑说道:“这个洪梅道人刚才初见时他的目光在伍煦身上停顿了一下。” 曾铁说道:“你是说他能看出来?” “既是道人,能看出来虽是稀罕,但也不是不可能。”郝大头说道。 伍煦咳嗽了一声,说道:“现在可以说说了吧?到底出了什么事?事情肯定与我有关是吧?” 孙常道也快憋不住了,催着郝大头他们赶紧说明白。 曾铁和红姑先望向郝大头,郝大头叹了口气,说道:“那夜,我正睡着,突然感到堕入无尽黑暗睡意深渊之中,仿佛无法自拔。幸好过了一会儿血中的那东西变热了起来,很快我也醒来。醒来时,我看见……”他停顿了一下。 “他们要来了,没时间卖关子,快说!”红姑着急地说道。 郝大头听到“他们要来了”一句,浑身一震,吃惊地看着红姑。红姑点了点头。 “我看见小煦魂体离体,化作我从未见过的鬼魔,竟将潜入的一个恶鬼撕碎吞噬入腹,吓跑了另一个鬼。吞噬之后,小煦突然又昏睡过去。再醒来,却无异样。”郝大头回忆起来,望着伍煦,眼神悲哀。 “鬼魔?!”曾铁和红姑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比我们先前想到的更加糟糕。他们是不会放过小煦的。”曾铁说道。 伍煦已经体会过变成僵尸的经历,再听到什么鬼魔,倒也没有多吃惊,只是觉得此刻反胃得厉害,想到自己先前迷迷糊糊间“吃”了一个丑鬼,直想吐。 孙常道未曾听闻过这等异事,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听着曾铁他们似乎十分畏惧着什么人,而那些人会对师弟不利。他开口说道:“要对师弟不利的人,我来挡,你们赶紧想想办法怎么救治。” 曾铁他们目光变得黯然,稍稍低了下来,曾铁说道:“你挡不住,我们也不敢让你去触犯了来人。” 红姑说道:“时间不多了,我们必须得让小煦藏起来,不让他们发现。” “光是躲藏是没用的,只希望在这个阳气浓郁的地方,加上道观之气、香客之气,可以稍稍遮掩。”曾铁说道。 孙常道脑门上的青筋都要爆了,他忿忿说道:“是何来头?!战不能战,跑之不及?给我说说,哪怕是以天下第一杀手会''朔风寒''来了,我这手中长剑也能阻他们一阻!” 伍煦握住孙常道的胳膊,说道:“曾哥他们无不是绝顶高手,我相信这次一定不是人间之敌。我说得没错吧?” 这时,有人在外敲门,里面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红姑悄声过去看了一眼,低声问道:“是谁?”,听见洪梅道人在外头说道:“贫道冒味,有事相商。” 红姑将门打开,却站在门口搭话,曾铁有些尴尬,把红姑喊了回来,好歹人家也是主人。 洪梅道人面色有些凝重,迈进房中,袖子一拂,房门随之关闭。房中气氛顿时绷紧了起来。 “山下两位贵客怕是为这位小道友而来吧?”洪梅道人此话一出,曾铁、郝大头噌的一下站了起来,顾不得有多么失态。 “鬼魔,传说中以魂体入魔,比妖更不为天地所容。阴曹地府必诛灭之。”洪梅道人缓缓说道。 第四十二章 义胆 洪梅道人一语点到了“鬼魔”和“阴曹地府”,震惊众人。 曾铁看着洪梅道人,缓缓说道:“看来这间道观并非寻常道门。” 伍煦突然想到什么,起身拱手问道:“敢问道长你们可是来自茂山?” 洪梅道人点了点头:“小道友年纪虽小,颇有见识眼力。唉,没错,贫道吾等乃是茂山仅剩的几人了。” 茂山天师道,原与玄岳山丹气道皆为道门显宗,为天下道人及百姓所尊崇,可叹百年前不知缘由突遭灭门之祸,朝野震动,却始终未查明真凶,成为百年一大神秘悬案。 孙常道抚剑戒备着,说道:“茂山的同道今日是要除魔卫道?” 洪梅道人却摇了摇头,说道:“不,我们今日只想协助诸位避过此劫。” “为何?” “我不说,怕是诸位不敢信任于我。我也不怕说与诸位,百年前茂山灭门大祸,幸存弟子始终未放弃追查真凶。阴曹地府是我们一直怀疑的势力之一。”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更是嗔目结舌。怀疑阴曹地府是凶手?!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曾铁深深吸了一口气,思虑了一下,说道:“我相信你。因为此时你无需说谎。还望道长施以援手。” 洪梅道人说道:“我对小道友的走火入魔也无能为力,但我知道如何暂时掩盖,不让地府来者找出。” “暂时躲过也成,请问如何做到?” “我可以聚起本观的香火气暂时封住小道友的外泄魔气,但关键还是在他。”洪梅道人指向孙常道。“请借一步说话。” 孙常道走了过去,洪梅道人在孙常道掌心写了几个字。 孙常道点了点头,来到伍煦身边说道:“师弟,你先闭目入静,其余交给我们。” 伍煦点头答应,随即闭目打坐。 红姑看见洪梅道人眼中露出赞叹之意,正欲相问,但下一刻,她吃惊了。 孙常道手指如剑,飞速点了伍煦大腿手臂几个大穴,然后将他放倒。伍煦惊问:“师兄你这是?” 孙常道嘻嘻一笑:“放松别紧张。你又不是女人。”说完,只见他双手手掌叠放在伍煦的丹田之上,闭目运气。 伍煦一看,喊道:“真气济渡诀?!师兄你这是要作甚?” 孙常道说道:“你还没学过这个功法,师兄让你涨涨见识。”说完,他突然浑身通红,衣裳无风自鼓,微微有些发抖。 伍煦想要奋力阻止,但无济于事。他感觉一股至纯的纯阳真气如同玄岳山瀑布一般源源不断贯注到自己丹田之中。尽管丹田深处中又开始缓缓出现吸收真气的现象,但那鬼气丹似乎之前受了重创,跟不上孙常道通过真气济渡诀渡过来的速度,很快,纯阳真气重新充盈了伍煦的丹田再流到全身奇经八脉。伍煦身上的寒意也随之消退。孙常道的脸色却苍白如地上霜。 “师兄你怎可如此?!”伍煦含泪道。 孙常道长身而起,一拂道袍下摆,哈哈笑道:“小师弟,你我男儿休作女儿态,区区真气,于我何加焉?重练即有,但师弟却只有一个。再说,只要手中有剑,我纵横四海又有何惧?!” 伍煦看着这个潇洒极了的师兄,已哽咽难言一字一句。二十载苦修而来的真气,就这样渡给自己,没有一丝犹豫。很多人都自称侠客,但真正将侠义豪情铭刻在骨子里去践行的,少之又少,而眼前的三师兄,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一个披着道袍的的纯粹剑侠。 在场诸人,都知道孙常道此举意味着什么,皆诚挚地表达了敬意。 洪梅道人看着孙常道的坚毅目光,作揖道:“道友今日有此一舍,心中澄明境界竟进了一步,数载之后,于剑道一途,怕是无人可匹敌了。” 孙常道一改往常骄傲脾气,敛容回礼道:“惭愧,道无量道无尽,小道只知以剑求己道。”他说完,立即解开了伍煦被封的穴道。红姑、曾铁赶紧过来帮忙将伍煦扶起,他们看出来孙常道这番折腾,损耗极大,郝大头搬来凳子给孙常道坐下。 孙常道笑了笑,谢过郝大头,说道:“我就不客气了,渡真气这个活比年少时挑水还要累着,我喘口气,歇一会。你们赶紧接着弄。” 洪梅道人上前,口中念了几句晦涩难明的咒语,掐个手诀,闭目运气片刻,随即伸手在空气中抓去,手中空空如也,但他的动作似乎是扯过来一张看不见的被子一般,往伍煦身上一裹。伍煦顿时皮肤上觉得暖融融的,如沐春风。 紧接着,洪梅道人睁开眼睛,说道:“我们只能做到这样了,贵客已经到山腰,接下来,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门打开了,洪梅道人正要出去,孙常道突然问道:“如事不济,可否斩之?” 斩之?斩谁?! 在场其他人皆一震。能不能对地府使者刀兵相向,怕是都没有认真想过,想到也觉得荒谬绝伦。但是此刻,有人开始认真思考,把这个当做一个问题来琢磨了。是个问题,一定会有人去追寻答案。 曾铁咳了咳,说道:“他们此番出来查访,是寄于肉身的,是专门供他们行走人间的肉身,一方面可以白昼行走无碍,另一方面可以乘机一饱口腹、情色诸欲。” 孙常道眼睛一亮:“既是肉身,便能斩之。” 洪梅道人摇摇头,说道:“地府使者即便以肉身出来,也有法力在身,虽远不及他们神体法力,却非你我凡人能敌的。” 伍煦突然问道:“当年的茂山天师可敌之否?” 洪梅道人一愣,想了想说道:“当然能,我茂山天师法力无边,即便是遇着阎王,也能战之……恐怕你祖师爷希夷先生也可以。” 他说完,看见其他人的眼睛里越来越明亮,觉得今日怎么遇到了一群疯子?是啊,这是茂山的机缘,若非有这般胆量,何时才能揭开茂山灭门之迷?他暗暗下定决心,全不惜内力法力的损耗,也要将这小道友保上一保。 第四十三章 牛头马面 六羊岭的山路上,没遮没挡的,日头还有点儿燎人,路上行人都汗流浃背,纷纷掏出扇子竹伞抵抗日头的“燎拨”。 路上有两个人,一个壮硕如牛,一个脸长似马,长得像武夫,却穿得似员外,有些不伦不类,时不时有路人打量他们,二人却丝毫没理会。缓缓往上走,看起来也不匆忙,但步子很大,没人留意到,这两人身上一丝汗迹都没有,只是对灼热日头有些忌惮,板着脸,从小贩那里买了两顶大竹笠戴上,脸上表情才松弛下来。 其中脸长那人抬起头来,皱了皱眉头,说道:“牛哥,那股气息没了。” 被唤作“牛哥”的人冷冷地说道:“到处看看。” “来这等阳气旺盛的地方,对于鬼魔来说也是极不舒服的,虽然可以遮掩魔气,但一不小心就烧蚀了自己的魂体,愚蠢之极。”马脸汉子说道。 “总比被我们灭除或是到地狱受刑要好一些。”二人边聊边继续走着。 山顶道观之中,曾铁说道:”“来的这二人乃是阴曹地府的巡方四使之牛头、马面。与他们俩齐名的是黑无常、白无常。先前我们已经离开客栈,掌柜的以秘术告知我们这二使出来,让我二人加速前来。却不料赶路来时遇着两次碍事的鬼怪,阻了行程。” 伍煦有些苦涩地说道:“在场都是正道人士,皆是为探查魔变之兆而来。想来只要我不露馅,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洪梅道人展颜说道:“不妨在本观四处查探查探那魔头,也顺便一览这六羊岭的景色。”他停顿了一下,对伍煦说道:“小道友可多往那阳光下走,阴鬼魔邪者皆不喜阳光,尤其是鬼魔,魔化之时一旦遇着阳光,往往烧蚀魂体。” 孙常道一听,怒了,这不是要害师弟吗?伍煦却一把拉住他,说道:“道长说得有道理,这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洪梅道长抚掌大笑:“小道友好胆识,无论将来如何,必是阴阳两界一豪杰。”他笑罢,淡淡说道:“将来小道友若失了本心,荼毒生灵,贫道大不了舍了这躯骸,与你同归于尽。” 红姑他们想到这情景,心中一凉。伍煦苦笑,怎么同归于尽这种话说得如此淡定,他沉默了一下,环顾诸人,说道:“若是有那么一天,大家可莫要手软,给个痛快!” 孙常道咬了咬牙,勉强笑道:“不用他们动手,我的剑快,还是我来清理门户吧。” 伍煦也笑了:“甚好甚好,走,我们在这里一览众山,寻那‘魔头’去吧!” “我已嘱咐观中,诸位可自便,客人来到,贫道先去相迎。”洪梅道人说完转身往山门前去了。 山门外此时已无香客,观里随意找了个借口,提前闭门请客。香客们从道人的暗示里大致知晓有贵客来,猜想多半是大官、王公之贵前来祭拜,也不敢多事,都已纷纷离去。 洪梅道人领着两名师弟,在山门前等候,很快,见到牛头、马面二使循着石阶缓缓走上来,一路赏看这岭上风光,当牛马二使目光从迤逦风光落在洪梅道人他们身上,洪梅道人顿时感觉如寒冬巨冰压顶,冷汗渐生,两名师弟更是几乎无法站稳。洪梅道人微微弯下腰,作揖道:“鎏阳道观恭迎二位尊使莅临!贫道洪梅。” 牛头望着牌匾上的“鎏阳道观”几个字,似乎面前的道人不存在。马面的阴寒目光落在洪梅道人身上,洪梅道人顿时打了个冷战。 “茂山的道士?” 洪梅道人稽首答道:“是的,吾等师门正是茂山道宗。” 牛头意味难明地说道:“所剩无几了,要惜命啊!” 洪梅道人诚惶诚恐答道:“谢尊使教诲!” “我们要四周转转。”马面说道。 洪梅道人抬手相请,说道:“二位尊使请!” 牛头、马面抬脚迈过道观的门槛,往里头走的,却不进各殿拜神,更像是来游山玩水的贵人,在亭台楼阁与花草树木间随意漫步游览。 “今日可曾见着什么怪人异事?”马面随意问道。 作陪随行的洪梅道人答道:“先前贫道打坐之时确有感到六羊岭中来了一股邪气,然而贫道道行浅,未曾查到来处。有几位同道中人也在此处查探尚无头绪。二位尊使驾临,还望能为此地百姓除去妖邪隐患。” “不是你为虎作伥将妖魔藏起了吧?”马面哼了一声,说道。 洪梅道人笑道:“尊使说笑了,莫说贫道没那本事,就算有那本事,也决不会做。除魔卫道,岂非我道之责?” “谅你也不敢。”马面说道。 三人漫步了片刻,行到一处崖边,崖边有青松,枝干遒劲,松下几人与道童攀谈,像是在询问些什么。见到三人过来,其中有人很讶异,迎了过来。 “你们客栈倒是跑得勤快,来了三个。”牛头看见曾铁他们说道,看起来很熟络,让洪梅、孙常道他们都有些吃惊。 郝大头笑道:“我们客栈来的不止三人。”他回首向伍煦招手。“向尊使通禀一下,这是我们客栈新入伙的小伙子。” 伍煦走上前,拱手作礼:“小子见过二位尊使!” 牛头、马面看向伍煦,凝视的时间似乎有点久。 这一刻,似乎空气都凝固了。 稍后,牛头只是点了点头,说道:“看样子,你们也没发现?” 曾铁摇摇头,拍了拍胖肚子,说道:“一无所获。” 马面眼光掠过孙常道,孙常道一直不卑不亢地站在旁边,这让他有些诧异。但孙常道在他眼中只是寻常道士,虽然有些武艺,全然不入法眼。 马面突然望向北面,说道:“三里外,有妖气。不知与先前魔气有何干系?” 牛头转身离去,说道:“走吧,人间的妖气与你我何干,再寻寻,没结果就回去复命了。” 曾铁他们一听有妖气,向牛头马面行礼说道:“我等职责所在,既然尊使已指出妖邪所在,我等现在就去查探。尊使就此别过了。” 马面点点头,也转身离去。 第四十四章 那夜的鬼魔 牛头、马面没有再理伍煦他们,转身离开了鎏阳道观,循着原路往山下走去,牛头脚步匆匆,虽是在走,却比寻常人跑的还快,一路走去,卷起浮尘飞扬。紧随其后的马面被呛得咳嗽,不解问道:“牛哥,为何走得这般着急?刚才那小子我有点看不透,还想仔细查看一下呢。” 牛头头也不回,沉声答道:“道法千万,道门中人有些我们看不透的东西也无甚奇怪。我是刚才突然琢磨出几分异样,你说说看,我们这一路行来,你不觉得有些不同吗?” 马面思索了一下,说道:“嗯,好像是的,这人间里不被黄泉收去幽冥界的异鬼似乎多了许多,连这极为罕见的鬼魔也出现了。这一纪可是黑白无常值的巡搜班,这两家伙是怎么当的班?!” 牛头黝黑的脸庞神秘一笑,极为不协调,他说道:“所以我才着急回去啊!” 马面这下子马上明白过来,笑道:“对对对,我们得赶紧回去!” 伍煦他们望着牛头马面扬起的尘埃,心中绷紧的弦才稍稍放松了些。 洪梅道人说道:“小道友,我先前感觉到你身上带有我茂山道宗秘传的清静符,现在可否告知其来历?” 伍煦一拍脑袋,怎么忘了莫道人也是茂山道宗的?他从怀中拿出清静符递给洪梅道人观看,又将遇见莫道人的前事说起来。 只见洪梅道人听完,眼眶微湿,说道:“原来莫师叔尚在人世。” 孙常道见洪梅道人与莫道人原来是同门,将莫道人与自己师父清虚道长派遣自己前来查探的事也一并告知。 洪梅道人将清静符递回伍煦,向在场行了个礼,说道:“还望诸位能替我传讯于莫师叔,让他知晓我等师侄在此。” 红姑好奇问道:“为何你们亲自去拜寻?” 洪梅道人面露一丝苦笑,说道:“我等几个师兄弟因某种原因自囿于此地,未达目标,不能离开。” 曾铁说道:“既然如此,我等谢过相助之恩,再会!” 伍煦也恭敬地行礼致谢,如若没有洪梅道人相助,还不知会是如何收场。 洪梅道人亲切地对伍煦说道:“贫道道行浅,不知如何解伍小道友之疾,但想来尊师、莫师叔以及荫杨客栈的诸位能人异士应可寻到解救之法。” 只见他说完,又施了个法诀,与先前掩盖伍煦气息的法诀略有不同,他手掌向天向地凝凝如引水收光,一张一握,再示意伍煦伸手,洪梅道人手掌再张开,似有一股光从他掌心度到伍煦掌心。伍煦顿时感觉一股至阳热流通过掌心循经络灌入丹田。 “六羊亦是六阳,此乃六羊岭此处汇聚的天地阳气,与你们所修炼的纯阳真气有异曲同工之妙,两相助益,或可多撑一些时日。”洪梅道人说道。 伍煦再拜谢。随后与曾铁、红姑、郝大头和孙常道几人一同离去了。 洪梅道人望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说道:“希望我赌对了,否则真的只能以死谢罪了。” 不远处走来一个道士,对他说:“师兄,时辰到了。” 洪梅道人点了点头,率着几名道士,走向道观深处,很快没了身影。 六羊岭北面三里外的一处洞穴里,光线昏暗,借着一颗夜明珠,隐约可见一个身材玲珑有致的女人正慵懒地盘坐在石头上,她旁边蜷缩着一个瑟瑟发抖的身影。女人看着那个身影,有些鄙夷有些惊讶,她开口说话了:“蒺藜小鬼,说吧,你到底遇到了什么,把你吓成这般鬼气涣散?” 原来这是先前要与无眉鬼一同暗算伍煦的小鬼蒺藜,而女子正是卫厂公派来查探的鬼师女妖阴瑟。 只见小鬼蒺藜抬起头来,大嘴似笑似哭,身影若有若无。先前他看见阴瑟都会露出好色之相,而今却只有不知何来的余惧在脸。 “是魔!我见到了魔,他一口一口把那无眉鬼吞噬了,只看我一眼,我就骇然难当,鬼气涣散。太可怕了!” “魔?千年未曾出现过了,你这胆小鬼是不是搞错了?你把事情始末一五一十地说给我听!” 小鬼蒺藜有些挣扎,不愿回忆,阴瑟恼火,祭出那虚空蛇锁链猛然一抖,狠狠地抽了小鬼蒺藜一鞭。顿时小鬼蒺藜身上闪过一道鬼火花,他惨叫了一声,俯在地上,连声说道:“姑奶奶,莫要打了,我说就是!我说就是!”他结结巴巴地将前事说来。 “那夜,我尾随那小子到了客栈,在外头遇到了一个无眉鬼,那无眉鬼说他不要其他的,只要那小子的命。于是我们两鬼一拍即合,但是我们忌惮那青铜镜里的虎魄以及一旁的郝大头,那无眉鬼说他有一个迷魂之法,可以让人沉睡难醒。待他施了迷魂鬼气,我们俩潜入,刚进房中,无眉鬼惊见房中有一鬼魔,正在张嘴贪婪地吸食着无眉鬼先前所施放的迷魂鬼气,那鬼魔两目泛着红光,看着我们的瞬间,魔之气势完全压制了我们俩,如同天敌一般……”小鬼蒺藜说到这里,目露恐惧,身上微抖,停顿了下来。 阴瑟扬起蛇锁链,喝道:“接着说!” 小鬼蒺藜吓得一抖,接着说道:“那赤目鬼魔向我们缓缓走来,他先一把抓住了无眉鬼,无眉鬼惊醒,爆出熊熊鬼火去灼烧那赤目鬼魔,却发现鬼火都被那鬼魔吸入体中,丝毫无济于事,随后,无眉鬼就被那鬼魔掐住,一口一口撕咬吞噬,我当时吓得忘了逃跑那鬼魔吞噬了无眉鬼之后,似乎有些眩晕,魔势稍泄,我立刻拼命转逃了出来。一路惶惶,生怕被追来。直到被姑奶奶您找到。” “那鬼魔从何而来?你没见过?”阴瑟皱眉问道。 小鬼蒺藜的头摇像拨浪鼓一样,他揪着大嘴想了想,说道:“只听见无眉鬼最后将被全部吞噬之时,突然说了一声:‘原来是你!’。” 第四十五章 山洞 “原来是你?原来是谁啊?他没说明白?”阴瑟恼火道。 小鬼蒺藜继续摇头。 “房中那两人呢?”阴瑟问道。 小鬼蒺藜吃力地回忆了一下,答道:“那两人都躺着没动。” 那鬼魔莫非也是从青铜镜里出来的?阴瑟眼睛亮了起来,她粉红的舌头舔了舔樱桃小嘴。哼哼,青铜镜是个好东西啊,必须要抢到手! 她想起先前正是伍煦破了她的阴煞梦魇,更是一股恼恨与杀气涌上心头。只见旁边的小鬼蒺藜突然哀嚎了起来,喊道:“鬼师姑奶奶饶命!” 阴瑟一愣,发现是自己杀气外露,妖威四溢,使得一旁的小鬼蒺藜如同经受了寒刀削伤一般。阴瑟转怒为喜:“没想到那老头子所传的弥天大法刚修炼到化形初阶,就能有这等威力。” 突然她抬头向洞外喝道:“是谁?!”随着脱口而出的喝问,她手指快速变幻,一道灰暗鬼影从地里出现,浮光掠影一般向洞外之人袭去。 只见洞外,一个黄衫老者正在向洞内望来。那道鬼影突如其来,但老者只是微微吃惊,一翻掌,那鬼影竟如同被无形大手掐住啪的一下拍到地上,挣扎不脱。 “妖族威压?!”阴瑟惊讶。 那老者微愠道:“你这个妖族后辈,明明习得了妖法,却用这阴煞鬼术,不伦不类!拿出你刚才的妖法出来给我看看!”他一步步向洞内走进去,一股挟着黄色妖气的妖威从他体内散发出来,一步步压得阴瑟和小鬼蒺藜有些窒息。 阴瑟冷哼一声,舍了那阴煞鬼术召来的阴鬼,妖气周转,运起卫国安所授的弥天大法,一股带着灰色妖气的妖威奔涌而出,抵住那老者的妖威,两种颜色妖气妖威相冲,泾渭分明。 黄衫老者眯了眯眼睛,说道:“果然是弥天大法。看来那老家伙也重出江湖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继续缓缓向前走。阴瑟的妖威没能真正抵挡住他。 阴瑟吃了一惊,眼珠子一转,弯腰施礼致歉,讨了个饶,媚笑道:“原来前辈认识卫爷爷。” 黄衫老者哼了一声,收了妖威,问道:“那老不死的,现在在哪儿呢?” 阴瑟答道:“您老若是老友,也可去探访探访。只是不知您老敢不敢去?” 黄衫老者似笑非笑地看着阴瑟,说道:“难不成他在阴曹地府?” 阴瑟扭了扭迷人腰肢,笑道:“不,就在人间。就在那紫禁城中。” 黄衫老者一愣,说道:“不过是紫禁大阵,老夫有何惧之。只是卫老头他在那里做甚么?” 阴瑟答道:“他在那里给人间皇帝做了东厂提督,如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东厂提督是什么?”黄衫老者不解。 阴瑟笑道:“前辈想是多年未曾踏足俗世,这东厂提督乃是人间皇帝的心腹大太监,权柄极盛。” “大太监?!”老者倒是明白这个职位,癫狂大笑。“没想到他老卫还有这样的嗜好,不但要侍候人,还骟了自己。” 阴瑟先前倒也没想到这点,想笑又觉得不妥,面色微红,也不敢接话。 黄衫老者笑罢,说道:“你与卫老头是什么关系?他新收的妖宠禁脔?”说完又大笑了。“哈哈哈哈,忘了,他现在是前无古人的妖族太监了。” 阴瑟苦笑道:“前辈说笑了,以卫爷爷的本事,化作太监自然也无须真的做了那个……。小婢庸姿俗粉,只是卫爷爷手底下使唤奴婢,不是妖宠。” 黄衫老者目光如电,打量了一下阴瑟,说道:“你好像是没说谎。” 阴瑟低头答道:“小婢不敢说谎。” 黄衫老者又看了看旁边的小鬼蒺藜,“站着的这个是什么鬼?” 小鬼蒺藜一个激灵,赶紧趴到地上,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黄衫老者不屑再看,沉声说道:“你们都退去吧,老夫这把老骨头要在这里歇息歇息。” 小鬼蒺藜如释重负,赶紧要走。阴瑟眨了眨眼睛,说道:“前辈,不如我等在洞外为前辈把守,不让闲杂人等打扰了前辈,也好随时听候差遣。” 黄衫老者盯着阴瑟的眼睛,有些不悦,说道:“不需要,我已经说了,让你们都离去。” 阴瑟感觉眼睛像是被无数金针扎了一般,呻吟了一声,赶紧低头答是,匆匆与小鬼蒺藜一同离开。将要离开洞口时,阴瑟停了下来,回头问道:“恕小婢眼拙,尚不知前辈名号族属。” 黄衫老者冷冷说道:“你与那卫老头说起,说是一位姓黄的老友他便知。至于族属,既然你看不出来,也没资格知道。我倦了。” 离开那山洞,转眼行了二里路,小鬼蒺藜纳闷问道:“姑奶奶你怎么总想回头看?” 阴瑟咬牙切齿,说道:“那臭老头绝不是路过偶遇,我看他言语神情,我们方才驻留的山洞里或许有他想要的东西。不如……” 小鬼蒺藜看到阴瑟望向自己,想到刚才那黄老妖的厉害,打了个寒战,连忙说道:“那老妖厉害得很,我也没法靠近,必定是要送命的。姑奶奶不是得先去找那鬼魔和铜镜吗?莫要多生枝节了吧?” 阴瑟哼了一声,说道:“没用的东西。”随后,她总有些就近寻了一处僻静山林盘桓,琢磨下一步如何施为。 话说伍煦与曾铁、郝大头、红姑、孙常道一行,离开了六羊岭,向北行去。 孙常道边行边问道:“诸位,莫不是我们真要去收妖?” 曾铁笑了笑,说道:“那自然是托辞,眼下我们得先解决伍煦的事,无暇去顾及查探妖情。我们回去的路也正是这一条。” 孙常道望了望前方,皱眉说道:“我方才感到前方似乎有一阵妖气激扬,恐怕我们不去找事,事也会找上我们。” 曾铁点了点头,说道:“没错,但是只有这条路可行了。我们一众人等的实力,应付寻常妖鬼杂类不是问题。小心谨慎便是了。” 第四十六章 狐与珠 有一条黄色土路,在山林中蜿蜒,如同巨蛇。伍煦他们一行人在土路上不徐不疾地策马行着。 突然间,几匹马纷纷惊恐地收住了脚步,战栗不动。 “有妖气!”曾铁喝道。 “真遇事啊?!”红姑苦笑道。几人立即齐齐翻身下马戒备。 只见远处一路尘烟伴着巨响,定睛看去竟是有一只巨狐嘶吼着,一条直线冲来,全然不避林中树木,那些如人腰粗的树木也如同枯朽,一触即溃。一时间飞沙走石。 “好厉害!”伍煦不禁惊呼。 曾铁皱眉说道:“不可硬抗,迂回!” 说话间,来人已不远。几人纷纷各自散开,准备出手。 那巨狐突然开口大呼:“伍煦!” 众人大吃一惊,伍煦一个激灵,大声喊道:“大家别动手!” 只见那巨狐听到伍煦的声音,竟好像突然脱了力,脚下一拌,如同一个山上滚落的大石,翻滚过来。众人纷纷跃开躲避巨狐以及它撞飞的树木。 巨狐的冲势停了下来,伍熙飞身过来,红姑喊道:“小心!别靠太近!” 伍煦已经来到巨狐旁边,低声问道:“是黄伯父?” 巨狐急促地喘着气,似乎已然伤重,它竭力说道:“孩子,快!快将我左耳里的那颗珠子拿出来收好!” 伍煦已经认定巨狐正是黄老,见他语气甚急,连忙探头向狐耳看去,只见耳中隐隐有紫色光芒闪耀,伍煦说了声得罪了,伸手探去,抓出一个鸽蛋大的珠子。那珠子紫气氤氲,暗暗有光,不是凡品。 伍煦低头问道:“这是…?”却发现巨狐不但没有声息,而且变成了寻常狐狸的大小。伍煦大惊失色。 曾铁说道:“还没死,只是昏厥过去。” 红姑翻看了一下狐狸的眼睑,说道:“果然…” 孙常道问道:“果然什么?” 红姑说道:“这位狐妖先生先前来时眼睛刚被什么邪物弄盲了,他该是闻着伍熙的味来的。” 伍煦听见曾铁说黄老只是昏厥过去,稍稍松了口气。不用他开口,郝大头已经和红姑在琢磨怎么医治黄老。 孙常道端详了一下那紫色奇珠,啧啧称奇,但与其他人一样,对这珠子是何物不甚了了。 伍煦说道:“我虽不知这是何物,但我知道,这一定是与瞿大哥还魂一事有关。伯父他曾说他要去搜寻可以为瞿大哥还魂的东西。” 红姑和郝大头查看了一下,说道:“只能看出来双目萎缩乌紫,没有外伤,他是狐妖,体内的情况我们还真看不出来。” “我看我们还是先往客栈赶,无论是救治还是珠子,可以问问掌柜的,或者清虚道长。”曾铁说完,众人都赞同。 奔波一日之后。 当伍煦看到那大杨树荫下透着一丝阴寒味道的荫杨客栈,心里却感到一股温暖和踏实。 掌柜老头没有在睡觉,难得地出现在大门。 伍煦喊道:“掌柜的,不用假装散步消食了,知道您是专门在等我们!” 掌柜老头一听,身体一僵,吹胡子瞪眼,准备收拾他。大家都哈哈笑了起来。 “是了,趁高兴多笑笑,不然往后就不好笑了!”掌柜老头拉下脸哼哼道。 大家纷纷将掌柜老头簇拥着进了客栈。 孙常道进了客栈,与掌柜老头见礼。 掌柜老头满意地点点头,说道:“总算见到个懂规矩的。不必多礼了,你师父很快就会来到我们这里,你就在这里与他们会合即可。” 孙常道和伍煦闻言大喜。 掌柜老头浑浊的眼睛缓慢扫了周围众人一圈,说道:“看得出来你们遇到了很多事,先拣要紧的说。” 曾铁将诸事一一禀告后,伍熙急急忙忙把黄老的狐身抱了出来,求掌柜老头帮忙看看。掌柜老头瞥了一眼,说道:“千年老狐道行深,死不了。倒是伍煦你……”他半言又止,眼睛看了一眼半掩的大门。郝大头会意,马上过去将客栈大门关上,在门栓上放入一块黑石,略观察,回头说道:“密音阵已启动。” 伍煦先前只是听说客栈藏有诸多阵法,可根据需要,择一启动。没想到还有专门用来防止隔墙有耳的密音阵,这个阵法对于这个深藏绝密的锦衣卫桩子确实很有用。 掌柜老头拿出血红手杖,将一头伸给伍煦,示意让他握住。 伍煦伸手一握,脑袋嗡的一下震荡眩晕,想要撒手,却发现自己的手越握越紧。 就在伍煦握住血红手杖的瞬间,旁边的人都看到了伍熙身上仿佛有一道重影震荡。刚开始他脸上有些痛苦,但渐渐的,面容露出一丝阴笑,变得狰狞阴暗,洁白的牙齿在此时都让旁人觉得瘆。 郝大头大惊失色:“掌柜的,当心唤动他体内的鬼魔!” 掌柜老头摆摆手,说道:“还不至于,只是看看。他这鬼魔连初阶都不是,还不及恶鬼尸厉害。只是活人变恶鬼尸是见过,倒是从未听说过活人变鬼魔。” 红姑苦笑:“小煦这个苦命孩子两种会经历了。这是什么孽啊?” 掌柜老头端详了一下,便把手杖抽回,伍煦踉跄一下,被红姑扶着坐下休息。 “前辈,怎么样?”孙常道问道。 “我也没什么好办法,等你师父和那莫老道来了再合计合计。”掌柜老头说完,坐下来,拿起茶盏,闭上眼睛慢悠悠地吃起茶来。 荫杨客栈诸人知他脾气,越是棘手的事,掌柜老头就越显得悠闲自得,其实是在琢磨着办法。 众人只好各自回房间放好行李安顿,又回到这里。 掌柜老头睁开眼睛,突然站了起来,敲了敲桌子说道:“他们马上到了,我差点就忘了,快!红姑快把我的三十年老树陈酿统统藏好,郝大头准备上茶。” 远处,莫老道大步流星,哈哈大笑,向着荫杨客栈奔来,“我来也!我知道这里一定有好酒!”全然不像一个老人家,更不像一个修道之人。 后面远远地跟着两个道士,倒是有些道骨仙风,正是清虚道长和大弟子李道可。 第四十七章 黄泉蚌珠 掌柜老头强忍着关上大门的冲动,板着脸,冷眼看着那莫老道奔来。伍煦见此情景,心中暗笑,但掌柜老头可以坐等,伍煦可得迎出去。莫说来客里有恩师清虚道长和大师兄,单论莫道人先前的恩情,也是必须要出门远迎的。 莫道人看到伍煦,哈哈一笑,拉上他的手臂,说道:“伍小子,你还活着呢,走走,我们喝酒去。”话音未落,莫道人脸上露出诧异神情,停了下来,说道:“小子,你都经历了什么,得好好和我说说。” 清虚道长和大弟子李道可转眼就跟了上来,清虚道长笑道:“老莫,你这是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吗?怎么抓上我们小伍的手还不撒手了?” 伍煦苦笑,冲着师父和师兄抱拳行礼。 莫道人挠了挠头,说道:“你这小徒弟怕是麻烦不小,走,到了客栈再仔细说。” 清虚道长走进荫杨客栈时,掌柜老头缓缓站了起来,曾铁、红姑和郝大头恭敬行了官礼,喊一声国师! 清虚道长有些愕然,李道可提醒道:“小师弟在此当值。” 清虚道长恍然,他们都是锦衣卫,天子亲军自然要对国师要恭谨一些。 掌柜老头却说:“我等都曾受国师大恩。” 除了荫杨客栈诸人,其余人都不明就里。清虚道长被人称恩人却还摸不着头脑。 掌柜老头低声说了两个字:“辽东!” 清虚道长一听,有些失神,陷入回忆,片刻之后,颇为感慨说道:“原来是你们,小煦在你们这里,我就放心了。伍大人也能放心。” 掌柜老头点了点头,转身过去倒茶。曾铁等人想要说什么却哽咽。 伍煦走过来,跪在清虚道长的前面,头磕地,说道:“师父,弟子无意入魔,请您责罚!” 清虚道长一愣,拍拍伍煦脑袋,说道:“傻孩子,你也说了无意入魔,也未害及无辜。我玄岳门无因此责罚的规矩。” 一旁的李道可赶紧顺势将伍煦扶起,暗暗捏了他一把,说道:“师父说的是。当务之急,是想法子解救。眼下这屋子里,想来也算是聚齐了人间各方最强的道法修行者,定会有办法的。” 李道可此言一出,掌柜老头、莫道人和清虚道长哑然失笑,红姑说道:“可不是吗?这本是难得幸事,更是小煦的幸事。” 清虚道长髯须微动,说道:“诸位同道,那就让我们一起给我这徒儿会会诊吧。” 伍煦抱拳说道:“徒儿不急,倒是我黄伯父伤重未醒,还望师父和诸位大人前辈先帮他看看。” “黄伯父?”清虚道长不解。 伍煦赶紧将黄老的事情禀告,领诸人来到黄老旁边。黄老此刻虽说不上奄奄一息,但仍然昏迷不醒,依旧是狐身。 清虚道长惊叹:“妖族许久未曾在世间有闻,为师云游许多,魑魅魍魉见过不少,灵性兽禽也见过,但也是第一次见到妖族。莫道兄,你可见过?” 莫道人摇摇头,“没见过,不过我茂山道宗自古就以平定人间阴阳邪事为己任,倒是留下许多先辈斩妖除魔的故事和法子。” “眼前就有妖和魔。”郝大头说完,被红姑狠狠地瞪了一眼。 莫道人嘿嘿笑道:“借我青锋一柄,我便可斩妖除魔,你们舍得?闲话不多说,既然这老狐妖是肉身,就当寻常人或寻常禽兽诊断无妨。” 红姑说道:“我先前看了,只见其双眼受毒或其他什么之害,却诊不出为何昏迷不醒。” 清虚道长伸过手来,轻轻按在黄老身上,身上道袍突然无风自鼓,手掌四周泛起白雾,一股清正之气川流环绕于清虚道长以及黄老的狐身之上,狐身随着清虚道长的吐纳微微起伏,稍后,狐眼颤动,狐嘴微张,如叹气一般呼出一口雾气。 “师父这是?”伍煦没见过,向师兄问道。 “师父这是将真气凝练化作游丝气流穿行黄老经络之中,循经走络,以诊其疾患病根。”李道可大师兄解释道。 很快,清虚道长收了功,沉吟一下,起身让位给莫道人,莫道人已是手沾朱砂,掐了咒,口中念着什么:“天地无极,乾坤借法……”,快速以手指尖的朱砂在老狐额头画了一个道符,手掌虚悬其上,道符霎时微微泛出红光,与莫道人手掌隐隐相连。莫道人手掌引着缓缓移至老狐的双目之处,乌紫双目流溢出两丝黑气。 片刻之后,道符消散,莫道人收了手,将一旁特意嘱咐给他备好的一盏酒饮下,长呼一口气。见莫道人已是察看完毕,清虚道长说道:“赵掌柜先前也已经看过,莫道兄,我们都说说看。经我诊之,此狐气血经络大致无碍,患在双目,昏迷不醒,当是侵及头脑。” 掌柜老头点点头说道:“我认为他的眼睛并非遇毒,也不是外伤,应是某种邪气所致。” 莫道人沉吟了一下,说道:“你们可曾在他身上见过一个紫色珠子?” 伍煦吃了一惊,点头说道:“没错,我已收好,黄伯父似乎很在乎那颗珠子。” 莫道人严肃起来,问道:“珠子你放哪里了?” 伍煦老老实实地说道:“我估计是要紧的物件,没准是和我义兄有关,我缝在内衬了。” 莫道人一听,有点哭笑不得,问道:“你放在身上以后,有什么异样没有?” 伍煦想了想,说道:“时不时有点头晕。但我一身都是什么鬼气魔魂,各种毛病,也没在意。” 莫道人突然给他一记爆栗子,“可不头晕吗?那是黄泉蚌珠,来自幽冥的东西!” 掌柜老头说道:“黄泉蚌珠原本存于黄泉之中,黄泉于人间如同虚无缥缈,黄泉蚌珠自然也是不应存于人间,但传闻有时会随黄泉卷魂时阴差阳错流落现世,一旦现世,世间妖魔鬼怪无不如蝇逐臭,趋之若鹜。” “黄老眼中所侵邪气是此珠所来?” 莫道人摇摇头,说道:“黄泉蚌珠非邪物,只因此珠吸蓄黄泉之气,能御黄泉卷魂之力,身死之时,可不被黄泉卷去,存留世间寻他法续命。老狐的伤,应是先前占据此珠的其他邪物所致。” 第四十八章 救命 伍煦等人按照莫道人的指点,将黄泉蚌珠从衣服内衬中取出,找来大杨树树梢上的枝木,破开两瓣,凿出凹眼,将珠子放入合上,莫道人再写就一道朱砂符将其封好。 清虚道长说道:“眼下要紧的是须拔除侵入狐首之邪气。上上之策,当是请赵掌柜和红姑以金针度穴护住任督二脉和心脉,由贫道以纯阳真气从体内攻伐。至于莫道兄,想必茂山道法应可起大用。” 莫道人点了点头,说道:“若是我独自施法,怕是难以济事。有你这安排,我倒是有些把握了。” 定了法子,绕着黄老狐身,各自站好位置,掌柜老头和红姑分别捻起两支形状奇异的金针,针芯有细眼。几息之间,十只金针已落针于任督二脉及心脉之间,针尾缠附有掌柜老头加上的秘制药灸。 清虚道长则是运转真气数周天,左掌按住狐腹,右手捏剑指,驱动真气向狐首倒逼攻伐而去,一时间,狐身体外白雾萦绕,丹田处隐隐有湍哗之声,渐往狐首而去。狐首上的黄毛随之倒竖如针,微微颤动。 莫道人此时将一张黄色符纸,附在狐首之上,口中念咒,指尖蘸上朱砂,当指尖触及符纸,竟发出红色焰光,在符纸上灼出灰白色符字。以掌抚之,沉喝一声“太乙天尊,急急如律令”!,将手掌缓缓抬起,似有牵拉,只见有黑气从黄老双眼中被排出,吸附于莫道人的符纸之上,符纸上的符字迅速由白转黑,待到眼中再无黑气排出,莫道人两指夹起那符纸一抖,噗的一下燃起火来,转眼间化为灰烬。 此时再看黄老双目已经再无紫黑之色。伍煦大喜,连忙给诸位长辈致谢。见师父和莫道人都运功施法都有些疲意,心中感激,连忙端茶捶背。 掌柜老头捻动其中两个金针,不多时,听见黄老呻吟一声,悠悠醒转过来。他仍是狐身,乍一醒来,突然跃起,卷起一阵旋风,落地之后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他嘶喘着说道:“你们是何人?!” 伍煦急呼:“伯父,是我伍煦,都是自己人!” 黄老听见,镇定了下来,似乎回想了一下昏迷之前的事。 伍煦突然感觉魂魄之中听见了黄老的声音:“小伍休怕,这是我的魂语法,旁人听不见。这些人十分厉害,是否真是自己人?” 伍煦于魂内将黄老昏迷后的事情解释了一遍。黄老稍稍放下心来,再问道:“珠子可安好?” 伍煦答道:“珠子已放好,我随身保管。” 黄老松了口气,说道:“交给我吧,当时事急,忘了和你说,此物贴近人身是有害的。” 突然,响起一声尖厉嘶吼,神魂震荡。黄老闷哼一声,身子晃了几下,他惊道:“孩子,你的魂魄怎么了?怎会有魔音?!” 伍煦黯然答道:“一言难尽,先请伯父到榻上歇息,慢慢详谈。” 黄老说道:“也好,你来托我过去,取来一套衣物。我双目不能视物了。” 伍煦才知黄老双目未愈,连忙将他抱到房中榻上将被子盖上,又拿来一套干净衣服。片刻之后,黄老已化为原先那个骄傲的老人家模样从房中缓缓走出。 伍煦赶紧上前扶持,说道:“伯父怎么不在榻上歇息?” 黄老摇摇头,说道:“双目失明,于我并无甚么妨碍,我有法力,便可行走无碍。” 他面向清虚道长、莫道人以及荫杨客栈诸人,道了谢。与众人围桌坐下饮茶,感慨说道:“数十年未踏足人间,未曾想凡人中修道有成者竟仍是如此多。一处乡野,竟皆是强者。” 大家闻言无不哑然失笑。 各人依照伍煦对黄老的称呼,各自对应辈分相称,清虚道长、莫道人与掌柜老头与之平辈相称,否则以黄老数百年的年齿,真不知如何称谓。 伍煦问起黄老受伤之事,黄老淡淡然说道:“乍寻见那珠子,想着瞿风那小子重生的机会大了许多,欢喜之下,一时大意了,实不值一提。” 伍煦听见瞿大哥重生有望,不禁欣喜。黄老见他欣喜的样子,老怀欣慰,惦记起伍煦体内的异事,仔细问起,听罢,沉默下来,自顾自饮茶。伍煦心想他许是在想法子,也没再追问。与黄老到了自己房中,将铜镜与黄泉蚌珠取出,交给黄老。 黄老接过铜镜和黄泉蚌珠后,想了想,和伍煦说道:“我有一个办法,可解你体内之厄。你待三更月明时,随我到那杨树头去。只是莫说与他人听,只因我施此法须得静心。” 伍煦答应下来。夜里打坐练功,待到三更之时,魂魄中听见黄老呼唤,便起身,悄声出去。到了杨树树下,见月光从杨树枝叶间洒下,备觉清冷。正要唤黄老,黄老瞬时无声无息地闪身出来。 月光之下,黄老双目无光,微笑说道:“小伍你屏住呼吸,待我施法将你体内的鬼气魔魂驱除,只是这个过程有些难过,你须忍着。” 伍煦点了点头,呼吸自静,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只觉夜风微凉,很快,他感到一股痛楚,这种痛楚正是从他体与魂的最深处传来,那是鬼气丹与牵魂线之所在,伍煦能看见鬼气丹被黄老的手向外扯着,鬼气丹却似已经和伍煦的魂魄血肉长在一起,竟仿佛撕扯的是他的心脏一般。 但疼痛的不只是伍煦,黄老的手正在被鬼气丹腐蚀,两人皆是咬紧牙关,满头大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正在此时,客栈里传出一声大呵:“住手!”是莫道人的声音。 客栈里,众人纷纷起身往大杨树那里奔去。领路的却是许久不见的小蓉,她一张小脸蛋此时更显苍白。 先前小蓉匆匆来敲门,告知她见伍煦在杨树下所遇之事,掌柜老头不知黄老与伍煦在做什么,想到黄老的狐妖身份,便急急将众人都唤醒。清虚道长和李、孙二人,及荫杨客栈诸人惊疑不解,但见莫道人一听,勃然大怒,估计出了事,纷纷施展轻功奔去。 第四十九章 无私自私 日月山的夜,常有寒月,月下杨树无言,下有蹊,朦胧中见二人相对。一个年轻,一个年迈。年轻的是伍煦,年迈的是黄老。不远处的荫杨客栈已经亮起了灯,嘈杂声传到这里。 伍煦此刻的冷汗湿透了鬓角和衣领,他颤动的眼睑微微睁开,看见黄老因鬼气丹蚀骨之痛而变得扭曲的脸庞却有些一丝诡异的喜悦,似乎明白了正在发生的是什么。 “别怪我。”黄老眼睛赤红,嘶声说道。“你可是和吾儿结义!不是有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之誓吗?现在借你鬼气丹可留你义兄,不是义不容辞吗?” 伍煦魂魄痛苦欲裂,已经说不出话,只是不甘地看着黄老。他心中大声吼着:“我不能死!” 黄老一咬牙猛地用力一扯,手上抓着什么。当即,伍煦感觉自己体内有一道从极深处传出的声音,像是织机上绷紧的麻线绷断一般,神魂震荡,身体一下子绷直随即瘫软,失去了意识,向后倒去。牵魂线断了?!就这样死了? 匆匆赶出客栈的众人望见此情此景,大惊急怒。孙常道怒发冲冠,拔剑纵身急跃,但先前在六羊岭时他将七成真气灌注给了伍煦,此时气息有所不足,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师兄李道可,说一声:“师兄!”突然纵身飞腿踢向李道可。 李道可也不惊讶,心领神会,顿足,立定,急吸一口气,一跺脚,足下已陷入硬土中。双掌带着呼啸风鸣,击向孙常道突如其来的双脚。 只见孙常道的脚踢在李道可如有千钧的双掌之上,屈膝借力,如乳燕投林,身影疾飞向着伍煦而去。 黄老拿到了鬼气丹,当鬼气丹取出伍煦体外,能看到在他的手上旋转烧蚀着,一缕缕白烟从中飘散,他立即将鬼气丹猛然拍在青铜古镜上,抬手已不见,竟是放进了青铜古镜之中。就在此时,孙常道的铁剑带着凌冽剑气已至,眼看就要削到黄老,黄老身影一晃,已在一丈开外。黄老不愿纠缠,他只想速速离去,俯身一抖,霎时化作先前那偌大的老狐。若他以狐身遁地,怕是世间无几人能追及。 说时迟那时快,清虚道长剑指一捏,喝一声:“斩!”,指间射出一道真气,初初无声息,转眼化作飞剑一般凌厉破空,浮光掠影,转瞬间到了。 唰的一下,一道虚影闪动,几缕带血的狐毛随风飞舞,地下残留一排血迹,黄老已不知所终。 掌柜老头最先赶到,将伍煦扶住,一摸鼻息和脉搏皆无,已是死相。他仍阅历无数,心中一时也茫然悲怆。 莫道人呼哧呼哧着赶到,见此景,立即从伍煦怀中翻出先前他赠予的清静符,口中徐徐一吹,有火燃起,旋即烧化为灰,被他捏成在指尖。莫道人抬头对其他人急道:“都别傻愣着,帮我把他的嘴撬开,拿些温水来!” 众人见莫道人此举,想来是有办法,连忙遵照莫道人使唤。红姑速速取来温水,但伍煦的牙关仍是紧咬,掌柜老头枯瘦指尖运劲如针按刺伍煦几处穴位,将他紧咬的牙关揉动打开,莫道人马上将那符灰和水灌入伍煦口中。弄完,手掌一按伍煦心头,长出了一口气,表情稍稍放松些。随后,让他们将伍煦抬回客栈之中。 待将伍煦放好在榻上,众人都以殷切的目光看着莫道人。莫道人苦笑道:“不用我说,诸位应该也知牵魂线断意味着什么。我方才将清静符灰灌入,取其镇定魂魄之功效,争取时间想办法救他的命。” 曾铁沙声说道:“牵魂线断,寻常魂魄离体,会被黄泉之力席卷至冥界,人便死透了。” 掌柜老头一旁凄凉说道:“然而被妖魔鬼怪所害者,或执念怨念深者,为死地所缚,成了地缚灵,黄泉卷不去,地府差役、使者便会前来收押。” “所以黄泉必不能卷走小师弟的魂魄,马上就会有地府差人前来收押小师弟之魂?”李道可问道。 “若伍煦只是寻常人,我们向地府说个情,如伍煦原本命数未了,倒也有可能有救。”掌柜老头说道。 “然而,小伍此时的魂魄却不是寻常魂魄,而是……”清虚道长接着说。 “为今之计,我们守住客栈,不让地府鬼差靠近并看出伍煦的鬼魔之魄。同时想法子将伍煦的牵魂线续上。”掌柜老头说道。 “……你们若能守住一个时辰,或许我能将牵魂线续上。”莫道人思索了一下,说道。 清虚道长与玄岳山两位弟子闻之大喜。然而荫杨客栈诸人和莫道人却面色沉重。 “地府鬼差索人魂魄,阻之,便是与地府为敌。虽可以将低阶地府差役阻上一阻,但是如果是牛头、马面、黑无常、白无常这四尊使前来,恐怕我们是抵挡不了的。”曾铁说道。 红姑斩钉截铁地说道:“但是我们一定会去做,不是吗?” 掌柜老头眼皮子抬起,眼角闪过一丝光芒,说道:“没错,我们一定会去做的。” 孙常道焦急地望向清虚道长,稳重的大师兄李道可也不禁捏紧了手中拂尘。清虚道长看了看伍煦,说道:“道可,请出''希夷道剑''!” 孙常道和李道可大喜,齐声答应,他们俩小心翼翼地将一个随身携带的包袱打开,里面是一具狭长剑匣,打开之时,清虚道长起身净手方才去拿,因为里面放着的是玄岳道宗祖师希夷道人所传的希夷道剑。莫道人不禁仔细观看,情不自禁地变得恭敬。 掌柜老头看着莫道人说道:“与地府敌对,是何等大罪,我等都有必为之义,但莫道人你不必随我等闯大祸。” 莫道人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贫道是茂山残留的孤魂野鬼罢了,早该随那些同门去了。丧家犬东躲西藏那么多年,得知我茂山还有洪梅他们几子幸存,也可拾起我茂山桃木剑了。” 掌柜老头起身,深深鞠躬。 第五十章 拒鬼差 原本阴暗的荫杨客栈里,此时很是亮堂,客栈里所有的油灯燃着,密室里的鬼火灯笼也出现在了这里。伍煦躯体躺在堂中正中央,没有脉搏没有呼吸。他的四周各点了四根白色蜡烛。莫道人坐在伍煦躯体一旁,正在凝神作法,在他胸口和额头写就咒符,红姑在一旁帮忙。 掌柜老头取来一盒茶、一个紫砂茶壶,沏好斟上,茶是客栈自己栽自己制的,与别处风味不同。清虚道长收敛心神,与掌柜老头一边品茶叙旧,一边守候。 曾铁、郝大头与李道可、孙常道,对应着伍煦边上四根蜡烛各守着客栈四角。 荫杨客栈外头起雾了,不远处的雾里,两个身影从无到有,由模糊变清晰,一个手持绳索,一个拿着锁链,阴郁之气环绕,走起路来一脚实一脚虚,晃晃悠悠仿似随风动,但与风向却不同,更像是被虚空中的无形水流推动着。 客栈里,掌柜老头老眼望向门外,缓缓说道:“勾死人来了,在门外。” “需要熄灯吗?”李道可问道。 掌柜老头摇摇头:“不需要,对他们来说,我们没法假装不在。” 众人心中不禁收紧,毕竟那不是寻常鬼祟,而是冥界阴司鬼差,即使只是“勾死人”。阴司鬼差中,勾死人职级最低,往上依次是鬼捕快,巡方四使(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再往上,就是阴司正官了,如判官,各殿阎王。 这时,孙常道说道:“我想到一句俗话……” 李道可微笑道:“是不是想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众人哑然失笑。 走近客栈时,大门上所悬挂鬼火灯笼的灯光照在二人身上,见二人皆是皂衣差役模样。一人奇道:“已经到了?难道是荫杨客栈里的那个掌柜老头暴毙了?”另一人听了,嘎嘎笑得像鸭子:“赶紧看看,落到咱们手里,有他好看的。” 两人一边往客栈里走,一边说笑,似乎完全没有看到大门已经紧闭。随后,两人直直撞到了大门,一股力量将他们推开,往后跌倒,却无声息。两人灰头土脸的,呸了几口,恼道:“有阵子没来,都忘了这客栈是用‘两界杨’的木材打造的,我们也不能直接穿过去。” 两个“勾死人”见客栈里有光有声,但他们不得门而入,敲门又无声,闷头绕了客栈一圈没见任何缝隙,客栈里连地板都是两界杨木料做的。不得已,两个“勾死人”只好在门外叫喊起来:“阴司到此办差,荫杨客栈诸人速速开门相迎!”他们喊了两次,客栈大门纹丝不动。二鬼当“勾死人”当了那么久,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等事,恼羞成怒,便在客栈外骂街,还招来附近几个孤魂野鬼一块骂,污言秽语齐飞。 客栈里众人未曾想到过还有这样的事情,很是尴尬。掌柜老头咳了咳,说道:“阴间阳间都差不多。” 孙常道血气方刚,听不得这般辱骂,握紧了剑,望向清虚道长,清虚道长摇摇头,对大弟子李道可说道:“你可试试刚教给你们的叱咤道法。” 李道可答应了一声,静心、凝神、运气,片刻之后,轻启口齿,喝道:“肃~静!”。他说得很使劲,声音不大,却如一石掷入水中,一道无形波澜自口中发,越远越大声,传到客栈外已如狮子吼。客栈外的两名“勾死人”被这叱咤之声一震,飞出几丈远,一时间胸闷头晕竟发不出声来。其余围着骂街的孤魂野鬼更是如大浪横拍,魂力弱的直接就魂飞魄散了。 莫道人和荫杨客栈诸人有些吃惊,莫道人说道:“老张,这个道法我从未听说过,是何来历?可是希夷祖师秘传?” 清虚道长说道:“倒也无甚来历,我这些年琢磨出来应付鬼魅魍魉的小功法。” “勾死人”大惊失色,狼狈远离,一边走一边说道:“胆敢忤逆地府阴司,等着瞧!”只见他们亮出一块巴掌大的暗色小令牌,晃了晃,令牌乍亮了一下。两名“勾死人”见令牌又亮了一次,心中稍安,马上恢复了原先跋扈模样。“一会把你们全弄死!” 不过一炷香时间,迷雾中又出来了一个阴司鬼差,面容冰冷,服饰也是官差模样,比“勾死人”的看着更像样一些,手上持一个手臂长的令牌,腰间跨了一柄黑色仪刀。两个“勾死人”一见那人,赶紧迎了上去,点头哈腰称其周游方。“游方”,说的是游方鬼差这一职位。 周游方开始不悦说道:“以前不是和你们说了荫杨客栈和我地府阴司有渊源,有些事还需通过他们办,不要与他们起冲突。” 两个“勾死人”一听,委屈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将刚才发生的事添油加醋地禀告一番。 周游方有些将信将疑,说道:“我且去看看。”他一步飞起,转眼到了客栈大门前,沉声说道:“赵掌柜的,某乃周游方,速速开门!” 掌柜老头这时开腔答道:“我等有紧要绝密公务在此,速不相迎,改日烧香致歉。” 周游方重重哼了一声:“少拿阳间琐事推搪,你不会不知道隐匿魂魄乃是地府重罪?!再不开门,莫怪我等不讲情面!” 客栈里没有声音回答了。沉默,是金,也是拒绝。 周游方发怒了,手中令牌一晃,两道荧光飞出,分别飞到了两位“勾死人”的魂体中,对他俩低语了几句。 两位“勾死人”立即急急前往附近的乱葬岗去了,各自寻了一具结实的壮汉死尸,附身其上。死尸一被“勾死人”附上身,一下子站立了起来,浑身充斥了一股磅礴阴气,气力极大,各扛起一块大石,奔向荫杨客栈。 清虚道长内功深厚,耳力惊人,率先听见了越来越近的沉重脚步声,皱了皱眉头,让红姑将窗户拉开一道缝,红姑一看,急忙将情形告诉众人。 这是要强横砸开荫杨客栈的架势啊! 第五十一章 千树万树梨花开 两具巨尸肩扛着大石,一步一个脚印,步步逼近客栈,客栈的大门再厚重也抵不住那样的大石砸两下。 孙常道提起铁剑,长身而起,李道可示意他坐下:“你真气亏缺严重,还是我来吧。” 孙常道哈哈一笑,他的剑在鞘中随之自鸣。“我的剑要是对付不了,再劳动大师兄吧。能对阴司鬼差亮剑,纵死何妨?” 李道可望向清虚道长,清虚道长目光深邃,缓缓说道:“千年大劫当是将近了。” 李道可和孙常道明白了。 这时,掌柜老头说道:“我们一同出去会会他们。” 清虚道长正有此意,曾铁见清虚道长点头了,一拉大门,清虚道长起身一声长啸,如同平地一声雷,声势比刚才李道可的叱咤强上一大截。 客栈外的鬼差周游方触不及防,被那股雄浑的清正之气猛推一把,已立不住,好像在水中遇巨浪一般,倒退了十丈之远。 守着四角的曾铁等四人趁此间隙,立即出门,来到客栈之外,仍是各守一角,首尾相望,以免被鬼差从其他方向砸了进来。 曾铁望见那两个“勾死人”所化行尸扛着大石,已经临近,不慌不忙,只见他拿起早已备好的弓箭,一引弓,两只已经浸了黑狗血的连珠箭嗖地射出。 黑狗血箭射向行尸的脚踝,镶入脚踝中,行尸骨头碎裂,几乎同时一个踉跄,因为大石沉重,失了平衡,都猛地倒在了地上。 两具行尸大吼一声,又爬了起来,弃了大石,狂奔了过去,脚踝骨碎裂了,跑起来一只脚高一只脚低,但全然没有痛感。虽然不快,但压迫感十足。 曾铁紧接着又射出两箭,直直钉在两具行尸的脑门上,寻常僵尸若是被这黑狗血箭射中脑门,必会倒下,但这次却不济事。“鬼差的法力终究与寻常僵尸不同。” “我来吧!” 孙常道的右手握着剑柄,剑未出鞘,缓缓迎向两具行尸。待行尸冲到跟前,一股尸风拂得衣衫飘动,只见孙常道的剑在夜色中一闪,他收剑,踏出两步,已见两具行尸的头颅已被斩断飞滚在地。 但行尸并未就此倒下,无头行尸转身过来,又冲向孙常道。孙常道再亮剑,无头行尸自腰间断开。 孙常道望向周游方,周游方的冷峻目光中有一丝戏谑。 孙常道剑眉一挑又一剑,两只半腐朽的大手断在地上,原来行尸被断头、腰斩之后,竟还能动。 孙常道面对以残余手足挣扎扑来的行尸,竟闭上了眼睛。 “找死!”周游方冷笑。 此时,在孙常道与行尸之间,突然爆出一团剑光若百十流萤飞舞,玄岳山的“二十四涧剑法”在孙常道手中,无比凌厉,尽致淋漓。在几息之间,行尸被削成了二十四截……四十八截……九十六截……零碎已难收拾。 孙常道再望向周游方,说道:“见谅,闭眼只因斩得太碎怕看了反胃。” 这时,已被孙常道斩得零碎的行尸里溢出许多鬼萤火,很快聚合在一起,化作了先前那两个“勾死人”,只是他俩浑身发抖,好像很痛苦。 周游方骂道:“不过是附身尸体被斩,你们抖个屁?!” 两个“勾死人”欲哭无泪:“我们也不知为什么,被他的剑斩到,魂体竟觉有损伤,连许久未有的痛觉都有了。” 周游方有些脸色铁青,他挥一挥手中令牌,令牌变大了许多,向着孙常道的位置指了指,只听见一阵尖锐风声,磅礴阴气凭空涌出,极密集以致凝成形,如暴雨一般压向孙常道。 孙常道一动剑,剑气剑光如一树梨花,阴气势大,将剑气梨树一再压下,越压越低。 李道可迈了一步,清虚道长止住了他,说道:“且再看看。” 只见孙常道咬牙,人与剑越来越快,到了一个时候,突然剑气剑光无数绽放如千树万树梨花开,与那阴气暴雨相冲相抗,泾渭分明,分外光华。 李道可喃喃道:“三师弟这是破境了?” 清虚道长点了点头,欣慰地说:“常道或许是百年来以剑法入化气境的第一人吧?以剑入道,极致便是吕祖剑仙那般境界了。” 远处,周游方轻蔑一笑,“再亮的飞萤,也终究不过是虫子!”他手中地府令牌用力一压,那阴气暴雨刹时变成了阴气瀑布,万千梨花树,也抵不住瀑布的冲击。 “去!” 不等清虚道长下令。李道可已经到了那阴气瀑布下,他只迈了第二步,其疾如风。 李道可一手扶住已经脱力的孙常道,一手朝着阴气瀑布,手掌与阴气瀑布相比显得很小,却有擎天之势,宛如南天一柱,阴气瀑布冲击下来如同遇到巨石,四溅分流,奈何不得。 孙常道露出微笑,他知道大师兄一向谦逊低调,功力向来不轻易外露,很多外人不知玄岳首徒深浅,但同门师兄弟知道,大师兄内功基础极好,坚实雄厚如玄岳大殿的基石一般,早已是化气境巅峰,最是厉害。 周游方大喝一声,飞至李道可头顶上方,手挥令牌,鬼影瞳瞳,百十具骷髅鬼兵从令牌中涌出,直冲向李道可,一阵阵冲击的涟漪在空中出现。 李道可的手掌开始有些颤抖,他手掌略一收,深深吸了一口气,丹田处喷涌一股至刚至阳的纯阳真气,再推掌,如巨石飞空,与周游方对击,发出一阵轰鸣。 借着这一反击,李道可立即将孙常道拉离了,三步如飞,撤回到了客栈近前。 周游方心中惊疑不定,什么时候剑气和真气竟能对抗冥界阴气了?! 仅仅是两个年轻人,就已经拦阻在了这里,不能进一步。万一后面那两老家伙出手,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周游方眼珠一转,说道:“天色将白,暂饶尔等小命。山不转水转,后会有期!” 只见他叫起两名“勾死人”,一行鬼差一脸阴沉地缓缓离去。 就在这时,夜空中突兀地传来了喧杂的马蹄声。 第五十二章 横生枝节 “有旁人来?”周游方一摆手,与“勾死人”一同隐了身形,地府有严令,不得在寻常凡人面前轻易露面。也不离去,就在附近看着。 来人一共三人,身着锦衣卫服饰,其中一人穿的是百户服。 三人勒马停了下来,看见朦胧中,客栈外有几人看向他们,其中还有两人手中各持弓箭和利刃,就在不远处一地令人作呕的碎肉断骨,气氛诡异。 骑马而来的三名锦衣卫登时紧张了起来,手握佩刀,旁边身着总旗服饰的锦衣卫紧张喝道:“锦衣卫百户办差,尔等何人?!” 掌柜老头仔细打量了一下来人,发现不认识,从怀中取出自己的锦衣卫牙牌,悠悠说道:“锦衣卫千户办差,尔等何人?” 骑马的一名锦衣卫正要破口大骂,但被那百户伸手制止了。那百户端详了一下掌柜老头,说道:“你可就是驻此地的赵千户?” 掌柜老头皱了皱眉,冷冷说道:“好久没回去看看,怎么现在咱们北镇抚司衙门里的人都没大没小了?” 随同一位总旗微愠,说道:“我们乃是北镇府司衙门委派的专案特使,你不过是一个发配这破荒山的老人,不要不知好歹。” 掌柜老头眼皮一抬,看向他们。曾铁的弓几乎同时拉开,箭头对准了来人。 “抱歉,这些年本官也捉过假冒锦衣卫的贼人,我至今没看几位牙牌告身和特使签贴,只能劳驾几位下马说话。”掌柜老头冷冷说道。 那三人手中冷汗打湿了马缰,看着那些碎尸,他们甚至怀疑面对的是一群疯子。不敢转身跑,也不敢下马,就这么僵着。 掌柜老头咧嘴一笑,示意曾铁放下弓箭,说道:“想必几位兄弟只是路上,夜晚赶路,必有紧急公务,不妨碍各位继续赶路。” 两位锦衣卫总旗松了一口气,望向那百户。百户望了望茫茫夜色,一咬牙,说道:“不是路过,就是奉命来你处检查。” 他示意另两人一同缓缓下马,缓缓从怀中取出牙牌出示给众人,生怕中间发生什么误会。 “这是指挥佥事张登大人签的特使签贴。” 掌柜老头瞄了一眼,淡淡说道:“原来是陈益百户莅临,如没有紧急军务,稍待我等勘查处置这个碎尸案现场,再隆重欢迎诸位上使。” 一个总旗说道:“我们陈百户连夜奔波,有些乏累,先安排食宿是要紧。” 掌柜老头说道:“赶上了这命案,当以公务为重,各位京差想必阅历丰富,不如先指导我等破案。” 陈益瞟了客栈一眼,说道:“旅途劳顿,既然咱们客栈就在此,不用耽误各位,我们三人自行歇息即可!”他说完就要往客栈里走。 “稍等!”掌柜老头冷冷说道。“凶手或潜伏于客栈中,我们已封锁客栈,我看陈百户还是在树下先歇息稍等。” 陈百户似乎没有听到,继续往客栈里走,这时,一个让人牙酸的吱呀声在他背后响起,他立刻肌肉僵硬,马上停下脚步,因为这是木弓拉满的声音。 “抱歉,刚才好像看到有可疑身影闪动,为三位的安全起见,建议还是先在一旁歇息。” 百户陈益额头青筋暴起,努力克制自己满腔怒火,转过身来,示意两位下属牵马到树下。他打量了一下在场诸人,沉声问道:“这三位道士又是何人?” 掌柜老头答道:“陈百户不认识?这位乃是国师,玄岳山清虚道长,另两位则是国师的高徒。” 陈益恍然,难怪怎么觉得眼熟,向清虚道长拱拱手,狐疑问道:“陈某眼拙,望国师见谅。不知国师为何在此?” 清虚道长说道:“贫道携二徒云游采药,路过此处,见有命案,疑有鬼祟作怪,特来相助。” “鬼祟作怪?”陈益三人情不自禁看了看那些碎尸,感觉脖子有些发凉,打了个冷战。他们感觉有些坐不住,不想离清虚道长他们太近,又不想离得太远,便硬着头皮在一旁观望。 一时间,在场众人都不说话,安静得能听见蝈蝈的鸣叫声。 陈益咳了咳,说道:“你们不是要勘查现场,抓捕凶手吗?” “天黑看不清,正在等待日出天明。”曾铁答道。 陈益撇撇嘴,不说话了。只是时不时望向他们来时的路。 过了一阵子,路上又再次响起阵阵马蹄声,听声音,人数还不少。陈益等人一听,兴奋地站直了,面露得意之色,看向掌柜老头他们的目光变得狠辣。 清虚道长和掌柜老头对视一眼,眼中有忧虑,还有疑惑。 为什么是这个节骨眼横生枝节?而且一环又一环,太像是有人针对着他们的举动来暗中谋划安排。 掌柜老头望向周游方,即便他们三个阴司鬼差隐了身形,他还是能看到。从周游方的神情上看,似乎他也不知情,但是乐见其成,令牌阴气缕缕四散飘向四方,这是在强索附近的游魂野鬼过来。 一阵嘈杂声中,一群人来到了这里,手中皆有兵器,看起来像是附近卫所的军士,合计有三十余人。 那群人中出来一个人,也是个百户,说道:“本官是威夷千户所的百户王大可。”陈益迎了上去,表明身份,与其低语几句。 王大可大声说道:“协助锦衣卫特使缉拿凶手,我等义不容辞,来人,给我把那客栈门撞开。” 掌柜老头立即亮出锦衣卫牙牌,挡在大门外,喝道:“本官是锦衣卫千户赵泽,此客栈乃是本官值守据点,谁敢强闯?!” 涌上前去的军士们慌忙停下,望向百户王大可。王大可脸色难看,他瞟了陈益一眼,陈益大声说道:“本官奉北镇抚司之命,特来此稽查赵泽贪张枉法之事,现命赵泽自缚待处,王百户不必迟疑!如有反抗,按犯上作乱论处!” 王大可一挥手,众军士一拥而上。面对这些军士,曾铁他们不知如何是好,掌柜老头一咬牙,说道:“全给我打回去!” 第五十三章 剑拔弩张 就在掌柜老头说要开打的时候,后排的十个军士拿出一样兵器,是军弩!军弩强劲,素来非战事轻易不可动用,动用一具也需千户签批,眼下却出现了十具。 李道可等人捏紧拳头,望向清虚道长。以他们的能力,将这三十余人全部杀伤,并非难事,但是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卫所军士,都是普通人,与阴司鬼差并不同,并且如果他们就这样对卫所军队出手,就是作乱造反了。 “不动兵器,不伤性命。”清虚道长叹了口气。 剑拔弩张之时,掌柜老头瞥见了小蓉和阿树,他们俩紧张地指着客栈后面。掌柜老头心中咯噔了一下,喊了两声红姑!大头! 客栈里头竟无人应答。 掌柜老头立刻向客栈的一扇窗撞去,将要撞到之时,他在地上某块砖头一跺脚,沉重的窗户突然自己打开,掌柜老头立即翻身跃入。 清虚道长他们听见掌柜老头一声怒吼,心中一惊。与那些军士一边对峙,一边挪向客栈大门。这时,客栈大门打开了,掌柜老头脸色铁青,咧嘴嘶笑:“姓陈的,是谁指使的?” 掌柜老头的眼光如饿狼一般骇人,以至于陈益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军弩纷纷对准掌柜老头,只等王大可一声令下。 清虚道长他们进了客栈一看,心中一沉,莫道人、郝大头和红姑不知何故已经倒地,近前仔细看,只是昏迷。但莫道人已经倒下了,伍煦尚未复活,续命已是失败。 清虚道长一掌拍在石桌上,石桌随之碎裂,掌下成粉。“道可,立即救人”,又说道:“常道,不要杀人!” “是!” 孙常道仗剑出门去,环顾四周,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觉得被他如剑锋般的目光刺痛眼睛,难以直视。 “三十数内,不退走者,断一臂。”孙常道冷冷说道。 一个人一把剑威胁三十名携有军弩的小队军队,虽然在场的人都心中都觉得荒诞,但一时间三十余人被一人的气势震慑了,竟都沉默了,只听见孙常道开始数数的声音“一……二……三……” 这时,突兀地响起笑声,是陈益在笑,尽管笑脸有些僵硬,但他觉得为何不笑,他甚至笑得弯腰捧腹。 “七!” 陈益笑完了,抬头起来,发现旁边的人都在吃惊地就看着他。他面颊上掉了个东西,有些湿,摸了一把,是鲜红的血,低头一看,地上有只耳朵。他有些懵,直到从左耳上传来的痛楚让他清醒过来,惊叫一声,哆嗦着去捡地上的耳朵。 “八……九……” 许多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眼神好的人能看到孙常道只是挥了一剑,距离三四丈外陈益的耳朵就凭空被割下来了。 王大力惊道:“这是……剑气?!” “十五……十六……” 王大力举起手,十个弓弩手上弦了。 “十七……” 王大力一挥手,十张军弩弦响。 十支弩箭钉入门中,无人中箭。孙常道已不在原地,铁剑随身转,剑气纵横,那十张军弩也随之全部被斩断。 “撤!”王大可当机立断,勒马转身,属下军士也以从未有过的速度随之撤离,退潮一般,马上不见人影。 剩下陈益和他两个属下呆如木鸡,掌柜老头一步一步迈近,虽然掌柜老头个头比他们都矮,但此刻陈益三人却感觉好像一个巨人在俯视他们。 “赵某不才,早年间在咱们锦衣卫衙门的诏狱当了好些年的差。人送外号:赵求死。” 陈益三人的脸唰地变得更加苍白。“您老就是诏狱里传说的赵求死?!” “说吧,关于此次的事你所知的一切。” 陈益冷汗直流,仍不开口。 掌柜老头把陈益来到了刚才那堆碎尸前面,说道:“我这儿虽然没有诏狱那些工具,但你看看这些碎尸和你的耳朵也能知道,这位道士的剑有多快多准,如果你不肯帮我,在我的指导下,保证一千刀之前你求死不能。” 陈益的眼珠微微有些活动了。 掌柜老头突然出手了,两抹红色闪过,陈益吓得脚软,才发现自己没事,而旁边两位总旗的喉咙上已经多了两个窟窿。 “现在可以说了,让你可以活着离开。” 陈益抹了一下汗,小声答道:“是潘璋潘千户直接向我安排任务……”他看掌柜老头似乎不认识潘璋,赶紧解释道:“潘璋是中军都督潘世宽的公子,似乎与伍煦有仇怨。” 掌柜老头皱眉说道:“为何对我们这里当下的情况了如指掌?” 曾铁说道:“莫非是那姓周的所为?” 掌柜老头摇摇头“不太可能。”他望向陈益。 陈益突然想起了什么,打了个冷战,如丧考妣,跪了一下,说道:“有个阴大师协助我们。她似乎神通广大,并且直接和潘璋联络,威夷千户所的兵也是她临时调来的。恐怕刚才我们的一言一行都已被她知晓。赵千户可要救我啊!!” “阴大师?”掌柜老头想了想。似乎没听说过这号人,转身走进了客栈,赶紧看看莫道人如何,是否还有挽救之发。 陈益下意识地要尾随进去,被曾铁拦住,曾铁冷笑道:“抱歉,刚才我们千户大人说的是让你活着离开。你该走了,没准哪什么阴大师没那么神通广大,也不知道你告诉我们什么。”说完,关上了门。 陈益失魂落魄地念叨着“对对,已经没人知道了,没准真的不会有人知道。”然后慢慢走了。 …… 不远处一处树荫下,小鬼蒺藜说道:“要不我去弄死他?或者告诉那姓潘的。” 阴瑟哼了一声,说道:“小卒而已,不用浪费我们的时间,此人不出一月必会死于他自己的恐惧忧虑。” “那么我们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去追上那三个鬼差,将那小子的魂魄夺来。” 小鬼蒺藜想起曾经的所见,打了个冷战:“夺他作甚,化魔的样子甚是可怕。再说,我们怎可与阴司地府结怨?” “自然夺之有用,别废话,又不是让你自己去。至于阴司,我自有办法不会被地府追查到。”阴瑟说道突然抬头望向荫杨客栈,说道:“没想到这客栈还是索魂阵法,走吧,我们已经被发现了,被他们这伙人缠上也是麻烦事。” 第五十四章 追魂 阴瑟与小鬼蒺藜匆匆忙忙地遁走,边走边念咒,雾起了,他们俩一头闯进了山里一片沉沉夜霭中。乍一进去,只觉伸手不见五指,阴瑟祭起阴煞鬼术,两只眼球迅速变得全黑,外放灰光,使得身旁一丈地,逐渐看得清,见有路漫漫,有水潺潺。小鬼蒺藜目瞪口呆,一时竟瑟瑟发抖,不敢迈步,“这……这不就是地府的黄泉路吗?” “快走!怂包,这只是阴阳交界的接引道,离地府还远着呢!”阴瑟揪着那小鬼蒺藜的耳朵,继续往前赶。 雾气腾腾就像地上不断烧开了水,阴瑟和小鬼蒺藜走了不多久,突然阴瑟停下了脚步。“那三个鬼差的气息几乎消失了?!”她定睛向前望去,灰光大放,在雾里隐约见到一个身影,坐在地上。 再走近些,看清了那身影的容貌,小鬼蒺藜突然战栗了起来。“是……是他……” “是谁?”阴瑟疑问道。 那身影回头看向他们,咧嘴一笑。 只见小鬼蒺藜癫狂一般往来时路狂奔而逃。阴瑟都没来及得施法将他拘回,突然感到一丝诡异心悸。 “是你?伍家的那个小子?”阴瑟终于看清了那身影的脸。可是为什么不见三个鬼差,先前不是他们押着这伍煦的魂魄吗?阴瑟突然想到了一种变故的可能性。因为面前的这个鬼魂打了个饱嗝。 一个刚刚入魔的魂魄竟然可以吞噬了两个“勾死人”和一个游方鬼差?! 为什么他身上此刻没有鬼魔的气息,这个问题阴瑟想不明白,但她既然已经知道面前的就是那个姓伍的鬼魔了,便要着手做事了。 只见她一挥手,雪白的纤手掐了个咒印,灰气从手中散出,迅速凝成锁链虚蛇,此时的锁链虚蛇被她学自卫公公的“弥天大法”一催动,几乎完全变了模样,大了几倍,声势十分骇人。 阴瑟一翻腕,锁链虚蛇闪电般窜了上来,一下子缠上了伍煦魂魄,迅速勒紧,伍煦魂魄被勒得变了形。 阴瑟抬起手,正要伍煦魂魄带走,突然伍煦魂魄张开嘴来,一口咬在锁链虚蛇身上,虚蛇竟如同真的蛇一般被伍煦魂魄咬破,阴瑟一皱眉,手掌握紧,锁链虚蛇登时又变大,缠勒的力度立马加强。伍煦魂魄嘶吼一声,继续咬在虚蛇身上,只见虚蛇阴气被伍煦魂魄一口口吞噬,逐渐变小,变得衰弱,阴瑟竟无法阻止。 阴瑟大怒,取出卫公公所赠的饕餮木牌。“倒要看看谁吞了谁!”她将弥天妖气灌注进了那饕餮木牌,发现那饕餮木牌贪婪地像个无底洞,她的妖气像决堤一般被吸了过去。待体内的妖气流过去了一半,阴瑟咬牙以鬼气隔断与木牌的接触,断了妖气灌输,那饕餮木牌才亮了一下,一只狰狞异兽的光影从木牌里懒洋洋走了出来,这就是饕餮的一丝残魂。 “收了那鬼!”阴瑟指使道。 饕餮残魂打了个哈欠,完全无视。阴瑟气的够呛,但却拿它没办法。只好客气的说道:“那是卫爷爷要的”。 饕餮残魂闪至伍煦魂魄旁,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将伍煦魂魄连带锁链虚蛇一并吞了下去。 阴瑟大惊:“怎么吞了他?” 饕餮残魂露出轻蔑的笑容,一张嘴将伍煦魂魄吐了出来。 原来这饕餮残魂吞了的还可以吐出来。 “我的阴气虚蛇呢?”阴瑟问道。 饕餮残魂浑然当做没听到一般,又一张嘴将伍煦魂魄吞回,跳回了木牌里。阴瑟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将木牌用鬼火焚烤,终究只是在心中咒骂,收了木牌,从那团浓雾中离开,以遁地法往京城去。 刚走了不久,阴瑟突然觉得身上那块木牌越来越热,她奇怪地掏出来看,木牌很快就像一块烧红烙铁一般,烫得阴瑟拿不住,脱手落在了地上水坑,水坑一下子冒出阵阵如烟蒸气。阴瑟惊疑,在一旁观望,过了一会儿,蒸汽慢慢散去,露出了水坑里的木牌,她伸手正要去拾起,这时有人先她一步拾起。太过意外,阴瑟甚至愣了一下,看向拾起木牌的人看去。 又是这副可恶的笑容,这不可能?!伍煦魂魄竟从饕餮木牌之中脱身出来了? 阴瑟皓腕一翻,一股灰色妖气巨蟒从她手心飞出,从空中张开大嘴,吐着蛇信子,噬向伍煦魂魄。眼看伍煦魂魄要被这妖气巨蟒咬到,他突然张嘴,嘴大得离谱,猛地一吸,妖气巨蟒竟被他一口囫囵吞下,倒似妖气巨蟒自己钻进伍煦魂魄肚子里一般。他打了个饱嗝,一股淡淡灰色妖气从口中溢散。 又是这样的饱嗝!你到底能吃多少东西,阴瑟看着伍煦魂魄那种神情,除了鬼魔,还夹杂一丝混不吝的表情,这表情很熟悉,就像刚刚见过不久,阴瑟突然一个激灵,“你…你把木牌里的饕餮残魂也吞了?!” 伍煦魂魄看着阴瑟,舔了舔嘴唇,阴瑟顿时感觉心里发毛,手中扬出一团阴影,散开化作鬼影瞳瞳,扑向伍煦,阴瑟趁机使出遁地术逃之夭夭。 她好的太快,没有回头,如果知道身后发生的,她一定会后悔。她施放出来的鬼影,将伍煦魂魄团团围住撕咬。阴瑟如何能想到,先前吞噬了三个鬼差以及妖气巨蟒,甚至还可能吞噬了饕餮残魂的伍煦魂魄,此刻竟被这普普通通的鬼影逼入绝境。 伍煦魂魄自己也不知这是为什么,他不断撕打挣扎,但被那些鬼影撕咬不放,魂力渐弱,再这样下去,就要被分食化为乌有。 就在这时,一声叱咤如平地一声雷,震散了那些撕咬着伍煦魂魄的鬼影,同时也震得伍煦魂魄天旋地转,魂气暗淡飘零。 荫杨客栈里的诸位赶到了!方才正是清虚道长隔着一里地使出的“叱咤”道法。很快几人赶到面前,曾铁立即拿出一挂杨叶蓑衣包住伍煦魂魄,红姑以杨枝伞撑起,护住伍煦魂魄。一缕初升太阳的阳光照进了这里,照在杨枝伞上。好险! 第五十五章 还魂 荫杨客栈里,伍煦魂魄沉睡在杨叶蓑衣里,在周围这些能人异士眼中能见到淡淡魂光闪动,越来越微弱。 “还能还魂吗?”孙常道心急如焚问道。 刚刚醒转的莫道人看了看伍煦的魂魄与躯体,叹了一口气。 众人心中一沉,却听见莫道人叹完气,说道:“能!” 心情大落大起,红姑纵使经历无数、淡看生死仍喜极而泣。恶狠狠地白了莫道人一眼。曾铁和郝大头也差不多,抹了一把冷汗。淡看自己的生死,并不意味着看淡他人的生死。 莫道人撸起脏兮兮的道袍袖子,正要施法。清虚道长说了声:“莫道兄稍等!”只见他从包袱中取出一个小盒子,郑重其事地递给莫道人。 莫道人疑惑,将小盒子打开,刹那间一股浓郁药香四溢,沁人心脾。里面是一枚被层层包裹起来的药丸,莫道人嗅了嗅,如人饮酒般有醉意,老脸舒展,笑道:“你竟舍得把这紫霞丹给我老道吃?” 掌柜老头曈昽睁大,他都惊讶了。其他人不知,他却听说过,那可是真正的灵丹妙药,传说吃了可以霞举飞升,据说希夷真人便是服用此丹助其道成陆地神仙。 清虚道长见他们的吃惊表情,微微一笑道:“霞举飞升之神效是些庸碌道人的道听途说。此丹功用乃是固本培元补气凝神,不过是材料难觅,对修炼道家功法的人更有裨益罢了。与莫道兄的救命义行相比,不值一提。” 莫道人一伸手,嘻嘻一笑:“可有多的?再给两颗来。” 听到此言,孙常道眼皮子直跳,连李道可这般温良的人,脸上都有些抽搐了。清虚道长苦笑道:“仅余此一颗,是先师传下的。我想自己炼制尚凑不齐材料。” 莫道人自然知道紫霞丹之宝贵,玩笑开罢,取出紫霞丹将包裹其上的药叶剥开,只见一枚黑中带紫的丹药被他手指一捏,捏成了两瓣。先服下一半,便打坐调息,待那紫霞丹药效化开,很快他面色变得红润起来,体内竟传出如溪水潺潺声,一炷香后,莫道人长长吐了一口气,气呈淡紫色,凝聚许久才散,随后睁开眼睛,眼中如有流光。 李道可拱手说道:“恭喜前辈晋至炼气化神境界!” 莫道人起身,叹息了一声,说道:“紫霞丹名不虚传,给我这黄土都埋到脖子的老朽吃去半颗,便突破了个十余年的瓶颈,若非为了救这小子,真是可惜了这神丹。” 只见莫道人拿起早已准备的银毫笔,咬破舌尖,血入朱砂,红上加红,笔上沾了血朱砂,在黄纸上画起符来,以往画符都是笔走龙蛇的,此次却显得格外吃力,每一笔每一划,如同刻石,四周有肉眼可见的微光不断聚入笔下符中。收笔符成,血符竟自行浮起,如有云托。 待写完那符,莫道人刚才服紫霞丹破境时红润的脸色竟变得苍白了,看得出来,他体内法力、真气皆近掏空。又调息片刻以后,只见他手指一指伍煦,血符随之飞了过去,贴在伍煦“神庭穴”之上。然后伸手握住伍煦魂魄,魂魄重新变小,化作手指一般大小的小人模样,念了一声:“归去罢!”,将伍煦魂魄投入血符之中。只见血符符字一亮,随即逐渐淡去。 莫道人抖出那剩下的那一半紫霞丹,却是放入了伍煦口中,然后疲倦坐下,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们谁去给他胸口压一掌便可。” 掌柜老头走了过去,他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伸手稍用力一压伍煦胸口。只见伍煦口鼻喷出一口浊气,吸入一口清气之后,竟能慢慢有了微弱呼吸。 莫道人见状,整个人松弛了一下,瘫倒在椅子上。郝大头和红姑慌忙将他扶到榻上。掌柜老头领头,几人给莫道人深深鞠了一躬。 莫道人撇撇嘴,说道:“不必,老道也是有私心,想给我苟延残喘的茂山一脉攒着香火情。” 掌柜老头沉声道:“自此以后,茂山的事,便是我荫杨客栈的事。” 清虚道长也点了点头,说道:“玄岳茂山,同气连枝!” 莫道人听了他们二人的承诺,嘴角含笑,眼睛缓缓闭上。众人一惊,悲从中来,红姑伸手探向他的鼻子,却见他闭着眼睛慢吞吞地说道:“莫惊,才刚晋了化神境,一时半会还飞升不了。” 众人哑然失笑。 …… …… 两日之后,一架不小的骡车驶出荫杨客栈,驾车的是曾铁,这力气大的吓人的奇异骡子是当初丑六儿留下的。车里躺着的是莫道人,旁边坐着清虚道长和李道可、孙常道这两个弟子。 “把我这把老骨头送到六羊岭后,你们师徒有何打算?”莫道人虚弱地问道。 “多年没去京城,突然想去看看。常道你机缘不在我身边,自去游历。有道可伴我随行即可。”清虚道长说道。 孙常道答应了一声,目光微动,似有欲言又止。 清虚道长微笑道:“常道你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孙常道恭敬答道:“师父,我觉得小师弟还魂以后,虽无言语,但让我有些看不透,总觉得神情中透出一股……邪气。” 清虚道长抚掌赞赏道:“吾门好弟子,心如剑明,镜见纤毫。” 孙常道有些不好意思,低头一拜,谢师赞誉。 “你们小师弟魂带鬼魔,魔性苏醒,侵徹了本心。” 孙常道大吃一惊,说道:“这如何是好?!”他突然留意到了清虚道长言语中的一个词。“苏醒?” “师父您早就知道小师弟魂带鬼魔?” 清虚道长点了点头。 李道可说道:“这便是伍大人将小师弟送到我们玄岳门下苦修的缘故之一。” “师父,徒儿还有一个问题。”孙常道说道。 “说” “我们那夜与阴司撕破了脸皮,为何至今没见他们报复?民间不是说''地府冥冥,报应不爽''吗?” “这说起来应该与你们小师弟有关……” 李道可也竖起了耳朵。 第五十六章 该来的,不该来的 骡子拉着车吱呀吱呀走着,骡车里大家都竖起耳朵等着听秘密。只见清虚道长捻了捻髯须,停顿了一下,神秘说道:“道可道非常道。” 此言一出,李道可手一滑差点磕到车窗,莫道人嗬嗬笑起。 孙常道苦笑道:“师父你是有多喜欢这一句,给我们师兄弟取名都用上还不过瘾?” 清虚道长收敛了笑容,说道:“我也是猜测的。言之过早,或许以后你们自会知晓。” 骡车里几人一时间都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莫道人咋吧那漏风的嘴悠悠说道:“当年我们茂山覆灭之果,不能说没有自取其祸之因。羽衣卿相,风光无两,有些任性自大了。而你希夷一脉,一向清净无为,不知为何却冒这个险……” 清虚道长摩挲了一下希夷道剑,说道:“我希夷玄岳,修的是凡人之道,非离尘仙道。人间有大劫,道行浅薄,看不清,想不明,只能凭着本心行事。” “好一个本心行事。”莫道人叹了一口气,没再说话。 两日后,骡车缓缓驶上六羊岭,鎏阳道观突然中门大开,洪梅道人几位观中道士一同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其中一人微微激动地说:“真是莫师叔吗?”洪梅道人点了点头,“不会错!” 骡车还未行到道观前,洪梅道人几人已快步走了过来,洪梅道人看见驾车的曾铁,目光相询,曾铁微笑着点头示意。洪梅道人迎到了车前,骡车停了下来。 “师侄见过莫师叔!”洪梅他们几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莫道人揭开帘子,看了看,说道:“你们几个臭小子也都这么一把年纪啦!” 洪梅道人眼睛湿润,有些哽咽说道:“莫师叔……” 莫道人摆摆手,说道:“我不过是个已除了观籍、被流放在外的茂山老人,当不得师叔称谓。这三十年你们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这般儿女态?!” 洪梅道人说道:“师叔教训的是!”说完带着几位师弟走到骡车旁,恭敬地领着骡车驶入鎏阳道观之中。 骡车里,清虚道长似笑非笑地看着莫道人。莫道人才拭去强忍的老泪,脸一热,瞪了瞪清虚道长,“看什么看,没见过这么道骨仙风的同道?” 车上李道可、孙常道和曾铁三个晚辈觉得好笑,又为茂山一脉感到心酸,一时表情变幻丰富。 到了地方,曾铁停下骡车,李道可和孙常道小心搀着莫道人下车。洪梅道人吃了一惊,赶紧照顾师弟几人上前帮忙,将莫道人搀扶至厢房上榻歇着。 洪梅道人见莫道人躺好,回首向清虚道长行了个晚辈礼。“多有怠慢,多谢清虚山长将莫师叔送来。” 清虚道长回礼说道:“应该是我等谢你莫师叔才是,其中缘由一会儿细细说来。而今茂山应是你主持了吧?那你便不宜执晚辈礼。” 洪梅道人微微感伤答道:“如今已无茂山,只有六羊岭了。” 清虚道长摇摇头说道:“茂山只是一座山吗?” 洪梅道人一愣,深深作揖,衣袖及地。 次日,骡车驶出鎏阳道观,清虚道长对洪梅道人说道:“你们要做什么我虽不大懂,但也能猜个大概。临行只能留给你们两句话:留得茂山在,不怕没柴烧。还有柴且慢慢烧,莫着急一把火全都烧作了炭,不值当。” …… …… 京城。阴云之下,紫禁幽深深似海。 寻常宦官内侍,不过居于低矮的厢房、耳房,而唯有一人独得一处殿外小院,自然是司礼监大太监的住处。小院低矮寻常,但在紫禁城中,已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耀。 小院中,有人怒斥,被怒斥的是一名妖娆女子,她似乎只是低头看着面前一位中年人的鞋面,对旁边那人的训斥充耳不闻。 这位正在喝茶的中年人正是司礼监大太监、东厂提督卫国安卫公公,他轻轻放下茶杯,瞥了一下面前低着头的阴瑟,说道:“事情你也说了,我也信了。退下吧。” 卫公公这般风平浪静,让阴瑟有些吃惊,毕竟此次不但是任务失败了,还丢失了那极为珍贵的饕餮木牌。但她巴不得息事宁人,赶紧答应了一声,悄然离去。 卫国安的义子卫平,如今是御用监太监卫平,他不解问道:“义父,这妖精不济事,要不要我派人去……” 卫国安摇了摇头,说道:“这里头牵扯甚多,眼下要紧事还是找出那个东西。” 卫平点头哈腰答了声:“孩儿这些时日已经按您的吩咐找完了那些年份的文书。这两日孩儿一边找一边琢磨,寻思那东西会不会单独放在那位的暖阁里某个角落……” 卫国安抿了一口茶,说道:“别瞎猜了,好好找。我都感应不到的,必然藏得极隐秘。” 卫平赔笑道:“可不是,那么重要的东西。孩儿再抓紧找就是。想起个事,得禀告义父,眼下京城里以及诸王府邸中,多有出现道士和尚、异士狂生之流……” 卫国安不悦地说道:“拦不住的,有厂卫就盯着便是。这些琐事还需我教你如何做?” 卫平作揖,恭谨退下。 左右无人,没人见到卫国安看了看昏黄的天空后喃喃道:“该来的,终究要来了。” 过了一会儿,他望向南方天空,又蹙眉说道:“不该来的,也来了。” 一个月后,京城里消息灵通的诸公都听说了清虚道长难得地进京了,倒是没谁见着。许多心中向道的王公大臣,都想见到真正久仰大名的国师清虚道长,寻遍城里城外的大大小小驿站和客栈,都不见其踪影。 没人能想到,国师这会儿正领着一个徒儿穿着寻常道士便服在京城里慢慢踱着,走走看看。 “道可,京中繁华,气象万千,你从未来过,为师带你多走走,你须留心看看着京城有何不同。” 李道可答应了一声,两眼应接不暇,久在山中的他,突然见到周围那么多人,实在有些难以适应。 两人还买了些京城独有的零嘴吃食,边走边吃,不知不觉走到了紫禁城边上。 李道可嘴巴张大,嘴里的豆腐干掉了出来。 “好大一座阵!” 第五十七章 紫禁城的秘密 两百年前,大闵朝开国功臣刘青田乃是当时世间第一流的能人,知天文、明地理、善兵法,精通辟邪、止煞、镇宅、堪舆等诸般道术。 刘青田等一众谋士豪杰辅佐闵朝开国皇帝姬渊起兵反戎,一统天下后,为免受北戎厌胜之术或驱使阴物暗害,太祖皇帝姬渊命刘青田主持,在督建紫禁城之时,集合闵朝天下最杰出的术士能人,依托紫禁城暗中布置这紫禁大阵。两百年来,这座阵法一直庇佑着紫禁城里一代代最尊贵的人。 如今,一对师徒静静地看着这座寻常人看不见的无形大阵。 “师父,我感觉这座阵法正在老去,慢慢变得衰弱。”李道可说道。 “刘青田告老还乡修道后不知所终,这座阵法原本一直是由茂山道宗一代代竭力维护的。”清虚道长说道。 李道可顿时明白了为什么这座阵法为什么变得衰弱。 “茂山道宗遇灭门大祸后,先皇也曾意图让我们来维护……” “然后呢?” “你忘了我们玄岳并不擅长这些术法?”清虚道长微笑道。 希夷一脉,偏重清修,不善诸道术法。但是李道可知道,道、法、术三者本源一致,对于玄岳山师徒几人来说,本就是极易触类旁通的,精通道术并非难事。清虚道长一旦开始琢磨,很快便创出“叱咤”之类的一些法术;而李道可和孙常道只稍加感悟,便可以剑气真气抵御周游方的阴司鬼气,正是此理。 “师父您是不是……怕失了自在逍遥?” 清虚道长想了想说道:“简单说是怕麻烦,懒得弄。” “……”李道可无语。 “那么现在这个阵法是何人维护?” “是由钦天监与锦衣卫在共同维护。但为师这般只是略知一二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他们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所幸,近百年来,北戎分裂,无暇也无心南顾。久未有阴邪侵入,近两代皇帝也渐渐忽略甚至遗忘这座阵法。” 李道可心中感慨。人往往就是这样,有用时方恨少,无用时嫌多余;病来时苦不堪言便懊恼平日不养生,病去了些时日便淡忘了病苦,想不起来保重身体。 “后来,你们小师弟的父亲觉得此阵事关皇帝安危,应该好好维持,派遣了许多锦衣卫去学习诸般道术,也曾请我指点过其中一些人。紫禁大阵在伍大人努力下,倒是有所改观,但今日从这阵法之力看来,伍大人逝世后,又无人有心维护了。” 李道可留意到话中的一句,问道:“荫杨客栈的他们几人就是当年向师父您学习的那些锦衣卫吧?” 清虚道长点了点头。 …… 紫禁城城墙上的一处角楼里,一位锦衣卫百户正在打盹,这时,有一个下属冲冲进来,百户大人睁开眼睛,不悦说道:“王达,你怎么冒冒失失的?” 原来进来的人是先前在伍煦与韦勇离京时帮过忙的锦衣卫小旗王达。 王达拱手说道:“费百户,有值班宿卫禀报称城下有两人不明身份,绕着城墙指指点点。已经有三个宿卫前去拿人。我觉得事有蹊跷,赶紧过来禀报。” “有什么蹊跷?哪怕是王公大臣府里的人,也先拿下问话。”说话的百户俨然正是费坚。 王达答道:“那两人似乎身着道士便服……” 费坚闻言深深吸了一口气,立即起身。“走,随我前去!” 清虚道长和李道可他们师徒二人此时被三名宿卫围住。李道可看得出来,那三名宿卫都是老兵,站位颇为讲究,呈三角包围,可以保证看到被围之人的背面,也可以方便彼此相援。 “形迹可疑,还不束手就擒?”其中一名宿卫见他们师徒二人并未携带武器,伸手使出几分鹰爪功力量,抓向清虚道长的胳膊。李道可上前半步,看似赶苍蝇一般随意,一掌拂开那“鹰爪子”。 “练家子?!”三名宿卫登时抽刀出鞘。突然见到清虚道长抬头看天上,他们感觉不对,也抬头望去,只见有人从天而降,清虚道长一拂袖,一股柔和劲风如平地涌泉,缓解了落下那人的坠势,那人落到旁边,稳稳站住。三名宿卫见到来人模样,赶紧行礼道:“见过费百户!” “你们几个非得逼着我着急得从城墙上跳下来。若非国师相助,我今晚还不得得腿麻一会儿。”费坚淡淡说道。 三名宿卫连声说惶恐。心中惊诧不止,城墙高三丈,这费百户就敢往下跳。 只见费坚转向清虚道长和李道可师徒二人,恭敬地作揖:“见过国师,见过李道长。” 其他三名宿卫诚惶诚恐,赶紧致歉请罪。 清虚道长微笑道:“职责所在,何罪之有。”他望向费坚,说道:“好久不见。” 费坚问道:“国师这可是要进宫面圣?” 清虚道长摇摇头,说道:“随便走走。”他又对费坚说道:“我想到城楼上去看看。” 费坚答道:“可容许在下陪同?” 清虚道长点了点头。“理当如此。” 费坚挥手示意三名宿卫自归岗位,陪着清虚道长和李道可从城门进了城中,拾阶而上,来到城墙之上。 …… 卫公公的小院中,刚刚过来的卫平急急禀报道:“义父,那山里来的两人登上了南城楼。” 卫国安淡然说道:“慌什么?” 卫平心绪稍平,小心翼翼问道:“不碍事?” 卫国安说道:“我站在他面前,他也未必能看得出来。退一万步,就算他看出来,又能奈我何?” 他望向南城楼的方向,他“看得见”他们,他们却看不见他。原本不在意,心血来潮,“望”了一眼。之前两人没有近距离打过照面,卫国安曾经远远地看过这个道士的背影,没有见过正面。 南城楼里,清虚道长突然心神不宁,回首望向那重重宫殿。 这一刻,卫国安恍惚觉得与清虚道长当面对视一般,尽管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收回了目光,心中古井微微起波澜。自己还是低估了这道士,还需更加谨慎才是。决不能在自己要做的那事功成之前,横生枝节,尽管他不惧这道士。茂山郝老道和骅山陈老道辞世之后,世间所有他所知的人、鬼、妖、魔,皆非敌手。 如今,他举世无敌。 第五十八章 身在此山中 紫禁城里,宫殿重重,如山峦聚,如波涛怒。城外的人看不透这里,或许城里的人自己也看不透。这种看不透,正是住在这重重叠叠青瓦红墙里的人所需要的吧。 古诗有云:“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从前的茂山道宗,他自山中来,要到“此山中”去。那自己与玄岳一门呢,是在“此山”外还是“此山”中? 刚才的异样已经消失,清虚道长仍然伫立凝视着。 很多年前有一个年轻人看着这座紫禁城说这里就像一只蛮荒巨兽,张开血盆大口,吞噬所有走进里面的人。 清虚道长当时问道:那你会进去吗? 年轻人的回答是:“我只想活下来!” …… 紫禁城的风略显阴冷,清虚道长心道:现在你就在这洪荒巨兽的血盆大口里面,还好吗? 他叹了口气,收回眺望的目光,见费坚在一旁欲言又止,微笑说道:“你是不是想打听那孩子的情况?” 费坚点了点头。 “这孩子命中多劫,吃了不少苦头。眼下无大碍。”清虚道长说道。他没有把事情都说透,只是眼下无大碍而已,以后呢。但费坚并未多想,松了一口气,觉得心头一块大石落地。 清虚道长领着李道可正准备下城楼,费坚再次确认左右无人,以极低的声音向清虚道长说道:“有人在查阅开国头三年的宫中密档。” 清虚道长有些凝重。费坚之所以和他说这个,绝对不是要泄露宫闱秘密,而是费坚认定此事与紫禁大阵有关。紫禁大阵就是在开国头三年与紫禁城修建一并完成的。 清虚道长沉吟片刻,说道:“我知道了……你先不要去留心此事了,你们这拨伍系的老人,可别一个个赶在那孩子长大前死去。” 费坚沧桑的眼眸中泛起雾气,拱手一拜,却无言语。 过了一会儿,清虚道长他们正要下城楼之时,却见几人走了上来。费坚见到走在前头的一人,心中一惊,赶紧低头行礼。 “陛下!” 清虚道长领着李道可也作了个揖。 “张师傅即到了京城,为何却不来见朕?”皇上伸手拉住清虚道长的袖子,笑着说道。 旁边众人皆心惊,皇上这种明为埋怨实则亲近语的气有几人听过?国师远在玄岳山,数年未见天颜一次,却有这等圣眷,恐怕羡煞朝廷与后宫无数人。 清虚道长的态度更令周围人惊讶,他平静得就像在乡间见路遇一位旧友,微笑答道:“陛下日理万机,贫道又无甚么仙丹进献,怎敢打扰陛下。” 皇上脸色有些不自然,竟讪讪解释道:“霞举飞升或长生不老什么的,朕也是不信的,不过是年纪大了,容易困乏,底下人辛苦弄来些进补的丹药,朕姑且一试。” 清虚道长目光直视,打量着皇上的面容与气息,旁边立刻有人斥道:“国师自重!不得失礼!” 清虚道长的目光移到斥责自己的那人身上,那人穿着月白丝绸所制华贵道袍,手持白牦拂尘,仪表翩翩,眼神却颇为不悦,或者说饱含了嫉妒的光芒。 “你就是进献什么红丸仙丹的方鹤?”清虚道长眼神变得锐利。 方鹤轻哼一声:“那是贫道依据我道家紫霞仙丹之方,专为陛下度身炼制的赤霞丹。据我所知,玄岳山乃是内丹派,对我蓬莱的外丹之道不甚了解,或有所偏见。” 皇上这时开口说道:“二位皆是道家仙师,不妨坐而论道。来,张师傅,朕已设宴,咱们叙叙旧,且再给朕指点指点清静养生之法。” 血色残阳下,一行人向宫中缓缓走去,暗红色宫门镶着一排排的铜铆钉,隆隆的震响中一扇扇洞开。 清虚道长看着身前的皇上,当年那个年轻人,被皇气皇威笼罩而变得模糊的容颜,早早衰老了。 这里,依旧如当年。 好大的一张张血盆大口,吃人不吐骨。 …… …… 在距离京城数千里的大山边上,荫杨客栈的宁静不时会被打破,有打破砂锅或瓷碗的声音,有怒吼或干嚎的声音。 今天,嘈杂的声音随着日落也消停了,客栈外,小蓉愁眉苦脸地徘徊了一遍又一遍,哥哥阿树忍不住说道:“别转悠了,晃得我鬼眼都花了。” 客栈里,眼神恢复清明的伍煦,目光低垂。他与郝大头、曾铁的身上都有些搏斗过的痕迹。这些天,他时常无法克制自己的无名怒火和对所有人的恶意,客栈里的长辈们一直忍让着他,但每次恢复平静理智之后,心中无比愧疚。 而今天的戾气,更胜前几日了。伍煦枯坐了许久之后,声音干哑,对掌柜老头说道:“掌柜老头我想我得跟你请个假,有些事得抓紧做了。我怕……有一天……我会忘了去做。” “什么事?” “比如帮小蓉阿树他们一家解脱,还有就是,查清我父亲的死因。……我还想见见祖母,还想帮韦叔报仇,想再见见瞿大哥,我师父和师兄们。” 红姑眼眶变红了,她说道:“傻孩子,来日方长,着急啥?” 伍煦笑了笑,说道:“都心知肚明的事,就不用挑明了吧?有天我彻底成魔,失了神智,你们别手软啊。当然,要是能捆得住我,还是别动刀,我还是想活下去的。” 红姑听了这话,直接转身离去,去了个角落,自己流泪。 “你要怎么做?”掌柜老头板着脸说道。 “估计得麻烦老头你陪着我走走,你看起来比较铁石心肠一些,当然身手也好一些。” 掌柜老头只说了一个字:“好!” 伍煦出门,与小蓉阿树说了自己的打算。阿树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如何让我们俩离开,又如何让我们父母解脱?” 伍煦说道:“先前我师父教了一些法子,另外……不是还有他吗?”他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掌柜老头。“他也有办法。” 阿树看了看小蓉渴望的眼神,咬咬牙,说道:“那我们就拜谢了,无论成败,皆是大恩于我白家。” “那好,我们准备出山去喽!” 第五十九章 抢骸骨 大榕树离荫杨客栈不远,郁郁葱葱,如巨伞大盖,向旁边散出的根又长成了许多的粗壮树干,连成一片榕树天地,与客栈旁边耸立的那株“两界杨”遥相呼应,一株大,一株高。这两株树正午时分树下非常阴凉,仿佛没有阳光能够穿透那层层叠叠的浓密树叶。 伍煦不常来大榕树这里,站在树下,见无数褐色气根垂下,如同大榕树的髯发胡须一般,在抬头看去,不见天日,便觉得有些气郁。 他知道小蓉和阿树是地缚灵,但大榕树这里并不是他们的老家,更不是他们的亡地,他们俩的魂魄之所以被禁锢在这里周围不能脱离也不堕黄泉,据掌柜老头推测多半是他们的骸骨不知为何被人藏于大榕树的某处根部。要将小蓉、阿树带离这里,首先便需要找到他们的骸骨。 “之前让你找,你找着了没?”掌柜老头问阿树。阿树和小蓉撑着杨枝伞,又是在大榕树下,即使太阳未落山也无碍。 阿树挠挠头,指了指不远处仅次于大榕树主干主根的一片旁支根部说道:“大概感知在这一片,但说不准,这里的根部都有些特别。” 掌柜老头看着这片土壤,突然感觉有些头疼,有些后悔要帮忙,唤来荫杨客栈的几人,一同拿起锄头使劲挖。在一处根部顺着向下挖了几尺深,都挖成了一个不小的深坑,几人见到根部那里有些肿大变形,仔细一看,赫然一个陶罐几乎被树根完全包裹。 郝大头用锄头把树根挖断,将那截树根取出,小心翼翼地以匕首切剥开陶罐外面包裹着的树根。陶罐拿到手里的时候,伍煦突然感觉大榕树在颤抖,天色一明一暗,但转眼这种感觉就没了。 “是你的骸骨吗?”伍煦问道。 阿树伸手出去,竟能捧住那陶罐,他欣喜说道:“这应该没错,我能感觉到。” “你可以试试能不能藏身其中。”掌柜老头说。 阿树将陶罐放在地上,动了一下意念,魂魄闪动一下,进了这陶罐中,片刻之后,又从陶罐中出来。他点了点头,说道:“确实能藏身其中。” “那么小蓉你的呢?”伍煦看向小蓉。 小蓉显得很紧张,还有些怯生生的。她似乎对于看见自己那应该已经腐朽的骸骨十分抗拒。这也很自然,看到别人的尸体都会觉得害怕,更何况是自己的。 但他们也没办法,大榕树这里太大,必须要小蓉自己去查找位置,总不能把整棵大榕树的根都挖出来看,那真是愚公移山了。 小蓉按照阿树所叙述的感应,闭上眼睛在树下慢慢转圈去感觉,过了一会儿,她发现有一个地方,当她经过的时候,会觉得行动变得有些凝滞。应该是这里了。 大家开始挖了,小蓉躲得远远的不敢看,挖自己骸骨这件事情,让她陷入自己已死的悲伤之中。 过了一阵子,也挖到了一个陶罐。阿树和伍煦去唤回小蓉,让她试一下。小蓉面带哀容,摇头不肯。 伍煦冲她做了个鬼脸,说道:“乖,听话,不是要回家看看吗?” 小蓉犹豫了一会,咬咬牙,也试了一下藏身陶罐中。只见她魂魄潜入陶罐中后,半晌不见出来,几人呼唤也不见动静。阿树开始急了,绕着陶罐团团转,几次想要钻进去,却被结结实实地挡在了外面。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日落西山。掌柜老头让大伙先将陶罐带回客栈再从长计议。 收拾了陶罐和锄头,几人开始往回走。伍煦端着小蓉的陶罐,不知为何,他打心底涌出一股难以抑制的想要打破陶罐的冲动,伍煦停下脚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我有些不舒服,谁替我拿一下陶罐?” 旁边有人伸出手来接过去,伍煦定睛一看,竟是个不认识的白须老头,立即抓住陶罐不放。那白须老头也同时抓住陶罐要抢过去,力气之大,绝非寻常老头,伍煦一时不备,竟被他将陶罐抢了过去,转身就往大榕树上跑,钻到树上就不见了。 众人已经发觉不对,立即将大榕树围住。 掌柜老头听伍煦描述了那老头的情形,说道:“只怕是树精或是猴妖之类,但这大榕树毗邻我们荫杨客栈,这么多年,我们竟没发觉这树有古怪。” 阿树颤抖着给大榕树跪下,跪求那白须老头归还陶罐。而树上,只有夜风吹拂过的飒飒声和几声冷笑。 伍煦怒气填胸,不觉嘴角露出一丝邪意,突然也窜入了黑暗的树冠之中。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树上传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之后,见到白须老头抱着陶罐从树上狼狈飞落。 白须老头浑身发抖,在火把的照耀下,看起来脸色很差,他咬牙切齿说道:“我乃日月山土地公!何方邪魔来犯?!” “你随口一说我们就信啦?再说即便土地公也不能抢东西啊?”红姑说道。 掌柜老头端详了一下,说道:“猴妖也能做土地公?” 白须老头冷冷说道:“如果不信,莫怪我动用土地法力镇压尔等。” “你是说这样的土地法力吗?”伍煦手一抬,只见手底下的泥土渐渐隆起升高,如同土中长出一只泥手。 白须老头惊骇说道:“你这邪魔如何能做到?” 伍煦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去。 无数树叶无声飘落,将落地上时又全部聚在一起,成了人形,化作一个老人模样。 “又来个老树妖。” 那白须猴妖一听,气得吹胡子瞪眼要跟伍煦再大战个五百回合。 那树叶老人绿眉长垂,悠悠说道:“小猴莫闹,都是邻居,怎么不能就好好说话了。” 那白须猴妖一听,乖乖地不说话了,走近那树叶老人一旁侍候,如同奴仆。 那树叶老人对着众人稽首,慢慢说道:“我们是认识诸位后生的,诸位后生不认识我们也不奇怪,莫非那骸骨太过紧要,不可轻动,我等是轻易不会在世人面前现身的。” “阁下是这大榕树之灵?”掌柜老头见树叶老人气度不凡,说话也客气一些。 树叶老人点点头。白须猴妖急吼吼地抢着说道:“有眼不识泰山,我家老爷可是……” 可是什么?后面怎么没下文了? 众人仔细一看,那白须猴妖急得抓耳挠腮,似乎想要说话,嘴巴却张不开。 第六十章 胸中有烈火 “你们可以唤我榕老叟,这位正在抓脸挠腮的是我的仆人,大名唤作侯白须。”榕老叟说道。他又望向伍煦,苦笑着说道:“这位后生,是不是可以放开我的那根了?” 诸人听了都嗔目结舌,转头一看,原来伍煦一只手的五指插入大榕树一根气根长成的枝干。 伍煦充耳不闻,似乎已经沉醉,他近身周围可见落足之地缓缓隆起,将他托高。不断有土壤飞起环绕身边,随着伍煦的呼吸和手指摆动而动。 白须猴妖更加火冒三丈,说不出来话,只能指着伍煦直跳脚。 那自称榕老叟的老人咳嗽了两声,那被伍煦抓住的枝干以眼见的速度化为朽木,随即与大榕树其他部分断开,风一吹,化作木絮飞散。 伍煦周边土壤的异状立刻恢复了正常,这时他睁开了眼睛,眼神有些迷离,似乎在回忆刚才做了什么。 榕老叟神情复杂地说道:“这位后生的能力,也不知是福还是祸,或许正应了那句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吧。” 掌柜老头见那榕老叟的行事,料其应该无恶意,拱手问道:“请教榕老仙,为何不让我们带走他们二人的骸骨?” “我听过一个故事,说的是古时兰若有树妖,锢人骸骨,驱使其鬼惑诱路人,吮血噬心。”伍煦一旁皱眉说道。 榕老叟哑然失笑:“听起来和我们此处的情形颇为相似啊。只是终究不是一回事。缘由不便说,只是你们知道我们是在护着他们兄妹俩,也是为了人间安宁。” “这些话恐怕并不能说服我们。”伍煦捏紧火把,有些不悦。 白须猴妖哼了一声,说道:“如果我家老爷出手,你们一个都跑不了。这个说法能不能说服你这乳臭未干的小邪魔?”他终于能说话了。 “''服''这个字,只怕多数时候不是说来的。”曾铁说道。 榕老叟望向掌柜老头,掌柜老头没说话,亮出了他的红手杖。 榕老叟瞥了一下红手杖,说道:“这血海杵你也敢用,不怕反噬?” “老朽用了那么多年,顺手的很。”掌柜老头板着脸说道。 榕老叟摇摇头,一个龙头手杖从他手掌之中长了出来,他扶着龙头手杖敲了敲地面,突然间地上冒出一只只褐色的手将众人的脚踝紧紧抓住,这些手以树根为筋骨,以泥土为皮肉,却硬如顽石。郝大头他们用刀砍去,却未能砍断,砍出的缺口竟能迅速自行修复。 这时,掌柜老头用他那名为“血海杵”的红手杖往那树根泥手上使劲一戳,那泥手很快化作稀泥散开。 而伍煦伸手抓住自己脚下的树根泥手,使劲之时,目泛灰光,只见他大吼一声,泥手随即被扯断。 榕老叟叹息一声,以一种古老的腔调吟道:“一榕俱榕……” 此时,整个大榕树下所有枝、干、叶、根仿佛成活物,迅速疯长蔓延,外成牢笼,内化锁链,将树下众人统统困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包括鬼魂阿树也一样。 “……一损俱损。” 后半句从榕老叟口中吟出时,被缚住的所有人突然都有种身体被掏空的感觉,脑袋嗡嗡两眼昏花,困倦至极,竟纷纷睡去。 只有一人,先是睡去,再睁开眼睛时,那双眼睛变得冰冷得仿佛来自幽冥极渊的深处。 白须猴妖看向榕老叟,“老爷,这小鬼魔该如何处置?” 榕老叟看了看伍煦那双冰冷眼睛,伸手朝那双眼睛一抹,让他闭上。 但伍煦那双刚闭上的眼睛,很快又睁开了。 榕老叟无奈道:“混了饕餮残魂的鬼魔,还真是棘手。” 白须猴妖一闪跃到伍煦身边,一记重重的手刀打在伍煦后颈,直接打晕。“您看,简单明了,也不是很棘手。” 榕老叟呵呵道:“刚才让人打下树来的时候,怎么没见你的简单明了?” “唉,太久没和人动手,生疏了。”白须猴妖说道。 “是啊,太久了,久得我都忘了从前的事。” “老爷,这些人怎么办?”白须猴妖问道。 “还能怎么办?吮血噬心喽。” 次日,日上三竿后,平日里此处应该有喧闹声、劈柴声还有袅袅炊烟的荫杨客栈里……寂静无声,死气沉沉。 …… …… 夜幕低垂,星星点点。大榕树下,亮起了一支火把,随后一支又一支火把亮起。有一只火把被扔到一个桶里,轰的一声,熊熊火光随着浓烟滚滚而起。 树上飘下来一个身影,正是白须猴妖,他厉声说道:“我家老爷饶了你们的小命,你们竟还敢来胡搅蛮缠!!” 伍煦拍了拍手边一小车散发着油脂味的木柴,说道:“此处有干柴,心中有烈火。可奈何?”。 他周围一圈全是荫杨客栈诸人白天从别的地方弄来的木柴、油脂甚至还有两小包火药!难怪客栈里那么安静,都出去准备燃火材料了。 榕老叟从树中走了出来,面如寒霜,绿眉褐须如剑如棘。他每走一步,地上便出来一个魁梧的树根泥人。一抬手,泥土便从地上飞起化作冰冷而巨大的泥矛与土盾悬浮在空中。怒发冲冠,正上方涌现一股浓厚乌云,仿佛随时就能下起雨来。 “你们还真以为我只是一株朽木?你们当真不怕死,偏要来求死?!” 掌柜老头脸色凝重,这是他一辈子都未曾见过的强敌,恐怕远超过他们这群人的实力。 他看了看手中的火把,无奈地扔下。 一堆干柴熊熊燃起,噼里啪啦响起,在这山间的夜里,格外刺耳。 榕老叟闭上眼睛,榕树四周又爬出一圈泥人,将他们团团围住。“最后给你们十息,退去,既往不咎。” 他说罢,环顾一周,无一人退后一步。火把照亮了他们的脸庞,似乎都理所当然。 泥人走向柴堆,泥矛指向他们。伍煦与手中还有火把的曾铁、郝大头和红姑,他们的手中的火把慢慢靠近旁边的柴堆。另一只手,在拔刀。 第六十一章 传奇 榕老叟没想到这些人竟这般不惜命,简直“丧心病狂”,怒起,地上竟微微震动,仿佛在树下这边地方发生了地龙翻身一般。 剑拔弩张之时,平地忽起一阵冷冽疾风,转瞬间刮熄了伍煦他们所有火把的火。大榕树下因此忽然暗了下来,然后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到了一道亮光如流萤坠星飞旋。 当亮光停下来的时候,大家发现那是一柄雪亮的飞剑。 飞剑震鸣出声,竟如人语:“榕老怪,稍安勿躁。诸位都先住手吧。” “燕赤霞,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事你来管,我不管了。”榕老叟冷冷说道。 燕赤霞?!伍煦他们十分惊诧,眼前便是树妖,难道他们竟是那志异传奇里的人物? 飞剑空中摇了摇,如点头致谢,又震鸣道:“老朽木,事情我已知晓,让白家二魂随他们去罢。” “你这会儿又不怕出事了?”榕老叟冷笑道。 “寄存于你处,终究不是解决的办法。永世为野鬼,谁说不是一桩罪孽?我们想不到办法,或许他们可以。至于危险,就由我来盯着吧。”飞剑震鸣道。 榕老叟见那飞剑如此说了,手掌缓缓握拳,再松手时,所有泥人,以及泥矛土盾皆化齑粉,尘归尘,土归土。他又示意白须猴妖将装着小蓉阿树骸骨的两个陶罐捧出。 阿树从陶罐中出来,给在场诸位都行了大礼致谢。 “吾妹为何不见出来?”阿树问道。 榕老叟一挥袖子,见小蓉的陶罐上绿光一闪,小蓉从陶罐中飞出。原来先前是他对小蓉的陶罐施了禁制之法。 “好人做到底,再给他们塑个假身吧。”燕赤霞的飞剑振鸣道。 榕老叟哼道:“我一个罪孽深重的老树妖,不是什么好人。” 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又喃喃道:“十五年寄于我处,也是缘分,罢了。”只见榕老叟的枯手一抬,树根和泥土爬了上来,连绵不断钻入陶罐之中。随后,陶涨裂开来,陶罐中的枯骨被泥土包裹其中,树根为筋骨,泥土为肌肉,与之前出来开战的泥人相似。两个泥人渐渐成形之时,榕老叟对小蓉和阿树说道:“来吧,你们魂魄各自附身于自己骸骨的假身之上,便可于百日之内形同活人,日间亦可任意行走。” 小蓉、阿树魂附进去后,泥人化作活人一般。榕老叟一弹指,一枝树叶皆落下,覆于两个包含骸骨的泥人之上,化作淡绿布衣裳。泥人很快便纤毫毕现,与活人并无二致。 小蓉、阿树两人皆恢复生前样子,小蓉娇丽容颜更胜魂魄许多,阿树也不再那般阴森,是一个面容清秀的书生。 见到此情此景,伍煦他们自然不好再刀兵相向,掌柜老头拱拱手对榕老叟他们说道:“得罪了。可否为我等解惑,他们兄妹俩不能离开此处的缘由?” 榕老叟面带愠色,拂袖转身,并不接话。 空中飞剑此时振鸣道:“将他们白家兄妹拘于此地,实乃不得已而为之,并无恶意。至于缘由,兹事体大,目前恕不能明说,你们只需知他们兄妹俩离开此地,便会有凶险。你们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伍煦他们望向小蓉和阿树,“我们就是那么拗的人,不改原意。你们呢”。他们兄妹俩开始有些犹豫,见此,便坚定说道:“我兄妹死过一回,无所畏惧,只怕连累诸位。” “那就走吧,别啰嗦。”白须猴妖说道。 “小后生,此剑你带着吧。可为援手,可镇魔心。”那飞剑鸣罢飞落,停在伍煦面前。 “前辈可是那传奇中救了宁采臣聂小倩的燕大侠?” 飞剑轻轻振鸣回荡,仿佛见到一位剑侠在朗声大笑。 “正是老夫。” 伍煦伸手接过剑,郑重谢过这位传奇中的奇侠。这位奇侠的故事已逾百余年,如今飞剑千百里出现在面前,只怕不是仙人也是半仙。 那剑白光晶莹,长可二寸,十分小巧,泠泠剑气虽内敛,伍煦却能感知到其中可怕。剑身有一篆字“燕”。 掌柜老头看了说道:“这应是蜀山的飞剑,原来燕奇侠竟是蜀山剑客,而今便是蜀山剑仙了吧。小煦你须收好。” 他们几人正在离去,榕老叟这时说道:“且慢。” 伍煦他们不知何故,回头看去,榕老叟说道:“小猴,我知道你也想出去转转,你也去,顺便替我看着他。” 白须猴妖愣了一下,跪下磕了个头,就地打了个滚,由人身变回一只白猴,跑到了伍煦他们旁边,随他们回到荫杨客栈。 次日,伍煦、掌柜老头、小蓉和阿树,还有一只白猴,踏上了往南的路。 临行前,掌柜老头指了指地下,对曾铁说道:“务必留意那边的动静。” 曾铁点点头。 …… 一条满是迷雾的路,路上往来的行人不多,四处是潺潺的流水声,如果仔细看,流水中密密麻麻都是人,也不是溺死的人,那些人麻木地在流水中随波逐流。 路的尽头是一座黑色城池,城池看起来不高,也没有女墙箭口,估计只是一堵围墙,城门是关着的。 有两人在城门前亮了一下牌子,城门随即消失,仿佛从来都没有存在。 城门里站着一些差役,差役见到走进城门的那两人,连忙上前点头哈腰。“牛大哥好!马大哥好!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啦?没在人间多逛逛?” 原来,路是黄泉路,城是酆都城。之前到人间查访了一遭的地府巡方四使之牛头马面,回到地府了。 “嗯,有些急事。”牛头点了点头,问道:“崔判官今个在不在阴律司当值?” 一个差役恭敬答道:“崔判官前日去了人间京城。” 马面皱眉道:“崔判官去那儿所为何事?” “听说是人间京城出了什么事,受秦广王差遣,崔判官特地找那儿的城隍爷一同处置。”另一个差役抢着答道。 “人间京城乃是人间最要紧的地方,素来又都是多事之地,一有什么屁大点事,咱们地府都紧张得很。”有个差役笑道。 “你懂什么?!”马面瞪了他一眼,对牛头说道:“牛哥,能让秦广王特地派遣崔判官去与京城城隍爷一道处置的,必是一时半会弄不完的大事。我们怕是要等些时日。” 牛头望了一眼酆都城北边的巡方北房,那是黑白无常日常办公的地方,嗡嗡说道:“坏事的另一面却是好事!” 马面转念一想,抚掌大笑。 旁边那些差役听不明白,也跟着哈哈。 安享无数年安逸的他们没有发觉,地府的深处,涌动着不安的气息…… 第六十一章 血海 在黑暗里等待、行走、挣扎和无助,不记得多久没有看见明媚日光,不记得多久没有看见日光下明亮的红花绿叶和热土。 今日,小蓉和阿树,白家兄妹俩,终于又重见天日了,光线照进眼中,温暖透过皮肤,舒服得不禁让人呻吟。能活着真的是极好的。可惜,只能以假身活上百日。 时不我待,想到此事,阿树不禁有些急躁了起来,手指敲着车板的频率渐渐快了起来。伍煦看出他与小蓉眼中的焦急,加快了挥鞭策马的速度,他们的老家楚南镇就在前方。 还好,跑了几个时辰,终于在日落前,赶到了楚南镇。楚南镇还是那个样子,人不多,但对于荫杨客栈的人来说,也不算少了,仍然是有熙熙攘攘的感觉。 伍煦停下马车,对着那豁了牙的老大爷高喊了一声:“董大爷!” 董大爷老眼昏花,迷登登的看了一下,算是认出来了。颤颤巍巍的走了过来,哭丧着说道:“小伍百户,您又来啦?” 伍煦莫名其妙,问道:“怎么了?” 董大爷吭吭吃吃说了一会,伍煦他们也没听明白。董大爷着急了,起来拉着他就要去一个地方。来到那里一看,原来是牢房。董大爷指着里头含泪说道:小董和杨浦头他们被关进去了。 伍煦正要继续问清楚怎么回事,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牢中传出来,说话的人正在从里面出来,竟是那个该死的李总旗。 先前他想要嫁祸伍煦和杨捕头他们,反被伍煦他们反将一军。没想到现在他竟没事地从牢头走出。当然,也不是全然没事,当初杨捕头砍他的那一刀,肯定是一时半会好不了的。 李总旗很快也看到了伍煦,他眯起眼睛,眼珠子变得猩红,舔了舔嘴唇,说道:“巧的很,刚把他们送进去。还没来得及用刑,现在看起来并不着急啊,嘿嘿,可以等你们一等……”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飞起一巴掌,啪的把他打翻在地上。他恼羞成怒想要翻身起来的时候,一支暗红色的手杖抵在他的脑袋上面,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后面出来的三个锦衣卫想抽刀出来,想要救他。但其中一个人突然失声说道:“赵求死?!” 掌柜老头抬起眼皮,冷冷的瞥了那三人一眼,说道:“没大没小的东西!” 那些人额头上面出来渗出冷汗,拱手说道:“见过赵千户!” 伍煦蹲了下来,然后对着李总旗说:“你想做什么?” 李总旗狞笑了起来,这笑让人摸不着头脑。啪的一声,他的另外一边脸又深深地印上了一巴掌。 就在这时,掌柜老头突然凝重转头,望向不知何时出现的一个黑衣人,那人黑衣、黑面、黑靴,眼珠子也格外黑亮,就像他的那柄出鞘一般的乌黑铁剑。 李总旗想笑却被自己的血沫呛着,咳了咳,吐了一口血沫,说道:“伍家孽种,还有你赵求死,你们胆大妄为,犯上作乱,以为镇抚司衙门没人镇不住你们了?!” “你是……当年黑水的鬼剑乌?”掌柜老头手中的血海杵越发血亮。 那黑衣人点了点头,没说话,继续拔剑,剑出无光,天光仿佛在剑身四周消失了,让人看不清那剑,如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伸出的剑。 伍煦突然闭上了眼睛,捂住了耳朵,他看见、听见了剑上无数怨鬼纠缠嘶喊,其形丑陋恐怖,其声尖利难忍。 一旁的小蓉和阿树也是一样痛苦地闭上眼睛,捂住耳朵。 咕咚咕咚,随着沉闷水声,有红光透过他们闭上的眼皮,刚才的痛苦缓解了许多。 伍煦睁开眼睛,眼睛有些红色。他看见了一片血海,由无数人流出的血汇聚而成,血流漂杵,在血海中,有人扛旗,有人举刀,有人用嘴巴撕咬,他们的血是这片血海的源头之一,但没有人退,没有人逃,这里面有父亲,有韦勇叔,还有掌柜老头、曾铁、郝大头和红姑他们,还有站着的躺着的、骑着马、在马蹄下的,许多穿着闵朝军服的将士。 刚才在鬼剑乌出剑时还置身事外的几个锦衣卫,这下子都在打摆子一般,咬牙、发抖,冷汗直流。而李总旗已经陷入极大恐惧的梦境之中无法自拔。 鬼剑乌无动于衷,只是眼中流露出一丝感概和半分讥讽。他手中剑一挥,无数黑色鬼气竟在太阳未落山之时出现,化作黑水翻浪,冲开了血海杵的力量,将李总旗和其余几个锦衣卫护在其中。 掌柜老头敲了敲血海杵,血海幻象瞬间消失,他苍老的面容又多了一条不起眼的皱纹,眼神疲惫。拉上伍煦他们,离开了牢房大门外。 “那人叫做鬼剑乌,黑水路的剑巫,法力极大。早年间曾与我们打过照面,也无什么过节。尽量不要正面冲突,我没把握能战而胜之。”掌柜老头说道。 “杨捕头他们的事我和郝哥给您禀告过,您是知道的,我不能置之不理。”伍煦咬牙说道。 “先摸清楚路子。我们终究是锦衣卫,也不能明着去劫狱。”掌柜老头沉吟一下说道。他突然脸色一变,说道:“不好,他不会是为我们而来,他来此必定是有所图。” “图什么?”伍煦问道。 “你看到鬼剑乌他剑上的众鬼,那不是幻术,那是以巫剑拘鬼化作己力。”掌柜老头瞥了一下小蓉和阿树,有些担忧。 伍煦捶了一下桌子,说道:“看来入夜我们就要先去白家老宅找小蓉他们父母魂魄。杨捕头他们那边,先让董大爷他们托人打探打探,杨捕头和小董是本地的官差,必定在衙门和牢房各处有熟人。” 掌柜老头仍然有些疑虑,但也只能这样。他们寻了一处客栈后,伍煦出去找董大爷。 掌柜老头从哪里翻出来一套茶壶茶杯,沏了茶,小蓉和阿树干看着也不知道怎么帮忙,他们俩生前都是大宅门里的公子和千金,哪里会弄这个。 “我需要你再给我仔细说说你们当年的事。”掌柜老头对阿树说道。 当年的白家老宅里,藏了什么秘密? 第六十三章 白家老宅(上) 那一夜的惨剧,事隔那么久,阿树(白陌)回忆起来,仍是十分痛苦的。 那天下午,白陌正在书房中看书,妹妹白菡正在院中梧桐树下荡秋千,白陌突然心中一阵心跳不安,总觉得要出什么事,来到院子中,见一团黑烟聚起,黑烟中出现一个棕衣怪人出现妹妹身后。白陌狂奔过去,同时大声示警,但那怪人只是看了他一眼,他被一股黑烟捂住了嘴,裹住了腿。 白菡没有发现异状,银铃般的笑声与梧桐叶洒落院子,那怪人的黑烟透入白菡的后辈,阿树听见一声弦断的声音,随即见到白菡身体中被扯出一个朦朦胧胧的光影。白菡脸色顿时苍白,颓然倒地。 白陌那时还不知弦断之声断的是牵魂线,也不知道那光影是妹妹的魂体,只知道必定是生死攸关,悲急之下,一下子挣脱了黑烟的束缚,但是刚刚靠近就一把被那怪人扼住咽喉。 这时白家二老听见动静,已经出来,见此情形,冲了过来,但他们毫无还手之力,被黑烟一卷,抛入井中。然后怪人手上一用力,拧断了白陌的脖子。白家一家四口,飞来横祸,竟一夕皆成亡魂。 “那怪人是不是今天我们在大牢门前遇见的那个?” “不是。那怪人面容苍白,手掌如同三九天里的寒铁一般冰冷。” 是啊,那手掌掐他咽喉致死的,如何能忘记其中感觉。 掌柜老头问道:“之后你和你妹是怎么到的大榕树这边?” “不太清楚,死去的瞬间,感觉就卷进了黑暗无比的一个狭小地方。再后来,不知过了多久,就突然出来了日月山大榕树这边。无人理会,却又无法远离。一直徘徊,直至今时今日。” 掌柜老头听了白陌说完,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瞥了旁边的白须猴子一样,说道:“知道你知道,还是不愿说?” 白须猴子这时充耳不闻,假装自己是一只普通的猴子,左顾右盼,抓抓虱子,就是不搭理掌柜老头。 过了一会儿,伍煦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杨大哥他们还好,还没用刑。”伍煦说道。 “那些人的动静呢?”掌柜老头问。 “他们回到住处,未曾出来。” …… 稍事准备后,伍煦他们就来到了白家老宅。 看着已经成为断壁残垣的白家老宅,白陌和白菡泪流满面。 掌柜老头说:“你们的父母是因为怨念才成为白家老宅的地缚灵,据伍煦郝大头说,他们不知何故,化作了五行怨鬼,神志不清。五行怨鬼的魂力极强,即便是我,也未必能制得住,你们还需有心理准备。” 白陌点了点头。 他们一群人慢慢靠近白家老宅,从大门进入,推开门,门后已经腐败的落叶被开门带来的风吹动,鞋子踩在断枝上面,发出噼啪咔嚓的声音。 很快,有一股冰冷带着水土腥味的风逆拂而来,空气中一下子变得潮湿了许多,呜咽声渐近。 来了!伍煦提醒道。 呜咽声越来越清晰。“呜呜,我好像又嗅到了小菡和陌儿的气息了。” “呜呜,乖女儿,好儿子,是你回来了吗?” 白陌和白菡热泪夺眶而出,正要冲过去,被掌柜老头和伍煦一把拉住。“不要急,小心为上!” 两个湿漉漉的身影同时从井中爬了出来,非常焦急,急得那两具尸骸一起卡在了狭小的井口,一时挣脱不开,两具尸骸长嘶一声,井中如同爆炸一般,一股浑浊水流从井下激喷而上,将那卡住的白家二老了出来。 那白家二老冲上来以后,看见白陌白菡兄妹俩,哀嚎了一声:“孩子啊!”裹挟着一股腥风向他们兄妹们冲了过来。当二老突然看见现在白陌白菡兄妹俩身后的其他人,面容一下子变得扭曲,无数井水涌出,那原本寻常的井水,在漫过白家二老尸骸脚踝之后,就像沸腾了一样,飘起无数的烟,快拧成一条一条丝线,空中有蝙蝠,碰到那些丝线,立即腐化,变成一泼臭水与残骨落在地上。 伍煦又一次见到了这些怨鬼气形成的线网。但当时让他更为头疼的是随即而来的红色污泥。 掌柜老头拿出血海杵,立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句中似有“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他的身上浮现的一层红色光气,如同血染的战袍,那战袍闪耀一下,一旁的伍煦、白家兄妹他们身上也出现了相同的战袍。 那血海战袍烈烈随风飘荡,竟将那些鬼气线网隔绝在外,从血海杵不断涌出的血海异像同时抵住了了井中涌出的红色污泥。 在僵持中,掌柜老头额头上渐渐渗出一颗颗汗珠,手臂微微发抖。“快!试着让他们安静下来。他们的怨鬼之气太强,我撑不了太久!” 白陌和白菡流着泪,哽咽着一声声呼喊着父母。“父亲、母亲!平静下来!真的是我们回来了,好好的,不要发怒。” 白家二老盯着白家兄妹的眼睛,在子女一声声呼唤中,渐渐地变得晴明,也慢慢平静了下来。红色污泥停住了,井水慢慢退却,鬼气线网消失于夜空中。 在水与泥的修补之下,白家二老他们的面容也有了一些原先的模样,他们俩流着泪,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了过来。掌柜老头此时没有动用血海杵之力来阻拦。 就在此时,白须猴妖突然躁动不安,给了伍煦脑袋一记爆炒栗子。伍煦还没来得及叫疼,很快不远处响起了无数鬼魂嘶叫的刺耳噪声。“他们来了!” 白陌白菡兄妹俩差点就要与父母相拥在一起,就在这鬼魂噪声中,一股强大吸力锁定了他们一家四口,将他们往围墙那边拖去。 惊变之下,白家二老立即变成了五行怨鬼的模样,但此时,他们的鬼气竟都没能再使出来,仿佛被什么克制住了。 伍煦大吼一声,一提气,使出纵云梯轻功,两步越过去,一脚将已经残破的围墙踢到,又见到了那柄乌黑的剑。 第六十四章 白家老宅(中) 那柄黑得发亮的剑,剑身上缠绕着一串一串的魂烟,魂烟当中,在伍煦眼中能看到一张张痛苦的狰狞的面孔隐约浮现。 一见到伍煦,那剑上黑烟开始发出先前那种恐怖的尖叫声,使得伍煦心中烦躁难宁。不等掌柜老头出手,锵地一声,伍煦想也不想,抽刀斩去,刀势不凡,隐隐有玄岳山二十四涧剑法中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气势。 但见鬼剑乌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冷冷一挥鬼剑,故技重施,那鬼剑架住伍煦的铁刀,但伍煦刀势之猛是他没有预料到的,他的剑险些脱了手。鬼剑乌要咬牙,剑上黑烟猛烈涌出,顺着伍煦的刀蔓延过去,一眨眼的功夫已经将伍煦紧紧缠住。 掌柜老头方才正要跟上,身形刚动,一排弩箭射了过去,他猛地一退,弩箭都深深插在了他跟前不远处。 是瞄准他腿部射的?!掌柜老头立刻察觉了这个问题,如果是瞄准他的身上,掌柜老头这把带着陈年旧伤的老骨头绝对没法像孙常道那般敏捷地避得开这些弩箭。然而发现这一点,并不让他觉得松一口气,反而更加地不安。 掌柜老头突然抓起肩上的白须猴子,往伍煦那边用力的扔了出去。 白须猴子有些猝不及防,惊怒之下吱吱乱叫,但是猴精猴精的这只猴精转瞬间就明白了掌柜老头的用意,但接下来并不遂掌柜老头的意,这猴子竟在空中凌空翻了个跟头,拐了个弯,落在了白家一家人以及鬼剑乌的中间,它爪子往地上一敲地上,地上一下子冲出了一棵虚幻的绿树,树枝伸展,树叶繁茂,将鬼剑乌散发出来扯拉白家一家人的黑水鬼气截开挡住。 掌柜老头气的够呛,敢情这矫情死老猴子就只顾白家兄妹俩。 鬼剑乌刚才在专心制住伍煦,此时发觉与白家诸鬼之间鬼气断了,微微皱眉,一念咒,五指松开鬼剑,鬼剑未落仍旧悬空,继续涌出魂烟锁着伍煦。鬼剑乌双手一掐咒,鬼气化索,试图击穿或绕开白须猴妖的幻树,再次窜向白家诸鬼。 鬼气索窜到幻树之前,被白须猴妖上串下跳以利爪一道道抓断。 鬼剑乌见不奏效,略一犹豫,立即坚决地后撤,伍煦被浓浓魂烟裹挟着,看起来鬼剑乌竟是要将伍煦带走。 伍煦竟是更重要的目标?还是一开始就冲着伍煦来的?! 掌柜老头愈发心惊,一咬牙,准备硬着头皮冒着被弩箭射穿的危险冲将过去。 就在这时,那团黑烟之中,伸出一只手,握住了那柄黑得发亮的鬼剑。 鬼剑挣扎而鸣,那些带着可怖面孔的魂烟企图撕咬伍煦的手,伍煦的手变得苍白,散发一阵阵特殊的寒气。伍煦的脸随即从浓浓黑色魂烟之中露了出来,神情如同另外一个人,带着诡异的冷笑。 鬼剑乌手指一动,发现竟无法隔空御动自己那鬼剑从伍煦手中挣脱,心中一惊,向前一步,手中带着黑水幻象,抓向鬼剑剑柄上伍煦的手。 原本就在撕咬伍煦的那些鬼脸魂烟被鬼剑乌的黑水幻象一触及,顿时更加发狂地尖叫和撕咬。但在伍煦诡异的冷笑中,似乎并未有什么用,越撕咬越萎靡。鬼剑乌那如同乌鸡爪子一般的五指抓上了伍煦的手,但鬼剑乌发现这只手散发着让他莫名畏惧的气息,那种寒冷,仿佛来自地狱极渊的深处。 伍煦的眼睛变得猩红,身上仿佛化出重影,那隐隐约约的重影好像刚刚冲出肉体躯壳的束缚,油然而生的舒服,望向鬼脸魂烟的猩红眼睛也流露出垂涎欲滴的目光。 鬼剑上的那些魂烟的鬼脸表情变成了惊恐,吓人的尖叫也变成了惊惧的惨叫。不再敢去撕咬伍煦,反而是避之不及,想要逃之夭夭却受鬼剑的约束不能脱离。 鬼剑乌目瞪口呆喃喃道:“鬼魔?他怎会是鬼魔?”但转念间,他棺材板这般的脸变得狂喜,一咬舌尖,一口精血喷在鬼剑上,原本漆黑发亮的鬼剑,透出一股暗红,仿佛岩浆一般滚烫,喷血后变得萎靡的鬼剑乌用力抓住伍煦的手,实际上他抓住了伍煦身上的那重影,用力往后拉,同时口中念出一串咒语,伍煦的重影不断闪烁明暗,伍煦的鬼魔魂体似乎在挣扎,鬼剑乌一咬牙,口中吐出一口气,直入鬼剑中,鬼剑狂振,顿时一股巨大的吸力出现的剑身上,将伍煦的鬼魔魂体吸了进入。而鬼剑乌脸部和身上以眼见的速度迅速变衰老起来。 鬼魔魂体进入剑中,鬼剑中原先拘着的那些鬼脸魂烟也迅速缩小,它们在挣扎,它们在恐惧,就像一群小羊的羊圈里进来了一只饿虎。 鬼剑乌狂喜,正想要收回鬼剑,一用力发现那把剑还是纹丝不动,他抬头看去,伍煦他的眼睛已经恢复了正常,不在再猩红,眼神里很复杂,说不出来到底是愤怒还是欣喜,但仍然紧紧地拿着那柄鬼剑。 鬼剑乌口中念到“魈鬼!”,他的肌肉突然暴胀,力气变得极大。旁人看去,恐怕伍煦的手要被他捏碎扯断。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伍煦手腕一拧,一撤步,却是使出玄岳山的二十四涧剑法中的“岩间急流”,一股奇异劲力使得鬼剑乌脱了手,随即见伍煦翻腕转剑,一式“飞虹饮涧”使出,那鬼剑虽不开刃,在伍煦手中带着一道黑光,仍然划伤了鬼剑乌的手臂。 鬼剑乌惊怒之下,一股黑水鬼气涌现,更是破天荒地开腔吼了出来:“放箭!杀了他!”也不知道是他多年没说话,声音嘶哑难听,还是持弩箭的人在犹豫,鬼剑乌还未见到他想要的弩箭,却先看见了血海杵的红光。 此时,一连串弩弦惊响,八九支强劲的弩箭射向伍煦和掌柜老头,甚至没有“投鼠忌器”刻意避开鬼剑乌。 伍煦被鬼剑乌滚滚黑水鬼气逼着,来不及避开,而这次的弩箭,也已不再是瞄准他们的腿部。 第六十五章 白家老宅(下) 向来目无余子的鬼剑乌,如今却不得不借助外力了。那几个同来的锦衣卫端着手弩就在不远处候着,包括先前被掌柜老头狠狠教训了的李总旗,手指放在弩机上已经快要按捺不住了。 电光火石之间,掌柜老头向前跃一步,想要挡在伍煦之前,后背衣服突然被人往后一扯。原来伍煦拉了掌柜老头一把,玄岳山七星步法“斗转星移”踏出,已经抢在掌柜老头的跟前。 “老头你没我快!”伍煦笑了笑。 掌柜老头看见那俊朗面孔上的坚定刚毅,宛如伍秉直伍大人当年,一时也晃了神。 弩箭弦响,伍煦已经转身过来,手上墨色的鬼剑横于胸前,一夫当关之势。 弩箭转瞬间已经到了面前,突然在伍煦的前面,出现几个身影。 离伍煦最近的是白菡,伍煦转身过来时,看见她美丽的容颜,绽放如花,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只此清晰。 当弩箭上弦的时候,她义无反顾地冲了过来。那一瞬间,竟快得白须猴子没反应过来。 但几乎与她同时赶到的,是哥哥白陌,他一如往常地就像为从前为妹妹遮风挡雨一般,去挡弩箭,没有一丝犹豫。 噗噗噗……,这是弩箭射进身体的声音! 白菡急急望向哥哥,白陌没事,弩箭没有射中他。白菡恍惚中看了看伍煦,他没事,再看了看自己,好像也没事。 白陌和白菡回头看去,泪流如雨。原来是他们父母将那些弩箭挡了下来,鬼气来不及腐蚀那些弩箭,白家二老聚起的泥身死死将弩箭抵挡住,不让射穿过去伤着了自己儿女。 白家二老痛苦得魂魄扭曲不定,那些弩箭上不知加了什么,竟对白家二老的魂魄产生了不小的伤害。 “都是蠢货!”白须猴子气得只跳脚,它一跃而起,凌空抓住一枝树枝,眨眼睛来到那几个持弩的锦衣卫头顶上空,吱的一声,爪子向着白家二老一招手,说了声:“水土不服,借我一用!” 白家二老各自举了一只手起来,他们所拥有的水、土这两种五行鬼气一下子涌向白须猴子。 白须猴子两爪由下往上一拉,一丛丛绿色光影迅速从土中萌芽长大,枝条上有尖锐的刺! “荆棘?!”李总旗看着自己被枝条上的刺划开的伤口惊呼道。无数柳枝随风飞舞是很美的风景,但无数的荆棘随风飞舞对于身在其中的他们来说可是见鬼的风景。荆棘就像鞭子一样的不断的抽打着他们,不大却摧残人的伤口不停地出现在他们手臂上、脸上、身上。 他们慌乱中将手中的劲弩扔下,抽刀去撕开那些诡异的荆棘丛,过了一会儿,荆棘丛突然消失了,这几名倒霉的锦衣卫赶紧连滚带爬逃离了此处。 混乱之中,鬼剑乌竟不知何时也已经遁入,见局势不妙,他竟能放弃自己苦炼多年赖以成名的那柄黑剑,这份决绝让人咋舌。 “为什么不让我留下他们的命?”白须猴子咧着嘴不满说道。原来刚才白须猴子还准备御水土鬼气陷杀了李总旗他们那几个暗箭伤人的锦衣卫。但被掌柜老头以血海杵阻了一阻。 掌柜老头苦笑道:“要是全杀了,恐怕连现在的锦衣卫指挥使和东厂都督大太监都要惊动了。我们做人可不如你们做妖那般任性自在。” 白须猴子听了,望了望天,又看了看地,露出苦恼的神情。“谁说妖就可以任性自在,有时,妖,还不如人。” 白菡与白陌慌乱心痛中,试图去触碰他们父母泥身上的弩箭,掌柜老头喝道:“不要碰!”,但已经来不及,他们俩一碰到那些弩箭,手就粘在上面无法脱开,如同碰到了烧红的烙铁一般,痛苦不已。 掌柜老头仔细看了看,皱眉头道:“这是以黑狗血和桃木灰施了符咒,对鬼物有克制损伤。” 伍煦问道:“怎么办?” 掌柜老头对白家兄妹俩说道:“为今之计只能将错就错,你们继续将弩箭拔出来,受得了吗?” 白陌白菡强忍着痛楚,坚定地点了点头。 掌柜老头让伍煦取来井水,仔细浇在每支弩箭之上,然后示意白陌白菡兄妹俩用力拔。 原本就已经与手抓烙铁一般痛,实难用力,但他们兄妹俩仍然拼命地拔着,一寸又一寸,这个过程对于他们兄妹俩来说仿佛无比的漫长。 白家二老看着儿女这般痛苦,仿佛自己身上的痛苦也不算得什么,伸出手来,想要阻止儿女的举动但无济于事,只能不断流着泪抚摸着他们兄妹俩那满是泥水与汗水的脑袋。 但再痛再漫长的过程,终究还是有结束的时候。弩箭拔出了,白家二老魂魄虽然损伤极大、苍白无力,但终于保住了魂魄不至破散。 弩箭仍然粘在兄妹俩的手上,仍然持续地给他们带来痛楚。 “接下来,需要斩去手臂。”掌柜老头说出来这个让人惊心的办法。 白家二老一惊,急得几乎又要癫狂。 白陌白菡抱住父母,白陌说道:“父亲母亲忘了我们俩已经早已亡故了吗?这只是暂寄的泥身,不碍事的。” 伍煦望向白须猴子,白须猴子板着脸,却说道:“斩了再补上就行。” 总算是个好消息。 “但是塑泥身时,如寄肉身,其中痛觉与活人无异。”白须猴妖接着说道。“刚才他们俩的痛苦你们也看到了。” 好吧,这不算是一个好消息。但没有别的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最好的办法。 掌柜老头拿起刀,掂了掂,看向伍煦,说道:“我的刀势也不如你快,你来。” 伍煦哑口无言,只好乖乖地接过铁刀。白陌白菡他们兄妹俩正在承受着弩箭带来的痛楚中用不得他推脱。 他深深一口气,对白菡说道:“转头过去,别看。” 他举刀之时,难以继续。白菡以尽量平静的声音说道:“快砍,想想那只是泥做的!” 伍煦一咬牙,刀光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