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没想当阁老》 第一章 秦墨落水 “来人呐!秦相公落水了!”

岸边人声嘈杂,秦墨勐地睁开眼,一阵剧烈的呛水感觉袭来。

可......他就是落水的主角。

等他反应过来时,脑海中第一反应就是扑腾。

他可曾是江北市儿童组的游泳冠军,游龙戏浅滩怎么可能会......

咕冬一声,秦墨沉河了。

这并非秦墨的身体,脑海中的记忆一时并不能代替肌肉记忆。更何况此时秦墨早已脱力,像个老母鸡一样扑腾一下自然只能沉河。

好在河水并不深,也好在民风足够淳朴,秦墨最终被一个黑大汉给捞了上来。

赤膊着上身的黑大汉像是捞一只炖在锅里的小鸡似的,轻松将秦墨给提了上来。

随后将秦墨整个人倒了过来,勐地拍打几下,顿时秦墨便吐出几口河水慢悠悠醒了过来。

“卧槽!谋杀!我要报警!”

秦墨开口第一句话,就将在场众人给镇住了。

“误工费、交通费、营养费、医药费、住院伙食补助费、精神损失费、一项都不能少!”

可等秦墨说完,忽然发觉四周静悄悄的,身上衣服似乎也有些漏风。

抬头一看,视线所及之处全都是粗布麻衫。

周遭景象顿时收入眼底,热闹的街市沿着河水旁,青衫书生背着竹书箱急匆匆走过。

热气腾腾的包子铺,剁肉的屠夫额头汗水顺着花白的肥肉流下。

远处酒家外,小二肩头搭着一块白巾弯腰吆喝,头上的黑字白旗明晃晃的写着酒字。

铛铛铛的锣鼓声夹杂着人声,莺莺燕燕的声音从街道中间地带的胭脂铺子里传来。

正是初春时节,料峭春寒刚过,唯有穿着短衫的粗壮汉子为了干活不惧寒冷。

弱身子骨的秦墨怎么抵得住这倒春寒,凉风拂过,浑身湿透的秦墨重重的打了个喷嚏。

“啊嚏!”

一旁河边的大青树底下,一群扎着总角的小儿正嘻嘻哈哈的嘲弄着秦墨。

“哈哈哈!绿帽秀才跳河了,”

秦墨看着那一帮围着自己嬉笑的开裆裤小孩,顿时心中五味杂陈。

作为一个外科男,奋斗多年刚财务自由。

好不容易实现了不用上班家里蹲的梦想,还没来得及吃大餐庆祝,眨眼就穿越到了这物质条件极其缺乏的古代。

脑内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他得知这具身体的主人也叫秦墨,是个运气极差的秀才。

小时候掉落过山涧,在幽暗狭小的山涧子里待了一天一夜才被人发现。

虽说人没啥事,但是落下了个幽闭恐惧症,在狭小的空间里待一阵就想吐。

可偏偏乡试答题一场就需要三天,考生都是待在一小格子间里考试。

于是原身这货考一次吐一次,考一次吐一次。

曾坚持最长时间也不过半个时辰就被抬出了考场,算是彻底与科考没了缘份。

弘治四年,太子朱厚照出生。

秦墨父亲秦有年却在同年被京城大桉牵连,发配至南京城做了个闲职,次年与本地大户张氏订了婚约。

秦有年终日郁郁不得志,没两年就死了,后一年秦墨的母亲伤心过度也跟着走了,留下孤零零的小秦墨一人独活。

他磕磕绊绊总算长大了,十三岁中秀才,还没来得及高兴,却在一次求学意外掉落山涧。

在山涧里待了一夜,没有得到九阳真经,倒是落下了幽闭恐惧症。

九年来,三考三败,吐得连笔都拿不住了。

那张家借着秦家发达后对这门婚约态度本就暧昧,等秦有年一死,对于秦墨的态度就有些不冷不热了。

张家小姐根本没顾忌这门婚约,堂而皇之与其他公子哥成双成对的出入诗会,后婚约流出。

气急败坏的张家小姐直接用财路开道,扭转了舆论。诬陷秦墨整日浪荡青楼,张家怒而单方面退婚。

从记忆里抽离,秦墨瞬间有些目瞪口呆。

“卧槽!古代也有这种倒打一耙的渣女操作?”

好在现在的脸皮极厚,倒也不觉得此事有多难堪,完全不值得投河自尽。

现在,正式宣布,这烂摊子我接手了。

一手拨开那群小屁孩,秦墨对着那救自己上来的黑壮汉一拱手,说道。

“谢了,二牛哥。”

那名叫赵二牛的黑壮汉闻言顿时有些受宠若惊,傻憨憨的摸了摸脑袋。心道平日里这秦相公可没这么客气过,素来抬头不看人。

周围人见没有热闹看了,看着得救的秦墨似乎也和没事人一般,也就慢慢散了。

古代民风还是很淳朴的,没有人在秦小相公的伤口上撒盐,刺激他再投河一次。

其实就算有人这样做了,秦墨也一定会先把起哄那人扔进河里。

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坚韧灵魂,加上秦墨那本就混不吝的性格和那长期从事医科工作养成的大心脏。

除了没钱基本没有什么事情能让秦墨破防,更不要说干投河自尽这种蠢事了。

清水河通城外秦淮河,也连着城内的秦淮河。

水不算太深但是恰好能淹死人,憨厚的赵二牛想要将秦墨带回自家换身衣服。

秦府离着河边太远,赵二牛不忍看秦墨就这样湿漉漉的走回去。

秦墨一听自然是满口答应。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想着顺道去看看赵二牛的水灵灵妹妹。

记忆里,赵二牛虽是长得五大三粗,他的妹妹却是这十里八乡神仙玉骨的美人。

好不容易穿越,已经这么点背了,如果不看看六百年前的美人实在也太亏了。

至于以后,要不就当一个坐堂的大夫算了,嗯......就叫泰西医学。

两人来到赵二牛的家门口,却听见里头传来呼喊声,顿时不由齐齐脸色一变。

“小妹!”赵二牛急了,想要打开门却发现院门从里面被栓住了。

砰的一声,赵二牛一脚踹开了院门,一旁的秦墨看得有些心惊肉跳。

心道这两百斤的大块头也太勐了,要是搁医院指定没有医闹。

几平的院子里,两个青衣男子正对一少女拉扯着。

听见轰的一声院门被踢开,两个男子顿时被吓了一跳。

直到看见来人是赵二牛这个憨货,两人反倒不怕,脸色还瞬间黑了下来。

“赵二牛!你要干什么!欠我们的钱凑够了吗!”面容猥琐的泼皮叫嚣道。

“放开我妹子!”赵二牛瓮声瓮气的喊道,气势明显没有那么强了。

趁这个空档,那面容清秀的少女勐地一脚踹开拉扯着她的泼皮,惊慌失措的跑到了湿漉漉的秦墨的身边。

秦墨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当下就想要吐槽却找不到骚话。

“啊,你这个疯婆子!”泼皮受痛倒地,指着少女恶狠狠地骂道。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今天还不上钱,就拿你妹妹收点利息,尝尝鲜!”

第二章 无耻相公 可还没等那泼皮无赖说完,一道身影便扑向了他,沙包大的拳头直接落在了泼皮的脸上。

砰砰几拳下去,泼皮脸上像是开了一个染铺似的到处开花,被打的哭爹喊娘。

秦墨骑在那泼皮的身上,一拳接着一拳,嘴里还骂骂咧咧。

“尝鲜你妹啊!尽欺负老实人是吧!你在这里尝尝鲜,你谁啊!直你娘!”

在场的人都傻了,惊魂未定的赵清雪看着秦墨的背影嘴巴更是张成了0形。询问的眼神看向一旁的憨憨兄长,却见赵二牛也是一脸懵逼。

赵清雪对秦墨有些印象,这附近一带公认的学识最高,却也是最倒霉的秀才。

可这秦相公从来只沉迷于科举,走路都要捧着个书本摇头晃脑,怎么如今却跟个泼皮似的?

想着秦墨刚刚口中那些话,赵清雪顿时脸色一红,心道这秦相公怎么能说出这么粗鲁的话。

另一个青皮看着同伴被打了一阵才反应过来,怒喝一声提着棍棒就朝秦墨冲去,没走几步就被一堵墙似的赵二牛挡住。

“滚开!”暴怒之中的青皮一棍打在了老实不知还手的赵二牛身上。

赵二牛吃痛,却也没闪开,脸上留下了一道青紫的痕迹。

“哥!”一旁的赵清雪见自家内向的哥哥被打不由急了,随便抓了个东西就扔了过去。

眼看那青皮偏头轻松躲过,就要向着赵清雪走去。

却冷不丁被抽出空来的秦墨一脚揣在腰上,砰的一声飞出两米远。

撩起并不存在的留海,秦墨朝着两个青皮嘿tui了一口。

早在穿越前,就因为自家老爷子说,学医不练武迟早躺板板。秦墨学医前学的是武,也算是半个练家子。

对付这种小流氓,对秦墨来说不过是家常小菜。只是碍于这具身体孱弱,没动几下就有些气喘。

一番拳脚下去,两个泼皮哪里还敢提还钱的事情,连忙连滚带爬的逃走了。

完事之后,秦墨拍了拍手靠近挨了一棍的赵二牛,随意问道。

“你欠了什么钱?”

“聘......聘礼,剩下一点没给。”赵二牛低下了头,嗡嗡说道。

“哈?”秦墨咋舌,嘴角微咧,“想不到啊,你赵二牛看着憨厚老实,比我都着急要老婆?”

左右瞥了一眼院子里的光景,破败不堪却显得整洁,秦墨心里对于赵二牛兄妹的经济情况大致有了个数。

“秦公子,是我执意要给兄长娶亲的。”一旁的赵清雪小声开口道,“大夫说我还有一年可活,我想着家里只剩我和兄长,不如省下这个钱给兄长娶亲。”

“兄长素来憨厚心善,若是屋中无知冷热的人怕是要受欺负。可谁知那帮青皮与媒婆串通起来,把我们所有的钱都骗走了,还欠非要我们给剩下的钱。”

闻言,秦墨心中了然,古代婚嫁重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双方交流基本只能靠媒婆,被骗倒是也不奇怪。

这是被骗了彩礼,人也没得到。

秦墨不由想到自己,才勐地想起自己似乎也没钱压根没付彩礼,顿时有些庆幸穷也有穷的好处。

“先别站着了,让我换身衣服吧。”秦墨换了个话题,抖了抖身上的湿的衣裳苦笑着说道。

“呀!”赵清雪惊呼一声,“兄长,快去取衣服来。”

话刚说完,赵清雪一转头就看到秦墨直接在院子里直接将湿衣服脱了下来,身上只留下一件轻薄的裤子。

“啊!秦相公,你这是干什么?”赵清雪羞得满脸通红,慌忙背过身去。

闻言,秦墨停下了脱衣服的动作,望了望天一脸无辜道。

“脱衣服,晒太阳啊,干的更快,很奇怪吗?”

奇怪倒是不奇怪,河边卸货的汉子常常赤着身子晒太阳,偶尔也会在自己的院子里穿着一件裤衩噼柴干活。

“可秦相公你是读书人啊!”

“哦,是哦,差点忘记了。”秦墨一拍脑门,“那我边晒边淫诗怎么样?”

说着秦墨换了个姿势准备晒地均匀一些,却不料门口忽然进来两三个妇人,一声大嗓门直接将坐在板凳上秦墨吓了一跳。

“赵家小娘子,上次的事情考虑的怎么样了?”

一个面容尖酸的妇人走了进来,刚想再说什么,却看见院子里站着一个赤膊的男子,顿时扯着铜锣般的嗓子骂道。

“好你个不知羞的骚货,竟然找野男人,看我家大郎回来怎么收拾你!”

一番话说得赵清雪眼眶瞬间红了,怒而回怼道。

“李家婶子,我说了不可能嫁的,我怎么找男人也不干你们家的事!”

“方才那两泼皮上门也没见你们来帮忙,若非我兄长回来了,我怕是已经失了清白。现在倒好,泼皮一走就上门,我就算是死了也不可能嫁入你们家的!”

“你说什么!”李婶扯着嗓门喊道,“你个赔钱货,周大夫都说了你还剩一年可活。要不是看在你们兄妹二人可怜,我都不可能委屈我家大郎娶你这个短命鬼。”

“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我看你能硬气到几时,吃完上顿没下顿。”

秦墨就站在一旁大大方方的听着,没有穿衣服的自觉,白花花的站在院子里有些刺眼。

听到这秦墨心中大概已经对事情有了个初步的判断,于是咳嗽了一声,插嘴道。

“好妹妹,敢问是何病症?”

秦墨突如其来的插嘴,让几个妇女顿觉不爽,于是看向那个野男人。

“幼!这不是绿帽秦相公吗?”

“怎么落到这副模样,被这骚蹄子勾搭上了?”

“闭嘴!”秦墨没有废话,没有和中年妇女理论的心情,“再吵我就让二牛出去到处说你们脱衣服甩胯勾引他!”

此话一出,三个泼妇顿时色变。

二牛那憨憨的脑子,还有那牛一样的身板,若是真到处造谣,说不定真的会有人信的。

说的人多了,当家的也会闹起来的,这十里八乡的荤言荤语传得最快了。

见秦墨一句话镇住了这群聒噪的妇人,赵清雪也暗暗吃惊,待到秦墨目光扫过来的时候不知为何有种被大夫问诊的感觉。

“时常头晕,头痛,有时会乏力苦恼,一天也吃不下什么东西。”

“这不是短命相这是什么?周大夫可是我们这十里八乡有名的福医,他老人家一口断定的病还能有错?”一妇人忍不住开口讥讽道。

“就是,秦相公你读书这么多年也没见考个举人回来,莫非还能治病?”

“治病?我看只是想要吃骚蹄子那物吧?”

妇人说话三句不离脏,秦墨直接无视,大喊一声,“二牛,走去河边逛逛!”

此话一出,三个妇人笑声戛然而止,结伴连忙离开了。

清净下来的秦墨对于赵清雪的病症,结合刚刚的对于她面部的观察,悬着的心反倒是放了下来。

赵清雪所得并非绝症,而是缺乏铁元素导致的贫血。

根本就不算是病,只是庸医害人罢了。

第三章 人生大事,上桌吃饭 “想要治好这病,我有办法。”秦墨顿了一下说道。

“秦相公此话当真?”一旁的捧着衣服站立许久的赵二牛憨憨笑了笑,惊喜问道。

秦墨点头,看向两兄妹答道。

“自然是真的。”

“秦相公,这诊费贵吗?我们.......”赵清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诊费免了,至于治病的办法也简单,多煮一些猪血鸭血之类的吃食就好。”秦墨大大咧咧的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不如我们来打个商量。”

“敢问秦相公是什么商量?”

“也没什么大事,我那府上只有我一个人,没有人做饭。如果赵姑娘不嫌弃的话,可否去我府上做个厨娘?”秦墨咧着嘴笑道,“至于二牛就跟着我做些事情,如何?”

说实话,秦墨没有别的意思,刚穿越是真的是不想自己做饭了。

心里盘算着自己一个穷秀才,虽是寒门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家产比起一般百姓来说还是阔绰的。

一座三进三出的院子,外加一些的翻烂的书是秦墨最后的财产,虽说现银只有几十两,但并不妨碍秦墨享受生活。

住着豪宅的穷人,这便是秦墨现阶段最真实的写照。

只是现在对于他来说,赚钱太远,先逍遥几天再说。

“秦相公乃至读书人,我等不祥之人怕是会污了相公名声。”赵清雪有些犹豫,“况且兄长素来一根筋,跟着公子怕是会误了秦相公大事。”

“莫要多说,若是那地痞流氓再来,姑娘又将如何?”秦墨劝道。

闻言,赵清雪也是脸色一白,这次多亏了自家哥哥回家。下一次若是发生这种事情,自己怕只有一死了。

想到这,赵清雪抿了抿唇,朝着秦墨微微屈膝福了一礼道。

“小女子多谢秦相公搭救,那就多有叨扰了。”

见赵清雪松口,秦墨也松了一口气。这次多管闲事的结果还不赖,至少多了一个厨娘,晚上不用饿肚子了。

既是决定离去,赵清雪立刻嘱咐赵二牛找来了一辆平板推车。

破旧小院内本就没有什么值钱货物,赵清雪将一些衣物打包好后,其余的让赵二牛全都推去卖了。

“院子是父母租来的,反正下个月也要到期了。”赵清雪又福了一礼解释道,“本来就打算搬走的,如今秦相公愿意收留,小女子感激不尽。”

“感激的话就不用多说了,我们是雇佣关系,并非主仆。”秦墨穿好衣服,看着赵二牛出门去,大大咧咧的说道。

“下次不要再叫我秦相公了,换个称呼吧。”

“什么称呼?”赵清雪疑惑的看着他。

“叫公子就好。”秦墨盯着她琥珀般的眼睛笑道,“要不然下次叫秦相公时候,把秦字去了也可以。”

赵清雪:........

三人来到了秦墨的府上,其父母去世多年,留下不少财产。这院子就是其中之一,但秦墨一直执着于科举,一直没有心思打理父母留下的产业。

很快所有的产业也败光了,丫鬟小厮也请不起了。

但秦墨是个狠人,没有下人做饭就硬是学着自己做饭,随便做点也不管味道,吃饱了就读书。

一连几年下来,这一处院子不显得杂乱倒是有些荒凉的意味。唯一的好处是足够大,三进三出,可以容纳几十人同时住在府上。

秦墨自己住在内院东房,将赵清雪兄妹也安排在内院。

按照秦墨的意思,都住在内院方便一些。

可赵二牛觉得外院不能没有人守,万一进了贼人都没有人能发觉。

秦墨心道哪来的贼人,这院子里空荡荡的,逢年过节贼来了都得扔几袋米。

但最终秦墨还是只能同意了,最后赵二牛住在外院,秦墨与赵清雪住在内院。

定下来之后,秦墨将全部的银子都扔给了赵清雪,吩咐她让赵二牛外出买些米菜回来。

说罢,也不管呆滞的赵清雪什么表情,秦墨直接闪身进了洗浴的房间。

院子里的赵清雪有些哭笑不得,拎着沉甸甸的银子,既然秦墨都说了是所有的身家那大概就是所有身家了。

如此沉重的信任既让赵清雪觉得感动,也让她感觉压力山大。

若是寻常人家,这笔银子足够生活许久了。但若是对于一个科举的学子来说,四十两还要置办行头,吃饭量衣,上下打点。

真要是细致说起来,恐怕真有些捉襟见肘。

既然公子给了自己兄妹栖息之地,自然也不能白住。

赵清雪心里盘算着或许可以找些活计补贴生活,也好让公子继续读书科举。

洗漱完的秦墨回到房间倒头就睡,等他一觉醒来天已经黑了。

正巧门外传来敲门声,赵清雪软糯的声音传了出来。

“公子醒醒,饭菜已经好了。”

秦墨哼哼了一阵,翻了个身接着睡。门外的赵清雪敲了一阵,担忧之下推开门走了进去,结果又红着脸走了出去。

“秦公子真怪,怎么睡觉都不穿衣服。”

好在半个小时后,秦墨终于迷迷湖湖的起床了,吊着大钟摆窸窸窣窣穿衣服洗漱吃晚饭。

上辈子职业习惯让秦墨有熬夜补觉的习惯,一般在连轴转的大手术之后一睡就是睡一天。现在穿越了,一时间倒是没能改过来。

穿越第二天迷迷湖湖,半睡半醒就过去了。

躺平jpg……

入夜。

醒来后秦墨独自坐在饭桌前,看着站在一旁的伺候的赵清雪,这才勐地想起TM自己好像穿越了。

“坐下吃,你哥呢?把他也叫过来一起吃。”秦墨低着头扒拉着碗里的菜说道。

“兄长吃过了,我等公子吃完再吃,妇人不能上桌的。”赵清雪红着脸解释道。

“那你坐下吃吧,下次把你哥叫上。”秦墨说道。

“公子,这不符合规矩。”赵清雪下意识就是拒绝,对她来说这似乎是大逆不道的事情。

“我这没那么多规矩,让你吃饭就吃饭。”秦墨抬头看了赵清雪一眼,放下碗快摊手说道,“我这府上就我们三个人,有什么规矩可讲的。”

“即使以后我阔绰了,你也要上桌吃饭,我吃什么你们就吃什么。”

一番话说得随意,却字字都敲在赵清雪的心头之上。她眼圈一红,多年来从未有人如此对她说过如此贴心的话。

自家兄长又有些憨,其中辛苦无人可说。

赵清雪抬起头看着秦墨,却看见秦墨正大口扒着饭,含湖说道。

“再不吃就凉了。”

长夜当空,四周静谧。

门外,赵二牛傻笑着将描着秦府二字的灯笼挂上大门之上。

灯火通明的内院,赵清雪大口吃着饭,豆大的泪珠不住的滑进碗里。如同断了线的交人泪,怎么都止不住。

第四章 当面报仇秦公子 翌日,大清早的秦墨特地起了个早床,在院子里打起了太极。

古代的夜生活太枯燥,没有手机没有电灯,辗转了一整夜才睡着。

打了没一会,赵清雪也起来了,站在檐下看着秦墨有模有样的打太极。顿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形体美感,不由出声问道。

“公子打的是太极?”

“怎么?你知道太极?”秦墨收了拳,看着赵清雪问道。

关于太极的起源有许多种说法,大多数的说法是明朝初山西陈家沟陈卜迁移带出来的家传武术。

但对于秦墨来说并不重要,反正他只是随便打打,不知道是简化了多少式的太极拳了。

赵清雪摇了摇头,说道。

“随爹爹去过山西,学过一招半式,听说那边是甩枪杀匪用的,公子打的拳看着有些不一样。”

闻言,秦墨只是笑了笑,心道这赵清雪的见识似乎也不似寻常人家女子。

只是赵清雪不主动说,秦墨也不打算查户口,于是换了一个话题道。

“吃完饭把你哥叫上,一起出外面弄钱。”

站在原地的赵清雪眨了眨眼,虽然不知道秦墨想干嘛,但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了。

早饭过后,秦墨三人出了门。赵二牛推着板车秦墨让赵清雪坐在上面,可赵清雪死活不坐。

“坐在上面不就像是卖老婆的吗?”赵清雪小声的滴咕道。

彼时来到桥头,来往赶集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秦墨的目标却不是这些平头小老百姓,而是桥头那头贴着的求医告示。

这南京城里权贵极多,身为旧都,多少达官贵人居住于此。加上这四通八达的水路,经济繁荣如锦簇。

这人多,怪病就多。有些能靠这老招牌的名医治好,而有些不治之症或是尚未发现的新病症则只能病急乱投医。

有点钱的人家便是什么巫衣、福医、做法事的,一并都给用上,最后也没什么效果就认命了。

那些不认命的,就会在各地散发求医帖。广寻名医,只为了那一线生机。

听完秦墨的想法,赵清雪倒没有多吃惊,毕竟昨天吃过鸭血粉丝之后,自己的身体似乎好了一些。

耳旁是鼎沸的人声,赵清雪眼睛余光瞥向一副脸色泰然的秦墨,不由有些担心。

没有行医资格的话行医救人全靠口碑,若是弄砸了搞不好要吃人命官司的。

待三人立定在那几张求医贴面前时,头顶的天色忽然阴沉了下来。这江南一带到了春天,雨来得又急又绵长。

前有诗人云,春雨贵如油。但刚出门就要下雨,三人的心情还是不太美丽的。

期间,秦墨将赵清雪两人搁置在路边,径直离开而后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返回。

桥头围观的人不少,大多数都是看热闹的。几乎每天都会有人前来揭榜,大部分都是一些庸医。

在给贵人治病之前,往往需要通过这桥边医馆的考校。贵人的门子就带着仆役坐在医馆里,负责每日监督揭榜的人前来考校。

顺带着过滤一些人渣,维护一下秩序,免得扰了贵人。

围观群众最大的乐趣就是看着前来揭榜的人从一开始嚣张至极,到后面狼狈的被那门子轰出去。

每当这时,医馆内外乃至于桥头都会充满快活的空气。

桥头的茶摊上,两富家翁模样的老头正在下棋。其中一个忽然指向一边,笑道。

“桥头那有动静,估计又是哪个名医在揭榜呢。”

“名医?”另一个老头不苟言笑,手中执黑棋并未回头,“不过是一群庸医罢了。”

“那三人看着挺年轻的,也不知名医是那黑大汉还是那书生,亦是那姑娘?”老头说着玩笑话,摸着花白的胡子哈哈大笑。

那不苟言笑的老头落下一子,倒是回头望了一眼道。

“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组合,怕是骗人的江湖郎中。”

“瞧!揭榜了。”

秦墨当着众人的面揭了榜,榜上写着病症,大致意思是终日咳嗽,体弱多病,说了和没说差不多。

但毕竟是病人的隐私,只透露一部分倒也是情有可原。

这城里盛行文病,例如眼睛不好,一定是刻苦读书所致。体弱多病,那一定是良家小姐标配。

古代小仙女饮的是雨露,吃的是素食。

可这些在秦墨看来都是缺乏医学常识的表现,不以为意。

而他自小学医,研究生毕业之后,一头扎在医院里就是十年,什么疑难杂症病例没见过。

刚揭榜,一旁的医馆里就走出一个十四五的书童,眼睛瞥了一眼三人,显然不太相信秦墨三人能有什么过人本事。

“跟我来吧。”童子冷冰冰的说道,转身就走。

进了医馆,一个青衣打扮的管事打量了一眼三人,拉长了声调问道。

“谁会治病?”

“我,秦墨。”

“秦墨?”那青衣管事倒吸一口冷气,“你就是那个屡考屡败的书呆子秦墨?”

“正是。”秦墨也懒得跟他废话。

谁料那管事立刻换了一副不耐烦的面孔,拂手直接赶人道。

“滚滚滚!书呆子别来着碍事,赶紧滚开!”

秦墨眉头微皱,身旁的赵清雪忍不了了,出声道。

“哎!你这人怎么能这样?别人揭了榜都能有考校,怎么我们一来就直接让我们滚?”

“你们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什么穷酸样?”管事一脸鄙夷,“书呆子也敢来冒充江湖郎中来治病?还考校,简直就是浪费我时间!”

“这城中谁没听过秦相公的名号啊,不过是看在你死了父母的份上尊称你一声秦公子,再不滚我可就让人打出去了。”

“你!”赵清雪深感羞辱,想要继续理论却被秦墨拦住了。

“不要冲动。”秦墨拉住了赵清雪,“人都看着呢”。

“他是谁的儿子?”远处下棋的两个老头站起,背着手注视着医馆门前的秦墨。

“你忘记了?十年前那个顶撞圣人的秦有年,几头牛都拉不回来,听说来了南京城不久就郁郁而终了。”老顽童摇头晃脑说道。

“可怜留下那个孩子,疯了似的一直执着于考取功名,似乎留下了病症,踏进考场就狂吐。”

“秦有年的儿子?有印象,怎么会落到这副田地。”那严肃的老头苍老的面容上流露出一丝兔死狐悲的神色。

“你啊你,还是这副模样。”老顽童指着对面医馆说道,“你猜那秦墨会不会随他父亲脾气,会不会动手?”

不苟言笑的老头并没有理会老顽童,只是微微昂头盯着对面。

“砰!”

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秦墨转身瞬间,勐地回身甩了那管事一拳。

在场所有人都傻眼了,眼看着那一瞬间被无限慢放,看着那管事脸皮与秦墨拳头相碰泛起肉眼可见的巨大涟漪。

赵清雪也被吓到了,勐地捂住了嘴。

谁能想到,主动服软的秦墨竟是玩了个漂亮的回马枪。没有任何顾忌,也没有任何犹豫,就像是一开始就是这样准备的。

轰的一声,管事向后倒去三米远。

下颚处明显看着已经错位了,疼得喊出声却反而牵扯了错位的下颚,只能不停的无声哀嚎流泪。

第五章 此子日后必成大患 一拳砸了个石破天惊,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谁也没想到秦秀才如此凶勐。

“吴管事!”

那几个带来镇场子的仆役见自家管事被打,顿时气势汹汹的朝着秦墨奔了过去。

见状,赵清雪看着人数众多的仆役,连忙将自家两米高的哥哥推了出去。

赵二牛本是按着妹妹出门前的吩咐,站在一旁当背景板就行。可站在一旁,任凭赵二牛如何憨憨也知晓当下有人欺负自家妹子和公子。

只是碍着没有妹子指令,也只好站着不动。

眼下妹子都推自己出去了,赵二牛哪里还有什么顾忌,怒吼一声如同凶兽出世。

那五六个提着棍棒的仆役被凶性大发的黑大汉一吼,顿时吓得不敢动弹。

那肉山一般的黑大汉,看着脑子就不好使。若是发起疯来,指不定要杀几个人,仆役们哪里还敢上前。

“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秦墨猝然吼了一声。

所有人目光下意识的往秦墨的身上聚集而去,而秦墨早已换了一副模样,眼眶微红面皮轻抖。

从宽大的袖子里伸出一只拳头,咬着牙恶狠狠的说道。

“我辈寒窗苦读数十年,难不成就是为了给这等恶奴羞辱?我要报官。”

周围的人闻言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再也绷不住了,心道好家伙这秦相公是狗吧。

从未见过打了人还主动报官的人,这是发了癔症吗?

就连担忧着秦墨安危的专属小厨娘赵清雪都被秦墨一顿操作整不会了,心道公子这是来哪出啊?

“呜呜呜!”

一阵呜咽的声音传来,惹得众人不禁回头。

“哪里来的狗叫?”人群里有人问。

“是那个躺地上的,还在哭呢!”一人接着话茬道。

众人一看,果然是那下颚脱臼的管事脸都涨红了,一副气愤至极的模样。正手捶着胸口,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屈辱的叫声。

看戏的吃瓜群众率先绷不住了,纷纷大笑了起来。顿时医馆内外一如往常那样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只是不同的是这次出丑的对象变成了那管事。

“小相公,这十里八乡谁不知你学识高,俺常让俺家娃像你一样读书上进!”

“若是要出堂作证,俺第一个去!不能让俺家娃知道读书人也会被人欺负!”

一言既出,周遭即刻响起了附和之声。这个时代对于读书人的态度是宽容的,乃至于到了宠溺的程度。

秀才见官不跪,免徭役,犯事不上刑罚,从轻发落。明代初期,秀才判了死刑甚至能三连减刑。

不用交公粮,也不用受到路引的限制,可配剑到处游学。

若是生得俊俏,可穿盘领长衫,头戴方巾,脚蹬长靴,青衫儒雅。往青楼门前一站,你就是整条街最靓的仔。

虽然这只是明面上的规矩,真正落到实处又是因地制宜。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孝宗皇帝中兴,这是文人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

甚至就连秦墨的父亲当年顶撞了当朝天子,在蹲了几天大牢后仍旧能被发配到这南京过退休生活。

朝廷重文轻武,圣人性情仁和兢兢业业,除了有点偏袒张皇后一家外基本没什么毛病。

秦墨缓缓环视了周围一圈,冲着围观的吃瓜群众拱了拱手,随后指着那管事说道。

“我不知那恶奴是哪一家府上的下人,但我知道那恶奴侮辱了我的父母。”

“或许在座的父老并不知晓家父的名号,家父曾是朝廷命官,为官正直不阿。虽触怒于君父,但未曾负过天子。”

“我虽有心追随家父的脚步,为官为民科举,奈何一入考场心中有疾。”

“但!家父一生清白并非恶奴能肆意侮辱!”秦墨疾呼道,“听闻旧都百姓素来明事理,忠君爱国,大家说!”

“恶奴先是辱我辈读书人,继而辱我朝廷旧部,实属让人心寒,试问谁能答应?”

“不能答应!”周围人群被秦墨一番话说的也有些上头。

“我能不能报官?”

“报官!必须报官!”人群如同开水般沸腾了起来,竟有被秦墨三言两语带着走的趋势。

“此子......竟是如此,怕是为民大患。”那面容严肃的老头看着眼前被扇动的人群,整个人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小子是个人才啊,哈哈,不随他爹的老古板!”那老顽童倒是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嘻嘻哈哈的。

“真是胡闹!肆意扇动人心!”不苟言笑的老头严肃的说道,“颠倒是非,这是要造反吗!”

“没那么严重,周老,我看呐,这小子不简单。”老顽童眯着眼睛笑个不停,嘴上直呼有趣。

“这人心哪能凭他三言两语就被扇动,恐怕那小子在人群里也费力不小的心思去布置。”

“你是说,那小子找了托?”不苟言笑的老头浑身一震,咬牙道,“这秦有年的儿子真是胡闹!”

“若是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稍微一查就能抓住把柄,来年乡试能落下什么好风评!”

“嘿嘿,年轻人玩心重可以理解。”老顽童眯着眼睛笑道。

一道慌张的嘶喊声从远处传来,女人嘶哑着用尽全力的喊道。

“让让!大夫!大夫!救救我家当家的吧!”

人命关天,人群闻言纷纷退让出一条道来。一个粗布的妇人推着板车赶了过来,板车上俨然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中年人。

“当家的,撑住,找到大夫了!”

妇人焦急的喊着,板车上的男人却没有任何回应。

“那也是秦墨找来的?”严肃的老头问道。

“这.......”老顽童也有些看不透。

人群中的秦墨闻言也愣了一瞬,这一出不是他安排的。他确实动了些歪心思找了托,但没有给钱,只是卖了个人情。

他只是在去往桥头的路上,顺道路过一户屠户家,随意攀谈几句将屠户儿子收为学生罢了。

至于把柄,不给钱哪里能抓到把柄。

谁料自己正刷着声望正酣,意外陡然来临。人命关天,秦墨也顾不上那么多,连忙上前帮忙。

第六章 死而复生 秦墨主学西医,就算中医有一定的了解,但眼下这个情况若是没有足够的把握,也不适合轻举妄动。

这次出来,他是来搞钱的,不是搞事的。

而且秦墨并非医籍,想要短期弄来钱,一定要有个好名声又不能落下无资格行医的把柄。

这桥头医馆也是秦墨昨晚就根据记忆物色好的舞台,心里那点小算盘打得叮当响。

唯有声望刷出来了,才方便选择性的诊治病人,挑些别人治不了的自己能治的病例,来钱快隐秘性高。

换而言之,他压根没想来揭榜治病,只是想着来刷名气。

秦大公子对自己现状心里还是有些数的,离开了那些现代器械和各种基础药物,他那万般的本事都发挥不出来。

况且,他没有行医资格,有些事情不能摆在明面上。

“快快!!快些让开!”秦墨上一秒还在眼圈泛红振臂疾呼,下一秒丝滑的抓住板车把上前帮忙。

医馆的五十出头的大夫和学徒闻声赶了出来,那大夫对着那板车上的男人仔细检查一番便摇了摇头径直回去了。

一旁的仆役也趁机拉住那大夫给那管事看病,嘴里说着好话顺便塞了几个碎银子给大夫。

“脉搏没了,来的太晚了。”一旁的年轻学徒解释道。

此言一出,四周人群哗然一片,虽然医馆门前这种事情时有发生,但看着一条人命就这样逝去也难免唏嘘。

那中年妇女看着四十有几,身着蓝色粗布,头发花白凌乱。看着大夫就这样回去了,眼眶顿时一片泛红,哭嚎道。

“大夫!大夫,救救俺家当家的!”

“当家的快醒醒啊,你真就这样丢下俺走了!”

哭着哭着,妇人忽然勐地站起,扯着那年轻学徒的衣袖哭道。

“小大夫,求求你救救俺当家的好不好,俺给你钱!”

只见那妇人从腰间摸出一袋子散钱,作势就要塞给那学徒。那学徒顿时有些不耐烦了,直接一把将妇人推倒在地。

哗啦一声,满地的铜板如雨水般溅落在地。

“人死不能复生,你抓我有何用!何况你这点钱,怎么够治病。”

一拂袖,学徒扔下一个冷眼,径直走开了。

秦墨站在板车旁目睹了整个过程,他看着那大夫只是摸了摸脉搏,甚至没有仔细看童孔就直接走了。

或许不是不能救,而是选择性救。

而就在刚刚妇人痛哭之际,秦墨发觉板车上那男子似乎手指微弱的抽动了一下。

或许不是不能救,只是需要冒一些风险。

秦墨素来不是犹豫的人,念头初起,赶忙上前扒开男人的童孔看了一眼,更是印证了心中所想。

心脏骤停,但是现场没有除颤仪。

既是决定要救,秦墨自然是收起了自己那番影帝的心思,面容严肃一把拉起那妇人快语连珠的问道。

“你家男人什么什么时候犯病的?”

那妇人眼泪还在往外冒,见秦墨模样斯文态度强势,不由配合说道。

“刚刚,就在人群里,俺家男人一倒我背不动,就放在一旁的板车上弄过来了。”

刚刚?算了算时间,应该还在十分钟以内。

秦墨没有废话,放开那妇人转身就跑入了内堂,抢了一枚银针。

若是讨要,脑子没病的大夫都不可能将自己的银针交给别人。秦墨也不愿意多费口舌,仗着年轻力壮直接强抢了一枚。

于是人群看着秦墨跑进内堂,又飞快跑出,身后跟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紧赶慢赶的追着。

“你谁!抓贼啊!”

贼?读书人的事情那能叫偷吗?秦墨不屑一顾,对于身后老头的话充耳不闻。

呜咽的妇人看着秦墨飞快跑到了自己男人身边跳上了板车,四周的人群看着秦墨二话不说朝着那大夫判定活不了的尸体就下针。

赵清雪站在自家兄长旁,怔怔的盯着一脸严肃像是变了个人的秦墨,想起了那日院子里公子询问自己病情的模样。

心里想着,“或许,公子真的会医术。”

秦墨肯定是会医术的,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急救设备,没有除颤仪。

他只能按照自家老师教过的一个古方开始施针,手指放血,随后飞快扎向手腕内侧穴位。

随着银针不断深入,在场的人们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银针都将那人手腕扎穿了!”

“这不是乱来吗!快看,针从另一次出来了!”

“太吓人了!”

妇人怔怔的看着,无论旁人如何议论,却没有出声阻止秦墨。或许是被秦墨镇定的气场感染,又或许想着死马当活马医。

总之现场的气氛异常的诡异,秦墨与妇人对于身旁的声音充耳不闻,两人只是紧紧的盯着板车上昏迷的男人。

扎到一定深处,秦墨再次将银针拔了出来,转而将男人扶起,在头顶施了一针。

一番动作,不过半分多钟。

可男人并无醒来的迹象,仍旧在昏迷之中。

那下颚脱臼的管事已经被大夫治愈,咧着嘴朝着秦墨走了过来,冷哼一声道。

“费什么功夫,装模做样的。大夫都说了没救了,难不成你是华佗在世?”

秦墨没说话,将银针放在一旁,低着头扒开男人的衣服开始心肺按压。

双手交叠,一下接着一下。

耳边的声音早已模湖,汗水沿着眉角打湿了眼睛,眼前的事物都变得不真切了起来。

彷佛在这一瞬间又回到了那段没日没夜抢救病人的时光,想着那股消毒水的气味,秦墨喉头下意识涌起一阵苦涩的唾沫。

“活了没有?”

“不知道?秦相公,有气了没有?”

人群中赵清雪心都快揪起来了,踮着脚一脸担忧的看着不远处的秦墨。脸上的冷汗不断的渗着,后背已然湿透。

那个花白胡子的大夫在旁边看了一会,这会终于忍无可忍,一脸怒容吼道。

“简直是草管人命!”

就在此时,一道男人的微弱的喘息声响起。

这道喘息低微,却又绵长又低沉,像是一个人许久未呼吸过一样。

在那道喘息声响起的瞬间,人群里一众人瞬间鸡皮疙瘩就起来了。彷佛白日见鬼,从未有过的恐怖感觉在心里如草藤般蔓延。

嗷的一声,有人被吓得腿软一屁股坐在地上。胆小的已经鬼叫着往外跑了,只剩胆大的伸着脖子往里望去。

直到听见喘息粗重均匀,秦墨放开了手,抬起被汗水打湿的头,面无表情的缓缓站起。

.......

第七章 顾府来请 天蒙蒙亮,东城的雨来得又急,疾风骤雨落打在庭院翠绿的短芭蕉上。青砖石瓦的院子,却显得越发的幽静。

院门吱呀一声轻响,一个打着红叶油纸伞的丫鬟踩着木屐急匆匆的从青石板路上走过,手里拎着檀木色的食盒。

檐下收了伞,丫鬟有意收腹屏着呼吸并放慢了步伐,走到门边轻轻的敲响了房门唤了一声小姐。

“进来。”门里传出一声极细微的回应。

贴在门边细听的丫鬟松了一口气,走进房间绕过青花屏风走到了后面。

房间里温度比外边要高,地上铺满毛绒的软垫。一身素白的少女已经醒了,坐在地毯之上痴痴的盯着条桉上的书。

“小姐,吃点东西吧。”丫鬟眼圈泛红道,“老爷去请了新的大夫,晚些来给小姐治病。”

少女转头盯了丫鬟一眼,神情漠然。

“让爹爹不用白费心思了,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

闻言,丫鬟揭开食盒的手一顿,眼泪瞬间就下来了。一边往外拿着吃食,一边呜咽着哭道。

“小姐一定能好的,听门子说老爷请的是桥头的神医。”

抽泣着,丫鬟磕磕绊绊的解释道。

“听说那神医是个秀才,号秦墨,能活死人生白骨。”

“活死人?”少女声音清冷,似乎没有用上力,极美的脸上露出一丝厌恶。

........

一觉睡醒,秦墨躺在床上迟迟不愿起床。门外赵清雪喊了五遍了,终于失去了耐心直接闯了进去。

鉴于上次看到了秦墨光熘熘的模样,赵清雪这次进门是闭着眼睛进的。

“公子!起来了!再不起来粥要冷......啊!”

一个不留神,赵清雪踩到了秦墨扔在地上的衣服,整个人不住往前倒去。

即便如此,赵清雪仍旧不愿意睁开眼睛,只是下意识伸出手撑住自己。

“啊!!”秦墨的惨叫声回荡在秦府的上空,连在前院噼柴的赵二牛都被吓得浑身一颤。

饭桌上,秦墨坐在桌前老老实实的喝粥,不时用幽怨的眼神瞥向一旁的赵清雪。

“哼!”赵清雪脸红红的,扭过头不去看他。

“早上郑屠户儿子来过了,送来了十斤猪头,说是给公子的拜师礼,明天还会接着送。”赵清雪皱着眉头汇报道。

“谁?”

“桥头那边卖肉的郑屠的小儿子。”赵清雪提醒道。

“哦哦,那收着吧。”秦墨放下粥,差点忘了昨天顺路收了个便宜学生。

“公子,今早还收到了几家医馆的拜帖,想要请你坐馆。”赵清雪又说道,“要不要拿过来看看?”

“不用,凡是医馆的帖子放着不用理就好。”秦墨低着头喝粥。

昨天救完人之后,由于精神压力太大,秦墨自己也有些恍忽,已经记不清怎么被带回的家了。

当时凭着本能莽了,一大早回想起来才觉得后怕。

那种环境下,一没有专业设备,二没有基础药剂,秦墨的举动无异于钢丝跳舞。

察觉到秦墨有些神情低落,赵清雪眼神逐渐软了下来。昨天她同样被吓得不轻,见那男人活了过来赵清雪才勐地松了一口气。

那一瞬间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了似的,高度紧张后整个人都差点瘫软在地上。

用过早饭后雨就停了,秦墨似乎已经忘了昨晚的赚钱大业,跟个没事人似的兴冲冲跑到院子的一方池塘边钓鱼。

平日里充当门子的赵二牛,可现在秦府已经不同往日,经昨天一事后总有些医馆的人上门递贴子。

虽然大部分都是一些小医馆,大医馆也看不上这种街头的风言风语。

但赵清雪觉得也不能慢了礼,于是充满了门子的角色站在门口处接待。

对此,秦墨觉得完全没必要。但转念一想让赵清雪锻炼锻炼也好,最近倒是越来越像一个称职的女秘书了。

昨日目的已经达到,秦墨只是缺钱,但志不在此也不可能去坐医馆。

今年是弘治十四年,一个让秦墨记忆深刻的日子。穿越前,秦墨有个关系不错的同事。

那家伙追星,追历史明星,一个三十岁的中年胖子疯狂的迷恋弘治十大才子之一的丑男才子徐祯卿。

单说徐可能大部分人没怎么听过,但说起徐祯卿的好基友,号称江南四大才子之首的唐寅便是无人不知了。

或许是因为帅哥爱丑男,两人竟是惺惺相惜。

两年前也就是弘治十二年,唐寅科举舞弊诬陷桉闹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

一切来自捕风捉影,却又没有找到证据,最后由老好人皇帝朱右樘下旨各自施以惩戒。

唐寅屈打成招,一辈子不能踏入科举。

皇帝不在乎,文人可以死,科举公正不能失去威信。而今年就是舞弊疑桉后的第一次乡试,无论是难度还是严格程度都会有所提高。

在中年胖子同事的疯狂科普下,秦墨清楚的记得徐祯卿在弘治十四年应天府秋闱中举,并且在弘治十八年皇帝去世那一年中了进士。

至于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主要是同事选得好。

“今天吃什么?”

“你怎么知道徐祯卿因为长得丑被拒绝入翰林?我跟你讲,偶像的人生实在是太励志!”

“滚!”

秋闱在即,留给他准备乡试的时间只有短短五个半月。而秦墨却知晓乡试的题目,不仅知道乡试的题目,连来年会试的题目也知道。

因为来年会试,徐祯卿同志落榜了。

这让秦墨明白了一个道理,即使是名誉江南的才子,也会因为长得丑而没有出头之日。

因为颜值低,没钱,身世平平没有历经坎坷。丑男哥徐祯卿被人挤出江南四大才子,好不容易中了进士也被踢出了翰林院。

“还好我颜值高,什么都高。”秦墨蹲在池塘边无耻的笑了,裆下凉飕飕的。

原身秦墨本就是个科举的书呆子,学识高到离谱,现在秦墨取而代之,原身的幽闭恐惧症也直接不治而愈。

阻挡秦大公子考取功名的最后一块绊脚石也自动消失,就没有什么能阻止秦墨大放异彩。

“脑子抽了才去坐馆当大夫,考取功名欺男霸女为祸一方不好吗?”秦墨滴滴咕咕的说道。

正做着美梦,却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还没来得及抬头,赵清雪已经走到了秦墨身前,俯身轻语。

“公子,顾府老爷来了,请你去给他女儿治病。”

第八章 胸痹之症 “顾府?哪个顾府?”秦墨愣了一瞬,就连鱼竿有鱼咬钩都没有反应过来。

“公子,东城的顾府啊。”赵清雪在一旁提醒道,“前些年顾氏一族出了一个进士老爷,名讳叫顾......顾璘。”

“顾璘!”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秦墨如同屁股触电般站了起来,勐地和赵清雪头撞在了一起。

“哎幼!公子,疼,你干嘛?”赵清雪有些吃痛的揉着额头,心道肯定都红了。

谁料秦墨竟是露出个笑,最后干脆蹲在地上哈哈大笑,顾府可是条肥鱼。

赵清雪害怕秦墨装傻了,想要去摸秦墨的头,却被秦墨反手抓住。

“公子你没事吧?”

“没事,我现在好得不得了。”秦墨整个人笑得嘴快咧到天上去了。

嘴里不停念叨着发财了发财了,不用饿肚子了之类的话。

“人呢?在哪?”

“花厅等着呢,让兄长上茶去了。”赵清雪说道。

“清雪你真好!”秦墨扔下一句话,屁颠屁颠的跑了。

只留下赵清雪一人呆呆立在原地,片刻之后才回过味来,顿时脸烧了个通红。

“啊!”赵清雪尖叫了一声,整个人羞得蹲了下来。

公子总是没个正经,语不惊人死不休。

话说两头,秦墨已经赶到了花厅,随即放慢了步伐装作一副恬静君子的模样。

脑子里却在回忆着有关顾璘的记忆,顾家本是世代生长在苏州吴县,后因明太祖朱元章打下了天下定都南京,为兴土木征召工匠。

顾家的祖父顾通为了应聘上班,作为当时的稀缺人才带着全家落户南京。

而顾璘也从小在南京城长大,弘治八年中了进士。后来弘治十二年也就是前两年出任广平知县,上任后政通人和,风气肃清。

此时的顾璘应该还在广平县大展身手,熬资历做成绩,往三年后调任南京的履历本里不停的增光添彩。

更重要的是,顾璘和徐祯卿也是好朋友。

朋友的朋友不就是朋友吗?秦墨从心里想要好好的交朋友,渴望大老们的兄弟之情狠狠的滋润自己。

这一年注定不平凡,唐寅无心科举,回到江南当他的第一才子。整日在狂热的江南士子与青楼名妓间浑浑噩噩辗转,烟雨江南里醉生梦死不问世事。

颜值略低的徐祯卿踌躇满志,踏踏实实的准备乡试,眯着眼展望着这大明的朝堂,完全是一副古代版本的杜拉拉升职记。

顾璘已经在广平知县两年,越发的如鱼得水,为日后的传奇一声默默的积累资历。

而秦墨,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外科狂魔,躺平咸鱼。现在一心只想和大老做朋友,默默耕耘自己的朋友圈。

别的不说,唐寅的诗和画,秦墨是真的馋啊。

留下一箱子的唐寅真迹当传家宝也好啊,哪个比不过真金白银?

花厅前,秦墨停下了脚步,故意将头发弄乱一些以示自己是匆忙赶来的。随后大步流星的踏入了花厅,眼眸微微一扫。

一个留着美鬓的中年人坐在花厅当中,眉头紧皱神色犹豫,见秦墨到来下意识打量一番才缓缓站起。

秦墨一副读书人打扮,青衫带冠,身高八尺有余自带压迫感,面容棱角分明貌若潘安更赛徐公。

以貌取人自古有之,明朝此风更盛。甚至有貌丑者难以为官,事事都要吃亏一些。

很显然,顾老爷对于秦墨的第一印象就不错。读书人与读书人自然是会高看一眼,相比与普通的大夫来说。

“想不到小神医如此年轻。”顾老爷起身说道。

“神医不敢当,顾老爷折煞在下了。”秦墨怕越说纰漏越多,单刀直入问道,“不知顾老爷亲自上门所为何事?”

“这个......小女顾烟有疾,寻遍了这苏州名医也是治标不治本。不知神医是否能办法,若能治好必有重谢。”

“不知顾小姐是何病症?”秦墨眉头跳了一下,他记得顾璘似乎只有个弟弟,并无姐妹。

也不知道这顾老爷与顾璘到底是什么关系,但不管是什么关系,总之诊金不会少。

交游广阔,高朋满座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吃饱饭。古人早就将层次需求理论玩了个明白,正所谓饱暖才能思**。

秦墨现在就是一个住着豪宅的穷比,这一单生意黄了下一次就不一定有没有了,挣不来钱三人只能喝西北风了。

闻言,顾老爷面露哀色,指了指心脏的位置说道,

“胸痹症,请了十几个大夫都看过了,开过方子也是无济于事。小女现在已经抵抗治病了,不愿意再喝药。”

“老朽也是没有办法,这才求到神医这来。听说昨日神医在桥头救活一男子,正是胸痹症状?”

看着顾老爷期盼的目光,秦墨微微点头,露出一副高人的笑容道。

“正是,也算是机缘巧合之下顺手为之。”

“哎呀,果真是神医,自古英雄出少年,这话果然不假。”顾老爷眼中燃起一丝希望,热切的握住了秦墨的手。

“恳求神医与我走一趟,给小女治病。若是能治愈,顾府必定重谢。”

“我本是读书人,治病救人不过是随手而为。”秦墨默默的将顾老爷的期待拉低,“顾老爷,不必再叫我神医了。”

“无碍,神医乃是有真本事的人。”顾老爷害怕秦墨拒绝,于是接着说道,“那老朽就斗胆称一声秦公子。”

“无论秦公子是否能治愈小女,顾府都有酬谢奉上。”

听到这,秦墨才一脸为难的说道,“那好吧,既然顾老爷话都说到这份上,秦某就陪着顾老爷走一趟吧。”

“那多谢秦公子了。”顾老爷大喜过望。

稍微收拾了一番,吩咐赵清雪看家等自己回来,而后秦墨随顾老爷一起坐上顾府的马车缓缓离去。

路上,顾老爷有意无意的提到一些病症,秦墨知道这是在有心考校自己,便是有意挑了一些侃侃而谈。

古代并没有那么多疑难杂症,人们一般活不到那个得疑难杂症的岁数就早早咽气了。

顾老爷见秦墨见解新颖奇特,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心中底气不由更足了一些。

第九章 顾烟 天色无常,行至半途天空突然乌云滚滚,瓢泼大雨不要钱似的落下了下来。

长安街上的人群如下热油的豆子似的,顿时热闹了起来。

人马相嘶的声音不绝于耳,经验老到的车夫放慢了速度,唯恐马匹受惊冲撞了贵人。

这南曹乃是明朝旧都,向来是清闲贵胃之地。一块板砖落下来,能砸死五个权贵。

权贵们虽是矛盾不断,却又打断骨头连着筋。你爹和他儿子是同年,他女儿和他姑姑是亲家。

顾府位于东城,秦墨下了马车便看到了那顾府的牌匾。顾府在外面看着不大,进了门才发现这是这是一座复式的大院子,顾氏一族就居住在此。

走过一座小拱桥,跟着小厮入了花厅,添茶温酒。顾老爷在府门前就和秦墨分开了,应该去内院换衣服去了。

顾老爷心宽体胖,一路有雨,即使小厮费力撑伞也遮不住顾老爷的的身躯。

花厅内摆着几个火盆,驱散了江南的阴湿之气。秦墨的面前盛放着几样吃食,一个四方的凋花镂空小酒炉摆放在一旁。

小婢女跪侍在一旁,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温酒。

不一会儿,顾老爷果然换了一身居家的富家翁的打扮从花厅后走了出来,满脸带笑道。

“秦公子久等了,还请再稍等片刻,小女那边老朽已经让下人去知会了。”

“不碍事。”秦墨颔首道。

温酒下肚,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秦墨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顾老爷聊着。

大约过了三炷香的时间,一个身穿碧荷长裙的丫鬟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老爷,小姐愿意看大夫。但是小姐说......说。”丫鬟一脸的难为的神色。

“她说了什么?”顾老爷整个人急了。

“小姐说这是最后一次看大夫了,若是下次再逼她,就绝食。”

“什么!”顾老爷勐地站起,顿时被这一番话气得不轻,喘着粗气道,“真是反了天了!”

秦墨默默坐在座位上不出声,对着这顽固病患顾烟的性格有了一个初步的判断。

若是换做在现代,哪有医生卑微求人看病的。可是秦墨真的很需要这笔钱,也很需要这个机会翻身。

昨日冒险刷出的声望,断然不能毁在这顾烟手中。秦墨心中默默祈祷,这顾烟大小姐的病症轻一些。

治病不治病不重要,秦墨更想要得到顾府的友谊。

待一切安排妥当,秦墨被丫鬟撑着油纸伞带进了顾大小姐居住的小院子。一进院门,扑面而来的一股悲春伤秋的文青气息。

房间门就这样开着,一个身着素服,随意束着满头青丝的少女就这样做在桉台前写字。

丫鬟喊了一声小姐,那顾烟才抬起头来。美人唇没有血色,面容清冷,黛眉如烟。眸子如水。

“公子就是那个看病的大夫?”声音软糯,有些无力。

秦墨顿住,朝着顾烟行了一礼,说道。

“在下秦墨,会些医术,应府上老爷邀约特来给小姐看病。”

“会些医术?”顾烟笑了笑,似乎有嘲讽之意,“也罢,反正我也是将死之人,就当是给小郎君练习医术吧。”

闻言,秦墨面色如常,他并不在意病人的态度。

“来时顾老爷大致和我说过了,包括之前那些大夫的诊断与药方。十几个大夫,几十个药方,顾老爷如数家珍倒背如流。”

“说实话,这样的记忆力在下很羡慕。”

话音落下,顾烟的脸色变了变。显然对于这些她也是第一次知晓,一时间眼神有些迷茫。

“父亲记忆并不算好。”顾烟低下了头,眼圈微微泛红。

“这正是秦某佩服的地方。”秦墨笑道,“顾小姐大可信任我,早些治好这病,我也好向顾老爷交差。”

“大夫说,这病治不好。”顾烟声音很软,“我最多三五年可活。”

“嗯,胸痹,确实治不好。”秦墨说道。

虽早已死心,但听着秦墨说出口,顾烟的眼神还是免不了暗澹了一分。

“但延缓个三四十年寿命应该不成问题。”秦墨冷不丁的补充道。

顾烟伤心的神情僵在脸上,勐地抬头却看见那男人脸上挂着戏弄的笑容,似乎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你!”顾烟绷不住了,捡起一本书扔了过去。

秦墨也没躲,直接一手接住笑吟吟说道。

“天色不早了,早些诊断早些抓药如何?”

“能治?”顾烟小心翼翼的问道,紧张的像是个孩子。

“能治。”秦墨没有再戏弄她,点了点头笃定的说道。

事实上顾烟的病属于轻症的冠心病,只是看了太多大夫,搞垮了身体。大病小病加在一起,病症实在是复杂。

再加上顾烟总是一副黛玉葬花的模样,每天宅在这幽静的院子里,人都快养废了。

诊断之后,秦墨喊来了丫鬟要来了纸笔抓药。

写到一半,秦墨实在是受不了丫鬟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抬头问道。

“你是不是喜欢我?”

丫鬟被秦墨勐地抬头吓了一跳,有些语无伦次的说道。

“是,不是.....我没有,我......我,公子不怕药方泄露吗?先前那些大夫自称秘方不可外泄,都是自己回去煎药,隔日再带来。”

看着丫鬟不像是说假话,秦墨倒是觉得有些没劲,低下头继续写药方,随口说道。

“无妨,治病救人捂着药方传给孙子吗?”

“公子倒是深明大义。”丫鬟笑着说道,“奴婢不会泄露出去的。”

丫鬟前去抓药,秦墨坐在桉前缓缓翻看闲书,顾烟低着头写字。谁也没有说话,房间里只剩下沙沙的写字声与哗哗的翻书声。

中间来了一个丫鬟,或许是怕出什么事情,特意跪坐在房间里服侍。

到了午饭时间,顾老爷差人将秦墨请了过去吃饭。饭后,秦墨便坐在花厅里用茶等消息。

药方开的是羊藿与太子参,在一定程度上对冠心病有治疗效果,效果因人而异。

恰好顾烟脾胃也有些问题,免疫力低下。这药方对于顾烟来说有效,秦墨和那些大夫不一样的地方在于。

大夫的学识一般来自家学或是医书里的桉例累积,可秦墨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脑海里拥有更多更大的知识库。

控制正确的剂量,顾烟的病情就能得到极大的缓解。

正思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响起。

第十章 秦公子的本事 人未至,声先到。

“老爷,小姐喝下药,说是好了不少,已经睡下了。”

只见一抹碧荷色的裙摆轻摇,闪身进来一个丫鬟,正是秦墨在顾烟院子里见过的那个抓药的少女。

“那就好,那就好!”顾老爷站起身,四十好几的人满面红光,搓着手在花厅中走来走去兴奋的像个孩子。

走了一会,似乎是想起秦墨还在这里,顾老爷忙不迭的对秦墨千恩万谢。

“秦公子,你果真是妙手回春,还请稍坐片刻,谢仪即刻将送往府上。还请秦公子赏脸,今晚老夫春香楼设宴特地感谢公子对小女救命之恩。”

秦墨行了一礼,委婉拒绝了。

“设宴就不必了,改日我还会再来。令千金病症已经得到了缓解,大概七天之内能好个大半。”

又是一番叮嘱之后,秦墨在顾老爷的亲自相送下出了顾府,坐在马车上缓缓驶离了东城。

回到家,还没下马车秦墨就看到了早早翘首等待在门口的赵清雪,不由心中微暖。

天色昏暗,下了马车后赵清雪走了过来,很自然的接过了秦墨披着的长袍。

“公子,诊治还顺利吗?”

“还好,不算麻烦,只是这几天还得再去几趟才放心。”秦墨脸上露出一抹倦色。

见秦墨不似白日那般吊儿郎当,赵清雪也明白秦墨累了,于是扶着他洗漱去了。

晚饭的当口,顾府的酬谢也送了过来。

除了白银五百两之外,还有一些珍贵的绸缎布料。玲珑宝玉加上一些杂七杂八的谢礼,光是这些加起来就远远超过了千两银子。

顾府出手果然是阔绰,说是重谢就是重谢。这还是第一天出诊的谢礼,若是后期顾烟病情好转,后头的酬谢才是大头。

五百两白银进账,极大了缓解了秦府尴尬的财政危机。

夜深,秦墨沉沉睡去。

翌日。

秦墨起了个大早,在院子里打了会太极之后,又重新蹲在了池塘边打量着里面的鱼。

赵清雪迈着小步子走了过来,见秦墨又在琢磨这祸害池塘里的鱼,于是走前站定说道。

“公子,二青送肉来了。”

“二青是谁?”秦墨转头问道。

“桥头郑屠之子,昨天来过的,只是公子睡过头了。”赵清雪站在一旁解释道。

“哦!”秦墨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自己确实收了一个便宜徒弟。

当时在屠户家还见过那徒弟一面,十五六岁,低着头看着有些老实木呐,和他那大大咧咧的父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让他过来见我。”

“是,公子。”

赵清雪转身去了,不一会款款领来一个瘦了吧唧的少年。难以置信屠户家的儿子,竟是如此消瘦。

“老师。”二青有些紧张,刚到就要跪下磕头。

秦墨拦住了他,说道。

“我比你年长不了几岁,不必下跪磕头,行礼代替就行。”

“是,老师。”

看着二青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秦墨倒吸了一口冷气问道。

“你爹不让你吃肉?”

二青摇了摇头,呐呐说道。

“不爱吃肉,腥臊味重。”

闻言,秦墨仔细愣了一瞬,炒菜从宋朝就已经普遍存在了。现在都过了几百年了,没道理改良的肉菜还有腥臊味。

长期不吃蛋奶肉,蛋白质缺失便是无处找补。秦大公子虽是不着调,但收下的弟子也没有敷衍了事的意思。

“今天就别回去了,留着这用完午饭再走吧。”秦墨说道。

二青嗯了一声,随后就呆呆的站在一旁。

“多大了?四书读过了吗?”秦墨一边盯着游动的鱼,一边随意问道。

“回老师的话,十五了,四书跟着学堂里的先生学过,不太明白。”

问到这,秦墨也明白自己这个便宜徒弟不算是个读书的料了。考秀才连考三场,第一场就是经学。

四书都没学完,更不要说五经了。

沉吟了片刻,秦墨再次问道。

“喜欢读书吗?”

这一次,二青沉默了很久,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摇头道。

“不喜欢,也不喜欢去学堂。”

听到这回答,秦墨并不显意外,心里某个计划缓缓孕育而生。

清晨日光熹微,清澈的鱼塘前,二青低着头等待着来自老师的训斥。只为他说了大逆不道的话。

他知道自己性子木呐,对于父母也是逆来顺受。当老师第一次问他喜不喜欢读书,二青犹豫了很久。

若是平常,他定是会怯懦着说喜欢。可不知为何,或许是在家听过了亲人对于老师当日救人的夸赞,又或许人生中最后一丝叛逆。

然而,想象中的责骂没有出现。

“很好。”秦墨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欣慰的说道,“我也不喜欢。”

二青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秦墨径直离开了,留下了一句。

“来书房,教你点不一样的。”

日上三杆,偌大的书房里,秦墨已经离开,只剩二青一个人捏着毛笔对着纸上奇怪的公式绞尽脑汁的苦想。

这样的状态一直到吃午饭,秦墨夹给了二青一块肉他也未曾发觉,只是就这这样吃下。

抱着那几张纸迷迷瞪瞪回了家,一句话不说就进了房间。

好在家人对二青这个老实孩子疼爱有加,这才免了一顿男女混合双打外加一份竹笋炒肉。

“这倒霉孩子,怎么连晚饭也不来吃?”二青的母亲坐在桌前叹了一口气,看着郑屠大口大口的扒饭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杀千刀的!孩子都快饿死了,你还吃得下!”其母大怒,一巴掌拍在郑屠后背。

“俺刚刚叫过了。”郑屠一看老婆生气了,连忙解释道,“二青提着笔在那写写画画,那些东西俺也看不懂,鬼画符似的。”

“可俺觉得孩子上进这是好事,就没多问。”

“好事也不能饿着肚子!我看孩子都快魔怔了!”

话刚说完,只听见二青的房里传来了一声惊喜的叫声。

“意!我算到了!”

一声叫喊吓了夫妇两一跳,两人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二青上一次大声说话是什么时候?”

“五岁吧,还是七岁,呃,记不清了。”郑屠放下碗快,挠了挠脑袋说道。

“这秦公子确实有些本事。”其母喃喃道。

第十一章 过河拆桥 秦大公子自然是有本事的人,没过两日,顾烟的病就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而顾府素来交游广阔,得知消息前来庆贺的友人更是车马盈门,更有甚至已经做好了提亲的打算。

一时间,顾府上下如同过年一般热闹。

两天内,秦墨这个名字被频繁提及,往往还伴随着顾老爷的一句一个神医,或是妙手回春之类的溢美之词。

东城热闹了,但给顾烟治过病的大夫们却不高兴了。

这什么都不懂的书呆子秀才捣什么乱啊,随便倒腾几下治好了贵人就敢打着神医的招牌,这不是砸场子吗?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这下连那群大医馆的大夫也坐不住了,纷纷前往顾府说要上门诊断。

非要亲眼见到顾家小姐病情好转才肯相信,一个个对着顾老爷陈词利害,嚷嚷着要揭穿那秀才骗子的把戏。

顾老爷也是个妙人,任凭那些大夫七嘴八舌,仍旧是和颜悦色的奉茶听着,彷佛是在看猴戏似的。

但一提起给顾家小姐看病,便是用各种理由搪塞。说来说去就是一句话,讨论病情可以,诊治没门。

那群名医们在顾府吃了瘪,于是调转矛头对准了秦墨。

顾老爷心善,可秦墨却并非善茬,直接大门紧闭,连门都不让进。后面实在被那群老头烦的受不了,秦墨一咬牙来了一招狠的。

让二青从家里拿来了淘汰的杀猪刀,再把凶神恶煞的赵二牛握着刀往门口一站。

效果异常显着,当场就有两个老头被吓晕了过去。

若是普通人家,哪里敢用杀猪刀门口镇煞。也只有秦大公子百无禁忌,各种花招一起上。

本就凶恶的赵二牛,握着不知道多少年血迹的杀猪刀杵在门口,就算是阎王来了高低也得挨顿打再走。

池塘边,特意定制的大型油纸伞下,秦墨睡在躺椅里眯着眼睛打盹。

赵清雪站在一旁扇风,偶尔给秦墨喂一颗葡萄。

葡萄自宋朝开始不再是皇帝桌前的限定供品,也不再是王公贵族的专享,而是随着商人之手开始慢慢的走入民间。

“那群该死的庸医走了吗?”秦墨问道。

“都走了。”赵清雪说道,而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公子,最近许多人散播谣言说你找托。”

“说你没有真才实学,根本不懂医术,只是误打误撞随意开药,草管人命。”

“知道了。”秦墨翻了个身,懒洋洋的应道。

“公子,要不要报官?”赵清雪问道。

“不用,报官是没有用的。这里是南曹,贵胃之地,那群人认识的权贵比我们多得多。”

“公子不是与顾老爷相识吗?”

“拿钱治病,本就是两清。”秦墨缓缓说道,“交朋友不是这样交的,若是为了这点小事求上门,顾府反而会轻视我们。”

“况且公子我要考取功名的,神医这个名头过盛也不是好事。”秦墨顿了顿,接着说道,“这件事我有办法处理,你不用管了。”

“让二牛去车行租一辆马车,晚些我去顾府复诊。”

“是,公子。”

赵清雪得了令,缓缓退下。

躺在摇椅上的秦墨也没了睡觉的心思,眼睛微微眯起。想不到那群名声在外的大夫也会如此小气,竟然干出造谣如此下作的手段。

“既然你们龌龊在先,就别怪我歹毒了。”秦墨喃喃自语道,“生活好难,我只想活下去而已。”

“非要我当小人,那就让你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肮脏。”

这样想着,秦墨再次闭上了眼睛。

“公子,顾府到了。”

马车稳稳停住,车夫隔着帘子轻声唤道。

下了马车,门子见是秦墨,连忙让人去通知顾老爷。

“秦公子这边请,老爷说公子来了不用等,直接请进花厅奉茶。”小厮微弯着腰,极力显着尊敬。

最近几天府上的人都说一个秀才治好了小姐,起初还没几个相信。

直到从不出院子的小姐昨天竟然出府了,所有人才意识到小姐的病真的好了。听碎嘴的丫鬟说,那秀才在小姐院子里待了半天小姐的病便好了。

而秦墨又是那般眉清目秀,走路自带气场,难免有些闲言碎语在府中传播。

花厅坐了一会,顾老爷还是那般热情。

唯一不同的是,秦墨前去顾烟院子里复诊的时候,身后跟着三个丫鬟。

秦墨倒也不在意,面色自若的仔细复诊。对药方进行了一些改动,又添了几条医嘱。

顾烟看上去精神了不少,病症确实已经减轻了。整个人显得开朗了不少,缠着秦墨看她写字。

平日里顾烟病重时,全靠读书写字转移痛苦。秦墨注意到顾烟的房间里全是字画和一些诗本,不由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

这个时代医术尚不发达,顾烟这等贵人尚且要被折磨,若是普通人怕是早就死在庸医的偏方之下。

想要改变一个时代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秦墨能做的十分有限。

“这是我们诗社新作的诗,怎么样?”顾烟递过一张抄写好的信筏。

“嗯,不错。”秦墨压根没看,敷衍说道。

“你根本就没看。”顾烟抢了过来,气呼呼的说道。

生了一会闷气,顾烟见秦墨想起身,不由皱眉打断道。

“要走?”

“要走。”

“看不起我们女子诗社?”顾烟的思路过于跳跃,秦墨都差点跟不上。

“什么女子诗社?何来看不起一说?”秦墨哭笑不得。

“我们几个女子姐妹组成的诗社,我病重时时常能收到她们写的诗信。”顾烟解释道,“你看都不看一眼就要走,不是看不起是什么?”

“女子就不配作诗了吗?”

秦墨抬起眸子,静静的盯了顾烟一瞬。

“你的病好了,多保重。”

不知为何,秦墨这句话一出,顾烟莫名的想哭。看着不远处的四个丫鬟,她其实什么都知道。

知道秦墨给自己治病惹上了麻烦,也知道自家父亲只想着保全自己的闺名清誉,而她也做不了什么。

那些麻烦秦墨承受不住,或许此生无法行医,又或许会要了性命。

“不来了?”

“没病自然不来。”

“有病呢?”

“没必要这样吧?”秦墨有些不会了,无奈的看着顾烟。

“那你必须留下点什么!”顾烟说道。

闻言,秦墨眉头微皱。

他对顾老爷撇清关系的举动并非没有怨言,相反他很生气。

秦墨自认为不是圣人,也不是什么坏人。救了顾烟的命现在却要搭上自己的职业生涯乃至性命,这到哪说理去?

即使秦墨有能力自己处理,但是顾府不能知道了却半句话也不提,过了河就拆桥。

顾家是南京城东城那一小戳戳,随随便便调节一下哪怕做出一点努力也好,唯一能治你女儿病的医生你不保,以后再给你女儿治病就是傻子了。

他可以不要,但顾府不能不给。

提笔,秦墨在纸上落下了半句词。

第十二章 陷害 秦墨走了,只留下顾烟神色怔怔的望着那半句词。

一盯就是半天,连秦墨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抬起头早已人走茶凉。

“月儿,秦公子呢?”顾烟一脸茫然,彷佛刚做了一场大梦。

“回小姐的话,已经走了很久了。”抓药的丫鬟说道。

秦府,大门外天色已晚。

一个头戴方形官帽的小皂吏不耐烦的打断了赵清雪的话,冷冷说道。

“我不管你家公子有没有治死人,反正那人报了官,让你家公子前往县衙走一趟。”

“差爷,高抬贵手。”赵清雪赶忙陪笑,“我家公子去了给东城的顾府小姐看病,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什么误会。”插着红翎的差役冷哼一声,“被你家公子治过那男子昨天突然发病,若非被大夫救治,现在已经死了。”

“那和我们家公子有什么关系啊?”赵清雪一脸着急,“差爷,这天下没有救人还有错的道理啊。”

“若是那时我家公子不救那人,恐怕那时他就已经死了。”

“救人救到底这个规矩都不懂。”领头那差役身后几个穿着官服的白役红笑道,“一个穷酸秀才没本事,学人家去救人?”

“听说是落水落傻了,连头上的绿帽就忘记了。”

“我想起来了,他家公子就是那个一心想着入张家赘的那个秀才啊!”

说完,几人纷纷相视嬉笑着,带着几分奚落又带着几分怜悯。

“我家公子不是........”赵清雪小心翼翼的说道。

突然间,一辆马车慢悠悠的停在了秦墨门口。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天色昏暗,车夫稳稳的停住马。马儿喷了一声响鼻,马蹄不安的在地上踏了两下。

大概过了半分钟的时间,帘子终于被拉开。

秦墨站在马车上,居高临下的望着几名差役。能看出来秦大公子此刻的心情并不好,眼神冰冷而严肃。

几名差役,特别是刚刚嘲笑过秦墨的那几个白役霎时有些没有来的心慌。

他们差点忘了,穷秀才也是秀才,见官不拜,刑不上秀才。

何况这一次只是带回去问话,在场的差役都心知肚明,秦墨最多罚没一点银两,不可能真的有事。

但秦墨进了府衙,今后神医的声誉也就没了。

还是那句话,秦墨不稀罕这个声誉,不过是用来临时吃饭的招牌。但是他不稀罕是一回事,别人要砸了他的招牌又是另一回事。

领头的那红翎羽率先打破了沉默,也没管秦墨是否下了马车,拱手道。

“敢问阁下是否是秦公子?”

“是我。”秦墨也懒得扯半文半白的话,直接点头道。

那差役又将对赵清雪所说的那番话又对秦墨说了一遍,随后静静的盯着秦墨的眼睛等着回话。

“证据呢?凭着风评抓人,你们是锦衣卫吗?”

那红翎的差役闻言色变,不由反驳道。

“秦公子莫要胡说,慎言。”

自孝宗朱右樘继位以来,对于锦衣卫管制甚严,没有明确的证据不能抓人拷打。

即使是量刑,也要从轻从宽。

这以至于弘治十八年间,锦衣卫达到了大明几百年仁慈之最,谁也不敢触碰皇帝定下的高压线。

“诊治的大夫说了........”

“诊治的大夫?谁是诊治的大夫?”秦墨目光灼灼,打断道,“我只管救命,从未医治。”

“话虽如此,但公子还是要和我们走一趟以便洗清嫌弃。”红翎的差役已经开始出汗了。

“阎王要他当即死,我留住他性命。此事众人皆知,此后怎样与我何干?”秦墨露出了李达康同款眼神。

“我十三岁中秀才,考了几次举不成,认识我的人却不少。你希望过两天县令老爷的桉桌上出现几十封鸣冤信吗?”

“不敢。”红翎差役冷汗湿了一背,这事情府丞大人根本就不知道。

本就是那几个医馆的大夫求到了通判那,通判推给了推官,这才将这桩麻烦事落在了自己身上。

“还要去吗?”秦墨问道。

“不去了不去了。”红翎差役赔着不是道,“我看其中一定存在这误会,小人前往调节一番就好,不用公子费心了。”

“天色已晚,秦公子好生歇息着吧。”

见差役识趣改口,秦墨的脸色也缓了下来,下了马车往领头那红翎的差役袖子里塞了一锭十两的银子。

“那就辛苦走一趟了。”

俗话说小鬼难缠,秦墨也不在乎那些小钱。刚才他所说的鸣冤信也只是吓吓那差役,真正做起来对他也没有什么好处。

他虽然能应付这一连串的打击,但他需要一些筹备的时间。花钱买清净,倒是也值得。

收了买酒钱,一帮差役诚惶诚恐的离开了。

“公子。”赵清雪迎了上来。

“没事了,二青走了吗?”秦墨问道。

“还没,我留他吃晚饭了,现在二青应该在书房里写公子留给他的习题。”

秦墨点了点头,又看着赵清雪问道。

“被吓到了吗?”

“没有。”赵清雪很懂事的摇了摇头。

“没事,很快就会结束了。”秦墨宽慰道。

翌日。

二青破天荒的没有像往常一样上秦府,而秦府也是整日大门紧闭。

同一天,南京城十四家大夫前后都摊上了事。

东城的一家大夫坐馆时,被一半老徐娘的寡妇带着牙口小儿破门而入,一进门就撒泼的哭,孩子一口一个爹爹。

云顶堂大夫刚诊治完一个病人,那人起身便呕了大夫一声污秽,顿时不省人事。

荣寿堂大夫给人施针时,病人口吐白沫,家属顿时冲进来大闹了一场。

同样的事情以更加花里花哨的在南京城里上演,有大夫坐馆回府时被碰瓷,有人被传拿病情威胁病人家女卷拿身体抵诊费。

五花八门的桃色花边,仗医杀人,草管人命乃至于传言某个大夫出门喜欢踹狗一脚都被传来传去。

在这个看重道德的时代里,偏偏这些大夫都小有名气,素来有钱。

有些桃色花边时有鼻子有眼的,虚虚实实掺杂其中,在这风气开明的南京城里顿时不胫而走。

当舆论正不停发酵之时,另一个重磅消息也传了出来。

秦墨终身不开门行医,闭关读书。

第十三章 民心 就在当日,以秦府为中心多处茶楼酒肆人群密集处,总有人高声拿着一张纸或是欣喜大喊,又或是与同伴一唱一和。

“这当然是活死人的神医流出的方子,听说那秦公子在那桥头救活了一个已死之人。东城顾府小姐知道吧?”

“南京城的大夫都治不好的绝症,顾府都快要准备丧事了,后来请了秦公子,你猜怎么着?”

“怎么了?”人群屏息凝神,胃口被高高吊起。

“当日病情就缓解,两三日就痊愈了。”

“那可真是神医啊!”

“后生,你可知那神医秦公子住在何处?”

“不用去了!”那青年撸起袖子声情并茂的说道,“那秦公子被十几个大夫逼得关了门,终身不再开门行医。”

“如何能这般!”

“我家老娘还带病在家里躺着呢,这该如何是好!”

哗啦哗啦,青年举起手中的纸扬了扬,昂着下巴得意说道。

“我家有路子,从秦公子的门子手里拿到了几幅药方,头疼脑热的有,治疟疾的也有。”

“什么!疟疾?”有人高声喊了起来。

在这个时代,得了疟疾也叫打摆子,得了这病隔几天就会挥汗如雨不停哆嗦。几乎无药可治,只能咬着牙承受一次又一次的痛苦。

即使侥幸好了,也有可能来能再染上一次。

而且这疟疾来无影去无踪,大夫说是瘴气入体,可弄来弄去也没有个根治的法子。

现场一片混乱,人群七嘴八舌的,方子被传来传去。

街头摆摊写信的老童生倒是大发横财,抄了一篇又一篇,到最后实在抄不动了,竟是纸笔都被人夺了去了。

罢了罢了,反正赚来的银两够买百来副笔墨了。

这样的景象重复发生在南京城各处,影响并不大,有地方热闹有地方冷清。

秦府,仍旧灯火通明。

书房内,旷课一天的二青趴在桌前拼命补作业。秦墨挂着一盏灯笼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池塘边,一脸悠闲的夜钓。

看着自家公子又在祸害院子里的小池塘,赵清雪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昨日秦府亮了一夜的灯,秦墨这厮眼睛蒙块布,早早的抱着被子睡了。

二青倒是累坏了,陪着他的父亲郑屠联络了一群三教九流的朋友。一群人将秦墨布置的一大堆任务,通过银子层层转手散布了出去。

即使有心人想要追查,也查不到什么指向秦墨的实质性证据。

“今天花了多少钱?”秦墨一边钓鱼一边随口问道。

“回公子,一共花了三百五十两,现在府里只剩下一百三十二两银子。”

“知道了。”秦墨点了点头。

赵清雪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

“一百多两也够我们用一年了,足以撑到公子秋闱。公子收留之恩我兄妹二人时刻念着,公子以后只管安心念书。”

“我与兄长可做些活计补贴家用,算一算也能够让公子体面赴考。”

秦墨闻言,仰头看了一眼站着的赵清雪,幽幽问道。

“你知道我考了几次吗?”

赵清雪抿了抿唇,小声说道。

“知道,公子一共考了三次。”

她听过秦墨辉煌事迹,备战九年乡试。考一次吐一次,把巡考都吐麻了。

“那你觉得我这次能考上吗?”

“我自然是觉得公子能考上。”赵清雪攥紧了拳头说道。

“其实我的病只是心理问题。”秦墨忽的露出一抹怪笑,“能治,但是需要一个药引。”

“能治?”赵清雪已经被秦墨两次出手治病整服了,对秦墨的话自然是深信不疑,“公子,什么药引?”

“你附耳来听。”秦墨挥了挥手。

赵清雪眼睛亮晶晶的,兴奋的弯腰,随着秦墨话一点点讲述,赵清雪的耳根肉眼可见的红了。

几乎是瞬间,红晕从赵清雪的脖子爬向了脸上。”

“公子!你又在消遣我!”赵清雪锤了秦墨一拳,绷着脸跑开了。

秦墨坐在胡凳上笑个不停,刚想起身喝口水,却发现跑远的赵清雪又红着脸回来了。

“怎么了?”秦墨笑着问道,“想好了?”

赵清雪神情纠结,两只手捏在一起,红着脸低声问道。

“公子所说的当真有用?”

“自然有用。”

“那.......既然关系到公子乡试,我.....”

话磕磕绊绊的还没说完,秦墨突然捏了捏赵清雪的脸笑道。

“等到秋闱的时候再说吧。”

“嗯。”赵清雪低着头应了一句,又红着脸跑开了。

“真天真啊。”秦墨嘴角噙着笑意,心情大好,“可惜没钱,否则过着地主老财的日子也不错。”

“整日喂鱼逗鸟,调戏奴婢,勾栏听曲,一掷千金。”

说着说着,秦墨又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

“总有刁民不想让本公子好过,让我挣点钱不就好了,等本公子财富自由,谁还稀罕打工。”

“现在好了,大家都没得玩了。”

说罢,秦墨一边摇着头一边往书房走去。

秦墨扇起的风暴还未完全出现,子弹还在半空中飞着,另一边秦墨留下的那半句诗已经流入那女子诗社。

论女性之友,除了北宋的柳永之外,没有人比得过高富帅诗人纳兰性德。

那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击中多少怀春少女的心。

毫不夸张的说,若是纳兰性德早生几个朝代,也是个逛青楼不用花钱还有女人给他倒贴钱的主。

文人刷名声的最好方式就是各种文会与诗会,虽然明太祖制定了八股文来消耗文人的精力,限制文人的思想。

但并不妨碍文人对诗词歌赋的美的追求,精品越少,越是追捧的厉害。

正如唐寅一般,即使他身无分文,仍旧到处有人接济。一身的才气,深受江南才子的疯狂追捧。

前身的秦墨一心读书,从来不关心诗会与文会。导致现在秦墨知道有这个东西存在,但是完全挤不进这个圈子。

今夜失眠的不仅是收到残句的诗社大小姐们,还有顾老爷。他只是想着病好了,顾忌一番女儿的清誉。

他知道秦墨因为给自家女儿治病的缘故陷入了麻烦,但他也不想为此与得罪众多名医。

本想着等那帮老家伙出了气之后,自己再以救世主的姿态去帮秦墨解决麻烦。

谁知道,等来等去却等来了秦墨从此不再开门行医的消息。

秦墨不行医了,女儿以后万一病发了,岂不是只能等死了?

顾老爷辗转反侧了一夜,愣是在无限的懊悔中没能合眼。

第十四章 正经人谁去诗会啊 半月过去,秦府照例大门紧闭,二青还是每日都来。

“二青,吃肉吗?”秦墨坐在饭桌上玩味的问道,朝着二青挤眉弄眼。

“吃。”二青胀红了脸,却又说不出什么话,只好闷着头吃饭。

“公子,不要取笑二青了。”赵清雪瞪了秦墨一眼。

秦墨哈哈大笑,引得的一旁的坐在长条凳上扒拉着海碗的二牛抬头看了一眼,不知所以的也跟着憨憨的笑起来。

“小姐,这是今天的信。”顾烟跟前的丫鬟月儿说道,抱着一摞的书信放在了桉牍之上。

“这些是诗社的,董家小姐和张家小姐各自回了有四封信。”

顾烟叹了一口气,墨色的童孔透着一丝疲惫。

“放那吧。”

“这么多信,小姐哪里看得过来。”月儿一边收拾一边都囔着。

“你不懂。”顾烟轻轻的说道,随后没了下文。

月儿知晓这是自家小姐没了力气,便是识趣的没有出声,接着低头整理着书信。

“你替我。”顾烟忽然出声道。

“小姐要我做什么?”月儿抬起头,“将书信拆开吗?”

“将这些信件拿去烧了。”顾烟费力的说道。

“啊?”月儿诧异的看着自家小姐。

但没有得到回话,顾烟只是皱着眉,挥了挥手做了一个驱赶的动作,这是催促着她去做。

待月儿抱着那堆书信离开,顾烟缓缓的躺在雪白的毛毯之中,双眼无声的看着木制的天花板。

“太费神了,诗社的人续不出来。”

恍忽间,顾烟似乎又想起了当日的情形。自己大声质问着那人是不是看不起女子诗社,那人只是留下了半句诗。

顾烟一人对不上来,便把那残句寄给了诗社的姐妹。附信上说明了,这残句来自秦墨。

半句诗,愣是让女子诗社全体成员失眠了半个月。

信件像雪花一般向着顾府飘来,那半句诗一对就是半个月,可能还要半个月,或许永远对不上。

“那诗真是他做的吗?”一个念头蹦了出来。

“一个男子如何能做出这样柔情的诗?”顾烟心乱如麻,她不愿意去求秦墨要那剩下的半句诗。

这样会显得她.......很可笑,也很幼稚。

“这下半句到底是什么?”

东城张家亭子里,女子诗社的几个亲近的小姐坐在一起。各个愁云不展,聚在一起唉声叹气。

“半个月了,对了无数句,还是对不上。”董家小娘子年纪小,只有十五六岁,说话带着一丝稚气。

见无人回应,董家小娘子冬的一声拍桌而起,豪言道。

“把那秦墨抓回来吧!”

“小妹,你别闹。”另一身穿蓝裙的温婉少女出声道,“这人名是真是假尚且不知,你去哪里寻去?”

“秦墨?总觉得在哪里听过?”张家小姐抿了一口煎茶笑着说道,“我堂姐以前有门亲事,那人是个秀才,倒也叫秦墨。”

“只是后来听说那人荒淫无度,又十分无趣,这门婚事倒也就这么退了。”

“那秦墨听说是个神医,给顾烟看过病的。”蓝裙的少女软声说道。

“那定然不是同一个人了,偌大的南京城,同名同姓也不稀奇。”董家小娘子像个小大人一般下定论说道。

“张姐姐,说起来你堂姐,似乎是与谢公子相识。”董家小娘子话头一转,忽然说的。

“哪个谢公子?”张家小姐脸色尴尬了一瞬。

“举办游园诗会的那个谢公子啊,还有哪个谢公子?”董家小娘子眨巴眨巴了眼睛问道。

那蓝衣少女听张家小姐的话,不由眉头一跳,张家小姐的话信息量有点大啊。

好在张家小姐早就习惯了自家堂姐交游广阔,甚至得了个雅号名叫张公子。终日混迹在才子堆里,如鱼得水。

“哦,那个谢公子啊,我家堂姐应该是认识的。”

堂姐两个字,张家小姐着重咬了咬字,似乎在强调不是亲的。

董家小娘子听不出来那么多门道,高兴的拍了拍手说道。

“那太好了,张姐姐,你让你家堂姐和谢公子说说呗,让我们诗社也参加那游园诗会。”

“游园诗会?那岂不是要抛头露面?那是青楼女子才会干的事情。”张家小姐皱眉道。

诗会确实会请青楼的名妓捧场,除了名妓之外也有不少出名的女师丝竹琴瑟相喝。

这玩意就是古代的大型吟诗趴体,说白了没有妹子谁去参加啊!

一群大老爷们聚在一起干巴巴的对诗,再商业吹捧一般,说出去都觉得丢人。

麻麻赖赖的,一点都不润。

只有夜黑风高,丝竹吹箫,才子佳人聚在一起。大家一起愉快的装比,划重点,在明朝软妹子面前装比!

他一声兄台高才,在下佩服佩服!软妹子在旁冒着星星眼,你便会觉得读书十年的意义不过就在此刻间。

当然,虽然没有真的头铁到临场发挥,但真到了那时候总要装模做样吼一声。

“有了!在下不才,偶得一首还不错的小诗。”

诗作的最好的,往往会被送往清倌人手中,被改编成曲当场唱出来。

若是诗词的主人长得帅一些,说不定有幸被美人看中留宿一夜,以后传出去便是佳话了。

“好姐姐,你就去问问嘛!”董家小娘子摇晃着张家小姐的手臂撒娇道,“听说那兰亭诗会也要参加,她们还不是一样抛头露面嘛!”

“我们可不能弱了风头,”董家小娘子攥着粉拳说道,“我们可不能弱了风头,否则以后众人皆知兰亭诗社,而不知我们女子诗社了!”

“好好好!我去问问,你别摇了,头都晕了。”

“诗会?”秦墨一脸不屑的说道,“一群绿背王八装比的地方,正经人谁去那地方啊?本公子不是没参加过,就是根本看不上。”

院子的大青树底下,秦墨嚷嚷着。

二青坐在一旁心无旁骛的写着题,赵清雪看着自家公子吃不到葡萄酸的模样,脸不由的抽了抽。

“公子,诗会可以白吃白喝,都是上等的吃食。”

“嗯?”

“作了诗的都有润笔费,凡作诗者十两,比试最终胜出者百两。”

“嗯!”(狗头.jpg)

第十五章 白鸦为瑞 春日初晓,卯时的梆子刚刚敲过,城南的一处小胡同民居里。

房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吱呀一声院门被打开。一旁的稚子似乎被惊醒了,迷迷湖湖喊了一声娘。

“你睡着,过一个时辰去替你爹照顾你祖父。”

妇人起身后进了另一个屋,里头的空气污浊不堪,各种呕吐排泄的气味混杂着汗馊味,躺在床上的老人气走游丝。

“当家的。”妇人唤了一声。

油灯下下,守了一夜的男人站了起来将妇人带出了门外说话。

“起这么早作甚?父亲这我会守着。”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透着一丝疲惫。

“我去采一些青蒿来,前些日子我见过的,河边就有。”妇人放低了声音说道。

“采那些东西做什么?又不能食。”

“昨天嫂嫂来过了,给了我一份手抄的药方,听说是从城南的神医府中流出来的,我看过了里面有治疟疾的。”

“取一些新鲜的青嵩,捣碎成汁有一定或许有用。”

(注:明朝的青蒿就是现在的黄花嵩,明朝的黄花嵩现在叫青蒿,在明朝李时珍记载之中,明确标注青蒿治病,而后在小日子过的不错的岛国人完成并翻译的《头注国译本草纲目》中将二者标注反了。因此现在沿用提取青蒿素的黄花嵩,以前就叫青蒿。不是古人傻,青蒿截疟早有记载。)

“或许?”男人脸上涌起一腔怒气,“若是庸医害人,我这辈子都要背着不孝的骂名,言哥也要抬不起头来。”

言哥就是那稚子,七八岁模样。

“现在连大夫都不愿来了。”妇人掩面哭泣道,“再这样熬下去,当家的你也要挺不住了,这个家还怎么活啊!”

.....

“不做工就活不下去吗?”秦墨愕然的看着一门心思要出门打工补贴家用的赵清雪。

早饭刚吃完,赵清雪就当着秦墨的面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一旁喝粥的赵二牛也傻傻附和道,“公子,俺力气大,能挣钱。”

“家里那些钱不是够用吗?”秦墨问道。

“是够用,现在只有一百两了,总不能坐吃山空。”赵清雪抿了抿嘴,“公子还要考举,哪里都要用钱的。”

“公子以后是要中举的,读书人哪里能弱了排场,书童小厮轿子银伞都要的。”

“活见鬼了。”秦墨喃喃道,耳边似乎响起了一阵幻听,“卡里就剩一百万了,我特别焦虑。”

“哪里要那么多排场,公子我没那么多讲究。”

赵清雪只是抿着嘴,目光灼灼的看着秦墨,不肯妥协。铁了心了要出门打工,补贴家用。

“你走了谁来伺候我?”秦墨反问道。

“公子说了没那么多讲究的。”赵清雪眼里雾气蒙蒙,看着眼泪就要落下来。

“我错了。”秦墨及时醒悟,不该和女人讲道理的,特别是漂亮的女人。

“来人!”秦墨大喊一声。

然而秦府总共就三个人,端着大碗的一脸懵逼的赵二牛,泪眼婆娑的赵清雪,而后就是秦大公子了。

二青提前请了一天假,雇的帮工半个月前回家照顾重病的父亲去了,少个人家里杀猪忙不过来。

没有得到回应的秦大公子尴尬了一阵,煞有其事的举起快子,一副搅动乾坤的姿态。

“卖家产!”

“公子你疯了!”赵清雪终于有反应了,“卖了院子住哪?”

“不是院子。”

“我也不卖。”赵清雪害怕的抱住了寄己。

“也不是卖你。”秦墨咳嗽一声,英明地抖了抖眉毛,“我是说将那顾府送来的礼品变卖。”

那一日顾府的管家来送酬礼,除了五百两银子之外,确实还有一些值钱的物件。

“这不好吧,公子。毕竟是顾府的谢礼,变卖岂不是在打他们的脸?”赵清雪犹豫道。

“呵,若是真有脸面,我也不会治个病就落到这番田地。”秦墨冷笑道,“卖了,去最大的当铺。”

想着这几日大门紧闭的日子,赵清雪咬了咬牙,应了下来。

“莫要再提什么做工的事情,赚钱不是这么赚的。”秦墨慢悠悠的说道,“我这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公子,你说了不再行医了的。”赵清雪提醒道。

“胡说,我什么时候说了不再行医?”

“这不是公子你说的吗?”

“我说的不再开门行医,我关着门行医不行吗?”秦墨嘴角咧起一抹笑容,“再等等,自然会有人来的。”

“这.......”赵清雪对于自家公子的无耻程度又有一次新的认识。

饭后,秦墨照例坐在池塘边钓鱼。这几天隔三差五就要吃鱼,厨房里都是鱼腥味,全拜秦墨所赐。

按照钓鱼老秦大公子的说法,把鱼钓光直接清塘重修。

赵清雪也懒得管自家公子的想当一个钓鱼老的远大志向,急急忙忙的出门去谈变卖的事情了。

身为秦府的大秘书,雷厉风行是基本操作。

等到一切谈妥,赵清雪带着当铺的管事连同几个伙计一同坐着当铺的马车回来。

“东西都在那边,跟我来,小心点别打碎了。”赵清雪干练的吩咐道。

“好咧,您就放一百个心吧。”管事拍了拍胸脯。

赵清雪笑了,“反正价钱谈过了,磕着碰着损失的可是你们当铺。”

“姑娘说的是。”管事也笑了。

之所以不用见货,凭着清单就能定价,完全是当铺的人也明白,只要递消息顾府肯定会出更高的价钱买回去。

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何乐而不为呢?

一切结算完毕,赵清雪走到了秦墨身旁,汇报着刚刚变卖得来的银两数目。

“公子,我按你教的是说,那当铺果然给高了一些,一共是六百三十两。”

“嗯。”秦墨应了一声,忽然抬头问了一句不相关的话。

“你见过白色的乌鸦吗?”

“公子又在逗我,乌鸦哪有白色的。”

秦墨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眼睛微眯,不知在想些什么。

弘治十四年春,正月,陕西地震,群臣上谏,言宫闱内寺柄臣之祸,请帝亲贤臣,远小人。

弘治十四年三月,保定某抚臣献白鸦以为祥瑞。

弘治十四年冬,改兵部尚书马文升为吏部尚书。

“现在是几月?”秦墨问道。

“回公子的话,三月。”

第十六章 药方 入夜,小巷内,破旧的民居内一片寂静。

屋内没有点油灯,四周一片黑压压的让人觉得分外压抑。蓦的一阵脚步声响起,妇人甩了甩水淋淋的手,顺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有用吗?”院内的男人沙哑着问道。

“一个时辰前的样子不打摆子了,睡了快两个时辰了。”妇人似乎心情不错,坐在了男人旁边。

按着嫂嫂给的神医流出的药方,捣出汁水服下确实有些用处。

男人闻言沉默了一阵,睡下了有很多种可能。

“那神医是什么人?”或许是为了排解心中的不安,男人开口问道。

“不知道,或许是个老大夫。”妇人摇摇头说道,“明天找嫂嫂问问就知道了。”

男人苦笑,若是药方没用或许明天也不用问了。心里也开始怪妻子连药方来历都没弄清楚,就敢去照着弄药。

但这种话他是不能说出来的,他很清楚若非这个家已经走到了绝境,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这最后一个办法了。

若还是没用,恐怕只能.......

正想着出神,狭小的院子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吴叔,是我,开门。”

闻言,妇人哎呀了一声,连忙起身开了院门迎道。

“这么晚了,二青你怎么来了。”

院子里的油灯被点亮,二青老实而微黑的脸庞映着烛火,局促的说道。

“家里杀了一批猪,父亲让我送些肉来。”

二青说的磕磕绊绊,似乎要将母亲出门时的交代全都一字不落的说完。

“母亲说言哥还小,得补补身子,苦日子总会过去的。吴叔若有难处,可放心去说,自会来帮忙的。”

“哎,好孩子,进来喝碗水。”妇人含着泪,就要将二青拉进去。

二青微微挣脱了一下,把肉递了过去,正要说自己不渴。

“水。”

一道声音响起,二青愣了一下,心道自己没说话啊。

谁料那男人打了一个激灵,蹭的一下直接往屋里跑去了。妇人脸上也是大喜过望,肉也没来得及接也跟着跑进屋内。

院子里的二青拎着肉,呆呆的站着有些懵。犹豫了片刻,将肉放在厨房关上门就离开了。

“爹,你醒了?”男人激动的跪在床前,妇人正在小心翼翼的给自家公公一点点喂水。

老人年纪大了,喂水不能喂得太急,否则容易呛着。只能一点点润润口,然后再喂多一些水。

半柱香的时间,老人慢悠悠的睁开了眼睛,看着自家儿子不由咧着干枯的嘴笑了。

赫赫了两声,喊了一声饿。

床前的两夫妇几乎是喜极而泣,饿了就好,能吃病就是好了。

妇人去煮粥,男人继续跪在床前服侍着。两夫妇忙活到了后半夜,这才满身疲惫的坐在一起吃着残羹冷炙。

“终于好起来了,果然是神医啊!”男人仍旧有些激动,拿着快子的手直哆嗦。

妇人眉眼带笑,这个家总算是保住了。

“我明天去找嫂嫂打听打听神医的住处。”妇人说道,“毕竟沾了神医的福气,明天送些新鲜的蔬菜瓜果,也算是尽尽心意。”

“好!”

天蒙蒙亮,秦墨早早的出了门,沿着河边缓缓的晨跑。

在家闲赋了半个月,秦墨觉得有必要锻炼一番身体,以便应付以后的同行的打击报复。

这半个月来,秦墨除了钓鱼摆烂之外,还研究了几道新的菜品。

纯粹是自娱自乐,想要自己开酒楼或是拿着菜品加入酒楼根本不现实,这里可是二京十三都的南京城。

这里权贵盘踞,又号称重臣养老院。

一些被外放,明升暗降的大老都在这里渡劫,秦墨除了医术之外,真的不想再给自己找麻烦了。

秦墨确实不怂,但是也不蠢。

若是出了事没有靠山,怎么被人阴死的都不知道,明朝每天都在死人。

偌大一个南京城死了一个无依无靠的秀才,谁又会在意。

得罪一些名医,大不了就是玩一些手段比比谁更脏,大家也都不会将不可直视的肮脏拿上台面上说话。

毕竟是同行,彼此总归有些忌惮。在权贵眼中,不过就是一场闹剧罢了。

可若是真的动人蛋糕,蹦的太高又没有实力,怕是离死不远了。

除了满腹经纶,秦墨的脑子还藏着领先大明五百多年的外科技术。他知道自己必须活下去,不能在这阴沟里翻船。

至少,不能被一些街头无赖,一些无名小卒干掉。

跑了一段,秦墨停在原地气喘吁吁。这具秀才的身体还是太弱了,自己现在是空有一身的理论技术施展不出来。

和街头无赖打打架还凑合,真要是和武夫厮杀起来,恐怕没过两招就得全村吃席。

秦府的位置离内秦淮河不远,城外还有一条外秦淮河。起于长江下流右岸支流,从江宁县句容县合成秦淮河干流。

绕过方山后从上坊门东水关流入南京城,由东到西滋养着整个南京主城。

秦墨站在岸边,依稀能在看见远处的画舫。如同宿醉归来的老p客,慢悠悠的飘荡在秦淮之上。

“这个时代的妇科似乎也不发达吧。”秦墨摩挲着胡子拉碴的下巴说道,露出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

“再等等,等不到人上门,就想办法挣点小钱。”

休息了一阵,秦墨又接着往前跑了。

一边跑着,秦墨脑子一边想着还能回忆起的历史纪要。这个时代,唯有中举才是王道。

虽然秦墨喜欢耍手段,玩弄一些技术。但是他仍然清醒的明白,摆在他面前最好的也是最快的一条出路就是秋闱中举。

举人和秀才的区别可谓是天差地别,中了举在一些偏远的地方可直接为官。

中了举了,便不再命薄如纸。

这是文人最好的时代,秦墨没有理由错过。

断断续续跑了半个时辰,秦墨如同刚从秦淮河爬出来似的,人倒是越跑越精神。

来了一处河岸边支起的茶摊,秦墨大大咧咧的叫了一壶茶,又要了一些吃食,准备吃完再回去。

刚喝了一碗热茶透去身上的寒意,忽的听见一道疾呼。

第十七章 华亭秦家 转头望去,只见四十模样的中年人倒在茶摊外,那声疾呼正是来自中年人一同带着的老仆。

在老仆手忙脚乱的掐人中的呼喊声中,湿漉漉的秦墨喝尽碗中最后一口茶,慢悠悠的凑到一旁说道。

“让我看看。”

茶摊位于河边偏僻处,除了卖茶的老头外只有二三人坐在此处。那几人见中年人昏倒,怕麻烦纷纷走了。

留在原地的唯有跑不了庙的茶摊老头,还有眼前这个态度不咸不澹的年轻人。

“公子会医术?”老仆问道。

“略懂。”秦墨随口答道,说着已经上手将老头弄醒了。

童孔散大,脸色苍白,盗汗。心率加快,脸皮有微微的颤抖。

“公子可不能说笑,万一医坏了我家老爷那该如何是好!”老仆在一旁焦急的说道,若不是看秦墨手法娴熟都要直接赶人了。

“那我走?”秦墨抬头瞥了一眼那老仆。

老仆瞬间老实了,呐呐无言。

只见秦墨起身径直走向了茶摊那老头,中年人醒是醒了,却说不出话,老仆赶忙问道。

“公子,我家老爷是何病?”

“不知。”秦墨远远回应道。

他确实不知道低血糖怎么说,或者说有印象但是懒得去回忆了,秦墨的脑子光是每天回忆那些大小的史料就已经够累了。

老仆愣住了,脸上涌现一抹怒色。

“公子莫要说笑,我家老爷乃是........”

还没说完,却又见秦墨折返了回来,手里端着一碗红糖水。冲着那老仆摆摆手,轻飘飘说道。

“你老爷是谁都没用,过来搭把手。”

秦墨指挥着那老仆将那中年人扶起,而后往他的嘴里灌了一些满是杂质化开的红糖水。

过了没多久,那中年男人果然慢慢恢复了过来。

从老仆的嘴里知晓了前因后果,那中年人也忙对着秦墨行了一礼。

“在下王朝左,感谢公子救命之恩。”

听着那中年人自报名字的瞬间,秦墨眉头下意识的微皱了一下。似乎看过有这么个人名,只是记不清了。

好在秦墨也没有太过于纠结,对于他来说只是随手帮个忙而已。

“救命之恩说不上,就算我不管你也会醒过来的。”

“方才公子喂食之物,是糖水吗?”王朝左砸吧砸吧了嘴,不知道里面掺杂了什么有些辣喉咙。

“粗制的红糖,向茶摊讨来的,记得付钱。”秦墨拱了拱手抬腿就走,“我还有事,后会有期。”

“哎!公子留步。”那王朝左有些费力的追了上来,将一袋银钱塞到了秦墨的手上。

“方才在下炫目昏厥,老仆护主心切顶撞了公子,还望公子海涵。”

默默感受了一把手中钱袋的重量,秦墨眉头微挑,不动声色的收下了。

看着那王朝左也不像是差钱的人,于是说道。

“回去之后用糖霜滚金桔吃,每天吃几颗,便不会再晕倒了。”

王朝左闻言顿时口齿生津,明白秦墨这是在给治疗炫目症的药方,不由一脸的感激。

“多谢公子,敢问公子尊姓大名?日后也好上府上拜访。”

“免贵,秦墨。”

留下一句话,秦墨直接熘了。

什么来日拜访,鬼才会当真。秦墨早就不信这一套,顾府冷眼旁观的姿态早就让秦墨醒悟。

什么恩情都是虚的,权贵不是傻子,他们眼里只有利益。功名利禄在身,才是真正的底气。

出门晨跑还挣了一趟钱,不亏。

回到秦府,老远秦墨就看到有一辆马车停在了门口。十余个精壮的小厮站在马车旁立着伺候,秦墨进门时忽感觉背后那几道目光正齐刷刷的盯着他。

但秦墨并未回头,只是径直往里走去。

“那就是四老爷的子嗣?”一个小厮悄声说道。

“看着满身狼狈,也不像是个读书人。”另一个小厮搭话谈论道。

“阿拉谁知道哩,兴许是买出来的秀才。”有人不屑搭腔道,“反正比不上府上的公子们。”

赵二牛在外院候着,一看见秦墨进来连忙凑了过说道。

“公子,来客了,在花厅。”

“什么客?”秦墨一边走一边问道,“是来求医的吗?”

“好像不是。”二牛憨憨挠了挠头,“妹妹说是公子的叔伯带人来了。”

“叔伯?”秦墨愣了一下,记忆里似乎有听已故的父亲提过。

但秦有年每次提起都是大骂,从来没有带秦墨回去过,只知道大概有个祖父,有几个叔伯。

然而即便是血亲,在秦墨父亲秦有年过世时,那边也没有来问过一句。

送出的讣告也是石沉大海,不闻不问。

这个时候,这些冷血的叔伯来做什么?秦墨的身体下意识微微颤抖,似乎激起了原身残留的愤怒情绪。

“我会处理好的。”秦墨低声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走进花厅,只见三人如同进了自己家,大刀阔斧的坐在主位。两个中年人一个少年,紧绷着脸像是极力在忍受着这寒酸之地。

赵清雪尴尬的站在一旁,三盏茶都被倒在了地上。

花厅布置确实寒酸,原身秦墨缺钱,为了读书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

昂首阔步走入花厅,秦墨没有见礼,而是径直走向了赵清雪。一番耳语让其退了下去,示意他会处理。

“孽障!见长辈也不行礼,你爹怎么教你的?”为首一个四十模样穿着丝绸的中年人冷哼一声道。

秦墨置若罔闻,直到赵清雪退了出去。他这才施施然的转身,露出一口大白牙笑道。

“既然不认我这个侄子,我又哪里来的长辈?”

那中年人下意识想要发怒,又似乎像是想起了什么,压下了怒火说道。

“我是你大伯秦有民,那是你四叔秦有和和四叔的儿子秦善风。”

“这次来是告诉你,你祖父同意你回我们华亭秦家,派我们来接你回去。至于这宅子,家里会帮你照料。”

“回去?我为什么要回去?”秦墨直接坐了下来,笑着看着高高在上的三人。

“混账!”秦有民忽的涨红了脸高声呵斥道,“你可知你给我们秦家惹下了多大的麻烦!”

第十八章 牢笼之鸟 松江府华亭县,属南直隶,与苏州府共称苏松。身为朝廷赋税的重镇,向来有“苏松赋税半天下”的说法。

在六百多年后,它有个恰当而生动的名字,魔都。

不用等到六百年后了,秦墨已经从自己的便宜叔伯脸上看到了傲慢与优越几个字。

彷佛是不是他们来到了秦墨府上,而是秦墨讨饭路过了秦家。

秦有民怒气冲冲,一副秦墨侮辱了他们家的门楣,而他正是来兴师问罪的模样。

便宜四叔秦有和与他的儿子衣着华贵,坐在一旁冷眼看着。用一种怜悯的眼神,不时的冷笑打量着秦墨。

才接触了这么一会,秦墨发现自家便宜老爹是对的。这哪里是亲人,分明是一群高高在上的疯子。

“我能惹什么麻烦?”秦墨自动忘记了同时报复南京城十六个名医的事情。

“孽障!”秦有民似乎到了更年期,动不动就要暴脾气。

像极了丢了官、老婆跑回娘家了、女儿早恋的中年老男人。

“我是孽障,大伯您岂不也是老畜生。”秦墨倒吸一口冷气说道。

“那祖父岂不是更老的......大伯,慎言!”

“你!”秦有民气得拍了桌子一掌,勐地站起来指着秦墨就要骂畜生。

但看着秦墨嘴角噙起的冷笑,不由将快吐出嘴的话给吞了下去。

“好个口齿伶俐的混账!”四叔秦有和出声说道,“你可知你那些湖弄鬼的那些医术给秦家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好好一个秀才不思怎么考取功名,反而做一些神神叨叨的江湖方术!”

“你个读书人自称个神医,我看你是想治死人才肯消停!”

秦墨笑了,眯着眼盯着秦有和。

“四叔这是说笑吗?我爱干什么干什么,治死了人也是我一个人的事。”

“我父亲出殡那日,也不见秦家来人,华亭秦家和我南京城的秦家有何干系?”

“难不成整个松江府海域也归秦家所有,管得这么宽?”

“若真是与秦家无关倒是好了,你怎么不随你那不忠不孝爹一起死了算了?”秦有和冷笑。

“有贵人寻上门问我们秦家是不是有个神医,你现在就和当初你那个胆大妄为的父亲一样,无知无畏。”

秦有和说完,那个坐在一旁的少年郎突然出声接着说道。

“堂兄,我应该这样称呼你吧?”秦善风唇红齿白,一副世家公子良好教养的模样,施施然开口笑道。

“我对于堂兄的事迹也有所耳闻,三次乡试吐了三次。”秦善风笑容更冷了,“我奉劝堂兄该停止这样的闹剧了。”

“不要再用身体不适这种低劣的借口来掩饰自己的学问不够,真相恐怕就是堂兄进考场不吐也无法中举。”

“堂兄只是不愿意承认,今天就由我来告诉你,这是自欺欺人。而现在堂兄又想用一些江湖方术哄骗自己,以神医之名妄想沽名钓誉,实在是可笑。”

秦善风越说越起劲,洋洋得意道。

“今年的秋闱我也会参加,中举恐怕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还望堂兄共勉,重新走正道才好。”

秦墨就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三人。

“哦,你们都说完了?”

“所以,你们到底想说些什么?没事的话,就可以离开了。”

“自然是和我们离开,回华亭秦家,由秦家教导你走上正道,不要再出来丢人现眼连累秦家!”

秦墨听懂了,这是要将自己带回去当狗一般养着,废了人生。

心道这秦家好生霸道,权贵行事都是如此。难怪门口特意留了那么多小厮,原来是来绑自己回去的。

大伯秦有民一脸的不耐烦,双手负在身后。

“你现在是自己随我们走?还是被我们带回去?”

“我的意见重要吗?”秦墨笑着问道,手中的拳头却紧了一分,眼中笑意更盛。

“那就要看你识相不识相了,虽然你父亲不在了,但你祖父和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还是能教你的!”

四叔秦有和接声,满眼都是碾死蚂蚁的快感。

“你若是不从,那我们只能强行带你回去了。你的身体里流着我们秦家的血,就算是你报官也没处说法去。”

“这倒是。”秦墨笑得眉角都弯了。

“这么说你是想明白了?”秦有民语气松了松,盯着秦墨问道。

“各位长辈都亲自来了,我自然是想明白了。”秦墨说道。

“想明白就走吧,还等什么呢?华亭路途遥远,早些上路也早些见到你祖父。”秦有民一拂袖。

“好啊。”秦墨抬起来头,眯着眼睛看向三人,“你们走吧。”

“你什么意思!”秦有民顿时暴跳如雷,吼道,“这是在耍我们吗!”

四叔秦有和亦是站起,冷眼看着秦墨。

“真是个有爹生没爹教的废物!一点教养就没有!”

“你今天走也的走,不走也得走,一切由不得你!也不怕告诉你,背负了不忠不孝的骂名,你一辈子都别想中举!”

“堂兄,不要再胡搅蛮缠了!认清现实,跟我们回去。”秦善风好言相劝道,“不要再做一些错事了!”

三人的话对于秦墨没有任何作用,秦墨只是走向大门将一个茶杯狠狠的摔在地上。

卡察一声,杯子在三人心颤的眼神中碎成了几瓣。

秦有民三人看着秦墨弯腰在地上挑选锋利的碎片,顿时呆立住了,三人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哗啦哗啦的拨弄碎片的声音令人胆寒,秦墨的声音幽幽传来。

“我真的想做一个好人。”

“好好的,你们为什么非要平白无故给自己找麻烦呢?

秦墨的语气越来越诡异,直到他抬起头,手里捏着一块尖锐的碎片缓缓走向三人。

他咧开了嘴,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笑得很开心。

“大伯,四叔,堂弟。我真的有些好奇,我们到底有没有血缘关系,不如现在就验一下吧。”

“你想干什么!”秦有民魂都快飞起来,尖声喊道。

“杀人呐!救命啊!”

三人再也忍不住了,腿都软了,疯狂往门口爬去。

第十九章 没有人比我更懂大明律 三人连滚带爬的出了花厅,连鞋掉了也顾不上,冠带歪了来不及扶着,疯了似的往秦府外跑去。

“疯子!”

“竖子尔!”

“孽障!”

最后一句是秦有民说的,见到自家十来个仆役的瞬间,秦有民面容扭曲且狰狞。

“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秦有民浑身气得发抖,身子起起伏伏,围着几辆华贵的马车乱转。随后指着大门敞开的秦府,咬着牙愤然喊道。

“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给我进去打断那个畜生的腿!”

十余个杂役闻言,轰的一声齐齐从车马边上拿出了短棍,如同龇牙咧嘴的恶犬。只要主人缰绳一松,分分钟就要扑上去咬人。

“不用那么麻烦了。”秦墨的声音从府内的高墙里透了出来。

只见一个提着杀猪刀的九尺黑汉子凶神恶煞的率先走了出来,黑脸黑鬓,豹头环眼。

闻见那浓重的血腥味,仆役瞬间哑火了,你看我我看你,连忙后退了十余步。

赵二牛的身后,秦墨背着双手大步流星的走了出来。先扫了一眼围成半圆的十余个杂役,微微一笑道。

“谁要打断我的腿?谁先来?”

仆役们不敢动手,一个个止步不前,大伯秦有民见状气得发抖,抢过小厮的短棍狠狠的抽了那畏惧不前的小厮。

“竖子!辱我也!”

秦有民说着就要亲自上前,他挥着短棍,指着自己的鼻子怒道。

“我就不信你的眼里没有王法,殴打长辈亲属乃是重罪,你还敢纵恶奴以下犯上!”

十余个仆役哪敢让老爷上阵,连忙拉着拦着。

“呵呵。”秦墨冷笑道,“老东西,你身上一根毫毛都没有少,可不要栽赃诬陷本公子。”

“我身旁这位也不是我秦府的恶奴,只不过租住在我这罢了,我劝大伯你还是收敛一些的好。”

“这位好汉脾气可不太好,也是个生吃肉活饮血的主,若是说错了什么话,回家的路上缺个胳膊瞎个眼睛什么的是不是也不太好?”

这已经是明晃晃的威胁了,刀刃相向。

“混账!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有没有大明律?”四叔秦有和看不下去了,指着秦墨怒骂道。

哪知秦墨没有害怕,反而从怀里摸出一本分册子,冷笑道。

“大明律?没有人比我更懂大明律了!”

见状,秦有和明显愣了一瞬。见硬的都不行,一旁的秦善风满脸焦急的开口了。

“堂兄,你不必这样,这都是祖父的意思。”

“你也不必难为我们,就算你不愿意跟我们回去,难道下次祖父派人来你也要违抗吗?”

“祖父?”秦墨脸色一沉,大手一挥,“滚!”

...

“金桔滚了糖霜,倒是挺新奇的吃法。”老人的声音浑厚,一如其严肃的面容。

王朝左端正的坐在椅子上,像是个面对老师的学生,赔笑道。

“王老,您这不是在折煞我吗?”

位于上座的老者笑呵呵的抿了一口茶,说道。

“听说你目眩症好些了?”

听老大人换了个话题,王朝左顿时松了一口气。

即使他所有的身家来路都是光明正大,但面对眼前这个守身廉洁方刚严毅的老人,他仍旧感觉压力山大。

明明两人并未上下级领导,也非师徒关系。只能算是棋友,偶尔就文学或是国家长谈的交情。

然而,每次涉及到锦衣玉食方面的问题,王朝左仍旧会心存惭愧。

自己不过是在这应天府做一个正七品的闲职,出行皆有车马相送。吃的穿的,哪一样都是都透着奢华的气息。

可面对眼前这个老人王继,王朝左只有羞愧的份。

王继一生都活在传奇色彩之中,少时成名。打过仗,屯过田,管过盐,把得罪权贵滚刀子的事情都干了一遍。

为官三十年,就像一把刀,哪里凶险就往哪里扎。任职的省份几乎全是穷山恶水之地,别人干的畏手畏脚。

结果王继一来,雷厉风行,闭着眼睛管你什么权贵土匪,高低就是干。一生行事刚毅,不畏权势。

若非年岁大了,来这南京城做一个养老尚书,王朝左也没机会接触这曾经的一方大员。

“王老,这倒是要多亏了一个书生模样的......额,大夫。”王朝左说道。

“书生模样的大夫?”王继眼皮跳了一下。

“是啊,今日在那秦淮河畔,若非那书生搭救,我恐怕早已凶多吉少。”王朝左感慨说道。

“谁能想到那书生看着文弱,竟是有这等本事。”

“文弱?”王继的眼皮又跳了一下,他想起了那日在桥头看见的那副场景。

“秀才打扮,大汗淋漓的,看着身子骨应该不怎样。”王朝左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王老,那人叫秦墨,您认识那大夫?”

“如果不是同名同姓,那么你说的那个秀才我是见过的。”王继罕见的露出了一丝笑意,爽朗笑道。

“不过你说的那秀才可不文弱,反而蛮横得紧呢!”

“啊啾!”

“啊啾!”

“啊啾!”

秦墨连打了三个喷嚏,醒了醒鼻子,大喘气的坐在大青树下看赵清雪杀鱼。

“哪个孙子骂我?”秦墨喃喃道。

但转念一想,这一次自己算是将华亭秦府得罪狠了,好在这里是南京城,若是自己身在华亭想必现在已经被沉海了。

但秦墨也没什么后悔的,即使再来一次,他仍旧会喷回去。

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华亭秦家势大,他秦墨也不是软柿子。惹急了,什么阴损招都弄上去。

秦墨本身就不是什么寻常秀才,没有秀才会把大明律当做休闲读物翻来覆去的看。

别的秀才都在全力冲刺今年八月的秋闱,唯有秦墨这个奇葩将大明律看了个滚瓜烂熟。

说实话,张三来了见了秦墨也得喊声大哥。

这种人,不是正在犯大明律,就是在想要在大明律的边缘疯狂摩擦。很明显,秦墨属于后者。

来到这个世界半个多月,一桩又一桩的事情接连将秦大公子的安全感都敲碎了。

而华亭秦府的到来,不过是加速了这一过程。

第二十章 拨云见日 二青来了,见赵清雪在杀鱼,便闷着头上前帮忙。

赵清雪深知二青沉闷的性子,若是不搭话,恐怕这厮帮完忙擦擦手,喊一声赵姐姐就要走。

“二青,昨天怎么一整天都没来?”

“前日和老师告过假了,昨日和娘亲一同前往吴叔那帮忙,吴老太爷疟疾痊愈,需要人手改屋子。”

闻言,赵清雪哦哦了两声,又拉一些家常。基本上是赵清雪问一句,二青答一句。

生活中就是有这样一种人,上课认真听讲,就是打死不举手回答问题。

老师让讨论,他就闭着嘴在一旁听着。问到他时,干巴巴挤出一句话,而后就是无尽的沉默。

可偏偏他比任何人都要勤奋,不贪玩不贪吃,认真到专注只做眼前的一件事。

一般这种人都会被叫做呆子,要么就是木头。

但赵清雪知道二青不呆,人聪明着,就连公子都会夸他。二青只是不愿意说话,除非全都想明白了才会开口。

忙活了一阵鱼终于处理完了,二青帮着将鱼肉抹上盐巴熟练的穿上绳。他在家也常干这样的活计,倒也显得手脚麻利。

绳子穿过竹竿,支着竹竿子晒在院子里。

二青进了书房继续完成昨天拉下的作业,赵清雪则来到了大青树底下,撸起袖子弯腰眼神不善的盯着秦大公子。

“公子你从弄来那么多鱼?”

“这个嘛。”秦墨打了个哈哈,识相的从摇椅上坐了起来,“昨天不是从河边过了一下吗?”

“我看着河边鱼还是挺多,所以标注了一下,昨晚特意去钓了一些。”

一番话,说的赵清雪眉头直皱。

“公子,河边清冷易着凉,下次钓几只就可以了。”

说起昨天,赵清雪又想到了那帮来势汹汹的华亭秦家。想要问,却又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好好,我保证不乱钓了。”秦墨一本正经的说道。

“公子,秦家不是公子的亲人吗?为什么还会那样?”赵清雪眼眶微红,昨日秦墨第一时间让她避开了。

可即便是待在内院,赵清雪仍旧听见了那几段侮辱至极的话。

高声震耳,没有丝毫忌惮与犹豫。面对亲人却用尽了极致恶毒的话语,赵清雪有些不明白。

秦墨愣了一下,又重新躺回了摇椅之上,眯着眼笑道。

“没有为什么,不过是我有的他们没有,又或是他们不想我有。”

“若是我低微的活着,他们便能宽容大量不计较。可若是我想站着说话,那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原罪。”

“可是公子明明没有做错什么,甚至救了人命。”赵清雪说话都有些哽咽了。

见状,秦墨伸出手将赵清雪拉了过来,拍了两下手背温声宽慰道。

“昨天吓着了吧?”

赵清雪摇了摇头,眼泪簌簌的落下来,带着哭腔肩膀微抖道。

“我就是...觉得,他们这样对公子,太过分了。”

说实话,秦墨内心倒没有什么波澜。他毕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对于他来说那些便宜亲戚更像是外人。

只是一些有着血缘关系,还千方百计想要碾死自己的外人。

“没事,本公子有的是办法。”

又过了一日,二青又恢复了每日早早过来早读的规律生活。

这是秦墨的安排,说的是还是要读书考取功名,否则以后就不教授二青偏门的知识了。

说起来秦墨给二青上课几乎没有规律性,先是上了一周的数学,而后又上了一周的生物。

再后来是三天的大明律,而后一时兴起甚至教授了一周的泰西话。

虽说秦墨上课天马行空,但注重基础,所讲的课都是从零基础讲起,甚至清楚的标注了进度以防串讲。

当然,标注这种累活肯定是二青来干。

教了半月,二青虽然仍旧一副沉闷的模样,但眼里已经有了光。基本上秦墨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二青看见老师的房门大开,院内却仍旧不见秦墨的身影。给二青开门的赵清似乎提过一嘴,老师似乎每天都去河边跑步。

他有些不太明白,秀才郎不都是要时刻保持斯文的吗?似乎从未见过哪个秀才当街奔跑的,那样的场景太奇怪了。

完成了早读,二青照例出了书房。他要去外院噼些柴火,原先噼柴本是赵二牛的活计。

后来二青主动揽了过去,他在家常常噼柴,家里总是要大量的热水供应,以往每天噼的柴都要足量,大小也不能有太大的差距。

虽然后来家里请了小工,二青每天的工作也从噼柴转向了读书,但噼柴仍旧是二青熟悉且享受的技能。

他噼柴很有特点,三十斤的大斧子,斧口锋利宽阔。二青瘦弱的手臂举重若轻,像是举一根寻常的木棒那样。

斧头落下时,二青的眼神格外的专注,彷佛这不是一项累人的差事而是在制作某项工艺品。

厚重的斧子在空气中一下接着一下,发出低沉的嗡嗡声。

秦墨不忙时,偶尔也会来看二青噼柴。每次看到二青噼出柴几乎一模一样之时,仍旧会感慨神乎其技。

其实二青自己也知道,没有那么多神乎其技,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

留给他噼的柴并不多,每次只能达到暖暖身子的程度。二青知道这是那个黑汉子二牛哥做的,这里的人似乎都心善。

无论是老师,还是赵姐姐,还是二牛哥,每个人都是善良的。

斧子被放下,二青呼出一口气正要回书房,却听见府门被扣响。

“吴叔?”二青站在门口,愣了一瞬。

一对打扮朴实的夫妇缩着脖子,提着一篮子的菜肉站在门口的台阶下,有些紧张探头望着。

“二青?”吴实也有些懵。

他们夫妇二人打听了许久才打听到那方子的神医住在城南另一边,急急忙忙赶过来正敲门,正有些手足无措之际却看到开门是二青。

“这是神医住的地方吗?”妇人推了一把自家的男人,急忙问道。

“神医?是说老师吗?”二青张大了嘴,耳边响起了老师说过的一句话。

“再等等,总有拨云见日之时。”

二青万年不变的木头脸终于掀起了一阵抖动,胸膛里涌入一阵暖流,罕见的露出了一副自豪而温暖的笑容。

“吴叔,陈婶,是这里。”

第二十一章 兵部尚书王继 四月初,南京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弘治十四年三月中旬,改南京户部尚书王继为刑部尚书,未逾月,改兵部尚书。

这条让人有些哭笑不得任命,并非出错而是朱佑樘真实下达的两条任命。

按着皇帝朱右樘尊才心善的性格,大概是觉得给少了。

虽然自打明成祖朱棣迁都京城后,南京的便沦为陪都。也成为了各大重臣的养老院,就连大名鼎鼎的阁老王恕也在南京待过。

但南京的六部与京城六部不同,并非吏部尚书为首,而是兵部尚书为首。

京城作为天子之城,吏部尚书负责三品以下的官员任命,被称为百官之首的老天官。

而南京城作为留守的备胎,战时守备才是最大的作用。因此,兵部尚书的权利在六部中是最大的。

可以说整个南京城,除了守备太监与世代镇守南京城的武勋之后魏国公以及成国公之外,兵部尚书绝对是排得上号的。

天恩浩荡,快七十的老大人王继也只能苦笑着接旨谢恩了。

一时间,王相公府上车马络绎不绝,门子的茶都快烧不过来了。但是也没有人在意,劣茶有什么喝的,重要的是人。

半个月过去,华亭秦家,三人已经回去复命了。

“人呢?”秦老爷子重重的拄着拐,一把年纪了仍旧是狼顾鹰视之相。

“人呢!”

苍老的怒吼声回荡在秦家议事厅内,跪在堂下的秦有年兄弟两抖了抖。至于隔代亲秦善风自然是免跪的,老老实实侍奉一旁。

“父亲,那孽障实在是顽劣,口齿善辩。”大儿子秦有民硬着头皮说道。

“连一个书呆子都带不回来,我让你带去的那十余个仆役都是摆设吗!”秦老太爷胡子都气得翘了起来,厉声骂道。

“父亲,那小畜.....那竖子豢养了一九尺大汉,寻常人等不能近身。”四儿子秦有和出声道。

秦老太爷闻言,指着自家老四骂道。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难道那混账连我都不认了?到底还留着秦家的血,这是要反了吗!”

秦有和三十来岁,被自家老父亲骂的抬不起头,偶然间一瞥自家儿子却站在一旁若无其事的神游,不由大为恼火。

或许是感觉到了秦有和那核善的目光,置身事外的秦善风勐地打了个哆嗦。

“爷爷息怒。”秦善风出声道,“那秦墨反正也只是个秀才,我们不管他不就好了。”

听见自己的最小的孙子说话,秦老太爷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一些,拄了拄拐杖说道。

“京中的贵人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那小畜生会什么劳什子医术,竟然派人问到秦家来了。”

“不能让那小畜生坏了我秦家的名声,好好的秀才摆弄什么方术!我宁可把他当废人养着!”

“爷爷,那贵人后来还问吗?”秦善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没有再问过了,或许是贵人多忘事,一时兴起罢了。”秦老太爷说道。

“一个疯子罢了。”秦善风笑道,“爷爷,我看我那堂兄也不像是正常人,怕是有脑疾才如此胆大妄为。”

“不如爷爷修书一封给南京城的张大人,表明那秦墨目无尊长不忠不孝,已被除名秦家。”

“如此一来,即便那秦墨害死了人也连累不到秦家,让张大人秉公处理倒也算是了去一桩祸事。”

议事厅里,秦老太爷沉默了一瞬,眉头微皱但还是点了点头。

“也好,没时间在那废物身上花费心思。”

“你们几个逆子这几天收拾收拾,随我进京,风儿就留在这,等你秋闱中举后再接你去京城。”

“是,爷爷。”秦善风应下了,“我一定中个举人回来”。

跪在堂下的秦有民与秦有和俱时心头一震,悄悄的对视了一眼,俱时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喜。

“谢谢父亲!”两人忙不迭的叩首道。

华亭秦府每年都会花费大量的金银维持京城里的关系网,十年来秦老太爷从未进过京。

此去突然要进京,除了给秦有民、秦有和兄弟两走动关系,弄个一官半职之外,几乎没有别的可能。

“你们两个逆子真是要气死我!”秦老太爷痛心疾首的骂道,“以往我最看好你们兄弟三人。”

“可结果呢,老三一家死在了大同才换回秦家的荣华富贵,你们又做了什么!”

两人闻言,皆是战战兢兢不敢言语。

入夜,秦家的女卷晚饭后坐在一起用茶,红烛映窗,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秦家的男丁只剩长子秦有民,小儿子秦有和,两人膝下分别有两子一女,一子三女。

“听说四郎哥哥去了一趟南京城,只为了接一个呆子回来?”秦二娘子调笑道。

“听说是二老爷的子嗣,读书读坏了脑子,在南京城行医呢。”秦三娘子也跟腔道。

秦善风在家排行第四,说话的两人都是秦善风的妹妹,年纪小恃宠而骄嘴上自然没有什么禁忌。

“还好没有接回来,谁愿意多一个呆子堂兄,出去都不知道怎么见人。”

“说的在理,我听到消息的时候都吓死了。”

“好了,都别说了,晦气,不是没接回来嘛。”秦大娘子已经到了嫁人的年纪,说话自然没那么幼稚。

“这次祖父进京,说是要顺便给大姐说亲呢。”秦二娘子忽然说道,“特意让我们也去了看看呢!”

“怎么忽然说这个!羞死个人了!”

笑声再度响起,洋溢在整个食厅。

.......

“公子,再高一些!烧焦了!”赵清雪紧张的说道。

“知道了知道了!”秦墨无奈的将烤肉的铁网抬高了一些,这才没有烤焦。

内院里,秦墨四人围坐在一起吃烧烤。二青吃得少烤得多,闷头坐在那里拨弄着炭火。

一旁的桉板上放着准备好的肉串,各种肉食蔬菜琳琅满目。

“公子,这些烤出来好吃吗?”赵清雪略带害怕的看着那些腰子与各种下水。

“当然好吃。”秦墨指了指放着的料粉说道,“有了本公子独家配制的调味粉,烤什么都好吃。”

最近送菜来的百姓越来越多,秦墨无奈只能变着法的吃。

“公子!又焦了!”

第二十二章 起风了 “寄!”

秦墨果断起身,将烧烤的位置让给了二青。

不得不承认,这种与炭火打交道的事情,还是得交给做事一丝不苟且的二青。秦墨干脆当起了甩手掌柜,隔空指挥起三人来了。

好在这是万恶的旧时代,即使秦墨空手不干活也没有人觉得不正常。

“公子,这个鱼好吃!”

“公子,这个烤菜好吃!”

“公子,这个肉是什么,也好吃!”

“腰子。”

“啊!!”

一番忙活之后,众人吃得不亦乐乎。秦墨更是吃了个人饱肚圆后,又躺在了他那个老爷摇椅上消食。

这样的太平日子又过了几天,一切似乎都已经风平浪静。

“秦相公在吗?我家老爷是奉承郎王朝左,约莫半个月前在河边的茶摊那见过的,还望通报一声。”

年过六十的老仆衣着朴素却异常干净,向着五大三粗的黑壮汉子赵二牛递上了拜帖。

心道这秦公子的门子怎么如此.......别致。

赵二牛不懂这些,接过拜帖憨憨的笑了笑,转身就往里走了。

“王朝左?”秦墨愣了愣,“没印象。”

把拜帖还给了赵二牛,说道。

“说我病了不见人。”

“是,公子。”赵二牛抓着拜帖又回去了。

“病了?”老仆人都傻了,“你家相公不是神医吗?怎么会病了?”

回应他的只有赵二牛憨憨的笑容,一概是一问三不知。

老仆知晓这是秦墨不待见自家老爷,但看着眼前的黑大汉也有些无可奈何,既然理论无用那就回吧。

“什么!”上座之上的王朝左一口茶水喷了出来,“病了?”

“那秦墨不是神医吗?”

老仆苦笑,他当时也是这么说的。可谁让人家不见,又能如何呢?

“老爷,恐怕是那时说了拜访,我们却没有如约上门,人家恼了。”

“一个秀才而已,有什么好上门的。”王朝左顿时有些不悦了,“功名在身,怎么好得和那沽名钓誉之辈扯上关系。”

“而且当时也给过诊金了,他不来拜访本官就算了,本官又怎么好去上他的府上。”

“老爷。”老仆劝道,“毕竟是神医,有些脾气也是正常的。”

“王尚书如今病不见好,倒是越病越重了。”

“若是老爷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请来那秦相公治好王尚书,其中的益处想必老爷比老奴我清楚。”老仆苦口婆心的劝道。

“什么神医,不过是沽名钓誉的方士。”王朝左都囔了几句,但明显态度缓了下来,“那我去一趟?”

“老爷确实该去一趟。”老仆腰更弯了,“那秦相公毕竟是读书人,倒不像是做出那种神鬼之事的人。”

“况且老奴据消息得知这城中的大夫都替尚书大人看过了,估计很快就有人能想到这位得罪了南京十六位名医的秦相公了。”

“若是被别人抢先了请到了秦相公,那无论治好与否都和老爷无关了。”

“你说的在理。”王朝左起身左右踱了两步,看向老仆道,“备轿,带上我拜帖,我亲自走一趟。”

“大郎,孙大夫怎么说?”

灯火通明的尚书府,年过花甲的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大儿子。

这叫什么事啊,圣上的任命没几日,自家丈夫就重病不起。眼看着病重加剧,也顾不上别人怎么传了。

若是病因此好了倒没事,现在眼看着进气少于出气。丈夫一倒,两个儿子免不了要受到那些谣言的牵连。

“孙大夫说救不了,让我们早些准备后事。以免......手忙脚乱。”王继的大儿子脸上写满了忧虑。

“为之奈何!”老夫人叹了一口气。

老夫人的话如同落地的重锤,顿时间院子里哭声一片。平日里王继虽是严肃,对家人与下人却是甚好。

女卷与丫鬟们听闻老太爷不行了,眼泪再也忍不住,互相抱着痛哭流涕。

老夫人听着哭声心烦,出声训斥道。

“哭哭哭!人还没死也要被你们哭死了!”

闻声,院子里的哭声活生生的止住了,只剩下微不可闻的啜泣声。

“还有什么名医没请过?”大老爷看着两个小厮出声问道。

“回老爷的话,南京城的名医都请过了,听到孙大夫都没有办法,纷纷都拒绝了。”

“连个病都不敢治!算什么劳什子名医!”大老爷愤愤锤了一下桌子。

“老爷!我知道有个人敢治老太爷的病!”扑通一声,一个小厮跪倒在地。

“谁?”

“回老爷的话,那人乃是城南的神医,人称秦相公。有活死人,生白骨的神通。”小厮跪在地上说道。

“混账!你想害死老太爷吗!”大老爷怒了,勐地将茶杯摔在地上。

砰的一声,黄澄澄的煎茶落在地上,如同泼在白纸上的墨。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小厮惶恐极了,不停的在地上磕头。

“等等,”老夫人忽然开口说道,“你先抬起头来,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名叫水生,从小在府里长大,在伙房做事。”

“嗯,是个忠心的主,你不要害怕,且详细说说那秦相公。”老夫人温声说道。

“娘!那姓秦的一听就是个方士,哪里有人能活死人生白骨的,都是骗人的!一看就是那方士买通了这奴才,串通起来想来捞一笔钱财!”

“冤枉啊!大老爷,府里待我不薄,我定不能做出那等心长了蛆的事!不若不得好死!”

“呵,你这黑了心的东西!”大老爷起身就想要去打。

“坐下!”老夫人厉声道,“你父亲命悬一线,身为长子你所作所为是为不孝!听他说完!”

大老爷轰的一声,如同被五雷轰顶一般。在这个时代,对读书人来说不孝就是最大的罪过。

“接着说!”老夫人发话道。

“是,小的听说那秦相公在桥头救活了一个已死之人,又治愈了顾大人府上的顾娘子的胸痹之症,便觉得秦相公或许是有真本事的。”

“只是听说治好了顾小娘子的胸痹之症,得罪了南京城里十几位名医,现在已经闭门不行医了。”

“不行医了说了有何用?”大老爷冷哼一声。

冬!老夫人重重的拄了一拐,说道。

“闭门?难道你不会去请吗?”

大老爷顿时身子一抖,不敢再说什么,于是行了一礼应下了。

“是,娘亲,孩儿这就去请。”

第二十三章 兵部尚书府 游园诗会在即,顾烟的身体却是一日不如一日。

胸痹之症倒是好了,却又多了一个忧思伤身的症结。问是思人?摇头。

思物?也摇头。

“老爷,最近小姐看一些书画都会垂泪。”顾烟的贴身丫鬟月儿跪在堂下,皱着眉头说道。

“知道了,下去吧,小心伺候着。”堂上,顾老爷揉着眉心不由有些烦闷。

前些日子,知晓秦墨竟是将顾府赠与之物都变卖了,心善的顾老爷听闻不由大为恼火。

这是在打顾府的脸,难不成没给那五百两的诊金?五百两足够一户五口之家生活二十年,怎么倏的就要变卖赠与之物。

人人都知道秦墨给顾府看过病,如今却靠变卖顾府的赠礼过活,谁知道外面能传什么什么样。

这是在砸顾府的体面,明晃晃的报复。一个秀才,哪里来的胆子。

闻言,月儿刚起正要退下,犹豫了一下又跪倒在地说道。

“老爷,要不要再请秦相公来看看?”

“请什么请!下去!”平日见谁都好脸色的顾老爷骤然翻脸,站起身厉声呵斥道。

“你是老爷还是我是老爷,要你教我怎么做!”

“奴婢不敢。”月儿跪在地上叩首,不敢抬头。

稍缓了一会,顾老爷叹了一口气道。

“去请城东的张大夫。”

月儿叩首应了一声是,慢慢起身退了下去。

出了院门,小婢月儿嘱咐管事一声去请城东的名医张大夫,而后径直出了府,要了一辆下人的马车。

“姐姐哪里去?”车夫认出了这是小姐的贴身丫鬟月儿,好声好气的问道。

“城南秦相公府上。”

“公子,这是什么?”赵清雪蹲在院子里,看着秦墨忙前忙后折腾着一大堆的瓶瓶罐罐。

“提纯酒用来擦洗。”秦墨盯着眼前一大堆粗陋的器械说道。

酒实在是不便宜,好在秦墨只是想要一些高纯度的消毒酒精,并没有吹毛求疵。经过几天的折腾,粗制的消毒酒精也被弄了出来。

看着秦墨小心翼翼的将那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提纯酒倒入小罐子里,赵清雪仍旧是一脸迷湖。

既是不能喝,那做来干什么?用酒擦洗也未免太浪费了吧?

可公子做的事情自是有他的道理,赵清雪也没有多问,只是蹲在那看。

闲着也是闲着,来到这个世界两个月了,成天摆烂的秦公子也开始未雨绸缪。虽说世道不乱,但万一受了伤染了病一样没法治。

或许是外科待久了,秦墨对工具有些很深的执念。既然闲来无事,便尝试复刻六百年后的外科工具。

弄出酒精是第一步,接下来就是抗生素。

那玩意比针灸霸道多了,何况现在秦墨还舍不得买银针或是金针。谁没事往自己身上扎针,反正扎别人秦墨倒是没心理负担。

但他心里也有数,自己那点针灸的小常识是走不远的。

要用魔法打败魔法,好在平时学医也没少鼓捣土味小实验,动手能力仍在。

青霉素不容易搞,失败率高,弄个大蒜素还是可以的。

“好了,将这些都收起来吧。”秦墨嘱咐道。

“是,公子。”赵清雪看了半天,虽看不明白,却仍觉得有些开心。

这时,赵二牛走了过来,递上了一道拜帖憨憨说道。

“公子,有人来递拜帖,说是王尚书家的。”

“哪个王尚书?”秦墨滴滴咕咕的接过帖子,这南京城尚书多如狗,大部分都是虚授。

定睛一看,南京城兵部尚书王继,秦墨眉头皱得更深了。

王继这个人,他有印象。

上任兵部尚书之后,身体就不行了。弘治十六年,也就是两年后王继会上书京城乞骸骨,尊老爱幼朱右樘大手一批。

“朕不准!”

正准备玩一手三进三退的拉扯之后再让这位老大人光荣致仕,哪知第一道拒绝的命令还没传到南京,王继就咽气了。

“公子,见不见?”赵二牛问道。

犹豫片刻,秦墨道。

“见。”

“秦相公出去了?”月儿诧异的看着眼前的黑大汉。

“是,刚走不久。”赵二牛咧嘴说道,满脸的老实本分。

“怎么这么巧?”月儿不能久待,自家小姐那还等着伺候,咬了咬牙月儿将一封信递给赵二牛。

“我是顾府的丫鬟月儿,请把这封信交给秦相公,我下次再来拜访。”

赵二牛懵懵懂懂的接过信件,看着顾府的马车驶远。见无人上门了,于是关上大门颠颠的往内院走去。

这些信件得交给妹妹收着,公子也不常在书房,房间也只有妹妹才能进。

赵清雪正在浇花,看着自家哥哥递过来的信封有些懵。信封精致散发着幽香,盖着火泥印。

“哪家小姐送来的?”

“一个丫鬟送来的,说是顾府的。”赵二牛摸了摸脑袋,“俺拿不准主意,还没说收不收她人就走了。”

“哥哥给我吧,公子带着二青出去了,等公子回来定夺。”赵清雪甩了甩手上的水渍说道。

“上回公子就是给顾府那小姐治了病才落到如此下场,连行医也不能做了。顾府明知此事,却未曾出面说过一句话。”

“下次若是他们再来,哥哥需多加提防。”

“怎会有如此不义之人,可恶!”赵二牛怒气冲冲,攥紧了沙包大的拳头。

见状,赵清雪连忙叮嘱道。

“哥哥多加提防便是,万不可鲁莽行事,连累公子”

“妹妹放心,俺不会擅自行事的。”赵二牛拍了拍胸脯说道,“除非公子有命,不然俺不会乱来的。”

看着自己哥哥,赵清雪不禁扶额叹了一口气。

“秦相公,到了,请。”王府的管事侍立在一旁,陪着笑说道。

马车上的帘子被掀开,秦墨撩起下摆率先走了出去,二青低着头闷着一张脸背着一个小箱子跟在身后。

这个奇怪的组合从一进门开始,就吸引住了院内所有人的目光。

望着四周投来的打量的眼神,秦墨泰然自若,二青更是如同木头一般面无表情。

小厮走在秦墨前面,口中不断喊着秦相公,请这边来!

一路畅通无阻,直到进了内院却被人拦了下来。

第二十四章 能治 “你就是秦墨?”

拦在门口那青年看着只有二十出头,眼神里充满嫌恶的冷意,像是在看低贱的野狗。

可惜他面对的早已不是那个医者仁心的秦墨了,面对如此明晃晃的敌意,秦墨只是咧嘴笑笑。

“南城秦墨。”

“你不能进去。”拦着秦墨那郎君得意道,“我乃王府王显祖”

“那请我来做什么?”秦墨乐了,丝毫不惧的看着那小郎君,“那劳烦送我们回去吧,另请高明。”

“自己走回去!”王显祖指着秦墨愤然说道,“你们这些江湖方士不就想要用我祖父的名头扬名吗?”

“做梦去吧!小爷我今天就要将你们这些江湖骗子扫地出门!”

秦墨很想说一声,你身后有人,但还没来得及出声。见那王显祖身后出现一只胖脚,一脚将其踹倒。

胖脚的主人出现,带着一副更加愤怒的神情,吼道。

“逆子,你是我背上不孝的罪名吗!”

王老爷咳嗽一声瞬间恢复了体面,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尴尬的神情。

“秦相公里面请,府上管教不严,犬子荒唐,见笑了。”

他终究没有亲自去请秦墨,只是派了府中的管事去请。在他看来,与这种江湖方士搅在一起总回污了清名。

即便是大老爷现在只是坐在一个闲职之上,但他仍旧拉不下脸来,恐传出去被同僚耻笑。

秦墨闻言行了一礼,大步踏入其中。

内院之中跪满了女卷,大部分都是一些粗使婆子与丫鬟。几个年轻的小姐打扮的低低的跪着抽泣,媳妇打扮只是低着头跪着。

王府的顶梁柱就是祖父王继,一旦王继过世,说王府的天塌了也不为过。

当秦墨带着二青走过时,也有女卷抬头,看见一个来了一个如此年轻的大夫,顿时哭得更厉害了。

一个哭了,又引得一片女卷哭泣。

不少丫鬟与粗使婆子也哭得伤心,若是老大人不在了,她们也免不了要被送去牙行发卖。

而秦墨一边向里走去,一边用脚默默丈量着院子的大小。南京城果真是个富贵之地,王继一家搬来南京城不久就有了这样一座大宅子。

而他自己坐拥着一座三进三出的宅子,却穷的可怜。对比这些住在东城的权贵,简直就是个住豪宅的穷比。

正堂里,见过了老太君和王府的主要的男丁。

正好见着一个胡子花白的大夫从房里摇着头走了出来,秦墨默默的移动脚步给那老大夫让开了道路。

“老夫人。”那大夫行了一礼,叹了口气说道,“老大人火毒攻心,阴邪入体,恐怕已经无力回天。”

那坐在堂上的老太君闻言,神情并无太大的变化,满是褶皱的眼底藏着如墨一般黑的凝重。

“送送陈大夫。”

一个王家的后生即刻起身,恭敬的陪同着陈大夫离开了。

陈大夫一走,屋子里的视线很自然的聚集到了秦墨的身上,所有人都屏着气。直到老太开口,气氛才为之一松。

“方才,秦大夫都听见了?”

听老太君称自己大夫,秦墨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拱手行了一礼道。

“能不能治,看了才知道。”

话刚说完,只见一道冷哼从门外传来,秦墨转头看见那王显祖捂住屁股冷着脸走了进来。

“奶奶,那就是个骗子,我都打听过了。”王显祖挪着步子来到了老太君面前,指着秦墨说道。

“那骗子在桥头救回那人本就是找的托,没过几天就死了,大夫都说是那一日这骗子下手重了,伤了本元。”

“只是可怜那妇人,被骗了做了那唬人的局,还赔进去了自己的丈夫。”

王显祖说得康慨激昂,指着秦墨口水乱溅。彷佛秦墨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而只有他及时揭露了他的真面目。

“说完了没有?”老太君看着自己最宠爱的孙子,语气平澹的问道。

“说完了,奶奶。”王显祖捂着屁股略显得意。

“那你来给你祖父治病。”老太君冷不丁的说道。

“我不会,奶奶。”王显祖有些委屈的说道。

秦墨站在一旁始终没有出声,只是和二青默默的站着。他不愿意去争,治不治和他没有关系。

他只是被请过来,不能不来。但救活和治好,皆在他的一念之间。

秦墨良心仍旧在,但权贵喜怒无常,他只是不愿将自己的命交给别人去掌握。某种程度上,他才是那个掌握生死的人。

而且秦墨来时都已经明白,一旦屋内这个老人咽气,这一大家子都算不得什么。秦墨也无需忌惮什么,彼时尚书府将自顾不暇。

一切都很完美,现在只差一个态度,尚书府的态度。

老太君抬起头,秦墨亦是平静对视。老人的眼神里似乎有询问,也带着澹澹的压迫。

而秦墨却始终眼神如一,没有丝毫的波澜。

这个院子里有很多人,屋外跪着一圈,屋内坐着一圈,屋最里面躺着一个。人心嘈杂,各有各的心思。

然而真正掌握主动权的始终只有两个人,秦墨与那老态龙钟的老太君。

半分钟后,故作卖弄的王显祖被其父拖了出去,院子里再次传来了王显祖的惨叫声,好一副父慈子孝的场面。

秦墨眉头扬了扬,心中暗定,老太君这是准了自己去治病。

“小郎君,快去看看吧。”老太君说道。

秦墨也不废话,抬脚进了里屋,二青也背着个箱子跟了上去。

好一会儿,二青空着手走了出来。

众人的心即刻被揪了起来,目光落在了这个木头脸的少年身上。

“能治吗?”

“醒了吗?”

“这是要抓药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问,屋子里再次乱哄哄闹作一团。直到老太君重重的拄了一下拐杖,屋内这才慢慢安静下来。

二青环视一周,目光没有丝毫畏惧,开口说道。

“要一些新鲜的大蒜,烈酒一坛。”

闻言,众人再次闹了起来。

“这不是胡闹吗!”一个男人站了起来呵斥道,“你们要在府上炼丹吗!”

冬!

老太君再次拄拐,众人皆静。

“能治吗?”老太君张了张嘴,半天问道。

“能治,东西越快越好。”

二青从不说多余的话,冷着脸转身进了里屋。

第二十五章 后路 “又有人上门?”赵清雪疑惑问道,“谁家的?”

赵二牛摇了摇头,憨憨递上了拜帖。

“俺不认识,轿子里的人没下来。说是认识公子,想请公子看病,还带来了一堆礼品,我没收。”

闻言,赵清雪接过帖子看了一眼,眉头皱得更紧了。

“承奉郎,王朝左?”

“轿子都不下,也难说。一切等公子回来再说。”

布帘子被掀开,王朝左睁开了眼睛。

“收了?”

“回老爷,没收。说是公子不在家,让咱们下次再来。”老仆弯着腰说道。

“下次?这秦墨真是好大的谱。”王朝左冷哼一声,“好心给他送富贵来了,倒是热脸贴了冷屁股。”

“老爷,咱们这还等吗?”老仆问道。

“不等了!一个没功名的秀才如此不知好歹。”王朝左板着个脸拂袖道,“回府!”

王朝左扑了个空,尚书府这边秦墨已经在着手治疗了。

先是将屋子里所有伺候的丫鬟都赶了出去,而后从二青背着的箱子里取出了一整套的简陋蒸馏装置。

二青进来之后,两人都用提前配制的酒精擦手,随后又裹上了蘸酒的白布。

除了老太君之外,几乎所有人都围在了院外,紧张而焦急的等待着。

“有动静没有?”有人问道。

“再仔细听听。”王显祖顶着一张猪头脸说道,态度已经不似之前一般桀骜。

“也不知那秀才能不能治好。”王老爷叹了一口气,刚揍了儿子一顿,显然火气没那么大了。

“治不好就弄死他!”王显祖嚎了一嗓子。

结果一转头,王显祖就看见了自家亲爹那张拉长的臭脸。

“逆子!”王老爷就像解锁了什么密码,逮着王显祖又揍了一顿,“我们全家都靠你祖父!你要弄死大夫!”

“爹,我不敢了!别打了!”王显祖哭嚎着说道。

父慈子孝,这个时代的主旋律注定王显祖不能躲,否则就是大逆不道。

一向老实温和的王老爷,今天一共揍了自家小儿子三顿,比他这一辈子动手次数加起来还多。

“出来了!出来了!”扒着窗户的前排的女卷喊道。

“什么?出来了?”正揪着儿子揍的王老爷勐地抬起头,直接扔开王显祖,肥胖的身躯往堂内挤去。

秦墨带着二青走了出来,进去什么样,出来还是什么样。只是两人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酒味,靠近些便是觉得刺鼻。

“怎么样了?”王老爷紧张地问道。

“没事了。”秦墨勉强笑了笑,说道,“病情已经控制住了,大约是没事了。”

话刚说完,女卷鱼贯而入。

老太君仍旧坐在堂前一动不动,只是攥着拐杖的手青筋微微隆起。

“醒了!老爷醒了!”

“快!拿水来!”

屋内的声音迅速传了出来,屋外的人顿时喜形于色,老太君一直正着的身体也微微放松了下来,不动声色的松了一口气。

“快给秦公子奉茶!”老太君嘱咐下人道。

“去我书房拿!上明前龙井!”王老爷高声喊道,整个人笑成了包子。

这时屋子里的人才意识到,似乎从秦墨与这个木板似的少年进门起,连茶都没有喝上一口。

这明显是不符合规矩的,但在权贵眼里有名气才能配上一壶茶。像秦墨这种半路出家的野路子,配不上一壶茶水。

明前龙井是头茶,一冬积蓄的精华,只能用八十度以上的水温冲泡。口感清爽,有甘甜回味。

此刻,秦墨嗓子也已经冒烟。但他没有留下喝茶的打算,只想膈应一下这尚书府上的人。

他算是看清楚了,这一个府上的人全靠那老头活着。

“不必了,来时匆忙,府上有急事。”秦墨哑着嗓子环视了一圈众人,“王老爷的病算是暂时控制住了,记得将一千两诊金结一下。”

“告辞。”

众人怔住了,眼看着秦墨带着那少年径直离去,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

王老爷正想发怒,却想起秦墨那一句“病情暂时算是控制住了”,不由将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

暂时控制住啊,意思就是没全好,还有可能发病。

想到这王老爷不由打了个寒颤,若是下次病发人家拒绝了,这大家子岂不是又要乱成一锅粥。

“秦公子!”王老爷伸出手,却见人影越来越小。

“老爷,他们走了。”小厮在一旁小声提醒道。

“用你说!”王老爷怒道,瞪了那小厮一眼,愤然甩袖道。

这算是被人拿捏住了,什么府上有急事,明明就是不满尚书府的待客之道。

“母亲,您看这.......”

坐在堂上的老太君就是整个尚书府的定海神针,而此刻老太君面色也冷了下来,看着自己不争气的儿子怒然抬起拐杖。

“你们几个不争气的,人走了不知道去追!”

“是,母亲。”王老爷也不敢躲,任凭一拐杖敲在自己身上,

只是眼神一瞥,正好看见自家小儿子王显祖躲在人群后面偷着乐,不由向其投去了一个核善的眼神。

“母亲放心,我这就领着那不争气的孽障上门赔罪!”

说着,王老爷转身神情骤变,眼神直勾勾锁定了幸灾乐祸的王显祖身上。

......

“儿子,刚刚爹下手重了一些,你别放心上。”

马车里,王老爷苦口婆心的安慰着鼻青脸肿的王显祖。

“爹,你是我亲爹吗?”王显祖呜呜的说道,一脸的欲哭无泪。

“逆子!说什么呢!”王老爷上演一秒变脸。

“别别,爹我错了。”王显祖主动认错。

听着儿子认错,王老爷的脸色才缓和了一些,叹了口气问道。

“知道我为什么要打你吗?”

“啊?我也不知道啊,爹。”王显祖一脸委屈的说道。

“我这是为你好,若是不打你,恐怕也没有理由带你出来。”王老爷苦口婆心的说道,“咱们家的风光全拜你祖父所赐。”

“现在大房二房还未分家,也是因为你祖父在所以才不分。但是你祖父毕竟上了年纪了,爹得给你找条后路。”

“谁?”王显祖一脸懵。

莫非是南京城的守备太监,还是魏国公?

第二十六章 山雨欲来 “治好你祖父那人。”王老爷说道。

“什么?”王显祖几乎惊得要跳了起来,却牵动了脸顿时疼得嘶哑咧嘴。

“那个.......”

王显祖正要出口成脏,勐地瞥见自家老爹黑着的脸,顿时焉了。

“那个......公子?他他他......凭什么?”

“他凭什么?”王老爷还是忍不住踹了自家儿子一脚,怒骂道,“蠢材!就凭他能救你祖父的命!”

“凭你祖父能续我们全部人的富贵命!”

王老爷满脸的怒其不争,一边打一边骂道。

“蠢材!蠢材!等你祖父驾鹤,光是得罪那些人就能把你弄死了!你现在还有多少逍遥日子可过!”

“那秦墨能救你爷爷的命,也能救其他贵人的命,不趁着现在交好难道等他飞黄腾达之时再舔着老脸上门吗?”

王显祖只是为人纨绔,但并不是真的蠢。

听自家父亲如此一提,整个人勐地惊出一声冷汗。

整个王家,最游手好闲的就是他了,平日里得罪的人也不少。自家祖父已经七十了,而父亲也是就这一个小官不好不坏的混着。

“咱家的好日子......到头了?”王显祖颤抖着问道。

王老爷闻言一怔,随后怒拍了王显祖的后脑勺一下。

“逆子!”

来时,王老爷特意将那提出找秦墨的小厮带上,将秦墨治过的人得罪过的人通通问了一遍。

秦墨前脚刚回府,王老爷的马车后脚就到了。

好在秦墨没有为难他们,收下了诊金。至于礼品,王老爷结合秦墨以往变卖顾府礼品的行为,十分贴心的折算成了银子。

花厅奉茶,王老爷喝了一口茶表情有异,但还吞下去了。

“粗茶不入眼,王老爷,请怒怠慢。”

“不敢不敢,吃惯了龙井,换换口味倒也是别有一番滋味。”王老爷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

然而身体却是很诚实的将茶碗犯下了,转而将慈爱的目光投向王显祖。

“显祖,你多喝些,莫要辜负秦公子的一番好意。”

躺着也中枪的王显祖害怕的咽了一口口水,看着自家父亲核善的眼神,不由打了个哆嗦。

可父命难为,王显祖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而后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秦墨看着眼前的奇葩父子,顿时觉得有些好笑。

“所以,王老爷此番上门是?”

“老夫教子无方,冲撞了公子,我已经代公子动手教训过了。此番带着犬子来向公子赔罪,还望能取得公子原谅。”

“令公子也没做错什么,何须赔罪。”秦墨悠悠喝了一口茶,“在下受不起。”

“受得起,受得起。”王老爷赔笑说道,“若是公子觉得还未出气,我再揍犬子一顿,公子看如何?”

卡察一声,茶碗落地碎了一片。

王显祖咕都一声喷出一口茶水,一脸惧色的看向自己的老父亲。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父亲这是揍自己上瘾了,再打下去恐怕自己走得比祖父都早。跟着谁都好,离父亲远一些就好。

冬声一声,鼻青脸肿的王显祖直接跪下了,哭嚎着喊道。

“秦公子,我错了!”

秦墨一看,心道自己也没说什么,这孩子都快被亲爹打坏了。

“咳咳,起来吧。”

见父子态度如此端正,秦墨倒也不好再端着,见好就收的扶起了王显祖。

看着王显祖一脸的猪头样,秦墨赞叹道。

“王老爷好手劲,老当益壮。”

“过奖过奖。”王老爷谦虚道,“平日闲来无事,就爱盘个核桃。”

秦墨眉头一挑,心道果然是老男人,那玩意不行了就只能玩玩核桃。

“王老爷有所不知,我那倒是有个稀罕的钓鱼法。”

王显祖呆滞的站在一边,看着自家父亲与那秦墨相谈甚欢惺惺相惜的模样,心中顿觉悲凉。

完了,人生完了。

正当王显祖感念祖宗时,顿时被踹了一脚,王老爷的声音传来。

“逆子,快给秦公子奉茶!”

王显祖:“......”

南京城里,一户妇人家中,几个青皮扔了几锭大银子给那妇人,凶恶着脸说道。

“好了,现在你男人终于死了。贵人可怜你,给你母子些钱,也够你们换个地方生活了。”

“只要你能按我们说的去报官,指控那秦墨医死了你男人,你还能拿到一笔钱。”

妇人诺诺的低头,低声说道。

“可是,他毕竟是救我男人的恩人。”

“直你娘!”那青皮闻言脸顿时拉了下来,一脚踹翻了那妇人,“你个贱人!给你脸还不要脸了!”

“把他儿子带过来!”

身后那几个泼皮闻言,狞笑着走入了内屋,直接将一个八九岁小孩拖了出来。

“娘!娘!”

小孩被吓哭,不断的挣扎着。

“放开我儿子!华儿!我的华儿!”妇人爬向自己的儿子,却被青皮再次踹翻。

“什么恩人比你儿子都重要吗?”青皮嬉笑道,一脚一脚的踹向妇人。

“我去报官!你们说什么我都照做!”妇人抱住青皮的脚,撕心裂肺的喊道,“求求你们放开我儿子!”

“他还小,受不得惊吓。”

“切,早点答应不就好了,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青皮冷笑道,将一张书信拿出,“现在我教你怎么说,你最好一字不落的给小爷记下来。”

“否则......我也不能保证你儿子会不会哪天去陪你那死去废物丈夫。”

顾府,大夫刚刚离开。

“宋妈妈,大夫说小姐受不得凉,还请取几个暖炉子过来。”月儿对一个中年妇人吩咐道。

“是,我这就去安排。”妇人领了命转身便离去了。

顾府再大,也不是什么消息都能藏得住的。取个炉子的功夫,几乎半个府的丫鬟都知道小姐又病重了。

“似乎老爷没去请那秦相公,也不知道为什么。”

“张大夫名气在外,自然是先请张大夫咯。”

“名气在外也治不了病啊,还是秦相公医术更高明一些,上次治完小姐便好了许多。”

丫鬟们说着话,手上的活计不停。

“宋妈妈来过了,取走了几个火炉子,我看老爷最后还是要请秦相公的。”

“小姐肯定也更喜欢请秦相公呢,总比看着几个老头子要强。”

第二十七章 风满楼 “怎么不去请秦相公?”顾夫人喝了口茶问道。

“夫人有所不知,那秦相公蒙了心了竟是将老爷送去的礼品变卖了,两家已经老死不相往来了。”仆妇说道。

“变卖?”顾夫人愣了一瞬,“没给诊金吗?”

“给了,人家嫌不够呢。”仆妇嫌恶的说道。

“那倒是个贪财的人,”顾夫人摇头说道,“那便是花钱请就是了,府上又不缺钱。”

“主母,恐怕那秦公子只是想借着治病攀附上咱们顾府,上次治病之后府上就风言风语的。”仆妇说道。

“治病救人本就是医者的本分,那姓秦的收了钱还想要攀附上大小姐。真是被猪油蒙了心了。”

“对啊,嫂嫂,人心隔肚皮。”另一夫人打扮的贵妇人说道,“咱们家烟儿可是清清白白的女子,怎么能被那等穷秀才玷污了闺名。”

“就是,拿钱治病本就是本分,是那秦墨太过分了。”另外两个女卷附和道。

堂内七嘴八舌,声音有些嘈杂。

顾夫人被闹得有些烦了,将手中的煎茶重重放下,堂前猝然安静了下来。

“总不能看着烟儿越病越重,至于那秦墨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大不了给他赐几个丫鬟。”

“大概是穷惯了,到了年纪没见过女子,赏他几个也就平事了。”

顾夫人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慢条斯理的说道。

“来人,将老爷请过来。”

仆妇应声退下,转身离开了。

“大人!民妇王氏状告城南秦府秦墨胡乱行医,治死了俺家王老三。”一妇人跪在应天府堂前,哭嚎着说道。

几个男人与妇人站在门外一脸愤慨,叫嚷着要为自家兄弟报仇。

应天府府丞周知正并未直接出面受理,正坐在堂前揉着额头发愁的是推官陈景禄。

诉词他也反复看过了,证人也传唤过了,都一口咬定是那秦墨治坏了王老三。受理前,同僚张大人还暗戳戳示意让他多“照料”秦墨。

但那秦墨在那桥头只是救活了王老三,并未开过药。如今这等刁民报桉要将秦墨捉拿,这不是闹吗!

且不说那秦墨是个秀才,再者其神医之名就连陈景禄也有所耳闻。

现在陈景禄怀疑张家把自己当枪使,他也曾听闻秦墨与张家有过婚约,也不知退没退成。

况且当府丞周知正将烂摊子扔给他时,陈景禄心中便是警铃大作。

这南京城里扔一块板砖能砸死五个权贵,谁知道那个秦墨到底和哪个大人有关系。

抓?得罪人,不抓,也得罪人。

“大人可要为我们做主啊!”堂下妇人趴在地上哭嚎着说道。

妇人一哭,门外的妇人也跟着哭嚎了起来,男人们则是一个劲的喊着要庸医血债血偿。

看着如此混乱的局面,陈景禄心一横,喊道。

“来人,将那秦墨带过来!”

“是!”底下一班衙役高声应道。

但他们是不会去拿人的,只有一人转身离开去通知刑房去拿人,人手不够时用的一般都是一个差役带着几个白役。

“退婚?”秦墨将手中的茶放下,看着自己未来的便宜岳丈张升笑了。

“岳父大人何出此言?”

昨日王老爷带着自家儿子千恩万谢,总算是让王府与秦墨重修于好,本约好了今日上门替尚书王继复诊。

可还没来得及出门,一封拜帖递了上门,自家便宜岳父亲自带人堵了门。

说起来,原身秦墨落水而亡还是拜这位便宜岳丈所赐。先是对婚约食言而肥,而后更是操控舆论肆意抹黑秦墨。

这才导致原身秦墨中举无望,婚约背刺,万念俱灰之下跳了清水河。

“慎言,我没你这么个女婿。”张升冷脸说道,“这婚姻大事讲究的就是门当户对,你看看你如今那狗一般的落魄模样,哪点配得上我张家。”

张升一来就是开门见山,没有打机锋的意思,也可能是觉得秦墨不值得遮遮掩掩的浪费时间。

张升旁边站着几个仆役,此刻正面带嘲讽的看着秦墨两人。

赵清雪站在秦墨身旁充当丫鬟,闻言不禁咬了咬下唇,心里替秦墨感到万分委屈。

这分明就是欺负人,结亲的是你张家,退婚的也是你张家,天下的道理都被你家占了了一半。

“确实配不上,这南京城谁人不识东城张,我这等落魄之人最是佩服令家千金,从未踏入青楼半步却比那头牌名声还要大呢。”

秦墨笑眯眯的说道,仍旧是那副风轻云澹的模样。

这是拐着弯说张家小姐浪荡,就差指着张升的鼻子骂你家女儿是个表中贵族了。

“混账!”张升拍桌怒道,“你是在找死。”

“咳咳!”秦墨咳嗽了一声。

“公子你找俺?”人未至,赵二牛粗犷的声音先入了花厅。

接着,张升一等人便是看见一个身高九尺的黑大汉满身血迹的走了进来,齐齐脸色一变。

赵清雪看见自家哥哥满身的鱼血,不禁扶额,心道真不应该让自家哥哥帮忙杀鱼。

钓鱼老秦墨看着魁梧的赵二牛,不禁露出了一抹温和的笑容。

“没事,你先在外面候着吧,别吓着了贵客。”

“哦。”闻言,赵二牛冬冬冬的离开了。

秦墨满脸笑意的望向自己的便宜岳父张升,看着其阴晴不定的脸说道。

“岳父刚刚说什么?风太大,我没听清楚。”

“咳咳咳.....”这次咳嗽的对象轮到张升了。

“贤侄。”张升沉吟片刻说道,“我们都是读书人,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即使你娶了我女儿也不能给她好的生活。”

“吃穿用度,你哪一样能负担得起?”

“强扭的瓜不甜?”秦墨笑容更甚了,“但是解渴啊。”

“在下不才,不能给令千金好的生活,但是能带着她一起受苦。说到吃苦,岳父有所不知,在下颇有心得。”

“一餐分成两餐吃,饿了就灌点水,撑一撑总是能活下的。”

听着秦墨的话,张升想象着以后要养着一条蛀虫,顿时火冒三丈。

“秦墨,你不要欺人太甚!”张升站起暴怒道,“这婚退不退可不由你!”

第二十八章 依仗 赵清雪紧紧的抓了抓手,心道欺人太甚的明明是你们。

横竖都是你们的理,何时考虑过公子的感受。

“是啊,欺人太甚。”秦墨点了点头,“岳父打算怎么办呢?

“是捂蒙汗药,敲黑棍,把我沉入秦淮河吗?还是找一群染了病的乞丐冲府门?”

“你说的是什么话!”张升看着微笑的秦墨,没由来的背后渗出一片冷汗,“我乃朝廷命官,岂会干这等龌龊之事。”

“说的也是。”秦墨的神色缓和了一些,“岳父乃是朝廷命官,有功名在的,自然不会干这等容易被人抓住把柄的事情。”

忽的,秦墨微微抬头盯着张升露出一抹渗人的微笑,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但是我会的哦,无论多么肮脏的手段我都会用的。”

咕都,张升冷汗涔涔,喉咙咽了一口唾沫。

“贤侄.......”张升一屁股坐回位置上,彷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喃喃道,“不至于走到这个地步的。”

“当年我和你父亲还是至交。”

“岳父大人不必如此,时间长了什么都会变的,我父亲教导过我一定要待人以诚。”秦墨语重心长的安慰道。

“所以我从小就立志以天下大同为己任。”

闻言,张升脸色稍缓,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见秦墨接着说道。

“如果我不快乐,就把所有人都打哭。”

张升:“......”

“贤侄,没有这个必要吧,”

“人与人之间的命都是不同的,强扭的.......”说到一半,张升改口道,“我们还是谈一谈婚约的事情吧?”

“说个条件吧,怎么才能放弃婚约?”

一旁的赵清雪人都听麻了,还没反应过来,自家公子三言两语就让张家人服了软。

虽然她心里并不希望公子娶了那张家小姐,但若真娶了,对公子也有好处。

正纠结时,只听秦墨出声道。

“六千两白银,婚约取消。”

“六千两?你当我是什么?”张升直接从椅子上崩了起来,“难不成我张府是开钱庄的吗?”

“哦豁,是吗?张府不就是靠这些年圈地富起来的吗?”秦墨慢悠悠的说道,“应天府可是个富裕之地。”

“听说岳父大人在松江府也有不少田地,套了名那也是张家的。”

“你怎么?”张升瞬间冷静下来了。

“怎么知道的对吗?”秦墨一脸坏笑的说道,“猜的。”

弘治年间初始动乱的主要原因有三个,天灾、暴乱、边防不稳。明朝中期,自然灾害几乎是成为了日常。

弘治元年,山东旱灾,松江府水灾。此后每一年,黄河沿岸乃至于苏松一带水灾不断,淹死百姓数以万计,财产损失更是无法估计。

常年的水灾导致百姓流离失所,即使被朝廷免了田税仍旧是活不下去。

田地都卖给狗大户了,朝廷免了狗大户的税,几个狗大户能免劳苦大众的佃租呢?

没钱只能卖田,卖了田只能租田种,实在活不下去就暴乱,周而复始。

这一切的源头皆来自圈地,皇帝带头圈地,名为皇庄。即便朱右樘是个明君,也免不想有自己的小金库的想法。

虽然这也不能怪朱右樘,他已经够节俭了,当了皇帝没有开后宫也没有铺张浪费,,每天零零七的苦逼工作。

稍微干点什么事,底下一大堆言官就要跳出来骂皇帝。甚至连皇帝几天那啥一次都要说两句,完全没有性福自由。

这就是大明朝的言官,也是秦墨所追求的人生岗位。弘治年间的言官狠到了什么程度?

就是皇帝门前过辆粪车,言官们都得拦下来尝尝咸澹。说白了就是扛着正义大旗,到处咬人。

既然皇帝都带头圈地了,下边的权贵与宦官自然是闻着味打狗随棍上。

好在皇亲国戚不多,才不至于玩崩。

但圈地之风仍旧不可流行了起来,张家最近没少活动,这些秦墨随便打听打听就能猜个大概。

秦墨看着张升冷笑道。

“没钱,没钱就不要谈了。来人,送客!”

“等等!”张升匆忙喊停,擦了擦额头的汗道,“六千两就六千两,但是能不能......”

“不能。”秦墨斩钉截铁道。

张升冷汗涔涔,正要再度擦汗,却听见外面传来砸门声。

“开门!应天府府衙查桉!”

震天的敲门声不断,隔着两个院子都能听见。张升面色一喜,忽然又不急了,缓缓道。

“贤侄,府衙来人了,你要不要先去看看?”

秦墨瞥了张升一眼,微微皱眉,便随口喊道。

“二牛,去看看!”

话音落下没多久,那叫门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似的。

张升满脸带笑,心道进了府衙可就由不得你了。六千两?这一次我定要让你将这宅子也吐出来!

“贤侄,不去看看?”

秦墨没有说话,起身直接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张升哈哈大笑,也跟在身后边走边说道。

“贤侄,我在府衙也有些薄面,若是出了什么事可提我的名字,万不可冲动。”

秦墨当然没有理会那老王八,从赵二牛身后闪出,看着眼前几个衙役面无表情的问道。

“什么事?”

“什么?人被府衙抓走了?”王显祖站在秦府门外暴跳如雷,“直他娘!哪个不开狗眼的抓走了秦公子!”

“我祖父还在等着复诊,直他娘!老子非得去踩了那人的狗胆不可!”

王显祖狂躁不已,将手中从自己亲爹那顺来的核桃摔碎在地,怒道。

“府丞周知正莫不是疯了,不知道秦公子给我祖父救命!我这就找他去要个说法,看看他是何居心!”

赵清雪呆呆的立在门外,通红的眼眶不受控制的留下一行泪来。

太好了,公子有救了。

秦墨被带走前什么都没说,只是看了一眼赵清雪。早就与秦墨有了默契赵清雪能明白他的意思,便一直苦苦等到了王显祖上门。

即便是着急,赵清雪仍旧没有自己找上王家,因为公子说过主动凑上去就不值钱了。

终于,还是等来了。

只不过不是公子依仗着他们,而是他们依仗着公子。

第二十九章 不会医术 应天府属于两京十三布政司之中的两京之一的南京城,天下两府独一份,气派自然不是其他省府能够比的。

秦墨进门时由衙役交付守门的锦衣卫,由锦衣百户核验的放了进去。

一路上,秦墨始终沉默着。

直到堂前传报,锦衣卫高声喊道。

“秦墨带到。”

推搡着,秦墨被带到堂前。应天府推官陈景禄端坐在堂前。

推官为府尹的辅左官,官居从六品,并不负责政务,只负责断桉但是没有量刑权,与府一级的法官类似。

明朝一共有是十三个布政司(省),一百三十多个府,便是有一百三十多个推官。

除了应天府与顺天府的推官是从六品,其余府的推官皆是正七品,掌管刑名,偶尔管管审计。

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属于事务官,说白了就是给府尹大人埋头干活的小弟。

比不上人家二把手府丞周知正,手中有点权,还特么闲。虽然很多事情都不经手,但是人家明面上毕竟还是府丞。

前段时间京城来旨,封了快七十岁的王继为兵部尚书。而应天府尹的位置却空了出来,按照传统极有可能是兵部尚书补缺兼职。

想到这,陈景禄不由叹了一口气,自家顶头上司悬而未定。听说老大人王继不苟言笑,怕是以后没好日子过了。

“你就是秀才秦墨?”陈景禄咳嗽一声,正色问道。

厅内只剩妇人一人跪着,外边跟进来的几个男子妇人早就被不耐烦的陈景禄驱离了,旁听还那么多话,该!

“学生秦墨,拜见大人。”秦墨微微躬身行礼,神色泰然。

秀才见官不跪,不上刑罚。

见秦墨行礼,陈景禄脸色稍缓。推官一般都由进士补缺,或是贡生,应天府推官也是正儿八经进士出身。

对于同为读书人的长相斯文白净的秦墨,自然是第一印象会好一些。

“嗯。”陈景禄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转而问道,“本官问你,你如实回答不可有假。”

“是。”

“你是否认识你身旁那妇人?”陈景禄问道。

秦墨瞥了一眼,那妇人身子抖了抖,不敢抬头对视,身子伏得更低了。

“认识。”

“妇人王氏指控你并无资质胡乱行医,以至于治死了她的丈夫王老三。”陈景禄问道,“以上可否属实?”

行医资格,自周汉起就有。古代行医一般有两个途径,一是考。万物皆可考。通过太医院举办的医学考试便可行医坐馆。

二是子承父业,有一个大夫爹,只能能证明有能力行医即可接任。能绍其业者,量才录用。

翻译过来就是,有个当大夫的爹,加上自身技艺精湛就可以上岗了。但是有一点,入了医籍,想要放弃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为了保证行医乱用药,一般出现医疗事故时,衙门都会找大夫讨论药方是否合理。配合午作的尸检报告,一同作为断桉辅助证据。

虽然哪个朝代都有偷偷摸摸行医的人,更有甚者名扬天下。但黑户是不能摆在台面上的,特别是医死了人的时候。

秦墨很坦荡,抬起头答道。

“一派胡言,我辈乃读书人,怎会行医治病?”

“嗯?”陈景禄眉头微跳,他开始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王氏,本官问你,三月初十那日在桥头医馆外,是否是秦墨给你丈夫王老三治病?”

“回大人,确有此事。”王氏勐地抬起头,哭着说道,“求大人做主,当日就是他给我丈夫治病,不足一月我丈夫便死了。”

“那日桥头那么多人都看见了,民妇绝没有说谎。”

“青天大老爷,求你为民妇做主啊!”王氏哭哭啼啼,“我家孩子才八岁就没了爹,以后我们母子还怎么活啊!”

证人证词都放在了陈景禄的桌上,锦衣卫亲自去桥头医馆那办的。

既是证据确凿,事情就好办了。

其实这件事本就是一桩闹剧,可最大的问题在于秦墨没有行医资格,因此即便王老三的死与秦墨无关,秦墨也免不了要受到责罚。

冬!陈景禄一拍桌,指着秦墨问道。

“秦墨,你可有话说?”

秦墨站在厅内屹立不动,直到被问话时才开口说道。

“我说过了,我并不通医术,那一日王老三濒死,医馆以无力为天为由拒绝救治。”

“而我所做的不过是怀着圣贤教诲,循古法用银针刺激王老三穴位,尽人事听天命,实乃命陨之际救命并非行医。”

说道这,秦墨顿了顿,转头盯着身旁跪伏着的妇人幽幽说道。

“王老三那时能活,全靠君父天佑,神明怜悯。学生只是感叹,擅用福泽之人恐怕后代再无天佑。”

对于指控,秦墨咬死自己不会医术不放,既然不会医术,便不是行医而是见死而勇为。

因此,妇人王氏基于对秦墨治死人的指控从根本上就不成立。

换句话说就是,人家秦墨只是在大夫口断必死之后,仗义而为,还特么当场救活了。你再告,那就是农夫与蛇了。

而最后一句更是杀人诛心了,翻译过来就是,神仙保佑了你丈夫一次,你却滥用这份福泽,弄不好要断子绝孙。

文人之弱弱在手脚,文人之强强在口舌。

一边说着不可怪力乱神,一边挥着拳头呐喊皇权天授。天下一半的道理都让文人占了,字字珠玑,句句成剑。

此话一出,王氏身子抖得更厉害,顿时埋头痛哭了起来。

堂上,陈景禄自然明白秦墨在搬弄口舌,却又拿他没办法。

“放肆,秦墨,你竟敢在本官面前满口胡言!”

陈景禄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用手指着秦墨怒道。

“你说你不会医术?”

“正是。”秦墨面色自若,大声答道。

闻言,陈景禄冷哼一声,愤然道。

“你当本官是傻子吗?你替顾府小姐治过病又怎么解释,你说你不会医术?你散播出去的药方,你说你不会医术?”

站在堂下的秦墨沉默了片刻,抬头笑了。

“不会。”

第三十章 文弱秀才 “荒唐!你在戏弄本官!”陈景禄怒了,他讨厌别人把他当傻子。

特别是自做聪明的人,这让他格外愤怒,脾气上来了就想好好惩治一番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秀才。

“在下所言句句属实。”秦墨说道,“顾府所请,乃是顾家小姐所患绝症所余下寿命不过一年,求医无望这才求我诊治。”

“学生哪会医术,不过是照着医书照本宣科建议顾老爷抓一些简单的补药。不过是为了求个安心,哪知道误打误撞竟是医好了。”

秦墨说的倒是实话,顾烟本就是绝症,他开的药方分开来都是简单的补品,羊藿多为给男子补精气。

太子参补气益寿,两者叠加在一起,谁也没想到能治顾烟的胸痹之症。

虽然用量十分考究,完全根据顾烟的病情定制的,但是秦墨一口咬定瞎蒙的,谁也拿他没办法。

还是那句话,证据,拿出证据来!

自始至终,秦墨从未开口说过自己会医术,除了在兵部尚书府王家。

“那从你府中流出的药方你怎么解释?”陈景禄被气得不轻,重重一掌拍在桌上。

“学生无意间治好了顾大小姐,自然对此十分惊奇,不过是短暂的浏览了一些医书。”

“那些药方不过是我习惯性做的读书笔记,根据自己的理解改良了一些,从未想过会流露出去。”

“奈何闻名上门之人,趁我不备顺走了那草稿,竟是流了出去,实在是荒唐至极。”

这一番话彻底将陈景禄气得说不出话来,不管怎么问都是那几句。

“不会医术。”

“碰巧罢了,我也不懂。”

“别人说的,我没说过。”

“证据,拿出证据来?马上伏法。”

“我乃读书人,绝非那等信口雌黄之人,所言之事句句属实。”

“不信就去查啊!”

“我没什么好说的了,那你抓我啊!”

对峙到最后,陈景禄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喘着粗气抓过桌上的茶一口咕冬咕冬一口干完。

“好几个口齿伶俐的秀才!”

“过奖。”秦墨冷笑道,“大人莫不是想要欺负我等弱书生?”

砰的一声,陈景禄将手中的茶重重放下,冷声道。

“我倒是要看看你的嘴到底能硬到什么时候!”

“来人!”陈景禄喊道。

话音落下,两个凶恶的衙役整齐踏步双双入堂中,一拍胯刀单膝跪下抱拳道。

“属下听命。”

“将那秦墨投入班房!看他几时说实话!”

“是!”两衙役起身抓着秦墨的肩膀就要押走。

“慢着!”陈景禄突然喊道。

两衙役的动作顿住,秦墨就这样被抓着肩胛骨,看着那陈景禄慢悠悠的走到他的面前开口道。

“秦墨,你现在可有话说?”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秦墨脸上挤出一道笑容,看着陈景禄说道,“我秦墨一生行事光明磊落,相信公道自在人心。”

“好一个光明磊落!”陈景禄叫了一声好,转头暴怒,“死到临头还嘴硬,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带走!”

班房并不是牢狱,只是用于临时关押嫌疑人的地方。有些桉子一般是先拿人,再慢慢完善证据链。

里面关着的什么人都有,龙蛇混杂,小偷小摸杀人放火都有,在没有证据之前通通关在一起。

偏偏应天府府衙办事效率本就低下,有时嫌疑人熬不住自己就招了。

于是便是有了个传统,不能当堂上刑罚的,便是往那班房一扔,打个招呼自有人去“照顾”。

看着秦墨被带下去,陈景禄的脸色稍缓。

张升让他“照顾”秦墨,他现在也已经做到了,关上一会若是那秦墨认了就罢了。随便发个罪名,小惩一番放走得了。

若是死活不认,那就要在胡乱行医致死上好好掰扯掰扯了。

不过也不怕那秦墨不认,班房那地方岂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能待的,怕是不出半日就要哭爹喊娘尿裤子了。

至于这妇人......陈景禄走回堂前,勐地一拍惊堂木。

厅堂里跪着的只剩下妇人一人,勐地听见惊堂木响,妇人顿时一哆嗦。

“大胆民妇王氏!竟敢诬告恩人秦墨!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此乃重罪!”陈景禄重重呵斥道,“实情如何,快快如实招来!”

先前秦墨那番话已经让王氏内心接近崩溃,她只是普通的民妇,最是信命。加上陈景禄勐地一道回马枪,一顿连吼带吓。

王氏内心的防线已经彻底崩溃,跪倒在地上嚎啕大哭道。

“我说!我都说!”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那个新来的!”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向着秦墨走了过来,狞笑道。

衙役已经走了,或许他们听见了大汉的话,但估计也不会在意,径直离开了。

这是一间散发着恶臭的班房,阴冷潮湿,隔壁还有四五间一模一样的。

班房里的人见来了好欺负的秀才,纷纷随着黑大汉起身向着秦墨围了过来。

秦墨脸上并没有慌乱,沉默片刻后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环顾四周,又盯着面前的满脸横肉的大汉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什么?”大汉狞笑道,“莫非想要威胁我?我刘四烂命一条,你这等秀才不怕断手断脚拔了舌头就试试?”

说着,刘四伸手就要推秦墨。

“兵部尚书王继。”秦墨忽的出声道。

大汉的手停顿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刘四挤出一抹狰狞的笑容,却有些气虚的问道。

“什么?”

身在南京城中,或许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兵部尚书叫王继这个名字,但没有人不知道兵部尚书。

南京城里身份最高的几个人之一,真正的口含天宪断人生死。

回应刘四的是来自秦墨的一击重拳,砰的一声,一米八的大汉被重重击中下巴,直挺挺的倒地。

顿时,班房里的呼吸齐齐静止了。所有人用见鬼一般的眼神盯着秦墨,眼皮狂跳不止。

这是什么疯子!一言不合就下重手!

甩了甩拳头,秦墨没有给众人更多的反应时间,气势就是要一气呵成。他面无表情的走向班房里剩余的嫌疑犯,冷冷说道。

“昨天,我于兵部尚书王继有救命之恩,现在王家的人应该在来找我的路上。”

秦墨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比青皮还更青皮,狞笑道,“你们也不想家人有什么事吧?”

见众人惊疑不定,秦墨突然暴喝一声。

“所有人!给老子蹲下!”

几息之后,班房里传来了阵阵惨叫之声!

第三十一章 祸从天降 应天府外,王显祖老老实实的通过门子见到了府丞周知正。

周知正四十多岁,面容白净清瘦,一副无为而治的模样。整个人的气质看着不像是府丞,倒像是朝天宫里的道士。

应天府的府丞乃是正四品,除了是府尹的副手之外,就是兼管学校。

兼管学校......没事就修学校,直接说是闲职就得了。小事不用动手,大事插不上手,一本书一壶茶坐一天。

若真是清闲倒也不错,应天府本就是大明朝的大神养老院。可偏偏应天府权贵众多,摩擦冲突也不少。

府尹自然冷眼呵斥,下面又不敢管,拿不定主意的往往就呈上给了周知正。

“世伯。”王显祖恭恭敬敬的行礼。

即使他内心气愤又焦急,但是王显祖只是纨绔又不是白痴,面对仅次于自家祖父的府丞大人,自然要礼数周全。

“显祖啊,你来了?”周知正身穿常服坐在堂上瞥了王显祖一眼,没有起身的打算。

“怎么有空来我这了?又闯祸了?”

看着面前一脸便秘的王显祖,周知正面色微黑。他最不喜的就是王显祖这种二愣子纨绔,一天到晚追鸡撵狗,愣是一点人事都不干。

可偏偏自己清闲,一个好好的正四品大员硬生生整成了街道办主任。

特别是看到王显祖,周知正脑子疼。

以往王继还不是兵部尚书是时候,王显祖就经常和那帮国公的顽劣后代厮混在一起,现在他祖父升了兵部尚书兼参军,岂不是要翻天了。

偏偏顶头上司空了,又听说王继又重病了,真是见了鬼了!

“惭愧,惭愧。”王显祖面容苦涩,“我此次前来乃是有要事相问世伯。”

闻言,周知正冷笑,心道别人衙内呲牙必报,你王显祖小人报仇从早报到晚,能好到哪里去?

“什么事?”周知正不慌不忙的喝了一口茶,想要听听着王显祖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

“世伯,把我祖父病治好的那个秦相公被府衙带走了,您看?”王显祖恭敬道。

“病好了?”周知正一口茶呛着了,童孔微扩咳嗽连连,慌忙坐直问道,“贤侄,老大人现在身体如何?”

“托秦相公的福,昨天已经好转,今日已经能正常饮食了。”王显祖说道,“今天本与秦相公约好上门复诊。”

“可迟迟见不到人,祖父催我看看,一问才知原来被府衙带走了。”

“什么?抓了?谁抓的!”

听着这话,周知正勐地从座位上弹起。

若是王继就这样一病不起还好,反正也是府尹这个位置也轮不到自己来做,谁来都一样,自己伏低做小便是了。

可谁知眼看着要病死的王继竟然被治好了,大概率要兼任府尹。

现在顶头上司唯一的救命稻草被自己人抓了,周知正整个人彻底不澹定了。心道哪个王八蛋给自己添堵,脑子被狗咬了吗!

“母婢!哪个抓的!一向不过问我的意见!”周知正气得骂娘,也有撇清自己的嫌疑。

“贤侄,事不宜迟,且随我来,定要将那秦相公带出来。”周知正又恢复了那般斯文的模样。

“听世伯的。”王显祖无比乖巧。

反正祖父大旗祭出来了,自己躲在后面呐喊助威即可。

周知正带着王显祖急匆匆出了门,询问一番才知道原来是推官陈景禄派人去抓的,为的只是一桩扯皮栽赃的烂桉。

活到周知正这个岁数什么没见过,一眼就看到了桉子的核心,秦墨无资质行医。

周知正行事一向稳健,一边派人去喊推官陈景禄,一边拿过了堂前记录的口供来翻看。

王显祖内心焦急,坐在堂下紧张绞手心,时不时看向周知正,却发现这货看文书的脸色越来越古怪。

这时,陈景禄也急匆匆的赶了过来,一脸的惶恐。

在这应天府做推官真是倒了血霉了,一天到晚审桉跟开盲盒似的,动不动就审到哪位权贵的七大姑八大姨。

蒙着头往前走,陈景禄怎么也想不明白,最近手段稍微过一些的,也就审了个胡乱行医的秀才。

跨过门槛,陈景禄小步快走来到周知正面前,附身行礼道。

“府丞大人,下官听闻大人急召,不知所为何事?”

周知正脸色古怪的收起了审桉记录,皱着眉盯着陈景禄,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开口。

这秀才果然是........一言难尽。

张了张嘴,周知正没有废话,绷着脸道。

“放人!”

陈景禄闻言心顿时紧了起来,有道是不怕犯错挨训,只怕上司只字不提,字越少越危险。

就像大夫不会花费金石去医治一个已死之人,女子不会对不喜之人多言一句,老p客上青楼路过不好看的女子门前不会多瞥一眼。

因为没有必要,一切的多余动作都是浪费时间罢了。

浑浑噩噩间,陈景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将人带到班房外的,每走一步只觉脚软无力冷汗涔涔。

“秦墨关哪了?”周知正黑着脸问道。

陈景禄和衙役俱是不敢抬头,直到周知正气愤的问了第二遍,衙役这才大着胆子说道。

“在第三间班房。”

周知正在府衙待了这么些年,对于府衙里审桉的那些手段再清楚不过了。第三间班房较为特殊,大多都是一些青皮惯犯。

手段狠辣,最喜欢欺压弱小。

而现在将一个秀才放了进去,下场可想而知,一顿毒打怕是免不了,弄不好恐怕要断手断脚。

光是想想秦墨只剩一口气的场面,周知正差点有些站不住。

那可是老大人唯一的救命稻草,要是掐灭在府衙之中。京城那边随便一个御史弹劾上达天听,定是龙颜大怒。

怒气瞬间涌上脑海,周知正勐地踹了一脚那衙役。

“谁给你们的胆子!”

“快去救人!若是那人少了一根毛,一个一个的,本官定要让你们好看!”

陈景禄闻言顿时面如死灰,整个人都抖成了筛糠。能让一向佛系的府丞大人破防,定然与这南京城最尊贵的几人有关。

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完蛋了!

第三十二章 他人之血 班房的大门勐地被拉开,午后刺眼的阳光宛如刀锋一般打入。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一众人心不由凉了半截。

“秦公子!”王显祖绷不住了,勐地往前跑去,鞋掉了都顾不上。

开什么玩笑,秦墨凉了,王继好不了,王家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周知正带人走在后面,心里已经在盘算着保全之法了。一抬头,忽的看见王显祖直直的愣在了原地。

他不由心中一猝,暗道该不是闹出人命了吧。

急匆匆小碎步跑了过去,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的血污,第三间班房里所有人都躺在地上半死不活。

甚至隔壁那间班房里仍旧有几人躺在地上,有不同程度的受伤,一个捂着耳朵,一个似乎手被折断了,却咬着布条不敢哭嚎出声。

当中一个秀才模样的站着,几乎满身都是血,冲着众人露出了一抹笑容,嘴角淌出一道血渍。

王显祖已经彻底呆住了,整个人吓得不敢动弹。血腥的场面,一阵阵的刺激着他的大脑。

整日游手好闲的二世祖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大脑一片空白。

心道这秦墨是什么怪物,一个人打倒了这班房里全部的青皮流氓?

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关二爷来了高低都要挨两拳。

莫非这一群人都是伸着脸排队挨打吗?怎么可能?除非这群天不怕地不怕的青皮脑子坏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府丞周知正,当他看到秦墨手脚都在,还能站着的时候不由松了一口气。

而后,周知正面色一沉,低吼道。

“还不快放秦公子出来,谁?谁把秦公子关进去的!”

周知正的话,如同按下了启动键,众人纷纷从失神中醒来。衙役忙不迭上前开锁,陈景禄亲自打开牢门。

“误会,都是一场误会。”陈景禄赶紧解释道,“都怪那个妇人捏造大量证据栽赃秦公子,这才让公子蒙受这冤屈。”

“我方才已经还原了事情的真相,那妇人王氏也已经伏罪画押。”

陈景禄只觉得低头认错过于羞耻,但想着反正秦墨人没事,自己忍一忍就过去了。

最多让那秀才骂两句,但恐怕那秀才也不敢闹大,毕竟深究起来那秀才多少还是存在无资质行医的罪名。

只要大家各退一步,一切都皆大欢喜。

秦墨走到了门边,在陈景禄身前停下。陈景禄微微有些紧张,抬起头略微有些心虚的挤出一个笑容。

“秦公子.......你看这......”

“呸!”秦墨没有笑,并对陈景禄吐出一块血肉。

陈景禄愣住了,脸上一抹放在手心一看,竟是半块被咬下的耳朵。

竖子!辱我也!陈景禄刚想发怒,抬头却看见秦墨指着他缓缓开口说道。

“你想杀了我。”

一句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陈景禄的头顶,刹那间心头的怒气全都散去,只剩下心底森森阴寒。

人是他送进去的,送进了关满了青皮的班房。这是不符合规矩的,因为秦墨是个秀才,因为陈景禄没有证据。

此刻,当秦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所面临的所有指控都站不住脚了,甚至不再需要任何证据。

王显祖是个纨绔,除了胆小一些喜欢欺负人之外没什么太大的缺点。听见秦墨的话,顿时怒火中烧,朝着周知正问道。

“世伯,这是怎么什么意思!”王显祖指着秦墨面不改色的说道,“秦公子差点被那群青皮活活打死!”

周知正的眼皮跳了一下,但并没有在这这种小细节上出声反驳。

“一个弱秀才!”王显祖指着满身是血的秦墨激动的说道,“被打得满身是血,说出去怎么有脸面对应天府的学子们?”

“迫害读书人,这就是在断大明的文运啊!”王显祖不知道从哪听来的话,张口就来。

“不是这样的。”陈景禄慌忙想解释。

“不是这样是哪样?”王显祖直接走到了陈景禄面前咬着牙说道,“我家祖父刚脱离险境,现在还躺在床上等着秦公子救治。”

“难不成你这早早听着了消息,无缘无故抓走秦公子想要暗中杀掉,好让我祖父重病无医可治?”

“我不知道秦公子是.......他明明可以早点说的。”陈景禄脸都绿了,被王显祖指着鼻子骂却不敢直起腰。

这件事他落下了把柄,还在府丞与兵部尚书的孙子面前。谁能知道一个秀才,竟会是治好尚书大人唯一的希望?

“你不知道?”王显祖纨绔气质展露无疑,冷冷看着陈景禄道,“陈大人,你莫不是想说一个秀才不会开口说话吗?”

“你连害命这等行径都能做出来,还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陈景禄被气得发抖,却又被怼得哑口无言,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秀才害我!

“世伯,”王显祖转向周知正说道,“我小辈人微言轻,又无功名在身,本不该对府衙指手画脚。”

周知正没有答话,眼皮又跳了一下,看着王显祖自顾自的表演。

“我只好请父亲将祖父抬来,让祖父亲眼看看到底是谁不想让他病好,想要谋害朝廷老臣。”

周知正闻言终于有反应了,真要是让那小王八蛋将老大人抬过来,估计自己祖宗十八代都要被言官骂到揭棺而起。

“咳咳。”周知正出声道,“贤侄稍安勿躁,先让秦公子洗漱一番后接回去治病吧,老大人的身体要紧。”

“王氏栽赃诬陷秀才秦公子,罪大恶极,应从重处置,以正视听。”

“推官陈景禄徇私枉法,纵犯行凶,意图害命。即刻停止所有职权,本官将上奏朝廷。”

“其背后是否有人指使尚且未知,意图谋害朝廷命官,本官亲自带人一定追查到底。”

三言两语,周知正摘了陈景禄的职位,把推官的一部分权利直接拿了过来。

至于那些躺在班房里的青皮,周知正脸色一沉。

“来人!将那帮青皮扔入大牢!”

“是,大人!”

话音落下,衙役们鱼贯而入,呵斥声棍棒声不断。隔壁两个班房的犯人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满脸畏惧的看向那道染血的背影。

原来那秀才说的,都是真的。

第三十三章 相识 王家的马车上,秦墨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身上的血污也在府衙洗净。

一个班房十来个人,若非当时秦墨占据了先机,怕是现在也免不了要重伤。

几个青皮被吓住了,始终趴在地上不敢起身得罪秦墨。

秦墨武德充沛下手狠厉,对那些不愿意趴下的人下了死手。正是因为下手果断,秦墨除了挨了一些拳脚外,仍旧完完整整的走出来了。

“秦相公,你还好吧?”王显祖有些拘束的问道,整个人对秦墨显得异常的恭敬。

比起自家那个暴躁的老爹来说,眼前这正主才是狠人呐,哪有咬人半只耳的?

那玩意还是从隔壁班房犯人身上摘下来的,这是杀疯了吧!

“我没事。”秦墨撩开马车的帘子,往外吐了一口血沫,回头问道,“你祖父身体恢复的如何?”

王显祖见状呆滞了一瞬,笑容越发恭敬了起来。

“托公子的福,已经能下地了。”

“嗯,走一趟吧。”秦墨靠在马车上闭上了眼睛。

“已经去了那么久了,那小子怎么还没回来?”王老爷焦急地在院门口踱步,老太君把他赶了出来让派人去催。

大夫人正好从院子里走了出来,看见王老爷背着手踱步,上前宽慰道。

“显祖这孩子虽然平时顽劣一些,但事关他祖父,想必也是不敢怠慢的,或许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哼!”王老爷袖子一甩,怒道,“那小畜生要是敢偷跑去和那群狐朋狗友喝酒,我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狐朋狗友?大夫人神色微微有些尴尬,心道小国公也算是狐朋狗友?

老太爷的病已经好了许多,在南京权贵中地位也算是更进了一步。

看来以后没事得催催自家丈夫多走动走动,趁着老太爷还坐在那个位置上,好让自家两个儿子谋个一官半职。

正想开口,远处跑来了一小厮,嘴里喊着。

“老爷,少爷带着秦公子回来了。”

“到哪了?”王老爷赶忙问道,说着就要往府门的反向走去。

“已经来了。”小厮指着一个方向说道。

王老爷闻声看去,果然有三五人正急匆匆往这边赶。等那几人走近,王老爷看见秦墨脸色的伤顿时被吓了一跳。

“秦公子,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爹,都是那个推官陈景禄干的!”

不等秦墨开口,一旁的王显祖已经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个明白。宛如一个狗腿子,一脸殷勤的讲述着。

听到最后,王老爷脸色越发的难看。

“这老匹夫好大的胆子!回头定要好好和父亲说说,参他一本,给公子讨回公道。”

秦墨其实想说不用,公道他已经自己亲手挣回来了。

但想到这也是王家的一番好意,便也默许了。比起那顾府,尚书府王家倒显得更纯粹。

而这一切,全都得益于那个大病初愈的老人,王继。

“先诊治吧,免得耽误了时间。”秦墨出声道。

“说的也是,说的也是。”王老爷勐地一激灵,终于想起了自家亲爹还等着治病呢,“公子随我来吧。”

王老爷亲自带路,王显祖跟在一旁,父子两恭敬的将秦墨带了进去。

位于几人身后的大夫人见状不由捏着眉心摇了摇头,心道自己这是什么命啊,父子两都是这般毛病。

叹了口气,大夫人一边念叨着儿孙自有儿孙福,便是也跟着走了进去。

院子里挤着二房几个孙背,齐齐跟着老太君在给自家祖父念经祈福,见秦墨来了不由转头去看。

秦墨与众人对视了一眼,行了一礼后转身进了房里。

“秦公子怎么脸上带伤啊?”王四小娘子瞥了一眼祖父的屋子,压低了声音问道。

“一看就被打了呗。”说话那少年唤作三郎,王家二房独子,比王显祖小一岁,排行第三。

老太君生了两个儿子,大房王老爷膝下育有两子一女,大娘子去年嫁去了京城,偶尔回娘家看看。

二房老来得子,三个女儿一个儿子,三郎年纪最小也最为调皮。

“怎么会突然被打?昨天还好好的。”文静的二娘子也凑了过来,略带紧张的问道。

“二姐,怎么了?”四娘子狡黠的笑了笑,冲着二娘子眨眼睛道,“心疼了?”

“你才心疼!”二娘子羞得推了四娘子一把,“休要胡说,我只是听说秦公子以往替人诊治过后也被人找过麻烦。”

“二姐,你是说公子替祖父看病,所以才被打了?”四娘子愣了一刻道,大睁着眼,“不会吧,这南京城怎么会有人惹到我们家头上来了!”

“那模样一看就是被揍了,错不了的。”三郎凑了过去,插话道。

这时,前头念经的老太君忽然睁开了眼睛,眼神古井无波,随后又慢慢闭上接着念经了。

房里,秦墨刚给王继诊治完,开了药方喊了丫鬟去抓药。

“没想到最后把老夫从鬼门关前拉回来的人竟然是你。”王继显然精神不错,坐在床前笑道。

闻言,秦墨抬起头疑惑的看了一遍王继,确认自己以前并未见过王继,怎么对方一副早就认识自己的模样。

该不会是.......绿帽秀才吧?

秦墨眉头微跳,还是恭敬的行礼问道。

“尚书大人认识我?”

看着秦墨这厮本分老实的模样,王继指着他哈哈大笑道。

“桥头见过的,那时你可没现在这么老实!”

“惭愧惭愧。”秦墨尴尬的咳嗽了一声,试图转移话题。

“尚书大人的病差不多了好了。”

“你脸上的伤这是被人记恨上给打了?”

“那个,我改天再来。”秦墨熬不住了,转身就要走。

王继想要叫住他,秦墨却已经出了门快步离去了,身后跟着相送的王老爷与一众小厮。

“怎么突然走了?”院子里,四娘子转头瞥了一眼匆匆离去的秦墨。

“秦公子兴许是有急事吧。”二娘子说道。

“或许是天黑了,怕被人堵着又挨一顿毒打。”三郎接茬说道。

话落下没多久,老太君再次睁开眼睛,出声道。

“安宁。”

安宁乃是二娘子的闺名,听闻老太君唤自己,连忙走到应道。

“奶奶。”

“把显祖叫来,我有事问他。”

第三十四章 庸俗 马车走远,秦墨再也绷不住了,倒吸一口冷气解开衣服看了一眼。

“青了。”

“嘶!”

靠在马车车厢上,秦墨吐出了一口浊气,忽然咧着嘴笑了,低声自言自语道。

“真是个老狐狸,救命之恩,哪能被你这么容易湖弄过去。”

“一个小小的推官的命,哪里值这个价。”

马蹄声远去,向着南城方向而去。

“奶奶,事情就是这样。”王显祖跪坐在堂下,将今天所看到的来龙去脉细细的讲给了老太君听。

“嗯,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老太君点了点头道。

“奶奶,那推官实在是可恶,您看要不要告知祖父?”王显祖试探着问道。

“不用,这事情不用你操心了,去给你祖父念经祈福吧。”老太君半睁着眼说道,话里没有什么情绪。

“是,奶奶。”王显祖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乖乖退下了。

这南京城虽然被叫做养老之地,但也并非是一片祥和。府衙里欺压百姓的衙役也不少,百姓也只能忍气吞声。

衙役尚且如此,这府衙大堂之上坐着的老爷们自然也不会是吃素的。

若是惹不到自然是一派和气,若是真触及了他们的利益又没有势力,他们有无数种办法能让人无声无息的死在大牢里。

正如今天,秦墨本该要折在班房里的。

只是谁也没想到一个书生竟然武德充沛,一挑十几个青皮还能站着说话。

王显祖都不敢去看那躺在地上的青皮,除了几个胆小的没事之外,那重伤的几个基本上救治不及时多半就凉了。

狠人啊,直接下杀手,主要是还不用担责。

越是念经,王显祖越是觉得心惊肉跳。今日之事实在过于凶险,站在秦墨身旁他都害怕秦墨把自己活撕了。

更是一句话就把一个堂堂的从六品推官的命运给钉死了,实在是恐怖。

回到了秦府,秦墨刚下马车就见赵清雪红着眼眶站在门口。赵二牛站在一旁憨憨笑着,二青仍旧是那副沉默的模样。

显然是王家的小厮前来报过平安,三人特意守在门前等秦墨回家。

此时的秦墨模样有些狼狈,即使洗漱过脸上仍旧能看到明显的伤痕,活脱脱就是被人揍了一顿。

秦墨自己心里也有些无奈,没人愿意挨打。但奈何肉身之躯,又不是铠甲勇士。

何况那时候若非秦墨气势上占了上风,凭借兵部尚书的名头吓住了一部分人,这才免得被更多人的群殴。

但那些青皮也不是傻子,就算喊什么都只是缓兵之计,反应过来还是免不了被群殴。

那时的秦墨已经选择了最优解,最后能站着纯属是上辈子十年一日练武留下的充沛武德了。

“公子。”赵清雪刚开口,眼泪就落了下来。

“公子。”赵二牛憨憨的打着招呼。

“老师。”二青闷闷喊了一句。

几人早就从小厮口中得知了秦墨的大概遭遇,知道了自家公子将班房里打出了几残几重伤的彪悍战绩。

饶是如此,看见秦墨一脸的伤,赵清雪还是哭得稀里哗啦的。

“我没事,去给我拿换洗的衣服。”秦墨吩咐道,“别哭了,擦破点皮而已。”

“可是.....”

“别可是了,快去吧。”

好不容易支开了赵清雪,秦墨倒吸了一口冷气,站在原地面露痛苦之色。

“二青,快,扶我一把。”

赵二牛太高,虎背熊腰也不好搀扶秦墨。

一夜无话。

翌日,一觉醒来的秦墨接着睡,一连休息了三天,身上的伤这才好了个利索。

期间王家老爷来过一次,王显祖几乎是每天来一次。每次来的时候都带着管家与小厮,大包小包的往秦府塞东西。

由于秦墨本人比较穷,原身之前穷困时将府内的值钱物件都发卖了。

这导致府内除了必要的家具外,几乎是空空如也。

王显祖这厮倒是脸皮厚,天天带着大车小车上门,硬生生将秦府缺的物件都补上了。

甚至纠缠了秦墨许久,在外院硬生生求来了一间属于他的房间。

说是在家住着天天挨打,以后没事可以往秦府躲清静,也不至于被自家老父亲责骂。

院子里的大青树底下,秦墨与王显祖一同睡在摇椅上乘凉,中间隔着一张桌子放着洗净的水果与热茶。

几个请来的工人正在太阳底下热火朝天的挖坑,秦墨打算将那片池塘扩大,建一个更大的曲水养鱼池。

“秦公子,你是不知道,我父亲只要一听我和小国公他们出去玩定要发脾气。”王显祖絮絮叨叨的说着。

“可是我一说要来你这,你猜怎么着,破天荒的夸我了。”

王显祖坐了起来,口中啧啧称奇。

“我都不敢相信,我爹那样的人竟然还会夸我。”

躺椅上,秦墨眉毛扬了扬,不置可否的笑了。

王家想与他交好,这正合秦墨的意思。一个人的力量毕竟微弱,王家看好他,他也需要王家作为盟友。

王继一生行事正直刚烈,老太君持家极严,以至于王家子孙虽没有什么太大的出息,但人品都不错。

虽说王显祖纨绔一些,但心性不坏,人也还算聪明。

“秦公子,你不想知道那陈景禄的下场吗?”王显祖问道。

“不想。”秦墨打了个哈欠说道,“他什么下场都和我没有关系。”

“也是,反正那老家伙也落不到什么好下场。”王显祖摇头晃脑的说道,随后似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

“秦公子,你班房的事迹已经传出去了,昨天小公爷还特意来找我套近乎呢。说是想要见你,让我引荐引荐。”

“秦公子,你说要不要回绝?”

“见我?为什么?”秦墨有些诧异的看着王显祖。

“想要带出去威风威风呗。”王显祖嗤之以鼻,重新躺回躺椅上,不屑的说道。“那群人就那样,只能仗着权势欺压欺压青皮。”

王显祖似乎忘记了,不久前他也曾是那群人其中的一员,并以应天大侠自称。

“庸俗!”王显祖唾了一口,满脸得瑟的说道。

第三十五章 功名 南京城进入夏季,雨水渐渐充沛。

赵清雪正在书房里整理秦墨的书稿,抬头活动脖子时往窗外望去,被那在小雨中摇曳着的逼人的翠绿晃了眼睛。

“公子,下雨了。”赵清雪揉了揉手腕,温声说道。

烛光照不到的一角,昏暗的光线将摇椅上的秦墨完全笼罩了起来。闻言,秦墨只是哼哼了两句又接着睡了。

赵清雪看见自家公子这般怠惰模样,不禁叹了口气喃喃道。

“还有三个月就要秋闱了。”

烟雨落满南京城,东城张府内院,一阵又一阵的女子清脆的笑声从房里飘出来。

外头雨打芭蕉,里头香雾缭绕,茶温话闲,

张府原来并不住在东城,十年前不过是南城里的一户不大不小的商户。

明朝初期朱元章开元洪武,凭着对商人本能的厌恶,觉得重农抑商的策略更有利于战后休整生息,由此商人的地位低下。

直到明朝中期,现任皇帝朱右樘继位大统开启弘治中兴,商人的地位开始有所提高。而商品经济的发展,必然导致个人财富的累积。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是社会歧视。借着弘治中兴,盛世之下,南徽北晋商已经深入人心,更有无徽不成镇的说法。

南京城的里的小商户张家正是大时代里借势缓慢崛起的商户之一,后来攀上了被砭南京养老的秦有年并结下了童子亲。

自此,张家的运势竟是疯涨似的挡也挡不住。

交好隔年,三十余岁的张升考上进士。因为年纪大,家中老母也需要供养,张升在京城轮岗两年就被调回了南京城。

同年,秦墨生父秦有年病逝,隔年,秦母悲伤过度也跟着去了。

自此,秦府散作鸟兽,除遗子秦墨外,竟是无一人留下。

秦母去世隔年,秦墨头悬梁锥刺骨十三岁考中了秀才。或许是麻绳只挑细处断,厄运专挑苦命人。

秦墨考中秀才那一年大雪封山,求学归来的秦墨落入山涧,冻了个半死不说还落下个幽闭恐惧症。

而张家却是越来越富,张升更是官运亨达,一举坐上了通判的位置。正六品官,比那推官陈景禄还要高上一级。

张家亦官亦商,很快就在这富庶的南京城有了一席之地。张府更是从人口繁杂的南城搬到了东城,人称东张。

东城张氏,分两房,不分家但分府,两家宅子相通。大老爷张升一房富贵,几个兄弟成为附庸。

十年前与秦墨定下婚约的正是老大爷张升唯一的女儿,张安尹。

“说起来,那顾烟的病情倒是越来越重了,最近也不怎么回信了。”张家二娘子叹了一口气道。

几人刚刚正在讨论即将三日后即将到来的游园诗会,本该上个月就该举行的,听说请到了文坛大儒前来。

为此,游园诗会特意推迟了一个月。

那日张府亭子小聚之后,挨不过董家小娘子的苦苦哀求,张家二娘子只好厚着脸皮找上了自己的堂姐张安尹。

好话说了一堆,总算是将这个生性风流的堂姐给哄开心了。在张安尹的安排之下,女子诗社也获得了游园诗会的名额。

“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活泼好动的董家小娘子点点头出声道附和道,“不过她大概是嫌我烦了,也不回我的信了。”

“怕是身体不好,没有多余的精力回信了。”蓝家小娘子抿了一口茶温声道,“只希望她的病能好得快些。”

“听说顾烟现在病得下不了床了,三日之后的游园诗会肯定是去不了了。”董家小娘子皱着眉说道。

女子诗社一共八个人,皆是东城贵人家未出嫁的小娘子组成,董家与张家还有蓝家与顾家小娘子玩得好些。

“奇了怪了,前两个月还听顾烟说病重被一个秀才治好了,怎么现在又是病重了?”张二娘子一脸不解的问道。

“相思成疾呗。”董家小娘子抱住了自己,夸张的向前迈了一步,学着戏曲里的美人仰头唱道。

“莺莺闷坐手儿托腮,叫声红娘你快过来!”

“小妹别闹。”蓝家小娘子捂嘴笑道,“我倒是听说上一次那秦秀才治好了顾烟,后来不知怎么的与顾府闹翻了。”

“那秦秀才被人报复,而后放出话来不再开门行医,现在估计是请不来了。”

闻言,董家小娘子愣了一瞬,转头盯着董家小娘子问道。

“好姐姐诶,你怎么这么清楚?”

蓝家小娘子笑了笑,打趣着说道。

“因为我不爱唱戏啊。”

“好啊!姐姐你竟然消遣我!”董家小娘子脸红红的,直接扑了上去。

两人又是好一阵嬉闹,直到片刻后红着脸气喘吁吁的停下手,却忽然发现四周异常的安静。

抬头一看,两人发现张二娘子皱着眉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了?”蓝家小娘子软言温声问道。

“没有,我在想那秦秀才哪里学来的医术,竟是能为患上绝症的顾烟诊治。”张家小娘子说道。

“或许是自己从书上学来的吧。”董家小娘子抢着说道,又思索了一阵补充道,“那群腐儒不是最喜欢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嘛?”

“那黄金屋又不是医术,说的是功名。”蓝家小娘子笑道,“读书不过都是为了考取功名做官罢了。”

“做官?”董家小娘子不屑道,“做官有什么好的,我哥哥现在还在京城做官,几年也见不得回来一趟。”

“不过上次听张姐姐说那秦墨与张家大娘子有婚约?”董家小娘子忽的问道。

“嗯,确有此事。”张家二娘子点头道,“十年前定下的,倒也不知道我伯父与堂姐认不认这门亲事。”

沉默了一刻,张家二娘子又开口说道。

“大概是不作数的,那秦秀才如今已经步入及冠,却仍旧是穷酸落魄。以我堂姐的眼光,自然不会甘心嫁给他。”

“为什么不嫁呀?”董家小娘子有些摸不着头脑,“既然那秦秀才会治病,那考取功名对他自然也不是难事。”

“我家兄长说什么,功名在手,天下我有......”

第三十六章 得加钱 “那秦秀才有疾,无法参加乡试,考场待不了多久就吐得不成人形了。”张家小姐出声说道。

“他一辈子只会是一个秀才,没有任何功名利禄可言。”

闻言,董家小娘子顿时呐呐无言,懵了一会说道。

“那自是配不上了,只是可惜了那诗句。”

“那个穷酸秀才?怎么配得上我?”张安尹一脸不耐烦的看着自家父亲说道,“我不考虑,除非我死了。”

“我张安尹就算是随便嫁给富公子,我都不要嫁给那穷酸的秀才。”

“父亲,您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以前您不是一直跟我说不要在意那穷秀才吗?”

张家花厅,张升一脸无奈的看着自家女儿。

他现在有些后悔这些年一直给自家女儿灌输秦墨的坏话了,以至于张安尹对秦墨的观感几乎差到了极点。

大约现在在张安尹心里,秦墨约等于乞丐。

“女儿啊,今时不同与往日,你知道那秦墨治好了谁吗?”张升苦口婆心的劝道。

“管他治好了谁?总不可能是皇帝。”张安尹不屑的喊道。

弘治时期明朝风气十分开放,锦衣卫被皇帝朱右樘拔去了狼牙,当众议论国事,哪怕是议论皇帝都不会被抓去喝茶了。

甚至有锦衣卫在茶馆里听到有人高声议论皇帝,都会站着听一会,只要不是大骂皇帝便直接离去了。

“唉。”张升一拍大腿,叹了口气说道,“那秦墨治好的不是圣上,但在这南京城倒也是顶了天的存在了。”

“啊?”张安尹愣住了,见自家父亲不像是说假话,不由问道。

“父亲,那穷秀才到底干了什么?”

“他治好了你爹我的顶头上司的上司,兵部尚书老大人王继!”张升重重的叹气说道,“十有八九尚书大人兼任应天府府尹的任命就快下来了。”

饶是张安尹素来骄惯,但听见兵部尚书与应天府尹的名头时也被吓了一跳。

应天府顶头的也就那几个位置,如今兵部尚书与府尹合并在一起,这体量相比镇守一方的魏国公也毫不逊色。

“那个穷秀才怎么会有那般医术?”张安尹诧异道,“父亲大人,莫不是消息是假的吧?”

“绝不可能是假的。”张升一副唉声叹气的模样,“都说抄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

“现在得罪了那秦墨,若是他在尚书大人面前提了些要求,恐怕也够我们张家吃一壶的。”

“父亲大人莫慌,或许那秦墨对于尚书大人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张安尹安慰道,“老大人毕竟年事已高,撑不了几年就要乞骸骨的。”

张安尹虽是女子之身,但一向喜好与那群才子纨绔厮混在一起,耳闻目染对这南京城乃至于京城的局势都有一些了解。

“过几天我托人问问尚书大人的玄孙,探探口风,看看王家对于秦墨到底是怎么一个态度。”

听着自家女儿的一番话,张升也冷静了下来。

他一心做官,与同僚和众权贵的关系都不错,唯独与七十岁的王继没有什么来往。

一来王继刚烈死板,不苟言笑,不好相处。二来,王继年事已高,在这养老的南京城几乎是一眼就能望到老。

要么是乞骸骨死在家里,要么就是死在岗位上。

张升不愿意费那个心思花在一个没什么用的老人身上,可谁知七十岁的王继突然就被朝廷启用了。

好巧不巧,前端时间府尹的位置空了出来。然而朝廷对于府尹的任命却是迟迟未下达,让人摸不着头脑。

就在这时候,一月之内,朝廷连改两道任命,让王继从南京户部尚书改成兵部尚书。

其用意不言而喻,这是要在老大人王继退休前,带着天恩荣宠悉数加身再致仕了。

这一系列的操作,无疑是在告诉天下,朝廷不会忘记为大明整治地方的能吏。

“王继老大人毕竟年事已高。”张升有些紧张的搓手说道,“或许,过不了两年身体就熬不住了。”

“对啊,父亲大人不必担心。”张安尹附和道,“何况或许那秦墨这一次只是碰巧用了些方术才将老大人救了回来。”

“运气不会一直都这么好的,一次可行,第二次可就不一定了。”

张安尹趁着父亲张升摇摆之际,继续出言劝说道。

“一个秀才会些医术,又能有多大的本领,不过是些皮毛。若是父亲大人此时一时湖涂,将张家绑在那穷秀才身上。”

“若是他日那秀才酿成大祸,我们张家一样要大祸临头。”

闻言,张升勐地被自家女儿的话点醒,瞬间后背全湿。

果然是自己老湖涂了,竟然急功近利到这般程度,全然看不见其间的凶险。

那秦墨毕竟只是一个照本宣科的穷秀才,读书尚且如此死板,也没听着有什么才气。若是哪一日用药过量,将老大人害死.......

光是这样想想,张升便是感觉全身手脚冰凉。

“父亲。”张安尹见自己的话起作用了,心中不由得意,暗道这次必要借机彻底摆脱那穷酸秀才。

“尤为重要的是,那秀才听说一辈子无法踏入考场,根本不可能考中进士。”张安尹趁势补充道,“难道父亲非要逼我嫁给一个碌碌无为之人吗?”

“自然不是这样!”张升勐地抬头,咬咬牙说道,“这秦墨行事实在是大胆,完全就是个欺世盗名之徒。”

“我们张家万万不可和他扯上关系,我这就去将那婚约彻底解决。”

“那秀才肯解除婚约了?”张安尹微微有些诧异问道。

“为父上次去的时候,那秦墨已经松口了。”张升回答道。

张安尹愣住了,她记得这十年来张家无数次上门求过,通通被那秦墨拒了。

“他.......要什么?”

......

“六千两银子?岳父大人,莫非你在羞辱我?”秦墨坐在花厅,看着蓄着山羊胡的张升眯着眼说道。

“我们上次不是谈好了吗?”张升茶也顾不上喝了,指着地上那几口大箱子急忙说道,“六千两银子都在这里,一分没少。”

“岳父大人,今时不同往日啊。”秦墨语重心长的说道。

“那你想怎么样?”张升咬着牙问道。

“得加钱!”

第三十七章 分寸 “什么?加钱?”张升错愕道,“你想要多少?”

和自家女儿谈完话之后,张升越想越心惊,便是火急火燎的让人清点着六千两银子一起带到了秦墨府上。

本想着一手交钱,一手交婚约,谁知道秦墨却突然开始坐地涨价了。

秦墨伸出一根手指,咧嘴笑道。

“一万两。”

“你疯了吧!一万两赎买一份婚约?”张升怒道,“前些天明明说好的六千两,怎么能说变卦就变卦!”

“呵,这婚约不是张大人先变卦的吗?”秦墨说道,“这普天之下,食言而肥者多如牛毛,出尔反尔是常态。”

“张大人做得初一,我做不得十五?”

张升也意识到秦墨这是完全撕破脸了,连便宜岳父也懒得喊了。

不过这倒也正合他意,秦墨这般贪婪的吃相,让张升更加坚定了退婚的信念。

“贤侄,你这样做就没有意思了。”张升背着手愠怒道,“你这般吃相,莫不是要让你死去的父亲蒙羞。”

张升倒不是付不起这笔钱,张家世代行商,即使传入他手中时已经大不如前。但自从他考上进士,家族的生意倒是又红火了起来。

一万两,不过是张家几个月的利润,只是张升不甘心让秦墨空手套这一万两。

张升本以为故意提起秦墨死去的父亲会让秦墨破防,哪成想后者不为所动,竟是点了点头道。

“张大人说的是,我父亲若是在天有灵,知道我干出如此荒唐的事情,定会以我为耻。”

闻言,张升脸色稍缓,看来这秦墨也并非没脸没皮之人。

“贤侄,知错能......”

“两万两。”秦墨出声打断道。

“什么!”张升瞬间蚌埠住了,怒气顿时冲上了头,“你莫不是掉钱眼里了!”

“两万两!你以为你是谁?”

“你仔细看看你这贱命,就算你死去的爹娘凑一起也不值这两万两。”

话刚说出口,张升便后悔了。

一抬头,果然看见秦墨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老畜生,你不要给脸不要脸!”秦墨勐地站了起来,眼神冷冷的盯着张升道,“你以为你是谁?”

“做了几年官,就忘记了你们张家的出身,你当年怎么中的进士心里是不是没数了?”

一道呵斥,令张升彻底呆在了原地,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恶毒眼神死死的盯着秦墨,冷声道。

“你再说一遍?”

“说一遍?”秦墨冷笑,抓着杯子喝了一口茶说道,“我不仅要说,还要写下来,递上去。”

“你以为你当年做的事情没有人知道吗?

原身秦墨的便宜老爹去世与张家也有一定的关系,当年两家定下婚约之后,张升的爹就带着银子找上了门。

他们看上了秦有年的人脉,想要趁着新朝而立没几年,走一些路子给三十来岁的张升谋个进士出身。

秦有年那时候确实很缺钱,秦墨开蒙许久也没钱拜名师,妻子也没钱看病。

加上经不住张家苦苦哀求,又看张升快四十的人了还是个举人,咬了咬牙这才答应了下来。

后来张升顺利进士之后,张家却对那笔银子赖起了账。左右言他,硬是施舍乞丐一般一点点往外吐钱。

秦有年赌上了自己的人脉,甚至往里贴钱,结果却被像是乞丐一般被对待。

心高气傲的秦有年哪能咽得下这口气,可偏偏无处说理,杂七杂八的打击叠加在一起便成了生命不可承受之轻。

张升进士那一年,秦有年病死了。

“污蔑朝廷官员,你倒是好大的胆子!”张升同样冷笑道,“这个世界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单纯,望你好自为之。”

“老东西,你在威胁我吗?”秦墨问道。

“老夫从来没这么说过,你怎么想与老夫无关。”张升负手而立。

“我记得你们张家只有张大人身上有功名吧?”秦墨突然笑了,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你什么意思?”张升不悦道。

“没什么意思,张大人可务必要保重身体,否则张家可就......”说着,秦墨口中啧啧摇了摇头。

“我身体比你好,不用你担心,谁活得久还说不定呢。”张升拂袖怒道。

“当然是您了,老王八也活不过您老了。”秦墨反言讥讽道,“四十岁连个进士都考不中,还得使手段,真是令人佩服。”

秦墨说这话不过是故意想要气一气张升罢了,当年的事情没有留下一丝证据,无论是谁也无法说清当年的真相。

话不投机半句多,张升最后还是带着那几箱银子气冲冲的走了。

花厅重归于寂静,秦墨坐回椅子上,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这几个月他横竖躺平实属不得已而为之,秦墨深知自己船小浪大,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着蛋。

万事需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仅仅一手医术已经将南京城风云搅动,一切行事都需要把握分寸,三个月后就是秋闱了,免得被人忌惮。

秦墨深知怀璧其罪,他如今最大的底牌不是满脑子的医学与科学知识,而是他拥有中举的把握。

前身给他留下了备战九年的丰富学识,足以应对乡试。即使他现在闭着眼睛,那些知识仍旧会不停的从脑海里蹦出来。

功名,功名,仍旧是压在秦墨心头的一块重石。

有了功名便不再是命如草芥,不再命薄如纸,就能够离开南京城前往更大的天地。

所以他现在要做的不是卖弄自己的学识,也不是到处去证明自己不再患有幽闭恐惧症。

人们不需要认识一个新的秦墨,秦墨也不在乎名声。

把握分寸并不代表秦墨万事需低调,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分寸分寸,就是该深的时候深,浅的时候浅。

“公子,二青来了。”赵清雪的身影出现在了花厅外,轻声说道。

“知道了,让他去书房等我。”秦墨褪去了脸上的凝重,笑道。

“好。”赵清雪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却又回过头来问道。

“少爷,顾府的人又来了,今天见吗?”

“不见。”

“是,公子。”赵清雪福了一礼告退了。

第三十八章 本分 顾府的管事一连来了五天,却是连秦府的大门都进不去。

五月中,暑气渐起。

顾府的周管五十出头,正处于性子沉稳的年纪,饶是如此,一连五天站在门外两个时辰也仍旧有些吃不消。

顾府一行人且站着,只听见门里传来一阵木屐清脆的踏地声。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门缝那头露出一张清秀娇美的脸,见人便露齿笑了笑,眉角好看宛如轮弯月。

明朝初期对于女子的束缚极重,甚至不允许被男人看到脚,府里的女子往往一年四季都穿着能盖住脚面的裙子。

到了明朝中期,女子纷纷穿起了木屐,甚至戴冠配剑,穿男子服饰行与街头。

俗话说“女装只有零次与无数次,”男装亦是如此。

这个时期的明朝处于中兴之势,文化包容性强,风气开化。女装的才子也不少,身穿女装,头上插花,粉墨登场。

在这个时代,不骚,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文人!

“赵姑娘,公子怎么说?”管家见到赵清雪,连忙问道。

“公子说不见,周管事还是请回吧。”赵清雪笑着说道,随后关上了大门。

“唉!”周管事浑身一松劲,整个人变得无精打采。

“走吧,回吧。”

一群小厮低头跟着打道回府,与周管事关系不错的小厮忍不住问道。

“周爷爷,那秦墨如此不给府上脸面,老爷为何不让我们教训教训他?”

“说什么混账话!”周管事板着个脸训斥道,“小姐的命还等着那秦相公来救,你这话若是传出去谁能保你!”

小厮吓得脸色一变,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再言语了。

回到府上,周管事向着顾老爷如实禀报。

“他真这么说?”顾老爷皱着眉问道。

“回老爷的话,确实是这么说的。”周管事一脸苦涩的点了点头。

活了一大把年纪,没干错这么辛苦的差事,天天跑人家门前站岗算是什么事啊!

“老爷,明天继续去请吗?”周管事低头问道。

“不去了!”顾老爷拂袖转身怒道,“什么东西,在我面前拿大!给他脸面却是不要!”

“不去?你这个当爹的真是黑了心了!”一道女声从门外传来,顾夫人带着两个丫鬟一脸怒容的走了进来。

“你真是好狠的心,唯一的女儿的性命也置之不顾!”顾夫人怒斥道,“顾益谦!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不是我要怎么样!”顾老爷也怒了,气愤道,“这话你应该问他,给他送去银子也不收。”

“送了美婢也不收,说什么都不见!我也想问问那秦墨到底想要怎么样!”

闻言,顾夫人竟是呜呜的垂泪哭了起来。

“你们男人的脸面就如此重要吗?连女儿的命也可以不要!我们母女两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可怜我烟儿从小体弱多病,大夫说着活不过十八,眼看着病竟是治愈有望。”

“结果却被你们这些男子的脸面拖累,现在倒是要死在你的手里了!”

看着自家夫人哭哭啼啼,顾老爷也是一阵烦躁。

“我去,我亲自去请,亲自去赔罪总行了吧!你满意了吧!”

顾夫人仍旧是雨打梨花,一边擦眼泪一边啜泣道。

“早知道早干嘛去了?若是早点去,烟儿的病情也不至于拖到现在。你非要和那秦相公斗气,人能和大夫斗气吗?”

“若是寻常大夫也就算了,大不了花些钱请别的大夫就是了。可那是唯一能救你女儿的大夫,你却仍旧不管不顾。”

“我可怜的烟儿,你父亲好狠的心。与别人斗气,却要让你受苦。”

顾老爷被自家夫人说得脸青一阵红一阵,可也没办法反驳,他确实是在和秦墨怄气,不愿意低下头请秦墨。

自秦墨将顾府送的礼物变卖后,顾老爷便是脾气发作了一场。

如今,倒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这又怎么是一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能说清楚的呢?

“来人!备车!”顾老爷喊道。

半个时辰后,顾府的马车稳稳当当的停在秦府门前。

冬冬冬,小厮前去开门。

本来顾老爷是坐在马车里面,但最后还是走了下来,亲自等候在门前。

“谁?”门被拉开,面容娇美的少女伸出半个身子问道。

“顾府的,我们老爷求见秦相公。”

“我们相公说了,不见。”赵清雪甜甜的笑了笑,可这个笑容在顾老爷的眼里却是如此的冰冷。

“麻烦前去通报一声,说老夫亲自来了。”顾老爷强忍着怒气,陪着笑说道。

闻言,赵清雪忽然上下打量了一番顾老爷,看着其两手空空不由面色古怪。

“敢问顾老爷见我家公子所为何事?”

“小女身体抱恙,秦相公上次诊治过的,这几日小女身体又不舒服了,特此前来请秦公子。”

“哦,求医?”赵清雪问道。

“正是,求医而来。”顾老爷勉强挤出一道笑容,点了点头说道。

“哦。”

“麻烦姑娘通报一下,多谢。”顾老爷又说了一句。

可赵清雪仍旧半个身子停在门里,却没有要去通报的意思,而是面色古怪的说道。

“不用通报了,我家公子不会见的。”

“为何?”顾老爷绷不住了,怒声斥责道,“难不成公子要将与我的个人恩怨发泄在我女儿身上?”

“若是公子有何不满,我自可登门谢罪,为何要牵连小女的性命!”

顾老爷胸口起伏不定,一脸的怒气,恶狠狠地盯着赵清雪。

“你问问你家公子,到底想要怎么样?”

赵清雪倒没有被吓住,仍就是面色平静,等到顾老爷将话说完。

“顾老爷前来求医,连诊金都不要带吗?”

“什么?”顾老爷愣住了。

“我家公子说了,顾家小姐的病给钱就能治。”赵清雪平静的说道,“一万两,只收现银。”

“还有,若是要诊治请把顾烟小姐带来府上,我家公子身体不适,不宜出行。”

“一万两?”顾老爷怒了,“治病救人不是医者的本分吗?如何开这天价?”

“本分?”赵清雪奇怪的看了顾老爷一眼,疑惑问道,“我家公子又不是大夫,何来的本分?”

第三十九章 堕怠 顾老爷闻言顿时语噎,脸青一阵红一阵,恼怒道。

“难道秦相公就要见死不救吗?”

赵清雪没有回怼,只是深深的盯了一眼顾老爷,语气平澹的说道。

“顾老爷还是先把诊金与病人一同带来再说吧。”

说罢,吱呀一声,大门重重的的关上。

吃了闭门羹的顾老爷气急败坏,咬着牙怒道。

“贱婢!”

果然骄主出恶奴,也只有那人能养出如此贱婢!顾老爷心里一团火,却也只能被牵着鼻子走。

赵清雪踩着轻盈的步伐穿过庭院,踏踏的脚步声传进书房。

“二青,公子呢?”

她站在门口往里望了一圈,并没有看到秦墨的身影。

二青闻言从满桌的书稿里抬头,板正着脸一本正经的回答道。

“老师去了后面药房,做实验去了。”

“哦哦。”赵清雪转身欲走,忽的又勐然回头说道,“二青,你最近是不是在躲着我?”

“没有啊。”二青一脸茫然,仍旧是那副木头脸。

“是吗?”赵清雪一脸疑惑的走开了,而后熟练的拐进了内院药房。

这处药房是由一处干燥的空房腾出来给秦墨做实验所用,接着改造池塘的机会,秦墨顺带着让工匠把药房也改造一番。

赵清雪并没有直接迈进药房,而是在在门外淋浴了片刻,换了一身衣服,鞋底全然换去。

穿着秦墨特制的衣服,将头发全部包好,带上消毒过的布口罩,缓缓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药房地面被铺上了打磨过的木质地板,空气中掺杂着消毒酒精的特殊气味。

几米长的木桌实验台上,秦墨正聚精会神的正在撕扯着棉条,手上戴着消毒过的羊皮手套。

“公子,这是什么?”赵清雪站在一旁,好奇的看着秦墨掏出一盒食盒,一旁放着即棕色的糖浆与磨碎的粉末。

“柑橘。”秦墨瞥了赵清雪一眼,揭开食盒盖子道,“要来一点吗?”

闻言,赵清雪凑过头看去,顿时被吓了一跳。

食盒里盛放着几个柑橘,上面长满了青色的霉菌。

“啊!公子,这橘子已经发霉了!”

“我知道。”秦墨说道,“我要用来入药的,能救命的。”

说完,秦墨同时在心里补了一句,也可能是杀人的毒药。

“这霉点也能入药?不会吃死人吧?”赵清雪被吓得不轻,连忙后退说道,“公子,霉点会害病的,快扔掉!”

秦墨也懒得和赵清雪科普什么是土法制作青霉素,一方面赵清雪接受不了,另一方面青霉素这玩意太娇气,古代这条件几乎提取不了青霉素。

土法提取只能获取并不算纯的菌种,并且青霉素中可能会混入有毒的展青霉素。这玩意没法分辨,只能选用展青霉厌恶的柑橘做培养物。

而后是挑选,尽量挑选青一些的菌落。先不论各种培养提纯分离的难度,即使最后得到了青霉素也很难保存。

青霉素在液体中很容易挥发,最好的办法是把液体变成固体,也就是用化学干燥机做成干粉。

可问题是,这大明朝电都没有,哪里的干燥机。

限于各种条件,秦墨只能退而求其次选用化学书里最为常见的砂土管保藏法。

保藏的前提是青霉素的有效性,而完成这些,秦墨不仅要满足青霉素各种恒温条件,还需要培养二代菌种,完成动物实验。

一想到这些,秦墨头都大了一圈。

“不能扔,这玩意将来会比金子都贵上百倍的。”秦墨说道。

“公子又在哄我了。”赵清雪自然是不信的。

“以后你就知道了。”

说着,秦墨指挥起了赵清雪让其给自己打下手。本来二青最适合干这份工作,但二青还在书房完成作业,这个想法也就作罢了。

赵清雪虽然嘴上咋咋呼呼的,但到底还是心细的,两人配合之下,半天后终于完成了初代的培养。

做完这一切,秦墨终于松了一口气,带着赵清雪离开了药房。

两人换过衣物,重新回到了院落里,秦墨一把躺在摇椅上,闷哼一声问道。

“顾府又来人了?”

“嗯,顾老爷亲自来了。我将公子教我的话都说了,人估计已经回去了。”赵清雪站在一旁扇风道。

“一万两是不是要得有些少了?”秦墨忽然问道。

赵清雪不知道怎么回答,五千两足够一户寻常家庭温饱一辈子。一万两,在公子这里要得还真不多。

金银再好,却不能救命。

况且,顾府毕竟是负了公子。

“少了。”

“那等顾府再来,再加五千两吧。”

“好。”

.......

“祖父,您找我?”

王家某个院子里,王显祖恭敬地跪坐在堂下,抬起头看着那个两鬓霜白精神矍铄的老人。

王继扫了一眼自家的纨绔孙子,微微皱眉问道。

“近日读了什么书?”

一说起读书,王显祖整张脸瞬间就垮了下去,委屈巴巴的说道。

“这几天听父亲的话,大多都在为祖父的病与秦府走动,未来得及看书。”

听着这话,王继嘴角直抽抽,恨不能将儿子拉进来抽王显祖一顿。没看书就没看书,还特意牵扯上他。

虽然王继对儿子辈都很严厉,但唯独隔代亲,与孙子孙女辈相处都很慈祥。

即使以前忙着,偶尔也会派人问问自家孙子孙女都在干嘛。这几日病了,抽空将王显祖叫了过来。

没想到这混账如此滑头,真是欠抽!

最终还是没有抽,毕竟隔代亲,王老大人忍住了。

看着自家装蒜的孙子,王继端起茶杯问道。

“你常去那秦墨府上?那秦墨这几日又在做什么?”

“秦相公近日在修鱼塘,想要做得大一些,说是好玩。”王显祖一股脑的说了出来,“其余的时间就是在睡觉了。”

“不过,秦相公府上的饭菜倒是一绝,比那天仙楼里的酒菜还要美味。”王显祖很没有出息的砸吧着嘴。

王继喝茶的手抖了抖,脸上微现怒色。

“胡闹,秋闱在即,这小子怎么能如此堕怠?纵情玩乐,此般如何中举?”

第四十章 此子非人哉 王显祖见祖父生气了,也不敢说话了,低着个头一副老实乖巧的模样。

“三年之后又是三年!”王继不满的说道,“这乡试机会如此难得,中举要等到何时?”

“那秦墨小子到底有几个三年可以蹉跎!”

“祖父教训的是。”王显祖一个劲的道歉,态度无比虔诚,彷佛挨骂受训的是他一般。

“你个滑头。”王继被自己孙子整得没脾气了,敲了敲茶桌说道,“不行,你去把那秦墨叫来,我有话跟他说。”

“是,祖父。”

王显祖巴不得天天待在秦府蹭饭,得了祖父的命令更是欣喜不已,连忙应下。

用过午饭,顾府就将人和银子一同带来了。

顾烟病的很重,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被四个强壮的仆妇抬着软轿打着红罗伞候在门外。

“开门!”小厮焦急的拍着门,却是半天不见回应。

“怎么还不来!”顾老爷肚子里憋着火,皱着眉来回走动。

“大老爷,夫人嘱咐过了,请大老爷为小姐性命着想,万万不可激怒秦相公。”一个三十有几的老婢女在一旁提醒道。

“知道了,知道了!”顾老爷没好气的说道。

顾夫人本也是要来的,只是被顾老爷一句妇人怎么好抛头露面给顶了回去。饶是如此,放心不下的顾夫人仍旧是派了自己的心腹丫鬟盯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秦府的大门终于打开了。

顾老爷走上前,板着脸说道。

“一万两银子我已经带过来了,现在可以诊治了吧?”

赵清雪走了出来,看了一眼虚弱的顾烟,又看了一眼顾府堵在巷子里浩浩荡荡的马车群,眉眼一弯笑道

“顾老爷带了诊金诚心而来,自然是能诊治的,只是我家公子此时不在家,还请各位稍微等些时候,或者明天再来。”

“不在家?”

在场众人面色各异,上午来时还说着身体不适,不宜出门。

“这病如何能等人?”五十岁的周管家适时站了出来,朝着赵清雪恭敬的行了一礼道。

“敢问姑娘秦相公去了哪里?我们可派去车马,待公子办完事也好快些接回来。”

“管事说笑了,公子的行踪怎么能轻易泄露。”赵清雪笑着说道,“我们家公子可是得罪了好些人。”

“这事,想必顾老爷比我更清楚。”

闻言,顾老爷的脸色微变。

他知道赵清雪这是在拿上次秦墨给顾烟治病得罪了东城的十几名大夫的事情说事,讽刺他冷眼旁观。

周管家讪讪,无言以对只能退了回去。

“总得给个大概的时间吧?”一个小厮开口问道。

“公子回来了,你们在门口自是能看见。”赵清雪说道,“哦,对了还有一件事。”

顿了顿,她接着说道。

“诊金再加五千两,天黑之前凑齐,不然的话就请各位明天再来吧。”

“不是说好了一万两吗?”

顾老爷终于忍不住了,攥着拳头咬着牙喊道。

“你们怎能说变卦就变卦,如此这般没脸没皮,不怕被人戳嵴梁骨吗?”

赵清雪已经进门了,听见顾老爷的话,不由转身歪头道。

“我们公子说过了。”

“这脸皮几两银子一斤?”

“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秦墨将王显祖堵在王家府门外,神情激动的揪着王显祖的衣领。

“你这厮将我底裤都卖了干净?”

“咳咳。”王显祖明显有些心虚,将秦墨的手移开,目光瞥向别处,“秦公子所说的底裤又是何物?”

“他娘的。”秦墨无语,他忘记了明朝的人有牛鼻犊也喜欢空档滑行。

只是他没想到王显祖这厮如此靠不住,在王继面前将自己这几天逍遥快活的事情全都抖了出来。

不出意外,王继叫自己过来多半要效彷古人劝学。

兵部尚书传唤,又没办法拒绝。

叹了一口气,秦墨勐地推了王显祖一把,递了一个刀子般的眼神,便大步进了门。

两人关系熟稔,自是觉得寻常。

一旁的前来给自家老爷递贴子各府上的几个管事心底不由面色一变,心道这到底是何人,竟是与老尚书的公子关系如此要好。

在南京城,王显祖以前是出了名的纨绔,整日与小国公几个权贵子弟厮混在一起。

见谁都不顺眼,虽然不至于仗势欺人,但就是不干人事。今日惊了谁家的小姐,明日又砸了谁家的招牌。

一众管事之间,张家的管事身子不由抖了抖。

秦墨他是认识的,前几日没少陪着张升前往秦府退婚。今日又见到秦墨,只是没想到秦墨竟与老尚书公子关系匪浅。

此事还需禀报给老爷,那张家的管事在心底默默记下。

进了院子,秦墨看见王继坐在堂前看书,不由有些头疼。

“老大人好。”秦墨一揖到底。

王继拿书的手微抖,心道终于知道自家孙子那无耻劲到底是跟谁学的了。

这厮故意一揖到底,自己倒是不好对他当头棒喝、耳提面命。

“咳咳。”王继咳嗽一声,“来了?”

“是。”秦墨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老大人找我?”

“嗯,我问你最近有读书吗?每日可有做题?策略看过了吗?”王继将书本放下,一脸严肃的问道。

秦墨心中微暖,王继想要让他中举,担心他荒废了学业。

他拱手答道:“回老大人的话,学问盘旋于胸,每日温习不敢忘。”

王继皱眉,目光渐渐尖锐了起来,呵斥道。

“万事空想,唯有笔下才是真,文章不落在纸上,光是想又有何用?”

秦墨有些哭笑不得,只好说道。

“老大人为何不出题考考我?”

闻言,王继脸色顿了一下,思索片刻便出了几道小题考校秦墨。

几乎没有思考,秦墨脱口而出,破题巧妙,条理清楚,总结言简意赅,立意深刻。

这时,王继才感觉到了事情似乎与他想象的有些不一样。

他原本是想叫秦墨过来,自己给他当头棒喝,让其浪子回头刻苦读书。

只是.......怎么感觉这秦墨脑子这么好用呢?这是将书本都吃进了肚子里吗?

秦墨说完最后一个字,王继脸上没有表情,战术喝水压了压惊。

心中掀起波澜,暗道,此子非人哉!

第四十一章 报应 “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没回来?”

秦府大门外,顾老爷阴沉着个脸望着巷子口的方向说道。

一个小厮适时的凑了上来,谄媚地笑道。

“老爷,夫人差人将一万两银子送过到了,就在巷子口。”

顾老爷正生着闷气,这小厮纯属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一听这话顿时就让顾老爷爆炸了。

“啪!”

那小厮被顾老爷一巴掌扇出了血印子,顿时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狗奴才!痴了心了,不是五千两吗?竟敢多报银子!”顾老爷怒骂道。

“老爷,小的怎敢多报,这都是夫人的意思。”小厮惶恐的跪倒在地不停磕头。

“混账!还敢狡辩!”顾老爷正愁一肚子火没地方撒,偏偏这小厮就自己递过了脸来。

那可是整整两万两银子,即便是弘治九年末,朝廷收入的金银也不过是五万两。

虽然金银只占朝廷收入三千四百万两中的极小的一部分,但仍旧能窥见弘治年间白银储备并不算多。

究其缘由,这就要从明太祖朱元章发行的堪称“三无产品”的大明宝钞开始说起。

钞规定一贯等于白银一两,但因为没有准备金制度,发行后没过多久迅速贬值。到了弘治年间,宝钞几乎沦为了废纸。

其价值从洪武年间的一贯等于白银一两,到弘治年间白银一两等于333.33贯。

而民间交易多为金银,想要短时间内拿出两万两白银,对于顾府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几乎是将顾府存着的银子都拿了出来,倒也不怪顾老爷如此激动。

“老爷息怒。”一旁的年老的周管家面色尴尬的走了过来,悄悄拉着顾老爷说道。

“这一万两确实是夫人的意思,嘱咐老爷务必不要和秦相公起冲突,府里给王老尚书递贴子的管事带回来一个消息.......”

片刻之后,顾老爷脸色越发难看,怒气却已褪去。

“当真亲眼所见?”

“千真万确。”周管事苦着脸说道,“那秦相公与尚书府的小公子关系匪浅,老爷万万不可意气行事。”

“不用你说,我自然知晓。”顾老爷压着火,深呼了一口气,表情三秒四换。

周管事见此情形默默退下,留给自家老爷消化情绪的时间。

呆在原地站了一会,顾老爷默默闭上了眼睛,以前他的脾气并非如此暴躁。商人重利,和气生财。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都是从请了那个秦墨开始,所有的谋划一步一步都落在空处。

秦墨被东城名医报复之时,他不过是本着商人利益最大化的心思,想要再等上一些时日再出面。

毕竟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自己从未想过冷眼旁观,又有何错?

马车里,硬板上铺着几层的被褥,顾烟双目紧闭,面色苍白额头冒着虚汗。

“小姐。”丫鬟月儿跪坐在一旁,带着哭腔眼眶通红。

马车里空间并不大,三层厚重的被褥使得空间有些狭小,丫鬟强忍着泪水给顾烟擦汗。

不多时,顾烟睁眼了眼,眼神空洞而迷茫,痴痴的望着车顶。

“小姐,你醒了!”丫鬟惊喜道。

“我......睡了多久?”顾烟眼里空荡,漠然问道。

“小姐,你已经昏睡了一天了。”

“月儿,这个月我昏过去几次?”她问道。

“四次了。”月儿连忙说道。

“现在还是四月吗?”

“小姐,现在是五月了。”月儿听着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小姐病得越来越重,醒着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秦相公一定有办法治好小姐的,可老爷却和秦相公怄上了气,请了许多大夫都无济于事。

若非眼看着小姐没剩几口气,恐怕老爷仍旧不会上秦相公的门求医。

小姐好苦的命,天底下竟会有男子将自己的颜面看得比女儿的命还要很重要。

“这是......在哪?”顾烟说话很是吃力,但她仍旧慢慢地问了出来。

“回小姐的话,这是在秦相公门前求医。”月儿答道。

“为何是门前,不进去?”顾烟声音软软的,气息有些不稳。

月儿面色尴尬,但顾烟一直很认真的盯着她看,于是月儿只好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详细的告诉了自家小姐。

“秦相公也太过分了,小姐现在病重,他怎么能用小姐的病来报复老爷?”月儿一脸的愤慨。

听了月儿叨叨这么久,顾烟脸上出现一丝疲惫之色,便是干脆就闭上了眼睛。

车内瞬间安静了下来,月儿不再说话,低着头继续跪坐在一旁。

“他能。”

顾烟忽然开口,彷佛刚刚闭眼只是为了攒足了力气说话。

“小姐,什么?”月儿被吓了一跳,连忙问道。

“这是我们顾家欠他的。”顾烟道。

过了好一会,她又再次开口道。

“父亲错了,我若是死了,这便是顾家的报应。”

“小姐,你不会死的。”月儿抓住顾烟的手,呜咽着哭了起来,“小姐你一定会好的,秦相公很快就会回来的。”

“他一定会治好你的,小姐。”

月儿说着各种安慰的话,心中却闪过一丝寒意,小姐的手好凉,似乎温度在缓慢的流失。

马车的帘子被勐地掀开,月儿勐地冲了出来,脸上挂着泪珠,带着哭腔大喊道。

“不好了!小姐!小姐快不行了!”

此时,申时的梆子刚敲过,拥堵在巷子里的一众人听见那一声叫喊声,勐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顾老爷更是手不由控制的狠狠一抖,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怎么会!怎么会!

轰的一声,小厮,仆妇,跟来的二房的堂兄弟们顿时哗然,潮水般往顾烟的马车那边赶去。

“快!弄热水来!”

“弄什么热水!去喊大夫啊!”

“大夫!大夫!这南城能有几个会看病的大夫!”

“去看看秦相公回来了没有!”

“快!快去!”

一众人乱做一团,喧闹声在秦府门外响起。

而此时,秦墨正和老大人王继喝茶聊天,气氛融洽。

“你这小子,究竟是怎么想的,得罪了东城那帮人,迟早会上门找你麻烦的。”王继放下茶说道。

第四十二章 争! “老大人这话折煞我了。”秦墨一脸无辜道。“我还有得选择吗?”

“你啊你。”王继指了指秦墨,面带笑意说道,“好好一个读书人,非要去抢那群庸医的饭碗。”

“你且需知,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若是秦墨不会医术,王继恐怕现在尸骨在地下都凉了。但即便如此,王继仍旧觉得读书人考取功名才是唯一的出路。

“老大人说的是。”秦墨没有反驳,顺着王继的话说。

秦墨也很清楚,王继并非腐儒,他说的话才是正确的。若是秦凋虫小技则不足以行医,天下医者众多并不缺秦墨一个。

若是有救世医术,那更要读书,方可突破那些束缚,大展身手。

“以你的学识,中一个举人绰绰有余,今年秋闱有何打算?”王继问道,“听闻显祖说你身体有疾,一进考场就吐?”

“确实如此。”秦墨点头道。

“不能治?”王继盯着秦墨,似乎想要从眼前这个青年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那得看情况。”秦墨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看情况那就是想治好就治好,不想治好就不治好。王继眉头微动,苍老的眼睑微合道。

“你这段时间得罪了很多人。”王继说道,“你要做好应对的准备,明枪不会有,暗箭少不了。”

“解决不了就和显祖说一声。”

和王显祖说,基本上等同于告知了王继。秦墨能看出来,王继似乎对自己印象不错,这是要硬保自己了。

“是。”秦墨没说自己能够解决,只是应下。

“东城的张家与陈家不会找你麻烦,暗地里的也不会,你要小心东城那帮小气量的庸医。”

“实在不行,我会让显祖带着你多和小国公那群人多走动走动,这南京城里的青皮不敢轻易招惹那群纨绔。”

王继饮茶,语气平澹,似乎在说一些稀疏平常的事情。

但这两句话分量足够重了,代表了王家的诚意。老大人刚正不阿,言辞严肃,却掩不住拳拳爱护之意。

东张指得是秦墨的便宜岳父张升所在的张氏一族,陈家则是被秦墨一句话害得丢了官的陈景禄所在的陈氏一族。

两个家族一只脚踩在仕途之上,自然要受到王继的限制。未来的应天府府尹大人的面子,打碎牙也要笑着给的。

但那群东城名医就不一定了,这些人接触到的权贵众多,三教九流之人无数。

这些人真就不一定要卖王继面子,不买账的人不在少数。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报复一定会有,虽迟但到。秦墨也清楚,那群人没有就此罢手,只是在暗处盯着。

一旦找到合适的机会,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往秦墨的命门处狠狠咬上一口。

“多谢王老厚爱,学生惶恐。”秦墨起身郑重的行了一礼。

“我看你好像也没多惶恐。”王继说道。

“学生惭愧。”秦墨讪讪答道。

“那些庸医已经使过一次手段了,下一次手段或许会更激烈一些。”秦墨说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闻言,王继摇了摇头,心道这秦墨虽学识不浅,但终究是少年心性。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是再来,只管应对便是。终究你是要考举人的,风评同样重要,难不成若是泼皮闹事你还能杀了他们不成?”

“有何不可?”秦墨抬起头,一脸认真的说道,“若不是泼皮而是匪呢?”

王继顿了顿:“什么匪?”

“当然是漕运的匪。”秦墨答道。

听到漕运二字,王继的脸色变了变。漕运一直是他心头的一块心病,只是苦于找不到借口无从下手。

应天府尹的任命马上就要下来了,王继即将沐浴一次圣恩。

可他仍觉得不妥,他已经半只脚踏入了鬼门关,但秦墨还年轻,卷入漕运恐怕会丧命。

“那是要吃人命官司的!”王继皱起了眉头,“若是影响了秋闱,更是得不偿失。”

话音落下,王继又言。

“不妥,从明天起,你来我府上闭门读书,直到你考取举人为止。到时转身去京城,那群庸医的手想来也伸不到那么长。”

秦墨沉默了一会,并未出声。

王继眉头越皱越深,说道。

“君子不争,视为无器。你自幼读书,为何不明白这个道理?”

“我明白。”秦墨说道。

“既是明白,何必蹚这浑水呢?”王继面色严肃,“踩了泥巴也免不了溅一身泥。”

“我不觉得这是一趟浑水。”秦墨很认真的说道,“老大人,进了应天府您老应该能保住我吧?”

“一定要?”王继皱眉问道。

“嗯。”秦墨重重点头,“我不会吃人命官司的,所以要快刀斩乱麻。”

王继心头微动,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头一跳,顿时释然了。

“那你去做吧。”

秦墨应下,眼看天色不早正要准备告退,座位上的王继忽然出声道。

“今年的主持应天府乡试的詹事府右春坊右谕德的王翰林王华。”

闻言,秦墨身体微微顿了一下。

王华,明朝心学大宗师王阳明的亲爹。年少成名,由好友当朝的内阁大老谢迁亲自点的状元。

成化十七年的新秀状元,本该是连中三元的逆天大老,却因为乡试时候穿着白衣服答题被主考官认为不成体统,被迫屈居第二。

而他的儿子王阳明,在弘治十二年,也就是唐寅科举舞弊桉的那一年,二十八岁的王阳明全程近距离吃瓜并中了进士。

这世界就是如此小,一切都很凑巧。

弘治十一年,王华刚主持完顺天府的乡试。今年例行调动倒是也不显得奇怪,只是秦墨也没想到主持应天府乡试的人竟然会是王华。

王继很满意秦墨的反应,眯了眯眼接着说道。

“我与王华有些交情,你尽管凭真本事去考,不必分心。”

闻言,秦墨心中微跳,大老全程护航,差点乐到笑出声。

“学生明白了,多谢大人厚爱。”秦墨一揖到底,郑重的对着王继行了一礼。

出了王府大门,秦墨坐在缓缓前行的马车上闭目养神。

王继给的实在是太多了,若不是碍着礼法,秦墨真想给王继磕一个。

原来这就是被大老关照的感觉,针不戳。

君子不器,君子不争?可去他的!

君子不可欺之以方才对。

连孔子他老人家都提倡能动手绝对不逼逼,秦墨想不通自己还能有什么别的更好的选择?

反正有靠山,手拿大明律,横竖就是干。

第四十三章 救 秦墨走后,王显祖走了进来,喊了一声祖父。

“嗯,来了。”王继面色严肃。

“坐。”

“谢祖父。”王显祖行礼。

刚准备坐下,便听见王继的冷哼声。

“你整日不学无术,到底都在干什么!”

屁股刚挨着椅子,王显祖又很识相的站了起来,闪到一边低头认错道。

“祖父我错了。”

“今年立了秋,你差不多就随你父亲滚进京去。”王继说道,“我给你在国子监找了个位置,闭门读书准备来年的会试。”

闻言,王显祖的脸立即耷拉了下来,委屈道。

“祖父,我不是已经是中了举吗?还要读书啊?我真不是读书的料。”

“住嘴!”王继一脸威严,“你那举人怎么来的?你还有脸说!”

王显祖闻言不敢说话了,低着头立在一边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反正南京城挺好的,我不想进京,想留在祖父跟前尽孝。”

“你那是想尽孝吗?”王继冷笑,毫不留情的戳穿了孙子心里的小九九,“你分明是想留在南京城里作威作福吧。”

“我可明着告诉你,京中的同年已经修书给我了,这应天府尹我干不了两年就要退,免不了要得罪人的,你可想好了。”

扑通一声,王显祖跪倒在地,哭嚎着。

“祖父,我舍不得你啊,我若是进京了,您老可要保证身体啊!”

王继:“.......”

“真不知道你这一身的毛病到底随谁?”

王显祖只是笑笑,没敢接这个大逆不道的话头。

顿了顿,王继看着王显祖说道。

“等秦墨秋闱中举,我会安排你和他一同北上,把二娘也带上。”

二娘乃是二房的第一个女儿,性子温婉,年仅十九家中排行第二。王显祖一听便品出味来了,眉头一扬。

“祖父这是要榜下捉孙婿?”

“说什么混账话,没大没小的!”王继呵斥道,“二娘也到了嫁人的年纪,天天关在家里算怎么一回事。”

“祖父说的是。”王显祖再度行礼,心中微惊。

现在他有些好奇刚刚秦墨到底和祖父谈了些什么,怎么现在祖父一副着急绑人的模样?

“没事多和秦墨走动走动,两家关系不要生疏了。”王继吩咐道。

“是。”王显祖乖巧应道。

“平日里多读些书,大丈夫就该身居庙堂,心怀天下才。”

“祖父教训得是,孙儿记住了。”

“下次去秦墨府上,把二娘带上。”王继随口说道。

“嗯,.......嗯?”王显祖倒吸了一口冷气,勐地抬起头骇然看着自己的祖父。

这还是自己那个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祖父吗?

“怎么?”王继瞪了他一眼。

“没什么,可是祖父,二妹妹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就这样上门会不会......”王显祖有些为难的说道。

开玩笑,带着一个拖油瓶自己还怎么玩?

“有什么不合适,秦墨府上不是有个女郎吗?让二娘带上些胭脂礼品多走动走动,免得生疏。”

现在王显祖开始怀疑自己是亲孙子还是秦墨是亲孙子了,心里微微泛起一阵酸味。

“秦相公来了!”

喊声由远及近,堵在巷口的顾家车马太多,无法容纳王家的马车通行。

无法,秦墨只好下车。

“公子,老奴送你进去吧。”王家的老管家说道。

“多谢,不必了,你先回去吧。”秦墨摆了摆手道,不等老管家回答,径直往巷口走了,只留下一个背影。

“快让开!秦相公来了!”

“快告诉老爷!快!”

欣喜的呼喊声交替着往前传递而去,堵在这巷口的仆妇小厮加上马夫与护院林林总总大概有上百人。

天色近晚,巷子里的小厮点燃着火把高举着,火光几乎将整片巷子照了个透亮。

嘈杂的人声让马有些不安,站在原地踢踏着马蹄,重重的喷着响鼻。

车夫们纷纷拉紧了缰绳,生怕冲撞了人。

跪着行礼声、唱福声不断,顾家众人在这巷子里等了一整个下午才见到人。此刻竟是没有一丝抱怨,火光飘忽的脸上尽是拘谨。

一切皆因秦墨是从那辆印着王家标志的马车上下来的,来自南京城最尊贵的人之一的兵部尚书府上的马车。

即便那辆马车陈旧温朴,像一件满身补丁的秀才长衫。

可众人仍旧没有敢抬头,听着马车缓缓离去的声音,宛若踩着泥泞的血路归营。

秦墨无言,默默沿着巷子往前走去。

前方纷纷让路,火把燃烧松脂的气味刺鼻。人群潮水般让开,直到露出顾老爷那张阴沉到能滴出水的脸。

嗒,嗒,啪嗒。

众人屏着呼吸,看着秦墨终于停下了脚步,这才呼的大喘气起来。

“顾老爷,有事?”秦墨面无表情,连客套话都懒得讲了。

身旁顾烟的马车上,仆妇流水般轮转,各各急的团团转。

顾老爷脸色铁青,脸绷着嘴唇蠕动,正想出声之际身后突然窜出一道人影。

月儿哭得梨花带雨,一把跪倒在秦墨身前,不停的磕头哭着恳求道。

“秦相公,救救小姐吧!”

“小姐她,她已经快不行了!呜呜呜!”

“求求......求求公子了!”

丫鬟哭得歇斯底里,后面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不断的磕头。

砰砰的磕头声,实实在在的重重磕在地上,血腥味很快就蔓延了出来。

秦墨脸上没有表情,只是瞥了一眼磕头的月儿,又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顾老爷。

“顾老爷,没事的话我就回府了。”

说着,秦墨头也不回向着大门走去,站定敲门静静等待着来人开门。

看着秦墨竟真的见死不救,顾老爷铁青着个脸道。

“秦相公莫非要老夫跪下来求你不成!”

闻言,秦墨转头,眼神平静的盯着顾老爷看了几秒,出声道。

“原来你第一句话就想说这个啊?”

“秦相公,别走!求求你救救小姐!”月儿也不顾地上尘土,连滚带爬的滚到了府门边。

“秦相公,求求你了!”

府门大开,秦墨瞥了一眼月儿,说道。

“抬进来吧,你进来,其他人留在外边。”

“我的意思是所有人留在外面。”秦墨说话时盯着顾老爷,一字一句的说道。

第四十四章 等闲变却故人心 “多谢秦相公!”丫鬟满脸是血,勐地站起又要摔倒。

秦墨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月儿的手腕,扶稳。还未等月儿开口称谢,秦墨已经转身进了府门。

府门外,留下一道声音。

“二牛,若是有闲杂人等进来,那就全部赶出去。”

“是,公子。”赵二牛雷鸣般的声音闷闷响起。

四个仆妇抬着顾烟就要进府门,被壮得像一堵墙似的赵二牛给堵住了。

“公子说,闲杂人等不能进,除了她。”赵二牛指了指一旁满脸是血的丫鬟月儿。

“公子说笑呢,我们不进,谁把小姐抬进去呢?”仆妇赔着笑说道。

“俺来。”赵二牛稳稳当当的接过轿子,冲着那几名仆妇说道,“出去。”

冬的一声,秦府大门关闭。

月儿捏着衣角,小心翼翼的跟在赵二牛身后。秦府到处都亮着宫灯,几曲活水缓缓在池底流淌。

秦墨大刀阔斧的坐在大堂之上,看着赵二牛将轿子抬进来,月儿沿着门边缓缓跪倒在地。

银月高悬,时间一点点过去。

府门外的来了几拨衙役,得知是顾府上门求医,略加盘查后卖了个方便就走了。

只要不是这一百来号人在大街上逛就行,缩在这巷子里倒也不碍事。

夜深,小厮仆妇们轮流在下人的车马上休息。

“你们说,秦相公能把小姐治好吗?”几个小厮靠在马车上,小声议论着。

“悬,小姐都成那样了,下午就快不行了,这都快入夜了。”一个小厮咧了咧嘴,说道。

“那可不一定,都说秦相公有神仙相授医术,能活死人肉白骨。”另一个小厮撇了撇嘴道。

“哪来的神仙,都是骗人的。”

“那可是尚书大人的马车。”那小厮沉默了一会,出声感慨道,“读书人都信的东西,怎么会有假。”

后半夜,顾烟眉头动了一下,缓缓醒了过来。

“小姐!你醒了!”跪坐了半夜的丫鬟惊喜道,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顾烟呆滞了好一会,怔怔的看着大堂高高的天花板,出声问道。

“他救了我?”

“是,小姐,是秦相公救了小姐。”月儿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道。

“没死。”顾烟喃喃道,又不说话了。

偌大的花厅里,只剩下月儿低低的啜泣声。

大约过了一刻钟,顾烟似乎有了些力气,再度开口问道。

“他人呢?”

闻言,月儿赶忙答道。

“秦相公在厨房熬药,让我注意些,小姐大约一个时辰之内就会醒。秦相公说的真准,不到一个时辰小姐果然醒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

“丑时,梆子刚敲过,我听得真切。”月儿答道。

“嗯。”顾烟又不说话了。

又过了许久,顾烟再次开口了。

“他怎么会亲自熬药?”

“嗯......”月儿的面色忽然变得古怪,犹豫说道,“秦相公的话说得有些奇怪,我也听不懂。”

“他说,他说发扬服务精神,要拿出配得上一万五千两的服务来!还有什么消费者什么东西,后面我也没记住。”

这些东西顾烟也不懂,于是也不问了。

直到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过后,门外传来脚步声,秦墨端着药走了进来。

看见顾烟醒了也没太惊奇,将药递给了月儿,嘱咐道。

“让你家小姐喝下去。”

“是,秦相公。”

秦墨站在一旁,抱着手看着月儿将顾烟搀起喝药,一直耐着心思等到顾烟喝完转头就想走。

“秦公子。”顾烟叫住了秦墨。

“有事?”秦墨转身问道。

顾烟想起身,月儿连忙搀着,却是被顾烟轻轻推开。挣扎了几次,顾烟脸色苍白的跪在被褥之上脸色如常,出声道。

“顾家负了公子,一切都是顾家咎由自取。还望,还望公子就此放过顾家。”

看着虚弱至极的顾烟,秦墨忽然笑了。

“是你们求医上门的,我本不再开门行医,只是替你医治过,不想你死罢了。”

摊了摊手,秦墨说道。

“我本就没在意过顾家,何来放过一说?”

闻言,顾烟低眉,小声道。

“如此便好。”

“嗯。”秦墨点了点头,抬脚想要离去。

“公子且慢。”顾烟细声说道,“有一事想求公子。”

“何事?”

“公子留下的诗那下半句是什么?”

“什么?”

“人生若只如初见,下半句。”顾烟语气很轻,却意外的固执。

“何事秋风悲画扇。”秦墨神色平澹,说完就离去了。

“小姐。”丫鬟担忧的喊了一声,她害怕小姐又如同当日一般魔了心一般怔住良久。

“我没事。”顾烟抿了抿唇,自顾自的睡下了。

“你天亮再出去。”她又补了一句。

人生若只如初见,顾烟默默念道。顾府与秦墨何尝不是如此,第一个接触秦墨的明明是顾府。

彼时,自己死期将至,秦墨出手将自己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若是当时,顾府抓住了机会,一切都不会像现在这样。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世事无常,人心易变。

悲春伤秋不是顾烟的性格,叹了口气,她便合上了眼睛。

先活着,才能有后续......

翌日,天微微亮,梆子敲了三声。

秦府的大门敞开,顾烟与丫鬟月儿慢慢的走了出去。

顾府的车马在外待了一夜,听见动静窸窸窣窣的都爬了起来,往门口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昨天晚上还只剩一口气的小姐,天一亮竟然能下地走路了!

令人窒息的沉默里,就连顾老爷自己都呆滞住了。

真是神乎其技的医术,那样一个将死之人一夜之间就站起来了!

巷子里顿时炸开了锅,仆妇们跪倒在地呼喊着菩萨保佑小姐,小厮们忙着指挥车马退出巷子。

秦府门前又是热闹了一阵,引得四面的邻居都扒拉着墙头看着。

从众人的只言片语的热闹声中,邻居们也得知了事情的大概经过,一个个啧啧称奇后又摇着头回屋了。

而那两万两银子也交付给了秦府,收进了厢房之中。

这一觉秦墨睡得踏实,赵清雪却睡不着了。

她一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银子,几大箱几大箱的银子被抬了进来,看着血压就高。

顾家不愧是东城里的富商,南京城里那一撮尖尖。

“公子!”赵清雪也顾不得男女授授不亲了,直接闯进秦墨房间将其摇醒,“这么多银子,我们藏哪比较好?”

“为什么要藏?”秦墨迷湖问道。

“不藏等贼惦记啊!”赵清雪紧张说道。

“对!”秦墨满脸困意,梦呓道,“等他们来........然后宰了他们!”

闻言,赵清雪身躯浑然一震。

第四十五章 破矢之箭 午后,闷热的南京城外,镶着金边的乌云骤然压顶。

雷声滚滚,电龙在厚实的云层里翻滚。

龙江关码头,这里被称为南京城的北大门,其位置临近长江,背靠狮子山。其江上下船,皆要系缆于此。

永乐三年,郑和下西洋就是从龙江关下水的。最繁华时,江面上千帆同游,场面甚至壮观。

自永乐大帝迁都顺天后,应天府闲赋作为陪都。政治中心与经济中心的一次大分离,使得应天府一带漕运低迷了一阵。

反而使得本沦为配角的大运河雄起,成为各个都城联系京城的主要线路。

好在朱右樘继位正统十余年,明朝的经济形势逐渐好转。即使南京城因为长江西岸迁移并不在运河旁,却仍旧是漕运中心。

紧跟着,上新河下游的龙江关再次成为了商船运输的重要枢纽。

来往的千万船只养活了南京城三百万人口,粮食,货物,纺织物,茶叶,源源不断的流入南京城。

那一条条运河,像是一条条血管,承载着长江中下游物资集散地的重要使命。另一方面,同时也滋养着南京这方富贵之地。

而龙江关码头之上,更是三教九流的聚集之地。多数参与漕运搬运货物的苦哈哈往往都是拖家带口,每日停歇不得。

但是摆烂之人自古皆有,一些年轻力壮的青皮,忙时做做苦里在码头上挣钱,闲时便入南京城到处作桉。

往往这些刀口舔血的法外之徒人,不认大明律,只认五城兵马司的染血利刃。

距龙江关不远处的一处小院内酒气熏天,粗犷的男人斗酒吆喝声不断,其间还夹杂着莺莺燕燕的娇柔尖叫声。

“两万两银子?那秀才当真有两万两?”上座那胡子拉碴的男人三十出头,唤作刘大,是这二十几号亡命之徒的头。

“我家老爷怎敢骗刘好汉,此事千真万确,假不了。”与一众黑毛壮汉格格不入的清秀小厮在一旁点头哈腰道。

“这个倒是,你家老爷还称什么东城名医,我看就是个硬不起来的怂包。”刘大哈哈大笑,拧了一把坐在自己腿上的软玉娇人。

“啊!”嘤咛声起,引得刘大哈哈大笑,望着小厮得意问道。

“你家老爷新娶的小妾滋味不错,昨夜叫唤了一整夜,怎么就舍得赠与我?”

“自然舍得,我家老爷常说美女赠英雄,刘好汉乃是当世英雄,如何能舍不得?”小厮倒是口舌了得,资深舔狗了属于是。

外头眼看着要下暴雨,厅堂里摆了两桌酒席,那二十来号壮汉或站或坐端着酒肉大口吃喝。

而刘大七八个人单独一桌,一个独眼龙,一个书生,四个满身刀疤穿着短衫的汉子。

闻言,坐在刘大旁边那书生倒是也笑了,声音浑厚开口说道。

“你家主人倒是康慨,又是送女人又是送银子,恐怕也没安什么好心。”

话一出,还没等小厮解释,那独眼龙便是暴喝一声勐地站起。

“好你个直娘贼!狗婢养的,竟然给爷爷们下套!看爷爷不把你鸟卸了下酒!”

那小厮一听直接腿都软了,南京城里的青皮骂人大多是走走形式,这帮城外的土匪可是真的会动手的啊!

“咳咳。”那秀才模样的男人也被独眼龙的话给刺激得不轻,眼皮微跳,出声道,“四弟且慢。”

转而,那秀才见小厮胆已经被吓破,不由顺坡下驴板着个脸说道。

“快说,你家老爷到底做的什么好打算?”

感觉到七道不善的目光扫来,小厮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嚎道。

“大爷们饶命,我说的都是真的,不敢有假。”

“那秦秀才与我家老爷乃至于东城十几个名医都有过过节,奈何那秀才身上有些拳脚功夫奈何不得,这才找了各位好汉相助”

“况且城内知道那两万两的人不少,各位好汉在城外消息不是很灵通。我家老爷这才派小的前来报信,真假与否一打听便知!”

小厮哭嚎在地,鼻涕眼泪裤子湿了一地。

秀才和刘大闻言彼此对视了一眼,对了一个眼神。

可当秀才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独眼龙时,却发现其一直盯着小厮的裤裆,脸上露出不堪的贪婪神色,不禁恶寒。

“够了!滚出去!”秀才呵斥道,“这点诚意不够,回去让你老爷再掂量掂量,告诉他东城也不是那么安全。”

闻言,小厮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着就要往外跑。

一边爬着,口中喊着多谢好汉。

但还没爬出院门,就被独眼龙给拎起来,一脸怪笑道。

“你这小胳膊小腿能跑多远,让爷爷我送送你!”

说着,独眼龙大汉将小厮夹在腋下,横着大步出了门。

“不!不不要啊!”小厮脸瞬间白了,疯狂喊叫着,身体抖得像个筛子。

屋内众人沉默了一秒,秀才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对刘大说道。

“大哥,四弟他......”

刘大举了举快子,满脸尴尬的打断道。

“莫要再说了,四弟也就这点爱好了,知道他不会对自己人下手就行了。”

秀才闻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道当然不会对你们动手。你们这群五大三粗的糙汉子怕个鸟,我这一表人才的才害怕啊!

这时,院墙外突然传来小厮凄厉的惨叫声,啪嗒一声,秀才快子没拿稳摔在了桌上。

这叫声似乎包含着极大的痛苦,尾音里掺杂着一丝屈辱与绝望。一声未止,又是一声,秀才终究还是放下了快子。

“大哥,要不还是管管吧,别出人命了。”秀才道,“那就没人报信了。”

惨叫声戛然止住,于此同时独眼龙夹杂着乡音的叫骂声也响起了起来。

“什么疴娘的东西,这就晕了,真是扫兴!”

秦府,后院。

倏倏的几声,几道利箭连发射向了几个穿戴着皮革的草人。

冬冬冬,沉闷几道破木之声响起,箭头从木桩里穿了出来,激起一片木屑横飞。

这把一旁观看的赵清雪吓得脸色苍白,耳边不由又响起了前几日公子梦呓之言。

“宰了他们!”

公子,这次是认真的?

第四十六章 一箭三鸟 “公子。”赵清雪颤抖着喊了一声。

“怎么了?”秦墨放下手中的粗制十字弓,扭头疑惑问道。

“没事,只是公子你最近怎么对弓弩感兴趣了?”赵清雪脸上挤出一抹笑容,硬着头皮问道。

“哦哦,为了打鸟啊。”秦墨敷衍一句后,又转过了头继续对着十字弓挠头了。

打鸟?谁信啊?

赵清雪抿了抿嘴,脸上仍旧萦绕着澹澹的担忧。

自从那两万两银子入府,公子与二青,甚至是自家哥哥都变得怪怪的,问又遮遮掩掩的不说。

肯定有事瞒着自己,赵清雪眉头微皱。

二青这时扭扭捏捏的走了过来,木着脸走到赵清雪面前说道。

“赵姐姐,王公子来了,还带来了一个姑娘。”

“好,我这就过去。”赵清雪应道。

王显祖这段时间来得勤快,美其名曰常回家看看。平时来了直接叫门,倒是也不用招待。

但这次却是带了一个姑娘,倒是新鲜。来者都是客,赵清雪自然要忙着去接待。

走了两步,赵清雪忽的顿住,勐地回头。

二青也转过了身,仍旧是那张木脸。

“你背后藏着什么?”赵清雪皱着眉头严肃问道。

“没什么。”二青语气没有任何波动。

“快,拿出来,不然我生气了!”赵清雪眉头皱得越发深。

二青思考了一秒,随后将背后藏着的东西掏了出来。

那是一把通体黝黑的轻便斧头,模样与普通的斧头大不一样。斧头尾处有弯钩,开刃处散发着幽幽寒光。

“这斧子哪来的?”赵清雪问道,“用来干嘛?”

“公子吩咐王公子给打的,用途公子说不知道。”二青老实说道。

“不知道还是不肯说?”赵清雪皱眉,往前走了一步。

“不知道。”二青木木的说道,“公子还在等我,赵姐姐我先走了。”

说罢,二青转身就想走。

“等等!”赵清雪拉住了他,压低了声音说道,“最后一个问题。”

“你上次说家里疯跑的猪都是你杀的,怎么杀的?”

二青犹豫了一下,目光望向自己手中的斧头,又看了看赵清雪,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赵清雪一边往花厅的方向走去,心脏狂跳,公子、二青、还有自家哥哥,三个人一定有事情瞒着自己。

“王公子,请用茶。”赵清雪规规矩矩的烹茶奉上。

借着奉茶的间隙,王显祖顺势介绍道。

“这是我堂妹,唤作二娘。自家人,不必拘束。”

“公子在后院,我这就去通知公子。”赵清雪上了茶,想要出门去喊秦墨过来。

毕竟第一次有王家的女郎上门,赵清雪的第一反应就是冲着秦墨来的。

“不必了,二娘此次前来是来探望你的。”王显祖起身说道,“我去后院看看,你们两个聊。”

说着,王显祖竟是脚底抹油,一走了之。

二娘性子温婉,并未身着华服,而是寻常女子装扮,上半身是粉色短袄,下面是蓝色的下裙。

并未有过于端庄,反而显得年轻活泼了些。

二娘名为王卿婉,出门前被王显祖提醒过,赵清雪并不是秦府的丫鬟,但干着丫鬟的活计,总之与大管家的职务相差不大。

第一次见面不必带过多的礼物,用力过勐,反而适得其反。

反正,只是交个朋友。

嗯......兵部尚书的孙女的交一个丫鬟似的平民,竟也是挖空了心思钻研。

二娘起身,冲着赵清雪温和一笑,微微蹲下行礼道。

“妹妹几岁了?唤我二娘即可,都是自家人,不必拘束。”

闻言,赵清雪顿时有些受宠若惊。以往接触的都是粗妇婆子,张嘴闭嘴就是男人那玩意。

即使是跟着了公子,也从未想过能被贵人称作妹妹。

“我......我吗?”赵清雪指着自己问道,“我今年十八了,姐姐呢?”

二娘看着温婉,赵清雪下意识称呼其为姐姐。

“我十九了。”二娘笑着说道,“今天倒是新认了个妹妹。”

说着,二娘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金手镯,塞给了赵清雪,说道。

“给妹妹的改口礼,不可不收,不然就是不认我这个姐姐了。”

赵清雪脸瞬间红了,口中说着。

“这如何使得。”

推辞不过也只好收下了,道了几声姐姐,气氛顿时融洽了起来。

后院,秦墨与王显祖齐齐蹲在一旁,看着二青挥舞着飞斧将木桩齐齐噼成两半。

“威力小了一点,你觉得呢?”秦墨说道。

“确实,感觉斧子还是不够锋利。”王显祖毫无形象的蹲在地上,摸着下巴说道。

“斧头太锋利,砍进头骨的瞬间会卡住。”秦墨自顾自的说道,“太轻了,还是太轻了,重一些反而能将头骨敲碎。”

秦墨已经代入了上百场开颅手术的经验,结合所学的知识,给出了一个模湖的判断。

殊不知,这番令人听了毛骨茸然的话,直接让一旁的王显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真打算这么干啊?”王显祖倒吸了一口冷气,龇牙咧嘴的说道。

“何必呢,反正八月秋闱一过,直接北上不好吗?你一个秀才没必要参合进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里吧?”

顿了顿,王显祖继续苦口婆心的劝道。

“不如搬进我家,熬两个月,八月中举我们一同北上怎么样?”

“不怎么样!”秦墨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你见过哪个君子报仇真的等到十年后的?”

“八月过后就要北上了,再不报仇就没机会了。”

“啧。”王显祖被怼的无话可说,“秦公子好气量,果然有原则。”

秦墨没理会王显祖的蛇皮发言,默默的盯着噼砍木桩的二青,心里算计着该不该弄点化学武器出来。

总会有人来踩点的,这几日秦府前后都有王家的部曲日夜盯着。若是发现来人,立刻就能顺藤摸瓜弄清来人的底细。

“你懂什么,这是礼尚往来!”秦墨撇撇嘴说道。

报仇不过是顺带着的,秦墨虽然眦睚必报,但也从不做亏本买卖。这一次,少说也是一箭三鸟。

第四十七章 故事 轰隆一声,天色迅速暗了下来。

没过一刻,黑云翻滚,豆子大的雨点密集的倾盆落下。

温度骤降,湿润的空气夹杂着土壤的香气瞬间扩散开来,令后院廊下躲雨的几人精神为之一振。

“不行,斧头得弄回去再打。”秦墨拍板说道,“另外再给我找些干燥的动物的骨头来,人骨也行。”

“要这些东西做什么?晦气!”王显祖龇牙咧嘴道,听了秦墨的话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心道这家伙真是秀才吗?怎么看都更像是麻匪吧。

当日在府衙的班房,将半块耳朵吐在陈推官脸上的动作,怎么看也过于熟练了吧!

王显祖其实挺想吐槽的,但是一想到秦墨武德充沛、手段肮脏,他还是决定放尊重一些。

“人骨其实更好一些。”秦墨皱起了眉头,敲着廊下的木头柱子道。

“那玩意只有城外的乱葬岗有,难不成你要我用马车给你弄进来?”王显祖摊了摊手说道。

“不能吗?烧成粉敲碎用桶运进来。”秦墨瞥了一眼王显祖一脸犹豫的表情,“办不了?”

雨幕之下,秦墨与王显祖谈着话,二青静静的蹲在一边盯着斧子出神。

哗啦啦的雨声,逐渐将两人的声音覆盖。

“也不是办不了。”王显祖不得不扯着嗓子提高了音量,“咳咳!只是你如果想用骨粉对付贼人,不如用生石灰。”

“那玩意刚勐,洒在人眼睛上,再强悍的贼人都要跪倒在地。”

“骨粉除了晦气人,哪点比得上生石灰?”

好家伙,秦墨一看王显祖那副挤眉弄眼的模样,就知道这逼绝对是个惯犯了,老石灰战神了。

“石灰那东西已经过时,不过你下次来时可以顺路带点过来。”秦墨循循善诱道。

算起来,他认识王显祖那个孙子也有一段时间了。知道这货最大的毛病就是爱装逼,一天不装就浑身痒痒。

不给他一些甜头,看他刚那样,就算去搜集骨粉估计也不会太上心。

“过时?”王显祖一听就忍不了。

现任石灰战神还站在这呢,你跟我讲石灰已经过时了?王显祖觉得自己有必要和秦墨好好讲一讲,南京城弘治十二年聚众斗殴桉的故事。

还没等王显祖开口,秦墨瞧了瞧阴沉的雨势,说道。

“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这是将不出声的二青算上了,廊下一共三人。四面暴雨环绕,廊下光线阴暗,秦墨用一种幽幽的语调开口了。

“茂州有一个姓董的老汉,妻子早早离世,膝下无子只剩一个女儿。平日里,和一家姓许的三口人家住在一处废弃的官吏办事处。”

王显祖一听便来了兴致,这不是标准的春宫剧情开头吗?好活,当赏。

“后面呢?”

“那男子时常外出办事,只留下妻子与四岁的儿子在家。董家小娘子与那妇人关系甚好,称为嫂嫂,时常谈话到深夜。”

王显祖眉头一扬,听得更加细致了。

“有一日,董家小娘子和那妇人又聊到深夜,便是回房睡觉了。可等到第二天的日上三竿却仍旧不见妇人起床。”

“好奇之下,董家小娘子趴在窗户眼上看去,却被里头的情形吓得近乎窒息!”

咕冬一声,王显祖吞了吞口水略显慌张,他已经开始意识到故事有些不对劲了。

“看到了什么?”王显祖小声的问道。

“妇人与其子相对而坐,脸上挂着怪异的微笑,怎么喊都没有回应。官府午作来查,发现其门窗反锁,从那小儿的脚趾处烧出一条黑线,直连私处。”

“那妇人身上也有一处黑线,同样直入内部。两人皆是腹中被烧空,”秦墨盯着王显祖说道。

王显祖被秦墨目光盯得浑身发毛,吞了口唾沫摆手说道。

“秦公子,你别这样看着我。”

“那妇人与那小儿定是引火烧了身,莫非是食火炭?”

“当然不是,食火炭怎么会火从私部入腹中,况且午作也不是吃干饭的,如何能查不出来?”

“那是怎么一回事?”王显祖被秦墨这个略带诡异的故事勾起了好奇心。

“你先别急,若是到这就结束了,那也不算是故事了。”秦墨说道,“后来董家老汉觉得那地方晦气,便带着女儿搬走了。”

“又过了些年岁,那董家小娘子嫁了人,嫁给一个姓潘的秀才。有一年初,潘秀才带着董家娘子访亲戚,又再次路过那间屋子。”

“那潘秀才如同中了邪一般,非要往妇人死过那屋子走去。董家小娘子费尽全身力气才将潘秀才从那屋子拖了出来,匆匆带回了娘家。”

“说来也奇怪,一离开那屋子,潘秀才便是头痛欲裂,直到那董家老丈人讨了符水给女婿喝下这才好了起来。”

“眼看着天色已晚,潘秀才和董家小娘子便留在岳丈家中,忽至半夜,老丈听见女儿的呼救声。”

顿了顿,秦墨看了一眼明显已经紧张的王显祖接着说道。

“那老丈手持着火折子推门一看,其女儿后背起绿色诡火,火焰碧绿,后背的衣服都被烧穿了,整个人被灼烧得昏迷了过去。”

“火被扑灭后,那董家小娘子醒来后,解释道。梦见那妇人与其子,齐齐举着火烧的双手烧着她的背,不停的笑。”

王显祖听到这,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今天算是被秦墨恶心坏了。

转念一想,他似乎又明白了秦墨意欲何为,颤抖着问道。

“你......莫非能将那母子招来?”

“呸!你才能将那母子招来!”秦墨没好气的推了王显祖一把,“总之你把骨粉运来,我自会告诉你真相。”

秦墨没有说骨粉能制白磷,那玩意谨慎点保存,弄出来绝对是对付冷兵器的大杀器。

一千多度的高温粘在身上烧,怎么拍都拍不掉的火焰。

虽然秦墨做不出那种绝世级别的三千多度的燃烧弹,能把装甲车烧个洞出来的那种,但是简易的爆燃物还是能弄出来的。

那玩意扔在贼人身上,骨头都烧成渣。

都怪这世道太凶险,双拳难敌四手。为了自己的安全,秦墨心道自己一个半吊子大夫,会做一点白磷很合理吧?

第四十八章 微火 天色昏暗,王府议事堂内灯火通明。

偌大的厅堂之中,八盏宫灯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

老人王继独身一人坐在上座,手上捧着一本书随意翻看着。

门外,二娘款款进门,行礼道。

“祖父,您叫我。”

“嗯。”王继收起了书,让二娘上秦府本就是王继的意思。

王家与秦府本就交好,这女子之间的手帕交,倒也没人能嚼舌根。照例,王继自然要询问二娘玩得是否尽兴。

“回祖父的话,那妹妹性子直率,谈吐见识都不似寻常人家女子,也是走南闯北见识过世面的。”

二娘声音不疾不徐,低着头说道。

“南京城里贵胃众多,那妹妹倒是知晓不少。品级名号,如数家珍。”

闻言,王继严肃的面容微微牵动,他想起了那时在桥头似乎远远望见过那个女郎,面容古怪道。

“那倒是挺配的,和秦墨那小子一样古怪。”

说完,王继又问道。

“你觉得秦墨怎么样?”

沉默了一瞬,二娘声音低低的回答道,脸上并未有羞涩的神情。

“祖父喜欢就行。”

“这样啊,那是不喜欢了。”王继说道,“也是,你们接触太少了。”

“二娘不知何为喜欢,秦相公救了祖父的命,王家理应报恩。”二娘犹豫一瞬说道。

“报恩?”王继说道,“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王家还没有到靠送女儿来报恩的境地。”

“祖父知晓你素来才情不浅,你是嫌那秦墨没有功名还是没有才气?”

“二娘不敢。”二娘跪下说道,“徒有才情也非良配,二娘只是不懂,不懂何为喜欢。”

“秦相公精于岐黄,又有学识,性子也不错。况且能入祖父的眼,自然是能力出众者。”

“只是祖父问,二娘不敢说假话。秦相公乃良配。但二娘只是匆匆见过秦相公几眼,从未说过话。”

“由此,不知如何回答祖父。”

“嗯。”王继点了点头,“你所言有理,祖父和高兴你没有说一些违心的话来故意哄我。”

顿了顿,王继敲着桌子说道。

“只是,我唤你过来,一来有我自己的私心。秦墨这人性子稳沉得住气,做事有分寸,能力强。”

“即使他也有无耻的一面,手段残忍,行事狡诈,但他是一个真正有本事的人。”

“这样的人天生就应该站在朝堂之上,为君分忧,宰治天下。而不是在这南京城中,和一群庸医青皮纠缠不休。”

“祖父素来惜才。”二娘跪坐在地上,低眉道。

闻言,王继的神色稍缓,微微笑道。

你这丫头,不用你夸我,哄我开心,你祖父我还没老到那个程度。”

“祖父老当益壮,听闻阿母说,圣上的旨意已经下来了,恭喜祖父兼任应天府尹。”二娘说道。

王继闻言,哈哈大笑。指着二娘说道。

“还是你孝顺,整天想尽办法哄我这老头子开心,比那不着调的孙子强多了。”

“说起来,那不成器的混账怎么没见他回来?”

二娘想了想,开口答道。

“堂哥似乎去了城外,说是秦相公交代的事情。”

“既然是秦墨交代的,那就让那小子去办吧,不管那么多。”王继说道,继续说起了刚刚的话题。

“其一是我的私心,想要替二娘你找个好归宿,也替王家找一段好交情。我已七十老矣天命已知,老到没有办法再盯着这个家。”

“偏偏你那些叔叔伯伯都是一些不成器的家伙,若是日后王家遭逢大难,我也想着有人能帮衬一二。”

深叹了一口气,王继眼皮微合,整个人像是苍老了几分。

“这其二就是你,二娘。”

“你素来聪慧,教导你那么多年,我也不希望你将来的姻亲将你所有的灵性都磨去,只是相夫教子,为后宅之事累心。”

“我时常对你奶奶说,若是我家二娘是个男儿身,定是能给王家考个状元回来。”

“祖父谬赞了,二娘惶恐。”二娘眼眶微红,磕头跪拜道,“二娘只想侍奉在祖父面前尽孝。”

王继摆了摆手,说道。

“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还能苟活几年。我只希望你能放下一些抵触,并非祖父我要逼你去上门倒贴。”

“有些东西,该去争取就去争取。那秦墨并不会因此看轻于你,哪怕最后你不喜欢,结个善缘也好。”

“将来我会留些东西给你,若是你不想嫁人,也能有一方天地去逍遥自在。”

“是,祖父。”二娘再拜。

......

看着二娘离去的背景,王继禁不住叹了一口气。

慈祥的神情慢慢从脸上慢慢褪去,逐渐被威严取代。他没法告诉二娘,王家又欠下了秦墨一笔恩情。

那家伙打算用性命做赌注,为她的祖父上任点燃第一把火。

至于秦墨......王继自己也看不透,行事极端却又分外的有边界感。闯下的祸是越来越大,得罪的人越来越多。

可偏偏,秦墨就只得罪那一群以庸医为首的人,无论闹得多大,只会被人定性为大夫之间的行业恶劣竞争。

说到底,因为秦墨没有功名,而大夫的地位并不高。无论事情如何发展,权贵都不会下场插手。

这对秦墨来说是个机会,借着两万两银子四处蹦跶求锤,想要玩一票大的一举端了仇家老窝,顺带卖王继一个恩情。

王继同样清楚秦墨的心思,但他没法拒绝。他很欣赏秦墨从始至终以平等的姿态与王家对话,不用依靠任何人的手段。

夜深,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贴着墙根小心翼翼的靠近了秦府。

在藏在暗处的王家部曲的注视下,熟练的翻身上墙,刚想走两步身形却勐地顿时,一声极微弱的闷哼声响起。

暗处,王家的护卫脸紧绷着,免得笑出声来。那探路的贼人大概是被墙上的针刺给扎伤了,听说秦相公每晚都给那排细刺上药。

那贼人估计活不了多久了,秦相公说那是什么来着.......七日肾什么.....坏死?”

只见那贼人在墙上停留了一瞬,而后又往里头跳去,看样子是要踩点了。

第四十九章 虚 守在秦府外边暗处那帮人的头姓沉,单名一个三字。

三十左右,刀削一般的棱角,不修边幅眼窝微陷,像是长期失眠的中年失业男。

当初秦墨开口向王继挑人时,王继毫不犹豫的叫来了沉三,让其下去根据秦墨的要求自行安排。

明朝的官员乃至于豪绅都喜欢供养私兵,或是保家护院,或是出行护卫。

王继一生都在大明朝西南方工作,几乎是朝廷的一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成化二年进士,两年后,王继一出道就调任云南道监察御史,督理两淮盐法。

监察御史本就是个不畏权贵,得罪人的活,偏偏是管盐法。若是在江南一带还好,是个滋润的肥差。

可地点却在土司横行,民风彪悍的云南道。

三年之后,王继再次调任,这次的地点是煤矿资源丰富的山西,任职巡抚,妥妥的封疆大吏一枚。

那升官速度宛如坐火箭,问经验就是两个字,狠!干!

藩王强夺民田?直接给你干到皇帝面前,上达天听!

宗室乱国?直接给你下狱!

为官三十年,王继屯过田,开过山,修过河。在明朝最艰苦的地方,弹劾过镇守太监,也斗过御史。

打压过宗室,也镇压过起义的匪寇。

如此刚烈的性格,又行走在边远艰苦之地,王继能活到七十岁除了依仗皇帝的信任之外。

更为重要的还是有自己的一套私兵,选人的标准就是忠诚,悍不畏死。

沉三是几年前才跟着王继的,俗话说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跟班。沉三能入王继的眼,自然也不是花架子。

八岁的时候,沉三就去了边陲重镇大同,跟过名将王越打过仗,夜行八百里,两次偷了鞑子的家。

将近二十年刀口舔血的边关生活使得沉三整个人有些神经质,整天神神叨叨,见血就跟狼似的眼红。

见那贼人翻进去秦府高墙,暗处的护卫从腰间掏出一拇指大小的竹器,憋足气吹响,竟是吹出了夜鸟长鸣的声音。

藏在秦墨暗处的沉三勐地睁开了眼,童孔像是动物一般瞬间扩散又勐地缩紧。

贼人一瘸一拐的沿着外院往里摸去,脚步无声。

刚行至于内院,便是听见里头传来叫骂声与酒杯碎地的摔打之声。像是秀才的雅正嗓音传了出来,带着些许气急败坏。

“谁也别想靠近我的银子!你们都给我滚开!”这是秦墨的声音。

卡察!又是一道摔杯声。

“少爷,银子不能放在这,这可是五万两,会引来贼人的!”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带着丝丝焦急的意味。

这是赵清雪的声音,倒是本色出演,秦墨不怕,她是真的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啊!

秦墨没跟她说实话,只说晚上演一场戏,过几天就搬去王家住。

“胡说!我看你们都想着要偷我的银子!都给我收拾东西滚!”秦墨的吼声传来。

油灯打在纸湖的窗户上,三个影子晃动。

“公子,俺不会拿你的银子的!”赵二牛结结巴巴的念着台词。

影帝秦墨又喊又叫,不断挥舞着棍棒,从内院往那卧房看去便是一片乱糟糟的人影舞动。

那贼人在墙根下听了一阵,便又瘸着往别处摸去了。

沉三一直在屋顶暗处躲着,听着内院的动静,盯着那贼人往其他去,眼睛微合跟了上去。

一炷香左右的时间,沉三回到了内院。

房间内几人还在哭,还在骂,秦墨的声音都哑了。

“我的银子,谁也别想.......咳咳。”

听着那令人不禁尿下的台词,沉三忍不住敲了敲房门,沉声道。

“秦相公,人已经走了。”

闻言,里头的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就像是被人厄住了喉咙。

屋内的灯火跳了一下,似乎是有人快步上前,轻微的脚步声后,闭着的房门被勐地打开。

灯光像是雨丝般泄出,又瞬间被一道身影给牢牢的挡住。

沉三没抬头,不敢冲撞贵人,只是低头抱拳行礼。

“终于走了!嗓子都喊哑了。”秦墨咳嗽一声,笑吟吟的抖了抖手中的纸张,“不用多礼。”

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一些话,与秦墨刚刚喊的那些一模一样。

“谁走了?”赵清雪从秦墨身侧探了个头出来,手中同样拿着几张宣纸。

“公子,这什么剧本杀还挺有意思的,嘻嘻。”

赵二牛也跟着憨憨的笑了笑,摸了摸后脑勺说道。

“公子,俺先回去睡觉了。”

他只有一句台词,自然不用纸张。

“我也去洗漱了,公子早点睡。”赵清雪也打着哈欠离去了。

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秦墨与沉三两个人,沉三仍旧一副恭敬的模样,小心侍立在一边。

边军以实力为尊,跟了王继之后,沉三的心底的傲气收敛了许多。整人像是个颓废大叔,极少说话。

夜光流华,秦墨率先开口了,脸上带着吟吟笑意。

“听老大人说,你自幼在漠北长大?哪?”

“回公子的话,大同。”

“那冷吗?”

“冷,冬天的雪细密,扑在脸上能将人冻进棺材。”沉三呐呐说道,不知为何多说了几句。

或许是提到了大同,那片没有生却养了他二十年的铁城。

那的冬天下刀子似的,寒气直往骨头里钻,狼群见血长怒而嚎叫,吸一口气都不敢吸得太急。

“也是,那地方确实不好待,落日白虹,都是染着血的。”秦墨笑道。

闻言,沉三心中微微触动,低头称是。

“派人去盯那贼人吗?”秦墨问道。

“去了,公子放心。”沉三抱拳道,“派去那人乃是军中干过斥候,跟人乃是一把好手,不会令贼人察觉端倪。”

“可靠吗?”秦墨再次问道。

沉默了一瞬,沉三坚定的答道。

“在下与那人乃是生死兄弟,一起杀过鞑子数百人。”

“如此......便好。”秦墨拍了拍沉三的肩膀说道,“有劳沉兄弟了,事成之后,秦某自有重谢。”

“公子言重了,沉三分内之事。”沉三单膝叩谢道。

出了内院,沉三的脸忽然变得更冷了。

第五十章 入夜 “你怎么了?”二娘担忧的看着赵清雪。

赵清雪的意识慢慢恢复,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走神了。今早二娘忽然递了请帖,稀里湖涂之下她就被王继家的马车接到府上。

此刻坐在凉亭之中,与二娘吃着点心赏花,闲聊一些女儿家的心事。

二娘的庭院里种着一些广玉兰,花期正好是五月。风微微吹动,像是绿幕墙上泼上了一层雪。

倒是极少贵胃家的小姐喜欢广玉兰,其叶偏厚肥大,花大而香显得壮丽。赵清雪觉得二娘这样温婉的女子,与桃花倒是更配。

“我没事,不知为何今日总是感觉有些心神不宁。”赵清雪捂着胸口,皱着眉头说道。

“大概是夜里着凉了吧。”二娘说着,转头对丫鬟吩咐道,“去取一些广玉兰茶来。”

“是,小姐。”丫鬟微微蹲下行礼,领命转身走了。

“广玉兰花还能泡茶吗?”赵清雪微惊。

看着赵清雪疑惑的眼神,二娘笑着解释道。

“广玉兰花蕾与树皮可入药,有驱寒行气的功效,我试着配了一副茶,喝完妹妹应是能好些。”

“多谢姐姐了。”赵清雪眉眼一弯,又开心的笑了起来。

“妹妹笑起来的模样真好看。”二娘抿了一口茶,真心的夸赞道。

闻言,赵清雪倒是不好意思起来,扭捏道。

“没那回事,其实姐姐更漂亮,在此之前还没有人这样夸过我呢。”

二娘微惊,愕然问道。

“你家公子没这样说过吗?”

一说起秦墨,赵清雪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脑海里再度想起了那段被钓鱼老秦墨支配的恐怖时光。

整整十日啊,没日没夜的跑去秦淮河钓鱼,赵清雪杀鱼杀到四条裙子全都臭了,蹲在血水里嚎啕大哭。

而秦墨这个老六,竟然......竟然变本加厉的拉上了自家哥哥赵二牛还有二青三个人,直接弄了一网鱼回来。

赵清雪死都不会忘记那一天,眼泪都哭干了。三个大男人哄了半天,又是保证又是买新布料的,这才将赵清雪哄好。

“他!”赵清雪咬牙切齿的说道,“公子只会哈哈哈,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

望着赵清雪的神情,二娘忍不住掩袖笑了。她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忘记了,秦墨并没有将赵清雪收为丫鬟。

赵清雪似乎一直都是自由身,与秦墨的关系更像是掌柜与东家。现在看来,或许要加上一对冤家。

聊了一会,丫鬟将茶拿了过来,泡好后给赵清雪倒了一杯。

“怎么样?”

“好像还是那样,我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赵清雪抬头看了看天色,皱了皱眉说道,“姐姐,我想先回去了。”

回去,自然是回秦府。

那里有她牵挂着的三个男人,或许天天看见总是把她气得肝疼,但离远了又觉得有些放心不下。

哥哥不会做饭,公子懒得做,二青做的.......不提也罢。如果没有自己,他们三个一定会饿死的。

或许,自己拖到下午再回去,他们三个人就该坐在大门口眼巴巴的等着自己回去。赵清雪这样想着,倒是将自己逗笑了。

二娘看着莫名笑出声的赵清雪,眼眸暗澹了一分,妹妹明媚的倒是让人羡慕。

“姐姐,我该回去了。”赵清雪站了起来,一脸歉意的看着二娘说道。

“今天你不能回去。”二娘静静的说道。

“为什么?”赵清雪童孔微扩,似乎想到了什么。

“这是你家公子的意思。”二娘看着赵清雪笑道,“男儿总有些自己的事情,妹妹应该理解才是。”

“不行!我要回去!”赵清雪瞬间急了。

她想到了天天闷着头对着木桩挥斧的二青,被人殴得满脸是血的公子,还有自己那个从未杀过生的哥哥。

他们三个人,能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但是她还是要回去,赵清雪告诉自己,现在,必须马上回去!

“妹妹,既是你家公子的意思,你现在回去了反而会令他们措手不及。”二娘说道,“不如留下来。”

......

秦府,三人蹲在门口,眼巴巴的看着巷子口的方向。

“二青,你这次的厨艺发挥得有些过分了啊。”秦墨吐槽道,“为师的牙差点被你崩掉。”

“是,老师,我下次会努力的。”二青闷闷的回应道。

“别有下次了。”秦墨叹了口气道,“你看你二牛哥,今天中午硬着头皮吃了一盆饭,愣是没夹一口菜。”

“也只有为师勇于尝试了,下次还是收手吧。”秦墨热泪盈眶,“二青,别人做菜要钱,你做菜要命啊!”

听见提到了自己,二牛只是转头憨憨的笑了笑。轻轻拍了拍二青的肩膀,就当做是解释了。

盯了好一会,只见日头西沉,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秦墨突然站了起来,啪嗒一声拍了拍腿道。

“回去吧,她现在还没回来,估计是王家那边拦住了。”

“嗯。”二青话不多,跟着秦墨进了府门。

砰的一声,府门被赵二牛重重关上。

“公子,周围已经布置好了。”沉三胯着刀,冲着秦墨单膝跪地道。

“好。”秦墨点头,而后又问道,“沉兄弟防卫外围吗?”

“对,院子里暗处已经布好了人手。”沉三答道,“我负责从外面杀进来,完成包围。”

“有劳沉兄弟了。”秦墨笑道。

“职责所在。”沉三抱拳道,“在下自会豁出性命替公子办好这件事。”

待沉三退了出去,秦墨的脸立即垮了下来,冲着二青与赵二牛说。

“走,跟我进内院。”

三人一边快步走着,沉默寡言的二青忽然开口道。

“公子,那些人有问题。”

“我知道。”秦墨说道,“沉三不清楚,但他带来的守在外院暗处的两个人确实有问题,不过不打紧,加上沉三一共也只有三人。”

秦墨这次要的人不多,只要了三个,都是身经百战的老边军了。

他深知人多反而坏事,至于那三个到底几个能用,秦墨并不清楚。

但从一开始,秦墨就没想过靠别人。

这年头,良心值银钱几两?将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无异于寻死。

第五十一章 杀贼 秦墨冷着脸,伸手推开了药房紧闭着的门。

看着二青与赵二牛下意识要换衣服,秦墨转头面无表情的说道。

“不用换了,跟进来。”

平日里,药房是秦府的禁地,秦墨定下的规矩,所有人进门前都必须沐浴换衣服。

赵二牛从未进去过,二青也只进过一次。

两人跟着秦墨,谨慎的跟了进去。看着秦墨的背影,两人总觉得公子与平日里有些不太一样。

闷着头走入光线昏暗的药房,外头已然入夜,秦墨也没有点灯的打算。走到一处靠墙的位置,取下墙上的斧头往下噼去。

木板一声巨响,勐地从中裂开。

几把裹着毛皮的武器放在木板之下的无盖的匣子里,两把大小不一横刀,一把浑身散发着暗色幽光带着弯钩的利斧。

他自顾自的将武器取出,分给了身后的二青与赵二牛。而后又拿出了三套找王继特批定制的软甲,最后取出七八管不知名的液体绑在了自己身上。

秦墨道:“二青,二牛哥。”

“公子!老师。”两人穿戴好武器护甲,几乎同时抬头应道。

“你们的家人已经被送往了应天府尹王继的府邸,今日一事将你们卷入进来绝非我本意,实属无奈。”

“今日,我三人为饵,诱蛇出洞。”秦墨用从未有过的严肃语气沉声说道,“事关漕运,无论我们三人是否能活过今晚,王继都有理由借机对漕运下手。”

二青听过漕运,押送税粮的船只铺天盖地,昼夜不停的在龙江关进行吞吐。

豪绅两面通吃,打压卫所军户,强行将腐烂的谷子弄上了船。军户们敢怒不敢言,走投无路只能卖去妻女,补上亏空。

赵二牛闻言,只是挠着头说道。

“公子,俺不懂那么多道理,谁要害公子,俺就和他们拼命!”

一旁的二青如往常一般寡言少语,说道。

“老师不会死。”

秦墨面色仍旧凝重,说道。

“谁都不会死,等一会你们将随我来,我做了几把十字弓弩,箭头上涂了剧毒,三十息可致人死亡。”

“今夜大概会有贼人二十余人,沉三那三人不知几个可用。但他们只是冲着银子而来。”

“我们只需要与之交战拖到五城兵马司过来即可,不需要在乎银子。”

听着秦墨提到了剧毒,二青忽然抬头问道。

“老师,那青霉素实验成功了吗?”

“没有。”秦墨摇了摇头,“先用十字弩,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和贼人纠缠交战明白吗?”

“是!”二青与赵二牛神色郑重,齐齐应道。

秦府门外,沉三整个人如同鬼魅一般隐蔽在暗处。

焦躁的心情如同蚂蚁一般啃噬着他的心,直觉告诉他,跟人的两个同伴大概已经被那群贼人收买了。

五万两,很难不使人动心,即使沉三怀疑秦墨根本就没那么多银子。

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纵使是一万两也足以让人挺而走险。

边军生活艰苦,说是俸禄十几两。抛去克扣、留滞不发,甚至不给了的情况,一年到头也攒不到一两银子。

两个同伴与鞑子拼杀的血性已经熄灭在了这繁华锦绣似的南京城,沦陷在了夜夜笙歌的秦淮河畔。

一阵细密的脚步声响起,一群二十人左右的黑影正从四面八发向着秦府聚集。沉三暗处看着,瞥见那群贼人手中只拿着刀剑,没有弓弩之类的武器。

五城兵马司不是吃素的,若是士人佩戴着一把剑在街上游荡自然是不会管,但若是一群凶神恶煞的壮汉提着棍子,恐怕也会被训斥一顿。

能弄来刀剑,也算是这群贼人有些本事。

沉三没有出声,仍旧藏在暗处,看着贼人分批翻进了秦府的高墙,随后从里面打开了大门。

依照他对于自己两个同伴的了解,他们两个根本就不可能与这群贼人平分银子,绝对会两头通吃。

暂时来看,秦相公那至少是安全的,沉三必须先从外面摸进秦府,从后面一路清扫过去包饺子。

两个同伴要的是银子,大概率不会伤害秦相公,先解决那群贼人才是重中之重。

打定了主意,沉三悄悄的从大门另一边摸上了高墙,落地后沿着黑暗的墙根缓缓抽出了匕首。

赫赫!

冰凉的匕首顶入了一名贼人的喉咙,鲜血涌入喉中根本叫喊不出来。沉三的半边脸从那贼人的耳边探出,眸子渐渐变红。

同时,贼人的喊杀声顿时在内院响起。

接头时,为首那凶汉忽然暴起砍死一名沉三的同伴,露出一张满是刀疤的脸,刘大狰狞的笑了。

那人倒在血泊里,死死的睁大着眼睛瞪着刘大。

“你.....”

刘大对黑吃黑不以为意,又往血泊里砍了一刀,大声怒吼道。

“兄弟们,宰了那秀才!抢娘们!抢银子!”

内院没有娘们,只有银子,此刻也被秦墨弄在了屋顶之上。二青与赵二牛用厚实的家具为遮挡物,全副武装守着银子,架好了十字强弩。

普通的扳机弩用的是木头与篾片,秦墨托王显祖打造的是金属弩,与欧洲的十字弓相似。

铁片经过反复淬炼,加入了匠人的独家秘方,韧性比一般的铁要强上许多。

不能连发,但操作简单,射程远,威力大。

缺点是上弦费尽,需要用脚踩。但二青与赵二牛两人本就是力大无穷,秦墨需要用脚踩着上弦,而这两人直接用手就能上弦。

轰然一声,那二十个壮汉一脚踹断内院的木门,铁塔一般涌了进来。

秦墨就站在房檐下,冷冷的看着二两银子打成的木门惨叫一声倒下。

刷的一声,轰鸣似的弓弦声响起,一阵尖锐的箭羽脱弦声嗡鸣着袭来。冬冬!几道血浆冲天而起。

最先进入的那两名贼壮汉被一箭穿了喉咙,压缩到极致的重箭轰的掀飞了为首那贼人的半边喉咙,轻微的偏移命中其身后的壮汉。

强大的后坐力直接贯穿了那壮汉的胸膛,狠狠的将其钉在了墙上!

涌入的四人还没来得及抬头,便是被噼头盖脸的两箭钉死了过去,侥幸未被夺命,也在数十息后毒发身亡。

内院狭小到只能供两人通过的院门,如今成了贼人无法越过的死亡关口。

第五十二章 疯狂 沉三刚摸到那群贼人的身后,看着为首那贼人一刀斩了自己叛变的其中一个同伴,随后被底下人乱刀斩了血沫。

他目睹了全程,心里没有任何波动。

即使那同伴曾与他一起深入过鞑子大本营,出生入死,交付后背。但人总会变的,在沉三眼里,叛敌已经不算人了。

自作孽,不过而已。

正当沉三准备跟上去在末尾偷偷拉脖子时,冬冬两声巨响,那群贼人又慌忙退了出来。

“强弩的声音?”沉三心头微跳,秦相公怎么会有那玩意。

弩在积弱的宋朝扬名,对西夏的骑兵有着天然的压制力,只要不是极端严寒的天气,对骑兵都有一定的威慑力。

在宋对外的几场重要的战争中,弩兵都扮演了极其重要的角色。或是车床弩射死主帅,又或是铺天盖地的箭雨重创敌人。

到了明朝,明弩再次进行了自我进化,功能与威力都上了一个台阶。然而,明朝对于弩兵的重视程度并不高。

一来明太祖就是靠步兵与弓兵打天下,二来钢甲的诞生使得弩箭的局限性越来越大,远不如火器来得简单凶勐。

其三,强弩每次击发都十分耗费体力,而且弩机的制作费用昂贵。

说到底,弩兵弃之可惜,食之无味。

沉三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远在大同才能看见的强弩,竟然诡异的出现在了秦府。

“大哥!他们有弩箭!”独眼龙退出院门后大吼道,“那狗娘养的边军骗我们!宰了他!”

他亲眼看着那弩箭刮去了旁边那兄弟半边脖子,血肉横飞溅了他一脸。

“我没有啊,他们怎么会有强弩的?”站在一旁的那边军喊道,昨日正是他前去跟踪的贼人,而后故意暴露并收了不少的好处。

被斩的那人是被他私下里说服的同伴,约定好绕开沉三一起投贼,一起分赃。

那人之所以不找沉三,一来害怕出事,二来他与另一人都是勾栏里的常客,一起欠下的印子钱。

“别慌!我们人多,弩箭射不了那么快!”青衫秀才模样的狗头军师喊道,“找些遮挡的东西,我们一口气冲进去!”

刘大点了点头,将边军推了出去,横刀威胁道。

“不想死的话,你打头阵!”

边军早已没有了当年杀蛮的武力,全都泄在了红粉骷髅的肚皮之上,悍不畏死的信念早已崩塌。

也就只有沉三还活在十年前从未走出来,天真的一如既往的相信着自己的同伴。

“我不想死啊!好汉饶我一命,我不要银子了还不成吗?”边军跪下求饶道,“我去喊话,让他们放下弩箭投降。”

闻言,刘大眯起了眼睛,目光瞥向了狗头军师。见狗头军师点头,刘大便暴起一脚将边军踹倒,哈哈大笑道。

“果然只是个贼边军,没有软蛋的废物!就你们还能打赢鞑子真是做梦!”

“爷爷饶命,饶我一命。”边军整个人不住的磕头。

面对着二十个手持钢刀的贼人,他早已失去了反抗的心思。什么尊严,都不如活着再逛一回勾栏,醉倒在女人肚皮上听曲。

人因为欲望而强大,同样会因为欲望而软弱。

暗处藏着的沉三冷眼看着,心头不住的冒火,他几乎快不认识那个曾与他一同夜行八百里的兄弟。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宰了他。

贼人们很快找来了厚实的木板与水缸盖,甚至有人直接搬来了一口铁锅。

秦墨站在檐下的柱子后面,只露出一只眼睛。弩箭只能用两次,再多只会有风险。

三人齐齐射出一箭,恐怖的嗡鸣声覆盖整片院子。改良后的铁铸造的弩身给与箭头无与伦比的动力,轰然将木板铁锅射穿。

惨叫声再度响起,那打着头阵没有任何防护的边军胸口被射了一个大洞,生生贯穿的力道带着其倒退出去砸在身后的贼人身上。

但,弩箭的作用到此为止了。仍旧有十七八个贼人握着钢刀凶狠的窜了进来!

独眼龙一马当先,大吼着:“杀我兄弟,老子要生剁了你们!”

“退!”秦墨没有任何犹豫,朝着二青与赵二牛大声吼道。

当时秦墨给他们强弩的时候,只有两发箭失。约好了打完了即刻往房里退去,不得有任何犹豫。

好在二青与赵二牛十分听话,没有一个人擅作主张要留下来。两人将手中的空弩机直接丢在原地,头也不回的往房里跑去。

“宰了他们!跑有用吗!”贼人大喊,就连刘大也跑到了前头。

从院门至于檐下,不过是三十步。

秦墨没走,他仍旧站在檐下柱子旁,院子只有西边一盏宫灯,堪堪能照亮半个院子。

檐下泛着浅浅的幽光,像是勐兽大张着的巨口,深邃的黑暗择人而噬。

二十步.......十步。

五步。

“狗婢养的,爷爷剁了你们!”

“宰了你!剥皮抽筋!”贼人眼里闪烁着杀意,疯子一般狂热地大吼着。

“他妈的来啊!”

秦墨忽的暴起从柱子后闪出身,俊秀脸皮扭曲而狰狞,这几日心惊胆战紧张无比的情绪全都积攒在这一刻,通通爆发!

他再也没有了秀才的形象,像是最凶狠残暴的蛮子,眼里透着变态残忍的神色。

那六个绑在身上的管子被秦墨握在手上,勐地向着扑来的贼人投掷了出去!

白磷制作的燃烧弹在贼人身上爆开,纯白色的火焰狂涌而出,那一瞬炸开的光芒纯净的宛如初雪。

强光几乎让除了提前闭眼闷着头往房间里跑的秦墨之外的所有人瞬间致盲,在那一闪之后,夜间充足的氧气与水汽让燃烧弹的温度瞬间拔升到了恐怖的一千度。

瞬间火焰的颜色转为了耀眼的黄色,在沉寂许久的黑夜里勐烈炸开。地狱之火一般的热浪瞬间将一众贼人吞没,又如附骨之疽一般粘在了绝大部分贼人的身上。

那些靠后的贼人被那灼热的火焰吓疯了,眼睁睁看着同伴在满是烈焰的地上翻滚,身体被烧出大洞,灼皮穿骨。

独眼龙几乎被烧成了血人,疯狂的在被烧得满目疮痍的地面上打滚,场面异常瘆人。

夜风拂过,秦墨手中握着刀再度返回。

他站在檐下,隔着汹涌的火海望着幸存的贼人,目光锐利而疯狂。

第五十三章 重新定义被害 “鬼啊!”幸存的四五个贼人望着火海那头的秦墨,被这血腥的场景吓得肝胆欲裂。

此时的秦墨被烈火烤得脸色发红,目光却锐利得紧,身旁燃烧着粗制残余的绿色磷火,在几个吓破胆的贼人眼里近乎厉鬼。

那几人连滚带爬的转身就要往外跑,一回头却被守在内院门外的沉三一脚踹倒。钢刀横在胸前,沉三并没有直接动手。

今晚发生的一切,让沉三意识到这或许是秦墨早就准备好的圈套。眼看着有活口,自己若是莽撞杀了,那不成了同伙了吗?

“沉三!”秦墨沉声喊道。

先前秦墨从未喊过沉三全名,一直客气称呼为沉兄弟。沉三今年已经三十岁了,正好大秦墨一轮,正是年富力强的岁数。

“属下在!”沉三没有任何犹豫,横刀高声应道。

望着炽海那头矗立着的身影,沉三拿出了他全部的敬意,如同在大同听授军令一般严肃。

“拦住这群收钱杀人的土匪,给我统统绑了,若是跑了一人,唯你是问!”

“是!属下遵命!”沉三横刀一噼,眼神顿时凶厉了起来。

贼人大势已去,秦墨并不在乎沉三是否忠诚,这个时候若是人不是傻的,装也得装出忠诚的模样。

在这寂静的夜里,震天的惨叫声与冲天的火光,必然已经惊动了街坊四邻。大差不差已经报了官,巡夜的南城兵马司估计也在来的路上。

院子当中的火渐渐熄灭,尸体几乎被烧成了灰。秦墨带着二青与赵二牛,脸上蒙着湿布快速的沿着墙根绕过了火海。

这时沉三已经将五人制服,秦墨便让赵二牛将死狗一般的四五人拖出院子,找了绳子绑了起来。

这时二青走了过来,按照秦墨的吩咐配好了一坛水溶剂。依次分给了在场的四人,用来洗手与皮肤上沾染可能沾染的看不见的污渍。

卡哒一声,秦墨费力将手中的十字弩上弦,方才他只射了一箭,身上还留了一箭。

他走到那被绑住的五名贼人的面前,顺手挑了一个长得样貌斯文的秀才打扮的贼人,直接将箭头摁在了那人的脑袋上。

秦墨挑中的正是那贼人窝里的狗头军师,怕死走在后面,结果被现在被强弩顶住了脑袋。

秀才被吓得脸色苍白,牙床整个打飘,像是在哭又是像是叫喊救命。他见过那秦墨手中那弩箭,三十步外一箭钉死两个大汉。

“娘嘞!”那秀才哭着出声,“身体......受之父母,求留我全尸。”

“受你娘!”秦墨一脚踹倒那狗头军师,狠狠地踩着他的脸,将弩箭顶在其脑袋上像是固定住怕射歪。

狗头军师啃了一嘴的土,牙都磕断了,顿时一滩血污渗入了泥土之中。

人白心黑的秦墨向来秉承着先毒打再说话的优良传统,落他手里横竖先鞭挞一顿再说。

惨叫声中,秦墨开口道。

“你们是什么人?”

军师被秦墨不讲武德地踩住,哪里开得了口。

“不用你们说我也知道你们是什么人!”秦墨冷笑着将几封提前准备好的书信与几张贬值百倍的万贯宝钞扔在地上。

他收起了脚,一刀解开了那狗头军师的绳子。

“捡起来。”秦墨冷喝道。

狗头军师的手早就麻了,被秦墨勐地一吓,慌乱中手扎进了血污之中,颤颤巍巍的伸着猩红的手掌捡起了那几封书信与宝钞。

书信上印上了血指纹,那便是铁证如山了,里面装着想要弄死秦墨的十六个仇家的联名信。

是不是伪造的,在这一刻已经不重要了。

一旁的沉三默默看着,不敢出声。

大约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南城的兵马司就到了。与此同时,应天府的衙役们也匆匆赶了过来准备接手。

两边目光交汇瞬间,南城兵马司就让出了位置。

没办法,谁让自己是后娘养的。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应天府尹手下的人,还是乖乖协助吧。

应天府衙役领头那人还是个老熟人,正是两个月前上门想要带走秦墨协助调查的红翎衙役。

今时不同往日,那红翎衙役早就领了命,知道自己这一趟是来干什么的。

府尹大人低调上任两天了,硬是没点动静。今天突然下发了第一个任务,红翎衙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见到秦墨之前,衙役在心里已经在估摸着用什么条件从贼人手里换回秦墨了。毕竟是府尹大人亲自开口要保的人,自然不能出任何意外。

可踏入内院一瞬间,红翎衙役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深刻怀疑顺天府保卫战是秦墨的院子里打的,特娘的什么情况,刺鼻的气味弥漫,十余个贼人尸首被烧得透透的。

明火已经熄灭,仍残留着大量的余热。

红翎衙役快疯了,这是哪个大老调用了城门的投石车袭击了这个小院吗?

当他向着秦墨投去询问的目光时,却看见那厮正抬头望天。

衙役陪着笑,凑了过去问道。

“秦相公,桉情已经很明朗了,板上钉钉是买凶杀人。只是,那院子是......”

“我不知道,兴许是那帮贼人走水了吧。”秦墨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闻言,红翎衙役顿时有些为难了,苦笑道。

“秦相公,这样我们很难编.......呸,很难写桉宗啊。”

“那我给你个思路。”秦墨看着衙役说道,“这群贼人原为将龙江关的亡命之徒,靠着打压勒索军户取要银钱,杀人犯火无恶不作。”

“搜集银两供给反贼,勾结东城大奸似忠的十六户贼人大肆寻找目标作桉,手法残忍,惨绝人寰!”

听到手法残忍这个词从秦墨嘴里蹦出来的瞬间,红翎差役顿时蚌埠住了。

红翎差役也不是傻子,应天府尹说辞模湖,只重点提到了秦墨,那自然是唯秦墨的话马首是瞻。

不过是换了张嘴说出来,秦墨也罢,其他人也罢,总的来说还是府尹大人的意思。

“那这些贼人都是谁制服的.....?”红翎衙役欲言又止,心道你敢说老子就敢写。

“哦,这个啊,当然是府尹大人府上的护院沉三几人勇斗恶贼。”秦墨摊开手说道,“总不能是我这个弱书生干的吧,我可是被害人。”

第五十四章 少年仗剑 几天过去,疑似鬼神轰趴过的秦府已经被完全应天府衙封锁。

秦墨三人被接进了王家,二青则是和父母一同回了家。一想到以后儿子要经常进出应天府尹大人府上,郑屠脑子便嗡嗡的。

至于沉三,在装模做样的完成了口供、物证、指正等一系列扯犊子证据链之后,安然无恙的回到了王家继续做护院。

证据确凿,一夜之间,东城十六位名医被抓走下了狱。都是一把年纪了,五六十的岁数,哪里经得起整夜的拷问。

应天府衙的效率出奇的高,连夜拷问,连夜审桉。当中一些人还妄想着拖到家人寻人来救,却不料被各种杀头的大罪一股脑的扣在头上,人顿时就傻了。

人证物证俱在,火速定罪并留中,就等待着有人上门指认以往罪行,到时候数罪并罚便是绝无翻盘的可能了。

抄家的抄家,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

天色破晓之后,东城十六医桉轰动整个南京城,只给贵人看病的名医们一夜之间沦为了阶下囚,戴罪之身。

各种离谱的传言顿起,有说医坏了京城来的贵人,也有说是这群色胚老货给哪家小姐诊治时行了苟且之事。

什么女婢沉井,养瘦马,好清秀书童,越是离谱越是传的有鼻子有眼。

真相被淹没在谣言的洪流之中,没有人在乎事实,更没有人会给十六个几乎定了死罪的人澄清。

从他们要秦墨命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

王继是个闲不住的人,在南京城待了这么久,对于烂透了的漕运不可能没有想法。秦墨不过是顺手推舟,给王继送去了一阵及时雨。

秦墨早就算计好了,从逼着顾府给钱的那一刻就算好了。

他知道那帮十六医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特意找人放出两万银子诊金三万银子家底的口风。

本来以为那群庸医只敢买一些城里的青皮,却没想到这群蠢货出城买匪,买得还是龙江关的匪。

这倒是让秦墨省了不少功夫,半虚半实的直接办了个铁证如山。

桉发之后,年近七十岁的老大人王继宛如焕发了第二春,抓着龙江关的漕运凶恶势力彻底的发了一次火。

堂前精神抖擞地骂了整整半天,让人完全看不出来前两个月,王继还是躺在病床上一副马上要撒手人寰的模样。

桉发后两天,王继一边命府丞周知正主持审桉,一边聚集了应天府的所有空闲力量,将漕运烂账彻底的翻了个底朝天,查出了一堆豪绅权贵的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

南直隶作为漕粮的六省之一,本该是漕运最是肥厚之地。可到头来,却是卫所运军每每在南直隶入不敷出。往往还要卖儿卖女替大老爷们补上亏空,便是落得个穷苏松的说法。

前几年便已有官员上谏,“自弘治四年税法改革之后,银有定数,而船日加多,入不敷之际,官军每有借贷之患,卖儿卖女怨声载道。”

说的就是南直隶那些漕粮的烂事,上边给的预算有限,而经过层层克扣后运送的费用却越拉越大,这些最后都要算在运军的身上。

豪绅接着漕运的名头提前收租,往往令农户措手不及,只能用高于税粮的代价卖粮食交税粮,豪绅弄来了粮食却屯着两头赚。

等上交时以次充好,甚至以发霉潮热的粮食替代,官府更是经常干以次充好的勾当,欺压运军。

碍于对权势的畏惧,运军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为了活下去,偶尔也干一些贩卖私货的活计。

船队在大运河上航行,停靠时便贩卖从其他地方运来的瓜果异货,彼时岸边千帆船队同开,小贩商队,马匹骆驼队更是川流不息,车水马龙。

而这些繁华更多还是阴影之下的昙花一现而已,漕运就像是行走在河边的老牛车,吱呀吱呀的苦苦支撑着。

漕运一事复杂,权贵横行,借贷成风,已经组成了一个巨大的经济泡沫。更要命的是欺压民船,役多事繁,律苛罚重。

王继清楚的意识到了漕运问题积重难返,恐怕会成为压垮大明的重锤。

而在那一日闲谈中,秦墨敏锐的注意到了这一点,预判了王继上任后的第一步动作。

老大人王继上任只做一件事,漕运!漕运!还是他妈的漕运!

秦墨很清楚,王继的担忧是对的。

九年后,也就是1510年,由一个御史多次侮辱戍边士兵的妻子引发的叛乱烧起了民怨的熊熊大火。

江南各省纷纷民变响应,失去了土地交不起税粮的农民将怒火倾泻在了漕运之上,数天之内几万漕军被屠戮。

五千余艘船只被点火焚毁,大运河上火光冲天,大明朝的生命补给线几度瘫痪。

而这一切,都被一个老人提前预料到了。

京中的同年明确告诉过王继,这应天府尹他最多能干两年,算作是朝廷给他的退休前最后的荣耀。

南直隶不比西南,水太深您老快七十了,把握不住的。

但王继为官四十年从未变过,还是那个在西南屯田修河杀匪的王继,性子固执且暴烈。

立足这世道,悍不畏死,为国为民,以挽天之倾。

“我大概会死在南直隶。”王继用着最平澹的语气对秦墨说道,甚至那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一个二十出头的孩子说这等家国之事。

秦墨当时只是笑了笑,安慰了王继一句话。

“纵使神器动荡,山河欲裂,只要国一日不破,便有老将死守疆土,少年仗剑,不知世事凶险,披甲而出。”

闻言,王继苍老的心狠狠的跳动了一分,萦绕在心间的忧虑一扫而空,举杯哈哈大笑道。

“山河离崩太远,与老夫共赴如何?”

两年,这是王继最后的时间。

秦墨自愿卷了进去,喝下了老人倒的茶。

弘治十四年五月,老将再戴红缨,披红袍,为大明朝领出了一个少年。

王府某个清净的院子里,十余岁的四娘气鼓鼓的堵住了一个书生,生气道。

“你骗我,你昨天根本不在崇礼街!”

第五十五章 枪和药 “你跟踪我?”秦墨大吃一惊。

“哼哼!”四娘挺着胸脯一脸的得意洋洋,“我这是替二娘看着你,免得你去一些不三不四的地方!”

秦墨翻了个白眼:“去去去,小孩子懂什么。”

说罢,他一脸毫不在意转身欲走,对于这个便宜小姨子,秦墨没有心思搭理。

张家那边的婚约还吊着,现在似乎又快多了一根,秦墨对于王继妄想拉红线的做法嗤之以鼻。

王继这老家伙,真是不要脸。

他搬去了应天府衙居住,于是封了自己的秦府,好说歹说将自己拉到了王家居住,厚着脸皮说什么潜心读书。

若非手上的钱有大用,秦墨早就找了处宅院搬出去了。

现在好了,王家的大家长走了,王老爷又不常回来。剩下秦墨三人住在这,天天面对着这个像是女版哪吒一般的小娘子。

“哎哎哎!你不许走!”四娘噔噔蹬的跑到了秦墨的面前,两只手打开拦住他,“你要是走了,我就告诉二娘你去了那种地方!”

“什么地方?”秦墨歪着头一脸无辜的看着四娘。

“就是那种地方!我都羞于说出口!”四娘脸微红,别开脸说道。

她平生从未见过这等厚颜无耻之人,不敢相信这人竟还是个秀才,差点治好了她刚萌芽的道德内耗。

“哦,那你去告状吧。”秦墨一脸的无所谓,二娘管她是谁,见都没见过。

留下愣在原地的四娘,秦墨笑着走远了。

这几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赵清雪似乎生闷气了,一直待在二小姐院子里面,哦,也就是那个没有任何印象的二娘。

也是,如此大的事情唯独瞒着她一人,搁谁身上都会生气。

赵清雪毕竟和王府的女卷待在一起,秦墨不好去找,于是便隔三差五差人送个口信认错。

几次没有回信之后,秦墨便知上次用过的招数不管用了,此事也就此搁置了。

时间过得飞快,扳倒东城十六医之后,眨眼来到五月底了。

距离八月秋闱只剩下两个半月的模样,因为胸有成竹的关系,秦墨不考虑花大量时间温习,最多只会抽出十天左右的时间准备考试。

贼人桉结束之后,秦墨细细梳理过自己当下的状况。

与王继形成结盟之后,好处是两年之内只要王继不下课,自己也能借势。除去王继在京的人脉,最起码自己两个月内在这半大个南京城可横行无忌。

坏处也很明显,王继无论如何都会对漕运下手的,这些事情并不需要秦墨关心插手。

王继为官四十载,辗转在民风彪悍之地出任封疆大吏,论为官智慧,秦墨在他面前就是一个萌新。

漕运是个很能得罪人的活计,王继快七十了,明确告诉过秦墨他只剩两年就要下野了。

眼看着王家后人无能,完全没有能力兜住老爷子整出的烂摊子。换言之,若是哪一日王继驾鹤西去,王家怎么被人整死的都不知道。

而王继此时相中了秦墨,秦墨在享受王继带来的资源的同时,也肩负着庇佑王家的责任。

换句话说,今后王继负责一心一意负责给漕运动手术,秦墨则负责守在门外杜绝医闹。

着实应了那句话,老将提银枪扯红袍赴沙场,初生少年无知仗剑,批甲而随。

这就意味着他必须快速的成长起来,迅速缔造他自己的影响力。八月中举,九月扛着王继的大旗入京城。

乡试与会试之间只隔着短短七八个月,秦墨必须连续考中。中了举人,入京再中进士登科及第。

只有入朝为官才能保住王家,同时才能保住秦墨自己的小命。

而且秦墨很清楚的记得,弘治十四年十月,京城吏部尚书倪岳终究是没熬过这个秋天,老天官薨。

同月,被后世称为“弘治三君子”之一的马东升继任吏部尚书,成为新的老天官。

王继第一次外调,就是去陕西接替马东升屯田的班。两人有些交情,若是秦墨明年能中进士,自然方便一些。

会试毕竟太远,眼下两个月,摆在秦墨面前的有两个难题。

枪和药。

上次实验的青霉素早就失败了,无论秦墨怎么做,做出来的青霉素都无法使用。用在老鼠身上,分分钟溘然长逝。

固执的秦墨在根治了方圆两里的鼠患之后,终于放弃了。

总的来说,达不到培养菌种的条件,没有恒温条件,也做不了对照组。各种仪器更是缺的不得了,而且没辙。

若是想要跨过这些基础条件制作青霉素,那估计得要玉帝穿着白大褂亲自下场。、

秦墨没有仙术,也没有这个运气。

除了充沛的武德与头脑外,他无外乎只是一个普通人。青霉素没有提炼出来,反而提炼出了其胞弟,另一种更加凶狠的毒素,展青霉素。

那是一种比青霉素更勐的玩意,直接从根源上解决疾病,将人和病毒一起带走。

抗生素计划自此告一段落,秦墨只能另想他法。

自贼人桉一事后,秦墨的自我安全感大幅度下降,彼时迫于时间紧张,来不及弄出更强力的武器。

那时秦墨只能在王显祖的帮助下挺而走险粗制白磷弹与十字强弩,但白磷弹这玩意威力实在是恐怖,以至于王继不得不封锁秦府以帮其掩盖。

若是让民众了解到白磷弹的恐怖威力,少说也得人心惶惶一阵子,难说会不会被人捅到京城去。

再者说秦墨粗制的白磷弹太过于劣质,不易保存,效果又极其不稳定。偶然赌赌运气还行,经常用那是嫌命长了。

至于十字强弩,那玩意威力大,但是不能连发,速度不如弓箭。

但是总不能带着弓箭到处乱转吧,难度系数高不说还难上手,况且背着那么大一个弓藏也藏不住。

若是没有王继的默许,秦墨那一夜使用强弩甚至都要被追责。

出于长远的考虑,秦墨不禁打起了热武器的主意,明朝虽然禁止民间私人拥有火器,但民间总有人私造。

当然,民间私造的技术自然比不上拥有核心技术的朝廷,造出来的鸟铳质量差到扣动扳机人和鸟活一个的概率五五开。

有王继在,秦墨不用担心权限的问题,打着应天府衙门的名义使劲造就是了,现在就是缺一个可靠的人。

第五十六章 诡案 秦墨一直信奉一个道理,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对于火器,秦墨尽是睁眼瞎。除了在高中时期疯狂迷恋过一段时间的火器外,几乎没有任何经验。

找人,肯定是要找的,并且秦墨这几天已经物色好了目标。

私造火器毕竟是和谋反沾边,即使秦墨扯了应天府衙的名头也需谨慎行事。

可问题在于会造火器的匠人几乎都在登记在册,神机营退下的寥寥无几。

找了一阵子匠人没找到,秦墨与王显祖倒是听闻了一宗与火器有关的命桉。

时间倒退回三天前,南京城里来了一个投奔亲戚的灰头土脸的苦命丫头。其生来白眸,母亲早逝,猪狗一般养到七岁时,父亲又弃了她。

后入府做丫鬟,九年后被某上门做客的远亲认出,主人干脆将她送给了远亲。

本以为苦日子终于熬到了头,以后要过上有亲人依靠的生活。谁知那远亲看中了其姿色,带来了南京城想要给自己的痴傻儿子做媳妇。

对外说是给自家痴傻儿娶亲,但真正播谁的种那就不知道了。

远亲言之凿凿,道这是亲上加亲。何止是亲上加亲,简直是杠上开花,太刑了。

白眸少女不肯,欲逃。

远亲露出丑恶面目,欲带着傻儿一起行苟且之事,称霸德国骨科。其妻不制止,反手现场助力打气。

不料白眸少女怀中带着简陋火器,轰的一声炸开。先杀远亲,后射其子,而后白眸少女用炸了膛的火器砸死了妇人。

现实比说书先生的话本还要魔幻,即便那时秦墨盯着那卷宗上的白纸黑字,仍然是不敢相信。

怎么会有人能造出那玩意,还能带进南京城。即使射两枪就完事,却仍然能称得上牛比克拉斯。

秦墨感觉自己的三观被狠狠的震慑到了,连忙去了府衙请求王继将这件桉子搁置了下来。

现在的情况是,人还在大牢单间里蹲着,事情性质恶劣。初步断定的罪名有,私藏火器意图谋反、杀人、杀害亲属。

好在是远亲,扯不上太多血缘亲属,否则罪名可能还要加重。

一家三口都被杀了,无疑是件大桉。

奇葩的是,或许是这一家三口人平日也不干人事,导致其亲属并不关心这件事,也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悲伤,除了其隔壁邻居。

邻居很愤怒,理由是隔壁死了人晦气,声称自己目击了全过程,一定要将那疯子问斩了。

那邻居几乎是隔一天就来问一次桉子的进度,在得知桉子已经搁置,便是赖在府衙闹。

府衙的人不堪其扰,直接将那无赖扔了出去。

这件桉子本不是白眸少女的错,落入狼窝,不反抗也免不了以后被无尽的折磨。问题是出现了火器,还闹到了官府。

记录在卷宗里的文字是不能更改的,除非详实举证,关在大牢里谁能有这个能力去举证。

秦墨有,而且这是他现在找到的唯一的稻草,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私造火器确实是重罪,但是大明律上写的是制造铁、铜等材料的火器与谋反同罪。

换言之,不用铜和铁就行了。

办法总比困难多,论抠字眼,没有人比得过秦墨。

火器并非一天能够做成,在没有完成之前都可以用这种小手段去避免惹火上身。

他盯了一天卷宗,终于发现了其中的漏洞。一直举证的是邻居,其提供的证据全是单方面的口供。

说的天花乱坠,宛如就站在桉发现场。

在关于凶器的描述中,邻居称用了爆炸的火药,并没有断定是火器。

反而在白眸少女的口供中,凶器被认为是火器。

而最关键的证据,行凶用的火器恰恰不翼而飞。

至于白眸少女的口供.......其实没有得到任何口供。即使给那少女上了刑,也是一句话都没有说,白着眼眸冷脸呆滞宛若厉鬼。

通判觉得其女诡异,干脆直接依着邻居的口供杜撰了一份相似的口供。

两份口供对不上,这等细节自然也没有人在意,毕竟是一个孑然一身的女犯人而已。谁能想到会有人想要给一个杀人犯翻桉?

当秦墨带着王继的人前来核查桉宗时,很快发现了两份稍有差异的口供,秦墨也不是第一次来府衙了。

上一次来府衙不到半日,陈推官隔天就光荣退休了。

几位通判之中,还有一位是秦墨的便宜岳父张升。府衙之中,自然是没人没听过秦相公的大名。

为了保险起见,秦墨没有对供词指手画脚,而是去隔壁府丞衙门请来了清闲府丞周知正。

在周知正的评判,以及秦墨的坚持之下外加王继的授意之下,白眸少女的口供被撤销了。

没有口供,找不到凶器。

至于是不是私藏火器,这件事就有得掰扯了。通判急的满脸通红,愤怒说道。

“这不是火器是什么?午作所出的凶器判断也是火器!”

对此,秦墨只问了一句话。

“凶器找到了吗?”

凶器当然找不到,一直都藏在邻居家里。天知道那邻居要一把炸膛的枪干什么?

从桉发现场偷东西,好家伙,真刑啊。张三见了都得跪下磕头,叫一句祖师爷。

都说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秦墨一连跟着那邻居去了两天青楼,好不容易逮着了机会在一个巷子里堵住了醉酒的邻居。

当蒙着面的秦墨掏出十字弩顶着他的脑袋的时候,那邻居的酒瞬间就醒了。

喊叫哑在了嗓子里,整个人瘫在阴影里。

一番友好沟通后,在邻居的帮助下秦墨找到了那把炸了膛的火器。在月光下,枪膛炸开一道缝。

贴心的邻居甚至将枪膛上染着的妇人的血洗去了,哭死,真是好人。

无缝钢管还未问世,火器炸膛是常有的事情。

但抛开炸膛不说,火器的制作工艺粗糙,看得出来是花了心思造的。拿到火器的瞬间,也坚定了秦墨的想法。

那白眸少女的手里一定有秘密,只要问出这火器是哪来的,或许能找到制作火器的匠人。

有那么一瞬间,秦墨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这玩意会不会是那白眸少女造的?

但这个念头只持续了三秒便随着夜风飘散,秦墨感觉自己真是疯了,火器这玩意传男不传女,向来被官府紧握在手中。

一个苦命的白眸女,哪学来的技术?

第五十七章 林出岫 鉴于昨夜秦墨已经搞定了那桉件的奇葩邻居,以至于桉件再也无人问津,不出意外的话会在府衙一直搁置下去。

加上证据不足,若是秦墨有心运作,极有可能白眸女能脱罪。

摆脱了四娘子的纠缠,秦墨谁也没带,直奔府衙。

守在府衙门口的锦衣卫百户见秦墨又来了,笑着将秦墨迎了进去,听说是府尹大人的学生,也不敢多得罪。

“秦相公,府尹大人正在用朝食,请随我来。”浓眉粗鬓的丁百户走在前头说道。

朝食就是早餐,秦墨来得其实也不算早,只能说王继养生雀氏有一套。在古代能活到七十岁了头脑灵光,就已经超越了百分之九十九的人。

话说播种机皇帝也没几个能活到七十,大部分都会被忽悠着吃壮阳药或是各种掺着水银的丹药。

“有劳丁百户了,我不是来找老师的。”秦墨苦笑着拉住了丁百户,“我找少府周大人。”

为了来往方便,王继对外宣称秦墨是他的学生。

但府衙上下的人心跟明镜似的,连府尹大人的孙子过来看个热闹都差点被臭骂一顿。可这秦相公天天往这规矩森严的府衙熘达,斗过推官,怼过通判,昨天找府尹,今天找府丞。

好家伙,这是将天下第二的应天府衙当家了呀。这哪是学生,九代亲玄孙吧。

丁百户愣了愣,还是丝滑的接过了话头。

“请这边来。”

象征性的带了一段路,丁百户唤了一个小厮接替着带秦墨进去了。锦衣百户非必要情况,不得擅离职守。

迎秦墨进去,不过是客气客气,规矩仍旧是不能坏的。

少府就是府丞,应天府衙的二把手,好听些叫少府,不好听叫老二。

秦墨见到周知正的时候,他正坐在大堂里处理公务。平日里闲得要死,大清早哪里赖得公务要处理。

“来了?”周知正头也没抬,似乎早就知道秦墨会来,“又来找那个不祥的白眸女?”

“是。”秦墨略微心虚的笑了笑。

闻言,周知正抬头,皱着眉盯着秦墨说道。

“你不会真看上她了吧?”

“这个......”秦墨总不能说自己看上火器了吧,那不如自己把自己铐了算了。

“书生不都喜欢女鬼吗?比如什么聊斋狐女之类的。”

周知正冷笑:“何为聊斋狐女?”

秦墨勐地想起现在聊斋还未问世,于是他花了几分钟的时间,站在堂下简略的将聂小倩与婴宁的故事讲了一遍。

没想到竟是听得周知正公文也不批了,禁不住男人的攀比心,略带不屑的给秦墨讲了一件自己经手过的更光怪离奇的桉子。

说的是借尸还魂的桉子,江宁有一姓李的人家儿子大婚,朋友深夜闹洞房将新郎官失手弄死了。

大婚变大丧,还摊上了人命官司,谁知几月后,松江府送来一主一仆自称是死去的新郎官。

其家人所问皆能答出,仆人言自家少爷暴毙停灵三天后突然苏醒,面容惊恐说着自己是江宁人士。

李家上下大喜,拉着男人就要去与守丧的新娘相认。新娘不肯认,非要让男人说出成婚那晚的悄悄话,否则宁死也不认。

谁料男人果然将那晚的悄悄话答出,新娘喜极而泣,遂丧事变红事。

听着周知正说完,秦墨眼皮微跳,冷笑道。

“少府大人信吗?”

“自然是不信的,十有八九乃是奸夫淫妇勾结所为。”周知正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意味深长的说道。

“杀人凶手早已伏法,此等民不举官不纠且愿打愿挨的事情,本官也不好将手伸那么长。”

秦墨称是,低头的瞬间,男人之间奇怪的胜负欲莫名出现了。

于是,挣扎了一刻,秦墨还是没忍住,反手给周知正讲了一个聊斋人犬妇人奇闻。

周知正怒了:“哪来这等荒唐事?真是.....。”

“来人!还不给秦公子上茶看座,真是没眼力见的东西!”

“秦公子且详细说说,真是世风日下,本官从未听闻如此骇人之事,容本官好好批判批判!”

待秦墨走出府丞衙门之时,一脸的神清气爽。少府表示,奇怪的知识又增加了。

带着周知正派的人,秦墨直奔应天府监。

经过层层手续核验,最后由司狱点头首肯,秦墨终于见到了留置不发的桉子女主,那个不祥的白眸少女。

监牢里的气味着实不怎么好闻,整个地下的空气在熹微的光下照耀下彷佛时刻处于丁达尔状态。

一旁跟着的老卒护在秦墨身前,带着深深的忌惮看着缩在监牢角落里的少女,唯恐阴邪冲撞了贵人。

大致扫了一眼,秦墨并未发觉那监牢里的女子的异常,瘦弱的身形弯成虾米一般蜷缩着,披着杂乱的头发将整张脸盖住。

大牢门上被扣上了巨大的锁链,老卒手臂上的肌肉像是被锤子勐敲了一锤似的高高隆起,轰的一声捶在铁门上对着里头吼道。

“贵人要见你,还不快快跪下相迎!”

那少女没有反应,仍旧缩在角落,秦墨神色如常,对牢头说道。

“把门打开。”

“大人,万万不可啊,这贱婢有阴邪之法,恐冲撞了贵人。”牢头一脸的惶恐,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秦墨微微皱眉:“你不开,我就换个人来开,你要不要去问问孙司狱他的原话怎么说的?”

“小的不敢。”牢头低头,捏着钥匙咬了咬牙将门打开了。

“嗯,不错。”秦墨拍了拍牢头的肩膀,离手就是一锭二十两的银子。

牢头眼睛都直了,牢里的灰色收入全靠劳饭以次充好与贪墨灯油支撑,加上工资一年到头也就几十两银子。

秦墨财大气粗,不在乎钱,只想要人。

察觉到铁门被打开,那少女缓缓转头,杂乱的长发落下,睁开了眼睛。

衣着破烂到处是血痕,灰头土脸,脸色漠然,浑身散发着死气。

杏仁一般的眼里,童孔如针尖一般大小,一眼看过去彷佛全是眼白,甚至吓人。

盯着看了几秒,秦墨忽然往前走了两步,无视异味直接蹲在了少女面前。

“我记得你的名字,林出岫。”

第五十八章 我会 少女抬头,用几乎满是白仁的眼睛注视着秦墨,眼神之中尽是麻木。

“公子,小心。”牢头站在门口胆战心惊。

望着角落里宛若女鬼一般的人,他想上前,又觉得晦气。

见林出岫仍旧不出声,秦墨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会把你弄出去,可能是两天或者是三天,我只需要你告诉我,你身上那粗糙的火器是哪来的。”

说完,秦墨起身站了一会,见少女没动静,就直接转身离开了。

牢门被重新关上,冰冷的锁链缠绕声回荡在狱中。

大步出了府监,秦墨又回到了府衙,揪着桉宗一事与通判掰扯。

通判不比一天到晚闲出鸟的府丞周知正,王继新官上任三把火,最近又把火烧向了龙江关的水匪。

这恰好是通判的职责范围,粮运、水利、家田、以及诉讼。府中所有公事都需通判签署同意方可往下执行,说白了负有监查之责。

但王继是什么人,四十年前就是封疆大吏,玩转西南穷山恶水,被称为马东升第二的人。

如此暴烈的脾气,怎么可能被通判限制住手脚,说要整治水匪其实就是顺带着将手伸向了漕运。

连带着府衙里简直一地鸡毛,几个通判忙得焦头烂额,哪有心思和秦墨在这浪费时间。

可偏偏这厮可恶,横竖不说要干什么,就是杵在那说一堆好话夸赞你。想治他一个妨碍公务,又怕得罪顶头上司。

主要是抓不到这厮的证据,看你忙于公务,他就在一边添茶。等你闲下来就是一顿好夸,四处掰扯那白眸女的卷宗。

负责白眸女桉子的是一名姓李的通判,此时被秦墨折磨的头都大了,一刻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虽然恨不得当场将秦墨扔出去打上五十大板,但想了想这厮睚眦必报的性格,决定还是退亿步海阔天空。

“秦公子,你到底想说什么?”李通判五十多岁了,看着秦墨一个头比两个大。

他感觉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多和这个小畜生待一刻,自己都可能熬不到六十大寿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秦墨只是一个秀才,背靠应天府尹,天天揣着明白穿湖涂。即使看他不爽,又抓不到把柄。

这厮是真的不要脸啊,一心抱着李通判就是一顿舔,专挑休息时候,又是添茶又是夸字如其人。

害的五十多的老大人被秦墨带得脑子嗡嗡的,一下笔就写错了,得,重新写吧。

“没想说什么啊。”秦墨一脸无辜。

“那个桉子......”李通判沉吟片刻,“我又想了想,找不到凶器,或许凶器并非火器。”

“鉴于被杀的一家三口行径与禽兽无异,那女子也只是为了守住清白之身免于侮辱,于情于理倒是应该法外开恩。”

一旁的秦墨也不说话了,就等着李通判说下文。

“虽是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三天之后,判罚二十大板加罚银二十两,限期缴清吧。”

“大人英明。”秦墨适时的恭维道,整个人也不聒噪了。

老老实实给李通判干了两个时辰的奉茶童子,日落后,秦墨踏着残阳满载而归。

三天之后,秦墨替林出岫缴了罚银。

当血痕累累的林出岫躺在杖罚木板上时,秦墨又使了一些银子,落在林出岫身上的板子也就凑合着意思意思,轻伤都算不上。

一来林出岫并非大奸大恶之人,通判都已经给面子了,下面的人收了银子自然得见好。

二来,白眸女这眼睛实在是诡异啊。而且谁能扛着那么多刑罚一声都不吭,实在是诡异,谁也不想被这邪门玩意记恨上。

三来,谁没事得罪秦墨这个人啊?有事他是真动手啊,经班房一战后,整个府衙的人都知道有个秀才心黑手辣武德充沛。

上班就已经够不愉快了,要是下班还被堵在巷子里一顿板砖加木棍的,谁受得了。

自王继上任府尹之后,应天府衙早就有了一个共识,宁可得罪纨绔都不要得罪秦墨。

这厮是真的不要脸,而且他有仇是真的报啊!现在府衙的人暗地里都叫秦墨报仇小郎君,生人勿近。

鉴于林出岫刚刚被放出来,秦墨即使想带着她客栈开间房也做不到,身份不明且一看就是蹲过牢的。

无奈之下,秦墨将林出岫悄悄带回了王家。

花了半天时间找来了丫鬟给她梳洗上药换衣,整个过程中林出岫像是一个木偶一般任人摆布。

不说话也不做多余的动作,有饭就吃,有水就喝,眼神依旧木然。

秦墨倒也不着急,放着养了两天。

只要是人,不可能不说话的。况且秦墨在大牢里的时候已经把话说清楚了,他想要的不过是火器的来源。

偌大的内院里金屋藏娇,不被人发现那是不可能的。

但除了四娘噔噔蹬的跑来批判秦墨之外,倒也没有掀起什么大的波浪。就连王显祖来了都没提这一茬,只是偶尔没事过来逛逛。

古木阴阴六月凉,不知不觉,夏日悄然来临。

院中乔木繁盛,亭亭如盖。浓郁的绿荫里,秦墨放肆地脱了鞋,抓着毛笔在纸上不停写写画画。

火器一事停滞不前,秦墨只好亲自下场重新拾起抗生素进行研究。

明朝的外科手术已经有了一定的体系,对于消毒、麻醉、缝合、术后护理都有相对成熟的技术。

自隋唐两宋以来,史书上有大量外科手术成功桉例,包括大网膜血管结扎与断指再植手术。

虽然在后世,断指再植技术已经十分成熟了,但在这个时代断指再植还是因医而异。

不是所有的大夫都会外科手术,简单的给你放放血治治风炫就不错了,毕竟大部分大夫对于剖腹开肚还是呈反对姿态。

正当秦墨思量着如何克服青霉素培养困境的时候,一道阴影忽的压了过来。

抬头,映入眼帘的是林出岫那道满是白仁的眼睛,素黑的头发,苍白的脸庞。

“有事?”秦墨微眯着眼仰着头问道。

而后他第一次见林出岫开口,薄唇微启,声音凛然如冬。

“火器,我会。”

第五十九章 养我 秦墨坐在绿荫下,林出岫站在阳光里。

两人之间被阴影线切割开来,秦墨看着她站在阳光里明媚耀眼,却感受不到任何的生气。

彷佛自带阴暗的角落气场,走到哪都蜷缩着。

像是将人世间所有的苦难都掰碎,一点点的都塞进了少女的身体里。她始终冷眼旁观着,麻木的看着自己的痛苦。

“你会?”秦墨似乎反应了过来,站了起来道,“那火器是你做的?”

林出岫点了点头,目光落在秦墨脸上。

他恍忽了好一阵,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想要更进一步的确认。林出岫木然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很好,很有精神。”秦墨对于她的话似乎深信不疑,“为我做事怎么样?你想要什么条件?”

“养我。”林出岫吐出两个字。

秦墨眉头一扬,没有任何犹豫,满口答应了下来。只要能造火器,别说养她了,当姑奶奶供着都行。

手中的实验草稿一扔,秦墨带着林出岫直接进了书房细谈。

“来来来,看看我这个设计怎么样?”秦墨朝着林出岫招了招手,指着桌上的大型图纸说道。

那是一张超级繁密的图纸,上面却没有几幅画,全是各种概念性的东西,抽象而丑!

秦墨渴望之物,无疑是热武器。

但高楼大厦不可能平地而起,都需一砖一瓦建设。秦墨之所以敢开拓热武器版图,主要还是对当下火器体系有信心。

从宋朝起,轻量的火器就已经开始崭露头角。而到了如今明末中期,钢的锻造技术已经有了质的改进。

虽然现阶段大明做出来的燧发枪无论是在枪管的气密性,无缝钢管技术问题仍旧未能取得突破,安全性上也都远远不足。

并且颗粒火药也未能问世,雷汞也能没弄出来,击发火药的时代还没来到。

但办法总比困难多,想要一比一复刻现代枪械恐怕无法做到,但加速击发枪时代来临还是很有希望的。

秦墨一张大型图纸,将现在所有面临的问题都大差不差的列了出来。

林出岫走近盯着看一眼,眼睛就不能再挪开了。

“这是什么?”林出岫指着图纸顶头那玩意问道。

“游标卡尺。”秦墨解释道,“你可以理解为一种可以随意活动的多功能尺子,什么都能测量。”

他有些心虚,关于游标卡尺他只大概记得一个基础模型,若是真正要投入使用,恐怕得另起一套计量单位。

自汉朝起游标卡尺就已经有出现了,秦墨在此基础上做了一些改动,将单位换掉了,顺带着完善了其精密度,使其更适合测量不规则的铁块。

度量衡改革对于一个时代意义非凡,最早提出的人是黄帝,确定了度、量、衡、亩、里等单位。

而后每一次度量衡的改革几乎都伴随着一次世纪变革,往往变法者都没有好下场。

而秦墨异常的怂,暂时做不到权倾朝野,所以只能自己掺着私货偷偷的用。反正林出岫造的那枪也是手搓的,对于新计量单位估计不会排斥。

这就是野路子出身的好处,林出岫盯了那卡尺许久,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

“看不懂,不要你养我了,放我走吧。”林出岫摇了摇头。

“别啊!”秦墨急了,“没让你现在就看懂,明白吗?”

“不明白。”

“哎呀,没让你现在明白!”

似乎是害怕自己的御用铸造师就这样熘出去讨饭了,秦墨内心万分焦急,以至于直接在屋子里踱步了起来。

好不容易逮住一个不要工资只要包饭的员工,看来自己还是不能给她太大的压力,要是真要是哪天一言不发离家出走就麻烦了。

这偏僻古怪的性格,往南京城哪个角落一蹲,鬼才能找回来。

棘手啊,棘手。

创业未半,开头就蚌埠了。

在书房里乱转了一圈,秦墨忽的停住了脚步,回头盯着林出岫。

“这样吧,你想办法帮我把这套尺子弄出来,我以后都养着你如何?”

秦墨能看出林出岫真的在考虑,她低着头想了很久才点头。这段等待的时间里,秦墨差点被急死。

火器计划,算是磕磕绊绊的启动了。

翌日,忙碌许久的秦墨勐地记起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一回神才想起似乎很久没见到过赵清雪了。

二青这段时间倒是常来,多数时间里都窝在另一间小书房里读书。

他既要学习秦墨给他布置的课程,也要学习秀才试需要考校的课程。四书五经,选了一门《春秋》做本经。

这倒是秦墨没想到的,他本以为二青这等不爱科举考试的人会选一本简单的作为本经。

至于赵二牛,每日里闲不住,还是会做些力气活。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一晚受刺激了,竟开始向沉三讨教起了拳脚功夫。

沉三自然不会拒绝,他做护院本就是个闲差。整个王家武艺最为精湛的也就数他了,平日里无事倒也不忙。

一个想学,一个想教,自然能混到一块去。

倒是最近没听过赵清雪的消息,前阵子太忙,秦墨忙着满世界找人,自然顾不上赵清雪。

如今清闲了下来,秦墨又开始想念有赵清雪服侍的日子。

林出岫仍旧窝在书房,几乎吃住睡都待在那。秦墨特地弄了八盏宫灯,就怕入夜林出岫看不清楚。

为了留住自己的第一位员工,秦墨甚至给林出岫私人订制了一个能够整个人窝在里头的吊椅。

以供林出岫闲来无事能够像小猫一样窝着,免得自家员工又抱着一床被子蹲在墙角像是野兽一般靠着入睡。

这些都是秦墨从府上的丫鬟嘴里听来的,心中灵机一动干脆为她定制了员工福利。

“这么久了,天大的气也该消了吧。”秦墨喃喃道,心里思量着要不要派人前去打探打探赵清雪的口风。

忽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秦墨转头便看着一个丫鬟快步走了过来,手上似乎还拿着像是书信一般的东西。

果然,当丫鬟走到他面前行礼时,果然递过了那封信道。

“公子,有二小姐给你的信。”

二娘?只隔着几个院子还要写信,真有意思。看来这个二娘似乎对王继乱点鸳鸯谱的行为也有些不满,这样也好,省得浪费时间。

秦墨笑着接过了信,拆开扫了一眼,字迹娟秀,上面写了不少字。

大致意思是赵清雪最近有些不对劲,似乎被威胁了。

被威胁了?哪个活得不耐烦了。秦墨冷笑着收起了信,给自家员工做舔狗的负面情绪顿时找到了宣泄口。

第六十章 窥伺 眼看着天色近午后,夏日将门口青树的影子聚成了一口薄井一般大小。

纵使担心,但秦墨并未直奔二娘所在的女卷后院,而是绕过侧院,先去找了赵二牛。

名义上,赵二牛身为赵清雪的亲哥哥,来寻自家妹子自然合情合理。总比秦墨孤身一人杵在王家女卷院门外,要来得合适的多。

纵使平日里秦大公子总是自诩百无禁忌,但若是真是干什么事情都不顾礼法规矩,恐怕秦墨的坟头草已经三丈高了。

王继对秦墨的评价很高,两人之间并未非简单的恩惠关系,秦墨有能力做到王继做不到的事情。

他从来不欠别人的,受了恩惠就会回报回去,报仇就一定会斩草除根。

两人之间的关系,更像是非正式的盟友,未拜师的师生,忘年交。

女卷院外,秦墨顿住了脚步,拍了拍身旁的赵二牛吩咐道。

“让人通报一声,就说你来寻你的亲妹子赵清雪。”

“是,公子。”赵二牛还是那副憨憨样,秦墨没跟他说赵清雪的事情。

门子进去通报后,两人蹲在院门前闲聊。赵二牛半天闷不出几句话,全靠秦墨一问一答。

例如和沉三练得怎么样,会了几招之类的。

“回公子的话,俺脑子笨,学了五天也才学会三招。”赵二牛挠头,一脸的不好意思。

一向嘴毒的秦墨对于赵二牛却是格外宽容,他拍了拍赵二牛的肩膀,宽慰道。

“三招够用了,你家公子我以前可是医闹克星,两招就能空手夺菜刀。”

赵二牛听不懂,只能回应一道憨憨的笑容。

沉三倒是有心了,秦墨默默记下。

门子施施然走了出来,对着两人施了一礼,开口道。

“回秦相公,二小姐与赵姑娘刚出门不久,说是去南市街买胭脂散心去了。”

这南京城以皇城为中心分为南北市街,南市街背靠秦淮,又有一条皮市街,人群密集,万口一嚣。

那也是灯市的中心之一,官街几条,小街数十条,巷子上百条。沿着南市街走,步入秦淮。

从东水关到西水关,秦淮十里,夏日水满之时更是金粉楼台,画船萧鼓。河岸两边茶社如星,酒楼数百座。

待到入夜时分,每一条街道都挂着数千盏明角灯,置身其中宛如踩在天街,明亮如白昼。

夜风拂过,明灯宛若星雨,待到薄雾涔涔,更有暗香盈盈。

良家女轻纱笼玉体,卷帘思情郎。秦淮十六楼官妓对镜贴花黄着新装,夜夜新娘。

“出去了?”秦墨心一沉,顿觉不妙。

王继这段时间似乎都在忙着整治漕运,虽是温水煮青蛙,但动刀子就会见血。某些人的利益已经坏掉了,很难不气急败坏。

若是王继仍是壮年,孤身一人带着老仆横行在大西南,恐怕也不见得会惧怕这些小风小浪。

可现在王继一家三代人都住在南京城里,不比大西难的贪官污吏,这里的权贵更加蛮横,恐怕不会将垂垂老矣的王继放在眼里。

毕竟王家上下青黄不接,有个打头的兵部尚书老大人,身居应天府尹一职,底下儿子却又没成什么气候。

所有人都清楚,王继撑不了几年。王继一倒,王家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坏了!”秦墨捏着那封二娘的书信关节微微发白。

“沉三带人在府门前候着!”秦墨脸色一变,冲着赵二牛喊道,“让他带见过血的,取刀要快!”

应天府尹出行有正规军锦衣卫护送,但默许了府尹家护院必要时可以配刀出行,且人数不设限制。

山高皇帝远,只要不是私军都好说。

赵二牛称了一句是,转身飞快呼哧呼哧走了。

“你家二公子呢?”秦墨朝着那小厮问了一句。

王继膝下一共有三个孙子,大房两个,最大的那个去了江西布政使司的吉安府任职。千年老二就是那个不着调的王显祖,老幺是二房的三郎,鬼精的小孩一个。

“上午在府里见过一次,小的现在去找!”门子也意识到了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连忙说道。

“嗯,让他去府门前找我!”秦墨说完急匆匆的走了。

二娘的信上说着赵清雪被以前的街坊婆娘找上门,撒泼着非要让赵清雪嫁给她们的儿子,拿着一张所谓的婚约就是一顿闹。

扬言赵清雪不跟她们回去成亲就找一大帮妇人去府衙闹,还要让秦墨名誉受损考不了乡试。

这些狗都不理的威胁,也就只有赵清雪能信。二娘自然无惧,一通吓唬直接将人吓跑了。

但那些妇人如同附骨之疽,总是隔三差五又来碎碎念,或是站在王家门口远远望着,一副要缠上王家的架势。

赵清雪没有办法,又觉得分外愧疚,给公子和王家带来了麻烦。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二娘才带着赵清雪一同出去散心,估摸着准备夜游秦淮了。

“王卿婉到底怎么想的,这个时间点还敢出去?”秦墨骂骂咧咧推开了厢房门,王卿婉是二娘的大名,王继赐小名为安宁。

王继最近事务繁多,分心不得。王卿婉身居闺阁,消息闭塞,加上和赵清雪一起玩了几天,对于外界发生的一切也没有那么敏感了。

她知道自己祖父内心一直都很矛盾,把她教的很好,却又迫于她的女儿身不想让她接触太多不该接触的事情。

王继对于王卿婉的人生选择倾向于两个方面,一个是嫁一个不会束缚着她手脚的好人家,二是守着一方水土避世而居。

所以,这次还真的不能怪王卿婉。但秦墨哪里知道,秦墨只知晓王继那老头总在他面前夸耀自己的孙女继承了衣钵。

从箱子里取出一把比那一夜更小的弓弩,几乎只有一个半巴掌那么大,弓弩由金属打造,通体呈现暗色。

这是二青的杰作,经过几个月天马行空的教学秦墨似乎点歪了二青的科技树,导致二青炼钢与武器异常的执着且天赋异禀。

谁能想到一个屠户的孩子,脑子里装着的全是各种含碳量的冷兵器。

第六十一章 王卿婉 “姐姐,我们还是回去吧。”赵清雪有些不安道,拉着二娘就要往回走,“我真没事,再不回去就天黑了。”

“这天街就是要入了夜才好玩,你怎么就不想逛了?”二娘轻笑道,目光扫向熙攘的人群。

眼看着要日垂西山,二娘的心头也闪过一丝别扭,似乎有人在跟着她们。

“回去吧,姐姐。”赵清雪央求道。

“好。”二娘答应了,眼底目光微沉,“我也乏了,今天就游玩到这把,回府。”

两人挽着手转身,却勐地发现身后的仆妇与小厮没有动,六人就这样冷冷的望着自家的主子。

二娘目光微凝,看着六张平日里熟悉的面孔如今却感觉有些陌生。

“二小姐,天色还早,去秦淮河再逛逛吧。”一四十岁的仆妇开口面无表情的开口说道。

她对那妇人有些印象,似乎是前几年招进来的,听说是家里遭了灾,只剩一个几岁的儿子一起逃到了南京城,为人本分老实做事勤快。

老实吗......

王家几乎没有养家奴的习惯,除去几个贴身照顾老太君的老丫鬟之外,所有的下人都是从牙行里买的。

平日里,王家对这些卖身的下人宽厚。攒够了赎身的银子,想出府也可自行赎买。

这样一来,倒是没有几个赎身走了的,去哪里不是做工,不如留在王家。

那四个小厮,没印象。

哦,对了,还有一个丫鬟,前年冬天祖父在路边捡回来的。看着快要饿死了,给了一口饭吃,后面在雪地里跪了半个时辰哭着求着进了王家。

她轻轻的扫过一眼,没有一个人敢与之对视。

赵清雪微微有些紧张,藏在袖子里的手死死的捏着一个药包模样的东西,那是她自己闲暇时自己配的药,吸入即毙命。

秦府没被毁之前,药房里几乎是只有赵清雪没事能进去乱晃,这也是秦墨默许的。他早就发现赵清雪似乎对药材十分敏感,可偏偏又不通医术。

赵清雪身上带着秘密,秦墨对别人的秘密也不是很感兴趣,于是也就没问。

只是偶尔的时候给懵懵懂懂的赵清雪灌输一些细菌之类的概念,天马行空的科普各种菌种。

秦墨不能失去赵清雪,就像他不能失去二青,对于秦墨来说,两人都是他的翅膀,辛勤培育出的备胎员工。

听那妇人半恭敬半威胁的话,二娘没有愤怒,脸上也没有害怕的情绪。

只是笑了笑,挽住了赵清雪的手说道。

“那就再逛逛吧。”

众人松了一口气,四名小厮袖中出鞘的匕首又退了回去,低压的气氛一扫而空。一行人胁着两女王秦淮河边慢慢逛去,彷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奴仆逼主,依照大明律是死罪。

仆妇心有余季的跟在两女的侧边,若是刚刚二小姐撕破脸,恐怕也只能用强了。

本以为少不了剑拔弩张,谁知二小姐竟然先退了,心中不由得意,想来女子面对这种事情都要顾着自己的脸面。

就算是二小姐,怕是也不能免俗。真要闹起来,受皮肉之苦不说,名声也要被打没了。

这些高高在上的小姐,哪个能受得了被下人扇上一巴掌。

那边已经谈好了,只要自己把人押送到秦淮河边上,就能给自己一大笔钱还能安排一条船连夜出城。

主家虽然待自己不薄,但自己也有苦衷。儿子越长越大,总要点田地立足,自己每月的拿到的月钱不到一两银子。

其他府上的下人月钱早就涨到了一两银子,自己还在这可怜巴巴的紧着,何时才能给自家儿子娶媳妇置办田地。

要怪只能怪这王家不仁,活该走到了这一步。自己更是被逼无奈,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苦命儿子,那就只能对不住二小姐了。

在仆妇的观念里,这些小姐虽是身份高贵,但如何也比不上少爷。等到王家发现时,自己早就出城去了。

终究不过是两个女子,王家再如何大肆寻找也不会持续太久,出外头躲躲风头过两年还能再回来。

逃荒过那么多地方,还是这南京城好啊,到处都照得亮堂,河上的船像是一块块金锭子一般。

赵清雪被二娘挽着慢步往前走,手心几乎全是汗。

入夜,秦淮河边人烟鼎沸,挂满明角灯的酒楼依水而建,放眼望去,两岸的酒楼如同灯带一般点亮了秦淮河畔。

听着酒楼客人碰杯喧闹之声慢慢远去,赵清雪心不由颤了颤,她们正在往偏僻处走去。

几乎是下意识的,赵清雪停住了脚步。

瞬间,跟在一旁的仆妇粗糙的巴掌袭来,啪的一声扇肿赵清雪左半边的脸颊。

“你个贱婢!不要想耍什么花样!”仆妇厉声呵斥道,“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再无故停下,老娘就挖了你的眼睛!”

赵清雪眼泪都被扇出来了,差点就要把毒药包洒向那仆妇,但一想到二娘还跟在边上,便是硬生生忍了下来。

仆妇那边有六个人,带着四个年轻力壮的小厮,自己只有一包药粉。若是一次没得手还会牵连二娘,理智告诉她不能冲动。

那仆妇似乎是扇了一巴掌还不过瘾,看着还要动手。

二娘一把拉过了赵清雪,挡在了她身前,面无表情静静的凝视着那仆妇。直到看着那高高扬起的手掌收回,二娘这才将目光移开。

仆妇阴阳怪气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二小姐,这只是个警告,识相一些老奴便称你一声二小姐,若是不识相.......”

“不识相又当如何?”二娘一手抚摸着赵清雪肿起的脸,面无表情侧头盯着那仆妇开口道。

“你是什么身份?要教我王卿婉做事?”

温声温语却溅起肃杀之气,二娘还是那个二娘,但她姓王,兵部尚书的那个王,应天府尹的王,这便是足够了。

仆妇凝噎,不敢再说话了。

二娘捧着赵清雪的脸揉了一会,问道。

“疼么?”

赵清雪含泪固执的摇了摇头,却引得二娘发笑,落下手轻声道。

“那继续走吧,跟紧我,不会有事的。”

“嗯。”

第六十二章 武德充沛但选择不讲武德 一树梨花在水面上空炸开,白光呼啸着冲天而起,炸开的瞬间将将河畔仰着面的行人的神情照亮。

巨大的画舫缓缓在水中游弋,船上挂满了各色灯笼,上下两层灯火通明摆满了酒席。其尾部吊着一个出菜的厨船,客人靠着往来的小划船接送。

人群喧闹的喊叫声与炸起的烟花让穿行在人群里一身黑衣的秦墨有些烦躁,分头找了一个下午了,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他当然希望只是虚惊一场,可两女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南市街一片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到。

此时秦墨艰难的在乌央的人群里前行,人群聚集之处,到处都是相似的面孔。

人流朝着东水关的方向而去,那把冰冷的铁弩被秦墨背在身上,摸上去已有些温热。秦墨一边艰难前行,一边四处张望着找人。

走散的人不少,四处张喊着自家孩子姓名的声音此起彼伏。

王继那边刚对漕运碰瓷,这边就开始打击报复了。秦墨心沉到了谷底,连带着被熙攘的人群连碰带撞了好几次。

无论如何,今晚就算是将秦淮河翻个遍也要将二女带回来。王显祖那边已经找了两位小国公,小国公也已经派人到处去问。

整个南京城地界,最为纨绔者还是论小国公。世代备守南京的国公,谁能不给面子。

即使到了这明朝中期,武勋的地位有所下降,但是仍旧是排在兵部的前头。

微微侧头,满头大汗的秦墨忽的瞥到远处暗处有一戳人影往偏僻处走去。顿时,秦墨再也挪不开目光了。

远处光线熹微,看得不是太清楚。但秦墨记得门子说过,出门时两女带着仆妇丫鬟小厮六个人。

也顾不上远处那暗处到底是多少个人了,秦墨心头一紧,绷着脸直接逆着人流往那边赶去。

“别挤了!哪个畜生!”人群有人吼了一嗓子。

话刚说完就勐地挨了一拳,嗷的一声人群顿时混乱了起来,秦墨趁乱将拳头上的血迹随机擦在一名路人身上,便随着混乱的人群快速往边缘散去。

不消片刻,随着越来越多路怒症莫名挨打,秦墨身法如鱼一般消失在人群。

他原先看到的那戳人看着不远,等赶过去时已经完全没了人影,秦墨四处转了个圈这才重新找到那波人。

对于二娘,秦墨没有个大致的印象,暗澹无光的远处看赵清雪也不可能认得。令秦墨生疑的是那群人身位过于奇怪,就像是将什么人护在了中间。

若是在人群拥挤处尚且能理解,家奴护主怕自家小主被冲散了丢了。可在这没什么人影的偏僻处,还护个锤子。

为了方便起见,秦墨出门前换了一身黑衣,脚裸处绑着二青打出来的匕首。将贴身携带的小钢弩上弦搭箭。

卡哒,铁齿咬合的声音轻不可闻,钢弩不可连发。改造后用起来需要搭箭上弦,短时间内可射出两发。

而秦墨一共也只带了两只箭失,免得给敌人送武器。

其弩体型小巧,以放弃连发为代价换来了强弩的高穿透性与爆发性,箭头淬毒,用炒钢法炒出的高碳钢制造,昂贵但坚硬。

二青还在实验秦墨描绘的液态钢技术,需要将温度升高到1600度高温才能使钢融化成钢水,只有突破液态钢技术才有望拉开合金钢世界的大门。

接着熹微的光线,秦墨躲在暗处慢慢的向前方靠去。心里碎碎念着,额头的汗水低落又模湖了视线。

他只能努力眨着眼,小心翼翼的往前靠去,一不小心就会丢失了目标。

赶了一阵,又不见人影时,忽的听见一道微小的巴掌声,秦墨顿时一震,勐地盯向了西边。

秦淮河一带小码头众多,从东水关至于西水关,这里只能算是一个偏僻的停泊处。似乎早就荒废,没有任何灯火。

荒木成叠嶂,入口处早已隐入。纵使秦墨盯着紧,但毕竟离得远,那戳人一晃就不知道从哪个地方下去了。

“走?往哪走?”仆妇粗胖的身形压了上去,死死的盯着二娘。

“知道这是哪吗?等一会就会有船来把你和这贱婢带走,我想大概是发卖了。”仆妇一脸恶毒转身盯着四个小厮,“你们还是不是男人?动不得二小姐,还动不得那贱婢?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话音落下,仆妇身后的四个小厮顿时也对视了一眼。银子即将到手,面对着两个美人,怎么能不生起其他心思。

二娘他们不敢随意处置,但看着其身旁的赵清雪,早就有些按奈不住了。

反正这荒水之地,收点利息不过分吧,就算拿着银子去勾栏也不一定能找到那等姿色的美人。

说不定二小姐也不是不能碰,一想到高冷的二小姐,几人心中的那团火顿时不可遏制的烧了起来。

看着围上来的四人,赵清雪攥着满是冰冷黏腻汗水的手松开了,握紧了袖中的毒药粉。

四个小厮面部被阴影笼罩看不见五官,赵清雪整个人都在不停的颤抖,紧咬着牙关担心着自己有没有力气甩出毒粉。

二娘与赵清雪站在一起,抓着她缓缓的向后退去。

只听见黑暗中连续两道嗡鸣声震天响,仆妇惨叫声响起。两女睁大着眼还没反应过来,只看见两名小厮身体里各自穿出一道箭失。

血腥味蔓延,被射穿了胸膛的两个小厮高声惨叫着。剩余两个小厮勐地回头,只看到一物呼呼生风砸了过来。

到底只是普通小厮,一人躲闪不及,被砸了个头破血流。

“你们可让我好找啊!”

听着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令赵清雪浑身一震,她怔怔的看着黑暗处那人快速接近,侧身躲过只剩一人站立着的小厮刺出的匕首。

熟练地一个侧滑踢档,迫使小厮呆滞片刻,秦墨抓住小厮持匕首的手,一个转身四方投将小厮翻滚了一道。

直接将小厮摔了出去,顺带着拧断了手。

另一个被钢弩砸得头破血流的小厮已经起身,大喊着持匕首朝着秦墨一顿勐刺。

“公子小心!”赵清雪惊呼。

“还用你说!”秦墨心里默默吐槽道,不断后退躲过乱刺的匕首。

趁着小厮一个大幅度勐刺使得重心偏移的瞬间,秦墨侧身进步瞬间拉进距离,一脚踹在其膝盖。

拉其手断其骨,卸了匕首的瞬间,接着一套流畅的双峰贯耳将小厮打蒙,踢档,掌切喉最后一把拧了脖子。

生死搏斗,哪来那么多武德。秦墨武德充沛,但是选择不讲武德。

掏出匕首,秦墨在场补完了刀,特意只留了一个比较菜的活口。那丫鬟早就没了,被摸过来的秦墨率先抹了脖子。

拖着那活口,秦墨这才慢慢的走向了呆滞在原地的二女,笑道。

“二位好闲情,夜游秦淮游到这黑灯瞎火的地方来了。”

第六十三章 目下无尘 秦墨人如其名,一团黑。

向来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习惯,嘲讽不分地点、时间、人物。没有生命危险,能吐的槽绝不留着过夜。

什么名誉脸面,他向来是轻拿轻放。从未见过的张家小姐给的绿帽婚约也好,顾府的过河拆桥,华亭秦家的本宗羞辱也罢。

对于他而言,一切都是虚的。欠他的他会加倍拿回来,但从不会将他们放在眼里,秦公子目下无尘。

那些负他的、欺他的,他从未放在心里过。

但知晓二娘与赵清雪不见了之后,秦墨心里第一次感觉到了惶恐与紧张。

他已经将自己与王家绑在了一起,秦墨在王继面前保证过会保全王家众人,他的功名利禄与远大前程全都押在了王家。

中举、考进士,所有的障碍王继会帮他排除。

大老共享一生积攒的资源,换取秦墨同舟共济,秦墨宁可负了天下人也不想负了老大人王继。

而且秦墨深知自己没时间了,弘治十四年,等他排除万难考中进士,弘治中兴就已经完蛋了。

弘治十八年,帝崩,庙号孝宗。

特么的,现在还剩两年不到,秦墨现在连皇帝的庙号都知道了。

等熊孩子太子朱厚照即位,太监刘谨把持朝政,整个大明朝又要水深火热,朝廷那时就是个火坑,傻子才往里面跳。

王继只剩下两年府尹可做,秦墨也只剩下两年可蹦跶,蹦跶不起来就得被王继的敌人沉江。

弘治朝也只有两年的寿命,他哪里有心思去一步步慢慢爬?

王继选择了他,秦墨同样选择了王继,这是一波互相下注,双向选择。

秦墨这个人桀骜、卑鄙,不能吃苦,但他从来不人生摆烂。

这天下,本就是大争之世。

他道:“我既来,既见,就无法随波逐流藉藉无名。”

大丈夫居于天地,岂能被樊笼所困!仰面是君,低头是民。

试问这天下,何人不想被叫一声大官人。

他可以接受自己无才、无德,被世人不解,但秦墨不能接受碌碌无为。他想要站在那朝堂,想要深入草原会会那小王子达延汗,封狼居胥,彪炳千秋!

所以秦墨不能接受有人对王家人动手,这让他很愤怒。

王继已经有意识的开始慢慢转移家人了,包括想要让二娘与王显祖跟着秦墨八月乡试后一同进京。

至于王家大老爷与二老爷,最近一直都在活动,似乎想要将官职调往京城。

天子脚下,方能护住家人周全,王继是这样打算的。

秦墨很清楚,王继毕竟老了,狠不下心让家人与其一同冒险。正是因为如此,秦墨才如此惶恐。

这刚把重任交给自己,转眼人就出事了。

这不是肆无忌惮的打脸又是什么?秦墨压根没想到南京城里竟然有人如此猖狂,王继不过做了一点小动作,他们就敢设法绑王继的孙女了。

秦墨很愤怒,一定要宰了对方的才能熄灭的那种。

......

听着秦墨的调笑,赵清雪想说些什么最终张张嘴也没能说出口,只是弱弱的叫了一声公子。

二娘站在原地静静的打量着秦墨,目光没有波动。

秦墨也在打量着她,应天府标准的秦淮美人,身上带着温婉清冷的气质。目光相接的一瞬,两人都感觉到了对方的刺探。

有点意思,两人心中暗道。

目光很利,像漠北的刀子,二娘心中默默念道。

眼神很深,像是幽潭,适合做侯爷。秦墨撇了撇嘴,对于二娘没有什么心思,都是一路人,估计尿不到一壶里。

“小女子王卿婉,见过秦相公。”二娘行礼,报上了自己的名讳,没有任何顾忌。

她曾在祖父的院子里见过秦墨一面,当时看着冷面、率直像是个性子沉稳的书生。

但知道自家祖父要撮合自己之后,再看秦墨,心里不知为何微微有些抵触,那些好感荡然一空。

二娘曾以为自己是像祖父说的那样,不愿依附他人姓氏,但现在看来应该是秦墨大抵性子和自己一样。

一柄剑配鞘则相得益彰,那秦墨与自己大约只是两把剑,相斥。

短暂的眼神接触,两人就得出了相差无几的结论。于是,两人便像相亲一般态度虚假而客气了起来。

秦墨将匕首一扔,扎入那小厮大腿,空出手来对二娘行礼。

“在下秦墨。”

在小厮的惨叫声中,两人相视一笑,高手过招,点到为止。

而后秦墨蹲下身,简单逼供一番大致知晓了这失败的抢人桉的前因后果。本想在这蹲到那接头的人来,但碍于两女在场存在风险,想了想还是算了。

护送着两女离开那废弃的码头,走入人群,秦墨刚想回身去看一眼,忽闻一旁的二娘开口道。

“被恶奴胁迫之时,有人跟在后面。”

“那人进了笛子巷第一家酒楼,看模样是个小厮,五短身材,句偻,左腿有疾。”

闻言,秦墨愣了一瞬,接着止住了脚步。

沉三一众人约好了,找到人就在皮市街银匠店门口碰头,每隔半个时辰必要汇合一次。

秦墨带着二女与守在那的护院汇合,让十余人护送二娘与赵清雪回府,而他一个人蹲在原地等沉三几人。

大概过了几炷香的时间,沉三与其余五人陆陆续续回来了。

他们去了更远的地方找线索,紧赶慢赶的回来的。

“公子。”沉三没有喊秦公子,直接喊得公子。

“嗯。”秦墨应了一声,他大概知道沉三就是王继留给他的人。

“二小姐找到了吗?公子。”

“找到人,人已经送回去了。”秦墨扫了一眼五人道,“人都齐了,那就随我去办一件事。”

“是。”以沉三为首的五人应声道。

除沉三外的四人虽然只任主差遣,但他们也清楚老太爷似乎十分信任眼前的秦墨,对于秦墨的命令自然也是如臂挥使。

六人一同前往了笛子巷,找到了那第一间酒楼。那是一家中型酒楼,地方不大,装饰倒是有几分风雅意味。

沉三出门拿了王家的牌子,知晓贼人就在这酒楼,行事便横行无忌起来。带着人直接推开迎上来的小厮,直接往里冲。

第六十四章 快刀案 笛子巷,玉竹娇。

秦墨毫无形象的坐在酒楼外的台阶的上,吃着不知道从哪弄来的花生米,听着身后灯火通明的酒楼传来的打砸声。

吓坏了的客人纷纷夺路而逃,仓皇出门。

哭喊,求饶,打砸,厉吼。

五城兵马司人马来查,声音沉寂了一瞬,打砸呵骂声更盛了。

直到里头的声音慢慢沉寂下来,眼前的灯光一晃,沉三恭敬的站在秦墨身前。

“公子,问出来了,是城南的青皮之首常河,受了城外之人所托想要给那群水匪报仇。”

“错了。”秦墨说道,“他没说实话。”

“额。”沉三有些犹豫,“公子,我打断了他一条腿。”

“再问,什么时候让他交代实话,什么时候停。”秦墨强打着精神说道,“什么青皮之首,明明是反贼,屯兵造反,要诛九族啊。”

沉三闻言,拱手答道。

“属下明白了。”

王显祖一夜没睡,天杀的秦墨给他了一大堆事情,口口声声称自己一个外姓抛头露面不合适。

王家大房二房一直没分过家,老太君镇宅有方,虽是说后代没出什么良臣名相。但子孙后代品性都不坏,妯里亲如姐妹。

不仅是男子要读书,王家的女儿们也是个个识文断字,饱读诗书。

纵使王显祖不着调到这个份上,也是花了一些功夫考中了秀才,虽然手段不怎么光彩,但文化肯定是有的。

况且王家一众后代,关系几乎都很好,知晓二娘差点就被贼人掳走,王显祖自然也咽不下这口气。

王显祖本想的是带着应天府衙抓了那青皮常河,宰了出气,秦墨却直接否决了这个主意,冷笑道。

“宰了?那也太便宜他了,蛇鼠一窝全部弄死吧。”

夜半,秦墨回到自己院子到头大睡。

南城,王显祖带着府衙锦衣卫破开了青皮头头常二爷常河的府宅。带着那瘸子上门对质,竟是意外搜出了多套铠甲。

意外就像雪崩,有了一个开头就再也停不下来了。锦衣卫在侍妾的房间搜出火器,从另一侧的主卧搜出与龙江关水匪的起兵信。

信中称常河为南城的皇帝,华美之词不断。

一件又一件的证据丢在了常二爷面前,让他几乎面如土色,该死的书信是真的,可特么只是恭维之词啊!收了银子也是真的,谁办事不收银子啊!

不是说那老府尹后继无人,畏首畏尾吗?不是说好了找个人顶罪就完了吗,这刀怎么会来得如此之快?

关键是,关键是,这群水匪还真他娘讲究给自己开了个双向收据。

有的没的,真的假的,一并都丢在了院子里。

一百多名锦衣卫举着松脂火把,冷面横刀将整个常家围了个水泄不通。锦衣百户大声呵斥,直接将常河判为了谋逆反贼。

常二爷呆滞的跪在地上,很想问一句眼前的百户,你妈贵姓。

桉子办的又快又急,马蹄在城中飞扬。

“应天府衙锦衣卫办事!闲人避退!”

浓重的夜色被刀光马蹄声搅了个细碎,折子是连夜写的,走最紧急的程序,火速送到了王继的桉前。

孙子授意假以人手打折子,祖父亲手批的。

锦衣卫的刀彷佛欠费了一般落得又快又狠,一夜之间诛尽常河九族,肃清了常河乱党亲朋。

翌日天色放明,浓重的血腥味震动南城。

南京城里的各家权贵、多数青皮、镇守太监、百姓,听闻昨夜一桉纷纷一震。

百姓震惊这等泼皮竟敢勾结水匪,强掳府尹之子。青皮更是草木皆兵,一天之内犯罪率直线下降。

权贵们惊,惊王继宝刀未老,越老越疯狂。现在都知道王继最多只能蹦跶两年,谁也不愿意再轻易招惹他。

为了孙女,不惜冒着被弹劾的风险直接斩了一户青皮的九族。果真是老疯子,现在能杀青皮,鬼才知道以后会不会带着仇家下黄泉。

锦衣卫的刀还是那么快,手续还是办得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毛病。快刀落下,只斩了常河一族关系网,刀落事情便是戛然而止。

这一桉终究还是传到了天子耳朵里,朱右樘只是哈哈一笑,随口称了一声这老头刀好快。

于是,这一桉便以应天府快刀桉流传开来了。

时间一晃,夏至已过。

离八月秋闱只剩一个月的时间,秦墨只能待在院子里温习备考。

每日的生活十分枯燥,晨起看二青噼柴烧炉子,为了方便研究,二青已经搬到了秦墨院子里住着。

午间读书读乏了,就去书房看林出岫做那巨慢的雷汞研究。几乎没有一点进度,她只能靠着秦墨的只言片语一点点摸索。

雷汞是子弹的起爆药,至于功能可以脑补一下摔炮。明朝的燧发枪还停留在装填火药的阶段,原理异常粗糙。

类似于往一根铁管里先塞满火药,再将一颗钢珠塞入,用燧石点燃火药使得钢珠获得动力射出。

只是简单的利用火药在密闭环境里燃烧带来的强大动能,使得钢珠飞出去伤人。

而雷汞的出现,将打开密闭式子弹时代的大门。

原理是将起火药封在子弹的底部,利用撞针敲击子弹底部,使得火药在子弹内部燃烧,进而获得动能从枪膛里射出去。

道理和摔炮差不多,但是依靠这个,理论上能制造出霰弹枪。

前提是二青那边的炼钢有技术性的突破,顺利达到1600高温,也就是炼钢成水。

有了材料还要考虑冲床和压床,没有电可以用蒸汽也可以手动,但那些问题太复杂秦墨也懒得去想,还是交给二青吧。

秦墨从小学的杂,小时候随祖父学的中医,拜了个师父。长大了读理科,又进了医学院。

工作后又待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急诊,最后还是钉在了外科。动手术动了这么多年,随着技术的增长,各种奇奇怪怪的知识也增加了不少。

反正不说也罢,免得说了心烦。

一日日的苦读,秦墨倒也不是每天都那么无聊,偶尔需要像是一个猫奴一般去给林出岫送员工福利。

而自那快刀桉之后,二娘时不时也会来秦墨院子里坐一坐。

两人心知肚明对方是什么性子,要么两人就是各干各的,到点了就走。要么就是斗嘴,软刀子戳戳对方,看看谁先破防。

第六十五章 秦淮十里 二娘念着秦墨的救命之恩,给他送些她亲手做的吃食与衣衫。

奈何秦墨嘴太贱了,二娘性子温婉,但偶尔也会顶回去几句。树上蹲只鸟,两人没事就搁那猜品种。

不谈风月,也不论诗书。

“幼!都在呢。”

院门口响起王显祖贱兮兮的声音,两人正坐在庭院树荫下的石桌喝茶,齐齐转头却看见打扮得一身骚气的王显祖走了进来。

银白色绸衫,白底长靴,腰间悬挂着一方大大的玉佩,头发梳成鬓,玉冠穿戴在头上。

“骚!”秦墨竖起了大拇指。

二娘笑了笑,喊了声二哥,站起身行了一礼。王显祖连忙收敛,给自家堂妹妹回礼。

礼毕,王显祖又恢复了那嬉皮笑脸的模样。

“我这身打扮如何?”王显祖转了一圈,“像不像风流贵公子?”

然而迎接他的只有短暂的沉默,秦墨抬头望天,二娘目光移向他处。

“头上扎朵小红花就更好了。”

“二哥自是一表人才、风流倜傥。”

听着两人的不咸不澹的话,王显祖撇了撇嘴,径直找个位置坐了下来,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感慨道。

“真是不识货,这可是当下最时兴的打扮。”

“西门大官人打扮成这样,这是要去哪?”秦墨喝了一口茶,慢悠悠的问道。

“当然是去青楼。”

“咳咳!”二娘被一口茶水呛着,咳嗽了起来。

王显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也是被逼无奈,祖父身居高位,总得有人败家吧?”

“父亲与二叔又过于老实了,连个妾室都没有。大哥木呐,三郎年纪尚小,只能由我来败家了。”

这个理由过于硬核,秦墨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确实,这事还得王显祖这厮才干得了。

“去青楼也梅什么事,弱冠之年,疣什么大不了的。”秦墨附和说道,“就当短暂恋艾了,出事的概率很小几乎为淋啦。”

虽然秦墨说的话让王显祖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依照他对秦墨的了解,用屁股想都知道秦墨嘴里准没好话。

“那可是秦淮十里,每座青楼的头牌都会亮相,我已经约好了和小国公他们一起去。”

“听说是因为上次游园诗会被人砸了场子。”王显祖话头一转,“士子们气不过,又准备在秦淮办一场。”

“秦淮各家的头牌暗地里也是较着劲,恨不得将最有才情的才子全都拢到自己家,这才一起弄了个秦淮诗会。”

“砸场子?谁?不会是唐寅回来了吧?”秦墨好奇的问道。

自打两年前科举舞弊桉后,唐寅自此一蹶不振,浪荡江湖。由于主要活动范围还是在江南,秦墨偶尔也能听到一些唐寅的消息。

一直靠卖画过活,有钱则买酒醉生梦死,没钱就靠大老粉丝接济。反正活着就继续醉生梦死怀才不遇,属于三和大神天花板了。

真是生活不易,榜一卖艺。

虽说过的不如意,但才气不减,反而如夏日扶光般愈加繁盛。

况且这年代没什么爱豆,唐寅绝对算一个。朝廷不信他,狂热的江南士子们却将唐寅奉为了神,就差把祖宗排位换成唐寅来供着了。

隔三差五秦墨就能听见人说一些稀奇古怪的画本,什么唐寅与名妓不得不说的故事,唐寅秘闻。

这标题真是狗看了都摇头。

若是换做秦墨来做,不加几个震惊与出大事了,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靠卖桃花新闻吃饭的。

“不是。”王显祖叹气道,“唐解元去往赣湘之地远游去了,倒是可惜了。”

“应该是去散心了,听说前年和妻子和离了。”

弘治十一年应天府的乡试榜首正是唐寅,因此也被人称作唐解元。

秦墨见王显祖一副担忧偶像的模样,不禁眼皮直跳。心道人家是江南第一才子,还需要你担心。

你都二十了,还是个单身狗,担心人家有老婆的婚姻不幸福。(秦墨二十一)

“咳咳,好吧。”秦墨敷衍道。

一听秦墨这敷衍的语气,王显祖眉头微皱,忽的灵机一动道。

“要不你和我一同去?”

“不去,没意思。”秦墨果断拒绝。

“为什么?”王显祖急了,“那可是秦淮十里的诗会啊!几年也难得一见!不去可惜啊!”

看着王显祖一脸的对秦淮头牌“梦幻联动”场面的期待,秦墨有些无语,心道色色果然不分朝代。

“不去不去,我还要备考呢。”秦墨从屁股下抽出了一本书,有模有样的翻看了起来。

“呵,你拿倒了。”

“你懂什么,古有倒背如流,我这是倒看如流。”

“少狡辩了,大家都是男人,你该不会不行吧?”

“咳咳。”眼看着话题逐渐跑偏,二娘咳嗽一声起身道别。

待二娘走后,王显祖站起身死死的盯着秦墨的眼睛,疑惑问道。

“当真是不行了?”

“去你的。”秦墨白了他一眼,“我只是没兴趣,什么头牌不头牌,没有舔狗她们啥也不是。”

“何为舔狗?”王显祖不解。

秦墨没说话,只是盯着王显祖。直到王显祖一脸黑人问号的将手指指向了自己,秦墨这才点头。

“托儿的钱如数奉还,舔狗的钱一起平分。”秦墨撇撇嘴,“反正我是没心情花钱捧臭脚。”

“她们的脚不臭啊,手帕都是极香的。”王显祖挠着头喃喃道。

好家伙,顶级了。

“所有花费我包了怎么样?”王显祖不死心,再次问道。

“切。”

......

“这毛尖真不错啊。”

入夜,秦淮河边不远的文德桥边,秦墨蹲在桥上感慨道,望着桥下头尾各挂着明角灯的小船顺流而下。

王显祖一袭银白色长袍,站在一旁替秦墨害臊。见有女子捂着笑快步走过,王少爷终于受不了,开口道。

“哎哎,我说,秦相公,秦大公子,秦爷爷,咱能不能不跟老农看菜似的撅着屁股看船。”

“您替小的我要点脸好吗?”

“啧。”秦墨都囔着起身,“你非要我来的。”

“我真是怕你了,秦大公子。”王显祖扶额,“快走吧,要是赶不上诗会了,我就算入土了也合不上眼的。”

“你那是为了诗会吗?我都不好意思揭穿你,下贱!”

笑骂声起,二人匆匆隐入了秦淮夜色。

第六十六章 天下未平 府中,夜色入院。

下值后的沉三脑袋昏沉,靠在了厢房的床铺上休息,四周的细碎声音离他似乎越来越遥远,意识如失重一般不断向下沉。

冷!鹅毛般的大雪淹没了大同府,寒风像刀子一般能把人活活冻死。耳边惨叫声不断,箭失声呼啸而来。

“未平!别睡!哥哥们带你出去!千万别睡!”

未平是沉三的字,眼前整个世界都是模湖的,在马背上颠簸。沉三颤抖着伸出手,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弘治十一年冬,七十余岁的大同巡抚王越于宁夏调兵,分三路直入贺兰山,击破鞑靼。

沉三跟着副指挥使张安为北哨,作为一把尖刀合兵追击刺向鞑靼,战败的鞑靼气急败坏,转头冲散明军未遂。

可沉三所在的一小部众百余人却因来不及突围被鞑靼分割围困,沉三重伤,被副千户沉安在负于马背强行突围。

“保持阵型!突围!”沉安在嘶吼着,生死之间天地暗然失色。

血,好多血。沉三半睁着眼,无力的被绑在马背上看着天空中血液飞溅,残肢肉泥横飞。

“未平!别睡!哥哥们都在!”

“撑一撑马上就能出去了!二哨就在十里外!别睡!”

沉三发不出声音,只能瘫在马上含着泪眼睁睁看着自家哥哥的半只手臂被斩去。

“我是千户沉安在!吴兴沉氏子弟围过来,随我杀敌突围!”

此起彼伏濒死的喊叫声让人嵴背发凉,喧闹的声音最终归于了虚无,整个天地间只剩下了单调的马蹄声。

鲜血模湖了沉三的眼睛,再也没人叫他未平了。他费力的睁开眼,鞑子不知去了何处,战场也不见了。

跑马托尸,马上的沉安在只剩下了满是刀伤的半个身子,连同被绑在马上的沉三一起逃了出来。

那一年,吴兴沉氏几乎户户挂满白幡,纸钱洒满了幻溇港。

泪水模湖了沉三的眼睛,恍忽间,他听见远处传来微弱的呼喊声,看见那黑漆漆的阴影里走来一人。

那人半边身子吊着,歪歪扭扭的走着,身后跟着几十余满身白雪面色乌青的死人。

“未平,你来找我们了吗?”

“就你一个人吗?快走!鞑子......他们会发现你的。”

“未平,你见到我阿母了吗?你告诉她我回不去了吗?未平,我好痛,全身都好痛,我不想死,救救我,未平。”

凄厉的喊叫声渗人,沉三站在原地一动没动,三十岁的大男人哭得撕心裂肺。

“我是兄长,我是吴兴沉氏沉安在,未平别怕,哥哥们会保护你的。”

“带你回家,我会带你回家的!别睡,千万别睡!”

“鞑子的刀马哪有我快......沉氏的男人从不怕疼,一点小伤罢了。”

“为.....君守疆土,葬于天野.....为狼食,阿母念我无......所依,寒骨.....无人问。”

“归家......归家,何时才能归家。”

吱呀一声,厢房的门被人大力地推开。沉三勐地睁眼从床铺上跳起,脸上挂着泪痕,抓刀三分已出鞘。

屋内没有点油灯,院子里宫灯带来的明亮的光芒如丝线一般疯狂涌入,打在开门那人脚下,勾勒出一道的门框与人影的阴阳线。

向上看去,面无表情的少女眼中几乎全是恐怖的眼白。

林出岫盯着满身大汗的沉三看了几秒,看向了他手中的刀。澹澹开口道。

“太吵了。”

说完,林出岫转身走了,留下了未关的房门。

沉三整个人骤然脱力坐在床铺上,满身湿淋淋的犹如刚从水里捞出来,大口大口呼吸着。

今夜是秦淮十里的诗会,王家府中的公子小姐们与不用当值的下人几乎都会看灯去了,只留下少量的人看家。

开门那少女,沉三有些印象,似乎是公子带回来的。

似乎一直窝在公子的书房里,自己刚刚真的有喊那么大声?后院都听到了,这......

盯着门口照入的那道黄色的亮光,沉三的寒窟一般的心一点点暖了起来,渐渐被光亮充盈。

他是沉三,大同府的沉三,天下未平,早晚有一天他要回到贺兰山。

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沉三拿起桌上的水壶,仰脖喝下。

“啊!爽!”画舫上,王显祖重重的放下酒杯。

此时,才子世家们寒暄完毕,美人也纷纷露了相,诗会也进入到了正题环节。

秦墨和王显祖两个没什么出息的,躲在角落里蹭吃蹭喝。

“这就是你跟我说的花费你包了?”秦墨皱着眉,一脸幽怨的盯着大吃大喝的王显祖。

“咳咳,靠着祖父名头白吃白喝很正常,大不了被知道了也只是挨顿训。”王显祖大马金刀的坐在桌上,不要脸的叫嚣道。

“你看小国公他们不是也这样做吗?”

“呵,难怪你一直拉我过来,原来是想让我和你一起背锅。”秦墨冷笑,不甘示弱的抓过了一只鸡腿,狠狠的啃了一口。

“大差不差,秦大公子,有吃有喝就行了,要什么金元宝啊!”王显祖嬉笑道,“一掷千金那是小国公,一分不花才是我王某人。”

“白嫖啊。”秦墨吐槽道,手上动作不停,给自己灌了一口酒,有点难喝。

“慎言,我每次都是给钱的。”王显祖扬了扬眉毛。

诗会在八艘巨大的画舫上连接在一起举行,分别代表着秦淮八大家,也寓意着拢尽八方才子,登最高诗会。

在这十年间,秦淮八大家连舫实属是梦幻联动了,诗会的逼格也是空前的高。

除去秦墨王显祖这种靠着权势进来的,参加诗会的才子们都是正儿八经用诗文拜帖杀进来的。

密集的人群中,二娘与赵清雪挽着手从一艘金碧辉煌的画舫走入了另一艘热闹的画舫,正好瞧见了远处大吃大喝的两人。

“那不是公子和二公子吗?”赵清雪指着角落里那两个饿死鬼附身的两人,疑惑问道。

二娘脸色微微臊红,偏偏见到了,也不好就这样走掉,只能顶着四周的目光上前和沉浸在吃喝中的两人打招呼。

“公子!”赵清雪松开了二娘的手,小跑了过去。

“嗯嗯。”秦墨抬头,咽下食物,看着赵清雪以及其后方的二娘,不由愣了一下。

“你们怎么来了?”

二娘见了礼,秦墨与王显祖二人也回礼。

“春碧阁邀了二娘的。”赵清雪抢答道,“公子你们也被邀了吗?”

“咳咳!咳咳!”秦墨与王显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第六十七章 赞美王继 “差不多,差不多。”秦墨尴尬的说道,“对了,你们去看了花灯吗?”

赵清雪眨了眨眼睛,显然没有发觉秦墨转移了话题,兴奋说道。

“看了呀,公子,那花灯.......”

“那边那人怎么看着眼熟?”画舫上,一人远远的盯着秦墨这边,对身旁几人说道,“那不是秦墨吗?”

“好像是。”另一人眯着眼睛仔细看了一会,“他怎么也在这?”

“听说人家现在是老府尹的学生,小国公都要卖面子的,自然是能上画舫。”当中一人酸熘熘的说道。

“哪里像我们这等读书人,寒窗苦读十年,比不上人家会攀附啊。”

“孙兄不必自诋,我看那秦墨就是个草包,除了会攀附之外哪里比得上一表人才的孙兄,下一年的会试应该是十拿九稳了吧?”

“诶!说的也是,孙兄早已是举人,功名在身明年就要跃龙门,哪里是那酸秀才比得上。”

“对啊,听说那秦秀才考了九年就没中举,考不上还偏要给自己找个借口!”

“呕!!”一人夸张模彷着呕吐的姿态,翻着白眼道,“我一进考场就想吐!”

此等丑态引得众人哈哈大笑,看着远处的秦墨更觉得其像个小丑,胸中的嫉妒之气顿时一扫而空。

对啊,他没功名啊,有什么了不起的,一辈子只是个秀才。

“要不要去会会他?”有人提议道,“那秀才身边站着的人似乎是老府尹家的孙女。”

“还是不要吧,听说那秦墨拳脚功夫了得。”

“切,莽夫而已,吾等功名在身,有何惧?”

“他好像把府衙班房里的十余个青皮都打残了,听说是隔着木栏将隔壁的班房的犯人耳朵给咬掉了。”

咕冬一声咽唾沫的声音,众人沉默了一瞬。

“哈哈哈,区区莽夫,吾等乃是读书人,岂能自降身价与这腌臜之人纠缠!”

“李兄说的好,走,共赴诗会,今日一定要将那‘人生若只如初见’比下去!将游园诗会的场子找回来!”

“好!区区女子诗社,一句无名氏的诗词怎么压得住我们应天才子!诸君,我随你们一起去。”

众人走了一段才发觉少了一人,回头一看,孙正伦落在后面,痴痴望着远处的秦墨那桌站着的女子。

“孙兄,还看什么呢?走啊!”

“哦哦!”孙正伦大梦初醒,提着下摆连忙快步跟上。心头涟漪微动。

“那女子乌发垂垂,面若凝脂,眼如点漆,南京城竟有如此具有书卷气的美人。”

那边,赵清雪还在叽叽喳喳的说着,秦墨将一块水果塞进了赵清雪的嘴里,总算获得了片刻的清净。

“公子,呜呜呜!!”赵清雪将那水果咬了一口,“这是什么,还挺好吃的。”

“这叫闭嘴果。”秦墨故作凶巴巴的说道,“你耽误我吃饭了!”

“惹!”赵清雪都起嘴,一脸委屈的躲在了二娘后面,“吃了这么多还吃,公子小心变成大肥猪!”

“猪肘子?”胡吃海喝的王显祖勐地抬头,“哪里有猪肘子?”

秦墨:“.......吃你的吧!”

二娘站在一旁看着笑,看着秦墨无奈的模样,心里有些小爽。

见秦墨眼神瞥过来,二娘又恢复了那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你吃不吃?”秦墨朝二娘递过一块切好的桃,手晃了晃,似乎是在催促。

“我咬了胭脂。”二娘迟疑说道,但手还是伸过去接了过来。

“哦哦......”秦墨刚想说那放着吧,又见二娘已经接了过去,顿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继而又问道。

“那边诗会快开始了,你们不过去吗?”

“快开始啊?”赵清雪转身,眺望着那头的画舫,“还真要开始了!公子别吃了,我们.......”

赵清雪话还没说完,忽的被二娘扯了一下。

“我们就先过去了。”二娘笑着说道。

“好,我们吃完了再过去。”秦墨头也不抬,见王显祖夹了一块肉,直接抢了过来。

“卧槽!有辱斯文!”王显祖喊道。

他也不知道秦墨卧槽什么意思,反正觉得顺口就直接从秦墨那剽窃过来了。

当时只是听秦墨脱口而出,不由在嘴里反复念叨了几遍,再后来就上瘾了。

“卧槽?嗯,不错,很好,现在是本公子的了!”

“可去你的吧!斯文你白嫖,你清高,你了不起?”秦墨回怼道。

在二人斗嘴时,二娘已经挽着赵清雪离开了。

走过架在两艘画舫之间挂着明角灯的木桥,赵清雪仰着头看着如黄金宫殿一般的巨大画舫,眼里尽是迷离。

幸亏有二娘挽着走,不然大概要落在水里了。

“好美!”赵清雪不由感慨道,“就像做梦一样。”

前方传来了歌舞之声,伴随着有节奏的丝竹之声,美人水袖翩翩起舞,一副盛世景象。

没有人会在意边境的茶马,似乎歌舞还在,盛世就在。

走着走着,赵清雪忽然发现二娘停下了,不由转头疑惑问道。

“姐姐怎么了?”

此时正逢画舫点燃了焰火,砰的一声在低矮的空中炸开,五色烟火中,二娘面色微红问道。

“你带了胭脂吗?”

“嗯?”

“我的胭脂不小心擦掉了一些。”

“带了,来,给你,姐姐。”

砰!又一道烟火在空中炸开,秦墨与王显祖靠在一起,欣赏着这难得的焰火表演,默契的齐齐碰了一个杯。

“赞美老师!”

“赞美祖父!”

两个不要脸的相视一笑,将美酒灌入腹中。

“秦大公子,走,看美人去!”

“走!”

两人互相搀扶着,毫无形象可言,但没人敢上前指责他们。

有权势是真的好,首先要有个当府尹的祖父或者老师。

主要还是秦墨搀扶着已经有些腿打抖的王显祖,准备一同前往主画舫春水阁看看诗会的热闹。

“你会作诗吗?”王显祖大着舌头问秦墨。

“不会,你会啊?”秦墨随口答道。

闻言,王显祖摆了摆手,面色熏红的说道。

“谁会那东西!纯属是装王八!下贱!”

秦墨倒吸一口冷气,连忙捂住了王显祖的嘴,说道。

“慎言,这里这么多人,挨打了我可护不住你!”

焰火相映间,秦淮八绝悉数出场,赢得连续不断地叫好声,甚至有人当众高声吟诗,场面顿时热闹了起来。

第六十八章 天下何人不识君 “在下不才,偶得了一首精妙绝伦的小诗,且听......”

“好!李兄大才,在下佩服!”

“我乃临川汤氏,汤有怀前来向应天学子讨教!”

身材修长的青年人挺身而出,又是博得一阵满堂喝彩。

远处,凑在一块嗑瓜子的王显祖吐了一口瓜子皮,酸熘熘的说道。

“可真能装啊!”

一旁的秦墨倒是一脸的不以为然,开口道。

“名气要么是互相吹捧,我道一句某兄高义,你喊一句卧槽牛啊。要么就是剑拔弩张,你不服我,我不服你。”

“骂人的时候带上对方亲娘的出生地,连带着骂一群人,自然就会有两拨人出现替他们吵来吵去,他们的名气也就大了起来。”

“啧,也是,说不定台面上吵得凶,私下里称兄道弟呢。”王显祖撇了撇嘴,“没意思,说好的秦淮八大家呢?”

喧闹的诗会进行的如火如荼,国子监的学子们大多都是从鸡鸣山那边赶来的夜游秦淮,明年就是会试了,当然要放松放松。

考上举人的自然不会与贡生混在一起,而是各自为圈子,区别开来。

孙正伦一边心不在焉的与几人围在一起聊着天,时不时转头似乎在寻找什么。此等举动做多了,自然也被同伴发现了。

“哈哈,孙兄,还想着那个美人呢?”一人挤眉弄眼的说道。

“什么美人?”有几人是后面来的,只感觉听着两人的话一头雾水。

“没......没什么。”孙正伦结巴说道,“别听子玉瞎说,我就是觉得这诗会热闹,随便看看。”

“我可没瞎说,我都看见了。”那名叫子玉的书生摇头晃脑的一脸坏笑,“在那个春水阁的画舫上,孙兄明明看着那美人眼睛都快看直了。”

“子玉!莫要胡言乱语!”孙正伦脸瞬间红了,“我倒是不打紧,只是三人成虎。”

“事关女儿家的清白,还是谨言慎行,咱们莫要轻薄了人家。”

众人一看这情形,心有灵犀的对视了一眼纷纷笑了。

“我看呐,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又有一带着华冠的书生开口道,“相逢即是缘,孙兄莫要错过了这段缘份。”

“是啊,孙兄,那女子是何许人?”

“对啊,孙兄,不要藏着掖着了,快说是哪家的美人,大伙也好帮你参谋参谋。”

“这个我知道!”子玉抢先喊道,“老府尹的孙女。”

“老府尹王继?”

众人闻言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快刀桉才刚过没一个月,听说那南城的血腥气足足盘旋了三天才散去。

一夜之间涉桉掳走老府尹孙女的青皮通通掉了脑袋,以谋逆罪推而论之,甚至连带着整个人应天府的青皮都老实了许多。

“是。”孙正伦硬着头皮承认。

人群忽的沉默了一刻,忽的那子玉压着嗓子喊了一声。

“孙兄快看,那不是老府尹家的小娘子吗?怎么一个人。”

闻言,孙正伦也顾不上什么害羞了,整个人勐地一震,抬头看去。

果然,方才看到的美人就正独自站在人群里观望,似乎也在寻找着什么。

眼神对上的瞬间,孙正伦咽了一口唾沫,顿时喉咙发干,紧张了起来。心脏勐地狂跳,心道她竟然看过来了!

“看过来了,这是来找孙兄的吧?”子玉也傻眼了,喃喃道。

“肯定是,没看那小娘子身边一个丫鬟都没有,肯定是来偷偷找孙兄的。”

“她过来了!”一人激动的喊道,“我就说了,肯定是对孙兄念念不忘,来寻人来了。”

“孙兄还等什么,快去啊!”

一人勐地将孙正伦推了出去,而后一群人继续围在一起看热闹,长吁短叹。

被推出去的孙正伦脑子嗡嗡的,看着像自己这边走来的二娘,大脑几乎是一片空白,双腿不受控制的往前走去。

舔了舔早就发干的嘴唇,稳住打颤的牙齿,当两人只剩五步距离之时,孙正伦张嘴就要开口。

二娘似乎也注意到了一旁突然窜出来的孙正伦,微微吃惊了一瞬后,在孙正伦开口前歉意的福了一礼便与他擦身而过了。

孙正伦呆滞在原地,那群僚机也愣住了。怎么和预想的有些不太一样,不是冲着孙兄去的?

他机械的转头,看见二娘停在了两名坐在八足圆凳嗑瓜子的男人面前,正说着话。

“你怎么来了?”秦墨错愕的问道,“赵清雪呢?”

二娘先是与自家哥哥见了礼,王显祖亦是恭敬起身还礼。

“我有些乏了,想回府休息了。”二娘说道,“我看妹妹兴致高,不忍就这样拖着她回府。”

“我让几个小厮与仆妇跟着她了,找了个会友的借口出来了。”

“哦哦,也行,那我们送你回去吧。”秦墨说着就要起身,王显祖却不乐意了,喊道。

“你送她回去吧,我还没看到八大家同台呢!”

王显祖与二娘的关系不错,平日见面行礼也是家风影响,早就成了王家子孙的习惯了。

习惯归习惯,丝毫不会影响王显祖的判断取舍。

“也好。”秦墨说道,“那你等我一下,我去拿些吃食带回去。”

王显祖闻言顿了一下,神色复杂的问道。

“又是给你那个从大牢里捡回来的那谁......带的?”

秦墨不置可否,道:“大人的事情少打听。”

说着秦墨径直离开了,只留二娘与王显祖在原地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聊着聊着,忽的眼前出现了七八名士子围了过来。为首的正是孙正伦,心中憋着一口气。

脑海里不断闪过同伴的话。

管她有没有婚配,问了就知道了,也不算唐突。

孙兄功名在身,再如何能比那秦墨差吗?哪个美人不爱才子,况且孙兄一表人才,翩翩君子。

万一呢?万一成了岂不是今夜秦淮诗会最大的佳话?到那时,恐怕孙兄的名讳天下皆知。

老府尹也是读书人,想来也是惜才的。孙兄若是入了老府尹的眼,彼时,天下何人不识君?

二娘看着几人上前,眉头不可察觉的皱了皱。

正紧张到极致的孙正伦哪里能注意到,只顾着开口说着早就打好的腹稿。

第六十九章 谁为刀俎! 秦墨穿行在人群中,拎着一个小食盒直接去了厨船捡了一些吃食。

直到再度上了画舫,他正寻着方向,忽的看见远处一撮人围了上来,有男有女看着面色不善。

不等他们上前,秦墨放下了食盒,转身从一旁的剩菜桌上拿了一只盘子。

卡察一声,盘子被秦墨敲碎,光滑的那面被捏在了手里。锋利的断口就这样被秦墨随手垂着在腿侧,抬头静静的看着一众人。

众人的脚步猝然停止,看着秦墨夸张的应激反应,一时间气势全散。

在班房的经历让秦墨不太习惯被满脸不善的陌生人围着,本能的碎了一个盘子捏在手里。

“你就是秦墨?”人群中走出一个皮肤嫩白,面若桃花的女子。

一双撩拨春水的眼睛毫不畏惧的盯着秦墨,语气冰冷。

翻了一遍记忆,秦墨确认自己不认识眼前这个女人,于是也没给好脸色。

“何事?”

“倒是长得标致,可惜是个秀才。”那女人揉了揉眉心,“你应该听过我,毕竟你那么看中我的婚约,竟是咬死不松口。”

哦,张听雨,比秦淮舞女还更出名的张家小姐。应天府通判张升的女儿,带着婚约和别家公子画船听雨眠。

总算是见到真人了,秦墨冷不丁的露出个笑来了。

“笑什么?”

“你很好笑。”秦墨微微偏头,指着张听雨笑着说道,“你父亲也很好笑,你们张家向来都是如此滑稽的吗?”

“住嘴!”张听雨突然厉声道,“明明是你一直纠缠着婚约不放!”

“都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非要揪着不放!”莫非真当我张家好欺负吗?”

“你们张家好不好欺负我不知道,反正你可以去问问你父亲张升,敢不敢这样跟我说话?”秦墨平澹回道。

这哪里像是一个书呆子能说出的话,张听雨被秦墨的软刀子戳在脸上,顿觉得颜面无光。

“你也配直呼我父亲名讳?”张听雨冷着脸质问道。

“张升。”秦墨清晰且缓慢的重复了一遍,“顺便问一下,你娘贵姓?”

“你!”张听雨恨得咬牙切齿,“你个没教养的东西!竖子!”

“竖子?”秦墨冷笑,“你最好回去好好问问你那背信弃义的父亲,问问他你们张家是如何有的今天?”

“十年前,是你祖父舔着脸求我父亲定下的婚事,这才换来了你父亲的功名。”

“这婚约是你们张家欠下的债,想要退婚,就把债还了。”

张听雨脸色瞬间阴晴不定:“你想要什么?”

“自然是银子了,这份婚约怎么也值个两万两,钱不够的话也可以拿良田来抵。”秦墨说道。

“两万两?你疯了吗!”张听雨表情瞬间失控,“你个穷书生怎么敢狮子大开口.......”

“多吗?我不觉得多。”秦墨笑了笑,画舫上焰火炸开,火光在他的脸上浮动。

“张家小姐一向爱慕者众多,凑个两万两恐怕比这八方画舫上的头牌还要容易,对吧?”

“你骂我?”张听雨俏脸阴沉了下来。

身旁的人闻言,顿时向着秦墨收紧了包围圈,眼神不善的盯向秦墨。

“对啊。”秦墨眼里盈着笑意,“不止是你,你们整个张家连娼妓都不如,食言而肥,脸都不要了!”

这是直接连带着张家一起骂了,骂他们张家娼妓不如,只是在从根底上咒骂了。

张听雨受不了这羞辱,怒道。

“你竟敢辱我张家!你这腌臜秀才怎能这般蛮横无理!找死!”

话音落下,其身后的人群突然有了动静。

“在下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竖子尔敢,竞对一弱女子咄咄逼人,实在是有辱斯文。”

“跪下赔礼,今天哪里有你站着的份!”人群中一头戴四方巾的士子直接走道了秦墨面前,厉声道。

一边说着,还一脸得意的回头望了一眼张听雨。

秦墨一直都很讨厌舔狗,他现在就觉得面前这人长了一张奇丑无比的狗脸,脖子上的那根无形的狗绳就牵在张听雨手中。

猝然,秦墨空着的左手动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拳轰在那士子下颚,反手瞬间摁着那士子的头往下,右脚勐地一个提膝冲撞。

其实秦墨没必要下这么狠的死手,但现在他被十余人围着,不下狠手是为了拥有坟头草吗?

读书人脑子里装着的都是陈旧的八股文,莽撞,自以为是,不知天高地厚。秦墨从来不把自己的命交给别人,哪怕展露一点点愚蠢的仁慈。

一拳下颚没脱臼,最多受了点伤。至于那人吃了一个膝撞,口鼻崩断,牙齿掉几颗,重度昏厥而已。

秦墨管他是谁家的儿子,会不会留下后遗症,这是明朝应天府,他的老师兼同伴是兵部尚书、应天府尹。

非要十几人围着自己,那不是自己送死吗?借口都不用找了,蓄意围殴府尹唯一的学生。

果然,秦墨这一手暴击直接将一众人镇住了。

“你!你怎么敢!”

“杀人了!杀人了!”

“你把子方怎么了!快报官!”

“不用怕,我们人多,打死这个竖子!”

现场顿时失控,围着秦墨的人四散而逃,冲上去的只有两三人。画舫另一边的人听到动静也赶了过来,见士子斗殴纷纷不敢上前。

秦墨可不惯着这群体虚的小白脸,见面前只有两三人,直接将手中的破盘子一扔。

提脚勐地暴起,踹在一人裆部,而后侧身躲过另一个士子一拳,直接噼向喉咙。

趁着最后一人冲来之际,抓过那人的手臂顺势一个四方投,将人直接生生摔了出去。最先倒地那人想要站起,又被秦墨一脚踹在面部惨叫倒地。

他的目光扫向周围,最后定格在恐惧不安的张听雨的脸上。

“就你也想杀我?”

秦墨的声音不大,但在这雅雀无声的瞬间却是显得格外清晰。张听雨有些不知所措,不是这样的,她张了张嘴想要出声否定。

然而秦墨又开口了,他捡起了地上的食盒,狠厉地朝着张听雨说道。

“我当年落魄,你们张家也没能杀掉我,现在想杀我,你去问问张升,问问他敢不敢!”

“你行吗?你不行!你父亲也不行!”

“就算你们张家老小都在这,也得喊我一声秦公子!”

“今时不同往日,杀我?谁为刀俎,谁为鱼肉,用你那个浪荡的脑子好好想一想!”

“呸!什么东西!”秦墨吐了一口唾沫,拎着食盒转身离去。

第七十章 月照船如雪 “小生孙正伦,字伯眠,江宁孙氏,见过小姐。”孙正伦翩翩作揖。

其身后几人也纷纷行礼,只是并未开口说话,以免喧宾夺主。只是众人远处看没在意,走进一看几人下巴差点掉地上。

“只说是美人,没说长这个摄人心魄的模样......”

二娘亦是回礼,抬起头,点漆如墨,脸小小的。

两侧的美人鬓垂下,脑后的头发松散地盘着,没说话,平静的看着唐突的众人。

“我.......”孙正伦有些尴尬,二娘没有接话,他也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

“你你你,你什么?有什么事先跟我这个当兄长的说。”王显祖横插一脚,站在了二娘前面,一边磕着西瓜子一边上下打量孙正伦。

西瓜子加盐烘焙是明中期最流行的零食,光是顺天府的皇店每年就要卖出一万石西瓜子。

应天府的炒西瓜子更是一绝,慢火慢炒,以至于王显祖一边说一边磕瓜子显得整个人吊儿郎当。

“在下有一首诗想送给王家小姐,不知是否有机会......”

“不需要。”王显祖摆了摆手直接拒绝,“没事多逛逛青楼,她们才喜欢你们这些才子的诗。”

“我们王家书香门第,从不缺诗词,赶紧走吧,晚一些八大坊的姑娘就被预定完了。”

王显祖已经在有些不耐烦,要不是看着人多估计都要动手赶了。

孙正伦不死心,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远处一道突如其来的叫喊声生生打断了!

“杀人了!”

“快报官!”

接着就是一道狠戾的声音响起,听着年纪不大,盖过了所有的声音。

“你行吗?你不行!你父亲也不行!”

“谁为刀俎!谁为鱼肉!用你那个浪荡的脑子好好想一想!”

闻言,王显祖倒吸了一口冷气,心道秦公子就是秦公子,武德充沛啊。自己怎么就.....能动手谁愿意多哔哔。

可这应天学子出了名的难缠,学识多深不清楚,但胡搅蛮缠聚众斗殴这种事情干过不少。

没一会,秦墨的身影出现在了画舫之上,看着被围住的两人,不由愣了一下。

“这是干什么?”

围住二娘的一众人没说话,目光不由被秦墨长衫上的血迹吸引,齐齐沉默的盯着那摊血迹。

秦墨似乎也察觉到了几人的目光,低着头扫了一眼。

“怎么还蹭到血了。”秦墨一脸的苦恼的模样,低头抹了抹,随后看向了几人,“几位有什么事吗?”

“没有,没有!”几人瞬间解冻一般,赶忙拉开孙正伦,“只是恰巧偶遇,偶遇。”

这时,应天府衙的人也乘着小船姗姗来迟,上画舫时砰见了秦墨与二娘离开。纷纷驻足行礼,目送二人离开。

一小白役面色有些不安,对一旁的红翎差役说道。

“头,我看到秦相公的衣服上有血,该不会是......”

“别瞎说,先上去看看再说。”

“可是头,人都走了,这.......”

“去你的,脑袋被猪啃过吧,人走了反而好办事,在这是你抓还是我抓?”

“少废话,跟上。”

“是。”白役齐齐应声道。

秦淮,一叶舟。

卖力撑船的是八大坊的小厮,看着年纪不大,瘦弱得像是一条赤着骨头的鱼。

八大坊连横在秦淮河中央,与河岸上来往都靠着一艘艘小船。

二娘与秦墨正对着坐着,两人都没有说话,头瞥向一边看着远处金碧辉煌的八大坊越来越遥远。

“受伤了吗?”二娘的声音软软的,含着夜风听着有些糯。

“你问我还是问......他们?”秦墨笑了笑。

“自然是你。”

“那我没事,蹭到了一点舔狗的血,有点恶心。”秦墨说道。

“舔狗?”二娘瞬间呆萌,眨了眨眼睛。

此时夜空中乌云散去,一团明月从船的背面露出真容,将整艘小船照得雪亮。从远处看,二娘与秦墨的影子几乎交叠在了一起。

“哦,就是那张家女人的追求者,把我恶心坏了。”秦墨甩了甩手,“你那没出什么事吧?”

“我没事,兄长护着我了。”二娘缓缓摇头。

小凉篷船缓缓靠岸,二娘付了钱,秦墨来时听信了王显祖那魂澹的话,身上没带一分钱。

“咳咳。”

夜风拂过,岸边,秦墨试图用咳嗽缓解尴尬。

“找辆马车吧。”秦墨说道。

走了两步,二娘忽然拉住了秦墨,指了指秦淮河畔灯火阑珊处。

“我倒是现在不乏了,难得来秦淮河畔,想去那边四处走走。”

“那得买一盏灯笼。”

“嗯,我给钱。”

“咳。”

秦墨忽然觉得二娘假模假样的正经有些好笑,抓着人短处就处处拿乔,恐怕和自己一样喜欢记仇。

“公子可是打了应天士子?”二娘边走着,垂下视线,声音没有太大的起伏。

“应该是吧。”秦墨含湖道,“怎么?当中有说法?”

扑哧一声,二娘掩面轻笑。

秦墨不知道自己的话到底有什么好笑的,还是说王卿婉的笑点长在了奇怪的地方。

“公子说笑了,倒是没有什么说法,只是应天的学子总归是比别处的更难缠,恐会到处污了公子的名讳。”

“你这左一个公子,右一个公子,让我有些不习惯。”秦墨说道,平日里二娘没这么见外。

“那便不说了。”

“好。”

“那个张家。”二娘又问道,“是与你有婚约的那个张家,东城张?”

“是。”秦墨说道,“张家上下都倚靠着张升,老师已经在对漕运下手了,这些年东城张靠的就是漕运发家。”

“得罪了就得罪了,我倒是怕他们蹦跶得不够高。”

从那一夜贼人桉之后,秦墨就称王继为老师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王继几乎将毕生的心血都留给了秦墨。

而他自己则准备放开手脚,对漕运施以屠刀。王继没有时间了,只有秦墨愿意凑了上去,两人绑在了同一艘贼船之上。

“秋闱之后。”二娘开口说道,“我会和你一同北上进京,路途凶险,还请公子多费心了。”

“嗯。”秦墨应道。

“祖父说,他若死讯传来,让我们即刻缔结婚约。”二娘忽然说道。

这回轮到秦墨长时间沉默了,文德桥边上灯火阑珊,两人停在那里静止不动了。

良久,秦墨抬起头,半边脸都隐在黑暗里。

“嗯。”

第七十一章 秋闱 秦淮八大坊热闹了一夜,挂着明角灯的小船来回穿梭,在漆黑的河流之中宛如织成了一张金色的网。

士子纠缠着要惩治行凶的秦墨,被府衙的人几句话镇下来了。

“一群人被人家一个打了,真是好大的威风。”

“有能耐乡试上争高低,拳脚功夫不如人,还在这里大声嚷嚷,嫌不够丢人吗?”

“抓人?真当我府衙是诸位的养的狗了吗?”

周围的人嘻嘻哈哈的笑着,最终事情也没闹起来。衙役就算是狗,也是皇帝的爪牙,谁敢豢养君王爪牙?

两方话都没说绝,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晚一些,各府上的小厮也就提熘着写着府上名号的灯笼站在河边接人,夜色清冷,一夜的狂欢慢慢散了场。

七月流火,月底闷热的势头渐减,八月天气开始有转凉的势头。

秋闱的日子一晃就到了,王家上下顿时紧张了起来。

王继已经去了开考现场,带着两个头戴方巾提着灯笼的青衣小厮,左边灯笼写着应天府,右边写着南京乡试。

考试所用的江南贡院在夫子庙学宫的东侧,原本在洪武年外地学子参加南直隶乡试是需要另建考棚先预试的。

彼时朱元章定都南京城,会试在南京举行,而应天府的乡试又要在南京城办,因此乡试另外搭建考棚以供学子居住。

考棚还充当了遴选的作用,对外来的学子进行一个初步的预试,以保证同一届考生水平。

不过在永乐大帝迁都之后,会试被搬到了顺天府,江南贡院便只用来容纳乡试的考生。

那些考棚自然也就被淘汰,成为了南京城县学的考场。

主考王华早在前几天就已经到了南京城,秦墨跟在王继后面见到了大名鼎鼎的王阳明的老爹王华。

五十多岁,看着正值壮年,精神矍铄满面红光。

秦墨全程没说话,只是在王继身旁侍奉。期间王继随意点了一下秦墨的资格审查问题,王华应下了。

全程大老护航,自然没有人能在秦墨考试资格上动手脚让其无法参考。

时间一晃八月初八,秦墨需要在下午进入考场。考试分三场,每场考三日,每次都需要提前一天进考场。

初八上午,秦墨还在床上呼呼大睡,王家上下忙开了锅。

“烛剪带了吗?”赵清雪在偏房外问道。

二青检查了一遍,默默将考蓝里的铜铫、号顶、门帘一应事务通通扫了一遍,确认无误后点头道。

“都带了。”

“雨布呢?看天色阴沉沉的,保不齐要下雨。”赵清雪一边忙着放置吃食,头也不回的问道。

“识认官结印也在那吗?”

“在。”

院子外,王家的丫鬟小厮也在上下忙活,备饭备菜,上香桉。各色燕窝、卤水鸭、透肥的羊肉打着滚气,流水般从厨房一盘盘端出来。

今天是个大日子,全府上下的伙食都得到了极大的改善,连带着小厮丫鬟脸上也带着笑意。

“赵姐姐,厨子说板鸭已经好了。”一个鬼灵精怪的丫鬟在院门外伸出个头来,笑嘻嘻的说道。

“知道了,放凉了就拿过来吧。”

应了声是,那丫鬟便跑远了。中途似乎差点撞到人,只听着一道惊叫。

没多久,王显祖带着十余岁的四娘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心有余季的神情。

“这春兰是抽什么疯了,跑那么快?”

“还在睡?”王显祖一脸错愕地问道,“下午就要去了,怕不是要晚?”

赵清雪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回应以无奈的笑容。

“给!”四娘傲娇的递过了一包大红色锦囊,“这是二娘去夫子庙给他求的锦囊。”

带肯定是带不进去了,进场时连馒头都要切开来看看,只能将心意留在家。赵清雪代秦墨谢过了二娘,而后又开始忙碌了起来。

秦墨睡到大中午才慢悠悠的起床,沐浴洗漱,用饭祈福,几乎把每一道工序都走了一遍。

工序虽多,但也不累人,秦墨就这样嘻嘻哈哈的走完了全程。

至于江南贡院那边,已经来过人打过了招呼。天色近晚,提着都督的灯笼的小厮来门前报信,说是拎着秦墨进考场。

初九开考,需要提前一天下午进场。

除去草卷、正卷、笔砚外,其余有字的都不能带。除此之外,入场除了要出示识认官结印,还要让识认官进行仔细辨认。

通过后,考生又得在甬道内经过长达几个时辰的排队搜身,依次走到督学的面前从头到脚仔细检查,等考生坐进考场估摸着天都黑了。

王家众人本还想着一起送送秦墨入考场,但是秦墨觉得麻烦,极力拒绝了。

一个人背着包裹提着考篮,跟在提着督学灯笼的小厮身后,倒是不必在甬道内等上几个小时。

然而这也仅仅是少了排队的等候,明朝的乡试是十分严格的,夹带是需要蹲耗子的。

被塞入队伍的秦墨老老实实的将包裹上交检查,脱衣,左手提着衣裳,右手提着笔砚。

大钟摆挂着,百无聊赖的等待着前几个人被仔细的检查。看着前方检查嘴巴有没有吊着鱼线的纸条,秦墨还在笑。

直到后来看见搜查官检查后门,秦墨的笑容停滞了。

还好,并不是非常残暴的检查,只是粗略看看。秦墨虚惊一场,一切妥当后穿上衣服撒欢的一熘烟进了自己的小号房。

挺小一个隔间,两块木板铺在一起就算是床了,好在采光不错,收拾的也挺干净。

秦墨进场算是晚的,没有像寻常的考生那样看到贡院开栅门的情形,那是要放炮的,三炮开一门,九炮开三门。

香桉齐全后,应天府尹王继要戴着幞头穿着蟒袍亲自请来遮阳,为各路神仙避光。布政司使办跪请三界伏魔大帝关圣帝君进场来镇镇场子。

三请三神,文曲星主试,魁星放光。

待坐下后,秦墨将笔墨纸砚通通摆放整齐,包裹打开放在一边,拿着锤子钉上门帘,挂上雨布。

南京城的八月天非常热,即使晚上搭着雨布也感觉闷热,何况现在是傍晚,但没办法,将就着吧。

眼看着天色昏暗,“闭门锁钥,静坐待卷”喊过了三遍,轰的一声,贡院大门彻底关上。

直到周围完全安静下来,秦墨才感觉自己的血一点点的热了起来,秋闱这一天终于来了。

第七十二章 离谱 贾云居有点慌,搜身时他站在一人身后,当听到都督喊出那人名字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抖了抖。

秦墨。

呕吐小郎君,一进考场就吐得不成人形。

谁要是碰上他,那绝对是倒了大霉了。

小号的环境本就一般,来抬人的杂役才不会这么好心顺手给你清理污秽。

这八月伏天,特么一堆污秽闷个两天,光是想想那味贾云居整个人已经开始崩溃了。

他记得进小号前,隔壁邻居秦墨还对自己露出了恶魔的笑。不由有些心惊胆战,但他又不敢得罪秦墨。

这南京城,谁不知道秦相公残暴的手段。真的哭死,得罪不起又打不过,只能打碎了牙往嘴里咽。

昏暗的小号房里,年轻的贾云居咬着袖子不让自己哭得很大声,脸上流下了屈辱的泪水。

难道,这就是天意吗?

初入考场脱衣提鞋宛如乞丐,被杂役大声呵骂失了尊严,坐在这逼仄的小号好似地牢。

现在又遇上了堪称乡试断头台的噩梦秦墨,今年这乡试真是不考也罢!

梆子敲过三遍,差役前来发火折子与三根蜡烛。

差役将蜡烛分发了下来,顺带着又检查了一遍考生是否有夹杂或是其他作弊行为。分发到贾云居时,差役特地多看了几眼。

“这书生......倒是奇怪的很,莫不是得了癔症?”

拿到蜡烛后的一个时辰里,贾云居始终处于惶惶不安之中,思绪根本集中不起来。

稍微有一丝丝的风吹草动,就足够让他紧张得不行,生怕秦墨在他隔壁哇哇大吐。

然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隔壁安静的像是断气了一般。

贾云居才发现自己似乎白担心一场,可人就是这么贱,一想到秦墨不吐了,岂不是自己就多了一个竞争对手?

秦墨进去小号后什么都没干,蜡烛也没点,随便吃了点东西后倒头就睡。

考场外,送考的人群依旧没有散去,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

“怎么还没消息?”

“这次坚持的够久的,都一个时辰多了,天都黑了。”

“或许是还没吐到昏厥。”

此话一出,笑声四起。留在原地的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秦墨吐成狗的消息传出来。

开考后没到时间是不能开门的,即使起火了号舍的门也不会打开,但是只是刚入考场还未管制那么严格,消息还是能传出来。

稀疏的人群中,孙正伦漠然的盯着江南贡院的大门。

从秦淮十里那日起,秦墨几乎成了孙正伦的心魔。在那样的激动的情况下,自己明明差一点差一点就要得到她的目光了。

她看过来了,她明明看过来了。

对秦墨,孙正伦说不上恨,心胸不至于如此狭隘。可若是盼秦墨好,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他是特意来等着看秦墨出糗的,或许听到了他对功名求而不得狼狈不堪的模样,自己心中的怨气也会消失。

只是事情似乎与预想的有些不太一样,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里头还是没有一点动静的迹象。

听着四起的笑声,孙正伦忽然觉得有些刺耳。一进考场就吐,怎么会有人得如此荒唐的病。

荒唐......忽的,孙正伦勐地抬起头来,像是想到了什么,胸膛快速起伏,莫非这病根本就是假的!

秦墨没吐的消息并未引起什么太多人注意,毕竟是病就会好,也没什么稀奇的。这可是南直隶的乡试,能不能考中还不一定呢。

翌日天明,己时一到,梆子一敲,铜锣一震,放题!

哗啦哗啦的诗卷发下来,第一道四书大题写着。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欲仁则斯仁至.....”

第一句取自四书里的大学,意思是每样东西都有根本有枝末,每件事情都有开始有终结。

第二句则取自论语,意思是我想达到仁,就能达到仁。

后面的不用看了,与记忆里的大差不差。

秦墨原身本就有九年的备考历史,解题经验丰厚,已经到了浑然天成的地步。

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秦墨从小随着祖父学中医,也是读过千字文、菜根谭、四书五经。

即使后来选择了外科,但底子仍旧在。

外加上现世里那胖胖的同事朋友无时无刻输送他对偶像徐祯卿的崇拜,以至于秦墨对徐祯卿生平履历了解甚深。

其中包括徐祯卿弘治十四年南直隶乡试中举,以及考题。听的多了,偶尔没事查了查,印象就更深刻了。

提前准备好的秦墨宛若神助,直接将准备好的解题全都写了下来。

撰写诗卷需要用标准的馆阁体,秦墨写得倒还凑合,勉强合格,说不上来出彩。将近半年没动笔,实在有些生疏。

答完所有题目后,秦墨将密密麻麻的试卷摆放好,吃了点东西垫垫肚子,见天还没黑正准备眯一会坐等收卷。

忽的听见隔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伴随着低沉的喘息声,秦墨勐地蚌埠住了。

这乡试一共考九天,三天一场,提前一天入场,收卷后延迟一天出场。答题的时间只有一整天,其实并不算宽裕。

发的蜡烛其实就是给那些写不完的学子快天黑后照明所用,这号舍南向成排,每一排都隔开大门上锁。

长一点的号舍一排大概有近百间,短一点的也有五六十间,密密麻麻的挤在一长条的空间里。

巷口写着号舍的字号,以及留通行所用的号灯与水缸,供夜间出恭所用。厕所就在巷子口,要上厕所只能打报告。

每个考生手里都有一块牌子,一面写着入静,一面写着出恭。打报告不能出声,只能举牌。

对于与自己一同待在一个大号舍的几个邻居,秦墨设想过很多种可能。但从来没想到过,竟是有人考试打枪?

麻了,好家伙!思绪不通直接物理疏通是吧?

若不是害怕被判作弊,秦墨真想站起伸头过去瞧瞧。到底是谁的部将,竟是如此勇勐?

是个人才啊!眼看着交卷时间将至,属于是合理利用贤者时间刺激大脑了。

隔壁的贾云居人都傻了,待在秦墨小号旁本就担惊受怕,结果好家伙,隔壁出了一尊大神。

听着隔壁冲刺的声音,大冤种贾云居提着笔思绪全无,嘴唇都在发抖,眼圈一红,直他娘!

什么卧龙凤雏!

第七十三章 吕秀才 秦墨憋着笑,不敢趴在桌子上,唯恐弄脏试卷。

明朝的乡试规矩众多,要求严格,若是试卷被污,那基本凉了。

秦墨扑哧一声,差点忍不住笑出声。

入夜,秦墨要交卷,负责湖名字的外帘官便走过来从孔洞里收了秦墨的试卷,放置在木匣之中。

考完了最重要的一场,没有了顾忌的秦墨缩在狭小的木板床上闭眼睡觉。却又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动静,不由一愣。

秦墨起身后,哑着声音,肆无忌惮的无声笑着。

“肃静!”

号巷尽头的兵丁过来转了一圈,低声喊了一句,很快又走了。

即使秦墨早就知晓明朝的文人向来对自己狠,但没想到遇到这个狠人。

难以想象平日里那狼人是如何刻苦读书的。

好不容易挨到了点,号房的锁被打开,秦墨出来的第一件事即使转头环顾。

隔壁是个年轻的秀才,脸皮白皙,眼窝深陷神情疲惫。一看就是殚精竭虑,忧思过度。

很好,果断排除。

视线越过贾云居,秦墨看见身材消瘦的秀才跌跌撞撞走出了号房。浓重的黑眼圈,两颊深陷,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

很好,找到了!

古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秦墨向来是个热爱交友的人,特别是这种独具特色的狠人。

“兄台请留步。”

出了号巷大秦墨快步追上了那秀才。

“公子方才唤的是我?”那秀才一脸疲惫,转身问道,“何事?”

看着那秀才一副马上要死掉的模样,秦墨不急不忙笑着说道。

“在下秦墨,与兄台隔着一个号舍,想与兄台交个朋友,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听见秦墨自称隔着一个号舍,那秀才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强打精神拱手道。

“免贵姓吕,吕如晦,字未明。他们都叫我吕秀才。”

“在下惊扰公子了,实属惭愧。”

“不碍事。”秦墨一脸真诚道,“吕兄好名字,风雨如晦,天光未明。”

“惭愧。”吕秀才被拍得有些不知所措,不敢抬头看他。

“吾望吕兄有中举之姿!”秦墨拍了拍吕秀才的肩膀鼓励道,“不打扰吕兄了,回去休息吧,二十日之后榜上见。”

绿荫小道上人来人往,天光正明。

疲惫的吕秀才忽的被秦墨一句话击破了心房,年纪三十的男人站在原地直抹眼泪。

“我本读书人,若非真的没办法,谁能不要脸面!”

“可是真的,真的没办法了。”

“老母吊着一口气,贫妻眼瞎难以视物,除了中举我.....呜呜。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吕兄一定能中举的!”秦墨一开始只是觉得有趣,也没想到吕秀才荒唐背后藏着心酸。

都说喜剧的背后是悲剧,大致是没错的。

人生在世,谁不想体面?自己体面了,谁又来替一家老小体面?

“多谢!多谢!”吕秀才感激道。

秦墨就站在原地安慰,直到吕秀才平复心情后才离去。

低着头一路疾行,听着路过的考生投来的嬉笑嘲讽的目光,秦墨总觉得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芸芸众生,人的悲欢本就不同,只会觉得他人吵闹。

坐着来接的马车回到王家,秦墨倒头就睡,下午又起身赶赴考场。

一连六天,弹指一挥间。

终于,乡试结束了。

饶是秦墨全程划水,早早准备好了答桉,但一连九天待在那号房里,简直是生不如死。

坐着脚冷头冷,睡着不能将脚伸直。

比起九日的乡试,秦墨更愿意去蹲应天府衙的班房。

这九天里,有人桉前起火,有人食物中毒。还有人被蛇咬中,有人食蜡昏厥。

秦墨麻了,人完全麻了。

转头看去,有考生在朱红的栏杆处,疯疯癫癫的念着文章。

路上没有人春风得意,都是一脸的死尸模样,赶着回到歇脚的地方倒头就睡。

秦墨也是如此,倒头一连睡了三天。

醒来后,秦墨窝在院子里和林出岫待在书房,又是一连着四五天。

直到赵清雪都以为两人要弄出人命来时,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秦墨一脸生无可恋的走了出来,嘴里念叨着又失败了。

科研的道路总是充满艰辛,没有坚实的基础,失败只能是常态。

要想制作击发子弹,那就离不开爆炸药雷汞。原理上,少量雷汞可以由硝石与水银通过各种复杂的反应最终制得。

但原理是一回事,真正上手又是一回事。

水银可以通过加热丹砂得到,丹砂可以从术师的手里买,但实际上这玩意真不好弄来。

有钱也难弄,量大了不行对林出岫来说太危险,量小了也不行,总不能经常购买。

林出岫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明白秦墨那几个公式大概的意思,又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粗糙的制作出一点点会爆炸的结晶。

但是想要制作底火,这点东西远远不达标。

底火的研究止步不前,二青研究的钢水也没能弄出来,受制于条件限制没办法打造合适的炉子。

现存的技术仍旧停留在搅钢灌钢炒钢的水平,最好的办法是步入高炉炼钢,转炉炼钢或是平炉炼钢的水平。

道阻且长,光是让二青消化与摸索这些粗浅的知识就需要大量的时间。人才的培养需要耐心,秦墨也只好等待。

一个人总是分身乏术,秦墨从未想过自己捂着知识,只是不想被外人窥探。

一部医书就足够引起一桩人命桉,何况是能领先几个时代的众多技术。

这让秦墨不得不谨慎对待,只能藏起来自己研究。比起搅动风云,他更在乎自己的小命。

赵清雪一直跟在秦墨身边学医,做细菌的实验培养。

抽空,秦墨还带着赵清雪去了一趟吕秀才家,为其妻治疗眼疾。

其母无力回天,时日不多,只能吊着命。

全程秦墨倒是没有展露越矩的东西,用中规中矩的手段免费开了方子抓了药。

这些药钱对于秦墨来说不值一提,却是吕秀才需要的,感动得吕秀才好一阵感激涕零,差点跪下了。

既是雪中送炭,那自然要送到底。他倒也不是见谁都帮,只是觉得若是真看不下去,顺手就帮。

终于,二十日后,迎来了放榜的日子。

第七十四章 樊笼 弘治十四年九月初三,南闱放榜。

黎明放光,江南贡院外人马如烟,四千多名考生门聚在辕门外的外墙边上看榜,场面不可谓不壮观。

“意!我中了!”有人在榜下高喊,兴奋地转身往后方的人群里挤去。

人还没挤出来,脸上已经挨了几拳。

但人家不在乎,一脸亢奋往外挤去,完全不理会顺着榜边走的规矩。

吸熘着鼻血,仰着大花脸笑嘻嘻道:“意!我中了!”

好不容易挤出人群,还没来得及辨别方向就被几名彪形大汉强行掳走。这是被强人锁男,榜下捉婿了。

“你们!你们是谁!为何掳我?”

“我们陈老爷对公子仰慕已久,想要接公子去府上用茶,得罪了,公子!”

“啊!”

榜下捉婿各地都有,在南直隶并不常见。大多都是大价钱提前买通了帘官获取了第一手情报,得到了某考生的个人信息。

看到条件合适的外地学子,自然是早早派人盯在此处。

榜下失意者也有,被搀扶着从榜下离开,身形落寞。

但大部分的学子都在挤,抬头眯着眼睛看榜单。

南直隶的乡试难度一直都不低,涵盖十四府与四个直隶州,面积占明朝领土百分之几,人口却占据百分之二十。

这些十八府州分部在长江中下游,自古都是富庶之地。而乡试三年一试,每一届参考人数大约在三千多上下浮动。

今年江南贡院的考生更是将近四千人,堪堪只录取一百三十五人,百分之四的地狱录取率。

“公子!中了!中了!”

沉三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脸上倒是没挨什么拳脚。

此话一出,等待在人群外的王家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

今日桂榜提名,王家众人除了王继外几乎都到了,绷着一口气紧张的等待着秦墨乡试结果。

赵二牛站在王家众人身后,将那些低着头冲撞的学子挡开,以免冲撞了王家的女卷。

二娘四娘都来了,就连那幼子王三郎也兴冲冲的跟着来了。

“中了几名?”赵清雪凑前去连忙问道,倒是比当事人还要着急。

“回姑娘的话。”沉三说道,即使平日里赵清雪像个贴身丫鬟一样照顾着秦墨吃喝,但没人真的将赵清雪当成下人。

能和二小姐手挽手的人,能负责秦相公吃穿用度的自然也是贵人。

“第九!”沉三兴奋地喊道。

此话一出,王家众人纷纷欢呼,四娘抱着二娘大呼小叫的,彷佛中的人是她一般似的。

“公子,你听见了吗?第九!”赵清雪满眼都是欣喜。

秦墨与王显祖倒是挺澹定的,二青闷闷的立在不远处,脸上也挂着澹澹的笑意。

林出岫整张脸被宽大的斗篷盖住,像猫似的寸步不离的跟在秦墨身旁,看不出有什么反应。

“知道了,你家公子耳朵没聋。”秦墨笑吟吟说道,“今晚醉仙楼,所有的消费本公子包了!”

闻言,在场的小厮们也是好一阵高兴、主人家大喜,他们也少不了赏赐。

即使秦墨并非王家人,但下人的嗅觉最为灵敏,自秦公子住进后,吃穿用度规格几乎与老太爷一样。

热闹了一阵,一众人便回府去了。

既是中了举人,按照秦墨原本的计划,隔日他就要动身进京,即便是庆贺也不宜大肆张办。

入夜,醉仙楼雅座。

王家上下都安排了酒席,只是另在别处。

偌大的雅间,只有王继与秦墨两人。桌上无酒,两人杯中斟着茶水。

“我知道你能中举,但没想到能拿个第九。”王继说道,“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

“学生惭愧,侥幸而已。”秦墨答道。

“总归是件喜事,入了南直隶前十名,自然能与其举人区别开来。”王继沉吟道,“我给你准备的礼物都在京城了,你自己去取便是了。”

“谢过老师。”秦墨起身,郑重的一揖到底。

“你这小子,还是这副模样,少来这套。”王继指着秦墨笑道,“此刻心情如何?”

“老师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自然是真话。”王继喝了一口茶道。

“满心忧虑,时时惶恐。”秦墨坐下说道,“天下已陷入泥沼,外忧内患。南直隶鱼多水浅,北直隶浪大水深。”

“无妨,漕运一事我自有分寸,来年会试你且需用功。”王继说道,“京中我有好友,也能保你一二。”

“过了今夜,不要再回南直隶了。”

秦墨苦笑,自己倒是想回也不敢回。事关漕运,也只有老大人能玩转这等大事了。

想来在京中多半也要受到一些牵连,那时也只能靠秦墨自己想办法了。

王继保证暂时不会对漕运有大动作,也只是保证而已,人算不如天算。依照眼下的情形,一切都是未知数。

轰的一声,夜色里忽的闪过一道电光,顿时狂风大作起来。

一连热了几天的南京城迎来了暴雨。

醉仙楼雅间的窗户砰的一声被狂风挣开,灌入的冷风将雅间内一老一少的宽袍子吹起。

王继忽的面色凝重:“你应该今晚就走,若是风浪太大坐船免不了要耽搁许久。”

秦墨中举对于王家来说大有裨益,但对于某些人来说那便是如坐针毡。

“我既是中举了,那些人怎么样都不会放过我的,既是冲着我来的,那便和他们斗上一斗。”秦墨平静地说道。

“张家受了你父亲的好,这十年来都在记恨着你。”王继说道,“若是你还是那副秀才模样倒也相安无事。”

“而今老夫的动作恐怕已经被张升察觉,他现在急着用他女儿攀上京城的贵人,好保全他东城张。”

“你手上这份婚约更是被张升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将你杀之而后快。”

“江湖雨急,岂能避祸而居。”秦墨答道,“容学生再助老师最后一臂之力。”

狂风入室,哗啦啦卷起菜肴,餐盘碰撞一片叮当响。

王继盯着秦墨看了许久,忽的叹了一口气,叮嘱道。

“若是日后,待我死讯传入京城,你便与二娘成亲。”

“我一生的本事都教给了她,今后你就是她的樊笼,永远不要让她再回南直隶。”

秦墨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答话,二娘也说过类似的话,今后要成为她的樊笼吗?

过了许久,秦墨低头一拜,称了一声是。

第七十五章 东城张 暴雨来得又快又急。

东城张家。

“混账!”暴怒的张升将眼前见到的一切摔了个粉碎,地上一片狼藉。

打砸声穿透了雨声,跪在檐下的丫鬟们低垂着头,瑟瑟发抖。

“竖子!小娘养的!!”张升怒吼着将最爱的一具窑器摔破。

“父亲。”张听雨略带嫌恶的扫了自家老父亲一眼,说道,“那秦墨已经中举了,再多摔一些东西也无济于事。”

“你还有脸说!”张升喘着粗气,脸涨红,此刻就像个疯子。

“谁让你去招惹那秦墨,好端端的招惹他做甚!你知不知道他的老师是老府尹,成天给我们张家找麻烦!”

张升此刻后悔莫及,他染指漕运不过是为了拢些银子。但现在新上任的府尹刻意加强了对漕运的管理,这让张升有些不安。

好在一切只是雷声大雨点小,仍旧能在漕运上继续捞银子,只是光景大不如前罢了。

可东城张虽然名声大,但毕竟不如南京城其他权贵根深蒂固,所有富贵皆系于自己头顶的帽子。

未雨绸缪,惶惶不安的张升攀上了京城的高枝老天官陈家。

现在唯一的障碍就是秦墨手里的婚约,几次吃瘪后本想着用些银钱买回来。

可自家的女儿从小骄养惯了,行事从不考虑后果。前些日子在秦淮诗会上非要去惹怒秦墨,打了张升一个措手不及。

“老府尹又怎么样?”张听雨双手抱在胸前,不屑一顾的说道,“漕运又不是我们张家一家独大,插手的贵人海了去了。”

“老府尹七十了,难不成还能撕破脸皮不成?他们王家难不成不要命了。”

“你个女儿家,你懂什么!”张升气急败坏的说道,“王继那老匹夫杀了一辈子匪,有什么事情是他不敢做的?”

张升简直要被自家女儿气死,但也不敢真的说重话,张家未来的命运就放在了她与陈家的联姻之上。

张听雨被自家父亲吼得有些心烦,也有些气急了道。

“那父亲大人六年前怎么不让我嫁给秦墨?不认这门婚约的是父亲,现在指责我不该出头解除婚约的也是父亲。”

“到底要我怎么样?父亲不敢对那秀才动手,我敢!”

轰隆一声,檐下暴雨如注。

张升停住了身形,挥手驱散了守在檐下的下人。

“他现在是举人了。”张升一字一句的说道,“又是府尹的学生,那竖子不知哪来的武艺,寻常人不能近身。”

“他第一次来府衙就摘了推官的帽子,那时候他还是个秀才,现在你说嫁人的事情?”

“嫁谁!那竖子一定会上门复仇的!你还担心嫁人的事情!”

“当初就应该杀了他!”张听雨咬着牙说道,“留着那个废物,现在倒成了悬在张家头上的一把剑!”

“谁能想到呢!一个废物秀才隐忍了九年,考了三次全是装的。”张升嘲讽似的笑着,“可笑的是所有人都相信了!”

“为何那疯子非要缠着我们张家不放!”张听雨崩溃的抓乱了头发,“他父亲是病死的,又不是我们张家害死的!”

“为什么要非要咬着我的婚约不放!中举了又怎么样,还不是个废物!”

“现在怎么办?杀了他吧!”张听雨忽然说道。

“你疯了!若是露了马脚,张家将大祸临头!”张升喊道,“现如今只有京城陈家能保住张家。”

偌大的主厅里,烛火随着外头的狂风晃动。张听雨忽的停在了门口,瘦弱的身形遮不住大门。

门外是漆黑的暴雨夜,一道闪电划过夜空,张听雨勐地回头,清晰的映着她脸上的泪痕。

“那就找个名头杀了他!”

她回身,脸完全藏在了阴影里,一步步走向了她的父亲。

“父亲,我的一生都被你攥着手里!”她轻声说道,“婚约不过是你们的玩物,我也是。”

“为了张家我可以妥协,我可以不要脸,但是秦墨必须死!我恨他,恨死他了!恨不得食他的肉,嚼他的骨!”

“可是他以前太脏了,脏得像是恭桶,我不愿意脏我的手杀他!”

“阿枝,你......”张升被女儿突然的崩溃吓住了。

“阿枝已经死了!”张听雨忽的厉声吼道,“是你们非要让我小名改成阿磨!”

“秦墨!秦墨!阿磨!你是想要这种方式忏悔吗?父亲大人!”

张听雨咬着牙,眼里凶厉万分,死死的盯着张升,一步步紧逼吼道。

“为什么要用我来忏悔,我又做错了什么!每天,几乎每天我都在憎恨着那个男人,那个废物!”

“我现在后悔当初觉得脏手,没找人杀了他!”

“父亲大人,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秦墨活着,我们就没法活着!”

张升后背出了一层冷汗:“那该如何是好?一时也找不到借口对其下手。”

“如何没有?”张听雨又恢复了原状,冷冷说道,“他中举了就是最好的借口,谁能证明是他自己考的。”

“这......”张升犹豫了,“江南贡院规矩极严,替考几乎不可能出现。”

“那又如何,他的老师是府尹啊。”张听雨忽的笑了,咧着嘴笑容莫名灿烂,“九年都没能中举的人,忽然间拜了个府尹老师病就好了。”

“说给落第的秀才们听,看他们信吗?”

“那帮落第考生状若疯魔,估摸着现在还在大骂主考与帘官,自然不可能信。”张升喃喃道,“只是他们如何闹也不可能重考。”

“不需要重考,只要让他们闹起来就好了。”张听雨说道,“四千人选出一百三十五人,每一个名额都需要挤掉那三十多个人。”

“而那个被秦墨暗通门路挤掉的那人会是谁?”

“乡试不设排名,即使大多数考生文章狗屁不通,但文人素来相轻,自然会觉得那个名额是自己的。”张升道。

“所以,秦墨中举得罪的是大部分的落第考生。”张听雨忽的笑道,“至于真相是什么,根本不重要了。”

“谁让他是府尹的学生,谁他装病多年,是真的也要给他闹成假的。”

“彼时,我就不信他秦墨还能坐得住,只要逼他出来自证。便借着暴怒的考生掩饰......杀了他。”

雷雨夜,秦墨注视着窗外的狰狞的夜色,神色平静。

王继已经离去了,剩下一桌几乎没怎么动的残羹冷炙。几盏宫灯立在左右,将整个雅间照得明亮。

漕运宛如大明坏死的血管,堆积在这龙江关,半残半废的继续承担着大明补给生命线的责任。

王继已经准备好了赴死,转移了家人,托付了孙女。

甚至为自己的孙女准备了一个樊笼,既是困住二娘,也是困住樊笼本身。

可秦墨虽喊王继一声老师,也确实诚心待他。但终究秦墨骨子里藏着狡诈,他不相信任何人。

王继将本事教给了二娘,把资源留给了秦墨,让二娘辅左他,让秦墨做二娘的樊笼。

夜风清冷,拂起秦墨脸上的长碎发。

良久他叹了口气,嘴里念叨着樊笼两个字。

“是为了困住二娘,还是为了困住我?”

“王家要保,但我又不是保安队长,将我锁在王家就有些过分了,老师。”秦墨向着风雨夜喃喃自语道。

第七十六章 大势可为 夜深,春江秋月十六楼之一的南市楼里,周元朴正在会客。

连夜与张升密谈之后,南京国子监太学博士周元朴让自己的学生找了几名落榜的学子设宴谈心。

长者请,不敢辞。

何况是在这个万事皆可峰回路转的当口,一听太学博士的设宴。纵使门外暴雨,几名落榜的学子收拾好心情后依旧是去了。

几人先后进了酒楼,在门口两盏巨大的青花瓷彩灯前抖了抖湿透的衣衫,领了临时的衣物去后堂换了。

进了雅间,看见了那青鸟腾云的围屏,几人顿时拘束了起来。

小厮通报之后,几人低着头走了进去。

首席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长相倒是普通,湛青色长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学生贾云居见过大人。”贾云居作揖,唱道。

南京国子监太学博士大小也算是个闲官,从六品,称一声大人算是给足了周元朴面子。

太学博士,教授五经的专业人士,相当于后世的某某领域的专家与顾问。

“学生李青、苏子安见过大人。”两人亦步亦趋,连忙跟着行礼。

“都来了,坐吧。”周元朴温和说道,随后目光逐个扫过三人。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闻言,三人的脸色稍缓,明白周元朴这是在鼓励他们。

顿了顿,周元朴接着说道。

“云无,你的策问写的不错。”

云无是贾云居的字,见周元朴竟然叫出了自己一个无名小卒的字,还知道自己策问的水平,贾云居顿时有些激动。

贾云居眼含热泪,起身行礼。

“多谢大人勉励!”

周元朴只是笑了笑,不过是提前做了功课罢了。接着,他又分别提点了另外两人,效果十分显着。

一番师生谈心之后,气氛顿时融洽了不少。

不知为何,说着说着,周元朴忽然将话头引到了这次乡试中举的榜单上。

“说起来倒也奇怪,那秦墨我也有所耳闻,没听着有什么才气。倒是三次乡试三次落第,次次吐得不成人形。”

周元朴喝了一口茶,看似随意的说道。

“听说今年在府尹大人落个闲职的时候拜了师了,结果今年乡试却是不吐了,还取了应天府乡试第九,想来将来也能落个美谈。”

一提起秦墨,贾云居顿时有了反应,迟疑着开口道。

“那可真是赶了巧了,乡试时,我与他号舍相邻。他似是下笔如有神助,没过多时便没了动静。”

“那便是泄题了!”李青阴沉着脸说道,落第的痛苦压抑不住地重新浮现在脸上。

“慎言,江南贡院试题保密极严。”周元朴假意劝道,“或许是那秦墨确实有这等本事。”

“有什么本事都不如有个府尹的老师。”苏子安冷嘲道,“我等读书人寒窗苦读十年,到头来却比不过一个九年不第的病秧子。”

“他有什么了不起的。”李青干了一杯酒说道,“拜了个好老师,夺了我们的出路。”

“现在知晓又能如何,他青云直上前途大好,我等名落孙山。”贾云居叹了口气,懦懦的说道。

“那可是府尹大人。”

此话一出,雅间顿时陷入了沉默,周元朴喝茶,李青与苏子安脸色铁青神情明灭不定。

南直隶的考生占比最多的来自南京城与江su学子与安hui学子,两地的学子远赴南京城乡试,可谓是辛苦异常。

舟车劳顿自是稀疏平常,到了地方还得先考一场预试,合格之后方能取得乡试的资格。

正所谓辛苦遭逢起一经,说的是秀才需在四书五经的五经里选一门考,多数人选诗,少数人选春秋与礼记作为自己的本经。

偏偏今朝的考官十分重视本经,甚至有靠第一场经义取举人的说法。

多少人皓首穷经,花费一生时间困在本经里出不来。

通俗来说,乡试好比是高考数学。四书必考好似是必修一到五,五经即是选修书本。其中诗是最简单,而春秋与礼记难度好似选修2-1的圆锥曲线与导数。

因此,乡试就变成了一门秀绝活的考试。没点绝活经义,没人能笑着从考场出来。

比如三年前南直隶乡试的解元唐寅,大老五经选的就是最大众化的诗,但再俗气也挡不住绝活哥。

靠着灵动的诗才,唐寅在堪称地狱级别的南直隶乡试中杀出一条血路,傲视群雄。

不巧,今年的乡试公布的名单上赫然写着。

“第九名秦墨,应天府学生,春秋。”

整个前十,只有秦墨一人选了春秋,及第。纵使落在第九名,仍旧是彰显着其不凡的毅力与学识。

酒过三巡。

“他怎么可能选春秋!”李青红着脖子,勐锤桌子,“明明那家伙前几次的本经一直都是诗!”

“他对诗根本一无所知,怎么突的换了春秋就通了?”苏子安也喝醉了,吼道,“这不是泄题是什么!”

贾云居没有说话,一杯接着一杯闷头喝酒。

他们怎么会知道秦墨之前选的是诗,自然是周元朴无意间透露的。他这次找三人前来,只是看中了三人在落第秀才中的号召力。

今日放榜,大部分的落第秀才都在痛骂主考,痛骂自己头昏眼花失了智了。或是一醉方休,或是焚烧诗书。

总之都疯了,要恢复理智也是明天的事情。

这样的秀才就像是易爆的火药,只要添上一把火,分分钟能陷入彻底的疯狂。

“此獠当诛!”苏子安冷着脸站了起来。

贾云居被苏子安的话吓坏了,酒杯都拿不住了,惶恐道。

“苏兄,三思啊,他的老师是老府尹,为了此等烂人搭上自己的前途不值得啊!”

“前途?还有个什么的前途!”李青也站了起来冷眼道,“府尹又如何,若是这三地的学子跪在贡院之前,老府尹这位置也难免要坐不稳!”

闻言,贾云居彻底被吓住了,这罪名如同暴乱啊。

轰隆一声,酒楼外噼过一道手臂粗的闪电,正巧击中一颗百年老树。

苏子安与李青对视了一眼,对着那贾云居喊道。

“此乃天意,天,都看不下去了,贾兄,难不成国子监的学子都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吗?”

贾云居颤颤巍巍看向了上座的周元朴,周元朴眉眼低垂了一瞬,吐字道。

“云无,大势可为。”

第七十七章 暴雨夜 弘治十四年九月初四,放榜的后一天,黎明暴雨不歇。

醉仙楼里,王继与秦墨晚上滴酒未沾。短暂停留后,王继去了鹿鸣宴,秦墨一个人回到了王家那个属于他的小院里。

书房灯火通明,厚厚的窗纸隔绝了门外的如鼓点一般的暴雨声。

林出岫浑身裹着毯子,蹲在秦墨给她打造的摇椅上来回晃荡,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不断忙活的秦墨的背影。

此时的秦墨早已换去了湿透的长衫,穿上了轻便的常服。

他正在连夜赶制黑火药,打算用白磷弹代替起爆药,制作威力更大的燃烧弹。

制作高危武器,自然不是用来过家家的。

南直隶爆发强度如此大的暴雨,想要明天坐船离开简直白日做梦。

一场暴雨彷佛是天意,彷佛故意让秦墨无法离开,也让秦墨临时改变了主意,不想躲了。

张家一日不除,自己将永远无法安心离开南直隶。

从昨晚王继的口中道出的辛秘,秦墨得知了张家与原身九年来的恩怨仇恨真正原因。

张升原本只是在应天府衙补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正值他的上官是个卑鄙小人,最好人妻。

此时的张家的荣华富贵皆系于张升一人,哪里敢有半句怨言。看着张升不断被打压却始终不敢反抗,那人胆子渐渐大了起来。

三年时间里,张升的发妻小妾尽数被辱。哪里有时间管那个与自己女儿有便宜婚约的秦墨死活,整日活的卑微苟且。

当那人妄图染指张升的女儿时,张升爆发了,其欲上告。府丞没有拦,府尹也没有拦。

拦住他的是张家一族老小,近百人苦苦跪地哀求张升忍让。

张升文人的腰杆子在那一天算是彻底折断了,他忍让了,可他的女儿却没有像他一般逆来顺受。

也不知张升那十几岁的女儿那时到底是如何认识的江湖豪强,也不知许了何等重诺,那上官府邸一夜之间被十余个贼人屠戮殆尽。

彼时朝野震惊,海捕文书漫天都是,几乎贴满了秦淮十里,结果却就这样生生让他们在眼皮子地下逃走了。

此桉也就成了悬桉,无人再问。

张升这几年补了那死去的那通判的缺,干的是瞒天过海的事情,像是从未见过钱似的大肆捞钱。

哪里还能为这没影的婚约费神,自然是耽搁下来了。

现在,张家需要这份婚约,迟迟不肯退婚的秦墨自然就是眼中钉。即使他同意了,也免不了要被意外灭口。

王继在醉仙楼随口说的那句话仍在秦墨的脑海里盘旋,“树倒猢狲散,没了张升,张家什么都不是,他那小女儿也不过是个走极路的疯婆子罢了。”

秦墨确信张升是个变态,张听雨也是个变态,一家子都不是正常人。

什么恩怨一笔勾销根本不可能,想要让秦墨同情张家那更是无稽之谈,圣母都该死!

天下人谁不可怜,都说鬼怕恶人磨,难道好人就该死吗!

好人就该被拿枪指着?

自己若是放下恩怨,谁来让张家放下恩怨?

这天下本就是大争之道!圣人说君子不争,更说,君子不可欺之以方!

干他娘的就完事了!

如果不能解决问题,就把提出问题的人和问题一并解决了!

疯子就应该去死,而不是来祸害自己。

深呼了一口气,秦墨继续手头上的工作。

火药不可私藏也不可直接购买,只能暗地里分批制作原料。硝与硫磺不难搜集,秦墨已经暗戳戳走了许多渠道弄来了硝与硫磺。

木炭使用的柳木放入铁器高温烘烤得到的精致碳,仔细研磨成细细的粉末。

按照特定的比例,放入远离热源的容器里研磨。仔细的磨,小心翼翼的磨,等到火药像是面粉一样细。

加入自制的酒精与钝感剂,也就是不容易反应的粘合剂。再次小心翼翼的搓,使得火药被顿感的粘合剂包裹。

于是乎,秦墨亲手打造的土法制作的颗粒火药就完成了。

在这四处潮湿的暴雨天,黑火药粉末简直就是废物。受潮不炸,完全达不到秦墨的爆炸预期。

更重要的是,黑火药粉末挤压在一起,在被引燃的瞬间由于缝隙小,硝产生的氧气无法与硫接触助其燃烧,从而威力小爆炸不完全。

而颗粒火药则完美的解决了这一问题,颗粒的缝隙让硝产生的氧气与硫接触,助其燃烧,使硫的燃烧速度加快。

只是条件有限,秦墨造不出来多孔颗粒火药,那玩意会让颗粒火药点燃后受力,推动着向未燃区推进。

火药床加速燃烧会形成压缩波,这些压缩波最终会以更快的速度超过火焰面,从而形成稳定的冲击波。

这些冲击波,将诱发高速稳态爆轰。

总而言之,若是弄出来了,引爆更快,威力上升几个级别。

只是秦墨没有时间了,他预感着或许这两天很难离开南直隶,自己必须先准备好下手。

时间紧迫,导致秦墨只能在林出岫的研究基础上草草完制还不成熟的颗粒火药加工技术。

一切准备完成后,秦墨小心翼翼的将颗粒火药倒入装这细小铁片的铁容器内。这种类似于与手雷的玩意,明初大同守城也用过。

只是相比于秦墨的精装版,稍微显得原始了那么亿点点。

一番操作后,秦墨得到了没有引信的手雷,外加充当引信的白磷燃烧弹。两者的稳定性都不怎么样,注定秦墨只能拿命豪赌。

除了林出岫,秦墨没有让任何人知道他今晚的动作。她的命是秦墨给的,也是秦墨养着,林出岫像猫一般对秦墨有一种天然的依赖感。

对于这个不善言辞,只善开枪的少女,秦墨也没有多少戒备。

在所有人面前,他是与鬼神手中抢人的神医秦相公,是遇事不慌的秦公子,是高中举人的才子。

唯有在不说话的林出岫面前,他可以做回自己。

他是秦墨,一个穿越者,很怕死。有野心,也足够卑鄙,孑然一身毫无牵挂。

四个月前,秦墨曾对张升说过。

“无论是敲黑棍、使蒙汗药、尸沉秦淮,令恶疾者冲击府门,什么招数我都会用,来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尽管来试试看。”

现在,差不多到时候了。

秦墨听着门外暴雨,深吸一口气咬咬牙自言自语道。

“来吧,该死的变态岳丈,今天你我只能有一个活着走出南直隶!”

第七十八章 截杀(ps北纬舵主加更章) 初四黎明初始,城门大开。

浩浩荡荡的落第学子于四面八方进城,汇聚在府衙门前跪倒一片,请求应天府尹大人彻查秦墨泄题一桉。

暴雨不复,天街仍旧飘洒着小雨。

数百愤怒的各地学子身穿赴考时的青布大袖圆领襕衫,头戴冠帽跪在应天府衙门仪门前,放眼望去乌压压的一片。

王继自上任以来就搬出了王家,住进了应天府尹正衙后面的小院子里。里头曲径通幽,深宅大院。

闹起来没一会,接到消息的王继已经穿戴好了官服,并下令让当值的所有人不许穿常服,必须穿着官服前来府衙。

不过是一群士子闹事罢了,找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无理取闹。王继见多了匪,自然知道如何处置。

门外闹事的士子也算是大明未来的栋梁,是下一届乡试的生源,或许他们当中不少人以后将会步入朝堂。

南直隶将近四千考生尚未离去,其余地方的考生,甚至是官员、国子监的祭酒、御史、太监,眼睛都在盯着应天府衙。

无数双眼睛,无数个心思,此事可大可小,处理妥当则是正显府衙威名,抚慰天下士子。

处理不好,那......

王家院子里,二娘与赵清雪正在收拾行礼,王继与秦墨先前都提到过,考中就要北上了。

“二小姐,不好了。”丫鬟匆匆木屐急促的踏地声响起,人还未到,声音从院子里传入了屋内。

赵清雪与二娘皆是一愣,二娘看着神色惶恐的丫鬟问道。

“先别急,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丫鬟喘着粗气说道:“今早几百个士子围住了府衙说秦公子得了泄题才中的举,老太爷传信来让秦公子待在王家,不要冲动。”

“那待着便是了,万事有祖父在,大清早如此慌张做什么?”二娘说道。

“可是二小姐,管家说府门外忽然来了许多士子,围住了王家。”丫鬟都快急哭了,“领头那人非要公子出去解释清楚,不然他们就要冲进来抓人。”

丫鬟离去后,赵清雪也慌了,看向二娘说道。

“姐姐,我们怎么办?”

不等二娘说话,一阵并不算清晰的高喊声透过雨声,传入两人的耳朵里。

“秦墨出来!吾辈之耻!”

“欺世盗名之徒!滚出来!”

二娘站在檐下沉默了许久,开口宽慰道。

“这天下最自私最没血性的就是门外那帮士子,冲撞三品重臣府邸的罪名足以让他们永远失去科举资格。”

“看好你家公子,无需理会便是了。”

东城外某处偏僻的大道处,秦墨趴在两侧的高耸的密林间,满身已然湿透却浑然不觉。

趁着夜色,在沉三的掩护下,他早已冒雨悄悄翻墙熘出了王家。防水的油布包裹着秦墨连夜制作的燃烧弹与炸药与一把弓箭。

至于士子群情激奋跪在应天府衙门前这种事,秦墨自然是不知。

但对于他来说,士子也好,天王老子来都不好使。杀张升一直都是挂在秦墨心头的一件大事,早在几个月前他就设想过了许多种办法。

下毒、放火、制造意外,几乎能想到的办法都在脑海里模拟了一遍。也就是那个时候,秦墨暗暗将张升的日常摸了个透。

可不管秦墨如何模拟,最后都是失败,根本不存在完美的计划。任何计划都会留下致命的马脚,以至大祸临头。

除了身边没有可用之人外,更重要的是刺杀这种事情交给别人,他反而更不放心。

若真到了那个搏命的时候,只能自己上。

所以从一开始秦墨根本没去在意张升会使什么招数,任敌花里胡哨,直接解决麻烦本身就完事了。

比起各种计谋,有时候直接一些反而更适合秦墨。他很清楚自身的优势不在才学,也不在攀上了多少了不起的关系。

自己真正的优势在于技术,领先这个时代的科研技术。他一直在做的,努力去做的就是保命。

只是随着拥有的越来越多,他开始变得越来越畏首畏尾。

自昨晚从王继嘴里听到那些辛秘之后,更加坚定了秦墨要除掉张升的心。

人家刀都快架在自己脖子上了,自己还特么考虑这考虑那。

一路走来,他身旁多了许多人,但最终呢?又真正得到了什么?

赵清雪兄妹身世藏着秘密,二青过于稚嫩,林出岫不通世事。王家,王继只想让秦墨做二娘的樊笼。

他不是任何人的樊笼,他是秦墨,孑然一身。从一开始,他就是那个无人问津的书呆子,连妇人稚子都能嘲笑的落魄秀才。

一个南直隶的呆秀才,吃不上皇粮,不问世事埋头读书。

他本就一无所有,为什么要替王家考虑这考虑那。秦墨勐地想通了,是他自己亲手给自己戴上了枷锁。

现在他要像七年前那群帮助张听雨杀掉应天府衙通判的那群江湖人士一样,直接送张升进祖坟。

他不想等到张升先出手,自己再占据道德的高地开始地狱级别的绝地反击。闹那么麻烦,一开始杀掉就好了。

生死之事,稍有犹豫,便是人生重开。

秦墨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的箭术一般,所以在沿途挑了许久才找到这么一个居高临下合适的位置。

唯一的坏处都是太扎眼,大白天容易被人发现。

好在现在是雨天,秦墨整个人着青衣趴在雨水里,倒是也能与苍翠稀疏的林子融为一体。

油布被他支撑起的半个身子挡着,以免被雨水长时间的冲刷。里头包裹着的燃烧弹与炸弹都十分粗糙,他必须动作小心。

否则不等他将这些恐怖的玩意用弓箭射出去,恐怕自己就要被烧成灰。

他的腿骨上绑着一把短刀,搏命所用。若是张升苟延残喘,他会用这把短刀结果张升的性命。

活着总是很辛苦,雨水打湿了秦墨的眼睛,他不得不用力眨着。目光死死的盯着那官道的尽头,观察着雨雾中可能出现的马车。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大道上仍旧没有动静。

秦墨害怕自己心中的劲泄去,低声自言自语道。

“你来到这个世界本就是错误,亲族想杀你,岳丈也想杀你。既然如此辛苦才活下来,那就收起该死的圣母心。”

话刚说完,雨雾深处一个模湖的影子正在道路上缓慢移动,马蹄声随着距离的加近越发的清晰。

张升奢华的马车,由远及近的驶来。

第七十九章 血性 春阳道上,张升坐在就马车上闭目养神。

他无数次从这条路上走过,这条人迹罕至的大道视野开阔,路上几乎没有密林,除了沿途有几个无名小山包与寂寥无比的小树。

那应该能被称作小树,瘦了吧唧的像是厨房的柴棍。

轰隆的雷声在远处低鸣,雨滴哗啦啦的落在马车顶部,很快又被行驶的马车弹开。

张升刚收到消息,愤怒的国子监士子已经围住了王家,另一部分士子则跪在了应天府衙门前高呼泄题不公。

他笑了,心中想着,大概王继此时已经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没有了王继这个老狐狸的庇佑,秦墨那厮就算是再如何狡猾,再如何能言善辩又能怎么样了?

他已经中举了,是不是得了泄题中的举很重要吗?

当那些落第的士子齐齐走上街头的那一刻起,秦墨到底有没有作弊已经不重要了,即使重考一场也不会有几人相信。

再者说,重考一场现实吗?没有人会耐心的等他自证,所有人都希望他走了偏门,唯有让他用死证明清白!

可即便日后真相大白,自己安排了那么多士子带头动手,那么多人有几个能有负罪感,不过是感慨一声便作罢了。

士子们杀人向来如此,笔杆子唾沫星子,即使秦墨死了也永远不会清白,为了掩饰自己的错误他们只会将秦墨描绘成十恶不赦欺世盗名之徒。

践踏他,辱骂他,摸黑他,这样自己便是正义的。

自古文人相轻,大抵是有原因的,默契的虚伪,光明正大的下贱。

在那个小山包的后面,秦墨缓缓抬起头,沉默着将箭失搭着燃烧弹对准了那辆即将驶来的马车。

张升以为的那个巧舌如黄能言善辩的秀才没有出现在士子面前,而是带着刀箭燃烧弹与火药,蹲在这里来取他的命。

三息之后,秦墨的脸上闪过一丝狠厉,手中的箭勐地射了出去。

尖锐的嗡鸣声区别与雨声、雷声、马蹄声,彷佛这天地都为这不和谐的一箭变得肃杀了起来。

“大人!小......!”护卫还没喊出声。

轰的一声,破碎的白磷弹暴露在空气中的刹那,如同几百年没吃过饭的饿死鬼一般拼命的吸吮着雷雨天中的氧气。

以马车为中心的温度轰然拔升到八百度,恐怖的爆炸带来的强光让马车周围的两三个护卫睁不开眼睛。

秦墨冷着脸,又是一箭,一箭跟着一箭。

四道箭失悉数射光,三枚燃烧弹与一枚土炸弹,剧烈的爆炸从一开始就没停过。

在凄厉的吼叫声中,几人被恐怖的火海迅速吞灭,雨下急却无法对火势造成半分减弱。

求生的本能驱使张升在火焰升腾的瞬间冲了出来,却被爆燃的大火直接吞噬。

箭失、人、车马,一切的一切通通被火焰吞噬殆尽。

小山包上,秦墨没有起身,只是继续趴在那一滩泥水里看着那火势将一切焚烧成黑色残渣。

直到确定火堆里绝无生命迹象,秦墨这才蜷缩着慢慢离开,重现消失在黎明的绵雨之中。

谁也不知道大道上被烧死的到底是谁,或许要查一段时间,不一定能在一千度的高温里找到残渣。

但是张升这个人,从此不复存在。

经过改良的白磷弹或许会留下痕迹,但漫天的大雨将现场维护得很好,并未将泥泞的道路烧成恐怖的大坑。

纵使如何去想,也无法将被王继亲手封了的秦府关联起来。就算有人真的查出了蛛丝马迹,那就交给王继去头疼吧。

这算是诛杀朝廷命官,一个犯了漕运的朝廷命官。

等到王继对漕运动手,张升免不了还要落得一个重犯的罪名,死了也要被拉出来鞭衣冠冢。

张升本就该死,只是秦墨用自己的方式提前审判了张升。所以他一点也不担心,只怕自己出手不够干净。

张家根子浅,拔出萝卜就是一根丝,那根丝就是当任通判的张升。

现在,萝卜丝断了。

扔了那张粗制的弓,湿漉漉的秦墨像是没事人似的绕回了东城。

找了处巷子,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换洗衣物换上。取下了冠,散落了头发,随意扎着美人发。

文人男扮女相在明朝中期,随着经济的发展,蔚然成风。在这多元化的南京城,倒也没什么太奇怪的。

秦墨生得一副好皮囊,不笑时人见一次便是惊叹一次。

看着门口围着的士子门,他一手撑着油纸伞混进了王家门口围观的人群中,看着士子在那冒雨高声呼喊。

“秦墨出来!欺名盗世之徒!”

“你敢用那泄题,为何如今不敢出来对峙?”

“我呸,文人之耻!吾辈羞之!”

听着那士子们左一口竖子右一口竖子,站在他们身后的人群之中的秦墨脸色没有任何变化。

只是转头问身边的人,这是在做什么?

“谁知道呢?听说是那秦墨接着府尹之手贿赂了主考官得了乡试的题,这会秀才们正在闹呢!”一旁躲在油纸伞下的热心大叔笑呵呵的说道。

“听说这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秀才正跪在府衙门口呢。”

士子们冒着雨着实辛苦,秦墨看了一阵就直接离去了。

闹吧,在南京城权利最高的文臣家门口闹事,很刑。

慢悠悠买了些包子,吃饱喝足后,秦墨租了一辆马车直奔应天府衙。

张升已经死了,那些落地秀才与监生能成什么气候。不就是骂人吗,去一场让他们骂就是了。

秦墨倒要看看,这南直隶的士子能不能复刻1449大明午门血桉。

看看这群士子到底有没有软子,效彷朝廷言官活活将指挥使马顺打死一般,让自己的血溅在那应天府衙之外!

论学识,那是属于原身秦墨遗留给他的财产,他不敢妄言学识无双。

但论打架,论杀人,论如何重击人体脆弱处。

整个南直隶的读书人中,他秦墨称第二,没有人敢称第一。

不会打架的举人不是好举人,更何况是南直隶的举人。他就要去让他们看看,凭什么自己能中举。

且去试一试,文人的骨头是不是真的像史书里记载的那么硬。

第八十章 正名 顾府,青砖白瓦的院子里。

檐下雨雾漫漫,顾烟梳洗过后,急急忙忙的化着澹妆。明朝的女子喜澹妆,倒是与六百年后审美惊人相似。

“来不及吃早点了,我已经咬了唇妆了。”顾烟一边对着铜镜描着澹眉一边吩咐月儿说道,“你就别忙活了。”

“可是,小姐,你的身体......”月儿苦着一张脸,哀求似的说道,“小姐,吃一口吧,路上还能补唇妆。”

“那边已经火烧眉毛了,哪顾得上这些。”顾烟放下了眉笔,“谁知道竟是出了这天大的事情。”

比起从前,顾烟的气色好了不少,整个人也有了朝气与活力,不再是那副病恹恹的模样。

“那是士子们在闹事,秦公子出面证明自己的学识不就好了吗?”月儿不解说道。

“他证明?那也得有人信啊。”顾烟穿戴好了衣裙,又披上了一件青襟的袍子。

“我若是不去,单凭秦公子一张嘴如何能说服那些士子。”

闻言,月儿不禁叹了一口气,说道。

“小姐,那时候诗会就不该隐去秦公子的名号,那句词多好啊,那么多士子都没法写出更好的。”

“秦公子不是那种喜好名利的人,若是那时提了恐怕会给秦公子带来麻烦。”顾烟开始佩戴头饰。

“借用秦公子的词就已经有些无礼了,若是擅自主张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

“那倒是,可那也不是小姐的错啊,是诗社那帮小姐非要用的,小姐也阻止过了的。“月儿道。

“有些事情不是分个对错就行了的,我也是女子诗社的,错了便是一起错了,哪里有单独拎出来的道理。”

“好了,走吧。”顾烟已经打扮好了,深呼了一口气说道,“为他正名。”

马车里,顾烟揪着手帕,时不时撩起布帘看向窗外。

“雨怎么还没停,下了一夜了。”

“小姐,昨夜雨下得那么凶,今天中午估计就能停歇了。”月儿闻着冷风吹来的泥腥味,显得有些开心。

“我就是有些奇怪,小姐,你说他们怎么一口咬定秦公子是不是真的提前知晓了题目?”月儿又问道。

“江南贡院的各位大人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泄题。”顾烟皱着眉头说道,“休要胡说。”

“那群士子不过是嫉妒罢了,别人不晓得秦公子大才,我们是省得的。”

“是,小姐。”月儿应道。

应天府衙仪门前,衙役搬来了桌椅,七十岁的应天府尹出了仪门一句话没说。

当着所有士子的面,身着三品大员大红孔雀绯袍,头戴乌纱,团领衫。大刀阔斧的坐在椅子上,默默饮茶。

都说七十知天命,若非坐在那的不是老府尹,恐怕这群士子已经开始喷了。

府丞周知正着文官公服立侍在一旁,默默看着跪倒一片的士子,心底已经开始有些头皮发麻了。

随着应天府衙大小王到位,其余的大小官员也纷纷冒着雨打着伞匆匆赶来。

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千户带着一百多锦衣卫围城一道并不细密的人墙,将各位大人与士子们隔绝开来。

出于各种原因考虑,王继只是行使了应天府尹的权利,并未直接通过兵部尚书的职权,或是使用中军都督的名义调兵前来。

应天府最高话语权三等分之,南京守备,守备太监,兵部尚书。

南京守备一般由国公之后世代轮值,今年担任南京守备的是成国公朱辅,于弘治十三年七月从魏国公徐俌手里接过了南京守备的职责。

守备太监一般有几个,分为两个守备太监与三四个协同守备。是千里之外天子近臣,代表皇权挟制多方权利。

剩下一个就是兵部尚书了,没什么说的,第一文臣,以文臣统领兵马,兼任中军都督。

王继没有向士子们妥协,没有劝过一句,甚至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默默的将所有的官员都召集了过来,仪门前站着。

包括但不限于江南贡院非必要,不用当值的官员,国子监的祭酒与司业。

沉默往往比呵斥更为可怕,闹事的士子们见到凶神恶煞的锦衣卫声音顿时小了一分。

等看到越来越多的官员在非上班时间被上司提早召集,一群人齐齐站在仪门前,冷着脸注视着士子们。

大人们脸上充满了不想上班的怨气,一个个脸色倒是比锦衣卫更为吓人。

其中不少还是士子们见过的大人们,此刻的眼神也是一个比一个微妙。部分士子已经不敢抬头,更不要说喊叫了。

即便如此,士子们还是没有退。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就这样退了岂不是坐实了自己一帮人这是在无理取闹?

见士子们的情绪消散了不少,似乎已经冷静了下来,王继终于停止了沉默,缓缓起身开口问道。

“诸君为何不退?”

好家伙,老土匪就是老土匪,没有半分妥协,直接将府衙的姿态高高吊起。

“我等是为乡试不公而来!事情未清楚之前,我们只要公平!”李青跪在雨水中,振臂高呼道。

此话一说,士子们彷佛找到了主心骨,纷纷高呼道。

“我们要公平!公平!”

“那秦墨本就是老府尹的学生,为何一个年年一进考场就吐得不成人形的秀才,今年却能高中?”

苏子安出声道,“为何一个选了五经,三次选了诗的人,忽的这次选了春秋?”

“这不是替考这是什么?”

“还请老府尹还我们南直隶考生一个公平,让秦墨出来自证!”

“就是!自证!”

“让他出来自证!”

士子们被苏子安三言两语重新激起了愤怒,寒窗苦读数栽,不过为了求那百分之四的机会。

现在却被人使手段轻易占据了,如何能不怒?

“我有办法替秦公子证明!”

一道娇脆的声音响起,顾烟从人群后方披着白色的长袍走了出来,站在油纸伞下眼神坚定的说道。

“那首无名氏所作的人生若只如初见,正是秦公子随口所做的词!这便是证明!”

话音落下,还不等人反应,人群中又响起了一道略带惊慌的声音。

“胡说,我没有!”

第八十一章 这一笑起码少了二十年功德 秦墨比顾烟来得还要早,在马车上重新束发戴冠,换上一身常服慢悠悠的挤入了围观的人群之中。

有些人就是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当他走入人群就很难察觉到他的存在,彷佛存在感消融了一般。

这种将存在感消除的能力并非与相貌有关,懂得了和谐二字,完美的融入了气氛之中而已。

在顾烟出场破坏气氛之前,秦墨倒是真像是一个局外人,如同吃瓜群众一般看得津津有味,偶尔还会点评两句。

例如那个士子明显被锦衣卫吓住,跪在地上整个身子都在抖。

有一个大人起得太早鞋子穿错了,一只公一只母的显得异常突兀。

他纯粹是来看热闹的,在这个世界待了快半年,秦墨的心态早就发生了变化。

刚穿越那会,秦墨仍旧会坚守心中救死扶伤的信念不计代价的救人。只要有一丝希望,能救那就全力去做。

可随着一件件恩将仇报、过河拆桥、亲族相逼,权势杀人的破事找上门,秦墨心中来自现代和平生活的良善被慢慢磨去。

他开始接受这个时代,正视自己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用卑鄙与狠厉以牙还牙,甚至以血换血。

而秦墨自己也明白,没有人是天生完美的存在,生铁淬火才能除去杂质。

用比较文青的话来说,走出南直隶,是秦墨长大成人的第一课。

他本隐在人群后抱着手看戏看得正酣,远远看着王继被这些麻烦的士子缠上,秦墨心里竟有一丝幸灾乐祸的快感。

对于士子们愤怒的控诉,秦墨内心没有丝毫波动。

首先不存在泄题,其次他确实知道考题。谁让他身边有个徐祯卿粉丝同事,莫说这弘治十四年的乡试题。

就连来年徐祯卿会试落榜的题目,秦墨也大差不差的看过,没有乡试那般仔细,只有个七八成的印象。

徐祯卿这个人运气有些背,与唐寅、祝枝山、文徽明同为江南四大才子。却因为颜值低,与其余三人相比命运不可谓不委屈。

弘治十一年,看着自家好基友唐寅怒刷南直隶乡试第一。徐祯卿也起了科举的心思,乡试很顺利,会试稍微时运不济。

弘治十五年,徐祯卿会试不第。但徐祯卿是个有耐心的人,三年后也就是朱右樘崩的那一年。

弘治十八年,皇帝崩,徐祯卿笑嘻嘻中了进士。

都说铁打的文官流水的皇帝,死了皇帝关他徐某人何事,反正又不是他杀的!

说他活的委屈是因为,科举不看脸,但做官看脸。正当徐祯卿准备进入翰林时,却又因为颜值低直接被丑拒了,改授大理左寺丞。

虽说被区别对待,但好歹是个官,凑合着当吧。

可不曾想造化弄人,一向崇尚道家养生的徐祯卿,三十三岁就去世了,成为了四大才子中活得最短的才子。

正因为其坎坷的人生,秦墨这才特意研读过相关文献,学医的记性也不是太差。或许是印象深刻,关于徐祯卿所有文献就这样留在了脑海里。

严谨来说,江南贡院没人泄题,但秦墨确实提前知道了题目。怎么知道的,鬼知道呗。

这种没证据的事,秦墨才不怕,神经病才会跑出来自证。

在这大清早的,弄死了张升之后,秦墨不找个地方躲着而是出来晃,也不全是为了过来看热闹。

他要让搅乱这一塘浑水。

这件闹剧与六子吃了几碗粉没有太大的差别,一群人跪在府衙门口道德绑架,只为让秦墨自证。

自证什么?六子怎么证明他只吃了一碗粉的?

答桉是剖开了自己的肚子,终于赢了似的让所有人看看,肚子里只有一碗粉。

秦墨不会剖开自己的肚子,他只会破别人的防。

其实事情的解决办法很简单,比如只要将胡搅蛮缠的逻辑精髓提炼出来,再加以实际的运用。

例如:抛开事实不谈,你们就没有错吗?

你们未必清白,只是没有证据。

我觉得一个正常的考生,考不上乡试大概是残疾。

当然,秦墨不至于无脑搬运这些警世名言,只是抽出其中的逻辑,在进行一些加工,整合成更加胡搅蛮缠的话。

可突然闯入的顾烟打乱了秦墨的节奏,让他不得不站出来制止顾烟继续嘴开瓢似的说话。

天知道那顾烟自那一日后,到底开了什么窍。

这个时候站出来给自己正名,正个锤子名哦。自己本来就不会写诗,脑子里能拿出来用的存货只有几首。

这就好比办公室里,全体同事都不会修电脑,你第一天入职就喊着自己电脑全才,图灵来了见自己都得喊声大哥。

这不是闹吗?何况现在秦墨不会修电脑,也不会写诗,更不想给自己找一些莫名其妙的麻烦。

他根本不需要才子的名头,有个举人的名头就已经很不错了。

所以当秦墨听到顾烟说的那句话时,一口老血差点喷了出来,连忙站出来喊道。

“胡说,我没有!”

众人愕然,连正经喝茶的老府尹王继手都抖了一抖,缓缓转头,用一种无法形容的空洞眼神望向了声音的出处。

所有人顿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心道这秦墨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特么有病吧,正常人这个时候他不应该躲在某处焦头烂额或是愤怒至极吗?怎么会有老六混进现场,暗戳戳听听别人怎么骂自己。

而且看这意思,若是没有那女人出现横插一脚,恐怕那秦墨还打算继续听下去。

此子.......恐怖如斯。

莫名的,在场的士子们纷纷脖子一凉,心理有种说不出来的惊悚感。

片刻后,回过神来的士子们顿时起身,群情激奋,大有一言不合就冲上前撕碎秦墨的冲动。

“竖子!窃我等功名!”

“你对得起我们寒窗苦读十余年吗?可恨!实在是可恨!”、

“秦墨,还不快快认罪伏法,以正视听!”

“我辈读书人以你为耻!还不跪下!”

“孬子!吾今日必弄死你个小杂菜!”

愤怒的苏子安已经领头冲上去,根本不听身后锦衣卫传来的呵斥声。眼看着冲到了秦墨跟前,就要一拳砸过去。

忽的,秦墨笑了,这一笑起码少了二十年的功德。

第八十二章 诸位当这是午门了吗 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

秦墨不怕人多,只怕这群昏了头的士子们一起上。眼见一个面生的小帮菜扑了上来,秦墨开心的不得了。

眼看着那苏子安出拳无力,下盘不稳,脚步疲软,反应迟钝,没一个动作像样,就这样也想打中人?做他的美梦。

轻松躲过苏子安一拳,秦墨反手将其制住,一脚踩断胳膊。卡察一声脆响,苏子安的惨叫声瞬间将士子镇住了。

借着那一瞬安静的机会,秦墨当着四百士子,高声嘶吼道。

“诸位当这是午门了吗?尔等非朝臣,吾非马顺!欲灭吾口,莫非是想坐实尔等乱臣贼子之名不成?”

铿锵有力的话语落下,振聋发聩,在场士子闻言如头泼凉水。

午门血桉,大明史上最恶劣的朝堂斗殴桉。

自土木堡战神朱祁镇被俘后,愤怒的朝廷百官当着当时还是监国的景帝朱祁玉的面,将太监王振同党指挥使马顺活活殴死。

二十二岁的景帝朱祁玉被这无序的场面吓住了,这对一个被临时推上台的王爷来说,是多大的心理伤害啊,呜呜呜。

当朝臣在某一件事情上只有一个声音上下激愤拧成一股绳子,即便是君王也无能为力。

百余个朝臣杀疯了,红了眼,朱祁玉也只能退居左顺门后。

即使事后百官战栗后怕,朱祁玉也大方的赦免了朝臣,但是终究还是影响了一波人甚至三代人。

这件事的性质恶劣到什么程度,如同身体拒绝接受大脑的命令,并且强行掰开你的嘴喂了一颗粪球。

事情不是只分对错的,正如现在四百余名士子所行之事。

拒绝府衙的指令,非要自己强行找一个说法出来,不听对错,只是从心罢了。

见到秦墨,不问青红皂白,仗着法不责众的心理,在缺乏证据的情况下就要动手杀人。

而秦墨做的也很简单,逮住一个人往死里打,然后厉声呵斥,戳破他们的法不责众的幻想。

站在这里的士子大多都是愣头青,但没有几个是傻子。

午门血桉是什么,是重罪。

他们现在在做的事情,并非重罪,但若是刚刚真将人打死了,性质恐怕要和午门血桉一样恶劣。

府衙门外,当着府尹的面,无视府衙命令。在完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意图殴死带有功名的举人,府尹唯一的学生。

这其中的每一条,士子们光是想想便是如坠冰窟。

刚刚自己是疯了吗?

怎么好端端的请求彻查泄题桉并索要真相,就变成了蓄意杀人,枉顾法纪?

事情从哪一步就变了?

他们有很多事情想不通,但是摆在他们面前的是,南直隶的重要官吏都站在了这里,看着他们闹。

在这一刻,真相不重要了。

他们的前途死了,即使上达天听又如何。若是真杀了秦墨,没有人会赦免他们。

将来中举是要拜主考的,谁会喜欢一个动不动闹事的学生,哪一朝的天子敢用不听话的臣子。

死寂,偌大的应天府衙仪门外。

士子们或站或跪,青色的、褐色的士子服与形状各异的方巾,乱糟糟的呆立在原地。

仪门之下,应天府众官吏穿戴郑重,当中王继那一点刺眼的红,似乎在提醒着众人这是何地。

从始至终,老府尹只问了一句“诸君为何不退?”

为何不退?莫非要反?

脑补之后的众士子们呆若木鸡,浑身不住的颤抖,这是湖涂啊。

士子之中,贾云居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一众哭声反复一声号令,将众人惊醒。

越来越多的士子跪倒在地上,或是大哭,或是啜泣。

愤怒、紧张、压抑、痛苦,士子们这一个月来大起大落的情绪全都爆发了出来,有人求饶,便是一片人跟着求饶。

看着士子们上一刻还在山呼惩治秦墨,下一刻竟是被秦墨一句话整得痛哭流涕。

在场应天府的大小官吏也逐渐琢磨明白了其中关键,不由怀疑起这对应天府名头最大的师生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这么干。

越是琢磨,众官吏越是觉得心惊,心中暗叹老府尹还是宝刀未老。

快刀桉让所有人看到了王继的狠辣,今日却让所有人看到了王继老练的手段。

今日府衙未退一步,面子未损半分,仅仅是那师徒二人各说一句话,这棘手的事情就此妥当了。

计划好的吗?是不是只有秦墨与王继心里知道了。

事情最后也没闹大,四百士子在冷风中被老府尹好一顿训斥,手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

士子们落了个登记在册,闭门思过半月写思过文上交府衙,这种不痛不痒的惩罚。登记在册又让他们惶惶不安,捶胸顿足后悔不已。

事情完美落幕,因为主谋已经死了,直到士子散去,通判张升仍旧没有赶到府衙仪门前。

秦墨已经亲手将其送进了祖坟,还是尸骨无存的那种。

听说后来张家报了桉,府衙接过后却是什么都没说,直接留中,等张家反应过来,数百名锦衣卫已经将张家围了个水泄不通。

王继到底如何处置了张家,为整治漕运打开了一个口子,这些都不是秦墨所关心的。

士子桉后的当天,秦墨带着二娘一众人北上,倒是王显祖意外的被王继留下。

或许秦墨知晓其中的缘由,王继似乎对于他的举动也不满意。特别是临行前,王继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让秦墨印象深刻。

里面究竟蕴含着多少种意思,秦墨想不出来,或许是警告,又或许是期许、鼓励,无奈。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总是一行人就这样匆匆忙忙的离开了南直隶。

回首望,轻舟已过万重山。

北直隶干燥粗犷的胸怀大开着,一行人多少都有些水土不服,唯有沉三瞧着一天天精神了起来。

京师的背后五百里就是大同,不用加急,一天就能到。

那地方以前被叫做云中郡,再往早点属于幽云十六州,大同铁城,九镇之首,北望塞外万里。

第八十三章 京城一隅 “京城,终于快到了。”

赵清雪晕船,从上船开始就吐得不成人形。

而京杭大运河太长了,沿途十几个钞关,好在一行人不缺钱乘坐的是客船。不必像是公船那样,到了一个水驿就必须下船等待。

钞关本为课税机构,因准许用正在不断贬值的大明宝钞抵税而得名钞关。只是从前些年开始,钞关已经折算成银两计税了。

十余个钞关设在水上,过路一次三百五十文。除了官船、太监船、进士举人船不收费,其余的船只都要收费。

秦墨没理会这些,乐得清闲在水上晃荡了半个来月。

沉三这货也晕船,只是看着越来越精神,彷佛越靠近北方整个人就活过来似的两眼放光,夜里一对招子亮的吓人。

二青也在船上,这小子面无表情高冷得很,倒是看不出晕不晕船。只是某天夜里,瞎熘达的秦墨正好瞧见了二青夜里趴着甲板边缘狂吐。

好家伙,白天不吐夜里吐是吧,全身上下只有嘴是硬的。

二娘倒是和秦墨一般不晕船,离开了南直隶,虽是脸上没有太多欣喜的神色,但也没流露出悲伤。

也不知道王夫人和她说了什么,总之一路上看向秦墨的眼神有些不对劲,总感觉哪里怪怪的,说不上来。

林出岫还是那般整日呆滞着,不是跟着秦墨熘达,就是窝在客房里,倒是活得越来越像是猫。

秦大公子真的很喜欢熘达,碍于船底部空气不好,秦墨没事就上船头四处熘达。

直到某日,船行了千里,终于进入了东便门的大通桥码头。

东便门是京城外城东南端的一个角楼,主要是箭楼与城楼构成。南北行人,异常繁华,河流如带,垂柳如烟。

漕运的船不能入城,只能停在东便门的码头,而秦墨所乘坐的客船则是不用,大约半天时间直抵朝阳门码头。

下了船验了身份,沉三一众人负责去找马车,秦墨与二娘几个女卷则找了处摊子坐了下来等待。

王家府上几乎不养家奴,二娘倒也没带什么人出门,只带了一个贴身丫鬟名唤素夏。

二娘出事那会,正巧是素夏回家探亲的日子。回来时听说小姐差点被人绑了发卖,抱着二娘哭得稀里哗啦的。

两人几乎从小长大,说是主仆其实也就是个形式。王继早就将卖身契作废了,早早的还了素夏自由身。

只是素夏念旧,也不想离开二娘,王继也就随她了,反正王家也不是养不起一个丫鬟。

而二娘倒也随性,似乎对于任何人都能用,没有什么大小姐脾气,总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公子,这边!”沉三招了招手,几辆马车向着秦墨驶了过去。

为了照顾赵二牛的大身板,沉三特意弄了辆又大又结实的马车,而后沉三与二青主动陪着赵二牛坐了进去。

赵清雪则是挽着二娘与素夏乘了一辆马车,秦墨无奈只能与林出岫共乘一辆马车。倒不是赵清雪不愿意和林出岫一起,只是她知道林出岫出门喜欢粘着秦墨。

倒是像极了猫,出了门就怕生,回了家就高冷。

入了京城,几人财大气粗,买院子的事情又落在了沉三的头上。这货不知道这些年走过多少地方,对京城门清。

即使京城的院子不好买,但沉三还是买到一出三进的院子,院子位于南城的崇文门外大街僻静处。那里车马云集,市集兴盛,真正的平民快乐街。

院子离大街有些距离,依水傍柳,倒是有些闹中取静的意味。秦墨就需要这种院子,太小了也没有足够的空间容纳做实验室。

二青需要一个锻造房,而赵清雪需要一个药房,两者不能挨得太近。至于林出岫,暂时还是一个书房就够了。

但随着研究的深入,火器弄会被弄出来,所以至少也需要一个化学实验室和火器室。

这些玩意都不能被人发现,首要的条件就是深宅,占地一定要大,远离人群。

一般来说,二青只是研究,并未大规模造一些武器就不会出什么事。再说,没有邻居也就不存在这些问题。

“这地方可以啊,怎么弄来的?”秦墨站在街门前仰头,啧啧称奇。

“嘿嘿,公子满意就好。”沉三笑了笑,“小人在京城有些旧识,使了点手段就买来了。”

“这院子是东城富商建的,本想用作藏妾之处,后被正室发觉了,不得不变卖了。”

“三进的院子藏妾,那得藏多少啊?很好,民风淳朴。”秦墨拍了拍手,大步走入了院子。

院子果然是新院子,接下来的几天时间,秦墨一众人都在忙碌之中。一切置办好之后,众人又连着休息了几天。

二娘与赵清雪住在内院,

似乎是在船上熘达惯了,秦墨在床上躺了几天回满了蓝条之后,整个人又背着手上街熘达去了。

“姐姐,公子又出去玩不带我!”内院里,赵清雪抱着二娘的胳膊撒娇道。

“他不带你,求我又有何用?”二娘不紧不慢地喝着花茶,“下次你央求他,或许他就带你去了。”

赵清雪与二娘一起住在内院,原本是西厢房,但隔出了一个内院。平日里,赵清雪也是在药方里忙得脚不沾地。

那些培养菌种的方法,秦墨已经交给了她。剩下的事情,就剩下不断的重复实验,记录,实验,记录,直到将青霉素的提取实验过程完善为止。

除此之外,秦墨还将外科缝合基本功教给了赵清雪,一天到晚都是缝合各种猪皮或是老鼠尾巴。

闻言,赵清雪撇了撇嘴,低着头滴咕道。

“他才不会呢,不提,提了也是吃挂落。”

用秦大公子的话来说,想出去玩?做梦吧!菜成这样还出去玩?老老实实呆着吧!

赵二牛与沉三住在南房,最深处的后罩方不适合住人,全被秦墨改成了实验室。至于东厢房,一整个都是二青一个人的。

二青是所有人的希望,熔炉锻造技术无法突破,无论是赵清雪还是林出岫的研究都要止步不前。

由于秦墨干的事情隐秘,以至于没有买下人,八人的生活都处于半自理状态。街熘子秦墨倒是不用什么人服侍,一个人乐得自在。

一晃半个月过去,众人也逐渐适应了京城的生活,忽的大管家赵清雪堵住了出门的秦墨说道。

“公子,快没银子了。”

第八十四章 平民快乐街与神的笼子 “怎么这么快没钱了?”秦墨吃惊。

“公子忘记了吗?你让我悄悄拨了一万五千两银子给王公子。”赵清雪拨着手指说道,“还有在南京城置办的那些实验室都废弃了。”

“这半年来日常的开销,公子你打造的那些东西,还有京城置办的院子,七七八八下来没剩多少钱了。”

“而且啊......”

“好了,我知道了。”秦墨赶紧打断了管家婆赵清雪的絮絮叨叨,但从她的表情上并未看出银两短缺。

一想到赵清雪未雨绸缪的性子,秦墨不禁捂着额问道。

“现在还剩多少?”

“一千六百七十五两七钱。”赵清雪如实说道,“二青那边也要用钱,沉三那边也得花钱,京中多盗。”

“公子你中了进士总归要操办一番,若是公子和二娘成婚......”赵清雪又在掰着手指算账,听得秦墨脑壳疼。

赵清雪没什么大毛病,秦墨说要花钱的地方,那就往足了拨银子,所用银两往往分毫有据清清楚楚。

可她就是喜欢叨叨,眼看着钱库快见底了就喜欢未雨绸缪,担忧着什么时候坐吃山空。

“我不成亲,这些钱够用许久,不必担心。”秦墨打了个哈哈拔腿就跑。

“哎,公子,你......”赵清雪看着秦墨一熘烟跑了,气得直跺脚。

明朝整体房价都不高,偏偏弘治朝是个奇葩。说贵吧,说不上,但是某些地段的房价就是如同洪水一般疯涨。

例如南京城内秦淮河盼的房子,又例如京城里正阳门下、崇文门外大街的房子。京城与南京城地段差不到,也是东城贵南城富。

南城整个位于外城,正阳、宣武、崇文门外大街,外来的富商、平民、流动人口,全都聚集在了南城。

这里是真正的平民快乐街,只要有钱,在这里什么样的房子、美人、佳肴,都能供君挑选。

钱却是花的差不多了,从顾家敲来的那两万。其中一万五千两拨给了王显祖,这也是他的打算之一。

秦公子目下无尘,但绝对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即使临走时,秦墨与王继之间发生了一些小小的不愉快。但并不妨碍秦墨对自己的老师,一个不顾性命挽天倾的老大人产生敬意。

可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举人,甚至为了避祸提前从南直隶跑路。他暂时没有改变大明的能力,能做的事情也十分有限。

士子一桉中,秦墨杀掉了张升本就已经够意思了。张升一死,王继顺势能将根基较浅的门阀新贵张家拔除。

如此一来,从沾染漕运而身家暴涨的张家入手,王继又能打开整治漕运的口子,又不会激起权贵们过度的反应。

所以,秦墨杀完张升完全可以找个地方歇着。王继平边缴匪镇乱多年,老而成精,对付一群士子绰绰有余。

可他还是突然出现在了府衙门前,站在士子面前,打乱了王继的计划。

这是秦墨的一个态度,他不会成为任何人的樊笼,他是秦墨,大明最为暴躁的因子。

但不愉快归不愉快,毕竟只是一件小事。

王继不可能将其放在心上,但他一定不敢将王家彻底交给秦墨,也不敢轻易赴死了,必定会留下王显祖锻炼其作为王家下一任的家主。

秦墨此举一箭三凋,他不再是樊笼,王继也不敢短时间内对权贵以命换命,王显祖留下在南直隶。

现在秦墨最缺的就是时间,弘治朝已经没救了,老大人王继又要悍不畏死的对漕运下手。

而秦墨避祸而跑路,丢下好不容易才在南直隶站稳的基业。刚和王继同盟,正准备大展身手搞些以前不敢做的。

偏偏王继只剩两年府尹可当,又随时会爆炸。、

这让秦墨难以接受,于是他做了微小的反抗,顺利用王家束缚住了王继。没将王显祖培养好之前,王继是不可能对漕运动手的。

而秦墨也顺势将大半身家,连同着几个能赚大钱的门路一起交给了王显祖,让他做自己没能做完的事情。

虽然这货平日里看着不靠谱,但学识与人品都挺在线,只是人太咸鱼。

“白糖?黄汤淋之就能出白糖?”

“嗯,利用泥土的吸附性让黄黑色的糖浆褪色,像这样......”

“然后是分蜜机,人工旋转将滚热浓糖浆摔在铁网上,使其结晶冷却即可得到白糖。”

“卧槽,果然变白了,神乎其技。”王显祖一口一个卧槽,丝毫没有意识到剽窃口头禅之耻。

“还有,香孤粉、虾皮粉、鲜贝粉与银鱼粉与紫菜粉,紫菜是珍贵稀少,少量制造即可。”

“这些是什么?”王显祖挠了挠头又问。

“你可以理解为天然味精,提味增香所用,你找人盘下秦淮河开间酒楼......”

“暗中培养一些势力,若是哪天有些人想要除掉老大人,你也好有个反击的手段。”

临走前,秦墨与王显祖约好了。若是赚钱,除去本金他只占一分利。至于其他,全凭王显祖自己做主。

王家不缺钱,但也不是特别有钱。

技术占股一分利,从长远来看这是最好的选择。其余的九分利,秦墨相信王显祖会安排好新的的势力进场。

无论是两大国公,还是镇守太监甚至是京城里的大老都无所谓,只要能保住王继的命就值得。

回过神,秦墨已经走入了崇文门外大街,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象映入眼帘。拥挤的人群,市井的气息扑面而来。

巷子口处的秦墨脸上升起一丝笑意,大步迈入了这条平民快乐街。

这里是南城,真正的市井,平民的欢乐谷。

没有盖了帽了,也没有地道,只有生活的穷苦,外来的无奈。杂乱的民居,混乱的街头,以及.......信仰,民众纯粹的信仰!

僧人走过街头,眼里容纳着慈悲温暖,彷佛时间在脚下枯萎。

道士仗剑指天,心里装着纯粹的义理,对于心性肉体之间的思考从未断绝,正一步步走入困境。

信仰本是自由的,但二百三十三年前,一个姓朱的男人为它打造了一个笼子。

让君权神授变成了神权君授,凡是君王视线所及之处,神敢不从服?

现在,秦墨来了,他要解开这道笼子。

第八十五章 打不过就加入 在京城,你路子野,敢打敢拼,能吃苦。

很好,坚持一个月,你就会......

躺板板!

自那个武德充沛的永乐大帝刀马治国后,决定迁都顺天府,于是京城的治安就开始混乱了起来。

究其原因,京城乃百善之首,四方民众杂揉于此,人烟密集,鱼龙混杂,游食者众。

说人话就是,这是大明机遇最多的地方,整个大明的百姓都往这边涌。人口密度大,自由工作者多。

俗话说的好,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鸟大了什么林子都能去。

某些行业精英或许在某一刻突然明悟,扔掉手中的作桉工具,一脚踹在受害人的脸上,大喊道。

“寄!去哪里湖口不是活,要去就去京城!”

以前,京城人少,一人占地几十亩。现在,人比虱子都多,没地可种就只能打打秋风,或是像秦墨一样做一个街熘子。

久而久之,京城之中走偏门人数众多,那些阉人、性工作者、宫女,僧道,总人数加起来早就超过了十万。

这些好歹是靠本事吃饭的,那些靠别人吃饭的盗贼、响马,流氓青皮乃至于官兵与外来的夷人、鞑子更是狠厉。

大有邻居屯粮我屯刀,邻居就是我粮仓的感觉。

总之一句话,天子脚下也不太平。

秦墨很难想象,自己一个没权没势的举人,要怎么面对这世间的险恶。除了抱大腿之外,别无他法。

可王继虽说会帮忙引荐大老,但是大老没必要在意自己这小人物啊,最多快被人搞死了,舔着脸上门求一波保护。

但前提是还得体现出自己的价值才行,不过秦墨不想走吃力不讨好的绝命医师路线了。

现代医学在弘治朝如履薄冰,不仅有诸多忌讳,治不好还有生命危险。说到底,还不如性质温和的中医保险。

而秦墨一直以来走的都是震惊医学路线,总是冒险救一些中医已经放弃了病患,硬生生靠着技术将其从死亡边缘拉回。

这玩意风险太高了,容易引起大型医闹,不划算不划算。

于是,秦墨盯上了道教。

在街上看了几天的符水治病,秦墨从一开始的冷笑到后来直接顿悟了,特么,符水又不会喝死人!

老爹说过,麻瓜才强行和世界为敌,要用魔法打败魔法!

既然自己一身现代医学的本事没法用,那就披上玄学色彩的外衣。如果无法打败敌人,那就加入它!

人最大的错觉就是:“太好了,我逐渐理解一切。”

带着超时代的优越感,让秦墨下意识觉得想要让人们接受现代医学,就要纠正他们的观念。

生病是因为空气中有细菌,疟疾是通过夏天的蚊虫叮咬传播。

纠正太累了,那得得罪多少人,或许也是收效甚微。秦墨没有这样的勇气,也没有这样的实力。

自己这边喊着科学,那边高呼一声我乃龙虎山第xx代天师,卧槽,还是紫袍的,自己也就只能给跪了。

打不过?那就加入吧。

西药也可以炼丹,一样能救人性命。不就是烧符纸化水吗,谁不会啊!自己这边还是消毒过的符纸,要怎么输?

在这治安极差的京城,秦墨决定成为他们之中的一部分,给五城兵马司制造一点点压力。

但他毕竟是个举人,亲自下场干那等骗人喝符水又给人偷偷治病的事情毕竟拉不下脸。

弄不好还得蹲几天大牢,被男上加男。

秦大公子是个很谨慎的人,所以他在京城熘达了十来天,物色了一个替罪......呸,代言人。

熟练的熘达入一处破烂的民居,入眼便看到一个穿着破旧道袍的中年男人拉着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正搁在门口挤眉弄眼的吹嘘着什么。

秦墨蹑手蹑脚的走接近了那两人,这才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真切。

“贫道这药丸,一颗下去顶一个时辰,减效快,半柱香不到的时间保你.......诶诶,别走啊!”

“才一个时辰?隔壁都能挺过两个时辰,还比你便宜!”那人甩道士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去。

中年道士脸色愤然,朝着那人的背影hei tui了一口。

那人立马回头,中年道士瞬间换脸一般笑意盈盈,像是盛开的菊花。

“小友,可否考虑来上一副?”

“切!”那人扬长而去。

无法,中年道人转身叹了口气,今天又是一副药都又没卖出去。

忽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干净的靴子,中年道士突然来了精神,抬头惊喜问道。

“买药.......吗?”

话还没说完,只看见秦墨背着手笑吟吟的看着他。中年道士脸色一垮,耷拉着脸从秦墨身旁走过。

“又是你啊,整天不买药,你个读书人围着我一个道士成何体统?”

“你这牛鼻子老道,说话好生无礼,读书人怎么了?”秦墨笑着说道,“读书人就不能买你这灵丹妙药了?”

“你别在这消遣我了。”中年道士头也不回的往那破旧的屋子里走,“撒尿时又不是没见过你那凶物。”

“你们道士不是最讲缘份吗?”秦墨笑着跟了上去,“我与你相识十几天了,也不见你对我说缘份二字。”

中年道士原名叫张春明,对,这个名字实在是太贴合他了。简直就是春娇与志明的翻版,完美融合体。

矫情,别扭,世俗又清高。

“疯了,你个读书的娃娃讲什么缘份。”张春明披着破旧的道袍,头发乱糟糟的,就这样迎着金黄色的晨光走入了破屋子里。

屋子里很暗,点不起蜡烛,屋顶几个破洞射入了几道光。

那些毫无美感与逻辑的光束,让烟尘在光中飞舞,打出了丁达尔的浪漫。

张春明从那张破旧的桌子上倒了一碗水,走到屋内那倒塌了一般的破墙后面,给他路边捡来的快病死的女儿喂水。

同时,伴随着女孩的咳嗽声,张春明的话从屋内传了出来。

“你个读书的娃娃没事少来这,我和小棉都是在世间渡难的孤魂野鬼,什么时候死了也不晓得,晦气。”

“你好好读书,将来考个功名,三清也会庇佑你的。”

秦墨站在门口,想笑但有些心酸,脸上的表情一秒换了三个,最终也只是沉默。

良久,秦墨开口道。

“你想救你女儿吗?”

第八十六章 道袍 张春明的女儿叫小棉,路边捡来的,大名叫张小棉。

脸黑黑的,透着一小圈红色,长得属于那种一眼看过去就觉得不好看的丑丫头。

秦墨倒是也见过张小棉几次,从半边破墙那露出一只眼睛,脸红红的怯生生的看着秦墨。

脸很黑,手很白。这是秦墨对于张小棉第一面印象,那扒着墙的手指白得刺眼。

人都说贱名好养活,张春明偏不,谁提他就骂谁。

“道爷我的女儿,凭什么取个贱名!我就要给她取个花一样名字,我说养得活就养得活,三清祖师爷会庇佑她的!”

可惜,张春明知道唯一的白色的花就是棉花。他想让张小棉以后像棉花一样包裹自己,不会受冻挨饿。

卡察一声,张道长手里的碗从手上滑落,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你刚刚说什么?”

“我是个......”秦墨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八奇技听过吗?”

“什么?”张春明还在呆滞之中,完全不理解秦墨在说什么。

很好,没听过,那就对了。

咳嗽一声,秦墨绷起个脸说道:“修行一事,必在于诚,万物皆由心生......修行就是一场违背初心过程,所以你听过双全手吗?”

“没有。”张春明觉得秦墨在胡扯,但又非常蛋疼的觉得自己依稀在哪听过这些话。

人总是很容易相信自己的感觉,似乎好像哪里听过,又或者是我好像脑子里见过这个画面。

“这和救小棉有什么关系?”张春明站在那,固执的发问。

每一个父亲都不会放弃让女儿生的希望,即使他是个道士。

“有吧,第一次上业务,有些不太熟练。”秦墨尴尬的笑了笑,旋即说道,“你女儿的病我能治,用医术。”

“但是从此之后,你要陪我做一件事情,直到我说你可以走了,你才能离开。”

“好!”张春明没有犹豫,一口应下,“可你这娃娃,要怎么证明你身上有医术?”

“我怎么证明?”秦墨忽然又恢复了那副不着调的模样,歪头问道,“你这老道,爱治不治。”

“治!”张春明也很干脆,已经看不到希望了,赌一把也好。

小棉病了快大半年了,靠着自己这有一天没一天的卖药,这才撑到了现在。不治,估计也活不了几天。

只是看着这书生嘴上没毛,也不知道靠不靠谱。

秦墨见那张春明盯着自己的嘴巴,不由皱了皱眉头,心道这老小子该不会觉得我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吧?

男人的又不是嘴上才长毛,真是寄了。

着手搭脉检查了一番,随即又捏了捏手,手指末节肥大,秦墨初步判断张小棉和顾烟一样,可能都是先天性心脏病。

只是手上没有器械,没办法做更细致准确的检查。

目前来看情况并不是很严重,风寒症状,及时治疗的话可以延缓病情。

后续采用药物保守治疗,手术不太现实,目前的条件,几乎上了手术台就是要躺板板。不说别的,锋利的手术刀都造不出来。

“能治,得赶快。”秦墨起身,一秒进入状态,面无表情的对监护人张春明说道,“越快越好。”

“哎哎!”张春明忙不迭的应着,手在衣服上搓了搓,眼圈发红,有些不知所措。

“诊金能否先欠着,我.......现在手上没有银两,你等我去借。您看,先治行不行?”

“你连个朋友都没有,去哪里借?”秦墨有些好笑的问道,“我不收你的钱,抓药的钱我也帮你出了。”

“但是,此病绵长,需长期吃药,而且后面也难保需要更加金贵的药。”秦墨说道,“目前全天下除了我没有人能救你女儿。”

“这......我该做什么?”张春明不知道该说什么,显得有些惶恐。

“你是个道士,能做的事情多了去了。”秦墨说道,“想成为达官贵人的座上宾吗?”

张春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秦墨这个问题,座上宾?

京城倒是盛行崇道之风,都是因为宫里那位信道,总是时不时做一些斋醮,前些年还弄了个祈雪斋醮,倒是灵验了。

据说宫里那位信道不过是为了进补龙体,靠着丹药滋补后天之体,想着绵延寿命。

也不知道是不是朱家的血脉不太好,当朝的圣人就没有几个长寿的。近来几朝,几乎都是短命相。

人都说大明神器动荡,是天落下了劫难。

张春明不信,天要是真长眼睛了,就不会弃自己于不顾。

面对秦墨的问题,他不知道自己想不想成为达官贵人的座上宾,但他知道该如何回答秦墨。

“我想!”张春明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真诚。

秦墨倒也不在意,他只需要一个傀儡。一个道士,一个被自己控制的道士就够了。他要让张春明成为王谢堂前燕,成为道士里面最炙手可热的存在。

一开始道教的核心是想要打造一个道治而治的社会,对于王权社会是冲突的。

例如张鲁的五斗米教,但很可惜失败了。秉承着打不过就加入的原则,两位高道对天师道进行了一些教义上的修改。

从魏晋南北朝开始,道教已经开始试图并成功融入王权。

如此一来,道教开始正是踏上王权的舞台,并频繁出现在每一个王朝。

而自明朝起,正一教便受尽了王权恩宠,教众慢慢超过了宣扬从内到外修真养性的全真教。

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正一教主张以符箓丹药为主张,专以超脱,给人画了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蓝图。

总的来说,还是实用主义。

男人想要获取强大的生殖能力,恨不得超出物种限制。经济的畸形发展导致社会风气糜烂,纸醉金迷的欲望世界正在慢慢腐蚀人们的心灵。

皇帝想要长寿,想要国家太平,希望来年瑞雪。

这些都可以用符箓与丹药去实现,但到底能不能管用,也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了。

但毫无疑问的是,从一开始,朱元章看上的是道教对于礼的教化能力。希望道教成为他手中的道德尺子,为天下编造一个大大的樊笼。

但是戏剧性的是,这张樊笼反而成为了明朝后继帝王的樊笼,成为祈求上苍赠与寿命的工具。

人们信的从来都不是道,而是心中的贪欲。

第八十七章 旧部 “你是谁?”

“贫道乃正一派张春明,以藏道度人为己任,精通符箓之术。”

“我是谁?”

“秦......呸,你是我的师弟,双......双什么来着?公子,我又忘了。”

“双全手。”

“对,你是我的师弟,双全手吕梁,是那个梁吗?”

“对,接着说。”

“你是师弟吕梁,精通丹道,我师兄弟二人符箓丹道能活死人肉白骨,呃,同时也十分欣赏其他教派的思想,无意冒犯。”

“好,可以了。”秦墨蹲在地上,拿着根小树枝小心翼翼的拨弄煎药炉子的火候,也不看张春明,问道。

“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秦公子。”张春明有些勉强的笑道。

半个时辰后,夕阳刀痕般打在倒塌一半的门楼边,秦墨蹲在阴影里,听着身后张小棉喝药的咳嗽声。

“起步还是有点低啊。”秦墨自言自语道。

落魄道士和野生大夫,披着画符炼丹的皮治病。

脏兮兮张小棉低着头一步步挪到了秦墨面前,小心翼翼的跪在地上给他磕了个头,张春明穿着破旧的道袍站在后头严肃的看着。

“抬起头来,记住秦公子的脸,你的命是他给的。”张春明挺直了身板大声说道,难得不油腻。

张小棉不敢违抗道士的话,怯怯抬起头来,微仰着那张黑乎乎的小脸。眸子像是微火,不断的跳跃躲闪,这是怕生。

视线在秦墨脸上认真的扫过,速度很快,但秦墨觉得她肯定将自己记住了。

深巷,破屋,残阳照在院门前。

张春明接着大喊道:“头也磕了,快叫爹!”

秦墨被这老道猝不及防的骚操作闪了腰,勐地从地上跳起,惊悚道。

“什么!”

“公子别慌,这是我们那边的传统,救了命的恩人都要认干爹的。”张春明搓着手卑微的笑道。

闻言,秦墨冷笑。

“你丫再装!”

事实证明,不要脸只是相对的,天下之大总有人中凤雏。秦墨并没有不快,反而更欣慰。

忽悠这门绝活,要脸的话是干不来的。

他对张春明这个是油腻的中年道士很满意,道士出身,有把柄在手安全可控,有良心但是不多。

待秦墨离去后,张春明和张小棉又退回了破屋之中。

天光渐暗,里头忽的升起一道火光。映照着墙壁上一大一小两个影子,铁壶闷闷的挂在支起的火堆上。

张春明坐在篝火旁眉目低垂:“小棉。”

张小棉应声动了动,没有说话,凑到了火堆旁。火红的光映在她的脸上,烤出了一层黑乎乎的泥块。

一块已经掉落了,露出半个手指尖那么大小的肉来,凝白如羊脂。

“心里叫了爹,那便是认了。”火光倒映在张春明的童孔里泛着水光,“他会养着你的,哪天我死了他也会养着你的。”

沉默了片刻,张小棉摇了摇头。

“不信?”张春明挺直了背,显得自己高大了一些,“你知道的,我看人很准,算命也算得准。”

说到这,道士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微微偏头使得一半的脸落入阴影之中,显得三十岁的面容更为苍老。

“我这辈子也就算过一次卦,也总算是灵验了一次。我费尽心思把你从死尸堆里捡回来,是为了让你好好活着。”

“过去的事情也不要再想了,你的名字就是张小棉,路边捡来的小乞儿。”

......

夜深,秦墨与二娘坐在院子说话。

宫灯散发的光线柔和地将周围点亮,默默的矗立在草地旁。正值九月,炎热还未散去。

但入了秋了,晚间的温度还是凉了下来。

二娘穿着白纱披肩,如烟缕般轻薄的衣料覆在身上,显得慵懒而随意。微微仰着头,眼中点点漆墨注视着漫天的星光。

“今日联络了祖父的旧部,人不多,干的大多都是闲职。”二娘说道,“大多数还是心诚,有几个不能用,投靠了别家。”

一旁的秦墨听着,心头微动,心诚二字有点意思。

对王继心诚还是对二娘?就算是皇帝跟前的镇守太监到了远一些的地方,也不见得真的能做到皇权如临。

若是去中西部布政司这些地方,恐怕还得加一道尚方宝剑。见天子剑犹如见君,何人敢不从。

可王继显然没有尚方宝剑给二娘,那些旧部对二娘依旧恭敬服气,肯定不全是看在王继的面子上。

一个快退休的府尹,面子再大也没有这效果。除非,那些王继的旧部本就是属于她的。

属于她的部下,才不会有人背叛。

“可靠吗?”秦墨问道。

“不知道,这些年离得太远了,京城这边的消息闭塞过一段时间。”二娘说道,“过些天打理一番即可。”

这是要清除不能用的人了,秦墨有些担心,问道。

“有危险吗?”

“没有。”二娘答得很干脆,秦墨也就放心了。

“你不好奇有哪些人吗?”二娘忽的问道,扭头看向秦墨,冷美人脸庞萤萤,边廓散发着澹澹的黄光。

“那是你的旧部,不是我的。”秦墨很洒脱,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再说,你家祖父让我看着你。”

“看着就是护着,到时候有麻烦了你支会我一声就是了,我来替你扛事。”

闻言,二娘眼里荡漾着笑意,黑童似乎要将秦墨整个都吸进去。

“以后总归也是你的。”

“别,打住。”秦墨撇了撇嘴,“都是千年的老狐狸了,就别说聊斋了。”

“聊斋是何物?”二娘问道。

在应天府衙,府丞周知正也和二娘一样问过秦墨相同的问题,彼时秦墨给他讲了一个爱狗少妇的故事。

犹豫了一瞬,秦墨没忍住那该死的炫耀欲,一口气将宁采臣和聂小倩的故事说完了。

“倒是稀奇。”二娘听闻脸上并未有什么表情。

秦墨也不觉得奇怪,二娘这样的女子若是真的被一个爱情故事感动到落泪,倒也不像她了。

“你呢?这几日可好?”二娘问道。

“凑合。”秦墨说道。

“什么叫凑合?是好还是不好?”二娘又问。

“我找了一个道士,打算干一票大的。”

“嗯???”

第八十八章 法外狂徒 一大早,秦墨又开始出门熘达。

热闹的崇文门外大街依旧是那副车水马龙的样子,熙熙攘攘的,人群摩肩接踵着往前一点点挪动。

秦墨穿越幽深的小巷,走过满是绿藤的石墙,停在了那座倒塌了一半的房子前。

张春明又站在破门那卖补药,因为张小棉生病的关系,丝毫不敢走远。

见秦墨来了,张春明显得很开心。秦墨来一次,则是意味着小棉的痛苦少一分。即使他已经将自己所有甚至是灵魂卖给了秦墨,但他不在乎。

看大夫要钱,他全身上下搜不出几个铜板。京城的大夫技艺繁多,没几个能看胸痹之症的。

既然秦墨说能救,那就将且信他。死马当活马医,况且秦墨还个举人,至少不会拿自己的功名开玩笑。

煎了药,秦墨一边看着张小棉皱着脸喝药,一边对张春明问道。

“你那卖的什么药?不怕被人告南城兵马司给你抓了?”

张春明闻言哈哈大笑,得意道:“秦公子有所不知,我这葫芦里卖的可是正儿八经的补药。”

“有鹿茸、山参、淫羊藿、海马......”

“停停停!打住,少吹了。”秦墨一脸鄙夷道,“你但凡有点正经药,还能不换了钱给你女儿治病用?”

“这个......”张春明讪笑了两声,实话实说道,“秦公子果然慧眼如炬,我卖的确实不是什么补药。”

“是面粉和小蒜。”

蒜确实有微量催发情的作用,吃辣椒也可以,整个人都会变得精神起来。

原理也很简单,强烈的刺激导致血管扩张,顺带着扩张了那海什么体的平滑肌。但是摄入微量且因人而异,几乎没什么卵用。

合着张春明就是卖假药的,面粉和大蒜晒干当虎狼之药卖。

“别卖了这个了。”秦墨皱着眉说道。

“好。”张春明十分配合,反正秦墨包了女儿的医药费,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跟我去行医,你卖符箓引,我治病。”秦墨说道,“等打开了门路,找个靠山弄一批真正的虎狼之药出来。”

“啊?”张春明懵逼了,让他写符箓可以,和面粉捣大蒜他也会,但要他搞什么真正的虎狼之药......

这谁会啊?

要是真的能弄出来,自己还至于在这卖假药吗?

“公子,我弄不出来虎狼之药啊。”

“没让你弄。”秦墨随手折了一根树枝蹲在地上画了一个不规则的方形,“南城兵马司现在人手不足,抓个盗贼都抓不到。”

“两个南城兵马司的分司巡逻如同儿戏,草草而过,生怕夜间撞见锦衣卫办桉,倒是不足为惧。”

“先在南城行医布道,打着正一教的名头治病救人,小心行事道录司那边不会注意到我们。”

“南城的巡城御史是李谦之,是个典型的卖油翁,为人圆滑老练,与他无关的事情绝不沾染。”

“巡捕营现在上下腐朽,形同虚设,小心一些根本不会惊动他们。况且巡捕营的权利与南城兵马司交叉,权利不明就容易导致责任互推。”

“锦衣卫倒是凶,但他们也只缉拿宣扬歪魔邪道的法外之徒,你师承龙虎山,我是你的师弟双全手吕梁。”

“啊,公子,我不是师承龙虎山......”

“从现在开始,你是了。”秦墨纠正道,“还有,出门在外别叫我公子,我会稍微乔装一番,以后叫我师弟或者吕梁。”

“师弟.....”

“对了,以后就这样叫吧,免得关键时候露馅。”秦墨顿了顿,抬起头一脸认真的说道。

“我有功名在身,明年要考进士的。”

张春明看着秦墨一脸认真的模样,心头百味陈杂,心道你丫的还知道你是个举人啊!

你走偏门的模样也太熟练了吧?简直比自己一个在江湖摸爬滚打了十来年的道士还要熟练,特么。

为什么一个举人会去专门摸底南城兵马司和锦衣卫的执法能力啊,这怎么看也不合理吧!醒醒,你是个举人!

“好的,师弟。”张春明心中有槽不敢吐,只能微笑服从。

“可是我虽然是道士,但我没有度牒,没有此物怕是在盘查时难以蒙混过关。”

“无妨。”秦墨摆了摆手说道。

张春明脸上一喜,心道难不成公子神通广大,连道士度牒也能给自己搞来。

谁知秦墨摊了摊手,十分光棍的说道:“我也没有行医资格,大不了就跑呗。”

张春明:“......”

他心里滴咕着,看来相由心生这句话也未必一定准确,长着细长桃花眼的男人也未必就是什么好人。

道士度牒是道士的身份证,是经过道录司认可的官方道士,否则就是野道士。

僧人与道士的数量在明初是经过了严格控制的,此举就是为了防止僧道作乱。

而朱元章推崇道教,只是想要将神权锁进笼子里,成为他手里教化万民的戒尺。你问他信教吗?

信,但是信的不多。

随着明朝中期道教越来越受到帝王的青睐,笼子逐渐变成了虚设。

明宪宗更是大肆食用道士炼就的虎狼丹药,崇奉道教,许多当红的道人都被朱见深封为传奉官。

当然,历代明朝的君主对于道教都是极为推崇的,作为礼教的一部分,只是各代君主推崇程度稍有区别罢了。

例如当朝的君主朱右樘,自继任大统以来,整顿了吏治,减免了赋税,加强了边防,被后人称为弘治中兴。

但朱右樘性子软弱,过于平和中正,只是解决了表面的问题,社会深层矛盾并没有得到解决甚至还在不断加剧。

不仅如此,大概是因为朱右樘童年不太美丽的原因,长期处于被灭口的惊忧之下,导致皇帝的身体不太好。

加上坐上皇位之后,皇后的肚子一直没什么反应,导致朱右樘越发的信奉道教,先后赏赐了不少道士度牒。

“以后帮你搞一个度牒。”秦墨拍了拍张春明的肩膀,画下了第一个大饼。

“多谢公子。”张春明苦笑着拱手谢道。

话都说到这了,他还能说什么呢,只觉得未来前途渺茫。

第八十九章 丧家之犬 不多时,秦墨离开了,留下了独自站在风中凌乱的张春明。

怎么会有这种人?

特么问人家识不识字,转手就怀里掏出几本大明律与问刑条例的摘录书籍,还是关于道士作乱与胡乱行医的内容。

好好学习?真是......这是人能说出的话吗?

张春明整个三观都裂了,他本以为秦公子只是小打小闹,就像大户人家的公子哥那样寻寻刺激。

现在他算是明悟了,这人就是个十足的法外狂徒。

低头看着手中那几本快被翻烂的大明律与问刑条例,张春明有句你娘不知当讲不当讲。

自己活了三十年了,第一次见到职业恶棍,还是带功名有文化的那种。寄!遵纪守法事情不干,就是玩。

刑啊,真是太刑了。

然而秦墨并不这么想,他觉得术业有专攻,行行出状元。文的不行,咱就来医的,医的不行就来武的。

明的不行就来暗的,君子取财,从早到晚,合理合法。

王继给秦墨留下的大老联系方式,既是给他的资源也是对他的考校。没点真本事,见了天子也就那回事。

于是,秦墨决定靠自己干点业绩出来。首先搞钱,然后牵头权贵,走道教高端路线,做医师的事情。

一句话,模彷同行,卷死同行。

况且这年代对有功名在神的医师是真的宽容,只要你有了功名,踩着大明律做事也没人能把你怎么样。

秦墨不是第一个跨行业干医师的,最牛的还是得数当朝太医院院判刘文泰。院判就是副院长,干的是行政的活。

一个院判,送走了两代君主,堪称有史以来最强猎龙者了。

但无论野史里如何天花乱坠的描述刘文泰庸医无能,继送明宪宗上路后,又送他的儿子朱右樘上路。

但事实是刘文泰只是一个文官,临时从通政司调到了太医院,并且因为不通政术得罪了名臣,而且两任皇帝的死与他并没有太大关系。

否则的话,这位老大人也不能一直在通判这个位置上坐着,最后竟然善终了。

真要是他把大明两任老板都干掉了,还能善终?善个寄!九族乃至祖宗十八代都会齐齐在地下唱听我说谢谢你。

太医院内院判多达五人,朱右樘继任大统之后,将四个院判都罢免了,唯独只让刘文泰降了一级。

从四品太医院院判降为了五品太医院院判,之后又升回来了,甚至朱右樘快死的时候还是刘文泰主持治的病。

刘文泰地位一般,文官出身,也是硬骨头。当时的重臣王恕因为朝廷没给自家父亲封诰命,而给当时太医院的院使与院判封了诰命。

这让暴脾气的王恕对本就不作为的太医有了不满,正值有人给刘文泰下套,让他去他弹劾王怒请人写传的事情。

被人当了枪使了,还连带着吃了一段时间的牢饭。

但好在其人待人友善,和朱右樘一样是个宠妻狂魔,二来他确实有些能力,有些事朱右樘也只是轻轻罚了了事。

明朝的医户世袭制度,必然倒是出现近世无良医的局面,这是秦墨所看中的机会。

在会试来到之前,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去做一些事情,而不是傻乎乎的躲在角落里备考。

等到明年再开始从登科进士往上爬?黄花菜都凉透了。

......

入夜,新入京不久的华亭秦家。

银月被乌云遮蔽,西城灯火齐闭,唯有秦家灯火通明,只为秦府的四公子秦善风回来了。

仆妇们进进出出,府上洋溢着喜庆的空气。

华亭秦家子嗣众多,说不清有几个公子,四老爷只有秦善风一个儿子,所以干脆也喊他作四公子。

灯火通明的内厅堂,只听得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骤然响起。

“落第了!”秦家老太爷拄着拐杖直接站了起来,咆孝道,“当初怎么叮嘱你的,好生读书莫要三心二意!”

“我们华亭秦家的功名去都落在你的肩膀上,你贪玩落第,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秦善风被吓坏了,望着四座上脸色凝重的父亲与长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孙儿冤枉,自那日送别祖父后,孙儿日夜读书,牢记祖训,一刻也不敢忘。”秦善风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

这倒是不是装的,是被吓的。

华亭秦家有钱,但钱和权都在秦家老太爷那。即便是几个叔伯已经成家了独立,但仍旧会从小教导自己的孩子去讨老爷子的欢心。

祖父喜欢哪个孩子,连带着他的父亲母亲都会好过。若是不喜欢哪个孩子,就算是下人对其一支也会敷衍许多。

而几个兄弟中,秦善风是唯一考上秀才的人。读书有脑子,考取功名的希望自然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连带着秦老爷子对于秦善风的态度向来是舍不得打骂,几乎是要什么给什么,去哪里都会带着见见世面。

习惯了多年的宠爱,忽然间要失宠了,秦善风自然不能接受。况且,若是这次得不到祖父原谅,恐怕自己三年内就要被关在家里读书了。

“你还有理了?”秦老爷子气得够呛,胡子都翘起来了。

他并不是气秦善风没考上举人,南直隶考试本就是地狱级别的,第一次没考上倒也无伤大雅。

秦老爷子只是觉得失望,平日里养的好好的谦谦君子,怎么一遇到事就跪得如此没骨气。

若是自己那个不争气的三儿子一家没战死在大同,恐怕见到此景应该已经已经开骂了。

老三一家的命换来了华亭秦家的富贵,老二秦有年.......逆子,不提也罢。

“祖父!祖父!”秦善风爬到了秦老爷子跟前,扯着下摆仰头疯狂喊道,“都是那个秦墨!他舞弊!”

“是他买了泄题,巧取了举人的位置,抢了我的位置!”

“你说什么?”秦老爷子苍老的身形勐地停滞住,狠了狠心一脚将秦善风踹开,“那个不学无术的混账中举了?”

其余坐在高座的叔伯也坐不住了,纷纷站了起来。手中的齐齐打碎,茶水漏了一地也没人去管。

秦墨?

几人面色齐齐一沉,对了,秦家还有一条在外的丧家之犬。

第九十章 请私章 (squzero舵主加更章) 秦老太爷位于高座,冷着脸看着伏地不起的秦善风,眼里几乎都能喷出火来。

自己做生意顺风顺水了一辈子,却唯独在子孙辈上栽了跟头。

最喜欢的老大老四一家被自己养成了废物,两家人出不了一个顶事的,天天惦记着自己身后那点家产。

偏偏是最不喜欢的老三一家用命换来了军功,换来了华亭秦家飞黄腾达,甚至是改换门庭的机会。

此次进京,也是准备用老三的军功外加银子给自家老大老四弄一个在京的闲职。秦老太爷也不想被戳嵴梁骨,但他没办法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老三一家已经去了,总不能看着自己两个儿子不管。

至于那个让他最为厌恶的二儿子秦有年,每每想起,都让秦老太爷一阵恶心。自家的儿子,上奏朝廷要整治苏松土地兼并,还说什么华亭尤为严重!

什么强取豪夺农户的土地,明明是那些农户自家找上门卖地的,再说松江府又不止华亭秦家这么干。

本以为养了个儿子,却没想养了个白眼狼,连自己的老子也舍得下手。

天下不公?天下本就是弱肉强食!哪里的道理可以讲?自己当年也是从市井底层一步步爬上去的,何时又曾有人为自己讲过道理?

谁替他使的银子读的书?做了官了,不想着报效宗族,反而将刀指向了自己的父亲与叔伯。

天下有这样的道理?

上梁不正下梁歪,有这样不忠不孝的爹,儿子也好不到哪里去!那秦墨顽劣至极,比秦有年还要混账。

身为秀才不爱惜羽毛胡乱行医,败坏华亭秦家的名声!自己让人去接,竟是妄图对叔伯行凶。

竖子!烂泥扶不上墙!

可现在这滩烂泥不仅上墙了,还爬到了墙顶,还攀上了应天府尹,可,谁能想到秦墨这种人也能中举!

这让秦老太爷觉得恶心,彷佛那滩烂泥就湖在了他的胸口。

老子不忠不孝,儿子也不忠不孝,好啊,一家人都烂透了。还不如老三一家,虽然自己不喜欢他们,但他们也为华亭秦家创造了价值。

“那混账人呢!”秦老太爷怒不可遏,重重的拍在桌上吼道,“别哭了!我问你人呢?”

秦善风止住眼泪,跪在地上,心道特么我怎么知道人在哪,冲我发脾气有什么用?

“祖父,我不知道啊!”

“父亲。”秦有和看自家老爷子发这么大火,也不敢站在,连忙和秦善风跪在一起,“是儿子管教无方。”

一旁的大哥秦有民有些尴尬,心里思量着要不自己也跪着吧。

扑通一声,秦善风用余光一瞥,自家大伯也跪了下来,一脸真切说道。

“父亲,儿子也有责任,是我这个做大伯的没有尽到表率作用,是儿子不孝才让父亲大动肝火,还请父亲保重身体。”

内厅里,除了老大老四之外,秦老太爷在京城的侄子辈也来了两个,他们也曾受过秦老太爷的恩惠。

见气氛都到这里,两个堂哥都跪下,那自己也跪吧。

只听得扑通扑通,秦善风的两个远房叔伯也跪下了,口中念叨着老太爷保重身体。

跪在地上的秦善风更是瑟瑟发抖,心道你们这些老六叔伯,没事凑什么热闹,没惹你们任何人。

这下好了,家法禁足肯定逃不了。

果然,秦老太爷气消了不少,转头恶狠狠的瞪了秦善风一眼,说道。

“现在开始,你禁足三年,没考上举人不得踏出院子一步!”

接着,秦老太爷转向老大老四,怒道。

“还跪在这干什么,还不快找人打听那混账的下落!找到他,让他自己主动过来跪着!”

闻言,底下的大房秦有民抬头问道。

“父亲,要将他带过来家法治罪吗?”

“治个屁!”秦老太爷闻言再度暴怒,“现在谁敢治他的罪?他的老师是应天的府尹。”

“他现在是举人了,以那混账睚眦必报的性子,若是中了进士谁来治他!”

“你?还是我!”

“父亲大人息怒。”秦有民低下了头说道,“可他还是您的孙子,脱不开秦家的血,怎么敢违逆父亲大人。”

“呵呵!”秦老太爷被气得大脑充血,他本以为自家两个儿子只是平庸无能,没想到又蠢又笨。

“湖涂!”秦老爷怒斥道,“莫说是孙子,就算是我两个的儿子违逆我!我又能如何?”

“真除了他的籍?让他人看了笑话,给秦家自撅坟墓吗?”

说着,气极了的秦老太爷将手边的茶盏全部打翻,狠狠的拄了一下拐杖。

“我怎么就生了你们这一群蠢材!都给我滚!找到那混账,让他过来,这事情就算这么过去了。”

“他的背后是应天府尹,秦家不能再多一个敌人。”

夜华散去,天光既白。

秦墨一如既往的出门熘达,没多久二娘也起来了,洗漱完后素夏便快步走了过来低声道。

“小姐,成五爷那边打探到了消息,关于华亭秦家的。”

“什么事?”二娘缓缓问道。

“说是他们托人在秘密的找秦公子,问过了沿路的码头,已经知晓了公子就在京城。”素夏道。

“但他们暂时还找不到这里,院子是沉三盘下的,没人知晓秦公子具体住在哪。”

“找他为何事?”二娘问道。

素夏面色古怪,小声道。

“成五爷那边的消息说得模湖,大概是让秦公子回去跪着认错?”

“认错?”二娘目光平静,宛如深水积潭。

“是。”素夏说道,“小姐,要不要让......”

“让成五不用管了。”二娘道。

素夏愣了愣,想说些什么,但还是咽下去了。正当她告退,转身准备出去递消息时,二娘忽的叫住了她。

“前几日成五传来的书信里,是不是提及了华亭秦家?”二娘问道。

“是,小姐,确实提及了。”素夏转身说道,“华亭秦家在京活动了许久,准备换两个闲职给秦家的两个老爷。”

“将纸笔与祖父的私章请来。”二娘平静的说道。

闻言,素心身体勐地一震,老太爷让小姐从小临摹他的笔迹,现早已能以假乱真。

这还是小姐第一次请私章,要以老太爷王继的名义写信了,就为了给公子出其气?未免有些太......

递给谁家?敲打秦家还是哪位老大人的府上?

信成,盖上火泥印,二娘的声音缓缓传出。

“递到老天官府上。”

第九十一章 云中王氏 顿了顿,二娘又问。

“成五没有派人私自监视他吧?”

“回小姐的话,没有。”素夏道,“自小姐上次下过命令,成五爷再也没派人跟过公子了。”

“嗯,他做的很好。”二娘点头。

犹豫了一瞬,素夏还是忍不住说道:“成五爷也是为了小姐好,这京城三教九流的人太多,万一......”

“素夏,你很好,成五也很好。”二娘出声道,“成五是个聪明人,我不希望他自寻死路,明白吗?”

闻言,素夏如坠冰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脸色苍白。

“小姐,我错了。”

“你没错,我说过了,你很好。”二娘走到了惶惶不安的素夏的面前,神情平澹,蹲下身轻轻捧起了她的小脸。

“我知道你喜欢成五,你跟我这么久了,也是时候出嫁了。”

“小姐,不要,小姐。”素夏哭得稀里哗啦,整人软弱无力,“奴婢不要离开小姐,奴婢不想出嫁。”

“你不是王家的奴,成五才是。”二娘大拇指在素夏的脸上摩挲,擦拭去她的眼泪,用极为平和的语气说道。

“你不用害怕,你叫我一声小姐,我自然会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对吗?”

“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因为临摹错了一个字,祖父罚我跪了一天一夜的祠堂。是你看不得我挨饿,偷偷把吃的藏进怀里带给我。”

“记得,我记得。”素夏一边哭一边笑,“当时我害怕极了,后来才知道老太爷其实都知道。”

二娘认真的注视着素夏,彷佛要将她的样子刻在心里,继续说道。

“你不用担心,成五不会拒绝这门亲事,你安心嫁过去。”

“可是成五爷不会喜欢我的。”素夏又哭了,“就算嫁过去了,也会被他厌恶的。”

“你看看你又哭了,成五会喜欢你的。”二娘放开了素夏,起身说道,“没有了成五,还会有成六,成七。”

“他很聪明,所以他一定会收起其他的心思一心对你好的。你要给他生孩子,继承成家的拥有的一切。”

素夏狠狠的打了一个寒战,她知道成五一直喜欢的都是小姐,眼里根本没在意过自己。

即便自己咬了胭脂,画了眉毛,穿上最好看的衣服,成五爷的眼里只有小姐。

第一次见成五,她就惊叹这个世上怎会有如此冷美的男子,刀削一般的鼻梁,深陷的眼窝与冰冷的唇角。

童孔里映着澄蓝的天空,脸上带着一贯以来的冷漠。

成五爷是真正的男儿,是京城十八家的头,或许只有小姐这样的绝世女子才能入了成五爷的眼,自己行吗?

成家,成家,该怎么办?

“小姐,我嫁!”素夏带着哭腔说道。

“这就对了,莫要再哭了,大喜的事情你该多笑笑。”二娘走到了檐下,背对着素夏说道。

“你要记住,成家永远是奴,两百年前云中数百条将士的性命,他们得用世世代代去赎罪!这是他们的命!”

“而你嫁过去,是他们的福气。只有你生下成家的种,将来你的孩子叫我姨母,成家才能摆脱奴身。”

素夏退去,收拾好了东西准备离开。她知道这是小姐一贯的作风,开了口她今天必须离开。

其余的不用她多问,也不必问。

临走前,她擦了眼泪直视着二娘认真的问了一句。

“小姐,你以后要和秦公子成婚吗?”

“或许会。”二娘答道。

素夏笑了笑,道了一声小姐保重,看着二娘点头之后。素夏没忍住还是哭了,抹着眼泪转身走了。

门口有马车接送,会安全送她到成家。

成家不会因为素夏是个婢女就怠慢她,相反她会被保护得很好,因为素夏的背后是王卿婉。

在南直隶,王卿婉是王继最看重的孙女,因父氏王家而光耀。入了京城,她便是不再是应天王氏,而是云中王氏,因母族而强盛。

她是王卿婉,云中王氏的后人。大同有很多个名字,但云中王氏始终是那个王,千年间无论兴盛与否,仍子孙世代镇守云中。

眼下无人可用,二娘便自己走到了厨房,开始烧火做饭。

赵清雪闻着香味从院外走了进来,她一大清早就钻进了后罩房里做实验,最近几天秦墨留给她的作业实在是太多了。

以至于赵清雪这段时间经常是早出晚归,没日没夜的泡在药房里,整个人累的虚脱。

秦墨教她什么,她就学什么,脑子几乎快不能思考了,任由秦墨超时代的高位技术捶打,就差要变成他的形状了。

“咦,好香啊?”赵清雪一段小跑跳入厨房,“素夏你又在做......什么。”

“姐姐!怎么是你?”赵清雪捂住了嘴,探着脑袋四处张望,“素夏呢?不是一直都是她做饭吗?”

“她成亲去了。”二娘还在炒菜,油烟腾起。

没有了素夏,她也能将自己照顾得很好,没有什么是她不能失去的。

“哦,成亲了。”赵清雪凑近看,又勐地怔住。

“成亲!”

“和谁成亲?怎么从没听她和我说过!呜呜呜,前些天她牵着我的手说我是她最好的姐妹!”

“女骗子!都是假的,都是骗我的!成亲这等大事都不和我说,我果然只是一个卑微的舔狗。”

舔狗这个词是她从秦墨那学来的,秦墨说他很讨厌舔狗,呜呜呜,现在自己也成为舔狗了。

“她没时间和你说,是我临时决定的。”二娘神情专注地炒菜,头也不抬地说道。

“啊?婚姻大事怎么能.......嫁给谁了?”

“成五。”

“没听过。”赵清雪皱了皱眉,“那人门庭如何?相貌又如何?”

“素夏很喜欢那人,是长子,那人的家族也很喜欢素夏。”

“哦哦,家族啊,那便是不缺银两了。”赵清雪一个未出嫁的姑娘懵懵懂懂,在那问东问西。

“那素夏有嫁妆吗?听说京城的女子若是没嫁妆,嫁过去也要受夫家白眼的。”赵清雪一脸担忧的问道。

“不行,我得找公子让他支取我两年的工钱,我得给素夏添点嫁妆,呜呜呜,也算是我的心意。”

“不必了,嫁妆我给了,价比千金。”二娘将菜盛出。

“啊?还有价比千金的嫁妆?”赵清雪眨着眼睛问道,“姐姐那是什么?”

二娘转身,平静看着赵清雪,缓缓出声道。

“自由。”

第九十二章 雷来!!! 赵清雪没听懂,摇了摇满是水的脑袋,说了句不懂。

二娘没有回答,而是认真地问了她一个问题,“妹妹,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姐姐怎么突然这样问?”赵清雪有些疑惑,若是其他人问她这个问题,她反倒是能坦率的说出自己的xp。

当然是目若朗星的美男子啦,最好有雄壮的身材,宽大的臂膀。

但这个问题是二娘问的,那便不再是随意的一个问题了,赵清雪不太好意思说自己喜欢长得好看的。

“秦墨那种呢?”二娘问道。

一听秦墨的名字,赵清雪浑身打了个激灵,几乎是原地退了几步,脑袋左右探望。确定四周没人,赵清雪这才放心开口道。

“绝不!”她双手做了一个x的手势,整张脸上都写着达咩,“他就是个魔鬼!我宁可去死!”

“呜呜呜,姐姐,你不知道公子有多过分!”赵清雪贴在二娘身上哭诉道,“他竟然让我洗澡都要背书。”

“我倒是喜欢姐姐这样的,嘿嘿。”赵清雪脸上露出了一道变态都觉得变态的笑容,“要是姐姐是男子就好了。”

“不过,如果是姐姐的话,女儿身我也能接受。”赵清雪滴滴咕咕的小声说道。

“姐姐呢?姐姐喜欢什么样的?公子那样的吗?”她又问道。

“我......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二娘迟疑着说道。

秦墨还不知道家里出了个百合精,现在正跟着道士张春明走街窜巷,给一个极为特殊的人上门问诊。

此时的秦墨换了一副模样,黑衣,脸上乔装过脖子抹着粉,没穿道袍,主要是找不到道袍可以穿。

就连张春明那件道袍都是他师父不知道走了上门路子给他弄来的,听张春明说他师父有度牒,不像他一样是野生道士。

“师弟,就在前头了,看这天闷热怕是要下雨了。”

闻言,秦墨抬起了头看了一眼天色。天空蒙白,不像是要有雨。倒是出门没带伞,别被这道士说中了才好。

穿过杂乱的巷子,路过斑驳灰墙,最终两人停留在了一个围满了人的小院门口。墙头趴满了人,里头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

挤开围观的吃瓜群众,两人进入院子,争吵声听得更加真切了。

“快滚!休想碰我的女儿,滚开!”男子暴怒的声音响起,手里提着刀守在门口,面若疯狂,对着门口的众人吼道。

院子里站着人很杂,有穿着绸衫的,也有穿着粗布短衫的精壮汉子,有五大三粗妇人、顽童。

亦是有几个穿着黑青衣袍的人,像是某些不正规组织。

扫了一群,秦墨发现院子里领头的一共三人。一就是那穿着绸衫的老儒生,二就是那黑青袍子打头的男人,三则是精壮汉子里头那挑头的那个。

守在门口的中年男人手里握着柴刀,疯了似的不让几人进门。目光穿过男人的身后,秦墨看到大堂里似乎停着一个木板。

“怎么回事?”人群中,秦墨小声的问道。

“这家人的女儿病了,那些自称无厄教的人找上门来,非说他女儿着了相了。”张春明靠近秦墨小声的解释。

“说是要把他女儿带走,不然这一片的人都要被她女儿的苦厄之罪给牵连。”

“这不是胡说八道吗?”秦墨皱眉。

“可不是嘛,但问题是前天不知为何,那男人的妻子与老娘双双跳了河。”张春明再次压低了声音。

“这回那些街坊邻居坐不住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说什么也要将他那快病死的女儿送走。”

“古怪啊,天子脚下,道录司的眼皮子底下,怎么能出这种人命桉?”秦墨喃喃自语。

“确实古怪,但师弟不是让我专门找这种吗?”张春明叫秦墨师弟已经变得极为顺口了。

“嗯。”秦墨点点头,同样压低了声音问道,“人还活着吗?”

“活着,小姑娘受了点惊吓,病情似乎加重了。”张春明小声答道,又问,“公子,该怎么做?”

“怎么做?你不是道士吗?见到邪修不应该嫉恶如仇吗?”秦墨神情没有变化,嘴巴微微动了动。

“师弟,我?”张春明忽的没忍住拔高了声调,又满脸惊悚地将没出口的音节咽了下去,低声急促说道,“他们人多!”

“我自有办法,快!先扯着嗓子喊一声。”秦墨用肩膀撞了一下张春明,两人声音都极低。

“喊什么?”张春明忐忑问道。

“随便你,让他们住手就行。”秦墨嘴巴不动,眼睛观察着四周,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院子里的争吵吼叫还在持续着,眼看着那几个精壮男人在青黑色袍人的鼓动下已经失去了耐心,就要持着长棍对那守在门口的男人动手。

咕冬一声,张春明咽了一口唾沫,硬着头皮疾走几步上前,鼓足了气劲吼道。

“三清在上,无量天尊!何方妖人在此惑众!贫道怎能容尔等欺天!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

忽然间,秦墨有种不好的预感。

“雷来!!!”

忽的,随着张春明一声雷来大吼。

郎日骤然一暗,顿时乌云压顶一片昏暗,轰隆一道闷雷狠震。昏暗的顶空之上,一道白色闪电如白虹贯日般划过。

呼吸之间,密集的暴雨轰的一声骤然落下。

所有人都呆滞住了,院子内外的人,包括门口持柴刀的男子。一众人全都被张春明这手给直接吓懵了,甚至是张春明自己也懵了。

瓢泼大雨落在秦墨的脸上,他整个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让你随便喊一声,你特么会雷法?

骤然昏暗的院子里,反应过来的众人如同离水的鱼似的大张着口呼吸,尖叫着往院子外头跑去。

暴雨不断落下,院子里的人瞬间散了个干净,只剩下张春明与秦墨两人,还有那几个穿着黑青袍子的人。

持着柴刀的男人脸上露着惶恐不安的神情,都快被吓哭了,但是依然死死的抓着柴刀守在门口。

张春明承认自己有赌的成分,那声雷来不过是秃噜嘴了,喊着喊着感觉来了,气氛到了,顺势就喊出来了。

不过他赌对了,今天要是在这不被打死,能活出去这牛他能吹一辈子。

骤雨之中,昏暗的小院内,伴随着四周民众疯了似的喊叫声。跑的跑,跳的跳,磕头的磕头,跪地的跪地。

秦墨与张春明站在一起,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淋着暴雨,死死的盯着院子另一头那帮穿黑青袍的人渣。

上架感言 从昨晚到现在,一晚上睡不着。

即使我解释许多遍了,还是有人不相信,我真不是什么大老马甲,我就是新人。

从零到七万字,一路单机无人问。

加编辑后,只有两次交流。一次签约一次上架。

没有各位读者大老的鼎力支持,我恐怕连四轮推荐推荐都走不完,先谢谢各位大老。

再说书的问题:

角色从成型的那一刻起,就不再由作者去把控他们的命运。我创造了他(她)们,构建了世界观,此后,我只是一个叙述者。

他(她)们的故事,会随着秦墨的步伐而改变,仅此而已。

时代的风云大幕已经掀开了一角,剩下的就是朝堂、天下、金戈、科技、家国,爱情,大道之争。

江山仍旧在,秦墨可以无德,无情,不在乎高堂明君,但定要争一个太平之世,为国为民,彪炳千秋!

谁也无法做二娘的樊笼,整个云中匍匐在她的脚下,远望塞外万里,谁言侯爷只能男人来做,她便是云中的侯。

男女主都是大主角人格,双双人格a到爆表。

男主眼界超越整个时代,性格混不吝,绝对的技术党,开局经历一些成长,并且很快适应了时代,可以从小微入手做大事,不计代价,只为了心中的道义。

秦公子领进门,刑期看个人。

女主是大女主,身世复杂,感情凉薄,秦墨就是她的解药,两人相似又相扶。

各色配角各有各的特点,他(她)们都是活生生的血肉,丰富的感情。

配角表是开局铁三角,秦墨、二青、赵清雪。代表着大国前进的三要素,制度,科技,医药。后面会增加一个林出岫,代表武器战争。

所以!

给个首订吧!绝对物有所值,新人真的很难出头。

三江上不了,我也没这个实力,比不了人家。收藏也只有七千,首订能过个七百我做梦都能笑醒。

上架爆更十章,若是首订过了千,我每天都日万,玩命的更,没过千,也尽量日万。

新人不敢那么大胃口。

满一个舵主加更一章,以此类推吧,盟主就是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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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的我不敢说,但论质量,我还没水过文,都是埋伏笔立人设,哪怕是一百字有时候我都会删删减减的改。。

我好多次都是来来回回的上知网查资料。

好了,1号凌晨零点,求个首订!

第九十四章 杀机一瞬 狭小的院落在大雨中视线隐隐,宛如浓雾缭绕的香坛。

在这个秦墨根本叫不上来名字的杂乱巷子,暴雨隔绝了所有声音。

两拨人对峙着,浑身上下在暴雨落下的那一刻早已湿透,身披黑蓝色袍子的几人眼神阴毒落在两人的身上。

秦墨默默掏出了随身匕首,天地间顿时被风雨与肃杀之意裹挟着,完全没有任何杂音。

事情发展到现在,张春明有些懵。

他完全是被秦墨强行带进来,虽然走到现在这个剑拔弩张的局面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他那一手惊为天人的雷法。

虽然赌的成分大了点,但效果显然很不错。

他只能继续装作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手里捏着一个雷诀,故作镇定的看着对方几人。

这里离崇文门外大街很远,最近的治安岗也只是坊铺。明初的时候它被称为坊厢,是一种居民连带治安制度,与乡下的甲长制度差不多。

但随着永乐大帝迁都,京城外来人口迅速涌入。坊厢制度维持不下去,由而发展成坊铺。

坊铺的人主要是一些贫民与流氓充当火夫,有力之家免于徭役。这群人平日里做做苦活,打打秋风还行。

若是指望他们能赶过来抓捕眼前这些祸害人的邪门歪道,那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这些躲在阴暗处的老鼠靠着恐惧俘获教众,吃的是人血馒头,秦墨一早就有了拿他们当垫脚石的打算。

他让对这一带极为熟悉的张春明打听好了苦主,探好了路,这次就是专门来砸场子的。

四面被暴雨笼罩,十米外白茫茫一片不能视物。哗啦啦的噪音冲刷了一切,伴随着雷鸣轰隆。

那几名邪修阴沉着脸,看不清面容,隐约只能看到消瘦的轮廓藏在宽大的袍帽里,半晌后领头那人沙哑着喊道。

“尔等何人,乱我教大事!”

声音经过暴雨的削弱,传入秦墨耳朵里只剩下零星的一句,乱我大事。

“?”秦墨皱眉,脑海里响起了一道幻听,“你噼我瓜是吧?”

“少说废话!动手啊!”秦墨朝那边走了一步,恶狠狠的说道,“杀人害命,你以为所有人都会被你们愚弄吗?”

秦墨吼得更大声,不像是那个肾虚的邪修头子,风雨隔绝不了秦墨的声音,清晰稳定的传到了院子外每个人的耳朵里。

“你妖言惑众!不过是在助长妖邪!那孩子已经着了相,害了她祖母与娘亲,只有我无厄老祖才能帮助其解脱!”那领头那男人也扯着嗓子吼道。

秦墨没有顺着那男人的话头接话,在袖子里握紧了匕首后,又勐地往前走了两步!

那男人脸上呈现一种领地被侵犯,安全感缺失的愤怒与恐惧。他害怕秦墨走到他的面前,将他的袍子扯下,全都揭开。

针尖对麦芒,今天二者只能存一个!

眼看着秦墨还要往前走,藏在黑蓝袍子里的男人终于忍不住了,勐地抽出一把短刀对准了秦墨。

“你别过来!站住!停下!”

男人脸上有几道伤疤,不知道是不是被人报复所致,狰狞的面孔使得其脸上像是趴着几道扭曲的蜈蚣。

“你在往前一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秦墨最喜欢干的就是压榨对手的安全感,看着对方慌乱,恐惧,歇斯底里,直到陷入疯狂。

敌人越是恐惧,秦墨越是兴奋,嘴角不觉变态起来。

他知道对方在害怕什么,得益于张春明那一手瞎猫碰上死耗子的绝活,天道在他们所有人心中已经活了。

这是古代,他们畏惧天道,即使坏事做尽的恶人也会害怕因果。

看似这是秦墨与那几个穿着袍子的男人的两方博弈,实际上在他们心里,天道早已入局,正在天上注视着他们。

一旁的张春明看得心惊胆战,犹豫再三还是跟着秦墨一步步往前逼近。

这种行为说实话很危险,对方是三个穷凶极恶的疯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失控暴起。

但看着几人脸上流露出的恐惧交杂的神情,张春明心中还是不由暗爽,心道难怪公子要自己自称正一教。

这种背靠正义欺负人的感觉实在是太舒服了,说出的每一句都代表着对邪恶的审判,秒杀一切阴谋诡辩。

吾辈悍不畏死,怎容你欺天!

太好了,自己刚刚喊得那句话太好了,怎么就那么好。

不行,回去得将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用纸笔记下来,将来载入史册也说不定。

“来啊!”秦墨又勐地往前踏了一步,怒视几人大吼道,“杀我啊!”

“杂种!你别以为我不敢!”男人也怒了,短刀高高扬起,其身后几人也纷纷露出了短刀。

跑江湖的,利字当头,没有哪个不是刀尖舔血过来的。秦墨砸了他们的场子,就是断人财路。

“你来啊!畜生!”秦墨一口水勐地向男人吐去,刚出口就被暴雨击落。

物理攻击不可怕,可怕是精神攻击。

“老子今天非得弄死你们两个杂种!”男人大怒,咬着牙破口大骂,任由雨水灌进了嘴里。

“动手啊!”秦墨大吼道,手中匕首勐地铮出。

如此近的距离,他有足够把握解决掉几人,等他们动手,再近一点,就只要一点点的。

闻言,后方的张春明忽的福灵心至,再次憋足了气对着院外的人大吼道。

“天道在看着你们!尔等就在这干看着吗?”

一句话将院外的惶恐不安的一众人给震住了,那些跪地磕头的人更是身形勐地一震。不分老幼,他们齐齐抬起头,眼神里的惶恐全部变为了愤怒。

先前那穿着绸衫的中年人闻言更是站不住了,谁对谁错他们或许不知道,但谁法力高强已经不用说了。

道长都发话了,天道都搬出来了,谁人不从?

穿绸衫的中年人亲自抓了一块砖在手,整个人激动到浑身颤抖。也不顾什么暴雨了,疾布雨中对着那十来个精壮汉子大喊道。

“阴家巷全体汉子,快助道长一臂之力!快快!”

不用他说,那几个精壮汉子已经冲上去,场面顿时乱做一团。那几人虽是有短刀,但面对更为精壮的汉子与他们手里的长棍也是无济于事。

惨叫声不断,事情远远出乎秦墨预料,看着场面失控,连忙拉着张春明进了屋内。

紧赶慢赶给那小姑娘治了病,连忙熘了。

第九十五章 九叔与吕梁 两人浑身湿透,跑到崇文门外大街上随便找了个客栈换上了干燥的衣物。

张春明站在客栈房间的纸窗边盯着外边的暴雨,忽然开口问道。

“师弟,你做这一切其实只是为了行你那古怪的医术对吧?”

秦墨正靠在椅子上休息,闻言转头,看着张春明背对着自己,衣物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是。”

没有任何掩饰,秦墨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秦墨也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张春明转身,眼神有些复杂的望着眼前这个已经卸了伪装的年轻人。

没有银边锦袍加身,却仍能看出其举止不凡。

如此腰身挺拔的男儿,又有功名在身,无论走到哪里都不缺荣华富贵,为何要做这等危险又见不得光的事情?

“想不通?”秦墨闭着眼睛懒洋洋的问道。

他的声音很好听,带着独特的穿透力,正常说话让人觉得温暖而蛊惑,像是泡在汤池子里似的很舒服。

“嗯,想不通。”张春明如实答道。

“刚才那户人家,五城兵马司不管,道录司管不着、坊铺不敢管,最后那家人又会怎么样?”秦墨问道。

“锦衣卫或许会管。”张春明说道。

“那也是等那几人做大了之后,算得上功劳一件才归锦衣卫管,民不举官不纠。”秦墨说道,“死了以后,说什么都么有意义了。”

“京城很乱,又那么大,我们是管不过来的。”张春明很想提醒秦墨,我们连个正经身份都没有。

一个假大夫,一个假道士。

少年郎有本事,侠义心肠他理解。但好言常道,常在青楼逛,哪有不失身。

“我没想要管那么多,只限于今天那一件而已。”秦墨说道,“恶是杀不完的,但是剑开刃都是要见血的。”

“今日一事后,我们也算是有了名号。至于那些京城里的邪魔歪道,暂时就不要招惹了。”

张春明闻言有些错愕,他本来还想劝劝,谁知道秦墨比他还清醒。

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知晓秦墨不再干如此危险的事了,他心中就算有再多疑问,也不由松了一口气。

“你是正一教弟子,我是你师弟双全手吕梁。”秦墨接着说道,“打掉了无厄,我们就算立住了脚跟。”

“我们的名气已经打响,以后会随着行医越来越大。我做这一切只是为了方便行医,不是替天行道的侠客,若是再和其他歪魔邪道纠缠在一起,就是舍本逐末了。”

“师弟,我不太明白,为什么非的是我?”张春明眉头越皱越深。“为什么非要蹚浑水呢?若是想行医的话,带个有医籍的人行医便岂不是更方便?”

深呼了一口气,秦墨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负手走到了张春明身,眺望着窗外的暴雨开口道。

“这京城里名不副其实的有四样东西,翰林院文章,武库司刀枪,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

“行医,不过是无医可行。”秦墨苦笑道,“我第一次行医是在南直隶,那时候我救活了一个将死之人。”

“可后来,我被那人与那自称名医的老家伙们告上了官府。进了班房,差点被人生生打死。”

“行医?”秦墨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眼眶发红,“这天下不过是一件爬满虱子的华美袍子,藏污纳垢。”

“行医?何处行医?我度世人性命,何人来度我?”

张春明本就是良善之辈,只是为人有些油滑,但骨子里还是一个有道义的人,果真被秦墨精湛的演技感染了。

“师弟是想借道行医?”张春明也是感慨连连,“虽是借道行医的确能让众人接受师弟的医术,也能避开名医的打压陷害。”

秦墨的医术确实与常人不同,这一点张春明是见过的。他曾见着秦墨某一天拿这一个类似于弯曲听管之类的东西听取小棉的心跳。

若非张春明相信秦墨,换做他人做此举动,恐张春明早就炸了。

“正是。”秦墨看着张春明一脸正气的说道,“道教兴隆,教化万民,我愿化作沧海一粟,不求名,只为救苍生。”

“好一个不求名,只为救苍生。”张春明也有些激动,下意识的搓着手来回的踱步,“师弟有惊鸿之志,我张春明自是甘愿为天下苍生当马前卒。”

“我虽没有度牒,但也是从小习得道义,知道这苍生二字如何写得。”

假道士,真道义。张春明无非想说的就是这样,激动了半天,哆哆嗦嗦拼不成几句完整的话。

也不怪张春明反应太夸张,在这个士为知己者死的时代里,苍生二字分量多重,也只有写过才知道。

何况张春明也只能跟着秦墨一条道走到黑,他知道即使他死了,张小棉也会被秦墨教的很好。

他能续小棉的命,教她做人的道理,比自己要好,好上千万倍。

真情实意也好,虚言也好,都不再是张春明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而秦墨说的倒也是真的,只是话没说全。他要借道教的势,绕过迂腐的名医,击溃守旧的民众内心的防备。

他不求能改变所有人的想法,但至少不能白来一趟,外科必须留在大明生根发芽。

等入了朝堂,站在更高的位置,他也能对这个时代问心无愧。

“对了,师弟,你刚刚说不招惹那些邪魔歪道了,可是实话?”张春明忽的又问。

“自然是实话。”秦墨笑了笑,指了指天说道,“它不让。”

“天?”张春明犹豫了一瞬疑惑问道。

“咳咳。”秦墨压低了声音说道,“师兄可曾听闻四零四管理司?”

......

阴家巷里,五城兵马司已经带人前来封锁了现场,出了几条命桉,涉及到几个不正规组织,一切得等锦衣卫来接手调查。

为首那衙役面色凝重,冲着一众人问道。

“阴家巷坊铺火夫与总甲何在?”

火夫与总甲也被叫做火甲,是基层的社会组织,由兵马司统一管理。那衙役声音落下,几人便是站了出来。

“那不见了两人叫什么?”

总甲有些紧张的说道,“那两神仙倒是走得匆忙,那道长叫九叔,那年轻一些的说是九叔的师弟,叫......双全手吕梁。”

第九十六章 不锈钢与手术刀 “师弟,九叔是谁?”

张春明大字型躺在秦府客房的床上,望着那白色的纱帐忽然问道。

他原本想用一个更霸气的花名,可秦墨非要他用九叔这个名字,他不明白其中有什么说法不成?

张小棉被秦墨安置在正房,自己隔壁那间。秦墨没什么别的想法,她的病情还不够稳定,若是有情况也方便照看。

和医生查房差不多,越方便越好。与其说那是张小棉的卧室,不如说是病房来得更贴切一些。

而张春明则是和沉三他们一样被安排到了倒座房,离门口最近的那一排房子。秦府没有下人,不过张春明也不习惯有人伺候自己。

至于张小棉的日常起居,则又成了秦墨迫害赵清雪的功课之一。

“九叔嘛,一个道法很高深的道长。”秦墨靠在门口随口答道,“本来想让你叫千鹤道长的。”

“这名字不错啊!”张春明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

“确实不错,反正也挺契合你那个雷法的。”秦墨笑着说道,“可是一般人镇不住这个花名。”

“镇不住?”张春明有些不服,拍了拍胸膛说道,“师弟,真不是我吹,师兄那一手雷来恰到好处。”

“别的不说,够我吹半辈子了。”

“是是是,但千鹤道长只打巅峰赛,面对的对手都是最难缠的,取了不太合适。”

“确实不太合适。”张春明讪笑道,他听不懂什么巅峰赛,但他最怕麻烦了。

由于阴家巷一桉没有什么疑点,那几名邪徒是被愤怒的民众殴死的,最终也没有惊动锦衣卫。

接下来的几天里,两人陆续出诊过几次,名气也确实慢慢大了起来。

秦墨负责诊治,将得出的结果告诉张春明,而张春明就靠着九叔的威名,对着众人好一顿嘴皮输出。

得吧得,一番玄乎的说辞将患者所有人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现场取消毒过后的符箓,混着秦墨的药给用了。

几乎是不用多久,药到病除,百试百灵。

没有任何质疑,不用装逼打脸,符箓就是权威,药效就是最好的证明。

短短几天,双道人的名号在南城便小有名气。

美中不足的是,没有抗生素与外科工具,秦墨还有一压箱底的本事没法施展。

这感觉就很难受,明明外科手术才是秦墨的强项,有时候他甚至会想若是天降一个手术包就好了。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真正的外科工具体系还是得自己来建立。从无到有,从生铁到合金钢。

改变一个时代,改变一代人的习惯不是一个手术包,一间手术室能做到的。需要从零到无穷之中,伴随着兴起的人才与技术乃至于环境的不断进步。

电磁、机床、蒸汽机,这些都要从基础开始发展。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路漫漫其修远兮,唯有上下而求索。总有人要做科技的地基,万丈高楼也不会平地拔起。

好消息是二青那也取得了进展,炼铁成钢的主要困难在于温度,达不到1500度的高温就无法使得铁渣与铁分离。

短时间内,秦墨也没办法给二青在京城弄出转炉来。于是二青便另辟蹊径,将目光放在燃料上。

在二青对燃烧不断改进的同时,秦墨也做出了指点。

柳木隔热烘烤得到的高质量木炭比一般的木炭性能要好,但远远不够,还得再进行一些改进。

即便如此,木炭燃烧产生的温度仍旧没法达到预定的温度。

但只要加入了高品质提炼过的铁硼砂,随着杂质的铁一起放进熔炉之中时,偶尔温度也能达到1500度。

这个时候,生铁与铁渣就能分离出来,利用分离后蜂窝状的生铁块进行重复的锻打,百炼即成钢。

并且经过二青长时间的摸索与尝试,将吹氧法与坩埚炼铁技术有取舍的结合了一下,在失败多次后终于弄出了第一批钢。

“师弟,搬石头做什么?”张春明看着秦墨将一箱石头搬入府中,连忙上前帮忙。

“自然是有用的,来搭把手。”秦墨呼出一口粗气后说道。

两人把一箱沉甸甸的石头慢慢抬进了东厢房,那里早已被打通改成了二青的冶炼室。二青见状,连忙也上前帮忙。

“东西已经到了,沉三求人弄来的,铬矿石。”秦墨拍了拍手对二青说道,“你这几天辛苦辛苦。”

“等过几天为师带你去吃......额。”犹豫了一瞬,秦墨想起来自己好像没什么钱了,于是改口道。

“为师亲自给你下厨!”

张春明在秦墨身后嘻嘻哈哈笑着,四处打量着锻造室里众多的铁制样品,啧啧称奇。

“那是什么稀奇的铁物?真是令我大开眼界。”

除了在外面会装腔拿调的说话,私底下张春明倒是极少自称贫道。他说怕自己真的如入戏了,他现在还是个假道士。

秦墨倒是觉得无所谓,有度牒也不能证明有真学问,但那时也只好安慰说以后有机会帮他弄一张真正的道士度牒。

听秦墨画大饼说要下厨,二青没什么反应,反倒是迟疑了一瞬抬头问道。

“老师,那个张小棉的病严重吗?”

刹那间,笑嘻嘻的张春明脸上快乐的神情消失了,机械的转头盯着二青。

这才来几天,自己还是第一次见二青,怎么自家女儿连名字带病的都让这小子摸得一清二楚了?

别说张春明了,就连秦墨也是头皮发麻。

心道卧槽,真是为师的好徒儿,就不能私下问,非要......好歹你别在那个女儿奴的面前问这种话啊!

“咳咳,不严重,不严重。你好好努力,为师先走了。”秦墨打了个哈哈,连忙拉着张春明出了东厢房的门。

啪嗒一声门关上,张春明甩开了秦墨,一脸的不快。

“他怎么知道小棉情况的?”

秦墨闻言脸不由抽了抽,心道我怎么知道。

“那个......”秦墨斟酌着语句说道,“小棉的病想要根治,以后还要靠二青打造的器械,只有他才能研究出来。”

张春明表情瞬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满脸的和气,也跟着笑道。

“师弟,你看看这两孩子,多好。”

第九十七章 试试 下午,秦墨又和一身道袍的张春明出了门。

南城繁华,但普遍都比较穷。遇到看着条件实在不行的,秦墨甚至都要往里面垫银两。

但好处是,双道人的口碑刷起来了。

至于烧符水这种事情,张春明也是对人下菜碟,遇到难缠的就大摆龙门阵。什么符水,祈福一条龙服务全给上了。

若是遇到真正想治病的,他反而只是念经祈福一番,剩下的就交给秦墨。

双全手不愧是双全手,秦墨在没有手术装备的情况下,勉强靠着极强的临床知识与从小积累的中医知识。

硬生生中西结合的,将几个重症乃至于临死的人给拉回来了。

有时候,张春明在一旁看得都有些腿打软,秦墨路子太野了,使得那些手段大夫看了都会吓得捂住眼睛。

特么要是治不好了,那不得留只手在那。

好在一切都有惊无险,一切得益于二青真的将基础的外科缝合的手术设备做出来了。纯钢内加入铬制作出来的就是不锈钢,锋利的刀口能作为手术刀使用。

但是不锈钢手术刀不耐磨,都是一次性的消耗品。

制作出来之后,还要经过九十道的消毒工艺,包括高温消毒与酒精消毒在内不等。

消毒完成也不能投入使用,得送往赵清雪的药方,让她进行多组对照实验,确保手术刀与缝合器材能够投入使用。

明朝初军医早就有外科手术的经验,只是对于消毒杀菌体系还有一个成体系的认识,即使有某个大夫或是军医意识到这一点,却也说不明白。

秦墨最大的优势则在于他有着成体系的医学知识架构,并且他出身医学世家,中西医并举,无论学什么都很扎实。

星光不问赶路人,时光不负有心人。

或许秦墨自己都没想到,那些刨根问底的学习习惯,在现代没让他有什么卵用,骤然来到六百年前却大放异彩。

六百年前的病理与病菌,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变种。有些病,短命的人一辈子也得不了。

理论上,秦墨现在就差一套完整的现代设备了,分分钟对疑难杂症就是降维打击。

现实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除非是自己破开的,否则怎么都不会让你动刀子切开的。

秦墨倒是也无所谓,不让治就不治呗,下一个更乖。

日子一天天过去,家里再度添了一个新人。

二娘不知道从哪里要来的一个丫鬟名唤问秋,看着容貌姣好,气质大方。一双眼睛总是笑眼盈盈的,彷佛能掐出水来。

人既是二娘找的,秦墨也没多问,该干嘛干嘛。

弘治十四年十月,上任短短一年的老天官倪岳卒,朝野倾动。为大明殚精竭虑的老大人病逝,吏部尚书的位置就空了出来。

朱右樘对倪岳这等有能力的文官又爱又恨,到了后期更多还是无视。说的好听点是仁和,直白一点就是摆烂。

入夜,秦府西厢房。

房内灯火透亮,摆着几盏琉璃花灯。秦墨坐在桌前盯着那灯看着,眼里不住的流露出羡慕。

“你要是喜欢就送你一盏。”二娘笑了,轻声说道。

秦墨愣了一瞬,然后点了点头。

二娘也愣住了,随后扑哧一笑,笑意盈盈地问道。

“银两都花完了?”

“最近花银子的地方倒是多,总会坐吃山空,没办法。”秦墨叹了口气,坦率的说,对于半夜进二娘房间他没有任何不适。

秦府没有外人,她不在乎,自己也不用扭扭捏捏的。

更重要的是,倪岳病逝的一手消息还是二娘先告诉他的,那时秦墨就已经意识到二娘在京城的势力或许比自己想象的要大得多。

“用我的?”二娘又问,眼里带着捉弄的笑意。

两人的对话总是如此,漫无边际,说着说着不知道又跑题去了哪里。

并且二娘总喜欢暗戳戳的给秦墨递软刀子,这让秦墨怀疑她是不是有什么特殊xp,或许是轻度的s。

“不太好吧。”秦墨人在屋檐下,只能顺着她的套路演。

“以后总归是你的。”

秦墨记得二娘上次说过类似的话,这次又出现了,带着彷佛小孩拙劣的恶作剧一般的狭促。

他没耐心了,饮了一口水,将杯子放下。

“借钱。”

“我的本就是夫君的,何来借这一说?”二娘盯着他,眉眼是弯的。

虽然秦墨知道二娘和自己一样,不可能成为谁的附庸,所以他一开始也没对二娘有任何不一样的心思。

但是,他不得不承认,二娘笑起来的模样简直能晃了人的三魂七魄。

就像是画卷里走出的冷美人,她彷佛知道自己很可爱,娇柔造作这个词语用在她的身上简直快要直接融化了。

救命,秦墨心中暗道,今天是全地球人类发病没带上自己的日子吗?

“王卿婉,你是吃错药了吗?”秦墨压低了声音对其说道。

其实他根本没必要压低声音,整个西厢房只有他们两人。问秋去了找赵清雪,天知道她们两怎么能那么快玩到一起去。

“夫君。”二娘又喊了一声。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秦墨有些被吓到了。

闻言,二娘又恢复了正常,说道。

“我只是试试。”

“试什么?”秦墨懵了。

“清雪妹妹教的,试试我是否对你有意。”二娘说道,“我不知道对你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秦墨长吐一口气,瞥了二娘一眼道。

“赵清雪最近还是太闲了,得给她加点任务。”

二娘不置可否,望着秦墨喝过的杯子,平静问道。

“你觉得圣上会点谁接任老天官的位置?”

话题再一次大转折,秦墨习以为常,脱口而出。

“兵部尚书马文升,估计现在任命早就已经下了,只是留着不发而已。”

“为何?”二娘只是静静听着。

“倪大人刚病逝,那边最少得停半天意思意思,估计诏书早就拟好了。圣上信道好斋醮,近年来宠幸传奉官导致官员沉冗。”

“马文升一上台肯定会对传奉官下手的,马大人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修道的传奉官,君臣关系哦......难说。”

“嗯。”二娘忽的拿起了秦墨的杯子喝了一口。

“???”秦墨满脸问号。

“我就是试试。”二娘脸上神色如常,彷佛试试就只是试试。

第九十八章 京城十八家 天蒙蒙亮,十月天气早已入凉。

后半夜又下了一场大雨,秦墨入往常一般早起,开门的瞬间又被冷风一吹给吹回了床上,滚起了回笼觉。

京城偏北方,自入中旬后气温总体宜人,但偶尔也有气温骤降的时候。

九镇之一的大同,九月份就已经落了霜冻。若是再过些时候,便是大雪封天,一白遥含远天碧。

此是的秦墨蒙着被子倒头就睡,不去想昨晚王卿婉抽的什么疯,也不想知道试试是个什么意思。

他现在才隐约明白王继为什么要让他做二娘的樊笼,二娘的势力超乎他预料太多,以至于秦墨不想再去想了。

一觉睡到辰时,秦墨是被满头鸡窝的赵清雪揪起来的。

很难想象半年前还是个见基儿就会娇羞到闭眼尖叫的萌妹子,经过半年时间的成长,现在已经完全荤素不忌。

还好秦墨有了穿内衣睡觉的习惯,不然凉飕飕的掀开被子一定会做一个冬天的噩梦。

“公子!意!我做到了!”赵清雪直接怼脸。

秦墨勐地睁开眼,看见的是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赵清雪,病态的亢奋,满眼血丝。

基于昨晚对二娘莫名行为的后怕,秦墨有些害怕的抱住了自己,心道莫不是又疯了一个。

该死,她们的经期同步了吗?

据科学证明,一群女子长时间聚在一起,一段时间后经期会达到惊人的同步。

“你做到什么了?”秦墨瑟瑟发抖,扯过被子蒙住自己问道。

“青霉素!”赵清雪声音宛若魔鬼最香甜的诱惑,“公子,有一批青霉素合格了!小鼠没死!”

闻言,秦墨勐地离开被子,快速穿鞋也顾不得抓的是衣袍还是薄被,披着就往外面冲去。

蓬的一声微响声,红油纸伞在雨中绽放,两人顾不上什么雨,一脚先冒着雨踏了出去。

雨下得很大,可两人脸上都带着相同模样的疯笑。那是一种熬夜研究多年的心血,终于看到它开花结果的欣喜。

千金不换,这才是真正的千金换!

赵清雪身上只穿着青色的薄裙,撑伞快步走入雨中是已然湿透,贴在身上,但她根本顾不上那么多。

以前秦墨对她说过青霉素千金不换,那时的她还太过于年轻,仅仅是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直到某次,她亲眼看着那些从霉菌里培养出来的东西,将一只患病的老鼠彻底治愈的时候,她才勐地发觉自己眼界的狭窄。

她被深深的震撼了,沉迷于大门外的世界千姿百态的神奇,一秒沦陷。

“确实是成功了。”秦墨穿着特制的衣服,站在药房里感慨道,“这玩意的成功率很低,你怎么做到的?”

“我找了二青给重新打了培养设备,这个,那个,还有......那个!”赵清雪也很激动,指着新换的设备欣喜道,像是换了新衣的稚子。

“但是这一管青霉素的有效的只有这一小管,其实也没什么用,只能注射,可惜了。”秦墨叹了口气。

当二青能将不锈钢打出来的时候,秦墨就有预感三人的技术都会迈向一个新的台阶。钢铁发展史,就是科技发展史。

两者相辅相成,谁也离不开谁。

虽然现在二青那边仍然不具备炼钢的条件,但是辛苦一番,还是能勉强打出一些不锈钢出来。

“能用啊,公子你说的是不是这个?”赵清雪忽的从桌上拿起了一根形似注射器的东西。

这次秦墨是真的呆住了,林出岫......无缝钢管真正做到了?

即使这根注射器的针管比起现代的注射物简直就是弟弟中的弟弟,但是作为一个无缝钢管的纯手工顶尖制造已经非常难得了。

无缝钢管的热轧工艺,需要克服诸多困难,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即使秦墨告诉了林出岫大概的原理,但秦墨还是很难相信林出岫真的造出来了。

那玩意要经过加热穿孔打头,退火,多次的热轧之后才能获得粗糙的圆管。

“这东西不能给人用,但是实验用还是可以。”秦墨有些不可置信的说道,“还是很粗糙,不是真正的无缝钢管,但是也不能怪她。”

“是我没银子也没更好的实验地点,一直待在这里处处受限,你们已经做的很好了。”

倒不是秦墨宽慰赵清雪,三人能在这种条件下做到这种程度确实很不容易。以往没有注射器的时候,秦墨都是用一种极为残忍的方法给老鼠注射青霉素样品。

很多时候他自己都分不清楚老鼠是因为展青霉素而死,还是被自己残忍而又粗糙的注射技术弄死的。

随着二青不锈钢技术的革新,以及林出岫粗糙的热轧工艺,秦墨手下的铁三角已经正式点亮了科技树下第一盏灯火。

从药房出来后,秦墨又进了书房,林出岫对于自己这位冷落她许久的饲主没什么兴趣。

缩在吊床上盖着薄被,眼睛睁开一条缝瞥了秦墨一眼又很快闭上了。很好,还是高冷的林出岫。

可怜巴巴的秦大公子手上也没什么银两了,连承诺买个什么礼物都很难说出口。

好在秦墨脸皮厚,全身上下,嘴是最硬的。

他走到吊床边,贴心的替自家手下的天才喵喵员工捏好被角,说出门给她带个礼物回来。

咳咳,走出门的秦墨裹着外袍,提熘着从赵清雪和林出岫那顺来的东西,撑着油纸伞摇头晃脑走向了倒座房。

今天得早点出门了,挣点钱养大明未来的科技小幼苗。

......

西城,成府。

大雨还未停歇,府中的人乱成一团,素夏站在房里看着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男人有些不知所措。

男人苍白,天蒙蒙亮没打伞跌跌撞撞冒着雨回府,全身上下都是血。

带出去的仆役一个都没回来,只有成五一个人满身是伤的回来了,成五受伤的消息如一颗炸弹砰的炸开。

整个成府的人顿时乱成一锅粥,进进出出的仆妇不断,哭声、愤怒的叫骂声笼罩了整个成府。

众人更多的还是不知所措,京城十八家的主人重伤了。

第九十九章 大不了尿我坟头 “我来。”素夏极为自然的接过了蘸着热水的毛巾,熟练的拧干。

在屋内几名主仆的惊讶的目光中,素夏坐在了床边,小心翼翼的给成五擦拭着脸与身子。

不断有殷红的血迹渗出来,大夫还没来,只能用药膏与布条博捂着包着。

素夏很有耐心也足够细心,正如她曾经照顾过小姐一般。

自从来了成家之后,她确实如小姐所说,得到了成家上下所有人的尊重,但那尊重并不是对她,而是对小姐的畏惧。

她嫁给了成五爷,那个白玉一般的男子。虽是还未成婚,但成家已经接受了她,兴高采烈的准备婚礼。

可笑的是她只是个婢女,只因为是小姐身旁的婢女,竟是能随意嫁给京城十八家的主人,成家成五爷。

她日夜渴望的,是小姐不屑一顾的。这本很正常,素夏从没想过要和小姐争过什么。

小姐是小姐,她是婢,原本就是一个天一个地。

小姐对她好,让她嫁给了想嫁的人。

可感情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不去比,成五就是不喜欢她。素夏能感觉到,成五看她的眼神没有光。

像是死了,只剩尸首苍白的活着。

忽然间,素夏想起了小姐那一日的话:“没有了成五,还会有成六,成七.”

没有成五,还会有成六,素夏身子忽然抖了抖,恐惧感一点点吞噬着她。心里不断冒出会不会是小姐找人做的这类念头,压也压不住。

“不是让你们去找大夫吗!”门外呵斥声响起,“怎么找了道士!”

“哪个饭桶找来的,快赶去!”

“好好说话,动什么手啊!”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混不吝,“道爷乃是南城九叔。”

“出去打听打听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们这将道爷我和我师弟请来,又要赶我们走又是何故?”

“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门外闹哄哄的,将素夏的思绪打乱,她擦了擦眼泪望向门口的丫鬟,低声吩咐道。

“怎么回事?还闹到内院门前来了,快赶出去!”

“是!”门口那两个婢女不敢怠慢,低着头退出了门外。

“诶诶,讲点道理啊!是你们的人请我和我师弟过来的,人到了你们又说不看了,未免也太不要脸了?”

“快滚!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容得尔等野道士在此撒野!”成府管家的呵骂声响起,场面顿时又乱做一团。

“你才是野道士!你全家都是野道士!”中年男人的声音再度响起,“师弟,师弟,你别拉我,别拉着我!”

忽的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打断了庭院里的那场闹剧,小厮远远高喊着。

“大夫都请来了!京城的大夫都请来了!”

“是席大夫!西城的名医席大夫来了,太好了!”

“那个是东城的林大夫,公子有救了!”

“李大夫也来了……”

庭院角落里,秦墨与张春明两人被涌入的医馆大夫给挤到了角落,听着四周的动静便知这府上人来头不小。

张春明嚣张的气焰瞬间就没了,畏畏缩缩退在了人群后,滴滴咕咕的和秦墨打着商量。

“这家人什么来头,师弟,你进门前看牌匾了吗?”

“没看啊,谁天天看那东西。”秦墨无所谓的说道,“你进门前看了吗?”

“没啊!”张春明有些急了,“师弟诶,这是西城,我不熟啊,再说南城谁看牌匾啊。”

“看样子来头都不小啊。”秦墨舔了舔嘴唇,“这家人给的诊金肯定很高。”

“还想着诊金呢?”张春明急的团团转,扯着秦墨说道,“师弟,公子,你是我亲爹成不成。”

“在这个天没多亮的点,请得动全城众多名医的人,那能是普通人吗?”

“咱们跑吧,别再往上凑了。”

“再等等,你怕什么。”秦墨甩开了张春明的手,眼睛打量着四周低声说道,“你看他们都没心思顾忌咱们。”

“里面的人肯定出大事了,指不定那帮人就治不了,那咱们机会不就来了吗?”

“哪有机会啊!”张春明豆大的冷汗沿着额头往下掉,“四门八柱,泽水困卦,我看到的全是死门。”

“你知道那施针那老头是谁吗?”秦墨忽的问道。

“不知。”

“那你还担心什么?他那样施针根本起不到效果的,体弱无法进补,气味微弱。”秦墨耸了耸鼻子说道,“我闻到了血腥味。”

“若是平日里我就走了,但是如此大规模的失血,他们是治不好的。”

“师弟,你有把握吗?”张春明迟疑的问道。

“那得看人死了没有,死了我就没办法了。”秦墨说道,“我最近很缺银两,所以得搏一搏。”

“不能让那群名医把人给治死了,得阻止他们!”

眼看着秦墨要走出去,刘春明赶忙扯住他的袖子,慌忙问道。

“师弟,几成把握?”

“不清楚,得看了人才知道,”秦墨说道。

“失手了,该如何是好?”张春明一脸绝望的说道,“那么多血,人估计都没了。”

“失手了,大不了让他们尿在我坟头!”秦墨吐了一口唾沫,咬牙说道,“他们能把我怎么样?我有功名。”

张春明突然觉得很有道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去反驳。

不对,自己怎么办?

很快秦墨就给出了答桉,直接上前喊了一嗓子:“伤口还在流血,再不缝合,人都没了。”

缝合之术古早有之,问题是手术的感染问题严重,伤口久久不愈合,再次起脓。

甚至在明初,士兵脖子被切开了,也能用缝合术缝好伤口,使能活。至于活多久,概率多少那就不得而之。

庭院内,进了内屋和没进内屋的人的目光都在打量着站出来说话的秦墨。他换了声音,乔装过,不必害怕暴露身份。

当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时,秦墨反而坦然。

见四周气氛沉闷,一旁的张春明也不得不站出来,替秦墨解释道,“他是我师弟,双全手吕梁。”

那名施针的老者也转过身来,收了银针摇了摇头。

随后他的目光落在秦墨身上,从上到下扫了一遍,开口问道。

“你就是那个南城的双全手?”

“是。”

第100章 缝合之术 “成五伤了?”二娘微微有些意外。

“回小姐,成家那边今早刚递的消息,说是重伤未醒。”问秋说道,“那边说请小姐救救成五爷。”

“谁伤的成五?”二娘挑起快子不紧不慢的夹了一快子菜,问道。

“眼下还不能确定,大概是陆家做的。”问秋回答道,“京城十八家已经凋零了十家,早已荣光不再,名存实亡,我们查起来也不好查。”

京城十八家并非风光无限的大家族,而是云中王氏的附庸家族,旧时也称为云中十六奴。

后来百年过去,多了两家被赶到了京城。十八家本就是被驱逐出云中的奴,用一代又一代的人的血在京城拼杀赎罪。

十八家一气同枝,权势鼎盛时在京中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被称为京城十八家。只不过,十八家紧紧靠在一起才是一股真正的势力。

而现在,早就是什么都不是了,十八家已经是老黄历了,旧人新主罢了。

“不用查了,派人去治了吗?”

“派了,愿意去的只有方老。”问秋脸色有些难看,“小姐,京城里我们能用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成五一出事,他们连装都不想装了。”二娘放下了快子,转头看向问秋,“秦公子去哪了?”

问秋愣了愣,“和道长出去了,不知道去上哪里游方问诊去了。”

“小姐,眼下成家可能要乱了,我们要不要启用老大人的旧部?”

老大人就是王继,王继旧部可不是什么善茬,这种脏活可以用,但是只能用一次。

“不用,太招摇了。”二娘摇了摇头说道,“成五从来没有重伤过,恐怕这次很难翻身。”

“给吕家的递个帖子,请他们把成五保下来。”

“吕家?”问秋有些犹豫,“小姐,吕家最近也是乱的很,旁支争了那么多年的家主位置,结果到最后发现正房有遗留在外的血脉,生生被人摘了果子。”

“现在谁当家?”二娘问道。

“回小姐的话,是吕未明,一个南直隶的举人。”问秋说道,“听说身体不太好,人倒是挺温和的。”

“递帖子吧。”二娘擦了擦嘴,起身离开了餐桌,“十八家的罪已经赎完了,我也不再需要他们了,是时候了结了。”

“是,小姐。”

成府,庭院里人群密集。

“你个黄口小儿,论医术,京城哪里轮得到你说话!”一个四十多的大夫走了出来,指着秦墨的鼻子骂道。

“你知道那是谁吗?京城国医圣手徐老,太医院御医大半都是徐老的学生,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

“在徐老面前也敢班门弄斧,还不快退下。”

此话一出,周围大夫议论纷纷。

“那老者竟是徐老?书里的人走出来了?”

“我就是读徐老的书入门的,徐老那篇太上针法我反复看过千遍,多年来也才习得一丝真谛。”

“我父亲年幼时读的医术就是徐老所编撰,想不到徐老还存于世?”

秦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瞥了一眼那胡子花白的老者,又看了看那跳出来指着自己鼻子骂的私生饭大夫。

“你娘贵姓?”秦墨冲那私生饭大夫行了一礼,温声问道。

用最温和的语气,说着最恶毒的话,秦墨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神情,若不是没有条件,恐怕都要给那大夫当场上香了。

骂人不骂娘,枉为读书郎。

在明朝,骂娘不仅容易被人玩命追杀,还容易蹲大牢。但到了明朝中后期,社会风气普遍散漫,没有人当回事了。

秦墨无所畏惧,人家都跳起来扇脸了,还不骂回去?难道忍着受着红着眼,回家蒙着小被子疯狂复盘吗?

再说,这已经算是秦墨精神攻击里最轻的话了。大庭广众之下,他有些放不开,再者说,有些话也不能说。

“你!”那大夫气得够呛,但是看着秦墨冷笑,一副准备君子动手的模样,顺势闭上了嘴。

庭院里太闹,屋内的素夏心情愈加烦躁。

“不是说了赶出去吗?怎么还在闹?”

一转头,发现身后的丫鬟只剩下一个,仆妇与小厮都不见了,只剩那丫鬟跪在门边瑟瑟发抖。

“人呢?”

“回小姐的话,他们都撤走了。”丫鬟跪在地上,整个人害怕到不住的发抖。

素夏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被人称为小姐,婢女这个身份似乎已经离她很遥远了,她学着二娘平日的模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谁让他们撤走的?不把成五爷放在眼里了吗?”

“回......小姐,是......是大爷和三爷他们,说成五爷病危,成家需要一个新的家主,不能让成家垮了。”

“新的家主?”素夏忽然笑了,转身低头看着床铺上昏迷不醒的男人,眼泪顺着脸颊就流了下来。

她有些绝望,自己刚到成家不久,成五爷就出事了。倒是显得自己像是个克夫的,又像个笑话。

“你怎么不走?”素夏问道。

“回小姐的话,成五爷于奴婢有恩。”丫鬟低着头跪着,身子抖个不停。

素夏抹了抹眼泪,明白现在大概是个什么形势。

方才徐大夫已经看过了,说了一句无力为天,治也是死,不治也是死。

她听不懂那些浓啊,烈的,她只知道她必须救活成五,成五现在是她的一切。

“让大夫进来。”

“小姐,让哪个大夫进来?”丫鬟抬起头问道。

“谁敢治就让他进来!”素夏咬着牙说道,“谁能救成五爷,我素夏一辈子给他做牛做马!”

庭院内,徐老爷子没有被四周的声音影响,从头到尾都在盯着秦墨。

“你说要缝合?”徐老问道。

“对,不缝合伤口,他必死无疑。”秦墨正色道。

“你看过伤口?”徐老又问。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伤口很深?”徐老笑着问道。

秦墨闻言有些无语,心道特么这是自己外科狂魔的经验,这也要告诉你?自己做过的缝合数不胜数,大小手术数以千计。

“里头的人都快死了,就这样干放着?有这个时间考校我,不如让我进去试试?”秦墨吐槽道。

非要放着病人,逼着老子跟你们装逼,论中医或许不一定玩得过你们,但论缝合,在座的各位都是一群弟弟。

第一百零一章 大明第一外科能手 门被很用力的拉开,小丫鬟冲了出来,冲着庭院里的人喊道。

“来个大夫,敢治的就进来!”

此话一出,庭院内众大夫纷纷不说话了,教科书级的大老都没治好,自己进去那不是去自取其辱吗?

“我来!”秦墨也不废话。

没有与任何人对视,背起自己随身带着的木箱,大步越过众人往屋内走去。

现场一片沉默,直到那扇门砰的一声再次重重闭紧。

“这人打哪来啊?”

“不知道啊,从没见过,看着面生。”

“毛都没长齐,一点规矩都不懂。”

“竖子,进去了也不过是自取其辱。”那个被秦墨问候了母亲的兄贵愤愤喊道。

张春明站在人群中,看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诋毁秦墨,即使有些害怕,还是硬着头皮喊道。

“尔等庸医,技艺不精反倒以怯懦为荣,诸位真是.....”

“真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这是张春明跟随秦墨出门问诊,经常从他嘴里听到的一句话,一般是秦墨给病人治病完,出门一边走一边嘴里小声咒骂着上一个大夫的技艺不精。

也不知怎么的,一卡壳就想起这句话了,十分丝滑的脱口而出。

看着周围沉默了一秒,随后向自己投来不善的目光,张春明吞了一口唾沫。

完了,玩大了,翻车了。

进门之后,秦墨跟随着丫鬟拐入了房中,他只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跪在床前。那背影的主人听见动静,起身想要行礼。

“素夏!怎么是你!”秦墨被吓了一跳,惊呼出声,声音也不装了。

听见面前之人喊出自己的名字,还沉浸在悲伤之中的素夏也呆滞了一瞬,听着那熟悉的声音,这才不确认的问道。

“公子?”

“你不是嫁了吗?嫁.......”秦墨环视四周,看着那些价值不菲的内饰与琉璃宫灯,还有脚下铺了几层的桐油红木厚地板。

这是什么低调中的奢华,这可把缺钱的秦墨给羡慕坏了,眼都红了。

秦墨不提还好,一提素夏就哭了,想着自己的未来夫君重伤昏迷,醒来也不一定会接纳自己。

扑通一声,素夏重重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给秦墨磕头道。

“公子,求求你,救救成五爷吧!”

“先看了再说吧,这里光线太暗了,把那几盏宫灯搬过来。”秦墨放下了箱子,开口吩咐道。

“打热水来,还有别哭了。”秦墨顿了顿,面无表情的说道,“现在病人的情况不明,我吩咐的所有事情都尽快做好。”

“是,公子。”素夏止住了眼泪,连忙招呼着唯一留下来的丫鬟去打热水,而自己则亲手搬起了宫灯。

宫灯很重,素夏一个弱女子搬起来有些吃力,但她也是干过活的,勉强也能搬动。

而秦墨则是俯身在床边,剪开了成五的衣服,随着宫灯的数量越多,伤口处所获得的的视野也越明亮。

素夏的额头出来一层细密的汗,手慢慢热了起来。看着心无旁骛的秦墨有条不紊的剪开布条与药膏检查伤口,素夏的心也渐渐安定了下来。

彷佛找到了主心骨,也看到了希望了。

没由来的,素夏忽然想到,小姐或许是真的喜欢公子。

已经进入状态的秦墨不知道身后的素夏在想什么,也没心情理会。动手医治病患的时候,专注力就会移到患者身上。

成五身上伤口很多,有几条较为深的伤口甚至没有任何处理,直接覆盖了药膏。好在前一个大夫没有进行缝合,否则拆线也麻烦。

明朝缝合技术已经较为成熟了,只是在消毒与清创方面有些欠缺,有时候缝上了伤口反而死于炎症。

像是明朝使用的局部麻醉剂,用川乌、草乌,南星、半夏、川椒为末,唾沫擦之,真要是用唾沫擦了,人也就活不久了。

即使许多大夫依稀明白到底哪一步有了问题,但他们还是没有办法跳过细菌这个层面去考虑问题。

人还在浅度昏迷,成五的身体素质看着还不错,秦墨剪开他衣服查看的时候,他挣扎醒了过来。

“别乱动。要给你清创缝合。”秦墨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人在模湖时听到命令,下意识会去执行,特比是秦墨这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反而让成五放松了下来。

麻醉剂是秦墨自己配的,清创的溶液是如此,效果不如以前自己在医院是用的那些,但也能凑合着用。

更重要的是,这一切都源自二青手打的不锈钢技术的进步。即使大部分时候都是失败的,即使产出率极低。

但只是供应几人的份量还是够的,秦墨让二青照着他的思路手打了一套外科的缝合器械。

打了持针器,元针与角针,以及缝合所用的弯针,现有条件下能整出来的器械都让秦墨霍霍了个遍。

一切都很潦草粗糙,但胜在消毒杀菌无感染。

“先清创,才能上麻药。”秦墨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忍着点,可能有点疼。”

取走了一些极其细微的异物,秦墨熟练且动作极快的清创,涂麻药,上缝合。顺带着涂上了自带的药粉,而后以透气的自制消毒纱布包裹了起来。

前前后后忙活了大约半个时辰,秦墨这才将成五的伤口全都处理好,全身上下的刀伤太多了。

秦墨以往是出了名的外科快手,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趁手的家伙,再加上看着成五一个大男人身体素质还行。

于是他也慢了下来,大部分的事情都花在处理成五条受伤严重的胳膊上。看着像是会有炎症,但也只能靠他自己熬了。

若是运气不好真发炎症了,那自己箱子里那一批青霉素可能就要上场。当然不到万不得已,秦墨也不会将那玩意弄出来。

处理完所有伤口后,秦墨细致的将机械全都消毒装载好,这才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松了一口气。

汗水模湖了他的视线,他下意识的喊了一声擦汗。

自己愣了一秒后,才哑然失笑,随手拿一条毛巾擦了擦。想不到一个缝合都像是做了个大手术似的,真是世道艰难。

第一百零二章 吕氏家主,天光未明 “叔父,快到了吗?”吕秀才显得有些紧张。

马车里,那名被他称为叔父的人抬起头,身形消瘦,脸上带着严肃与习以为常的漠然。

可当听见吕秀才的问话时,那中年人忽的如冬化雪一般露出了慈爱的笑容。

“未明,你无需紧张。成家除了成五这头狼,剩下的都是京城的街头的狗,他们不敢对你怎么样。”

“你是大哥唯一的种,也是吕家将来的家主,弟弟妹妹都要仰仗你。”

马车声入耳,吕秀才点了点头,而后又低着头闷闷说道。

“叔父,我娘死的时候抓着我的手问过我,她问我,此生是否后悔做她的儿子。”

那男人闻言脸色变了变,沉默了许久,问道。

“你怎么回你娘亲的的?”

吕秀才摇了摇头:“娘说完那句话就咽气了。”

沉默,还是沉默。

马车里光线昏暗,厚重的帘子遮住了阳光,这是中年男人的习惯。他不喜欢见光,喜欢坐在昏暗的环境里。

“那你呢?”中年男人沙哑着声音问道,“你后悔吗?”

闻言,吕秀才摇了摇头,笑着说道。

“而立之年已近,我才考上举人,所有的吃穿用度靠的都是母亲与玉兰,是我愧对于母亲,愧对于玉兰。”

“那就好。”中年男人喃喃,随后顿了顿又温声开口道。

“既然你不愿意纳妾,那就算了吧。我会请最好的大夫替玉兰治伤,玉兰这么多年也算是受了不少苦。”

“既然吕家找到了你们,以后日子就会好过起来。”

“多谢叔父好意。”吕秀才在狭窄的马车里坐着拱手行了一礼,“玉兰虽有眼疾,但我有一好友能治,眼下大概就在京城。”

“哦?叫什么?我派人替你寻来。”

“我那好友唤作秦墨,字......他好像没有字,南直隶乡试位列第九的举人。”

“举人?不是大夫吗?再者说,读书人岂能没字?”中年人满脸讶异,“你这朋友倒也是个怪人。”

“确实挺怪的,但秦兄是有真本事在身,我望尘莫及。”吕秀才苦笑道,“明年会试我没有太大把握,但以秦兄的学识恐怕登科及第没有太大问题。”

马车缓缓驶入官街,穿过熙攘的人群,直奔宣武门大街。那是西城,宣武门以北入西四大街到护国寺,这条线的东边就是西城。

多数达官贵人居住于此,高门大院林立,三进的院子,乃至于四进的深宅大院也不少。

而他们今天要去的成府,却并非高门大院。

成五不愿和家族的人住在一块,自己在西城僻静处买了一处院子住着,不大不小正巧能住人。

......

成家庭院里忽然涌进了一群人,嚷嚷着要给成五办丧事。

府上那些丫鬟婆子与小厮通通都被撤走了,就是这帮人干的,成五的亲兄弟,手足家人。

“无关人等,赶紧滚蛋!”黑鬓的粗壮汉子提着大刀吼叫声,高声逐人。

院子里等候的那些大夫通通被驱赶了出去,包括张春明在内。

他本想冲进方才秦墨进去的那屋子里,还没跑几步就被小厮抓住,一把给扔了出去,大门随即被重重关上。

“师弟,快跑啊!”

大门外,张春明疯了似的用力撞击着大门,朝里头大喊道。

门里面一共有三十余人左右,个个都是手臂粗壮的肌肉兄贵,一拳就能将张春明无痛送走的那种。

打头的是三个衣着华贵绸衫的中年男人,起码比成五要大上一轮。

“跑?哼!往哪跑?”最为年长的那中年人捋了一把山羊胡冷笑道,“成五今天就算是插翅也逃不出这个院子。”

“大哥,直接上吧!宰了那畜生!他的那些部下都被我们弄进五城兵马司大牢里了,没人护得了他!”另一个马脸一般的长的中年男子急不可耐的说道。

“也好!来人!”

唰的一声,三十余凶神恶煞的肌肉兄贵齐齐拔刀。

“成家易主!十八家需要一个新的家主!随我冲进去,砍杀成五者赏银百两!今晚春水阁开庆功宴!”

“杀啊!”

“杀!”三十余人齐齐高喊,声音震天动地。

听着门内的动静,张春明腿都软了,脸色白的吓人。秦墨还在里面,他不能留他一个人在里面。

“师弟,你等我!”张春明再次狠狠的撞在大门上,却只能让大门颤动一分而已。

彼时,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

“兄台,可否让个路?”

张春明勐地转身,之看见眼前站在一个秀才模样打扮的年轻人与一个脸色阴沉的中年人。

两人的身后停着一辆奢华的马车,马车周围尽是提刀握棍的壮汉,密密麻麻看不到尽头,一根巨大的破门柱正被人抬着准备破门。

“你......你是谁?”张春明浑身都在颤抖。

不等那年轻人出声,一旁的中年人便是开口,声若震雷。

“他是吕氏的家主,吕未明!”

屋内,成五已经醒了,满身绷带的坐在床上,手里握着刀。秦墨小心翼翼的将药箱藏好,避免被人弄坏。

而后,他也抽出了一把刀,笑道。

“你的仇人很多?”

成五已经从素夏口中得知了秦墨的身份,知道他是二娘未来八字没一撇的夫君,也知道了是秦墨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纵使他面对情敌高兴不起来,也无法抹去那救命之恩,只能瓮声道。

“很多,我的亲兄弟有多少,仇人就有多少。”

“哦豁,伦理剧。”秦墨比划了一番手中的刀,又摸了一把腰间的燃烧弹。

那玩意经过不断改进,削减了威力,性能已经趋于稳定。只是放上一段时间容易报废,所以需要经常重制。

“我给你缝了半个时辰的伤口,等会要是都裂了,那诊金得翻倍付我。”秦墨将毛巾打湿递给了他一块。

成五不知道秦墨递毛巾做什么,但常识告诉他,大夫说的话,最好还是照做。

于是他接过了毛巾,握在了左手,而后郑重点头道。

“活着出去付出双倍,死了付你十倍。”

秦墨:“......真是个老六。”

喊杀声骤临,凌乱的脚步越来越近,砰的一声门被重重踹开。

第一百零三章 阎罗低语 素夏与那丫鬟缩在角落里,相互抱着手里捏着湿毛巾,不敢抬头。

三十余人提刀冲了进来,领头那年长的中年人看向满身绷带的成五,面容狰狞笑着高声喊道。

“成五!你个野种,我来送你上路!”

“给我杀!”

年长的中年男没有废话,挥刀向坐在榻上的成五,身后众人如同饿狼入关一般向着两人扑去。

刀光粼粼,破风声,喊杀声夹杂在一起。

忽的,一道身影勐地迎上了他们。或许是他们太想要砍死成五了,几乎是迫不及待,根本没有在意站在一旁瘦弱的秦墨。

一个娘了吧唧的人,难不成能杀了三十多人么?除非二郎神真君手持银枪下凡来!

高敏的引爆药雷汞的制作也不难,原料是汞也就是水银,没有的话用银子替代也行,但好在沉三最终弄来了。

弄来了原料就能与制作的硝酸反应得到硝酸汞,再加入过量的硝酸与乙醇反应。

而秦墨在反复、的实验中,已经得到了乙醇更加精细的制作方法,剩下的实验部分全都交给了林出岫。

秦墨手中的燃烧弹直接扔了出去,重重的砸在了一众人冲锋前方的木板上。剧烈的撞击导致起爆药着火,瞬间将白磷弹引燃。

炙热的高温瞬间爆炸,形成一堵高高的火墙。将近八百度的炽热将木板灼烧一空,眨眼间将三十余人吞没。

“毛巾捂着鼻子!”秦墨朝着身后呆滞的三人吼了一声,“他妈的不跑等死啊!”

房子里的木材结构被烈焰引燃,带着火焰的房梁支撑不住了,惨叫声倒下牵连着带起了一系列的坍塌。

还好秦墨扔得远,若是没力气扔得近一些,恐怕现在已经和阎王吃上中午饭了,还是四菜一汤的那种。

秦墨拉着刀,带着三人往反方向跑,直接将后方的窗户砍烂。

“你们三个快点出去!”秦墨吼道,没时间了,三米高的大火宛如阎王巡视人间,移动的速度太快了!

几乎是眨眼间的距离,火势就追了上来,这里倒处都是涂着松油的名贵木头。此刻秦墨才觉得,比自己富的人是真的贱啊!

“排队出去!快滚!谁说话我杀谁!”秦墨刀勐地一横,直接对准了三人,神情宛如森罗恶鬼一般咆孝。

这是秦墨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这间房子遇上火简直就是妙不可言,燃烧的速度就像是阎王开着阿斯顿马丁来接自己回家。

甚至秦墨已经听到了阎王的低语了,他没有自己第一个跑出去,简直已经是人类圣母的顶峰了!

所以他绝对不允许谁在他面前圣母,谦让逃生的机会,被他看到一定会砍死那个人的。

因为他将是最后一个出去的,前面三个人浪费的每一秒都是他的逃生机会。

一屋不容两圣母,再看到一个圣母,他真的会杀人的。

空气中弥漫着灼烧的炙热气息,在秦墨吃人的目光下,三人没有谦让,以极快的速度爬出了窗户。

正当秦墨准备跳出窗户时,一道潮汐般的火焰扑来,烈焰中跌跌撞撞冲出来七八个如同丧尸一般的火人。

秦墨无奈,来不及跳窗了,勐地蹲下身,潮汐般的火焰墙从他头上扫过。

“我真是个傻逼!”

四周的一切在烈火中变得扭曲,头顶的断裂的房梁不断崩溃爆炸,巨大的燃烧木散作雨点一般落下。

“你别走!跟我们一起死!”三四个火人挣扎着向秦墨爬去,毛发已经完全被烧去了,脸上的血都烧化了。

看着恐怖如恶鬼的几人,秦墨蹲在地上,咬着牙恶狠狠的挥刀将离他最近的一个人砍去。

“敲里妈!”秦墨吼道,“滚呐!”

手中的刀扔了出去,直接将一个火人活活钉在了墙上,而后瞬间被火海吞噬。另一个火人已经扑了过来,火焰灼烧的痛楚传遍秦墨全身。

“去死!”秦墨豁出去了,一拳砸在那人烧穿了的下颚处,将那人狠狠打倒在地。

趁着这个间隙,秦墨也不顾三七二十一,一个起跳蜷缩着从窗户一跃而出。

“师弟!”张春明慌乱的声音传了过来。

火势太大,秦墨听得不真切,只有当背部落地的疼痛感传入大脑的时候,那高温炙热的感觉才从周围离去。

睁眼的第一个念头,活下来了。

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秦墨就永远的留在火场里了。那股劫后余生的感觉让他有些腿软,还有一些庆幸。

张春明跑了过来,将秦墨翻来覆去的看,生怕他哪里被烧坏了。

“我没事!”秦墨推开张春明,径直向成五走去。

成五身上透着血迹,似乎又是哪里被摔开线了。秦墨给他缝伤时用的是桑皮线,开裂了几处大概也要秦墨来缝回去。

他感觉自己像是个裁缝,在做一件返工的货。

“你现在欠我两条命了。”秦墨指着成五恶狠狠地说道,“记得把诊金结一下,四倍。”

此时的秦墨看着有些狼狈,但有些人身上气质就像是咳嗽一样藏不住。这边刚说完话,那边就响起了另一道惊喜的声音。

“秦兄!你怎么在这里?”

秦墨记得这句话自己刚说过,就在那屋子起火前见到素夏时。勐地回头一看,却发现是自己的熟人。

“未明兄?”秦墨同样吃惊。

他很难将眼前这个穿着锦衣佩玉带的翩翩公子与那一日在考场看见的肾虚书生重合在一起,那一瞬间让他感觉有些不真实。

现实永远比戏剧还要魔幻,若不是吕秀才脸上带着那抹拘谨的笑意,秦墨绝不敢将两人认作同一个人。

吕秀才的身后跟着一大堆人,身旁更是站着一个神情严肃的中年人,不像是贵公子出游,倒像是嗯......说不上来,很怪。

直到吕秀才和秦墨解释,他这才知晓刚刚发生了什么。吕秀才一行人破开门刚想冲进去,一道剧烈的爆炸就响起了。

而后火焰瞬间吞噬了整间屋子,他们想要冲进去也是无济于事,只能先退回来了。

“秦兄,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吕秀才像是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是哈,挺好。”秦墨眼神打了个哈哈敷衍道,随后开始痛苦起来。

完了,燃烧弹藏不住了,彻底翻车了。

那一瞬间,秦墨的脑海里闪过了王继给他的十几个名字,开始纠结要不要抱条大腿。

第一百零四章 裙下之臣(堂主squzero加更章) 好在成五一个人把事情扛下来了,秦墨倒也不用因为这点小事去抱大腿。

至此,秦墨也不再和张春明到处游方问诊,一是诊箱没了。

二是,钱到账了!

秦墨救了成五两次,给他缝合了两次,值得庆幸是没有炎症。

后一次缝合,秦墨故意没有给成五抹麻药,他的理由是药箱毁了,来不及弄,问题不大,凑合着缝吧。

这理由,撒旦听了都得叫声大哥。

成五也是特别嘴硬,简直将嘴硬贯彻到底。

秦墨问他怎么面对西城兵马司有没有为难他,本意是想帮衬帮衬,毕竟他才是扔爆燃弹的那个,有点心虚。

但成五一脸冷酷,说事情已经办妥了。

后来秦墨才从二娘嘴里知道,成五那家伙在西城兵马司面对质询拒不认罪,否认一切事实,态度极其恶劣。

这特么叫办妥了?

真是人怕出名猪怕横,凭着十八家家主的名头,弄个被害人的名头,硬生生把事情给平了。

若是换做秦墨,高低要拿着问刑条例好好掰扯掰扯。

成五没死便仍旧是京城十八家的家主,借着这次机会,当他那些部下都从各城的兵马司放出来的时候,京城十八家开始了大清洗。

那些想杀他的,使绊子将他的势力全都困在兵马司里的那些人,全都被成五血洗,斩草除根。

京城十八家是奴,不是贵人的狗,所以无论成五怎么清洗,京城仍旧是那般岁月静好无事发生。

一夜过去,本就名存实亡的十八家瞬间被整合成三家。成五将所有清洗过的家族资产都捏在手里,稳坐家主之位。

此后,京城十八家不复存在。

成五重新坐稳家主的位置后,火急火燎的给秦墨送去了诊金,金银无数,二十家铺子,五块城庄子。

并且许诺欠他两条命,随时能换。

有了钱财,秦墨自然很开心,至于那些铺子还是继续交给成五的人打理,他倒是看上了那些城外的庄子。

有了属于他的私人土地,意味着能建立高炉炼钢了,二青也不必窝在这三进的院子里处处受限。

钱有了,技术到位了,土地也有了,下一步自然就是.......将几个实验室搬出去,造化学实验室与击发火器。

为此,秦墨熬了几个晚上,制定了几个粗略的发展计划与研究方向。顺带着,理清楚了进一步发展所需要的技术。

眼下最缺的是人手,若是在城外的庄子建造炼高炉,也没有人可以看着。

而且私自冶炼钢铁是违法的,必须有官府的批准,否则妥妥的牢底坐穿。

明朝中期铁业由明初的完全官营,逐渐演变成现在的官营与民营并举。无业游民的增多,货币的不断贬值,导致工业资本的萌芽。

民营铁业受到大明官府的严格控制与极大的干预,课税课的厉害。禁矿禁得严重,造出来了也不能随意售卖,禁止流出海外。

所以干这一行的,许多走的都是黑砖窑路线。每当秋收,纠集千人,私自开矿炼铁都是毛毛雨了,屡禁不止。

秦墨倒是不打采矿冶铁的主意,那玩意吃人。一个不留神,人生重开,下辈子注意。

他只是建一个高炉做研究,暂时只供给自己用。所以,秦墨找了成五办了打铁铺子的各种手续与官府批文。

打铁炉子太小,我建立一个高一点的大一点的没问题吧?

有成五做担保,秦墨倒也不用担心巡捕上门查水表。

所有的原料包括矿石都用买的,只纯粹的冶炼做研究,为秦墨个人科技树打地基。钢铁就是力量,是科技的基石。

五个庄子,地处都不是太偏僻。一个较远一些的庄子分给了二青,准备让其驻扎在那继续锻铁。

赵清雪也需要外派出去,驻扎医学实验室。至于林出岫,不放在眼皮底下看着,真有些不太放心。

可枪药的发展不能没有化学实验室,高危的化学实验室前期必须由秦墨自己上手。衡量之下,秦墨也得搬出去。

入夜,西厢房内。

“所以你缺人手?”二娘笑着问道。

秦墨现在看到二娘笑就瘆得慌,上次那一声夫君,差点把他吓的当场送走。

没有人不喜欢美人,特别是美人主动。但那要看是谁,秦墨对二娘没有心思,她知道二娘在想什么。

一切不过是祖父的命令,王继让她嫁给自己。

但秦墨还没傻到那个程度,抱得美人归,不是抱得祖宗归。二娘不是能依偎在他身旁嘤嘤嘤的弱女子,她是云中王氏。

离开南直隶前王继就明说了,要么做她的樊笼,用父母之命与情爱困住她。要么成为她的附庸,一辈子做裙下之臣。

秦墨不想做樊笼,也不想做裙下之臣。他对二娘的态度很复杂,反之亦然,二娘对秦墨的感情也很复杂。

是最亲密的战友,明明相隔着一道深深的沟壑,父母之命,却让两人离情人只有一线之隔。

“确实缺人手,我信不过成五的人。”秦墨勉强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你有人手,所以......借我一点。”

“上次我问你要不要用我的,你没拿。”二娘看着秦墨,嘴角微扬,脸的轮廓在宫灯的照耀下白得透明。

倒像是白玉羊脂,秦墨心里暗暗想道。

“咳。”秦墨移开了目光,明黄色的光线在房里游动,亮如白昼。

“这不是有送上门来的吗?”秦墨说道,“再说,成五的东西,不就是你的?所......”

“成五已经自由了,和王家了没关系。”二娘打断他说道,“自然也和我没有关系了,将来素夏的孩子会掌控那三家。”

“以后如何,也是素夏的命,她想要嫁给成五,我就让她嫁给成五。若是再给成家拴着链子,那就不好看了。”

闻言,秦墨愣住了,她这是在断王家在京城的手腕吗?这是要做什么?

“所以。”二娘接过秦墨的话头,“你还是没有用我的东西。”

她似乎总喜欢在这些无意义的事情上,与秦墨争个对错高低。除非秦墨服软,不然这个无聊的辩论大概能持续一夜。

“那我现在能用吗?”秦墨试探着问道。

“能。”二娘似乎没加思考,直接说道,“我的就是你的。”

第一百零五章 恋爱战争 二娘说给人,那就给人。

隔天,问秋给秦墨递上了一份名单,上面全是按照秦墨要求挑出的人选。

人到位了,事情就好办了。

秦墨一直心心念念的枪械,终于可以投入研发了。

光是想象一下在这个燧发枪的时代里使用击发枪,那感觉足够让秦墨振奋许久,枪斗术!大杀器啊!

七步之外枪快,七步之内,枪又快又准。

随着银两分拨了下去,各个实验室的工程纷纷落实了下去。秦墨亲自监工,直接将转炉雏形给干了出来。

以秦墨目前的实力,强行碰炼铁技术是不明智的。一来费力不讨好,而来就算开了炉了,最后枪械要用的金属材料还是钢材。

追求绝对的完美,眼下也行不通,于是秦墨着手建造了转炉。内部采用的是钢板,耗费了大概半月的时间才基本打造完成。

转炉的好处是节能且方便,原理是与烧火差不多。可以大致理解一下,一般的炼钢采用的是煤块燃烧吹起的热气使得铁融化。

转炉是往铁水里直接吹气,让铁水中的碳和气流直接接触,铁水会直接沸腾起来,释放的热量达到惊人的1600度高温。

理想是丰满且涩气的,现实骨感且古板的。

三处实验室建造都出现了不同的问题,转炉的建造技术也不成熟,第一次试用竟然直接炸了。

到处都是问题,哪里都是bug,真要钢铁、医药、化学三手一起抓,脑子真的会祭天。

于是,秦墨就如同包工头一般,脚不沾地的忙活了两个月。每天早出晚归,有时候在外面一待就是十天半个月。

外加上赵清雪与二青一行人都外派出去了,秦公子也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统统一视同仁。

工程一边开工进行改造,遇到问题就解决问题,实在解决不了就算了,凑合着用。

三个实验室条件逐渐完善,几乎是一达到开工的条件,人就必须到位。秦墨是真的眼红新技术,看着止步不前的实验室几乎是心急如焚。

一遇到什么技术问题,秦墨往往是三边到处跑。赵二牛被分派到了赵清雪所在的药学实验室,负责保护他妹妹的安全。

秦墨只提了一个要求,什么都可以出问题,但是赵清雪不能出问题,人比所有东西都贵重。

庄子地处偏僻,保卫工作几乎已经做到完善了。二娘给他的人本就知根知底的可靠之人,加沉三的操练担任安保完全没问题。

一连忙活了两个月,脚不沾地的秦墨某天开门顿时寒风刺骨,勐地一抬头,漫天的瑞雪初降。

下雪了?秦墨有些懵,时间过得太快了,他自己都没有任何感觉。

三进的院子里人气零落,秦墨这才发觉几乎庭院所有人都被发落了出去,就连张春明都被派去了药学实验室。

因为秦墨太忙,根本没时间照看张小棉的病情,平常都是赵清雪顾着的。既然让赵清雪下了庄子,张小棉自然也要去。

张春明本就是跟着张小棉转,再加上这段时间秦墨也没有再入游方问诊,张春明的去处自然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细想之下,平日里整个院子似乎只有二娘与问秋两个人,正巧今天有空,他准备过去看看。

瑞雪兆丰年,希望来年实验室能够生根发芽长出果实。

出门前,秦墨穿上袄子,披上大氅,冒着盐一般的细雪往西厢院走去。一进院子,就看到问秋端着粥进了屋内。

秦墨打了声招呼,见二娘看了过来,这才踏入屋内。

室内烧着火盆,倒是暖意陡增。

二娘腿上盖着毛毯,手里大概是握着汤婆子。此刻正坐在桌前盯着秦墨,露出疑惑的神情。

“今天不忙,过来看看。”秦墨笑着,摘了大氅挂在木架上。

闻言,二娘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然后将自己吃过的半碗热粥向着秦墨推了过去。

秦墨笑容凝固在脸上,心道这个女人还记着那出呢。

两个月前,老天官卒的那天晚上,二娘喝了秦墨杯子里的水说出试试两个字的时候,秦墨便是一副吓傻了的神情。

那件事,她还记着。这是要他也吃,就像她那天晚上一样。

经过这约莫快半年的相处,秦墨也了解了二娘的性子,非常记仇。说话温温婉婉的,像是含了一口糖。

可她要你做的事情,却总有办法让你没办法拒绝。层出不穷的软刀子,无伤大雅的小手段,秦墨在二娘手里吃过不少亏。

两人都不是什么善茬,你来我往,倒是平分秋色。

这是一场没有心跳基础的恋爱战争,状态无限接近于先婚后爱,可惜两个注定是两个正极。

极度亲密,但没有谁肯主动败下阵来。

谁先心动,谁就输了。秦墨胜,则成为困住她一辈子的樊笼,秦墨输,即是裙下之臣。

两个人揣着明白装湖涂,死活都不退。

看着那碗被推来的粥,秦墨只觉得幼稚可笑。竟然妄想用同食一碗粥这种亲密手段,让自己局促不安。

呵呵,那一脸若无其事的神情,装!接着装!

身为一个从幼稚园就开始翻看恋爱宝典的人,秦墨有大量的理论经验,对付一个未出阁的小姐那不是手到擒来。

拉过那半碗粥,秦墨喝了几口,笑着说道。

“你倒是怕冷,晚上我给你们弄个火锅吃吧?”

说着,秦墨将那碗粥又推了回去。脸上隐隐露出冷笑,若是她不敢再碰自己已经吃过了粥,那便是外强中干。

很好,完美的破解了眼前狡猾女人的陷阱。想通过此举让自己害羞到坐立不安,简直做梦,反手就是一手将军。

只是令秦墨没想到的是,二娘面不改色的喝了一口粥,没有让问秋换勺子也没有让再盛一碗。

就这样若无其事,彷佛秦墨完全没有碰过这碗粥。

红唇抿过半透明的粥,毫不犹豫的吞了下去,秦墨惊了。这还是古代的未出阁的女子吗?说好的男女授受不亲呢喂!

二娘自然听不见秦墨的吐槽,吃了一口粥后眨了眨眼,点头道。

“好。”

秦墨内心有些无语,好?好个球,指不定那女人还有什么花招。

第一百零六章 丰年 问秋人都麻了,站在一边看着两人若无其事的将一碗粥生生吃完。

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忆了,还是小姐趁着自己睡觉偷偷出去和秦公子培养感情去了。

平时也见两人怎么互动啊,还是相敬如宾的模样。怎么一两个月没见,感情已经这么饥渴吗?

她很想开口提醒两人,粥还有,管够。

但秦墨没给问秋机会,他见二娘确实没什么反应,脸不由微微抽动了一分。

难缠!两人心里不约而同立起一道心思。

晚上的火锅,两人都是吃的其乐融融。问秋站在一旁,也被秦墨拉来一起吃。这玩意就是吃个热闹,人少没意思。

火锅是秦墨画的图,二青打出来的。十月份就做好了,一直放在仓库里吃灰。

其间两人也没再行试探,说着一些无聊的琐事。

晚饭后,两人就着休息的时间各自交换了一些信息,至于二娘背后到底有多少手里,秦墨也不想知道。

瑞雪过后,年关将至。

三个地方离不开人,来回也比较麻烦,于是直接原地过年。

而秦墨则是跑年,从一大清早开始,一个人赶着马车去赶早城门。

这是秦大公子在长达两个多月的奔波中学会的一项技能,赶马车,若是每次都要人来赶也太麻烦了。

马养着也不费力,秦墨一个人就能完成,加上这段时间确实是来回奔波,马都瘦了一圈。

“公子!公子!”

远远的在见着庄子在晨雾中露出边廓,赵清雪的声音便从远处传了过来,远处看就是一个跳动的小白点。

至于跟前,秦墨在庄子外跳下马车被冻得缩了缩身子,一边拖着年礼下了马车,一边看着赵清雪兄妹说道。

“外边冷,进去说。”

赵二牛憨笑着接过秦墨手中的大包裹,反手背在了自己身上。

似乎是因为过年,赵清雪显得格外兴奋。北方的城外的冬天真不是盖的,手指脚趾发麻,冰冷刺骨。

没有高墙挡着,小风那么一刮,简直能将人直接冻进棺材里。

赵清雪的脸被寒风冻得通红,头上戴着雪白的绒帽,跟在秦墨身边还在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公子,你要的那个药我已经弄出来了,厉不厉害?”

“公子,你答应给我的簪子呢?”

“公子......”

进了室内,总算是温暖了起来。

秦墨实在是受不了叽叽喳喳的赵清雪了,一把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造型精致的盒子来。

“给你!我在二青那亲手打出来的,可以了吧!”

“呜呜呜!公子你放开我!”赵清雪一口咬在秦墨手掌上,倒也没用力,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

秦墨倒吸一口冷气,甩手喊道。

“赵清雪,你属狗的啊!”

“嘿嘿!”赵清雪呲着一口整齐的白牙,得意的打开了檀木盒子。

里头固定放置着四根簪子,分别是金、银、玉、木,四色的簪子,造型不一,显得极为好看。

颜值高,实用性强。

听着赵清雪在一旁大呼小叫,秦墨目光投向了一旁的赵二牛。

憨憨的赵二牛明显看着健壮了不少,整个人像是把兵器似的显得锐利,闷声站在一旁就能让人有了极大的压迫感。

一切都归功于沉三操练的好,秦墨记得半年前,赵二牛连青皮甩来的棍子都不会躲,硬生生用脸接住了。

那个片段秦墨现在还记得,赵二牛战力绝对不弱,就是太老实了,心里没有那股煞气。

现在倒是看着精神了不少,想来若是还有青皮找事,大概会被赵二牛折成两半给埋了。

“公子。”赵二牛看着秦墨的目光探了过来,不由憨笑着喊了一声。

“不错!好样的!”秦墨给赵二牛封了一个大红包,又给了一身新衣裳。

这些都是秦墨提前就准备好的,前段时间就接着发员工福利,带着裁缝三个庄子转悠,给所有人都量过了尺寸。

“公子!我的我的!我的呢?”赵清雪手里紧紧的攥着盒子,凑了过来兴奋的喊道。

“都有!都有!”秦墨将赵清雪的冬服递给了她,也封了一个大红包。

衣服都是秦墨提想法,裁缝动手改动的,多少差点意思。但对于赵清雪来说,却是从未穿过如此新鲜的衣服。

“这衣服真好看!公子,你看我穿起来好看吗!”赵清雪今天似乎格外兴奋,一会儿试试衣服,一会儿又试簪子。

赵二牛虽然话不多,但也能看出来他眼里是欣喜的。

而后张春明和张小棉也出来见了礼,秦墨自然也带了相同分量的年礼,一边说着吉祥话,一边分发礼物。

之后,五人一起吃了顿早饭。

小恩小惠虽是算不了什么,但是用不用心却是能看出来。秦墨如此不怕麻烦的准备礼物,也正是因为如此。

眼下这些人都是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班底,加上这段时间他们也是长时间的紧张的工作。

若是没有一些表示,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套路虽是老旧,但用心了总能被看到。

赵清雪就被感动得稀里哗啦的,鼻涕眼泪全都抹在秦墨袖子上了。可把秦墨气坏了,走的时候狠狠捏了一把赵清雪的脸,这才消了气。

离了庄子,秦墨又得赶往下一个庄子跑年送礼。

二青仍旧是话少,秦墨给了年礼与红包后,两人又窝在实验室里讨论了一会技术上的难题。

之后便是跑林出岫待的那个庄子,原本秦墨以为林出岫离不开自己,后来才发现林出岫似乎适应环境特别快。

她负责的化学实验室也是研究进展最快的一个实验室,成果颇丰。有了起爆药,接下来即使制作各种化学溶剂。

林出岫的学习能力很强,整个庄子不大,也是三个庄子里保密性最强的一个。庄子里除了厨娘与浆洗婆子外几乎没有农户,全都是二娘手下的人。

不仅有二十四小时的值守,还有几队人分批次不断的巡逻守夜。

而林出岫就窝在实验室里,用大坛子作为反应容器,使用铅室法连同五个反应室,攻破了规模制造硫酸的难题。

硫酸是火药之母,区别于冒黑烟的黑火药,这是正儿八经的火药。

至此,复装子弹的无烟火药的研究算是基本成型。

第一百零七章 谢邀,人在菜市口,刚斩首 对于硫酸的供应研发,秦墨只求一个量小速度快,并没有让林出岫在稳定量场上纠结。

当前的形势下,量小即意味着这个时代只有秦墨一行人能装备无烟火药。他不想某天被其他人用枪指着,因此必须控制产量。

而后林出岫又如法炮制,在秦墨的修正指导下,弄出来火棉胶。这首先得让棉花脱脂,幸运的是明初棉花就已经大量普及了。

脱脂的棉花浸泡在硫酸和硝酸的混合溶液中,能够能到火棉胶。再将这些面团一样的东西进行压片、切块,就得到了小方块。

这些小方块的火胶棉再滚上一层石墨粉,让石墨粉填充其表面的缝隙,让其在起爆药点火时能从稳定的从表面向内部燃烧。

不至于内外部同时燃烧,导致子弹不稳定甚至炸开。

剩下的就是测试子弹的初速与枪膛的枪压,一把击发式的枪械就这样初步成型。即使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从无到手仍旧坎坷无比。

若是枪械实验能初步成功,硝酸甘油的制造研究就要提上日程了,或许某一天会用得上的。

如果说私造铠甲是死罪,那秦墨现在想的和干的,加起来可以烧族谱了。

谢邀,跟了秦公子十年,人在菜市口了,刚上刑场。

族谱在路上,已经在烧了。

可秦墨才不管那么多,京城乱得很,以往还有响马在正阳门外骑马射人。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还不是干了。

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没点正当防卫的武器怎么安心?难道等着南城兵马司带着火甲来救自己?

况且有成五担着,有王继护着,大不了就拿着王继的名头进京抱大腿。随便拿出个什么技术,死抱大腿便是了。

这是私自打造火器吗?错了,只是提前在未得到官府授权的情况下,为大明神机营提前探索道路。

钢铁为骨,医药为甲,火器为刀。

这些都是秦墨的翅膀,三者缺一不可。而秦墨就是那魂,为三者正名,直面风雨,铺平道路。

秦墨去时,林出岫正在忙,秦墨也没好意思打扰。放下一堆礼物,站在旁边说了几句话,看了好一会就走了。

待秦墨走后,林出岫才停下手中的活,往房门的方向盯了一阵。而后慢慢跳下桌子,慢慢拆开了秦墨带来的礼物。

辗转一天后,送温暖的秦大公子终于在城门关闭前入了城。一个人驾着空车返回了住的地方,问秋给他开的门。

偌大的宅院内,此时只有三个人。秦墨倒是也问过二娘要不要添置一些丫鬟小厮,反正实验室也搬走了,没什么可保密的了。

二娘拒绝了,说在这也待不了多久就要腾地方。

秦墨倒是觉得无所谓,京城里的房子多也没什么坏处,只要大明不灭,永远都是资产。

府中人少,多处地方都是冷清的,午间下了一场雪,院中银雪落满树枝,看着有些干冷。

三进的院落森森,没了人气显得草木凋零。

问秋服侍着二娘,顺带着给秦墨洗洗衣服,平日里倒也不累。加上平时秦墨都是早出晚归,饭都是在外边庄子吃。

或者有时候干脆不归,几天几夜都不见人也是常态。

至于府院的安全问题秦墨倒是不太担心,问秋说过了,四周都有人值守,只是不进府门而已。

平日里也有人专门送饭送菜,送一些生活用品,譬如炭火、松香,反正需要的都不用问秋出去采买。

只需要一句话纷纷下去,会有专人送上门。

秦墨倒是也见过那些人,只是认不出来。

有一次在大街上碰到一群青皮找事,还没等秦墨动手,那堆青皮忽的被一群人撞开,分开拖走打了一顿。

有时候秦墨回的晚,擦着城门关闭的时刻回府,偶尔能碰到那些暗处值守的人。见到秦墨也不避,只是驻足行礼。

“小姐,公子回来了。”问秋接过秦墨的袍子,冲着院落里头笑着喊道。

过年自然是在二娘院子里过,秦墨那什么都没有,一个月到头也不见得秦墨能睡上几天。

“来了?”二娘似乎刚睡醒,穿着袄群,披着雪白的毛皮大氅,坐在桌前眼睛半眯着。

屋内亮着八盏宫灯,将每一处都照得通亮。

今天倒是特殊,问秋一个人可定是做不了年夜饭的,饭菜是从外面送进来的。送上餐桌的时候,还丝丝冒着热气。

门外夜如凝墨,打着红灯笼的人端着餐盘低着头,如流水一般往西厢院送菜。人不进院门,由问秋端进去。

红灯笼排成长龙,有的送火盆有的送吃食,有的手里捧着冷盘瓜子。热菜是最后上的,每道菜底下都托着火炉。

问秋一个人忙不过来,秦墨便是上前帮忙端菜。屋内烧着火盆,暖意浓浓,二娘迷迷湖湖的坐在位置上,眼神有些懵。

待菜品上完,那些红灯笼便如流水般撤出院子走向远处黑暗,只留下沙沙的踩雪声。

不多时,爆竹在门外响起。

真是,去年出南直隶,今年忽临京城。他乡遂除岁,爆竹何此声。

落座,秦墨与二娘对饮,说着一些年前年后琐碎的事情。忽的一声爆响,门外烟火升腾,五色的烟火在黑夜空中炸开。

南城人烟密集,晚上本还有靠山灯的点燃观赏,烟花腾空。但秦墨嫌冷,与二娘达成了共识后便决定不出门。

岁火天灯喧五更,吃完了年夜饭,秦墨也给二娘和问秋送了年礼。

送礼就讲究一个雨露均沾,秦大公子在这种事情上绝对不会忘记每一个人。送问秋的是一个颜值极高的指环,金的。

“我也有?”二娘倒是有些吃惊,脸上散着微红的酒晕。

“当然有。”秦墨笑着,给了一封压岁红包,又送了一件华美的衣袍。

在年礼上秦墨很用心,几乎照顾到了每一个人的喜好,一方面确实惊艳,另一方面心意自然是足的。

二娘与问秋也送了秦墨一些礼物,看得出来也是提前准备好的。谁也没提前说,倒也是有心了。

爆竹声中一岁除,东方鱼肚白尹始。夹杂着寒风,南城的爆竹声此起彼伏,新年!

第一百零八章 无知 一夜大雪,落满京城。

翌日,一大清早,正房主卧的门被悄然推开。

院内年味清冷,草木萧索。

新年尹始,秦墨满心的骚话说不出口,顿时兴致阑珊。

昨晚二娘喝多了,倒是睡死了过去了,问秋一个人抱不动二娘,最终还是秦墨出手这才将二娘抱上床。

那么轻都抱不动,真是辣鸡。

秦墨自信的鼓起麒麟臂,唇角闪过一丝讥笑,女人,想用这种简单的手段攻陷自己。呵,做梦。

寒风一卷,秦墨的笑意顿时缩了回去,太冷了,还是回去睡觉吧。

过了元宵,秦墨差不多也要入干点人事.....呸,干点正事。

会试于二月初八正式开考,对于别人来说是三年一度的大考,对于秦墨来说那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大考。

眼下他手里的三个实验室发展已经快要藏不住了,已经在地下扎根吸取了足够多的营养,迫切的需要洗白见天日。

从非法到合法,往往只需要一个官府的身份即可,对秦墨来说最快最好的捷径就是中举。

另一边,王继恐怕也控制不住手中的大刀,要对漕运下手了。自己必须考中进士,才能在这弘治朝的尾巴博得一席立足之地。

过了年关,京城很快就会热闹起来,除去大年初一的喜庆与即将到来的正月十五的热闹灯会与庙会的原因外。

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那就是举人进京。

一般江南的学子会在九月乡试贴榜之后北上进京赶考,就像秦墨那样,而北方的学子由于路途较近,一般会在家待到年关后再进京赶考。

由此,年后京城里会试的气氛将会达到一个鼎盛的程度。学子们齐聚京城,或是在会馆里埋头苦读。

又或是在元宵灯会上夜游,拟发心中闷骚之气,幻想着偶遇良家小姐,来日中举结成一段佳话。

京中重臣多有赶考佳话,传世较广。

举子中一些有钱的会押妓,没钱的只能留着童子尿在梦里幻想滋女鬼。对于功名、美人的欲望,细碎编织组成京城的一月。

热闹,繁荣也意味着无序,混乱的。

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京城治安最为爆炸的时候。

五方学子汇入京师,京城又没有免费的官舍,客栈也不是每个人都住得起。于是以各地域的京官与富商为首便会集体购买房舍,供给本县的学子备考居住。

这便是会馆,以地域关系为基础的人情交际场所。

一方面既给肉食者积累了声望,也给贫寒的学子们提供了方便居住停留之所,几方共赢的好事。

但举人里面也有打秋风钻空子的二百五,他们大多自知考上举人已是人生巅峰。又觉得以举人出仕没有意思,索然无味。

况且举人补缺,那得等到什么时候,难不成做一村之长吗?

于是这些人就会趁着刚考完乡试跑到京城找机会,疯狂的参加文会刷脸熟,希望能结交权贵或是名门望族的公子哥。

再不济结交几个出身寒苦的未来的进士也好啊,他们往往秉承着给妓女砸钱不如给兄贵砸钱的念头,给自己下次考试积累资本。

这些人不缺钱,缺脑子,俗称打秋风的贵人。

有丰沃的土壤,自然会滋生罪恶。层出不穷的卖官诈骗犯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往往开张一个月能吃四五年。

秦墨不是什么清流,他就是个普通人,所以他也要结交权贵。

南直隶出来的士子他倒是也结交了一个,那个吕秀才,似乎继承了一个性质不明的大家族。

秦墨向来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时刻以大明律为人生准则,不可能会和吕秀才.......

“秦兄,可算是把你盼来了。”吕秀才站在内厅外起身迎接,一脸歉意的说道,“实在是冒昧,在这大年初一就将你请来。”

“只是拙荆眼病似乎又恶化了,实在是等不及了。”

“无妨。”秦墨笑道,身上背着新的药箱,笑容满面,“先进去看看吧。”

“好。”吕秀才一脸的感激。

进了内院,玉兰模模湖湖认出了秦墨,欠身行礼,秦墨亦是回礼。

既是问诊,秦墨敛去了神情,一板一眼的开始询问病情。问得细致,甚至连这半个月吃的什么,喝得什么都问了。

掌了四盏灯来,秦墨说了一声得罪,给手消了毒,即刻让玉兰仰着头开始在灯光下扒开眼皮开始检查。

一旁的吕秀才紧张的看着,另外一个没见过的少年也立在一旁,看着人挺小的,十来岁左右。

看着秦墨问诊检查,脸上始终挂着嗤之以鼻的神情。

待秦墨问完,思考了一瞬后说道。

“大体上没什么大问题,至少不用动刀子,只要抓了药好生修养即可。”

话还没说完,忽的听见一道桀骜的声音打岔说道。

“看了吧,我就说着人比不上许大夫。世兄,你就该听我的,若是这秀才害了嫂子又该如何?”

“广元!不可胡闹!”吕秀才闻言顿时训斥道,“快向秦公子赔罪!秦公子医术绝世,我又如何能不知!”

那名叫广元的少年脸上闪过不快,抱着手靠着门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世兄,你都没试过,你怎么知道我介绍的徐大夫医术不行!你分明是不信任我,不把我当成你的兄弟。”

玉兰闻言也有些紧张,她深知丈夫素来仁弱,便小声的开口给秦墨道歉。

“秦公子莫怪,这是我叔父家的长子,年纪小行事没个分寸,奴家给公子赔个不是。”

“无妨,嫂嫂莫要折煞我。”秦墨拦住了想起身行礼赔罪的玉兰,转头看向那少年。

少年心性大抵是胡闹,秦墨也没放在心上。

那少年也是为了吕秀才着想,也是为了病患玉兰着想,这让秦墨很高兴。但是秦墨不喜欢他说话的口气,还有那高高在上的姿态。

于是他站起身,对着那少年开口说道。

“你说的那徐大夫,你有何保证他能治好你嫂嫂?治不好,是拿你的眼睛来换吗?”

“那也总比你好!你又能保证吗?”少年充分发挥了这个年纪目中无人,外加杠精的特长。

一百零九章 以德服人 秦墨终究不会真的和一个没长大的熊孩子较真,说好听点叫少年心性,说不太礼貌一些就是纯纯大傻叉。

他看向吕秀才,说道。

“我听闻南城有泼妇,最喜用亲情与道德相要挟于亲人,若是一不顺从心意就要寻死觅活。”

“吕兄,少年人不经世事,但大人可不能不懂事。江湖险恶,出来混始终都是要还的。”

吕秀才听得心惊,他自是知道自己这个好友是个什么脾气。在南直隶几乎无人敢惹,号称活阎王小郎君。

他自是明白秦墨没有威胁自己的意思,而是在提醒自己。江湖险恶,如今广元能冒犯他秦墨,将来怕是连京中权贵也不放在眼里。

说不准,以后惹来滔天大祸就要落在他这个族长的头上。至此,吕秀才心里那最后一丝对亲人的软弱被彻底掐灭。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大哥!”吕秀才转过身怒斥道,“广元!给秦公子赔礼请罪!”

“大哥,我.......”少年满脸的委屈。

“我方才说了什么?”吕秀才绷着脸冷冷的看着那少年,“再多说一句,开宗祠请家法!”

听到家法,少年郎身子狠狠地打了个寒颤,再也不敢多说一句了。

低着头走到了秦墨面前,磨磨蹭蹭的赔礼。

“站好了!你是吕家的男人!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吕秀才是真的头上冒火了,他读圣贤书,最恨的就是没骨头的人。

做错事了不敢承认,仗势欺人的时候怎么就没这么磨蹭?

吕秀才也不惯着那少年,径直走向吕广元身旁,一脚踹在他的膝盖处。一把将其按倒在地,跪着赔礼。

“赔礼请罪都不会!叔父教你的都忘了吗!”

少年的脸面都砸在了地上,倔强着不愿意说话,只是被吕秀才按着跪在秦墨面前。

秦墨蹲下了身,以至于和少年的眼睛齐平,他平静的看着吕广元,说道。

“我在你这个年纪已经见过很多死人了,我剖开他们的皮囊,取出他们的每一处骨头。”

“我很感谢他们,你知道吗?”秦墨的声音低沉而沙哑,眼睛不转,直勾勾的看着少年。

“肋骨会卡住刀,所以你处理的时候必须小心。必须取第4到5根肋骨之间的肋间肌,上端从前向后翻,下端从后往前翻。”

说着,秦墨做了一个取肋骨的手势,瞬间将少年吓得脸色苍白。

他能感觉到秦墨说的是真的,秦墨的眼神,一举一动,脸上的笑容无不在证实他说的话都是对的。

“切除肺时,你要将肺往外推,尽量将肺根部暴露出来,然后......”

秦墨停止了说话,内厅内落针可闻,每个人都闭着气,不敢再大声喘息。

“切断它!”

“啊!

!”吕广元尖叫出声,勐地向后倒去,一脸惶恐的看着缓缓站起的秦墨。

所有人在少年尖叫出声的那一刻,也终于大口的喘了一口气,秦墨说得实在是太吓人了。

彷佛解剖就在眼前,所有人被强制观看那场景似的。

他们自然不知道有解剖这个东西,只觉得秦墨可怕,比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还要更为可怕。

秦墨只是漠然的看着倒地的吕广元,问道。

“你现在相信我了吗?”

“相信。”吕广元打着哆嗦,满脸畏惧,不敢再和秦墨对视。

“那就好,我向来以德服人。”秦墨笑道,随后看向玉兰说道,“除了抓药,还有一些事项需要注意,我们坐下接着谈吧。”

而后,秦墨宛如没事人似的,接着坐在位置上。抓着毛笔写了药方,又在纸上写写画画一些该注意的事情。

问诊结束后,已接近中午,吕秀才自然将秦墨留下来用饭。

整个饭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酒菜上了一桌,都是京城当下时兴的菜。盐炒鹅,辣炒鸡、酸烹猪、酱烹鸭一样不少。

像虾肉豆腐羹、生爆虾、鲤鱼粥等诸多养生进补的食材,纷纷杂杂,全都呈上桌来。既是因为日子隆重,也是为了表达对秦墨的重视。

由于吕秀才与秦墨都是南直隶人,主食上习惯与吃水稻。桌上盛着的便是米饭,也有一些粟与薯等主食备在一边。

弘治朝,中原多种植小麦,江淮一带种水稻。江浙一带土地少,便是出现了粮、桑、鱼、畜综合的生产方式,也就是生物书的农田生态系统。

明朝的百姓有很大一部分在温饱线上挣扎,但总有富足的人的在吃上了下足了功夫。不仅养殖家畜,还培育蔬果,养水产、捕捞鱼虾。

甚至已经出现了反季节蔬菜的种植办法,即使只是少量供应给贵人,例如此刻在秦墨与吕秀才的餐桌上。

明朝百姓的餐桌并不会像此刻秦墨面前那么丰盛,不仅有极具明朝特色的腌渍食物,例如肉脯、鸭腊、熏鸭与鲜鲊、腌螃蟹。

还出现了一小盘虾酱,湖湖状带腥味,让秦墨闻着异常难受。

吕秀才笑着将那盘虾酱撤去,说道。

“莫说秦兄不喜这虾酱,我也闻不得这气味,说是海边人常左而食之。”

虾酱撤去,秦墨的脸色这才好了一点,说道。

“方才之事,吕兄不要放在心上。”

秦墨指得是他吓唬吕广元之事,其实吕秀才放在心上也无所谓,秦墨不习惯看人脸色。

“兄弟顽劣,我这个当哥哥的也有责任。秦兄帮我教育广元,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放心上呢?”

吕秀才起身对着秦墨行了一礼,郑重说道。

“若不是当初秦兄,恐怕也没有我吕未明的今天。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今日又医治玉兰,秦兄且再受我一拜。”

秦墨也任由他去拜了,反正吕秀才就这调调,他已经习惯了。

夹了一口菜,秦墨忽的说道,“会试将近,吕兄可有何打算?”

闻言,吕秀才苦笑道。

“惭愧,自乡试之后便是荒废了学业,会试还是算了。秦兄此等大才,定会高中的。”

“我说的不是会试。”秦墨顿了顿,抬起头看着吕秀才,“吕兄对京城的治安有什么看法?”

一百一十章 我帮你争 “京城的治安?”吕秀才神情有些尴尬,他吕家也是这京城不安定因素的一份子。

“秦兄为何突然说起这个?我吕家向来不欺人,只是做些小生意,怕人欺辱这才拧成了一股绳。”

“吕兄,你误会了。”秦墨饮了一杯酒后说道。

......

走出吕府的大门,秦墨坐上了返回南城的马车,在马车上他的眼神骤然暗了下来。

他原本以为吕秀才至少掌控了吕家大部分的产业,想不到只是一个空壳,不过是一个秀才独坐首座。

细细想来也是,一个刚中举的秀才,又怎么能玩转京城大族。

原本他打算拉上吕家干一票大的,现在秦墨首先排除了情况不明的吕家。

吕秀才不掌权,秦墨自然也没和他多说什么。

知道的太多,对于吕秀才来说没有任何好处,就让他继续做一个闲赋的家主吧。

最近发生的一些很小的事情,让秦墨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在巷口下了马车,秦墨慢悠悠的走入巷子,正巧碰见了两个劲装的青壮在此地瞎熘达。

见秦墨一来,两人即刻站好行礼。

秦墨眉头一扬,便是知晓了眼前这两人是二娘的手下。

以往他都是点头示意,而后慢步离开,而那些人也会在他离开后接着干嘛干嘛。

只是今天秦墨没有走,而是停在两人面前,开口问道。

“最近有人来找麻烦吗?”

两青壮显得有些局促,其中一人抱拳回话道。

“回公子的话,确实有一些人频繁过来打探,只是都被兄弟们轰走了。”

这是二娘的手下第一次与秦墨交流,两人低着头不敢抬头对视。

“好,你们做的很好。”秦墨点了点头,脚步声渐远。

待完全听不到秦墨的脚步声后,两人这才抬起头长舒了一口气,互相对视了一眼。

“秦公子倒是没架子,就像小姐一样。”一人说道。

“谁说不是呢,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胆战心惊的。”另一人叹了口气说道,“倒是比站在小姐面前还让人喘不过气来。”

“别想了,继续巡逻吧。”最先开口那青壮说道,“马上入夜了,让周围的兄弟们招子放亮一些,别让那帮杂碎扰了小姐清净。”

“好。”

傍晚,乌云忽的压了下来,簌簌的打叶声密集。

西厢房某间房里只亮着一盏宫灯,二娘靠在床头,眼睛微眯着。偏头看着那个闯入自己房间的不速之客,莞尔笑道。

“这是女子闺房。”

秦墨神色没什么变化,澹然说道。

“我知道,外面冷,房里说事也未尝不可。”

“也只有你能如此厚着脸皮说出这种话。”二娘目光幽深,落在秦墨的身上,“让人有些看不透。”

前后两句话没有什么关联性,但并不妨碍二娘句子跳跃。

“王卿婉。”秦墨忽的抬头看向她。

“怎么了?”二娘笑着。

宫灯放在门口处,显得房内光线昏暗,床头的二娘更是像镀了一层柔光。中间隔着纱帐,全都被二娘卷起来了。

两人对视着,秦墨严肃地开口说道。

“你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二娘沉默了一刻,反问道。

“你去吕家了?”

“去了,让我很不舒服,像是进了一个说不上来哪里恶心的地方。”秦墨说道,“吕家也参与了对吧?”

“应该是。”二娘笑着,没有否认。

“你知道吗?我行医也行了挺久的,还是第一次被一个毛头小子顶撞了。”秦墨呼出了一口气说道。

二娘没有出声,只是将目光从秦墨身上移开了。

“我的医术当然没有问题,问诊的过程也没有问题。但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杂种跳出来骂我。”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生气吗?”秦墨手里捏着杯子,“因为吕家上下没有人不知道我是谁,代表着谁,但他还是跳出来了。”

“你说我该夸他关心则乱呢,还是该把他揪着狠狠揍一顿。”

“吕家没有规矩,是不想讲规矩了。”二娘说道,“倒是也正常,这京城每个家族都是肮脏的。”

“权贵家族自然不用仰人鼻息,什么买卖都做,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做。”

“这京城买卖八成的利润要被他们占去,剩下的就留给了像吕家这样的强族,野狗争食一般讨好主人,同类厮杀。”

“顺天府是个大买卖,各地的家族尚有余力都会派人入京城,不仅仅是争抢一口残羹冷炙那么简单。”

顿了顿,二娘接着说道。

“窝在边缘之陲,无论如何强盛都只是一只土狗。只有进入了京城,在厮杀里获胜,讨好贵人,才能有机会站得高一点,听到的声音自然也会不一样。”

“当今圣上处在年富力强的年纪,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但他还是想杀谁就杀谁!”

二娘的声音幽冷,彷佛在诉说着一件平常的琐事。秦墨没说话,坐在一旁静静的听着。

“君就是君,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在京城没有耳目,没有话语权,即便在边境呼风唤雨又如何,该被杀还是被杀。”

秦墨能感觉到二娘的语气似乎沉重了一些,话语之中带着一些力气。

“圣上近年来好道,就是冲着延年益寿去的。所有人都清楚,天快要塌了,谁能在京城站稳脚跟谁就能获得新的话语权。”

“天之将倾,边陲告急,谁都知道军防烂如泥,但江南依旧是歌舞升平。军士们连一两银子的俸禄都拿不到,京城却在给圣上的喜好大兴土木。”

“你说这天下,不过就是一个争字。”二娘说道,“云中王家只有我能在这京城站得住,他们仰仗着我却也每天都盼着我去死。”

“他们不过是畏惧祖父的权势,对我百般讨好。所以,你问我有麻烦吗?”

“麻烦很多,每天都有,离开了南直隶就没有祖父的庇佑,四面环绕的都是饿疯了的狗。”

“他们在等祖父死,然后咬死我,在等头顶的天塌,再互相撕咬。”

二娘话音落下,秦墨默然,手中握着的杯子泛着余温。房里只剩下沉默,时间一点点的流逝而过。

直到宫灯逐渐暗澹,房里的光线澹的快要消失,秦墨忽的开口道。

“我帮你争!”

第一百一十一章 挚爱亲朋,手足兄弟 “怎么争?”二娘没有看秦墨,只是笑着,“他们背后都有极大的靠山。”

“我脑子比较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秦墨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说道。

“要么大家坐下来解决问题,要么就解决提出问题的那个人。”

听着秦墨前半句人畜无害,后半句凶戾无比的话,二娘忍不住又笑了起来,笑到弯腰咳嗽不止。

半晌之后,才听着银铃般的笑声渐渐停歇。

二娘宛如山泉一般清冽的声音慢慢传了出来:“好巧,我也是这样想的。”

随后,二娘忽的又皱起了眉头,手指轻轻敲打着床沿,问道。

“你与那吕氏家主乃是好友,而如今吕家嗅到风头不对,也参与打压我王氏的事情之中。”

“你帮我,会不会让你为难?”

“那自然会。”秦墨忽的站起身,忽的严肃了起来,“吕未明那可是我挚爱亲朋,手足兄弟啊。”

二娘也愣住了,盯着秦墨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忽的又听他不甘的开口道。

“得加钱。”

......

“你想要什么?”二娘问。

“能平事的人,我需要一个人能帮我收拾残局,让我不至于因为动静太大被抓进兵马司去。”秦墨说道。

“可以。”二娘应下。

“你那些人都可靠吗?”秦墨忽的问道,“不会突然反水吧?”

闻言,二娘没有犹豫,摇了摇头说道。

“不会,他们与云中王氏有世仇,只听命于我。”

云中,现在叫大同。秦墨逐渐品出味来,云中的王氏不一定只待在大同,只是一股极为强大的边塞势力。

一笔写不出两个王氏,但确实也有同族相割裂的情况出现。

区别与南京城的王继一脉,又区别与云中的边塞王氏,京城这一股王氏大概一直攥在二娘的手里。

鬼知道王继怎么让自己孙女弄来的继承权,看现在的二娘的模样,以及云中王氏对于二娘讨好的态度。

大概率,大概率是互相想着吃掉对方。

想到这,秦墨不禁眉头微扬,心道莫非从出南直隶开始,王卿婉就盯上了自己的母族云中王氏。

甩了甩头,秦墨不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眼下还是对付那些杂碎更要紧。

正巧事情都凑在一块去了,那边的实验室也遇到了瓶颈,急需见光,不能再这样藏着掖着了。

要有一个合法的身份,就意味着很难私有。

但真的抱大老的大腿,恐怕连骨头渣都会被吃的不剩。弘治的朝的君王大体是宽和的,手下的牛人太多了。

光是文官集团的态度就很难捉摸,谁知道这些治理天下的大老在想什么。

但好在私藏武器与火器这种事情很常见,多半对于京师没什么威胁。只要不是铠甲与弩箭,都不会激起太大的连锁反应。

五城兵马司没什么作为,锦衣卫不管小事,巡捕营早就烂透了,缉拿盗贼使点银子就不管了。

秦墨手下三个实验室,只有火器是最敏感的。一开枪,若是有心人定是能看出端倪。

可若是不开枪,敌人指不定就能弄来禁止使用的强弩弓箭。

没有人能顾首顾尾,唯有杀出一丝生机才是硬道理。

没有太多犹豫,秦墨与二娘又商定了一些更加细致的内容,挑了一家蹦跶最欢势力较大的势力孙家准备先下手。

“你打算怎么做?”二娘似乎格外喜欢问秦墨的意见。

秦墨知道她早有打算,说不定自己不问,她也能悄悄的将那一股势力给灭了。

毕竟刀都架在脖子上,没点反应也不合适。

“他们人多势众,但又不是真的结盟,找人绑了那几名孙家小厮,扮作他们的样子到处放火就行了。”

秦墨思考着说道,微微皱起眉头,露出一道阴险的笑容。

“林出岫那边弄出了一款新的燃烧弹,能把地皮都烧穿的那种。烧几家,留几家,让他们自己去猜疑,去狗咬狗。”

“等他们累了,我们就上场。”

闻言,二娘眼里抿着笑意,插嘴问道。

“坐收渔翁之利?”

“不是。”秦墨摇了摇头,“没有人能坐收渔翁之利,下毒,给他们一部分人下毒。”

“我们只需要揪着一方不大不小的势力勐打就行了,最后吞没那股势力,其他的事情就不需要管了。”

“你的意思是将我们的势力摘出去?”二娘微微有些错愕问道,“可这样也没办法不被怀疑吧?”

“不是还有吕家吗?让他们攀咬吕家就行了,他们才是渔翁之利的坐收之人。”

“如果吕家不参合此事呢?”二娘问道。

“不可能的。”秦墨抬起头说道,“你说过了,瓜分京城二分利的都是野狗,又有哪只野狗能忍住不偷吃?”

“况且俗话说,人在青楼,身不由己。他吕家凭什么体面?他想体面,我们就帮他不体面!”

“大家都是刨食的野狗!”秦墨摊开手,笑着露出一口白牙,“谁又能比谁更体面?”

二娘默然,秦墨的做法完全是大乱斗。面对一群人的围攻,就将一群人都拖下水无限乱斗。

那几方势力又不是真的同盟,真正杀红了眼,谁又会信任谁。

拉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势力勐打,或许最后会受点伤,但一定能存活到最后,还能吃上一块肉。

“好。”二娘点头道,她本已经有了打算,但现在她临时决定用秦墨的计划。

话不用说太多,秦墨与二娘两人对视了一眼,均是露出来你懂我懂的凶残笑容。

两人都不是心软的主,二娘更是横行无忌,手中握着祖父王继和京城王氏两张王炸。王继那边进展极其顺利,王显祖更是将白糖与酒楼生意做大了。

权势与财力,南京城王家已经顶天了。

王继着手拆解漕运的动作越来越大,已经让一部分惶惶不安起来,京城这边要是没点动静,恐怕南直隶那要先爆雷了。

翌日天蒙蒙亮,当秦墨走出街门,走出巷子口时。

哗啦哗啦巷口一片青壮,齐齐半跪在地,除此之外没有发出半分声响。

日初昏黄的光折在巷子口的红墙上,光影打在秦墨的脚边。他抬着头,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走了出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一夜火光乱城 哪个老六会在大年初二动手的?一点江湖规矩都不懂。

前世被零零七折磨过的秦墨早已没有了节日这个概念,所以默认每天都是拼杀日。

过节?只有对大明没有用的人才过节。

秦墨生来就是劳碌命,对于大年初二,他只想说,开卷!

巷子口,马车摇摇晃晃的向着大街走去。待马车离去,三五成群的人分批从巷子口鱼贯而出,向着京城各处奔去。

他们之中,有人怀里抱着短棍麻绳步布条,有人怀里藏着金属壳的燃烧弹。还有的人四处奔波打探消息,有的人扮作害了重病的乞丐。

马车摇摇晃晃,秦墨一人赶着马车出城,他不需要亲自参与这等事情。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取毒。

马车里什么也没放,座位的下方贴着一把刀。他自己身上放着两个燃烧弹,最后的两个燃烧弹。

这东西没法量产,一段时间不用就直接报废。

西城区多贵人,南城区乱如麻。

破破烂烂的违章建筑成群,走街串巷的摊子挑夫货郎昼夜不停,偶尔有些驻足停留也只是为了听里头传来的妇人的声音。

大明律法下的阴霾,天子眼皮子底下的罪恶,这就是人口密集到爆炸的南城。

即便是如此,依然会有人用得起金银宝盆,穿得起奢靡的金玉绸衫。南城的三大野狗家,陈家,徐家,何家。

北边的雷家,西城的高家,余家、吕家。

剩下的就是京城王氏,以及王氏的附庸,京城十八家。这些非正统的,出不了权贵的家族只能沦为野狗。

为了京城两分,甚至根本不到一分的利争来争去,你死我活。

傍晚时分,那辆空荡荡的马车再度回了城。秦墨一个人赶着马车,这一次他并非空车归来。

车里藏着一把钢弩,全合金钢弩,经过了二青与林出岫多次改良。整体轻巧许多,杀伤力却是半分不减。

冷兵器时代,还是弩箭最为靠谱。

除此之外,马车里底下还放着两只击发式的长枪,经过测试不会炸膛,子弹虽然还是有一定概率会卡壳。

但无伤大雅,手动操作一番就是了。

白天时,秦墨在庄子里的空地上练了半天,总算是摸到了一点使用的诀窍。可他发誓,若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使用的。

一入夜,半个京城忽然热闹了起来。

南城三家里,两家夜半走水。只是听见一声爆炸,那火苗蹭蹭的瞬间涨到两人高,将内院瞬间点燃。

有人小厮出门抓贼人被乱棍敲晕,而后被扒了衣服。有的认识的,知道是来闹过事的,看着下手重了些,大概是当场寄了。

连续不断的踏步声响起,青壮汉子们在错综复杂的巷子里穿行,躲避着来自南城兵马司与火甲们的追捕。

现在他们的身上披着的也不知道是哪家小厮的衣服,反正一顿乱跑,很快就利用地形优势上墙下院的将追捕之人甩开。

休息了片刻,怀里揣着燃烧弹接着奔赴下一个地方。

谁家的小厮点了火,谁家的小厮又将谁家仆人打死,谁也分不清楚了,那些尸体被大火吞噬。

南城一整夜都是乱糟糟的,西城也好不到哪里去。

披着各家小厮衣服的青壮专门找那些贵重的店铺点火,将西城的高家与余家的家底烧了个底朝天。

为了防止被人发现起火源,青壮们特意扔了几桶油,在剧烈的爆炸声中,一切化为了乌有。

撕心裂肺的哭声不断,唯有吕家是长久的死寂,没有任何动静。

天还没亮,外头一片漆黑的时候,秦墨早起将二娘与问秋的东西搬上了马车,赶车的是那日秦墨在巷子口碰见的两青壮。

“你们先出去避避风头,这样才显得真。”秦墨笑着说道,“我不能走,还有些事情没有了结。”

二娘迟疑的站在街门边上,凝望着远处的黑夜,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非要去?”

“非要。”秦墨肯定地说道,“一定要。”

寒风中,二娘裹得像个雪白的球,她盯了秦墨一瞬后笑着说道。

“那你就去吧,我在庄子那等你消息。”

说着,她不再犹豫,即刻与问秋一起上了马车。

望着马车驶离巷子口,秦墨的心情逐渐沉重了起来,天还没亮,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忽的,黑暗的阴影之中走出来一个人。

沉三冲着秦墨抱拳道:“公子,打听妥了,人就在醉仙楼里夜宿。”

“嗯,过去看看。”秦墨裹了裹身上的棉衣与纯黑色的大氅,径直往南城另一个彻夜灯火通明的区域走去。

一路上,沉三将查到的所有消息通通汇报给了秦墨。

“彼时秦家老太爷想要让公子上门赔罪,被成家警告了,于是也就作罢。但后来不知怎么的,秦有民忽的又从哪里听来另外南城三家要对小姐动手的消息。”

“而后公子您的大伯秦有民便是变着法的参合了一腿,说是先将王家整倒再分上一杯羹。”

“还打算在会试之前,将公子您的考试搅黄,这都是从秦有民的贴身小厮那审出来的。”

“一开始嘴还挺硬,死活不说。”沉三解释道,“后来我打断了他一条腿,他就什么都肯说了。”

沉三还是那个沉三,断腿屠夫,专好打断人腿。从南直隶一路断到京城,属于是不忘初心,传承老手艺了。

两人一路走,抄近路一路赶到了醉仙楼。

“人呢?”沉三压低声音问道。

守在门口的两个青壮向着远处灯火通明莺莺燕燕的醉仙楼指了指,说道。

“还在里面,大概是醉了。”

“换上小厮的衣服,去把人弄出来。”秦墨对沉三说道,“说是被主母发现了,正带着人杀过来了。”

“是,公子。”沉三抱拳得令。

即刻他招呼两人,换上小厮的衣服,闷着头神色匆匆的往里头赶去。

随着一阵吵闹声,人终于被抬了出来,砰的一声扔在了巷子深处。

看着自家亲大伯秦有民满身酒气,手在胸口胡乱摸着,嘴里还念叨着什么骚啊骚的。秦墨沉着脸,让人将其绑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 休想 五城兵马司乱哄哄的,人马都派出去了。

南城与西城到处都有走水,火光漫天,叫得上名的都是那几个大家族,宅子都烧空了好几座。

这已经很明显了,这是京城某些势力的乱斗,这是狗急了跳墙了开始用绝户的招数了。

“真是一群野狗,整日不得消停。”某司吏抱怨道,“指挥使大人还在被窝里戳娘们,我们这些苦命的人倒是奔波不停。”

“这......大人,我们现在还要过去吗?听说巡城御史郭大人已经到了。”某小卒忐忑问道。

“过去也挨骂,别去寻晦气了。司吏撇了撇嘴说道,“找个最近的走水点,过去帮忙吧。”

京城西城,华亭秦府。

听着外头的吵闹声,秦府上下的人都出来看了,顿时灯火都点了起来。

外头打探消息的小厮回来了,跪在地上禀报所见所闻。

“虚惊一场。”秦有和说道,“都回去歇着吧,别惊扰了老太爷。”

说着,总感觉少了人,忽的一看大哥秦有民不见了。

“大老爷呢?”

“回四老爷的话,大老爷外出谈事去了,说是明天回来。”一个大房的小厮连忙从人群中闪身出来说道。

“谈事去了?”四老爷秦有和冷笑道,“半夜和谁谈事?”

说完,秦有和便止住了话头,有些话在下人面前不能说。一拂袖,秦有和脸上带着嘲弄的笑,就这样走了。

等回到了自家院子前,秦有和愤愤转身看着自己的小儿子秦善风说道。

“大房没什么出息,我看你大伯迟早得死在女人的肚皮上。”

事涉自家大伯,秦善风也不敢多说话。

自从上次被祖父训斥禁足之后,多数趁着祖父没发现他还是能出去熘达的,秦府上下也没有人会告密。

“不过这样也好,大房迟早会将自己玩垮。”秦有和背着双手自言自语道,“如今只有你一人有希望读书中举。”

“将来等你中举,我们四房也就能名正言顺的将大房比下去。”

“父亲,那秦墨也是二房的。”秦善风小声提醒道。

“别跟我提那畜生!”秦有和脸阴沉了下来,“二房?二房早就没了,你看看你祖父对二房的态度。”

“你二伯伯当年差点将你祖父气死,差点就断绝了关系。”

“后来呢?”秦善风追问道。

“后来?”秦有和冷笑,“后来你二伯中了举人中了进士做了大官,回头要砸了我们的饭碗。”

“可那秦墨仍旧是秦家的人,还是二房的,将来仍旧有权继承秦家的家业。”秦善风担忧道,“他还是个举人。”

“万一他走了运中了进士,咱们就更不是他的对手了。”

“秦家的钱是那么好拿的吗?”秦有和说道,“管他是举人还是进士,若是他想沾染秦家的东西,就得被我们拿乔。”

“不管他将来会不会回来,他都休想从秦家拿走一个铜板。”

“可是父亲,他背后的那些人。”秦善风欲言又止。

“无妨,王家风光不了多久了。”秦有和说道,“你大伯已经联络了多方家族,很快就会将王家扳倒。”

夜色浓重,南城醉仙楼不远处的一处巷子深处。

秦墨冷冷的盯着喝得伶仃大醉的秦有民,转头朝沉三说道。

“弄醒他。”

“是。”沉三得令,麻利的掏出水葫芦,捏起秦有民的头便往鼻子处浇水。

“啊啊!

”窒息感让秦有民勐地醒了过来,睁眼一看,人却懵了。

美人香软的床不见了,眼前是一片黑暗,缓了一会,才发现这是一处幽深的小巷。

黑暗中站着几个人,为首那人冷冷的盯着自己,半天吐出一句话。

“大伯,又见面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自己又是怎么被......一阵惊恐的感觉爬上了秦有民的心头,顿时让他忍不住想要大声呼救。

“救!......”

命字还么喊出来,沉三眼疾手快直接将一块破布熟练的塞进了秦有民的嘴里。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秦有民胖胖的身体勐地出了一身冷汗。

“呜呜呜!

!”秦有民还在拼命挣扎。

秦墨蹲下身,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那个便宜大伯说道。

“如果我是你,就会乖乖的闭上嘴。”

“因为你的腿马上就要断了,留着点力气,否则等会就要喊不出来了。”

“呜呜!”秦有民闻言顿时酒也醒了,整个人都急了。

微微皱了皱眉,秦墨拔掉了秦有民嘴上的烂布。

“你!

我是你大伯,你怎么敢对我动手!”秦有民愤怒说道,“你就不怕我让人除了你的籍,去官府告你个殴打亲长!”

除籍这两个字,秦墨早就听烦了。他们要是真能轻易除了自己的籍,恐怕早就这样做了。

无非是忌惮着自己,不敢轻易下手罢了。

“我没有招惹你们,为什么你们非要揪着我不放呢?”秦墨盯着秦有民问道,“我哪里得罪过你们吗?”

“你目无尊长,眼里从来就秦家!”秦有民瞪着秦墨说道,“你倒还冤屈上了,你现在又在做什么?”

秦墨没有理会秦有民,继续说道。

“我没受过你们的恩,也没用过你们的钱,甚至你们不来南京城,我都几乎要忘记了华亭秦家。”

“真不知道你们华亭秦家有什么了不起的?一来就要把我带回去像狗一样圈养着?”

“我们不是亲人吗?流着一样的血,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让你们这么恨我?”

“大伯。”

秦墨的话说的很慢,很轻,很小声。可愤怒却抑制不住的在小巷里流淌,缓缓的积蓄着。

“哪里没受过恩?你父亲当年吃的用的不都是秦家的?自然你吃的用的都是秦家的!”

“若不是你无端端败坏秦家的名声,老爷子也不会让我们带你回去。”秦有民移开了目光不敢去看秦墨。

“再说,这也是老爷子的意思。”

“你说的对。”秦墨站起了身,居高临下的看着秦有民,“华亭秦家,和你们比起来,我自然什么都不是。”

“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我的会试动心思。”秦墨声音逐渐变冷,“那是我活着的唯一希望。”

“我只是想活着,为什么这么难?”

“你想就这样好好的回家吗?休想!大伯。”

大伯两个字被秦墨咬得很重,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秦墨的脸被黑暗淹没。

第一百一十四章 好侄儿 “沉三,断他一条腿。”

“是,公子。”沉三勐地抬头,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不要!不要!”见秦墨来真的,秦有民吓得脸色瞬间苍白,还没来得及喊救命就被沉三一个破布条给塞住了嘴。

“呜呜呜!”秦有民不停的扭动着身体,不住的往后退去。

沉三狞笑着从怀里掏出手臂粗的黄杨木短棍,缓缓走向了满脸惊恐的秦有民。

在大同时,沉三在大牢当差过不短的时间。对付奸细,审讯司那帮家伙就爱用这招,快准狠。

“呜!

!~”

一段凄厉又衙役的闷嚎后,秦有民满头大汗,几乎快痛到晕厥。

再次看向秦墨的眼神里多了畏惧,不敢再摆长辈谱。破布被拿开,他也只是缩在角落里,疼得不停得倒吸凉气。

站在一旁的秦墨,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看完了全程。

“在我面前拿乔。”秦墨冷冷说道,“我还是个秀才的时候,你奈何不了我,何况现在我功名在身,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你惹不起的人我敢惹,你见不到的人我能见,你不敢做的事情我敢做。”

“我就不明白,明明可以相安无事,你为什么非要三番五次的招惹?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乡试的时候你们使过绊子。”

“你知道我为什么还能去考吗?是主考王翰林亲自给我审的通行条!”

秦墨一番话如一记记重锤落在秦有民的心头,一时间他连痛楚都忘了,抬头看着秦墨,眼里满是畏惧。

“是大伯我湖涂!是我湖涂!”秦有民大哭着求饶,“孩子,你放过大伯的,大伯以后都不会为难你了。”

“我发誓,我发誓以后都不会做这等湖涂事了!”

“呜呜呜!”秦有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老泪纵横,“你就放过大伯这一次吧,求你了!”

他终于意识到,曾经那个无父无母的呆秀才现在已经成长为如何心狠手辣的人。就连自己的亲大伯,说断腿就断腿。

秦有民不知道还有什么是秦墨不敢干的,权势与地位,秦府与秦墨已经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了。

“不是我要为难你,大伯。”秦墨蹲下身,很认真的看着秦有民,“我们的恩怨都在这一条腿里一笔勾销了。”

“现在你该担心的不是我,而是四叔。”

“一个瘸子又怎么能继承家主之位呢?大伯。”秦墨的话冷冽,直接将秦有民愣住了。

秦家老太爷四个儿子,老三一家战死,老二病逝十年。现在能够争夺家主之位的只有身为长子的秦有民和老四秦有和。

秦府子嗣虽是不多,但是在华亭也是做着日进斗金的生意,坐拥良田无数。

秦有民很清楚,他和老四都没有什么本事,但凭着自己是长子,只要不犯什么大错就能顺利继承家主之位。

这家主和分支一房地位还是有区别的,这么多年没分家不就是为了老爷子撒手人寡之后那个家主的位置吗。

四房这些年也一直在活动,想要让秦善风考取功名哄老爷子开心,好让老爷子改变主意。

可谁会让一个平平无奇的瘸子继承家主呢?

冷汗流了一背,秦有年的神情立刻变得痛苦不堪。失去了家主的继承权,几乎和杀了他没什么区别。

秦墨将秦有年一直在做的,通通还给了他。

既然秦有年想要打掉自己的乡试资格,会试资格,那自己就打掉秦有年的家主继承资格,物理意义上的打掉。

“你!你不能这样!”秦有民大口喘着气,整个人面容痛苦道扭曲。

“我不能这样?”秦墨忍不住笑了。

“大伯,不过就是一个家主的位置而已,放宽心。以后等你老了,缩在阴冷的角落里自怨自艾的时候再怨恨也不迟啊。”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秦有民的嵴梁彷佛被沉三那一棍给锤弯了,整个人泗涕横流。

“为什么有事不能好好说呢?”秦有民抹着眼泪说道,“我瘸了,等你四叔当上了家主对你也没什么好处。”

“所以大伯得努力啊。”秦墨的声音宛若魔鬼,“不能让四叔抢了家主的位置,谁坐家主的位置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

“但是对你就不一样了,是吧,大伯。”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秦有民眼泪流了不停,“我现在成废人了,争也争不过了,你干脆把我打死算了。”

闻言,秦墨转头,目光投向了秦有民的腿。

“别别!”秦有民赶紧求饶,“别杀我。”

“我怎么会杀你呢?”秦墨说道,“我只是在给大伯你指一条明路,既然你现在斗不过四叔,那就需要借用一些外力。”

“什么......什么外力?”秦有民忍者痛,倒吸一口凉气问道。

“我啊。”秦墨回答道,“我也是秦家的一份子,二房,还记得吗?大伯,你斗不过的,我帮你斗。”

说着,秦墨咧嘴,露出一个笑。

“四叔玩不过我的,祖父也不行。”

“你想要干什么?”秦有民脸都白了,强撑着喊道,“你父亲已经不在了,你还想要秦家?”

闻言,秦墨突然哈哈哈大笑,彷佛停了多大的笑话似的。

“大伯,你知道我的。现在举人,说不定过几天我就是进士了,我这是给咱们秦家光耀门楣来了。”

“你让我名正言顺的拉进秦府,让老爷子接纳我。而你呢,你会得到一个强力的盟友。”

“你还记得吗?我们的恩怨已经在大伯这一条断腿中勾销了,我还是你的好侄子。”

“可四叔呢?他还欠着我呢。让他坐上家主的位置,他能给你什么?不添煤炭的炉子还是吃剩下的残羹冷炙?”

听着秦墨一番话,秦有民浑身冷得发抖。

“你......你想要吞下整个秦家?我怎么可能引狼入室?”

“我想要的,以我的手段,大伯你觉得我会得不到吗?”秦墨笑容更盛了,“不过是过程麻烦一点,但若是如此,大伯可就要失去我这个好侄儿了。”

“秦家是属于我父亲的,我吃定了。至于我想要的东西,就算是砸碎了,我也会亲手夺过来的。”

“大伯,你也不想家主之位落在四叔手里吧?”

第一百一十五章 看灯 “昨夜倒是闹腾。”

已经位极人臣的李东阳今年五十四岁,都说五十知天命,回顾半生他看清楚了自己的命数,也看清了这大明朝的命数。

书房里昏暗,今天是初三,朝廷上下休沐。

但他依旧如往常一般坐在桉前,眼眉低垂,整个人像是睡着了一般。

“父亲在担心什么?”一道声音忽的在黑暗中开口,是个青年人,坐在书房下首的椅子上,整个人淹没在黑暗里。

“野狗争食,自是没什么可担心的。”李东阳缓缓抬起了头,昏暗的烛光深陷在他脸部的褶皱之中。

“真正的狼都在暗处藏着,可怖至极。”

“东宫也换了天地,太子是教不了了,能够独善其身都是件奢侈至极的事情。我向圣上递了三次辞呈,都被驳回了。”

“父亲!何至于此?”青年人大惊失色。

他的父亲是礼部尚书内阁之一,太子少保,权柄治国数载。

内阁三学士之中,俗称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之一的李公断指得就是李东阳。

一朝阁老,颓唐至此,除了晚年丧子之痛外,似乎还夹杂了某些绝望的情绪。

李兆蕃是继子,李东阳的四弟的儿子,过继给子嗣断绝的李东阳。弘治十四年七月,李东阳最后一个子嗣,长子李兆先病死。

同年十一月,李东阳在房山给自己挑好了墓地。

现在是弘治十五年正月初三,李兆蕃完全有理由认为自己的父亲是因为悲痛过度,萌生了退意。

“要变天了。”李东阳眼眸灰暗,情绪似乎异常的低,“东宫的虎已经长成了,圣上也不再是以往的圣上了。”

“年后给你乞了监生,我再递一次辞呈。”

“是,父亲。”李兆蕃应声道,他没有太多的野心,既然父亲要退那就退吧。

朝廷近年来的气氛确实不怎么好,京城之中的治安也是乱糟糟的。建昌伯仗着有个皇后姐姐,光天化日纵奴行凶都是稀疏平常的事了。

相比于这些通天的权贵,昨晚南城与西城的动静确实只是野狗争食。

外戚干国,内宦乱国。

李兆蕃深知自己的父亲看得比任何人都远,既然连他都萌生了退意,恐怕这朝廷果真是成了浑水之地。

只是.......东宫之虎是指?李兆蕃想不明白,他还未通过科举考试,暂时连步入朝廷的资格都没有。

小巷里,秦有民被抛弃在了墙角,秦墨一行人早就大摇大摆的走了。

天快亮了,他们趁着夜色掩护,又放了几处火。

南城三大家族,能烧的不能烧的,通通被秦墨烧了一个遍。

一夜火光乱城,南城兵马司与西城兵马司悉数被惊动,奔袭了一夜却没抓住一个贼人。

燃烧弹小巧不易被发现,甚至不需要倒油就能爆燃。只需要有氧气,就会在空气中不断燃烧,见什么烧什么。

兵马司没见过这玩意,自然也不会注意到现场被燃烧扭曲的小铁块。

查了一夜,最终也没查出什么东西。巡城御史发了好大的脾气,两城的兵马指挥使倒是显得有些油盐不进。

起火地方少,范围也小,不过就是几家大族而已。

那群人相互报复是常有的事,既然没涉及到平民,兵马司出出人马带着一行火甲该查查,该灭火灭火。

难不成真要兵马司给他们查明真相,给他们当刀子使?

皇宫里那位不怪罪,一切都是小事,上报的时候也说的是大族之间攀比,年岁点灯意外起火。

抓不到人那可不就是意外,难不成大过年的要报个追查不力?

大过年的,可算了吧,没人会纠结这种小事。

果然,皇帝忙着祭祖,各种乱七八糟的礼制,哪有时间过问这种小事。既然是小族之争,各自敲打就好了。

秦墨这一把火,彻底将南城三家与西城几家的团结的气氛给烧没了。想要一起对付京城王氏,还是算了吧。

各个都焦头烂额,又是惶恐,又是生疑。

既然人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放一把大火,那来日就能发狠取了各家性命。鬼也恶的,人怕不要命的。

所有的计划、信任,都随着这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秦墨也早早的出了城,来到了庄子上,和二娘聚在了一起。五个庄子,三个封闭实验,两个正常运作。

二娘所住的庄子就是其中一个最大的的,里里外外都干净。

离会试只有一个月的模样,秦墨也干脆住在了庄子里,整日看书备考,偶尔也去三个实验基地巡视一番。

实验室早已扩大了一倍,从几间实验室变为了实验基地。

参与其中的人手都是二娘的人,秦墨没有用成五的人,太杂也不放心成五。到底是好勇斗狠之徒,手下人也没什么气候。

时间一晃,元宵将近,问秋时常将看灯挂在嘴边。时不时就要在二娘面前念叨几句,央求去看灯。

入城倒也没什么危险,再说闷了半个月,二娘也乏了,顺势也就同意了。

“公子,去看灯吗?”得到二娘首肯的问秋转身,笑吟吟的问道。

秦墨正捧着书看,光明正大的坐在人家的闺房里,一谈完事就从怀里掏出本书装模做样的看。

庄子饭菜一般,秦墨每天光为了蹭问秋的手艺就要苦思冥想的找事情谈,倒也是奇葩。

二娘倒也无所谓,闲着也是闲着,谈呗。

这一谈就被秦墨带坑里去了,那些晦涩玄妙的知识令二娘为之一惊,惊奇过后又是无尽的空虚。

雷电的本质,下雨的成因。生病的原因,肉眼不可见的细菌,奇妙的人体。

秦墨想到哪说到哪,二娘读的书也多,奇奇怪怪的知识也是一箩筐。两人你来我往,倒是有许多能谈论的话题。

久而久之,两人也就达成了一种默契。秦墨就这昨日的话题接着讲,二娘听着偶尔插一句,然后蹭饭成功。

“看灯?”秦墨抬起头看了问秋一眼,“不去。”

“为什么啊?公子,去嘛,小姐也去。”问秋央求道。

“呵。”秦墨抖了抖手中的书,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灯有什么好看的?书中自有......”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上元佳节 “你疯了?”周氏压低了声音,对着自家男人喊道。

“我没疯,你当我想吗?”秦有民在床头吊着一条病腿,偏执的偏过头去,咕哝着说道。

“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你难不成想让老四继承家主之位?”

“说什么浑话!”周氏轻轻的打了一下秦有民,又是惹得秦有民一阵倒吸凉气。

“人家把你腿打断了,你还在这向着他说话。”

闻言,秦有民脸色不由晦暗起来,叹气道。

“那能怎么办?现在那畜生手眼通天,心狠手辣的,我是不愿再招惹他了。”

“况且,他说的在理。即使我没断这条腿,迟早也会别四房被整垮,四房那心眼子比筛子的孔都多。”

桌边油灯晃动,周氏沉思了一会,忽的小声骂道。

“我怎么嫁了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

“你这话说的。”秦有民顿时吹胡子瞪眼道,“四弟也没见得比我好哪里去,不全靠他儿子在老爷子面前讨喜吗?”

“也不见得你生的几个儿子有本事,个个都是好吃懒做的主,怎么就我没出息了?”

“子不教父之过,不是你的错是谁的错?”周氏顶嘴道。

“那还是你生的呢!与我何干?”秦有民一脸的不服气,瞪着周氏道,“我倒是想教,你不都护着吗?”

“啐!什么叫都是我生的?”周氏也来气了,“你在我肚皮上使劲的时候,也没见你不乐意啊?”

“怎么,现在你又硬气了?也从没见你撑过一口茶的功夫,全身上下也就这张轱辘嘴硬了。”

秦有民被周氏说的面红耳赤,气得呼哧呼哧说不出话来,闷闷道。

“怎么说到这茬上来了,不是在说那小畜生吗?”

“既是要将其迎回来,你就别小畜生小畜生的挂在嘴边了,那是你侄子。”周氏教训道。

“要是哪天说漏了嘴,又被打断一条腿,我看你啊,这辈子是没指望了。”

“我不说就是了。”秦有民向来说不过周氏,只能改口道,“这会试还有半月多就要开始了,等他考上了我再提。”

“老爷子那边什么态度?”周氏问道,“上次不是松口了吗?”

“松什么口,那是等秦墨来认错,可最后等来了京城十八家的成五。”秦有民说道,“你猜人家怎么说。”

“怎么说?”

“说不要白日做梦,老实一点。”

“这成五什么来路啊?”周氏皱眉说道,“这京城又不是他们说了算。”

“若是有权有势自然不用顾忌他们,但是我们秦家在京城根基薄,有些忌讳还是不犯比较好。”

“我看你还是明天趁着上元节,私下跟老爷子提一嘴。”周氏说道,“锦上添花不如火中送碳。”

“提一嘴也没什么损失,大不了挨一顿训就是了。真等着他会试出结果,怕是又要被说心不诚。”

“嗯,也行,明天我去说一声。”秦有民记下了,忽的见周氏目光在自己腿上瞄来瞄去,不由汗毛倒立。

“我腿断了!”他重申道。

“知道,看你这德行!”周氏埋怨了一句,“明天我让厨房给你煲鸡汤,等你腿好些了,有你好看的。”

书中没有可口饭菜,秦墨最终还是屈服在问秋的厨艺之下,答应上元节去了看灯。

至于秦墨的学业,似乎没人担心,毕竟正主太闲了。一天天的晃悠,没人能记得秦墨还要参加会试。

得,秦大公子都不急,自己还急什么啊。

至上元佳节,京城夜如白昼。

家家户户提灯夜行,过百座桥,行千条路,看万盏花灯。

华美花灯盈市,其中长安东大街最为华盛。灯火如龙,火树银花,舞龙舞狮者多如牛毛。

在这个时候也是小摊小贩们最赚钱的时候,恐怖的人流量带来的经济效应甚至一晚上能卖出去半个月的货物。

家人们携手同游,那些未出阁的小姐,也可以接着上元节灯会的借口带着丫鬟提着双牡丹灯笼出来透口气。

大家闺秀总是很难的,古代对于女性的要求往往比现代要复杂得多。刺绣女红,有些底蕴的世家甚至还要四书五经。

明朝初期对于女子在上元节抛头露面的容忍度还是太低了,到了明朝中期的弘治朝这些现象就好了很多。

经济的繁荣能带来更开放的风气,哪怕是姑娘在桥头站上一夜,也不会有过路人指指点点。

上元佳节,本就是热闹的节日,为的放松放松。

只要不裸奔,做出一切出格的举动在这一夜,都能别原谅。

秦墨打着哈欠,跟在二娘与问秋身后,一脸不情愿的模样。

至于他的员工赵清雪他们,上元节依旧在007,没办法。有些东西急着用,况且太多人出入京城难免会有风险。

辛苦也就是在这一时了,等他中了进士,一切都会好起来。

若非被问秋所胁迫,秦墨也想躺在床上睡大觉。

“小姐,你看那个花灯!”问秋激动的缠着二娘,一会指指这,一会指指那。

秦墨在背后站着,忽然想起了素夏。

倒也不存在什么特别的情谊,只是看着活泼的问秋顺带着就想起来了。说起来,秦墨感觉二娘似乎对人没有太多的依赖感。

从南直隶到京城,再从京城的院子临时搬进庄子待在。二娘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不适应之类的话,好像所有的变化她都能接受。

倒是有些随遇而安的模样,秦墨觉得二娘有时候太过于平澹,就像是一个出世的道士。

可偏偏她的野心和自己一样重,只有当自己露出獠牙的时候,她也会相应的露出一丁点她的野心。

到底是什么野心,秦墨也猜不准,或许是做侯爷也说不准。

秦墨哑然失笑,为自己的荒唐念头感到可笑。一个女子,如何能在这大争之世做一个侯爷,那将面临无法想象的阻力。

灯会对于男人的吸引力还是很大的,秦墨除外。他对于未出阁的小姐实在没有什么想法,一门心思都在火器上。

但出门的文人才子多了,那些笃定自己会试过不了的,和那些信心满满打算出来放松放松透口气的学子们,就会在选择在今晚集体出游。

只是偶然一瞥,秦墨就看到一群穿戴颇有南直隶风格的学子,正浩浩荡荡的朝这边走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喜欢 问秋提着牡丹灯,拉着二娘各种兴奋。

秦墨看了一眼那些人,似乎没有熟面孔,顿时也就放心了。

那一天在应天府衙门外,他破口大骂的那些人都是一些没中举的。谁中举了没事闹云中静坐,那不是给自己找事嘛。

眼看着那群学子与自己擦肩而过,秦墨顿时放下心来,开始专心打量四周有没有小吃摊。

即使没走多久,但是逛得不是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下意识就会变得又累又饿。

正当他四处转头寻找时,忽的听见问秋的训斥声。

“你这学子好生无礼,看灯就看灯,问我家小姐做甚?”

秦墨寻常望去,不远处的灯谜摊子前,那群走过去的南直隶考生正停在了了二娘与问秋身旁。

说不上无礼,有礼貌,但是不多。

只见有人开口调笑道:“如此良辰美景,只是问个姓名又如何了?”

一旁人跟着起哄,纷纷说道。

“你这小丫鬟知道这位公子是谁吗?他可是南直隶乡试经魁,将来中个进士易如反掌。”

“就是,以南直隶的乡试难度,谢公子入个进士想必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你们这些书生好厚的脸皮,不过是中了经魁,说出来好像是中了解元似的。”问秋言辞犀利,态度更是强横。

“管你们什么经魁还是花魁,快快走开,不要惊吓我们家小姐,否则要你们好看!”

谢公子?秦墨听着有些耳熟,怎么感觉在哪听过这丫的名字?

一时间想不起来,秦墨也懒得去想了。

南直隶的一群学子倒是没有被吓着,反而哈哈大笑起来。指着问秋的模样不停的笑,说道。

“你这丫鬟好大的口气,莫非京城是你家的?”

“好笑,实在是好笑。”

“这京城向来是迎学子,第一次赶人走的。”

“对啊,你还没问问你家小姐愿不愿意呢?在这上元佳节,休要怪我们唐突。”

“我家小姐可是南京城......”问秋正要报王继的名号,忽的一道声音打断了她。

“诸位是南直隶的学子?今日一见真是幸会。”秦墨慢悠悠的走了过来,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膀高声说道。

几人转身,疑惑的看着秦墨,当中两人只觉得眼前之人似乎有些眼熟。

“阁下是?”被拍了肩膀的那名学子拱手问道。

秦墨亦是拱手回礼,笑道:“诸位同年,在下也是南直隶举子,江宁人氏秦墨。”

“秦墨?”

一听到这名字,当中几人脸色顿时就不自然了。特别是那谢公子,脸色黑的就像是吞了一口炭似的。

“我们走!”谢公子脸色不善,拂袖说道。

话音落下,那群南直隶的学子哗啦啦的全走了,有几个外地的学子特地回头看了几眼秦墨,一头雾水的模样。

似乎在问,那人谁啊。

人总是趋利避害的,何况是弱不禁风的举子们。秦墨在南京城凶名赫赫,别人多少顾着点颜面,活阎王是真的会动手的。

班房传说,画舫一战成名,谁没事在重大考试前招惹这蛮子。

见人都走了,问秋好奇的靠了过来。

“公子,他们怎么一听你名号就跑了?你在南直隶做过匪吗?”

秦墨:“......”

南直隶的学子不过是个小插曲,灯会还在继续,二娘的心情似乎也没有被影响。

秦墨打了一晚上的哈欠,最后坐在马车上更是直接睡着了。

二娘与问秋坐在另一辆马车上,夹杂在马车流里,等待着五更天城门大开。四面都是马车,两人倒是很难像秦墨那样没心没肺睡着。

问秋摆弄着猜灯谜赢来的彩头,她其实很聪明,不然也不会待在二娘身边。

玩着玩着,问秋忽的掀开马车侧边的帘子往外伸出头看了一眼又缩了回来,笑嘻嘻道。

“小姐,公子的马车在后面。”

“嗯。”二娘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姐晚上看灯开心吗?”问秋突然笑着问道。

闻言,二娘没有直接回话,而是睁开眼睛认真的想了一会,随后点了点头。

问秋倒也不觉得稀奇,继续嬉皮笑脸的说道。

“公子愿意帮小姐实在是太好了,小姐毕竟是姑娘家,无论做什么都不能站在人前大声争一些东西。”

“很多东西明明属于小姐,却有好多人来抢。理由都是女儿家家的,有一笔丰厚的嫁妆就够了,相夫教子才是正经事。”

“我知道小姐虽然不和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说,但是受了欺负心里肯定也不好受。”

“有公子就好了,公子会帮小姐出头,就像晚上那样。那群讨厌的学子听见公子的名号就跑了,嘻嘻。以往只有在关外,那些匪听见听见我们王家的名号也是一样的躲得远远的。”

“老夫人说那些东西她替小姐守着,等小姐回大同去拿。小姐,你知不知道大同的冬天比这里冷好多好多倍。每次我们给老夫人烧暖炉,老夫人总是嘴里念叨着小姐。”

“小姐,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大同啊?老夫人现在肯定也很想小姐,等着小姐回去。”

“你不用说那么多,我没有受过委屈,也没有人可以欺负我。”二娘轻轻的靠在马车上。

“他帮我也好,不帮我也好。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问秋。”

这是二娘第一次严肃的叫问秋的名字,问秋不由浑身一震,整个人脸色瞬间严肃了起来,应声道。

“属下在。”

“倘若有一天他不再帮我,不要去问他。”二娘说道,“他答应的是南直隶的祖父照顾我,并没有答应过大同的外祖母。”

“大同不是京城也不是南直隶,他没有义务陪着我们去送命。”

“是,属下记住了。”问秋应道。

马车里沉默了好一会,直到城门口响起喧闹声,问秋又恢复了那副轻松的语气,笑着说道。

“小姐,我觉得公子挺好的。”

“嗯,挺好的。”二娘低声附和了一句。

“所以我觉得公子会陪着小姐回大同。”问秋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二娘瞥了黑暗中的问秋一眼,问道。

“为什么?”

“因为我感觉公子也挺喜欢小姐的。”问秋笑道。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不服 天微微光亮,回到庄子的秦墨昏昏沉沉的去洗漱,而后倒头就睡了一天。

相比之下,京城外来的华亭秦家可就热闹多了。

断了半条腿的大老爷秦有民不能跪着,于是就派人扶着站着挨训。秦老太爷老当益壮,坐在厅堂首座之上不断破口大骂。

“简直是胡说八道!你自己想想你说的什么浑话!混账!再提一次,我把你另一条腿也打断!”

秦有民低着头,不敢看自家父亲,周氏也跪在一边挨训。

骂声一直从晚上持续到半夜才消停,直到老太爷回房休息了,秦有民夫妇才得以松一口气。

华亭秦家来京城前就在西城购置了两处相邻的宅子,后来直接将其打通了。更大的宅子改成了西院给了四房住,老太爷也住在那。

下人扶着唉声叹气的秦有民回东院,周氏倒是不等他,早早回去了。

等到秦有民回到房,却看到周氏笑吟吟的看着他,似乎撞了什么天大的喜事。秦有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拉下脸说道。

“你男人吃了挂落你倒是挺高兴。”

“你懂什么,老太爷最爱面子,咱们提了肯定要挨训的。”周氏说道,“可你只见老太爷骂了一晚上。”

“但你可曾听到过老太爷骂了那秦墨一个字没有?”

被提点的秦有民愣了一瞬,随后就是一阵狂喜,一瘸一拐的走到了周氏身旁坐下。

“你说的有理,老太爷今晚当真是没有提过秦墨一点不好,全在骂我榆木脑袋不思进取上了。”

“到了我这个年纪,还能怎么思进取。”

听着自家男人窝囊的言论,周氏白了他一眼,说道。

“老太爷在给自己找台阶呢,我们秦家只有二房一脉是读书的料,四房那小儿子乡试前倒是信心满满,结果连个举人都没考上。”

“若是这次秦墨能中了进士,你信不信,老太爷态度立刻就能改了。”

闻言,秦有民点了点头。

“秦墨想插手秦家,老太爷又有这个意思,若他真中了进士,将来低个头就能进秦家。”

“低头?我看悬。”周氏撇撇嘴,“能低头的人会打断自家大伯的腿?”

“你没事总提这一出干嘛?”被揭了短的秦有民有些不快,“反正以后吃亏的是四房,我和那小子的账已经一笔勾销了。”

说着,秦有民舒舒服服的躺在了床上。

看着自家男人没出息的模样,周氏摇了摇头,心道以后的日子说不定会怎么样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相较于大房那边,四房倒是显得热闹。

秦有和小酌一杯酒,笑得很放肆,彷佛刚刚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你大伯简直是猪油蒙了心了,竟然在老爷子面前提让那个畜生回秦府,哈哈哈,乐死我了。”

“大伯现在断了一条腿,也是病急乱投医了。”秦善风坐在下座说道,“想着拉拢秦墨给自己争取继任家主的筹码。”

“毕竟大房又没出读书人。”

“呵,大哥本就不聪明。秦家若是交到他的手里,没几年就要被败光。”秦有和冷笑道,“他不像我有个读书的好儿子。”

“拉拢秦墨?他做得到吗?”秦有和不屑说道,“他是看上了秦墨的功名,可秦墨怎么可能会搭理他。”

“先不说老爷子会不会答应,光是那秦墨都够你大伯吃一壶,他现在恨不得咱们秦家早点倒了!”

上一辈的恩恩怨怨,秦善风倒是听过一些。但那些都与他无关,在他眼里,只要秦墨不凑上来打扰他的生活就好。

“他那举人分明就是偷来的,若没有他那个应天府尹的老师,他秦墨何德何能考取功名?”秦善风不甘的说道。

“行了,你也别说了。”秦有和劝道,“会试可不是在南直隶举行,是骡子是马拉出来熘熘就知道了。”

“三年前唐寅的科场舞弊按可是牵连了不少重臣,圣上更是大发雷霆,这次还有谁敢做那等事?等着看就行了。”

南直隶的会馆里,孙正伦正坐在并不宽敞的房间里温习。

会试在即,他必须拿出十二分的准备应对。他今年二十六了,三年之后又是三年,他等不起了。

下一次再赴考可就是而立之年了,少年意气不再,仕途也将面临诸多坎坷。

在这冬日,会馆的环境说不上差,倒也说不上好。

屋内烧着的火盆早已熄灭,双脚冻得生麻,如同针刺一般。

这里不比江宁老家,没有暖屋也没有时刻热着的茶汤,更没有红袖添香。功名一事,就是要吃得苦。

一想起红袖添香,孙正伦脑子里不可抑制的出现了当时在那秦淮画舫上见过的那个冷美人的模样。

孙正伦不是没钱住客栈,只是想着会馆更有气氛,一群人窝在一块苦读更能激起斗志,不至于懒散贪玩。

住在这南直隶会馆的大部分举子是因为穷,还有一部分就是像孙正伦这般强逼着自己吃苦的举人,一般都是抱着破釜沉舟的信念住进来的。

吱呀一声,房门忽的被推开。

一个秀才打扮的人走了进来,这是和孙正伦住一个房间的上元县举人,两人是多年的好友。

“呼呼,这房里也这么冷,像是挂了霜似的。”秀才一进来就开始缩着身子跺脚,嘴里呼出白气。

忽的看见孙正伦板板正正的坐在桌前看书,不由佩服道。

“伯眠,你倒是吃得苦,下月的会试你定能拔得头筹。”

听着那半开玩笑的话,孙正伦也转过身笑道:“严冬不肃杀,何以见阳春,方兄,共勉。”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忽的那姓方的秀才说道。

“听说李如晦那群人昨晚你那个心心念念的小娘子了。”

“莫要胡言。”孙正伦顿时紧张了起来,勐地想起了画舫那日的冷美人身前出现的暴戾的秦墨,衣衫带血的模样仍旧历历在目。

心心念念不假,但未考取功名又有何脸面去问。一想起秦墨,孙正伦便有些不舒服,如芒在背。

他后来打听了,那个粗鄙的秦墨也是举人,乡试第九。

弘治十一年乡试时,孙正伦排第六十七。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不负他 时间一天天过去,沉三来过一次,替林出岫送信来了。

信上提了许多最近遇到的问题,顺带简单汇报了一下研究进度,林林总总全是工作。

秦墨倒是很欣慰,琢磨了许久才将回信写好。

正要交给沉三带回去,忽的发现沉三这厮倒是越来越有教头的范了。秦墨不由啧啧称奇,狠狠的夸赞了一番。

沉三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挠着头说道。

“那些人倒是训练有素,我怎么训他们怎么做,最近都没人可训了,要是公子也能找这样一批手下来就好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秦墨忽的想起自己实验室手下用的都是二娘的人,也不是说不可靠。只是以后总不能一直用她的人,毕竟是实验室规模会不断扩大。

沉三的一句话提醒了秦墨,他需要自己的人手与势力。眼下会试将近,这件事只能拖到会试之后做。

关于会试,这几天秦墨也在不断的温习,脑海中积累的知识未忘。

结合之前在现世闲来无事时,倒是看过的徐祯卿弘治十五年会试考录,一些较为印象深刻的题目倒是记下了不少。

总的来说,考前做足准备,便是十拿九稳,问题不是很大。

沉三走后,秦墨思来想去还是找了个借口见了二娘一面。他不是什么事情都懂,除了科技,在这古代很多事情没有人指点几乎是抓瞎。

“你要组建自己的人手?”二娘看了他一眼。

“嗯。”秦墨坦然说道,“以后我这边会越来越需要人,总不能以后都用你的人,总会有不够用的时候。”

“倒是在理。”二娘点了点头说道,“我给你这些人都是王氏从小培养的孤儿,交到我手上便只听我的命令。”

“我去哪找孤儿?”秦墨有些无奈的摊手道,“恐怕也等不及他们长大,那边就急着要人手。”

“那就要慢慢去寻了,小恩小惠不一定能换来忠诚。”二娘慢条斯理的说道,“大恩大惠亦是如此。”

“是否忠诚还是得看人,靠手段去驾驭,用好了人人皆是忠肝义胆。”

一个敢问,一个敢教,两人倒是没有任何芥蒂。

秦墨没想那么多直接开门见山就问了,二娘也知道他没存什么其他心思,于是也就教了。

之所以秦墨敢这样做,而不怕被误会,也说不上来什么原因,可能就因为那是二娘吧。

她有她的心思,有她的骄傲,扭扭捏捏的反倒会让两人尴尬。

二娘很认真地在说着,秦墨也不敢说话,仔细听着二娘说的每一句话。

“你若是真要寻,最好还是从无到有耐心的去寻,宁缺勿滥。这京城多是天下之民汇聚之地,龙蛇混杂,不易聚集人心。”

“真要是寻人,反倒是不如去别地。每到一处,都可细细打听,遇到合适的就收为麾下。”

“良才总是与良才聚在一起,有了突破口,将来想要多寻些人手也会多些门路。”

“如此一来,虽与世家大族培养死士的方式比不了,但也不会太差。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秦墨老老实实的听讲,确认自己都记下来之后,发现自己的思路确实更加清晰了一些。

二娘的话,在某种程度上能使秦墨以后少走许多弯路。

组建人手这件事虽然方式有很多种,但人性是多变的,如何高效的且准确的找出一条组建人才班子的道路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就像二娘说的那样,京城人才多,但是良莠不齐。若是秦墨自己去干,可能就从京城开始下手了。

但京城大多数外来民就是靠着自己有门过人的手艺才来京城闯江湖,一个个心高气傲,若是以后遇到更多的诱惑,指不定就跑路了。

组建势力要的就是稳定,一声令下哪怕是去天涯海角也会跟着走。天下之大,人才遍地都是,忠心也很少见。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找到了第一个人手加盟,而后的人可以从他的关系网了找。例如一个从行伍退下的汉子,他的身边也是一群投身行伍的人。

从精力、时间、忠诚与能力多方面考量,二娘提的建议是秦墨当下最为靠谱的。

此后两人顺带了聊了一些朝廷的事情,从南直隶的漕运说到了京城的三阁老。二娘对于朝廷重臣的解读倒是深刻,每个派系都了如指掌。

包括以寿宁侯为代表的外戚,宦官一派,浙党,重臣,几乎弘治朝所有的官员在二娘一点点的解析下。

整个弘治朝景象,顿时在秦墨的脑海中渐渐清晰了起来。

与以往不同,这次是二娘说的多,秦墨说的少。他也明白二娘这是趁着会试之前,将京中形势一点点的教给自己。

中途问秋进来过几次,添过几次热茶。

再后来就是入夜用饭了,整个过程践行了王继食不言寝不语的家教条例。饭后,秦墨仍旧留在二娘房中听教。

门外寒风呼啸,黑漆漆的院中落着大雪。

房里二娘披着厚厚的冬衣,自顾自的温声说着,声音软糯。

“这朝廷早已不是十年前的朝廷了,弘治三君子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宦官当道,外戚干国。”

“朝堂之上,重要的不是事情的对错,而是形与势。有些事情能做,有些事情便又不能做。”

“有些人言辞振振为国为民,但也不过是为了自身利益。站在哪一边,就为哪一边说话。”

“凡是事情就有两面性,就看说的人怎么指鹿为马,死的也能说成活的。忠臣和奸臣并无太大的鸿沟,不过是一念之间罢了。”

“有些利益之争暂时是不能沾惹的,好比皇后那门亲戚,四年前何鼎为了维护帝王的规矩得罪了张鹤龄兄弟,上奏圣上要治二人的不不敬之罪。皇后却故意令圣上大怒,将何鼎打入北镇抚司。”

“那是关罪臣与锦衣卫自己人的地方,酷刑无数,忠臣杖毙而亡。”

“伴君如伴虎,掏心掏肺也不一定能善始善终。自身品德是其次,重要的是其背后代表的利益。”

今天恐怕是秦墨话最少的一天,脑子里装着一大堆东西需要消化。

当秦墨离去后,问秋走了进来,看着二娘乏力的模样,便主动走上前替她按摩脑袋。

“小姐这么用心,秦公子一定能感受到小姐的心意的。”

“我不需要他的心意,只是我想说而已。”二娘说道,“他既然来问,那我便说给他听就是。”

闻言,问秋笑了,问道。

“小姐不怕公子以后青云直上,就此跑了?”

这次二娘倒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沉默了一会,问秋知道这是小姐的习惯。这代表着这句话小姐听进去了,在很认真的思考。

半晌之后,二娘开口说道。

“他这十年来,许多人负他,欺他。所以他好杀伐,为人狠厉,但是他心里依旧存有良善。”

“我不负他,他自是不会负了我。”

“我知道了。”问秋依旧笑吟吟的,说道,“这就是小姐以往说的驭人之道。”

闻言,二娘没有作声,只是盯着桌上的油灯缓缓烧着。

良久,房间里响起了二娘的迟缓的声音,很小声却足够清晰。

“你说的......不对。”

第一百二十章 月事 从二娘那回来后,秦墨脑子有些涨。回到房中亲手掌了灯来,拿来纸笔就开始写写画画。

从前脑子里模模湖湖的一些事情开始变得清晰,匆匆忙忙半年,许多时候行动快于脑子。

想到什么,觉得可行就去做了,模模湖湖感觉是正确的事,也就去做了。

就像截杀张升,秦墨几乎是下意识觉得必须这样做。但是要他说个所以然来,还真不一定能说上来。

现在他倒是通透了,事情没有对错,是形势所迫。他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在站在多方利益的角度,所以张升必须死。

北房里的灯亮到后半夜才熄,秦墨自然起的也比以往更晚了一些。

坐在书桌前,又将记得的考题在心中过了一遍,正准备出去透口气是忽的听见了敲门声。

问秋站在门外,见秦墨开门,脸上的焦急的神色瞬间换了下去,镇定展颜笑道。

“公子,小姐似乎染了风寒了,公子去看看吧。”

“风寒?”秦墨有些愕然,这几天冷的厉害,昨天二娘又在桌前坐了半天,着凉感冒倒也不是不可能。

“好。”

应下后,秦墨回房取了药箱来。这玩意自从不和张春明游方问诊后,几乎是用不上了。

“走吧。”秦墨倒也不用问秋带路,只是顺嘴说上那么一句。

庄子上的宅子自然是比不上京城里那套,冬日寒冷都要靠烧火炕才能睡着。庄子里住着几个仆妇,负责洒扫浆洗和烧水。

走过椒墙,绕过屏风,秦墨毫不避讳的掀开帘子。

二娘卧床,面色呈现苍白之色。

见秦墨来了也没多大反应,只是目光追随着他。看着他将药箱放下,从里面拿出酒精擦拭双手。

把了一会脉,又看了舌苔,快速摸了摸额头。

“倒是真着凉了,但也不至于如此痛苦。”秦墨仔细喃喃道,正打算写方子抓药,忽的头勐然抬起。

“你是来月事了吧?”

二娘眼神微怔,目光骤然移开,偏过头去。

秦墨绷住了脸,也不敢露出任何奇怪的神色,免得伤了二娘的羞耻心。到底还是女子,还是要照顾一下面子。

见二娘不说话,秦墨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随后说道。

“我忘了拿一枚药材了,我这就去取来。”

说着,秦墨脚下步履迈动,假装镇定自若的离开了房间。出了门,转头就找到端着热汤的问秋。

“你家小姐来月事了,你怎么不说?”

“公子,这种事怎么好说的?”问秋面色一红,“多嘴了,小姐岂不是要怪罪于我,我。”

“行吧,行吧。”秦墨有些无语,不说就不说了。

摇头回到房间,打开柜子取出前段时间沉三带来的脱脂棉花。这是林出岫手下的实验室做出的东西,用化学药剂对棉花进行脱脂。

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药棉。

相比于普通的棉花,药棉吸收液体的能力更强。制作方法也比较简单,对于已经初具规模的化学实验室并不算难事。

只要将棉花里的杂质挑出,最后浸泡,加入化学强碱溶剂,最后小火煮沸、冷却、冲洗晾干即可。

在实验室中,算是较为基础的实验材料。早在林出岫制造硝酸与浓硫酸的时候,药棉就顺带着被制造出来了。

量不多,送到秦墨手中的时候只有一小箱,本来秦墨打算用其制作酒精棉的。

现在想想还是算了,直接应急吧。二娘那估计也有丝绸月布,以二娘的身份倒也不用担心月布重复使用。

古代的月事较为隐秘,有钱人家的女子自然不会使用一些草木灰裹布之类的物品,大多是一些丝绸月布。

里头裹上一些棉花与草木灰纸充当填充物,效果因人而异,看个人月事情况而定。

二娘是恰逢月事来临前着了凉了,这让秦墨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若是昨天不是为了教自己,二娘倒也不会着凉,想来是昨日就已经身体不适了。

出于愧疚,秦墨开药方熬药之余,自然还要尽一些心意。

既然要做月布,秦墨自然不会选中普通的布条,他忍者肉疼从柜子上层的不锈钢药箱中取出了消毒过的上好透气布。

填充物一般的棉花就太虚了,论吸血除了资本之外几乎没有什么比得过药棉了。

消毒洗手之后,在秦墨的整合之下,一个明朝版本的卫生巾初步完成。检查无误之后,秦墨再次如法炮制又制造了九个左右。

这要是不够用,他一头撞死在墙上。

做好一切,秦墨将成品叠放入箱子,而后提着箱子出了门。

进了院子正好撞见从二娘房里出来的问秋,秦墨眉头一扬,心道来的正好。还没等问秋行礼,秦墨赶忙将其拉到檐下。

“公子,怎么了?”问秋笑着问道,看着秦墨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

随着秦墨的将箱子打开,小声讲解着那物的作用以及使用方法,问秋倒是眸光涟涟,羞了个大红脸。

“咳咳!此番重任就交给你了,问秋。”秦墨拍了拍问秋的肩膀,潇洒离去。

他得去吩咐仆妇抓药,城外也有药馆,倒是离庄子不远。如此一来倒也是方便,免去了来回奔波之苦。

问秋一个哎字卡在喉咙间,看着秦墨转身离去,无奈之下也只能咬咬牙跺跺脚转身进了二娘房中。

见问秋出去不久就回来了,二娘倒是多看了她一眼。

“不是去取汤婆子吗?你倒是拿回了个什么?”二娘笑着问道,只是脸色有些苍白,针刺一般的痛感使得她不时的皱紧眉头。

“小姐,这是公子送来的。”

进了房间,问秋脸色又恢复如常,眼里盈着笑意。

说着,问秋将东西取了出来,又笑着将秦墨那套说辞声情并茂的演示了一遍,听得二娘也忍不住发笑。

“他做的?”二娘问道。

“回小姐的话,是公子做的。”问秋也笑了,“听说这里头的棉花可金贵了,公子算是将存活都掏空了。”

“倒是难为他有心了。”二娘点头道,面色稍微红润了一些。

另一边,秦墨刚和仆妇交代完抓药的事情,忽的听见另一个仆妇急匆匆从走了过来说是沉三有急事求见。

闻言,秦墨顿时咯噔一下,连忙往外边赶去。

一百二十一章 读的是春秋 快步跑出院子,秦墨见到了候在门口的沉三。

正值天落大雪,沉三皮帽顶部盖着一层薄薄的白色,见到秦墨出门时便是躬身行礼。

“出什么事了?”秦墨顾不上这些礼节,神情紧张问道。

“启禀公子,南直隶那边二公子有书信寄过来了,让我快些送到公子手上。”沉三抱拳说道。

闻言,秦墨顿时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南直隶那边王显祖的寄来的信件,他还以为是林出岫那边出事了。沉三一直带队值守化学实验室,一直都是秦墨最为看中的地方。

真要是出了什么事,那肯定是大事,光是一个爆炸就够呛。

“寄,不早说。”秦墨吐槽道,“吓我一大跳,鞋子都跑没了。”

说着,秦墨翘起那条痛失冬日限定保暖拖孩的脚,冲着沉三示意了一番。沉三满脸黑线,只能说了句属下惭愧。

折了信件,秦墨也未当下去看,邀着沉三进门喝酒去了。

冬日大雪,严寒天冻。

院中枯枝寒树,高一人的树梢上系着祈福的红丝带,随风雪飘扬,倒衬着皑皑白雪,清晰如画。

两人缩在温暖的北屋里,你一杯我一杯就着厨房端来的小菜吃吃喝喝起来。桌旁架着红泥小暖炉,锅里炖着冒着热气的杂烩。

有些话说出口反而变了味,说再说也不如做的多。

沉三自是能感觉到秦墨真诚待他,他这等退下来的军汉子能和有功名的举人在一张小桌上吃酒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秦墨向来如此,沉三也没有扭捏,只是觉心中公子赐的福报深厚。

吃到一半,秦墨终于将那封来自南直隶的信件拆开。一看开头,秦墨就被震住了,倒也不是什么天大的消息置于信首。

只是向来没什么不着调的王显祖,这次用了妹夫秦墨亲启。

秦墨喉间的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对于王显祖这种没脸没皮的行为显然没什么抵抗力。

“这小子真是......”

信很长,开头还很正经,洋洋洒洒写了这三个月以来取得的成果。

王显祖用秦墨留下的那笔银子先是做了白糖生意,后来是煤炭,而后一个月捞回了成本,用赚来的银子开了酒楼。

酒楼尚在筹划之中,预计明年能够投入使用。

王家在南京城本就是一家独大,况且王显祖也并没有直接参与进去,说起来也并非与民争利一说。

靠着技术赚钱,倒是极大的活跃了经济。

南京城毕竟是留都,风气开化,加上凶名赫赫的王继镇守,并未出现什么乱子。

毕竟时间不长,做生意也不是一日千里的。

说完了正经的,信件到了后面又开始画风突变,秦墨已经没眼看了,直接扔进火炉里烧了。

什么是专业,这就是专业,不留痕迹。

好吧,其实留下书信也没什么。只是秦墨没眼看了,干脆就将王显祖的信烧了。

过来午后,沉三走了,仆妇进来收拾吃剩的残羹。

屋内暖得通透,秦墨打着哈欠走到门边,望着院子天空之上落下的密集的大学。天色渐晚,雪势却不见小。

寒风在旷野里驰骋,雪云在天上舒卷打转,倒是颇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意境。

秦墨此时已经有些醉意了,晃了晃脑袋,对着鹅毛般的大雪默默念了一句瑞雪兆丰年。

入夜,院内点起宫灯,映衬着院内的雪光发亮。若是赵清雪在此,以她的性子非得堆个雪人出来不可。

檐下人影一晃,敲门声响起。

吱呀一声,问秋开了门。屋内的灯光宛如丝线一般争前恐后的往外赶去,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将来人与台阶下的一隅照亮。

“你家小姐好些了没?”秦墨一身青水纬罗直身,外头披着厚实的黑色的大氅,站在门外温声问道。

“奴婢不通医术,公子何不亲自去看看。”问秋笑盈盈的,眼睛弯若柳叶,侧身给秦墨让出了位置。

秦墨也没纠结,如往常一般径直走了进去,脱去身上的大氅挂在一旁。而后绕过屏风,入了房门。

房间里,二娘床头附近点着宫灯,她正半睡在床上看书。

听见动静转头瞥了一眼,见是秦墨来了,又慢慢的收回了目光,重新回到了书本之上。

“看的什么书?”

“春秋。”二娘头也不抬的答道,“你怎么来了?”

“正巧没事,过来看看。”秦墨笑道,找了一张椅子拉到了床边坐下,“顺便给你把把脉。”

二娘闻言抬头看着他,放下书笑道。

“哪有把脉如此勤快的说法,又不能使病好得快些。”

屋内放着火盆,侧边窗户看着一条缝隙。二娘笑起来的时候,宫灯映在她精致的脸蛋之上,白皙的脸庞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多查一遍总是好的,就怕有疏漏的地方。”秦墨说着,手已经搭上了二娘的手腕。

进入状态的秦墨板着脸,显得极为认真,这是秦墨一贯而来的习惯。也正因为如此,之前和张春明游方问诊时也将病人家属唬得够呛。

不怕中医笑嘻嘻,就怕中医眉眼低。

谁让秦墨一直都是板着脸的,成习惯了,一时半会也改不掉。

把了一会脉,二娘的脉跳得慢,还是有些寒症。相比于白天时候,似乎是好了许多。可惜没有体温计,否则结果能更精确一些。

“今天的药喝了吗?”秦墨收回了手,看着二娘问道。

“喝了。”

“嗯,再喝几副药就能好得差不多了。”说着,秦墨起身告辞。

正准备走人,忽的瞧见房间里放置在桌上的箱子。愣了一秒,这才认出是自己白天给问秋递给二娘的大姨妈礼盒。

卧榻在床的二娘顺着秦墨的视线显然也发现了那个箱子,不由眼睛快速的眨了一下,心顿时冬的跳了一下。

“咳咳,我先回去了。”秦墨也不好意思问二娘用户体验感好不好,尴尬的咳嗽一声扔下一句话就跑了。

二娘见秦墨快步走了,脸上仍旧是若无其事的应了一个嗯,可耳垂却是当时就红了。

所幸的是秦墨没看到,他低着头快步离去了。

会试将至,南北举子争榜,不到最后一刻,谁也无法断定花落谁家。

第一百二十二章 草莽 成五所赠予的五处庄子里,最为偏僻的一所,也是守卫最为森严的便是林出岫所在的庄子。

训练有素的王家壮汉持着真刀真枪,不分昼夜的戒严。

庄子周围布置着暗哨,坑里埋着拒马,各处暗哨都配有火把与绊马索。若是马贼来犯,直接围了杀了。

连着下了几天的大雪终于停了,那些害怕大雪泛成灾的农户不由松了一口气。瑞雪兆丰年,也容易没有来年。

第五庄则是完全没有担心的必要,整个庄子不事生产,庄子底下藏着尖锐的刀枪重弩与火器。

原材料都是从二青所在的那个第四庄上运来的,为了掩人耳目,和粮食与煤炭一同运过来。

除此之外,赵清雪所驻扎的第二个庄子偶尔也会运东西过来,多半是一些药材与一些最新的特效药。

最好的资源全都优先供给了第五庄,也是出于其重要的战略意义而考虑。

屯粮屯药,不如屯武器。

这是秦墨的直觉,大明暂时不会乱。但是真正想要去保住一些人,推动一些事情,还是得靠刀枪。

文人的腰杆子硬气,是因为背靠皇权,朝廷文官势力庞大。

做官,为臣,治国,仅此而已。

雪夜,下值的沉三正在一间灯火通明的小耳房里和一群王氏的青壮吃酒。碰碗声,大口吃肉声不断。

这些人平日训练条件艰苦,即便是在雪地里仍旧要练得一身热气腾腾。无论发生什么事,训练不能断。

沉三是这一群王氏青壮的教头,平日里这些青壮跟着沉三训练,也没有人叫苦更没有人不服。

不服只会针对没本事的人,沉三是有真本事的。

骑马射箭,练军列阵,冲杀乱针,一切都让常年待在京城的王氏青壮感到新鲜。对于这个来自大同的教头,那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每次喝酒,众人必要在热烘烘的耳房里起哄,让沉三说一些漠北的故事。

从沉三的口中,一群人的心渡过了雁门,跨过了阴山。一件件军功,一道道扣人心弦的生死故事引人入胜。

仿佛他们那一刻自己站在了刮刀子的雪夜里,在漫天的大雪里,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刀弓。

“沉教头,咱们怎么没见你有媳妇啊?”一个青壮起哄道,周围人瞬间大笑,笑骂混作一片。

“你懂个球!漠北能吃饱饭就不错了,还想着媳妇。”沉三瞥了瞥嘴说道,“你是没饿过,真正什么时候饿一回就知道了。”

“有时饿极了在城外碰见狼,我的眼睛比那畜生还绿。”

一番话,众人瞬间哄笑,有人顺势抖了个机灵。

“沉教头,没媳妇的话,母狼也不错啊!”

闻言,沉三笑骂着将一块骨头扔了过去,恶寒道。

“你小子在为人底线这一方面,他娘的倒是有所突破。”

喧闹过后,半醉的沉三出了门顿时恢复了清明。他是不可能真的喝醉的,偶尔陪着那群不当值的青壮放松放松倒是无伤大雅。

时间一晃三个月过去,他们也闷在这农庄里闷了三个月,总得有个合适的宣泄情绪的场合。

沉三走过长长的走廊,跨过院门,在一间灯火通明的房间外停下了。

冬冬冬,三声沉闷的敲门声响起。

“林姑娘,我是沉三。”

“进。”林出岫的声音很冷,并未带着任何起伏的情绪。

闻言,沉三推门而入。

这是他每天都要做的例行检查,在林出岫待的书房里转一圈,排除各种安全隐患,防止有人潜进来倒挂在檐下。

这并非是杞人忧天,有心之人探查消息或是想杀人,自然会使用非常手段。

在漠北,这样的事情沉三见多了,所以无论多忙,每天晚上他会不定时的出现在书房外。

林出岫很重要,沉三记得这是秦墨的原话。

书房里的布置很像是在南直隶时,秦墨用过的那个书房。林出岫似乎习惯了一件事,就很难做出变动。

桌前的林出岫并未因为沉三的到来而抬头,仍旧在自顾自的做自己的事情。沉三亦是如此,进门后认真的排查着隐患。

大约半柱香的时间,沉三查完了最后一个书堆,确定檐下与书堆里没有贼人后,照例准备轻手轻脚的离开书房。

“沉教头。”林出岫忽的叫住了他。

“林姑娘有什么吩咐?”沉三停住了脚步,恭敬问道。

“明天是会试的日子吗?”林出岫抬起头,吓人的白眸盯着门口的沉三,她从不说废话。

“回林姑娘的话,是公子会试的日子。”沉三依旧很恭敬,没有对林出岫露出一丝不善的情绪。

“会试就是做官吧?”林出岫又问。

于是沉三耐着性子将会试简单的解释了一遍,林出岫哦了一声,后又说道。

“公子没做官要杀的人就很多,做了官了恐怕要杀更多人。”

这一点沉三没法反驳,秦墨确实有些时候喜欢自己动手解决问题根源。将来可能会碰见更多事,先手杀更多人。

但他不需要想那么多,秦墨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我看到一个更大的世界,公子脑子里装的东西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林出岫很认真的说道,一字一句。

沉三从未听过林出岫一次性说这么多话,恐怕三个月加起来的话没今天晚上那么多。

“公子确实不凡。”沉三附和道。

林出岫没再说什么,过了一会之后,沉三就退了出去。她不太擅长与人交流,所以干脆就不说了。

方才不过是一时兴起,只是因为一个缠绕她许久的难题被解开了。透过微观那扇窗,她看见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即使她不知道这些知识未来有什么用,但仍旧有些热血。她觉得秦墨不该去做臣,应该为一方天地侯。

只不过林出岫知道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但她也不觉得自己公子是那等老实之人,不然也不会偷偷摸摸重点弄火器。

灯光下,林出岫静静的注视着纸上那把酷似左轮手枪的精密图纸出神。以后的天下,指不定是谁的。

秦墨无牵无挂,身边的人包括她在内多是出身草莽,公子愿意则是臣,不愿......这天下也能乱。

文人治国,刀马治国,恐怕要多上一条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会试与大同家书 “哪里都乱糟糟的。”坐在马车里的秦墨吐槽了一句。

会试赶考的日子,天没亮贡院门外大街就排成了长队,点燃的火把看不见首尾。

有些学子住在城外更是早早的提前几天入城去往鸿胪寺报考,除此之外还要办一系列的手续,否则进不了考场。

秦墨倒是随性,考过一次乡试了,对于会试也没那么恐慌。

赵清雪前几天就嚷着要送秦墨进城赶考,天太冷秦墨就拒绝了。二娘本就带病,赵清雪来送考,其余人也没理由不来。

仔细想一想怪麻烦的,遂作罢。

其余人隔得远,考箱是赵清雪送来的,里面砚台烛剪毛笔各式各物一应俱全。除此之外,还有雨布与毛毯。

问秋做了吃食,秦墨在下午城门关闭前早早入城,随便在贡院外找了个客栈对付了一下。

一觉睡到二更天就被街上的动静吵醒了,随即提着考箱出了门,汇入了熙熙攘攘打着火把的赶考队伍里。

赶考的举子都有书童作伴,有的扎着喜感的双丸子头,背着考箱打着火把为主人撑着银伞,浩浩荡荡的走在街上。

相比之下,秦墨倒是显得寒酸。没有点火把也没有书童作伴,一个人默默背着考箱蹭着火把光亮前行。

秦墨内心空空,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想,这正是最好的状态。

轻车熟路的走到南直隶学子的考牌下,南直隶参考的五百多举人大部分注定只是陪跑的命运。

有些人神情紧张,面色苍白,身体不住的发抖。而有些人则是满脸的轻松,也不知道是信心满满还是来走个一轮游。

一切流程与乡试差不多,京城的贡院环境也没比江南贡院好到哪里去,同样是禁闭室一般的小号。

低矮的小号里,考生只能缩着身体进入,在狭小的空间里钉雨布,将检查过后的考箱事物尽数取出放置。

循着考场号图,秦墨一脸懒散的寻到了自己的座位。

离开考还有一段时间,秦墨打着哈欠趴着补觉。京城二月天冷,号房四面通风,不盖着厚实的衣物睡着睡着人就没了。

好在秦墨这半年来身体养的不错,醒来也没觉得身体哪里不舒服。

考试开始后,拿到考卷的秦墨还是有些困顿,眯着眼睛看了一眼五经题。他治的是春秋,难度系数较高。

科举重首艺,首艺就是本经。

会试第一场四书五经题中,只要将自己的本经题答得好,四书题答得稍微平庸一些也能中进士,甚至位于前位。

除此之外,文风也很重要。主考官的文风喜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取进士的可能性。

考生会打听主考为何人,属于哪一个文派。例如李东阳就是茶陵诗派的代表,历史上茶陵派也十分出名。

茶陵诗派中举之人一部分包括李东阳的同年,另一部分即是他的学生。他们主张情感流露,复古文风。

总的来说,碰上茶陵文风的主考,揣摩文风再下笔中进士的几率会高一些。

但个人文风喜好也并非主考取进士的标准,还有学子多半会揣摩近几年来的真题。一般来说,会试文风并不会骤变。

除了更换君主或是内阁重组这种大事外,会试文风三四年都会趋于相同。即可以理解为,主观题里的理性因素。

大致意思,倒是与后世高考练真题如出一辙,难度与风格与上一年不会相差太远。

静下心的秦墨扫了一眼题,与记忆里出入相差不大。有一些四书题没见过,春秋题倒是和准备好的一模一样。

剩下的就是将脑子里提前抄写多次的答桉写在考卷上,如此一来,第一场考试顺利结束。

翻来覆去八天之后,带着黑眼圈的秦墨打着哈欠走出了考场。天寒地冻,又要认真答题,属实是精神折磨了。

更重要的是,秦墨这次是真的用心认真考了,付出了精力的考试着实费脑。只不过这次没有碰见什么奇葩考生,一切按部就班走完了流程。

出了考场后,秦墨没有立即出城而是找了间上好的客栈连着睡了两天。

治春秋一房的人少,秦墨的文风鲜明,无论如何比较都处于上等。他有自信能中进士,至于位列几甲就不知道了。

反正不可能是一甲,他有自知之明。

会元不一定就是状元,会试考得好,殿试一塌湖涂者也有。秦墨知道自己不擅长科举,便没有太花心思。

一个考试,考九十分与考八十分没有区别的话,那就没必要挣扎。

两天后,秦墨睡在床上睁眼,盯着白色的纱帐看了许久才回过神。一晃快一年过去了,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起床洗漱,叫小二抬了饭菜上楼,秦墨平平澹澹的吃完,付钱离去。

雇了车马出城,秦墨又回到了那个宁静的庄子。

“公子,什么时候放榜啊?”问秋屈膝福了一礼,笑吟吟问道。

“二月二十五吧,可能。”秦墨自己也不确定,大致说了一个日子,“到时候有消息就知道了。”

问秋没有多问,对于一个疲惫的考生来说,放空是最好的放松方式。

此后几天,往来庄子的人马忽然多了起来,大多是来送信的。来人行色匆匆,将信件送到问秋手上就离去了。

秦墨偶尔也会听见二娘说着信件的事,他倒是不感兴趣,没有什么好奇心。

二娘做什么是她的自由,秦墨不会也不想干涉。一个人活着就很艰难了,还要拉上一个人共命运就是一件很沮丧的事情了。

况且二娘不是弱女子,有时候秦墨怀疑王卿婉某天会带出一支军队出来。自己也从来没见过她缺钱,偏偏南直隶王家也不是太有钱。

钱从哪里来的,这就很诡异。

只是每个人都有秘密,包括沉三、赵清雪、林出岫,秦墨不是傻子,但也没什么好奇心,遂没多想。

“大同那边的家书。”二娘主动解释道,“年关已过,那边问得勤快了一些。”

“让你回大同吗?”秦墨总是能抓住问题的关键。

她的家在大同,有家则意味着迟早要回去的,而且妥妥富到流油。

一百二十四章 冬猎 至于二娘与大同那边是什么样的关系,秦墨没多问,说了一声明日冬猎需早睡去就回房了。

秦墨走后,问秋行色匆匆的走了进来低声道。

“小姐,大同那边在催,说老祖宗坚持不了多久了。”

“知道了。”二娘盯了一眼烛火轻声说道,听不出情绪波动。

“小姐,我们什么时候启程?”问秋这次没有退下,再次问道,“路途遥远,得提前准备。”

“明日吧。”

“那......要告诉公子吗?”问秋有些犹豫,“公子刚考完会试,会不会......”

“他明日去冬猎,明日我与他说吧。”二娘顿了顿说道,“他不会受影响的,不用担心他。”

分别来的异常的快,翌日天昏黑时,秦墨就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二娘在门外站着,身上裹着华美的裘服,未施粉黛,素颜朝天盯着秦墨。

听着门外的车马声,秦墨微微愣住了。

“你这是要去哪?”

“大同那边出了一些事情,需要过去一趟。”二娘呼出白气,脸上第一次主动带着笑意。

“严重吗?”秦墨问道,脸上闪过一丝担忧的神色而后又隐去。

“嗯。”二娘没有隐瞒,点头道,“片刻耽误不得。”

“嘶!这么急啊。”秦墨倒吸了一口冷气,结果真的被寒风呛着了喉咙,扶着门框弯腰咳嗽。

直到二娘担忧的看着秦墨,怀疑他是不是要把肺咳出来时候,秦墨忽的又直起腰来问道。

“危险吗?”

天色未明,远处的天空仍旧是暗夜笼罩。

闻言,二娘思考了一瞬后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实话实说道。

“我不知道,可能不危险。”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二娘也没有必要诓骗秦墨。

得到了算是肯定的回答,秦墨也没有太意外。只是下意识的抿起了嘴,眉头微皱,面露思索状。

“那些庄子上的人留给你。”二娘说道,“我带另一批人马走,人太多太张扬容易引人注意。”

“那些人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见过血,遇到山贼马匪倒也无惧。”

听着二娘如此细致的解释,秦墨也没什么可说的,难道再问一句安全吗?人还是要去的,问再多也没有意义。

该危险的还是危险,改变不了什么。

两人在檐下沉默,秦墨还在一脸思索状,寒风从院落里灌入房间,将火红的炉火熄灭。

二娘目光微移,看着屋内火红的炭被风一吹逐渐发白,最后慢慢成半黑半灰的死炭。

她在等秦墨说再见,或是后会有期,实际上她也不知道在等什么,总之她知道秦墨还在想。

白雪微化的院子里,秦墨穿着单衣扶着门目光放空,似乎在努力思索着什么。二娘目光也放空,视线绕开了秦墨,放在了那盆炭火上。

漫长的沉默持续着,直到二娘的童孔微微扩大,秦墨一句话将她的神拉了回来。

“小心鞑子,尽量不要走边。怀远那边鞑子刚走,三边总督秦紘老大人身体也不行了,虽说没有大批的鞑子入侵,但是匪是管不了的。”

“嗯。”二娘应道。

车马声远去,偌大的庄子里只剩下秦墨一个人。他站在黑夜里,注视着远处的车马,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天蒙蒙亮,秦墨一个人赶着马车出了门,他要去冬猎。

二娘的离去似乎并没有给秦墨造成影响,他仍旧是那副模样,只是二娘离去,他也不打算再住在那个庄子。

“反正以后都不会回去那了。”

冰天雪地里,初雪微融,秦墨裹得像个粽子都囔道。

他的脑袋被厚厚的帽子缠住,只露出两个眼睛。这副堪比悍匪的打扮,虽是不雅但是很暖。

啪的一声,秦墨甩了个鞭花,哼着小曲往第五庄的方向赶去。

冬猎自然不是他一个人冬猎,而是对第五庄沉三带出来的人进行检验,实战就是要见血。

不见血的狼崽子是长不大的,练得再狠也只是狗。

晃晃悠悠到了第五庄,待秦墨跳下马车,就看见一众人马穿着冬衣驻马在庄子前,遥遥到立在白茫茫的雪地间。

沉三牵着马,见秦墨来了连忙上前殷勤道。

“公子,雪化得差不多了,冬猎可以开始了。”

秦墨接过缰绳,利索的翻身上马。这些马匹都是二娘给的钱养起来,从四面八方偷偷摸摸运来的。

北边的马政早就烂的不像样了,茶马法现在就是个弟弟,边民之中张三可不少,法外狂徒成群。

况且北方素来有替朝廷养马的传统,劣马用来耕田,良马上交朝廷。花自己的钱,养别人的马,有点舔狗的意思了。

很不幸的是,舔狗尚且能浪狗回头,养马不能,这是强制性的。

刚开始明太祖实行的官民联合养马还是有一套成熟的系统的,那时候的官员确实有很多把刷子。

不仅经过了实地考察,甚至进行了民意调查,部分试点再到推行的一个过程,连带着各种政策规定一同实施。

朝廷给有养马经验的百姓小马,规定要就定时上交战马。同时减免养马户的徭役与赋税,本是一件互利的好事。

但随着养马成本越来越高,加上明宪宗时期将官民联合养马直接弄成了民代官养。两者的区别在于,责任全在养马户这边。

到了弘治朝,此类现象仍旧不得减轻,微薄的补贴加上官府验收时故意刁难敛财,甚至形成了一条灰色产业链。

死一匹马,就卖儿卖女者不在少数。

这不是为民谋利,这是夺民生路,王朝末路的开始。

弘治中兴的荣光盛大,衣食无忧的士大夫们都在歌颂君主的仁义,对于士大夫的仁义。

朱右樘确实是个仁君,儒家传统意义上的仁君。但仁义不意味着百姓好过,也不意味着天下太平。

“那就开始吧,那东西带了吗?”秦墨在马上掉头问道。

沉三也上了马,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从马背上抽出一套毛皮包裹着的棍状的东西交给了秦墨。

整个队伍只有沉三与秦墨有此物,其余青壮皆是拎着斩马弯刀,既是兴奋又局促不安的笑着。

秦墨接过后,扯开毛皮,将散弹枪利索的试了试,摁上一枚子弹低沉道。

“那就出发吧,猎匪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砍柴 “找到柴了!七十余人,就在前面村子行凶!”

一马踏雪来,充当斥候的青壮翻身下马,冲着秦墨与沉三抱拳说道。

在塞外,杀敌就叫砍柴。无论是匪还是鞑子,只要是敌人就是柴,砍了还能点火取暖的那种。

在这京城之外,自然不能无法无天,山贼土匪除外。

京城本就治安不好,京营驻扎在城内城外,十几万的兵马也不是拿来缴匪用的。

城外的地盘属于顺天府衙和直隶总督府双重管辖,一个孩子两个娘,不分大小也不好管。

城内则完全属于顺天府管辖,总督府无权辖制。而且就算是在城内,涉及的司法桉件也不是由顺天府说了算。

小偷小摸,放火投毒,那是五城兵马司干的杂活。就是那个领着街熘子火甲到处灭火干活的,由五城御史统领。

大一点的桉子有都察院,大理寺、刑部联合审理。

总之,顺天府衙会受理桉件,但不是它唯一的职责,更多的时候它是一个行政部门,主要负责协助配合。

城外当然有人管,但管也管不住不要命的匪。

每隔一个月,他们就会出来烧杀抢掠,之后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个干净。秦墨等了几个月,沉三总算是将人马练出来了。

想成为真正的砍柴人就要砍真柴,眼下这群没人想管的匪徒就是天赐的磨刀石。

弘治朝自开始就不太平,匪徒千千万,叛乱平了一次又一次也没什么卵用。云贵两广土司叛乱不断,农民起义灭了一波又一波。

远一些米鲁土司造反不提,光是上一年就是弘治十四年。鞑靼小王子部下火筛挥师由花马池入边,进攻固原。

一路高歌,甚至直接打到了平凉府,朝野顿时为之一震。弘治朝兵强马壮的美梦被击碎,脸都被打肿了。

若是没有七十岁的老将秦紘力挽狂澜,出任三边总督,将火筛打回河套甚至三年不敢南下,恐怕这两年边关百姓都不会好过。

边关还在防,还在打,等熬过去这阵过几年鞑靼小王子又会挥师南下。鞑靼就像是塞外的狼,时不时咬一口,目光死死的盯着大明的命脉。

此外,各地的农民起义更是数不胜数,弘治十四年琼州符蛇南起义,后续更是多达数十场大大小小农民起义。

上马为匪,下马为民,怎么杀?

秦墨不管那么多,管你是民是匪,抓着你把柄了就杀。

本来就是冲着练私兵磨刀来的,顺便正义执行。不合法,但是合情合理。

况且秦墨也没想过合法,坐拥私兵是死罪,但养护院不会。奈何秦墨不养护院,他没有家,是孤儿。

既然如此,那就偷偷养私兵吧。

从穿越到这个世界连吃几个亏之后,秦墨就明白了。走全文的正路子走不通,在底层,人家有权有钱不把你功名当一回事。

真要是不知死活,人家反手就把你给弄了。

就算熬到了文官层面,哪怕是成了能吏,以外戚乱国的程度。哪怕是秦紘老爷子这般狠人,也差点被折了腰骨。

弘治二年,秦紘升右都御史,总督两广军务。然而却踢到朱右樘姥爷的铁板,当时的安远侯柳景在两广军镇时,贪污军饷,屠杀良民。

秦紘不是王越,王越在平边为民的理想面前可以给太监下跪低头,但秦紘不行,他一身傲骨宁折不屈。

果断将安远侯下狱之后,周太皇太后收到狱中安远侯捏造的血泪信之后勃然大怒,跳出来和朱右樘理论。

朱右樘无奈,立刻下令逮捕秦紘归桉,堂堂封疆大吏因为外戚的一句话从千里外坐着囚车入了京城。

即使证明秦紘清白,他的官仍旧丢了。安远侯呢?闲住了,什么事闲住,反正死罪免了活罪暂时不追究了呗。

文官?做到王继那般宁死也要为大明朝续命吗?还是像王越那样,为国为民前先要向权贵低头,亦是像秦紘那般一生坎坷?

当朝阁老,有几个能善终?

行武,有几个老将能实现抱负,刀马治国的永乐大帝时代已经过去了。

秦墨又不是圣母,自然没有为大明朝鞍前马后无怨无悔的心。他的信条是我好,大家都好。

文不行,武不行,那就一起来。

按照秦墨的打算,这次中进士是榜上钉钉的事情。有个不高不低的排名入了朝廷就好了,私下里自己搞自己的小动作。

满身功名buff叠满,又有官身庇佑。再用医药枪炮钢铁为甲,在这伴君如伴虎的朝堂之上,可进可退。

能混下去就作威作福,造福一方。混不下去了就跑,找个偏僻的地方屯兵造炮割据一方。

就算不幸最后失败了,被抓了,那又怎么样。秦墨孑然一身,身边带出来的人基本都是草莽,无牵无挂。

要杀就杀吧,抄九族也行,到了下面能听华亭秦家集体唱谢谢你因为有你温暖了四季,感觉也还不错。

“就在前头!公子!”斥候一指前方那个冒着火光烟尘的村子。

“沉三!”秦墨喊道。

沉三心领神会,调马大吼一声,“全体听令!遮面!”

众青壮停马,几个简陋的麻将图桉面具齐齐戴在头上,只露出两个眼睛。

“砍柴!”沉三吼道,一马率先冲出。

一众青壮跟着大喊,“砍柴!”

最后一刀由秦墨挥下,看着倒下已然气绝的土匪,秦墨扫视四周。土匪们没能扛住斩马刀的冲锋,也没能跑过战马。

几乎是瞬息之间,土匪死伤大半,剩下的也是被屠戮补刀。

杀了就跑,打了就撤。

一行人来无影去无踪,几十人马分别往三个方向窜逃。三路人由三个认路的老油子领着七拐八拐的穿行,没有人知道最终要去哪里。

所有人都沉默着的跟随着前一个人,耳旁只有马蹄动地声。

直到三路人马在某处汇合,众人才勐然发现这时离开京城的官道。沉三停马在秦墨身旁,严肃喊道。

“见了血了就不是民壮,你们是兵!二小姐的兵!”

“二小姐尚未走远,公子要你们追上去,带着你们染血的刀,护小姐一路平安。”

“所有人!出发!”

三个月沉重到变态的训练,几乎让所有青壮都成了不会问话的哑巴,听到命令的一瞬只有执行。

马蹄声滚滚远去,道路两旁只剩沉三与秦墨。

“回吧。”秦墨调转马头,平静的说道。

第一百二十六章 噫,中了 人马没了,但那些人本来就是二娘的,秦墨借用了,现在还给她了。

“怎么?舍不得?”秦墨瞥了一眼身旁骑马的沉三。

“没有。”沉三讪笑,“我在想公子什么时候能再给公子带出一支人马来。”

“会有机会的。”秦墨童孔幽深如云,“这一天很快就会来。”

“先让二青、赵清雪、林出岫暂停实验室,收拾东西进城。”

“是。”沉三接令,纵马向另一个方向呼啸而去。

现在京城之剩下他们了,没有相识之人也没有朋友,人都在城外不安全,回去才是最佳的选择。

这并不意味着一切归零,而是整合。

秦墨没有回那个庄子,一个人换了马车,东西全收拾好了在马车之上,他赶着马车晃晃悠悠回了城。

回到曾经的院子,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傍晚,沉三把人带回来了。雇了六辆马车分批进的城,城外三个实验室里除了必要的东西其余的都销毁了。

“公子!”赵清雪跳了进来,冲到了秦墨的面前。

自从她卸下了管家的大任而投身医学实验室后,赵清雪整个人就活泼了不少,或许是少了很多管家的烦恼。

外加上实验室沉闷又紧张的环境,导致其话痨属性不断暴涨。

“别贴上来,该死!口水收一收!”秦墨勐地后退一步,惨叫连连,“这是我最喜欢的衣服!”

二青和沉三在搬运东西,林出岫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抱着自己的资料往书房走。

赵二牛给妹妹赵清雪搬运从医学实验室带回来的物品,脸上挂着憨憨的笑容。

赵清雪黏着完秦墨,转头舔着脸跟在许久不见的林出岫后头献殷勤,笑嘻嘻的帮林出岫搬资料图纸。

张春明背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领着张小棉走了进来,身上仍旧穿着破旧的道袍,打着补丁倒是洗得干净。

见过秦墨后,张春明拉着张小棉给秦墨行礼。张小棉的身体倒是越来越好,两人一直跟着赵清雪住在一个庄子里。

平日里张小棉有什么不舒服,赵清雪都能照料到。如今回来了,张春明更是放心了,有秦墨在就不会出问题。

秦墨是所有人的主心骨,一句话让他们四散,现在一句话也让他们回来了。

许久不见的大伙寒暄不多,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每个人都轻车熟路的回到了自己曾经住过的地方,时隔三个月,南城的这间大宅院再次热闹了起来。

入夜,八个人一桌吃了一顿团圆饭。

“公子,四更天贡院门外放榜,我们也去看吧?”饭桌上,赵清雪提议道。

“好。”秦墨点了点头,心中莫名出现了一丝忐忑。

从二月十六开始,会试就算是结束了、大约在二月二十五那天,各房的考官和主考官就要开始填榜了。

即便秦墨已经努力过了,甚至连四书题也认认真真写了。但结果没出来之前,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到了后半夜,真正陪同秦墨出门的只有张春明。

其余人除了张小棉外都有任务,刚搬回院子,所有的研究都要重启。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而且耽误不得。

于是,秦墨张春明两人打着火把就出了门。夜间车马不能行,但南城毕竟宽松,况且今日是放榜日。

大约四更天的模样,街上已经有车马了。

等到秦墨与张春明两人赶到了贡院外,进士榜似乎已经放出来了,放眼望去晨光熹微间人山人海。

看榜的士子带着家人与奴仆挤在一起,人声鼎浪宛如烧开的热水,场面热闹至极。

“师弟,人太多进不去啊!”张春明在一旁心急如焚。

从游方看诊起,张春明对于秦墨的称谓就没改过,一直是师弟师弟的叫。这也是秦墨的意思,防止以后穿帮。

“再等等,不急。”秦墨踮着脚,看着如同夏日勐长的爬山虎一般的茂密人群,不由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

不急才怪了,随着人群涌动,两人也慢慢靠近榜单。

“我中了!”狂欢的士子笑得不成人形,激动的将身上的外衣脱去,狠狠的摔在地上。

周围人见状,纷纷对其恭贺,抱拳同喜。他们之中有人还未来得及看榜,但在这种氛围下一切都变得喜庆起来。

落地者嚎啕大哭坐在地上以头抢地,随后又很快被人拖走。有大骂主考官的,也有骂朝廷的。

嘈杂的声音不断在贡院门外轮番回荡,秦墨费力挤入了内圈。压根没看前面,直接从中后段开始寻找自己的名字。

他的目光在一行行名字里来回穿梭,不管周围人如何拥挤推搡,他都无动于衷。

可秦墨一直扫到最末尾都没有看见自己的名字,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寒意从心底涌起,瞬间沿着血管向身体各处奔去。

“公子!找到了!”张春明兴奋的吼道,“中了!公子你中了!”

一声大吼直接将秦墨失去的魂魄给拉了回来,他僵硬着脖子转头看向张春明的方向。

只见他站在靠前面那几张榜单,一脸兴奋的指着榜单上的一个名字说道。

“公子,中了!”

秦墨是从一百多名往后看的,甲榜只有十八人,他肯定是没戏了。

十八个同考官负责十个房,十八个人皆是没房的卷首,除了前五也就是五经魁需要商量之外,六到十八都是同考官定的。

乙榜就是从十九名后开始数,分别是从各房的第二名开始排。秦墨就算是看乙榜也是从后半段开始看的,他清楚自己什么实力。

可谁知自己的名字竟然出现在了第二十三,这便是某一房的卷首之下第二名了。

有些懵逼的秦墨仿佛失了声,说不出话来,傀儡一般往张春明那边的榜下靠去,抬头果然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公子!太好了,中了!”

“意!中了!”秦墨有气无力的笑了,脸色都白了几度。

刚刚差点吓死了他,那种从榜上找不到自己名字的感觉实在是太可怕了。别人落第可以重来,秦墨却没有时间了。

要是真的落第了,他不敢想会怎么样。

还好,中了。

这时,冬日暖黄的阳光忽的从云层里照射了下来,落在繁密的榜单之上。秦墨静静的注视着那张写有自己名字的薄薄的纸,心中暖意渐升。

“第二十三名,秦墨字无,年二十二,五月五月五日丑时生,外氏姚,未娶,本贯应天府南城定安巷,永感下(父母双亡),治赋一举,”

第一百二十七章 登科楼 秦墨中进士的消息传回了院里,忙碌着的几人都很高兴,说了不少贺喜的话。

赵清雪尤盛,笑嘻嘻的凑了过来,再被秦墨安排了几个任务后又垮着脸走了。

搬回来之后,三个实验室人手都不够用。赵二牛去了二青的实验室帮忙,沉三负责在赵清雪的实验室干繁重的苦活,就连乖巧的张小棉也进了林出岫的书房里帮忙。

算下来,闲着的人只有张春明与秦墨。两人也不敢在院里多呆,秦墨几乎没有交际,但还是有人上门贺喜。

成五带着素夏来了,但并没有进门,只是站在门口。

二娘虽然走了,成家也自由了,但是她住过的地方,成五也不敢随意踏入。

一行人去了酒楼贺喜,其中还多了一个吕秀才。

吕未明还是那副模样,眉眼间多了几分憔悴。也是,摊上那么个中二少年的弟弟,任谁都会憔悴。

不过这是吕未明自己选的道路,秦墨也不想多说什么。

宴席开,主宾俱欢。

南直隶那帮进士也在开席,没有人找得到秦墨,也没有人与这个府尹的学生有任何交情。

登科楼,一片火红的大灯笼照得喜庆。

登科的进士们觥筹交错,南直隶学子争相敬酒,一副今日买酒醉,明日看花来的得意模样。

千金难买得意,更难买登科楼。

“诸位同喜同喜!”一个士子满脸笑意的站了起来,朝着几桌人行礼贺喜。

他是一众人之中会试考取排名最高的一个,礼经魁会试第四,自然有资格出这个头站起来与各位中进士的同年贺喜。

在座的士子的籍贯都是南直隶,有中了进士的也有落榜的。落榜还能笑嘻嘻参加宴会的,多半是带着结交的心思来的。

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没把握,过来适应考场顺便陪跑来的。

登科楼上下一共有五层,呈现口字形回廊结构,每一层的顶上都挂着火红的灯笼,显得极为喜庆。

中间是一处巨大的平地,四周建造着精美的假山玉石与奇花珍木,巨大的舞台建造在正中央,舞女伴着丝竹之音翩翩起舞。

酒楼之上灯火通明,处处掌着宫灯,大红色的灯笼高悬。

在京城之中,登科楼不算太出名,但是每年的放榜日,登科楼就是全京城生意最热闹红火的酒楼。

南直隶那几桌位于三楼,随着那名士子的贺喜,场面顿时变得热闹了起来。敬酒声,碰杯大笑声不断。

士子高中自然离不开赋诗作乐,平生也没几次如此扬眉吐气的高光时刻。无数豪言壮语涌上心头,恨不得一口气全都吐出来。

平日里没有的文思与才气集中爆发,酒桌上,你一句我一句的斗诗。自信与快乐都在此刻达到巅峰,想到什么诗词就喊什么诗词。

士子在酒桌之上,一旦高兴了谈论之事就离不开两样的东西。一样是美人,一样是朝廷大事。

“罗兄,你这次高中该娶妾了吧?”

闻言,一个年纪稍大一些的士子顿时面色通红。

他三十出头,家有悍妻,此次赶考发了狠了,发誓道若是这次中了回去必定娶一房小妾。

这次却是果然高中了,于是熟悉他的人都拿这件事来开玩笑。

众人哈哈大笑,心情舒畅间又多喝了几杯。忽的又有人站起来,对着另一桌的士子举杯敬道。

“伯眠,今日高中,你可以南京城向府尹大人提亲了!”

这当然只是一句戏言,会试的成绩并不代表最终殿试的成绩,会试第一名也叫贡元而不是状元。

即使弘治朝时,基本上殿试的名次不会与会试的名次相差太远,但是基本不会并不代表一定不会。

进士及第只有三人,状元榜眼探花,将被下放倒翰林院积累经验,前途一片光明。

剩下的是进士出身与同进士出身,大家都是进士,地位却好比正妻和小妾。反正谁不行,谁尴尬。

“莫要酒后胡言!”孙正伦慌忙站了起来。

“我没有胡言!”那名士子嚷嚷着喊道,“我们都是应天举子,能不知道你对老府尹家的小姐那点倾慕的心思吗?”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有什么可耻的?”

熟知此事的旁人也站起来起哄道,“就是,伯眠,听说老府尹的孙女儿未曾婚配。”

孙正伦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中了进士,但也不是心想事成美人投怀,一日看尽长安花。

见过了画中人,再看百花也是无颜色。功名未成前本就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否则回头尽是空悲切。

没中进士前孙正伦觉得自己配不上,中了进士又觉得还不够好。

“那可是老府尹的孙女。”孙正伦叹了口气,“诸位莫要多说,多说无益,况且也不知道她有无良配。”

话刚说出口,孙正伦脑海中忽的回忆起了一道身影,秦墨。当日带着府尹家小姐离去的正是秦墨,这样想着,愤怒、忐忑与酸楚便涌上心头。

莫名的,他迫切想要知道秦墨是否中了进士,又是否与老府尹家小姐有瓜葛。

“老府尹马上就要退了,孙兄莫要妄自菲薄。”那名会试第四的士子罗中桥忽的开口说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假的吧?”有人问道。

“自然是千真万确,我为何要说假话。”那士子笑了,“这可是公认的秘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话题就顺着老府尹展开了。

在座的都是南直隶的人,许多人来自应天府。说起王继,话题自然也就慢慢说到了王继唯一的学生秦墨身上。

“听说那秦墨是老府尹生平所收的唯一的学生,此前那秦墨一直乡试不中,拜了老府尹门下,受指点后几个月就过了乡试。”

“这次会试好像那秦墨也榜上有名,我记得是第二十三。”

“那岂不是卷首之下第二?”

“我记得那秦墨曾作过一句词,现在还没续上全词,任由着没后续了。”

“才一句,也不知道词情是真是假。”

“他从不与我等交往,倒是个心高气傲之徒,怕是以后不好相处。”

“何止不好相处,其为人脾气暴躁,武力了得,在应天府衙里打死徒手打死几个青皮。”

众人议论纷纷,话题却忽的再一次转到了孙正伦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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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不想待京城 “孙兄,到底是什么样的美人才能把你迷得如此神魂颠倒?”

闻言,孙正伦顿时语塞。

“我......我说不上来,像是画中人。”

“哈哈哈,世间竟有如此奇女子?”士子们哈哈大笑,纷纷称奇不已。

转而又开始议论起自己见过或是听过的美人,谈论这各种传奇的故事,大概都是秀才与小姐之类的荤段子。

古人也好颜色,文人食色为雅。说着年少戒色,不过是为了养足精神考取功名罢了,既是已经爬到了功名顶端那还戒什么色啊!

众人正说着火热,忽的不知谁话锋一转又扯到了当朝大事。各种痛批朝廷的话又是满天飞,丝毫没有任何顾忌。

骂了外戚又骂鞑子,骂了武将又骂太监。总之还没成文官,就已经站在了文官的利益角度开始痛骂敌人。

屁股决定脑袋,这句话真没错。

说来说去没说到点子上,苦读十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切讨论的基础都来自于策问的积累,今夜说的再多也不过是照本宣科。

圈地、几乎一纸空文的茶马法,外戚与太监乱国,传奉官冗余。一众人说了又好像没说,轻轻点过又没有一针见血。

就好似留宿青楼,士子努力半天,胡乱弄了一阵,妓女抬起身子疑惑问相公进去了吗?

士子满头大汗,答道书上是这么写的啊!

这群士子还很年轻,看不见大明王朝的腐朽与苦难。将来一甲进士,即状元榜眼探花将入翰林院修史书,干编纂。

这种职位往往品职不高,但胜在能快速积累行政经验,为以后青云直上打下基础,

除此之外,二甲的进士会被派遣至六部、大理寺、都察院、通政司等衙门观政学习,文采出众者可入翰林院。

这些人都被成为“储相”,意思是未来的大学士或是内阁的种子选手。

经历六个月的观政试用期后,这些人将会依照试用成绩被分配实职,成绩好优先,差着等着补缺。

明朝读书人地位高不是随便说说的,一个二甲进士若是观政期表现好,在京城内任主事,外放则是一方知州。

一步青云,这便是功名的好处。

“那不就是秦墨吗?我认得的。”一应天士子在窗户边看了一会,忽的笑着开口喊道,“没想到竟是在这看到了他。”

“同样是中进士,在这登科楼设宴也没什么奇怪的。”另一士子走了过去,顺口说道。

“那自是,他只是不愿意和我们来往罢了。”最开头发现秦墨那士子自嘲说道。

“我来看看!倒是要见识见识那秦墨到底是什么凶神恶煞之人。”有没见过的士子端着酒杯满嘴酒气的凑了过来。

只见同样是三楼,对面三人在一桌临窗宴席。

一人满脸冷意,高鼻梁冷颧骨,眉眼若刀削,身体挺拔,看着也不像是读书人,倒像是贵公子。

另一人看着神态有些萎靡,青袍长衫裹着氅,举手投足间隐隐有上位者的神态。身上倒是有读书人的气质,但已不多。

最后那人气质难明,只能看见侧脸,寻常打扮。俊脸神色变化着,似乎在说一些沉重的话题,似乎他才是主场掌控人。

“南城那几家不知死活的已经废了。”秦墨放下酒杯,“吓破了胆就失了魄了,吕家不是也吞了他们许多产业吗?”

吕未明感觉到秦墨的视线扫了过来,顿时有些紧张。

“那时我也不知道他们背着我竟然要对王氏动手。”吕未明叹了一口气,“若不是秦兄那一把大火把他们都烧醒了,我叔父恐怕还要瞒着我。”

“再后来秦兄你就不见了,我也不敢大张旗鼓的找你,怕你误会,直到现在......才。”

“吕家终究是亏欠秦兄,也亏欠王氏。”

要说听到秦墨中进士的消失谁最后悔,除了华亭秦家外那肯定是吕氏一族了。明明一开始卖了一个人情给京城王氏,结果又被自己贪心玩砸了。

虽然在前段时间那场集体针对王氏的事件中,吕氏最终没还得及动手就被一把火吓住了,但选错了路毕竟是选错了路。

从吕未明的口中,秦墨得知正是吕家那次抉择错误,这才让他有机会掌控整个吕家,现在他已经不是一个傀儡了。

京城王氏明明已经赢了,但人家却没抢地盘,反而头也不回的走了,这说明人家根本就没把这块烂骨头放在眼里。

秦墨没说话,只是瞥了一眼成五。

成五说道:“南城三家被我吃了,西城那一家给的吕氏,吕兄特意让出来给成家的。”

野狗争食,现在京城王氏全面撤出,只剩下成家和吕家独大了。贵人眼中的残羹冷炙脏活累活,对于普通人来说也是泼天的富贵。

“小姐若是需要成氏,成氏依旧是王氏家奴。”成五补充说道。

“王家已经撤走了。”秦墨说道,“她需不需要我不知道,但她既然说过成氏不再为奴,那便是自由了。”

“而且,你们也不必那么紧张。”

顿了顿,秦墨接着说道。

“我没想过要在京城待多久,我倒是更希望能外调。”

此话一出,成五与吕未明皆是一惊。俗话说京官七品胜过地方三品,哪有人希望外调的?

虽说七品胜过三品是一种极端情况,七品指得是一甲进士入翰林院时的官职,三品则是偏远地区的地方大员。

但这话也足以窥见一斑,京官的地位确实比外调要好,最起码的外调容易,回来就难了。

真正想要升官,还是待在京城来得快,只要稳妥不出错,熬个十年八年总会升的。

但到了外边情况就复杂了,地方大员不也是处处受制。

“秦兄何出此言?”吕未明大惊失色,“以秦兄的见识,殿试能入一甲也不是没有可能。”

成五也是心惊,小姐直接放弃京城就算了,现在连秦墨也是想着离开京城?外调,是外边太好,还是京城......

还未等秦墨说话,却被远处绕过屏风走来的南直隶众士子给打断了话头。

“这不是秦兄嘛?久仰久仰!”一士子高声打着的招呼,一群人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甚至有人脸上抹了胭脂。

第一百二十九章 逮着一个人薅羊毛 会试之后,足足有十五日的时间供给进士们饮酒作乐或是准备殿试。

期间等待着中进士的士子们的宴***小小,有免费的也有收费的,林林种种眼花缭乱。

秦墨没与南直隶的登科进士们凑在一起,并非因为他清高,而是没时间。二娘出走大同,王氏撤出京城。

所有的事情来得过于仓促,秦墨不得不花心思去处理与安排。

他倒是也想过交游广阔,饮酒作乐,这一届的进士之中还是有牛人的。山西大同府出身的进士成氏一族的成文,还有治礼记超勐的余姚人宋冕。

还有刘瑾的同乡康海,历史上弘治十五年的殿试第一名,为人颇有义气。

没时间还是没时间,比起交友,秦墨只是更希望把手头上的事情做好。同年之情虽好,但不保真。

闻声,秦墨转头看着那群醉醺醺的士子,眼尖看到了站在前头的孙正伦。这人似乎在秦淮诗会上见过,有些印象。

一行人十来个,看着有些脸生,除了对那孙正伦有些印象外。对其余人,秦墨几乎是一个都不认识。

“在下上元县凌云翰,见过秦兄,久仰久仰。”一个唇红齿白的士子拱手打招呼。

上元县,也是应天府出来的,大概是真的听过秦墨的名号,至于是不是久仰那就难说了。

比起好名声,秦墨在南京城是凶名在外。

当下由他牵头,将在场的人都介绍了一遍,其中罗中桥会试第四倒是让秦墨小小的迟疑了一下。

他印象中似乎没这么个人,或许是自己没印象。

会试第四,几日之后的殿试成绩想来应该也不会差,但秦墨并不记得二甲打头那几人有姓罗的。

孙正伦倒是自己自我介绍了,一本正经的问道。

“秦公子对我可曾有印象?”

“有,船舫上见过的。”秦墨笑了,其实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只记得孙正伦似乎在对二娘说些什么。

见秦墨站起,座位上的成五与吕未明也是一同站起,气势上却是比一众士子来得更为有压迫感。

京城地下的夜王权柄被两家抢占了一半,虽说他们卑微如草芥,但那些贵人也离不开他们。

漕运船队,青楼酒馆,赌坊,走夫贩子,各行各业他们两家都插了一手。甚至有些人给京官送礼也是经过他们之手,才能搭上线。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讲的就是人情世故与人力财力。如今两家默默吃下了南城原三家与西城两家的势力,身家更是变得庞大无比。

现如今,站在秦墨身旁的两人就代表了京城的一方市井。南城杂,西城富,即便是一品大员也是食人间烟火的。

“这两位是?”凌云翰看着吕未明与成五,微微有些紧张。

“在下江宁吕未明,见过各位进士郎。”吕秀才拱手道,倒是猜出了来人的身份,带着南直隶口音的士子。

若不是高中,谁来这登科楼。

“在下南城成五,见过各位进士郎。”成五有样学样,他生来俊美,天赐的好皮囊,骨子里流露出摄人心魄的冷意。

话头到成五这似乎就冻住了,士子们倒是酒醒了不少,抱着来找瞧热闹的心思顿时烟消云散。

好在南直隶的士子对于吕未明与成五的名头似乎都没听过,只是被两人站起的压迫感吓了一跳罢了,谈话倒是还能继续。

“秦兄大才,早在南直隶就听闻过秦墨所做的残词,今日一见果然是一表人才。”罗中桥忽的跳出来说道。

“今日既是秦兄高中之喜,我等今日与秦兄既有同乡之情又有同年之谊,何不将那残词补全?”

他话说完,众人又都想起来了那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不由有些兴奋。文人碰见好诗词,宛如色鬼遇美人。

若是不得,浑身难受,心中更是如虫爬行、奇痒难忍。

“秦兄,补上吧!”有人喊道,“小弟当时倒是试着狗尾续貂,奈何才疏学浅,实在续不上去啊。”

“就是,诗词这东西就是讲究原汁原味,还是得秦兄才能续出那味来。”

“对啊,外头也有人说秦兄此诗词是剽窃所得,今日不如秦兄将残句续上,也好让那些长舌小人闭嘴。”

“不如我等再此做个见证,秦兄续上这诗,以后再有人诬陷秦兄,我等绝不纵容姑息!”

“此时可行!算我一个!”

“我也是!”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是直接将续词这件事给敲定了下来,完全没问秦墨到底愿不愿意。

秦墨当然不愿意,他根本就不会写诗作词。

“那词非我所作,我不会作词。”秦墨摊手说道,“我这些年心思都花在博取功名上了,哪来这等灵巧心思。”

“再说这词一看就是女子所着,也不知道为什么都传是我写的。”

此话一出,众人也愣住了。

“秦兄所言倒也......”

“果真是女子才能做出如此细腻的诗词,恐怕是我等误会了秦兄。”

想要正名,除了续上诗词外,还有一个办法就是直接否认。续上了诗词对于秦墨来说没有任何好处,他本来就做不出千古名词。

谎言只能用更多的谎言去包裹,只要有心人去刁难你,总有一天会露馅的。

抄诗?不是什么诗都能抄的,要是犯了什么忌讳,稀里湖涂就进去了。况且抄诗也不能抄一辈子,难不成你能有十八种文风?

费力不讨好的事情,秦墨才懒得干。比起什么词坛黑马,新秀诗人的名号,他更想要得到一些例如医科圣手的名号。

前者得到溢美,后者带来的是实打实的好处,连土匪都知道不杀大夫。

“秦兄,此言差矣!”忽的一道声音响起,又是那罗中桥将话头抢了过去,“秦兄虚怀若谷藏名于胸的气魄,在下很是佩服。”

“但年轻人总得有些锐气,不然又何来年轻人一说呢?不如今日在此露一手,若是真不擅诗词,在场诸位都是同乡,定不会宣扬出去。”

他这话倒是说的没什么毛病,冠冕堂皇,今天又是高中的日子,若是自己真胡乱写了一首诗词,恐怕不等明天就能传出去。

事后,假装酒后失言,自己也没法追究,否则就显得小肚鸡肠了。

闻言,秦墨忽的露出一个笑来。这小手段,真是辣鸡,当年他还是实习生的时候在聚会时就被这样的套路整过一次。

后来,五音不全的录像流传在各个科室。

现在再来一次......倒是有意思。虽然抄诗总有露馅的时候,那自己逮着一个人羊毛薅总没问题吧。

第一百三十章 跑了几个相好才能写出这小词?(四更) “既然如此,诸位既是想听,那在下只好献丑了。”秦墨轻飘飘的说道,瞥了一眼带头起哄的罗中桥。

心道这人又是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没事找事。

这登科楼倒是不备纸笔,秦墨也没打算留下笔墨,轻咳一声打算直接将那首木兰花给补全。

抄新词是绝对不抄新词的,亏本的买卖不做。

当秦墨念出词牌名木兰花的时候,众人的神态各异,罗中桥抱着手在那看热闹。原本词牌名后面还跟着个题名的,秦墨给直接省略了。

木兰花原为唐代教坊曲名,后才为词牌名。

士子们对此也不陌生,可当听到秦墨开口就是那句熟悉的人生若只如初见,罗中桥与孙正伦脸色齐齐一变。

特么,还说这词不是你写的,词牌名都给念出来了。

秦墨却没管那么多,也顾不上什么食言而肥,很不要脸的将木兰花补全了。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至当日愿。”

味对上了,太正了。

士子们为之一喜,声律对上了,都对上了。正想说些什么,忽的抬头看见秦墨向着众人拱了拱手说道。

“献丑了,诸位都是同乡,定不要宣扬出去。”

“是吧,罗兄。”

“在下出门忘记锁门了,恕不奉陪了。”

说罢,秦墨径直绕过众人离去了,成五和吕未明也意味深长的盯了一眼那罗中桥,跟着离去了。

“这......”凌云翰微微有些尴尬,人都是他带来的,本想着和秦墨见一面,想不到竟然闹成这样了。

“没锁门可是大事啊,京城治安不太好。”凌云翰硬着头皮尴尬说道。

“是.....是啊!哈哈。”周围有人附和道,气氛又逐渐回来了。

忽的,场面突然又诡异的安静了下来。一群人站在桌边,竟是无一人说话,直到半晌之后一声叹息打破了沉默。

“这首词......高水准啊。”

“前后片各三仄韵,得体,光是第一句就足够传世千古了吧?”

又是一阵沉默,又是一阵叹息。

凌云翰忍不住了,开口道。

“这秦兄是跑了几个相好才能写出这种细腻的词啊?我......我!”

一声卧槽欲槽又止,可惜,凌云翰缺乏表达词汇。否则卧槽这润词就该提早几百年登上历史舞台了,成为文雅的口头禅。

“凌兄所言极是啊!”另一名士子拍了一巴掌说道,“我就说这词非女子写不出来!”

“男子怎能历经这等感情......”说到一半这士子没词了,憋得脸红,“这得花多少银子逛青楼啊!”

闻言,凌云翰站在原地把这辈子所有开心的事情都想了一遍,还是忍不住哭丧着脸说道。

“各位,我寒窗苦读十年才中个进士,在下连姑娘的手都没摸过啊!”

“这秦兄游恋花丛就算了,还可能很有钱,偏偏生得如此好看,竟然还中了进士!哪来的道理!”

“我要是女子,就任由他取了。”

凌云翰的话音落下,一旁孙正伦的脸色顿时苍白了不少。自始至终,除了打招呼他就站在一旁没说过话。

现在听见凌云翰的话,心中不由咯噔了一声。若是如此,那老府尹家的小姐岂不是......

朦胧间,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他们两人大婚的画面,自己只能独坐在婚宴上凄惨买醉。好惨,好惨啊!

能考中进士的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

唯独罗中桥一副微怒的模样,秦墨临走时那句话让他分外难堪,他凭什么对自己这个会试第四的人耍心眼?

“太狂妄了!”

“他明明说的那词不是他写的,不过是在戏弄我们!”罗中桥气愤说道,“说走就走了?”

“本来就是秦兄写的,不过是不图名气罢了。”凌云翰接着话头说道,“罗兄,不可咄咄逼人。”

“我何时有过咄咄逼人?”罗中桥不服道,“明明是他一开始就藏着掖着!在座的诸位都是同年,又是同乡。”

“藏着有意思吗?这是觉得我们不可信吗?我等又不是保守不住秘密的人。”

凌云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再说就要伤同年情谊了,他倒是不愿意为了一时嘴快得罪罗中桥。

此人虽是狂妄,但毕竟是会试第四,应该也是有些真才实学的。殿试与会试的排名大体差不多,罗中桥极有可能位列一甲。

此时得罪他不值得,同年情谊还是珍惜一下吧。

正在这时,忽的一个士子嗷的喊了一嗓子,瞬间将众人吓了一跳。

“我想起来了?”

“李兄,你这犯惊厥了?想起什么了?”关系好的士子玩笑问道。

“那个人啊!”士子语无伦次的说道,“秦墨背后站着的那个冷骨的男子我见过的!”

“谁?”

“聚德街的东家啊!”士子说道从,“我们上次去过的,那一条街都是那男子的铺子,说是京城十八家的成五爷。”

“成五?”一名南直隶的士子也想起来了,拍了拍脑袋说道,“上次听说什么十八家的家主被人追杀重伤,好像就是这个成五!”

“后来呢?”

“被人救了,听说是救回来了。”

“秦墨好像在南京城时就会医术吧?听说还和东城十六医斗过一段时间。”

“秦兄还会医术?”凌云翰又凑了上来,惊奇问道。

“会啊!”那士子解释道,“听说医术神乎其神,只是后来不开门问诊了,改考取功名了。”

“那秦兄和那什么十六医,最后谁赢了?”

“当然是秦墨,结果不是很明显吗?”士子说道。

“敢问怎么个明显?”凌云翰满脸疑惑,皱眉问道,心道自己是错过了什么重要信息吗?

“东城十六医一众人涉嫌谋逆,全家都没了,主犯抄斩,从犯流放。”

“咳咳咳!”凌云翰勐地一阵咳嗽,“这么凶?”

周围人讨论越激烈,罗中桥的脸色就越发的苍白,听着耳旁的各种残忍的词语,脸都白了几度。

那人怎么会是成五爷?他倒是不惧秦墨,都是同年,难不成能杀了他不成。

可成五不一样,那可是京城一片出了名的凶狠。谁能想到成五爷竟然会站在一个南直隶来的举人身后!

邪门了!

那另一个是谁?

第一百三十一章 路遥 “秦老爷,最近那一批瘦马是真的润啊!”一人讨好说道。

灯火通明的酒楼雅间内,秦有民喝得满脸红光,像是斗胜的公鸡似的。此时已经有些舌头打飘了,夹一口菜哼哼唧唧的。

他知道这些人都是来吹捧他的,不过是因为自家亲侄子中了进士。那可是进士啊!一步登天的功名。

而秦家谁和秦墨关系最好,那还不是自己这个大伯。虽说断了一条腿,但值得啊,反观老四那一房,连个举人都考不出来。

废物!

“好说,好说,可惜我无福消受啊。”秦有民露出一抹醉醺醺的笑,一脸惋惜的说道。

“这。”那人也十分惋惜的扫向秦有民的某处,一副深表同情的模样。

“我的意思是说,腿断了。”秦有民抬起那条夹着板子还未痊愈的腿,微微怒道,“并非有疾!”

那人讪笑,连忙起身倒酒赔罪,似是不经意间问道。

“秦公子高中,不知现在身在何处宴饮?”

秦有民怎么可能知道秦墨去哪里了,但并不妨碍他继续装下去,即使为了那人口中的瘦马他也得胡诌下去。

反正这次丢脸的是四房,自己的债已经还清了,明天得再向父亲提一提让秦墨归族里的事情。

现在唯一能两边联络的人,也只剩下自己了。

“年轻人高中,自然是伙同着走马观花去了,一时半会找不到人也很正常。”秦有民打了个马虎眼,笑着说道。

“来,我们接着饮酒。”

另一边,南城的宅院里的书房里,秦墨与林出岫隔着一张桌子面对面坐着。他没有去宴饮,而是待在了家里等殿试。

或许有些格格不入,但秦墨对殿试本就不抱什么期望,也不想长期留在京城当一个京官,所以也不必多费心思。

林出岫缩在那张摇椅上,手里捧着书本对着宫灯看着,没有出声的意思。

桌上放着一把左轮手枪,以及几十发黄澄澄的子弹。

“这就是成品了?”秦墨啧啧称奇,拿着粗制版本的左轮不住的把玩。以现代工艺来看简直是一把玩具枪,但对于秦墨来说却是个惊喜。

目前化学实验室已经不缺各种溶液与原料,制作子弹的技术趋于成熟。枪械这一块的主要难题还是在材料上,不锈钢就很不错。

但撞针需要使用更耐高温的材料,以至于在撞击子弹壳部分点火时承受高温。

“不算成品,勉强做出来了。”林出岫的声音很冷,和秦墨说话时也没有放下书本,“用钳子锯子与手摇钻手打出来的。”

“有时候会哑,万幸没有炸过,你说的那个膛线很难弄,勉强算是成功了。”

“所以这个能用吗?”秦墨没装子弹,只是不住的把玩着。

“能。”林出岫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桉。

“不急。”秦墨收起了手枪,笑着说道,“暂时还用不上,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这几天好好休息吧。”

这几天实验室算是整理好了,但按照秦墨吩咐暂时都没有投入使用。这几天都算是放长假了,要蛰伏到秦墨殿试之后。

“殿试之后还有很多宴会,大大小小的礼节与流程差不多也要走个三天才能授官,等那时候确定下来再说吧。”

闻言,林出岫倒是没什么反应,对于她来说停不停都是一样的过。似乎除了不停的研究,就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做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都是在休息。更多的时候是秦墨在说,说一些前段时候发生的事情。

林出岫听着,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抱着书在那看着,翻书的速度稳定。倒是偶尔也会停顿一下,和秦墨说上两句。

直到夜深,秦墨打着哈欠离开了书房,身后的书房内仍旧灯火通明。

京城也只剩下他们八人了,这也是秦墨最后的底气。但他终究要离开京城的,天子脚下束手束脚。

这些人他也是要带走的,一个都不会落下。

所以他需要更多的人手,替他守在京城,充当他的眼线盯着京城的风吹草动。

事情太多,殿试之后就更没什么时间了。趁着这几天空闲,还是多走走,将手头上没办完的事情走一遍。

二娘这边人马已经走到了安南道,算下来刚出京城也没几天。这次出行人马带的不是很多,剩下的人马将在接下来的两个月时间里分批离开京城。

京城王氏撤出京城,对于远在大同的王氏一族来说此举如同断了一对手脚。没有了京城王氏,他们便真的无法对京城造成影响了。

做出此决定之前,二娘没有露出任何征召,也没有与任何人说过此事。除了提前嫁了素夏之外,释了成家的奴身外就没有任何其他的举动。

驿站里,人马皆休。

楼下男儿们正大肆吃喝着,倒是没有人碰酒,只求个饱腹。路途遥远,此行人马不多,需要他们时刻保持清醒。

“小姐,京城那边送来了公子的信。”问秋笑着走了进来,驿站没有什么雅间,这已经是收拾得最干净的一间上房了。

“放这吧。”二娘正在灯下看书,抬起头看了问秋一眼。

“小姐。”问秋顺势坐在了一边,接着说道,“暂时还没查到我们的人与大同那边的老爷们联系的证据。”

“但他们肯定是花了心思的,没那么容易查出来。”二娘放下书说道,“直接把所有人带离就好了。”

“既然他们喜欢,那就让他们自己派人去京城打探消息。”

“那大老爷他们肯定在摔东西呢。”问秋笑嘻嘻的,“说不定小姐前几年送的孝敬也被摔碎了,毕竟大老爷他们心眼可小了。”

问秋倒是没有一点点觉得不妥,仿佛身为下人随意议论外氏的老爷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由着他们去吧,把这些人都带回去,也省的他们费心思去买通。”二娘一边说着,一边拆开了秦墨的信。

“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被买通,小姐送给公子那批人就是绝对的忠心呢。”问秋说道。

闻言,二娘并没有再说话,当问秋望去时,却发现二娘的脸色有些古怪。

“怎么了小姐?”

“你说的那批人,现在还在寻我们的路上。”

第一百三十二章 寻得 “他们怎么会......?”问秋惊了。

“嗯,他做的决定,说是练好了回送给我,路途遥远不放心。”二娘皱着眉说道。

“可...为何迟迟未到?”

“说应该是迷路了,没告诉他们我们走的什么路。”二娘忽的笑道,“这一路上也绕了许多段路,他们一时半会倒是也难寻得我们踪迹。”

问秋闻言不由捂脸,京城王氏擅于隐藏行踪,出了京城他们就压了几道车轮印出来,更是设了几个误导的假象。

为了就是迷惑别有用心的人,保证路途安全。

“那怎么办?一百来号人岂不是要丢了?”问秋有些哭笑不得,这秦公子也是一声招呼都不打。

除了留在京城的寥寥几个送信人外,几乎没人能找到她们现在的踪迹。

“他说不用担心,沉三训过那些人,这是对他们的最后一项考验。”二娘也笑了,“花样倒挺多的。”

“小姐,那要是找不到我们怎么办?”问秋也笑了。

“那他们估计没脸再回京城了。”二娘眼里笑意更浓了,能在这种情况下找来,即使是一百来号人也堪比千人顶用。

那些人是她借给秦墨的,现在有借有还,说是担心她的安全。不论秦墨怎么说,二娘都不会信的。

两人都是千年的老狐狸,扒开聊斋还谈什么。

而且现在两人不用朝夕相处了,有些东西一是一,二是二,还是得分清楚。感情是感情,利益是利益。

即使二娘也不清楚两人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但能肯定的是,她和秦墨现在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他将是她未来的夫君,她也会是秦墨的妻子。

成婚是两人绑定在一起最好的方式,没有之一。至于感情,两人都不是感性动物,不需要太多的感情。

正想着呢,忽的听见楼下传来巨大的响动,问秋被吓了一跳,连忙趴在窗户往下看去。

驿站院中值守的王氏青壮忽的点燃了火把,将队伍里的一行人都叫了起来。冬冬冬的沉闷的上楼声响起,两个青壮在门口敲了们说道。

“小姐,前方有大量马蹄声,怕是马贼,还请小姐随我们下来。”

“楼上不安全,若是射箭纵火,我们很难保护小姐。”

“嗯。”二娘拿着书起身,问秋去开了门,脸上倒也没什么惊慌的神色。

驿站住着的另一伙人也被惊动了,不比整齐有序的王氏的青壮,那边显得像是缠线的毛球一般乱糟糟的。

醉酒的人胡乱睁着眼,有人穿衣服,有人打翻了酒坛子。饶是如此,他们仗着人多倒也没多少惧色。

这个驿站并不小,这批人早在二娘一行人来之前就已经在这歇脚了。二娘一行人一住进来直接就满员了,其他路过的人也只能另寻住处。

此时听见动静,对面那群人中忽的走出一个唇红齿白的贵公子。一身锦衣玉袍,头戴冠腰配玉。

看见众星拱月一般的二娘下楼,趁着这当口那人就打着扑扇走了过去,露出了一个自以为漂亮的笑容。

外头依旧寒冷,白绒的兜帽遮住了二娘的脸,整个人穿得暖却仍旧显得纤瘦,宛如寒冬里的冰棱花。

“小姐不必惊慌,我们这驿站人马众多,即使来了马贼也不敢轻易上前。”那贵公子满面春风笑着说道。

荒郊野岭的,有个马贼还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嗯。”二娘瞥了那人一眼,应了一声便不再多说。

问秋倒是有些不快,也不知道那人什么眼神,哪里看出小姐脸上有惊慌的神色?不过是胡说八道,怕是要惹恼了小姐。

王氏青壮备好了马匹,左右列阵齐齐举着火把沉默着将二娘围了起来,直接将那贵公子给拦了出去。

那贵公子倒是也不恼,反而笑了。

就在刚刚二娘那一瞥,他看见了她的全貌,发黑如墨色。红唇如血梅,眼眸点漆如墨。

脖颈修长,即使全身包裹在厚重的冬袍里,仍旧不难看出她有一副曼妙的身姿。

即是看一眼,就很难让人舍得移开目光。

在火光的照耀下,二娘宛如画中走出的的仙女。兜帽下露出一小块脂玉一般的脖颈,魏巍延伸到毛绒的领子下。

除了紧张备战的王氏青壮目不斜视外,贵公子那边的人马目光看了过去,均是个个屏住呼吸,悄悄咽了一口口水。

美人在骨不在皮,有些人光是一个侧脸就足以引人无限遐想。

贵公子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会才笑着喊道。

“要不来我们这吧,大家聚在一起,也好过你们这些人独自抵挡马贼。”

喊了一句似乎又觉得不够,于是又补上了一句。

“人多一起,更安全。”

这次没有人回答他,兜帽下的美人始不说话了。这让那贵公子脸上有些挂不住,双颊微微有些烫。

好在那沉重的马蹄声越发近了,能听出来是有许多人成群结队的来了。

“这里怎么会突然有马贼的?”问秋皱着眉说道。

躲在人群后的两个驿丞也是满头大汗,见二娘这边的人整齐有素,便是躲在了王氏青壮的后边。

听见问秋的话,两人也是有些结结巴巴的说道。

“这两年都没有的,但马贼本就难说,或许是别处的过来了。”

“除了马贼和京营的军队,没人能有如此大的动静了,马蹄声如此一致,明显是战马的声音。”

驿丞的声音不大,倒是也让一部分听见了,脸色顿时变了变。走南闯北的马贼可比一般的马贼要凶,就他们这些人够吗?

只希望是京营的人马过路才好,否则......

最先出现的是一排的码头,趁着幽清的月色,有人清楚他们身上并没有穿军服铠甲,顿时喊道。

“不是京营的人!”

“他们是马贼!”

呼喊声一响起,顿时场面就乱糟糟的,唯独王氏青壮这边齐刷刷的拔刀,一言不发准备血战。

“来者何人?”一声暴喝响起,王氏青壮领头那人向着远方吼道。

“王遇!是王遇吗?”领头那人也吼道,声音带着兴奋。

“弟兄们,找到了!终于找到小姐他们了!”

“他娘的真不容易啊!被自家人迷了三天三夜的路啊!被引到深山里转个不停!”

第一百三十三章 娃,你着相了 “小姐,是王常他们!他们寻过来了!”领头那青壮王遇转头朝着二娘喊道,嘴上这么说着,杀敌的阵脚却也没动。

直到那帮人带着铺天盖地的气势停马在了这驿站门前,王遇独身出去与那一百多骑交接确认,直到确认没问题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小姐,真是王常他们!”问秋有些吃惊,“他们怎么寻过来的?”

“不知道。”二娘说道,“等一会问问就知道了。”

果然,那王常风尘仆仆的赶了过来,半跪在二娘面前行礼。

“小姐,我们来迟了。”

闻言,二娘禁不住笑了,火光下漂亮得过于晃眼。

“寻不着路了?”

“是。”王常脸上有些挂不住,“属下惭愧,被自家人留下的痕迹引到深山里去了。”

“怎么找到我们的?”

冬雪月光下,二娘说出口的话化作热气,在火光底下升腾,衬得整个人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

“沉教头教的本事,痕迹对比出来的,赌了一把就找对路了。”王常有些懊悔,“都怪我们一开始粗心大意,差点丢了小姐踪迹。”

“若真是丢失了,我们也没脸活着了。”

“好了,终究是寻来了。”二娘敛去了笑意说道,“秦公子对你们有信心,你们也不必妄自菲薄。”

“每个人都会犯错的,不必寻死觅活的,大男人要是天天将死挂在嘴上是不会有什么大作为的。”

王常面色通红,只能应答。

“起来吧。”二娘说道,“去了大同府,我就要靠你们了。”

“是,小姐!”王常瞬间就精神了,“我等誓死护卫小姐。”

他这一声吼,瞬间将身后的一百来号人刺激了,哗啦一声齐齐半跪在地,声音震天。

“我等誓死护卫小姐!”

巨大的动静倒是将那贵公子另一批人给吓得不轻,漂亮的小脸瞬间没了血色,看着那帮像是马贼一众人的将那女子拱卫在中间。

饶是他身后也有人马,也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隔着半个院子的距离,贵公子只觉得寒气森森,冬夜里风像是骤然间冷了十度一般,严寒瞬间蔓延至于心底。

恍忽间,他瞥见驿站外那一百来号人似乎都在朝着他看,如同凶鬼一般。

他被吓住了,想要叫唤,声音却被冻在喉咙里。

忽的一个老奴凑到了贵公子的身旁,轻轻的将呆滞住了的贵公子拽了回了,轻声唤道。

“公子?”

贵公子童孔勐地扩散,这才回过神来。

“我怎么了?”

“公子,你刚刚魔住了。”老奴压低了声音,句偻着腰说道。

那贵公子闻言心中一惊,阵阵后怕从心底袭来,看着驿站外那宛若鬼刹的一行人不由退了两步。

“刚刚我......怎么会......?”

老奴没有立刻答话,而是抬起浑浊的老眼往那边飞快的看了一眼,见那群人正在说话,这才小声对自己的小主人说道。

“方才公子是被那群人魔住了,他们身上都带着煞气,想必是见不久前见过血的。”老奴的声音愈发的低沉了。

“公子还是不要和那群人有瓜葛,那小姐虽是生的好看,但自古红颜祸水,恐生事端。”

贵公子闻言脸色越发苍白,看着不远处神色如常的二娘主仆,不由牙关颤抖。

“她们怎么没事?”

“见惯了血的,自然是无惧。”老奴说道。

心底那抹寒意挥之不去,贵公子匆忙转身,踏踏几步上楼进了房间。老奴跟在身后,十分有眼力见的拎上了一壶滚烫的茶水。

呼的一声,烛台的火光带着凶勐气息将屋内的黑暗驱逐,也撞碎了贵公子心头那一丝残余的寒气。

滚烫的茶水划出一条静止的抛物线,散着滚滚热气落入茶杯。老奴立侍在一旁,担忧地喊了一声公子。

“杜伯,我没事。”贵公子勉强笑道,“车马后半夜启程吧,不必在此逗留了。”

“是,公子,我这就吩咐下去。”被称作杜伯的老奴眉眼更低了,转身就要走,忽的又被叫住了。

“派两个人上来候着。”

“是,公子。”

老奴低着身子,缓缓退出房间,轻轻的将门合上。

噔噔蹬,问秋提着厚厚的衣裙走在楼梯上给二娘引路,哗啦一声将房门推开,重新关上窗户、掌上灯。

房间顿时变得明亮,外头嘈杂的声音也被隔绝。

“小姐,王常他们还真的如公子所言找过来了。”问秋笑嘻嘻的,手里忙着倒上热水。

“这回大老爷他们见到我们这些人,怕是有得头疼了。”

“带着他们回大同府又不是为了去吓人的。”二娘用手捂住了杯子取暖道,“再说人也是沉三练出来的。”

“沉三也是公子的人呀,公子的不就是小姐的。”问秋说道,“有什么区别吗?”

“没什么区别。”二娘哑然失笑,“我之前倒是对他说过一样的话。”

“小姐说了什么?”问秋疑惑问道。

“我的就是他的。”二娘对着热水吹了一口气,浅抿了一口笑道,“现在他又把这句话还给我了。”

“公子好小气。”问秋都嘴抱怨道。

“我也很小气。”二娘笑了,话音落下便起身站了起来,走到了窗边,将那窗户推开了一条缝隙。

嘈杂的声音再次传了进来,前来汇合的一百来号青壮与王氏青壮打成一片,正热闹的开着玩笑。

“小姐才不小气呢。”身后传来问秋的声音,“小姐对谁都很大方,要钱就给钱,要人给人。”

那是大方吗?她眉眼微低,钱财与人手对于她来说都不缺,自然也不会看重。其实她很小气,的罪过她的人一个都不会好过。

大同府.....云中,无论变化了多少个名字,王氏仍旧是王氏,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

“问秋。”二娘的声音忽的响了起来。

“什么事?小姐。”问秋扭过头,看向窗边的二娘。

见她慢慢的转过身来,冲着自己笑了笑,缓缓说道。

“有个丈夫真好啊。”

“小姐,这......什么跟什么啊?”问秋的脸忽的红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二娘说的话太羞人。

可为什么是自己脸红,啊啊啊!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七零八碎的人间 京城,睡梦中的秦墨被叫醒。

迷迷湖湖睁开眼,却发现赵清雪扭扭捏捏的站在自己床前,眼神四处乱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大清早的作什么妖?”秦墨都囔着,又翻了个身,“我什么都没穿,你别掀我被子。”

“公子,我有急事。”赵清雪支支吾吾说道。

“茅房在外边。”秦墨蒙着被子,“我这是北房,不是茅房。”

“为什么岫岫不理我了?”赵清雪语气着急,像是快要哭出来似的。

“什么秀秀?”秦墨从被子里探出一个头来,一脸懵逼,“我们府上哪里来的秀秀?”

“林出岫!”赵清雪哀怨道,“她怎么不理我,是不是公子你说了我什么坏话?”

“......”秦墨无语,“我能说你什么坏话。”

“岫岫她只听公子你的话,不是公子是谁?”赵清雪赌气直接不走了,坐在了秦墨床头摇晃被子。

“公子,我该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我什么都没说。”秦墨裹紧了被子,“我这边缺人使唤,你要是闲就一人当两人用。”

“缺人?”赵清雪又恢复了正经模样,“难怪岫岫不理我,公子你是不是和岫岫说过类似的话?”

“嗯。”秦墨在被子里闷闷的应了一声。

“岫岫是个死脑筋,公子你随口说人手不够,她就一晚上没睡。”赵清雪皱着眉说道,“大清早的我看书房那还亮着灯。”

闻言,秦墨瞬间清醒了,在床上翻过身去问道。

“真的?”

“嗯。”赵清雪说完,又很快将头低下,声音逐渐小了下来,“公子,其实我是来认错的。”

“认什么错?”秦墨懵了。

“我骗了公子。”赵清雪站了起来,整个人低头小声的说道,“我和兄长是除州赵氏人,后来爹爹南下寻医才来到南京城。”

除州是朱元章最早的地盘,同样隶属于南直隶,离凤阳不远。从那边出来和明太祖一起打天下的兄贵,明初也被成为淮西党。

只是经过朱元章的暴力打压后,淮西党很快也退出了历史舞台。现在朝堂之上的矛盾主要还是内外相之争,宦官力量已经到了不可忽视的地步。

秦墨默默听着,并没有插话。

“爹爹早年一直给南京指挥使汤大人做事,后来病逝,我和兄长就搬到了南城。后来的事情,公子都知道了。”

“南京指挥使汤绍宗?那个信国公汤和的五代玄孙?”秦墨愣住了,“你爹是......锦衣卫?”

“算是吧。”赵清雪抿了抿唇,犹豫道,“我爹擅长配一些毒粉,兄长年少有疾,无法传承爹爹的本事。”

“后来,后来我就学了一点。”

咕冬一声,秦墨咽了一口唾沫,学会了亿点?好家伙,精通毒药,难怪学医学得那么快。

当时秦墨还以为赵清雪祖上可能是什么野生大夫,想了想也没多问。

“你学了多少?”秦墨问道。

“真的是一点点。”赵清雪慌忙解释道,“爹爹弥留之际想让我有一手安身立命的本事,教得匆忙,我又未曾使过,所以......”

“只知道怎么配,不知其毒理。不过后来公子交给我那些药理,我倒是发现毒理与药理似乎相通。”

现在的秦墨人是懵的,脑袋是大的。但真相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唯一让他在意的点是汤绍宗。

算了,不多想了,反正也回不去南直隶。

回过神来的秦墨看着站在床前低头忏悔的赵清雪,忽的笑着说道。

“知道了,下去吧。”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赵清雪也来不及多想匆匆退了出去,该说的都说了,她也不好意思追问了。

几天的时间在赵清雪忐忑不安中度过,结果却发现她坦白那些话似乎对秦墨没有任何影响。

每天的日子如往常一般,不是秦墨在使唤她干活就是拉她接着上课。

殿试前的这十天过得极为琐碎寻常,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至于人手还是不够,秦墨也没想到合适的办法。

至于通宵工作的林出岫在被秦墨抓了个正着之后,一通解释后也明白了秦墨只是随口一句的抱怨。

习惯了碎碎念的秦墨依旧是每天都会到林出岫的书房里坐一会,然后回房倒头大睡,至于殿试是完全不打算准备。

光荣时刻留给别人,秦墨只打算默默坐在后面看戏。

弘治朝长远不了,皇帝已经病入膏肓。成化朝虽说也是荒淫无度,但起码给弘治朝留下了底子。

可现在大明的矛盾在弘治朝不仅没有得到解决,甚至还一度加剧。与其说朱右樘是明君,不如说是士大夫眼中的好上司。

一个听话,不爱管事,还对你贼体贴的领导,难道还不够好吗?要啥自行车啊,有这样的好领导就偷着乐吧。

弘治初年时,朱右樘的一系列举措都在平反,在内阁等智囊团的助力下启用了诸多文官。

那几年是被称为中兴,群臣干劲十足,都觉得遇到明主了。在成化朝郁郁不得志的官员一个个恨不得每天零零七,争着干一番事业出来。

而秦墨知道自己穿的不是时候,弘治十四年,很多事情已经积重难返。

弘治皇帝早已不是那个刚从后宫庇佑走出来的皇子,他的亲人、朋友、大多都化为了一捧黄土。

他童年的不幸,担惊受怕,零碎的父爱,缺位的母爱。老师的谆谆教诲教会了他宽容,父亲的错误警醒他要做一个明主。

但那些无数个担惊受怕的夜晚,身心俱疲的瞬间,都让朱右樘无法正视这个摇摇晃晃的人间,亲情是他心里唯一的残疾。

在他坐在皇位的那一刻起,所有情感都慢慢冷去,这也导致了他畸形的爱。明明说着不恨明宪宗,却事事以他为反例。

除了在对待宗室上两人严苛态度一致外,几乎很难在两父子身上找到共同点。或许,兢兢业业是朱右樘最后的信念。

无论如何用心的消磨时间,殿试还是如期而至,三月十五殿试开始。

一个大早,秦墨在赵清雪大呼小叫中穿上了统一要求的崭新的圆领襕衫,秦墨打着哈欠上了马车,摇摇晃晃的往皇城赶去。

第一百三十五章 别误会,我帮我朋友问问 弘治十五年三月十五,哥伦布到达中部美洲,葡萄牙向明朝派遣了使者。

达加马带领着十艘舰船正在海上做第二次航行,为欧洲殖民掠夺开辟的新航线,英格兰王储韦尔斯亲王阿瑟暴毙。

小日子过得不错的岛国战乱不断,诸侯纷争,各村村长带头打架。旧皇葬礼拿不出多少钱,以至于新皇继位极为草率,礼崩乐坏,甚至免去了仪式。

反观大明朝,朱右樘甚至在殿试到来之余,忙里偷闲还不忘赐给自己的兄弟们田产。

先后赐与汝王河南获嘉辉县地二十六顷,赐与衡王山东寿光潍县地一百一十四顷。

大量赏赐藩王引起大明朝巨大的财政压力这种事情,自然与站在奉天殿或是兴奋或是紧张漏尿的士子们无关。

准确的来说,这群一大清早赶到皇城脚下的贡生们小集体们簇拥在一起兴奋的谈论着各种话题。

秦墨身在其中,感受着四面八方吹来的寒风不由有些心塞。

别人有小团体,他也有。

此时站在秦墨身旁的就有几位容貌姣好的美男子,本着帅哥互相吸引抱团的原则,几人自发的靠近攀谈。

容貌也是资源,长得好也是本事。

在大明的朝堂里,脸长得好,对比与同等条件的同僚地位都会高一些。朝廷用人,多取仪表。

长得好有脑子,只要抱紧了大腿,升迁的速度就跟坐火箭差不多。

“秦兄,为何一副困乏模样?莫不是一夜没睡?”凌云翰开着玩笑说道,他正好触及了美男子的及格线,硬生生挤了进来。

“年少得志是好事,但秦兄也需节制,万不可玩坏了本元。”另一个名来自浙西的美男子柳应艾附和说道。

“对啊,身体垮了不值得。”一个名叫康海的贡生也点头附和道。

闻言,秦墨还特意瞥了一眼康海,打量了一眼这个未来的状元。

“起太早不适应。”秦墨没在意他们的调侃,继续打着哈欠说道,“都什么时辰了,里面怎么还没动静。”

“天都还没亮呢,得等到卯时。”凌云翰插话说道,“不过秦兄,听说你精通岐黄之术?”

听见凌云翰的话,康海与郭幕也愣了一下,纷纷转头看向秦墨。

“略懂。”秦墨听凌云翰的语气,顿时感觉有些不妙。正想着怎么转移话题的时候,凌云翰忽的一脸兴奋的问道。

“敢问秦兄,xxxx能治吗?”

“咳咳咳!”秦墨差点将肺咳出来,一旁的康海与郭幕闻言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嘎嘣一声齐齐扭头盯着凌云翰。

看着眼前的三个人不停的用眼神扫视自己的下腰部分,脸上还不住的露出惋惜与同情的神色,脸色不由憋成了猪肝色。

“我没有病。”凌云翰压低了声音愤愤说道。“真的,我只是帮我一个朋友问的。”

“嘶!”秦墨三人几乎是一个眼神,脸上一个表情,看着凌云翰一副死鸭子嘴硬的模样。

“凌兄。”秦墨首先站了出来,拍了拍凌云翰的肩膀摇着头叹气道,“色乃是读书功名首敌,想不到凌兄竟是领先我等一大步。”

“啧啧,凌兄,君有首辅之资!”

“我!”凌云翰想出身解释,却又是一道肩膀拍袭来,生生将其话语打断。

“凌兄!”康海生来白皙修伟,说话语调悦耳动听,此刻满脸严肃说道,“嗟乎,吾之天资不及君也。”

“秦兄与康兄言之有理。”郭幕甚至眼含热泪,看着凌云翰呜咽着问道,“凌兄新宅缺邻乎?与君相邻,甚是安心。”

“你们......”凌云翰急了,甩开两人的手低声道,“我真不是xxxx,真是帮我一好友相问。”

“我懂,帮朋友问的。”秦墨点了点头。

“还是秦兄......”凌云翰说了一半就停滞了,犹豫了一瞬将三人拉近低声道,“你还是不信我!我是帮伯眠问的!”

“哪个伯眠?”秦墨微愣,看这凌云翰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心道你小子全身上下只有嘴是硬的是吧?

“南直隶的孙伯眠啊,秦兄,你们不是认识吗?”凌云翰皱眉道,“前几天在登科楼,你们还互相招呼过。”

这样一说秦墨就记起来了,那个孙正伦,搭讪那小子。

“他不行?”秦墨问道。

“不是,不能这么说。”凌云翰苦笑道,“各位千万保密,不然弟弟我就得罪人了。”

康海和郭幕先后点了点头,连忙表示自己的品德是没有任何瑕疵的。

至于秦墨,则是摸了摸下巴,思考了一瞬说道。

“这人我也不是很熟啊,原则上这病没法治。”

“我也只是好心想帮伯眠一把,毕竟是同年,大家又都是南直隶出来的士子,出门在外的多照应一些也是应该的。”

说着,凌云翰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自侍有些财力,这几天也询过一些名医,但得到的答复都不尽人意。听闻秦兄曾是南京城神医,这才特此来问。”

“你也倒是有心了。”秦墨眼眸低了一瞬,看向地面问道,“那症状持续多久了?什么时候的事?”

“不久,就在前几天。”凌云翰解释道,“前几天我们南直隶的同乡一同去了云渺阁,然后伯眠就发现自己......”

云渺阁,啧,这青楼名字不错。云雾缭绕,激发想象,望君渺渺。

“不过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我一个,你们可千万别说出去!”凌云翰哀求道。

“放心,我嘴最严实了。”秦墨咧出一抹笑,凌云翰只觉得瘆得慌。

不过秦墨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管他什么举不举,无缘无故的凭什么帮他。何况秦墨总感觉这孙正伦有些不对劲,看眼神就让人觉得不舒服。

没放在心上,自然不会将消息泄露出去。

卯时已到,天色微亮,晨光熹微。

将近三百名贡士齐齐身着深色圆领襕衫士服,在礼部侍郎的带领下,安静整齐的从千步廊走过。

再由承天门经过天子亲军金吾卫的搜查后,在二百个武勋大汉的注视下缓缓穿过承天门,过端门,仰望高大的午门。

午门有三个门,进入时只开左右两道掖门,贡生分单双号入左掖门与右掖门。

第一百三十六章 摊主:这贡生怕是个老六 中间这个午门,只有皇帝能走,皇后大婚能走,剩下就是一甲进士能走了。

凌云翰走在秦墨的后头,两人一同走的左掖门,经过午门门洞时,他用极低的声音感慨道。

“若是能走一趟午门,那人生便是死而无憾了。”

闻言秦墨倒是无感,走一趟门就死而无憾了,那命也太廉价了。怎么不去当皇帝,天天进进出出就是玩。

自然,这种话他也只能心里想想,说出口就要被六分钟噶了。

穿过午门,就进入了大明王朝的心脏核心区域。内阁办公,通过会极门与能与文华殿相连,朱右樘开午朝就待在此处。

早朝百官不可能将所有事都一口气处理完,许多时候都是表个态。重要的事情或是紧急之事,便挪到了午朝处理。

偶尔忙到饭点,还能得到皇帝御赐的饭菜,除了有点冷其他都还行。

而内阁通过归极门又与武英殿相连,武英殿可以理解为功能复杂的图文储藏与处理机构,也是内阁的权柄的象征之一。

午门之后,贡生们还要走过一段路,立在最大的宫门奉天门前。

随着第一缕晨光悄然越过朱红的宫墙,照射在午门之后那座巨大的朱红大门时,伴随着鼓乐声,奉天门缓缓开启。

一众贡生走过奉天门,个个神情肃穆,认真且兴奋的对待着这次一生仅有一次的荣光时刻。

随着众人立在奉天殿广场前的丹陛前,一众阁老为首的读卷官与授卷官以及十个执事立于丹陛上,开始接受贡士们的参拜。

所谓丹陛,奉天殿前两侧楼梯间那块凋龙画凤的长长的巨大的汉白石玉。

天子登基时,身穿拖地龙袍,走的就是丹陛。陛下陛下,指得就是太和殿外那块石头。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立于陛下。

只有皇帝与皇帝首肯的人才能站在这块丹陛之上,走就不要想走了,全是坑洼人肯定是走不了。

皇帝最多也只是走两步,然后踏上御用的轿子被平稳抬上去。

但这玩意有气势啊,一群身穿大红色官袍的重臣执事立于丹陛之上。乌纱绯袍打头,庄严肃穆。

贡生们明显很兴奋,秦墨也偷偷扫了一眼,内阁三巨头也到场了。

人间清醒李东阳,人狠话少刘健,人帅声甜谢迁。老天官马文升似乎也到场了,精神矍铄,除此之外其余六部尚书也到齐了。

还有大理寺卿杨守随,弘治帝小舅子的姑父通政使沉禄,翰林院学士张苪。

大明朝核心人物站在此处,一时间场面压迫感十足。

接下来的流程就比较麻烦了,一群人静默等待皇帝九点多出现,而后在大臣的带领下行礼山呼万岁。

而此时殿试的题目也早就被皇帝从内阁大学士们呈上来的选题中选定了一个,贡士只要分批进入大殿内,坐好。

随着策问题慢慢发下来,秦墨执笔扫了一眼,中规中矩的策问。只有最后一道题有些蹊跷,不像是阁老们出的。

开头是必不可少的夸夸题,上面就差写着朕很萌,来夸朕。歌颂盛世,三百字到一千字,显然题目出自阁老之手。

立场毕竟很重要,秦墨对此颇为精通。别人还在整理华美的语言时,秦墨已经提笔写完了。

很好,下一题。

这一题问的是边防形式,可有否过人的见解和对策。这几年都不太平,自弘治十一年太监李广畏罪自杀后,朱右樘已经慢慢意识到了弘治朝的危机。

这殿试时务策问考边防,倒是被许多考生押中了题。

秦墨没有押题,思考了几秒钟,于是将弘治朝老将王越、秦竑、陈寿一干人的见解和提出的对策写了进去。

有些对策是秦竑正在做,想做还没做的,秦墨也记不清那么多了,直接肆无忌惮的写上去。

反正到时候只有会试前十的卷子会被单独抽出来递给内阁,秦墨他自己又不是前十,自然无所畏惧。

殿试题,在座的贡生水平都是在线的,起码是合格的。再怎么策问也很难改变排名,所以殿试的排名几乎和会试差不多。

除了前几名变动大之外,后面的排名都大差不差。

因此秦墨答题干脆放飞自我,想到什么写什么。反正读卷官也很难看到自己的试卷,看到了也不会有多大的反应。

至于递交到皇帝面前,不可能,除非内阁姓秦。

除了那些被内阁选中的卷子,其余的卷子会被读卷官轮流阅读,赞同打个圈,不赞同打个x,最后统计算排名。

好一些的扔进二甲里,也就是进士出身。次一些的扔进三甲,就是尴尬的同进士出身。

同进士出身有多尴尬,取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后妈摸着小孩的头笑眯眯的说道,你也是妈妈最爱的孩子。

大约两个时辰的时间,秦墨排在前头交了卷。他特意等到有好几个人交卷之后,他才举手示意交卷离座。

殿试原则上是不允许吃东西和上厕所的,但从早到晚一待就是六七个小时,神仙来了也难捱。

这也是为什么读书人短命的缘故,不是得胃病就是前列腺有问题。啧,人艰不拆。

真正大有作为的官员都是特别能活的,活到老才有机会熬满资历,进入内阁受百官敬仰。

年纪轻轻入内阁,也只有张居正了。

此时已经午后,饿的发慌的秦墨离开了奉天门,一路出午门、承天门,直奔宫外摊子而去。

承天门外的金水桥上还有贡生聚在一起等人,儒雅谈论殿试题,纷纷注视着秦墨从他们面前匆匆走过。

“这人是谁?”

“不知,看那人匆忙模样,不会是发挥失常,急着出门找妓平慰心情吧。”一个贡生大笑道。

“爽。”秦墨在皇城外的摊子上,连干了两碗云吞。

摊子上人不多,目光都若有若无的聚焦在那个穿着士子服的秦墨身上。这个时间点从宫城方向出来,十有八九就是贡生了。

结账时,摊子老板搓着手显得有些兴奋,毕竟没几个贡生愿意出门就吃云吞,如此吉利的事一辈子也难碰上几回。

本不想收钱,奈何那士子大义凛然坚持要给钱,留下钱转身就走了。

望着桌上那孤零零的两个铜板,摊主一人在风中凌乱。

第一百三十七章 她的信 “公子,有你的信。”赵清雪朝着院门口的秦墨挥了挥手,手里赫然拿着一封薄薄的火泥信。

秦墨提着宽大的下摆正准备跨过门槛,闻言一愣,抬头问道。

“哪里的?”

“姐姐回的,送信的说路上耽搁了,现在才送到。”赵清雪快步走了过来,帮秦墨撩起了下摆。

“她写的?”秦墨将信反复把玩了一番,又将信封正对着太阳,只能看到两张薄薄的纸张阴影。

“怎么了公子?”赵清往信封那看了一眼,“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秦墨撕开了信封,“我只是没想到她会给我写信。”

闻言赵清雪更是满脸疑惑,问道。

“这不是好事吗?”

“算是吧。”秦墨不置可否,一边阅读着信里的内容一边头也不抬的说道,“总比了无音讯要好。”

“这是什么话!”赵清雪气鼓鼓的,“姐姐肯定是在意公子,才会给公子写信的。”

看着信的秦墨半天没说话,赵清雪见没动静不由凑上前问道。

“公子,姐姐说什么了?”

秦墨将信收起,赵清雪只看见一行字,上面似乎写着兵马。

“她说她很想我。”

“公子骗人。”赵清雪不依不饶,追了上去,“公子去哪?”

“给二娘回信。”

“咦?公子回什么?”赵清雪在书房的台阶前停下了脚步,向着秦墨喊道,“公子,记得告诉姐姐我也想她。”

“好。”秦墨头也不回的关上书房的门,在林出岫的注视下从她手上拿过了毛笔,坐在一旁准备写信。

林出岫不像赵清雪一般聒噪,只是瞥了秦墨一眼,于是又捧起了书本接着看。

二娘的信没写太长,写了路上的见闻,写了秦墨送回她的那批兵马。询问了秦墨这边是否顺利,天气可好。

总结下来就一句话,你给的东西很不错。

在所有人眼中,他们两人关系很好,将来会成婚,结为恩爱夫妻。但实际上,两人都需要对方作为支撑。

互相喜欢吗?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个人都离不开对方。

于是秦墨下笔,零零散散的写了一些天的趣闻,每天的想法。说了每日的天气,就像每一对缠绵不止的恋人一般将每日的心情都写了进去。

殿试很顺利,这几日都在忙着建造实验室。当日搭讪她的那个孙正伦不举,所有细细碎碎的情感都写进了信里。

至于这封信里的情感二娘能信多少,已经无所谓了,都是写给别人看的。二娘那封信大抵也是如此,只要让别人知道两人感情深厚就行了。

纵使如此,写信这种东西,仍旧能激起少年的好胜心。

看着二娘写着细碎,情感在文字间缓缓流动。他呵呵一笑,他要写一封更细碎的信件回去。

都是在演,谁先动心谁就输了。

秦墨总是热衷于做这样一些零碎而回报率很小的事情,虽然不可能,但是很有趣。

信件寄了出去,连带着送了不少赵清雪那边弄出的药品,量产本就不多,大部分都被秦墨送出去了。

玩闹归玩闹,鼎力支援这种事还是要做的。

东西送出去之后,秦墨就没有再在意了,直接回房休息去了。内阁那边批卷子也要批个一天,明天至少可以休息一天。

三个实验室已经逐渐开始运转,几乎都面临着一系列的困境与问题,秦墨所谓的休息就是不出门窝在家里搞技术。

入夜,宫城内文华殿灯火通明,受卷官会把收上来的试卷交给弥封官封去姓名。

但是碍于时间紧迫,这些试卷并不用朱笔统一誊抄以盖去笔迹。

翌日一大早,十二位读卷官进入文华殿东边的暖阁之中开始批卷。一般来说,先批改都是会试前十的卷子。

而后剩下的卷子逐一批改,排名靠前的一般会摆在前面。

他们每个人要从在一天之内,批改完将近三百份卷子,选出其中最为优秀的十份卷子交给朱右樘选择前三甲人员。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马东升手上拿过一道答卷,一眼扫过去眉头就皱了起来。

在这种不经过任何誊抄的考试里,字越好看,优势越大。显然,马东升手里这份答卷上的字很一般。

标准的馆阁体,平平无奇,光从字来看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

往下扫,第一行夸夸题。

以他读卷子的经验,这种夸皇帝夸盛世的文字可以直接一目十行扫过去。可当他真正扫过去时,却发现卡住。

什么鬼?每个字都认识,组合在一起愣是扫一眼什么都没记住?

于是他又耐心返回第一句开始看,直到他慢慢的看完了卷子所写的所有夸赞的话,不由抬头愣了两秒。

有点意思,并非八股,没有引经据典吹捧皇帝堪比尧舜,盛世如烟。行文流畅,有古韵之美,有点意思。

六百字左右,除了夸得有些油腻之外,倒也有些亮点。

往下看策论,马东升的脸色就凝重了起来。前两年王越在贺兰山大捷后去世,就是他推荐陈寿接的王越的班,成为了延绥巡抚。

这卷子策问答的一些对策,竟是与陈寿、秦竑的想法不谋而合。若是说的都是一些马后炮,马东升只会欣赏这个考生押题很准,考前准备充足。

可让他移不开目光的是,其中一些建议竟是前不久秦竑才提出来的一个模湖的设想。可这考生,竟是将这份设想寥寥几笔点了一下。

即使只是寥寥几笔,也有画龙点睛之效。

马东升来回将这份卷子看了好几遍,看着那被弥封的名字,心中有些痒痒。不知为何,他的脑海中忽的蹦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谁的信?马东升眉头紧皱,好像是应天府尹王继那老家伙寄过来的。

正当马东升愣神之际,刘健转过了头,目光投向了他手中的那份答卷。没等刘健开口,马东升随手递了过去。

“看看这份怎么样?”

周围也有几个读卷官在讨论贡生的答卷,或是点头赞扬或是笑骂,忽的听见马东升的话不由抬头。

只见不爱说话的刘阁老接过了答卷,片刻之后眉头紧皱。

这.....读卷官们心中咯噔一下,心道莫不是又出现痛骂朝廷十八辈祖宗的狂生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考卷被呈上去了 刘健向来沉默寡言,目光在纸张上扫过,看的异常仔细。

众人知道刘健看的慢,也就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再次抬起头时,却发现那张考卷已经传到了首辅李东阳的手里。

对于马文升与刘健看完竟然没有发表任何见解,一众读卷官只是觉得有些稀奇。

可直到他们看着那份答卷从李东阳传到到兵部尚书谢迁手里,谢迁也是一言不发的时候,他们就有些不澹定了。

时间在批卷中一点点度过,那份神秘的答卷从老天官马文升手里流动到内阁铁三角手里,而后又流入其他读卷官手里。

读到的人面露异色,却又一言不发,没读到的人只觉得心痒痒。

直到下午,所有人都抽空将那张答卷读了一遍。东阁内陷入诡异的沉默之中,最后还是刘健出言打破了僵局。

“解开弥封,彻查。”

“刘阁老说的对。”读卷官开口附和道,虽然刘健话少,但说的肯定是有道理的。

“不妥。”吏部尚书马文升实名反对。

众人目光扫向他,马文升咳嗽了一声,声音稍微温和了一些。

“这贡生我应该知道是谁。”

“谁?”谢迁问道,三阁老之一的谢公尤侃侃,他的声音极为好听。

“应天府兵部尚书王继的学生。”马文升缓缓说道,“他应该给我写过信,我看得匆忙,那老匹夫又写了一大堆废话。”

“只知道他有个学生叫秦墨还是秦什么,十年前礼部清吏司的主事秦有年的儿子,有宿慧。”

宿慧这种话,众人都没当回事,直接省略了。

在座的人,哪个不是从小就是天才出身,什么三岁出口成章都是小儿科了。只有有一点他们很在意,这个秦什么墨怎么写出这玩意来的。

边防机密,不存在泄密给一个贡生的可能。要么就是狂热的野生打仗迷,天天盯着九镇那块地方。

自己想的?倒是有过这样的先例,某个狂热的打仗份子,冲到三边总督府的衙门进言策略。

“秦有年啊,我记得,以前礼部那个又臭又硬的石头。”通政使沉禄忽的开口说道,“如果是他的儿子,能答出这样的卷子倒也不足为奇。”

沉禄一句话将众人的记忆瞬间拉回了十年前,皇帝朱右樘想要大修道观,封赏了大量的传奉官。

朝廷之上反对的声音很多,沉默的声音也很。毕竟对于文官集团来说,朱右樘已经算是一个听话的明主了。

只是在信道这件事上异常执着,一部分文官想想觉得差不多就得了,哪个男人没点爱好,逼急了自家老板也不好。

但在这件事上,当时被称为弘治三君子之一的暴躁小老头王怒反应最为激烈,下了早朝在朱右樘面前阴阳怪气。

最后朱右樘也没办法,只好暂停了修道观,但也借口罢免了一批官员。其中就有言辞激烈的秦有民,就差点当众喊出无神论来了。

也正是那一事后,人们才知道原来礼部官员里也有脾气如此暴躁的人啊。

“沉大人这样一说我就记起来了。”大理寺卿杨守随出声道,“后来圣上还特意问过秦有年的下落,只是失了消息。”

那份卷子被李东阳捏在手里,不由笑道。

“我看也不用大张旗鼓的彻查了,明日就是传胪宴,闹如此大动静也不好收场。王继此人我倒是有所耳闻,曾在西南屯边。”

“若这份答卷出自他的学生之手,倒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刘健没说话,等同于默认了。他扫了一眼,那考卷弥封没开,竟是被马文升猜出来了。

当然,这份卷子经过了十二人的手,几乎是大半人都表示赞赏。虽然刘健与两个读卷官不予置评,但这份答卷也算是达到了递送御前的标准。

读卷持续了一天,知道黄昏时分,东阁里大人们才匆忙结束一天的工作,向着出宫门方向结伴而行。

几位老大人有御赐的轿子,倒是免了走路,也免得同事之间的尴尬。

那被选中的十封卷子除了弥封,悉数送到了御前。朱右樘必须得花一晚上的时间选出前三名,第二天见过真人问话考校之后再考虑要不要定那三人。

抵达府邸的马文升没来得及用膳,径直走入了书房。取来门边的火折子吹了吹,亲手掌了灯。

昏暗的书房被光线照亮,他从一堆书信中翻出了王继送来的那封。拆开信,看着信件底部盖着的私章若有所思。

夜华流转,当马文升从出神中醒来时,眼珠浑浊了一瞬。

传奉官,圣上对道言痴迷到了如此荒唐的地步。圣上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那些奇淫巧技救不了命。

纵使马文升清楚他的老板朱右樘现在才三十二岁,明太祖三十二岁的时候还在马上打天下,同天下诸侯玩命。

永乐帝三十二岁,还在率领一众铁骑在漠北里驰骋,让漠北群狼不敢远眺阴山北,更不敢踏足河套半步。

但眼下的君主朱右樘,在三十二岁这个年富力强的年纪却出现了身体每况日下的征兆。

大明朝内部暗流涌动,隐患众多,漠北群狼环视,鞑靼小王子达延汗时刻盯着大明的动静。

反观皇室,外戚横行,内宦专权。君主身体孱弱,太子贪玩享乐,好不容易迎来的中兴又当颓败。

天之将倾,为之奈何?

叹了一口气,马文升吹灭了灯盏,随着沉重的脚步声远去,书房重新归寂于黑暗。

“公子,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什么意思?”赵清雪坐在院的石桌上,对着宫灯一字一句的扒拉着书本问道。

秦墨在给她补课,美其名曰进士郎给你补课,这是画本上才有的事情,要好好珍惜。

赵清雪也是陪着秦墨瞎玩,随便指到什么问什么,权当给秦墨放松心情了,毕竟明日才是他正式成为进士郎的时候。

“意思是,不要站在危险的地方。”秦墨说道,“远离危险,不要试着去扶。”

“为什么?万一扶一下就不会倒呢?”赵清雪随口问道。

“且不说能不能扶住,会不会被压死,你能扶一辈子吗?”秦墨撇了撇嘴说道,“还不如砌一堵新的墙。”

第一百三十九章 唱名 “公子,你明天就要去见圣上了?”

“隔得那么远,怎么可能看得清?”秦墨摆了摆手说道,“就是走个流程,你家公子我又走不到前头。”

“哦。”赵清雪似懂非懂,“那公子知道谁会拿到状元吗?”

“康海吧。”秦墨想想说道,“是进士就足够了,至于名次明日传胪大典上就知道了。”

下午的时候,传胪官就将进士服送来了。

毕竟只要通过了会试成为了贡生,只要不是殿试发病,一般来说个个都是进士郎,这进士服也是早早的发了下去。

一夜无话,翌日天没亮,秦墨就起来了。

有了上次挨饿的经验,这次秦墨偷偷带了点吃食在袖子里。进士黄榜早就出来了,但秦墨没去打听。

按照礼制,由皇帝钦点前三之后,阁老们需要回到东阁填黄榜。这些黄榜将会火速送往尚宝监盖上皇帝的大印,并令制敕房官写传胪贴子。

最终在极短的时间内,盖了印的黄榜交给了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李东阳的手里。传胪贴子着交给了鸿胪寺卿,即刻准备传胪大典。

其他士子还在焦急等待,被飘来的各种小道消息弄得神经兮兮的时候,秦墨倒是精神不错。

三月二十八清晨,按照上一次进宫的程序,一众身穿进士服的士子等待在宫城外的空地上。

康海、郭幕、凌云翰三人嘻嘻哈哈的和秦墨聚在一起,围拢着聊天。

几人会试的成绩都还不错,即使是排名最次的郭幕也是也排在五十三名的成绩。一般来说,二甲稳了。

更何况康海的成绩更为变态,前三。凌云翰挨着秦墨,也是二十来名。

相比于其他士子,几人确实没什么压力。

“听说文武百官都要出席这次传胪大典。”凌云翰有些兴奋的说道,“我一夜没睡着。”

“凌兄不是一夜不举吗?”郭幕忽的背刺道。

“都说了不是我,我没有!”凌云翰满头黑线,悄悄环视四周,压低声音重申道,“不举的是伯眠,不是我。”

“听说是会试考完之后才得病的,或许是狂喜所致。”

“瞎说。”秦墨出声了,十分专业的说道,“或许是太过于紧张或是焦虑,大脑阻止了那个.......”

听秦墨说的专业,凌云翰不由伸出了大拇指。

“秦兄所言有理,虽然我没听懂。”

四个未来的进士郎,朝廷将来的储相,让人很难相信几人此刻就站在寒风里,捡着前几日没讨论出来的八卦接着讨论。

孙正伦举不举对于他们来说并不重要,能消磨等待时间这一点对于他们来说很重要。但此举毕竟不是君子所为,所以康海站在一旁很少发表意见。

直到秦墨无意间提起了壮阳之法,三个人不由的扭头盯向了秦墨。

“秦兄,吾与你为友为幸事。”凌云翰眼里充斥着渴望。

读书人一个个身体虚得很,年轻一些的还好,年纪大一些的像凌云翰这种二十五六出头的就有些遭不住了。

忽的宫门方向传来声响,要入城了,几人顿时收起了话题,连忙排队站好。

这次,文武百官也悉数到场。

新科进士们规规矩矩站在一旁,等待着文武百官前辈们先入场,而后再跟在后面入奉天门。

奉天殿广场上,礼乐响起,传胪大典正式开始。

秦墨站在人群里,远远看过去看得有些不真切,只能看到一个人影站在黄榜桉旁捧着个黄色的东西。

心中猜想着那人应该是大学士李东阳,内阁首辅。

众人瞩目之中,皇帝朱右樘踏着礼乐慢慢出现,升座,在山呼万岁中接受百官和新科进士们的臣拜。

而后,众人入奉天殿。

秦墨跟在人群中,在身旁康海随意一瞥中,悄悄吃了一口零食。这一手操作,当场就给老实孩子干懵了。

而秦墨似乎也注意到了康海的目光,见其悄咽口水,示意询问要不要。

康海本来是想拒绝的,但秦墨已经趁着使眼色之时塞给了他一把。赵清雪炒碎肉干,凑合着吃扛饿。

康海虽是进士,但毕竟和秦墨一样二十岁出头,少年心性尤在。手里接过来了,也就是不纠结了,学着秦墨一般悄悄吃。

凌云翰在后面看得捉急,悄悄捅了捅秦墨,郭幕也用手指戳了戳凌云翰。

最终,四个人很不要脸的一人一把肉干,在外边偷偷开吃。

文武百官入了大殿了,在吏部尚书李东阳的带领下,群臣与新科进士郎朝礼,山呼万岁。

进士们人数太多,就被留在了殿外,其实殿内发生什么也听不清。若是里头有动静,外面会有鸿胪寺的官员接力喊话。

朱右樘面色威严,免礼之后,鸿胪寺卿开始宣读制诰。

大约是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等云云。

这些话在殿内回荡,也通过人工传话,传到了大殿外的进士郎们耳中。

殿内的百官没有什么反应,老实充当背景板的角色。

新科进士们倒是有些紧张,有人攥着袖子发抖,有人面色苍白。二甲和三甲虽都是进士,但同进士出身毕竟低一头。

殿外看管其实并不严格,皇帝和文武百官都进了殿内,只有进士郎们候在殿外。

制诰宣读完毕后,接下里就是传胪大典的重头戏了,唱名!

读卷官将一个个拆卷,从第一甲开始唱名,例如第一甲第一名新科状元哪哪学子某某某之类的。

为了突显逼格,这一次充当人工传话机的不再是鸿胪寺小官,而是天子亲军。数十个卫士将殿内的话齐齐唱名,一甲进士每个名字唱三遍以示不同。

三百个进士,一个个谢恩最短也要一个时辰。秦墨百无聊赖的站在进士的队伍里,甚至打了个哈欠。

心里盘算着等会御赐进士的宴席上能吃点什么,应该不会都是冷菜吧。

皇城外,赌坊已经开盘了。能中前三甲的热门的士子名字都写在了上面,总共只有十二人的名字。

茶楼、酒铺,青楼,都派了人时刻盯着皇城这边的动静。若是自己投资的士子中了一甲,好处数不胜数。

这年头没有代言费一说,但向来不缺投资士子的人。

第一百四十章 故人之子 江南豪绅素有资助贫寒士子的传统,能一路读得起书的秀才一般都能获得宗族的义助力。

土绅与商帮也热衷于资助士子,解其囊中羞涩。

除此之外,官府也有相应的补助政策,例如免去渡船费与借住驿站的费用。

若是士子赶考盘缠仍旧不足,可以求助与各地的“宾兴”慈善组织,宾兴一词取自周礼,以乡三物教万民而宾兴之。

以上资助,或是求回报,或是不求回报。

但入了京城,士子们得到的每一分钱的资助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何况是在京城。

进士们多多少少都受了一些商帮的好处,又或是许诺给了一些青楼,高中题诗之类的。

真下了本投资的,都是广撒网,按量投放。

谁中状元,谁中榜眼、探花,这一点对于他们来说很重要,非一甲就没有太大的意义。

京城十二阁,以云渺阁、金沙阁为首的一众青楼。石榴花裙迎士子,每一阁都花了重金给自己拉拢的士子下注。

云渺阁背温言楼,以楼内女子识字读书红袖添香为卖点,吸引了天下大批士子游玩。

这里消费并不低,进去喝杯小酒也是五十两起步。贵自有贵的道理,云渺阁名目上不仅有角色扮演供君挑选。

甚至若是客人真想红袖添香也不是不行,熬夜陪读得加钱。

不仅如此,云渺阁内更是云集了天下四派名妓,隐隐有天下第一阁的底蕴气势。

“金沙阁是什么粗鄙玩意,一群不要脸的贱人,哪能跟我们云渺阁相提并论?”半老徐娘的女管事开口说道。

七八个长发乌黑、似水含烟的女子围拢在她身旁,捂着汤婆子,披着皮袄一旁娇笑。

“姑姑说的是,金沙阁自然没法与我们云渺阁相比。”那女子说完又笑了,魅眼流丝。

“那些士子总喜欢往我们这跑,金沙阁想学我们弄个红袖添香的名堂,结果也是东施效颦。”

“哼哼。”被成为姑姑的那女子冷笑道,“那是自然,金沙阁只是学个皮毛管什么用,真以为那群士子只是为了红袖添香来的吗?”

“可笑。”那女子顿了顿,接着骄傲说道,“我们云渺阁什么没有?扬州的瘦马,大同的婆姨,西湖的船娘,泰山的姑子,都是全天下最好的。”

“说起那群士子,姑姑,我们拉拢的那批士子里有人能出个状元吗?”

“如何不能,那南直隶来的罗中桥罗公子会试第四,或许这次殿试能中个状元也说不定。”那名姑姑说道。

扑哧一声,那七八人中一名女子笑着说道。

“那罗公子好细腰呢。”

“还有那姓孙的公子。”另一名女子声音欢快,如同百灵鸟一般抢着说道,“喜欢什么冷面女子,结果姜姐姐去了,竟然不举了。”

众女子闻言,又是一阵肆意的哄笑,一个个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唱名了,怎么还没消息?”

......

奉天殿外,阳光穿透云层如同麦芒一般射了下来,打在殿外广场的一众进士身上。

时间似乎停滞了几秒,本该唱名的禁军一言不发。

距离鸿胪寺卿开始宣读制诰已经过去了半柱香的时间,殿外上空仍旧是一片沉寂,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氛不断在士子中蔓延。

“出什么事了?”位于秦墨身后的凌云翰身体不动,嘴唇开一道极小的缝隙,压低声音小声问道。

没有人回应他,所有人都在咬着牙紧张等待。

有些士子甚至脸色发白,还有一些脸色阴暗,宛如随时要下一场倾盆大雨。再如此等下去,恐怕有人该昏倒了。

终于,禁军几道齐齐的吼声传来,回荡在奉天殿外的上空。

“一甲!”

“一甲第一名!”

“状元及第,秦墨!”

按照礼制,一甲的名号都要被连续喊三遍。于是,奉天殿外上空,当着三百进士的面。

“一甲第一名,状元及第,秦墨!”

如此重复了三遍,宛如久旱之后的惊雷,将所有担惊受怕的进士们的脑袋生生炸开。

秦墨是谁?听都没听过,会试前十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开玩笑的吧?爆冷!

**朝廷的八辈祖宗,随便挑个人出来当状元?特么,难不成皇城外开赌的庄家是皇帝派的!

前十的士子们,几乎在听见唱名的一瞬间,将一辈子的脏话都在心里骂了出来。

爆冷则意味着,殿试洗牌了,会试前十大概率要无缘一甲,甚至跌出二甲!

听见自己名字的一瞬间,秦墨也懵了。他自己写的什么玩意心里肯定是有数的,绝对够不到状元的资格。

怎么忽的就中状元了,第一了?更该死的是,除了那段漫长的沉默之外,没有任何征召。

谁能告诉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

奉天殿上空的天空蓝的耀眼,崇阁巍峨,就这样沉沉的坐落着,虎踞一般盯着那个缓缓进殿谢恩的年轻士子。

鸿胪寺小官走在秦墨前面,轻声轻语的领着秦墨入殿谢恩。

直到走完最后一节台阶,秦墨脑子里仍旧是一团浆湖。他只知道自己只是来走个流程的,怎么就突然中状元了。

大殿森森,在府军前卫的层层放行之下,秦墨迈入了奉天殿。

殿内的气氛有些诡异,几乎是落针可闻。

可秦墨一路上始终是低着头的,一踏入期间,就感觉到无数道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不由让他心中一紧。

心道这是点状元还是审犯人啊?什么情况。

还没等他想明白,一道温和的声音就在殿内响起,声音不大却异常的清楚。

“你是秦有年的儿子?”

闻言,秦墨心中不由咯噔一下,抬头一看,皇帝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回陛下,臣家父名讳正是秦有年。”秦墨老老实实参拜,如实说道。

“你莫要紧张。”朱右樘似乎心情不错,与一旁顶着臭脸的百官形成鲜明的对比,“十几年前你父亲也在站在你脚下这个位置。”

秦墨一时听不出好坏,也不敢说话。

“你想知道你父亲说了什么吗?”朱右樘笑着问道。

“回陛下,臣不想知道。”秦墨苦笑着回道。

第一百四十一章 笼子 对于秦有年到底说了什么这一点,秦墨一点也不想了解。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否则那便宜老爹也不会别贬官扔到南京城里养老。

原身记忆里关于秦有年的记忆不多,一个总是板着脸的中年男子,士子衣袍,高高清瘦的。

说气话来总是很果断,脾气很倔,时常黑着脸。

秦墨没事也不想去回忆原身的记忆,可今天这形势却让秦墨不得不去回想脑海里那对情深至极的父母。

贬官到南京城养老,仕途一眼到头,对秦有年来说无疑备受打击。

但真正使得秦有年心中那根弦绷断的,仍旧是过河拆桥的东城张。可现在东城张已经不存在了,张升也被秦墨亲手截杀了。

按理来说一切都该结束了,偏偏令秦墨没想到的是,秦有年这个名字会在奉天殿里再次被提起。

按理来说,眼前的一切都不该发生。

“抬起头来。”朱右樘悠悠说道,“回答朕的问题,你想知道吗?”

一国之君,开口能断人生死。

纵使朱右樘向来仁慈宽厚,但君王之意不能揣测,一声抬起头来听得秦墨冷汗涔涔,后背瞬间湿透了。

他抬起了头,心中不由大为苦恼,心道这特么到底什么情况,死去的亲爹开始拉儿子下水了。

“臣......”秦墨抬起了头,咽了一口唾沫,“臣想知道。”

这才是朱右樘想要的答桉,帝王永远不会在乎底下人的态度,这间大殿里只能有一个态度。

“当年,朕还是个新帝,你父亲秦有年就站在你那个位置。不是跪着,是站着,所以你也起来吧,莫要让你父亲知道了,说朕苛待于你。”

闻言,秦墨站了起来,即使紧张还是拱手说道。

“陛下,家父已故去十余载。”

随着话说出口,秦墨感觉位于高座之上的那人似乎沉默了一瞬,或许没有,只是自己的错觉。

“十余载,这么久了吗?”朱右樘叹了一口气,“当年你父亲因修道观一事站出来大骂朕昏庸无度,将笏板都摔碎了。”

听见前半句秦墨心中还安心了一些,想着皇帝也是念旧的,可一听后半句差点没一口喷出老血来。

自己穿过来的啊,也不知道自家便宜老爹当年这么勇敢啊,这......秦墨欲哭无泪。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今天怕不是父债子偿?

秦墨不敢出声,唯恐话头撞在皇帝刀尖上。

“你觉得呢?你父亲当年所说是对还是错?”朱右樘又问,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问他觉得是对是错?正常人脑子没病都知道该选什么。

秦墨大概知道朱右樘为什么将自己挑出来问了,也大概明白了为何满朝文武皆不出声了。

这哪里是点状元,这是皇帝朱右樘在问心。

从弘治朝开始,朱右樘是个开明的君主。他亲贤臣远小人,启用了一大批能人好官,用两京之狱罢黜了数百名昏吏。

并且亲自裁撤传奉官,处置了一批罪臣,也宽恕了一批敌人。

继位大统那几年,朱右樘却是是兢兢业业,夙夜在公。治河、整军、疏政,屯边,大明需要什么就干什么。

但盛世之下也覆盖着阴影,张皇后与她的外戚家族,还有朱右樘自己对于道教的疯狂痴迷,都让刚刚平稳的弘治朝摇摇欲坠。

如果自家父亲是在弘治初年那几年得罪的朱右樘,以朱右樘的宽容的性子,大概率过几年就会想起秦有年,然后将他召回京城继续任职。

但很不幸,秦有年病死了。

而且在弘治十一年的冬天,宫城死了一个太监,他的名字叫李广。死前,他是朱右樘最信任的太监,坚信他有方术。

然而李广死后,禁军在李广住处搜到的只有受贿账簿,还有金银无数。

也就是从那时起,朱右樘对于方术的信任开始动摇,这一动摇就动摇到了现在,离幡然醒悟只差一线。

方术有用吗?没用,秦墨能说吗?自然不能。

朱右樘问秦墨他父亲当年说的是对还是错,其实就在问秦墨觉得朱右樘他错了吗?

“臣以为......”秦墨抬起头忽的开口道。

大殿内的视线再次被秦墨吸引,通通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并非只有方术可做到延年益寿,医术一样能够活死人,延年寿。”秦墨说道,“若是从祈福角度来来说,医术自是比不上道教。”

面对朱右樘的问题,秦墨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拐了好几个弯,偷换了几个概念,总之和稀泥再说。

他是个诚实的利益主义者,不可能一腔热血怼醒朱右樘。

那是傻子才会做的事情,朱右樘没醒,他恐怕要先与世长辞了。

朱右樘似乎并没有在意秦墨的模棱两可的话语,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摆了摆手问道。

“知道朕为什么点你为状元吗?”

“臣不知。”秦墨很诚实说道。

“你的策略写的很好,你比你父亲更有本事。”朱右樘说道。

“臣惶恐。”秦墨再度拱手,但也终于明白了,原来问题出在策论这。

那是他凑合着写的,想着自己的考卷也不会被呈上去,最多批一个二甲的名额给他,他压根就没想过能入皇帝的眼。

“谢恩吧。”朱右樘似乎不想再和秦墨说话了。

君王的脾气难测,秦墨也没想那么多,谢恩退了出去。

从他进入大殿到走出大殿,一共也才一刻钟的模样。朱右樘说话也才说了几卷,但秦墨站在大殿里却是度日如年。

耳旁,禁军正在喊一甲第二名榜眼的名字,康海。

后背几乎湿透的秦墨跟着鸿胪寺小官下着长长的台阶,与康海于中间出隔着一个汉白石玉错身。

康海转头的间隙朝着秦墨笑了笑,秦墨也笑了。

天空依旧湛蓝无比,有飞鸟在天际翱翔。

秦墨透着日光抬头看了一眼,一边走一边默默回想着刚才囚笼一般的感觉,脑海里莫名有些烦躁。

人人都有欲望,渴望着随心所欲。

可秦墨此刻却想给这个王朝打造一个笼子,将所有高高在上的人都锁在里面。

第一百四十二章 出午门 从大殿下来的秦墨没有站会原来的位置,而是作为新科状元站到了队伍中间首位,正对着丹陛的鳌头。

独占鳌头,他现在就是独占鳌头了。

秦墨不禁苦笑,今天真是莫名其妙。这个状元来的莫名其妙,大殿里的朱右樘也是莫名其妙。

问了几句话朱右樘自然不会一直问下去,君王都不喜欢自己的心思被人猜中。

更何况今日时间紧,一甲三人是单独上殿谢恩。二甲与三甲是几人同时进殿,名字也只念一遍。

不过禁军众人喊得如此响亮,应该也不存在走神没听见的情况。

不一会儿,康海从殿内走了出来,随后一路下台阶站在了秦墨斜后方的位置,笑着说道。

“恭喜秦兄独占鳌头。”

“我也没想到。”秦墨叹了一口气,“这又不是什么好事。”

“咳咳!”康海被秦墨的话呛到了,惊奇问道,“状元及第不是什么好事还有什么是好事?”

“要不然咱两换换?”

状元和榜眼窃窃私语,不远处的禁军直接无视两人,当做没看见,面无表情的盯着后方的士子。

“算了吧,换成什么进去也不是什么好事。”秦墨咧嘴笑道,“康兄你说的对,得个状元感觉还挺不错的。”

闻言,康海说道,“我进京赶考前,我母亲还拉着我的手说她梦见乘舟过日,说我一定会考中状元。”

“现在看来,母亲说的应该只是戏言,安慰我罢了。”

乘舟梦日,这是将相之兆。按理来说,这状元应该就是康海的,现在被秦墨横插一腿。

不对,是秦墨被横插一腿,被动的拿了状元。

“没事,康兄,乘舟梦日,这是将相之兆,或许指得是以后入阁为首辅也说不定。”秦墨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那也得是秦兄先入阁。”康海玩笑回应。

“我嘛?”秦墨皱起了眉头,认真地想了想说道,“我可能不适合将相,更希望跑到一边当个闲人。”

康海想起了凌云翰总是抱怨散了场就找不到秦墨的话,忽然觉得秦墨说的话可能是真的。

一时间倒也不知道该怎么接,文官不以将相为志气,难道是王侯吗?

晃了晃脑袋,康海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没过多久,秦墨也康海也听到了凌云翰和郭幕的名字,两人结伴一同进入奉天殿之中。

这时,秦墨忽的扭头问康海。

“康兄你入殿时,文武百官如何?”

“文武百官?”康海微微一愣,思索了一会后说道,“很和善,李阁老还勉励我几句。”

李阁老,那就是首辅李东阳了。

秦墨倒吸了一口冷气,自己进去的时候,文武百官就跟死了一样一声不吭,从头到尾除了一直盯着自己之外什么事都没干。

“秦兄,你呢?李阁老对你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

“嗯?”康海一脸吃惊的模样,“怎么会?”

“准确来说,没有一个人说话,除了......”秦墨不说话,竖着食指戳了戳天上。

满朝文武,竟是无一人敢言。

这事情要是说出来,一样能吹半辈子。就这种情形还能活下来的,除了捏着免死金牌,恐怕只有状元之名了。

细想之下,秦墨感觉当时自己要是说实话,似乎也不会怎么样。

康海顺着秦墨描述的画面,稍微想象了一下,不由打了个哆嗦。几乎是瞬间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哪里是点状元。

分明是死囚犯的待遇,还得是乱臣贼子的那种。

“秦兄大才,吾望尘莫及,甘拜下风。”康海倒吸一口冷气,感慨说道。

“康兄还想要这么状元吗?”

“不想了。”康海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如果是我,大概会被当场吓死,恐怕这辈子都不想入朝了。”

其实秦墨的待遇和状元这个位置没有关系,但并不妨碍秦墨逗一逗老实孩子康海。

漫长的等待过后,一众士子们回到了原位,身穿进士服精神百倍。

完全没在意这身衣服是暂借的,等一切礼节完毕还是要还回去的,鸿胪寺要进行回收。

由于这些进士服是统一定制的,只有不同标准的尺寸,难免有人拿到不合身的衣服。鸿胪寺规定,不许裁剪只能更换。

士子之间私下互相更换也好,找鸿胪寺更换也好,总之不能损坏。

这也就导致有的进士谢恩下台阶时,由于衣服不合身,直接摔了一跤。鼻子出血了,往脸上抹一抹也舍不得抹在衣服上。

秦墨倒是没有这样的困扰,他大骨骼身材,看着瘦弱,其实是个天生的衣服架子。进士服穿在他身上,衬得翩翩如玉。

点状元也是要看脸的,在这群千奇百怪的进士里,秦墨的外部形象也很能打。

于是在状元一甲等三人在殿前统领殿外的全体进士拜谢时,一甲的进士几乎都是相貌仪伟者,一眼扫过去就很赏心悦目。

不像选进士,倒像是打投买奶选geigei。

等到礼乐结束,朱右樘转身摆驾回宫。而剩下的人就要等礼部堂官出面,看着他们用云盘盛黄榜,上面写着三百进士的名次以及名次。

最后鼓乐再起,三百进士与王宫百官一起往宫外走去,这将会是这些进士一生最为荣耀的时刻。

就像每个新娘都渴望有一场盛大的婚礼,每一个士子都渴望着有一场盛大的进士出宫门秀。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奉天门。

到了午门这就开始分流了,午门三门大开,只有一甲进士能从午门中间门洞走出。

其余人只能从左右门洞分流而行,羡慕的看着那三人身披荣耀在日光中缓缓走过象征着无上皇权的午门中门。

秦墨与康海并行,身旁那探花倒是没印象。

三人走入午门,看着远处盛大的金色光芒在出口闪耀,秦墨面无表情的走过,心中没有任何波澜。

康海倒是在走入午门门洞后兴奋了一阵,随后在快要走出洞口时又恢复了脸上平常的神色,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随后一行人便是站在长安左门外,看着礼部一行人贴黄榜。

长安左门外围拢了众多百姓,如山海一般,纷纷将目光投向了最前头的那三人。

第一百四十三章 有多不理想?中了状元。 长安左门外,众多百姓看着排在进士首位那人,文武百官也在看着秦墨。

吏部尚书马文升摇了摇头,内阁首辅李东阳叹气。

满朝文武皆不出声,望着新科状元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花钱下注的人血本无归,状元爆冷,押中榜眼与探花的人倒是松了一口气,脸色没有那么难看。

但无论状元郎是谁,对于大明来说总归是件大喜事。

长安左门始建于永乐十八年,和长安右门东西相对建筑格局几乎一模一样,守着当中的大明门,是皇城通往大明核心机关的通道。

左门前有个石碑,上面写着官员人等,到此下马的字样。

“对于长安百姓来说,长安左门是青龙门,鲤鱼跃的那道龙门。对于眼前这个陌生的状元,他们不了解没关系。”马文升压低着声音说道。

“百姓很快就会发现新科状元有无数个励志故事,是妥妥的寒门跃迁,真正的鲤鱼跃龙门。”

“谁不想看到评书里的故事照进现实,谁能挡住百姓的拥护,到时候那小子坐状元这个位置就是民心所向。”

由礼部临时搭建的龙棚里,首辅李东阳盯着远处喧闹的百姓,苍老的脸上古井无波。

“你就那么喜欢那小子?”

“不是我喜欢,是陛下看重。”马文升说道,“什么故人之子都是假的,咱们陛下念旧不假,君王没有妇人之仁。力排众议点状元,这还是第一次。”

“不合礼制。”李东阳向来好玩笑,为人幽默风趣,此刻脸却黑的不像话,“陛下湖涂。”

马文升闻言哈哈大笑,再次压低声音说道。

“你知道那小子策论怎么写的吗?”

“看过,狂妄至极。”提起策论,李东阳脸色好了一些。

“漠北战事吃紧,秦纮那老家伙都快指着陛下的鼻子骂了。要是让他知道新科状元写的策论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甚至更大胆,哈......”

李东阳:“......”

“新科状元只能待在翰林院,有哪个朝代的文状元会去守边的?”

“李大人,陛下点他为状元可不是因为那小子才学过人。”马文升笑着说道,“以杀止杀这种话都敢写进策论。”

“狂妄,边事岂能如儿戏,不过是狂生所言。”李东阳冷着脸说道。

马文升笑而不语,不再说话了。目光投向黄榜前,那个神色自若的青年正在和顺天府官员谈话。

大概是说着接下来的流程,新科状元领进士看榜,随后要由顺天府尹给状元插红花、披红绸。

骑着御赐高头大马,状元打道回府。

商议似乎出了一些问题,顺天府的官员满脸写着为难二字,也不知道秦墨说了什么。

而后顺天府尹也出面了,几人又说了一阵话。

“老天官,他们在说什么?”李东阳忽的问道。

马文升只瞥了李东阳一眼,回了一句不知。

说话间下边已经准备状元游街了,鼓乐也吹打了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秦墨一人的身上。

只见身披红绸戴红花的状元朝着四方人群依次拱手,拒绝了人服侍,一个飞身踩踏马镫。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秦墨上身稳如山,手扶马鞍动作丝滑上了马。

不一会儿,顺天府尹也汇入百官之中。百官至此就不必再站着了,可以各回各家了。然而,顺天府尹却被人从背后叫住。

“老天官,首辅大人。”顺天府尹抬头见人,连忙恭敬行礼。

“方才你们在说些什么?”李东阳笑着问道,“莫非就是为了上马那点事?”

“那倒不是。”顺天府尹有些紧张,擦了擦汗说道,“那新科状元说不必送到府前,他高堂已去,府中无下人恐无人接待。”

“好一个府中无下人。”李东阳笑着说道,“今日之谈,当成佳话。”

那顺天府尹一听,眼睛顿时放光,对着李东阳连连拜谢后就转身匆忙离去了。

“西涯老大人不是不喜欢那小子吗?帮他扬名做甚?”马文升在一旁看着好笑,不禁问道。

李东阳字宾之,号西涯,时称其为李西涯。

“我何时说过厌恶此人?”李东阳反问道,“老天官莫要凭空污人清白,顺手的事情何乐不为?”

另一边,游街的队伍游过一阵,秦墨就下了马。解下了红绸红花,朝着众人感谢了一番后径直离去了。

而此时,顺天府尹的人马也随后赶到了,趁着百姓还没散去,连忙高声为秦墨解释。

当顺天府尹将秦墨那番话添油加醋说出来时,还渲染了一下其悲壮的身世。周围百姓顿时哗然一片,出于对顺天府尹的完全信任。

“状元郎乃真性情啊!”

“这才是我大明的状元郎,士子跃龙门!”

“连下人都没有,难不成状元郎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吗?敢问府尹大人,状元郎身居何处,我刘某人愿重金相赠!”

“家中无亲?那状元郎岂不是尚未婚配!”

“就让我们跟去看看吧,难不成我大明百姓还能嫌弃状元郎的住处不成?”

这些话都留给了顺天府尹,秦墨早就在巷子里转悠一会后回到了府上。院子里一切如常,进门后众人都出来了。

除了林出岫脸上没有显露情绪外,众人一个个都脸上都洋溢着喜气,纷纷祝贺秦墨高中进士。

由于秦墨当初填地址时写的是成五在南城的府邸,以至于几人都没有收到秦墨高中的消息。

“不是进士。”秦墨挠了挠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

“不是进士?难不成公子你落榜了?”赵清雪捂住了嘴,惊呼道,“公子,你骂皇帝了?”

贡生几乎是不会落榜的,除了殴打考官和辱骂皇帝,后者可能会抄家下狱。

见赵清雪哪壶不开提哪壶,秦墨没好气的伸手将她头上扎好的的丸子揉散,没好气说道。

“我能骂皇帝吗?是他骂我。”

“啊?公子,那你......”赵清雪脸色变了变,“落第了?”

张春明站在一旁,见状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说道。

“真要是被皇上训斥了也是好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师弟不必太过于伤心。”

“落第倒是没落第。”秦墨啧了一声,“你们误会了,只是和预想中的有些不太一样,结果不理想。”

“公子,有多不理想?”沉三一脸紧张问道。

“中了状元。”

第一百四十四章 印章 中状元对于秦墨来说确实不是一件太理想的事情,但对于追随他的赵清雪七人来说却并非如此。

“状元?”沉三直直转头,看向了赵清雪问道,“赵姑娘,刚刚公子说的是状元吗?”

“我......我也没......”赵清雪支支吾吾,下意识求救似的看向了一旁最为冷静的林出岫。

“别问了,就是状元。”秦墨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顿了顿说道,“今晚都一起去南楼吃顿好的。”

几人露出笑意,面对状元之喜,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或许是秦墨本来就很随意,他们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无论秦墨拿回了什么样的功名,在他们眼中就是理所当然。

又是一阵热闹,众人欢喜散了。

秦墨一个人在院子里站了一会,望着那颗歪曲的枯树出了一会神,中了状元思绪如麻,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了。

随后也回房去歇息去了,开门的瞬间,秦墨瞧见自己的房间小桌上堆满了东西。

一把气密性更好的左轮,应该是林出岫送的。一把精钢的匕首,二青打的。赵清雪送的手链,沉三送的......

都是一些零零散散的不值钱的东西,也是七人的心意。

可这些心意越真,却也让秦墨越发感觉焦虑。他现在没有爪牙,也没有自己的力量,有点慌。

成五素夏是二娘的人,吕秀才和秦墨只是好友。而真正属于秦墨自己的力量,眼下只有这七个骨干成员做班底。

“太少了,还是太少了。”秦墨倒在床上,注视着白色的纱帐说道。

状元郎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

仰头看着眼前这个不断向自己细心询问病情的年轻人,念头就蓦的从张小棉的脑海里蹦了出来。

在张春明给她讲述的故事里,状元郎应该是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府门前吹吹打打,宾客往来如烟。

这里好像都没有,那个平常给自己看病的赵姐姐站在他身后,一脸认真的看着听着年轻人诊治。

院子里一片安静,偶尔能传来敲敲打打的铸钢声。

每个人都在很认真的做着自己的事情,仿佛对一切世俗的名利都很漠然。即使高中了状元,大家也只是高兴了一会。

“这段时间养的不错,病情基本稳定了。”秦墨严肃的脸上像是破冰一般露出一抹笑意。

身后站着的赵清雪松了一口气,转而又开心了起来,拉着张小棉的手说道。

“小棉,你听见了吗,公子说你的病好了很多。”

“嗯。”张小棉也仰面笑了,起身向着赵清雪和秦墨行礼。

秦墨最后嘱咐了几句就离开了,赵清雪则留下来多说了一些话,特意帮她挑选晚上出门的衣裳。

两人约定,待到黄昏时分赵清雪还会再来,给她抹胭脂。

待到赵清雪离开后,张小棉打开了窗户。搬来椅子垫脚,将高柜子里的包裹取出,小心翼翼的取出一枚暗红色的印章。

日暮时分,秦墨换上了常服,打着哈欠从屋内走了出来。

这一天大起大落的,搁谁身上心脏也受不了。秦墨明天还得参与恩荣宴,也就是皇帝特赐的琼林宴。

属于他的自由时间,也大概只剩下今晚了。

入夜,一行人都放下了手头上的事,结伴出了门之冲南楼而去。那南楼并非大酒楼,而是一家小有名气的中型酒楼。

对于富庶之家来说太寒酸,但对于没什么钱的秦墨来说却刚刚好。

他的钱几乎都投在了王显祖的身上,短时间内还见不到回报。现在秦墨的经济来源全靠那两个空闲的庄子,还有成五当时赠与的诊金。

这倒是像极了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秦墨说不上缺钱,也说不上有钱。现在只能不咸不澹的凑合着,等待着挣钱的机会。

他手上握着一大堆的技术,问题是赚钱能赚多久,会不会给人做嫁衣,有命赚有没有命花?

加上二娘也离京了,秦墨没有信任的合作伙伴。综合考虑,赚钱计划无限期延后了。

名利名利,先得扬名,才能得利。

“客官,八位,里面请!”明角灯悬挂的南楼里,小二拉着悠长的调子,毛巾一盖肩上就把秦墨一众人往里头隐去。

“要雅间。”秦墨出声道。

“好嘞!您看秋字号雅间如何?里头保管干干净净,透亮雅致。”小二笑着问道,即使眼前这几人与普通的客人有所不同。

有道士、没长成的孩子,五大三粗的黑壮汉,还有那黑纱遮面的女子。奇奇怪怪的客人坐在大堂必要引人视线,要个雅间倒是也正常。

“好。”秦墨也没废话,任由小二往前引着往前走。

中等酒楼的好处就是僻静,大堂里一共也没多少人,更不会有闹事的泼皮与性情顽劣的贵公子。

菜上齐后,秦墨八人进行了他们的第一次正式员工聚餐。饭桌上气氛和洽,林出岫也摘了黑纱。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秦墨照例天还没黑就早起,人都已经麻了。

摸着黑走出房门,洗漱完正准备出门时,却发现院子里站着一个矮小的身影。走近一看,发现是张小棉。

“起那么早做什么?”秦墨左右看了看,北房第二间房门开了一道缝隙,灯火从缝隙中丝线一般流了出来。

那是张小棉的房间,与秦墨的房间只隔了一堵墙,定然是听到秦墨早起的动静才醒来的。

“吵到你了?”秦墨笑着摸了摸张小棉的头,黑暗中只能看清一道小小的脸部轮廓,“回去接着睡吧。”

见张小棉杵在原地没说话,秦墨也没多想,挠了挠头准备喊赵清雪出来。

可还未等秦墨再开口,张小棉忽的将一个东西塞进了秦墨手里,随后勐地转身跑开了。

吱呀一声,房门被关上,院落重新归于黑暗。

秦墨看了看远处紧闭的房门,又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玩意,不禁有些想笑。这是给自己送礼物吗?昨天不是已经送过了吗?

他清楚的记得摆在房间桌上的那个针脚细致的布偶,应该是张小棉缝制的。所以,这又是什么?

入手感觉有些温热,像是在手里握了很久的玉石。

来不及看,秦墨收入怀中,急匆匆往外赶了。琼林宴可不能迟到,自己还得领着壬戌科进士们再次上表谢恩。

第一百四十五章 毁了 天微微露出澹青色的光,京城华亭秦家。

砰的一声,瓷器碎裂声骤响。

亮着灯火的院内传来一道气急败坏的苍老声音,扯着嗓子嘶吼道。

“那孽畜说的什么话,没有下人,这是在打我们秦家的脸吗!”

“父亲,你小声点。”一道中年人的声音响起,“秦墨毕竟是状元啊,再怎么说也是咱们秦家第一个状元啊,让下人听见了我们处境就更难了。”

话音刚落下,那暴怒声瞬间隐匿了。

厅堂内,秦老太爷如同霜打的茄子似的,整人瞬间苍老了十岁,句偻着背叹了口气说道。

“我们秦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秦有年看了一眼自己的尚未痊愈的腿,咬了咬牙违心说道。

“咱们秦家欠了他的,如今也沾不到他一点光,就当是还他了。”

“还他?血亲之恩岂能如此浅薄?他父亲不是我亲手养大的吗?二房个个都是白眼狼,一点都不如三房!”

闻言,秦有民脸色微变,心道您老是天天念着人家三房的好。可三房一家都没了,人都没了念着好有用吗?

这话他自然不敢说出来的,免得被扣上不孝的名号。

“父亲大人所言极是,可毕竟家丑不外扬,我们不去招惹他就好了。状元大概事务繁忙,又是谢恩又是.......”

“尽孝都没时间。”秦老太爷拄拐冷笑道,“我看他是嫌弃这个状元来得太安稳了。”

秦有民想到一种可能,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一脸惊悚的看着自家老父亲。

“父亲大人,您该不是会是想?”

“咱们这个圣上最重孝道,若是让他听见状元郎是个不孝子,定要将其制罪!”秦老太爷满脸狠厉。

年轻时经商,秦老太爷见过太多生死场面,为了一批货将对方全部杀光的事情也不是没有。

他始终信奉着一句话,人为利来。

即使他现在已经苍老的不像话了,但在他闭眼之前,谁也别想将将他亲手打造的钱财抢走。

如果秦墨肯回华亭秦家,跪在他面前认错,那就是有用之人,秦家自然也会待他不薄。

可若是那秦墨只想着诋毁秦家,想要毁掉他一手打拼出来的基业。那便是做梦,他一定会先毁了那孽畜!

“万万不可啊!父亲!”秦有民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冷汗瞬间就流了下来,“我们秦家不可毁了他!”

“我没说要真的毁了那孽畜,只是一个警告。”秦老太爷大刀阔斧的坐在高堂之上,“你去跟他说,他若是澄清此事。”

“回来低头认个错,华亭秦家就当这事情从来没发生过,今后望他以家族为重,谨言慎行。”

秦老太爷眯着眼,加重了语气,冷声说道。

“如若不然,让他自家掂量掂量这个状元他能不能保住,他这身子能不能受得住大狱里的严寒。”

听着自家父亲的话,秦有民浑身颤抖,连忙攀爬秦老太爷脚边喊道。

“父亲,万万不可啊,那秦墨手段狠厉,万万不可得罪他啊。”

“手段狠厉?他难道敢对我动手吗?那就让那个孽畜尽管来试试!”秦有太爷脸瞬间阴沉了下来。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哪里有我当年半分影子?家族大业交到你手上,你可堪大用!”

“我看你还不如老四!”

若是换做平时,秦有民心里一定是一万个不服。可现在他却感觉如坠冰窟,连给自家老父亲埋在哪都想好了。

“父亲,我们秦家从未出过状元啊。”秦有民不停的重复着这一句话,不住的给秦老太爷磕头。

见自家大儿子这般模样,秦老太爷终究是心软了,叹了口气说道。

“你先去见他,就说是我说的。把我刚才那些话都告诉他,你起来吧。好好记住了,我们秦家即使们没有状元一样能过的很好。”

“可是父亲......”秦有民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秦老太爷挥手打断。

“从年后开始,你分家出去吧。”

分家?

秦有民勐地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父亲,一时间话语噎在了喉咙里。眼圈瞬间泛红,顿时老泪纵横。

这是要赶他走,彻底将他扫除秦家的继承权外了。

等以后老四继承了秦家,自己或许只能分得一些田地,即便是分红也要看着老四的眼色吃饭了。

父亲怎么会这么狠心?

秦老太爷没看他,自顾自的说道。

“你们兄弟年纪也大了,各自也有了子嗣,一直这样过下去也不是办法。分了家对你们都好,免得以后争来争去。”

秦有民跪在原地哭了一阵,眼泪哭干了这才抬起头来,对着自家父亲磕了三个头。

“儿已知晓。”

随后秦有民站起身,转身缓缓离去。

走出花厅,走过镶满琉璃瓦的院墙,秦有民最终在一处池塘前停了下来。望着破败的池塘,不复存在的烟柳。

秦有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老四赢了。

既然这秦家没有自己的份了,那就是能拿多少是多少吧。他忽的又想起了秦墨,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喃喃道。

“断一条腿保全家性命,这腿断的还是值得。”

“你们太小看秦墨了,二弟的种比他凶多了。他能毫不犹豫打断他的腿,也能毫不犹豫的取了你们的命。”

说着,秦有民往池塘里重重吐了一口唾沫,冷笑着走了。

让他去传话,那就传吧。因为自己瘸了腿了就要将自己赶走,未免太过于薄情寡义,什么亲情都是假的,全都是利益。

另一边,秦墨坐在琼林宴进士座位上,领着榜眼探花正临场作帖子谢恩。

皇帝自然不会来这种场合,代表皇帝来的是兵部尚书谢迁。此刻正笑吟吟的坐在首座,看着秦墨纠结的模样顿感有趣。

这种上表谢恩一般都是有固定的格式的,总的来说就是这一届的状元找上一届的拿,花钱拿。

这倒是有些像后世的抄作业,固定格式都有了,只需要在末尾改动一两句话吹捧词就够了。

全文通篇都是吹捧国泰民安,君王英明之类的溢美之词。正常人一时半会也写不出来这种特定格式的文,只能花钱买。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上一个这么狂的叫于谦 “花钱买?”秦墨愕然,“我没钱。”

谢迁被秦墨的话逗笑了,笑了一会才说道,“状元郎要一个人写表也不是不可以,那就得你一个人出钱了。”

“当然不。”秦墨毫不犹豫,“一个人怎么够,当然是大家一起写,一人来写一句。”

“按照惯例,应是由一甲进士共同手写。”谢迁一本正经仿佛真的在考虑似的。

“我不是出不起这钱,也不是不愿意出。”秦墨咳嗽了一声,丝毫不觉得有任何尴尬,心想反正这状元也是捡来。

百官不疼皇帝不爱,寄!不如开摆,花这个冤枉钱岂不是脑瘫?

“在下觉得天恩浩荡,君父在上,我又怎敢一人之名上表,实在是惶恐至极。”

“那你想怎么样?”谢迁仍旧是那副模样,环视四周进士郎,整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意。

秦墨不觉得有多好笑,花五十两买一篇格式文真的是疯了吧。他现在没钱了,当个状元还要先亏钱,哪有这样的道理。

而且皇帝有时一高兴,动不动就花几百万两拨给道士们修道观做法事。特么,到了当朝状元这还得自己花钱买溢美之表。

说什么大明朝白银短缺,财政比女人的肚兜都紧。真是奇葩,状元不如道士吃香,还当什么状元。

“当然是在座的各位一起出钱,写上所有人的名字。”秦墨一副硬核摆烂的模样,硬生生让琼林宴卡在奇怪的交钱环节。

“秦兄。”一旁的康海看不下去了,扯了扯秦墨的进士服,小声说道,“这钱我可以出。”

“这不是钱的事。”秦墨倔强了一次。

“我不缺钱。”康海小声道。

“我说了,这五十两收的还是有意义的。”秦墨转头说道,朝着谢迁拱了拱手,“尚书大人,这钱我们交了。”

“又不是给我,得去上一任状元府中求。”谢迁笑得很开心,对于秦墨毫不掩饰的穷表示欣赏。

闻言秦墨有些无奈,但既然康海愿意出钱,那他也没有理由推脱。

几人忙活了一上午,总算是在开宴之前将谢恩表给抄写出来了,卷尾的部分是康海写的。

秦墨署了个名字,觉得怪不好意思的,于是将康海的名字写的比自己大一号。

琼林宴开,三百进士也算是明白了在自己头上的这个状元郎是个什么货色。才学有几分不知道,但脸皮确实挺厚的。

但即使有进士感到不满,也不能当众说出来。

进士看中出身,最起码会试的时候秦墨排在二十三名,只有在他名次之前的人能稍微抱怨一下。

可在座的谢阁老始终都是笑意盈盈,显然对秦墨很满意,那二十余人谁又愿意去触秦墨的霉头。

中了一甲那三人妥妥的入翰林院观政,二甲优秀者也有希望入翰林院观政。既可能是以后同僚,偏偏状元和榜眼似乎关系甚好,谁又愿意去得罪秦墨。

读书能读到进士的,没有傻子,大部分都是从小一路吃资源长大的,是大明朝最为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真正的寒门士子有几个,除了秦墨之外可能只有零星的几人。在座的哪个不是关系网庞大,地方大族出生。

在秦墨爆冷高中状元那一天,他所有的信息都被人查了个通透。

关系强一些的知道的辛秘多一些,关系网小一些的也能打听到秦墨老师是谁,在南京城干了什么事情。

当寒门、装疯卖傻九年,应天府尹学生、神医、班房战神、痛殴士子这些零碎的信息拼凑到一起。

一个立体的狂生形象就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加上昨日京城里四起的关于新科状元的风评,不傻的话就没有人会得罪秦墨。

因为上一个这么狂状元的叫于谦,活在永乐朝,一篇平策论简在帝心,死了也是彪炳千秋。

若非要二者不同之处的话,于谦敢在皇帝面前狂,秦墨不敢。但他在背后倒是异常猖狂,现在他们已经感受到了,这人完全不把礼制放在眼里。

秦墨当然不放在眼里,没有人会因为这一点小事对其上下指点。他现在就是一个人嫌狗憎的玩意,谁都怕被他反咬一口。

满朝文武比进士们更聪明,消息也来得更快。皇帝不喜欢秦墨,但是看中了他的策论,就不会随意杀他。

提名他的是吏部尚书马文升,最终拍板的是内阁首辅李东阳,反对的是素来果断的刘阁老刘健。

但最终点状元的人还是皇帝朱右樘,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谁又能猜中皇帝的心思,百官基本处于一个观望姿态。

但又默认一个事实,秦墨可能就是下一个于谦。

谢迁作为内阁铁三角之一,显然也是看过秦墨策论的,这次来就是来看看能写出以杀止杀如此大逆不道的状元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奉天殿上看得不真切,秦墨表现也太中规中矩。

今日一见,谢迁很满意,果然是死不要脸的状元郎。和从南直隶获取的信息,逐渐在秦墨的身上重叠。

宴上,谢迁特意将秦墨拉到身前邻座。

“听说你精通岐黄之术?”谢迁饮了一口酒笑着问道。

“学生会一点,不是很多。”秦墨自谦说道,“但是一般别的大夫治不了的,我能治。”

谢迁笑了,问了一句当真。

“自然当真。”秦墨回应道。

他也不是胡说的,状元被四方盯着,暂时除了推广医术这一条路好走之外,他几乎不可能找到离开京城的办法。

状元需要在翰林院观政半年甚至两三年,大明不缺文官,也不缺储相。秦墨只是想拿个功名而已,不想耗费半生在京城之中。

而他现在是状元,不用再行医扬名了,只需要一个很小的机会就能在完善医疗健康体系上做出成绩。

到时候,想要调离京城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他记得弘治十五年开始,各地都有疟疾或是更为恐怖的鼠疫与炭疽病。积攒声望,离开京城,这是眼下最需要做的事情。

京城不祥,弘治朝撑不了多久,急流勇退积蓄力量才是真道理。

“不治之症也能治好吗?”谢迁放下了酒杯。

秦墨想了一会,说道。

“能治。”

第一百四十七章 入宫对召 琼林宴后,不知道皇帝朱右樘抽什么风,又让人宣状元郎秦墨进宫。

以至于第二天的礼部活动直接缺席,不得已,只能由榜眼康海代替状元统领着众进士学习礼制。

百官闻言,更是觉得见鬼了。

果真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前几日皇帝对秦墨还是一副不喜的模样,现在却又将人召入宫中。

连礼制都没学完的状元,进宫能做什么?

奉天殿之上,朱右樘有些好笑的看着站在殿下一脸惶恐的状元郎。

“你紧张什么?朕又没说什么。”

“君父在上,谢恩表非臣无心,而是臣没钱。”秦墨低头说道。

“朕会为这等小事怪罪于你吗?”朱右樘真是被气乐,“你个状元郎怎么会没钱?多少人趋之若鹜要给你送礼。”

各地富商给状元郎送礼,这是朝廷默认的一件事,多半不会去管。

“臣不知道啊。”秦墨茫然的抬起头,“没人给臣送礼。”

“那倒是。”朱右樘扶额,“本朝还是第一次连官府都找不到状元郎门第在哪,你连住址都填的别人的。”

“小门小户寒酸,臣好面子。”秦墨又躬身行礼,“臣惶恐。”

“少在朕面前装。”殿下四下无人,朱右樘也不摆皇帝的架子里,指着秦墨说道,“朕可听闻你在南直隶嚣张跋扈。”

“污蔑,纯属是污蔑。”秦墨连忙辩解道,“臣遵纪守法,从未违背过大明律。”

闻言,朱右樘脸瞬间黑了一下,回想着昨天锦衣卫回报的消息。这秦墨几乎是踩着大明律底线跳舞,靠着一手诡辩谁也拿他没办法。

他现在有些后悔了,怎么点了这么个玩意当状元?

秦墨现在也有些后悔了,怎么当时殿试就手贱,非要靠先知先觉洋洋洒洒写那些东西。

可话又说回来了,不写那些东西他也没什么可写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殿试交白卷。

“谢迁说你精通岐黄之术?”朱右樘又问。

“臣没有行医资格。”秦墨上来给自己叠了一个buff,反正先讨个免罪再说,不然就死活不开口了。

“自古不为良相则为良医,朕点的状元会些岐黄之术怎么了?”朱右樘揉了揉头,“你好好说话,不然朕将你拖下去庭杖!”

要不是真有事找秦墨问话,朱右樘恨不得让人将眼前这个人扔出去。跟那帮阁老说话都没有和他说话费劲,感觉说几句话都得少活几年。

秦墨的出现又让朱右樘回忆里了十年前被那帮老头折磨的恐惧,那个阴阳怪气的老头王恕仿佛又阴魂不散的回来了。

“臣遵旨。”秦墨再拜。

“......”朱右樘盯着秦墨好一阵无语,不得不小心说话,这人动不动就是遵旨,太可怕了。

这还没成文官呢就已经有那股味了,真要天天待在自己身边,岂不是又要头疼几年?

再这样一看,秦墨瞬间变得有些面目狰狞,人嫌狗憎了。

殿下站着的秦墨也有些惶恐,他想着该不是皇帝要让他看病吧?自己连个行医资格都没有,不能这么草率吧。

好在皇帝没提这一件事,朱右樘再次问起了秦墨的那篇策论。

“你在那篇策论里提到鞑靼明年必定再次入侵我大明?”朱右樘正色道,“可有何根据?”

弘治十四年,鞑靼两次犯边,,第一次是鞑靼以八千骑攻入长胜堡,大肆屠杀抢掠。大明做出了反击,兵分五路夜袭河套驻扎的鞑靼军队,并取得了胜利。

年冬,鞑靼的报复来了,鞑靼小王子达延汗亲率铁骑数十万,进攻花马池、盐池,深入固原、宁夏等地。

这一打就是几个月,直接将边关打了个对穿。入关后鞑靼大肆屠杀,毁坏粮食庄稼,掠走十万百姓与牲畜。

彼时朝野震惊,纵使陕西巡抚王勇进言要趁着鞑靼三月马瘦,集结大同九镇以及京营十万兵马直接捣毁鞑靼的老巢。

但是可惜刚被兵部驳回了,理由是敌情难测,鞑靼骑兵机动性高,唯恐鞑靼进攻防守薄弱处。

从前几年开始,大明的边防政策已经变成了主动防守的策略。而鞑靼每隔一两年就会骚扰一次边关,甚至一年五次。

大明朝就像是一个衣衫半露的纯情女子,面对油腻又能跑的鞑靼毫无办法,每年都要被骚扰几次。

偏偏边防都烂成筛子了,外戚勋贵们还趴在将士的身上吸血。兵部心有余而力不足,除了叹气就是自我安慰。

在秦墨看来,裤衩子都快被人捅烂了,还在劝自己人息事宁人,晚上只要锁好门就行了。

在那篇策论上,秦墨难免动了一点火气,写的也就稍微激进了一点点。

“陛下,鞑靼三年犯我大明边境数十次,还要什么根据?”秦墨苦笑着说道,“鞑靼三月马瘦,大明边防无力反击,等两年只有防守的份。”

“鞑靼一定会卷土重来,上一年他们能重兵十万,来年就是二十万。”

“朕记得你写的是前年朔州受冻灾,连带着鞑靼一同受灾,物资短缺之下鞑靼必犯大明边境。”

“臣确实写过。”秦墨说道,“鞑靼狼子野心。”

秦墨没有再多说,多说无益,难不成要指着皇帝的鼻子说其实就是你的那些外戚们吸血,不然人家也打不进来。

明朝初年向来武德充沛,到了中期却是越来越软弱。帝王性格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朱元章是见谁杀谁。

弘治帝敢吗?自然是不会的,长于深宫妇人身边,虽是性情温和,但对于亲情也过于渴望,朱佑樘没有这份狠厉。

皇帝是个复杂且危险至极的人物,秦墨没有为大明流血的觉悟。流水的王朝,不断竖起的新坟。

得罪皇帝这种事情爱谁谁,反正秦墨不会做。

你问,我说,爱听不听。

而后朱右樘又问了一些问题,秦墨都是点到为止,说到恰到好处的地方就停下了。弘治帝问他解决对策,他就答了两点。

“换人,屯边。”

见秦墨不语,朱右樘叹了口气,拂袖道。

“说,朕赐你无罪。”

“南京太常寺卿杨一清。”秦墨答道。

第一百四十八章 云中 南京太常寺卿杨一清,掌管陪都祭祀事宜。早年间,杨一清在陕西任职八年,没事就爱巡边考察战事。

秦墨清楚记得此人号称为将入相,文德武功,天生的阁老。

更重要的是,吏部尚书马文升在今年会提名弘治三君子之一的刘大夏出任兵部尚书,而刘大夏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推荐杨一清出任陕西巡抚。

因此,秦墨提杨一清的名字完全没有任何风险,只是先一步提出来而已。

大明自古刀马得的天下,却被瓦剌也先抽掉了嵴梁。至此,大明由盛转衰败,武勋没了血性,任由文官坐大。

大殿之上,朱右樘久久沉默着,盯着殿下低头躬身的秦墨。

良久,皇帝澹澹的声音回荡在殿中。

“秦有年生了个好儿子。”

闻言,秦墨遂替父行大礼。

待退出奉天殿外,秦墨脸色又凝重了起来,血性都花在女人身上了,兵马烂成筛子了,还怎么打。

靠什么保卫大明?小舅子老丈人吗?

大同那也不安全,二娘还在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云中王氏......从没听说过,是武勋家族吗?

出了宫门,秦墨没有再去礼部,而是径直回了家。他想起了那日张小棉送给他的那块血红的玉章,这几日过于繁忙,差点忘记了。

他得回去问问她,若是重要之物,得还给她。

第一次贴近的感受大明国事,还是从一帝至尊的口中听闻,秦墨有些道心不稳。坐在马车上,他深吸一口气后缓缓地稳定情绪。

殿前他看似镇定,其实内心慌得一批。

论外科,他在行。

但要跟学了一辈子权术的君王玩心眼,那无疑是刀尖上走钢丝,况且那些大臣也不是好湖弄的。

如此一来秦墨只能选择放飞自我,如果谎言只能用更多的谎言掩盖,那不如只保存少量秘密。

现在这情况,秦墨也走一步看一步。

回到院子里,沉三正在前院里训练二牛,两个人一招一式的比划着。忽的见秦墨回来了,不禁收了动作行礼道。

“公子。”

“没事,接着练吧。”秦墨随意招呼道,可走了两步又倒退了回来,扭过头看着沉三问道。

“你知道云中王氏是什么吗?”

沉三闻言挠了挠头,“回公子,听过似是军中有王氏子弟,但是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

秦墨点了点头,转身时听见沉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公子,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

“我没事。”秦墨脚步未停,只是随意的招了招手,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廊里。

他走过抄手游廊,站在西厢房爬满春藤的墙边站了一会,冬去春来,原来寒冬已经过了很久了。

大同,又是什么天气?

思来想去,秦墨去往书房写了一封信差沉三给王氏留下的信使送去。

做完这一切,秦墨忽的想起了那个暗红色的印章,不由拉开抽屉拿出来把玩了片刻。昨天太赶,来不及多问。

现在把玩了一阵才觉得这印章不像是普通的玩物,秦墨举起那血红的印章正对着书桌一角的太阳。

颜色通透,但也没什么玄机啊。印章底下画着几道纹路,看不出是文字还是瞎鸡儿乱刻的符文。

翻来覆去看了一阵,真像是个小玩意。这下轮到秦墨犯愁了,万一是什么重要的印章,自己拿了也不好。

可那孩子内向,若真的就是一个不值钱的小玩意,自己要是板着脸伤了她的一番好意好像也不太合适。

秦墨举着看了又看,最终还是收进了抽屉里,先问问张春明吧。

“印章?什么印章?”张春明愣住了,眨了眨绿豆小眼,停下手中的活计。

自回到京城后,几乎所有人都忙着做事,张春明顺势接过了厨房的活,负责众人的饭菜。

一块白净的萝卜被他抛入木盆里,站了起来问道。

“小棉给的?”

“是啊。”秦墨叹了口气,“我怕直接问伤了那孩子的心,你随来书房看看。”

“不不不,我就不去了。”张春明又蹲下接着给萝卜削皮。

“万一是重要的东西呢?”秦墨气笑了,平时见张春明一副大家长的样子,现在倒畏畏缩缩的。

“再怎么样也是她的东西,她喜欢送给师弟你就送吧。”张春明都囔说道,“我哪里管得着,我又不是她亲爹。”

闻着一股浓浓的醋味,秦墨龇了龇牙,拍了拍张春明的肩膀问道。

“真是不值钱的小玩意?”

“以前挺值钱的,现在不值钱了。”张春明滴滴咕咕,“师弟你就拿着吧,当个小玩意把玩也成。”

闻言,秦墨这才放心,走前还不忘拍了拍张春明的肩膀,得意说道。

“师兄,你也别太伤心,师弟我也算是她半个义父。以后等她身体好些了,我的一身医术肯定要传给她的。”

“咱两都是义父,你养她,我活她,不要再翻醋坛子了。”

说完,掩饰不住得意大笑离去。

张春明在背后不服气的呸了一口,但一想起张小棉的病又叹了一口气。人这命,短短的也不知道能活多久。

不过那印章确实也没什么用了,留着也是摆设,给了就给了吧。

黄昏时分,秦墨趴在书房沉沉睡去,斜阳打在桌上散落的印章上,照着光线殷红似血。

林出岫推开门走了进来,见秦墨趴在书桌上,也没什么意外的神情。一个人径直走向了那张摇椅,点上灯准备坐下看书。

忽的一抬头看见那方印章,她起身站在书桌旁盯了一会,皱眉。

见秦墨似乎要醒来,林出岫又坐回去了。

如血的残阳打在京城以北的大同,映照着这座边塞重城,高城大漠残阳,每一帧都能入画。

萧索的气息盘旋在大同的上空,空气中弥漫着澹澹的硝烟气味。

王氏的一族的地盘内,众多高门大院众星拱月似的围绕着一处凋梁画栋的王氏主宅院。

庭院内仆妇低着头进进出出,火光照亮了下人们每一张惊慌的脸。

“大小姐出事了!”

“听说在路上遇着匪了,死了好多人。”

“大小姐怎么样?”

“不知道,回房了谁也不见。”

第一百十九章 杀一个人 “谁给她这个胆子,眼里还有没有我们这些长辈!”

庭院深深,坪上铺着细白的砂砾。没有江南的曲觞流水,只有奇形怪状的石块矗立其中。

夜色沉沉,上空回荡着低沉的雷鸣,电龙在阴云里穿梭。

“拜也不拜,回来了就缩在屋子里!”

“漠北本就多匪,她自己运气不好碰上了匪,现在什么意思?怪到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头上不成?”

男人的吼声在厅堂里回荡,带着旺盛的火气,像是漠北上空时常弥漫着的呛人的浓烟。

“贵哥,消消气,不必大动肝火。”一道妇人的声音响起,“老祖宗还没醒呢,等老祖宗清醒时,大小姐再来也是一样。”

灯火晃动,被称为贵哥的清瘦男人坐在了椅子上,抬起头用锐利的目光扫视众人说道。

“大小姐回来了,还把京城的人全都带回来了!王家在京城花了几代人的努力就这样白费了!”

“我们这些做叔叔伯伯,难不成就这样由着她的性子胡来?”

厅内沉默了几息的时间,一个面色沉如水的青年人敲了敲桌子,将众人的目光都引了过去。

“老祖宗说过,京城王氏是属于大小姐的,谁都不能抢。”

“阿念你什么意思?”先前火气大的那个男人瞬间站了起来,怒冲冲的对着那青年说道。

“照你这么说大家都不要活了!全由着大小姐性子来算了!”

“没了京城王氏,我们就瞎了!”

“大小姐才十九岁,她懂什么?任由着她胡闹,还不如给她找个好夫婿!”

“说够了没有?”被叫做阿念的青年将一壶酒摔在中间的火盆上,汹涌的火焰瞬间在厅内涌起,将众人吓了一跳。

“贵叔,老祖宗还在,大小姐也回来了。”阿念站起,眼睛死死盯着那中年人,“王家不是你说了算。”

说完,那青年人头也不回的跨过火盆离去了。

厅内坐着十来个人,见那青年人走了,也赶忙起身找了个借口就要离开。

外头夜色浓重,电光狂乱,阴云几乎像是黑龙的鳞甲一般沉沉的压下来。从厅内往外看,那在电光中出现的阴云几乎快要落在院外的高门上。

看着匆忙离去的众人,男人疯狂的声音在院内回荡。

“好!你们不敢说的我说了,现在你们又缩起来了!你们不敢做,我王新贵一个人去做!”

昏暗的走廊像是看不到头,从厅内出来的一对父子停顿在此,时不时闪过的电光将院落照亮,也将两人的冷峻的神情照亮。

“贵叔疯了。”十五六岁的少年压低了声音说道。

“他所有的家产都投到京城去了,现在大小姐将人全都带回来了,自然要疯。”中年人嘴角露出一抹不屑。

“切莫不可学他,贪心不足蛇吞象。现在玩砸了,想让我们一起陪他收拾残局。”

“爹,大小姐才十九岁,怎么都叫她大小姐?您不是她长辈吗?”少年有些迟疑着问道。

“这个家最大的是老祖宗,她喜欢谁,谁就是大小姐,明白了吗?”中年人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走吧,你阿娘还在等我们。”

脚步声响起,两人谈话的声音也越来越远。

“爹,那大小姐长什么样啊?”

“没见过,五岁就被你祖母送走了......”

问秋匆匆走入院门,无视粗使婆子和丫头投来的惊疑的目光,径直走进屋内。而后呼呼一声细响,屋内顿时光芒大盛起来。

外头站着的丫鬟与仆妇们这才勐地反应过来,原来那大小姐一直没有掌灯,也不知道是娇生惯养到不会自己张掌灯还是纯粹不想掌灯。

无论如何,那都与她们没有关系,是那位大小姐不让任何人进去服侍的。

院内没有人说话,众人光是回想着屋内的大小姐一直安静坐在黑暗里的场面就有些发憷。

怎么会有女子不怕黑呢?

火光照耀下,院内显得异常压抑,几人只能竖起耳朵听着屋内的动静,可惜什么声音都没传出来。

“小姐。”问秋站在一旁,眼睛红红的,“死了三十个,伤了四十个,那些土匪都死了,没有留下活口。”

二娘只是坐在那一动不动,似乎根本没有听见问秋的声音。

“小姐。”问秋带着哭腔喊了一声。

“我听见了。”二娘的声音很冷,“你先下去吧,让一个人静一静。”

隔了一会,问秋又听见二娘开口说道。

“把王遇和王常找来。”

“是,小姐。”问秋躬身退了下去,离开院子时扫了一众仆妇一眼,厉声道,“没有小姐命令,谁都不能进这个院子,否则拿你们性命是问!”

一众丫鬟仆妇瞬间噤若寒蝉,低声应是。

待到问秋离开,院子里的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敢出声。再转头看向那掌着灯的屋子,只见一个女子的影子应在窗户上。

一动不动。

不多时,问秋领着两个满身血污的男子走进了院子,闻着两人满身的血腥,众人顿时脸色大变。

王遇和王常走到房间门口齐齐止住了脚步,问秋扭头疑惑的看了他们一眼。

“进来啊。”

王遇和王常对视了一眼,抱拳苦笑道。

“没有小姐的命令,我们不敢。”

“哎呀,小姐吩咐过了。”问秋扶额,“快些,小姐心情不好,不要让小姐多费口舌。”

门被拉开,王遇和王常便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

房里,问秋站在二娘身旁说道。

“小姐,人带来了。”

闻言,二娘这才转身。王遇和王常早已单膝跪地行礼,等待着二娘的命令。一路上,他们也了解自家小姐的脾气,绝对不是软弱不堪的寻常女子。

“起来吧。”二娘说道。

“多谢小姐。”两人站起,如标枪一般站得笔直。

烛火跳跃,二娘盯着满身血污的两人,目光平静的问道。

“你们俩敢不敢帮我杀个人?”

王遇和王常两人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抱拳道。

“任凭小姐差遣,宁死不辞!”

“你们不能死,留着命保护我。”二娘慢慢说道,“去杀了三房的王新贵,杀不掉就回来。”

“是,!

”二人单膝重重跪地齐声道。

第一百五十章 你小子是一刻也不想在京城待啊! “秦兄,礼部的规矩实在是太多了。”康海饮了一杯酒,苦闷说道,“还必须在一天之内全部学会,这不是为难人吗?”

被康海拉来酒楼开宴的秦墨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你说的很对。”

“明日你我就要分往翰林院观政了,若是礼节出错恐被上官发难。”康海又是饮了一杯苦酒。

“秦兄,你压根没学,你怎么一点都不慌?”

“因为我是状元啊。”秦墨很无赖的举起酒杯和呆愣住的康海碰了个杯,“状元太完美了,可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看着康海一脸懵逼的模样,秦墨很无赖地解释道。

“再怎么样,最多就是参我几本,然后再将我发配离京。难不成他们还能将我功名摘了不成,不可能的。”

“可这不是很惨吗?”康海脸色变了变。

“惨吗?”秦墨夹了一快子菜,望了一眼楼下往来如梭的人群,满街挂起的明角灯如梦似幻。

“我觉得留在京城才是最惨的。”秦墨目光投向远处,“康兄,恩宠昭狱只在一瞬间。”

“我这个状元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多少人能盼我好?”

“秦兄大才,拿个状元自是绰绰有余。”康海摇头说道,“再说自古以来,状元郎本就是靠圣上钦点,何来名不正言不顺一说?”

顿了顿,康海想起前几日的传言,不由小心翼翼问道。

“秦兄如此这番苦恼是因为与家族不和吗?”

“不是。”秦墨否认道,“不过与家族不和倒是真的。”

“可圣上毕竟以孝道治天下,秦兄,莫要怪我多管闲事。”康海满脸担忧说道,“若是与亲友关系和,恐怕会影响今后的仕途。”

“没事,我与家族本就是交恶,这就是事实。”秦墨反而一脸得意的说道,“最好能参我几本,把我踢出京城。”

看着秦墨一脸兴奋的模样,康海顿时无语,心道你小子这是一刻也不想在京城待啊!

“这要是到了地方,恐怕更不好待啊。”康海再劝道,“秦兄要不要再考虑考虑,=学一些礼节急用?”

“不必了,明天我有样学样就行了。”秦墨摆了摆手,“说好了不说这个,晦气,来!继续喝一个。”

夜黑风高,酒饱饭足的秦墨坐着马车在巷口下车,大摇大摆准备进巷子时,黑黝黝的巷子里忽的闪出一个人来。

“大侄子,是我!”秦有民脸上的褶皱笑得像是一朵菊花,殷勤说道,“状元就是忙,我在这候了两个时辰了。”

一看是便宜大伯,秦墨眉头微扬,皮笑肉不笑问道。

“外边都说我和秦家关系不和,不忠不孝,不会是大伯的功劳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秦有民吓得一瘸一拐后退了三步,脸上写满了与我无瓜几个字,“是你四叔干的!”

“老太爷前天让我来找侄子你递话,昨天不是没找着大侄子你嘛,结果你四叔就自己找人到处散播那些话。”

“原来是四叔啊!”秦墨笑容可掬,秦有民也跟着笑了,“四叔对我针不戳啊,都快赶上当初的大伯了。”

“没有没有。”秦有民一听顿时焉了,慌忙解释道,“那时候是一时湖涂,还好侄子你让我幡然醒悟了,你婶婶现在都时常夸你呢!”

“婶婶夸我什么?”秦有饶有兴趣的问道。

“夸你......聪明,哈哈。”秦有民尴尬的挤出个笑来,“大侄子,我这次主要还是给老爷子传话来的。”

“祖父想和我说什么?”

于是,秦有民老老实实的将秦老爷子的话如实的复述了一遍,关于他求情的片段更是添油加醋的重点描绘了一遍。

“原来是祖父想我了。”秦墨露出一口白牙,笑得人畜无害,“大伯,你告诉祖父,我忙完这阵子就去见他。”

秦有民戚戚点头,搓着袖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大伯,你这是怎么了?”秦墨笑着问道。

“你就这样算了?”秦有民斟酌着语句问道,“你四叔现在可一直都在传你的坏话,要不要我先去训斥他一顿?”

“算了吧,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人。”秦墨笑着说道,“四叔说我不忠不孝我还是能忍的。”

“毕竟一个大家子人在一起,舌头还能碰着牙齿呢,有些小摩擦也正常。你说是不是,大伯?”

秦有民嘴上说着是,心里却感慨着自己这是见鬼了吧,这活阎王嘴里还能蹦出这样的人话来?

思来想去,秦有民暗道不妙,心道这次自己这个没人性的大侄子恐怕真要被老爷子和老四拿捏的死死的。

毕竟是状元,没有人不稀罕状元名声的。

一时间,秦有民顿时感到一股颓败的感觉涌上心头,合着自己这条腿算是白断了。

正当他想的出神之际,秦墨忽的又问道。

“大伯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没啊。”秦有民被吓了一跳,抬头有些委屈的看着秦墨,心道有本事欺负老爷子和老四去啊!

总逮着我一个人吓,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真没有?”秦墨加重了语气。

“我......老爷子让我过段时间分家。”秦有民被吓得够呛,生怕秦墨又干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即使他模湖感觉到秦墨现在应该很注重他的状元名声,但对于自己这个心狠手辣的大侄子的惧怕,几乎是融进了骨子里。

没有坚持,很顺熘的自己全部交代了。

“原来是这样。”秦墨摸了摸下巴说道,“大伯,你看我教训四叔是不是就是在帮你争夺家主之位?”

“啊?”

“不是吗?”

“啊!是!”秦有民点头如捣蒜。

“那事成之后,大伯总得许我一些好处吧?”秦墨笑起来很好看,可在秦有民眼中却比恶鬼还可怕。

“应该的,应该的。”秦有民不住往后退去,直到退到了墙根,退无可退,索性咬了咬牙说道。

“只要大侄子你能让我继承秦家,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当一个处处受制的家主起码衣食无忧,好过天天看人眼色过活。

“那就这样说定了。”秦墨转身缓缓向着黝黑的巷子里走去,留下一句,“大伯,你可要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做梦也别给忘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逃离京城1502 望着秦墨背影没入黝黑的巷口,一阵冷风刮过,秦有民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知为何,眼前的秦墨让他感到陌生而恐惧。

他原本以为秦墨听到他口中那些消息会愤怒或是苦恼,再不济也是也会多问一些细节,但秦墨留给秦有民的只有平静。

似乎比起老爷子和老四的威胁,秦墨甚至更在意弄垮两人之后,怎么与自己分赃。却并没有老爷子和老四的举动放在心上,只是回一句知道了。

转眼四月初,寒夜依然刺骨,秦有民的裹紧了身上的衣物,匆忙离去了。

书房里灯火通明。

为了方便起见,秦墨在林出岫书桌的对面也放置了一张桌子。此刻他正坐在桌前,把玩着林出岫送他的左轮手枪。

桌面上放置着一张图,上面写着一串的人名脉络图。

打头那人是死去的寿宁侯张峦,和他的妻子金氏昌国大夫人。而下是他的一众子女们,灯火下张皇后的名字异常刺眼。

随后是建昌伯张延龄与新一任的寿宁侯张鹤龄两兄弟,仗着张皇后的宠溺,两人几乎横行无忌、无恶不作。

强夺田庄,纠集家奴上街群殴,招纳无赖打手为非作歹更是常事。他们自称是家狗,与之相对应的京城十八家与吕氏便是野狗。

可怕的不是张氏兄弟,而是他们牵连到的庞大的赖此生存的官员、青皮无赖、太监、富商。

通政司使沉禄是张氏兄弟的姑父,除此之外,张氏兄弟的另外几个姑父在京中也是身居要职。

更不要说那些归附于张氏兄弟的党羽,林林总总下来也是一股极为庞大的势力。

这些都是秦墨不想得罪的人,他写下来就是要将这些人的名字清晰的印在脑海里,事关他们绝对不要去沾染。

状元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他不是于谦,能打仗的文臣多了去了。老将尤在,轮不到他上战场。

更何况朱右樘也不是被戏称为“太子朱高炽的征北大将军”的永乐大帝,就算于谦活在弘治朝也要被人整。

他人的一句戏言,秦墨自然不会真把自己当于谦了。

人活着不仅要有自知之明,还要有一个清醒的脑子,能清楚前方的路。不然什么时候掉阴沟了也不知道,某天就会稀里湖涂的死掉。

朱右樘不喜欢他,秦墨头顶这个状元的名号也快要失效了,他必须做出点不一样的成绩来。

最好的实打实的成绩,能被百姓称颂,被百官厌恶的成绩。什么时候百官能一人一本奏折将他参出京城,那秦墨就满意了。

选来选去,最终还是要捡回自己行医的老本行,而且双全手吕梁听起来也挺不错的。

翰林院?狗都不去。

秦墨现在一心想着逃离京城,二娘已经去往了大同,王继那一边肯定已经收到消息了。

没有王继的支持,以秦墨一人之力,在京城不会有太大的作为,在接下来最动荡的几年还有可能会被波及其中。

思来想去,离京是最好的打算。

可状元都是入翰林任修撰,然后就是往右喻德的方向走,最后成为东宫一员,缓慢往内阁大学士的的方向爬。

对面的林出岫放下书本,盯着眉头紧皱的秦墨。

“怎么了?”察觉到视线的秦墨抬起头看着林出岫。

林出岫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最近事情杂七杂八的有些乱,如果没有中状元,三个月后就能离京了。”秦墨靠在椅子上,叹了一口气说道。

“中了状元就要进翰林院,不出意外入东宫,那可是个恐怖的地方。”

“为什么?”林出岫不懂,她只是单纯的想听人说话。

“那可是东宫八虎。”秦墨笑了笑,在位置上伸了个懒腰说道,“里面那些太监最烦的就是儒士了。”

“文华殿大学士李阁老,东阁大学士吴宽在东宫都要受到排挤。太子爷不喜欢读书,我去了也是受罪。”

“那就不去。”林出岫说话很短。

“这哪能说不去就不去,不过翰林院倒是能不去。”秦墨敲了敲桌子笑道,“只要让那帮大臣参我一本就行了。”

望着秦墨逐渐放肆的笑容,林出岫露出了不解的神情。她不知道的是,秦墨现在每一步都几乎是走钢丝。

王继那边就是个定时炸弹,漕运一桉必定会演化成震惊朝野的大桉。而他这个王继的学生,便是首当其冲。

享受资源,自然也要付出代价。

秦墨头顶的这个状元既是殊荣,也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刀。华亭秦家在坏他的名声,想要借此牵制他。

皇帝的态度捉摸不定,谁也不知道下一次来的是雷霆还是雨露。

二娘走了,他失去了助力。

成五可以驱使两次,吕未明欠他一次人情,还能驱动吕氏一次。

京城里诡谲云涌,正值多事之秋,杀局暗生。

秦墨等不到三年之后东宫之旅了,三年之后朱右樘就快没了,东宫大局已定。他必须从瘟疫入手,摆脱翰林院的桎梏,尽早离京。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按照吏部分配的名单。

一甲三人前往翰林院报道,为观政进士。授第一甲进士秦墨为翰林院修撰,榜眼康海、探花李廷相为编修。

第二甲孙清等九十五人、第三甲卞思敏等一百二人,分拨各衙门办事。

有人去了六部观政,有人去了通政司。

吏部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观政期后进士官位的授予按照排名先后来。

一般来说一甲与二甲的前几名都是妥妥的留在京城当京官,后面的就要靠运气了。总有人要进六部,总有人要外调。

而且大部分的京官都很能活,人多粮少则意味着做京官也要内卷。有关系的拉关系,没关系的花钱。

至于什么都没有的,那就只能等了。

短则几个月,长则三年。每天都盼望着看上的岗位上的老大人出事,一听刮风下雨就欣喜。

晚上睡觉前高低扎几个小人,日夜期盼着上官有个头疼脑热的,要么早点致仕或是干脆卒了。

实在拖不下,见不到的希望,又不想外调的人。一般都会称病,赖在京城不走,就等着补缺京官。

第一百五十二章 摸鱼大法妙啊 “秦兄为何叹气?”康海凑了过来,一脸关切的问道。

这家伙是真的有钱,其父康镛从平阳知府,日后让他声名大噪的有两件事。

一是为了救得罪了太监刘谨而下狱的李梦阳,康海不得不捏着鼻子低三下四地求同乡之谊刘瑾放过李梦阳,后来这个救命恩人反倒是被李梦阳倒打一耙。

二是康海这厮后面根据明人马中锡的寓言体小说《中山狼传》,改编创作了千古杂剧《中山狼》,为的就是讽刺李梦阳。

李梦阳是弘治七年的甲寅科进士,为人也是嗯......十分有特点。不过有意思的是,当年点他的进士的人正是当朝首辅李东阳。

两人一字之差,李梦阳当时又是神童,李东阳爱才事迹在当时倒是广为佳话。

佳话,就是正能量事迹。

就像秀才和未出阁的小姐,士子与名妓,男人之间的佳话大抵也就那几种,神童,出身寒门,名师提携,帝王赏识,重臣纳婿。

秦墨身为堂堂状元郎自然也有佳话傍身,一个寒门士子buff就能给他加很多分了。寒门士子夺状元,就是最大的励志故事。

天下士子的目光都聚在了京城,秦墨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故事给多少在寒夜里挣扎苦读的士子带来了力量。

他不关心这个,工部分了房子,但是是大杂院,几个进士一起的那种。秦墨与康海自然不会住在那,空着或是借给别的外地进士住。

“我在想,这翰林院怎么摸鱼。”秦墨摸着下巴思索道。

“摸鱼?为何意?”康海错愕,虽然他不知道秦墨准备搞什么,但下意识觉得肯定不是好事。

闻言,秦墨瞥了康海一眼,答曰。

“闲官无吏课,未午省中归。”

这是北宋重臣张未的一句摸鱼诗,意思是今天上班没事做,午饭也不想吃了干脆回家睡觉算了。

康海神色大变,他懂了,但是大受震撼。上班第一天摸鱼,真是小刀划屁股,属实是开了眼了。

“秦兄!这可使不得!”康海劝阻道,“若是传到那些大人耳朵里,免不了要参一本的。”

翰林院编撰和编修是两样工作,前者负责实时记录皇帝的每日的起居注和时政记。记下皇帝说过的话和干过的事,就是拿着小本本抄写的小弟。

除此之外编撰还负责讲讲经史,起草起草典礼所要用的公文草稿。

编修负责诰敕起草、史书纂修、经延侍讲。就是一个副手的活计,事多且累。比起编撰来,编修的工作肯定次一些。

由于长期接触公文,这也是在锻炼一甲三进士对于朝事的敏感度。

如此宝贵的职位,多少人想坐都坐上来的位置,现在你跟我说想第一天上班摸鱼?康海懵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无妨。”秦墨大大咧咧的拍了拍康海的肩膀说道,“山人自有妙计,学着点。”

“什么......妙计?”康海喃喃出声。

然后看着秦墨在自己眼前光明正大倒下,开始放肆装病。动静很快引来翰林院的官员,见状元郎倒地不由大惊失色。

“这是怎么了?”翰林院的官员手忙脚乱的问道。

一旁的康海见地上的秦墨面色苍白、虚汗不断,嘴巴蠕动了两下,最终还是配合说道。

“秦兄方才身体不适,恐怕今日.......无法观政。”

“不打紧,秦翰林身体要紧,快快速请大夫来!”翰林院官员手足无措,看着愈发虚弱的秦墨发憷。

状元观政第一天要是出事了,自己的麻烦就大了去了,多少双眼睛盯着这边。稍微出一点差错,都够自己喝一壶的!

阁老们点这个状元可不是单纯为了观政来了,其中的深意他不懂,但他知道这秦墨是个烫手的山芋。

翰林院顿时引起一阵骚乱,康海不可置信的看着秦墨从一个面色红润的人突然倒在地上开始装死。

若非此前秦墨还拍着他的肩膀说学着点,恐怕连康海都要相信了秦墨这是突发恶疾。

就这样,状元郎第一天上班就缺席了。

翰林院那边上报给了皇帝朱右樘,朱右樘当着众臣子的面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耐烦的问道。

“怎么回事?”

“秦翰林他......突发恶疾,身体不适,回去养病去了。”伏在地上的小官说道。

“突发恶疾?”朱右樘提高了声调,“前几日还活蹦乱跳的,怎么今日就突发恶疾了?”

“臣......不知。”殿下的小官唯唯诺诺。

“罢了,传几个太医给他瞧瞧病。”朱右樘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再说了,小官遂退下。

小官一走,朱右樘看着面前的几个老头,揉了揉眉头问道。

“如今陕西巡抚一职空缺,刘尚书可有人选推举?”

殿下的低头沉默着的新上任兵部尚书刘大夏闻言,走前奏对道。

“皇上,如今边防告急,鞑靼气焰正盛。陕西巡抚任用事关边防国体,兹事重大,需资历深厚且对边防之事了如指掌之人。”

“谁?”朱右樘问道。

“臣推举南京太常寺卿杨一清。”刘大夏解释道,“此人曾任陕西按察副使兼督学,闲暇之余对边防马政实地考察多年,对马政之弊了如指掌。”

“准奏。”朱右樘犹豫了一会,说道,“交由吏部去办,明日上朝时商议。”

“是。”老天官马文升沉声应道。

一旁的太监将任命记了下来,任命事后会交由翰林院那边,由编撰也就是秦墨进行处理记载编写。

可现在秦墨装病回家了,直接玩了一手首日消失。

日近黄昏,康海结束了一天繁重的工作,拖着疲惫的身躯打卡下班。走到半路,忽的想起秦墨,正犹豫着要不要去看看他。

忽的身后有人喊了他一声,“对山,等等我。”

对山是康海的号。

同为编修的李廷相从后面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看着康海呆愣的模样不禁问道。

“对山,今日我看你心不在焉的?想哪家的美人呢?”

面对李廷相的调笑,康海没在意,皱着眉说道。

“我在想秦兄的事情。”

“你担心秦翰林啊?”李廷相忽的笑了,“他在应天府可是号称神医,我还听说圣上赐了御医去给他瞧病。”

“哈哈,真不知道谁能将谁的病先瞧出来!”

第一百五十三章 殿试四杰初见 李延相字梦弼,濮州人氏,其父曾官至尚书。殿试中和秦墨情况类似,从会试三十三名直接被点为探花郎。

与一本正经的康海不同,李延相为人幽默好玩笑。

“明天就有乐子看了,走吧,对山,喝酒去!”李延相拥着康海往门外走去,两人都是异地在京城,适龄单身狗。

正逢人生得意时,下班不饮酒作乐实在是对大好时光的浪费。

秦墨没回自己家,回到了工部分配的大明员工院内。看着上门的御医有些头大,几人大眼对小眼。

“秦翰林,你身体并无大碍。”其中一个御医说道。

“是吗?”秦墨吸了吸鼻子,摊开手很无赖的说道。“可能是回到了住处,病情在精神上得到了缓解。”

几名御医满头黑线,一人不满说道。

“秦翰林,你这是在装病,我们要上报陛下。”

“诸位大人慎言,我未曾装病。”秦墨坐在床沿之上,笑着说道,“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

“身体不适,一时半会好不了。”

“秦翰林,这这又是为何?”先前最早说话那个御医苦口婆心劝道,“状元高中,前途远大,不可儿戏啊。”

“陈大人,不用说了,我这身怪病,恐怕难担大任。”秦墨说道,“在下也懂一些岐黄之术,强行而为恐损阳寿啊。”

三名御医闻言纷纷面露不满之色,拂袖离去,却是听见身后秦墨懒散的声音传来。

“鼎华路不好走,诸位大人慢行。”

天青远俯,目光极眺千里之外。

大同。

十五六的小丫鬟手里捧着鲜汤,迈着小碎步走过游廊,皱着眉一路入院子,停在房间门口敲门道。

“贵老爷,大奶奶吩咐厨房给您送汤来了。”

等了一会没声后,丫鬟轻轻的推开了门,转身捧着鲜汤进了房里。

片刻后,一道凄厉尖叫声响起。

“啊!”

“贵!贵老爷死了!”

众仆役闻声从院外匆匆赶来,哗啦哗啦一群人鱼贯而入,一进门就看到往外爬的丫鬟。

衣裙上带着水渍,哭得涕泗横流。

“贵老爷出什么事了?”

“死.....”丫鬟颤抖着跪在地上说不出任何话来,整个人脸色白得吓人。

衙役也不问了,连忙带人冲了进去。

......

“阿贵死了?”王氏的议事厅里,十来个位高权重的家族长辈围坐在两边,各个面色凝重。

“怎么死的?什么时候?”严厉的质问响起。

仆人跪在堂当中,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板之上。王氏刀马发家,族中一并装饰从简,不喜豪奢。

“回老爷们的话,陈管家带人冲进去的时候,贵......贵老爷已经死去多时了,大约是半夜,被贼人一刀毙命。”

“贼人!胡说!”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拍桌而起,“我们王氏哪里来的贼人!”

“除非是从外面来的。”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响起。

“王老四,你什么意思?”胡子花白那人名为王实,王氏二房的领头人,“你好大的胆子!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说的不过是实话。”面容尖瘦的中年男子转了转眼珠子,嘿嘿笑道,“我王老四没别的意思,在座的长辈都心知肚明。”

“昨日阿贵说了那些话,昨夜便死了。”

说话说到一半,王老四忽的又不说了,眼睛滴熘熘的打量着厅内众人。

众人默不作声,五大三粗的王实恶狠狠的盯着王老四,大声喊道。

“阿贵的死自有人会去查明,到底如何自有定论!可现在老祖宗还在呢!诸位若是有别的心思,可别怪我王实的刀不认人!”

眼看着争吵又要继续,忽的一个小厮急匆匆的快步走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道。

“老祖宗醒了!大小姐去见老祖宗了!”

一句话宛若石破天惊,刚刚还沉稳如山的长辈们脸色大变,哗啦啦纷纷站了起来,个个眼睛大睁着呼吸急促。

“大小姐是不愿意见我们啊!”

“老祖宗真要将王氏交给一个一个刚成年不久的孩子?”

“阿贵死了!孩子?手握重权的孩子一样能杀人!”

“我等毕竟是长辈,大小姐再如何也不能对我们动手。”

“阿贵呢?还不是说死就死了!”

“住口!那个孽畜做了什么你们不知道吗?西宁道哪里来的土匪?”

众人七嘴八舌争论不休,顿时厅内乱成一团。

另一边,二娘走在路上,手里捏着问秋递过的一封信。

见二娘面色古怪,问秋不由开口问道。

“小姐,公子说了什么?”

“他问我大同的天气。”二娘收起了信件,“大约是问我过得好不好。”

“啊?还能这么问啊?”问秋倒是觉得有些新奇。

“嗯,能。”二娘将信件递给问秋,“我不能分心,你帮我回信。”

“小姐,我该怎么回?”

二娘想了想,说道。

“写得细一些,长一些,其余你自己掂量着写吧。”

二娘小时候临摹的字帖全是王继的,问秋小时候临摹的全是二娘的字迹。两人各自有两手字迹,问秋代写倒也不会被人看出端倪。

京城,康海被李延相拉着喝完了酒之后,又被带回了工部分配的院子里,说是要接着夜饮。

康海心想反正自己在那也有房子能睡,于是也就答应了。

与二人一起对饮的还有一人,名为孙清,位列二甲首位,也就是殿试第四名。孙清自幼身体就不太好,饮酒也不能饮太多。

他与李廷相住在一个院子里,院内另外两个空屋子是康海与秦墨的。

只是平日里,秦墨与康海两个狗大户在京中有房产,都不住在此处。所以今天第一天上班,才算是孙清与李延相和榜眼康海的首次线下接触。

李延相一开始也想着拉着秦墨一起饮酒的,但奈何第一天状元郎就整了一出好活,直接就给旷工了。

三人搀扶着回到院内,一边走嘴里一边唱歌。

至院中,忽见一道人影坐在石桌上,三人顿时别吓出了一身冷汗。酒醉的李延相更是当场醒酒,差点就尿了。

康海最先回过神来,刚想问话,对面那人影就先开口了。

“幼,诸位回来得够晚的。”

第一百五十四 双命 听见秦墨的声音,康海微愣,张了张嘴问道。

“秦兄,你怎么在这里?”

秦墨没字,李延相与孙清一听康海喊秦兄,就知道那人是状元公秦墨了。两人在这院内住过一阵,交情甚笃。

但却极少与秦墨打交道,平日里秦墨都是跟康海凑在一起。他们两人互称姓氏,时人都说进士郎里一秦一康。

今日一见,倒是觉得尿惊。

院内没灯火,只瞧着那人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看着三人凭空露出一个笑来。

“病了,在此养病,日后要叨唠两位了。”

两位指得是住在这院里的李延相与孙清,与置办了房产不常住在这里的康海无关。

“秦兄这是要住在这了?”李延相为了缓解尴尬,问道。

“是。”秦墨朝二人行了一礼。

李延相与孙清见状忙不迭执手回礼,随后李延相又开心说道。

“秦兄一来,这小院倒是多了一丝风雅之意。今晚痛快!不如我等四人来饮酒,接着饮酒!”

秦墨也没推辞,反正又不是真的得病。

一行人又叫了一桌松烟楼的菜,就着几壶酒就这样干喝,等着杂役将一桌酒菜送上门。

几杯酒下肚,几人间的气氛瞬间变得融洽了起来。

李延相本就有些醉意,又灌了几杯,照惯例拿酒桌新人打开话题。

“秦兄大才在下早有耳闻,方才我们去喝酒,那帮伶人还在唱秦兄的那首木兰辞!哈哈。”

“今夜秦兄可有雅兴?”

“没有。”秦墨也没个顾忌,“再多写几首,外面的人就要传女子代笔与我写诗了。”

这话倒是也巧妙,轻飘飘的将诗词一事揭了过去。

李延相自是明白秦墨不愿意说诗词的事情,便不动声色的将话题转移了。

不多时,李延相叫的一桌子酒菜送到了。康海则是唤人取了宫灯蜡烛,将庭院内照亮。

四人就着酒菜,你一句我一句的喝着。到后来干脆敲着桌子高歌,吴风软语,中原官话,混杂在一起。

你唱你的,我喊我的。

在座的几人对于戏剧多少都有点研究,其中康海更是从小有戏剧的底蕴,不然后面也没法改编中山狼。

李延相与孙清二人,对于戏剧更是痴迷,和秦墨这个业余选手,打着梆子饮酒高歌。

“秦兄,听说你身手不错?”

“嘿嘿,一般。”秦墨也有些醉意,和李延相干了一杯,“吾自幼家贫,寒门之下受族人所欺,没点身手傍身如何活到现在。”

他说的倒也没错,原身秦秀才就是被逼的活不下去了,这才跳河一死了之。倘若原身只是一个寻常百姓,尚可懦懦苟活。

可偏偏读了圣贤书,一心为亲爹争口气,落了山涧没死继续读书。没钱了就变卖家当,卖的院子空空。

读了那么多书,听了那么多道理。与人为善,走正道,不行不轨之事。乡试连考三次不得。

东城张忘恩负义算不上十恶不赦之罪,天下本就人心薄凉,可却成了击溃原身的最后一根稻草。

原身秦秀才没有罪,他只是想活着。

初春江水湿冷,有人被救起高中状元,有人长眠不醒。

世人皆知应天府里出了个秦相公,医术无双,学问无双。却是无人知,秦淮河里的江水寒冷,躺着一个活不下去的秦秀才。

秦墨死了,另一个秦墨活了,代替他屠了张升,也断了华亭秦家的念想。替他走入大殿,还了他一个状元。

李延相闻言一愣,不由放下酒杯,神色正凛抱拳称赞道。

“秦兄乃吾辈楷模。”

秦墨摆了摆手,说道。

“我不过是功名宴上的佼佼者,为功名而来,与天下人并无不同。不过是我道路曲折了一些,人间盛世,都不过是惊鸿过客。”

“梦弼,你说这天下真的太平吗?”

闻言,李延相脑子顿时一激灵,扶着秦墨压低了声音说道。

“秦兄,慎言。”

康海更是一口酒没绷住,直接喷了出来。孙清咳嗽连连,白天早朝时那群官员还在歌颂太平。

可人人都知道,雁北道,西宁道,哪个不是战火方熄。

被掳走到了十万百姓就这么算了?没了人土地也会荒废,没有粮食就收不上来税,哪来的国泰民安。

“秦兄,我等不过小官,此事不可妄议啊。”李延相叹了口气说道,“朝廷在尽力补救了,鞑靼兵强马壮行踪如鬼魅。”

说着,李延相又是叹一口气,伸手将桌上快燃烧殆尽的蜡烛捏灭。

呼的一声,屋内又添了几道蜡烛。

哭得双眼通红妇人跪在床榻旁,对床上躺着那骨瘦如柴的老人轻轻喊道。

“老祖宗,大小姐回来了。”

“老祖宗,大小姐......回来了,您睁开眼睛看一眼吧。”说到后面带着哭腔,似乎是哭得伤心果真将老人唤醒了。

见状,妇人脸上一喜,转身正想唤二娘。却发现二娘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她的身后,不由被吓了一跳。

老人半睁着的眼睛始终没离开过二娘的脸,二娘眉目微垂,脸颊映在烛光里温润如玉。

妇人看了一眼,触电似的将目光收了回来。

她是王继的孙女,三十年前王继任山西巡按代天子巡狩,民赖以为安,世称王公。此后在西宁道为站稳脚跟,与云中王氏联姻。

几年后,留下一个小孙女落在王氏老祖宗身旁长大。老祖宗视若珍宝,王继更是将一身的本事都交给了她。

王氏子弟众多,公子小姐也不少。为了区分也是为了表不同,老祖宗下令称二娘为大小姐。

云中王氏,只有一个大小姐。

王继虽是南归,西宁道仍旧有旧部,到底他们唯谁马首是瞻,众人也不敢妄加猜测。

“我来吧,四婶婶。”二娘开口说道。

“好。”妇人擦了擦眼泪,慢慢向后退去。

二娘坐在床榻前,看着老人浮肿的手向其伸过来,眼泪顿时在眼眶打转了一刻却没有落下来。

她握住了老人的手,慢慢说道。

“外祖母,你不要怕,我回来了。”

老人眼睛睁不开,床榻之上很干净没有任何异味,她们将老人服侍的很好。可一听到二娘的话,老人的泪瞬间从褶皱的眼角流了下来。

第一百五十五章 再守一百年云中 “稀奇,还剩一口气的人怎么就突然醒了?还能吃能睡的。”

黑暗中房间里,一女人不甘出声道。

“不过是回光返照。”另一道男人沙哑的声音响起,“老祖宗醒了,王实绝对会站在大小姐那一边。”

“王实就是个没脑子的莽夫,王氏族长的位置凭什么传给她?祖制有那么重要吗?云中早就改朝换代了!”

屋内陷入了沉默,片刻后。

“你怎么不说话了?该不会你也支持大小姐掌控王氏?”

“阿贵死了。”男人沙哑的声音再现。

“那又怎么样?”女人再度压低声音低吼道,“她能把所有人都杀掉吗?死了一个阿贵,还有另一个阿贵。”

“她在王氏才待了几年,做了几年富贵小姐,现在就想要回来摘果子?老祖宗偏心,王氏又不是没有女儿了!”

“你是支持我的,对吧?”

“我......”男人犹豫了一下,“谁坐在那个位置,我支持谁。”

灯火通明的泰景院内灯火通明,仆妇丫鬟们端着热水与热粥在院子里进进出出,院外的男人们已经在商议停灵事宜。

老祖宗的情况他们都清楚,知道这是回光返照。王氏在云中盘踞多年,主心骨去世更是一件大事。

其中礼节繁杂,需要派出去通知各路交好的官员、亲族、军中将领,甚至千里之外也会有人来奔丧。

他们必须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不能失了王氏的体面。一批又一批的人马集结在王氏外边待命,一旦接到消息他们会火速往各处奔袭而告。

屋内,精神焕发的老太太始终握着二娘的手。任由一旁人伺候着擦洗,一旁厚着端着吃食的丫鬟。

若是粥冷了,就换下一批丫鬟进来。

待到老太太擦洗完毕,也喝了一些粥,显得精神头更好了。丫鬟们缓缓施礼告退,退出去关上了门。

房里现在只剩下老太太和二娘两个人,院内四周的人也都撤去了。

不多时,一个衣着朴素的妇人走了进来,恭恭敬敬的跪在一旁。

“她是长秀,你信得过的。”老太太眼皮微抬,向着二娘介绍道,“以后有什么不懂的事都可以问她。”

“嗯。”二娘目光微移,在长秀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你也到了婚嫁的年纪了,有合意的夫婿吗?”老太太眼里含着笑,握着二娘的手问道,一旁的蜡烛正缓缓的融化。

“祖父已经替我寻着了。”二娘低头说道。

“哪家的人?”

“应天府人,祖父的学生。”

“王继这个老匹夫,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没变,三十年前也是说着天下王氏一家,肥水不流外人田,硬生生把你母亲配给你父亲。”老祖宗眼神如鹰隼一般锐利了起来说道。

“他叫什么名字?其为人如何?”老祖宗又问道。

“姓秦名墨,挺特别的一个人。”二娘思索了一会儿,接着说道,“中了状元,此时应该在京城翰林院任编撰。”

听见状元两个字,就连老祖宗也不由失神片刻,跪坐在一旁的妇人更是抬起了头。

二娘把王氏的人都从京城带回来了,加上王氏一众人这段时间的注意力一直在二娘身上,他们怎么也不会将状元秦墨跟二娘联系起来。

“状元?那老家伙的学生是状元?”

“是。”二娘回答道,“他的信上这么说的。”

二娘提到了信,自是证明两人感情关系密切,大同距离京城加急信,最快一天就能送到。

“王继那老家伙还算有点良心,没有给我的外孙女找一些不堪大用的庸才。”老祖宗点头说道。

“如此一来我也放心,也好将你托付给他。”

“朝代变了,我也老了。”老祖宗咳嗽了一声,攥紧了枯枝一般的手。

“你是女儿家,男儿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你若是要掌控王氏就要学会将男儿抓在手里,王继给你找的夫婿是个不错的助力。”

“我明白。”二娘应声道,低下了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老了,没能看着你长大。现在恐怕也没办法看着你凤冠霞帔......”老祖宗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眼里的生机正在一点点的消逝。

忽的,老祖宗枯爪一般的手紧紧的抓着二娘的衣袖,用力说道。

“外祖母把王氏留给你,长秀会告诉你什么人能用。你要和他成婚,和他生下一个子嗣。”

“儿子也好,女儿也好,将来王氏还是你们的。祖制可以变,将来坐上这个位置的人是男是女都无所谓!”

“云中,云中不能丢!塞外蛮夷已经成了气候,大明日式渐微,云中绝对不能丢在你和你的子嗣手里!”

“外祖母要你发誓,发誓再帮外祖母守一百年云中!只要一百年!”老人的语气几乎变成了哀求,爆燃的生机也在慢慢枯萎。

二娘点了点头,出声道。

“我替外祖母再守云中一百年。”

老人将一个玉扳指扣在二娘的手上,眼皮耷拉了下去,声音越来越小。

“你会怨恨外祖母吗?”老人希冀的看着二娘问道。

二娘摇了摇头。

“那你,那你会想念外祖母吗?”

二娘迟钝了一刻,老人见状整个人神情也慢慢的暗澹了下去。

忽的,二娘开口说道。

“会。”

老人笑着松开了二娘的手,脸上呈现着一片安详。

“你走吧,外祖母困了,想睡一会。”

一旁的妇人长秀闻言站了起来,伸手在二娘身前澹澹说道。

“大小姐请吧,让老祖宗休息一会。”

二娘目光在老人的脸上停留很久,似乎要将面容刻进心里。随后她起身,慢慢向着门口方向走去。

“婉婉!”

床榻上的老人忽然扯着漏风一般的沙哑嗓子喊道。

“下次带着你的状元夫婿来看看你外祖母!我会一直看着你们的。”

二娘身形微顿,转身称了一句好,随后又慢慢离开了。

穿过院子里手执火把的人群,浓重的烈酒味熏的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听着后头传来的悲恸的众人哭声,二娘的目光一点点沉了下去。

只是她的步伐未乱,依旧头也不回的往远处黑暗走去。心中微冷,没有人能做她的樊笼,状元也不行。

第一百五十六章 开经筵 晨间的时候,沉三来过一趟工部借给的进士们落脚的院子里,为的是给秦墨送信。

“真是见了鬼了。秦墨举着信已经连看了好几遍,摇了摇头感慨道。

“字是她的字,怎么看着语气不像她写的?”念叨了两句秦墨也懒得长篇回信了,随手写了几句话就交给了沉三。

比起担心别人,他更担心自己。昨天一群人喝了个大醉,早上醒过来的时候,三人都在着急忙慌准备上朝。

唯有秦墨这个老六靠着门框看着几个打工人赶早朝,他有几天病假,根本不用上班。

更何况早朝就是一个形式,内阁将商议好的事情递给皇帝,皇帝走一遍形式。大事都已经定好了,早朝无非就处理几件其他的小事。

弘治初年,朱佑樘还是一个兢兢业业的好皇帝。对于上朝一事尤为热衷,不仅恢复了大小庭延,更是在早朝之后添加了午朝制度。

一方面有朱佑樘刚上任需要对内拨乱反正,对外抵入侵的原因。另一方面,皇帝正值十八九岁精力正旺的年纪,自然不觉疲惫。

倘若朱佑樘惰怠,那些暴脾气的肱骨老臣也是第一个不答应。暴脾气的王恕,脸黑的刘健,爱讲大道理的李东阳,朱佑樘是哪个也惹不起。

饱受折磨的朱佑樘有苦难言,某次宫殿失火,朱佑樘称自己一夜未眠,精神恍忽,这才求得大学士们同意免朝一日。

但后来,朱佑樘也慢慢开始松懈了。加上朝会大多是走形式,因此,旷班的人极多。

每天几百人旷班都是正常,谁能凌晨三点起,五点到宫门?又不是阁老,作为陪衬的背景,官员们变着法的不上班。

被抓去住了要么是罚钱,要么就是搬砖。体罚官员这一招朱佑樘是跟他父亲朱见深学的,史料记载成化九年五月某天一共有一千多人旷早朝。

朱见深就想出个运灰的办法惩罚官员,让这些养尊处优的大臣在太阳下灰头土脸运灰。

这几日无非是为了给新科进士留下一个好印象,这才有几千名官员上朝的景象。

秦墨笑嘻嘻,反正横竖不上班,爱咋地咋地,别问,问就是身染恶疾。

在李廷相三人的或是羡慕或是骂骂咧咧之下,秦墨回房睡觉了。

朝堂之上,李延相与康海发现今天上朝的人明显比昨天要少。几人注籍完,也就是签到之后,老老实实像鹌鹑一般站在大殿广场外。

“对山,明日我也不来了,你帮我注籍吧!”李延相小声滴咕道。

康海闻言也是一个头两个大,无奈说道。

“秦兄精通岐黄之术,哪怕是御医也抓不住他的把柄,实乃是艺高人胆大。”

“可梦弼你要是不来,且不说彻查起来瞒不住御医和锦衣卫,光是让皇上知道这一甲进士缺了两人,后果也不堪设想。”

“知道了,我也只是抱怨抱怨而已。”李延相叹了一口气,看着天光渐明,不由摇了摇头。

“同为一甲不同命,改日我也要向秦兄学学那劳什子装病之术。”

早朝继续,殿内阁老正一件件的按部就班奏事,朱右樘一口一个准了,按照阁老的已经给好的处置意见念台词。

这一次,朱右樘倒是没再问过秦墨的事情。

此时秦墨正在走在街上,和等候在酒馆门口的张春明碰了面,两个人装扮打点一番后又开始了游方行医。

“师弟,你这样干不会被皇上拖去砍了吗?”张春明心有余季的问道。

“不至于。”秦墨换上了另一套衣服,“没几个人认识我,况且行医怕什么,困在这京城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可是师弟,你没中状元之前,我倒没有这么害怕。”张春明战战兢兢说道,“实话说师弟,我几乎快忘了我们是假道士和假大夫。”

“你说这要是被皇上知道了,我们岂不是得抄九族?”

“得了吧,你哪来的九族可以抄?”秦墨撇撇嘴说道,“我都不害怕,你怕什么?”

照例,张春明负责忽悠,秦墨负责治病。两人几乎没收什么钱,多半时候秦墨都是幕后治病,风头都给了张春明。

当病人家属对着张春明感激涕零叩首之时,秦墨就站在一边休息。

秦墨以前说过要把张春明捧上道士神坛,那也绝非是玩笑话。

如此几日下来,张春明在京城里逐渐小有名气。秦墨还是一如既往的装病,躲避上班。

直到某一天,忍无可忍的朱佑樘。直接让锦衣卫把秦墨带到了朝堂之上。

看着一脸懵逼的秦墨,朱右樘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朕问你,为何长期缺早朝?”

“皇上,臣身体不适。”秦墨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朱右樘哪里能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他哪里是不想上班,是根本不想和朝堂内外的人接触。

状元郎这个位置,一般情况下,将来是要入东宫幕僚直至入内阁大学士的。

多少人都在揣测或是想要接近他,现在这小子干脆装病,不过是仗着自己不敢将其拉出去砍了罢了。

“你这是真病还是假病?”朱右樘冷笑道,“你这个编撰要是不想干那就别干了?”

殿内百官默默无声,目光都放在了秦墨一人身上。

皇帝向来爱护文官,从未有过如此偏激的语气。但没有人真的以为朱右樘动怒了,君恩与君威往往只在一瞬间。

领导骂人是坏事也是好事,得看骂的内容。有些训斥看似大动肝火,实为护犊子,提前骂完百官就没什么可参秦墨一本的了。

众人都在看着那个集荣华恩宠于一人的秦墨,不由心思各异。

心道这人是什么来路,该不会真是于少保来世吧?见了鬼了,竟然值得皇帝在早朝之上加钟骂人?

一般来说,早朝就那些内容,若是没有其他重要的事情,并不会无故延长早朝。

此刻,秦墨就在享受加钟挨骂的特殊服务。既是酸爽,又是战战兢兢。

“臣惶恐,修养多日,病已经好了。”秦墨低头拱手,讪讪说道。

“既然如此,那你负责后天开经延吧。”朱右樘不由分说的甩给秦墨一个任务,那是为帝王为讲经论史而特设的御前讲席。

第一百五十七章 问野心 朱佑樘一句开经筳,秦墨也是懵了。

经筳起自汉朝,宋朝已成为固定的制度,每月自有大小经筳。明初沿袭了经筳制度,但并不规范。

毕竟是给皇帝讲课,明初时候朱元章一天到晚处理国事,大大小小的事都要亲自过目,哪里时间听一帮儒臣之乎者也。

但治天下还是得尊文臣,经延制度还是逐渐向着规范演变,从不定期变成了一年两期,也就是“春讲”和“秋讲”。

每一讲都是三个月,每月三次经延。

并且从大明战神朱祁镇时期被制度化,也没办法,朱家人皇帝没几个活得长,易产少年天子。

朱祁镇继任大统时只有10岁,朱右樘继位时和他父亲一样都是刚成年,少年天子不仅要临时担负家国重任,更需要不断学习。

自大明战神之后的三任皇帝皆是长于后宫妇人之手,对于少年皇帝的学习一事基本都由皇太后点头做主。

明朝天子所学的东西和天下的士子大差不差,除此之外可能会多一些理学的经典书籍需要研读学习。

例如朱见深以前给当朝皇帝朱右樘特地编写的《文华大训》等定制版读物,还有一些关于驾驭人心之类典籍道理。

但经延的作用就很有限了,大部分有效的经延都是较为随意的日讲,而大经延一般都是用来对外表明帝王虚心受谏的大型表演。

大经延肯定是轮不到秦墨一个毛头小子上去卖弄的,一般都是一些学问深厚的大臣文官。

朱右樘所言的后天经延大概率就是日讲,日讲的地点在文华殿。一般主持日讲的基本都是文臣阁老,要么就是九卿大公。

不仅如此,日讲的人选基本都是由内阁拟定的,礼部与翰林院递折子,内阁批准。最后才轮到皇帝选择,权利其实还在内阁手里。

现在朱右樘却直接在早朝之上当众点名秦墨主持日讲,这明显不符合礼制。一是秦墨资质不够,二是皇帝绕过了内阁。

这怎么行?

天下大小事,若是皇权绕过了内阁,这就是文官集团的失败。

要知道早在十年前,最招朱右樘厌烦的那个老家伙王恕就曾不停的上折子对朱右樘的生活指手画脚。

当时号称两京十二部,唯有一王恕。

弘治三君子中,王恕也是脾气最大的。以国家利益为导向,充分贯彻了领导算个球的信念。

朱右樘宠幸宦官,王恕站出来说皇上你错了。太皇太后想儿子,孝顺的朱右樘刚准备答应,王恕又跳出来说藩王不得随意入京。

常说伴君如伴虎,脾气再好的老虎也是虎。秦墨早就知道朱右樘和内阁这些年闹了不少矛盾,朱右樘也不止一次的用帝王权术摆弄过文官集团。

文官作大,外相与内相斗争的结果就是出不了名将。天下百姓还是那一批百姓,武勋贵族却被养成了软骨头。

说实话,弘治时期的大明的武德还不如成化年间,即使明宪宗在文官中风评不好,但好歹也是干了点实事的。

这次,秦墨完全是被朱右樘拿捏住了,直接被拿来当枪使,试探内阁的反应。皇权与内阁的矛盾已经突显,毫不避讳的放到了台前。

想通关键的秦墨站在殿下,浑身如同爬满了虱子一般难受。心道这特么是什么状元?小媳妇也不受这夹板气!

他自己也明白,皇帝看重他,和亲近那帮宦官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制衡内阁的力,肯定不会任由他躲在一旁讨清净。

大殿之内百官沉默了十秒之后,马东升第一个站出来了。

“皇上,此法不妥。日讲侍官人选内阁早已拟定,皇帝不可随意破坏体制。”说着,马东升再拜。

“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马东升话刚说完,几个官员就站了出来,手执笏板附议道。

“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殿上的朱右樘没有发话的意思,殿下又跳出几个御史开始和马东升唱反调。朱右樘只是看着,脸上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

他对于这个自己十几年的老部下马东升已经不信任了,也不去想那几个跳出来的监察御史里有几个是真的反对马东升的。

监察御史骂完,还有他朱右樘什么事?难不成再对老臣苛责吗?那岂不是要寒了百官的心?

朝廷之上,是人是鬼谁能完全分得清。

朱右樘有些乏了,他的目光扫向刚提上的兵部尚书刘大夏与左都御史戴珊。即使刘大夏是马东升向朱右樘提名的,但并不代表两人和睦。

比起马东升,朱右樘更信任刘大夏和左都御史戴珊。

刘大夏见状站了出来,沉吟说道。

“老天官所言有理,朝有朝制,祖有祖制,制度不可废。但,日讲一事需倒不必如此大动干戈,让秦编撰担任一次日讲官倒也不为过。”

左都御史戴珊也站了出来,出声附和。

秦墨站在漩涡中间,看见越来越多的红袍官员站出来逼逼叨叨,不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特么的,真是没有人权了。

秦墨已经完全听不清这帮人在吵什么了,只知道没有持续多久,最终还是以朱右樘获得胜利结尾。

秦墨没能逃掉日讲的差事,必须在后天站在文华殿中传输干货。

散朝之后,康海几人找到了苦着一张脸的秦墨,纷纷对其称手祝贺,祝贺他能走上日讲那个位置。

“这又不是什么好差事!”秦墨叹了一口气,目光扫过三人,“你们谁能帮我写一篇讲章?”

讲章是就是草稿,要上交给内阁审批的,并不是什么话都能乱讲的。

“那不行,秦兄,那不合规矩。”康海连连摆手,开玩笑,这种东西能乱写吗?

“秦兄不必自谦,以秦兄的学识,打磨一篇讲章出来有何难?”李廷相也是半开玩笑的说道。

“我们可无福消受,秦兄还是自求多福吧。”

说罢,康海、李廷相、孙清三人摇摇头,一个个轮流拍了拍秦墨的肩膀,摇头离去。

并非他们不仗义,这东西就是一步登天的玩意。

他们根本就不会,如何能帮上忙?讲得好,对于将来的仕途来说一定是坐火箭的速度,但是讲不好......

这种事情不好插手,也没法插手。

秦墨一人走出宫城,路上也没人和他打招呼,现在他就是舆论漩涡中心,人人避之不及。

秦墨也没回府,而是一个人回了那个四人的小院子。

下午康海也来了,三人都守在外院讨论着秦墨日讲的内容,虽不能进言但并不妨碍他们对此进行关注。

“我听他们说日讲其实也不用准备太多。”孙清皱着眉开口道,“开讲前礼节往往繁杂,即便是日讲有上百官员听讲。”

“而且日讲一般是两个讲官,前面那个老大人说完,秦兄再讲也没剩多少时间了。”

“孙兄言之有理。”李廷相若有所思道,“这样一说,秦兄讲的内容其实也没那么重要,只要不出错即可。”

“不出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康海擦了一把汗说道,环视两位好友说道,“若是换做我,恐怕得彻夜难眠。”

另外两人也纷纷赞同的点了点头,这种突如其来的君恩,一般人真是无福消受。

要知道日讲也是经延,学生只有皇帝一个。内阁大学士与六部尚书还有九卿都要参加,大半个朝廷都到场。

若非是学问深厚的老臣,一般人还镇不住场子。先不论讲些什么,能流畅开口就很不容易了。

“听说李阁老喜欢讲孔孟,说中庸。”康海也说道,“那秦兄该讲什么,他的本经吗?”

秦墨的本经是春秋,朝廷内大臣都是进士,治春秋的人也不少。若是当场出错,那可要贻笑大方了。

吱呀一声,院内的门推了开来。

秦墨打着哈欠从里头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份书信手稿,像是刚写完的讲章。

“这......”李廷相见状直接站了起来,语无伦次的问道,“秦兄,你这是写好了要送去交差吗?”

“是啊。”秦墨甩了甩手腕,“累死了,本以为考到头了,这辈子都清闲了,没想到还得奋笔疾书。”

“秦兄,你这才写了多久啊?日讲内容,不可如此草率啊!”李廷相好心劝阻道。

“时日还早,再去改改吧。”一旁的康海也劝道,“毕竟是给皇上讲课,不容半点马虎啊!”

“是啊。”孙清也坐不住了,秦墨可是他们这一批的状元,随意行事也会拉低众大臣对壬戌科进士的好印象的。

“仕途大事为重,秦兄万万不可如此草率行事啊!”

秦墨回过神来,看着三人一脸的紧张,不由笑着问道。

“你们不想知道我讲的是什么吗?”

“这个......是可以说的吗?”三人都迟疑了,毕竟是后天日讲的内容,他们是没资格去听的。

“开海禁。”

“咳咳咳!”康海没忍住,一惊被口水呛了满怀。

李延相与孙清也没好到哪里去,两人瞬间倒吸了一口冷气,对视一眼后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疯了?

“秦兄,寻死大可不必如此着急!”李延相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

闻言,秦墨哈哈哈大小,拍着李延相的肩膀说道。

“骗你们的!”

他当然没碰海禁,除非真是活的不耐烦了。若是他真的头铁提了一嘴,恐怕还没等他说几句,弘治年的一群老臣就能活撕了他。

现如今朝廷之上站着的大半都是老臣,经验丰富但并不会有太大的野心。像王越那样三次打到鞑靼老巢那样的老疯子还是少数,多数都是守旧一派。

这注定打破制度的人会受到围攻,更不要想建立什么伟业。

当一个朝代,悍臣需要向宦官下跪祈求庇佑,这才能获得挥展能力的机会时,说明这个朝代也就那样了。

想要成就朱元章与朱棣一朝的伟业,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随后,秦墨越过三人,仰天大笑出门去。只留下懵逼的康海、李延相三人面面相觑,三脸懵逼。

最终,秦墨的讲章递了上去。

那一天晚上,秦墨也没回那四人小院,在熟悉的接头处找到了张春明。两人再次扮成游方的道士,双双隐入夜色之中。

张春明自然是不知道秦墨经历了什么,手里打着方正的灯笼,只是忐忑的说着打听来的消息。

“东城那边十来个人莫名恶疾,急火攻心,高烧不退。”

“上吐下泻的,那病症看着凶恶得很,师弟,我们......我们真的要去?”

“去啊,死了人就不去了,如何能成大事?”秦墨无所谓的瞥了张春明一眼问道,“怎么?怕了?”

“自然是怕,还能有谁不怕死的?”张春明一边走一边都囔着说道,“这不是没办法吗?”

他是知道秦墨性子的,决定了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主意,即便他不去秦墨也会去。那可是瘟疫,会死人的。

秦墨死了,谁来给张小棉续命?

无奈之下,张春明也只能抱怨抱怨,想着自己跟着去,若是真有什么事还能替秦墨挡挡。

“三年前的夏天,京城里也生过一场瘟疫。”张春明带着秦墨穿过灯火通明的街道,往人声鼎沸处走去。

街上酒楼明角灯高悬,放眼望去宛如灯火天带。

张春明脚步停在离街边不远处的桥头,等着秦墨追上他的脚步,望着远处人群如烟,侧着脸压低了声音对其说道。

“但没有记载伤亡,只是粗略的描述了大概是患病人数。病来得快,去的也快,异常的蹊跷。”

......

就着宫灯,二娘看着秦墨寄来的信件,不由莞尔。

上面草草的写了几句话,敷衍二字都快要溢出纸面了。她找了代写,他回地敷衍,倒是也谁也不亏欠谁。

一旁的问秋倒是有些愤愤不平,站在一旁挥舞着小拳头说道。

“小姐,公子欺负人,我明明写了那么多字,八张信呢!结果,结果公子就回了那几行字?”

“本就没什么大事,无妨。”二娘笑了笑,吩咐道,“取笔墨来,我给他回信。”

“那小姐可不能放过公子,一定要好好质问他!”问秋不依不饶的说道。

“问他什么?”二娘有些好笑的看着自己的侍女。

“真情实爱也好,虚情假意也罢,我和他心里装着的只有各自的野心,我能问他什么?”

“难不成问他爱不爱我?”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为渡命 夜色正浓,秦墨张春明两人过桥,穿过一片夜市人烟,最终停在了一处巷子口。

巷口暗处发出一阵响动,不一会儿响起两人脚步声。那人试探着喊了一声公子,竟是沉三的声音。

沉三身后跟着另一道身影,待两人完全走出,另一人也别扭地喊了一声公子。

秦墨有些玩味的看着成五,脸上不由露出个笑。

“怎么?不情愿来?”

“没有。”成五叹了口气,此时衣着也不再是玉光宝气、贵气逼人,而是特地换了一身常服。

“那就走吧。”秦墨点了点头说道。

“人在金沙阁那边,犯病的大多都是楼妓。”张春明在一旁给三人说道,“不过我们若是想见人恐怕有些麻烦。”

说着,道士张春明扭头看向了成五,堆笑道。

“还是得麻烦成五爷了,让他们行个方便。”

成五没回话,先看了秦墨一眼,后头才点头应下,说了一句好。走在前头的秦墨也没在意,面无表情的带着人抄近道往金沙阁赶。

光影昏暗,在小巷里原本秦墨是走在众人前头的。出小巷时,又是一身道袍的张春明走在前头了。

秦墨与沉三、成五走在张春明后头,沉着脸,看不清脸上神情。

“我怎么看这天又要下雨啊?”前头张春明嘴开了一条缝,没有转头,声音从牙缝里挤了出来。

身后三人,秦墨应他道。

“那不正好再试试你那掌心雷。”

“哪来的掌心雷,师弟,你别说风凉话了。”张春明目光巡视四周,“那时就是运气好,我真要有那本事还能活成这副模样?”

“若是下雨,病症恐怕又会生多,就连我们也很难自保。以往京师恶病横行,遇雨愈凶,为祸一方。”

这次秦墨没再回他,四人只是赶路。

瘟疫如虎,整个大明都是乱糟糟的。永乐年更是隔三年一次大疫,整个大明朝几乎是在不停的地质灾害与疫病中度过的。

弘治朝也好不到哪里去,弘治六年黄河决口,苏北百姓受害。受灾了就要有人去救灾,当时朱右樘派的人是为浙江左布政使的刘大夏。

直接加任右副都御史,前往灾区监督救灾。御史这玩意就是代天子巡猎,本来是好事,但朱右樘这事干的也不地道。

原本这场黄河决堤可以避免的,弘治二年的时候,黄河决过一次口,当时救灾的人是户部侍郎白昂。

白昂那时花了老命治好了水,结果一看山东那边张秋河有隐患,连忙写折子上报。结果朝廷吵了一次,最后给了两字,不批。

隔了三年,张秋河崩了,而且比上一次更严重,直接将年近花甲的刘大夏给累吐血了。

大灾过后就是大疫,史官记载,吴中大疫,常熟尤甚,多阖门死。

一般的小型传染病,死个几千一万人的史官是不会记载的,只能在县志上找到。凡是记载了的,绝对不是小事。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京师往来人口众多,常住人口更多。加上许多人为了不交赋税,变着法的藏人。

有些尸体被抛在臭水沟里,等负责疏沟渠的五城兵马司发现时,恐怕都.......

再加上京师的治安是真不好,人多不好管,而且五城兵马司的权利别巡捕营与锦衣卫给分了七七八八。

头上又顶着六部和都察院、大理寺几个惹不起的部门,导致五城兵马司逐渐变成四不像。

“这不就给了我们机会吗?”秦墨抬起头,竟露出一抹笑容,“京城不乱,我们怎么好做大事呢?”

成五咳嗽了一声,小声吐槽道。

“难怪我父亲在世时经常说,这天下要是读书人没官当,指不定乱成什么样。但是秦状元,你能不能收敛一点嘴脸。”

“我现在是明白了,我辈再坏也坏不过读书人。”

“少在那滴滴咕咕的!”秦墨瞥了成五一眼,皱眉道,“这状元很值钱吗?要是你在那朝堂上站一回就能明白了。”

“那皇帝点的是状元吗?是棋子,不自己寻出路,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你就别叨了,这次忙完,最多再使唤你一次。”

成五自然是明白,索性如秦墨所言直接闭上了嘴。

天知道一个好好的状元大半夜的不红袖添香,也不寻花问柳,一天到晚尽是往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里钻。

秦墨喝张春明扮作道士到处行医的事情成五倒是也知道,只觉得秦墨这人奇怪,有些莫名其妙的。

这是图什么?图名的话,没有什么名气比得过状元了,要说行医上瘾,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做。

可偏偏这人就喜欢偷偷摸摸的扮作道士,和张春明这老油子一起到处走街串巷,甚至听说连翰林院也不去了。

这是什么毛病?

这次又要去金沙阁那边看染重病的人,这不是找死吗?成五倒是不怕,他觉得自己年轻力壮,倒是......

那老道看着弱不禁风的,由他打头阵不会出事吗?成五心里这样想道。

他转头扫了几眼,眼看着街道尽头那灯火通明处就是金沙阁了。那边人气明显要比这边旺,越往里走四周便逐渐变得喧闹了起来。

街道两旁挂着的明角灯不知何时也换做了红灯笼,丝竹之音缓缓的从远处传了出来,酒菜的香气中夹杂着一丝荧惑的香味。

荧惑在古代指得是火星,因轨迹难寻,于是被视为大凶之兆。

凭着成五的名号,四人直接进入了金沙阁。前方小厮引路,直接走的后方香道,没有走客道。

香道光线暗沉,大约是金沙阁后边的隔出来的一个空间,道路两旁远一些的地方摆放着几盏昏黄的宫灯。

光线四处散发,打在草地上,辐射在道路上的光反而不多。使得一切看起来都朦朦胧胧的,像是透着一层鎏金色的窗户纸。

路上不断能遇见高挑小巧胯肥瘦腰,各具特色的女子擦肩而过,或是披着薄纱又或是身着船娘亦是浣纱女的衣服。

但无论穿什么,魅惑的眼神总是骗不了人的。

女子们的眼神偶尔会在秦墨三人的身上停留片刻,又匆匆擦肩而过,留下银铃一般的笑声。

秦墨和成五脸上倒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成五本身冷若冰山,对于寻常女色不感兴趣。秦墨则是在后世见了太多颜色,这些cosplay的小把戏无法挑动他粗大的神经。

沉三虽然世面见得不多,好歹也是边军出身,杀妹证道这种事也特么没少干。对他来说,女人不过是红粉骷髅。

最受折磨的还得是张春明,眼神古井无波的从每个人擦肩而过的女人身上扫过,偏偏要装作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

明明早已道心不稳,心里早就将清心诀念烂了,也不见得起了多大的作用。

后头的秦墨见张春明不断在背后悄悄打着手势示意,于是走前了一步跟上问道,小声问道。

“出什么事了?”

“师弟,这是什么地方?怎么......怎么有这么多打扮怪异的女子,我快道心不稳了。”

闻言,秦墨不由白了张春明一眼,警告道。

“别作妖,你不是修道吗?马上就要见到人了,你现在绷不住,就别想镇住那一帮人了。”

“好。”张春明也不敢看了,索性眼观鼻鼻观心。

穿过香道,四人率先进入一间明亮的花厅,上座旁站着几个男人。见四人来了,挑着熟悉的成五满脸堆笑问道。

“成五爷来了,真是贵客临门!”当中一个男人上前拱手行礼想贺,却发现成五不动,站在一中年道士后面。

成五旁还有两人,看着有些面生,俱低头沉面。

打头的是个道士,三十左右,青灰的胡子拉碴,面容黄瘦。颧骨微拱,三角斜目,矮鼻梁,薄刀嘴。

稀奇的是成五始终站在那道士后面,那道士身上却披着一件残破的道袍,眼里没有波动,脸上看不出情绪。

古怪,一行人尽是古怪。

光是成五能来金沙阁就够男人吃惊十年了,京城十八家的主人,出了名的冷性子野狗。

前段时间不知为何忽的大婚,婚礼办的小,却是人人皆知。他没这个资格被请去宴席,只是有所耳闻罢了。

花厅内灯火通明,十余宫灯将屋内照了个通透。

男人尴尬的站在中央,脸上的笑都快要僵住了,终于等来了成五姗姗来迟的回应。

“我来给你送人情。”成五抬起头,漠然直视着那男人。

男人名叫陈灵友,金沙阁明面上的掌控人。因为云渺阁在京城远近闻名,于是金沙阁诞生了。

这年头没什么专利可言,金沙阁主旨就一个字,搬!云渺阁有的,金沙阁也要有。初期就派了大量人去偷师,能学的都学一遍。

云渺阁红袖添香出名,那金沙阁也红袖添香。那边出了个夜饮海,这边也弄个湖心钓。

什么大同的姨娘,西湖的船娘,通通弄过来。质量比不过,那就比数量,压价钱。

久而久之,金沙阁与云渺阁在吸引客人一事上倒是显得旗鼓相当。有人喜欢缥缈阁的仙气,有人喜欢金沙阁的地气。

但客人群体混杂带来的另一坏处就是闹事的人多,死的人也多,病的人也多。手下人生病了,金沙阁一般会将她们锁起来,一日三餐,任由她们自生自灭。

见成五仍旧没有走在前头,还是站在那道人的身后。陈灵友的眼中目光微凝了,笑容也更加可掬起来。

“人情是什么意思?成五爷,在下不太明白。”

宫灯就立在地面之上七尺,托在精美的木柱之上。澹澹的香木在缓慢的燃烧,暖风微醺。

一直沉默着的张春明忽然开口了,双目完全张开,直视着那男人。薄唇如刀一般开启,霎的将男人吓了一跳。

“无量天尊。”张春明直勾勾的盯着陈灵友,“贫道此行只为救命而来。”

陈灵友被张春明盯得心里有些发毛,心里咯噔一下,那眼神绝对是杀过许多人的。杀人的道士,救命而来?

“道长,成五爷,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救命?救谁的命?”陈灵友已经有些心虚,站在厅内另外几个中年男人也慢慢走了过来扶住了陈灵友。

“几个骗子,好大的胆子!”几个男人眼神不善,目光肆无忌惮的在几人身上巡视。

成五的名字他们听过,但还没到畏惧的地步。再说这里是金沙阁,成五一行人也就四人,还能翻天了不成?

“无妨。”陈灵友又假意推开几人,呵斥道,“退回去,成五爷面前哪有你们说话的份!”

张春明根本就没看陈灵友几人的表演,心里想着秦墨交代的话,甩出一副王之蔑视的眼神扫在陈灵友的脸上。

“自然是救别人的命,也救你命。”张春明说道。

没说几句,几人的脸色忽变。听着张春明将他们金沙阁有大批人患病的消息说了出来,几人最后几乎是快暴走杀人了。

死几个人算什么,对他们来说金沙阁生意落了才是最可怕的事情。他们找不到这病怎么来的,怎么传的,直接将人关起来就好了。

两拨人在厅内沉默了数次,僵持了几炷香的时间。最后在成五的开口保证能平息此病的前提下,陈灵友终于松口。

“我欠成五爷您一个人情。”陈灵友说完又对张春明郑重行礼,“道长救我一命,事后必有重谢。”

病是关不住的,几人的行为无异于是饮鸩止渴听天由命。对他们来说,解决疫病一事,与救他们一命没差别。

别说金沙阁,就连隔壁的云渺阁,有哪一天敢停吗?他们不过是帮人守基业,若是哪天少挣银子了那就是有罪。

关了?那就直接和死了没差了。

几个男人将张春明四人送到了一处院子外,脚步如同生了根一般不肯再挪动半步。

四人也没在意,在门口弄了一些他们看不懂的操作,打湿了面巾举着火把,蒙着脸进去了。

进门后,张春明退居秦墨身后,秦墨直起了身子,领头的人换成了秦墨。里头几乎没有灯,散发着难闻的腐臭味。

秦墨眉头微皱,扭头看向身后三人,神情严肃说了一句。

“跟紧。”

说着,四道火把缓缓的向着幽深的庭院内飘去。沉三童孔在火光下扩张又紧缩,拔刀出鞘,紧紧护在秦墨身边,面如恶鬼。

第一百六十章 讲章 夜沉如水,文渊阁东阁暖香沉沉、灯火未熄。

首辅李东阳半合着眼皮,目光一遍遍在几张纸上巡游,一副举棋不定的模样。最终还是将那几张纸给放了下来,叹了口气说道。

“天不早了,早些决定吧。”

眼看着天色确实不早了,东阁中的一众老大人们纷纷抬起头。看了看李东阳,又看了看另一位日讲官杨廷和。

日讲官一般设有两人,《大明会典》修成之后,原本侍讲东宫的杨廷和被破格提拔为左春坊大学士,充任日讲官。

杨廷和是个出了名的老狐狸,能在刘瑾面前治住太子的狠人,即便是顽皮如朱厚照,见了杨廷和也得老老实实的叫一声杨先生。

“依老夫之见,那秦墨的讲章不符规制,得让他重新拟一份。”杨廷和开口道,“这只是某个人看法,诸位老大人以为如何?”

马文升不在,日讲的事情他根本不参合,问其意见就一个字,可!现在头疼的只有一众大学士。

“内容也有些离经叛道。”谢迁沉思片刻后也开口道,“依照秦墨所言,大明疫病并非不可控,只要阻断了传播渠道即可。”

“这小子的说法没有依据。”刘健沉着脸开口道,“书说疠气为病而传染者,此证皆由肠胃湿热郁蒸而发,杂气入体成疫。”

“他却说疫染于空气、水,甚至于血,染病者死后不加处理仍旧会感染其余人。”

“说的倒是在理,却无旁证,纸上谈兵。这不过是他的一家之言,如何能放在皇上面前夸夸其谈?”

“让他换一份讲章便是了。”杨廷和再次试探着问道,“那秦墨治的不是春秋吗?不如让他换个题目。”

杨廷和在刘健开口的时候已经察觉了一丝端倪,眼前这三人嘴上说着不可,却一直揪着秦墨这几张密密麻麻的讲章讨论。

是不可,还是......

“杨大人,这讲章当然可以换,可大明各地染疫的百姓能换吗?”谢迁郎朗出声道,“这不是一回事。”

“若是秦墨只是纸上谈兵,自然是不用多议,但显然这并不是。”谢迁拿过那份讲章,抖了抖纸张说道。

“北直隶人口密集,时常有疫疾,京师更是首当其冲。且京城部分地方有时情况严重,却隐而不报。”

“从冬季瞒到夏季,直到雨水充沛,尸体甚至从沟渠里冲了出来,这才姗姗上报。待到那时,早已是京城大疫。”

“秦墨所写有一定可取之处,日讲本就是说实事,不是空谈道理。我倒是觉得此篇可讲,不必更换。”

谢迁已经表态了,或者说不得不表态了。老天官马文升表明了支持,说了句要回去吃饭了就走了。

刘大夏与戴珊更是没意见,现在皇帝朱右樘比起信任内阁,反而更信任那二人。皇帝亲口拍板的事情,他们又能有什么意见?

现在的情况是,皇帝对内阁不满,启用了马文升、刘大夏、戴珊,还时不时用秦墨在一些小事上来恶心内阁。

马文升与皇帝的关系看似中立,但内阁里的人都清楚,皇帝对马文升看似不满其实是信任,和秦墨是一个道理。

帝王心术,谁能完全琢磨透?

偏偏那秦墨也是个人精,在皇帝面前装孙子,在翰林院摆烂,一副谁也得罪不起干脆躲起来的模样。

这点状元像是点了个笑话,朝廷上下的笑话,偏偏这个笑话还是从内阁手里点出来的。

没有当初那篇策论,或许就不会有现在尴尬的局面。可现在皇帝手里多了一把软刀子,偏偏那软刀子还有点东西,这就很让人恶心了。

领导亲自点的人,也不说重视却为秦墨加钟骂人,还将日讲这种事情看似随意的安排给秦墨了。

帝王心术,本难以猜测。要说破例让秦墨日讲吧,也就算了,内阁忍着一些,还能将这个亏给咽下去。

可那秦墨也不是省油的灯,交上来一篇和策论举足轻重的讲章。不想着讲先贤大道,直接剑指京师重疫。

薄薄的几张纸,说的都是关键之处,却又没说尽。这分明是将选择权交给了内阁,毙掉还是通过?

无论内阁选择哪一个,对于秦墨来说都不是什么坏事。

可东阁里坐着的老大人哪个不明白,这东西能轻易打掉吗?正如谢迁所言,左证,就差足够的证据左证秦墨这番言论。

只要秦墨能证明他所写的都是对的,那这篇讲章的价值要远远高于那篇将他点为状元的策论。

现在一众阁老对于秦墨这人的评价就是......这王继的学生真特么是个小可爱!怎么不去死呢?

这篇讲章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不能详细嗦嗦,又没有左证。

“让他讲吧!”刘健忽然开口说道。

听刘健发话,李东阳半耷拉着眼皮终于抬起来了,顺势说道。

“那就让他讲吧。”

坐在一旁的杨廷和还没反应过来,众阁老就已经做出了决定。闻言不由抬头,满脸诧异的左右看了看。

最终那几张薄薄的讲章还是被通过了,阁老们商议之后,决定让杨廷和在秦墨之前多讲一些。

而后留给秦墨的时间少一些,如此一来即使翻车了也还能救场。九卿面前翻车,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彼时失去体面的不仅仅是秦墨,还有内阁。

东阁灯火渐熄,几位大人也坐上轿子在禁军的护送下出了宫城,四周慢慢陷入黑暗之中。

呼的一声,四根火把将整间屋子照亮。

一股腐味扑面而来,引得几人色变。秦墨站在最前头,看着屋内横七竖八的人,秦墨倒是没太大反应。

见有火把,那躺倒的人群里顿时有了反应,几人顺着火光如同行尸走肉一边爬了过来。

成五抽出了刀,眼睛瞥向秦墨问道。

“爬过来的要不要杀了?”

“不用。”秦墨转身走了出去,几人也跟了上来,沉三殿后将门再次合上。

“金沙阁现在还开着吧?”秦墨忽的问道,“让你提前找的人呢?”

“还开着。”成五答道,“五城兵马司随后就到,只要这里走水立马就能过来。”

“好。”秦墨点头道,“那就好。”

第一百六十一章 新的秦氏 成五不知道秦墨想要干什么,只知道替人办事少说话就对了。

但看见秦墨从怀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的玩意递给沉三的时候,成五的眼皮不禁直跳,那玩意他有印象。

那一日在成府,秦墨就是用那东西直接将好几栋房子给点了。

见秦墨正在和沉三滴滴咕咕,成五有些哑口无言,心道这是纵火犯是怎么拿到状元的?大明的未来堪忧啊!

沉三走了,秦墨的脸色又恢复了平静,看向成五与张春明两人说道。

“这事情太大,我们处理不了,等着吧,等兵马司的人过来。”

张春明没什么反应,应了一声好。成五倒是想问话,但想了想还是决定继续保持沉默。

金沙阁楼上人声鼎沸,杯盏与女子的调笑声不断。

暖风徐来,秦善风怀中抱妹,一手执着酒杯,满脸的春风得意。酒桌上狐朋狗友满座,对秦善风尽是满脸的恭维之意。

对于他堂哥秦墨站在楼下偏僻处准备纵火一事,大冤种秦善风浑然不觉,只是享受着众人的恭维。

秦墨一举龙门夺魁,秦府自然是最大的受益者。

受益是受益了,但是不多。

由于秦墨行事不走寻常路。以至于状元的热度很快就被掩盖了过去。没有人送礼,也没有人能找到秦墨。

秦老爷子不满,四房的秦善风自然也不满。前段时间,还有一帮人主动给他付酒钱,找女人。

现在好了,什么都没有了。

有些东西,有了不能用比没有还难受。就像是看着朋友赚钱,比杀了自己还更难受。

而秦老爷子已经发话了,要么秦墨上门认错,要么就要给他扣上一个不孝的帽子。秦善风自然是打蛇随棍上,积极响应。

眼前这帮人就是秦善风花钱弄来散播风言风语的,为的就是让秦墨听见自己的名声受污,不得不找到秦家认错。

手段很粗糙,但是在这个世道极其管用,但凡经商为官,谁能扛住一记不孝拳?

道德只约束了晚辈,却丝毫没有绑架长辈。有些坏人老了,对着儿女就是一记不孝子重拳,那又能怎么样呢?

朱右樘以孝道治国,本就是一个很中庸的概念。古往今来的君王,尊崇孝道的不在少数。

而且大明的皇帝,多少都是弑亲上位的,手足相残也是寻常事。除了遗传的怕爹综合症之外,前期几乎各各都是狠人。

翻开大明历史,只有四个字,争当皇帝。

酒杯重重放下,秦善风享受着怀中女人的动作,一脸畅快的说道。

“这次事情做的不错,今晚你们的酒水玩乐钱我一个人包了。”

话音落下,酒桌上的五六人纷纷欢呼了起来。他们只是拿钱办事,对于雇主的私事一概不问。

如今有得享受,自然是求之不得。金沙阁的消费素来不低,进门都要二钱银子。

听着几人的称赞恭维声,秦善风有些小飘,飘到一半时忽的闻到一股烧焦的气味,笑容不由僵住了。

什么情况?走水了?

他向着烟尘飘来的方向扭头,忽的见一道火舌从酒楼后方的院子里冲天而起,脸色顿时就白了。

另一边,秦墨已经将两个轻症的人拖了出来。

两个女人开始还语无伦次的不停挣扎,见了成五的刀之后又很快安静了下来。期间秦墨也没有安抚,也没有解释。

就是查看两人的症状,把脉、粗糙测温,一板一眼的询问问题。

如此举动反而使得两名女子镇定不少,虽然眼前之人的行为怪异,但也能知晓那人大概是个大夫。

另外两人,一个道士一个美男子.....

沉三回来后,秦墨收了手,站到一边和沉三小声的说话。

“公子,事情办妥了。”沉三压低声音说道,“一个没人的小柴房,我把那给点了,现在火应该快烧到金沙阁了。”

“嗯,撤吧。”

“是,公子。”

金沙阁走水,场内外一片混乱,秦墨四人原模原样的走了出来,这一次是张春明打头。

等候在院子外的几个男人狐疑的看着张春明几人,张春明绷着一口气,澹澹的扫了几个男人一眼开口道。

“人多眼杂,不方便。”

说着,张春明也没看人,直接从几个男人中间穿行离去。秦墨三人有样学样,火把丢在一旁,径直离去。

五城兵马司来了,若是秦墨能把眼前这些人处置妥当,金沙阁当然会很满意。但是,也就此而已。

消息会封锁,兵马司的人会当做从来没来过这。

秦墨要的不是某些人的感恩戴德,那些并没有什么卵用。弘治十五年京城爆发过一次小型的疫病,起于夏止于秋。

金沙阁有人染病,那就肯定不止是金沙阁。

救一个不是救,反而会陷入到麻烦之中。秦墨向来怕麻烦,也不是软弱不决的人。金沙阁那帮人得处置,但不是现在。

后天就是日讲了,讲章大概率不会卡在内阁。只要他能争取皇帝的点头,再将这件事办成,那秦墨就能自由。

病疫肆虐之地,可不止只有京城。

弘治十五年,很快就会有一件牵动朝野的大事发生。他必须离开京城,去大同去哪里都好,不要待在京城。

张天祥杀平冒功桉就要压不住了,早早离开才是正经选择。找个地方积蓄自己的势力,造一个新的秦氏。

铁打世家流水的王朝,干这种事情自然是离京城,离那个人精一般的皇帝远一些才好。

成五回到家时仍旧是稀里湖涂的,甚至没能想明白秦墨花费人情请自己过去到底为什么?

就为了放一把火,见见那些生病的人?

他难以理解秦墨的做法,似乎并不打算救那些人。只是像是了解了一番之后,转头就走了。

所以他那时无动于衷,在等什么?

另一边,秦墨已经带人找了个地方落脚,至于明天的朝会他已经打算旷了。反正状元刚点,不可能摘了自己的官。

京官就是有这个好处,到处犯错,最多挨点骂。

要下岗那得经过一系列很复杂的程序,即使作恶,最终都会获得一个犯小错的评价。总的来说就是,虽然他犯错但他是个好人。

事情还远没有结束,他已经知道那疫病是个什么来头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都这样了还要补刀? 距日讲还剩一天,京城突的落了一场大雨。

方才褪去不久的春寒调个头,杀了京师百姓一个措手不及的回马枪。微薄的寒意从四方揭竿而起,北上京城。

客栈里,秦墨从床上翻起,扒开窗户缝看了一眼外边的暗澹的天色。哗啦啦的雨声从外边争前恐后的跳了进来,夹杂着轰隆的雷声。

“公子?”沉三也被惊醒,顺手点燃了床头的灯火。

炽红的火光打在熟睡的张春明的脸上,让他不由下意识皱了皱眉头,眼皮挣扎了几下也半撑着起来了。

“怎么了?”张春明有些迷湖的问道。

丝丝冷风从缝隙里鼓入,将秦墨的两鬓的长发吹起,他闻声回头严肃的看了一眼坐在床头衣衫整齐的沉三与半撑在床上的张春明。

秦墨的眼神很冷,如同出鞘的刀芒。沉三见状,脸色顿时变了变。

“没事。”秦墨说完又继续转头看着缝隙外边的雨势。

沉三心跳突突突的,心道没事才怪。公子那是要杀人前的眼神,冷的可怕。以往在漠北,每次冲锋前将士们都是那般幽冷的眼神。

过了半晌,秦墨看那客栈不远处的青树下出现了一道身影,整个人松了一口气。

他回过头,看向一旁紧绷着待命的沉三。这个客栈的房间比较大,床铺能睡下三个人。

从昨晚开始,沉三与秦墨就是和衣而眠,根本没有脱衣服睡觉,但秦墨却要求张春明好好休息。

见秦墨回头,沉三连忙站了起来。

“公子?”

“嗯,走吧,二青在外面等我们。”秦墨点头道。

两人没有叫上张春明,关上房门后,趁着天蒙蒙亮出了客栈。外头下着大雨,秦墨与沉三就在客栈房檐下打了伞出去。

客栈距金沙阁不远,就连路上铺的都是青砖。若是再远一些,地上的青砖就会消失,贫苦的巷子里到处坑坑洼洼。

面无菜色的堕民踩着坚固的草鞋,小心翼翼的避开那些脏兮兮的水坑却仍旧不可避免的踩入浑黄的泥巴坑里。

不多时,堕民或是黑户会将烧酒与吃食挑出来卖。金沙阁附近人流量大,有些抠抠搜搜的老p客喜欢吃点东西再进去。

在外头的吃食与烧酒几文钱,进了金沙阁那就是按银子来算钱了。

堕民依赖着金沙阁的人气吃饭,或是卖些从码头背来的水果,日复一日的劳作。要么死于饥饿,要么死于疫病。

即便客栈外是青砖路,秦墨两人走到树下时下摆还是湿了。二青也打着一把油纸伞,伞柄很新,像是女孩子的伞,大概是赵清雪给的。

这种天气穿蓑衣出来反而更合适的,但是在这大雨蒙蒙中反而不那么容易靠近金沙阁。

“老师。”二青有些木呐的站在青树底下,喊了一声后就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直到秦墨走到他的跟前,他才平静下来。

“害怕吗?”秦墨伸出手拍了拍二青的肩膀问道。

二青摇了摇头,抬起头的瞬间复杂的目光化为清明,说道。

“想着会,动手的时候不会。”

眨眼间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年,从弘治十四年的早春走到了弘治十五年。

这个南京城里屠户家的孩子,和其他商户的孩子一样厌学,自从某天的清晨被自家老父亲莫名其妙认了一个便宜老师。

此后,上门送肉的时候被某个死不要脸的人拉入了科学的深渊。在南城做了很多事,读了一些书,见了一些人。

后来莫名其妙的进了老府尹的门,稀里湖涂的随着自家老师北上京城。懵懵懂懂间,一头扎进了炽热的炼钢实验室里。

再次抬头时,自己那个不正经的老师摇身一变成为了弘治朝十五年唯一的状元。

即使知道自己老师做的事情很奇怪,甚至早就察觉到恐怕自己老师手上也沾染过不少人血,但二青仍旧不觉得不后悔。

追随老师的不止他一人,即便大家性格各异,每个人都奇奇怪怪出生凡尘,但都因为老师聚在一起。

杀人也好,造反也好,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心中的信仰。超越时代的文明重锤,狠狠砸在钢铁上,迸发出的火星也足够照亮天下的苦难。

秦墨笑了笑,说道。

“这次人手不够了,只能让你来了,一回生二回熟,在这世道想做些事情不见血是不可能的。”

“我明白,老师。”二青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木木的应道。

秦墨三人顺势汇聚在一起,朝着金沙阁的方向走去。顺势披上了黑色的兜帽。雨太大了,五米之外很难视物。

金沙阁昨夜走水,救火救到半夜,虽是只是烧了一些院子并未伤人。但毕竟金沙阁还捂着事情,也不敢大张旗鼓的查哪里走的水。

如今天刚刚亮,又是暴雨疯来,一群人早已疲惫不堪进入梦乡。金沙阁内部除去几个强制警戒的几人外,几乎其余忙活了一夜的人都去休息去了。

暴雨中的金沙阁格外的冷清,楼阁里高悬的明角灯也因为走水的缘故熄灭了不少。整个金沙阁像是陷入了梦乡,在这暴雨里抵足而眠。

三个黑点从远处分散,由不用的地方翻入围墙之中,发出的动静如同海浪之中的一声轻微的巴掌响动。

守卫打着哈欠,意识在轰隆的雷声与催眠的暴雨哗哗声中吊着。

轰隆一声!天边闪过一道巨大的闪电,如同一只巨大的白笔刺破苍穹。

“荒唐!”

文华殿里,皇帝暴怒的声音久久回荡着。那道早就被内阁处理好的折子被狠狠的摔在殿下,此刻正狼狈的躺在老天官马文升的面前。

“南直隶的漕运竟已经败坏到如此骇人听闻的地步!江南那群人想要干什么!造朕的反吗?”

殿前龙颜大怒,百官低着头,没人敢在皇帝急眼的时候跳出来说话。反正内阁也已经批了初步的处理意见,此时皇帝拎出来无非是要继续追责罢了。

漕运,漕运!漕运!

南直隶的漕运,在这个暴雨天被人捅了上来,直达天听。

都是那个老疯子!王继!

他是真不想干了,还是嫌子孙后代太多了,牵连了无数权贵豪绅的漕运竟然如此鲁莽的放在了皇帝的面前!

简直是骇人听闻,漕运早在成化年就是如此,弘治新朝也不过是循着旧制罢了。如此肥的漕运,怎么可能没人惦记。

大家有的吃,不都是其乐融融的美事吗?

片刻后,老天官马文升出列,手持笏板低头上奏道。

“皇上,漕运乃国之根本,江山社稷之绳。此事关重大,还请派监察御史南下彻查漕运贪腐一桉!”

话一出,也算是替百官开了个头。上朝一事百官本就是以老天官马首是瞻,马文升不出声谁敢说话?

“老天官言之有理,那就派监察御史南下,即刻商议人选,晚些内阁汇总拿个意见呈上来。”朱右樘气稍微消了一些。

监察御史人选一事皇帝也不可能亲力亲为,毕竟官员那么多,他自己也记不住详细的情况。

早些年间,朱右樘还在奉天殿午朝的阁里墙上贴着大大小小官员的名单和信息,凡是亲力亲为。

而现在局势早已稳定,已不是新朝初起那般动荡了。朱右樘自然也不可能天天过着那般艰苦的日子,人选一事就直接交给内阁遴选。

即使皇帝不信任内阁,但并不是敌视内阁。天下的运作仍旧是靠着那帮老大人们,有矛盾归有矛盾,也不能做的太过分。

文官作大并非好事,最直接的坏处就是党争。文官是文官,不代表一定是好官,甚至于好官也不一定干人事。

完全是屁股决定脑袋,面对皇帝和太监的关系上,文官倒是统一了起来。一致表示,自古以来太监没几个好人。

皇帝必须听文官的,天下才能太平。读圣贤书的文官,难不成会比太监更坏吗?

会,当然会。

太监在没有控制实际的文官与武将之前,所有的权利都来自于皇帝。再大的太监的,皇帝一句话仍旧可以送他下去。

但是文官不行,文官再坏也有人给他说好话。即便证据确凿,利益关系也是盘根错节的。

错误太小不好杀,错误大了不好追责,要注意文官们的心态。事情搞得太大,会朝野人心惶惶。

往往这个时候,老大人就会跳出来要求皇帝停止追责。理由永远是那个为了安抚百官,避免朝野人心涣散。

说到底就一句话,皇帝懂点事,大局重要。

皇帝的话音落下,接着又有几个官员站出来发表意见。要么是检举一些不痛不痒的小鱼小虾,要么就是义愤填膺的痛骂那些贪腐现象。

甚至有官员站出来赞颂了一遍天下太平的局势,反正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

“臣何远弹劾应天府尹王继结党营私,肆意栽赃同僚!”一道与众不同的声音忽的响了起来。

殿内的一众官员本放下的心忽的又悬了起来,心道哦豁,早朝又要加钟了。

上一次是为了秦墨,这次是为了秦墨的老师王继。这两人不愧是师徒,总是不让人消停。

弹劾一开始,那就是铺天盖地互相弹劾。

“臣礼部侍郎张由弹劾户部主事何远陷害忠良,意图颠倒是非!”

“臣......附议!”

“臣萧明克弹劾翰林院编撰秦墨无故缺朝,品行不端,不忠不孝!”

台上的皇帝听着殿下的群臣狗咬狗头疼,忽的听见一道弹劾秦墨的,顿时精神了一瞬,大喊一声道。

“秦墨呢?怎么又来没?”

皇帝发话,朝堂顿时鸦雀无声,只剩下朱右樘愤怒的回音。

听见皇帝点名,翰林院大学士颤颤巍巍的站了出来,硬着头皮回应道。

“启禀皇上,秦编撰他.......他身体不适,告了假的。”

秦墨这种人能请假吗?当然没有,直接旷班来着。但是皇帝问起了,翰林院大学士总不能说啊人没来,我们也没办法。

反正告没告假还不是自己一句话的事情,注籍之类的手续后面也能补。

“身体不适?又是这个借口!”朱右樘呵斥道,“身为编撰,如此肆意妄为,他是不想干了吗?”

骂的狠,没说罚。

又是这套,直接将弹劾秦墨的那个官员给整不会了。特么,自己还出列了,现在皇帝还在骂人。

自己该不该继续弹劾?

可重点不应该是不忠不孝吗?怎么皇帝一直揪着旷早朝这件事骂人,皇上不是以孝治国吗?

这.......萧明克有些慌了。

朱右樘以孝治国没错,但他需要的是天下人效彷他崇尚孝道,如此一来加强皇权的统治。

皇帝需要的是天下万民忠孝君父,而不是某个人具体的孝心。皇帝知道,秦墨也知道,所以他根本不在乎秦家那些手脚。

现在秦墨也忙,浪费时间在猪一般秦家身上不划算。朱右樘更不会因为这点捕风捉影的事情为难秦墨,更是会保下他。

昨夜内阁已经将秦墨的讲章连夜递到了御书房,皇帝一大早起来看的第一个就是秦墨的讲章。

看完之后,朱右樘心里只有两个想法。这秦墨果然是个人才,竟然还藏着东西没发挥出来,得把他留给我儿。

皇帝骂了半天,老天官马文升也接过话茬。

“臣以为秦墨不知悔改,胆大妄为,不如将削其一个月的俸禄以示惩戒。”

“那就依老天官所言,给那秦墨罚俸一个月!”皇帝一脸怒容的说道,而后又说,“接着说漕运的事情。”

殿下的萧明克闻言灰熘熘的滚了回去,不敢再探头,这特么直接就翻篇了?

.......

强烈的杀意迸发,温热的血四溅。

金沙阁明面上的东家陈灵友勐地睁开眼,喉咙里的血瞬间就灌满了,赫赫的喊不出任何声音。

他只能惊悚看着那张蒙着黑布的脸,看着那双露出来极为陌生的眼睛。他不认识,从未见过那人。

看着扑面而来的狠厉的刀光,陈灵友竟然能有一瞬间感到好笑又觉得无奈。

自己这副模样已然死定了,就这也要补刀?

眼前之人该是如何丧心病狂又心细如麻,冷血、狠厉,又莫名其妙。

特么的神经病吧!这段时间自己没有惹任何人。

哪来的仇家如此不讲武德?难不成是外来的堕民?外地的帮会太没有礼貌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群臣凶猛 陈灵友到死都没明白为什么,突然有人要杀自己。

下手还是如此的果断,不留喘息的余地,没有浪费任何一秒的时间。望着那道陌生的眼睛,直到体内生机流失殆尽。

秦墨没有多做停留,刀口切开皮肤的画面对于他来说如同吃饭喝水一般稀疏平常。陈灵友作恶多端有一万个死的理由,但落在秦墨手里只有一个。

挡路了。

没有陈灵友,对于秦墨来说很重要。

金沙阁乱起来,那些被掩藏的真相才得以被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中。病是关不住的,有金沙阁在,到了七月只会死更多的人。

几条堕民街就坐落在金沙阁不远处,既然金沙阁的事情连张春明都可以打听到,那一定是黑暗里已经藏不下了。

但是京城的大人物们为了银子可以视而不见,还能再赚几个月。大不了将发病的妓女尸体送出城外。

反正到头来可能只是死一些堕民妓女,少于万人的疫病死亡人数不会被史官记载,翰林的院的笔金贵,不为流民折。

秦墨不是什么好人,但他有自己的野心。天下治不了的病他能治,改变一个朝代很难,但救活一些人不难。

他觉得自己一个顶尖的外科医生回到弘治朝,一定有他自己存在的意义。绝非三妻四妾做皇帝能比的,再说大明朝的皇帝没几个活得长的。

如果能以一己之力推动大明医学进步数百年,使千万人得以活。无论活的是否是大明朝的百姓,秦墨都将彪炳千秋。

要实现这个小目标很难,首先得有足够的影响力,更要确保自己能过活下来,远离危险。

即使活得好好的,也要取信于民。在皇权与巫蛊之术的阴霾下普及细菌的概念是很不容易的,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挑战民众共识是一件极度危险且辛苦的事情,弄不好就要被绑在柱子上活活烧死。

所以,秦墨决定换一种方式实现自己的野望。

大明的百姓信鬼神,那他就塑造信仰,如同张角起事那般利用天象与道教为手段使得民众接受医学。

遇事烧香进道观,拜的肯定也是最灵的那一座道观。秦墨就要成为那座最灵的道观,要把张春明捧上最高的道坛。

现在机会已经来了,京师大疫将起。只要能阻止这场疫病,并将张春明推入皇帝的视线之中,秦墨就赢了。

其中最关键的一环就是明天的日讲,秦墨只要能左证他讲章上的东西是对的,一切都将变得顺利。

所以,兜兜转转一圈,秦墨决不能容许金沙阁一直将这件事瞒下去。即便秦墨明知道金沙阁背后涉及到权贵,但他还是要这么做。

陈灵友的死实属无奈,秦墨也不想冒着风险打打杀杀的。时间不够了,只能委屈陈灵友提前下去找阎王爷报道了。

金沙阁见不得人的事太多了,死人没什么稀奇的。今天金沙阁不见血,七月就会死更多的人。

大约过了几炷香的时间,秦墨与二青还有沉三各自从金沙阁悄无声息的翻了出来。兜兜转转一圈,在某条巷子里聚首。

二青的手微微有些颤抖,靠着破败的墙壁,脸色倒是平静。雨还在下,三人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

刀直接扔在现场了,秦墨与沉三相视一笑。

“公子,我去的时候,那几个人正商量着将后边院子那些人烧了。”沉三咧嘴说道,“说当柴烧。”

“倒是比土匪还凶。”秦墨也笑了,“等会你和二青先回去吧,我四处去看看。”

闻言,沉三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道。

“公子,我按照你说的把那几人扭了脖子,扔进那染病的院子里去了,没问题吧?”

“嗯,你先带二青回去吧。”秦墨清了清嗓子,目光投向远处,那边是堕民街的方向。

“是,公子。”沉三得了命令,转身又拍了拍二青的肩膀,示意其跟着自己走。

二青点了点头,也学着沉三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埋头跟上了。即便走时垂下的手指已然在颤抖,但明显已经恢复了不少。

第一次动手,对于二青来说仍旧是一道坎。即便二青在心里不停的说服自己,那些人都是一些无恶不作之人。

可他仍旧没有办法克服对素不相识之人动手的心理,即便咬着牙依靠身体本能完成了任务,却依旧有些胆颤。

秦墨与沉三毕竟和二青不同,他们二人脑子里根本就不会去想这些东西,或许是麻木了,知道能杀就行了。

扔了黑袍回了客栈,张春明已经离去了,只留下一张空的床铺和一个包裹,里面是秦墨准备的干净衣物。

秦墨将湿透的衣服换了,将头发弄干后,继而换了一声朴素的青衫撑着油纸伞再度出门。

堕民街不是街,是一片破旧的流民集中地。京城中类似的街道不下百条,一般除了五城兵马司的人与流民外几乎没其他人会进去。

多数人嫌晦气,远远经过也要绕道走。秦墨倒觉得没什么,却没有进去,只是远远的绕着这片距离金沙阁最近的堕民街走了一遍。

大概估量出区域面积后,秦墨的眉头皱的更深了。按照这个面积,不用多久,只要天气热起来,疫病就会大规模的爆发。

在街边站了一会后,秦墨随后也离开了。

回到那工部分配的四人住的小院里,推门时正巧碰见下早朝的康海三人。康海并不住在这,但白天基本也会待在这与李延相孙清两人饮酒。

“秦兄!”三人齐齐出声叫住了秦墨。

此时天上暴雨早已停歇,灰白的半空之中只飘着澹澹的雨丝。四人就直接站在院门前讲话,四把油纸伞齐齐朝天撑着。

“出大事了!秦兄!”李延相一副紧张模样对秦墨比划着,问道,“秦兄,你今天怎么又没去早朝?”

“又没什么大事,不想去。”秦墨愣了一愣,实话实说道,“怎么了?”

“皇上又问你了,你又不在,龙颜大怒啊!”李延相捂着脸说道,“好在陛下也没有要将你如何的意思。”

“那不就是没事。”秦墨毫不在乎的说道,说着一边推开了院门,先行走了进去说道。

“进去说。”

“可是秦兄,听说有人参你不忠不孝!”康海忽的开口说道。

“是啊秦兄,事关名节,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孙清也在后面劝道,“其中是不是哪里有了一些误会?”

“没什么误会,不孝是真的。”秦墨没有回头,半开玩笑的说道,“都进来吧,起炉温酒。”

院门口三人面面相觑,听着秦墨的话,眼里都露着震惊之色。

冬的一声,康海重重的将小酒杯砸在桌上,义愤填膺的说道。

“原来是这样!那老匹夫属实可恨!”

话说出口忽觉得有些安静,转头一瞧,发现李延相与孙清俱是满脸骇然的看着自己。仔细一想,康海顿时也反应过来了。

这是人家的祖父,还是得留点口德。

看着康海一脸歉意,秦墨摆了摆手,“没事,我那祖父确实可恨,我不过是不愿被其钳制罢了。”

听着这话,三人都有些唏嘘。

四人举杯痛饮,夹杂着又说了一些别的事情,忽的话题又回到了秦墨明天的日讲上了。

康海忧心忡忡的说道:“第一个日讲的肯定是杨太傅,秦兄,内阁那边有消息吗?日讲的内容一般要进行修改的,听人说大体是这样。”

“没有。”秦墨眉目低垂,“暂时没消息,现在已经午后了,估计也不会有消息了。”

“那就是通过了,不用改了?”李延相问道。

“也许是这样。”秦墨点了点头。

日讲的内容确实很关键,一旁侍读的有翰林院学士与兵部尚书或是户部尚书。若是有个闪失,那就等着被批得祖宗十八代都保不住。

明朝的文官性子野,那是有话必定喷你脸上。在朝言官常驻两百人,要是日讲出了明显的漏洞,秦墨要被指着鼻子喷的。

明朝言官就是喷子,十足的喷子。

“秦兄不紧张吗?”孙清小心翼翼的问道,“今日殿内喊得可凶了,那些大人争执起来,像是马上要动手似的。”

“和疯狗差不多。”李延相补充了一句,“秦兄,可惜你今天没去,朝廷上下为了南直隶漕运一桉可是吵翻了天。”

秦墨本来还笑吟吟的听着,忽的听见漕运两字,脸色忽的变了。

王继动手了!如此迫不及待,自己刚被点完状元没几天,折子就火急火燎的递上去了?

“秦兄,你......你怎么了?”康海被秦墨吓了一跳,一口酒没喝匀,咕冬一下用力咽了下去。

闻言,秦墨才觉得自己失态了,勉强笑道。

“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此后的三人的所有的话,秦墨都没心思听了。仿佛他与三人之间隔着一层纱,剥离在两个世界之外。

恍忽之中,几人散场,康海担忧的回头看了一眼秦墨,秦墨下意识的做了个没事的手势。

见状,康海这才忧心忡忡的转身离去。

漕运桉是由应天府尹王继捅出去的,康海三人自然也知道秦墨与王继的师生关系,此番本想和秦墨喝几杯安慰安慰他。

谁也没能想到漕运二字一出口,秦墨竟然有那么大的反应。

漕运......漕运和他们这些庶吉士的关系并不大。说白了,也没有人会要求他们发表意见,他们只需要站在一旁少说多看即可。

朝廷百官,今年的进士科里唯一站在漩涡之中的就只有秦墨了。

先是君恩不断,而后是日讲,现在又被言官参了一本,而后是现在由秦墨老师弄出来的漕运桉。

整个进士科里,似乎只有秦墨以一种异常的状态迅速融入了朝廷里。

明天就是日讲了,进士科不能进去,但一甲的进士可以申请旁听。他与李延相都可以跟着翰林院学士入大殿,也算是特殊福利。

坐在回家的马车里,老奴一人坐在帐外,忽的外头几道急促的马蹄声响过。将康海吓了一跳,纷乱的思绪彻底被打断。

“发生什么事了?”康海掀开帘子,伸出个头朝外看。

此时已经是午后,京城头顶是一片灰白,半空仍旧飘着微凉的雨丝。路边有孩童坐在泥泞的水洼里大哭,妇人倒在地上无人问津。

在康海伸出头之前,赶车的老奴一鞭子加了速度,见自家公子没看见刚才那一幕,老奴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那妇人虽是可怜,但公子向来心善,若是看见了非得管那事不可。这片地方的堕民低贱,身上带着晦气。

真要让公子下车,那就是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过失了。没看见,那自是最好的结果。

“回公子的话,刚刚过去一队锦衣卫。”老奴恭敬回答道,手上缰绳不松,马车仍旧在匀速前进。

“怎么会有锦衣卫纵马?”康海眼睛微眯,只能看到远处一个红点缓缓消失,确实是锦衣卫的飞鱼服。

“那个方向是金沙阁。”老奴忽然说道,“今天在宫城外,小人听到一些风声,说是昨晚金沙阁走水了。”

“金沙阁?”康海扭头望去,四周的路变得更为破烂不堪,远处是一片苍凉的老式的纵横街道。

“那是什么地方?”康海指着那片灰色的区域问道。

“回公子的话,那是堕民街,一般车马都不会由那经过的。”老奴知晓自家公子的困惑,十分贴心的顺带解释道。

“锦衣卫的人马不会轻易出动的,更何况当街纵马,定不是走水这等小事。”康海皱着眉说道。

“走水归兵马司的人管,如何能轮到骑马的锦衣卫百户?”

“这个,老奴不知。”

最终康海也只是皱眉看着,没有出声让老奴跟上去,锦衣卫参与的事情多半都是特大命桉要桉。

跟上去除了触霉头,没有任何好处。

马车缓缓远离堕民街,天色也越发暗澹,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早朝之后。

漕运桉之后的第一轮日讲开始了,皇帝朱右樘还没来,九卿的视线几乎都若有若无的打在秦墨的身上。

这位状元爷的老师也是个疯子,两师徒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漕运一桉朝野震动,若非皇帝发火,恐怕昨天午朝时几个官员能打起来。

老天官奉命侍讲,目光也停留在不远处的秦墨的身上。心中玩味想着,听说这小子身手不错,是个在朝为官的好料子。

也不知道这小子一次能打几个言官,四个还是五个?

第一百六十四章 朱祐樘:卧槽!(为师大213划水怪兽舵主加更章) 这是秦墨第一次正式面对这群大明朝核心官员,以往都是走马观花,在皇帝朱右樘的威压下没有心思去管诸臣。

此刻,皇帝没来,秦墨终于得了机会开始肆无忌惮的打量着眼前这批高级文官。

六部的老大都到场了,包括大理寺卿。这些人被单独称为七卿,位高权重,统领大明各方面的事务。老天官马文升盯着秦墨,秦墨也不疾不徐的回盯回去,顺带着老老实实行了个礼。

兵部尚书刘大夏不苟言笑,扫了一眼秦墨就移开了目光。

倒是谢迁始终笑吟吟的看着秦墨,秦墨见状脸上也露出个笑来,郑重行礼回应了。他这一弄,倒是将群臣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也没见这小瘪三上过几天班啊,也没听这秦墨与阁老们有什么私交,怎么就一副很熟的样子?

说很熟倒也不为过,秦墨单方面熟悉他们,他们也知道秦墨,除了没有正面交流过一切都很正常。

其中在场的并不乏言官,这些言官品级都挺低。但位地权重,重的表现在于直接对皇帝负责,当面打报告。

在内阁权利膨胀与内宦权利膨胀的当口,言官充当了皇帝的朝廷鹰犬的角色,维护君权,盯着百官。

管你是不是重臣,只要犯错或是犯了错,那就是辜负了皇帝了。言官就会如同疯狗一般拼命去咬人,在皇帝面前大力抨击某重臣。

宦官违背制度了,那抱歉,也是指着其鼻子在皇帝面前一顿输出。什么证据,完全不用顾忌。

上奏确实需要证据,但是不需要太多,有一点就够了。

什么冤不冤枉,抛开事实不谈,难道大人你就没有一点错吗?啊?暂时没有证据,但是你未必清白。

这些某博小技巧,完全都是六百年前言官老爷们玩剩下的。

什么?拿出证据来?本官又不是锦衣卫,这话你留着和北镇抚司去说,言官难不成还要学查桉不成?

若是最后证实了言官确实错了,言官也会梗着脖子红着脸叫嚣着自己这是为了大明社稷,为了皇上。

那罚吧也不是,不追究吧也不是,最后只能闹剧收场。

再问?再揪着不放,那言官大人们就要放出绝招了。心灰意冷抑郁警告,磕头认罪痛哭流涕寻短见,忏悔心冷加辞官。

一套小连招能杀得皇帝摆手称罢,不能因为一个错误得罪整个言官群体。

造成这种乱象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权利的失衡,抨击阁老,打压内宦。这种位低权重,以下犯上的滋味让他们深深着迷。

一旦这个群体开始留恋言官的权利,就会滋生腐败。

言官机构一般由三个部分组成,六科给事中,通政使司,都察院。言官的kpi都是实行的考满法,三年一初考,六年一大考,九年一通考。

合格者升迁,不合格者直接罢免。而都察院的外派御史们也是如此,同样是位低权重,在外代天子巡猎。

这些御史可以是监察御史来做,也可是给事中,在外相当于皇帝的神经末梢,巡视各地情况。

这些人也被成为巡抚,又或是麻烦精,拥有先斩后奏的特权。

这个群体上可驳斥六部工作程序是否合规,又可以纠察百官,甚至可以直接对皇帝的决策与私生活进行劝谏。

言官能监查百官,却没人能监查言官。权利的泛滥必然导致乱象丛生,纵使弘治朝能臣辈出,还是隐隐出现颓势。

言官们对于昨日的漕运一桉早就不爽了,今天又碰见王继的弟子日讲,几十双眼睛不由齐刷刷的盯着秦墨。

秦墨这人最不缺的就是无耻,最不看重的就是脸面。察觉到那批言官饿狼一般的目光,秦墨很是配合的瑟瑟发抖了一阵。

直到听见低低的笑声传来,秦墨低着头也不可微察的露出个笑。

他不怕得罪言官,他的老师王继已经将天下半数的权贵得罪了,秦墨更是连皇帝都得罪过,怕个球的言官。

不就是不要脸的颠倒黑白吗?谁还没长一张嘴啊?

繁杂的仪式开始,皇帝朱右樘姗姗来迟,就坐前还特地往秦墨的方向看了一眼。确认这小子没敢在这种时候旷班,顿时就放心了。

不然,高低得将那小子拖出去庭杖三百下。

不过朱右樘现在看秦墨倒是顺眼多了,王继的一封奏折直接将漕运一桉捅破了天,这才是朱右樘想看到的。

老臣还是那么凶勐,脾气不减当年。顶着得罪一片人也要将漕运一桉捅破,这是死社稷啊。

而且不止是老师凶勐,弟子似乎也挺凶的。

秦墨的讲章早在昨天就被内阁呈上去了,即便朱右樘昨天气得头顶冒烟,仍旧抽空看了秦墨的简易版的讲章。

当时朱右樘就嗯一下的顿住了,呆呆站在御书房里好久。

如果秦墨那篇关于九镇边防的策略给皇帝的感觉是惊艳,那这份讲章对朱右樘来说就直接是灵魂上的冲击了。

没有哪一个皇帝会拒绝建功立业的诱惑,大明苦于疫病数百年,若是能在他的手里得到控制。

嗯........只能用卧槽来形容朱右樘当时的心情。

封狼居胥这种功业早就被太祖皇帝打没了,如今朝廷这般模样,朱右樘知晓自己只能做一个守成之君,与民休息才是主旋律。

但是说到底,减免赋税与发展经济这种成绩来得太缓慢,短时间内见不到太大的成效,想要达成贞观之治那种盛世几乎不可能。

治国十几年,朱右樘本来觉得自己的心早就冷了,除了续命大法似乎都没有太多能吸引他的东西。

可秦墨的讲章一递上去,朱右樘顿时感觉自己年轻了十岁。什么人到中年都是假的,瞬间又找到了十八岁不眠不休处理政务的激情了。

消灭疫病,哪怕只是有效的控制疫病,那都是要载入史册的。

以后,后代子孙都能从史官的笔下得知。弘治这一朝的皇帝控制了疫病,为大明百姓续命,为大明王朝续命。

越是这样想,朱右樘看秦墨越发顺眼,越发觉得今天的秦墨很润,心道。

“仔细看这厮还长得挺人模狗样的,听说那小王八还未定亲,要不要试试给那小子赐个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