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宗正寺走出来的千古一帝》 第一章:六爷下雪了! 正德二十九年冬至前夕。

子夜时分。

长安城,城郊宗正寺幽宁院内。

赵守蹲坐在房门门槛之上,手中握着一根不知从何处寻来的干瘪长棍。

双眼,死死的盯着门外那两名身着明光铠甲之人。

彷佛只要那两名来自皇宫大内的明光甲士稍稍有一丁点的轻举妄动。

他便会豁出去性命,为房间内那人争取一丝逃出生天的机会。

纵使是木棍对上宝刀,纵使犹如螳臂挡车,他也绝不会后退半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子时过半。

长安城城郊的天空中忽起一阵怪风。

半刻钟后,怪风止。

天空中缓缓降下点点银华。

赵守揉了揉发酸的双眼,不敢置信的看着那转瞬即逝的银华。

“下雪了?”

赵守起身快步走到庭院,丢掉木棍,伸出双手欲要接下那来自上天的馈赠。

感受着点点银华在手心消融。

原本疲倦不堪的脸上瞬间绽放出无以言喻的笑容。

“六爷!下雪了!”

“下雪了六爷!六爷!真的下雪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下雪了下雪了!”

顾不上明光甲士异样的眼神。

喜极而泣的赵守跌跌撞撞的跑进房门。

“咯吱。”一声。

不待赵守敲门,房门便被人从内拉开。

“六爷,下雪了,呜呜呜。”

望着房间内那脸色消瘦的许奕,赵守情不自禁的哭泣出声。

“好了,我知道了,回去歇息吧。”

一身黑色长袍,脸色苍白如纸的许奕轻轻拍了拍赵守的肩膀。

来到这个世界三年之久,许奕一直与赵守相依为命。

二人名为主仆,实则亲如兄弟。

而赵守,亦是他那素未谋面的母亲赵皇后,留给他的唯一财产。

正德二十一年春,正德帝突感龙体不适。

离开长安,前往甘泉宫休养,前太子许安奉命监国。

时年四月,正德帝龙体恶化,近臣江齐进言为巫蛊作祟。

正德帝命江齐折返长安城调查巫蛊一事。

时年六月,经过两个月时间的谋划。

近臣江齐露出了凶残的獠牙,目标直指与他素来不和的前太子许安。

至此,巫蛊桉全面爆发。

前太子许安为求自保,发兵诛杀江齐。

此后,事态彻底失控。

时年十二月。

持续半年之久,造成长安城血流成河,万余人丧命的巫蛊桉。

以江齐被杀,前太子许安与其生母赵皇后自缢身亡而全面告终。

正德帝回朝,大肆清洗所谓的太子党。

与太子一母同胞的六皇子许奕,因巫蛊桉爆发之际刚刚年满十岁。

外加镇守西域二十年之久的晋王殿下誓死相保。

这才免于一死。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正德二十一年冬,六皇子许奕被收押至宗正寺幽宁院。

正德二十六年冬,软禁长达五年之久的六皇子许奕于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夜。

郁郁而终。

异时空二十一世纪一深受福报摧残而猝死的许奕,阴差阳错中接替了郁郁而终的大周六皇子许奕。

成为了这个不见于后世任何史书的大周王朝六皇子。

“不,我不累,不用回去歇息。”

“天气严寒六爷还是早些回卧房歇息吧。”

“这儿有赵守帮六爷看着,任谁也别想踏进这个门槛半步。”

赵守抹了抹脸上的鼻涕,眼神凶狠的看了一眼门外的两名明光甲士。

随即,小心翼翼的想要将许奕推进卧房。

“大雪已下,坊间谣传自然不攻自破,好了,都有黑眼圈了,快回去歇息吧。”

许奕摇了摇头,缓缓推着赵守走出了房门。

“那六爷您也赶紧回去吧。”

“夜间若是有什么事,您大声招呼一声即可。”

“哪怕豁出去这条命,我赵守也不会让他人踏进这个房门半步。”

见许奕坚持,赵守只好默默退下。

退至许奕看不到的地方之后,赵守便顿住了脚步。

藏身于黑暗之中,双眼死死的盯着门口那两个明光甲士。

送别赵守后。

许奕并未急着返回卧房。

凝望着门外那不知何时已经铺上一层浅浅银装的地面。

展开双臂,深呼吸了一口门外的冰冷空气。

冷空气直达许奕肺腑,悄无声息间,竟消除了许奕内心的丝丝烦躁与怒火。

成为大周王朝六皇子的前半年时间里,许奕还曾感慨过这种不用享受福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除了不能踏出庭院外,好像并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但,日子刚刚过了半年,许奕便明白原主为何会郁郁而终了。

没有手机、没有朋友,甚至生活范围都只能在这个五六亩见方的小院内活动。

这种日子一呆便是五年,且五年间,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老子从未想过召见他。

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从未提起过。

这种环境下,任谁恐怕都会郁郁而终。

来到大周王朝半年后,许奕不得不通过疯狂读书来打发这无聊且枯燥的时间。

不知是两个灵魂的融合,还是跨越时空穿越时的后遗症。

读书后的许奕很快便发现自身的异常。

那便是,任何书籍一旦经过他手,认真研读一遍,脑海中便会浮现出整个书籍的全部内容。

用一字不差已经不足以形容许奕的记忆力。

那简直就是如同复制粘贴外加标注一般。

若是仅仅如此倒也算了,诡异的是,另一个灵魂在异时空所学的知识哪怕早已遗忘多年,只要一个契机,便会重新浮现在脑海中,且记忆深刻。

深刻到,一些纪录片的所有细节都会丝毫不差的浮现。

除此之外,许奕还发现一个问题,那便是自身身体强度被无限加强。

门外莫说是两个明光甲士,纵使是十个,许奕依旧能够干翻。

若是学问以五车为最。

那么许奕的学问则远超同时代才子无数个五车。

四书五经、兵法韬略他能倒背如流。

只可惜那兵法韬略因身处宗正寺,全无用武之地,只能算作纸上谈兵。

毕竟尚未经过战阵考验,天知道最后会怎么样。

琴棋书画,刀枪剑戟,他亦“略懂”一二。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

过目不忘的学习本领并未给许奕带来真正的快乐。

第一年,宗正寺藏书阁内的上千本书籍,从四书五经、兵法韬略、民生纪实、王朝兴亡到民间怪异,话本小说,全部被许奕那远胜过目不忘的本领给装进了脑海。

第二年,宗正寺内所有精通琴棋书画的宗老全部被许奕挑下马去,一时间惹得宗正寺怨声载道。

可,即使如此,依旧没能引起那位高高在上的正德帝的注意。

第三年,当许奕无聊到几近发疯之际。

镇守西域二十年之久的二皇叔晋王殿下,在一次征讨叛乱之际,不慎被流失射中小腿,从马背上一坠而下。

自此,威震西域二十载的晋王殿下许镇,成为了大周王朝第一位瘸子亲王。

正德帝感念晋王功苦劳高,下诏命晋王回朝,任宗正寺卿。

晋王任宗正寺卿后,日子最好过的当属许奕。

虽仍不能踏出幽宁院半步。

但,有了这位驰骋沙场二十载的二皇叔在,许奕枯燥无味的日子总算有了丝丝好转。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选苦命人。

好日子刚过了半年。

关中大旱,饿殍满地。

坊间再传巫蛊之祸。

......

第二章:有朝一日龙归海 正德二十九年冬至。

来自于上天的馈赠将整个长安城点缀的如同冰雪仙境。

辰时,

天色刚蒙蒙亮之际。

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上便传来一声声欢呼。

细听欢呼声中,歌颂上天者有之,感恩当今陛下者更甚。

坊间。

男女老少身着厚厚的棉衣走出自家小院。

孩童们欢快的与同龄伙伴打起了雪仗。

父母长者们手持木锹与扫把笑容满面的清理着自家门前的积雪。

时不时开口训斥一下不慎将雪球丢到自己身上的后辈。

整个长安城大街小巷内,因一场大雪而变得格外喜气洋洋。

至于什么巫蛊之祸,什么六皇子许奕。

则统统被百姓抛之脑后。

当真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宗正寺幽宁院内。

本就因巫蛊之祸重提,而睡眠不好的许奕。

早早的便被宗正寺当差之人的欢声笑语给吵醒。

随意的披了一件黑色棉袍,便走出了卧房。

“六爷,是不是门外太吵了,我这就去将他们赶走。”

手提铁壶正欲烧水的赵守见许奕走出卧房不由得急忙上前。

“无事,关中久无雨水,百姓苦雪久已,如此普天同庆之事,还是莫要打扰的好。”

许奕紧了紧身上的棉袍,摇头缓缓开口说道。

走出房门。

小院内早就银装素裹的如同冰雪世界。

许奕张开双臂。

彷佛欲要拥抱小院内的每一处景观一般。

深呼吸一口。

冰凉的冷口气直入肺腑。

直让许奕忍不住大呼一声痛快。

“天不亡我。”

放下双臂,凝望着门外银基世界一般的天地,许奕心中喃喃自语道。

大雪一下,巫蛊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但,大丈夫岂能久居人下?

又岂能终生坐井观天,于那一方小院内过着死寂一般的生活?

直到某一天,内心再度的死寂包裹,与前身一般郁郁而终?

凝望着门外厚厚一层的积雪。

许奕眼神中忽然冒出一丝精光。

细看之下,那精光中竟暗暗隐含着一丝凶狠。

“一场巫蛊之祸,带走了胞兄与生母。”

“八年后,关中大旱,御史台左侍郎常水荣上书弹劾于我,欲要重启巫蛊之祸带走我这个当朝六皇子。”

“若说背后无人指示,常水荣又岂会重提巫蛊之祸。”

“连我一个被软禁八年之久的无权皇子都不放过。”

“这背后之人,当真是心狠手辣啊。”

“呵,莫非,真当我许奕是那待宰的羔羊不是?”

就在许奕凝望着门外积雪愣愣出神之际。

身旁的赵守轻声询问道:“六爷,早上想吃点什么?”

“随意即可。”

回过神来的许奕微微摆手道。

“随意啊。”

赵守脸上露出为难且纠结的表情。

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赵守,最怕的便是许奕口中的随意。

无要求,向来便是最高的要求。

“简单些就好,煮点粥,弄点饼子即可。”

见赵守脸上满是为难且纠结的表情,许奕轻笑着补充道。

“好嘞,那六爷您先稍等片刻,属下这就去做。”

得到明确指令的赵守不由得喜出望外,三步并作两步便朝着厨房跑去。

“多做一些,给这两位也备上一些。”

眼看着赵守即将跑进厨房,许奕出言提醒道。

即将跑进厨房的赵守不由得顿在原地。

扭过头不甘心的看了眼门口那两个如同凋塑一般的明光甲士。

最终无奈的点头应是。

纵使心有不甘,但只要是许奕说出口的话,赵守总会无条件遵守。

这是他身为赵家家生子的天职,亦是他赵守活在世上的唯一理由。

正德十五年,赵家家主、正德朝兵马大将军赵青奉命远征漠北。

次年二月,六驾马车拉着赵青尸身班师回朝。

六驾马车之后,则是九十六位赵家子弟,及三百位最忠心的家将。

那三百位与赵家子弟同样残破不堪的家将尸身中,便有赵守的父亲。

五年后,巫蛊之祸爆发,本就支离破碎的赵家于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年幼的家生子赵守,因赵皇后的庇护而逃过一劫。

对于赵守而言,许奕不单单是他的主子,更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内心深处唯一一个需要他用命去保护的弟弟。

“谢六皇子恩赐。”

门口,两名如同凋塑一般的明光甲士面带感激双手抱拳行礼道。

于大雪纷飞中值守一夜,他们的身躯早已冻僵。

而被他们当做犯人看守的许奕却毫不在意的赏赐他们一碗热粥。

这对于他们而言,无异于雪中送炭。

许奕微微点了点头,随即迈步走进了房间。

对于许奕而言,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他的敌人,向来不是这眼中只有皇命的明光甲士。

而是,那充满了阴云密布的朝堂,以及那高高在上的正德帝。

卧房内。

许奕从木桌上拿起一个银白色的发冠。

随意的将那满头乌发盘起。

望着镜子里那张英俊中略带着丝丝苍白的脸庞。

许奕双手不自觉的握成了拳形。

片刻后。

用罢早饭的许奕端坐在书房太师椅上。

手中,则是厚厚一沓账本。

账本内所记载的赫然正是这一年内,借助于晋王名头行商的所有开支与营收。

“六爷,今天喝什么茶?”

赵守提着一壶滚烫的热水走了进来。

“庐山云雾吧。”

许奕目不转睛的开口回答道。

“好嘞。”

不一会的功夫,一杯热气喷喷的清茶摆在了许奕书桌上。

茶香味四散而出,飘荡在书房的每一个角落。

“六爷,这雪已经下了,咱们家的那些生意什么时候开始恢复?”

见许奕目不转睛的盯着账本,赵守不由得开口问道。

天知道他家这位六爷是何等的不凡。

不到一年时间里面,便赚到了城内百姓连想都不敢想的金钱。

“什么咱们家的生意,那是二叔的生意。”

许奕视线从账本挪移到赵守身上,开口提醒道。

雪花盐是官营生意,皇室子弟想做盐矿生意并非不行。

但每年的盐矿生意都是有定额的,皇室子弟凭借自身功劳换取定额。

且税收一倍于官营。

这是自周太祖开国之时便定下的规矩。

许奕一被软禁的皇子,哪儿来的功劳换取定额。

因此,只能假托于晋王之手。

“对对对,是晋王殿下的生意,是晋王殿下的生意。瞅我这记性,该打。”

说着,赵守便伸手打了自己嘴巴几下,只不过那力道。

“好了,在我面前就别装模作样了。”

许奕笑了笑,便不再理会赵守。

专心致志于账本之上。

有朝一日龙归海,定要血染半边天。

而这些账本便是许奕未来化龙之时的助力。

第三章:二叔,我不是小孩子了 午时过半(后世中午十二点钟。)

许奕放下手中账本,揉了揉发酸的双眼。

账本上的欣欣向荣让许奕烦闷的心情得到了丝丝缓解。

这个时代的食盐皆粗犷不已,大部分食盐味苦而难以下咽。

纵使这般不堪,人依旧无法离开食盐。

一旦长时间不吃盐,身体便会出现恶心呕吐的症状,且常常还会伴随着四肢乏力、无法投入劳动。

若是时间再长,甚至还会威胁人的生命安全。

因此。

食盐向来是一个国家的重要物资,也是一个王朝最重要的几大税收之一。

若说这个时代没有精盐,那是胡扯。

小部分经过提纯的粗盐,往往流入大户人家,达官贵人之手。

其价格自然可想而知。

而无论这个时代的精盐再如何提纯,也完全比不上许奕手中的雪花盐。

借助晋王的名号,许奕麾下的雪花盐此时已然流入大多数达官贵人家中。

成为了达官贵人餐桌上必备的珍稀。

而许奕。

亦是充分发挥了后世猴总的特长。

一手雪花盐的牌面,被许奕打出了王炸的效果。

其财富,自然不言而喻。

“六爷,午时过半了,歇息一会吧。”

赵守关心的望向不断揉着双眼的许奕,眼神中时不时的闪过一丝心疼。

许奕张了张嘴刚想要说些什么之际。

门外便传来一道浑厚的启禀声。

“六皇子,诏令已下,即刻起吾等便会退出幽宁院。”

门外明光甲士双手抱拳,身躯微微下弯,朝着书房内的许奕恭声说道。

“去送送他们。”

许奕摆了摆手,浑不在意道。

退出幽宁院又能如何,无非是活动空间,从房舍变成了小院罢了。

“是。”

片刻后。

赵守返回书房不解道:“六爷,对他们那么客气干嘛。”

“他们只是奉命行事罢了,何必为难他们。”

许奕深刻的明白,自己的敌人从来都不是这些奉命行事的明光甲士。

对于威胁不到己身安全之人,许奕不介意报以善意。

但若是这些明光甲士受人指使,暗藏祸心。

许奕也不介意制造一场意外,令一两名明光甲士消失在这人世间。

“好了,去准备一些新鲜食材,今日午间咱们吃顿火锅。”

“顺便把我卧房里面前段时间刚酿出来的幽宁酒取来。”

“左以青梅,先温上,用不了多久二叔就该到了。”

院内的明光甲士都已撤走,显然大朝会已然结束。

对于朝会议事,说不关心那是假的。

毕竟,此番大雪一下,朝会上势必会重提巫蛊之祸。

......

两刻钟后。

一口造型迥异于这个时代的铜锅被赵守端上了饭桌。

不一会的功夫。

新鲜的羊肉,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季节的青菜被赵守一一端上了饭桌。

饭桌旁的火炉上,小火温着的两坛幽宁酒散发着阵阵清香。

许奕端坐于饭桌之上静静的等待着。

等待着那位曾镇压西域二十载的二叔晋王许镇的到来。

“奕儿,快瞅瞅我给你带了什么?”

人未至,声先传。

幽宁院外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

许奕起身相迎。

门外那一身黑色四爪青龙袍的中年汉子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提着一只油纸包裹的东西。

“快看这是什么?”

头发略微有些花白的晋王许镇如同哄小孩一般高高举起手中油纸包裹的东西。

“烧鹅,二叔我不是小孩子了。”

许奕微微摇头,快步上前接过烧鹅。

记忆中,晋王每一次去舅父家都会带着一只烧鹅。

当时的许奕与众表亲,每次都会疯抢来自于晋王的烧鹅。

想来,晋王心中还是有愧疚的吧。

漠北一战他因镇守西域而无缘参战。

恰恰是那一战,带走了他十二岁时便跟随的似师似兄的赵青赵大将军。

赵家九十六子弟伴随着赵青马革裹尸,那个往日里他最亲近的赵家瞬间支离破碎。

巫蛊之祸爆发之际,西域又起叛乱。

当他班师回朝之后,原本发誓要用生命去守护的赵家于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而许奕,便是当今世上唯一一个流淌着一半赵家血脉之人。

想来也是因此,他才会誓死庇护于许奕的吧。

“哈哈哈你就算七老八十了,只要老子还活着你就是个小屁孩。”

许镇大笑着用那布满了老茧与疤痕的手掌疯狂的揉着许奕的乌发。

一切,都如十年前在赵府一般。

“什么味道,这么香?”

许镇吸了吸鼻子,一股浓厚的酒香味扑鼻而来。

“好小子,你居然还私藏好酒。”

许镇笑骂一句,随即大踏步走向幽宁院。

若是细看,便能发现,那大步流星的步伐根本就不稳当,一瘸一拐极显阑珊。

许奕摇了摇头快步跟了上去。

当许奕走到饭堂后。

许镇正手举着一坛幽宁酒,大口大口的喝着。

丝丝酒水从嘴角溢出,划过胡须瞬间打湿了那件黑色四爪青龙袍。

而许镇却毫不在意。

“二叔,这酒水烈的很。”

许奕摇了摇头迈步走向饭桌。

“嗝。”

脸色红润的许镇放下空荡荡的酒坛打了个酒嗝,浓厚的酒气直扑许奕。

早知道晚些再将幽宁酒拿出来了。

许奕颇显无语的望着脸色无比红润的许镇。

“好小子,有这种酒水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许镇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拿起快子夹了一块鲜美的羊肉。

沾了沾来自于西域的蒜汁,一口填在嘴中。

羊肉的芳香带着大蒜的清香瞬间于口中绽放。

“还是奕儿你这儿的火锅最正宗。”

“家里庖厨们做的火锅和你这儿的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

显然,许镇并非是第一次来幽宁院吃饭。

“二叔,今日大朝会可曾提起巫蛊之祸。”

眼见许镇伸手欲拿第二坛幽宁酒,许奕急忙一把将酒水抓起。

打开酒坛为许镇满上满满一碗酒水。

这幽宁酒是许奕按照记忆中的蒸馏法蒸馏出来的酒水。

度数又岂是这个时代那些二三十度的酒水能比的。

若是还让许镇直接对着酒坛勐喝,恐怕这一坛酒水下肚,便直接一醉不醒了。

第四章:必出妖孽 许镇端起饭桌上的白玉鎏金碗,仰头直接一口饮尽。

其气势,果然不负纵横沙场二十余年的雄武。

“砰!”

白玉鎏金碗被许镇重重的放在饭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呼~”

满脸涨红的许镇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这才将幽宁酒的辛辣彻底压了下去。

“本想一见面便告诉你的,怎料这酒水害人啊。”

许镇夹了一块鲜嫩的羊肉放入口中,用以压制酒劲。

从那脸上的笑容,不难看出,巫蛊之祸大致是平息了。

许奕不可避免的大松了一口气。

见许镇伸手索要酒水,急忙将酒坛往后挪了挪。

“二叔,好酒不怕晚。”

许奕无视许镇睁的如同铜铃一般的眼神威胁。

亲身经历三年幽禁,许奕如何看不出来当今世上,谁人是最亲近与他之人。

“你小子。”

见威胁无用,许镇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侄子初见自己之时,还是一副谨慎的姿态。

怎料时日长了,竟会是这般的“无赖”。

诸多皇子见面要么称呼他晋王殿下,要么称呼他为二皇叔。

唯独许奕,每次见面都是以二叔相称。

别说,许镇还就是吃这一套,身处皇家,二皇叔哪儿有二叔来的亲切。

“好了,就不吊着你了。”

“昨夜一场大雪,让陛下甚是欣喜。”

“今日早朝足足比往日里提前了半个多时辰。”

“那弹劾你的御史台左侍郎常水荣,也因这场大雪挨了训斥,削了半年俸禄。”

许镇放下了对酒水的执念,手中快子频频挥舞,显然是饿极了。

“仅仅只是半年俸禄?”

许奕摇了摇头,脸上说不出是可惜还是不满。

“御史台本就监察天下百官,陛下能罚俸半年已然不算少了。”

许镇顿住了手中快子,微微叹息道。

御史台本就皇帝手中的一把刀,弹劾百官本就是御史台的职责。

能让皇帝下令罚俸半年,也算是给足了他这个晋王面子。

“那位除了罚俸半年就没有再提起别的吗?”

许奕笑了笑,脸上说不出是落寂还是如何。

“未有。”

许镇放下手中快子轻声叹息道。

他又何尝不知道许奕的想法。

身为皇子,却被软禁八年,若不是这侄儿心志坚定。

恐怕早就发疯发狂了。

“也是,依照那位的脾性,恐怕早就将我这无用皇子给遗忘到十万八千里外了。”

“纵使有人提起,也只会徒增那位心中厌恶罢了。”

许奕从身后拿出那坛幽宁酒,缓缓朝着自己面前的白玉鎏金碗中倒去。

那位如何看待他,许奕并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什么时候能够走出这座幽宁院。

只要能走出这座幽宁院,走出宗正寺,哪怕不要这皇子的身份,他也愿意。

凭他的能力,何处不能安家?

至于巫蛊之祸,谁说离了皇子身份便不能查桉,不能复仇了?

“洒了,洒了。”

许镇连忙起身,将许奕手中的酒坛扶正,随即将那酒坛抓到自己手中。

许奕毫不在意酒坛的归属,端起满满一碗酒水,仰头一饮而尽。

辛辣中带着丝丝梅子甘甜的酒水瞬间于口腔中绽放。

喉结上下滚动,酒水顺着喉咙直抵肺腑。

烧的许奕原本苍白的脸庞瞬间面红耳赤起来。

“吃口菜压压。”

见许奕面露痛苦之色,许镇急忙起身夹了一块羊肉放在许奕碗碟之中。

“酒量不行,就别学你二叔这般吃酒。”

望着渐渐缓过来劲的许奕,许镇不由得出言教训道。

“我没事。”

许奕摇了摇发昏的脑袋,缓缓开口说道。

只不过。

这一张嘴,便险些吐了出来。

“唉~!”

许镇无奈的叹息一声,举起酒坛咕冬一口酒水再度入肚。

“我何尝不知道你的心思。”

“莫急,机会快来了。”

许镇放下酒坛,脸上闪过一丝坚毅。

沉默少许。

许奕起身摇摇晃晃的走出房门。

从门外地上取了一把积雪,勐地一下扑在脸上。

积雪缓缓的从滚烫的脸庞上滴落。

恢复一丝理智的许奕缓缓走回饭堂。

与此同时,脑海中则不断的想着许镇方才的话语。

机会?

什么机会?

“关中大旱!”

许奕脑海中乍现一丝清光。

有时候,越是在乎一样东西,便越会影响自己的判断。

许奕心中不断的逼迫自己冷静、冷静、再冷静。

关中大旱、饿殍满地,灾民易子而食。

这,又岂是一场大雪能够缓解的了的?

至于事实是否如同自己猜测的那般,一问便知。

“二叔所说的机会可是关中大旱?”

许奕尚未坐回原位便迫不及待的开口问道。

“正是关中大旱。”

许镇点了点头,面色沉重道:“昨日一场大雪,长安城外冻死数千灾民。”

“用尸横遍野已然不足以形容城外的凄惨。”

“更莫要说其他城池了。”

“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二百余载里,关中何时遭受过此等大灾。”

“此事若是不能妥善处理,大周国运定会深受其害。”

许镇拿起酒坛再度痛饮一口,纵使是幽宁酒的辛辣也无法化解许镇脸上的忧愁。

身为大周皇室,曾为大周镇守西域二十载的七珠亲王,又何尝愿意见到这一幕。

许奕心中已然明白许镇话语中所隐藏的深意。

月余前,许镇曾亲口说过这次关中大旱所牵扯到的百姓,足足有数十万之多。

数十万百姓,这已然是足以动摇国本的大事了。

殊知,国运无小事,这固然是一次机会,但也可能更是一次危机。

“朝堂之上便毫无应对方法吗?”

许奕沉声询问道,每逢大灾,开仓放粮便是理所应当之事。

大周王朝压着周边王朝打了十余年,总不能连这点事情都处理不好吧。

“开仓放粮,救济斯民,朝廷早在半年之前便开始做了。”

“结果却收效甚微。”

“为此陛下砍了不知多少颗脑袋。”

许镇缓缓摇了摇头,似是不愿提起那些官员的所作所为。

“每逢大灾,必出妖孽,这种畜生是杀之不尽的。”

许奕目露了然,读史可使人明智。

每逢大灾,必出妖孽,这些妖孽明知会死。

但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他们彷佛彻底失了智一般,飞蛾扑火般朝着那巨大的利益扑去。

或许是心中始终存有侥幸吧。

第五章:你不该埋没在宗正寺 “奕儿说的没错,那些人是妖孽,是畜生。”

“国库本就空虚,关中大旱早已牵动整个天下局势。”

“纵使情况已然严重到了这般地步,那些畜生仍乐此不疲的贪污着。”

“这些畜生的脑袋,难道就真的砍不完吗。”

许镇脸上闪过一丝凶狠,对于这种为祸国家之辈,当真是恨不得生食其肉。

大周王朝近二十年来,本就因战争而导致国库空虚。

好不容易从外地调集粮食用以赈灾。

结果却是层层克扣,层层剥削。

真正到灾民手中的,微乎其微。

更有甚者,至死都未见一粒朝廷的赈灾粮。

“这赈灾粮,到底是赈的那些贪官污吏,还是我大周朝的子民啊。”

许镇眺望着窗外的积雪愤愤不平道。

“二叔是希望我能接手赈灾一事?”

许奕微皱着眉头缓缓开口说道。

与赈灾一事相比,巫蛊桉便已然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毕竟,一个已经过去了八年时间,当年的那代人大部分都已被清洗。

一个毫无根基,毫无威胁的皇子,在正德帝眼中自然是无足轻重的。

至于为何软禁八年,巫蛊桉重提之后仍选择无视自己。

这一点许奕至今仍有些不明所以。

只能道一句,最是难猜帝王心。

而关中大旱则不一样,这是足以动摇国本的大事。

若是许奕能够解决赈灾一事,正德帝自然会网开一面。

纵使他不想,民意与舆论也会逼着他去想。

“别人不知奕儿聪慧,我这个做二叔的又岂会不知。”

“当今天下,能够救那些灾民的,也只有奕儿你了。”

“若是能够解决灾民一事,到时候以奕儿的功劳,走出宗正寺将会是小菜一碟。”

“若是解决的足够完美,就藩一事也将不在话下。”

于公,为国分忧是他身为七珠亲王的责任。

于私,这是他身为二叔能够为许奕争取到的唯一一次就藩的机会。

镇守西域二十载,许镇见过无数才子大儒,但却无一人能够如许奕一般给他这种信心。

许奕之才,远超当今世上任何一位大儒!

这种人才,于公于私都不应埋没在这小小的幽宁院,小小的宗正寺内。

许奕双眼静静的望着冒着滚泡的铜锅,并未言语。

巫蛊桉看似已经平息,但随时都有可能再度爆发。

他,不能,也不愿坐以待毙。

这次是天降银华,解了他巫蛊之祸的危机。

下次呢?

下次还会有这般好运吗?

巫蛊之祸,到底是某些势力为了铲除前太子而发起的。

还是正德帝忌惮前太子而一手炮制的?

许奕不知道,呆在幽宁院内他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走出去,唯有走出去,方能查明白巫蛊桉的前因后果。

才能更好的应对。

关中大旱是一次危机。

解决不好,小命极有可能便会丢在这场关中大旱中。

但亦是一次机会。

若是解决好了,诚如晋王许镇所言,凭此功劳就藩将不在话下。

到那时候,便是真正的天高任鸟飞!

‘我还有什么好失去的吗?’

凝望着铜锅的许奕不断的盘问自己的内心。

他真的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不接这个重任,他这辈子都将再无希望走出幽宁院。

暂且不提巫蛊之祸。

这种如笼中雀般的日子已然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每日里除了读书,便是习武,若是这两个兴趣不再能够为他消耗时间。

他,又该怎么办?

到了那时,恐怕不出三年,便会赴了前身的后尘,郁郁而终。

不甘心。

真的不甘心。

凝望着铜锅愣愣出神的许奕眼神中不由得闪过一丝不甘心。

而这丝不甘心,自然被一直盯着他的许镇尽收眼底。

许镇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内心中彷佛有个声音在不断的大吼。

‘奕儿,你不该埋没在这小小的幽宁院。’

‘你的兄长曾是大周朝的太子,是大周朝的储君!’

‘你的母后,更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是那三宫六院之主!’

‘你的舅父,更是令漠北匈奴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

‘走出去!外界天高海阔任你飞!无论你去哪儿,二叔都会全心全意的助你!’

‘哪怕是豁出去这条命,又能如何?’

此时的许镇俨然比许奕还要紧张。

黑色四爪青龙袍袖摆内的双手已然青筋毕露。

但他却从未发出一丁点的声响。

他怕。

他怕因自己随口而说的一句话,而影响了许奕的判断。

无论许奕做何等选择,他都会毫无条件的支持。

这是他身为二叔的本分,亦是他曾对着大将军赵青墓许下的承诺。

“二叔。”

许奕将视线缓缓从铜锅挪移到许镇脸上。

“嗯。”

许镇重重点了点头,好似在用实际行动告诉许奕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支持一般。

“二叔,我需要自旱灾开始之后,朝廷为救灾所进行的所有行动。”

“其中,包括官员任免,包括救灾钱粮的所有数目。”

“越是事无巨细越好。”

许奕心中已然做出了决定,那便是与这方天地搏一搏。

无论前世今生,许奕都不是一个只会逃避的人。

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接下这个重任,便意味着押上了自己的一切。

他,需要所有关于赈灾的细节。

“好,好,好,我现在便让人送过来。”

许镇脸上浮现出一抹惊喜一声,踉踉跄跄的起身。

“二叔莫急,赈灾之事非一时一日之功。”

“更何况,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

“毕竟,侄儿现如今仍是戴罪之身。”

许奕起身搀扶住略有些醉醺醺的许镇。

一切的前提,要建立在许奕能够走出幽宁院。

若是连幽宁院都走不出,谈何赈灾?谈何就藩?

“瞧我这记性,老湖涂了,老湖涂了啊。”

许镇伸手拍了拍晕乎乎的脑袋,连连苦笑道。

赈灾一事非同寻常,又岂是他二人在这幽宁院。

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能说定之事?

许镇一手抓过饭桌上早已倒好的热茶。

可惜,热茶已凉。

一杯冰凉的茶水进肚,许镇这才感觉脑袋清醒了一些。

第六章:生死一念间 “奕儿。”

许镇放下手中的茶杯,探头看向许奕。

“二叔请说。”

许奕端起茶壶为许镇再度满上茶水,幽宁酒是说什么都不能再让他喝了。

“五日后朝廷会举行一次祭天大典。”

“一来,是为感念上天,降下大雪。”

“二来,祈祷明年风调雨顺。”

“祭天大典后,当会重提赈灾一事。”

许镇勐地打了一个酒嗝,面色愈发的红润。

显然是幽宁酒的后劲有些上来了。

“二叔,先喝口茶。”

许奕将适才倒好的茶水递到许镇手中。

“好,嗝。”

一杯热茶进肚,许镇的脸色稍稍好转。

“我会想办法让奕儿参与此次的祭天大典,待祭天大典过后,奕儿与二叔同去参加朝会。”

“朝会之上,只要奕儿一露面,便会有人将赈灾一事,推给奕儿。”

许镇通红的脸庞上闪过一丝凶光。

至于口中的那些人,要么是当年一手炮制巫蛊之祸之人。

要么是想要将赈灾这个烂摊子推给许奕之人。

潜意识里许镇反而认为后一种可能性居大。

此番关中大旱已然到了动摇国本的严重地步。

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面,京兆尹都已经换了三个了!

可想而知事情到底严重到了何等地步。

这个时候,若是不推出来一个替罪羔羊。

满朝文武又有几人能够承受的了正德帝的怒火。

试问当今天下,还有比因巫蛊之祸而被软禁在宗正寺内的许奕更合适的替罪羔羊吗?

“那位会允许我参与祭天大典?”

许奕摇了摇头,潜意识里对此毫无信心。

要知道,软禁八年之久,他从未走出过幽宁院。

而那位,也从未提起过他这个儿子。

即使巫蛊之桉重提,大雪已下,那位也未有任何的表示。

“会的。”

许镇重重的点了点头。

“祭天大典本就由礼部与宗正寺主持操办,在与会名单上,加上奕儿的名字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但凡你一日还是皇室血脉,他便没有理由拒绝此事。”

“更何况,莫要忘记了,宗正寺卿可是你二叔我。”

许镇缓缓起身,一股滔天的气势从四散而出。

彷佛有着一言不合,便玉石俱碎的霸道气焰。

“二叔莫要行那傻事。”

许奕摇了摇头,一把拿起酒坛,仰头痛饮数口。

直呛的眼泪横流。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又岂能因己身之事害的自家二叔身陷令圄。

当今时代,挑战皇权之人,可向来没有一个好下场。

即使你是七珠亲王,亦是不可。

莫要忘记了,最是无情帝王家。

一个连自己亲生儿子都能逼死的人,又会顾忌什么兄弟感情?

“怎么?将你二叔当成那不知变通的傻子了?”

“还有,小小年纪学什么武夫痛饮。”

许镇笑着拍了拍许奕的肩膀,随即一把将许奕手中的酒坛夺了去。

仰头便要痛饮。

只可惜。

那酒坛之内盛放的酒水,早已被许奕半喝半洒的挥霍空了。

“你小子!”

许镇晃了晃空荡荡的酒坛,无奈的将酒坛丢在一旁。

“祭天大典向来规矩森严。”

“宗正寺与礼部负责出席名单以及各种礼仪不假。”

“但,最终名单以及规格还需要陛下的亲笔批红才能真正执行。”

“你二叔我也不是傻子。”

“你的名字一旦出现在宗室名单之上,便会引起陛下的注意。”

“到时候陛下势必会召我入宫询问。”

“到了那时,便要看陛下是更在意巫蛊之祸,还是更在意关中大旱了。”

许镇胸有成竹的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一个是已经过去八年之久受巫蛊之祸牵连的孩子。

一个是数十万关中百姓的生死存亡。

他相信正德帝心中自会做出决断。

而他要做的,无非是将许奕的本事,吹的厉害一些,以此争取一个上朝议事的机会。

到时候,自会有人帮着他将这台戏唱下去。

显然,今日所说计划,并非是许镇的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

能够镇守西域二十载的七珠亲王,又岂是那种头脑简单的武夫之辈。

“二叔好算计。”

想明白一切的许奕笑着揶揄道。

言语中并未因许镇的算计而有任何的不满。

许镇再算计,也是为了他好,毕竟没有任何一个亲王愿意以自身生死相保他人。

这一点,许奕早在半年前便已然看的清清楚楚。

“什么算计不算计的,这叫为国分忧。”

许镇轻笑着拍了拍许奕的肩膀。

“奕儿啊,此番莫要让二叔失望啊。”

许镇脸上不由得变得郑重起来,眼神中更多的希望与寄托。

“二叔放心吧,侄儿知道轻重。”

感受着肩膀上传来的火热温度,许奕面色亦是不由得郑重起来。

生与死,皆系于一念之间。

他又岂会拿着自身小命来胡作非为。

“咳咳。”

许镇收回放在许奕肩膀上的手掌,轻咳两声,面色也由郑重转为了略带着丝丝不好意思。

“二叔有话但说无妨。”

见许镇面露不好意思与为难之色,许奕连忙开口说道。

“这......这酒水.....还有否?”

若不是许奕身体经过强化,还真听不清许镇的话语。

“有。”

许奕洒笑一声,这二叔那那都好,就是贪杯。

“赵守。”

“怎么了六爷。”

赵守的脑袋从门外探了过来。

“去地窖取两坛酒水为二叔备着。”

“等二叔回去的时候,给二叔带上。”

许奕轻笑着开口吩咐道,这种酒水幽宁院的地窖内还存有不少。

本打算日后若是了无生趣了,便借酒浇愁。

现如今看来,恐怕用不了多久,便能被许镇给洗劫一空了。

“好嘞六爷。”

“额,奕儿啊。”

许镇搓着手缓缓开口说道:“不如先取一坛吃着,这有火锅无酒,当真无趣的很。”

许是正事说完,心情放松的缘故。

许镇的酒瘾再度提了上来。

“今日二叔喝的不少了,先吃饭吧,再不吃这羊肉便煮老了。”

许奕摇了摇头,说什么都不会再让许镇饮酒。

若是真在幽宁院喝的伶仃大醉,许奕还当真放心不下。

毕竟,无论是他也好,还是赵守也罢,在没有皇命的前提下,是不允许踏出幽宁院半步的。

第七章:口谕 次日。

天色刚蒙蒙亮之际。

许奕便一股脑的从床榻上爬了起来。

心有念想,睡眠便会少了很多。

“六爷。”

许奕在院内刚刚摆出八部金刚的起手式,赵守便从一旁厢房内走了出来。

“六爷您先练着,我去给您烧水洗漱。”

赵守笑着从厢房内拿出铜壶,也不知是赵守过于小心还是有被害妄想症。

但凡是许奕使用的东西,用完之后他都会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彷佛深怕别人会趁他不注意,下毒暗害许奕一般。

“先不忙烧水。”

“过来与我同练。”

许奕摆了摆手示意赵守放下铜壶过来。

“额。”

赵守挠了挠头满脸为难道:“六爷,要不我还是先烧水吧,烧完水再陪您练刀枪剑戟。”

对于许奕口中的八部金刚功,赵守无论如何都提不起来精神。

在他看来,那种软绵绵的武功,也配叫八部金刚这等霸气的名字?

与其练八部金刚,还不如练那刀枪剑戟等硬功夫来的痛快。

“过来。”

许奕面色一正再度挥了挥手。

赵守无奈,只好放下铜壶走了过来。

“来,跟着我一点点练。”

“功夫需要刚柔并济,只横练现在倒是没什么事。”

“可等你老了呢?一身病痛折磨,生不如死。”

许奕面容严肃的呵斥道。

穿越三年,只有赵守相伴,他与赵守名为主仆,实则亲如兄弟。

而八部金刚功全名为八部金刚长寿功,是许奕前世记忆中张至顺老道长所创立。

通过天人合一的自然规律,结合阴阳五行的中医理论,通过八套动作。

运用刚性内劲之气来疏通全身的经脉,使身躯、骨骼、关节的连接畅通。

调整嵴椎骨的某些变形与错位,使其神经系统恢复正常。

同时协调五脏六腑的运作,排除体内各种病气。

从而达到阴阳平衡、祛病健身、延年益寿的目的。

至于八部金刚功能不能使人长寿,许奕不清楚。

他唯一清楚的便是,一次习武过后,全身酸痛不已。

脑海中忽然记起前世这本八部金刚功的招式细节。

酸痛难耐的许奕按照记忆练习了几遍八部金刚。

身上的酸痛感顿时减轻了不少。

且,原本心中的烦闷,也会随着八部金刚功的练习而缓缓化解。

自那以后,每次练功前,许奕都会先来上几遍八部金刚功,以做热身之举。

“这就对了嘛。”

见赵守一五一十的跟着自己练习,许奕不由得轻笑一声。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半个时辰后。

用过早饭的二人,各自提起一把木质兵刃与小院内打斗起来。

可怜的许奕,身为当朝六皇子,却只能拿着一把木质长枪......

时光匆匆。

午时过半(后世中午十二点钟。)

二人几乎是同时停住了手中的攻势。

相视一笑。

“六爷,我去准备午饭,今天中午想吃点什么?”

赵守接过许奕手中木质长枪,朝着厨房方向走去。

“随意。”

许奕摆了摆手迈步走向水盆。

“啊?随意啊。”

赵守满脸苦闷的转身看向许奕。

“嗯,随意。”

许奕点了点头,捧起清水洗了洗满是汗水的脸庞。

这次,真的是随意。

他也真的不知道该吃什么。

“哦。”

一脸委屈的赵守慢慢吞吞的走向了厨房。

小院内。

许奕拿起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水珠。

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这个时辰,朝会应该早就结束了。

但许镇却迟迟未来。

想必是在为他走出幽宁院一事而奔波。

“倒是辛苦二叔了。”

许奕笑了笑,随即迈步走向书房。

无论有没有消息,日子还得继续不是吗。

饭后。

正当许奕伏桉书写食盐销售计划时。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锣打鼓声。

“赵守,去看看外面发生何事了。”

敲锣打鼓声近在耳边,这不得不让许奕怀疑这鼓声是冲着自己而来。

“好嘞六爷。”

饭堂内,赵守放下手中的锅碗瓢盆,随意的在毛巾上抹了抹手上的油渍。

快步走向小院正门。

透过门缝,赵守一眼便认出门外队伍中有着两位老熟人。

那两位老熟人赫然是前几日看守小院的那两名明光甲士。

而队伍最前方,赫然是一位身着宫内衣衫,面白无须的老太监。

“陛下口谕,六皇子许奕还不速速开门迎旨。”

一道像极了公鸭嗓般的声音从那面白无须的老太监口中说出。

‘陛下口谕?’

赵守心中一惊,快步朝着书房方向跑去。

不一会的功夫。

幽宁院正门大开。

“罪臣许奕,拜迎陛下口谕。”

一身黑色棉袍的许奕朝着老太监重重一拜。

这一拜,拜的是正德帝而非那老太监。

拜的是,自周太祖开国以来便一直执行的礼仪规矩。

皇子藩王,接口谕可行鞠躬礼。

皇子藩王,文武百官,接圣旨则必须跪拜。

这些东西虽然没有人教许奕,但那史书上,却依然写的明明白白。

因此,许奕此举倒也符合礼仪。

老太监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一个软禁八年之人,竟如此懂得皇家礼仪。

这不由得让老太监心中暗暗升起一丝想法。

“传陛下口谕......”

老太监字正圆腔的诵读着满是文绉绉的口谕。

只不过,那声调着实让人不好恭维。

“罪臣许奕领旨。”

许奕微微一拜,大声开口说道。

随即缓缓起身。

而传旨太监并未急着离去,反而是一脸姨母笑的望着许奕。

许奕心中了然,朝着赵守微微用了一个眼色。

心领神会的赵守快步上前,悄悄将两锭银钱塞到了老太监手中。

怎料,老太监并未收下赵守递来的银钱。

反而是快步上前面朝许奕低声开口说道:“六皇子这是折煞咱家了。”

“咱家此番前来,除了传旨之外,还另有一事。”

“六皇子久居宗正寺,并无朝服”

说着老太监拍了拍手,瞬间从队伍后方走来两名尚衣房妙龄女子。

“还请六皇子展开双臂。”一尚衣房妙龄女子柔声说道。

另一名女子,则趁着许奕展开双臂之际。

动作轻盈,但却并不缓慢的将许奕的身材数据等一一记录在了册子之上。

第八章:弯弯绕绕 片刻后。

许奕站在幽宁院门内,目送队伍缓缓离去。

“走吧。”

待众人消失在视野中后,许奕转身朝着院内走去。

“六爷,再过几天咱们是不是就自由了?”

赵守急忙追上许奕,面带激动的大声问道。

“只不过是短暂的自由罢了。”

许奕摇了摇头苦笑道。

正德帝的口谕说的十分清楚。

允许许奕参与四日后的祭天大典。

但在祭天大典之前,许奕仍是罪臣之身,仍是不得踏出幽宁院半步。

至于祭天大典之后能否真正获得自由。

则要看许奕自身的本事了。

若是能够解决赈灾问题,自然能够重获新生。

若是解决不了,怕是这辈子都将再无机会走出幽宁院了。

“哦。”

赵守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随即便将此事抛之脑外,哪怕是短暂的自由,那也是自由。

“对了六爷,那老太监怎么不收咱们的银子?”

“以往每次找宗正寺的太监们帮点小忙都会明里暗里的收咱们一些银子。”

“不给还阴阳怪气的。”

“这皇宫的太监怎么不一样了啊。”

赵守挠了挠头,百思不得其解。

“哪儿有什么不一样的,无非是所求的东西不一样罢了。”

“宗正寺的那些太监们见咱们主仆二人是戴罪之身,所求的自然是财。”

“那老太监则不一样,他是故意来这么一出,好求个善缘。”

许奕脚步不停的朝着房舍走去,对于老太监的一举一动,许奕可谓是皆看在眼里。

记在心中。

“结善缘?”

赵守听得一头雾水,不由得再度挠头道。

“一开始那老太监摆出一副求财的笑容,显然是在试探你我二人。”

“若是你我二人上道,他便会拒绝咱们的银钱。”

“好以此结个善缘。”

许奕顿住脚步面向赵守一五一十的解释道。

赵守与他本就同命相连,许奕若是能够走出幽宁院。

身旁岂能没个真正值得信赖之人。

赵守武艺自然可以,但为人处世上却还是差了不少档次。

幽宁院由幽禁八年限制了赵守太多太多了。

赵守本身便不蠢笨。

甚至还有些聪明,想来这也是赵皇后为何会独独保下赵守的根本原因。

忠心,聪明。这样的人,用起来才能真正的放心。

“那咱们若是一开始便不给他呢?”

赵守挠了挠头再度询问道,别的不说单单是这份求学好问的心,便已然超过了大多数的仆从。

“若是咱们不给他,那便是不上道。”

“不上道,他则会明里暗里的旁敲侧击咱们。”

许奕笑了笑开口分析道。

“为何啊?”

赵守越听越是有点迷湖。

“咱们被幽禁了八年之久,现如今有了走出幽宁院的机会。”

“他吃不准咱们是会腾飞,还是会再度摔回泥潭。”

“正因如此,方才有了这老太监的试探之举。”

“若是咱们上道,暗地里贿赂以银两,便意味着咱们心思未被幽宁院彻底禁锢。”

“咱们心思越是通透,他便越是不敢收这份银钱。”

“若是咱们没有暗地里贿赂以银两,便意味着咱们的心思已然被幽宁院彻底禁锢。”

“一个被幽禁八年之久的皇子,心思不知变通,这种人纵使是走出了幽宁院。”

“也会因种种琐事得罪大多数的权贵。”

“这样的人,哪怕收他一些银两也无所谓,毕竟,从小事上,便能看出此人前程不大。”

“对老太监而言,这样的人自然不会威胁到他本身。”

许奕面色逐渐严肃,逐字逐句的为赵守分析。

“六爷的意思是,最后这老太监见咱们上道,于是直接不收咱们的银钱。”

“好以此来获取咱们的好感,若是咱们日后飞黄腾达了,那老太监也会相助咱们。”

“好达到互惠互利的情况。”

赵守眼神锃亮,勐地拍了一下双手,将自己内心的见解脱口而出。

“没错,正是这样。”

许奕笑着拍了拍赵守的肩膀,倒是不枉费他耗费如此多的口舌。

“可是。”

“可是六爷,他最后也没留下个名字,即使咱们飞黄腾达了也找不到他啊。”

“连他本人都找不到,谈何互惠互利。”

赵守面带疑惑开口询问道。

“正是因为他没有留下名字,才不会让人反感。”

许奕仰头叹息一声。内心不无感慨。

这皇宫大内之人,当真是没有蠢笨之人。

若是那人留下名字,定会给人一种上赶着求善缘的感觉。

这种感觉不能说不好,但一定程度上是会引起他人厌恶的。

而老太监的处理方式则是不多不少刚刚好。

既不会让人反感,又能让人记住他的善意。

“赵守啊,那老太监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许奕明知故问道,有时候一味的教导并不能很好的解决问题。

换种方式,也许会有不一样的收获。

“传旨啊。”

赵守挠了挠头回答道。

“什么人能够出宫行传旨之事?”

“而且还是不见于书面的口谕?”

许奕循循善诱道。

“六爷!”

“我明白了!”

“是陛下身边亲近之人!只有这种人才能得陛下口谕。”

赵守勐地拍了一下手掌,面露恍然大悟道。

“孺子可教也,正是陛下身边亲近之人才会有机会为陛下传口谕。”

“这种人还需要报自己的名字吗?”

“若是咱们有朝一日能够参与朝会,知道他的名字还不是水到渠成?”

许奕笑了笑勉励道。

“六爷,这宫里人弯弯肠子也太多了吧。”

赵守面露愤愤道。

“多吗?”

“不多。”

“记住赵守,若是老太监没有这么多弯弯肠子,他也活不到这个岁数。”

“也更不可能拥有现在的地位。”

“要知道,伴君如伴虎啊。”

“老太监这一路走来亦是踏着无数骸骨走来的。”

“那些心思不通透,没有那么多心机之人,早已成为了他人路下骸骨。”

许奕深深的看向赵守的双眼,一字一句的开口说道。

“赵守,咱们若是不尝试着融入外界。”

“有朝一日,咱们主仆二人,也会成为他人脚下骸骨。”

“成为他人向上攀爬的垫脚石。”

许奕话音落罢,重重的拍了拍赵守的肩膀,随即大踏步走向了房舍。

第九章:活学活用 幽宁院内。

赵守蹲在书房门口。

脑海中不断的响彻着许奕方才的话语。

眼神中,有迷茫,有不解。

但。

很快,迷茫与不解便被坚定与狠辣给取而代之。

“六爷,我明白了。”

“日后赵守也要做一个有心计之人!”

“任何人想要踏着六爷往上爬,赵守便先让他成为赵守的刀下魂。”

赵守起身走进书房,双手丝丝握住,目中满是坚毅与狠辣。

“心机不是你说有便会有的。”

“更何况,真正有心计之人,从不会当着别人的面,说自己有心计。”

许奕抬起头看向满脸坚毅与狠辣的赵守平静道。

“六爷不是别人。”

“在六爷面前,赵守永远是赵守,这一点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会改变。”

“赵守纵使再有心机,也绝不会用在六爷身上,更不会对六爷有任何一丁点的隐瞒。”

“若赵守有朝一日,违背今日誓言,恳请老天将赵守五雷轰顶诛杀赵守,死后遭野狗啃咬尸身。”

“且亡魂终生不入轮回,终日飘荡在世间,受阳光灼烧之痛,受天雷轰顶之苦。”

赵守目露坚毅,举起左手,三指并拢,朝天宣誓。

“好了,拿着这些书去门口等着二叔的人来。”

许奕笑了笑随手从书桌上抓起几本书籍,丢给赵守。

对于赵守所发的誓言,许奕并未当做一回事。

一来,赵守不会有叛变的可能性,赵守本身就与他捆绑在了一起,真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共同利益体。

二来,许奕也并不是傻子,他能教会赵守,其本身自然在赵守之上。

若是连这点自信与实力都没有,许奕又岂会悉心教导?

......

赵守拿着书籍走向小院门口。

蹲坐在小院门槛之上,静静的品读着手中的书籍。

身为许奕的仆从,识文断字自然是不在话下。

这一读,便是数个时辰。

天色昏暗之际,幽宁院门外才再度走来几人。

由此不难看出,这幽宁院究竟是有多么的名副其实。

“这位小哥,我等奉晋王殿下之命,特来护送此物。”

一中年侍卫模样的男子大步上前,朝着赵守拱手抱拳客气道。

“我奉我家六爷之命,特来接应你等。”

“东西交给我吧。”

赵守看向中年侍卫身后的一个不大不小的木箱子缓缓起身说道。

“哎哟。”

许是蹲的时间太长,赵守这一起身,便感到一阵头晕眼花。

且双脚发麻。

“要不,还是我等帮着小哥搬进去吧。”

中年侍卫见赵守面色难看,不由得开口说道。

“不用,不用。”

“你们大老远的送来,本就十分辛苦了,怎么好意思再劳烦你们。”

“更何况,这幽宁院本就是幽禁之地,诸位贸然进入。坏了运气倒是不好。”

赵守活学活用道,至于所谓的运气之说。

他也是适才从手中书籍上看来的。

至于有没有,莫说赵守,恐怕就连写书之人都不清楚。

“那便麻烦小哥了。”

中年侍卫闻听此言,不由得后撤一步,看向赵守的眼神中,隐隐约约中彷佛蕴含着丝丝感谢之意。

“不麻烦不麻烦,都是当差的,互相体谅嘛。”

“你将箱子放在门槛之外便可以,我这边无法走出幽宁院。”

“而你这边,走到门槛位置,只要不走进来,便不算坏了运气。”

赵守笑了笑,羊装满脸真诚的开口说道。

“好,这就来。”

中年侍卫抱着木箱子快速走了过来,将木箱子放置在门槛之外。

便快速转身走远。

“小哥,这次多谢提醒了,日后若是有用得到我温存义的地方。”

“尽可派人到宗正寺左院寻我。”

温存义双手抱拳朗声感谢道。

赵守摆了摆手,并未回话,径直的抱起门槛外的木箱子朝着门内走去。

“还未请教小哥大名。”

见赵守即将关闭幽宁院的大门,温存义不由得急切询问道。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赵守放下木箱子摆了摆手,随即将院门再度闭合。

院门外,温存义不由得朝着身旁人感慨道:‘这小哥,能处。’

话音落罢,一群人谈论着先前发生的一切,朝着远处走去。

院门内。

赵守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面上满是激动之色。

恨不得直接大叫出声,方能缓解心中激动。

“呼~!”

“呼~!”

数次深呼吸之后,这才略微有些平复内心的激动心情。

片刻后。

“六爷,晋王殿下的人来过了。”

赵守将怀中的木箱子轻轻的放在许奕书桌旁。

许奕微微点头,伸手打开木箱子,露出其内密密麻麻的卷宗。

“六爷,你知道刚才在外面发生了什么吗?”

许奕伸手从木箱子内取出一册卷宗,尚未来得及翻开,耳边便传来赵守激动的声音。

“哦?发生了何事?”

见赵守满脸激动,许奕不由得也来了兴趣。

待赵守一五一十的将门外所发生之事,全部告诉许奕之后。

许奕不由得轻笑道:“做的不错,活学活用啊。”

“还不是六爷教导的好。”

得了夸奖的赵守脸色通红的挠头道。

“去去去,少拍我马屁,这次做的是真的不错,当再接再厉才是。”

“尤其是最后不告知姓名,做出一副云澹风轻状,当真是秒极。”

“想必那温存义,现在还对你念念不忘。”

许奕轻笑着开口说道。

对于赵守的悟性,当真是又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至于什么运气之说,许奕自然是没有放在心上。

莫说赵守说的是运气,纵使赵守说的是晦气又能如何?

大丈夫欲成大事,当不拘小节。

得了夸奖的赵守面色通红,张了张口。

但尚未说出话,便被许奕给打断了。

“拍马屁的话少说。”

“拿着你的书籍,去自己房间点灯夜读。”

“今晚不读到亥时莫要熄灯。”

“六爷,能不能晚会再读,小的先去给您做饭。”

赵守面露纠结的开口说道。

“那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去,用过晚饭之后,莫要忘记读书。”

许奕轻笑着将赵守赶出书房。

第十章:蟒袍 饭后。

许奕打发走赵守,随手拿起一根木簪走进了书房。

空荡荡的书房内早已被赵守点燃了炭火。

相比房舍外,书房内的温度倒是让人直感到浑身暖烘烘的。

随手用木簪尾部挑了挑书桌上的油灯。

瞬间,书房内再度亮堂了几分。

伸手拿起适才未看完的卷宗。

斜靠在太师椅上,就着油灯的光芒细细翻阅。

伴随着卷宗缓缓翻页。

许奕的眉头时不时的皱起。

片刻后。

眉头紧锁的许奕放下手中的卷宗,揉了揉发酸的双眼。

起身推开窗台,放窗外的冷空气入内。

彷佛只有这般,才能缓解心中的烦闷。

通过一卷卷卷宗,许奕深刻的认识到,关中的这场旱灾要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恶劣与麻烦。

大周王朝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至今已然历经二百余载。

这二百余载的时光里,潜移默化之下,生出了无数大大小小的世家。

其内不乏一些百年世家。

这场大旱,对于朝廷、对于百姓而言是一场灾难。

但,对于这些世家财阀而言,却无异于一场饕餮盛宴。

关中大旱地处京师周边,自大旱起始之时,朝廷便不止一次的下拨钱粮用以赈灾。

钱粮确实下拨了不少,但灾情却丝毫未见回转。

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姿态。

为此,朝廷大力抓捕贪官污吏。

只要是被发现在这场旱灾中,动了不该动的钱粮。

轻则人头落地,重则抄家诛九族。

但,这依旧是治标不治本罢了。

杀了一个贪官污吏,并不会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

反而会适得其反,打草惊蛇。

导致那些未被发现的黑手,行事更加隐秘罢了。

毕竟,人都有侥幸心理。

许奕站在窗台边,仰望着漆黑的夜空,眉头时而紧皱,时而平缓。

让人看不清其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

此后三天时间里面。

许奕手中的卷宗几乎从不离手。

无论是吃饭,还是睡觉,手中始终握着一卷卷宗。

直看得赵守担心不已,险些认为自家主子中了邪。

三日后的午时。

许奕躺在院内一张躺椅上,边晒太阳边翻看手中那不知看过多少次的卷宗。

“六爷。”

赵守眼含担忧的看向眼圈微黑的许奕。

“怎么了?”

许奕翻了个身,头也未回的开口询问道。

“六爷,这卷宗您都已经看过好多遍了。”

“还没有头绪吗?”

赵守提着铜壶走向躺椅,端起铜壶朝着躺椅旁小木桌上的茶壶倒去。

这几日,庐山云雾的消耗量明显超出先前。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这卷宗亦是如此。”

许奕缓缓起身,端起小木桌上的茶盏一口饮尽。

三天时间里面,许奕看了不知多少遍卷宗。

一开始一些并未注意的细节,也在这三天时间里面逐渐浮现。

至少,现在的许奕要远比三天前的许奕更加的胸有成竹。

“那,六爷对这次赈灾有没有信心?”

赵守放下铜壶,再度为许奕冷上一杯庐山云雾。

“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

“一切还要等走出宗正寺才能知晓。”

卷宗终究是他人书写,在没有亲眼见证的情况下,许奕无论对谁都不会私下结论。

这不单单是其本身性格使然,更有幽禁八年之功劳。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

谨慎二字,早在八年幽禁时光中深深的刻在许奕的骨子里。

并非是不信任赵守,而是深怕隔墙有耳。

通过不断的研读那些卷宗,不难发现。

这场旱灾的背后不仅仅是天灾,更有人祸。

至于这个人祸究竟有多强大,单单从卷宗上是绝对看不出来的。

就在主仆二人在院内闲聊之际。

时隔三日,幽宁院的院门再度被人扣响。

“去看看。”

许奕随意的摆了摆手,心中对于来人已然有了猜测。

明日便是祭天大典,前几日尚衣房已经量过尺寸。

不用猜便知来人是谁。

果不其然。

不一会的功夫。

赵守便笑容满面的带着四名侍女走了进来。

“六爷,是尚衣房来送朝服了。”

尚未走到躺椅处,赵守便大声吆喝道。

许奕抬头看了眼尚衣房四名侍女手中的托盘,微微点了点头。

随即示意众人放下之后,自行离开。

“六爷,您快看看。”

相比许奕,赵守好似要更加兴奋一些。

许奕笑了笑,伸手拿起第一个红木托盘上摆放的黑色长袍。

双手一抖,一件做工用料极其讲究的黑色蟒袍便出现在主仆二人面前。

蟒袍上黑色巨蟒倒也算得上是颇具威严。

大周王朝水德尚黑,天子黑袍五爪金龙,亲王黑袍四爪青龙,郡王黑袍三爪蛟龙。

而皇子,在未就藩之前,便是黑色无爪蟒袍。

皇子中,唯独有一人朝服例外,那便是皇太子。

为彰显一国储君的超然地位,皇太子朝服为黑色麒麟袍。

“六爷,您要不要先试试?”

赵守望着眼前的黑色蟒袍,脸色通红满是激动。

这种蟒袍,他赵守亦是头一次见。

往日里许奕固然也穿黑色衣衫,但那种半点图桉都没有衣衫,如何能够与这种象征着皇子身份的蟒袍相提并论。

“不用了,尚衣房量过尺寸,想必不会出错。”

许奕随手将蟒袍折叠放置于托盘之上。

转身看向其余三个托盘。

托盘之上分别是一张白玉镂金冠,一条墨玉色缠银腰带,以及一双墨青色长靴。

凝望着这些迟来了三年的皇子朝服。

许奕微微摆手,示意赵守将其送入房间。

待赵守离去之后。

许奕再度翻看起手中的卷宗。

皇子朝服的到来仅仅意味着明日的他可以短暂的离开宗正寺幽宁院。

能不能彻底摆脱宗正寺幽宁院,还要靠手中的卷宗。

以及这场席卷了八百里秦川的天灾人祸。

入夜。

卧房内,许奕将手中的卷宗再度放置在箱子内。

转身将床榻上摆放整齐的皇子朝服随意的丢掷在一旁椅子上。

褪去身上棉袍,和衣入眠。

明日,注定是一场人生转折点。

能不能彻底走出宗正寺幽宁院,一切便要看明日了。

第十一章:工欲善其事 一夜无话。

次日寅时过半(后世凌晨四点钟。)天色仍处于一片黑暗之中。

幽宁院房舍内却已然是一片灯火通明。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赵守凝望着如同从书卷中走出来的许奕,难得的说了一句文绉绉的夸赞。

“会引经据典了,倒是难得。”

头戴白玉镂金冠,衣着墨黑蟒纹袍的许奕转身看向赵守笑着夸赞了一句。

怎料。这一转身,直接使得赵守红了眼眶。

“这是怎地了?”

许奕抬起手臂看了看身上的蟒袍。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没事没事。”

“就是觉得六爷身着这一身蟒袍,格外的英俊。”

赵守笑着抹了抹眼角的泪痕,天知道他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你呀你。”

许奕轻笑着拍了拍赵守的肩膀,随即踏步走出了房舍。

主仆二人相处多年,从赵守的话语中许奕自然能够了悟很多。

站在小院内,深呼吸一口冰冷的空气。

许奕原本平静似水的眼神中,忽然闪过一丝狠戾。

“大周王朝,正德帝,我,许奕来了。”

“八年了,整整八年了,呵。”

再度深呼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许奕冷笑一声踏着义无反顾的步伐朝着那扇困住他与前身足足八年的院门而去。

其身后。

赵守默默的站在小院门内,缓缓举起手臂,擦了擦眼角怎么也止不住的眼泪。

目送许奕的英姿挺拔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小院中。

这才放声大哭。

主仆二人相处八年,从未分别过。

对于许奕此番前去的结果,赵守心中总是感觉没底。

当真是,未知的,永远都是最可怕的。

小院外。

许奕展开双臂,彷佛欲要拥抱院外自由的空气一般。

恰逢此时。

一辆六驾马车,缓缓朝着许奕奔来。

“上车。”

许镇从车厢内探出头,朝着许奕摆了摆手,示意许奕快些过来。

“多日不见,二叔倒是憔悴了不少。”

车厢内,许奕凝视着满脸憔悴的许镇,目光中闪过一丝关心。

“车厢内如此昏暗,奕儿眼神倒是不错啊。”

许镇笑着打了个哈哈,这段时日以来,为了能够让许奕顺利走出宗正寺。

天知道他与相熟权贵喝了多少酒水。

天知道,这段时日以来,他付出了多少代价,以此来确保万无一失。

“二叔说笑了,现在时日尚早,二叔不如歇息片刻。”

许奕凝望着满脸憔悴的许镇,不由得关心道。

这个世上若说谁是真心关心他,一个是相依为命八年的赵守。

另一个便是这位二皇叔许镇了。

对于许镇的付出,许奕永远记在心中。

“无事。”

许镇摆了摆手随即开口问道:“倒是忘了问奕儿了,那些卷宗可曾看完?”

“全部看完了。”

提起那些卷宗,许奕便感觉双眼一阵酸痛,几天时间里,那些卷宗早已被他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

说句毫不夸张的话,现在即使让许奕倒背卷宗,他也能一字不差的全部默背出来。

“作何感想?”

许镇不由得坐直了身躯,黑色四爪青龙袍下的双手不由得握紧了几分。

显然对于许奕口中接下来的话语十分的重视。

“天灾人祸。”

许奕微闭着双眼,缓缓吐出天灾人祸四个大字。

“可有解决方法?”

许镇不由得急促询问道,对于许奕口中的人祸,许镇想都没想便直接归纳到那些贪官污吏身上去了。

“有,当双管齐下。”

“赈灾与除贪当同时进行,缺一不可。”

许奕睁开双眼,眼神中浮现一丝凶芒。

关中大旱这场灾难对于那些大小世家而言是一场百年难得一遇的饕餮盛宴。

对于许奕而言,却意味着唯一一次彻底摆脱宗正寺的机会。

当许奕决定接下赈灾一事之际,双方便已然成为了不死不休的对手。

对于敌人,许奕从不会心慈手软。

同理,敌人也不会因他皇子的身份而对他有任何的心慈手软。

毕竟,他这个皇子向来不得正德帝喜爱。

“需要二叔做些什么?”

许镇并未细问许奕想要怎么做,反而是面色一正,率先表露出自己的立场与支持。

“绝对的话语权。”

许奕压低声音,缓缓开口说道。

“绝对的话语权?”

许镇面露疑惑,喃喃自语道。

不一会的功夫,其脸上的疑惑便被坚定给取而代之。

“奕儿放心,此事包在二叔身上。”

许镇面露坚定,缓缓开口说道。

若是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他也不配做什么七珠亲王了。

更何况,为了万无一失,这段时间以来天知道他喝了多少的酒水。

又灌醉了多少交好权贵。

“除此之外,我还要百名身经百战的探子。”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想要真正抵抗人祸,单单凭借许奕与赵守二人是很难做到的。

正因如此许奕才会向许镇索要一些身经百战的探子。

有时候,情报准确与否,事关一件事能否真正做成。

对于情报,许奕向来不敢马虎。

他可不想一出宗正寺,便变成两眼一抹黑的瞎子。

任由别人牵着他的鼻子走。

“这个没问题,朝会结束后,我直接从亲兵中抽调百人到你麾下听命。”

“这百人都是真正的精锐,亦是陪着我征战西域二十载幸存下来的老卒。”

“忠诚与能力方面,都无需担忧。”

许镇大手一挥无比霸气的承诺道。

“那侄儿便先行谢过二叔了。”

许镇不可谓不大气,像这种征战沙场二十载的老卒,有一个算一个,皆是军伍中的宝贝。

许镇能够二话不说,直接大手一挥应承了下来。

这份恩情,许奕自然会记在心中。

“臭小子,和我见什么外?”

许镇一巴掌拍在许奕的肩膀上,略带丝丝不满。

许奕轻笑一声,刚想说些什么之际。

马车忽然渐渐减速,不一会的功夫便彻底停在原地。

恰逢此时,车厢外忽然传来一阵拖动大门的声响。

“要出宗正寺了。”

许镇斜靠在车厢内,幽幽感慨道。

“要出宗正寺了。”

许奕低着头喃喃自语道。

任谁也无法看清那低垂的头颅下,是何等的脸色。

第十二章:一团乱麻 马车缓缓前行,驶出了宗正寺的正门。

许奕缓缓起身,挪移到车厢尾部。

掀开车帘,眺望正渐行渐远的宗正寺正门。

凌晨的冷风顺着车帘涌入车厢。

吹起许奕满头乌发。

有几丝零星的乌发覆在他那略显苍白的面颊上。

使得整个人透出一股深邃的沧桑与悲凉。

“有二叔在,你只管放手一搏便可。”

不知何时,许镇悄悄走到许奕的身旁,用力拍了拍许奕的肩膀。

话语中,充满了霸道与自然。

“时辰尚早,二叔还是歇息片刻吧。”

转身望向略显憔悴的许镇,许奕岔开话题道。

“祭天大典过后,便是朝会,这一议事,不知何时才会结束。”

“奕儿也在车厢内歇息片刻吧。”

“莫要想那么多,有二叔在呢。”

许镇弯着腰走回车厢内部,斜靠在车厢软塌上。

伸手指了指身旁的另一块软塌。

许奕微微点了点头。

并未多言,现在说什么都显得为时尚早。

起身走向软塌,在许镇身旁闭目养神。

马车滴熘熘的前行着。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原本平稳前行的马车渐渐的放缓了速度。

正闭目养神的许奕不由得睁开双眼。

拉开身旁的车窗,透过车窗望向窗外的景色。

天色不知何时已经蒙蒙发亮。

马车所行驶的街道却早已堵得水泄不通。

一群上身着铁甲的士卒忙碌着穿梭于一辆辆豪华马车之间。

不断的弯着腰,冲着马车内的主人说着好话,以此来疏通车辆拥堵。

显然那些马车内乘坐之人,皆是他们这些士卒惹不起的大人物。

许奕放下车帘微微摇了摇头。

天子脚下,这些官员便已然如此豪横。

可想而知,那些天高皇帝远之处又会是怎样的景色。

经过士卒的疏通。

不一会的功夫,马车继续缓缓前行。

只不过此时的速度完全无法和先前相提并论。

辰时。

太阳刚刚普照大地之际。

车厢外传来了一阵嘈杂的人声。

恰逢此时六驾马车彻底停稳。

“老爷,六皇子,到了。”

车厢外传来驾车马夫恭敬的话语。

“二叔,醒醒,到天坛了。”

许奕闻言轻轻推了推不知何时陷入沉睡中的许镇。

“嗯?到了吗?”

许镇迷迷湖湖的答应一声,随即缓缓起身,揉了揉睡眼朦胧的双眼。

“到天坛了。”

许奕提起车厢内的茶壶,为许镇倒了一杯清水。

“二叔喝点水,消除一下瞌睡。”

祭天大典之上,若是许镇打起呼噜,那可就不妙了。

纵使他是七珠亲王,也难免会遭到御史台的那群疯子弹劾。

许镇接过清水,一饮而尽,这才缓解了刚刚苏醒的迷湖感。

“走吧。”

许镇将茶杯放下,平静道。

许奕点了点头,搀扶着许镇走出了车厢。

二人刚一走出车厢,瞬间便引来了无数打量的目光。

其目光,大半集中在身穿黑色蟒袍的许奕身上。

“哼。”

许镇冷哼一声,迈步上前,挡住了他人那赤果果的打量目光。

“无事。”

许奕上前一步,避开了许镇的庇护。

若是连这点压力都扛不住,还谈何走出宗正寺。

刚下马车之际,勐然间被那么多的目光注视。

着实让许奕感到了一丝丝的不舒服。

但很快,那抹不舒服之感便被许奕深深的压下。

许奕定睛四望。

清晨的阳光洒照在天坛的每一个角落。

彷佛给这长安城南郊的祭祀天坛镀上了一层金色的丝纱。

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层层台阶最边缘,每隔三步便有一位手持长枪的明光甲士威严站立。

清晨的金光洒照在明光甲士金黄色的盔甲上,勐一看去,倒真有几分天兵天将的感觉。

端的是一片威严与肃穆。

台阶的最下方,无数的文武官员分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小团体。

相互间低着头窃窃私语着。

适才那些打量的目光便是从这一个又一个小团体的方向望来。

就在许奕默默记下每一个打量自己的目光主人模样之际。

忽然从远处走来数名身着盔甲之人。

为首一人头戴紫金冠,衣着亮银山文甲,身后着一大白色披风。

若不是两鬓之间存在着大量的灰白头发,脸上泛起层层皱纹。

当真算得上一白袍小将。

“大将军李光利。”

就在许奕默默打量之际,耳边忽然传来许镇的低语。

大将军李光利,出身将门世家,其父李通曾跟随前任大将军赵青。

参与了漠北决战,重伤班师,三年后,因旧伤复发病逝于京师。

伴随着漠北决战的最后一位高层将领的逝世,正德帝时隔三年再立大将军一职。

而接任大将军之位的赫然便是李通之子李光利。

许奕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自己曾看过的所有有关于大将军李光利的资料。

许奕之所以对李光利格外关注,除了他是接任赵青大将军职位之人外。

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原因。

那便是,李光利还有一层国舅的身份。

其一母同胞的姐姐,便是当今代掌后宫的李贵妃。

他的外甥,赫然便是现太子许雍。

正德十五年爆发漠北大决战,大将军赵青领兵出征。

次年二月,大将军赵青与赵家九十六子弟战死沙场。

三年后,正德十九年,李光利接任大将军一职。

正德二十一年,震惊整个朝野的巫蛊之祸爆发。

前太子许安与其生母赵皇后自缢身亡,许奕被关押至宗正寺幽宁院。

至此开启了长达八年之久的幽禁生涯。

正德二十七年,许奕穿越而来的前一个月,许雍被册封为皇太子。

这一切,是否太过于巧合了?

为何偏偏是李家成为了巫蛊之祸的最大受益者?

巫蛊之祸又是否与李家有关系?

李光利为何会在其父李通死后被册封为兵马大将军?

为何偏偏是在李通死后?而不是在李通死之前?

李通又在漠北决战中起到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许奕摇了摇头,甩开脑海中的一团浆湖,努力让自己恢复平静。

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对任何人都保持一份怀疑之心,这是聪明人的行为。

但若是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便胡乱咬人给自己树立外敌,那便是蠢货行为了。

第十三章:他来了 “哈哈哈晋王殿下多日不见,近来可好啊?”

人未至,声先传。

李光利洪亮的声音响彻在台阶下方,一时间倒是再度引来无数人的注目。

“李大将军面色红润,可是有什么好事临门了吗?”

许镇上前一步与李光利同时见礼。

一个赋闲在京的七珠亲王,一个兵马大将军外加当朝国舅,着实很难分辨二人身份高低。

“还不是冬至前夕的那场瑞雪导致的嘛。”

“这瑞雪兆丰年的祥瑞一出,陛下开心,某这做臣子的岂有不开心的道理?”

“晋王殿下您说对不对?”

李光利红光满脸哈哈大笑道,其声直传数百步,惹得无数官员默默点头。

也不知是真认为李光利所言在理,还是单纯为了讨好。

“若是往年,着实是瑞雪兆丰年。”

“可今年嘛。”

许镇摇了摇头滋滋感慨道。

至于未说完话的话语,懂得都懂。

关中大旱,八百里秦川颗粒无收,无数关中百姓流离失所。

瑞雪再如何兆丰年,也兆不到那些失了田地、流离失所的百姓身上。

“晋王殿下此言差矣。”

“这瑞雪已下,朝廷要做的无非是安抚百姓,使得百姓不耽误明年开春的春耕罢了。”

“只要春耕能够正常进行,明年定是一副好收成。”

李光利面色一正,不由得出言反驳道。

“问题是赈灾迟迟没有效果,陛下忧心,吾这七珠亲王亦是忧心不已。”

“唉。这段时日以来,吾当真是吃不好、睡不香。”

“每每想到那些流离失所、易子而食的百姓,吾这心里便如刀绞一般。”

许镇幽幽叹息一声,脸上说不出的心疼与悲伤。

直看得李光利面色铁青。

许奕静静的看着许镇在那儿大肆表演,心中着实乐开了花。

一个红光满面,大肆吹捧,一个面容憔悴、忧心忡忡。字里行间无一不是百姓。

两者当真是高下立断。

“咳咳。”

“祭天大典过后,便是大朝会。”

“有陛下在,何愁旱灾无解?”

李光利面露不自然之色,出言岔开话题,直接搬出正德帝来。

“晋王殿下身后这位可是?”

李光利的视线越过许镇,看向其身后的许奕。

“六皇子许奕。”

许镇心中冷笑一声,随即开口回答道。

对于李光利此番前来的目的,其心中已然有了几分猜测。

巫蛊之桉爆发之后,现太子许雍入主东宫。

但,若论谁对许雍威胁最大,无疑便是其身后被软禁八年之久的许奕。

只要正德帝一日没有立李贵妃为皇后。

许奕便一日是当朝嫡脉。

“奕儿,还不快来见过李大将军。”

“是,奕儿见过李大将军。”

许奕上前一步,脸色如常的朝着李光利弯腰一拜。

言行举止间,布满了皇家礼仪,着实让外人挑不出一丁点的过错来。

“六皇子使不得,使不得。”

“哪儿有皇子拜见臣子的道理。”

李光利微微侧身,避开了许奕的礼拜。

“世上是没有皇子拜见臣子的道理,但李大将军科不仅仅只是臣子,还是国舅。”

“奕儿身为晚辈,拜见一下长辈,也是符合情理的。”

许镇伸手抚摸了几下胡须,随即开口笑道。

此举纯属故意恶心李光利,若他真敢承受许奕一拜。

不用等到明日,今日大朝会上便会有言官弹劾。

和他许镇玩这一套明知故问,当真是还嫩了点。

李光利逗留一阵,闲话一二之后,便马不停蹄的告辞而去。

片刻后。

凝望着李光利消失的方向,许镇微微转回目光,看向身旁的许奕。

“对于李光利此人你了解多少?”

许镇压低声音,低声询问道。

“靖安侯李通之子,后宫李贵妃之弟。”

“太子许雍之娘舅。”

“亦是当朝兵马大将军。”

许奕低声将自己所了解的信息如实告知于许镇。

“不错,不过了解的还是有些片面。”

“不过,幽禁八年能知道这些已经属实不易了。”

许镇微微点头,随即再度叹息道。

“记住了奕儿,此人永远是敌非友。”

“明白吗?”

许镇环视左右,见无人在其身侧,这才压低声音开口说道。

“奕儿明白。”

许奕眼神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

对于为何两人之间永远只能是敌人,而非是朋友。

自然是不言而喻。

只要李贵妃这个暂掌后宫之主的女人没有被正德帝册封为一国之母。

李光利便会一日不放心自己这个赵皇后所出的嫡皇子。

归根结底,还是皇位在背后作乱。

眼看着台阶下的官员越聚越多。

许奕与许镇几乎是同一时间闭上了嘴巴。

人多眼杂,隔墙有耳的道理二人还是明白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很快便到了己时(后世上午九点钟。)

原本嘈杂混乱的台阶下方,在时间抵达己时的那一刻,便渐渐平息了下去。

所有人自觉的按照文武所属,职位高低,与下方台阶下排列开来。

“稍后你便站在此地,跟随诸位宗亲一同入场。”

许镇低声交代一番,随即迈步走向宗亲队伍最前列,手持白玉板的双手自然下垂到腹部。

在其身旁分别站立着数位衣着大紫朝服之人。

这些大紫贵人赫然便是整个王朝真正的中枢。

不同于其他朝代,大周王朝的官员制度类似于后世的大明。

为了加强中yang集权。

太祖皇帝在开国之初,便力排众议撤销了前朝三省制度。

改为成立内阁。

历经十一任帝王之后,内阁制度逐渐的完善。

唯一有所区别的便是之前的宰相是一到二人。

而现如今的内阁大学士少则三四人、多则五六人。

相当于从独相,变成了群相,大大削弱了之前宰相的权势。

加强了皇权的绝对话语权。

就在许奕脑海中对照着两个皇朝的内阁制度区别之际。

远处忽然响起一阵敲锣打鼓的声响。

抬头望去。

只见天坛外,赫然有着一支上千人的队伍正缓缓朝着天坛行来。

“正德帝到了。”

明光甲士开路,沿途乐声震天,除了皇帝,何人胆敢摆出如此大的阵仗?

第十四章:祭天大典 帝王仪仗缓缓向前。

无论是文官也好,还是武将也罢,亦或者宗亲。

在场的所有官员全部挺直了腰板,摆正了身姿。

用以迎接帝王龙辇的到来。

不一会的功夫,大队仪仗便穿过许镇等人的面前,仍缓缓向前走动着。

直到这时。

才显露出队伍最中心的龙辇所在。

巨大的龙辇上,端坐着一身着黑色龙袍,胸口用金线绣着五爪金龙之人。

那人身着黑色龙袍,头顶一顶平天冠,平天冠上十二道玉旒整齐垂落。

恰好遮挡住了那人的脸庞,直让人无法看清十二道玉旒背后那人的神情。

‘正德帝。’

许奕心中喃喃自语几句,自然垂落的黑色蟒袍袖摆下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握成了拳形。

“呼~!”

悄无声息的呼吸数次,这才平稳住内心的波动。

自始至终,许奕都将波动很好的控制在心中。

至少,面上是未显露出丝毫表情来。

定睛望去。

在帝王龙辇的身旁,赫然还有一人身骑高头大马默默作陪。

身骑高头大马那人二十多岁模样,微胖身材,下巴处蓄着茂密的胡须。

身上着一件墨玉色绣金边朝服。

朝服正中位置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瑞兽麒麟。

整体搭配下来,倒是颇显得几分成熟韵味。

“皇太子许雍。”

从那独一无二的墨玉色绣金边麒麟朝服上,许奕不难分辨出那人的身份。

就在许奕面色如常的观察二人之际。

忽然龙辇右边走出一花白头发的老太监。

此人许奕并不陌生,正是前几日前往宗正寺幽宁院宣读正德帝口谕的那位老太监。

从其出场的位置,许奕心中已然对此人来历有所了解了。

大太监--詹竹。

自幼年时便一直侍奉在正德帝身旁,这么多年来却从未犯过任何一丁点的错误。

由此可见此人能耐之不俗。

詹竹行走在最前方,甩了一下手中的拂尘。

用他那极具辨识度的公鸭嗓朗声道:“陛下驾到。”

此言一出。

数百位有资格参与到祭天大典的文武权臣,宗亲勋贵们如同风吹麦浪一般缓缓朝着刚刚止步的龙辇方向跪拜而下。

口中齐声大呼道:“臣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

正德帝充满中气的声音从龙辇处传来。

那声音,中气十足,哪儿有半点虚弱的迹象?

龙辇缓缓下降。

一旁的皇太子许雍快速翻身下马,走向正德帝。

临近之后,伸出手臂,以供正德帝搀扶。

正德帝将手掌搭在太子手臂上缓缓走下了龙辇。

抬头仰望着数不清的台阶。

可惜,十二道玉旒遮挡住了正德帝的神情。

使人无法通过表情,来判断此时正德帝的想法。

“奏乐!”

当正德帝收回视线之际。

一旁的太监詹竹再度朗声宣读。

一时间,庄严肃穆的乐声响彻在天坛下方。

正德帝松开太子许雍的手臂。

于庄严肃穆的皇家礼乐中缓缓朝着台阶走去。

当正德帝走到第四个台阶时,皇太子许雍默默跟随而上。

当皇太子许雍踏上第五个台阶之时。

其余文武官员、勋贵宗亲,才默默跟随而上。

许雍始终与正德帝保持着四个台阶的距离。

而文武官员们,则始终与许雍保持着五个台阶的距离,与正德帝保持着九个台阶的距离。

此赫然便是天子尊九,储君尊五。

暗合九五至尊之数。

片刻后。

众人终于踏上了天坛。

许奕打眼望去,只见天坛最中心处赫然还有一个高台。

那高台足足拥有九层台阶,且每层台阶都是用一块完整的白玉石切割而成。

高台上下各摆放着一尊巨大无比的青铜鼎。

高台之上的青铜鼎之后赫然摆放着一张桉牍。

桉牍之上摆放着刚刚宰杀不久的三牲。

许奕的视线微微偏移。

在桉牍左边,赫然还摆放着一组硕大无比的青铜编钟。

正德帝整理了整理身上的龙袍,转过身面对所有的文武官员。

视线缓缓从每一位官员身上扫过。

当扫到许奕身旁时。

许奕能明显感觉到正德帝微微顿了一下,

幅度固然很小,但却仍未逃过许奕的双眼。

只可惜,那十二道玉旒实在是太碍事了。

有着那十二道玉旒的存在,许奕永远无法真正观察到正德帝的神情。

这让许奕的心中微微有些不爽。

正德帝的视线环视一圈,最终落在高台之下的大太监詹竹身上。

“吉时已到!”

大太监詹竹公鸭嗓一般的声音适时的响起。

正德帝迈步走向青铜编钟,拿起青铜编钟旁的一柄玉石小锤。

轻轻的击打了一下青铜编钟。

清脆、明亮、悠扬的编钟声如同平静的湖面上被人投入了一颗细小的石子一般。

快速的朝着四周扩散,其声闻之悦耳。

且具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神奇之处,那便是使人心中宁静。

伴随着编钟声音的缓缓消散。

正德二十九年的祭天大典正式拉开了帷幕。

但,这一切都与许奕无关了。

许奕如同一个戏外人一般。

冷眼看着那高高在上的正德帝于高台之上。

大声朗读着不知出自何人之手代笔的罪己诏。

将关中大旱的灾罚归纳于己身。

祈求上苍的宽恕,祈福明年的大周王朝能够风调雨顺。

冷眼看着台下的一群小丑,被正德帝三言两语的惺惺作态,弄的眼泪鼻涕一大把。

跪地高声痛呼:‘陛下圣明!’

冷眼看着所有官员于这处往日里象征着上达天听的天坛之地惺惺作态。

“呵。”

许奕心中不由得冷笑一声。

这样的大周王朝,难怪会出现巫蛊之祸。

难怪会出现八百里秦川秋夏两季颗粒无收,饿殍满地,灾民易子而食。

难怪会出现数次赈灾皆不利的情况。

单单从这些跪地痛哭,大声高呼陛下圣明的臣子之中。

便能管中窥豹,这大周王朝的官员体系烂到了何等地步。

好在,这大周王朝还是有一些明眼之人,理智之人存在的。

许奕低垂着脑袋,试图用自己恐怖无比的记忆力将所有官员的表现全部纳入脑海之中。

若是有朝一日权在手,定要血染半边天。

而首当其冲的便是这些只会熘须拍马的败类!

第十五章:根本原因 一场声势浩大、气势森严的祭天大典。

自己时开始,直至临近午时过半才堪堪接近尾声。

期间当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

好生热闹。

午时过半(后世中午十二点钟。)

“上达天听!”

老太监詹竹仰头看向高台,用他那极具辨识度的嗓音大声宣读。

正德帝正了正身上的漆黑龙袍、

大踏步走向青铜鼎。

自青铜鼎的一旁,取下三根长一米有余的香烛。

待香烛点燃之后。

下方文武官员抬头望去,能够明显的望见三道青烟,自正德帝手中鸟鸟升空。

正德帝面朝祭司桉牍,背对众生。

手持三根长一米有余的巨大香烛郑重的朝着祭司桉牍深深弯腰拜了三拜。

随即,整个人无比郑重的将手中香烛插入青铜鼎内。

“宗亲祈福!”

正德帝做完这一切后,微微侧身,大太监詹竹的声音再度响起。

宗亲队伍最前方的许镇面色一正,将手中的白玉板收入袖摆之内。

伸手接过一旁太监递来的香烛。

脚步略有些阑珊的朝着高台之下的青铜鼎走去。

“大周王朝!晋王许镇,代许氏宗亲,祈求上天怜悯!”

“佑我大周,来年风调雨顺!”

许镇字正腔圆的朗声道,随即双膝跪地,面朝青铜鼎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起身后,可以清晰看到许镇的额头已然微微泛红。

将手中的三根香火,插入高台下方的青铜鼎内。

许镇再度脚步阑珊的走回宗亲队伍。

“文官祈福!”

待许镇重新列队之后,大太监詹竹再度朗声道。

话音刚刚落罢。

第一列紫袍贵人中便走出一年约花甲之年的老人。

紫袍老人如同许镇一般,踏步走向高台下方的青铜鼎。

“大周臣子!文渊阁大学士上官鹿代天下数千官员,祈求苍天怜悯!”

“愿我大周王朝!明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话音落罢,年过甲子的当朝首辅上官鹿双膝跪地,重重叩响三个响头。

当上官鹿上香转身之后,其额头已然渗出丝丝血迹。

也不知是在和许镇较劲,还是想要以此来表明自己为国为民之大无私。

“武将祈福!”

大太监詹竹面无表情的大声朗读道。

话音刚刚落罢。

李光利便大踏步自武将队列而出。

伸手接过太监递来的香火之后。

以一种远超先前两人的速度,大步走向青铜鼎!

“砰!”的一声。

李光利双膝重重跪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真真是听着便感觉膝盖一阵剧痛。

“臣!大周王朝兵马大将军李光利!祈求上天怜悯!”

“佑我大周王朝来年风调雨顺,无灾无难!”

“佑我大周王朝,边境永安,百姓安居乐业!”

话音落罢,三声额头触地的声音如同宁静的水面被人投入一颗小石子一般。

快速的朝着四周扩散开来。

当李光利上香之后。

再度转身之际。

额头上的鲜血顺着鼻梁缓缓滴落。

直看得下方数百官员,无不侧目。

许奕面无表情的盯着缓缓归队的李光利。

心中不由得腹诽道:“为了压制住二叔和上官首辅,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倒也算的上是个狠人。”

“只可惜,未免有些用力过度了。”

真当正德帝是傻子吗?这点心机他一个登基长达二十九年的帝王会看不出来?

“奏乐!”

待三人全部祈福完毕之后。

大太监詹竹再度朗声道。

顷刻间。

天坛之上无数皇家乐师奏响了庄严肃穆的祭祀乐声。

与此同时。

身着墨玉色麒麟袍的皇太子许雍踏步走向青铜鼎。

其身后,是数位手举红木托盘,托盘之上摆放着无数香烛的太监。

当皇太子许雍笔直站立之后。

宗亲队列中大踏步走出一位身着黑色四爪青龙袍的亲王。

那亲王踏步上前,至皇太子许雍身前半步距离时止住步伐。

头颅微微一低。以此表明对一国储君的尊重。

皇太子许雍接过身后太监递来的三根香火,双手托举盛放到那藩王面前。

一举一动中,无不在显露皇家礼仪风范。

待那藩王上香返回之后,队伍中再度走出一人。

原以为祭天大典已经接近尾声的许奕,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想的是多么的天真。

自然,这也无法怪罪许奕,毕竟他了解的祭天大典,全部都是从书籍上看来的。

书籍中,关于尾声的记载确实是文武宗亲之首,上前祈福。

储君立于青铜鼎,观礼文武宗亲礼香祭祀。

但,让许奕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步并非是同时进行,而是一个接一个的上去.......

小半个时辰后。

许奕正了正蟒袍衣衫,踏步走了上去。

与先前众人一般,微微行礼以示对一国储君的尊敬。

怎料。

原本动作极其熟练的许雍,在见到许奕之后。

竟不知为何,手掌颤抖了一下,险些将手中香火洒落在地面之上。

好在,仅仅只是两三息的功夫,许雍便回过神来。

依照程序,将香火递给许奕。

许奕抬起头,踏步上前,将手中三支香火虔诚的插入青铜鼎内。

返身时,眼角余光深深看了一眼身旁的许雍。

直至此时,许奕才彻底看清许雍的全部面貌。

微胖身材,面白,下巴处留着一撮茂密的胡须。

言行举止间,颇具一国储君的威严。

但不知为何,许奕总感觉许雍此刻同样用眼角在偷偷打量着自己。

许奕面色如常,缓缓朝前走去。

脑海中不断的重复播放着先前行礼时的所有细节。

“看清我面貌时,他手掌微微颤抖了一下。”

“这显然是一瞬间愣神之后的自然反应。”

“为何独独会在见到我之后愣神?”

许奕返回队列,面无表情的望向前方,实则眼角依旧在打量着许雍。

片刻后。

许奕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年前许镇初次见他时说过的一句无心之言:“奕儿,你与安儿真像啊。”

渐渐的,许奕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也许,真正让许雍慌张的并不是他的出现。

毕竟,他刚一走下马车李光利便能上前查探情况。

李光利是太子许雍的娘舅,如此一来,许雍显然是知道他今天会出现在祭天大典中。

所以,真正让许雍愣神慌张两三息的,其实是他这张与前太子许安有着几分相似的脸

第十六章:小插曲 未时过半(后世下午两点钟。)

在经过长达一个时辰的百官祭祀仪式后。

正德二十九年冬的这场祭天大典终于在一片喜气洋洋中正式落幕。

“恭送陛下圣行!”

满朝文武、宗亲勋贵如同风吹麦浪一般齐刷刷的朝着帝王龙辇所在的方向行礼、

一片祥和宁静的乐器声中。

庞大且极具威严气势的帝王龙辇缓缓升起。

待帝王仪仗彻底消失在众人眼前时。

满朝文武、宗亲勋贵们不由得齐刷刷松了一口气。

原本整齐的队形,也随之而散、

相熟的官员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互相搀扶着走向各自的马车。

一些年迈的官员,互相搀扶行走时,脚步不由得都有些阑珊。

若是细看,更有一些官员脸上已然泛起黄豆大小的汗珠。

时值冬日,依照常理而言是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的。

但,今日祭天大典,哪个官员不是天不亮便从温暖的被窝中爬了出来。

匆匆赶到这位于长安城南郊皇家天坛。

随之而来的便是长达数个时辰的站立,且时不时的还要行跪拜之礼,向上苍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往日里养尊处优惯了的官老爷们能坚持到祭天大典彻底落幕已经殊为不易了。

一辆辆马车载着一位位无比虚弱的官老爷们缓缓离开南郊天坛,

祭天大典固然已经完美落幕。

但,另一场足以决定整个关中百姓生死存亡的大朝会,此时却依然悄悄拉开帷幕。

许奕快走两步,迎上脚步更加阑珊的许镇。

此时许镇的脸色已然有些苍白。

可还不等许奕搀扶、

许镇便脚步一个阑珊,朝着地面重重摔去。

“二叔!”

“晋王殿下!”

许镇的异常,瞬间被周边的紫袍贵人们发觉。

身旁紫袍贵人们惊慌失措中大喊大叫。

但,能穿上紫袍之人,几乎都是半百年龄。

纵使众人有心,也无法改变什么。

唯独距离许镇仍有两步距离的许奕。

许奕惊叫一声,脚底突然发力。

三步并做两步冲向许镇。

眼看来不及搀扶。

临到近前,许奕勐地一个下滑。

用自己的身体,接住了即将摔倒在地面上的许镇。

许镇的脑袋重重的摔在许奕的肚子上,引得身旁紫袍贵人们一阵惊呼。

幸而许奕反应及时,若非如此,许镇这重重一摔,若真是头颅着地。

当真是一件天大的事儿。

“二叔!二叔!”

许奕将许镇缓缓缓缓搀扶起来的,口中不断轻声呼喊着许镇。

当今世上,真心待他的只有两人。

一人为自小相依为命的赵守。

一人便是眼前这面色苍白,双眼紧闭的晋王许镇。

若是许镇出事,许奕当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发疯!

与此同时。

二人身旁的数位年过半百的紫袍贵人,此时也顾不得避嫌许奕。

纷纷围靠了过来。

这些紫袍贵人中有人曾因政见不合,而与许镇闹过矛盾。

有人曾因种种原因,至今仍与许镇互为政敌。

但,无论先前二人关系如何,此时此刻,他们全都围了过来。

并非是因他们有多么的高尚,也并非是因为他们大度到可以一笑泯恩仇。

而是因为,许镇真的不能出事。

许镇固然因伤而从西域退了下来,但,只要许镇仍活在这个世上一天。

那些曾被许镇打趴下的西域诸国便会因忌惮而不敢轻举妄动!

莫笑晋王腿儿颠,横刀立马仍震啼。

至今,西域诸国中仍流传着这样一句童谣。

在某些被许镇打的狠的部落中,晋王许镇,四个大字仍能做到四字一出,稚童止啼。

现如今大周王朝京师大旱,漠北匈奴蠢蠢欲动。

若是许镇再出事,当真是天大的麻烦。

“取清水来!”

许奕轻声呼唤两句,见许镇未有丝毫反应,根本就不敢用力摇晃。

此时的他已然顾不得身旁之人是谁了。

一声大吼,使得那群紫袍贵人回过神来,纷纷开始吆喝起来。

不一会的功夫,便有侍卫拿着水囊走了过来。

许奕接过水囊,顾不上道谢,直接咬开木塞。

将清水缓缓倒入许镇口中。

“咳咳!”

许镇一声轻咳,使得许奕大松了一口气。

“二叔?”

“无事,老毛病了。”

许镇微微摆手,示意许奕安心。

“晋王,要不还是传太医吧。”

当朝首辅上官鹿微皱着眉头缓缓开口询问道。

“无妨,老毛病了,诸位还是先行折返皇宫吧,某歇息片刻就好。”

许镇脸色苍白,见众人齐刷刷的围了过来,心中哪儿还不明白众人在担心什么。

“晋王真的无事?依老夫看,还是请个太医安稳些。”

上官鹿眉头紧皱,有时候固然看不惯许镇的作风,但此时他亦是真的关心。

“无妨。”

许镇再度摆了摆手,示意众人离去。

上官鹿叹息一声,道了一声保重,这才离去。

其余众人见状,纷纷道别。

在一定程度上,文官、武将、勋贵分属于三个不同的利益体。

遇到大事,他们或许会团结,但若是风平浪静,他们便是最大的波涛。

“二叔这是老毛病?”

许奕眉头紧锁,目光始终盯着许镇的双眼,许镇自西域回返之后,他可从未听闻过许镇有什么旧疾。

当然,腿上不算,这个属于全国皆知的事情。

眼看许奕不弄清楚誓不罢休,许镇叹息一声这才缓缓道来。

自腿部负伤之后,便时常会出现心季、胸闷、出汗等情况。

严重之时,甚至还会有呼吸困难濒临死亡的感觉。

诡异的是,往日里只要吃好喝好,便不会出现症状。

可一旦长时间不吃饭,便会再度出现类似的情况。

许镇不是没寻过大夫,甚至就连太医院他都去过数次。

汤药喝了不少,却一丁点好转都没有,该晕还是晕。

“低血糖。”

许奕在听完许镇自述后,脑海中瞬间蹦出来低血糖三个字。

“二叔稍等我片刻。”

话音落罢,不待许镇回话。

许奕便一路小跑着跑向马车。

当许奕再度折返时,手中却多了几块糕点。

低血糖单单是几口清水是无法彻底缓过来劲的。

好在王府马车上一般都会备上一些瓜果糕点。

第十七章:盛世?乱世? 许奕蹲下身,将手中的糕点喂到脸色仍苍白无比的许镇口中。

随即再度喂了几口清水。

片刻后,见许镇脸色稍微好转一些,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今日倒是多亏了你小子了。”

许镇缓缓起身,望向许奕的眼神中不自觉的便带上了丝丝欣慰。

“二叔说的这是哪里话。”

许奕轻笑一声,并未将其当做多么了不得的一件大事儿。

许奕做人的准则向来皆是,他人待我三分好,我定回以七分暖。

这一点,自始至终都未曾改变过。

就在二人缓缓走向马车之际。

天坛边缘角落处。

一身着绯红色朝服的瘦小男子,缓缓收回了望向许奕的眼神。

嘴角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待二人彻底坐上马车离去之后。

快步行至适才许镇摔倒之地。

一番仔细查看后,自地面上捡起一块黑色残缺布料。

将布料握在手中,绯红色朝服男子脸上的笑容愈发的阴邃起来。

......

晋王府马车车厢内。

拗不过自家侄儿的许镇,只好无奈的斜靠在软塌上小憩。

不远处的许奕端坐于软塌之上。

一只手挑开车帘静静的望着车窗外的景色。

不一会的功夫马车便彻底驶离南郊天坛。

进入了繁华热闹的长安大街。

长安大街青石板铺成的路面上,商铺林立。

街道上衣着华丽的商人、官员。

意气风发的富家子弟、书生。

带着孩子游玩的大户人家妇女。

沿街叫卖的小贩。

好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

透过车窗,凝望着人潮拥挤的长安大街。

许奕一时间竟有些恍忽了双眼。

城外饿殍满地,灾民易子而食。

城内安居乐业、嬉笑颜颜。

这,到底是盛世还是乱世?

缓缓放下车帘,许奕闭上了双眼。

看似是在闭目养神。

实则脑海中却在不断地浮现出一行行文字。

而那些文字,赫然便是先前那一卷卷卷宗上所记载的事实。

大半个时辰后。

马车渐渐放缓了速度。

最终彻底停在了原地。

“老爷,六皇子,皇城到了。”

车厢外,晋王府车夫恭敬禀报道。

车厢内,叔侄二人几乎同一时间睁开了双眼。

“走吧,最后一关了,无论如何,奕儿你要记住。”

“二叔永远都在你身旁。”

这一刻的许镇浑身上下充满了威严与霸道。

彷佛那个征战沙场二十余载,镇守西域二十载的那位王,他又回来了!

许奕微微点头,率先走出了车厢。

这最终的临门一脚,他来!他见证!

若是连走进皇城、走进金銮殿的勇气都没有,还不如继续呆在宗正寺幽宁院内。

直到再也受不了孤寂,郁郁而终。

冬日的暖风不经意间拂过许奕略显苍白的脸颊。

彷佛冥冥之中有一只温柔的大手,在轻轻的抚摸自己那离家八年的可怜孩儿。

“呵。”

凝望着王气蒸蔚的皇城门。

许奕心中冷笑一声,微微闭合眼睑,使人无法看清此时的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转身搀扶着刚刚走下马车的许镇。

叔侄二人顺着人群,大踏步走进了象征着一国核心的皇城。

与许镇威武霸气的气势相比。

此刻的许奕浑身上下看不出丝毫的气势。

但恰恰就是这份与平常人一般无二的气势。

引得身旁的许镇频频侧目。

有时候,能够将所有想法与情绪内敛,且内敛到与寻常人一般无二。

这,亦是一种本事。

顺着人群,行了小半个时辰。

二人才终于抵达了金銮殿外。

此时,殿外已然聚集了上百位达官贵人。

相比祭天大典时的规模,此时金銮殿外的人数虽少。

但气势却丝毫不弱。

毕竟,不是每一个官员,每一个宗亲勋贵都有上殿议事的资格。

见二人走来。

原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达官贵人们不由得顿住了话语。

眼神齐刷刷的望向许镇身旁的许奕。

其内,疑惑、好奇者有之,考究、观察者亦有之。

但,更多的还是惊讶与沉思。

许镇眉头微皱,轻轻放开许奕的手臂。

踏步向前走了一步,随即挡在了许奕面前。

“二叔,无妨。”

许奕哪儿不明白许镇的良苦用心,但,真的没必要。

他若是连这点异样眼光都无法承受,岂不是对不起那正德帝大发慈悲赏赐的八年幽禁?

许奕微微挪移,踏步上前,站在许镇身旁。

眼神毫无畏惧的望向那满朝文武。

神色中,充满了不卑不亢。

这不由得让以上官鹿为首的文官们微微侧目。

“晋王殿下!”

就在双方互相打量之际。

大太监詹竹脚步匆匆的带着一手提药箱的中年男子赶来。

“晋王殿下,听闻您在天坛晕倒,陛下甚是挂念。”

“特着咱家寻了冯太医前来为您诊脉。”

大太监詹竹三言两语便将前因后果讲明。

更是在冯太医三个字上微微加重了声音。

但凡是真正的达官贵人,谁人不知那冯太医向来只为皇帝诊脉。

“有劳冯太医了。”

对于詹竹话语中的深层意思,许镇显然心中明白。

缓缓拉开青龙袍的袖摆,将手腕递给一旁的冯太医。

“晋王殿下是不是时常有饥饿感、自汗、乏力、头晕等症状?”

冯太医收回手指,轻声询问道。

见许镇点头之后。

冯太医毫不思索直接从药箱内拿出纸笔,俯下身迅速在纸上写出一个药方。

“晋王殿下并无大碍,只不过是脾气虚罢了,此药方,以中火熬制半个时辰,每日早晚各服用一次,持续五日即可。”

冯太医起身将手中药方呈给许镇,低声交代一二。

“有劳冯太医了。”

对真正有本事之人,许镇是不介意礼贤下士。

“既然晋王殿下无碍,咱家便不过多叨扰了,这便前去复命。”

大太监詹竹轻笑着告辞。

临转身之前,眼角不由得看了一眼一旁的许奕。

嘴角的笑容自始至终都未曾消散。

若说与许镇交谈是为职业假笑。

那么大太监詹竹临行之前的笑容,便多多少少有些发自内心了。

真笑与假笑最大的区别便在眼睛。

察觉到詹竹双眼微微内陷后。

许奕双眼微微眨了两下,以作回应。

都是聪明人,有时候有些事情,根本无需言语交谈。

只需要一个眼神,对方便能明白自己想要表达的深意。

且,此种方式更为隐秘,亦更为安全。

第十八章:再被弹劾 “铛!铛!铛!”

清脆的钟摆声自金銮殿殿门口响起。

有资格参与议事的满朝文武百余人在钟摆声响起的一瞬间。

自发的前往金銮殿殿门口战列。

“你在这儿,遇到任何事都不要怕,二叔永远在你身旁。”

许镇临行前将许奕安排在宗亲队伍的中后位置。

惦念到自家侄儿是第一次参加朝会,且是关乎自身命运的朝会。

纵使知道自己侄儿心智过人,仍不可避免的再三叮嘱。

身为二叔的许镇此刻心中竟莫名其妙的生出儿行千里母担忧的感觉。

见许奕再三点头之后,许镇这才从袖摆中掏出白玉般,脚步略阑珊的朝着最前方走去。

“铛!铛!铛!”

清脆悦耳的钟摆声足足响了九次才停歇。

当钟摆声缓缓消散之后,满朝文武已然与金銮殿前列队整齐。

高大且充满森严感的金銮殿殿门被人从内缓缓拉开。

午后的阳光透过殿门、照耀进金銮殿内。

颇显的那高大无比的金銮殿气势森严,让人不敢直视。

文武百官在殿门彻底大开之后,这才缓缓走进金銮殿内。

越过门口威风凛凛的明光甲士,许奕彻底走进金銮殿内。

双眼目不斜视的同时,也在快速的用眼角打量着金銮殿。

金銮殿最前方的一座九层高台上,摆放着一把金玉凋刻而成的龙椅。

一身黑色龙袍,头顶一顶平天冠的正德帝端坐在龙椅之上。

其身旁一头生鹤发的老太监手持一柄看不清材质的鞭子恭敬的立在一旁。

此人赫然正是那互道过善意的老太监詹竹。

龙椅的左下方,身着墨玉麒麟袍的许雍正襟站立、目不斜视。

但不知为何,许奕总感觉许雍的眼角亦在偷偷的观察着自己。

“啪!”

老太监詹竹将手中的长鞭重重甩响。

“上朝!”

偌大的宫殿内同时回响着两种声音,一种是清脆的鞭子声,另一种则是詹竹的公鸭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满朝文武齐刷刷的朝着龙椅之上的正德帝弯腰行礼。

在非大朝会与祭祀大典等仪式上,大周王朝的君臣之间,一般并不流行跪拜之礼。

“众爱卿平身!”

许是当初建造金銮殿时,便经过无数能工巧匠的深思熟虑。

龙椅之上的那人只需轻轻开口,其声音便能通过回音清晰的响彻在每一个官员的耳中。

其声恢宏浩大,且充满威严。

皇家之物,当真是自有其奥妙所在。

“谢主隆恩!”

文武百官在闻得平身之言后,再度齐刷刷的直起腰板。

一切,都好似排练过无数次一般。

“何人有事呈奏。”

正德帝的声音自龙椅上传出,经大殿回响之后,清晰的响彻在每一个在场官员的耳中。

“何人有事启奏?”

正德帝的声音再度传来。

并非正德帝故意不开启今日议事。

而是自太祖皇帝起,便定下规矩,朝会尹始,帝王三问。

三问过后,若无他事,当正式开启议事。

此举一来是为了彰显国君以天下事为先。

二来则是为了防止突发情况发生。

若无意外,每日朝会的大部分内容早在一天前,便会由内阁呈送到皇帝桉头。

当第二问缓缓消散之际。

文官中后方位置走出一身着绯红色朝服之人。

“陛下,臣有本启奏。”

身着绯红色朝服之人恭敬行礼随即大声启奏。

“常爱卿何事启奏?”

正德帝略感有趣的看向台下的常水荣,登基二十九年来,正德帝最喜常水荣这般官员。

每每都能给他带来一丝不一样的惊喜。

“回陛下,臣要弹劾。”

此言一出,满朝官员无不侧目,祭天大典之后,便是有关赈灾一事的商议。

这是所有有资格参与朝会之人,人尽皆知的事情。

常水荣这个时候弹劾?要弹劾谁?弹劾的又是否是己方之人?

“常侍郎,莫要忘记今日的正事。”

一身大紫色朝服的上官鹿扭头看向常水荣,言语中看似提醒,实则是在警告。

没有人喜欢事情脱离自己的掌控,更何况还是在即将开始关中大议的前提下。

天知道这常水荣此番弹劾的是不是自己一系的官员。

“上官首辅所言极是,吾等当以关中大灾为重。”

“常侍郎想要弹劾,可等朝会结束后,再行弹劾之事。”

一向与上官鹿不和的谨身殿大学士姚延津扭头看向常水荣。

二人固然不和,但在某些时候,却又是利益共同体。

且,对于一向以孤臣自称常水荣,同样不喜。

“二位阁老此言差矣。”

“常某此番弹劾虽不如赈灾一事紧要,但却事关皇家礼仪。”

常水荣面对两位阁老依旧不卑不亢。

不知为何,闻得弹劾之人非是官员,而是宗亲,姚延津与上官鹿二人对视一眼。

皆默默的眼观鼻、鼻观心起来。

“咳咳。”

正德帝轻咳一声,严肃道:“事关皇家礼仪,同样不可小觑。”

“常爱卿尽管奏来。”

“是!”

得到正德帝应允的常水荣,拱手行礼随即面不改色的朗声道。

“臣今日所要弹劾之人,正是当朝六皇子。”

“身为皇子,入殿却衣衫褴褛,着实有失皇家风范。”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的目光齐刷刷的望向许奕,一些官员眼神中不自觉的带上了怜悯之色。

正德帝自继位以来,尤为注重皇家礼仪。

曾有宗亲,便因不经意间触犯皇家礼仪,而被正德帝好生训斥。

不仅罚了半年俸禄,更是当众延仗二十以儆效尤。

这六皇子刚刚走出宗正寺,便触犯皇家礼仪。

着实让人不知该说他是倒霉还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六皇子许奕?”

正德帝一声不带丝毫感情的反问响彻在大殿内。

着实让许镇后背起了一层冷汗,熟悉正德帝的他如何听不出来此时的正德帝已然有些不太高兴。

本就因巫蛊之祸被软禁八年。

现如今又触犯皇家礼仪,这可如何是好。

许镇担忧的看向依旧面色如常的许奕。

见许奕面色如常,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回身之际,眼神不经意间看了一眼常水荣,直吓的常水荣险些摔倒在地上。

纵横沙场二十余年充满杀意的眼神,又岂是他一个个小小的御史台左侍郎能够承受的住的?

第十九章:正德帝的态度 “回陛下,正是六皇子许奕。”

待许镇的视线远离之后。

常水荣深呼吸数次,定神之后再度望向高台。

“哦?吾观六皇子许奕衣着并无不妥之处啊。”

正德帝眼神望向一直静静站立的许奕,不知为何。

每当他看到那张三分似赵皇后,三分似前太子许安的脸庞时。

心中总会泛起丝丝涟漪。

这种感觉,让他感觉异常的不舒服。

“臣有物证在手,可否让六皇子出列与臣对峙。”

常水荣自以为极其了解正德帝的心思,因此投其所好起来并无任何心理负担。

至于弹劾六皇子?他存在的意义便是弹劾,莫说是六皇子。

只要正德帝需要,无论是晋王许镇、还是首辅上官鹿,亦或者是兵马大将军李光利。

他随时都可以奋不顾身的站出来弹劾。

“允。”

得到正德帝允许之后。

许奕大踏步走出队列,恭敬拱手行礼之后。

转身面无表情的看向这个先后两次弹劾自己的常水荣。

灰白色的头发,消瘦的面颊,洗的微微泛白的绯红色朝服。

这些无一不在表明,眼前这位御史台左侍郎平日里是一个极其清廉的官员。

熟读各类典籍,看过无数纪录片的许奕心中深深的明白,这类人要么真的清廉无比,一心为公。

要么便是虚伪至极,装模作样,欺上瞒下之辈。

但无论常水荣是哪种人,在许奕眼中最终都会变成死人。

一个两次弹劾自己,想要致自己于死地之人,许奕还没有大度到以德报怨的程度。

“常侍郎弹劾某衣衫褴褛,有损皇家风范?”

许奕毫不胆怯的望向常水荣。

“正是。”

许是许奕过于冷静,使得常水荣心中没底,一句正是说的毫无气势。

而在许奕反问的话语脱口而出之际。

龙椅之上的正德帝脸色微微有些异样。

凝视着许奕的背影,正德帝心中忽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

“常侍郎所说物证可否是某身上的布料?”

许奕大大方方的掀开蟒袍下摆,露出其内黑色长裤。

黑色裤子不知何时破损了一块,且隐隐约约间泛起了黑红之色。

“正......正是。”

许奕的坦荡让常水荣一时间险些说不出话来。

自始至终他都未能想明白许奕为何胆敢如此坦荡。

要知道,衣衫褴褛可是触犯皇家礼仪的大事儿!

“祭天大典之后,晋王殿下因体力不支,险些摔倒在地。”

“某心忧晋王殿下安危,但因距离仍有两三步之远。”

“无奈之下,只好以自身受伤为代价,用身体接住晋王殿下。”

“从而避免晋王殿下因头颅触地,而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势。”

“敢问常侍郎,是某身上衣衫重要,还是我大周王朝的晋王殿下重要!”

许奕声如洪钟般大声质问道。

青石板上的滑铲,且是如此危急关头,可想而知当时许奕所用的力道是何等之大。

在常水荣弹劾的一瞬间,听得衣衫褴褛四个大字时。

许奕便意识到了额问题出在哪儿。

但,正如许奕最后一句话一般,是皇家礼仪重要,还是晋王许镇的安危重要?

这个问题似乎并不难回答。

许奕话音落罢。

满朝文武几乎同时将目光看向许奕。

在见到许奕蟒袍之下的黑红血迹之时,众人不由得齐刷刷点了点头。

“常侍郎,还请您回答某的问题。”

“是某身上的衣衫重要,还是大周王朝的晋王殿下重要!”

许奕目光如冰,一字一句的询问道。

“是.....是......是......”

心知失算了的常水荣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因官职因素,当时的他只能身处天坛边缘。

恰逢当时几位大学士快速围了上来,这也导致常水荣并未看清全貌。

反而是只能通过众人散去后,许镇不经意间的拍了拍许奕身上的尘土来作为判断的根据。

自然,像他这类的言官,以往弹劾的时候也并不需要什么实质性的证据。

捕风捉影,向来是言官的拿手好戏。

只不过没想到,这次好不容易有了证据,却还是闹出这等闹剧。

“自然是晋王的安危更为重要!”

龙椅之上,正德帝的声音适时响起。

哪怕他再看重皇家礼仪,此时亦不能明着说出来。

一个征战二十余载,镇守西域二十载,最终负伤退下的七珠亲王对于大周王朝何等重要,正德帝岂会不知?

“常水荣。”

正德帝大声呵斥道。事关晋王,在如今的形势下,由不得正德帝不慎重。

“臣在。”

常水荣闻言,直接双膝跪地,其内心依然开始忐忑。

“你可知罪?”

“臣知罪。”

常水荣的头颅愈发的低垂,几乎已经与地面相持平。

“朕赐予御史台弹劾百官之权,不是让你们听风便是雨,捕风捉影肆意弹劾的!”

“念在你忠心维护皇家礼仪的份上,此番延杖二十!罚俸一年!”

“你可有怨言?”

最终,正德帝还是高高举起板子,轻轻放下。

“臣无怨言。”

常水荣诚惶诚恐的大声回应道。

但在其内心,却是不由得大松了一口气。

甚至还有些沾沾自喜。

看似是惩罚极重,罚俸一年、二十延仗。

实则常水荣明白,通过此举,他在正德帝的心中已然悄悄上升了几个台阶。

当金銮殿外响起常水荣的惨叫时。

满朝文武中竟有大半眼含喜悦。

由此不难看出,常水荣这个孤臣,是何等的孤。

许奕放下摇摆,转身朝着正德帝再度拱手行礼。

随即默默退回自己所在的队列。

自始至终,许奕的脸色都未有太大的波动。

这不由得让一众官员暗暗称奇。

片刻后。

脚步无比阑珊的常水荣再度出现在金銮殿内。

不经意间望向许奕背影的眼神中。

充满了恶毒与怨恨。

龙椅之上,十二道玉旒之下,正德帝视线缓缓从常水荣身上挪移到许奕身上。

随即又从许奕身上,再度挪移到常水荣身上。

因十二道玉旒的存在,使得众人无法看清正德帝的脸色与眼神。

第二十章:吃瓜群众 一场无异于闹剧的弹劾最终以御史台左侍郎常水荣罚俸一年,延杖二十而落幕。

龙椅之上。

正德帝再度三问。

这一次,并无意外发生。

“啪!”

一旁的大太监詹竹再度甩响手中的长鞭。

文武百官不由得面容严肃起来。

所有人都知道。

今日朝会的重头戏已然拉开了帷幕。

正德帝缓缓起身,迈步在高台之上。

“自关中大旱爆发以来,八百里秦川颗粒无收。”

“关中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每每思及,朕心中甚痛。”

“怜我百姓,何至于此!”

正德帝顿住脚步,面向文武百官。

“然,旱灾爆发之后,朕数次命地方郡府开仓放粮!”

“甚至不惜自中原诸郡调集粮食用以赈灾。”

“但,最终结果却不尽人意。”

“诸位爱卿可知问题出在何处?”

正德帝大声询问,其声如同洪钟大吕,重重的敲响在每一个官员的心中。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就在大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满朝文武眼观鼻、鼻观心之际。

正德帝再度大声开口道:“是因为百姓的父母官出了问题。”

“是因为百姓的父母官中出现了老鼠屎!害群之马!”

“自赈灾以来共有四十六位官员因贪污被朕斩去了首级!”

“其内,更是包括长安城的三位京兆尹!”

“诸位,难道我大周王朝的官员,百姓赖以生存的父母官们真的烂到了此等地步吗?”

正德帝痛心疾首道,声音中不自觉的便带上了悲腔。

寂静。

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任何一个官员胆敢在这个时候触正德帝的眉头。

皇太子许雍甚至更是低下了头颅,眼观鼻、鼻观心起来。

“还是说,那些人的贪念已经强大到连满门抄斩都不怕了?”

“呵。”

“哑巴了?”

正德帝冷笑一声,视线扫过台下的每一个官员。

见众人皆是眼观鼻、鼻观心的状态,心中不由得一阵火起。

就在正德帝忍不住要大发雷霆之际。

眼角勐然看到一人,那人正襟站立、不卑不亢,当所有人都低下头颅之际。

他依旧站立如常。

那人赫然便是六皇子许奕。

不知为何,原本正要大发雷霆的正德帝转身迈步走向龙椅。

“诸位,关中大旱可还有解?”

正德帝的声音再度响起。

这次,无人再敢装聋作哑。

一个个主意自那些官员口中脱口而出。

有人言,赈灾先惩贪。

有人言,当再度调集粮食缓解关中局势。

百人百语,出的却都是老生常谈的话题。

这不由得让正德帝眉头紧皱起来。

“肃静!”

正德帝不耐烦的怒吼一声。

“啪!”

其身旁的大太监詹竹适时的挥响手中的长鞭。

顷刻间,整个朝堂再度死寂起来。

“百人百语,却都在老生常谈,当真是可笑至极。”

“既然大家这么知谋善策,不若大家再度推选出一位京兆尹,总领赈灾事宜如何?”

正德帝冷笑一声,缓缓开口说道。

死寂。

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不到一年的时间里面,已经撤销了三任京兆尹。

现如今何人还敢上任。

只见众人一个个再度眼观鼻、鼻观心起来。

能够走到朝堂议事这一步的官员,哪个不是老狐狸?

岂会不明白浑水摸鱼以及法不责众的道理。

纵使有些官员有心为民,此刻也不敢站出成为众失之的。

“上官鹿。”

正德帝冷笑一声,缓缓点出一朝首辅上官鹿的名字。

“臣认为,户部左侍郎张珣可担此重任。”

“一来,赈灾粮款调拨本就属户部职责,张侍郎身为户部侍郎,对此自然极为熟悉。”

“二来,张侍郎自上任以来,一直兢兢业业,未曾犯过一丁点的错误,此等心细之人,能力定然不俗。”

上官鹿出列朗声道。

怎料,上官鹿话音刚刚落罢。

身后便传来一声巨响。

文武百官们不由得向后望去,只见一身着绯红色朝服的中年男子面色苍白的重重摔倒在地。

而此人,赫然便是上官鹿先前提起的户部左侍郎张珣。

“陛下......臣......臣亦想接下此任,奈.....奈何臣有心无力啊。”

“实不相瞒......臣.....臣于冬至前夕旧疾复发,正欲在祭天大典后向陛下请辞。”

“怎.....怎料适才头眼昏花,唉!”

户部左侍郎张珣面色惨败的无力叹息道。

他宁愿辞官不做,亦不愿趟这趟浑水。

辞官固然远离权利,但仍能在老家做个富家翁。

若是趟了这趟了这趟浑水,莫说升官发财了,一家老小恐怕皆要一命呜呼了。

说着说着,张珣勐然面色一变,一口鲜血直接喷洒而出。

“传太医!”

正德帝面无表情的看向脸色惨白的张珣,眼神中浮现一抹厌恶。

“谢......谢陛下隆恩......”

“臣.....臣这是旧疾,药石无医,还是不麻烦陛下了。”

张珣的脸色更加惨白起来,其本身身患旧疾不假,但绝不像他适才所言的那般严重。

若是露了馅,则一切晚矣。

“陛下,张侍郎身患旧疾一事,臣亦是知晓。”

“还望陛下开恩,允张侍郎告老还乡。”

谨身殿大学士姚延津起身担保道。

正德帝深深看了姚延津一眼,随即大手一挥道:“允。”

“不知姚爱卿可有人选推荐?”

正德帝声音如常,听不出丝毫喜怒。

“臣以为,赈灾当先止贪。”

“臣以为刑部右侍郎娄闻义可担当此大任。”

“一来,刑部本就负责全国桉件,有着提审之权,惩贪本就在刑部职责范围之内。”

“二来,四十六位贪污官员中,大半是经娄侍郎之手抓捕,对于惩贪娄侍郎要更加老练一些。”

谨身殿大学士姚延津逐条逐理的缓缓分析道。

许奕眼神飘忽一下,自姚延津的背影之上,挪移到一旁的上官鹿身上。

随即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起来。

二人一番举荐,在许奕看来无非是一场狗咬狗罢了。

那张珣显然是姚延津一系官员。

而刑部右侍郎娄闻义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那上官首辅一系。

‘当真是一出好戏。’

‘这大周王朝的朝会,远比我想象中还要精彩。’

首辅与次辅的互相攻坚显然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只不过可怜了那户部左侍郎与刑部右侍郎了。

两个倒霉鬼无疑成了这场攻坚战中的牺牲品。

许奕心中冷笑一声,默默做起了吃瓜群众。

第二十一章:也许也曾后悔过 人在殿中站,祸从天上来。

刑部右侍郎娄闻义万万没想到,自己上一刻还在安安静静的做个吃瓜群众。

笑看户部左侍郎张珣满脸绝望的告老还乡。

下一刻,这泼天大祸,便径直朝着自己迎面而来。

“陛......陛下。”

娄闻义口干舌燥的走出队列,脑海中飞快的旋转,思索着该如何才能从这致命旋涡中脱身。

旱灾持续到现在,已经形成了一个滔天旋涡,当真是谁去谁死。

赈灾不利,得罪正德帝。

赈灾得力,得罪那些暗中发财的世家。

这无疑是一个两难的局面。

‘怎么办?’

‘怎么办?’

‘现在装病告老还乡还来得及吗?’

‘该死的张珣,为什么连告老还乡都要跟我抢!’

就在娄闻义不知该当如何是好之际。

身为派系首脑的上官鹿出列行礼。

朗声道:“陛下,臣以为娄闻义并不适合担此重任。”

“一来,娄闻义身为刑部右侍郎有着不可推卸的公职在身。”

“现如今的刑部本就缺乏人手,若是再调离一个右侍郎,于情于理皆不合适。”

“二来,娄闻义自上任以来,便一直在刑部任职,审理桉件他着实是个能手。”

“但若是赈灾,恐怕会适得其反。”

“现如今的关中百姓已然经不起一丁点的动荡。”

“还望陛下明察。”

上官鹿的声音,听在娄闻义的耳中,当真是如同天籁之音一般。

“陛下,臣有心为陛下分忧,但奈何年关将至,刑部事务着实繁多。”

“臣有时候,都恨不得将自己分成两半来用。”

娄闻义抬起头,可怜巴巴的开口说道。

“哦?是吗?”

正德帝怒极反笑:“娄爱卿如此为国操劳,着实令朕感动。”

寒冬时节,娄闻义闻言竟感觉浑身上下都在冒汗。

来不及细思,急忙拱手行礼道:“刑部事宜,臣之本分。”

“好一个臣之本分。”

“娄爱卿为国操劳,朕也不是那不知体恤下属之人。”

“但念及年关将至,刑部事务繁忙,当以正事为主。”

“这样吧,待年后,朕允娄爱卿休沐一年好好养养身体如何?”

休沐一年四个大字一出。

娄闻义瞬间如坠冰窟。

这哪里是体恤下属啊,这分明就是将他打入冷宫!

休沐一年?呵,一年后再回来时他还是刑部右侍郎吗?

但,君无戏言。

“臣谢陛下隆恩。”

欲哭无泪的刑部右侍郎恭敬拱手行礼。

内心则不断的自我安慰。

‘我仅仅是被罢官罢了,有上官首辅在,说不清什么时候还能东山再起。’

“这比起仕途无望的张珣,已经强出来不少了。”

不知为何,想到户部左侍郎张珣的下场,娄闻义一时间竟感觉轻松了不少。

沉重的心情也在想到张珣时,缓解了不知多少。

伴随着刑部、户部两位侍郎的落幕。

金銮殿内一时间再度陷入死寂之中。

超过半数的文武官员,甚至就连大口喘息都不敢。

生怕自己一个大喘息惹来了灭顶的目光。

成为了他人博弈的牺牲品。

正德帝目光缓缓转动,眼神中已然出现不耐烦的神色。

若是平时,娄闻义的推脱或许仅仅只是罚俸半年便已足矣。

但,现如今的正德帝明显是要各打五十大板。

“何人可担赈灾重任?”

正德帝缓缓起身,目光中已然浮现出丝丝冰冷。

‘难道真的非他莫属?’

正德帝的眼神不经意间扫过那道依旧挺直的身姿,心中喃喃自语道。

许镇联合几位宗老前来为许奕说情之事,所知者甚少。

碍于巫蛊之祸重提,冬至前夕天降瑞雪。

以及晋王许镇和几位宗老的面子,正德帝不得不松口让许奕参与祭天大典以及朝会。

但,自始至终,正德帝都未想过真正让许奕走出宗正寺。

尤其是在看到那张异常熟悉的脸庞后,正德帝心中的想法更加坚定了起来。

但,一国之君并非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皇帝,亦有着独属于皇帝的无奈。

“何人可担赈灾重任?”

正德帝不由得加重了嗓音,不满之意已然溢于言表。

结果,满朝文武包括那些紫袍阁老们,皆眼观鼻、鼻观心。

无人胆敢上前应话。

至于以李光利为首的武将。

更是早在进入金銮殿的一瞬间,便自觉的降低了自身的存在感。

这种破事,他们可不想掺和。

免得羊肉没吃到,反而惹得一身骚。

正德帝的眼神愈发的冰冷。

与此同时,大殿内愈发的死寂。

当真如同死一般的寂静。

部分官员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

“何人可担赈灾重任!”

俗话说,事不过三,当正德帝三问之后。

金銮殿内的气氛已然降至冰点。

首辅上官鹿与次辅姚延津悄无声息的对视一眼。

“再选一个替罪羊。”

一股多年为敌的默契在空中碰撞。

仅仅一眼,双方便不谋而合起来。

未等两人选定替罪羊。

晋王许镇便踏步走了出来。

这不由得让两人微微侧目。

“陛下,臣有一人选,可担此重任!”

许镇话音刚刚落罢,大殿内便响起一连串轻微的喘息声。

显然,许镇的话语对于众人而言,无异于天籁之音。

但,诡异的是,正德帝并未第一时间询问。

反而是意味深长的盯着许镇的脸庞。

一时间,金銮殿内的气氛再度恢复成冰点。

适才大松一口气的官员们不自觉的再度屏住呼吸。

生怕一个不注意便惹火烧身。

“陛下,臣有一人选,可担此重任。”

许镇再度抱拳恭声说道。

“何人。”

正德帝面无表情的询问道。

但其眼神,却充满复杂的看向那个依旧身姿笔直,脸色平澹如水、不见一丝一毫涟漪的许奕。

自始至终,他都未见许奕脸色出现过丝毫的变化。

可,不知为何,许奕越是如此,他便越是复杂。

一切只因,许奕那张脸太过于熟悉。

三分似赵皇后,三分似前太子许安。

或许正是因为许奕的长相,他才会八年不见许奕。

在别人提起许奕时,也会装作视若无物。

想来,八年时间里,正德帝也许曾后悔过吧。

第二十二章:顺势而行 “回陛下,臣举荐之人才,为六皇子许奕。”

许镇的回答,如同平地起惊雷般,震的满朝文武皆面色一变。

皆忍不住低声窃窃私语起来,着实是从许镇口中说出的这个名字太让人震撼了。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这赈灾重任是个天大的坑。

谁跳进去纵使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而晋王许镇屡屡维护许奕的事迹众人多多少少都听说过一些。

许镇勐地整出来这么一出,着实让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原本庄严肃静的金銮殿,因许镇的一席话,直接变成了菜市场。

到处都是嗡嗡细语。

嗡嗡嗡嗡的让人好不心烦。

“肃静!”

正德帝面色一黑,大声呵斥道。

“啪!”

与此同时,大太监詹竹再度挥响了手中长鞭。

“六皇子许奕?”

躲无可躲的正德帝明知故问的反问道。

“正是六皇子许奕。”

“常言道,举贤不避亲。”

“臣执掌宗正寺近一年光阴,深知六皇子许奕之才华。”

“此等人才不应埋没在宗正寺内。”

许镇将手中的白玉板高高举起,遮住了自己的面颊。

对上恭敬之余,又使人无法看清他的脸色。

“陛下,臣认为晋王此言有待考证。”

原本默默吃瓜的李光利在六皇子许奕五个大字一出之后,便再也无法心安理得的吃瓜了。

“其一,六皇子于幽宁院生活八年,期间未有大儒进出教导,臣不知晋王殿下所言的才华从何而来。”

“其二,赈灾一事关乎整个关中百姓的生死存亡,着实不能有丝毫马虎,非是臣不相信晋王的眼光,而是,此事着实马虎不得。”

李光利侃侃而谈,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许奕戴罪之身、赈灾不得马虎。

若论当今天下,谁最见不得许奕好,首当其冲的便是这李光利。

“陛下,李大将军此言差矣。”

“谁说未有大儒便不能自学成才?”

许镇转身看向李光利,眼神丝毫不让。

“陛下,臣至今从未听说过有何人可以自学成才,且成长为国之栋梁!”

“既然晋王对六皇子如此自信,陛下不妨寻大学士考校一二。”

“也好证明六皇子当真有这个才能,免得到时候赈灾不成,反而弄巧成拙,误了国家大事。”

论吵架,李光利当真还从未怕过谁。

其内心,更是对许奕有着诸多不屑。

但,不屑归不屑,这个机会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给许奕的。

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龙椅之上,正德帝面无表情的看着两位大臣因许奕而争吵。

刚想张口考校许奕一二。

一个本不应该出列的人却大步走了出来。

“陛下,臣有本要奏。”

一身着黑色青龙袍,头发白的不见一根黑丝的藩王走了出来。

“十三皇叔有话但说无妨。”

正德帝缓缓起身,以示尊老,能被正德帝唤一声皇叔的人,可想而知此人资历有多老。

但,正德帝却始终想不明白,为何他会在此时站出来。

这位十三皇叔向来与世无争,上一次在朝堂之上出言上奏。

还是两年前。

而那次上奏的内容,却让正德帝有些哭笑不得。

仅仅只是因为许奕下棋没有让着他,他便上奏弹劾。

“陛下,臣久居宗正寺,与许奕亦是打过不止一次交道。”

“臣以为,李大将军方才所言不妥。”

“这世上,当真有自学成才之人,至少,臣本身曾亲眼见证过。”

“现如今,既然满朝文武无人接下赈灾重任。”

“陛下不妨给他一次机会,允他戴罪立功。”

“若是他当真滥竽充数,陛下适时再将其重新关押回宗正寺即可。”

话音落罢。

十三王爷略显弯曲的腰背再度弯曲了一下,拱手朝着正德帝行了一礼。

李光华略显气馁的看了一眼十三王爷。

天知道许镇付出了什么代价,才能把向来与世无争的十三王爷抬出来给许奕背书。

作为当今世上硕果仅存的几位老牌王爷,他们固然没有实权。

但,他们与皇室宗亲内的地位可从来都不低。

尤其是当今圣上,最是看重皇家礼法。

“十三皇叔快快请起。”

正德帝满眼都是无奈,一边礼让十三王爷,另一边目光却一直盯着十三王爷身后那几位蠢蠢欲动的老牌王爷。

“是。”

十三王爷并未倚老卖老,起身后自觉的返回了队列。

至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已经不关乎他的事情了。

纵使正德帝真的拒绝他的提议,也无所谓。

反正其身后还有几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牌王爷在呢。

‘许奕啊许奕,老夫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其他的便要看那几位主的了。’

‘下次下棋若是还不让老夫赢,呵呵,等着挨弹劾吧你!’

十三王爷一边腹诽一边瞪向许奕的后背。

直让许奕感觉身后时不时的传来一阵莫名其妙的冷风。

“诸位爱卿,可有不同意见?”

凝视着那几位半截身子入土、且蠢蠢欲动的宗老。

正德帝不由得出言询问道。

“回陛下,臣无意见。”

“回陛下,臣无意见。”

“回陛下,臣无意见。”

上官鹿、姚延津等六位阁老互相对视一眼。默契的同时出言回复道。

此时的众人巴不得早点将这烂摊子给甩出去。

现如今好不容易有人主动请愿接过这堆烂摊子。

他们又岂会出言反对?

“回陛下,臣等亦无意见。”

六部尚书几乎同时出言回复,若是再持续下去,天知道战火会烧到谁的身上。

“回陛下,臣等亦无意见!”

时不时装聋装傻的文官团体,此时完全摒弃了往日里的恩怨,异口同声的回应道。

龙椅之上。

正德帝凝视着满朝文武,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冷笑。

心中喃喃自语道:“这便是朕的官员,这便是朕赖以治理天下的官员?”

一股说不出的失落感浮现的正德帝的心头。

闻得满朝同意声。

许镇嘴角不由得露出一抹微笑。

有时候,借势而为当真是异常的轻松。

此番除了请出几位宗老付出了一些代价之外。

其余的,皆是水到渠成。

第二十三章:以退为进 大势不可为。

当数日前晋王许镇搬出来数位宗老之时。

正德帝便已然预料到了会有今日这一幕。

但。

正德帝万万没想到的是,此番满朝文武竟会这般没有骨气。

好似赈灾一事就是块黄泥,落在谁手上谁倒霉一般。

这不由得让正德帝怒上心头。

耳边那一声声附议声越是整齐。

正德帝的心中便越是火起。

正德帝的视线微微偏移,撇了一眼始终位于龙椅右下方恭敬站立的大太监詹竹。

“啪!”

始终关注着正德帝动向的老太监詹竹,适时的挥响了手中的长鞭。

清脆的鞭声响彻在整座金銮殿内。

顷刻间,附议声彻底消失不见。

所有人恭敬站好,目光齐刷刷的望向龙椅之上的正德帝。

随着大殿内的气氛愈发的凝固。

大半文武官员竟不自觉的心生恐慌起来。

文官担忧好不容易愿意站出来的替罪羊被正德帝否决。

而武将之首的李光利此刻则在担心正德帝真的应允了下来。

无论许奕有没有真本事,对于李光利而言。

最好的结果便是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再其次,便是永远不要走出宗正寺幽宁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正德帝却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这不由得让众人更是紧张起来。

就连一向自认为胜券在握的晋王许镇,也不由得后背泛起层层细汗。

高台左下方的皇太子许雍,看似一脸云澹风轻,实则那麒麟袍袖摆下的双手,早已布满了汗水。

唯有许奕,依旧笔直的站立,脸上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好似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毫无干系一般。

这不由得让龙椅之上的正德帝暗暗称奇。

心中对这个被自己幽禁八年之久的儿子,头一次真正的正视了起来。

“许奕。”

正德帝充满威严的声音,率先打破了金銮殿内的死寂。

但与此同时,却又使得满朝文武更加紧张起来。

“臣在!”

许奕踏步出列,恭敬拱手行礼。

若是按照皇家礼仪,此时的许奕应当称呼正德帝为父皇。

但,莫要忘记,此时的许奕仍是戴罪之身。

罪人,是没有资格称呼皇帝为父皇的。

“赈灾一事,可有头绪?”

正德帝缓缓开口询问道。

赈灾一事,刻不容缓,若许奕真有本事赈灾,允他戴罪立功又能如何?

一个被软禁八年的皇子,一个失去了后宫、失去了赵家的皇子。

又能翻出什么水花来。

正德帝心中已然渐渐有了决定。

至于许奕能不能把握住机会,则要靠他自身了。

“回陛下,臣以为当赈灾、遣返同时进行。”

许奕面色如常朗声回答道。

“哦?如何赈灾,如何遣返?”

遣返一词,当真是头一次出现在金銮殿上,这不由得让正德帝起了丝丝好奇。

“冬至前夕,天降瑞雪,极大的缓解了关中旱灾的形势。”

“但,与此同时,单单是长安城外,便多了数千冻死骨。”

“故,臣认为当务之急应当是先确保百姓能够扛过这个冬天。”

“待来年开春之后,协调各地官府将百姓遣返回原籍。”

“与此同时,拨发粮种,确保百姓能够顺利进行耕种。”

许奕不卑不亢的缓缓开口说道。

话音刚落。

大将军李光利便嗤笑出声。

“陛下。”

李光利走出队列,严肃道:“陛下,臣认为六皇子所言太过于想当然,无异于纸上谈兵。”

正德帝沉默以对,示意李光利继续。

得到默许的李光利转身看向许奕质问道“六皇子可知关中有多少灾民?”

许奕面不改色,并未因李光利的对峙而有丝毫的心虚。

“关中登记造册共有七十一万户,约三百六十万口。”

单单是长安城人口便近百万,可想而知关中究竟有多少的百姓。

至于七十一万户,三百六十万人,在许奕看来这个数字显然具有很大的水分。

李光利闻得回答面色不由得微微一变。

在他看来,许奕被幽禁八年,应当是回答不上来才对。

“咳咳。”

李光利轻咳一声缓缓开口说道:“六皇子可知此番共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不待许奕回答。

李光利便自问自答道:“八十余万!”

“你可知这朝廷若是供养这些百姓到春耕需要耗费多少钱粮?”

“你可知现如今的国库还有多少钱粮?”

“你不知道,你若是知道了也便不会说出如此纸上谈兵之话了。”

李光利步步逼近,十三王爷为许奕背书他无法阻拦。

但,此时明显是为了国家大计。

他站出来说话,且所说皆是事实,纵使十三王爷地位崇高,也无法挑出他半点不是来。

李光华的心中不由得泛起层层冷笑。

无论许奕有没有这个本事,他都不希望许奕走出宗正寺幽宁院。

毕竟,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某不知。”

“既然李大将军对关中形势如此清楚。”

“莫不如此番赈灾重任便由李大将军接下吧。”

“若是李大将军能够接下重任,救我大周王朝八十余万流离失所的百姓。”

“某纵使终生不可踏出宗正寺幽宁院又能如何?”

许奕以退为进,缓缓托盘而出。

更甚至,若是李光利能够解决关中大旱,他宁愿一辈子不踏出宗正寺幽宁院半步。

如此为国为民的赤子之心,不由得使人侧目。

与此同时。

一些宗亲勋贵看向许奕的眼神微微发生了变化。

归根结底,这个天下是他们许家的。

许奕能说出这番话,无疑是让他们心中认可的。

“你!”

李光华原本红润的脸庞瞬间惨白起来。

终日打雁,没想到最终却被一只小家雀给啄了眼。

“某所说句句真心。”

“天地日月为鉴,天子百官为证。”

“陛下,臣恳请陛下做主,允李光利李大将军总领赈灾一事。”

许奕越过李光华,朝着正德帝拱手行礼。

一番话,说的那叫一个大义凛然。

说的李光利恨不得从未出现在金銮殿上。

更恨不得现在就掐死这个叫许奕的六皇子。

第二十四章:拆屋子还是开天窗? 李光利千算万算,却始终没有料到。

许奕竟会如此果断的将了他一军。

若是真的接下这赈灾一事,纵使他是国舅又能如何?

又岂能逃得过这个天大的旋涡?

恐怕到了那时,纵使他身为国舅爷,也避免不了脱下一层皮。

若仅仅如此也就罢了。

怕就怕会因此影响他那身为皇太子的外甥。

“陛下。”

李光利面如死灰般转过身去,恭敬朝着正德帝缓缓行跪拜礼。

“陛下,臣自认能力浅薄,无法担此重任。”

“但,臣先前所言句句发自肺腑啊陛下。”

“还望陛下明察。”

能从李光利嘴里听到能力浅薄着实是不容易。

李光利认怂的速度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须知,在这个时代,有时候声望亦是一种武器。

可此刻的李光利显然已经顾不上维护声望了。

相比坠入深渊,那点声望又算得了什么。

“噗嗤。”

人群中传出一声嗤笑。

“噗嗤。”

“噗嗤。”

“哈哈哈哈哈。”

宗亲队列中,许镇率先带头发出一声嗤笑。

其余众宗亲亦是不甘其后。

最夸张的当属十三王爷。

此时已经笑的捂着肚子缓缓蹲在地上了。

对于他们这些宗亲而言,许奕再不受待见。

那也是皇家血脉,皇家血脉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外戚在那儿指手画脚了。

当宗亲队列齐刷刷的哄堂大笑之际。

文官队列中,亦有一些人,身躯微微颤抖。

“朝堂之上,焉能如此嬉戏?”

龙椅之上,正德帝缓缓开口制止了这场闹剧。

“方才李爱卿所言,并非毫无道理。”

“关中大旱,八十余万百姓流离失所,若是全部指望朝廷救济。”

“国库着实有些堪忧。”

正德帝的话语缓缓响彻在金銮殿内。

瞬间,金銮殿内再度变成了落针可闻的死寂。

李光利固然认怂的很快,但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明哲保身呢?

若是赈灾真的那么容易,满朝文武又岂会避之不及?

一切归根结底还是灾民太多,牵扯太大。

朝廷能够白养他们一两个月,难道还能白养他们一年半载?

八十余万人一日下来仅仅只是维持最基本的生存,所需要耗费的钱粮都是一个天文数字。

更何况,其内还有无数大大小小的世家,借助这场大灾趴在大周王朝的身上疯狂的汲取着养分。

赈灾不力,轻则丢官、重则满门抄斩。

赈灾得利,轻则也是丢官,重则依旧是全家覆灭。

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谁人愿意惹火上身?

“敢问陛下,若是关中各地官府全力开仓放粮用以赈灾,能够维持百姓生存多久?”

数日卷宗向来不是白看的,现如今的许奕只想与卷宗互相印证。

正德帝的视线缓缓偏移看向户部尚书田易初。

“若是关中各郡县官府全力开仓赈灾,可维持八十余万百姓生存月余。”

田易初快速出列回答道,身为户部尚书,自然对这些数据了如指掌。

“敢问田尚书,现如今关中各地还有多少各地郡县征调而来的粮食。”

“这些征调而来的粮食,又能维持多久?”

许奕眉头微微一皱,各地官府的储备粮显然与卷宗之数有着巨大的错差。

“受限于旱灾影响,关中运河水位下降,各地郡县运送粮食不易。”

“目前各地郡县征调而来的粮食仅仅只能维持半个月。”

“而下一批粮食的运达,至少需要两个多月的时间。”

“一来二去之间,期间至少有大半个月的空档。”

“这亦是此番赈灾最大的困难。”

户部尚书田易初的数据,对于许奕而言显然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大半个月的空档期。

这究竟是二十天,还是二十九天?

亦或者中途若是出现什么意外状况,这个时间再度无限拉长又该怎么办?

“呼~!”

许奕心中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现实情况远远要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严峻。

但,无论如何,这赈灾都将是他唯一走出宗正寺幽宁院的机会。

再难,无非就是一死罢了。

比起在宗正寺幽宁院孤寂到死。

他更愿意轰轰烈烈死得其所。

如此,才不枉来此世一趟。

“陛下,臣已了解情况。”

“臣恳请陛下应允臣三件事情。”

许奕面朝龙椅恭敬行礼。

“讲。”

现在就开始谈条件了吗?

正德帝的眼神中微微浮现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神色。

“是!”

“其一,臣恳请陛下将赈灾一事全权交付与臣。”

“无论臣做出何等事情,陛下都请莫怪,一切以最终结果论成败。”

许奕面不改色缓缓说道。

此举,归根结底便是向正德帝索要赈灾的绝对主导权!

他可不希望自己全力赈灾之际,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和事拖了后腿。

话音落罢,满殿一片死寂。

满朝文武无不纷纷侧目。

许奕究竟想要做什么?单单只是索要赈灾的绝对主导权?

能混到金銮殿的人,哪一个不是人精?

从许奕的话语中,他们闻到了丝丝血腥的味道。

就在一片死寂中。

刚挨过二十延杖的御史台左侍郎常水荣。

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缓缓走出队列。

“陛下使不得啊,如此一来六皇子于赈灾一事之中,便过于举足轻重。”

“若是六皇子一个决策不慎,关中数十万灾民危矣。”

常水荣艰难行礼,口中大义凛然,实则内心深处却是无法言喻的忐忑。

他在赌,赌正德帝不会将绝对的主导权交给许奕。

若是赌对了,自己此番出言,势必会得到正德帝的宠信。

若是赌错了,无非是罚俸禄外加延杖罢了。

这个赌注,值得他去冒险。

正德帝闭目思索片刻。

当正德帝再度睁开双眼之际。

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在许奕身上。

但,许奕依旧面不改色。

国人的性情总是喜欢调和、折中。

当他说这房舍太暗,想要在房顶开一扇天窗用以照明。

满朝文武包括皇帝,绝对不会允许。

但,如果他主张拆掉屋顶,用以照明。

那么,满朝文武包括高高在上的正德帝便会出来调和。

甚至是主动愿意为他打开一扇天窗。

无论用拆屋效应来形容也好,还是用漫天要价,坐地还钱来形容也罢。

归根结底,本质上是一样的。

龙椅之上,正德帝静静的看着许奕。

身为帝王,最不愿看到的便是事情超出自己的掌控范围。

许奕索要绝对的主导权他可以给。

但不让他过问过程,只以成败论英雄。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第二十五章:踏出第一步 一时间。

金銮殿内再度陷入诡异的死寂之中。

殿内。

许奕面色坦荡的望向那高高在上的正德帝。

眼神一片清明,未见丝毫局促与紧张。

其身后。

御史台左侍郎常水荣,头颅微低,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呈拱手行礼状。

绯红色朝服宽大的袖摆,自然垂落,完全遮挡住了常水荣的脸颊。

使得众人无法通过神色来判断此时的常水荣内心所想。

龙椅之上,那看不清面容的正德帝身上绽放出一股无法言喻的强大威压。

那,正是正德帝登基二十九年,潜移默化中蕴养出来的上位者威严。

亦可以称之为龙威。

龙威自正德帝而出,浩浩荡荡的犹如冲锋陷阵的死士一般,迎着许奕便直冲了过去。

顷刻间,许奕如同陷入了泥潭一般,四面八方全是来自正德帝的龙威。

那龙威不经意间溢出。

单单只是溢出,便吓得常水荣险些跪倒在地。

惊的文武百官,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动作。

由此可想而知,此时的许奕究竟在面对何等恐怖的压力。

但,自始至终,许奕脸上都未有丝毫的变化。

依旧是一副坦荡荡的模样。

而实际上,许奕的后背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湿透。

正德帝登基二十九年所养成的上位者威严,又岂是那么容易抵抗的。

能做到面色不变,已然十分不易。

时间在这一刻犹如彻底定格了一般。

不知过去了多久。

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几息。

龙椅之上的正德帝微微一动。

那席卷整座金銮殿的威严瞬间如同潮水般散去。

威严散去的一瞬间。

身着大紫色朝服的首辅上官鹿缓缓走出队列。

“陛下,臣以为常侍郎所言并无道理。”

“关中乃是京师所在,亦是我大周王朝的命脉所在,不容有失。”

“六皇子固然足智多谋,但终究还是太过于年轻。”

“若是一个决策不慎,恐危及国运。”

“还望陛下明察。”

审时度势,揣摩上意,本就是一名合格官员的基本素养。

上官鹿身为当朝首辅,这份本领自然更加的炉火纯青。

“臣附议。”

有一便有二。

上官鹿话音刚落,次辅谨身殿大学士姚延津便快速出列附议。

“臣等附议。”

其余几名阁老自然不甘落后,纷纷出列附议。

相比常水荣,这些老家伙的道行自然要更高一筹。

“臣等附议。”

有人出头,便会有人附庸。

能走到金銮殿上朝这一步的官员,没有几人是真正的傻子。

自许奕的话语中,他们听到了浓浓的血腥味道。

城外,那些趴伏在大周王朝身上疯狂汲取养分的大大小小的世家。

多多少少与他们有着扯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若非如此,那些大大小小的世家,又岂会如此的疯狂?

他们又岂会允许许奕大权在握,生杀随心?

当金銮殿内到处都是附议声时,许奕脸上的表情仍未有丝毫的变化。

彷佛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始终关注着许奕面庞的正德帝见状不由得微微点头。

“许奕。”

正德帝的声音刚刚传出,满朝的附议声瞬间作鸟兽散去。

无数双眼睛看向被正德帝点名的许奕。

他们知道,真正的结果,要来了。

“臣在。”

许奕拱手行礼,声音中未见丝毫的紧张与不安。

“关中,国之命脉所在,不容有失。”

“但,关中大旱,同样刻不容缓。”

“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举。”

“朕可以将赈灾一事全权托付于你。”

“但朕不能坐等结果。”

“此番赈灾你为主导,朝廷亦会派出一位特使,用以监察。”

“你可有怨言?”

正德帝缓缓起身,一股巨大的威严再度笼罩在许奕的身上。

这已然是正德帝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臣无怨言。”

许奕神色如常,恭敬回答道。

他本来的目的便是拿到绝对的主导权,现如今无非是没有了生杀大权罢了。

一切都在算计之中。

“说你的第二个请求。”

正德帝收回目光,缓缓于高台之上踱步。

“是。”

“臣之第二个请求是,恳请陛下,抽调宫中闲散御医,用以救济灾民。”

每逢大灾,必有大疫,现如今时值寒冬时节。

灾民本就无衣无食,抵抗力自然急速下降。

想救灾,需先救人,这个道理许奕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清楚。

“允!”

闻得仅仅只是索要宫内闲散御医,正德帝二话不说直接大手一挥应允了下来。

皇宫大内,什么都缺,唯独不缺御医。

单单是一个太医院,便有国手十余人,妙手近百人。

更莫要提那些医术中上之人。

“说你的第三个请求。”

正德帝面色不变缓缓开口询问道。

“是。”

“臣第三个请求是,恳请陛下自户部抽调百人、刑部抽调百人、工部抽调五百人,用以协助赈灾。”

赈灾并非是简简单单的将粮食完好无损的发放给百姓便算作赈灾。

其内,牵扯众多。

正因如此,许奕才会出言索要户部百人,用以登记造册,清查百姓户籍,协调各地粮仓。

抽调刑部百人,则是用以警醒各地官府,莫要无事生非,刑部可是有着随时随地提审桉件的权利。

抽调工部五百人,则是为了更好的赈灾,具体的原因许奕此时并不方便言语。

一切还需等到实地进入灾区考察之后才能见分晓。

“允。”

正德帝未作丝毫的犹豫,再度大手一挥应允了下来。

无非是户部、刑部、工部罢了。

只要未牵扯到兵部,一切皆好商量。

“臣,谢陛下隆恩。”

许奕面色一正,再度行礼道。

至此,许奕总算是迈出了走出宗正寺幽宁院的第一步。

这一步走的固然步步惊心,时不时的便会有人跳出来节外生枝。

但,最终的结果终究还是好的。

能踏出第一步,才会有第二步。

若是连第一步都无法踏出,还谈何走出第二步、第三步。

正德帝踱步走向龙椅。

缓缓坐下。

当正德帝再度端坐于龙椅之上时。

也便意味着这场朝会真正的进行到了尾声。

第二十六章:第四任京兆尹 正德帝缓缓缓缓坐下之后。

整个金銮殿再度恢复死寂。

所有人都知道,这场祭天大典之后的大朝会已然正式进入了尾声。

但,这真的是尾声吗?

不。

这仅仅只是这场旱灾的又一个开端罢了。

“许奕。”

充满威严的声音自正德帝口中吐出。

“臣在!”

许奕无奈,只好再度拱手行礼,天知道他今天一共行了多少礼。

心中又对这大周王朝繁琐的礼仪有多么的痛恨。

“即日起,准你上任京兆尹一职。”

“总领关中赈灾的具体事宜。”

正德帝一锤定音,至此,事件再无还转的可能。

“臣领旨!”

许奕大声回应,至此成为了正德二十九年里第四个赴任京兆尹的官职。

“户部尚书!”

“刑部尚书!”

“工部尚书!”

正德帝充满威严的声音再度响起,只不过这次的目标却是三位尚书。

“臣在!”

“臣在!”

“臣在!”

田易初三人闻言快速走出队列恭敬行礼。

“户部,刑部各抽调百人赈灾之间,全权听命于六皇子许奕!”

“抽调百人中,当有一名员外郎,两名主事。”

员外郎为从五品官职,主事为正六品官职。

看似官职不高,但莫要忘记了他们就职的衙门可是六部。

由此可见,正德帝对于赈灾一事是何等的重视。

“工部抽调五百人,赈灾期间全权听命于六皇子许奕!”

“抽调五百人中,当有一名郎中,员外郎五人,主事十人。”

“臣领旨!”

工部尚书二话不说直接弯腰领旨。

整个六部,唯有工部人数最多。

莫说是抽调五百人,就算是抽调一千人工部尚书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着实是工部人员太多,时值冬季,工部大部分官员都赋闲起来。

与其留着他们每日里在工部无所事事,还不如将他们全部赶出去赈灾。

若是赈灾有力。工部还能捞的一二功劳。

“御史台左侍郎常水荣!”

当三部尚书归队之后。

正德帝的目光再度看向满脸苍白的御史台左侍郎常水荣。

“臣......臣在!”

原本以为赌输了的常水荣心思再度活络了起来。

原本苍白的面色也在一瞬间红润了起来。

“特许你担任监察使一职!”

“全程参与赈灾一事!”

正德帝目视前方,缓缓开口说道。

监察使一职,在大周王朝虽没有实权。

亦无法对许奕赈灾之事指手画脚。

但他却有着监察之职责,更有着直接上达天听的特权。

正德帝立常水荣为监察使,其内未必没有警告之意。

“臣.....臣领旨!”

相比六部尚书,常水荣则显得要没骨气的多。

闻言也不知是一时激动,还是有意讨好,竟直接冲着正德帝行了跪拜之礼。

“退朝!”

正德帝无视常水荣的讨好,缓缓起身宣布退朝。

奔波劳累了一天,正德帝也着实有些乏了。

“退朝!”

“啪!”

龙椅右下方的大太监詹竹闻言大声重复一遍,随即重重的挥响了手中长鞭。

“臣等恭送陛下圣驾!”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满朝文武闻言纷纷弯腰行礼。

在一片齐呼万岁声中,正德帝缓缓自最前方缓缓走出了金銮殿。

其身后,皇太子许雍默默的跟随。

临出金銮殿之际,许雍悄无声息的回头看了一眼下方的许奕。

眼神中,闪过一丝无法言喻的色彩。

片刻后。

金銮殿内文武官员,依照官职大小缓缓退出了金銮殿。

远离金銮殿后。

原本整齐的队列瞬间四散开来。

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小团体。

唯独只有许奕,依旧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且那些小团体,时不时的还会用异样的眼光偷偷瞄一眼许奕、

“奕儿。”

晋王许镇脚步阑珊,但动作却丝毫不慢的朝着许奕走来。

“二叔。”

许奕快步上前,搀扶着许镇。

“赈灾......算了,马车上再说。”

许镇张了张嘴,刚想要说些什么,话语尚未说出口便意识到此地非是谈话之地。

快速的止住了话头。

“嗯。”

许奕点了点头,搀扶着许镇缓缓走下了台阶。

对于别人而言,这次大朝会也许是今年赈灾的结束。

有了许奕这个替罪羊,今年不少官员便能够过一个好年。

甚至还会是一个异常丰厚的肥年。

但对于许奕而言,这次大朝会的结束仅仅只是他走出宗正寺幽宁院的第一步罢了。

想要真正走出宗正寺幽宁院,还要看这次赈灾一事办的如何。

至于那些大大小小的世家,纵使没有生杀大权,许奕仍不会有丝毫的心慈手软。

身关自家性命,谈何心慈手软?

就在二人愈行愈远之际。

谁都没有注意到。

二人的背后,有一道阴冷的目光,始终注视着二人缓缓离去的脚步。

而那目光的主人,赫然便是当朝兵马大将军,太子娘舅--李光利。

片刻后。

皇城外。

许奕搀扶着许镇缓缓坐上了马车。

正当许奕即将进入马车之际,身后却忽然跑来了一人。

“六皇子且慢!”

御史台左侍郎常水荣满头大汗,脚步阑珊的走向许奕。

好似每走一步,那受过延杖的地方便会剧痛一下一般。

“何事。”

许奕扭头看向疼的满头冷汗的常水荣。

对于此人,许奕向来没有半分好感。

“敢问六皇子何时赴任。”

“关中百姓,无时无刻不在死去,还请六皇子莫要耽误赈灾一事。”

常水荣顿住脚步,大口喘息数次,这才缓缓开口说道。

许奕冷冷的看了常水荣一眼。

随即迈步走进车厢。

“六皇子你!下官好歹也是此番赈灾的都察使!”

“还请六皇子给予下官应有的尊严。”

眼看许奕理都不理他便直接钻进了车厢。

常水荣面色瞬间变的难看起来,别人害怕得罪皇子得罪权贵,他可不怕。

毕竟,这是一个立志要做孤臣的男人。

“何时赴任?”

许奕自车厢内挑开车帘冷冷的看向常水荣。

“真不知道常侍郎是如何做到侍郎一职的。”

许奕冷冰冰的讥讽,使得常水荣面色更加难看起来。

第二十七章:寸步不让 “六皇子这是何意。”

“常某再不济也是陛下钦点的监察使。”

“六皇子如此对待陛下钦点的都察使,可是要以下犯上,藐视陛下威严?”

常水荣面色难看,直接一顶大帽子扣在了许奕的头上。

“呵。”

许奕冷笑一声随即缓缓开口说道:“常侍郎,你我之事莫要牵扯陛下,某何时以下犯上,藐视陛下威严了?”

“今日你若是不说个明白,某现在便去皇宫参你一本。”

三番五次弹劾许奕,真当许奕是软柿子了不成?

“何时以下犯上,何时藐视陛下?”

“下官适才已经说过了,下官再不济也是陛下钦点的赈灾监察使。”

“下官有权过问赈灾一事,适才下官不过是关心百姓,催促六皇子何时赴任。”

“结果六皇子上来便不分青红皂白,对着下官便是一顿冷嘲热讽。”

“这不是藐视皇权是什么?”

眼看越来越多的官员看了过来,常水荣不由得越说越是激昂。

好似整个天下,只有他一人是为国为民一般。

“奕儿,闪开,让我出去!”

许奕尚未来得及反驳,车厢内部软塌上的许镇便一脸杀意的想要下车。

“二叔莫急,这点小事侄儿还是处理的了的。”

眼看许镇一脸杀意,许奕哪儿敢让他下车。

这常水荣再不是个东西,那也是正德帝钦点的监察使,若是许镇在皇城门口将他暴打一顿。

这无异于在打正德帝的脸啊。

许镇联合众宗老以大势相助许奕走出宗正寺,本就让正德帝不喜了。

若是再出这一档子事,难免会被正德帝寻个理由小惩大戒一二。

“常侍郎,你也是为官多年的人了,你的脑子呢?”

“今日出门忘记带了?亦或者是被家里的狗给叼走了?”

安抚住许镇后,许奕再度看向常水荣,又是一番冷嘲热讽。

“你!”

“你!”

“老夫要!老夫要弹劾你!”

常水荣面色惨白,手指哆哆嗦嗦的指向许奕。

这么多年来,其他官员纵使不喜他,可也不会这般的对他冷嘲热讽。

一时间,常水荣竟有些无法接受现实。

“呵。”

许奕再度冷笑一声:“去吧,皇宫就在你身后,去弹劾去吧!”

“蠢货!”

话音落罢。

许奕拍了拍车夫的肩膀,示意车夫前行。

怎料。

马车刚刚挪动半步。

常水荣便一瘸一拐的挡在了马车前方。

“今日还请六皇子说清楚!”

“当众辱骂朝廷命官!六皇子可还有一丁点的皇家礼仪!”

“还有!方才的事情还请六皇子解释清楚!”

一些官员眼见冲突爆发,悄悄的朝着二人所在的方向走来。

眼见围观的官员愈发的多了起来,常水荣心中则愈发的坚定起来。

心中甚至隐隐约约间竟有些期盼许奕可以走下马车痛打他一顿。

如此一来,他孤臣的名头便算是彻底坐稳了。

与此同时,还能向正德帝卖一波惨,毕竟,他所做的这一切皆是为了维护正德帝。

“呵,既然你想说明白,那某便和你好好盘道盘道。”

眼看围观的官员愈发的多了起来,许奕无奈之下,之后走出车厢。

“其一,常侍郎上来便询问某何时赴任。”

“言语间,数次以灾民绑架于某。”

“敢问常侍郎,某身上可有官身?”

“京兆尹的任命文书可曾下发?”

“户部、刑部、工部官员可曾抵达?”

“难道你要让一个一清二白之人,凭借着皇子身份去赈灾吗?”

‘更何况,某这个皇子在没有接到京兆尹任命之前,能否独自走出宗正寺尚在两可之间。’

“麻烦问一下常侍郎,某如何赴任?如何赈灾!”

许奕一步一步走向常水荣。

当双方距离只剩下一步之时。

许奕再度向前一迈!

与此同时,问出了那发自灵魂的一问。

直逼的常水荣步步后退。

:“这是六皇子许奕?”

:“这也未免太过于强势了吧?”

:“着实有些强势,在殿内我便发现了。”

:“依我看,六皇子这是在发泄被幽禁八年的不满。”

:“得了吧你,需记得,祸从口出。”

伴随着许奕步步紧逼,围观的那些官员亦是开始小声议论了起来。

但,无一例外,言语中皆有对许奕强势的不满。

而这,显然也是许奕故意表现出来的。

你常水荣不是想要借势压我吗?

那好,今天老子也借势向文武百官宣告一件事。

那便是老子也不是好惹的!

赈灾过程中若是敢给老子阳奉阴违!需小心一些!

“你!你!你!”

“啊!”

步步后退的常水荣一个脚步不稳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牵扯到挨过延杖的伤口时,大声惨叫一声。

“常侍郎可否回答某的问题?”

许奕并未因此而停下脚步,缓缓蹲在常水荣的身旁。

居高临下的望向常水荣的双眼。

“常侍郎怎么不言语?方才不是还振振有词的吗?”

“亦或者说,常侍郎本就了解内幕,但却欺负某于宗正寺幽宁院居住八年。”

“抓住某不了解内幕这一点,从而携大义,来镇压某,好达到常侍郎心中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常侍郎?为何不言语?”

“莫非某适才所言句句属实,戳到了常侍郎的痛点?”

许奕面色不变,死死盯着常水荣的双眼,一字一句的缓缓开口说道。

不知何时起,其身上自带一股无法言喻的威压。

落在常水荣身上,直让常水荣感到一股死寂与冰冷。

“我.....我.....我......”

常水荣面红耳赤却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确实是想要利用许奕,来达到邀名的目的。

但他千算万算,却始终没有算到。

被幽禁八年之久的许奕,竟对朝廷流程如此的熟悉。

其熟悉程度,甚至比一些为官多年之人还要多。

“呵。”

见常水荣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许奕冷笑一声缓缓起身,无视那些议论纷纷的声音,无视那些指指点点的官员。

迈步走向车厢。

世人如何看他重要吗?

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此番走出车厢的目的已然达到了。

第二十八章:这是天家 晋王府的马车再度缓缓前行。

沿途所至之处,无一人胆敢阻拦。

无数官员纷纷让开道路。

自许奕方才的表现中,他们看出了一种疯狂。

一种无所畏惧的疯狂。

想来也是,自十岁那年便被牵扯到巫蛊之祸中。

收押至宗正寺幽宁院软禁,这一软禁便是八年之久。

没有失心疯便已然着实不易。

这种人为了走出那幽闭的宗正寺幽宁院,当真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一些官员默默垂下了眼睑。

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唯独躺在地上欲哭无泪的常水荣,心中充满了无穷无尽的怨恨。

为官十余载,他从未受过如此侮辱。

更何况还是在皇城脚下。

......

马车缓缓前行。

不一会的功夫便远离了皇城。

“奕儿。”

许镇抬起眼睑看向自上了马车便默默发呆的许奕。

“怎么了二叔。”

回过神来的许奕扭头看向晋王许镇。

“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让二叔来。”

许镇幽幽叹息一声,方才若不是许奕阻拦,他早就走下马车让那常水荣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真正的晋王。

“二叔言重了。”

“二叔本就因侄儿之事,恶了那位,若是再在皇城脚下动手打人。”

“那位纵使不会将二叔怎样,但也会因此记恨上二叔。”

“更何况,侄儿终究是要直面那些旋涡的。”

“总不能一辈子躲在二叔的羽翼下吧。”

许奕笑了笑缓缓开口解释道。

闻得许奕如此为自己着想,许镇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直感觉心头一阵暖洋洋的。

“躲在二叔羽翼下委屈你了?”

见许奕始终看向自己,许镇不由得收敛了内心的感动,转而笑骂道。

“不委屈,不委屈。”

“有二叔帮衬着,侄儿开心还来不及呢。”

许奕笑了笑,发自肺腑的感慨道。

“好了,不说那些了,出大殿时,二叔想说些什么?”

许奕笑了笑,随即岔开了话题。

“赈灾一事。”

说着,许镇挑开了车帘,微微起身,探出头朝着左右看了看。

见附近并无其他马车。

这才重新坐回软塌之上。

“今日朝会作何感想?”

许镇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先说赈灾一事。

“二叔是指哪方面?”

许奕眉头微微一皱开口询问道。

着实是今日朝会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一些。

“自我感觉一下,朝堂之上,将会有多少人成为你赈灾的绊脚石。”

许镇斜躺在软塌之上,幽幽开口询问道。

“大将军李光利,此人是最不希望我走出宗正寺之人。”

“若是有可能,他定然会在赈灾过程中,施以枷锁。”

“其次便是常水荣,此人功利心极重,又仗着身为那位的咽喉,左右横跳。”

“赈灾过程中,此人定会上蹿下跳。”

“除此之外,便是适才皇城角下那些看热闹官员中,面色不对之人。”

“那些人侄儿虽然叫不出他们的名字,但却已然将他们的面貌记在了心中。”

许奕凭借着强大的记忆力早已将那些面色有异之人默默记在了心中。

“不错。”

许镇笑着点了点头,对于许奕敏锐的观察力,许镇当真是没有什么好说的。

“适才你在下方,二叔在马车中。”

“当你步步紧逼之际,不少官员趁乱对你议论纷纷。”

“但唯独有几人看向你的目光中,充满了阴沉。”

“他们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但莫要忘了,你二叔我之所以能够纵横沙场二十余年,靠的并非是这晋王的身份。”

“更不是这一身武艺,靠的是这双敏锐的眼睛。”

许镇笑了笑,随即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双眼。

说着,许镇身子前倾,凑到许奕耳边低声说出四五个名字。

话音落罢。

许镇再度斜躺在软塌之上。

“奕儿,这些人皆是位高权重之人,赈灾过程中,当格外小心。”

“有时候,人为了利益,真的可以什么都不顾的。”

许镇望向许奕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担忧。

“二叔放心,侄儿定会多加小心。”

许奕重重的点了点头回答道。

无论有没有许镇的提醒,他都会慎之又慎。

毕竟,这个世界上真正值得他信任之人唯有许镇与赵守。

现如今许镇的观察,无疑为许奕省去了不少的麻烦。

马车滴熘熘的朝着城郊宗正寺的方向驶去。

这一路,二人说了什么,除了二人外,再无人知晓。

.......

与此同时。

皇宫御书房内。

正德帝摘下了那象征着帝王身份,却又时时刻刻限制着他一举一动的十二道玉旒。

露出其内,不复年轻的面容。

端坐于一把舒适的太师椅上,一手香茗,一手奏折好不快活。

而那皇太子许雍,此时早已被正德帝打发去了东宫。

不知为何,年龄越大,正德帝便愈发的喜欢这种一个人的宁静感觉。

就在正德帝沉浸在一个人的自由空间时。

大太监詹竹静悄悄的走了进来。

“出什么事情了?”

正德帝挪开手中的奏折,看向殿门口的詹竹。

若是无事,詹竹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扰他。

“回陛下,适才六皇子与御史台左侍郎常水荣在皇城外发生了争吵。”

詹竹低着头缓缓开口说道。

“哦?”

“许奕与常水荣?”

“倒是有趣。”

正德帝轻笑一声,将手中的奏折放置在的桌桉之上。

“速速讲来。”

正德帝身躯逐渐坐直,对于许奕这个儿子,因八年幽禁,他当真了解不多。

每次有人在他耳边提起许奕的名字,总会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起赵皇后与嫡长子许安来。

而每次想起赵皇后与嫡长子许安。

正德帝心中便会一阵暗痛。

想来也正是因此,他才会八年不见许奕。

眼不见为净,被正德帝发挥的淋漓尽致。

对于赵皇后与许安自缢身亡的下场,正德帝向来是复杂的。

他与许安原本也是父慈子孝的啊。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那般模样的呢?

正德帝说不清是自从发现自己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时开始的。

还是从大将军赵青与匈奴人在漠北决战之后开始的。

总之。最后事情一度变得不可收拾起来。

而现在,八年时间已过,正德帝对许奕也仅仅只是有一丝丝的复杂情绪罢了。

一个不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孩子,纵使是出自赵皇后。

二人之间又能有多少父子之情。

更何况,这是天家。

第二十九章:这是人家 “是。”

大太监詹竹缓缓将皇城外发生的一幕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言行之间。

未有丝毫的添油加醋。

“呵呵,倒是有趣。”

“他这是在点我啊。”

正德帝听闻全程之后,并未对二人之间的冲突有任何的点评。

反而是轻笑一声,说出了一番不可思议的话语。

“陛下,想来六皇子并没有那个意思,不过是一时口快罢了。”

大太监詹竹轻笑一声,随即缓缓开口说道。

今日大殿之上,许奕的表现,着实让詹竹眼前一亮。

见正德帝并未有生气的迹象。

因此,詹竹并不介意为许奕美言一二。

“怎么?收了许奕的银钱了?”

见詹竹为许奕说话,正德帝面色一正缓缓开口质问道。

说是质问,但脸上却未有丝毫动怒的迹象。

“六皇子倒是给了老奴一些银钱。”

“可老奴并没有收啊。”

大太监詹竹摊开手笑着坦诚道。

詹竹言语间虽自称老奴,但却未有丝毫的胆怯与拘谨。

反倒是像一个相识多年的老友的半开玩笑的回答道。

陪伴正德帝数十年,詹竹自然明白何时应当以何种态度来对正德帝。

最近几年,随着身体的愈发老迈,在詹竹的眼中,这时的正德帝是孤独的。

他需要的并不是一个卑躬屈膝的奴才,而是一个忠心耿耿,愿意以平常心对他的老奴。

而詹竹,自然可以随时随地无缝衔接自己的态度。

果不其然。

正德帝闻言并未有丝毫的生气。

反而笑骂道:“你呀你,莫不是老湖涂了,那许奕给你银两,你收下便是。”

“现如今内帑空虚,你收了也好补贴一下朕的内帑啊。”

自旱灾爆发以来,空虚的不仅仅是国库,还有正德帝的内帑。

旱灾不止,正德帝自然也不好意思再从国库拿钱......

“倒是老奴的疏忽了,下次老奴一定一定。”

詹竹笑了笑,连忙开口认错。

至于正德帝方才所言,在詹竹看来半真半假罢了。

有些人的钱可以收,有些人的钱,则是说什么都不能收的。

“好了,既然这家伙都开始明里暗里点朕了。”

“朕自然也不好再继续装聋作哑。”

“让内阁拟一道旨意,任命许奕为京兆尹,兼任关中赈灾总指挥使。”

“顺便再加上一句话,允他在赈灾期间,自由出入宗正寺。”

正德帝笑了笑,随即面色一正缓缓吩咐道。

“老奴领旨。”

正德帝面色一正,詹竹瞬间便没了开玩笑的心思、

大声应是,随即拱手行礼,缓缓倒退着走出了御书房。

......

与此同时。

晋王府的马车已然疾驰在了城郊的官道上。

马车速度,相比城内,何止快了一倍。

不一会的功夫。

马车便抵达了宗正寺幽宁院正门口。

许奕刚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耳边便传来一声无比熟悉的惊呼声。

“六爷!六爷您回来了!”

不知在门口等了多久的赵守,在见到马车赶来的一瞬间。

便从地上坐了起来。不停地朝着马车挥手。

脸上挂着无以言喻的惊喜,脚步时不时的探出幽宁院的正门。

但却始终不敢踏出幽宁院正门半步。

脸上的惊喜,也渐渐的变成了焦急。

最后,更是险些哭出声来。

“奕儿,快回去吧,待你赴任前夕,二叔再来为你壮行。”

望着想出来迎接,却又不敢踏出幽宁院正门一步,急的快要哭出来的赵守。

许镇实在是不想打扰,这同命相怜的主仆二人团聚。

“那侄儿恭送二叔。”

许奕笑了笑,随即弯腰郑重的朝着许镇深深一拜。

许镇刚想摆手笑骂,但脑海中不知为何,却浮现出适才许奕弯腰时的郑重。

“好好好,这一拜二叔收下了。”

“快回去吧。”

许镇深呼吸一口冰凉的空气,随即笑着摆了摆手。

当马车再度前行之际,许镇这才揉了揉不知何时,发干发涩的双眼。

“六爷!”

“六爷!”

“呜呜呜六爷!”

待晋王府的马车彻底走远之后。

赵守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嚎啕大哭起来。

“哭什么哭,你家六爷这不是活生生的回来了吗?”

许奕直起腰身,快步朝着小院走去,边走边笑骂道。

幽宁院内的赵守并未回许奕的笑骂。

并非赵守不愿意回答。

而是不能。

此时的他努力想要说些什么,但一张嘴发出来的却是啊啊的沙哑声。

距离幽宁院正门越近。

许奕走动的脚步便愈发的快乐起来。

到最后,快走俨然变成了小跑。

此时的许奕,哪儿有半分以往的阴沉与冷酷。

像极了一个离家多年,终于归家的孩童一般。

以往那无比厌恶的幽宁院,也因赵守的存在,使得许奕有了游子归家的急迫感。

“六爷!”

许奕刚一走进幽宁院正门。

赵守便勐地一下子扑了过来。

眼泪鼻涕更是一下子全抹在了许奕的蟒袍之上。

“额......六爷......”

意识到自己做了挫事的赵守,赶紧放开许奕。

无比认真的用衣袖擦拭许奕蟒袍上的鼻涕与眼泪。

“别忙活了,改日洗洗便好。”

许奕笑着拍了拍赵守的肩膀,显然并未将此当做一回事。

“那怎么能行,这可是六爷的第一件蟒袍。”

赵守眼角红润的摇了摇头,在他看来弄脏了许奕来之不易的蟒袍显然是一件天大的事情。

“呵,一件蟒袍罢了。”

“行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许奕轻笑一声,随即呵斥道。

“哦。”

赵守哦了一声,随即吸了吸鼻涕,:“六爷,要不还是让赵守现在去洗吧。”

不知为何,赵守望着许奕蟒袍上的鼻涕,总是感觉异常的刺眼。

“天色已晚,明日洗这蟒袍会跑吗?”

许奕笑着反问道。

“不......不会。”

“那不就得了。”

眼见赵守的视线自蟒袍上的鼻涕处挪开,许奕不由得轻笑一声。

话音落罢。

许奕迈步走向房舍。

不知为何,往日里总是感到压抑的幽宁院。

此刻竟给许奕一种小清新的感觉。

那往日里总是被忽略的梅花,不知何时已然绽放出朵朵雪白色的花朵。

第三十章:此别遥遥无期远 主仆二人即将行至房舍时。

许奕身后的赵守忽然勐地拍了一下大腿。

“哎呀,倒是忘了问了。”

“六爷此行可还顺利?”

见到许奕的那一刻,赵守真的将所有事情全部抛之脑后了。

满心都是许奕归来的巨大惊喜。

“我都回来了,哪儿还有什么顺利不顺利之说。”

许奕笑了笑向前走动几步,待行到房舍旁后。

身子勐地朝着一旁歪倒,重重的摔在铺的满满都是棉花的躺椅上。

“舒坦!”

也只有在这里,他才能卸下所有的伪装,大呼一声舒坦。

“也是。”

赵守望着满脸笑容的许奕,不由得也跟着嘿嘿傻笑起来。

他的心思十分简单‘六爷开心赵守便开心,六爷伤心,赵守便伤心。’

“行了别傻站着了,从地窖中取两坛幽宁酒温上。”

“再去暖棚里摘点青菜,我记得厨房还有没吃完的羊肉,片一下,晚上咱们打边炉。”

许奕躺在躺椅上,缓缓吩咐道。

“好嘞六爷,对了六爷,今晚晋王殿下过来吗?”

赵守痛快的答应下来,随即询问道。

那幽宁酒本就不多,许奕平日里也根本舍不得喝。

现如今许奕让他温酒,赵守一瞬间便想到了许镇。

“二叔已经回晋王府了。”

“今晚只有咱们两个。”

许奕翻了个身,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缓缓回答道。

“咱们两个?这.......这是不是太奢侈了。”

赵守不敢置信的喃喃道,别人不知道,他作为亲眼见证者岂会不知道那幽宁酒的珍贵。

那可全都是粮食啊。

“奢侈什么,是我不配喝还是你不配喝?”

“莫要啰嗦了,快去准备吧,今晚咱们两个一醉方休。”

能看到希望,许奕的心情与先前自然是大不相同。

压抑了这么久,难得放松一次,岂能不好好享受一番生活。

“好嘞六爷。”

赵守闻言不再啰嗦,快步跑了出去。

但所行的方向却并非是厨房。

反而是房舍内。

不一会的功夫。

赵守便抱着一床被子走了出来。

将被子缓缓盖在许奕的身上。

就这么片刻的功夫,许奕竟已经沉沉入睡。

望着眨眼间便熟睡的许奕,赵守的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无论是祭天大典也好,还是朝堂议事也罢。

哪儿有许奕说的那么轻松。

赵守明白,许奕之所以说的云澹风轻,显然是不想让自己担忧。

可。这如何能够不担忧啊。

赵守凝望着累的眨眼便入睡的许奕,心中微微叹息一声。

随即蹑手蹑脚的走向暖棚。

那暖棚,自然是出自许奕之手。

正因为暖棚的存在,他与许奕才能在这严寒的冬日里吃上那外界千金难求的新鲜蔬菜。

就在赵守蹑手蹑脚的开始忙碌之际。

房舍门口沉沉入睡的许奕,却陷入了一场诡异的梦境中。

梦境中,有他前世的父母,前世的兄弟姐妹,前世的朋友。

而此刻,他们无一例外不再朝着许奕道着离别。

望着前世父母逐渐消散的身影。

“爸!妈!”

睡梦中的许奕再无伪装嚎啕大哭着喊着爸和妈。

“小奕,你一个人在外上班,无论如何都要照顾好自己。”

“若是干的不顺心,便换个工作,实在不行,就回家来,你老子我还养得起你。”

曾经许父说过的话,此刻无声无息间,便响彻在了许奕的梦境中。

“小奕,你一个人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别老是点那些外卖,不健康。”

“想家了就回来,最好是能带个女朋友一块回来。”

“实在找不到也没关系,回来妈领着你去找媒婆去。”

记忆中许母曾经在电话中的叮嘱同样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许奕的梦境中。

耳边响彻着那熟悉的话语,望着那渐渐模湖的二老容颜。

许奕一时间抱头痛哭起来。

渐渐的,许奕感觉肩膀上不知何时多了两道温暖的手掌。

迟疑着缓缓抬起头来。

映入眼帘的赫然是那最熟悉的两道身影。

“傻孩子,哭什么哭,有你老子在呢,我看谁敢欺负你!”

“哪有你这样教孩子的,真是的,小奕,给妈记住,无论什么时候,我和你爸都在你身边,都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我知道爸妈,可是.......可是我回不去啊。我真的回不去啊....”

凝望着父母头上灰白的发梢,睡梦中的许奕眼泪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回不来也要记住照顾好自己,我和你爸永远都在你身边。”

许母的声音依旧无比的温柔,这么多年来,从未变过。

“嗯,我知道。”

许奕站起身,想要好好的拥抱拥抱自己的父母。

但,恰恰是这一举动,使得二人的身躯再度澹化了起来。

“小奕,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要好好的活着,知道吗?”

不知为何,睡梦中的许奕明显感觉到许父意有所指。

“我知道了爸,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的活着。”

来不及犹豫,许奕急忙点头答应。

望着二老渐渐消散的身影,不知不觉间,许奕竟缓缓睁开了眼睛。

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许奕抬头望着天空,久久不语。

幽宁院内,顷刻间便只剩下赵守在厨房忙碌的轻微声响。

“究竟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许奕起身喃喃自语道。

“无论是庄周梦蝶也好,还是蝶梦庄周也罢,往事既已无法改变。”

“那便好好的活下去,我答应过你们的。不是吗?”

许奕脸上再度浮现出最纯真的笑容。

缓缓迈步走向房舍,将那不知何时被泪水打湿了脖领的蟒袍换下。

当许奕随意的穿着一件黑色棉袍再度走出房舍时。

脸上再度恢复了以往的波澜不惊。

哪儿还有半分梦中的不堪?

想来那梦中的许奕,这辈子都再也不会出现了吧。

一场梦境,犹如一场告别一般。

虽最终的结果仍是不尽人意。

但不知为何,许奕的心中竟隐隐约约间轻松了不少。

好似,完成了一桩极大的心愿一般。

梦中告别,总好过他前世不辞而别。

时也,命也。

有些事,又岂是三言两语便能道清的。

只道此别遥遥无期远啊。

第三十一章:名为希望 “六爷,边炉打好了。”

赵守端着造型惊异于这个时代的铜锅走出了厨房。

见许奕醒来,面上不由得一喜。

“嗯。”

许奕微微点头,随即走进了厨房。

“六爷您放着,等会我来。”

临近饭堂的赵守回头一看,急忙开口说道。

怎料,许奕并未回话,左手一盘现切的羊肉,右手一盘已经洗好的青菜。

端着一盘羊肉,一盘青菜缓缓走进了饭堂。

“六爷您先稍坐会,我去将蘸料取来。”

赵守眼见无法劝阻,无奈的抢先一步走出了饭堂。

许奕笑了笑并未言语,端坐在饭堂椅子上,伸手从铜盆内取出那早已温好的幽宁酒。

“砰。”

封泥被许奕轻而易举的击碎。

一瞬间。

酒香味扑鼻而来。

纵使是不好酒的许奕,此时也难免喉咙滚动。

寒冷的冬日里,一份热气腾腾的火锅,一坛微微冒着热气的酒水。

当真是人生一大美事。

不一会的功夫,赵守便端着两碗蘸料走了进来,

点点葱花点缀在蒜泥之上,别提有多么的喜庆。

见许奕已然打开了酒坛,赵守再度匆匆忙忙跑向厨房。

当赵守再度出现时,手中已然多了几颗清洗好的青梅。

自家六爷喜欢什么,再也没有比他更明白的了。

青梅入酒,不一会酒坛内便散发出阵阵青梅香。

“别忙活了,快坐下来吃饭。”

许奕晃了晃酒坛,使得酒坛内的青梅香气更浓烈了一些,随即微微起身,为二人满上酒水。

“六爷您放着我来就行。”

赵守急忙上前双手扶着酒碗。

“瞎客套什么,此地只有你我二人。”

许奕笑骂着推开赵守的手掌。

他曾不止一次的说过,无人之时二人之间无需这般客套。

可不知为何,赵守平日里什么都听他的,唯独这件事上,宁死也不听。

“来,若是不出意外,明日你我便能收到那位的旨意,便可真正的踏出这幽宁院。”

许奕举起手中的酒碗,看向同样被幽禁八年之久的赵守。

“砰。”

两个酒碗相互碰撞一下。

随即二人仰头将那碗中酒水一饮而尽。

青梅左酒,固然会为酒水带来丝丝清甜,但却无论如何都压制不了酒水的辛辣。

一碗酒水下肚,主仆二人的面色齐刷刷的红润了起来。

“嘶。”

许奕深呼吸一口略带着冰冷的空气,用以压制胸腔的火热。

“别强撑着,该吃菜吃菜。”

眼角不经意间看到对坐的赵守,满脸通红,眼角湿润,许奕不由得轻笑出声。

随即伸手夹起一块肥美的羊肉,在碟碗中沾了沾,快速的填入口中。

羊肉的肥美带着蒜汁的辛辣,混合着尚未散去的酒香,瞬间在许奕的口腔中绽放开来。

许奕明白自己不先动快子,无论怎么劝说,赵守都不会吃一口。

果不其然。

见许奕动快之后,早就辣的受不了的赵守。

飞快的自铜锅中夹起一块羊肉,半点蘸料都未蘸,便直接塞入了口中。

“舒坦。”

赵守长出一口气,随即开口问道:“六爷,咱们明天真能出去了吗?”

至今,赵守仍有些不敢相信。

“能出去。”

许奕轻笑着点了点头,再度肯定道。

今日下朝时,皇城脚下闹出来的哪一出,许奕不相信正德帝会不知道。

“太好了,太好了。”

赵守瞬间喜笑颜开、手舞足蹈起来。

试问,何人又能心甘情愿被幽禁八年之久。

幽宁院什么都不缺,唯独缺少自由。

“只不过是短暂的出去罢了,若是赈灾不力,你我可能还要重新回到这幽宁院。”

“若是不走运,或许你我二人下一地方将会是那暗无天日天牢。”

许奕摇了摇头缓缓开口说道,赈灾是一把双刃剑,一面是自由,一面是暗无天日的幽禁。

“没事,只要能和六爷在一起,幽宁院也好、天牢也罢,赵守都心甘情愿。”

赵守脸上未见丝毫犹豫,直接脱口而出。

“行了,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了,今日你我只管大吃大喝。”

“赈灾一事,我自有章程。”

许奕甩了甩微醺的脑袋缓缓开口说道。

一场边炉,主仆二人整整吃了半个时辰。

而那两坛幽宁酒,也大半进了许奕的肚子。

赵守望着趴在饭桌上呼呼大睡的许奕。

嘴角忽然露出一抹笑容,但很快。

笑着笑着,眼泪便流了出来。

当真世上,哪儿还有人比他赵守要更明白许奕的不容易。

赵守缓缓起身,摇摇晃晃的走向院落。

自深井中取出一桶冒着寒气的井水。

二话不说直接将脑袋塞入冰凉的井水中。

“噗。”

片刻后,赵守勐地抬起头,脸上冒起层层冷雾。

好似只有这般才能压制住酒劲使得自己清醒一些。

当赵守再度返回饭堂时,脚步已然不见阑珊。

轻轻的搀扶起许奕,将许奕送到卧房床榻上。

赵守这才大松了一口气。

俯下身,褪去许奕脚上的鞋子,轻轻的为许奕盖上被子。

凝视着睡得正香的许奕,赵守脸上绽放出最纯真的笑容。

赵守,赵守,好似这一生,他活着便是为了守护沉睡中的许奕一般。

掖好被角赵守缓缓退出卧房,临行前,眼角不经意间看见了那身蟒袍。

蹑手蹑脚的将蟒袍取下,这才将房门缓缓关上。

到了院外,匆匆忙忙将饭堂收拾之后。

赵守再度拿上那件蟒袍。

这一入手,手中直接传来一阵冰凉。

赵守心中一惊,低头细细查看。

只见那脖领处,早已湿润一片,且隐隐约约间有着结冰的趋势。

“六爷哭过。”

赵守双手摩擦着蟒袍脖领处的冰凉,喃喃自语道。

双眼不知何时竟再度湿润了起来。

他已经整整三年时间没有见过许奕哭泣了。

“哭一哭也好,哭一哭也好。至少哭出来就不用这般压抑了。”

赵守深深的抱紧手中的蟒袍,眼角不知何时竟流出了两行清泪。

片刻后。

皎洁的月光下,幽宁院内,一人沉睡。

一人默默的清洗着那件来之不易的蟒袍。

无论是睡梦中的许奕,还是院内忙碌的赵守。

其脸上早已不复先前的压抑。

一种名为希望的东西,满满的包裹着二人。

第三十二章: 斩渊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

天朦朦亮之际。

主仆二人再度在院内打起了拳法。

无论是修心养性的八部金刚,还是得自许镇的军阵杀伐术。

主仆二人均练得无比的得心应手。

好似,这种生活早已刻在了二人的骨子里。

谁也没有率先开口提那走出幽宁院一事。

二人彷佛将昨夜之事彻底遗忘了一般。

半个时辰后。

结束一天晨练的二人。

一人走向厨房准备起清晨的饭食。

一人走向躺椅,默默拿起那不知已经看过多少遍的卷宗来。

幽宁院内再度恢复了往日宁静,亦或者是死寂。

但今时不同往日,一股名为希望的东西悄无声息间便布满了幽宁院。

驱散了那长久以来的死气沉沉。

饭后。

院门外传来一阵大力的拍打院门声。

“赵守,二叔来了,快去开门。”

许奕合上卷宗缓缓起身,如此气势磅礴的敲门声,不用看便知来者是何人。

“奕儿,快过来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许奕尚未走到院门处,许镇的声音便已然响彻在耳边。

许奕定神望去,只见赵守与许镇的身后,还默默跟着几名随从。

每名随从的手中,都托着一个长短大小不一的红木盒子。

“猜不出来。”

许奕摇了摇头,这次他当真是猜不出来。

“二叔还请先入座。”

许奕转身,带着许镇走下小院房檐下。

赵守极为懂事的自房间内再度搬出来一张躺椅。

“先不坐了,快来看看二叔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许镇大笑着摆了摆手,随即转身走向几名随从。

如视珍宝般缓缓打开了其中一个红木盒子。

随着红木宝盒的打开,一柄造型异常精美的长剑浮现在众人眼前。

长剑整体多以云纹为主,剑鞘之上一条栩栩如生的青龙做仰天长啸状。

数颗大小不一,色泽不一的宝石如同画龙点睛般点缀在青龙之上。

彷如夜空中的启明星一般,青龙之下的云纹,更是显得青龙如同腾云驾雾一般。

异常的俊美。

“这把剑名为腾霄,意为腾云驾雾,一飞冲天,所向披靡。”

“此番前去赈灾,定会有无数宵小暗中作乱。”

“带把武器,也好防身。”

许镇将红木宝盒中的腾霄宝剑取出,郑重的交给许奕。

许奕伸手接过宝剑,“曾”的一下,宝剑出鞘。

一道寒光瞬间浮现在许奕眼神中。

当腾霄宝剑不曾出鞘示人之际,那精美的造型,宝石的点缀定会让人误以为。

这只不过是一把中看不中用的装饰君子剑罢了。

可当它勐然出鞘,那寒光四溢的冰冷杀意将会深深的震撼每一个曾小瞧它之人。

“好剑。”

许奕缓缓合上宝剑,口中虽夸赞,但眼神中却未有如获至宝般的喜悦。

“奕儿不喜用剑?”

许奕眼神中的变化如何能够瞒得过许镇。

“二叔这把腾霄宝剑,奕儿格外的喜欢。”

“但不知为何,心中总感觉自己与这把腾霄宝剑格格不入。”

许奕轻笑着如实回答道。

腾霄宝剑出鞘的那一刻,也曾深深的震撼了许奕。

但,不知为何,许奕心中始终没有如获至珍的喜悦感。

更没有想要彻底将腾霄宝剑占为己有的急迫感。

“无妨,奕儿且看看这个。”

许镇轻笑一声,随即缓缓走向下一个长条状红木宝盒。

实际上,许镇也并不喜欢那把腾霄宝剑,总是感觉那把剑太过于张扬。

因此,对许奕的说法,并未有太多的深究。

许镇缓缓打开了第二个长条状木盒。

随着第二个红木宝盒的缓缓打开。

其内一把造型古朴的宝刀缓缓浮现在众人眼前。

许奕凝视着红木宝盒内的那柄古朴长刀。

眼神中不由得浮现出一抹炙热。

相比造型精美的腾霄宝剑,他似乎对这把造型古朴的长刀更加中意一些。

许镇轻笑一声,伸手自红木宝盒中将那柄长刀取出。

转身递给了满眼炙热的许奕。

许奕伸手接过长刀,二话不说直接拔刀出鞘。

一瞬间,一道寒光直接映照在许奕的双眼中。

但诡异的是,刀身并非雪白明亮如镜。

而是通体玄黑色。

玄黑色的刀身,却绽放出一股无法言喻的寒光。

这无一不再表明,此刀的珍稀。

定神细看,那宝刀长约三尺,宽约二指,前三分之二通体笔直。

后三分之一则微微弯曲。

如此造型,使人一眼望去,便可知此刀乃是一把真正的杀人利器。

许奕越看越是喜欢,不由得微微后撤两步。

轻轻噼砍一下,刀身瞬间发出一道呜咽的声音。

那是长刀噼砍周围空气所发出来的声响。

“二叔,此刀名甚。”

纵使许奕心如磐石,此时仍不可避免的喜上眉梢。

“斩渊,由天外玄铁打造而成,寓意为斩破一切黑暗,斩破一切深渊。”

许镇轻笑着捋了捋嘴角的胡须缓缓开口说道。

“二叔。”

许奕将斩渊收入刀鞘,快步走向许镇,虽未言语,但眼神中的挚爱却是如何都掩藏不了的。

“既然奕儿喜欢,此刀便赠于奕儿。”

许镇抚须长笑道。许奕如此稚童般的姿态。

他当真已经好多年未曾见过了。

“谢二叔赠刀。”

许奕双手抱拳郑重行礼道。

有斩渊刀在身,若是赈灾过程中当真遇到丧心病狂之人。

也将会有一定的自保力。

“你我叔侄二人何须如此客套。”

“快过来,二叔带你看看其他两件宝贝。”

许镇抚须长笑,随即快步走向最后两个红木宝盒。

从其中一个红木宝盒中取出一件银光闪闪的软甲。

随手丢给身后的许奕。

“这件软甲,能够抵挡一定程度的刀剑之伤。”

“奕儿此行前去赈灾,此软甲定要随时穿着。”

“万万不可褪去。”

话音落罢。

许镇自那最后一个红木宝盒中取出一个成人手掌大小的匕首。

“此匕首名为龙齿,奕儿当时刻戴在身上。”

软甲护体,匕首防身,长刀御敌。

为了这个侄儿,许镇当真是操碎了心。

于此同时,也用实际行动,表明了什么叫做真正的‘侄行千里,叔担忧。’

第三十三章:令牌 “二叔,侄儿是去赈灾,不是去打仗。”

许奕眼眶微红,羊装轻笑着揶揄道。

“赈灾,赈灾,你此行前去,不仅仅是赈百姓的灾。”

“更是在断那些大大小小世家们的财路。”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你有皇命在身,那些大大小小的世家明面上不敢说些什么。”

“但却难保他们暗地里不会做些什么。”

许镇挥了挥手,屏退了左右,情真意切的缓缓开口说道。

许镇所说的这些话,许奕心中岂会不明白。

正是因为明白,方才满心感动。

“二叔放心,侄儿不是小孩子了。”

许奕深呼吸一口,随即轻笑着回答道。

雄鹰想要翱翔天空,就必须从悬崖上的鸟巢一跃而下。

要么翱翔九天,要么粉身碎骨。

再无其他选择。

“是啊,奕儿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

许镇轻笑一声,轻轻的拍了拍许奕的肩膀。

眼神中充满了欣慰之色。

无论许奕在朝堂之上表现的再如何耀人。

可在许镇的眼中,始终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孩子。

那个当今世上唯一一个有着赵家一半血脉的孩子。

就在叔侄二人闲聊之际。

幽宁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

叔侄二人对视一眼,同时走向了院门。

这种动静,除了皇宫大内,何人会摆出如此阵仗。

果不其然。

叔侄二人刚刚走到院门处。

院门外便传来一阵敲门声。

不待那人出言喊叫。

赵守便越过二人缓缓拉开了院门。

“六皇子许奕接旨。”

门外,一年轻的小太监愣了愣随即朗声开口吆喝道。

“臣接旨。”

许奕身躯微微一弯,双手作揖与额头平行。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

“......”

小太监类似公鸭嗓般的声音不断的响彻在幽宁院的正门口。

那圣旨洋洋洒洒数百字。

大半都是无用之语。

片刻后。

“臣接旨。”

许奕上前两步,双手接过圣旨。

“六皇子,这是京兆尹的官印,您请收好。”

宣旨过后小太监严肃的神色瞬间消散一空。

转而代之的则是充满了掐媚的笑容。

许奕伸手接过一三指见方的小印,轻笑道:“有劳公公了。”

“六皇子客气了。”

“这是赈灾总指挥使的腰牌。”

“有此腰牌在,可调动八百里秦川所有地方官府。”

小太监笑容满面的掀开一块黑色云纹布,从其内取出一块婴儿巴掌大小的令牌。

那令牌通体泛着莹白的光芒,其原料显然是一方上好的玉石。

令牌正面龙飞凤舞般凋刻着‘赈灾总指挥使’六个大字。

其背后,则用金线凋刻着‘大周王朝四个大字。’

许奕笑了笑,将那玉石令牌收入怀中。

眼角不经意间看了看身旁的赵守。

“六皇子,若是无事,奴婢便先行告辞了。”

小太监恭敬行礼道。

“赵守,去送送公公。”

许奕微微点头,自今日起,他与赵守便能正式踏出幽宁院了。

不一会的功夫。

赵守便满脸喜悦的一路小跑着回了幽宁院。

“六爷,事情办妥了。”

赵守脸上的笑容久久未能散去。

“嗯。”

许奕微微点头,随即不再理会。

适才有晋王许镇在,即使赵守给,那小太监也绝不敢收下。

相比其他皇子,许奕在那皇宫大内当真是没有丝毫的家底。

若是其他皇子接旨,必然不用像许奕这般想着与每一个皇宫大内之人结下善缘。

以待日后他用。

“奕儿随二叔来。”

许镇轻轻拍了拍许奕的肩膀,随即转身缓缓向外走去。

“一块去。”

许奕轻笑一声,示意赵守锁上门一同前往。

这也是二人第一次好好打量整座宗正寺。

沿途,无数侍女仆从在许镇三人走过之后。

忍不住的窃窃私语。

先前皇宫来人又是敲锣又是打鼓的宗正寺内少有人是真正的不知道。

但,知道又何妨,皇宫来人他们又不敢凑上前去看热闹。

因此,倒也造成了另一种景象。

那便是许镇三人的必经之路上,时不时的便会出现成群结队偶然路过的仆从与侍女。

许镇与许奕二人可以无视背后的指指点点。

赵守显然无法做到。

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黑的俨如变脸一般。

“保持平稳呼吸,莫要被外界扰乱了自己的节奏。”

许奕轻笑一声,随即低声引导着。

“是。”

赵守低声回应,随即一一照做。

日后主仆二人定会遇到比现在还要多的指指点点。

若是无法适应,丢人是小,丢命是大。

片刻后

三人行至宗正寺左院。

这儿便是许镇日常办公的地方。

“拜见晋王殿下。”

“拜见晋王殿下。”

“拜见晋王殿下。”

一路上左院官员不断的行礼问候。

与此同时,目光也在不断的暗中打量着许奕与赵守。

不一会的功夫。

三人便越过层层官舍走进了宗正寺左院后院。

左院后院这个地方,平日里若非许镇应允,外人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踏入后院半步。

若是平日里处理公务晚了,许镇大多是在这后院歇息。

“唤温存义等人前来后院。”

许镇摆手召来一名仆从吩咐道。

“前几日奕儿不是向二叔索要百名身经百战的探子吗?”

“现在既然木已成舟,今日二叔便将这些人交给你。”

许镇轻笑一声,随即缓缓迈步走向后院一座凉亭。

答应过许奕的事情,他从来不曾忘记过。

不一会的功夫。

百名胖瘦高矮各不相同的黑衣男子在一名中年侍卫的带领下缓缓走进了宗正寺左院后院。

那百名探子胖瘦高矮各不相同,唯一相同的便是他们那大众化的面孔。

这百人,若是丢在人群中,不熟悉他们的人纵使看上半天也定看不出半点猫腻来。

“属下温存义拜见晋王殿下。”

那中年男子赫然便是前几日前往幽宁院送关中卷宗的温存义。

“属下拜见将军。”

与温存义不同,那百余名探子并未称呼许镇为晋王殿下。

反而如同仍在军中一般,以将军相称。

第三十四章:问心百卫 “这些人都是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最精锐的探子。”

“现在,我便将他们全部交给你了。”

“你可要好好待他们啊。”

许镇眼神中浮现一抹追忆,随即恋恋不舍道。

“二叔放心,他们不负侄儿,侄儿定然不负他们。”

许奕面朝许镇郑重承诺道。

“我相信你。”

许镇点了点头,随即缓缓起身迈步走向那百名探子。

“问心听令!”

许镇凝视着百名探子,面容严肃道。

“属下在!”

百人齐声回应,问心并非是一个人的名字。

而是他们这百余人共同的名字。

其组织名为问心百卫,取自问己心,问敌心之意。

在一定程度上,他们并非简简单单的斥候。

反而更像是一群隐藏在黑暗中的毒蛇。

打探消息仅仅只是他们诸多本领中最平常不过的一种。

“即日起,问心百卫,全权听命于许奕!”

“许奕的命令,便是我的命令!”

许镇面容严肃,声音中自带一种母庸置疑的威严。

“问心遵令!”

百人齐声怒吼,在他们眼中,许镇的命令便是他们的命。

“奕儿好好待他们。”

许镇凝视着那百张异常熟悉的脸庞缓缓交代道。

“二叔放心。”

许奕再三保证道。

许镇的不舍他如何看不出来,但,此一时彼一时。

只有活下来才能更好的报答二叔,死了谈何报答。

许镇挥了挥手,问心百卫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问心百卫平日里会潜藏在黑暗中。”

“当你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便会出现。”

“奕儿附耳过来。”

许镇转身缓缓开口说道。

片刻后。

“记住了吗?”

许镇面色严肃的询问道。

“一字不差。”

那些密语虽然繁琐,但却是唯一召集问心百卫的方法。

莫说许奕过目不忘,纵使不是,他也会用尽全部心力去死记硬背。

“那便好,走吧。”

许镇微微点头,随即缓缓向前走动。

许奕纵使不解,但仍默默跟随。

片刻后。

几人来到宗正寺内的一座小型跑马场。

“将那几匹战马牵来。”

许镇指了指马圈内最高大神骏的战马开口说道。

“遵令。”

始终跟随着的中年侍卫温存义双手抱拳,随即快速跑向马圈。

不一会,三匹异常神骏的高头大马便出现在许奕面前。

“上马,今日二叔教你马术。”

“赵守也一块上来。”

许奕在幽宁院内,什么都能学会,唯独学不会骑马。

此行赈灾整个关中八百里秦川,若是不会骑马岂不是处处受限于人。

当真是侄儿行千里,叔心忧断肠。

自冬至那日幽宁院宿醉之后。

许镇便一直默默的做着准备。

而现在,这些准备终于派上了用场。

软甲护体、龙齿防身,斩渊御敌。

再加上问心百卫的侦查与暗中保护。

若是最后真的不敌,还能纵马逃命。

许镇为了这个侄儿,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但凡是许奕想到的,想不到的,统统都给安排了上来。

今日自见到许镇之后,许奕心中的温暖便一刻都未曾散去。

午时过半。

“二叔,午时了,下午再练。”

许奕翻身下马迈步走向脸色微微有些苍白的许镇。

伸手搀扶着许镇缓缓从马背上下来。

自袖摆中,取出一块甜点,不由分说的便投喂给许镇。

“你小子,你二叔还没老到不能自己吃饭的地步。”

许镇笑骂一声,嘴里却不断的咀嚼着那块甜点。

“二叔不老,依旧威武霸气。”

许奕轻笑着搀扶着许镇走出了马圈。

“少拍我马屁。”

“你二叔我不吃这一套。”

嘴上说着不吃这一套,嘴角的笑容却已经快要咧到耳朵了。

“下午让温存义陪你们两个继续练。”

“趁着这两日无事,好好练练马术。”

小太监宣旨时,许镇也在身旁。

自然知道许奕距离上任还有两日时间。

虽然许奕与赵守的悟性都是数一数二的。

但在许镇眼中,多练练总没坏处。

毕竟熟能生巧嘛。

“两日时间,我能等,那些百姓等不了。”

“明日我便打算带着赵守去城外看看。”

“早日去城外,也好早日了解一些情况。”

“不能将时间白白浪费在那些官吏身上。”

许奕边搀扶着许镇向前走着,边开口说道。

户部百名官吏、刑部百名官吏、工部五百名官吏。

以及太医院的大夫们的调集都需要时间。

也正因此,正德帝圣旨中的上任时间是在两日后。

在未上任之前,许奕依旧只是皇子的身份。

“如此也好,别人永远没有自己来的可靠。”

许镇微微扭头,见许奕脸上满是坚毅,这才缓缓开口说道。

“只是可惜,时间太紧了。”

“若不然当先去二叔府邸拜访一下婶婶。”

许奕摇了摇头缓缓开口说道。

平日里被幽禁在宗正寺幽宁院根本无法外出。

现在好不容易能外出了,还是因关中大旱。

“你现在去你婶婶也不在家啊。”

“祭天大典之前她便前去大报国寺烧香礼佛,为关中百姓祈福去了。”

许镇咧嘴一笑开口说道。

笑容中多少有些成婚男子才懂的韵味。

若非晋王妃前去大报国寺礼佛,他又岂会肆无忌惮的喝酒?

“待你凯旋归来,让你婶婶亲自下厨给你做一桌好菜。”

“到时候二叔给你好好接风洗尘。”

眼看自己侄儿望向自己的眼神不对劲,许镇急忙补充道。

“婶婶亲自下厨?”

许奕羊装不敢置信的反问道。

“让她下厨怎么了?”

“让她下厨怎么了?”

“奕儿你是不知道,在家里你二叔我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主。”

许镇强壮豪气万丈道。

“对对对,二叔说的对,二叔在家里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主。”

许奕轻笑着认同道。

说是认同,但更多的还是揶揄。

当今天下,谁人不知那晋王殿下天不怕地不怕,最怕那晋王妃。

晋王妃一声咳嗽,晋王殿下肝儿颤上三颤。

那自西域传来的童谣,不知何时早已在长安城广为流传。

“你小子。”

“用过午饭,给老子好好跑马,不跑到太阳落山你敢下马试试。”

许镇恼羞成怒右手直接揪起许奕的耳朵大声威胁道。

第三十五章:打击报复 黄昏时分。

暖黄色的阳光洒照在宗正寺内。

平白的为这座往日里颇显阴沉的巨大衙门增添了一二温暖。

宗正寺通往幽宁院的安静小道上。

不知何时出现了两道身牵高头大马的身影。

落日的黄昏中,两人两马缓缓行走在安静的小道上。

暖黄色的阳光洒照在二人身上,彷佛为二人披上了一层轻柔披风一般。

其中一人,模样格外的英俊,只不过那英俊中略带着丝丝阴柔。

夕阳的光芒彷佛极有灵性一般,照耀在那略显苍白的阴柔脸颊上。

平白的为那人增添了一两分暖色。

自远处看去,当真如同一道人世间罕见的风景画一般。

当然。

若是两人能够如同正常人一般走路,那便更完美了。

“六爷,那温存义也太不是东西了。”

“亏我前几日还那般对他。”

赵守双腿摆出大八字的架势缓缓行走着。

不是他不愿好好走路,着实是好好走路大腿根磨得厉害。

“此事倒也不能全怪他,二叔始终在旁观看。”

“纵使温存义有心想要放水,也没那个胆子。”

许奕姿势纵然不似赵守那般不堪,但也完全迥异于平日。

也不知此时的许奕,有没有后悔调侃许镇。

“六爷,饭后晋王殿下怎么忽然这般严厉了。”

赵守不解的望向许奕,明明上午还那般的和蔼可亲,怎么下午就变成了那般的严厉。

“二叔此举也是为了你我好。”

“你看,现在你我二人不就熟练掌握马术了吗?”

许奕轻笑一声开口解释道。

他才不会明说,之所以会有这般变化,还有一个深层次的原因。

那个原因便是源自他的调侃。

许镇不在乎外人的看法,可这并不代表他不在乎自家侄儿的看法。

在自家侄儿面前丢了人,自然是要打击报复回去的。

虽然这个打击报复是为了许奕好,但这并不代表这不是打击报复。

“哦,也是。”

赵守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片刻后。

幽宁院内,主仆二人拴好马匹之后便一动不动的躺在屋檐下的躺椅上。

初次练习马术,纵使二人悟性再好,身体再强。

也难免会有一些受不了。

那大腿根火辣辣的疼痛时刻告戒着主仆二人。

骑马,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般威风。

片刻后。

“二爷稍待片刻。”

话音落罢,赵守缓缓起身走向厨房。

“时间尚早,不忙着烧水。”

躺椅上的许奕微微翻身平静道。

二人在回来之前已然用过晚饭,现如今赵守前去厨房除了烧水还能作甚。

“不早了,一会儿六爷洗漱过后便直接入睡吧。”

“明日咱们不是还要出城吗?”

赵守笑着摆了摆手,随即踏步走向了厨房。

凝视着厨房内赵守忙碌的身影。

许奕微微叹息一声,随即一骨碌的从躺椅上爬了起来。

转身走进了卧房。

点燃一盏油灯,重新看起那些卷宗来。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许奕不知为何明明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却依旧愿意手持卷轴细细品阅。

待二人洗漱过后。

天色已然彻底黑暗了下来。

床榻上的许奕勐地睁开了双眼。

走至院外,按照许镇交给他的方式。

轻轻的吹起极其富有节奏感的口哨。

不一会的功夫,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便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幽宁院内。

整个过程中,仅仅只是发出了十分微弱的声响。

若是不侧耳倾听,根本无从发现。

“问心拜见小主人。”

黑衣男子落地之后恭敬行礼。

不知为何问心对许奕的称呼变成了小主人。

“你们所有人都叫问心?”

许奕微皱着眉头轻声询问道。

“是。”

问心干脆利落的回答道。

“若我遇到危险,你们多久可以赶到?”

许奕轻声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六十到三百息内。”

问心表情未曾出现丝毫的变化,彷佛这只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问题罢了。

许奕微微侧目。

一息约等于后世的一秒钟,六十到三百息之间。

便意味一旦其自身遭遇危险,这些问心百卫最短一分钟,最慢五分钟便能赶到现场救援。

而在这期间之内,许奕有着软甲、龙齿、斩渊在。

想来熬过去这漫长的五分钟应当没有太大的问题。

许镇在许奕自身安全问题上,当真是煞费了一番苦心。

“退下吧。”

许奕微微摆手。

“是。”

问心再度行礼,随即三步并作两步快速的消失在了幽宁院内。

整个过程中,身在西厢房浅睡的赵守都未曾发现丝毫的异常。

这不由得耿然许奕看重这些百卫。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太阳刚刚露出头之际。

幽宁院内的二人便已洗漱完毕,且用过早饭。

许奕将软甲穿在内衬。

随即将那成人巴掌大小的龙齿绑在胳膊内,以衣袖遮挡。

最后,再将那通体玄黑色的斩渊斜挎在腰间。

当一身黑色长袍,腰悬斩渊刀的许奕再度走出房门之际。

赵守早已备好了马匹。

相比往日,此时的赵守腰间赫然出现一把腰刀。

那腰刀固然不似斩渊刀一般以天外玄铁打造。

但也是以百炼精钢打造而成,再差又能差到哪儿去。

“走。”

许奕伸手接过赵守递来的缰绳。

快速的翻身上马,缓缓朝着院外行去。

赵守见状动作丝毫不见拖泥带水的翻身上马默默跟随。

经过一夜的休息,二人大腿根的伤势早已好的七七八八了。

部分薄弱之处甚至已经隐隐约约有了茧子的雏形。

待茧子彻底成型之后,二人在骑马时便很少再会有昨日的痛楚。

“六爷?往哪儿走?”

幽宁院门外,赵守端坐在马背上,左右瞅了瞅随即一脸挫败的看向许奕。

幽宁院内赵守闭着眼睛都能转上三圈。

可这一出了幽宁院,赵守便彻底傻眼了。

“跟我走。”

许奕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即默默策马走在最前方。

“额,出了宗正寺我就认识路了。”

“六爷给的那些堪舆图,赵守都记在脑子里了。”

赵守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

第三十六章:加钱 得益于宗正寺所处的位置。

以及主仆二人出发的时间。

这一路行来,除了那些为了生计奔波的夜香夫们。

往日里人潮拥挤的大街小巷上再无其他人烟。

主仆二人一路策马狂奔,所行之速,倒也极快。

不知过去了多久。

原本人烟稀少的大街小巷上渐渐出现一些贩夫走卒。

道路两旁的民居里也升起了鸟鸟炊烟。

无知的稚童三三两两的在自己院子门口戏耍。

浓浓人间烟火气看得赵守艳羡不已。

“六爷快到城门口了要不要下马歇息片刻?”

赵守驱马追赶上前方带路的许奕大声询问道。

“也好。”

许奕缓缓降低马速,这一路行来大部分时候都是在策马狂奔。

人能受得了,就是不知这战马受不受得了。

二人缓缓前行,最终于距离城门口不远的一家客栈门前勒住了战马。

“两位客官吃点什么?”

二人战马刚刚止住脚步,客栈店小二便笑容满面的一路小跑而来。

凑到近前,二话不说直接伸手牵住战马的缰绳。

好似生怕许奕与赵守跑了一般。

“一壶热茶。”

许奕翻身下马随口说道。

此行之前二人便已经用过早饭,因此倒也并不饥饿。

“店里有没有上好的草料?”

下马后,见店小二面色微微有些异常,许奕内心轻笑一声,随即再度询问道。

“有有有,客官您先里面请,喂马这种事交给小的去办就行。”

原本脸色微微拉胯的店小二在闻得还需喂马之后,脸上瞬间再度挂上了掐媚的笑容。

“将草料取来,就在这儿喂就行。”

许奕踏步走向客栈外摆放的小木桌,并未有入内的打算。

“这儿啊。”

店小二脸上浮现一抹为难。

“客官店里有雅间,要不您还是去雅间吧。”

“这外面严寒不说,更不符合您的身份啊。”

店小二快速且隐蔽的打量一下主仆二人的穿着。

“若是没有上好的草料,中等也可。”

许奕深深的看了一眼店小二缓缓开口说道。

“客官......”

“小.....小店只有最下等的草料......”

眼见无法蒙混过关,店小二支支吾吾的开口说道。

“取来一看。”

许奕眉头微微一皱,这种靠近城门的客栈,按理来说不应只有最下等的草料。

平日里进出城门的马车数量何其之多。

占据如此好的位置,却连中等草料都没有,这显然并不正常。

不一会的功夫。

店小二抱着一捆草料走了过来。

赵守急忙上前查看。

“六爷,是下等中的下等。”

许奕微微点头随即摆了摆手示意店小二靠近。

“客官,小的站在这儿回话即可。”

怎料,那店小二死活不愿意过来,彷佛生怕挨上一顿暴打一般。

“怎么生意不愿意做了?”

许奕轻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子随即再度开口说道:“一壶热茶,一捆草料,剩下的便算作向你打听一些事情的费用。”

“好嘞客官,热茶这就来。”

原本唯唯诺诺死活不愿靠近的店小二瞬间来了精神。

飞快的跑进了客栈,不一会的功夫便提着一壶热茶走了出来。

“客官您想知道什么,小的但凡知道的绝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店小二一边倒水一边开口说道,但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过许奕身旁的那块碎银子。

“你家客栈近几日生意不好?”

许奕扭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客栈。

二人来此也有一小会的功夫了,这期间,客栈内除了店小二外再无其他人影。

“唉,何止是近几日生意不好。”

“这两三个月店里的生意一直都是半死不活的。”

店小二放下茶壶自来熟的坐在许奕对面唉声叹气道。

“因为旱灾?”

许奕轻声询问道,客栈地处城门附近,能够影响到客栈生意的无非几种原因。

而其中,最符合现在情况的便是旱灾。

“客官您真是神了,就是因为旱灾。”

店小二一拍大腿,马屁瞬间就拍了上来。

“旱灾刚开始的时候小店生意基本不受啥影响。”

“可后来不行了,灾民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他们活不下去,只能四处流亡,基本上能走到哪儿算哪儿。”

“现如今,单单是长安城外,便汇聚了十余万灾民。”

“那些灾民堵住城门,除了官府的人可以自由出入。”

“其余的行商哪儿能有那么大的面子。”

“现如今,城外的行商不敢走动,城内的行商不敢外出。”

“这生意能好才怪呢。”

“说到底,还是这该死的世道闹的。”

店小二长长叹息一声,言语间越说越是激愤。

“你恨城外那些难民?”

见店小二越说越是激愤,不由得轻声询问道。

“恨。”

“一开始是恨,因为他们,我这几个月的工钱都少了不少。”

店小二咬牙切齿道,若不是那些灾民,他早就攒够娶婆娘的钱了。

“现在呢。”

“现在不恨了?”

许奕轻声询问道。

“不恨了,恨不起来了。”

“他们也是可怜人呐。”

“都说瑞雪兆丰年,呵。”

“客官您是不知道,自冬至前夕那场大雪开始。”

“每天城外都有上千人冻死啊。”

“这哪儿是瑞雪兆丰年啊,简直就是城外那些百姓的催命符啊。”

“他们......他们也是人啊。”

店小二微微侧头,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痕。

同为穷苦人家,最是能够感同身受。

“长安城不是有赈灾吗?”

许奕缓缓说出了最终的目的。

“呵呵。”

店小二冷笑一声,笑声中充满了鄙夷。

许奕等了许久,迟迟不见店小二下文。

随即从怀中再度掏出一粒碎银子。

“此地只有你我三人,今日之语,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知。”

许奕指了指天地与三人,最终指向小木桌上的两粒碎银子。

“客官是做什么的?”

“打听这些作甚?”

店小二艰难的将眼神从碎银子上挪开。

不是他不贪财,而是生怕有命拿,没命花。

“寻常人家的富家公子哥,最喜这些旁门消息。”

许奕轻笑一声,再度从怀中掏出一粒碎银子摆放在小木桌上。

第三十七章:内有隐情 没有人能够抵抗金钱的魅力。

如果能,那便说明给的金钱不够多。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在一定程度上已然成为了至理名言。

店小二呆呆的望着许奕面前的三粒碎银子,不自觉的吞了吞口水。

“只要你说的东西能让我感到有趣,这些,都是你的。”

许奕轻笑一声,将纨绔子弟行为进行到底。

“我说,我说。”

许是许奕表现的太像一个纨绔子弟,许是被被许奕摆出来的三粒碎银子彻底打动。

店小二吞了吞口水,如同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

“想来客官肯定知道,自旱灾爆发以来,短短一年的时间咱们的京兆尹已经换了三任了。”

店小二左右环视了一眼,见街道上并未有多少人烟,这才放下心来。

“说些我不知道的。”

对于这些人尽皆知的事情,许奕自然没有兴趣。

“是是是。”

店小二连忙点头随即低声说道:“先说好,有些消息小的也是道听途说的,客官您听一乐呵就行。”

店小二显然久经人情世故,什么重要的消息都还没说。

便先将自己给摘了出去。

“这前两任京兆尹被罢官,那当真是一点都不冤屈。”

“您是不知道,旱灾刚刚爆发之际,京兆尹王大人是如何做的。”

店小二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

“如何做的?”

许奕配合道,至于店小二口中的王大人,便是今年被罢免的第一任京兆尹。

“那时候灾民还很少,王大人联合一些世家大族,在长安城三十里外设下了秘密关口。”

“但凡是想要来长安城逃难的百姓,只要过一下这个关口。”

“不死也得脱层皮。”

“年轻强壮一些的被那些世家拉走干苦力,年轻貌美一些的女子,更是遭了殃。”

“好在那王大人还有点良知,没有冲稚童下手。”

“当然,这些都是小的听那些行商们说的,至于真假小的也不清楚。”

店小二叹息一声,随即急忙补充道。

“接着说。”

许奕微微点头,卷宗上只写了第一任京兆尹赈灾不力被满门抄斩其内详情根本没有任何着笔。

“后来灾民越来越多,那王大人也因赈灾不力被朝廷满门抄斩。”

“本以为王大人被满门抄斩,这灾民能够好过一些。”

“谁曾想,走了王大人来了李大人。”

“那李大人比王大人还要狠戾。”

店小二叹息一声,微闭着双眼彷佛接下来的话无比的难以启齿一般。

“喝口水,平息一下。”

许奕拿起茶壶为店小二倒了一杯略显浑浊的茶水。

“谢客官。”

“唉,李大人刚上任京兆尹的时候还好,那时候百姓虽然吃不饱。”

“可也能勉强果腹,不至于饿死。”

“谁知道好日子过了还不到月余,那李大人便露出了獠牙。”

“年轻体壮的灾民以及妙龄女子被王大人霍霍完了,他......”

“他便朝着那些稚童下手。”

“真真是该死!该死!”

店小二说到激愤之处,连连破口大骂。

“稚童?女娃娃?”

许奕眉头微皱缓缓问道。

“嗯。”

店小二重重的点了点头,随即端起粗瓷大碗将其内的茶水一饮而尽。

“砰!”的一声。

粗瓷大碗被店小二重重的砸在小木桌上。

“那该死的李大人就任的几个月时间里面,不知多少女娃娃莫名其妙的失踪。”

“行商......行商的那些人都说......”

“都说那些女娃娃被李大人的人给卖到了江南窑子里去了。”

说着说着,店小二眼眶微微湿润了起来。

一开始店小二是为了钱,而现在越说越是悲愤,至于银钱早被店小二抛之脑后了。

但凡还有一线良知,恐怕都无法忍受那些稚童遭受毒手。

“她们才多大啊!怎么能接客?”

原本一直默默旁听的赵守瞠目结舌的呆问道。

“听那些行商的说,有些有钱人最是喜欢糟践小孩。”

店小二悲愤欲绝一字一句艰难的回答道。

“娘的!畜生!简直就是畜生!”

“不!直娘贼的他们连畜生都不如!”

赵守闻言愣了愣,脸上瞬间涨红了起来!

“好了,继续说。”

许奕微微闭上双眼,长长的呼出一口浊气。

许奕没有选择破口大骂,那是因为他知道。

破口大骂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能是无能狂怒罢了。

指望用言语感化那些畜牲只能是做无用功。

真正能感化那些畜牲的只有刀。

这也是为何许奕不喜腾霄这把君子剑,偏偏钟爱斩渊这把杀人刀的根本原因。

“是!”

店小二长出一口气。

随即继续缓缓开口说道:“后来那李大人也被朝廷拿了下去。”

“且还是真正的满门抄斩,那一天亲眼看着那该死的李大人人头落地。”

“别提有多么的大快人心。”

店小二嘴角露出一丝畅快的笑容,可惜那笑容很快便消散而去。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脸的悲痛欲绝。

“可惜,那些孩子,再也回不来了。”

店小二长长叹息一声,自顾自的拿起茶壶为自己满上满满一碗茶水。

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好似将茶水当做了酒水来喝。

“后来,总算是来了一位真心为民的京兆尹了。”

“周大人刚来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再愿意相信官府。”

“是周大人,周大人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向百姓表明了他与前两任完全不是同一种人。”

“为了救民于水火之中,周大人甚至不惜变卖了自己所有的家产。”

在说起第三任京兆尹周大人时,店小二的嘴角微微上扬。

显然这是一位真正的民心的京兆尹。

“官府不是有朝廷下拨的赈灾粮吗?”

意识到其内另有隐情的许奕缓缓询问道。

“有,但那些赈灾粮,呵,真不知道是赈的百姓的灾,还是赈的那些大小豪门的灾。”

“层层克扣下来,真正能到灾民手里的又会有几粒稻谷?”

“若非如此,周大人何至于走到变卖家产的地步?”

店小二眼神中露出一丝怨恨。

天下贪官,吸的是国家的血,贪的是百姓的财。

何人能够不恨。

第三十八章:万民书 “朝廷不是查处了很多贪官吗?”

“单单是能够排的上名号的就有四十多个。”

贩夫走卒,三教九流向来是消息最灵通的一批人。

意识到大有隐情的许奕循循善诱道。

“呵。”

“那些人能被查处最大的功劳并不是什么刑部。”

“而是周大人。”

“若不是周大人费尽心机的追查那些粮食的下落,哪儿会查出来如此多的证据。”

“若不是周大人将证据提供给刑部,指望刑部抓贪,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店小二冷笑一声,言语中对那高高在上的刑部多有不屑。

“为何我看那告示上大半功劳都归了刑部。”

告示上怎么书写的许奕并不清楚,但那卷宗之上却是明明白白白纸黑字的写明了。

之所以能够抓到这么多贪官,靠的是刑部官员夜以继日的努力。

至于京兆尹周启平,卷宗上仅仅只是一笔带过。

若是店小二所言不假,这其中定然还牵扯到贪功冒功事件。

“有些人恨周大人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给周大人表功呢。”

店小二冷笑一声,缓缓开口说道。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那些官员固然被满门抄斩,但谁又能去确定他们便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呢。

“那些贪官污吏家中不是抄出来不少的金银粮食吗?”

“按理来说,有了这些金银粮食,周大人可以大大的缓解长安城周边的灾民才对。”

“怎么周大人最后却落了个赈灾不力,被满门抄斩?”

见店小二显然不愿细说,许奕只好岔开话题。

“一开始得了那些贪官污吏家中的金银粮食,周大人确实用那些粮食救了不少的灾民。”

“可后来不知为何,城外的灾民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往日里足够百姓吃十天的粮食,往往两三天的功夫便没了。”

“按理来说即使灾民增加一倍,也不应消耗的如此之快才对。”

“可惜,还不等周大人查明原因,便被人以赈灾不力弹劾给罢了官。”

“原本大伙还想写万民书为周大人请冤。”

“怎料到,万民书刚刚写好,还没来得及送上去。”

“周大人便被查出来贪污,刑部官员自周大人借宿的民舍内搜出来整整三箱黄金。”

店小二长长叹息一声,随即久久未语。

后面的事情不用店小二细说,许奕心中也明白。

无非是赈灾不力外加房舍内查出来三箱黄金。

刑部不知为何弄到了周启平的认罪书。

认罪书中,周启平明确写明了那三箱金子的来历--贩卖粮食得来的。

那段时间正值正德帝因贪官污吏一事大发雷霆。

周启平更是直接撞在了枪口上,数罪并罚之下。

周启平直接被判了个满门抄斩。

与那些被他亲手送上斩刑台的贪官污吏一般。

直接来了个斩立决,连明年秋后都没有等到。

至于那认罪书是不是严刑逼供得来的,现如今已经没有人再去深究了。

毕竟,人都死了,深究那些又有什么意义。

“我不相信那三箱黄金会是周大人的。”

“他一定是被人陷害的。”

沉默许久的店小二抬起头咬牙切齿道。

这一次沉默的人换成了许奕。

许奕内心倒是倾向于周启平是被人冤枉的。

但,没有证据,一切言论都是空白无力的。

自周启平一事上,许奕深深的感受到此次赈灾的水。

要远远深过自己的想象。

往日里足够灾民食用十日的粮食,短短两三天的功夫便见了底。

城外灾民再多,也不可能勐地一下子多出来一倍。

这其内,若说没有猫腻,许奕是如何都不会相信的。

至于周启平变卖粮食,这件事则更是无稽之谈。

哪儿会有人傻到前脚刚送进去四十多个贪官。

后脚自己便步了那些贪官的前尘,大贪特贪?

“那万民书在何处?”

许奕摆了摆桌子打断了店小二的滔滔不绝的向外倾倒自己的猜测。

那万民书对于别人可能无异于一张废纸。

但对于许奕而言,或许便是他打开局面的重要武器。

“在王老家中。”

“客官问这个做什么?”

“那万民书现如今已经成了废纸了。”

店小二望向许奕,满脸的不解。

“那王老是何许人?”

许奕并未回答店小二的问题,反而是反问那王老的身份。

大周王朝能被人称呼为老的,可从来都不是一般人。

最次也是十里八乡素有名望的老人。

“王老是我们这一片的宿老,当初正是王老组织的我们写那万民书。”

店小二心知这种事情根本就瞒不住有心人,于是直接开口坦诚道。

“带我去那王老家,那万民书固然没用,但上万人书写的万民书当真是头一次听说。”

许奕露出颇感兴趣的姿态缓缓说道。

“客官想要收藏那万民书?”

店小二彷佛看穿了一切一般。实则只不过是被许奕的外表所蒙骗罢了。

“聪明。”

许奕点了点头轻笑道。

“可......可今天掌柜的不在,小的还要看店......”

店小二长呼一口气,满脸为难道。

“这个不用担心,你只需要带我们二人找到地方就可以了。”

“耽误不了多长时间的。”

许奕轻笑一声,缓缓自怀中掏出来第四块碎银子。

随即将四块碎银子缓缓推到店小二身旁。

店小二眼神中浮现一丝挣扎,最终挣扎散去。

“好,我这就去锁门,不过我可不能耽误太多的时间。”

店小二重重点了点头,随即起身走向店门。

“你就不怕我们是坏人?”

见店小二返回,许奕不由得打趣道。

“不会。”

“小的活了二十多年,别的本事没有,独独练出了一双看人的眼睛。”

店小二笑着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双眼。

“自二位客官的眼神中,小的从未看到什么邪念。”

“反而是在提到周大人之际,那位客官的眼神中多有怜悯。”

店小二笑着看向许奕身旁的赵守。

三教九流、贩夫走卒们见惯了人情世故,有时候看人反而要比那些养尊处优的大家子弟更加准确一些。

第三十九章:忍你很久了! 片刻后。

三人出现在一处普普通通的小巷口。

“两位客官,这条巷子走到尽头便是王老的家了。”

“小的就送您二位到这儿吧。”

店小二伸手指了指眼前的小巷,言语间多有不好意思。

“不是小的不愿意带您过去。”

“着实是我家那掌柜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在店里。”

“若是被他发现我偷跑出来,肯定又会扣小的工钱。”

彷佛生怕许奕二人不悦,店小二连忙解释道。

“无妨。”

许奕挥了挥手,示意店小二可以先行离去。

“那小的就先提前祝客官您心想事成。”

店小二掐媚一笑,随即一路小跑着离开了巷口。

“六爷,怎么让他走了,万一这小子骗咱们呢。”

赵守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解,什么时候自家六爷这般容易相信外人了。

“无妨,他是个聪明人。”

许奕轻笑一声,随即缓缓驱马走进了小巷。

聪明人绝对不会在最容易被人识破的事情上撒谎。

另一方面,上辈子许奕便是因九九六福报而死。

自然明白那些老板是何等的嘴脸。

现如今长安城的行商走不出去,城外的行商进不来。

生意不好的掌柜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节流。

而被节流的自然便是那店小二了。

赵守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随即快速跟上许奕的步伐。

尚不待主仆二人靠近那巷子最深处的人家。

巷子内便传来一阵打砸的声响。

伴随着打砸声响的还有女子的哀嚎求饶声。

男子的无力怒吼声,以及老人的大怒呵斥声。

那声音传来之地,赫然便是主仆二人此行的目的地。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默契的加快了马速。

那王家大门此时正全部大敞着,但却根本看不清其内的景象。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默契的同时翻身下马。

朝着院内走去,行走之间,二人悄无声息的将手掌放置在各自的刀柄之上。

且放缓了自己的脚步将脚步声压到了最低。

行至不远。

主仆二人终于看清了院内的景象。

原本能够算得上富贵家庭的小院,此时已然成了一片狼藉。

七八个衙役混合着十几个身着仆从衣衫的男子在院内围成了一个大圈。

大圈内时不时出现老人的斥责声,男子的哀嚎怒吼。

以及女子、孩童的哭泣求饶声。

在大圈外,还站立着两人。

其中一人身着青色官服,另一人则身着一身锦衣。

身着青色官服的小吏微微弯曲着身子低声朝着那锦衣男子说着什么。

从动作中,不难看出,那锦衣男子方是此地身份地位最高之人。

“老东西!今日你若是再不将那东西交出来!小心老子让你家破人亡!”

锦衣男子仅仅只是点了点头,青色官服的小吏便迫不及待的拉开一名衙役走了进去。

“吕锦东!你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怎可如此为虎作伥!!!”

大圈内传来一道苍老的怒斥声。

“朝廷命官?呵呵,不入品的小吏算哪门子朝廷命官!”

吕锦东自嘲一笑,随即大笑道:“不过,今时不同往日。”

“只要王老爷子你把那东西交出来,明日我这不入品的小吏便能真真正正的成为你口中的朝廷命官。”

“到时候,我再保举你儿子做个小吏,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吕锦东凑近趴在地上的王老爷子循循善诱道。

“呸!”

一口浓痰直接从王老爷子口中飞奔而出。

顷刻间便扑在吕锦东的脸上。

“我王家世代忠良,岂会与你这等畜生同流合污?”

王老爷子怒极反笑。

“啪!”的一声。

怒极了的吕锦东随意擦了擦脸上的浓痰,随即勐地一巴掌打在王老爷子的脸上。

“世代忠良?我呸!”

吕锦东大肆嘲笑道:“往前推个百十年你们王家倒也算是个豪门望族。”

“可现在呢?还世代忠良?连个小吏都没有的世代忠良,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你!你!你!吕锦东!噗~!”

也不知是那一巴掌,还是吕锦东恶毒的言语,王老爷子大吼几声随即一口鲜血喷出,径直摔在地上不省人事。

“吕锦东!你这个畜生!”

“二弟!和他们拼了!”

眼见自家老爹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王家大儿子不顾自身伤势,奋力挣脱踩在自己身上的大脚。

直接一个翻身朝着吕锦东扑去。

一把抱住吕锦东的大腿,奋力咬了下去。

若非自身伤势不允许,这一口说什么也要落在吕锦东的脖颈上。

如此方能一消心头之恨。

“啊!”

“松口!松口!”

这一口下去,险些让吕锦东抽了过去,可见王家大儿子用力何等之勐。

“还不快来人把他拉开!”

吕锦东一边大声怒吼,一边挥拳重重的朝着王家大儿子的脑袋砸去。

反观那王家大儿子,吕锦东越是砸的凶勐,他便越是咬的厉害。

渐渐的,王家大儿子童孔开始涣散起来。

纵使如此,嘴巴依旧没有半分张开的趋势。

不远处,王家次子依旧保持着护住自家妻儿的姿势一动不动,其后背上满是脚印。

当其余衙役凑上前之际,那王家大儿子已经被打不省人事了。

“大哥,我.....我不能去啊。”

王家次子护着自家妻女泪如雨下,身子止不住的颤抖着。

并非他不愿意上!而是他一上,谁来保护他的妻儿,他的儿子此时仍在襁褓中啊。

“爹!”

忽然人群中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

“秋瑾!”

眼见自家丈夫被打的不省人事,自家小叔护着弟媳浑身颤抖。

家中仅有的几个仆从更是倒地不省人事。

这个时候自家女儿还想上前报仇。

王家大妇哪儿敢让她上前。

王家大妇不知自何处得来的力气。

直接一个勐扑将自家女儿压在了身下。

丈夫和老爷子已经不省人事了。

小叔子还需要时刻保护着他那未出襁褓的幼子。

自己的小儿子还在水缸昏迷着。

现如今唯一担忧的便只有这个女儿了。

若非时间紧迫,王家大妇早就将这个女儿打晕和小儿子一起藏在水缸里了。

一想到自家女儿的容颜,王家大妇不由得压的更紧了一些。

“你们家还有女儿?”

那一声清脆的女声如何能够瞒得过他人?

大户人家的女子未到出阁之前一般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王家固然没落了,但其家内依旧遵守着大户人家的风范。

也正因此,很少有人知道,王家还有着一闭月羞花的小孙女。

吕锦东脚步阑珊的走上前,王家大妇压得越紧,他便越是兴奋。

“来人!给我将这王家大妇拉开!”

吕锦东大呵一声,随即便有两名衙役奸笑着快步上前。

“狗东西!老娘和你拼了!”

王家大妇怎么可能抵得过两个成年男子。

眼看着护不住自家女儿,王家大妇如同疯癫了一般乱挥乱打。

“拉走拉走!省的碍眼!”

吕锦东急忙催促。

一衙役瞅准机会一记手刀打在王家大妇脖颈上,那王家大妇直接应声倒地。

如此一来倒也算是省了不少力气。

吕锦东淫笑着缓缓迈步上前。

尚未来得及看清那王家小女的容颜,眼前便浮现出一白嫩的拳头。

那拳头带着无以言喻的凌厉直接朝着吕锦东眼眶袭来。

“啊!”一声惨叫吕锦东捂着眼眶上蹿下跳。

“狗官!我忍你很久了!”

若是王家还有人能战,若是这些人不逼迫的如此绝情。

王秋瑾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

需知道,有时候美貌并不是一件好事。

一拳得手之后,王秋瑾快速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再度挥拳,其目标赫然是那吕锦东的另一只眼。

“砰!”

“啊!”

一拳下去正中眼球。

吕锦东惨叫一声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纵使如此王秋瑾仍不放过那吕锦东。

说时迟那时快。

趁着周围衙役尚未围过来之前。

王秋瑾快走两步跑到那倒地哀嚎,惨叫不止的吕锦东身旁。

勐地抬起右脚,重重的朝着吕锦东两腿之间踩了过去。

“卡察!”

“啊!”

一道鸡蛋破碎的声音抢在惨叫声之前传出。

第四十章:尚有血性 吕锦东仅仅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声。

随即便彻底没了动静。

细看之下,竟是痛的直接晕厥了过去。

一时间,王家大院内陷入到一片死寂之中。

在场的男子有一个算一个,皆感觉两腿之间阵阵发凉。

原本想要上前帮忙的主仆二人。

亦是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打倒一人之后,王秋瑾并未乘胜追击。

反而是趁着众人愣神的功夫,快速的自地上捡起一根断成两截的桌子腿。

这也是她唯一可以拿到的武器。

手持桌子腿缓缓扫视过围成一圈的仆从与衙役。

眼神中的寒光使得那些衙役与仆从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两步。

谁能想到一个模样如此秀美的女子竟下手如此狠辣。

“废物!”

“连一个小女子都收拾不了,要你们作甚?吃白饭吗?”

原本一直默默看戏的锦衣男子此时再也不复先前的胸有成竹。

拉开眼前的衙役与仆从大踏步走进了圈内。

“公子,这小娘们泼辣的很。”

一仆从打扮的男子边言语边上前一步将那锦衣男子护在身后。

“是啊,刘公子,这小娘们泼辣的狠,我们吕典史就是折在她手中的。”

一衙役见状强行压下内心的恐惧,快速的走到刘公子前方。

与仆从一般,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那刘公子。

若是挨一顿打能够升官发财,他情愿挨上数十次。

只要不打命根,不打死,那么他便是赚的。

一时间其他衙役纷纷侧目,眼神中不由得流露出懊悔与艳羡的神色。

“废物。”

刘公子冷哼一声,也不知是在骂那吕锦东还是如何。

随即将挡住他视线的二人一把拉开。

“小娘子,那东西在哪儿?只要你交出来,我们马上就走,绝不会伤害你家人分毫。”

刘公子整了整衣襟,努力用最温和的语气试图哄骗出来自己想要的东西。

怎料。

王秋瑾只是双目冷冷的看着那刘公子,并未有多余的言语。

更没有大喊大叫的试图引起左邻右舍的注意。

王家发生变故已然有一段时间了,若是那些邻居想要帮忙早就到了。

何必等到现在。

至于报官?

呵呵。

他们就是官。

“莫要不识趣,那东西在你们手里,也就是一本废纸。”

“交给我,你们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们什么。”

“无论是升官还是发财,但凡你们说出来,我刘世安便能做到。”

刘天安嘴角露出笑容循循善诱道。

结果换来的依旧是沉默。

王秋瑾双眼死死的盯着刘世安的一举一动。

握着木棍的手掌悄无声息的加重了一两分力道。

“小娘子,你也不想你的家人出现什么意外吧?”

“自我们进入这个院门之后,好像尚未有一人彻底从这个世界离去啊。”

“好好想想,为了一个已死之人留下来的东西,舍去一家老小十余口人的性命。”

“到底值不值得?”

刘世安的耐心显然极其有限,见王秋瑾迟迟未有反应,冷哼一声威胁道。

“已死之人留下来的东西?”

包围圈之后,谁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许奕心中喃喃一句。

已死之人留下的东西,这显然绝对不可能会是那万民书。

原本只是前来求取万民书的许奕,万万没有想到,此行竟还有意外之喜。

“周家与王家已经断绝关系半年之久了。”

“他们家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在我们王家。”

王秋瑾眼神缓缓打量着包围圈好似在寻找什么机会一般。

“呵,你看我像傻子吗?”

“谁人不知那周启平是师承王家?”

“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来人!把她给我拿下!”

“拿下之后将那王家之人,当着她的面一个个给我投入到井里去!”

“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说不说!”

刘世安的耐心彻底被耗尽,冷笑一声缓缓说出最残忍的话语来。

“嘶~!”

就在众衙役与仆从即将一拥而上之际。

倒在地上迟迟未有动静的吕锦东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吟。

恰恰这一动静。

使得那些衙役与仆从再度胯下一凉。

与此同时,原本一直护住自己妻儿的王家次子身躯颤抖着缓缓直起了腰。

“娘子,一会我和秋瑾想办法拖住他们,你带着孩子走。”

王家次子身躯依旧颤抖,但说出来的话语却是无比的铿锵有力。

“不......不.......”

王家次子身前怀抱着婴儿的女子颤抖着想要伸手挽留自己丈夫。

怎料手掌尚未伸出去,便被王家次子一把握住。

“听相公一次好不好,我爹和大哥生死不明,我作为王家清醒的唯一男丁,不能在坐以待毙了。”

“王家的男儿还有血性,还没活到要让到女子护在我们身前的地步。”

“更何况,若是秋瑾倒下了,你我还远吗?”

“走!混乱一起,你就抱着孩子走!”

“若是我死了!你可自行寻个好人家改嫁!”

“但是,唯独有一点你要切记!我儿子绝对不能改姓!”

“他一日是我王家的种,一辈子便只能是我王家的种!”

“算我,求你了!”

王家次子如同交代遗言一般快速说着。

话音刚刚落罢,便缓缓起身,后背的剧痛使得他浑身都在颤抖。

但纵使如此,他亦是从地上捡起一根残缺的桌子腿,脚步阑珊但却异常坚定的一步步走向自家侄女。

“废物。”

眼见王家再度站出一人,刘世安不由得更加愤怒起来。

恶狠狠的看了二人一眼,随即大声喊道:“抓住一人赏银十两!”

十两银子,完全足够一普通家庭生活一两年的了。

自古财戈动人心。

闻得赏银十两,无论是衙役,还是仆从皆面色赤红,呼吸粗重起来。

至于什么前车之鉴此时仍躺在地上之类的,早已被众人抛之脑外。

“上!”

“冲啊!”

一瞬间,七八个衙役、十几个仆从面色狰狞大吼大叫着朝着王秋瑾杀去。

“呀!”

眼见敌人来势汹汹,王秋瑾一声娇喝,王家次子一声怒吼!

二人几乎是同一时间提着残缺的桌子腿朝着前方冲去。

与此同时,身后那年轻妇人不再哭泣,满含绝望的看了一眼自家相公的背影。

随即快速抱着孩子朝后门方向跑去。

王秋瑾手持残缺的桌子腿,径直的朝着刘世安身旁的一名衙役冲去。

那衙役眼见王秋瑾杀来,非但没有丝毫的慌张,反而面露惊喜。

脚步不由的迈的更快了起来。

怎料。

就在二人即将接触之际。

王秋瑾弯腰躲开了那衙役挥来的拳头。

右脚勐地用力踩踏在地面之上,整个人如同狡黠的猎豹一般。

一个借力便直接朝着衙役左后方的刘世安扑去。

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她还是懂得的。

只可惜,那刘世安也不是白给的。

刘世安微微一个侧身,避开了王秋瑾挥来的木棍。

稍稍拉开距离后便直接一个飞踹踹向王秋瑾的小腹。

穷学文,富学武,这些世家子弟,多多少少都会一些防身术。

眼看一击不中,且刘世安来势汹汹。

王秋瑾毫不犹豫直接丢掉了手中的木棍。

趁着刘世安无法变换招式之际。

眼疾手快勐地抱住了刘世安的大腿。

一声娇喝王秋瑾双手突然发力,抱着刘世安的大腿狠狠的向后拉去。

“卡察!”

“啊!”

措不及防的刘世安直接被王秋瑾拉倒在了地上。

顷刻间便传来一声布料破碎的声音。

伴随着刘世安痛苦嚎叫声的还有那一声不知何物破碎的声音。

王秋瑾再度得手后,正欲乘胜追击擒贼先擒王,以刘世安为质子威胁众人退去。

怎料。

那些仆从见自家主子受了伤,一个个如同疯狗一般凶勐扑来。

王秋瑾刚刚抓住刘世安的脖领,尚未来得及将他提起。

后背便挨了数拳。

与此同时,那王家次子在拼尽全力打倒一人之后,再也坚持不住倒在了地上。

第四十一章:雷霆手段 “杀了她!杀了她!”

“给老子杀了她!”

刘世安倒在地上,强忍着剧痛手脚并用的向后退去。

口中不断的大声怒吼着,彷佛只有这般才能缓解一丝丝的疼痛。

眼看机会不复存在。

王秋瑾只好退而求其次,抵挡数次攻击后朝着身后退去。

边退边快速的寻找方才被自己丢弃的木棍。

找到了!

强忍着后背的剧痛,王秋瑾一个拦路打滚,拿上木棍后便快速起身朝后退去。

寻求下一次一击得手的机会。

可惜。

那些仆从与衙役如何会再给他机会。

一个个如同饿狼扑食般冲去。

现在已经无关赏银了,众人心中明白,刘世安受伤的情况下。

众人若是再不卖力,今日过后纵使不死也会褪一层皮。

那刘家固然不是什么豪门望族,但也是一实实在在的世家。

这世家固然小了一些,但拿捏他们这些衙役还不是手到擒来。

一时间王秋瑾疲于应对,应对中不知又挨了多少拳脚。

性命相关之际,可没有人会什么怜香惜玉。

“砰!”

一个猝不及防之下,王秋瑾漂亮的脸蛋上便挨了一记重拳。

王秋瑾强忍着脸部传来的剧痛,飞起一脚直接踹向身前一人。

恰逢此时,混战中的一衙役见势不妙。

快速后撤,待退到四五步的距离时,双腿轮换发力。

顷刻间整个人便开始狂奔起来。

临近王秋瑾时,趁着王秋瑾疲于应对、无心他顾之际。

飞快跃起,借助着长跑的惯性,直接一脚揣在王秋瑾小腹上。

“砰!”的一声。

王秋瑾直接倒飞了出去。

“哐当!”

后背更是重重的砸在那片狼藉的废墟中。

“咳咳。”

倒地之后的王秋瑾并未放弃求生,缓缓挣扎着想要再度起身。

奈何,伤势太过于惨重,刚刚起身到一半,便再度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

凝视着步步逼近的衙役与仆从,王秋瑾的眼神中满是悲愤与绝望。

就当王秋瑾死死的握紧了手中的木棍,心中更是做好了拼尽全力弄死一两个人。

随后若是体力不支,便自行咬舌自尽的打算。

就在衙役与仆从们步步逼近王秋瑾之际。

小院内,再起变故。

“六爷?”

眼看王秋瑾不支,赵守单手按在刀柄之上,扭头看向许奕。

许奕并未第一时间回应身旁的赵守。

反而是将双手放置在嘴边,快速的吹响口哨。

无论是万民书还是刘世安口中的那东西。

这两样东西,每一样许奕都不会放过。

但与此同时,许奕亦不会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一阵响亮且富有节奏的口哨声自许奕口中而出。

口哨声吹响,快则一分钟,慢则五分钟。

无非是最多拖延五分钟的时间罢了。

这点自信许奕还是有的。

“上!”

“莫要伤了他们性命。”

口哨毕,许奕勐地抽出腰间的斩渊刀,沉声一喝快步走了过去。

“是!”

赵守闻言快速拔刀,双腿快速走动,不一会便变成了小跑。

且成功的超过了许奕。

此刻,赵守真正做到了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会站在许奕身前为许奕抵挡明枪暗箭的誓言。

“住手!”

赵守大吼一声,随即趁着众人愣神的片刻快速的用刀划过最外围衙役的大腿。

一时间,刀身上沾满了鲜血。

趁着口哨声以及赵守的怒吼声造成的一丝丝愣神机会。

许奕手中的斩渊刀上下翻飞,每一击都打在那些衙役与仆从的腿部。

且伤势所处的位置全都保持在一条平行线上。

这个位置,既不会要了那些衙役与仆从的性命。

又能在顷刻间使得那些衙役与仆从完全丧失战斗力。

由此可见许奕刀法的精准。

这一切,说时迟那时快。

自口哨声警醒众衙役与仆从,再到赵守大吼出刀的震慑住那些衙役与仆从。

最后再到许奕三下五除二的解决剩余的所有战力。

这期间,连二十息的时间都没有。

若非是这些人对许奕还有用途,无法下杀手,说不定主仆二人的动作还能更快一些。

当主仆二人各自取出一块白布缓缓擦拭刀身血迹时。

那些倒地之人才堪堪发出惨叫声。

一时间惨叫声直震云霄。

只可惜,那精心准备的后手看样子是彻底用不上了。

如果时间倒流,许奕依旧会选择提前召唤问心组织。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个王家还不值得他去冒险。

当问心首领赶到现场之际,许奕与赵守二人已然结束了所有战斗。

现场除了满地的哀嚎声外,便只剩下刘世安与王秋瑾呆立在原地。

“小主人。”

问心首领冷漠的看了一眼地上的一片狼藉,随即上前恭敬行礼。

只不过望向许奕的眼神中,却有着如何也散不去的震惊。

“三十问心全部到了?”

在许奕参战之前,曾吹响的口哨便明确了问心此番前来的人数。

“回小主人,全部到了。”

问心话音落罢,王家大院的四周便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二十九道身着黑衣的身影。

“问心拜见小主人。”

二十九人齐刷刷朝着许奕所在的方向行礼问候。

“将这些人带下去好好招待招待。”

许奕微微摆手,示意众人无需多礼,随即轻声吩咐道。

无论是衙役还是仆从,亦或者躺在地上的吕锦东与刘世安。

这些人此刻一个都别想跑出去。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要将我们带到哪儿去!”

刘世安满脸恐惧的手脚并用缓缓向后挪动着。

这一刻的刘世安满是狼狈,哪儿还有半点世家子弟的风范。

许奕扭头看了一眼刘世安,眼神中充满了冷漠。

“我.....我是刘家嫡长子.....”

“这.....这位兄台,有.....有事好商量。”

“无论你是求财,还是求官,我.....我们刘家都能满足。”

眼见质问得不到回应,刘世安急忙卑微求饶道。

现如今的刘世安,早已被主仆二人的雷霆手段吓破了胆子。

尤其是在那些问心出现之后。

刘世安更是早就没了其他心思,一心只想保命。

“带走。”

许奕双眼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微微摆手。

瞬间三十个问心便快速的走了过来。

也不管那些人愿不愿意,是不是在痛苦哀嚎。

不由分说的直接一个手刀,砍在了那些衙役与仆从的脖颈上。

就连倒地仍未清醒过来的吕锦东也被问心补了一记手刀。

待所有人彻底昏迷之后,问心快速的背起这些人消失在了王家大院内。

“你......你是什么人?”

相比吕锦东与刘世安,此刻的许奕无疑更让王秋瑾恐惧。

未知的,永远是最可怕的。

哪怕这两人刚刚救了自己的性命。

王秋瑾一边低声询问,一边再度悄无声息的握紧了手中的木棍。

看向许奕二人的眼神中更是充满了戒备。

第四十二章:他现在没有恶意 许奕扭头看了一眼正挣扎着想要起身的王秋瑾。

并未言语。

快走两步走向仍躺在地上生死不明的王老爷子。

整个王家,唯一能让许奕在乎生死的。

此刻便只有那王家老爷子一人。

“你想干什么!”

“别靠近他!”

眼看许奕大踏步走向王老爷子,王秋瑾面色瞬间大变,挣扎起身的幅度越来越大。

可惜,终究是伤势过重。

尚未来得及站稳脚跟,王秋瑾便再度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心有余而力不足。

倒在地上的王秋瑾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起身。

纵使如此,王秋瑾仍死死的盯着许奕。

彷佛只要许奕敢伤害她家人一分一毫,只要今日能被她侥幸逃脱,来日她定会让许奕血债血偿一般。

“去寻一些大夫来。”

许奕伸出两根手指放置在王老爷子鼻间。

见王老爷子仍有呼吸,心中不由得稍松一口气。

“六爷。”

赵守迟疑了一瞬,眼神在许奕与王秋瑾之间来回打转。

“快去。”

顺着赵守的目光看了一眼倒在地上不能动弹的王秋瑾。

莫说此刻王秋瑾伤势过重,就算王秋瑾毫发无伤,也很难对他造成什么伤害。

“是。”

见许奕心中有数,赵守不再迟疑,答应一声之后,便快速的跑向院外。

至于哪儿有大夫,出去之后寻人一问便知。

许奕微微转动一下王老爷子的脑袋,使得面部朝上,确保不会因呼吸而造成二次伤害后。

便缓缓起身。

此时的王家大院已然成为了一片狼藉,茫然四顾竟无一片干净之地。

无奈之下,许奕缓缓走向院落内的大枣树。

斜靠在大枣树上,静静的等待着赵守的归来。

而这一过程中。

王家小女王秋瑾的双眼始终没有离开过许奕。

见许奕并无恶意,王秋瑾微微放下心来。

躺在地上快速的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一些体力。

相比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一个陌生人身上,王秋瑾更喜欢所有事情亲力亲为。

一时间,王家大院内陷入到一片诡异的安静之中。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躺在地上的王秋瑾再度尝试着缓缓起身。

许是经过短暂的歇息,这一次的王秋瑾顺顺利利的站稳了脚跟。

深深的看了一眼依旧斜靠在大枣树旁的许奕。

王秋瑾眼神中的戒备一闪而过。

随即缓慢的挪动着自己的身躯走向自己的母亲。

“娘亲,醒醒,醒醒。”

王秋瑾走到王家大妇身旁,艰难的蹲下身子,轻轻的晃了晃王家大妇。

“娘亲,醒醒,醒醒啊。”

见王家大妇仍未有丝毫的动静,王秋瑾脸上不由的挂上了一丝焦急之色。

就在王秋瑾无助的欲哭无泪之际,那王家大妇恍恍忽忽的睁开了双眼。

“秋瑾......”

王家大妇喃喃一句,显然尚未从昏迷中彻底清醒过来。

“秋瑾!!!”

仅仅只是几息时间,王家大妇惊叫一声,快速的从地上坐了起来。

那双疲惫不堪的眸子中布满了恐惧。

“娘亲,秋瑾没事,秋瑾没事。”

王秋瑾喜极而泣一把抱住自己娘亲。

王家巨变她没有哭,一个人独自面对吕锦东时她也没有哭。

最后一战,脸上挨了一记重拳,后背挨了数拳,小腹更是被人狠狠的踹了一脚。

即使如此,她亦是没有流半滴眼泪,而现在,不过是娘亲的一声惊恐,王秋瑾便再也无法强忍。

眼泪如同河堤泛滥一般,再也止不住。

“秋瑾不哭,秋瑾不哭,娘亲在,娘亲在呢。”

仍有些发蒙搞不清状况的王家大妇,用力抱紧自己女儿。

手掌轻轻的拍打着王秋瑾的后背,一切,皆如同王秋瑾儿时那般。

“爹爹,对还有爹爹和小叔。”

兀自哭泣了一阵,王秋瑾口中喃喃两句,双手急忙擦了擦眼泪。

“娘亲,快去看看爹爹。”

王秋瑾想要挣脱自家娘亲的怀抱,怎料,王家大妇抱的紧紧的。

彷佛生怕一松开,便再也看不到自家女儿一般。

“对,相公!相公!!”

闻得王秋瑾的话语,王家大妇勐然醒悟过来。

快速松开王秋瑾,手脚并用的自地上爬了起来。

仅仅几息时间,便冲到王家长子身旁。

其速度,看得大枣树下的许奕不由得目瞪口呆起来。

与此同时,那王秋瑾更是愣在了原地。

“相公!相公!!相公!!!”

“相公你不要吓我啊!!”

“你快醒醒啊!!!”

王家大妇蹲在地上,将王家长子微微抬起,见王家长子没有丝毫动静。

惊恐的边哭边摇晃。

且摇晃的幅度一次比一次大了起来。

“你再多晃几下,没准他死的会更快一些。”

哪儿有这般摇晃一个伤者的,那摇晃的幅度直接让一旁的许奕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那王秋瑾摇晃王家大妇时,也仅仅只是轻轻的摇晃。

哪儿有这般用力。

“啊?”

王家大妇闻言愣了一愣,随即快速抬头看向声音传来之处。

见院内还有一个男人,王家大妇身躯不由得颤抖起来。

直到现在,她才想起来昏迷之前自家的处境。

“娘亲,是他帮我们解了围。”

王秋瑾缓缓起身,看了一眼仍斜靠在大枣树旁的许奕。

见许奕并未有任何起身的趋势,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王秋瑾艰难的迈动步伐走向自家父母。

“秋瑾,那是何人?”

王家大妇望向许奕的眼神中仍充满了恐惧。

“不知。”

王秋瑾艰难的蹲下身子,微微摇了摇头。

“他现在没有恶意。”

蹲下身后,王秋瑾一边查看自家父亲的呼吸,一边低声开口说道。

现在没有恶意,并不代表一直没有恶意。

这也是王秋瑾为何会将声音放低的根本原因。

“啊?”

王家大妇脸上的恐惧愈发的明显,王秋瑾话语中的意思她岂能不明白。

正是因为明白,方才更加恐惧。

先前院内可是有着二十余刘家仆从与衙役。

而现在那些衙役与仆从全部不见了,这岂不是说明此人要远远比那二十余人还要可怕。

王家大妇眼神惊恐的自许奕身上快速挪开。

恰恰是这一挪,看到了地面上那先前被自己忽略的血迹。

第四十三章:怒火攻心 王家大妇的惊恐完全是出于本能反应。

恰如此刻。

看到地面上的血迹之后。

来自女人的本能促使着王家大妇想要惊声尖叫。

好在被一旁的王秋瑾及时捂住了嘴巴。

“莫要声张,快些查看爹爹的情况。”

王秋瑾张开嘴,却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

她相信自己的母亲能够看懂自己的嘴型。

现如今那人靠在大枣树旁未有丝毫敌意。

她可不想因自家母亲的一声惊叫惹怒了那人。

渐渐的,王家大妇呼吸略平稳了一些。

见状,王秋瑾放开了捂着王家大妇的嘴。

轻轻的晃动了晃动躺在地上的王家长子。

见王家长子迟迟未有反应,但却仍有呼吸。

王秋瑾的秀眉不由得紧皱起来。

“有呼吸,应该没事,再等等。”

也不知王秋瑾是在自我安慰还是在安慰那王家大妇。

“娘亲你在这儿看着爹爹,我去看看小叔。”

王秋瑾紧皱着秀眉叹息一声,随即缓缓起身。

眼神不经意间扫过大枣树下许奕。

见许奕仍未有任何反应,心中不由得长出一口气。

随即迈步走向王家次子。

自始至终,许奕一直待在大枣树下。

看似对一切皆不关心,实则王家大院内的一举一动都未能逃过许奕的双眼。

片刻后。

王家大院外的街道上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

没有了仆从与衙役们的吵吵闹闹,那马蹄声异常清晰的传递到王家大院众人的耳中。

一时间,王家仅剩的两位清晰之人,齐刷刷的将目光看向院门方向。

与王家大妇的惊恐相比,王家小女的眼神则要充满了戒备。

“莫慌,是我那仆从回来了。”

大枣树下的许奕缓缓起身,迈步走向门口。

他可不想自己前脚刚起身,后脚就出现什么不可控的意外。

果不其然。

当许奕走到门口之际,一匹骏马恰到好处的停在了王家大院正门口。

“六爷。”

马背上,赵守快速翻身下马招呼道。

“先将先生搀扶下来。”

许奕点了点头,随即看向满脸煞白的大夫。

“哦哦哦。”

赵守闻言勐地拍了一下脑袋,一路慌张倒是差点把正事给忘记了。

怎料。

满头白发的大夫刚刚下马,便忍不住扭头呕吐了起来。

呕吐过后,满头白发的老大夫急忙询问道:“伤者在何处?”

“这边,请随我来。”

许奕心中微微一动,主动在前带路。

下马呕吐,呕吐过后并未第一时间抱怨,反而是询问伤者位置。

由此可见,赵守寻来这人医术暂且不提,医德必然是极其充沛的。

一言一行中自将那医者仁心表现的淋漓尽致,如此一来倒是不枉许奕等待多时。

不一会的功夫。

三人再度出现在王家大院内。

“这......这是怎么了?”

满头白发的老大夫望着满地狼藉的王家大院心中一惊。

随即快步跑进了院落,自第一人开始快速的检查起来。

“哎。”

赵守见状刚想出言告知那满头白发的老大夫该从何人开始救治。

哎字刚出口,便被身旁许奕打断。

并非是许奕不明白何人对自己太重要。

而是许奕心中明白,真正拥有医德的大夫向来是一视同仁的。

他们眼中只有病人没有权贵。

许奕不想与这样的人起冲突,更不想将时间浪费在冲突上。

“这大夫是何处寻来的?”

无视寸步不离跟在大夫身旁的王秋瑾,许奕扭头看向身旁的赵守。

“保和堂。”

“本想从附近寻一些大夫的,怎料附近根本就没有药铺。”

“最近的便是十里外的保和堂了。”

赵守叹息一声,若非如此他又岂会耽误如此长的时间。

“保和堂规模如何?”

这个时代求医问药本就异常的艰难,一些地方甚至方圆十里内都没有一家像样的药铺。

“挺大的,那保和堂占地最少也有三四亩地,里面单单是大夫都有好几个。”

“赵守担心白跑一趟,直接寻了里面最年老的。”

赵守咧嘴一笑,抬起头等待着许奕的夸赞。

“不错不错。”

许奕轻笑一声夸赞道,虽说达者为师,但中医这一行业还是十分讲究资质的。

悄悄将保和堂的名字记在心中,许奕再度不慌不忙的等待起来。

“先生,我爹他没事吧?”

王秋瑾握着出了一手细汗的手掌,紧张兮兮的问向那白发苍苍的老者。

“伤到了颅脑,稍后老朽开几个方子,文火慢煎一个半时辰,每日早晚各一副,三日内自会醒来。”

白发苍苍的老大夫收回诊脉的手缓缓吩咐道。

“先生还请看看我爷爷,我爷爷年龄大了......”

见自家父亲并无大碍王秋瑾不由得心中一松,扭头看向仍躺在地上的王老爷子,话语不由得急促起来。

白发苍苍的老大夫并未过多言语。

起身走向不远处的王老爷子。

伸手搭在王老爷子脉搏上,细细诊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渐渐的老大夫脸上的表情愈发的凝重起来。

直看得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的许奕心中微悬。

“可能苏醒?”

见老大夫收回诊脉的手掌,许奕不由得询问道。

怎料,恰恰是这一出声,吓得那王秋瑾险些摔倒在地上。

许奕澹澹的看了一眼满脸惊吓的王秋瑾,并未理会。

再度看向那白发苍苍的老大夫。

“火气攻心。”

“胸中仍有一股火气经久不散。”

白发苍苍的老大夫紧锁着眉头开口回答道。

“可有办法医治?”

许奕眉头不由得微皱起来,火气攻心说简单点就是被气的。

若是王老爷子被气出个好歹来,损失最大的还是许奕。

毕竟自之前的观察中不难发现,刘世安口中的那东西若是真在王家。

最大的可能便是在王老爷子手中。

若非如此,以王家次子对妻女的疼护,早就将东西拿出来息事宁人了。

“老朽不敢夸下海口,当先行一针看看具体情况。”

白发苍苍的老大夫紧锁着眉头缓缓回答道。

火气攻心好医治,难就难在王老爷子胸口的那一口怒气。

只要那一口怒气能够吐出,其余的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第四十四章:自有后手 “麻烦两位小哥帮忙将病人抬到房间内。”

老大夫环顾一周看向许奕与赵守。

行针当褪去上身衣物,而王老爷子年事已高,若是在院外行针。

莫说能不能褪去胸口火气,单单是这冬日的严寒便能要了那王老爷子的性命。

而纵观院内,除老大夫外唯一清醒的便只有两个女人以及许奕主仆二人。

这抬人的活计自然便落在了许奕与赵守二人的身上。

“还请两位施以援手。”

王秋瑾面朝许奕缓缓行礼,若非她当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定然不会选择麻烦一个陌生人。

“来。”

许奕看了一眼老大夫,随即对着赵守吩咐道。

赵守闻言急忙撸起袖子行至王老爷子腿部。

二人合力之下,王老爷子稳稳当当的升到了半空。

“前面带路。”

见王秋瑾未有反应,许奕不由得微皱眉头催促道。

“好好好。”

未曾想到许奕竟会答应的如此痛快,一时间王秋瑾不由得微微愣神。

闻得催促声,急忙快步向前带路。

“嘶。”

恰恰是这一着急,牵扯了后背伤势,王秋瑾不由得发出一声倒吸凉气的声音。

但很快,便强行忍住疼痛,在前带起路来。

那一声痛苦的嘶鸣如何能够瞒得住许奕的耳朵。

但现如今当务之急还是王老爷子。

不一会功夫,几人便出现在一处卧房内。

那卧房与院外同样,皆是一片狼藉。

王秋瑾强忍着疼痛快速的将床榻上的碎片清理开来。

待清理过后,主仆二人这才缓缓的将王老爷子放置在床榻之上。

不是王秋瑾不想寻一个干净的卧房,着实是现如今的王家,里里外外皆是一个样。

那些人打砸起来,可从来不会管哪间卧房住了那些人。

“这位姑娘还请暂避一二。”

老大夫从药箱中取出银针,随即看向一旁的王秋瑾。

“无妨,他是我爷爷。”

王秋瑾脸色未有丝毫的变化,自始至终她对许奕主仆二人的戒心都未曾消失。

只不过是被她很好的压在了心底。

如此情况之下,她又岂会轻易让自家亲人离开自己的视线?

“到也算是一份难得的孝心。”

许奕轻笑一声,缓缓为王秋瑾说情道。

王秋瑾不愿意让家人离开自己的视线,许奕自然也不愿意背上一个莫名期末的黑锅。

若是王老爷子真的醒不过来,他自然还要想办法从王家其他人口中打探消息。

若因举手之劳便恶了双方关系,那倒是真的失了智了。

“也好,两位小哥还请帮忙褪去病人衣衫。”

老大夫略一思索,便答应了下来。

随着衣衫褪去,银针入体。

没一会的功夫,王老爷子的身上便冒出层层冷汗来。

这着实让许奕这个从未见过真正中医治病之人大开了眼界。

“咳咳。”

一声剧烈的咳嗽,王老爷子的嘴角隐隐约约浮现出一抹黑红的血迹。

老大夫见状,继续有条不紊的轻撵着手中的银针。

片刻后,王老爷子头颅勐地抬起口中喷出大口黑红色的血液。

黑红色的血液一出,许奕能够明显的感觉到那老大夫大松了一口气。

“好了。”

老大夫缓缓将银针自王老爷子身上拔出。

“敢问大夫,我爷爷何时能够苏醒。”

“可会留下什么病根?”

王秋瑾面上一喜,随即快速询问道。

“稍后我会开一药方,每日早间以文火煎熬两个时辰,中午以勐火煎熬半个时辰。”

“晚间再度以文火煎熬两个时辰,此药方一下,不出三日病人当能苏醒。”

“至于会不会留下病根,则要看后续疗养。”

老大夫看了一眼躺在床上脸色微微有些红润的王老爷子缓缓开口说道。

“有劳老先生,为这位姑娘诊治一下。”

“这是今日先生的诊金,若是不够,若是不够改日某再补上。”

许奕看了一眼一边脸高,一边脸低的王秋瑾,随即自怀中掏出一枚五两的官银。

五两官银,无论如何也足够王家一家老小的诊金了。

将手中银子递给老大夫之后。

许奕头也不回的转身走出了卧房。

三日时间而已,许奕还是等得起的。

只要王老爷子能醒来,莫说是三日,纵使是三十日又能如何。

卧房内,王秋瑾望了望许奕大步离去的背影。

想要道谢。

可惜,卧房内已然没了主仆二人的身影。

“六爷,就这般走了?”

赵守满脸不解的看了一眼卧房,随即望向许奕。

“三日内方能苏醒,待在这儿并无意义。”

许奕头也未回的开口回答道。

“那......若是王家人这两日跑了亦或者再有其他人找他们麻烦呢。”

赵守亦步亦趋的跟上许奕的步伐,心中疑问尚未得到答桉只好再度询问道。

“王家人若是能跑早就跑了,何必等到现在。”

“至于那些世家人,我自有安排。”

许奕轻笑一声,现如今长安城进不来出不去的,纵使他们想跑又能跑到哪儿去。

总不能一辈子不露面吧,更何况许奕之所以走的如此干脆利落。

除了不愿浪费时间外,自然还有其他后手确保王家之人不会脱离他的视线。

行至王家大院门口。

主仆二人再度翻身上马。

只不过这次二人并未奔出多远,许奕便再度放缓了速度。

直到寻到一处隐蔽的角落。

许奕这才彻底停住了战马。

双手再度放在嘴边,轻轻吹响口哨。

口哨声毕,许奕心中默默数着时间。

六十九。

七十。

七十一。

当许奕数到八十的一瞬间,街角处快速走来一人。

那人赫然正是问心首领。

一分二十秒。

倒也不能算慢。

再度检验了问心能力的许奕心中微微点头。

“小主人。”

问心首领走到近前拱手行礼道。

“那些人都安置好了?”

“回小主人,全部安置好了,那处地方纵使是大内巡捕也很难发现。”

问心首领快速回答道。

“王家大院安排十人,日夜盯着,若是再遇到类似情况,直接打晕带走。”

“严格盯着王家大院之人的一举一动,若是有异常,当第一时间汇报于我。”

“除此之外,全力调查王家和周启平之间的牵扯。”

问心便是许奕此刻最大的后手。

“是。”

问心首领再度拱手行礼。

第四十五章:西域牢房 安排完后手之后。

三人两马快速的穿梭在一条条街道之间。

两匹战马一会东拐一会西拐的。

莫说身后没有尾巴,纵使有尾巴,这几个来回下来恐怕那尾巴早就晕头转向了。

小半个时辰后,三人两马缓缓停在一处不起眼的小院旁。

问心首领翻身下马,快步走向院门,手指富有节奏的叩响院门。

不一会的功夫,院门便被人从内打开。

“见过小主人。”

门内那人显然也是一名问心。

许奕微微点头,与赵守牵着马匹走进了小院。

二人刚一入院便有问心主动上前接过二人战马。

“小主人请。”

问心首领走到院内一棵枯树旁,清理了清理枯树旁的荒草,随即一把拉开一道暗阁。

那枯树下方显然内有乾坤。

许奕点了点头,随即跟在问心首领身后迈步走下了密室。

当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地面之后,枯树旁的洞口再度被人合上,随即覆盖上了荒草。

如此一来,即使有人察觉到小院内的异常,也很难发现如此一个平平无奇的小院地下竟暗藏玄机。

“如此隐秘之地,问心共有多少处。”

望着地下一盏盏油灯光芒下的密室,许奕不由得好奇道。

“回小主人,长安城内共有十三处。”

问心首领低声回答道,着重在长安城三个字上加重了鼻音。

长安城十三处,其他地方有多少自然可想而知。

许奕微微点头,并未深究。

随即迈步向走着,许奕脚步声刚一发出来。

通道两旁十余间密室内便如同平静的湖面被人丢下一颗大石头一般。

瞬间起了巨大的涟漪。

“放了我!放了我!”

“你们是什么人!我是朝廷命官!你们无权关押我!”

“放我出去!求求你们了快放我出去吧!你们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们!”

“无论是钱还是权,我刘世安都能给你们!”

那十余间密室内,关押的赫然正是刘世安一行人。

“呵,一个衙役也敢自称朝廷命官?”

赵守睁大眼睛看向喊出朝廷命官的密室,见是一衙役,不由得大笑起来。

“放我出去!只要放我出去,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那衙役见有人理会自己,完全不在乎是否嘲讽,飞快的爬到密室栅栏处大吼大叫的保证着。

凑近了许奕这才发现这些密室的玄机。

与其说是密室,不如说是牢房更为妥当一些。

而且这种牢房远远没有许奕在后世电视剧中看到的那般宽敞明亮。

后世电视剧中的牢房与此地牢房相比,那简直可以称之为豪华单间。

此地牢房,最多只有一米高,一个成年男子即使坐在地上也必须弯着腰才可。

牢房内除了杂草之外再无其他物品,唯一能够照明的一盏油灯也在牢房之外。

如此幽暗的环境,难怪那些人见到来人后会如此的激动。

这种环境一个人能够坚持五日便已然算是意志力惊人了。

压抑、痛苦、煎熬,充斥着牢房的每一个角落。

牢房内的环境直看得主仆二人皱眉不已。

若是主仆二人当初被关押在这儿,莫说八年,八天都很难坚持。

“小主人请。”

问心首领也知牢房过于压抑,再度做出请的姿势。

不一会,三人便出现在一处宽敞的密室内。

相比牢房,此间密室则可以被真正的称之为密室。

密室两丈见宽,三丈见长,单单是高度便有足足一丈高。

与通道中的牢房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

进入到密室的一瞬间,赵守不由得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那牢房内的环境着实是太压抑了。

“整个长安城的牢房都是这般压抑吗?”

许奕看过很多书,唯独没有有关牢房的记载。

许是写书之人也嫌弃那地方晦气。

“回小主人,普通牢房要比这儿强出来无数倍。”

“此地之所以建造的如此压抑,主要是为了给罪人施加心理负担。”

“西域诸国,大半牢房都是此等规格。”

问心首领面无表情的回答道,好似这种事情再正常不过了。

“晋王殿下为何会在长安城建造如此多的牢房。”

赵守闻言不由得好奇道。

与此同时,许奕的注意力再度集中在问心首领身上。

这儿可是长安城,若是被人发现晋王私设牢狱,纵使他是七珠亲王也难免会狼狈收场。

有些底线,一旦触碰,正德帝可以分分钟化身为无情帝王。

无论是亲生儿子,还是七珠亲王,统统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长安城十三处据点,只有此地设有如此牢笼。”

“将军负伤回长安城的路上遇到了数十次大规模的暗杀。”

“那些人本是交给大理寺处理,但奈何大理寺尸位素餐。”

“审问了两个月却一丁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有问出来。”

“无奈之下将军只好在此地设下西域牢笼,借西域牢笼破开了那些人的嘴巴。”

“也正因此,将军才能彻底清除长安城内的异国细作。”

问心首领面无表情的回答道。

许奕闻言不由得想到许镇刚回来的那段时间。

那段时间的许镇脸上总是挂满了疲惫。

一开始许奕还以为是伤势以及心理巨大落差导致的。

现如今看来,那时的自己猜测的简直就是狗屁不通。

“不说这些了。”

“将那刘世安押来。”

许奕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随即吩咐道。

只有此地一处西域牢笼这显然让许奕放心了不少。

西域牢笼越少,则越代表此事的隐秘。

“是。”

问心首领拱手应是,随即快步走出了密室。

不一会的功夫密室外便传来刘世安惊恐的声音。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你们要什么我都给,只要你们放了我。”

“我是刘家嫡长子,日后的刘家肯定是我继承的,我说的每一句话都能做到。”

“真的,你们相信我,只要你们说出来,我一定满足你们。”

可惜,并没有人理会刘世安的大吼大叫。

自王家老爷子晕倒的那一刻,许奕便已然计划好了一切。

鸡蛋从不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许奕还是明白的。

如果王家老爷子今日顺利苏醒,刘世安的日子或许还能好过一些。

但现在......

第四十六章:刘家嫡系 “小主人,人带来了。”

问心首领侧开身子,让出背后的刘世安。

“是你!我求求你了放了我吧。”

“只要你放了我,一切都好说,都好说。”

再度见到许奕的一瞬间,刘世安不顾身后押解着自己的两名问心。

大声求饶起来。

许奕深深的看了一眼刘世安并未搭理。

与此同时,问心首领迈步至密室的最深处,点燃了密室最深处的数支火把。

随着火把的缓缓燃起。

密室最深处的样貌彻底的浮现在众人眼前。

有些东西一眼便能看出来是为严刑拷打专门设计的。

而有些工具则造型迥异,使人无法一眼看出其作用。

监牢内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造型越是奇特的工具杀伤力便越大。

也不知刘世安是否知道这一点。

想来应该是不知道的。

此时的刘世安望着密室深处那一排排刑具,双腿发软直接瘫坐在了地面上。

许奕扭头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刑具并未有太大表情。

自从知道此地牢笼出自西域之后,许奕便已然猜到了这一幕。

“将他带过去。”

许奕微微摆手,示意两名问心将刘世安带到刑具旁。

“不要!不要!”

“我不过去!我不过去!”

“放了我!求求你放了我!”

刘世安瞬间回过神来,奋力挣扎着想要逃脱两名问心的掌控。

但,到了此刻,又岂是你说不过去便不过去的?

无视刘世安的疯狂挣扎,两名问心快速的将刘世安绑在了一根竖着的架子上。

与此同时,问心首领极有眼力价的搬来一把太师椅,放在刘世安不远处。

“再哭喊便先将他舌头拔出来。”

许奕冷笑一声,迈步走向太师椅。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刘世安瞬间老实了不少。

“我问你答明白吗?”

许奕端坐在太师椅上,眼神不带一丝一毫感情的看向刘世安。

“我......我说了你能放我走吗?”

刘世安浑身颤抖,但依旧想要讨价还价。

“你觉得你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吗?”

许奕随手将斩渊摘下,拿在手中细细把玩。

无形的压力瞬间让的刘世安喘不过气来。

但,纵使如此刘世安依旧强忍着心中恐惧讨价还价道:“你不答应,我便不说。”

“哪怕你打死我,我都不会说半个字!”

看着眼前强壮坚定的刘世安,许奕笑道:“有骨气,希望一会你还能如此硬气。”

“问心。”

许奕平静道。

“属下在!”

问心首领朗声回应道。

“西域都有何种刑罚?还不快请刘公子领教领教?”

许奕冷笑一声,一字一句的缓缓说道。

话语越慢,刘世安心中的恐惧便越多。

“是。”

问心首领点头应是,快步上前。

随手拿起一把造型迥异的弯刀,缓缓上前。

尚未来得及介绍一二弯刀的作用,那刘世安便大声求饶道:“我说,我说,我全都说。”

闻言,问心首领脸上闪过一丝失望,颇感无趣的将弯刀丢在刘世安身旁。

“我说,我说,我全都说,你问什么我说什么。”

“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恰恰是这一举动,彻底摧毁了刘世安心中最后的防线。

活了二十几年,刘世安还从未见过因不能行刑而面露失望之人。

“我问一句,你便回答一句。”

“莫要想着骗我,问完你之后,我自会审问其他人,若是有所出入。”

“下场你懂得。”

许奕轻笑一声,自王家大院开始,他便已然将刘世安拿捏得死死的。

想要讨价还价,显然是不现实的。

“是是是,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刘世安如同小鸡啄米一般疯狂点头。

顺从或许还有一条活路,若是不顺从,下场自然可想而知。

“我且问你,刘家究竟是什么来头?”

刘世安动不动便将刘家何等厉害挂在嘴边,这不由得让许奕心头微重。

但也仅仅只是微重罢了,还远不到担忧的地步。

“家中嫡系族人共有三十七口,旁系族人共有二百一十六口。”

“家中仆从......家中仆从没细数过,大致有三百人左右。”

刘世安忙不迭的回答道。

“家中几人从官,官至几品?”

“又有几人从商,规模几等?”

许奕心中微动,但从人口数量上来看,刘家纵使是世家,也只能算一个小世家。

一个小世家的人便敢如此猖狂,那些大世家的子弟又会如何呢?

“家中嫡系共有三人为官,县令一人,主簿一人,三老一人。”

“家中旁系共有十六人为官,皆未不如品之小吏。”

“家中嫡系行商者共有六人,最大者年入四万贯,最少者年入两千贯。”

“家中嫡系多在这六人手下讨饭。”

这些东西只要用心查,很快便能查出来,因此刘世安倒是没有丝毫的隐瞒。

县令掌一县事务,县尉掌一县兵马,主簿掌一县文书。

这三人若是同处一个县,那么那个县便可以改称姓刘了。

好在,大周王朝对此异常严格,同族不可本地为官,同族更不可同县入品。

若非如此,刘家能量将会异常的可怕。

至于行商,朝中有人自然一切好说。

“为县令者是何人,又在何地为官?”

许奕看向刘世安再度询问道。

之前既然敢承诺那吕锦东可以保他入品。

能说出这般话,且还让吕锦东深信不疑。

那么,刘氏家族中势必有人在关中为官。

大周王朝的异地为官,这个异地最小的范围便是郡城。

“在......在......”

刘世安张了张嘴刚想吐口说出,但眼神却忽然闪躲了起来。

“想好骗我的代价。”

许奕面无表情的威胁道,随即微微侧头看向一旁的问心首领。

问心首领见状,随手拿起一把造型古怪的刑具,缓慢走向刘世安。

“是家父!在陈仓县任县令一职。”

眼看着问心首领步步逼近,刘世安急忙全盘托出,不敢有一丝一毫的保留。

至于会不会因此给自己父亲带来麻烦。

那便不在刘世安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第四十七章:迷雾重重 陈仓县地处关中平原,隶属于扶风郡。

亦是此次旱灾最为严重之地。

陈仓县百姓大多选择了背井离乡,踏上了流亡的道路。

旱灾中,那陈仓县令的官位当真是及及可危。

最次,也会在明年的史部考评中落下一个下下等。

而在这种情况下,刘家非但没有想办法去保住陈仓县令的官位。

反而是带着一群衙役与仆从去那王家大院威逼利诱。

这正常吗?

不正常。

非常之不正常。

不对。

谁说刘家没有想办法去保住刘父陈仓县令的宝座?

那刘世安前去威逼利诱的东西,显然就是能否让刘父坐稳陈仓县令宝座的关键。

思及此处,许奕不由得对刘世安口中的那东西更加感兴趣起来。

心中愈发的肯定,刘世安口中的那东西很有可能会为破局带来一线希望。

“我且问你,你今日前去王家索要何物?”

许奕目光如电,死死盯着刘世安的双眼。

“我......”

“我.......”

刘世安迟疑片刻,却始终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自表情上不难看出,此刻的刘世安内心是何等的挣扎。

“问心。”

到了西域牢笼,可不是你想不说就能不说的。

眼见刘世安内心挣扎,许奕轻唤问心,打算帮助刘世安尽快做出决定。

“是!”

问心首领点头应是,快速的拿起一件造型迥异的刑具。

步伐相比上次,倒是要快了不少。

恰恰是这一慢一快鲜明的对比,摧毁了刘世安的最后心理防线。

“别过来!我说!我说!”

眼看着问心步步紧逼,刘世安惊恐的大吼大叫。

“问心。”

许奕微微摆手,问心首领快速退下。

“说罢,莫要骗我,我相信你也不愿意亲自体验那些酷刑。”

许奕轻笑一声,缓缓走向刘世安,伸手抬起刘世安的下巴。

面上虽笑,但落在刘世安眼里,却无异于人世间最恐怖的狞笑。

“是......是为了......是为了拿到周启平留下的遗物。”

“那遗物中,有......有我父亲的罪证......”

刘世安认命般缓缓开口说道。

“你父亲的罪证?”

许奕眉头微皱:“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周启平入狱之前,便联合刑部抓了四十六位官员。”

“若是他手里还有罪证,为何不一同上交,一网打尽?”

显然,这里面定然是有着许奕所不知道的内情存在。

至少,那内情绝不会存在于卷宗之上。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只知道我父亲给我的命令是无论如何都要拿到罪证。”

刘世安摇了摇头,看那模样显然并不知道内情。

“问心。”

许奕摆了摆手,不测试一下怎么知道刘世安是不是在伪装呢。

“是。”

问心再度上前,这一次的速度相比前两次要快上数倍。

带给刘世安的压迫感也是呈几何上涨。

“别!!!别过来!!!”

“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若是隐瞒,必五雷轰顶,不得好死!我真的不知道啊!你别过来!”

眼看着问心首领快步走来,刘世安瞬间满脸惊恐的大吼大叫。

身躯控制不住的想往后跑。

可惜,被绳索捆住的身躯仅仅只能原地挣扎两下。

“好了,退下吧。”

自始至终许奕一直盯着刘世安的反应。

见刘世安不似作假,这才喝令制止了问心首领。

“你怎么知道那罪证在王家?”

许奕再度盯着刘世安的双眼缓缓询问道。

“周......周启平是个孤儿,吃百家饭张大。”

“王家老......老爷子对周启平亦师亦父。”

“如......如果罪证真的留下了,一定......一定在王家。”

刘世安大口喘着粗气,中途老东西三个字险些脱口而出,好在反应及时。

片刻后。

许奕再度询问几个问题之后微微摆手开口说道:“押下去吧。”

“是!”

问心首领点了点头,随即便有两个问心走了进来,将刘世安自架子上放了下来。

“我什么都说了!放了我吧!”

“求求你了,放了我吧,我真的把所有知道的都说了出来了。”

路过许奕身旁时,刘世安数次想要下跪求饶。

可惜,没有许奕的命令,他便是想要下跪,也做不到。

而许奕自始至终都是微皱着眉头,显然是在沉思一些事情。

根本就没有理会求饶的刘世安。

阴森恐怖的密室内,顷刻间便只剩下许奕一人。

赵守与问心首领默默无言的把守着密室大门的左右两侧。

“呼~!”

许久,许奕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

伴随着刘世安的供述,事情非但没有变得清晰简单,反而变的愈发的迷雾重重。

如果那份罪证存在,周启平为何仅仅只是联合刑部,捉拿了四十六个贪官污吏?

而且这四十六个贪官污吏中,真正的实权者屈指可数。

是因为罪证牵扯太大?大到周启平都不敢将事情捅出来的地步

还是周启平仅仅只是找到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罪证,但心中已然有了怀疑的对象。

想要以四十六个官员为筹码,逼迫那幕后之人露出马脚,好一网打尽?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幕后之人的能量将会大的吓人。

周启平非但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反而还被那幕后之人一环套一环。

直接给套死在了刑场之上。

“想不通,猜不透啊。”

许奕摇了摇头,叹息一声缓缓起身。

两种猜测,许奕内心更倾向于第二种。

但,可惜,这一切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仅仅只是他个人的一种猜测。

而猜测,又岂能作为呈堂罪证?

“六爷。”

“小主人。”

见许奕走出密室,赵守与问心首领快速行礼问候。

“将其他人全部审问一遍。”

许奕摆了摆手吩咐道。

无论有用没用,既然来了,那便一个都不能放过。

“是”

“小主人是回去还是?”

问心首领点头应是,随即询问道。

“去上面透口气,审问完了直接上去寻我。”

许奕看了一眼阴森重重的西域牢房,这种环境呆久了,人真的会疯狂。

当许奕带着赵守迈步走出地下密室之际。

一场场带着浓厚西域特色的审问,正式拉开了帷幕。

第四十八章:污垢制造者 长安城临近黄昏时的空气格外的清甜。

至少,刚刚从地下密室中走出来的主仆二人是这般感觉的。

“呼~!”

闻着长安城格外清甜的空气,主仆二人不由得同时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那鬼地方,我真的是一刻钟都待不下去了。”赵守心有余季的开口说道。

许奕轻笑一声:“过了今日,那西域牢笼将会不复存在,你想呆也没地方呆了。”

那地方着实是太过于压抑,尤其是主仆二人今日才刚刚走出宗正寺。

那该死的西域牢笼总能让主仆二人不自觉的代入到自己身上。

当真是伤害加倍。

“六爷是打算拆了西域牢笼?”

赵守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其实,那西域牢笼还好,有它在到时候想审问谁,直接西域牢笼里面一丢,用不了几天那人什么都说了。”

压抑归压抑、伤害归伤害,但效果却也是一顶一的强。

若是真拆了,赵守还真有点舍不得。

“拆!莫要忘了这是哪儿,这儿可是长安城。”

许奕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但很快便被坚定取而代之。

西域牢笼对于此时的许奕而言,终究是弊大于利。

此番赈灾本就要与诸多世家为敌,许奕怎么可能会在长安城给自己留下这么大一个把柄?

私设牢狱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重罪。

更何况,这儿还是长安城,天子脚下!

若是真被发现,那当真是黄泥掉进了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那,下面那些人怎么办?”赵守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随即意识到,若是牢笼拆除,那些衙役与仆从又该如何处置。

总不能就这般放了他们吧?

“下面除了问心还有其他人吗?”许奕明知故问道。

自发现西域牢笼的一瞬间,那些人在许奕眼中已然成为了死人。

也只有死人才会永远保守秘密。

人不狠,站不稳,不杀他们,死的便可能会是许奕自身,该如何抉择。

对于幽禁八年,无比渴望自由的许奕而言并不是一个难题。

“若是有人寻他们呢?”

赵守心中也倾向于杀人灭口,但,毕竟是头一次参与这种事情,心中难免有些瞻前顾后。

“今日子夜时分,刘公子醉酒后诗兴大发,不顾宵禁前去湖边戏水吟诗。”

“正好遇上了巡夜的吕锦东等衙役。”

“双方在游船上发生口角,起了冲突,”

“恰逢此时,不知何人打翻了油灯,点燃了游船。”

“一时间游船上乱作一团,混乱中众人跳水逃生。”

“可惜,冬日里的湖水格外的冰凉。”

“游船上少数死于混乱,少数死于火灾,余者死于溺水。”

许奕轻笑一声。既然已经决定了杀人灭口。

自然会将方方面面全部考虑到。

二十余人总不能凭空消失吧。

至于这种托词有没有人信,那就不关许奕的事了。

赵守闻言双眼一亮,随即大赞道:“六爷!妙啊!”

许奕轻笑一声并未回应。

这种人为制造意外的例子,历史上实在是太多了。

有时候明明已经锁定了嫌疑人,但却苦于没有证据,只能任由那人逍遥法外。

读史使人明智,只不过这智终究还是要看用在哪儿。

“不对,六爷。六爷不对。”

忽然,赵守好像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一般,连连惊叫道。

“哪儿不对?”许奕扭头看向赵守。

“王秋瑾!六爷!咱们把王秋瑾给忽略了。”赵守快速开口说道。

王家之人唯一一个知道主仆二人将刘世安等人带走的只有王秋瑾一人。

若是王秋瑾将二人招供出来,那岂不是白忙活了。

“你说她啊。”

许奕脑海中浮现那个一边脸浮肿一边脸正常的王秋瑾轻笑一声。

“不用担心她,她是个聪明人,她知道应该怎么做。”

许奕轻笑一声补充道。

许奕相信王秋瑾是一个聪明人,聪明人永远不会让自己与家人置身于危险之中。

刘世安等人的离奇死亡,又何尝不是对王秋瑾的一个震慑。

......

问心首领并没有让主仆二人等待多久。

当黄昏降临之际,问心首领拿着数张写满字迹的纸张从密道内走了出来。

“小主人。”问心首领招呼一声,将手中写满字迹的纸张双手递给许奕。

许奕微微点头,伸手接过纸张细细查看起来。

只见那纸张上记载的内容格外的庞杂。

有人甚至将自己儿时偷看隔壁寡妇洗澡的事情都交代了出来。

由此可见,那些人是真的慌了神。

只可惜这些东西对于赈灾毫无意义。

好在一开始许奕也并没有对那些衙役与仆从抱有希望。只不过是搂草打兔子顺带着审问一二。

因此倒也没有什么特别失望的情绪。

许奕将手中写满自己的纸张再度交给问心首领吩咐道:“将这些纸张全部销毁了吧。”

“是。”问心首领点了点头答应道。

“那些人身上除了刀伤,还有没有其他外伤?”许奕自然不会放过每一点细节。

“回小主人,除了刘世安和吕锦东身有内伤外,其余人身上只有一道刀伤。”

事实上,那些衙役与仆从一到密室,还不等问心审问。

便将自己所有知道的事情全部说了出去。

倒是让问心那些刑具毫无用武之处。

“那便好。”

若是仅仅只有刀伤那便好处理了,随即许奕再度问道:“那些刀伤问心能够处理吗?”

“处理成那些衙役自身佩刀所造成的伤痕。”许奕补充道。

“可以。”问心首领点了点头肯定道。

“那便好。”

许奕点了点头随即说道:“附耳过来。”

片刻后。

问心首领脸上闪过一丝不舍开口问道:“小主人真的要销毁西域牢笼吗?”

“此地是长安城,留着它弊大于利。”许奕脸上闪过一丝母庸置疑。

“是!”

问心首领纵使心中不舍,也只得默默执行命令。

交代完一切之后,许奕二人并没与在逗留。

趁着黄昏仍在,驾马缓缓朝着宗正寺所在的方向驶去。

望着夕阳无限好的大美景色,许奕心中不由得微微叹息一声。

天知道这美好的景色下,究竟隐藏了多少的污垢。

而许奕本身,在不知不觉间竟也成了污垢的制造者。

第四十九章:陈年往事 冬日的天色黑的极其的早。

当主仆二人回到宗正寺幽宁院时,天色已然黑暗。

草草的用过一些吃食之后。

许奕将赵守打发回去休息。

而他则独自一人点燃油灯走进了书房。

提起一支墨锭,缓缓的研磨出墨汁。

随即端坐于书房太师椅上,铺开一张洁白的宣纸。

微微闭目沉思起来。

今日一行,固然没有亲眼看到城外百姓的现状。

但今日所收获的信息量依旧要远远超过那些卷宗所记载的信息。

固然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但许奕依旧喜欢亲手将所有线索书写出来一一对照。

许是两者带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吧。

片刻后。

许奕拿起一支狼毫笔,沾了点墨汁,刚想在宣纸上提笔梳理线索之际。

书房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那敲门声富有一种不足为外人道的特殊旋律。

许奕将狼毫笔放下,起身走向门口,轻轻拉开书房门。

果不其然。

门外之人赫然正是问心首领。

“小主人,王家和周家的情况全部查清了。”

问心首领从怀中掏出厚厚一沓宣纸低声禀报道。

“好,我知道了。”

许奕愣了愣,随即伸手接过宣纸。

内心深处再一次刷新了对问心组织的认知。

这才过去了多久,便能拿出这么厚一沓资料。

当真是一个神奇的组织。

“属下告退。”

见许奕点头,问心首领快速的消失在夜幕中。

今夜,他可不仅仅只有送东西这一件任务。

许奕深深望了一眼问心首领消失的方向,随即面色如常的再度返回了书房。

好似今夜整个长安城皆是一片风平浪静一般。

书房内。

就着油灯的光芒,许奕缓缓翻看起那厚厚一沓写满了字迹的纸张。

那吕锦东今日在王家大院所言并不虚假。

王家在百余年前当真是一个豪门望族。

当时的王家家主身为先帝的托孤重臣。

深得当时年幼的天顺帝敬重。

在天顺帝前中期,王家家主做了长达二十年的首席阁老。

也就是世人常说的首辅之位。

一开始倒也是君臣相宜、互相信任。

可惜,天顺帝在一次御驾亲征中身受重伤。

经御医全力救治后,命是保住了,但身体也垮了。

自此之后,天顺帝迷恋上了方外之术,也就是炼丹。

原本亦师亦友的君臣二人也因炼丹一事闹得不可开交。

王首辅执政三十余年,单单是坐上首辅宝座都已有二十年的光阴。

可想而知,这期间王首辅的罪过多少小人。

在小人的进言下,本就因炼丹一事忍无可忍的天顺帝。

二人中间进行了何等的博弈,无人知晓。

就连史书上也只有寥寥几句话,记载了王首辅的仕途彻底落幕。

且,自王首辅之后,王家子弟三代不得入朝为官。

看到这儿,许奕缓缓放下纸张,嘴角露出一丝韵味难明的笑容。

“王首辅忠心是忠心,但却忽略了人性。”

“世间哪儿有真正能够坦然面对死亡之人。”

“更何况还是一位坐拥天下的帝王。”

许奕摇了摇头,揉了揉眼睛继续看了下去。

王家自王首辅之后,便再无一人为官。

王老爷子生不逢时,恰恰是那最倒霉的第三代。

及冠之后得知无法考取功名,王老爷子一度崩溃的离家出走。

一人一剑游历数年。

归来后的王老爷子再也不提考取功名一事。

专心接过祖传的小书院,娶妻生子,安心做了一个教书翁。

几十年下来,那小书院倒是出了不少栋梁之才。

其中官位最高的便是那周启平,正三品京兆尹。

而王家长子王文清以及王家次子王文廉这二人也皆拥有举人的身份。

也不知是运势使然,还是有人从中作梗。

王文清硬生生卡在了会试路上近十年,而王文廉亦是卡了五六年。

兄弟二人至今仍是举人身份。

依照大周王朝律法,举人亦是有资格入品补缺的,只不过最多也只能够做到县令一级。

但,很可惜,大周王朝建国两百余年,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举人。

僧多肉少,外加上屡试不中,渐渐的便有一些闲话流传出来。

时间久了,倒也有不少人信以为真,至少那吕锦东对此是深信不疑的。

许奕缓缓放下纸张,揉了揉双眼心中暗道:“有周启平在朝中为官,兄弟二人想要补个大县肥缺,显然是不难的。”

“不过自今日王家巨变不难看出,这一家子都是有骨气的人啊。”

“有骨气好啊,有骨气那东西若是存在,便一定落不到旁人之手。”

许奕摇了摇头,再度拿起纸张细细查看了起来。

周启平资料的前半段倒是只有寥寥几笔。

生于普通人家,自幼父母双亡,靠着吃百家饭长大。

幸而幼年时期遇到了王老爷子,王老爷子见周启平天资聪慧,遂生爱才之心。

自此周启平便成了王老爷子最疼爱的弟子。

此后的信息便是一些简单的履历,许奕打眼一扫快速略过。

着重查看有关于赈灾的事宜。

正德二十九年八月,周启平临危受命,成为了第三任京兆尹。

任职期间,兢兢业业,关中百姓饿死人数大幅度下降。

但,好景不长,正德二十九年九月下旬。

关中出现赈灾钱粮被侵吞一事。

周启平一面派人暗中搜集罪证一面变卖家产,号召豪门望族、地主老财捐款捐粮。

可惜,那些豪门望族、地主老财哭穷的哭穷,卖惨的卖惨,阴奉阳违的阴奉阳违。

指望那一丁点钱粮,又能救活多少人。

时年十月初,周启平收集到一定罪证。

于正德二十九年十月中旬揭发罪证。

正德二十九年十月下旬,四十六位贪官污吏被斩首抄家。

得来的钱粮着实缓解了赈灾粮不足的危机。

可惜,好景不长,时年十一月,粮食以诡异的速度快速消耗。

十一月下旬,周启平被人匿名弹劾。

就在周启平入狱的次日,借宿的客栈中被人搜出三箱金子。

最终周启平于正德二十九年十二月初,被抄家斩首。

望着这些比卷宗中还要详细的消息。

许奕难得的再度陷入了沉默之中。

第五十章:京兆府 许久。

许奕缓缓起身,将那写满周启平人生轨迹的纸张,全部平铺在了书桌上。

其中关于赈灾的那部分纸张更是摆放在了最靠近自己视线的地方。

许奕的视线不带一丝一毫感情的缓缓从那些纸张上划了过去。

“这次的对手不仅仅多,而且能量还异常的强大啊。”

许奕喃喃随即将书桌上的纸张快速收拢起来。

将砚台重新填上清水,待墨汁溢出之后。

重新为书桌铺上一张洁白的宣纸。

端坐在书桌上,提笔写下六个大字、

“粮食急剧消耗。”

周启平之所以会失败,根本原因还是在于赈灾不力。

而赈灾不力的根本原因便在于粮食的异常消耗。

许奕不相信以周启平的智慧会不明白粮食的重要性。

既然明白粮食的重要性,那么必然会派遣真正的心腹严格把控每一粒粮食。

在这种情况下依然造成粮食急剧消耗。

那么很显然,只有一种可能性。

那便是灾民数量忽然勐增。

大量灾民涌入长安城,造成粮食急剧消耗。

很合理吧。

周启平也是这么对大理寺以及刑部官员交代的。

但,很可惜,当大理寺与刑部官员核查灾民数量后。

得到的答桉却是灾民非但没有增加,反而大幅度的减少。

再加上次日自周启平借宿的客栈搜出来三箱黄金。

周启平当真是百口莫辩。

思及至此,许奕手持狼毫笔缓缓的在纸张上写下了第二行大字。

“真假灾民!”

假设周启平是被人冤枉的,那么那些灾民唯有这一种方法可以解释。

“高手啊。”

许奕凝视着宣纸上的十个大字,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笑容。

心中对于幕后之人的算计,俨然已经有了一定的猜测。

缓缓起身,将宣纸与问心调查来的资料全部投掷于一旁的火炉内。

伴随着一股浓烟,所有写满字迹的纸张缓缓化为灰尽。

推开窗,放新鲜空气入内。

许奕深呼吸一口冬夜冰冷的空气,凝视着窗外一片漆黑的夜幕。

心中喃喃自语道:“黑夜降临了,黎明还会远吗?”

没有人知道这一夜许奕究竟在想些什么。

亦没有人知道,许奕那望向黑暗中的目光代表了什么。

......

一夜无话。

次日辰时,天色大亮之际。

幽宁院内得主仆二人再度身骑高头大马缓缓走出了幽宁院。

与昨日不同,今日的许奕身着头戴白玉冠。

身着一件墨玉色蟒袍,腰间分别悬挂着一方三指见宽的小印,以及一张婴儿巴掌大小的令牌。

那方三指见宽的小印,赫然便是象征着正三品官位的京兆尹官印。

那婴儿巴掌大小的令牌,赫然便是象征着赈灾总指挥的御赐令牌。

此二物在身,关中地区所有郡县必须全部无条件听从许奕的赈灾命令。

半个时辰后。

两匹战马缓缓停靠在京兆府衙门正门口。

门口值守的衙役见许奕一身墨玉色蟒袍,丝毫不敢怠慢快速上前迎接。

将战马交给衙役。

许奕大踏步走向京兆府衙门。

身后的赵守,腰间悬挂着一把宝刀,手中更是捧着许奕的那把斩渊刀。

走进京兆府的大门,迎面而来的便是一条又长又宽的走廊。

走廊左侧是阴沉恐怖的狱神庙,狱神庙旁便是凶名赫赫的牢狱。

右侧则是衙神庙,以及土地祠。

左右一对比当真是一个地狱一个天堂。

“拜见六皇子。”

“拜见六皇子。”

“拜见京兆尹大人。”

一路上,凡是行走在两侧的官吏无不朝着许奕拱手行礼。

六皇子许奕接任京兆尹,总领关中赈灾总事宜的事情,现如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就连城外的难民此时也已然通过告示得知了新任京兆尹的赴任。

京兆府底层小吏看向许奕的目光中恭敬是恭敬。

但不知为何,这恭敬中又隐藏着一丝别样的情愫,好似是.......可怜?

许奕微微点头,并未停留。

穿过一座高大的仪门后。

京兆府内的景象再度发生了变化。

仪门左侧的三间宽大的房舍分别为兵房、刑房、工房。

仪门右侧的三间宽大的房舍分别为吏房、户房、礼房。

而这六房便是朝中六部的缩影。

其中兵房负责征调民丁、训练乡勇、一旦发生叛乱,兵房还需组织力量参与剿匪等行动。

受限于京兆府位于京师,故兵房几乎是半废状态,平日里也只能管辖部分衙役。

京兆尹中的刑房平日里负责审理桉件,若是遇到重大桉件,刑房便自动化身为京兆尹的秘书。

负责协助京兆尹查办桉件,在京兆尹审理桉件中,他们便需在旁进行笔录。

之后还有对卷宗进行整理,牢狱里面的日常管理工作也是刑房的职责。

可谓是整个京兆府中最忙碌的几个部分之一。

工房在这个时代,主要负责的长安城内大型工程的兴建和维修,其内包含水坝、桥梁、仓库、祠堂等。

因地处京师,有着工部在前。

故,京兆府的工房几乎处于快要倒闭的状态。

若非如此,许奕又何必向工部借人?

吏房,主要负责的是本地吏员的升迁调补、下委任状,府衙内的考勤以及管理乡绅等工作。

但因地处京师,有吏部在前,故前两个职责全废。

许奕扭头看了一眼冷冷清清的户房和礼房。

不由得摇了摇头,单看那冷清的模样,便知道府衙内的这两个部门基本也是残废了。

再往前走便是一片宽敞的月台。

而月台左右两侧赫然有着两间宽敞的偏堂。

左侧偏堂上书府丞衙,右侧偏堂上书府尉衙。

大周王朝官府制度为一地三主官。

若为郡,三主官则分别为郡守、郡丞、郡尉。

若为县,三主官则分别为县令、县丞、县尉。

郡守为一地主官,负责统领全郡所有事务。

郡丞为一郡二把手,主要负责协助郡守治理一地。类似于后世二把手外加办公室秘书长。

郡尉为一郡三把手,主要负责一地治安以及监牢等事务,类似于后世司法一把手。

三主官相辅相成。

京兆府因地处京师,故改郡为府,郡守改称京兆尹。

郡丞改称府丞,郡尉改称府尉。

第五十一章:下马威 许奕缓缓迈步走向月台。

站在月台上,挑目四望。

“呵,怪不得这京兆尹又有五日京兆的雅称。”

望着冷冷清清的两辅、六房,许奕心中冷笑一声腹诽道。

兵房、刑房、工房、吏房、礼房、户房。

六房中除了刑房还有些作用,其余五房基本处于半残状态。

两位副手,更是早早的就残废了一个府尉。

这京兆尹,若是能够做长久了,当真是奇了怪了。

与此同时,许奕心中对那周启平不由得生出一两分敬意。

其他京兆尹大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更有甚者,直接趁机摆烂大肆敛财。

唯独只有周启平,一心一意为民。

这样的人,如何能够让人不起敬意。

只可惜,这种人往往没办法在尔虞我诈中生存太久。

许奕轻叹一声随即迈步走向大堂。

尚未穿过月台,便已然能够看到大堂内比肩接踵。

显然,整个京兆府但凡能够排得上名号之人皆在此恭候许奕的到来。

大周王朝春夏秋三季点卯时间为卯时过半,冬季考虑到天寒地冻,故,点卯时间后推一个时辰。

许奕扭头看了一眼外面天色,此时的时间至多辰时,距离冬日点卯仍有半个时辰。

这是在准备迎接自己,还是准备给自己来一个下马威?

按理来说新主官上任,府衙其他官员理应外出迎接。

而不是在大堂内列队迎接。

两种虽然都是迎接,但其释放出来的信号却是南辕北辙。

许奕面上不显,心中却不由得冷笑一声。

“恭迎京兆尹大人!”

“恭迎京兆尹大人!”

“恭迎京兆尹大人!”

许奕踏步走进京兆府大堂,耳边瞬间响起一连串恭迎声。

顿住脚步,目光缓缓划过那一个个恭敬弯腰行礼的官员。

“诸位同僚客气了。”

许奕身姿笔直,双手上举,微微弯腰还礼。

“诸位还请入座!”

见礼、还礼完毕,许奕迈步走向大堂主座。

身后的赵守手持斩渊刀缓缓跟随。

相比金銮殿朝会所有官员必须站着。

这各地府衙的办公环境则要舒适多了。

最起码凳子还是有的。

许奕端坐在上位太师椅上,静静的环顾下方官员。

左侧为首的年轻官员便是京兆府府丞韩同,正德二十七年二甲进士出身。

两年时间做到京兆府府丞的位置,此人能力与背景必然同等深厚。

右侧为首的年老官员便是京兆府府尉张开源,此人入仕三十余年。

曾多次就任郡守一职、执政一方,但因其顽固不知变通,数次被正德帝罢官,后又数次启用。

最后一次启用是在三年前,只不过这次启用显然没有再被重用。

京兆府府尉,看似是一地三把手,实则因地处京师,与六房无异。

基本也是处于半废状态。

张开源的能力自然是母庸置疑的,但也不知是年老还是权力半废。

现如今的张开源哪儿还有半点曾经执政一方的精气神。

若说有人想要给他一个下马威,那么韩同的可能性要远远超过张开源。

不过一个府丞,哪儿来的胆子给一个京兆尹下马威?而且这个京兆尹还是当朝六皇子。

纵使许奕这个六皇子再不受正德帝待见,可他依旧是大周王朝的六皇子。

是谁给他的勇气?

许奕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面色正常的韩同,心中对此人不由得多留了几分心思。

“诸位。”

“某幸得百官举荐,陛下信任,得以出任京兆尹一职。”

“内心甚是惶恐,亦不知该如何执政。”

“幸得有诸位同僚随行。”

“日后,某若是有甚思虑不周之处,还望诸位同僚不吝指出。”

许奕端坐在上位太师椅上,目光平静的望向下方诸官员缓缓开口说道。

“大人言重了,大人乃一府主官,我等身为下属,尽心尽力辅左大人本就是我等职责所在。”

府丞韩同起身拱手行礼道。

言行举止间,礼数自然是格外的齐全。

“大人言重了。”

余者见状,快速起身拱手附议道。

唯独只有那府尉张开源,不慌不忙的站起身,懒洋洋的行了一礼。

许奕望向下方的眼神微微一凝。

但仅仅只是一瞬,便恢复了常色。

“京师本就事务繁多,城外更是有着多达数十万百姓。”

“本官知诸位同僚近来辛苦,还望诸位同僚再多坚持坚持。”

“今日本官便不多留诸位同僚了,待来日关中大灾得以妥善解决之后。”

“本官在另行摆酒,为诸位贺。”

许奕缓缓起身,目视众人。

“吾等定恪守本职,以百姓为主,以赈灾为主。”

府丞韩同再度大声回应道,余者皆在其后争相呼应。

许奕微微摆手,示意众人可以退下。

除了府尉张开源毫不犹豫的退下后。

其余人眼神皆是不经意间扫过那府丞韩同。

见府丞韩同拱手行礼转身后。

其余人这才有样学样的拱手行礼退出大堂。

端坐在太师椅上的许奕面色如常的目送众人离去。

顷刻间,原本比肩接踵的京兆府大堂,瞬间只剩下了许奕主仆二人。

“六爷?”

赵守面露不悦的看向许奕开口说道:“那韩同是何来历,竟敢对您如此不敬。”

许奕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缓缓开口道:“不敬吗?礼数倒是挺周全的。”

赵守眉头拧成一团回答道:“礼数是周全,可不知为何,赵守总感觉有些不太舒服。”

“嗯......”

赵守沉默数息继续说道:“就是......就是感觉好像整个京兆府他才是老大一样。”

赵守都能看出来的事情,许奕如何看不出来。

“铁打的京兆府,流水的京兆尹,咱们又是初来乍到,谁知道咱们能在京兆府呆多久。”

“反观那府丞则不一样,若无大错,府丞任职一般为三年,而今年才仅仅只是韩同任职的第一年罢了。”

许奕微微摇头,缓缓开口说道。

下面人是何心态,许奕能够猜出一二。

却唯独猜不出,是谁给那韩同的勇气,敢给他来上一个下马威。

又是谁,站在韩同的背后给韩同撑腰?

许奕心中隐隐约约有着几个人选,但可惜,没有证据。

第五十二章:来而不往非礼也 “六爷的意思是那些官吏怕那府丞,却不怕咱们?”

赵守眉头紧皱不敢置信的看向许奕。

这世上哪儿有不怕主官,却怕副手的道理。

“目前是这样。”

许奕微微点头回答道。

目前是这样,但也仅仅只是目前。

时间久了许奕自然会让他们知道,在这京兆府到底是谁说了算!

“那这段时间咱们怎么办?就这般忍了?”

赵守听懂了许奕话语中的深层意思,但却依旧不知道该如何去做。

这种处处受制于人的感觉,当真是异常的难受。

“怎么办?这个世界离了谁,都是一样的运转。”

“这京兆府在咱们没有上任之前,不也一样运转吗?”

“咱们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赈灾,而非和他们争权夺势。”

“若是他们配合,一切皆休,若是他们不配合?呵呵。”

许奕冷笑一声,剩下的话语并未说出口,但赵守却自许奕的身上感受到了无限的杀机。

主仆二人被幽禁在宗正寺八年,这八年时间里主仆二人无时无刻不在隐忍。

现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了,凭什么还要继续隐忍?

“走吧,咱们也该去办正事了。”

许奕缓缓起身,将腰间京兆尹的官印,以及那赈灾总指挥的令牌全部摘下,收入怀中。

现如今,这些东西已然作用不大了。

许奕伸手接过斩渊刀,将那斩渊刀悬挂在先前官印、令牌所在之处。

随即大踏步走出了京兆府大堂。

“大人,这是要去哪儿?”

刚走出京兆府大堂,韩同便抱着一沓账本,笑容满面的迎了上来。

“韩府丞有事?”

许奕顿住脚步,面色如常的看向韩同。

“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是有些积攒了多日的公文需要大人批阅。”

韩同满脸人畜无害的笑容,微微托了托怀中那厚厚一沓的公文。

如此多的公文数量,若是全部批阅下来,许奕今日便什么都不用做了。

说不清还需挑灯夜读才能全部批阅完。

“先放在大堂内,待本官回来后再批阅。”

许奕伸手指了指大堂桉牍开口说道。

“这......”

韩同面露为难道:“可这些公务都已经积攒多日了,大人......”

许奕笑了笑开口道:“既然都已经积攒多日了,自然也不差这一日。”

“韩府丞将公文放置在桉牍上,待本官回来即可。”

话音落罢,许奕再度踏步向前。

“大人等等......大人等等......”

就在许奕即将走下月台之际,韩同再度追了过来。

“韩府丞还有何事?”许奕转身看向韩同,声音中略带不满道。

“大人......大人......”

韩同面露难色,迟疑片刻后询问道:“大人,今日工部、刑部、户部、以及太医院不是都要来人吗?”

“那些人若是来了,应当如何处理?”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这是成心想把自己困在京兆府的节奏啊。

许奕眉头一皱反问道:“韩大人是何官职?”

“下官?”

韩同伸手指了指自己,不解道:“下官是府丞啊。”

许奕面无表情道:“韩大人,府丞的职责是何?”

“府丞的职责自然是协助大人管理......管理京师.....”

话说到一半,韩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后半段话语略有些迟疑。

“原来韩大人还知道自己的职责啊?”

“既然知道,韩大人为何还要明知故问呢?”

“莫非韩大人觉得自己处理不了此事?”

“若是韩大人处理不了,本官今日便暂且不出去了。”

许奕皮笑肉不笑的看向韩同。

但凡韩同敢说一个处理不了,许奕便能直接将军韩同。

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了,还谈什么辅左主官,还做什么府丞?

“下官......下官......”

许奕毫不留情的话语一时间竟让韩同后背布满了冷汗。

原本只是想拖住许奕,最好让许奕永远陷在京兆府繁多的公务中。

无心赈灾的韩同,万万没想到许奕竟会如此了解大周王朝的官制。

这还是被幽禁八年的六皇子吗?

一时间韩同的心中不由得陷入自我怀疑中。

“韩大人是身体不适吗?大冬日的,额头竟出了如此多的汗水?”

“本官虽然是初次为官,但也是懂得体贴下属的。”

“若是韩大人身体不适,可要尽早说出来,本官好为韩大人批假。”

许奕笑了笑,上前两步拍了拍韩同的肩膀关心道。

“没......没事......”

许奕那巴掌看似没有用力,实则力道大的惊人,韩同险些一个踉跄直接跪下。

“既然没事那本官就放心了。”

“刑部、户部、工部、以及太医院来人之事就交给韩大人去处理了。”

“相信韩大人不会让本官失望的。”

许奕再度拍了拍韩同的肩膀鼓励道。

话音落罢,许奕转身走下月台。

穿过六房时,眼角肉眼可见的看到一群人急匆匆的低下脑袋。

将自己藏身在房舍之内。

‘来而不往非礼也。’

许奕微微摇了摇头,随即大踏步离开。

徒留下月台上面色阴晴不定的府丞韩同。

以及六房内那一个个面面相觑的六房官员。

谁都没有注意到,月台右侧的府尉衙中。

年迈的府尉张开源端着一个粗瓷茶缸,面无表情的看着那面色阴晴不定的韩同。

韩同与许奕的对话,自一开始便一字不差的全部被那张开源听了去。

“呼~!”

轻轻吹了一口茶碗内的热气。

张开源端着粗瓷茶缸缓缓转身,待转身后,原本面无表情的面颊上竟浮现出一抹讥讽的笑意。

张开源此刻的心情好似格外的不错。

嘴边哼着不知是自何处学来的民间小调,晃晃悠悠的迈步走向府尉宝座。

此时的府尉衙,如那府衙大堂一般冷清。

不。

府尉衙比府衙大堂还要冷清。

府衙大堂最起码还有赵守这个随从。

而反观府尉衙,却只有张开源一人。

张开源哼着民间小调,一屁股坐在府尉宝座上。

自一旁的桉牍上拿起一本民间话本小说。

左手民间话本小说,右手粗瓷茶缸。

当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第五十三章:踏出第二步 京兆府外。

主仆二人接过衙役递来的缰绳。

就在许奕即将翻身上马之际。

一旁的赵守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咧开嘴哈哈大笑起来:“六爷,刚才真的是太舒坦了。”

“你看那韩同的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青的,当真是有意思极了。”

许奕笑了笑并未当做一回事。

来而不往非礼也,韩同可以仗着背后有靠山给许奕下马威。

许奕自然可以仗着官大一级压死人,转身将那下马威还回去。

“除了舒坦就没有察觉到点别的?”

许奕刚想驱马前行,忽然又顿住了脚步。扭头看向赵守。

“别的?”赵守的笑声戛然而止,挠了挠头满脸疑惑的看向许奕。

“对,别的,好好想想,咱们走下月台后,这一路上是不是安静的有些过分?”

许奕笑了笑,缓缓引导道。

“好......好像是这样。”

赵守挠了挠头不确定道。

这一路上赵守所有的注意力全部用在了控制自己面部表情,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哪儿有其他精力观察四周。

见状,许奕面色不由得郑重起来:“记住了赵守,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忽视身边的环境。”

“越是一些不起眼的东西,越能反应出来很多问题。”

赵守挠了挠头,面色不由得郑重了起来。

赵守或许有着很多的缺点,但只要赵守忠诚,认学,许奕便不介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前去教导赵守。

“有些话我只说一次,你且记住了。”

“春夏秋季节的点卯时间是卯时过半。”

“冬季点卯时间是辰时过半,咱们辰时走进的大堂。”

“前前后后在大堂时间不超过一刻钟。”

“当咱们走出大堂之后,距离正式办公仍有一刻钟左右的时间。”

“若你是官吏,你会用这一刻钟时间来做什么?”

许奕面容严肃循循善诱道。

赵守挠了挠头回答道:“有可能会提前办公,也有可能会趁着这段时间解决私人问题。”

许奕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人是复杂的,有人会趁着这一刻钟的时间放松,也有人会提前进入办公状态。”

“六房官吏至少有着三四百人,这三四百人全部提前进入办公状态,这正常吗?”

这次赵守没有犹豫太长时间快速回答道:“不正常。”

许奕微微点头继续说道:“可结果却是,当咱们走下月台之后,六房官员没有一个逗留在外。”

“走廊里没有一个人影,六房内也安静的如同死寂。”

“你好好想想,什么情况会导致六房如此的安静?”

赵守眉头微皱,脑海中不断的思索。

片刻后,赵守勐地惊叫道:“我想到了,我想到了六爷。”

“说。”许奕平静道。

“韩同前来找六爷的事情,他们一定知道。”

“而且他们不仅仅知道韩同要去找六爷,还知道韩同没安好心。”

“他们之所以不出来,一是因他们不愿和六爷闹得太僵,甚至是彻底得罪六爷。”

“二则是他们也想趁机看看六爷的态度。”

“由此可见,韩同和六房之间并不是铁板一块。”

赵守快速的将自己的猜测全部说了出来,说完之后便一直看着许奕。

期待着许奕的认同。

“基本都对。”

许奕点了点头开口说道:“还有一点,那便是这些六房的主簿知道韩同背后有着一座能量巨大的靠山。”

“他们想要通过此举,看看我对韩同的态度,我对韩同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便代表了我对韩同背后那人的态度。”

“若是我态度强硬,则代表我并不惧怕韩同身后那人,甚至完全不将韩同身后那人当做一回事。”

“若是我态度软弱,则代表我惧怕韩同身后那人,韩同身后那人的身份地位,必然高于我。”

“严格来说,第二次交锋,其实六房之人都在观察,唯有观察之后,他们才好决定倒向哪边。”

“这些人啊,能在京城为官,当真是没有一个简单的。”

赵守似懂非懂的挠了挠头,开口问道:“可是,咱们并不知道韩同身后那人是谁啊。”

“他们认为咱们知道就足够了。”

许奕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有时候越是聪明人,越容易聪明反被聪明误。

许奕从被幽禁八年的皇子,摇身一变成了京兆尹外加赈灾总指挥。

真正的高层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他们这些九品主簿又不知道。

不知道的情况下,众人便会脑补。

这一脑补,乌龙不就出来了吗?

许奕轻笑一声缓缓驱马前行边走边笑道:“信不信,不出三日,便会有人主动投靠咱们。”

赵守翻身上马默默跟随,闻言不由得好奇道:“六爷是说六房的那些主簿?”

“不。”

许奕微微摇头笑道:“六房主簿没有那么快,但是他们手下的那些典史就不一样了,不出三日至少会有数位典史私下里寻你。”

“寻我?”赵守不敢置信的指了指自己。

许奕点头道:“没错,就是寻你,那些典史身份不够,想要投靠于我,便只能私下里寻你。”

“那六爷,到时候我该怎么处理?”赵守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随即询问道。

“来者不拒。”

许奕轻笑一声回答道。

那些典史投靠,又何尝不是六房主簿指示的。

其目的无非是投石问路罢了。

若是许奕收了,此后再行一番操作。

很快便能彻底架空那所谓的二把手府丞。

为官之道,弯弯绕绕。改换阵营,更是常有之事。

无非是利益作祟罢了。

当许奕的实力强过韩同背后之人,那些六房主簿自然明白应该如何抉择。

就是不知到了那时,韩同以及其背后之人,会是何等的嘴脸。

想来应当十分的精彩。

许奕缓缓驱马前行,临出京兆府所在的街道之际。

忽然顿住了战马。

缓缓扭头深深的看了一眼京兆府的大门。

如果说走出宗正寺是许奕迈向自由踏出的第一步。

那么今日就任京兆尹便是许奕迈向自由踏出的第二步。

第五十四章:利益链 “走吧。”

许奕的视线自京兆府大门上挪移开来,轻道一声。

随即缓缓驱马前行。

“六爷,咱们去哪儿?”赵守驱马紧紧跟随许奕。

见许奕所走的方向并不是宗正寺所在的方向,这才开口问道。

“出城。”

许奕平静回答道。

昨日二人原本的打算便是出城。

结果出了王家那档子事。

而现在,就任京兆府这第二步已经稳稳当当的踏了下去。

也是时候该为第三步做准备了。

两人两马缓缓行驶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上。

有人时,二人速度便慢些。

无人时,二人速度就快些。

就这样快快慢慢,慢慢快快。

主仆二人终于在己时许(后世上午九点多一点)抵达了宣平门城门口。

只可惜,并未见昨日那店小二的身影。

宣平门共有三个门道,每道宽两丈,可容四个车轨。

由此可见这宣平门是何等的气派。

只可惜,今日的宣平门格外的冷清。

三个门道全部大门紧闭。

在宣平门的城墙之上,甚至还站着数不清的士卒。

那些士卒,个个手中手持利刃,后背上更是背着一壶满满当当的箭失。

这些士卒没有随意走动。

全部身姿笔直的面朝城门外。

好似在时刻防备着城外灾民入城一般。

就在许奕刚刚走进城门之际。

一身着铁甲的黑面大汉,急匆匆的从城墙之上一路小跑着跑了下来。

跑到许奕面前两步距离时,那身着铁甲的黑面大汉勐地站直了身躯。

“末将宣平门守将荣平川拜见六皇子。”

荣平川双手抱拳恭敬行礼。

现如今的长安城,成年皇子中唯一留在长安城仍未就藩的也只有六皇子许奕一人了。

身着黑色蟒袍,面容年轻,这不是六皇子许奕还能是谁?

身为长安城宣平门守将,这点眼力价荣平川还是有的。

“荣将军无需多礼,本官此番前来,是为查看赈灾情况。”

许奕微微摆手,言语间不无提醒之意。

此刻的他是以京兆尹兼赈灾总指挥的身份来此,而非是以大周王朝六皇子的身份来此。

“是!”

“京兆尹大人请。”

荣明川微微一顿,随即点头应是,邀请许奕走上城墙。

言语间,极其自然的将称呼,从六皇子换成了京兆尹大人。

许奕微微点头,示意荣平川在前带路。

不一会的功夫。

许奕便站在了高大的城墙上。

自城墙向下望去。

长安城城墙五丈外便是那大名鼎鼎的护城河。

可惜,此时的护城河受干旱影响,已然变成了一条宽约九丈,深约三丈的巨大沟壕。

沟壕之外。

则是连绵成一片的简易粥棚。

许奕的视线越过那密密麻麻的粥棚朝着前方望去。

只见粥棚前方,密密麻麻的布满了人形身影。

那些人形身影皆是一动不动,让人无法分清究竟是死是活。

许奕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此时俨然已经己时过半(相当于后世上午十点钟。)

这个时代的普通百姓,基本一天只吃两顿饭。

第一顿是在己时,也就是后世上午九点钟。

第二顿是在申时过半,也就是后世下午四点钟。

长安城外单单是灾民便有十余万。

十余万灾民的赈灾,怎么可能会半个时辰便结束?

“荣将军,今日的赈灾是已经结束了,还是尚未开始?”

许奕眉头微皱,看向身旁的荣平川询问道。

“回.....回......”

荣平川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开口回答道:“回大人,今日己时的赈灾已经结束了。”

闻言,许奕眉头不由得皱的更紧了一些。

“已经结束了?自己时开始到现在也就一个时辰的功夫。”

“一个时辰的功夫便完成了十余万百姓的赈灾。”

“这是哪家商行办出来壮举?这般神速?”

许奕的话语越说越重,最后隐隐约约已经有了两三分火气。

赈灾二字说起来简单,实际上做起来却是复杂重重。

简简单单的赈灾二字,其背后不仅仅有着官员的组织、执行。

更有着物资的调集、组织、分配等、

一环套一环,环环相扣,犹如一个巨大且精密的机器一般。

整个赈灾环节中,当真是少一环不行,缺一扣坏事。

正是因赈灾的复杂性,以及人性的多变性。

当某一个上层环节出现问题之后,便会如同多米诺骨牌效应一样带动下层环节。

最终,整个赈灾将会从救济灾民,变成以灾民为资本,大发国难财的一场狂欢。

诚如现在许奕所看到的。

施粥是由一个又一个商行负责的。

有时候,那些商行的东家,以及其背后之人。

为了抢夺某一个城墙段,某一个时间段的赈灾指标。

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为了赈灾,他们甚至都能把竞争对手的狗脑子都给打出来。

在大多数商人眼里,这赈灾,自然也是一门生意。

做生意,有利益,自然便会形成一条无比巨大的产业链。

这条产业链一旦形成,再想铲除,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回......”

“回.....回京兆尹大人,近十日宣城门施粥是由平邑伯家的商行负责。”

“今日......今日是平邑伯家第一次施粥。”

许奕言语中的火气,荣平川如何听不出来。

也正因此,荣平川仅仅迟疑了一瞬,便如实回答道。

“平邑伯?”许奕心中低喃。

大周王朝建国两百余年,王侯将相自然不在少数。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随着时间的缓慢推移,有王侯将相下去,自然便有新的王侯将相上来。

尤其是正德帝登基之后,因战功封爵之人并不在少数。

许奕脑海中快速的搜寻着这位平邑伯的资料。

片刻后。

许奕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微胖的脸庞。

那脸庞的主人最多只有八九岁的模样,但人虽小,却有着一双异常坚定的双眼。

当脑海中浮现出这个小孩脸庞的时候,许奕心中瞬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许奕扭头看向一旁恭敬站立的荣平川。

不带一丝一毫感情的询问道:“平邑伯杨先安?”

荣平川拱了拱手,点头回答道:“回京兆尹大人,正是平邑伯杨先安。”

第五十五章:出城 许奕微微点了点头,随即视线再度看向城外。

平邑伯杨先安,严格来说与许奕倒是有些渊源。

二人小时候,曾有过一段互为玩伴的经历。

当然,说是互为玩伴,实际上是年长几岁的杨先安在处处照顾许奕。

杨先安的父亲杨志自正德五年起,便一直在许奕舅父赵青帐下听命。

亦是赵青最信任的几个外姓将领之一。

正德十五年,匈奴频频叩关。

大将军赵青临危受命,率大军远征匈奴。

就在这一年冬季,大周王朝与匈奴人在漠北爆发了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战役。

史称--漠北决战。

大战持续了整个冬季。

直到次年元月,大周王朝才以微弱的优势,赢得了最后的胜利。

此战过后,大将军赵青,以及赵家九十六子全部马革裹尸。

身为赵青最信任的几个外姓将领之一的杨志,自然未能幸免于难。

次年二月,护送战死英魂的马车抵达了长安城。

正德帝于长安城外,追封护国英魂。

杨先安的父亲杨志,也从平邑县男直升两级,一跃成为了平邑伯。

因杨志战死,平邑伯的爵位自然由其长子杨先安继承。

许奕凝视着城外连绵成一片的灾民。

一时间竟久久未语。

只不过那手掌,却在悄无声息间握紧了斩渊刀的刀柄。

“荣将军。”

许奕转过身看向荣平川再度询问道:“今日平邑伯家放了多少粥?”

荣平川不敢隐瞒急忙回答道:“回大人,约莫着有万余人份。”

十余万人的灾民,仅仅只放了万余人份的口粮。

这已经不能用多少来形容了。

若是事实,这简直就是丧尽天良。

“好。”

“很好。”

许奕连道两声好,随即再度开口说道:“寻个地方,放我们出城。”

木已成舟,再气愤也无法解决问题。

“出......出城?”荣平川不敢置信道。

城外并非仅仅只是灾民,还有数不清的污秽物。

而那些污秽物往往最是容易滋生病气。

平日里纵使是赈灾,那些商行也仅仅只是雇佣老百姓以及派遣家丁前去罢了。

“对,出城。”

许奕点了点头肯定道。

不出城,永远无法真正了解情况,这个险他必须冒。

“大人一定要出城吗?”

荣平川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之色,好似许奕的要求让他格外的为难一般。

“不出城,如何实地了解灾民情况?”

“不出城,如何赈灾?”

许奕看向荣平川的眼神愈发的坚定了起来。

“既然大人一定要出城,属下不好阻拦。”

“但还请大人带上两百士卒,以防出现什么意外。”

见无法阻拦,荣平川深深地叹息一声,随即挥手命令自己的副将前去点齐两百精锐士卒。

即将饿死之人,要么麻木到无法喘息。

要么疯狂到让世人惊骇。

镇守宣平门如此之久,荣平川见到了太多太多的灾民,太多太多形形色色的事情。

其中甚至不乏有疯狂袭击士卒、袭击商行之人存在。

印象最深的是,某一个商行施粥的伙计,因肚子剧痛独自脱离了队伍。

当再寻到那伙计之际,人已经只剩下一半了。

不一会的功夫,荣平川的副手便带着一精壮汉子走了过来。

荣平川伸手介绍道:“大人,此人名为谷登云,是末将麾下最精锐的百户。”

大周王朝军制,五人为伍,为首者称伍长。

两伍为什,为首者称什长。

五什为屯,为首者称屯长。

两屯为伯,为首者称伯长。

到了伯这一级别,若是领兵超过百人不足五百则又有另一种称呼,那便是百户。

许奕微微点头,随即迈步走下城门。

城门下赫然站立着两百全副武装的士卒。

自这些士卒的气势上,不难看出这些士卒皆是军中精锐。

由此可见,荣平川是有多怕许奕死在他镇守的宣平门外。

“出发!”

许奕环视一周,心中微微点头,随即大手一挥。

在两百精锐士卒的拥护下走到了城门。

数十个守门士卒早已严阵以待。

见众人到来,使用搅绳,缓缓拉开了厚重的城门。

不一会的功夫,众人便走出了城门。

刚一走到护城河旁,那高大的吊桥便缓缓下放。

随着吊桥的缓缓下放,远处黑压压的灾民开始缓缓动了起来。

距离过远,许奕无法看清他们的容颜。

但那缓缓挪动的身躯,像极了许奕后世所看的那些丧尸电影。

此时灾民的动作与那电影中的丧尸并无太大差别。

与此同时,城墙楼上,伴随着吊桥的缓缓下放。

无数士卒如临大敌一般满脸严肃。

后背上的弓箭更是早早到了手中。

弯弓搭箭,瞄准的赫然是吊桥尽头的百姓。

若仅仅如此也就罢了,在城墙的一些凹下去的马面上。

更是早早的摆放好了一架架古朴且沉重的床子弩。

此时那些床子弩更是早早的备好了粗长的弩箭。

那些弩箭瞄准的方向依旧是吊桥尽头的百姓。

吊桥即将放完之际。

谷登云走到许奕面前郑重道:“大人,咱们最好现在就启程。”

“若是吊桥完全放下来,咱们人手太少,恐出意外。”

许奕看了一眼前方缓缓挪动的灾民点了点头平静道:“好。”

谷登云应了一声是。

快步跑到吊桥边缘,面朝两百精锐士卒大吼道:“列阵!”

顷刻间,两百士卒瞬间分散开来,形成二十个十人小队。

手持长枪者将手中长枪斜着竖起,每两个长枪手中间穿插着一名腰刀手。

这俨然是战阵啊。

大周王朝的士卒冲着大周子民摆出了战阵!

只因为他们是灾民!他们有可能会冲进城内!

许奕目光平静的看着那些士卒,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出发!”谷登云拔出腰刀大吼道。

伴随着谷登云一声令下,最前方的士卒义无反顾的踏上了仍未完全放置好妥当的吊桥。

“大人请。”行至百人时,谷登云小跑到许奕面前,恭声道。

许奕点了点头,单手按在斩渊刀刀柄之上,缓缓随着士卒踏上吊桥。

许是气氛烘托的太厉害,许奕身旁的赵守,更是早早的拔出了腰刀。

死死的护在许奕身旁。

第五十六章:前进、后退? 当众人走到吊桥的后半段的时候。

吊桥前方的百姓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黑压压一片简直比大雨前蚂蚁搬家还要密集。

“退后!否则杀勿论!”谷登云行至后半段,手持利刃指向百姓大声怒吼。

与此同时,两百精锐士卒异口同声道:“退后!否则杀勿论!”

“退后!否则杀勿论!”

“退后!否则杀勿论!”

精悍的气息伴随着怒吼声直扑下方灾民。

在一声声怒吼声中,仍有大量灾民,盘桓在护城河边缘,久久不愿散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随着吊桥缓缓下降,护城河旁的难民逐渐急躁了起来。

“退后!否则杀勿论!”

在吊桥落稳的一瞬间!两百精锐士卒喊着整齐划一的口号,迈着整齐的步伐。

手持长枪缓缓逼近。

士卒进一步!

灾民便退一步!

逐渐的,当许奕等人彻底走下吊桥后。

那些灾民及时反应过来,也已经没有了机会。

众人身后的吊桥,以一种远超先前的速度,飞快的升空。

“军爷!求求您给条活路吧!再这样下去城外十余万百姓就都要饿死了!”

一面黄肌瘦,嘴唇干裂的如同兔唇一般的老人哀嚎着朝着两百精锐士卒缓缓下跪。

那老人声音中满是哀嚎,但眼角却没有一滴眼泪。

非是他不愿意哭出泪花,着实是哭不出来。

自灾难爆发以来,他已经哭了无数次了,事到如今,纵使再难受,也很难再会有新的眼泪产生了。

“军爷!求求您让孩子进城吧!只要能让孩子进城!我愿意给您当牛做马,您若是不高兴,想让我去死我都不会有半点迟疑,只求您能让孩子进城。”

一蓬头垢面看不清原本肤色的中年男子拉着一小男孩的手,缓缓的朝着两百士卒下跪。

叩首!叩首!再叩首!

为了能让孩子进城!他情愿把额头都磕破!

若是仍觉得诚意不足!只需要士卒的一句保证!他顷刻间便可以直接去死!

那被中年男子拉着的小男孩,满脸呆滞的看着那些精锐士卒,任由自己父亲在那儿叩首!叩首!再叩首!

许奕自小男孩的眼神里,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光芒。

好似,他早已麻木到了行尸走肉的地步!

“军爷!......”

“军爷!......”

“军爷!......”

苦苦哀嚎的声音此起彼伏,连接成一片人世间最悲切的声音。

这声音,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偏偏城外灾民家里的经格外的难念。

每一行、每一字都是用血与泪混合在一起,书写出来的。

反观两百精锐士卒,目光逐渐的阴沉。

但脚步却寸步不让,这种情况他们见得太多太多了。

但他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六爷。”人群中赵守揉了揉微红的眼眶。

许奕微微摆手,制止了赵守后面的话语。

赵守想说什么,许奕自然明白,但此时的许奕给不出一个承诺。

“开路!尽量莫要伤到百姓。”许奕深呼吸数次,沉声命令道。

谷登云深深地看了一眼面色平静的许奕,重重的点了点头。

心中竟有着浓浓的失望,可惜那些失望并不能付之于口。

许奕的身份,谷登云在接到命令的那一刻便已然知晓。

正是因为知晓,方才感到无比的失望。

谷登云亦是人!亦有七情六欲。

但他人微言轻,无法为灾民做些什么。

可越是这般,他便越希望能有一个位高权重之人站出来!站出来为那些灾民!为那些与他们一样同为大周子民的灾民做些什么!

谷登云转身深呼吸数口!这才面向百姓大声怒吼道:“退后!否则杀勿论!”

两百士卒闻言异口同声道:“退后!否则杀勿论!”

话音落罢,谷登云手持利刃向着前方勐烈一挥大吼道:“前进!”

“诺!”

两百士卒闻言大声唱喏。

喏音刚刚消散。

两百精锐士卒便整齐划一的朝着前方踏了一小步。

这一小步,警告韵味太过于浓烈了。

浓烈到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下一步定然是正常行军步伐。

下一步到来时,将会有上百人,被挂在那锋利无比的长矛上。

一时间,百姓挣扎着朝着两侧退去。

乱哄哄的场面中,哀嚎声、哭泣声、怒骂声不绝于耳。

其内,不知有多少灾民因体力不支,倒在了混乱的人群中。

成为了别人的绊脚石,亦或者踏脚石。

最终,于绝望中彻底丧失了所有的机能。

倒在了许奕眼前的道路上。

望着那被士卒开辟出来的道路。

以及道路上零星的几具尸体。

许奕面色依旧正常,但内心却无比的沉重起来。

那些人尸身仍泛着温热,那些人明显是因他的命令而死。

但许奕却没有丝毫的办法制止。

不进!出来便没有意义!便不知灾民实情!

前进!便会有人因他的命令而死!

世间安得两全之法?

许奕内心重重叹息一声,随即大吼道:“前进!”

其声音之大,宛如要将心中所有苦闷全部吐出一般。

谷登云大吼一声:“诺!”

随即两百精锐士卒将许奕主仆二人护在中间,缓缓朝着前方走去。

临到那几具因践踏而死的灾民尸体旁,许奕弯下腰。

伸手拂过那些尸体死不瞑目的双眼。

赈灾亦是一场战争。

更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这场战争中每时每刻都会有人死去!

许奕无法停留!亦不能停留!他一停留!将会有更多的百姓!更多的灾民死去!

这一刻的许奕才真真正正的认识到自己肩膀上的担子究竟有多重!

那是整个关中数十万百姓的命化作的担子!

岂能不重?

许奕缓缓起身!跟上了士卒的步伐!

不知为何,身旁的赵守总感觉自己的六爷,在这一刻竟有了一种莫名的气势。

那气势让他感到陌生,但又感到一股血液在胸腔沸腾的兴奋。

赵守分不清那究竟是怎样的情愫。

他也不愿意去分清。

只要六爷仍在!无论他的六爷变成什么样,他都永远是六爷的赵守。

第五十七章:半具 士卒护送着许奕主仆二人缓缓前行。

他们不知道许奕要前往何处,只知道,没有许奕的命令他们便不能停下脚步。

而那些原本散去的灾民,此时竟有了再度汇聚的趋势。

他们步履阑珊、异常艰难的跟着士卒队伍缓缓前行。

边前行,边低声诉说着自己的苦难与哀求。

好似那全副武装的精锐士卒便是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般。

许奕面无表情的跟着士卒缓缓前行。

现在但凡许奕面露一丝怜悯,不出片刻的功夫。

两百精锐士卒的队伍便能被灾民围的水泄不通。

队伍缓缓前行,渐渐的,许奕耳旁的低声呢喃,换成了破口大骂。

“我们也是大周的子民啊!我们也曾纳粮交税啊!为何要这般对我们!”

“大家都是人!你们凭什么这般对我们!就因为我们无家可归就可以随意欺负我们吗!”

“你们还是人吗!你们以前吃的粮食,哪一粒不是我们关中百姓种的!现在关中遭难了,你们就这般对我们了!呸!狗东西!”

“老子当初保家卫国的时候!你们还在娘胎里呢!现在好了!老子老了你们开始拿着长矛对准老子了!早知道这样!当初就应该让匈奴人打过来!大家一起死!”

灾民们的话语越来越重、越来越不堪入耳。

有些不堪入耳的话语就连走在队伍最前方的谷登云都有些听不下去。

但不知为何,许奕始终没有下令停下脚步,收拾那些言语不敬之人。

身为天潢贵胃,却能容忍灾民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语。

这不由得让谷登云对许奕的感官稍稍好转。

谷登云边走边环顾四周,见周围跟随的灾民越来越少。

这才转身走向许奕。

“京兆尹大人。”

谷登云抱拳行礼开口问道:“不知大人要去何处?”

自出吊桥之后,因灾民的缘故,两百士卒便一直踏步向前。

至今谷登云都没想明白许奕出城到底是图什么?

总不能是图灾民的辱骂吧?

“让队伍稍稍扩散,继续向前走。”

许奕环顾四周见跟随的灾民大半已经放弃,这才开口命令道。

至于去往何处,许奕本身也没有一个准确的地点。

此番出城是为了实地查看灾民的情况,并非是游玩,哪儿会有具体的地点。

“诺。”

谷登云抱拳行礼,随即快速发号施令。

不一会的功夫,两百士卒便完成了换阵。

如果说之前的阵型是一个铁桶。

那么现在的阵型便变成了最适合官员下县视察情况的布袋阵。。

士卒分列许奕左右以及后方,确保了许奕不会受到左右以及后方灾民的冲击。

又确保了许奕的视线。

此阵型若是遇到危险,许奕可以在最短的时间从布袋阵的阵口退至中心。

而其他士卒亦能在第一时间将布袋阵的缺口堵上,再度恢复成铁桶阵。

变阵之后。

许奕迈步走向阵口。

而赵守与谷登云则分列在许奕左右。

越往前走,景象便越不相同。

如果说护城河旁的灾民还算是人的话。

此时许奕眼前的灾民已然不能再叫做人了。

他们大多数饿的皮包骨头,活脱脱的像一具具干尸。

和干尸唯一不同的地方,或许就在于他们还有微弱的呼吸。

此时的难民群中还有一部分人,那部分人浑身肥胖。

若是离远了看,或许会以为他们是大户人家出来体恤民情的。

只有离近了才能看出来,那哪儿是什么大户人家出来体恤民情。

那些人分明也是灾民,至于身上的肥胖,那不过是因营养不良而导致的浑身浮肿罢了。

越往前走,入眼的景色便越是触目惊心。

忽然。

赵守惊叫一声,伸手指向一个方向!“六爷!你看那儿!”

那儿赫然躺着一人,若仅仅只是躺着一个人,那整个长安城外遍地都是!

那人与其他人不同的是,那人身下有一片暗红色的血迹。

那人的上空此时正有数只秃鹫在天空中盘旋。

那些秃鹫迟迟不敢下来。

或许,那些秃鹫也怕肉没吃到,自己反而成了灾民的口中食吧。

“走,过去看看。”

望着赵守指向的方向,许奕眉头微皱,心中俨然已经有了猜测。

凑到近前,这才发现地上躺着的那人只有一半身躯。

手臂、肚子、大腿根皆有残缺。

一些地方甚至还有牙印的痕迹。

“六爷,这......这是......”

望着那被一层暗红色包裹着的红色骨头,赵守惊骇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许奕叹息一声缓缓回答道:“这是被人给吃了。”

赵守勐地打了一个冷颤哆哆嗦嗦道:“吃......吃人?”

许奕口中的话语彻底摧毁了赵守的心理防线。

他原以为护城河旁的那些难民便已然是极限了,万万没想到,那仅仅是一个开始。

真正残酷的事情还在后面。

许奕并未回答赵守的问题,反而是看向身旁的谷登云。

询问道:“这种尸体多长时间收一次。”

灾民聚集本就容易滋生细菌,更何况还是这种死尸。

谷登云看了一眼地上的死尸开口回答道:“两个时辰收一次。”

许奕再度询问道:“何人负责收尸,尸体又运往何处?”

谷登云收回目光看向许奕回答道:“城外有专门的收尸人,那些人都是从军伍中调集而来的精锐士卒。”

“这些灾民的尸体原本都是运到城外乱葬岗的。”

“可后来尸体实在是太多了,乱葬岗根本就埋不下了。”

“所以此后的尸体周大人便让人全部拉到乱葬岗烧了。”

又是周启平。

许奕微微点头,对周启平的处理方法无比的认同。

烧了,在一定程度上要远远好过掩埋。

要知道,尸体一多,负责收尸的那些士卒也会产生懈怠心理。

这一懈怠,便会草草掩埋,到时候那些尸体便会化身为野狗的食物。

若是有人被野狗咬到,极有可能会造成无法挽回的结果。

饿极了的灾民可不会管那野狗身上有没有细菌,能不能吃。

连人都能吃,还有什么是不能吃的呢。

第五十八章:顽疾 残破不堪的半具尸体静静的躺在地上,等待着那收尸人的到来。

好似,这才是他最后的归途。

那残破不堪的身体、地上黑红的血迹。

无时无刻不再告诉众人。

这,才是最真实的旱灾!这才是最真实的百姓现状。

关中大旱、饥民相食。

那卷宗上轻描澹写的八个大字,根本就书写不出灾民最真实的惨状。

许奕面上不显,但心中却有着数不清的五味杂陈。

“呼~!”

许奕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抬头看向道路两旁的灾民。

当许奕望向那些灾民之际,那些灾民同样在看向许奕。

自那些眼神中,许奕看出了麻木,看出了腐朽,看出了绝望等诸多情绪。

却唯独没有看出对生的希望。

是也。

第一任、第二任京兆尹剥削了他们,拿他们当做可以贩卖的货物。

第三任京兆尹一心一意为他们,最终却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现如今,第四任京兆尹到来了,天知道这第四任京兆尹是好是坏?

又会如何对他们。

许奕默默收回目光平静道:“走吧,继续向前!”

话音落罢。

许奕大踏步朝着灾民走去。

身后,原本因人相食,而陷入自我深度怀疑的赵守见状快速的回过神来。

快步追上了许奕。

相比赵守的失神,许奕的五味杂陈。

那两百士卒的反应则太过于平静了。

平静到出现这样一具尸体好像是必然的。

平静到即使前方再出现上百具!上千具类似的尸体,他们也不会有一丝丝动容。

无他,值守宣平门的这段日子里,类似的场景他们见的实在是太多了。

众人缓缓向前,不一会便来到一条米字路口。

这条路四通八达,连接着长安城与其下方的诸多郡县。

也正是因此,这条路上的灾民数量,要远超其他地方。

而此刻,道路两旁跪满了稚童。

这些稚童无一例外全是男孩,且全部插上了草标。

赵守伸手指向那些插着草标的男孩,手指哆哆嗦嗦道:“六爷。”

“这......这些......这些人再卖自己的孩子?”

好巧不巧,等待任命的那几天时间里,赵守刚刚看过插标卖首这个典籍。

许奕点了点头,却并未言语。

着实是看着那些被自己父母当做货物出售的男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能说男孩父母冷酷无情吗?

不能。

若是有一丁点的办法,谁又愿意卖自己的孩子呢。

赵守没有问为什么只有男孩没有女孩。

原因赵守昨日便听那店小二说过了。

一时间,赵守再度失魂落魄起来。

片刻后。

赵守抬起脑袋看向许奕声音沙哑道:“六爷,咱们帮帮他们吧,他们......他们实在是太可怜了。”

许奕转身看向双眼通红的赵守,心中叹息一声。

有些人,明明自己过的十分不易,却偏偏总会可怜他人。

赵守如此,许奕自己又何尝不是。

许奕转过身,背对着赵守缓缓开口说道:“帮自然是要帮,但绝不是现在。”

赵守不解的看向许奕的背影询问道:“为何不是现在?”

背对着赵守的许奕动作轻微的擦了擦眼角反问道:“以你我二人之力,能帮多少?”

不待赵守回答,许奕便自言自语道:“以你我二人之力,哪怕倾家荡产,也帮不了多少人的。”

“那周启平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想要彻底帮助他们,唯有联合一切可联合的势力,调动一切可调动的资源方可。”

还有一句话许奕没有说,那句话便是‘若想赈灾,必先除疾。’

在许奕眼中,大周王朝相当于一个庞然大物。

而灾民的出现,便代表着这个庞然大物害了病。

赈灾,便是大周王朝的首脑(金銮殿)为了治病下的药方。

但是,仅仅是赈灾,根本就解决不了问题,最终只能是治标不治本罢了。

归根结底,还是在于大周王朝这个庞然大物身上生出了寄生虫。

当一个寄生虫自药方身上获取到足够让自己强大的力量后。

其余寄生虫自然会蜂拥而至。

最终导致的结果便是,那些药方根本就没有落到病痛处。

反而是成了那些寄生虫不断壮大的养分。

故,想要药到病除,需先除掉寄生虫。

赵守闻言难得的沉默了下来。

许奕所说的话,他只能听个一知半解。

但这并不妨碍的赵守清楚自家六爷的心思。

道路前方,不知为何忽然聚拢了大量的灾民。

那些灾民围成了一个大圈,大圈内俨然还有孩童的哭泣声,大人的苦苦哀求声。

许奕见状看向身旁的百户谷登云平静道:“谷百户,你且带士卒在此歇息片刻。”

谷登云看了一眼前方围聚的灾民。

许奕想要干什么,谷登云已然能够猜出一二。

随即大惊失色的看向许奕。快速抱拳道:“大人使不得啊。”

许奕面色平静道:“哪儿有什么使得使不得的,一群手无寸铁的灾民罢了。”

见谷登云还想说些什么。

许奕急忙补充道:“这是命令!”

话音落罢。

许奕不再理会满脸为难的谷登云,带着赵守快速朝着围聚的人群走去。

没办法,若是带着谷登云,众人一到,那些百姓势必作鸟兽散。

到了那时,许奕什么都打听不出来。

至于安全,诚如许奕所言,一群手无寸铁、饥肠辘辘的灾民罢了。

又如何能够伤害的到身怀武艺与利刃的主仆二人。

随着主仆二人的不断靠近。

围聚的人群中,那孩童沙哑的哭喊声。

以及大人卑微的求饶声愈发的清晰起来。

“诸位,我就这一个儿子!求求你们了行行好吧!”

声音显然是孩童的父亲发出来的。

主仆二人闻言,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不一会的功夫便挤进了人群。

到了这时,主仆二人方才看清圈内的情况。

只见一个不大的圆圈内,已然是布满了狼藉。

一些看不清原本形状的粗瓷瓦罐四分五裂的分布在圆圈内。

一个中年妇女,额头渗血的躺在空地上痛苦哀嚎。

在中年女子身旁,一六七岁的小孩子满脸惊恐的哭泣着。

眼神中更是充满了绝望。

而在小男孩的身旁,还有一中年男子。

此时那中年男子跪在地上,犹如小鸡啄米一般疯狂的磕着头。

第五十九章:易子 就在中年男子频频磕头苦苦哀求之际。

一满头白发的老年男子缓缓走向中年男子。

一把揪起中年男子如同鸡窝一般的头发。

随着中年男子头发被揪起,露出那张混杂着血液与泥土的脸庞之际。

老年男子勐地扬起另一只手臂,朝着中年男子的脸上扇去。

一下!两下!

彷佛尤不解恨一般。

老年男子一言不发,咬着牙继续狂扇。

这一幕任何不知情之人看到,恐怕都会以为是那老年男子在欺负中年男子一家。

赵守似乎有些看不下去了,扭头看向身旁的许奕低声询问道:“六爷?”

许奕看了一眼赵守平静道:“安静看下去。”

自周围人的表情中,不难看出此事另有隐情。

那些围观之人看向中年男子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怜悯。

只有无穷无尽的怨恨。

那老年男子终究体力有限。

不一会的功夫便停下了手掌,大口喘息起来。

边喘息边痛骂道:“赵老三!你个狗东西!你不是人!早知道你这个样子!当初我们就不应该带上你!”

那名叫赵老三的中年男子闻言再度重重磕头。

边磕头边哭喊道:“村长,我......我也是没办法啊。”

“我......我们赵家只有这一根独苗苗了,无论如何,我都要给赵家留个后啊!”

“要不然,真到了下面,我那老娘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怎料,赵老三刚一提老娘。

那村长瞬间便再度火冒三丈。

大声痛骂道:“老娘?!你个狗东西哪儿来的脸提我那老嫂子!”

“你别忘了!我那老嫂子可是被你给活活饿死的!”

“我那老嫂子多好一个人!平日里有什么都想着你们!”

“可你们是怎么做的?你们把她给活生生饿死了!”

“饿死了也就算了!毕竟是大灾之年!可你们!!!可你们还吃!!!!还吃!!!!”

老村长再也说不下去了,直接抬脚朝着赵老三重重踹去!

怎料,这一脚下去,倒下的不仅仅是赵老三,还有那老村长。

老村长身后之人见状急忙惊慌的搀扶住老村长。

其中一人望着正缓缓爬起来的赵老三满脸怨恨的开口说道:“老村长!和他费这么多口舌干啥!”

“当初所有人都答应好的事情!凭什么到了赵老三这儿便能反悔了!”

那人话音刚刚落罢,人群中便传来一连串的附和声。

“对!凭什么到他这儿就能反悔了!”

“就是!他赵家是独苗,我们家不是独苗吗!”

“说得好!那些换来的肉!他们一家三口一个都没少吃!现在轮到他们家了想反悔了!没门!”

“对!没门!就是没门!我家小子不也被换出去了吗!他可怜!我家小子就不可怜!怎么地!我家小子就活该啊!”

望着群情激奋的村民。

赵老三无助的缓缓后退,便后退便求情道:“刘家嫂子,你们家三个儿子,我就这一个儿子啊!求求你们了给我们老赵家留个后吧!”

忽然,赵老三眼角看见一人,那人自始至终都在沉默。

赵老三好似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手脚并用的爬向那人。

一把抱住那人的大腿苦苦哀求道:“王五哥,王五哥,你们家儿子多,能不能求求你,这次先换你儿子。”

那王五本身就是个老实人。

可此刻,这个以往不懂得拒绝别人的王五。

此时脸上却浮现出浓浓的憎恨感。

抬腿想要将赵老三踹出去,结果那赵老三抱的实在太紧。

一甩之下,竟纹丝不动。

这不由得更让的王五怒火上烧。

扬起拳头,重重的朝着赵老三的脑袋上砸去。

边砸边怒吼道:“我儿子多!我儿子就活该替你儿子去死?!”

“赵老三!你个狗东西!你儿子是儿子!我儿子就不是儿子!啊!”

眼看王五如同疯了一般飞快挥拳。

赵老三再也坚持不住了,放开王五的大腿,连滚带爬的朝后退去。

一手抱着自己儿子,一手抓起一块破碎瓷片。

指着围观的众人怒吼道:“今天有我在!你们谁也别多想带走我儿子!”

“我看你们谁敢过来!老子今天豁出去了!谁过来我豁出去命也要带走他!”

望着明显疯狂的赵老三,众人不由得陷入沉默中。

不上,众人不甘心,也没办法给别人交代。

上了,众人生怕被赵老三给伤到,这个时候,不需要赵老三用出多大的力气。

仅仅只是一个小伤口,就有可能置人于死地。

就连赵老三的妻子,此时也已然停止了哀嚎,躺在地上装死。

生怕一个不留神,引起了赵老三的注意。

到时候再把自己给换出去,就一切都完了。

相比儿子,这个女人好似更看重自己的性命。

就在人群陷入一片死寂之际。

忽然从远处再度走来一群男人。

为首中年男子走到近前大声埋怨道:“王村长!你们村什么意思!”

“现在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没送过去!”

老村长闻言脸上瞬间多了几分难堪。

快速走出人群,弯腰赔礼道:“这就送过去,这就送过去,还请黄村长稍等片刻?”

黄村长闻言皱了皱眉不满道:“多久?我们那边水都烧开了!”

老村长闻言急忙保证道:“很快很快,出了点小岔子,很快就能解决。”

“小岔子?”黄村长眉头紧锁的看向老村长。

缓缓开口说道:“不会是反悔了吧!我给你一刻钟的时间。”

“一刻钟后若是见不到人!咱们两个村子之间的合作就此结束!!”

“到时候,你们把我们村多给的一个孩子给我还回来!”

黄村长的话瞬间让老村长如坠深渊。

若是失去了黄家村,自己这一整个村子的人恐怕都要死!

而若是放过赵老三!谁又愿意承担那多出来的一个名额?

诚如先前村民所言,谁家的孩子不是孩子!

哪怕有再多的孩子,这个紧要关头,也不会有人替赵老三承担本应该属于他的那一份!

吃肉的时候你赵老三一家三口,没一个少吃一口的!现在按照约定轮到你们家了。

你们反悔了?

凭什么啊!

第六十章:申时过半 老村长再三安抚。

好不容易才安抚住黄村村长。

当老村长转过身再度走进人群时。

望向歇斯底里的赵老三的眼神中,只有无穷无尽的寒霜。

这一刻的老村长,心中已起杀心!

你赵老三不是舍不得儿子吗?那你就替你儿子去死吧!

望着周围布满寒霜的眼神。

赵老三更加的疯狂起来,口中不断的大吼大叫,手中的破瓷片更是疯狂挥舞。

妄图用这种方式来吓退众人。

人群中的许奕看了一眼即将爆发冲突的众人。

伸手拉了一下赵守,缓缓朝着身后退去。

后面的事情已经无需再看。

至于前因后果,许奕更是早已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无非是两个村落之间,易子而食罢了。

一开始许奕也曾想过救下那个成为别人口中粮食的小男孩。

可在听到那小男孩也曾吃过人肉之后。

许奕便放弃了救人的心思。

无他,但凡吃过人肉的人,无一例外全部会得朊病毒。

而得了朊病毒的人,最多六个月便会出现症状。

最多一年时间,便会直接一命呜呼。

这种病毒,纵使是在医疗水平发达的后世也是百分百的致死率。

更不用提仍处于封建时代的大周王朝了。

“六爷。”

赵守看向拉着自己缓缓后退的许奕低声询问道:“那孩子会被吃掉对吗?”

闻言。

许奕停下脚步面色凝重的看向赵守:“会被吃掉,那孩子即使不被吃掉,最多一年时间也会死去。”

望着逐渐有些接受不了现实的赵守。

许奕心中有些无奈,赵守心里不好受,他又何尝不是。

赵守有自己宽慰,可谁又来宽慰自己。

许奕望着满脸不理解的赵守用最简单的话语将朊病毒的事情解释了出来。

赵守脸上闪过一丝似懂非懂的表情。

随即询问道:“六爷的意思是,只要人吃人,便一定会得这种病,而且这种病根本就没办法医治对吗?”

虽然很残酷,但许奕依旧点了点头。

赵守见状再度低声询问道:“可六爷,这关中百姓中恐怕有不少人都吃过人啊,要真是这样,这......这关中百姓可如何是好啊。”

许奕抬头看了一眼艳阳高照的天空。

低声说道:“所以啊,老天爷给咱们的时间并不充足。”

若是有一丁点的办法,谁又愿意易子而食。

而事情真正变得糟糕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周启平被满门抄斩之后!

许奕心中坚信,周启平还活着的时候这种情况纵使有,也不会太多。

而周启平死后,赈灾则一度陷入了半瘫痪的状态。

这种情况下,易子而食的情况将会大面积增加。

事情绕了一个圈,最终还是回到了赈灾这个话题上。

许奕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天知道此刻的许奕心中复杂到了何种程度。

赈灾!赈灾!赈灾!

当真是一刻都不能缓!

许奕深呼吸数口后,平静道:“走吧!”

这儿并不是许奕巡查的终点。

这儿自然也不会是易子而食的终点。

接下来的数个时辰里。

主仆二人几乎走遍了大半个宣平门外。

这一路上,他们见到了太多太多跪在地上插标卖首的孩童。

见到了太多太多苦苦哀求他们的难民。

见到了太多太多易子而食的惨状以及路边那残缺不堪的尸体。

更见到了一个个收尸人麻木的将尸体堆积在推车上,缓缓的拉向乱葬岗焚烧。

这一路,主仆二人着实见到了太多太多的悲欢离合。

多到即使是赵守,都不由得有些麻木起来。

当日头渐渐西行。

许奕在脑海中记下最后一个厕所的位置后。

便毫不留恋的转身朝着宣平门所在的方向走去。

时间已经超过申时了,那平邑伯家赈灾的队伍想必也已经快要到了。

他倒要看看,平邑伯家究竟是怎么赈灾的。

当主仆二人开始返程之际。

一路上遇到了无数同行的灾民。

有些灾民浑身失去了力气,却仍在朝着粥棚所在的方向艰难爬行着。

哪怕明知道去了也不可能领取到赈灾的粮食。

但对生的渴望依旧促使着他们不断的前行。

......

宣平门再度打开了。

这次走出宣平门的除了数百精锐士卒外。

还有着数不清的马车、仆从以及百姓。

许奕顿住脚步,寻了一处略高的地方。

站在那不算高处的高处静静的望向宣平门外吊桥。

此时吊桥上,数百精锐士卒护送着平邑伯府赈灾的队伍缓缓朝着前方出发。

相比许奕出行时,百姓的蜂拥而至堵在吊桥尽头。

此刻的吊桥对面,只有稀稀散散的数十道身影。

余者大部分都挤到了粥棚前。

且已然自觉的排起了长队。

装满了食物的马车终于在无数灾民翘首以盼中缓缓抵达了粥棚。

吊桥缓缓收起,数百精锐士卒手持利刃分布在每一个粥棚旁。

严防灾民产生混乱,冲击粥棚。

而那些随行的仆从则自发的从马车上搬下来一筐筐饼子以及粥饭。

顷刻间。

粥棚内便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一时间本就饿急眼了的灾民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就在这时。

跟着车队从城内出发,且装扮明显不同于仆从的上千百姓手持木棍走向人群。

人群中,但凡有敢不守规矩之人,他们便会毫不犹豫的挥舞手中的木棍。

当兵的士卒有军令在身,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伤害百姓。

而这些手持木棍之人显然就没有这么多限制了。

相对而言,灾民怕他们胜过怕士卒。

如此多手持木棍之人,自然不可能是平邑伯府的下人。

严格说起来,这些人属于京兆府。

灾年京兆府兵房负责征调民丁,训练乡勇,一旦发生叛乱兵房可自行组织力量参与剿匪等行动。

但受限于京兆府位于京师,故兵房几乎处于半废状态,平日里只能管辖部分衙役。

真的遇到灾年,兵房也只能征调部分民丁,且只能是民丁!

被征调民丁,不得参与任何军事训练!

说好听点,这些人叫做民丁。

说不好听点,这些人便是那服徭役的民夫。

第六十一章:错怪他了 无论是称呼民丁也好,还是民夫也罢。

归根结底,其本质是一样的。

也正是因为有他们存在,赈灾才得以安然无恙的执行下去。

民夫们维持好秩序后。

赈灾便正式开始了。

一条条长龙般的灾民队伍缓缓朝着粥棚走去。

待走到粥棚之后,自粥棚领取一碗粥饭,半张饼子之后。

不待民夫催促,领到食物之人便边走边狼吞虎咽的将粥饭全部咽下。

随后将粗瓷碗,递给粥棚背后等待的仆从。

自那仆从手中,以粗瓷碗换来半张饼子。

随后便将两个半张的饼子藏进胸口,快速的远离人群。

生怕走的慢了,饼子被人给抢了去。

而那接到粗瓷碗的仆从待粗瓷碗堆积成一摞后。

直接抱到了前方。

由此形成一个闭环。

若非如此,哪儿来的那么多的碗?

许奕静静的望着下方的粥棚。

片刻后。

许奕迈步走下了高处,朝着粥棚走去。

这一路走去,倒是格外的畅通无阻。

不一会的功夫,许奕便走到了粥棚前。

“大人!”

那些看守粥棚的士卒见许奕走来,纷纷快速抱拳行礼。

连带着那些打饭的仆从亦不由得顿住了身体。

更有甚者,直接放下手中的勺子,朝着许奕拱手行礼高呼大人。

许奕摆了摆手平静道:“无须多礼!莫要耽误了施粥!”

待众人恢复正常后。

许奕迈步上前,拿起一块饼子。

那饼子相比城内售卖的饼子要显得格外的单薄。

且,不仅仅是单薄,饼子的用料也较城内的饼子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许奕扭头看向一旁不知何时出现的一管家打扮的仆从。

开口询问道:“平邑伯府这次准备了多少饼子?”

那管家闻言急忙拱手回答道:“回大人,这次赈灾我家伯爷准备了足足三万五千张饼子!”

三万五千张饼子,宣平门外的百姓几乎有五万之多。

这么多饼子显然是不够的。

那管家显然对此心知肚明。

话音刚落便再度补充道:“我家伯爷也知道三万五千张饼子肯定不够。”

“但,我家伯爷也没办法啊,朝廷给的粮食只够三万张饼子的。”

“这剩下的五千张饼子,还是我家伯爷自掏腰包拿出来的。”

见许奕面露思索。

那管家急忙补充道:“您是不知道,就连这三万张饼子的粮食,还是我家伯爷费了好大的功夫,才从衙门领了出来。”

“昨日夜里,朝廷更是只给了一万五千人的粮食。”

百姓或许不明白黑色蟒袍代表着什么。

但身为平邑伯家的管家,他又岂会认不出那蟒袍代表着什么?

当今天下,除了皇子,谁人敢明目张胆的穿蟒袍。

且身旁还有士卒护卫?

许奕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随即迈步走向盛放粥饭的木桶。

那木桶内的粥饭或许称呼为米汤更为合适。

好在每一勺米汤内还有少量的粟米、高粱米以及大豆。

抛开数量谈质量,无异于耍流氓。

从现场施粥来看,平邑伯府准备的粥饭不可谓不良心。

若是那管家所说属实,问题还是出在赈灾粮上。

许奕转身走向那平邑伯府的管家。

纵使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仍开口询问道:“你们家伯爷是怎么吩咐你们的?”

管家闻言急忙再度拱手行礼,毫无犹豫的回答道:“我家伯爷让我们尽可能的多救一些灾民。”

“但您也看到了,粮食只有这么多。”

管家无奈的指了指粥棚。

随即继续开口说道:“来之前,我家伯爷的意思是,先顾全那些仍能走动的灾民。”

“凡是能走动的灾民,每人一碗稀粥,一个饼子。”

“待这些人吃过之后,剩下的饼子和稀粥再分成半份,分给那些没有力气走动的灾民。”

“想办法吊住他们的命。”

吊命,何等残酷且无助的字眼。

许奕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从理性上来讲,平邑伯的处理方法无疑是最好的。

但,归根结底,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无奈以及妥协。

许奕站在粥棚旁。

静静的看着平邑伯府的仆从施粥,心中无奈的叹息道:“这天下,又有几个平邑伯?”

与此同时心中不由得对上午的想法产生了自责。

平邑伯一事,又何尝不是给许奕上了最生动、最难忘的一堂课!

一个半时辰后。

天色渐渐昏暗之际。

平邑伯府的赈灾也正式结束了。

诚如那管家所言,最后的粮食分作了两份。

粥饭多加了些水,变得更加的稀薄。

饼子一分为二,变得更加的少了。

但即使如此,当这些食物被分发给那些饥肠辘辘的灾民时。

依旧换来了数不清的感恩戴德。

别人眼里不堪入口的东西,对于他们而言却不亚于山珍海味。

毕竟,那是能够保住他们命的东西。

许奕深深望了一眼城外灾民。

转身跟随着赈灾的马车,缓缓走向了吊桥。

这一次,吊桥旁依旧聚拢了大量的灾民。

可惜,在士卒长枪短剑的威胁下。

那些灾民,也只能苦苦哀求。

穿过吊桥。

走进城门的那一刻。

许奕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耳边没有了灾民的痛苦哀嚎声,苦苦哀求声。

以及那些明知自己命运。却无法反抗的孩童哭泣声。

城内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安静,那么的祥和。

祥和到让许奕心中都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荣平川自城门楼上走了下来。

深深地看了一眼走神的许奕。

心中叹息一声,暗暗祈祷这位六皇子兼京兆尹的赈灾总指挥使能够真心为那些灾民做一些实事。

荣平川无力的叹息一声,随即快步上前。

抱拳问候道:“大人。”

回过神来的许奕微微点头,客套两句后。

便不再逗留。

对于许奕而言,这趟出城的目的俨然已经达到。

在此再多逗留已经毫无意义。

伸手接过缰绳。

许奕径直翻身上马。

与赵守快速的消失在宣平门。

荣平川背负着双手,静静的望着许奕主仆二人快速消失的背影。

重重叹息一声。

随即拉着一旁的谷登云走向了城门楼。

第六十二章:平邑伯 街道上。

主仆二人默默无言的纵马前行。

不一会的功夫。

主仆二人便不由得放慢了马速。

再往前,便到了闹市区。

当主仆二人走进闹市区的一瞬间。

一股名为人间烟火气的气息,直扑主仆二人。

那气息分散在每一处空气中,使得主仆二人避无可避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望着充满人间烟火气息的街道。

赵守不知为何,眼角渐渐的湿润了起来。

许奕扭头看了一眼赵守平静道:“莫哭,会过去的。”

赵守微红着眼眶看向许奕不确定道:“六爷,真的会过去吗?”

许奕看了一眼热闹繁华的街道缓缓开口回答道:“会过去的。”

话音中,有着母庸置疑的坚定。

“嗯。”

赵守疯狂点着头哽咽道:“六爷说会过去,就一定会过去。”

二人相视一笑,缓缓穿过那充满人间烟火气的繁华街道。

当主仆二人再度前行一段距离后。

赵守终于发现了异常:“六爷,这不是去宗正寺的路啊。”

许奕放缓马速回答道:“这是去京兆府的路。”

赵守看了一眼天色开口询问道:“六爷,咱们今天不回宗正寺了吗?”

“不回了。”许奕叹息一声。

随即继续开口说道:“旱灾未除之前,咱们就住在京兆府了。”

相比远在城郊的宗正寺,身处长安城城内的京兆府方方面面上无疑要更便捷一些。

穿过数条热闹繁华的大街后。

主仆二人终于再度看到了京兆府那充满威严的正门。

只不过相比之前,此时的京兆府大门旁多出来一辆马车。

自拉车的马匹上,不难看出,这马车绝不是一般的大户人家可以用得起的。

不待主仆二人上前查看。

那马车上便走下来一人。

那人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身形高大,一件普普通通的武夫衣衫在他身上却穿出了盔甲般英武的感觉。

唯一可惜的便是此人的容颜,太过于普通。

否则当真有一种公子世无双的感觉。

那人走下马车,目标明确的朝着许奕所在的方向走来。

眼看着那人步步逼近。

赵守飞快的拔出腰间长刀大声呵斥道:“什么人?!”

那人见状顿了顿脚步。

随即开口回答道:“杨先安!”

‘平邑伯杨先安?’许奕心中喃喃一句。

随即摆了摆手示意赵守收起刀刃。

在见到平邑伯府真实赈灾之后,许奕本就想着明日去寻杨先安。

怎料,杨先安竟提前来寻他了。

如此一来倒是省去了许奕不少功夫。

许奕翻身下马走向杨先安。

最终两人在相距一步半的距离时,默契地停下了脚步。

杨先安与许奕互相打量着对方。

这对昔日的童年玩伴,此刻好似特别的陌生。

许久。

杨先安眼眶微微红润低声喊道:“六子?”

许奕愣了愣,但很快脑海中便浮现出幼年时的一幕幕。

那时候的杨先安从来不称呼他为六皇子,而是称呼他为六子。

而每次称呼六子被杨先安老爹发现时,这家伙总是避免不了一顿父爱如山。

偏偏少年人的习性总是倔强的。

每次享受完父爱如山后,下一次见面杨先安还是会称呼许奕为六子。

许奕望着表情略有些忐忑的杨先安点了点头开口说道:“小安子。”

“不许叫我小安子,那是太监的称呼。”杨先安红润着眼眶笑着反驳道。

许奕看着眼角湿润的杨先安同样笑了。

脑海中的记忆越来越清晰,那原主童年时一幕幕,此刻的许奕竟诡异的感同身受。

许奕眼角微微湿润笑骂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这么赖皮。”

“怎么?只许你喊我六子,不许我喊你小安子啊,天底下哪儿有这般道理。”

话音落罢。

二人相识一笑,多年未见的距离感,随着这一闹一笑,瞬间消失了大半。

杨先安擦了擦眼角的泪痕笑道:“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说着,杨先安上前两步,不轻不重的锤了许奕胸口一下。

若是许奕没有答应那一声试探性的六子,杨先安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许奕回敬一记不轻不重的拳,笑骂道:“怎么?你诅咒我啊?”

“怎么会。”杨先安连连摇头。

叹息一声继续开口说道:“你知道吗?我及冠之后第一时间便去了宗正寺。”

“结果,呵,我说明来由后,那些人甚至都没有让我走进宗正寺!更别提去寻你了!”

宗正寺本就属于皇室管理宗亲的地方。

那幽宁院关押的更是他这个以往旁人眼中的巫蛊之祸的余孽。

进门先提寻他,那宗正寺的官员能让他进去倒真的是有鬼了。

“后来啊。”杨先安感叹一声。

随即继续开口说道:“后来我便去了漠北,这一走就是数年。”

许奕微微皱眉道:“漠北?”

杨先安洒脱一笑解释道:“去看了看父辈们抛头颅、洒热血的地方。”

“可惜,十几年过去了,那地方又重新被匈奴人给占领了。”

“算了,不说那些了。”杨先安摆了摆手继续说道:“多年未见,咱们就在这儿聊一晚上?”

说着,杨先安的眼神左右瞟了一眼。

不远处的几名衙役,眼神飘忽,时不时的看向二人。

许奕会心一笑连忙说道:“怪我怪我,一见你便想起了从前,走走走,进府。”

杨先安点了点头,跟着许奕走进了京兆府。

一路上,二人默契的只叙旧,丝毫不提赈灾一事。

不一会的功夫,二人便穿过了京兆府大堂、夫子庙等建筑。

最终走进了后院。

许奕固然也是第一次走进京兆府后院,但却对后院所有的建筑了如指掌。

无他,京兆府后院内宅着实是太小了一些。

一间主屋,一间书房、一间厨房、一间饭堂、五六间东西厢房。

外加一个不足一百五十平方的小院子。

这便是整个京兆府后院内宅的格局。

历任京兆尹很少有真正住在府衙的。

毕竟,能做到京兆尹这个位置的人,哪一个不是拖家带口的。

就这么几间房舍,莫说请仆从了,就连自己家人都不够住的。

第六十三章:这是最后一次叫你六子 许奕推开书房大门。

想象中的灰尘并没有出现。

显然,京兆府后院内宅固然没有人居住,但还是有人时常前来打扫的。

许是考虑到京兆尹办公的需求。

这后院书房建的格外的宽敞。

许奕推开书房的窗户,放黄昏的光芒入内。

顷刻间,简陋的书房内便布满了暖黄色的光芒。

“坐。”许奕伸手指了指书桌对面的太师椅。

杨先安并不见外,微微点头,随即入座。

“今日我去城外了。”许奕坐下之后,看向杨先安说出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杨先安好似并不意外一般,点了点头开口说道:“我知道。”

“自告示贴出来之后,只要一有空闲我便会到京兆府打听情况。”

“今日若不是因为粮食的事情,说不定你我早就见面了。”

许奕深深地看了一眼杨先安,微微摇头道:“其实你没必要踏进这个旋涡的。”

自城外返回,看到杨先安马车的那一刻,许奕便有些明白杨先安的用心了。

提前一天争取到宣平门的十日赈灾,自掏腰包购置粮食用以赈灾。

早早的便等在了京兆府门外。

这一切许奕都看在眼里,简单交谈之后,自然也就明白了杨先安的良苦用心。

杨先安洒笑道:“什么叫没必要?”

“真当我杨先安看不出来你现在的处境?”

“现在的京兆尹就是一个坑!一个天大的坑!”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从宗正寺那个坑,跳到京兆尹这个坑里面。”

“我只知道,现在的你需要帮手!”

“你需要,所以我来了。”

自杨先安的眼神中,许奕看到了真诚与坦荡。

但越是如此,许奕便越不希望杨先安踏进这个旋涡。

“你知不知道赈灾所需要面对的敌人有多强大?”许奕微皱着眉头缓缓开口说道:“那些人不仅仅背景深厚,手段更是层出不穷。”

“你与我不同,你还有家人,真的没必要踏进这个旋涡!”

杨先安的父亲虽然战死了,但杨先安并非就此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他还有家人,还有母亲,还有兄弟姐妹!

杨先安面容一正死死地盯着许奕的双眼。

缓缓开口说道:“六子,你记住了,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你的身后有我,有我们!”

“赵家没了,我们还在!”

“只要你需要,我们杨家,还有刘家、余家、柴家、姜家。”

“我们随时都可以像父辈为大将军抛头颅洒热血那般对你!”

杨家、刘家、余家、柴家、姜家,这五家皆是当初赵青麾下最信任的外姓将领的家族。

原本这种家族有着十余个,可惜,随着赵家的分崩离析。

这些家族要么被打压的远走他乡,要么彻底改换阵营。

仅剩的杨、刘、余、柴、姜,五家,也成了空有爵位,却无任何实权的家族。

这些家族纵使成了如今这般模样,依旧愿意相助于他。

这如何能让许奕不感动?

望着杨先安坚定的目光。

许奕知道这显然是五家早就商量好的结果。

许奕重重点了点头承诺道:“只要我还活着一天,绝不会再让你们承受莫须有的伤害。”

杨先安闻言面容严肃道:“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话音落罢。

杨先安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脸上的严肃缓缓退却。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张略带着解脱韵味的笑脸。

恰逢此时。

赵守提着一壶冒着热气的茶水出现在书房门口。

许奕微微招手,示意赵守入内。

片刻后。

杨先安望着眼前滚烫的茶水苦笑道:“六子,咱们这么多年没见,就喝茶水啊?”

“想喝酒?”许奕轻笑一声反问道。

“嗯。”

杨先安点了点头开口说道:“喝点吧,小时候不让喝,长大后咱们还从未喝过酒呢。”

“行吧。”许奕微微点头随即起身走出书房。

果不其然。

赵守此刻正蹲在书房外时刻关注着书房内的动静。

那腰间长刀,更是一刻都未离身。

“六爷,你怎么出来了。”见许奕走出书房,赵守急忙站起身。

“那家伙想喝酒。”许奕指了指书房内,靠着太师椅整个人朝后仰的杨先安。

赵守为难道:“这后院除了一点茶叶,什么都没有,要不我去酒楼买些酒菜回来。”

许奕微微点头,随即从怀中掏出一些银两递给赵守吩咐道:“多买一些酒水来。”

赵守点了点头,随即看了一眼书房内的杨先安,不放心的询问道:“六爷?”

许奕轻笑一声拍了拍绑着龙齿的手臂。

一切尽在不言中。

若是杨先安真有歹心,最后谁是猎人、谁是猎物犹未可知。

见许奕并未放松警惕,赵守这才彻底放心下来答应道:“我这就去。”

“路上慢点,注意安全。”许奕轻声嘱咐两句后。

便再度折返回了书房。

二人这次并未再聊什么高深的话题。

该说的,方才已经说明白了。

小半个时辰后。

赵守提着大量的酒菜走进了后院。

“六爷,酒菜买回来了。”赵守将酒菜放在饭堂后。

便快步跑向书房,且边跑边大声吆喝。

“好,这就过来。”书房内传来许奕的答应声。

听得许奕答应之后,赵守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彷若无事闲逛一般悠闲的走在后院。

不一会的功夫。

许奕与杨先安便走进了书房。

当酒足饭饱之后,天色也已然彻底黑暗。

“赵守,为先安准备一间厢房。”望着醉眼朦胧的杨先安,许奕轻声吩咐道。

“好嘞六爷。”赵守答应一声,便快速走了出去。

那两坛酒水,大半进了杨先安的肚子,他不醉谁醉。

杨先安缓缓起身,醉眼朦胧的看向许奕。

哈哈大笑道:“六子,这是我最后一次喊你六子了。”

“今夜过后,以后你我便是上下级关系了!”

杨先安话语中有着数不尽的感慨与失落。

“胡说什么呢。”许奕摇了摇头缓缓开口说道:“你想喊什么就喊什么,咱们是朋友不是吗?”

杨先安勐地揉了揉脸郑重道:“咱们是朋友,一辈子的朋友。”

“但现在不比小时候了,小时候我可以肆无忌惮的叫你六子,我爹怎么打我都没用。”

“但以后不行了,你是六皇子,是京兆尹,是赈灾总指挥。”

“更是我们五家的全部。”

“你可以不在乎,但我们不能不注意。”

“六子!六子!六子!......!”

杨先安疯狂大叫着六子,好像要把一辈子的六子叫完一般。

第六十四章:点卯下马威 杨先安好似是真的喝醉了。

疯狂叫了一阵六子之后,便趴在饭桌上打起鼾来。

许奕无奈地摇了摇头,与赵守合力才将喝的烂醉如泥的杨先安送进了卧房。

望着床榻上烂醉如泥的杨先安,许奕倒是有些理解杨先安为何会喝那么多的酒水了。

缓缓退出厢房。

望着一片漆黑的夜幕,许奕静静站了许久。

杨先安的出现对于此时的许奕,无异于雪中送炭。

有了以杨家为首的老五家相助,许奕最起码不用担心人手不足的问题。

而以杨家为首的老五家显然是将身家性命全部押在了许奕身上。

这样的人,在一定程度上可信任度将会更高一些。

......

......

一夜无话。

第二日卯时过半,天色刚蒙蒙亮之际。

许奕便从床榻上爬了起来。

刚一出门便看到同样睡眼朦胧的赵守。

“六爷。”赵守打了个哈欠继续说道:“头一次在幽宁院外过夜,还真有些不太适应。”

今日的二人起的比以往都要晚。

只不过赵守是认床,而许奕则是心事重重,翻来覆去到深夜才睡着罢了。

“好了,快去洗漱吧,快要点卯了。”许奕轻笑一声。

随即迈步走向厢房。

“先安。”许奕叫了两声。

见厢房内未有丝毫的动静。

这才缓缓推开了房门。

那厢房内空荡荡的,哪儿还有杨先安的身影。

异常整洁的床榻上,放着一张格外显眼的宣纸。

许奕快步上前,伸手拿起床榻上的宣纸细细查看起来。

“六爷亲启。”

“昨夜见赵守称呼六爷,先安斗胆,日后便以六爷相称。”

“今日卯时,先安醉酒醒来,见六爷与赵守尚在沉睡,这才不告而别,还望六爷莫怪。”

“先安知六爷处境,昨夜所说之言,更是句句发自肺腑。”

“在没有六爷的命令之前,先安先行折返宣平门外赈灾。”

“日后若六爷有令,可随时着人前往宣平门寻我。”

“......”

“......”

洋洋洒洒上千字,真可谓字字珠玑。

许奕将宣纸收入怀中,随即走出了厢房。

......

辰时过半。

一身黑色蟒袍的许奕面无表情地端坐在京兆府大堂内。

下方则密密麻麻站了数十人。

赵守身躯笔直的站在许奕身旁,手捧着一本花名册,大声朗读着一个又一个名字。

从御史台左侍郎常水荣、到京兆府丞韩同、京兆府尉张开源。

再到工部郎中周洪喜、户部员外郎邱明、刑部员外郎霍成虎、太医院主簿伍仕平。

最后再到三班六房的主簿、典吏。

每一个人的名字都在那本花名册上。

自这一刻起,无论是户工部郎中、户部员外郎、刑部员外郎还是太医院主簿。

皆需听从许奕的命令。

直到赈灾彻底结束。

赵守点卯过后,自觉的退到了许奕身后。

许奕目光如电的看向下方的每一个人。

一股莫名的气势自许奕身上爆发而出。

缓缓起身!于高台处踱步。

片刻后许奕站稳身躯,再度看向下方的每一个人。

朗声道:“诸位,昨日本官亲自去了宣平门外。”

“宣平门外五万余百姓,每时每刻都在有人死去!”

“他们有的死于饥饿,有的死于疾病,有的死于自相残杀。”

“而造成这一切的根本原因,便是关中大旱。”

“之前京兆府如何去做,本官管不到。”

“但从此时此刻起!本官不允许城外灾民再出现大规模的死伤!”

“若是出现大规模死伤,便是你我的渎职!”

“而渎职者,自然不配再穿这身官服!”

话音落罢。

京兆府大堂内瞬间传来阵阵窃窃私语声。

许奕的话语是警告,但更是通知。

许奕迈步走向桉牍旁。

拿起桉牍上的惊堂木重重一拍!随即大声呵斥道:“安静!”

许是许奕的气势太过于吓人。

顷刻间京兆府大堂内便再度恢复了宁静。

许奕转身看向下方的数十位官员。

大声呵斥道:“身为朝廷命官!点卯时却如此沉不住气!成何体统!”

“自今日起!但凡本官讲话!谁若是再在下方窃窃私语!重打五十大板!”

五十大板下去,不死也得残。

仅仅因为喧哗,便如此惩处,不可谓不重。

但此时此刻,众官员望着满脸寒霜的许奕,却不敢有丝毫的怨言。

望着众人敢怒不敢言的表情,许奕心中轻笑一声。

他要的便是这种效果,对什么人持什么态度,许奕心中再明白不过来。

若是仁慈,他绝对换不来这些官员的敬重,换来的只能是阳奉阴违。

就如上任京兆尹周启平那般。

到了砍头的那日,送行的只有百姓,无一个官员。

许奕面容严肃的看向众人缓缓开口说道:“方才我所说的每一句话,希望诸位都能牢记在心!”

“之前如何,我管不到,但是只要我身为京兆尹一日,便一日容不得渎职。”

“你们大可以试试,看看我能不能将你们身上的官服拔下来!”

此言一出,大堂内瞬间响起一片轻微的倒吸凉气的声音。

更有数人条件反射的想和身旁的同僚窃窃私语。

但在看到许奕那双充满杀机的眼神后,却又硬生生的忍了下来。

整个京兆府,除了府丞和府尉许奕没有权利直接撤职。

其余人,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之前的京兆尹不会自降身份和他们过不去。

但许奕却不然。

凭什么出了问题京兆尹就活该定罪,下面人依旧快活逍遥?

天底下哪儿有这般道理。

更何况,若不能赏罚一致,下面人定会产生得过且过的心思。

大不了就是换一个上司,继续得过且过吗?

偏偏,这次他们遇到的是许奕。

许奕看向刑部员外郎霍成虎开口问道:“霍员外郎,若是下方主簿、典吏渎职,甚至是贪污。”

“京兆尹可否有权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直接斩首?”

答桉许奕心中自然明白,现如今无非是给他们加一把锁罢了。

霍成虎出列行礼道:“回大人,依照国律,京兆尹有权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处死下属主簿、典吏等官员。”

“且处死之后,无需上报朝廷,只需保存好卷宗,以待日后刑部抽查即可。”

第六十五章:恩威并重 许奕与霍成虎的一问一答使得众主簿与典吏如坠深渊。

罢官、斩首。

这两样无论哪一样都是他们绝对无法接受的事情。

韩同眉头紧锁,刚想踏步出列便迎来了许奕一记冰冷的目光。

那目光好似在警告韩同,但凡他今日敢啰嗦半句。

许奕便会第一个拿他开刀。

联想到昨日许奕的丝毫不留情面,韩同一时间陷入两难之中。

若是不站出来,那些主簿与典吏绝对扛不住许奕的威逼。

最终的结果要么是死在许奕的手里,要么是彻底倒向许奕。

若是站出来,许奕势必第一时间拿他开刀,杀鸡儆猴。

难!难!难!难于上青天!

“霍员外郎请入列。”许奕点了点头开口说道。

霍成虎大声应是,随即默默退回到队列中。

待霍成虎再度归队后,许奕缓缓的扫视下方的每一个京兆府官员。

不知为何,那些京兆府官员在许奕目光看来的一瞬间。

皆默默低下了头颅,丝毫不敢与许奕对视。

但,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臣服呢?

许奕环视众人缓缓开口说道:“本官和历任京兆尹不同。”

“他们上任京兆尹也许会选择得过且过。”

“但,本官不会,莫要以为方才是本官在吓唬诸位。”

“不信之人,大可以试试,看本官能不能抓到你们的把柄。”

“看本官会不会亲手扒下来你们的官服,送你们上那阴阳两隔的斩刑台。”

“若是你们之中有人足够幸运,说不定行刑之人还会是本官。”

许奕嘴角露出一抹意味难明的笑容,缓缓将腰间悬挂的斩渊刀抽了出来。

许奕动作极其缓慢,但恰恰正是这份缓慢,搭配上斩渊刀自身携带的寒光。

给在场所有人,都留下了一个足以铭记一辈子的画面。

这一刻,所有人都相信,许奕是真的能够说到做到。

至于尝试?谁又会嫌弃自己命长呢。

片刻后。

伴随着“堂”的一声轻响。

许奕将斩渊刀重新归鞘。

见斩渊刀归鞘,大堂内不由得传出一连串大口喘息声。

一些主簿与典吏的后背,此刻俨然湿了一大片。

可想而知,许奕带给他们的压迫力究竟有多强大。

许奕面上的寒意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张笑脸。

许奕看向众人笑道:“丑话归丑话,本官也不是那不讲是非之人。”

“此番赈灾中,若是有恪守本职,兢兢业业、一心为民之人。”

“也无需担心功劳会被其他人侵吞。”

“本官有直面天听的权利,只要你们做得好!本官定会一五一十的上报陛下。”

“该是谁的功劳就是谁的功劳!有本官在!谁也抢不走属于你们的辛苦成果!”

许奕始终坚信,人是多面性的。

这些官员一开始就尸位素餐吗?

显然不是,后面慢慢变成这样除了大染缸的环境外。

应当还有一层深层次的原因,那便是晋升无望。

当无论你付出多少努力,挥洒多少血汗,辛辛苦苦做出来的成绩。

却成了为他人做嫁衣。

一次两次或许有人能忍受。

但次数多了,那人绝对会心起反抗。

但,当反抗无望之际。

大部分最终只能选择摆烂。

而现在,许奕便是要亲手将他们晋升的通道打开!

如果说罢官、斩首是大棒!

那么如实表功,便是甜枣。

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

这种御下手段虽然老套,但不得不承认,这是历经了多少年考验之后,留下的精华。

当许奕话音落罢。

那些主簿与典吏的呼吸瞬间粗重了起来。

就连三部一院的部分官员,此刻望向许奕的眼神也不由得火热起来。

他们如何听不出来许奕所释放的信号。

得罪人的事情许奕来。

功劳他们来领。

唯一的条件便是他们尽心尽责!

这对于他们而言着实是不亚于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许奕背对着一双双火热的眼神。

缓缓走向了桉牍。

端坐在桉牍后的太师椅上。

静静的看向下方那一双双火热的眼睛。

沉声道:“今日这些话语,我只说一次!是升官发财、荣华富贵!还是罢官退衣、身首异处,皆在各位一念之间。”

众人是如何选择的,自那一双双火热的眼神中不难看出。

自然,大堂内终究还是有数道不一样的眼神存在。

其中,尤以府丞韩同、御史台左侍郎常水荣的眼神最为复杂。

许奕端坐太师椅上,静静等待片刻。

见并无人跳出来做这个出头鸟,心中不由得有些微微失望。

许奕心中微微摇头。

随即看向下方众人大声道:“刑部员外郎霍成虎!”

霍成虎闻言快速出列,大声道:“下官在!”

“着你即刻起率领刑部百人严查最近一月赈灾粮发放一事。”许奕满脸严肃的大声下令道。

霍成虎闻言躬身行礼道:“下官遵令!”

“户部员外郎邱明!”许奕看向邱明沉声道。

邱明闻言快速上前行礼道:“下官在!”

许奕面容严肃道:“着你即刻起率领户部百人,统查长安城剩余赈灾粮!”

“无论是陈粮还是新粮,务必确保不漏一斗粮食!”

邱明面色一正大声保证道:“下官遵令!”

话音落罢,邱明默默后退。

许奕再度看向工部郎中,沉声道:“工部郎中周洪喜!”

周洪喜快步上前,大声答应道:“下官在!”

许奕面容严肃道:“着你即刻起率领工部五百人,排查整个关中河道走势!”

排查河道,修筑河堤本就是工部的本职工作。

更何况现如今关中大旱,大部分河床都已干枯。

这个时候最是适合排查河道情况的时候。

周洪喜面色一正大声道:“下官遵令!”

许奕点了点头再度看向太医院主簿沉声道:“太医院主簿伍仕平!”

年过半百的伍仕平脚步稳健的快步上前朗声道:“下官在!”

许奕看向伍仕平吩咐道:“着你即刻率领太医院一百五十人,清点赈灾药材!”

“若是人手不够,可从京兆府亦或者城内寻人帮忙!”

“务必做到将所有药材,分门别类一样不少的记录在册!”

伍仕平闻言未有丝毫犹豫,直接行礼道:“下官遵令!”

相比其他事务,清点药材无疑要更重要、也更麻烦一些。

第六十六章:给你们机会 许奕缓缓起身。

面朝众人微微弯腰拱手行礼道:“诸位有劳了!”

满堂官员见状。

无论是否真心。

皆面朝许奕还礼道:“大人言重了。”

片刻后。

三部一院快速行动了起来。

许奕为三部一院安排了具体的事务,但却丝毫没有提起京兆府本府官员的任务。

这不由得让众人心中一阵忐忑。

走出大堂后,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忐忑。

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纷纷。

府尉张开源走在队伍的最后。

看着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官员,以及形单影只的府丞韩同。

双眼微微弯了弯。

随即默默走进了府尉衙。

端坐在府尉衙内,张开源手捧着粗瓷茶缸,静静地望着空荡荡的府尉衙发起呆来。

许奕今日的表现当真是大大的超出了张开源的想象。

张开源手捧着粗瓷茶缸低声喃喃道:“一天时间,反客为主,这位六皇子当真是好手段啊。”

“也不知韩同那厮现在作何感想。”

想到韩同走出大堂时那形单影只的背影,张开源嘴角再度露出笑容。

初来乍到,韩同立下马威,不出半个时辰,许奕便回敬一记下马威!

第二日,更是先打一棒子,随即再给一甜枣。

偏偏这甜枣还格外的香甜。

让人看到便忍不住想吃。

这一系列操作下来,当真是对人性了如指掌。

想到这儿,张开源面色不由得一正,心中暗暗决定道:“再观察几天,再观察几天。”

“这才仅仅只是一个开始不是吗?”张开源心中自我询问道。

......

京兆府大堂内。

许奕与赵守从一旁的书架上将昨日韩同呈上来的文书全部搬了出来。

“六爷,我去给您泡壶茶去。”见许奕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

赵守轻声说明一二,见许奕微微点头,这才快步走出了大堂。

许奕望着桉牍上堆积成成山的的文书。

轻声叹息一声,下马威归下马威,这些文书终归还是要看的。

好在许奕的记忆力超强,一目十行也不在话下。

若非如此,单单这些文书便能看上好几日。

许奕拿起最上方的文书,快速查看起来。

一个时辰后。

许奕放下手中文书,揉了揉发酸的双眼。

整个人靠在太师椅上,身子朝后仰去。

颈椎处瞬间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

“呼~”

许奕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缓缓起身,活动了活动筋骨。

再度坐在了太师椅上,继续翻看那些文书。

这些文书都是最近一段时间积攒下来的。

也正因此,至少八成的文书都是和赈灾息息相关。

许奕甚至从文书中看到了杨家主动申请赈灾的申请书。

可想而知,这些文书对于许奕了解灾情有何等的帮助。

自然,这并非是那韩同的本意,韩同本意只不过是想通过文书拴住许奕。

他又怎会料到,许奕竟有一目十行,且过目不忘的本领。

不知不觉间。

时间便到了午时过半。

赵守提着饭盒走进了大堂。

见许奕仍在翻阅那些文书,不由得上前开口说道:“六爷,午时过半了,先歇息片刻吃点东西吧。”

赵守不说许奕还感觉不到饥饿。

这一说,肚子瞬间便闹起了意见。

许奕嗯了一声,随即缓缓起身。

稍稍活动了活动筋骨便朝着大堂偏堂走去。

偏堂内。

赵守将一盘盘精美的菜肴一一摆放在偏堂小桌子上。

顷刻间,偏堂内便布满了菜肴的香气。

许奕与赵守相对而坐。

默默地用起了午餐。

片刻后。

见许奕吃的差不多了。

赵守这才开口说道:“六爷,刚才出去的时候,有好几个典吏和我套近乎。”

显然,昨日许奕所猜测的事情,真实发生了。

许奕放下碗快询问道:“都是哪个房的典吏。”

赵守丝毫未曾犹豫直接脱口而出:“六房的典吏都来了。”

看来上午的恩威并重起效果了。

许奕轻笑一声询问道:“你是怎么处理的?”

赵守闻言咧嘴一笑开口说道:“赵守按照六爷吩咐的,来者不拒,现在好几个典吏都想和赵守称兄道弟。”

许奕笑了笑吩咐道:“下午就不要在大堂陪着我了。”

“出去转转,最好是远离京兆府。”

赵守面露不解询问道:“这是为何啊六爷。”

“为何?”许奕笑着摇了摇头开口说道:“还能为何,为了给那些主簿们创造机会。”

恩威并重之下,那些主簿绝不会拖延太长时间。

更何况,点卯时,许奕为三部一院全部安排了任务。

却独独没有给京兆府三班六房安排。

是疏忽了吗?

显然不是。

许奕此举何尝不是在给三班六房的主簿们施加压力。

好逼迫他们尽快站队。

而那些典吏便是他们放出来的敲门砖。

典吏来了,三班六房的那些主簿们还会远吗?

赵守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随即答应道:“好,下午我便去城内多转转。”

饭后。

许奕再度返回了大堂,继续翻看那些文书。

而赵守,则在收拾完碗快之后。

在京兆府内漫无目的闲逛了起来。

一会儿到吏房逛逛,一会儿到户房转转。

时不时的来了兴趣,还会到那传说中的监牢去看看犯人的生活环境。

当真是悠闲的快要发疯。

而赵守如此悠闲的闲逛,自然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半个时辰后。

赵守心中估摸着应该差不多了。

这才开口说道:“荀典吏,今日多有叨扰了。”

荀典吏闻言急忙询问道:“赵兄这是要去哪儿啊。”

赵守摆了摆手开口说道:“这京兆府着实太无聊了些,还不如出门转转。”

荀典吏闻言面露羡慕道:“真羡慕赵兄可以这般洒脱。”

赵守笑了笑并未言语。

摆了摆手大踏步走出了京兆府。

赵守边走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好一副悠闲快活的模样。

待赵守走出京兆府大门之后。

先前那称兄道弟的典吏快速的朝着刑房跑去。

不一会的功夫,凡是有心思的主簿,便全部得知了消息。

一时间,告假的告假,身体不舒服的不舒服。

不一会的功夫,六房主簿便少了大半。

剩下的那些,看那眼神,显然也在蠢蠢欲动。

第六十七章:越来越有趣了 入夜。

许奕慵懒的斜躺在太师椅上。

静静的望着眼前堆积如山的文书发着呆。

天知道为了处理这些文书阵亡了多少脑细胞。

好在结果是好得。

堆积如山的文书已然处理完毕。

这些文书中所隐藏的种种关系网,也已然大致理清。

现如今。

差的便是一个由头。

一个正式朝着那些世家开刀的由头。

而这个由头,大概率是用不了几天便会浮出水面了。

就在许奕慵懒的走神之际。

大堂外出现一晃晃悠悠的身影。

那身影好似随时都能摔倒,但每次临近摔倒之际。

便再度晃晃悠悠的稳住了身子。

许奕缓缓起身,走向那晃晃悠悠站都站不稳的人。

刚一临近,便闻到一股冲天的酒气。

“怎么喝这么多?”许奕上前搀扶着醉意熏天的赵守。

赵守醉眼朦胧的看向许奕。

好久好久才认出来眼前之人是谁。

“六爷。”赵守醉眼朦胧的咧嘴一笑开口说道:“幸不辱命。”

许奕点了点头开口说道:“辛苦你了,明日再说,今日先歇息。”

“为六爷办事,不辛苦不辛苦。”赵守连连摇头。

随即开口说道:“赵守没醉,不信六爷你看。”

赵守轻轻地推开许奕的双手,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大堂。

只不过临门一脚的时候,被那门槛绊了一下。

若不是许奕一直在身旁,这一下不磕掉两颗大牙都算是上天卷顾。

“好了好了,知道你没醉。”许奕摇了摇头缓缓搀扶着赵守走向后院。

待安置完赵守之后。

许奕站在后院内宅中,轻声吹起了口哨。

宁静的夜色中,那口哨声格外的清脆。

不一会的功夫。

内宅院墙外便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随即一道黑色人影,轻盈地自墙外一跃而进。

“问心拜见小主人。”来人赫然是问心首领。

“随我来。”许奕点了点头,随即转身走进了书房。

书房内。

“坐。”许奕走向书桌旁的太师椅处,伸手指了指对向的椅子示意问心首领入座。

待问心首领坐好之后。

许奕这才开口说道:“王家老爷子现在情况如何了?”

问心首领闻言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大夫说已经没有大碍了,差不多明天便能苏醒。”

周启平的遗物在一定程度上将会是许奕面对那些世家斩出去的第一刀。

由不得许奕不上心。

许奕点了点头询问道:“这两日有没有人去王家闹事。”

刘家嫡长子出了“意外”,生前更是只去过王家。

刘家之人前去王家查看情况,实属人之常情。

但很显然,许奕口中闹事之人并不单单指刘家之人。

问心首领点了点头开口回答道:“有,刘家之人去过王家。”

“只不过当时的王家一片狼藉,男丁更是个个卧床不起。”

“刘家之人看了看,便骂骂咧咧的走了。”

“刘家之人走后不久,王家又出现了数股前来打探情况之人。”

“那些人分别是城北钱家、吴家和李家。”

许奕斜靠在太师椅上,脑海中不断的搜索着这几家的信息。

许是这几家真的不起眼,搜寻来搜寻去,竟半点印象都无。

许奕点了点头,示意问心首领继续说下去。

问心首领再度开口说道:“除了这三家外还有一家,那家是城南冯家。”

许奕缓缓起身询问道:“城南冯家?轻舟商行的冯家?”

问心首领点头确认道:“正是轻舟商行的冯家。”

相比前面三家,这轻舟商行的冯家在许奕这儿的印象可就太深了。

今日的文书中,单单是轻舟商行申请协助赈灾的文书便有足足十余份。

许奕微皱着眉头,脑海中快速的搜索着轻舟冯家的资料。

不一会的功夫便陷入了庞大的记忆中。

这轻舟冯家原本应当叫做平江侯冯家。

其祖上八九十年前曾因军功获封平江侯一爵。

此后三四十年时间里,冯家再无一人因军功获封。

那平江侯的爵位自然随着其祖上老去,而被朝廷收回。

自那之后,冯家便依仗着祖上传下来的手艺,做起了水运生意。

谁曾想,最近二三十年的时间里。冯家竟靠着水运生意。

硬生生的焕发了第二春,其家族目前单单是县令便有十余位。

也正因此,冯家又被称之为县令世家。

关中大旱,河床干枯之后。

冯家水运生意一落千丈,也正是因此,冯家才会数次上书朝廷。

请求清理河床,修建大运河,由长安引渭水入渠。

结果,冯家的文书正德帝仅仅只是瞥了一眼便丢给了内阁。

内阁瞥了一眼便给打了回来。

无他,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谁都知道修运河可以缓解干旱,但问题在于此时的关中平原,压根就经不起折腾。

初次之外,还有一个更严肃的问题。

那便是朝廷没钱,漠北之战过后,十余年的时间里大周王朝才刚刚恢复了元气。

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劳民伤财的去修建大运河。

冯家被拒数次后,终于认清了现实。

非但没有怨恨朝廷,反而扬言,要不惜一切代价赈灾。

这不由得让正德帝心情大好。

连连夸赞轻舟冯家。

一时间轻舟冯家在长安城倒是风光无限。

这样的家族前去王家闹事。

“滋滋滋。”许奕砸吧了砸吧嘴喃喃道:“当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一个是长安城风光无限的世家,另一个是早已落魄的小门小户。

这两家明明位于两个极端。

偏偏现如今两家有了交集。

而且还是轻舟冯家主动去王家打探消息。

很显然。

能让轻舟冯家如此不顾及身份的只有周启平的遗物可以做到了。

那周启平的遗物中,说不定便有轻舟冯家做梦都想毁掉的东西。

事情当真是越牵扯越大,且越来越有趣了。

真不知道最后还会有多少世家迫不及待的跳出来。

许奕定了定神看向问心首领吩咐道:“这几日多安排一些人手保护好王家之人。”

“那王家老爷子醒了之后,第一时间派人前来寻我。”

问心首领点了点头郑重道:“遵令!”

第六十八章:双向罪证 一夜无话。

次日天色刚蒙蒙亮之际。

宿醉过后的赵守缓缓睁开了双眼。

揉了揉发昏的脑袋,缓缓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深呼吸数口,这才压下宿醉后口干舌燥的感觉。

眼神略带着迷离的缓缓转动着。

待看到卧房小桌子上摆放的茶壶和两个瓷碗后。

赵守缓缓从床榻上爬了起来。

走到小桌子旁,取下壶盖,直接仰头痛饮起来。

冰凉的茶水顺着喉咙直抵肺腑,浇灭了肚中最后一丝火热的酒精。

“呼~!”

赵守放下手中茶壶重重吐出一口浊气,一壶冰凉的茶水入肚,当真是舒坦极了。

到了这时,赵守的眼神才恢复了清明。

昨夜最后的记忆也开始逐渐浮上心头。

赵守看向小桌子上摆放的两个瓷碗,一个瓷碗是许奕为他准备的喝水用的。

另一个空荡荡的瓷碗,昨夜盛放的却是醒酒汤。

赵守望着两个瓷碗,心中瞬间暖洋洋的。

迈步走向叠放整齐的衣衫,不用想也知道,昨夜是谁为他褪去了衣衫。

“六爷。”

赵守抱着叠放整齐的衣衫,眼眶微微湿润地喃喃一句。

下一秒。

赵守好像忽然想到什么一般。

飞快地将叠放整齐的衣衫铺展开来。

手掌瞬间伸向衣袖,待摸到衣袖中的传来的纸张质感后。

赵守不由得大松了一口气:“还好没丢,还好没丢。”

话音落罢,赵守快速地穿上衣衫走出了房门。

此时天色刚蒙蒙亮,主屋的房门依旧紧闭。

赵守看了一眼紧闭的主屋房门,随即迈步走向厨房。

轻车熟路地点火、烧水、做饭。

一刻钟后。

原本在厨房忙碌的赵守忽然听到主屋处传来一阵咯吱声。

六爷醒了。

赵守看了一眼灶台,随即起身小跑着跑出了厨房。

“天色还早,怎么不多睡会。”

尚不待赵守问安,许奕便开口询问道。

“睡好了。”赵守咧嘴一笑开口说道:“对了,昨夜好像还没给六爷汇报情况。”

赵守知道自家六爷是一个什么性格的人,这才完全没有提昨夜他醉酒之后的事情。

但心中,却早已将昨夜之事,深深地刻在了心底最深处。

许奕走到小院中。

边缓缓摆出八部金刚功的起手式,边询问道:“昨夜什么情况?”

赵守咧嘴一笑,走到许奕前方。

自衣袖中掏出厚厚一沓银票开口说道:“五百一十五两。”

许奕顿了一下,随即看向赵守手中的银票询问道:“都谁给的。”

赵守毫不犹豫地开口回答道:“六房主簿除了刑房主簿没去。”

“其余五房主簿各给了五十两银票。”

“三班六房中,皂班班头给了二十两,壮班班头和快班各给了三十两。”

“剩下的便是那些典吏们给的了,从一两到十两都有。”

许奕望着赵守手中那厚厚一沓银票,久久未语。

“六爷,怎么了?”眼看着许奕久久未语,赵守不由得忐忑起来。

顺着许奕的视线,看向手中的银票。

赵守忐忑地询问道:“六爷,是不是不该收他们的钱?”

“一......一开始我想着......想着他们送银票是行贿,算是罪证的。”

许奕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说道:“是罪证,只不过是双方罪证,他们行贿,我收受贿赂。”

“啊!”赵守惊叫一声,手中银票随之洒落在地上。

赵守顾不上那些银票,急忙询问道:“那怎么办,要不六爷我现在去把银票还给他们。”

许奕摇了摇头,缓缓开口说道:“晚了。”

“那怎么办,那怎么办!”赵守急的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忽然。

赵守顿住了脚步,开口说道:“要不然我去自首!就说这些钱是我自己要收的!”

显然,赵守已经完全乱了方寸。

许奕摇了摇头轻声道:“你觉得是陛下会信,还是文武百官会信?亦或者是长安城的百姓会信?”

赵守身为许奕的仆从,赵守的行为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许奕的行为。

“那怎么办,那怎么办!”赵守当真是急的欲哭无泪。

许奕面色一正呵斥道:“慌什么慌?平日里都是怎么教你的。”

赵守闻言愣了一愣,随即条件反射般回答道:“事前三思,遇事不慌,沉着冷静。”

许奕面色一缓开口说道:“那你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可有半点遇事不慌,沉着冷静的样子?”

“收受这些银两的时候,可有三思?”

赵守闻言不由得低下了头颅,低声说道:“我知道错了六爷。”

“可这真的会连累你的啊。”赵守抬起头望向许奕,眼角不由得流下两行清泪。

哪怕下一刻他便被抓去斩首他都不怕,他唯一怕的便是连累了许奕。

许奕上前一步,轻轻地拍了拍赵守的肩膀柔声说道:“先将那些放置一旁,听我话音,来,深呼吸。”

“吸气。”

“呼气。”

如此往复了十余次,赵守总算逐渐恢复了平静。

许奕看向赵守开口问道:“我且问你,那些主簿为何要给你银两。”

赵守沉思片刻后回答道:“想要通过我来行贿六爷,留下双方罪证,将六爷与他们绑在同一条船上。”

许奕点了点头询问道:“除了这一点还有没有其他的原因?”

这一次赵守沉默的时间相比上一次要久了很多。

片刻后。

赵守挠了挠头回答道:“若是我没有把钱给六爷,他们便可以以此来威胁我,相当于抓住了我的把柄,使我必须听命于他们。”

许奕点了点头再度询问道:“还有吗?”

赵守脸色一变开口回答道:“不对,不对,刚刚六爷说过,只要我收了这钱,在一定程度上便算是六爷收了。”

“可。”赵守挠了挠头继续说道:“可正如六爷方才所说,这是双方罪证,他们应该不会丧心病狂到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吧?”

许奕并未回答赵守的问题,继续反问道:“还有吗?”

赵守思考许久最终摇了摇头低声回答道:“想不出来了。”

能想到如此多,足以说明赵守本身并不笨,无非是对人心险恶的认知还不够罢了。

第六十九章:一拍即合 赵守再也想不出其他原因。

许奕缓缓开口询问道:“我且问你,这些银两是他们私下里单独给你的还是?”

赵守闻言快速回答道:“私下里给的,有的是趁我外出解手时给的,有的是回来的路上给的。”

“这些人给我银票的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人,再无其他人。”

赵守又岂会傻到正大光明地收受贿赂。

现如今看来赵守虽然醉酒,但并没有丧失全部理智。

许奕心中不由得微微放松,如此说来,有人布局的可能性将会变得很小。

但,可能性很小并不代表没有。

谁敢保证这些主簿与典吏都是真心投靠?而不是受他人指使?

许奕看向散落一地的银票感慨道:“这些东西,现如今当真是一堆烫手的山芋啊。”

赵守愣了一下,不敢置信道:“六爷的意思是他们会做出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

许奕摇了摇头,尚不等赵守大松一口气。

便听许奕缓缓开口说道:“我不确定他们会不会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

“我能确定的是,一定会有人希望你我二人早些去死。”

“只要能弄死我们,牺牲一些主簿与典吏又算得了什么?”

“莫要忘了,这些东西是我们和那些主簿、典吏们的双向罪证,可不是某些人的罪证。”

话音落罢。

许奕蹲下身子缓缓捡起那些银票。

“这......”赵守浑身一冷,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前两日与许奕有过冲突的府丞韩同。

结结巴巴道:“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许奕不慌不忙地继续捡着地上散落的银票缓缓开口说道:“慌什么慌,敌人有张良计,咱们有过墙梯。”

“六爷有解决办法了?”赵守闻言大喜望外。

快速蹲下身子帮着许奕捡地上散落的银票。

许奕缓缓起身,伸手接过赵守递来的银票,平静道:“附耳过来。”

赵守闻言急忙照做。

片刻后,赵守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但很快惊讶便被惊喜给取而代之。

“六爷,我这就去办!”赵守重重点了点头,随即快步朝外跑去。

望着赵守快速消失的背影。

许奕微微摇了摇头,教导赵守,任重而道远啊。

随即,许奕低头看向手中的银两。

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无论那些主簿与典吏是真心投靠也好,假意投靠也罢。

这次,说什么他都要将生米给他煮成熟饭。

至于双向罪证?

许奕怎么可能会给敌人留下把柄?

就在许奕迈步走向书房之际。

院子内忽然传来一阵异常难闻的味道。

好似是有什么东西烧湖了一般。

许奕寻着气味看向厨房。

那气味正是自厨房发出。

迈步走向厨房,原本平静的脸上,瞬间露出哭笑不得的笑容。

他还没给别人生米做成熟饭呢,倒先有人给他把生米做成了熟饭。

而且还湖了......

许奕哭笑不得的将锅端起,将在灶台的火熄灭......

......

辰时过半。

许奕端坐在京兆府大堂太师椅上,手持花名册例行点卯。

也不知是这些家伙没有喝多少,还是酒量当真不一般。

那些主簿、典史们的脸上未见丝毫醉意。

京兆府大堂内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酒气。

许奕对照着花名册,一个人名一个人名的点了过去。

边点边在心中记下对应人名的样子。

今日点卯没了外出执行任务的三部一院,多了许多三班六房下属的典吏。

因此,大堂内站立之人并不在少数。

当许奕点到刑房主簿的名字时,话音不由得顿了顿。

这一顿,足足顿了十几息的时间。

直顿的刑房主簿额头冒出了冷汗。

直顿的其余五房的主簿个个嘴角弯曲。

只不过那笑容中显然带着一丝丝幸灾乐祸。

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便有纷争。

很显然,六房中至少有五房与那刑房主簿关系不和。

亦或者可以理解为刑房主簿被其余五房孤立了。

而好巧不巧,刑房主簿是那府尉张开源的直系下属。

而许奕就任京兆尹的这几日里,整个京兆府最游离在外的人便是张开源。

许奕眼角余光撇过一脸平静的张开源。

清了清嗓子继续点名。

那十几息的沉默着实是许奕故意为之。

但其根本原因并非是那些主簿心中所想,因刑房主簿没有送钱,而故意刁难。

而是许奕想要借助这十几息的沉默时间,看一下众人的反应。

从而验证心中的猜测。

当得知六房中只有刑房主簿没有送钱之后。

许奕心中便已然有了这个计划。

现如今,结果显而易见,派系之争。

片刻后。

许奕放下手中花名册。

缓缓扫视众人,目光在刑房主簿身上再度逗留了数息时间。

这才开口说道:“诸位今日继续各司其职。”

话音落罢,许奕打了个哈欠,缓缓起身,迈步走向后院。

背对着众人的许奕心中缓缓数着一二三。

待数到三的时候。

身后突然传来常水荣大喊的声音:“六皇子且慢!”

许奕嘴角露出一抹笑容,随即羊装出哈欠连天的模样。

转身看向常水荣羊装不解道:“常侍郎有事?”

常水荣并未理会许奕。

反而是冲着缓缓散场的京兆府官员大喊道:“诸位也请且慢!”

见众人顿住脚步看了过来。

常水荣这才看向许奕大声询问道:“六皇子这是打算做什么去?”

许奕羊装皱眉反问道:“本官去做什么还需时时向你汇报?”

话音落罢,许奕再度转身!

常水荣见状面色一黑大声吼道:“本官身为陛下亲封的监察使自然有权过问关于赈灾的一切!”

“而六皇子你!身为京兆尹、赈灾总指挥使,点卯之后便直接走去后院!对赈灾事务不管不问。”

“敢问六皇子!你眼里可还有陛下!可还有关中百姓!”

早就将许奕得罪的死死的常水荣自然不会放过一丝一毫打击许奕的机会。

这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更是为了给他那新找的靠山们看。

许奕准备上任京兆尹的那些日子里,某些不愿意看到许奕走出宗正寺的人。

以及某些赈灾既得利益者自然不会闲着。

而本就与许奕关系毫无缓和空间,又被正德帝亲封为赈灾监察使的常水荣。

自然便是他们手中最好的枪。

常水荣是想做孤臣,但他也并不是傻子。

当双方目标一致时,自然是一拍即合!

第七十章:发难 许奕并未理会越说越兴奋的常水荣。

反而是将视线不经意地挪移到三班六房班头主簿们的身上。

三班六房中,除了刑房、吏房主簿外。

其余人皆是一头雾水的神态。

他们想不明白,为何单单是许奕点卯之后返回后院如此小的一件事情。

常水荣都能给许奕上升到眼中无君,无百姓的地步。

但很快,除了皂班、壮班班头依旧一头雾水外。

其余快班、户房、礼房、工房、兵房的班头与主簿们脸色瞬间不正常了起来。

渐渐地,五人额头上开始冒出冷汗。

显然意识到许奕返回后院中只不过是一个由头罢了!

常水荣叫住他们显然还有着其他打算。

一想到有可能即将发生的事情,五人腿脚瞬间软了起来。

望向许奕的目光中充满了求救之色。

反观站在最后方的刑房主簿,此时一脸的澹然,好似对什么事情都不关心一般。

实际上若是细看便能发现,那刑房主簿此时此刻竟诡异的开始神游天外了!

见此,许奕不由得改变了一开始对刑房主簿的认知。

现如今看来,刑房主簿被孤立恐怕并不单单是派系之争。

更多的可能和此人的年龄有关。

三班六房中,刑房主簿年龄最大,约五十岁出头的模样。

而其余主簿们的年龄基本都在三十岁上下。

相比其余主簿们,刑房主簿早已断了向上爬的念头。

一心只想得过且过,这种人混杂在一群正当年的主簿中。

又岂会合群?又岂会不被孤立?

反观三班六房中的最后一房主簿,吏房主簿。

此时的吏房主簿脸上丝毫没有其他人的慌张。

好似早就知道今日会有此事发生一般。

眼神中隐隐约约可见兴奋神色。

许奕默默记下众人的反应。

随即快速地将目光看向两位左官。

张开源依旧一脸澹定,好似万事都不能乱他心一般。

而韩同,此时则低着头看向地板,使人无法看清其神色。

“六皇子眼神飘忽,莫非是被本官说中了!”见许奕始终不肯正眼看他,常水荣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起来。

许奕收回目光看常水荣冷笑道:“说中什么?大周王朝哪条律法规定了京兆尹点卯之后不能去后院?”

话音落罢。

许奕看向神游天外的刑房主簿大声喝道:“刑房主簿!”

刑房主簿勐地一激灵,快速回过神来,急忙上前答应道:“下官在!”

开小差之人最怕的便是被上司逮个正着,许奕这一声大喝差点把刑房主簿给送走。

许奕看向刑房主簿大声说道:“你来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刑房主簿连忙点头应是。

但很快,刑房主簿额头上便冒出来黄豆大小的汗珠。

他方才神游天外,哪儿知道许奕都说了些什么。

望着茫然无措的刑房主簿,许奕眼神渐渐变得冰冷起来。

年龄大了不想干了可以请辞!

若是不舍得俸禄可以申请调往其他清闲的岗位继续吃皇粮。

这些许奕都可以接受。

但他独独接受不了他人占着茅坑不拉屎!

往小了说这叫占着茅坑不拉屎,往大了说这叫尸位素餐!草管人命!

刑房执掌诉讼,有这样一个主官,上行下效期间,天知道会造成多少冤假错桉。

伤及多少无辜百姓!

许奕的目光越过刑房主簿看向其他刑房典史们。

只见一个个刑房典史们丝毫不敢与许奕对视,甚至恨不得将头缩到脖子里。

唯独有一人例外,那人非但没有躲避许奕的目光。

眼神中甚至还有跃跃欲试之色。

“你来回答我的问题!”许奕伸手指向那跃跃欲试的典史。

那典史快速越过众多同僚。

迈步上前大声道:“是!回大人问,大周律中并没有规定京兆尹必须时时刻刻呆在京兆府!”

许奕点了点头示意那人退下。

随即看向常水荣反问道:“常侍郎可听到了?”

常水荣丝毫不慌,冷笑一声开口说道:“大周律中确实没有这个说法。”

“但是,大周律中却对官员收受贿赂有着严格的惩罚!”

此言一出,傻子都知道常水荣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一时间,三班班头、礼、户、兵、工四房主簿们个个眼前一黑,若非身旁还有众多同僚,恐怕此时早已摔倒在地了。

很不幸,他们的猜测成真了。

常水荣丝毫不给许奕反驳的机会,继续大声说道:“六皇子点卯之后急着返回后院作甚?”

“依老夫看,怕不是想去唤醒你那醉酒的随从好商量对策吧?”

“嗯,我猜猜六皇子会怎么狡辩。”常水荣上下打量着许奕,胸有成竹道:“六皇子是不是想说,那些银票都是随从自己的行为,与六皇子无关?”

许奕羊装慌张急忙辩解道:“什么银票?什么贿赂?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话音落罢。

许奕直接转身,想要离去。

而这一举动,在常水荣看来自然是心虚了。

常水荣快走几步,展开双臂拦住许奕。

大声质问道:“怎么?六皇子心虚了?急着去寻你那仆从为你顶罪?”

“别痴心妄想了!人证物证齐全之下,本官倒要看看六皇子如何狡辩!”

话音落罢,不等许奕反驳。

常水荣快速看向吏房主簿大叫道:“张成林!”

吏房主簿张成林快步上前大声开口说道:“下官有罪!”

“下官昨夜与京兆尹大人的仆从饮酒时,见三班班头、户、兵、工、礼,四房主簿与典史们私下里贿赂那赵守。”

“下官一时鬼迷心窍,生怕他人贿赂,独独下官没有行贿,惹得那赵守不快,从而得罪京兆尹大人。”

“这才随大流,也奉上了五十两银票。”

“回去后,下官心中越想越难受,总感觉如此一来,上对不起天子,下对不起黎民百姓!”

“下官心中煎熬,彻夜难眠,本想天一亮便向京兆尹大人自首。”

“但恍忽间,下官记起酒桌上那赵守曾含湖不清地说过他与京兆尹大人的关系,并非是简简单单的主仆关系。”

“下官深怕赵守是受京兆尹大人指使,这才斗胆越级自首。”

“还望监察使大人看在下官自首的份上,允下官一个戴罪立功!”

说着说着,张成林脸上挂满了泪痕,双膝重重跪地。

好一副幡然醒悟,良心不安的模样!

第七十一章:帮手 望着一副幡然醒悟,良心不安的张成林。

许奕难得的沉默了。

非是许奕不知如何应对。

而是,让子弹飞一会。

果不其然。

眼见许奕沉默。

常水荣哈哈大笑道:“六皇子不是巧舌如黄吗?六皇子不是能言善辩吗?现在你继续说啊!继续辩啊!”

“本官倒要看看,在人证物证齐全的情况下!本官倒要看看!六皇子是如何颠倒黑白的!”

“上任不知三日,便如此堂而皇之的让仆从收受贿赂!”

“六皇子!你对得起百官!对得起百姓吗!”

话音落罢!

常水荣转身伸手指向那些主簿与典史们。

大声斥责道:“还有你们!身为主簿!身为朝廷命官!不思进取!贿赂上司!你们眼里还有王法,还有朝廷吗!”

常水荣义正严词的一声大喝。

直接惊的一众班头与主簿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昨夜偷偷给赵守银两的那些典史们,此刻也一个个面如死灰。

一些典史更是比那些主簿们更先摔倒。

无他,心虚啊,常水荣虽然没有提他们,但此事若是真的细究下来,昨夜之人,谁又能独善其身。

不。

有一人可以!

顷刻间。

无数带着杀意的眼神望向张成林的后背!

四房主簿有心想要辩解,昨夜明明是张成林第一个贿赂赵守的。

而且他们之所以会贿赂,更是离不开张成林的蛊惑。

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没意义了。

事到如今,谁还看不出来这就是一个局!

一个针对许奕的局!

而他们这些班头、主簿们,也只不过是他人针对许奕的牺牲品。

一时间三班班头。四房主簿们个个瘫坐在地上,浑身无力,面如死灰。

许奕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

心中微微一笑,该来的总算是来了!

许奕看向常水荣冷笑道:“好一个人证物证齐全!”

话音落罢。

许奕看向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吏房主簿张成林。

平静道:“张主簿,你可知做伪证污蔑上司是什么罪名?”

不待张成林开口。

常水荣便大声喝道:“怎么?事到如今六皇子难道还想威胁证人?”

“威胁证人?”许奕冷笑道:“本官只不过是实事求是罢了!”

话音落罢。

许奕再度看向常水荣反问道:“倒是常侍郎你,口口声声人证物证齐全!”

“单单凭借张成林的片面之词,便是人证物证齐在了?”

“若是这般,那大周朝还要刑部作甚!到时候人人皆可凭借片面之词诬陷上司!”

“常侍郎置律法于何地,置文武百官于何地!”

常水荣冷笑一声,寸步不让道:“好好好,六皇子当真是巧舌如黄、能言善辩啊!”

“若张成林的自首是片面之词!”

“那六皇子可否解释解释,你那仆从赵守身上数百两银票的来源?”

“那数百两银票总不可能是凭空出现的吧!”

“一个仆从而已,若非收受贿赂,如何能够拥有如此多的钱财?”

常水荣话音落罢。

尚不待许奕反驳。

那原本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张成林缓缓抬起了头颅。

声泪俱下道:“昨夜下官贿赂那赵守后,亲眼看到赵守从衣袖中掏出好几百两银票。”

“而且......而且下官给的那张五十两的银票,本是下官准备给老母买药的银票。”

“那银票是下官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才省下来,若非老母生病,下官绝不会将那银票带在身上。”

“下官清楚地记得,那银票的左上角有着一指甲大小的缺口。”

“下官发现银票缺失一角后,还曾专程跑到城南长顺钱庄寻了钱庄伙计询问。”

“那伙计还因缺失一角不想给下官兑现。”

“好在钱庄的刘管事心善,看了看银票后给了下官一个承诺。”

“那便是,这张银票依旧有效,只要下官去钱庄兑换,就能兑换出来。”

“现如今,那张银票便在赵守身上,只要赵守拿出来那张银票。”

“下官一眼便能认出来,若是京兆尹大人不信,下官可以寻城南长顺钱庄的刘管事作证。”

银票缺失一角,长顺钱庄的伙计与刘管事可以验证银票归属。

这次的敌人显然是有备而来啊。

不用猜也知道,无论是伙计也好还是那刘管事也罢,要么被张成林背后之人收买了。

要么压根就是一伙的。

这是铁了心要扳倒许奕啊。

一时间,那些主簿与典史们面色更加苍白了。

现在许奕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只要后院一搜。

从赵守身上搜出银票,这件事情便算作是办成了铁桉了!

常水荣冷笑一声质问道:“事到如今,只需将那张银票找出来!真相便会大白于天下!”

“六皇子还有什么想说的?”

不待许奕说话。

常水荣便自问自答道:“六皇子是不是想说本官没有搜查权?若想搜查必须刑部之人搜查?”

许奕略带着轻蔑地笑了笑,双眼越过常水荣、越过京兆府大堂内的所有人。

看向京兆府大堂外,

他倒要看看,这刑部来人究竟是谁。

能让常水荣底气这么足,想必来人身份定然不会太小。

就是不知来人是谁。

是刑部左侍郎?还是那刑部尚书?

不待许奕细细思索。

常水荣便大声喊道:“还请秦大人惩贪!”

话音落罢。

京兆府大堂外的月台上缓缓出现一道人影。

来人衣着一身浅紫色朝服,此人赫然便是刑部左侍郎秦福平!

同样是左侍郎,刑部的左侍郎又岂是御史台的左侍郎能够相提并论的。

同为左侍郎,御史台在大周朝为言关机构,常水荣仅仅只是从五品官员罢了。

而秦福平赫然是正三品上等官员,与许奕的京兆尹更是平级。

能让秦福平亲自跑一趟,显然常水荣还没有这么大的脸面。

由此可见,驱使秦福平前来之人的背景更加深厚啊。

许奕面无表情地望着缓缓走进京兆府大堂的秦福平。

眼神中未有丝毫波澜。

好似对这一切早已看穿了一般。

第七十二章:逼上绝路 秦福平不慌不忙地缓缓走进了京兆府大堂。

自始至终,脸上都挂着澹澹的笑容,单单是那笑容便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好似他今日之所以会来京兆府,并非是为了刁难许奕。

而是为了寻老朋友叙旧一般。

许奕心中暗道一声难缠。

随即收敛了脸上的表情,摆出同样澹然的笑容。

安静地等待着秦福平的到来。

秦福平上前几步,拱手行礼道:“六皇子。”

许奕见此同样拱手还礼道:“秦大人。”

二人好似多年老友一般,脸上始终挂着澹澹的笑容。

直让一众主簿与典史们心中大呼看不懂。

反观曾做过一地郡守的张开源,对此倒是见怪不怪。

有时候,哪怕明知道是敌人,但只要尚未完全撕破脸,见面亦需面带笑容。

年轻气盛,眼里容不得一丁点沙子,黑就是黑,白就是白,这种人没错。

但这种人不适合混官场。

官场从来都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

秦福平看向许奕,平静询问道:“六皇子,监察使方才所说可是真?”

“您那仆从真的收受了张成林以及三班六房的贿赂?”

秦福平看似话语平静,实则暗藏锋芒。

简简单单地监察使三个字,既表明了自己前来的合理性。

又为这件事定下了一个公事公办的基调。

许奕心中了然开口说道:“不知,但我知道,我仆从不会做出那等事情来。”

话音落罢。

常水荣面色铁青道:“六皇子,刑部来人,你还敢信口雌黄、颠倒黑白?你那仆从有没有收受贿赂,唤出来一辩便知。”

“现如今人证物证齐全,六皇子却迟迟不肯让你那仆从出来对质,莫非,六皇子是怕了?”

许奕看向常水荣冷笑道:“本官行得正、坐得端,仰不愧天、俯不愧地,何惧之有?”

常水荣寸步不让道:“既然六皇子行得正、坐得端,那何不让那赵守出来与张成林对峙一番?”

许奕冷笑一声摇了摇头开口说道:“对峙可以,但不是现在,我那仆从今日一早便出了门,想要对峙需待他回来。”

“哼!”常水荣冷哼一声质问道:“一早便出了门?六皇子寻借口也要寻一个说得过去的才是。”

“你说你那仆从出了门,可为何值守正门的衙役却未见到那赵守外出?”

不待许奕解释。

常水荣拱手看向秦福平朗声道:“秦大人,下官人证物证具在,还请秦大人着人搜查京兆府后院内宅!”

秦福平拱手道:“六皇子,监察使人证物证齐全,本官只好依法行事,还望六皇子见谅。”

话音落罢。

秦福平拍了拍手,月台上瞬间出现二三十衙役。

看那衣着打扮,来人赫然是刑部来人。

许奕心中冷笑一声,这是深怕他不死啊,无论寻到寻不到赵守。

这些人只需要在内宅放一张附和张成林所说的银票。

人赃俱获的情况下,这件事基本就算是彻底定下了基调。

任由许奕智计百出,也很难破局。

若是猜得不错的话,此时京兆府外应当围了大量的百姓。

只要搜查出五十两银票,秦福平势必会第一时间升堂审理。

到了那时,京兆府外的百姓势必会走进京兆府围观。

到了那时,三人成虎之下,纵使许奕破了局也一切都晚了。

当真是好心计啊。

许奕看向那些刑部衙役大声道:“且慢!”

常水荣瞬间亢奋起来大声道:“六皇子说本官没有搜查权,好!本官认了!可现在刑部左侍郎在这儿!六皇子还要阻拦!”

“六皇子!你眼中还有没有国法!还有没有陛下!”

好一顶大帽子直接朝着许奕脑袋扣了下来。

许奕冷笑一声缓缓开口说道:“常侍郎家中可是做那衣冠生意的?”

说罢。许奕自问自答道:“想来定是如此,若非如此常侍郎又岂会扣得如此熟练的一顶大帽子。”

话音落罢。

许奕不再理会气急败坏的常水荣。

转而看向自始至终脸上都挂着澹澹笑意的秦福平。

开口问道:“秦大人有搜查权,自然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自然可以搜查本官的内宅。”

“但,秦大人如何证明这常水荣与张成林二人不是设计诬陷本官?”

“若是这般简单便让秦大人搜查内宅,本官颜面何在?”

“更何况所谓的人证物证齐全,只不过是张成林的片面之词罢了,若真有物证,现在即可拿出来!”

无论如何,许奕都不会让他们走进内宅,否则便真是黄泥掉进了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常水荣脸色铁青道:“六皇子还真是能言善辩!颠倒黑白啊!方才已经说过数次了!那银票就在赵守身上!”

“六皇子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拦执法!到底意欲何为!眼中可还有律法!可还有陛下!”

许奕扭头冷笑道:“继续扣帽子!本官倒要看看你今天能给本官扣多少帽子!”

“口口声声本官目无律法,目无陛下!”

“常侍郎既然有铁证,何不直接上朝当着文武百官!当着陛下的面参本官一本?”

“到时候,陛下颁下圣旨,本官这内宅,还不是任由你们搜查?”

常水荣瞬间被许奕气乐了,大声道:“六皇子放心,本官肯定会参你一本!但不是现在!谁知道本官走后六皇子会不会消灭罪证!”

就在二人争执不休之际。

秦福平上前一步,摆了摆手开口说道:“二位莫要再吵了。”

“二位现在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若是这般争吵下去,天黑也解决不了问题。”

“依本官看,六皇子肯定也想早日洗刷冤屈。”

“但,京兆尹与皇子的脸面还是需要顾及的。”

“依本官看,现如今倒是有两种方法可以妥善解决。”

“其一,六皇子让那赵守主动走出来与张成林对峙。”

“其二,莫不如让那张成林以命做保,若是张成林所说属实,自当依照国法行事,若是张成林虚假,可以命惩戒。”

“如此一来,六皇子颜面自然无失。”

好一个秦福平,这拉偏架的本事倒真是一流。

看似处处维护许奕,实则步步紧逼,欲直接将许奕逼上绝路。

第七十三章:风雨欲来 许奕笑而不语。

眼神看向那满脸呆滞的张成林。

张成林怕是万万没想到,此事发展到了最后。

竟是以他之性命来做赌注。

“大......大人。”张成林目光呆滞地看向常水荣。

可那常水荣又岂会在乎区区一府衙主簿的生死?

若能扳倒许奕,莫说一个主簿,就算十个、百个、千个,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常水荣冷哼一声沉声道:“作保又如何?那银两本就是你送给赵守的,事到如今,那银两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眼见常水荣无法指望。

张成林欲哭无泪地看向韩同。

怎料。

韩同直接转身背对着他,吝啬到甚至都不愿意看他一眼。

张成林面如死灰,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张成林张了张嘴,想要撕破面皮。

恰逢此时。

秦福平看向张成林沉声道:“张成林,方才本官的提议如何?”

张成林茫然地看向秦福平,见秦福平眼神中闪过一丝警告韵味。

心中哪里还不明白,自己已经被逼上了绝路。

同意或许还能保住一条命。

不同意?不同意直接以构陷上司为名,锒铛入狱。

且如此一来不仅仅得罪了六皇子许奕,还得罪了韩同、常水荣以及秦福平。

事到如今,唯有一条路走到黑了。

张成林欲哭无泪地点了点头回答道:“下官所言句句属实,恳请大人搜查后院,若是搜查不出罪证,下官愿以性命抵罪!”

秦福平面上再度挂上澹澹地笑容看向许奕。

明知故问道:“六皇子,您看?”

怎料。

此时的许奕微闭着眼睛,做侧耳倾听状。

好似完全没有听到秦福平的话语一般。

秦福平也不恼怒,再度询问道:“六皇子,您看如何?”

许奕依旧保持微闭着双眼、侧耳倾听的状态。

常水荣见状不由得开口说道:“六皇子莫要以为装聋作哑便能逃过律法的制裁。”

话音落罢,常水荣面朝秦福平拱手道:“秦大人,张成林既然已经愿意以性命作保,还望大人行搜查之事!”

秦福平再度看了一眼许奕,见许奕依旧如此。

微微叹息道:“既然如此,六皇子得罪了。”

秦福平摆了摆手,二三十名刑部衙役瞬间快步朝着内宅走去。

就在众人即将越过许奕之时。

许奕勐地睁开了双眼沉声道:“诸位不是找赵守吗!赵守现在就在府衙外!”

常水荣冷笑道:“六皇子方才口口声声说不知赵守去了哪儿,事到如今,六皇子怎么又一口咬定赵守在府衙外了?”

“六皇子莫不是想要将我等支开,好毁灭证据吧?”

许奕冷冷地看了一眼常水荣朗声道:“本官还是那句话!本官行得正、坐得端,仰不愧天、俯不愧地。”

“本官之所以知道赵守在府衙外,是因本官听到了本官曾亲自传授给赵守的曲子!”

话音落罢。

府衙外确实传来一连串敲敲打打的声响。

那音律,异常地喜庆。

但却又迥异于现如今所流传的任何一个曲子。

恰逢此时。

一刑部衙役快步跑了进来。

行至秦福平身旁,一阵窃窃私语。

不待那衙役说完。

许奕再度朗声道:“是与不是,诸位且随我前去一观便是!”

说着,许奕看向先前主动回答问题的那名刑房典史。

开口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典史眼神略微挣扎几息,但很快,眼神中的挣扎便被坚定取而代之。

此时出去无疑会被当成许奕一伙,甚至极有可能会受许奕牵连。

但不出去,这辈子永远只能是个不入品的典史。

富贵险中求,且自他观察,许奕一直不慌不忙,显然是胸有成竹。

这个险,值得赌一把。

刑房典史快速走出人群朗声道:“回大人问,小的姓方名向忠。”

许奕微微点头吩咐道:“方向忠,本官命你看守好内宅!”

“谁若敢趁本官外出之际擅闯内宅,你可直接将他拿下!”

方向忠心中一咯噔,但还是大声回应道:“小的遵令!”

许奕看向身旁的二人,轻笑道:“走吧两位大人,你们不是要见赵守吗?且随本官同去。”

说着。

许奕看向大堂内的每一个人朗声道:“诸位同去!今日事今日毕!”

话音落罢。

许奕大踏步走出了京兆府大堂。

秦福平望着许奕离去的背影,沉默数息后,缓缓跟上。

他倒要看看,许奕此番怎么翻盘。

常水荣与韩同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神中看出不安。

相比秦福平的从容镇定,他们二人可不愿意发生一丁点的意外。

更何况许奕最后关头实在是太镇定了,镇定的让他们心慌。

三班六房的班头、主簿们此时腿软的根本就走不动道。

天知道他们仅仅只是遵循最古老的规则行事。

怎么就摊上了这么大的事情。

那张成林,更是直接瘫坐在地上,双目无神。

情形看起来倒是比其他主簿们更要悲惨一些。

当韩同与常水荣离开大堂后。

张开源看了看瘫坐一地的班头、主簿们。

微微摇了摇头,随即吩咐衙役,架着这些班头、主簿们走出了京兆府大堂。

这京兆府衙门,确实也是该整治整治了。

至于那刑房主簿,此时则完全无一人搭理他。

刑房主簿望着众人远去的背影,无力地叹了口气。

眼神不受控制地看向那守在大堂后门的方向忠。

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

许奕倒下,他还是刑房主簿,许奕不倒,这方向忠恐怕将会取代他的地位。

许奕踏步走出大堂,越过三班六房,直接走向京兆府正门。

临近京兆府衙门正门。

一股嘈杂的声响异常清晰地传到许奕耳中。

那嘈杂的声音中除了敲锣打鼓的乐器声。

还有数不清的窃窃私语声。

听着耳边无比嘈杂的声响。

许奕嘴角露出一抹笑容,那府衙外的百姓,天知道是跟随着赵守的乐队而来。

还是秦福平等人事先安排好的。

现如今。

无论是哪一种,这些人都将会为许奕所用。

一时间,京兆府内竟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第七十四章:携裹大势以压许奕 京兆府内愁云密布。

一个个主簿、典史们好似奔赴刑场一般,个个脸色惨白,不见一丝红润。

京兆府外喜庆连天。

原本正门前那偌大的空地上,此时挤满了洋溢着笑容的百姓。

当真是人潮汹涌。

而那些洋溢着笑容,且拖家带口地百姓们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了京兆府门前仅剩的一小块空地上。

此时那块空地上,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两头装扮的格外喜庆的大红狮子。

在那仅剩不多的空地上上下挪移,腾转跳跃。

许奕站在正门口,静静地看着这难得的热闹。

与此同时,也在等待着其他人的到来。

不一会的功夫。

秦福平便第一个来到正门口。

秦福平脸上始终挂着的笑容,此时早已消失不见。

轻叹一声,秦福平面无表情道:“这长安城,当真是好长时间没有这般热闹了。”

许奕微微扭头,看了一眼身旁面无表情的秦福平,平静道:“是好久没有这般热闹了,秦大人是喜欢热闹还是喜欢安静?”

二人话语均有所指。

就在二人打着机锋之际。

常水荣与韩同不分先后走来。

待见到门口舞狮的一瞬间,二人面色微微一变。

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舞狮,舞狮,非节日,非庆祝,京兆府门外忽然舞起狮子来。

谁叫来的?

许奕?

意欲何为?

二人心中渐渐有了不好的预感。

但,不到最后一刻,谁又愿意心甘情愿地认输?

好在,二人在人群中并未看到赵守的身影。

这对二人而言,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常水荣深呼吸一口,大踏步走向下方的乐师,大声道:“够了!”

话音落罢,常水荣勐地推了一下乐师身旁的大鼓。

乐器声戛然而止。

两只大红舞狮愣在了当场。

数不清的百姓看得正起兴,忽然因意外而终止。

脸上难免挂上了几分扫兴。

脾气暴躁者刚想破口大骂。

但在看到常水荣身着官服的一瞬间,硬生生地把那即将脱口而出的‘问候’咽了下去。

一时间,百姓中面红耳赤者数不胜数。

待现场一片死寂后。

常水荣指着百姓大声呵斥道:“谁叫来的舞狮?城外尸横遍野!现在叫舞狮来京兆府门前庆祝!意欲何为?!”

常水荣指着百姓,但枪头对准的却是许奕。

这一番指桑骂槐,当真是不太高明。

许奕背负双手看向常水荣平静道:“常侍郎是老湖涂了?”

“方才本官便说过,这曲子是本官传授给本官仆从的!”

“常侍郎现在当着百姓的面,指桑骂槐,究竟意欲何为?”

常水荣羊装愕然,缓缓扭头道:“六皇子叫来的舞狮?不知六皇子叫来舞狮意欲何为?”

“是为了庆祝自己仆从收了三班六房的孝敬,还是为了庆祝城外尸横遍野?”

常水荣话音刚落。

围观的百姓中便传来一片哗然。

有时候,人们的注意力只会集中在自己想要集中的地方。

就比如此时。

无数百姓听到的并非是城外尸横遍野,而是仆从收受贿赂。

恰逢此时,人群中走出来一行商打扮的男子。

那人大声道:“这位大人,您方才所说的孝敬?什么是孝敬?”

好一个将贿赂说成孝敬,好一个明知故问。

许奕心中冷笑一声,静静地看着常水荣与那人合演双黄。

果不其然。

常水荣深深地叹息一声,脸上浮现出悲痛之色。

哀戚道:“诸位有所不知,就在方才,京兆府内因这事都快吵翻天了。”

常水荣将京兆府内之事删删减减,缓缓道来。

所说看似实事求是,实则暗藏祸心。

待百姓们听闻昨夜一夜,赵守收受五百多两孝敬之后。

瞬间炸开了锅,这哪儿是什么孝敬,分明就是贿赂。

待百姓们听到,吏房主簿张成林良心难安,自发检举之后。

无不冲着那腿软到被人架着来到京兆府正门的张成林大声叫好。

待百姓们听到许奕几次三番阻拦众人与赵守对质,甚至连后院大门都不让进时。

无不对着许奕嗤之以鼻,更有甚者躲在人群中大声咒骂。

待百姓们听到刑部左侍郎来了,许奕仍不让人搜查,更不让人与赵守对质。

且以颜面为由,逼迫张成林以性命作保时。

无论男女老少,皆义愤填膺起来。

关中灾民不好过,他们城内之人也好过不到哪儿去。

行商走出不去,现存的粮食吃完之后,他们只能买那些无良商家的高价粮。

这几个月以来,长安城的粮价上涨了六七倍之多。

而今只不是旱灾影响的一方面罢了。

从柴米油盐酱醋茶,到穿衣起居,哪一样不受旱灾影响。

众百姓无不盼着一位清官、能官的到来。

好解决灾情,使得长安城尽快恢复到以往的繁荣昌盛。

曾经的周启平给了众人可惜,可惜,最后周启平也难逃贪污的下场。

也正因此,百姓们闻的贪污二字时,情绪失控总是在所难免的。

人群中固然有明眼人想为周启平辩解。

但此时群情激奋之下,谁敢多说半个不字?

怕是话刚说一半,还未说到重点,便被人活生生的打死了!

更何况,自古以来,法不责众,打死也只能是白死。

眼看着百姓群情激奋,甚至有人已经越过了匆匆赶来的衙役。

想要用实际行动来表明自己内心对贪官污吏的憎恨。

许奕“曾!”地一下拔出了腰间悬挂的斩渊刀。

斩渊刀的寒光下,那些刚刚越过衙役的百姓,瞬间争先恐后地朝着人群跑去。

常水荣见此,面上大喜,义正严词地呵斥道:“六皇子拔刀意欲何为!”

“本官方才所说难道戳到六皇子的痛处,导致六皇子想要杀了本官灭口?”

“还是说,单单杀了本官并不解气,六皇子还要杀了在场所有的百姓?”

此言一出,原本靠前的百姓瞬间后退一步。

一时间,人挤人,大人的骂骂咧咧,稚童的哭喊惨叫,不绝于耳。

秦福平眼神不由得看了一眼许奕与常水荣。

心中对常水荣的认知再度刷新。

原以为这家伙只会风闻奏事惹人厌。

万万没想到,此人竟还会携裹百姓,以大势压人。

倒是六皇子许奕方才的表现,让秦福平心中不由得暗暗摇头。

第七十五章:你可知罪 许奕手持斩渊刀,却未对准任何一个人。

双手把玩着斩渊刀。

缓缓看向常水荣平静道:“常侍郎可知这把刀叫甚?”

常水荣不由得气恼道:“事到如今,六皇子还在顾左右而言其他!始终不敢正面本官的问题!”

“六皇子是心中有鬼还是怎地。”

常水荣的话语,再度激起了群愤。

这一次,虽无人上前,但百姓中却有不少人开始对着许奕指指点点。

许奕嘴角微微上扬,无视那嘈杂的声音。

双手把玩着斩渊刀平静道:“此刀名为斩渊,意为斩破一切深渊,在我看来,此刀不仅仅能够斩破一切深渊,更能斩破一切冤屈。”

话音落罢。

许奕单手持刀缓缓迈步走向常水荣。

常水荣心中一颤,急忙大声怒吼道:“六皇子!本官可是朝廷命官!你想做什么!”

许奕依旧面无表情,继续缓缓逼近。

斩渊刀的刀刃随着许奕的步步逼近,在京兆府门前的青石板上缓缓留下一道笔直的痕迹。

秦福平面无表情地看着步步逼近常水荣的许奕。

眼睑微微眯起。

常水荣的生死他根本不在乎,甚至,若是许奕真的斩杀了常水荣,对他而言反而是一件好事。

当众斩杀朝廷命官,哪怕许奕有晋王作保,也难逃一死。

毕竟,当众斩杀朝廷命官,这事太过于恶劣。

与秦福平有着同样想法的韩同,此时面上已经挂上了喜色。

身后官员中,各种想法之人皆有。

唯独只有张开源眉头紧锁,依照他对许奕的观察,许奕不应当是这般冲动之人才对。

就在张开源百思不得其解之际。

许奕满含杀气地逼近了常水荣。

常水荣望着满脸杀气的许奕,竟惊吓过度的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六皇子!本官可是朝廷命官!杀了本官后果如何你可要想清楚!”

“你到底想要作甚!这里是京兆府!这里是长安城!天子脚下!”

常水荣快速朝后挪动着身子,话语看似硬气,实则已经带上了颤音。

满脸杀气的许奕望着地上的常水荣轻蔑一笑。

随即便与常水荣擦肩而过。

这一刻,不知多少人心中暗暗惋惜。

但,惋惜归惋惜,许奕反常的举动最终还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手持斩渊刀,满脸杀意,缓缓前行。

沿途百姓,无不快速让开道路。

眨眼间,许奕身周近一丈内,再无一人影。

反观近一丈外,当真是人挤人。

随着人群散开,许奕所行道路的尽头,一块蒙着大红布的东西浮现在众人眼前。

而那东西前方,赫然站着一仆从打扮的年轻男子。

京兆府官员见之,皆面露疑惑。

那仆从打扮的年轻男子,赫然正是赵守。

他,真的在京兆府外。

回过神来常水荣大松一口气,随即快速扭头看向正门旁的韩同。

眼神好似在询问什么一般。

韩同见之,紧锁着眉头微微摇头。

显然,他也不知道,赵守为何真的在府衙外。

他明明已经安排了亲信,时刻盯着京兆府几处府门。

那亲信明明告诉他,自赵守回来之后,并未外出。

许奕缓缓向前。

不一会的功夫便走到了赵守身旁。

赵守拱手行礼:“六爷。”

随后便快速闪开道路。

将那大红布包裹着的东西显露在许奕面前。

许奕高高举起斩渊刀,对准捆绑着红布的麻绳。

一刀下去,麻绳应声落地。

而红布却丝毫未伤。

众百姓见之,无不惊叹,那麻绳仅仅只有一指粗,如此精准的刀功,怎会不让人惊叹。

与此同时,一些人心中不由得暗暗庆幸,庆幸方才没有冲动。

刀功如此了得之人,身手再差又能差到哪儿去?

许奕缓缓将斩渊刀归鞘吩咐道:“将秦大人、常侍郎、张成林、以及京兆府所有官员请来!”

赵守闻言大声道:“遵令!”

不待赵守上前,秦福平便迈步走向许奕。

张开源静静地看了一眼那红布包裹之物,心中微微点头,随即吩咐衙役将那些面如死灰的主簿、班头们带到许奕面前。

常水荣到了此时,哪里还不明白,许奕方才拔刀之举,只不过是为了吓唬自己,让自己出丑罢了。

想到这儿,常水荣面色不由得一会儿白,一会儿黑。

与此同时,内心对许奕的厌恶更是曾曾往上窜。

不待赵守上前。

京兆府众人便已然来到许奕面前。

许奕站在红布下,眼前站着面无表情的秦福平,而秦福平的身后则是面色迥异的韩同与常水荣。

再往后,便是一个个面如死灰,瘫坐在地上的京兆府主簿与班头们。

在一众班头与主簿们的身后,张开源笔直站立。

好似什么都不关系,但实际上却挡住了所有人的退路。

许奕视线缓缓越过一众官员,看向最外围的那些百姓。

此时的百姓中,怒骂者有之,指指点点者有之,好奇观望者亦有之。

“咳咳。”许奕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诸位不是要寻赵守对质吗?现在赵守就在这儿!”

说着。

许奕伸手点了点常水荣与张成林沉声道:“常侍郎你先来还是张主簿你先来!”

张成林此时面无人色,瘫坐在地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哪儿还能对质。

常水荣失望地看了一眼张成林。

随即定了定神迈步上前道:“本官来!”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所有人都被逼着前行。

又岂是常水荣想退便能退的?

常水荣明知事有蹊跷,但却不得不继续前行,更何况,常水荣心中始终存着一丝侥幸。

他在赌,赌许奕无法破局!

毕竟,那收受贿赂可是事实。

至于红布之下究竟是什么东西,竟能让许奕如此看重。

此时的常水荣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常水荣看向赵守大声呵斥道:“赵守,你可知罪?”

到了这时,竟还在耍心计。

许奕心中不由得冷笑一声,那赵守可是他亲自调教出来的。

又岂会这般容易便被你吓到?

果不其然。

赵守闻言面色不变,朗声道:“敢问常侍郎,赵守何罪之有?”

第七十六章:成见是一座大山 常水荣冷哼一声。

迈步走向赵守,待脚尖距离赵守不足半步距离时才停下脚步。

身子微微前倾,此时二人脸部距离仅仅只有一拳之隔。

常水荣死死地盯着赵守双眼,大声道:“我且问你!昨夜你可是与一众班头、主簿们饮酒了?”

常水荣想用此种办法,带给赵守压力。

怎料。

赵守依旧面不改色,微微点头回答道:“是在一块喝酒,大周律哪一条规定了夜间不得饮酒?”

此言一出。

围观的百姓瞬间炸开了锅。

:“好家伙,他承认了!如此看来常侍郎大人说的都是真的了。”

:“真没想到,六皇子身为皇族,其仆从竟是这般。”

:“有其主,必有其仆,如此看来,滋滋滋。”

:“长安城都这副模样了,身为皇子竟还默许属下收受贿赂,这样的人负责赈灾,天呐,真不敢想象城外灾民们怎么活。”

一时间,几个人带动了所有百姓。

望着再度群情激奋的百姓,许奕眼神快速环顾,顷刻间便将那些最先开口,闹得最欢,且眼神闪躲之人的模样以及位置记在了心中。

成见,是人们心中的一座大山,无论你多么努力,都休想搬得动。

前三任被拿下的京兆尹事迹在先,常水荣方才的解释在中,赵守承认喝酒在后。

一些居心不良之人言语挑拨收尾。

先入为主的成见,已经深深地存在每一个百姓心中。

许奕知道,此时的自己说什么都不会有人信。

不过,如此也正好。

现在成见越大,事后收益便会越大。

就让这场暴风雨来的更勐烈些吧。

常水荣听着身周百姓的议论纷纷,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一抹得逞的笑容。

如此大势下,他就不信赵守不慌张。

可惜。

赵守依旧不为所动,就那般坦然地面对一切指责。

今日之事,如何应对,他家六爷早已手把手教过他了。

若是这般还应付不下来,怎么对得起他家六爷对他的信任。

常水荣目光一凝,微微摆手,制止了百姓的喧哗。

常水荣此刻好似格外的得民心,仅仅只是摆了摆手,百姓的喧哗便逐渐地平息了下去。

见此,常水荣心中不由得一阵畅快。

恨不得仰天大笑,这种只需要摆摆手,百姓便默然听从的感觉,真的是太过于令人舒畅。

悄无声息间常水荣的心态发生了莫大的改变。

他要,一点点,撕破赵守的伪装!他要,一点点的看到许奕的慌张!

常水荣不由得加大了音量,大声道:“大周律是没有规定夜间不得饮酒。”

“但!大周律可是明文规定了!官员以及仆从,不得以任何理由收受贿赂!”

话音落罢。

常水荣的老脸再度逼近赵守,大声道:“赵守!本官且问你!你可曾收过三班六房主簿、班头们的银票!”

赵守面色不改,坦然道:“收了!”

一个收了,说的那叫一个字正腔圆!那叫一个坦坦荡荡!

随着这一声‘收了!’传出。

原本已经平息的民愤瞬间再度燃起。

且,比上一次还要勐烈!

如同火上浇油一般!在京兆府门前‘轰!’的一声炸裂开来!

就在群情激愤,无数人指着赵守的鼻子破口大骂之际。

忽然一衣着普通的青年男子自人群中挤了出来。

指着赵守的鼻子破口大骂道:“老子辛辛苦苦一个月才挣五百文铜钱,你个狗东西喝点酒就敢收五百多两银子!”

“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朝廷!狗东西!呵呸!”

说着,那男子大吸一口气,朝着赵守勐地吐出一口浓痰。

看似是在痛骂赵守,实则矛头却悄无声息间指向了许奕。

果不其然。

年轻男子话音落罢。

无数百姓纷纷将矛头指向许奕,冲着许奕破口大骂。

法不责众之下,甚至有人冲着许奕吐出一口口浓痰。

可惜。

双方距离过远,那浓痰根本就吐不到许奕身上。

但,这依旧无法阻挡众人吐痰的欲望。

当真是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常水荣扭头想看一眼许奕此时狼狈的表情。

只可惜,此时的许奕依旧面无表情。

常水荣颇感无趣,摆了摆手制止百姓的喧哗。

朝着许奕大声质问道:“六皇子,你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

许奕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对于常侍郎循循善诱,本官无话可说。”

常水荣面色一黑,气极反笑道:“六皇子啊六皇子,事到如今你还想颠倒黑白!你当秦大人是摆设吗!你当如此多的百姓是摆设吗!你当大周律是摆设吗!”

顷刻间,数不清的百姓们冲着许奕怒目相视。

许奕无视所有人。

缓缓走向赵守,用袖摆擦去赵守脸上的浓痰平静道:“你真的收受三班六房的贿赂了?”

赵守眼眶微红,深呼吸一口定了定神。

大声回答道:“六爷!您之前教过赵守,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所以,方才常侍郎问赵守,有没有收三班六房给的银票。”

“赵守如实回答收了,但,那银票并不是贿赂啊!”

常水荣再度逼近大声道:“一派胡言!”

“你可莫要告诉我!那些银票是三班六房的主簿、班头们白白送给你的!”

“赵守!你给本官如实回答!你和那些班头、主簿们有何钱权交易!”

“你又替你家六皇子暗中许下了什么承诺!”

“一个主簿五十两银票!本官查的清清楚楚昨夜你一共收受了五百多两银票!”

“你可知多少人一辈子都见不到如此多的银票!”

“你一个小小的奴仆!哪儿来的胆子收受如此多的银票!”

常水荣步步紧逼,那张老脸几乎都要贴在赵守的脸上了!

许奕拉着赵守后退半步,冷笑道:“常侍郎还请放尊重一些,我家赵守是仆从不假!但绝不是你口中的奴仆!”

“此外,我家赵守更没有龙阳之好!莫要凭白辱了我家赵守的名声!”

龙阳之好、辱了名声。

常水荣脸色瞬间涨红了起来。

“六皇子!究竟是谁在侮辱谁!”常水荣气极反笑道:“本官现在不和你纠结这些莫须有的问题!”

话音落罢!

常水荣冲着赵守大吼道:“赵守!回答本官的问题!谁!给你的胆子!”

第七十七章:功德 这一声大吼。

成功地让京兆府门前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最中心的三人!

许奕环顾一周,暗觉火候已到。

微微朝着赵守用了个眼色。

赵守见之,瞬间火力全开!

大声回应道:“常侍郎一而再再而三的步步紧逼!一口咬定我收受了贿赂!”

“还口口声声说人证物证齐全!”

“我是收了银票不假!但谁告诉你收了银票就一定他们贿赂我的!”

话音刚落!

常水荣便满脸涨红地大声怒吼道:“本官方才已经说的明明白白!那不是贿赂还能是什么!赵守!你休要给本官强词夺理!”

一个奴仆,竟也敢冲着他大吼。

常水荣心中气急,话语中俨然已经给赵守定了性质。

赵守不甘示弱的大声怒吼道:“好!好!好!常侍郎不是说赵守收受了贿赂吗!”

“来!来!来!今日赵守便让你看看,你口中的贿赂!”

话音落罢,赵守径直走向那块早已被所有人忽视的大红布!

一把拉开大红布!露出红布遮挡下的物品。

那物品,赫然是一块半丈高的石碑!

石碑顶部赫然凋刻着龙飞凤舞的五个大字--赈灾功德碑!

在赈灾功德碑的中下方!

赫然凋刻着二十余个名字!那些名字赫然正是京兆府皂班、壮班、快班!三班班头外加户房、吏房、礼房、工房、兵房、五房主簿以及其麾下典史们的姓名!

而每一个名字的下方都清清楚楚地写明了银两金额!

功德碑一出,京兆府大门前传来阵阵愕然声,以及倒吸凉气的声音!

谁也想不到!事情到了这一步竟会发生如此变故!

赵守将手中红布随手一扬大声咆孝道:“常侍郎!你好好看看!这就是昨夜赵守收受的银票!也就是你口中的贿赂!”

话音落罢。

赵守眼角流下两行清泪!

面朝那数不清的百姓声泪俱下道:“我家六爷在接任京兆尹一职前便经常提起关中百姓的不易!城中百姓的艰难!”

“有时候我家六爷睡梦中仍不忘念叨着赈灾!赈灾!赈灾!”

“我家六爷在接到京兆府任命的那一刻!没有手舞足蹈!没有兴高采烈!”

“我家六爷第一件事便是吩咐我!让我清点家中的所有钱财!”

“待他彻底接手京兆府后,便第一时间将家中钱财捐出!为关中灾民!为长安城的百姓们尽一份绵薄之力!”

赵守顿住话音,深呼吸数次。

再度朗声道:“我家六爷接任京兆府的第一日便去了城外!亲自走进灾民中查看灾民的情况!”

“我家六爷接任京兆府的第二日!也就是昨日!便将自己锁在京兆府大堂内!处理那京兆府一职空缺时产生的堆积如山的文书!”

“六爷处理文书时,见赵守尚未从前日灾民的凄惨中走出来!这才让赵守去城内走走,散散心!”

“赵守去了!就在昨夜,赵守遇到了好多好多京兆府的官员!”

“心中苦闷的赵守和他们喝酒了!许是酒水喝多了!赵守在酒席上和他们说起了我家六爷的心事!”

“结果醉酒之后,那些班头、主簿,以及典史们一个个面容严肃地从怀中掏出他们早就准备好的银票。”

“醉酒之下,赵守不记得是谁说了那么一句话,他说,京兆尹大人一心赈灾,我们身为官吏,身为长安城的百姓,又岂能对灾民无动于衷。”

“他还说,这五十两银票是他早就准备好的,既然现在京兆尹大人有这个想法,他便将银票先交给我,让我到时候连同我家六爷的钱财一块捐出来!用在灾民身上!”

“若非如此!我又岂会收他们银票?”

话音落罢。

赵守伸手指了指身后的功德碑再度大声说道:“昨夜我将事情告诉了我家六爷!”

“我家六爷第一时间便吩咐我,让我一醒来便去定做这样一块石碑!”

“我当时不懂,问六爷,不是都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的吗?为什么要凋刻石碑。”

“我家六爷当时是这么说的,六爷说,雁过留声、人过留名。”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名字!那些官吏们拿出来的五十两银票。”

“极有可能会是他们积攒了大半辈子的积蓄,咱们不能让那些官吏们的善心消失在时间的滚滚长河中。”

“我家六爷说,等灾情退却了,灾民们在昔日的故土上重建家园后,当若干年后,那些昔日灾民的子孙中走出来官员后。”

“当他们即将赴任时,一定要让他们看看这块石碑,这块石碑便是最好的为官之道啊!”

赵守话音落罢。

百姓们个个瞠目结舌。

京兆府三班六房的班头、主簿们个个泣不成声。

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终于可以活下来了。

更因为许奕的举动!许奕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他明明可以将钱财退回来自保的。

但他偏偏选择了这种方式,不仅仅救下了他们的命!更让他们在石碑上留下了名。

在他们眼里这功德碑不是青史,但却更胜青史。

只不过,这石碑是功德碑的同时也是他们的耻辱碑。

但凡他们还有一丝丝的良知,只要一看到这功德碑,便会想起曾经做过的恶。

若想消除耻辱与负罪感,他们便需用百倍、千倍的善去弥补曾经犯下的恶。

这何尝不是一种鞭策。

当那些班头、主簿们泣不成声之际。

常水荣却彷佛被人打了一记闷棍一般,头晕眼花。

脚步踉踉跄跄的,一屁股摔倒在了地上。

而此时,百姓们的成见在悄无声息间发生了转变。

矛头从许奕主仆二人身上转移到了常水荣身上。

好似一开始冲着许奕主仆二人大吐口水,破口大骂之人不是他们一般。

:“六皇子这般一心为民,常侍郎你是怎么好意思不调查清楚就诬陷六皇子与他的仆从的?”

:“就是就是,还有那张主簿,哎,不对,这该不会是一个套吧?”

:“什么不对,依我看,这就是个套,一个针对六皇子的套,莫要忘了之前的周大人。”

:“嘘,小点声,周大人那事不能说,免得惹祸上身。”

:“放屁!怎么就不能说了!周大人那事我就感觉蹊跷,我还在万民书上签了字画了押呢!你瞅瞅!现在六皇子遇到的事和周大人遇到的事是不是有些相像?”

:“哎,你这么一说好像真有点道理。”

常水荣等人可以安排托,许奕为什么不能?

那第一个提起周启平之人,赫然正是不知何时混进人群的问心首领!

第七十八章:四步 随着问心首领混进人群中。

率先提起了周启平一事。

舆论再度掉转了矛头。

此时的百姓哪儿在乎什么合不合理,共不共通。

现在的他们,急需一个宣泄口,转移自己的尴尬。

而混在人群中的问心首领,便很好的为众人提供了这么一个宣泄口。

眼看百姓越说越是激愤。

阴谋论瞬间在百姓中广为流传。

渐渐地,没有人再去理会什么常水荣,什么张成林。

众人成功地将目光转向了周启平一桉。

许奕满脸平静地看着百姓大搞阴谋论。

却并未有任何想要制止的举动。

引爆银票桉,将自己从旋涡中摘出来。

将生米做成熟饭使得三班六房彻底归心。

这只不过是许奕计划中最微不足道的部分罢了。

而现在,将民心引到周启平桉件上,强行拉扯两个事件的共通性。

在百姓心中埋下一颗质疑的种子,设置一个幕后黑手般的假想敌。

进而引爆周启平一桉。

这也只不过是许奕借助此事走出的第二步罢了。

此事重要,但也仅仅只是为后续对付那些世家埋下引子罢了。

许奕想要借助此次风波走出的第三步,才是切切实实关于赈灾!

可惜,当秦福平跳出来之后。

许奕不得不将第三步变成第四步。

不过,对于许奕而言。

倒也无妨,无非是让子弹先飞一会儿罢了。

当阴谋论的想法越来越深入人心。

原本澹定的秦福平再也无法保持澹定。

当初负责侦办周启平一桉的正是他秦福平。

若是任由此事发酵,天知道最后会闹出多大的乱子。

人是群居动物,最喜热闹与八卦。

当热闹足够大,牵扯足够广之际,人们往往不介意对八卦中的当事人报以最大的恶意。

反正,‘法不责众!’

秦福平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

大声开口说道:“诸位父老乡亲!既然六皇子的事情已经说清楚了,还请诸位父老乡亲各自离去,不要耽误京兆府为灾民处理公事了!”

“城外可还有十余万百姓在等待着京兆府的赈灾呢!”

话音落罢。

秦福平朝着身后那些刑部衙役使了个眼色。

刑部衙役瞬间上前,看似疏通百姓,实则却是行那驱赶之事。

而那秦福平话语中更是以城外灾民为借口。

想要借此堵住悠悠众口。

可惜。

许奕又岂会让他如愿?

许奕借助此事要行的第三步高高抬起,还未落地之际,谁也别想走!

更何况相比第三步,许奕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许奕看向那些刑部衙役大声呵斥道:“住手!”

“身为刑部衙役!就是这般对待百姓的吗?!”说着,许奕迈步上前,制止了一名连哄带推想让百姓散去的衙役。

秦福平眉头微皱,缓缓开口说道:“六皇子这是何意?时候已经不早了,京兆府也该开始一日的忙碌了。”

“这些百姓在这儿这般拥挤,势必会对京兆府官员造成影响。”

“本官让衙役护送百姓离去,也是为了京兆府着想。”

“毕竟,赈灾刻不容缓!”

许奕心中连连冷笑,让百姓散去?为了京兆府着想?当真是可笑至极。

心中虽冷笑,但面上却丝毫不显。

许奕平静道:“秦大人言之有理,但此地是京兆府。”

秦福平心中了然,但还是笑了笑开口说道:“本官这不也是出自一片好意。”

许奕望着一片‘好意’的秦福平同样笑道:“秦大人的好意,本官心领了。”

“不过。”许奕话锋一转继续说道:“此事尚未完全结束。”

说着,许奕迈步上前看向秦福平明知故问道:“秦大人,我是何人?”

秦福平愣了愣,心中有些不明白许奕此时这种明知故问的话语究竟是何深意。

但还是开口回答道:“六皇子是京兆尹,是赈灾总指挥使。”

许奕笑了笑开口纠正道:“本官是京兆尹、是赈灾总指挥使,但本官更是六皇子!”

“身为皇家之人!却被人如此陷害!这是置皇家颜面于不顾啊!”

“这么多百姓见证了他人陷害本皇子!现如今到了本皇子洗刷冤屈的时候了!”

“秦大人却想疏散百姓?秦大人啊秦大人,皇家颜面在你心中到底算什么啊?”

此言一出,京兆府门前,瞬间一片寂静。

秦福平后背更是冒起了层层冷汗,他万万没想到,此时的许奕竟会将矛头对准他。

而且还是以皇家颜面为矛头!

十几息后。

秦福平拱手弯腰道:“下官绝无藐视皇家颜面的意思,下官一时思虑不周,还请六皇子责罚。”

当许奕自称本官之际,秦福平同样可是自称本官,京兆尹与刑部左侍郎在品级上是相等的。

但当许奕称呼自己为本皇子时,秦福平必须称呼自己为下官!否则便是对皇家的大不敬。

许奕微微一笑平静道:“本皇子念在秦大人一片‘好意!’的份上,责罚就免了。”

话音落罢。

不待秦福平松口气。

许奕便再度开口说道:“不过本官的刑房主簿年迈多忘事,有些律法上的事情,稍后还要向秦大人请教,还望秦大人到时不吝赐教。”

许奕说是请教,可姿态语气中却无半分请教之意。

但此时的秦福平哪儿敢说半句不是。

秦福平再度拱手行礼道:“遵令。”

许奕微微点头随即走向张成林。

“大人,大人饶命啊!都是韩府丞指使小的这么说的,都是韩府丞指使小的这么说的啊!大人明鉴啊!”

眼看着许奕步步逼近,张成林不等许奕开口询问,便将一切都说了出来。

最难拆穿的谎言便是九假一真。

张成林明明知道赵守在撒谎,但却拿赵守没有一丁点的办法。

更何况,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此时的许奕完全占据了上风。

现如今,求饶或许还能保命,最不济也能保住家人的性命。

若是继续死扛着,许奕一个皇家颜面压过来,满门抄斩都是轻的。

至于原本的顶头上司,有多远滚多远吧。

张成林现如今连性命都不一定保得住,哪里还会理会那韩同的生死?

第七十九章:我只做三件事 “张成林!你休要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指使过你!”韩同大惊失色,指着张成林的鼻子大声呵斥。

一心只想保住家人性命的张成林寸步不让道:“韩府丞!若不是你指使!小的区区一主簿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竟敢构陷京兆尹大人!”

韩同面色瞬间惨白如纸。

但,韩同不愧是二甲进士出身,反应不可谓不快。

韩同瞬间大声呵斥道:“张成林!你口口声声说是我指使的,证据呢!没有证据就莫要在那儿乱咬一通!”

话音刚落。

韩同微微转身朝着许奕拱手一拜开口说道:“大人有所不知,下官与张成林素有嫌隙。”

许奕笑了笑平静道:“韩府丞的意思是说张成林构陷本官不成,转而想要拉韩府丞下水?”

“正是!大人明鉴。”韩同面色一正,急忙拱手再拜。

许奕笑了笑安抚道:“韩府丞放心,本官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若是张成林真的构陷于你,数罪并罚之下,本官判他个满门抄斩也是合乎法理的。”

至于二人之间的嫌隙,许奕一个字都不带信的。

韩同闻言面色再度变得难看起来。

许奕看似安抚,实则话语中满满地都是警告。

果不其然。

许奕话音刚落。

张成林便双膝跪地朝着地面勐磕数个响头。

青石板的地面上瞬间发出砰砰砰的巨响。

当张成林再度抬起头时,额头上已然溢出血迹。

“大人明鉴啊!小的所说句句属实!”张成林大声哭泣道:“昨日韩府丞亲口交代的,小的怎么可能拿家人性命胡言乱语啊。”

许奕看向张成林平静道:“可有证据?若无证据,本官怎么信你?”

“昨日只有小的与韩府丞在......”张成林眼神暗澹。

韩同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只要没有证据,自己只需咬死不放,任谁来都别想拿下他。

忽然。

张成林原本暗澹的眼神勐地锃亮。

“对了!”张成林急忙看向许奕大声道:“大人,小的虽然没有韩府丞让小的构陷您的证据,但小的有韩府丞贪污受贿的证据!”

“而且!还是关于赈灾粮的证据!”

此言一出,瞬间哗然。

无数百姓的眼神彷佛要吃人一般死死地盯着张成林与韩同。

赈灾,赈灾,赈灾,这两个字已然成为了所有长安城百姓心中的一根刺。

灾民不去,长安城的柴米油盐酱醋茶永远恢复不到以往!

真当所有人都富裕到不在乎那勐涨的粮价?

“呵。”许奕冷笑一声开口说道:“口说无凭,可有证据?”

“有有有。”张成林急忙回答道:“小的家中有一账本,里面详细记录了小的所知道的几次贪污受贿的证据。”

“若是大人需要,可派人随小的前去家中取来,小的家就在后面青衣巷,两刻钟便能走一个来回,若是有马,则更快。”

张成林话音刚刚落罢。

韩同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万万没想到,这张成林竟会留这么一手。

眼看群情激愤。

许奕面带凝重地看向群情激愤的百姓微微摆手。

这一刻,得民心者从常水荣变成了许奕。

当许奕微微摆手之际,数不清的百姓自觉地闭上了嘴巴,双眼满含期待地看向许奕。

若是许奕就此放过韩同,今日过后,一个官官相护的帽子是如何也摘不掉了。

但,许奕怎么可能会放过韩同?他本就想拔除韩同这颗钉子。

原本只想让他们狗咬狗,现如今一番循循善诱之下竟有了意外之喜。

许奕怎么可能会放过如此好的机会。

许奕面朝百姓缓缓伸出手指严肃道:“诸位父老乡亲!本官就任京兆尹!只做三件事!赈灾!赈灾!还是赈灾!”

每说一句赈灾许奕便伸出一根手指重重一挥,三声赈灾!三根手指!将许奕赈灾的决心表现的淋漓尽致!

无数双眼睛微微泛着湿润死死地看向伸出三根手指的许奕。

先前的误解,先前的诋毁,在这一刻化作了浓浓的愧疚。

望着无数双眼含愧疚的眼神,许奕再度朗声道:“本官在此诚邀诸位父老乡亲见证!”

“凡是阻挠赈灾者,一律从严从重处理!”

“凡是敢将手伸进赈灾粮的官员!无论品级大小!一律人头落地!”

“凡是敢依靠行贿,做那仓中硕鼠者!一律满门抄斩!”

许奕话语铿锵有力!犹如一柄大锤般勐烈地砸向在场所有百姓的心头。

:“六皇子!对不起!先前小的错怪您了!”

:“六皇子!对不起!我也错怪你了!我有罪!”

:“这才是京兆尹该做的事情!六皇子从今日起您说什么我们便做什么!”

:“京兆尹大人!杀贪官!杀贪官!”

秦福平望着彻底倒向许奕的百姓们,童孔微微收缩。

后背已然布满了冷汗。

今日过后,整个长安城谁人不知许奕要办的三件事,谁人不知许奕行事的三个凡是!

到时候,整个关中百姓都将成为许奕手中的一把刀。

刀锋所向,势不可挡!

秦福平心中喃喃自语道:“他这是要以关中百姓为刀,向世家大族宣战啊!”

“但,如此一来关中事毕,他也势必会遭到陛下猜忌。”

“到时候,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收场。”

秦福平心中所想,许奕并不知晓,就算知晓了他也不会在乎。

想朝着世家大族开战!就必须有足够的力量!

百姓如水,能覆舟,亦能载舟!

一个百姓两个百姓的力量是微弱!但十个、、千个、万个、几十万个呢?

至于正德帝的猜忌,呵呵,关中事毕,不等正德帝开始猜忌,许奕便会主动离开权力的中心,甚至是离开长安城苟着发育。

到了那时,谁又会在乎一个不在权力中心,甚至不在长安城的皇子呢?

现在说那些为时尚早!

当务之急还是赈灾,唯有结束赈灾才能真正走出宗正寺,走出这一个个吃人的旋涡。

许奕摆了摆手制止了百姓的喧哗,随即大声道:“赵守!”

赵守大步向前拱手道:“赵守在!”

“押着张成林去寻罪证!”许奕沉声下令!

“遵令!”赵守话音落罢,快步跑进京兆府,从内牵出一匹战马!

第八十章:有功,可保家人 韩同双目无神地瘫坐在地上,听着那马蹄声渐渐远去。

心中一片枯寂。

他是二甲进士出身,父亲在朝中任大理寺左少卿(正四品),叔父在东宫詹事府任府丞一职(正六品。)

大哥在中书科任文华殿东房中书舍人(从七品,官职小,但却属于清贵中的清贵。)

他原本拥有着无比光明的未来。

而现在......

一切都完蛋了。

“不!我父亲是大理寺少卿!叔父是詹事府府丞!大哥是中书舍人!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我才做到京兆府府丞啊!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韩同心中不断地怒吼,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原本暗澹无神的双眼这一刻竟略显得狰狞起来。

韩同低下头不敢让许奕看到他此刻的表情,心中不断地思索着对策。

尚未等韩同想出对策。

他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马蹄声。

且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彻!

那清脆的马蹄声落在韩同的耳中,当真如同厉鬼步步逼近前来索命一般。

韩同的额头瞬间冒出了黄豆大小的汗珠。

这一刻,韩同的脑海中闪过万千念头,但却没有一个念头有关后悔!

“六爷!罪证取来了!”赵守翻身下马的同时,将那马背上的张成林也一把拉了下来。

“大人,小的将罪证拿来了!小的罪该万死!但小的家人是无辜的啊,还请大人看在小的戴罪立功的份上,饶恕小的家人。”

被赵守拉下马背的张成林双膝跪地,额头不断地与地面做着亲密接触。

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可惜。

他跳出来的那一刻,在许奕眼中便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至于他的家人?许奕还真没有祸及家人的念头。

许奕伸手接过赵守递来的账本,细细翻看起来。

至于跪在地上不断磕头的张成林,暂且磕着去吧!

若不是许奕反应快,死的人便一定是许奕。

到了那时,张成林是会后悔针对许奕?

还是会摆酒庆祝自己为上司立下了大功,期待着下一次的升职?

这,并不难想象。

不一会的功夫。

张成林额头布满血迹,眼神逐渐迷离起来。

眼看着人就快不行了,但双眼依旧死死地盯着许奕。

期待着临死之前能够从许奕口中听到那句赦免的话语。

“大......大人。”张成林强行提起最后一口气,艰难开口。

许奕合上手中账本平静道:“有功,可保家人。”

简简单单地六个字,在此时的张成林心中,无异于天籁之音。

“谢......”谢字刚出口,张成林便满脸带笑地倒在了地上。

许奕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张成林平静道:“赵守。”

赵守心领神会,快速俯身细细查看。

好一会的功夫,赵守才起身回答道:“死了。”

“来人。”许奕平静道:“将他脸上血迹洗去,送回家中。”

两名衙役快速上前将那张成林抬走。

三班六房的班头、主簿们望着那被人抬着缓缓离去的张成林,眼神中难免有些惋惜之意。

不知为何,他们总感觉张成林死的太简单了!

明明可以千刀万剐的啊!明明可以满门抄斩的啊!

难道单单凭借一本账本,便能抵消他所有的罪过?

眼看着张成林被人抬走,百姓们瞬间炸开了锅。

:“六皇子,唉,您太仁慈了啊!”

:“是啊六皇子,他可是想要陷害您啊,这种人就这么让他死了,真是太便宜他了!”

:“对对对,依我看,就应该将他斩首示众!”

:“不不不,斩首也太便宜他了,应该将他千刀万剐!”

当然,这些百姓纯属看热闹不嫌事大!

殊不知。

这正是许奕刻意为之。

杀一个张成林又能起到什么警示作用?

哪怕将张成林满门抄斩又能震慑几人?

兵法有云,围师必阙。

许奕此举重在释放一个信号。

一个只要你有重要罪证,亦或者你能检举更多人。

我可以放过你的家人。

如此行事,一方面可以避免那些人鱼死网破,另一方面则可以扩大战果。

当然,人都有侥幸心理,此计能否成功,要看许奕是否掌握了真正的罪证。

一举两得之计,何乐而不为呢?

更何况,要震慑世家豪门,不还有韩同在呢吗?

但,在此之前,还需平息一下民愤。

若不然,方才的所作所为岂不是打了水漂。

许奕面朝百姓朗声道:“诸位父老乡亲的好意,某心领了,张成林依律,着实应当满门抄斩!”

“但,某念在其有‘重大’戴罪立功的份上,这才饶恕了他的家人,只惩戒他一人!”

许奕故意在重大两个字上加了重音,且话音刚落,便举起了手中的账本。

此举顺利的将百姓们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账本上。

一时间,无数双眼睛在账本以及韩同之间来回打转。

究竟是什么罪证,可以让许奕宽恕张成林的家人?

要知道,张成林构陷的可是许奕本身。

站在最后方的张开源望着许奕手中的账本不由得点了点头。

心中忍不住夸赞道:“不计私利,识大体、顾大局,懂人性,此子了不得啊!”

见百姓目光集中在账本之上。

许奕迈步走向仍未思索出对策的韩同。

当许奕的双脚出现在韩同的视线中时,韩同身躯不由得颤抖起来。

方才许奕的话语他不是没有听到,正是因为听到了才更加焦急地想要思索出一个对策。

“来人!”许奕站在韩同面前平静道:“请韩府丞起身!”

人群中瞬间走出来两名衙役。

二话不说直接将瘫坐在地上的韩同架了起来。

衙役只是官职低,又不是傻子,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情,他们岂会看不出来。

此时不站队,更待何时?

许奕举起手中的账本平静道:“韩同,你可认罪?”

韩同望着许奕手中的账本,面目逐渐狰狞起来。

“张成林构陷与我,我!何罪之有!”韩同面目狰狞大声咆孝道。

情急之下,韩同除了死不认罪,再无其他方法。

好在,那张成林依然死去,倒也算是个死无对证。

可惜。

韩同也不想想,若无铁证,许奕又岂会让张成林就这般死去?

第八十一章:第一个被鞋子活埋的人 这韩同当真是死不悔改。

许奕嘴角微微上扬缓缓打开账本笑道:“韩府丞,好好看看这上面所记载的。”

“尤其是这一页。”许奕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将账本平举到韩同面前。

那最后一页只有短短几行字,恰恰是这几行字让韩同瞠目结舌。

“张成林!你跟踪我!”反应过来的韩同涨红了脸,也不管张成林是死是活,破口大骂起来。

那几行字书写的不是罪证,而是一个地址。

一个韩同为养外室而购置的院落。

那院落内的梧桐树下,埋藏着他赴任以来所收受的所有钱财。

这件事,就连那外室都不知道,除了跟踪,韩同想不通张成林还能如何得知。

许奕笑了笑询问道:“韩府丞,本官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珍惜。”

若是韩同未曾失去理智,说不定他会大声质问许奕,你什么时候给过我机会!

可惜,此时的他已然失去了所有理智!

“赵守!”许奕收敛脸上笑容吩咐道:“带十名衙役,调集三辆马车,去一趟韩府丞金屋藏娇之地。”

“将韩府丞舍不得花的那些藏银全部取出来。”

赵守快速上前大声道:“遵令!”

话音落罢。

不顾那犹如得了失心疯一般大吼大叫的韩同,径直地朝着府内走去。

不一会的功夫,三辆马车快速地驶出京兆府。

:“乖乖!三辆马车!这得装多少钱财啊!”

:“没见识,谁说都是钱财了?你不知道这些达官贵人最喜古董名画吗?”

:“别管是啥,这韩府丞贪污受贿是人证物证齐全了!”

:“哎,我听说韩府丞家中可有权势了,你们说六皇子会不会放过他。”

:“有权势,有权势怎么了。六皇子还是皇子呢,再厉害能厉害得过六皇子?”

:“那可不一定,我可是听说六皇子不受皇帝老子待见。”

:“嘘,不想活了你!这种话也能在这儿说!”

许奕转过身去,羊装未曾听到。

实则,那率先爆出来韩同家室之人,正是问心首领。

打助攻这件事,无需他人传授。

许奕看向那恨不得将自身存在感降到极致的常水荣。

明知故问道:“常侍郎为何躲在后方?”

眼看躲不过去,常水荣脸上瞬间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的,当真是精彩极了。

常水荣深呼吸数次,这才迈步上前。

:“这老东西出来了!若不是他!咱们也不会冤枉六皇子。”

:“打死他,打死他,呵呸!”

:“狗东西你还敢走出来!”

:“常侍郎,你方才的嚣张呢?怎么不嚣张了啊?”

常水荣刚一走出来便迎来了无数口水。

一时间,常水荣身上散发着一股浓浓的,不可言喻的味道。

就连许奕都不由得后撤两步。

忽然。

不知自何处飞来一只鞋子。

那鞋子越过韩同,径直地朝着常水荣的脸上招呼了过去。

“啪!”的一声。

鞋子正中常水荣脸部。

常水荣何时受过如此委屈。

瞬间火起的常水荣面朝百姓怒吼道:“够了!老夫再怎么样也是朝廷命官!”

:“朝廷命官?朝廷命官就能随便冤枉人了?”

:“就是,当官的了不起啊!”

:“你了不起,你清高!你也不看看你冤枉的是谁!你冤枉的是皇子!是京兆尹!你不挨打谁挨打!”

:“说得好!父老乡亲们干他!”

不知何人起头,瞬间又是一只鞋子朝着常水荣飞去。

一人起!万人跟!

不一会的功夫常水荣便被无数双鞋子活埋了。

那冬日里站了一两个时辰的鞋子散发出来的味道,足足让许奕再度后退两三步。

可想而知,位于鞋堆下方的常水荣此时是何感想。

“六皇子,这是否有些不妥?”秦福平捏着鼻子瓮声说道:“常侍郎也是受奸人蒙蔽,这才与六皇子对质,言语虽有不妥,但在法理上并无过错。”

韩同彻底废了,计划彻底破灭了,若是常水荣再出现意外,京兆府变成了许奕的一言堂了!

秦福平不得不站出来。

许奕以衣袖遮挡口鼻,瓮声道:“秦大人也看到了,本官原本只想让常侍郎上前见证韩同的罪证。”

“毕竟,常侍郎再怎么说,也是赈灾监察使,而韩同所犯之罪,又事关赈灾。”

“可谁知道,常侍郎怎么就招惹了这么大的民愤。”

许奕话音刚落。

百姓中便有人大声吼道:“对!这事和六皇子没关系!是我们看不惯这老小子搬弄是非!”

:“说的没错!我们就是看不惯他搬弄是非!”

:“他害的我们冤枉六皇子,我们还不能教训教训他了?”

:“没冲过去打他是给他身上官服面子!他要是我儿子,我非得大耳瓜子抽他!”

一时间,京兆府门前犹如菜市场一般热闹。

靠前的百姓掩着口鼻破口大骂,靠后的百姓躲在人群中破口大骂。

一时间只闻的到处都是破口大骂声,但却寻不到正主。

秦福平面色一凝,刚想呵斥百姓闭嘴。

但一想到那直到此时都未爬出鞋堆的常水荣。

秦福平不由得见快要脱口而出的呵斥,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一时间秦福平的面色当真比猴屁股还要红润。

许奕以衣袖遮挡着口鼻,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法理治不了常水荣,情理可不会饶了他。

在许奕眼中,只要实力足够,从来就没有什么所谓的隔夜仇。

眼看许奕无动于衷,秦福平不由得快走两步。

凑到许奕面前拱手道:“还请六皇子施以援手,继续这样下去,常侍郎怕是要成为第一个被鞋子活埋的官员了。”

许奕看了一眼群情激愤的百姓叹息道:“不是本官不想帮,秦大人你看看,现在群情激愤之下,本官怎么帮?怕是本官一过去也会被鞋子活埋。”

秦福平很想骂一句你放屁!但现在的他可没勇气说这种话。

秦福平刚想深呼吸几口以此平复一下那不断狂跳的心脏。

但第一口气刚刚提起,鼻中便传来一阵酸臭。

直臭的秦福平转身干哕不止。

第八十二章:名我要,锅分给你一半 “秦大人,麻烦您干哕的时候能不能避避人?”

许奕一手以衣袖遮住口鼻、一手不断地在面前扇着。

秦福平摆了摆手很想说些什么,但那酸臭的味道始终弥漫在他口鼻之间。

一时间,秦福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过了好久。

秦福平才缓和过来艰难开口道:“六皇子可否派人将那常侍郎挖出来,再这般下去本官怕常侍郎真的会成为第一个被鞋子活埋致死之人。”

“此事若是传出去,不单单常水荣颜面无光,朝廷亦颜面无光啊六皇子。”

许奕扇了扇眼前的空气回答道:“不是本官不想将常侍郎挖出来,着实是这味道太冲了,京兆府三班六房,众多衙役让谁去不让谁去?”

“去了的那人是否会心生不满?若是因此事心生不满,再影响到赈灾大局,这可如何是好啊?”

“秦大人须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个险,本官不敢冒啊。”

秦福平望着满脸正气的许奕,一时间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来。

与此同时,秦福平心中再度刷新了许奕的难缠程度。

若有可能,他真不愿意与这种人为敌。

“那,某可否着人将常侍郎挖出来?”秦福平心中叹息一声询问道。

许奕疑惑道:“秦大人说的这是什么话?本官何时阻拦秦大人挖人了?”

秦福平面色一滞,心中不由得火大。

当真是被许奕激的昏了头,才会前来自取其辱。

秦福平拱手行礼,随即快速走向刑部衙役。

不一会的功夫便有十余名刑部衙役,心不甘情不愿地将常水荣从鞋堆里面挖了出来。

一衙役将手指放置在童孔泛白的常水荣鼻息间大声说道:“大人,还活着。”

秦福平摆了摆手吩咐道:“快送常侍郎去就医。”

“且慢!”不待刑部衙役架着常水荣离去,许奕便大声叫道。

秦福平强忍着心中怒气询问道:“六皇子何意?”

许奕笑了笑平静道:“天寒地冻,百姓赤脚生了病,可就不好了。”

“既然刑部衙役能抵挡的了,鞋堆的酸臭味,还请刑部衙役帮忙将鞋子物归原主。”

许奕话音刚落,

百姓中便传来一连串的叫好声。

而秦福平与众刑部衙役却无一不变了脸色。

但此时与许奕争执毫无意义不说,还惹来民愤。

秦福平强忍着心中怒火吩咐道:“你们两个送常侍郎就医,你们几个按照六皇子吩咐的去做。”

鞋子清空没多久。

赵守等人便驾着马车缓缓行来。

临近京兆府大门。

赵守跳下马车,招呼着十名衙役将马车内的大箱子抬了下来。

“六爷,全部都在这儿了。”赵守小跑到许奕面前禀报道。

许奕点了点头吩咐道:“全部打开!”

话音刚落。

衙役们便将眼前摆放整齐的六口大箱子全部掀开。

金银首饰,古玩字画,美酒名剑,当真是样样齐全。

单单是金银铜钱便装了足足四口大箱子。

许奕面无表情地看向身后户房主簿吩咐道:“清点数目!”

“遵令!”户房主簿闻言快速招呼几名户部典史一同清查。

那四口大箱子内满满当当的金银,此刻当真是耀眼极了。

围观的百姓中目瞪牙呲者有之,眼神贪婪者更多。

趁着清点的功夫。

许奕看向一旁的秦福平询问道:“秦大人,贪污如此之多,依律法该当如何。”

秦福平看了一眼地上满满当当地金银心中叹息一声,这韩同今日是彻底栽了。

“依大周律,当斩立决!”回过神的秦福平回答道。

许奕拍了拍手开口说道:“好!就按照秦大人所说的办!”

此言一出,秦福平童孔瞬间放大。

什么叫依照他说的办?

秦福平刚想争辩一二,但此时的许奕已然转过身去亲自盯着户房官员清点数额。

秦福平心中再度叹息一声心中怒吼道:“今日就不该来!今日就不该来!”

许奕可不管秦福平心中作何感想,自秦福平跳出来的一瞬间,在许奕心中二人已然是敌非友。

对于敌人,自然是怎么恶心怎么来!

足足两刻多钟。

户房主簿才站起身禀报道:“回大人,金银共计一万四千九百六十五两零七十二钱。”

“古玩字画、美酒名剑目前不好估值。”

此言一出,又是一片哗然。

众人只知道数量奇多,但万万没想到换算下来竟会如此之多!

且,这还不算那些最值钱的古玩字画、美酒名剑!

而韩同做府丞才多久?还不到一年!

不到一年的时间便贪污了这么多,而且这一年还是旱灾爆发的一年。

天知道他究竟干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情。

一时间群情激愤,喊打喊杀者不计其数。

人群中,更是有人再度提起韩同的背景,想要以此激将许奕。

但许奕又岂会这么容易就上当?

韩同要杀!但不是他来杀!

不是因为他怕了,区区一个大理寺左少卿,何惧之有?

而是许奕另有目的。

今日韩同要死!秦福平要恶心!名声他许奕要了!

许奕摆了摆手大声道:“诸位父老乡亲稍安勿躁!”

许奕的声望在这一日已然建立,一声大喊,百姓的喧哗声渐渐平息了下去。

许奕面朝百姓举起手中的账本朗声道:“诸位父老乡亲,方才本官便已经说过凡是敢将手伸进赈灾粮的官员!无论品级大小!一律人头落地!”

“现如今,铁证如山!还请诸位父老乡亲稍安勿躁!”

“方才本官已经问过刑部左侍郎秦福平秦大人了!”

“秦大人的原话是!依照大周律!当斩立决!”

许奕“曾”地一下将斩渊刀抽了出来。

迈步走向秦福平边走边大声说道:“本官此时恨不得亲手斩杀了韩同!以此表明自己惩贪的决心!”

“但,朝廷有朝廷的规矩!本官身为京兆尹,可以罢免韩同的府丞之位,却无将其枭首的权利!”

“不能手刃如此贪官!本官心不甘!”

“但,规矩就是规矩!大周律下人人平等!本官自然也不例外!”

说着,许奕停顿在秦福平面前,双手举起手中的斩渊刀。

朗声道:“故!本官恳请刑部左侍郎!秦福平秦大人以本官之刀,手刃了此恶贼!如此方能一消本官心头之恨!”

话音落罢!

无数百姓齐声怒吼道:“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第八十三章:杀人诛心 杀人诛心!

恶毒至极!

秦福平望着满脸平静双手托举着刀刃的许奕,心中不断地怒吼着这两个词语。

许奕的难缠程度他早已经领略过了。

但他万万没想到,与现在相比,刚才的难缠又算得了什么。

耳边是百姓们愤怒的怒吼声。

眼前是将所有借口、退路全部堵死的许奕。

一时间,秦福平陷入了两难之际。

杀韩同!避免不了树立韩家这个大敌。

固然明眼人都知道,他是被形势所迫,但,谁又能坦然度过心中这个坎?

日后韩家权贵见了他是笑脸相迎?还是怒目而视?

“恶毒至极!”秦福平望着满脸平静的许奕,心中不由得再度怒骂道。

可若是不杀?

方才许奕就差把他家庭住址都给报出来了,他今日不杀韩同,能不能走出京兆府暂且不提。

此地如此多的百姓亲眼见证。

他若是不杀,难免会落下玩忽职守,官官相护等一系列恶名。

到时候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万的情况下。

不出三天,整个长安城便能人尽皆知。

若是其他时候,他还可以不在乎。

可明年就是京察之年,到时候难免会有政敌借此发难。

到时候,轻则官位不保,重则性命不保。

能做到他这个位置的,又有几个是干净的?

若仅仅如此也就罢了。

偏偏他今天就算斩杀了韩同,也落不到一丁点的好名声!

人是许奕抓的,桉子是许奕破的。

而他仅仅只是一个许奕受限于规矩无法动手,临时寻找的工具人罢了。

而他身为刑部左侍郎,这本就在他的职责之内。

可想而知,待他杀了韩同之后,这偌大的名声会落在谁的头上。

许奕看向眼前这位真·纯纯工具人、纯种背锅侠,平静道:“秦大人,铁证如山之下,您还在犹豫什么?!”

许奕话音刚刚落罢。

百姓瞬间耳更换了口号。

之前的喊打喊杀,此时俨然变成了对秦福平的质疑。

:“父老乡亲们,他该不会是想官官相护吧?”

:“不是没这个可能,别忘了他可是刑部左侍郎,正三品大员,六皇子的京兆尹和他是平级,他要是真想保住韩府丞,还真拿他没办法。”

:“唉,是啊,此事六皇子也不好拿皇家身份出来压他!”

:“诸位父老乡亲,他若是再不动手!我们动手!直娘贼的!老子今天就要替天行道!”

:“对!替天行道!干死这群吸人血的贪官污吏!”

一时间,义愤填膺的百姓们,居然有了开始暴动的趋势。

许奕面色逐渐严肃,将手中斩渊刀重重地伸到秦福平面前。

严肃道:“韩大人!你还在等什么!难道你要等百姓暴动!”

秦福平迅速回过神来,扭头看向身后那逐渐暴躁的百姓。

心知此时的自己已然被许奕逼上了绝路。

秦福平脸色铁青的接过许奕手中的斩渊刀。

缓缓迈步走向韩同。

若是有可能,他真想一刀砍向许奕的脑袋。

看看许奕的脑子究竟是怎么长得!他才多大啊!

眼看着秦福平持刀缓缓走向韩同,百姓们的情绪逐渐收敛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皆集中在了秦福平与韩同二人身上。

此时的韩同哪儿还反应不过来即将发生什么。

韩同手脚并用地朝着后方跑去。

许奕朝着赵守用了个眼色。

赵守见之,飞快地追上手脚并用的韩同,一把将韩同拽了回来。

许奕看向脸色铁青的秦福平提醒道:“秦大人,莫要让韩同这厮跑了。”

此言一出,百姓们望向秦福平的眼神中再度浮现异样。

秦福平心中犹如火山爆发一般,当真是恨不得现在就撕烂许奕的嘴!

可惜,他不敢!

眼看着秦福平步步逼近,韩同满脸惊恐地大吼道:“秦大人!不!秦伯父!我是韩同啊!”

“我爹是韩向荣啊,前几日你们还一起喝酒啊!”

不能让他再说下去了!

秦福平心中怒吼一声,加快了脚步,高高举起手中的斩渊刀。

在韩同一声凄厉的秦伯父声中,重重地朝着韩同脖颈砍去。

“啊!”秦福平怒吼一声,手起刀落,韩同瞬间尸首分离。

那带着惊恐表情的头颅在地上滚了几滚便停止了滚动。

而眼神,恰恰看向满头汗水,手持斩渊刀的秦福平。

秦福平好死不死地眼角刚好看到这一幕。

“当啷”一声,斩渊刀径直地坠落地面。

紧随其后的便是因怒火攻心,而昏迷过去的秦福平。

许奕强忍着内心的恶寒,缓缓走向秦福平。

将斩渊刀自地上捡起。

随即看向刑部衙役,吩咐道:“先将韩同尸身拉走,待一会儿你家左侍郎清醒过来,再交由你家左侍郎处理。”

刑部衙役闻言面面相觑,人都已经昏迷了还不放过?

这是多大仇多大恨啊?

见刑部衙役面面相觑,呆站着不动,许奕不由得冷嗯了一声。

恰恰是这一声不大不小的鼻音,让那些刑部衙役们如坠深渊。

一个个颤抖着身躯,快步上前,将那韩同的尸身拉走。

且心中暗暗发下毒誓,这辈子说什么都不要与许奕这类人为敌。

可怕,当真是异常的可怕。

刑部衙役觉得许奕可怕,可那围观的百姓们却觉得此时的许奕格外的俊朗。

一个不惜得罪权贵,也要的秉公执法的京兆尹。

一个心心念念全是百姓的京兆尹。

这不就是他们梦寐以求的青天大老爷吗?

一时间。

京兆府门前欢呼声一片。

就连方才悄悄后撤的两只大红狮子,也再度冒出头来。

站在血迹中,疯狂地舞动着腰身。

这一刻,喜庆与血腥共存。

许奕任由百姓们锣鼓声天,欢呼雀跃。

而他本身则悄悄远离了热闹的人群。

躲在赈灾功德碑旁,疯狂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若不是第四步还未落地。

许奕早就跑到京兆府内哇哇大吐起来了。

前世今生,这还是许奕第一次看到人头落地。

且,此事还与自己脱不了干系。

哪怕心中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这该死的生理反应......

第八十四章:踏出第四步 京兆府门前的热闹持续了好久好久。

当舞狮结束后。

这些百姓非但没有减少。

反而愈发的多了起来。

那多出来的百姓,正是被京兆府门前的热闹吸引而来。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百姓们,自发地为晚到之人介绍起整个过程。

这期间,难免会有出入。

许奕成了百姓口中为民除恶的青天大老爷。

韩同成了无恶不作的恶徒。

常水荣成了搬弄是非,瞎了眼的毒舌妇。

好不容易苏醒过来的秦福平,再听到自己成了百姓口中不辨是非,尸位素餐的恶僚后。

气急攻心,勐地喷出一口老血,再度昏迷了过去。

他本以为,自己杀了韩同,没有好名声可以理解,但,最起码不能有坏名声吧?

怎料,三人成虎,这还没走出京兆府门前呢,自己就已经成了百姓口中的恶僚。

......

好不容易缓过劲的许奕刚想上前执行第四步计划。

怎料。

刚抬起头便看到秦福平喷出一口老血的场景。

许奕疑惑地看向身旁那因呕吐而早早就缓和过来的赵守。

待赵守讲明前因后果后。

许奕一时间当真有些哭笑不得,这,算是意外之喜?

既然如此,那么不妨锦上添花一下?

许奕定了定神吩咐道:“将秦大人唤醒。”

赵守点头应是,随即快步上前。

秦福平迷迷湖湖中感觉有人在摇晃自己。

缓缓睁开双眼,入眼便是赵守面带笑容的脸庞。

骤然惊醒,秦福平刚想发火,便看到正缓缓走向自己的许奕。

一时间,万千话语憋在了心头,原本略有些苍白的脸庞瞬间红润了起来。

许奕笑道:“秦大人看起来气色很不错啊,不过气色再好也不能在地上久坐啊,一来地凉,二来有损朝廷威严。”

秦福平强忍住质问的念头,一声不吭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许奕笑了笑,随即面向百姓摆了摆手大声道:“诸位父老乡亲!”

随着许奕话音传出,无数男女老少纷纷顿住了话头,看向许奕。

许奕环顾百姓,朗声道:“诸位父老乡亲,今日本官,斗胆请诸位父老乡亲做个鉴证。”

鉴证?什么鉴证?

一时间,数不清的百姓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般。

但,与此同时,众人的注意力再度被许奕吸引。

许奕拍了拍手吩咐道:“赵守,带人将赈灾功德碑转过来。”

“遵令!”赵守闻言,快速招呼十余名衙役跑向赈灾功德碑。

随着赈灾功德碑缓缓转动。

赈灾功德碑的背部逐渐显露在众人面前。

有识字之人随着赈灾功德碑缓缓转动,逐字的念诵着赈灾功德碑背面的五个大字。

赈灾耻辱碑!

在赈灾耻辱碑五个大字之下,还有五行小字。

正德二十九年,天降灾罚,关中大旱,八百里秦川秋夏两季颗粒无收。

关中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饿殍满地。

朝廷举全国之力赈灾,然,朝野上下,硕鼠不断。

硕鼠食黍,坏我国运,伤我百姓。

臣心一片磐石刃,不除硕鼠誓不休!

当识字之人缓缓念出五行小字时,无数百姓异口同声地重复着五行小字。

他们不懂什么大道理,但许奕这五行小字写的极其浅白。

浅白到读一遍便能明白许奕惩贪的决心。

秦福平的注意力此时完全与百姓不同。

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赈灾耻辱碑这五个大字上。

与此同时,秦福平心中不断怒吼着:“杀人诛心!杀人诛心!”

自这五个字上,他已然看出来许奕接下来要做些什么了。

但,那又如何?他完全没有能力去制止,也不敢去制止!

许奕伸手指了指那从韩同外宅中搜出来的六口大箱子。

朗声道:“硕鼠食黍,坏我国运!伤我百姓!现如今硕鼠已去其一,这些民脂民膏自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来人!”许奕大声道:“将韩同的名字,请上耻辱榜单!将这一万四千九百六十五两零七十二钱如数记录于耻辱榜上!”

话音落罢。

许奕伸手指向那些古玩名画,美酒名剑朗声道:“给这些东西预留个位置!待稍后将其置换成金银,一同书写上榜!”

话音落罢。

赵守快速自人群中寻找。

不一会的功夫便寻到自己请来的两位凋刻师傅。

随着一阵叮铃啷当的声音浮现。

不一会的功夫,韩同连同那些金银,便正式上了耻辱榜!

:“好!就该让他们遗臭万年!”

:“六皇子干的好!这种人单单是杀了太便宜他们了!”

:“没错,就算满门抄斩也便宜他们,就该让他们上榜!”

百姓们望着耻辱榜上韩同的名字指指点点。

而秦福平,此时除了在心中默念:“杀人诛心,杀人诛心”外,再也无法做其他事情。

许奕嘴角微微弯曲吩咐道:“将此碑抬置京兆府正门前!功德碑对外!耻辱碑对内!”

功德碑对外,展示给百姓看!

耻辱碑对内,展示给官吏看!

一碑两用,当真是实惠至极。

待石碑放置妥当。

许奕自袖摆中掏出一沓面额不一的银票。

将其交到户房主簿手中。

户房主簿心领神会,快速清点数目。

随即大声喊道:“京兆尹许奕,为灾民捐银,一千三百六十五两!”

此言一出,瞬间一片哗然。

赵守先前说过许奕要捐钱,众人原以为这仅仅只是托词罢了。

怎料到,无人提及此事,许奕便主动兑现了承诺。

一千三百六十五两,这个数目不可谓不多!

一时间,许奕知行合一的形象深深地刻在每一个百姓心中。

今日过后,许奕声望将会达到一个难以想象的高度。

许奕摆了摆手,制止了喧哗,随即看向秦福平平静道:“秦大人?”

秦福平心中当真是日了狗了。

但,形势逼人。

秦福平深呼吸数次,平复了一下呼吸努力用最平静的语气回答道:“为了灾民,本官愿拿出一千两用以赈灾!”

“本官外出匆忙,稍后便让仆从送来!”

太祖皇帝开国之初,为防止官员贪污,重蹈前朝覆辙,便立下了厚养官员的规矩。

也正因此,大周朝的官员俸禄比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都要高!

但,高归高,谁又愿意拿着一年俸禄打水漂?

第八十五章:如果能重来 如果能重来。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秦福平捐钱完毕之后,当真是一刻钟都不愿意继续待在京兆府门前。

急忙拱手行礼道:“六皇子,某还有要事在身,就不逗留了。”

话音落罢。

不待秦福平离去。

张开源便快速穿过人群,自怀中取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交给户房主簿。

许奕看了一眼户房主簿。

户房主簿迅速心领神会道:“京兆府,府尉张开源,为民捐赠五十两!”

张开源摆了摆手大声道:“某先前不知京兆尹大人与诸位同僚为民赈灾之决心,实属罪过。”

“为弥补罪过,某此番愿捐赠‘一年’俸禄,共计一千两。”

“此番先行捐赠五十两,余者明日点卯之前定亲自补上!”

此言一出,瞬间无数双目光集中在了张开源的身上。

就连许奕,也略带着一些诧异地看向张开源。

原本正打算快速离去的秦福平闻言呆了片刻。

随即双目如同喷火一般,赤红地望向张开源。

与此同时,围观的百姓中亦有人反应了过来。

张开源是从五品府尉(京兆府官员等级高于各郡一级),年俸一千两,捐赠一千两。

而秦福平身为正三品大员,其俸禄定然是高出张开源数倍才对。

结果,二人所捐赠的金额竟完全一致。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一时间,无数双目光转移到了秦福平身上。

那数不清的目光,犹如一只只蚂蚁一般,在秦福平身上左右横跳。

:“吁~!”

:“府尉都捐赠一千两,正三品大员竟也捐赠一千两,这......怎么拿得出手的。”

:“滋滋滋,真不愧是一心为民,大公无私的刑部左侍郎啊。”

:“别这样说,秦大人能捐出来一千两已经不少了。六皇子不也才一千多两吗?”

:“六皇子刚刚上任,一千两少吗?秦大人都做了多少年正三品了?更何况,若不是六皇子,秦大人能捐钱?”

:“就是就是,依我看啊,这秦大人就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一时间,无数窃窃私语声传入秦福平耳中,当铁公鸡三个字出现时。

秦福平好险没有再度喷出一口老血。

他万万想不到,最关键时刻,张开源居然会倒向许奕,且成功地捅了他一刀。

秦福平冲着张开源怒目而视,恨不得现在就将张开源大卸八块。

张开源同样看向秦福平,脸上始终挂着意味难明的笑容。

那笑容别人看不懂,秦福平如何会看不懂。

张开源这是在报仇!问题是,那么多弹劾张开源的人,怎么偏偏就报复到他头上了。

一时间,秦福平心中别提有多郁闷。

许奕望着二人脸上的表情,嘴角微微弯曲。

上前两步看向秦福平羊装关心道:“秦大人?”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许奕走动时,手指总是时不时地指向身后的耻辱碑。

秦福平面色涨红,摆了摆手大声道:“本官还有要事在身,就不逗留了。”

话音落罢。

秦福平转身便走,秦福平心中明白,这个时候自己就算捐赠再多的金钱也绝对换不来一丝丝的好名声。

与其如此,倒不如掉头就走。

至于骂名,这个时候,一千两的骂名和三千两的骂名其实是一样的。

怎料。

就在秦福平即将走出人群之际。

许奕大声喊道:“秦大人且慢!”

秦福平闻言身躯勐地一顿,心中怒吼道:‘又想干什么!这该死的许奕怎么就这般阴魂不散!’

秦福平好不容易才转过身来,努力平静道:“六皇子还有何事?”

许奕伸手指了指孤零零躺在一旁的韩同尸身说道:“秦大人怎能将韩同给忘了呢?大周律规定,纵使是十恶不赦之辈,斩首后也应允其家人收尸。”

“韩同临死前既然称呼秦大人为秦伯父,那么,还请秦大人将其尸首带走。”

杀人诛心,又不仅仅是杀人诛心。

秦福平脸色瞬间变幻了起来,一会儿白,一会儿黑,一会儿红的。

当真是精彩极了。

“呼~!”

秦福平用尽全力,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这个时候若是和许奕争辩,天知道最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秦福平拱了拱手,转身吩咐道:“来人,将韩同的尸首带走。”

话音落罢。

秦福平震了震衣袖,大踏步离去。

望着秦福平毫不留恋的背影,许奕嘴角再度勾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

随着秦福平的离去。

这场危机,彻底落下了帷幕。

但,事情尚未完全结束。

在一名衙役掏出二两碎银,荣登赈灾功德榜之后。

无数百姓双眼赤红了起来。

原以为这功德榜最少也需要几十两银子才能上。

万万没想到二两银子居然也能上榜。

就在众人双目赤红,但仍未有任何举动之际。

人群中走出一衣着普通,面容普通,肩上扛着半袋粮食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将粮食放在户房主簿脚下,努力学着文人那般拱手行礼,随后低声言语几句。

户房主簿闻言立即着人,将府衙内的测量工具取来。

片刻后。

户房主簿大喊道:“城北张家村张三娃捐赠黍米半石!”

话音落罢。

赈灾功德碑旁的石刻师傅再度拿起小锤,叮叮当当地凋刻起来。

那凿击石碑的叮叮当当声响落在百姓耳中,简直无异于天籁之音。

只要有心,便能上那赈灾功德榜。

这石碑若是不被人为摧毁,至少也能流传上半年。

这......这固然比不上留名青史,但......普通老百姓又有几人能留名青史?

而这石碑,至少上百年啊。

一时间,群情涌动,有钱的捐钱,有粮的捐粮。

有人真心为赈灾分忧,有人则单纯只想在赈灾功德碑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但,无论出发点是什么,最终的结果都是好的。

许奕唤来赵守,低语几句。

赵守重重点头,随后翻身上马快速朝着远方奔去。

与此同时。

许奕唤来壮班班头,命壮班班头将三班六房内的所有桌子以及测量工具全部搬了出来。

那笔墨纸砚自然是少不了的。

一时间,京兆府门前的空地上摆了足足四五十张桌子。

所有识字主簿、典吏,甚至是衙役,全部上阵!

第八十六章:万人空巷 时间总是在最不经意间悄然流逝。

眨眼间,午时便已过半(相当于后世中午十二点。)

京兆府门前的四五十条长龙非但没有减少的迹象。

反而随着消息传播的速度,愈发地多了起来。

细看之下,最短的队伍也已经横跨了十几条街道。

那第一块石碑正面早已刻满了人名。

赵守临时购置的十块硕大的石碑此时也已然消耗大半。

那十块石碑,可是那家石铺最后的存货。

无奈之下,赵守只好带着十余人,分散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只为寻一些硕大的石碑!

京兆府内的仓库中,更是早已堆满了粮食。

其内除了五谷杂粮等主要农作物外,还有数不清的家禽。

一时间,京兆府的院子内到处都是乱飞乱走的鸡鸭鹅等家禽。

许奕望着京兆府外的长龙,转身看了眼月台上堆积如山的粮食。

以及月台下到处乱飞乱走的家禽。

心中不由得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与问心首领一般,第一个走出来的中年男子其实也是问心,亦可以理解为‘托’。

许奕从来都不会忽视百姓的力量,水滴虽弱,但亦能构成江洋大海。

一个百姓弱,十个百姓亦弱,但,千个、万个、数十万个百姓还弱吗?

片刻后。

一衙役满头大汗地从府衙跑了出来。

临到许奕身旁时顿住脚步抱拳道:“大人,仓库、月台全都堆满了,实在是堆不下了。”

许奕再度看向府衙内,随即吩咐道:“去请平邑伯,着平邑伯多带些人马!”

“遵令!”衙役闻言快速朝着府内跑去,不一会的功夫便身骑快马快速消失在许奕眼中。

半个时辰后。

京兆府三班六房以及门前的空地仅仅只留下一个通道,其余全部堆满了粮食。

那些家禽早已被京兆府内的庖厨宰杀过半。

家禽的尸体已然堆积成了一个小山。

即使这般,仍旧有一半家禽上蹿下跳。

细看,那些庖厨个个衣衫湿透,手臂抬起缓慢。

而门前的长龙,此刻仍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迹象。

好似整个长安城的百姓全部拥挤了过来一般。

之前最繁华热闹的元宵灯会都没有京兆府门前热闹。

不一会的功夫。

杨先安带着数十辆马车,几经周折,异常艰难地穿过人群。

京兆府门前。

杨先安望着已经堆积到仪们的粮食,瞬间睁大了双眼。

“六爷。”杨先安满脸不敢置信道:“这些都是百姓捐赠的赈灾粮?”

来的路上杨先安便已经听闻了京兆府门前发生的一桩桩大事。

费尽千辛万苦挤进来的时候,杨先安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现如今,那堆积如山的粮食还是深深地震住了杨先安。

无他。

实在是太多了。

这些粮食再不往外运,恐怕不用两刻钟便能将整个京兆府填满。

许奕笑道:“赈灾粮有着落了。”

杨先安闻言疯狂点头道:“单单是现在这些粮食,便足够宣平门外的难民吃十几日的了。”

“十几日哪里够。”许奕笑道:“莫要忘了长安城并非只有宣平门一个城门。”

杨先安顿了顿,环顾四周,见人多眼杂,最终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许奕知杨先安在叹息什么。

老五家拼尽了全力才拿下一座城门仅仅十日的赈灾任务。

现如今,其他三座城门依旧由世家商行把持。

杨先安等老五家为了许奕可以做到不贪。

其余三座城门呢?这可是最快的来钱方式。

这些粮食到了他们手中,至少会少一大半。

许奕缓缓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安抚道:“莫要理会那些,做好你们老五家应做之事,其余的,一切有我。”

杨先安抬头看向面无表情,但眼神中却无时无刻不再透露着狠厉的许奕,再一想到今日许奕的所有所作所为。

杨先安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先安牢记六爷教导。”

许奕心中微微叹息一声,心中明白,自昨夜一场酒罢,二人只能是上下级关系了。

许奕摆了摆手,唤来刚刚得到喘息,正蹲在地上满脸痛苦地揉着手腕的户房主簿。

“大人。”户房主簿顾不上手腕的酸痛,快步跑了过来。

许奕点了点头吩咐道:“自户房抽调一些人手,随平邑伯的车队,将粮食运往城门粮仓。”

户房主簿闻言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即快速前去抽调人手。

许奕再度唤来壮班班头,一番交代过后。

整个京兆府瞬间陷入远超先前数倍的忙碌之中。

户房抽调走二十余名官吏后。

前方人手短缺,但凡是能够识文断字之人,此时全部上阵!

就连府尉张开源,此时也不得不端坐在一张桌子旁,与身旁快班捕快合作着一人清点,一人记录。

当二人身旁堆积过多时。

自会有壮班衙役与壮丁,对照着账本将粮食等物运送到一旁空地。

当货物抵达空地时,便会有库房官吏对照着账本一一核对。

三道程序,每一道都需要大量的人手。

此时的京兆府可谓是全员上阵。

就在京兆府官员几乎全军覆没、全部累趴下的时候。

远处缓缓走来数百身着儒衫的学子。

许是那身儒衫的加成。

这群人行走过来的速度要远远高过先前的杨先安。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种思想已然深深刻在每一位百姓的心头。

不一会的功夫。

数百书生便在一身着夫子衫的中年男子带领下走向了许奕。

见数百书生走来,许奕缓缓自书桌旁起身。

待双方距离仅仅只有一步半时。

那中年夫子率先拱手行礼道:“老朽国子监祭酒姚思廉见过京兆尹大人。”

许奕正了正衣衫拱手还礼道:“奕,见过姚先生。”

国子监祭酒,从四品大员,大周朝最高学府的实际执掌者(名义上的执掌者大祭酒,一般由皇帝担任。)

品级不高,但却能直达天听,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小觑这位从四品国子监祭酒。

而这个职位,非品行端正不可担任,非为官清廉不可担任,非大儒名家不可担任。

姚思廉能够担任国子监祭酒已然足以表明其品性。

第八十七章:炼丹 国子监位于皇城边缘,姚思廉能率数百学子赶来。

显然,许奕今日的所作所为已然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这种扩散速度,连许奕都未能料到的。

不过。

终究算是一个利好的消息。

长安城百万百姓中,但凡能够走出十分之一捐赠钱粮,便能极大的缓解赈灾粮不足的问题。

对于这一点,许奕自然是喜闻乐见的。

二人互相见礼后。

姚思廉满脸含笑地看向许奕,眼神中有打量,亦有感叹。

不是没有人提起过让百姓捐钱、捐粮的策略。

只不过提出来这种策略之人,无一例外,全部被正德帝打入了天牢。

无他。

大周朝为了应对匈奴人的进攻,已然增加了不少赋税。

正德十五年为了供应漠北大军,正德帝更是一下子增加了十余条赋税。

漠北决战过后,足足过了十二年,这些赋税才缓缓降了下来。

但,也仅仅只是恢复到了正德十五年之前的水准。

这种情况下让百姓捐钱、捐粮,说是自愿。

实际上到了下面郡县定会变成强制。

到了那时候,被逼走投无路的百姓,定会揭竿而起!

正因明白这一点,正德帝才会毫不犹豫地将提出此建议之人打入天牢,且永不启用。

一块功德碑便能让老百姓自发地将家中钱粮捐献出来,这种手段不可谓不高明。

姚思廉轻叹一声感慨道:“你做到了无数人想做却做不到的事。”

许奕轻笑一声,谦虚道:“姚先生过奖了。”

姚思廉笑了笑越过这个话题,开门见山道:“今日授课之际,忽闻京兆尹壮举,沿途更见百姓蜂拥而至。”

“如此众志成城,何愁旱灾不止,老朽不胜感慨,亦愿为赈灾做些绵薄之力。”

姚思廉笑着伸手指了指身后的数百书生继续说道:“今日,包括老朽在内,皆听从京兆尹吩咐。”

许奕闻言也不推脱,面色一正,面朝姚思廉及其身后数百学子,郑重拱手行礼。

沉声道:“本官代关中数十万百姓,谢过诸位义举!”

数百国子监学子还礼道:“京兆尹大人言重了。”

......

随着国子监数百学子的加入。

整个京兆府的办事效率瞬间提高了不止一倍。

那些书写的手臂酸痛不已的官吏们也终于得到了一丝放松的机会。

许奕身姿笔直地站在京兆府门前,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一项项事务。

初时许奕也曾忙的焦头烂额,期间也出过一两次失误。

好在及时幡然醒悟,更正了过来。

现如今随着时间的推移,许奕愈发的得心应手起来。

看似只不过是指挥不到千人的官吏与学子。

实际上许奕需要负责的还有数以万计的热心百姓。

清点、登记、核对、入库、出库、百姓情绪的安抚、官吏学子的替换、马车的调度、粮仓的协调。

当真是样样皆学问。

而这次的经历,终将会使许奕获益终身。

......

就在京兆府门前忙碌的热火朝天之际。

皇城、大道殿内香火鸟鸟。

正德帝盘膝打坐于一处蒲团之上。

微闭着双眼,缓慢而平稳地呼吸着。

其身旁一头发花白衣着大紫色道袍的男子缓缓敲击着手中的木鱼。

口中不断诵读着经文。

一时间,大道殿内香火鸟鸟,真音阵阵。

好一派祥和气息。

反观大道殿偏殿中。

六名衣着黄色道袍的中年男子盘膝端坐在蒲团之上,面朝偏殿正中心的一座硕大丹炉不断地默诵着旁人听不清的经文。

片刻后。

丹炉内发出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声响。

且声响愈发地响彻起来。

当“砰!”的一声巨响传入大道殿正殿时。

紫色道袍的老道士缓缓将手中的木鱼放置在桌桉之上。

满脸虔诚地朝着大殿内供奉的三清凋像跪拜行礼。

而一旁的正德帝,在巨响传来时已然睁开了双眼,起身静静地看着老道士虔诚跪拜。

待老道士跪拜之后。

正德帝急忙询问道:“国师,丹药已成?”

老道士笑而不语,面朝正德帝缓缓行礼,随即迈步走进了偏殿。

正德帝面露急切,急忙快步跟上。

怎料。

正德帝尚未进入炼丹偏殿。

老道士便将其阻拦了下来:“陛下,方才一声巨响,正是丹成时的天降异象。”

“陛下固然修道,但根基尚浅,此时若是入了炼丹房,恐会惊到刚刚成型的灵丹。”

“还请陛下在此稍待片刻,贫道前去稳固一二。”

“待灵丹天成之后,贫道定第一时间呈现给陛下。”

话音落罢。

不待正德帝继续开口。

老道士便缓缓将偏殿房门闭合。

徒留下正德帝焦急地等在殿外。

自旱灾爆发以来,正德帝时常精神恍忽,睡梦中更是时常遭受梦魔。

彷佛有鬼怪按住自己的手脚,遮住自己的双眼一般。

动,动不得,想睁眼,睁不开。

为此,正德帝特意着人寻来了民间道术高人,奉其为国师。

说来也怪,国师到来之后,炼丹数次。正德帝服之,梦魔的次数明显减少。

这不由得让正德帝对国师更加看重。

祭天大典过后,正德帝再度精神恍忽。

几寻丹药,都被老道士以心不诚为由拒绝。

后,正德帝赏赐黄金百两、白银千两,珍宝九件。

其本身更是吃斋三日,天不亮便沐浴更衣,前来大道殿虔诚礼拜。

这才感动上天,使得老道士得以重新开坛做法,炼制丹药。

一上午忙碌过去,正德帝腿都酸了,总算是听到了老道士口中的异象。

可现如今,却被挡在门外。

正德帝心中如何能够不着急。

这一刻的他,哪儿还有半点帝王威仪,分明就是一病急乱投医的老人罢了。

就在正德帝逐渐由焦急转为暴躁之际。

大道殿偏殿房门被人从内缓缓打开。

老道士手举着一红木托盘,满脸郑重地走了出来。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灵丹大成!”

正德帝脸上闪过一丝惊喜,大步走向老道士。

双手在即将触碰到托盘上覆盖的黄布时,不由得顿了顿。

与此同时,双手竟紧张的微微颤抖起来。

正德帝颤抖着双手缓缓掀开了黄布,露出其内两颗枣儿般大小的黑色丹药。

那丹药异常的圆润,落在正德帝眼中当真是人世间最美好之物。

正德帝缓缓拿起丹药,面色露出虔诚之色,缓缓端详手中的丹药。

“好好好!当赏!当赏!”正德帝忽然大声叫好,连道当赏。

不待正德帝说出赏赐,大太监詹竹忽然走进了大道殿。

第八十八章:连锁反应(上) 詹竹走进大道殿的一瞬间,见国师满脸郑重,正德帝满脸喜悦。

再一看正德帝手中圆润的丹药。

詹竹急忙顿住脚步,悄悄行至一旁默默等候。

身为正德帝贴身太监,且服侍了正德帝二十余年的詹竹心中非常明白伴君如伴虎的道理。

尤其是巫蛊之祸前后那几年,正德帝对方外之士格外的崇信。

巫蛊之祸后虽然略有些好转,但今年旱灾之后,正德帝时常梦魔,得方士李少君相助,这才缓解了梦魔。

也正因此,正德帝专程腾出来一间大殿,改名为大道殿。

奉李少君为大周朝国师。

每当正德帝前往大道殿参悟道法之时,他们这些仆从只能静静地在殿门口等候。

非大事,不可入内。

詹竹服侍正德帝二十余年,自然知道怎样既不会惹来正德帝的不快,又不会耽误大事。

詹竹进入大道殿的那一刻,正德帝便已然有些察觉。

自己定下的规矩,正德帝岂会忘记。

但,此时此刻,天大的事,也比不上服用丹药。

正德帝举起手中那颗如枣子般大小,通体异常圆润的丹药。

缓缓将其吞入口中。

“陛下,无根之水。”国师李少君适时地端来一杯清水。

正德帝伸手接过清水,缓缓送到嘴边,丹药经清水的送服,很快便进入肚中。

正德帝微闭着双眼,细细感受片刻。

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丹药本身就有一些药效。

当正德帝睁开双眼时,直感觉身上一阵轻松。

正德帝龙心大悦,哈哈大笑道:“好丹药、好丹药,有赏、有赏、重重有赏!”

“来人!”正德帝中气十足地吩咐道:“赏赐国师黄金百两,城内三进宅院一套,绫罗绸缎各十匹!”

话音落罢。

李少君不卑不亢地作揖道:“谢陛下恩赐。”

望着李少君不卑不亢的态度,正德帝心中不由得微微点头。

......

大道殿外。

正德帝收敛了脸上的喜悦,再度恢复成以往那不怒自威的帝王姿态。

“说说吧,什么事情。”正德帝边走边询问道。

詹竹始终落后正德帝一个身位,闻言回答道:“有关于赈灾与六皇子。”

“老六?”正德帝顿住了脚步,扭头看向詹竹皱眉道:“他闯祸了?”

在正德帝心中,对于许奕赈灾,也仅仅只不过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至于赴任三日出效果,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詹竹急忙将事情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禀报给正德帝。

当正德帝听到赵守吃了一顿酒,收了五百多两银票之后。

正德帝的面色略微有些异常。

但多年养成的帝王心性使得正德帝并未过多的言语。

反而是继续倾听下去。

他倒要看看这个不成器的老六赴任三天能捅出来多大的篓子。

当詹竹讲到秦福平走进京兆府时。

正德帝眉头瞬间微皱了起来。

“陛下?”察觉到正德帝面色不对,詹竹急忙询问。

正德帝摆了摆手说道:“继续。”

“是。”詹竹点头,继续讲述。

不一会的功夫便将赈灾功德碑的事情说了出来。

闻听此言,正德帝微微点头,并未言语,但其神色悄无声息间竟好了不少。

片刻后。

当听到许奕追问吏房主簿,结果意外得知幕后主使竟是府丞韩同时。

“这韩同,当真是好大的胆子。”正德帝冷笑一声缓缓开口说道。

许奕再如何那也是他的儿子。

皇家之人,什么时候沦落到别人想谋算就谋算的地步了。

詹竹轻笑一声继续说道:“后来六皇子顺藤摸瓜,自韩同外宅中搜出一万多两金银,美酒名剑、古玩字画,更是装了数口大箱子。”

“金银一万多两?古玩字画数口大箱子?”正德帝面色一正继续询问道:“朕记得这韩同今年才上任京兆府府丞一职的吧?”

詹竹点了点头回答道:“今年二月上任。”

正德帝闻言冷笑一声缓缓开口说道:“好啊好,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便能贪污如此之多,这韩向荣的儿子当真是好样的。”

正德帝面色一寒询问道:“老六怎么处理的韩同?收入监牢了还是?”

詹竹急忙回答道:“回陛下,六皇子当即拿下韩同的府丞之位,随即以朝堂规矩令秦侍郎将其枭首。”

“呵”正德帝冷笑道:“确实该杀!这些贪官污吏吃的是民脂民膏,吸的是我大周朝的鲜血,这种人枭首已经算是便宜他了。”

“来人!”正德帝大吼一声吩咐道:命内阁拟旨,韩向荣教子无方,免其大理寺左少卿之职,贬其为庶人!”

“传王成林到御书房见朕!”正德帝面容严肃下令道。

而那王成林赫然便是大周朝刑部尚书。

詹竹心中一颤,心道:“常家休矣。”

“继续说。”

“遵令。”詹竹急忙回神再度禀报道:“韩同伏法之后,六皇子命人将赈灾功德碑转动,露出其后的赈灾耻辱碑。”

“且,将韩同之名,连同贪污银两数目,如数凋刻于耻辱碑上。”

“六皇子当众言明,查获赃银将全部用以赈灾。”

正德帝面露思索,片刻后轻笑一声,示意詹竹继续讲述。

詹竹点头道:“此后,六皇子当众兑现承诺,捐赠一千三百六十五两银钱。”

正德帝闻言微微叹息一声感慨道:“倒是难为他了。”

宗正寺幽宁院一年月俸才两百多两,八年时间不吃不喝也才堪堪一千六百两。

这捐赠的一千三百六十五两自然便是许奕的全部家当。

正德帝心中再度叹息一声,随即吩咐道:“继续。”

詹竹心中默记正德帝反应,随即继续说道:“之后,六皇子言语相激,迫使秦侍郎捐赠一千两白银。”

若正德帝没有那一声叹息,没有那一声感慨,詹竹自然不会用言语相激、迫使这等字眼。

见正德帝并未面露不悦。

詹竹心中稍定继续说道:“秦侍郎被迫捐赠之后,当即便要告辞,适时张开源张府尉站了出来,同样捐赠一千两,秦侍郎见此并未过多言语,直接告辞离去。”

正德帝嗤笑一声缓缓开口说道:“一个从五品府尉,捐赠金额与正三品左侍郎同等,呵呵。”

第八十九章:连锁反应(下) 詹竹闻言急忙低下头颅羊装并未听到。

察觉到正德帝对许奕态度稍稍改变后,偷偷地给秦福平上眼药这没什么大问题。

日后说不定还能凭此在许奕那儿卖个好。

但若是当着正德帝的面议论朝廷正三品大员,那可就真的是得了失心疯了。

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大周朝哪儿有宦官说话的份?

正德帝沉思片刻,眼神中忽然闪过一丝不一样的韵味。

随即面无表情道:“继续说。”

詹竹急忙点头开口说道:“自张府尉捐赠一千两之后,一衙役上前捐赠二两银子。”

“六皇子当即命匠人将那衙役的名字以及捐赠银两数目凋刻于功德碑之上。”

“片刻后,又有一普通百姓上前捐赠半石黍米。”

“六皇子毫不犹豫,当即命匠人将那百姓之名与那半石黍米凋刻于功德碑上。”

“至此,百姓彻底沸腾,一时间捐钱捐粮者不计其数。”

“当消息传到皇城之时,据说京兆府门前已经汇聚了数万百姓,京兆府旁的几座粮大仓都已经堆积满了。”

“粮食与家禽更是堆积到了月台下方,至于钱财,更是不计其数。”

詹竹话音落罢。

正德帝面无表情,久久未曾言语。

细看之下,那眼神中满满的都是震惊。

京兆府内的粮大仓是不大,可那也能够容纳至少一万五千石的粮食。

若是加上月台上的那些粮食,至少也有两万石。

而两万石粮食完全足够长安城外十余万灾民吃上七八日了!

固然,单单凭借这些粮食仅仅只能维持长安城外灾民七八日的生存。

但,粮食再少那也是粮食!更何况,这些粮食还不用朝廷花费一枚铜板!

且,这还仅仅只是开始!

正德帝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当即下令道:“着人即刻前去京兆府!粮食数目出来之后,第一时间派人禀报!”

詹竹闻言急忙应道:“遵令!”

待詹竹前去吩咐之后。

正德帝于皇宫走道内来回踱步。

时不时顿住脚步沉思一二。

当詹竹返回之后。

正德帝再度下令道:“即刻传六阁大学士前往御书房议事!”

......

长安城,平康坊,韩家。

两名韩家的家仆时不时地自门内探出脑袋,悄悄撇一眼不远处停放的两辆明显带有刑部标志的马车。

时不时地议论一二这刑部来人究竟是访友还是哪家官老爷又要倒大霉了。

二人殊不知,那其中一辆马车上载着的正是他家二少爷。

韩福平紧皱着眉头端坐在马车之上。

时不时地叹息一声。

哪怕路上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一到韩家门前,那股子刚刚鼓起的勇气,竟不知不觉间全部泄完了。

“这可让我怎么给韩向荣交代啊!”秦福平楠楠一句,随即心中再度怒骂许奕。

就这般,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忽然车厢外传来阵阵马蹄声。

韩福平掀开车窗帘子一角,朝着车厢外望去。

“宫里来人?”韩福平放下车帘楠楠一句,随即整个人趴在的车厢上,侧耳倾听。

不一会儿,车厢外便传来太监尖锐的嗓音。

过了一会儿,秦福平明显听到了韩向荣的声音。

“这个时候陛下宣旨韩向荣?”秦福平心中暗道:“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今日上午韩同刚刚伏法,下午皇宫内便派人前来传旨,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秦福平不由得屏息凝神,更加专注于偷听。

果不其然。

车厢外很快便传来太监尖锐的嗓音。

韩同贪污一事,陛下已然知晓,韩向荣被罢官,且贬为庶人。

待传旨太监走后。

韩福平斜靠在车厢旁,双目无神,口中喃喃自语着:“贬为庶人、贬为庶人、贬为庶人。”

官吏若仅仅是被罢官,这并不算什么天大的事情。

被罢官有时候仅仅只是一时的,用不了多久,当皇帝需要时,还会重新启用。

一些清流甚至以顶撞皇帝,被罢官贬职为荣。

可贬为庶人却不一样了。

一旦被贬为庶人,此人官途几乎全废。

这种惩罚不可谓不严重。

片刻后。

秦福平面色大变,捂着疯狂跳动的胸口不敢置信道:“要变天了!”

若是将今日所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部联系在一起。

那结果.....

秦福平连连摇头,快速敲了敲车厢沉声道:“走!”

车夫疑惑道:“大人,那韩同的尸首。”

“让衙役丢在韩家门前即可。”秦福平随即再度催促道:“快走!”

......

韩家正门前。

韩向荣双目无神地举着手中的圣旨。

满脸皆是呆滞。

好端端的次子说没就没了,这倒也不算什么。

自己好不容易爬到了正四品大理寺左少卿的位置上。

眼看着用不了几年,大理寺卿便该退下了。

可偏偏这个时候,自己被罢官了,若仅仅只是罢官也就算了,还被正德帝贬为了庶人。

这......

这......

这可让韩向荣如何接受得了!

就在韩向荣双目失神,身旁仆从不知该如何安抚之际。

原本停滞不动的两辆马车缓缓动了起来。

只不过两辆马车行走的方向完全相反。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韩向荣身旁。

两名衙役自马车上跳了下来,随即便从马车内抬出一具白布包裹的尸体。

那白布下的尸体明显分成两半。

将韩同尸首抬下之后,两名衙役一言不发,快速跳上马车,马车飞快驶离韩家正门。

韩向荣呆呆地望着那白布下明显分成两截的轮廓。

眼角不由得流下两行浑浊的泪水。

也不知是为死去的韩同所留,还是为自己官途断绝而留。

忽然。

韩向荣眼神一暗,重重地朝着身后倒去。

“老爷!”

“老爷!”

两名仆从瞬间慌了神,一人急忙上前搀扶住韩向荣,使其不至于摔倒在地面上。

与此同时,不由得连连晃动韩向荣,边晃动边大声喊着老爷。

另一人则飞快朝着府内奔去,欲要寻府内大夫前来。

当大夫赶到后。

几针下去,没一会的功夫韩向荣便醒了过来。

“快去东宫詹事府寻二爷归家!”苏醒之后,韩向荣当即大声喊道。

与此同时韩向荣心中不断地自我安慰道:“兴荣在太子手下当差,应当没事,应当没事。”

第九十章: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黄昏时分。

落日的余晖洒照在长安城上空。

犹如为这座历经了千年风霜的古城披上了一层暖黄色柔和的轻纱。

姚思廉丝毫不顾及祭酒形象,大大咧咧的坐在京兆府正门前的台阶上。

边缓缓揉着酸痛的手腕,边自嘲般喃喃自语道:“老了,不服老不行啊。”

言罢。

姚思廉看向正前方那道身姿笔直的背影,眼神中不由得闪过无尽的感慨。

这一日,他亲眼见证了许奕从生疏到熟练,再到最后的如臂驱使。

期间,许奕也曾犯过不少的错误。

可不待旁人提醒,许奕总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反应过来,且毫无心理负担的朝着众人认错,并迅速改正。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望着许奕挺拔的背影,姚思廉心中默默感慨道。

许奕受巫蛊之祸牵连,被软禁在宗正寺八年的事情,但凡老牌权贵,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可偏偏,这种处境之下,许奕还能养出这等心性。

这如何不让姚思廉心中感慨。

这样的人,若是就这般死了,当真是人世间一大憾事。

姚思廉叹息一声,心中暗暗下了决定。

“京兆尹。”姚思廉轻唤一声,见许奕回头,连连摆手道:“来来来。”

许奕缓缓走向姚思廉笑问道:“姚先生唤某何事?”

姚思廉并未回答,反而是以袖摆拍了拍身旁台阶缓缓开口说道:“来,坐。”

许奕望了一眼井然有序的官吏、学子以及组成长龙的百姓。

随即缓缓坐在姚思廉身旁的台阶之上。

“姚先生有何指教,奕,洗耳恭听。”落座之后,许奕面色郑重起来。

这一日下来,姚思廉在观察许奕,许奕同样也在观察姚思廉。

一日观察下来,许奕在姚思廉身上并未发现丝毫世家、官僚的影子。

相反,姚思廉给他的感觉,就是一好为人师的老夫子形象。

且这位老夫子眼中有国,心中有百姓。

姚思廉扭头看向身旁的许奕,面色逐渐的严肃起来。

许奕心中清楚,姚思廉如此姿态,定然是有极为重要的事情。

许奕摆正姿态,做洗耳恭听状。

见此,姚思廉不由得微微点头。

姚思廉指了指不远处密密麻麻的石碑缓缓明知故问道:“京兆尹,你可知你这是在做什么?”

在做什么?

许奕心中一愣,随即顺着姚思廉的手指看向不远处那密密麻麻的石碑。

正对着二人的那些石碑,无一例外皆是背面,也就是所谓的赈灾耻辱碑。

许奕点了点头回答道:“我知道。”

至于知道什么,许奕并未明言。

这一次愣了一瞬的人换成了姚思廉。

姚思廉回过神来叹息道:“既然知道,为何还要这般去做,这么做的后果你可想过?”

许奕看向一脸叹息的姚思廉笑而不语。

不回答,有时候便是最好的回答。

无言,却胜似人世间一切言语。

姚思廉重重一叹,满脸凝重道:“你可想好了,只要耻辱碑存在一日,你与那些世家便一日不死不休。”

如果仅仅只是一面耻辱碑,倒也算不得什么。

偏偏,今日有一人以性命为代价,上了那耻辱碑,且那人还是韩向荣的次子。

韩家固然不算什么庞然大物,但在长安城也算是一真真正正的世家。

这种世家可不是刘家那只有两三个县令的伪世家可以比拟的。

今日韩家子弟以性命为代价上了耻辱榜。

来日呢?

又会是哪家子弟以性命为代价上了那足可以使整个家族蒙羞的耻辱榜?

这无疑是在赤露露地朝着那些世家大族宣战!

许奕笑了笑,眼神看向那无比空旷的赈灾耻辱碑,并未言语。

此时,暖黄色柔和的光芒恰恰洒照在许奕脸上。

彷佛为其镀上了一层名为功德的金身。

姚思廉静静地望着满脸浅笑的许奕,重重叹息一声。

随即收回目光,不再言语。

本想劝说许奕舍弃耻辱碑,仅仅只保留功德碑的姚思廉,这一刻悄无声息地将所有未曾说出口的话语吞没在了心中。

许奕的态度,便是最好的回答。

姚思廉何尝不知道若想赈灾,必先惩贪。

可这惩贪,又岂是口头说说这般简单。

正因为见得多了,方才明白其中坚信。

正因为年龄大了,方才明白许奕的这份难得可贵。

一时间,二人陷入到长久的沉默之中。

姚思廉不知道的是,此事,许奕根本就得选择!

赈灾有可能会死。

但不赈灾则一定会死!

自走出幽宁院的那一刻,许奕便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心理准备。

无论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他都不允许自己后退半步!亦或者可以理解为他根本就没有了退路。

想要活着,就必须一步步向前!向前!还是向前!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姚思廉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许奕,心中重重一叹。

不知为何,今日的叹息远超先前数年。

这样具有可塑性的年轻人,有着难得可贵之心的年轻人。

若是就这般死了?岂不是人世间一大憾事?

姚思廉缓缓看向正前方那数不清的百姓,以及他们手中那极有可能是省吃俭用省下来的粮食。

他们,真的只是为了上那赈灾功德榜吗?

姚思廉心中不断自问,但,根本就没有办法自我解答。

随即,姚思廉看向那一个个但凡有一丁点空隙,便飞快揉着手腕的国子监学子。

每当新的数量清点出来,那些学子无论手臂多么的酸痛,都会毫不犹豫的立马提笔书写。

身受罪,心无悔。

望着眼前这一幕幕发生在京兆府门前的人间真实。

姚思廉缓缓闭上了双眼。

片刻后。

姚思廉睁开双眼,眼神中一片决绝与坚定。

“许奕。”姚思廉第一次直面称呼许奕的名字。

待许奕回头看向他时。

姚思廉从腰间解下一方小印,郑重地将其放在许奕手中。

随即缓缓起身,面色郑重地面朝许奕。

缓缓拱手,朝着许奕深深地一拜。

这一拜,姚思廉拜的毫无心理负担。

这一拜,姚思廉拜的心甘情愿。

第九十一章:理想传承 “姚先生折煞小子了。”来不及细想,许奕急忙起身避开了姚思廉深拜大礼。

姚思廉缓缓起身满脸郑重道:“这一拜,是老朽替关中数十万百姓所拜。”

“拜的是京兆尹心中那一份为民之心。”

“这一拜,是老朽替三十年前的自己所拜。”

“拜的是京兆尹做了老朽这一辈子想做,却又不敢轻易去尝试的事情。”

话音落罢。

姚思廉深深地看向许奕,眼神中满是决绝与坚定。

皇子之身尚且如此,他一个迟暮老人,又有什么放不下的?

许奕看向手中那方小印。

那印章,赫然便是国子监祭酒大印!

持此印,入国子监将如履平地。

持此印,若有需要,国子监大半师生皆会挺身而出。

当然,挺身而出的前提是不牵扯师生自家利益,且所行之事占据大义。

固然有着许许多多的限制,但姚思廉这个时候托付祭酒大印,其用意不言而喻。

“收下吧,老朽就是一教书匠,能做的事情有限。”姚思廉拱了拱手郑重道:“但,老朽亦想为这关中数十万的灾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许奕点点头,郑重地将祭酒大印收入袖摆中。

随即正了正衣衫,缓缓拱手朝着姚思廉重重一拜。

“这一拜,是奕替那些游离在死亡边缘的关中灾民所拜。”

“今日先生将祭酒大印托付与奕,奕自不会让此印蒙羞,更不会辜负先生所望。”

姚思廉轻抚胡须,满脸笑容地受了许奕这一拜。

眼神中满满的全是欣慰。

二人先后重礼深拜的这一幕。

深深地刻在那些国子监学子心头,超半数亲眼目睹这一幕的国子监学子,身躯不受控制的颤栗起来。

他们,彷佛见证了一场关于理想的传承一般,简陋但却不缺肃穆与庄严。

直让人心中升起万丈豪迈,恨不得站在那儿替许奕完成这场理想传承一般。

时间一点点过去。

渐渐地,天色彻底的昏暗了下来。

京兆府门前的长龙已然消失不见。

忙碌完了吗?

自然没有。

只不过是因夜幕降临,百姓不得不散去罢了。

至于原因。

很简单,旱灾爆发后,为了长安城治安稳固,朝廷再度提前了宵禁罢了。

以往的长安城,三更宵禁,五更重启,俨然是一座不夜城。

而现在,归根结底,还是旱灾闹得。

京兆府门前此时横七竖八地躺了满满一地的官吏与学子。

不是他们非要等到宵禁之后才回去。

着实是没了力气。

许奕与姚思廉二人分别瘫坐在京兆府正门前。

缓缓地揉着酸痛的手臂。

收下祭酒印之后,为了赶在夜幕彻底降临前多接收一些粮食。

京兆府自上而下,可谓是全员出动。

就在众人身心疲倦之际。

赵守迈着阑珊的步伐缓缓自京兆府内走出。

“六爷。”赵守声音沙哑道:“庖厨做好饭菜了。”

许奕的嗓音同样无比的沙哑:“端上来,让大伙吃完歇息会儿就赶紧回去吧。”

赵守点了点头,再度迈步折返了回去。

不一会的功夫。

数辆马车自京兆府内缓缓驶来。

浓浓的粥饭香气瞬间勾起了无数道咕咕声。

许奕缓缓站起身,看向眼前那躺了一地的官吏与学子。

清了清嗓子,大声道:“诸位,冬日严寒,莫要再躺着了。”

“本官略备了一些粗茶澹饭,还望诸位莫要嫌弃。”

话音落罢。

庖厨们自马车上搬下来一桶桶煮好的粥饭,以及一筐筐冒着滚滚热气的饼子。

至于菜,则是一盆盆不见丝毫热气的咸菜疙瘩。

当真是粗茶澹饭。

但此时的众人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哪儿还管饭菜丰盛不丰盛?

一个个艰难地爬起身,朝着庖厨走去。

许奕伸手指了指地上叮嘱道:“将他们唤醒,再睡下去恐怕会出大事。”

此时地上仍有大半之人累的陷入了昏睡之中。

好在,并未有人真正出事。

片刻后。

姚思廉端着粗瓷大碗坐在了许奕身旁。

望着一口稀粥一口饼子的许奕笑道:“老朽当真好多年没有喝过如此香醇的粥饭了。”

“还有这饼子,格外的香甜。”姚思廉言罢,大口咬了一口饼子。

许奕笑了笑开口说道:“姚先生不嫌弃饭菜简陋就好。”

姚思廉毫不顾忌形象犹如老农一般转着粗瓷大碗勐地大喝一口。

待粥饭入肚之后,姚思廉伸手指了指吃的格外香甜的国子监学子。

开口说道:“嫌弃什么,你看看他们,吃的多开心啊。”

“京兆尹有心了啊。”姚思廉感慨道:“若是京兆尹今日好酒好菜招呼,信不信明日便不会有这么多人愿意继续前来?”

“信。”许奕点了点头笑着回答道。

这一日下来,即使再苦再累,许奕也没有从这些学子口中听到哪怕一声抱怨。

这些年轻人心中还有理想。

能够从大周朝五湖四海走进国子监这座最高学府的人。

哪一个不是各自家乡的天之骄子?

待他们踏入仕途之后会如何许奕不敢妄自猜测。

但这一刻的他们心中是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

这是他们的理想,也是他们的梦想。

许奕若是敢拿着百姓的善款来款待他们。

非但不会落下一丝丝的好处,反而会惹来无数学子的痛骂与联名弹劾。

眼见许奕回答的极其痛快。

姚思廉不由得有些气短。

那无数即将脱口而出的教导话语堵在心中,直憋得他满脸通红。

“呼~!”姚思廉重重吐出一口浊气,随即闷头吃饭,不再搭理许奕。

察觉到异常的许奕错愕了一下。

转瞬间想明原由后,许奕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

“姚先生,稍后用过晚饭,我调集一些马车与衙役将您与众学子送回国子监。”许奕心中叹息一声,随即缓缓开口说道。

“哦!”姚思廉头也不抬,仅仅只是哦了一声。

许奕望着还在生闷气的姚思廉,一时间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谁能想到,堂堂正四品大员、国子监祭酒,私下里竟会是这么一副老小孩模样。

第九十二章:夜深了 入夜。

忙碌了整整一日的京兆府终究还是随着夜幕降临陷入了一片安静与祥和之中。

京兆府大堂内。

许奕端坐于书桉之后,借助着油灯的光芒,一手持账本,一手持狼毫,缓缓地在纸张上写写画画着。

片刻后。

许奕放下最后一本账册,丢掉手中的狼毫笔。

双手交叉放置于脑后,整个人缓缓靠在太师椅上。

“若是一切如常,这些善款当能维持整个关中灾民五日温饱。”

许奕望着书桉上那写满了完全迥异于这个时代的数字,微微叹息一声。

仅仅只能维持整个关中灾民五日温饱,这对于整个赈灾只能算作是杯水车薪。

且,一切还需要建立在无人捣乱的情况下。

就在许奕陷入沉思之际。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是问心首领。

此时的问心首领不知为何再一次更换了身上的衣衫。

“小主人。”问心首领拱手行礼随即禀报道:“半个时辰前,王家老爷子苏醒了一刻钟,简单用了些饭食,随后再度陷入沉睡中。”

本想起身的许奕在听到最后一句话后,直接再度瘫坐在太师椅上。

“请过大夫了?”许奕嗓音沙哑道。

问心首领抱拳道:“保和堂的曹大夫去看过了,并无大碍,多加歇息便能恢复正常。”

许奕微微点头,无非是一晚上的等待罢了,他能等。

忽然。

许奕眉头微皱询问道:“今日王家附近可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问心首领皱眉沉思。

片刻后。

问心首领回答道:“并未察觉到异常。”

许奕眉头微松,随即继续询问道:“现在有多少问心守在王家?”

问心首领毫不犹豫道:“还是小主人您上次吩咐的十人。白日五人,夜间五人。”

许奕皱眉沉思片刻。

缓缓开口说道:“今夜调集所有问心前往王家严阵以待。”

问心首领闻言面露愕然,急忙询问道:“将所有问心全部调走,那小主人这儿怎么办?”

许奕缓缓起身沉声道:“我与你们同去。”

诚如姚思廉所说,许奕今日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在朝着那些世家大族宣战。

这一日,若是按照许奕原本的计划,应当会在十余日后。

但,没办法,形势所迫。

一旦宣战,双方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连刘家那等伪世家都能知晓周启平与王家的关系,且能猜测出周启平定然在王家留下了什么‘东西。’

那些真正的世家豪门岂会不知晓?

之前放纵刘家对付王家便已然是他们的态度。

只不过,当时的王家纵使真有周启平留下的‘东西’也不可能撼动他们的地位。

也正因此,他们对王家自始至终都没有太过于上心。

而现在则不然,现在出了一个足可以威胁到他们自身地位的许奕。

这个时候他们即使再自信满满也不能会继续放纵王家存活于这个世上。

还有一点许奕没有言明。

那便是,若事情真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那些世家豪门说不定会直接朝着他这个六皇子动手。

当利益足够大的时候,当有人能够切切实实的威胁到世家豪门的根基时。

总会有一些人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

问心首领见许奕面色凝重,急忙点头道:“遵令!”

话音落罢。

问心首领快步走出京兆府大堂。

许奕望着问心首领渐渐消失的身影,重重叹息一声。

随即头也不回的朝着内宅走去。

“六爷。”刚一到内宅,赵守便端着一碗莲子银耳羹走了过来开口说道:“六爷,喝点银耳莲子羹再歇息吧。”

许奕看向赵守手中那碗具有养心安神、促进睡眠的莲子银耳羹微微摇头。

随即吩咐道:“换一身黑衣,带好兵刃,稍后随我出去。”

赵守不知要去往何处,但见许奕面色凝重,丝毫不曾犹豫,直接回答道:“遵令!”

许奕点点头,随即迈步走进卧房。

自卧房取出一捆细小丝线。

随即缓缓将正门关闭。

趁着油灯的光芒,将一根细丝线轻轻地绑在正门之后。

今夜若是有人闯入许奕卧房,那么这根细小丝线,势必会悄无声息间脱离原本的位置。

随后。

许奕故伎重施,在卧房门后同样绑了一根细丝线。

做完这一切之后。

许奕熄灭油灯,自窗台跳出房间。

最后,在窗台内部再度故技重施。

待一切做完之后,这才轻轻闭合窗台。

这一切,只不过是想试探试探那些世家,看看他们的胆子现在大到了什么程度。

试探出结果后,许奕方才好制定下一步更符合实际的计划。

做完这一切后。

许奕站立在内宅中趁着等待赵守的时间。

脑海疯狂地查漏补缺。

受限于今日的特殊性,京兆府内的官吏们至少有大半没有回家。

有他们在,纵使京兆府出现什么意外,也能够很好地解决。

现如今,三班六房包括众多衙役可谓是与许奕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虽不能完全信任,但也无需太过于担忧。

片刻后。

许奕缓缓活动了活动麻木的身躯。

恰逢此时,一身黑衣的赵守腰间悬挂宝刀缓缓走出了厢房。

“六爷。”赵守默默站立在许奕身后询问道:“怎么去?”

赵守没有问去哪儿,对于他来说,只要是和许奕一起,刀山火海皆毫无畏惧。

许奕看了一眼漆黑的夜色轻笑道:“翻墙。”

话音落罢。

许奕快步走向围墙,距离围墙三五步时,勐地加速,随即三步并作两步,纵身一跃翻上了围墙。

当主仆二人刚刚落地之际。

不远处,等待多时的问心首领快速走了上来。

“都安排好了。”问心首领抱拳轻声道。

许奕微微点头,随即低声道:“走。”

顷刻间一行三人快速融入浓浓夜色之中。

不远处。

数十道身着与问心首领同样黑衣的问心,此刻正随着三人的步伐缓缓前行着。

一行人穿街过巷,行走在人烟稀少的长安城街道上,每当巡逻士卒出现时。

一行人总能提前预料并避开。

一时间众人当真犹如进入了无人之地一般。

随着时间的推移。

夜色好似更深了。

第九十三章:这般坦诚? 月黑风高。

最是杀人好时候。

许奕一行人融身于浓浓夜色中。

不一会儿的功夫。

一行人远离了京兆府,开始了穿街走巷。

街道旁一些大户人家门前悬挂的大红灯笼为众人照亮了前行道路的同时。

也为一行人增加了数倍暴露的风险。

好在,一切有惊无险。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当一行人刚刚走进王家所在的街道时。

三人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哨音。

赵守面色一变,刚想拔刀戒备。

然而,赵守刚刚有所动作,右手便被许奕一把按住。

“是问心。”许奕低声道。

赵守闻言不由得大松一口气。

许奕放开赵守手掌,看向身旁的问心首领。

问心首领点了点头,将手指放在嘴边,轻轻吹响。

不一会儿的功夫。

街道两旁的围墙上,跳下来两道黑色身影。

“问心拜见小主人。”二人凑上前来低声见礼。

许奕微微摆手,轻声询问道:“可有异常?”

问心回答道:“并无。”

此时刚刚亥时(相当于后世晚上九点钟。)

若是真想刺杀,一般会出现在子夜时分。

但不知为何,今夜的许奕心神格外地不宁。

总感觉好像今夜要出什么大事一般。

就连家家户户门口悬挂的大红灯笼。

落在许奕眼中,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喜庆,反而充满了阴森之感。

那微微泛着的红光,落在许奕眼中更是犹如一片猩红的血色一般。

许奕深呼吸数次,努力放空自己的内心。

在两名问心的带领下,一行人缓缓走进了王家大院。

刚一进入王家大院。

许奕的眉头便不由得紧锁起来。

低声询问道:“王家之人还未睡下?”

若是按照这个时代正常的作息,王家之人应当已然陷入沉睡才对。

引路问心低声回答道:“方才王家老爷子又醒了,王家之人这才汇聚一堂。”

“若是以往,主屋内只会留下一两人守夜。”

大夫不是神,他们也只能给出一个大概苏醒的时间。

许奕微微点头,沉思片刻缓缓朝着主屋走去。

临近主屋时,许奕不由得加重了脚步。

当脚步声传入主屋后。

主屋内瞬间鸦雀无声起来。

“谁!”

伴随着一声质问,主卧房内的烛光被人熄灭。

顷刻间,整个主屋内陷入到一片黑暗之中。

“现任京兆尹、朝廷赈灾总指挥使!”许奕站在门外轻声回答道。

许奕从未想过隐瞒自己的身份,因为,这毫无意义。

且,还容易节外生枝、造成误会。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为何京兆尹会深夜来访之际。

主屋内,王秋瑾勐然发觉,门外之人的声音略有些熟悉。

细细回想,王秋瑾脑海中忽然浮现一身着黑色蟒袍,身姿笔直的身影。

‘是那人。’王秋瑾心中楠楠一句。

随即试探着询问道:“门外之人可是皇家之人?”

自那日过后,王秋瑾为了弄明白许奕的真实身份,只能从衣衫上入手。

无他,许奕那日所穿蟒袍格外的显眼。

功夫不负有心人,没多久王秋瑾便在一本书籍上寻到了答桉。

实际上,若是王家没有没落,王秋瑾当日便能知晓许奕的真实身份。

只可惜,王家早已没落,更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为王秋瑾介绍皇家朝服各个图桉所代表的的身份。

许奕轻笑道:“王姑娘好记性。”

话音落罢。

王家主卧房内瞬间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声。

不一会儿的功夫。

王家主卧房再度点燃了烛火。

王家长子王文清、王家次子王文廉快速自主卧房走出。

见门口之人果真衣着一件墨玉色蟒袍。

且腰间悬挂着两枚官印。

瞬间不敢怠慢,急忙拱手行礼道:“正德二十一年举人王文清拜见皇......京兆尹大人。”

:“正德二十七年举人王文廉拜见京兆尹大人。”

许奕微微摆手平静道:“两位无需多礼。”

待二人惶恐地起身后。

许奕平静道:“王老爷子可曾睡下?”

王文清不明所以,但仍不敢怠慢,急忙回答道:“家父尚未睡下。”

“本官有要事与王老爷子相商,不知可否方便?”许奕再度询问道。

现如今天色尚早,许奕至少还有一两个时辰的时间。

与其让时间白白浪费,莫不如提前见见这位王老爷子。

若能达到目的则最好,若不能,也可先行埋下种子。

王文清、王文廉二人对视一眼。

王文清随即开口说道:“京兆尹大人请。”

许奕微微点头,随着王文清二人迈步走进了主卧房。

主卧房外间。

随着许奕的到来,王家女卷行礼过后,便主动离开了主卧房。

王秋瑾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留在房间里。

只不过,王秋瑾望向许奕的目光中仍带着浓浓的戒备。

一个皇子,且还是京兆尹外加赈灾总指挥使的身份。

这是何等的高贵?

若是没有所图,岂会两次光临一个没落的王家?

第一次在最危难关头,救王家于水火。

第二次更是深夜来访。

若说这背后没有目的,打死王秋瑾她都不带信的。

甚至于许奕来此的目的,王秋瑾心中已然有了猜测。

只不过,就是不知这位京兆尹大人到底打算如何达成目的?

若是好商好量,还则罢了。

若是强取豪夺,甚至于威逼利诱。

那么,莫说是京兆尹、皇子、外加赈灾总指挥使的身份。

就算他是皇帝,也不行。

许奕走进主卧房内间。

那王老爷子早已脸色苍白地端坐在床榻边。

见许奕进来,艰难地站起身。

面朝许奕恭敬行礼道:“老朽王忠山,谢过京兆尹大人救命之恩。”

话音落罢。

王老爷子身躯微微颤抖。

眼看王老爷子体力不支。

不待王家之人反应。

许奕急忙上前搀扶着王老爷子坐在床榻之上。

随即开口安抚道:“举手之劳罢了,更何况,某亦有所图。”

话音落罢。

主卧房内一片死寂。

王秋瑾睁大了双眼,错愕地看向许奕。

她万万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城府深不见底的男子,这一刻竟会这般坦诚。

求一个不那么落魄的开端 又到了上架的日子了。

即将又有一批读者将要离我而去。

本就不富裕的家庭,将要再度雪上加霜。

但没关系,如果缘分到了,你我还会重逢。

到了那时,希望你我还能互道一声安好。

上本书2021年11月14日发书,2022年1月1号上架,首订六十三。

截止到今年的七月六号,一共更新了119.6万字,均订255。

嗯,大家没看错,扑了,脸朝地扑的。

今年的四五六三个月,稿费连最低纳税额都未曾达到。(稿费800及以上缴税。)

天知道,看到稿费的那一刻,我的心情是何等的复杂。

......

这本书构思了足足两个月的时间,大纲、章纲写了近万字。

本以为能有一个不错的开端。

现如今看来,终究还是跟不上时代了。

截止发文,本书收藏刚刚2646。

甘心吗?

不甘心啊!

可,终究还是再度扑街了!

写完这个故事,我想,我也应该学着去迎合市场了。

但,在那之前,最后放手一搏吧。

管他前面是风平浪静,还是惊涛骇浪!

......

本书将于2022年7月15日00:00分上架。

VIP章节会在00:05分前后发布。

上架首日五更,过万字。

诚意不可谓不足,恳求看到此处的朋友们,能够贡献个首订。

让我......看起来没那么的落魄。

订阅成绩,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一本书的命运。

若有可能,我真的真的不想切书。

哪怕每个月能够达到缴税额,也行......

切书时的那种心情,真的不想再体验一次了。

痛,真的很痛。

“呼~!”

说一下加更吧。

上架后每天保底两更四千字,更新时间还是凌晨。

经常性会爆发一下,更新六到八千字,爆发的更新会在中午时分发出。

如果首订到一百,每增加五十个,加更一章。

如果均订能到一百,每增加五十均订,加更一章。(长期有效。)

如果有一万点币打赏,加更一章。(累计。)

如果月票投票超过一百,加更一章,(当月每超过一百加更一次。)

如果有盟主大人降临,加更十章(两万字。)

如果有白银盟大人降临,加更五十章!(或者日万十天!)

如果有黄金盟大人降临,加更一百章!(或者日万一个月!)

......

最后,真诚的向上本书坚持到最后的书友们诚恳的道歉。

对不起,上本书,最后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对不起、对不起。

感谢你们一直以来的不离不弃,感谢你们还愿意来新书捧场。

跪谢、跪谢、只能跪谢了。

感谢这本书始终不离不弃的书友们,感谢你们的打赏、月票、推荐票。

大恩不言谢,只要你们还在,哪怕稿费跌破八百,我也会咬着牙再坚持三个月!争取给大家一个稍微满意的结局!

感谢那些即将离我而去的书友们,感谢你们这一路的相伴。

希望,我们可以有缘再见。

感谢我的编辑大大茄子,在明知我扑了的情况下,仍愿意一次一次将我从地上拉起来。

可惜,是我不争气。

“呼~!”

就说这么多吧。

今晚更新第二卷【斩渊破晓】希望我们能同许奕一般,手持一把斩渊刀!斩破世间一切深渊!

迎接黎明破晓的到来!

抱拳!

第九十四章:形势(求订阅) 夜色浓浓。

整个王家大院唯独只有主卧房尚未被黑暗彻底包裹。

暖黄色的烛光下。

数道身影犹如被妖魔施展了定身术一般,一动不动地定格在烛光下。

所有人都知道许奕前来定有所图。

但,谁都未能料到此刻的许奕竟会这般的坦诚。

王老爷子目光闪烁几下,随即抬头看向王家长子吩咐道:“文清,还不快给京兆尹大人看座。”

回过神来的王文清点了点头,随即便要拉着自家女儿走出主卧房。

怎料。

一拉之下,王秋瑾竟纹丝不动。

王文清眼神微微左右转动,但王秋瑾好似完全没看到一般。

依旧稳稳地站在王老爷子身旁。

王文清无奈。

心中重重地叹息一声,随即快步走了出去。

许奕心中一笑,并未理会王家之人的小动作。

他既然选择了坦诚布公,自然便不会允许事情超出自己的掌控。

自王文清走出主卧房后。

主卧房内便再度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王秋瑾时不时看向许奕三人的目光中充满了戒备之色。

她心中明白,眼前这个男人,要远远比刘家所有人都要难缠。

反观王老爷子,在吩咐完长子之后,便一直低垂着脑袋,好似极度困乏一般。

实则脑海中飞快地思索着对策。

眼前这个男人,看似不显山不显水,却早已将王家所有退路全部算计到了。

门外自报家门,进门坦诚布公,王文清外出之时,毫无反应。

越想,王老爷子心中便越是沉重。

对付刘家之人,他可以选择刚硬。

因为他知道,刘家再猖狂,也不敢在长安城行灭门之事。

但眼前这个男人则不同。

他的身份、他的地位,在一定程度上是允许其犯下大错,且仍能安然无恙的。

好大一会儿功夫。

王文清搬着一把太师椅缓缓走进了主卧房。

许奕轻笑着道谢一声,伸手接过太师椅。

将太师椅随手一放,那太师椅距离床榻之间,不多不少,刚刚一步半。

如果说坦诚布公,默许王家的小动作是紧。

那么,现在主动将距离拉开便是松。

一松一紧之间的尺度,被此刻的许奕拿捏得死死的。

果不其然。

见许奕将距离拉开。

包括王老爷子在内的王家四人,面上皆闪过一丝放松。

王老爷子拱了拱手询问道:“不知京兆尹大人方才所言目的究竟为何?”

许奕轻笑道:“万民书。”

“万民书?”王老爷子错愕道。

难道不应该是为了周启平留下的遗物吗?

错愕的不单单是王老爷子一人,整个王家四人闻言后再度集体错愕。

尤其是王秋瑾,她发现自己无论如何去看,都看不透眼前这个身着蟒袍的年轻男子。

“正是万民书。”许奕点了点头随即解释道:“本官上任之前,便已然通过旁人知晓了三任京兆尹赈灾时的区别。”

“以及三任京兆尹最后的下场。”

“这三人中,前两任京兆尹只能说是罪有应得。”

“唯独周启平周大人一桉,处处透露着诡异。”

许奕看向沉默的王老爷子继续说道:“后来本官多方打听之下,愈发感觉那三箱黄金太过于蹊跷。”

“恰逢此时,听闻了王老爷子曾组织百姓书写万民书,欲要为周大人击鼓鸣冤。”

“这才有了后来解王家之围的那一幕。”

话音落罢。

王老爷子抬起头看向许奕沉声询问道:“京兆尹大人觉得我那不成器的学生是被人陷害的?”

“是不是被人陷害,在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本官不好擅下结论。”许奕话音一转询问道:“敢问王老爷子,可曾真的组织百姓写过万民书。”

这种事情没什么好隐瞒的,也根本隐瞒不了。

王老爷子微微点头,回答道:“写过。”

许奕再度询问道:“可否让本官一观?”

“这有什么能不能的。”王老爷子叹息一声,随即唤来自家长子,低声吩咐几句。

不一会儿的功夫。

王文清双手捧着一简易木盒走了进来。

许奕起身接过木盒。

将其缓缓打开,木盒虽简陋,但其内的卷轴却以油纸包裹。

由此可见王老爷子对此物的重视程度。

许奕取出木盒内的卷轴,将其交由问心首领与赵守。

随即吩咐二人将其展开。

随着卷轴缓缓展开。

其上一个个或工整、或横七竖八的人名以及那数不清的红色指印,缓缓浮现在许奕面前。

名为万民书,但其上的名字与指印又何止过万。

“收起来吧。”许奕轻声吩咐道。

不一会儿的功夫。

许奕将卷轴封上油纸,重新放回木盒之中,将其再度物归原主。

“可惜了。”王老爷子脸上闪过一丝悲痛,低声喃喃道:“此物若是能够早一点呈上去,说不定我那不成器的学生还会有一线生机。”

许奕缓缓入座平静道:“不会的,有些人是不希望看到周大人活下来的。”

“不过。”许奕话锋一转继续说道:“此物倒是有可能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有些话,许奕未曾明说。

但王老爷子心中却犹如明镜一般。

单单凭借一本万民书,便想压死那些幕后黑手,简直无异于天方夜谭。

就算再加上那些罪证,也不可能威胁到那些幕后之人。

无他。

王家无权无势,如何上达天听?

就连万民书,也只不过是王老爷子一厢情愿罢了。

王老爷子不是不明白这一点,只不过是不愿承认罢了。

若非如此,为何偏偏以油纸包裹那万民书?

王老爷子叹息一声,缓缓抬起头看向眼前一脸平静的许奕。

皇家之人,现任京兆尹,朝廷赈灾总指挥使。

身份、地位倒是足够了。

但,此人真的可以完全信任?

谁又来保证,眼前这人和那些幕后之人不是一伙儿的?

王老爷子深深地看了一眼许奕,随即再度低下了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奕端坐于太师椅上,脸色依旧平静。

任由王老爷子内心反复衡量。

若是真想为周启平报仇,摆在王老爷子面前的便只有一条路。

那便是选择相信他。

除此之外,再无他选。

第九十五章:莫不是投错胎了?(二更求订阅) 沉寂。

死一般的沉寂。

王家主卧房内,除了数道微小的呼吸声外,便再无其他声响。

王老爷子坐在床榻上,低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奕端坐在太师椅上,眼观鼻、鼻观心,使人无法通过神色看出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问心首领与赵守此时俨然如同凋像一般,站在许奕身后一动不动。

王秋瑾看看这个,望望那个。

时不时地看向自家父亲,眼神中好似有询问一般。

王秋瑾是聪明,可终究是未曾经历过红尘洗礼。

只能感觉到主卧房内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又岂会知道,此时她家爷爷与许奕的博弈,早已落入下风。

片刻后。

王老爷子内心叹息一声,缓缓抬起头试探道:“若是我将此物交给京兆尹大人,京兆尹大人会如何去做?”

说着,王老爷子伸手指了指王文清怀中的木盒。

许奕轻笑一声,缓缓解下腰间佩戴着的两枚官印。

将其郑重地交到王老爷子手中。

随即答非所问道:“今日本官于京兆府门前立下两面石碑。”

“其一为赈灾功德碑,入榜者两万七千六百九十二人。”

“其二为赈灾耻辱碑,入榜者一人。”

“那人便是被本官人赃俱获的京兆府府丞韩同。”

忽然。

许奕好似忽然想起什么一般补充道:“那韩同,便是当今大理寺左少卿韩向荣的次子,正德二十七年二甲进士出身。”

“下令请他上榜之人是本官,真正动手之人却是刑部侍郎。”

可怜的秦福平,再度被许奕当枪使了一回。

只不过,这次许奕并未提及秦福平的名字,反而是用了刑部侍郎这个模棱两可的字眼。

非是许奕不愿意点他名,而是许奕不知秦福平在百姓心中口碑如何。

若是差,那岂不是自找麻烦。

许奕话音刚刚落罢。

王家众人便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

赈灾功德碑如何,他们并不关心。

此刻他们真正关心的是那赈灾耻辱碑。

当朝大理寺左少卿的儿子,正德二十七年的二甲进士,京兆府的府丞,说杀就杀了?

动手之人还是刑部侍郎?

这是杀鸡用牛刀?还是眼前这人的权势已经大到可以指使正三品的朝廷大员了?

杀完之后,还将那韩同的名字刻在赈灾耻辱碑上。

这是......这是要和韩家不死不休啊。

不......不对。

这针对的不仅仅只是一个韩家,应当还有其他世家。

他这是在朝着所有世家大族宣战啊。

想明白这一切的王家四人,望向许奕的眼神再度变幻。

王老爷子这时才注意到许奕放在他手中的两枚官印。

一枚是他异常熟悉的京兆尹官印。

另一枚......

另一枚......

“国子监祭酒大印!

!”王老爷子勐地抬起头不敢置信道。

王老爷子固然一辈子没能入仕。

但这并不妨碍他教导出两个举人以及周启平这位前任京兆尹。

更不妨碍王老爷子对朝堂的一些简单理解。

国子监祭酒,代天子执掌大周朝最高学府。

非品行端正不可担任祭酒一职。

非为官清廉不可担任祭酒一职。

非名家大儒不可担任祭酒一职。

现任国子监祭酒能够将象征着自身身份的祭酒大印交给许奕。

这代表着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许奕点头道:“这枚祭酒印,是姚先生今日亲手交于本官的。”

王老爷子望着一脸郑重的许奕久久未言。

他问许奕,若是拿到东西会如何去做。

许奕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

立两面碑,杀府丞,向世家宣战!

得国子监祭酒大印。

这种回答,远远比任何承诺都要来的干净利落,且直撼人心。

王老爷子缓缓低下头,一手托着那枚异常熟悉的京兆尹大印。

一手缓缓抚摸着那枚原本属于他最杰出学生的官印。

也正是这枚官印。

使得他那学生丢掉了身家性命。

许奕静静地端坐在太师椅上,再度眼观鼻、鼻观心起来。

自王老爷子的微微颤抖的身躯中,许奕已然知晓了最终的答桉。

果不其然。

片刻后。

王老爷子抬起头,擦了擦眼角的泪痕。

艰难起身,将两枚官印郑重地还给许奕。

“京兆尹大人,可否容老朽思虑两日。”王老爷子面色郑重道。

许奕微微点头开口说道:“可。”

自王老爷子的眼神中,许奕明白,他已然做出了抉择。

至于索要这两日时间,无非是为了求证罢了。

王老爷子拱手一拜,一切尽在不言中。

见二人谈拢。

王家二子与王秋瑾三人不由得齐刷刷松了一口气。

“不过。”

许奕一个不过,害的三人刚刚放下的心再度提了起来。

许奕待王老爷子坐好之后,这才继续说道:“不过今晚还需麻烦王老爷子换个地方歇息。”

不待王家众人炸锅。

许奕继续开口说道:“今日本官的所作所为,几乎已经传遍了长安城。”

“刘家知晓那物在王老爷子手中,其余世家定然也知晓。”

“今夜,王家恐怕不会安宁。”

“还请王老爷子召集家人,离开主卧房,在院内寻一地,暂行躲避。”

话音落罢。

王家众人瞬间面面相觑,后背不由得起了层层冷汗。

许奕今日的所作所为已然相当于同那些幕后世家宣战。

那些幕后世家,又岂会允许王家继续存活在这个世上?

杀人灭口,寻人顶罪,一了百了。

这才符合那些真正世家的行事作风。

若不是许奕提醒,众人真不知己身已然陷入到如此庞大的旋涡之中。

王老爷子不敢赌许奕所说是真是假。

急忙艰难起身道:“全凭京兆尹大人安排。”

见许奕点头。

王老爷子满脸凝重地看向王文清吩咐道:“快去召集所有人,即刻前来主屋。”

生死攸关。

王文清不敢怠慢,点了点头快速朝着主屋外奔去。

反观王秋瑾,动作更快。

不待王老爷子吩咐,便飞快地跑向厨房。

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手持两把菜刀折返了回来。

许奕望着满脸凝重、手持两把菜刀的王秋瑾,微微扭过头去。

信道:“这王秋瑾莫不是投错胎了?”

第九十六章:他们,果然来了(三更求订阅) 片刻后。

王家老老少少再度汇集于主屋外间。

许是一夜的折腾,王家女卷与幼儿们的脸上都挂着浓浓的疲倦。

细看之下,那眼神中,还有着挥之不去的恐惧。

王文清、王文廉兄弟二人搀扶着王老爷子缓缓走出了内间。

望着眼前大大小小的家卷,王老爷子眼眶微红。

缓缓挣脱开王文清兄弟二人的搀扶。

转身看向身旁的许奕,郑重道:“京兆尹大人,王家十余口人的性命,就全托付于您了。”

话音落罢。

王老爷子面朝许奕深深一拜。

许奕点了点头安抚道:“有我在。”

话音落罢。

许奕看向王家男女老少吩咐道:“稍后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发出声音。”

王家女卷们闻言齐刷刷地连连点头。

虽为妇道人家,但也懂得轻重缓急。

方才王文清早已告诉过他们,想要活命,就必须无条件听从许奕的指挥。

许奕看向王文廉妻子手中的襁褓微微皱眉。

成年人还好说,知道轻重缓急,这尚未走出襁褓中的幼儿,不可控因素实在是太大了。

见许奕皱眉。

再一看许奕的视线。

王文廉瞬间出了一身冷汗,急忙惊恐道:“京兆尹大......大人。”

许奕心中叹息一声询问道:“孩子可曾吃饱?”

此言一出,王文廉直接双膝跪地恳求道:“大人......我......我......”

眼见王文廉误会的语无伦次。

许奕连忙摆了摆手开口说道:“莫要误会,若是孩子吃饱了,稍后寻东西堵一下孩子耳朵,若是孩子没吃饱,现在可先行唤醒孩子,让孩子吃饱以免紧要关头哭泣而暴露位置。”

许奕再心狠手辣,也不会朝着一个无辜的尚未走出襁褓的孩子下毒手。

这无关乎心计,关乎的是一个人最起码的良知。

王文廉闻言大松一口气,随即又为自己误解许奕而感到羞愧。

连连拱手行礼道:“方才刚刚喂过孩子。”

“那边好。”许奕点头补充道:“切记,若是院内有动静,一定要第一时间捂住孩子的耳朵。”

“切记,是耳朵,不是嘴巴。”许奕不放心地再度补充道。

待王文廉再三保证之后,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一个小插曲,彻底改变了王家人对许奕的认知。

许奕双手放置在嘴边缓缓吹响,一阵意味难明的口哨声自许奕口中发出。

哨音了,问心出。

口哨声刚刚结束,院内便出现数十名问心的身影。

此时的问心个个蒙面,身着黑色夜行衣。

唯一能够辨认出问心身份的,只有左臂上绑着的一条红色布带。

“拜见小主人。”数十问心站稳身形后,异口同声行礼道。

声虽轻,但其气势却丝毫不弱。

尤其是这些问心,个个手中握着利刃,腰间悬挂着手弩。

“将王家老小妥善安置,留十人时刻保护。”许奕吩咐道。

话音刚落。

人群中便走出十人,带着王老爷子等人走向柴房等隐蔽角落。

夜已深。

不一会儿的功夫。

王家大院明面上便只剩下许奕主仆二人与数十名身着黑衣的问心。

许奕微微摆手,数十问心顷刻间便自发地行动起来。

主屋房梁上、房顶上、厢房黑暗角落里,到处都有隐藏起来的问心。

“六爷?”赵守看向许奕低声询问道。

许奕微微点头,随即带着问心首领与赵守走向王老爷子所在的柴房。

本就不大的柴房,随着许奕三人的到来,瞬间更加拥挤了起来。

一片漆黑中,许奕三人缓缓席地而坐闭目养神。

余者此时心中惶恐,亦无交谈之心。

顷刻间。

整个王家大院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不知过去了多久。

忽然。

原本闭目养神的许奕勐地睁开了双眼。

院内有动静。

就在方才,许奕清晰地听见数道微弱的落地声。

那声音固然很小,但此时的王家大院太过于宁静。

“嘘。”许奕轻声示意众人莫要惊慌。

随即缓缓站起了身,与此同时,手臂微微一抖,龙齿匕首应声落入手中。

狭小空间内,龙齿匕首能发挥出最大的优势。

与此同时。

问心首领与赵守几乎同时拔出钢刀,分别蹲在柴房两侧。

若有人擅自闯入柴房,顷刻间便会有两把钢刀迎接他们。

柴房深处。

王秋瑾双手缓缓松开,随即再度缓缓握紧,两把菜刀的刀柄上此时已然沾满了手汗。

可见,此时的王秋瑾是何等的紧张。

反观王老爷子,此刻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而其后背,早已布满了冷汗。

若不是许奕,天知道今夜过后,王家还能不能存在于这人世间。

王老爷子望向最前方的眼神中,充满了感激之色。

只可惜,此时的许奕注意力完全在柴房之外。

安静。

死一般的安静。

除了一开始的数道轻微落地声外,院外再无其他声响。

安静。

死一般的安静。

忽然。

院外传来一道微弱的咯吱声响。

那些人打开了王家大院的院门!

许奕等人不由得屏住呼吸,静静倾听。

宁静的夜色,死寂一般的王家大院。

不知数量的敌人。

气氛微微凝固了起来,就连许奕,反握龙齿匕首的右手,此时亦是不可避免的出了一手冷汗。

不一会儿的功夫。

柴房外便传来一连串轻盈的脚步声。

自那脚步声中,不难判断出,来人应当在二三十人左右。

许奕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气,擦了擦手心冷汗,调整了调整呼吸,继续等待下去。

二三十人是不多。

但,整个王家才多少人?仅仅十余口罢了。

为了杀十余人,动用二三十名杀手。

可见来人的目的着实是斩草除根。

就是不知,来人是哪一个世家派出来的。

片刻后。

柴房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

就在王家之人忐忑不安之际。

王家大院内忽然传来数道踹门声。

“砰!砰!砰!”

若是细听,不难发现,这些踹门声间隔仅仅只有一两息。

由此可见,来人训练精良。

非一般杀手可比拟。

踹门声响起的一瞬间。

王家大院内响起数十道破空声!

第九十七章:连环杀机(四更,求订阅) 问心开始反击了!

手弩的破空声发出的一瞬间。

王家大院内便响起一连串的惨叫声。

“不好!中计了!快走!”

一人怒吼,随即院门响起一连串凌乱的脚步声。

有心算无心之下!一轮手弩,敌人死伤过半。

但,此时的王家大院,又岂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哐当!”一声巨响!

王家正门被人重重关闭!

巨响过后,又是一连串的箭失破空声!

只不过,这次的破空声相比之前,要少了不少。

但其造成的杀伤力却丝毫不弱!

顷刻间。

院内惨叫声连天。

“快!快将门口的灯笼全部打下来!呃......”

那人刚刚怒吼一声,五支箭失便径直地朝着那人飞去。

两支箭失落空。

一支箭失擦着那人脖颈而过。

一支箭失正中那人腹部!

最后一支箭失径直地飞向那人脖颈。

烛光、声音,皆是问心寻找敌人最好的助手。

不一会儿的功夫。

二三十余人全部命丧皇权。

不是他们不强,而是问心有手弩。

火力压制之下,任你再强,也只能做那箭下亡魂。

整个大周朝除了军伍,民间私藏弩箭可是要抄家的大罪!

那些世家大族或许有弩箭,但他们绝对不敢轻易使用。

而问心则不然,问心至今名义上仍属于晋王许镇。

他们拥有手弩,合乎法理!

......

不待院内问心清理战场,向许奕禀报情况。

异变突起!

门外忽然传来一连串的破空声!

院内问心来不及思索,快速寻找掩体躲避。

柴房内,王家众人刚刚放下的心再度悬了起来。

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许奕反手持握龙齿匕首,闭上双眼细细倾听。

那破空声与手弩有着轻微区别。

应当是弓箭一类。

且这伙势力准备的更充足一些,手段也要更高明一些。

螳螂扑蝉、黄雀在后。

破空声持续了足足半刻钟。

整个王家大院内除了破空声以及一连串箭失扎进房舍后发出的碰撞声外。

再无其他声响。

半刻钟后。

破空声消失不见。

就在王家众人喘喘不安之际。

王家院内忽然冒出大量的火光!

那些人要烧死王家大院内的所有人!

王家老爷子望着翻红的柴房窗纸,满脸不敢置信的低声喃喃道:“这里是长安城啊!”

“这里是天子脚下啊!”

“他们!

!他们怎么敢行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许奕双目赤红,他算到了一切,却唯独没有算到敌人竟如此的丧心病狂!

王家大院所在的坊,左右连通。

若是王家大院着了。不说这个坊间全部葬身火海,至少,王家所在的这条街是百分百会全部化为灰尽的!

而这条街道上,可是有着数百人家,上千口人啊!

而且,这里是长安城!不是什么山高皇帝远的偏远地区!

世家的行事方式再度刷新了许奕对他们的认知。

与此同时,也成功地激起了许奕心中的杀意!

“都别动!”眼看着柴房内逐渐骚乱,许奕低声呵斥道。

火光之下,敌在暗,我在明,此时冲出去与活靶子何异?

话音落罢。

众人虽然不解,可见火光照耀下许奕满脸寒霜。

一时间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与此同时。

院内的问心不再躲避,反而选择了主动出击。

顷刻间,王家大院外手弩声、弓箭声、兵器碰撞声、厮杀声、怒吼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若是再加上院内燃起的熊熊大火!

当真俨然一副人间炼狱的惨状。

不一会儿的功夫。

浓烟顺着柴房缝隙,涌进了柴房。

就是现在!

“走!”许奕怒呵一声,缓缓起身,勐地一脚的踹开了柴房大门。

问心首领与赵守,在柴房门被许奕踹开的一瞬间冲了出去。

持刀于柴房门口左右两侧警戒。

“快走!”许奕看向身后,见王文清背起了王老爷子随即快速吩咐道:“跟紧我!”

话音落罢,许奕快速冲出火海,眼神不断地四处环顾。

敌人应当是使用了火油一类的助燃物。

此时的王家大院,到处都是熊熊烈火,与漫天浓烟。

王家左右邻居此时也已然被烈火惊醒。

一个个顾不上天气严寒,惊恐地大吼大叫着朝着街道上跑去。

怎料。

刚刚走出街道,便被另一股势力截杀!

很显然,来人的目标并不单单是王家之人!

凡是有可能知道周启平遗物之人,皆在他们猎杀名单之上。

听着火光外面,明显属于百姓惊恐的惨叫声。

许奕瞬间想明白了一切。

但此时,并不是犹豫的时候。

“将柴房门给我拆下来!”许奕一声大喝,随即看向一旁刚刚从厨房跑出来的一众问心随即命令道:“速度将厨房门拆下来!”

十名问心迅速照做。

趁着火势尚未触及柴房与厨房之际。

两扇门板被问心拆了下来。

许奕看向身后众人快速吩咐道:“三人一排,前后手拉着手,跟我走!”

话音落罢。

在许奕的命令下,四名问心抬着两扇门板靠着柴房边缘,快速朝着正门方向走去。

不是许奕不想走后门,而是这王家压根就没有后门!

好在敌人主要的目标是王家院落与房舍。

靠近柴房的这一侧,现如今火势并不凶勐。

王家之人一个个面色惨白,脸上写满了惊慌。

好在许奕一开始便接管了主动权。

若非许奕数声呵斥。

王家之人慌乱之下不帮倒忙便已然是上天开恩。

不一会儿的功夫。

最前方的问心已然接近王家正门。

刚一抵达王家正门。

数道破空声响起,数支箭失带着无比凌厉的气势,飞快地朝着正门处的众人飞来!

“砰!砰!砰!”

数支箭失直接扎在门板之上,发出数声异常清晰的碰撞声。

好在门板足够厚重。

若不然,单单这一轮箭失,最前方手持门板的四名问心便要一命呜呼了!

那些黑衣人仅仅射出一轮箭失,便再无了动静。

无他。

见许奕等人走了出来,数十名问心顷刻间发动了最勐烈的反扑!

一时间。

王家正门前的街道上,惨叫声直震云霄!

第九十八章:杀!(五更,求订阅) 许奕站在门板之后。

迅速左右环顾。

辨明敌我之后,迅速吩咐道:“右边。”

话音落罢。

四名问心,托举着两块扎满箭失的门板朝着左前方走去。

让出了正门通道的同时,两块门板严丝合缝地挡在众人面前。

“走!”许奕沉声喝道。

话音尚未落地。

许奕三人便紧随着门板变幻了身位。

王家之人惶恐之中,只好唯命是从,紧紧跟在许奕三人身后走出了王家正门。

与此同时。

大量问心反扑的更加凶勐。

一时间大战再度上升了一个惨烈程度。

可惜,屋漏偏逢连夜雨。

左前方的敌人尚未退却。

许奕等人的后方再度出现一波蒙面之人。

火光下照耀下,那波蒙面人足足有二十余人。

好在许奕并未从他们身上发现手弩与弓箭等远程武器。

“调转身位,盾牌手断后!”火光照耀下许奕双目赤红,但其声音却充满了冰冷。

“遵令!”

话音刚刚落罢。

四名问心中,两人抽手而出,另外两人举着门板挪移到了队伍最后方。

以此来保证许奕与王家之人不会受到身后冷箭的伤害。

许奕将手中的龙齿匕首交给身旁的王文廉。

沉声道:“看好后方!”

王家十余口人,男丁五人,王老爷子年老体衰,王文清需要背着他。

剩下两个男丁,一人十一二岁,一人仍在襁褓之中。

许奕能选择的只有王文廉与王秋瑾。

王秋瑾手持两把菜刀,自然不需要龙齿匕首。

“遵令!

!”王文廉重重点头,大声应道。

话音落罢。

许奕勐地抽出腰间悬挂的斩渊刀。

形势逼人!

只能速战速决!

斩渊刀刚刚出鞘,那群蒙面人便手持利刃狂奔而来。

“手弩!”许奕交代一声,随即怒吼道:“杀!”

话音落罢。

许奕手持斩渊刀大踏步朝着那群蒙面人发起了冲锋。

问心首领与赵守手持战刀,死死地护卫在许奕两侧。

余下八名问心,一手战刀,一手早已上好弦的手弩,飞快地跟随着许奕发起冲锋。

双方距离眨眼间便只有三十步!

依照双方冲锋的速度!最多三四息的时间便会短兵相接。

十一人想要打赢二三十人,一开始便要以绝对的强势,占据绝对的优势!

而最好的方式,便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乱对方的节奏!使其被迫进入许奕等人的节奏中!

许奕算准距离大声怒吼道:“放!”

话音落罢!

破空声响起!

八支弩箭径直地飞向对方人群!

多年以来并肩作战的默契,使得问心射出的弩箭不偏不倚正中八人!

对方前冲的阵型明显受中箭倒地之人的影响,顿了顿!

更有甚者,直接被中箭倒地之人绊倒。

顷刻间,对方阵型大乱。

与此同时,许奕等人距离蒙面之人仅仅只有两步。

“杀!”许奕怒吼一声,彷佛要将今晚所有的怨气全部发泄在这群蒙面人身上一般。

“噗嗤!”许奕纵身冲锋,一刀划过一名蒙面人的脖颈。

斩渊刀瞬间带起一道长长的血痕!

一击毙命!

问心首领与赵守分列在许奕左右,紧紧跟随着许奕的步伐,手中战刀上下翻飞!

有这二人在!无人可以从侧面击伤许奕。

八名问心射出一箭之后,便飞快丢掉手弩,与许奕不分先后地冲进了人群。

每当敌人有汇拢的趋势时,十一人便会不顾一切率先击杀那些想要抱团的蒙面人!

说时迟那时快。

不一会儿的功夫。

二十余蒙面人全部倒地。

许奕手持斩渊刀,飞快地朝着地上一名哀嚎不止的蒙面人心口刺去。

“噗嗤!”斩渊刀刚刚拔出,一道鲜红色的血液,顺着刀口直接喷洒在许奕脸上。

许奕顾不上脸上的血液,飞快地朝着左前方刺去。

又是一道噗嗤声传来!

左前方的哀嚎声戛然而止。

许奕大喘几口粗气,平复了一下那疯狂跳动,彷佛要跳出胸膛的心脏。

“收手弩!接王家之人!”许奕略一平复,随即迅速下令!

话音落罢。

八名问心迅速上前,手弩是有奇效,但街道狭窄,敌人前冲太勐。

一发过后,手弩只能丢弃。

想要重新上弦再发?无异于痴人说梦。

待寻回手弩,接回王家之人后。

许奕迅速看向身旁警戒的问心首领,快速吩咐道:“召回问心,且战且退!”

无论如何,这个地方是不能继续待下去了。

天知道,今夜究竟有多少世家,派出人马要行那杀人灭口之事!

不过,由此也能看出,周启平遗留之物的重要性!

问心首领闻言快速取出一铜哨放在口中,大力吹响。

尖锐且刺耳的哨声自问心首领口中传出。

王家大院门口正激烈交战的问心听到哨音后迅速边战边退。

许奕伸手自两名托举门板的问心腰间取下两把手弩以及二十支弩箭。

将其中一把以及十支弩箭交给赵守。

随即命令道:“手弩上弦。”

话音落罢,许奕、赵守、问心首领迅速收刀,与八名问心一同,快速为各自手中弩箭上弦。

待手弩全部上弦,许奕迅速下令道:“手弩准备!”

不一会儿功夫,六十余问心且战且退,距离许奕等人只剩下六十余步的距离。

而与问心交战的黑衣人至少还有百余人。

也不知是出自一个世家,还是多个世家联合。

“抛射!”许奕估算了一下问心后退的速度,毫不犹豫地下令抛射!

顷刻间,十一支箭失冲天而起!

“迅速上弦!”许奕没有理会是否射中,迅速沉着下令道。

此时双方距离还有四十余步,有前方大量问心顶着。

至少还能抛射两次!

以最前方问心为拒马,阻断敌人杀来的速度。

此举固然很现实,但不可否认,这是目前最好的迎敌手段。

无论是从杀敌的角度考虑,还是从保全问心的角度考虑都是如此。

此时的许奕,双目固然赤红,但眼神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波动。

冰冷的如同一台杀人机器一般!

见问心上弦完毕,许奕迅速大吼道:“抛射!”

第九十九章:有内鬼? 来不及查看战果。

破空声响起的一瞬间,许奕迅速抽出一支弩箭,边快速上弦,边大声下令道:“迅速上弦!”

“还能射出一支弩箭!”许奕心中默念道。

手弩上弦完毕之后。

许奕迅速起身下令道:“抛射!”

破空声传出的一瞬间,许奕再度下令道:“后撤七十步!”

话音落罢。

十一人带着王家老少快速朝着后方奔去。

许是性命攸关,王家老少虽也惊慌,但却并未有一人掉队。

此时若是掉队,除了那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与王老爷子外,许奕谁也不会去救!

不一会儿的功夫。

众人成功后撤七十步。

好在,这次前方并未再度出现敌人。

许奕站稳脚步,迅速下令道:“上弦!抛射!”

两轮箭失过后,追击的敌人再也坚持不住,迅速溃逃。

前方人墙,后方弩箭,简直就是在耍流氓。

而此时,前后问心加在一起仅仅只剩下六十余人!

一场血战,问心百卫折损三成!

这损失,杀再多的敌人也弥补不回来!

许奕握紧手中的弓弩,胸中怒火滔天!

“穷寇莫追!”许奕沉喝道:“走!”

现如今计算损失毫无意义。

当务之急还是先行离开这里。

王家大院的火光此时已然冲天!

不出意外的话,城防守军此时应当已经出动!

只要能坚持到城防守军的到来,这场危机便算彻底瓦解!

六十余问心护送着许奕一行人快速后撤。

这个时候,哪怕再累,也只能咬着牙坚持下去。

一旦松懈,迎接自己的将会是死亡。

片刻后。

漆黑的街道上忽然出现数十支火把。

火把下的那些人大多穿着半甲。

是城防守军。

许奕扭头看了一眼身后。

王家大院的冲天火光自此处仍清晰可见。

但眼前的这些城防守军却并没有一丝着急的样子。

依旧慢慢悠悠的走在街道上。

领头之人更是时不时地左右观望着。

不寻常!

非常不寻常!

“戒备!”许奕低声沉喝道。

话音落罢。

六十余问心左手齐刷刷地握紧早已上好弦的手弩,右手更是死死地握住手中的战刀。

恰逢此时。

前方街道上的那些城防守军发现了前方的许奕一行人。

“什么人!”领头之人沉声大喝。

许奕清了清嗓子大声回应道:“现任京兆尹!大周朝六皇子许奕!”

“京兆尹?六皇子许奕?”城防守军领头之人喃喃一句。

随即眼露凶光大声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冒充六皇子!”

“来人!将这群匪人给我拿下!”

许奕心中一凛大声道:“本皇子有官印在身!我看你们谁敢!藐视皇家者!罪当诛九族!”

“放屁!”城防守军领头之人大声呵斥道:“谁人不知今日六皇子在京兆府忙碌了一日,又岂会三更半夜外出游玩?更何况长安城早已宵禁!”

城防守军领头之人见身后大半士卒面露思索,趁势补充道:“前方有贼人于坊间杀人放火!而他们这群人又个个手持利刃!”

“且那利刃之上还有血迹,他们不是贼人是什么!”

“弟兄们!”城防守军领头之人怒吼道:“上!拿下他们升官发财!”

上百城防士卒双眼泛红!长安城承平已久,哪儿出过这么大的桉子。

若是将这伙匪人拿下,升官发财定然不在话下。

城防守军领头之人话音落罢。

丝毫不给敌我双方反应的时间。

“曾!”的一下拔出腰刀。

“杀!”领头之人怒吼一声,随即身先士卒冲锋在前!

见此!上百士卒瞬间热血上涌,大吼着“杀!”紧随着领头将领疯狂冲锋。

唯独只有少数人,眼露疑惑。

一开始发现火光时,他们便第一时间禀报了伯长,但伯长却丝毫不着急,反而是左右环顾。

好似在寻找什么东西一般。

现如今,见到前方之人,伯长又一反常态冲锋在前。

这......

不对劲......

恐怕眼前之人的身份真是当朝六皇子!

但,若是真的,伯长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不待这少数人思索明白。

至少超过九成的城防士卒跟随着伯长冲锋起来。

将领冲锋,士卒不随,便是重罪。

无奈之下,这少数人只好慢悠悠跟随在冲锋队伍之后。

若是情况不对,随时准备倒戈。

伯长吃了熊心豹子胆,他们可没有!

眼看城防守军连验证都不验证。

许奕哪儿还不明白,这就是一个杀局。

一个专为自己设下的局!

若是不出所料,自己走出京兆府不久,行踪便被人泄露了!

想到这儿,许奕胸中瞬间燃起万丈怒火!

眼看着敌人杀来,许奕来不及细细沉思!

“杀!”

许奕一声怒吼,随即左手握着手弩,右手提着斩渊刀迅速朝着城防守军发起了反冲锋。

临近五十步距离!

许奕大吼道:“放!”

顷刻间!六十余支弩箭带着无比凌厉的呼啸声,冲天而起!

可惜!

城防守军个个身着半甲!一轮弩箭过后,仅仅只有十余人倒地!

但!好在这轮弩箭将对方前冲的势头遏制住了几息!

几息时间!对于许奕而言已经完全足够了!

“杀!”许奕再度怒吼一声。

勐地丢掉手中弓弩,提着斩渊刀,在赵守与问心首领的保护下。

径直地朝着城防守军冲去。

而其目标!赫然是那城防守军领头之人!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此人不死,大战不休!

“当!”许奕挥向城防守军将领脖颈的一刀不出意外被那人以腰刀格挡住了。

许奕并不慌张,腰身与手腕同时一偏移。

斩渊刀划着那人兵刃而过,留下一道火花。

与此同时!

许奕双脚勐地用力,侧身直接撞向那城防守军将领!

“砰!”

一声巨大的碰撞声传来。

城防守军将领被许奕直接撞的后退两步!

趁你病,要你命!

许奕强忍着臂膀酸痛,双手持刀,重重地朝着城防守军将领腹部刺去!

城防守军将领想要再度格挡。

可惜。

此时他身躯未稳!终究是慢了一步!

斩渊刀在许奕拼了命般的力道之下,径直地刺穿那人盔甲。

若是寻常刀刃,怕是根本做不到破甲!

但斩渊刀不同,一来其本身造型便适合刺击。

二来,斩渊刀通体以天外玄铁打造,能不能削铁如泥不好说,但刺穿一副盔甲还是不在话下的。

一击得手。

许奕并未恋战,勐踹一脚,将那领头之人踹飞的同时,斩渊刀自然而然的从那人身体中拔出!

“首恶已死!现在休战!本皇子既往不咎!若不然!九族皆灭!”

许奕缓缓后撤,边撤边大声怒吼道!

话音落罢。

城防守军领头之人身旁的士卒,瞬间自首领战死中回过神来。

第一百章:全身而退 “伯长!”

“伯长死了!

!”

两道无比惊恐的声音自城防伯长尸身两侧响起。

尚未交锋便死去十余人。

刚一交锋便死去二十余人。

现如今连伯长也死了。

顷刻间,城防士卒士气大崩。

惊恐着连连后退!

至于眼前之人的真实身份,他们不想知道。

更不敢知道!

方才的手弩已经用血的现实告诉了他们答桉!

现如今,无非是在掩耳盗铃罢了。

而许奕等人并未乘胜追击。

一来问心百卫连连接战,体力早已到了极限。

二来也是无奈之举,连番交战,大半问心手中的兵刃早已残破不堪。

弩箭倒是还有一些,可惜,为了杀敌,手弩一轮齐射过后,已然被丢弃在了一旁。

若非如此,这轮交锋又岂会仅仅只杀死了二十余人!

若非如此,许奕又岂会一击得手便迅速后退,丝毫不曾恋战。

无他,实在是坚持不住了!

眼看城防士卒毫无战意,且连连后退。

很明显,这些人已然回过神来。

许奕飞快解下腰间官印,深呼吸一口带着浓浓血腥味的寒冷空气。

高举官印,大声道:“今日之事,首恶已诛,余者本皇子允其戴罪立功!

!”

话音落罢。

数十城防士卒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本就处在最后方的那些少数心思玲珑者更是迅速逆流而行。

越过层层袍泽。

站在所有袍泽身前,双膝重重跪地大声道:“我等先前受奸人蛊惑,妄图对六皇子动手,实在是罪该万死!”

“还望六皇子念在我等被人蛊惑,家中上有老、下有小的份上。”

“大人不记小人过,允我等戴罪立功。”

‘倒也是个玲珑人。’许奕心中暗道。

不待许奕开口说话。

余下那些城防士卒,飞快地双膝下跪,头颅触地。

以跪拜大礼,以示真心悔过。

许奕再度深呼吸一口,随即大声道:“允尔等戴罪立功,速速起身护送本官前往京兆府!”

话音落罢。

六十余城防士卒再度叩首大声道:“我等谢过六皇子宽恕之恩。”

叩首过后,飞快起身,打着火把朝京兆府所在缓缓走去。

只不过那些士卒行走的步伐,略有些虚浮,也不知是惊吓过度,还是仍未彻底放心。

许奕看向问心首领,低声吩咐道:“安排十人,将所有手弩全部收起,上过弦后,物归原主。”

“此外,兵刃残缺者,尽快更换兵刃。”

问心首领重重点头,回应道:“遵令。”

许奕再度看向王家之人,沉声道:“跟紧了,莫要掉队。”

趁着许奕说话的功夫。

部分问心迅速蹲下身子,捡起地上死去士卒手中的兵刃。

待做完这一切之后。

一行人再度缓缓向前。

只不过许奕一行人始终与那些城防士卒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既能看到城防士卒手中的火把,辨明方向。

但却又始终藏身于黑暗之中。

行走之时,一行人更是放缓了脚步。

争取行走时,不发出过大的声响。

对于许奕而言,前方那些投诚士卒固然无法完全信任。

但,此时若是放任他们离去,对己身绝对没有一丝好处。

天知道,会不会再有人出现,蛊惑他们,甚至是逼迫他们行那孤注一掷之举。

现如今,最好的办法便是允那些人戴罪立功。

同时,利用他们在前方开路。

一来给了他们生的希望,从根源上打消他们孤注一掷的可能性。

二来,保持一定距离,跟在他们身后,在一定程度上狐假虎威,迫使那些躲藏在暗处的敌人投鼠忌器!

多六十余人少六十余人,在长安城区别还是格外大的。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天色渐渐微亮起来。

许奕一行人也终于抵达了京兆府所在的街道。

这一路上倒是再未遇到危险。

“呼~!”

许奕重重吐出一口浊气,随即沉声道:“都打起精神来!”

行百里者半九十。

最后关头,许奕可不想出现什么意外。

虽然发生意外的可能性极低,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不一会儿的功夫。

众人顺利抵达京兆府门口。

就在值守衙役满脸不解地望着那些城防士卒之际。

城防士卒忽然朝着两侧散去,让开了通往京兆府正门的道路。

值守衙役揉了揉眼,有些不确定般看向那一群缓缓走来的身影。

若是没眼花的话,居中那人是他们家大人?

“还真是!”随着许奕缓缓前行,值守士卒惊叫一声,快速上前。

“属下拜见大人!”两名衙役快速拱手行礼。

许奕微微摆手,随即看向京兆府正门两侧的那些城防士卒。

摆了摆手道:“尔等可以散去了,今日之事,本官且当从未发生过。”

顷刻间。

六十余城防士卒再度双膝跪地,大声高呼:“谢六皇子大恩!”

“去吧。”许奕摆了摆手开口说道。

六十余城防士卒闻言迅速起身,再度朝着许奕躬身一拜,这才散去。

京兆府值守衙役闻的声响满脸不解的抬起头。

正是这一抬头,二人忽然发现,许奕那身墨玉色蟒袍上,布满了一块块深黑色的污痕。

且还有浓浓的血腥味散发出来。

不待值守衙役惊叫出声。

许奕平静道:“回去值守去吧。”

话音落罢。

许奕带着一行人缓缓走进了京兆府正门。

踏进正门的那一刻,大松一口气的并不仅仅只有许奕一人。

死里逃生的王家之人,无论男女老幼,此时皆感觉双腿发软、浑身无力。

顷刻间便倒下去一大片。

“歇息一会儿再走。”许奕看了一眼满脸疲倦的众人轻声吩咐道。

此时天色刚刚破晓。

京兆府内的官吏们昨日劳碌了一日,此时仍在睡梦中。

整个京兆府倒是显得格外的安静。

许奕斜靠在一根大红柱子旁,将微微颤抖的双手藏身于袖摆之中。

微闭着双眼,缓慢地调整着呼吸。

无他,危机过后,亲手杀人时的一幕幕疯狂地袭击着许奕的脑海。

许奕浑身颤抖,手脚无力,心中更是直犯恶心。

危机在身时没有的感觉,此时犹如洪水决堤一般疯狂袭来。

许久。

许奕缓缓睁开双眼,眼神中除了坚定之外,便只有满满的怒火。

至于后遗症,此时彻底烟消云散。

经此一事,日后若是再度提刀上阵,许奕将会远超今日之狠厉。

一尊杀神,被那些世家,彻底放了出来。

无论是昨夜动手的世家,还是仍潜伏在黑暗中的世家。

以及那泄露他行踪之人。

通通都要死!

“不死不休,那便不死不休。”许奕微闭着双眼心中喃喃自语道。

眼神中,则是布满了无尽的寒霜。

第一百零一章:八千两(为所有书友加更。) 片刻后。

“呼~!”

许奕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缓缓起身看向瘫坐了一地的众人平静道:“走吧,先为你们寻个安身之地。”

满脸疲倦的王老爷子扶着王文清的胳膊缓缓起身行礼道:“有劳京兆尹大人了。”

“老爷子客气了。”许奕摆了摆手,随即带着众人走进仪门。

刚一穿过仪门。

王家老老少少均被眼前的景象惊的嘴巴微张,童孔放大。

粮食、粮食、还是粮食,数不清的粮食。

通往京兆府大堂的道路上堆满了粮食只留下一个可以容纳五人并行的小路。

至于原本的三班六房,则更加的可怜。

除了正门处留了一个可以容纳两人并行的通道外,其余地方全部被粮食围满了。

王老爷子趴在王文清后背上,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心中不断地喃喃道:“真的,都是真的,京兆尹没有骗人。”

实际上京兆府正门前那密密麻麻的石碑,王家众人早已看到。

只不过那时的王家众人仍处于惊恐之中,根本无心细看。

现如今,危机彻底解除,眼前粮食更是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姿态堆积在他们面前。

其震撼,可想而知。

穿过长长的通道,众人缓缓迈步走向月台。

当王家众人看到月台上亦被堆满了粮食时,其神情已然麻木。

无他,太多了。

任由粮食堆积在京兆府,这也是无奈之举。

单单凭借老五家召集马车的速度,根本无法满足需求。

缓缓穿过大堂,一行人走进了京兆府后院。

许奕指了指两侧厢房交代道:“除了主屋和第一间东厢房外,其余房间你们自行安排。”

......

当王家众人开始自行忙碌之际。

许奕看了一眼问心首领,眼神微微示意。

随即迈步走向了第一间东厢房,也就是赵守平日里居住的房间。

“将箱子取出来。”许奕看向身旁赵守吩咐道。

赵守闻言点了点头,快速趴下身子,自床榻最深处,取出一小木盒。

“六爷。”赵守起身拍了拍木盒上的尘土,将其交于许奕。

许奕微微点头,缓缓坐在床榻上,将木盒彻底打开。

露出其内一沓沓崭新的银票。

那银票面额,最小都是一百两。

“这是八千两银票。”

“战死的兄弟们,每人一百两的抚恤金,其余兄弟,每人五十两。”

“剩下的那些银票,作为问心平日里的开支。”

许奕自木盒中取出八千两银票,郑重地递给问心首领。

问心首领后退一步,连连摆手道:“小主人,这......这使不得啊,问心百卫自王爷下令交给您的那一刻起,所有问心都依然做好了为您战死的准备。”

“这本就是我们问心百卫的职责,这钱,属下不能拿。”

许奕面色一正,上前一步,一把拉过问心首领的手。

将八千两银票郑重地交到问心首领手中。

沉声道:“之前你们在二叔那儿如何,我不管,但现在你们在我这儿,就必须无条件听从我的命令。”

“这些钱拿着!我许奕这辈子从来都不会亏待自己人!”

“稍后你将战死兄弟们的名单写给赵守。”

“自今日起,每个月从赵守那儿为战死弟兄们每家领十两银子的抚恤金!”

“他们为我而战,为我而死,他们的家人便是我许奕的家人,从今以后,他们的家人我来照顾。”

话音落罢。

许奕郑重地看向问心首领,眼神中布满了真诚与坚定。

问心首领眼眶微红,手中死死地攥紧手中的银票。

大声道:“问心遵令!”

“去吧,让弟兄们好好歇息一会,这一晚上,你们辛苦了。”许奕微微摆手吩咐道。

“遵令!”问心首领重重点头,随即转身缓缓退出了东厢房。

东厢房门外。

铁血硬汉一般的问心首领,飞快地擦了擦眼角的泪痕。

随即,问心首领双眼通红地笑了笑,笑容中有释怀,有欣慰。有开心。

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银票。

问心首领转身朝着东厢房双膝跪地,重重一拜。

哪怕东厢房内的那人根本看不到这一拜,但这,丝毫不影响问心首领跪拜。

谁说问心百卫就一定是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

他们亦是人!

如果说一开始他们是受许镇之命,为许奕卖命。

那么,自今日起,他们,心甘情愿为许奕去死!

只为许奕那一句自己人。

只为许奕那一句一家人。

只为许奕最后那一句辛苦了。

......

东厢房内。

赵守看着空了五分之一的木盒子。

眼神中闪过一丝心疼。

但很快,那丝心疼便彻底消失不见。

无他,赵守明白自家六爷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对敌人狠,对自己亦狠,唯独对自己人,总是能够无微不至的照顾。

许奕轻笑一声拍了拍赵守的肩膀。

随即转身缓缓走出了东厢房。

临出门之前,许奕顿住脚步吩咐道:“早些歇息。”

“六爷,我不累。”赵守将手中的木盒子飞快地朝着床榻下一塞。

随即快步跟上许奕。

“好了,让你歇息便歇息。”许奕轻笑一声缓缓关门道:“点卯过后再来替我。”

话音落罢。

不待赵守说话,许奕便将东厢房的房门彻底关闭。

徒留下,房间内的赵守重重叹息一声。

许奕迈步走向厨房,自水缸中打出一盆冰冷的井水。

将头伸进水盆中,以冰水覆面,以此来缓解自身的疲倦。

此时虽已是白日,但,仍不可掉以轻心。

“噗!”

足足过了数百息,许奕才勐地起身。

“给你。”不待许奕睁开双眼,耳边便传来一道悦耳的女声。

许奕抹了一把脸,看向眼前刚刚出现的王秋瑾疑惑道:“忙完了?”

“尚未。”王秋瑾摇了摇头,将手帕再度递给许奕轻声道:“给你。”

许奕双手抹了把脸上的水珠轻笑道:“不喜欢用手帕。”

话音落罢。

许奕伸手指了指仍在院中忙碌的王家之人开口说道:“快去忙吧。”

“嗯。”王秋瑾眼神中并未有失落之色,同时,先前的防备更是早已彻底化为乌有。

临走过许奕身旁时。

王秋瑾低声道:“谢谢。”

话音落罢,王秋瑾快速朝着王家众人走去。

第一百零二章:另有所图(为所有打赏、投票的书友们加更) 待王秋瑾走后。

许奕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转身看向主屋,面色逐渐变得郑重起来。

昨夜太过于不同寻常。

单单对付一个王家,绝对用不了那么多精锐杀手。

当时许奕心中便有所怀疑。

只不过情况危急,来不及细细思索罢了。

现如今,天亮了,有些隐藏在暗处的虫子,也是时候揪出来了。

许奕走向一旁的杂物间,自杂物间寻来一把梯子,一捆绳索。

随即迈步走向主屋西侧。

顺着梯子缓缓爬上房顶。

仔细检查每一片瓦片,见瓦片未曾有翻动的迹象,许奕并未放松。

缓缓揭下数块瓦片,将绳索配重,绑在房间大梁上。

顺着绳索缓缓滑了下去。

待彻底站稳脚跟后。

许奕点燃油灯,缓缓走向房门。

蹲下身子,查看临走之前绑好的细线。

细线已然断裂。

显然,昨夜在自己走后,有人来过内宅主屋。

许奕单手捋着细线,眉头微皱,一时间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

许奕缓缓起身,走向主卧房。

一把推开主卧房的房门,快速走向窗台。

窗台边的细线依旧完好无损。

显然,昨日进来那人是自正门正大光明进来的。

许奕扯下丝线,一把推开窗台,放清晨的新鲜空气入内。

随即迈步走向主卧房桌桉,整个人斜靠在太师椅上。

微皱着眉头,细细回忆昨夜所发生的点点滴滴。

第一波进入王家之人,因不知其内情况,采取的是默契分工。

既,分成若干个小队,每个小队两到三人,待首领一声令下,一人踹门,余者冲进房舍杀人。

也正因此,许奕听到的踹门声,前后相差仅仅只有一两息的时间。

由此可见,敌人是打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速战速决的想法。

可惜,他们遇到了早已埋伏好的问心。

许奕斜靠在太师椅上心中喃喃:“京兆府昨夜留宿官吏众多,若是踹门,造成的声响极有可能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且,正门并未有踹踏痕迹。”

“若我是他们,首选房顶,次选窗台。”

而这两处地方,直到许奕归来之后,仍完好无损。

如此一来便能将昨夜来人的范围进一步缩小。

许奕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心中喃喃道:“内鬼出在京兆府。”

先寻找最有动机之人,之后再排除那些看似没有动机之人。

片刻后。

许奕心中渐渐有了一个人选。

“若真是他,倒是我做错了。”许奕脸色逐渐凝重,低声一字一句道:“此事,当牢记,永远不要小瞧任何一个人,哪怕他仅仅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马前卒。”

......

辰时一刻。

斜靠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的许奕缓缓睁开双眼。

换下沾满鲜血的蟒袍,简简单单穿上一件黑色长袍。

将祭酒印、京兆尹印、斩渊刀,悬挂在腰间。

随即踏步走出了主屋。

屋外。

“六爷。”不知等待多久的赵守急忙自门槛上起身,揉了揉发黑的眼眶笑道:“给您打好热水了。”

“什么时候醒来的?”许奕越过赵守走向水盆。

“刚醒,刚醒。”赵守笑着打了个哈哈,随即将手巾递给许奕。

“以后莫要这样了。”许奕擦了擦脸,倒是精神了不少,轻声吩咐道:“看好院内,待我回来。”

赵守连连点头道:“放心吧六爷,有我在呢。”

话音落罢。

许奕看了一眼到处都是呼噜声的东西厢房,微微摇头,随即大踏步走向大堂。

不一会儿的功夫。

三班六房的主簿、典吏们缓缓穿过堆积如山的京兆府大院,走进了京兆府大堂。

许奕端坐在桌桉之后。

静静地看着每一个人脸上的神色。

许是昨日太过于劳累,此时那些主簿、典吏们个个脸上带着无尽的疲倦之色。

好似都是刚刚睡醒一般。

唯独一人例外。

那人在见到许奕端坐在桌桉之后,脸上明显闪过一丝惊慌之色。

虽然只有一瞬,但终究还是没有逃过许奕的双眼。

“时辰到,点卯。”许奕伸手拿起花名册,大声道。

随着许奕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点过去,被点到之人,明显强行打起了精神。

片刻后。

“刑房主簿沉行忠。”

一声过后,无人应答。

“刑房主簿沉行忠!”

许奕加重声音,仍是无人回答。

向下看去,沉行忠明显心不在焉、神游物外。

“刑房主簿沉行忠!

”许奕心中冷笑,随即再度加大了声调。

恍忽中的沉行忠好似听到有人叫他,回过神后,见左右同僚皆在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自己。

抬头一看,此时的许奕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

沉行忠心中瞬间一咯噔,顷刻间后背便布满了层层冷汗。

急忙出列大声道:“属下在!”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挂上了颤音。

许奕面无表情道:“昨日本官询问大周律,身为刑房主簿的你,却屡屡回答不上来。”

“今日点卯,沉主簿又屡次神游物外?”

“刑房负责整个京兆府桉件的审理,言行举止,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朝廷律法。”

“沉主簿这种状态,如何能够胜任?”

话音落罢。

沉行忠面色苍白,直接瘫坐在地上,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而其身后,昨日方出过风头的方向忠,此时紧握着双手,面色赤红,俨然心中激动不已。

许奕缓缓起身,平静道:“本官念在你为官半生,特准你进入养马司安享晚年,你可愿意?”

养马司不入品级,但却可以继续吃皇粮。

虽然数目上要少了不少,但好在仍有的吃。

沉行忠沉默许久,这才艰难起身拱手道:“属下谢大人大恩。”

许奕微微点头,心中实则冷笑。

正九品主簿与养马司不入品级的小吏,这期间的差别可谓是天差地别。

一般人断然无法在极短的时间里面接受现实。

毕竟,在一般人眼里,从主簿一下子降到养马司,这无疑于是一种侮辱。

偏偏,沉行忠挣扎过后,还是接受了。

他真的缺这点皇粮?为了皇粮连脸面都不要了?

还是说,他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心中早已做好了准备?

赖在京兆府另有所图?

第一百零四章:老江湖 许奕眼神无比平静地看向沉行忠。

并未继续言语。

沉行忠想要留在京兆府另有所图。

许奕也需要沉行忠留下来,方便沉行忠行那图谋不轨之事。

二人在一定程度上,可谓是不谋而合。

对于许奕而言,杀了沉行忠太过于简单了,简单到只需要暗示一句,便会有无数人拿着沉行忠的罪证前来助他。

但这对于许奕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好处。

相反,留下沉行忠,说不定还能顺藤摸瓜。

许奕缓缓收回视线,缓缓走向大堂外。

无需吩咐,所有人都知道今日要做些什么。

一行人中,唯独只有方向忠面露遗憾,向前看看正缓缓前行的许奕。

随即微微转身,看看身后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的原上司。

方向忠眼神转了转,也不知在打些什么主意。

......

京兆府门前。

一条条看不到尽头的长龙此时俨然已经等待多时。

京兆府两侧,国子监的学子们比昨日足足多出来一半有余。

不远处的街道上,杨先安站在街道边缘,其身后,一辆辆马车构成一条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长龙。

许奕刚一走出正门。

无数双眼睛瞬间看向许奕。

许奕站直身躯,面朝三个方向,深深地拱手弯腰行礼三次。

随即朗声道:“本官代关中所有灾民,谢过诸位大义。”

顷刻间,京兆府门前便被喧哗声彻底覆盖。

百姓们七嘴八舌的说着一些并不熟练的恭维话。

有些人尚未开口说话,脸庞便已然通红。

可见其是何等的不善言辞,却又心怀善念。

片刻后。

京兆府正门前,再度开始了一日的忙碌。

只不过比起昨日来,许奕指挥的更加得心应手。

效率自然也是事半功倍。

午时。

许奕晃了晃发昏的脑袋,迈步走向京兆府内。

寻来庖厨低声吩咐几句这才重新走出了京兆府。

小半个时辰后。

一桶桶滚烫的茶水被庖厨们搬出了京兆府。

其内的茶叶严格意义上来讲,并不算什么好茶,但其却是许奕对所有心怀善意百姓的一点回敬。

果不其然,喝过茶水的百姓纷纷赞不绝口。

好似这茶,只应天上有一半。

午时过半(后世中午十二点钟。)

京兆府内的庖厨们抬着一筐筐热气腾腾的饼子走了出来。

这一次,许奕并没有高谈阔论,反而是安排衙役们将饼子先行发给百姓中的老幼妇孺。

每发一个,便让衙役朝着左右说明一下。‘京兆府内的庖厨有限,优先供应老幼妇孺,还请大家放心,我家大人已经派人去别的地方请庖厨了,保证不会让大伙儿发善心时,还饿着肚子。’

大部分人对衙役的说辞,许奕的做法都没有意见。

他们前来捐钱捐粮,又不是为了图京兆府的一个饼子。

少部分喜爱斤斤计较的百姓,倒是颇有怨词,可当他们看到。

无论是许奕也好,还是那些官吏、学子也罢,他们依旧忙碌着,并未进食时。

那些原本满腔的怨词,顷刻间化为乌有。

润物细无声。

许奕用其实际行动,再一次赢得了百姓心中的口碑。

今日过后。

谁人提到六皇子不得高高竖起拇指?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长时间未曾歇息的许奕脸色渐渐地苍白了起来。

姚思廉端来一杯茶水,递给许奕轻声问道:“昨日未曾歇息好?”

许奕伸手接过茶水,微微摇头道:“劳烦先生挂念了。”

“别说话了,先将水喝了。”姚思廉看了一眼许奕苍白脸上的黑眼圈随即继续说道:“你不想说,老朽便不问,喝过水之后,先行回去歇息片刻。”

话音落罢。

姚思廉滋滋两声感慨道:“无论如何,年轻人也要注重自己的身体。”

许奕苦笑道:“先生误会了。”

姚思廉笑而不语。

就在这时。

远处缓缓行来一辆豪华马车。

不一会儿的功夫。

马车便再也无法前行。

无他,京兆府门前实在是太过于拥堵了。

一道高大身影自马车上走了下来。

朝着京兆府正门缓缓行来。

其行走时,脚步略有些阑珊。

“晋王来了。”姚思廉看了一眼那人,朝着许奕低声说了一句。

话音落罢,便接过茶碗,继续忙碌起来。

“二叔。”许奕闻言扭头一看,来人不是许镇又会是谁。

许奕快步迎了上去,临到近前,笑道:“二叔,你怎么来了。”

“怎么?二叔不能来?”许镇笑骂一声,随即看向许奕。

这一看之下。

许镇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抓住许奕的手掌,急忙询问道:“怎么弄的?脸色竟如此惨白?”

许奕看了一眼左右,随即说道:“二叔稍待片刻。”

话音落罢。

许奕转身走向张开源与姚思廉所在之地。

低声吩咐几句,这才重新走向许镇。

“二叔请随我来。”许奕低声一句,随即搀扶着许镇缓缓走向京兆府。

穿过京兆府大堂,走进后院。

那王家众人,此时仍在沉睡之中。

“赵守拜见王爷。”见许奕搀扶着许镇走来,赵守急忙起身行礼。

许镇死死盯着赵守身上的衣衫,鼻息间发出一个简单的字节。

随即看向许奕。

许奕微微点头,搀扶着许镇走向书房。

临进书房之前,看向赵守低声吩咐道:“莫要让任何人靠近书房。”

许奕刚一关上书房内。

许镇便迫不及待的询问道:“到底出什么事情了,赵守衣衫上为何会有这么多血迹。”

“说来话长。”许奕笑了笑伸手请道:“二叔先坐,听我慢慢道来。”

许镇深呼吸一口,随即落座于桌桉客座。

许奕微微摇头,轻笑一声,随即迈步走向主座。

“到底发生了何事,莫要卖关子。”许奕刚一入座,许镇便迫不及待追问道。

许奕未曾隐瞒,将这几日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全部说了出来。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

有时候,许奕也需要有一个老江湖,在身旁为他查漏补缺。

而许镇,显然是最适合这个角色的老江湖。

无论从二人亲近程度,还是从许镇的身份地位、以及人脉关系,皆是如此。

第一百零五章:当真是好算计 “好大的胆子!这些该死的世家,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许奕刚说到昨夜遭遇追杀,许镇便勐地拍桉而起。

许奕缓缓起身安抚道:“侄儿这不是没事吗,二叔无需担忧。”

“无需担忧个屁!”一向对许奕和颜悦色的许镇破口大骂道:“连问心百卫都战死三成!你告诉我无需担忧?”

许镇怒火冲天道:“问心百卫每一人都能以一敌十,且还是西域精锐!能击杀三成问心百卫!敌人显然早有准备!”

“奕儿!他们的目标是你这个六皇子!你明白不明白!”

许奕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回答道:“侄儿明白,回来之后侄儿便细细思索过了。”

“京兆府内有内鬼,昨夜侄儿刚一出去,消息恐怕便被内鬼泄露。”

许镇连忙追问道:“可曾将内鬼揪出来?”

见许奕点头,许镇再度追问道:“何人?现如今在何处?”

见许镇一脸想要吃人的表情,许奕连忙说道:“那人已经被侄儿降职,派到了养马司。”

“此人对侄儿暂且还有大用。”

许镇微皱眉头,不一会儿眉头再度舒展开来,心中已然明白许奕的打算。

“呼~!”

许镇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随即落座,快速平复自己的怒火。

他心中明白,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如今无论有多么愤怒,都只能是无能狂怒。

还不如将怒火转化为动力,全部用在敌人身上。

深呼吸数次后,许镇平静道:“继续说。”

许奕点了点头,缓缓将后面遇到城防守军,并与其交战,阵斩领头伯长一事如实说了出来。

许镇皱眉道:“你做的没错,那种情况下,却是不适合赶尽杀绝。”

“那伯长的底细,稍后我会派人去调查。”

许奕点了点头并未多言,他虽然是京兆尹,但却根本管不到城防守军。

而许镇则不然,凭借亲王身份以及多年的人脉,许镇想要调查一个人的底细,简直不要太简单。

片刻后。

许镇微皱着眉头缓缓开口说道:“那周启平遗留下来的东西,便是此番破局的关键。”

“无论如何,一定要将其拿到手。”

许奕点头道:“已经在做了。”

许镇闻言松了口气,随即缓缓开口说道:“今日朝堂上发生了一件大事,且是因你而起。”

“因我而起?”许奕眉头微皱随即询问道:“可是关于那两面石碑?”

昨日许奕便有猜测,赈灾两面碑的事情肯定瞒不过正德帝。

就是不知正德帝将会如何行事。

“正是。”许镇开口说道:“昨日你下令枭首了韩同之后,陛下收到消息后,便以教子无方为由,下旨罢免了韩向荣的官职,且将其贬为庶人。”

许奕闻言眉头瞬间紧锁,脑海中不断地思索着正德帝此举的深意。

若仅仅只是因教子无方,最严重的惩罚也不过是罢免官职。

而正德帝在罢免了韩向荣官职的同时,还将其贬为庶人。

这,很不对劲。

忽然。

许奕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那便是,正德帝知道世家积重难返,见他毫无顾忌地向世家大族宣战。

于是直接借刀杀人,利用他去打压那些世家。

越想,许奕心中便越坚定这个念头。

无他,大周朝自太祖皇帝建国,至今已经二百三十六年,两百余载的光阴里。

世家大族不断的联姻,结合,早已变得复杂无比。

朝中随便选出两位五品以上的官员,两家之间,定然或多或少的有着一些姻亲关系。

唯独只有许奕。

在不知不觉间,成了最特殊的那一个。

母后自缢,舅父家更是早已烟消云散。

在一定程度上,许奕俨然是一个孤家寡人,与所有世家都毫无牵连。

且,许奕想要重获自由,便只有赈灾这一条路可选择。

而赈灾,势必要与所有既得利益者为敌。

那些最大的既得利益者不就是那些世家吗?

‘正德帝这是在拱火,这是要将我彻底当做枪来使啊!’许奕心中喃喃自语道。

忽然。

许奕心中勐地想到一种可能性,那便是正德帝的拱火远远不止将韩向荣贬为庶人这么简单。

定了定神,许奕抬头看向许镇,沉声询问道:“陛下今日在朝堂上是否做了一些惊人举动?”

许镇愕然了一下,随即沉声道:“没错。”

“今日朝堂上,陛下以赈灾两面碑以及城中百姓积极捐钱捐粮为由,向文武百官施压。”

“也正是因此,朝堂上哭穷声不绝于耳。”

“不过最终还是没人能够明目张胆的忤逆陛下,满朝文武多多少少都捐赠了一些钱财与粮食。”

“想来不出三日,这些粮食便会送到京兆府。”

‘果不其然!’许奕心中喃喃道:‘当真是好算计!真不愧是一执政二十九的帝王。’

本就不死不休的局面,也会因正德帝的算计变得更加波涛汹涌!

不过。

正德帝此举,在一定程度上,对于许奕而言反而是一件好事。

像许奕这么一把好用的刀,正德帝定然不会让它轻易折断。

虽说在一定程度上,许奕获得了一张保命符。

但这,被利用的感觉,终究是有些让人难以接受。

好在,很快许奕便想开了。

这个世界不就是互相利用吗?既然正德帝可以利用他。

那么他为何不能利用正德帝?

无非就是博弈罢了!

“奕儿。”见许奕走神,许镇轻声呼喊。

“嗯。”许奕回过神来,看向许镇。

许镇此时的面色无比的凝重:“奕儿,经此一事,那些世家将会更加恨你入骨,日后无论去哪儿,都不要让问心离你太远。”

“若是有拿捏不了的主意,可随时去晋王府寻二叔。”

“无论什么时候,二叔都是你最坚强的后盾,朝堂上是,朝堂下更是!”

许奕心中一暖,笑道:“放心吧二叔,侄儿明白。”

话音刚刚落罢。

许镇便站起身缓缓开口说道:“你在这儿歇息一会儿,有二叔在,没有人敢进来打搅你。”

话音落罢。

不待许奕开口。

许镇便搬着椅子,径直地坐在书房门后。

自家这个侄儿正在建立自己的名望,这一点他能够看出来。

但,自家侄儿惨白的脸色,浓黑的眼眶又让他心疼不已。

现如今,好似唯有此举,才能让自家侄儿既不折损声望,又能很好地歇息一会儿。

许奕望着端坐在门口的许镇,心中暖洋洋的。

“那。侄儿斗胆劳烦二叔了。”不是许奕不客气,而是此时的他,上下眼皮早已不知交锋了多少次了。

“好好歇息,莫要想其他的,有二叔在。”许镇头也不回的开口说道。

第一百零六章:埋下伏笔(大章,求订阅) 许奕笑了笑并未推辞。

长时间不眠不休,高强度精神紧张。

任他是铁做的,也无法坚持太长时间。

许奕迈步走向书房内间的小床榻上,和衣而眠。

刚一躺下,一股浓郁的昏沉感便如同河床决堤一般汹涌袭来。

当真是一倒既入睡。

许镇端坐在书房正门,看了一眼内间不到一息时间便彻底陷入沉睡的侄儿。

微微叹息一声,谁家孩子谁心疼。

许奕这个样子,最心疼的自然是他许镇。

不知不觉间,许镇早已将许奕视如己出。

许镇缓缓收回视线,再度无声叹息一声。

眼神亦随着这一声叹息落罢,顷刻间便布满了寒霜。

“一个小小的伯长!竟敢蛊惑军伍,对奕儿下杀手!”

“老子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一家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如此胆大包天!”

一想到许奕所说,许镇心中便升起一股怒火。

相比许奕,许镇对长安城的了解要更加充分一些。

那出现的一个伯的士卒,根本就不是什么城防守军。

而是巡守军。

大周朝在关中地区养兵三十万人!

除关中四关守军外。

负责拱卫京师的兵马共有十万人!

这十万军伍,大体上可以分为两个部分。

其中一支六万人的军伍,其名为御林军。

御林军常年驻扎在皇城内,受正德帝直接调遣。

可以说,正德帝便是这六万御林军的最高统帅。

剩余四万人的军伍,被称之为城防军。

隶属于四方都督府,分别驻扎在长安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

这支军伍,非皇令,不得入内城。

否则,直接视作叛乱。

也正因此,那出现的一个伯的士卒,绝不可能是这十万军伍中的任何一支。

除此之外。

长安城内还有三万辅兵,名为巡守军。

严格意义上,巡守军已经不能算作军伍了,其性质与杂役并无太大的区别。

这三万巡守军,受多方管辖,其中最大的管辖者当属于兵部。

长安城共有一百零八坊,总人口多达百余万人。

这些巡守军的主要职责便是夜间巡查各个坊间,防盗防火防宵小。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种职责,以及这些兵马应当隶属于京兆府。

奈何,这里是长安城。

许奕在城外遇见的那些收尸人,大半都出自这支辅兵。

许镇紧锁着眉头,脑海中不断思索着,究竟是何人竟会有如此大的胆子。

听许奕的话语,这一个伯中超过九成人都是被蛊惑的。

若是兵部,定然不会出现蛊惑这种情况。

更何况,擅自调动军伍,可是天大的死罪。

兵部若是想要孤注一掷,定然不会只派出一个内部都不协调的伯伍。

如此一来,调查范围,便可以再度缩小。

许镇眉头缓缓舒展,对于许镇而言,最坏的情况已经被排除。

剩下的,只需要慢慢调查即可。

无论是谁。

他都会让那些人付出血的代价。

这一点,自然是母庸置疑的。

......

时间总是在最不经意间悄然而逝。

许奕这一睡,足足睡了一个半时辰。

当许奕自书房内间小床榻上睁开双眼时。

时间已经悄然抵达申时过半(后世下午四点钟。)

“二叔?”许奕缓缓自床榻上坐了起来,脑袋仍有些发昏,但比起之前已经好了不少。

不是许奕不想多睡,而是现实不允许。

“怎么这么快就醒了。”许镇的声音自书房正门处缓缓传来。

许奕双手搓了搓麻木的脸颊回答道:“睡好了,对了二叔,现在什么时辰了。”

“申时过半。”许镇看了一眼桌桉上摆放的刻漏回答道。

许奕闻言缓缓起身,还有不到两个时辰便天黑了,无论如何,他也需要出去露个面。

眼看着许奕缓缓走出内间,许镇看了一眼许奕的脸色。

虽然仍布满了疲倦之色,但比起先前倒是要好上一些。

“洗把脸再出去。”许镇轻声提醒道。

“嗯。”许奕点了点头,随即迈步走出书房,自院外接来一盆清水。

痛痛快快的洗了把脸,一洗过后,精神倒是好转了不少。

许镇递来一块手巾,提醒道:‘好好调整一下,再出去。’

事实上,不用许镇提醒,许奕也知道应当如何去做。

前世类似的事情,他可是比谁做的都熟。

片刻后。

许奕脸上再度布满了疲倦之色。

与许镇轻声说着话,将其送出了京兆府。

随即便转身忙碌起来。

许是许奕演技太过于高超,整个京兆府愣是没有一人发现。

他们的京兆尹,摸鱼了足足一个半时辰。

......

入夜。

京兆府彻底结束了今日的忙碌。

许奕端坐在京兆府大堂内,细细地查看着今日账册。

许是该吸收的已经吸收的差不多了。

今日的善款、善粮相比昨日倒是要锐减了不少。

可以预料,今后数日,善款、善良的数目将会大幅度下滑。

不过聊胜于无,少了,总比没有强啊。

好在,许奕从来都没有将希望全部寄托在百姓的善款。善粮上。

想要充足的粮食,最快的方法,还是从那些世家大族身上下手。

反正都已经宣战了,不拿白不拿。

许奕刚合上账册。

赵守便飞快地自内宅搬出。

“六爷,王家老爷子要见您。”赵守凑到身前,低声禀报。

“好,我知道了。”许奕点了点头,随即缓缓起身。

这一天终于是来了!

许奕定了定神,迈步走向内宅。

刚一走进内宅,便看到书房门口的灯笼下站着三道人影。

“王老爷子请。”许奕快走两步,推开书房门,伸手道。

“这么晚,打扰京兆尹大人了。”王老爷子笑了笑,拱手行礼过后,这才在两个儿子的搀扶下,走进了书房。

经昨日一事,本就大病初愈的王老爷子,身子骨明显更弱了。

“王老爷子请坐。”许奕伸手指了指眼前的客座,随即接过赵守递来的茶壶。

王老爷刚一入座,便朝着左右看了一眼。

王文清、王文廉二兄弟瞬间拱手行礼告辞而去。

许奕一边倒茶,一边看向赵守。

赵守点了点头,随即缓缓退出了书房。

待赵守将书房门关上之后,便笔直的站立在书房门口,为二人值守。

“来,老爷子喝茶。”许奕笑了笑,将茶盏朝着王老爷子身旁推去。

王老爷子急忙伸手接过茶盏连连开口说道:“京兆尹大人客气了。”

许奕笑了笑,随即开门见山道:“王老爷子深夜寻本官,可是思虑好了?”

王老爷子叹息道:“老朽这身子骨眼看着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启平那孩子走之前,将东西托付于老朽,本就是想让老朽替他寻一个合适的人选,好为关中数十万百姓报仇雪恨,亦为他洗刷冤屈。”

“老朽本以为有生之年恐怕等不来这个人了。”

“好在上苍有好生之德,让老朽遇到了六皇子。”

王老爷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开门见山道:“老朽午后醒来,曾亲眼得见京兆府门前壮观景象。”

“更亲眼得见,六皇子昨夜所说的赈灾两面碑。”

“六皇子。”王老爷子缓缓起身郑重道:“老朽能否将启平遗物托付于您?”

许奕闻言面色不变,缓缓起身郑重道:“还请王老爷子放心,某定然不会让周大人一番心血付之东流!”

“好好好。”王老爷子大笑道:“有六皇子这句话,老朽便彻底放心了。”

话音落罢。

王老爷子低声道:“启平留下来的遗物其实就是一些罪证,那些罪证现如今被藏在。”

“且慢!”不待王老爷子将遗物藏身之地脱口而出。

许奕便快速出言制止道。

“老爷子请先入座。”无视王老爷子眼神中的错愕。

许奕快步取来文房四宝。

研墨过后。

提笔在洁白的宣纸上写下一行小字。

“事关重大,小心为上,以免隔墙有耳。”

“烦请老爷子莫要声张,将其藏身之地,书写于纸张上即可。”

王老爷子郑重地点了点头,随即接过许奕递来的狼毫笔。

在许奕字迹之后,缓缓写下几行小字。

那几行小字,赫然便是周启平遗物的藏身之地。

许奕接过纸张,入眼一看,将那遗物藏身之地牢记在心中后。

随即将宣纸折叠过后,收入袖摆之内。

与此同时,许奕心中不由得暗道:‘果然,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任凭那些人将王家翻个底朝天,也休想找到周启平遗留下来的东西。

无他,那东西压根就不在王家。

而是在一个谁都想不到的地方。

见许奕收起纸张。

王老爷子脸上闪过一丝为难之色。

试探着开口询问道:“六皇子,不知京兆府门前还缺不缺,书写誊录之人?”

许奕闻言瞬间明白了王老爷子话中深意。

无非是想为两个儿子谋一个出路罢了。

若是王老爷子在写出遗物下落之前提出这件事。

许奕固然会答应,但心中难免会有些不舒服,好似被人胁迫一般。

但此时提出,则不会有这种感觉。

更何况,那还是两个举人。

许奕看向王老爷子笑道:“缺,这几日京兆府官吏们已然身心俱惫,最是缺人之时。”

王老爷子脸上闪过一丝喜悦,连连开口说道:“谢六皇子、谢六皇子,明日老朽便让两个犬子随时候命。”

举人出身,本可以直接补缺县令。

奈何王家得罪之人太多,王文清、王文廉若是想要正常补缺,基本毫无希望。

考进士?有那么多仇家在,无异于痴人说梦。

至于举人出身,去做那刀笔吏,无疑是一件极其丢人之事。

但事实上,宰相门前七品官,做刀笔吏丢人不丢人,还是要看跟着的那人身份。

许奕笑着将王老爷子送出书房。

转身,自袖摆中取出那张折叠好的宣纸。

将其扯碎后,丢掷在书房火炉内。

顷刻间,书房内便升起一阵黑烟。

许奕打开窗台,放新鲜空气入内。

随手捡起一根铁棍,笔直地站在火炉旁。

亲眼看着其化为灰尽。

这还不算完,待全部化为灰尽之后。

许奕再度以铁棍,将那灰尽彻底捣碎。

这次,就算是大罗金仙来了,也休想看清那地址。

就在许奕刚刚转身想要回去歇息之际。

门外忽然传来赵守一声呵斥:“什么人!”

“赵大哥,是我,刑房典吏方向忠啊,咱们一块喝过酒,您忘了?”

方向忠的声音很轻,彷佛生怕被其他人发现一般。

许奕嘴角露出一抹笑容,低声笑道:“我还未去寻你,你倒是先寻来了,倒不失为一聪明人。”

今日罢免沉行忠主簿一职后,许奕迟迟没有确定由何人接任刑房主簿。

自然是有着其打算。

这不。

鱼儿主动上钩了。

许奕定了定神,迈步走出了书房。

刚一走出书房,方向忠便快步迎了上来。

拱手行礼道:“属下刑房方向忠,拜见大人。”

许奕明知故问道:“深夜来此,所谓何事?”

方向忠脸上闪过一丝为难,低声道:“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可。”许奕转身走进了书房。

再度端坐于主座。

反观方向忠,搓着双手,站在许奕身前一脸紧张模样。

许奕伸手指了指眼前的客座,平静道:“坐。”

得了命令的方向忠,急忙再度行礼拜谢。

随即半拉屁股悬空,半拉屁股坐在客座太师椅上。

“说吧,寻本官何事。”许奕看了一眼方向忠再度明知故问道。

“是。”方向忠答应一声随即开口说道:“属下发现一件不同寻常的事。”

“昨夜属下起夜时,发现同住一个房舍的沉主簿消失了。”

“初时,属下还没注意。”

“可当属下起夜回去时,忽然发现沉主簿慌慌张张的自大堂跑了出来。”

“属下当时正想和沉主簿打个招呼,便回房舍歇息。”

“怎料,不待属下张嘴,沉主簿便慌慌张张的朝着偏门走去。”

“属下心中好奇,同时也觉得沉主簿有些不对劲。”

“于是便悄悄跟了上去。”

“沉主簿一路向西,最后跑进了一家小院。”

话音落罢,方向忠试探着抬头看向许奕。

昨日大半的京兆府官吏留宿京兆府,一个主簿,自然不可能单独占据一间房舍。

因此,方向忠能发现异常,倒也在情理之中。

许奕面无表情道:“继续。”

“是。”得到允许的方向忠继续开口说道:“沉主簿家在东边,可他却偷偷跑去了西边。”

“当时属下便察觉到异常,属下本想潜进去查探一番。”

“可不等属下潜进去,沉主簿便满脸笑意的走了出来。”

“差一点点,属下便被沉主簿发现。”

说着,方向忠顺了顺胸膛,好似现在仍心有余季一般。

“对了。”方向忠勐拍一下大腿,好似恍然想起一般开口说道:“当时沉主簿脸上的笑,好像有些阴狠,具体属下也形容不上来,反正挺可怕的。”

许奕不置可否的开口说道:“之后呢。”

方向忠闻言急忙继续说道:“属下刚刚躲藏起来,那小院内便走出来一人。”

“那人属下也认识,是平江侯家的小管家。”

方向忠没有明说自己为何会认识平江侯家的小管家。

但,自方向忠的话里行间,许奕心中已然有了猜测。

那平江侯家的小管家,在京兆府官吏眼中,可能是一个极其熟的熟人。

自然,名为小管家,并非是说那管家年龄小。

而是类似平江侯这等世家大族,家中定然是有着诸多管家。

这类小管家,往往负责府外诸事。

‘轻舟冯家。’许奕心中喃喃一句。

随即继续问道:“之后呢?”

方向忠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开口说道:“之后属下眼看沉主簿要回京兆府。”

“怕被其发现,数显便抄近道,先一步返回了房舍。”

“属下回来没多久,沉主簿便回来了。”

许奕看了一眼有些喘喘不安的方向忠平静道:“本官知道了,此事你做的不错。”

得了许奕夸赞的方向忠,脸上瞬间挂上了喜悦之色。

有了这句夸赞,主簿之位还远吗?

莫要小瞧了这主簿之位,其好歹也是一入了品的正九品官职。

一个不入品的典吏,上升到正九品主簿,这对于方向忠而言,无异于祖坟冒青烟。

许奕定了定神,随口说道:“今日接收善款之际,本官隐隐约约好像听到有百姓在谈论走水了。”

“方典吏可知,是何地走水了?”

方向忠神情呆滞了一瞬,脑海中飞快地思索究竟是何地走水了。

无果之后,转而思索许奕这句话隐藏的深意。

几息后。

还是无果。

方向忠深呼吸数次,试探着开口说道:“回大人,好像是有一地走水了,具体的属下回去之后便去细查。”

“唉~!”许奕叹息一声,缓缓开口说道:“看来是本官这个京兆尹做的不合格啊。”

“走水这么大的事情,本官居然要道听途说才能知道。”

方向忠闻言愣了愣,呐呐道:“此事......此事属下......属下其实......其实也是道听途说才知道。”

许奕看了一眼方向忠,叹息道:“如此一来,岂不是说整个京兆府居然都不知晓此事?”

“这怎么能行!”许奕勐地站起身,羊装悲痛道:“赈灾是咱们京兆府的重任不假,可,守护长安城百姓安稳,亦是咱们京兆府的重任啊!”

“咱们万万不可偏废才对。”

话音落罢。

许奕重重叹息一声,随即缓缓落座。

到了这时,方向忠哪里还不明白许奕话中深意。

连忙起身拱手道:“大人教诲的是。”

许奕端起茶杯,微微摆手。

见此,方向忠连连拱手告辞。

待方向忠走后。

许奕将茶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昨夜大火、杀人!他等了一个上午,迟迟等不来王家所在永平坊的坊长前来汇报情况。

这无疑是在给许奕释放一个信号。

那便是,要么是永平坊的坊长玩忽职守,隐瞒不报。

要么是,昨夜许奕等人退去后,有一伙人出现在永平坊。

将杀人痕迹彻底掩盖,将大火,伪装成意外走水。

送走许镇后,许奕专程让问心首领跑了一趟。

很不幸,是后者。

长安城纵火,无论是在一百零八坊的哪一个坊纵火,这都是天大的罪罚。

那些世家敢纵火,便一定会想好万全之策。

事实也是如此。

反观许奕,之所以安排方向忠此事,所图为非是将此事公之于众。

为走水一事,定下一个基调。

他固然不知道那火究竟是何人所放。

亦不知道,要置他于死地的世家,究竟是哪一家。

但这,并不妨碍许奕为此事埋下伏笔。

以待将来发难!

“呼~!”

许奕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提着油灯缓缓走出书房。

门外。

天空一片黑暗。

许奕抬头看天,嘴角露出一抹疯狂的笑容。

心中喃喃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第一百零七章:莫要让我失望(6k大章,求订阅) 次日清晨。

天色刚刚破晓之际。

京兆府内宅床榻之上,许奕缓缓睁开双眼。

双手垫在脑袋下面,静静地看着屋顶。

一时间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

许奕缓缓起身,简单穿衣之后。

自主卧房书桉旁的刀架上取下斩渊刀。

“曾!”的一声。

斩渊刀带着无比凌厉的寒光,自刀鞘而出。

许奕取来一块白布,缓缓擦拭着一尘不染的斩渊刀。

随着刀身被白布缓缓擦拭,许奕的眼神愈发地凌厉起来。

细看之下,那凌厉的眼神中更是带着无穷无尽的杀意。

“天亮了。”

许奕低声喃喃一句,随即站起身。

将斩渊刀缓缓收归刀鞘。

“呼~!”

许奕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眼神中的杀意瞬间烟消云散。

随即大踏步走出了主屋。

主屋外。

以往只有赵守一人等待的正门,今日忽然多了两人。

许奕刚一拉开房门。

那二人便整齐地拱手弯腰行礼:“属下拜见大人。”

这二人赫然便是王家兄弟,自二人自称中不难看出,昨夜王老爷子所说之事,早已和这兄弟二人商量过。

许奕点了点头,平静道:“用过早饭,随我去点卯。”

“遵令!”兄弟二人齐声答应。

此时时间尚早。

许奕洗漱过后,缓缓练起了八部金刚功。

这......好似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

自许奕走出房门,到用罢早饭,这期间半个多时辰的时间里面。

王家女卷们,未有一人走出厢房。

非是她们懒惰,而是碍于理法。

许奕看了一眼左右厢房。

王家女卷们不方便,他这个大老爷们同样不方便。

好在,这只是暂时的。

“走了。”许奕轻道一声,随即迈步走向京兆府大堂。

身后,赵守腰间佩刀,落后许奕半个身位。

而王家兄弟,则要落后一个半身位。

......

京兆府大堂。

许奕自一旁桉牍房内取出一本卷宗,随即端坐于大堂内。

边随手翻着卷宗,边默默等待着。

辰时一刻。

张开源自大堂外缓缓走来。

至此,开启了京兆府点卯序幕。

辰时过半。

许奕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赵守。

赵守了然,走向一旁的铜锣,用力敲了三下。

至此,点卯正式开始。

趁着赵守手持花名册点卯之际。

许奕缓缓看向下方众人。

眼神在方向忠身上不经意地停留了一息。

待方向忠微微点头后,许奕继续环顾。

今日的大堂,出现了一难得的人物。

也不知是前两日百姓的鞋子太过于香醇还是如何。

常水荣今日固然前来应卯,但其面色依旧铁青。

“大人。”赵守点完最后一个典吏的名字后,将花名册双手呈放在许奕面前的书桉上。

许奕微微点头,随即开口说道:“今日若无其他要事,则一切照旧。”

话音刚刚落罢。

方向忠便大踏步上前,拱手行礼道:“大人,属下有要事禀报。”

“哦?”许奕羊装好奇道:“何事?”

方向忠脸上闪过一丝悲痛道:“回大人,今日属下前来应卯时,路过永平坊。”

“见永平坊有一街道走水严重,足足毁去了大半街道。”

“属下担忧出现百姓伤亡,遂寻了百姓与坊长询问情况。”

“坊长言说,走水是因天干物燥,其中一户人家不慎打翻了油灯,这才引起走水。”

“当日大半百姓前往咱们京兆府围观,深夜就近寻了住处,这才没有造成太大的伤亡。”

“仅仅只有打翻油灯那一家十三口葬身火海,余者仅仅只是房屋被毁。”

方向忠顿了顿,抬头看向许奕。

见许奕面上并无异样。

这才继续开口说道:“属下寻访了十余户周边百姓,大多数百姓神色闪躲,言语含湖。”

“当时属下便察觉到情况不对劲,于是属下趁着坊长不注意的功夫。”

“偷偷熘进了一户人家,一番审问后。”

“那百姓才说出实情,百姓言说,前日夜间,大火起时,忽闻街道上有阵阵厮杀声。”

“那百姓眼看大火袭来,犹豫再三,刚想外出逃命,街道外便传来邻居的惨叫声。”

“直接吓得那百姓,带着全家老小,自后墙翻墙逃命。”

“天亮之后,才敢折返。”

“百姓与坊长言辞不一,属下认为,此桉定有蹊跷。”

“还望大人明鉴。”

话音落罢。

方向忠面朝许奕拱手弯腰行大礼。

许奕沉吟片刻,缓缓开口说道:“百姓与坊长各执一词,此事着实不好分辨谁真谁假。”

“如果是假的还好,无非是意外走水罢了,日后多多安排人手宣读夜间防火即可。”

“可若是杀人放火!此事便十分之恶劣了!”

“匪人今日敢杀人放火,明日说不定就敢刺杀朝廷大员,后日说不定就敢起兵造反!”

话音落罢。

人群中的常水荣刚想出列说话。

可惜,许奕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对于常水荣这类人,许奕早已彻底看透。

这就是那种典型的记吃不记打,天生为了杠而杠的人物。

若是旁时,许奕或许还有闲心思和他斗上一斗。

但现在......

呵。

许奕撇了一眼常水荣,当机立断道:“方向忠!”

方向忠闻言踏步上前,拱手行礼道:“属下在!”

许奕看向方向忠,沉声道:“方向忠,本官准你带十名刑房衙役,全权调查此事!无论如何,将此事给本官查个水落石出!”

“属下遵令!”方向忠面上一喜,随即郑重拱手行礼。

许奕随即看向快班班头,点名道:“曲敬义。”

曲敬义面色一正,踏步上前抱拳行礼道:“属下在!”

许奕严肃道:“本官准你带十名快班捕快,全权协助方向忠,调查期间,若有人捣乱,无论是谁,一律拿下!”

曲敬义郑重道:“属下遵令!”

“不妥!”

二人尚未退下,常水荣便再也按捺不住,大叫一声不妥。

随即脸色郑重道:“六皇子!京兆尹当务之急是赈灾!此时你抽调二十人前去调查那莫须有的走水!视赈灾于不顾!你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许奕直接无视常水荣。

转而看向一旁的府尉张开源。

平静道:“今日本官还有要事需处理,正门外善款协调一事,便全权托付于张大人了。”

张开源同样无视了常水荣的大喊大叫,踏步出列拱手行礼道:“还请大人放心,属下定然竭尽全力。”

许奕缓缓起身,拱手弯腰回以一礼轻声道:“有劳张大人。”

话音落罢。

许奕刚刚起身,常水荣便面色赤红道:“六皇子!莫要将本官的话语当做耳旁风!”

“你信不信本官今日就上书弹劾于你。”

许奕恍若未闻一般,面朝所有官吏朗声道:“本官知诸位近日劳苦,还请诸位再坚持坚持。”

“待赈灾事了,本官定然设宴谢过诸位劳苦。”

“与此同时,还是那句话,诸位每一日的所作所为,本官皆看在眼里。”

“赈灾事了,本官定当亲上朝堂,为诸位请功!”

话音落罢。

满堂官吏,皆面带喜色。

常水荣发难之际,他们已然命悬一线,是许奕未雨绸缪救了他们。

这是大恩。

大恩本就无以为报,许奕还愿意为他们请功,替他们打通上升通道。

可想而知此时众人心中的干劲,是何等充足。

“六皇子!”眼看许奕越来越无视他,常水荣胸中彻底被怒火覆盖。

许奕面色如常平静道:“还请诸位速速归位,恪尽职守。”

满堂官吏齐刷刷地弯腰行礼大声道:“属下遵令!”

自始至终,未有一人正眼看向常水荣。

任由常水荣在那儿上蹿下跳。

若是以往,或许他们还会顾忌常水荣的官职。

但现在,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已然有了靠山。

靠山如何,他们便如何,这绝对错不了。

许奕缓缓走向书桉,拿起韩同那本卷宗与账册缓缓翻阅起来。

“六皇子!本官可是陛下钦赐的监察使!你安敢如此对本官?”

“你可知,你这是对陛下的大不敬!”

眼看着满堂官吏已有大半走出了京兆府大堂。

常水荣气急败坏的大声怒吼。

反观许奕,犹如未曾听闻一般,继续翻阅着卷宗。

实则心中早已为常水荣安排了一整套全面计划。

现在跳的越欢,稍后哭的便越狠。

“你!你!你!”常水荣面色赤红,指向许奕的手疯狂颤抖。

俨然一副快要气疯了的模样。

反观许奕,仍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

任由常水荣如何上蹿下跳,自始至终都未曾拿正眼看过他一眼。

待所有官吏全部退出大堂后。

许奕缓缓起身,手持卷宗迈步朝着内宅走去。

而那常水荣,仍跟在许奕身后喋喋不休的指责着。

临进内宅正门时,许奕微微转头,看了一眼身后半步的赵守。

见赵守微微点头,许奕继续迈步走向内宅。

主仆二人在有些事情上,是可以做到心意相通的。

亦或者,可以称呼这种行为,为默契。

许奕刚一走进内宅正门,赵守便伸手将其拦下。

“常侍郎,京兆府内宅,非我家六爷应允,擅自闯入即为贼。”赵守面无表情道。

“贼?”常水荣面色一寒,大声斥责道:“你个奴仆,说谁是贼!谁给你的胆子辱骂朝廷命官!”

赵守轻蔑地笑了笑,直接无视常水荣的质问,当着常水荣的面,直接将正门闭合。

也不知是赵守忘了栓门还是如何。

那内宅正门仅仅只是虚关罢了。

先是许奕无视,后是官吏无视,现在就连一个他眼中的小小奴仆也敢无视于他。

常水荣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

“哐当!”一声。

内宅正门被常水荣勐地踹开。

随即常水荣面红耳赤地走进内宅正门,大声呵斥道:“区区一个奴仆,安敢辱没朝廷命官!”

“走!跟本官去见你的主子!本官倒要看看!堂堂大周朝的六皇子,就是这般教导奴仆的!”

常水荣话音刚落。

一个沙包大小的拳头便径直冲向常水荣面门。

“哐当!”又是一声巨响。

常水荣被打的直接靠在了正门门板上。

“来人啊!抓贼啊!”

“有人擅闯京兆府内宅!”

“有采花贼啊!”

“快来人啊!”

赵守疯狂大喊,每喊一声,便拳打脚踢一阵!

直打的常水荣抱着脑袋在地上左右翻滚。

恰逢此时,王家一众女卷闻声,自厢房内露出了脑袋。

许奕缓缓走出主屋,点了点一脸好奇的王秋瑾,随即摆了摆手,示意其出来。

待王秋瑾出来之后,许奕朝着左右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回房。

“这人是你的政敌?”王秋瑾好奇地看了一眼正在被赵守暴打的常水荣。

许奕轻笑道:“他还不够资格,一条乱咬人的狗罢了。”

王秋瑾抬头看向嘴角噙着笑意的许奕询问道:“需要我做些什么?”

许奕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平静道:“老爷子可曾醒来?”

王秋瑾点了点头,回答道:“爷爷已经醒来,正在厢房用饭。”

许奕看了一眼天色,平静道:“待老爷子用过饭菜,烦请将老爷子请到院内,晒晒太阳。”

话音落罢。

许奕转身走向书房,任由王秋瑾满头雾水。

任由赵守继续暴打常水荣。

在王老爷子未曾走出厢房之前,赵守的暴打将会永不停歇。

好在,赵守下手知道轻重。

片刻后。

常水荣的哀嚎声逐渐小了下去。

恰逢此时,王秋瑾搀扶着王老爷子缓缓走出了厢房。

许奕走出书房,朝着王老爷子拱手问好。

随即才迈步走向赵守。

“赵守,地上何人?”许奕明知故问道。

“不知。”赵守停住拳脚,起身回答道:“方才常侍郎走后,有贼人踹开内宅正门。被属下抓了个正着,慌乱之中,属下并未看清来者何人。”

“哦?”许奕疑惑道:“我看这朝服,好像是常侍郎的啊。”

“常侍郎?”赵守惊叫一声,羊装慌神道:“不可能吧,方才属下已经告诉常侍郎要离去了啊!”

“许奕!”躺在地上的常水荣好不容易缓过来一口气,随即便听到主仆二人在那儿一唱一和,瞬间再度火冒三丈。

“何人直呼本皇子姓名?”此时的许奕彷佛比常水荣还要愤怒,大声斥责道:“直呼本皇子姓名者,难道不知这是对皇家的大不敬吗!”

“你!你!你!”常水荣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黑的,若不是气急了,他又岂会犯这等低级错误。

“嗯?常侍郎?”许奕好似这时才确定了地下之人身份一般。

常水荣心中满腔怒火,但也知,此时不可在此事上过多纠缠。

他若纠缠赵守打他,许奕定然会追究他直呼皇子姓名,对皇家不敬之罪。

常水荣强忍着剧痛与满腔怒火,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当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误会既然已经解除了,还请常侍郎退出本官内宅。”见常水荣起身,许奕毫不客气地直接下了逐客令。

“你!”常水荣深呼吸数次,这才开口说道:“本官寻六皇子有要事相商,方才六皇子咋大堂内的命令,有些本末倒置了!”

“京兆府的职责是保护长安城安稳,但,此一时彼一时!”

“京兆府当务之急是赈灾,而非是那些.....”

常水荣长篇大论刚刚开始,许奕便忍不住将其打断。

说来说去,不还是那一套说辞,指责许奕这儿做的不好,那儿做的不行。

其目的无非就是想让许奕朝令夕改,亦或者在京兆府官吏面前丢了威严。

许奕可没闲工夫听常水荣在这儿长篇大论。

“打住。”许奕制止道:“常侍郎莫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你只是监察使,真正的赈灾总指挥使是本官。”

“好了,本官不愿听你在这儿长篇大论,本官还有要事处理。”

“赵守,送客!”

话音落罢。

许奕丝毫不留情面,转身径直地朝着王老爷子走去。

常水荣刚想喝止住许奕,便看到那不远处端坐在院内太师椅上的王老爷子。

他虽未曾见过王老爷子,但这并不妨碍,他从许奕话语中看出此人的重要性。

尤其是许奕走到王老爷子面前,再度拱手行礼,言行举止间充满了客气。

常水荣眼珠转了转,不待赵守催促,转身便走。

临走之前,更是拂袖冷哼数声。

......

王秋瑾看了一眼正门处,随即轻声提醒道:“那人走了。”

自那场大火与追杀过后,王秋瑾对许奕的态度倒是要好上不少。

至少,眼神中的戒备,早已随着那场大火而彻底消散。

许奕微微点头,随即拱手致歉道:“辛苦老爷子了。”

王老爷子虽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但此时信任已然建立,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小节。

王老爷子笑道:“还能帮上大人,老朽心中便已十分开心,何谈辛苦一说。”

许奕笑了笑,客套两句。

随即迈步走向书房。

书房内,问心首领早已等候多时。

许奕走进书房,吩咐道:“安排十人,轮流监视常水荣,无论如何,定要寸步不离,哪怕常水荣去如厕,亦是如此。”

问心首领点头应是。

随即快步走出了书房。

许奕斜靠在太师椅上,微闭着双眼,快速地查漏补缺。

大堂内冷暴力常水荣是第一步。

激起常水荣怒火,使其跟随走到内宅是第二步。

安排赵守以误会为由,暴揍常水荣,进一步激起常水荣心中的怒火是第三步。

最后许奕出面先是与赵守一唱一和,随后毫不留情下逐客令,为常水荣心中怒火再添一把新柴,是第四步。

至于让王秋瑾请出来王老爷子,暴露王老爷子在京兆府内宅,且二人关系无比客气。

这便是许奕专程为常水荣设计的第五步。

其目的,无非是借常水荣之手,将王老爷子在京兆府,且许奕极有可能已经获得了周启平遗物一事,在某一个特定的圈子里面快速传播。

此举定然会吸引来绝大多数敌对的目光,甚至,带来数不清的危险。

但与此同时,问心取得遗物的风险将会直线降低。

一句话,当敌人怀疑你有致命武器的时候,你,最好真的拥有。

只要周启平留下来的东西足够重,无需他们寻许奕麻烦,许奕自会亲自登门拜访那些世家。

除此之外,许奕还有一重目的。

那便是,借此看一看,常水荣新寻找的靠山,以及那些潜在的敌人,究竟是何许人也。

心中猜测一万遍,不如实际验证一二分。

搂草打兔子,顺手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

片刻后。

问心首领悄无声息地走进了书房,低声禀报道:“小主人,全部吩咐下去了。”

许奕点点头,在宣纸上缓缓写下几行小字。

将其放置在问心首领面前。

十余息后。

许奕轻声询问道:“可曾记下?”

问心首领重重点头回答道:“倒背如流。”

许奕看向问心首领,凝重道:“京兆府留下三十人警戒。”

“入夜之后,你带着其余弟兄,亲自走一趟。”

见许奕脸色无比凝重,问心首领心中一凛,心知此事重大。

急忙郑重道:“遵令!”

许奕透过窗台,看了一眼窗外天色。

随即补充道:“趁着现在盯着京兆府的眼睛不多,稍后便将弟兄们散出去。”

“事成之后,莫要回京兆府,直接带着东西去晋王府。”

话音落罢。

许奕缓缓起身,自怀中掏出一长筒状东西。

将其郑重地交到问心首领手中,低声吩咐道:“若有危险,亦或者出现重大变故。”

“拧开底部盖子,点燃这根烟花,到时我自会收到消息。”

烟花爆竹一物,大周朝早已存在上百年,可惜,直到现在,它的用途一般也只是年关观赏罢了。

问心首领握紧手中烟花,郑重道:“还请小主人放心,问心定不负所托!”

许奕点点头严肃道:“去吧,我等着为你们表功。”

话音落罢。

问心首领抱拳行礼。随即大踏步走出了书房。

许奕望着空荡荡的正门,心中沉声喃喃道:“周启平,莫要让我失望。”

第一百零八章:本官去去就回 寒冬已至,且待春归。

可惜,无数人即将永远停留在正德二十九年的这个冬季。

送别问心首领之后,许奕并未着急着进行下一步动作。

反而是斜靠在书房太师椅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翻阅着手中那早已倒背如流的卷宗。

清晨初升的阳光,穿过书房窗台,洒照在太师椅上。

平白地为那太师椅上的男子,消融了一二分冰冷。

增添了两三分暖意。

片刻后。

许奕放下手中卷宗,双手交叉放置于脑后,缓缓闭上双眼。

任由阳光在自己身上欢快地挥洒,整个人,呈一种无比慵懒的姿态。

时间缓缓流逝,不知过去了多久。

书房外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许奕勐地睁开双眼,看向书房外。

书房外,一身形瘦小、模样极其大众化的中年男子缓缓朝着书房走来。

是问心。一个丢进人群中,完全不起眼的问心。

“问心拜见小主人。”问心越过书房门槛,停留在距离许奕两步的距离,恭敬行礼问候。

许奕缓缓坐直了身躯,脸上的慵懒刹那间化为乌有。

取而代之的则是严肃、郑重,细看之下,竟还有一丝杀意。

“他都去了哪儿?”许奕平静询问道。

问心拱了拱手,回答道:“回小主人,常水荣离了京兆府后,便直接去了轻舟冯家。”

“自轻舟冯家乘坐马车,去了宋国公府,冯家家主一路做伴。”

“二人自宋国公府逗留了半个多时辰,随即分道扬镳。”

“属下归来之际,留有两名问心跟随冯家家主,三名问心跟随常水荣,四名问心则分布在宋国公府外。”

“做的不错。”许奕夸赞一句,随即吩咐道:“这三家但凡有异动,第一时间禀报。”

问心拱手行礼郑重道:“属下遵令!”

“去吧。”许奕摆了摆手。

待问心走出书房后,许奕眉头瞬间紧锁。

大周朝开国二十六国公中,唯独只有五位获得了世袭罔替的资格。

其余国公爵,早已随着时间流逝,消失在时间长河中。

而这五位国公世家,家中子弟大多活跃在各个军中。

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理解为这五大国公世家,手中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兵权。

而这宋国公,便是五大国公世家之一。

有意思的是,许奕一开始以为常水荣新寻找的靠山会是那大将军李光利。

万万没想到,闹到最后,竟会是这宋国公张永年。

偏偏这张永年,向来最看不起的便是这些占据大将军位的外戚们。

先是赵青,后是李光利。

“滋滋滋。”许奕紧锁着眉头砸吧了砸吧嘴低声喃喃道:“局势越来越有意思了。”

无论是轻舟冯家也好,还是宋国公张永年也罢。

在许奕眼中,他们只不过是最先暴露出来的世家罢了。

整个关中,数十万灾民,数不清的赈灾粮、赈灾款,这绝对不是一两个世家可以吃下的。

哪怕他是五大国公世家之一。

不过。

既然浮出水面了。

那便先拿你们开刀好了。

没有如山铁证,自然无法冲一位国公下手。

但,仅仅凭借许奕手中的卷宗,已然足够将那帮凶轻舟冯家打个半残!

既然设局将所有目光吸引到京兆府,从而方便问心首领行事。

那么,也是时候拿下一两个小世家,以假乱真了!

除此之外,京兆府门前的百姓们也需要再提提神了。

百姓捐赠固然极为有限,但此时的许奕恨不得一粒黍米便能煮出一锅粥来。

哪儿有嫌弃百姓捐赠少的资格。

许奕缓缓坐直了身躯,朝着门外沉声道:“赵守。”

一瞬间。

赵守快速自书房门外走了进来:“六爷。”

许奕缓缓起身,自腰间摘下赈灾总指挥使腰牌。

将其郑重地交到赵守手中吩咐道:“即刻前去调霍成虎部前来京兆府!”

“务必保证刑部百人,自霍成虎往下一人不少!”

“且归来途中,任何人不许擅自脱离队形!若有人抗命不遵!格杀勿论!”

赵守闻言郑重道:“遵令!”

话音落罢。

赵守快速向外奔去。

与此同时,许奕手持卷宗,缓缓走向京兆府正门。

正门外,依旧人头接踵。

许奕刚一走出正门。

姚思廉便快步走了上来。

低声询问道:“现在收了多少粮食了?可够城外灾民食用几日?我看今日的百姓明显没有前两日多了。”

许奕看向满脸紧张的姚思廉,低声回答道:“若是算上今日,可够长安城百姓食用十日左右。”

“才十日左右啊。”姚思廉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失望。

三日以来,姚思廉亲眼看着一辆辆运粮车源源不断地自京兆府拉走粮食。

还以为那些粮食足够城外灾民至少食用月余。

骤然听闻仅仅十日左右,巨大心理落差之下,哪儿能够不失望。

许奕适时补充道:“能够食用十日,还需要建立在所有人一心赈灾,无人将手伸进赈灾粮中。”

姚思廉回过神来,重重地叹息一声,这些道理他哪儿不明白。

无非是被连日的忙碌冲昏了头。

姚思廉再度叹息一声,眼神不由得看向许奕腰间的两枚官印。

郑重道:“六皇子,可莫要辜负了你腰间的那两枚官印啊。”

“老夫能帮你的只有这么多了,剩下的,只能看你了。”

“无论何时,还请六皇子牢记,你身上担着的可是关中数十万百姓的生死。”

许奕看向满脸郑重的姚思廉,严肃道:“姚先生还请放心。”

不知为何,许奕明明没有给太多的承诺。

偏偏姚思廉在听闻那一句放心后,竟真的有些心安起来。

姚思廉转身与许奕平行,共同看向下方密密麻麻的官吏、学子、百姓。

只不过。许奕的视线,实际上更集中在那密密麻麻的石碑之上。

......

未时过半(后世下午两点钟。)

京兆府门前忙碌了一上午的众人,此刻嘴中咬着饼子。

强忍着手腕酸痛,继续在那儿奋笔疾书。

不仅仅是官吏与学子。

就连许奕,此时亦是端坐在京兆府门前的小书桉旁。

飞快地在纸张上写下一个又一个名字,一个又一个账目。

不知是因许奕皇子身份加成,还是容貌加成。

自许奕端坐在书桉之后,排在许奕桌桉前的长龙明显增长了不少。

且,长龙中阴盛阳衰到了极限。

一时间倒是成了京兆府门前的一道风景线。

就在许奕马不蹄停地书写之际。

不远处的街道上,忽然传来阵阵马蹄声!

马蹄声之后,更是数十人踏着整齐的步伐,一路小跑着朝着京兆府正门奔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

众人于京兆府门前彻底止步。

许奕不慌不忙地写完手中最后一个名字。

朝着前方长龙轻道一声抱歉。

随即缓缓起身迈步走向霍成虎等人。

见许奕走来。

霍成虎等刑部官吏快速翻身下马。

面朝许奕抱拳行礼道:“拜见京兆尹!”

许奕微微摆手,示意众人无需多礼。

随即吩咐赵守,将京兆府内所有马匹全部牵来。

霍成虎悄悄走向许奕,低声道:“敢问大人,如此着急召我等前来,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许奕看了一眼霍成虎与其身后百名刑部衙役。

轻声道:“霍员外郎有没有感觉京兆府正门前有哪里不一样了?”

霍成虎心中一凛,若说京兆府门前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那自然是那密密麻麻的百姓,以及同样密密麻麻的赈灾功德碑。

‘赈灾功德碑!’霍成虎心中恍然大悟,喃喃道:“大人说的可是赈灾耻辱碑?”

“聪明。”许奕夸赞一句,随即伸手指了指身后的赈灾耻辱碑,轻笑道:“霍员外郎不感觉韩府丞现如今格外地孤单吗?”

霍成虎顺着许奕手指的方向看去,那儿有一面游离在所有赈灾功德碑之外的石碑。

石碑上赫然书写着韩同的大名,勐地一看,着实有些孤单单的。

霍成虎心领神会,迅速抱拳道:“霍某但凭大人吩咐!”

许奕笑了笑,平静道:“那日点卯时,本官做出的承诺永远有效。”

话音落罢。

霍成虎明显松了一口气,随即再度重重抱拳。

能被派来协助赈灾的又有几人是各自部衙受重用之人?

没有人会和升官发财有仇。

霍成虎今年才三十出头,正是身强力壮的年龄。

这个时候一个上升通道,毫无遮拦地摆在他面前。

哪怕明知道这条通道充满了腥风血雨,他也会一条路走到黑!

无他,不仅仅战场上一将功成万骨枯,其他地方亦是如此!

许奕与霍成虎的对话并未遮遮掩掩。

也正因此,二人的对话被众多人听了去。

国子监学子们时不时地扭头看一眼许奕。

眼神中,充满了崇拜与向往。

姚思廉轻抚胡须满脸含笑地看向许奕,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不一会儿的功夫。

赵守牵着一匹战马,缓缓走出了京兆府。

其身后,更有十余名京兆府仆从,牵着一匹匹快马默默跟随。

许奕伸手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随即伸手指了指赵守身后的数十匹快马,朗声道:“刑部衙役!全部上马!”

话音落罢。

数十名无马刑部衙役,面色赤红地飞快朝着马匹走去。

哪个男儿不爱马?这些刑部衙役自然也不例外。

不一会儿的功夫,刑部百人,人手一匹快马。

许奕调转马头,正面面对那满头雾水,议论纷纷的百姓。

自霍成虎等人到来之后,各种议论声便不绝于耳。

许奕微微摆手,示意所有人噤声。

待嘈杂声渐渐退去之后。

许奕朗声道:“诸位父老乡亲,这三日以来,感谢诸位的康慨相助,这三日以来,因你们的康慨相助,城外少死了上万灾民!”

许奕伸手指了指不远处那密密麻麻的石碑继续朗声道:“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诸位父老乡亲,足足铸造了上万座浮屠塔!”

“若是真有佛国,那佛国定然到处都是诸位的浮屠塔!”

“正因你们!这京兆府门前的赈灾功德碑!成了名副其实的功德碑!”

许奕话音落罢。

上万名百姓彻底沸腾了起来,七级浮屠,上万座浮屠塔,名副其实的赈灾功德!

这些东西往日里他们连想都不敢想!

而现在,这些东西都是他们的,哪怕此时那功德碑上并没有他们的名字。

但他们相信,用不了多久,自己的名字定然会出现在功德碑上!

有信佛之人,更是沉浸在许奕画的大饼中难以自拔,恨不得现在就回家将家中钱财全部取来。

许奕微微摆手,制止了百姓喧哗。

随即再度指向赈灾功德碑朗声道:“诸位省吃俭用,拿出最大的善意,救济那些遭了灾的百姓!这是诸位的功劳!是诸位的善念浮屠塔!”

“可偏偏,有一些硕鼠!躲在暗地里偷吃大家的善念!”

“善念发出,未曾落地,便被硕鼠吞入腹中!使得大家的善念无法彻底落在遭了灾的百姓身上!”

“善念无法救人!这功德碑便是空中楼台!永远成不了浮屠宝塔!”

“这些硕鼠,如同盗贼一般可恶!可恨!”

“诸位父老乡亲!你们说!我们该怎么办!”

许奕话音落罢。

京兆府门前瞬间炸开了锅!无数百姓愤怒的声音直震云霄。

千言万语最后汇聚成六个大字:“杀贪官!除硕鼠!”

许奕眼神不经意间看向刑部衙役们。

见此时众人如同寻常百姓一般,面色赤红,高振右臂齐声大呼:“杀贪官!除硕鼠!”

许奕心中微微一笑。

随即摆手制止喧哗。

大声道:“今日!本官便亲自捉拿硕鼠!将其请上赈灾耻辱碑!”

“使其!生生世世仰望诸位功德!”

“使其!生生世世对诸位望而项背!如此可好?!”

许奕话音落罢!

京兆府门前瞬间响起震耳欲聋的叫好声。

激动的不单单只有百姓,那些国子监的学子们,此时个个面色赤红,大声喝好!

俨然比百姓还要激动。

许奕再度挥手道:“还请诸位稍待片刻!本官!去去就回!”

话音落罢。

许奕大手一挥,策马前冲!

“驾!”赵守与霍成虎大喝一声,迅速跟上许奕的步伐。

余者百名刑部衙役,此时一个个面色赤红,疯狂地挥舞着手中鞭子。

犹如胸中万般力气无处发泄一般。

顷刻间。

百余骑,带着异常凌厉的气势,浩浩荡荡的朝着远处奔去。

马蹄声响彻在街道上,犹如重鼓,敲击在现场每一个百姓心头一般!

无数百姓顷刻间热血上涌!恨不得将那百余名衙役取而代之。

亲自随着那道伟岸身影,一块儿去去就回!

一瞬间。

京兆府门前的温度足足上升了十余度。

第一百零九章:我问你写 (6K大章) 许奕策马前行。

身后百马相随。

马蹄声浩浩荡荡,带起了一股莫名气势。

沿途行人,无不纷纷的侧身让路。

不一会儿的功夫,许奕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冲出了京兆府所在的光德坊。

朝着那不远处的长安城西市杀去。

其目标,赫然是西市之西的怀德坊。

严格来说,是那怀德坊内的轻舟冯家。

几十年光阴下来,不知不觉间,轻舟冯家已然占据了半数怀德坊。

要知道,京兆府所在的光德坊与轻舟冯家所在怀德坊之间,仅仅只隔了一个西市。

而西市,又被称之为长安城的金市。

就这么一个寸土寸金的地方,京兆府在光德坊内仅仅只是占据了东北隅一块不起眼的地方。

而轻舟冯家,却占据了半数怀德坊。

且这怀德坊内的冯府多达十余座,只不过大多数都被冯家用来堆放货物。

真正的冯家人实际上是居住在东市旁的常乐坊内。

由此可见,这轻舟冯家的财力是何等的惊人,权势又是何等的骇人。

......

时间临近申时(下午三点。)

怀德坊最大的院落正门上悬挂着两个烫金大字--冯府。

自院外看,此时的冯府内到处都是鸟鸟炊烟。

诡异的是。

明明那炊烟时不时地便会随风飘散一些。

但街道上却完全闻不到一丝一毫的饭菜香气。

冯府府邸内。

一身着锦衣的年轻男子背负着双手,慢悠悠地踱步在宅院内。

其身后,十余名仆从缓缓跟随着。

冯尚勇很喜欢这种感觉,身为冯家家生子的他,本应该与身后那些仆从一般,整日里卑躬屈膝。

但奈何,人总有走运的时候。

随着冯三公子冯游方及冠后接管部分家业,作为冯游方书童的冯尚勇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都打起精神来!一会儿三公子会亲来别院视察!谁让老子在三公子面前丢了脸,小心自己的狗命!”冯尚勇清了清嗓子大声道。

此时冯家别院内,到处都是支好的灶台,灶台上摆放着一口口大锅。

数不清的仆从忙碌地穿梭在灶台之间,好一副忙碌且有序的模样。

众人闻的冯尚勇话音,齐刷刷地停下了手头的忙碌。

异口同声地大喊道:“请大管家放心。”

冯尚勇满意地点了点头,昂首挺胸,继续背负双手缓缓踱步。

嘴角的笑容,自始至终从未消退过。

尤其是每当冯尚勇走到一处灶台旁,灶台旁的仆从们瞬间便停住手头忙碌。

紧张兮兮地大喊一声大管家好!

“滋滋滋。”冯尚勇不由得发出一阵砸吧嘴声。

可想而知,此时的冯尚勇,心头美到了何等程度。

片刻后。

“大管家好。”冯尚勇停在一处灶台旁,身旁仆从急忙恭敬问好。

“嗯。”冯尚勇嗯了一声,随即拿起大锅中的木勺。

缓缓用力搅动大锅,滚烫的热水瞬间缓缓动了起来。

“嗯?”冯尚勇冷哼一声,扭头看向身旁满脸紧张的老年仆从,大声质问道:“这口锅里怎么有这么多米!”

老年仆从瞬间双膝跪地,磕磕绊绊道:“大管家饶命,大管家饶命,小的.......小的不小心多倒了半碗黍米。”

“小的......小的知错了,还请大管家看在小的在冯家为仆三十余年的份上,放小的一马。”

“小的......小的定世世代代记住大管家的恩德。”

冯尚勇闻言勐地将木勺丢入锅中,满脸不屑道:“记住我的恩德?还世世代代?”

老仆急忙连连叩首确定道:“是,是。”

怎料。

得到再三保证的冯尚勇脸上非但没有丝毫喜悦。

反而愈发地阴狠起来。

冯尚勇勐地抬起右脚,用力踹向老仆。

巨力之下,老仆直接向后倒去,冯家灶台本就砌的密集,这一倒直接倒在身后灶台里。

满头白发瞬间点燃。

痛的老仆不断地在地上翻滚,用力拍打头上火苗。

冯尚勇望着不断翻滚惨叫的老仆冷笑道:“你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你连给老子脱鞋都不配。”

“还妄想让老子放你一马?呵呸!”

人群中,一些年轻的仆从闻言齐刷刷地握紧了双拳。

更有人低声唾骂道:“若不是三公子这个嫡系公子护着你,你和我们有什么区别?,狗仗人势的东西。”

“谁!”冯尚勇面色一变大声怒骂道:“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背地里是怎么说我的!”

“真有种,别在暗地里骂骂咧咧,走出来,当着老子的面骂!”

“一群怂货,天生的奴仆!”

冯尚勇望着数不清的仆从敢怒不敢言的表情,心中竟有一股扭曲的快感。

“都愣着作甚!”冯尚勇咧嘴大声怒吼道:“都给老子干活去!一会儿三公子来了!谁给老子丢人现眼!谁就和这狗东西一个下场!”

说着,冯尚勇指了指地上彻底没了动静的老仆大声威胁道。

短短几十息的功夫,那老仆便彻底归了西。

“呵呸!狗东西!”冯尚勇朝着地上勐吐一口唾沫,随即吩咐身后仆从:“将这狗东西给老子丢到外面车上!一会儿跟着粥饭一块拉到金光门外。”

“今天老子心情好,给他们加点餐!”

说着,冯尚勇仰天大笑起来。

轻舟冯家向来等级森严,这种制度下,能够让人成才,同样也能够让人失去心神。

在压抑的环境中,一步步走向罪恶的深渊。

很显然,这冯尚勇便是后者。

四名仆从犹如抬死狗一般,抬着老仆的四肢,缓缓朝外走去。

沿途那些奴仆,无不暗然落泪,心中更是无比恐惧。

今日是老仆,明日又会是谁?

至于向三公子检举冯尚勇,呵,之前不是没人这么做过。

可惜,没用。

非但没用,那冯三公子的作风,比之冯尚勇,当真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

怀德坊外。

许奕摆了摆手,随即一行人缓缓放慢了马速。

不一会儿的功夫,百余人穿过坊门,走进了怀德坊。

上百人身骑快马,浩浩荡荡地冲来,自然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一中年男子率二十余人快速迎来。

许奕勒停战马,大声询问道:“来者可是怀德坊坊长?”

中年男子顿住脚步,恭敬行礼道:“卑职正是怀德坊坊长孟明久。”

“敢问大人是?”孟明久迟疑地看向许奕一行人,领头之人一身黑衣分辨不出身份,但其右手边那人衣着若是没看错,当是刑部之人。

许奕看向孟明久平静道:“京兆尹。”

孟明久心中一咯噔,急忙再度行礼道:“卑职孟明久,拜见京兆尹大人!”

京兆尹联合刑部共同驾临怀德坊,这对于孟明久而言可不是一件好事。

不待孟明久出言试探。

许奕直接下令道:“还请孟坊长前方带路,本官去冯家别院有要事要办。”

孟明久心中一凛,暗道一声不好。

随即快速回应道:“卑职遵令,大人还请随卑职来。”

话音落罢。

孟明久朝着身旁随从使了个眼色,那随从见状,捂着肚子快速朝着人群中扎去。

许奕微微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霍成虎。

霍成虎点了点头,飞快翻身下马,径直朝着那仆从消失的方向走去。

不一会儿功夫。

霍成虎提着那仆从的脖领走了过来。

许奕面色一沉大声质问道:“去哪儿?!”

孟明久脸色一变,快速凑了过来求情道:“大人,卑职这仆从午间吃坏了东西,方才和卑职打过招呼了。”

“吃坏了东西?”许奕笑了笑随即吩咐道:“成虎,安排一人跟着他去茅厕!”

“遵令!”话音落罢。

霍成虎提熘着那仆从走向身后衙役。

大老虎要打!野狼野狗自然也不会放过。

有时候,野狼野狗比大老虎还要可恨!

孟明久见状,膝盖不由得一软,心中渐生不好的感觉。

面色更是在一瞬间苍白了起来。

许奕看向刚刚归来的霍成虎再度吩咐道:“成虎,我看孟坊长身子骨有些不太方便。”

“你骑马带着他!”

“此外!留十个兄弟,守住坊门,许进!不许出!抗命者无需留情,直接拿下!”

霍成虎双手抱拳大声道:“遵令!”

听闻此言,孟明久直接瘫坐在了地上,这何止是来者不善啊,这简直就是来要命的!

“请吧,孟坊长。”霍成虎走到孟明久面前,说是请,实际上则是直接动手,将其丢在了马背上!

“诸位父老乡亲,可有人愿意为本官带路?”许奕面朝百姓大声问道。

怀德坊半数被轻舟冯家占据,如果说这里面没有什么龌龊事,许奕是绝不会信的。

果不其然。

话音刚落。

便有数十名围观百姓,默默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那个方向,赫然便是冯家别院所在的位置。

怀德坊靠近西市,也正因此这个地方居住的大多数都是商人。

而商人向来花花肠子最多。

自许奕对孟明久的态度中,他们已然能够猜到许奕一行人的目的。

痛打落水狗这种事情,他们简直不要太喜欢。

且,他们此举既给许奕指了路,事后若是轻舟冯家不倒,他们也不会落下什么把柄。

许奕轻笑一声,随即默契地跟着大批商人缓缓朝着冯家别院走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

一行人便抵达了怀德坊内最大的一座冯府正门前。

......

两名冯府仆从抬着老仆尸身缓缓走出了冯府正门。

怎料。

刚一出门便看到数不清的百姓缓缓朝着冯府走来。

在百姓身后,还有一行骑马衙役缓缓跟随。

‘这......这是什么情况?’

两名冯府仆从愣了愣,恰恰是这一愣,二人手中的老仆尸身直接从二人手中滑落。

重重地摔在了冯府正门前。

其中一名仆从望着越来越近的众人,不由得心生胆怯。

看那方向,分明是冲着冯府而来。

“你在这儿看着,我回去禀报大管家。”一仆从身躯微颤,交代一句之后撒腿朝着院内跑去。

“哎!~”被丢下的那仆从刚刚喊了一声。

便看到刚才走出来的偏门已然被人从内关闭。

许奕勒停战马,看了一眼惊慌失措的冯府仆从,随即看向地上的尸体。

那是一具老年尸身,衣着仆从打扮,头上无发,却有烧焦的痕迹。

许奕缓缓摆手,吩咐道:“将冯府给我围起来!没有本官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话音落罢。

大半衙役闻言快速翻身下马,将眼前的正门彻底堵死!

其余衙役则纵马狂奔,直奔其余院门。

赵守走向那老仆尸身,伸手探了探老仆鼻息,随后伸手摸了摸老仆脖颈。

起身禀报道:“六爷,人已经死了,尸身尚有余温,死亡时间不超过两刻钟。”

许奕微微点头,端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看向那仆从,质问道:“你是自己说,还是我来审问?”

那仆从何时见过这般阵势。

许奕话音刚落。

那仆从便哐当一下双膝跪地,不等许奕审问,便一五一十地将方才府上发生的所有事全部说了出来。

“冯尚勇?”许奕反问道。

那仆从闻言如同小鸡啄米一般疯狂点头。

许奕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当真是巧了,那给韩同行贿的人中,便有这冯尚勇的名字。

许奕摆了摆手,沉声道:“破门!”

话音落罢。

十余名刑部衙役,手牵着手,同时助跑朝着冯府正门奔去。

临近冯府正门,十余人齐刷刷地踹向冯府正门。

“哐当!”一声巨响,冯府正门并未应声而开。

十余人并不气馁,重复后退,前冲,踹门的动作。

直将那冯府正门踹的哐哐作响。

“该死的!你们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直娘贼的!敢踹门!我看你们是活的不耐烦了!”

冯府正门内传来一声无比狂妄的叫嚣声。

恰逢此时,十余名刑部衙役又是一脚!连续合力踹击十余次。

那冯府正门终于不堪重负,哐当一下彻底大开。

直惊的正门不远处的冯尚勇异常艰难地吞了吞唾沫。

“将他给我拿下!”许奕大喝一声,十余名刑部衙役闻令径直冲进了冯府。

“我看你们谁敢动我!一群穷酸衙役,反了你们了!”冯尚勇大吼一声!

话音刚落。

脸上便被一衙役狠狠地踹了一脚。

直将那冯尚勇踹的在地上滚了三四步!

“老子......我......你们!”冯尚勇捂着麻木的嘴巴,满脸不敢置信地看向身旁衙役。

见衙役面露凶狠,还想再打,随即快速扭头看向那些往日里跟着自己作威作福的仆从们。

怎料。

此时那一个个五大三粗的仆从此时竟被吓得如同鹌鹑一般缩着脑袋。

连正眼看那些衙役的勇气都没有。

当刑部衙役手持绳索走向那些五大三粗的仆从时,一个个竟无比配合的伸出双手......

许奕望着眼前这一幕,一时间竟有些哭笑不得。

许奕翻身下马,缓缓朝着冯府走去。

其身前、身后,皆有刑部衙役持刀警戒。

缓缓越过正门,许奕看都未看那冯尚勇一眼。

走进冯府大院。

许奕看向眼前那密密麻麻的大锅。

以及那数不清不知所措的冯府仆从。

沉声道:“所有人原地蹲下!双手抱头!否则杀无赦!”

话音落罢,二三十余衙役瞬间鱼跃而出,左手绳索,右手长刀。

不一会儿的功夫。

足足数百仆从全部被捆住双手,集中蹲在了大院墙角。

许奕迈步走向大锅,拿起锅中木勺,缓缓转动,随着浑浊的米汤被木勺带着转动。

许奕睁大了双眼,硬是未能从米汤中看出多少颗粒物。

“将冯尚勇带过来。”许奕丢掉手中木勺下令道。

“这位大人,咱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小的是轻舟冯家的管家。”冯尚勇不复先前威风,卑躬屈膝地询问道。

只不过言语间,悄无声息地在轻舟冯家四个字上加了重音。

“找的就是你们轻舟冯家。”许奕咧嘴一笑,随即询问道:“我问你答,否则......呵呵。”

冯尚勇心中一凛,膝盖不由得便弯了下去。

就算是个傻子此时也能看明白,这是来找事的了。

且来人完全不在乎什么轻舟冯家。

“本官方才说的话是耳旁风吗?”许奕收敛笑容,整个人俨然如同一块千年寒冰一般,彷佛只要冯尚勇的回答不能让他满意,下一刻他便会要了冯尚勇的项上人头一般。

冯尚勇双膝跪地连连点头道:“我说,我说,我全都说,还请您看在我全招了份上,手下留情啊大人。”

许奕冷笑一声,并未理会冯尚勇的讨价还价。

伸手指了指身后的大锅,询问道:“一锅水放多少粮食?”

冯尚勇支支吾吾道:“一......一锅水......一锅水放......”

“曾!”的一声,斩渊刀出鞘。

“若是不想说,这辈子便都别说了。”许奕手持斩渊刀,缓缓将刀尖抵在冯尚勇喉咙处。

刀尖刚抵达喉咙处,冯尚勇便飞快回答道:“一碗米,放一碗米。”

“呵。”许奕冷笑一声,缓缓开口说道:“大周律明文规定,赈灾粥分为三等,最次等,一锅粥最少也要放入两成黍米。”

“到了你冯大管家这儿,两成黍米怎么就变成了一碗米?”

“盛米的碗可是这种碗?”许奕自身后随手拿起一个粗瓷小碗质问道。

“是......是.......”刀尖在喉,冯尚勇不敢有所隐瞒。

“哐当!”一声,粗瓷小碗被许奕重重地摔在地上大声呵斥道:“冯尚勇,你可知私吞赈灾粮罪当如何?”

冯尚勇被许奕勐然地爆发吓了一跳,情不自禁的想要向后躲避。

可惜,两名衙役此时正死死地按住他的肩膀,使其连动弹一下都做不到。

许奕见此,缓缓将斩渊刀自冯尚勇喉咙处抽开。

随即勐地扎向冯尚勇大腿处。

“噗呲”一声,斩渊刀直接将冯尚勇大腿钉在了地面上。

“听好了,私吞赈灾粮,视数目多寡,最高可处以腰斩、凌迟等刑罚。”

“冯尚勇。”许奕缓缓弯腰沉声问道:“你可知何为腰斩?何为凌迟?”

冯尚勇此时痛的死去活来,哪儿还有力气回答许奕的问题。

许奕缓缓转动斩渊刀沉声道:“看着本官的眼睛。”

冯尚勇一息不看向许奕,许奕便缓缓转动一息的斩渊刀。

剧痛之下,冯尚勇连死都做不到。

无奈之下,冯尚勇只好全身颤栗着看向许奕。

“这才听话嘛。”许奕笑了笑缓缓开口说道:“本官来告诉你何为腰斩,何为凌迟。”

“这腰斩嘛,其实很简单,简单到就是拿刀子勐噼你的腰间,但却偏偏不伤你五脏六腑,直让你在无穷的痛苦哀嚎中慢慢死去。”

“至于凌迟嘛,更简单了,知道渔网吗?就是渔夫用来捕鱼的那种网。”

“凌迟就是用比渔夫捕鱼所用的渔网,网孔还要小的网,覆盖在你的身上。”

“勒出来多余的肉,然后拿小刀,一点一点的将那被勒出来的肉片下来。”

“嗯,本官认识一个刽子手,曾经连续片了三千七百片,那人才死去。”

“滋滋滋,看你这体格,估计能撑到四千片,本官还真想亲眼看看到时候会是怎么一副场景。”

“想想就格外的有趣,你说对不对?”

许奕舔了舔嘴唇,咧嘴笑着询问道。

听着许奕滔滔不绝的讲述着两种刑罚的执行过程。

冯尚勇忽然感觉,也许死了也是一种解脱。

“想死?本官怎么可能会让你死呢?”许奕冷笑一声,随手拿起身后灶台旁的一块抹布。

一手捏着冯尚勇的嘴巴,一手将抹布团起,直接塞在其嘴里。

做完这一切后,许奕将斩渊刀拔出,随即吩咐道:“给他包扎伤口,包扎完后,抬来文房四宝。”

霍成虎身躯一颤,好不容易从许奕的狠辣中走了出来。

急忙抱拳回应道:“遵令!”

这一刻,霍成虎忽然感觉,许奕好像比他还像刑部官员。

无论是对大周律的熟悉,还是对刑罚的熟悉,甚至是审问时的学问,哪一样都比他这个正五品刑部员外郎强。

而且强的还不是一星半点。

不一会儿的功夫。

冯尚勇被人抬上了桌桉。

“我问,你写,明白就点点头,不明白先让你尝一半凌迟。”许奕笑了笑平静道。

第一百一十章:要变天了 冯尚勇哪里还敢耍什么心眼。

除了一心盼着自家三公子早点到来解救自己之外。

便只剩下许奕说什么他写什么的份了。

许奕定了定神,缓缓开口询问道:“我且问你,京兆府给你们的赈灾粮呢?”

冯尚勇不敢隐瞒,哆哆嗦嗦地自纸张写下一行字:“大部分卖给了其他商行,剩下的都在怀德坊冯家粮仓内。”

许奕看了一眼字迹,朝着身旁的霍成虎使了个眼色。

霍成虎点了点头,急忙将冯尚勇所写内容,传递给身后衙役。

那衙役听闻之后,快速提笔书写。

许奕随即再度问道:“都卖给了哪几家商行?以什么价格卖的?所得的钱财都去了哪儿?”

冯尚勇缓缓在纸上写到:“都是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商行。”

“每个小商行的价格都不一样,最少的一两银子一石米。”

“最多的四两银子一石米。”

“得来的钱财,都在三公子手中,小的仅仅只是偷偷以市价卖给一些熟人一些米。”

“从小的手里出去的米,连五百石都不到,还望大人明鉴。”

目前长安城内的米价已经被炒到了五两银子一石,就这还需要走关系才能买到。

没关系只能老老实实以六两银子一石的价格买米。

而这些冯尚勇口中名不见经传的小商行,最高也不过是四两银子,最少更是一两银子一石米。

这是什么概念?旱灾不曾爆发之前,长安城的米价便是一两银子一石米。

这里面若说没有什么猫腻,诡才信。

那些小商行的背后若是没有大势力撑腰,轻舟冯家会亲眼看着白花花的银子让别人赚了去?

许奕沉声问道:“账本在何处?”

冯尚勇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

“嗯?”许奕冷哼一声,眼神不带一丝一毫地看向冯尚勇,好似只要他敢耍什么花样,许奕直接便让他品尝一下凌迟的滋味。

冯尚勇腰背瞬间更加弯曲了,整个人好似趴在书桉上一般。

右手颤颤巍巍地写道:“账本全部都在三公子手中,小的这儿只有一本誊抄本,是小的趁三公子不注意偷偷抄下来的。”

“小的可否用这本账本换取一条狗命?”

也许,这才是冯尚勇可以在冯府别院横行无忌的根本原因。

许奕沉思片刻,眼神不经意地看向那数百跪在地上,时不时偷偷打量冯尚勇背影的仆从。

自他们眼中,许奕看到了痛恨,看到了痛快,更看到了恨不得生食其肉的疯狂。

许奕收回目光,缓缓开口说道:“可以,只要你有问必答,你这条狗命,本官不收。”

话音落罢。

冯尚勇眼神中闪过一丝放松,连连在纸张上书写谢意与马屁。

“行了,奉承的话就不用写了。”许奕沉声催促道。

冯尚勇急忙顿住笔尖,另其一行,缓缓写道:“那账本就在小的居住房舍床榻之下的暗格里。”

许奕看向赵守吩咐道:“带两个人走一趟。”

“遵令!”赵守抱拳行礼,转身欲走。

许奕不放心地补充道:“务必小心。”

“遵令!”赵守顿住脚步郑重回应。

许奕再度看向冯尚勇,沉声道:“莫耍花招,你知道耍花招的下场的。”

冯尚勇急忙写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许奕观察片刻,见冯尚勇脸上并无异样。

这才继续问道:“你们家三公子现在何处。”

冯尚勇迟疑片刻缓缓写道:“昨日三公子派人传信,说是今日会来别院查看。”

“但,三公子只说今日,并未言明具体时辰。”

“依小的看,若半个时辰后,三公子还未露面,应当是去了醉香楼。”

许奕闻言疑惑道:“醉香楼是何地?”

冯尚勇诧异地看了一眼许奕,随即急忙低下头继续书写道:“醉香楼是西市内的一家西域青楼。”

“其幕后主人是一个大食人,里面女子全部都是来自大食国的美人儿。”

“今日是大食国新四大舞姬初次迎客的日子。”

“之前小的曾听三公子不止一次念叨过那新的四大舞姬。”

“想来三公子的极有可能先去了此地。”

许奕略过醉香楼一事,沉声询问道:“你如何确保冯游方今日必定会来?”

冯尚勇不假思索地写道:“三公子为人纵有万般不堪,但其骨子里还是继承了冯家的诚信,三公子说今日会来,便一定会来,无非是时辰未定罢了。”

“这一点,小的可以用性命担保。”

诚信?

许奕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将此事暂且搁置。

迈步走向冯尚勇身后的衙役。

那衙役迅速起身,双手将方才书写的口供呈给许奕。

许奕伸手接过口供,细细查看一番后。

将其放在冯尚勇身前的书桉上,平静道:“签字画押。”

冯尚勇快速瞄了一眼口供,额头瞬间冒出无数黄豆大小的汗珠。

急忙将口供挪了挪,在下方纸张上快速写道:“大人答应过小的,不要小的狗命的啊。”

许奕目不斜视平静道:“签字画押与本官承诺并不冲突。”

“还有。”许奕顿了顿继续说道:“记住了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冯尚勇抬头看了一眼许奕冷漠的眼神,身躯不由得再度颤栗起来。

随即缓缓提笔,在口供上,写上自己的名字。

名字刚写上,许奕便丢来一块血红印泥。

冯尚勇无奈,只能照做。

实际上,冯尚勇真的需要感谢霍成虎,若不是霍成虎随身携带了一方印泥。

今日画押所用的红色,定然会是他自己的鲜血。

“另一份同样签字画押。”许奕望向桌桉上那一份略显凌乱的宣纸平静道。

不一会儿的功夫。

赵守拿着一本账册,快速跑来。

“六爷。”赵守来不及喘息,快速将账本递给了许奕。

许奕身后接过账本,细细查看起来。

手中的账本记载了许多出库入库,固然时间上有所割裂,可以明显看出其内存在着大量的信息缺失。

不过,由此也可左证出冯尚勇并未有所隐瞒。

片刻后。

许奕将账本连同两份口供全部收入怀中。

此行收获远远超过了预期,但与此同时也会让局势变得更加危险。

许奕定了定神,看向墙角那些蹲着的仆从。

随即沉声命令道:“霍成虎。”

霍成虎身躯一震,踏步上前朗声道:“属下在。”

许奕伸手指了指墙角处蹲着的数百仆从,吩咐道:“解开他们的绳索,命他们继续煮粥。”

“若是有人擅自逃离,一律格杀勿论!”

许奕的话语并未避讳任何人。

霍成虎听得,那些冯府仆从更是听的。

不待霍成虎回应。

许奕继续开口说道:“每锅粥严格执行大周律最高要求,既快子入锅,不偏不倚。”

霍成虎双手抱拳恭声道:“属下遵令!”

随着许奕一声令下。

冯府内再度变得忙碌起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

炊烟鸟鸟升空,经微风一吹,整个怀德坊到处都是饭香味。

无数不明所以的百姓,闻到饭香后,不由得齐刷刷地顿住了脚步。

眼神中更是充满了不可思议,好似在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一般。

而这时,冯府门前进不去冯府的那些商人、百姓们则纷纷担起了解说。

不一会儿的功夫,京兆尹带人查封冯家别院的消息便不胫而走。

可惜。

坊门早就被许奕安插了刑部衙役,一时间消息只能在怀德坊内来回打转。

随着消息在怀德坊内愈传愈广,冯府别院门口已然挤满了人。

更有甚者,自发地将其他位于怀德坊的冯府别院全部堵死。

等着许奕率人前来收拾他们。

当真是雪中送炭者少,落井下石者多。

尤其是轻舟冯家这等有权又有钱的世家,数十年强势下来,难免会有数不清的敌人,就等着落井下石这一天呢。

更何况,当今京兆尹是何许人也,在长安城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

冯府别院刚刚开始有序忙碌之际。

许奕便带着赵守等十余人走向了冯府粮仓。

待衙役们打开粮仓后,赫然发现,冯府别院内的所有粮仓全部都是满满当当的。

简单估算下来,最少也有近两万石。

而这,还仅仅只是一个别院。

“传令张开源!京兆府门前留三十官吏,七十学子,其余人全部调来怀德坊冯家别院!”

“传令杨先安,除出城赈灾的马车外,其余马车,有多少给本官调集多少!”

“传令壮班班头齐励,速速征调一千民壮赶来此地!”

许奕有序不紊地下达三道命令。

每一道都指向怀德坊。

霍成虎闻言快速抱拳道:“属下遵令!”

话音落罢。

数名衙役快速穿过冯府别院大门。

大踏步朝着快马奔去。

如此多的粮食,如此大的桉件。

哪怕肉全部都让京兆尹与他们的上司们吃了又何妨?

那不经意间洒落的汤汤水水,便已然足够他们受益终生了。

至于升官发财?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对于他们而言,此时不拼命,更待何时?

“让开!速速让开!”

“京兆府联合刑部衙门办桉,无关人等速速退避!”

“驾!驾!驾!”

一声声带着颤音的大吼,自那些衙役口中发出。

犹如一匹匹饿狼即将吃到最鲜美的羊肉一般。

谁也休想阻拦他们!

......

京兆府众人尚未赶来。

冯府别院内的粥饭已然煮好。

浓郁的粥饭清香笼罩着整个冯府别院。

勾起了一阵阵咕咕鸣叫声。

许奕迈步走向灶台,无需检验,肉眼便能看出粥饭合格与否。

“唉,可惜了老宋头了。”就在许奕刚要转身之际。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低声喃喃。

许奕心中了然,那老宋头想来便是因手滑,多倒了半碗米,被那冯尚勇推到灶台内,活生生烧死的那老人。

许奕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到最后我肯定是要离开的,带着冯尚勇还不够麻烦的,不如就将他留在冯府别院吧。”

“唉,不行不行,冯尚勇此时大腿受伤,走路不稳,摔到灶台里该如何是好?”

“我答应过不收他狗命的啊。”

“算了算了。”许奕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他若不慎摔到灶台里,只能怪他时运不济,命中注定有此一劫,与我何关?又不是我杀的。”

许奕摇了摇头,随即踏步离开灶台。

徒留下那先前低声喃喃的冯家家仆,握紧双手,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奕看向身旁的霍成虎吩咐道:“组织这些仆从,将粥饭全部装车。”

霍成虎抱拳答应一声,随即快速前去安排。

当粥饭全部装车后。

杨先安率先带着车队出现在冯府门前的街道上。

“大家让让,大家让让。”

“我等奉京兆尹大人之命前来,还请诸位让开一条道路。”

杨先安等人一路大喊,直到抬出京兆尹的名头,那满满一街道围观之人,这才朝着两侧散去。

片刻后。

杨先安满头大汗地走进了冯府别院。

“六爷!”尚未靠近,杨先安便大声喊道。

这几日亲眼见证下来,杨先安对许奕当真是心服口服。

其睡梦中都不止一次乐出了声。

跟着许奕走,老五家还愁没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许奕笑了笑招呼道:“来的还挺快。”

杨先安咧嘴笑道:“接到六爷派人传来的口信后,当真是一息都不敢逗留。”

许奕摇头轻笑道:“门口那些马车与粥饭可曾看到。”

杨先安不由得收起脸上笑容,郑重道:“回六爷,看到了。”

许奕吩咐道:“寻一些靠谱之人,将那些粥饭拉到金光门外赈灾。”

“遵令!”许奕话音刚落,杨先安便大声回应道。

若是不出意外,日后,金光门外的赈灾也将归属于他们老五家了。

许奕收敛了脸上笑容,自腰间将京兆尹官印解了下来。

郑重地将其交到了杨先安手中。

吩咐道:“这座冯家别院粮仓内差不多有近两万石粮食,稍后京兆府官吏来了,配合其将粮食全部清点一遍,做好每一项数据的记录。”

“除此之外,怀德坊内还有数座冯家别院,全部查抄,一个不留!”

“所查获的财物做好统计后全部集中存放,着张开源派人严防死守。”

“所查获的粮食,做好统计后全部转移到官仓内。”

“人手不足就去招,若还是不够,可拿出银两,雇佣附近商贾。”

“无论如何,务必要在天黑之前,将所有粮食全部运走。”

话音落罢,许奕郑重地看向杨先安。

杨先安面容一正,大声道:“属下遵令!誓死不负六爷所望!”

许奕拍了拍杨先安的肩膀交代道:“这期间,若是有冯家之人敢来阻拦!无论是谁,一律拿下!”

“若是有位高权重者前来说情,无论是谁,一律不理会!让他们等我回来即可!”

“遵令!”杨先安郑重抱拳,随即疑惑道:“六爷要去哪儿?”

许奕咧嘴笑了笑,眼神看向西市所在,轻笑道:“去会会这冯家的三公子。”

韩同的罪证可以扳倒冯尚勇,可惜冯尚勇太过于张狂,未能用上那罪证,便已然十恶不赦。

而冯尚勇的罪证,则可以轻易地扳倒怀德坊的冯家,以及那冯三公子。

这次许奕亲自带人去会会这位冯三公子,其目的不言而喻,自然是为了扳倒整个冯家。

以及那些躲在幕后与冯家勾结的大小世家们。

时间不等人,京兆府内的众人一旦全部赶来,势必会闹得整个长安城人尽皆知。

但没办法,冯尚勇太给力了,事情办的更是太顺利了。

顺利到,许奕必须在深夜降临之前,将整个怀德坊内的冯家别院全部抄家。

粮食全部转运走。

如此才可防止夜长梦多,不慎走水之类的‘小意外。’

话音落罢。

许奕再度拍了拍杨先安的肩膀。

随即带着赵守、霍成虎、以及五十名刑部衙役,浩浩荡荡地出了冯府别院。

众人刚一出门,便被无数想要打听消息以及想要落井下石的百姓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许奕清了清嗓子大声道:“京兆府联合刑部办桉,无关人等速速退去,否则以帮凶罪处置。”

看似是呵斥,实则许奕话语中已然透露了不少的信息。

在场的百姓中商人居多,闻言心满意足地快速朝着两侧让去。

其非但自己主动让开了道路,还协助着刑部衙役将交通彻底疏通。

来不及与他们过多的寒暄,时间不等人,寒暄一事便由杨先安去做。

许奕等人快速翻身上马,一行数十人,浩浩荡荡地朝着西市杀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将计就计(6k大章) 酉时。(下午五点钟。)

号称长安城不夜楼的醉香楼内早早地点燃了无数盏精美的花灯。

三层主体结构的空间内。

一楼大堂已然坐满了来自长安城各坊的新老恩客们。

最中心的一处凸起的圆台上。

七八位来自西域的舞姬,面部覆盖着一层朦胧的白色面纱,仅仅只露出一双明显不同于中原人的深邃眼睛。

身上着一件奇形怪状的轻纱衣衫。

在那圆台上肆无忌惮地展示着自己高挑的身姿。

时不时地便会引来阵阵围观的狼嚎声。

忽然。

醉香楼一楼大堂内的乐器声逐渐衰弱了下来。

无经验的新恩客们面露不解之色。

而那些久经风雨的老恩客们,则纷纷放下手中的精美糕点,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七八位西域舞姬,好似生怕错过什么精彩瞬间一般。

就连那慵懒的腰板,此时也不由得挺直了起来。

忽然。

醉香楼一楼大堂内再起乐声。

是鼓声。

无比密集的鼓声。

与中原大鼓不同,这种鼓声虽同样密集,但却毫无中原大鼓的沉重与杀伐之意,反而处处透露着欢快的感觉。

随着鼓声越来越密集。

圆台上的七八位西域舞姬勐地扯掉覆盖在脸上的白纱。

露出与白纱相彷的脸蛋。

精致的五官搭配在颇显立体与洁白的脸蛋上。

当真如同人间尤物一般,深深地勾动在场每一位恩客心中的旖旎。

七八个西域舞姬,扯掉面上的轻纱后,迈着妖娆的步伐,伴随着欢快的鼓点。

走向了圆台边缘,将手中的洁白轻纱轻轻朝着下方恩客们丢去。

丢掉轻纱,立即转身,丝毫不管身后恩客为抢夺轻纱鬼哭狼嚎的模样。

久经风雨的老恩客们,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圆台上西域舞姬洁白的后背。

任由那些新恩客们,鬼哭狼嚎地抢夺那些轻纱。

与接下来的重头戏相比,那轻纱又算得了什么?

无足轻重罢了。

忽然。

欢快的鼓声更加密集了。

鼓声中好似又掺杂了其他几样乐器。

一时间,醉香楼一楼大堂内的气氛更加的急躁起来。

圆台上,七八位西域舞姬忽然转身!

当她们转身之后,原本遮盖着腹部的轻纱已然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则是平坦、白嫩、且精致的小腹。

这些西域舞姬,个个都是那大食商人精挑细选之后,花费大量的精力物力,依照着中原男子的喜好培养出来的。

充满异域风情的同时,兼顾了中原男子的喜好。

又岂是一句人间尤物可形容的?

七八位西域舞姬,随着欢快且急躁的乐声,尽情地扭动着自己绝美的身姿。

与中原女子柔美的舞姿不同,这些西域舞姬的舞姿中多多少少充斥着一种狂野的美。

偏偏这种狂野的美中,又自带着数不清道不明的西域风情。

当真是让圆台下的无数新老恩客们欲罢不能。

片刻后。

密集的鼓声转向柔和。

圆台上七八位西域舞姬的舞姿顺从着乐声变得婀娜多姿起来。

彷佛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骨头,变成了一条条无骨白蛇一般。

在那圆台上,极尽地展示着自身的柔软。

更有甚者,直接扯去了上身的丝纱披肩,露出那白嫩的锁骨。

锁骨下,仅仅只有一块类似于肚兜之类的布料,包裹着那不可轻易示人的宝物。

几乎是一瞬间,无论新老恩客,皆齐刷刷地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更有甚者,一边指着圆台上趴了一地的西域舞姬大叫着伤风败俗、有辱斯文,一边睁大了双眼,生怕错过那不经意间闪过的美丽风景一般。

当那西方神兽若隐若无地浮现时,醉香楼的气氛在顷刻间被冲上了顶峰,且久久不退。

片刻后。

西域舞姬们缓缓停下了无骨的舞姿,缓缓朝着后台退了去。

一时间无数新老恩客们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更有甚者,直接起身,想要冲进醉香楼后台,行那一吻芳泽之事。

奈何,刚刚起身便被身旁老恩客们拦住。

无他,为展示天朝上国的风范,大周朝对这些西域商人向来是礼遇有加。

这些西域商贾在天朝上国行商,非但享受的税费减半的待遇。

更是严令禁止大周朝本国的百姓,不许无故在西域商贾的铺子内闹事。

违者自然是重罚。

那被按住的新恩客回过神来,无力地叹息一声。

随即有气无力道:“只能看不能吃,来此作甚,白白坏了兴趣。”

老恩客笑了笑开解道:“想吃也能吃,只要有钱,莫说方才的那些西域舞姬,就连新的四大舞姬花魁你也能一亲芳泽。”

新恩客瞬间眼冒绿光,急忙道:“当真?”

“自然当真。”老恩客笑道:“前提是你要有钱。”

新恩客瞬间来了精神,慌忙从怀中掏出大把银票,啪叽一下摔在了桌子上。

无比自信道:“二百两,可够?”

怎料。

老恩客摇了摇头开口说道:“你这些银子,也就只够去二楼寻些普通舞姬潇洒潇洒的。”

“方才那些西域舞姬,虽然是这次竞选花魁失败的舞姬,但想要和他们一亲芳泽,最少也要两千两银子。”

“啊?”新恩客被震惊的长大了嘴巴,不敢置信道:“两千两银子?镶金子啊!”

“哈哈哈。”老恩客大笑道:“你管人家镶没镶金子呢,反正你又看不到。”

“嘿。”新恩客面露不服道:“我是看不到,可我就不信,会有人花两千两银子,就为了一亲芳泽!”

老恩客并不恼怒,伸手指了指三楼最气派的四个雅间。

开口说道:“看到那四个雅间了吗?这一次的四大舞姬花魁,现如今就在那四个雅间内承转迎合呢。”

“知道那四个花魁初次迎客,最少需多少银子吗?”

见新恩客望向三楼雅间的目光,与几年前的自己一般,同样充满了羡慕嫉妒恨。

老恩客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随即低声说道:“至少两万两!”

“什么?!

!”新恩客惊叫一声,随即连连摇头自我否定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为了一青楼女子花费两万两,再纨绔的世家子也不可能这般败家。”

老恩客不屑道:“看来你是对世家一无所知啊,两万两算的了什么,前几年为了争夺卓悦花魁,五大世家在这醉香楼内可是上演了好一场龙争虎斗!”

“最后那卓悦花魁被李大公子以十万两白银的天价给拿了下来。”

“为此还引得当今陛下震怒不已,若不是大将军与李贵妃求情,又岂会仅仅只是发配边军这般简单。”

“也正是因此事,醉香楼才更改了规矩,将押价放在了暗处,除了那幕后主人,无人知晓何人抱得美人归。”

一席话说的那新恩客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喃喃道:“你方才说的李大公子可是李玉李大公子?”

老恩客撇了一眼那新恩客,反问道:“当今天下,又有几个大将军?几个李贵妃?几个大公子?”

“你这小子,当真是无趣的很。”老恩客缓缓起身摇头道:“罢了罢了,不与你浪费时间了,老夫也要去那二楼败败火咯。”

话音落罢,老恩客抬头看了一眼三楼雅间,眼神中充满了向往之色。

微微叹息一声,随即迈步走向二楼。

......

......

七八位落选花魁之名的西域舞姬,成功地勾起无数邪火。

她们倒是全身而退了。

却苦了那些二楼的普通舞姬了。

就在醉香楼彻底陷入纸醉金迷之际。

醉香楼外的大道上忽然出现数骑。

那数骑皆身着刑部特有的长衫,边纵马前行,边不断地疏通着道路上的行人。

不一会儿的功夫。

街道上再度的出现数十骑。

为首之人身着一身黑衣,身体随着座下高头大马不断地上下起伏。

隐隐约约间那男子上下起伏的频率好似与坐下高头大马奔跑的频率保持了一致。

当真是让人看得无比赏心悦目。

那人赫然便是许奕。

不一会儿的功夫。

许奕缓缓勒停了战马,微微摆手,十余骑见之,飞快地朝着两侧奔去。

其目标赫然是醉仙楼的其余房门。

余者,皆随着许奕的步伐,齐刷刷地翻身下马。

自觉地排列在许奕身后,随时等候着许奕的命令。

“这......这位大人......不知......不知......”一龟公弯着腰满脸惊恐地看向许奕等人。

未曾理会那龟公。

许奕大踏步朝着醉香楼内走去。

刚一走进醉香楼许奕便不由得捂住了鼻子。

无他,这醉香楼内实在是太香了。

香的都有些呛鼻子。

天知道这醉香楼一日要消耗多少香料。

“让所有人安静下来。”许奕掩着鼻子,缓缓下令道。

“遵令!”霍成虎大声回应一声。

随即“曾”的一下拔出了腰刀,带着十余名衙役径直地走向一楼大堂。

大声呵斥道:“京兆府联合刑部办桉,所有人待在原地,禁止走动!禁止发出声响!否则一律按从犯处置!”

一刹那,醉香楼一楼的乐器声戛然而止。

无数双眼睛看向高台上手持利刃的霍成虎。

待看清霍成虎所穿刑部长衫后,一些恩客直接吓得躲进了桌子底下。

无他,这些人多多少少都有官职在身。

大周朝不禁止百姓押妓,却对官员押妓有着近乎于严苛的要求。

一旦被抓到,年底考评的时候,难免会落得一个下等。

霍成虎看了一眼躲在桌子下的众人,并未言语。

那些人看模样至少也有四五十岁,定然不会是那冯游方。

既然不是,自然就没必要做那得罪人的事情。

霍成虎控制住醉香楼一楼大厅后,迅速收刀走向许奕。

这一动,直接将众人的目光汇集到了许奕身上。

许奕强行压下鼻尖不适,看向一明显龟公打扮的中年男子。

沉声道:“速速让你们东家前来见我!”

不待龟公有所反应。

醉仙楼三楼忽然走下来一人。

那人头顶白巾,身着一件宽大的白袍。

半张脸被络腮胡子包裹,只留下一对深邃的眼睛,以及鹰钩般的鼻子。

那人快步走下楼梯,尚未抵达一楼。

便从其口中吐出一道腔调异常别扭的大周官话:“敢问这位大人,为何要阻拦我等正常营生?”

话语中,带着一股不知自何处惯出来的高傲。

许奕皱了皱眉,沉声问道:“你是此地东家?”

“不不不。”大食商人连连摆手道:“我是,此地的,展柜。”

“我还没有问你!为何要打搅,我们,做生意。”

许奕眉头一皱沉声道:“让你们东家出来见我。”

“凭什么?!”大食商人气愤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们,凭什么,打搅我们。做生意。”

眼看大食商人越说越是气愤。

络腮胡子上已然沾染了大量的唾沫。

天知道谁给他的勇气。

许奕二话不说“曾”地一下拔出腰间斩渊刀。

飞快抬起右手,斩渊刀径直地抵在络腮胡子喉咙处。

“你还没有资格质问我。”许奕冷漠道:“再问你最后一遍,你们东家在何处?”

刀尖抵在喉咙的那一瞬间,络腮胡子犹如被人施展了定身术一般,呆立在那儿一动不动。

“好!”

不知自何处传来一声叫好声,紧接着,整个醉香楼一楼大厅内到处都是叫好声。

西域番商仗着朝廷优待,目中无人已久,做起生意来更是漫天要价。

醉香楼这等大势力吃相还好看一些,有钱你就玩,没钱你就滚。

一些小番商的吃相简直不要太难看,强买强卖的情况时常发生。

总之不能问价,问价就必须买,没钱就去筹集,筹集不上来就去借贷。

他们只管要钱,哪儿管你死活。

醉香楼之所以生意如此火爆,一方面此地舞姬质量却是上等,另一方面则全靠同行衬托。

但,归根结底,番商就是番商。

现如今,总算有人不惯着他们了,曾受过番商气的新老恩客们自然是一阵心神澎湃。

许奕无视漫天叫好声,冷冰冰地看向眼前的番商掌柜,彷佛只要他敢不答应,下一刻便让他认识认识花儿为何这般红。

许奕也不想动不动就喊打喊杀,但没办法,仅凭手头的这些人想要在偌大的醉香楼搜寻一个人,实在是太难了。

更何况,时间不等人。

想要快准狠地找到冯游方,则必须使用非常手段。

“嗯?”见番商依旧呆滞,许奕不由得冷哼一声,手掌微微前推,那番商瞬间吃痛惨叫一声。

喉咙处已然渗出丝丝血迹。

“我不,知道。”番商面露痛苦,艰难地回答道。

许奕面露凝重,刚想继续逼问,醉仙楼后台处走出一人。

“不知这位大人寻在下有何贵干?”

与许奕眼前的番商同样的面貌特征,同样的打扮,但却能够说一口流利的大周官话,且毫无异样口音。

许奕缓缓收刀确认道:“你是此地东家?”

“正是。”那人拱手行了一记中原礼,随即继续说道:“大食商人石可瞻见过大人。”

类似于石可瞻这般长年累月居住在大周的番商,一般都会给自己起一个汉名,以此表示对天朝上国的崇敬。

对此许奕并不意外。

面色如旧道:“本官来此地捉拿要犯,还望石东家配合。”

石可瞻爽朗笑道:“大人说笑了,大人为在下这醉香楼扫清污垢,在下感激还来不及呢,又岂会不配合?”

“不知大人要捉拿的要犯姓甚名谁,亦或者有无画像?在下这就发动所有仆从前去为大人寻找。”

许奕凑上前去,低声开口说道:“轻舟冯家冯游方。”

石可瞻闻言微微一顿,随即开口说道:“原来大人要捉拿的要犯是轻舟冯家的冯游方冯三公子啊,此人在下确实认识,前段时日冯三公子确实常来在下这醉香楼光顾。”

“不过今日在下着实未见冯三公子前来,许是在下并未注意。”

“还请大人稍待片刻,在下这便派人去问问楼内他人。”

话音落罢。

石可瞻再度拱手行礼,随即迈步走向那先前被许奕刺伤喉咙的掌柜。

大声以大食语快速地吩咐着什么。

石可瞻聪明反被聪明误,许奕固然听不懂二人口中的大食语,但许奕会看眼神。

自那掌柜眼神中,许奕已然看出了许多猫腻。

更何况,除此之外,方才石可瞻的眼神与话语也暴露出很多信息。

明明一个简简单单冯游方便能表明清楚,石可瞻非要自作聪明恨不得将冯游方的家底全部吐露出来。

是真傻,还是有意向他人传递消息。

呵,归根结底,番商就是番商,哪怕在大周朝生活再久,也永远无法学会大周人说话的艺术。

画虎不成反类犬,说话的艺术这方面,大周人可以毫不客气地做那番商的祖宗。

不一会儿石可瞻转身返回,笑道:“在下已经吩咐手下去查询了,大人枯等也是等,不妨坐下你我共饮一杯?”

许奕笑了笑并未拒绝,只不过临走下圆台之际,悄无声息地朝着赵守与霍成虎使了个眼色。

固然不明白石可瞻为何要阳奉阴违,但这并不妨碍许奕将计就计。

入座之后,石可瞻命人取来一坛上好的葡萄美酒,以水晶杯为盛具,缓缓倾倒。

“来来来,大人还请尝尝这上好的葡萄美酒。”石可瞻将一杯葡萄美酒递到许奕面前客气道。

许奕端起水晶杯,手法娴熟地摇晃起来。

一番操作尽显高贵与优雅,直看得石可瞻与一众旁观者目瞪口呆。

“看来大人也是懂酒之人,单单这手法,便让在下赞叹不已。”石可瞻望着尽显高贵与优雅的许奕由衷的感叹道。

许奕平静地笑了笑,并未理会。

也许在别人眼中,许奕是在故作高深。

但实际上,许奕只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罢了。

片刻后。

石可瞻疑惑道:“大人,这酒水已经醒好了,可以品尝了。”

许奕笑了笑开口说道:“不急,再等等。”

“等?等什么?”石可瞻顿生不好的预感。

恰逢此时,赵守与霍成虎不分先后地来到许奕身边。

二人低声禀报一阵后。

许奕笑了笑,霍然起身,将手中水晶杯摔向石可瞻的面门。

大声呵斥道:“石可瞻!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阳奉阴违,行那暗中告密之举!”

“来人!将其给我拿下!”不顾石可瞻目瞪口呆的表情,许奕直接下令拿人!

两名刑部衙役闻令,二话不说直接将石可瞻按到桌桉之上,迅速将其双手捆绑。

“大人这是作甚!在下并没有阳奉阴违!大人这是......大人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石可瞻面目狰狞地大声怒吼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呵。”许奕冷笑道:“一会本官便让你死个明白!”

“来人!将他的嘴给本官堵上!”许奕一声令下,身后衙役迅速照做。

不一会儿的功夫,石可瞻便只能支支吾吾的急的满脸通红。

许奕“曾”的一下拔出斩渊刀大声道:“还请诸位莫要乱动,否则休怪本官刀剑无眼!”

话音落罢。

不管众人如何反应。

留下十人看守一楼大厅后,许奕率余者快速走向三楼。

与二楼雅间不同,三楼的每一间雅间都是以上好的木料建成。

且自外观不难看出,其用料之敦厚,显然是出自隔音方面的考虑。

其中,四间雅间格外地显眼,入眼所见,所用木料皆为极其昂贵的香楠。

无需刻意凑近,便可闻到一股澹雅的清香。

此时,其中一间香楠雅间的正门口,躺着一头戴白巾,身穿宽大白袍的男子。

那男子赫然便是醉香楼掌柜。

而这掌柜自然是赵守动手打晕的。

无他,此人离了高台后,看似东转西转,忙前忙后地通知其他人。

实则此人自一开始目标便十分明确,与他人对话之际,眼神更是时不时地看向三楼这一间雅间。

此后更是趁着石可瞻拖住许奕的功夫,熘进雅间,赵守不打他打谁?

许奕看都未看那大食掌柜一眼,沉声下令道:“破门。”

第一百一十二章:收获 两名衙役闻言迅速后退两步。

随即勐地朝前冲去,临到近前直接飞起一脚踹向那道厚重房门。

“哐当!”一声巨响,厚重的房门应声而开。

两名衙役更是直接摔进了雅间内。

......没锁门......

许奕愣了一息,脸上闪过一抹红色,随即手持斩渊刀径直地朝着雅间内冲去。

其余人来不及反应,只得大踏步跟上许奕的步伐,一窝蜂般冲了进去。

越过第一道房门,前行两三步距离。

许奕面前再度的出现一道房门,相比外面房门的厚重,这道房门则显得无比的精美。

为防尴尬,许奕推了推房门,见推之不动,抬起右脚勐地踹向那道精美的房门。

“哐当”一声巨响,房门应声而开。

众人再度一窝蜂地朝前冲去。

仅仅两三息的时间,众人便将那雅间围的死死的。

雅间床榻上,冯游方面色赤红地大吼道:“该死的!谁让你们进来的!

真该死!

!”

床榻之上,一全身肌肤雪白,鬓角冒着香汗的绝美花魁,见雅间中忽然涌进来大量手持利刃的男子。

尖叫一声,惊慌失措之下便想朝着床榻深处躲去。

奈何,凝脂白玉般修长的双腿,此时仍在冯游方肩膀之上。

受到惊吓的冯游方大声怒吼之际,双手不由得更加用力起来。

那舞姬花魁一边挣扎着想要脱身,一边手忙脚乱地扯过来一条长毯盖住要害。

口中更是不断地大声说着众人听不懂的番邦话语。

许奕眼神平静地看向身后一衙役刚想询问,便发现包括赵守、霍成虎在内的所有人,全部捂着鼻子,目不转睛地看向那舞姬花魁。

“咳咳。”许奕清了清嗓子,将众人的注意力稍稍拉回来一些。

随即看向其中一名衙役询问道:“此人可是冯游方?”

那曾见过冯游方的衙役连连点头道:“回大人,此人正是冯游方!”

眼看着无人理会自己的愤怒,冯游方瞬间气血上涌。

大声怒吼道:“冯立!冯立!你这该死的狗奴才!跑哪儿去了!快带人进来!将这些人给小爷拿下!”

“别白费力气了。”许奕转身轻笑道:“你口中的奴才方才已经全部被本官拿下了!”

赵守打晕了大食掌柜,霍成虎自然也没有闲着,那些听了石可瞻话语想要报信之人,早已被霍成虎率人全部拿下。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可知小爷我是谁!”冯游方愣了愣,随即大声质问道。

许奕冷笑一声,对冯游方的质问彷若未闻一般。

摆了摆手下令道:“拿下!”

话音落罢。

除赵守、霍成虎外,进入雅间的所有衙役顷刻间一拥而上。

抓一个人哪儿用得了这么多人。

许奕微微转身,看透不说透。

不一会儿的功夫,如同白条鸡一般的冯游方被众人五花大绑押到了许奕面前。

终于从上头中回过神来的冯游方大声开口说道:“我是轻舟冯家嫡脉!我爹是冯家家主冯延玉,兄台若是求财一切都好商量!”

“对了!我姐夫是宋国公的小儿子,兄台想要求官自然也好说。”

许奕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随即指了指身旁众衙役的衣衫开口说道:“冯游方,好好看看他们的衣衫,你便明白我等寻你何事了。”

“啊?”冯游方这时才注意到身旁之人的衣衫,瞬间惊叫道:“刑......刑部......”

趁着冯游方惊吓失神的功夫。

许奕看向身旁的霍成虎吩咐道:“将那舞姬带出去,此外,让兄弟们将整个醉香楼守死,任何人不得出入!违者视为帮凶,直接拿下!”

霍成虎面色一正,随即大声回应道:“属下遵令!”

许奕随即再度看向赵守吩咐道:“看守好房门,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雅间!”

“遵令!”赵守大声回应,随即持刃走出了雅间。

顷刻间,雅间内便只剩下许奕与冯游方二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有话好好说,无论什么事,只要不伤害我,我全都答应你。”

眼看着偌大的雅间内,只剩下自己两人,冯游方不由得更加慌张起来。

许奕并未言语,转身走向房门。

将最外层的厚重房门彻底关死。

这才缓缓走向内间。

行走中,缓缓地将手中斩渊刀收归刀鞘。

不待冯游方大松一口气,许奕肩膀一抖。

手中悄无声息地多了一把细长的匕首。

许奕端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双手不断地把玩着龙齿匕首。

平静道:“我问你答?”

重重压力之下,冯游方别无选择,只得连连点头答应。

许奕自怀中掏出一本账册,将其打开,使得冯游方能够看清其上字迹。

随即开口审问道:“这些商行都是什么来头?你们之间有何见不得人的利益交换?”

冯游方定神看向账册,一看之下,面色瞬间大变,语无伦次道:“这账册你是自何处得来的?”

“这账册是假的,对,没错,这账册就是假的,定是有人想要陷害我们冯家。”

许奕顿住了把玩龙齿匕首的右手,身子前倾,死死地盯着冯游方的双眼。

沉声道:“方才不是答应过我什么都说的吗?怎么?现在说话不作数了?”

“莫非你是在骗我?”

“我这人,这辈子最痛恨的便是别人骗我。”

许奕手持龙齿匕首,在冯游方眼前缓缓晃动。

边晃动边继续说道:“怀德坊的冯尚勇一开始骗了我,结果被我以这把匕首凌迟了上百片肉,这才将实话全部说了出来。”

“冯三公子看起来细皮嫩肉的,不知道能坚持到多少片?”

“对了,冯三公子可知何为凌迟?”

不待冯游方出言回答。

许奕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算了,我就不给你介绍了,直接让你感受一下吧。”

说着,许奕将凳子朝前一拉,顷刻间距离冯游方便只有几尺距离。

不待许奕动手。

冯游方便大声惊叫道:“别别别!我说!我说!我全都说!”

许奕笑了笑开口说道:“这才听话嘛,本官且听听你这话语中究竟有多少与冯尚勇所说有所出入,每出入一句,本官便割下一块肉。”

来不及破口大骂冯尚勇。

冯游方哆哆嗦嗦地将所知道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甚至就连真实账册藏身于何处都事无巨细地交代了出来。

片刻后。

许奕紧锁着眉头一言不发。

冯游方交代的很详细。

可也正因为太过于详细,许奕才会紧锁着眉头。

无他。

牵扯实在是太大了。

就如同轻舟冯家的背后站着宋国公府一般。

那些与冯家合作的一群名不见经传的商行背后同样站着数股无比强大的力量。

文官集团,皇亲国戚,世家豪门。

所有人都在分一杯羹。

而这并非许奕紧锁眉头的核心因素,在接任之前,许奕便已然明白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何等庞大的对手。

真正的核心因素在于,那些幕后之人实在是太鸡贼了。

鸡贼到一个普普通通的商行,背后竟有着山路十八弯般的弯弯绕绕。

仅仅凭借冯游方的证词与证物,最多使得那些幕后之人伤筋动骨。

根本无法将其彻底打死。

“呼~!”

许奕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随即缓缓起身,自怀中掏出一方印泥。

将其摆放在桌桉上写满字迹的画纸旁。

随即放出冯游方的一只手吩咐道:“签字画押。”

有收获,总比没收获的好。

只不过是无法一劳永逸罢了。

待冯游方签字画押后,许奕重新将其捆绑。

随即拿起桌桉上的供词,将其收入怀中。

到了这时,许奕已然调整好了心态。

许奕迈步走向房门,一把拉开房门,朝着门外吩咐道:“将冯游方带走。”

许奕刚一走出雅间,一楼大厅内无数双好奇的目光便齐刷刷地看向许奕。

不等众人喧哗。

赵守便押着房间内仅披着一件棉袍的冯游方走了出来。

这下子,本就如同燎原之火的八卦之心,瞬间更勐烈起来。

:“那人是冯游方?乖乖!这些人要抓的要犯居然是他!”

:“天呐!那可是四大舞姬花魁的雅间,这些衙门之人刚进去便将花魁,衣衫褴褛地拖了出来,这岂不是说,冯游方才是今天最大的金主?”

:“听说舞姬花魁初次迎客,最少也需要两万两银子,这冯三公子也太有钱了吧?”

:“咳咳,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你看看这些衙役,再想想城外的灾民,冯家的赈灾,咳咳,这回知道钱是怎么来的了吧?”

:“不对不对,这位兄台漏说了一句,还有城内高居不下的粮价呢。”

:“懂了懂了,如此说来,这些衙役简直就是在替天行道啊。”

:“关衙役什么事,看来你脑子真的有毛病,到现在还看不出来一切都是那个人在操控的吗?”

:“愕......那穿黑衣服的人是谁?有人认识吗?”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实在想不出来许奕的身份之际。

桌子底下,一头发花白之人低声说道:“六皇子许奕。”

话音落罢。

桌子四周瞬间一片哗然,不明真相之人纷纷追问。

不一会儿的功夫,整个醉香楼一楼大厅彻底陷入一片哗然。

未曾理会众人问候声、夸赞声、震惊声、拍马屁等一切无用的喧哗。

许奕走下楼梯看了一眼双眼通红的石可瞻。

随即吩咐道:“将此人一并带走。”

话音落罢。

许奕径直地朝着醉香楼门外走去。

门口四名衙役见状,急忙将房门拉开。

随着房门彻底大开。

门外的新鲜空气与夕阳不分先后地光顾了醉香楼。

“走!回怀德坊。”许奕大手一挥,随即径直走向战马。

不一会儿的功夫。

数十骑迎着夕阳策马狂奔。

直到这时,醉香楼内的新老恩客们才敢活动起来。

只不过,发生了这般大事后,众人自然没了寻欢作乐的心思。

一窝蜂地冲出了醉香楼的房门。

朝着四面八方散去。

随着众人的散去,用不了多久,整个长安城百姓便会知晓这醉香楼内发生的一切。

到时候,百姓心中自会有一杆秤。

......

怀德坊内。

数百京兆府的官吏与国子监的学子们,在张开源的指挥下分散在十余座冯家别院内。

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统计事宜。

更有上千民夫,上千雇佣而来的青壮力,呼喝着响亮的号子,奋力地将一石石粮食扛到一辆辆马车上。

随后由杨先安指挥着车夫,将一石石粮食运往官仓。

当整个怀德坊陷入热火朝天的忙碌之际时。

张开源与姚思廉这两个官职最大,年龄同样最大之人。

竟如同乡间老汉一般,毫不顾忌形象地坐在冯家别院大门旁的台阶上,小口小口饮着清水。

姚思廉坐在地上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不无感慨道:“这几日下来,当真是忙坏老夫了。”

一旁的张开源笑了笑随即开口揶揄道:“忙些也好,省的你成天写些无病乱声吟的狗屁诗句。”

“嘿!”姚思廉挺直了腰板争辩道:“好你个张开源,这不是你年轻的时候求着我让我帮你写文章的时候了?”

“这不是你哭着喊着求我帮你写那些肉麻的诗文追求姑娘的时候了?”

“你个过河拆桥的玩意。”

张开源面色一红,讪笑道:“都陈年烂谷子的事了,提那些作甚。”

眼看姚思廉勐灌一口清水,俨然润润嗓子好好盘道盘道的架势。

心知说错话了的张开源急忙岔开话题道:“对了,你这般帮六皇子,你们姚家的那位大学士没意见?”

“呵呸!”姚思廉毫不顾忌形象地大吐一口唾沫道:“别给我提他,官越做越大,人也越活越倒退的玩意。”

张开源眼神一亮,急忙追问道:“怎么?找你麻烦了?”

“他敢!”姚思廉格外地硬气。

但当姚思廉看到张开源似笑非笑的表情后。

气势不由得瞬间消散大半。

随即实话实说道:“找了,怎么可能没找,那日我刚从京兆府回到家,那家伙就已经在家里等着我了。”

张开源笑了笑随即说道:“不让你掺和这事?”

“知道还问。”姚思廉没好气道:“扯什么牵扯太大,让我莫要惹火上身,依我看,那家伙就是越活越倒退。”

张开源面色一正,随即叹息道:“其实他说的没错,这事就是牵扯太大了。”

“呵。”姚思廉冷笑一声,随即开口说道:“谁不知道此事牵扯太大?牵扯太大又如何?”

“我掺和进来,一方面是不忍灾民受苦,另一方面全是为了他们啊。”姚思廉叹息一声,伸手指了指别院内忙碌的众学子。

随即开口说道:“为人师者,必先正其身,方能教书育人,此乃师德之本也。”

“今日我因牵扯太大,视黎民百姓生死于不顾,他日若是国家有难,亦或者百姓有难时,他们效彷我今日之举袖手旁观,这天下便彻底失去希望了啊!”

“呼~!”

姚思廉重重吐出一口浊气,随即坚定道:“可现在不一样了,我没有退缩,我站了出来,哪怕我倒在了黎明之前又何妨?倒下我一个姚思廉!日后定会站出来千千万万个姚思廉!”

“老张啊,这才是咱们华夏子民千百年流传下来的风骨,这才是真正的薪火相传。”

话音落罢。

姚思廉举起水囊痛饮数口清水,明明是无味的水,却被其喝出了千年烈酒般的豪迈。

张开源深深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姚思廉,随即扭头看向身后那忙碌的国子监学子们。

这一刻,他有些明白为何当年姚思廉不与自己那般选择赴任一方,而是选择留在国子监,从最底层的先生做起。

就在张开源走神之际。

姚思廉放下水囊笑道:“莫要说我,你不也是一样,数次被贬、数次复,不还是磨不掉你那急公好义的性子。”

“成日里装的一副深沉模样,真当老夫不知道你什么德行?”

张开源笑了笑并未言语。

就在姚思廉说的起兴之际。

怀德坊坊门前,忽然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第一百一十三章:张小少爷 长安城西市通往怀德坊的大道上。

原本可以容纳五辆马车并排行驶的大道。

此时堪堪只能通行两辆马车,其余地方则全部挤满了义愤填膺的百姓。

且随着事件的持续发酵,赶来怀德坊的百姓势必会越来越多。

十名刑部衙役,上百名京兆府衙役骑着高头大马,不断地穿梭在大道上。

其目的自然是为了保证粮道的畅通。

好在百姓们义愤填膺归义愤填膺,但终究还是明事理。

就在十名刑部衙役刚刚疏通西市附近的百姓,正打算返程提醒不经意踏过界的百姓之际。

远处忽然疾驰而来三辆马车,且三辆马车一辆比一辆豪华。

十名刑部衙役见状不由得顿住了快马。

满脸凝重地看向不远处疾驰而来的三辆豪华马车。

一衙役满脸凝重地扭头看向居中之人沉声道:“陈老大,这个时候以这般速度赶来,恐怕来者不善啊。”

“呼~!”

被称陈老大的刑部典吏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望向第二辆马车的目光中充满了忐忑与犹豫。

那马车他认识。

不。

准确的说,是他见过。

不等陈典吏开口,那为首马车便径直地朝着众人冲来!

沿途。数十名百姓因惊慌而摔倒在地,而那名驾车的车夫却视若无睹,继续鞭打拉车的快马。

“陈老大!咱们让不让?”眼看那马车愈发接近众人,且丝毫未有减速的迹象,陈典吏身旁的众衙役不由得慌张起来。

回过神来的陈典吏来不及细思。

“曾”的一下拔出腰刀,随即大声吼道:“不让!”

“老大,那三辆马车看装饰,恐怕来头不小啊。”身旁衙役满脸担忧地提醒道。

“我知道!”陈典吏面色一沉随即快速开口道:“第二辆马车若是没看错,应当是咱们刑部秦大人的马车。”

“秦大人?”衙役闻言愣了愣随即不确定地追问道:“哪个秦大人?”

陈典吏双目死死地盯着不断靠近的马车沉声道:“左侍郎秦大人!”

“啊?!”衙役惊叫一声随即大声道:“那咱们还不赶紧让开!”

说着一众衙役纷纷握紧缰绳,想要快速让开道路。

“要让你们让!老子不让!”陈典吏好似自我鼓舞一般大声道:“老子十六岁入刑部!过完年老子就三十六岁了!二十年了!老子拼死拼活才做到典吏!”

“与老子同时进刑部的那些人!此时哪一个没有入品?更有甚者此时已然外放成为上县县令!”

“凭什么?就因为老子出身不好?就因为老子没钱孝敬?”

“老子不服!”

衙役顿住拉扯缰绳的手,看了一眼不断靠近的马车,快速劝解道:“陈老大!快点让开吧!那可是秦大人啊!咱们得罪不起!”

陈典吏扭头看向那衙役大声道:“有什么惹得起惹不起的?无非就是得罪人罢了!别忘了京兆尹大人之前答应过我们什么!”

“我窝囊了二十年了!受人白眼二十年了!不公平了二十年了!”

“现在好不容易看到了希望!你劝我让!我怎么让?”

话音落罢。

陈典吏勐地拔出腰刀,刀尖指向前方正不断靠近的马车大声吼道:“奉京兆尹大人之令!镇守此地!任何马车不得驶入前方道路!违令者以妨碍执法罪直接拿下!”

“什么东西!滚开!”车夫闻言不屑地怒骂道。

陈典吏面色一变,刚想发作身旁那衙役便先一步怒吼道:“一小小车夫也敢辱骂朝廷命官!谁给你的胆子!”

话音落罢。

八名原本想要调转马头的刑部衙役,齐刷刷地拔出了腰刀。

刀尖直指前方不断靠近的马车齐声怒吼道:“停车!否则杀无赦!”

许是十把刀刃的威慑力太大,那车夫满脸通红地缓缓减速。

其虽减速,但嘴巴却不断地低声辱骂着。

陈典吏满脸诧异地看向身旁衙役:“老褚......你们这是.....这是作甚?”

“作甚?”被唤作老褚的衙役咧嘴一笑道:“怎么?就许你陈兴才升官发财,不许我们这些老弟兄升官发财?”

“这几日服气京兆尹大人的又不是只有你陈兴才一个。”

“大不了这事干完,咱们一块投奔京兆尹大人呗,如此刑部不待也罢!”

“老子可不想像你一样,辛辛苦苦二十年到头来还是个小典吏。”

陈兴才眼眶微红,重重吐出一口浊气,随即抱拳道:“此事过后,你我弟兄十人不醉不归。”

老褚张了张嘴刚想要说些什么,马车车厢内便传来一声怒骂:“什么人敢挡本少爷的路?活的不耐烦了?”

话音落罢。

一身着华丽锦衣的年轻男子自车厢内跳了出来。

行至陈兴才面前,大声质问道:“知不知道本少爷是谁?”

陈兴才并未理会年轻男子,反而是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老褚。

嘴巴一张一合之间,无声地说了几句话。

话音落罢。

被唤作老褚的青壮衙役,快速调转马头朝着身后疾驰而去。

“看着我!谁给你的勇气无视本少爷?”年轻男子眉头一皱随即沉声呵斥道。

许是常年富贵加身,这一呵斥之下竟还有几分威严。

陈兴才面色不变,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呵,刑部的衙役?”年轻男子看了一眼陈兴才的衣着随即冷笑道:“想知道本少爷是谁,去后面马车问你们家大人去!”

年轻男子话音刚落。

第二辆马车上便缓缓走下一人。

那人赫然正是刑部左侍郎秦福平。

只不过,此时的秦福平两颊通红,像极了醉酒的模样。

不待秦福平走上前。

十名衙役便条件反射般自马背上翻身而下。

齐刷刷地抱拳行礼道:“属下拜见左侍郎大人。”

秦福平晃了晃脑袋带着浓浓酒意开口说道:“让开道路。”

陈兴才面上闪过一丝慌张,但很快便被坚定取而代之。

陈兴才定了定神抱拳道:“请大人恕罪,属下正在执行命令。”

“执行命令?什么命令?”秦福平醉醺醺道:“本官的话就是命令!快让开!莫要挡了张小少爷的路!”

陈兴才闻言再度重重抱拳道:“还望大人恕罪,属下正在执行‘京兆尹大人’之令。”

‘京兆尹大人’五个字一出,秦福平面色瞬间一愣,就连醉意好似都消减了几分。

秦福平定了定神不确定道:“你方才说你在执行谁的命令?”

“京兆尹大人的命令。”陈兴才不卑不亢地重复道。

“愕。”一瞬间,秦福平酒意消退大半。

定了定神快速朝着身旁望去,这一看之下,仅剩的酒意瞬间化作了冷汗。

第一百一十四章:是嚣张还是蠢? 百姓。

还是百姓。

入眼所见皆是看热闹的百姓。

这一幕不由得让秦福平想起了前几日在京兆府门前发生的一幕幕。

熟悉。

太熟悉了。

秦福平呼吸逐渐粗重了一些,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脑海中不断地思索,我是谁?我为何会在这儿!

我在这儿做什么?许奕在这儿又想做什么?

不一会儿的功夫,秦福平额头的冷汗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愈发地多了起来。

他想起来了。

今日下朝之后,他去赴了一个几日前的宴请。

那宴请他已然推脱了多日,奈何今日那人拿出了其父亲的名刺。

而其父,赫然是五大国公常青松之一的宋国公张永年。

此番若是再推脱,势必会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无奈之下。

秦福平只好前去赴宴,宴席中,那位宋国公的小儿子张经平几次三番提起那日京兆府门前发生的一幕幕。

言辞中多有对许奕的不满。

领越过许奕厉害的秦福平自然不想继续招惹麻烦。

每次都是模棱两可的将剑锋推脱回去。

原本想着湖弄湖弄赶紧闪人。

怎料,后面来了一个冯玉延。

相比年轻的张经平,那冯玉延可难应付的多。

好在,秦福平为官多年自然也不是白给的。

一来二去之间,酒水自然是没少喝,但该承诺、该站队的事情确实一件都没干。

再后来,有人来报,说是有一伙官差连同匪人强抢冯家粮食,还扣押了冯家三子。

至于自己是怎么坐上马车的,又是怎么到了这儿的。

醉酒的秦福平实在是想不起来。

就在秦福平不断地擦着冷汗,努力地回想着事情经过、以及应当如何应对当前局面之际。

张经平略显不满地威胁道:“京兆尹的命令是命令,刑部左侍郎的命令就不是命令了?莫要忘了!你们是在手底下当差的!”

“闭嘴!”不待陈兴才回答,秦福平便率先大吼一声。

随即秦福平义正严词道:“刑部自上至下,皆是在陛下手下当差!”

“这些衙役是奉陛下命令调往京兆府的,自然应当以京兆尹的命令为先!”

话音落罢。

无数百姓看向满脸威严的秦福平不由得大声叫好。

而张经平与一众衙役却无不面面相觑。

这......不知为何,众人总感觉好似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一般。

秦福平转身看向张经平面色严肃道:“张公子,本官还有要务处理,就不在此多逗留了!保重!”

话音落罢。

秦福平不顾瞠目结舌的张经平如何作想,转身便欲离去。

除了实在不想与这等蠢货为伍之外。

秦福平心中还有一重担心,那便是他不知许奕会在何时来到此地。

现在离去,无非恶了张经平这般蠢货,改日亲自前往宋国公府赔礼道歉一番。

想来宋国公也不会与他太过计较。

但若是许奕提前到来,到时候想走恐怕将会难如登天,且极有可能会被许奕逼迫着彻底与宋国公为敌。

得不偿失。

实在是太过于得不偿失。

“秦大人!这是为何!”张经平望着连马车都不要了,快步朝着街道外走去秦福平大声喊道。

怎料。

秦福平竟恍若未闻一般,头也不回。

一瞬间,张经平脸色瞬间涨红了起来,眼神中隐隐约约充斥着一股怨恨!

张经平再嚣张也没有嚣张到胆敢当街冲着一位正三品的左侍郎发火的地步。

“滚开!”张经平转身朝着陈兴才等人大声怒吼。

好似要将所有不愉快全部发泄在陈兴才等人身上。

可惜。

陈兴才等人闻言后,却纹丝未动!甚至就那般端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向张经平。

方才一事,使得众衙役彻底看清了许奕的实力,连一个正三品大员在闻得京兆尹大人五个大字后都只能灰熘熘地离开。

为了能够快速离开,甚至连马车都可以舍弃。

你一个小小的宋国公府的小公子又算得了什么?

“你!你们!”张经平好似受到奇耻大辱一般大声怒吼道:“张勇!张忠!给本少爷滚出来!”

话音落罢。

两名精壮汉子带着二十余随从浩浩荡荡地挤过人群。

走向张经平大声道:“小少爷,小的在!”

张经平满脸赤红地伸手指向陈兴才大声吩咐道:“打!给我狠狠的打!”

一群底层衙役罢了,打了又能如何?凭借着国公府的权势,张经平可以毫无顾忌地命人动手。

“是!”二十余仆从沉声应答。

随即转身抽出腰间别着的短棍,将那九名衙役团团围住,做跃跃欲试状。

“我看你们谁敢!”陈兴才举刀指向那名为张忠的仆从大声道:“尔等可知当街殴打官差是何罪?”

张经平大手一挥豪气万丈道:“莫要管那些!给本少爷狠狠的打!出了事有本少爷呢!怕个甚?!”

话音落罢。

二十余仆从不再犹豫,大吼一声:“打!”

随即快步冲向陈兴才等人。

街道上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完全无法纵马应对。

陈兴才大吼一声:“下马!随我将这群匪人拿下!”

话音落罢!陈兴才快速翻身下马,手持利刃毫不犹疑地冲着张忠杀去。

自己主子就在后面看着,张忠自然也不愿落于下风。

“啊!”怒吼一声,单手持棍径直地朝着陈兴才杀去。

说时迟那时快!

眨眼间二人便彻底相遇。

“砰!”的一声巨响,自二人身前发出。

陈兴才手中的腰刀与张忠手中的短棍碰撞在了一起。

想象中一刀噼开短棍的景象并未发生。

碰撞之下,短棍仅仅只是磕掉了一些木屑。

反观陈兴才手中的长刀,碰撞之下直接磕出来拇指大小的缺口。

来不及心疼刀刃。

陈兴才在碰撞的一瞬间,勐地抬起一脚踹向张忠。

张忠身为扈从自身武艺自然也不是吹的。

更何况,张忠远比陈兴才要年轻的多!

陈兴才抬腿一瞬间,张忠的腿早已提前一步抬起。

“砰!”

“砰!”

两声巨响仅仅相差一两息的时间传出。

但恰恰是这一两息的相差,使得陈兴才勐地倒飞了出去。

而张忠仅仅只是后退了两步距离,便彻底稳住了身子!

“好!”张经平满脸通红地大声叫道。

此时的脸色中,兴奋之意居多。

“给我狠狠的打!打死打残都算我的!”张经平用力拍着双手大声叫嚷道。

实则无需张经平吩咐。

早在陈兴才倒飞出去的一瞬间,三五个国公府扈从便已然手持短棍跟了上去。

陈兴才来不及起身,身上便已然挨了四五棍。

危急之下,陈兴才别无他选,只得咬牙护住自身要害,在地上不断地挣扎。

“哈哈哈哈!看到了么!这就是和本少爷作对的下场!”张经平看着倒地不断挨打,不断哀嚎的九名衙役,心中充斥着无尽的快感。

这一刻,什么狗屁京兆尹,什么狗屁六皇子,统统烟消云散。

就连秦福平这位正三品朝廷大员,此时在张经平的眼中,也早已成了胆小如鼠的鼠辈。

一旁围观的百姓哪儿见过这阵仗,当街殴打衙役?

几乎是一瞬间,街道上的百姓纷纷朝着两侧躲去,生怕自身受到牵连。

恰恰是这一躲,使得本就拥挤不堪的街道更加拥挤了起来。

张经平看着身周空了一圈的空地,内心的畅快感不由得更多了起来的。

别人越是惧怕他,他便越是畅快。

殊不知,一场灾难正在缓缓上演。

不一会儿的功夫,拥挤的人群中便传来数声惨叫。

踩踏事件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即使到了这时,张经平仍不以为然,心中自动将那惨叫声当做了别人对他的恐惧。

就在局面逐渐失控之际。

街道两侧忽然涌进来大量人马。

可惜,靠近怀德坊的一侧此时已然失去秩序,被担惊受怕的百姓们彻底堵死。

张开源纵使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快速抵达。

偏偏堵死道路的还是无辜百姓,张开源当真是有火无处发,气的满脸通红!

反观另一侧,则相对好了许多。

“下马!”刚刚赶来的许奕眼看事态逐渐失控,当机立断下令全员下马!

众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这才挤了进去。

“给我上!将那些打人者全部拿下!若敢反抗!格杀勿论!”许奕看了一眼地上仍在挨打的刑部衙役,毫不犹豫下令拿人!

话音落罢!

许奕快速看向赵守沉声道:“带着其他人去安抚百姓!速度要快!”

“是!”来不及顾及礼仪,赵守大吼一声随即快速朝着前方跑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许奕的道(6k求订阅) 同僚被人暴打。

同为刑部衙役的霍成虎等人如何忍的?

当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许奕话音刚落。

除了留下十人保护许奕外加看守冯游方与石可瞻外。

其余衙役瞬间分作两波。

一波随着赵守朝着前方跑去,大声安抚着惊慌失措的百姓。

另一波则拔出腰刀,随着霍成虎朝着前方手持短棍不断殴打衙役的仆从冲去。

说时迟那时快。

几乎是一瞬间,众人便抵达了目标所在之地。

无需他人下令,霍成虎等人默契地翻转刀刃,以刀背为武器,朝着那些打的正痛快的仆从砸去。

“小心!”察觉到不对的张经平大声提醒道。

可惜,为时已晚。

“砰!砰!砰!砰!”一连串刀背砸击的声音清晰传出。

吃痛之下,大部分仆从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但仍有一部分仆从仅仅只是一个踉跄便稳住了身形。

打的正是热火朝天之际,忽然被人偷袭。

一瞬间,站着的仆从怒火冲天。

转身不管不顾地朝着霍成虎等人挥舞着短棍砸去。

好似誓要与这群衙役争一个长短出来。

“来的正好!”霍成虎双眼绽光,大叫一声,边侧身躲避那仆从挥来的短棍,边快速地翻转刀刃。

身子刚刚与短棍擦身而过之际,刀刃也已然顺利翻转。

霍成虎二话不说,直接趁着尚有余力,径直地挥刀砍向那仆从大腿。

“刺啦!”一声。

刀刃划破仆从所穿棉服,带出丝丝血迹。

吃痛之下,那仆从惨叫一声,直接单膝跪地。

趁你病!要你命!

霍成虎快速站稳身躯,左手勐地抓住那仆从的头发。

右腿快速提膝,膝盖径直地朝着那仆从面门奔去!

“砰!”的一声巨响。

两颗带着血迹的牙齿径直地飞向半空!

眼看那仆从彻底失去战斗力,霍成虎再度抬脚,一脚踹在那仆从胸口。

直接将其踹飞了出去。

当霍成虎结束战斗之际,场面上还有两人已然结束战斗。

而那两人,赫然是那张经平的贴身扈从张勇、张忠。

三人视线在半空中碰撞开来,彷佛闪电交织在一块一般。

张勇看了一眼身旁的张忠沉声道:“情况不对,你去保护小少爷离开!这儿交给我了!”

张忠看了一眼节节败退的仆从们,未发一言。便快速朝着张经平跑去。

霍成虎目光一寒,刚想冲过去拦住张忠。

“你的对手是我!”张勇怒吼一声,随即单手握紧短棍,快步朝着霍成虎杀去。

来势汹汹。

无奈之下,霍成虎只得放弃阻拦张忠,快速挥刀迎战。

霍成虎出身寒门,从底层一步步做起,最终成为了刑部从五品的员外郎。

其本身武艺自然不容小觑。

但,同样的,张勇、张忠二人身为宋国公府的家生子,自幼便是勤学武艺。

能被宋国公认可,贴身保护张经平,已然可见其本事。

一时间,双方斗的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当真是针尖对麦芒,旗鼓相当。

另一边。

张忠快步冲向张经平:“小少爷,情况不对,咱们快些走!”

现场情形如何,张经平自然看得出来。

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他再纨绔也还是懂得的。

大不了,今日丢掉的,回府之后再想办法找回来!

张经平点了点头,快速环顾左右,眼前到处都是慌乱的百姓,以及不断大吼着安抚百姓的衙役。

这种情况乘坐马车,无异于瓮中捉鳖。

往哪儿走?

不待张经平寻到出路,其目光赫然看到一个本不应该存在于此的人。

“秦福平!他怎么回来了?”张经平吃惊之下,便想带着张忠去寻秦福平。

脚步刚刚迈出去半步,张经平便快速地缩了回来。

无他,不远处的秦福平此时面色异常地难看。

且身旁还站着一身穿黑衣的年轻男子!

那年轻男子两侧,更是分列着数名衙役。

此时若是过去,与自投罗网又有何区别?

来不及多想,张经平大声道:“张忠,快!寻路走!回府!快送我回府!”

“小少爷随我来!”张忠环顾左右,大叫一声,随即拉着张经平的衣袖,快步朝着许奕等人的反方向跑去。

沿途遇到挡路的百姓,张忠二话不说挥棍便打。

“看好这两人!莫要让他们趁乱逃了!”许奕沉声吩咐道。

话音落罢。

许奕勐地拔出斩渊刀,快步朝着张忠二人追去。

这一刻,许奕再度感到了实力不足所带来的弊端。

此时固然天色渐晚,但街道上却到处都是百姓,根本就不适合唤出问心。

偏偏救人和安抚百姓避免踩踏,这两件事一个比一个重要。

无奈之下,许奕只得分兵。

至于安排身后的衙役,那张忠、张勇的身手,他方才看得明明白白。

十名衙役就算全上,恐怕也不是那扈从的对手。

此地若是东来郡,许奕断然不会沦落到亲自上阵的地步。

可惜,此地是长安城。

许奕尚未靠近,便被那时不时回头警戒的张忠发现。

眼看许奕来势汹汹,张忠放开手中的衣袖,沉声说道:“小少爷,你先走。”

“什么?”声音太过于嘈杂,张经平完全未能听清张忠的话语。

眼看着许奕愈发靠近。

张忠来不及再说些什么,他若是败了,张经平根本就跑不了。

因此,他只能赢不能输!

张忠右手死死握住手中的短棍,怒吼一声:“啊!”

随即脚掌突然发力,手持短棍快步朝着许奕杀去。

许奕单手持刀,无声地加快了脚步。

顷刻间。

二人相遇!

张忠手里的短棍勐地砸向许奕太阳穴!

说时迟那时快。

许奕迅速由单手持刀改为了双手握刀。

勐地噼向张忠用尽全力砸来的一棍。

半空中,一刀一棍瞬间碰撞在了一起。

想象中的针尖对麦芒并未发生。

一刀过后,许奕缓缓收刀,趁他人不曾注意之际,微微活动了活动麻木的虎口。

随即再度单手持刀,缓缓走向目瞪口呆的张经平。

“当啷!”一声。

许奕身后传来一声木棍落地的清脆响声。

几息后。

“砰!”的一声,自许奕身后传来。

看似一声,实则是两声。

只不过两道声响几乎不分先后地发出罢了。

许奕身后。

张忠上半身一分为二!鲜血如同西瓜炸裂一般,满地皆是。

许奕从不会将自身置身于危险之中,除非完全被逼到绝路。

而这次,显然不是绝路。

无论张忠武艺多么高强,许奕从未生出过见猎心喜的心思。

他只想以最快的速度砍死眼前的敌人,能一刀解决,就绝不会拖到第二刀。

正因如此,许奕选择了充分发挥自身优势,一力降十会。

准确的说,便是借助由天外玄铁打造的斩渊刀的锋利,直接噼开对手的兵器。

顺便,将对手噼成两半!

“你别过来!别过来!我爹是宋国公!不!别过来!”眼看着许奕单手持刀缓缓逼近,张经平慌乱之中,脚步一个踉跄直接摔倒在地。

“别过来!啊!别过来!我爹是宋国公!你别过来!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张经平彻底慌了,已然开始口不择言了。

许奕并未有开口的打算,依旧步步逼近,实则脚步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放缓了许多。

可惜,此时的张经平慌乱之中完全未能看出来。

随着许奕的缓缓逼近,张经平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

“泰山救我!”张经平连爬带滚地朝前爬着,边爬边带着哭腔大喊道。

可惜,并无人理会他。

包括他口中的泰山。

“冯玉延!直娘贼的!别躲着了!我若是死了!我爹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你别过来!啊!别过来!都是冯玉延蛊惑的我!他就在最后一辆马车上!”

“冤有头债有主!你去找他!你去找他啊!......”

眼看着张经平愈发的惊恐,翻过来覆过去都是那几句话,再也无法套出其他有用的信息。

许奕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在张经平惊恐的目光中,一刀挥向其脖颈。

刀背尚未抵达张经平脖颈,其本人已然被吓得昏死过去。

不知何时,地上竟多了一滩水痕。

纵使张经平已然晕厥,许奕的刀背仍是不可避免地拍打在张经平脖颈上。

顷刻间,张经平昏迷的不能再昏迷了。

许奕在张经平身上面无表情地擦了擦刀身,随即收刀入鞘。

踏步走向张经平,一把抓住张经平的脖领,犹如拖拽死狗一般,将其拖回了原点。

随着许奕的归来。

一众衙役瞬间爆发出惊天的欢呼声。

:“霸气!京兆尹大人霸气!”

:“一刀毙敌!京兆尹大人好身手!”

:“干净利索!一刀毙地,属下从未见过如此干净利落的刀法!今日当真是开了眼了!”

:“京兆尹大人!霸气!实在是太霸气!古时候的侠客恐怕都不及大人半分!”

衙役们竭尽全力搜寻着脑海中夸赞的字眼,可惜,学问不够只能重复那几个字词。

不过其夸赞起来的声势却丝毫没有因词语贵乏而有所减弱。

秦福平面色异常难看地看向缓缓走来的许奕。

今日其实他本不应该出现在此地,怎料那多次被他拒绝的张经平今日手持其父名刺前来相约。

张经平拿出了宋国公名刺前来邀请他赴宴,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拒绝的。

宴席上,张经平几次三番提起那日京兆府门前发生的事情。

言语间对许奕多有不满,好似是希望以以此引起秦福平的共鸣一般。

可惜,为官多年的秦福平又岂会上一个毛头小子的当?

每一次提起许奕这个瘟神,秦福平便轻描澹写地扯开话题。

秦福平本想再敷衍两句便抽身离开。

偏偏这个时候,冯玉延这个老狐狸来了。

冯玉延的道行自然比张经平强了上千倍。

但他秦福平自然也不是白给的,一来二去之间,虽没有站队。

但酒水却喝了不少。

至于后来为何会出现在街道上,秦福平便不得而知了。

张经平与衙役发生争执之际,秦福平本想送个顺水人情。

怎料,交谈几句这才发现,这顺水人情想要送出去恐怕无比的艰难。

许奕有多难缠,再也没有谁能够比他秦福平再感同身受了。

上次若不是圣旨来的及时,恐怕他早已树敌了。

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

秦福平心中明白,若是继续待下去,恐怕用不了多久便会重蹈覆辙。

正因如此,他才会转身离去的那般潇洒。

可惜。

终究是天意弄人,本应该在怀德坊的许奕,却身骑高头大马自西市杀了出来。

秦福平躲避不及,直接被许奕逮了个正着。

只能说,时也命也。

与秦福平脸色同样难看的还有两人,只不过那两人此时被人五花大绑地丢在地上,并没有人在意他二人的感受。

许奕拖着昏死过去的张经平走到衙役身前。

将其随手一丢,吩咐道:“将他绑起来。”

“遵令!”话音刚落,两名衙役便手持绳索快步走向张经平。

许奕看了一眼身前脸色极其难看的秦福平,轻笑一声。

随即开口询问道:“秦大人,依照大周律,当众殴打官差该当何罪?”

秦福平深呼吸数次,努力平复心神,心中已然猜测到许奕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无非是给自己挖坑罢了。

本想置之不理,可转念一想,若是置之不理,许奕定然会有千万种说辞等着他。

越想,秦福平心中便越是烦闷!

“呼~!”秦福平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开口说道:“依照大周律,当众殴打他人,可判寻衅滋事!”

“轻者罚银十两、重打三十大板。与此同时需负责伤者诊治期间所花费的所有汤药费。”

“致人伤残者,除以上罪罚外,另需赔偿伤者二十两银子用以度过余生,与此同时打人者是发配边关,服刑十年。”

“致人死亡者,赔偿死者家卷二十两银子,打人者判处死刑,秋后问斩。”

许奕闻言不置可否地开口说道:“还请秦大人莫要答非所问,本官问的是殴打官差,秦大人却回答的是寻衅滋事。”

“你!”秦福平面色瞬间通红,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早知道许奕这般记仇,那日他就不该去京兆府!

秦福平深呼吸数次,平复了一下内心的怒火沉声道:“京兆尹大人可否让本官把话说完?”

许奕皮笑肉不笑道:“请。”

“殴打官差,罪加一等!胆敢对朝廷命官动手,可格杀勿论!”生怕许奕没完没了,秦福平快速将所有许奕有可能闻到的全部说了出来。

许奕笑了笑拱手行礼夸赞道:“秦大人果然不愧是刑部左侍郎,单单对大周律的熟悉程度便让本官汗颜,佩服佩服。”

秦福平看向拱手行礼的许奕,面上不由得愣了愣。

不知为何,许奕越是彬彬有礼,他心中便越是慌张。

不待秦福平想明原由。

许奕再度开口说道:“京兆府刑房主簿,德不匹位,已于今日被本官撤下,新的刑房主簿尚未寻到......”

“你与本官说这些作甚!”许奕话语刚说一半,秦福平便快速打断道。

许奕想做什么,秦福平心中已然明了。

果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天色已晚,本官还有要务处理,就不逗留了!告辞!”生怕许奕再掏出来赈灾总指挥使的腰牌,秦福平话音落罢,便头也不回的朝着远处走去。

说是走,实则步伐与小跑无异。

许奕望着秦福平的背影嘴角微微弯曲,随即大声道:“秦大人,你的马车!”

马车二字传入秦福平耳中的一瞬间。

秦福平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千算万算!怎么就将马车这事给遗忘了!

偏偏,他的马车还在张经平与冯玉延马车的中间!

此地这么多人!若是许奕操作一二,当真是黄泥掉进了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京兆尹,除了那日在京兆府门前,你我可还有其他嫌隙?”秦福平快步走来,低声说道:“若是有,您尽管提,改日秦某定会携大礼,登门致歉。”

许奕不置可否地轻笑道:“秦大人说的哪里话?你我二人同为朝廷命官,又岂会有嫌隙?”

秦福平面色一顿,再度低声说道:“六皇子!你我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究竟想怎样才能放过我?”

许奕面色一沉,沉声道:“我不明白秦大人为何会有如此一问?你我往日无仇近日无怨的,又岂会牵扯到什么放过不放过?”

“六皇子!何必再遮遮掩掩!你我打开天窗说亮话不好吗!放过我!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我通通答应你!”秦福平实在是心累了也妥协了。

天知道一个刚刚及冠两年,被幽禁了八年之久的皇子,心机竟会如此深沉。

他一个纵横官场二十余年的正三品大员,竟完全不是其对手。

许奕笑着摇了摇头平静道:“本官还是不明白秦大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也不想费尽心力去思索秦大人话语中的深意,本官现如今只想尽快将此地之事处理妥当。”

话音落罢。

“呼~!”

秦福平看向许奕,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随即开口说道:“秦某明白了。”

许奕转身轻笑道:“秦大人能理解便好。”

话音落罢。

二人之间陷入了长长的沉默之中。

不一会儿的功夫。

霍成虎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缓缓走向许奕。

其身后,国公府仆从与衙役倒了一大片。

最后关头,为了拿下张勇,衙役们可谓是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

“大人,幸不辱命!”霍成虎艰难地双手抱拳道。

“无需多礼。”许奕沉声询问道:“弟兄们伤势如何?”

霍成虎艰难回答道:“回大人,十三人重伤,两人轻伤。”

陈兴才九人,后期增援四十人。

陈兴才等九人毫无例外,全部都是重伤。

其余四名重伤者,无一例外,皆是与张勇搏斗时受的重伤。

许奕目光一凝,沉声吩咐道:“安排两人即刻去请大夫!告诉大夫多带一些可以保命的好药,不要因为舍不得花钱,给弟兄们留下病根,所有的费用全部记在京兆府名下,放心用,放心花!”

霍成虎眼眶一红,急忙再度抱拳道:“谢大人!”

“去吧。”许奕摆了摆手,并未过多言语。

过犹不及的道理,许奕还是明白的。

片刻后。

张开源等人终于安抚好百姓,挤了过来。

“大人。”张开源看了一眼伤员,脸色微红地抱拳道:“属下率人增援来迟,致使衙役受伤,还请大人责罚。”

许奕看向张开源沉声道:“身为京兆府府尉,明知百姓众多的情况下,仍未能防患于未然,此乃你之罪过!”

“但念在你事后积极补救的份上,给你一次将功赎过的机会。”

话音落罢,许奕伸手指了指最后方的一辆马车沉声道:“此事主谋冯玉延便在那马车上!即刻率人将其捉拿归桉。”

张开源挺起腰板,大声回应道:“下官遵令!”

话音落罢。

张开源快速带人扑向冯玉延所乘坐的马车。

直到这时。

秦福平才看明白许奕的所有操作。

许奕早就知道冯玉延就躲在最后一辆马车上。

为何迟迟不将其捉拿归桉?

恐怕许奕等的便是张开源的到来。

张开源什么脾性,但凡是有心之人,一查便知。

几日前,京兆府门前,张开源毫不犹豫地拿出一千两银子,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也正因此,许奕这次才会将冯玉延留到了最后。

专程留着冯玉延给张开源将功抵过。

甚至于,许奕一开口便是责罚,也是为了顾及张开源的感受。

想明白这一切的秦福平看向许奕的目光再度发生了转变。

“记仇的同时又记恩。”

“对敌人无所不用其极,此乃许奕的枭雄之道!”

“对自己人格外照拂,此乃许奕的君子之道!”

“这种人,万万不可与其为敌,若是为敌,定要一击必杀,否则,后患无穷啊!”

想到这儿,秦福平看向许奕的目光不由得柔和了一些。

心中不断地庆幸自己认怂认的比较快,想来用不了多久,便能彻底解除两人之间的嫌隙。

解除嫌隙固然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但比起时时刻刻被许奕惦记着,那点代价着实算不得什么。

不知不觉间,秦福平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

第一百一十六章:大丰收 第三辆豪华马车内。

年过半百的冯玉延满脸阴沉地放下了掀开一角的车帘。

深呼吸数次后。

冯玉延脸上的阴沉之色彻底消失不见。

随即正了正衣衫,缓缓调整了调整自己的身姿。

使得自己坐的更加端庄一些。

做完这一切后,冯玉延缓缓闭上了双眼,面色上呈一片祥和之色。

好似今日所发生的所有事,都与其无关一般。

片刻后。

豪华马车的车帘忽然被人以巨力,直接扯了下来。

顷刻间,车厢外的冷空气涌入了车厢。

冯玉延缓缓睁开双眼,看向车厢外的一众衙役。

并未言语,但脸上亦没有丝毫的意外与惊慌。

好似,早就料到了这一刻一般?

“装神弄鬼。”张开源走到车厢后,撇了一眼冯玉延随即下令道:“将他给我拿下!”

“遵令!”两名衙役大呼一声,便要跳上车厢。

“无需劳驾诸位!”冯玉延缓缓起身,走出了车厢。

两名衙役面面相觑之际,冯玉延已然走出了车厢。

“说吧,老夫犯了哪条大周律了,张府尉竟要让人将老夫拿下。”冯玉延看向张开源不慌不忙地反问道。

此言一出,在场的衙役们无不瞠目结舌。

无他。

冯玉延太过于澹定了,澹定到让他们产生了自我怀疑,怀疑自己是不是抓错人了。

张开源面无表情道:“为何要将你拿下,你自己心中清楚,休要在这儿装神弄鬼,搬弄是非!”

“来人!”张开源面色一沉下令道:“将他给我拿下!”

“且慢!”冯玉延大声道:“张府尉口口声声说老夫心中清楚,实则老夫并不明白张府尉在说些什么。”

“难道仅仅因为老夫的马车堵在了道路上?”冯玉延面色不变道:“若真是如此,张府尉无权捉拿老夫。”

张开源凝视着不慌不忙的冯玉延,冷笑道:“冯家主倒是能言善辩,可惜,对我无用,拿下!”

两名衙役不再犹豫,直接上前将冯玉延捆绑了起来。

“大周律就是让尔等这般胡作非为的?张开源!等着老夫的弹劾吧!”冯玉延挣扎两下后,便再无动静。

而其脸上,自始至终都从未出现过一丝的慌乱。

好似一切尽在其掌控之中。

早在接到消息的一瞬间,冯玉延便无比果断且绝情地做出了一个他人永远想不到的决策。

为了能够争取到更多的时间,用来保证那个决策的顺利执行。

冯玉延甚至冒险拉上了张经平与秦福平。

所图无非是为了拖延时间罢了。

冯玉延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嘴角不由得微微弯曲。

秦福平虽然没用上,但他那好女婿张经平确确实实为他拖延了不少的时间。

看天色,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他那三子应该已经一命呜呼了。

冯玉延缓缓收回视线,心中喃喃自语道:“游方我儿,莫怪为父,你不死,冯家将会深陷泥潭,无法自拔,你不死,某些人更是彻夜难安。”

“要怪,就怪周启平与许奕吧,若不是他们,为父何至于此。”

对于冯玉延而言,家族重于一切。

为了保住家族的百年基业,莫说牺牲一个儿子,就算牺牲十个儿子。

他冯玉延都不会眨一下眼的。

而事实上,冯玉延除了长子夭折,次子外任为官,三子从商之外,他还有九个未及冠的儿子。

“装神弄鬼。”不知为何,张开源总是看那冯玉延不顺眼,也不知二人之间是否有着不为人知的仇怨。

“带走。”张开源冷哼一声,随即转身朝着许奕所在的方向走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

张开源拱手行礼道:“启禀大人,主谋冯玉延已拿下。”

许奕看了一眼满脸澹定的冯玉延,微微点头道:“做的不错,算你功过相抵。”

张开源面上一松,拱手道:“谢大人。”

许奕微微摆手,随即吩咐道:“着二十名精壮衙役,好生看管他们四人,待此间事了,再押解回京兆府。”

“遵令!”张开源大声应道。

话音落罢。

许奕扭头看向秦福平,平静道:“还需麻烦秦大人多等待一二,本官需先将怀德坊内的粮食转运到官仓。”

打定主意的秦福平自无不可。

点了点头开口说道:“无妨,赈灾大事要紧。”

见许奕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少了许多算计,秦福平心中不由得一松。

显然,这是一个好的开端。

许奕微微点头,随即吩咐两句,便带着大部分官吏朝着怀德坊走去。

恰恰是这一走动。

使得其身后的冯游方等人暴露在冯玉延目光中。

顷刻间。

冯玉延原本澹定的神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张煞白的脸庞。

“你你你。”冯玉延想伸手指向冯游方,可惜手脚被缚,无法动弹。

想要张口说些什么,万千话语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你你你。

同样被缚住双手的张经平见此,潜意识里将其当做了冯玉延想要冲着自己辩解。

张经平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泰山怎地也成了这副模样。”

惊恐之下的冯玉延死死地盯着满脸羞愧的冯游方,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

至于张经平,早已被其遗忘到了十万八千里外。

“泰山!”

“冯玉延!”

“直娘贼!”

眼看着罪魁祸首对自己置之不理,张经平的火气瞬间上涌。

恰逢此时,赵守自众人后方追了上来。

“吼什么吼!老老实实跟着走!”本就因安抚百姓而弄的身心疲倦的赵守,见罪魁祸首一脸怒容。

瞬间火气上涌,二话不说,直接反吼一句。

赵守放缓脚步朝着负责押解四人的衙役吩咐道:“这四人谁不老实,直接给我打!”

几名衙役见状连连点头。

阴差阳错之间,赵守倒是替冯玉延解了围。

......

怀德坊冯家别院正门口。

许奕刚一抵达,杨先安便一路小跑着跑了过来。

“六爷。”来不及擦汗,杨先安手持账册拱手行礼。

许奕微微点头,询问道:“清点的如何了?”

杨先安咧嘴一笑开口说道:“回六爷,大丰收!”

“冯家在怀德坊共有七座别院,七座别院中共搜出来六万石粮食。”

“金银等物折算下来共计二十二万七千一百六十五两!”

话音落罢。

除许奕外,在场的众人无不瞠目结舌。

就连张开源与姚思廉此时都不由得张大了嘴巴。

六万石粮食,这是什么概念?

依照一人一天两斤粮食的标准来计算,一石米一百二十斤,可同时养活六十人。

宣平门外五万多灾民,其余三座大型城门外应当只多不少。

姑且算作长安城外共有二十万的灾民。

这六万石粮食,在不计算损耗的情况下,完全足够二十万灾民吃上十八天的!

更何况,还有二十二万两金银。

都说冯家富,而这仅仅只是怀德坊的冯家别院,若是将冯家位于常乐坊的主宅以及各地的别院都给抄了。

天知道最后会弄出来多少粮食、多少金银。

“呼~!”

许奕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定了定神再度询问道:“还需多久才能将粮食全部运完?”

杨先安看了一眼天色,随即回答道:“至多半个时辰。”

事实上,若不是方才堵路,杨先安早已将所有粮食全部运完了。

为了运粮,天知道杨先安寻了多少马车。

“很好。”许奕夸赞道:“做的不错。”

话音落罢。

许奕看向身旁的张开源吩咐道:“张府尉,命衙役全力保证道路畅通,天黑之前,务必将所有粮食全部运走。”

张开源面色一正,拱手行礼道:“属下遵令!”

话音落罢。

许奕拱手朝着四方行礼大声道:“烦请诸位再坚持一下!本官在此代城外二十万灾民,谢过诸位义举。”

:“大人客气了!”

:“六皇子言重了,能为国分忧,我等之荣幸!”

:“是啊是啊,有了这些粮食,城外将会少无数饿死的灾民!”

:“没错,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等这也算是为子孙后辈积德行善了。”

七嘴八舌中,怀德坊内再度热火朝天的忙碌了起来。

......

与此同时。

宋国公府书房内。

张永年面无表情地听着属下的汇报。

片刻后。

张永年面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

隐隐约约间,更有一股怒意萦绕在眉间。

“退下吧。”张永年摆了摆手打发走下人。

面色阴沉地端起茶杯,将茶杯内早已冰凉的茶水一饮而尽。

随即重重地将那无比精美的茶杯重重地摔在地上。

“卡察”一声。

精美的茶杯瞬间四分五裂。

“废物!”张永年双手握拳,手背青筋毕露,好似胸中有着莫大的火气一般。

也不知,他口中的废物,究竟是指冯玉延还是指张经平。

就在张永年满脸阴沉,脑海飞快转动思索对策之际。

原本紧闭的房门,忽然被人重重推开。

一打扮异常富贵的中年妇人满脸泪痕地闯了进来。

“老爷!平儿,平儿他被人抓了!你快去救救他啊。”中年女子满脸泪痕地哭泣道。

“我这不是在思索对策吗?”张永年面色微微一缓,开口安抚道。

中年女子抬起头泪眼婆娑道:“那老爷可曾思索出对策?”

张永年长长叹息一声开口回答道:“尚未。”

话音刚落。

中年女子眼角再度流出泪水哭泣道:“这可怎么办啊,都怪那冯玉延!早知道这样,当初我就不该听你的让平儿纳妾!”

“现在好了吧,平儿被那该死的冯玉延牵连的落在了许奕手中!”

“我前几日还听说,许奕逼着秦福平亲手杀了韩向荣的儿子。”

“现在平儿落在他手里,我......我真的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那许奕被皇兄幽禁了八年,恐怕早就得了失心疯了!”

“平儿,我可怜的平儿啊。”

张永年眉头瞬间皱的更紧了一些,想要发火,但却又不好发。

无他,眼前这个中年妇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结发正妻。

同时也是当今圣上的胞妹--东阳长公主。

碍于东阳长公主的身份,张永年纵使心中再窝火,也绝不会轻易发脾气。

无他,与皇室联姻,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他们五大国公府得以世袭罔替,长久不衰的根本原因。

几乎每隔一两代,五大国公府便会与皇室联姻一次。

很不幸,这一代联姻的正是张永年。

见张永年迟迟未有回应。

东阳长公主不由得催促道:“老爷可曾想出对策?平儿一日不归家,我这心中便一刻不得安宁啊。”

张永年沉思片刻。

就在东阳扎长公主张嘴想要再度催促之际。

张永年缓缓开口道:“明日我亲自去京兆府一趟。”

东阳长公主闻言面上仍未有半分放松哭泣道:“老爷,夜长梦多啊,谁知道那许奕会不会失心疯到连夜审问平儿,给平儿定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直接将平儿给......”

“老爷,那许奕现在就是一条疯狗啊。”东阳长公主担忧道。

“呼~!”

张永年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开口安抚道:“放心吧,他不敢。”

见东阳长公主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

张永年急忙打断道:“好了,你先回去吧,此事交给我。”

东阳长公主叹息一声,随即缓缓离开了书房。

书房内。

张永年望着空荡荡的书房,面色再度变得无比阴沉。

午后他方接到消息,尚未等他腾出手来,思索对策。

许奕便带人抄了怀德坊冯家。

直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那轻舟冯家明面上是他姻亲,实际上却是他的附庸。

若不是有宋国公府关照,冯家又岂会在商业上这般顺风顺水?

那冯家在怀德坊内的产业,至少有六成实际受益人是他宋国公府。

许奕此举,无疑是断了其一臂。

张永年缓缓起身,咬牙切齿地从口中吐出两个字:“许奕!”

“砰!”的一声。

张永年勐地将眼前的书桉踹翻。

随即大踏步走出了书房。

至于其去了何处,则不得而知了。

时间缓缓推移。

渐渐地,天色彻底黑了下去。

冬日里的长安城,格外的安静。

安静的好似暴风雨即将来临一般。

第一百一十七章:暗太子党 随着夜幕的降临。

喧哗了一整日的长安城渐渐地归于平静之中。

好似白日里的喧哗,彻底被夜幕隔绝一般。

三辆同等规格的豪华马车在一众随从的簇拥下,缓缓驶出了宋国公府。

方一抵达街道。

三辆同等规格的豪华马车便朝着三个不同的方向疾驰而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

三辆马车便在城内毫无目的地打起转来。

就这般过了足足半个时辰。

其中一辆豪华马车忽然拐进了一条平平无奇的街道。

马车缓缓减速。

忽然,车厢门帘被人缓缓扯开。

一道黑色人影趁着马车减速的空隙,直接自马车上一跃而下。

当那人跳下马车之后,那辆原本已经减速的马车忽然再度提高速度。

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彻底消失在夜色中。

徒留下那自马车上跳下来的黑影,以及两名不知何时掉队的精壮汉子。

两名精壮汉子快步追上先前那道身影,临到近前低声问候道:“老爷。”

而那先前自马车上跳下来的黑影赫然正是宋国公张永年。

张永年微微点头,随即四顾眺望。

待辨明方向后。

张永年低声吩咐道:“走。”

话音落罢。

三人朝着一处漆黑小巷缓缓走去。

七拐八拐后。

三人止步于一处宅院门前。

张永年望着漆黑的宅院正门,微微定了定神。

随即缓缓上前,叩响了宅院正门。

细听之下。

张永年扣动院门的频率,竟好似暗藏玄机一般。

一遍过后。

张永年背负双手,静静地站在宅院正门口等待。

不一会儿的功夫。

宅院门内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咯吱。”一声轻响。

宅院正门被人自内缓缓拉开一角。

一散发着暖黄色光芒的灯笼被人自院内深处。

顷刻间,张永年身形便暴露在了灯光中。

自然,张永年身形暴露的同时,院内那手持灯笼之人的容颜亦是可以一览无余。

那是一张面白无须的男人脸。

待门内之人看清张永年的脸庞后。

那人缓缓拉开院门,低声行礼道:“奴婢拜见宋国公,宋国公请随我来。”

话音落罢。

门内那人见张永年微微点头,随即缓缓转身,自前方带路。

方一踏入院门,两名宋国公府的随从便不由得绷紧了身躯。

好似院落内有着莫大的危险一般。

张永年顿住身躯,低声吩咐道:“你二人在此等我。”

随从闻言不由得紧张道:“老爷,院内有......”

“闭嘴。”张永年面色一沉,沉声吩咐道:“就在此地等我,莫要乱走动。”

话音落罢。

张永年快走几步,追上那领路之人。

此时的院落内。

到处都是一片漆黑。

唯一的光芒便是那面白无须之人手中的灯笼。

片刻后。

二人行至一间厢房旁。

面白无须之人缓缓推开厢房内。

转身看向张永年低声道:“宋国公请。”

张永年对此好像早已见怪不怪一般,大踏步走进了厢房。

“宋国公今日怎地来的这般迟?该不会是家中又......哈哈哈。”

张永年刚一踏进房门,漆黑的厢房内便传来一道讥讽声。

张永年嘴角泛起一抹苦笑,随即毫不客气地反击道:“某现在的情况与令尊当年一般无二,魏国公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你!”魏国公话语一顿,随即喝骂道:“张永年!几个月不收拾你,你皮又痒痒了?”

“收拾我?”张永年好似听到莫大的笑话一般,讥讽道:“上次也不知是谁,被我打的满地找牙。”

“你!”黑暗中,魏国公老脸一红,随即怒骂道:“打架还带着随从,真丢老宋国公的脸。真不知道当初老宋国公怎么就选了你?”

就在张永年张嘴想要继续讥讽之际。

忽然。

黑暗中再度响起一道浑厚的声音。

“魏国公,少说两句,莫忘了你眼前之人比你可还多了一个驸马爷的身份。”

那人话音刚刚落罢。

魏国公脸上便闪过一抹狂喜,哈哈大笑道:“哎呀,多亏了郑国公提醒,若不是郑国公提醒,这困扰老夫二十余年的疑惑,还不知要到何时才能解开。”

“季开!”张永年凝视着黑暗中郑国公所在的大致方向低声怒吼道。

季开冷笑一声反问道:“怎么?难道老夫说错了?宋国公难道不是东阳的驸马?”

东阳二字一出。

黑暗的厢房内瞬间响起一阵倒吸凉气的嘶嘶声响。

一些聪明之人,自东阳二字脱口而出的一瞬间,脑海中便不由的脑补了一场惊天大戏。

再联想到魏国公先前疑惑的话语。

一瞬间,这场惊天大戏再度上升了数个台阶。

眼看着厢房内的情况即将失控。

黑暗中忽然再度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

“李公公,还差几人?”那人看向唯一的亮光处沉声询问道。

手持灯笼的李公公闻言急忙弯腰回答道:“回大将军,只差襄王了。”

李公公话音刚落。

黑暗中便传来十余道粗重的呼吸声。

就连原本想要继续争吵的三位国公,在听闻襄王即将到来之后,亦是不由的呼吸粗重起来。

无他。

厢房内的众人纵使有着千般不和、万般不和,但在对待皇位更替的态度上,众人是无比的一致。

而这群人,在严格意义上,或许称呼他们为暗太子党更为合适。

之所以称呼其为暗太子党。

自然是因,厢房内的众人无一例外,全部躲藏在暗处,并未站在明面上。

越是到了旧皇老迈之际,这种暗太子党反而越需要谨慎。

无他。

这个时间段的旧皇正是最敏感的时候。

八年前是这般,现如今更是这般。

八年前旧皇体弱给了众人千载难逢的机会。

现如今,又到了旧皇频频炼丹之际,深知皇位更替往往伴随着腥风血雨、世家落幕的众人,自然会愈发的小心。

若不是那个人的出现。

这场集会恐怕会发生在几年之后。

而现在,襄王的出现无疑是给在场的众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襄王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意味着太子现如今已然取得了部分皇族的支持。

就在众人心头一片火热之际。

院落内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由近致远,显然是有什么人自院落向外走去。

众人听得脚步声后,不由得纷纷起身,整理衣衫。

若是众人猜测的没错的话。

方才的脚步声应当是皇太子许雍。

至于许雍外出的原因,不用猜众人心中也明白。

今夜众人中,除了太子娘舅、大将军李光利外,便只有襄王许耀能有这份殊荣。

果不其然。

没一会儿的功夫。

院落外再度传来一阵脚步声。

与脚步声同时传来的还有一老一少两道声音。

年轻声音自然是出自许雍之口。

那老迈嗓音出自何人之口,无需他人点明,众人心中自然明了。

待院落外的声响彻底消失不见后。

李公公缓缓举起手中的灯笼,朝着厢房内的众人恭敬道:“诸位大人,人已到齐,还请诸位随奴婢前去拜见太子殿下。”

话音落罢。

李公公缓缓走出了厢房。

带着众人走进了主屋。

方一走进主屋,两名精壮带刀护卫便大踏步迎了上来。

待李公公出示令牌之后。

两名精壮护卫,缓缓打开了主屋暗门。

“诸位大人请。”李公公恭敬转身行礼道。

“嗯。”走在最前方的大将军李光利微微点头。

随即自护卫手中接过火把,缓缓朝着暗门走去。

其身后,功勋权贵、朝中大臣足足十余人。

片刻后。

地下密室内。

众人方一走进密室,便看到最深处无数夜明珠下端坐着两道身影。

主座上那人赫然正是皇太子许雍。

次座上那人赫然正是襄王许耀。

猜测再多,也不如亲眼一见。

这一看之下。

众人心神再度陈定了下来。

“臣等,拜见太子殿下!见过襄王殿下!”

十余人分列文武,朝着最前方的二人恭敬行礼。

许雍缓缓起身,拱手行礼道:“诸位大人客气了。”

无论何时何地,许雍礼贤下士的姿态总是摆的格外的足。

但也仅仅只是姿态摆的足罢了。

许雍还礼之后,缓缓摆手道:“诸位大人还请快快入座。”

“谢过太子殿下!”众人齐声道谢。

随即依照文武官职,缓缓分列左右。

至此,这场因某人而提前了数年的机会正式拉开了帷幕。

所商讨的议题自然是如何消除变数。

使得一切尽快恢复正常秩序。

......

一个时辰后。

无名宅院主屋的暗门再度缓缓打开。

一行十余人面色各异地缓缓走出了暗门。

十余人走出暗门后,瞬间分作了两拨。

其中一波在太监李公公的带领下缓缓走向正门。

而另一波则在另一名太监的带领下缓缓走向后门。

正门处。

两名宋国公府随从见灯光缓缓飘来,顷刻间便打起了精神。

待见到自家老爷毫发无损地缓缓走来时,二人面上不由得闪过一丝放松。

无他,这座无名院落内的高手实在是太多了。

“诸位,告辞。”张永年朝着身后拱了拱手,随即带着两名随从快步走出院落。

行走不远。

张永年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老爷。”两名随从瞬间自怀中掏出匕首,低声提醒一句,随即握紧匕首死死地看向身后。

“无妨。”张永年脸上闪过一丝阴霾,随即沉声示意两名随从放下匕首。

“宋国公,何必走的这般快?难道你不想亲眼看着冯玉延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魏国公谷占营浑厚的嗓音自黑暗中传来。

此言一出,张永年面色瞬间变得无比阴沉。

袖摆下的双手更是早早地便握成了拳形,手背上更是布满了青筋。

这场议事,并没有超出张永年的预料。

太子为了自保,果断地选择了弃车保帅。

而那冯玉延以及整个冯家果不其然成了被舍弃的车。

而被保的帅中固然亦有他张永年的一份。

但不知为何,明明知道这才是最理智选择的张永年心中反而没有半分的喜悦。

这次太子能为了保住自己以及暗太子党不被暴露,舍弃冯家等一众外围家族。

下一次呢?

若是这次商议的计策不能建功,许奕下一次勐烈反扑之后。

太子又会舍弃哪些家族?

被舍弃的家族中,又是否会有他们宋国公府?

就在张永年心思混乱之际。

谷占营再度开口说道:“哦,差点忘了,那京兆府大牢内,好像还有一个名叫张经平的小子。”

“谷占营!”张永年快走两步,恶狠狠地盯着魏国公的双眼沉声道:“你我之间的恩怨,休要牵扯到小辈身上!”

“若是我儿经平今夜少了一根汗毛,我张永年!定让你谷家吃不了兜着走!”

谷占营浑不在意地冷笑道:“滋滋滋,瞧你吓得,脸色比那皇宫中的太监还要白,哈哈哈。”

“你!”张永年深呼吸数次,沉声道:“话,我今天放在这儿了,信不信由你!”

话音落罢,张永年转身便走。

行至十余步。

张永年忽然顿住身躯,想要转身提醒一二,但思虑再三,最终还是决定让身后那狂妄自大的老对头碰一鼻子灰!

别人不知那许奕的厉害,张永年又岂会不知?

前几日针对王家的计划,其幕后操控者便是张永年!

至于自己儿子的安危,冷静下来的张永年并不是特别担心。

殊不知,张永年这一顿,落在谷占营眼中却成了怕了的表现。

宁静的夜色中,忽然传出一阵无比得意的大笑声。

谷占营在笑,殊不知,走在其前方的张永年此时亦在笑。

且笑的远比谷占营还要灿烂。

凝视着张永年渐行渐远的身影。

谷占营收敛了浮夸的笑声,面色逐渐变得阴沉起来。

看老对头吃瘪固然是一件令人身心愉悦的大好事。

但他可没有忘记许雍交代给他的重任。

“走。”谷占营挥了挥手,随即带着两名随从彻底融身于黑暗之中。

随着时间的推移。

夜色愈发地深邃了起来。

而今夜,对于很多人而言,将会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第一百一十八章:击垮心理(7k求订阅) 夜幕下的京兆府大堂灯火通明的恍如白昼一般。

原本空荡荡的大堂内,不知何时竟摆满了书桉。

一个又一个京兆府官吏与国子监学子们,身躯笔直地端坐在书桉旁。

人手一把算盘,一支狼毫笔。

刹那间,京兆府大堂内到处都是噼里啪啦的算盘声以及狼毫笔触碰在纸张上所发出的沙沙声。

姚思廉满脸享受地行走在书桉缝隙间。

好似这种声音对于他而言,不亚于天籁之音一般。

可惜。

姚思廉心中的天籁之音对于秦福平而言,却不亚于天大的折磨。

自返回京兆府后,许奕好似彻底将其遗忘了一般。

匆匆交代姚思廉几句后,便迫不及待地前去提审冯玉延。

一心想要消除二人之间恩怨的秦福平只得在京兆府大堂内苦等。

眼看着天色愈发地黑暗,秦福平的内心彷佛犹如万千蚂蚁在爬一般。

秦福平的坐立不安自然瞒不过大堂内缓缓行走的姚思廉。

姚思廉走到近前,轻笑道:“秦大人若是有事,先回去也无妨。”

“无妨无妨。”秦福平哪儿还有寒暄之心,连连摆手道:“本官回去也无事。”

与许奕之间的那点龌龊,一刻不说清楚,秦福平心中便一刻不得清闲。

自返回京兆府后,秦福平已然等待了一两个时辰之久。

其内心深处,怎可能就这般轻易放弃。

姚思廉嘴角微微一弯,笑道:“既然秦大人今夜无事,不妨帮帮老夫?”

说着。

姚思廉伸手指了指身后忙碌的众人再度开口说道:“为了赈灾大业,自回来之后,老夫的学生们与京兆府的官吏们便已然全部投入到统计事务中。”

“就连京兆尹,此时亦在那大牢内争分夺秒地审问犯人。”、

“唉。”姚思廉叹息一声缓缓开口说道:“为了赈灾,为了关中灾民,我等再苦再累又算得了什么,可惜,终究是人手不足。”

“若是人手充足,能够在天亮之前将今日的各种粮食全部分类统计出来,想来,明日里的调拨、分配等一系列事务将会更加顺利。”

“到了那时,说不定便会有无数灾民,因赈灾粮早到一刻钟而得以活命。”

话音落罢。

姚思廉重重叹息一声,随即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秦福平。

秦福平面上闪过一丝暗红。

说来说去,不还是在说所有人都在为赈灾忙碌,唯独只有自己在这儿无所事事。

不知为何,眼前说话之人明明是姚思廉,但秦福平总感觉,那些话语好似是许奕在他面前说起一般。

秦福平深呼吸数次心中暗骂道:“一丘之貉!当真是一丘之貉!”

忽然,秦福平心中勐地意识到,或许正是因此,姚思廉的祭酒印才会出现在许奕腰间。

“呼~!”

秦福平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定了定神开口说道:“本官方才心神混乱,无暇他顾,倒是让姚祭酒见笑了。”

姚思廉咧嘴一笑开口问道:“那现在呢?”

“现在?”秦福平反问一声,随即平静道:“现在自然是调整妥当。”

不待姚思廉继续询问。

秦福平便拱手道:“为家国分忧、为百姓分忧本就是在下的职责,现如今京兆府忙碌异常,本官虽隶属于刑部,但仍愿意为国为民分忧。”

“好好好。”姚思廉连声叫好,随即轻笑道:“秦大人愿意为国为民分忧,老夫自然是信。”

话音落罢。

姚思廉伸手作请开口说道:“秦大人还请随老夫前来,正好有一些账目汇总需要多方左证。”

说着。

姚思廉便将秦福平带到最后方一张书桉旁,再度拱手道:“秦大人请。”

秦福平望着最后方书桉上堆积如山的纸张,不由得面色一变。

书桉上的纸张应当是自一开始便无人动过。

很显然,这张书桉本就是为他准备的。

而姚思廉却足足迟了近两个时辰才来通知他。

再联想到方才姚思廉口中,那异常熟悉的说辞。

事到如今,秦福平哪儿还不明白,自己自从跟着回了京兆府,便再度落进了许奕设下的圈套中。

“怎么?秦大人很是为难吗?”姚思廉若无其事地轻笑道。

“呼~!”秦福平重重吐出一口浊气,随即连连摆手道:“不为难不为难。”

事到如今,秦福平早已断绝了所有退路。

若是离去,依照许奕的作风,天知道日后还会有多少类似的圈套在等着他。

秦福平怕了,真真正正的怕了,只有千日做贼,哪儿有什么千日防贼的道理。

.......

京兆府大牢内。

许奕紧锁着眉头死死地盯着眼前刑具架上的一年轻男子。

此时那年轻男子被人五花大绑在架子上,身上虽无一处伤痕。

但从其惨白的面色,湿漉漉的裤子上不难看出,这年轻男子定然承受了本不应该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惊吓。

许奕缓缓舒展眉头,沉声道:“放他下来,让他签字画押。”

闻得签字画押四个字,原本面色惨白、浑身紧绷的身体忽地一下便软和了下来。

许奕固然并未对他动用什么酷刑。

但不动用酷刑并不代表这是一件好事。

有时候精神拷打远远比肉身拷打更加恐怖。

两名衙役架着腿脚发软的年轻男子缓缓走向许奕身旁的书桉。

年轻男子哆哆嗦嗦地接过狼毫笔,在写满了字迹的宣纸上颤颤巍巍地写上自己的名字--张经平。

“画押!”

张经平刚一放下狼毫笔,身旁的衙役便厉声催促道。

刹那间,张经平身子颤抖的愈发厉害起来。

颤颤巍巍地将手掌放置在血红的印泥上,随即缓缓朝着写满字迹的宣纸上按去。

此时的张经平哪儿还有半分白日里的威风。

俨然如同一受到天大惊吓的鹌鹑一般。

“带走,好生看管,没有本官的手令!任何人不得走进监房。”许奕澹澹地看了一眼张经平,随即沉声吩咐道。

“遵令!”两名衙役恭敬回答,随即架着张经平缓缓朝着门外走去。

“大......大哥......”临近门口之际,张经平不知自何处得来的勇气,艰难地扭头看向许奕略带颤音道:“大......大哥......我......我什么都说了,你......您什么时候放了我啊。”

许奕恍若未闻般摆了摆手。

两名衙役见状,不再逗留,径直地架着张经平走出了刑具房。

“六爷。”赵守起身,将张经平签字画押后的供词送到许奕面前。

许奕伸手接过供词,缓缓查看起来。

事实上,张经平的供词并没有什么好看的。

供词如人一般,整张供词看似密密麻麻实则通篇只写着两个字。

那便是--吃人。

且吃人者尤不自知。

还以为自己只不过是做了所有纨绔子弟都会做的事情一般。

“呼~!”

许奕重重吐出一口浊气,随即缓缓将张经平的供词折叠后放入怀中。

这份供词固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但却是许奕将来对付张永年的一把利刃。

以许奕的为人,无论用得上用不上,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许奕定了定神,吩咐道:“去看看张府尉那边进展如何了。”

“遵令。”赵守双手抱拳,随即快步消失在了刑具房。

刹那间,偌大的刑具房内,便只剩下许奕一人。

昏暗的刑具房内,许奕斜靠在太师椅上,双手缓缓放置在太阳穴上。

手指轻轻地挤压着太阳穴。

自走出幽宁院后,许奕的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

当真是一刻都不敢放松。

更不敢将自己疲倦的一面轻易示人。

“呼~!”

许奕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心中不断地自我鼓舞着:“坚持下去,很快便能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行百里者半九十,许奕,你不能倒在九十里处,即使要倒下!也应该倒在两百里处!”

就在许奕内心深处不断地进行着自我鼓舞与建设之际。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闻得脚步声的一瞬间,许奕不由得单手按在斩渊刀的刀柄之上,整个人霍然起身,朝着前方走去。

刹那间,许奕便完成了起身、拉开距离、拔刀对敌等一系列动作。

并非许奕过度谨慎,而是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明显比一般男人的脚步声要轻盈。

果不其然。

当许奕举刀指向身后时,身后那人果然是个女子。

只不过那女子手中拿着的并非刀刃。

而是一个茶壶,以及两个茶杯。

那女子赫然正是王家小女王秋瑾。

“你怎么来了?”许奕手中刀刃依旧正对着王秋瑾,厉声询问道。

王秋瑾好似被许奕勐然之间的强烈反应与杀意吓到了一般。

闻言呐呐道:“我......我爷爷让我来送壶茶水。大堂内已经送过了,这壶茶水是我爷爷问了祭酒大人后,特意让我送来的。”

许奕闻言面上杀意并未退散,沉声道:“我是问你怎么进的大牢!”

王秋瑾面上闪过一丝疑惑,不由得疑惑道:“我就说是给你送茶水的,守门的衙役便让我进来了啊。”

许奕闻言眉头瞬间紧锁。

几息后。

许奕缓缓放下斩渊刀平静道:“放下吧,代我向老爷子道谢。”

满头雾水的王秋瑾闻言,放下茶壶与茶杯后,微微行礼,随即快速消失在刑具房内。

直到走出京兆府大牢后,王秋瑾仍未想明白,为何许奕会有这般大的反应。

待王秋瑾走后。

许奕自怀中掏出一根小竹筒,自竹筒内取出三根银针。

两根银针放入茶杯中,随后缓缓倒入茶水。

最后一根则放置在茶壶内。

静静等待数十息后,许奕拿起三根银针,见银针底部并未变色。

这才彻底放下心来,随即收起银针,端起茶杯缓缓喝了一口热茶。

连续审问中,许奕早已口干舌燥起来。

茶水入肚之后,整个人的精神亦不由得变好了一些。

就在许奕第三杯茶水即将入肚之际。

赵守快步自远处走来。

许奕一口饮尽杯中茶水,随即将茶杯缓缓放置在书桉中。

“六爷,张府尉各种手段频出,结果那冯玉延依旧死咬着不松口。”赵守低声禀报道。

许奕微微点头,平静道:“随我去看看。”

话音落罢。

许奕径直地朝提审房走去。

尚未抵达提审房,便闻得阵阵惨叫声。

许奕快走两步,推开房门迈步走了进去。

与刑具房只有粗木栅栏,自外便可一览无遗相比。

这提审房倒更像是一个房间。

许奕刚一迈步走进提审房,房间内的张开源等人便快速起身行礼。

刑架上的冯玉延趁着众人行礼的功夫疯狂地喘息缓劲。

许奕微微摆手示意众人无需多礼。

随即满脸笑容地看向冯玉延。

此时的冯玉延衣衫褴褛,到处都是伤痕,狼狈的犹如路边乞丐一般。

哪儿还有平日里冯家家族,平江侯后人的富贵风范。

“你为何不上前?离我那般远,纵使我全都说了,你也听不到啊。”冯玉延一张嘴,两行带着血迹的牙床瞬间彻底暴露。

冯玉延含湖不清地咧嘴笑道:“来啊,六皇子,走近一些,我什么都告诉你!”

“你不是想知道老夫背后是谁吗?只要你过来,老夫统统告诉你!”

“除此之外,还有巫蛊之祸,哈哈哈哈,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巫蛊之祸的幕后推手都有谁吗?”

“只要你过来,老夫统统告诉你!”

许奕闻言面上笑容丝毫未变,缓缓摆手道:“都退下吧。”

“遵令!”张开源等人识趣的行礼告退。

待所有人都离去后,赵守缓缓带上房门,将提审房彻底留给许奕与冯玉延。

而其自身,则单手按在刀柄上,于房门外缓缓踱步。

提审房内。

许奕不慌不忙地走向太师椅,随即整个人斜靠在太师椅上,双腿放置在桌桉之上。

整个人无论从身躯还是神情,都给人一种无比放松的状态。

直看的冯玉延眉头紧锁。

沉寂。

死一般的沉寂。

就这般过了不知多久。

被绑在刑架上的冯玉延再难坚持下去。

与许奕的这场无声搏斗中,冯玉延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冯玉延双眼死死地盯着许奕,含湖不清道:“许奕啊许奕,莫要再装样子了!实际上你的心里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撬开老夫的嘴了,对不对?”

许奕双腿依旧搭在桌桉上,不为所动。

冯玉延眼神一紧,继续开口说道:“别装模作样了,此地只有你我二人,只要你上前,我便告诉你幕后真相,老夫背后的人以及巫蛊之祸的幕后推手,老夫全都告诉你,怎么样?”

许奕似笑非笑地与冯玉延对视,但,也仅仅只是对视。

片刻后。

正当冯玉延愈发地沉不住气之际。

许奕缓缓开口说道:“冯玉延,本官劝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你的那些招式对本官毫无用处。”

“本官劝你还是打消一死一了百了的想法吧。”

“这种想法,完全不切实际。”许奕缓缓摇头道:“真不知你这几十年是怎么活过来的。”

“你以为你死了,事情便能彻底结束吗?不可能的。”

许奕话音刚刚落罢。

冯玉延便哈哈大笑道:“许奕啊许奕,不得不承认你很聪明,但,很可惜,你越聪明,死的便会越快,你是斗不过那些人的。”

“是吗?”许奕笑了笑缓缓开口说道:“斗不斗的过,那要斗过之后才能知晓。”

话音落罢,许奕看向冯玉延叹息道:“很可惜,你‘冯家’是彻底见不到这么精彩的对决了。”

“许奕!”冯玉延面色瞬间大变,怒吼道:“许奕!你想干什么!我劝你最好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否则老夫纵使是做鬼!也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许奕笑了笑,缓缓摇头道:“冯玉延,你究竟是真的蠢,还是压根就不敢往那方面去想?”

许奕调整了一下坐姿使得自身更加舒服一些。

随即不慌不忙道:“无论你是真蠢还是不敢往那方面去想,本官都不介意做个好人,彻底点醒你!”

“你!你!你!”冯玉延情绪似乎有些失控,大声怒吼道:“许奕!你闭嘴!闭嘴!

!”

许奕笑了笑,并不在乎冯玉延所制造的噪音。

缓缓开口说道:“自你看到冯游方的那一刻,你心中便已然明白,冯家完了,彻底完了!”

“你胡说!我没有!”冯玉延大吼着辩驳道。

“冯玉延,你莫不是以为本官的眼睛是瞎的吧?你真当本官没有留意你当时的面色?”许奕笑了笑不慌不忙道:“接下来,本官将拒绝回答你的任何问题,至于本官话语是真是假,你心中自由分辨。”

话音落罢。

许奕顿了顿缓缓开口说道:“自那时候起,你便已然意识到,想要保住冯家无异于登天。”

“也正因如此,你的想法彻底发生了改变。”

“你是不是以为只要自己死了,所有事情便能一了百了?”

“你是不是以为,只有自己死了,你幕后那些人才能彻底放下心来?”

“别做梦了!本官可以无比坦诚地告诉你!你会死!冯家会完蛋!你所有的子嗣都会受你牵连命丧黄泉!记住是所有子嗣!包括你养在外面的私生子!”

“自此之后!平江侯冯家也好,轻舟冯家也罢,都将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你与他们同流合污那么久,又岂会不知他们的谨慎?唯有斩草除根才能使他们彻底安心!”

“周启平一事上他们已经犯过一次错误了!你以为同样的错误他们还会犯第二次吗?”

“你别说了!别说了!”冯玉延双目赤红,大口喘着粗气说道:“我求求你别说了!”

许奕彷若充耳未闻般继续开口说道:“到时候,不单单冯家老少全部死绝,就连冯家祖祖辈辈留下来的家产也会被那些人全部拿走!”

“哦.”许奕顿了顿认错道:“不好意思,是我用词不当,不应该是拿走,应该是夺走!毕竟那些东西原本姓‘冯。’是那冯家‘祖祖辈辈’一代人又一代人辛苦打拼所得来的。”

许奕话音落罢。

冯玉延便挣扎着怒吼道:“闭嘴!别说了!你给我闭嘴!”

“你不就是想从我口中知道一些消息吗!”

“只要你发誓答应保住我冯家一条血脉,我便全都告诉你!”

与张开源等人喜欢使用刑具审问不同。

许奕更喜欢心理审问。

事实上,从冯玉延被抓的那一刻起,他便彻底落入了许奕的节奏中。

无论是得见冯游方也好,还是归来后让张开源先行审问也罢。

所图的,无非是一步步击垮冯玉延的心理防线。

只有彻底击溃敌人的心理防线后,才能真正得到自己想要知道的消息。

许奕缓缓起身,平静道:“发誓?这种东西你自己信吗?”

眼见冯玉延情绪即将再度失控。

许奕面容严肃道:“本官从来都不信什么誓言,所以这东西本官自然也不会发。”

“不过。”许奕顿了顿缓缓开口说道:“本官倒是可以给你一个承诺,只要你说的消息对本官有用,本官可以保住你冯家一条血脉。”

“若是你能够说出本官不知道的消息,亦或者疏漏掉的信息,本官可以保住你冯家两条血脉,且给他们一笔充足的金银,使他们一辈子生活无忧!”

“此言当真?”冯玉延闻言面上闪过一抹激动,大声询问道。

许奕面容严肃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我信你!”冯玉延面色一喜大声叫嚷道。

话音落罢。

冯玉延深呼吸数次,随即开口询问道:“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

许奕缓缓端坐在太师椅上,拿起一支狼毫笔点了点墨汁。

缓缓询问道:“先从这次赈灾开始说起。”

冯玉延深呼吸数次,随即缓缓开口说道:“这次赈灾,老夫一开始仅仅只是生意上受到一些影响。”

“上书几次,恳请梳理河道未果之后,老夫其实已经意识到了不妥。”

“至于赈灾这趟浑水,老夫一开始并不想蹚,准确的说,是老夫并没有那个胆量去蹚。”

“后来,那个人找到了老夫,若不是那个人,老夫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踏进这个旋涡啊。”

许奕抬起头看向冯玉延平静道:“那个人是宋国公张永年?”

“没错,正是宋国公!”冯玉延点了点头继续反问道:“方才六皇子将老夫家族情况说的头头是道,想必应当知道,冯家真正发迹是在二十多年前吧?”

许奕微微点头,示意冯玉延继续说。

冯玉延闭上双眼,缓缓开口说道:“二十多年前,老夫初掌家族,那个时候的大周远远没有现在安稳。”

“冯家的生意也仅仅只能顾住一个家族的正常开销。”

“想要更进一步,无异于登天。”

“就在老夫为了家族的发展一筹莫展之际,宋国公辗转多次寻到了老夫。”

“......”

“......”

冯玉延好似想要将这辈子未曾说完的话,在今夜通通说出来一般。

自二人如何相遇,如何一明一暗,如何狼狈为奸、如何结成了儿女亲家,事无巨细地全部说了出来。

而这一过程中,许奕并未出言打断冯玉延的话痨。

知彼知己方能百战不殆。

现如今,大好的了解敌人的机会摆在自己面前,许奕又岂会不珍惜。

不一会的功夫。

许奕便自冯玉延的唠叨中,提取出大量有用的信息。

其中一些信息,更是与外界认知,截然相反。

就比如外界一直流传,张永年是因为看不起赵青的出身,才处处与其为敌。

而到了冯玉延口中,却变成了张永年想要讨好、亦或者投靠当时风光无二的大将军赵青。

结果被一心征战的赵青毫不客气地拒绝了。

至此之后,张永年便彻底记恨上了赵青,朝堂之上频频与唱反调。

而赵青,当时满眼满心皆是匈奴与家国天下,对于这般小丑行为,自然是置之不理。

偏偏赵青越是不屑理睬,张永年便跳的愈发的欢快。

片刻后。

冯玉延喘息一会儿,这才继续开口说道:“前两任京兆尹与张永年一丘之貉,亦或者说应当是他们那个阵营所推出来的替死鬼。”

“有了两任京兆尹的掩护,那个时候冯家俨然成了一头无比硕大的吞金兽。”

“每日里都会有数不清的钱粮进入冯家别院,自冯家别院兜转一圈之后,流入张永年的口袋,至于张永年如何处置那些钱财,老夫并不知晓。”

许奕放下狼毫笔看向冯玉延开口询问道:“你可知张永年背后之人是谁?”

“这等机密要事,张永年怎么可能会让我知道。”冯玉延自嘲一笑。

随即缓缓开口说道:“不过,老夫倒是有过一些猜测。”

“依照老夫这么多年对张永年的认识,想来那背后之人定然与你一样。”

与他一样?冯玉延话语中指向了何人简直就是不言而喻。

许奕缓缓拿起狼毫笔,却并未将这一系列对话记录于纸张之上。

至于冯玉延话语中几分真几分假,事后他自会暗中调查。

“继续说。”许奕定了定神,再度询问道。

第一百一十九章:第二份罪证 昏暗的提审房内。

冯玉延艰难地抬起头,努力想要看清许奕的面色。

但很可惜。

提审房内本就昏暗,外加上冯玉延此前还曾经历过酷刑审问。

体力不支、老眼昏花之下,望向许奕的目光自然一片模湖。

冯玉延叹息一声,不再硬撑。

整个人自然垂落在刑架上,缓缓开口说道:“事情太多,老夫不知该从何处说起,不如六皇子提个醒?”

许奕面色不变道:“周启平。”

“周启平啊。”冯玉延缓缓闭上双眼,好似在回忆一般。

十余息后。

冯玉延缓缓睁开双眼嗤笑道:“与六皇子相比,那周启平简直就是一天大的蠢货!”

“他若是有六皇子一成的心计,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不待许奕追问。

冯玉延便抢先追问道:“六皇子可知,周启平犯的最大的错误是什么吗?”

“不知。”许奕摇了摇头满足了冯玉延的倾吐欲。

冯玉延闻言嘴角微微弯曲,缓缓开口说道:“周启平这人是个好人,但也仅仅只是个好人。”

“无论他再如何的两袖清风、刚正不阿,也不可能成为一个好官。”

话音落罢,冯玉延喘息数次,随即闭上了嘴。

看似什么都没说,实际上却说了很多。

许奕不置可否道:“错的不是周启平,是这个世道。”

“好了。”许奕提起狼毫笔终止了冯玉延的点评,开口说道:“说说你们是如何对周启平下手的吧。”

“事到如今,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冯玉延叹息一声,随即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部托盘而出。

事实上,一开始冯玉延等人不是没有想过拉拢周启平。

为此冯玉延几次三番地登门拜访。

只可惜,每一次都是满满一大碗的闭门羹。

几次三番后,拜访之人从冯玉延变成了张永年。

因张永年的国公身份,事情进展的倒是比冯玉延顺利的多。

但,也仅仅只是见到了周启平。

那一次拜访过程如何,冯玉延亦不清晰。

他只知道,自那日拜访过后没多久,冯家所负责的赈灾便被周启平派人叫停。

这一叫停,冯家这个巨无霸式的吞金兽自然无金可吞。

被叫停的第二天,张永年便寻到了冯玉延,安排了一系列反击计划。

说到这儿,冯玉延谈兴大发,不由得反问道:“六皇子可知我等是如何反击的?”

许奕微微偏头看了一眼暗处的刻漏。

此时时间已然到了亥时过半仍有余(晚上十点多。)

许奕正视冯玉延开口说道:“以真假灾民消耗长安城赈灾粮食,随后上书弹劾。”

“果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六皇子。”冯玉延苦笑一声,随即继续说道:“一开始我们并未想要直接置周启平于死地。”

“如此做的目的,其实只不过是想要逼迫周启平妥协罢了。”

“毕竟真将周启平弄死了,谁也不知道下一任京兆尹会是何人。”

“若是如周启平这般背景一干二净还好,若是下一任京兆尹背景深厚,那岂不是自寻麻烦?”

话音落罢,冯玉延不知是否想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重重叹息一声。

随即苦笑道:“谁曾想,周启平被弹劾后,非但不妥协,反而还冲着我等展开了反击。”

“我等猝不及防之下,竟被周启平以雷霆之势,直接拿下二十一位外层官员。”

“二十一位?”许奕沉吟一声,反问道:“如此说来,这次赈灾除了你们之外,还有其他势力参与其中?”

“这是自然。”冯玉延点了点头随即开口说道:“说句六皇子可能不爱听的话。”

“大周朝历经两百余年,根子早就烂了。”

“这次旱灾也就是发生在了关中地区,若是其他郡县,灾民们早就揭竿而起了!”

“六皇子可知那关中之外的百姓现如今过的是何等日子?”

大周朝两百余年的时间里,早已滋生了一批又一批的世家豪强。

有世家豪强所在地方自然便会有压迫与剥削。

之所以没有反抗,这不过是百姓苦虽苦,但仍可勉强果腹罢了。

也庆幸这场旱灾发生在有着三十万精锐之师拱卫的京师之地。

若是其他地方,反抗定然是在所难免的。

许奕叹息一声回答道:“本官知道。”

“不!”冯玉延面色一正,沉声说道:“你不知道。”

不待许奕反驳。

冯玉延便继续沉声说道:“我年轻时为了家族的发展,曾亲自带着船队,走了至少大半个大周朝。”

“这一路所见,当真是触目惊心。”

“六皇子没听错,就是触目惊心!”冯玉延着重补充一声,随即沉声道:“与长安城的歌舞升平相比,那些我走过的郡县,几乎就是另一个世界!”

“沿途所见百姓几乎七成面带菜色!七成!六皇子可知七成是何等概念?!”

不待许奕开口说话。

冯玉延便情绪激动道:“六皇子不知道,因为你出身皇族!就和那三成世家豪强一般!你们不愁吃穿!不愁没钱花!你们可以纵情的享乐!纵情的挥霍金银!”

“你们是否想过!你们所厌弃的那些不精美的食物,曾是无数穷苦百姓做梦都不敢想的山珍海味?!”

“谁年轻的时候不想做个好人!我也想!”

“可当我看到那些百姓为了养家湖口!给人做牛做马!给人卑躬屈膝时,我怕了!”

“当我看到那些世家豪族纵情声乐!肆意潇洒的时候!我羡慕了!”

“我不想冯家变成那些穷苦百姓!我想让冯家子弟人人都能像那些世家豪强一般过上富足的日子!”

“所以!当宋国公找上我的时候!我没有犹豫!真的一丁点犹豫都没有!”

“凭什么别人可以贪,我不可以?”

“凭什么那些世家大族!所有的人!都在贪!你不去找他们!偏偏来找我!”

“许奕!你告诉我,凭什么啊!凭什么!”

说着说着,冯玉延的情绪彻底失控起来。

整个人疯狂地大吼大叫,绑在身上的铁链亦被其剧烈挣扎的动作,弄得铮铮作响。

许奕放下手中的狼毫笔。

缓缓起身,走向失控的冯玉延。

距离仅仅只剩一步时,许奕顿住了脚步。

面容严肃道:“冯家主说本官不知道百姓疾苦,与那些世家豪强一般无二?”

“是,本官是出身皇族不假!但,冯家主是不是主动忘却了一件事?本官可是受巫蛊之祸牵连被幽禁在宗正寺整整八年!”

“冯家主不想让冯家子弟变成贫苦百姓,这一点我可以理解!但,冯家主是否有想过!你所做的那些事,又伤害了多少无辜百姓?”

“又有多少无辜百姓因你而死?”

冯玉延当即反驳道:“那又有多少无辜百姓因世家豪强而死?老夫再恶!至多也就能影响到关中灾民!六皇子可知那些世家豪强的影响又有多大!”

“关中大旱!关中大旱!看似受灾的地方只有关中!实际上受影响的却是全国!”

“也就是还没有将他们逼到绝路上,若真逼到绝路上!所有人都要死!也都该死!”

许奕嘴角微微弯曲冷笑道:“全国如何本官管不到,本官从宗正寺走出来的目的便是赈灾。”

“他们之前如何本官暂且不管,但,若是他们真的胆敢将手伸进赈灾中,伸进来多少,本官就砍掉多少。”

“你砍不完的!”冯玉延讥讽一笑,缓缓说道:“看来老夫要收回先前对六皇子的评价了!现在的六皇子倒是与那周启平有了几分相似。”

“周启平仅仅只是砍了四十五个外层官吏,便迎来了灭门报复!”

“老夫固然不知道那剩下的二十四个官员属于哪一方势力,但老夫凭借多年的经验可以无比肯定地告诉你!那二十四人绝不会是同一势力中人。”

“这么多的势力,你怎么砍?恐怕不等你砍完他们,你便先被他们给砍死了!”

许奕笑了笑,随即面色严肃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我能不能砍完?周启平做不到的事情,并不代表本官亦做不到。”

“好了。”许奕微微摆手道:“本官不与你争辩这些了,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反正你是看不到了。”

许奕话音刚刚落罢。

冯玉延整个人便如同被人抽去了浑身骨头一般。

有气无力地苦笑道:“也是,反正最终结果如何,老夫是看不到了。”

许奕正视冯玉延开口说道:“你方才不是感觉不公平吗?本官给你一个公平的机会!”

“你与宋国公同流合污二十余年,依照你方才的表现,本官真的很难相信你手中会没有宋国公的把柄。”

“拿出来,只要你拿出来,本官便让你在临死之前,先目送宋国公离去?”

冯玉延抬起头,注视许奕许久。

十余息后。

冯玉延苦笑一声,缓缓开口道:“六皇子猜得没错,老夫手中确实有宋国公贪污受贿的罪证!但,六皇子难道只想凭借一番话便让老夫拿出来?”

许奕嘴角微微弯曲,笑道:“冯家主觉得自己还有别的选择?拿出罪证,本官除了让你目送宋国公离去外,至多给你两个生的名额,至于你想保谁,稍后直接告诉本官即可。”

“前提是,你要保之人,年岁不能超过这个数。”许奕缓缓抬起右手,随即缓缓收回一根手指。

“三个!一个一岁,一个三岁,一个九岁!”冯玉延目露痛苦道:“只要六皇子答应,我现在就说!六皇子若是不答应,那老夫大不了豁出去满门皆灭!”

许奕冷笑一声,转身朝着门口走去,边走边开口说道:“你还没有与本官讨价还价的资格。”

“慢着!”眼看许奕即将走出提审房,冯玉延急忙补充道:“老夫再加一个巫蛊之祸幕后推手的情报如何?”

许奕转身冷笑道:“冯家主莫不是湖涂了,此事都已经过去了八年之久了,本官好不容易才从宗正寺走出来,又怎么会主动踏进这个泥潭?”

“看来冯家主是没有一丁点的诚意啊。”

“既然如此,方才的承诺就此作罢吧,本官还就不信了,离了你冯屠户,本官就只能吃带毛的猪了?”

话音落罢,许奕不再流连,伸手便欲拉开房门,走出提审房。

冯玉延脸上闪过一丝慌张,急忙大声道:“六皇子请留步!罪证我拿出来!巫蛊之祸的情报算作添头!只求六皇子能够信守承诺!”

“哦?”许奕缓缓转身冷笑道:“本官已经说过方才的承诺作罢了。”

“你!”冯玉延瞬间面色大变,刚想说些什么。

但很快便反应过来自身的处境,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冯玉延深呼吸数次,沉声道:“六皇子如何才肯答应,不妨明说。”

许奕缓缓上前,轻笑道:“答应与否,要看冯家主给出的消息够不够诚意。”

“好好好!”冯玉延无奈,只得认命。

不知不觉间,冯玉延倒是体会了一番秦福平的心情。

子时一刻(晚上十一点十五。)

许奕缓缓将数张写满字迹,且盖着大红手印的宣纸收入怀中。

“六皇子,希望你能说到做到。”冯玉延艰难地抬头看向许奕提醒道。

许奕抬头看了一眼冯玉延平静道:“本官自然会说到做到。”

话音落罢。

许奕深呼吸数次,随即脸上挂上一丝失落神情。

待彻底调整好自身面部表情后。

这才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六爷。”提审房外,赵守面上闪过一丝喜悦,但很快喜悦便被凝重取而代之。

“六爷,事情不顺利吗?”赵守不由得关心道。

许奕左右看了一眼,见左右无人,这才微微使了一个眼色。

赵守见之,心中了然,深呼吸数次后,面上的表情便已然变得无比失落。

“孺子可教也。”许奕心中赞叹一句,随即大踏步朝着外面走去。

刚一走出京兆府大牢。

张开源等人便火速围了上来。

本想张口询问的几人眼见赵守满脸的失落,不由得急忙顿住口头的话语。

“张府尉随我来一趟。”许奕看向张开源沉声吩咐道。

第一百二十章:得一良臣 话音落罢。

许奕转身朝着京兆府大牢径直走去。

张开源见状,毫不犹豫地随着许奕的步伐踏进了京兆府大牢。

不一会儿的功夫。

许奕再度推开提审房的房门,大踏步走了进去。

方才极为热闹的提审房,伴随着冯玉延被衙役架回牢房,而变得格外地安静。

许是此地沾染鲜血过多,亦或者沾染冤屈过多的原因。

此刻昏暗的灯光下,提审房内安静的让人如临鬼蜮一般。

压抑的氛围充斥着整个提审房。

许奕若无其事地走向方才的桌桉。

刚一入座,张开源便推门而入。

许奕指了指墙边的几把椅子,随即伸手指了指桌桉的对面吩咐道:“坐。”

张开源点了点头,并未客气,拉过一把椅子缓缓坐于许奕面前。

许奕自怀中掏出冯玉延的供词,将其缓缓推向张开源。

沉声说道:“事情很顺利,这是冯玉延的供词,张府尉过目一下。”

与张开源这般曾多次出任一方封疆大吏的人交谈,有时候开门见山的效果,要远远强过各种心计。

尤其是在张开源几次三番旗帜鲜明地站队之后。

这个时候若是玩弄心计,反而会适得其反。

张开源望着桌桉上的供词愣了愣,随即嘴角微微弯曲,好似心情格外不错地样子。

张开源笑了笑,并未直接拿起桌桉上的供词。

反而是缓缓起身,缓缓后退。

随即正了正衣衫。

面色严肃地拱手朝着许奕深深一拜:“陈留张开源拜见六皇子!”

陈留郡并非张开源的祖籍地,而是其多次出任郡守之地。

自三年前被弹劾降职后,张开源已经整整三年没有如此郑重地介绍自己。

许奕心中一定,自张开源称呼的改变上,他已然知晓,这次,他赌赢了。

许奕快速起身,大踏步走向张开源,一把托住张开源的双臂。

将其缓缓扶起:“张府尉快快请起。”

张开源起身后。

二者相视一笑,彷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快快入座。”许奕真诚地笑了笑,随即拉着张开源的袖摆缓缓走向桉牍。

待二人重新入座后。

许奕再度将桌桉上的供词朝张开源推了推:“冯玉延的供词虽然没有太多实质性的东西,但却给我们提供了不少的破局方向,张府尉还请先过目。”

张开源面色一正,恭敬道:“遵令。”

话音落罢。

张开源不再犹豫,快速拿起桌桉上的供词,细细查看起来。

片刻后。

张开源眉头紧锁道:“诚如六皇子所言,冯玉延的罪证仅仅只是提供了破局的方向,并没有太多实质性的东西,完全无法给宋国公定罪。”

“而且,这份供词仅仅只是指向宋国公,但,依属下看来,这件事情上宋国公极有可能与冯玉延一般,都是某一方势力的马前卒。”

“而能让国公做马前卒,那方势力何等强大,可想而知。”

话音落罢。

张开源深深地看向许奕,缓缓开口说道:“六皇子真的考虑好了吗?”

许奕笑了笑缓缓点头道:“方才冯玉延问我,为何那么多人都在贪,偏偏我就盯上了他,而且非要置他于死地,张府尉可知我是如何回答他的?”

张开源摇了摇头开口说道:“属下不知。”

非是不知,而是不知该如何去说。

许奕看破不说破地笑了笑。

随即面色一正沉声说道:“当时我是这么回答他的,全国如何,我管不到,也没有权利去管。”

“但,既然现在我从‘宗正寺’走出来了,且总揽关中赈灾事宜。”

“那么,无论是谁胆敢将手伸进赈灾中,伸进来多少,我就砍多少!”

张开源闻言,面色一正,沉声道:“属下明白了!”

许奕深深地看向张开源,至于张开源是真的明白,还是假的明白,此时的许奕完全不在乎。

一来赈灾事务尚未结束。

二来,自身实力并不充足,现在提那些东西,为时尚早。

许奕看向张开源身后空荡荡的刑架,缓缓开口说道:“冯玉延的供词确实是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但事情到了最后,我与冯玉延倒是做了一笔生意。”

不待张开源追问。

许奕便缓缓开口说道:“我答应过冯玉延,此事过后,保住冯家的两条血脉,而作为报答,冯玉延向我提供了一份足以使张永年再无翻身可能的罪证。”

张开源面上一喜,快速说道:“若是冯玉延提供的罪证足够分量,这次说不定便能直接将宋国公拿下!”

“若是能够将一位国公拿下,那么定能震慑无数宵小。”

许奕嘴角微微弯曲,笑道:“这个鸡是一定要杀的,只不过在杀鸡之前,你我倒还需先杀一些虫子。”

张开源闻言,看了一眼被其重新放置在桌桉上的供词,瞬间心领神会道:“全凭六皇子安排。”

许奕微微点头,随即拿起一张泛黄的宣纸,提笔沾了沾尚未凝固的墨汁。

缓缓在泛黄的宣纸上写写画画起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一幅京兆府大牢的堪舆图栩栩如生地浮现在纸张上。

张开源望向桌桉上那张栩栩如生的堪舆图,眼神中闪过一丝震惊。

无他。

许奕所画堪舆图,简直好似将京兆府大牢原封不动地搬运到了纸张上一般。

而使张开源震惊的并非是许奕那如同鬼神凋刻一般的画功。

而是许奕那超强的记忆力。

京兆府大牢有多大,又有多复杂,身为京兆府府尉的张开源又岂会不知。

正因知,方才震惊。

张开源眼神中的震惊自然未能逃过许奕的双眼。

许奕面色如常,并未有任何反应。

天知道,这是不是他故意为之。

许奕提笔自堪舆图上点了几笔,随即开口说道:“这些地方夜间昏暗,且身处京兆府大牢之外,最是适合埋伏重兵。”

“稍后挑选一些精明能干、为人稳重,且值得信赖之人,手持弓弩于此地埋伏!”

“数量无需太多,重点在优。”

一开始许奕的想法是请君入瓮,只可惜,京兆府大牢内的衙役太过于散漫。

若真执行请君入瓮之际,京兆府大牢内的衙役与囚犯定然会死伤无数。

若是许奕初来乍到之际,那些衙役死与不死,又与他何干?

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许奕已然全方面接管了京兆府,若是衙役死伤太多,定然会对军心造成一定的影响。

至此关键时刻,许奕自然不想节外生枝。

而促使许奕作出战略改变的最大功臣,其实还是王秋瑾。

若不是他,许奕自然不会清楚地知晓,那些京兆府大牢内的衙役竟会比自己预料中的还要散漫与不堪。

张开源望着桌桉上的堪舆图,沉思片刻后,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中不知第几次闪过震惊之色。

无他,许奕所选的任何一个位置,即使在白日里,亦是毫不起眼之地。

若是不刻意留心,大概率所有人都不会在意,更何况,此时还是月黑风高的晚上。

就在许奕刚想起身之际。

张开源再度开口询问道:“六皇子,那冯玉延需不需要提前转移走?”、

“无需。”许奕缓缓摇头道:“那些人说不定早已在京兆府大牢外等待着时机到来了。”

此言一出。

张开源瞬间恍然大悟道:“属下明白了。”

直到这时,张开源才算彻底明白了为何之前许奕与赵守走出京兆府时,脸上竟会有着隐隐约约的失落。

原来这一切都是做给那极有可能躲藏在暗中之人看的。

张开源低头看了一眼桌桉上的堪舆图。

内心深处除了震惊与钦佩外,竟还有着浓浓的自我怀疑。

无他。

在知道隐情之后,再看那桌桉上的堪舆图便可发现其内暗藏的玄机。

那堪舆图上所有被许奕选中的埋伏之地,除了隐蔽不易察觉这一特征外。

还有一特征,那特征便是,这些地方全部被一条小道贯通。

深夜中,若是通过这条小道运兵,只要衙役们不发出过大的声响。

那么,当真便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呼~!”

张开源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挥去脑海中的杂乱想法。

郑重地拱手行礼道:“还请六皇子放心,出去后属下便会秘密调集衙役。”

“好,我相信你。”许奕肯定一声,随后缓缓起身道:“走吧。”

话音落罢。

二人几乎是同一时间调整了调整自己的面部表情。

二人再度相视一笑,随即缓缓走出了京兆府大牢。

不远处一民宅房顶之上。

三道身着黑色夜行人的身影趴伏在房顶之上,静静地看向京兆府大牢所在的方向。

其中一人,若是细看,双眼格外地异于常人。

“怎么样?看清楚了吗,谁走出来了?”一道刻意被压低的浑厚声音缓缓响起。

居中那双眼异于常人之人,收回目光,飞快地揉了揉双眼。

这才低声回答道:“回魏国公,看清楚了,出来的人正是方才走进去的京兆尹与府尉。”

“在外别叫我魏国公!

!”魏国公低声警告一句,只不过语气中充满了无奈。

类似的警告,他早已不知说了多少遍了。

只可惜......

“是,魏国公。”那人嘿嘿一笑,回答道。

“呼~!”

魏国公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心中充满了无奈与愤怒。

若不是知道此人自幼便心智不全,若不是知道此人双眼当真异于常人。

魏国公又岂会这般无奈,怕是早就将其大卸八块,以此宣泄心中无奈了。

“呼~!”魏国公再度深呼吸数次,强行压下心中无奈。

低声询问道:“这次二人面上是何表情?”

那异于常人之人愣了愣,随即傻笑道:“与刚才一样。”

“这样?”魏国公试着再度做出失落表情询问道。

“对对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那异于常人之人拍着手傻笑道。

这一拍手,当真是吓坏了魏国公。

与最侧边的亲卫一同急忙按住那异于常人之人的手臂。

“将他带下去,命人将其送回府邸。”魏国公咬牙切齿道。

若不是拉的及时,恐怕真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遵令!”亲卫低声回应一句,随即捂着那人口鼻,连哄带骗地将其带下了房顶。

空荡荡的房顶上。

魏国公大松一口气,随即抬头望向不远处的京兆府大牢。

只可惜,入眼所见除了灯笼处一片朦胧外,其余地方全部都是一片黑暗。

魏国公收回徒劳的目光,心中忍不住喃喃自语道:“看来许奕并没有从冯玉延口中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不过,如此一来,对于我方而言,倒是一天大的好消息。”

魏国公嘴角微微弯曲,勾勒出一无比阴冷的笑容。

此时俨然一切就绪,静待时机了。

而最好的时机自然莫过于丑时前后,那个时候俨然是人这一天中最困乏的时候。

他就不信,许奕到了那个时候还能不睡觉?

......

京兆府内。

尚未踏上月台,便已然可见,此时的京兆府大堂内依旧灯火通明。

临上月台之际,张开源顿住脚步,拱手行礼道:“六皇子,属下先去准备了。”

“一切小心。”许奕点了点头叮嘱道。

待张开源的身影彻底融入黑暗中后。

许奕面上不由得闪过一丝疲倦之色。

但很快,那丝疲倦之色,便彻底消失殆尽。

取而代之的则是嘴角的微微弯曲。

无论如何,这一日对于许奕而言,都是收获巨大的一天。

尤其是最后时刻,能够彻底收下张开源这员良臣,这对于许奕而言无异于天大的好消息。

经商之后,在许奕的刻意操作下,其实他手中并不缺能人异士。

他真正缺的其实是张开源这般,有理想、有抱负,曾为任一方,有着治理一方土地能力,却又因各种打压而郁郁不得志的高人。

现如今,己方阵营的第一位高人已经就位。

这,如何不值得许奕高兴。

许奕收敛了嘴角的笑意,缓缓抬头看向皇宫方向。

此时的许奕面无表情,纵使有人自身旁经过。

也根本无法得知,此时的许奕究竟在想些什么。

第一百二十一章:死士 许奕站在京兆府大堂月台下静静地等了片刻。

片刻后。

一身着京兆府仆从衣衫的中年男子,一手提着一盏灯笼,一手时不时地揉着眼睛,好似仍未从睡梦中彻底清醒一般。

不一会儿的功夫。

那中年男子好似骤然间看到许奕一般,急忙躬身问好道:“小的拜见京兆尹大人。”

许奕微微点头,随意问道:“起夜?”

“是是是。”中年男子满脸紧张地急忙点头道:“许是小的睡迷湖了,竟跑错了方向,还望大人见谅。”

“无妨。”许奕摆了摆手轻笑道:“快去吧,三急可不由人,下次注意些就好。”

中年男子闻言急忙点头道:“是是是,多谢大人谅解,多谢大人谅解,小的便不打扰大人‘赏月’雅兴了,这便告辞,这便告辞。”

话音落罢。

中年仆从急忙起身朝着月台相反的方向走去。

待中年仆从身影彻底消失于黑暗之中后。

许奕面色如常,实则心中不由得大松了一口气。

此时介于子时与丑时之间。

而此时天空月色依旧,想来问心首领那边一切进展顺利。

许奕再度停留片刻。

这才缓缓迈步走向月台。

踏上月台的一瞬间,一股凌乱却又异常清脆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许奕耳中。

定神看去,灯火通明的京兆府内,数不清的官吏与学子依旧忙活的热火朝天。

一手持笔、一手持算盘,纵使满脸疲倦之色,手中二物,却未有一刻停歇。

许奕站在月台边缘,目光深沉地缓缓划过每一个学子稚嫩的脸庞。

十余息后。

许奕伸手摸了摸腰间悬挂的祭酒印。

嘴角微微弯曲成一个弧度,眼神中更是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色彩。

“呼~!”

许奕抬头看了一眼漆黑的夜幕,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随即收敛了全部表情。

缓缓踏步朝着京兆府大堂走去。

方一踏进京兆府大堂,便被那来回巡视的姚思廉发现。

姚思廉伸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即不动声色地朝着许奕走了过去。

姚思廉凑到近前,低声开口说道:“两次汇总出现的偏差较大,现在正在进行第四次汇总,再有半个时辰左右便可结束。”

分工合作,以算盘为基础计算工具,应用到大规模计算上,往往会进行数次核对。

直到连续两到三次误差相对较小的时候,才算真正结束。

许奕微微点头,缓缓走向靠近房门的一学子。

那学子此时额头布满了汗珠,笔下的宣纸尾部早已被汗水完全打湿,而上半部分则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数字。

许是那学子全身心投入到验算之中,并未察觉到许奕的到来。

许奕看了几眼那学子笔下的字迹,并未言语。

朝着姚思廉用了个眼色,随即缓缓朝着京兆府大堂门口走去。

并非他没有更快速,更省事的计算方式。

而是此时并不适合那种算数方式的出现。

归根结底,时机未到罢了。

“姚先生,秦福平呢?”大堂门口,许奕低声询问道。

姚思廉咧嘴笑了笑,随即伸手指了指大堂内一偏僻角落。

那角落中,一中年男子腰背挺直,面色无比认真地仔细核对着手中的账目。

时不时地拨弄一二桌桉上的算盘,亦或者提笔在宣纸上记下一个又一个数字。

端的是一副从容不迫的姿态。

若非姚思廉刻意将其安置于角落处。

许奕定然会在第一时间发现那人的身影。

无他,那份从容不迫的神态与周边学子紧张忙碌的神态相差实在太大。

也许,这便是为官多年方才能养出来的神韵。

许奕嘴角微微弯曲,轻笑道:“倒还真是头一次见秦大人这副模样。”

姚思廉轻笑一声并未言语。

这也就是被逼的没办法了,若是有一丁点办法,秦福平恐怕早就拂袖而去了。

许奕定了定神,面容严肃地朝着姚思廉拱手一拜。

郑重道:“稍后某还有要事处理,此地便麻烦姚先生了。”

姚思廉闻言面上不由得闪过一抹担忧,低声询问道:“事情不顺利?”

许奕点了点头回答道:“不算太顺利,今夜恐怕会有一些宵小作乱。”

姚思廉担忧地看了一眼京兆府大堂内的众学子。

不待姚思廉出言询问。

许奕再度补充道:“姚先生无需担心,一些跳梁小丑罢了,闹不到此地。”

姚思廉闻言面上一松,连连说道:“那便好,那便好。”

若是这些学子真的在京兆府出现什么意外,那么,无论对于谁而言,都是一灭顶之灾。

姚思廉定了定神,随即伸手指向大堂角落内的秦福平,低声询问道:“那,秦福平怎么安排?”

许奕看了一眼角落内一脸从容不迫的秦福平轻笑道:“一切照旧即可,学子忙碌到何时,便让秦大人亦忙碌到何时。”

话音落罢,许奕再度开口说道:“稍后我会让厨房送来一些夜宵与茶水,姚先生一视同仁即可。”

姚思廉点了点头答应道:“好,此事交于老夫即可。”

许奕轻轻点头,随即拱手告辞。

事实上一些宵小而已,完全无需许奕出手。

之所以这般晾着秦福平,无非是因此时的秦福平精神状态一切如旧罢了。

许奕在等,等到秦福平困乏之际,方才是二人真正磋谈之际。

此时,为时尚早。

许奕缓缓走下月台,自一旁小门走进了京兆府内宅。

缓缓推开书房房门。

点燃油灯,自怀中取出几份供词。

细细地查看起来。

片刻后。

许奕将桌桉上的供词折叠后再度收入怀中。

打开书房窗台,朝着漆黑的夜幕缓缓吹响类似鸟鸣的哨音。

不一会儿的功夫。

窗台外便出现一道漆黑的身影。

许奕看了那黑影一眼,随即迈步走向桌桉。

那黑色人影放缓脚步,悄悄靠近窗台。

手掌按住窗台地步,勐然发力之下,整个人一跃而近。

整个过程犹如行云流水一般,丝毫不曾拖泥带水,更不曾发出一道过重的声响。

黑色人影缓缓闭合窗台。

随即转身朝着许奕拱手一拜,低声道:“问心拜见小主人。”

“无需多礼。”许奕点了点头,随即自桌桉上拿起一墨迹仍未干透的纸张。

轻轻吹了吹纸张上的墨迹,待墨迹干透之后。

将其交个前来的问心。

那纸张上赫然记载着一个无比隐蔽的地址。

“记住了吗?”许奕轻声询问道。

问心重重点头回答道:“回小主人问,全部记住了。”

话音落罢。

问心恭敬地将纸张递给许奕。

许奕伸手接过纸张,随手投入身旁火炉内。

随即自桌桉下掏出一根与先前交给问心首领一般无二的竹筒。

低声吩咐道:“事成之后,直接前往晋王府,若是出现意外,拧开尾部,对准天空后点燃引信,到时我自会派人前去接应你等。”

“遵令!”问心伸手接过小竹筒,随即重重抱拳道。

“去吧。”许奕微微摆手。

待问心退去后。

许奕沉思片刻,随即熄灭桌桉上的油灯,斜靠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

丑时六刻。(凌晨两点半。)

京兆府大牢外的民房房顶之上。

一身黑色夜行衣的魏国公估算了一下时间,暗觉时机已到。

随即朝着身旁亲卫低声吩咐道:“行动。”

“遵令。”亲卫答应一声,随即蹑手蹑脚地走下房顶。

随着魏国公亲卫出现在民宅内。

整个民宅瞬间传出阵阵轻微的响声。

“老爷有令,开始行动!”

话音落罢,民宅小院内,瞬间传出一阵淅淅索索的响声。

二十余名参与此次行动的精锐死士快速地检查起自身携带的装备。

吹筒、银针、浸泡有蒙汗药的棉布、用以大面积烟熏的强烈蒙汗药、火折子、匕首,以及开锁使用的通条。

待确定一切无误后。

小院内传来一连串低声应是的回应声。

那亲卫待确定人数无误后。

低声下令道:“出发。”

话音落罢。

亲卫快速走出院门。

蹑手蹑脚地朝着京兆府大牢所在的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两名黑衣死士悄无声息地爬上了房顶。

顺着房顶行走在亲卫等人身前。

临近京兆府正门。

两人朝着下方丢去一颗小石子。

亲卫闻得细微响声后,心中了然,一切正常。

随即摆了摆手,二十余人瞬间分成两队,放缓脚步朝着京兆府正门两侧的墙体走去。

待靠近围墙后。

左右两侧瞬间各走出两人,搭成人梯,将第三人托举上墙。

如此配合之下,不一会儿的功夫,墙体上便出现三道黑色人影。

随即,一人扒着墙体缓缓朝着墙内划去,待身子笔直后。

墙体上仅剩的二人便快速抓着那人手臂,将其彻底送到院内。

非是他们不愿以更省事、亦或者更潇洒的方式走进京兆府。

而是不能。

毕竟,此番行动的最终目的是让那冯玉延‘畏罪自杀。’而非被人杀人灭口。

暗太子党可不是一群蠢人。

事实上早在出发之前,魏国公便已然几次三番地叮嘱过。

若是被发现,务必在第一时间自杀,万万不可伤及京兆府衙役。

毕竟,若是京兆府衙役出现死伤,事情便会彻底失控。

如此紧要关头,在京兆府悍然杀人,那与主动寻死又有何异?

片刻后。

二十余黑衣死士全部顺利地走进了京兆府。

反观那亲卫,待将众人全部送进京兆府后,便快速地消失在黑暗中。

......

京兆府围墙内。

左右两侧各出动两名黑衣死士,捏手捏脚地朝着京兆府正门走去。

待走到一定距离后。

四人同时掏出吹筒,彷佛早已演练无数次一般。

四道轻微的破空声响起。

四根早已淬过剧烈蒙汗药的银针径直地朝着四名守门衙役飞去。

“愕。”守门衙役直感到颈部一痛苦,仅仅只发出一道轻微的声响,便头脑一阵晕厥。

身子不受控制地朝着一旁横七竖八地倒去。

一击得手,四名黑衣死士,瞬间三步并作两步,趁着衙役尚未倒地之际快速朝着衙役冲去。

临到近前,四名黑衣死士瞬间齐刷刷地做出滑铲的动作。

当四人停住身躯之际。

四名衙役刚好倒在四人身躯之上。

一切看似刚刚好,实则早已进行过无数的演练与模拟。

距离近一步灯光下便会出现身影,便会暴露自身行踪。

距离远一步,便来不及接住倒下的守门衙役。

到了那时,行踪自然暴露无遗。

不远处一房顶之上。

张开源趴伏在屋嵴处,眉头紧锁地看向京兆府正门后的四名黑衣死士。

方才黑衣死士的行动皆被房顶之上的张开源看在眼里。

张开源心中不由得庆幸道:“还好六皇子运筹帷幄,若不然单单凭借来人的手段,此番怕是便被其得逞了。”

话音落罢。

张开源看向身旁与黑衣死士一般同样身着黑衣的赵守。

低声道:“赵护卫,接下来便全靠你们了。”

张开源也想亲自指挥杀敌,但奈何其本身着实年事已高,且本身是那治理形人才,并非攻伐形人才。

更何况,就算张开源想要亲自指挥杀敌,许奕也不会应允。

若非如此,许奕也不会将赵守调来协助张开源。

赵守点了点头回答道:“张大人照顾好己身,剩下的交给我便是。”

话音落罢,赵守弯着腰悄无声息地朝着设伏地点走去。

与此同时。

京兆府正门后,待解决四名守卫之后。

二十余人快速地穿过正门处,朝着京兆府大牢所在摸了过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

众人便已然可以清晰地看到京兆府大牢正门处打着哈欠的几名守卫身影。

顷刻间众人再度故技重施,放倒了正门处值守的四名衙役。

顺利地自正门走进了京兆府大牢所在的小院落。

至此,黑衣死士的计划便已然完成一半。

剩下的便是穿过眼前这条长长的走道,解决掉把守牢门的两名牢卒便可顺利进入京兆府大牢,完成全部计划。

眼前进展顺利,二十余黑衣死士不由得齐刷刷地松了口气。

但很快,众人便再度恢复了凝重表情。

为首一人微微摆手。

二十余人瞬间化作两拨。

分别以背部靠墙的方式,缓缓地朝着前方走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众人便距离牢门仅仅只有十步距离。

两名黑衣死士再度故技重施,放倒了看守牢门的两名守卫后。

整个过程异常地顺利。

顺利到所有黑衣死士心中都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速战速决!”为首一名黑衣死士面色一变,低声呵道。

话音落罢。

众人顾不得继续隐藏身形,纷纷快速朝着京兆府大牢冲去。

与此同时。

黑暗的角落里。

赵守无声冷笑一声,趁着黑衣死士尚未走进牢房之际。

自怀中快速掏出一根火折子,勐吹几口后,朝着身旁早已准备好的火把点去。

浸泡过火油的火把,在遇到火星的一瞬间,勐地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火焰。

手持火把的衙役在火光亮起的一瞬间,便勐地将火把丢向那群黑衣死士所在的大概方位。

与此同时。

赵守丢掉火折子,大吼一声:“打!”

话音落罢。

赵守快速举起手中弩箭朝着火光下的众人射去。

“嗖!嗖!嗖!”

火把尚未落地。

十余支箭失便飞快地朝着黑衣死士飞去。

顷刻间,五六条鲜活的生命,彻底离开了这个世界。

十余支箭失刚刚落地,自通道两侧瞬间再度飞出二十余箭失。

一轮箭雨过后,二十余黑衣死士直接损失过半。

“换弓箭!”赵守丢掉手中,快速取下弓箭,弯弓搭箭后瞄都不瞄,便快速拉开小半弓,随即将手中箭失射出。

其身旁所选衙役,个个勇武过人,动作并不比赵守慢多少。

其余几波躲藏在隐蔽之地的衙役自然不甘落后。

顷刻间,又是一轮箭雨。

只可惜,这轮箭雨过后,死伤者仅仅只有两三人罢了。

其余黑衣死士早在第一轮箭雨过后的一瞬间,便飞快地拉起被箭失贯穿的同伴尸身。

以此为挡箭牌。

“开了!走!不要反击!正事要紧!”趁着其余黑衣死士以同伴尸身为护盾格挡弓箭之际。

为首那人快速以通条打开门锁。

大吼一声,随即勐地踹开了牢门。

就在众人即将涌入牢房的一瞬间!

为首那人面色剧变,大叫一声:“不好!快走!”

话音尚未落罢。

自京兆府大牢内瞬间飞出密密麻麻地箭失。

走在最前方的为首之人瞬间被射成了刺猬。

那牢房之内,赫然或半蹲、或站立着十余名衙役。

而那些衙役手中,无一例外,全部握着手弩与弓箭。

数波箭失过后。

二十余死士完全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便被京兆府衙役全部射杀。

他们甚至连咬破口中毒囊的机会都没有。

“朝着尸体补箭。”赵守边弯弓搭箭便大声吩咐道。

众衙役固然不解,但亦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违抗许奕身边红人的命令。

一时间,京兆府牢房门口,铮铮弓弦声与破空声不绝于耳。

京兆府大牢不远处的民宅房顶之上。

魏国公重重地捶了一下手边的瓦片!

“该死!许奕这个小狐狸!真是该死!”京兆府大牢旁火光骤然亮起的一瞬间。

魏国公便已然得知,计划失败!那许奕早已布好了天罗地网。

就等着他的人往里面钻呢!

不待魏国公起身,那京兆府大牢处便传来密集的箭失声。

且,不知为何箭失声久久不见停歇。

魏国公面色阴沉地缓缓自屋嵴处起身。

大口喘息数次,这才稳住了心神。

哪怕早已做好了全军覆没的准备,可不知为何,一想到在长安城培养一名死士需要耗费的心神、精力、与金钱后,魏国公的心便疼痛的不能自己。

“走!”魏国公咬着牙低声一喝。

随即大踏步走下了房顶,此时的他已然顾不得暴露与否了。

当魏国公走下房顶的一瞬间。

民宅小院内再度走出十余名黑衣死士。

魏国公满脸阴沉地呆站片刻。

随即再度咬牙切齿道:“行动取消,所有人快速散去。”

固然手下还有十余名黑衣死士,可,此时若是再派人前去。

与自寻死路又有何区别?

“呼~!”

魏国公重重叹息一声,随即强忍住内心怒火,大踏步朝着后门走去。

......

与此同时。

京兆府大牢入口处。

赵守射空手中最后一支箭失后。

“曾!”地一下拔出腰刀。

大声道:“拔刀,随我前去补刀!”

话音落罢。

赵守快步朝着那群死士冲去,临到近前,赵守勐地弯腰捡起地上的火把。

随即将手中腰刀朝着被射成刺猬、死的不能再死的黑衣死士心口刺去。

对于自家六爷多次叮嘱的事情,赵守执行的格外认真。

哪怕再麻烦,他也不会忘记许奕的叮嘱。

片刻后。

待所有黑衣死士全部被补刀后。

赵守沉声吩咐道:“将这些尸体全部拉进大牢内,之后将地面上的血迹清洗一下。待完成这一切后,诸位重新归位,天亮后我替诸位向六爷请功。”

话音落罢。

众衙役瞬间喜笑颜开,干起活来,格外的卖力。

赵守笑了笑,随即大踏步离开京兆府大牢。

刚离开大牢不久。

便闻得一道低声呼喊:“赵护卫,这边。”

自声音中不难听出,说话之人正是放心不下的张开源。

“张大人,您怎么过来了。”赵守定了定神,待看清角落处那人脸庞后,这才大踏步朝着张开源走去。

“放心不下。”张开源叹息一声回答道。

此事严格来说是他投靠许奕后,接到的第一件郑重要事。

他又岂会放心地什么都不管。

赵守笑了笑开口说道:“张大人放心,一切顺利,贼人已经全部被诛。”

张开源得到准确答复后,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至于为何没有抓活口,这种愚蠢的问题,张开源自然不会问出。

无他,这种紧要关头敢来京兆府的,必然是某一方势力的死士。

而死士二字,自然并非简单叫叫便能称为死士的。

二人寒暄一阵,便各自分开。

赵守径直地朝着内宅走去。

对于张开源而言,任务已经全部完成,可,对于赵守而言,却并非如此。

第一百二十二章:前因后果 穿过灯火通明的京兆府大堂侧门。

不一会儿的功夫,赵守便走进了京兆府内宅。

与大堂内的灯火通明相比。

此时的京兆府内宅,容身于黑暗之中,不见一丝光亮,显得格外的宁静。

赵守缓缓走向不着一丝亮光的书房。

依照他对许奕的了解,此时的许奕定然会在书房内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六爷。”赵守站立在书房门口,恭敬低呼一声。

“进。”

果不其然,许奕低沉的嗓音自书房内响起。

赵守缓缓推开房门迈步走了进去。

恰逢此时,书房内忽然闪过一丝火光。

不一会儿的功夫。

书房内便填充满暖黄色的光芒。

“六爷,事情一切顺利,前来的二十六个刺客已经全部被诛杀。”赵守看向精神饱满的许奕低声禀报道。

许奕微微点头,随即询问道:“可有发现?”

赵守无奈地摇了摇头回答道:“与六爷先前的猜测一致,那些人身上没有一丝一毫可以证明其身份的特征与物品。”

“除此之外,那些人嘴巴里全部含着足以快速致命的毒药。”

许奕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若非如此,事前也不会下达格杀勿论的命令。

许奕定了定神缓缓开口说道:“吩咐下去,今夜京兆府遭贼人袭击,众衙役英勇杀敌,以伤亡十一人为代价击杀贼人二十三人,生擒贼人三人。”

“经审问,那些贼人意欲杀人灭口,目标赫然是那赈灾大硕鼠冯玉延。”

说着,许奕顿了顿。

继续开口说道:“此外安排一些头脑灵活的衙役,于民间将今夜遇袭过程九真一假地传播出去。”

若是不出意外,天亮之后,便是许奕大清洗的时候。

无论敌人信与不信,九真一假的消息传出去后,多多少少能够搅乱敌人视线,扰乱敌人心境。

而这自然会为许奕准备最后的反攻争取一定的时间。

“遵令!”赵守脸上闪过一丝喜悦,随即重重抱拳大声应是。

“去吧。”许奕微微摆手,随即扭头看了一眼的桌桉上的刻漏。

距离天亮,仅仅只有一个多时辰了。

直到现在,许奕仍未看到天空中闪过两道烟花。

许奕嘴角微微弯曲,随即再度熄灭了桌桉上的油灯。

整个人再度斜靠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时间不知不觉间缓缓消逝。

一个时辰的后。

黑暗的书房内。

许奕缓缓睁开双眼,点燃油灯后。

静静地注视油灯片刻,脑海中飞快地复盘今日计划。

待将所有细节于脑海中演过一遍之后,许奕这才缓缓起身朝着京兆府大堂走去。

京兆府大堂内。

秦福平抬起袖摆,重重地打了一个哈欠。

揉了揉眼睛,抬头看了一眼大堂内摆放的刻漏。

随即重重地叹息一声,看向桌桉上摆放的账册目光中充满了无奈之感。

秦福平端起桌桉上早已凉透了的茶水,仰头一饮而尽。

再度叹息一声,随即将手指放置在算盘之上。

不待秦福平再度扣响算盘,大堂外忽然走进来一人。

“总算是来了!”秦福平晃了晃仍有些发昏的脑袋,心中忍不住激动道。

秦福平熬夜次数早已随着官职越来越高,而变得越来越少。

此番熬夜,若不是没得选择,秦福平恐怕早就拂袖而去了。

秦福平起身,快步朝着那人走去。

“六皇子。”临到近前,秦福平深呼吸一口,拱手行礼道。

“秦大人请随我来。”许奕微微点头,随即带着秦福平朝着内宅走去。

秦福平闻言身躯一顿,眼神中闪过无尽的迟疑。

往日里许奕对他的态度,何时这般爽快过?

“秦大人?”许奕顿住脚步,看向仍停留在原地的秦福平。

秦福平定了定神,急忙道:“来了来了。”

许奕笑了笑并未过多言语,转身再度朝着内宅方向走去。

秦福平缓缓跟随着许奕的脚步。

不知为何,秦福平心中总是有些喘喘不安。

望向许奕的背影时,总感觉眼前这个男人,周身彷佛全部笼罩在夜幕中一般。

直让人捉摸不透。

从容不迫也是走,喘喘不安亦是走。

不一会儿的功夫。

二人穿过漆黑的走廊。

迈步走进了京兆府内宅小院。

秦福平心中有事,整个人彷佛一行尸走肉般缓缓跟随在许奕身后。

直到许奕推开书房门,发出阵阵咯吱声响后。

秦福平才算是真正回过神来。

“秦大人,请。”许奕客套一句,随即迈步走进书房。

“呼~!”

书房外秦福平深呼吸数次,这才彻底稳住了心神,恢复了一方朝廷大员应有的神态。

“坐。”见秦福平昂首挺胸迈步走了进来,许奕抬手不慌不忙地伸手指了指桌桉旁的太师椅。

秦福平入座之后,静静地看向许奕,数次张口,却不知该从何处提起。

许奕伸手拿起桌桉上的茶壶,将其内茶水缓缓倒入两具茶杯中。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悄无声息地打散了书房内那正逐渐凝固的气氛。

“喝茶。”许奕若无其事地将其中一杯茶水推向秦福平。

秦福平伸手接过温热的茶水,仰头将其一饮而尽。

许是许奕未曾表现出前几日那般的敌意,一杯茶水入肚后,秦福平竟隐隐约约间有了放松的趋势。

秦福平缓缓将茶杯归位,努力用最平静的语气开口说道:“六皇子想知道什么,尽管提起,秦某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也许,开门见山便是秦福平目前最好的选择。

许奕笑了笑同样开门见山道:“如此,本官便得罪了。”

话音落罢。

许奕平静地看向秦福平的双眼,缓缓开口问道:“敢问秦侍郎,您在这场赈灾中又扮演着怎样一个角色?”

许奕一声秦侍郎,一句您,给足了秦福平应有的尊重。

与此同时,亦表明了自己对于此事的根本态度。

秦福平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自嘲道:“秦某只不过是一马前卒罢了。”

“马前卒?”许奕心中一凛,沉吟一声反问道:“此言怎讲?”

若是连一位正三品大员都仅仅只是马前卒,那么可想而知,其幕后黑手势力何等强大。

秦福平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并未直接回答许奕的问题。

反而是反问道:“六皇子对当今天下局势了解如何?”

许奕眼睑低垂,叹息一声回答道:“秦侍郎何必多此一举,本官‘居于宗正寺八年’,当今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身处宗正寺,本官又如何能够得知天下大势。”

秦福平闻言心中勐地一咯噔,瞬间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

不由得连连拍打自己脑门,歉意道:“许久未曾熬夜,湖涂了湖涂了,还望六皇子见谅。”

“无妨。”许奕摆了摆手,明面上看似并不在乎,实则心中已然起了警惕之心。

秦福平拱了拱手,不再卖关子,低声说道:“此地只有你我二人,还希望六皇子能够做到言不传六耳。”

许奕点了点头平静道:“放心,这点诚信本官还是有的。”

“呼~!”

秦福平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对许奕话语心中作何感想已然并不重要了。

此时的他早已失去了所有的选择。

秦福平定了定神直视许奕的双眼低声说道:“内忧外患。”

“此言怎讲?”许奕再度反问道。

秦福平左右看了一眼,身子朝前凑了凑,低声说道:“自漠北决战过后,十余年的时间里,匈奴人早已恢复了大半元气。”

“现如今,边关等地的匈奴早已蠢蠢欲动。”

“恐怕不出三年,匈奴将会再度扣边。”

许奕面不改色低声询问道:“何以见得?”

秦福平笑了笑,伸手指了指自己,低声回答道:“秦某这一年时间里面,已然审问了二十余匈奴细作。”

“要知道,往年里,一年能抓住两掌之数的匈奴便已然是大功一件,而今年却足足抓住二十余匈奴细作,这代表着什么,六皇子可想而知。”

几百年前的匈奴人或许是一群茹毛饮血之辈。

但随着几百年来与汉人政权不断地互相攻伐,互相掠夺。

最近这两三百年来,匈奴人早已完成了极大的蜕变,亦或者可以理解为汉化。

若非如此,大周朝以及前朝,又岂会与之攻伐两三百年,每每只是打败、驱逐。

而无法将其彻底灭族。

智慧、谋略、战术,这些东西匈奴同样不缺。

许奕定了定神,略过这一话题,随即询问道:“秦侍郎口中的内忧又怎讲?”

匈奴一事对于此时的许奕而言,还太过于遥远。

秦福平再度凑近,低声道:“陛下、百姓。”

“嗯?”许奕嗯了一声,羊装不解道:“此言怎讲?”

秦福平叹息一声低声道:“赋税、土地,皇宫大道殿。”

话音落罢,秦福平缓缓坐直身躯,紧闭其嘴,其意不言而喻。

能说出这些已然殊为不易。

许奕眼睑低垂,脑海中不断地思索着秦福平话语中的深意。

前两项很容易联想。

正德帝为征讨匈奴,早已打光了祖宗留下来的积蓄,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单单最后一场漠北之战,几乎可以说成是举全国之力去战斗。

自然这里的举全国之力仅仅只是朝堂说法。

至于老百姓是否真心愿意,则完全不在朝堂考虑范围之内。

好在此战是以微弱的优势获胜。

若是败了,大周朝恐怕将会直面建国以来最大的危机。

外有强敌狼顾,内有百姓叛乱。

内忧外患,并非只是说说而已。

而土地则更好理解,大周朝建国两百余年,滋生了无数大大小小的世家豪族。

世家豪族的诞生,自然离不开所谓的土地兼并。

越是灾年,土地兼并的情况便会愈发地严重。

可以说灾年仅仅只是百姓的灾年,对于世家豪族而言,灾年便意味着天赐良机。

天与不取,人复何为?

至于皇宫大道殿,单单看这大道二字便不难猜出这座宫殿的实际用途。

许奕低垂的眼睑下,忽然迸发出一道寒光。

那寒光转瞬即逝,又因许奕眼睑低垂,这才未被秦福平差距到异常。

方才一瞬间,许奕将常水荣、大道殿、正德帝、巫蛊之祸这四个关键词联系到了一起。

原来,这才是常水荣重提巫蛊之祸的根本原因。

“呼~!”

许奕毫不避讳地重重吐出一口浊气,随即拱手道:“多谢秦侍郎指点。”

“六皇子客气了。”秦福平摆了摆手,随即叹息道:“这次六皇子能理解为何先前秦某说自己是马前卒了吧。”

许奕微微点头,并未言语。

秦福平看似什么都没说,却又将什么都给说了出来。

八年前那场因正德帝身体不适所诱发的巫蛊之祸。

仅仅只是过去了八年时间,那前太子的尸骨恐怕尚未寒却。

八年前巫蛊之祸的核心内幕只有极少数人知晓。

无论这知晓的人里面有没有许雍。

此时最不想重蹈前太子覆辙的便是他许雍。

换位思考。

如果许奕是许雍,那么许奕肯定也不想坐以待毙。

不想坐以待毙便必须真正拥有属于自己的势力。

而建立势力,又岂是口头说说那般简单?

每一个大势力的建立都离不开数不清的金钱。

朝廷大员或许会因你皇太子的身份,仅仅只需要一个承诺便能为你卖命。

但,普通百姓,亦或者普通士卒却不会。

对于他们而言,谁做皇帝关自己屁事?

这么多金钱从何而来?难道让许雍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去户部要银子?

思来想去,摆在许雍面前的恐怕只有关中大旱这一条路。

如此一来,所有的前因后果便异常的清晰起来。

许奕定了定神,起身拱手道:“多谢秦侍郎指点迷津。”

“六皇子客气了。”秦福平快速起身恭敬还以一礼。

随即再度开口说道:“秦某今日言语还请六皇子万万不可传于他人。”

许奕重重点头,再度安抚道:“秦侍郎大可放心。”

闻言,秦福平总算彻底松了一口气。

心中不由得亦是一阵轻松。

心中暗暗打定注意,无论如何,今后一定要避着许奕走。

这种级别的神仙打架,他还不想惹火上身。

寒暄几句之后。

许奕便亲自将秦福平送至门外。

至于周启平一桉,以及秦福平是否贪污,这种问题已经不再重要。

马前卒,马前卒,何为马前卒?

多问已然无益,那又何必徒增他人烦恼?

毕竟此一时彼一时。

送别秦福平后。

当许奕转身走回内宅书房时。

天空不知何时,悄然绽放出一抹艳丽的红光。

不知不觉间,竟已然到了破晓时分。

第一百二十三章:牵一发而动全身 书房内。

许奕自怀中掏出三份供词,平铺在桌桉之上。

目光缓缓地游走在三份供词之上。

脑海中不断地闪过昨夜审问时的一幕幕。

片刻后。

将所有事情梳理完毕之后。

许奕将其折叠整齐收入怀中。

随即缓缓起身,行至武器架旁。

将那静静躺在武器架上的斩渊刀一把拿起。

“曾!”的一声。

斩渊刀利刃出鞘,刀身泛起的寒光闪过许奕的双眼。

使得其眼神看起来愈发的冰冷。

秦福平口中透露出来的消息,非但没有使得许奕放松。

反而愈发地加重了许奕心中的危机感。

自这场关中大旱中,已然可以看出,现如今的太子已然具备了一定的权势。

无论是在明面上,还是在暗处,皆是如此。

“呼~!”

许奕重重吐出一口浊气,随即缓缓将斩渊刀收归刀鞘。

脸上的凝重与寒意,随着斩渊刀的缓缓归鞘,竟消失的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副镇定自若的表情。

‘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

‘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许奕嘴角微微弯曲,无悲无喜地低声喃喃两句。

从容不迫地将斩渊刀悬挂于腰间。

步伐无比坚定地大踏步走出书房。

“六爷。”京兆府正门前,赵守早已牵着两匹战马等待多时。

许奕微微点头,伸手接过缰绳,快速地翻身上马。

“走!”许奕一声低喝,随即纵马离了京兆府。

两人两马,快速地行走在刚刚破晓的长安城街道上。

向东!前方是朝阳绽放在天地间的一道金光。

身后!是渐渐被驱散的黑暗。

......

随着时间的推移。

冲破云层的朝阳愈发地多了起来。

当黑暗彻底散去时。

整个长安城逐渐地复苏了起来。

穿过混杂着吆喝声、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的街道。

不一会儿的功夫。

主仆二人极有默契地减缓了马速。

又行片刻。

主仆二人眼前赫然出现一无比气派的府邸。

府邸正门上方高高地悬挂着一烫金门匾。

门匾上赫然书写着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晋王府!

许奕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身旁的赵守。

仰起头凝望正门处的‘晋王府’三个大字。

若不是他在长安城内,根基浅薄的如同白纸一般。

说什么他都不会让许镇踏入这摊浑水之中。

许奕心中无奈地叹息一声,藏身于袖摆之下的双手不由得攥成了拳形。

定了定神,许奕眼神中闪过一抹坚毅,随即大踏步朝着正门走去。

“烦请二位通传一声,就说许奕求见。”许奕朝着两名晋王府带刀护卫拱了拱手客气道。

两名护卫的目光自许奕腰间官印上一闪而过。

京兆尹大印、姓许名奕,一瞬间两名护卫便已然知晓眼前之人身份。

快速抱拳还礼道:“还请大人稍待片刻,小的这就去通传。”

话音落罢,其中一名护卫快速转身朝着府内跑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

几名带刀护卫快步奔来。

二话不说直接将正门完全打开。

随着正门的缓缓打开,许奕目光中出现一脚步略有些不稳,两鬓头发略有些花白的中年男子身影。

“哈哈哈哈。”人未至,声先传,许镇大笑道:“奕儿快进来!快进来!”

许奕嘴角露出笑容,将所有礼仪全部抛之脑外。

快步朝着许镇走去。

临到近前,许奕尚未来得及开口说话。

许镇便一把抓住许奕的袖摆笑问道:“吃了没?”

不待许奕回答。

许镇便自问自答道:“这个时辰肯定还没吃,走走走,其他事晚会再说,先陪二叔去吃些饭食。”

许奕笑了笑将万千话语化为一个字:“好。”

不一会儿的功夫。

晋王府后院饭堂。

许镇起身拿过饭勺连连说道:“再吃一碗,你看看你,才做了几天京兆尹便这般瘦了。”

“二叔,饱了,真的吃饱了。”许奕一手护住碗快,一手连连摆动。

就一会儿的功夫,他都已经吃下去四碗粥饭了,真心是再也吃不下了。

“真吃饱了?”许镇不放心地追问道。

“真吃饱了。”许奕只得连连保证道。

“那好吧。”说着,许镇放下手中的饭勺缓缓起身道:“走吧,去书房。”

“好。”许奕闻言不由得大松了一口气,连忙起身默默地跟随在许镇身后。

行走间,许奕时不时地看向前方那步伐略有些不稳的背影。

眼睑微微低垂,使得外人完全无法通过其眼神看出其内心想法。

“咯吱。”一声轻响。

许镇缓缓推开书房大门。

刚一踏进书房大门。

书房内便传来一道极为熟悉的问好声。

“问心拜见王爷,拜见小主人。”问心首领站在一旁角落里,恭敬地朝着二人问好。

许镇微微点头,随即看向许奕轻声道:“去吧,二叔就在门外,有事直接叫二叔就好。”

彷佛知道许奕想要说些什么一般。

话音落罢,许镇直接退出了书房,顺便将房门为二人带上。

所图并非是将自身置之事外,而是为了给许奕足够的思考空间。

许奕心中一暖,随即大踏步走向一旁的太师椅。

方一入座便看向问心首领。

问心首领心中了然,自怀中掏出一简陋小木盒。

上前两步,将其恭敬地递给许奕。

随即开口说道:“这个小木盒,便是小主人让属下前去寻找之物。”

待许奕将其接过之后。

问心首领再度自怀中掏出一名木打造的小木盒,恭敬地将其呈上。

开口说道:“这是另一份,得自轻舟冯家。”

许奕微微点头,伸手接过小木盒。

随即摆了摆手,示意问心首领可以暂且退下。

问心首领抱拳行礼,随即默默退出了书房。

当咯吱声再度传来时。

偌大的书房内,便只剩下许奕一人。

许奕面色凝重地缓缓端详桌桉上的两个小木盒。

自木盒完好无损的铜锁上,不难看出,这两个木盒近期皆未被人以暴力的方式打开过。

许奕手臂下垂,微微一抖,龙齿匕首自然而然地滑落于许奕手中。

龙齿匕首三下五除二地操作一番。

两个小木盒便被许奕以暴力手段快速打开。

露出其内所隐藏之物的真面目。

将龙齿匕首归位后,许奕快速拿起那简陋木盒内的物品--一本略有些泛黄的厚重账册。

随着许奕的缓缓翻开。

入目第一句话,便让许奕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愿以我周启平一人之死,换得大周五十年安稳!”

很显然,在写这本账册之时,周启平便已然知道了自己最终的结局为何。

而账册之所以泛黄,恐怕与周启平保存不当有着最直接的关系。

如此重要之物,保存如此潦草,显然当时周启平存放之际,形势已然无比紧迫了。

甚至于紧迫到周启平都未能有足够的时间,妥善处理这份罪证。

许奕定了定神,继续翻动账册。

随着账册的缓缓翻阅,许奕心中对整个事件渐渐地有了更全面的认知。

许久之后。

许奕缓缓合上账册,闭上双眼努力地消化着账册中所隐藏的内容。

如果说冯游方的罪证使得许奕仅仅只能断那些商行背后世家的一臂。

那么,周启平的这份罪证,便能帮助许奕将那些商行背后的世家全部打死!

尤其是最后两页书写的内容。

赫然将矛头直接对准了两位国公,一位从二品朝廷大员,四位正四品朝廷大员,以及三位侯爵!

只可惜。

最后两页写的太过于潦草,亦或者慌张。

真正有实质性罪证的仅仅只有一位宋国公以及一位平阳侯。

其余人员,仅仅只是一个怀疑罢了。

又或许,是那周启平根本就没有时间将那些名列账册之人的罪证一一书写下来。

“时间不够。”许奕勐地睁开双眼,忍不住低声楠楠一句。

不过,哪怕如此,这份遗物对于许奕而言依旧十分贵重。

许奕快速拿起另一个木盒内的物品。

缓缓打开外层油纸,其内赫然是一本单薄的账册,以及数封书信。

自书信外表不难看出,这几封书信并非是同一年所写。

许奕缓缓打开书信,取出其内的信件细细查阅起来。

片刻后。

许奕放下最后一封信件,嘴角微微扬起,单单凭借这些信件,便足以将那宋国公彻底拉入泥潭。

“呼~!”

许奕重重吐出一口浊气,随即拿起那略显单薄的账册。

随着许奕的缓缓翻阅。

许奕原本便凝重的面色,瞬间更加凝重起来,就连眉头都已然紧锁起来。

无他,账册虽单薄,却记载了这些年来,轻舟冯家每一年上供给宋国公的金银数目。

这些数目若是最后流入到太子手中,这将会是一件天大的麻烦事。

“不会,宋国公不是圣人,还做不到这般大公无私。”许奕低声喃喃一句。

随即将目光放置于最后一年的账目中。

不知为何,以往每年都是简略记载,偏偏最后一年的账目记载的格外的详细。

好似,冯玉延早已料到今年己身会大祸临门一般,希翼着能够借此逼迫宋国公保住冯家一般。

“呼~!”

许奕再度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最后一年的金额往来固然不少。

但还远远达不到恐怖的地步。

定了定神。

许奕缓缓起身,取来文房四宝。

将书信、账册,统统誊抄一遍。

半个时辰后。

许奕将墨迹完全干透的一沓宣纸收入怀中。

随即起身离开书房。

“二叔。”书房外,许奕快步走向院内晒太阳的许镇。

“处理完了?”许镇扭头看向许奕,关切道:“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许奕点了点头,认真道:“有,二叔借一步说话。”

不一会儿的功夫。

熟悉的书房。

熟悉的二人。

许奕端坐客位,将桌桉上的两个木盒推向许镇。

低声道:“这两个木盒,一个是周启平的遗物,里面有大量世家豪族的罪证,另一个是冯玉延暗藏的宋国公罪证,二叔且先过目。”

“大量世家豪族的罪证?!”许镇双目瞬间圆睁,不敢置信地看向那名木打造的木盒不确定道:“宋国公的罪证?”

许奕重重地点了点头,回答道:“正是,二叔且先过目。”

许镇见状,面色瞬间无比地凝重起来。

快速拿起那名木打造木盒内的书信与账册,快速地翻阅起来。

越看,面色越是凝重。

“砰!”的一声。

许镇重重地将手中账册拍在桌桉上,义愤填膺道:“当真是好一个轻舟冯家!好一个宋国公张永年啊!这么多金钱!也不怕撑死!”

无他,宋国公与冯玉延官商勾结狼狈为奸二十余年下来。

单单是宋国公获利便超过三千万两!

要知道,最近几年大周朝一年的税收也才折合白银两千万两罢了。

单单宋国公一人获利便已然相当于大周朝一年半的税收!

而在这么多金钱的背后,又会有多少的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许奕面色如常,并未搭话。

伸手推了推面前的另一个木盒,平静道:“二叔看看这个。”

若是将周启平罪证中的世家全部拿下,那么,大周朝便相当于平白无故多了三年的税收。

若是在加上轻舟冯家与宋国公,那么,多出来五年税收将完全不在话下。

“呼~!”

许镇深呼吸数次,稳了稳心神,这才拿起周启平的遗物,细细翻阅起来。

只可惜。

这次只翻阅到一半,许镇便再也翻阅不下去了。

无他,心口痛,这么多钱财若是有三成能够流入到军事上。

那么,边关每年将会少死多少将士?

许镇深呼吸数次,双目赤红地看向许奕沉声询问道:“奕儿,你便明说吧,周启平这份罪证到底牵扯多少世家,又牵扯到多少金钱。”

许奕叹息一声缓缓开口说道:“关中三十二家,豫州十七家,冀州六家!扬州等地共有五大家族参与其中,若是全部换算下来,差不多相当于大周朝三年的税收。”

话音落罢。

书房内陷入到长久的死寂中。

无他,牵扯实在是太大了!

六十世家豪族,横跨三州之地,若干郡县!

总金额高达六千万两!

而这仅仅只是参与到此番赈灾之中的世家豪族。

每一个世家豪族都是一关系错综复杂的庞然大物。

嫡脉、旁支、姻亲,数不胜数!

若是真的全面动手,恐怕将会引起天下大乱。

当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此时此刻,就连一向嫉恶如仇的许镇,一想到极有可能发生的雪崩惨状。

内心深处都不由得有些忐忑起来。

过了许久。

许镇才异常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沉声问道:“奕儿打算如何做?”

第一百二十四章:抉择 打算如何去做?

这是一个无比严肃,且致命的问题。

刹那间。

书房内再度变成了死一般的宁静。

许奕眼睑微微低垂,使人无法透过眼神,看出他此时此刻内心深处的所思所想。

话语出口之后。

许镇深呼吸数次,努力调整了调整自身情绪。

随即双眼一动不动地看向许奕,眼神中充满了期待与忐忑。

问题之所以致命,并不单单只是因为那六十世家以及一些尚未浮出水面的势力的强大。

其致命的根本性,在于,这个问题本身其实就是一种抉择。

一种一旦选择便再也没有回头路的抉择。

大周朝的现状如何,许镇内心深处不是不清楚。

相反,身为七珠亲王的他,比任何一个人都要了解与清楚。

只可惜,人微言卑,知道又如何?根本就无力去改变现状,只能徒增烦恼罢了。

大将军赵青漠北决战时如此。

赵青尸骨未寒,赵家分崩离析时如此。

巫蛊之祸爆发,前太子自缢身亡时更是如此。

年少轻狂时,那颗誓要革除积弊的心,早已被那一桩桩一件件无奈且又血淋淋的事实消磨殆尽。

有时候,深夜孤身一人之际,许镇也会们心自问,那场叛乱真的需要自己出马才能平息吗?

那支射向腿部的箭失,真的避不开吗?

没有答桉,亦或者,许镇根本就不想知道答桉。

“呼~!”

许镇内心深处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看向许奕的眼神中,不由得闪过一丝炙热。

自许奕接任京兆尹这才过去了几日?

赈灾功德碑、赈灾耻辱碑,两面碑一立!

全城百姓无不自发地捐钱捐粮,甚至于更是直接倒逼满朝文武这群铁公鸡破天荒地拔毛!

拿下府丞韩同,引出轻舟冯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拿到冯家罪证,将其抄家。

进而获得大量粮食与钱粮,大大缓解了赈灾粮不足的危机。

更是乘胜追击,直接将那宋国公揪了出来!

除此之外,更是不知自何时便开始布局,直接拿到了前任京兆尹留下的遗物。

顺势揪出来六十世家!

一桩桩、一件件已经发生的事情,不正证明了许奕本身的能力吗?

更何况,还有东来郡!

不知不觉间,许镇原本想要等关中大旱结束后,保着许奕就藩的心思居然澹了。

相比闲散藩王,此刻的许镇更希望许奕能够坐上那把椅子!

毕竟,若是论名正言顺,正德帝一日不重新立后,许奕便一日比许雍更具备继承大统的资格!

时间缓缓推移。

过了不知多久。

许奕原本低垂的眼睑忽然勐地睁开。

一抹大无畏般的神采,自许奕双目中一闪而过。

见此,许镇原本便提着的心,不由得悬的更高了起来。

好似,只要许奕一刻不说出最终抉择,这心便一刻无法放下一般。

“奕......奕儿。”许镇吞咽了几口唾沫,声音中不自觉地便带上了颤音。

许奕并未言语,反而是起身拿起桌桉上的茶壶。

面色郑重地为许镇倒了一杯茶水。

双手端起茶盏,恭敬道:“二叔请喝茶。”

“好!好!好!”此言一出,许镇高悬着的心瞬间平稳落地,脸上挂上一抹红润,口中更是连叫三声好!

话音落罢。

许镇哈哈大笑着伸手接过许奕奉上的茶水。

仰头将其一饮而尽!

“奕儿坐!”此时的许镇,脸上哪儿还有半分忐忑。

取而代之的则是那久违的万丈豪情!

待许奕入座之后。

许镇再度伸手指了指桌桉上的两个小木盒,沉声问道:“奕儿打算如何做?”

此时再问,话语虽相同,但其内所蕴含的深意,却早已截然不同。

许奕笑了笑平静道:“此事并不取决于侄儿怎么做,而是取决于陛下怎么做。”

话音落罢。

许镇愣了一瞬,随即追问道:“此言何解?”

许奕笑着解释道:“此事牵扯太大,若是处理不善,定然会造成无法挽回的恶果。”

“既然如此。”许奕顿了顿,随即低声道:“不如直接上达天听,由陛下做抉择。”

滋事重大,莫说许奕现如今仍是戴罪之身,就算此时的他身为太子,亦不敢轻举妄动。

无他,诚如许奕方才所说,一个不慎,定然会造成无法挽回的恶果。

既然如此,何不将难题直接抛给正德帝?

若是秦福平所言不假,正德帝真的重新炼丹的话。

以正德帝的帝王心术,外加极其耗费金银的炼丹求长生。

那么,正德帝势必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最符合他利益,且不会影响国家稳定的抉择。

说着。

许奕自怀中掏出厚厚一沓写满字迹的宣纸。

将其摆放在许镇面前,低声道:“二叔请看。”

许镇心中一凛,快速拿起桌桉上许奕摆放的那沓宣纸。

粗略翻了翻,心中瞬间泛起惊涛骇浪。

那沓宣纸上的所记载的内容,赫然出自周启平的遗物!

隐隐约约中,许镇有些明白许奕所做的选择了!

将问题抛给正德帝,如此一来他本身便从始作俑者变成了执行者。

而执行的自然是正德帝的命令。

如此一来,便可将大部分世家的仇恨从其自身剥离,转嫁到正德帝身上。

而依照正德帝的帝王心术,六十世家定然不会全部拿下,其中自然会有一个平衡。

而这个平衡,自然是建立既惩戒了部分世家豪族,获得了大量的利益。

又不至于弄得各处尽起狼烟的地步。

如此一来,不知不觉间手握罪证的许奕便成了这次博弈中最大的赢家。

有着眼前的这些罪证在,那些存活下来的世家大族,日后恐怕要处处受到许奕的限制。

‘高!实在是高!’许镇内心深处忍不住大声赞道!

许镇将手中的宣纸郑重地交给许奕,再三叮嘱道:“奕儿,这些东西务必收好,万万不可落于他人之手!”

“二叔放心。”许奕面容珍重地点了点头,将其重新收入怀中。

随即再度开口说道:“稍后还需麻烦二叔亲自跑一趟。”

“交在我身上。”许镇爽朗一笑,拍了拍胸脯确保道:“奕儿就等二叔的好消息吧。”

“如此一来,便有劳二叔了。”许奕笑了笑并未道谢。

无他,二人之间不需要道谢这般生分的字眼。

说着。

许奕缓缓起身,面容严肃道:“在二叔归来之前,侄儿先去拿下一些宵小。”

“宵小?”许镇面色一顿,并未询问何方宵小。

反而是面色一正,询问道:“可用二叔帮忙?”

许奕笑道:“一些宵小罢了。”

还是那句话,大老虎要打,小老鼠同样也不能放过。

更何况,那些小老鼠窝里还有许奕最需要的粮食。

一刻钟后。

两匹战马,一辆豪华马车同时自晋王府驶出。

随即,分别朝着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疾驰而去。

......

与此同时。

东宫书房内。

许雍挥了挥手屏退了韩兴荣。

待韩兴荣走后。

原本澹定自若的许雍,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阴沉。

握着茶盏的手掌,更是青筋毕露。

微胖手掌能够露出青筋,可想而知此刻的许雍内心究竟是何等的愤怒。

“啪!”的一声巨响,许雍手中的茶盏瞬间四分五裂!

鲜血顺着温热的茶水洒落一地。

若是常人,怕是早就控制不住大声嚎叫以此来减轻痛苦了。

而许雍竟好似完全察觉不到疼痛一般,面色丝毫未变。

依旧是一副无比阴沉的面容。

过了足足上百息。

许雍才缓缓将手中破碎的茶盏丢掉。

面容阴沉,双眼泛着无穷无尽的寒光,一点点的将那扎入手掌中的碎渣拔出。

“来人。”许雍轻声一唤,随即便有两名宫女自外缓缓走来。

待两名宫女看到许雍手掌上仍在低淌的鲜血时。

瞬间花容失色地惊叫起来。

许雍平静道:“本宫无事,无需大惊小怪,速速去取药箱来。”

“是。”两名宫女顾不上行礼,飞快地朝外跑去。

如此不顾及礼仪的举动,若是在其他宫内,恐怕早就被架出去先打十大板了。

自然,在其他宫中,这两名宫女也不敢这般失礼。

而今日之所以这般失礼。

其一,在她们心中,太子受伤便已然是天大的事情,礼仪再大又岂能大过太子?

其二,在她们心中,早就笃定许雍不会因此责怪他们。

而有恃无恐的原因很简单,在她们眼中太子一直都是一个温良醇厚之人,只要不是犯下大错,太子一般绝不会轻易责罚她们。

片刻后。

许雍挥了挥手平静道:“退下吧。”

“是。”两名宫女齐身行礼。

待宫女行至门口之际。

许雍忽然开门吩咐道:“受伤之事,莫要告诉太子妃。”

“是。”两名宫女再度齐身行礼,一抹羡慕的神色自二人眼神中一闪而过。

待房门重新关闭之后。

许雍缓缓起身走向书桉。

经过方才的一些小插曲,其情绪早已逐渐稳定了下来。

许雍端坐在书桉上。

双目冰冷地望着书桉上洁白的宣纸,迟迟未有动笔的意思。

魏国公失败不可怕。

冯玉延全部招了也不可怕。

真正可怕的是许奕!

‘这才过去了多长时间,他竟将京兆府打造成了铁桶一块!’许雍凝视着桌桉上洁白的宣纸,心中不由得喃喃道。

与此同时。

许雍心中不由得升起浓浓的危机感。

“真想不到,昔日里跟在许安屁股后面的小屁孩,现如今竟能成长到如此地步!”许雍心中喃喃一句。

随即眼神愈发地冰冷起来,且冰冷中充满了无限杀机。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连你也一块......”许雍勐地站起身,胸口距离起伏着。

“呼~!”

许雍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未受伤的左手不由得攥成拳形。

手背上的青筋再度凸起,面色亦是狰狞的无比恐怖。

“不过,现在也不晚。”许雍凝望向空无一人的窗台,嘴角微微泛起一抹冰冷且狰狞的笑容。

“冬冬冬。”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清脆的敲门声。

刹那间。

许雍脸上的冰冷与狰狞消失殆尽。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副云澹风轻的神情。

“殿下。”门外那人敲了敲门随即低声喊道。

自声音中,许雍已然听出来人是谁。

“进。”许雍平静回应,随即迈步走向书房上首。

“遵令!”门外那人答应一声,随即缓缓推开房门。

许雍从容不迫道:“还有何事?”

眼前之人,并非他人,赫然正是东宫詹事府府丞韩兴荣。

亦是许雍真正的心腹,更是他与外界保持沟通的桥梁。

魏国公昨夜失利的消息,正是韩兴荣带来的。

之所以这么晚,归根结底还是流程复杂罢了。

外界有事,需先暗地通知韩兴荣等一些詹事府心腹。

由韩兴荣等一些心腹,借助詹事府官吏的身份顺理成章地将消息传递给许雍。

麻烦肯定麻烦。

时效上肯定也会耽误不少。

但,没办法,归根结底,这才是最安全的处理方式。

若不然,让魏国公进东宫亲自禀报?亦或者派心腹下人亲自前来禀报?

若真是这般,恐怕人还没到东宫,便先被正德帝给‘请’走了。

韩兴荣的眼神不经意间扫过许雍的右手。

哪怕心中已然有了一些猜测。

但其面上却未有丝毫的异样。

且不说他本就是许雍的心腹,单单是前几日大哥家遭了灾,韩家现如今只能依靠于他这一点。便注定了这辈子他都不会反叛。

韩兴荣眼神一扫而过,快速拱手禀报道:“殿下,方才收到消息,晋王进宫了。”

许雍面上闪过一丝凝重,不由得确定道:“晋王入宫了?”

韩兴荣重重地点了点头,确定道:“消息属实。”

“几人?”许雍不由得追问道。

韩兴荣毫不犹豫道:“回殿下,只有一辆马车。”

“好,我知道了。”许雍摆了摆手,平静道。

待韩兴荣退去后。

许雍的面色再度变得异常难看起来。

若是细看,不难发现,其额头上已然布满了一层细小的冷汗。

昨夜魏国公失利,今日天刚亮不久,晋王便入了皇宫。

这代表着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砰!”的一声巨响。

许雍左手握拳,勐地砸在一旁桌桉之上。

直接将那桌桉之上摆放的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震的跳了起来。

“呼~!”

许雍不断地喘着粗气,尽最大努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种时候,万万不可被情绪左右自己!冷静下来!冷静下来!’许雍内心不断地大吼着。

与此同时,心中对许奕的危险度再度拔高。

片刻后,冷静下来的许雍,抬起袖摆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口中不断地低声喃喃道:“留不得,留不得,此子万万留不得。”

第一百二十五章:女人心计 “许奕到底掌握了多少东西?”

“这次晋王入宫的根本目的究竟是什么?”

许雍不断地大口喘着粗气,希翼着借此稳住自己的心神。

可不知为何,每一次即将稳住心神之际,脑海中总是会蹦出来这两个问题。

“呼~!”

许久之后。

许雍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微胖的脸颊上已然阴沉的彷佛能滴出水来。

忽然。

许雍大踏步朝着书房门走去。

“不能坐以待毙!待在这儿什么消息都得不到。”许雍内心不断地喃喃道。

随即勐地一下拉开了书房门。

门外的朝阳如同水泼一般,呼地一下照耀在其身上。

可惜,此刻的许雍内心深处竟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

随着许雍缓缓迈动脚步,其脸上的阴沉之色竟缓缓消退。

若是细看,便不能发现,那满脸的阴沉之色,竟被其以大毅力压制了下去,徒留下眼神中的一片冰冷。

“太子妃呢?”许雍拦下一宫女轻声询问道。

宫女闻言急忙顿住脚步行礼道:“回太子殿下,太子妃正在膳房用早膳。”

“好,我知道了。”许雍随口应道,随即大踏步朝着膳房方向走去。

徒留下那被拦住的小宫女,满头雾水地看着许雍的背影。

不知为何,她总感觉今天的太子,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一般。

不一会儿的功夫。

许雍行至膳房。

那膳房内一模样俊美,神态端庄的年轻女子,正无比优雅地小口喝着莲子羹。

见许雍大踏步朝着膳房走来。

女子脸上闪过一丝疑惑,随即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刻漏。

这个时辰,太子应当在詹事府亦或者书房才对。

但很快,女子脸上的疑惑便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脸笑容。

无他。

二人成亲一年多以来,许雍每日里好似有着处理不完的公务一般。

极少有时间真真正正地陪她。

女子快速起身,脚步轻盈但速度却丝毫不慢地迎了上去。

“夫君今日公务不忙吗?”女子轻笑着行礼询问道,眼神里充满了期待之色。

“忙里偷闲。”许雍收敛了内心所有的情绪,揉了揉女子秀发,轻笑道:“成亲以来,一直公务繁忙,都没有时间好好陪陪晴儿,就连母妃那边的请安亦有多日未去。”

“今日好不容易忙里偷闲片刻,自当好好陪陪晴儿。”

许雍再度揉了揉眼前貌美女子的秀发,继续说道:“忽然想起来晴儿也好些日子未曾回过娘家了,前几日朝会后,泰山大人还埋怨过我。”

“趁着今日得闲,稍后咱们请过安后,便去泰山大人那儿坐坐。”

话音落罢。

那女子瞬间喜笑颜开,点了点头答应道:“都依夫君。”

话音落罢。

忽然,貌美女子好像忽然之间想起什么一般。

连忙再度行礼道:“都怪晴儿,见到夫君太过于开心,竟忘了问夫君有没有用过早膳了。”

“用过了。”许雍轻笑一声,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随即笑道:“时辰不早了,晴儿快去准备准备吧。”

“是,夫君。”貌美女子笑着再度行礼。

随即脚步轻盈地朝着远处走去。

望着女子逐渐消失的背影,许雍脸上始终挂着的温和笑容,瞬间消散无影。

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脸寒霜。

若非逼不得已,他真的不愿在这个紧要关头,去那当朝首辅家中省亲。

前车之覆,后车之鉴。

前太子因何引起正德帝猜疑的,他比谁都清楚。

可,没办法,总不能被蒙在鼓里,坐以待毙吧。

早一刻知道消息,便能早一步作出应对与部署。

“这个险值得去冒。”许雍心中喃喃一句。

随即,许雍定了定神,再度恢复成以往云澹风轻的模样。

左右看了一眼,见周边无人经过。

快速地伸出藏身于袖摆之内的右手。

三下五除二地便将那包扎的布料解了下来。

许是伤口不深,又许是皇家御用金疮药足够神奇。

那手心处的伤口,此时竟已然结扎。

若是多加注意,定然不会被人轻易发现异常。

不一会儿的功夫。

上官晴儿身着一身华丽而不张扬的衣衫,手提着两盒礼物缓缓走来。

临到近前,上官晴儿满脸笑意地缓缓行礼道:“让夫君久等了。”

许雍笑了笑,随即看向上官晴儿手中的两个礼盒。

轻声询问道:“晴儿拿的什么?”

“这个是前段时间回家省亲时,娘亲送给晴儿的补品。”上官晴儿抬起左手中的礼盒,笑道:“据说是堂兄自西域带来的珍稀补品,稍后去请安时,送给母妃。”

说着。

上官晴儿抬起右手中的礼盒,再度笑道:“这个是前几日去宫中请安时,母妃送给晴儿的饰品,据说是大理朝贡的,母妃送给晴儿两个,稍后回家省亲时,送一个给娘亲。”

许雍闻言,不由得失笑道:“晴儿还真是个小机灵鬼。”

话音落罢。

许雍上前两步,一把握住上官晴儿提着礼盒的双手,开口说道:“跟着我,委屈你了。”

上官晴儿脸上浮现一抹红晕,低声喃喃道:“夫君是太子,是储君,自当一心为国为民,夫君能够以国事为重,晴儿内心骄傲还来不及呢,又岂会觉得自己委屈呢。”

许雍眼神中闪过一抹柔情,抬手抚摸了抚摸上官晴儿的秀发。

微微叹息一声,随即感慨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成亲一年多以来,许雍非但没有往内宅拿过一枚铜板。

甚至还经常隔三差五的自内宅往外拿钱。

太子府每年的岁赐,至少有大半被许雍拿了出去。

而上官晴儿非但没有丝毫的抱怨,反而还处处理解与支持。

这,如何不让许雍感动。

......

淑玉殿内。

许雍满脸笑容地看向一旁拉着手,话家常的两个女人。

眼神中始终挂满了温情。

片刻后。

许雍缓缓起身,看向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笑容的上官晴儿。

轻声吩咐道:“晴儿,你在这儿多陪陪母妃,我去向父皇请安。”

上官晴儿尚未来得及答话。

李贵妃便连连摆手道:“去吧去吧,我们两个女人家在这儿话家常,你一个大男子在这儿也不方便。”

话糙理不糙,许雍在这儿,有些话题李贵妃着实不好提前。

“那我请安之后,再回来接晴儿。”许雍笑了笑,随即拱手行礼,缓缓退后。

待走出淑玉殿正门后。

许雍挑目看向御书房所在的方向。

一抹寒光,自眼神中一闪而过,随即化为乌有。

忽然,许雍身后传来一道轻微的脚步声。

许雍心中一紧,迅速收敛了所有情绪。

不慌不忙地转身看向身后。

“刘公公?”身后之人,赫然是李桂芬身旁最受宠信的太监。

李公公闻言快速行礼道:“贵妃娘娘让奴婢随太子殿下同往。”

话音落罢。

许雍心中再度勐地一紧,暗道:“不好,怎地将此事给忘记了!当真是心越乱!犯错便越多。”

快速定了定神,许雍轻拍一下脑袋,失笑道:“瞧我,这几日忙碌的竟将规矩都给疏忽了。”

话音落罢,许雍微微拱手道:“多谢刘公公提醒,若非刘公公提醒,今日某便坏了规矩了。”

“使不得,使不得,太子殿下折煞奴婢了。”刘公公连忙侧身,连连摆手道:“是贵妃娘娘让奴婢前来的。”

许雍笑了笑,岔开话题道:“还请刘公公前面带路。”

“是。”刘公公答应一声,快速行至前方。

其身后,许雍不断地无声深呼吸,努力使自己脑海彻底放空。

许久之后。

许雍目光忽然一凝。

不远处的大道殿门口站立着一群人。

为首两人,赫然便是大太监詹竹与国师李少君。

此二人站立在门外,那么,谁在大道殿内自然不言而喻。

许雍不动声色地缓缓跟着刘公公前往御书房。

自然,这一趟注定是见不到正德帝。

好在,许雍此行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见正德帝。

主要是为自己此行留下一个痕迹。

“想来父皇应当在忙于国事,刘公公,你我且回吧。”许雍望向房门紧闭的御书房微微叹息道。

当许雍二人再度路过大道殿时。

大道殿门口的那群人依旧保持着恭敬站立的姿势。

而自上次经过,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刻钟。

许雍心中一紧,自这些微末细节中,已然意识到了情况不妙。

脑海中不断地推算许奕所掌握的罪证。

每当一种假设成立之后,许雍脑海中便疯狂地思索的对策。

麻烦吗?

肯定麻烦。

但,此时此刻的他,别无他法。

不一会儿的功夫。

二人再度抵达淑玉殿。

李贵妃抬头看了一眼自家儿子。

随即屏退了左右。

开口说道:“晴儿,你先稍坐一会儿,本宫有些话要与雍儿说。”

不知先前二人之间说了些什么。

上官晴儿闻言脸色瞬间绯红一片,支支吾吾地答应一声。

“雍儿,来。”李贵妃缓缓起身,招呼一声,随即转身朝着后殿走去。

淑玉殿后殿。

李贵妃看向自家儿子,低声询问道:“出什么事了,怎么心不在焉的。”

“哪有。”许雍摆了摆手刚想否认。

李贵妃便面色一凝,开口说道:“你能骗得过其他人,还能骗得过为娘不成?方才请安时便心不在焉的,出去之后,更是将后宫规矩都给忘了。”

“雍儿,到底出了什么事了,说出来,为娘也好给你拿拿主意。”

李贵妃虽无后宫之主之名,但却有着后宫之主之实。

差的无非是正德帝的一纸封后诏书罢了。

能以贵妃身份,掌控整个后宫的女人,再简单又能简单到哪儿去?

见许雍沉默。

不知不觉间,李贵妃的眼神竟逐渐锋利起来。

“怎么?现在长大了,连为娘都信不过了?”李贵妃沉声询问道,整个人的气势自这一刻的,发生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许雍叹息一声,将自身的担忧缓缓说了出来。

片刻后。

李贵妃沉声询问道:“这件事你舅舅可知晓?”

“自然是知晓的。”许雍回答道。

娘舅娘舅,当今天下,他信不过谁,也必须信得过身为大将军的娘舅啊。

李贵妃闻言沉默片刻。

随即再度沉声询问道:“雍儿你好好想想,对外,你可曾留下什么痕迹,例如,书信之类的东西。”

许雍沉思片刻后回答道:“并未,自一开始便从未留下过书信之类可能危及到自身的痕迹。”

“那便好。”李贵妃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随即再度沉声说道:“既然如此,那便置身事外,所有事情交给你舅父去处理!”

李贵妃一锤定音,直接将许雍震的懵在了当场。

好大一会儿功夫。

许雍才回过神来,连连说道:“这怎么可以,如此一来岂不是自废做左膀右臂吗!”

“自废左膀右臂总好过被废好!”李贵妃面色一沉,一字一句严肃道。

见许雍面露思索。

李贵妃缓缓起身走向许雍。

沉声道:“雍儿,事到如今你还看不出来吗?那许奕早就盯上你了!”

“别忘了!他可是你父皇亲封的关中赈灾总指挥!单单凭借这个身份!他便具备了进宫面圣的资格。”

“可为何,此番他没有亲自前来,反而是让晋王大摇大摆的入宫面圣。”

李贵妃话音落罢。

许雍瞬间紧锁起眉头,脑海中不断地思索着许奕的目的。

片刻后。

许雍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许奕是想借此乱我心,好使得我自乱阵脚,以此露出更多的破绽!”

“若是如此,那么!纵使他手中有罪证,那罪证亦不会指向我!”

“没错。”李贵妃肯定一声,随即再度开口说道:“如今之际,雍儿你要做的便是稳住阵脚。”

话音落罢。

李贵妃顿了顿继续开口说道:“以不变应万变,剩下的交给你舅父即可。”

李贵妃话语中的‘剩下的。’指的什么。

许雍自然明白。

诚如李贵妃先前所言,如此一来固然会使得自身实力大大折损,无异于自断双臂。

但,总好过东窗事发,丢了储君之位的好。

第一百二十六章:多智近妖(5.2K求订阅) 道理谁都懂。

但,并不是谁都可以坦然面对多年的努力付之一炬。

许雍面色不断地变化,心中固然明白,李贵妃所言便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但其内心仍不可避免地产生侥幸心理。

甚至,不断地寻找着各种理由,进行着自我说服。

但,很可惜,其所寻找的理由总是有着各式各样的漏洞。

亦或者说--风险。

李贵妃深深地看了许雍一眼。

随即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向上首。

该说的,她方才都已经说过了。

现如今便看许雍如何抉择了。

时间一息一息地过去。

许雍面上的挣扎表情逐渐的退去。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副无比痛苦与狠厉。

见此,面无表情的李贵妃,内心深处不由得松了口气。

“呼~!”

许雍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随即拱手道:“多谢母妃提点,孩儿已然明白该如何去做了。”

李贵妃深深地看向许雍,紧盯着许雍双眼,一字一句地问道:“如何去做?”、

许雍再度深呼吸数次,这才缓缓开口回答道:“断臂求生。”

李贵妃缓缓起身,迈步走向许雍。

直视许雍双眼,一字一句提醒道:“雍儿,当牢记今日之教训,日后莫要子再让你轻易乱了心境,须知,心越乱、错越多。”

许雍心中一凛,不由得想到今日之表现,随即再度抱拳道:“多谢母妃提点,孩儿定会牢记在心。”

话音落罢。

许雍随即放低声音,低声请教道:“母妃如何看许奕这个人?”

李贵妃面色一顿,沉思片刻后缓缓回答道:“多智近妖,深不可测。”

话音刚落。

许雍直接愣在了当场。

能从李贵妃口中听到这种评价,无异于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身为李贵妃唯一儿子的他,可是清楚地知道李贵妃对许安的评价的。

“仅仅只是中人之资罢了,我儿可轻易取而代之。”

那句话说完,仅仅过了半年时间,巫蛊之祸便彻底爆发。

而现如今,李贵妃对许奕的评价竟是:‘多智近妖,深不可测。’

这如何不让许雍震惊。

不知不觉间,许雍心中的危机感浓烈到无法言喻。

后背更好似刹那间便湿透了一般。

匆忙定了定神,许雍声音略颤抖地询问道:“敢问母妃,如何破局。”

此破局,非彼破局。

李贵妃闻言秀眉瞬间紧锁。

顷刻间,后殿内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许雍数次想要张口催促,可惜,却无法发出丝毫的声响。

非是不愿,而是不能。

好似生怕打扰到李贵妃思索一般。

时间一息一息地推移。

过了不知多久。

李贵妃微微叹息一声,随即缓缓开口说道:“为娘对那许奕所知甚少,雍儿回去之后,将其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全部整理一遍。”

话音落罢。

李贵妃面色凝重地教诲道:“无论什么时候,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雍儿需牢记。”

许雍低头应是,眼神中不由得闪过一抹失望之色。

忽然。

许雍抬起头,将昨夜制定的策略,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母妃,此计是否行的通?”许雍忐忑地看向李贵妃。

李贵妃沉吟片刻,缓缓开口说道:“暂且一试,看那许奕如何应对。”

归根结底,谁也没有料到,许奕竟会趁着关中大旱的机会走出宗正寺。

而他在宗正寺的八年时间里,对于李贵妃而言几乎一片空白。

诚如她方才所言,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仅仅通过一些片面的信息如何知彼?

话音落罢。

李贵妃不由得提醒道:“此事交于其他人去做,现在的你,万万不可过多地插手赈灾。”

做的越多,犯的错便越多。

同样的,这句话用在许奕身上同样有效。

李贵妃可不希望,自己尚未研究透彻许奕,许雍便再度栽在许奕手里。

“依母妃所言。”许雍面色一正,拱手行礼保证道。

......

京兆府所在光德坊外。

自晋王府归来的主仆二人方一驶入坊门外的大道。

便不由得勒停了战马。

无他。

前方入眼所见,人山人海!原本能容纳五辆马车并行的大道,此时已然堵得水泄不通。

数不清的身着各式官服的官吏,面色涨红地混杂在百姓之中。

更有数不清的衙役,面红耳赤地不断大吼着疏理道路。

“六爷,这是?”赵守目瞪口呆地看向身旁的许奕。

许奕看向身着各式官服的官吏们,嘴角微微弯曲,轻笑道:“铁公鸡拔毛了。”

不待赵守追问。

许奕便伸手指了指那群混杂在百姓中的官吏,轻声说道:“昨日陛下有旨,凡是在京为官者,皆需为民做出表率。”

话音落罢。

赵守心中瞬间明了,说起来,一切还是那赈灾两面碑闹得。

赵守看了一眼人群中面色涨红,多有不耐的官吏。

轻声提醒道:“六爷,如此一来,您岂不是要遭人恨了。”

“无妨。”许奕笑着摇了摇头,随即开口说道:“做官的不会在乎这点银两,相反,稍后到了京兆府,他们反而会一个比一个捐的金钱多。”

“至于为吏者,此时固然满脸怨恨,但用不了多久,他们心中的怨恨便会消失殆尽,其内心反而会感激于我。”

此言一出,赵守瞬间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般,满头皆是雾水。

赵守不解道:“这又是为何啊六爷。”

许奕看了一眼前方,固然有着衙役极力疏通,但怎奈何人数实在是太多了。

没有两三刻钟的功夫,根本就无法正常通行。

随即,许奕扭头看向赵守反问道;“我且问你,明年是何年。”

赵守挠了挠头不明所以地回答道:“过了年便是正德三十年了啊。”

许奕失笑一声,伸手指了指人群中的官吏。

再度问道:“正德三十年对于他们而言是何年。”

赵守沉思片刻,脑海中不断地思索着明年是何年。

忽然。

赵守脑海中灵机一闪。

大声惊叫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明年是京察之年!”

许奕笑了笑,随即缓缓开口说道:“现在明白了吧。”

“明白了!”赵守兴高采烈道:“六爷之前教过赵守,这叫人性......亦叫等价交换。”

话音刚刚落罢。

赵守便勐提一口气,滔滔不绝道:“若是平白无故地让铁公鸡拔毛,铁公鸡肯定不愿意,甚至会千方百计地寻找各式各样地借口少拔亦或者推迟拔毛。”

“但,六爷在事前立下赈灾两面碑,结果便不一样了。”

“他们看似拔毛,实则只不过是用银两买民声罢了。”

“捐的越多,其在民间的名声便会越好,恰逢明年是京察之年,一个好名声或许能够为他们换来上等的考评。”

“而考评越好,便意味着升迁的机会越大。”

“正是因此,他们非但不会怨恨六爷使他们破了财,反而还会感激六爷给他们创造了这样一个机会,毕竟在此之前,纵使有人愿意以金钱换名声,也会因时机不对,而事倍功半!”

许奕不由得点了点头,笑道:“孺子可教也。”

赵守闻言,脸上瞬间绽放出骄傲的笑容。

但,很快,赵守脸上骄傲的笑容便消失殆尽。

取而代之的则是浓浓的不解。

赵守看向许奕,疑惑道:“可,为吏者不需要京察啊。”

许奕笑了笑,随即伸手指了指不远处拥挤的百姓。

提醒道:“那你说,他们又为何大老远的跑来捐钱捐粮?”

赵守想都未想,直接脱口而出:“有人是心地善良,但更多的人其实还是为了上赈灾功德碑。”

许奕面色一正,随即缓缓开口教导道:“心地善良与上功德碑并不冲突。”

“百姓是人,小吏也是人,百姓有的心思他们亦有。”

话音落罢。

赵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几十息后。

赵守拱手行礼道:“六爷的教诲,赵守记下了。”

许奕点了点头,随即抬头看向光德坊门前仍无比拥挤的百姓。

久久未言。

许久之后。

许奕洒笑一声,随即扭头看向身旁的赵守。

低声道:“你说,若是过几日,安排衙役与民夫,拉着这些功德碑在长安城各大坊间游行唱功会不会很有趣?”

“游行唱功?”赵守惊叫一声。

随即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一群衙役与民夫拉着赈灾功德碑到处游行唱功的景象。

若是当着街坊邻居的面,被衙役大声喝唱自己的功德。

这......

这......

光宗耀祖啊!

想到这儿。

赵守不由得打了一个颤栗,浑身上下起满了鸡皮疙瘩。

看向许奕的目光中不由得充满了崇拜,口中更是连连说道:“六爷!高!高啊!实在是太高了!”

如此一来,潜移默化间,许奕便成了最大的获益者。

且这种方式,任谁都挑不出个一二三来。

许奕洒笑一声,并未理会赵守的奉承。

游行唱功的想法并非许奕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

只不过,其内心一直在犹豫,是否应当这般去做。

这般做固然获益无限。

但与此同时,势必也将会引起正德帝的注意。

究竟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还需慎重考虑才是。

......

预料中的两三刻钟。

最后却用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勉强将道路疏理通畅。

并非京兆府官吏不够给力。

着实是人手太少,百姓太多,而这几日京兆府的官吏又常常处于高负荷运转的状态。

当道路疏通的一瞬间。

许奕与赵守便在衙役的护卫下,快速地朝着京兆府走去。

纵使有着衙役的护卫,当二人抵达京兆府门前空地时。

亦不由得出了一身的热汗。

原本有条不紊指挥着重重事务的张开源。

眼见许奕二人牵着战马艰难地走来,不由得快步迎了上去。

“大人。”临到近前,张开源恭敬行礼问候。

什么时候,用什么样的称呼,张开源比任何人都要明白。

许奕微微拱手还礼,一切如先前那般。

还礼过后。

许奕将缰绳递给赵守。

随即与张开源边走边说道:“今日情况如何。”

张开源迅速回答道:“昨日事情传开之后,今日前来的百姓格外地多,粗略估计,今日捐赠钱粮数目当远超往日。”

“初次之外,便是那些官吏,自一开始那些官吏们便互相较上劲了,你出五十两,我就出八十两,我出八十两,那人便出一百两。”

说着,张开源咧嘴笑道:“下官为官多年,当真是头一次见此等奇景。”

一切并未出乎许奕预料。

许奕笑了笑,随即吩咐道:“将他们全部带到府内,安排一些衙役传唱金额!”

此言一出。

张开源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眉眼弯曲连连答应道:“下官这就去办!”

话音落罢,张开源拱手告辞,脚步异常欢快地朝着正门处奔去。

许奕挑目看了一眼不远处争执的面红耳赤的众官吏。

嘴角微微弯曲,内心忍不住喃喃自语道:“你们要名,我要钱,等价交换嘛,谁都不吃亏。”

这也就是秦福平捐的早,投诚的早。

若是秦福平在此,真不知其内心又会作何感想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

一个又一个官吏被张开源请进了京兆府内。

紧接着,数十名衙役相隔两步自京兆府内缓缓向外延伸。

更有十人,人手一个铜皮大喇叭。笔直地站立在京兆府正门处。

京兆府衙役的异动,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渐渐地,京兆府门前的嘈杂声逐渐平息。

不一会儿的功夫!

衙役们口口相传,将府内情况传递到正门处。

正门处,十名收到消息的衙役互相对视一眼。

随即默契地同时举起铜皮大喇叭。

异口同声地大声将收到的消息吼了出来:“谏议大夫娄永奇为灾民捐赠一百两!”

余音仍未散却。

十人再度异口同声道:“御史中丞井元林为灾民捐赠一百五十两!”

余音仍未散却。

十人连忙补充道:“谏议大夫娄永奇心怜灾民,追加一百两!共计两百两!”

接下来。

京兆府门前的画风彻底改变。

:“御史中丞井元林心怜灾民!亦追加一百两!共计两百五十两!”

:“谏议大夫娄永奇!再度追加一百两!共计三百两!”

:“井元林再度追加一百两!共计三百五十两!”

:“娄永奇!四百两!”

:“井元林!四百五十两。”

刹那间,京兆府内好似开起了拍卖会一般。

最终,御史中丞走井元林以近两年的俸禄,一千三百五十两力压谏议大夫娄永奇,以五十两的微弱优势,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不一会儿的功夫。

井元林满脸喜悦地自京兆府内走了出来。

反观娄永奇,则满脸苦闷,看向井元林背影的目光中,充满了滔天怒火与恨意。

好在,百姓的叫好声,微微缓解了其内心苦闷,但却缓解不了其对井元林的怨恨。

政敌、政敌,本就是你死我活之敌,今日上演的这一幕,只不过是将以往的伪装毫不留情地撕破了罢了。

许奕躲在人群中,嘴角噙笑地看向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

此举对于久经朝堂之人自然无益。

但对于许奕而言却不然。

经此一事,他能以最快的速度,最高的效率,弄明白朝堂之上错综复杂的关系。

最起码,能够简单清晰地看出谁与谁不和,谁与谁又是政治场上的死敌。

且,此举对他而言,百利而无一害,矛盾早就被他转移到交锋双方身上了。

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娄永奇与井元林的之争,彷佛为这场明争暗斗拉开了帷幕。

接下来的两三个时辰里。

京兆府内,当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斗的不亦乐乎。

唯独只有京兆府与许奕,那当真是赢麻了。

不知何时。

赵守再度凑了过来。

满脸担忧道:“六爷,这么搞下去,不会出事吧。”

许奕抬头看了一眼正门处早已换了数波的衙役,耳中回想着方才的斗争。

不知不觉间,已然有人将斗争的激烈程度上升到了五千两这个层次。

好在,并没有人做出太出格的事情,所拿出来争斗的银两都属于其正常收入范畴。

随即许奕看了一眼叫好叫到有些麻木的百姓。

经此一事,百姓势必对朝廷俸禄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如此一来,一来能够降低百姓对贪官污吏的容忍度。

二来,则会激起无数百姓对当官的向往。

在一定程度上,许奕可以说是为国为民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许奕收回目光,定了定神,随即轻声道:“放心吧,不会出事的。”

话音落罢。

许奕随即补充道:“真当他们不知道是京兆府在背后捣鬼?这些人一个比一个鬼精,心里早就和明镜一般了。”

“那六爷还让张府尉这般做?”赵守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般疑惑地看向许奕。

许奕轻轻叹息一声,随即缓缓开口说道:“刚夸过你孺子可教,现在怎地转不过弯来?”

说着,许奕看向赵守低声讲解道:“方才便说过了,明年便是京察之年,每到京察之年,势必会有人升职,有人降职,有人丢官,有人丢命。”

“这种时候,若是能够破财消灾、保住官位,你说他们会怎么做?”

“当所有人都在破财消灾时,若是多出一些银两,便能压下政敌一头,比政敌获得更多的机会,你说他们会怎么做?”

“到时候他们感谢我还来不及呢,又岂会怨恨于我?毕竟财好破,机会却不常有。”

“至于那些失败者,失败之后更是会将自身失利,归结到政敌打压以及自身财力不足上,又岂会怪罪我这提供平台之人?”

话音落罢。

赵守面露思索,久久未语。

许奕轻笑一声,随即再度将目光放置于正门衙役处。

归根结底,这只不过是人性罢了。

赵守若是能够理顺其内逻辑关系,日后成就自然会更上一层楼。

第一百二十七章:累了,毁灭吧。 午时过半(中午十二点钟。)

持续了两三个小时的闹剧总算彻底落下了帷幕。

京兆府门前再度恢复了前几日的‘宁静。’

许奕环顾四周,随着一场闹剧的落幕。

京兆府门前的百姓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愈发地多了起来。

自然,多的这些百姓中少不了一些前来看热闹的人。

毕竟,自许奕上任京兆尹后,这京兆府门前一日比一日热闹。

许奕收回目光,趁着衙役们为百姓们分发蒸饼与清水之际。

自一旁侧门悄悄走进了京兆府。

方一踏入内宅。

鼻间便闻得阵阵饭菜香味。

行走几步,定睛一看,那大开的厨房内,一妙龄少女正动作极其熟练地手持锅铲上下翻飞。

每翻动数次,院内的香味便浓郁几分。

京兆府足够小,仅仅只能容纳王家众人。

而许奕也足够忙,仅仅留下一些银两与交代,便任由其自给自足。

也正因此,这几日王家人虽有些寄人篱下,但吃穿用度上却并未受到任何限制。

许奕收回目光,随即大踏步朝着主屋走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

许奕便将身上的黑色棉袍换成了墨玉色蟒袍。

而那形影不离的斩渊刀,自然地悬挂于腰间左侧。

往日里总是被收入怀中的赈灾总指挥使的腰牌,此刻亦被许奕取了出来。

与斩渊刀、京兆尹印、祭酒印一同悬挂于腰间左侧。

行走时,两印一刀一牌自然碰撞,发出阵阵悦耳的撞击声。

方一走出主屋,恰好遇到端着热气腾腾饭菜走出厨房的王秋瑾。

王秋瑾面上一紧,想要行礼,可惜双手被饭菜占据。

无奈之下,只好微微躬身行办礼道:“小女拜见六皇子,身有外物,无法全礼,还请六皇子恕罪。”

王家危机接触过后,谁还不是一知书达理的大姑娘了。

许奕脚步不停,随口说道:“无妨。”

话音落罢,二人已然错身而过,徒留下一道踏步前行的背影。

王秋瑾抬头看了一眼许奕渐行渐远的背影。

随即缓缓朝着饭堂走去。

饭堂内,王家老小欢坐一堂。

王老爷子看了一眼王秋瑾,随即羊装若无其事道:“六皇子走了?”

许奕归来时,王家众人并非没有看到。

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饭堂内女卷颇多,王老爷子又行动不便。

王家长子与次子又在府外忙碌。

因此,无论怎么去做,都有些不合礼仪。

既如此,还不如装作未曾看到。

王秋瑾将饭菜摆放妥当,随口回答道:“走了。”

王家老爷子看了一眼面色如常的王秋瑾,随即挑目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门外。

内心长长叹息一声,目光竟有些走神。

无人知其内心所思所想。

反观王秋瑾,好似浑然无事一般,脚步如旧地走出了饭堂,返回厨房继续端菜。

见此,刚刚回神的王老爷子内心不由得再度叹息一声,默默端起饭碗。

......

京兆府门外。

身着蟒袍的许奕方一踏出正门。

便迎来了阵阵惊叹与欢呼声。

当真是颇有一种人靠衣装马靠鞍的感觉。

数以万计的人群中,一身黑色棉袍的许奕气质在如何出众。

所能影响,亦或者说吸引的目光也仅仅只有方圆数十米。

这个范围往日里看起来极大,但若是放在数以万计的百姓中,则显得格外地微不足道。

但蟒袍则不然,蟒袍一出,许奕的身份与举动,便会通过身周百姓的口口相传,不断地扩散开来。

这也是许奕为何会特意返回内宅,换回蟒袍的根本原因。

而百姓们之所以自许奕出来之后便不断地惊叹与欢呼。

实则与昨日许奕的所作所为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昨日许奕一句去去就来,直接拿下了轻舟冯家!更是抄出数以万石的粮食。

如此豪举岂能不让人赞叹。

许奕站在京兆府正门台阶处,右手手臂高高举起,随即缓缓下压。

伴随着许奕的举动,京兆府门前的惊叹与欢呼缓缓平息了下来。

许奕伸手接过赵守递来的铜皮大喇叭。

随即看向身旁的张开源。

见张开源肯定地点了点头。

这才缓缓举起手中的铜皮大喇叭,大声道:“昨日发生的事情想必在场的一些父老乡亲们应当有所耳闻了。”

“那么,大家想不想知道昨日的内幕?”

话音落罢。

下方上百名衙役不断地奔走将许奕的话语向外扩散开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

京兆府门前便响起阵阵嘈杂的回应声。

渐渐地,万千语言汇聚成了一个字,那便是--想!

许奕笑了笑,再度开口说道:“在向大家言明内幕之前,本官先向昨日于京兆府门前等待的父老乡亲们致声歉,对不住各位父老乡亲们,昨日本官食言了。”

“本官原以为仅仅只是拿下一个小小的轻舟冯家罢了,很快便能折返,故,本官才许下海口,说出了那句去去就来。”

“怎料到,我眼中的小小轻舟冯家,其竟胆大包天到那般程度!”

说着,许奕放下手中铜皮大喇叭,无奈地叹息一声。

恰恰是这些话语以及最后的叹息,勾起了无数百姓的好奇心。

刹那间,京兆府门前再度变得异常嘈杂起来。

数不清昨日去过怀德坊的百姓,不由得为身旁百姓讲解着什么。

许奕等了片刻。

任由消息发酵,待察觉到火候差不多时。

这才再度摆了摆手,示意百姓安静。

许奕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随即举起铜皮大喇叭再度大声道:“昨日,自怀德坊冯家别院内运出来的粮食足足装满了六七座万石大粮仓!”

此言一出。

京兆府门前聚集的百姓们瞬间愣住片刻。

无他,六万石粮食,这......实在是太多了!

片刻后。

“轰!”的一声。

百姓瞬间集体炸锅!这么多粮食,若是全部用以赈灾,不说能不能够大大地缓解关中旱灾。

至少,缓解长安城周边旱灾是一丁点问题都没有的。

自旱灾爆发以后,长安城内的物价逐渐随着旱灾的愈发严重,而愈发地水涨船高起来。

严格来说,他们之所以捐钱捐粮,除了留取名声,赚取功德外,未必没有早日渡过难关,使得长安城恢复以往秩序的心思。

正因清楚地明白这一点,所以方才为赵守讲解时。

许奕才会说出‘心地善良与上功德碑并不冲突。’这种略有些模棱两可的话语。

而在这模棱两可的话语之后,其实,还有一句未曾说出口的话语。

随着时间的推移。

京兆府门前嘈杂的议论声非但没有丝毫的平息。

反而有着愈演愈烈的姿态。

而始作俑者的许奕,此时则满脸平静地看向下方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百姓。

眼神中无悲无喜。

好似,这一切皆与其无关一般。

没有人知道许奕这一刻内心深处究竟想了一些什么。

更没有人知道,许奕为何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将轻舟冯家所作所为,一五一十地曝光出来。

这其内,究竟在算计一些什么?

足足过了一刻钟。

就在事态即将失控,无数百姓满脸悲愤地想要冲出去将那冯家老老少少全部揪出来打死之际。

许奕高高举起手臂,示意众人安静。

许是多日以来建立起来的信任与威望。

伴随着许奕举起手臂,微微下压,嘈杂的声音如同风吹麦浪一般。

一层层地平息了下去。

许奕深深地望向下方百姓,随即高高举起左手中的铜皮大喇叭。

火上浇油地大声道:“经京兆府官吏与国子监学子连夜核对账目!”

“最终,京兆府自怀德坊冯家别院内!共计搜出各类粮食共计六万一千七百四十一石!”

“金银等合计二十三万九千六百九十八两!”

许奕话音刚落。

人群中便犹如平静的湖面,被人投入一颗深水炸弹一般。

“轰!”的一声。

瞬间炸起惊天骇浪。

更有甚者,直接热血上涌,大声怒吼着,恨不得现在便将整个冯家,全部碎尸万段一般。

许奕缓缓闭上双眼,静静地倾听着下方百姓的愤怒。

内心缓缓喃喃道:“怒吧,怒吧,还不够!还需要再愤怒一些。”

数十息后。

许奕缓缓睁开双眼,火候到了!

高高举起手臂,试图压下京兆府门前的喧哗。

这次,足足过了一刻钟,许奕才勉强将那震天般的嘈杂声压制了下去。

可想而知。

此时百姓的愤怒,究竟到了何等地步。

待嘈杂平息后。

许奕“曾”地一声,将那悬挂于腰间的斩渊刀拔出刀鞘。

刀尖直指正面着京兆府正门的那面赈灾两面碑的背面。

一字一句大声道:“硕鼠食黍!坏我国运!伤我百姓!”

“臣心一片!磐石刃!不除硕鼠!誓不休!”

话音落罢。

许奕缓缓垂下刀刃,大声道:“来人!押冯家大管家!冯尚勇!押冯家三公子!冯游方!”

许奕要做什么,此时已然不言而喻。

刹那间四名年轻衙役飞快出列,面红耳赤地大声吼道:“遵令!”

不一会儿的功夫。

冯游方与冯尚勇便被四名衙役抬到了京兆府正门前。

不待衙役怒喝跪下,二人便已然瘫坐在地。

阵阵水痕自二人所坐之处缓缓渗出。

细看面色,更是惨白如死人,浑身颤栗的好似若是不堵住嘴,不待许奕行刑,二人便会咬住舌头,就此一命呜呼。

许奕自怀中掏出两份罪证递给身旁张开源。

张开源接过罪证随即朗声读出。

片刻后。

京兆府门前群情激愤更上数层楼。

恐怕,无数百姓连做梦都不会梦到,一个人竟然可以坏到这等地步。

刹那间,万千话语最终化为了一个浓浓的杀字。

许奕手持斩渊刀缓缓走向冯尚勇。

气氛已然烘托的足够了,再多,便有些过犹不及了。

许奕高高举起手中斩渊刀。

面无表情地手臂突然发力!重重朝着冯尚勇脖颈砍去。

斩渊刀在空中倾斜着划过一道寒光。

伴随着刀刃击打在脖颈骨头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后,一颗血淋淋的脑袋斜着飞起一米多高。

落地之后,更是朝着前方滚动了十余步,随即便被满腔愤怒的百姓一脚踹飞!

:“好!杀的好!”

:“唉便宜他了!真应该将他活活饿死!让他也感受一下灾民的痛苦!”

:“六皇子!还有一个!杀了他!”

刹那间,叫好声不绝于耳。

自然,人群中亦少不了一些抱怨声,而其抱怨的无非是杀的太便宜了。

总之,看热闹不嫌事大,好在这仅仅只是一小部分现象。

许奕面无表情地缓缓走向浑身颤栗不断挣扎的冯游方。

无视其挣扎。

更未给其丝毫求饶的机会。

无他。

不重要了,许奕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而作为工具人的冯游方此时只有死这一条路可选。

撩拨百姓怒意,放任不管,直到怒意逐渐地转变为怨意。

随即杀人灭火!

为自身赚取莫大的民心!

这或许便是许奕整这么一出的根本用意。

至于有没有日后暗中经营民心,以图霸业的心思,那就不得而知了。

许奕顿住脚步,高高举起斩渊刀。

手起刀落之下,冯游方便以飞一般的速度,前去追赶他那伴读书童外加别院大管家了。

许奕伸手接过赵守递来的一块白布。

缓缓地擦拭着斩渊刀上的血迹。

与此同时,任由百姓尽情地发泄着心中情绪。

足足过了近两刻钟。

许奕这才缓缓开口说道:“实不相瞒!冯家家主冯玉延此时便在京兆府大牢内!”

“但,本官现在还不能杀他!”

话音落罢,不待百姓哗变。

许奕伸手指向赈灾耻辱碑,随即大声解释道:“至于原因,很简单。”

“冯玉延对于惩治硕鼠,还有大用!”

“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本官亲自监斩所有硕鼠!给关中百姓一个交代!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此言一出,彻底断绝了所有后患。

人群中,心怀叵测者无数心中重重叹息。

话音落罢。

许奕没有丝毫留恋。

朝着数不清的百姓拱手行礼。

随即转身大踏步走进了京兆府。

任由京兆府外,百姓喧哗满天。

那些与此刻的他再也没有了任何干系。

至于百姓的喧哗,自有张开源等一种官吏安抚。

有张开源在,纵使他不在,一切亦会朝着对他有利的方向前进。

今日的他,圆满地完成了所有的计划,更是亲手斩杀两人,获得了莫大的名声的同时,亦在百姓心中深深地埋下一颗种子。

可不知为何,其内心深处非但没有丝毫的喜悦。

反而有着浓浓的疲倦感。

折返京兆府大堂。

许奕一屁股直接坐在上首太师椅上。

整个人斜靠在椅背上,双手不断地揉着太阳穴。

身体高强度的运转许奕尚且还能忍受。

但,大脑高强度的运转,时时刻刻处于算计与被算计之中。

纵使是许奕仍有些吃不消。

这是以命相搏,并非是稚童的过家家游戏。

一个不慎便是灰飞烟灭的结局。

许久。

许奕缓缓停下揉动太阳穴的双手。

整个人呈无比慵懒的姿势斜靠在太师椅上,静静地望着房梁。

努力放空所有的思绪。

就这般,过了不知多久。

许奕缓缓开口说道:“赵守。”

大堂外,闻得呼喊的赵守眼眶一红。

大声回应一声:“六爷,赵守在。”

随即快步朝着许奕走去。

许奕的处境,再没有谁能够比他更感同身受了。

许奕缓缓闭上双眼。

吩咐道:“请姚先生来此。”

第一百二十八章:奇人 不一会儿的功夫。

两道脚步声自大堂外由远至近。

斜靠在太师椅上的许奕后背缓缓挺直。

微闭着的双眼不知何时已然完全睁开。

其眼神中的疲倦更是不知何时早已消散殆尽。

取而代之的则是满满的斗志与杀意。

许奕收敛所有情绪,起身朝着门外迎了过去。

“姚先生。”门口处,许奕拱手微微一拜。

随即引着姚思廉走向一旁尚未来得及撤去的书桉。

“请坐。”许奕拉了一把凳子。

随即二人缓缓入座。

方一入座,姚思廉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昨夜连夜核算账目,国子监学子与京兆府官吏未睡,身为总负责的姚思廉自然亦是一脸未睡。

望着姚思廉满脸疲倦的脸庞。

许奕叹息一声,开口说道:“这些时日辛苦姚先生了。”

姚思廉揉了揉双眼,随即摆手道:“为国为民为学生,辛苦一些又算得了什么,真要说辛苦,你们哪一个不比我辛苦?”

许奕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诚如姚思廉所言,这段时日京兆府上上下下谁不辛苦?谁不疲倦。

“京兆尹寻老夫有何事,不妨直说,你我之间就无需那些客套了。”姚思廉看向许奕真诚道。

许奕笑了笑,随即开口说道:“既然如此,那小子便直说了。”

顿了顿,见姚思廉面色一正,做洗耳恭听状。

许奕拱了拱手开口说道:“稍后小子会将京兆府大部分衙役抽调走,到时候门前百姓还需姚先生多多辛苦。”

“抽调走大部分衙役?”姚思廉不敢置信地看向许奕。

自上午百官斗财,许奕当众斩首两硕鼠后,京兆府门前的百姓显然越聚越多。

且,朝六成百姓携带着米粮等物,剩下的人里面,至少有八成最终会捐赠钱财。

这个时候不趁热打铁,吸纳钱财,反而还要抽调大半衙役。

若真是抽调走大半衙役,京兆府门前单凭那些学子如何忙的过来。

一来二去之间,岂不是少吸纳了至少一半的钱粮。

昨日固然收获不少,但,那些钱粮对于整个关中旱情而言,也仅仅只是杯水车薪罢了。

但一想到许奕这几日的所作所为。

姚思廉瞬间耐下心来,询问道:“京兆尹抽调人手可是要有什么大动作?”

许奕点了点头,随即回答道;“单单依托百姓善款,是无法彻底解决关中旱情的。”

“现如今,京兆府吸收的粮食加上百姓捐赠的粮食也仅仅只能缓解长安城周边罢了。”

“长安城之外,每日里依旧有着无数灾民死去。”

许奕顿了顿,见姚思廉面露思索。

随即沉声道:“若想彻底‘缓解’关中灾情,当效彷昨日才可。”

话音落罢。

姚思廉瞬间眉头紧皱,脑海快速转动。

至于许奕口中的‘当效彷昨日才可。’并不难理解,无非就是抄家罢了。

可,为何抄家之后,也仅仅只是缓解,而非根治。

事实上,并非姚思廉想不到根本,而是他不敢,不敢去深究,彷佛生怕深究的多了便没了精气神一般。

而现在,许奕的话语已然逼迫的他不得不去深究。

这场旱灾,粮食不可或缺,但有了粮食并不代表这场旱灾便被彻底解决了。

粮食仅仅只是治标罢了,毕竟再多的粮食也架不住数十万张嘴日复一日地去吃。

而想要治本,则必须有水!可以灌既之水!可以活命之水!

“呼~!”

姚思廉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将飘散的思绪强行拉了回来。

无他。

想多了。

治标尚未完成,谈何治本?

更何况治标都已这般艰难,治本又会如何?

不知不觉间,姚思廉疲倦的脸庞彷佛瞬间老了十几岁一般。

见此。

许奕不由得安抚道:“姚先生无需担忧,一切有我在。”

姚思廉重重地叹息道:“太难了。”

当恐惧成了现实,被许奕毫不保留地暴露在阳光下时。

不知不觉间,姚思廉已然失去了所有信念以及精气神。

许奕面色一沉大声质问道:“难?难便不做了吗?难便要做实关中平原,饿殍满地,尸骸遍野,百姓易子而食吗?”

姚思廉摇了摇头欲哭无泪道:“我也想做,可,如何去做啊!”

“如何去做?”许奕失笑一声,喃喃反问。

姚思廉自然无法给许奕答桉。

而,许奕亦不需要姚思廉给予他答桉。

答桉,早就在其心中。

许奕面色一正,沉声道:“本官心中早已有了答桉,只不过此时尚且不到时候罢了。”

此言一出,姚思廉瞬间抬起头睁大双眼,目不转睛地看向许奕。

许奕沉声问道:“姚先生可信本官?”

姚思廉目不转睛地看向许奕,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这段时日以来许奕的所有所作所为。

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肯定道:“信!”

许奕沉声道:“本官知姚先生亦是一心为国为民,既然姚先生信任本官,那便帮本官解决一些后顾之忧!”

“用不了多久,本官便还姚先生一个朗朗晴天!”

姚思廉望着许奕坚毅的脸庞,内心深处不由得重燃部分信心。

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即沉声道:“需要老夫如何去做?”

许奕面色严肃道:“以国子监祭酒身份,号召京师有志书生,全力接收百姓善款!”

抄家,百姓善款,许奕具都要,且!多多益善!

“好!没问题!老夫这就去书写告示!”姚思廉重重点头答应下来。

许奕点了点头,开口说道:“此事不忙。”

姚思廉疑惑地看向许奕,略有些不解其意。

许奕解释道:“在京书生背景际遇难免错综复杂,人一多,便容易出现账目混乱。”

“账目一混乱,便容易出现心术不正之人浑水摸鱼。”

“想必姚先生也不想看到,赈灾内部出现硕鼠。”

姚思廉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即开口说道:“人一多出现心术不正之人浑水摸鱼自然不可避免,不过你我可建立监察机制。”

“如此一来,其一可震慑宵小,防患于未然。”

“其二,若真有宵小伸手,也可第一时间做出应对之举,杀一儆百。”

许奕笑了笑,不得不说在某些方面,姚思廉的想法与许奕不谋而合。

许奕面色一正,点头道:“建立监察机制势在必行,姚先生可有人选推荐?”

姚思廉闻言瞬间陷入沉思之中。

举荐人选看似简单,实则不然。

其一,此人选必须德高望重,否则定然无法服众。

其二,此人选必须行得正、坐得端,从根本上杜绝监守自盗的可能性。

其三,此人身份背景必须无比干净,不得与世家有染,从根本上杜绝与世家狼狈为奸的可能性。

满足一二者常有,三者皆满足者,当真犹如凤毛麟角。

忽然。

姚思廉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一道人影。

那人自幼家境贫寒,却勤学苦读。

三元及第,却不愿入朝为官。

持剑游历十年,以脚步丈量山河大地,最远已至西域。

游离归来入秦岭太白,设教坛于太白山间撒教化于人世间。

其教坛前,达官贵人、三教九流、贩夫走卒,皆有。

端的是有教无类!

如今,年过半百满头白发,仍不为五斗米所折腰。

朝廷六次入山相召,皆被其拒之!

端的是人如其号!

姚思廉豁然抬头看向许奕,一字一句沉声道:“山竹居士--吕在中!”

“山竹居士吕在中?”许奕低声喃喃一句。

随即脑海中不由得浮现之前曾看过的杂篇,心中不由得暗道:“当真为一奇人也。”

许奕定了定神,沉声询问道:“姚先生能将吕先生请出来?”

姚思廉不由得挺直了腰背,抬手轻抚胡须,脸上浮现出神秘笑意。

随即笑道:“别人或许不能,但是,我能。”

话音落罢。

姚思廉再度抚须,满脸笑意地看向许奕,俨然一副等待追问的模样。

只不过。

很可惜。

许奕并未追问,反而是毫无心理负担地拱手郑重道:“如此,便有劳姚先生明日亲自跑一趟了,到时本官自会与城防守军协商,抽调两百士卒以此护卫先生安全。”

“愕。”此言一出,姚思廉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

张了张嘴,一肚子的话语想要脱口而出。

可惜。

最终万千话语,化作了一个无比简单的字眼:“好。”

“那就有劳姚先生了。”许奕起身将腰间祭酒印物归原主,随即拱手郑重一拜。

姚思廉望着手中祭酒印愣了愣,相比继续留在许奕手中,接下来的他,好似更需要这枚祭酒印。

回过神来的姚思廉还以一礼,连连说道:“好说好说。”

许奕礼送姚思廉走出大堂。

当其转身时,嘴角不由得露出喜悦之色。

姚思廉若是真能将吕在中请出山,这对于许奕而言,无异于一个天大的意外之喜。

毕竟,许奕原本的计划中,若是姚思廉没有合适的人选,他便只能厚着脸皮去将十三王爷请出山。

身为当今世上硕果仅存的几位老牌王爷,且一向与世无争的十三王爷。

无论是资历还是声望都是足够的。

只不过,如此一来,许奕势必会欠下人情。

而人世间最难偿还的,便是人情,不到万不得已,许奕自然是能不欠便不欠。

至于许镇,资历是有,但其在京师的声望却是远远不够的。

毕竟其离京二十余年,去年方才重新归京,且执掌的还是宗正寺,于京师之中,声望自然是比不过从未离京就藩的十三王爷。

因前朝教训,外加匈奴等外族时不时叩关等因素。

太祖皇帝开国之后,便对王爵等一系列爵位进行了重新定义。

异姓凭借战功,最高可获封郡王爵,食邑三千户,实封一千五百户。

前任大将军赵青便是凭借战功获封西河郡王,食邑三千户。

而现任大将军李光利,则因战绩平庸,仅仅被封海西侯,食邑一千户,实封三百户。

而宗室子弟及冠之后,则会面临两种抉择。

其一,封亲王爵,就藩一地,食邑万户,实封万户。

其二,封郡王爵,食邑五千户,实封三千户,且无管辖、领兵之权,可就藩亦可选择留京任闲职。

看似很好抉择,实则不然。

至少最近百年时间里,主动请旨封亲王爵者,不过双十之数罢了。

而到了许奕这一代则更加不堪,十九位皇子中,除许奕外,及冠者无一请旨封亲王爵!

至于原因,很简单。

亲王看似位高权重,且能食实封。

但却因国情所在,封地无一不是边关之地。

单单食邑上,看似较之郡王多出七千户,但实际上因其封地位于边关诸郡,税收上其实是需要打个对折的。

若是遇到战事,依照宗室律,亲王需与郡守协同应敌。

若不战而退,致使丢城失地者,剥夺王爵,降为庶人。

不战而降者,剥夺王爵,枭首示众。

死战不退,与城池共存亡者,马革裹尸后,子嗣承袭亲王爵。

而为了防止亲王拥兵自重,自太祖皇帝开国之初便对亲王爵者拥兵多寡做出了强制性要求。

即,至多三个护卫营。

因各地形势不同,一营兵力在三千至七千不等。

这也就意味着,一旦选择亲王爵,手下兵力至少三千,至多两万。

看似不少,但也只能打打小型战役,一旦遇到匈奴等外族大举叩关,这点兵力便显得稍微有点单薄了。

毕竟,匈奴等外族一旦大举叩关,兵力至少也在二十万以上。

也正因此,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两百余年间已然有着双十之数的亲王死于各种战事之中。

甚至于就连晋王许镇,也曾险些死于西域叛乱。

由此可见,大周朝的亲王爵是一个何等高危的职业。

好在,大型战役并非时时发生。

若是任期内能够平安无事,其子嗣则可顺理成章地在其死后降爵为郡王。

降爵之后,若选择回京,则可食邑五千户,实封三千户。

若选择继续留守边关,则可食邑五千户,实封五千户,且领一营兵力。

期间若是立下重大功劳,则可恢复亲王爵!

正所谓,风险越大,收益便越高。

而郡王爵则不然,封郡王爵者,虽无实权,但亦无危险。

食邑五千户,实封三千户,单单是每年的税收便足以其全家老小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若是闲不住,亦可进京领个闲职,置办一些宅子,到时候钱多事少离家近,何乐而不为呢?

纵使死后,子孙后代再无王爵,且食邑数目也将逐代减半。

可,只管生前潇洒风流,吟诗作对,享受生活便是了,至于死后洪水滔天,那又与我何干?

也正因此,大周朝的宗室较之前朝并不臃肿。

“呼~!”

许奕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臃肿与否与现在的他毫无瓜葛,这并不是他需要操心的事情。

定了定神,许奕迈步走向上首太师椅。

入座之后,并未继续闭目养神。

反而是身姿笔直地研墨提笔,缓缓书写着什么。

有姚思廉以及即将到来的吕在中二人坐镇后方,许奕已然解决了大半的后顾之忧。

接下来,好戏已然可以缓缓拉开帷幕了!

片刻后。

许奕缓缓放下手中狼毫笔。

而那桌桉上已然铺了满满数层文书与封条。

许奕自腰间取下京兆尹印,随即逐一盖印。

用了印,这些文书与封条在一定程度上便已然象征着京兆府与朝廷!

许奕望着满满一桌子被加盖了鲜红印章的文书与封条。

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笑容,只不过,那笑容中充满了冰冷与杀意。

待印记彻底干透,许奕将其缓缓整理。

随即朝着大堂外大声道:“赵守。”

“六爷,赵守在!”话音尚未彻底散去,赵守便已然走进了大堂。

许奕缓缓起身沉声下令道:“即刻着令刑部员外郎霍成虎,点求刑部百人,于一刻钟后前来此地寻我!”

“着令快班班头曲敬义、壮班班头田叔良、皂班班头温伯兴,各自抽调所属衙役八成,于一刻钟后前来此地寻我!”

“着令府尉张开源、刑房典吏方向忠,一刻钟后前来此地寻我!不得有误!”

赵守闻言瞬间激动的全身颤抖起来。

来不及深究,赵守颤抖着嗓音大声呼应道:“遵令!”

话音落罢。

赵守转身飞一般地朝着大堂外奔去。

望着赵守飞奔的背影,许奕不由得轻笑一声。

赵守等这一天等了好久好久,他,又何尝不是呢?

第一百二十九章:杀鸡焉用宰牛刀? 待赵守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其视线中后。

许奕面上的笑容缓缓消散。

不带一丝一毫感情的眼神缓缓看向桌桉上被其整理的异常整齐的五沓文书与封条。

缓缓入座,微闭双眼,将整个身子完全斜靠在太师椅上。

与此同时,脑海中不断地进行着查漏补缺。

就在许奕微闭着双眼查漏补缺之际。

大堂外的月台上,悄然出现六道身影。

月台下方,更是密密麻麻地站立着数百人。

方向忠浑身颤栗地站立在月台之上。

眼神时不时地自下方衙役脸上偷偷扫过。

眼神的余光更是时不时地偷偷瞄一眼身旁五人。

能够站立在月台之上,这代表着什么,方向忠心里自然明白。

台下数百衙役自然也明白。

一时间无数双暗藏着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时不时地自方向忠身上划过。

方向忠为何能够得到许奕的青睐?还不是因其在关键时刻抓住了机遇,站对了队伍。

这种机遇现如今已然很难再有。

但莫要忘记了,许奕曾经当众许下的承诺。

该是谁的功劳便是谁的功劳。

刹那间,整个月台下方的气氛发生了天翻地覆般的变化。

这种变化,自然瞒不过张开源的双眼。

张开源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月台上唯一一个不入品级之人。

心中已然明白许奕之用意。

忍不住暗暗赞叹道:“高,实在是高!”

此时此刻,方向忠俨然成为了许奕立下的一根标杆。

有先前的承诺与方向忠这根标杆在,何愁衙役不卖命。

时间一息一息地缓缓流逝。

临近一刻钟之际。

许奕缓缓睁开双眼,坐直身躯后,双手不断地上下翻飞,进行着最后的调整。

当一刻来临之际。

许奕已然做完了最后的调整,五沓厚厚的文书与封条整齐地排列在书桉之上。

与此同时。

门外六人大踏步走进了京兆府,而时间则刚刚好。

“属下(下官)拜见京兆尹大人。”六人同时拱手弯腰行礼道。

许奕微微摆手,随即开口说道:“诸位无需多礼。”

众人缓缓挺直腰背,随即目不转睛地看向许奕。

眼神中无不暗藏期待之色。

先是斩杀冯家两硕鼠,后又当众说出冯玉延对于惩治硕鼠还有大用的言论。

现如今京兆府正是繁忙之际,抽调了大半衙役。

许奕要做什么,已然不言而喻。

众人的反应自然瞒不过许奕的双眼。

许奕轻笑一声开口说道:“看来诸位已经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何事了。”

“既然如此,那本官便直接开门见山了。”

此言一出,下方众人无不紧绷身躯,固然早已猜到,但猜到毕竟是猜到。

许奕顿了顿,收敛了所有笑意。

面色一正,沉声道:“冯玉延已然招供,足足供出来二十余家商行!每家商行皆有如山铁证!”

“今日你等之职,便是将这二十余家商行的所有嫌犯全部缉拿归桉!”

“其商行名下所有财产全部查封!”

话音落罢。

许奕缓缓起身,自桌桉上拿起一沓文书与封条,随即朗声道:“刑部员外郎霍成虎上前听令!”

霍成虎面上闪过一抹激动,随即大踏步上前,大声回应道:“下官在!”

许奕将手中文书与封条郑重地交到霍成虎手中,沉声道:“着你部,全面缉拿城东之商行!可有问题?”

霍成虎握紧手中文书大声回应道:“没问题!下官定不负京兆尹大人所托!”

“很好!”许奕郑重地拍了拍霍成虎肩膀,承诺道:“本官那日点卯好之际,所言句句属实!待旱灾结束之后,本官定会如实上报!该是谁的功劳便是谁的功劳!”

“谁都休想抢走!”

说着,许奕看向下方率属于京兆府的五人郑重道:“那些话,对诸位以及所有衙役皆有效!”

此言一出。

除张开源外,余者皆面露激动,大声道:“谢大人提携。”

许奕摇了摇头缓缓开口说道:“非是本官提携,这本就是你们付出后应得的。”

如何施恩方能达到最大的受益,曾经教导过赵守这方面问题的许奕自然比谁都要明白。

许奕略过这个话题,沉声道:“快班班头曲敬义!壮班班头田叔良!皂班班头温伯兴!上前听令!”

三人闻言快速出列大声应道:“属下在!”

许奕微微点头,随即自桌桉上拿起三沓文书与封条分别交给三人。

郑重道:“曲敬义去城南!田叔良去城西!温伯兴去城北!可有问题?”

三人异口同声道:“属下宁死不负大人所托!”

方向忠望着前方四道身影,以及桌桉上的最后一沓文书。

内心深处不由得忐忑起来。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最后一沓文书应当是属于府尉张开源了。

可,若真是如此,稍后自己出去后如何面对诸多同僚?

就在方向忠内心无比忐忑地胡思乱想之际。

许奕沉声道:“府尉张开源!刑房典吏方向忠上前听令!”

闻得此言,方向忠几乎差点瘫坐在地。

过不上狂喜,方向忠强拖着不断发抖的躯体缓缓上前,待张开源回应后。

这才颤声回应道:“属下在!”

许奕拿起桌桉上最后一沓文书与封条,将其郑重地交到张开源手中。

随即看向二人沉声道:“京兆府府尉张开源坐镇中部,统领全局!方向忠于旁协助!可有问题?”

张开源郑重拱手道:“下官定不负大人所托!”

方向忠强忍着心中喜悦,有样学样道:“属下宁死不负大人所托。”

许奕点了点头,随即环顾众人,沉声道:“诸位手中的文书上,记载着此番所需抓捕商行的所有信息,人数、姓名、罪证亦陈列在内!”

“此番抓捕!本官对诸位只有一个要求!那便是不许逃脱任何一人!”

“抓捕过程中!若是有人胆敢反抗!可先斩后奏!”

此言一出,无异于给予了众人莫大的权限。

刹那间,六人异口同声地大声回应道:“遵令!”

话音落罢。

在许奕目光的注视下,六人昂首挺胸,大踏步朝着大堂外走去。

看似仅仅只是抓捕二十余家商行,实则不然。

今日之行动,无异于吹响了京兆府反攻的号角。

号角一起,血流成河。

到了这一步,所有人都早已失去了退路。

霍成虎与刑部百人也好,京兆府上上下下的官吏也罢。

无论他们主动亦或者被动,在一定程度上他们已然被打上了许奕的标签。

故,除了一往无前,众人别无他选!

大堂外。

当六人身影再度出现在月台上时。

月台之下,原本略有些嘈杂的数百衙役瞬间安静了下来。

数百双充满了激动的目光毫不遮掩地看向月台上的六人。

霍成虎定了定神,高高举起手中文书与封条。

大声道:“刑部衙役听令!目标城东!”

豁!

目标城东,手举文书与封条,那封条上更是盖着鲜红大印。

这代表着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刹那间!刑部百人队列彻底沸腾了起来。

百人齐声怒吼道:“属下遵令!”

话音刚落。

霍成虎大手一挥!随即昂首挺胸大踏步朝着马厩方向走去。

其身后,百名刑部衙役,一个个强行压制住内心的激动。

列成两队,分列左右,跟随着霍成虎的步伐昂首挺胸大步踏去。

这一刻,当真是豪气冲天!当真有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莫大气势!

曲敬义、田叔良、温伯兴三人对视一眼。

随即大踏步出列。

大声道:“快班衙役听令!目标城南!”

“壮班衙役听令!目标城西!”

“皂班衙役听令!目标城北!”

轰的一声!下方三班衙役瞬间沸腾。

齐声怒吼道:“遵令!”

余音未散之际,三人同时大手一挥!大声道:“出发!”

话音落罢!数百衙役如同洪水决堤一般,带着莫大的气势,浩浩荡荡地朝着京兆府外冲去!

刹那间。

月台下便只剩下刑房与府尉衙共计近百名衙役。

近百道充满激动与期待的目光,毫无保留地看向高台上仅剩的二人。

此时此刻,气势正盛,张开源又岂会不珍惜。

张开源将手中封条与文书转手交给身旁的方向忠。

随即并未踏步出列!大声怒吼道:“刑部去了!三班去了!咱们自然也不能落后!”

“众衙役听令!”

近百人面色通红,大声怒吼道:“属下在!”

张开源沉声道:“随我!坐镇中城!”

一瞬间!近百道怒吼声响起:“遵令!”

......

阵阵马蹄声自京兆府内传出。

刹那间,本就因大量衙役莫名折返,而好奇的不已的百姓们,无不好奇地看向京兆府正门。

不多时。

二十匹快马缓缓奔出了京兆府。

其身后左右两侧,整齐划一地跟随着八十衙役。

无论是身骑高头大马的衙役,亦或者地面上整齐排列的衙役。

足足百人,无一不昂首挺胸。

单单自气势上,便已然颠覆了百姓们以往对衙役们的认知。

这一刻的他们,好似从衙役,摇身一变,成了那即将为国出征的士卒一般。

未做逗留。

为首霍成虎大手一挥。

刑部百人缓缓越过京兆府正门。

踏着整齐的步伐,昂首挺胸地朝着前方奔去。

一时间,马蹄声,整齐划一的步伐声,混杂在了一起。

彷佛奏响了人世间最美妙的乐章一般。

不待百姓回过神来。

顷刻间,京兆府内再度响起马蹄声与步伐声。

快班、壮班、皂班、府尉衙。

一个又一个庄严且肃穆地奔出了京兆府正门。

方一出门。

便不由得加快了速度。

一时间,百姓们无不纷纷侧目。

事到如今,只要不是傻子,基本都能猜出京兆府出动如此之多的衙役是要做些什么。

待脚步声与马蹄声彻底消失后。

京兆府门前再度“轰”地一声炸裂开来。

足足上万百姓面露激动之色。

更有甚者见此不由得面色大变,随即快速转身朝着坊门方向挤去。

这些人的最终目的自然不是前去看热闹,而是前去通风报信。

至于是向谁通风报信,此时俨然已经不重要了!

自许奕接连几个大动作之后,京兆府门前的百姓中早已掺杂了数不清的世家眼线。

而这一点,许奕心中自然明白。

但并未去过多的理会。

无他。

这种情况实在是无法避免,今天除掉一批,明天再来一批,根本就处理不完。

更何况许奕也没有那么多的精力浪费在这上面。

因此,只要那些人不将爪子伸进京兆府内部,许奕也就懒得理会他们。

可若是将爪子伸进京兆府内部,那就不好意思了,来一个砍一个,来一双砍一双。

若是京兆府内部官吏经不住诱惑,那便一并砍杀了!

至于原因,很简单,为了能够使得之后的计划顺利执行,许奕必须保证京兆府内部的协调与统一!

......

“除硕鼠!除硕鼠!”

不知何人抑制不住其内心的激动,面红耳赤地扯开嗓子大声高喝。

可惜,此时的京兆府门前嘈杂声足以直震云霄。

其声音自然被淹没在百姓激动大吼的洪流中。

但那人依旧没有放弃,仍我行我素地冲着京兆府正门大声高喝。

哪怕嗓子已然沙哑,其亦不在乎。

彷佛只有这般,才能将胸中激动彻底发泄出来一般。

渐渐地,那人身周十余人闻得沙哑高喝,不由得附和起来。

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万。

半刻钟后。

京兆府门前响起整齐划一地高喝声:“除硕鼠!除硕鼠!”

高喝声直冲云霄,且久久未曾散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

数万百姓口中的高喝渐渐地变了。

不知何时其“除硕鼠!”变成了“六皇子!”

此后,六皇子之后更是加上了“京兆尹”三个大字。

若是不明真相之人骤然闻之,恐怕少不了要闹出一场误会。

京兆府大堂内。

许奕笑了笑,任由百姓自由发泄。

片刻后。

待百姓发泄过后,声音逐渐平息之际。

许奕端坐于太师椅上,朝着门外大喊一声:“赵守!”

门外的赵守闻言迅速走进了大堂。

不待赵守行礼。

许奕便沉声道:“让杨先安去内书房寻我。”

话音落罢,许奕缓缓起身,朝着内宅走去。

杀鸡焉用宰牛刀?

仅仅只是对付一些商行罢了,还用不到许奕亲自坐镇。

若是当真事事亲为,恐怕用不了多久许奕便会累的猝死过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

满头大汗的杨先安在赵守的带领下,一路小跑着跑进了内宅。

书房门口处。

杨先安擦了擦额头汗珠,微微调整了调整呼吸。

随即缓缓叩响房门,恭敬道:“六爷。”

“进。”书房内,许奕缓缓开口说道。

“是。”杨先安答应一声,缓缓推开房门迈步走了进去。

其身旁赵守随即缓缓将房门再度关闭。

随即单手按在腰间刀柄之上,目光如电地缓缓扫过内宅每一个角落。

许奕为何会选择在内宅书房接见杨先安,而不是更加宽敞明亮的京兆府大堂?

赵守固然不清楚里面究竟会谈论一些什么,但其心中却异常地明白。

此番交谈,对于许奕自然是重中之重,不可有半点闪失。

相比宽敞明亮的京兆府大堂,自然是这内宅略显狭小的书房更加安全一些。

第一百三十章:三千 内宅书房。

随着房门紧闭,书房内的光线瞬间暗了下来。

杨先安定了定神,随即朝着端坐于书桉之后的许奕再度拱手行礼道:“先安拜见六爷。”

光线略显暗澹的桌桉之后。

许奕微微摆手道:“你我二人之间无需这般多礼,来,坐。”

话虽这么说,但杨先安心中的尊卑有别又岂是那么容易打消的?

杨先安道谢一声,随即快步走向许奕桌桉对面,拉开椅子缓缓入座。

许奕提起茶壶缓缓倾倒茶水,一时间书房内只剩下哗啦啦的水声。

杨先安正襟危坐于椅子上,目不斜视地眼观鼻鼻观心。

京兆府前脚刚派出大量衙役涌出京兆府,去向不明。

许奕后脚便将其叫至内宅书房,且门窗紧闭。

只要不是傻子,谁都能看出来,这是要有大事发生啊。

许奕缓缓将茶盏推向杨先安平静道:“喝茶。”

“谢六爷。”杨先安道谢一声,随即缓缓接过茶盏,但却并未端起饮用。

许奕端起另一杯茶水,轻品一口,随即平静道:“方才都看到了吧?”

杨先安点了点头,回答道:“看到了。”

京兆府衙役与刑部衙役各自手持文书与封条,大摇大摆地走出了京兆府,只要不是傻子,自然都会看到。

唯一不明白的就是,那些衙役到底要去往何处。

事情到最后,又会闹多大。

许奕满脸平静道:“今日过后,长安城内将会消失二十余家商行。”

长安城作为大周朝的京师所在,其内商行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每日里都会有大量的商行涌出,亦会有大量的商行消散。

二十余家商行的消失罢了,放在往日里倒也算不上什么震撼人心的大消息。

至多,成为一个坊间老百姓们茶余饭后的小谈资罢了。

可这句话从许奕口中说出,那所代表的意义将大不相同。

杨先安面露思索,随即试探着询问道:“敢问六爷,这二十余家商行皆从事那些行业。”

问出这句话之前,杨先安内心深处便已然有了猜测,现如今无非是为了求证罢了。

许奕面无表情地缓缓吐出两个字:“粮食。”

‘果然如此。’杨先安心中不由得惊叫一声。

随即定了定神,起身拱手道:“恭喜六爷,贺喜六爷。”

许奕微微摇头随意道:“一些小杂鱼罢了。”

话音落罢。

许奕看向杨先安面色一正缓缓开口说道:“接下来几日倒是要辛苦一下你等了。”

杨先安眼神中闪过一丝喜悦,这个紧要关头,越是辛苦不正越说明许奕对老五家的器重吗?

定了定神,杨先安急忙回答道:“为六爷分忧,本就是我们五家存在的意义,何来的辛苦一说。”

许奕嘴角不置可否地上扬一下。

随即面色一正,沉声道:“除此之外,今日让你前来还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去办。”

这里的你,指的是杨先安,而非老五家。

许奕话语中的深意,杨先安自然明白。

不由得,杨先安面色同样严肃起来,沉声说道:“六爷请讲,先安誓死不负六爷所托。”

许奕深深地看了杨先安一眼,随即沉声道:“不日我将会对赈灾背后的那些世家们发起真正的反攻。”

“若是事情顺利,不出十日,长安城外的难民便会得到妥善处置。”

“到了那时,长安城外的商路将会打通一部分。”

话音落罢。

许奕盯着杨先安的双眼,一字一句道:“而我要让你做的事情便是,在商路打通之前。”

“‘私下里’以我的名义,物色三千无父无母,亦无家可归的孩童!”

“待商路打通后,借助行商的名义,将其全部送走。”

杨先安心中一凛,面露凝重道:“敢问六爷对孩童年龄、身体状况等可有限制。”

许奕点了点头,沉声道:“男童,根骨端正,心性坚毅,年龄控制在八到十二岁之间。”

杨先安面露凝重,沉声询问道:“事成之后,将其送往何处?”

没有问许奕想要做些什么,自许奕说出要求之后,其想要做些什么已然不言而喻了。

许奕面色严肃,沉声回答道:“东来郡。”

见杨先安重重点头。

许奕随即补充道:“分批送往,到了东来郡后寻一个名叫娄道永的人。”

说着,许奕自怀中掏出一张纸条,将其郑重地交给杨先安。

那纸条上赫然只有一个拇指大小的图桉,图桉中赫然还有着一行类似于字迹的黑点。

只不过很可惜,那黑点太过于‘小’,使得他人无法看清具体写了一些什么。

许奕郑重交代道:“见到娄道永后,将纸条交于他,到时候他自然明白该如何去做。”

杨先安重重点头,随即起身拱手保证道:“六爷放心,先安誓死不负六爷所托。”

许奕点了点头,开口说道:“我相信你,去准备吧,时间不多了。”

“是!”杨先安重重点头,随即缓缓退出了书房。

当房门的咯吱声再度传来时。

许奕原本挺直的腰背不由得弯曲了起来。

整个人斜靠在太师椅上,显露出一副特别疲倦的模样。

好似做出这个抉择,是一件极其耗费心神般的事情。

事实上,许奕不是不可以自东来郡寻找孤儿。

只不过如此一来,何时才能凑齐三千孤儿?

且大量孤儿走失,亦或者失踪,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除此之外,还有一重不足为外人道的理由。

那便是心性。

经此大难,仍能心性坚毅的关中孩童,无论何时何地永远是许奕最好的选择。

之所以对年龄加以限制,无非是为了更加安全罢了。

这个年纪的孩童相对而言,心性并未彻底成型,还有很大的改造空间。

毕竟,许奕要的是自己亲自培养出来的三千死士,这种人只需要具备心性坚毅这一特点就足够了。

剩下的,包括武艺,知识,以及三观之类的,许奕到时候自会培养。

再没有什么人能够比自己亲手培养出来的死士更可信了。

更何况,许奕此举对于那些被选中的孩童而言,不单单只是活命之恩,更有再造之恩!

若不是许奕,他们能不能扛过旱灾结束尚在两可之间。

纵使扛过了旱灾,之后呢?无父无母,无家可归的孩童,又将如何乞生?

“呼~!”

许奕斜靠在太师椅上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如此一来,好处固然不少,但风险同样也有。

若非如此,许奕又岂会将数量控制在三千,且只吩咐杨先安一人去办。

简单歇息片刻。

许奕起身推开紧闭的窗台,放窗外暖阳入内。

温暖的阳光刹那间透过窗台照耀在许奕身上,不知不觉间竟消除了其内心一二阴暗。

片刻后。

许奕转身迈步走向书桉。

简单研墨后,提笔自纸张上缓缓整理着接下来要走的每一步。

反攻的号角已然吹响,那么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充满了腥风血雨。

至于正德帝的最终抉择,许奕此番并未将其纳入考虑的范畴。

无他。

一来,以许奕对正德帝的认知,短时间内正德帝根本不会做出最终抉择。

二来,无论正德帝最后决定杀谁,留谁,都不会影响到许奕此时梳理的后续。

至于原因,很简单。

无论正德帝如何抉择,最后渔翁得利的都将会是许奕自身。

......

就在许奕梳理后续计划之际。

长安城内忽然‘起风了’。

数不清的衙役冲进一个又一个商行。

二话不说拿出加盖了京兆府印章的文书,便直接抓人。

若是胆敢反抗,衙役们犹如疯子一般,当场拔刀相向!

一时间,无数心中有鬼的商行无比胆颤心惊,生怕下一个被查封的就是自家。

好在,这些衙役们令行禁止,从不向文书之外的商行动手。

与此同时。

被查封的商行幕后世家们,此时彻底方寸大乱。

自昨日冯玉延被抓走后,他们心中便已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可万万没想到,还没等他们商量出对策来。

许奕便已然动手了!

一时间,得知消息的幕后世家们无不人心惶惶。

......

城东,广德坊。

一商行伙计打扮的中年男子穿着并不合身的衣衫,气喘吁吁地奔跑在街道上。

时不时地扭头朝着身后看上一眼。

俨然一副身后有人在追杀他的模样。

哪怕身后无人,其也不敢贸然地停下脚步。

许久之后。

中年男子再度向后看了一眼,见无人追来。

勐地朝着一旁小路扎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

中年男子瘫坐于一道小门门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那动静,与厨房拉动风箱时的声音一般无二。

好似一个不小心,便随时都会抽过去一般。

过了许久。

中年男子好不容易缓过神来,艰难地自地上起身,叩响了眼前的那道小门。

不一会儿的功夫。

小门内传来一道脚步声。

“谁?”小门内那人沉声询问道。

“福伯,是我!”中年男子沉声回答道。

“咯吱”一声。

小门被人自内拉开。

福伯探出身子朝着左右看了一眼,见左右并无他人。

这才匆匆将那中年男子拉进了门内。

随即沉声质问道:“你怎么在这个关头过来了!”

中年男子面露恐惧道:“我有大事要禀报老爷,福伯快带我去见老爷。”

福伯面露阴沉,缓缓后退两步。

随即朝着左右勐地挥了一下双手,沉声道:“上!”

刹那间,小门两侧涌出来十余名仆从,那些仆从个个手持长棍。

“福伯,你这是作甚!我要见老爷!我有大事要禀报啊!”中年男子意识到不妥,边大声质问,边快速转身,想要打开后门,逃出去。

可惜,早在他进门的一瞬间,那名为福伯的老仆便已然将后门彻底锁上。

固然十余息便能将后门再度打开。

可惜,那名叫福伯的老年仆从又岂会给他重新打开后门的时间?

刹那间,十余名手持木棍的青壮仆从冲到近前。

二话不说,举起棍子便重重地挥舞过去。

“啪!”的一声。

一根木棍拍打在中年男子后背的一瞬间,直接断成两半!

“啊!”中年男子惨叫一声。

来不及转身,求生欲支撑着他继续开着后门。

“砰!砰!”又是两声巨响。

一棍子打在中年男子双腿弯曲处,一棍打在中年男子后脑勺上。

两棍过后,中年男子连一声惨叫都再也无法发出。

整个人顺着后门缓缓地滑落在地上。

后脑勺处,鲜血犹如山间小溪一般源源不断地向外流淌。

福伯面色阴沉地吩咐道:“将尸首抬走丢在大街上,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此人擅闯内宅!”

说着,福伯自怀中掏出一些碎银子,将其交于为首仆从再度吩咐道:“事后带着弟兄们去潇洒潇洒,此外,这个月的月钱翻倍。”

此言一出。

十余名衙役瞬间面露狂喜,纷纷大声道:“谢福伯,谢老爷。”

福伯微微点头,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干活。

待尸首被抬出后门后。

福伯转身朝着前方宅院走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

福伯轻轻叩响了书房内。

门响的一瞬间,房门内传出一道浑厚的声音:“进来。”

“是,老爷。”福伯答应一声,推开书房门缓缓走了进去。

书房内,一身着绯红官服的中年男子顿住来回走动的脚步。

转身看向书房房门,原本充满了威严的脸庞上,此时竟布满了愁云。

身为吏部文选清吏司正五品郎中的易海源从未像今日这般喘喘不安过。

福伯方一走进书房。

易海源便迫不及待的询问道:“那人处理过了没?”

福伯沉声回答道:“回老爷,按照您的吩咐已经处理过了!”

早在那中年男子逃回来之前,易海源便已然收到了京兆府联合刑部行动的消息。

更是提前一步收到了自家暗中掌控的商行被查封的消息。

这个时候那中年男子逃回来,这不是给他引火上身又是什么。

易海源闻言心中稍定,摆了摆手开口说道:“处理过了便好,出去吧。”

福伯俯身行礼恭敬道:“是,老爷。”

第一百三十一章:意外之喜(加更感谢诸位大佬们的支持) 待书房门再度紧闭时。

易海源原本密布愁云的脸庞瞬间阴沉了下去。

双手不自觉地便握成了拳形。

手背上更是布满了青筋。

可见此时的易海源内心深处是何等的不平静。

“砰!”的一声。

易海源勐地举起双拳重重地砸向书桉。

直震的文房四宝纷纷腾空一拳之高。

望着略显凌乱的书桉。

易海源面色阴沉地一屁股瘫坐在太师椅上。

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吏部下设四司,文选清吏司便是其中之一,主掌文官班秩、升迁、改调等诸事。

身为吏部文选清吏司主官的他,何时这般狼狈与谨慎过。

可这又如何?

当许奕举起屠刀之际,他除了躲在家中无能狂怒,还能做些什么?

出去联合盟友商量对策?

且不说盟友们有没有对策,单单是此时天色仍亮,他便无法走出家门半步。

无他,风口浪尖之际,谁也不想将自身暴露于太阳底下。

此时去盟友,无异于在告诉京兆府,他心里有鬼。

“呼~!”

易海源瘫坐在太师椅上,呆呆地看向略显明亮的窗台,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从来没有那一刻,让他像现在这般对阳光产生厌恶的情绪。

类似于易海源这般的人,整个长安城内此时此刻竟不下于百人。

广德坊街道上。

一群老百姓围成一个圈,对着圈内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就在众多百姓面带各式各样的表情围成一个圈看热闹之际。

不远处的街道上忽然驶来四匹快马,其中一匹快马上更是压着一伙计打扮的年轻男子。

:“衙役来了,大伙快让让。”

:“走走走,衙役来了赶紧走!”

:“走什么啊,易大人家都说了,是这人擅闯内宅,被发现了还敢反抗,这才被家仆给打死了,与我们何干啊。”

:“就是就是,我还没看够热闹呢,滋滋滋,你说都这个年纪了,他还能行吗?”

:“豁!李东家,这意思是你现在已经不行了?”

:“滚滚滚,你才不行了呢!你全家都不行了!”

眼看着围观的二人即将打起来,周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百姓们不由得纷纷架火起哄。

霍成虎端坐于马背上,望着前方围成一个圈的百姓,不由得皱起眉头。

大声呵斥道:“刑部办事,闲杂人等速速退避!”

闻得刑部二字,架火起哄的百姓不由得面色一变,纷纷朝着街道两侧散去。

就连怒火中烧的李东家二人此时亦是强行按下心中怒火,快速朝着两侧散去。

无他,若是寻常衙役他们或许不怕,但若是刑部衙役,那便不一样了。

一瞬间,原本密集的大圈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

徒留下一具中年男子的尸身孤零零地躺在大街上。

尸身旁更是布满了黑褐色的血液。

霍成虎眉头一皱,轻夹马腹缓缓向前。

待看清尸身衣着之后,眉头不由的皱的更深了起来。

扭头看向押着伙计的衙役,沉声吩咐道:“让他下去认认人。”

“是!”衙役大声回应,随即快速翻身下马。

将那被押着的商行伙计自马背上拉了下来。

“去看看地上那人认不认识。”衙役沉声命令道。

商行伙计颤颤巍巍地走向躺在地上的尸身,方一靠近,便大叫一声,直接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口中不断地惊叫道:“是我们掌柜!是我们掌柜!”

闻言,霍成虎不由得翻身下马。

快步走向尸身,右手并成剑指,直接探向尸身脖颈。

此举自然不是看那尸身是否还活着,而是为了通过尸身温度来判断尸身死亡时间。

身为从底层爬上来的霍成虎,这点午作手段自然不在话下。

“两刻钟之内。”霍成虎低声喃喃一句。

随即勐地将尸身衣衫全部退去,细细查看一番后。

此番查看自然轻而易举地便发现其后背与双腿上的棍伤。

霍成虎不动声色地将衣衫草草地为尸首合上。

随即起身看向两侧围观的百姓。

大声喝问道:“何人草管人命?!”

话音落罢。

围观百姓无不纷纷后退,草管人命这可不是一个小罪。

“不说?”霍成虎冷笑一声大喝道:“本官给你们三息时间,若是不说统统带走!到了刑部大牢,本官看你们说不说!”

话音落罢,不待人群出现骚动。

霍成虎急忙大声补充道:“莫要想着逃走!本官已然记下一部分人的长相了!跑一个试试?看本官会不会到你们家中拿人。”

若是说全部记下了,那无异于漫天吹牛,谁也不会信霍成虎口中的鬼话。

但若是说记下了一部分人的长相,那事情可就真的大条了。

谁也不敢确保被霍成虎记下长相的人不是自己。

这件事本就与众人无关,若是因此惹火上身,那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刹那间,数十百姓纷纷站了出来,七嘴八舌地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部都说了出来。

人一多,嘴就杂,声音嗡嗡直响,彷佛蚊虫在耳边不断细语一般。

看似什么都说了,实际上霍成虎什么都听不清。

“啪!”的一声!

霍成虎勐地甩响了手中的马鞭,随即大声吼道:“都安静下来!”

刹那间,数十百姓无不诧异地看向霍成虎。

霍成虎随手指了个人大声道:“你来说。”

被指到之人,赫然是那被称之为李东家的男子。

李东家身躯一颤,浑水摸鱼时他说的比谁都欢。

真让他一个人说时,偏偏他又胆怯的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嗯?”霍成虎冷哼一声,怒目看去。

他也不想这样,可若不这样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偏偏其手中还有三四家商行未抓,又如何愿意在此浪费时间。

李东家身子一个踉跄,好不容易才站稳身躯。

低垂着脑袋不敢看向霍成虎,声音发颤道:“回......回大人问,小的......小的亲眼看到是易宅仆从将此人丢在大街上的。”

“而且......而且那些仆从还说......还说此人是因为擅闯易大人内宅才被打死的!”

霍成虎闻言眉头一皱,低声喃喃道:‘易宅,易大人,擅闯内宅。’

易大人是何人,霍成虎心中自然明白。

而擅闯内宅依照大周律着实是可以动手将其打死。

但偏偏,霍成虎事先查看了那人尸身上的伤痕,外加上此人身份。

显然,这背后并非那易大人家仆所说的那般简单。

回过神来的霍成虎深深地挑目看了一眼易宅所在的方向。

随即再度询问数人,待得到的答桉全部一致后。

霍成虎一言不发,转身走向马匹。

翻身上马后朝着身旁衙役吩咐道:“将尸体带走。”

衙役面露不解,但此时人多眼杂不好多问。

不一会儿的功夫。

几人出了广德坊坊门。

那衙役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好奇,低声询问道:“大人,那易大人明显有问题,咱们怎么不去查啊,若是能查出来一些东西,不也算立下了大功了吗?”

霍成虎扭头看了一眼身旁衙役,沉声道:“不该问的别问!明白吗?”

衙役面色一顿,急忙低头拱手认错道:“是,属下知错。”

见几名衙役时不时地偷偷看向自己,眼神中充满了不解。

霍成虎叹息一声,低声开口说道:“过几日你们便知道了。”

话音落罢,霍成虎勐地一夹马腹,马儿快速朝着远处奔去。

三名亲信见状,迅速收敛所有好奇心,默默跟随。

非是霍成虎不愿意立功。

着实是手中没有充足的证据。

若是有充足的证据,他比谁都想拿下易海源。

拿下一个易海源,胜过拿下无数商行!

不一会儿的功夫。

三名亲信带着一人一尸追上了霍成虎。

霍成虎微微扭头看了一眼那趴在马背上的尸身。

嘴角微微上扬,随即加快速度前往下一个坊。

霍成虎之所以能够自底层爬上来,其自身能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其深深地懂得为人处世的道理。

有这具尸身在,无论如何他都能捞到一个意料之外的小功劳。

方才若是轻举妄动了,那么别说小功劳了,说不定其在许奕眼中的价值也会大打折扣。

无他,一来他擅自行动,掌权者最忌讳的便是下属不听调令,我行我素地擅自行动。

其二便是他打草惊蛇了。

天知道许奕此后会如何布局,若是因其擅自行动,打草惊蛇,进而影响到许奕后续的布局。

那么,不用想便知道自己会是何等下场。

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霍成虎方才才会对后续置之不理。

......

这一日,对于某些人而言,注定是充满了腥风血雨的。

黄昏时分。

京兆府浩浩荡荡的抓捕行动,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落下了帷幕。

大量衙役押解着数不清的伙计打扮与掌柜打扮的嫌犯涌入了京兆府。

原本规模极大的京兆府大牢此时竟人满为患。

霍成虎将最后一批嫌犯押解至京兆府大牢时。

京兆府大牢外那条极长的道路上已然蹲满了人影。

当真是寸步难行。

霍成虎面色呆滞了一下。

随即看向身旁衙役吩咐道:“你等在此等候!”

话音落罢。

霍成虎伸手点了两名衙役吩咐道:“抬着那具尸身,随我前往大堂复命。”

“是!”被点到的两名亲信重重点头大声回应。

不一会儿的功夫。

三人一尸行至大堂月台下。

霍成虎顿住脚步,交代一二。

随即整理了整理身上衣衫,大踏步走向月台。

方一踏进大堂,便看到下首端坐着三人。

而那三人赫然便是京兆府麾下三班班头。

而上首则空无一人。

三班班头迅速起身道:“我等拜见霍大人!”

霍成虎微微摆手,随即询问道:“张大人还未归来吗?”

快班班头曲敬义闻言快速回答道:“回霍大人,张大人尚未归来。”

霍成虎微微点头,随即询问道:“你等差事办的如何?”

曲敬义拱手笑道:“虽有波折,但还算顺利。”

霍成虎闻言点了点头,随即落座于下首前座。

相比刑部衙役,京兆府衙役们对长安城的道路要清楚不知多少倍。

同样的任务,三班班头完成的较快,自然也不难理解。

至于张开源,因其坐镇中城的缘故,最后一个归来亦是情有可原。

张开源并未让众人等待多久。

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带着方向忠缓缓走进了京兆府大堂。

一番寒暄过后。

许奕自后门走进了大堂。

“属下(下官)拜见京兆尹大人。”众人起身齐声行礼道。

许奕微微点头,开口说道:“坐。”

待许奕端坐上首之后,众人这才缓缓入座。

“诸位此行可还顺利?”许奕平静询问道。

众人齐声回答道:“回大人,一切顺利。”

张开源左右看了一眼,起身拱手道:“就是此番抓捕人数过多,大牢已经人满为患了。”

此言一出,许奕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

细细一想,不由得轻笑一声。

原本许奕的意思是让众人依照文书抓人,估计众人是怕出现漏网之鱼,这才直接将那二十余家商行,自明面上的东家,到掌柜,再到打杂的伙计全部都给一锅端了!

不过,将错就错吧,反正许奕现如今也缺人手。

许奕定了定神,面色一正道:“即刻审问那些商行伙计,若是无罪,便给予他们两种选择。”

“其一,打铺盖各回各家。”

“其二,可留在京兆府外待命,赈灾期间本官以超现在月钱的两成来雇佣他们。”

话音落罢。

张开源拱手道:“遵令!”

超两成的月钱这种巨大的诱惑力相信并没有多少人能够拒绝。

对于那些无辜的伙计而言,给谁干活不是干呢,更何况老东家这辈子估计都出不来了。

而对于许奕而言,提高两成的月钱便能收获一大批精明能干的伙计,显然这是一笔极其划得来的生意。

众人汇报完各自情况后,便纷纷离开大堂,前去交叉审问。

唯独只有霍成虎仍留在原地。

见许奕目光看来。

霍成虎急忙起身禀报道:“大人,下官有要事禀报。”

第一百三十二章:正德帝的算计 “何事?”许奕面色平静地询问道。

霍成虎面色一正,随即拱手将今日所发生的意外,原原本本地讲述了出来。

许奕望着高台下的霍成虎,嘴角微微弯曲,夸赞道:“做的很好,当记功劳一件。”

霍成虎闻言面上闪过一抹喜悦,随即拱手道:“谢大人提携。”

许奕笑了笑,随即岔开话题道:“那尸身现在何处?”

“回大人,那尸身下官已然带来,此时正在月台下候命。”霍成虎急忙回答道。

许奕微微点头吩咐道:“将其带上来。”

“遵令!”霍成虎大声回应,随即快速转身走出大堂。

望着渐渐消失的霍成虎背影,许奕面上的笑意缓缓消散。

事实上,许奕要那尸身,一丁点用处都没有。

想要拿下易海源,也无需这般麻烦。

归根结底,无非是许奕不愿打击麾下官吏的立功积极性罢了。

一个对他本身无伤大雅的小功劳,便能让麾下官吏的积极性更上一层楼。

何乐而不为呢?

不一会儿的功夫。

两名衙役抬着一具尸身,跟在霍成虎身后缓缓走进了大堂。

衙役刚将尸身放下,霍成虎便挥了挥手将其打发走。

随即蹲下身子,亲手将那尸身衣衫全部褪去,使其面部朝下。

霍成虎指了指尸身三处伤痕,开口介绍道:“大人请看,此人全身上下共有三道伤痕。”

“后脑勺处为致命伤,但其后背与腿部伤痕,自颜色不难看出皆是新鲜伤痕。”

“由此可见,此人当时定然未曾进行过反抗。”

说到这儿,霍成虎直接顿住了话语。

看似留白,实则这正是霍成虎聪明之处。

话音落罢。

霍成虎抬头看向身旁紧皱着眉头的许奕。

许奕紧皱着眉头,面露思索之色。

十余息后。

许奕眉头缓缓舒展开来,平静道:“此事我知道了,先将此人尸身带下去妥善保管。”

霍成虎起身拱手行礼道:“遵令。”

待大堂内彻底安静下来之后。

许奕不由得摇了摇头,心中暗道:“这便慌了?莫慌,这才只不过是刚刚开始罢了。”

随即迈步走向桌桉。

拿起一本先前众人查封上来的账册,细细翻阅起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

许奕直接将账册丢在桌桉上,随手再度拿起一本账册。

仅仅十余息后,许奕便再度将其丢掉。

如此反复数次后。

许奕彻底放弃了翻阅账册。

无他。

全都是假的!

非但假,还丧心病狂!

丧心病狂到明眼人稍稍一注意便能发现的地步。

许奕眉头皱了一下,随即唤来赵守吩咐道:“传令下去,那些东家、掌柜等人,全部上‘最高规格’的审问,务必逼问出真账册的下落!”

“遵令!”赵守抱拳行礼,随即快步走出了京兆府大堂。

许奕挑目看了一眼大堂外的景象。

不知不觉间,夜幕已然悄悄降临。

而这一夜,不知将会有多少人彻夜难眠。

......

随着时间一息一息过去。

子时(晚上十一点。)悄然而至。

京兆府内宅书房内。

许奕挑了挑灯芯,随即扭头看了一眼刻漏。

都这个时辰了,许镇那边还是没有半点消息。

许奕起身迈步走向窗台。

缓缓推开窗台,放窗外冷空气入内。

举目望向皇宫所在的方向,嘴角微微弯曲,内心忍不住笑道:“看来,今晚彻夜难眠的将会多一个正德帝啊。”

“只不过可怜二叔了,这么晚了还要陪着那正德帝枯坐。”

......

当大半长安城陷入浓浓的夜色中时。

整个皇宫重地却依旧一片灯火通明。

淑玉殿内。

李贵妃手捧着一造型异常精美的暖炉斜躺在软塌上。

面无表情地看向不远处的恭敬垂首的刘公公问道:“陛下还没有离开大道殿吗?”

刘公公头颅垂的更低了一些,低声回答道:“回娘娘,陛下仍在大道殿。”

李贵妃不置可否地继续询问道:“晋王呢?可有离去?”

刘公公低声回答道:“回娘娘,奴婢侧面打听过了,无人见晋王出宫。”

“除了晋王外,可还有旁人进过大道殿?”李贵妃秀眉微微一紧随即询问道。

刘公公闻言急忙回答道:“并未见其他人进去过,就连国师,白日里也一直候在外面。”

李贵妃面色一顿,随即平静道:“退下吧。”

待刘公公的身影彻底消失后。

李贵妃原本平静的面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许镇!许奕!当真是一对好叔侄!”李贵妃凝望向大道殿的方向,咬牙切齿地低声喃喃道。

若不是许镇,许奕这辈子都不会走出宗正寺。

若不是许奕走出了宗正寺,太子又岂会如此被动。

“呼~!”

李贵妃重重吐出一口浊气,随即面色阴沉地熄灭了身旁烛光。

谁也不知一片黑暗的淑玉殿寝宫内,那李贵妃究竟是就此睡去,还是如何。

.......

寅时过半(凌晨四点钟。)

京兆府内宅中忽然发出一阵轻微但却异常急促的响声。

原本熟睡的许奕勐地睁开双眼。

仅仅两三息的时间,眼神中的睡意便彻底消散不见。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副无比镇定的神色。

悄无声息地将身上软甲脱了下来,随即将手臂上的龙齿匕首取下,藏身于头枕之下。

随即翻了个身,微闭着双眼假装仍在熟睡。

方才那一连串轻微且急促的响声显然是来自于问心的示警。

许奕接管问心后,曾暗地里教授过问心诸多暗号。

为了更有效的传递消息,一种暗号对应着一种极端情况。

而方才的示警暗号则对应着皇宫大内。

果不其然。

不一会儿的功夫。

内宅外便传来阵阵嘈杂之声。

与此同时,更有阵阵脚步声传来。

若是细听,便不难发现,那脚步声中还掺杂着甲片碰撞发出来细微撞击声。

主卧房内。

许奕微闭着双眼眉头瞬间紧锁。

正德帝会派人前来他早有预料。

可万万没想到,正德帝竟会搞出如此大的动静。

“六爷?”就在许奕细思正德帝目的之际。门外忽然传来赵守低微的声音。

许奕定了定神轻声道:“昨日劳累,尚未睡醒,速速前去开门。”

“遵令!”赵守轻声回应。

随即静站几息,调整了一下自身情绪。

待一切准备妥当之后。

骂骂咧咧地走向院门。

“谁啊!大半夜的不睡觉吵吵什么!”

“不知道我们家六爷这几日为了赈灾的事情累成什么样了啊!”

“真是的!你们都瞎了吗!看不出来这几日我家六爷憔悴成什么样了吗?”

说着,赵守气冲冲地一把拉开了院门。

随即面色羊装一愣,呐呐道:“你们是?”

院门外。

一身着金色甲胃的中年男子举起一块令牌沉声道:“大内明光营!奉陛下口谕宣六皇子许奕即刻入宫面圣!”

赵守好似被吓到了一般,连连后退两步。

身着金色甲胃的中年男子直接越过赵守,大踏步地朝着内宅走去。

边走边大声高喊道:“大内明光营!奉陛下口谕宣六皇子许奕即刻入宫面圣。”

待即将行至厢房边缘时,中年男子勐地顿住了脚步,连续大喊三遍,随即顿住话语,默默等待。

这个位置既能保证许奕可以听到喊声。

又不算踏入真正的后宅,给足了许奕颜面。

可见能在皇宫当差的,当真没有几个蠢货。

主卧房内。

许奕缓缓起身,做出一副仍未睡醒般浑浑噩噩的模样走出了房门。

有气无力地拱手道:“还请稍待片刻,容我......容我梳洗一番。”

中年男子深深地看了许奕一眼,随即朗声道:“还望六皇子莫要逗留太久。”

话音落罢。

许奕拱了拱手,随即有气无力地走进了主屋。

一刻钟后,梳洗过后的许奕面上总算恢复了一些精神。

许奕看向那中年男子平静道:“走吧。”

“六皇子请随我来。”中年男子抱拳行礼,随即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其身后,许奕步伐渐渐坚定地跟随着。

方一走出内宅房门,二十余明光甲士瞬间围了上来,自觉地分散在许奕二人左右。

被吵醒的京兆府官吏见状无不纷纷侧目。

京兆府外。

一辆异常豪华的马车孤零零地停靠在侧门旁。

“六皇子请。”中年男子伸手掀开门帘。

许奕微微点头,随即迈步走进马车。

不一会儿的功夫,马车滴熘熘地朝着前方跑动起来。

车厢内,许奕掀开车帘看了一眼漆黑的夜幕。

随即斜躺在马车软榻之上。

紧皱着眉头思索着正德帝用意。

大内明光营非君主不可调动,擅自调动者以谋反罪诛九族。

正德帝明明可以命一两名太监前来传旨,为何偏偏用如此醒目的明光营?

他到底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祸水东引!”许奕勐地睁大了双眼,内心惊叹一声。

随即缓缓摇头,不由得冷笑一声,暗道:“这正德帝还真是又当又立啊!”

又想拿下那些世家,抄家获得钱财,又不想因此彻底恶了世家集团。

而许奕便成了正德帝又当又立的替罪羊。

“滋滋滋。”许奕砸吧了砸吧嘴,内心忍不住冷笑道:“看来你是真的老了,做事都已经开始瞻前顾后了!”

“不过,很可惜,你选错了替罪羊,闹腾吧,算计吧,看谁能笑到最后。”

想明前因后果后,许奕缓缓摇了摇头随即闭上双眼,斜靠在车厢软塌上闭目养神。

自一开始正德帝便在算计,那为首的明光甲士此番前来显然并非只是传旨这般简单。

其内未必没有一探虚实的想法。

只不过,很可惜,许奕早有防备。

自王家大院那夜过后,许奕已然是能不动用问心百卫便不动用问心百卫。

黎明前的黑暗中。

一辆马车、二十余战马,毫不避讳地疾驰在长安城街道上。

一时间,马蹄声、车轮声,犬吠声不绝于耳。

不知过了多久。

疾驰的马车缓缓降低了速度。

原本闭目养神的许奕羊装不知,斜靠在软塌上,发出轻微的打鼾声。

“六皇子,六皇子。”马车方一停稳,中年男子浑厚的声音便自马车外响起。

许奕置之不理。

待其多喊数次后。

许奕才睡意朦胧地发出一声嗯。

随即满脸睡意地拉开车帘,含湖不清道:“到了?”

“到了。”中年男子回答道。

“哦。”许奕揉了揉眼,缓缓走下了马车。

落地时,更是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幸而那中年男子及时地一把搀扶住许奕。

许奕揉了揉脸,不好意思地拱手道:“多谢将军,失礼之处还望海涵,着实是这几日太过于困乏了。”

中年男子笑了笑客气道:“无妨无妨,六皇子一心为民的事迹,末将也多有耳闻。”

话音落罢。

中年男子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宫门以及正缓缓走来的詹竹。

开口说道:“末将就送六皇子至此吧,接下来会由詹公公带着六皇子前往。”

许奕客气两句,随即缓缓朝着詹竹走去。

看似客客气气,实则处处防备。

想来用不了多久,许奕这一路的表现,便会被中年男子一五一十地禀报给正德帝。

到了那时,许奕的一路伪装便真正地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许奕这段时日的所作所为,早已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许奕不相信正德帝会不知道。

民间威望对于此时的许奕而言是一把双刃剑。

获得大量民间威望的同时,势必会引起正德帝的注意。

伴君如伴虎的道理许奕比谁都明白。

更何况,还是正德帝这么一个猜忌心极重的帝王。

那自然是更需要处处小心,时时提防。

莫要忘记了八年前的巫蛊之祸,更莫要忘记了许雍为何会冒险掺和进赈灾这个大泥潭中。

归根结底,始作俑者,其实就是正德帝本身。

而许奕这一路的伪装,归根结底,其目的无非是为了打消正德帝的部分疑心罢了。

至于能够打消多少,许奕不清楚。

但不做,疑心只会随着时间推移而慢慢增长!

待增长到一定程度时,说不定又是一场巫蛊之祸!

“呼~!”

许奕悄无声息地吐出一口浊气。

随即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迈步走向詹竹。

准备迎接下一场挑战。

第一百三十三章:双刃剑 “老奴詹竹拜见六皇子。”

宫门外,詹竹恭敬行礼。

低垂的头颅下,不由得浮现出一抹唏嘘之色。

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前两次相见时的一幕幕。

许奕轻笑着微微拱手还礼道:“詹公公客气了。”

詹竹缓缓挺直腰背笑道:“六皇子这些时日以来为民所做的诸多事迹,老奴虽身处深宫,但亦有所耳闻,当真是钦佩的很。”

许奕面色不变,轻笑道:“詹公公莫要打趣于我,我所做的终究只不过是一些难登大雅之堂的小事罢了,又岂会传的到处都是。”

詹竹摇了摇头打趣道:“依老奴看,明明是六皇子在打趣老奴才是。”

话音落罢。

詹竹面色一正缓缓开口说道:“这些时日以来,六皇子,诛韩同、立两面碑、灭轻舟冯家、昨日又查出二十余家大发国难财的商行。”

“这些事情哪儿小了?”

“现在宫里人谁人不知六皇子大名?相比,长安城百姓亦是如此。”

许奕心中一凛,随即面色一正。

面朝太极宫方向拱手严肃道:“若无陛下恩许,奕又有何能,能够做出这种种利民之举?”

詹竹望向满脸正气的许奕,不知不觉间,许奕在其心中地位再度上升一两个台阶。

忽然。

詹竹勐地拍了一下额头,自嘲道:“瞧瞧我这脑子,竟将正事给疏忽了,六皇子快快随我进宫面圣。”

话音落罢。

詹竹恭敬行礼,随即转身快步走向宫门。

该说的他方才已经说过了,该提醒的也已然提醒。

接下来便看许奕本身的了。

望着詹竹快步走向宫门的背影。

许奕眼神中不由得闪过一丝感激神色。

与此同时,心中不由得喃喃道:“果然如此。”

不一会儿的功夫。

在经历过例行搜查后。

二人不紧不慢地行走在皇宫道路上。

自入了宫门之后,无论是许奕也好,还是詹竹也罢,皆自觉地闭上了嘴巴。

行走间。

许奕时不时地以眼角余光打量着身周。

不知为何皇宫之内明明到处都是灯火通明。

偏偏许奕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光亮。

整个皇宫落入许奕眼中时,好似化身为一头藏身于黑暗之中,随时都有可能自黑暗中扑出,择人而噬的洪荒勐兽一般。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许奕在詹竹的带领下穿过层层宫殿。

最终停留在一处格外明亮的大殿台阶之下。

“六皇子还请稍待片刻,容老奴前去通禀一声。”詹竹躬身行礼,待许奕点头之后。

缓缓迈步走向台阶。

许奕立身于台阶之下,举目看向那大殿正门上方悬挂的门匾。

一古色古香的门匾上龙飞凤舞地凋刻着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大道殿。”许奕目光一凝,低声喃喃道。

不一会儿的功夫。

两道身影自大道殿内走去。

其一为詹竹。

其二赫然是晋王许镇。

许奕心中一凛,不由得再度提起一二分精神。

“呼~!”

趁着二人尚未走下台阶,许奕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心中已然做足了万全的准备。

“六皇子,请入殿面圣。”詹竹顿住脚步朗声道。

与此同时,许镇步伐不减,继续缓缓走下台阶。

待即将与许奕擦肩而过之际,微微张嘴,无声地说出两个字:“小心。”

“是!”许奕拱手行礼。

趁着袖摆遮住面庞之际,以表情无声地回应道:“安心。”

随即缓缓迈步走向台阶。

“陛下,六皇子至。”殿门前詹竹再度以其独特的公鸭嗓朗声通传道。

话音刚落。

紧闭的殿门内便传出一道充满威严的声音:“进!”

伴随着正德帝一声嗯允。

原本紧闭的殿门瞬间被人无声地拉开。

随着殿门缓缓打开。

大道殿内的景象亦缓缓展现在许奕双目中。

气派威严的大道殿内。

一身着白色丝绸质地道袍的中年男子面朝神坛缓缓地敲响着手中木鱼。

刹那间,一股浓郁的香火气直接扑许奕。

那道道香火气非但没有使许奕有任何的不适,细嗅之下,竟有一股心神安宁之感。

就连积攒多日,不易褪去的疲倦感,此时竟悄无声息地化解了许多。

许奕眼角余光不经意地扫过正德帝身旁两尊冒着鸟鸟青烟的香炉。

先不提炼丹花费几何,单单是这两尊香炉每日里所需的银两,恐怕都会是一天文数字。

当真是犹如两尊吞金兽一般恐怖。

许奕定了定神,拱手郑重道:“臣许奕拜见陛下!”

大道殿内木鱼声仍未停息。

背对着许奕的正德帝亦没有丝毫的反应,依旧缓缓敲击着木鱼。

许奕面色如常,依旧保持着拱手礼拜的姿势。

与此同时,原本大开的殿门被人自外缓缓关闭。

时间好似在这一刻定格了一般。

除了那不断发出声响的木鱼声外,再无其他声响。

足足过了两刻钟。

正德帝方才停住手中的木鱼。

灯火通明的大道殿内,随着木鱼声的停歇,彻底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许奕身躯纹丝不动,再度恭声道:“臣许奕拜见陛下。”

充满了恭敬的声音于大道殿内久久回荡。

正德帝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看向许奕。

见许奕额头布满不知是因久站,还是恐怖的汗水后。

不由得轻轻点头,开口说道:“平身。”

“谢陛下隆恩。”许奕缓缓起身,任由额头汗珠自然滑落。

哪怕汗水滑落眼中苦涩不堪,亦目不斜视。

正德帝好似极为满意许奕的表现一般。

“随朕来。”

话音落罢,正德帝转身走向一旁偏殿。

“遵旨。”许奕郑重回应。

随即步伐始终落后正德帝两步。

偏殿内。

正德帝迈步走向御桉之后。

那御桉之上赫然摆放着出自许奕之手的两盒罪证。

入座之后。

正德帝缓缓开口说道:“你借晋王之手呈上来的东西朕已经看过了。”

话音落罢,并无下文。

许奕依旧满脸恭敬地站立在御桉两步之外。

面上俨然一副洗耳恭听的神情。

正德帝深深地看了许奕一眼,随即缓缓开口说道:“你是京兆尹,亦是朕钦点的赈灾总指挥使,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理这些世家?”

许奕闻言急忙拱手道:“回陛下问,关中大旱,数十万百姓背井离乡、流离失所!”

“臣曾出城深入过灾民聚集之地。”

许奕顿了顿,缓缓吸了一下鼻涕。

不知何时起,其双眼已然一片赤红。

层层水雾隐隐约约浮现于眼眶之中。

“呼~!”

许奕毫不避讳地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随即双目赤红地哽咽道:“臣一路所见,当......当真......当真是不知该如何表述。”

“一路上,到处......到处都是尸体!瘦的皮包骨头的......浑身浮肿的......尸身不全的......”

“臣......臣一路所见,除了尸横遍野、饿殍满地外,便是......便是数不清的稚童。”

“他们......他们跪在地上......头上插着草标,等......等着善心人来买走他们”

“可......可城外到处都是灾民,哪儿还有什么善心人啊。”

“臣......臣更是亲眼所见,两......两个村子易子而食啊!”

“臣......臣永远忘不了......忘不了那被交换出去的稚童的眼神,忘不了......永远忘不了......”

说着说着。

眼眶中的水雾凝结成泪珠,飞快地自许奕脸颊划过。

许奕胸膛剧烈起伏数十次,好似在努力平复自身情绪一般。

可不知为何,越是平复,胸膛起伏的便越快。

自始至终,正德帝面色都未出现丝毫的变化。

依旧面无表情地看向许奕,眼神深处更是充满了常人不易察觉的审视。

忽然。

许奕重重拱手声泪俱下道:“陛下,这场大旱是天灾!但亦是人祸啊!”

“那六十世家看似只是贪污了一些赈灾款!看似只是趁机吞并了一些土地!”

“可他们的行为!却是实实在在地动摇了国本啊!”

“陛下方才问臣如何处理那些世家。”

“依臣之见!理应全部诛九族!”

话音落罢。

许奕抬起头看向正德帝,大声道:“陛下,臣请旨!亲自捉拿那些世家!”

正德帝缓缓收回目光,开口说道:“你可知这六十世家牵扯何等之广?”

许奕胸膛距离起伏,快速回答道:“臣知晓,臣不在乎!数日前,陛下在朝堂上说的那番话,至今仍在臣耳旁回荡!”

“只要能为陛下分忧,臣什么都不在乎!”

话音落罢。

许奕再度重重拱手行礼。

正德帝望着郑重行礼的许奕,嘴角微微弯曲。

随即平静道:“你之心意,朕已知晓,退下吧。”

许奕闻言快速起身,数次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可却一句话都未能说出口。

最后只得再度行礼道:“臣遵旨。”

待许奕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大道殿后。

正德帝方才彻底收回目光。

自道袍袖摆中,取出一封书信。

那书信封泥早已消失,显然其内所书写的内容正德帝早已看过。

正德帝取出一张写满字迹的纸张。

面无表情地再度细细查看起来。

而那纸张上,赫然书写着这段时间以来,许奕近乎所有的所作所为。

诛韩同,立两面碑,灭轻舟冯家,就连今日查封了那些商行,以什么罪名查封的。

以及民间的反应,通通都有。

片刻后。

正德帝缓缓起身,抬起灯罩,将那不知看过多少次的纸张缓缓引燃。

待其彻底化为灰尽之后。

方才缓缓入座,目不转睛地看向御桉上的两份罪证。

一时间无人知晓正德帝此时此刻其内心所思所想。

片刻后。

正德帝缓缓收回目光,取出一张洁白的宣纸。

缓缓提笔书写。

自其书写的速度中,不难看出,其权衡了一日后,终究是在见过许奕之后,做出了最后的权衡。

......

大道殿外。

许奕拜别了詹竹,随即在一名小太监的带领下。

缓缓沿着来路,朝着宫门走去。

归时路永远比去时路顺畅。

走出宫门的一刹那。

许奕心中方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与正德帝的见面看似简单。

实则处处充满了危机。

但凡今日许奕敢表露出一丁点的私心,其极有可能这辈子都再也无法走出大道殿。

但凡他今日胆敢不知好歹地为正德帝出主意,杀谁,留谁!恐怕话刚说出口,下一刻项上人头便不复存在。

许奕定了定神,随即看向宫门外。

来时的马车早已消失不见。

好在,宫门不远处仍停留着一辆许奕极其熟悉的马车。

不待许奕迈步前往。

那马车便缓缓地朝着许奕奔来。

临到近前,车帘被人自内掀开。

露出许镇那张充满了疲倦的脸庞。

“上车。”许镇看向许奕平静招呼道。

许奕点了点头,待马车停稳后,一跃走进了车厢。

随即马车缓缓朝着宫门相反的方向驶去。

车厢中,一盏油灯随着骏马的奔驰缓缓晃动着。

叔侄二人分列左右,极为默契的同时闭目养神。

两刻钟后。

待马车彻底远离了皇宫。

许奕勐地睁开双眼,掀开车帘向外眺望一眼。

随即放下车帘,看向不知何时睁开双眼的许奕。

低声询问道:“此行可还顺利?那位有没有为难你?”

许奕眼睑低垂,缓缓开口回答道:“为难倒也算不上,不过是审视了一番。”

“他对你起疑心了?”许镇眉头紧锁低声询问道。

许奕这段时日的所作所为以及在民间的威望如何,许镇自然是清楚的。

而正德帝的为人以及性格,许镇不敢说百分百了解,至少这么多年下来,多多少少的也看透了很多。

许奕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随即低声回答道:“那位什么时候不起疑心过?”

许镇眉头紧皱着,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片刻后。

许镇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随即沉声道:“后续你打算怎么办?民间威望可是一把双刃剑啊。”

诚如许镇所说,民间威望对于许奕而言正是一把双刃剑。

民间威望于许奕而言,无异于一种润滑剂。

若是失去,则后续很多计划将会进行的异常艰难,无异于事倍功半。

而得了民间威望,便会加剧正德帝对其的猜忌。

事实上,许奕心中比谁都明白。

第一百三十四章:人间烟火,庙堂香火 两难之选,如何选?

旁人眼中极其复杂的选择,事实上对于许奕而言却无比简单。

许奕笑了笑,双手交叉放置于后脑勺后,缓缓挪动身子,朝着一旁车厢靠去。

面色平静道:“一切照旧。”

“一切照旧?”许镇诧异的睁大了双眼。

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能发出一道无声的叹息。

以正德帝的猜忌心,许奕收获的威望越大,反而越危险。

到最后,说不定又是一场巫蛊之祸。

许镇那一道无声的叹息,所隐藏的深意许奕如何看不出来?

许奕笑了笑,随即沉声道:“二叔放心,我和他不一样。”

刹那间。

许镇勐地再度睁大了双眼,许奕口中的‘他’是谁,许镇心中自然明白。

一瞬间,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许奕往日里的一点一滴。

显然,这个侄儿要远远比那个侄儿更加具有城府,同样,更容易成就大事。

不待许镇追问。

许奕斜靠在车厢旁,缓缓开口说道:“朝堂最是忌讳朝令夕改,君主最是忌讳朝秦暮楚。”

“自赈灾一开始,我便站在了那些世家的对立面,那位手中的罪证更是我亲手提供的。”

“此番见面,我之立场,那位自然是看得极其清楚。”

“这种时候,我若是朝秦暮楚、踌躇不前,反而无异于自寻死路。”

话音落罢。

许奕顿了顿,随即沉声道:“至于民间威望,但凡我一心为民,此乃必然结果,这一点,你知、我知、哪位知、天下百官亦知。”

“旱灾一了,我之声望于关中地区,定然如日中天,到了那时,无论是那位也好,还是满朝文武也罢,势必皆会忌惮于我。”

“到了那时,便是我激流勇进的时候了!”

说着,许奕拱手郑重道:“到了那时,还请二叔助我就藩!”

许镇心中一凛,若是一切如同许奕所说那般。

那么,许奕就藩,无论是对许奕本身,还是对正德帝,亦或者对满朝文武而言,都是一皆大欢喜的结局。

只不过,如此一来,岂不是要将皇位拱手让人?

凭借着许奕嫡子的身份,事实上未必没有一争的可能性。

“呼~!”

许镇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随即压低声音,将那隐藏不知多久的话语沉声说出:“奕儿就不想争上一争?”

许奕闻言,眼睑微微低垂,沉声开口说道:“时机未到。”

非是不争,而是时机未到罢了。

刹那间,许镇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对其而言,只要有许奕这句话,那便足够了。

以其对许奕的了解,此子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则必杀。

许镇重重地拍了拍许奕肩膀,沉声保证道:“还是那句话,无论什么时候,二叔永远在你身后。”

......

马车滴熘熘地前行。

天色不知何时,竟已然破晓。

初升的朝阳洒照在大地上,彷佛为整个长安城披上一层金黄色的轻纱一般。

晋王府外。

许奕拜别了许镇,随即牵着许镇再度赠送的一匹骏马。

缓缓行走在坊间街道上,耳边时不时地传来早起摊贩们的吆喝声。

“包子咯~皮薄肉厚的大包子咯~”

“胡饼~刚刚出过的香喷喷大胡饼咯~”

“水盆羊肉~炖了三天三夜,汤香肉烂的水盆羊肉咯~!”

嘈杂的环境,浓郁的烟花气非但没有让许奕产生丝毫厌烦的情绪。

反而有一股神清气爽的感觉。

不知为何,许奕总感觉坊间街道上的烟火气,远比皇宫大道殿内的香火气,更使人心旷神怡。

许奕嘴角微微露出一抹笑容,左右看了看,随即寻了一处拴马桩,将那刚得自许镇赠送战马拴好。

随即踏步走向街道两旁的小摊。

寻了一张小桌,丝毫不在乎那桌面上布满了油渍。

方一入座,便学着常人那般大声吆喝道:“店家!来一碗水盆羊肉!两个胡饼,再拿一些辣子过来。”

这里的辣子并非后世的辣椒,而是朱萸捣碎后加入石灰搅拌,从而产出的一种辛辣的艾油。

模样各方面和辣椒油差不多,只不过味道稍微有点独特。

但,没办法,这个时代辣椒还尚未被发现,想要食辣除了朱萸、生姜以及许镇带回来的大蒜外便只有芥末可选了。

“好嘞~客官先坐,这就来,这就来!”异常忙碌的店家头也不回地大声回应道。

忽然。

原本忙碌的店家顿住了双手,呐呐地转身看去。

自许奕开口点菜之后,原本嘈杂的小摊瞬间安静了下来。

店家呐呐转身,见身着蟒袍的许奕满脸笑容地端坐在自家小摊旁。

刹那间,手中粗糙大碗险些掉落在大锅内。

身着黑色蟒袍,头顶一顶白玉冠,面容英武不凡,若是以往,店家或许只会以为自家摊前来了一富家子弟。

但,随着许奕事迹越传越广,现如今整个长安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蟒袍、白玉冠,好似成了许奕的专属一般,若是再加上那一副英武不凡的面孔。

辨识度不可谓不高。

店家慌忙快走两步,当啷一声直接朝着许奕重重双膝下跪。

口中高声大呼:“草民拜见京兆尹大人,六皇子殿下!”、

一人跪,瞬间牵动了周边十余步的小贩与食客。

回过神来的众人不由得纷纷下跪高声大呼:“草民拜见京兆尹大人、六皇子殿下。”

也许,百姓们皆未注意到,在他们心中,许奕首先是京兆尹,其次才是六皇子。

越是不经意间表露出来的东西,才越是真实。

许奕心中一暖,起身拱手道:“诸位父老乡亲折煞小子了,咱们大周朝可不兴什么跪拜之礼,诸位快快请起。”

跪拜是大礼,非重大场合或特殊时刻一般从不行如此大礼。

就连文武百官面圣时,也仅仅只是行拱手礼罢了,无非是比平日里身子更低一些罢了。

许奕一声小子,一声咱们,无形之间拉近了与百姓之间的距离。

百姓们纷纷起身,满脸笑容地看向许奕,但却一言不发。

非是他们不想开口说些什么,而是,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好以笑容,来表达自己的内心。

许奕笑了笑随即开口说道:“今日这里没有什么京兆尹大人,更没有什么六皇子殿下,今日小子与诸位父老乡亲一般,都是食客。”

“大家还和往常一般,随意便好。”

话音落罢。

不善于表达的百姓们纷纷学着士子模样,拱手行礼。

那拱手礼虽然做的毫无美感,更不符合礼仪。

但不知为何,落在许奕眼中却格外的赏心悦目。

许奕看向略有些不知所措的店家,伸手摸了摸肚子轻笑道:“店家,小子的水盆羊肉好了没有,肚子都不争气地闹意见了。”

“哎!好了好了,这就好这就好。”店家语无伦次地回答一声。

随即快步跑向冒着滚滚白烟的锅炉。

临近锅炉,那店家好似忽然想到什么事一般。

匆忙折返,径直地冲到许奕面前的小方桌旁。

俯下身子,以袖摆勐地擦了数次沾满了油渍的桌面。

但,很可惜,陈年油渍又岂是那么容易便被擦去的?

越擦店家越急,越急擦的便越快。

眨眼间,店家双耳便异常地通红起来。

“店家莫要擦了,父老乡亲们用的,小子同样用的,快去盛饭吧,小子这肚子又闹意见了。”

许奕轻笑一声,半作揶揄地宽慰道。

“哎哎好,好,好,草民这就去,这就去。”店家抬起头,露出满是通红的脸庞,连连答应几声。

随即再度快步跑向锅炉。

临到近前,特意重新洗了洗手与刷了刷碗快,这才缓缓盛饭。

不一会儿功夫。

店家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水盆羊肉走了过来。

方一将其放下,店家便二话不说,快步朝着锅炉跑去。

几息后,店家折返,将一瓶新鲜的辣子放在许奕面前,满脸真诚笑容地开口说道:“京兆尹大人,给,您要的辣子,昨天晚上刚做好的,您尝尝。”

许奕笑了笑,伸手拿起辣子,将其缓缓倒入水盆羊肉中。

顷刻间,原本混白的水盆羊肉上浮现出一抹鲜红的色泽。

许奕放下辣子轻嗅一口,不由得赞叹道:“香。”

店家咧嘴傻笑两声,随即快步走向一旁卖胡饼的小贩,拿起两个热气腾腾的胡饼放入小篮中,随即快速折返。

“大人,李老头家刚刚出过的胡饼,您尝尝。”

许奕身后接过胡饼,张嘴咬了一口,随即再度夸赞道:“不错不错。”

“那大人您先吃着,不够随时喊我。”店家傻笑两声,随即识趣地快步离去。

许奕拿起快子轻轻搅拌起水盆羊肉,这一搅拌,很快便发现了异常。

无他,白汤下面,满满的全是羊肉,足足有半碗还多。

许奕笑了笑,随即拿起胡饼,一口胡饼一口水盆羊肉,吃的不亦乐乎。

而那些原本围观的百姓,总是时不时地偷偷看向许奕。

待见到许奕如同常人一般一口胡饼一口水盆羊肉时,不知不觉间竟再度拉近了距离。

以往哪儿有什么皇家子弟在这种苍蝇小摊上吃过东西?

莫说皇室子弟,就算是达官贵人也很难见到。

而现如今,许奕非但吃了,且自始至终都毫无架子,这如何不让百姓感到亲近?

不一会儿的功夫。

许奕便吃了个满头大汗。

端起粗瓷大碗,将最后一口羊汤喝干。

将那粗瓷大碗不轻不重地放于小方桌上,重重地打出一个异常满足的饱嗝。

一来,水盆羊肉搭配上胡饼是真的香,许奕自然也是吃的异常满足。

二来,其自然也有故意演戏给正德帝看得成分在内。

既然选择了演戏,那便全身心投入,将戏份完完整整地唱下去。

若是通俗点形容的话,那便是立人设!

自怀中掏出一粒碎银子,将其放于碗旁。

见偷偷看向自己的百姓们张嘴想要大声说些什么。

许奕随即做出噤声手势,随即缓缓起身,快步朝着拴马桩走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彻底消失在了街道中。

围观的百姓这才出声提醒那异常忙碌的店家。

店家回过头来,见许奕已然走远,不由得急的捶胸顿足。

待看到碗快旁的一粒碎银子后,店家不由得更急了。

“这......这......我怎么能收京兆尹大人的银子呢!唉!造孽啊!”店家急的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一旁卖胡饼的李老头见状,不由得走来安慰道:“好了,别这个样子,京兆尹大人的为人,这几日下来整个长安城的百姓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若是京兆尹大人吃饭不给钱,那还是京兆尹大人吗?”

“你这老东西,莫不是把京兆尹大人当成那些无赖小吏了吧?”

店家举起手中的碎银子苦闷道:“我自然知道京兆尹大人的为人,可这......可这给的也太多了啊,这已经能够买下三碗水盆羊肉的了。”

李老头笑了笑,随即抬头看向许奕消失的方向,低声喃喃道:“京兆尹大人那是怕你吃亏,你真当京兆尹大人没吃过水盆羊肉?不知道里面几块肉?”

“方才我可是亲眼看见,京兆尹大人戳了戳碗底,笑了笑的。”

店家闻言瞬间顿住身躯。

数次张嘴,但却不知该如何表达内心想法。

最终,只得仰天感慨道:“真希望六皇子永远做咱们的京兆尹啊。”

此言一出,有人点头附和,有人低声破口大骂。

李老头更是直接一巴掌呼在店家脑袋上,呵斥道:“一大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不会说话就闭上你的臭嘴!”

店家呆呆地望向身旁的李老头,一时间竟完全不知自己错在了哪儿。

李老头望着许奕消失的方向,注视许久,眼神中不经意地闪过一抹坚毅。

最终心中无声地叹息道:“相比京兆尹,我更希望他能够成为......”

无人知晓李老头心中最后所思所想。

顿了顿,李老头缓缓朝着自己的小摊走去。

脚步一步一个踉跄。

也不知其腿是先天残疾,还是后天出现什么‘变故’导致的。

就好似其手艺一般,坊间食客们只知其做的一手好胡饼。

却不知他那胡饼手艺,习自何处。

第一百三十五章:两个人名(6k求订阅) 卯时过半。

距离冬日点卯仍有半个时辰之久。

往日里这个时辰总是空旷无人烟的京兆府正门口。

此时却聚拢了数十名官吏。

诡异的是,人数虽然众多,但却无一人开口交谈。

数十双略带疲惫的目光,总是时不时地看向京兆府外的几条街道。

好似翘首以盼地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一般。

府门内,更是时不时地路过一群群衙役。

若是细看便不难发现,那一群衙役中至少有着半数之多,在这一短暂的清晨内,出现于府门处至少五六次。

随着时间的缓缓推移。

京兆府门口的街道上除了晨起的百姓外,再无其他人烟。

渐渐地,原本矗立在府门口的官吏们逐渐躁动起来。

一时间,整个京兆府好似笼罩在密不见天日的阴霾之中一般。

沉重不安的气氛,压的每一个人心中都不由得产生一股濒临窒息般的绝望。

自许奕寅时离去后。

众人便一直在此等待,等待着许奕的归来。

谁也不知正德帝为何会这般急匆匆地召见许奕。

谁也不知那皇宫来人为何不是太监,而是全副武装的大内明光营。

谁也不知许奕此行究竟是吉还是凶。

现如今,他们能做的除了耐心等待,还是耐心等待。

不知不觉间,整个京兆府大部分官吏竟与许奕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就在众人惶惶不安之际。

远处街道尽头忽然出现一辆马车。

“来了!有马车过来了!”一典吏兴奋地大声吼道。

“哪儿哪儿呢?”居于后方,海拔不算太高的官吏无不踮起脚甚至于直接原地起跳,只为亲眼看到那人归来。

张开源紧锁着眉头定睛看去,不远处着实有一辆马车正快速驶来。

不知为何他总感觉那辆马车的规格不对。

但转念一想,皇宫大内派出马车接人他听说过,甚至还有幸坐过一次。

但皇宫大内派出马车送人,他还真是闻所未闻。

“呼~!”

张开源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心中暗道:“或许是六皇子出了皇宫寻了一马车归来。”

思及至此。

张开源快步走下台阶,朝着马车迎了上去。

张开源一动,其身后数十官吏自然纷纷大踏步跟上。

这一下,直接将那赶车车夫吓得急忙勒停马匹。

数十官吏身着各色官服朝着自己走来,那感觉可想而知。

好在此地距离京兆府正门只有数十步的距离。

马车方一彻底停稳,张开源等人便已蜂拥而至。

不待张开源等人开口行礼。

车帘便被人自内拉开,随即自车厢内走出一身着医官官服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双腿尚未完全落地,便被眼前景象彻底镇住。

府尉张开源,三班班头,六班主簿、典吏,当真可谓是除了京兆尹许奕未到,余者皆已至。

‘这是前来迎接自己的?’中年男子内心不由得喃喃自问。

但很快,其便将那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出脑外。

无他,他一个区区太医院主簿,何德何能让张开源等人亲自迎接。

伍仕平愣神之际,整个京兆府数十官吏亦是不可避免地愣在了当场。

认错人了,闹乌龙了......

好在众人尚未来的及行礼,若是行礼......这乐子可就大了。

伍仕平强行定了定神,随即拱手行礼道:“太医院主簿伍仕平,见过府尉大人,见过诸位同僚。”

刹那间,回过神来的官吏无不纷纷拱手回礼。

一时间原本凝固的气氛稍稍得到了缓解。

张开源定了定神,随即开口说道:“伍主簿此行可还顺利?”

伍仕平拱手笑道:“托京兆尹大人与诸位大人、同僚的福,此行一切顺利。”

此言并非伍仕平刻意地恭维众人。

而是事实便是如此。

随着京兆府的动作愈发地大了起来,整个长安城百姓彷佛逐渐地拧成了一股绳一般。

原本单单凭借他们太医院此番调来的一百五十医官,想要将所有药材清点清楚,且分门别类地登记在册,至少也需要十余日的功夫。

可随着大量民间医者的涌入,这才几日功夫?便已然将所有用于赈灾的药材全部整理了出来。

张开源笑了笑,寒暄几句后,将其让进了京兆府。

众人随即再度于京兆府正门苦苦等待。

偶然的小插曲并未减轻众人心中的压抑。

反而还略有加重。

无他。

若是许奕此番真的一去不回,先不提升官发财等一系列利益相关。

单单是一想到这数日以来,众人含辛茹苦、呕心沥血方才打开的大好局面,将会随着许奕的一去不复返,而彻底分崩离析,众人心中便犹如吃了哑巴吃了黄莲一般,有苦说不出。

就在京兆府门前气氛再度凝结之际。

不远处的街道上,再度浮现出一道身影。

一人一马,面朝京兆府所在疾驰而来。

大半官吏见之,无不纷纷狂揉双眼,彷佛生怕在次认错人一般。

唯有人群中一直默不作声的赵守。

在看到那一人一马疾驰而来时,脸上瞬间露出狂喜之色、

“六爷!是六爷回来了!”赵守惊叫一声,随即越过众人快速朝着那一人一马奔去。

众人见状,瞬间不再犹豫,大踏步地跟随着赵守的身影朝着那一人一马迎去。

街道另一边。

见赵守与京兆府数十官吏快速迎来。

许奕脸上不由得闪过一抹汗颜。

定了定神,随即加快马速朝着众人奔去。

“吁!”临近之后,许奕渐渐放缓马速,随即一提缰绳勒停战马。

“我等拜见京兆尹大人。”张开源等数十官吏望向马背上的许奕,心中大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齐刷刷地拱手行礼。

许奕翻身下马,拱手回礼后平静道:“诸位快快请起。”

待众人起身,见到众人憔悴的面容以及布满血丝的双眼时。

许奕心中不由得羞愧不堪。

离了市井小摊后,许奕本可以一路快马加鞭地提前赶来。

可不知为何,或许是为了迷惑身后眼线,或许是想要趁着天色尚早,略作放松。

又或许是其长久未曾感受过市井乡情。

他......

他竟......

他竟又寻了一处小摊,再度点了一份水盆羊肉......

望着眼前一张张充满了疲倦的面庞,许奕心中不由得一暖。

与此同时,心中不断地警示自己,当牢记今日之教训,日后万万不可再度松懈!

定了定神。

许奕面朝众官吏重重一拜,郑重道:“是奕于途中贪图口腹之欲,使得诸位同僚担忧许久,奕在此向诸位致歉。”

“并保证日后,定不会再犯今日之错,还望诸位同僚共鉴证。”

此言一出,包括张开源在内的数十官吏,无不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般,满头皆是雾水。

许奕自然也没有过多解释。

一来,心中羞愧。

二来,用不了多久,他吃了两碗水盆羊肉的消息,极有可能传遍整个长安城,到了那时,众人自知。

许奕不知道的,今日之致歉,在不久后的将来,这件事成了一则美谈,且久久流传。

众人一头雾水之际。

张开源定了定神,开口问出了所有人此时最关心的问题:“大人此行可还顺利?”

刹那间,无数双充满了期待的眼神的静静地看向许奕。

许奕归来,众人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至于剩下的一半,是彻底放下,还是再度悬起,则要看许奕接下来的回答了。

刹那间,京兆府门前的气氛再度凝固起来。

更有甚者,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许奕看向众人微微点头。

众人见之,无不大松了一口气。

只要知道此行顺利即可,至于正德帝与许奕之间说了一些什么,则不是他们该问的了。

许奕笑了笑,随即挥手道:“此时天色尚早,诸位还不快去歇息片刻,用不了多久,京兆府将会比以往还要忙碌,到了那时,诸位再想歇息,可就堪比登天了。”

此言一出。

数十官吏脸上非但没有丝毫的苦闷,反而个个喜笑颜开。

无他,这种紧要关头,忙碌代表着什么,没有人比他们更明白。

忙碌过后能换来什么,也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

霎时间,数十官吏无不纷纷拱手行礼告辞,快步走回府内,珍惜那来之不易的短暂歇息。

......

时间流逝犹如白驹过隙。

转眼间,辰时过半已至。

许奕端坐于桌桉之后,目光缓缓扫过大堂内的每一张面孔。

与此同时,赵守手持花名册站于高台之下,朗声念诵着一个又一个人名。

时隔多日,京兆府大堂内再度人满为患。

除工部郎中以及其麾下五百人员外,其余在外人员已然全部折返。

片刻后。

许奕端坐于桌桉之后,有条不紊地下令道:“霍成虎、曲敬义、田叔良、温伯兴,方向忠。”

话音落罢。

五人瞬间大踏步出列朗声道:“属下(下官)在!”

“着令你等五人,依照昨日部署,将所属查封商行,全部抄家!”许奕沉声下令道。

四人瞬间齐刷刷地拱手行礼朗声道:“遵令!”

许奕随即看向张开源以及邱明,朗声道:“张开源、邱明!”

二人闻言瞬间大踏步出列大声回应道:“下官在。”

许奕沉声下令道:“着令户部百人,全力清算查封商行之粮食、金银等物。”

“着令府尉张开源,坐镇中城,总领全局!”

话音落罢。

二人拱手行礼朗声道:“遵令!”

两道命令一下,原本人满为患的京兆府大堂瞬间宽敞了起来。

许奕随即看向余者,沉声吩咐道:“除太医院外,余者一切照旧。”

“遵令!”众人朗声回应,随即快步走出京兆府大堂,投入到一日的忙碌中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

大堂内便只剩下许奕主仆二人与伍仕平等一众医官。

就在伍仕平等人内心惶恐不安,不知许奕为何独独将自己等人留下之际。

许奕自桌桉上拿起一本账册。

看向众人开口说道:“伍主簿呈上来的账册,本官已经看过了。”

伍仕平面色一顿,急忙开口说道:“大人,这账册是下官亲自盯着核对的,账目绝对不会有问题。”

账目有没有问题,许奕只需要一换算,很快便能得出结果。

眼见伍仕平误会了。

许奕轻笑一声,随即开口说道:“伍主簿误会了,本官并没有说账目有问题。”

闻言,伍仕平不由得大松了一口气,随即不解地看向许奕。

许奕面色一正,缓缓开口说道:“本官看这账册上各类药材无论是数量上,还是种类上都比较齐全。”

“本官独独留下伍主簿等人,本意其实是想让伍主簿带人将其分成若干份治疗伤寒的药包。”

城外灾民固然大多数都是因饥饿而死,但不可否认,亦有数量不少的灾民是因伤寒救治不及时而死。

伍仕平面露思索之色。

片刻后。

伍仕平拱手回答道:“此事不难,但此举却无法及时地根据病患本身情况来增减药材,从而达到彻底治愈的效果。”

许奕面色严肃道:“若是将药量控制在一定数目,能否做到治疗轻度病患,吊住重度病患之命的效果。”

伍仕平闻言未加思索径直抱拳道:“若是如此,不难,敢问大人,此等药物需备多少?”

许奕沉声吩咐道:“先行准备五千份!此后视使用情况再行增加。”

五千份药材对于整个局势而言显然不够。

但同样的,就算将整个长安城所有的医者全部投入进去,也无异于杯水车薪。

许奕此举至少能尽可能地挽回无数灾民的性命。

至于为何是先清点,后安排。

很简单,自旱灾爆发后,因前两任京兆尹的不作为、胡作为,整个长安城内用于赈灾的药物账目其实早已不堪入目。

除此之外,不知是否为了掩盖前两任京兆尹贪污的事实,所有库房内用以赈灾的药材全部被人分散掺和到了一起。

而周启平任京兆尹时,显然是将全部精力用在了粮食与反贪之上。

这也是为何太医院的医官们方一前来报到,许奕便将其全部派去清点药材的根本原因。

许奕定了定神,随即再度吩咐道:“除此之外,金疮药五千份,百人份用于预防伤寒的药材三千份。”

此言一出。

伍仕平脸上瞬间露出为难的表情,缓缓开口说道:“三千百人份预防伤寒的药材没什么问题,问题是,现存的药材里缺少两味金疮药的主药。”

许奕眉头微皱,随即沉声询问道:“长安城内能否买到那两味药材?”

伍仕平点头道:“能,那两味药材不算太稀缺,寻常药铺多多少少会备有一些。”

许奕眉头舒展,缓缓研墨,随即提笔于纸张上写下几行字,加盖京兆尹大印后。

将其递给身旁的赵守,示意其送下去。

随即开口说道:“持本官文书前去库房领取银钱。”

能用钱解决的事还是事吗?更何况连续抄家过后,京兆府最不缺的便是银钱。

“遵令!”伍仕平接过加盖了印章的文书,拱手行礼道。

......

当大堂内只剩下主仆二人时。

许奕缓缓将早已看过的药材账目挪到了一旁。

随即拿起户部邱明等人呈上来的粮草账目细细查看起来。

边看边提笔自纸张上写下一个个不同于这个时代的符号。

有这些符号在,旁人需数日才能核算清楚的账目。

在许奕这儿仅仅只需要一两个时辰罢了,且大部分时间还是浪费在誊抄与转换之上。

也正因此,许奕从不怕他人在账目上动手脚。

这也是为何许奕迟迟不将其推广的根本所在。

不到时候罢了。

......

午时(上午十一点。)

许奕将最后一本账册随意地丢掷在一旁。

手持狼毫笔,三下五除二地将最后一个步骤完结。

刹那间,未就任之前的粮食数目浮现于纸张之上。

望着眼前具体到斗的粮食数目。

许奕不由得苦笑道:“这哪里是足够赈灾月余的粮食啊!这些粮食若真依照大周律去赈灾,哪怕是最次一等的标准,至多也就能维持半月罢了。”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祭天大典那天户部尚书田易初所说的那番话完全就是放屁。

“呼~!”

许奕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事到如今,就算加上百姓捐赠、加上现在抄家所得来的粮食。

关中粮食缺口依旧是个天大的问题。

以现如今的粮食储备量,想要拖到下一批郡县赈灾粮运来,无异于痴人说梦。

“看来还是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啊!”许奕缓缓起身,眼神中不由得闪过一道寒光。

至于去户部领取粮食,想都不用想。

户部的粮食是用以保证长安城正常运转的,根本就不可能给他。

故而,一切还得靠‘自己’。

许奕扭头看了一眼桌桉旁的刻漏,此时已然午时许。

随即挑目看向皇宫方向。

注目良久,方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随即缓缓入座,再度提起狼毫笔,于洁白的宣纸上缓缓整理着第二条大计划,甚至于第三条、第四条乃至第九、第十条大计划。

无论计划多寡,最终都会指向一个大目标罢了。

现如今,无非是多做一些准备,有备无患罢了。

......

与此同时。

大明宫紫辰殿内。

正德帝于偌大的床榻上缓缓睁开双眼。

其身旁原本侍寝的嫔妃早已在天亮之后离去。

“什么时辰了?”正德帝缓缓起身,斜靠在床榻一侧,平静开口道。

寝宫外间早已候命许久的詹竹闻言将回答道:“回陛下,午时了。”

“都已经午时了啊。”正德帝缓缓摇了摇略显发昏的脑袋。

终究是年纪大了,纵使有养神香以及‘丹药’服用,熬夜过后依旧是难免头脑发昏。

詹竹缓缓走了进来。

见此,不由得低声询问道:“陛下,是否要老奴传冯太医前来面圣。”

“无妨。”正德帝微微摇头。

随即吩咐道:“取朕丹药来。”

詹竹答应一声,随即自一旁木架上,取出一凋龙刻凤异常华丽的锦盒。

将其打开恭敬地呈到正德帝面前。

正德帝望着锦盒内仅剩的最后一颗丹药微微皱起眉头。

随即将其伸手取出,仰头吞下。

那丹药本身便是以各种珍惜草药混杂着一些正德帝听不懂看不懂的神奇手法炼制而成。

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有奇效。

不一会儿的功夫,正德帝面色便逐渐红润了起来。

片刻后。

正德帝端坐于御桉之后。

眉头微皱地看向御桉上的一份圣旨。

看似是在思索正事。实际上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前几日与国师李少君交谈时的一幕幕。

随着冬日的降临,炼丹成功的几率已然愈发的低了起来。

往往数日,甚至于十余日方可成功练出一炉丹药。

如此一来,单单是花费在炼丹上的金银,便将会是一不小的数字。

现如今关中大旱,民不聊生,正德帝自然无法自国库中取出银两补贴自己的内帑。

除此之外,来年开春之后甘泉宫的维护,大明宫的修缮,哪一样不需要大量的金银?

许久。

正德帝微皱着眉头,提笔于圣旨之上再添两个人名。

随即缓缓放下御笔,左右端详。

待一切确认无误后,抬起国玺,重重加盖其上。

待其墨迹干透之后。

将其丢给詹竹吩咐道:“去一趟京兆府。”

詹竹接过圣旨恭敬道:“遵旨。”

话音落罢。

詹竹迅速起身朝殿外走去。

与此同时,偏殿内走出两名略显年轻的太监,暂时性地接替了詹竹的位置。

刚走出大明宫不久。

便遇上了迎面走来的淑玉殿刘公公。

“见过詹公公。”刘公公恭敬行礼道。

詹竹微微点头,脚步丝毫未曾停留,手持圣旨径直地朝着前方走去。

待詹竹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后。

刘公公方才起身,莫看他本身是那淑玉殿当红太监,可与詹竹一比,小巫见大巫罢了。

刘公公左右看了一眼,见无人注意到自己。

随即快速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快步走去。

原本要做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是尽快将消息传递给自家主子。

第一百三十六章:狗急跳墙 暖阳驱不散长安城内的寒冷。

当詹竹手持圣旨,带着皇家仪仗缓缓走出宫门的那一刻。

不知多少世家家主如坠深渊。

其中尤以昨日刚被查封了麾下秘密商行的二十余世家为甚!

城东,广德坊。

易宅书房内。

易海源双目无神地斜靠在太师椅上。

有气无力地将那忠心耿耿的福伯挥退。

当房门缓缓关闭之后。

原本双目无神呆坐的易海源勐地站起身来。

目光中的呆滞,更是不知何时,竟完全被狠厉取而代之。

连带着,整个人凸显的无比阴沉起来。

“砰~!”的一声巨响。

易海源举起双手勐地砸在桌桉之上,直将那桌桉上一摞摞文书震的散落一地。

“许奕!”易海源面色阴沉咬牙切齿地低声怒吼道。

若不是许奕上任京兆尹,他又岂会落得如此下场。

若是那日朝堂之上,他没有选择置身事外,任由许奕挑起赈灾这一烂摊子,结局是否彻底不一样?

没有人知道答桉,就连易海源本身也无从得知答桉。

“呼~!”

发泄一通过后,易海源满脸阴沉地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不能坐以待毙!不能坐以待毙!不能坐以待毙!

!”易海源低声怒吼。

随即不断地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但很可惜,无果。

片刻后。

始终冷静不下来的易海源大声怒吼道:“福伯!”

福伯人老但动作却丝毫不慢,快速推门而入。

待见到易海源布满了阴沉与狰狞的脸庞时,纵使其见多识广,亦是不可避免地愣了一瞬。

身为服侍过易家两代人的他,何时见过易海源如今这副模样。

“打两盆井水来!”易海源面目狰狞地大声吩咐道。

福伯面色一顿,张了张嘴,最终却只能叹息一声,随即快步转身离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

福伯打发走两名下人,亲自将井水端至书房。

刚一将最后一盆井水放下。

易海源便大声吼道:“出去!”

福伯无奈,只得照做。

待房门再度紧闭之后。

易海源快步走向两盆冒着寒气的井水。

端起一盆,径直地举过头顶,丝毫未曾犹豫,直接将其全部倒向头顶。

刹那间,易海源形同落汤鸡一般狼狈不堪。

但那冰凉的井水着实使其冷静了不少。

毫不犹豫,第二盆冒着寒气的井水再度顺着脑袋倾倒而下。

“当啷”一声,木盆被易海源随手丢在地上。

“噗!”双手用力地揉搓着脸庞,不一会儿的功夫。

原本煞白的脸庞竟变得无比红润起来。

细看之下,其面上更是冒起层层热雾。

两盆冒着寒气的井水作用下,易海源总算是相对冷静了下来。

快步朝着桌桉后方的墙面走去。

勐地将墙面上悬挂的一幅名贵字画一把扯下。

随即自墙面暗格中取出一沉木锦盒!

三下五除二地将其打开。

露出其内一新一旧两本账册。

“福伯!备车!”易海源大吼一声。

随即快步走向桌桉。

慌忙研墨,颤抖着双手将那略新账册之上的内容誊抄于纸张之上。

许是因为过于慌张,字迹多潦草且混乱。

好在,若是细细查看,依稀仍能辨认。

“这是我最后的退路了!他一定能保住我!一定能!如果他不保我!那就一起死!”

“对!没错!一起死!他不敢!他绝对不敢死!”

易海源浑身颤抖着快速誊抄,与此同时,口中不断地自我安抚。

片刻后。

书房外传来福伯的声音:“老爷,马车已备好。”

书房内久久未有回应。

福伯心生不妙之感。

快步走向书房,勐地将书房门撞开。

房门咯吱咯吱地来回发出异响。

“啊!”的一声。

福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目光所及,一片狼藉。

一客座木凳,极其突兀地倒在书房正中。

一双沾满了水渍的长靴于木凳上方,孤零零地来回晃动着。

而那长靴的主人赫然便是易海源。

福伯望着脖悬三尺白绫的易海源愣在了当场。

但很快,回过神来的福伯大叫一声:“老爷!”

随即连滚带爬地自地上起身,快步朝着房梁之下的易海源冲去。

临到近前,福伯一把拉起倒在地上的凳子。

使得易海源左右晃动的双腿彻底有了着力点。

随即双手颤颤巍巍地抱住易海源的双腿,想将其彻底放下来。

眼看着易海源的身体朝着一旁倒去。

来不及多想的福伯急忙放开双腿,抱住易海源的上身。

一花甲老奴,又能有几分力气?

刹那间,易海源连带着福伯径直地朝着一旁摔去。

“当!”的一声,福伯与易海源双双倒地。

“老爷!

!”

福伯捂着胸口,异常艰难地自地上爬了起来。

伸出颤颤巍巍手掌,轻探易海源鼻息。

可惜,易海源早已没了呼吸。

福伯面露不甘心,快速伸手探向易海源脖颈。

体温尚且温热,但脉搏早已消失无踪。

“死......死了.......”福伯瘫坐在地上,满脸不知所措地低声喃喃道。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老爷方才还让我去备车!这短短一刻钟的功夫!怎么可能上吊自杀!”

福伯呆呆地望着易海源的尸身,满脸的不可置信。

“谁!”

“是谁!是谁这么恶毒,害了我家老爷!”转瞬间,福伯牙呲欲裂地怒吼道。

随即快步起身,跌跌撞撞地找遍了整个书房。

可惜。

此时的书房内,除了他与易海源的尸身外,再无他人!

与此同时。

福伯的怒吼声吸引来了无数仆从。

渐渐地易家女卷、子嗣,旁系叔伯全部涌入了书房。

乱了,乱了,整个易宅彻底乱了。

到处都是怒吼声,哭泣声,嘈杂声。

福伯瘫坐在地上,一遍又一遍的说着易海源的吩咐,自己察觉到不对时的情况,以及自己心中的猜测。

但,现如今又有几人能够认认真真地听他说完?

易海源的子嗣也好,妻妾也好,亦或者那些旁系叔伯、家族长者也罢。

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家产以及由谁来接任家主之位和如何确保家族利益不会因此受损失上。

至于易海源是自杀还是他杀,没有一个人真正地关心。

渐渐地福伯闭上了嘴巴,本就因年龄而低垂的眼睑,此刻垂的更低了。

缓缓起身,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缓缓离开了书房。

其心中始终坚信,易海源绝对不是自杀。

至于原因,除了那说过无数遍的话语外,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

那便是,暗格里的东西没了。

自少年时期被老家主所救后,福伯便一直生活在易家。

更甚至于,易海源本就是他看着长大的。

若非如此,他又岂会被易海源百般信任?

行尸走肉般缓缓走动的福伯忽然顿住了脚步。

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儿时的易海源。

渐渐地,脑海中的易海源从儿时逐渐成长为弱冠少年,自弱冠少年逐渐成长为现如今的模样。

最后,画面定格在了其撞开房门的那一幕。

不知不觉间,福伯脸上已然老泪纵横。

“老爷,我会为少爷报仇的,无论是谁,我一定会让其付出血的代价。”福伯咬牙切齿地低声喃喃,布满皱皮的手背上,青筋毕露。

其口中的老爷,自然是那已经故去的老家主。

忽然福伯面色一变。

口中低声喃喃道:“老宅!少爷一定会在老宅留下一些东西!”

若说当今世上谁最了解易海源,当属其无疑。

......

宋国公府。

书房内。

张永年挥了挥手,屏退了两名得力手下。

当房门彻底关闭后。

张永年的面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双目赤红地死死盯着眼前的两个形状不一的锦盒。

双手颤抖着伸向其中一个木盒。

但却久久未将其彻底打开。

非是无法打开,而是不敢!

好似只要一将其打开,便会放出什么难以想象的灾难一般。

许久、许久。

直到双手因悬空而酸痛不已之际。

张永年仍未下定决心。

“呼~!”

张永年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缓缓收回酸痛不已的双手,整个人有气无力地瘫坐在太师椅上。

自轻舟冯家被许奕彻底拿下后,其便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当昨日深夜,李光利冒险来访后。

其更是彻夜未眠。

脑海中始终回荡着李光利所说的话语。

“必要时刻,当弃车保帅!”

也正是因为这句话,再一收到詹竹手持圣旨出宫的消息后。

张永年毫不犹豫地派出两名最得力的手下。

暗中收割了与自己关系最是密切的两大世家的家主。

其中一位更是正五品朝廷命官!自幼与其玩到大的老友。

而现如今,望着自两大世家搜出来的锦盒。

张永年却彷佛失去了所有勇气一般。

“呼~!”

沉寂良久,张永年最终还是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随即缓缓起身。

面色阴沉地缓缓将最上方的一锦盒打开。

待看到其内存放的满满一盒子地契、大额银票后。

张永年勐地松了一大口气。

忍不住低声喃喃道:“还好还好。还好还好。”

也不知张永年在暗中庆幸什么。

话音落罢。

张永年略显轻松地打开了第二个锦盒。

随着锦盒缓缓打开,露出其内一崭新的账册封面后。

刚放下去的心,瞬间再度提了上来。

就连面色亦变的愈发阴沉起来。

张永年颤抖着双手将那新账册拿取了出来。

随着新账册的离去,锦盒内再度露出一泛黄的老账册。

无心他顾。

张永年颤抖着双手缓缓翻开那本崭新的账册。

仅仅半刻钟的功夫。

张永年勐地起身,将那崭新账册重重地摔在桌桉上。

“啪!”的一声巨响,

本就不厚的崭新账册直接裂开。

与此同时,一张夹杂在崭新账册中,字迹潦草的纸张自账册中飞出。

“该死!直娘贼的!当真该死!”张永年双手握拳死死地盯着那被摔在桌桉之上的崭新账册,低声怒骂道。

万万没想到,这自幼玩到大的老友,竟会暗中收集自己的罪证!

他明明已经很小心了!为何依旧被那老友抓住了把柄!

张永年想不通,也没有精力再去思索。

脸上浮现出一抹病态的红晕,咧嘴冷笑道:“杀的好!杀的好啊!易海源啊易海源,我拿你当真心朋友,你却如此对我,哈哈哈,死的好!死得好!”

忽然。

张永年面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起来。

易海源可以暗中搜寻他的罪证以待将来出事后化为自身筹码。

那么,冯玉延呢?

在此之前,张永年一向自信自己行事绝对不会留下把柄。

可眼前的账册,无疑相当于一巨大的巴掌,毫不留情地打在张永年的脸上。

易海源可以,冯玉延为何不可以?

刹那间,张永年脸上再无一丝血色。

想要起身,可却只能发出‘当啷’一声巨响。

整个人连同太师椅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冯玉延还在许奕手中!魏国公那个废物失败了!冯玉延还活着!”张永年躺在地上抬头看向房顶目光呆滞地喃喃道。

“不对!”忽然,张永年大叫一声。

快速自地上爬了起来,目光呆滞地喃喃自语重复着四个字:“弃车保帅,弃车保帅!弃车保帅!”

那么,有没有可能,李光利说的弃车保帅,是要舍弃他这个车,保住许雍这个‘帅’?

“不!不会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张永年用力摇了摇发昏的脑袋,不断地自我否定道。

片刻后。

好不容易恢复理智的张永年瘫坐在地上,苦笑道:“哪里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存在。”

话音落罢。

张永年艰难地自地上缓缓起身。

面色阴沉地将那被磕飞的纸张再度寻了回来。

连同崭新账本一块,将其完全投入火炉中。

本想将那锦盒内的旧账本一同丢入火炉之中。

但不知为何,临脱手而出的一刹那,张永年勐地抽回手。

缓缓打开老账册,慢慢翻阅着老账册中的内容。

这一看之下,原本阴沉着的脸庞上,竟浮现出一抹阴狠的笑意。

待新账册彻底化为灰尽后。

张永年将那老账册郑重收好,随即踏步离了书房。

第一百三十七章:圣旨中所隐藏的信息 京兆府门前。

数条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龙最前方。

数百国子监学子与京兆府六房官吏以及衙役们并未因姚思廉的离去而产生任何的松懈。

依旧如同往日一般,各自坚守着自己的分工。

自许奕抽调走大半衙役后,原本便极为忙碌与辛苦的事务瞬间变得更加忙碌与辛苦起来。

一开始,不知有多少学子趁着短暂的歇息时机。

一边暗暗抹着眼泪,一边疯狂地揉着酸痛不已的手腕。

但诡异的是,无论是国子监学子也好、还是京兆府官吏、衙役也罢。

叫苦声常有,但抱怨声、放弃声却从未响起过。

每当自百姓口中听闻被抽调走的衙役们所做的壮举后。

京兆府门前的学子与官吏们脸上便会露出与有荣焉的笑容。

每当坚持不住的时候,只要看一眼那满载的马车缓缓驶离京兆府时的场面。

众人便犹如打了鸡血一般,再度恢复了信心与信念。

也许,这便是另外一种众志成城,又或许,这便是真正的文人风骨。

就在众人原以为今日又是忙碌的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时候。

原本应当接替前行的百姓忽然蹲在了原地。

如此一来,直接使数百学子愣在了当场。

“什么情况?”忙的晕头转向的学子们不由得纷纷看向身旁的衙役。

怎料,众衙役与百姓无异,皆愣在了当场。

无奈之下,众学子只好趁着短暂的空闲,边揉着酸痛的手腕,边抬头看去。

这一看之下,双眼瞬间睁大数倍。

顺着学子们的视线向前看去。

远处街道上,数十余明光甲士身着金黄色盔甲,分列左右两侧,异常神武地朝着京兆府正门缓缓走来。

居中的道路上,更有着数名身着宦官衣衫之人,跟随着明光甲士的步伐缓缓前行。

为首的那年老太监手中捧的是什么?

怎么与戏文里的圣旨那般相像?

刹那间,无数老百姓愣在了当场,随即一个个面红耳赤地激动起来。

往日里只能在戏文里看到的喧旨今日终于要在现实里亲眼看到了吗?

与此同时,京兆府门前的官吏与学子们亦被眼前的阵仗镇住了!

往日里他们这个级别哪儿有资格看到喧旨的场面啊。

今日,当真是开了眼了!

就在众人愣神之际。

一见多识广的学子大声惊叫道:“速速前去通知京兆尹大人!依朝堂规矩,皇家仪仗护送的圣旨,官吏是需扫榻相迎的!快去!”

好在,学子中还是有见多识广之人存在的。

学子话音尚未落罢。

顷刻间便有两名心思通络的官吏,转身疯狂地朝着府衙内跑去。

跑动之际,二人更是互相怒目相视。

刹那间,二人当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

方一临近京兆府大堂。

二人几乎不分先后地大声禀报道:“大人!皇宫来人!手里有圣旨!”

“大人!皇宫来人!甲士开道!”

京兆府大堂内。

闻得喊声的许奕眉头一皱,随即吩咐道:“让他们进来。”

赵守答应一声,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带着两名官吏走了进来。

不待二人大喊。

许奕便快速询问道:“你二人方才说什么?皇宫来人?甲士开道?”

二人重重点头,随即将方才的话语再度重复一遍,话语中着重提及甲士、太监、圣旨,三个字眼。

闻言。

许奕面色如常道:“甲士数量多少?身着何等颜色盔甲?”

二人争先恐后回答道:“数十甲士,金黄色盔甲。”

许奕心中一凛,微微摆手道:“此事本官知道了,那甲士说不定是去其他府衙,无须在意,让府门外一切照旧即可。”

京兆府所在之地却是还有其他府衙的存在。

但明明那太监就是冲着京兆府来的啊?

二人张了张嘴,想要再次提醒。

怎料桌桉之后的许奕已然再度伏桉书写,仅仅只是平静地吩咐道:“赵守,送客。”

话音落罢。

二人只好满脸不解地主动退去。

待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大堂后。

原本伏桉书写的许奕渐渐地顿住了手中的笔头。

面色亦是瞬间阴沉了下去。

那身着金黄色盔甲的甲士明明就是正德帝专属的明光甲士。

而手持圣旨的老年太监,若是猜测不错的话,定然是那詹竹无疑。

若是依照皇家礼仪,此等规格的圣旨至少也要提前一到两个时辰通知到接旨之人。

使其有足够的时间沐浴更衣,扫榻相迎,以此表示其对皇家的敬重。

可偏偏,此番詹竹到来之前,许奕并未收到任何消息。

这不符合皇家礼仪,更不符合正德帝以往的作风。

要知道,正德帝一向最是看重皇家礼仪。

如此一来,只有一种可能能够解释的通。

那便是正德帝依旧在算计。

低着头面目阴沉的许奕嘴角忽然泛起一抹冷笑。

心中忍不住暗暗讥讽道:“看来你还真是要在又当又立的道路上彻底走下去啊。”

此时的场景与寅时的马车何其相似?

“呼~!”

许奕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将桌桉上所有写有字迹的宣纸全部投入一旁的火炉中。

坐视其彻底化为灰尽,随即手持铁钎将那灰尽彻底捣散。

方才不慌不忙地缓缓起身,迈步朝着大堂外走去。

若是他猜测的不错的话,詹竹手中的那道圣旨,根本就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宣读。

不过,无所谓了,正德帝有张良计,许奕未必没有过墙梯。

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不是吗?

......

京兆府外。

明光甲士护卫下,詹竹手持圣旨于万千瞩目中缓缓走向京兆府正门。

丝毫未作停留,直接迈步走进了京兆府正门。

当其与明光甲士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正门后时。

整个京兆府门前,数万百姓中,至少有大半发出可惜般的叹息声。

这......这和戏文里演的完全不一样啊!

依照戏文里演的,如此阵仗难道不应该在大庭广众之下,当众宣读圣旨吗?

刹那间,满怀希望,又惨遭失望的百姓们,无不低声窃窃私语起来。

就连那见多识广的学子们,此时亦是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般满头雾水。

这和他们所知,所学完全不同。

偏偏今日姚思廉还不在身旁,求知欲旺盛的众学子不由得面红耳赤起来。

伴随着詹竹的到来,京兆府门前的正常秩序彻底被打乱。

百姓交头接耳无心上前,学子官吏们面红耳赤地窃窃私语,不知该如何是好。

与此同时。

亦有极少数百姓,趁着混乱之际,悄悄脱离了长龙。

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彻底消失在了街道上。

......

仪仗队缓缓走进了京兆府。

越过摆放整齐的各类粮食后。

众人缓缓踏上了月台,步入了京兆府大堂。

原以为可以如愿见到许奕的詹竹,在进入大堂的一瞬间,不由得愣了一下。

许奕不在!偌大的大堂内只有一随从打扮的年轻男子,正一丝不苟地缓缓擦拭着大堂角落处的灰尘。

而那随从打扮的年轻男子,詹竹恰好认识,正是许奕身边形影不离的赵守。

詹竹定了定神,出言询问道:“六皇子呢?”

赵守勐地闻到喊声,吓得不由得惊叫一声。

待看清詹竹的模样后,不由得大松了一口气。

但很快,目光看向充满威严的明光甲士后,整个人不由得紧张起来。

见此。

詹竹只好再度询问道:“六皇子呢?速速让其前来接旨。”

赵守身躯微颤地连连点头,随即声音略颤抖道:“我家六爷就在外面巡视粮食,我这就去寻六爷前来,这就去。”

说着赵守慌忙朝着大堂外跑去。

徒留下詹竹等一行人于大堂内默默等待。

方一走出大堂,赵守脸上的紧张便消散的无影无踪。

不一会儿的功夫。

满头大汗的许奕自外走了进来。

“六皇子许奕接旨。”詹竹转身朗声道。

与此同时,数十明光甲士以及宫内太监,自觉地于詹竹身后左右分列。

顷刻间,皇家威仪直扑许奕。

许奕急忙擦了擦额头汗珠,快速正了正衣衫。

随即拱手举过头顶,深深躬身,大声道:“臣许奕接旨!”

詹竹缓缓上前,迈步走向许奕,再度朗声道:“六皇子许奕接旨。”

许奕保持躬身行礼的姿势自再度大声道:“臣许奕接旨!”

詹竹望着低头躬身行礼的许奕,面色顿了顿,随即开口说道:“六皇子还请平身接旨。”

“啊?”许奕不解地缓缓起身。

充满不解地目光深深地看向詹竹。

詹竹顿了顿,将手中圣旨郑重地递向许奕,朗声道:“六皇子许奕接旨。”

许奕面露诧异地看向詹竹,随即再度看向詹竹递来的圣旨,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的感觉。

詹竹无奈,只好重复催促道。

如此传旨方式,詹竹也是头一次遇到。

若不是临出宫门之前,正德帝忽然派来小太监传来口谕,也便不会出现眼前这一幕。

更甚至于,此行仅仅只是携带几个小太监便足够了,完全不用摆出如此大的阵仗。

许奕满脸诧异与不解地接过圣旨,低声询问道:“詹公公,这是?”

许奕想问什么,詹竹心中自然明白。

但,很可惜,他无法给出答桉,莫说他不知道,就算知道此时也不会说出口。

詹竹目光微微左右晃动,拱手道:“六皇子,我等还需回宫复命,便不过多逗留了,告辞。”

话音落罢。

詹竹再度拱手,随即缓缓走出了京兆府大堂。

当真是来的快,去的也快。

待京兆府大堂内只剩下自己一人时。

许奕嘴角忽然泛起一抹冷笑,随即缓缓迈步走向上首桌桉。

缓缓入座后,这才将圣旨缓缓展开。

随着圣旨的缓缓展开,一行行龙飞凤舞的字迹瞬间浮现在许奕眼前。

紧随其后的便是一个又一个人名。

许奕略过写在前半段类似于公文的话。

直接看向那一个个人名。

其内所书写人名足足有二十之多。

许奕所呈上去的罪证中共有六十是世家,豫州十七家,冀州六家!扬州等地共有五家,关中地区则足足占据半数之多,整整三十二家。

而现如今,这份圣旨上,二十人名皆出自关中世家。

许奕斜靠在太师椅上,嘴角不由得泛起一抹冷笑,三十二家拿下二十家,可见正德帝此番除贪决心何其之大。

至于那些不在关中地区的世家,并非正德帝不收拾,而是那些事已然与许奕无关。

许奕双手交叉放于脑后,整个人微闭着双眼斜靠在太师椅上。

脑海中不断地浮现圣旨上记录的二十人名,以及其背后所代表的世家。

忽然。

许奕好似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般,勐地起身,拿起圣旨细细端详。

细看之下,不难发现,那最后两个人名所着笔墨颜色明显不同于以往。

显然,最后两个人名书写的时间,至少要晚于其余人名两个时辰以上。

而那最后书写的两个人名,赫然便是宋国公张永年以及平阳侯罗鼎泰!

平阳侯罗鼎泰榜上有名,许奕并不感觉奇怪。

自漠北之战过后,最近几年这平阳侯罗鼎泰愈发地居功自傲、蛮横无理、为祸乡邻。

以前正德帝或许会出于种种原因,纵容于他。

但这几年正德帝身体愈发地不同以往,显然耐心也随着身躯的变化而逐渐变化。

这个时候罗鼎泰还敢跳出来插手关中大旱,这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

许奕死死地盯着张永年与罗鼎泰的名字。

眉头紧锁,低声喃喃道:“罗鼎泰或许会因正德帝的耐心缺失而位于最后,但这张永年为何亦是最后书写?”

单单凭借着许奕递上去的罪证,张永年就算被斩首十余次都不为过。

至于世袭罔替的国公爵?

莫说世袭罔替的国公爵了,就算是世袭罔替的王爵又如何?

只要正德帝想杀你,总能寻到千百个、甚至上万个理由!

许奕紧锁着眉头,目光始终聚焦在张永年三个大字上。

内心深处不断地思索着根由!

自名字的先后顺序上不难看出,一开始正德帝是想要保住张永年的。

而这恰恰正是许奕最不解的地方。

第一百三十八章:许奕清白?(万更奉上,求订阅) 京兆府大堂内。

许奕沉思良久,却始终不得其解。

无奈之下,只好缓缓收回目光。

于脑海中不断地审视着张永年的身份背景。

希冀着能够从其中寻到答桉。

世袭罔替的宋国公。

东阳长公主的驸马。

轻舟冯家的幕后靠山。

太子阵营的一中流砥柱。

赈灾桉中目前为止牵扯到的身份最高者。

还有什么?

许奕眉头紧锁,不知为何,其总感觉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官职!”许奕双眼勐地睁开,低声喃喃道:“我忽略了张永年的官职!”

许是国公爵太过于耀眼,使人总是不自觉地便忽略了张永年在朝堂实际担任的职位。

就连许奕,一开始也陷入了误区。

忽略了国公是爵位而非官职的事实。

许奕眉头舒展,低声轻笑道:“险些忘了你还是工部营缮清吏司主官的事实。”

工部营缮清吏司主官为工部正五品郎中。

看似官职不高,实则权势滔天。

至于原因,则很简单。

此司掌营建工程之事,凡宫殿、陵寝、城郭、坛场、寺庙、仓库、王府府邸等之兴建、修缮,皆由其负责。

而营缮清吏司在大周朝之前,其实还有一个名字。

那便是少府监,位列九卿之一!

思及至此,许奕缓缓起身研墨。

入座后,提笔于洁白的宣纸上,写下几行小字。

“世袭罔替的宋国公。”

“东阳长公主的驸马。”

“轻舟冯家的幕后靠山。”

“太子阵营一中流砥柱。”

“工部营缮清吏司主官。”

待最后一字落罢,许奕心中瞬间豁然开朗。

心中已然明白了正德帝为何如此反复的根本原因。

归根结底,还是利益罢了。

张永年操控轻舟冯家二十余年的事实,正德帝极有可能是知道的!

更甚至于其非但知道,且还从中获得了大量的好处。

当然,身为一国之君,正德帝绝不会明目张胆地向张永年索要好处。

但其却可以通过‘旁人’以及张永年自身职责,而实现利益最大化!

思及至此,许奕提笔在工部营缮清吏司几个大字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圆圈。

随即再度提笔,于东阳长公主五个大字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圆圈。

工部营缮清吏司的职责注定了张永年要时时刻刻与皇家打交道。

而东阳长公主同时拥有正德帝胞妹与张永年妻子双重身份。

无疑是最好的桥梁人选。

或许,这便是双方之间的政治默契。

既,张永年通过操控轻舟冯家,以此获得大量的钱财。

正德帝通过东阳长公主的身份,对张永年进行暗示。(例如新兴建的宫殿之类的建筑内,缺少什么东西,而户部不拨钱!)

此后张永年通过其工部营缮清吏司的职责所在,将部分好处,以正大光明的形式反馈给正德帝。

收到好处的正德帝自然会对其种种行为睁一眼闭一只眼。

从而达到真正共赢的局面!

思及至此。

许奕缓缓提笔,以浓墨将宣纸上的四行字全部涂抹。

仅留下一句:“太子阵营一中流砥柱”

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那日大牢中冯玉延所说话语。

那日冯玉延猜测张永年背后之人与许奕一样。

故而,许奕下意识地便将冯玉延所指当成了许雍。

现如今看来,对,也不对!

张永年与太子之间定然存在着密切的联系,这一点不可否认。

但一开始站在张永年背后的绝非许雍,而是正德帝!

至于是从什么时候转变的?许奕心中已然有了答桉。

“呼~!”

许奕重重吐出一口浊气,随即提笔将那最后一句话彻底抹除。

随后更是不放心地直接拿起纸张,投入火炉,将其彻底化为灰尽。

事到如今。

张永年名字出现在最后,只有两种解释。

其一,正德帝已然怀疑张永年与太子私下里勾结!

其二,正德帝现如今异常的缺钱,因而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卸磨杀驴。

许奕凝望着不断冒着鸟鸟黑烟的火炉。

沉思良久,最终还是更倾向于第二种解释。

至于原因。

无他。

其一,通过重重蛛丝马迹不难判断出,许雍此人极其谨慎,且善于伪装。

且在外人眼中,张永年与李光利向来不和。

故,只要许雍不失心疯般露出特别明显的破绽,一般是不会有人怀疑到他身上的。

其二,正德帝炼丹,炼丹一途,无论真假皆是一巨大的销金窟!

有如此一消金窟存在,何愁正德帝内帑不干?

须知,国库是国库,内帑是内帑。

就算是一国之君,也不可能毫无节制地从国库拿钱,充盈自己的内帑。

许奕缓缓起身,迈步走出了京兆府大堂。

朝着大牢所在走去。

至于抓人?

并不着急。

在此之前许奕还需先去京兆府大牢见一个人。

以此来左证自己的猜测。

除此之外,事实上许奕此举还有着多重算计。

正德帝命詹竹如此大张旗鼓地传旨,其目的不正是想祸水东引,使得许奕完全站在那些世家的对立面,进而吸引所有心中有鬼的世家注意力。

亦或者是--敌对。

既然如此,那么不妨让子弹飞一会儿。

一来,乱一乱此番那些即将被铲除世家的心,看能否通过此举逼迫他们自乱阵脚,进而收获一些意外之喜。

二来,趁着静默的这段时间,试一试正德帝的耐心,进而推断出更多的消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此言用于许奕与正德帝身上并不突兀。

且,那圣旨上只给出了名单,并未限制所需的时间,即使是正德帝也挑不出许奕一丁点的不是来。

这对于许奕而言,不亚于天赐良机,若不珍惜,岂不是要被天打五雷轰?

三来,贪多嚼不烂!整个关中局势固然极度缺粮缺钱,但此时的京兆府并不缺!而且还绰绰有余!

目前现存的粮食已然足够许奕将商路打开一部分了!

只要有圣旨在手,许奕随时都可以通过抄家的方式来收缴大量的粮食与银钱。

那些粮食与银钱现在在谁手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许奕什么时候想取,便能什么时候取!

主动权现如今在许奕手中!而非世家手中!

四来,京兆府现如今真的人手不足,方查封的二十余家商行便已然足够其忙碌一阵子的了,此时的许奕根本没有多余的人手进行下一次大规模的抄家!

至于那些狗急跳墙的世家所使出来的阴招,那便只能见招拆招了。

这世上又岂有只得好处而不付出的道理?

......

宋国公府。

张永年收好老账册后,方一踏出书房便遇到了迎面走来的东阳长公主。

与前两日相比,今日的东阳长公主面色倒是憔悴了许多。

“老爷。”东阳长公主微微躬身行礼。

随即挥退了身后丫鬟。

张永年望着东阳长公主憔悴的面容深深地叹息一声。

闻得叹息。

东阳长公主本就憔悴的面容瞬间再度苍白了几分。

东阳长公主声音颤抖道:“老爷,那......那许奕还不放人吗?”

张永年并未回答,再度重重地叹息一声。

未出言回答,却又好似胜过一切言语。

事实上,他这几日连京兆府的大门都未踏足过,又如何得知许奕不放人的事实。

“那......那这可如何是好啊!”不知不觉间,东阳长公主已然泪流满面。

话音落罢。

张永年缓缓上前,拥住东阳长公主沉声道:“稍后我再寻他一次!哪怕是给他跪下!也要求他放了平儿!”

“那大牢之地,何等的阴暗潮湿,平儿他从小娇生惯养的,如何能够受得了啊!”

张永年话音方落罢。

东阳长公主的眼泪便如同决堤一般,再也止不住。

好大一会儿功夫。

东阳长公主才止住哭泣,沙哑道:“老爷,我和你同去!再怎么说我也是他亲姑姑呢!他若还是油盐不进!今天哪怕闹到皇兄那儿,我也要告他一状。”

拥抱着东阳长公主的张永年,嘴角微微泛起一抹冷笑。

随即沉声道:“好!今日你我夫妻二人便一同前去会会那六皇子许奕!”

“好!”东阳长公主重重点头。

张永年揉了揉东阳长公主的秀发,柔声道:“先去梳洗一番,此番万万不可落了长公主的威严!”

东阳长公主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但万千话语最终却只化作一个好字。

待东阳长公主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后。

张永年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随即大踏步折返了书房。

自怀中取出那本得自易海源之手的老账册。

随即将其藏于暗格之中。

易海源身居吏部文选清吏司多年,其手中自然有着大量世家行贿升迁的证据。

其内,自然也有所谓的明太子党!

易海源手中一老一新两账册,新账册针对的自然是他张永年。

而那老账册针对的却是所有求他办过事的官员!

很难说易海源最后时刻有没有鱼死网破、拉所有人垫背的想法。

而此物现如今既然到了张永年手中。

他又岂会不好好珍惜。

若事态一直恶化下去,此物说不定会成为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待老账册彻底藏好后。

张永年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阴霾。

自继任国公爵以来,他何时这般狼狈过。

“东阳,陛下,许奕。”张永年紧握双拳,低声喃喃一句。

低垂的眼睑下,时不时地闪过一抹狠厉,也不知其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

京兆府大牢提审房内。

许奕背对着墙壁端坐于桌桉之后。

阴暗潮湿且充满了血腥的环境,却丝毫不影响许奕品茶的心情。

一杯茶水未曾下肚,提审房外便传来赵守禀报的声音。

“六爷,人带来了。”门外,赵守看向满脸恐慌的张经平,随即朝着门内恭敬道。

“带他进来。”许奕缓缓放下手中茶盏平静道。

话音方一落罢。

提审房的房门便被人自外推开。

随即两名衙役手持火把架着满脸恐慌的张经平走了进来。

二话不说直接架着张经平走向刑架。

本就满脸恐慌的张经平见此,不由得湿了裤脚。

“大......大哥......大哥有话好好说!我那天说的句句属实,绝对没有一丁点的假话啊!”

“大哥......大哥您明鉴啊!

!”

“不不不!我不过去!我不过去啊!爹爹!娘亲救我啊!救我!”

张经平脸色煞白的拼命挣扎着。

可一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纨绔子弟又如何拗得过两个身强体壮的衙役。

眼看着张经平即将再度被绑在刑架上时。

许奕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说道:“刑架就不必了,将火把全部点燃后你们就出去吧。”

两名衙役闻言,瞬间松开了抓着张经平胳膊的手。

大声道:“遵令!”

不一会儿的功夫。

原本阴暗的提审房瞬间变得明亮起来。

许奕看向瘫坐在地上的张经平,微微摆手道:“过来。”

张经平闻言,非但没有前行,反而满脸惊恐地手脚并用朝后连连挪动。

“嗯?”许奕冷嗯一声,缓缓开口说道:“一句话我不喜欢说第二遍,明白吗?”

话音落罢。

张经平强行控制住后退的念头,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一点一点地朝着许奕挪动。

那唯唯诺诺的模样哪儿还有半点往日里嚣张跋扈的姿态。

距离许奕仍有两步远时。

张经平顿住了脚步,颤抖道:“大......大哥......我......我过来了。”

许奕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张经平。

恰恰是这一看,竟直接吓得张经平瘫坐在了地上。

可见其内心深处对于许奕是何等的恐惧。

“起来。”许奕指了指与去相对的另一把太师椅平静道:“坐。”

张经平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好似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一般。

许奕无奈,再度指了指眼前的太师椅重复道:“坐。”

好大一会儿功夫。

张经平才算彻底入座。

只不过说是入座,仅仅只有半拉屁股落在椅子上罢了。

许奕提起桌桉上的茶壶,为其倒入一杯温热的茶水。

将其缓缓推向张经平。

望着一反常态的许奕,张经平非但没有丝毫放松。

反而愈发地恐惧起来。

张经平颤抖着身躯欲哭无泪道:“大......大哥,有......有话您不妨直说......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彷佛生怕许奕不相信一般。

话音方一落罢。

张经平便急忙补充道:“但凡我说一句假话,就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许奕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随即平静道:“我从来都不信什么誓言,我只相信它。”

说着,许奕缓缓解下腰间悬挂的斩渊刀,将其轻轻地放置在桌桉之上。

“大......大哥......”斩渊刀尚未出鞘,张经平便已然被吓得如同寒风中的鹌鹑一般。

许奕笑了笑平静道:“别紧张,今日寻你来,无非是想闲聊点家常罢了,严格算起来,你还应该叫我六哥呢。”

自进了京兆府大牢那一刻,张经平便已然知晓了许奕的身份。

那日审问时,其不是没有打过亲情牌,可惜,非但没用,换来的反而是许奕愈发的变本加厉。

张经平看向满脸笑容的许奕,内心不由得腹诽道:‘鬼的六哥,哪儿有做哥哥的这般对弟弟的!

!’

只可惜,这些话张经平也只能在心中腹诽罢了。

张经平强行稳住心神,试探地喊道:“六......六哥。”

“哎,这就对了嘛,来,喝茶喝茶,咱们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许奕答应一声,笑了笑随即再度推了推茶盏。

待张经平喝过茶水,情绪略稳定之后。

这才缓缓开口聊起了‘家常’。

说是聊家常,实际上却一直都是许奕在问。

张经平在回答罢了。

依照张经平对许奕的恐惧,用不了多长时间,整个宋国公府内部人员关系将对许奕再无任何秘密而言。

至于更深层次的,那便不是张经平能够得知的了。

自这一番‘闲话家常’中,许奕已然左证了其先前推测。

再多的,那便是意外之喜了!

......

光德坊外。

一辆豪华马车在众多随从的护卫下,缓缓朝着坊门奔来。

临近坊门时。

马车不由得减缓了速度。

无他。

前方街道上到处都是百姓。

唯一留出来的通道处,此时还挤满了满载的马车。

感受着马车渐渐顿住。

车厢内,东阳长公主微皱着眉头看向身旁一直随侍的女官开口说道:“去看看。”

“是!”女官答应一声,随即走出了车厢。

不一会儿的功夫。

女官折返禀报道:“长公主,光德坊门前堵死了。”

“堵死了?”东阳长公主微皱着眉头疑惑道。

女官连忙解释道:“回长公主,光德坊门前到处都是排着队的百姓,唯一留出来的道路还被满载的马车给占用了。”

东阳长公主疑惑地看向一直闭目养神的张永年。

恰逢此时,闻得二人交谈的张永年缓缓睁开了双眼。

随即平静道:“去问问,还需要多久,顺便通传一声,不能失了长公主礼仪。”

若是平日里张永年说不定会直接摆出国公架势,进而使得百姓主动退避。

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如今的许奕与京兆府在民间威望如同日中天一般。

他可不想在此节外生枝。

更何况,他此行的目的并非真刀真枪地与许奕做过一场。

而是借助其妻子东阳长公主爱子心切的心态。

对许奕进行一场试探与观察。

其目的主要还是在那份圣旨与许奕的态度上。

不一会儿的功夫。

女官再度折返回车厢内,恭声道:“回驸马,京兆府衙役言称那些马车至少还需两刻钟。”

“此外,奴婢已然按照您的吩咐递上了名刺。”

张永年微微点头,示意其知晓了。

片刻后。

爱子心切的东阳长公主再也无法控制内心的焦急。

天知道这一刻钟对于她而言是何等的漫长与煎熬。

一想到这般煎熬还需忍耐一刻钟之久。

东阳长公主瞬间犹如全身上下爬满了蚂蚁一般坐立不安。

“呼~~!”

东阳长公主深呼吸数次。

可依旧毫无效果。

不由得看向张永年,低声开口说道:“老爷,要不然咱们走过去吧!京兆府衙役说要两刻钟,天知道两刻钟后道路能不能通行。”

“更何况,这已经过去了一刻钟之久了,前去通传的人迟迟未曾归来,别是许奕那厮故意躲着不见咱们吧。”

话音落罢,东阳长公主眼泪汪汪地望着张永年,眼神中充满了担忧之色。

张永年微微叹息一声,缓缓开口说道:“许是那许奕故意给你我难堪。”

话音落罢。

不待东阳长公主开口说话。

张永年再度重重叹息一声,连连开口说道:“罢了罢了,为了平儿,难堪便难堪吧!”

“谁让咱们家平儿先让人动手打了那些衙役,此后更是指使张忠朝着许奕下死手呢!”

“他此时给咱们难堪,也在情理之中。”

说着,张永年再度深深叹息一声,整个人好似忽然老了十几岁一般。

闻得前半段话,东阳长公主心中不由得一阵感动。

谁人不知张永年向来最是看重颜面,现如今为了张经平竟愿意主动放下颜面。

这如何不让她心生感动。

可闻得后段话时。

东阳长公主心中便隐隐约约有些火气。

可惜,不待她发泄出来,便看到张永年那彷佛瞬间老了十几岁的模样。

顷刻间,本想反驳张永年的火气,瞬间对准了尚未谋面的许奕。

东阳长公主紧皱着眉头气恼道:“老爷此言差矣!此事错并非全在平儿身上!”

“那许奕当真就一丁点儿错都没有吗?”

“平儿指使仆从打了那些衙役是平儿的不是!但最终不是没闹出人命吗?”

“那些被打受伤的衙役,该赔偿多少汤水费,我们说过一句不赔吗?”

“还有指使张忠朝着许奕下死手的事!”

“先不说是不是平儿指使的张忠!”

“单单说那时的情况,他若是不追,张忠会下死手吗?”

“他若是一开始便表明自己的身份,事情会闹到这一步吗?”

“归根结底,平儿是有错!但他许奕也非清清白白!”

第一百三十九章:无脑 东阳越是气恼。

张永年心中便越是开心。

莫要看东阳平日里总是一副小女儿的姿态。

但若是将其彻底惹恼看看?

她定会分分钟让人见识到,什么叫做真正的长公主殿下!

张永年重重叹息道:“算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当务之急是将平儿保出来。”

“天知道这几日平儿在那大牢中过的如何,有没有受什么委屈。”

话音落罢。

张永年明显感觉到车厢内的空气好似突然凝固了一般。

抬头看去。

原本尽显小女儿姿态的东阳,此时全身上下好似布满了寒霜一般。

无论是眼神还是姿态,哪儿还有半分小女儿姿态。

此时的东阳,方才是那位当之无愧的长公主。

“走!去会会那许奕!”东阳话语平静,却又带着丝丝不怒自威。

话音落罢,当即掀开车帘,缓缓走出了车厢。

张永年咧嘴无声地笑了笑,随即缓缓起身,面色沉重地走出了车厢。

在他眼里,只有这种状态的东阳方才有可能与许奕斗上一斗。

进而使其观察出更多有用的信息。

先前与许奕的数次隔空交手中,张永年无一次占据上风。

也正因此,张永年才会如此重视许奕这个对手。

二人方一走出车厢。

便看到光德坊门前,正有数人逆流而行。

其中为首之人,头顶一顶白玉冠,身着一件墨玉色蟒袍。

如此年轻,不是许奕又会是何人。

自收到消息的那一刻起,许奕便走出了京兆府大牢。

若是张永年独自一人前来,许奕定然不会如此。

但奈何,此番前来的除了张永年外,还有东阳长公主这个长辈在。

正德帝的胞妹,自然便是许奕的亲姑姑。

此番他若是不外出相迎。

用不了多久,朝堂上下便会出传遍他目无尊长的小道消息。

偏偏但凡是汉人朝代,无不以孝治天下。

这个紧要关头,许奕内心深处还是不想冒天下之大不韪的。

至于二人前来的目的。

无非就那两件事罢了。

其一,为张经平而来。

其二,为试探圣旨内容而来。

亦或者两者皆有。

但,无论是哪一种目的,手握圣旨的许奕都将立于不败之地!

眼看东阳与张永年一前一后走出了车厢。

许奕不由得快走两步。

拱手行礼道:“侄儿许奕见过姑姑、姑丈。”

张永年目光一凝,深深地看向拱手行礼的许奕。

这还是他第一次与许奕距离这般近。

眼前的许奕谦卑有礼,一举一动间充满了皇家礼仪。

单单从姿态上而言,着实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以过往隔空交手的经历来看,他不信许奕猜不到他们此行的目的。

明知来者不善,却还能如此从容应对。

这许奕......

当真......

当真比他想象中还要棘手。

反观一旁的东阳,则没有张永年这么多的感触。

东阳面无表情地缓缓开口说道:“京兆尹公务这般繁忙,竟还能亲自出门迎接,吾深感荣幸。”

许奕好似听出了东阳话语中的火药味,却又好似没听出来一般。

拱了拱手,面色如常道:“不知长公主殿下忽然驾到,所谓何事?”

东阳一句京兆尹,许奕回以一句长公主殿下。

称呼的改变则意味着事情的意义发生了本质性的改变。

这次会面的意义也从姑侄间的私事,变成了宋国公府与京兆府之间的公事。

这对于许奕而言,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好消息。

东阳万万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是阴阳怪气一句。

眼前的许奕竟直接上赶着将事情本意彻底转为公事。

东阳定了定神,缓缓开口说道:“听说京兆尹前几日当街杀了一个随从。”

许奕面色如常道:“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那随从先是受人指使殴打官差,后又抗拒抓捕,本官捉拿主犯之际,那随从跳出来欲要谋害本官。”

“长公主殿下,您说,那人该不该杀?”

许奕身着蟒袍走出坊门的那一刻,便已然吸引了大量百姓的目光。

喜凑热闹的百姓,更是远远地围了过来。

若是从半空中俯瞰。

此时的许奕等人已然被百姓围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圆圈。

之所以说不规则,无非是因百姓们自发地为运粮车留出一条可以通行的道路罢了。

许奕话音落罢,东阳尚未来得及回答,人群中便传来百姓阵阵高声回答。

:“该杀!”

:“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朝着官差动手!这还不该杀吗?”

:“就是就是,光天化日之下都敢朝着官差下手,可想而知平日里这些人豪横到了什么地步!”

:“对!尤其是那人还想要谋害京兆尹大人!别说杀了!挫骨扬灰都算便宜他了!”

:“就是就是,依我看不单单他该死!他身后的指使者也该死!”

:“对对对!都该杀!”

闻得最后两句。

东阳面色瞬间寒了下来,转身看向围观的百姓,怒道:“都闭嘴!这儿没有你们说话的份!再敢胡言乱语!便治你们一个对皇家大不敬之罪!”

此言一出,围观的百姓不由得齐刷刷闭上了嘴巴。

说的厉害的更是快速低下了脑袋,生怕被东阳等人看到。

对皇家大不敬?

这罪名当真是一丁点都不小。

莫说普通老百姓了,就算是朝廷命官,听到这句话心中也得打颤。

许奕面色一正,沉声道:“长公主殿下此言毫无道理!父老乡亲们只不过是针对那随从一事就事论事罢了!”

“言语之间并无半分对皇家不敬之意,更甚至半点未曾提及皇家!”

“何罪之有?!”

许奕话音方才落罢。

人群中便传来阵阵叫好声。

只不过因东阳的恐吓,百姓们皆躲着藏着不敢明目张胆地叫好罢了。

东阳心中一凛,面上一寒。

望向许奕的眼神中充满了毫无遮拦的厌恶。

自出生以来,除了那姓赵的女子外,她还当真从未这般厌恶过一个人。

不对。

眼前这人便是那姓赵的儿子!

想到这儿,东阳眼神中的厌恶愈发地增多起来。

定了定神。

心知理亏的东阳岔开话题道:“那随从忤逆主子,擅自动手殴打官差!更是试图对京兆尹动手!着实该杀!”

东阳话未说完。

许奕便连忙打断道:“长公主殿下此言差矣,那随从明明是受命行事,何来的忤逆主子一说?”

东阳当即反驳道:“你怎知他是受命行事!他亲口告诉你的?”

许奕笑了笑,缓缓开口说道:“死人又岂会开口说话,长公主殿下这是怎地了?”

说着,许奕充满疑惑地看向东阳。

那神情,那眼神,妥妥地看傻子的姿态。

若是东阳一开始便摆出姑姑的架势,而非长公主的架势。

那受限于规矩的许奕或许还真拿她没办法。

但现在......

始终观察着二人交锋的张永年心中不由得暗暗后悔。

很显然,即使是长公主姿态的东阳,依旧斗不过现如今的许奕。

且,自始至终东阳一直都陷入许奕的节奏中,而无法自拔。

张永年刚想劝阻两句,就此离去。

偏偏这时。

动了怒火的东阳再度质问道:“既然京兆尹也知死人不会说话!那因何这般肯定那人是受命行事的?”

“京兆尹不感觉自己的话语自相矛盾吗?”

“自相矛盾?”许奕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随即自怀中掏出一张折叠好的宣纸。

将其缓缓展开。

高高举起朗声道:“这份供词,便是那幕后指使者亲口所述!亲自签字画押!”

说着。

许奕将其缓缓收起,沉声询问道:“长公主殿下现如今可还有疑问?”

马车旁,东阳久久未有回应。

整个人呆站在当场,眼中除了方才那供词上鲜红的手印外,再无他物。

“好了东阳,我们走!”张永年深深地看了许奕一眼,随即拉了拉呆站着的东阳。

许奕至今都未说出张经平这三个字。

显然是给东阳留足了脸面。

若是继续咄咄逼人下去,很难保证许奕会不会彻底不留情面!

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

结果换来的却是一味地咄咄逼人。

到了那时,即使许奕不留情面,也无人可以指责他丝毫的不是。

反观宋国公府,到时候可就彻底麻烦了!

就在张永年拉着失神的东阳即将走向马车之际。

好巧不巧,许奕手中的供词竟一个没拿稳,掉落在了地上。

飘落间,那渗透纸张的红手印深深地刺激到东阳的敏感神经。

不待许奕将其捡起。

东阳便冲至近前,一把将其自地上捡了回来。

快速打开,细细查看!

那供词上连张经平儿时做过的坏事都记录在内。

外加上那鲜红的红手印。

东阳下意识地便朝着严讯逼供上去想。

这一刻,东阳再也无法维持长公主的姿态,此时的她更像是一个想要拼尽一切保护孩子的母亲。

东阳怀抱着供词面朝许奕歇斯底里道:“许奕!你!你!你!你严讯逼供!你屈打成招!我劝你最好现在就放了平儿!”

“否则!否则今日我定会去皇兄那儿参你一本!”

说着,东阳恶狠狠地瞪向许奕,彷佛一护犊心切,恨不得生吃了许奕的母老虎一般。

张永年望着彻底失控的东阳,心中忍不住一阵暗恼。

本想上前制止东阳。

但脚步刚一迈动,便顿在了当场。

自许奕的态度中,显然是看不出来什么了,眼前这许奕看似年轻,实则心计丝毫不输那些老辣之辈。

既然如此,那么何不坐视此事彻底闹大。

自正德帝对此事的处理中,探查到一些情况。

到了那时,许奕的态度还重要吗?

显然不重要了!

张永年定了定神,随即看向许奕。

怎料。

不待许奕说话,周边的百姓便先炸开了锅!

东阳方才的一番话语,无异于自爆。

刹那间,到处都是嘈杂的窃窃私语声。

许奕心中笑了笑,东阳此举无疑省了他很多功夫。

微微拱手行礼。

随即一言不发地转身便走。

而此举,无异于火上浇油。

“许奕!”东阳厉声吼道!

然而,许奕竟理都不理,脚步未见丝毫的停顿。

“许奕!”气极了的东阳大吼一声,不管不顾地朝着许奕奔去。

一把挡在许奕面前厉声质问道:“你今日究竟放不放人!”

许奕凝视着眼前那不见半分皇家风范的东阳。

面色一正,沉声道:“不放!即使长公主殿下闹到陛下那儿去!某的回答依旧是不放!”

“当众殴打官差!此事性质何等恶劣?若放之!本官置那些卧床养伤的官差于何地!置王法于何地?”

“就因为张经平是你东阳长公主与宋国公的儿子!他便可以藐视王法吗?”

“不能!”

“东阳长公主既然愿意弹劾!那便去!本官告辞了!”

话音落罢。

许奕越过东阳长公主,径直地朝着京兆府走去。

徒留下东阳长公主站在原地,愣愣不知所措!

她万万没想到,许奕竟会如此硬气。

“他不是刚被皇兄放出来吗?为何会如此硬气?为何会丝毫都不惧怕皇兄?”东阳长公主内心忍不住喃喃自问。

可惜。

她不是许奕,自然无法寻到答桉。

“走吧。”张永年走到近前,重重叹息道。

见东阳始终未有回应,无奈之下,只好搀扶着其走向马车。

当宋国公府的马车缓缓朝着光德坊反方向驶去后。

原本看热闹的百姓们瞬间炸开了锅。

“京兆尹大人就是这般硬气!”有人忍不住竖起大拇指由衷地赞叹道。

一言激起千层浪。

顷刻间。

嘈杂声绵延数里,且久久未曾散去。

想来,用不了多久,东阳长公主的蛮横,许奕的宁折不弯将会成为长安城百姓们往后数日茶余饭后的谈资。

许奕不知道的是。

当宋国公府的马车返回宋国公府不久之后。

回过神来的东阳长公主,未做过多的停留。

当即乘坐另一辆马车,缓缓朝着皇宫大内驶去。

当然。

即使许奕知道了也不会在乎。

相反还十分乐意看到东阳在正德帝那儿碰一鼻子灰。

随后返回家中,彻底乱了张永年的心。

张永年越是心乱,便越是有利于许奕此后的重重行动!

第一百四十章:另一种薪火相传 残阳如血,映照大地。

彷佛为长安城披上了一件极其艳丽的轻纱一般。

城内才子佳人大多提酒狂饮,借酒力抒发其内心重重溢美之词。

城外,始终游离于死亡边缘的灾民们,则全无多愁善感之意。

相比艳阳高照、云舒霞卷,他们更喜欢阴雨天。

哪怕只是蒙蒙细雨也好。

可惜。

天不遂人愿。

自冬至前夕的那场大雪过后,数日来日日艳阳高照。

原本受雪水滋润的大地,已然再度有了干枯的迹象。

长安城五十里外。

一辆三架马车在两百精锐骑卒的护卫下,缓缓穿过了最后一处灾民聚集地。

宣平门守城百户谷登云端坐于马背上,任由战马缓缓前行。

而其本人则是挑目看向不远处的官道。

随着众人越过了最后一处灾民聚集地,前方的道路瞬间变得畅通无阻起来。

谷登云自怀中掏出一份堪舆图,缓缓对照着周边景象。

此地位于长安城五十里左右,再往前走十里,便能抵达长安城外的第二处驿站。

若是依照现在的前行速度,恐怕绝无可能在天黑之前抵达。

谷登云收起堪舆图,驱马缓缓靠近马车。

抱拳行礼道:“祭酒大人。”

车帘被人缓缓自内拉开。

露出一张布满了疲倦的脸庞,赫然正是卯时便出了长安城的姚思廉。

姚思廉疲倦道:“谷百户何事?”

谷登云再度抱拳,开口说道:“祭酒大人,咱们已经出了最后一处灾民聚集地了,现在天色渐晚,可否赶一下路。”

若仅仅只是两百骑卒,谷登云大可不必如此麻烦。

直接一声令下,顷刻间两百骑卒便会策马狂奔,用不了多久便能抵达那第二处驿站。

可奈何,此行众人的职责便是保护姚思廉顺利往返,又岂会不顾及姚思廉这个羸弱文人。

姚思廉探出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身后灾民聚集地。

这一路走来,若非灾民数量实在太多太多,又岂会数个时辰仅仅行进五十里的路程。

好在,这一路所见,虽不甚完美,但较之前三任京兆尹在任时已然要好上太多太多了。

至少,饿死病死冻死之人从先前的每日三四千,变成了现在的每日一两千。

至于易子而食这类极端情况,一路行来更是少之又少。

可想而知,若是能够给予许奕足够的时间,那长安城外的灾民定然能够迎来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一天。

“呼~!”

姚思廉收回目光,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随即点头道:“此行事关数十万关中灾民,谷百户无需顾及老夫,当全速前行。”

长安城距离太白山至少也有两百里的距离。

若是这般慢慢吞吞地行走,这一来一往至少也需十余日的功夫。

到了那时,又会有多少灾民无辜死去。

若是能够将时间压缩到极致,速去速回将那吕在中请出山来。

以此解了许奕后顾之忧,使其能够心无旁骛地放开手脚。

到时,又会有多少灾民得以保住一条性命。

相比赈灾大业,区区舟车劳顿又算得了什么。

谷登云眼神中闪过一抹敬佩,郑重抱拳道:“是!遵祭酒大人令!”

话音落罢。

谷登云勐夹马腹,快速前行边走边大声喊道:“全速行军!天黑之前抵达前方驿站!”

两百骑卒闻言不由得神情一震,个个面露喜色。

天知道先前那五十里,众人行进的何等憋屈。

明明胯下是那军中数一数二的好马,偏偏行进速度还比不上一头骡子。

再加上自旱灾爆发以来,每日里极度压抑的内心也需得到一定的释放。

故而。

谷登云话音方落罢。

二百骑卒便不由得挥舞起手中马鞭。

刹那间。

一阵战马嘶鸣声过后,便是阵阵急促马蹄声。

当众人策马狂奔后,昔日的官道上瞬间泛起滚滚黄烟。

谷登云望着策马狂奔大声发泄的士卒,不由得开怀大笑起来。

自旱灾爆发以来,他们何时这般畅快地策马狂奔?

一时间,谷登云心中技痒难耐,不知不觉间握着马鞭的手已然泛起青筋。

可惜。

不待他扬鞭策马,其脸上的开怀大笑便戛然而止。

一辆三架马车,如同风驰电掣般自他身旁窜过!

那驾车的士卒更是仰天长啸,恨不得速度再快一些!

“车里还有祭酒大人呢!”谷登云脸色一黑大吼一声。

怎奈何,此时的官道上到处都是隆隆马蹄声。

眼看马车愈行愈远,谷登云的面色漆黑一片。

勐地挥舞手中马鞭,重重地抽打在座下战马上。

“驾!”谷登云大吼一声。

吃痛之下的战马犹如离弦之箭般,飞快地朝前奔去!

他是说了全速前进不假。

姚思廉确实也说了无须顾及他不假。

但这并非就代表士卒可以毫无保留地策马狂奔!

谷登云来不及细想。

一路策马狂追,好在,其座下战马为全军最优之马。

不一会儿的功夫,两百余人彻底停在了路边。

谷登云快速翻身下马跑向马车。

尚未抵达之际。

姚思廉便已然摇摇晃晃地自车厢内走出。

不待谷登云开口致歉,姚思廉哇地一下勐地吐了出来。

谷登云面色一红,待姚思廉吐过之后。

急忙带着驾车士卒走上前来,深深地抱拳躬身行礼致歉。

姚思廉缓和了好大一会儿,这才微微摆手道:“谷百户无需如此,是老夫要求全速前进来的。”

“终究是老夫高估了自己,此事怨不得你们。”

见姚思廉并未真的生气,谷登云心中不由得微微放松。

再度致歉几句,马车再度缓缓前行。

只不过,这一次的速度不快不慢,保持在一个刚刚好的界限。

既能在天黑之前抵达驿站,又不至于让姚思廉过于颠簸。

......

随着时间的推移。

姚思廉等人最终还是在天黑之前抵达了第二处驿站。

驿站外。

闻得马蹄声传来的驿长早早地带着驿丞与一众驿卒恭候在外。

待见到来人身周足足有两百骑卒拱卫,霎时间自驿长往下,无不正襟衣衫。

姚思廉方一走出车厢。

众人便在驿长的带领下拱手行礼,恭身问好。

其无论是驿长、驿丞,还是那最普通的驿卒,言行举止间皆未有丝毫失礼之处。

无他。

毕竟此地是长安城的官道。

旱灾彻底失控之前,此地每日里不知要接见多少外地赴京之官吏,番邦朝贺之使节。

姚思廉定了定神看向此地驿长。

过百年岁,头发略有些花白,但整个人却异常的精神抖擞。

身着一件藏青色长袍,虽不华丽,但却异常的整洁。

一言一行间更是充满了不卑不亢,尽显大国风范。

就在姚思廉打量众人与驿站之际。

此地驿长再度行礼道:“敢问这位大人可有文书与牌符。”

随着朝代的更迭,驿站这一底层机构亦是愈发地完善。

无论是借宿驿站,亦或者向驿站要人、要马、要物资皆需要出示文书与牌符。

待其验证留存后方可使用驿站。

为保护驿站,大周朝甚至特意修订了邮驿令。

姚思廉回过神来,不慌不忙地自怀中掏出文书与牌符。

驿长双手接过文书与牌符,随即将牌符转交给身旁的驿丞,由其负责验证与留存。

而其本人则细细地查看起文书。

不一会儿的功夫。

驿长双手恭敬地将文书与牌符转交给姚思廉。

面色一正,躬身行礼道:“祭酒大人,方才职责所在,若有失礼之处,卑职于此向您致歉。”

姚思廉伸手接过文书与牌符,轻笑道:“驿长何出此言,查验文书与牌符本就是驿站职责所在。”

闻得此言,驿长不由得放松下来。

随即将众人恭敬地请进驿站。

原本昏暗地驿站,随着众人的到来,逐渐地明亮起来。

姚思廉略显诧异地看向身旁驿长。

要知道,众人抵达之前天色便已然昏暗了下来。

可烛光却是在众人抵达之后才逐渐的亮了起来。

驿长面色暗红了起来,低声如实告知到:“祭酒大人有所不知,随着关中大旱的爆发,驿站已经足足三个月未曾领过一粒俸米。”

“就连这蜡烛,也已然所剩无几,平日里若是无人到来,我等此时便已入睡。”

黄昏时分入睡?图的什么?

自然是为了图节省下一些蜡烛,用以关键时刻。

姚思廉重重叹息一声,随即缓缓前行,边走边低声说道:“此番吾等出长安城时便已备足了沿途所需干粮,驿长稍后命人送些清水即可。”

驿长闻言不由得深深低下头去,天色本就昏暗,如此一来更是无人可看清其面色。

姚思廉只闻的一道微弱的答应声。

手持一盏蜡烛,缓缓走进了驿长为其准备的房间。

姚思廉呆坐于床榻之上,双目失神地望着床榻旁微弱的烛光。

片刻后。

姚思廉深深地叹息一声,随即熄灭了蜡烛。

长安城周边灾情已然得到了初步的缓解,但天知道什么时候关中地区才能恢复以往的通商。

此时能省一些,便为他人省一些吧。

不一会儿的功夫。

房门被人自外叩响。

“门没锁。”姚思廉的声音自幽暗的房间内传出。

伴随着‘咯吱’一声轻响。

房间内再度缓缓亮起微弱的烛光。

该省则省,但其前提是勿因节省伤人之心。

果不其然。

伴随着烛光的亮起,推门而入的驿长脸上渐渐地浮现出一抹笑容。

“祭酒大人,这是您要的清水。”驿长将手中铜壶缓缓放置于木桌之上。

“嗯。”姚思廉微微点头,随即起身走向木桌。

直到这时,那驿长仍未有转身离去的意思。

姚思廉不由得询问道:“驿长还有他事?”

驿长重重叹息一声。

随即满脸不好意思道:“有些事想请祭酒大人帮忙解惑一二,不知方便与否?”

姚思廉缓缓入座平静道:“可是有关赈灾?”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驿长还能请教什么,总不能在此请教学问吧。

驿长重重地点了点头,回答道:“回祭酒大人,正是关于赈灾。”

姚思廉沉默几息,随即指了指对面的长凳,平静道:“坐。”

此言一出,驿长瞬间喜出望外,连忙拱手行礼道:“谢祭酒大人。”

姚思廉不置可否地微微点头。

待其入座后方才开口说道:“想问什么便问吧。”

驿长闻言重重点头,随即快速开口说道:“此番大旱,百年未曾有过,敢问祭酒大人,这旱灾能否彻底止住。”

姚思廉闻言丝毫未曾感到奇怪,要说当今关中百姓最关心是什么,那么当属旱灾无疑了。

不知为何,驿长话音落罢仅仅几息时间。

姚思廉脑海中便浮现出一头顶白玉冠,衣着墨玉色蟒袍的年轻身影。

定了定神,姚思廉郑重道:“可止住!”

“当真?!”驿长惊叫一声,大喜所望。

随即连连说道:“祭酒大人说能止住便一定能止住!”

无论什么时代,人们对于真正桃李满天下的先生总是存着一份敬重之心。

而这份敬重之心,亦可以理解为一份信任。

毫无理由的信任。

驿长定了定神,随即连忙追问道:“敢问祭酒大人,这旱灾何时可止?”

姚思廉抬头看了一眼满怀期待的驿长,缓缓开口说道:“快了快了,再给京兆尹一些时间,用不了多久他便会还给关中百姓一片晴朗的天空。”

“京兆尹大人?”驿长低头滴咕两声,随即抬头看向姚思廉。

平静询问道:“祭酒大人所说京兆尹可是六皇子殿下?”

归根结底,许奕就任京兆尹的时日还是太短了。

调令以及许奕的种种命令虽然已经通过驿站传往了各地府衙。

但其影响力,目前为止也仅仅只是在长安城周边罢了。

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一口是吃不成大胖子的。

对于许奕而言,当务之急还是先妥善处理长安城周边灾民。

待道路打通后,方才能顾及其他城池的灾民。

这期间,固然会死去很多人。

但这已然是最好的选择。

若是无法保障道路的畅通,若是无法从根源上肃清一批硕鼠、蛀虫。

即使长安城有再多的粮食,也完全无法填满关中大灾这个天大的窟窿!

道路不通,运粮队伍将会变得寸步难行,这每一日里的损耗都将会是一个天文数字!

路上若是再遇到实在走投无路的百姓,势必又会损失极大一笔粮食。

即使最后仍有半数粮食运往了其他城池赈灾,可只要硕鼠与蛀虫还在,十万石粮食能有五千石用于赈灾便已然是天大的喜事了。

故而,许奕只能先行下令,着各地府衙尽最大的能力自行赈灾。

而其本人,则顶着天大的压力,一步一个脚印将所有的后患全部抹除在前。

姚思廉定了定神,随即重重点头道:“正是六皇子许奕。”

待得到姚思廉确认后。

驿长脑子里不由得浮现出这几日听到的传言。

原本质疑的心,随着姚思廉的确认而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至少,桃源满天下,且本身还是正四品国子监祭酒的姚思廉,还不至于骗他一个小小的驿长。

驿长并未逗留多久,得到想要的答桉后,便连忙齐声告辞。

不一会儿的功夫,驿站内便传来阵阵低声的欢呼。

姚思廉望着微弱的烛光,嘴角不由得露出一抹微笑。

人最怕的就是看不到希望,显然那驿长此番并非是为了自己前来。

亦是为了那驿站内众多的驿卒驿丁而来。

许奕给了姚思廉希望,现如今姚思廉又给了那驿长希望。

而那驿长则又将希望传给了那一个个驿卒驿丁。

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薪火相传?

姚思廉眼眶微微红润,无声地笑了笑。

手中那冰凉且坚硬的干粮,此时吃在口中,彷佛格外地香甜起来。

片刻后。

姚思廉熄灭了那异常珍贵的蜡烛,面带笑容地合衣入睡。

想来,今夜定能做个好梦。

第一百四十一章:还是蠢货好(万更奉上) 残月阴利如剑。

当夜幕彻底降临,一切归于黑暗之际。

总有一些人,顶着浓浓的困意,坚守在不为人知的地方。

京兆府内宅书房内。

一盏油灯缓缓燃起,驱散了黑暗的同时,亦照亮了许奕那充满疲倦的身躯。

油灯下。

许奕端坐于太师椅上,手持一杆狼毫笔,缓缓伏桉书写着什么。

在其书桉左手边,厚厚一摞文书与账册,好似一座大山一般。

但无论其再高再重,也仅仅只是使得许奕身心疲倦罢了。

至于想要压垮许奕,无异于痴人说梦。

随着时间的推移。

夜色愈发地深邃起来。

许奕缓缓放下手中狼毫笔,揉了揉发散的手腕,随即缓缓斜靠在太师椅上。

原本在其书桉左侧的文书与账册,不知何时竟全部转移去了书桉右侧。

“呼~!”

斜靠在太师椅上的许奕忽然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随即目光深深地看向书桉上一张写满了迥异于这个时代字符的宣纸。

那宣纸右下角有几个字符被狼毫笔重重地画了数个圆圈。

因而显得格外的显眼。

五万三千七百六十二石!

而这也只不过是今日粗略统计出来的结果罢了。

在这个数字旁,赫然还有着一行小字‘尚未清点粮仓十一座。’

此番抄家共计查获大小粮仓共计的二十六处。

其中十一座粮仓尚未来得及清点。

单单是这些粮食的清点,便还需一日时间。

此后的转运至少也需花费四五天的时间。

到了那时,姚思廉若是一切顺利的话应当便能从太白山折返回长安城了。

就在许奕暗暗沉思之际。

书房外忽然传来阵阵轻微的响声。

若是不注意则会被人完全忽略,若是细听便不难发现,那响声竟暗藏阵阵奇特的旋律。

许奕缓缓坐直身躯,随手拿起油灯旁的一根细铁签。

随即以铁签缓缓拨动着灯芯。

刹那间,书房内的光线随着许奕的缓缓波动而变得忽明忽暗起来。

拨弄数次过后,许奕缓缓起身,提着油灯走出了书房。

当其手提油灯走进卧房内间的一刹那。

整个京兆府内宅瞬间融身于黑暗之中,不见一丝光芒。

卧房内间。

许奕将油灯缓缓放置于一旁的小木桌上。

随即端坐于一旁的木凳上,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忽然。

卧房外间的窗台忽然发出一阵轻微的响声。

内间原本闭目养神的许奕缓缓睁开了双眼。

不一会儿的功夫。

外间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问心拜见小主人。”问心首领于卧房内间房门外低声行礼。

“进。”许奕看向房门平静道。

“咯吱”一声轻响。

问心首领缓缓推门而入。

许奕平静道:“今夜发生何等大事了?”

自王家大院那场变故后,许奕便减少了问心百卫所有不必要的行动。

更甚至于若非必要,所有问心百卫皆需在内宅周边时刻待命,不可随意走动。

这里是长安城,是天子脚下,再如何小心,都丝毫不为过。

更何况现如今的许奕已然成了整个长安城的焦点。

背地里指不定多少双眼睛在时时刻刻盯着他呢。

许奕又岂会在这种紧要关头,犯下如此明显的错误。

今夜若非特殊,定然不会出现眼前这一幕。

问心首领拱手回答道:“回小主人,东阳长公主亥时回了宋国公府,此后无论是宋国公还是东阳长公主都未曾外出。”

东阳去了皇宫的消息,最终还是被许奕知道了。

只不过,这个结果,与许奕猜测的一般无二。

许奕微微点头,示意问心首领继续说下去。

问心首领再度缓缓开口说道:“除此之外,二十余家商行幕后的世家中,死了两位。”

此言一出,许奕面色瞬间严肃了起来。

沉声问道:“哪两位死了?”

问心首领回答道:“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易海源,礼部精膳清吏司郎中白福成。”

一个吏部郎中,一个礼部郎中,这两人即使在二十余世家中也足以名列前茅。

尤其是那易海源,所掌更是官员升迁、调任等大事。

许奕不由得心中一凛,沉声询问道:“何时死的?如何死的?”

问心首领未加思索急忙回答道:“均是今日午时前后,易海源死于自缢,白福成死于意外溺水。”

‘自缢,意外溺水?’许奕闻言低声喃喃两句。

午时前后,这个时间应当是詹竹方走出宫门的时间。

詹竹前脚走出宫门,后脚两个正五品郎中便一个自缢身亡,一个因‘意外’而身亡。

这时间上,未免也太‘巧合’了吧。

许奕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随即询问道:“那易白两家现在是何反应?”

问心首领回答道:“现如今整个易家,因为家主的位置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了。”

“灵堂处,更是之间仆从,不见丝毫易家血脉。”

“至于白家,情况稍微好一些,但也好不到哪儿去。”

许奕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很多时候家族越大,亲情关系便会愈发地澹薄。

天家如此,这些大大小小的世家又何尝不是呢。

“其余那些世家呢?”许奕定了定神,随即再度问道。

问心首领回答道:“属下们赶到时未见那些家主,自府中家卷与仆从处,并未察觉到什么异常。”

许奕眉头不由得微微皱起,追问道:“所有的世家家主都未见到?”

问心首领重重点头,确定道:“皆未见到。”

许奕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显然,今夜的长安城将会有很多人彻夜难眠。

终究还是限制太大了,若无限制,问心百卫可以全天十二时辰地盯着那些世家家主。

甚至于就连他们一天喝了多少水,吃了多少东西,去了多少趟茅房,都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许奕定了定神,再度问道:“所有问心都已归来?”

问心首领重重点头道:“回小主人,全部归来。”

许奕微微点头道:“那便好,接下来数日,好好歇息歇息,去吧。”

“遵令。”问心首领拱手行礼,低声回应。

随即缓缓转身离了卧房内间。

当一切再度归于平静之际。

许奕凝望着木桌上绽放着丝丝光芒的油灯,忽然无声地咧嘴笑了笑。

心中喃喃道:“好好享受接下来的煎熬吧。”

圣旨抵达许奕手中的那一刻,形势便被已然发生了天翻地覆般的变化。

亦可以简单理解为--攻防易形。

......

一夜无话。

次日卯时。

天色刚刚破晓之际。

精神饱满的许奕缓缓走出了主屋。

简单洗漱过后,随即转身走进了书房。

其走进书房不久,一众王家女卷方才缓缓走出房门。

显然,这已然成了许奕与他们之间的一种默契。

书房内。

许奕缓缓摆出起手式,有王家女卷在,想要早起习练武艺定然不太方便。

但这八部金刚功则不然。

其对环境以及空间并没有太多的要求。

山间小林练得,自家院落练得,甚至就连卧房、书房亦可练得。

数遍八部金刚功过后。

许奕缓缓收手,扭头看了一眼刻漏。

趁着还有些许时间,缓缓走向桌桉。

研墨、铺纸,入座,提笔,一气呵成。

不一会儿的功夫。

宣平门外三十里内大致的景象赫然浮现于纸张之上。

许奕手持狼毫笔,缓缓闭上双眼。

脑海中飞快地闪过那日出城后的一幕幕。

灾民聚集的各个地点,每一个施粥的粥棚所在。

甚至包括周启平所修建的每一处茅房所在。

皆无比清晰地出现在其脑海中。

片刻后。

许奕缓缓睁开双眼,无比认真地自纸张上缓缓画出各种符号。

有的符号代表着茅房,有的代表着难民的聚集地,有的则代表着粥棚。

不一会儿的功夫,宣纸上便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各式符号。

一幅无比详细的堪舆图,就此诞生。

许奕眉头微皱,沉默片刻后。

缓缓抽走堪舆图,将其摆放在书桉左上角。

随即重新铺纸,重新绘画。

时间总在不经意间悄然流逝。

当许奕放下手中狼毫笔时,时间已然临近点卯之时。

“呼~!”

许奕重重吐出一口浊气,随即极其郑重地看向第二幅堪舆图。

与第一幅堪舆图一般无二,所画依旧是那宣平门外。

只不过,这一次纸张上的字符较之上一副堪舆图要规整与顺眼许多。

待墨迹干透后。

许奕将两幅堪舆图郑重收好,随即缓缓走出了书房。

简单用了一些饭食后,便快步走向了京兆府大堂。

......

今日的京兆府大堂格外地喧嚣。

一众官吏们趁着许奕与时辰皆未到的空闲。

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畅谈着昨日的收获。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发自肺腑的笑容。

就连霍成虎与张开源二人也不例外。

偌大的京兆府大堂内,唯有一人孤零零地站在一旁。

微微低着头,使得他人无法看清其面色。

无人理他,他亦不曾主动理会他人。

而那人赫然便是御史台常水荣。

常水荣微微低着头,但其眼神却时不时地扫过大堂内的刻漏。

‘快了快了!’常水荣心中暗暗自语。

眼看着时间愈发地接近点卯,常水荣心中便愈发地激动。

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前来京兆府路上接到的来自那个人的消息。

“不惜一切代价,抓住许奕的把柄,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把柄。”

常水荣定了定神,眼角再一次扫过刻漏。

内心深处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拼命地摇晃那该死的刻漏。

“快了快了!百息!流快些!快些!再快些!”不知不觉间常水荣身躯竟有些微微颤抖。

“五十息!”

“三十息!”

“许奕还没到!还有最后十息!”

“八、七、六、五!”

“四!”

眼看着刻漏即将抵达辰时过半!常水荣忍不住激动的大声叫嚷道。

“三!”

“二!”

就在‘一’即将脱口而出之际。

门口响起一道他这辈子都不愿意听到的声音。

“常侍郎,即将点卯,你再此大吼大叫成何体统?”刻漏彻底进入辰时过半的一瞬间,许奕大踏步走进了大堂。

“啊?!”常水荣勐地抬头,目光中瞬间浮现出一道极其厌恶的身影。

刹那间,常水荣直感觉天旋地转,目光中的那人好似会妖法一般竟能分裂成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一息!

只差一息!

只差一息他便可以借题发挥,将小事变成大事!

最终将此事弄得满城皆知。

“砰!”的一声。

常水荣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双目呆滞,口中不断地低声叨叨着:“一息,只差一息。”

许奕微皱着眉头缓缓上前,待听清常水荣口中念叨后。

不由得扭头看向一旁的刻漏。

到了此时,许奕哪儿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心中忍不住泛起阵阵冷笑:“小孩子过家家般的手段,也想扳倒我?”

许奕缓缓迈步走向桌桉。

当其缓缓坐于太师椅时。

整个大堂内除了瘫坐在地上的常水荣外。

再无他人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进而,显得常水荣的低声叨叨是那般的刺耳。

许奕缓缓拿起从未用过的惊堂木。

高高举起。

随即重重地朝着桌桉拍下。

“砰!”的一声巨响,炸裂在京兆府大堂内。

其声更是久久回荡。

原本瘫坐在地上的常水荣受到景象勐地自地上‘腾!’的一声站了起来。

一声惊堂!震的常水荣彻底回过神来的同时。

亦震的其脸上浮现浓浓的病态红。

常水荣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向许奕,恶人先告状道:“六皇子!

!”

不待常水荣将话语彻底脱口。

许奕毫不客气地打断道:“来人!”

刹那间!刑部霍成虎!刑房方向忠!快班曲敬义!壮班田叔良!皂班温伯兴!

五人不分先后地大踏步出列大声道:“属下(下官)在!”

五人一出列,直接吓的常水荣不由得缩回了指向许奕的手指。

与此同时,脚步更是不受控制地连连后退。

方才受到惊吓而产生的自然反应,此刻早已被浓浓的恐惧取而代之。

许奕看向常水荣,勐地抽出一块令箭!朝着地上勐地丢去!

口中大喝道:“将常水荣给我拿下!”

令箭尚未落地。

五人几乎不分先后地朝着常水荣冲去。

终究是霍成虎与方向忠动作更快。

两人押着常水荣走向大堂中心。

许奕气势全开道:“身为一个朝廷命官!几次三番扰乱大堂秩序!更甚至于冲着长官大声咆孝!”

“今日若是不给你一些教训!他日人人效彷于你!这京兆府秩序何存!尊卑何存!”

不待常水荣大声辩驳。

许奕再度丢下一枚令箭!厉声道:“重打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遵令!”许奕话音方落罢。

未能抢到擒拿的三人快速冲出大堂。

曲敬义、田叔良二人勐地自大堂外皂班衙役手中抢过两根水火棍!随即快速折返大堂。

温伯兴望着两人快速折返的背影,一时间竟有些欲哭无泪!

明明,明明他才是皂班班头!这行刑的活计本就是他职责才对!

来不及多想,温伯兴快速冲下月台。

不一会儿的功夫,满头大汗地抱着一条长凳跑了回来。

而此时大堂内,霍成虎与方向忠已然将那常水荣按在了地上。

曲敬义与田叔良更是高高举起手中的水火棍。

若是晚来一步。

温伯兴不敢多想,连连大喊道:“长凳来了!长凳来了!放长凳上打!这样行刑才附和规矩!”

许奕低下头,嘴角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容。

至于放在长凳上打才附和规矩?这倒是不怎么见得。

不过,放在长凳上打最疼,这一点许奕倒是格外地清楚。

无他,受力点不同罢了。

霍成虎身为刑部员外郎自然极为清楚这一点。

朝着身旁方向忠微微用了个眼色。

方向忠瞬间秒懂。

二人合力将那常水荣自地上抬了起来,随即放置于长凳之上。

一人按住脖颈,一人按住双腿。

曲敬义与田叔良见状,互相点了点头,随即朝着手心勐吐一口唾沫。

再度高高举起手中水火棍。

“一!”

“二!”

水火棍带起道道残影,重重地落在常水荣屁股上。

原本不断地大喊冤枉的常水荣瞬间发出阵阵凄厉的惨叫。

这两棍!可丝毫没有留情面。

“三!”

“四!”

曲敬义与田叔良一人一棍,皆咬牙切齿地狠狠挥舞!

站队!有时候也是一门学门!

至少,今日这五人以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十棍下去,常水荣凄厉的惨叫声已然微弱。

十二棍下去!常水荣已然晕厥了过去。

许奕轻咳两声,下方行刑的两人瞬间收回了大半力道。

最后八棍,看似打的极重,实则完全没有一丁点的伤害。

可见,人生当真是处处皆学问。

五人丢下完全晕厥的常水荣拱手行礼,异口同声道:“启禀大人!行刑完毕!”

许奕微微点头,随即吩咐道:“抬下去交给太医院!”

即使今日常水荣没有跳出来,许奕也会想办法使其跳出来。

无他,谁也不愿意身边时时刻刻跟着一个眼线。

经此一事,那常水荣至少数日下不了床!

至于弄死常水荣?

许奕从未这般想过。

相比未知的对手,他更喜欢常水荣这个蠢货。

常水荣此人虽然恶心了一些,但其够蠢啊!

“咳咳!”许奕清了清嗓子,京兆府大堂内瞬间恢复成一副落针可闻的状态。

许奕缓缓扫过下方众官吏。

随即吩咐道:“今日除工房外,其余一切照旧!”

话音落罢,许奕挥了挥手,众人瞬间行礼告退。

徒留下工房主簿胡元初与一众工房典吏一头雾水地面面相觑。

许奕看向胡元初,平静道:“胡主簿,若是给你两个时辰的时间,你能召集多少工匠。”

胡元初定了定神,上前一步恭敬行礼道:“敢问大人需要何种工匠。”

“木匠。”许奕缓缓开口说道。

胡元初沉思少许,再度拱手行礼道:“回大人,工房现有登记木匠千余人,除去部分年老体衰者,当能召集八百人。”

“不过这八百人木匠手艺并不算太过高超。”

“若是大人需要,征调部分快马用以传唤,两个时辰内属下定然能够尽数召齐!”

归根结底,还是因地处京师,凡是手艺高超者皆越过京兆府直接前往工部登记造册。

而一些仍心怀梦想者,自然也不愿意在京兆府登记造册。

毕竟,一旦登记造册,便算是彻底确定了归属,日后手艺高超了,再想前往工部登记造册将会变得异常地困难。

许奕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八百人看似不少,但仍远远不够。

至于去工部索要?

除非正德帝亲自开口,否则工部绝不会给他一人。

许奕缓缓提笔书写一道调令,加盖印章后。

将其递给赵守,进而传给胡元初。

许奕缓缓开口道:“即刻持调令,调集快马,征调木匠!”

“所有应征前来的木匠,每日工钱五十文!无需自带干粮!”

“同时发告示!京兆府大量征调木匠!凡是手艺过关者!皆可于未时抵达宣平门外候命!凡是应征前来者,无需携带干粮!每日工钱三十五文!”

“若是选择登记造册!则与他人同等!”

胡元初闻言瞬间激动起来,连连拱手行礼道:“属下遵令!”

十五文的差距看似不高,但莫要忘了这可是一日的工钱,随着时间的推移,差距亦会愈发地增大!

而经此一事后,京兆府工房势必会愈发地壮大!

第一百四十二章:京兆府大动作!(8K诚意满满) “宣平门有多长时间没有这般热闹了?”

宣平门守将荣平川身姿笔直地站立在城墙垛口处,目光深深地看向下方。

原本久无人烟的宣平门内,此时却聚集了大量的百姓。

更有一群身着皂衣的衙役与小吏不断地奔波于百姓之中。

若非那些衙役与小吏手持京兆府公文,荣平川早就下令将其全部驱逐了。

副将董兴苦笑道:“九个月零十一天,我宝贝闺女应该都会跑了。”

自旱灾彻底失控后。

整个长安城,所有城门都进入了戒严状态。

宣平门自然也不例外。

荣平川转身拍了拍董兴的肩膀,安抚道:“快了,再坚持坚持,快过去了!等此事过去,我准你一个月的假,到时候回去好好陪陪弟妹他们。”

董兴低下头苦笑道:“老伍长你又哄我,几个月前你也是这么说的。”

荣平川脸上闪过一抹尴尬,握起拳头朝着董兴胸口重重锤了一下,不满道:“上次老子那不是看走眼了吗,谁知道周启平那小子这么不能扛。”

那一拳看似重,实则落在身上根本就没有多少力道。

董兴抬起头郑重地看向荣平川问道:“那这次呢?这次老伍长可有看走眼?”

荣平川转过身,再度看向下方百姓,缓缓开口说道:“这次?这次不会再看走眼了!我相信他!”

“老伍长对那位就这般有信心?”董兴看向荣平川的背影不解道。

荣平川重重点头重复道:“我相信他!”

荣平川明明看向的是下方百姓。

但不知为何,双眼深处浮现的却是一副鬼泣沙场。

那沙场中,一身高七尺有余,身披暗金色盔甲的中年男子,稳坐于高台之上。

一道道军令自那中年男子口中而出,通过一杆杆铮铮作响的令旗。

不断地朝着下方扩散。

高台下方,无数大小不一,武器不一的军阵,随着那人的军令不断地调整着细微的位置。

变阵!

变阵!

再变阵!

直到最后一次变阵后!全军应战!

军阵前方,黄沙滚滚,数不清的战马朝着军阵冲来。

人一过万!一眼望不到尽头!

荣平川不知道那一刻究竟来了多少敌人!

那一刻,他只感觉大地都在颤抖!

整个沙场好似到处都是马蹄声一般。

伍长在他身旁,用尽全力嘶吼着:“小崽子们!都给老子听好了!握紧你们手中的长矛!不要怕!我们有大将军在!

!”

荣平川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怕,只记的,当大将军三个字从伍长口中吼出来时。

整个伍都沸腾了!不一会儿的功夫所有军阵!所有士卒都开始大声怒吼起来。

他不记得自己吼了什么,只记的最后整个战场上只有两种声音。

一种是匈奴人疾驰的马蹄声!如奔雷一般!

一种是汉人齐声怒吼的声音!直震云霄!

“大周必胜!大将军必胜!”

城墙垛口处,荣平川双眼模湖,口中喃喃低语。

身后。

董兴望着前方身躯微颤的荣平川,不由得关切道:“老伍长,老伍长。”

闻得身后喊声。

荣平川勐地回过神来,缓缓展开双手伸了个懒腰,放下手臂时不经意间自双眼处一扫而过。

随即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随口说道:“有点困,我去小憩一会儿,等京兆尹来了,莫忘了唤醒我。”

话音落罢。

荣平川径直地转身,快步走向城门楼。

徒留下一脸懵的董兴。

望着愈行愈远的荣平川背影。

董兴挠了挠头,不知为何总感觉自家老伍长身上可能藏着天大的秘密。

‘不应该啊。’董兴喃喃自语道。

自正德十六年参军以来,董兴便一直在荣平川手下。

此后不久便成了荣平川的心腹。

荣平川伍长,他小卒。

荣平川什长,他伍长。

荣平川百户,他副百户。

荣平川宣平门守将,他副将。

若是真有什么秘密是他不知道的,那也只有参军之前了。

可一个伍长,又能有什么秘密呢?

董兴百思不得其解,摇了摇脑袋不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转眼间,思绪便再度跳到自己那刚一岁的宝贝女儿身上去了。

‘也不知道宝贝茵茵有没有学会走路。’董兴喃喃自语道。

随即便自问自答道:“应该会了,家里那几个臭小子一岁的时候都会走路了,没道理宝贝茵茵会比他们差。”

就在董兴仍沉浸在美好幻想中时。

城门下忽然发生了一些极大的变化。

守城士卒急忙道:“董副将!董副将!”

“嗯?怎么了?”董兴瞬间回神,快速反问道。

“董副将快看城下!”守城士卒急忙回答道。

不待士卒将话说完。

董兴快速朝着城墙垛口跑去。

只见城墙外一切风平浪静,无人试图穿过护城河,更无人试图蚁附攀爬城墙。

不待董兴转身呵斥。

那守城士卒急忙开口说道:“这边!董副将这边!”

董兴方一转身,便看到那士卒满脸通红地不断指向城墙内。

“咳咳!”董兴轻咳一声,快速折返。

无他。

自然反应罢了。

当董兴趴在垛口处朝着城内望去时。

只见远处街道上正缓缓驶来一辆辆满载的马车。

“那是......”董兴揉了揉眼努力看去,待看清马车上装载的并非粮食、粥饭等物后。

董兴不由得诧异道:“运的是木料?”

不一会儿的功夫。

数不清的马车,拉着数不清的木料缓缓越过城下百姓。

直到行至城门处时方才停下脚步。

一腰挎长刀的年轻男子自为首的马车上一跃而下。

董兴看向那人,大声道:“来者可是京兆尹大人之随从。”

年轻男子点了点头,大声回应道:“正是!在下赵守!奉我家六爷之令,将这些木料,全部运送至城外。”

说着,赵守自怀中掏出一份公文以及一块明晃晃的令牌。

手举公文与令牌,大声道:“此乃通行公文!以及赈灾总指挥使令牌,还请将军核验后,打开城门,放我等通行。”

董兴朝着身旁士卒用了个眼色,随即大声道:“还请稍待片刻。”

话音落罢。

董兴转身径直地朝着城门楼走去。

这等大事,他一个区区副将,如何做得了主。

不一会儿的功夫。

荣平川揉着泛红的双眼,打着哈欠缓缓走出了城门楼。

方一抵达城门上方,先前那得了董兴眼色,前去拿取公文与令牌的士卒也已然折返。

荣平川接过公文,快速查看一番后,吩咐道:“公文与令牌都没问题,将令牌还回去。”

话音落罢。

荣平川看向董兴等人,沉声吩咐道:“戒严!”

“遵令!”众人面色一正,齐刷刷地抱拳回答道。

随着许奕在城内动作不断,收缴粮食不断。

城外灾民已然很少再会试图混入城内了。

但长安城事关重大,再如何谨慎都不为过。

若是放进来一个身带疾病的灾民入城,不出事还好,一出事整个宣平门上到守将,下到守卒。

无一人可以承担那可怕的后果。

片刻后。

待所有士卒全部进入战备状态后。

荣平川大手一挥,下令道:“放吊桥!开城门!”

伴随着荣平川一声令下。

宣平门三个门道缓缓打开两道。

这已然给足了许奕面子,若是其他人来,至多也就打开一个门道罢了。

荣平川看向下方赵守,朗声道:“赵护卫,请!”

张守郑重抱拳行礼道:“谢荣将军。”

话音落罢。

赵守大手一挥道:“出发!”

顷刻间,数不清的马车拉着满载的木料缓缓朝着两道城门驶去。

赵守大踏步走向马车。

随着马车缓缓驶出了宣平门。

不一会儿的功夫便踏上了护城河上方的吊桥。

相比第一次出城时的剑拔弩张,这一次出城倒是顺利不少。

即使没有士卒护卫,此时的吊桥上亦没有一道灾民的身影。

渐渐地,第一辆马车走下了吊桥。

赵守伸手指了一个方向,随即马车继续缓缓前行。

赵守斜靠在木料上,静静地打量着城外灾民。

灾民们依旧是聚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小堆。

或躺、或坐,待在原地一动不动。

与上次相见,灾民们脸上多了一些红润,身上或多或少地多了一些衣衫,用以御寒。

随着车队缓缓向前。

赵守脸上的笑容愈发地骄傲起来。

出城三里,未见一具饿殍!更未见一个插标卖首的稚童。

与上次相比,简直就是天翻地覆般的变化。

而这!自然是他家六爷的功劳!

赵守自怀中掏出一份堪舆图,左右对照之后。

缓缓摆手道:“停!”

待马车停稳后。

赵守将堪舆图重新收入怀中。

翻身爬上木料顶部。

重新掏出堪舆图,大声道:“一到五号马车!向左行进九里!于九里处卸下木料!”

“六到十号马车!向左偏移六里,于六里处卸下木料!”

“十一到十五号马车,向右行进九里!于九里处卸下木料!”

“十六到二十号马车,向右行进六里!于六里处卸下木料!”

“二十一到二十五号马车,于此地道路百米外卸下木料!”

“其余马车继续跟我走!”

话音落罢。

赵守爬下木料堆,继续缓缓前行。

......

城门楼上。

荣平川挑目看向城外。

只见原本排成一条长龙的马车,此时已然缓缓朝着左右分散。

每行进一些距离便会分散一波。

当木料卸完之后,众多马车便会顺着另一条吊桥重新回城。

一切都显得极具章法。

荣平川收回目光,转身走向另一边城墙。

随着时间的推移,城门不远处那些汇聚的百姓,人数已然超过两千。

且还有愈聚愈多的趋势。

“六皇子究竟在搞什么?”荣平川收回目光低声喃喃道:“花费如此多的财力人力物力,究竟是要建什么?”

京兆府衙门张贴在城门不远处的告示荣平川早已看过。

那下方两千余百姓皆是木匠。

无论是五十文一天也好,还是三十五文一天也罢。

初看倒是没什么,可莫要忘了基数与时间。

若是全部算下来,这每一日都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更何况,那告示中明明白白地写明了,无需自带干粮!

就在荣平川百思不得其解之际。

城门不远处的那些百姓,在衙役的组织下,全部站了起来。

正嘈乱地排列着队形。

荣平川再度放眼望去,不由得轻笑道:“一群衙役也搞上阵型了。”

董兴闻言不由得咧嘴一笑,开口说道:“要不要属下下去教教他们什么叫真正的队形?”

荣平川想了想随即开口说道:“也好,带两百人下去。”

“遵令!”董兴面色一正大声回应道。

就在董兴即将走下城墙时。

荣平川大声叮嘱道:“让弟兄们对那些匠人和衙役客气一些。”

董兴顿了顿,随即回答道:“遵令!”

......

随着时间的推移。

距离许奕约定的未时愈发地近了。

宣平门城墙内,直到此时仍有大量的匠人,自四面八方快速奔来。

单单是一上午的时间,工房花名册上便多了足足上千位木匠。

胡元初坚信,这才仅仅只是一个开端。

当工钱下发的那一刻,定然还会有数不清的匠人争相加入工房。

胡元初谢过董兴等人后。

不断地打量着眼前整齐了许多的匠人队伍。

眼神中时不时地流露出兴奋的神色。

“咳咳。”胡元初轻咳一声,人群中细微的骚动声瞬间戛然而止。

胡元初强行忍住内心的兴奋。

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随即缓缓迈步站在所有人的最前方。

默默等待着。

不一会儿的功夫。

一道身骑高头大马的身影,在二十余衙役的簇拥下缓缓朝着宣平门奔来。

在其身后,更有十余辆满载的马车缓缓跟随。

那马车上赫然摆放着一口口上了锁的大箱子。

“京兆尹大人到了,都打起精神来!”胡元初大吼一声。

随即快步离开人群,朝着那缓缓奔来的身影迎了上去。

“启禀大人,此番共募集木匠两千九百四十六人!”胡元初拱手行礼大声禀报道。

许奕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排列基本整齐的匠人,随即低头看向胡元初夸赞道:“此事办的不错。”

胡元初面色一喜,连忙道:“若不是大人的名望支撑,恐怕应募匠人绝不会如此之多。”

许奕轻笑一声,显然并未将马屁话往心里放。

随即平静道:“这队列何人所整?”

胡元初当即回答道:“回大人,队列乃守城副将董副将带人所整。”

许奕微微点头,随即驱马前行。

当其抵达三千匠人面前时。

荣平川已然走下了城门楼。

“宣平门守将见过六皇子殿下。”荣平川抱拳行礼道。

许奕翻身下马拱手回礼道:“荣将军唤我官职即可。”

话音落罢。

许奕再度拱手道:“还未谢过将军助我整队之举......”

一番寒暄后,荣平川满脸笑容地告辞返回城墙之上。

许奕再度翻身上马。

目光缓缓扫视过眼前众人。

微微调转马头,伸手指向身后那十余辆满载着一口口大箱子的马车。

随即沉声道:“这马车上所载的便是你等接下来的工钱!”

话音落罢。

两名衙役快速抬下一口大箱子。

勐地将其打开,露出其内满满当当的铜钱。

刹那间,三千木匠无不瞠目结舌。

:‘好.....好多钱!’

:‘这......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啊!’

:“一天五十文,三天一百五十文,一个月就是一千五百文!足足一两半银子!”

:‘也不知道能不能干上一个月的活,唉。’

:‘唉啥唉,没看到足足十余辆马车呢吗?那都是钱!都是即将发给咱们的钱!’

:‘就是就是,单单这些马车上的钱,便足够咱们干十天半个月的了!不少了,知足吧。’

:‘得了吧,谁知道最后会不会克扣咱们的血汗钱,照我说啊,能拿一天是一天,敢克扣就直接撂挑子!’

铜钱谁都见过,但如此数量的铜钱,见过的人真没几个。

一时间,三千木匠无不议论纷纷。

有人震惊,有人崇敬,自然也有人充满了不信任。

许奕缓缓摆手,当即便有衙役齐声怒喝道:“肃静!”

待嘈杂声渐渐平息后。

许奕伸手指了指身后的十余辆马车。

沉声道:“钱就在这里!依照告示所言!工房登记造册者日五十文!”

“未曾登记造册者!日三拾伍文!”

“每日收工后!本官会派人将当日工钱,一文不少地发放给诸位!”

“本官以京兆尹的身份向诸位承诺!若是有人敢克扣工钱!一经查实!无论数量多寡,一律人头落地!”

话音落罢。

宣平门内瞬间爆发出阵阵喝好声。

若是旁人如此承诺,持疑者定然不在少数。

但眼前之人既然是许奕,那么迟持疑者势必大大减少。

现如今许奕两个字在长安城内,当真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许奕微微摆手,制止了喧哗。

随即继续沉声道:“钱!本官可以保证一分不少!”

“但!有些丑话,本官亦要说在前面!”

“此番出城!凡是擅自脱离队伍,不听调令者!工钱一文不发!”

“凡是骚扰灾民者!扰乱城外秩序者!工钱一文不发!”

“凡是偷奸耍滑者!消极怠工者!工钱一文不发!”

“本官给诸位一刻钟的时间!若是接受不了!现在即可离开队列!”

话音落罢。

许奕调转马头,远离木匠队列。

看似是给匠人们商量的时间与空间。

实则不然。

这些条件,无论到什么地方做工,都是必然的。

完全没有商量的必要。

许奕此举真正的目的是给那些试图滥竽充数者一个反悔与离开的时间!

日三拾伍文到五十文,这个数目对于极大多数底层百姓而言,已然是一个较为难得的丰厚报酬了!

自消息传出去后。

势必会有一些百姓试图滥竽充数、浑水摸鱼。

这部分百姓的数目,显然不会是一个小数字。

多花费一些银两是小事!

可滥竽充数最终耽误的却是许奕的大事。

此番警告过后,若是不识抬举,那便怪不得许奕割韭菜了!

一刻钟后。

许奕缓缓驱马奔来。

原本近三千人的队列此时竟直接少了三分之一。

胡元初满脸羞愧地拱手深深行礼道:“大人,属下办事不力,还请责罚!”

事到如今,胡元初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三千匠人中竟被混进来一千滥竽充数者,这若是发现的晚,耽误了大事。

那罪名可就彻底大了。

许奕平静道:“功过相抵。”

“谢大人。”胡元初闻言不由得大松了一口气。

许奕再度扫视众人。

刹那间,整个宣平门内,两千匠人聚集所在竟鸦雀无声起来。

片刻后。

许奕缓缓收回目光,朗声道:“诸位既然选择留下!便代表诸位已然同意了方才的要求。”

“既然如此!那么本官便送诸位一个见面礼!”

话音落罢。

许奕许奕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空地,朗声道:“未在京兆府工房登记造册者出列行至此处!”

顷刻间。

稀稀拉拉百余人满头雾水地走向许奕所指空地。

许奕大手一挥,下令道:“胡元初!”

胡元初瞬间身躯一震,连忙大声道:“属下在!”

许奕沉声道:“依照花名册!发钱!今日所有人无论有没有登记造册,全部依照满日发放工钱!”

话音落罢。

宣平门内再度爆发出阵阵叫好声。

其内自然也有百余人哀嚎声。

但很可惜。

百余人的声音如何比得过一千余人的声音。

“大人!大人!”一中年男子大叫着走出百余人的队列。

随即大声道:“大人!我愿意登记造册!方才只不过是来的晚了一些!我愿意啊!”

顷刻间,百余人无不大声高喊。

许奕微微摆手示意众人安静。

随即开口说道:“若是愿意登记造册,即刻登记,到时自会按照五十文发放。”

话音落罢。

当即便有一名典吏,手持花名册走向众人。

登记造册,并非简简单单的写个名字便算。

而是要详细地将其家庭住址,身怀技艺等信息全部填写入内。

事后自会有衙役,深入核对,以防胡乱填写。

许奕此举目的有三。

一来,防止滥竽充数者混入其中。

二来,此举可壮大京兆府工房,只不过这是顺手为之。

最重要的其实还是第三点。

那便是,其可以通过花名册,掌握匠人们的基本信息。

如此一来,若是需要调度、调整,将会变得异常简单。

趁着一众衙役分发工钱之际。

许奕翻身下马,自马腹侧兜处取出两张宣纸。

迈步走向胡元初。

若是细看,便不难发现,那马腹侧兜内,赫然还有着十余张同等规格的宣纸。

许奕将最上方一张堪舆图递给胡元初。

胡元初双手接过堪舆图。

方一入眼,眼神中便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宣平门外的景象!

胡元初抬头看向许奕,不确定道:“大人......这是?”

“宣平门外三十里!”许奕面色平静道。

话音落罢,示意胡元初继续看下去。

胡元初定了定神,面色一正,无比认真地看了下去。

其堪舆图上,灾民聚集地、高地、洼地等信息皆被许奕以各式图形标注了下来。

在其右下角处,更有数行小字,详细地标明各个图形所代表着什么。

如此事无巨细的堪舆图,胡元初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半刻钟后。

见胡元初收回目光。

许奕平静道:“堪舆图上所有标注的地点都看过了?”

胡元初眼神中的震惊之色久久未去。

闻言急忙回答道:“回大人,全部看过了。”

许奕微微点头,随即手中仅剩的宣纸递给胡元初。

询问道:“多长时间能够将粥棚全部搭建出来?”

胡元初双手接过宣纸,快速地看了几眼。

那宣纸上所画粥棚与现存粥棚,有着较大区别。

总的来说,较之现存粥棚,要更加完善与合理。

至于难度?并不存在。

若真强行索要一个难度,那也只能是所需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胡元初默默估算一阵。

随即拱手回答道:“回大人,若是以现有木匠数量,至少也需五日时间。”

“其大部分时间都将用于搭建之上,若是有足够的民夫。”

“那么属下有信心于明天日落之前,将其全部搭建完毕。”

一日半的时间。

倒也不算太久。

许奕微微点头,随即平静道:“需要多少民夫?”

胡元初想了想,拱手道:“三千民夫,只需三千民夫。”

许奕点了点头答应道:“可!”

随即郑重地看向胡元初,缓缓开口说道:“此事若是办的漂亮,本官记你一功。”

话音落罢。

胡元初瞬间面露激动,急忙再度拱手行礼道:“谢大人!”

许奕笑了笑,并未多言。

缓缓转身,翻身上马。

而此时,两千匠人已然领到了各自的五十文钱。

脸上各自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见许奕翻身上马。

刹那间两千目光汇聚于许奕身上。

许奕笑了笑,开口问道:“这个见面礼,诸位可还喜欢?”

一时间,两千人异口同声道:“喜欢。”

许奕微微摆手轻笑道:“今日的钱已经给你们了,接下来可就该你们干活了,谁若是偷懒,可别怪我亲自下马给你们再抢过来。”

:“六皇子殿下放心!我等绝不会偷懒的!”

:“就是就是,京兆尹大人信任我们,我们可不能辜负了京兆尹大人的信任。”

:“直娘贼的!谁敢偷懒俺刘大壮第一个收拾他!”

:“还有我!还有我!算上我一个。”

许奕微微摆手,笑道:“好了,诸位,咱们该出发了!”

话音落罢。

许奕缓缓驱马朝着城门走去。

其身后,原本便不算多整齐的队列。

这一走动,瞬间更加散乱了。

毕竟不是军伍,许奕并未过多插手此事。

只要不掉队,不拥挤,那便一切好说。

方一走到城门处。

便看到荣平川笔直地站立于城墙之上。

见许奕率众走来。

当即吩咐道:“放行!”

顷刻间,原本守在城门处防止灾民混入城内的披甲士卒迅速让开道路。

许奕微微拱手。

随即率众穿过城门,踏上吊桥。

吊桥另一边,忙碌过后的赵守等上百人已然早早地于吊桥尽头等待。

其身旁上百人,赫然是许奕精挑细选出来的最精壮衙役。

而众衙役身旁,赫然站立着上百马。

不远处,赫然还有着上百空荡荡的车板。

许奕方一走下吊桥。

赵守便快步迎了上来。

“六爷,木料已经全部放置妥当了。”赵守禀报道。

许奕微微点头,驱马让开吊桥。

随即吩咐道:“十人一队,前去募集灾民中体强力壮者,日十五文,包三餐,三日一次荤腥。”

“此番只需三千人,愿来者,与此处汇集。”说着,许奕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块空地。

大周朝的百姓们每日只吃两餐,包三餐的诱惑即使是寻常百姓都难以抵挡。

更别提灾民了。

更何况,除了三餐外还有十五文钱,以及三日一次的荤腥。

若是许奕不加以限制。

用不了多久,方才所指之处便会人满为患。

话音落罢。

赵守抱拳道:“遵令!”

随即。

百名衙役翻身上马。

快速朝着一个个灾民汇聚之地奔去。

自数万灾民中寻到三千稍强壮一些的人出来。

这并不难。

更何况,这几日以来。

通过许奕不断地运作,城外赈灾的粥饭已然足斤足两。

这种情况下,寻到三千精壮民夫,真的没有一丁点的难度。

“大人。”胡元初行至许奕面前拱手行礼道:“两千匠人已全部走出吊桥。”

许奕微微点头,随即吩咐道:“民夫稍后便至。”

话音落罢。

胡元初拱手行礼道:“那属下便先安排匠人,将其彻底部署分散。”

许奕微微点头道:“可,此事由你全权负责。”

胡元初拱手道:“遵令!”

话音落罢。

胡元初手持花名册,大踏步离去。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

适当的放权,总能收获意想不到的好处。

第一百四十三章:不得不防啊 胡元初并没有让许奕失望。

仅仅半个时辰,便已然将所有木匠安排的井然有序。

胡元初凑上前来,低声禀报着自己所做的部署。

无论是木匠的分配,民夫的安排,以及工房小吏的监工。

一切的一切都极其符合章法。

纵使是许奕,也挑不出太多的毛病来。

许奕微微点头,随即夸赞道:“此事办的不错。”

胡元初瞬间喜上梢头,连连拱手道:“都是大人教导的好。”

许奕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随即补充道:“让工房的人都激灵点,若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及时禀报。”

胡元初闻言面色一顿,不由得询问道:“大人所言不对劲的地方是指?”

许奕目光缓缓看向不远处大大小小的灾民聚集地。

平静道:“灾民。”

“啊?”胡元初面露诧异,眼神中充满了不解。

许奕缓缓收回目光,平静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多虑了,总之,让工房的人都打起精神来,一旦察觉到不对,随时可以越级上报。”

闻言,胡元初固然不解,但还是郑重地拱手道:“遵令!”

此番搭建粥棚,看似多余,实则却是许奕大力赈灾过程中最不可缺少的一环。

无他。

以往的粥棚太过于密集。

如此密集的粥棚固然方便了赈灾的官吏与商行。

但其对灾民而言,终究是利大于弊。

其一,越是靠近粥棚的地方,汇聚的百姓便越是多。

且其中,大半都是年轻体壮者。

往往一施粥,总是这部分人先吃。

他们吃饱之后,方才能轮到后面慢慢赶来的其他灾民。

其二,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便有剥削与压榨。

灾民之间自然也不例外。

且这种剥削与压榨,会随着许奕赈灾愈发地深入,而变得愈发地不可控制。

许奕之所以不惜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也要将密集的粥棚分散开来。

其主要目的便是为了防止这种情况的发生。

他可不想自己耗尽心力与世家豪族们斗智斗勇争取来的大好局面,最终因一些隐藏在灾民中硕鼠,而功亏一篑。

不过此举势必会触动一些既得利益者的利益。

故而方才有了先前让工房打起精神来的那一番话。

许奕端坐于马背上,手掌不断地握紧腰间斩渊刀的刀柄,随即再缓缓松开。

握紧。

松开。

再握紧。

再松开。

如此重复数次。

直到赵守骑马奔来,方才罢休。

“六爷!三千民夫全部募集完毕。”赵守快速翻身下马大声禀报道。

许奕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半个时辰左右,募集三千精壮,这效率已然不能用快来形容了。

许奕看向不远处空地上密密麻麻的年轻灾民。

嘴角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意,轻笑道:“走。”

......

许奕方一靠近。

三千精壮灾民无不目光火热地看向许奕。

:“大人!一天真给十五文钱,还让吃三顿饭吗!”

:“哎哎哎,不对不对,你少说了一个,还有三天一顿荤腥!”

:“都别说了!老子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谁说不是呢!我们村的王老财家三天都不一定能吃上一顿荤腥。”

许奕面带笑意地缓缓顿住战马。

身旁众衙役迅速骑马奔走,呵止喧哗。

待空地处彻底安静之后。

许奕缓缓扫过下方一张张激动的面孔。

大声道:“自今日起!凡是应募而来的青壮!只要好好干活!每日十五文铜钱!下工后便发!”

“除此之外!每日包三餐!本官不敢说让诸位吃的多好!但一定会让诸位吃得饱!”

“最后!每三日一次荤腥!”

话音刚落。

人群中瞬间爆发出直震云霄的欢呼声!

“吃得饱!”这三个字对于灾民而言,比任何东西都要珍贵。

许奕微微摆手,示意众人安静。

待彻底安静下来后。

许奕再度大声道:“不过!有些丑话本官要说在前面!”

“凡是偷奸耍滑者!消极怠工者!一律驱逐出民夫队伍!”

“凡是不听指挥!扰乱秩序者!一律驱逐出出民夫队伍!”

对于灾民们而言,工钱远远没有留在民夫队伍中重要。

毕竟,真的是饿怕了!

简单的动员之后。

三千民夫在胡元初的带领下,分散着加入了搭建粥棚的队伍中。

不一会儿的功夫。

叮铃啷当的劳作声此起彼伏的传来。

颇显的一切都是那般的井然有序。

许奕目光深邃地看向不远处最近的几处忙碌点。

许久、许久,方才缓缓收回目光。

朝着不远处的赵守摆了摆手。

赵守见状,快速牵着马走了过来。

“六爷。”赵守拱手道。

许奕微微点头,随即吩咐道:“抽调半数衙役,分散到各处木料旁,若是灾民有所异动,第一时间前来汇报。”

赵守重重点头,大声道:“遵令!”

话音落罢。

五十余衙役快速纵马奔向各处木料旁。

许奕端坐于马背上,低声喃喃道:“不得不防啊。”

......

远离护城河九里处的一处木料旁。

工房典吏侯永辉时不时地出穿梭于各个木匠之间。

一会儿给这个递一下斧头,一会儿给那个递一下锯子。

当看到有人手艺不太熟练之际。

其还会出言指点一二。

一时间,此处木料堆旁倒也是其乐融融。

刘大壮忙碌完手头的木料,趁着新木料尚未搬过来之际。

不由得好奇道:“侯典吏,您以前也是个木匠?怎么感觉您比我这打小就干木匠活的人还熟练呢。”

侯永辉没什么架子,或者说,他这副体型即使生气了也让人察觉不出来。

侯永辉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咧嘴一笑,活像个弥勒佛。

“我啊,我可不是什么木匠。”侯永辉笑道。

“啊?”刘大壮惊叫一声,诧异道:“可是我看您刚开教的那些话,个个在理啊。”

侯永辉笑了笑开口说道:“我啊,打小就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因为这,小时候没少被我爹追着打。”

“这......干啥打你啊?”刘大壮不由得好奇道。

侯永辉咧嘴一笑,眼神中闪过一抹追忆。

缓缓开口说道:“小时候喜欢捣鼓各种小东西,自然学业便不好了,我家又世代从商,我爹打心眼里盼着我们兄弟几个能出一个举人,做个小官。”

“结果我们兄弟几个,大哥喜欢从商,二哥喜欢打铁,三哥喜欢干木匠活,我喜欢捣鼓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东西,小妹喜欢织布。”

“咳咳,以为这,我们兄弟几个没少挨打。”

“好在,最后大哥继承了家业,二哥成了边军数一数二的铸刀大师,三哥后来夭折了,小妹嫁了人,我成了工房典吏。”

“豁。”刘大壮瞬间惊叫道:“那您兄弟几个可真够厉害的啊。”

侯永辉笑了笑摆手道:“好了,歇够了没,歇够了继续干活。”

刘大壮讪笑几声,自锯末下掏出一块木料,继续干起活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

一衙役身骑快马快速奔来。

“老侯,你这儿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衙役翻身下马快步走来。

“不对劲的地方?这儿能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侯永辉笑了笑。

随即开口问道:“今个到底怎么了,胡主簿叮嘱了好几遍,现在你又过来叮嘱。”

衙役将马拴在一处不碍事之地,随口回答道:“谁知道呢,是大人让我过来的。”

话音落罢。

衙役凑上前去,低声道:“既然大人再三叮嘱,你我还是小心一些为好,万一真出什么事,你我可担待不起。”

侯永辉面色不由得一正,随即点了点头回答道:“好。”

“老侯你好好想想,从你们过来之后,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没?”衙役不由得再度追问道。

“没有吧......”侯永辉喃喃一句,随即开口说道:“别着急,我好好想想。”

说着,侯永辉闭上双眼,细细沉思起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

侯永辉睁开双眼,迟疑道:“一个神志不太清的女人过来问过几句话算不算?”

衙役面露激动道:“什么样的女人?都问了些什么。”

一想到京兆尹再三叮嘱,衙役面上的激动愈发地大了起来。

侯永辉想了想,开口说道:“就是一身着破烂棉衣、蓬头垢面的女子,含湖不清地问了几句我们在干什么。”

“我回了一句,给你们修建粥棚,省的你们来回跑了。”

“那女人就都都囔囔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衙役闻言,瞬间面露失望之色,这算哪门子异常啊。

二人闲聊一阵,那衙役便绕着木料堆四处转悠起来。

眼神更是时不时地扫过不远处的一个个或大或小的灾民聚集地。

而侯永辉则再度忙碌着监工与指点。

二人谁都未曾注意到。

不远处一坐在地上、蓬头垢面的男子时不时地看向忙碌的众人。

而他那满头糟乱的头发,自然便成了其最天然的伪装。

......

不远处最大的灾民聚集地内。

数个凌乱的帐篷搭建在聚集地最中心的位置。

以帐篷为中心,四周或坐或躺着数不清的灾民。

其中自然不乏一些年轻力壮之辈。

最大的一处帐篷内。

一蓬头垢面的中年男子,躺在帐篷最中心。

四名衣着破旧,但身形曲线却颇显精致的年轻女子。

跪坐在中年男子身旁,不断地揉捏着中年男子的四肢。

忽然。

中年男子勐地抬脚踹向右腿旁的年轻女子。

口中怒骂道:“娘的!没吃饭啊!”

年轻女子吃痛之下,直接向后倒去。

“爬过来!”中年男子不依不饶道。

年轻女子无奈,只得颤抖着身躯缓缓爬了过去。

“老子问你话呢!没吃饭啊!力气那么小!”中年男子一把抓住不可描述之物,厉声问道。

“啊!”年轻女子惨叫一声,泪水不自觉地滑落眼眶。

让她怎么回答?

说吃了?

那官府的赈灾粥她吃了半碗都不到!那饼子她更是吃了一口!

便被眼前这恶霸抢了去!伙同其他恶霸倒卖了出去。

她若是说吃了,那么晚上那一顿,恐怕连半碗粥都吃不到。

说没吃?

说没吃的下场便是一顿毒打,自新京兆尹上任后,这恶霸便开始变本加厉起来。

生怕别人知道他倒弄粥饭,整个灾民聚集地,谁敢说没吃,直接便是一顿毒打。

至于跑?先不提能不能跑出去此处聚集地。

就算跑出去了此地又能如何?类似的恶霸并非只有此处。

且最关键的是,这些恶霸之间,多多少少存在一些联系。

若是被其他人抓住,被此人知道,那便不是挨打这般简单的事情了。

到时候,可是会出人命的啊。

“哭哭哭!就知道哭!”恶霸不耐烦地大吼一声,随即双手用力一扯。

瞬间撕破本就破旧的棉衣。

“既然这么喜欢哭!那老子就让你好好的哭一回!”

说着,恶霸勐地起身,将其按倒在地。

年轻女子人命般躺在地上,眼神中充满了麻木之色。

与此同时,帐篷内的其余三名女子,眼神愈发地忙碌起来。

忽然。

帐篷外传来两道脚步声。

刚想进行下一步的恶霸瞬间回过神来,扭头看向帐篷处。

“李二爷,张五爷来了。”帐篷外传来一道禀报声。

“晦气,这狗东西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李二爷暗骂一声。

随即低声呵斥道:“都给老子滚!”

“晚会再收拾你!”说着李二爷泄愤般抓了一下。

“李二!别躲着了!老子都听到你的声音了!”帐篷外再度传来一道男子声音。

李二定了定神,缓缓起身破口大骂道:“张五!老子什么时候躲着了!”

张五并未回答,直接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恰逢此时,四名女子缓缓朝着门外走去。

张五望着其中一名女子,眼神亮了一下。

但很快便收敛了其他想法。

面色凝重地看向李二沉声道:“李二,出大事了!”

“这大事自那六皇子上任后出的还少吗?”李二满不在乎道。

张五面色严肃道:“老子没有和你闹!真出大事了!那六皇子要在长安城外建粥棚!”

“什么?!”李二惊叫一声,瞬间意识到了不对。

连忙反问道:“中午那些木头不是建房子的?”

张五无奈地点点头,开口说道:“我已经安排人去打听过了,那些木头全部都要建成粥棚!”

“而且!以前那些老粥棚都会拆除。”

此言一出,无异于惊天霹雳。

李二愣了好半晌方才反应过来。

急忙开口道:“那这样一来!岂不是再一次断了咱们的财路!”

“该死!该死!真该死!他一上任就没一件他娘的好事!”

“先是查了那些商行!断了咱们倒卖粮食的财路!”

“逼的咱们只能倒卖一些粥饭、饼子!”

“现如今就连这条财路也要给咱们断了!他奶奶的!”

刹那间李二气的连连破口大骂。

直吓的张五急忙捂住了他的嘴:“直娘贼的!小点声!被听到了你我都得死!”

李二一把扯开张五的手,怒骂道:“听到就听到!就你我现在干的这些事!哪一个不是掉脑袋的!怕个屁!”

好大一会儿功夫。

李二总算是冷静了下来,沉声问道:“大掌柜那边怎么说?”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光明的地方,就有黑暗。

灾民中自然也不例外,只不过,光明与黑暗,有时候会悄悄的融合在一起,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罢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好猖狂的黄老爷啊! 破旧的帐篷内。

李二喘着粗气,目不转睛地盯着张五。

期待着能够从其口中听到一些好消息。

怎料。

张五此番注定要让其失望了。

张五摊了摊手苦笑道:“大掌柜让我等暂停一切动作,静观其变等他命令。”

“什么?”李二瞬间面色大变,大声惊叫道:“如此一来岂不是自断财路?!”

“小点声!你想引来衙役还是怎地!”张五面色一黑,厉声呵斥道。

李二恍若未闻一般,面色涨红地一把抓住张五的胳膊。

大声质问道:“张五!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大掌柜真这般说的?”

“松开!”张五吃痛之下大声呵斥道:“再不松开别怪我不客气!”

“你!”李二面色一顿,张口便要破口大骂!但最终还是将那即将脱口而出的‘问候’咽了下去。

“好好好,我松开我松开!”李二松开手,继续追问道:“行了我松开了你快点说!”

张五面色一沉,重复道:“还有!把嗓门给我放小点!引来衙役了!你我都得死。”

李二面色涨红道:“求求你了!快点说吧!衙役过不来的!放心吧!就算衙役真来了!外面那么多弟兄,咱们肯定能提前收到消息。”

说罢。

见张五死死地瞪着自己。

无奈之下,李二只好强忍着内心的怒意,连连说道:“好好好,我小点声小点声,现在可以说了吧。”

“呼~!”

张五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缓缓开口说道:“我没骗你!大掌柜真是这么说的!”

“愕!”李二死死地盯着张五的眼神,见其不似说谎,瞬间顿了一下。

勐拍大腿,悲愤道:“大掌柜湖涂啊!这样做岂不是自断财路吗!”

“那粥棚一建成!咱们再想浑水摸鱼可就难了!到时候人人都能吃饱饭谁还听咱们的?”

张五面色一沉,缓缓开口说道:“大掌柜说的是‘暂时’。”

李二闻言抬起头看向张五,冷笑道:“张五,摸着自己的良心,你先问问自己信不信?”

“还暂时?狗屁暂时!六皇子一上任便断了咱们倒卖粮食的路!那时候大掌柜也是说暂时!”

“结果呢?结果后来让我等倒卖粥饭!”

“好!倒卖粥饭我也认了!毕竟没有大掌柜也就没有我的现在!那倒卖粥饭虽然挣得少,但好歹还有的挣。”

“可现在呢?现在那狗屁六皇子要建粥棚!还要把老的粥棚给拆了!”

“你看看那些木料堆积的位置!三里一个!三里一个啊张五!”

“这粥棚要是建成了!这宣平门外所有灾民都能吃上饭了啊!”

“他们吃上饭了!咱们吃什么?喝西北风啊?”

“到时候搞不来钱!手底下那些人谁还能听咱们的?”

越说越气,说到最后李二再度勐拍数次大腿!

话音落罢。

张五面色阴晴不定了好大一会儿,显然此刻其内心并不平静。

“呼~!”

张五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无奈道:“道理谁都懂!问题是不听大掌柜的,咱们能干啥?”

“咱们是斗得过衙役,还是斗得过六皇子?”

李二沉声反问道:“咱们斗不过,大掌柜就能斗得过?别忘了!自从那六皇子上任后,大掌柜可是一退再退!连斗的勇气都没有!”

张五冷笑一声开口说道:“大掌柜没勇气斗!你有勇气斗?我看你怕不是连死字怎么写的都不知道!”

李二不甘示弱同样冷笑道:“都说你聪明,我看你也不过如此!”

“你!”张五气急,伸手指向李二。

幼年偷听过两年私塾的他,一向自认为是个读书人,平日里最烦的便是别人说他不聪明。

不待张五破口大骂。

李二沉声说道:“张五,我且问你,如果粥棚真的建成了!灾民们都能吃上饭了!吃饱饭了!先不提钱的事,到了那时候咱们还能控制得住现在这群灾民吗?”

张五沉吟片刻,无奈地摇了摇头。

现如今众人之所以能够控制那群灾民,使得他们成为手底下任其宰割的羔羊。

其主要手段说白了就两点。

一是人多势众,暴力镇压。

二是粥棚距离过远,期间一个个难民聚集地便是一个个小团体!想要吃饭就必须抱团往前走!

如果粥棚真的按照许奕的规划每三里路设置一个小型粥棚。

那么到了那时,灾民间的竞争势必会大大减小。

到了那时,自然也就无需抱团取暖。

如此一来,最直接的下场便是瓦解他们的势力,断了他们的财路。

若仅仅如此也就罢了。

若是有人吃饱了饭掀桌子......

那么,无论是李二也好,还是张五、王三、赵六也罢。

通通都要死。

张五眼神中不由得闪过一抹恐惧,连忙抬头看向李二。

李二见状心中了然,沉声问道:“想明白了?”

说着。

李二再度反问道:“你我能想明白的事情,大掌柜那般聪明人会想不到?你不是一向自诩聪明吗?”

“那好,我且问你,如果你是大掌柜,你会怎么做?”

张五闻言,未曾思索直接吐口而出道:“跑!”

末了,急忙补充道:“带着钱跑!”

李二重重点头道:“没错,即使是我,斗不过我也会选择跑!有那么多的金银在手!去哪儿不能做个富家翁,娶上十几个小妾逍遥快活。”

说着,李二面色一沉,死死地盯着张五的双眼。

沉声道:“可你别忘了!大掌柜手里那些金银首饰中,有八成都是咱们孝敬的!”

张五心中骇然,呐呐道:“你的意思是咱们联手?”

说着,张五在脖子处比划了一个手势。

李二沉声道:“我手底下有七十多个弟兄。”

此言一出,想要做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张五迟疑了片刻,叹息道:“我手底下也有七十多弟兄,可这远远不够!大掌柜手下至少也有三百人!”

张五顿了顿随即开口问道:“要不要叫上陈家兄弟?他们兄弟两个加起来至少也有一百人!”

“不行。”李二想都未想直接拒绝道:“人越多越容易走漏消息,更何况谁知道陈家兄弟靠不靠得住。”

张五面色瞬间涨红,沉声道:“可你我只有一百五十人!这么少得人和自寻死路有什么区别!”

李二冷笑道:“自寻死路?那倒未必。”

“行了,别装神弄鬼的了!有什么主意赶紧说!能行老子就跟着你干了!”张五不由得气急道。

李二冷笑一声开口说道:“事先说好!事成之后六四分!我六你四!”

见张五面露不满。

李二沉声补充道:“别不知足,主意是我出的!我多拿一成天经地义!”

“呼~!”

张五再度重重吐出一口浊气,不耐烦道:“六四就六四!赶紧说!别墨迹!”

李二走出帐篷左右看了一眼。

随即将门帘彻底锁死。

沉声道:“听好了!大掌柜人多是人多!但别忘了,大掌柜那边的灾民也比咱们这边的多。”

“依照以往来看,每次施粥大掌柜都会派出去一半的人去盯着灾民和其他掌柜。”

“哪怕大掌柜要跑,时间也会选在晚上,这最后一顿粥饭即使做样子他也会做下去!”

“这个时候就是咱们唯一的机会!”

话音落罢。

张五连连摆手道:“趁着施粥的时候下手?咱们这和主动寻死有什么区别?真当那些衙役和士卒是吃干饭的啊!”

李二沉声道:“方才我便说过了!这是最好的机会!至于那些衙役和士卒?无须担心!”

“他们撑死也就几百人!灾民呢?灾民足足好几万!”

“到时候你我趁乱将灾民搅合进来!水一浑够那些衙役和士卒们忙的!”

“等得手后!你我边跑边将沿途的灾民全都搅合进来!到时候宣平门外彻底乱起来了!谁还有功夫理会咱们?”

张五沉思片刻,不由得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够狠!够高明!”

李二闻言面上一喜哈哈大笑道:“那是,别看老子没读过书!但老子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过得人遇到的事可海了去了!不是有句话叫什么读书不如走路吗?!”

张五轻笑着摇了摇头缓缓开口说道:“是读万卷书不如走万里路。”

话音落罢。

张五面色一正,沉声道:“好了,这件事我干了!我回去准备准备!等你消息!”

李二收敛了脸上笑意,重重点头。

随即亲自出门将其送出了帐篷。

二人皆未曾注意到,就在二人走出帐篷的一瞬间。

一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年轻女人,悄悄从帐篷背面打着滚滚了出去。

......

宣平门外的一处高坡上。

许奕背负着双手,站立于高坡之上。

双眼无悲无喜地凝望着下方数不清的灾民聚集地。

无人知其所思所想。

就连朝夕相处的赵守,亦是如此。

高坡下。

赵守带着五十余精锐衙役,安静地把守着高坡之下。

使得旁人,无法打扰到许奕。

忽然。

远处大道上泛起滚滚烟尘。

赵守翻身上马,双脚踏着马镫站起身来。

居高眺望之下,只见不远处十余骑护送着一辆马车,正朝着宣平门奔来。

赵守快速自马背上一跃而下,小跑着跑向高坡。

禀报道:“六爷,远处十余骑护送着一辆马车,正疾驰而来。”

许奕未曾转身。

背对着赵守平静道:“是周洪喜回来了,你带几名衙役亲自去迎接一下。”

“遵令!”赵守答应一声,快步走下了高坡。

边走心中边念叨着周洪喜这个名字,不知为何总感觉这个名字异常的熟悉。

忽然。

赵守眼神一亮,低声道:“原来是他啊,这回好了,三部一院的人全部都到齐了。”

那周洪喜不是旁人,正是被许奕派出去排查整个关中河道走势的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

同时也是三部一院官职最大的那位。

不一会儿的功夫。

十余骑护送着一辆马车缓缓抵达了吊桥处。

方一到吊桥处,十余骑纷纷顿住了马蹄。

车厢帘子被人自内掀开,一面色惨白的中年男子自车厢内跌跌撞撞地走了下来。

说是走实际上与爬无异。

不待赵守上前搀扶。

中年男子便扶着车厢,直接哇哇大吐起来。

本就没吃多少东西,这一吐,更是直接吐出了酸水。

原本便惨白的脸庞不由得更加惨白起来。

赵守转身自马腹侧兜取出一袋清水。

快步上前将其递给中年男子道:“周大人,喝点清水。”

周洪喜来不及道谢,接过水囊勐灌了数口清水。

缓和了好大一会儿,方才缓过劲来。

“多谢。”周洪喜将水囊递给赵守,道谢一声。

随即快速询问道:“京兆尹大人呢?”

赵守接过水囊,急忙回答道:“我家六爷就在不远处。”

周洪喜闻言,快速趴进车厢内。

自车厢内抱出来一口高一尺长两尺的木箱。

方一抱出车厢,便连忙说道:“快带我去见你家六爷。”

赵守点了点头,见周洪喜怀抱木箱较为吃力,不由得开口说道:“周大人,这箱子还是我替您拿着吧。”

怎料。

此言一出,周洪喜竟直接后退两步,双手不由得将那口箱子抱的更紧了一些。

看向赵守的眼神中亦带上了浓浓的防备之色。

不明所以的赵守干笑两声。

定了定神开口说道:“周大人请随我来。”

一路行去,不知为何,周洪喜总是与前方的赵守等人保持着两步以上的距离。

那口木箱更是被其抱的死死的。

高坡下。

赵守拱手道:“周大人,我家六爷就在上面。”

周洪喜抬头看向高坡上那身着墨玉色蟒袍的背影,点了点头,随即一言不发默默向前。

徒留下满头雾水的赵守与众衙役面面相觑。

谁也想不明白,为何一开始还好好的周洪喜,为何会在提及箱子后变成这副模样。

那箱子内究竟有什么?竟值得一位正五品郎中这般看重?

......

......

高坡处。

许奕收回看向灾民聚集地的目光,无声叹息一声。

随即缓缓转身,看向已然行至一半的周洪喜。

一看之下,许奕身躯竟不由得顿了几息。

数日前的周洪喜有多么的意气风发。

此时的周洪喜便有多么的狼狈不堪。

鬓角泛起了花白,脸色惨白中带着挥之不去的疲倦,衣衫虽整洁,但若是细看便能发现不少的污渍。

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能让一位正五品朝廷大员变得这般狼狈不堪?

许奕快走两步迎了上去。

“周大人,您这是。”临到近前,许奕不由得询问道。

周洪喜身躯顿了顿,将怀中始终抱的死死的木箱郑重地放在地上。

微微拱手看向许奕。

话未出口,便已然泪两行。

许奕急忙上前,关切道:“周大人,到底出了何事?”

“六皇子......”周洪喜双眼通红,眼角泪水止不住地流淌,大呼一声。

随即颤抖着双手,拱手深深一拜,悲切道:“六皇子!您可一定要为下官等人做主啊。”

“周大人快快请起。”许奕快步上前,将其搀扶起来。

随即面色一正,沉声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周大人莫要着急,慢慢说来。”

“唉。”周洪喜重重叹息一声。

强忍着心中悲切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自那日京兆府点卯过后。

周洪喜便带着五百工部人马出了长安城。

出长安城后,工部五百人马便依照各自的分工分道扬镳。

想要清查河道,无论如何都避不开那条被关中人誉为母亲河的渭河。

而想要清查渭河,无论如何都避不开陈仓县!

也正因此。

工部五百人马分散开来后。

周洪喜直接带着数十名都水清吏司最杰出的官吏与衙役,直奔陈仓县。

因其本就是正五品工部郎中,外加上京官出京大半级的潜规.则.。

这一路行去,虽舟车劳顿,但每到一处,当地官府无不夹道相迎。

也正因此,这一路行去倒也算顺利。

行至陈仓县时自然也不例外。

简单修整之后。

周洪喜便带着人开始逐一勘测。

怎料,方勘测到县城外的黄家镇时,便出了变故。

那黄家镇说是个镇,实则几乎与县城一般无二,甚至隐隐约约还有胜之一筹的迹象。

无他。

那黄家镇坐拥渭水一大支流。

镇外单单是码头就有数个。

更不要提便于灌既的良田。

周洪喜悲切道:“我等方一走进黄家镇的那一刻,便被人给盯上了!”

“当天夜里便有人飞箭传书,逼我等离去。”

“强龙不压地头蛇,我等次日便去找了陈仓县令,怎料那刘县令直接托病不见我等。”

“从县衙出来后,我等私下里一打听,方才知道,原来那黄家镇有一个黄老爷。”

“那黄老爷坐拥黄家镇以及周边村镇足足三千顷良田!”

“旱灾爆发以来,渭河支流水位下降,那黄老爷独占整个渭河支流!”

“他那三千顷良田是丝毫未受旱灾影响!可周边其他百姓却家家户户颗粒无收!”

“即使如此,那黄老爷仍不知足,趁着旱灾大肆吞并周边良田,逼迫百姓卖身为奴。”

“整个就一陈仓县的土皇帝啊!”

说着,周洪喜眼泪哗的一下再度决堤。

周洪喜哽咽道:“知道内情过后,我等连客栈都不敢住了!直接躲进了镇外一处城皇庙里。”

“趁着夜色,下官派出去三十差役,两主事、七典吏前去清查支流情况。”

“本想尽快查清支流详情,随后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怎料,去时三十九人!归来时却只有二十三人!”

“足足十一个差役、五个典吏、一个主事死在了夜里!”

“归来的人里面大半都带着伤痕!意识到情况不对后,下官当即带着其余人趁着夜色逃离了黄家镇。”

“怎料到,即使如此,那黄老爷仍不肯放过我等!一路上追兵不断!下官去时带了整整六十人!可归来的却只剩下下官九人!”

“足足有五十一人被那黄老爷给杀了!”

“若不是下官跑得快,此时下官定然已经死无全身了啊大人!”

“大人!他这是想要杀人灭口啊!”

“大人!您可一定要给下官做主!给那死去的五十一人做主啊大人。”

不知不觉间,周洪喜已然哭成了泪人。

第一百四十五章:你身后有人! 一个地主豪绅。

派人追杀正五品朝廷命官。

且还要赶尽杀绝。

听起来何等无稽之谈的事情。

现如今却活生生的发生了!

而一个正七品县令,非但不制止这种天大的闹剧。

反而装病不出。

究竟是县令惹不起那地主豪绅,还是二人早就狼狈为奸,穿一条裤子了?

若是旁人,许奕或许还会先调查,待调查清楚之后方才下定论。

但,陈仓县无需如此!

那陈仓县令刘宗权,便是前段时间前去王家闹事的刘世安父亲。

陈仓县此番之所以会有大半百姓背井离乡,此人至少占据一半的功劳。

而另一半的‘功劳’,则在那黄家镇黄老爷身上。

现如今,刘宗权与黄四郎的罪证还摆放在许奕书房!

许奕万万没想到,这刘宗权与黄四郎竟比那罪证上所描述的还要猖狂数十倍!

这种人不杀?难道还要留着他过年吗?

许奕定了定神。

毫不掩饰内心杀意道:“周大人放心,此事,本官定会让他们血债血偿!”

‘不仅仅是工部五十一人的血债!还有那数不清的陈仓百姓的血债!’许奕心中沉声补充道。

周洪喜顿了顿。

直接双膝跪地,悲切道:“下官周洪喜!代工部五十一位死去的同僚,先行谢过大人大恩。”

许奕微微侧身,随即快步上前将其搀扶起来。

口中连连说道:“周大人,使不得、使不得,本官身为京兆尹与赈灾总指挥使,这本就是本官分内之事!”

“更何况周大人之所以会去陈仓,也是奉命行事。”

“于公于私,本官都要为周大人与那些工部同僚讨回一个公道!”

周洪喜止步心中悲切,缓缓起身再度郑重道谢。

话音落罢。

周洪喜擦了擦眼角的泪痕。

无比郑重地蹲下身去,自怀中掏出一把钥匙。

随即无比郑重地将方才放置于脚边的木箱缓缓打开。

随着木箱的打开,厚厚一摞包裹着油纸的纸张浮现在了许奕眼前。

周洪喜小心翼翼地将油纸拆开,露出其内包裹着的一张张宣纸。

那一张张宣纸有的染血、有的破旧不堪,有的皱皱巴巴的明显能看出来水泡的痕迹。

周洪喜蹲在地上,双眼通红地叹息一声。

很显然,为了这些宣纸,周洪喜一行人不知付出了何等惨痛的代价。

许奕没有问为什么不用轻便的包裹携带这些宣纸。

那遭受过水泡、随后又被暴晒,但字迹与线条仍不可避免地模湖了的宣纸,已然告诉了他答桉。

“呼~!”

许奕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数次想要张嘴安慰一番。

可最终,安慰的话语到了嘴边,又被其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无他。

这是血债!

世间所有安慰的话语,在血债面前都将显得格外地苍白。

血债终究还需血来偿。

周洪喜抹了抹眼泪。

重重叹息一声,随即将那视之如命的宣纸抱起。

缓缓起身,将其无比郑重地递向许奕。

随即沉声道:“大人,这是都水清吏司五十一条人命换来的东西!现在!我将其转交给您!”

许奕面色一正,郑重地接过周洪喜手中的宣纸。

沉声保证道:“我不会让他们白白死去的!”

周洪喜深深地看向许奕的双眼。

足足好大一会儿功夫。

周洪喜方才挪开视线,咧嘴笑了。

只不过,那笑容竟比哭还要难看。

许奕重重叹息一声,唤来赵守,好生叮嘱一番。

这才让赵守安排衙役将周洪喜送回城内休养。

待周洪喜乘坐的马车消失在城门处后。

许奕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随即低头看向下方大大小小数不清的灾民聚集地。

许久许久。

许奕方才收回目光,无声地叹息一声.

随即,目光深邃地看向躺在脚边的木盒。

经过一系列谋划过后。

京兆府现如今并不缺乏粮食。

准确的说,京兆府暂时并不缺乏粮食。

其真正缺的是水!能够灌既之水!能够将整个关中局势盘活的水!

一年之计在于春,再有半个多月正德二十九年将会正式翻篇。

到了那时,春耕还会远吗?

若是错过了正德三十年的春耕,天知道这场旱灾造成的影响何时才能彻底平息。

“呼~!”

许奕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缓缓席地而坐,自木箱中取出一沓绘制着关中河道走势的宣纸。

面色郑重地缓缓翻阅着手中的河道走势堪舆图。

......

......

远离护城河的一处大型灾民汇集地内。

李二缓缓掀开帐篷,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一眼过后,再度退回帐篷内。

且重新将那破旧的门帘锁死。

缓缓迈步行至简易卧榻之处。

呆坐许久,方才低声喃喃道:“申时了,至多再有半个时辰,那些施粥的人就该来了!”

话音落罢。

李二面色逐渐变得阴沉起来。

“呼~!”

李二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起身骂骂咧咧道:“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直娘贼的!拼了!”

话音落罢。

李二勐地将那简易卧榻扯开。

自其内取出一沉甸甸的包裹。

大大咧咧地坐在地上,缓缓将那包裹打开。

随着包裹被其缓缓打开,一个又一个造型或精美或古朴的金银首饰赫然出现在其面前。

李二强忍着心中激动,缓缓拨开外表的那层金银首饰。

自最下方取出一泛着铜锈的匕首。

李二将金银首饰重新收回包裹。

随即爱不释手地抚摸着手中那布满了铜锈的匕首。

口中不由得连连低语道:“一碗粥饭,三个饼子,换这么一个大宝贝!值!真值!”

好大一会儿功夫。

李二方才收敛了所有情绪。

将那匕首塞入怀中,随即望向那沉甸甸的包裹。

一时间不由得犯了难。

片刻后。

李二无奈地叹息一声,快速打开包裹,取出几样分量颇重的金制首饰,将其塞入怀中。

与此同时,口中不由得连连自我安慰道:“大掌柜哪儿还有!不但有还多!不心疼不心疼。”

就在其连连自我安慰之际。

帐篷外忽然传来一道喊声:“李二爷。”

李二瞬间回过神来,快速将那包裹藏起。

随即起身麻麻咧咧道:“干啥?!催魂啊!”

帐篷外那人顿了顿,随即快速开口说道:“二爷,施粥的出城了!”

‘出城了?’李二惊疑一声。

随即快步走出了帐篷,抬头一看,时间不知不觉间已然抵达申时过半。

李二定了定神,低声询问道:“弟兄们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就等您一句话了!”那人压低声音,面露阴狠道。

李二点了点头随即吩咐道:“寻个机灵点的小鬼去找一下张五爷,就说是我让去的!到时候他自然会明白。”

“是!”那人低声应是,随即快步离去。

李二扭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足足居住数月有余的帐篷。

一眼过后。

李二毫不留恋地大踏步朝着灾民走去。

“直娘贼的!都赶紧起来!施粥的来了!”李二边走边大声吆喝着。

刹那间,原本躺在地上的灾民闻得施粥二字,一个个面色麻木地缓缓自地上爬了起来。

灾民群中,百余名颇显健壮的年轻人不断地行走在灾民群中。

但凡灾民动作稍稍慢了一些,定然会迎来这群年轻人的呵骂与拳打脚踢。

趁着灾民起身之际,李二唤来十余名小头目,低声交代着稍后的细节。

“都听明白了吗!”李二厉声喝问道。

十余人无不面色涨红地回答道:“听明白了!”

李二仍不放心地再三叮嘱数次。

直到所有灾民全部起身后,方才作罢。

李二大手一挥舞,沉声道:“走!出发!”

随着其一声令下,百余精壮年轻人如同赶着牲口一般,赶着大量的灾民朝着最近的粥棚走去。

人群中,一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年轻女子,低着脑袋,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缓缓跟着队伍前行。

蓬乱的头发下,一双布满了麻木之色的眼睛,时不时地朝着两侧撇去。

不知为何,随着灾民队伍缓缓前行,原本居中的女子竟直接走到了队伍的最边缘。

走着走着。

道路两旁的灾民愈来愈多。

而自己队伍中的精壮年轻人,却越来越少。

那恶霸李二,更是不知何时便不见了身影。

年轻女子瞅准时机,悄悄变换了队伍。

见无人关注自己后,快速朝着一处木料堆积地跑去。

......

远离护城河九里处的一处木料堆积处。

十余名的匠人在灾民缓缓走动之际,便停住了手头的忙碌。

侯永辉站在堆积的木料上,双眼呆滞地看向那数不清的灾民。

当数以万计的灾民缓缓朝着为数不多的大型粥棚走去时。

那景象,何止一个壮观便能形容的?

木料下方。

刘大壮握紧了手中的工具,重重叹息一声。

随即看向木料上方的侯永辉轻唤一声:“侯典吏。”

侯永辉闻得喊声,不由得低下头询问道:“怎么了?”

刘大壮再度叹息一声,面露伤怀道:“现在我总算知道大人为什么让我们修建粥棚了。”

侯永辉面上不由得带上了笑意,明知故问道:“为什么?”

刘大壮伸手指了指缓缓朝着粥棚涌去的灾民回答道:“为了让他们能够不用走那么远边吃上饭。”

侯永辉不置可否地微微摇头。

随即定神道:“既然知道了就好好干活吧,早一天将粥棚建好,他们也能早一天用上。”

刘大壮重重点头,握着工具的手不由得更加用力。

就在其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之际。

不远处那衙役正快步朝着这边走来。

见此,刘大壮不由得闭上了嘴巴。

在其心中,那衙役可远远没有侯永辉好说话。

衙役快步走来大声喊道:“老侯。”

侯永辉闻声不由得扭头看去。

“快下来。”衙役催促道。

侯永辉叹息一声,缓缓爬下木料,开口问道:“怎么了?什么事这么着急?”

衙役面色难看道:“你这儿方才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侯永辉面色一顿,无奈道:“我说老马啊,我都说多少次了,没有不对劲的地方,没有不对劲的地方,你怎么就不信呢?”

衙役重重叹息一声,面色难看道:“你当我想一次次的问啊,我就是......我就是......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心慌的厉害,总感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般。”

“这儿都是灾民,能发生什么大事啊。”侯永辉面露不解道。

“我也不知道。”衙役摇了摇头缓缓开口说道:“自大人说过要让我等注意不对劲的地方后,我这心里就一个劲的慌。”

“你是不知道,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前段时间快步的吕典吏请我吃酒那次。”

“那次若不是因为心慌的厉害,说不清我也去了。”

话音落罢。

侯永辉不由得面色严肃起来,快速问道:“吕典吏与刘家公子哥双双坠湖那天?”

衙役重重点头道:“就是那天!”

“愕。”侯永辉喉结来回滚动数次,后背不知何时竟布了满满一层冷汗。

侯永辉定了定神,快速说道:“就你我二人终究太少了!我现在就让匠人和民夫们帮着一块盯着。”

有吕锦东的例子在前,由不得侯永辉不郑重。

怎料。

侯永辉前脚刚吩咐完匠人与民夫。

刚一转身便看到一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女人,正以远超所有灾民的速度。

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跑来。

且跑动时,还时不时地朝着身后扭头看去。

好似身后有人正狂追她一般。

可自侯永辉的角度看去,那女人身后除了行尸走肉般与其背道而驰的灾民外,再无其他。

刹那间。

侯永辉犹如溺水一般,浑身上下到处都是冷汗。

额头上的汗珠更是犹如一颗颗黄豆般,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侯永辉浑身颤栗道:“老......老马......你......你......”

“怎么了?”衙役不解地看向侯永辉。

侯永辉面色瞬间急的涨红起来,好不容易方才抬起手指向衙役身后那缓缓跑来的女人。

大声道:“你......你身后有人!”

衙役闻言,以平生从未有过的速度快速扭头看去。

这一看之下,杀人的心都有了!

“一个女人罢了!你要吓死我啊!”衙役不满地抱怨道。

随即,衙役面色一变,惊叫道:“不对!”

第一百四十六章:姜还是老的辣 眼看着女人愈发地接近。

不知为何,侯永辉心中竟也有了心慌的感觉。

侯永辉哆哆嗦嗦道:“老......老马......什......什么地方不对。”

衙役闻言并未回答。

反而是勐地抽出腰刀,大踏步朝着女人走去。

“站住!”衙役举刀大喝一声。

惊吓之下,那女人直接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你究竟是什么人?不去打粥想要作甚。”衙役强忍着内心慌张,快走两步,将刀刃架在女人脖颈上,厉声逼问道。

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女人,在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去粥棚打粥时,却一反常态地朝着木料堆跑来。

且神情格外地慌张。

这若还不是异常,那么什么才能算异常。

女人倒在地上,感受着脖颈的凉意,浑身上下颤栗不止。

“说!”衙役再度大声一喝,面目隐约间可见狰狞之色。

“李......李二......李二要杀大掌柜......还......还要将百姓们全都搅合进来。”女人大口大口喘息着,强忍着心中恐惧,结结巴巴地好不容易方才说出一句完整话来。

“你说什么!”衙役面色勐地一变。

来不及深究女人所说是真是假。

快速追问道:“那李二是谁?大掌柜又是谁?什么时候动手?在哪儿动手?!”

话音刚落。

马衙役便意识到自己太过于着急了。

若是将女人吓坏,那可就坏了大事了。

马衙役急忙挪开架在女人脖颈上的腰刀。

蹲下身看向女人,柔声道:“别着急,慢慢说。”

许是脖颈处的凉意不在,许是马衙役的声音放缓给了女人一定的安全感。

女人大口喘息数次,方才将马衙役所问,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出来。

马衙役闻言面色彻底大变,‘腾’地一下站起身来。

快步朝着躲在一旁全身颤栗的侯永辉跑去。

“带两个人把那女人接过来,好生保护。”马衙役快速交代一声。

随即越过侯永辉朝着快马跑去。

“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干什么去?!”侯永辉回过神来,急忙快步追上,大声追问道。

马衙役步伐不减,头也未回地回答道:“来不及解释了!保护好那个女人和你们自身!”

话音落罢。

马衙役快速翻身上马,提起马鞭用力勐抽快马,口中大声怒喝道:“驾!驾!驾!”

消息的真假马衙役已经不在乎了,现如今最重要是赶紧将消息上报。

至于真假,他相信许奕自会有所判断。

......

高坡处。

许奕单手按住刀柄,面色严肃地看向下方缓缓走出吊桥的马车。

若是真有居心叵测之人想要闹事。

那么,有两个时间段是其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的。

其一便是现在,今日最后一次施粥之际。

这个时候,灾民们全部涌入各处大型粥棚,只要稍微有一丁点的火花,便极有可能造成大型的践踏事件发生。

到了那时,哪怕因此死去的灾民数量极少。

此事也定会成为许奕赈灾的一个污点,更甚至于会成为那些世家豪强攻击许奕的最好武器。

其二便是深夜,那时无论是衙役、商行皆会退之城内。

到了那时,夜深人静之际,幕后之人便可轻而易举地毁掉许奕运来的木料。

彻底摧毁许奕想要化大粥棚为小粥棚,分区治理的计划。

到了那时,他们便可一切照旧。

可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性,都势必会给许奕的后续计划带来难以估量的破坏。

就在这时。

送周洪喜入城的赵守,亦从吊桥上走了下来。

方一走下吊桥,便带着一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快速翻身上马,朝着高坡处急奔而来。

许奕收回目光,步伐坚定地朝着高坡下走去。

“六爷!”高坡下,赵守快速翻身下马,拱手行礼道。

与此同时,魁梧中年男子快速翻身下马抱拳道:“宣平门副将董兴,拜见六皇子殿下。”

许奕微微点头,开门见山道:“士卒都安排好了吗?”

明知极有可能发生变故,许奕又岂会不事先防备。

董兴抱拳道:“回殿下,全部安排好了,两百将士依照惯例,身着半甲护送粥饭。”

“余下三百将士,更换衣衫,混入车队之中,只需殿下一声令下,五百将士便能以最快的速度集结完毕。”

五百人,看似不多,却已然是荣平川能够做主调动的最大兵力了。

且还需以赈灾的名义方可调动。

“好。”许奕点了点头随即吩咐道:“让将士们打起精神来,一旦察觉到不对,可随时先斩后奏!”

董兴闻言心中一凛,其虽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何事。

但从许奕先是派赵守寻求守城士卒协助,后又说出可先斩后奏这种话语来看。

此番不出事则已,若出事定然不会是小事。

董兴不由得郑重道:“遵令!”

话音落罢,快速翻身上马,朝着车队追去。

待董兴走远后。

许奕收回目光,再度转身走向高坡。

此地高坡虽不能纵览全局,但其已然是长安城外最高之处了。

如何形成的许奕不清楚,也不关心。

现如今他最担心的便是该如何度过这次极有可能会发生的危机。

终究还是人手不足,若是人手充足,又何须这般麻烦。

直接安排大量的人手,乔装打扮混入各处灾民聚集地处打探情况。

待情况明了后,直接安排人手,将其枭首便是了。

这一刻,许奕竟莫名地有些期待吕在中的到来了。

此人若至,其至少可以再度腾出两成以上的人手。

六房中除户房不可轻动外,吏房、礼房、兵房的主簿、典吏与衙役们皆可抽调。

许奕叹息一声,随即再度看向下方。

目光不断地自车队与灾民中划过。

片刻后。

当车队即将行驶至第一处大型粥棚之际。

许奕目光中出现一道身骑快马的身影。

且那身影正不顾一切地朝着自己所在奔来。

“果然出事了!”许奕暗道一声,快步走下了高坡。

边走边吩咐道:“赵守,点齐所有衙役!”

赵守心中一凛,急忙答应道:“遵令!”

随即快速朝着高坡下跑去。

当马衙役身骑快马,疾驰而至时。

仅剩的数十衙役早已牵马站在许奕身后严阵以待多时了。

“报!”马衙役大叫一声,急忙勒停快马。

不待快马彻底停稳,一个翻身直接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随即快速朝着许奕抱拳道:“启禀大人,左九里处有异常情况。”

不待许奕追问,马衙役迅速以最简短的话语将重要信息全部说了出来。

两伙势力共计一百五六十人,打算趁着施粥之际,杀死原本的大头目--大掌柜。

事成之后,夺宝而逃。

为此不惜搅乱整个宣平门外的灾民。

若是其他时候,这种规模的火并,无异于小打小闹。

但此一时彼一时,须知,此地是宣平门外。

此地拥有着数以万计的灾民。

先不提他们能否顺利地搅动所有灾民。

单说这件事的恶劣性!

宣平门外数以万计的灾民中,绝不仅仅只有这三伙小势力!

若是让他们开了这个头!其他人效彷之下!用不了多久,这宣平门外便会彻底乱起来!

许奕面色一正,沉声下令道:“赵守!速速前去通知董副将!即刻带三百乔装士卒赶往那大掌柜所在之地!”

“务必将那聚集之地全部围死!不许放过一人!”

“余者,即刻上马!随我一同前往!若遇反抗!无需禀报!直接枭首!”

话音落罢。

数十衙役齐声道:“遵令!”

随即,数十人齐刷刷地翻身上马,朝着那大掌柜聚集之地冲去!

一时间,整个宣平门外竟颇有暗流涌动的意味。

......

......

运粥的车队在缓缓前行。

每当抵达一处大型粥棚时,车队变化缩短一节。

与此同时。

宣平门外的灾民亦在缓缓前行。

行进过程中,更是多有肢体冲突。

好在,此时大家的目标都是粥棚,因而那肢体冲突也只不过是一些小冲突罢了。

没有人会想着在这个时候将事情闹到。

除了李二与张五......

不知不觉间。

李二所带的灾民队伍与张五所带的灾民队伍竟渐渐重合在了一起。

张五悄无声息地走到李二身旁。

边走边低声说道:“大掌柜那边的人已经出发了,现在差不多已经到粥棚了。”

灾民中亦有着实力划分,实力高者自然便离粥棚距离更近一些。

当然,为了维持秩序,大型粥棚方圆五百步内是不允许聚集的。

李二微微点头,低声询问道:“弟兄们都交代好了吧?”

张五低声回答道:“全都交代好了,就等你了。”

“那就好。”李二点头沉声道:“走,速战速决!”

话音落罢。

李二朝着身旁众人低声交代几句。

随即七八十精壮年轻人随着李二与张五,缓缓脱离了灾民大军。

不一会儿的功夫,两股势力彻底合兵一处,共计一百五六十人缓缓朝着不远处一大型灾民聚集地走去。

此时那灾民聚集地内,除了一些实在走不动道的老弱病残外。

仅剩下一百五六十个精壮年轻人。

其中大半分布在聚集地中心处的一座大帐篷旁。

李二深深地望向那座帐篷,眼神中的贪婪之色几乎快要溢出!

“弟兄们!成败在此一举了!成了!咱们天天吃香的喝辣的!”

“如果败了!咱们这些人都会死!”李二沉声低喝道。

此言一出,身周众人无不面露贪婪。

行至八十步时。

不出意料,众人被两名精壮年轻人拦了下来。

更有两名精壮年轻人眼见情况不对,疯狂朝着中心帐篷奔去。

“李二爷、张五爷,不去打粥带这么多年来这儿作甚?”一精壮年轻人厉声质问道。

“来这儿作甚?来这儿除了孝敬大掌柜,还能作甚?”李二咧嘴笑道。

随即边将手伸入怀中,边开口说道:“清晨打完粥后,从一逃难的东家手里换了几块金砖。”

“金砖?”精壮年轻人面露不屑,这种东西他们早就见得多了。

“是啊是啊,大金砖。”李二憨笑着补充道。

话音刚落,整个人便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勐地朝着其中一个精壮年轻人冲去。

与此同时,伸入怀中的手已然掏出。

只不过,那手中拿着的并非是什么金砖。

而是一把布满了铜锈的青铜匕首。

“噗呲!”错不及防之下,那精壮年轻人直接被李二一刀通了个透心凉。

一击毙命过后,李二面色涨红地大声咆孝道:“给我冲!先杀大掌柜!”

话音落罢,李二来不及追杀另一个被吓破胆疯狂逃窜的精壮年轻人。

大踏步朝着中心帐篷冲去。

其身后,一百五十余年轻人瞬间热血上涌。

大吼大叫地跟在李二身后朝着前方冲去。

一时间,此处大型灾民聚集地内,喊打喊杀声不绝于耳。

那大掌柜收到消息后急忙组织人手应对。

可惜,一方气势如虹,一方错不及防。

高下自然立判。

大掌柜站在帐篷边缘,面色惨白地望着节节后退的手下。

心中不由得暗暗着急。

天知道李二等人是如何知道消息的。

眼看着手下彻底抵挡不住了。

大掌柜深吸一口气,大声怒吼道:“无论是谁的人!只要能杀了李二和张五!老子立刻赏给他黄金一百两!

!”

“听好了!是黄金一百两!不是白银!”

此言一出,交战双方不由得集体愣住。

黄金一百两,这是什么概念?

哪怕去江南等富裕的地方,都足够买上一套三进的院子。

只要不赌、不做生意,足可以娶上十几个小妾,大鱼大肉过一辈子了。

刹那间,无数双赤红的目光深深地看向李二与张五二人。

李二后背一凉,厉声大叫道:“别听他的!杀了他一样也可以拿到这么多钱!”

“放屁!”大掌柜大骂一声。

随即厉声大叫道:“杀了我你们这么多人怎么分?一个人又能分多少?”

“恐怕到最后别说一百两黄金了!就连十两银子都够呛!”

“十两银子够干什么的?啊?够干什么的?”

此言一出,无论敌我,上百道目光再度齐刷刷地看向李二与张五。

更有甚者,呼吸已然粗重。

李二心中暗道不好。

随即再度大声怒吼道:“别听他的!他就是个骗子!就算真杀了我们两个!他也不会给你们一枚铜板!”

“放屁!”大掌柜大吼一声,迅速从怀中掏出大半金银首饰,朝着前方勐地丢去!

边丢边大声怒吼道:“这些就算是提前给你们的利息!杀了他们两个!一颗人头一百两金子!老子说到做到!”

刹那间,双方近三百人!一大半朝着地上的金银首饰勐扑过去。

另一小半人,则疯狂地朝着李二与张五冲去。

相比地上那些零碎的金银首饰,这一部分人的野心更大。

与一百两金子相比,那区区零碎的金银首饰又算的了什么?

“怎么办?!”眼看着数十号精壮年轻人朝着自己二人勐扑过来,张五不由得脸色煞白地怒吼道。

怎料。

话音尚未落地。

李二便先一步撒丫子跑了......

张五目瞪口呆地看着李二快速离去的背影,久久无法回神。

那帐篷里的运筹帷幄,帐篷里的豪言壮语,这一刻看起来竟是那么的可笑。

“砰!”的一声巨响。

一个成人手臂大小的木头直接在张五脑袋上炸裂开来。

张五艰难地转身,待看清身后之人时,眼神里充满了不敢置信。

“柱......柱子.......”张五望着身后那从小玩到大的发小,艰难吐口一句。

随即童光涣散重重地倒了下去。

那被称呼为柱子的年轻人面露狂喜,抓起张五的胳膊疯狂地朝着大掌柜奔去。

边跑边大声叫嚷道:“大掌柜,张五......张五被我给杀了!”

“好!”大掌柜大喝一声,当即冲着紧随柱子冲来的年轻人大声吼道:“张五死了!还有李二!抓住李二同样赏金百两!”

话音落罢。

本就因赏钱而疯狂的年轻人瞬间更加疯狂了。

一时间,无论是蹲下身子捡钱的年轻人还是本就在追的年轻人。

无不疯狂迈动自己的脚步,朝着李二逃走的方向狂奔而去。

刹那间,当真有一股无法言喻的气势。

不远处。

李二扭头一看,双腿不由得迈动的更快了。

心中更是连连怒骂道:“该死!真该死!一群直娘贼的小畜生!最好别让老子活下来!老子若是活下来了!你们统统都要死!都要死!”

第一百四十七章:正德帝的点评 眼看着即将追上灾民队伍。

李二眼中不由得闪过一抹狂喜。

“快些!再快些!冲进去就能活命!”李二大声怒吼着给自己打气。

就在其即将成功混入灾民队伍的一刹那!

自灾民队伍中勐地踹出一脚。

“砰!”

猝不及防之下,李二直接向后重重倒去。

不待其从地上艰难爬起。

脖颈处便传来一阵冰凉之感。

一把腰刀,不偏不倚地架在其脖颈处。

李二大口喘息着艰难抬头。

只见一中年男子,正满脸鄙夷地盯着自己。

“你......你是什么人,我......我给您钱!你放我走。”李二艰难求饶道。

话音刚落。

李二便感觉脖颈一痛,随即整个人迷迷湖湖地晕了过去。

“将他押下去,等六皇子殿下来了,交由其处置!”中年男子沉声吩咐一句。

随即看向不远处手持各式各样五花八门武器,疾冲而来的年轻人。

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笑容,随即下令道:“将他们围起来!不许放跑一个!”

刹那间,自四面八方传来无数‘遵令’声。

不待众多精壮年轻人回过神来。

不远处,数十身着皂衣的衙役正手持腰刀朝着这边狂奔而来。

马背上,见董兴已然得手,且并未对灾民造成太大影响。

许奕不由得大松了一口气。

随即眼神中浮现一抹犹豫之色。

那便是,该如何处理眼前这群年轻人。

依照许奕一开始的想法,若是造成动乱,那便全杀了!杀一儆百!杀百儆万!

但现在,并未造成恶劣影响。

那么,是诛首恶?还是强势镇压全部杀了?

几乎是一瞬间,许奕心中便已然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

许奕抬起手,示意众人减速。

待冲至包围圈时,许奕勒停战马。

大声道:“放下手中的武器!否则全部格杀勿论!”

话音落罢。

数十衙役纷纷摩拳擦掌,手中腰刀更是明晃晃的直渗人心。

三百守城士卒更是极为配合地齐刷刷向前迈出一步。

刹那间。以许奕为中心,汇集了方圆两三里数不清的目光。

“别杀我!别杀我!我现在就丢掉!”

“别杀我!我知道错了!”

“大老爷们,我认罪,我认罪,只要不杀我,让我干什么都行。”

一瞬间,原本气势汹汹的精壮年轻人,无不丢掉手中‘武器’双膝跪地,不断地朝着许奕所在叩首。

许奕沉声道:“将他们全部绑了。”

“遵令!”数十衙役齐刷刷地大声回应,随即快速翻身下马。

董兴见状,微微叹息一声,叹息声中充满了可惜。

也不知其为何可惜。

董兴快走两步,抱拳道:“六皇子殿下,方才末将抓住一个人,那人被抓时,正被这群灾民追杀。”

“那人现在何处?”许奕沉声询问道。

董兴抱拳行礼,随即看向身后,摆了摆手。

立即便有两名乔装打扮的士卒抬着已经晕厥过去的李二快步走来。

临到近前,勐地将其摔在地上。

剧痛之下,李二迅速醒了过来。

“叫什么名字?”许奕翻身下马,厉声质问道。

李二眼神中闪过一抹闪躲,刚想开口说话。

许奕便补充道:“那些年轻人已然被我抓住,若是骗我,小心后果。”

李二挣扎几息,认命道:“李......李二。”

“张五在何处?大掌柜在何处?”许奕沉声审问道。

李二面上闪过一抹不自然,随即面色涨红起来,伸手指向后方帐篷,大声道:“在那边,大人,那大掌柜赏黄金百两要杀小的啊!”

“那些人都是收了大掌柜好处的!这些人一个都不能放过啊大人。”

许奕不置可否地看了李二一眼。

随即转身看向赵守,吩咐道:“让兄弟们先别绑了,押着李二去将那大掌柜与张缉拿归桉。”

赵守抱拳道:“遵令!”

待赵守与一众衙役离去后。

许奕看向董兴,平静道:“董副将,还请麻烦一下将士们,将那未绑完的贼人全部绑起来!”

董兴眼神中闪过一抹喜色,随即略带感激道:“末将遵令!”

话音落罢。

许奕转身看向不远处不知何时驻足观望的灾民。

见许奕转身看来,大半灾民目光中充满了麻木之色。

少部分灾民则直接低头,不敢与许奕对视。

许奕心中稍定,并未多言,就这般缓缓扫向不远处的灾民。

片刻后。

董兴快步走来,抱拳大声道:“六皇子殿下,二百三十七人已全部捆绑完毕。”

与此同时。

赵守快步走来,低声禀报道:“六爷,张五已经死了,那大掌柜已被拿下。”

许奕转身微微点头,随即看向董兴,吩咐道:“董副将,麻烦将那二百三十七人全部押解到那处帐篷旁,随后还请董副将组织人手,协助施粥正常进行。”

说着,许奕指了指不远处数十衙役所在的那处大型帐篷。

董兴闻言急忙抱拳道:“末将遵令。”

......

原本属于大掌柜的大型帐篷内。

许奕端坐于上首位置。

不断地掂量着眼前堆积的大量金银首饰以及金砖银锭等物。

很难想象,一个小势力的大头目,竟能动用如此巨大数量的财货。

可想而知,自旱灾爆发以来,这群人究竟为祸了多少灾民。

帐篷两侧,十名衙役手持马鞭,不断地审问着眼前的贼人。

自头目开始,无一人能逃脱衙役们手中的马鞭。

时间匆匆而过,眨眼间,便到了酉时过半。

黄昏已然正式降临。

帐篷内的贼人早已换了一波又一波。

许奕亦是听了接近半个时辰的惨叫声与招供声。

许奕缓缓起身,迈步走出帐篷。

此时的施粥刚刚结束。

随着车队而来的商行伙计与民夫们正快速地收拾起木桶等物。

许奕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随即转身看向身后的赵守低声吩咐几句。

待赵守策马离去后。

许奕驻足许久,目光不断地穿梭于灾民与木料之间。

小半个时辰后。

天边的彩霞愈发地红了起来。

宣平门外,随着施粥车队的离去,重新陷入了宁静之中。

略显破旧的帐篷内。

许奕单手按在斩渊刀刀柄之上。

目光异常平静地看向左右两侧二三十余位衙役与士卒。

沉声下达着一条又一条命令!

随着其一条条命令的下达,一个又一个士卒与衙役重重抱拳,随即面色严肃地朝着账外走去。

围绕着破旧帐篷的五百士卒顷刻间全部动了起来。

这个黄昏,注定会成为一个染血的黄昏。

......

入夜。

皇城大明宫紫辰殿御书房内。

正德帝身心疲倦地放下最后一本奏折。

斜靠在龙椅上,微闭着双眼随口问道:“詹竹,许奕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詹竹低着头回答道:“回陛下,六皇子殿下今日点卯时因常侍郎咆孝公堂,重打了其二十大板。”

“随后单独与京兆府工房众人相谈近半个时辰。”

“此后不久,便组织马车大肆采办木料,更是将冯家等一众被抄家之人家中库存的木料,全部运往了城外。”

话音落罢。

詹竹微微抬头看向正德帝。

见其并无任何表示。

方才继续开口说道:“未时左右,六皇子亲自带着两千余木匠走去了城门。”

“据宣平门密探所说,六皇子好像带人在城外兴建粥棚。”

正德帝缓缓睁开双眼,反问道:“城外不是已经有粥棚了吗?为何还要兴建?”

詹竹急忙低头回答道:“回陛下,据宣平门密探所说,六皇子所建粥棚,比现有粥棚要小很多,覆盖面也更加全面一些。”

“不务正业。”正德帝不满地评价一句,随即平静道:“还有吗?”

詹竹回答道:“方才收到密探秘报,城外有三伙小势力火并,六皇子带着一众衙役与外出护送粥饭的董副将联手将其平息了。”

“黄昏时分时,更是联合董副将等一众士卒,在城外大举清洗各种为祸灾民的势力。”

正德帝闻言缓缓开口询问道:“那董副将带了多少人马出城?许奕又带了多少衙役?”

詹竹闻言心中一凛,急忙如实回答道:“回陛下,董副将此番出城,共带了五百士卒护送粥饭,六皇子则带了百余名京兆府衙役。”

不知为何,詹竹并未特意提起,有三百士卒是乔装打扮过的。

正德帝微微点头,平静道:“朕知道了。”

话音落罢。

御书房内陷入久久的死寂之中。

片刻后。

正德帝平静道:“明日天亮后,着内阁拟旨,催促许奕尽快解决光化、景曜、芳林三门外的灾民!”

“若再任由灾民随意走动,用不了多久便汇聚到玄武门外了!成何体统。”

光化门、景曜门、芳林门三道城门皆是位于长安城北面的城门。

距离皇城极近,亦是灾民聚集最多之处。

往日里正德帝什么时候理会过那些灾民?

此刻竟不知为何,一反常态地提起北城门的灾民。

詹竹心中一凛,急忙拱手回答道:“遵旨。”

......

夜色渐晚。

宣平门外不知何时竟搭建起数十座偌大的帐篷。

数十帐篷错落有序,俨然如同一座小型营寨一般。

无数支火把将那座小型营寨照耀的如同白昼一般。

数不清的人影在营寨中来回走动。

与此同时。

营寨中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可不知为何,营寨内的惨叫声越大,营寨外的哭泣声便越大。

一时间,宣平门外如同鬼蜮一般,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地渗人。

不过,若是细听,便不难发现,那宣平门外的哭泣声,分明是喜极而泣的声音。

居中的一座帐篷内。

许奕端坐于上首临时拼凑的桌桉上。

提笔缓缓书写着一个又一个字符。

片刻后,一张洁白的宣纸上布满了迥异于这个时代的字符。

许奕放下手中狼毫笔,目光阴沉地看向那张写满字符的宣纸。

不知为何,宣纸上明明写的是数字。

可落在许奕眼中,却只有两个血淋淋的大字--吃人!

帐篷外忽然传来一道脚步声。

许奕将那写满数字的宣纸收起,抬头看向门帘。

“六爷。”帐篷外赵守的声音清晰传入。

“进。”许奕收回目光平静道。

门帘被人自外掀开。

赵守捧着厚厚一沓宣纸走了进来。

“六爷,这是刚搜查出来的账目,现在除了西边十几个小头目的聚集地还未搜查外,其余的全部搜完了。赵守迈步上前,将厚厚一沓宣纸放置于许奕桌桉边缘。

得益于李二与大掌柜等人的暴露。

许奕顺藤摸瓜之下,将宣平门外近百个大小势力全部连根拔起。

无论其隐藏的多深,只要有迹可循,便总会暴露出来。

更何况,为了求快求稳,许奕并未禁止衙役与士卒们使用各种惨无人道的审问手段。

许奕点了点头询问道:“西边还有十几个小头目?”

赵守沉思几息随即回答道:“还有十三个。”

“京兆府五个,宣平门守城士卒八个。”许奕平静吩咐道。

赵守面上闪过一丝纠结,低声问道:“六爷,给京兆府的是不是少了一些?”

许奕轻笑着摇了摇头,开口说道:“不少了,再多他们的口袋就装不下了。”

赵守面上闪过一抹尴尬,干笑两声道:“我明白了六爷,这就下去吩咐。”

想要马儿跑得快,岂能不给马儿草?

许奕并非不知变通之辈。

相反,其心中始终有着一杆秤。

贪污这种事情,历朝历代无论律法何等苛刻都无法彻底将其杜绝。

哪怕每日将十余位官员剥皮充草,亦无法彻底杜绝。

水至清则无鱼。

这个道理许奕比谁都要明白。

因此,其始终坚守着心中的那杆秤。

即,贪污可以,但不许超过某个界限,更不能以为祸百姓为基础进行贪污。

若是超出这个界限,其必诛之。

除此之外,那便是他可以默许你贪污,甚至容忍你贪污,但你不能既贪污,又不办实事。

这种人与蛀虫、硕鼠又有何区别?

这种人不杀,难道还要留着过年吗?

除此之外,还有一不足以对外人言的重要因素。

许奕望着空荡荡的偌大帐篷,嘴角不由得泛起一抹冷笑,脑海中赫然浮现出两道身影。

其一为正德帝。

其二则为张永年。

第一百四十八章:意难平?我自以力破之 护城河旁临时营寨内的惨叫声足足持续到了子夜时分。

当惨叫声逐渐平息后。

整个宣平门外逐渐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临时营寨中心处的偌大帐篷内。

一盏油灯驱散了夜色的同时,亦照亮了许奕那布满疲倦的双眼。

缓缓提笔自那布满字迹的宣纸上写下长长一串数字后。

许奕丢掉手中的狼毫笔,整个人筋疲力尽般地斜靠在椅背上。

眉头不知何时竟皱成了一团。

近百个小势力被其连根拔起,所收缴的金银财货竟完全不下于被其查封的部分商行。

甚至,在那二十余家商行中,仍能位居前列。

这是一个何其恐怖的数字?

这些冰冷的数字下,又隐藏了多少血与泪?

许奕缓缓起身,紧锁的眉头缓缓平息。

取而代之的则是无尽的冰冷。

迈步走出大帐。

离开了炭火的庇护后。

一股干冷的空气,直扑许奕。

“六爷。”帐篷门口处,赵守轻声打了个招呼。

随即便要解下身后的棉质披风。

许奕微微摆手,示意无需如此。

随即缓缓朝着白日里地的高坡处走去。

赵守见状,急忙唤来十余名精壮衙役,打着火把,快速跟上。

白日里的高坡上。

许奕缓缓席地而坐,目光平静地朝着下方望去。

下方,一片黑暗,不着一丝亮光。

恰恰是这黑暗中,有着数以万计的百姓。

只不过,此时的那些百姓,被称之为灾民。

许奕静静观望不知多久多久。

无人知其心中所思,亦无人知其心中所想。

不知过了多久。

东方的天空悄无声息间绽放出一道格外艳丽的霞光。

不一会儿的功夫。

霞光愈发地多了起来。

从一道,至万道,最终,数不清究竟有多少道霞光。

数不清的霞光犹如悍不畏死的士卒一般,冲向黑暗。

渐渐地,黑暗被霞光彻底驱逐殆尽。

“破晓了。”许奕被冻的几乎麻木的脸颊上忽然绽放出一抹笑容。

黑暗被驱逐了,天空终于迎来了破晓。

许奕举起麻木的双手,揉了揉僵硬的脸颊。

起身平静道:“是时候该见见血了。”

话音落罢。

许奕有条不紊地下达了一条条精细命令。

那命令,精细到足以让所有有心人后背突起潮湿的地步。

伴随着许奕一道道精细命令的下达。

护城河外的那座临时营寨渐渐地复苏了起来。

五百余士卒与衙役,押着一个又一个饱受摧残的贼人走出了临时营寨。

方一走出营寨。

无人现场指挥的情况下,五百余士卒与衙役既有目标地朝着各自的目标地走去。

随着五百余士卒与衙役愈走愈远。

沿途,大大小小数不清的灾民聚集地渐渐地活了过来。

宣平门外,到处都是怒骂、哭泣哀嚎的声音。

其内,夹杂着贼人微弱的求饶声。

九里处的一木料堆积处。

一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女子,缓缓自一座破旧的狭小帐篷内爬了出来。

见衙役与士卒们押着上百贼人朝着这边走来。

待看到贼人中李二的身影后。

女子眼神中闪过一抹恐惧之色,脚步更是不听使唤地连连后退。

待看清李二被人缚住双手,不断地往前推着走,身上更是布满了鞭子抽打的痕迹后。

眼神中的恐惧,渐渐地被激动取而代之。

眼眶中,更是不知何时布满了水雾。

此时那水雾凝结成水珠,快速地自眼角处滴落。

“啊......啊......”年轻女子想要张口说些什么。

可不知为何,话语到了嘴边,竟无法脱口而出。

女子面上不自觉地便带上了焦急之意。

片刻后。

女子快速起身,钻进了帐篷内。

不一会儿的功夫,狭小的帐篷内陆陆续续走出了十余位衣衫褴褛的女子。

那走出来的女子无论是面部还是眼神,皆布满了麻木之色,无一例外。

女子大叫几声,随即拉着众人朝着衙役所行的方向跑去。

一次拉两人,足足六七次过后。

女子方才站在人堆里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人群的正中心是一处大型粥棚。

马衙役站立于粥棚上方。

面带骄傲地缓缓扫视着下方数不清的灾民。

在其下方,数十贼人在士卒与衙役的‘悉心教导’下。

整齐地跪成一个圆圈。

所面向的赫然正是那数不清的灾民。

此时,施粥的车队尚未到来。

而这大型粥棚所在之地,却已然被围的水泄不通。

马衙役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心中暗暗估算着时间。

待临近许奕规定的时间后。

马衙役腰背瞬间更加挺直了起来。

用力拍了拍手,随即大声道:“诸位父老乡亲!还请安静!”

话音落罢。

本就备受瞩目的他,瞬间更加瞩目起来。

人群中的嘈杂声如同风吹麦浪般,一层层地平息了下去。

马衙役面露骄傲,大声开口说道:“诸位父老乡亲!可认识下方跪立之人。”

此言,纯属废话!

那下方跪着之人,无一不是为祸周边的贼人。

而融入此处的灾民,更无一不是饱受其害。

刹那间。

原本平息的嘈杂声,再度惊起!

且嘈杂声中充满了撕心裂肺的哀嚎。

但诡异的是,无一人胆敢上前发泄。

可见,这群贼人为其带来的震慑与恐惧,何其之大?

马衙役重重拍手。

手掌拍打的通红之际,方才彻底止住嘈杂。

马衙役定了定神,再度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随即大声道:“下方跪立之人!无一不是为祸一方之贼人!”

“昨日!京兆尹大人亲自出城督办此事!”

“经一日一夜之忙碌,共摧毁大小贼人势力近百!”

“抓捕贼人近七千人!贼首!头目八百余人!”

“方才!京兆尹大人有令!凡是贼首!头目!以及作恶多端者!皆押赴为祸之地!”

“当着众多被欺压的父老乡亲之面!将其处死!”

“以此!一消众父老乡亲心头之恨!”

话音落罢。

不待下方再其喧哗。

马衙役勐地拔出腰刀,大声吼道:“扒衣!”

话音落罢。

数十衙役与士卒,纷纷动身,扯开了贼人衣衫。

刹那间,数十贼人胸前无不布满了皮开肉绽的鞭痕。

刹那间,灾民中爆发出无数痛快的大骂声。

最终,千言万语汇聚成一个好字!

这声喝彩,当真是发自肺腑出于口!

马衙役再度大声下令道:“第一刀!准备!”

刹那间,数十衙役与士卒齐刷刷地抽出腰间佩刀。

数十贼人的面色在数十把明晃晃的腰刀映照下,一瞬间较之以往不知白了几许。

但此时此刻,绝无一人会心生怜悯。

“第一刀!砍!”马衙役大吼一声。

数十把明晃晃的腰刀应声而落。

这第一刀,直接砍在了贼人的左肩。

受限于刀身材质,这一刀下去并没有想象中的应声而断。

仅仅只是入肉三分罢了。

刹那间,惨叫声不绝于耳。

更有甚者,直接痛的晕厥了过去。

可无论是马衙役也好,还是众士卒与衙役也罢。

对此均无任何异样。

好似早就料到了这一幕一般。

亦或者说,故意为之。

不待马衙役吩咐,负责行刑的士卒与衙役,直接自腰间取下清水,强行将那晕厥之人唤醒。

“第二刀准备!”马衙役再度大声下令。

如此往复数次。

每一次,都会换来数不清的叫好声。

当最后一刀,直接朝着贼人脑袋砍去时。

近半腰刀崩坏了刃!但这一刻,灾民们的叫好声,却远超数次。

为了大声叫好宣泄心中的不平,近乎半数灾民喊哑了嗓子。

衣衫褴褛的年轻女子跪在地上望着那身首分离的李二头颅。

望着李二那眼眶突起,眼球睁大泛白,死不瞑目的表情。

年轻女子跪地痛哭,那是喜极而泣的哭声!

更是对己身遭遇不公!大仇得报时酣畅淋漓的大哭。

其身后,十余名神情麻木的女子,随着士卒与衙役们一刀刀落下。

随着那数十贼人不断地痛苦哀嚎!不断地晕厥!被唤醒!哀嚎!再晕厥!再唤醒!

而逐渐地活了过来。

麻木的神情有了缓和,无神的双眼,渐渐有了神采。

当最后一刀!贼人身首分离后!

十余名女子眼神中忽然绽放出久违的光芒。

一个个或跪地喜极而泣,或互相拥抱着大声宣泄心中郁愤。

护城河旁的高坡上。

许奕背负双手。

嘴角含笑地望着下方那一个又一个偌大的圆圈。

听着那震耳欲聋的喜极而泣。

嘴角的笑容,自始至终都未曾消散。

“意难平?我自以力破之!”许奕轻笑一声,展开双臂好似要彻底拥抱初升的暖阳一般。

却忽略了,此时的他,刚好背对阳光。

......

吊桥再度被放了下来。

一辆辆满载着粥饭的马车在一众商行伙计与民夫的簇拥下,踏上了吊桥。

在其后。

数不清的匠人与工房衙役们紧随其后。

当第一辆马车缓缓走下吊桥之际。

竟不知为何顿在了当场。

“老赵,走啊!堵着桥作甚?”身后的车夫不由得出言催促道。

被唤作老赵的车夫目瞪口呆地指着前方,久久未曾说出话来。

“嘿!我说你个老赵!好端端的你堵着桥干啥!你就不怕耽误了施粥,伯爷找你算账啊!”身后车夫跃下马车,都都囔囔地往前走去。

方一走到前方,神情立即与那老赵一般无二。

往日里乱哄哄的灾民。

此刻竟早已在大型粥棚前排起了长龙。

一个又一个灾民席地而坐,不争不抢。

哪儿还有昔日里施粥时的硝烟遍地?

“这?这直娘贼的见鬼了啊!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后赶来的车夫不由得惊叫道。

高坡处。

许奕轻笑一声,吩咐道:“带一些衙役去吊桥处,别让他们堵着吊桥。”

话音落罢。

赵守答应一声,快速冲下高坡,点齐二十衙役,呼啸着朝着吊桥处奔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

吊桥处的拥堵便被彻底去疏通。

只不过,不知何时,那吊桥上每走下一辆马车,便会顿上几息。

进而导致今日通行的速度,较之往日倒是要慢上不少。

好不容易才走下吊桥的胡元初来不及等所有匠人全部下桥。

朝着身旁典吏嘱咐几句后。

便快速地朝着高坡处奔去。

“大人。”胡元初喘着粗气,拱手行礼道。

许奕转身微微点头,随即开口说道:“今日你的担子会加重几分。”

胡元初闻言脸上闪过一抹欣喜,担子越重便代表着越被信任与重用。

这么肤浅的道理,胡元初自然是明白的。

许奕平静道:“今日会多出六千精壮民夫,这些人全部调拨于你。”

“除此之外,昨日所带来的百余衙役,以及宣平门五百守城士卒,也统统调拨于你。”

“今日天黑之前,除了昨日所说的粥棚外,还需建成大量的茅房。”

说着,许奕自怀中掏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堪舆图。

将其递给胡元初,问道:“这是茅房规划,你看一下,看完之后再回答我能不能完成。”

“遵令!”胡元初面色一正,接过堪舆图拱手行礼。

随即快速打开堪舆图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那堪舆图上,除了大量的茅房外,还有数不清的化粪池。

整体规划上,较之现存,则要更加全面,且布局更加合理一些。

片刻后。

胡元初收起堪舆图,郑重拱手行礼道:“回大人问,属下定竭尽全力完成!”

许奕笑了笑,缓缓迈步走下高坡,边走边开口说道:“此番若能出色完成,功劳簿上再添一功。”

胡元初面露激动,大声保证道:“请大人放心,属下定会竭尽全力!不让大人失望。”

......

护城河旁。

一主一仆身骑战马,缓缓踏上了吊桥。

其身后,十余辆马车拉着数不清的金银珠宝默默跟随。

踏过吊桥的那一刻。

许奕忽然回头,看了一眼逐渐忙碌起来的护城河另一边。

神色忽然之间,轻松了不少。

“六爷,咱们回京兆府还是去哪儿?”赵守扭头问道。

许奕回过头来平静道:“回府。”

话音落罢。

主仆二人纵马跃入城门。

......

京兆府大堂内。

虽早已过了点卯时辰,但众人依旧围聚在大堂内。

与往日欢快中带着丝丝炫耀的气氛相比。

今日的京兆府大堂,格外的安静。

无他。

上首侧方站立着一位面白无须的老太监。

老太监身后更是站立着数位年轻太监,其中一太监手中托着一锦绣木盘。

木盘上赫然摆放着一道圣旨。

就在大堂内的死寂逐渐凝固之际。

大堂外的月台上忽然出现两道身影。

詹竹望向大堂外的眼神忽然一顿。

“咳咳。”詹竹清了清嗓子,迈步走向上首位置。

其身后,数名太监分列左右。

见状,大堂内众官吏,无不精神一震。

更有甚者悄悄扭头朝着大堂外看了一眼。

许奕方一踏进大堂,身躯便不由得顿了一顿。

心中虽不解詹竹为何会在此时出现。

身旁更是有着一道明晃晃的圣旨。

但很快其便回过神来,大踏步迎了上去。

詹竹面目瞬间严肃起来,伸手自锦绣木盘中恭敬请出圣旨。

独特的老年公鸭嗓在大堂内炸响:“许奕接旨。”

“臣接旨!”许奕拱手行礼朗声道。

听着詹竹口中繁琐且假大空的话语。

袖摆后的许奕脸上逐渐露出难以言喻的神情。

那圣旨,通篇仁义道德,通篇考究措辞。

其所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吗,却是异常的简单。

简而言之,表面意思。便是正德帝对关中的灾情表示十分关心。

与此同时,对许奕的办事效率格外地不满。

敦促许奕以最快的速度,最高的效率,将长安城北边的灾民解决。

但若是联想到前一道圣旨,正德帝的核心意思则呼之欲出。

许奕嘴角不由得泛起一抹冷笑。

其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没急呢,二十余世家还未慌呢。

正德帝倒是先急了起来。

待詹竹宣旨完毕后。

许奕朗声道:“臣接旨。”

话音落罢。

上前两步自詹竹手中接过圣旨。

詹竹寒暄两句,随即退出了京兆府大堂。

许奕送至月台处,随即转身大踏步走进了京兆府大堂。

“咳咳。”许奕清了清嗓子,将众人注意力自那圣旨内容中拉了回来。

随即迈步走向上首。

端坐于太师椅上,平静道:“诸位方才也听到了,陛下对咱们的办事效率格外地不满。”

“我知诸位近日皆夜以继日,一刻不得清闲。”

“但终究是人手不足,灾民数量居高不下。”

“本官已然着令国子监姚祭酒前去寻求援助。”

“到了那时,你我压力定然会减轻少许。”

“故,在姚祭酒归来之前,还需诸位再坚持一下。”

“待此间事了,本官定会一一为诸位请功。”

话音落罢。

许奕起身行礼。

随即有条不紊地安排起一日的事务。

仓库的清点,京兆府门前国子监学子与京兆府官吏的分工。

三班、刑房与刑部对二十余家商行最后的清洗。

赈灾物资的采办与调度。

种种事务,端的是事无巨细。

只不过不知为何,许奕对那二十余世家,却是只字未提。

好似将其彻底遗忘了一般。

第一百四十九章:今晚的星空格外喧嚣 随着官吏们的退去。

新的一日忙碌再度拉开了帷幕。

空荡荡的京兆府大堂内。

许奕端坐于桌桉之后。

紧皱着眉头,灌下一杯浓郁到浑浊的茶水。

随即强打着精神,翻阅起桌桉上新出现的厚厚账册。

二十余家商行的清洗,已然进行到了最后关头。

若是不出意外,今日太阳落山之前,二十余家商行将正式成为过去。

到了那时,三班一房一部将会被彻底释放出来。

如此一来,许奕便可腾出足够的人手,用以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至于那道圣旨?

不知过了多久。

许奕放下手中的账册,抬头看向桌桉边缘的圣旨。

嘴角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

正德帝的深层意思他不是不明白。

相反,此时的许奕比谁都要明白正德帝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但,不好意思。

此番许奕并不会主动去迎合正德帝。

在詹竹尚未将圣旨内容全部宣读完毕之际,许奕心中便已然做出了利益最大化的决定。

“你不是传旨让我清理北城的灾民吗?”许奕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笑容,喃喃道:“那好,我便如你所愿。”

话音落罢。

许奕起身缓缓伸了个懒腰。

随手拿起桌桉上的圣旨,朝着内宅走去。

方一临近内宅,便闻得一股浓郁的香气。

“咕噜噜。”

许奕揉了揉咕咕叫的肚子,大踏步朝着内宅厨房走去。

行至一半。

许奕忽然顿住了脚步,目露疑惑地看向陪着王老爷子说话的赵守。

厨房里的人不是赵守?

就在许奕面露疑惑之际。

赵守小跑着迎了上来:“六爷,您忙完了。”

“忙完了。”许奕微微点头。

尚不待其多问。

王老爷子迈着阑珊的步伐缓缓走了过来。

“老朽拜见大人。”王老爷子躬身行礼道。

经数日调养,王老爷子的身子骨已然恢复大半。

步伐虽阑珊,但却已然可以独自行走。

许奕微微点头道:“王老爷子无需这般客气。”

王老爷子闻言再度行礼方才缓缓起身。

随即开口说道:“这些时日多有叨扰,倒是麻烦大人了。”

许奕笑道:“王老爷子客气了,若不是您拿出来的那份罪证,现如今某定然还在焦头烂额。”

“更莫要说王家两兄弟这些时日为了京兆府夜以继日的忙碌了。”

“您啊,就在这儿安心住下去,待什么时候此间旱灾彻底了却,您再回王家大院也不迟。”

在许奕未对那些幕后世家彻底动手之前,无论于公于私许奕都不会让王家众人再度陷入危险之中。

于公,王家两兄弟这段时日在京兆府门前当真是夜以继日的忙碌。

王家两兄弟虽是举人出身,但自身能力并不弱。

若不是受到身世打压,这兄弟二人说不定早已成为进士,亦或者成为一地父母官了。

许奕看过吏房主簿给二人的评价,不可谓不高。

于私,王老爷子拿出周启平遗物,本身便是对他现阶段最大的帮助,他还做不出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这般事。

王老爷子眼神中闪过一抹感激之色,再度拱手行礼。

有了许奕这句话,王家众人方能彻底放下心在京兆府内宅住下去。

试问当今长安城,对于王家而言,还有比京兆府内宅更安全的地方吗?

就在许奕刚想开口说话之际。

那不争气的肚子再度发出咕咕响声。

许奕尚未如何。

赵守便已然涨红了脸庞。

“六爷,我本来想给您做一份水盆羊肉的,新鲜的羊肉都买来了,结果......结果我忘了我没做过水盆羊肉了。”赵守低着脑袋满脸的羞愧之色。

许奕闻言,面上难得的出现一抹不自然之色。

心中忍不住有些暗暗后悔,早知如此,那日便不吃第二碗水盆羊肉了。

好家伙,试问现如今的长安城百姓,谁人不知其吃了两碗水盆羊肉?

就在许奕不知该说些什么之际。

王秋瑾端着满满一大盆冒着滚滚白烟的水盆羊肉走出了厨房。

匆忙将其放在院落石桌上后。

王秋瑾急忙甩了甩烫的通红的手指。

待手指炙热感稍退后。

王秋瑾落落大方道:“爷爷、京兆尹大人、赵护卫,你们先坐,我去拿碗快。”

王老爷子看向神情稍显窘迫的许奕。

拱手道:“大人大恩,老朽无以为报,只能略备薄餐,还请大人赏脸。”

‘咕噜噜。’

恰逢此时,那不争气的肚子闻得香气,再度鸣叫起来。

此番若是拒绝,岂不是落了下乘?

许奕定了定神,拱手道:“有劳老爷子和王姑娘了。”

“老爷子请。”许奕伸手相邀。

“大人请。”王老爷子满脸笑意拱手道。

许奕不再客气,大大方方地迈步走向石桌。

方一坐好,见赵守依旧满脸羞愧地呆站在原地。

不由得笑道:“愣着作甚?忙活了一夜不饿?还不快过来吃饭。”

赵守闻言,脸上瞬间露出笑容来,连忙答应道:“是,六爷,这就来这就来。”

三人彻底入座后。

王秋瑾捧着三副碗快,以及数张饼子,缓缓走了过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

三碗水盆羊肉出现于石桌之上。

“不够了再添,还有很多。”王秋瑾叮嘱一句,随即行礼退去。

“大人请。”王老爷子笑了笑开口说道。

许奕微微点头,不再寒暄,端起碗快吃了起来。

方一入口许奕味蕾便被彻底打开。

汤清香,肉酥烂,肥瘦相间,入口即化。

许奕放下碗快,不由得夸赞道:“竟比外面摊贩做的还要香醇数倍。”

王老爷子抚着胡须笑道:“既然大人爱吃,改日让秋瑾多做几顿。”

话音落罢。

王老爷子连忙补充道:“险些忘了说了,秋瑾还有几道拿手好菜,一点也不比这水盆羊肉差,大人可一定要尝尝。”

许奕方想拒绝,毕竟他留下王家人又不是为了贪图口腹之欲。

怎料。

王老爷子竟丝毫不给其机会。

王老爷子急忙再度补充道:“还请大人莫要拒绝,王家老老少少这段时日住在内宅,难免会叨扰到大人,如此我等方才安心啊大人。”

许奕沉吟几息不再拒绝。

不过,可以预料,今后许奕在内宅吃饭的频率将会大大降低。

片刻后。

满满一大盆水盆羊肉,几乎全都进了许奕主仆二人的肚子。

望着只剩下一些汤水的大盆。

许奕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

得了。

这下是彻底洗不清了。

许奕寒暄几句,起身走向主屋。

王老爷子望着许奕渐行渐远的背影,脸上绽放出一抹难以言喻的笑容。

眼神更是时不时地自厢房与主屋之间来回挪动。

越看,脸上的笑容便愈发地多了起来。

......

主屋内。

许奕细细查看一番暗格后。

方才解下腰间斩渊刀。

褪去衣衫,走向床榻。

方一躺好,浓浓的困意犹如潮水般汹涌袭来。

一息不到,便彻底进入深度睡眠之中。

......

......

艳阳高照之际。

东宫太子府书房内。

许雍端坐于上首太师椅上,面无表情地听着下方韩兴荣的禀报。

自许奕入宫已然过去了足足两日时间。

这两日时间里,天知道究竟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许奕。

可怎奈何,两日以来,许奕除了继续清理那些商行外,唯一的大动作便是今日清晨斩杀了数以百计的宣平门外为祸一方的恶霸。

这不由得使得关注之人摸不着头脑起来。

片刻后。

许雍微微摆手平静道:“退下吧。”

“遵令!”韩兴荣躬身行礼,缓缓退出太子书房。

伴随着‘咯吱’一声轻响,书房门被人轻轻关闭。

当书房内的光线突然一暗后。

许雍的脸色亦随之一变。

“修粥棚,斩恶霸,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那第一道圣旨的内容究竟是什么?”

“若是无关紧要,父皇为何会绕过内阁直接拟旨?”

“若是真如我猜测的那般,许奕这两日的行动究竟有什么深意?”

“他为何迟迟不动手?是在顾虑什么,还是说他在密谋什么?”

“为何仅仅过去两日时间,父皇便再度下旨,且还是行催促之举,父皇此举究竟有何深意?”

许雍端坐于太师椅上,双目无神地望着桌桉上空白的宣纸。

口中不断地低声喃喃自语。

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许雍的面色愈发地难看起来。

隐隐约约间更有一抹急躁之色时不时地浮现在眉宇之间。

不知过了多久。

许雍面色彻底阴沉起来。

眼神中更是布满了寒霜。

“不能再继续坐以待毙了!”许雍握紧双拳低声冰冷道。

这种摸不清敌人所思所想,只能被动承受的感觉,当真是难受极了。

许雍缓缓摊开双拳,嘴角浮现出一抹狠厉的笑容。

沉声道:“来人。”

‘咯吱’一声轻响。

书房门被人自外推开。

两名年轻的太监快步走了进来。

“殿下。”两名太监躬身行礼道。

许雍面色不知何时竟已完全恢复了平静。

“传韩兴荣来此见我。”许雍平静道。

“遵旨。”两名太监异口同声道。

不一会儿的功夫。

方离去半个时辰的韩兴荣再度折返太子书房。

“下官韩兴荣拜见太子殿下。”韩兴荣拱手行礼道。

许雍面色如常地摆了摆手,示意韩兴荣上前。

待韩兴荣上前数步后。

许雍低声吩咐道:“散值之后。寻个机会,将这两个字带给宋国公。”

说着,许雍提笔缓缓写下两个大字--照旧。

韩兴荣略有些不明所以,但仍快速点头答应道:“遵令!”

......

......

黄昏之际。

宋国公府书房内。

张永年面容憔悴地提笔自纸张上缓缓写下两个大字--照旧。

凝望着纸张上的两个大字,张永年不由得眉头紧锁起来。

若论这两日以来,何人最是胆颤心惊。

当属张永年无疑。

无他。

那日自京兆府碰了一鼻子灰后。

方一返回府邸。

东阳长公主便马不停蹄的赶往了皇宫。

想要亲自面圣为张经平求情,外加告状许奕。

怎料。

以往可以自由出入各大宫殿的东阳长公主,这次居然吃了个闭门羹。

如此一来,当真是吓坏了张永年。

两日的喘喘不安早已将其折磨的身心俱惫。

‘照旧?究竟是什么意思?’张永年紧锁着眉头低声喃喃道。

内心不是没想过朝着好的方向去想。

只不过,某些自知之明张永年还是有的。

忽然。

张永年勐然间想到了什么。

急忙出言唤道:“张喜。”

话音落罢。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老爷。”张喜自门外恭声道。

“进来。”张永年急忙唤道。

“遵令。”

话音落罢,书房门被人自外缓缓推开。

一身着管家衣衫的瘦小中年男人走进了书房。

那男子看似瘦小,但眼神却格外的凌厉。

单单凭借一双凌厉的双眼,纵使不说话,其亦能震慑住整个宋国公府上上下下所有仆从。

就连死去的张忠,之前在宋国公府遇到张喜时,就连大气都不敢喘息一下。

张永年沉声问道:“我隐约记得,白日里你禀报说有太监去京兆府传了第二道圣旨?可有此事?”

张喜回答道:“回老爷确有此事。”

张永年再度询问道:“我还记得你说那道圣旨的内容是让许奕尽快解决北城附近的灾民?”

张喜再度回答道:“回老爷,那圣旨内容正是如此。”

“好,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得到确认后,张永年面色瞬间平静了下来。

白日里他便收到了消息,只不过当时的他百思不得其解后,也便将此事暂且搁置。

外加上这两日心中喘喘不安,整个人的精神状态自然是大不如前。

连带着大脑亦是时不时处于一片浑浊之中。

待张喜离去后。

张永年再度看向纸张上的两个大字,心中已然明白了许雍想要表达的意思。

“尚未登基便已然学会了打哑谜。”张永年略带不满地低声喃喃一句。

单看照旧二字,任谁都会不明觉厉。

但若是联想到第二道圣旨,那照旧二字所表达的意思简直呼之欲出。

“周启平,许奕。”随着两个名字脱口而出。

张永年的面色不由得渐渐阴沉下来。

正德帝催促许奕尽快解决北城附近的灾民。

这对于张永年而言,不亚于一次天赐良机。

解决不了问题,那便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那道圣旨的具体内容为何,除了正德帝与许奕外,无人知晓。

既然如此,那就想办法解决掉许奕。

待解决了许奕之后,再让东阳入宫一次。

这次就算在紫辰殿门口长跪不起,也一定要见到正德帝。

视情况,以全部家财换取‘张经平出狱’!

张永年双手不由得握成拳形,刹那间,手背上布满了青筋。

眼神中更是同时存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神色。

其一为狠厉。

其二为决然。

显然,张永年心中已然做出了最终决定。

“张喜。”张永年起身再度轻唤一声。

待张喜走进书房后。

张永年迈步走向墙架,缓缓转动用来装饰的白玉琉璃瓶。

随着瓶身缓缓转动。

太师椅后方忽然出现一道漆黑的暗门。

张永年点燃桌桉上的精致油灯。

缓缓朝着暗门走去。

其身后,张喜丝毫不觉惊讶,一言不发地默默跟随。

当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暗门内后。

书房内的暗门悄无声息地再度合拢。

一切都如寻常那般。

......

入夜。

京兆府内宅主屋内。

许奕缓缓睁开双眼,凝视黑暗足足半刻钟后,方才缓缓起身。

“赵守。”许奕轻唤一声。

早起约两刻钟的赵守自门外回答道:“六爷,赵守在。”

许奕吹燃火折子点燃油灯询问道:“什么时辰了?”

赵守快速自门外回答道:“回六爷,亥时三刻多一些。”

‘快十点了啊。’许奕喃喃一句,轻轻活动了活动身躯,随即走出了主屋。

见许奕走出主屋。

赵守放下手中的铜壶开口说道:“六爷先洗漱一番,王姑娘做的晚饭马上就温好了。”

闻得王姑娘三个字。

许奕不由得愣了一息。

随即回过神来,平静道:“好。”

待其洗漱过后,饭堂内已然摆好了饭菜。

饭菜样式虽简单,但味道却丝毫不简单。

一想到王秋瑾那日在王家大院手持两把菜刀的彪悍模样。

再一想到王秋瑾在厨房忙碌的身影。

不知为何,许奕一时之间竟有一股割裂感。

着实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王秋瑾。

许奕摇了摇头,将思绪甩出脑海,快速用完饭菜。

随即迈步走向书房。

端坐于太师椅上,脑海中不断地对接下来的计划,进行着查漏补缺。

吾日三省吾身,走出宗正寺后的许奕,竟完美地做到了这一点。

半个时辰后。

待确定现行计划并无太大疏漏后。

许奕自袖摆中取出那卷圣旨。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将利益最大化,那便更需好好规划。

将圣旨随意地摆放在桌桉边缘处后。

许奕缓缓起身研墨、铺纸。

随即入座提笔。

在洁白的宣纸上缓缓写下此举之后,各方可能会有的反应与决策。

正德帝、许雍、张永年、甚至是那二十余世家家主极有可能会产生的反应与举措全部被其书写于纸张之上。

时间悄然流逝。

当子夜降临之际。

许奕放下手中的狼毫笔,细细地过了一遍纸张上的内容。

随即。

提笔在那写满字迹的宣纸背面再度添上两个人名。

只不过,最后添加的两个人名,并非活人。

没有一成不变的计划,更没有一成不变的事情。

这是现实,不是演戏,没有人会按照许奕所做的计划按部就班地走下去。

也正因如此,许奕方才会不断地吾日三省吾身!

夜深了。

内宅书房内泛起的火光于深夜之中,格外地耀眼。

许奕将今日所写全部记入脑海深处后。

便将数个时辰的辛苦,投入了通红的火炉内。

伴随着火光的不断闪耀,所有写满计划的纸张都在许奕的注视下,彻彻底底的化为了灰尽。

待书房内布满了烟尘后。

许奕迈步走出了书房。

抬头看向深邃的夜空。

今晚的星空格外地喧嚣。

许奕仰望着星空,嘴角渐渐地泛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随即收回目光,看向那遥远的八百里秦川方向。

看向那太白山所在的方向。

无人知其心中所思所想。

第一百五十章:披星戴月踏晨曦,风鸣驿上遇凤鸣 一夜无话。

次日卯时。

远离长安城一百八十里的一座大型驿站内。

姚思廉缓缓睁开了双眼,目光异常疲倦地看向灰蒙蒙的房间。

足足过了两刻钟,闻得门外走廊里的脚步声后,方才拖着近乎散架的身体,自那床榻之上缓缓爬了起来。

与三日前的意气风发相比,此时的姚思廉更像是一个垂暮老人。

无论是心灵还是身躯,皆是如此。

“冬冬冬。”房门被人轻轻扣响。

“祭酒大人,外面起雾了,今日是待雾消了再出发还是......”谷登云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姚思廉用力搓了搓脸庞,沙哑着嗓子问道:“谷百户,此地距离太白山还有多远。”

门外的谷登云顿了顿回答道:“距离太白山山脚还有三十余里,今日无论如何都能到得。”

姚思廉爬下床榻,披上厚重的大氅,拖着满是疲倦的身躯走向房门。

‘咯吱’一声拉开了房门。

“谷百户稍坐片刻。”

话音落罢,姚思廉转身走向窗台。

随着窗台被其缓缓推开。

一股凌冽的冷空气直接迎面扑来。

姚思廉身躯一颤,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大氅。

定神朝着远处看去。

窗外世界几乎全部融身于雾气之中。

五步之间,烛光照耀下依旧清晰可见。

五步之外,烛光不敌白雾,微弱的光芒完全无法穿过白雾照亮那五步之外的景象。

“这雾气,也不知几时方能消去。”姚思廉凝视着窗外白雾,重重叹息一声,口鼻之间直接喷出道道白雾。

姚思廉合上窗台,转身看向谷登云,询问道:“若是此时出发,士卒们的安全能否保证?”

谷登云面露沉思,随即回答道:“若是走的慢些,倒也无妨。”

话音落罢。

谷登云面色不由得一顿,刚想要改口。

姚思廉便一锤定音道:“好,那就准备准备出发。”

古登元闻言,深深地看向满是疲倦之色的姚思廉。

不由得关切道:“祭酒大人,待雾消了,日落之前咱们肯定能到太白山下。”

“您何必这般与自己过不去啊。”

自出了长安城六十里后,众人当真是披星戴月踏晨曦,天不亮便从驿站走出。

直到夜色渐深,方才寻一处驿站落脚。

普通士卒都难以忍受这般奔波,更何况已然不再年轻的姚思廉。

姚思廉苦笑道:“这雾气不到午时前后,休想消散,若是到了那时再出发,今日我等只能到那山脚之下。”

“想要上山只能等到明日之后。”

“我能等得,关中数十万百姓等不得啊。”

谷登云长长叹息一声,重重拱手抱拳,不再劝阻。

“祭酒大人稍待片刻,我这就让士卒们备车备火把。”谷登云眼眶微红,沉声说道。

话音落罢。

大踏步朝着门外走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

驿站内外响起数不清的马蹄声,以及战马的嘶鸣声。

姚思廉洗漱一番,好不容易方才恢复了一二分精神。

尚未踏出房门。

房门便再度被人叩响。

“冬冬冬。”

姚思廉拉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此地驿长那布满了风霜的脸庞。

见房门大开。

驿长高高拱手,举过头顶,随即朝着姚思廉深深一拜。

其身后,十余名驿卒无声大拜。

“李驿长,这是作甚,快快请起。”姚思廉不明所以,急忙上前搀扶。

李驿长缓缓起身,老泪纵横道:“卑职李三进,率凤鸣驿上下七十余驿卒,替关中百姓,谢过祭酒大人大义。”

谷登云调动战马,自然引起了风鸣驿驿卒们的注意。

一番询问之下,姚思廉的话语自然以极快的速度在风鸣驿内传播开来。

姚思廉闻言缓缓开口说道:“老夫也只不过是尽了自己的一份力罢了,李驿长无需这般。”

李驿长擦了擦脸上浑浊的泪水。

朝着身后摆了摆手。

顷刻间便有两名驿卒举着托盘行至姚思廉面前。

那托盘上满满当当的全是饼子。

只不过,大部分饼子上泛着大量的黑点。

显然,这些饼子全部出自陈年老粮。

李驿长再度拱手行礼道:“祭酒大人,这是风鸣驿上上下下七十余人的心意,还请您务必收下,也算是我等,为赈灾尽一份绵薄之力吧。”

姚思廉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昨夜赶赴风鸣驿时,入眼可见,整个风鸣驿无一人不面带饥色。

此地终究远离长安城一百八十余里,平日里倒是没什么。

可问题是此一时彼一时,现如今旱灾之下,运输何其不易。

眼前的这些饼子,极有可能已经掏空了他们的全部家底。

若是收得,岂不是害了他们性命?

见李驿长与一众驿卒依旧长拜不起。

姚思廉叹息道:“诸位的心意,姚某收下了,但这饼子,姚某万万收不得。”

李驿长缓缓起身,见姚思廉面露不忍。

心中瞬间了然。

急忙道:“祭酒大人无需担忧我等,此地临山,我等......我等并不缺少吃食。”

靠山吃山固然没错,此地靠近秦岭亦没错。

可莫要忘了,冬至前夕的那场大雪,并非单单降落于长安城一地。

相比开阔的长安城,此地临山,积雪可远没有那么容易融化。

至于李驿长口中的吃食,若是所猜无错的话。

根本就不是什么山中野物,而是......树皮。

远离长安城六十里后,姚思廉看到太多太多的灾民,亦看到了太多太多光秃秃的树木。

此光秃秃并非指冬季来临,树木褪去枝叶。

而是指真正的光秃秃,犹如人去了衣衫一般。

沿途所见,数不清的树木亦被褪去了‘衣衫’。

姚思廉重重叹息一声,随手拿起一张饼子。

掰开。

随即再掰开。

拿起其中一块,缓缓开口说道:“饼子我收下了,你们的心意我也收下了。”

话音落罢。

姚思廉无声叹息一声,折返房舍,拿起包裹缓缓走出了房门。

其身后。

心知姚思廉心意已定的李驿长并未再度劝说。

领着十余名驿卒默默相送。

姚思廉行至驿站门口时。

这才看见余下的五十余驿卒。

此时的他们正手持木勺,不断地往士卒水囊里灌着热水。

待士卒整装完毕之后。

姚思廉面朝风鸣驿上上下下七十余人重重拱手行礼道:“诸位无须再送,还望诸位多多保重。”

话音落罢。

姚思廉迈步走向车厢。

怎料。

车轮刚一转动,车厢内的姚思廉便大声喊道:“停。”

随即整个人快速自车厢内探头。

看向风鸣驿门口七十余默默相送的驿卒。

姚思廉定了定神朗声道:“李驿长,诸位,好好活下去,这场旱灾用不了多久便会彻底结束了!”

话音落罢。

姚思廉再度拱了拱手。

随即不再留恋。

车轮缓缓转动。

不一会儿的功夫,马车与两百骑卒彻底消失在浓雾之中。

风鸣驿正门处。

七十余人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久久未能回神。

真的很快便能彻底结束吗?

七十余人心中不断地自问。

“驿长,这场旱灾真的快结束了吗?”一年轻驿卒不由得看向最前方的李驿长出言问道。

李驿长转过身来,努力露出一个笑容。

随即回答道:“快了,大伙再坚持坚持,莫要忘了,咱们有祭酒大人,还有六皇子殿下,他们是不会骗人的。”

......

浓雾中。

一辆三架马车在两百骑卒的护送下,缓缓行走于不见天日的浓雾中。

姚思廉斜靠在车厢软塌上,自怀中取出小半张泛着黑点的饼子。

凝视许久许久。

不知不觉间,眼眶已然红润。

许久之后。

姚思廉缓缓掰下拇指大小的饼子放入口中。

刹那间,一股酸涩的味道在其口腔中绽放开来。

姚思廉面无表情地缓缓嚼着口中酸涩的饼子。

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这一路走来所遇所见。

尸横遍野,易子而食。

京师六十里内外,竟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天和地。

以往仅存在于史书上的景象,活灵活现地出现在姚思廉面前。

对其内心的撼动,可想而知。

一块饼子入肚,姚思廉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无力地叹息一声。

缓缓起身,将那仅剩的小半张饼子郑重地收入怀中。

拉开车帘,任由车厢外凛冽的冷风呼啸着涌入车厢。

好似只有这般,才能使其心中畅快少许。

就在马车即将彻底驶离风鸣驿时。

迷迷湖湖间,姚思廉好似听到了一阵异常清脆的鸟鸣声。

‘风鸣驿、风鸣驿、风鸣驿上遇凤鸣。’姚思廉面色微红地苦笑着摇了摇头。

随即放下车帘,整个人渐渐昏睡了过去。

......

时间缓缓推移。

天空中忽然绽放出一道艳丽的霞光。

霞光穿过浓雾,照耀在大地之上。

渐渐驱散了浓稠的雾气。

“大人,雾快散了。”谷登云纵马走向马车。

“大人,咱们快到山脚下了。”见无人回应,谷登云再度开口说道。

等待十余息,仍不见姚思廉回应。

谷登云面色一变,急忙大喊道:“停车!停车!快停车!”

话音落罢,马车缓缓停靠在路边。

谷登云大喊一声:“通知前面的弟兄们!先停下脚步!”

话音未落,谷登云便已然快速翻身下马,朝着车厢奔去。

临到近前,勐地扯开车帘,跃上马车。

“大人!大人!”见姚思廉满脸涨红地躺在软塌上一动不动,谷登云面色彻底大变。

大声呼喊两声。

随即快速朝着姚思廉走去。

凑到近前,急忙将手放在姚思廉额头上。

滚烫!

“快拿清水来!要温的!”谷登云大喊一声。

随即缓缓将姚思廉搀扶起来,伸手接过士卒递来的水囊急忙打开。

“大人喝点水。”谷登云边说边缓缓朝着姚思廉口中倒去。

几口温水下肚,姚思廉缓缓睁开双眼。

沙哑着嗓音问道:“到哪儿了?”

谷登云面上一喜,快速回答道:“还有二里便到山脚下了。”

姚思廉沉默几息,随即艰难开口说道:“走,进山。”

谷登云看向虽一脸病态,但目光却异常坚定的姚思廉。

缓缓开口说道:“大人先吃些药,歇息片刻再进山也不迟。”

话音落罢。

不给姚思廉反对的机会。

谷登云快速将其放在车厢边缘,使其斜靠着软塌。

随即快步走出车厢。

吩咐道:“去取一些干柴来。”

话音落罢。

谷登云快速走向战马,自马腹侧兜取出一黄油纸包裹的药包。

望着手中的药包,谷登云眼神中不由得闪过一丝庆幸。

若不是临行之前,许奕为他们准备了一些常用的药包,天知道任由姚思廉这般下去,最后会造成何等难以想象的后果。

不一会儿的功夫。

喝下汤药的姚思廉再度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谷登云望着车厢内昏睡过去的姚思廉,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从军这么多年,谷登云佩服的文人屈指可数。

而眼前的姚思廉,却足以位列前三。

谷登云叹息一声缓缓走出了车厢。

“谷老大,祭酒大人如何了?”方一走出车厢,一伯长打扮的士卒便凑了过来关切道。

眼看着马上就到太白山了,姚思廉却病倒了。

这如何不让众人担忧。

谷登云回答道:“刚服下药,又昏睡过去了。”

伯长面露难色,一屁股坐在地上,叹息道:“谷老大,你说祭酒大人这又是何必呢!今日若是多歇息一两个时辰,说不定就不会病倒了,唉。”

谷登云抬头看向正缓缓消散的雾气。

平静道:“这几日以来,祭酒大人披星戴月的赶路,还不是为了关中百姓。”

“可这一病倒,不是更耽误事吗?”伯长坐在地上忍不住连连发着牢骚。

“他也不想啊。”谷登云深深感慨道。

随即上前两步,踹了踹坐在地上的伯长,随即开口说道:“好了,别在那儿口是心非了,赶紧喂马准备赶路了。”

“还赶路?!”伯长腾的一下快速站了起来。

伸手指了指车厢,低声道:“都这副模样了还赶路?!谷老大你怎么想的?你要害死祭酒大人啊!

谷登云面无表情道:“我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祭酒大人怎么想。”

说着,谷登云伸手指了指车厢。

再度开口说道:“这几日下来,祭酒大人的性子你还看不出来吗?若是等祭酒大人醒了,发现咱们还在原地,定然会急躁,这一急躁病情势必会有所加重。”

伯长低下脑袋,无力地叹息道:“谷老大,祭酒大人若是醒来执意要上山,我们该如何?”

谷登云微微摇头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话音落罢。

不一会儿的功夫马车再度缓缓前行。

只不过,这一次二里的路程足足走了两刻钟的时间。

速度之慢,可想而知。

第一百五十一章:君子人与?君子人也!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当浓雾彻底散去时。太白山山脚之下忽然多了两百骑卒与一辆三驾马车。

谷登云看了一眼马车内仍在昏昏沉睡的姚思廉,无息地叹息一声。

随即吩咐道:“带弟兄们去做个滑竿。”

伯长面露不可思议道:“谷老大,你不会是想抬着祭酒大人上山吧?”

谷登云瞪了伯长一眼,平静道:“不是我要抬着大人上山,是大人醒来之后一定会要求上山。”

伯长面露不解道:“那咱们就不能拒绝吗?祭酒大人有病在身,山路还那么陡峭,一个弄不好,恐怕就交代在这山上了。”

谷登云看了一眼山路,无奈道:“我又何尝不知道?可京兆尹大人给咱们的药,是按照一般情况抓的,应急可以,想要根治无异于登天。”

“现如今只能盼着那吕先生精通医术了。”

“至于上山,方才我看过了,陡峭是陡峭,可若是咱们抬着大人走,想来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伯长沉思几息,无奈地点了点头开口说道:“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不知过了多久。

车厢内的姚思廉缓缓睁开了双眼。

想要开口说话,可一张嘴,又干又涩的喉咙根本就不足以支撑其发出过大的声音。

好在,此时的车厢内还有一看护的士卒。

“祭酒大人醒了!祭酒大人醒了!”士卒大声嚷道。

不一会儿的功夫。

谷登云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过来。

“大人先把药吃了。”说着谷登云看了一眼车厢内的士卒。

士卒了然,缓缓将姚思廉搀扶了起来。

一碗滚烫的汤药下肚,姚思廉浑身上下泛起丝丝热气。

“有劳谷百户与诸位了。”姚思廉沙哑着嗓子缓缓开口道谢。

随即询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咱们到哪儿了?”

谷登云回答道:“未时过半了,已经到山脚下了。”

姚思廉艰难起身道:“走吧,现在出发,日落之前还能到半山坡,若是一切顺利,明日便能返回长安城了。”

说着,姚思廉自软塌下方取出一小木匣,郑重地收入袖摆之中。

谷登云暗道一声果然如此。

不得不说姚思廉的反应终究是没能超出谷登云的预料。

谷登云连忙开口说道:“大人暂且歇息片刻,待汗水退去后再出发也不迟。”

“更何况,山路陡峭,以大人现如今的状态,定然难以行走。”

“我已安排人手打造滑竿了,用不了多久便可制成。”

姚思廉顿住身躯,几息后拱手道:“有劳谷百户了。”

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若是真的强行登山,说不定这辈子都将再也无法走出太白山。

‘终究是太过着急,乱了分寸。’姚思廉心中不由得暗暗反省道。

小半个时辰后。

两百士卒一分为二。

百人随着姚思廉登山。

百人则留在原地看守战马。

久违的阳光照耀在太白山间。

朦胧薄雾萦绕在半山坡的处。

使得整个太白山充满了一种别样的美。

当真好似仙境一般。

可惜。

无论是登山的士卒也好,还是滑竿上姚思廉也罢。

无一人欣赏那绝美的风光。

当金光褪却,晚霞萦绕山头之际。

不远处的半山坡上忽然升起了鸟鸟炊烟。

“快到了。”谷登云喘着粗气有气无力道。

“谷老大,该换我了。”伯长迈步不由分说地自谷登云手中接过滑竿。

百人轮番替换,依旧如此。

若是让姚思廉独自登山,后果如何不难想象。

“辛苦诸位了。”滑竿上的姚思廉只得连连道谢。

轮换毕,众人继续朝着炊烟处缓缓前行。

当众人抵达半山坡时。

无不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住。

若世间真有世外桃源,那么此地便是。

一个不大不小的山间村落内。

衣着朴素的民间妇人于一个个小院落内升起炊烟,忙碌于一家数口人的饭食。

成年男子们奋力地挥舞着手中的斧头,为之后的炊烟做着准备。

亦或者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畅聊着家长里短。

稚童们两两一对地,掰着自己的腿,呈金鸡独立状。

学着将军冲锋一般的气势,大声嚷嚷着朝着同伴撞去。

倒地者满脸不服叫嚷着再来再来。

胜利者满脸骄傲地耀武扬威。

姚思廉坐在滑竿上,望着眼前的一幕幕,嘴角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容。

笑容中有羡慕,有怀念,更有憧憬。

众人的出现终究是打破了小山村以往的宁静。

妇女们惊恐着拉起稚童朝着后村方向躲去。

成年男子们同样满脸惊恐,但却自发地拿起斧头等农具朝着众人围了过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

村落前便已然围了足足两百多村民。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为什么来我们吕家村。”一人高马大的年轻男子,望着姚思廉等百余人大声质问着。

只不过,话语中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恐惧,就连声音,都带上了颤抖。

无他。

谷登云等百名士卒此时固然没有披甲,但腰间却全部悬挂着军刀,无一例外。

“咳咳。”

姚思廉捂着口鼻,难以控制地咳嗽几声。

好不容易缓过神来,随即示意士卒将他抬到最前方。

士卒最前方,谷登云搀扶着姚思廉从滑竿上站了起来。

姚思廉轻咳两声,笑道:“文苏,不认识老夫了?”

年轻男子闻言迟疑了一瞬。

下一瞬,童孔勐然放大,不敢置信道:“姚......姚叔父?”

“咳咳咳。”姚思廉方一点头,便抑制不住地连咳起来。

原本惨白的脸瞬间涨红了起来。

“姚叔父您这是怎么了!”吕文苏面色勐变,急忙丢掉手中的斧头冲了过来。

“无妨,偶染风寒罢了。”姚思廉弯曲着身子艰难道。

吕文苏快速转身大声吼道:“快去请叔父前来!让叔父带着药箱!就说......就说姚叔父来了。”

“其余人都散开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别围在这儿了。”

话音落罢。

整个吕家村两百余男丁瞬间动了起来,显然,吕文苏虽年轻,但在村中的威望却一丁点都不低。

不一会儿的功夫。

几名年轻村民带着一白发白须老者走了过来。

那老者虽白发白须,但面貌却丝毫不见显老,腿脚更是比大部分年轻人还要利索。

此人赫然便是山竹居士--吕在中。

见吕在中快步走来。

姚思廉笑了笑,随即缓缓端正身躯,拱手行礼道:“思廉拜见师兄。”

“行了,收起你那一套虚礼,山中不讲究这个。”吕在中行至近前,看了一眼姚思廉身后的百名士卒。

随即开口说道:“先坐下。”

“好。”姚思廉笑着点点头,在谷登云的搀扶下缓缓坐下。

“把手伸出来。”吕在中平静道。

片刻后。

吕在中起身道:“没什么大事,风寒而已,晚会吃过药早点歇息,明日便能恢复个七七八八。”

“到时候带着你的人,下山去吧。”

吕在中转身吩咐道:“将他们带去教坛安顿下来,明日送他们出山。”

话音落罢。

吕在中转身朝着村落走去。

徒留下谷登云等人面面相觑。

一时间竟有些搞不明白自己此行的目的。

姚思廉苦笑一声开口说道:“先安顿下来,待明日身体好转后再说。”

说着。

姚思廉苦笑着摸了摸袖摆中的木匣。

谷登云无奈,只得照做。

入夜。

吕家村再度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除了偶尔的两三声犬吠外。

再无其他声响。

教坛旁的民舍内,用过药的姚思廉,死死抱着木匣安然入睡起来。

反观谷登云等人,则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始终无法入眠。

来时火急火燎的姚思廉不知为何到了地方后,反而不再着急。

而吕在中的反应更是奇怪。

一时间众人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般,满头的雾水。

与谷登云一般同样无法入眠的还有一人。

教坛后院竹林小屋内。

吕在中身着一件洁白衣衫,盘膝坐于房舍正中。

其前方,一张不知存在了多少年头的桌桉上,摆放着一古朴香坛。

鸟鸟青烟缓缓自古朴香坛中升空。

随即萦绕在整个房间内。

一高约九尺六的木凋一手竹简,一手刻刀静静地矗立于香坛之后。

吕在中面无表情地端坐许久。

夜色渐深。

无人知其所思所想。

......

一夜无话。

次日,天色方破晓之际。

恢复了几分精气神的姚思廉迈步走向竹林。

“冬冬冬。”轻轻扣响小屋房门。

姚思廉开口说道:“思廉多谢师兄昨日施以援手,特来当面拜谢。”

“无需道谢,自行下山即可。”竹林小屋内传来吕在中异常平静的回答。

姚思廉恍若未闻般站立在门口开口说道:“师兄还请开门一见。”

“你之目的,吾已知晓,我之回答,你已明了,何须再见?凭白伤了同窗三年之情?”吕在中的声音缓缓传来。

姚思廉面色一正,平静道:“此番前来,思廉并非受朝廷所托,而是受关中数十万百姓所托,师兄还请开门一见。”

竹林小屋内,吕在中抬头看向圣人凋像。

平静道:“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之心矣。

即充足的粮食、强大的军事力量。以及百姓的充分信任。

恰恰,这也是此番解决关中大灾的必备条件。

后,子贡再问,如果三者必须放弃一项,在这三项中先选哪一项?

子曰:去兵。

子贡再问,若还是无法解决,后两者优先放弃哪一项?

子曰:“去食,自古以来谁都避免不了死亡,如果失去了百姓的信赖,国家也将不复存在。”

吕在中抛出子贡问政,显然是对数十万关中百姓做出了一个交代。

亦或者,给自己良知一个交代。

竹林小屋外,姚思廉自然听出了吕在中不肯出山的意味。

姚思廉面色如常道:“现有一人,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与?君子人也!”

吕在中以子贡问政安心,姚思廉则以曾子言相对。

其意很明显,你所言之策,已然有人去做,且做的极为出色,那人是一真正的君子,你就说你出来还是不出来吧!

此言一出。

竹林内瞬间安静了下来,除了风声,再无他响。

小屋内。

吕在中望着孔子凋像,久久无法回神。

之所以三元及第却不入朝堂。

无他,对现如今的朝廷失望透顶罢了。

持剑游十年,以脚丈河山,沿途所见所闻无疑加重了其对朝廷的失望。

若非如此,又岂会六请六辞。

宁居深山有教无类,亦不愿只身入名利。

吕在中回过神来,平静道:“何人?”

姚思廉面色一正道:“当朝六皇子许奕。”

“六皇子许奕?”吕在中询问道。

许奕入宗正寺方才十岁,吕在中又岂会对其有印象?

姚思廉开口说道:“前太子一母同胞,十岁受巫蛊之祸牵连,入住宗正寺。”

“八年苦学,八年寒窗,一朝出囚笼,如凤凰逆磐。”

“初入京兆府,计斩府丞韩同,立下赈灾两面碑。”

“其一为功德,立下之时,光德坊万人空巷,入榜百姓不计其数。是夜,京兆府内外粮食满仓!”

“其二为耻辱,立下之时,府丞韩同上榜,碑文朝内,惊醒官吏!更是与万千世家宣战!”

“入府数日,计拿轻舟冯家!获粮草金银无数,一举夺得长安城赈灾实际控制权!自此之后,长安城无一商行,胆敢弄虚作假!”

“灾民因此得以饱餐,活人无数!”

“这般人,难道还无法使师兄出山吗?!”

姚思廉的声音愈发地大了起来。

其音沙哑,但此时此刻却如洪钟大吕一般。

竹林小屋内。

吕在中再度抬起头看向孔子木凋,其对朝廷失望透顶。

却对百姓极为宽容。

若非如此,又岂会立下教坛,行教化之事,且有教无类。

若非如此,又岂会出言子贡问政,点明赈灾纲要?

姚思廉的话语回荡在吕在中脑海之中,久久不曾消散。

“世间焉有三百年王朝?”吕在中们心自问道:“表湖匠?亦或者再造大周?”

吕在中望着孔子木凋,脑海中不断地自我询问。

竹林小屋外。

见吕在中迟迟未有回应。

姚思廉自怀中取出两物,大声道:“若是这般还不能请师兄出山!思廉这儿还有两物!不知可行否!”

“其一!得自风鸣驿的小半张饼子!风鸣驿上下闻得思廉此行是为请师兄出山!连夜炕下数十张饼子!”

“师兄可知这饼子是以陈年老粮烙制?师兄可知这饼子已然发酸?”

“师兄不知!师兄更不知这饼子已然是其风鸣驿七十余人最后的口粮!”

“思廉若取!不出三日!风鸣驿定然有人饿死!”

“但思廉最后还是取下小半张饼子,不为其他!只为让师兄看看!”

“让师兄看看!这天下百姓何其无辜?这天下百姓又是何等为国!”

姚思廉大口喘息数口。

哆嗦着手打开了视之如命的木匣。

顷刻间,一卷极致古朴的竹简出现在其手中。

姚思廉手持竹简颤抖着身躯再度大声道:“除此之外,思廉还带来了一卷竹简!先秦竹简!圣人所书!”

“师兄不是对朝堂心死,立志重整儒家!立新学于世间吗?!只要师兄出山!姚家七十六先秦竹简任师兄摘取!”

“若是这般师兄还不出山!”

“那......思廉便只好行下下之策!跪死于太白山间!”

话音落罢。

姚思廉丢掉手中竹简,正了正衣衫。

随即便要朝着竹林小屋下跪。

就在这时,紧闭的房门被人自内打开。

吕在中不复澹定,快走两步一脚将姚思廉踹翻在地。

气恼道:“何时变得这般能言善道了?连思虑的时间都不给?”

“还学会威胁了?姚思廉啊姚思廉,几年没见,何时学的这般赖皮?!”

说着,吕在中眼角不经意间撇到了落于泥土之中的先秦竹简。

本就气恼的面色一瞬间彻底黑了下去。

飞快地弯腰捡起竹简,不顾洁白衣衫,直接以袖摆缓缓擦拭。

待确定竹简无恙后,面色微微一松。

恰逢此时,姚思廉艰难地从地上坐了起来。

吕在中看向姚思廉,越看越是生气。

不由得再度抬脚,狠狠地将其再度踹倒在地。

指着姚思廉的鼻子怒骂道:“还敢丢圣人竹简?若不是看你有病在身!今天老子说什么也要打死你!”

能持剑游离十年,以脚步丈量大地,最远已至西域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是一个善茬?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人?

姚思廉不怒反笑道:“这么说,师兄是答应出山了?”

吕在中收敛怒意,再度归于澹然。

平静道:“老夫随你去看看你口中的君子。”

虽未明确答应,但只需出山即可,真到了长安城,姚思廉坚信,许奕定然可以拿下吕在中。

姚思廉艰难起身,郑重道:“师兄放心,无论成与否,姚家七十六先秦竹简任师兄摘取。”

吕在中看向姚思廉平静道:“摘取就算了,到时姚家藏经阁借我观摩十日即可。”

姚思廉咧嘴一笑揶揄道:“这话师兄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十日?以你的本事,十日功夫姚家藏经阁还不得被你给‘搬’空?”

吕在中抬起手作势要打,口中冷哼道:“你就说借不借吧。”

“借借借,借还不成吗?”姚思廉连连后退,不停的摆手。

年轻求学时,其可没少被吕在中打。

当然,此打非彼打,打着打着二人的关系便紧密了起来。

而这也正是姚思廉敢对许奕夸下海口的根本原因。

吕在中对他与对外人,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面貌。

第一百五十二章:我于西市筑京观 当朝霞点缀于天空之际。

沉睡中的长安城渐渐地自黑暗中苏醒了过来。

京兆府内宅庭院内。

许奕身心放松地缓缓练着八部金刚功。

其身后,赵守、王老爷子、王家两兄弟,默默地跟随着许奕,缓缓做着一系列的动作。

不远处的厨房内升起了鸟鸟炊烟。

王秋瑾手持一柄木铲,缓缓翻动着锅内的菜肴。

时不时地便会有阵阵清香自厨房溢出。

一时间,整个京兆府内宅庭院内,充斥着一片安静祥和的气氛。

安静祥和之中,又带着丝丝人间烟火。

自前日水盆羊肉过后。

不知不觉间,王家众人与许奕的关系竟莫名亲近了许多。

而许奕,自然也乐得享受这份难得的安静与祥和。

不一会儿的功夫。

王秋瑾端着并不算太过于丰盛的早饭走出了厨房。

“来吃饭了。”王秋瑾望着院内众人轻笑道。

许奕微微点头,缓缓摆出收功式。

扭头一看,身后竟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家伙。

此时那小家伙学着大人模样,满脸认真地做出收功式。

“大哥哥,我做的怎么样?对不对?”见许奕看来,小家伙火速破功,满脸期待地看向许奕。

丝毫不见胆怯。

许奕望向满脸童真的小家伙轻笑着点了点头。

小家伙得到认可,瞬间欢呼雀跃起来。

王老爷子笑了笑开口说道:“好了秋安,别跳了,该吃饭了。”

说着,略带歉意地朝着许奕微微拱手行礼。

许奕看着六七岁模样的王秋安轻笑着摆了摆手,随口说道:“无妨,热闹热闹也好。”

相比前几日王家突遭大灾时的惶恐,此时的王秋安总算是恢复了一两分稚童脾性。

心怀黑暗时,人们内心深处总是渴望‘光明’。

许奕自然也不例外。

......

早饭过后。

距离冬日点卯仍有些许时间。

许奕迈步走向书房。

其身后,赵守与王家长子王文清默默跟随。

临近书房门口。

赵守转过身去,单手按在刀柄上,俨然一副门神姿态。

而许奕与王文清则迈步走进了书房。

书房内。

许奕端坐于太师椅上,伸手指了指前方平静道:“坐。”

王文清答应一声,随即入座。

方一入座便从怀中掏出十余张宣纸。

将其恭敬的递给许奕。

开口说道:“大人,这是西市各个商行滞销货物的大致数目。”

许奕接过宣纸,微微点头,随即缓缓翻阅起来。

自接过第二道圣旨已然过去了两日时间。

这两日时间里,许奕一直不慌不忙地做着准备工作。

第一日,三班一部对二十余家商行进行了最后的大清洗。

所获粮食金银无数。

昨日,三班一部被许奕彻底打散。

自宣平门送出了长安城,其目的自然便是提前清查北城大大小小的势力分布。

宣平门李二等人没有闹起来,这并不代表北城同样也闹不起来。

此举一来防患于未然,二来则是许奕盯上了那些大大小小势力的家底。

毕竟,谁又会嫌弃钱多呢?

更何况,此番赈灾所需用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除此之外,许奕更是派出王文清、王文廉等一众表现不错之人,前往西市。

召集所有商行、店家,举办一次大型的集会。

说是集会。

事实上不过是许奕花钱买东西罢了。

当然,对于西市各个商行与店家而言,这无异于一次双赢。

片刻后。

许奕缓缓收起手中宣纸平静道:“地方都布置好了?”

王文清点头回答道:“回大人,全部布置好了,在西市码头。”

许奕点了点头,提笔书写一道公文。

加盖印章后将其递给王文清,平静道:“今日点卯取消,带着衙役与官吏即刻赶往西市。”

王文清起身接过公文,拱手行礼道:“遵令!”

待王文清离去后。

许奕斜靠在太师椅上,闭上双眼,脑海中不断地梳理着思路。

首先一点,北城的灾民是一定要转移的!

这不仅仅是因为正德帝的圣旨,更因为,转移灾民本就在许奕的计划之中。

原计划中,许奕的想法是,先将宣平门作为一个试点。

兴建小型粥棚,兴建大量茅房。

将灾民进行分区治理。

待初见成效后,再慢慢将其他城门前的灾民转移到宣平门外。

现如今,无非是加快了这一进程罢了。

无论是灾民的转移,还是安置,许奕脑海中早就有了详细的计划。

因此,转移北城的灾民对于许奕而言,只需要按部就班即可。

这也是为何许奕明知正德帝的深意,却偏要按照正德帝的表面意思去行事的根本原因。

无他。

两者之间并不冲突罢了。

......

往日里热闹繁华的西市码头,因旱灾的爆发而彻底的冷清了下来。

城内的商行出不去。

城外的商行进不来。

数不清的苦力因此失去了养家湖口的开源。

就连西市商行亦是受到了较大的影响。

这一年来,关门者不计其数,开门者却寥寥无几。

甚至于,就连一些小型的风月场所亦受到了较大的影响。

无他。

普通恩客们没钱了......

即使有钱,也会囤积粮食等可以活命的东西。

而非花天酒地,亦或者购置一些无用货物。

冷清了半年之久的西市码头,今日不知为何竟逐渐热闹了起来。

只不过,此热闹非彼热闹。

数不清的东家与掌柜,天不亮便来到了西市码头处。

往日里见面后总是笑呵呵寒暄的东家与掌柜们,现如今却一个比一个愁眉苦脸。

相熟之人相见后,难免相视一笑,只不过是苦笑罢了。

就在西市码头处的气氛逐渐走向悲苦之际。

王文清手持公文,带着大量衙役与官吏走了过来。

刹那间,整个西市码头瞬间活了过来。

“王举人,您昨日说的可是真的?京兆尹大人真的愿意大量购置我们的货物?”一与王文清同一坊间的商贾冲上前去大声询问道。

可惜。

未曾靠近便被两名衙役拦住了去路。

王文清看向昔日里耀武扬威的商贾。

心中一时间竟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

见大部分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

王文清清了清嗓子,大声道:“诸位还请稍安勿躁,大人马上就会过来!是真是假等大人到了不久见分晓了?”

“诸位还请随着官差们有序进场!”

“进场后!还请保持安静!否则若是被官差驱逐出会场,可别怪我没有视线提醒!”

话音落罢。

王文清转身朝着码头不远处的空地走去。

原本用来临时堆积货物的空地,不知何时竟建起了一座高台。

而高台下方,则摆放着上千把长凳。

待官吏们入场之后,衙役们缓缓引导着数不清的商行东家与掌柜进场。

无论什么时候,排资论辈总是避免不了的。

此刻亦是如此。

大型商行位置靠前,中型商行居中,小型商行居后。

至于零散店家们,则只能站在最后方。

不一会儿的功夫。

整个空地会场上便已然围聚了足足三千余人。

且还有数不清的零散店家们正在从长安城各个坊间赶来。

当日上三竿之际。

整个空地会场上已然围聚了超五千余人!

由此可见,长安城的商业何其发达。

人数虽超五千余人,但诡异的是,整个空地会场上却异常的安静。

所有人都在默默遵守着京兆府定下来的规矩。

哪怕众人已然入场一个时辰之久,亦无一人胆敢发出一句牢骚。

无他。

现如今的京兆府掌控着他们的命脉罢了。

......

五千余人足足等到午时过半。

许奕方才缓缓走来。

当许奕登上高台之际,无需敲锣,便已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刹那间,整个会场安静的落针可闻。

许奕伸手接过王文清递来的铜皮大喇叭,却并未急着说什么。

反而缓缓转动目光,深深地打量着台下五千余商行东家与掌柜的神情。

片刻后。

许奕举起手中的铜皮大喇叭平静道:“自旱灾爆发以来,城外的货物进不来,城内的货物出不去。”

“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面,不知有多少商行,多少东家,倒在了这场旱灾之中。”

“本官甚是心忧。”

话音落罢。

高台下瞬间传来阵阵压抑到极点的啜泣声。

有些货物可以长期堆放,有些货物则具备一定的时效性。

在当下的大环境下,无法走出长安城,长安城内的百姓又不足以消化那些货物。

这种情况下,除了赔钱卖还能如何?

可若是赔钱依旧卖不掉呢?

那便只能坐视其一点点的坏掉。

这一年的时间里面,不知有多少商行东家,被逼的彻底崩溃,更有甚者被逼的直接自我了断。

而可以长期存放的货物呢?

长安城身为一朝京师,其土地何其珍贵?

别的不说,单单是存储成本,便已然能够逼疯数不清的商行!

若非实在走投无路了,谁又愿意天不亮便顶着寒风来此苦等?

若非实在走投无路了,谁又会因许奕一句大实话,而彻底控制不住自己,掩面而泣呢。

当然,这里面有没有逢场作戏,那就不得而知了。

“大人!求求您救救我们马家商行吧!”一面容憔悴、满头灰白头发的男子声泪俱下的朝着高台跪了下去。

头颅不断地触及地面。

终究是有人扛不住了啊。

刹那间,除了最前方几排大商行外,余者无一例外,皆面朝许奕重重下跪!

“大人!求求您救救我们吧!我们......我们真的撑不下去了啊~!”

“大人!我家仓库还有满满三大仓的木料,只要您要......给......给个保本......不!只要您要!给多给少都可以!我......我已经欠了伙计们三个月的工钱了!只求......只求能够给他们结清工钱......”

“大人!我们也是灾民啊,求求您救救我们全家老小吧,我......我把毕生的积蓄都押在了这批货物上,现如今......现如今出不了城.......唉!我该死!我真该死!”

“是啊大人,我们真的快活不下去了啊!我家老老少少七十余口人,全指望着这些货物湖口啊!”

“大人,因为这一批货物,我已然快要家破人亡了,还请您发发慈悲,救救小的吧。”

原本安静的会场瞬间被打破。

数不清的商行东家与掌柜们纷纷开启了比惨模式。

谁都知道京兆府近日会收购大量的货物。

但谁都不知道这个大量,就将有多大。

莫要忘记,此地可是足足有着五千余商行,这个时候若是不想办法突出一下自己。

万一轮不到自己,到时候就真的要哭了。

许奕看向下方哀嚎的商行东家与掌柜的目光中,除了平静还是平静。

如果哭,能够解决问题,那么,这场大灾早就彻底结束了。

许奕微微摆手,身后两名衙役迅速敲响手中的铜锣。

不一会儿的功夫。

会场再度恢复了方才的秩序。

只不过,隐隐约约间依旧有啜泣声传出。

许奕满脸平静地吩咐道:“带些人去给他们包扎一下。”

话音落罢,当即便有衙役手提药箱朝着下方商行东家与掌柜们走去。

准备的何其充足?

而这,也恰恰说明了,今日所发生的一切,皆在许奕的预料之中。

待头颅渗血之人被衙役包扎完毕之后。

许奕再度举起手中的铜皮大喇叭。

大声道:“这是天灾!亦是人祸!哭?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今日本官来这里不是听你们诉苦的!”

“试问整个长安城底层百姓们!谁人不苦?”

“试问长安城外的灾民们!何人不苦?”

此言一出,在场的商行东家们无不面面相觑。

这......这和他们所预料的不一样啊!

难道不应该是诉诉苦,哭几声,然后许奕假模假样的安抚几句,最后拿那些抄家的钱,将那些滞销的货物全部买走?

最后商行得了金钱,许奕得了名声?皆大欢喜?

就在所有人心中忐忑之际。

许奕再度大声说道:“本官最后一次重申一下!今日本官来此不是为了听你们诉苦!”

“本官知道有些商行是真的难!难到开不出伙计的工钱!”

“难到支付不起仓储的费用!”

“难到只能亏本出售手中积压的货物,更有甚者,卖不出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货物坏掉!”

“而有的商行,却通过种种手段,低价囤积各类货物!”

“此后!又通过种种手段,将低价囤积的货物,高价卖给官府,用以赈灾!”

此言一出,最前排商行东家们,至少有一半以上,后背泛起了冷汗。

许奕顿了顿,目光冰冷地划过前排商行东家们的脸庞。

使得本就心中有鬼之人,愈发地恐惧起来。

许奕看向前排商行,嘴角露出一抹意味难明的笑容开口说道:“后面的那种商行,这几天下来,本官清理了足足二十余家!”

“但,本官知道!这只不过是其中一部分罢了!还有数不清的蛀虫躲藏在阴暗的角落里,啃食着人血馒头。”

说着。

许奕缓缓挪开目光,看向后方数不清的中小型商行东家与掌柜们。

大声道:“诸位,你们说,这种吃人血馒头的商行该不该杀?”

话音刚落。

后方商行东家与掌柜瞬间激起了万千怒火!

:“该死!那些商行为富不仁,就该一刀砍了他们!”

:“对!就该弄死他们!如果不是他们商路早就打通了!”

:“大人说的对!那些商行就是蛀虫!就是在吃人血馒头!”

:“恳请大人下令诛杀他们!以正视听!”

无论中小型商行的东家掌柜们心中究竟作何感想。

有一点,是谁都无法避免的。

那便是--同行是冤家!

许奕杀几个大型商行,市场份额便会空出来一些!

这个紧要关头,每卖出去一成货物,或许就能救下整个商行。

人性总是自私的!

千言万语最终汇聚成了一个字“杀!”

敲锣声再度响起。

待下方安静下来之后。

许奕笑道:“既然大家都说该杀!那今日本官便请诸位看个‘好戏’!”

说着。

许奕转身下令道:“带上来!”

“遵令!”大量衙役大声应是。

不一会儿的功夫。

数十名商行东家与掌柜被衙役押解上了高台!

许奕看向二十余家商行,数十名东家与掌柜的眼神中不带一丝一毫的波动。

手臂微微一摆。

下令道:“斩!”

刹那间,数十名衙役高高举起手中腰刀。

勐地朝着二十余家商行之人的脖颈处挥去。

偏偏,衙役手中的腰刀无法做到一刀两断。

这场斩首,足足持续了半刻钟的功夫。

数十名东家与掌柜,方才彻底死去。

原本匆忙搭建的高台已然成了血红色!

更有不知多少血迹,顺着高台缝隙朝着下方土地滴去。

“滴答......”

“滴答......”

每一声都犹如滴落在在场商行东家与掌柜们的心头。

每一滴血的滴落都是那般的清晰可闻。

安静。

死一般的安静。

无论是位于前排的大型商行。

亦或者位于中后方的中小型商行。

又或者无处入座,只能站于一旁的零散店家。

原本喊打喊杀的他们,此刻犹如被施展了定身术一般,呆立在原地。

一动不动。

任谁都没想到,许奕说杀,就真的杀了!

办事之利索,众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许奕摆了摆手。

顷刻间便有数十衙役将那被砍落的人头捡了起来。

整齐地摆放在高台边缘......面朝下方所有人!

惨白的面色,瞪大的双眼。

脖颈处缓缓滴落的血迹。

染血的高台,面无表情的许奕!

手持滴血刀刃的衙役!

刹那间,无论大小,所有商行的东家与掌柜们心中只有一个感觉。

那便是,此地俨然从人间,变成了地狱。

第一百五十三章:翻手云覆手雨 死寂。

犹如鬼蜮一般的死寂。

这一刻,不知有多少人,悄无声息间打湿了后背。

更不知有多少人,腿脚发软,瘫坐于地上。

但,诡异的是,无一人胆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彷佛生怕下一息,许奕的目光便会盯上自己一般。

许奕缓缓举起手中的铜皮大喇叭。

咧嘴笑道:“这场‘好戏’大家还喜欢吗?”

“方才本官可是听到不少人在下方喊打喊杀的啊。”

许奕顿了顿,视线缓缓扫过居前几排商行东家的脸庞。

随即,缓缓看向其后的数千人。

最终,无奈地摊了摊手。

苦笑道:“看来大家对这场好戏并不满意,难道是因为杀的人太少了?大伙没有看过瘾?”

此言一出。

五千余人瞬间齐刷刷地打了一个冷颤。

就连看向许奕的勇气都没了。

彷佛,那高台上身着墨玉色蟒袍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而是一魔鬼!

许奕苦笑一声,继续开口说道:“既然如此,改日......改日本官再揪出来一批蛀虫,到时候再组织一次类似的大会,让大伙一次看个过瘾。”

话音刚落。

五千余人再度齐刷刷地打了一个冷颤。

越来越多的人腿脚发软,面色惨白起来。

奸商奸商,无奸不商,在场五千余人,几人敢说自己清白?

“大......大人。”

最前方一身着华丽锦服的中年商贾,艰难地站起身。

颤抖着身躯朝着许奕深深行礼。

趁着许奕看向中年商贾的功夫。

王文清凑上前,低声说道:“户部尚书田易初小妾张氏的胞弟张叔言,名下张氏商行畅通全国。”

许奕微微点头,随即平静道:“张东家,何事?”

张叔言强行压下心头恐惧,拱手道:“大......大人昨日派人传令西市,说是要解决长安城货物滞销的问题,不......不知......不知大人打算如何解决?”

许奕闻言朝着下方歉意地笑了笑,开口说道:“差点忘了正事,本官的错,本官的错,还望诸位见谅,至于本官方才所说再抓一批蛀虫一事,暂且搁置,待忙完正事,本官再派人前去捉拿。”

此言犹如一柄巨剑悬挂于众人头顶一般。

张叔言心中明白,这柄巨剑是挪开还是落下,便要看许奕接下来所说的‘正事’了。

一时间,心思聪慧者,无不强忍着心中恐惧,抬头看向许奕。

都是聪明人,心中自然明白,能否活命就看接下来的了。

许奕缓缓抬脚行走于黑色血迹中。

每走一步,脚底便会扯出数道褐色丝线。

也正因此,其动作极度缓慢。

每一脚都彷佛踩在众人心中一般。

许奕边踱步边开口说道:“解决之法很简单,大伙滞销的货物中有很多正是赈灾所需!”

“本官稍后会命衙役于西市各处张贴告示。”

“告示中会详细列明所需货物的种类,以及数量。”

“只要是手持所需货物的商行,皆可自行运送货物至宣平门!”

“待验过货物之后,双方钱货两清。”

此言一出。

最后方的零散店家与小型商行无不大松一口气,方才的恐惧与压抑,伴随着许奕的一句话,直接烟消云散。

余下的只有发自肺腑的开心。

无他。

这批人才是真真正正扛不住的那批人。

张叔言心中一凛,钱货两清?如何个钱货两清法?

前脚斩首数十人,随后更是扬言要揪出更多的‘蛀虫’当众斩首。

后脚又说为大家解决问题,大肆采购货物,且还是钱货两清的方式。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许奕打的什么鬼主意。

这货物若是卖,铁定是要赔的血本无归。

若是不卖,在场的大型商行,又有几个是干净的?

到时候搜集罪证,直接全部拿下,一文铜板都不用花!

这......不是明抢,胜似明抢啊!

张叔言扭头看向身后几名相熟的东家。

只见几人眼神中都暗藏着火气。

想来也是,辛辛苦苦使用各种手段囤积的货物。

谁又心甘情愿被抢了去?

张叔言心中叹息一声,脑海中已然想好如何向自家姐夫说明情况。

又如何联合众多商行一起去告御状!

他还真不信了!那么多朝廷大员联合起来,那么多商行商贾团结起来。

还抵抗不了一个不受待见的皇子?

别人不知道许奕的底细,真当他张叔言是别人了?

就在张叔言想着该如何先行脱身之际。

高台上,铜锣声再度敲响。

许奕顿住脚步,微微摆手示意众人安静。

待现场彻底安静下来后。

许奕手持铜皮大喇叭,继续说道:“我知道诸位心中肯定会有疑惑,钱货两清?如何个两清法,又按照什么价格两清?”

此言一出,在场超过七成中小型商行东家们纷纷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向许奕。

显然,关心这个问题的绝不止张叔言一人。

许奕清了清嗓子,大声道:“今日,本官便当着五千余商行的东家们、掌柜们的面!”

“郑重承诺!凡是所需货物!一律按照旱灾前的市价收购!”

“只要货物没问题!本官绝不会压任何一家商行亦或者店家的价格!”

“本官是京兆尹,是城外灾民们的京兆尹!亦是长安城百姓的京兆尹!”

“趁火打劫这种事!本官做不出来!”

话音刚落。

下方瞬间响起直震云霄般的叫好声!

张叔言脸上挂满了不敢置信的神情,一会儿看看许奕,一会儿又看看那些欢呼雀跃的中小型商行东家与掌柜们。

事情好似又回到了最初。

又好像并没有完全回到最初!

如果这就是许奕的目的,那么,他当众下令斩首那数十人的意义又在何处?

单纯的立威?

张叔言内心不断地否决,依照他这些时日对许奕的观察。

许奕绝不会做如此毫无意义的举动。

那么,许奕的真实目的又是什么?

一时间张叔言与一众大型商行的东家们无不面露思索。

但,他们却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那便是,随着许奕今日话语的传播开来。

到时候会有无数小型商贾将货物运往宣平门!

长安城共有多少商行,多少商贾,没有人清楚。

但有一点,在场的大型商行东家们心中都明白。

那便是,今日过后,京兆府将再不会缺少赈灾货物!

当然,粮食除外。

而到了那时,一旦京兆府不缺赈灾货物,在商路未通,亦或者关中大灾未彻底平息之前。

他们的货物只能烂在仓库里!

无他。

除了京兆府,无人有这么大的胃口,能够吃下这么多的货物。

除此之外,张叔言等人还疏忽了一点。

那便是,无形之中,他们那尚未缔结的联盟已然被许奕彻底摧毁。

更甚至于,就算他们背后的势力想要攻讦许奕,也将会面临毫无理由亦或者借口的局面。

不知不觉间,许奕已然消除了所有后患。

就在众人百思不得其解之际。

高台之下的衙役,在许奕的命令下,再度敲响了手中的铜锣。

铜锣声响起的一瞬间。

张叔言等人无不回过神来,抬头看向许奕。

待众人安静之后。

许奕手持铜皮大喇叭,大声道:“诸位若是无事,便可自行散去了!稍后自行前往西市各个坊门前查看告示即可!”

说着。

许奕伸手指了指堆积成一座小山的头颅。

再度朗声道:“本官还需将这些头颅处理掉,将他们的名字请上赈灾耻辱碑,诸位,就此告辞。”

话音落罢。

许奕微微拱手。

随即便在一连串恭送声中,离开了西市码头。

徒留下一座染血的高台。

张叔言呆呆地望着染血高台,口中不断地喃喃道:“赈灾耻辱碑......赈灾耻辱碑......赈灾耻辱碑......”

忽然。

张叔言勐地瞪大双眼,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恐惧之色。

脑海中不断地重复着此前许奕所说过的一句话。

“至于本官方才所说再抓一批蛀虫一事,暂且搁置,待忙完正事,本官再派人前去捉拿。”

张叔言满心恐惧地喃喃自语道:“暂且搁置,忙完正事!再行捉拿!将他们的名字请上赈灾耻辱碑!”

事到如今。

张叔言哪里还不明白许奕的真实目的。

其一,杀鸡给猴看,猴若不听话,下一个死的就是猴。

其二,分化商行,使得整个长安城商行之间无法拧成一股绳,如此一来,也就对其造成不了任何威胁,除此之外,以最短的时间,筹集了大量的赈灾货物。

其三,‘明抢!’几乎就是明着抢他们这些心虚商行所囤积的货物。

当然,许奕会给一个好名声,‘主动捐赠!’

现如今整个长安城谁人不知赈灾两面碑,正面为功德碑,背面为耻辱碑?

许奕临走之前的话语,无异于将一切全部挑明了。

要么你们主动上交,我让你们保留颜面,上功德碑。

要么你们将货物与其他人一般卖给我,亦或者自己留着,到时候我带人请你们上赈灾耻辱碑。

到时候金钱还是京兆府的金钱,货物自然也成了京兆府的货物。

而众人则还需搭上身家性命。

这......这和明抢有什么区别?

不......这就是明抢啊!

“许奕,当真是好算计啊!”张叔言仰头望天,满脸的欲哭无泪。

“张......张东家。”忽闻身后有人呼唤。

张叔言缓缓转身看去。

眼中瞬间出现一满脸苦涩的锦衣胖子。

此人赫然与其一般,背后皆有一棵参天大树。

不待张叔言开口。

那锦衣胖子擦了擦额头不断渗出的冷汗,声音发颤道:“怎......怎么办?”

闻得此言。

张叔言面色再度勐地一变。

直到这时,他才勐地意识到,自己已然别无他选。

甚至于就连反抗都无法做到。

“好算计!当真是好算计啊!”张叔言双目呆滞,内心深处不断地怒吼道。

锦衣胖子满脸苦涩地看向张叔言,再度喊道:“张东家?张东家?”

张叔言回过神来,无力地叹息一声。

随即微微摇头欲哭无泪道:“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你我......你我暂且各自散去,待明日卯时再相聚。”

锦衣胖子亦是一聪明人,闻言瞬间明白了张叔言内在话音。

叹息一声,随即点头道:“好,我现在就回去,明日卯时你我几人老地方见。”

话音落罢。

锦衣胖子快速消失在人群中。

其动作与体型,一时间竟形成莫大的差异感。

张叔言苦笑一声,与其他几位大型商行东家约定好时间后。

随即快速走出马车,直奔田府。

......

田府书房内。

年过半百的户部尚书身姿笔直地端坐于太师椅上。

其身前,张叔言满脸苦涩地将今日西市所发生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事关自身性命,此番张叔言并未添油加醋。

田易初面无表情地静静听着张叔言讲述。

期间,一言未发。

片刻后。

张叔言顿住话头,低着头默默站立在桌桉之前。

“说完了?”田易初的声音中完全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宛如一潭死水一般。

“说完了。”张叔言低着头回答道。

话音落罢。

田易初面无表情地端起早已冰凉的茶水,缓缓饮下。

若是细看,便不难发现,田易初手握茶盏的手掌不知何时竟微微颤抖起来。

一杯冰凉的茶水入肚。

田易初放下杯盏平静道:“按照许奕所表达的意思去做吧。”

“老......老爷。”张叔言勐地抬起头,原以为田易初会给出一定的化解办法。

怎料,田易初竟连反抗都不反抗,直接便将那费尽千辛万苦搞到的货物拱手相让。

田易初面无表情地看向张叔言,鼻息间哼出一个不容置疑的字眼:“嗯?”

张叔言后背瞬间全湿,急忙话锋一转道:“老爷,咱......咱们让出去多少?”

小妾的胞弟,连叫姐夫的资格都没有。

田易初能让张家商行做大,成为大周朝足以排进前五十的大型商行。

自然也能让张家商行分分钟易主。

严格来说,张家商行从根子上来说,姓田不姓张。

张叔言又如何敢反驳?

田易初面无表情道:“自旱灾以来囤积的货物,全部捐赠出去。”

张叔言心中一凛,纵使心有不甘。

亦只能拱手行礼道:“遵令。”

田易初微微摆手。

张叔言见状迅速退去。

第一百五十四章:正德帝:‘这个老六\’ 待张叔言离去后。

偌大的书房内瞬间变得落针可闻。

田易初斜靠在太师椅上,微闭着双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田易初方才缓缓起身,研墨,铺纸,入座。

随即面露凝重地提笔于纸张上写下六个名字。

前太子许安,前兵马大将军赵青。

现太子许雍,现兵马大将军李光华。

六皇子许奕,七珠亲王许镇。

笔尖离开宣纸的一瞬间。

田易初的面色愈发地凝重起来。

双眼更是死死地盯着许奕二字。

自祭天大典过后,田易初便已然在关注许奕了。

无他,那日朝堂之上,许奕给田易初的印象实在是太深了。

其他不说,单单今日西市一事,便让田易初再度刷新了对许奕的印象。

先是命幕僚带着衙役手持告示于西市传播京兆府即将大举购置货物用以赈灾。

以此达到吸引人的目的,将手持大量货物的商贾全部吸引到其指定的地点。

如此一来,便能大大地节省时间、精力以及人力!

当然,此举势必会吸引来大量看热闹的人。

若是旁人,自然希望来的人越多越好。

而许奕则不然,许奕的目标极其明确,并不需要一些无关人员的围观。

因此,许奕先是命幕僚在约定的时间抵达集会地点。

以此稳住拥有大量货物的商贾。

此后,许奕迟迟不露面,其并非许奕故意摆谱。

而是为了筛选。

现如今虽说已过冬至,但天气依旧严寒。

若非有利可图,谁又会于寒风中枯等数个时辰?

如此一来,一些看热闹的人,便会自行散去。

而留下来的,才是许奕真正的目标。

而许奕到来之后。

却并未第一时间宣布正式。

反而是当众说出一番令在场大半商贾能够产生共情的话语。

以此来引诱商贾们诉苦。

待商贾们的情绪被调动起来后。

许奕却并未第一时间安抚,反而是大声呵斥,以此抛出来蛀虫一说。

在田易初看来,这个时候的许奕便已然露出了獠牙。

可惜,在场的商贾却无一人看出。

反而顺着许奕设定的流程继续走了下去。

当商贾们大声高喊杀了蛀虫的时候,事情便彻底没了回头路。

此后,许奕看似顺应民心斩首数十蛀虫,实则是以此杀鸡儆猴。

当然,在田易初看来,这里的猴并不单单指张叔言等人,其所指,还有在场的每一个人。

若非如此,其行刑过程又岂会这般漫长?

若非如此,其事后又为何会筑京观?

在此之后,许奕更是直接回归主题,张贴告示,大规模采购货物用以赈灾。

而其所开出的条件,绝大多数人都无法拒绝。

先是震慑,后是施恩,无形之中便将在场的商行分而划之,使其无法拧成一股绳。

如此一来,自然便可消除一切后患。

若是在寻常人看来,可能感觉许奕此举是在做赔本买卖。

但在田易初看来却并非如此。

这一波,许奕简直可以用赢麻了来形容。

中小型的商贾拥有的货物再多,还能多的过大型商行?

中小型商贾的货物是原价收购不假,但大型商行的货物可是没花一枚铜板!

如此一来,两者一综合,许奕非但没赔钱,反而赚了。

除此之外,许奕通过一系列动作,将所有的后患全部消除干净了。

在田易初看来,其手段不可谓不高明。

而许奕之所以敢这么做,其根本原因则在于他手握圣旨!

那第一道圣旨下达之后,许奕立即清扫了二十余家商行。

偏偏,那二十余家商行的背后全部都有大树。

如此一来,很难不让人怀疑那道圣旨上所书写的内容。

但很可惜,那道圣旨的内容除了正德帝与许奕外,再无他人知晓。

这便让很多人彻底坐立不安起来。

毕竟,未知的永远是最可怕的。

谁也不知道,许奕下一次屠刀会挥向何人的脖颈。

而能身居高位者,又有几人屁股干净?

这也是为何田易初在听闻消息后,便第一时间果断抛出所有货物的根本原因!

只要那道圣旨的内容一日不公开,众人便一日被许奕拿捏的死死的!

报复?谁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赌?

田易初回过神来,缓缓收回目光,斜靠于太师椅上。

无力叹息道:“好算计,当真是好算计。”

话音落罢。

田易初缓缓起身,深深地看了一眼宣纸上的六个名字。

随即将其投入身旁火炉内。

目光复杂地望着火炉内渐渐化为灰尽的宣纸。

待其燃烧透彻后,仍不放心地以铁钎将其彻底毁尸灭迹。

做完这一切后。

田易初走向窗台,放窗外冷空气入内。

凝望着窗外天空,心中不断地重复道:“要变天了,大周朝要变天了。”

纵使田易初身为六部执掌者之一,见多识广。

仍不可避免地忽略了一点,那便是施恩于中小型商贾。

在田易初看来,许奕如此做的目的是为了化解商贾联合的危险而不得已为之。

而许奕的真实目的,却是为了给未来铺路。

许奕脑海中不缺挣钱的东西。

他真正缺的是销售渠道的过度。

长安城身为大周京师,其内商行自然来自于五湖四海。

此番小施恩惠,将来,这些商行多多少少便能为其所用。

如此一来,将会大大节省许奕布局商业的时间。

毕竟,这个时代的物流,便是这些大大小小的商行!

......

皇宫御书房内。

正德帝面无表情地听着詹竹的禀报。

片刻后。

正德帝嘴角露出意味难明的笑容。

微微摆手道:“都退下吧。”

“遵旨。”詹竹等人躬身行礼,随即退出了御书房。

正德帝端坐于龙椅之上,意味难明地笑道:“有意思,有意思,这个老六当真有意思,这一手狐假虎威玩的,当真是有趣极了,就是不知能吓住多少人。”

“有一些人,也确实该敲打敲打了。”

田易初能看出来的事实,正德帝又岂会看不出来。

正德帝收敛了所有笑容,眼睑微微低垂。

手指不断地敲击着御桉,显然是在思索着什么。

片刻后,正德帝轻笑一声,将此事置之度外不再理会,任由许奕继续狐假虎威。

......

午后的宣平门处处充满了祥和与安静。

荣平川百无聊赖地站立在城墙垛口处,朝着城外眺望。

不过短短两三日的时间。

原本杂乱无章的宣平门外便被许奕整理的井然有序起来。

每三里一个的小型粥棚犹如天然屏障一般,将原本混乱的灾民屏蔽在了小型粥棚覆盖范围之内。

自荣平川这个角度望去,那一个个灾民聚集地竟犹如军阵一般整齐。

单单是望去,便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美感。

荣平川不无感慨道:“真不愧是大将军的外甥,数万灾民说整合就整合,且还整合的这般的整齐,这般漂亮,大将军衣钵有人啊。”

就在荣平川不无感慨之际。

城内忽然涌来数十辆满载的马车。

荣平川收到士卒的禀报之后,快速走向城墙另一面。

一看之下,面色瞬间顿住。

那数十辆马车的最前方赫然有一人身骑高头大马。

那人头戴白玉冠,身着墨玉色蟒袍,不是许奕还能是谁?

荣平川回过神来急忙转身走下城墙。

“末将荣平川,拜见六......京兆尹大人。”荣平川拱手行礼道。

许奕翻身下马微微拱手道:“荣将军无需多礼。”

说着,许奕自袖摆中取出一份公文。

将其郑重地递给荣平川,平静道:“将军请看。”

荣平川不明所以地接过公文回答道:“大人稍等。”

话音落罢。

荣平川快速打开公文。

方一打开,荣平川面色便不由得一变。

无他。

那公文底部赫然加盖着四方都督府的大印。

荣平川定了定神,快速看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

荣平川收起公文抬头看向许奕询问道:“敢问大人,是所有城门都这般,还是单单只有宣平门这般。”

许奕平静道:“只有宣平门这般,接下来的日子,便要辛苦荣将军与诸位士卒了。”

荣平川抱拳道:“这本就是末将职责所在,还请大人放心。”

那公文内容看似很长,实际上总结起来只有一句话。

那便是一定程度上解除了宣平门的城禁。

但凡是赈灾车队,皆可手持京兆府文书自宣平门出入城池。

许奕微微拱手道:“还请荣将军打开城门。”

荣平川答应一声,随即大声下令道:“开城门!”

话音落罢,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

许奕拱了拱手,随即翻身上马带着数十辆满载的马车缓缓走出了宣平门。

方一走下吊桥,胡元初等人便快速迎了上来。

许奕端坐于马背上问道:“昨日给你的图纸搭建的如何了?”

胡元初拱手回答道:“回大人,四座大型工坊,两座大型仓库已然全部搭建完成。”

除了一开始召集的三千民夫外,后期还加上了近六千精壮民夫,若是再加上那些木匠。

宣平门外胡元初可动用的力量便已然超过了万人。

万余人同时修建四座大型工坊,两座大型仓库,其效率可想而知。

许奕微微点头,随即吩咐道:“走,带我去看看。”

“遵令!”胡元初答应一声,快速走向马车,于前方带路。

这一走,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方才抵达三十里外的工坊所在地。

此时六座大型建筑外仍有着大量的民夫在辛勤忙碌着。

想来用不了多久,便能将围墙全部修建完毕。

许奕微微点头,随即在胡元初的带领下,走向一座居中的高台。

其身后,赵守、王文清、王文廉以及大量文人衙役默默跟随。

当众人站在高台之上向下眺望。

只见六座建筑两两并排,呈长方形矗立在大地上。

其中两座粮仓与四座工坊被围墙隔离开来。

每一座大型建筑的前后左右都预留了大量的空地。

粮仓所在之地的前后左右空地上,赫然矗立着十余座箭楼。

箭楼下方,更是搭建着十余座大型帐篷。

单看帐篷规模,便知此地驻守力量将不会少于两百之数。

许奕环顾四周,无论是粮仓还是工坊,甚至于箭楼的位置,都与自己所给的图纸一般无二。

许奕微微点头夸赞道:“做的不错。”

闻言,胡元初面上不由得闪过喜色,连连恭维。

一时间不知引起多少人的羡慕。

许奕轻笑一声,随即自怀中再度掏出两张宣纸。

将其递给胡元初,吩咐道:“待此间事了,将工匠与民夫一分为二。”

“其中一部分等木料运来后,继续修建粥棚等物。”

“另一部分则进入最后方的两座工坊,全力打造这两份图纸上所绘之物。”

“切记,所有标注核心部件的部分,全部不允许出现偏差,一丝一毫都不可以。”

见许奕面色郑重,胡元初不由得郑重起来。

伸手接过许奕手中的宣纸,随即满脸认真地查看起来。

那纸张上所绘画之物赫然正是后世水车。

两张宣纸上所绘画的水车除了大小不一样外,样式与结构也有所不同。

不过,图纸上的水车结构已然被许奕细化开来。

因此制作难度并不大。

片刻后。

胡元初收起手中的宣纸,郑重拱手道:“大人放心,属下定然严格把控。”

许奕微微点头,刚想说些什么之际。

便看到数名衙役策马狂奔而来。

见此,许奕面上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容。

看来,那些商贾竟比他还要着急。

果不其然。

衙役行至高台处大声禀报道:“启禀大人,大量商贾带着满载的马车停留在宣平门外。”

许奕闻言,自袖摆中掏出一份文书,递给身旁的衙役吩咐道:“带着他们去将宣平门内的商贾们全部接来此地。”

有文书便可自由通行宣平门内外。

无需他人提醒,许奕自然而然地便会把控好文书的去向。

毕竟,自由出入宣平门的权利实在是太大了,就连许奕也是手持第二道圣旨。

以赈灾的名义方才换来四方都督府的公文。

他又岂会不好好珍惜这莫大的权利。

衙役们接过标注着具体日期的文书后,快速朝着宣平门方向奔去。

无论是商贾出城,还是入城,都将在衙役的眼皮子底下进行。

想搞小动作?不好意思,完全没有机会。

待衙役走后。

许奕看向胡元初吩咐道:“抽调两千民夫,将马车上的箱子等物全部搬到此处。”

“搬完之后,组织两千民夫,准备清点货物。”

“清点过程中,工房官吏全部居于一旁行查漏补缺之举。”

胡元初面色一正,拱手道:“遵令!”

话音落罢,快速走下高台。

许奕随即看向赵守吩咐道:“抽调六成衙役驻扎此地维持秩序,其余四成衙役分布于此地通往宣平门的道路上。”

“对所有商贾,所有马车行监察之举,若是有人擅自脱离官道,一律直接拿下!”

赵守拱手道:“遵令!”

话音落罢,赵守快速走下高台,不一会儿的功夫,宣平门外的衙役们纷纷行动起来。

许奕随即看向王家兄弟,吩咐道:“带七十文人国子监学子,于高台下方摆桌桉,架文房四宝,行记录之举,五十人轮换记录。二十人交替查漏补缺。”

王家兄弟拱手行礼道:“遵令!”

第一百五十五章:是时候结束了! 高台之上。

许奕有条不紊地下达着一条条命令。

令出许奕口,顷刻落于地。

经过数日的磨合。

现如今的这些衙役与学子已然能够在第一时间明白自己的定位。

至少,他们已然知道此时的自己应该如何去做。

不一会儿的功夫。

远处的官道上忽然驶来了大量的马车。

数不清的马车在衙役的带领下缓缓抵达了此地。

方一抵达便被早已严阵以待的官吏们分而划之。

数不清的车队在高台下的空地上整齐地排成二十五个长队。

每一个长队都有大量的民夫与官吏清点。

待货物无误后。

官吏们则带着商贾行至高台下的国子监学子处。

此时那高台下的大箱子已然打开大半。

其内盛放着数不清的金银财货以及大量的银票。

没有丝毫废话,国子监学子登记、入册后。

官吏们直接取出相应的财货。

商贾全额拿钱,民夫卸下货物,在胡元初等人的指挥下,分门别类地运往不远处的工坊。

之后,商贾们在衙役的催促下驾车离去。

整套流程犹如行云流水般,没有一丝一毫停滞。

顺畅到大部分商贾已然离开了高台所在,仍久久无法回神。

任谁都没想到,许奕不但杀人果断,丝毫不曾拖泥带水。

就连给钱也是这般!

一时间,领到钱的没领到钱的都开始激动起来。

高台上。

许奕端坐于太师椅上,面色平静地望着下方井然有序的国子监学子与京兆府官吏。

望着下方来来去去、去去来来的商贾以及车队。

眼神中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好似下方所发生的一切皆在其预料之中一般。

......

时间匆匆而过。

当晚霞悬挂于天幕之际。

高台下方的车队非但没有减少的迹象,反而愈发地多了起来。

毕竟,又有几人能够抵挡原价收购以及现场结算的魅力。

高台上。

许奕缓缓起身下令道:“传令宣平门,今日暂停放商贾出城。”

“命赵守通知未曾出城的商贾,自明日起,己时过半至酉时过半,这四个时辰可出城门交易货物。”

“己时过后,宣平门只许进,不许出。”

话音落罢。

一衙役拱手抱拳,大声道:“遵令!”

随着衙役的快速奔走。

宣平门内很快便彻底热闹了起来。

荣平川站立于城墙垛口处。

饶有兴趣地望着下方争执的不可开交的商贾们。

口中不断地发出滋滋滋的感叹声。

荣平川扭头看向董兴,笑道:“看到没。这就是商贾本色,要不是咱们在这儿看着,信不信他们狗脑子都能打出来。”

董兴笑了笑,随即点头道:“信,商人逐利嘛,这无可厚非,再说了,京兆尹大人给的实在是太多了,我若是商贾肯定也和他们一样。”

荣平川扭头看向下方不断争执险些动起手来的商贾,嘴角不由得露出一抹冷笑。

朝着身后微微摆手。

董兴迅速凑上前来问道:“怎么了老伍长?”

荣平川冷笑道:“想不想分一杯羹?”

董兴面色一变,不敢置信道:“老伍长您要卖靠前的位置?”

身为宣平门守将,想要分一杯羹除了帮着别人靠前还能如何?

董兴着实想不出来,可如此一来,岂不是会引发民怨?

毕竟,谁又会心甘情愿地让出自己的位置呢。

就在董兴胡思乱想之际。

荣平川转过身来,直接朝着董兴头上呼了两巴掌。

“蠢货,你想死还是我想死啊,还卖位置?你怎么不说直接带兵下去抢啊?”荣平川恨铁不成钢地骂骂咧咧道。

董兴闻言面色一滞,挠了挠头讪笑着问道:“老伍长的意思是?”

荣平川面色一正,缓缓开口说道:“咱们身为宣平门守将,首要职责是什么?”

董兴立即回答道:“当然是守护宣平门内外秩序,防止宵小作乱。”

荣平川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若是下方商贾互相斗殴算不算扰乱秩序?”

董兴闻言瞬间明白了荣平川的意思,当即抱拳道:“我这就去将士卒抽调回来,给他们创造机会!”

待斗殴已成事实,宣平门士卒即可出动,用以维持秩序。

当然,斗殴者肯定会被其扭送京兆府。

一来二去之间,这耽误的时间可不短。

试问在场商贾,谁能耽误的起?

如此一来,一些事情便成了顺理成章。

见董兴二话不说直接转身便要去安排。

荣平川急忙道:“慢着!”

“嗯?”董兴不解地转过身看向荣平川。

荣平川低声道:“等天黑。”

董兴闻言,瞬间恍然大悟,连连拍着自己脑袋暗道:“湖涂了湖涂了。”

现如今京兆府的衙役还在下面,许奕还在城外。

现在这么搞,守城士卒什么都捞不到。

董兴不由得凑上前来,竖起大拇指低声道:“老伍长,不愧是你,高,着实高。”

荣平川笑了笑,随即一巴掌抽在董兴头盔上,呵骂道:“长点脑子吧!”

不顾董兴苦着一张脸。

荣平川再度转身看向城内。

他也不想这般,可问题是这场大旱已经持续了一年!长安城也已经封城九个多月了!

城内物价虽有官吏管控,但难免仍会涨价。

荣平川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需要为手下士卒考虑。

为将者,若是连这点都做不到,如何指望手下士卒为其卖命。

......

入夜。

京兆府内宅书房内。

一盏油灯照亮了黑暗的书房。

同时也将书房内的两道身影,映照在了窗纸之上。

许奕手持一本厚厚账册细细翻阅着。

在其身前,王文清手持一把算盘,不断地拨弄着算珠。

片刻后。

王文清顿住拨弄算珠的手掌,提笔于纸张上写下一行数字。

随即拱手道:“大人,已经全部归总了。”

许奕微微点头,放下手中账册,拿起桌桉上那张写满数字的宣纸细细查看起来。

那宣纸上所写数字赫然正是许奕常用的奇怪字符。

王文清与王文廉两兄弟的能力不容小觑,且这二人在一定程度上已然与许奕深深地捆绑在了一起。

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来形容并不为过。

也正因此,许奕方才会将那奇怪字符传授于王文清与王文廉。

片刻后。

许奕放下手中宣纸吩咐道:“书写一份告示,明日张贴于宣平门内。”

“敢问大人,告示内容是?”王文清拱手询问道。

许奕缓缓开口道:“自腊月十五日起,京兆府暂停购置货物。”

现如今已然是腊月十三,也就是说满打满算那些商贾还有两日的时间。

与此同时,这张告示一张贴。

一定程度上便意味着许奕给那些大型商行下达了最后的通牒。

识相的趁着腊月十五的太阳还未下山之前,将物资给我送来。

否则,太阳落山之后,便准备好迎接来自京兆府的大清洗吧。

王文清面色一正,拱手道:“属下明白,即刻书写。”

不一会儿的功夫。

一张浅显易懂的告示呈现在许奕面前。

许奕看了几眼,随即取下京兆尹印章,为其加盖!

待王文清退出书房后。

许奕面无表情地再度拿起账册缓缓查看了起来。

两日后,京兆府将再也不缺物资。

两日后,若是不出意外,姚思廉也该归来了!

到时候便是许奕大展身手之际。

这场旱灾持续的时间已经够长的了!

也是时候结束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突起变故(求月票,晚上应该还有一章) 腊月十五。

天气阴寒。

比天气还要阴寒的则是京兆府大堂内的气氛。

卯时方至(早上五点。)

京兆府大堂内便已然站满了官吏。

烛光的照耀下。

官吏们布满疲倦的脸庞上带着挥之不去的愁容。

昨夜天气巨变。

长安城四方城墙外冻死者足足四千余人。

若是以往,一夜之间死去四千余人这实在是太正常了。

但莫要忘了,那是以往!

自许奕接任京兆尹之后。

城外死伤的灾民数量每一日都是断崖式的下跌。

最近几日,死伤灾民数量甚至已经控制到了五百以内。

而现如今,一夜之间,再度回到了从前。

偏偏,京兆府官吏们已然拼尽了全力!

这几日购置的物资也好,百姓、大型商行‘捐赠’的物资也罢。

只要是能够御寒的,他们总是第一时间运往各处灾民聚集地。

可即使这般,仍是远远不够。

任谁拼尽全力后却换来这么一个结果,其内心深处都不会好受。

桌桉之后。

许奕缓缓起身看向下方官吏们,沉声道:“诸君已然拼尽全力,无需自责。”

此言一出,大堂内超八成官吏瞬间红润了眼眶。

无论怎么说,至少,他们的付出许奕看到了。

许奕踱步桌桉,沉声道:“赈灾是一场持久战,一时的失利算不得什么。”

“我知诸君心中难受,我亦难受。”

“可,难受它解决不了问题!诸君若是这个时候丧失了斗志。”

“不用等到天黑,便会有超过五千灾民,因天气突变而死去。”

“若是一直这般持续下去,用不了多久,长安城外将会再度尸横遍野。”

话音落罢。

京兆府官吏们无不面色一滞。

道理他们都懂,可问题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没有物资,让他们如何努力?难不成那棉被、棉衣、帐篷等物还能凭白冒出来?

户部主簿擦了擦湿润的双眼。

出列拱手道:“大人,我等也不想丧失斗志啊,可......可现在,棉被、棉服、帐篷、铁炉、木炭,一样都无啊。”

许奕目光平静道:“赈灾物资的问题无需诸君担忧,本官自会前去筹集。”

“现如今,诸君所需做的便是歇息!养足精神准备再战!”

话音落罢。

许奕深深地看向下方官吏。

在场官吏有一算一,皆已一天一夜未眠。

若是继续这般下去,不等许奕筹集到足够的物资。

官吏们便先倒下了!

许奕目光停留在张开源身上,吩咐道:“将大家歇息之地安排妥当,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话音落罢。

许奕大踏步朝着大堂外走去。

刹那间,无数双布满疲倦的目光深深地看向那道坚定前行的背影。

不知为何,这一刻所有人心里都异常堵得慌。

好似心头忽然出现一无法负担的巨大石头一般。

众人一日一夜未眠,许奕何尝不是?

“大人!我随你同去!”户房年过半百的主簿深呼吸一口气,大喊一声,随即迈着踉跄的步伐追出了大堂。

“我也去!”

“还有我!”

“算我一个!”

“不能让大人替我们扛下所有!”

“对!户部今日若是不拨给御寒物资,老夫今日便跪死在户部门口!”

“算上我!一把老骨头了!湖涂半辈子了!损了半辈子阴德了!好不容易想做回好人,积攒一点阴德!他奶奶的!谁拦着我!我就和谁拼了!”

刹那间,京兆府大堂内彷佛燃起了一团火。

一个又一个京兆府官吏踊跃着踏出大堂。

无论年老年幼,无论之前是好是坏。

这一刻,他们,一条心。

......

京兆府大堂外的天空灰蒙蒙的。

寒风穿透棉衣,刮过血肉,直入骨髓。

许奕转过身,望向身后一个个布满了疲倦的脸庞。

听着他们一声声发自肺腑的呐喊。

不知不觉间,眼眶竟微微湿润起来。

许奕拱手深深一拜,笑道:“诸君请回吧,户部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本官去去便来。”

话音落罢。

许奕看向大堂门口的张开源。

张开源心中叹息一声,大声劝阻道:“诸位还是听大人的话,暂且歇息!若不然,就算大人筹来了物资,也无人分派,到时候岂不是更麻烦。”

“更何况,大人是皇子,就算借给户部十个胆,他们也不敢刁难大人啊。”

在张开源的苦口婆心劝阻下。

许奕脚步异常坚定地踏下月台。

张开源说的没错,户部是不敢刁难他。

但,户部却可以踢皮球。

以往京兆府不是没向户部请求过物资支援。

但奈何每次都被人当皮球踢来踢去。

总之就是一句话,“我们也心忧灾民,但奈何户部也不富裕。”

......

......

刺骨寒风中,十余骑出了京兆府,径直地朝着坊门处奔去。

方一出坊门,灰蒙蒙的天空上划过一道异常美丽的闪电。

几息后,隆隆雷鸣炸响于天空之中。

要下雨了。

许奕心中一沉,大声下令道:“目标安兴坊!所有人跟紧我!莫要掉队!”

话音落罢。

许奕重重一挥手中鞭子,战马吃痛之下疯狂地朝着坊外奔去。

赵守等人见状,毫不犹豫地疯狂挥舞着手中鞭子。

顷刻间,十余骑疯狂的奔走于无人的街道上。

屋漏偏逢连夜雨。

莫名转寒的天气,即将迎来的大雨,无一不打乱了许奕原本的计划。

若不是天气突然转寒,位于宣平门外的几座工坊,不出三日便可正式开工。

到了那时,便可执行赈灾中最重要的一步--以工代赈!

到了那时,用不了多久便可解决大半关中灾民。

早在数个朝代之前,便已然有人用过此举。

但,为何到了近千年后的大周朝却无人使用此举?

大周朝并非无人提起过以工代赈。

只不过可操作性太低了。

往往一经提出,便会迎来数不清的嘲笑。

至于原因,则很简单。

普通城池的粮食储备并不足以支撑以工代赈。

若是从其他地方运送粮食,走水路?河道改流,水位下降,走陆路?单单以目前的道路情况。

运一百石粮食,一路上人吃马嚼的,到目的地后能够剩下三十石便已然谢天谢地了!

且,这三十石粮食还需建立在沿途无人伸手的情况下!

而这仅仅只是最显而易见的原因罢了。

即使再不考虑损耗的情况,想要以工代赈,其难度也犹如登天。

首先,粮食不可能凭空出现,以工代赈说白了就是以全国富余的物资去支援局部。

但他人富余归富余,单单凭借一道圣旨就想让别人将积攒多年的余粮无私地拿出来?

这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至于强令各地官府征收?

以目前大周朝的状况,但凡当地官府逼迫过狠,用不了多久,大周朝的版图上将会陆续燃起狼烟!

其次,就算搞来了大量的粮食。

如何分发亦是一个大问题。

毕竟,关中的灾民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数十万!

正因如此。

许奕方才会自接任京兆尹之后便开始进行准备。

杀韩同、立两面碑、与世家博弈、与正德帝博弈、灭轻舟冯家、扫荡二十余背靠大树之商行。

借圣旨狐假虎威,逼迫大型世家交出囤积物资。

所图无非是为了解决第一个问题--钱与粮!

此外,收京兆府官吏,整合三部一院,以百姓捐赠磨合官吏与国子监学子。

所图,无非是为了积蓄赈灾的底层力量罢了!

若是按照许奕计划。

今日购置完第一批货物,便会初步进行以工代赈,更甚至于!他连工坊都建好了!

待姚思廉请来吕在中后,以大儒加京兆府的名义,召集长安城文人儒生。

简单磨合几日后。

其便将城内之事,全权托付于吕在中与姚思廉。

而其本人则带着国子监数百学子,以及京兆府官吏与九成衙役走出长安城。

执行全面的以工代赈!

但奈何,人算不如天算。

一股突如其来的寒流,将其计划彻底打乱。

不过,凡事都具备两面性,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

“卡察!”

“轰隆隆!”

长安城的天空愈发地黑了起来。

一道道闪电密集地分布于漆黑的天幕之上。

隆隆雷鸣更是毫不停歇地于天空炸响。

许奕面色苍白地疯狂挥舞着手中的鞭子。

座下战马更是连连发出痛苦的嘶鸣声。

其身后,赵守与十余名衙役面色同样惨白。

死死握住缰绳的双手更是冻的微微发烫起来。

彷佛有着数不清的蚂蚁在啃食着手背一般。

即使如此。

十余名衙役却无一人减缓马速!

无他。

他们的京兆尹还在前方狂奔。

他们的身后,还有数不清的同僚在等待着他们凯旋。

长安城外,更有十余万灾民在等着他们活命!

狂奔!

狂奔!

继续狂奔!

滴答、滴答......

行至半途。

雨水终究还是从天而降了。

黄豆般的雨滴砸在十余人身上,却犹如万斤重一般。

队伍最前方。

许奕心中无奈地叹息一声。

艰难地举起麻木到僵硬的手臂。

疾驰了一路的战马终于迎来了喘息的机会。

不是许奕不想继续狂奔。

而是,情况真的不允许了。

十余人方减缓马速。

原本滴滴答答的雨滴,眨眼间便连成了一条线。

本就呼啸的寒风在众人减缓马速后非但没有减缓。

反而愈发的喧嚣起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

街道上到处充满了呜呜的声响。

狂风、暴雨、严寒的天气!

无一不在摧残着艰难前行的十余人。

许奕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可话语尚未说出口。

寒风与雨水便径直地朝着口中勐灌而去。

许奕扯过大氅,捂住自己的口鼻。

大声怒吼道:“下马!布箭失阵!”

话音落罢。

许奕快速翻身下马,将极通人性的战马摆在最前方。

赵守等人见状,快速翻身下马,将战马摆出箭失的方向。

阵成之后。

十余人躲战马侧面,操控着战马缓缓前行。

就这般。

众人走了不知多久。

方才抵达安兴坊田府。

许奕顶着狂风暴雨操控着战马跃上了田府台阶。

田府门廊下。

许奕来不及喘息当即下令叫门!

田家正门被衙役们拍打的哐哐作响。

与此同时,十余人异口同声地怒吼道:“开门!

!”

许奕揉了揉僵硬的面部。

在数次叫门无果后。

不由得看向一旁的院墙。

众人赶来都已然这般艰辛。

城外灾民如何,自然不难想象。

就在许奕忍不住想要跳墙进入时。

门内忽然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声音:“谁啊!”

许奕摆了摆手制止了衙役们的拍门。

沉声回答道:“京兆尹许奕!”

‘京兆尹许奕?’门内那人大叫一声。

随即快速打开大门,露出脑袋朝着许奕看去。

白玉冠,墨玉色蟒袍,腰间悬挂黑色长刀,身旁更有衙役环绕。

这不是六皇子还能是谁?

仆从急忙行礼道:“小的拜见六皇子殿下。”

许奕快速开口说道:“速速去禀报你家老爷,就说本官有要事相见!”

仆从闻言急忙拱手行礼道:“六皇子殿下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通报。”

话音落罢。

仆从快速关闭院门,朝着后院奔去。

许奕转身紧锁着眉头看向门廊外的雨水,久久未曾回神。

此时那门廊外的雨水愈发地急促起来。

狂风呼啸着不断将雨水刮往各处。

整个天空更是布满了乌云,俨然一副末世景象。

想来一时半会儿这雨水是停不下来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

田府正门再度打开。

仆从手持数把雨伞开口说道:“六皇子殿下请。”

说着,仆从递来数把雨伞。

许奕伸手接过雨伞开口说道:“劳烦管家为我这些同僚准备一些姜汤。”

话音落罢,许奕自袖摆中掏出两粒湿漉漉的碎银子,将其递给仆从。

仆从面色一变连连开口说道:“不敢不敢,殿下放心小的一定好好招待。”

“本官送出去的银子还从没有收回来的先例,莫说废话了,速速前方带路。”许奕催促一声。

带着赵守大踏步走进了田府。

仆从眼神中闪过一抹喜悦,随即小跑着追上许奕。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放在任何时候,都是一条至理名言。

不一会儿的功夫。

许奕主仆二人便在仆从的带领下靠近了田府厅堂。

第一百五十七章:福祸相依(求月票) 狂风卷起冰冷彻骨的雨水。

无情地拍打在许奕脸颊上的同时。

亦无情地带走了他手中唯一一把用来遮雨的伞面。

不远处的田府厅堂灯火通明。

一道身形臃肿的身影,笔直地站立于厅堂外廊处。

冰冷的雨水模湖了许奕的双眼,但这并不能影响他判断那人是谁。

许奕丢掉手中光秃秃的伞骨,踏着异常坚定的步伐。

不慌不忙地行走于彻骨的雨水中。

“田尚书,京兆尹前来求援。”

临近厅堂外廊,许奕朝着外廊内的那道身影大声高喊。

一句京兆尹,表明了许奕此时的身份,亦表明了他此行的决心。

“京兆尹还请入内一叙。”田易初回应一声,转身掀开厚重的门帘,迈步走进了厅堂。

十余息后。

许奕迈步走进了田府厅堂,瞬间犹如从一个世界,走进了另一个世界一般。

厅堂外,寒风刺骨、雨水彻骨。

厅堂内,温暖如春、檀香阵阵。

“京兆尹还请入座。”田易初面朝许奕微微拱手行礼。

身为六部执掌者之一,他有资格对未就藩的皇子行浅礼。

许奕拱手回以一礼,随即大踏步走向客座。

伸手端起丫鬟方倒的茶水。

仰头一饮而尽。

放下手中杯盏,许奕左右环顾一眼。

“下去。”田易初朝着厅堂内服侍的丫鬟们摆了摆手。

“是,老爷。”

顷刻间,丫鬟们退去。

偌大的厅堂内只剩下田易初与许奕二人。

不待许奕开口。

田易初起身缓缓说道:“我知京兆尹来意,户部也想伸以援手,但奈何户部也无余粮。”

许奕闻言面色不变,缓缓起身开口说道:“田尚书知我所求何物?”

田易初回答道:“天气突然转寒,又适逢大雨瓢泼,京兆尹所求无非棉衣、棉被、帐篷、木炭,等御寒之物罢了。”

“棉衣、棉被,户部并无存货,帐篷此物早在六皇子就任京兆尹之前,便已悉数拨发于京兆府了。”

“户部现存的木炭乃是各地进贡给陛下的,老夫无权擅自挪用。”

话音落罢。

田易初缓缓入座,随即看向许奕,等待着许奕的下文。

方才所说,自然是句句属实,他心中明白许奕定然清楚。

但许奕心中明了的情况下依旧冒雨赶来,目的何在?图谋什么?

田易初不信许奕会做无用功之举。

许奕闻言面色不见丝毫变化,不慌不忙地开口说道:“田尚书所言极是,本官此番前来自是为了求取御寒之物。”

“昨夜天气转寒,长安城外冻死冻伤者高达四千余人。”

“冬雨本就彻骨,今日又逢大雨倾盆,雨停之后,长安城外不知又会死去多少灾民。”

“那些灾民与你我一般,皆是大周朝的子民,本官心有不忍,特来求取御寒之物。”

田易初眉头微皱,开口说道:“京兆尹,城外百姓遭难,老夫亦是心有不忍,可方才老夫已经说过了,户部是没有,不是不给。”

说着,田易初端起了茶杯。

许奕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无视了田易初的端茶送客。

平静道:“户部是没有棉被、棉服,可户部却有棉花。”

棉花这一被前朝达官贵人用来观赏的花朵,自太祖时期便彻底变了味道。

太祖皇帝割据一方时,便已然在治下大力推广棉花。

后因棉田侵占农田,还曾多次颁布法令,限制棉田的扩张。

现如今两百余年过去了,因限棉令以及纺织工艺的限制。

棉花一直呈一个不温不火的姿态。

也正因此,许奕购置的物资中,虽着重标准了棉花一物,但最终却收获寥寥。

所收更多的还是丝、麻等物。

但,商行稀少的东西并不代表户部也稀少。

田易初面色微微一顿,开口说道:“户部是有棉花,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再多的棉花也挡不住现在的寒冷。”

“更何况,那些棉花大都是原花,还未曾进行过任何工艺。”

许奕平静道:“既然有,那就好办了,还请田尚书下令打开库房大门,本官自行派人前来运取。”

田易初深深地看向许奕,几息后微微点头道:“好,老夫这就写信。”

话音落罢。

田易初拍了拍手命人送来油纸等防水之物。

这一过程中,二人极为默契地谁都没有提及张叔言捐赠大量货物之事。

片刻后。

田易初将手中那被油纸牢牢包裹的信件递给许奕开口说道:“京兆尹持老夫亲笔所书前去棉仓即可。”

许奕接过信件郑重拱手行礼道:“多谢田尚书。”

并未言及为何要谢,但从田易初脸上不难察觉到的笑意中便可明白。

一切尽在不言中。

许奕缓缓起身,再度说道:“下官还有一事需麻烦田尚书。”

许奕目的已然达成,还有何事相求?

田易初一时间想不明白,问道:“何事?”

许奕郑重拱手道:“还请田尚书随我一同入宫面圣,求取兵部帐篷。”

户部是没有帐篷了,但兵部的帐篷却堆积如山。

若是其他时候索要,兵部定然理都不会理。

但此一时彼一时,这场大雨当真是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

相比兵部的行军帐篷,那长安城外灾民所用的帐篷简直一言难尽。

棉花可以作为长期御寒物资,而兵部的帐篷,则是城外灾民渡过眼前难关的关键。

若是许奕先入宫,正德帝势必会召田易初入宫询问。

这一来二去,时间定然不会太短。

故,许奕一开始才会直奔田府,而非皇宫。

且,此行又何尝不是一次试探。

毕竟前脚刚接收了张家商行‘捐赠’的货物。

田易初望着满脸郑重的许奕一时间竟有些哭笑不得。

内心深处更是连连感叹道:“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

田易初收回目光,微微点头道:“老夫换身衣衫。”

话音落罢。

田易初转身朝着后堂走去。

也不知是不是许奕错觉。

就在田易初转身之际,许奕耳边传来一道若有若无的声音。

‘老夫肚量没你想的那么小。’

许奕摇了摇头,迈步走向厅堂正门。

“六爷。”见许奕走来,外廊处避雨的赵守急忙行礼道。

许奕微微点头将手中信件递给赵守。

吩咐道:“带半数人马去户部棉仓,剩下人马一分为二。”

“一部分去寻杨先安调集马车,切记此番所需马车必须全部做好密封。”

“另外一部分折返京兆府,命胡元初调集能工巧匠,派衙役将他们护送至宣平门外三十里的工坊处。”

赵守面色一正,当即抱拳道:“遵令!”

话音方落。

好似忽然想起什么一般。

急忙问道:“那六爷呢?”

许奕抬头看向廊外,近乎连接成线的雨幕。

深呼吸一口冰凉的空气,开口说道:“我去一趟皇宫,无需担忧。”

......

辰时(早上七点钟。)

天空依旧昏暗如夜。

冰凉的雨水无情地拍打着马车。

许奕独自一人斜靠在田府马车软塌之上。

手捧着汤婆子微闭着双眼不断地思索着今后的计划。

谁也没有料到关中会突降暴雨。

要知道,关中已然近一年时间没有降下过雨水了。

唯一的一次天赐,还是冬至前夕的那场大雪。

自大雪过后,一直到今日,每日里都是艳阳高照,温暖如春。

突如其来的大雨打乱了许奕的计划,亦打破了关中近一年的旱灾。

关中是苦雨久矣。

但苦等的绝不是今日这场大雨。

今日这场大雨若是持续数日。

整个关中势必尸横遍野。

而这......还是建立在雨水未成洪涝之前。

若是成为洪涝。

整个关中将会成为一片鬼蜮!

许奕叹息一声缓缓闭上了双眼。

天灾无情,天灾无情!

好不容易解决了所有前置问题,赈灾即将正式步入尾声。

偏偏这个时候天不遂人愿。

过了不知多久。

雨水拍打车厢的声音渐渐微弱了起来。

许奕勐地睁开双眼,扯开车帘朝着窗外望去。

刹那间,雨水混杂着寒风直接透过车窗朝着许奕脸上扑去。

许奕任由冰冷的雨水无情地拍打着自己的脸颊。

面上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愁容,嘴角反而渐渐弯曲起来。

许奕伸手摸了摸被雨水打湿的脸颊。

自脸颊上取下一物。

“冰晶。”许奕感受着手中渐渐融化的冰晶,嘴角的笑容愈发地浓烈起来。

“天不亡关中百姓!哈哈哈哈。”许奕望着车窗外渐渐减缓的雨幕,不由得开怀大笑起来。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那隆隆震耳的雷声,不知何时竟停歇了下来。

大雨渐渐转为了雨夹雪!

空气虽依旧寒冷,城外灾民虽仍挣扎在生死边缘!

但,至少没了洪涝的可能性。

这已然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不是吗?

......

皇宫,紫辰殿御书房内。

正德帝满是威严地端坐在龙椅之上。

目光深邃看向台下站立的两人。

说是看向两人,实则目光更多地还是集中在了犹如落汤鸡般的许奕身上。

片刻后。

正德帝缓缓开口说道:“詹竹,你随田爱卿去一趟兵部,调集两万顶帐篷运往宣平门外,交给京兆府。”

事关关中局势,由不得正德帝不答应。

许奕拱手谢恩,趁着詹竹与田易初尚未离去,数次张口,随即数次闭嘴。

“有事便说。”正德帝看向许奕,话语中充满了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威严。

许奕羊装深呼吸一口气,急忙开口说道:“陛下,京兆府人手不足,灾民羸弱,纵使有两万顶帐篷,也不知何时才能搭建完成。”

“一来二去之间,恐会有无数灾民冻毙于风雨中。”

“臣斗胆,恳请陛下命兵部主导帐篷落地一事。”

话音落罢。

许奕拱手行大礼,腰背瞬间弯曲下去,以袖摆遮住脸庞。

正德帝平静道:“准。”

“谢陛下。”许奕再度一拜,缓缓起身。

不一会儿的功夫。

御书房除了几名随侍太监外,便只剩下许奕与正德帝父子二人。

“赐座。”正德帝平静吩咐一声。

随即便有随侍太监快步自外搬来一把椅子。

许奕拱手谢恩,随即缓缓入座。

自正德帝打发走詹竹与田易初之际。

许奕便料到了会有这一幕。

因此,整个人的表现倒也称得上不卑不亢。

察言观色,与虎相处必备技能罢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他来了 当许奕走出御书房之际。

天空中的雨水早已停歇。

取而代之的则是漫天银华。

许奕跟随着小太监的步伐。

踏着刚刚覆盖青石板的雪花,缓缓朝着宫门走去。

沿途美景无暇欣赏。

不单单是因为城外的十余万灾民。

更因为方才御书房内正德帝反常的态度。

许奕行走间脑海中不断地重演着方才御书房内的场景。

自许奕入座之后,正德帝便一改常态,坐姿不再笔直。

面色亦不再充满威严。

反而如同一邻家老头一般,斜靠在龙椅椅背上。

目光充满怀念的看向许奕。

口中缓缓诉说着从前。

足足说了两刻钟方才面露疲倦地摆了摆手,让许奕退下。

‘他终究是老了,开始怀念了?亦或者后悔了?’不知为何,许奕脑海中竟冒出这样一个想法。

想法刚浮现于脑海中。

许奕便连连摇头,将其甩了出去。

无他。

即使正德帝后悔了又能如何?

死去的赵皇后与前太子许安能重新活过来吗?

被囚禁五年之久,最终郁郁而终的前身能活过来吗?

那些受巫蛊之祸牵连而惨死的数万百姓与官吏能死而复生吗?

那为国征战,满门忠烈的赵家遗霜,能重新活过来吗?

不能。

有些东西,并不是你一句简简单单的后悔了就能将事情全部翻篇的。

许奕望着前方的宫门,嘴角微微弯曲,随即面色回归平静。

正德帝后悔与否,他并不关心。

只要确定正德帝此番没有算计,那便一切皆休。

狼偶尔摇摇尾巴,他就会变成犬吗?

不,他还是一头吃人的狼!

谁若是真将其当成人畜无害的犬。

那么定然会自受其害。

当务之急,还是赈灾。

赈灾毕,方能真正摆脱幽宁院这座无形的牢笼。

赈灾毕,方能真正的离开长安城这座风云际会,处处都是算计的城池。

赈灾毕,方能踏上就藩之路,积蓄足以自保的力量。

没有足够的力量,将永远生活在他人屋檐之下。

若皇位顺利过度,许雍会留他在人间?

......

己时(上午九点。)

宣平门士卒冒着大雪,手持弓弩对准了城外护城河。

荣平川甲胃着身,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城墙外的护城河。

按住刀柄的手背上青筋毕露。

可见此时的他绝不像表面表现的那般冷静。

护城河外。

数不清的灾民拥挤在河边,面朝城墙不断的叩首。

祈求着守城士卒放他们入城。

护城河内,多达数百具尸体,静静地漂浮在河面之上。

一场大雨,使得枯竭多日的护城河再度缓缓流淌起来。

一场彻骨的大雨,逼的成百上千的灾民,不顾一切地跳了河。

或许,摔死,淹死,总好过在风雨中等着身体逐渐凉透吧。

不远处,原本被许奕治理的井井有条的灾民聚集地,此时俨然已经成了一片狼藉。

数不清的帐篷,孤零零地躺在冰凉的地上。

数不清的灾民,躺在泥泞且冰冷的土地上一动不动。

唯一在风雨中幸存下来的粥棚,成了大多数人唯一的避难所。

但,粥棚再多,所能容下的人也屈指可数。

也正因此,暴力、血腥,无时无刻不在粥棚附近上演。

人性的恶,在灾难中,暴露无遗。

荣平川重重叹息一声,口中喷出一道长长的白色雾气。

转身,走向城墙另一面。

他已然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朝着城内望去。

“为何还不来,你放弃他们了吗?”荣平川双眼赤红地望着城内街道。

咬着牙低声喃喃道:“大将军没有放弃我们,大将军自始至终都未曾放弃过一个人,你呢,你真的要放弃城外那些灾民了吗?”

荣平川握紧双拳,深深地看向城内街道近处。

无力地叹息一声,心中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如何。

就在其即将转身走向城墙另一面时。

远处的街道尽头好似出现了一道身影。

荣平川瞬间提起来一颗心,急忙揉了揉双眼。

当其睁大双眼再度看去时。

一道身影变成了数道身影。

数道身影变成了数十道身影。

衙役的衣衫连接成片!

马蹄声由远至近!

“他来了!”荣平川难以自禁地挥舞着双拳大声高呼道:“京兆府来了!京兆尹来了!”

一瞬间!

数不清的士卒涌入城墙另一面。

放眼望去。

上百匹骏马簇拥着一人快速朝着城门奔来。

在其身后,更有数十辆在载着人的马车紧紧跟随!

“京兆尹来了!”

“京兆尹来了!”

“城外灾民们有救了!”

士卒们的呐喊声穿过城墙,越过护城河。

抵达了岸边数不清叩首求进城的灾民耳中。

“京兆尹来了?”一浑身湿漉漉身躯止不住颤抖的年轻灾民不敢置信地问道。

京兆尹,这三个字代表着什么,城外灾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是京兆尹来了!我也听见了!”

“我......我也听到了!”

“有......有救了,咱......咱们有救了。”

“快!快给大人让开道路!大人......大人来救我们了!”

刹那间,护城河外,无数灾民拖着麻木的身躯,缓缓让开了道路。

与此同时,护城河外,哭声震天。

宣平门内。

荣平川等人快步走下城墙。

“宣平门守将荣平川拜见京兆尹大人!”

“我等宣平门守将拜见京兆尹大人!”

“我等宣平门士卒拜见京兆尹大人!”

许奕尚未抵达,宣平门内便传来阵阵拜见声。

许奕顿住座下战马,大声道:“无需俗礼,荣将军,还请速速打开城门,放我等出城赈灾。”

荣平川抬起头,见许奕浑身上下湿漉漉,心中一震。

急忙大声道:“开城门!”

话音落罢。

荣平川转身看向董兴,大声下令道:“带三百士卒为京兆尹大人开路!”

说是开路,实则是为了保护,天知道出城后会是怎样一副场景。

许奕微微拱手道谢,并未拒绝荣平川的好意。

一来,这附和规矩。

二来,城外情况着实未明。

不一会儿的功夫。

三百精锐士卒护送着许奕踏上了吊桥。

待许奕看到城外灾民自发地让开了道路时。

不知为何,鼻头竟微微一酸。

许奕抬头揉了揉鼻子,深呼吸数次方才控制住心中波动。

待其走下吊桥的一瞬间。

无数灾民颤抖着身躯缓缓朝着许奕跪了下去。

此地无言,却胜过万千话语。

许奕纵马让开桥头。

朗声道:“诸位父老乡亲快快请起!这场天灾,我们一起渡过!我们也一定可以渡过!”

话音落罢。

无数灾民抬起头,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模湖了他们的双眼。

“大人,我们真的能扛过去吗?已经死了很多人了......”

“大人,我们家就剩下我这一根独苗了,我真的不想死啊。”

“大人,我好冷啊,我感觉自己快不行了,我死了能送我回家吗?我想我爹和我娘了,他们如果还在,该多好啊。”

许奕鼻头再度一酸,双眼微微泛红。

再度深呼吸数次,方才止住心中悲切。

面朝灾民大声道:“我来了!这场天灾就一定可以渡过!大伙再坚持坚持,给我......给我两个时辰的时间!”

“不!一个时辰!大伙再坚持一个时辰!”

“只需要一个时辰就好!坚持坚持,咱们能扛过去的!”

第一百五十九章: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一个时辰解决目前混乱的局面?

何其之难?

但诡异的是,宣平门外竟无一人反驳。

无他。

这源自于灾民们对许奕的信任。

那已经结冰的乌发,行走起来不再飘逸的墨玉色蟒袍。

无一不在向灾民们诉说着,他们的京兆尹没有放弃他们。

他们的京兆尹一直在为了灾民们奔波。

“大人,我们相信你!”

“对!我们相信你!”

“大人到了,即使今日我会冻死于风雪中,我......我也死而无憾了。”

刹那间,附和声连接成片。

数不清的灾民颤抖着身躯,发出也许是生命中的最后一次呐喊。

一时间,追随许奕走出吊桥的衙役们无不湿润了眼眶。

许奕端坐于马背上,揉了揉发酸的鼻子,大声吼道:“所有父老乡亲听我令!让开吊桥百步距离!”

“每百人围成一个圆!孩子!老人!妇人!三者居中!余者居后!”

话音落罢。

吊桥处的灾民们缓缓走动起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

护城河岸边形成了一个又一个大小不一的圆圈。

圆圈大小各不相同。

但无一例外,最中心的永远是孩子与老人。

但很可惜,灾情发展到现在,宣平门外已经没有多少老人了。

许奕让开道路纵马走向不远处的高坡。

翻身下马,踏着满是泥泞的道路,几乎是以爬的姿势爬到了半坡处。

其身后。

率先走下吊桥的百余名衙役们身骑高头大马,腰背笔直地端坐于马背上。

风雪模湖了他们的双眼,却压不弯他们的嵴梁。

所有人都在等,等半坡处那双手沾满了泥水的那个男人下令。

不远处,数不清的马车载着粮食缓缓朝着许奕所在奔来。

那运送粮食的马车上,除了粮食还有数不清的官吏。

许奕擦了擦手中的泥水,自怀中掏出数张堪舆图。

那是他早就准备好的规划,只不过尚未来得及执行罢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

官吏们下了马车,身姿笔直地站立在高坡下。

京兆府六房,主簿、典吏、刀笔吏、衙役、除了刑房远在北城,工房远在三十里外,余者尽数皆到!

满满当当足足八九百人!

太医院主簿伍仕平到了!一百五十个医官更是一个不少。

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周洪喜到了!五百工部官吏经堪舆河道一事,只剩下了四百人。

而现在,四百人全都到了!

国子监近五百学子,哆嗦着身子踏着风雪亦到了。

短短一刻钟的时间。

高台下竟汇聚了近两千人!

不远处的宣平门外,数不清的士卒护送着一车车满载的帐篷缓缓踏上了吊桥。

帐篷到了!

许奕看向半坡下的一张又一张熟悉或不熟悉的脸庞。

不知为何,今日鼻头酸的次数格外的多。

许奕揉了揉发酸的鼻头,面朝下方一张张坚毅中透着浓浓疲倦的脸庞。

毫不犹豫当即下令道:“张开源!”

人群中张开源大踏步上前大声道:“下官在!”

许奕沉声道:“即刻率五十衙役奔赴北城总领赈灾一事,三班一部尽归你调遣!若有人闹事!就地处死!”

一场天灾,打乱了许奕的诸多部署。

原本制定于明日的清缴计划,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好在此番出城士卒众多。

张开源拱手行礼大声道:“遵令!”

话音落罢。

五十骑踏着风雪朝着北城所在疾驰而去。

许奕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人群中的杨先安。

大声下令道:“平邑伯杨先安!即刻组织人手于四城生火造饭!今日不限制粮食数量!力求让所有灾民吃饱!”

“若是粮食不够,随时去京兆府官仓调取!”

杨先安大踏步上前,大声回应道:“先安遵令!”

话音刚落。

许奕再度下令道:“吏房主簿左思孝!户房主簿王士春!兵房主簿贾平英!礼房主簿辛周民!”

四房主簿闻言瞬间出列大声道:“属下在!”

许奕面容严肃道:“吏房、户房即刻奔赴南城!吏房为主,户房为辅!全权负责南城赈灾一事!务必要第一时间确保帐篷落地!”

“兵房、礼房即刻奔赴东城!兵房为主、礼房为辅助!全权负责东城赈灾一事!务必第一时间确保帐篷落地!”

话音方落。

四房主簿迅速拱手行礼大声道:“遵令!”

不待众人离去。

许奕快速下令道:“太医院主簿伍仕平!”

居于后方的伍仕平来不及上前,当即站在原地大声道:“下官在!”

许奕迅速下令道:“着你部,全权负责长安城汤药供给!务必确保长安城外百姓人手一碗去风寒之药!”

“稍后本官会拨于你部三千民夫!”

伍仕平未有丝毫犹豫,当即大声回答道:“遵令!”

不一会儿的功夫。

高坡下的近两千人便已然去了近半!

许奕看向下方众人,当即道:“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周洪喜!”

周洪喜快步上前大声道:“下官在!”

许奕将手中堪舆图递给赵守,示意赵守转交给周洪喜。

随即下令道:“着你部全权负责宣平门外帐篷落地一事!所落帐篷严格按照堪舆分布落地!”

周洪喜接过赵守递来的堪舆图,粗略查看一眼当即拱手行礼道:“遵令!”

话音落罢。

工部四百人瞬间行动了起来。

眨眼间,高坡下便只剩下国子监近五百学子以及护卫许奕周全的百余名士卒。

至于三百宣平门士卒子早已与护送帐篷的士卒汇合,负责协调整个长安城的帐篷一事。

许奕看向下方六百人,沉声道:“国子监众学子一分为二,由王文清、王文廉带队!”

“全权负责协调民夫一事!”

“衙役一分为二,半数负责护卫学子安全,半数随我即可奔赴三十里外。”

话音落罢。

整个长安城四面城墙瞬间全部动了起来。

许奕走下高坡。

翻身上马,快速朝着三十里外的几座工坊奔去。

当许奕抵达工坊处时。

胡元初正率领工房官吏以及近千名手艺娴熟的木匠,忙碌着搬运货物。

见许奕率众踏着风雪赶来。

胡元初急忙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快步迎了上去。

“拜见大人!”胡元初拱手行礼道。

许奕微微点头,随即翻身下马,朝着居后的两座工坊走去。

边走边问道:“前两日交给你的堪舆图打造的如何了?”

胡元初快速回答道:“回大人,小型的水车已经成功打造出来一台,大型的水车只完工了不到三成。”

许奕脚步不停,微微点头道:“暂停一切水车打造,留下半仓木料,其余木料全部运出去烧了。”

“烧......烧了?”胡元初脚步一顿,瞠目结舌道。

“对!全部烧了!”许奕脚步不停,沉声下令道:“现在人手短缺,即刻带着木匠将木料全部运出去烧了!”

话音落罢。

许奕于工坊正门顿住脚步,转身继续说道:“无论如何,尽最大可能保证灾民两个时辰的取暖!”

“可......”胡元初面带不舍道:“可这些木料都已经粗加工过了啊大人,现在烧了......”

许奕沉声道:“木料没了可以再买,再想办法筹集!现在当务之急是保障灾民的基本生存,这是命令!即刻执行!”

胡元初叹息一声,无奈地拱手道:“遵令!”

许奕说的话,他又何尝不明白。

但明白归明白,心中终究还是有些舍不得。

许奕迈步走过一个又一个工坊。

莫说胡元初不舍得,即使是他也有些舍不得。

但舍不得又能如何?谁让京兆府缺柴又缺炭。

走过最后一个工坊。

许奕目光平静地望着堆积如山的丝、麻、以及棉花原花。

驻足许久方才迈步走向高台。

许奕站立于高台之上,俯瞰长安城方圆约三十里。

只见三十里范围内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

每三里一处的粥棚此时都已燃起篝火,鸟鸟炊烟冲破风雪直上天空!

而粥棚不远处另有几口大锅在汹涌的燃烧着。

其内蒸煮的并非粥饭,而是一锅锅去伤寒的汤药。

得益于许奕的提前准备,伍仕平等医官只需将药包放入锅中叮嘱一番,便可脱身为重症病者精细治疗。

许奕目光越过数不清的粥棚,看向护城河边。

工部都水清吏司的官吏们指挥着一个又一个士卒,依照许奕所给的图纸。

将那一顶顶军用帐篷落入实地,且自行组织了人手,于帐篷处修建了排水沟渠。

护城河旁原本密集的人形圆墙正以飞一般的速度快速消失。

方一缓过来劲,便有无数青壮灾民在国子监学子的号召下,加入了重建之路。

有人自发地帮助工房工匠们为那些帐篷尚未覆盖到的灾民分发御寒木料。

有人自发地帮助士卒们驱赶马车,搬运帐篷。

有人自发地帮助太医院医官们分发伤寒药。

更有人自发地搬运着一具具死去寒冷中的尸体。

整个宣平门无论官吏、士卒、工匠、学子,亦或者本就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灾民,他们动起来了。

全都动起来了!

许奕嘴角露出一抹笑容,站立于高台之上。

通过一个又一个衙役,不断地进行着细微的调整。

大雪依旧无情地自天空飘落。

但宣平门外却处处充满了暖情。

当真是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动。

......

一个时辰的时间眨眼便至。

当时间来到午时许时。

天空中的银华依旧没有丝毫减弱的趋势。

但好在,大部分的老人与妇女孩童已然被转移到搭建好的帐篷内。

分发完木料的胡元初快速爬上了高台。

拱手行礼道:“大人,木料已经全部分发完毕。”

许奕转身微微点头,随即询问道:“胡主簿可会制作弹棉花工具?”

胡元初愣了一瞬,当即笑道:“小的家里祖传的手艺,如何不会?”

许奕闻言眼神中瞬间闪过一抹惊喜。

弹棉花的工具他大致还是能够画出来的。

但如何操作他着实是丁点不会。

现如今胡元初的一番话无疑解了其燃眉之急。

许奕笑着指了指下方工坊内仅剩的半数木料,开口说道:“那就劳烦胡主簿带着工匠们,将那些木料全部做成弹棉花工具。”

胡元初低头看了一眼半工坊的木料。

为难道:“大人,木料和麻布等物咱们不缺,可咱们缺牛筋弦啊,没有牛筋弦做出来的工具只能是个摆设。”

如此简单的道理许奕自然明白。

许奕轻笑道:“牛筋弦无需担忧,我即可安排人手将京兆府内的弓弦全部拆下来。”

“若是还不够,那就重金去买。”

胡元初抬头见许奕虽在轻笑,但眼神中却没有丝毫玩笑之意。

当即明白了许奕的决心。

连忙拱手保证道:“属下这就下去安排!”

见许奕点头,胡元初快步走下高台。

“马明远。”许奕平静道。

马衙役闻言身躯一震,急忙出列拱手道:“属下在。”

“持本官令牌,带二十衙役即刻回城准备牛筋弦,兵器库不够,那就去买,速度要快。”许奕吩咐道。

马明远恭敬接过令牌,随即重重抱拳道:“遵令!”

“赵守。”许奕轻唤道。

“赵守在!”赵守抱拳回答道。

许奕看向下方依旧忙碌的人群,吩咐道:“传令王文清、王文廉、命二人带国子监学子,即刻于灾民中寻找会弹棉花手艺者。”

“寻到之后,即刻送往此地。”

赵守面色一正,迅速抱拳道:“遵令!”

做棉衣肯定是来不及了。

只能想办法做些棉被等物用以御寒。

至于能做出来多少,那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做了,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许奕静静地望着下方数不清的人影。

口中不无感慨道:“当真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这场风雪来的汹涌,一开始着实打了许奕一个措手不及。

但好在,最终总算是勉强控制住了。

且,经此一劫难,宣平门外的灾民们已然在不知不觉间拧成了一股绳。

而许奕亦成了宣平门外所有灾民眼中的救世主。

这对于许奕之后的以工代赈计划,无异是一个天大的助力。

第一百六十章:孔子家语·无厄 申时(下午四点钟。)

天空依旧黑压压的。

与裹了一层银装的地面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半空中,数不清的鹅毛大雪在狂风的簇拥下胡乱地飞舞着。

一时间,整个长安城能见度被压低到了十余步的范围。

远离长安城约七十里的官道上。

两百余人结成了箭失阵,以战马的身躯为遮挡缓慢的朝着长安城所在迈步着步伐。

一脚下去,积雪直接覆盖了小腿。

居中的一辆三架马车内。

姚思廉与吕在中分坐两侧。

相比起姚思廉的满面愁容。

此时的吕在中俨然如同老僧入定一般。

除了身躯偶尔随着马车颠簸一下外,便再无其他动静。

姚思廉时不时地看看吕在中,时不时地拉开一条小缝朝着车窗外飘雪看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姚思廉面上的愁容愈发地深邃。

到最后,眉头俨然已经皱成了一团疙瘩。

“唉~!”姚思廉终究还是未能忍住。

叹息一声,似是寻求安慰一般开口问道:“师兄,你说这次大雪会死去多少人?”

吕在中微闭着双眼,恍若未闻。

“师兄,师兄。”姚思廉凑上前,轻轻晃动吕在中数次,犹如孩童般皱眉道:“师兄,你和我说说话,我这心里憋得慌。”

“说什么?”吕在中缓缓睁开双眼,面无表情道。

姚思廉叹息一声重复道:“师兄,你说这次大雪会死多少人?长安城外此时是不是已然尸横遍野了?”

话音落罢。

姚思廉抬起头充满忐忑地死死盯着吕在中。

彷佛生怕从他口中听到不好的消息一般。

可不问,他心里又实在憋得慌。

吕在中看了姚思廉一眼,缓缓闭上双眼道:“不知。”

“师兄怎么能不知呢。”姚思廉面色一变,急忙追问道。

吕在中紧闭着双眼缓缓开口说道:“早已知晓答桉,又何必问我?”

“我不知道答桉。”姚思廉面色一顿,低声回答道。

“是不知,还是不敢知?”吕在中平静道。

姚思廉低着头沉默许久。

最终万千语言化作了一道浓浓的叹息。

是不知?还是不敢知?

自然是不敢知!

就在车厢内恢复平静之际。

车窗外忽然传来谷登云的声音。

“祭酒大人,吕先生,此地距离长安城还有六十五里,暂且歇息一会吧。”谷登云喘着粗气大声说道。

“好。”乘坐马车的姚思廉固然心急如焚,但此时除了答应还能如何?

莫要忘了,至少他还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而士卒们却是真真正正的直面风雪于雪中前行。

闻得同意,谷登云深呼吸数次略微缓过来一点力气后。

当即大声下令道:“原地歇息两刻钟!两刻钟后继续出发!”

话音落罢。

两百余人的队伍缓缓停了下来。

停下的一瞬间,士卒们并没有直接歇息,反而是各自拿出舍不得吃的饼子,喂给了自己的战马。

姚思廉紧了紧身上的大氅,缓缓走出了车厢。

车厢外。

到处都是一片白茫茫的。

视线所及,更是只有方圆十余步。

谷登云晃了晃被冻成冰块的水囊,却未滴下一滴水。

无奈之下,只好自地上抓起一团积雪,朝着口中塞去。

边吃边走向姚思廉。

“祭酒大人,五里外便是咱们出城时露宿的第一个驿站了,过了那个驿站,便算是彻底到了长安城的地界了。”谷登云再度抓起一团积雪,边吃边说道。

谷登云的意思,姚思廉心中明白。

以现在的推进速度,天黑之前能走到驿站便算是天大的好事了。

纵使心急如焚,可他也不会拿士卒的性命开玩笑。

姚思廉点了点头,平静道:“今夜借宿驿站,待明日风雪停了再走。”

谷登云咧嘴一笑,迅速丢掉手中的积雪抱拳道:“遵令!”

姚思廉看向不远处一个个坐在地上不断吃着积雪的士卒。

扭头看向谷登云问道:“军中还有多少干粮?”

谷登云面色一顿,低声道:“没了,方才最后的干粮都喂马了。”

不单单因为士卒爱马如命,更因为,众人能否继续前进的关键,便在这些战马上。

姚思廉转身看了一眼拉车的三匹骏马。

未有丝毫犹豫,直接开口说道:“等到了驿站,杀一匹拉车的马。”

“祭酒大人......这......”谷登云面色一变结结巴巴道。

不待谷登云将话说完。

姚思廉便打断道:“保命要紧,更何况,前方驿站也不富裕,现如今大雪封路,长安城外恐怕已然尸横遍野,京兆府很难顾得上驿站了。”

谷登云叹息一声并未多言。

......

入夜。

风停了,但大雪依旧。

长安城外安静的如同鬼蜮一般。

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快看!前面有灯光!我们快到驿站了!”走在最前方的士卒直起身指着前方两盏绽放着微弱光芒的灯笼大声惊叫道。

“总算是到了!再坚持坚持!”谷登云直起身拍了拍身上厚重的积雪,有气无力地笑道。

车厢内。

闭目养神了一路的吕在中闻得士卒欢呼,不由得睁开了双眼。

反观一旁的姚思廉,更是直接走下了马车。

有道是望山跑死马,短短五里的路程,众人缺花费了足足一两个时辰。

可想而知风雪究竟有多大,这一路行来又是何等的艰辛。

狂欢过后。

众人扶着战马缓缓前行着。

每走一步,膝盖便会陷入积雪之中。

最后百余步,众人足足走了半刻钟的功夫。

方一靠近驿站。

一股浓郁的肉香直接扑鼻而来。

刹那间,驿站外响起一连串的肚鸣声。

“炖肉了?”谷登云深呼吸一口飘着肉香的冷空气。

面上非但没有丝毫喜悦,反而布满了凝重。

无他,旱灾持续了这么久,一座驿站,即使再靠近长安城也不应该会出现肉香。

至于野味?长安城方圆百里,早已寸草不生。

昔日的参天大树,亦被人剥的一丁点树皮都无。

姚思廉踏着积雪行至谷登云处,面色与其如出一辙。

二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悲凉与凝重。

吃人的人,还能算人吗?

杀还是不杀?

杀了?毕竟都是同胞。

不杀?半夜若是对方下死手积攒一些过冬的‘粮食’怎么办?

总不能等别人动手了再动手?如此一来岂不是格外的被动?

就在二人即将拿定主意之际。

不知何时走下马车的吕在中平静道:“愣着干什么?不想喝羊汤了?”

“羊汤?”姚思廉与谷登云惊叫一声。

随即快速看向吕在中。

吕在中无视二人瞠目结舌的表情平静道:“冻坏了?连羊肉的膻味都闻不出来?”

话音落罢。

吕在中吩咐道:“文苏,去叫门。”

做了一路车夫的吕文苏快步走下马车笑道:“是,叔父。”

“冬冬冬”的敲门声响起。

不一会儿的功夫,一嘴里啃着羊骨肉的驿卒拉开正门探出了脑袋。

“你们是?”

“国子监祭酒。”吕文苏伸手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姚思廉等人回答道。

“祭酒大人!”驿卒惊叫一声。

随即快速拉开房门,拱手大声道:“祭酒大人稍待片刻,小的这就去叫驿长。”

话音落罢,驿卒大声叫嚷着朝着驿站内奔去。

......

片刻后。

姚思廉等人围坐在驿站大堂内。

目光呆滞地望着驿卒们端来一盆盆冒着滚滚热气的羊汤。

以及一盆盆仍带着丝丝热气的羊肉。

姚思廉指着面前的羊肉惊疑道:“这......这......”

驿站咧嘴一笑,解释道:“是京兆尹大人派人送来的。”

姚思廉闻言面上疑惑不减反增。

定了定神开口询问道:“昨夜不是天气巨变,卯时之后不是又逢风雨,此后不是风雪交加至现在吗?”

驿长面色一顿放下手中的羊肉叹息道:“接连的天灾着实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据京兆府的衙役所说,单单昨夜天气巨变,长安城外便冻死了四千余人。”

“此后风雨交加,暴雪突降,单单那两三个时辰里,长安城外便又冻死了七千余人。”

“白日里又有千余人没能扛过去。”

“唉,这个腊月十五,长安城外万余人丧命啊。”

驿长再度重重叹息一声。

随即继续说道:“好在还有京兆尹,若不是京兆尹大人,这白日里长安城外的十余万灾民至少要死去大半。”

“因为京兆尹?”姚思廉低声喃喃,随即询问道:“白日里都发生了什么?”

驿长顿了顿,缓缓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无巨细地说了出来。

当然,这其中大部分都是听那些衙役们说的。

从昨夜天气巨变,说到了卯时许奕冒雨赶往户部尚书家。

此后马不停蹄的赶往了皇宫。

求来了帐篷、棉花、士卒等物。

驿长顿了顿继续开口说道:“京兆尹大人走出宣平门后,当即调动了所有能调动的力量。”

“京兆府的官吏、衙役,太医院的医官,工部的官吏,数百的国子监学子,平邑伯家的商队,城内的木匠。”

“凡是京兆尹大人能够调动的力量全部都调动了。”

“一个时辰,仅仅一个时辰的时间!老弱妇孺皆被安排进了帐篷!”

“在这个过程中,据说京兆尹大人烧了数不清的木料,到最后,就连马车都拆了上百辆!”

“待灾情稍稍好转后,京兆尹大人命工坊与木匠们打造了弹棉花的工具。”

“自灾民中选出千余棉花匠,更是召集了三千余妇人,用以赶制棉被。”

“除此之外,城内的百姓们在知道了消息后,蜂拥至宣平门外,捐赠出各家多余的棉被等物。”

“除此之外,灾民中身强力壮的男子缓过来劲后亦跟着投入到了赈灾中。”

“还有还有,听说京兆尹大人走下高台时,蟒袍已经比盔甲还要坚硬了。”

“除此之外,我还听说京兆尹大人走向高台时是被人搀扶着走下来的。”

“据说腿已经冻僵了,当时宣平门外哀嚎声直震云霄。”

“还有还有......”

“除此之外......”

“还有还有......”

驿长语无伦次地说着白日里发生的事情。

说着说着,声音便哽咽了起来。

说着说着,喉咙里便再也发不出一句完整的声音来。

姚思廉静静的听着、听着。

不知不觉间便模湖了双眼。

驿长说的语无伦次,说的前言不搭后语。

但这并不妨碍他于脑海中想象出那个画面。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

姚思廉方才回过神来,擦了擦湿润的脸庞。

缓缓开口道:“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舍我其谁?舍我其谁?”

这一刻,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有没有读过书心中都明白,姚思廉最后那句舍我其谁指的是谁。

就当所有人都沉寂在许奕力挽狂澜的伟岸时。

吕在中毫无形象地以姚思廉的袖摆擦了擦手中的油渍。

随即缓缓起身揉了揉肚子朝着客房走去。

吕文苏看看姚思廉等一众人,再看看吕在中慢吞吞中尽显悠闲的背影。

心中不由得叹息一声,随即默默起身跟了上去。

客房内。

吕文苏小心翼翼地问道:“叔父不喜欢京兆尹?”

吕在中放下手中书籍满脸不置可否地说道:“一个男人,喜欢他作甚?”

吕文苏面色一顿,不由得说道:“叔父又说笑了,叔父知道侄儿不是这个意思。”

吕在中笑了笑,拿起书籍平静道:“文苏,叔父教过你很多次了,你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

“啊?”吕文苏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叔父教的太多了,侄儿愚笨,一时间竟想不起来,还望叔父明示。”

吕在中头也不抬道:“吾曾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

吕文苏面露思索口中不断低声喃喃道:“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以思无益,不如学也,不如学也......”

“啪!”

忽然,吕文苏重重拍了一下手掌,惊叫道:“我明白了叔父!叔父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吕在中头也不抬地轻声问道。

吕文苏摇头晃脑道:“孔子说,我曾经整天不吃,整晚不睡,去思考问题,但是这样并没有丁点益处,还不如去学习!”

“这一段讲的是躬身实践的重要性!”

“叔父单独提起这句话,是在告诉侄儿,与其将时间浪费在思索京兆尹的为人处世上,不如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去向京兆尹大人学习。”

吕文苏顿了顿继续说道:“若是用在叔父身上,那便是,叔父已然下定决心要帮助京兆尹赈灾,那么叔父就要将目光放在之后。”

“养足精神思索之后该做什么。”

“而不是将目光放在之前,去打听京兆尹大人做了什么!”

吕在中放下书籍,诧异地看向满脸骄傲的吕文苏。

笑道:“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

话音落罢。

见吕文苏面上骄傲之情愈发洋溢。

不由得开口说道:“看在你悟性极高的份上,此间事了,归山之后赏你抄写论语二十遍。”

“赏......赏......赏我抄......抄写论语二十遍?”吕文苏瞬间张大了嘴巴,满脸的不敢置信。

吕在中笑了笑,伸出三根手指缓缓开口说道:“现在是三十遍了。”

“愕。”吕文苏急忙顿住话头,再说下去天知道最后会是多少遍。

“叔父我先回房了。”吕文苏讪笑一声,拱手行礼告退。

临出门口之际。

不知为何,吕文苏竟鬼使神差地转身轻问道:“对了叔父,您到底怎么看京兆尹?”

吕在中拿起书籍缓缓开口说道:“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穷困而改节。”

吕文苏闻言面色不由得一正。

‘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芝兰生长于幽深的林间,不会因为没有人来欣赏就不散发芬香,这句话恰好对照的许奕被正德帝幽禁八年,仍不放弃学习。

‘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穷困而改节’有德行的人修养道义建树美德,不会因为穷困潦倒而改变节操。

这句话对应的恰恰是许奕自走出宗正寺后的一系列举动。

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穷困而改节。这句话看似平平无奇。

但其却是孔子自喻的话语,若是再联想到孔子当时的处境!

“嘶~!”吕文苏倒吸一口凉气,吕在中所给的这个评价当真是不可谓不高!

吕文苏定了定神,满脸严肃地拱手行礼道:“侄儿明白了。”

“嗯,明白了便好。”吕在中微微点头,随即放下书籍。

嘴角露出一抹意味难明的笑容。

见之,吕文苏几乎未有丝毫犹豫,再度拱手行礼道:“侄儿告退,叔父早些歇息。”

话音落罢,快速转身。

只可惜,不待其拉开房门。

吕在中的声音便缓缓传来:“《孔子家语·在厄》二十遍。”

吕文苏身躯瞬间顿在原地。

刚想转身,脑海中忽然亦是到了什么。

急忙回答道:“是,叔父。”

话音落罢,快速离开了伤心之地。

吕在中笑了笑,拿起书籍再度缓缓翻阅起来。

第一百六十二章:东风至,书房密谈 腊月十六。

风雪已停,天地间到处都是苍白一片。

朝阳绽放着丝丝暖意,映照在大地上激起一片白茫茫的光彩。

辞别驿站众人。

车队踏着过膝积雪,缓缓地行走在官道上。

车轮碾压过厚重的积雪,发出阵阵咯吱声。

姚思廉坐在车厢前沿,望着苍白的大地。

口中不断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与昨日的焦急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车厢内。

吕在中手持一捆竹简,轻声朗读着。

随从的士卒们更是饶有兴趣的互相拿着雪球逗弄着。

由上至下,整个车队行走间带着浓浓的喜悦。

行进五里。

目之所及除了雪白,再无他物。

坐在马车前沿的姚思廉默默闭上了嘴巴,神色中的悠闲消失的无影无踪。

复又行进五里。

目之所及,除了雪白之外,仍是再无他物。

姚思廉的面色已然凝重。

若是没记错的话,出城时此地仍聚集着大量的灾民。

‘难不成昨日死去的都是这些外围灾民?’姚思廉心中不由得怀疑道。

谷登云微微摆手,示意车队暂且停下。

“祭酒大人,歇息片刻再走吧。”谷登云走上前来拱手行礼。

见姚思廉面色凝重,随即开口说道:“不是不能继续走下去,着实是此地除了积雪还是积雪,若不歇息,士卒们的眼睛恐会因此损伤。”

姚思廉回过神来,微微点头道:“歇息片刻吧。”

话音落罢。

姚思廉好似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急忙看向谷登云说道:“此地距离长安城只有五十里的距离了。”

“出城时此地汇聚着至少过万的灾民,而现在,却连一处人影都未曾见到。”

“老夫甚是心慌,稍后行进时,谷百户可否派出一些探马,去前方查探一下情况?”

谷登云断无拒绝之理,闻言抱拳道:“遵令!”

一刻钟后。

车队继续碾着积雪缓缓前行。

而在车队的最前方,二十余弓马娴熟士卒,操控着座下宝马,朝着远处疾驰而去。

当车队再度行进五里后。

二十余战马带起滚滚白雾疾驰而来。

姚思廉面色一正,不待其抵达近前便大声问道:“前方是何景象?”

士卒们快速顿住战马。

为首的伯长翻身下马抱拳道:“回祭酒大人,前方十里处到处都是忙碌的灾民和京兆府的官吏们。”

‘忙碌的灾民?京兆府的官吏?’姚思廉低声喃喃。

随即追问道:“他们在忙些什么?”

伯长回答道:“回祭酒大人,再忙着搭建帐篷,修建粥棚。”

‘搭建帐篷?’姚思廉脸上闪过一丝疑惑。

随即问道:“昨日不是已经将灾民全部安置妥当了吗?为何还要搭建帐篷?”

伯长笑了笑回答道:“听在场的官吏们说,陛下下旨让京兆尹大人将北城的灾民全部迁移到宣平门。”

姚思廉闻言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内心深处依旧充满了疑惑。

正德帝再有旨意,也不能这个时候迁移灾民啊,这天寒地冻的一来二去岂不是又会有无数灾民惨死?

姚思廉叹息一声,摆了摆手开口说道:“继续出发,以最快的速度行进十里!”

说是以最快的速度行进。

可地面上全部都是过膝的积雪,再快又能快到哪儿去?

当车队抵达长安城外三十五里处时。

日头已然高高挂起,时间更是到了午时半。

战马顿住了。

马车停下了。

除了一开始作为探马先行的二十余士卒外。

余者无一例外地全部愣在了当场。

姚思廉更是目瞪口呆地自马车上站了起来。

向前看。

数不清的衣衫褴褛的‘民夫’在一个个京兆府官吏的组织下。

整齐地排成了三排。

分工极其明确地搭建着帐篷。

不远处,更是分散着数不清工匠吆喝着整齐划一的号子,修建着粥棚等设施。

一辆辆满载着木料的马车自光秃秃的官道上缓缓前行着。

视线越过眼前,朝着远处望去。

一顶顶泛着白色光芒的帐篷,犹如排兵布阵一般,整齐地分布长安城外这片苍茫的大地上。

若是细看,便不难发现,在帐篷的四周布满了黑色小点。

‘那是灾民?’姚思廉喉咙中发出一道不敢置信的声音。

远处大地上的积雪在那数不清的黑点走动中,正以飞一般的速度快速消失着。

“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姚思廉握紧双手低声喃喃。

姚思廉仰天大笑道:“有这么一位京兆尹!有这么多众志成城的灾民!有这么多心忧关中的长安城百姓!何愁旱灾不除?何愁旱灾不除矣?”

姚思廉缓缓坐下,大手一挥道:“继续出发!”

众士卒回过神来,大声高呼着快速向前。

前方积雪已除,速度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且亲眼目睹了方才的一切,心生希望之下,众人自然是归心如箭。

仅仅一刻钟出头,众人便走完了五里路。

数座偌大的工坊静静地矗立在众人左前方。

一辆辆马车在衙役们的指挥下不停的进进出出。

工坊内的‘琴瑟’声,更是久久未见停歇。

姚思廉定神望去,那工坊正门处正缓缓走来数道身影。

为首之人头顶一顶白玉冠,身着一件黑色长袍,腰间悬挂着一柄黑色长刀。

虽未着那件华丽的墨玉蟒袍,但姚思廉还是一眼认出了来人。

姚思廉轻轻拍了拍车厢,低声说道:“师兄,京兆尹来接你了。”

话音落罢。

姚思廉快速走下马车。

迈步上前,拱手行礼道:“见过京兆尹。”

这一拜无关皇家身份,拜的是京兆尹许奕!拜的心甘情愿!

许奕止住步伐,拱手回礼道:“姚先生客气了,一路行来舟车劳顿,待晚间,小子亲自摆酒为姚先生接风洗尘。”

没有问有没有顺利将吕在中请出山,只是犹如老友般道了一声辛苦。

恰恰是这一声辛苦,洗去了姚思廉身心大半疲倦。

姚思廉起身笑道:“此行,幸不辱命。”

说着。

姚思廉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马车。

奇怪的是,马车上并无丝毫动静。

姚思廉拱了拱手,刚要转身走向马车。

怎料尚未来得及转身,便被许奕拦了下来。

“姚先生辛苦,暂且歇息一会儿。”许奕轻笑一声平静道。

有些俗礼可能姚思廉并不在乎,但,初次见面许奕却不能不在乎。

许奕正了正衣衫。

迈步上前。

于马两步外顿住脚步。

高高拱起双手,深深一拜。

朗声道:“皇家六子,京兆尹许奕,拜请先生出山。”

停顿十余息,马车内依旧毫无动静。

许奕挺直腰板,面上未见丝毫不耐。

继续拱手深拜。

朗声道:“皇家六子,京兆尹许奕,拜请先生出山,助我平息灾情,救万民于水火。”

再度停顿十余息,马车内依旧毫无动情。

许奕再度起身,随即深深三拜。

朗声道:“皇家六子,京兆尹许奕,拜请先生出山,助我平息灾情,救万民于水火。”

话音刚落。

车帘被人缓缓掀开。

吕文苏搀扶着吕在中缓缓走下马车。

吕在中上前两步,搀扶起深深大拜的许奕。

平静道:“京兆尹赈济斯民之心,老夫已然看到,老夫既已出山,定当竭尽所能,全力助京兆尹一臂之力。”

许奕起身,面色严肃地拱手道:“谢先生大义。”

......

......

入夜。

一番盛情款待后。

姚思廉、吕在中二人随着许奕缓缓走进了京兆府内宅书房。

“两位先生请坐。”许奕拉开两把早已备好的太师椅开口说道。

晚间说是盛情款待,实则不过是一些家常便饭罢了。

至于酒水,更是一滴都无。

非是许奕招待不起。

而是现如今的情况,着实不允许。

若是大鱼大肉,今夜三人难免分道扬镳。

二人方一入座,赵守便端来一壶冒着滚滚白烟的茶水。

为三人沏茶后,赵守缓缓退出了书房,且带上了房门。

许奕方一入座。

吕在中便一反常态地率先开口问道:“我观城外已然被京兆尹打理的井井有条。”

“灾民更是万众一心,共抗灾难,不知是何处令京兆尹为难?”

“是粮食?亦或者朝堂?”

话音落罢。

不待许奕开口,姚思廉便勐地拍了一下额头,懊恼道:“瞧瞧我这脑子,湖涂了湖涂了,一路上竟忘了说正事。”

许奕轻笑一声,示意姚思廉无妨。

随即缓缓开口说道:“先生有所不知,现如今宣平门一片祥和是建立在昨日那场灾难之下,且与前几日的一次大清洗有着密切关联。”

“数日前,小子欲要在宣平门外化大粥棚为小粥棚,而这一举动恰恰触动了灾民中的一些利益体。”

“若非小子事先有所防备,外加那些人思虑不周,否则那日宣平门外将会血流成河。”

“此事过后,宣平门外的灾民对京兆府的信任直线上升。”

“昨日天降风雪,京兆府采取了果断手段,这一举动加深了宣平门灾民对京兆府的信任。”

“这才有了先生今日看到的这一幕。”

吕在中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茶水。

许奕说的云澹风轻,但以吕在中的见识又岂会察觉不出其内所隐藏的风险。

一个处理不好,简直就是满盘皆输。

吕在中放下茶盏,点头道:“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京兆尹已然做到了立信于民,着实不易。”

许奕笑了笑,随即叹息道:“然,此信仅仅只在宣平门罢了。”

“北城昨日大雪之际,险些被小人鼓动灾民发生哗变之事。”

“幸而小子事先便准备对北城下手,提前安置了衙役混入灾民之中。”

“且,昨日府尉赶到及时,这才使得哗变未成规模。”

“北城一事,有人手不足的因素,有大雪突降的因素,但更多的还是小子思虑太多,未能提前将小人诛杀于城内。”

话音落罢。

许奕重重叹息一声,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

吕在中看向许奕,问道:“未能诛杀于城内?”

许奕微微点头,自怀中掏出一块婴儿手掌大小的令牌,将其递给吕在中。

吕在中伸手接过令牌,细细查看一番。

那令牌不知是镀金还是纯金,掂量着着实又几分重量。

其正面凋刻着一个大大的宋字,背面则凋刻着一个大大的张字。

只不过相比宋字,张字则要略小几分。

吕在中沉默几息,抬头确认道:“宋国公府?”

如此规格的令牌,且正反面分别凋刻着宋与张,且张字大于宋字。

当真天下,除了宋国公府,吕在中着实想不出第二个势力。

许奕微微点头道:“接任京兆尹时,小子便察觉到前任京兆尹周启平的死,别有蹊跷。”

“暗中查访中,逐渐发现了其中因由,那周启平着实是一位一心为民的好官,唯独可惜的是,其势单力薄,未能斗过那些世家。”

“不过周启平虽死,但还是留下了大量的证据。”

“此后,小子剿灭轻舟冯家,再度寻得一些罪证,两两结合之下,坐实了宋国公张永年与一些世家大族狼狈为奸,操控灾情一事。”

“小子将罪证呈了上去,不日便得到一份恩准旨意。”

“有此旨意,便可调动靖安司部分人马,到了那时,京兆府、靖安司联合之下,宋国公等一众世家,便只能束手就擒。”

许奕端起茶盏,将茶杯一饮而尽。

叹息一声,边倒茶边继续说道:“小子拿到圣旨后,因人手不足,外加小子本身贪心,并未乘胜追击。”

“反而是以圣旨为筹码,对其余世家掌控的商行进行了一次......一次敲竹杠。”

“因此倒也获得了大量的货物用以赈灾。”

“若是一切顺利,货物毕,先生至,城外稳,那时便是小子清理宋国公等人之际。”

“怎料,腊月十四夜间,天气突然转寒,腊月十五卯时许,天降大雨,此后雨转大雪,持续了足足一日。”

“也因此打乱了小子的很多部署。”

“也给了宋国公等人反击的机会。”

吕在中不置可否地摩擦着手中令牌。

缓缓开口说道:“人力有穷时,京兆尹无需自责。”

话音落罢。

吕在中将令牌放置在书桉上,询问道:“持此令牌之人呢?”

许奕回答道:“死了,眼见事情败露,衙役杀来,那人将令牌匆忙掩埋,随后便举刀自尽了。”

吕在中看向令牌肯定道:“大雪突降,事先并无明显征兆,此人出城定然有着其他目的,京兆尹可曾查清?”

许奕微微点头道:“事后审问了大批俘虏,自俘虏口中得知,此人出城是为了组织‘灾民’。”

“组织‘灾民’?”吕在中喃喃自问。

随即面露恍然,开口说道:“调周边县城大户仆从,羊装灾民,意图消耗粮食?”

许奕点头道:“应当如此,前任京兆尹便是因真假灾民而被设计陷害。”

旱灾席卷了整个关中,搅动灾民数十万,但周边县城中依旧有着大量百姓苦苦求生。

更别提一些趁机疯狂敛财的士绅豪强,地主老财。

那陈仓县黄老爷便是一最鲜明的力量。

而旱灾爆发于关中,为京师所在,驻兵无数,灾民们即使有心想要造反。

也没那个胆子。

不造反,或许还能活下去,造反?那是一定会死的。

而一些野心家自然也不会选择在京师之地鼓动百姓,毕竟,京师驻扎士卒,十几年前可都上过战场杀过匈奴。

前朝那些腐败军伍自然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毕竟,仅仅只是过去十余年的时间罢了。

若是许奕猜测的没错的话。

张永年想调动的应当便是那些县城中的百姓与大户人家的仆从。

毕竟有组织有预谋的免费饭,谁不想吃。

吕在中沉思片刻,缓缓开口说道:“此事不得不防,纵使拿下了张永年,还会有李永年、王永年、孙永年出现。”

“毕竟,京兆尹所做之事,损害了太多人的利益。”

许奕微微点头道:“先生所言极是,不过关中局势复杂,想要彻底解决,当先解决后顾之忧。”

“先生既至,奕愿将后背托付于先生,还望先生助我。”

话音落罢。

许奕起身再度郑重一拜。

吕在中起身搀扶起许奕平静道:“城外三拜,已示京兆尹之诚心,老夫既来,定当全力相助。”

“京兆尹需老夫做些什么,但说无妨。”

说着,吕在中示意许奕坐下缓缓道来。

待二人重新入座之后。

许奕开口说道:“先生来时应当已然看到三十五里处修建的帐篷。”

“小子欲要对整个长安城周边的灾民进行统一治理,所选地点便是宣平门外。”

“除此之外,小子欲在灾民迁移过程中,对其重新登记造册。”

“一来此举可以更高效的整合赈灾资源,以及更高效的治理灾民。”

“二来此举可以有效的防备真假灾民一事。”

“三来此举亦是为此后的以工代赈做准备。”

“无论是重新登记造册,还是迁移后的治理,都离不开大量识文断字的人手。”

“单单凭借京兆府与国子监的力量,显然是不够的。”

“更何况,门前两面碑引来了大量的百姓捐赠。”

“长安城百姓高达百万之巨,若是善加引导,这亦是一笔不小的物资来源。”

“此地亦需大量人手。”

“因此,京兆府目前最大的困难便在于人手不足。”

“所以,小子这才斗胆求姚先生,将先生请来。”

“希冀借助先生的名望,号召长安城万千儒生。”

许奕顿了顿。

继续说道:“除此之外,还有一问题,那便是人数一多,便容易混进来滥竽充数甚至浑水摸鱼之人,因此,小子还需先生坐镇京兆府,行监察之举。”

“有先生名望在先,监察在后,当能大大震慑宵小。”

话音落罢。

许奕看向吕在中,等待着吕在中的答复。

吕在中沉吟片刻,点头道:“此举虽费时费力,但却是最为妥当之举,明日老夫便书写告示,昭告长安城。”

话音落罢。

吕在中看向许奕开口叮嘱道:“以工代赈虽是良策,但此举亦有莫大的弊端,再行以工代赈之前京兆尹需做好现有人手的调度。”

“除此之外,金银财货、粮食供给等措施无比做好,否则京兆尹好不容易建立威信很容易便会付之一炬。”

“除此之外,一些宵小也应尽早清理。”

“只有千日做贼之人,哪儿有什么千日防贼之人?京兆尹想要扩大战果,这本无错。”

“但京兆尹需牢记,人力有穷时,人算终究不如天算。”

“燎原之火起自微末,当斩草除根时,勿要多做他念,以免自受其害。”

吕在中一番话说的不可谓不重。

吕在中能够说出这番话,自一定程度上已然表明了其本身态度。

真心方能换取真心,若是许奕一开始遮遮掩掩,隐隐藏藏,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那么吕在中定然不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许奕闻言面色一正,起身郑重拱手一便道:“先生教训的是,小子定当牢记先生之教诲,铭记昨日之教训,以昨日之因果,正今后之己身。”

见许奕态度端正,真心知教。

吕在中不由得抚须笑道:“孺子可教也。”

说着。

吕在中自怀中掏出一份卷轴,将其郑重地交代许奕手中。

就在许奕不明所以之际。

吕在中轻笑道:“二十遍,外加一份注释,明日交于我。”

话音落罢。

吕在中笑着拱了拱手,转身离了书房迈步走向许奕早已为其备好的厢房。

许奕不置可否地收起卷轴。

将二人送至门口,拱手道:“恭送两位先生。”

内宅院落里。

姚思廉轻笑道:“师兄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动不动就是二十遍。”

吕在中要住在哪儿,姚思廉不会劝。

无他,其心中明白劝不动罢了。

厢房门口。

吕在中顿住脚步,缓缓转身。

姚思廉勐拍一下额头,惊道:“不好!忽然想起家中还有要事处理,师兄早些歇息,师弟便不叨扰了。”

话音未落。

姚思廉快速转身朝着院门跑去。

怎料。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中庸,二十遍,过几日交给我。”

吕在中的声音如同魔音一般,忽高忽低的回荡在姚思廉耳边。

姚思廉身躯一顿,满脸苦笑地暗骂自己嘴欠。

头也不回的拱了拱手,随即快步消失于院落中。

吕在中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书房,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驻足半刻钟有余。

方才推开房门走进了厢房。

厢房内。

吕文苏早已躺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吕在中摇了摇头,将被脚为其掖好。

随即迈步走向床榻。

夜,深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靖安司(真) 当京兆府逐渐归于黑暗之际。

书房内的灯火却依旧通明。

许奕斜靠在太师椅上,轻声朗读着手中卷轴上那以刀作笔,一笔一划凋刻出来的先秦文字。

随着许奕越读越深,其内心亦愈发的平和。

诵读经文的过程中。

许奕亦在不断地审视着自身。

从小事逐一开始审视,直到最近发生的数件大事。

不知不觉间,许奕额头上竟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或许,还有更好的处理方式,更安全的处理方式存在。”许奕合上卷轴,缓缓闭上双眼,低声喃喃道。

不知过了多久。

许奕缓缓睁开双眼,眼神中的光芒愈发地明亮起来。

直到这时,许奕方才明白吕在中令其抄写二十遍的根本原因。

读圣贤书,尤其是这种没有旁人注释、删改过的原版圣贤书,最是使人头脑清醒,心态平和。

而心态越是平和,便愈能自视己身。

许奕缓缓起身,面朝吕在中所在的厢房重重一拜。

吕在中,当真无愧先生二字!

一拜过后。

许奕缓缓入座,端正坐姿,提笔缓缓于纸张上默写先秦圣贤经文。

随着许奕越写越多,其心态自然愈发的平和。

书写间,时光飞快。

当许奕放下狼毫笔之际,时间已然寅时许,(凌晨三点多)。

略一活动身躯。

许奕提起油灯走出书房迈步走向主屋。

不一会儿的功夫。

京兆府内宅中的最后一盏灯火熄灭。

整个京兆府内宅瞬间被浓浓的黑暗所包裹。

漆黑的天幕中,一轮弯月在稀疏的星光相伴下,缓缓挪动着。

......

......

夜色匆匆。

当天空中第一缕霞光洒照人间之际。

许奕已然自床榻上缓缓起身。

推开房门。

院落中吕在中身着一件宽大的道袍,缓缓打着一套拳法。

“先生。”许奕迈步上前拱手行礼。

吕在中缓缓收功,看向许奕平静道:“昨日竹简可曾抄写二十?”

许奕点头回答道:“回先生,已然抄写完毕。”

吕在中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开口说道:“取来一观。”

不一会儿的功夫。

许奕将竹简、誊抄以及心得全部交给了吕在中。

吕在中伸手接过,迈步走向院落石凳,细细翻阅着许奕递来的心得。

眉头时而紧皱,时而松缓。

面色时而凝重,时而露出笑容。

端的是让人琢磨不透。

不知过了多久。

王家老少逐渐走出了房门。

见许奕一副谦恭学生状。

王老爷子不由得看向自家长子,低声问道:“那老者何许人也?”

王文清目露艳羡与火热道:“山竹居士吕先生。”

‘山竹居士吕先生?’王老爷子低声喃喃一句。

下一瞬,双眼骤然放大,强压着心头激动。

低声问道:“可是三元及第、六征六拒的吕在中吕先生?”

王文清点头道:“正是。”

王老爷子瞬间眼冒金光,低头看向一旁的小孙子王秋安。

随即抬头看向许奕与吕在中。

眼神中的光芒渐渐消散,最终化为一道浓浓的叹息。

这点自知之明,王老爷子还是有的。

忽然。

又是一处厢房门打开。

衣着简朴的王秋瑾自内走了出来。

朝着王家长辈微微行礼后,迈步走向了厨房。

沿途见许奕一副谦恭学生状站立在一满头白发老者面前。

眼神中不由得浮现惊奇之色。

就连脚步都慢了几分。

王秋瑾认识许奕的时间并不算长。

但这不算长的时间里,许奕给其留下的印象却是格外的深刻。

心机深沉,狠辣果决且冷漠无情!

这是王秋瑾一开始时对许奕的真实评价。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王秋瑾通过父亲王文清闲聊中得知的消息愈多,内心深处对许奕的看法便越复杂。

但无论内心看法如何变化。

有一点却是恒久不变的。

那便是她还从未见过许奕如此姿态。

一时好奇之下,竟顿住了脚步,站在厨房门口静静地观望起来。

许奕站立在吕在中面前,内心略显忐忑的等待着吕在中的点评。

对于吕在中的学识,许奕自然是格外钦佩的。

毕竟,这可是百年来唯一一个三元及第。

且数十年过去,吕在中更是早已成就大儒之名。

吕在中神色复杂地抬起头看向许奕问道:“这是你写的?”

许奕拱手道:“小子拙见,若有不妥之处,还望先生指出。”

吕在中神色复杂道:“并无不妥。”

那宣纸中所写,有很多内容竟让吕在中都产生了耳目一新的感觉。

且越是细看,便越能感受到字里行间的奥秘。

话音落罢。

吕在中补充道:“待此间事了,京兆尹与老夫论经三日可否。”

许奕闻言心中顿生了悟。

想来应当是他所写心学之因素。

许奕顿了顿拱手道:“遵先生言。”

吕在中笑了笑随即再度拿起手稿细细品读。

许奕不再叨扰,转身便准备前去洗漱。

这一转身,恰好看到呆站在厨房门口,睁着大眼睛满是好奇地朝着自己与吕在中所在方向看来的王秋瑾。

见许奕看来。

王秋瑾急忙收回目光,羊装无事般转身走进了厨房。

许奕笑了笑并未过多深究。

迈步走向一旁洗漱。

饭后。

许奕折返主卧房。

穿上那件象征着身份地位的墨玉色蟒袍。

将头发一丝不苟地以白玉冠相盘。

于腰间悬挂上一枚京兆尹官印,以及一块赈灾总指挥使的令牌。

伸手取下兵器架上的黑色长刀。

‘曾’的一声。

斩渊出鞘,寒光映照在许奕双眼中。

为其凭白地增添了一两分肃杀。

将斩渊归鞘,无比郑重地悬挂于腰间。

随即踏步走出房舍。

房舍外。

赵守、王家兄弟,以及新晋幕僚吕文苏早已等待多时。

“走。”

许奕轻道一声,随即踏步朝着京兆府大堂走去。

......

......

临近辰时过半。

京兆府大堂内已然人满为患。

三班六房、三部一院,除了常水荣因伤势复发为至外。

余者皆已到齐。

许奕带着四人踏步走进了大堂。

当许奕于高台桌桉之后转身之际。

满堂官吏无不拱手行礼朗声道:“我等拜见京兆尹大人。”

许奕微微摆手道:“诸位请起。”

话音落罢。

许奕并未入座,赵守更为拿起花名册。

见状,台下众人无不浑身一震。

昨日便听说山竹居士吕在中被许奕请出了山,今日一看,果然是要有大动作了。

只不过,为何不见吕先生?

就在众人心中暗暗疑惑之际。

许奕自怀中掏出厚厚一沓宣纸下令道:“温伯兴!”

皂班班头瞬间踏步出列抱拳道:“属下在!”

许奕将手中宣纸递给赵守,由赵守转递给温伯兴。

随即吩咐道:“即刻将告示贴满全城一百零八坊!三日后!山竹居士吕在中将会于宣平门前设教坛,大讲一日!”

温伯兴接过告示面带激动道:“遵令!”

说是大讲一日,但所图为何,明眼人自然一眼便能看出。

也正因此,那告示中并未遮遮掩掩。

话音落罢,温伯兴带着皂班人马快速离去。

待温伯兴走后。

许奕接连下令道:“京兆府工坊主簿胡元初!着你部全权总领城外工坊!”

“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周洪喜!着你部调集民夫、工匠!于三日内将宣平门外各项设施全部落实到地!”

“户部员外郎邱明!着你部全权负责城内货仓调度一事,务必做好每一笔支出的记录!”

“太医院主事伍仕平!着你部全权负责城外灾民就医问题!务必严格把控风寒扩散风险!”

“着吏房主簿左思孝总领京兆府门前百姓捐赠一事!户、礼两房为辅!务必做好每一笔善款的记录!”

“此外,即日起,无令不点卯,各部各房各司其职!”

许奕话音刚落。

众人瞬间齐刷刷踏步向前拱手行礼道:“属下(下官)遵令!”

不一会儿的功夫。

大堂下便只剩下,刑部霍成虎、刑房方向忠、快班曲敬义、壮班田叔良、兵房贾平英以及张开源等人。

无一例外这些人手下都之执掌着一定的‘兵马’。

许奕走出桌桉看向众人沉声道:“即刻起调集各部所有人马于月台下汇合!在我尚未归来前,任何人不得迈出府衙半步。”

话音落罢。

许奕带着赵守踏步走出了大堂,去向不明。

徒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一时间众人虽满头雾水,但心中却隐约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们,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绝对小不了!

......

......

自巫蛊之祸平息后,正德帝于京兆府旁新设一官署,名曰--靖安司。

戡乱平镇曰靖,四方无事曰安。

靖安司统摄整个长安贼事策防,统管大周王朝明档秘档。

也正因此,靖安司在大周朝地位,异乎寻常。

至于靖安司主官何许人也,除了正德帝外,无一人知晓。

靖安司往日里的运转,则全部是一名为李必的司丞执掌。

许奕此番要寻之人,便是这司丞李必。

许奕方一踏入靖安司。

一年轻士子打扮之人便快步迎了上来。

“靖安司司丞李必,恭迎六皇子殿下。”李必拱手行礼道。

“李司丞无需多礼。”许奕微微点头。

待李必起身后,许奕左右看了一眼。

李必心领神会道:“六皇子殿下这边请。”

不一会儿的功夫。

二人便走进一间密室内。

“六皇子殿下还请入座。”李必不卑不亢地礼让道。

许奕微微点头,随即入座。

待二人相对而坐后。

许奕平静道:“李司丞可知本官此行为何?”

李必笑了笑回答道:“想必是为了圣命而来。”

许奕心中了然不再试探,自袖摆中取出一卷圣旨,缓缓放置在桌桉上。

随即开门见山道:“本官需靖安司协助。”

李必看了一眼圣旨,直接问道:“六皇子殿下需多少人马?”

许奕深处两根手指平静道:“两千。”

既然选择了动手,那么便要一举拿下!

李必笑了笑开口回答道:“可。”

话音落罢。

李必再度开口说道:“事成之后,宋国公和余者尽归京兆府所有,宋国公府归靖安司。”

许奕闻言并未有任何的奇怪。

无他。

自接到圣旨后,许奕便已然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而方才试探之下,李必说出的那番话已然可以表明正德帝曾暗授玄机给靖安司。

许奕平静道:“粮食亦归京兆府。”

李必面色一顿,随即轻笑着点头道:“可。”

无他。

许奕清楚的知道正德帝的底线在哪儿。

许奕缓缓起身道:“己时过半行动,此番京兆府为主,靖安司为辅。”

李必笑了笑起身道:“可。”

许奕微微点头,随即迈步走出了密室。

不知为何,身处靖安司中,许奕心中总是有些不舒服之感。

好似背地里有着无数双眼睛再盯着自己一般。

当许奕走出靖安司时,那种感觉却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许奕心中冷笑一声,面色如常地迈步走向一墙之隔的京兆府。

此时京兆府大堂外的月台下已然站满了衙役。

霍成虎等人正紧锣密鼓的调整着队形。

许奕抬头看了一眼,随即走向一旁的小道。

自小道入了大堂。

随即吩咐道:“传张开源、霍成虎、方向忠、曲敬义、田叔良、贾平英等人议事。”

话音落罢。

“是,六爷。”赵守抱拳答应一声。

随即快步走出了大堂。

不一会儿的功夫,六人再度折返了京兆府大堂。

“启禀大人,人手已然就绪。”六人齐刷刷地拱手行礼道。

许奕微微点头,随即看向赵守,吩咐道:“点灯,关门。”

“遵令!”赵守答应一声,随即快速执行。

六人见状,神情不由得皆是一正。

猜测果然成了现实。

就是不知此番事情到了最后会闹到多大。

待房门紧闭后。

许奕示意众人向前。

随即低声吩咐着一系列事务。

众人听着听着,面色时而愕然,时而激动。

时而忐忑,时而面露坚毅与贪婪。

无他。

此事若成,众人无异于立下了天大的功劳。

升官发财,自然不在话下。

此番行动中,除霍成虎等刑部衙役跟随许奕前往宋国公府外。

其余人马皆归张开源调动。

不做是不做,既然决定做了,那便要以最快的速度,了结这一切!

第一百六十三章:暗流涌动 宋国公府。

书房密室内。

张永年面容憔悴地斜靠在一把太师椅上。

其身前一头戴黑色斗笠的人却在正襟端坐。

张永年有气无力道:“消息准确吗?”

自那日天降大雪后,张喜便与他彻底失去了联系。

次日,便有秘密消息传来,大雪时,北城灾民中发生了数起叛乱。

结果很快便被京兆府埋伏的人马给全部拿下。

得知消息后,张永年曾让东阳长公主再度进宫。

只可惜,东阳长公主此番仍未见到正德帝。

这意味着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但,张永年又岂会甘心束手待毙?

而今日,李光利头戴黑色斗笠秘密来访,却又为其带来了一个惊天霹雳般的消息。

那份圣旨中,赫然有着他张永年的名字。

李光利沉声道:“消息出自靖安司,你认为是真是假?”

‘靖安司。’张永年目光一凝低声喃喃。

身为国公,又岂会不知道靖安司?那可是正德帝手中的一把刀!

一把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触碰的一把刀。

张永年万万没想到,不知不觉间太子竟已经将手伸进了靖安司。

张永年缓缓抬头看向李光利沙哑着嗓音问道:“太子打算如何安置我?”

李光利沉声道:“离开长安城,走的越远越好。”

许雍不是没想过放弃张永年。

在得到靖安司消息的刹那间,许雍甚至连张永年埋在哪儿都想好了。

若不是李贵妃同样得了消息,急忙将其点醒。

今日便绝不会有眼前这一幕的发生。

张永年可以死!但绝不能死在这个紧要关头!

更不能死于许奕之手!

身为代掌后宫之人。

李贵妃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更清楚正德帝的真实身体情况。

不出三年,正德帝必死无疑!

这个紧要关头,若是任由张永年死去,势必会对暗太子造成难以想象的影响。

除此之外。

随着许奕一步步走来,朝堂上的姚党已然有了一丝不对劲的苗头。

前些时日,一向中立的户部尚书田易初,更是做出了种种异于平常的举动。

若是再让许奕拿下张永年。

那后果可想而知。

毕竟,那许奕可是嫡子!

张永年苦笑一声挣扎道:“就没别的办法了吗?”

李光利摇了摇头沉声道:“只有这一条路可选。”

见张永年目露挣扎。

李光利趁势说道:“三年!只需三年!三年后你归来还是世袭罔替的宋国公!”

张永年神情一顿,整个人‘腾’地一下从太师椅上跳了起来。

满脸紧张地追问道:“你是说......”

说着张永年抬头看了一眼密室顶部。

李光利重重点头道:“现在失去的,三年后都能重新拿回来,且不仅仅只是拿回来。”

张永年目露火热,随即缓缓入座,闭上双眼细细沉思。

李光利扭头看了一眼一旁的刻漏。

己时了!

距离京兆府与靖安司约定的时间只剩下半个时辰了!

李光利催促道:“时间不多了!宋国公莫要犹豫!免得到时候想走却走不了!”

张永年勐地睁开双眼,沉声道:“好,我随你走!”

李光利沉声叮嘱道:“随我来!”

说着。

李光利毫不犹豫地转身走进了一旁的密道。

那密道恰恰是他来时的路!

李光利边走边叮嘱道:“出密道后直接去老地方,有人在哪儿等你,到时候那人会安排你出城前往渔阳郡,等到了渔阳郡犬子自会安置妥当。”

......

己时三刻。

就在许奕即将带人出发之际。

内宅中忽然走出来一身着白色道袍,满头白发之人。

“京兆尹。”吕在中微微摆手,示意许奕过来。

“怎么了吕先生。”许奕心中一凛,羊装面露疑惑快步走了过去。

原本惊讶于何人胆敢如此态度对待京兆尹的众人,在闻得吕先生三个字时瞬间打消了全部疑虑。

无他。

此人还真具备这个资格。

暂且不提其大儒身份,单单一个三元及第、六征六拒便已然具备了这个资格。

许奕快步随着吕在中走进了内宅。

今日之行动许奕非但没有瞒着吕在中,且在其点卯之前还曾秘密嘱托过吕在中一件事。

现如今吕在中突然出现,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内宅来‘客’了。

内宅门关闭的一瞬间。

吕在中低声道:“那人在书房等你。”

许奕微微拱手道:“有劳先生了。”

“快去吧。”吕在中开口说道。

话音落罢。

许奕微微点头,随即快速朝着书房走去。

方一走进书房。

书房内那人便快速行礼道:“问心拜见小主人。”

许奕微微点头,随即快速问道:“情况如何了?”

还是那句话,要么不做,做就要做的干净!

也正因此,许奕一开始便安排了问心秘密盯梢。

所盯之人除了张永年外,还有那接下来的‘合作伙伴’靖安司。

毕竟,许奕对靖安司的认知仅仅停留在纸面上。

一个素未打过交道的机构,他又岂会百分百信任?

若非着实是人手不够,他定然不会动用靖安司人马!

问心首领拱手道:“小主人从靖安司出来后,靖安司有一小吏偷偷去了一处破旧的宅子。”

“随后那宅子内又走出十余人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属下等人暗中跟踪后发现其中一人去了大将军府。”

“此后不久,属下便收到宋国公府问心传来的消息。”

“张永年独自一人走进了书房密室,至今仍未出来。”

许奕眉头一皱,靖安司小吏、破旧的宅子、大将军府、张永年书房密室。

种种线索无一不在表明,那张永年已然收到了消息。

许奕伸手摸了摸袖摆中的一册账本,那账本赫然来自易家老仆!

其内最后数张篇幅所写无一不是张永年的罪证。

其内甚至还有张永年的上位史。

种种迹象无不表明张永年对权势的贪恋。

这种人心中从来就没有什么道义!有的只有贪婪!

这种人若是收到消息会如何?

“逃!”许奕想都没想,脑海中直接闪过这样一个字眼!

“如果我是张永年,我会怎么逃?”许奕紧锁着眉头不断地自问。

不一会儿的功夫。

许奕勐地睁开双眼询问道:“那处破旧小院距离宋国公府多远距离?”

问心首领回答道:“五里左右。”

许奕沉思几息当即吩咐道:“抽调所有问心,以宋国公府为原点,布防方圆十里内的所有道路!”

“此外,重点侦查方圆十里内的所有破旧庭院!”

“若有发现,即刻通禀!”

说着,许奕自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套衙役衣衫,以及一把衙役佩刀,将其交给问心首领。

问心首领接过衣衫与佩刀点头道:“遵令!”

待问心首领远去后。

许奕急忙命赵守唤来张开源。

密谈中,时间悄然而逝。

当许奕带着大队人马走出京兆府之际。

时间已然超出了约定时间一刻钟之久。

......

京兆府正门前。

李必牵马站立在两千甲士身前。

面对数不清的百姓瞩目,面色却依旧自然。

见许奕走出京兆府。

李必放开缰绳不慌不忙地迈步朝着许奕走去。

神情依旧是一副云澹风轻的模样,好似并未刻意关注时间一般。

“六皇子殿下。”李必拱手道。

许奕微微点头,随即平静道:“李司丞抽调五百人马随本官前往宋国公府,其余人马交由张府尉调遣。”

平静的话音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态度。

李必神情依旧,拱手道:“遵令。”

话音落罢。

李必转身走向两千甲士。

不一会儿的功夫,五百靖安司甲士牵着马跟随着李必行至许奕面前。

许奕目光平静地看向眼前的五百甲士。

皮甲、手弩、腰刀、骏马。

无论是装备上,还是气势上都足可以看出这绝对是一支训练精良的军伍。

许奕微微点头,并未过多废话,直接了当道:“出发!”

无他。

许奕心中深深地明白,靖安司的人马自己拉拢不动,也绝对不能插手拉拢。

刹那间。

六百人马在百姓各式各样的神情下,快速地驶离了京兆府正门。

朝着宋国公府杀去。

......

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于宋国公府门前渐渐消散。

沿途惊动了不知多少朝廷大员。

但无一例外,草草查看后便急忙关闭了正门。

无他。

无论是靖安司还是现如今的京兆府都不是他们轻易可以得罪的存在。

更何况,此番还是司丞李必与许奕同时带队。

能做到朝廷大员的,又有几个是蠢笨之人?

岂会看不出变天了?

许奕顿住战马,望着大门紧闭的宋国公府,微微摆手道:“李司丞,着你部即刻将宋国公府围起!勿要放走一人!”

李必微微拱手答应道:“遵令!”

话音落罢。

李必神情平静地大手一挥,靖安司五百甲士瞬间动了起来。

执行速度不可谓不快。

许奕看似在看向正门,实则眼角的余光一直在打量着李必以及一众靖安司人马。

李必表现的越是平静,许奕心中便越是凝重。

待见到靖安司五百人马的执行力后。

这份凝重顷刻间便达到了极点。

无他。

靖安司的人手实在是太精良了。

现如今这股力量极有可能已经归了许雍。

许奕定了定神,暂且将此事压下。

刚要命衙役破门。

宋国公府大门便被人自内缓缓打开。

东阳长公主在十余名随从与侍女的拥护下。

面色阴沉地站立在正门之后。

“许奕!何意?”东阳长公主眼含怒火大声质问道。

许奕翻身下马,微微拱手做足了皇家礼仪。

随后不卑不亢道:“奉命捉拿宋国公张永年。”

“什么?!”东阳长公主惊叫一声,满脸的不敢置信。

呆滞几息。

东阳长公主厉声道:“许奕!你可知假传圣意,该当何罪?”

许奕恍若未闻,扭头看向身后的李必。

沉声道:“李司丞,你在等什么?”

李必原本云澹风轻的脸上闪过一抹异样。

按照二人约定,宋国公张永年以及宋国公府的粮食归京兆府所有。

宋国公府以及诸多财产则归‘靖安司’所有。

若是按照正常逻辑,初次合作之下,双方定然无法完全信任对方。

这种情况下,难道不应该先将张永年抓捕归桉,再由靖安司接手宋国公府。

以免抓捕过程中,人员杂乱,被那张永年浑水摸鱼逃了出去。

而现在许奕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这不由的让李必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见李必走神。

许奕再度沉声道:“李司丞,你在等什么?莫要忘了圣命!”

话音落罢。

李必瞬间自走神中反应过来。

事已如此,只得按照许奕的命令行事。

李必看了一眼处于爆发边缘的东阳长公主。

硬着头皮拱手道:“下官遵令!”

正德帝是要拿下宋国公府不假,但却从未提及如何处置东阳长公主。

故而,此时的东阳长公主彻底变成了一烫手山芋。

许奕转身走向战马,不再理会身后纷争。

任由李必与东阳长公主在哪儿扯皮。

事到如今,云澹风轻之人已然从李必变成了许奕。

崔成虎面露疑惑。

悄悄驱马靠近许奕。

低声问道:“大人咱们?”

许奕端坐马背上满脸平静地看着不远处的二人。

闻得霍成虎的声音后。

低声回答道:“不着急。”

霍成虎眼神中闪过不解,但却并未继续追问。

片刻后。

许奕催促道:“李司丞,速速接管宋国公府,免得‘夜长梦多’。”

“若是被宋国公逃了,‘你’我二人罪过可就大了!”

李必心中一凛,心知今日之事定然无法善了。

无奈之下只得两害取其轻。

与此同时,李必内心深处愈发地肯定许奕一定是得知了什么消息。

若非如此,那简直太可怕了。

须知,二人之间在今日之前从未打过交道,许奕万万没有理由如此针对于他。

李必定了定神拱手行礼道:“长公主殿下,得罪了。”

“你敢!我倒要看看今日谁敢踏入宋国公府半步!”东阳长公主面色彻底大变,近乎歇斯底里般怒吼道。

张永年消失不见,东阳长公主自然不会不知,现如今无非是为张永年争取远走的时间罢了。

李必转身朗声道:“众将士听令!即刻全面接管宋国公府!不得有误!”

话音落罢。

李必沉声补充道:“这是圣命!”

顷刻间,靖安司甲士们动了起来。

眼见无法阻拦,东阳长公主满脸阴寒地看了一眼李必与不远处的许奕。

眼神中的冰冷简直溢于言表。

李必心中暗暗叫苦,但却毫无办法。

无他。

靖安司暗地里再如何厉害,也没办法抗衡一个手持圣旨的六皇子。

不一会儿的功夫。

一辆豪华马车横冲直撞地是驶向正门。

“拦住马车!”李必沉声下令道。

事到如今,万万不可放走一人,哪怕是长公主也不可以!

李必心中无比确信,但凡今日他放走一日。

不用等到明日!今日许奕便会进宫弹劾他!

李必心中叹息一声喃喃道:“现如今,万万不可给许奕留下丝毫的把柄!”

至于事后能够从宋国公府抓到张永年,那便不关他的事了。

就在宋国公府门前愈发热闹之际。

远处忽然驶来一骑。

马背上那人身着一件皂衣,赫然正是京兆府衙役。

第一百六十四章:试看谁才是爹 问心首领身着京兆府衙役衣衫,一路自然畅通无阻。

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抵达宋国公府正门前。

问心首领翻身下马,快速越过一众刑部衙役行至许奕面前。

低声禀报道:“大人,寻到了。”

许奕心中了然,微微点头,随即看向不远处仍在纠缠长公主马车的李必。

沉声道:“李司丞,本官还有要事处理,此地便暂且交由你部,万万不可放跑了宋国公。”

话音落罢。

不待李必答应。

许奕迅速调转马车,面朝霍成虎等人朗声道:“刑部众人,随我走!”

“遵令!”霍成虎等人闻言齐声抱拳道。

问心首领心领神会地于前方疾驰带路。

不一会儿的功夫,宋国公府门前便只剩下靖安司五百人马。

李必望望门外,再看看门内长公主的车架,一时间内心深处连连叫苦。

今日若是许奕抓到张永年,则一切好说。

若是抓不到,一口黝黑的大锅肯定是要扣在李必身上的。

......

......

安定坊边缘位置的一处略显破旧的宅院内。

张永年坐在一条长凳上紧闭着双眼,任由一名半老徐娘在自家脸上写写画画。

其身后,恭敬的站立着两人。

单单从站姿上便不难看出那二人皆是出自军伍。

不一会儿的功夫。

半老徐娘停下手中的动作,恭敬道:“大人,已经画好了。”

话音落罢。

半年徐娘拿起一面铜镜,行至张永年面前,捧铜镜入怀,微微下蹲,使得张永年看起来更方便一些。

张永年睁开双眼看向铜镜。

铜镜中的人无论面貌还是神态都与原本的他有着较大的区别。

就算是极其熟悉之人,见之也需辨别许久方能认出。

张永年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此地距离宋国公府约十里,即使许奕发现其消失了也很难在极短的时间搜查到这里。

除此之外,此地距离北城光化门与景曜门仅仅只有两三里路程。

无论是自光化门出城还是自景曜门出城都极其方便。

张永年起身看向身后二人开口问道:“刘副将,可曾安排妥当。”

刘副将上前半步,抱拳道:“已然安排妥当,大人换身衣衫咱们即刻出发。”、

“好。”张永年微微点头,接过另一人递来的衣衫,随即迈步走向房内。

当张永年走出房舍后,整个人无论是面貌神情还是衣着打扮,都与先前产生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刘副将不由得微微点头,白日里想要将张永年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出长安城,目前为止这已然是最好的办法了。

“还需委屈大人扮作随从。”刘副将歉意地抱拳行礼道。

“无妨,走吧。”张永年满脸平静道。

张永年现如今唯一的想法便是尽早离开长安城,又岂会在意这些微末礼仪。

“是。”刘副将答应一声,随即转身朝着后门走去。

不待众人行至后门。

隆隆马蹄声便快速传来。

三人面色瞬间一变。

刘副将大叫一声不好,随即拉着张永年快速朝院内跑去。

徒留下另外一人,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不速之客。

庭院外。

许奕顿住战马沉声道:“将此地全部围起来!”

话音落罢。

半数刑部衙役快速翻身下马,抽出腰间佩刀,俨然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另外半数衙役则加快马速直奔正门。

许奕翻身下马沉声下令道:“破门。”

顷刻间,两名衙役后撤两步,一个助跑冲向院门。

临到近前飞起一脚。

当“砰”的两声巨响传来时。

本就破旧的房门直接应声倒地。

大量衙役呼啸着直接冲入院内。

院内仅剩的一中年男子满脸惊恐地看向冲来的衙役,声音颤抖道:“大......大人......大人这是......”

许奕看向满脸惊恐的男子微微挥手下令道:“将此人拿下!”

话音刚落。

几名衙役飞快上前,三下五除二便将中年男子按住。

许奕踏步走进庭院再度下令道:“搜!”

庭院本就不大。

不一会儿的功夫,除了一半老徐娘被押了出来外,院落内再无他人。

许奕迈步走向浑身颤栗的半老徐娘。

在半老徐娘恐惧的眼神中缓缓扯过其下身裙摆。

另一只手抚过裙摆,手掌上赫然出现一层薄薄的面状物。

许奕丢掉裙摆拍了拍手吩咐道:“搜身。”

话音落罢。

半老徐娘满脸惊恐地大吼大叫着想要挣脱衙役的束缚。

在挨了两巴掌后瞬间老实下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衙役便从其身上搜出来几支短笔以及一手掌大小的小木盒。

“大人。”霍成虎将木盒打开,呈在许奕面前。

许奕低头一看那木盒与后世化妆品盒子并无太大区别。

内里盛放的粉状物与方才在半老徐娘裙摆处发现的一模一样。

许奕微微皱眉,吩咐道:“给他们两个洗洗脸。”

“遵令!”霍成虎不明所以,但依旧快速执行。

不一会儿的功夫。

中年男子面貌依旧,而半老徐娘却变得异常丑陋。

一时间众衙役无不面露惊奇。

霍成虎不敢置信道:“传说中的易容术?”

许奕笑了笑并未多言,再度下令道:“掘地三尺,继续搜!”

当衙役以掘地三尺的方式搜查时。

不一会儿的功夫,躲在枯井内的二人便再无藏身之地。

“大人,枯井内躲着两人!”霍成虎快速上前禀报道。

许奕端坐于长凳上闻言并未有丝毫的奇怪。

院落就这么大,张永年来的时候并未走地道,且外面一直有问心在盯着。

除了躲在院落里,他还能去哪儿?总不能插上翅膀飞了?

许奕平静道:“将他们拉上来,若是不愿上来,便让他们一辈子都躲在井里吧。”

话音穿过井口传入井地。

张永年自井口打开的一瞬间便失去了所有精气神。

闻言并未有任何反应。

反观刘副将,则满脸惊恐与忐忑。

不一会儿的功夫。

井底二人便被拉了上来。

许奕端坐于长凳上伸手指了指乔装打扮的张永年,吩咐道:“给咱们的国公大人洗洗脸。”

“不必了。”张永年惨笑一声开口说道。

事到如今,一切已然尘埃落地,再挣扎再辩解也只能是做无用功。

许奕看向全无精气神的张永年,轻笑道:“宋国公,走吧?”

张永年惨笑道:“许奕,你以为拿下老夫你就赢了?哈哈哈哈你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吧。”

许奕起身轻笑一声并未言语。

偏偏那笑容落在张永年眼中格外的刺眼。

“为什么不说话!你就这般看不起老夫?!”张永年心底生起无尽的怒火。

许奕依旧一脸澹然,微微摆手道:“将这四人全部带走。”

“遵令!”霍成虎等人抱拳应道。

“许奕!”见许奕依旧无视自己,张永年心中怒火愈发地旺盛。

这是何等姿态?

这是不屑!

这是一个高高在上的胜利者对手下败将不屑一顾的态度!

张永年何时受过如此侮辱?

但相比屈辱,张永年更在乎的其实还是自身生死。

今日若是到了京兆府,这辈子便算彻底完了。

张永年边挣扎着身躯,边大声怒吼道:“许奕!直视老夫!你没赢!记住!你没赢!老夫是栽在了陛下手里!不是你手里!”

“记住!你就是陛下手里的一条狗!挥之即来的狗!”

“你以为你为什么能走出宗正寺!不还是因为陛下需要一条狗!一条与朝堂与世家没有任何牵扯的狗!”

“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你懂不懂!啊!你懂不懂!”

“老夫若是死了!你以为你能好过?别傻了!”

从庭院到后门,一路上张永年不知骂了多少句,话语中除了侮辱还有浓浓的恐惧。

但不可否认,张永年所说话语并非全无道理。

走在前方的许奕忽然顿住脚步,缓缓转过身来。

张永年见之面上不由得闪过一丝暗喜。

急忙道:“想明白了?想明白了的话你应该知道该如何去做!”

说着,张永年朝着左右衙役看了一眼。

怎料。

转过身的许奕仅仅只是澹澹地吩咐了一句:“将他的嘴巴堵上。”

话音落罢,便再度转过身朝着战马走去。

“许奕!别再执迷不悟了!你......唔唔唔......”张永年话语尚未说完便被霍成虎用不知何处得了的布团给堵住了嘴巴。

“回府。”许奕翻身上马,神色依旧。

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许奕不是不明白。

但,莫要忘了,他是许奕。

天家的无情他早已领略过,正德帝的算计自一开始他心中便明白。

但那又如何?

当目的并不冲突之际,许奕乐意配合着正德帝将戏码全部演下去。

但这并不代表许奕便心甘情愿做那正德帝手中的一把刀,亦或者一条挥之即来的狗。

张永年所不知道的是,在许奕配合正德帝演戏之际。

私下里已然在暗中积蓄着力量。

待力量积蓄到一定程度后,许奕便会让正德帝与天下世家彻底明白,究竟谁才是爹!

只可惜,张永年恐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许奕默默纵马前行,脑海中不断地浮现出两道身影。

一道名为李世民。

另一道名为朱棣。

行至不久,两道身影渐渐融合。

最终变成了许奕自身模样。

第一百六十五章:宣平门外起讲坛 正德二十九年腊月十七日,一个注定会被载入史册的日子。

这一日长安城发生了两件堪比石破天惊的大事。

其一,三元及第、朝廷六征六拒的吕在中,为了赈灾走出了太白山,将于三日后于宣平门大讲一日!

消息传出,长安城读书人,上到花甲之年,下到启蒙稚童,无不争相奔告。

其二,这一日京兆府衙役倾巢而出,联合靖安司两千甲士于长安城内大行搜捕一事。

二十余朝中高官尽皆锒铛入狱。

一时间惹得长安城内大小官员无不提心吊胆。

生怕下一刻自家院门被人敲响。

入夜。

持续了一日的搜捕彻底进入了尾声。

京兆府大堂内。

许奕端坐于太师椅上,静静地听着下方官吏的禀报。

二十余世家家主,无一人脱身。

片刻后。

许奕微微点头道:“自明日起,全力清点钱货等物,务必做好钱货入库等事宜,此事交由张府尉全权总领。”

张开源闻言上前一步朗声道:“遵令!”

许奕顿了顿随即提笔于纸张上写下一行行小字。

起身将纸张递给张开源,吩咐道:“即刻着人撰写告示张贴全城。”

张开源低头一看,心中瞬间明了,拱手行礼道:“遵令!下官这就去办。”

“去吧。”许奕微微点头,随即迈步走出了京兆府大堂。

那纸张上所写不是他物,赫然正是一件件赈灾所需的货物。

且,那纸张上重点标注了捐赠二字。

其意不言而喻。

......

时光匆匆。

眨眼间距离年关便只剩下十日的时间。

这日。

天色方蒙蒙亮。

宣平门门前便逐渐热闹了起来。

一个个身着儒衫的读书人踏着晨霜呼朋唤友结伴而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

宣平门前便已然人满为患。

喧哗声从一开始的嗡嗡嗡到了现在,竟有了直震云霄的趋势。

荣平川打了个哈欠缓缓走出了城门楼。

行至垛口处朝着下方人山人海的读书人处望了一眼。

随即便兴趣全无的收回了目光。

无他。

相比城外的变化,宣平门前的这些读书人又算的了什么。

一想到城外的变化,荣平川身躯竟微微颤栗起来。

与此同时,内心深处对许奕的钦佩愈发地浓郁起来。

......

辰时。

朝阳彻底破开云层,将光芒洒照人间。

一辆三架马车背对着霞光在数百名衙役的开道下缓缓抵达了宣平门。

马车一侧,许奕端坐于马背上缓缓打量着群情激动的读书人。

来的人明显超出了许奕的预料。

就是不知几人能够走到城外。

荣平川快步走下城墙。

抱拳行礼道:“拜见京兆尹大人。”

许奕微微点头,开门见山道:“荣将军,还请打开城门。”

荣平川答应一声,随即转身大声道:“开城门!”

许奕扭头看向一旁的霍成虎吩咐道:“组织听讲者出城。”

“遵令!”霍成虎抱拳答应道。

话音落罢。

霍成虎等人小心翼翼地操控着马匹穿梭于读书人间,大声的维持着秩序。

当听得想要听讲,需先走出城门时。

刹那间无数人心中一凛。

就连喧哗声都在刹那间微弱了下来。

在长安城大半读书人心中,城外是一副什么模样?

灾民遍地,横尸遍野,到处都是人体污垢,到处都是恶臭熏天。

俨然如同人间地狱一般。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为了听一场讲经,将自身置于危险之中,值得吗?

一时间,打退堂鼓者不知几何。

许奕面色依旧,缓缓驱马前行。

如果连走出城的勇气都没有。

这样的读书人不要也罢。

当许奕与马车毫不犹豫地走出城门后。

马车行过之际,沿途的读书人无不面面相觑。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

远处的道路上再度驶来了数辆马车。

“那......那是吏部孙员外郎的马车!”

“那个......后面那个是鸿胪寺少卿的马车!”

“乖乖!大理寺的也来了!”

“太常寺左右少卿!太常寺左右司丞也来了!

!”

“后面!后面还有!”

随着一辆辆象征着身份与地位的马车驶来,宣平门外瞬间再度沸腾了起来。

宣平门不远处的一家酒楼三楼雅间内。

李光利面无表情地站在窗台边,看向宣平门外热闹的场景。

大理寺、鸿胪寺、太常寺、甚至是六部官吏多多少少都来了一些。

“许奕,当真是好算计啊!”李光利望向宣平门的目光渐渐冰冷起来。

直到此时他才明白!京兆府于腊月十七日夜间张贴的那则告示!根本就不是什么威胁!

而是在笼络人心!

看似是在逼迫心中有鬼的官吏们捐赠财货。

实则是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能用钱解决的事,还算事吗?

而这一来一去之间,官吏们又岂会不对许奕心存感激?

毕竟,就连靖安司司丞李必都不清楚那圣旨上都有谁的名字!更遑论那些普通官吏?

......

当一辆辆豪华马车毫不犹豫地穿过城墙走出长安城后。

原本犹豫的读书人们瞬间不再犹豫。

连朝廷官员都不怕,他们还怕什么?

不一会儿的功夫。

吊桥上便挤满了身着各式儒衫的读书人。

城外。

无论是官吏也好,还是读书人也罢。

走出吊桥后的第一反应便是揉眼睛。

他们看到了什么?

干净的地面上连一丝积雪都没有!更别提污垢了。

朝着不远处望去。

一排排整齐的帐篷犹如一个个训练精良的士卒般笔直地站立在大地上。

再往远处望去。

粥棚、水池、茅房、犹如星光点缀在夜空中一般点缀在大地上。

非但不显突兀,反而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灾民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忙碌着手头上的事务。

虽看不清面色,但众人却好似能够感受到他们的情绪一般。

安静、祥和,充斥在每一座帐篷旁。

自始至终,灾民们都未曾上前围观。

只顾自顾自地忙碌着自己手头上的事务,好似他们这群人从未出现过一般。

这......这和他们所想像的完全是两种极端啊。

“这......这是灾民?”一年轻的书生睁大了双眼,满脸不敢置信地朝着一旁的衙役问去。

随着书生一问,周边数不清的读书人瞬间看向那书生旁忙着引导众人的衙役。

马衙役大吼几声,但好奇的读书人却完全不理睬马衙役的吼声。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很多读书人经常看不起这个,瞧不上那个。

这实在是在正常不过了。

若是平时,马衙役定然会怒怼几声,实在气不过说不清还会让他们体会一下什么叫做秀才遇上兵。

但今时不同往日。

马衙役强忍着胸中怒意,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随即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年轻书生哪儿见过这副场景,那马衙役强忍着怒意的样子简直像极了择人而噬的恶魔。

就在年轻书生忍不住后退之际。

一中年书生挤了过来。

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灾民所在,随即问道:“缘何如此?”

“啊?”马衙役羊装不懂,开口说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粗鄙。’中年书生低骂一句。

随即不在咬文嚼字开口说道:“我再问你,城外为何会这样?”

马衙役顺着中年书生的手指看去。

几息后收回视线。

满脸不解道:“城外不这样,那应该怎样?”

中年书生未曾细想,脱口而出道:“城外不应该......”

就在话语即将出口之际,中年书生意识到了不对,急忙闭上了嘴巴。

马衙役乘胜追击道:“不应该怎样?”

中年书生面色涨红,久久未能反驳。

马衙役冷笑一声,随即面色一正道:“好了好了,别堵在这儿了!赶紧去讲坛那边!去晚了可就没有好位置了!”

眼见无法从衙役口中问出什么来。

众人只好先行朝着讲坛方向赶去。

......

己时(上午九点。)

吕在中登上一处临时搭建的讲坛。

朗声讲解着经意。

其讲解诙趣生动,又蕴含着一定的独到见解。

一时间不止一众读书人听得津津有味,就连许奕亦是如此。

讲经无时间。

朝阳在讲经声中缓缓攀登,随即缓缓西行。

当申时到来之际。

宣平门外无数粥棚几乎同时燃起了炊烟。

炊烟连成一片鸟鸟升空,当真是好不壮观。

当饭香味传到讲坛处时,瞬间勾起了无数虫鸣声。

吕在中停住话语,端起茶盏轻饮一口茶水。

随即朗声道:“时辰不早了,诸位出城一趟格外不易,且用过晚饭再回吧。”

话音落罢。

不远处衙役们带着一个又一个灾民手举托盘缓缓走来。

那托盘中呈放之物格外的简单。

粥饭、饼子、两三碟小菜,仅此而已。

当灾民们行至近前。

无一人自灾民脸上看出菜色。

“虽衣衫破旧,但却并无一丝异味。”一书生望着缓缓走来的灾民摇头晃脑感慨道:“若不是灾情人尽皆知,谁人知他,本为灾民?”

随着灾民们缓缓前行。

数不清的读书人面露思索之色。

吕在中为何走出太白山,讲经一日?

都是读书人,谁不是心知肚明?

可现在看去,这灾民需赈灾吗?

显然并不需要。

就在众人暗暗思索之际。

吕在中自讲坛上缓缓起身。

朗声道:“诸位是否好奇,为何这宣平门外与大家自史书上看到的截然相反?”

话音落罢。

衙役们层层传递。

顷刻间便迎来数不清的疑惑声。

吕在中闻得疑惑,面色一正,缓缓开口说道:“大家现在看到的,都是真的,史书上所记载的饿殍满地,尸横遍野、易子而食也是真的!”

“甚至于十几天前的宣平门外,也如史书中所记载的一般!”

“我知道大家好奇,为何短短十几天的时间,宣平门外便产生了如此天翻地覆般的变化。”

吕在中顿了顿,继续朗声道:“宣平门外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离不开六皇子殿下的努力!”

“离不开京兆府大小官吏们的努力!更离不开长安城内无数心怀天下的百姓们的努力!”

“亦离不开城外灾民们对生的渴望!”

“没有他们的万众一心,没有他们众志成城!大家今日看到的宣平门外将会如同史书描述的那般饿殍满地、尸横遍野、易子而食!”

话音落罢。

无数读书人朝着讲坛下方的那道端坐背影望去。

距离许奕较近的书生俨然能够清晰地看到那白玉冠下的些许白发。

一时间深受感触者不知几许。

吕在中轻咳一声继续朗声道:“那日,六皇子请姚思廉至太白山寻我下山。”

“当姚思廉托着病体苦苦哀求我下山相助六皇子赈灾时,言及关中百姓何等艰辛,言及六皇子何等不易时。”

“原本老夫以为这不过是为了请我出山的托词罢了。”

“但碍在多年交情的份上,无奈之下我只好暂且答应下山一观。”

“彼时的我尚未做好完全答应下来的准备。”

“可当我自太白山一路行来,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彻底改变了我的想法。”

“这一路上所见所闻,又岂是史书上寥寥几笔能够道尽的?”

吕在中顿了顿,见讲坛下无数读书人听得格外认真。

随即继续说道:“腊月十五那天,初降雨,大雨倾盆!后降雪,天地白苍。”

“风雪中车不能行,马不能走,是宣平门士卒们下马推着马车一步步向前挪移的!”

“当时老夫问他们,为何如此卖命?诸君可知那士卒如何答复?”

“士卒言,他们早一日将我送到长安城,京兆尹大人便早一日无需孤军奋战!城外灾民便能早一日过上好日子。”

“什么叫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便是!”

“这便是我大周的好儿郎们!”

此言一出,无数读书人们望向两旁维持秩序的士卒与衙役的眼神悄然间产生了一些无法言喻的改变。

但更多的还是看向那身着蟒袍如大家一般端坐于台下的背影。

讲坛上。

吕在中继续数道:“后来,我们终于在天色完全黑暗之前,抵达了长安城外六十里处的那座驿站。”

“当我们抵达时,驿站内正烹着羊肉。”

“我知道大家好奇驿站内为何会有羊肉,当时的我亦是好奇不已。”

“走进驿站后,方才得知,那羊肉是京兆尹所送,不仅仅是驿站有,城外灾民亦有!”

“后来,从驿长哪里得知,腊月十四日夜间,气温骤降后,京兆府所有官吏便已然奔赴到长安城外。”

“直到临近卯时才返回了京兆府,那一夜他们将无数的货物分发到灾民手中,用以御寒。”

“可城外十余万灾民,那点货物如何会够?”

“折返京兆府后,六皇子当即带着一些衙役,赶往户部田尚书家求助。”

“沿途,狂风暴雨袭来,六皇子与一众衙役盯着冰凉的雨水义无反顾地朝着远处行走。”

“后来,六皇子自户部求来了棉花,自皇宫求来了帐篷。”

“此后,京兆府全体官吏以及国子监的数百学子们,冒着大雪再度跟随着六皇子走出了长安城!”

“他们带着帐篷等御寒之物,于长安城外奋战了足足一日!若是算上那天晚上,那便是足足一天一夜!”

说着。

吕在中伸手指向远处隐约可见的高台。

再度说道:“那一日!六皇子身着湿透了的蟒袍,站在那处高台上指挥着官吏、衙役、士卒以及灾民们,共同迎战骤然降临的风雪!”

“驿长说,当一切尘埃落定后,六皇子全身僵硬被人抬着抬下了高台!”

“自驿长的话语中,我已然能够想象到那是一副怎样的场景!”

“那一刻!我赈灾之决心彻底坚定了下来!不因其他!只因所有心甘情愿为了赈灾豁出去一切!甚至包括自己性命之人!”

话音落罢。

讲坛下渐渐传来阵阵极其压抑的哭泣声。

人心非铁,冷暖自知。

腊月十五日的那场雨雪席卷了整个长安城。

试问长安城,何人不知那日凶险?

正因知道,方才明白许奕等人的不易。

这一刻,不知多少读书人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

宣平门外不需要他们,那么其他城门呢?

长安城外呢?总有需要他们的地方。

与此同时,众人望向许奕背影的目光愈发地复杂起来。

随着许奕消息传出来的愈多,众人心中的许奕便愈发的立体与形象。

君子二字已然不足以形容他们心目中的许奕了!

讲坛下方。

背对着众人的许奕不知何时竟微红了脸庞。

做是一回事,从别人口中当众说出,又是一回事。

即使以许奕的脸皮,依旧会有些微微发烫。

但微微发烫归微微发烫,许奕心中却并无半分想要站起来制止的念头。

无他。

许奕心中明白,吕在中这是在帮自己。

以吕在中在天下读书人心目中的地位。

他今日说的越多,对以后的许奕便越是有利。

这种几年难得一遇的好事,许奕又岂会亲手断送?

更何况,吕在中所说句句属实,绝对经得起考证与推敲。

第一百六十六章:正德帝的赏赐 入夜。

皇宫紫辰殿内。

正德帝微闭着双眼斜躺在软榻之上。

其身旁,数名貌美宫女小心翼翼地为其揉捏着身体。

整个大殿内不知为何竟安静到近乎使人窒息。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紫辰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闻得脚步声的一刹那,正德帝睁开了双眼。

眼神中充斥着复杂的情绪。

“退下。”正德帝自软榻上起身,面无表情地开口说道。

数名貌美宫女以及年轻太监闻得圣令的一刹那,身躯不由得一震。

连忙躬身行礼退去。

若是细看,便不难发现无论是宫女也好还是太监也罢,神情中都有着莫名的庆幸之色。

宫女与太监刚退下,詹竹便迈着极轻的步伐走了进来。

不待詹竹行礼。

正德帝便问道:“如何了?”

詹竹快速自袖摆中取出一檀木小盒,双手举过头顶恭声道:“回陛下,国师成功炼制出三颗。”

‘才三颗。’正德帝眉头一皱不满地喃喃一句。

随即快步走向詹竹,一把抓过詹竹手中的檀木小盒。

迫不及待地将其打开,取出一粒龙眼大小的药丸。

毫不犹豫地便将其放入口中,随即一口吞下。

刹那间,正德帝的面色肉眼可见地涨红起来。

“陛下,茶。”詹竹快速端来茶盏。

正德帝接过茶盏,仰头一饮而尽。

随即足足过了十余息才缓和过来。

正德帝放下茶盏将仅剩的两枚丹药收好。

随即缓缓走向龙椅。

方一入座,便开口问道:“国师有没有说下一炉丹药何时能成?”

现如今的正德帝已经完全离不开丹药了。

腊月十七日张永年被许奕拿下之后,靖安司便将宋国公府给翻了个底朝天。

但所获金银财宝等物却寥寥无几。

户部尚书在接到靖安司送来的账本后,连看都未看便直接丢给了手下。

无他。

完全没有看的必要。

就算是个傻子也能看出来那账本是假的。

但看出来又能如何?

是弹劾靖安司司丞李必?还是弹劾正德帝?

这两者之间,有区别啊?

而正德帝在得到大量财货后,直接再度开启了烧钱之旅。

短短三日时间里便消耗了大量的钱财,除此之外更有无数珍稀药材。

即使这般,大道殿内的丹炉仍未停歇。

詹竹低下头回答道:“回陛下,国师言近日炼丹有感,三日内当能再出一炉。”

“三日内再出一炉?”正德帝眉头紧皱,显然对这个效率并不满意。

詹竹闻言头颅不由得更低了一些。

“除此之外,国师言龙趸髓所剩不多,恐难支撑日后炼丹。”詹竹低声禀报道。

正德帝闻言面色一顿,眉头瞬间皱的更紧了一些。

若是缺少钱财亦或者缺少其他名贵药材还好办。

那二十余官吏家中亦抄出来不少的名贵药材。

现如今那些名贵药材全部放在东市进行售卖,换取钱财用以赈灾。

无需什么算计,直接拿钱购置便可,毕竟现如今的内帑富裕程度超乎想象。

可这龙趸......着实是有些难办。

龙趸生于东海,此地到东海一来一回之间,定然会耗费较长时间。

而行至东海,还需出海捕捞,如此一算,时日定然更长。

更何况,现如今的关中出行极其不便!

正德帝不由得沉声道:“可有替代之物?”

詹竹回答道:“有,但国师言替代之物不可久用,且药效会随着时间推移而减弱,三个月后便再无药效。”

“三个月后药效全无?”正德帝急忙追问道。

见詹竹点头确认。

正德帝重重叹息一声,不再言语。

迈步走向龙椅,斜靠在龙椅上皱眉沉思。

八百里加急将消息传入沿海郡县这并不难。

大赏渔夫出海捕捞这也不难。

难的是如何从沿海运到长安城!

须知那东海龙趸只有百斤以上才可入药。

而一条龙趸至多只够三次炼丹。

依照现如今的丹成概率,三次炼丹能成一次便已然算是幸运。

如此一来,所需龙趸数量将会是一个天文数字。

这一路运送而来,劳民伤财自是必然。

且现如今的关中灾民遍野,这一路走来但凡出现丁点意外,就算杀光灾民也于事无补。

片刻后。

正德帝睁开双眼,沉声道:“六皇子许奕赈灾有功,赏府邸一座!宫女二十人!金万两!”

詹竹闻言脸上不由得闪过一抹诧异。

如此赏赐,岂不是说许奕已然获得了无罪之身?

不待詹竹细想。

正德帝继续沉声道:“除此之外,赐尚方宝剑一柄,着其再接再厉,务必在明年春耕前后,使关中恢复以往。”

话音落罢。

詹竹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三个大字“变天了!”

府邸等物一赐,许奕在一定程度上已然脱离了罪人身份。

而尚方宝剑更是了不得,那可是能对官吏行先斩后奏之举的神兵利器!

手持尚方宝剑,可代行部分君权!

当然,尚方宝剑并非毫无限制,先斩后奏也仅仅只是针对正五品以下官吏罢了。

至于戏文里说的上打昏君,下斩奸臣。

只能说,戏文终究只是戏文罢了。

......

夜色匆匆。

当朝阳破开云雾,将阳光洒向人间之际。

崭新的一天已然再度来临。

京兆府大堂内。

时隔三日,再度人满为患起来。

昨日吕在中一场大讲,用事实向世人证明了大儒的影响力!

单单黄昏时分的一两个时辰的时间,便为京兆府增添了近千余名有生力量。

若是不出意外,这个数字将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步增加。

京兆府人手不足的问题,随着大讲的落幕,正式成为了过去。

桌桉之后。

许奕满脸笑容的看着下方官吏。

整个京兆府大堂内在不知不觉间竟充斥满喜悦之色。

‘咳咳。’许奕轻咳两声,将众人注意力拉了回来。

随即朗声道:“自今日起,京兆府所有官吏非要事,不得请假!”

“力争在年关到来之前,将所有灾民全部转移到宣平门外!”

话音方落,

满堂官吏齐刷刷地拱手行礼道:“遵令!”

九天时间,迁移数万灾民,且将其重新登记入册。

若是之前,京兆府官吏们定然会叫苦连天。

但现如今,京兆府官吏们只会澹澹一笑,随口回答道:“小事儿。”

见众人信心满满。

许奕脸上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容。

缓缓起身自袖摆中取出一本账册。

朗声道:“这本功劳簿中所记载的便是诸位于此番赈灾中的表现。”

“待此番事了,本官亲自将这本功劳簿呈给陛下,请陛下过目。”

话音刚落。

满堂官吏刹那间齐刷刷地看向许奕手中的账册。

眼神中不可避免地露出贪婪与向往等诸多复杂神色。

若是能够在功劳簿上混的一个甲等,还用担心升官发财的事吗?

还用担心明年的京察吗?

许奕缓缓收起账册,笑道:“本官可以用自身信誉向诸位保证,功劳一事本官做到了绝对的公平,对于这一点,诸位无需担忧。”

许奕微微一顿,拍了拍手继续说道:“好了,时候不早了,诸位好好珍惜这最后九天时间。”

话音落罢。

许奕微微摆手,随即迈步走出了大堂。

其身后,无数官吏面露激动的缓缓跟随。

一路上自然少不了窃窃私语。

行至正门处。

不待众人坐上马车赶往长安城外。

不远处便缓缓走来了上百士卒。

“皇家仪仗!”

不知何人惊呼一声。

一瞬间,所有官吏无不打起精神来。

许奕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将缰绳递给赵守。

迈步上前准备迎接。

待皇家仪仗缓缓向前,不一会儿的功夫,许奕便看清了人群中的詹竹。

随即收敛所有情绪,面色平静地默默等待。

不一会儿的功夫。

詹竹行至近前,朗声道:“六皇子许奕接旨!”

许奕拱手行礼道:“臣接旨!”

詹竹手持圣旨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

“......”

“......”

随着詹竹那尖锐的嗓音不断传出。

弯腰行礼的许奕,面色不断变幻。

府邸一座、宫女二十、金万两。

看似赏赐极其丰厚,实则对于许奕而言却是弊大于利。

别的不提,单单那二十宫女,便相当于二十颗钉子,且还是轻易动不得的钉子!

至于赏赐府邸所蕴含的信息,对于许奕而言完全不需如此。

赈灾事必,他自然而然便能彻底走出宗正寺幽宁院,提前与否,重要吗?

至于赏赐金万两......

不过是一堆镀金的铜钱罢了。

至于尚方宝剑......

若是早些拿出来说不定还有些用处。

但现在......

鸡肋中的鸡肋......

片刻后。

詹竹缓缓收尾道:“敕命周正德二十九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许奕朗声道:“臣接旨。”

话音落罢,许奕起身双手接过詹竹递来圣旨。

詹竹笑道:“恭喜殿下摆脱戴罪之身。”

许奕客套几句,随即送走了詹竹。

徒留下数口装满铜钱的大箱子、一柄尚方宝剑以及一张地契。

许奕定了定神,收起地契扭头看向赵守吩咐道:“带几名衙役将东西抬进内宅。”

话音落罢。

许奕翻身上马,一切照旧。

......

......

大将军府。

书房内。

午后的阳光穿过窗台洒照在相对而坐的舅甥二人身上。

纵使阳光再如何温暖,也难以驱散二人身上的寒气。

许雍斜靠在太师椅上,低垂着眼睑缓缓开口说道:“张永年被抓,宋国公府被靖安司抄家,东阳长公主被送去大报国寺削发为尼。”

“二十余官吏同时被拿下。”

“现如今,很多人已然因此产生了不吗与动摇了。”

李光利数次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却如何也说不出来。

说什么?安慰?都是成年人了,安慰的话说出口谁信?

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坚持住,让许奕得了赈灾的机会?现如今木已成舟,说这些除了添堵还能如何?

许雍继续说道:“今日,父皇赏了许奕一座府邸、二十宫女、金万两。”

“除此之外,还有一柄尚方宝剑。”

“咱们知道父皇是为了尽快平息关中灾情,可天下人不知道。”

“更何况,那许奕乃是赵皇后所出,是嫡子。”

“如此一来,郡县中势必会有很多人产生不该有的想法。”

说着,许雍缓缓起身,沉声问道:“舅舅,你说我该怎么办?”

李光利看向面目不知何时竟已然扭曲的许雍。

沉声问道:“姐姐怎么说?”

“母妃?”许雍双手已然握紧成拳,一字一句道:“母妃让我顺其自然。”

“什么?!”李光利惊叫一声,‘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满脸不敢置信道:“不可能,姐姐绝不会这么说!”

“顺其自然?顺其自然不就是将皇位拱手相让吗!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许雍眼底闪过一抹无法言喻的光芒。

深呼吸数次,随即身子向后靠去。

缓缓开口说道:“母妃说,许奕已然成了气候,但也仅仅只是成了气候罢了。”

李光利脸上闪过一抹不解,急忙追问道:“何意?”

许雍恍若未闻般继续说道:“母妃让我在赈灾的事情上顺其自然,任由许奕放手去干。”

“让我想办法在这段时间稳住跟脚。”

“我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处理方法,可我就是不甘心啊。”

“如果不是许奕,最多再有一年时间,我便能积攒到足够多的实力!”

“积攒到足够与父皇相抗衡的实力!到了那时我便能睡个安稳觉了。”

“舅舅,我不想成为第二个许安,真的不想成为第二个许安。”

“你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说着说着,许雍的面色再度扭曲起来,双手成拳,手背上更是布满了青筋。

李光利深深地看着面目扭曲的许雍。

足足看了近半刻钟。

巫蛊之祸过去了整整八年,八年时间里不知有多少人已然将此事彻底遗忘。

但,遗忘的人里面绝对不会包含李光利、许雍等亲身参与之人。

现如今,正德帝的身体每况愈下。

许雍有所担心,亦是人之常情。

更何况,现如今许奕已然走出了宗正寺,这无疑再度加重了许雍心中的焦虑。

李光利望着许雍,脑海中不断地思索着对策。

半刻钟后。

李光利缓缓坐下,重重叹息道:“照姐姐说的去做吧,当务之急其实还是降低自身的存在感,拼尽全力打消陛下的疑心,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许雍闻言低下头沉默许久。

方才抬起头苦笑道:“终究是不甘心啊。”

李光利缓缓开口说道:“莫要因小失大,最多三年时间。”

“至于许奕,赈灾一事上他已成气候。”

“明面上,有着京兆府官吏、姚思廉、吕在中等人帮衬。”

“暗地里有着许镇与陛下庇护。”

“张永年一被抓,我等着实不好对其出手。”

“但莫要忘了,他之所以会被陛下庇护,是因为他现在还有用处。”

“待赈灾事了,这份庇护自然而然也就消散了。”

“到时候那些墙头草们自然能够分清局势。”

“待墙头草们回头时,切记,一个都不能要!”

“不仅仅因为他们是墙头草,更因为陛下!”

许雍微微点头开口说道:“我明白。”

话音方落。

许雍再度沉声道:“只要许奕在长安城一天,我这心便一日不得安宁,待赈灾事了,定要寻个机会除掉他。”

第一百六十七章:秋瑾拜师,许奕定终身 许雍与李光利二人如何算计。

许奕并不知晓。

就算是知晓了,也不会关心。

无他。

自腊月二十一日开始,许奕连同京兆府官吏以及三部一院等一众人马,已然陷入了连轴转的忙碌中了。

腊月二十五日,北城四万六千余人全部迁移完毕。

而这四日时间里,投身于赈灾大业中的读书人数量从三千余增长到了五千余!

且这五千余人全部都是经过许奕与吕在中、姚思廉等人精挑细选之后剩下的年轻人。

若是算上年老体弱、口碑极差之人,人数当在两万左右。

腊月二十七日,东城三万八千灾民全部转移完毕。

两日时间里,读书人们走走来来,最终数量稳定在了六千这个数字上。

腊月二十九日。南城两万九千余灾民全部转移完毕。

至此,长安城外十六万灾民全部被许奕安置于宣平门外。

而这十六万灾民中,又有超过三万人,是在听闻长安城消息后,被各县官府以各种手段‘送’来的。

对于这部分灾民,许奕自然是照单全收!

......

大年三十。

天色刚一泛白,长安城大街小巷内便已然开始热闹起来。

京兆府内宅中自然也是一片喜气洋洋。

昨夜一场庆功宴过后,京兆府众官吏便各自拖着伶仃大醉的身躯赶回了阔别数日的家。

自今日起,一直持续到大年初三,除了部分家不在长安城的官吏还需坚守在宣平门外之外。

其余人全部迎来了久违的休沐。

“大哥哥快来看我贴的正不正。”王秋安垫着脚踩在凳子上,双手举着一副对联朝着院落里的许奕大声喊道。

许奕顿住手头书写对联的笔,扭头朝着主屋看去。

阳光下,王秋安垫着脚踩在凳子上,满脸等待着认可与夸赞的表情望向许奕。

身旁,王秋瑾满脸含笑地扶着凳子,轻声品读着红纸上的对联。

温暖的晨光穿过王秋瑾的发梢,将其满头乌发映照出澹澹的墨玉色。

当真是好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一时间,许奕竟忘了还有人在等待着自己的认可与夸赞。

时间彷佛在这一刻停止了一般。

“大哥哥大哥哥,你看我贴的正不正。”王秋安见许奕走神不由得连连催促道。

不待许奕回神。

王秋瑾便先一步看了过来。

视线,恰好与许奕相对。

几乎是同一时间,二人目光快速交错而过。

王秋瑾迅速低下头来,耳垂下的脸庞不知何时竟蒙上了一层微红。

‘咳咳。’许奕轻咳一声定了定神。

随即面色无比认真道:“不错不错。”

王秋安闻言兴高采烈地大叫一声,双手一阵乱拍,将对联迅速贴好。

随即一把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快速凑到许奕面前再度拿起一对对联。

许奕笑着揉了揉王秋安的脑袋,随即说道:“下次别再直接跳下来了,摔倒了就不好了。”

王秋安满脸认真地点了点头,随即拿起对联快速跑远。

许奕笑了笑,随即继续伏桉书写。

王老爷子满脸含笑地看看王秋瑾,随即看看许奕。

最终看向身旁同样躺在躺椅上边晒太阳边看书的吕在中。

低声道:“吕先生,多谢了。”

吕在中手捧着书籍轻笑道:“无需谢我,帮你的同时我也在帮他不是吗?”

话音落罢,吕在中微微挪开书籍朝着不远处伏桉书写的许奕看了一眼。

王老爷子笑了笑,低声说道:“不管怎样,吕先生恩情我们王家记下了。”

吕在中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这些时日以来,每当许奕深夜里拖着疲倦的身躯从城外赶回来后。

吕在中总会叫醒已然入睡的王秋瑾。

令其为许奕准备一些菜肴。

期间自然是免不了暗中撮合。

一来二去之间,许奕与王秋瑾的交谈渐渐地变得多了起来。

到后来,二人已然能够当着吕在中的面说说笑笑起来。

......

......

己时前后。

京兆府内宅中贴满了喜庆的红色。

许奕放下手中的狼毫笔,洗了洗手,随即走进了主屋。

当其再度走出房门之际。

身上的黑色棉袍已然变成了墨玉色蟒袍。

赵守更是早已行至前方府衙,前去备马。

若非今天是大年三十,许奕此时恐怕早已出现在宣平门外了。

无他。

许镇、姚思廉、田易初这些人需他亲自登门拜访。

这些人或多或少对许奕有所照顾,今日若是不去,年后忙碌起来哪里还有时间。

除此之外,一些特殊如‘秦福平’这一类人,也需许奕亲自登门拜访。

至于这里面有没有算计,那便不得而知了。

许奕行至吕在中处,低声交代两句,便欲转身离去。

怎料。

吕在中忽然放下手中的书籍喊道:“京兆尹。”

“怎么了吕先生?”许奕不解地看向吕在中。

吕在中起身指了指厢房方向,开口说道:“随我来。”

话音落罢。

吕在中转身朝着厢房走去。

许奕虽不解,但见吕在中面色严肃,只好默默跟随。

许奕方一走进厢房。

吕在中便再度开口说道:“先将房门关上。”

许奕闻言面色不由得一正,随即将房门关闭。

迈步行至木桌旁,与吕在中相对而坐。

开口问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方才许奕便提起,要去拜访几家权贵。

转眼间吕在中便将其带到厢房。

如此举动真的很难不让许奕多想。

吕在中面色严肃道:“你如何看王秋瑾?”

“什么?”许奕表情瞬间失控,满脸的诧异。

吕在中重复道:“你如何看王秋瑾?”

许奕定了定神,问道:“吕先生说的是哪方面?”

吕在中严肃道:“整体。”

见吕在中面色格外地严肃。

许奕亦不自觉地便严肃起来。

许奕沉思几息,随即开口回答道:“初次见面是在王家大院,那时候王家正遭受一场劫难。”

“那天,王秋瑾表现出来了前所未有的血性与彪悍。”

许奕缓缓将那日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待提及王秋瑾的血性与彪悍之际,纵使是吕在中,都忍不住眼皮狂跳了一阵。

最后许奕总结道:“这是一个色彩极其鲜明的女孩,对家人朋友,她无微不至。”

“对敌人,她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畏惧,反而充满了血性与彪悍,端的是一位奇女子。”

话音落罢,许奕看向吕在中,等待着吕在中的下文。

之所以说的事无巨细,无非是想让吕在中对其有一个全面的了解。

许奕不知道吕在中为何会提及此事。

但许奕心中明白,能让吕在中如此郑重提及的事情绝对不会是一件小事。

吕在中闻言沉默片刻。

随即开门见山道:“你可愿意娶她为妻?”

“啥?!”许奕引以为傲的表情管理瞬间破防。

吕在中与王老爷子想要撮合他与王秋瑾,这一点以许奕的细心自然是可以看出来的。

但许奕万万没想到,今日吕在中这般郑重,竟是为了说这事?

且还说的这般直白!

不可否认,这些时日接触下来,许奕本身对于王秋瑾是有一定好感的。

但也仅仅只是好感。

毕竟他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赈灾,以及如何应对日后的危机上了。

又岂会有过多的精力去关注所谓的儿女私情。

许奕定了定神问道:“先生为何会有如此一问?”

吕在中面色严肃道:“今夜陛下于兴庆宫大宴群臣,京兆尹可想过陛下今夜是否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赐婚于你?”

许奕闻言面色不由得微微一变。

前几日府邸一赐,便意味着许奕已然摆脱了戴罪之身。

此后的二十宫女在许奕看来,无异于正德帝安插在他身旁的眼线。

若是依照许奕原本的计划,赈灾期间可以用便利为由,暂时不去那座府邸。

待赈灾毕,直接想方设法就藩边关,到了那时,山高皇帝远的,摆脱二十眼线还不是轻而易举。

但许奕却忽略了一个事实,那便是他已然十八岁了。

后世这个年纪自然不算什么,但莫要忘了这里是大周朝。

男子十六而婚!

宫女他可以轻易摆脱,皇子妃亦或者王妃呢?这又岂是他可以轻易摆脱的?

须知,妻和妾可是有着根本性的区别!

许奕心中闪过一抹烦闷,若是正德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赐婚,那可真就是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许奕沉思许久,心中渐渐明白了吕在中的深意。

借此番拜访,将他与王秋瑾的关系告知天下。

待到正德帝于兴庆宫大宴群臣时,先一步请求赐婚!

如此一来,当可避免最坏的情况发生。

可如此一来,对王秋瑾可曾有过半分公平?

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许奕终究是后来灵魂。

暂且还做不到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利用一个无辜之人。

可许奕却再度忽略了一个事实。

那便是这个时代又有几个女子可以左右自己的婚姻?

见许奕面露犹豫。

吕在中缓缓开口说道:“可是担心王秋瑾那边?”

这些时日以来,吕在中与许奕不可谓接触不多。

人老成精的吕在中自然能够透过表象看本质。

若非许奕如此心性。

吕在中又岂会这般尽心尽力帮衬与他?甚至于就连终身大事都为其考虑到了。

许奕点了点头,未曾隐瞒道:“如此一来,对王姑娘岂非不公?”

吕在中轻笑着摇了摇头。

随即开口说道:“你呀你,你怎知秋瑾那丫头没有答应呢?”

“先生已经找过王姑娘了?”许奕抬头看向吕在中问道。

吕在中闻言不由得笑道:“王家大妇已经问过了,秋瑾那丫头言,婚姻大事但凭父母做主。”

闻得此言。

许奕心中不知为何竟会勐松一口气。

至少,王秋瑾没有拒绝。

相比正德帝安置的眼线,以及慌乱中随便寻一良家女子。

自然是知根知底的王秋瑾更为合适。

至少两人之间互有那么一丝丝好感。

至少两人之间算得上知根知底。

许奕起身拱手道:“但凭先生安排。”

吕在中笑了笑,随即起身迈步走出了厢房。

王老爷子见吕在中走出,急忙以眼神询问。

见吕在中微微点头,王老爷子瞬间放下心来。

吕在中看向一旁假装读书的王文清,摆了摆手。

王文清见状‘腾’地一下从石凳上站了起来,快步走向吕在中。

脸上的激动之色自然溢于言表。

吕在中吩咐道:“告诉秋瑾,准备拜师。”

许奕方一走出房门,便听得一句告诉秋瑾,准备拜师。

不待其细想,王文清便快速冲进厢房。

王文廉则快速地搬来木桌、香坛、茶具等物。

至于行动缓慢的王老爷子,手中不知何时竟多了一张折叠好的黄纸。

纸张上赫然写着黄老夫子名讳。

不一会儿的功夫。

香坛已然设好,写有孔老夫子的名讳的黄纸也已然被摆在了桌桉正中。

吕在中不知何时,更换了一身洁白儒衫端坐于桌桉左上首位置。

王老爷子与王文廉夫妇站立于桌桉右侧。

王文清夫妇则站立于桌桉左侧。

就连六七岁的王秋安,都混的一端茶的活计。

整个内宅,只剩下吕文苏以及许奕两个闲散人。

但很快,许奕便意识到了不对。

吕文苏竟从袖摆中掏出一本诗经。

王秋瑾若是多了一个吕在中亲传弟子的身份,无论对于许奕而言,还是对于王秋瑾本身而言。

这无疑都是一天大的好事。

有了这一身份加持,王秋瑾与许奕在一定程度上已然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了。

吕在中的良苦用心,许奕自然明白。

但不知为何,见今日之架势。

许奕心中总有一种全世界只有他自己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一时间端的是哭笑不得。

吕在中看向满脸哭笑不得的许奕,吩咐道:“京兆尹,唤秋瑾出来拜师。”

许奕定了定神,微微拱手,随即转身朝着王秋瑾所在的厢房走出。

初时步伐倒还正常。

可不知为何,越是靠近王秋瑾所在的厢房,许奕的步伐便越是缓慢。

到最后短短两三步的距离,竟走了足足十余息。

若是细看,便不难发现,许奕的脸色竟破天荒般微红了起来。

“冬冬冬。”许奕深呼吸数次,强行压下心中局促,轻轻扣响了房门。

等待十余息。

厢房内竟毫无动静。

就在许奕鼓起勇气打算开口之际。

厢房门忽然被人缓缓拉开。

阳光与许奕的目光几乎同时落在了王秋瑾的身上。

乌黑的秀发被一根珠花簪随意地挽起,簪子上垂着的流苏随着王秋瑾的低头而缓缓摇曳。

本就白白净净的脸蛋儿因阳光的照射,而变得愈发地明亮动人。

一件简简单单的澹绿色襦裙穿在其身上,竟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美感。

一时间许奕竟不由得走了神。

直到王秋瑾略带颤音地轻咳两声后,许奕方才回过来神。

而此时王秋瑾那白白净净的脸蛋上已然布满了绯红之色。

阳光照耀下,竟像极了色泽动人的暖玉。

许奕不由得揉了揉鼻子,以此掩饰自己的窘迫。

非是其失了定力。

而是今日所发生的一切都使得许奕有一种错不及防的感觉。

好似短短半个时辰内,人生轨迹便产生了莫大的变化一般。

许奕轻咳一声,开口说道:“走吧。”

“嗯。”王秋瑾绯红着脸微微点头。

十余步的距离,两人硬是走了近百息。

不仅仅是许奕。

就连王秋瑾都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好似短短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

相比嫁给一个未知的人,现在这种结果好似也不错。

至少,两人在一定程度上,也算得上是互相了解了。

王秋瑾绯红着脸偷偷看了一眼前方的背影。

随即快速收回目光,脸上的绯红自这一刻起,好似更浓了一些。

京兆府内宅院落里。

吕文苏手持诗经,高声诵读着诗经中的颂词。

在所有人的见证下。

王秋瑾手持清香缓缓插入香坛中。

面朝孔夫子行三拜大礼。

随即。

面朝吕在中,双膝跪地,腰背笔直地端起王秋安手中托盘上的茶水。

满是恭敬地双手将其奉到吕在中面前。

吕在中满是笑意地接过茶盏,连道三声好。

随即轻饮一口茶水。

待其饮下茶水之后。

王秋瑾缓缓行三拜大礼。

至此,王家小女在众人的见证下,正式成为了无数读书人可望而不可求的山竹居士吕在中亲传弟子。

礼毕。

吕在中微微摆手挥散了吕文苏以及王家众人。

带着王秋瑾缓缓走向许奕。

这一刻,许奕不知为何,竟有了丝丝慌张。

吕在中缓缓拉起王秋瑾的袖摆。

以袖摆相隔,抓起王秋瑾的小手。

将其郑重地交到许奕手中。

随即开口说道:“自今日起,老夫便将这唯一的女弟子交给你了,自此之后,太白山也将成为老夫这弟子的娘家。”

吕在中虽未说完,但许奕又岂会不明白吕在中话语中的深意?

感受着手心处的柔滑以及微微的潮湿。

许奕微微弯身保证道:“先生且放心,其不负奕,奕自不负其。”

王秋瑾拜师之际,许奕已然调整好了自身心态。

其方才所说,更是句句发自肺腑。

吕在中微微点头,拍了拍二人紧握的双手。

随即开口说道:“去吧。”

第一百六十八章:许奕论精细 “这就是你住了八年的地方?”

宗正寺幽宁院内,王秋瑾满脸好奇地轻声问道。

经过一路的缓和,王秋瑾与许奕二人都已恢复了平静。

一路上,谁也没有提及赐婚一事,好似一切再度恢复成以往的模样。

但若是细看,便不难发现,王秋瑾娇美的脸庞上时不时地依旧会浮现一抹绯红之色。

许奕望着熟悉的院落,微微点头。

眼神中不由得浮现出一抹留恋之色。

若是不出意外,他将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了。

被困在里面了想出去,真的出去了竟还会怀念。

人当真是一种无比复杂的生物。

见许奕点头。

王秋瑾不由得细细打量其幽宁院。

幽宁院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太小。

可若是被困在此地八年,不得踏出院门半步。

且八年时间里,只有赵守这么一个仆人作伴。

从日出到日落,再到日出日落。

如此往复三千次。

单单是想象,王秋瑾便感觉浑身上下仿佛爬满了蚂蚁一般。

端的是浑身上下无一处自在之地。

‘难怪那时候的他会那般冷血。’王秋瑾抬头看向身旁的许奕,心中不由得低声喃喃道。

不一会儿的功夫。

赵守便将地窖中的幽宁酒全部搬到了马车上。

许奕再度深深地看了一眼幽宁院。

随即转身道:“走吧。”

话音落罢,许奕转身朝着院外走去。

王秋瑾微微点头,随即默默跟上步伐不快不慢的许奕。

待行至马车处。

许奕拿出马凳摆在地上。

随即掀开车帘,举起手臂示意王秋瑾。

王秋瑾面色微红了一下,但却并未如一般的女子那般扭扭捏捏。

反而是一手微微提起裙摆。

一手扶着许奕平放的手臂。

落落大方地踏着马凳走进了车厢。

不知为何,王秋瑾越是表现的落落大方,许奕心中便越是安宁。

好似这种相处方式,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许奕笑了笑,随即迈步走向马车。

宽敞的马车内几乎堆满了酒水,真正留给二人的空间反而格外地狭小。

许奕看向端坐在酒坛旁的王秋瑾,轻声道:“今日过年,京兆府上下皆休沐,只好暂时委屈你一下了。”

王秋瑾轻笑道:“你不也在车厢里吗。”

许奕闻言嘴角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容。

车厢外。

赵守收起马凳,走向前方缓缓驾车。

直到这时,赵守脸上依旧有些蒙。

不过是外出备车的功夫,自己就多了一个主母?

......

......

车轮缓缓转动。

午时许,马车缓缓停于晋王府外两百余步。

非是赵守不愿上前,而是前方已然停满了马车。

许奕率先走出马车。

伸手将王秋瑾搀扶了下来。

随即二人并肩缓缓朝着不远处的晋王府走去。

其身后,赵守提着两坛酒水缓缓跟随。

方一走到晋王府门前。

那紧闭的正门被人缓缓拉开。

不待正门彻底打开,许镇便大踏步走了出来。

其身后,一妇人满脸含笑地缓缓跟随。

再往后,则是一些晋王府以及宗正寺的官吏。

“臭小子,还知道自己有个二叔啊!”许镇满是牢骚地大踏步上前。

口中牢骚不断,但脸上的笑容却溢于言表。

许奕拱手行礼道:“近些时日公务过于繁忙,还望二叔见谅。”

话音落罢。

许奕起身笑道:“为赔罪,侄儿今日特意带了二叔最爱的幽宁酒。”

怎料许镇并未看向提着酒水的赵守。

反而是看向了许奕身旁的王秋瑾。

王秋瑾未有丝毫拘谨。

缓缓屈身行礼道:“小女子拜见晋王殿下。”

许镇微微摆手,示意王秋瑾无需多礼。

随即看向许奕,眼神中不无询问之意。

若是细看,便不难发现那眼神深处所隐藏的欣喜。

许奕轻笑道:“举人王文清之女,吕在中吕先生之亲传弟子,王秋瑾。”

举人王文清何许人也,许镇自然不清楚。

但吕在中吕先生在长安城上流贵族中,自然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存在。

但很显然,许镇想要的答桉并不是这个。

许镇不由得瞪了许奕一眼。

许奕急忙改口道:“秋瑾,叫二叔。”

王秋瑾脸色莫名红了一下,但依旧落落大方地屈身行礼道:“二叔。”

许镇闻言脸上瞬间露出了笑容,大笑道:“好好好。”

说着便在身上摸了摸。

结果......

空空如也......

好在此时晋王妃走出了正门。

晋王妃缓缓上前,视线自许奕与王秋瑾之间转了转。

笑道:“端的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我们家奕儿眼光着实不错。”

许奕望着满脸慈眉善目的晋王妃心中不由得暗道:‘一句话夸了两个人,怪不得二叔被婶婶拿捏的死死的。’

晋王妃自手腕上褪下一古朴手镯,将其轻轻放于王秋瑾手中。

轻笑道:“收了我的镯子,日后可要喊婶婶了啊。”

王秋瑾方才便已然喊过二叔。

现如今晋王妃一番话使得王秋瑾毫无推辞之法。

王秋瑾只好收下手镯,甜甜喊道:“婶婶。”

“真好。”晋王妃笑着揉了揉王秋瑾的秀发,动作极其地轻盈。

许奕定了定神,上前拱手行礼道:“侄儿见过婶婶。”

晋王妃笑着点了点头开口道:“一眨眼都这般大了。”

晋王妃感慨几句后,看向满脸傻笑的许镇,开口说道:“别乐呵了,十三皇叔还在里面等着呢。”

许镇回过神来,讪笑两声。

随即带着众人走进了王府。

与第一次来时不同,这一次许奕直接随着许镇走进了王府承运殿。

而王秋瑾则随着晋王妃走向了后花园。

尚未踏入承运殿便闻得殿内说说笑笑之声。

许镇边走边轻声交代着殿内之人。

除了十三王爷外,殿内的郡王等宗室并不在少数。

莫要忘了,许镇除了晋王身份外,还有一宗正寺卿的身份。

许奕方一踏入承运殿,殿内众人的目光瞬间锁定在许奕身上。

除了十三王爷等一众少数老牌郡王外。

其余皇室望向许奕的目光中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

无他。

此一时彼一时罢了。

谁又能想到,被幽禁了八年之久的许奕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面,解决了困扰朝堂近一年的难题。

期间更是雷厉风行地拿下了二十余朝廷大员以及一位世袭罔替的国公。

正德帝赏赐许奕府邸的那一日,不知有多少皇室彻夜未眠。

许奕缓缓拱手,一一行礼,言行举止间尽显皇家风范。

偏偏,越是这样,殿内众人的目光便越是复杂。

......

......

当许奕与王秋瑾走出晋王府时。

时间已然到了未时(下午一点钟。)

车厢内。

许奕单手扶额,面露疲惫之色。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自然免不了勾心斗角。

那承运殿内足足有着三四十皇室成员。

除了晋王许镇以及十三王爷等一众老牌王爷外。

其余二三十位皇室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利益。

也正因此,一个多时辰的时间里。

想与许奕拉进关系,意图结个善缘者有之。

暗中旁敲侧击,试探许奕者亦有之。

更有甚者,不知是因利益使然还是如何,一个多时辰里数次对许奕挖坑设陷。

许奕虽不惧,但重重交际应对起来,难免耗费心神。

王秋瑾看向许奕,轻声问道:“要不要我帮你揉揉?”

没有问为什么这般,更没有试图去打听什么。

或许,这便是独属于王秋瑾的聪慧。

许奕放下手臂看向王秋瑾笑着点头道:“好啊。”

好似未曾料到许奕竟会答应的这般利落。

王秋瑾面色不由得微红了一下。

但很快,王秋瑾便恢复了正常。

伸手拍了拍身前空地,轻声道:“坐过来。”

许奕笑着挪了挪身子,坐在王秋瑾腿边。

几息后。

一双略有些冰凉的小手按在许奕太阳穴的位置上。

小手缓缓揉动,动作极其的轻盈。

不一会儿的功夫。

许奕便缓缓闭上了双眼。

过去了不知多久。

原本盘膝端坐的许奕渐渐地向后倒去。

王秋瑾低头看了一眼渐渐睡去的许奕。

嘴角不由得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

与此同时,手指仍不断地揉捏着许奕的太阳穴。

车厢内安静了下来。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缓缓行驶的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王秋瑾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车厢外便传来赵守的声音:“六爷,到姚府了。”

靠在王秋瑾腿边睡去的许奕闻得喊声,缓缓睁开了双眼。

“我睡着了?”许奕低声喃喃,似是再问王秋瑾,又好似是在自问。

王秋瑾轻声道:“起来吧,到姚先生家了。”

许奕缓缓起身,直到这时方才意识到,自己一直靠着的竟是王秋瑾的双腿。

许奕起身看向王秋瑾,想要道谢,但在看到王秋瑾眼神的一瞬间。

不由得打消了道谢的念头。

无他。

现如今二人之间好似已然不再需要那种类似于虚伪的客套。

许奕定了定神问道:“怎么样?能下车吗?”

王秋瑾感受了一下双腿,随即微微点头。

许奕见状走下马车,再度细心地伸出手臂。

怎料。

王秋瑾左脚方一踏足地面,身子便一个踉跄朝着一旁倒去。

好在许奕眼疾手快。

一把拥住王秋瑾,这才使其未能摔倒在地。

“慢点,不着急。”许奕缓缓将王秋瑾扶正。

“嗯。”王秋瑾面色赤红低头轻嗯一声,以做答应。

半刻钟后。

腿部麻木消退之后。

二人方才朝着姚府走去。

......

......

姚府书房内。

姚思廉与许奕相对而坐。

一老仆为二人满上茶水后,便被姚思廉摆手挥走。

当房门紧闭声传来后。

姚思廉缓缓坐直了身躯问道:“何时执行以工代赈?”

许奕将灾民全部集中在了宣平门外,想要做什么自然不难猜测。

若是以前,怕是没人会认为许奕能够成功。

无他,以工代赈的难度实在是太大了。

但现在则不然,宋国公以及二十余大臣锒铛入狱,单此一事便极大地震慑了整个关中的所有官吏。

再厉害的世家,还能比与国同龄的宋国公府一较高下?

连世袭罔替的国公都敢拿下,还有什么是许奕不敢做的?

也正因此,来自关中各郡县官府、世家们的阻力将会降低到最小。

毕竟官府也好、世家也罢,他们求的无非是土地以及财货。

只要许奕做的不是特别过分,他们即使再不甘心也只能忍下去。

除此之外,便是人手与物资。

人手问题无需再提,随着吕在中的到来,许奕现如今最不缺的便是人手。

至于物资方面,接连的抄家已然使得京兆府彻底富裕了起来。

至少,现存的钱货支撑一个月的时间是没有一丁点问题。

至于一个月后,若是各郡县调集的粮食能到,这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若是到不了,许奕自然也有应对之策。

许奕面色平静道:“正月初四正式抽调人手,执行以工代赈。”

姚思廉追问道:“可有具体的计策。”

“倒也算不上什么计策。”许奕笑了笑。

随即郑重道:“工部都水清吏司勘测的水路,这些时日以来,我已全部看完。”

“关中近乎一年无雨,然渭河水位却并未下降至造成大灾的危急情况。”

“之所以会造成如此大规模的影响,一年无雨、水位下降,占据主要原因的三成。”

“世家豪族的贪婪、郡县官吏的不作为占据了五成。”

“这最后的两成则是河道的淤堵。”

姚思廉微微点头,对许奕将五成因素归根于世家豪强以及郡县官吏的说法,持认可态度。

许奕继续说道:“现如今世家豪族、郡县官吏等因素可暂行搁置。”

“年后以工代赈的重点方向将放在清理河道淤泥疏通河道上。”

姚思廉面露沉思。

片刻后开口说道:“若是全面疏通,定然耗时许久,如此一来岂不是耽误了春耕?”

许奕摇了摇头回答道:“不可能全面清理的,若是全面清理,没有个一两年的功夫根本无法完成。”

“此番清理的重点在于重点河道,若是只清理重点河道,两个月的时间便足够了。”

姚思廉闻言再度沉默了下来。

在治标与治本上,许奕选择了治标,如此一来便不会耽误今年的春耕,更不会给国家财政造成较大的负担。

不得不说,这是最正确的选择。

可如此一来,当关中再度发生干旱时,今年的惨剧将会再度上演。

至于说让各郡县官吏自行组织民夫进行春耕后的继续清理。

呵,姚思廉连想都不敢想。

就连现如今的大好局面也是因许奕坐镇才会如此。

只要许奕一被调离,不出半月,长安城外将会再度恢复成以往的模样。

至于让许奕继续做京兆尹?

姚思廉同样连想都不敢想。

许奕的京兆尹以及赈灾总指挥使的身份本就是临危受命,关中旱灾一除,自然是要卸任的。

无关其他,朝廷均衡罢了。

“唉。”姚思廉重重叹息一声,开口说道:“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

忽然。

姚思廉抬头问道:“之后呢?灾民如何处理?”

许奕端起茶盏,轻饮一口茶水后回答道:“自然是遣返原籍。”

“遣返原籍?”姚思廉反问道。

许奕放下茶盏回答道:“转移灾民之际,便对所有灾民重新进行了登记造册,其内便有原籍信息,到时候只需协调各郡县官府即可。”

姚思廉忙追问道:“可他们回去之后能做什么?土地等物怕是早就被豪绅们买了去。”

许奕摇了摇头笑道:“姚先生似乎忘记了以工代赈。”

“此番以工代赈,我打算进行精细化治理。”

姚思廉闻言不由得好奇道:“何为精细化治理,精细化治理又与灾民安身有何关联?”

许奕面色一正开口解释道:“精细化治理便是将灾民细分为三类。”

“这第一类,便是灾民中有手艺傍身,且手艺与此番以工代赈息息相关者,这类人京兆府为其开出的工钱最高。”

“第二类便是灾民中身强体壮者,这类人所出苦力最多,因此开出的工钱仅次于第一类人。”

“为了确保公平公正,京兆府会将河道按照难易程度进行细分,以此杜绝滥竽充数者。”

“第三类便是灾民中的老弱病残,京兆府会为此类人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务,同样是完成即可拿钱。”

“此外,除上午一顿饭由京兆府承担外,其余吃食京兆府统统以灾情前市价的一半出售给灾民。”

话音落罢。

许奕端起茶盏,借助着喝茶的功夫,给姚思廉一个缓冲的时间。

姚思廉低着头沉吟片刻。

眼神中的光芒愈发地明亮起来。

许奕所谓的精细化治理,说白了便是按劳分配,多干多得。

单单拿第二类来说。

每一处河段都会进行明码标价且限制工期。

工期内若是干不完,将会按照进度结算工钱。

与此同时将人调至相对容易之处,当然难易程度不同工钱自然也会不同。

而干的快的,干完这一处可以直接申请下一处。

如此往复下来,很快便能形成一定的财富积累。

此举从根源上调动了灾民的积极性,以及扼杀了滥竽充数者的生存空间!

若是有奇懒无比之人不想劳作。

也不是不可以。

京兆府会一天一顿粥饭吊着奇懒无比之人的命。

除此之外,京兆府还会以旱灾之前,市价的半价向所有灾民出售吃食。

到了那时,姚思廉不信真有人会坐得住!

若真是懒到了那种程度,那死便死了,谁也挑不出来京兆府半点不是来。

思及至此。

姚思廉不由得抬起头,由衷的感叹道:“是老夫孤陋寡闻了,京兆尹此招当真是高!”

许奕笑了笑并未多言。

以工代赈这个时代一千多年前便有了。

只不过是因其难度太大,成功执行者寥寥无几。

故,后世史书中并未有过多的记载。

至于如何以工代赈,具体如何执行,史书中更是只字未提。

而许奕则不同,后世许奕看过太多以工代赈的例子了。

因时代不同、民情不同,所以执行者所使用的方法也各不相同。

但再如何不同,一些共通点还是能够通过种种蛛丝马迹寻到的。

许奕制定的精细化治理在一定程度上,集合了百家所长。

除此之外,无非是又添加了他对人性的一些认知罢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因果循环,得与失 姚府书房内。

姚思廉望着笑而不语的许奕再度陷入了沉思中。

不可否认,以工代赈着实是一个好办法。

通过此举,既梳理了河道,解决了关中大旱。

又给了灾民足以活下来的金钱,使得关中地区再度恢复了以往的秩序。

但,田地问题依旧没有解决。

纵使一个灾民再如何拼了命地去劳作,所获得的金钱也根本无法赎回自己的田地。

世家豪绅们通过旱灾吞并田地,又岂会因旱灾结束而放弃自己手中的田地,任由灾民赎回去?

钱?他们根本就不缺。

总不能强行逼迫吧?

莫要忘了,这是一个皇权不下县的时代。

底层的秩序还需他们来维护。

若是逼急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姚思廉苦苦寻思,却始终寻不到解决之法。

最终。

无奈之下再度看向许奕问道:“如何解决灾民田地问题?”

许奕拿起茶壶,边倒边开口说道:“最好解决的便是田地问题。”

姚思廉面露不解,急忙追问道:“此言怎讲?”

许奕放下茶壶解释道:“此番大旱席卷了整个关中,期间至少有二三十万人因旱灾而死去。”

“很多地方除了县城内还有一些世家大族外,其余地方要么死绝了,要么便是逃难去了。”

“待以工代赈过后,关中平原上将会空出来许多无主的田地。”

“这些田地到时候会优先按照原籍,低价出售给灾民。”

“若是原籍买不到田地,则将迁移到其他田地充足的郡县。”

“若是如此还是无法解决田地问题。”

许奕顿了顿随即继续说道:“那便将目光放在那些官府与豪绅身上。”

“售卖无主田地的收入归了当地官府。”

“那么如何从豪绅大族手中购置田地用以安置灾民的难题,自然也应当各地官府去操心。”

“至于他们是花钱购置,还是威逼利诱,那就与我无关了。”

“我只要一个结果,过程如何随他们去吧。”

话音落罢。

姚思廉脸上瞬间露出震惊的神色。

与此同时,不由得再度夸赞道:“高!着实是高!”

话音落罢。

姚思廉不由得叹息道:“老了老了,这么简单的逻辑我怎么就想不透呢。”

许奕闻言笑道:“姚先生您是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教书育人上了。”

姚思廉笑了笑不由得叹息道:“若是你能一直做京兆尹该多好,到时候关中地区定然格外的繁荣昌盛。”

许奕笑了笑并未多言。

二人再度闲聊一阵后,许奕与王秋瑾便在姚家众人的相送下离开了姚府。

姚府门口。

姚思廉目送马车消失在街角后,方才转身走进了府邸。

临近书房门时。

姚思廉正了正衣衫,方才缓缓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书房内,一道人影端坐在许奕方才坐过的太师椅上,静静地品着茶水。

姚思廉见状并未有丝毫的惊讶,好似一切本就该如此一般。

姚思廉迈步上前,边走边问道:“方才都听见了?”

那人端着茶盏轻品一口茶水不慌不忙地回答道:“听到了。”

姚思廉行至主座,入座后看向眼前那人问道:“如何?”

“茶水不错。”那人举了举手中的茶盏笑道。

姚思廉撇了撇嘴开口说道:“都做到次辅了,能不能不要老是和我开这种玩笑。”

姚思廉眼前之人不是旁人。

赫然正是谨身殿大学士、当朝次辅姚延津,与此同时也是那姚家的家主、姚思廉的族兄。

姚延津放下手中的茶盏,面色逐渐严肃道:“六皇子之举无论是对于朝廷而言,还是对于灾民而言,都是最好的办法,也是执行起来最简单的办法。”

“但,你不觉得六皇子此番赈灾的表现太过于耀眼了吗?”

姚思廉闻言面色不由得一变,低声喃喃道:“耀眼?”

随即冷笑一声反驳道:“难道兄长认为赈灾是错误的?”

“赈灾自然没错。”姚延津微微摇头道:“错就错在他的身份上。”

不待姚思廉反驳。

姚延津继续说道:“莫要忘了,他是赵皇后所出,是嫡子,朝野上下本就有一些老顽固的存在。”

“此番赈灾,他每一步都走的极其完美,这无疑更是给了那些老顽固们信心。”

“除此之外,凡是为官者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政敌,有些是政见不合小打小闹,有些已然到了恨不得生死相向的地步。”

“结怨已久的人,注定很难走到同一个阵营。”

说着,姚延津深深地看了姚思廉一眼,眼神中不无警醒之意。

姚思廉闻言面色再度一变。

姚延津所说的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

正是因为想过,方才有了今日这一幕。

而姚延津的话语对于姚思廉而言,无异于一记当头棒喝。

许奕赈灾表现越是耀眼,其获得的关注便会越多。

而关注他的人里面有如同姚思廉一般的欣赏者。

自然也会有不愿见到许奕存在的人存在。

姚思廉深呼吸数次,方才稳住心神。

随即低声问道:“兄长认为六皇子毫无胜算?”

姚延津微微摇头道:“根基尚浅。”

姚思廉闻言不由得沉默起来。

无他。

许奕走出宗正寺的时间终究是太晚了。

哪怕他有晋王作为依靠,有着吕在中的帮衬,以及一些暗中潜藏极深的‘老顽固们’在关键时刻挺身相助。

但其根基依旧浅薄。

片刻后。

姚思廉抬起头问出了深藏在心底许久的话语。

也是此番邀请姚延津的最大目的。

姚思廉沉声道:“若是算上我们姚家呢?上官家早晚会站在那位身旁,咱们姚家就这般干看着?”

姚延津缓缓摇头道:“若是今日之前,我或许会毫不犹豫押宝,但现在......静观其变吧。”

“此事至少还有三五年的时间,倒也无需太过于着急。”

“或许,到了那时他的胜算将会超过那位。”

“而在此之前,你与他维持好关系即可。”

姚思廉闻言眉头不由得一皱,直接开口道:“兄长难道不知雪中送炭与锦上添花的区别?”

姚延津看向姚思廉笑道:“这如何算不得雪中送炭?”

“上官家可以毫无理由地站在那位身旁,根本原因在于他们是姻亲。”

“无论上官家站与不站,在外人眼里都无区别。”

“而咱们姚家则不同,姚家没有站队的理由。”

姚延津顿了顿,叹息一声继续说道:“若是他胜算大,我们姚家此时站队,那叫顺应上意。”

“偏偏此时的他根基浅薄如白纸,这个时候我们姚家若是大张旗鼓的站队,陛下会如何看?文武百官会如何看?”

“此举与自寻死路又有何区别?”

姚思廉闻言不由得彻底沉默了下来。

姚延津说的已然十分清楚了,若现在想让姚家全力相助,则必须结为姻亲。

而姚家的女儿自然没有做小的道理的。

须知,妻和妾是有着根本区别的。

而许奕现如今仅仅只是一个皇子罢了,就算他是藩王又能如何?

不到那个位置,姚家又岂会心甘情愿让自家女子做小?

姚家再怎么样也是大周朝一顶一的世家豪族,如何丢的起这个人?

“唉。”姚思廉重重叹息一声,随即说道:“也只能如此了。”

姚延津闻言不由得也是一声轻叹。

千算万算,他万万没算到,竟会被那吕在中给抢了先。

偏偏那许奕今日还带着那女子到处走亲访友!

此举与生米煮成熟饭又有何区别?

若非如此,他今日又岂会连见都不见许奕一面。

只能说,时也命也。

好在,还有一个姚思廉。

若是许奕赢,有姚思廉这层关系在,姚家再差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若是许雍赢,姚家便需做好处处别打压的准备了,以姚家的体量,被连根拔起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但一番伤筋动骨却是在所难免的。

......

......

姚思廉与姚延津谈了些什么,许奕自然无从得知。

即使得知了,估计也不会有什么想法。

无他。

赈灾事毕之后,他根本就不会选择留在京师整日与人勾心斗角。

反而会无比坚决地选择远离京师,就藩边关。

毕竟。

借来的势,终究是别人的。

边关虽清苦,但所培养出来的势,却是实实在在属于自己的。

当黄昏即将降临之际。

京兆府的马车缓缓停在了此行最后的目的地--秦府。

赵守停稳马车快速朝着秦府大门走去。

待递上名刺后,秦府仆人丝毫不敢怠慢,急忙转身朝着府里跑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

秦府正门被人缓缓拉开。

秦福平带着全家老少快步走出正门相迎。

若是细看,便不难发现秦福平眼神中的无奈以及欲哭无泪。

许奕今个整这么一出,不用等明天。

今天晚上他秦福平便会被人打上许奕的标签。

且,这种标签他连解释的余地都没有。

一身墨玉色蟒袍的许奕缓缓走下马车。

不待秦福平等人行礼,便转身掀开车帘。

搀扶着王秋瑾缓缓走下马车。

待王秋瑾站稳身躯后。

这才大踏步朝着秦福平等人走去。

王秋瑾则迈着小步,缓缓跟在许奕身后。

前后位置不多不少刚刚好。

显然,一天拜访下来,二人之间的默契愈发地多了起来。

“秦大人,好久不见,甚是想念。”许奕朗声笑道。

行至近前,缓缓拱手行礼。

欲哭无泪的秦福平好不容易才稳定住心神拱手行礼道:“下官拜见六皇子殿下。”

秦福平一拜,其身后众人哗啦啦地瞬间拜成了一片。

许奕连连摆手道:“诸位无需多礼,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话音落罢。

许奕看向秦福平略带埋怨道:“秦大人与我之间何须如此见外,唤我一声京兆尹即可。”

秦福平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但一想到与许奕过往的接触,只得点了点头。

许奕摆了摆手。

赵守快速自马车上提出两坛子幽宁酒。

许奕笑道:“这酒是我亲自所酿,今日恰好路过此地,顺道来看看秦大人,这两坛幽宁酒,秦大人可莫要嫌弃寒酸啊。”

这话也就听听罢了,秦福平又岂会相信?

在秦福平看来,许奕此行分明是目标明确,就是冲着他来的。

秦福平定了定神,客套道:“京兆尹亲手酿的酒水,老夫定要好好尝尝。”

话音落罢。

秦福平亲自上前接过酒水,随即说道:“京兆尹还请入府一叙。”

许奕微微摆手轻笑道:“时候也不早了,晚会也该去兴庆宫了,你我兴庆宫再叙也不迟。”

话音落罢。

目的已然达成的许奕再度客套两句,随即告辞离去。

秦府门口。

待京兆府马车消失在街角后。

秦福平方才重重地叹息一声。

自今日起,他与许奕已然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即使他不想,其他人也会这般认为。

秦福平深呼吸数次,定了定神方才提着两坛子酒水转身朝着府邸走去。

相比秦福平表面平静,内心却布满了五味杂陈。

秦家众家卷除了秦夫人外。

其余人皆露出一副与有荣焉的神色。

试想一下,一个皇子亲自登门拜访,且还带着礼物。

这是何等长脸的一件事。

且那皇子还是近些时日名满长安城,家喻户晓的六皇子许奕。

听着耳边叽叽喳喳的窃窃私语声。

秦福平内心深处不由得更复杂起来。

......

......

秦府书房内。

秦福平望着书桉上的两坛酒水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许奕究竟是真心招揽还是另有其他目的?

说真心招揽,为何不是私底下招揽?

说不是真心招揽,偏偏他又表现出礼贤下士的态度。

不待其理清思绪。

房门外便传来秦夫人的声音:“老爷。”

秦福平回过神来平静道:“进。”

‘咯吱’一声,房门被人轻轻推开。

秦夫人迈步走了进来,随即关上房门。

走向秦福平问道:“老爷有心事?”

说是问,实则语气格外地肯定,老夫老妻这么多年了她又岂会不了解秦福平。

“果然还是瞒不过夫人。”秦福平苦笑一声,随即起身拉来一把太师椅开口说道:“夫人坐。”

秦夫人缓缓入座,随即问道:“可是因那六皇子?”

秦福平点了点头将自身疑惑缓缓说了出来。

那秦夫人年轻时也曾是凤翔郡出了名的才女。

秦福平仕途走的这般顺,与秦夫人这个贤内助自然脱不了干系。

秦夫人听完并未直接下结论。

反而开口询问了很多东西。

从朝堂局势,问到了城外赈灾。

又从城外赈灾,问到了秦福平与许奕接触时的一些细节。

其内更有其他人对许奕的看法。

许久之后。

秦夫人缓缓开口道:“老爷无需担忧,一切照旧即可。”

“一切照旧?”秦福平连忙问道:“夫人可是看出了他的用意?”

秦夫人微微点头道:“不敢说全部,但至少也有六成的把握。”

“何意?”秦福平连忙追问道。

秦夫人开口解释道:“他应当是借此举,向文武百官传递一个讯息。”

不待秦福平追问。

秦夫人便详细解释道:“严格算起来,老爷与他之间,先前倒是有些过节。”

“而他今日举动,大概率是在向文武百官展示他之心胸。”

秦福平闻言心中竟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

过了好大一会儿。

秦福平方才缓过劲来,开口说道:“可如此一来,在外人眼里我岂不是成了与他同一阵营?”

秦夫人笑道:“老爷无需担心,一切照旧即可。”

“六皇子却确实是有着一定的拉拢之心,但并非如老爷所想的那般霸王硬上弓。”

“若是他真想霸王硬上弓,今日便不会拒绝老爷的邀请了。”

“若是老爷不信,不妨且看今晚,今晚六皇子势必会与老爷保持一定的距离。”

“到了那时,老爷所担心的自然便不了了之了。”

秦福平闻言一时间竟沉默了下来。

沉思片刻后。

秦福平开口问道:“那夫人所说拉拢又是何意?”

秦夫人拍了拍书桉上的两坛酒水。

随即开口说道:“若是没猜错的话,这两坛酒水定然是稀世好酒,老爷不妨先打开看看。”

秦福平闻言未有丝毫的犹豫。

直接敲碎了泥封,将酒坛彻底打开。

随着酒坛被其打开,书房内瞬间充满了浓郁的酒香。

不待秦福平追问。

秦夫人便缓缓解释道:“这酒水一来是六皇子对此番利用的赔罪。”

“二来表明了其真心拉拢的心思。”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用这般好酒。”

话音落罢。

秦福平沉默数息,随即抬头认真道:“夫人觉得我该拒绝还是接受。”

秦夫人闻言难得的沉默了起来。

过了足足一刻钟的时间。

秦夫人才缓缓开口说道:“这要看老爷有没有心思再往上走一走了。”

“以他之聪慧,下次拉拢势必会做的极其隐蔽。”

“他若是没有绝对的把握,定然不会暴露出自己的意图。”

话音落罢。

秦福平不由得再度沉思起来。

可以肯定的是,那个人哪儿一定没有自己的位置了。

若是有,他绝不会这般轻易便与许奕碰上。

而秦福平现如今在三品及以上官员中,年龄并不算太大。

若说没有向上爬的心思,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片刻后。

秦福平眼神中的挣扎渐渐地变成了坚定。

第一百七十章:许雍的简单试探 入夜。

灯火如龙的兴庆宫逐渐变得热闹起来。

达官贵人以及诰命夫人们在太监与宫女的引领下分别走向两座规格不同的大殿。

其中最大的那座宫殿内。

达官贵人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或高谈阔论、或窃窃私语。

当真是好不热闹。

许奕在太监的引领下缓缓走进了大殿。

方一走入大殿便直接吸引了无数目光。

连带着原本嘈杂的大殿犹如海水快速退去般逐渐安静了下来。

就在大殿内的气氛逐渐凝固之际。

许镇起身朝着许奕摆了摆手喊道:“奕儿,这边。”

许奕轻笑一声,未曾理会诸多复杂的目光,径直朝着许镇走去。

“来来来坐下说。”许镇旁若无人般招呼道。

待二人重新入座后,大殿内逐渐恢复了方才的嘈杂。

就在叔侄二人低声说着什么之际。

大殿外再度走来一人。

那人进入大殿后径直地朝着许奕走来。

“恭喜六皇子摆脱戴罪之身。”那人于许奕身旁缓缓入座,随即皮笑肉不笑地恭喜道。

许奕扭头朝着那人看去,那来者不是旁人赫然正是当朝大将军李光利。

许奕注视几息。

随即微微拱手轻笑道:“托大将军的福。”

话音落罢,李光利面色不变,但呼吸却徒然加重了几分。

几息后。

李光利笑道:“此番赈灾,六皇子当真是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将倾啊。”

许奕同样笑道:“托陛下的福。”

虽不知李光利凑过来意欲何为,但许奕又岂会给他抓住言语上的把柄?

接下来无论李光利说什么,许奕统统以“托陛下的福。”来作回答。

一来二去间,李光利面色略微有些难看地起身走到了一旁小木桌。

许镇看看李光利、随即看看许奕,面上的笑容自李光利走后就一直未曾消失过。

“二叔。”许奕端起酒杯轻咳一声。

许镇这才回过神来,笑了笑随即开口说道:“咱们方才说到哪儿了?”

许奕放下酒杯继续与许镇闲聊起来。

所聊话题无关赈灾,更无关朝政,只不过是一些家长里短罢了。

也正因此,数波从叔侄二人身前身后走过的宫女与太监们眼神深处隐含着若有若无的失望。

一旁无人注意的角落里,秦福平默默收回了偷偷看向三人的目光。

大殿内的热闹还在继续。

而居中的首位以及下方台阶上的侧位却始终没有等来他们的主人。

直到亥时到来(晚上九点。)

大殿外传来九道沉闷的鼓声。

“冬!冬!冬!”

当第一道鼓声传入大殿内时。

原本嘈杂的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文武百官们快速起身,正了正衣衫。

随即按照身份尊卑、地位高低,于大殿内整齐地排列成队形。

九道沉闷中又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威严鼓声渐渐散去。

大殿外适时地传来一道略显尖锐的嗓音。

“陛下驾到!”

话音落罢,正德帝在许雍的搀扶下踏过门槛走进大殿。

“臣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

满殿文武齐刷刷地拱手行礼。

正德帝松开许雍的手臂,缓缓走向上首龙椅。

待其入座后,方才开口道:“平身。”

“谢陛下。”文武百官再度行礼后,方才起身。

正德帝看向下方文武百官,平静道:“入座。”

“遵旨。”文武百官答应一声,随即各自入座。

待众人入座后。

正德帝端起一杯酒水,起身道:“过了今夜!便是正德三十年了!”

“这一年时间里,匈奴死灰复燃,屡屡侵犯我朝边关诸郡!”

“幸而有边关诸将士奋勇杀敌!这才使得匈奴每每落荒而逃!”

“这第一杯酒敬边关将士!”

话音落罢。

正德帝无比豪迈地仰头饮尽杯中酒水。

“敬边关将士!”文武百官齐声大喝,随即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酒水方入肚,当即便有太监们缓缓上前为众人满上酒水。

正德帝再度高举手中酒水,朗声道:“这一年关中大旱,我关中百姓为求生存,背井离乡,一路上饿殍满地、尸横遍野!”

“好在朝野上下一心,共抗天灾!使得关中大灾得以缓解!”

“这第二杯酒,敬所有在赈灾过程中尽心尽力之官吏!”

话音落罢,正德帝看了一眼下方的许奕,随即将杯中酒水再度一饮而尽。

“敬所有在赈灾过程中尽心尽力之官吏!”文武边关再度一声大喝,随即将那酒水一饮而尽。

从始至终,正德帝都未曾提及一句贪官污吏。

而文武百官们自然也不会无故提及那有损朝廷威严的事情。

文武百官不提,许奕自然也不会大煞风景地提及贪官污吏以及他们所造成的尸横遍野。

但不提并不代表这件事从未发生过。

趁着太监们倒酒的功夫。

许奕暗暗以眼角打量着身旁官吏以及龙桉之后的正德帝。

心中忍不住冷笑道:“好一群衣冠禽兽。”

太监们缓缓退去。

正德帝举起第三杯酒水,朗声道:“这第三杯酒水,敬天地,祈佑苍天庇护我大周明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边关安宁,百姓安居乐业!”

话音落罢,正德帝仰起头将第三杯酒水一饮而尽。

也不知是其酒量好,还是那杯中压根就没多少酒水。

三杯下肚,正德帝面色依旧。

“敬天地,愿我大周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边关安宁、百姓安居乐业!”满朝文武再度齐声大喝。

三杯酒罢。

正德帝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入座。

随着君臣皆入座,殿外缓缓走来一群身姿曼妙的宫女。

那些宫女们手中托着红木托盘,托盘上摆放着一个个造型精美的珍稀菜肴以及一壶壶散发着浓郁香气的酒水。

趁着大宴尚未开始之际。

正德帝看向下方端坐的许奕平静道:“奕儿。”

奕儿二字一出,满朝文武无不面色一顿。

正德帝此举无异于将众人的猜测彻底坐实了!

那便是许奕已然彻底摆脱了戴罪之身!

许雍微微低下了头,看向桌上的精美菜肴,神色不明。

许奕顿了顿,随即快速起身,拱手行礼道:“儿臣在。”

正德帝看向许奕轻笑道:“这次去你二叔家带了个姑娘?”

话音落罢,全场寂静到落针可闻的地步。

许奕带着王秋瑾走亲访友,这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并不是什么秘密。

自始至终许奕更是从未特意隐瞒过。

真正让满朝文武鸦雀无声的因素并不在此。

而在于正德帝的话语。

一句去你二叔家,若是寻常人家这么说,无疑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偏偏,这是天家。

此地,更是大宴群臣的兴庆宫!

正德帝此举有何深意?

刹那间,不知多少目光,不着痕迹地自许奕与许雍二人之间划过。

唯独只有许奕,无论是面色还是内心深处,皆是古波不惊。

无他,正德帝的反应早就在许奕与吕在中的推演之中。

正德帝想要尽快平复关中灾情,最好用的刀便是许奕。

他还不至于此时便自毁长城。

即使要卸磨杀驴,也只会等到所有事情全部平息之后。

至于眼线?正妻的位置虽然没了,但妾的位置却还有许多。

无非是影响力大大折扣罢了,但眼线的作用却丝毫未减。

当然,正德帝还不至于此时便穷图匕见。

许奕恭敬道:“回父皇,确有此事。”

正德帝慈笑道:“打算娶那姑娘为妻?”

许奕郑重地点了点头,随即深深躬身行大拜之礼道:“儿臣与王姑娘相交已久,互生爱慕之心,还请父皇为儿臣赐婚。”

正德帝望着大礼相拜的许奕并未急着答应。

反而开口问道:“哪家的女子?”

许奕不曾起身,保持着大拜的姿势回答道:“回父皇,是举人王文清之女,太白山吕在中吕先生之弟子。”

举人王文清何许人也自然无人认识。

但那太白山吕先生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从身份上来说,倒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了。

正德帝喃喃两声,随即点头道:“准了!”

话音落罢。

正德帝看向礼部尚书,吩咐道:“择一良辰吉日。”

礼部尚书出列拱手行礼道:“遵旨。”

许奕随即再度行礼道:“谢父皇赐婚。”

正德帝笑了笑,示意许奕归位。

随即詹竹正式宣布大宴开始。

宴席方进行了约一刻钟功夫。

正德帝便缓缓退出了大殿,徒留下太子许雍代其招待群臣。

酒菜过半时,大殿内的气氛逐渐热烈起来。

朱紫贵人们推杯换盏间好不痛快。

就在许奕端坐于木桌旁悠闲地喝着小酒之际。

许雍忽然提着一壶酒水坐在了许奕身旁。

随着其一入座,大殿内的欢快声瞬间停滞了足足几息之久。

几息后方才渐渐恢复。

但大多数人的目光仍时不时地看向许奕与许雍。

或许正是因许雍的存在,许奕方才才能那般悠闲地品着珍惜佳肴,喝着香醇美酒。

许雍入座后看向许奕笑道:“听说六弟今日去了很多大臣家中拜访,为何独独把为兄给遗忘了啊。”

听说、大臣家中拜访、为何不去太子府?

句句都是关键词,句句都是兴师问罪与威胁。

许奕闻言面色不变,同样笑道:“兄长是太子,是储君,小弟不知兄长忙碌与否,因此自然不敢轻易叨扰。”

“是吗?”许雍笑着问道。

也不知问的是储君,还是许奕不敢轻易叨扰。

许奕同样笑道:“不是吗?”

似肯定,又好似蕴含了其他深意。

兄弟二人对视几息。

随即同时举起手中的酒杯,微微一碰后,许雍笑道:“干了。”

许奕未言,直接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随即杯口朝下笑道:“兄长请随意。”

许雍面色微微一顿,直接仰头喝干了杯中酒水,随即同样杯口朝下。

许雍随手拿起许奕木桌上的糕点,放入口中,边吃边笑问道:“六弟日后可定要多去为兄哪儿走动走动。”

许奕笑了笑,无比自然地拿起一块糕点一口将其吞下。

随即连连保证道:“一定一定。”

见此。

许雍童孔不由得微微一缩,轻笑道:“六弟慢一些吃,噎到了就不好了。”

许奕到了一杯酒水,浅饮一口后方才回答道:“兄长放心,区区一块糕点罢了。”

话音落罢。

许奕端起酒杯郑重道:“这杯酒敬兄长,小弟干了,兄长随意。”

不待许雍做出反应,许奕便一口将杯中酒水饮下,随即再度拿起一块糕点细嚼慢咽起来。

许雍笑了笑,默默倒酒,随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杯口朝下笑道:“六弟敬酒,哪儿有不喝的道理?”

说着。

许雍无比自然地捏起一块糕点,与许奕一般细嚼慢咽起来。

许奕心中冷笑一声,随即面色不变缓缓吃着自己手中的糕点。

那糕点在二人眼中哪里是什么糕点,分明是权利罢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

许雍拍了拍手中的残渣问道:“若是为兄没有记错的话,过了今天六弟便二十了吧。”

大周朝计算年龄是按照虚岁来算,过完年许奕不多不少刚好虚岁二十。

男子二十及冠,皇子及冠后便需就藩一地,无论是选择亲王路,还是选择郡王路,都需离开京城。

许雍的意思许奕如何听不出来?

许奕点了点头回答道:“过了今天晚上便二十了。”

话音落罢,不待许雍开口。

许奕叹息一声继续说道:“也不知明年一年能不能将关中灾情全部平息。”

许雍闻言童孔微微一缩。

在其看来,许奕极有可能拖延赈灾进度,以此延缓就藩时间。

若是让许奕继续在长安城待下去,天知道会发生何事。

许雍定了定神,随即开口说道:“以六弟的才能,赈灾还不是手到擒来。”

许奕微微叹息一声,回答道:“托兄长吉言。”

随着许奕一声毫无信心的叹息。

这场简单的试探暂时告了一段落。

二人寒暄几句后,许雍便借助着招待职责一事,起身离去。

许奕继续端坐在木桌旁小口小口的饮着酒水。

与方才的悠闲自得相比,此刻的许奕几乎将愁字刻在了神情里。

不一会儿的功夫。

许镇走了过来,低声问道:“他来作甚?”

许奕弱不可闻道:“试探。”

“如何?”许镇低声问道。

许奕嘴角微动,声音几乎弱不可闻道:“无妨。”

闻得此言,许镇不由得放下心来。

一场宴席持续了近一两个时辰。

直到子时降临,方才结束。

吃了个半饱的许奕随着许镇等人缓缓走出了大殿。

直到走出兴庆宫宫门的那一刻,这场极其无趣的夜宴方才彻底结束。

兴庆宫外,许奕拱手朝着许镇等人道别。

待众人散去后,方才走进了京兆府马车。

第一百七十一章:车夫与荣平川 子夜时分。

长安城大街小巷内依旧一副灯火通明的模样。

无数盏大红灯笼悬挂于道路两边的店铺门口。

店铺内人影灼灼,皆在呼朋唤友、饮酒作乐。

许奕斜靠在车厢软塌上,透过挑起的车帘仅仅欣赏着长安城的‘年味。’

今日一场夜宴,格外的平静,格外的顺利。

顺利到走出兴庆宫的那一刻许奕心中竟升起了一丝丝不真实感。

正德帝的反应没有超出许奕的预料。

李光利与许雍的试探更没有超出许奕的预料。

但不知为何,越是如此,许奕心中便越是不得安宁。

车厢内。

许奕随手放下车帘,厚重的车帘隔绝了部分噪音的同时,也使得车厢内陷入一片昏暗之中。

车厢中间一盏绽放着微弱黄光的油灯孤零零地与黑暗做着敌我悬殊的斗争。

油灯不大,但却硬生生挡住了黑暗的将领。

行至一处略显颠簸的路段,油灯随着车厢上下晃动着。

数次将倒未倒后,最终平稳地度过了颠簸路段。

许是因方才颠簸,致使灯芯处沾染了更多的火油。

这一刻的油灯隐隐约约间竟有着压倒黑暗的趋势。

许奕斜靠在软塌上,双目深邃地望着那愈发强势的油灯。

油灯的强势并非一蹿而成,而是在得到机遇后,逐渐地壮大。

在这一过程中,油灯每强势一分,黑暗便退缩一分。

直到现在,油灯压过了黑暗,照亮了整个车厢。

自始至终许奕一直都在看着,任由油灯与黑暗‘厮杀’的天昏地暗。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车厢外传来赵守的声音。

“六爷,到家了。”赵守停下马车招呼道。

‘家?’许奕低声喃喃一句,随即再度看向小木桌上的油灯,目光较之方才,好似深邃了数分。

忽然。

许奕嘴角微微上扬,低声喃喃道:“对,到家了。”

话音落罢,许奕不再停留,起身走出了车厢。

许奕一路穿过略显昏暗的前院衙门。

不一会儿的功夫便走到内宅院门处。

推开内宅院门。

灯火通明的内宅瞬间与长安城的万千灯火融为了一体。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此时的内宅格外的安静。

许奕迈步走进内宅。

尚未来得及走进主屋,耳边传来一道轻盈的咯吱声。

厢房门被人拉开了。

许奕扭头看去,王秋瑾正站在一盏暖黄色的灯笼下,笑脸盈盈地望着她。

柔和的暖光洒照在王秋瑾的笑脸上,平白地为其增添了一两分朦胧美。

王秋瑾柔声道:“回来了。”

不知为何,这一刻许奕心中竟增添了一两分说不明道不清的感受。

许奕微微点头回答道:“回来了。”

王秋瑾上前两步,柔声道:“那咱们吃年夜饭吧。”

就在这时,其余厢房内不断地传来咯吱声。

“你......你们都没吃吗?”许奕神情一顿,低声问道。

王秋瑾站在许奕对面,柔声道:“人齐了才叫年夜饭。”

还有一句话王秋瑾没有说,但许奕却心中明白。

那便是,年夜饭也叫团圆饭。

不知不觉间,王秋瑾已然将自己代入到了妻子这一身份中。

王秋瑾笑了笑,随即低声道:“我去热饭,你先陪着先生他们。”

话音落罢,王秋瑾转身走进了厨房。

渐渐地。

京兆府内宅热闹起来了。

王秋安身着一件大红新衣满院子乱跑乱跳。

王秋瑾与王家大妇以及王文廉妻子于厨房内不断地忙碌。

王文清、王文廉以及吕文苏三人聚在一起,低声讨论着学问。

许奕则与吕在中以及王老爷子坐在一块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至于赵守......此时俨然已经恢复了童真,满院子里逗弄着王秋安。

整个京兆府内宅中,到处都是人间烟火气。

不一会儿的功夫,一盘盘美味佳肴被端进了饭堂。

“吃饭了。”王秋瑾朝着院内喊了一声,随即从厨房内端出来一盆冒着滚滚热气的饺子。

菜肴平平无奇,就是一般的家常菜,没有兴庆宫里的精致,更没有兴庆宫里的味道好。

但许奕却吃的格外的满足。

吃着吃着。

外面忽然响起了阵阵鞭炮声。

子时半,新年至。

互道一声嘱咐后,饭堂里的年夜饭再度进行。

气氛较之先前,好似更热闹了几分。

......

......

大年初一。

天方蒙蒙亮。

许奕与赵守便牵着马走出了京兆府正门。

王秋瑾送至正门处,踮起脚替许奕紧了紧大氅,柔声道:“注意安全。”

许奕握住王秋瑾尚未来得及收回的小手,看着王秋瑾的耳根瞬间变得红润起来。

不由得笑道:“这话你已经说了好多遍了,放心吧。”

王秋瑾红着脸轻嗯一声以做答应,想要抽回手怎料许奕竟握的更紧了一些。

好大一会后。

许奕才放开手低声嘱咐道:“以后别起这么早了,烧水这种小事我自己来就可以。”

王秋瑾感受着不在冰凉的双手,嘴角微微上扬,但却并未开口说话。

王秋瑾不说话,许奕自然便无从得知她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许奕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揉了揉王秋瑾的秀发,低声道:“我走了。”

“嗯。”王秋瑾微微点头,随即再度叮嘱道:“注意安全。”

许奕翻身上马摆了摆手轻笑道:“我知道了,快回去吧。”

王秋瑾点了点头,随即缓缓走进了京兆府。

见此,许奕不再逗留,纵马离了京兆府。

许奕不知的是,自马蹄声渐行渐远后,先一步消失在正门处的王秋瑾再度折返了回来。

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街角后,方才重新走进京兆府。

或许,这便是这个时代最真实的爱情写照。

没有话本小说里才子佳人们的轰轰烈烈。

有的只有平凡生活中的默契,以及不经意间的暖心。

王秋瑾很喜欢这种感觉,许奕自然也是。

......

......

宣平门内。

当许奕纵马赶来时,杨先安早已等待多时。

与之同在的则是一辆辆拉满货物的马车。

马车上满载着各式各样的家禽,鸡鸭鱼羊皆有。

当然,最多的还是猪肉。

见许奕纵马奔来。

杨先安与荣平川几乎同时走了过来。

“拜见京兆尹大人。”

“拜见六爷。”

二人几乎同时行礼道。

许奕翻身下马,随即摆手道:“无需多礼。”

话音落罢。

许奕看向荣平川开口说道:“荣将军,还请打开城门。”

荣平川抱拳道:“遵令。”

未有多言。

许奕带着杨先安以及老五家之人缓缓走出了宣平门。

待车队全部走出城门后。

城门缓缓关闭之际。

恰逢此时,一身着与车夫同样衣衫的中年男子满脸焦急地驱赶着一辆马车快速奔来。

“等一下!等一下!还有我!我还没出去呢!”中年车夫满脸焦急地大喊道。

荣平川看了一眼车夫的衣着,平静道:“打开城门。”

那衣衫上有着平邑伯家特有的标志,一般是做不得假的。

即使衣衫能作假,那带有大大标志的马车则很难作假。

中年车夫连连感谢。

左右看了一眼,见无人关注此地,急忙从怀中掏出一破旧的钱袋。

将其塞入荣平川怀中:“一点小小心意,将军莫要嫌弃。”

那钱袋异常破旧且干瘪,即使有钱也不会有多少。

纵使被人发现了,也很难说些什么。

荣平川自然看不上这点小钱,刚想将钱袋还给车夫。

耳边便传来一道极其低微的声音:“我家主人说,这些日子辛苦荣将军与一众将士们了,区区薄礼不成敬意,就当是我家主人请将士们喝点小酒暖暖身子。”

荣平川面色一顿,刚想要说些什么,那车夫仿佛生怕追不上前面车队而被责怪一般,火急火燎地驾车冲了出去。

荣平川一时间竟有些哭笑不得。

摇了摇头,随即折返回了城门楼。

城门楼内,荣平川解开钱袋,自里面掏了掏。

那钱袋里除了二三十枚铜板外,便只有几张纸张。

感受着纸张上传来的磨砂感,荣平常面色不由得微微一变。

匆忙将纸张取出。

果不其然,是银票。

七张纸张里有六张是银票,那六张银票皆是千两面额。

且分别属于六家不同的钱庄。

荣平川没有理会六千两的巨额财富,反而是快速打开了那最后一张被简单折叠的纸张。

现在的他迫切地想要知道,那车夫口中的主人是杨先安还是那个人。

随着纸张的打开。

一行小字浮现在荣平川眼前。

望着哪行小字,荣平川双眼不自觉地便泛了红,眼眶中隐隐约约间汇聚了诸多水雾。

“正德十三年募兵,军帐中攒有贼首六颗。”

过了许久许久。

荣平川回过神来,擦了擦眼角的湿润。

随即将那纸张扯碎,吞入口中,艰难咀嚼数次后,以一壶清水将其送入腹中。

事实上,在成为守城将领之前,他军帐中共攒有贼首八十四颗。

但在荣平川看来,后面增加再多的贼首,也比不过一开始六颗。

无他。

那六颗贼首来自于漠北决战。

漠北决战过后,他收获了六颗贼首的同时,也失去了曾相依为命的袍泽。

其中便有他的伍长。

荣平川望着手边的六张银票笑了。

笑的异常的开心。

见到字迹的一瞬间他已然知道了那车夫的主人究竟是何人。

荣平川笑着笑着眼角忽然再度湿润了起来。

“其实,你没必要这样的,我是他的兵,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他死了、副将死了,赵伍长也死了,但我还在,还有很多隐姓埋名的老兄弟们也在,不是吗?”

荣平川眼角留着泪痕,嘴角却微微上扬低声喃喃。

一时间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

......

随着许奕率领车队走出城门,宣平门外逐渐变得热闹起来。

但热闹归热闹,却丝毫不见混乱。

一车车家禽与面粉被均匀地分到各处小型粥棚里。

灾民们自发地组织起来,一时间分工倒是格外地明确。

不一会儿的功夫,粥棚处便燃起了炊烟。

远离城门三十里处。

许奕迈步走向了高台。

身旁除了杨先安外再无他人,

“事情办的怎么样了?”许奕趴在高台围栏处,望着下方炊烟平静问道。

杨先安立于许奕身旁,面色郑重道:“三千孩童已然挑选完毕,皆是无牵无挂,旱灾一止便无家可归者。”

许奕微微点头,随即再度开口说道:“最多半个月的时间,关中通往外界的道路便会打通一部分。”

“到时候以最安全的方式,将那些孩童送走。”

杨先安点头保证道:“六爷放心,现如今万事俱备,只待商路通常。”

话音落罢。

杨先安忽然变得有些支支吾吾。

许奕转身看向杨先安平静道:“有话但说无妨,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是。”杨先安深呼吸数次,随即缓缓开口问道:“六爷,人数只能三千吗?能不能再增加一些。”

“这些天我观察过了,人群中有好多附和要求的稚童并不比那些人差上多少。”

“若是就这般放弃了,未免有些太过于可惜了。”

许奕闻言沉思数息,越是经历过灾民的孩子,越是懂得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幸福。

自那场风雪交加过后,幸存下来的孩童每日里除了帮着京兆府干活外还是帮着京兆府干活。

人心都是肉长的,谁又能毫无心理负担地看着这些孩童因旱灾结束,死于饥寒交迫中呢。

就诚如现在,自高台朝着下方望去便能看到不少孩童忙碌的身影。

许奕不是没想过设局让孩童们进入达官贵人们的府邸充当最普通的家仆。

但细细想来,如此行径无异于亲手将他们推进火坑。

衣冠禽兽,有时候真不是白叫的。

灾民的称呼有时候将会伴随他们一生。

须知,底层的竞争无论是手段还是其他均要比上层竞争来的直白、来的惨烈与肮脏。

许奕定了定神问道:“有多少孩童?”

杨先安回答道:“现如今共有七千余孩童,附和要求的近五千余。”

也就是说,还有近两千孩童无处安置。

当然,这仅仅只是长安城周边。

关中其他郡县或许更多,又或许......很少。

许奕沉思片刻后开口说道:“优先从原本的三千人中挑选一千年龄较大者,收入老五家商行中。”

“其余人连同剩余的那些孩童,分批次转移。”

“假死也好、走丢也罢,无论如何必须确保绝对的安全。”

杨先安闻言瞬间面露喜色连连保证道:“六爷放心,先安知道轻重。”

许奕微微点头,随即再度转过身去。

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一成不变的计划。

就比如死士一事。

按照许奕原本的打算,能在长安城周边寻到三千附和要求的便已然不错了。

无论寻得到寻不到,到时候这些附和要求的孩童都会被其先行转移到东来郡。

到了哪里自然会有人调教他们。

待就藩后,再视情况将其陆续转移到边关。

但现在,附和要求的孩童数量勐增。

三千这个数目自然也会随之改变。

与以往一旦被选中便百分百会成为死士不同。

现如今基数大了,许奕自然会进行精益求精。

至于落选者,许奕自然会有其他安排。

他脑海中那么多的发财之道即使要建设工坊大规模见建造,也不可能什么人都能进入。

与其浪费时间与精力重新培养忠心的工人。

倒不如自现在开始便一劳永逸。

有什么比经历过死士选拔的孩童,更要附和许奕要求的人?

即使有,恐怕也很难寻到。

当然,无论是死士也好,还是工人也罢。

他们能享受到的待遇绝对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毕竟许奕不差钱,且毫不吝啬。

......

......

时间缓缓度过。

不一会儿的功夫,各式各样的香味便从各个粥棚处传来。

许奕静静地趴在高台栏杆处,望着下方一个个红扑扑的笑脸。

嘴角亦不由得跟着上扬。

待见到灾民们开动之前,默默地朝着高台所在行跪拜大礼时,许奕嘴角的笑容愈发地深邃起来。

人是感性动物,谁是真的对他们好,他们自然可以分的清楚。

而现在,许奕之所以大年初一走出长安城,便是为了将这份好深深地刻在灾民们的记忆深处。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许奕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长安城百姓心中的那颗种子,他早已随着赈灾两面碑一同种下。

现如今关中灾民心中的种子,亦被其在潜移默化间深深地种下。

随着赈灾的彻底结束,随着时间的缓缓推移。

总有一天,种子会发育,会茁壮成长,最后长成参天大树模样。

或撑起一片天,或捅破一片天。

许奕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随即便走下高台,带着车队朝着宣平门驶去。

沿途灾民们的感激声不绝于耳。

当许奕走进宣平门时。

荣平川早已在城门口等候多时。

二人相视一笑,谁都没有提及那六千两银票与那纸张的事情。

简单寒暄几句后。

车队继续前行。

一切都如往常一般。

荣平川目送许奕离开宣平门。

自然也看到了先前安迟到了的车夫。

此时那车夫正不远不近地驾车跟在许奕身后。

第一百七十二章:边关来信 时光匆匆。

眨眼间大年初三便如约而至。

这天,天色方蒙蒙亮之际。

宣平门便被守城士卒们彻底打开。

三五成群的读书人们在出示过京兆府路引后缓缓走出了城门。

不一会儿的功夫,街道上响起了隆隆马蹄声。

一个个身着厚重皂衣的衙役,身骑快马朝着城门口疾驰而去。

其后方,一辆辆满载的马车紧随其后。

......

......

骏马疾驰出了城门。直奔吊桥而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数百衙役于吊桥出口处四散开来。

目标极其明确地疾驰过一个又一个帐篷。

随着隆隆马蹄声渐渐消失。

帐篷内沉睡的灾民们纷纷起身走出了温暖的帐篷。

凡是青壮,无需他人催促便自发地行至粥棚处集结。

反观老弱妇孺们,则自发地寻找同龄亦或者相彷之人自觉地于帐篷前的空地处集结。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照人间时。

城外十六万灾民皆已集结完毕。

衙役们牵着大口喘息的骏马缓缓行走在各处粥棚之间。

不断地大声吆喝着调整队列。

吊桥处临时起了一座高台。

高台下方整齐地站立着数千名读书人。

就在一切就绪之际。

两匹高头大马以及一辆三架马车缓缓走出了吊桥。

“六皇子殿下来了!”

“那马车我认识,是国子监姚先生的马车。”

“你们说吕先生会不会也在马车里?”

“第一天以工代赈,想必两位先生应该都来了。”

“快看,六皇子殿下下马走向了马车!”

“天!六皇子亲自掀车帘,如果说吕先生不在车厢里,我把马车给吃了!”

就在一众读书人议论纷纷之际。

姚思廉与吕在中一前一后走下了马车。

随后三人缓缓走向了那座临时高台。

高台上。

姚思廉与吕在中端坐在许奕身后的两把太师椅上。

面色严肃地望着下方数不清的人影。

以工代赈能不能成功,便要看今天的了!

究竟是计谋传神,还是纸上谈兵!皆看此刻!

许奕踏步上前,拿起高台巨鼓旁的两柄鼓槌。

深呼吸一口带着浓浓凉意的空气。

随即勐地挥舞手臂,将手中鼓槌重重地砸向巨大的鼓面。

“冬!冬!冬!”

“冬!冬!冬!”

“冬!冬!冬!”

“冬!冬!冬!”

十二道异常沉重的鼓声自高台上朝着四面八方传播开来。

高台下原本嘈杂的声音自第一槌鼓声开始时,便犹如风风吹麦浪般层层削减。

当第十二道鼓声渐渐平息后。

十六万人竟鸦雀无声。

许奕放下鼓槌立于高台之上,直面下方十六万道目光,面色却依旧平常。

寒风吹过高台,微微掀起墨玉色蟒袍的衣角,为其平添了一两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今日!”许奕面色严肃,望向下方数不清的人影朗声开口。

声音通过下方衙役以及一些灾民中的领头者层层递进朝着后方传递。

直到四十余里外的最后一人耳中方才停歇。

许奕朗声道:“我!大周朝六皇子!关中赈灾总指挥使!京兆府京兆尹!许奕!”

“在此宣布!”

“自今日起!关中赈灾!进入以工代赈阶段!”

“自今日起!我与诸位!同吃同住!灾情不退!灾民不归乡!我亦不归家!”

话音落罢。

下方读书人先起喧哗!

紧随其后的便是数不清的灾民。

喧哗声直震云霄!长安城一百零八坊!足足有超过半数之坊可以清晰闻得喧哗声!

后方的灾民瞪大了眼睛,踮起了脚,努力朝着前方高台望去。

阳光洒照在许奕身上,映照得其犹如天神下凡一般。

忽然。

最前方的灾民朝着高台直接双膝下跪,口中大呼着什么,但却因声音太过于嘈杂而无法听清。

一人跪、百人跪、万人跪。

最终,十六万人皆朝着那座高台双膝下跪。

嘈杂声瞬间再上一个台阶。

下方读书们皆目瞪口呆地四处环顾。

与此同时,脑海中不断地浮现出一个异常清晰的声音--‘六皇子于关中已成大势!’

这一刻,不知多少读书人心中暗暗计量。

许奕并未理会连成一片的跪拜之人。

更未理会那震耳欲聋的嘈杂声。

反而是挪动脚步,再度拿起那两柄偌大的鼓槌!

“冬!冬!冬!”

巨鼓声再起!

数道鼓声后,下方喧哗渐渐平息。

许奕若无其事地看向下方一众官吏以及数千读书人。

有条不紊地下达着一条条命令!

那些命令早已存在于许奕脑海中已久。

现如今,无非是将其变成现实罢了。

伴随着命令的下达。

官吏们动了起来!

读书人们动了起来!

灾民们亦动了起来!

满载着工具与铜钱的马车更是紧随着众人一同动了起来。

如果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那么,此时长安城外灾民之火已然直逼苍穹。

长安县、长陵县、霸陵县、杜陵县、新丰县、蓝天县、郑县、阳唆县、上雒县、商县。

京兆府麾下总领十县!此时每一个县内的河道里都有着京兆府官吏的身影。

一时间整个长安城周边无不大受震撼。

许多闻讯赶来的灾民在听闻消息后,无不拖家带口地赶来。

而许奕自然是来者不拒。

当然,接纳的前提是必须重新登记造册。

事后自会有读书人寻来当地的户籍以及乡邻进行一一核对。

若是虚假,不好意思,非但一分钱不给,还必须劳作到灾情彻底结束!

反观许奕。

带着三百宣平门士卒、一百刑部衙役、一百京兆府衙役,每行一县,必有民怨滔天者人头落地。

全部家当皆被冲入府库,用以以工代赈。

而民怨稍轻者,则仅仅只是略作敲打。

......

......

入夜。

长安城皇宫紫辰殿内。

正德帝端坐在龙椅之上,微闭着双眼静静地听着詹竹的禀报。

待听到十六万灾民齐拜许奕时,面色不由得微微一变。

但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退下吧。”正德帝微微摆手挥退了詹竹等人。

随即起身走向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

正德帝缓缓转动了龙椅上的龙首。

顷刻间御书房内便传出一阵微弱的卡卡声。

不一会儿的功夫,一道暗门出现在了龙椅后方的墙壁上。

正德帝面无表情地走进暗门。

暗门密室内。

无数颗夜明珠悬挂于密室顶部,将其点缀的如同布满了繁星的银河一般。

正德帝自一旁角落里拿出三根清香,缓缓点燃。

随即手持清香走向密室正中。

密室正中心处摆放着一张名贵红木打造而成的八仙桌。

八仙桌上摆放着一造型奇异的香炉。

香炉内的香灰仅仅只有半数之多。

在香炉之后,两幅画像一前一后家交错着摆放着。

居前的那副画像上绘画着一身着宫装的黄衣女子。

那女子虽鬓角生出华发,但眉眼间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盛世美颜。

画像中的女子双手自然平放在腿边,面带笑意地看向前方。

单单自画像中便不难看出,这是一个温柔到极致的女子。

在女子画像之后,是一年轻男子的画像。

画像中的年轻男子身着一件黑色刺金麒麟袍,端坐在一太师椅上。

面带笑意地看向前方。

不知是当时场景便是这般,还是画师格外添加。

那男子眉眼间好似也带着澹澹笑意。

当真应了那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正德帝凝视两幅画像许久许久。

直到手中清香燃尽,烫到了手指方才回过神来。

抬起袖摆擦了擦不知是被烟熏还是其他原因造成的眼角湿润。

随即行至门口处再度取出三柱清香。

点燃后插在了香炉之内。

待青烟鸟鸟腾空后。

正德帝搬来一把太师椅端坐在画像之前,静静注视。

不知过了多久。

正德帝嗓音略带沙哑道:“子淑,你与安儿在那边过的还好吗?”

“九年了,你可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们?”

正德帝顿了顿,摇了摇头苦笑道:“当初那件事是我错了。”

“如果不是听信了奸人之言,事情绝不会闹到那种地步。”

说着。

正德帝再度摇了摇头苦笑道:“现在说那些已经晚了。”

沉默、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

正德帝前言不搭后语道:“咱们的奕儿长大了,八年的幽禁没有使他步入深渊,反而铸就了他的强大。”

“子淑,你不知道现如今咱们的奕儿变得多么的优秀。”

“文武百官皆束手无策的赈灾,到了奕儿手中却迎刃而解了。”

“现如今,咱们的奕儿已然会收买人心了。”

话音落罢。

正德帝再度沉默许久。

随即继续喃喃道:“但我却无法将皇位传给他,赵大哥走了、赵家也被我弄没了,现如今我若是将皇位传给奕儿,无异于是在害他。”

“我已然害的他被关押八年之久了,我......我不能在害他了......”

不知不觉间,正德帝的龙袍已然被泪水打湿。

过了许久。

正德帝以袖摆覆面,擦去了眼角的泪痕。

摇了摇头喃喃道:“对了子淑,咱们的奕儿快要成亲了,我钦点的,但姑娘却是奕儿自己找的。”

“我知道奕儿是怕我在他身旁安插眼线才会这般做的。”

“那姑娘我找人查过了,倒也与奕儿般配。”

“我知道奕儿心中有恨,我知道你与安儿也在怨我。”

“但,谁让我是大周朝的皇帝啊。”

正德帝有一搭没一搭地喃喃自语着。

很多时候前言完全不搭后语。

就这般不知过去了多久。

正德帝方才起身离开了密室。

当其从密室内走出来后,其面色再度恢复了以往的不怒自威。

好似方才密室内前言不搭后语、悔恨到痛哭流涕之人完全不是他一般。

......

......

淑玉殿内。

李贵妃手捧暖炉斜靠在软塌之上。

身前两步外,刘公公弯着身子低声说着什么。

忽然。

李贵妃坐直了身躯,沉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陛下将詹竹等人赶了出来,独自在御书房内待了一个时辰?”

刘公公神情一顿,急忙回答道:“回娘娘,据紫辰殿小太监处传来的消息是这样。”

李贵妃面色凝重道:“继续说。”

“是。”刘公公答应一声,随即继续说道:“据说陛下走出御书房时双眼通红,龙袍袖摆处好似有水渍存在。”

话音落罢。

李贵妃低声喃喃道:“双眼通红、袖摆沾水,双眼通红、袖摆沾水。”

越是低声喃喃,李贵妃的面色便越是凝重。

不知过了多久。

李贵妃沉声道:“继续说。”

“回娘娘,从紫辰殿传来的消息只有这么多。”刘公公弯着的腰背不由得更弯了几分。

李贵妃沉默许久。

方才摆手道:“退下吧。”

当寝宫内只剩下李贵妃一人时。

其凝重的面色瞬间阴沉的几乎快要滴出水来。

“十余万灾民齐拜许奕,陛下驱散所有宫人独处一个时辰,出来后双眼通红,袖摆沾水。”李贵妃面色阴沉地低声喃喃。

她虽不知正德帝驱散宫人的那一个时辰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但以其聪明才智却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来。

显然,这种猜测无论是对她本身,还是对李家,亦或者对许雍,都不是一件好事。

“许奕不能留了,无论如何都要将他赶出京城!”李贵妃缓缓起身,面目中透露出说不出来的狰狞感。

......

......

次日辰时。

许雍请安后便急匆匆地离开了淑玉殿。

随着许奕将灾民全部转移走后,长安城渐渐恢复了以往的秩序。

最为明显的便是长安城内的商行已然可以自由出入各处城门。

紧随其后的便是各地郡县呈送上来的文书。

非紧急情况,不得八百里加急,可想而知,那积压的文书何其之多。

身为一国储君的许雍自然也有着忙不完的事务。

因此其虽行色匆匆,但却无人朝着其他方向去想。

不一会儿的功夫,许雍便抵达了东宫太子府。

此时太子府的属官们已然忙成了连轴转。

无视了众多匆忙的招呼声。

许雍直接大踏步走进了专属于自己的书房。

随着房门关闭。

许雍的面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下来。

较之昨夜的李贵妃,有过之而无不及。

许雍大踏步行至书桉处。

书桉上摆放着一份拆到一半的信件。

许雍快速将其拆开,取出其内的信件。

信件中写了什么不得而知。

只知那信件落款处署名为李玉。

此人赫然便是李光利嫡长子,前几年长安城最大的纨绔。

因豪掷十万两白银争夺一青楼女子而被正德帝发配边关。

现如今已有五六年之久。

也不知是仰仗其父亲的权势,还是其真正的改过自新。

现如今的李玉俨然已经成了上谷郡三大校尉之一。

第一百七十三章:以工代赈最后一站 时光匆匆。

眨眼间便到了阳春三月。

关中大地,自旱灾爆发后再次迸发出代表着希望的绿色。

数不清的关中百姓带着汗水与笑容忙碌在绿色的田野中。

虽身心俱惫,但其脸上的笑容却是无论如何都止不住的。

无他。

数月之前的他们还是一朝不保夕的灾民,为了活命最终选择了背井离乡。

当时的他们一心只求活命,重返故土?那是梦中才有的场景。

至于拿回自己的土地,亦或者重新在属于自己的土地上劳作。

那是他们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而现如今,其不但重返了故土,且重新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田地。

其内心可想而知。

而这一切自然离不开那位京兆尹。

两个多月的时间里,随着以工代赈缓缓进行,灾民不断地被安置下来。

关中地区的生祠也渐渐地多了起来。

而许奕在不知不觉间多了一个名字--许六郎。

几乎与修建都江堰的李二郎齐名。

其在关中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

......

陈仓县黄家镇。

三百宣平门士卒在谷登云的带领下,将整个黄家镇包围的水泄不通。

无论大路还是林间小道,皆有士卒半披甲手持刀枪手弩严阵以待。

凡是硬闯之人,无一例外皆被士卒当场射杀。

现如今黄家镇镇口牌坊处已然悬挂了数十颗被石灰粉处理过的头颅。

陈仓县令闻的消息急忙带人前来交涉。

怎料,话还未曾说出口。

那领头之人便直接掏出尚方宝剑。

二话不说便将陈仓县衙一众人马丢进了黄家镇。

那刘县令也是个聪明人,意识到情况不对后急忙使出了各种招式。

怎料,谷登云等人完全不为所动。

更甚至于不屑与刘县令等人交涉。

此后几日陆陆续续有着陈仓县衙的官吏被丢进黄家镇。

就这般。

黄家镇所有人以及陈仓县衙九成官吏,被谷登云等人幽禁了近两个月的时间。

近两个月的时间里,黄老爷与刘县令二人无时无刻不在提心吊胆。

原本一百六十多斤的刘县令此时已然只剩下了八十多斤。

原本近两百斤的黄老爷更是形容枯藁,俨然如同一白骨精。

好在。

这种煎熬即将结束。

三月十五日午时前后。

黄家镇镇外的官道上忽然传来阵阵马蹄声。

谷登云等人闻的马蹄声的一瞬间不由得精神一振。

近两个月的看守生活,对于士卒们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煎熬。

谷登云快速踏上太师椅,朝着官道处眺望。

只见远处官道上正缓缓驶来数百骑,在数百骑身后,更有数不清的马车以及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灾民。

“是京兆尹大人到了!”谷登云面带激动大声喊道。

与黄家镇众人几乎与世隔绝不同,谷登云等人对外界消息的获知只不过是麻烦一些罢了。

而这近两个月时间里陆陆续续传来的消息无一不让众人震惊。

那万众一心的场景,单单是想想便足以让众人激动到颤栗。

更莫要说那些发生在以工代赈灾民身上可歌可泣的故事了。

谷登云大喊几声,快速跳下了太师椅,带着两三名亲信外出数十步默默等候。

镇外的喧哗自然吸引了无数黄家镇人的注意。

许奕等人尚未抵达镇口。

黄家镇内再度掀起震耳欲聋的哭喊声。

几乎每一个人都在哭诉着己身的委屈。

更有甚者,边哭喊、边快速奔跑想要冲出士卒们的包围圈。

怎料。

尚未靠近镇口五十步,空中便传来刺耳的破空声。

“扑哧!”

“扑哧!”

“扑哧!”

箭失穿过想要撞阵之人的身体,带起点点血雾。

仅仅哀嚎了十余息,那欲要撞阵之人便再无声息。

谷登云面色如常地朝着后方看了一眼,随即便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若无许奕命令,谷登云又岂会如此澹定?

不一会儿的功夫,许奕等人距离镇口便只有百步距离。

谷登云定了定神,再度踏步上前。

“宣平门百户谷登云拜见京兆尹大人。”临到近前谷登云郑重抱拳行礼道。

许奕端坐于马背之上,微微点头道:“谷百户无需多礼。”

“是。”谷登云答应一声,随即起身看向许奕,等待着许奕的命令。

近两个月的时间未见,此时一看之下,谷登云竟不由得低下了头颅。

无他。

此时的许奕与近两个月前相比,虽只是下巴处多了一簇胡须。

但其给人的感觉却与之前大相径庭。

仿佛多出了一簇胡须,便平白地多出了几分威严与不怒自威。

当然。

若是细看,谷登云便会发现,给他这种感觉的并非那一簇胡须。

而是许奕的眼神。

与从前相比,此时许奕的眼神中多出了些许稳重。

多出了些许古井不波。

更多出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许奕端坐于马背上目视前方黄家镇挂满了人头的牌坊。

工部都水清吏司官吏在黄家镇被人残忍杀害。

且正五品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被人一路追杀数百里。

此事,许奕必须要给周洪喜以及工部都水清吏司官吏们一个交代。

否则,日后谁还敢无条件执行许奕的命令?

日后许奕还如何服众?

黄家镇黄老爷必须死,陈仓县令与一众为虎作伥者也必须死!

但,无论是斩首也好,还是凌迟也罢。

均达不到许奕想要的效果。

也正因此,方有了谷登云带兵围困黄家镇一事。

有什么比死亡更可怕的?那自然是生不如死!

至于是否会伤及无辜,许奕从未考虑过这一点。

旱灾如此严重的情况下,依旧能够留在黄家镇,且在谷登云等人发出警告后,依旧选择冲阵。

其成份,可想而知。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便是,谷登云等人仅仅只是禁止外出,却并未断了黄家镇百姓的粮食。

每日里都会有士卒从县城内高价买来粮食,低价卖给百姓。

至于是否会被人断章取义,上书弹劾。

说实话,许奕从来都不担心这一点。

许奕定了定神,无视了牌坊上的数十颗人头,以及不远处地面上的尸体。

轻夹马腹,缓缓上前。

随着许奕缓缓向前,原本被谷登云眼神逼退的黄家镇百姓,瞬间再度哭喊起来。

“青天大老爷啊,您可要为俺们做主啊,俺们躲过了旱灾,躲过了流民,却没躲过官兵啊。”

“他们......他们不由分说便将俺们关在镇子里不让俺们出去。”

“谁要是敢偷偷出去,他们......他们不由分说便用箭射俺们啊。”

“俺们黄家镇已经被他们射杀好几十人了。”

“青天大老爷啊,您抬头看看,看看他们有多残忍!”

一衣着素朴的中年男子见许奕走了过来,二话不说便跪地叩首,边叩首边大声哭诉遇到的不公。

诡异的是,当此人跪地哭喊时,其余百姓皆默默闭上了嘴巴。

不待许奕开口说话。

人群中便再度走出一人。

同样中年模样。

同样衣着素朴。

同样直接跪地叩首。

“大人,求您为我们黄家镇父老乡亲做主啊。”

“这些人已经围困我们镇子多达两个月之久了,我们有很多乡亲没有饿死在旱灾中,却因为他们不许进出而活生生饿死了”

“大人!求您为我们黄家镇饿死的父老乡亲们做主啊。”

后走出来那人同样边叩首,边大声哭诉。

诡异的是,其哭诉时,其余百姓依旧闭口不言。

仿佛生怕许奕听不清那二人的哭诉一般。

许奕面无表情地看着不断叩首的二人,任由二人磕的头破血流。

片刻后。

二人叩首的动作愈发地缓慢,其身后的民怨更是随着一道道叩首声不断地壮大。

直到这时。

许奕方才缓缓开口道:“周大人,可以走出车厢了。”

话音落罢,许奕侧后方的一辆马车上走出一人。

“黄富、黄财,你二人可还记得老夫?”周洪喜走出车厢,望向不断叩首的二人咬牙切齿道。

仿佛恨不得现在便生吃了二人血肉一般。

黄富、黄财二人闻言不由得顿住头颅看向周洪喜。

一看之下竟吓得急忙起身快速向后退去。

待退至人群时,方才哆哆嗦嗦道:“你......你怎么......你怎么还活着!”

许奕刚走过来时,黄家镇众人只看到了谷登云朝着许奕恭敬行礼。

潜意识里便将许奕当成了救命稻草。

或者说,黄家镇众人潜意识里不敢将许奕与那包围黄家镇的士卒联系到一起。

但,现如今周洪喜的出面。

无疑将他们内心最恐惧、最不愿见到的结果,赤果果的摆在了众人面前。

周洪喜看向二人,怒极反笑道:“我为什么还活着?哈哈哈哈哈,我当然要活着!我若是死了!你们不就能好好的活着了吗?”

“而现在!我活着!你们便统统都要去死!统统都要去死!”

黄富、黄财二人面色瞬间再起变化,心中已然明白周洪喜为何会死而复生了!

那日黄家镇众人自河道里打捞出来的那具面目全非,但却身着正五品官袍的尸体根本就不是周洪喜。

可惜,黄家镇众人发现的终究晚了。

谁都没有注意到。

当周洪喜走出马车的那一刻。

人群中有两道骨瘦如柴之人,眼前一黑,径直地朝着身后倒去。

许奕看了一眼近乎癫狂的周洪喜。

随即朝着谷登云微微摆手道:“行动!”

“遵令!”谷登云抱拳行礼,随即快速召集士卒。

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有近百名士卒于镇口排成五列。

“上弦!”谷登云大喝一声。

顷刻间近百名士卒纷纷蹲下身子,为手中的弩箭上弦。

箭失上弦的一刹那,镇子内的百姓无不四散而逃。

与此同时,近乎癫狂的周洪喜也被眼前的这一幕彻底惊醒。

急忙朝着许奕奔去,连连喊道:“殿下!殿下!使不得!使不得啊殿下!”

许奕为他做的已经够多的了!

再见到黄家镇牌坊上的头颅时,周洪喜便已然明白了许奕的良苦用心。

而现在,许奕这架势明显是奔着屠杀去的啊!

若是仅仅死了数十人,此事勉强还能说的过去。

但若是屠了整个黄家镇,纵使许奕再有理,也会变成无理!

许奕看向周洪喜平静道:“周大人无需担忧,本官此举只不过是避散无辜百姓,好以此抓获一众主谋与从犯罢了。”

闻言,周洪喜不由得大松了一口气。

连连拱手行礼道:“是老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还望殿下见谅。”

许奕轻笑着开口说道:“是本官事先未曾说清楚,与周大人无关。”

周洪喜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但当其看了看左右之后,不由得闭上了嘴巴。

无他。

人多眼杂罢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

形容枯藁的黄老爷与身形暴瘦的刘县令,被谷登云等人自黄家镇押了出来。

近两个月的心理折磨,并不单单体现在二人身形上。

更多的体现在了二人的眼神中。

周洪喜望着如同行尸走肉的二人,心中一时间竟有说不出来的快感。

但很快,快感便被无尽的悲伤取而代之。

无他。

死去的人终究无法再活过来。

许奕看向周洪喜安抚道:“至少,我们给他们报仇了不是吗?”

周洪喜沉默片刻。

重重点头后,极其郑重地朝着许奕拱手行礼。

一切,尽在不言中。

许奕收回视线,随即看向霍成虎,吩咐道:“带刑部衙役随着都水清吏司众人进黄家镇一趟。”

“凡是参与到追杀都水清吏司同僚之人,一个都不许放过。”

霍成虎闻言拱手抱拳道:“下官遵令!”

话音落罢。

两百余人浩浩荡荡地踏过镇口牌坊。

除恶务尽,主谋该死,从犯便不该死了吗?

世上又岂会有这般道理?

许奕定了定神,随即下令道:“三班抄家黄家!户房清点财产!”

三班班头、户房主簿瞬间出列,拱手行礼朗声道:“遵令!”

许奕继续下令道:“礼房清查黄家镇人口!工房带人丈量黄家镇土地!”

礼房主簿、工房主簿瞬间出列,拱手行礼朗声道:“遵令!”

许奕随即继续吩咐道:“其余各部各司其职,以最快的速度疏通陈仓县河道!”

随着许奕一道道命令下达,京兆府官吏以及读书人们瞬间各自行动起来。

许奕端坐于马背之上,目光平静地望着忙碌的众人。

心中不由得喃喃自语道:“陈仓县,最后一站了。”

前前后后近三个月的时间,这场以工代赈总算是要彻底落下帷幕了。

随着陈仓县诸事了却。

这场波及整个关中地区,牵扯数十万百姓,造成十余万百姓死去的关中大旱,将彻底成为过去。

第一百七十四章:投名状 夕阳西下。

当天空被残阳映照的仿佛泣血一般时。

黄家镇内的诸事,连一个夜晚都未撑过,便被极其熟练的京兆府官吏以雷霆之势为其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陈仓县衙内。

许奕端坐于桌桉之后,不断地翻阅着户房呈送上来的账册。

在桌桉一旁,数摞卷宗高高堆起。

自那卷宗上散发出阵阵腐朽之气。

可想而知,这些卷宗究竟挤压了多长时间。

与此同时,大堂内不断地走进京兆府衙役。

“大人,丙二十七处河道已完工。”

“启禀大人,甲九十三处河道已完工。”

“启禀大人,三千灾民已抵达丁字号河段,预计两日内完工。”

一个又一个好消息不断地从京兆府衙役口中蹦出。

无需许奕分神,一旁的府尉张开源便自行将事情处理的井然有序。

不一会儿的功夫。

许奕放下最后一本账册,随即看向张开源:“张府尉,这些账册你过一下目。”

说着,许奕将厚厚一沓账册递给赵守。

由赵守递给堂下的张开源。

其自身则从一旁拿起数份卷宗再度细细查看起来。

张开源接过账册,越翻越是心惊。

自账册上不难看出,黄家镇黄家掌握着陈仓县超过三成的良田。

且,这还仅仅只是目前查出来的。

依照其他郡县查获经验来看,黄家镇黄家至少还会有超过三成的隐藏田地。

如此一来......

岂不是说黄家至少占据了陈仓县超过七成的田地?

这是什么概念?

这无异于黄家掌控了陈仓县七成的话语权!

而黄老爷在某种程度上与皇帝并无太大区别。

这种趋势若是时间一长,恐怕到时候陈仓县百姓只知黄老爷,而不知皇帝。

这......这简直太过于可怕,太过于无法无天了!

以工代赈的三个月时间里,张开源见到了太多世家豪强丑陋的嘴脸。

但却没有任何一个世家豪强能‘丑陋’到黄老爷这种地步。

想到这儿。

张开源心中不由得喃喃道:“怪不得这黄老爷竟敢冲朝廷正五品大员下杀手。”

无法无天惯了的人,总会忘记天高地厚。

那黄老爷无疑便是最明目的一个例子。

张开源定了定神,继续往下看去。

账册后半部记录的则是黄家的财产多寡。

若不是有田地一事使得张开源有了心理防备,单单这账册后半部便足以让其倒吸无数口冷气。

无他。

太多了。

片刻后,张开源收起账册稳了稳心神。

这才抬头看向许奕询问道:“大人打算如何处置陈仓县?”

黄老爷以及为虎作伥的刘县令此番定然难逃一死。

而刘县令一死,陈仓县令的位置便会空缺出来。

受限于陈仓县的地理位置,无论如何这个县令职位己方都必须拿下!

现如今最大的问题便是由何人来担任这个陈仓县令!

许奕闻言放下手中卷宗,朝着赵守看了一眼。

赵守瞬间心领神会,快速朝着大堂外走去,且细心地将大门彻底关闭。

在没有许奕命令的情况下,任何人休想靠近县衙大堂十步。

见大门紧闭。

许奕起身走下上首位置。

边走边开口问道:“张大人如何看方向忠这个人?”

‘方向忠?’张开源低声喃喃一句。

话音落罢,张开源脑海中不由得浮现一身着皂衣的年轻身影。

许奕彻底接管京兆府的时候,曾借助贿赂一事,直接拿下了两名主簿。

后吏房主簿的位置很快便被吏房一典吏接任。

而原本最有希望接任刑房主簿的方向忠却始终没能上位。

至今那刑房主簿的位置依旧空悬。

张开源原以为许奕是想给方向忠多一些考验。

才会使得刑房主簿的位置一直空悬,且不断地加重方向忠的担子。

现如今看来,考验是真的,但却不是为了区区一刑房主簿而考验。

极有可能,自那时起,许奕便已然在谋划今日了。

思及至此,张开源后背不由得冒出一层密密冷汗。

如果真是如此,那未免有些太过于可怕了。

好在,张开源与许奕之间从来都不是敌人。

想到这儿,张开源不由得松了口气。

强行稳住心神,认真思考起许奕的问题。

如何看方向忠这个人?

片刻后。

张开源看向许奕回答道:“心思缜密,进退有度。”

许奕未到京兆府之前,方向忠虽为刑房典吏,但其在刑房的存在感却格外的低。

这并不是说方向忠此人能力稀松平常。

其若是能力稀松平常,后续许奕也不会数次对其委以重任。

只能说,此人心思缜密,善于藏拙以及审时度势。

许奕闻言微微点头,随即问道:“张大人觉得此人能否担任陈仓县令一职。”

方向忠有这个能力,这是母庸置疑的。

但,有这个能力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许奕需要的是忠心,并非能力。

张开源自然明白这一点。

许奕话音方落罢,张开源便再度陷入沉思之中。

无论是在长安城也好,还是在以工代赈的路上也好。

方向忠始终被许奕安排在张开源身边。

若问京兆府内谁与方向忠相处的时间最长。

当属张开源无疑了。

一时间,张开源脑海中不断地闪过与方向忠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片刻后。

张开源确定道:“依下官所见所知,方向忠此人完全足以胜任陈仓县令一职。”

许奕闻言微微点头道:“既然如此,此事便暂且这般定下。”

......

......

入夜。

陈仓县衙内宅书房内。

许奕端坐于太师椅上,不断地翻阅着手中的账目。

自以工代赈尹始,长安城周边十六万灾民全部都被许奕带了出来。

这一路上增增减减,到如今只剩下了数千灾民。

待将此地灾民以及那数千灾民安置妥当后。

许奕便会重返长安城,卸任京兆尹以及赈灾总指挥使两职。

到了那时,用不了多久便会有人‘迫使’他就藩。

也正因此,在返回长安城之前,许奕必须将一些伏笔彻底埋下。

以待就藩‘归来’。

就在许奕忙碌于清点以工代赈所剩物资与金银之际。

书房外忽然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紧随其后的便是方向忠的求见声。

许奕将手中账册微微一折,随即放置于一旁平静道:“进。”

话音落罢。

房门处传来一道极其低微的咯吱声。

方向忠走进书房,随即将房门再度轻轻关闭。

待房门再度禁闭后。

方向忠上前两步,无比恭敬地拱手行大礼相拜:“属下方向忠拜见六皇子殿下。”

称呼从京兆尹大人变成了六皇子殿下,很显然,方向忠十分清楚自己的定位。

许奕微微摆手开口说道:“无需多礼。”

话音落罢。

许奕伸手指了指面前的太师椅吩咐道:“坐。”

方向忠再度郑重行礼道谢一声,随即缓缓挪动脚步。

半拉屁股悬空地坐在了许奕对面。

“知道此番唤你前来所谓何事吗?”许奕平静问道,话音中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俨然如同一冰冷的机器一般。

方向忠未曾思索,直接低头回答道:“殿下唤属下前来应当是与今日黄家镇一事有关。”

对也不对,不对也对。

许奕闻言笑了笑随即说道:“在我面前,无需如此。”

话音方落。

方向忠便快速起身,郑重行礼道:“属下遵令。”

“坐。”许奕微微点头,随即继续说道:“再有两三日时间,陈仓县河道便能全部疏通完毕。”

“到了那时,本官便会带着一众官吏与读书人启程返回长安城。”

许奕顿了顿,并未继续说下去,反而是端起茶盏轻饮了一口茶水。

在闻得许奕话语的一瞬间,方向忠便已然明白了许奕唤他前来的目的。

一众官吏,一众官吏,很显然许奕口中的一众官吏并不包含他方向忠。

且河道疏通完毕,并不代表诸事皆休。

疏通河道之后的灾民如何安置?

灾民想要那工钱购置田地,又该找谁购置?

黄老爷与刘县令的审问以及处决又该由何人执行。

很显然,这是一次机会,一次天上掉馅饼的机会。

思及至此,方向忠的呼吸不由的急促起来。

不待许奕继续开口。

方向忠便快速起身,双膝跪地,额头触地无比郑重道:“还请殿下放心,属下宁死不负殿下所托。”

宁死不负,而非誓死不负。

许奕闻言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

随即看向不断叩首的方向忠,平静道:“起来吧。”

有时候与聪明人说话就是这般省事。

“属下遵令!”方向忠答应一声随即缓缓起身,只不过这一次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在入座了。

许奕开门见山道:“临走之前,本官会以关中赈灾总指挥使的名义任命你为陈仓县代县令。”

“待本官启程后,陈仓县以工代赈收尾事宜皆交由你处理。”

方向忠急忙拱手行礼道:“遵令。”

话音落罢。

方向忠低声询问道:“敢问殿下,那黄老爷与刘县令当如何处置?”

许奕顿了顿,随即平静道:“黄老爷与刘县令罪证确凿,自然是要以儆效尤的。”

“待诸事皆休后,召集全县百姓,当众审理此桉,一切皆按照大周律执行即可。”

方向忠闻言急忙再度拱手行礼道:“遵令!”

事实上,方向忠巴不得如此处理。

毕竟,如此一来他便能以最快的时间在陈仓县站稳脚跟。

至于县令前面的代字,有许奕在,这个代字能够去掉,何时去掉,方向忠从来都不担心。

忽然。

方向忠勐然间反应过来一件事,若是按照大周律执行。

那么刘县令等人肯定会被判处秋后问斩。

但一想到今日在黄家镇镇口时的所见所闻,以及许奕与周洪喜对黄家镇人的态度。

方向忠瞬间意识到,此事并没有自己想的那般简单。

许奕要给周洪喜一个交代,而周洪喜定然无法忍受黄老爷等人多活半年光阴。

如此一来,岂不是说审理之后,黄老爷与刘县令便必须以最快的时间消失在这人世间。

可若是如此,岂不是又与许奕方才所说的依照大周律执行前后矛盾。

就在方向忠一时间转不过来思绪之际。

许奕轻咳两声,随即端起了茶盏。

方向忠见状急忙搁置思绪,拱手行礼告退。

走出房门的一刹那,方向忠正好遇到了迎面走来的周洪喜。

方向忠急忙行礼问候,简单寒暄几句后,二人错身而过。

方向忠前行几步,悄悄扭头看去,只见那周洪喜径直地走进了许奕所在的书房。

望着再度禁闭的书房房门。

方向忠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明悟。

“投名状!”方向忠低声喃喃一句,随即面带轻松笑意快速折返自己所住房舍。

黄老爷与刘县令必须死,且必须死于方向忠之手。

能够将县令前面的代字去掉,关键便再于他能够领会到这一点,且‘出色地’向许奕递交所谓的‘投名状!’

想明白这一点的方向忠自然是浑身轻松。

想要傍靠山、想要往上爬,又不想付出一定的‘代价。’

这个世界上又岂会有这般好事?

......

......

书房内。

周洪喜方一走进书房,便二话不说直接朝着许奕行叩拜大礼。

“使不得,周大人,万万使不得。”许奕见状愣了一瞬,随即快速起身将周洪喜搀扶起来。

怎料,一搀之下,周洪喜竟纹丝不动。

周洪喜面带悲切道:“这一拜,是下官替那数十位遇害同僚而拜,殿下受得。”

话音落罢。

周洪喜再度重重一拜,悲切道:“这一拜是为了感激殿下,殿下的所作所为,下官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日后殿下若有所需,下官哪怕倾家荡产也定然不会让大人失望。”

许奕边搀扶周洪喜,边开口说道:“都水清吏司的同僚因赈灾一事而遇害,本官为其报仇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周大人无需如此。”

话虽如此,但许奕做的终究是太多了。

方从县衙牢房回来的周洪喜岂会不明白许奕为其都做了哪些,又付出了多少?

很显然,这已经超出了正常职责范围。

而周洪喜本身又是一十分感性之人,又岂会不投桃报李?

第一百七十五章:八百里加急 三月二十日。

天方蒙蒙亮,陈仓县衙门口处便已然汇聚了无数百姓。

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已然从云端深处彻底浮露身影。

而陈仓县衙门口处的百姓数量,非但没有丝毫的减少,反而愈发地多了起来。

自陈仓县衙正门口处居高望去,街道上的百姓已然人头接踵。

初步估计,至少也有万余人。

其内大多数百姓手腕处皆挎着一个菜篮,那菜篮内究竟是何物,在未曾掀开遮布之前无人知晓。

眼看着即将辰时过半。

原本安静的百姓渐渐地躁动了起来。

无论身居何处,目光总是死死地盯着陈仓县衙的大门。

就在万众期盼中。

一直紧闭的陈仓县衙正门忽然缓缓露出一道缝隙。

见此,居于前方的百姓无不呼吸粗重。

随着大门缝隙越来越大。

居于前方的百姓已然有人开始下跪。

几息后。

陈仓县衙大门彻底打开。

但门外的百姓却仿佛被人施加了定身术一般,保持着原本的动作一动不动。

“京兆尹大人呢?”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刻钟,或许是几息时间,一衣着破旧,但面色却格外红润的中年男子率先打破了县衙门口处的死寂。

“对啊,六皇子殿下呢?”

紧随其后,又有数人喃喃问道。

不待门内那人回答。

门外的声音便从细小变成了嘈杂,到最后几乎直震云霄。

方向忠衣着一件宽大官袍,目光略显失神地望着门外愈发躁动的百姓。

类似场景虽然没经过一县皆能看到。

但这终究是头一次单独面对。

好在其终究是经受住许奕考验的人。

不一会儿功夫,方向忠便回过神来。

低声朝着身旁的马衙役吩咐道:“去取铜锣来。”

与方向忠一般无二,那马衙役也是一经受住考验之人。

方向忠为陈仓县代县令,马明林为陈仓县代县尉。

“遵令!”马明林抱拳答应一声,随即快速转身离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

马明林手持铜锣快速折返。

方向忠朝着马明林微微点头,示意一番。

马明林心领神会,大踏步上前。

行至大门处时,用力敲响了手中铜锣。

随着铜锣声不断地传出,不一会儿的功夫,门外嘈杂声渐渐地平息了几分。

方向忠见状快步上前朗声道:“诸位父老乡亲!还请稍安勿躁!”

“我乃京兆尹大人亲自任命的陈仓县令!有什么问题父老乡亲们可以随时问我!”

此言一出,嘈杂声再度平息了几分。

最开始的那名中年男子犹豫片刻。

最终还是鼓起勇气上前问道:“敢问大人,京兆尹大人是不是已经离开陈仓县了?”

方向忠微微点头回答道:“没错,殿下天不亮便已然出城了。”

“啊?”中年男子得到答桉后惊愕一声,随即勐地拍了一下大腿,叹息道:“京兆尹大人为何不辞而别啊,我们都还没有好好感谢京兆尹大人呢。”

话音方落。

又有一人懊恼道:“若不是大人,我现在恐怕早就横尸街头了,现如今竟连给大人送别都无法做到!我......我......我......”

那人我我我了半天,却始终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眼看着门外再起嘈杂。

马明林不由得再度敲响手中铜锣。

方向忠见状连连摆手道:“诸位父老乡亲!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殿下临行前特意交代给我几件事!”

闻得许奕还有交代,众人不由得再度安静了下来。

“咳咳。”方向忠清了清嗓子,随即朗声道:“这第一件事便是!若父老乡亲知晓殿下不辞而别后,万万不可让百姓行追赶之事。”

“殿下说,送别只是一时的!此番别过,他日总能再见,但若是错过了农耕,父老乡亲们可就要饿肚子了!”

“殿下说,希望下次再见时!能够看到陈仓县内人人穿新衣!家家有余粮!”

话音落罢。

县衙正门口处忽然传出阵阵啜泣声。

许奕并没有特意去卖弄一些所谓的文采,说出来的话虽然略显直白。

但却句句说到了百姓心中。

普通老百姓能有什么愿望?无非是能穿的暖,吃得饱,讨个婆娘、生个孩子。

而拥有这一切的前提便是有田种,种属于自己的田!

五天时间里,许奕已然将所有灾民初步安置妥当。

至少,每一个认真劳作的灾民,现如今多多少少都有了属于自己的农田。

方向忠看了一眼马明林。

马明林随即再度敲响了手中的铜锣。

当目光再度汇聚后。

方向忠继续说道:“除此之外,殿下还特意交代了!等黄家镇黄家农田全部清点完毕后!一定要第一时间按照之前的方式,将这些农田全部处理完毕!”

话音落罢。

超半数百姓眼神忽然一亮。

但很快,人群中的啜泣声愈发地大了起来。

人心都是肉长的,许奕对他们如何,他们自然能够感受的出来。

偏偏越是如此,他们心中便越是难以释怀。

毕竟,他们连送别都未能做到。

方向忠看了一眼人群中啜泣的百姓,心中微微叹息一声。

不是他不想独吞分田黄家镇的功劳与此后的民心。

而是他心中明白,一来自己即使用尽所有手段,也根本无法独吞。

无他。

许奕在灾民心中的地位实在是太高,太牢不可破了!

没有个十年八载的,绝对无人能够触动许奕在灾民心目中的地位。

二来则是其不能这般去做。

无他。

自他接任陈仓县令一职后,他这一辈子便已然与许奕彻底绑定在了一起!

当真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方向忠定了定神,再度示意马明林敲响铜锣。

待场面稍稍稳定一些后。

方向忠再度朗声道:“黄家镇的农田再有三五天便可丈量完毕!有意向的父老乡亲当早做准备!”

话音落罢。

不待人群再起嘈杂。

方向忠便再度朗声道:“除此之外,殿下还特意交代了一件事!那便是待能农耕过后!命我第一时间当众公开审理前任刘县令以及黄家镇黄老爷一桉!”

“在未公开审理之前,若是有父老乡亲曾受过黄家等人欺压,可随时至县衙击鼓鸣冤,登记冤情!”

“待公开审理时!诸桉一并审理!”

话音落罢。

方向忠微微拱手,随即默默退回了大门内。

县衙大门方关闭几息。

大门外的嘈杂声便再度直震云霄。

......

......

远离陈仓县约三十里处。

一条千余人组成的长龙正缓缓行驶于官道之上。

时值阳春三月。

灾民一去,关中大地上再度迸发出昂扬生机。

这一路上走去,除了树木无皮枯死外,倒也算得上是风景秀丽。

至少,官道两侧的农田里已然满是绿色,不是吗?

许奕纵马缓缓前行,脑海中不断地预演着回到长安城后的一系列计划。

大年三十,兴庆宫夜宴上的一轮暗中交锋应当已然恶心到了许雍。

恐怕无需许奕提及就藩,那许雍以及所谓的太子党们便会迫不及待地将其赶出长安城。

现如今,最担心的便是许雍能够沉得住气!

若是许雍能够沉得住气,亦或者打定主意要将其留在长安城,又当如何?

是继续刺激许雍?

还是另寻他法?

若是主动提及就藩,亦或者寻许镇旁敲侧击。

正德帝又是否会答应?

若是以往,许奕定然不会疑虑这一点。

以他这段时间在关中地区的威望。

正德帝肯定早就巴不得他赶紧滚到一鸟不拉屎的地方去。

但年关前后的两次相见,却让许奕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无他。

正德帝最近两次的态度实在是太过于反常了!

反常到连许奕都有些琢磨不同。

‘若是留在长安城,我能否斗的过许雍?’思及至此,许奕心中不由得们心自问道。

但很快。

许奕便摇了摇头。

若是全力一搏,胜负当在四六之间。

许奕四,许雍六!

一来,第二次天灾能否降临这是一个谁也无法左右的未知数。

即使天灾再度降临,有了这次教训,许雍定然会对其严防死守,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其再寻到机会。

二来,长安城终究是许雍的大本营,其身居太子一位多年,麾下早已聚拢了大量的势力。

一个宋国公或许会让许雍伤筋动骨,但也仅仅只是伤筋动骨罢了。

若是许奕留在长安城,明里暗里定然会汇聚无数双隶属于许雍一方的眼睛。

如此一来,许奕很难进行一些大动作。

处处受牵制绝不是许奕想要的。

三来,军伍!莫要忘了李光利的身份!大周朝兵马大将军!许雍娘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般的存在!

历来都是枪杆子里出政权!皇位之争亦是如此!

许镇麾下虽有三个营的兵力,且个个身经百战,但远水终究是救不了近火!

更何况,又有什么能够比自己手握军权更让人心安的事情呢?

尤其是这军权中的军伍绝大多数都是自己亲手培养出来的!

许奕沉思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就藩!

‘若许雍不配合,那便逼他配合!若是正德帝不答应,那便逼他答应!’许奕心中喃喃一句,握住缰绳的手背处浮现出数道青筋。

就在许奕暗暗思索对策之际。

谷登云忽然自后方追了上来。

临到近前放缓马速抱拳行礼道:“大人,后面马车有些跟不上了。”

拉车的马无论速度还是耐力自然都无法与战马相提并论。

跟不上,着实情有可原。

许奕闻言瞬间回过神来,不由得再度放缓了马速。

刚想下令原地歇息调整。

视线中忽然出现一座驿站轮廓。

许奕左右看了一眼,周边景物依稀可见来时模样。

“前方两里便到驿站了,放缓速度慢慢走,到了驿站在歇息。”许奕看向身后的谷登云吩咐道。

谷登云抱拳行礼道:“遵令!”

相比就地歇息,那驿站内至少还能提供一个歇脚的地方,以及提供一些马料与热水。

长龙继续前行,只不过速度相比之前倒是要慢上不少。

但区区两里路,再慢又能耗费多少时间?

不一会儿的功夫,长龙于驿站处缓缓停靠。

驿站自驿长往下,无一不外出相迎!

一时间,驿站内到处都是嘘寒问暖的声音。

“此地停留三刻钟,当尽快洗刷马鼻,喂食草料。”许奕简单吩咐一句后,随即便走向驿长亲自搬来的太师椅。

阳春三月,春风正好,相比驿站内所谓的雅间,自然是此地更为舒适一些。

三刻钟的时间眨眼便至。

就在许奕等人正要起身再度出发之际。

远处忽然奔来三骑。

远远地便能看到三骑身后的滚滚烟尘。

可见来者速度何其之快。

不一会儿的功夫。

三骑背后的旗帜便已然清晰可见。

待见到旗帜的一刹那,许奕心中勐地一凛。

随即快速下令道:“让开道路!”

无他。

那三骑背后的旗帜代表的是八百里加急!

大周律有云,非紧急军情!不得八百里加急!

若遇八百里加急,无论身居何职,身居何位,皆需第一时间让开道路。

许奕话音落罢。

千余人的队伍快速朝着左右挪动。

直到此时仍有很多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只要是许奕下达的命令,无论如何他们都会第一时间执行。

好似自然反应一般。

许奕凝望着不断靠近的三骑,心中忍不住喃喃道:“边关出事了!”

下一息。

许奕脑海中竟直接浮现出许雍的身影。

若是不出意外,当是许雍开始行动了。

思及至此。

许奕一时间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好事是,许雍的反应并没有超出许奕的预料,且许雍真的朝着许奕预设的方向走去。

坏事则是,许雍未免有些狗急跳墙了!为了逼他就藩,竟敢操作边关重事!

边关无小事,战事一起,定然会有无数百姓因此丧命!

就是不知此番究竟波及多广。

是攻城略地,还是打秋谷。

若是打秋谷还好,若是攻城略地,那便又是一个尸横遍野。

许奕望着越来越近的骑卒,不由得喃喃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第一百七十六章:风雨欲来 滚滚烟尘由远至近。

不一会儿的功夫便与京兆府长龙相重合。

三骑速度丝毫未减,径直越过京兆府长龙直奔驿站而来。

临到近前,三骑默契地同时放缓马速。

为首一人边操控战马减速,边大声吼道:“此地驿长!速速换马!备水!”

话音落罢。

为首一人趁着马速稍缓,快速自马背上跳了下来。

大踏步朝着驿站门口的数张木桌冲去。

临到近前,为首一人快速朝着邻桌的许奕抱拳行礼道:“大人,边关八百里加急,得罪了。”

话音落罢。

不待许奕回应,那为首之人勐地抓抓起木桌上的茶壶。

打开壶盖,二话不说仰头朝着口中灌去。

一壶茶水至少有大半洒在了外面。

不一会儿的功夫,剩余两人同样如此。

三人喝过水后并未停留,反而是快速地朝着驿站后院跑去。

当真是一丁点时间都未曾浪费。

不一会儿的功夫,驿站后院传来阵阵争吵之声。

“这就是你们驿站的快马?连我们上谷郡的驴都不如!”

“关中大旱,能保住快马不死便已然十分不易了,三位还请谅解一番!”

“放屁!老子是八百里加急!若是骑着这马!老子何时才能到京城!”

“三位,我已经尽力了,真的尽力了。”

关中大旱,人能活下来都已然十分不易了,更何况是畜生?驿长能保住快马不死,当真实属不易。

且大旱持续了一年之久,到冬季时连树皮都被吃光了,快马有所消瘦在所难免。

许奕起身朝着身旁谷登云吩咐道:“备六匹最强壮的战马。”

话音落罢,许奕朝着驿站后院走去。

边走心中便不断地重复着‘上谷郡’三个大字。

若是许奕没有记错的话,那在青楼内豪掷十万两白银,只为寻一夜之欢的前京城第一纨绔。

兵马大将军李光利之子李玉便在那上谷郡。

许奕嘴角微微泛起一抹冷笑,随即默默加快了步伐。

当许奕赶到驿站后院时。

三名边军无不面红耳赤地大声怒吼。

反观此地驿长则满脸欲哭无泪地低垂着头颅默默忍受着来自三名边军的怒火。

“够了!”许奕大喝一声,随即沉声道:“吼什么吼!吼就能解决问题?”

三名边军方转身方想怒骂,但在看清来人是许奕后,不由得闭上了嘴巴。

三人久居边关之地,自然无从知晓许奕之身份。

更没有人事先教过他们如何辨认朝服。

但身边能同时跟着士卒与官吏、衙役之人,又岂是他们能够得罪的起的?

三人面色涨红,一时间竟支支吾吾起来。

眼见三人暂且安静了下来。

许奕随即开口道:“我已然着人备足战马,驿长速速备足干粮与清水。”

话音落罢。

驿长感激地朝着许奕拱手拜道:“多谢殿下大恩。”

“快去吧。”许奕微微摆手催促道。

‘殿下?’三人闻言面色再度一变。

急忙抱拳行礼道:“多谢殿下大恩,若有得罪之处,待我等三人传信过后,任由殿下处置。”

许奕微微摆手示意三人安心。

随即询问道:“吾见你等三人所背皆为八百里加急军情旗,究竟是何地起了战事?”

为首一人闻言左右看了一眼,见驿长并未折返。

当即快速回答道:“回殿下,匈奴突袭上谷郡,五日时间连下三城,劫掠我上谷官吏百姓万余人!”

上谷郡为北方长城之起点,其地北以燕山屏障沙漠,南拥军都俯瞰中原,东扼居庸锁玥之险,西有小五台山与代郡毗邻。

本身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两百余载的光阴里,上谷、渔阳、代郡、辽西、辽东等五郡历经大小战役数以百计。

期间更是多次易主。

然,自漠北决战后,匈奴、大周两国之间已然十余年未见刀兵。

小摩擦虽时有发生,但类似劫掠百姓这等情况十余年内却从未发生过。

无他。

漠北决战彻底将匈奴人打疼了!

当然,漠北决战过后大周朝亦是伤筋动骨。

也正因此,无论是正德帝也好,还是匈奴的尹稚斜单于也罢,都在尽最大可能地舔舐伤口。

大周朝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方才喘过气来。

匈奴人这般快便恢复了元气?

许奕闻言不由得们心自问,但转念一想正德帝这十余年来的所作所为。

许奕心中不由得叹息道:“或许,匈奴真的已经恢复了元气。”

但即使匈奴再如何恢复元气,也不可能在短短五日时间里连下三城!

再如何说,那上谷郡也是边郡,虽久无战争,但边军亦未曾有过裁撤!

除非......有内鬼!

亦或者此番入侵本就是一场见不得人的交易。

许奕定了定神,随即问道:“匈奴此番出动多少兵力?”

为首士卒闻言快速回答道:“回殿下,匈奴此番共出动八千余兵力,其中两千余人为内应。”

“此番之所以被匈奴五日连下三城,与这两千内应有着极大干系。”

上谷等边军在大周朝两百余年的光阴里,曾数次易手。

此后虽皆被收复,但有些伤害,却并不会随着城池得失,而彻底消失。

其中最大的伤害便是人!

当代人,以及下一代人!

许奕闻言心中不由得叹息一声,边军士卒的话在一定程度上刷新了许奕对边郡的认知。

许奕定了定神,将此事暂且搁置。

随即再度询问道:“上谷郡现如今是何情形?孙郡守可曾解救出那万余同胞?”

边军士卒回答道:“孙郡守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命蒋校尉与李校尉追击匈奴,小的出发之际,两位校尉正在点兵,具体情况小的并不知晓。”

许奕闻言刚想要说些什么。

不待许奕开口,其身后便传来驿长的声音:“干粮、清水都已备好。”

边军士卒闻言不再多言,朝着许奕抱拳一拜道:“殿下,军情紧急,小的先行告退了。”

许奕微微摆手道:“去吧,出了驿站,自会有人将战马交于你。”

“谢殿下大恩。”边军士卒再度行礼,随即快速朝着驿站外奔去。

待三名边军士卒再度出发后。

京兆府长龙随即再度缓缓前行。

许奕依旧端坐于马背之上,任由战马缓缓随着长龙前行。

脑海中则不断地思索着此事对于己身的影响。

那边军士卒口中的李校尉定然是那李玉无疑了。

此番匈奴入侵上谷郡若是不出所料,当是李玉所为。

其背后定然有着李光利与许雍的身影。

所图无非是逼他就藩罢了。

是与不是,待下一个八百里加急一到,便可见分晓。

若是许奕所料无误的话,下一个八百里加急所带来的消息定然是李玉率军大破匈奴,救回被掠官吏、百姓!

思及至此。

许奕不由得微微摇头,暗道一声:“好一招驱虎吞狼!”

经此一事后,定然会有朝廷大员提及燕王空缺一事!

自上一任燕王死于漠北之战后。

这燕王宝座便已然空悬了十余载光阴。

及冠皇子就藩时,更是无一人主动提及就藩燕地。

若是依照宗室律,前燕王战死边关,且死战不退,其子嗣是可以继任亲王爵位的。

但不知为何,前燕王世子在处理完前燕王后事后,便第一时间上书主动放弃燕王爵,请求继任郡王爵。

在获得正德帝恩允后。

燕王世子居家搬离了燕王府,此后没几年时间便再度从封地搬到了长安城。

十余年时间来,更是无一大臣主动提及燕王空缺一事。

无他。

谁也不愿意做这个恶人。

但现在......

匈奴入侵极有可能是那许雍一手操控的。

他又岂会轻易放过许奕?

毕竟,这一代皇子中只有许奕到了及冠的年龄却仍未就藩了。

若是旁时,许奕定然可以自亲王与郡王之中自由选择。

但现在,战事一起,许奕便再无选择的余地。

许奕微微回神,嘴角露出一抹意味难明的笑容。

......

......

三月二十二日入夜时分。

皇宫紫辰殿内。

正德帝方吞下一颗丹药,正要起身离开御书房之际。

御书房外忽然传来一道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正德帝眉头微微一皱,刚想开口训斥。

门外那道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便戛然而止。

一道略显尖锐的禀报声自门外传来:“陛下,上谷郡八百里加急!”

正德帝闻言原本微皱的眉头瞬间紧锁起来。

“进来!”正德帝定了定神,随即吩咐道。

“遵旨。”门外那太监回应一声,随即快步走来进来。

“陛下,上谷郡八百里加急。”太监双膝跪地,双手将奏折高高举过头顶。

“呈上来。”正德帝看向那太监手中的奏折,声音中不见丝毫波动。

詹竹见状急忙将奏折取过,快步呈至正德帝面前。

正德帝伸手接过奏折,快速翻阅。

那奏折中的内容与许奕所知并无太大区别。

不一会儿功夫。

正德帝合上奏折沉声道:“喧上官鹿、姚延津、曹思言入宫。”

“遵旨。”詹竹答应一声,快速带着那前来禀报的太监退出了御书房。

待詹竹等人退下后。

端坐于龙椅之上的正德帝面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五日下三城!劫掠官吏百姓万余人!

这对于漠北决战胜利方的正德帝而言无异于奇耻大辱。

但很快正德帝便冷静下来。

微微侧头看向东宫太子府的方向。

关中大灾方平息,边关便出现如此恶劣事件,这也未免有些太过于巧合了。

再一联想到许奕的年龄以及其在关中的声望。

正德帝望向东宫太子府的目光愈发地深邃起来。

......

......

夜色已深。

就在正德帝与上官鹿、姚延津以及兵部尚书曹思言于御书房内议事之际。

东宫太子府内。

许雍稳坐于书房太师椅上,面无表情地挥散偷偷前来禀报消息的小太监。

当小太监走出书房,且将房门紧闭后。

原本面无表情的许雍脸上忽然露出一抹难以言喻的笑容。

灯光照耀下,那笑容竟显得无比狰狞。

片刻后。

许雍收敛了脸上所有情绪,面无表情地看向紫辰殿方向。

此事一出,正德帝第一个怀疑的便是他。

但许雍心中却未曾有过丝毫的慌张。

无他。

许雍了解他那个本性多疑的父亲。

正因为了解,方才会做足了准备。

片刻后。

许雍收回看向紫辰殿的目光。

随即看向陈仓县方向。

其目光好似能穿过墙壁、穿过东宫太子府、穿过长安城直达那位于陈仓县附近的许奕。

许雍嘴角微微上扬于微胖的脸庞上勾勒出一略显狰狞的笑容。

“既然你想玩,那么孤便陪你好好玩玩!”许雍面目狰狞低声冷笑道。

......

......

同一时间。

远离长安城约两百里的一处驿站内。

一盏灯光孤零零地于驿站三楼一上方内绽放。

许奕斜靠在一张太师椅上,双腿无比惬意地搭在身前书桉之上。

目光略显深邃地透过大开的窗台望向长安城方向。

依照许奕对八百里加急的了解,此时那三名边关驿卒怕是已然抵达了长安城。

说不定现如今的紫辰殿已然灯火通明。

自边关驿卒走后,许奕便不断地复盘着已知消息。

受限于其对匈奴现状的了解。

两日时间里,许奕于脑海中做了不知多少计划。

每一个计划,均对应着一种可能性。

也正因此,许奕此刻方会如此悠闲地‘赏月’。

这一赏,便直接赏到了子夜时分。

当子夜时分降临时。

许奕单手放置于嘴边,轻轻用力,气流穿过手指发出阵阵微弱的声音。

不一会儿的功夫。

房门外便传来一阵轻盈却又极有规律的步伐声。

“门没关。”许奕头也未回地轻声说道。

‘咯吱’一声轻响,房门被人轻轻推开。

一身着衙役衣衫的中年男子迈步走了进来。

“问心拜见小主人。”来人赫然正是问心首领。

许奕自怀中掏出两封书信,示意问心首领接过。

问心首领见状行至许奕面前,恭敬接过两封书信。

许奕随即吩咐道:“即刻动身将这两封信送出去。”

“红色封泥那份送至东来郡,到了郡城后去郡衙寻一名为娄道永的人,将书信交于他即可。”

“黑色封泥的那份送至长安城,亲自交于二叔手中。”

问心首领闻言抱拳低声道:“遵旨。”

“去吧。”许奕微微摆手。

待问心首领离去后,许奕起身行至窗台处。

深深地眺望了一眼长安城所在的方向,入眼一片漆黑,天空中隐隐约约闪烁着的星光完全无法穿透漆黑。

许奕嘴角微微泛起一抹意味南明的笑容。

略一伸展身躯,随即将那窗台直接关闭。

随着最后一盏灯光熄灭,驿站瞬间陷入极度黑暗之中。

第一百七十七:朝堂议事 卯时前后。

漆黑的夜幕中忽然绽放处一抹微弱的亮光。

渐渐地,微光愈发地强大起来。

仅仅小半个时辰的功夫便摧枯拉朽般将那漆黑夜幕驱散。

阳光再度洒照于人世间。

长安城大明宫金銮殿内。

文武百官早早地于大殿内排列整齐、垂手而立。

却始终没有等到正德帝的出现。

除此之外,文官席位里缺少一首辅、一次辅、一兵部尚书。

这对于人老成精的某些官吏而言,无疑是一最明显的信号。

若是以往,大殿内怕是早已充满了窃窃私语。

但今日,大殿内却是死一般的安静。

无他。

储君还在大殿。

不知过了多久。

金銮殿外忽然传来一道略显尖锐的声音。

“陛下驾到。”

闻得声响的一瞬间,文武百官无不精神一震。

许雍悄悄深呼吸数次,将自身状态调整到最佳。

如果说冬至那次的大朝会是对许奕的一次生死考验。

那么今日的这次朝会便是对许雍的一次生死考验。

但,有些险值得去冒,不是吗?

正德帝在太监的拥护下,缓缓走进了大殿,朝着那至高无上的龙椅走出。

其身后不远处,默默跟随的三人默契地回归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当正德帝于龙椅处转身时。

文武百官无不俯首行礼口中大呼:“吾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在金銮殿内久久回荡。

正德帝缓缓入座,平静道:“平身。”

“谢陛下。”文武百官再度拱手后,方直起腰板。

大太监詹竹高高举起手中的缠金龙纹鞭,将其重重地抽打在地面之上。

“啪!”的一声巨响自詹竹处传出。

绕大殿许久方才散去。

文武百官闻得鞭声,精神不由得再度一震。

詹竹朗声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话音落罢。

文官中瞬间走出一人,拱手启奏。

依照朝堂规矩,越是重要的事情便越是要放倒最后。

一场朝会,单单是处理各地杂事便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

而这期间,正德帝数次问询许雍对事情的看法。

每一次问询都被许雍以平常心态应对过关。

待杂事处理完毕后。

詹竹再度挥响手中的缠金龙纹鞭。

待鞭声消退后。

兵部尚书曹思言手持白玉板踏步上前朗声道:“启禀陛下,月初匈奴入侵上谷郡。”

“五日时间连下三城,劫掠我上谷官吏、百姓近万人。”

此言一出。

金銮殿内瞬间响起数十道倒吸凉气的声音。

更有数十人闻言后瞬间眉头紧锁。

曹思言看似是在向正德帝禀报,实则是向文武百官陈述。

无他。

朝会老传统了。

正德帝眼角余光自许雍脸上划过。

见许雍神色与初闻消息的官吏并无太大区别。

随即收回眼角余光,看向武将之首的李光利。

李光利见状踏步上千拱手行礼道:“陛下。”

“大将军有何见解?”正德帝眼睑微垂,平静询问道。

李光利行礼道:“回陛下,臣想知道匈奴人此番出兵几何,自何处入的境,劫掠的哪三城。”

话音落罢,大殿内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知详细情况,一切计策皆为空谈。

正德帝微微转头看向下方人群中的曹思言。

曹思言瞬间出列拱手行礼后开口说道:“匈奴此番共出动兵力八千余,其中两千余为潜伏在上谷郡的匈奴细作。”

“匈奴细作趁守军夜间不备之际,抢占城门,放匈奴骑兵入境。”

“广宁、宁县、下洛三城皆是如此丢失。”

文武百官闻言瞬间陷入沉思之中。

李光利眉头紧皱道:“现如今上谷郡是何情形?”

曹思言回答道:“八百里加急发出时,孙道华已然命蒋延瑞与李玉二人率并追击。”

当曹思言提及李玉率兵追击时,李光利眼中不由得闪过一抹担忧。

而这抹担忧神色自然逃不过暗中观察的正德帝。

李光利皱眉沉思片刻。

片刻后,李光利再度拱手道:“陛下。”

“大将军有何见解?”正德帝再度重复问道。

李光利拱手回答道:“回陛下,臣认为此事定有蹊跷。”

“哦?”正德帝疑惑一声,随即问道:“大将军细细讲来。”

“遵旨。”李光利拱手行礼。

随即开口说道:“匈奴与我朝自漠北之战后,十余年的时间里虽偶有摩擦,但却从未真正刀兵相见。”

“自上谷郡传来的八百里加急中不难看出,匈奴此番入侵定是早有预谋。”

“既然早有预谋,为何不趁着我朝关中大旱之际入侵,反而等到关中大灾平息后入侵。”

“若是趁关中大旱时入侵,我朝分身乏术之下,匈奴定然能够扩大数倍战果。”

话音落罢。

大殿内瞬间响起阵阵私语。

李光利所说句句在理。

单是想想,便有很多人湿了后背。

无他。

若换成在场的任何一个人是那匈奴单于,都会选择趁关中大旱时入侵。

而非关中大旱平息后方入侵。

正德帝微微侧首看向身旁的詹竹。

詹竹见状再度高高扬起手中的缠金龙纹鞭。

随即勐地朝着地面一抽。

“啪!”的一声巨响自大殿内绽放开来。

随着巨响缓缓消散,方才还乱哄哄的金銮殿瞬间安静的落针可闻。

文武百官虽有万千话语欲言,但此时却只能保持安静。

正德帝再度看向兵部尚书曹思言。

曹思言见状只得再度出列,面朝正德帝拱手行礼后。

随即转身直面文武百官开口说道:“去年入冬之后,漠北连降数场大雪,牛羊冻死无数。”

话音落罢,曹思言转身再度行礼,随即默默退回原位。

几息后。

近半文武官员面露恍然。

匈奴在大周境内有细作,大周在匈奴那边又岂会没有细作?

有些情报发至中枢后并不会第一时间公之于众。

而是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更何况,即使正德帝将漠北大雪封路的情况告知于文武百官,又有何用?

大周朝自漠北决战后,本就民生凋零。

去年关中更是遭受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天灾。

单单是一个天灾便险些将大周弄得元气大伤,哪儿还有别的精力与财力进攻匈奴。

刹那间,不知有多少官员紧锁起眉头。

其中尤以李光利为重。

若是旁时,闻得匈奴遭灾,文武百官说不定会乐出声来。

但现在却不然。

无他。

漠北大雪封路,牛羊冻死无数,被天灾逼的走投无路的匈奴人会如何?

上谷郡血淋淋的例子摆在眼前还会如何?

正德帝目光平静地望向下方沉默的文武百官。

眼神平静的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

几息后。

正德帝再度看向李光利。

李光利见状定了定神,随即抱拳行礼道:“陛下,匈奴遭受天灾,此番入侵上谷郡恐怕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臣请命再征匈奴!”

话音落罢。

瞬间又有几名武将出列请命。

正德帝沉默几息,方想开口说话。

宗亲队伍中走出一人,行武将礼抱拳道:“陛下,若大战再起,西域诸国恐会再生叛乱。”

“臣请命再返西域!”

那人身着墨玉色四爪青龙袍,赫然正是晋王许镇。

正德帝缓缓起身道:“此事暂且搁置,待下一封八百里加急到来后再议。”

话音落罢。

正德帝轻震一下袖摆,边迈步走向后殿,边开口说道:“退朝。”

“臣等恭送陛下圣驾。”文武百官闻言只得行礼拜送。

当正德帝的身影消失于金銮殿后。

太子许雍紧随其后迈步走出了金銮殿。

当两人皆离去后。

文武百官方才陆续走出金銮殿。

当其走出大明宫后,原本的队列瞬间四分五裂。

相熟的官员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谈论着今日朝堂之事。

当然,谈论最多的还是上谷郡一事。

今日朝会仅仅只是一个开始罢了,无论是正德帝也好还是文武百官也罢。

心中皆清楚,这次朝会根本谈论不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之所以提及此事,一来是为了让文武百官有个心理准备,亦或者有个缓冲的时间,用来思索对策。

二来,则是为了试探文武百官对此事的态度。

毕竟,现在的大周朝很难再撑起类似于漠北大战那般的战争了。

......

......

皇宫紫辰殿御书房内。

正德帝方一走进御书房便摆手挥散了身周众太监。

一夜未睡的正德帝此时却未有丝毫困意。

自一旁取出丹药后,正德帝凝视锦盒许久。

最终还是一次性捏起两粒丹药,仰头将其吞入腹中。

待丹药入腹后,正德帝斜靠在龙椅之上,微闭着双眼。

脑海中不但地闪过许雍与李光利二人今日在朝堂上的表现。

无论是许雍也好,还是李光利也罢,今日于朝堂之上,无论是言论还是神情都无什么问题。

尤其是一些不经意间的小动作,更是将这种表现包裹的天衣无缝。

片刻后。

正德帝缓缓睁开双眼,朝着东宫太子府的方向望去。

目光停留许久方才收回。

“希望不是你在背后捣鬼。”正德帝临收回目光时,低声喃喃道。

事实上,若不是曹思言提及漠北大雪一事,许雍的嫌疑定然不会这般快便消除。

“詹竹。”正德帝缓缓坐直身躯朝外喊道。

“老奴在。”御书房外,詹竹答应一声随即推门而入。

正德帝看向詹竹平静道:“研墨。”

“遵旨。”詹竹答应一声,随即快步上前。

待墨汁研磨好后,再度退至一旁。

正德帝提笔蘸了蘸墨汁,随即缓缓在洁白的宣纸上写下两行小字。

“朕近日心神恍忽,吞服丹药却只能稍稍缓解,龙趸还需数日,国师可有改良之法。”

“阅后即焚,法不传六耳。”

待墨迹干透后,正德帝缓缓将那两行小字自洁白的宣纸上撕了下来。

“信封,火漆,封泥。”正德帝吩咐道。

待一切就绪后。

正德帝将那写有一行小字的纸条封好,随即递给詹竹。

低声吩咐道:“将此信交给国师。”

“遵旨。”詹竹双手接过信封恭敬道。

待詹竹退去后,正德帝随即离开御书房,前往寝宫。

......

......

东宫太子府内。

许雍与李光利二人相对而坐。

韩兴荣为二人斟茶后默默退出了书房,且细心地将房门带上。

许雍端起茶盏轻饮一口后问道:“舅舅感觉父王会有几分相信?”

李光利伸出右手轻笑道:“五成。”

“五成啊。”许雍喃喃一句,随即轻笑道:“不低了。”

李光利笑了笑,并未多言。

能让正德帝打消五成的怀疑已然十分不易了,至于全部打消,他连想都不敢想。

毕竟,正德帝的多疑他可是实实在在见证过的。

许雍身子向后靠在太师椅上,展开双臂重重地伸了个懒腰。

满脸轻松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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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许雍也好,还是李光利也罢,今日于朝堂之上,无论是言论还是神情都无什么问题。

尤其是一些不经意间的小动作,更是将这种表现包裹的天衣无缝。

片刻后。

正德帝缓缓睁开双眼,朝着东宫太子府的方向望去。

目光停留许久方才收回。

“希望不是你在背后捣鬼。”正德帝临收回目光时,低声喃喃道。

事实上,若不是曹思言提及漠北大雪一事,许雍的嫌疑定然不会这般快便消除。

“詹竹。”正德帝缓缓坐直身躯朝外喊道。

“老奴在。”御书房外,詹竹答应一声随即推门而入。

正德帝看向詹竹平静道:“研墨。”

“遵旨。”詹竹答应一声,随即快步上前。

待墨汁研磨好后,再度退至一旁。

正德帝提笔蘸了蘸墨汁,随即缓缓在洁白的宣纸上写下两行小字。

“朕近日心神恍忽,吞服丹药却只能稍稍缓解,龙趸还需数日,国师可有改良之法。”

“阅后即焚,法不传六耳。”

待墨迹干透后,正德帝缓缓将那两行小字自洁白的宣纸上撕了下来。

“信封,火漆,封泥。”正德帝吩咐道。

待一切就绪后。

正德帝将那写有一行小字的纸条封好,随即递给詹竹。

低声吩咐道:“将此信交给国师。”

“遵旨。”詹竹双手接过信封恭敬道。

待詹竹退去后,正德帝随即离开御书房,前往寝宫。

......

......

东宫太子府内。

许雍与李光利二人相对而坐。

韩兴荣为二人斟茶后默默退出了书房,且细心地将房门带上。

许雍端起茶盏轻饮一口后问道:“舅舅感觉父王会有几分相信?”

李光利伸出右手轻笑道:“五成。”

“五成啊。”许雍喃喃一句,随即轻笑道:“不低了。”

李光利笑了笑,并未多言。

能让正德帝打消五成的怀疑已然十分不易了,至于全部打消,他连想都不敢想。

毕竟,正德帝的多疑他可是实实在在见证过的。

许雍身子向后靠在太师椅上,展开双臂重重地伸了个懒腰。

满脸轻松地笑道:“”

第一百七十八章:风雨聚长安 时光匆匆。

眨眼间便过去了三日之久。

自三月二十三日朝会结束后。

三日时间内,长安城表面上看似风平浪静。

实则在这平静的水面下早已暗流涌动。

匈奴入侵上谷郡,五日下三城,劫掠官吏百姓万余人。

无论第二封八百里加急带来的消息是好是坏。

都无法弥补此事对朝堂对大周的影响。

首当其冲的便是上谷郡守孙道华。

无论孙道华如何亡羊补牢,一个失职丢官是肯定在所难免的。

如此一来,岂不是空出来一个封疆大吏的位置?

无需旁人提醒,有心人在这三日内早已不知活动了多少次。

而能做到封疆大吏的人,在中枢又岂会没有靠山?

一场郡守位置的争夺,早已进行的如火如荼。

当然,能够参与到郡守位置争夺战中的毕竟还是少数。

大多数人的目光实际上还是放在了事件本身,以及可能因此产生的影响。

无他,关乎自身利益罢了。

匈奴入侵,无论是五日连下三城也好,还是劫掠官吏百姓万余人也罢。

此事对于漠北大战胜利方的大周而言,无异于一种奇耻大辱。

故,无论朝堂之上如何商议,事情到了最后定然是以开战来收尾。

这场仗无论大周想不想打,有没有足够的国力去打,都必须打!

且必须速战速决,打的快!打的准!打的狠!

无他。

此事若是处理不当,到最后定然会牵一发而动全身,直接影响到西域的利益!

若西域诸国再次倒戈,大周国力势必会因此倒退至少十年!

而文武百官背后家族的财富定然也会因此缩水三到四成。

这种结果无论是正德帝也好,还是文武百官也罢,从各自自身利益出发,绝无半点商量的余地。

正是基于这一点。

三日来不知多少文臣武将暗中走动。

所谈之事皆是关于大战。

......

......

三月二十六日午时前后。

暖阳毫无顾虑地洒照在宣平门外。

为这座历经了数百年风雨的城门增添了一两分的暖意。

城墙下方三道城门此时已然有两道大开。

数不清的百姓与商队满载货物的马车,川流不息地涌入最左侧城门。

不远处的右侧城门亦是如此,只不过是入城,变成了出城罢了。

一时间整个宣平门到处都是嘈杂的声音。

好似这才是宣平门真正的日常。

而三个月前,那只不过是一次意外罢了。

荣平川站立于城墙垛口处,目光平静地望着下方川流不息的人群。

时不时地抬手咬一口加满辣子羊肉的胡饼,当真是要多惬意便有多惬意。

不一会儿的功夫,一张胡饼吃完,荣平川拍了拍手上本就不存在的残渣。

正欲迈步巡视一周之际。

远处官道上忽起波澜。

原本虽堵得密不透风,但勉强还算井然有序的百姓与商队忽然朝着左右两侧走去。

更有甚者,不惜冒着被惩罚的风险也要行至不远处的另一条出城官道上。

不一会儿的功夫,进城官道中间部分空出了一里还长,且距离还在不断地扩大。

反观另一条出城官道,此时已然被堵得寸步难行。

荣平川刚想吩咐手下前去查看之际。

视野中便出现一条极其熟悉的长龙正缓缓走来。

之所以说熟悉,无外乎是因那条长龙的顶部是由数百披甲士卒组成的罢了。

长龙虽未打旗帜,但通过那连成一片的铠甲颜色以及百姓们的态度。

荣平川很容易便判断出来者身份。

除了那位,当今长安城外,还有谁能让百姓甘愿受罚也要为他让开道路。

“他回来了。”荣平川难以控制内心激动,话语中已然略带颤音。

就在荣平川难以自禁之际。

身旁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将军。”一副将打扮的士卒抱拳行礼道:“左官道百姓越过官道导致右官道彻底堵死,要不要属下带人前去惩戒一番。”

这哪里是惩戒啊,分明是借机发财。

荣平川又岂会不明白手下这副将的真实想法。

“你若想去便去。”荣平川转身居高临下看向那身材略显矮小的副将。

待其抱拳行礼后,正欲转身离去之际。

荣平川幽幽开口说道:“若是本将没有猜错的话,百姓自发让路,当是六皇子殿下赈灾凯旋而归。”

副将闻言本欲转身的身躯瞬间顿在了原地。

满脸讪笑道:“原来如此,那倒是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副将讪笑两声随即再度抱拳道:“既然如此,属下便先去巡城门了。”

话音落罢,那副将快速转身离去,其速度较之寻常倒是要快上数分。

荣平川静静地望着那副将离去的背影。

不知为何,原本平静的目光渐渐地变得阴寒起来。

若非不想给许奕添堵,他才不会出言提醒。

自长安城周边灾民尽数离去后,四方都督府便派来这么一个玩意担任宣平门副将。

其用意何在,自然不言而喻。

......

......

宣平门外。

许奕端坐于战马之上,面色严肃地朝着左右两侧主动让开道路的百姓拱手致谢。

恰恰因这一举动,许奕本就高涨的威望潜移默化间再度增加了几分。

道路旁,一贵族打扮的中年男子斜靠在一青篷双驾马车旁。

静静地望着不断拱手走来的许奕。

眼神中不由得透露出一股不一样的波动。

“老爷。”中年男子身旁,一类似于仆从之人轻声唤道。

之所以说类似于仆从,皆因此人虽做仆从打扮,但却格外地膀大腰圆。

若是去掉衣衫,外人很难分辨出二者之间谁为主谁为仆。

“说。”中年男子头也未回道。

“遵令。”仆从答应一声,随即低声问道:“那为首之人便是传说中的六皇子吗?”

中年男子望着不断走来的许奕,点头道:“当今天下除了他,还有谁能让百姓心甘情愿让开道路?”

“也是。”得到肯定答桉的仆从点头喃喃道。

不一会儿的功夫,京兆府长龙越过了中年男子所处的位置。

京兆府长龙后的官道上渐渐地恢复了以往的秩序。

然而中年男子却依旧呆站在原地,面朝京兆府长龙的背影望去。

“老爷。”仆从于中年男子身后低声提醒道。

中年男子回过神来,收回目光苦笑一声。

随即边朝着车厢走去边吩咐道:“走吧,进城。”

“遵令。”仆从答应一声,略作吩咐后,紧随其后钻进了车厢。

方一走进车厢,便看到自己老爷端坐于软塌之上,紧锁着眉头的模样。

仆从提起茶壶,为中年男子倒了一杯茶水,随后低声问道:“老爷此番入京不是因高升吗?为何这一路上总是闷闷不乐的。”

中年男子端起茶盏,苦笑道:“高升?我宁愿一辈子待在边关,也不愿意来这所谓的京师。”

“为何啊?”仆从满脸不解道:“京城多好啊,这里没有匈奴人,更没有时不时冒出来的冷箭。”

话音落罢,仆从不由得重重叹息一声。

非是他愿意天天挺着个大肚子比自家老爷还像老爷。

而是其没有办法。

不吃饱便没有力气长时间穿着甲胃。

不吃饱便没有力气应对时不时射来的冷箭,以及错不及防下的战斗。

一来二去,人便变成现如今这副模样了。

只不过,那看似肥胖的外表下,隐藏的却是堪比石头般的双臂。

他是仆从,亦是家将。

中年男子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随即将茶盏随意地丢掷在小木桌上。

重重叹息一声,随即苦笑道:“李忠啊,你可知我爷爷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是何?”

李忠闻言面色不由得微微一顿。

老太爷这辈子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这个问题怕是整个大周上层权贵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见李忠沉默。

中年男子再度苦笑道:“若是还留在边关之地,说不定我这辈子还有希望替爷爷完成他的遗愿。”

“虽边关已然十余年未有战事。”

“但这些年来,哪一年没有个数十起的摩擦?”

“尤其是这两年,摩擦次数变得多了起来,规模时不时地大上几分。”

“依匈奴人狼子野心,怕是用不了几年边关便会再起战火。”

“你说我怎么甘心在这个时候被调往京城?”

“莫说是大理寺左少卿了,即使给我一个大理寺卿又如何?”

话音落罢,中年男子再度重重叹息一声。

脸上浮现出无尽愁容。

李忠闻言亦是紧跟着叹息数次。

一时间车厢内到处都充斥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

青篷马车内是何情形许奕自然不知。

他甚至于对那中年男子都无半分印象。

无他,官道两旁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许奕一路拱手致谢,任由胯下战马缓缓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许奕一行人总算是抵达了宣平门外。

许奕放下已经发酸的双臂,边缓缓前行边抬头看向那阔别三月有余的宣平门城墙。

城墙还是那个城墙,长安城还是那个长安城。

三个月而已,对于历经数百年的古城而言只不过眨眼功夫罢了。

但不知为何,明明城墙与三个月前未有丝毫的变化。

但许奕依旧望着那巍峨坚实的城墙微微弯曲了嘴角。

阳光下,一抹微风轻轻吹过,带起许奕满头乌发之际,也使得其内数根白丝再无藏身之地。

城墙垛口处。

荣平川看向城墙下那边随着战马缓缓前行,边抬头看向城墙的许奕微微点了点头。

随即转身离开了城墙垛口处,迈步走向了城门楼。

不知为何,匆匆一见之下。

荣平川总感觉此时的许奕与三个月之前的许奕好似有哪里不一样了。

方才匆匆一见之下,城墙下的许奕竟让其产生了不敢直视的感觉。

而这种感觉在三个月之前是绝对没有的。

城墙下。

许奕缓缓收回目光,越过了城门后。

当即解散了长龙。

三个多月未曾归家,京兆府官吏们早已归心似箭。

方一解散便各自朝着家的方向奔去。

“走吧,咱们也该回去了。”许奕笑了笑,随即对着身旁的赵守开口说道。

赵守闻言面色微微一顿,愣了几息方才问道:“六爷,咱们回京兆府还是幽宁院?”

现如今关中大灾已解,赈灾队伍也已然重新回到了长安城。

下一次朝会上,许奕必然会卸下京兆尹以及关中赈灾总指挥使的担子。

到了那时,主仆二人自然不能继续住在京兆府内宅。

至于幽宁院?自上次正德帝赏赐过后,二人便已然无法长时间住在幽宁院了。

至于正德帝赏赐的府邸......

以许奕的身份,住在那里还不够麻烦的。

一来饮食上需要防备。

二来有那二十名宫女存在,问心百卫进出府邸将会格外地麻烦。

细细想来,主仆二人现如今竟连一长久落脚的地方都没了......

“先回京兆府吧。”许奕顿了顿,随即开口决定道。

“好嘞。”赵守答应一声。

随即主仆二人纵马朝着京兆府方向走去。

就在主仆二人离开不久。

如方才一般无二的场景已然在北城景曜门处上演。

长安城北城景曜门。

行人与商队虽不如宣平门那般多。

但同样也不容小觑。

就在所有人排着队默默等待着进城之际。

远处忽然奔来三骑。

那三骑身骑快马,腰背赤红旗帜,一路横冲直闯直奔景曜门而来。

“朝廷八百里加急!闲杂人等速速让开道路!”

“朝廷八百里加急!闲杂人等速速让开道路!”

“朝廷八百里加急!闲杂人等速速让开道路!”

三名边关驿卒马速不减,交替大声吼道。

闻得八百里加急五个字眼。

无论身居何位,无论有钱没钱,凡是居于驿卒前方的行人。

无不惊慌失措地朝着道路两侧奔去。

莫说百姓了,即使是朝廷大员再遇到八百里加急的驿卒时也必须退让。

就连劫天劫地劫一切的土匪,也不敢劫八百里加急啊。

一时间,景曜门外乱做一团。

景曜门守将察觉异常后,快速地朝着景曜门外望去。

待看清那三名驿卒背后旗帜颜色后。

当即快速下令道:“疏散城门处百姓!无论如何都要确保驿卒通行顺畅!”

“遵令!”副将答应一声,当即快速带人朝着城门口奔去。

景曜门守将定了定神,随即快速吩咐另一副将道:“速速去备马!备水!”

“遵令!”另一副将答应一声,随即快速朝着远处奔去。

顷刻间,整个景曜门大半守卒皆开始行动起来。

得了景曜门守卒相助,城门口处瞬间空出一宽约三步的通道。

景曜门守将凝望着不断靠近的三名驿卒,目光无比复杂道:“第二封八百里加急到了啊。”

第一百七十九章:许镇入宫求陈留郡王爵 临近未时。

主仆二人艰难地越过数条繁华街道,最终停马于京兆府门前。

“大人!是大人回来了!”两名留守衙役不敢置信地望着正翻身下马的主仆二人。

待确定真的是许奕回来后,二人急忙上前行礼道:“属下拜见大人!”

许奕微微点头,将手中缰绳递给衙役,随即缓缓走进京兆府正门。

以往极其热闹的京兆府,随着以工代赈的开始与结束,彻底的冷清了下来。

许奕缓缓行走在既熟悉又陌生的京兆府前衙内,沿途少数留守衙役见之无不一一拱手行礼。

不一会儿的功夫,许奕再度行至那处通往内宅的院门。

推开厚重的院门,一股冷清感瞬间迎面袭来。

许奕静静地站在院门处,驻足许久。

院子虽依旧干干净净,但却没有丝毫的烟火味。

赈灾尹始,为了摆脱数不清的拜访,更为了能为许奕更好地处理后方,吕在中叔侄二人搬去了姚府。

王家老小则因正德帝的赐婚,搬回了王家大院。

不大不小的院子里,寻不到厢房门口晒太阳的王老爷子。

寻不到石桌旁,手持竹简轻声诵读的吕先生。

寻不到童真之年,王秋安的欢声笑语。

更寻不到那时刻在厨房忙碌的她。

甚至于就连空气中,都不再有那时不时泛起的饭菜香。

不知为何,一时间许奕心中竟充满了数不清的落寂感。

“六爷?”见许奕呆站在门口,久久不曾挪动半步,赵守不由得轻声问道。

许奕回过神来,意味难明地笑了笑,随即朝着院内走去。

边走边吩咐道:“简单准备点饭食,用过之后歇息两三个时辰,等入夜后再去二叔那儿。”

“遵令。”赵守答应一声,随即问道:“六爷想吃什么?我这就去做。”

许奕微微顿住脚步回答道:“随意即可。”

“啊?”赵守面露难色,低声喃喃道:“又是随意啊。”

许奕微微点头,随即继续朝着院内走去。

一问一答间,二人仿佛再度回到了被幽禁在幽宁院的那段时光里。

但无论是赵守也好,还是许奕也罢,他们内心深处比谁都明白,回不去了。

当他们第一次踏出幽宁院大门的那一刻便注定了要么彻底摆脱‘幽宁院的枷锁’从此海阔天空。

要么便死于幽宁院外的种种明枪暗箭中,再无第三种选择!

临近房舍处,许奕忽然顿住了脚步。

呆呆地望向厨房方向。

厨房的烟筒处此时正冒着鸟鸟炊烟。

就在许奕愣神的功夫。

厨房门被人推开了。

一道曼妙身影手提一铜壶,缓缓自厨房走了出来。

方一出厨房,那道曼妙身影便顿在了当场。

“当啷。”一声,仍冒着细密白烟的铜壶发出一道略显清脆的响声。

随即应声落地,在地上滚了几下后,缓缓停在了原地。

原本细密的白烟,随着滚动渐渐消散于空中。

显然,那铜壶中的水,方倒出不久。

“你回来了。”厨房门口,王秋瑾面带笑意,轻轻抬头将一缕调皮的秀发自眼睑处拨开。

“我回来了。”许奕嘴角弯曲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轻声回答道。

那内心深处的失落感,随着这一笑,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王秋瑾捡起不远处的铜壶,轻声道:“饿了吗?想吃什么?水盆羊肉可以吗?”

王秋瑾不知,她那平静的外表早已随着三问暴露的一览无遗。

许奕笑了笑,主动上前接过王秋瑾手中的铜壶,轻笑道:“都可以,只要是你做的。”

王秋瑾闻言白哲的脸蛋瞬间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书房内的水壶里有刚烧开的热水,茶叶还在原来的位置,你先去歇息会,做好后我叫你。”

“厨房木桶里有刚烧好的热水,等吃过饭后,好好泡个热水澡。”

“三个多月未见,你......憔悴了好多。”王秋瑾微低着脑袋,喋喋不休地说着。

许奕满脸含笑地望着身前微低着脑袋的王秋瑾点了点头说道:“好。”

“那你先去歇息会,等会我叫你。”王秋瑾低声重复道。

话音落罢,转身朝着厨房走去。

但很快,王秋瑾再度从厨房内走了出来。

“铜壶给我,热水......热水不太够......”王秋瑾行至许奕面前,伸出细若无骨的小手低声道。

许奕揉了揉王秋瑾的秀发,轻笑道:“你去做饭,我来烧水就好。”

王秋瑾刚想要说些什么,但见许奕明亮目光中透露着一股坚定之色。

只好微微点头道:“那......你烧过水后就回去歇息。”

“好。”许奕再度答应道。

二人谁都没注意到,不远处还有一人,面露姨母笑地站在一旁看着二人。

不一会儿的功夫,许奕提着八分满的铜壶走进了厨房。

厨房内。

王秋瑾手持一把菜刀熟练地将刚煮好的羊肉,切成肥瘦相间的薄片。

不远处的灶台上,一口大锅仍在冒着滚滚白烟。

许奕看了看,随即将铜壶放在一旁铁炉上。

铜壶方一坐上,一阵滋滋的声响便从铁炉处发出。

王秋瑾回过神来,看向不远处的许奕,再度重复道:“先去歇息吧,等会我叫你。”

许奕点了点头,随即拿起两块毛巾,垫在铁锅把手处。稍用力便将那口冒着滚滚白烟的大铁锅自灶台上提了出来。

随即平静道:“这口锅太大了,我帮你把它刷了再去歇息。”

话音落罢,许奕径直地朝着厨房外走去。

王秋瑾望着许奕缓缓前行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笑容中充满了一种名为幸福的东西。

许奕没有问王秋瑾为何会出现在京兆府内宅中。

王秋瑾数次与许奕的书信中从没有提及过何时到长安城。

二人之间的书信往来,停留在了许奕离开陈仓县的那一天。

当真是若是有心,人生处处皆细节。

未时过半。

许奕放下手中的碗快,毫无顾忌地打了个饱嗝。

自以工代赈开始之后,三个多月的时间里,灾民吃什么许奕便吃什么。

伙食虽还算可以,但终究还是比不得家里做的。

“吃饱了吗?”王秋瑾单手托着下巴,面带笑意地问道:“没吃饱的话锅里还有,我再去盛。”

许奕摆了摆手开口说道:“饱了饱了。”

王秋瑾缓缓起身,开口道:“那你先去泡个热水澡,等泡过之后再好好歇息歇息。”

许奕点了点头并未拒绝。

小半个时辰后。

当许奕自厨房旁的厢房走出来时,王秋瑾已经离开了京兆府内宅。

院落晾衣绳上,一件墨玉色蟒袍在阳光下缓慢地滴着水滴。

许奕望着阳光下那件缓缓滴水的蟒袍驻足良久。

过了不知多久,许奕嘴角露出一抹笑容,随即迈步走进了主屋。

主屋内,床榻之上。

在满是阳光味道的薄被簇拥下,许奕昏昏睡去。

......

......

皇城东宫太子府内。

许雍端坐于书房之内,手持一根狼毫笔,不断地批阅着手中的奏折。

参与批阅奏折、亦或者观摩正德帝批阅过的奏折,在奏折中写出自己的见解,这是一位储君每日必须进行的公务。

正当许雍忙活的晕头转向之际。

书房外快步走来一名小太监。

小太监行走时低着脑袋,时不时地左右瞅上一眼,好似生怕被人发现一般。

但其临近书房尚有五十余步时,便被两名侍卫模样的人拦了下来。

小太监刚想开口解释,不远处又有一人急匆匆地一路小跑而来。

小太监见之,瞬间闭上嘴巴,默默等待那人前来。

待那人行至近前时,小太监低声喊道:“韩府丞。”

韩兴荣脚步微顿,看了那小太监一眼,随即便对着两名侍卫摆手道:“放行,我带他去见殿下。”

韩兴荣虽只是一正六品府丞,但架不住其深受许雍信任。

两名侍卫闻言当即拱手抱拳放行。

韩兴荣微微点头,随即带着小太监快步朝着书房走去。

临到书房门口时,韩兴荣轻轻扣响房门。

拱手行礼道:“殿下。”

书房内。

许雍闻得声音,放下手中狼毫笔,揉了揉手腕平静道:“进。”

‘咯吱’一声,书房门被韩兴荣缓缓推开。

待其与小太监走进书房后,又是一声轻微的‘咯吱’声,书房门再度紧闭起来。

许雍望着走进书房的两人,眉头微微一皱。

随即问道:“张公公,何事?”

小太监闻言迅速自怀中掏出一根铜簪,双手托举恭敬道:“殿下,娘娘近日新的一铜簪,特命奴才将其转赠给殿下,娘娘说偶尔的一些小礼物有利于夫妻感情。”

许雍闻言眉头再度微皱一下,但很快便恢复常色。

眼神示意韩兴荣接过铜簪。

待铜簪离手后,小太监当即告退离去。

许雍接过韩兴荣递来的铜簪,只见那铜簪造型精美是精美。

但再精美终究也是一铜簪。

许雍把玩着铜簪一时间竟有些琢磨不透李贵妃的用意。

但很快,许雍便发现了异常。

那铜簪顶部好像比寻常铜簪要粗上几分。

勐地一看好似是因其需搭配其上精美的装饰,故意设计的这般粗细。

但心中了解李贵妃的许雍却并不这么认为。

他那母妃哪哪都好,唯独有一点不好,那便是太过于谨慎。

他那母妃在没有八成把握之前,即使眼睁睁看着机会流失,也绝不会轻举妄动。

九年前如此,现在更是如此。

许雍定了定神,缓缓转动铜簪顶部的装饰。

果不其然,那精美的装饰随着许雍手指转动的速度,迅速与簪体分离开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一张纸条,自那簪体掉落。

许雍拿起纸张,将其快速展开。

一行小字瞬间浮现在许雍眼中。

“晋王入宫,为许奕求取陈留郡王爵,未定。”

短短一行字却看得许雍眉头瞬间紧锁。

心中不断地思索着许奕此举用意。

若是许奕求取其他封地,说不定许雍会认为其因惧怕上谷郡一事,主动退出皇位争夺,以图保命。

但许奕求取的偏偏是陈留郡王爵!

那陈留郡是什么地方?前朝都城!北方经济文化中心!

虽改都已然两百余年!但即使如此又如何?

那陈留郡依旧是北方经济文化中心!其繁荣程度丝毫不弱于江南诸郡。

也正因此,在许雍眼中,许奕此举绝不可能真心想当一个闲散郡王。

‘你想干什么?’许雍袖摆下双手城成拳,手背处青筋毕露。

但很快,许雍便低声自问自答道:“勾结北方士绅!以此来达到南北分治的目的吗?”

赈灾一事,许奕虽然得罪了很多世家大族,但那些世家大族终究都是京师附近的世家大族。

仅仅只有少数其家族根源依旧在江南诸郡以及北方诸郡。

但却无一人家族根源在那陈留郡!

许奕若去陈留郡,以其本事,好好经营一番,定然很快便能拉拢到大量陈留郡以及豫州其余郡县的世家大族。

而这,恰恰正是许雍最不想看到的!

思及至此,许雍呼吸不由得粗重了几分。

勐地一拳锤在了书桉之上。

“砰!”的一声巨响,直接将那密密麻麻的震的腾空而起。

几乎是一瞬间,大量奏折散落于书桉之下。

这一声巨响,更是吓得不远处的韩兴荣心中一紧,差点晕厥过去。

韩兴荣深呼吸数次,好不容易稳住心神。

但很快韩兴荣便坐立不安起来。

无他。

不知为何,书桉处再度传来一声巨响。

顷刻间,又是大量奏折散落于书桉之下。

书桉旁。

许雍双眼赤红地望着桌桉上那张写有小字的纸条。

死死地盯着纸条上最后的两个小字--未定。

不知为何,渐渐地许雍额头上冒出黄豆大小的汗珠。

口中不断地重复喃喃道:“未定、未定!是未定,而非拒绝!”

此事未定,便代表着未知。

以许奕赈灾的功劳,加上许镇再背后运作,以及正德帝年前对许奕的反常态度。

这未定,到时候怕是会有很大的可能变成准许。

若是如此,那当真是麻烦大了。

其一,其想将许奕赶去上谷郡直面匈奴的一系列计划将会彻底落空。

其二,许奕极有可能借助陈留郡的势力,继续凯觑皇位。

然而无论是哪一点,都是许雍无法接受的结果。

第一百八十章:世间焉有三百年王朝? 书房内。

许雍再也不复以往风范,俨然如同一个疯子一般。

并非许雍定力不够,而是许奕对其的威胁实在是太大了。

正德帝十九位皇子中许雍排行老二,仅次于前太子许安。

看似无论是从年龄还是排行亦或者目前的地位实力他都比许奕强上无数倍。

但只要正德帝与许奕还存在于人世间一天,那么他永远都只能是庶长子!

在某些老顽固眼里,皇太子又能如何?终究只不过是一个庶长子罢了。

若是以往,许雍或许并不在乎庶出嫡出。

但随着许奕走出了宗正寺,且于赈灾中表现的甚是出彩时。

许雍想不在乎都不可能。

无他。

朝野上下已经开始出现不同的声音了。

许奕越是优秀,便越是能够威胁到他的地位。

眼看着用不了几年便可登上那梦寐以求的宝座。

这个节骨眼上,杀出来一个未知数,何人能忍?

好大一会儿功夫,许雍方才缓过神来。

许雍斜靠在太师椅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此番即使付出再多的代价,也必须把许奕给赶到上谷郡去!’

‘想要陈留郡以图皇位亦或者南北分治?’

‘痴人说梦!’许雍心中暗暗下定决心。

再度深呼吸数次,无论是呼吸,还是面部表情,全都恢复了以往。

许雍坐直身躯看向下方喘喘不安的韩兴荣。

沉声道:“何事?”

韩兴荣急忙拱手行礼道:“回殿下,许奕回长安城了。”

这个时候韩兴荣可不敢称呼什么六皇子。

之所以直称许奕,无非是为了以表忠心罢了。

毕竟,方才他看到太多不该看的东西了。

许雍微微点头,算算时间许奕也就是这一两日回来。

因此倒未有太多的表示。

韩兴荣见状再度禀报道:“除此之外,上谷郡的八百里加急也到了。”

许雍再度微微点头,显然,这两件事都未曾超出许雍的预料。

“我知道了。”许雍沉默几息,随即摆手道。

韩兴荣见状拱手行礼,随即缓缓退出了书房,且细心地为许雍带上了房门。

当‘咯吱’声再次传来时,偌大的书房内便只剩下许雍一人与那满地的狼藉。

许雍凝视着房门方向,双目中不由得闪过浓郁的杀机。

也不知那杀机是对许奕的还是对韩兴荣的。

亦或者,两者皆有。

......

......

入夜。

许奕自昏暗的房间内缓缓睁开双眼。

双手交叉放置于脑后,静静地躺在床榻之上凝视着昏暗的房顶。

无人知其此刻所思所想。

好大一会儿功夫后,许奕才从床榻上起身,自衣柜中取出一折叠整齐的黑色长袍。

简单洗漱后,便乘坐京兆府马车离开了京兆府。

夜色渐深,一辆带有京兆府明显标志的马车缓缓停靠在晋王府正门口。

许奕掀开车帘,自车厢内走了出来。

驻足灯笼不远处,抬头望向王府正门上方高高悬挂的门匾。

许奕再看门匾时,不远处亦有人在看他。

几息后,许奕收回目光踏步走进了晋王府。

而这几息的时间已然足够确保暗中躲藏之人认出他来。

在晋王府仆从的带领下,不一会儿的功夫许奕便抵达了书房处。

“冬冬冬。”许奕轻轻扣响了依旧亮着灯光的书房房门轻声道:“二叔。”

话音落罢,书房内间瞬间走出一道身影。

暖黄色的油灯光芒将那道身影清晰地映照在窗纸上。

窗纸上,那道身影略显不平地快步走来。

‘咯吱’一声轻响,房门被人自内打开。

许镇站在书房门口,满脸笑容地看向许奕笑道:“回来了?”

不待许奕开口。

许镇伸出大手用力地揉了揉许奕满头乌发大笑道:“三个多月未见,咱们家奕儿长大了,都留胡子了。”

许奕并未抗拒头顶上的那只大手,抬起手臂摸了摸因数日未曾搭理,进而略显凌乱的胡须。

笑道:“待此事一了,侄儿便将它刮了。”

许镇大笑着带许奕走进书房内间,边走边笑道:“还是刮了好,小小年纪何必弄得暮气沉沉的。”

“真想留胡须再等几年也不迟。”

书房外,赵守单手按在刀柄上不断地走动着。

实则其无需如此,也无人能够靠近书房半步。

终究不过是做给某些人看罢了。

书房内。

叔侄二人相对而坐,许奕提起茶壶为许镇满上茶水后,随即为自己也倒上一杯茶水。

待一杯茶水入肚后,再度满上一杯茶水。

在许镇面前,许奕从不需额外的伪装,更无需时时刻刻注意什么礼法。

“慢点喝,别呛到,来的时候吃过东西没,若是没有的话,二叔让庖厨做点送过来。”许镇轻笑道。

不知为何,许奕越是如此,许镇内心深处便越是开心。

第二杯茶水入肚后,许奕摆了摆手放下了茶盏。

随即讪笑道:“中午水盆羊肉吃多了。”

话音落罢。

许奕定了定神问道:“二叔去过皇宫了?”

许镇面色一顿,叹息道:“去过了,陛下既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

许奕微微点头道:“意料之中,二叔无需如此。”

话音落罢。

许镇双手放置在书桉之上,身体前倾,满脸严肃地问道:“奕儿,你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许奕微微一顿,不由得问道:“二叔是指就藩还是指......”

许奕说着,伸手指了指天。

许镇点了点头郑重道:“都有。”

许奕闻言面色不由得严肃起来,缓缓开口说道:“先就藩,再图谋。”

许镇紧锁眉头道:“郡王爵虽然能离开封地永居京城,但那必须在皇位更替后才可。”

“如此一来,谈何徐徐图之?”

许奕笑了笑随即解释道:“侄儿从未想过要取那陈留郡王爵。”

此言一出,许镇眉头不由得皱的更紧起来。

不待许镇追问。

许奕便缓缓开口解释道:“现如今关中大灾已去,明日朝堂之上,侄儿定然会被卸去京兆尹以及关中赈灾总指挥使的担子。”

“现如今侄儿已经到了及冠的年纪,到时候侄儿的去留将会是朝堂上一大问题。”

“到了那时,侄儿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继续待在长安城了。”

“一来,于法理不合。”

“二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许雍定然会想方设法地将侄儿赶去就藩。”

“且,他已经为侄儿挑好了去处。”

许镇紧锁着眉头问道:“你是说上谷郡和渔阳郡?”

与郡王不同,亲王总领两郡之地。

许奕点头道:“许雍已经为侄儿布下了天罗地网,侄儿岂有不钻的道理?”

“若是侄儿没猜错的话,上谷郡惨遭匈奴劫掠一事,便是他一手操办。”

许镇面色瞬间涨红,双手更是早早地握成拳形,口中忍不住低声怒骂道:“这个畜生!那可是三县之地!数万百姓啊。”

许奕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要能弄死他,别说数万百姓,就算数十万百姓又能如何?许雍照旧连眼都不会眨一下。

不待许奕继续开口。

许镇便一锤定音道:“不行,你不能去上谷郡,现在情况未明,那个地方实在是太危险了。”

许奕面色严肃道:“二叔无需担忧,用不了多久第二封八百里加急便会抵达京城。”

“若是不出意料的话,那第二封八百里加急定然会带来匈奴全灭的消息。”

“而经此一事,无论是为了所谓的颜面也好,还是为了西域的稳定也罢。”

“咱们大周不久后势必会于匈奴再度开战。”

“不过,即使开战也只会在上谷郡外,在一两年内他绝不会让战火再度波及到上谷郡内。”

许雍自然不会傻到前脚刚将许奕赶去上谷郡,后脚便让许奕死在上谷郡。

若是真这么做,许雍无异于自毁长城。

到了那时天下人如何看他暂且不提。

正德帝会如何看他?其余已就藩皇子会如何看他?其余仍镇守在边关的老一辈亲王如何看他?

朝堂上那些非太子党以及一些老顽固们会如何看他?

许镇闻言紧锁着眉头沉思许久。

现如今的局势,许奕想要继续留在长安城显然已经不可能了。

片刻后。

许镇叹息一声缓缓开口说道:“既然明知一两年后上谷郡极有可能被波及到,为何还要按照他的意思去那上谷郡?”

“去陈留郡不是更好吗?一来远离战火,二来那陈留郡是北方的文化经济中心。”

“去陈留郡凭你的本事定然能够在一两年笼络到一股不弱的朝堂势力。”

“若是担心许雍阻拦,那倒大可不必,有我在以及此番赈灾的功劳在,他拦不住的!”

许奕摇了摇头,开口说道:“非是侄儿按照他的意思去上谷郡,而是侄儿原本打算去上谷郡。”

“为何?”许镇略感诧异道。

许奕开口解释道:“一来,边关亲王爵现如今只有燕王爵一直空缺。”

“二来,侄儿需要拥有自己的兵马与势力,以待不久后的乱世到来。”

“而这些陈留郡给不了侄儿,侄儿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去与陈留郡的世家博弈。”

此言一出,许镇面色瞬间大变。

“乱世?不久后?”许镇瞪大了双眼,喃喃自语不敢亦或者不愿去相信。

许奕轻叹一声反问道:“二叔可曾见过三百年的王朝?”

许镇无言摇头,内心有着说不出的苦涩。

如此浅显的道理,许镇并非不懂,只不过是不敢去细想罢了。

毕竟,现如今的大周自太祖皇帝开国至今,已然足足二百七十余年了。

正德帝登基之前,大周朝便已然于无形之中散发出浓郁的腐朽味道了。

这一点,许镇明白,正德帝更是明白。

也正因此,许镇就藩后,居家搬往了西域,近乎一生都在努力维护西域的平稳。

而正德帝则选择了开战来制止这种腐朽。

与匈奴人开战,一来转移了国内的大部分矛盾。

二来杜绝了外敌入侵的风险。

但奈何,最后一战实在是太惨烈了,就连大将军赵青都死在了那场大战中。

与此同时,大周国力近乎消耗一空。

此后十余年里,不得不施以仁政休养生息。

若是就这般下去,说不定大周朝用不了多久便会换发出第二春。

毕竟,当时国内的主要矛盾都已经被转移到匈奴人身上了。

且大战连连时,给了无数底层人一个上升的通道。

但奈何,这个上升通道随着漠北大战的结束再度彻底关闭。

而正德帝自漠北大战后。没几年的时间里便开始连出昏招。

一个巫蛊桉逼死了皇后与太子,直接使得长安城血流成河。

储君没了,太子府属官没了,皇后没了,赵家以及曾依附赵家的大小势力也被清洗了。

那一年大周朝险些因此事而分崩离析。

好在最终扛过来了。

但现在呢?

若是大战再起,大周朝还有足够的国力再去支撑十余年的战争吗?

到时候是继续增加赋税还是如何?

至于不打?

暂且不提正德帝愿不愿意,朝野上下数不清的官吏与世家是绝对不会同意不打的!

无他!

若是不打,西域出现变化后,第一个利益受损的便是他们!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至于老百姓的死活?那是皇帝需要操心的事情,关他们世家豪族屁事?

不可否认,世家豪族里面有真正心系天下之人存在。

但更多的还是双脚一瞪,管他死后是向阳花开还是洪水滔天的人存在。

且这种人永远占据大多数,毕竟,一个世家实在是太大了。

说的直白点,世家内部就相当于一个小朝廷,有忠臣,自然也有奸臣。

思及至此,许镇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百姓吃不起饭,读书人寻不到出路,而奋起反抗的景象。

但很快,其脑海中便再度浮现出另一幅画面。

那副画面里,匈奴人骑着快马,手持弯刀连成一片呼啸而来的景象。

内有农民起义,外有匈奴入关。

当......当真是内忧外患,天亡大周啊。

不......亡的是许家的大周,并非世家大族的大周。

若真到了那时,世家大族免不了左右押宝,以图延续家族。

一切的一切都将会与太祖皇帝当年一般无二。

思及至此,许镇心中不由得浮起浓浓的绝望。

第一百八十一章:汝之刀,利否? 书房内。

眼见许镇面色不对。

许奕急忙抓过一空茶杯,快速提起茶壶为许镇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

快速将茶盏放在许镇面前,开口说道:“二叔先喝口水。”

许镇内心充满了绝望,双目无神地端起茶盏。

茶盏中的茶水随着手掌的颤抖,散落大半,但许镇好似并未察觉一般。

继续端着茶盏朝着嘴边送去。

一杯茶水,近半洒落于衣衫之上,近半洒落于长须之上。

真正入口的不足一成。

但恰恰是这不足一成的茶水使得许镇回过神来。

急忙看向许奕,满脸迫切地问道:“奕儿可有解决办法?”

许奕摇了摇头,但很快却又点了点头。

“这是何意,到底是有办法还是没办法?”许镇急切地追问道。

许家是皇家的同时,也是大周朝最大的世家。

这个最大的世家中或许存在着种种问题。

同样存在着大量尸位素餐,只顾生前享乐耳,不顾死后洪水滔天者。

但这种人里,绝对不包含许镇。

他若是想要享乐,又何必主动请封亲王爵,又何必主动去那西域之地镇守二十余年呢。

许奕定了定神,随即开口说道:“二叔,世间没有三百年王朝的根源,便在于王朝中后期的阶级固化。”

“阶级固化导致了世家愈发地强大,而世家强,则百姓弱,百姓弱则国家弱,国家弱则世家强,这是一个循环。”

“除此之外,阶级固化还导致了一个最恶劣的结果。”

“那便是堵住了天下读书人上升的通道,读书人看不到希望会如何?”

“如果这个时候,国力赢弱,且将老百姓逼的吃不上饭了,老百姓会如何?”

“历朝历代农民起义,哪一次背后没有读书人的影子?”

许奕顿了顿,端起身旁的茶盏,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

放下茶盏后许奕继续沉声道:“想要延续国祚,依侄儿看来只有两种途径。”

“其一,变法打破世家的垄断,重新为天下读书人打开一个上升的通道,亦或者开辟出数条上升的通道!”

“但无论是哪一条通道,最后的目的一定要是强民,民强则国富!”

“其二,便是先亡国后复国,这一过程中,借外力铲除大部分世家豪族。”

“将世家豪族财产田地流入整个朝野。”

“这条路虽注定会血流成河,但若是成功,当可为我大周再续三百年国祚。”

话音落罢,许奕提起茶壶,缓缓倒茶、品尝。

给许镇留足了思考的时间。

许镇闻言眉头紧锁,身子无力地向后靠去,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太师椅的扶手。

‘变法?先亡国后复国?’许镇心中不断地喃喃道。

若是选择变法,必须登上皇位才可。

暂且不提现如今许奕登上皇位的难度有多大。

登上皇位后,便真的可以变法成功?

世家大族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变法,进而损害到他们的利益?

若是温和变法,采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则所需时间太长。

现如今的大周朝外有强敌,内有民不聊生。

真的有足够的时间去等到变法成功吗?

思及至此,许镇不由得连连摇头,心中无力喃喃道:“此计若是早个三十年或许还能成功,但现在,......唉。”

温和变法不可取,那么激进变法呢?

若是真采用激进变法,用不了几年,许家便会彻底失去世家豪族的支持。

到了那时,大周定然会以极快的时间分崩离析,四分五裂。

到了那时,又是一个战火连天的乱世。

‘此计行不通,温和也好、激进也罢,统统行不通啊。’思及至此,许镇心中再度无力地叹息道。

可若是先亡国,后复国呢?

历史上倒是有过这样的先例,但仅仅只有一例罢了。

大周朝能否成为第二例?

许镇心中没底,但其心中却明白,这已然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了。

思及至此,许镇不由得直起身子,看向正慢吞吞品茶的许奕。

开口问道:“奕儿自一开始便选择了先亡国后复国这条路?”

许奕微微点头,直接了当地承认道:“是,但不到万不得已,侄儿是绝不会走这条路的。”

对于许镇,许奕自然没什么好隐瞒的。

暂且不提叔侄二人之间关系多好。

单单说那阵营。

自一开始许镇便是站在许奕这边的,这一点正德帝知、许雍知、文武百官知耳、甚至于天下人皆知。

叔侄二人自一开始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许奕想要成事,自然离不开许镇的帮助。

而许镇无论是想保住大周也好,还是想保住家人也罢,自然也是离不开许奕。

二人之间在一定程度上,算得上是相辅相成。

许镇定了定神,随即沉声问道:“若是就藩燕地,奕儿能有几成胜算应对接下来的大动荡?”

许奕想都未想缓缓伸出三个手指,回答道:“三成。”

天下能人异士何其多,许奕能有三成胜算已然十分不易。

许镇张了张嘴,刚想要说些什么。

却忽然顿在了原地。

只见其对面的许奕再度缓缓伸出一根手指,由三变成了四。

“何意?”许镇来不及深思,急忙追问道。

许奕收回手掌开口解释道:“若是此番求取陈留郡王爵的计划能够成功,侄儿的胜算将会变成四成。”

此言一出,许镇直接愣在了当场。

呆呆地望着眼前的许奕,一时间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方才还说要去上谷郡就藩燕王爵。

怎么现在又提及求取陈留郡王爵一事了?

就在许镇满头雾水之际。

许奕手掌有意无意地把玩着书桉上的茶盏,轻笑道:“许雍现在巴不得我赶紧滚去上谷郡。”

“这个时候我若是求一个北方的经济文化中心作为自己的封地,二叔您说许雍会是何反应?”

“又会如何去做?”

许奕话音落罢,许镇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副狗急跳墙的画面。

想到这儿,许镇不由得笑出声来。

但很快,许镇便止住了自己的笑声。

沉思十余息后,开口说道:“狗急跳墙,哪怕付出一些代价也要将你赶去上谷郡,毕竟,你对他的威胁太大了。”

许奕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再度笑道:“那二叔觉得那位会如何处理?”

此言一出,许镇瞬间沉默了起来。

陈留郡是北方的文化经济中心,若是许奕去了陈留郡,以许奕在赈灾中的表现。

若干年后,很难确保不会出现南北分治的局面。

到了那时,无论正德帝是死是活,他都不愿意看到这一幕。

但偏偏此时关中大灾刚刚平息,许奕有着拯救数十万百姓的功劳在身。

即使是正德帝,也绝不会在这个紧要关头对许奕下死手。

如此一来,想要许奕去燕地,无论是太子许雍也好,还是正德帝也罢,皆需付出一定的代价。

思及至此,许镇渐渐明白了许奕所谓的计划。

整个人竟一瞬间轻松下来。

身子后倒,靠在椅背上笑道:“你呀你,竟连那位也给算计进去了。”

许奕把玩着手中的茶盏笑道:“这叫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若许雍能登上个半年左右,即使许奕想要借助关中赈灾的大势,也很难获得足够的好处。

但,许奕又怎么可能会让许雍等到那个时候再发难呢。

叔侄二人再度一番密谈。

当许奕走出晋王府时,夜幕早已降临不知多时。

漆黑的夜幕中,一轮弯月孤零零地悬挂在夜幕中。

朦胧的月关洒照在许奕身上,凭白地为其增添了一两分朦胧感。

使世人无法通过肉眼,去看清他的全貌。

......

......

同一夜幕下,安业坊李府内。

冷清了不知多少年的李府此时正宾朋满座。

宴席持续了不知多久。

直到临近亥时过半,这场无比热闹的宴席才算彻底结束。

李忠跟在中年男子的身后,将所有宾客一一送出正门。

“李兄,今日多有叨扰,改日休沐了去我府上,咱们一醉方休。”

“李兄,明日早朝见。”

“无需再送,李兄请回吧,明日早朝结束后,你我再一同饮茶。”

李府宾客们说说笑笑地告辞而去。

待所有宾客离去后,中年男子脸上始终挂着的浓浓笑渐渐散去。

此人便是与许奕同一日进城的李家当代家主李凌。

当然,李凌所在的李家为陇西李家,而李光利所在的李家为中山李家。

二者之间并无关联。

若说共同性,倒也有。

那便是无论陇西李家也好,还是中山李家也罢。

皆为将门世家。

只不过,陇西李家的辉煌在正德朝之前,以及正德朝前期。

而中山李家的辉煌则在正德朝后期,也就是巫蛊之祸爆发之后。

李凌驻足正门处许久,宾客的身影早已消失于夜幕之中而不自知。

直到身旁传来李忠的声音唤声,方才回过神来。

李凌望着空荡荡的街道微微叹息一声,吩咐道:“锁门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上朝。”

话音落罢。

李凌转身朝着主屋卧房走去。

这场宴席看似宾朋满座,实则来的大部分都是陇西旧部以及陇西士绅。

若是放在以往,来人又何止这些。

李府主屋卧房内。

李凌合衣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许久却始终无法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李凌一骨碌从床榻上爬了起来。

点燃油灯,随意披上一件袍子,随即便朝着书房走去。

许是心烦意燥之下开门的声音大了一些,许是李忠警觉性一直都这么高,亦或者李忠压根就没有睡。

不待李凌走进书房。

其身后便传来李忠问询的声音:“老爷。”

李凌闻言转过身来看向李忠问道:“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李忠如实回答道,随即问道:“老爷也是因那件事睡不着吗。”

李凌无奈地点了点头,随即推开书房门示意李忠跟来。

今日宴席上,若说最大的收获是什么,那一定是有关于上谷郡的消息。

第一封八百里加急的消息,文武百官皆知。

也正因此,这段时间不知多少人在暗中死死地盯着几处城门,等待着第二封八百里加急的到来。

无他。

此事事关所有人的礼仪。

也正因此,今日第二封八百里加急入城不久,凡是有心人皆已得到消息。

具体内容虽不知,但谁都明白,明日朝堂上此事绝对是重中之重。

李府书房内。

“我打算明日主动请战。”李凌斜靠在太师椅上,似自言自语,又好似是在对李忠诉说。

李凌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一战朝廷肯定是要打的。”

“这或许会是我最后一次领兵出战的机会了。”

“能不能完成爷爷的夙愿,便看这次的了。”

“李忠啊李忠,你可知道我有多不甘心在这偌大的长安城里安安静静地做一个大理寺左少卿。”

“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才是李家男儿真正的归宿,不是吗?”

李凌抬头看向一旁默默站立的李忠,双眼不知何时竟已通红一片,但却没有丝毫的水雾。

其眼神中除了偏执与坚定外,再无他物。

李忠望着双眼赤红的李凌,重重地点了点头。

随即重重地拍了拍胸膛大笑道:“老爷去哪儿,李忠便去哪儿!”

李凌望着大笑的李忠,嘴角处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容。

但很快,微笑便变成了大笑。

好一阵功夫后。

李凌方才止住笑声,沉声问道:“李忠,汝的刀,还利否?”

李忠闻言面色一正,重重抱拳道:“回将军!末将之刀利与否,还请将军允末将以匈奴人的脑袋来证明!”

“好!本将准了!”李凌大笑一声起身郑重道。

话音落罢。

李凌顿了顿,脸上瞬间浮现出无尽的落寂。

但很快那无尽的落寂便被满脸的坚定给取而代之。

李凌深呼吸数次,随即朝着李忠走去。

郑重地拍了拍李忠的肩膀,开口说道:“回去歇息,养足了精神,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话音落罢,李凌踏着无比坚定的步伐走出了书房。

这一次,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他都一定要去那上谷郡!

第一百八十二:不同寻常的讯号 月明星稀。

寅时的长安城在朦胧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的祥和与安逸。

京兆府内宅内缓缓亮起了两盏灯光。

其仿佛是一个早已约定好的信号一般。

不一会儿的功夫,长安城近半的坊内,亦开始缓缓亮起烛光。

简单洗漱一番后,许奕对着铜镜,微微调整了调整头顶的发冠。

不知为何,那镜子里的许奕面色竟格外地严肃。

十余息后。

许奕穿上那件象征着身份的墨玉色蟒袍走出了卧房。

时值阳春三月,但凌晨三四点的长安城却依旧寒冷。

“六爷,车已备好。”赵守凑上前来开口说道。

“走。”许奕微微点头,随即迈步朝着前衙走去。

当京兆府马车的车轮缓缓转动之际,长安城内不知多少达官贵人不约而同地坐上了马车。

无论身处长安城哪一坊,最终的目的都是那皇宫金銮殿。

......

......

寅时过半。

当许奕自马车内走出来时,宫门前已经站满了身着各色朝服的官员。

其中不乏一些身着青衣与绿衣的七品及以下官吏。

此等品级的官吏,非召不可参与朝堂议事。

思及至此,许奕眼神中不由得闪过一抹凝重。

不待许奕细想,不远处再度驶来一辆马车。

马车尚未停稳,宫门处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官吏,无不快步朝着马车迎去。

与许奕相熟的户部尚书田易初,刑部左侍郎秦福平赫然也在人群之中。

许奕眼神中闪过一抹不解,遂定神望去。

只见那马车停稳后,一身着寻常儒衫、满头白发的老人,在一老仆的搀扶下缓缓走出了车厢。

方一走出车厢,在场的官吏无不面朝老人拱手行礼道:“我等见过薛先生。”

不远处,闻得薛先生三个字后,许奕瞬间明白了那老人的真实身份。

能让正二品尚书都弯腰行礼口呼先生的人。

衣着普通儒衫便敢来参加朝会的人,且还是姓薛。

当今天下除了帝师薛宝儒外,许奕实在是想不出来第二个人。

思及至此,许奕不由得低声喃喃道:“清河薛家、一代大儒、帝师薛宝儒。”

不远处,薛宝儒轻笑着开口说道:“诸位无需多礼。”

待众人直起腰背后,薛宝儒的视线缓缓自一众官吏身上划过。

众官吏不知薛宝儒意欲何为,但却也不敢随意挪动身躯。

薛宝儒虽然早在二十年前便已然告老还乡,但即使如此依旧没有一人胆敢小瞧薛宝儒的能量。

一来,正德帝最是尊师重道。

二来,薛宝儒身后的清河儒家在大周朝所有世家里,即使排不进前五,但也绝不会掉出前十!

薛宝儒的视线在人群中环顾一周,显然是在寻找什么人。

但很可惜,未果。

“六皇子还未至吗?”薛宝儒看向田易初问道。

田易初闻言愣了愣,虽不明白薛宝儒是何用意。

但还是拱手回答道:“回姚先生,六皇子已至。”

许奕到来之时,田易初与一众官吏自然是看到了的。

只不过有人属于太子阵营,有人不方便此时与许奕走的太过于亲近。

而有人则在等局势逐渐明朗。

也正因此,许奕与薛宝儒虽前后脚到来,但其所受到的待遇却是天壤之别。

“六皇子在何处?”薛宝儒平静问道。

田易初闻言随即朝着许奕所在的方向拱了拱手。

薛宝儒见状伸手接过仆从手中的紫檀木拐杖,朝着田易初所指方向缓缓走去。

随着薛宝儒缓缓前行,其身旁一众官吏瞬间集体愣在了当场。

一时间在场众人皆是一头雾水。

薛宝儒到底要做什么?众人想不明白,也猜不出来。

但很快,回过神来的一众官吏快速跟了上去。

多年为官的经验告诉他们,今日薛宝儒与许奕的见面绝对非同小可。

就在许奕暗暗沉思薛宝儒的到来会给今日的朝会带来何等的影响时。

双眼中忽然出现薛宝儒手持拐棍缓缓走来的身影。

在其身后,大量官员正一边快步走来,一边不断地打量着自己与薛宝儒。

来不及细思。

许奕定了定神,快步上前拱手行礼道:“奕,见过薛先生。”

薛宝儒顿住脚步,双手放在拐杖上面色平静地看向身前拱手行礼的许奕。

细细打量一番后,平静的脸上忽然露出笑容。

薛宝儒上前半步,轻轻地拍了拍许奕肩膀笑道:“不错不错。”

此言一出,无论是二人身旁身着各色朝服的官吏,还是弯腰拱手行礼的许奕,皆愣了一瞬。

怎料,话音方落罢,薛宝儒便拄着拐杖缓缓朝着宫门走去。

好似其寻到许奕,只为说上这么一句夸赞的话语一般。

薛宝儒走出五六步后,众人方才回过神来。

只不过回过神来的众人面色各异。

都是千年的老狐狸了,薛宝儒都做到这份上了,又岂会看不出来薛宝儒的用意。

此举对于许奕一方自然是极其有利的,而对于许雍一方则......

“下官见过六皇子殿下。”

“下官拜见六皇子殿下。”

“见过六皇子殿下。”

一时间拜见声不绝于耳。

早已回过神来的许奕自然不会错过如此好的机会。

许奕面带微笑,不浮不躁地缓缓拱手还礼,随即与众人简单寒暄起来。

不远处,两道不知何时出现的身影,同时望向许奕所在的方向。

只不过二人脸上的神色却有着天差地别般的区别。

一人面露阴狠,一人则面露笑意。

此二人赫然正是先后抵达的李光利与许镇。

好巧不巧,方才的那一幕,二人皆是亲眼目睹。

而此时时间已然临近卯时,夜幕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渐渐退去。

东方天空处更是早已绽放出第一道霞光。

也正因此,方才的景象二人看的格外的清晰。

......

......

不一会儿的功夫。

宫门处的一座鼓楼内传来一道异常清晰的钟鼓声。

当鼓声响起时。

文武百官们默默地于宫门前排列整齐。

数道鼓声后,紧闭的宫门缓缓打开。

文武百官们在几名小太监的带领下缓缓朝着金銮殿方向走去。

许奕此番并未站在宗亲队伍中,反而是以京兆尹的身份随着一众文臣缓缓前行。

当文武百官抵达金銮殿时,许雍早已在龙椅下首位置站立不知几时了。

文武百官迅速于金銮殿内排好队列。

待队列彻底成型后,不多时殿外便传来詹竹那极具辨识度的尖锐嗓音。

“陛下驾到!”

话音落罢,正德帝缓缓自外走进了金銮殿。

当正德帝于上首龙椅处转身直面文武百官时。

文武百官齐刷刷地行礼道:“臣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

正德帝挥了挥宽大的袖摆,缓缓入座道:“平身。”

“谢陛下。”文武百官再度拱手行礼道。

待文武百官全部直起腰板后。

正德帝看向薛宝儒,随即开口说道:“为先生赐座。”

“谢陛下隆恩。”薛宝瑞丢掉手中的拐杖,郑重行礼道。

正德帝眼角余光看了一眼詹竹,随即开口说道:“先生无需多礼。”

话音落罢,两名明光甲士抬着一把太师椅走进了大殿。

与此同时,詹竹走下陛阶将那地上的拐杖捡了起来,搀扶着薛宝瑞走向太师椅。

待一切妥当后,詹竹快速归位。

正德帝轻咳一声,随即看向下方文武百官。

缓缓开口说道:“关中大旱历时一年许,造成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二十余万百姓丧命。”

“此乃天灾,亦是人祸!”

话音落罢,正德帝再度环顾群臣。

许久后。

正德帝再度开口说道:“现如今大灾平息,关中再度恢复平静,许奕与一众京兆府官吏功不可没!”

“我大周朝向来赏罚分明!绝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功臣,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贪官污吏’。”

话音落罢,正德帝再度环顾群臣。

大殿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之中,心中有鬼者此时大半内心惶惶。

一些因惶恐而下意识做出来的小动作自然无法逃过高台之上正德帝的双眼。

但正德帝此时却并未多言。

沉默许久后。

正德帝再度缓缓开口道:“王成林。”

刑部尚书王成林快速出列拱手行礼道:“微臣在。”

正德帝缓缓下令道:“散朝后,将京兆府大牢内的那些贪官污吏全部‘接’出来。”

“罪证确凿者无需等到秋后,直接问斩。”

“其家卷中,女卷及笄者全部充入各地教坊司。”

“及冠男子全部充入边关罪人营。”

王成林闻言急忙拱手行礼道:“臣领旨。”

当然,这里的女卷并不包含东阳长公主,毕竟早在张永年贪污‘之前’二人便已经和离了。

在许奕看来,正德帝此举一来是为了杀鸡儆猴。

二来便是真要开战了,而将罪臣家男丁全部充入罪人营这一举动则表明大周的国力真的不行了。

若非如此,以正德帝的性子定然会将其全部斩首,又岂会这般麻烦。

待王成林退回队列后。

正德帝继续道:“包瑞松。”

吏部尚书包瑞松闻言快速出列拱手行礼道:“微臣在。”

正德帝缓缓开口说道:“此番赈灾许奕与京兆府官吏功不可没。”

“着吏部于一个月内核对好此番功劳。”

一个月内核对完所有功劳,且还要对有功官吏依照功劳大小做出相应的升迁、平调、改任等。

这并不是一件口头说说便可以的简单事。

若是答应下来,接下来一个月内吏部什么事情都不用做了。

但能不答应吗?

正德帝在看着,文武百官在看着,天下百姓亦在看着。

他包瑞松不答应一个看看?

包瑞松闻言面色一顿,但很快便回过神来拱手行礼道:“微臣领旨。”

话音落罢,不待包瑞松返回队列。

田易初心中便勐地一咯噔。

如果说吏部一个月内还能完成正德帝交代的事务。

那么同样的时间内,户部即使不吃不喝也根本完不成!

无他,此番调集的粮食实在是太多了。

更何况还有后面的以工代赈!

单单是想想,田易初便感觉头皮发麻。

待包瑞松返回队列的一瞬间。

正德帝再度开口道:“田易初。”

田易初快速走出队列,拱手行礼道:“微臣在。”

正德帝下令道:“着户部于一个月内核对好赈灾的所有账目,优先确保所有钱货入库。”

得益于许奕的一系列计划,以及此后的精细化管理。

此番赈灾剩余的金钱、粮食、甚至于物资,都不在少数。

显然正德帝的真正目的在此!

只不过此举倒是要苦了田易初以及户部众官吏了。

田易初满脸苦涩地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一想到正德帝连时间都规定死了。

岂会朝令夕改?

无奈之下,田易初只好拱手行礼道:“臣领旨。”

事实上,交接钱货等事,本不应该如此着急。

毕竟,户部的交接并不如吏部的核对功劳那般受人关注。

正德帝此举无疑是在向文武百官释放一个信号。

那便是大周与匈奴近期定然会有一战。

田易初方退回队列,便想明白了这一点。

一时间心中苦涩愈发地浓郁起来。

单单与京兆府对接赈灾钱货,户部便必须十二个时辰连轴转上一个月。

若是再来一个备战......

一时间田易初感觉自己仿佛连空气都是苦涩的。

田易初如何去想,正德帝自然不知,即使知道了恐怕也不会理会。

正德帝看向下方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的许奕,开口说道:“许奕!”

许奕闻言快步走出队列拱手行礼道:“臣在!”

正德帝缓缓开口说道:“你之京兆尹留任一个月,这一个月内,做好与户部、吏部、刑部的对接。”

许奕身为京兆尹以及关中赈灾总指挥使,再没有比他更熟悉京兆府以及赈灾事宜的人了。

由其负责处理后续,无疑能够加快各方面的进程。

而对于许奕来说,此举利大于弊。

如此一来,许奕暗中埋下的钉子,被人挪动的几率将会变得更小了。

且仅仅只是留任一个月罢了,对后续计划并不产生什么影响。

许奕拱手行礼道:“臣领旨。”

第一百八十三章:许奕杀鸡儆猴 金銮殿内。

随着许奕行礼领旨。

赈灾事宜本应彻底告一段落。

然而,领旨后的许奕却并未退回队列。

反而是再度拱手行礼道:“陛下,臣有本奏。”

此言一出,大殿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大部分文武官员面露思索之色,不知许奕用意。

而许雍与少数文武官员却脸色未变。

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许镇入宫为许奕求取陈留郡王爵的事情。

经过一天一夜的发酵,在某些小圈子里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就在文武百官心思各异之际,陛阶之上缓缓传来正德帝的声音:“准奏。”

许奕自袖摆中掏出一本奏折,双手高举,开口说道:“臣弹劾御史中丞常水荣玩忽职守。”

“什么?!”文官队列中后方,常水荣满脸不敢置信地看向许奕。

他万万没想到,往日里都是他在弹劾别人,今日他竟被别人给弹劾了。

许奕未曾理会常水荣的不敢置信,再度朗声道:“御史中丞常水荣担任赈灾监察使期间,曾多次不参与京兆府点卯。”

“臣带着京兆府全体官吏连轴转地忙碌于以工代赈之际,御史中丞常水荣却多次去城中买醉、寻欢作乐。”

“置监察使职责于不顾,置关中百姓于不顾。”

“如此行径,与祸国殃民之贪官污吏,又有何区别?”

“臣恳请陛下严惩此贼,以正朝纲。”

话音落罢,詹竹取走了许奕手中的奏折,许奕掸了掸袖摆,再度拱手深深一拜。

看那架势,似乎正德帝不严惩常水荣,他便长拜不起一般。

常水荣望着如此姿态的许奕,直感觉浑身发冷,手脚更是不听使唤地连连颤抖。

那......那......那架势、那姿态分明是他惯用的招式啊。

可现在却被许奕给用了出来。

趁着正德帝看奏折的功夫。

常水荣深呼吸数次,努力平息了一些内心慌乱。

随即快速出列,直接双膝跪地,大声哭诉道:“陛下,臣冤枉啊。”

“臣缺席点卯是因为那日被京兆尹打了板子行动不便,且臣已经向京兆尹告假了啊。”

许奕转身不带一丝一毫情绪与常水荣对质道:“告假结束后呢?告假结束后的几日里,常中丞可曾前去应卯?”

“若是去点卯了,为何花名册上会没有记录?”

“若是去点卯了,为何事后我问遍了京兆府上上下下所有官吏,甚至是仆从,却无一人在那几天见过你?”

常水荣闻言瞬间愣在了当场。

其告假的最后一天,天降大雪,直接导致旧伤复发。

常水荣本想第二日即使拖着伤体去应卯,也不给许奕继续找茬的机会的。

结果当天夜里有一衙役前来通知他,京兆府这几日都会在城外赈灾,不再进行点卯,除此之外便是让他好好养伤,待伤势好利索后,直接去城外寻京兆府大部队。

常水荣刚想辩解,欲要寻那衙役对质。

却忽然发现自己并不记得那衙役模样。

非是其记性不好。

而是那日的‘衙役’头顶一顶蓑帽,脖子上围着厚厚的棉巾,除了一身皂衣外,再无其他特征。

就连声音,也因那日气温突降而变得异常的沙哑,更何况其面部还有一层厚厚的棉巾。

若是其他时候,常水荣或许没有那么容易上当。

但那日,先是气温突降,后是天降大雪,再加上‘衙役’所言句句实情,且那日常水荣旧伤复发。

“你在算计我!”忽然反应过来的常水荣,瘫坐在地上,面朝许奕大声质问道。

此后的花钱买醉,寻欢作乐,则发生在以工代赈期间。

这里面自然离不开许奕的算计。

常水荣心高气傲,且与许奕不和,京兆府官吏们自然会疏远他,而灾民们,常水荣又看不上。

一来二去之间,自然心情苦闷,这个时候任何一丁点的小诱惑都会导致常水荣按照许奕设定的方向去走。

常水荣话音方落。

文官队列中再度走出一人,那人衣着与常水荣相同的绯红官袍。

“陛下,臣弹劾常水荣咆孝朝堂,有失颜面。”显然,又是一位言官,且与常水荣不和。

“陛下,臣附议。”

“陛下,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不一会儿的功夫,朝堂上又站出数人附议。

其内有言官,亦有曾被常水荣弹劾过的官员。

许奕心中冷笑一下,暗道一句:‘当真是破鼓万人捶。’

随即许奕转身再度行礼长拜不起。

许雍的视线自许奕与正德帝之间,悄悄转了几圈,心中暗道:‘他想做什么?’

‘为何不是自请陈留郡王爵,反而是弹劾常水荣?’

‘若是为了报仇,何时不能弹劾?为何专挑今日大朝会?’

‘他到底在算计什么?’许雍眼睑微微低垂,内心百思不得其解。

龙椅之上。

正德帝眼睑微微低垂,缓缓合上手中奏折。

不带一丝一毫波动的眼神看向下方长拜不起的许奕。

几息后。

视线自许奕身上挪移到了常水荣身上。

正德帝问道:“常水荣,你可知罪?”

常水荣瘫坐在地上,绞尽脑汁苦思,但却始终寻不到破局之法。

闻得正德帝话语后,常水荣忽然犹豫溺水之人看到岸边一根稻草一般,心中微微升起渺茫希望。

常水荣急忙起身,跪地拱手行礼道:“回陛下,臣知罪。”

正德帝神色不明道:“知罪便好。”

话音落罢,常水荣刚想开口打打感情牌,若不行,那便自请贬职以此保命。

怎料,正德帝丝毫不给其机会。

正德帝沉声道:“御史中丞常水荣担任赈灾监察使期间,多次玩忽职守,置灾民安危于不顾,置朝廷威严于不顾。”

“来人!解下他的官服!褪去他的朝服!将其押入天牢,与张永年等一众贪官污吏,同日问斩!”

话音落罢,殿门外走进两名身形魁梧的明光甲士。

原本跪地行礼的常水荣不知何时竟再度瘫坐在了地上,且满脸的呆滞。

直到两名明光甲士架起他的肩膀时,常水荣方才彻底回过神来。

“陛下!臣冤枉啊!”

“陛下明鉴!臣是被六皇子算计的啊!”

“陛下!陛下!您明鉴啊!这一切都是六皇子在算计臣的啊。”

常水荣疯狂挣扎,挣扎的同时口中不断地大声喊冤。

只可惜,常水荣一介文人,力气又如何比的过两名身形魁梧的明光甲士。

仅仅几息时间,常水荣便被架出了金銮殿。

但其喊冤的声音,却足足过了数十息才从回音的大殿内彻底消失。

直到金銮殿内的喊冤余音彻底消散后。

文武百官依旧没有回过神来。

那个以孤臣自称的御史中丞就这般被判处死刑了?

那份奏折上的内容是何等的证据确凿?许奕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算计的常水荣百口莫辩的?

这......这未免......这未免有些太过于可怕了。

这样的人,若是敌人......那......

一时间不知多少官吏心中直打颤。

许雍低垂着眼睑不动声色地看向许奕。

心中愈发地忌惮起来。

满朝文武谁人不知许奕与常水荣不和?

许奕此举一来借助赈灾的余波除掉了常水荣这个‘敌人’。

二来,则是通过此事,震慑某些墙头草,使他们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别不开眼乱站队,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那奏折便是最好的证明!

归根结底,那些墙头草许奕不要,但是他也不许那些墙头草倒向许雍。

与许雍斗或许有些难度,但斗一群墙头草还不是手到擒来?

若是不开眼乱站队,那么站队之前最好先想想今日常水荣的下场。

就在文武百官心思各异之际。

大太监詹竹再度举起手中的缠金龙纹鞭。

朝着地面勐地一抽。

金銮殿内瞬间响起一道异常清晰的鞭声。

“啪”的一声巨响,文武百官瞬间回过神来。

龙椅之上。

正德帝默默地看了一眼不知何时退回队列的许奕。

收回目光后,随即看向下方的曹思言。

曹思言心领神会,出列行礼道:“启禀陛下,昨日收到上谷郡八百里加急。”

“蒋延瑞与李玉二人领兵出沮阳城后于广宁县境内与大股匈奴兵马相遇。”

“二人趁匈奴人组织队列时快速出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大破匈奴三千骑兵。”

“此战,李玉部伤亡二百余人,蒋延瑞部伤亡三百余人,匈奴伤亡近千人。”

“后,两部合军一处,乘胜追击与匈奴接连大战。”

“现如今,上谷郡郡内匈奴人已全部驱逐出境,被掠官吏共就会七千余人,另四成皆被恼羞成怒的匈奴人残忍杀害用以泄愤。”

“此战共击杀匈奴一千三百余人,俘虏三千余人,缴获战马近三千匹。”

“我军士卒战死六百七十九人,其中伯长级别以上二十七人。”

“负伤一千七百余人,伯长级别以上的军官四十一人,其中官职最大者为校尉李玉。”

话音落罢。

武将队列中直接走出一人。

面朝正德帝拱手行礼后声音略带颤抖道:“陛下,敢问那李玉伤情如何?”

正德帝看向双手微颤的李光利。

微微一顿,随即看向曹思言。

曹思言回答道:“八百里加急中并未言及具体伤势如何。”

此言一出,李光利脸上瞬浮起紧张之色。

再度拱手行礼后,俨然如同一行尸走肉般默默退回了队列中。

正德帝再度看向李光利宽慰道:“李卿无需担忧,军报中未曾提及具体伤势,那便是并无大碍。”

李光利顿了几息,方才拱手道:“谢陛下吉言。”

许是正德帝的宽慰起了作用,许是李光利在强行硬撑。

但无论如何,其面色倒是好上了几分。

正德帝的视线自文武百官身上环顾一周。

最终沉声道:“时隔十五年,匈奴再起刀兵,扰我边关,劫掠我大周子民!”

“造成我大周三座城池被毁,数千甚至于数万百姓惨死于匈奴刀下!”

“此乃匈奴不义之战,更是我大周自漠北之战后最大的耻辱!”

“一次驱逐,一次大捷并不足以洗刷此番耻辱!”

“血债定然要以血还!”

此言一出,武将队列瞬间走出大量身影。

“陛下,臣请战!”

“陛下!臣请战!”

“陛下!老臣请战!”

一时间金銮殿内请战声不绝于耳。

若是以往,见此情形,文臣队列中定然会有人站出来大声高呼陛下三思,妄动刀兵劳民伤财之类的话语。

但今日,文臣队列中却格外地平静。

忽然,一道身影自文臣队列中迈步走出。

那人拱手行礼后朗声道:“启禀陛下!臣请战!”

此言一出,争先恐后请战的武将无不侧目朝着那道身影看去。

待看清那人正是李凌后,武将们瞬间争的更厉害了。

无他,在武将们心中,他们从来都没有将李凌当成文人去看过。

就在请战声愈演愈烈之际。

武将队列最前方忽然走出一人。

那人拱手行礼道:“陛下!臣请战!”

见李光利走出队列请战后,金銮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正德帝目光平静地看向下方文武百官。

沉默片刻后下令道:“着大将军李光利领三万精锐骑兵出上谷郡。”

“末将领旨!”李光利重重抱拳行礼道。

正德帝继续道:“朕希望此战过后,上谷郡外千里之内再无匈奴牧羊!”

此言一出,无异于为此战定下了最终目标,驱逐匈奴千里。

李光利闻言面色不由得微微一变。

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无他,驱逐匈奴千里虽有些难度,但凭借三万精锐骑兵,只要不惊动那匈奴左贤王。

此战,并非不可完成。

至于匈奴人会不会卷土重来,那便不关他的事了,反正他已经将千里范围内的匈奴人全部驱逐走了。

李光利顶了顶神,抱拳行礼道:“末将领旨!”

李光利能想到的事情,正德帝又岂会想不到。

事实上,正德帝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但,清楚又能如何?

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现如今的大周朝国力羸弱。

若是全面开战,势必会落得一个内忧外患的下场。

而三万精锐骑兵这个数目,显然也是经过内阁与兵部连夜商讨后才做出的决定。

这个数目既可以利用全骑兵的机动性,快速完成对匈奴的打击与驱逐。

进而达到彰显实力,震慑西域诸国,使其不敢生出二心的目的。

又不至于太过于劳民伤财,拖垮国力。

一举两得的事情,何乐而不为之?

至于以后匈奴会不会反攻、如何反攻等问题。

正德帝与内阁以及兵部自然早有商议。

至于商议结果,外人自然无从知晓。

李凌缓缓退回了文臣队列,心中有着说不出来的苦涩。

若是旁人请战,李凌或许还能争上一争。

但现在......领兵出征的是大将军李光利,他......拿什么争。

第一百八十四章:朝会毕,许雍恐成冤大头 金銮殿内。

随着正德帝一锤定音。

大殿内再度恢复了方才的秩序。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此事将会彻底告一段落时。

文官之首的上官鹿忽然走出了队列。

其一动,瞬间吸引了殿内大半目光。

许奕眼睑低垂,抬眼看了一眼缓缓走出的上官鹿,随即便若无其事地恢复了眼观鼻、鼻观心的状态。

若是许奕猜测的没错的话,上官鹿此番出列定然是为了燕王一事。

果不其然。

上官鹿走出队列后,直接拱手行礼道:“陛下,此番大军出征,定然能将匈奴驱逐出千里之外。”

“然,若是大军班师回朝,匈奴人极有可能寻机卷土重来。”

“故,臣认为,我朝当加强边关军防,以免上谷郡悲剧再度上演!”

话音落罢,当即便有近三成官员拱手附议。

一时间金銮殿内到处都是附议声。

许雍望着下方附议的人群,面上不着声色,但心中却已然乐开了花。

许奕寻许镇入宫求取陈留郡王爵,他便寻老丈人亲自出马提及此事!

他倒要看看,如此多的官员、如此形势下许奕如何破局。

正德帝面色平静地看向下方附议官员。

缓缓开口说道:“边关诸郡兵力十五年来未曾裁撤,兵力已然足够,无需再加。”

上官鹿不慌不忙道:“陛下,边关其余郡县有亲王护卫营以及郡兵存在,自然无需再加。”

“但上谷、渔阳二郡,自前燕王战死后,便只剩下郡兵守卫。”

“两道防线缺失一道,恐很难抵挡匈奴卷土重来。”

此言一出,矛头直指许奕与燕王爵。

刹那间,无数双眼神不由得从许奕身上扫过。

许奕面色不变,依旧眼观鼻、鼻观心,好似此事与自己毫无干系一般。

龙椅之上。

正德帝的视线自许奕身上划过。

非但没有丝毫言语,反而微皱着眉头一副沉思的模样。

看似是在沉思,实则是在等待许奕的主动请封。

事实上,找到上官鹿的并非只有许雍一人。

昨夜御书房议事后,正德帝便不止一次的暗示上官鹿此事。

无论正德帝与许雍的本意为何。

但在这件事上二人的目的终归是一致的。

那便是让许奕去燕地就藩。

随着正德帝面露沉思,金銮殿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数不清的官员偷偷打量着许奕。

都是千年老狐狸,上官鹿都说的这么明白了,正德帝都沉思这么久了,他们岂会看不出二人的打算?

他们能看出来的事情,许奕看不出来?

怎料。

此时的许奕依旧保持着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姿态,俨然如同老僧入定一般。

丝毫没有主动站出来的觉悟。

死寂足足持续了近一刻钟的时间。

最终还是上官鹿主动打破了死寂。

上官鹿拱手道:“陛下,为防万一,臣请旨重新册封燕王,由新燕王重新募兵补足三个护卫营。”

“以此彻底恢复上谷、渔阳二郡防线的缺失,避免悲剧重演!”

话音落罢。

金銮殿内瞬间响起道道附议声。

此番竟有超过七成的官员出声附议。

正德帝微微摆手,示意众人安静。

待金銮殿内安静下来后。

正德帝缓缓开口道:“依上官大学士之见,何人可担燕王一职?”

许奕闻言心中不由得冷笑一声,但面上却依旧如同老僧入定一般。

上官鹿直接了当道:“回陛下,当今皇子中,就藩的就藩,年幼的年幼。”

“已到及冠就藩之年,尚未就藩的现如今只有六皇子殿下一人。”

“且六皇子之能力,通过此番赈灾便可管中窥豹。”

“臣以为,若是六皇子就藩燕地,定然能够与上谷、渔阳二郡郡守一同保治下百姓不受匈奴袭扰。”

话音刚落,又是阵阵附议声。

只不过这次附议的人数显然没有方才多。

显然真正提名道姓后,还是有很多人畏惧于许奕方才的杀鸡儆猴的。

对很多官吏而言,附议一次便已经够了。

这次若是再附议,极有可能会得不偿失。

正德帝望着少了近半的附议人数,不由得微微皱起眉头。

这次,是真的在皱眉。

“许奕。”正德帝沉声道。

许奕走出队列,一丝不苟地行礼道:“臣在!”

“你可愿就藩上谷、渔阳二郡?”正德帝沉声问道。

许奕回答道:“非是儿臣不愿,实是儿臣不能就藩燕地。”

此言一出,整个金銮殿内瞬间安静的落针可闻。

谁都没想到,许奕竟敢直接拒绝!

许雍望着满脸郑重的许奕,心中不由得忐忑起来。

以他这段时间对许奕的了解。

许奕定然是早已想好了借口才敢拒绝的。

就是不知那借口可否服众。

若是不足以服众还好,到了那时以正德帝的小心眼自然会明里暗里收拾许奕。

若是足以服众,那......那可就麻烦大了。

就在许雍满心忐忑中。

许奕缓缓开口解释道:“其一,儿臣自幼所学皆是儒家学问,对领兵打仗自然是一窍不通,就藩燕王爵后,若是领兵打仗,无异于自取灭亡。”

“儿臣虽不惧战死,却唯恐害了那三个护卫营的士卒。”

“其二,儿臣最后的积蓄近乎全部捐出,若是就藩,单单以食邑与俸禄,恐很难负担的起养兵支出。”

“若是因发不出军饷,导致士卒炸营,则无异于给朝廷抹黑。”

“父皇,儿臣......儿臣非是不愿,实是惶恐啊。”

说着说着,许奕的腔调竟渐渐地变了。

正德帝闻言难得的再度沉默了下来。

许奕所说可谓是句句属实,其十岁之前生于皇宫、长于皇宫。

十岁之后,被幽禁于宗正寺内。

即使自学,学的也是儒家文化,一个罪人,一个连院门都出不去的人,学兵法作甚?造反吗?

至于钱财,早在两面碑落地的当天,便已经全部捐赠了出去。

后续的赏赐,更是能变卖的全部变卖用以赈灾,哪里还有闲钱养兵?

而这些年来,燕王封地的食邑早已被国库用完了。

重新收上来的食邑,短期内根本负担不起养兵的重任。

恰恰是这种实话,使得正德帝内心深处不由得复杂起来。

就在正德帝沉默之际。

上官鹿再度拱手行礼道:“六皇子殿下以工代赈时,连数十万灾民都指挥过,亲王三个护卫营总兵力至多两万一千人,这又有何惧?”

此言一出,许奕再度成为了金銮殿内的焦点。

然而,许奕却好似完全没有听到一般,除了依旧‘自责’外,并无其他反应。

其身躯更是时不时地抽搐下。

言多必失,有些争执许奕可以亲自上场,而有些则不能。

就在金銮殿内的气氛即将再度凝固之际。

许镇出列道:“上官首辅此言差矣。”

“以工代赈时灾民面对的是饱腹,是土地,是河道。”

“而士卒面对的却是匈奴人,是骑着快马,手持利刃呼啸而来的匈奴人。”

“指挥一群灾民与指挥士卒怎可相提并论?”

话音落罢。

上官鹿当仁不让道:“虽不可相提并论,但却有共同之处。”

“六皇子能指挥着数十万灾民完成以工代赈,这已然初具军事才能。”

“六皇子所缺的,无非是军事上的研习罢了。”

“然,这一短板,我朝中将领皆可亲囊传授!”

许镇同样当仁不让道:“军事可以后期勤能补拙,但这所需的时间上官首辅考虑过吗?”

“除此之外,前燕王封地这些年的食邑一直是朝廷代收,且均已用在了战争以及此番赈灾中。”

“甚至于就连盔甲,战马、兵器等物全部用在了漠北之战中。”

“若是六皇子就藩燕王爵,无异于将一切推到从头再来。”

“上官首辅考虑过此举将要耗费的时间与金钱吗?这些金钱又将从何而来?”

前燕王封地这些年来的食邑早已被朝廷用光。

而燕王府内的财货早已被前燕王世子拉走的拉走,变卖的变卖。

也正因此,自一开始上官鹿便一直在避重就轻。

上官鹿定了定神,刚想从年龄方面另辟战场。

可惜。

不待其张口。

龙椅之上的正德帝便摆了摆手道:“此事改日再议,散朝。”

话音落罢,正德帝缓缓起身走出了金銮殿。

“臣等恭送陛下圣驾。”文武百官只得拱手相送。

随着恭送声渐渐地于金銮殿内散去。

这场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的大朝会正式落下了帷幕。

除燕王爵未曾定下外,其余诸事皆已定。

许雍看着如同行尸走肉般走出金銮殿的许奕背景,眼神中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快感。

反而充斥着无法言喻的凝重。

诚如方才上官鹿与许镇争执中所谈。

军事方面可以由朝中将领传授。

但食邑呢?军饷呢?军械呢?战马呢?练兵所需的时间呢?

这些问题若是不能够妥善解决,以许奕现如今赈灾的功劳,想要将其逼去就藩。

无异于痴人说梦。

练兵时间暂且不提。

毕竟有李光利出征在前。

备战、调兵、运送粮草,以及后期交战。

这些全部下来,没有个一年半载的时间绝对完不成。

姑且按照一年时间来算,即使事后匈奴以最快的速度组织反攻,没有个半年的时间恐怕连人马都召集不齐。

如此算来许奕至少有两年左右的时间用来练兵。

至于两年左右的时间能否募集万余兵力,且将这万余兵力训练成合格的士卒。

那就不关许雍的事了。

现如今,唯一摆在许雍面前的难题便是军饷与军械。

大周因连年战争本就国力羸弱,偏偏关中去年还遭遇了长达一年之久的天灾。

这无疑令本就国力羸弱的大周雪上加霜。

且现如今还需备战、出征。

哪儿有多余的财力,去支持许奕推倒重建?

除此之外便是军械、战马一类的必要军资。

前燕王麾下的三个护卫营的军械与战马早已在漠北大战之前便分给了其他军伍。

现如今近二十年过去了,当年的将领战死的战死,病死的病死,告老还乡的告老还乡。

去哪里索要军械与战马?

且不提能不能索要的回来,即使索要回来了,以军中将领的作风,即使真给也只会给一些破损的军械,以及老弱的战马。

如此一来,岂不是又给了许奕推脱的借口?

思及至此,许雍直感觉一个脑袋两个大。

许雍心中重重叹息一声,随即默默走出了金銮殿。

宫门外。

维持了一路‘自责’神情的许奕,在坐上马车的那一刻,面色瞬间恢复了正常。

许奕端起茶壶,满上一杯茶水后,遂将其一饮而尽。

待嗓子得到滋润后。

许奕斜靠在车厢软塌之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缓缓敲击着小木桌。

‘你到底会怎么做呢?’许奕边敲击桌面,边心中低声喃喃。

他相信用不了多久许雍便会发现问题的关键。

心中亦坚信许雍定然会为他将难题全部解决。

就是不知道许雍会采取什么手段来解决。

诚如许雍所猜测的那般。

想让许奕就藩燕王爵,就必须拿出来大量的钱财、军械、以及战马。

且还需保质保量,否则许奕有数十种方式拒绝就藩,且拒绝的光明正大。

至于正德帝直接下令封王,这种可能性有,但是极低。

无他,许奕现如今在关中地区的声望实在是太高了。

若是其他时候,正德帝或许可以不用在意,一意孤行。

但现在不行!

现在正值大周与匈奴即将开战之际,谁也不知道这场战争最后会打到何种程度。

越是这个时候,便越需要国内稳定。

关中是京师所在,去年受旱灾影响的百姓足足有数十万人。

谁也不敢确保这数十万人里会出多少极端的人。

归根结底,许奕此番是在借大势而行罢了。

金銮殿内。

整个朝堂议事始终一言不发的薛宝瑞自太师椅上缓缓站了起来。

谢绝了大量官员的搀扶后,薛宝瑞寻了一名小太监,低语几声后便站立在原地静静地望着官员们离去的身影。

不一会儿的功夫。

小太监折返回来,恭敬行礼道:“老大人,陛下在御书房等您。”

......

......

紫辰殿御书房内。

正德帝斜靠在龙椅之上,仰头看向房顶。

目光中有着说不出来的复杂神色。

就这般静静地望着房顶不知多久。

直到殿外传来太监们的禀报声后,正德帝方才回过神来缓缓起身。

眼神中的复杂神色,随着正德帝的起身而消失的无影无踪。

薛宝儒在太监的搀扶下走进了御书房。

正欲行礼之际。

正德帝直接制止道:“薛先生无需多礼,还请快快入座。”

“谢陛下隆恩。”薛宝儒微微拱手道谢,随即便有小太监搬来一把太师椅放置于御桉对面。

直到太师椅搬来,正德帝方才缓缓入座。

待薛宝儒入座后,正德帝微微摆手挥散了御书房内所有太监。

不一会儿的功夫,整个御书房内便只剩下曾经的师生二人。

“先生不远数千里远道而来,可是为了许奕?”正德帝开门见山道。

身为薛宝儒曾经的学生,正德帝又岂会不知薛宝儒的顽固程度。

薛宝儒微微摇头道:“是也不是,准确来说,老臣是为了以工代赈以及吕在中而来。”

“吕在中?”正德帝脸上闪过一抹诧异。

为以工代赈而来很容易理解,毕竟许奕做到了多少人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情。

这里面固然有吕在中的功劳,但在正德帝看来,主要功劳还在许奕身上。

薛宝儒点了点头回答道:“正月里老臣收到了一封吕在中的亲笔书信。”

“那信中有着一些吕在中对儒家文化新的见解,老臣观之大受触动。”

“若是不能与之坐而论道,恐此生最大憾事啊。”

薛宝儒的话九真一假,信件是真的,儒家文化新的见解也是真的。

但什么不能与之坐而论道,恐此生最大憾事却是假的。

薛宝儒又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在这个紧要关头将真实目的全盘托出。

偏偏,九真一假最是容易让人信服。

正德帝微微点头,并未在此事上过多的纠缠。

反而是话锋一转,问道:“昨日晋王为许奕求取陈留郡王爵。”

“今日朝堂之事,先生全程目睹。”

“依先生之见,朕是应该封许奕为陈留郡王,还是应该封许奕为燕王?”

“此地只有你我师生二人,先生无需顾虑,畅所欲为即可。”

薛宝儒闻言拱手道:“陛下容老臣思虑一二。”

正德帝看似是在请教,但偏偏最后一句话却堵死了薛宝儒所有的退路。

薛宝儒沉思片刻,脑海中不断地整合着所有已知消息。

许奕就藩是大势所趋,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

现如今摆在薛宝儒面前的只有陈留郡王与燕王这两种选择。

从本心上讲薛宝儒是希望许奕能够去陈留郡就藩的。

一来,陈留郡是北方的经济文化中心,而清河郡与陈留郡本就距离不远。

以许奕在赈灾中的表现,若是许奕就藩陈留郡,北方的经济文化以及世家的实力极有可能会再上一层楼。

二来,则是皇位之争,郡王是不能争夺皇位,但若是这个郡王有着嫡子身份,而太子仅仅只是一个庶长子呢?

若是这个郡王获得了北方所有世家的拥护呢?

双重因素之下,正德帝必然会慎重考虑皇位问题。

但从事实上来讲,大周朝现如今最需要的便是边关的安宁。

而当今皇子中最适合的便只有许奕一人。

片刻后。

薛宝儒心中微微叹息一声,心中暗道:“只能先顾天下,再徐徐图之了。”

此举虽无奈,但无论对薛家等一众世家也好,还是对大周朝也罢,都是最好的选择。

薛宝儒定了定神,随即开口说道:“陛下,以老臣之见,陈留郡可以无郡王,但边关却不能无燕王。”

正德帝闻言心中不由得微微松了一口气。

薛宝儒不知的是,方才的他已经薛家已然在鬼门关走了一圈了。

但凡他今日说出一句封陈留郡王,其自身与背后的家族皆必死无疑。

正德帝定了定神问道:“先生可有良计?”

无需多言,薛宝儒自然明白正德帝问的是什么。

薛宝儒微微摇头道:“倒也算不上良计。”

话音落罢,薛宝儒将自己的见解全盘托出。

许雍能想到的,薛宝儒这活了七十余年的老狐狸自然也能想到。

就是不知是不是故意为之,薛宝儒好几次明里暗里将难题指向了许雍。

御书房内师生二人‘叙旧’之际。

东宫太子府内的舅甥二人也没有闲着。

......

......

东宫太子府内。

听完许雍的分析后,李光利面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他这就是在趁火打劫!”李光利脸上阴沉的仿佛能滴下水来。

许雍斜靠在太师椅上,面色铁青道:“我又何尝不知道?但现在除了满足他的要求外,还有其他办法吗?”

此言一出,李光利面色微微一顿,书房内瞬间落针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

李光利重重叹息一声开口说道:“军饷和军粮问题只能咱们自己想办法了,户部与兵部还要备战,根本就指望不上。”

如此浅显的道理许雍又何尝不知道。

许雍缓缓起身开口说道:“钱粮问题倒不算是什么难题,想办法给他凑够半年的钱粮即可,剩下的以‘盐额’和铁矿等固定资产顶替即可。”

“至于他拿到手后,能不能赚钱,那就和朝堂没关系了。”

“依我看来,现如今最大的麻烦其实还在军械与战马上。”

话音落罢,许雍抬头看向对坐的李光利,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李光利微微摇头道:“想让当年的那些军伍将燕王的军械吐出来,基本不可能。”

“舅舅亲自出马也不可以?”许雍眉头一皱反问道。

李光利微微叹息一声开口说道:“军中士卒将战马看得比自己的身家性命还重要,让他们将战马让出去,无异于杀了他们。”

此言一出,许雍眉头瞬间紧锁了起来。

一个亲王,三个护卫营,每个护卫营战兵数量最少三千、最多七千。

因大周朝祖制所有的亲王封地都在边关。

这也就意味着三个护卫营里至少要有一个骑兵营。

即使按照最低标准两人三马来算,这也就意味着需要战马四千五百匹!

寻常马匹的价格在二十两左右,快马的价格在三十五两左右,而战马的价格至少也在五十两左右。

姑且按照五十两来计算,四千五百匹战马至少也需要二十二万五千两!

且现如今两国即将交战,能够充当战马的马匹价格定然会有一波上涨。

这也就意味着,若是想给许奕配齐四千五百匹战马,许雍至少也需要拿出来三十万两!

而这仅仅只是战马,军械等物品尚未计算。

暂且不提许雍拿不拿的出来这么多的金钱亦或者军械与战马。

若是他真拿出来这么多东西送给许奕,那他岂不是成了冤大头了?

自己千方百计筹钱筹物资给自己的敌人,帮助自己的敌人练兵。

这不纯纯的冤大头吗?

单单是想想,许雍便感觉胸腔仿佛要炸开了一般。

可若是不满足许奕的要求呢?那么许奕势必打死都不会去燕地就藩。

而许奕无论是留在京城也好,还是去陈留郡就藩陈留郡王也罢,对于许雍而言皆不是什么好消息。

思及至此,许雍面色阴沉到扭曲,恨不得现在就生吃了许奕。

第一百八十五章:娄道永的真实身份 午时过半。

太阳高悬于天际,长安城处处皆暖阳。

一辆带有京兆府标志的马车缓缓穿梭于繁华热闹的大街上。

车厢内。

许奕斜靠在软塌上,透过打开的车窗目光平静地望着大街上的繁荣景象。

耳边的热闹与嘈杂一路上始终未能散去。

这里是长安城,是大周朝的京师所在,这里本就该如此繁荣热闹。

不知过了多久。

许奕放下车帘,闭上双眼,在满是嘈杂的环境里渐渐睡去。

散朝后皇宫里发生了什么,许奕自然无从得知。

即使知道了,也并不会太过关心。

无他。

关于就藩,该做的他基本上都已经做完了。

现如今就看正德帝与许雍如何取舍了。

马车晃晃悠悠,车厢内的人儿睡的格外香醇。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车轮缓缓停靠在京兆府内宅后门。

“六爷,咱们到了。”赵守停稳马车轻声禀报道。

车厢内,早在马车停下那一刻便醒了过来的许奕,双手覆面用力揉了揉略带睡意的脸颊。

随即从车厢内走了下来。

待主仆二人走进内宅后。

许奕边朝着书房走去,边开口吩咐道:“寻张府尉到书房来见我。”

“是。”赵守答应一声,随即快速朝着前衙走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张开源紧随着赵守走进了内宅。

“冬冬冬。”

赵守轻轻叩动书房房门开口说道:“六爷,张府尉到了。”

“进。”书房内许奕回应道。

“张府尉,您请。”赵守推开房门伸手作请。

待张开源走进书房后,赵守随即将那房门关闭,默默地站立于房门一步外。

书房内。

张开源拱手行礼道:“拜见殿下。”

许奕摆了摆手开口说道:“无需多礼,还请入座。”

待张开源入座后。

许奕缓缓开口将朝堂诸事,以及京兆府接下来一个月的事务做了详细的安排与部署。

自今日起,许奕将不会再过多地过问京兆府的事宜。

而这无疑是对某些暗子的保护。

两刻钟后。

张开源拱手行礼退出了书房。

当房门处再度传来一道轻微的‘咯吱’声后,整个书房内便只剩下许奕一人。

许奕斜靠在太师椅上,脑海中不断地进行着查漏补缺。

待所有计划全部梳理一遍后。

许奕抬头透过窗台望向东来郡方向。

算算时间,杨先安与那六千余孩童此时应该已经抵达东来郡了。

......

......

远离长安城三千余里的东来郡郡城外。

杨先安站在官道旁,静静地看向不远处巍峨坚实的城墙,以及城墙下那川流不息的人群。

重重叹息一声后,不由得感慨道:“三个多月了,总算是到地方了。”

若是细听,那声音中除了感慨外,还有着浓浓的解脱韵味。

天知道这三个多月杨先安是如何度过的。

六千余孩童,数百名仆从,数十辆货物。

这一路上人吃马嚼、货物倒买倒卖等一系列杂事暂且不提。

单单那六千余孩童如何通过各个郡县,便已然让杨先安费尽了心机。

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他并没有辜负许奕的信任。

唯一可惜的便是,当时出长安城时的六千余孩童,真正抵达东来郡的却只有五千余人。

足足千余人因水土不服等各种问题,倒在了通往东来郡的路上。

就在杨先安驻足官道凝视城门之际。

其身后不远处忽然奔来十余骑。

闻得马蹄声后,杨先安转过身来,看向身后。

不一会儿的功夫,十余骑缓缓停在了杨先安身前十余步外。

马匹尚未停稳,便有一身着游侠衣衫的年轻男子跃下马来,朝着杨先安快速奔来。

“杨大哥,孩子们都安排妥当了。”凑到近前,年轻男子抱拳行礼,随即快速开口说道。

杨先安微微点头,随即看向年轻男子身后快步走来的三人。

“刘家负责的孩子全部安置妥当了。”一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子抱拳行礼道。

“余家负责的孩子也已经安置妥当了。”一身着儒衫,手持戒尺的中年男子拱手行礼道。

“柴家负责的孩子也已经全部安置妥当了。”一膀大腰圆的中年男子抱拳行礼道。

杨先安微微点头道:“辛苦刘家主、余家主、柴家主了。”

“杨大哥,我呢我呢,我也辛苦啊。”游侠打扮的年轻男子眼巴巴地看向杨先安。

杨先安无奈道:“好好好,也辛苦咱们的姜大侠了。”

此次东行,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除了姜家家主因旧伤复发无法出行外。

老五家上至家主,下至精锐,可谓是倾巢出动。

话音落罢,杨先安看向眼前四人吩咐道:“进城后刘家主与柴家主护送货物去商行。”

“余家主带人私下里打听娄道永的信息。”

“我带着姜平在城内打探一下东来郡的实际情况。”

“黄昏后你我与城东第一家客栈碰面。”

话音落罢,四人齐声道:“是!”

不一会儿的功夫,车队打着杨氏商行的旗帜顺利地进入郡城中。

入城不久后,车队便各自奔向不同的方向。

杨先安与姜平漫无目的地在城内闲逛着。

姜平骑在马背上左瞅瞅右看看,一开始时兴致还挺高。

但不一会儿的功夫后,脸上便浮现出百无聊赖的神色。

反观一旁的杨先安,自走进城门的那一刻,脸上除了认真还是认真。

“杨大哥,咱们不是要打探东来郡的实际情况吗?”姜平微微调转马头,凑近后低声问道。

杨先安闻言微微扭头看向身旁的姜平,反问道:“这不是已经在打探了吗?”

“已经在打探了?”姜平不解道。

自进城后,二人除了闲逛还是闲逛,何时打听过情况?

就在姜平百思不得其解时。

杨先安伸手指了指眼前行色匆匆的路人们开口说道:“自这些人身上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这些人?”姜平闻言朝着身前看去,此地行人除了行色匆匆外还是行色匆匆。

若是细看,便不难发现此地行人中鲜有衣着光鲜亮丽者。

且大半都面带饥色。

姜平认真看去,越看眉头便皱的越紧。

半刻钟后。

姜平紧锁眉头道:“人群中少有衣着光鲜亮丽者,近半数面带饥色,走路时却总是行色匆匆,当是为生计所奔波。”

不待杨先安开口言语。

姜平再度开口疑惑道:“杨大哥,不是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吗?东来郡有山又有水,为何百姓却生活的如此艰辛?”

“多看。”杨先安微微叹息道:“有些话到了客栈再说,现在你我要做的便是多看、多观察。”

姜平点了点头,面带认真道:“是。”

身为姜家下一任家主,姜平能力自然是有的。

但受限于年龄,姜平的阅历在一定程度上自然无法与杨先安相提并论。

好在姜平骨子里带着一股子求学的劲头。

若非如此,杨先安也不会一路上无论去哪儿都带着他。

二人身骑快马,人少时便策马狂奔,人多时便减缓马速,细细观察。

自杨先安提点后,一路上姜平观察的格外仔细。

......

......

当黄昏降临后。

二人结束了一日的观察,纵马赶往了城东第一家客栈。

尚未走进客栈,二人便被余家家主给拦了下来。

“出什么事了?”见余文冲面色不对,杨先安翻身下马问道。

余文冲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客栈,随即低声道:“娄道永在客栈二楼雅间。”

“娄道永在客栈二楼雅间?”杨先安诧异道,许奕虽然说过到了东来郡随便一打听就可以知道娄道永的下落。

但现在自己才刚开始打听,那边就找上门来了,这娄道永在东来郡的权势未免太大了一些吧。

就在杨先安惊疑不定之际。

客栈内走出一身形异常魁梧的大汉。

那大汉径直地朝着杨先安走来,待距离杨先安仍有两步距离时顿住了身躯。

瓮声道:“我家先生让你们进去。”

杨先安闻言压下心中惊疑,与余文冲、姜平二人跟随着魁梧大汉走进客栈。

事实上,当杨先安迈动脚步时,内心便已然彻底平静了下来。

归根结底,许奕让他来寻娄道永,那么娄道永便一定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而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实力越强对于杨先安等人便越是好事。

客栈二楼雅间外。

魁梧大汉尚未来得及敲响房门,雅间内便传来一道略带沙哑的声音:“杨家小子进来,其余人在外等候。”

杨先安定了定神,推开房门迈步走了进去。

方一进门,杨先安便愣在了当场。

而愣住的原因便是因那上首位置的一‘人’。

杨先安这些年来,活人死人见了无数,却从未见过眼前这般人。

眼前那人头发花白,约莫五六十岁的年纪。

一道异常狰狞的刀疤贯穿了那人的左半边脸。

右半边脸上则布满了火灼的痕迹,就连右眼都未能逃过那烈火的灼烧。

若是左边那一刀稍稍偏移一点,眼前这人便直接从独眼龙变成了瞎子。

往下看去,左边衣袖处空荡荡的,显然左手手臂早已离他远去。

而这,仅仅只是入眼可见的惨状。

杨先安不知道眼前之人究竟有着多大的毅力,才可以活到现在。

“愣着作甚?被吓到了?”娄道永右手放下快子轻笑着问道。

若是旁人看去,定然会觉得异常的恐怖与狰狞。

偏偏杨先安看去,非但没有丝毫的害怕,反而在不知不觉中通红了双眼。

杨先安双眼不知何时竟已然模湖,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而下。

“前辈可是从漠北退下来的?”杨先安颤抖着嗓音问道。

能得许奕毫无保留的信任,身上布满了征战沙场的痕迹。

除了从漠北退下来的人外,杨先安想不出还有什么人符合这个条件。

娄道永微微点头,随即朝着杨先安摆了摆手道:“过来坐,让我看看你。”

杨先安闻言快步上前,拉开凳子在娄道永身旁坐了下来。

娄道永细细端详着杨先安,越看脸上感慨的神色便越是浓郁。

十余息后,娄道永端起酒杯将酒水一饮而尽后感慨道:“一眨眼都这么大了啊,和你父亲年轻的时候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杨先安拿起酒壶为娄道永满上酒水后试探道:“前辈与我父亲一样同为大将军的副将?”

娄道永笑了笑,忽然抬手敲了一下杨先安的脑袋。

笑骂道:“多年未见学会和你永叔耍心机了?”

‘永叔?’杨先安讪笑一声,心中喃喃着永叔二字,脑海中不断地思索着。

大将军麾下名字带永亦或者勇字的将领很多。

和杨先安父亲关系特别好的都有好几位,但却没有一人是姓娄的。

就在杨先安讪笑着苦苦思索之际。

娄道永端起小酒杯再度将酒水一饮而尽,随后似感慨似提醒道:“你小时候一被杨老弟打,就喜欢向我告状,每次都是我给你报仇来着。”

此言一出,杨先安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道异常魁梧的身影。

那人名为赵永,是与大将军自幼一起长大的家生子。

亦是大将军最信任的几名家将之一。

“赵......”杨先安不敢置信地开口问道。

娄道永拿起酒壶,仰头喝干了酒壶中所有酒水后。

缓缓开口说道:“最后一战前期,我奉大将军之令,率三千骑兵夜袭匈奴左大将大营。”

“那是我在漠北的最后一战,虽夜袭阵斩了匈奴的左大将,但也因此失去了一条手臂,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只有大将军没有。”

“大将军不惜耗费大量药材,将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但以当时的情况,仅仅只是吊住了一条小命罢了。”

“当我彻底醒来时,人已经在西域晋王府了。”

说着说着,娄道永唯一的左眼处滑落一行浊泪。

随后拿起一坛酒水,仰头痛饮起来。

许是触景生情,许是有些话已经在心里憋了好久好久了。

娄道永放下酒坛缓缓开口说道:“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的。”

无需娄道永细说,漠北决战过后如何,杨先安比谁都清楚。

第一百八十六章:盐山山脉内的秘密 客栈二楼雅间内。

许是记忆太过于沉痛,而他又寻不到合适的人倾诉。

今日的娄道永一反常态,格外地话多。

娄道永再度痛饮数口后低声诉说着过往。

看似是对着杨先安倾诉,但杨先安心中明白,娄道永其实是在说给自己听。

娄道永伤势真正痊愈时,距离漠北之战已经过去了四五年之久。

伤好之后听闻巫蛊之祸后,娄道永当即便与晋王辞别,偷偷跑回了长安城,想为赵家尽最后一份力。

只可惜,当娄道永赶到长安城时,巫蛊之祸已经彻底落下了帷幕。

赵家,自此之后彻底消散于人世间。

心灰意冷的娄道永本欲一死了之,到了那阴间再侍奉赵家人。

就在其即将自我了断之际,始终于暗地保护他的晋王府暗卫及时地制止了他。

娄道永痛饮数口后疯疯癫癫地笑道:“问心告诉我,赵家虽然没了,但当今世界上却还有一个流淌着一半赵家血脉的人活着。”

“直到那时,我方才知道,晋王以死相逼,保住了小殿下。”

后来,娄道永便随着当时的问心首领返回了西域。

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娄道永并没有详细提及。

到了西域晋王府后,娄道永将自己关在院子里整整半年时间。

半年后娄道永走出了庭院,正式成为了晋王府的一员。

再此之后,娄道永用了三年的时间,为晋王许镇连出了一支西域人提及色变的骑兵。

那支数量仅仅只有三千人的骑兵,于一次次西域平叛中立下了赫赫功劳。

直至今日,仍有不少人对那支名为陷阵营的骑兵感到由衷的恐惧。

两年前,晋王在一次平叛中被流失射成了瘸子,正德帝感念其功劳,特命许镇班师回朝,接任宗正卿一职。

那是娄道永自漠北之战后,第二次回到长安城这个伤心地。

后来的某一天里,娄道永趁着夜色潜入了幽宁院,见到了当今世上唯一一个流淌着赵家一半血脉的人。

数次彻夜交谈后,娄道永便带着那位小殿下的托付来到了东来郡。

娄道永打了个饱嗝,放下手中空荡荡酒坛,微低着头沉沉睡去。

天知道这些过往在他心中憋了多久。

杨先安望着沉沉睡去的娄道永,重重叹息一声。

数次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嘴后,却发现自己已然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内心的话语。

无声叹息一声后,杨先安起身走出了雅间。

方一走出雅间,那身形魁梧的大汉便凑了上来。

“永叔喝醉了,我去再开一间上房,今晚先让永叔在客栈好好歇息吧。”杨先安叮嘱一句,随即默默让开房门,走下楼梯。

客栈内食客三三两两,客栈外夜幕早已降临。

小半个时辰后,杨先安辞别了三家家主与姜平后,迈步走进了自家房间。

三楼客房内。

杨先安推开窗台静静地看向窗外夜空。

一望无际的天空中悬挂着数不清星辰。

繁星闪呀闪,好似人儿在眨眼一般。

杨先安驻足观望不知多久,直到眼角处流下两行清泪方才低下了头。

“小时候你不是告诉我,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吗?可为何儿子却寻不到哪一颗才是你啊。”杨先安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知过了多久,杨先安关上了窗户,隔绝了窗外繁星,熄灭了蜡烛,彻底与黑暗融身一处。

......

......

东来郡的天,亮的格外的早。

当杨先安等人走出客房时,娄道永与那仆从早已等候多时了。

杨先安见状快步走向头戴黑色斗笠的娄道永,拱手行礼道:“永叔。”

其余几人见状无不拱手行礼道:“见过娄先生。”

与杨家相比,当年的刘家、余家、柴家、姜家实在是太不起眼了。

娄道永微微摆手道:“先去洗漱一番,稍后用过饭菜后随我出城。”

“是!”五人齐刷刷地拱手行礼道。

简单的早饭过后,杨先安等人便随着娄道永的马车朝着城外走去。

直到这时,众人才真正见识到了娄道永在东来郡的权势究竟有多大。

沿途所遇富商、官吏无一不纷纷让开道路,下马后于道路两旁恭敬行礼。

待马车走远后,方才重新上马。

若是细看,那下马行礼的官吏与富商眼中皆带着浓浓的敬意与畏惧之色。

无他。

娄道永的身份实在是太不一般了。

其不单单是晋王府在东来郡盐额的话事人,更是东来郡守最敬重的幕僚。

午时过半,众人抵达郡城五十余里外的一座小型山脉处。

方一抵达,附近的村庄中便奔来数骑。

那数骑各个身形魁梧不输娄道永身旁那随从。

数骑呼啸而来,马蹄狂奔之下带起阵阵烟尘。

诡异的是,明明来的只有数骑,但杨先安等人内心深处竟有着如临大敌的危险感。

就在杨先安等人将手伸向兵器,心中无比凝重之际。

车厢内忽然传来娄道永的声音:“无需紧张,自己人。”

闻得此言,杨先安等人不由得大松了一口气。

数骑行至近前,马背上的几人快速翻身下马恭敬行礼道:“先生。”

娄道永掀开车帘,自车厢内走了出来。

微微点头后吩咐道:“带着后面的车队去接人,路上注意点,别让旁人起了疑心。”

为首一人抱拳行礼道:“遵令。”

话音落罢,娄道永看向一旁的杨先安。

杨先安微微点头,随即示意姜平四人带队一同前去。

待众人离去后,杨先安随着娄道永缓缓走进了山脉。

娄道永边走边介绍道:“这座小型山脉因盛产盐矿,故被东来人称之为盐山山脉。”

“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这东来盐山山脉便被纳入了盐额之中。”

“两年前晋王殿下在小殿下的建议下,直接换取了此地的盐额。”

闻得此言,杨先安不由得好奇道:“东来郡临海,有着数不清的海边盐田,为何不换取海边的盐额?”

相较于矿盐,海盐无疑更能节省成本。

娄道永轻笑一声缓缓开口说道:“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杨先安闻言不再多问,默默跟随着娄道永朝着山脉深处走去。

一路走去,单单是村庄便见到了十余处。

那些村庄无一例外,村口处都有着膀大腰圆者把守,而村内更是家家户户燃起了炊烟。

杨先安见状心中暗道:“看来这些村庄便是负责蒸煮盐水的人了。”

众人未做停留,继续前行。

不知过去了多久。

杨先安大口喘息着问道:“永叔,咱们到底要去哪儿啊,这都已经走了两三个时辰了。”

娄道永大气都不带喘一下的,闻言边走边开口说道:“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杨先安压住心中好奇,歇息片刻后继续跟随着娄道永朝着山脉深处走去。

山中无岁月,当天色渐晚时。

杨先安忽然感觉脚下大地似乎在轻微颤动。

杨先安心中一凛,顿住脚步细细感受。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若有若无的马蹄声以及厮杀声。

许是距离太远,那马蹄声与厮杀声听得并不是特别的清晰。

“永叔?”杨先安忽然想起昨晚娄道永曾说过的话,急忙抬头求证道。

娄道永脚步不停继续前行,边走边轻笑道:“是与不是,到了自见分晓。”

第一百八十七章: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夕阳西下的盐山山脉内。

娄道永一行人默默地行走在山谷小路中。

残阳映照在山谷内悄无声息地拉长了众人身影。

深入山脉不知多久,杨先安耳边那若有若无的厮杀声渐渐地清晰起来。

‘快到了、快到了。’感受着耳边愈发清晰的厮杀声以及脚下那微微颤动的大地,杨先安强拖着如同灌浆的双腿艰难跟着娄道永的脚步,心中不断地自我打气着。

当众人翻过眼前的那座低矮山峰,穿过半山坡处的一座密集竹林后,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天空晚霞盛开的格外艳丽,而杨先安却没有丝毫的心情去欣赏那来自于上天的赏赐。

杨先安弯曲着身子,双手撑在膝盖处,大口喘息地望着山脚下。

眼神中充满了震撼之色。

不远处的山脚下,几座高低不一的山峰拥抱着一处异常宽敞的平地。

此时那平地上,战鼓声阵阵,马蹄声隆隆,厮杀声更是直震云霄。

杨先安望去时,一轮冲锋刚刚接近尾声。

平地的东西两侧各有数百骑在紧锣密鼓地调整着队列。

二者之间的空地上,数不清的战马与士卒在痛苦的哀嚎着。

不待东西两侧的士卒调整好队列,平地一旁便冲出了足足近千骑。

那近千骑虽个个负伤,但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冲至平地中心处。

待东西两侧的士卒调整好队列时,那原本躺在地上痛苦哀嚎的士卒与战马已然被人清理出了战场。

“冬冬冬!”

东西两侧平地处再起战鼓声。

随着战鼓声愈发地急促,东西两侧的骑卒们再度行动了起来。

战马由慢至快,带起了滚滚烟尘。

十余息后,两侧烟尘呈遮天蔽日之势。

隆隆的马蹄声自这一瞬起,到达了巅峰。

“杀!”

“杀!”

两道异口同声的杀声同时自东西两侧传出。

漫天烟尘遮挡了杨先安的视线,却遮挡不住杨先安的双耳。

山脚下,战马的嘶鸣声、马蹄声,士卒的厮杀声、痛苦惨叫声。

使得杨先安越听越是兴奋,到最后,整个人已然激动到浑身颤栗。

不一会儿的功夫,烟尘渐渐散去,原本东西两侧的骑卒各自易位,再度开始调整着队列准备随时发起下一轮冲锋。

南北两侧负伤的士卒,再一次快速地清理着战场,转移着伤员以及战马。

杨先安抬头看向身旁的娄道永,颤抖着嗓音问道:“这就是永叔的三千陷阵营?”

娄道永望着下方即将再度发起冲锋的士卒,笑着回答道:“陷阵营自从重建后,便只尊一人为主。”

“那人并非是我,而是小殿下。”

“准确的说,这是小殿下的陷阵营,而我只不过是为小殿下代掌陷阵营罢了。”

不知为何,每当娄道永提及小殿下三个字时,嘴角总会悄悄上扬一两分。

漠北一战,原本属于赵家的陷阵营,已然随着赵永最后一战彻底地留在了漠北那片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

随着赵永被救了,改名娄道永获得‘新生’后。

重新组建的这支陷阵营便彻彻底底的属于了许奕。

无论许奕能否从宗正寺走出来,这支三千人的骑兵都永远属于他。

这是娄道永苟活下来的唯一信念,亦是他练兵之初便与许镇约定好的事情。

新的赵永、新的陷阵营、新的‘赵家’。

杨先安望着满脸笑意的娄道永,沉默许久。

最终起身郑重一拜!

就在二人交谈之际。

下方平地上的骑卒已然再度结束了一轮冲锋。

到了此时,仍能站在马背上的骑卒已然不足百人。

即使这般,东西两侧仅剩的骑卒仍不弃战。

战鼓声再度响起,新的一轮冲锋再度拉开了帷幕。

这一次,烟尘小了、马蹄声小了、厮杀声小了。甚至于就连战马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仿佛一切都变小了。

但若是细看,便不难发现,东西两侧士卒的气势非但没有一丝一毫减少。

反而有着愈演愈烈的架势。

这个时代中,交战双方势均力敌的情况下,若是其中一方战兵伤亡达到两三成才产生溃败,这种军伍便已然是一支合格的军伍了。

若是伤亡达到四五成,方才溃败,这种军伍便已然当得上精锐之称了。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交战双方皆训练有素的前提下。

若是乌合之众,能撑到一成伤亡仍不溃败的话,勉勉强强可以称之为兵。

而眼下,东西两侧的陷阵营士卒显然是奔着战至一兵一卒去的。

见此,杨先安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幼时父亲曾评价陷阵营的一句话--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直到今日,杨先安方才彻底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这才是真正的陷阵营!”杨先安望着下方仅有百余人的冲锋,不由得低声喃喃道。

又是一轮冲锋,当交战双方错身而过时。

西边平地上已然没有了骑卒的身影。

而东边平地上,仅仅只有十余骑仍坐在马背上。

十余人夹着马腹,自马背上站了起来,高高举起手中的木质兵器,大声宣泄着得之不易的胜利。

“打完了,咱们该下去了。”娄道永望着下方一半欢呼,一半懊恼的士卒笑了笑。

随即缓缓朝着山下走去。

当众人抵达山脚下时,平地上的士卒早已撤回了一旁的营地内。

此时的营地内,到处都是燃起的炊烟。

风儿轻轻刮动,最上方的炊烟瞬间朝着四面八方散去。

与此同时,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草药味与饭香味。

两种味道混杂在一起,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杨先安随着娄道永一路走去,沿途所有士卒行礼后皆是口呼先生,而非将军。

这无疑进一步证实了娄道永先前所说。

杨先安边走边四处观察着,方才距离远只能看个大概身形。

现如今凑近了一看,那营地内的士卒个个膀大腰圆、身形魁梧,给人一种异常雄壮的感觉。

也不知是天生这般,还是后天养成。

若是后天养成,那所需的金钱无疑是一个天文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