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国公传》 一 城头变幻大王旗 本来还算晴朗的天空,一声惊雷突兀的炸响开来,杨玄一阵哆嗦,感觉整个身体被抽空了,又重新注入了生机一般。丹田内一股火热,身体也无比的舒泰,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起来。“难道我这是打通了任督二脉,要练成绝世神功的节奏么。。。” 杨玄犹自在意淫着,浑然不觉周围的状况。 “滚开快滚开,前面的人都给老子滚开,胆敢阻挡者格杀勿论。。。”一阵爆喝夹杂着锵锵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从耳边传来,无情的击碎了某人的白日梦。杨玄茫然的抬头看去,才发现自己正站在路中间,路上的行人仿佛被刚才的爆喝声所震慑,纷乱的向两边退去,生怕迟了一步,小命就不保了一样。百丈开外,一队百余人的队伍正纵马飞驰而来,为首的那位骑手,手持一面猩红大旗,上书一斗大的“闯”字,紧跟其后的则是提枪纵刀,放肆呼嚣,显得格外的兴奋。 不过瞬息之间,杨玄就感到对面那匹黑马的鼻孔越来越大了,呼呼的冒着热气,仿佛要把自己吞进去一样。这厮这时才反应过来,急忙向旁边闪去,堪堪距离不过一丈之遥。 “靠,还好老子闪的快,要是再迟一步,今天恐怕就要交代在这里了‘’杨玄当下想到。 看着这队人马从自己面前绝尘而去,杨玄心里又想骂娘了。“妈蛋自己这是有多倒霉,老老实实待在老家多好,跑到京城来干嘛,真不知道以前的自己是怎么想的。眼下李自成今天已经攻破了北京城,看刚才那队人马的去向,应该是皇城方向,不知道那边情况怎么样了,估计也坚持不了多久,这大明朝看来是要玩完了,关键是我现在他妈算怎么回事,这一时半会走肯定是走不了了,到处兵荒马乱的,随时都有可能交代,待在京城里恐怕也不安全,看刚才那群闯军一个个面目狰狞,凶神恶煞的,也绝非什么善类,万一一个不小心惹到他们的,估计也不会看我长得英俊潇洒,器宇不凡就手下留情吧,哎。。。” 杨玄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一边不断的唉声叹气。麻木的跟着纷乱的人群涌动着往前走,没有丝毫的头绪,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要走到哪里去。 闯军是今天早上攻破北京城的,听说是有内应打开了城门,千军万马一拥而上,似乎没有遇到多大的抵抗。所以现在街面上并没有印象中破城后的惨烈,即使偶尔有零星的抵抗,也是在闯军们如水的攻势下即刻就土崩瓦解了。只是人们面对这突来的变故,多少显得有些惊慌失措。有赶着马车,穿着华丽的富贵人家,还有背着包袱,拖家带口的平民百姓,一个个都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街上窜来窜去,脸上写满了惶恐与不安,全然没有了往日天子脚下,上邦帝都子民的雍容大度。“听说闯贼们都是凶残暴虐之徒,**掳掠,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传闻洛阳的福王就是被他们抓住以后,和着鹿肉一起被活活煮成了一锅汤,并且还大宴全军,美其名曰福禄宴。。。‘’一想到这些,就让人不寒而栗,仿佛再不走的话,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了。但是现在闯贼们已经占领了北京城,他们根本没有想过跑不跑得出去,只能麻木的用这样的举动,来抚慰自己的烦躁与不安。 然而还有一群人,他们衣不遮体,面黄肌瘦,或蹲或躺,蜷缩在街角,一看就是乞丐、流民和贫苦人家。这些年朝廷连连用兵,京师周遭和北方地区又屡遭闯贼、建奴劫掠。辽饷﹑剿饷、练饷、天灾和兵祸,压得北方人民苦不堪言,以致多少家庭一贫如洗,妻离子散。正可谓是“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也不过如此。他们似乎是因为经历了太多的苦难,看惯了生死,对眼前这一幕早已无动于衷,任你闯贼如何凶残,能凶残过这世道么,反正已经是一无所有了,何惜生,何惧死。丝毫没有被眼前的场面所打扰,甚至连看都懒得看一眼,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专心的做着自己的事,冷静的好像时间都静止了一样。 杨玄默默的看着这一切,心头似乎有所触动。“都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大约也就是如此了吧,任你平日里是怎样的达官显贵,巨商富贾,遇到这样的乱世,也是朝不保夕,惶惶不可终日,想想千百年来,大家都希望有一个太平盛世,能够均贫富,等贵贱,不想在这个如今却是实现了,大家都是一贫如洗,命如草菅,想来也甚是讽刺。“算了,别想这些没用的了,现在还是想个办法混出城去吧,这马上就要改朝换代了,以闯军的一贯作风,我这个前朝旧人,就算不被清算,恐怕也难得出头了。况且辽东的女真人和大明斗了几十年,一直就有逐鹿中原的野心,听说现在的摄政王多尔衮也是一代雄主,肯定不会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的,这北京城过不了多久恐怕又要重启战火了。看来北方不能再待了,得回南方老家去以便另作他图。” 想到这,杨玄坚定了决心,先跟着前面这些人过去看看,能不能混出去。。。 走着走着,不知拐了几个弯,前面的街道渐渐变得宽阔了,两边的建筑也显得富丽堂皇起来,雕梁画栋,勾心斗角,一看就觉得气派非凡,虽然现在都是大门紧闭,人迹罕至,但却可以想象昔日的繁华。再往前一望,不远处一座硕大的城楼映入眼帘,黄瓦红墙,明碉暗堡,像一座小山似的,矗立在前面,端的是威武非凡。两侧还有城墙环绕,绵延十余里,其上有钟阁鼓楼交相辉映,巨大的城池之中,各种建筑鳞次栉比,又显得井然有序,一片片的琉璃屋顶,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一层幽幽的光泽,隐隐中突露着一股庄严。 “怎么跑这来了”看着前面的紫禁城,杨玄也不禁感慨:“都说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眼前这紫禁城穷百万民力,数十年之功,费钱粮无数,确是壮丽无比,可又有什么用呢,一旦国破家亡,性命尚且不能苟全,又哪来的尊严可言” 不过感慨归感慨,杨玄还是避之犹恐不及,乖乖的绕路走了。因为那城门前面分明站着一群士卒,正在盘查着从里面出来的宫女太监等各色人等。看来皇城已经被占领了。。。 二 人间烽火照倾城 不知道走了多久,就来到了一条小巷子里面,巷子两边都是深宅大院,看得出来这里平常居住的都是一些富贵人家,只是现在却看不见什么人了,想是听闻破城的消息后都逃走或是躲起来了吧。杨玄漫无目的的在路上走着,一脸懵逼。“曰,这是走到哪了啊”。原来这厮才到京城没多久,平常都是住在城西的同乡会馆之中,对着京城的路根本不熟,现在却是迷路了。 “也罢,只能继续往前走了,应该能走出去吧”杨玄当下思量着,姗姗走到了一个胡同口,突然从旁边冲出一个人来,杨玄眼角的余光只看见一抹绿色袭来,然后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撞在了自己身上又迅速的弹了开去。定神一看,一名女子正跌坐在地上,想是刚才走的太急,猝不及防撞在自己的身上摔倒了。只见她身穿一袭淡绿色襦裙,看得出款式和用料都是精心制作的,白皙的皮肤和纤细的手指,约显单薄的身材以及有一些婴儿肥的脸蛋,不难猜出这一定是一位富贵人家的小姐。此刻她正一只手撑在地上,像是要站起来的样子。只是那微敛的娥眉,颤抖的双肩以及那洁白额头上晶莹的汗珠,显示出这对她来说却是一件很吃力的事。即使如此,她也犹自倔强的尝试着,没有丝毫放弃的意思。那一双巧目却是怔怔看着杨玄,满眼通红中还带着一丝雾气,显然是刚哭过没多久,眼神中充满了警惕、伤心与惊恐。 “这就是刚才自己撞到的那个人。。。”女子在心中思量着“只见他一般人身高,体形看着微微有些壮实,穿着一身普通的青衣长衫,头戴黑色方巾,一副读书人的打扮,看起来年纪也不大,五官虽说算不上俊朗,但看起来也还端正,眼神沉稳而和善,应该不会是坏人吧。。。” “姑娘,你没事吧?”杨玄看到她这样子,忍不住道。 “没事,不用管我。。。”那女子有些约显慌乱的答道,话还没说完,便忍不住一声呻吟。这时杨玄才注意到,这女子左臂用布带包扎了起来,那淡绿色的襦裙,半截袖臂都被染红了,这显然是受伤了,看样子还伤的不轻。 “姑娘,你受伤了啊。。。”杨玄说着顺势扶住那女子的右臂,想帮她站立起来。那女子突然被人扶住手臂,冷不丁打了一个哆嗦,像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显得有些紧张。然后隔着一层薄纱,感受到那男子握着自己手臂的双手传来的一丝温热,那紧绷的神经却是稍稍放松了一下,就好像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树枝一样,显得安稳了不少。所以她也就顺从的任杨玄把她扶了起来了。 “姑娘,你这是要去哪啊,这兵荒马乱的,你又受了伤,一个人在外面可不安全啊”杨玄把那女子扶了起来说道。 “呃。。。没事,我去我舅舅家,就在前面不远了,刚才谢谢你了。。。”那女子犹豫了一会说道。 “这里都没什么人了,我刚才就从那边过来的,兴许是听到破城的消息,都逃走或躲起来了,你现在过去也找不到人”杨玄听出了她话里的犹豫,心想着这女子多半是个有故事的女同学,不过大家萍水相逢也不好多问,但还是好心提醒她道。 “啊?”女子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么个情况,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又想到自己的遭遇,加上重伤在身,突然间只觉得心力交瘁,一阵眩晕袭来,就要向后倒去。 杨玄看到她不对劲,马上过去搂住了那女子的肩膀,这才没有摔下去。“姑娘,你怎么样了,你这受了伤,还是回家去吧,把伤养好,有什么事以后再说”杨玄扶着那女子说道。 “家?哪还有家。。。”那女子听闻后凄然一笑,茫然的说道。 “呃。。。”杨玄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情况,一时之间竟是语塞了。“想来是她家中遭了什么巨大的变故吧,这也不是没有可能,这兵荒马乱的时节,谁都不敢保证绝对的安全”想到这,杨玄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了,两个人却是沉默了起来。 “要不这样吧,你如果实在没地方去,就先跟我走吧,我寄住在湖广会馆,你可以先在那住一段时间,等局势稳定了,你再去找你其他的亲戚朋友,你看怎么样?”杨玄最后受不了这尴尬的气氛,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终究还是不忍心一走了之,不说对方是一个娇滴滴的美女,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就算是平常之人,他也会帮这个忙的,这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何乐而不为呢。 “呃。。。”女子显然还在思考着,“经过这番遭难,自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能不能活到明天还不知道呢,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况且他看起来也不像是个作奸犯科之徒,哎,走一步看一步吧。。。” “嗯”女子终于点点头同意了杨玄的提议。 “那个,我迷路了,你对京城的路熟不熟”杨玄扶着那女子的右臂讪讪的说道。女子转过头一脸惊愕的看着他,好像遇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一样。杨玄只得尴尬的笑了笑“我到京城还没多久,平常都是在西城一带活动,今天本想着看能不能混出城去的,结果走着走着就到这里来了,所以。。。” “京城我还算比较熟,你跟着我就是了”女子淡淡的说道。 “哦”接着两个人又沉默了起来。默默的往前走去。 走了小半个时辰,看起来是到了比较偏僻的地方,隔三差五的才有一两户人家,不远处还有一座小山,郁郁青青,长满了草木,颇有点田园风光的味道。杨玄正想着说点什么来打破这尴尬的沉默,突然前面不远的拐角路口处走出来两个人,两人具是一身素服,一个微胖,一个显得高瘦一些,正向那小山走去。 “父皇”女子怔怔的看着前面两人,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 “呃”杨玄突然听到旁边女子好像在说话,转过头来奇怪的看着她。 “父皇”这一声是喊出来的,喊的是声嘶力竭,好像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还没等杨玄反应过来,那女子就挣脱了杨玄扶着她的双手,向前面那两个人的方向飞奔而去。杨玄还来不及思考,也是本能的追了上去。。。 三 运去英雄不自由 不一会,便来到了那两人跟前。那二人似乎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杨玄两人,显得有些诧异。高瘦男子转眼看着女子,轻声叫了一句“徽儿”眼神里充满了怜惜和不舍。 “父皇”女子带着哭腔喊道,说完便一把扑入男子怀中,终于是嚎嚎大哭了起来,好像所有的无助与不安在这一刻都化为了不尽的委屈,要放肆的宣泄出来。 杨玄看到这一幕总算明白过来了,原来这男子便是当今大明天子,崇祯皇帝朱由检。这女子便是崇祯次女,坤兴公主朱徽娖。而旁边那位皮肤白净,面洁无须,身材微胖的老年男子,想必就是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王公公了。 崇祯任由朱徽娖在他怀里不断的哭着,只是双手慢慢的抚摸着她的后背,以希望能平复她此刻激动的心情。此时此刻,当今的大明天子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威严,只有一个老父亲对年幼的女儿的无尽的溺爱和疼惜。杨玄在傍边默默的看着这一对昔日大明最尊贵的父女,现在恐怕想要一个平凡老百姓的生活都不可得了吧,不禁生出了几份同情之心。 过了一会,许是哭累了,朱徽娖依偎在崇祯的怀中,没有了言语,只是还默默留着眼泪。 “徽儿”崇祯见女儿似乎平复了许多,便开口说道“你手上的伤怎么样了,你现在是不是非常痛恨你的父皇” 原来朱徽娖的手臂竟然是崇祯砍伤的。当时传来城破的消息,崇祯自知不能幸免,在周皇后自尽后便也想自行了解了性命,只是在半路上遇见了自己的女儿,看见朱徽娖花容月貌的样子,想到她被俘后可能惨遭侮辱而死,是又悲愤又无奈,情急之下竟然拔剑向她砍去,心想着反正是活不了了,死在自己剑下至少还能保住清白不必受辱。朱徽娖看见自己的父皇挥剑向自己砍来,本能的向旁边躲了一下,致使这一剑只是劈在了自己的左臂上。朱徽娖疼痛难忍,不由得痛苦的呻吟起来,一脸诧异和害怕的望着自己的父皇。崇祯这时看着女儿的眼神,却是再也下不去手了。犹豫再三,只是对着朱徽娖无奈的说了一句“汝何故生我家!”然后就径自走了出去。朱徽娖这才堪堪保住了性命。 “我不恨,我只想要和父皇、母后在一起”听了崇祯的话,朱徽娖幽幽的说道。 “唉,都怪父皇无能,断送了祖宗基业,以至于连自己的妻儿都不能保全”崇祯神情萧索的说道。此刻的朱由检,已经完全没有了初登大宝,扫除魏忠贤时候的意气风发。十多年来的夙兴夜寐,殚心竭虑,一心想要重振大明的江山,换来的却是接连不断的失败与打击,各地的天灾,朝堂上的党争,到处揭竿而起的乱民,靡费国家无数钱粮的辽东战事。。。,仿佛自登基以来,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三十多岁的年纪,已经是白发丛生,长期的焦躁和烦闷,留下的是深陷的眼窝和泛黄的肌色以及羸弱的身体。 “事已至此,父皇是无颜苟活下去了,徽儿,趁着闯军还没有搜捕过来,你赶快走吧,只是苦了你以后孤苦无亲,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了。。。”崇祯沉默了一会,轻轻的推开了依偎在他怀中的朱徽娖,含着泪水狠心的说道。 “父皇。。。”朱徽娖听到这话,伤心的又要哭了出来。 “陛下何必如此悲观,事情还没有到如此不可为的地步“杨玄终是不忍,在旁边说道。 “哦?”一时间三双眼睛齐齐的看着他。 在崇祯眼中,这就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此时此刻的朱由检,甚至都没有兴趣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是干什么的。不过现在听到他的话,再仔细打量一番,发觉这年轻人虽然普通,但看着自己的眼神却格外沉稳而宁静。与他十八九岁的年纪很不相符,倒像是一个洞察世事的得道高人一般。 “你是谁?”崇祯开口问道。 杨玄拱了拱手,正色道“臣杨玄,字遁一,今岁20,湖广布政使司下澧州府人,崇祯十六年癸未科二甲进士出身,因朝廷近年战事频繁,故尚未安排,暂时旅居于城西湖广会馆,今日城破,臣本欲趁乱混出城去,不想遇到了公主殿下,见殿下身负重伤,便欲携殿下到会馆暂避,故来至此。。。” 听闻如此,崇祯笑了笑,没有在意他的失礼,玩笑到“20岁的进士,可是不多见哦,可惜朕现在已经是国破家亡了,不然就冲着你保护公主的护架之功,也要赏你个一官半职” 杨玄忙拜谢道“臣惶恐,这都是臣份内之事,不敢居功,只是陛下真的就打算困守于此,坐以待毙么,现在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何不避凶趋吉,以待他日” “杨爱卿,你说朕是一个昏君吗?”崇祯听了他的话并没有马上作答,却是另外问道。 “陛下天资聪慧,英明神武,初登大宝,便以弱冠之年而除魏阉之祸,满朝莫不鼓舞,十数年来简衣缩食,呕心沥血只为国家太平,天下百姓无不称颂陛下的圣明”杨玄听得他如此说,也只能这般回答。 崇祯自嘲的一笑,说道“你这恭维话朕听得太多了,没一点新意,那你倒是说说,朕这么天资聪慧,英明神武,怎么还是失败了”朱由检这句话倒是问得认真,他也想不明白自己这么努力,为什么还是会失败。 杨玄娓娓说道“臣以为: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自秦汉以来,未有三百年不衰之基业。圣朝自太祖武皇帝至今,凡二百七十余年,历朝积弊,皆累于陛下。故胜乃侥幸之事,败则意料之中‘ ‘哦,你这说法倒是新奇,照你这么说,我大明是必输无疑咯,那你说说都有哪些积弊’这话要是搁昨天说,崇祯都可能要了他的脑袋,这不是妖言惑众么。不过现在朱由检却是没有动怒,只是催促着对杨玄说道,他太想知道这个困扰了他十多年的答案了。 杨玄整理了一下思路,肯定的说道“什么吏治腐败,税赋繁重等这些都是表面的原因,其根本还是不患贫而患不均‘’ 四 三问频繁天下计 杨玄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是的,所谓的患不均,不仅仅是土地,财富的不均。也包括各种资源的不均,即资源过度的集中:如土地,矿产,财富,知识等这些人们懒以生存并可以利用的一切真实的存在,都可以认为是一种资源。我们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资源的获取,比如士子学习知识,是为了考取功名,农民耕种土地,是为了收获粮食,工匠挖掘泥土,是为了烧制瓷器,商人买卖货物,是为了赚得财富,这些皆是人们为了获取资源而付出的行动。而我们获取资源的目的,最初是为了满足我们基本的生存,进一步则是为了满足我们更好的生存,就比如当我们饥饿的时候,只求有饱腹之食,继而无饱腹之忧,则欲食而精,食而细。所以说我们每个人有都有生存和更好生存的需求,换而言之,我们每个人都有获取资源和获取更多资源的需求。而为了获取资源或为了更多的获取资源,比如为了捕杀更大的猎物,为了开垦更多的土地,为了建造更大的房屋,当一个人的力量完成不了的时候,人和人之间就需要进行协作,也就是要把每个人的资源都集中起来,从而去获取更多的资源,这就是资源的集中。’ “而我们前面说过,人的生存和更好生存的需求是无限的,所以造成了资源的集中也是无限的,也就是说在自然状态下,资源会越来越集中。而同样是因为人的生存和更好生存的需求是无限的,所以在自然状态下,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集中更多的资源。这样一来,资源的集中和个人的需求之间,就形成了一个矛盾,而这个矛盾的本质就是资源的分配问题。最开始的时候,我们通过暴力的斗争,来决定资源的分配,谁的力量强大,谁就可以获取更多的资源,后来到了需要协作才能获取更多资源的时候,我们就通过协商来决定资源的分配,当后来有人不遵守约定了,我们就通过道德来约束他,当有人不顾道德的约束了,我们就通过法律才制裁他,而当这些都不能再合理的分配资源的时候,我们又会本能的使用最原始的方法,即用暴力争斗来解决。” “明白了这个道理,我们就能理解了为什么会有盛衰兴亡,这是因为每个国家的建立,都是由组成这个国家的人通过暴力或非暴力的斗争,从而对资源的分配达成了一定的共识,暂时满足了人们获取资源和获取更多资源的需求而产生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在这个共识下,资源又会越来越集中,当这种集中达到一定程度,违背了人们获取资源和获取更多资源的需求时,就会重新产生斗争,直到再次达成一个共识。” “而就现阶段来说,国家就是这个共识的最高具体体现,所以国家所行使的职能,如制定赋税,组建军队,颁布法律等,都是为了维护这个共识而采取的手段,所以当这些手段不足以再维持这个共识的时候,国家也就随之解体了。而从以往的历史看,这些手段能够维持的时间最多不过三百年,所以说自秦汉以来,没有三百年还不衰败的国家。我朝自太祖至今已有两百七十余年,有此败亡之象,此乃必然之结果,所以说错不必全在陛下”杨玄一口气说了一大通,也不知道其余三人听明白了没有。 “这就是所谓的天道循环吧,以前都觉得天道深不可测,现在你这么一说,朕就觉得通透了许多,照这么看来,我大明是真的已经走到了尽头了啊”崇祯叹了口气说道。 “不然,天道是什么,臣不敢妄加揣测,不过臣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圣人也说过,穷则变,变则通。。。” ‘此话又是怎讲?’崇祯带着疑问的眼神说道。 “臣刚才说过资源的集中和个人的需求之间是矛盾的,而我们之所以能达成一个共识的目的,就是为了平衡这个矛盾,使资源的分配能基本满足个人的需求。也就是说资源的分配是最终目的,国家和国家职权及其背后的政治逻辑,都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而所采取的手段。也就是说手段是为目的服务的,即然现在的手段达不到这个目的了,我们何不换别的手段” “但是为什么历史上的变法和改革却少有成功的?”崇祯顺着他的思路问道。 “自秦汉至今,历代王朝所建立的国家和国家职权及其背后的政治逻辑,如典章制度,法律法规,治国理念等这些手段几乎没有什么大的变化,所以由这些手段而达到的结果必然也是一样的,那就是三百年必有兴衰。” “而回顾历史上的大多数变法,其手段也逃不过劫富济贫而已,即用剥夺既得利益者的资源进行再分配来抑制资源的过度集中从而维护社会的稳定,这样的做法势必会激起既得利益者的反抗,轻则变法失败,重则国家动荡,近者有张居正,人亡而政息,远着有王安石,一朝变法而党争不断,致使朝政衰败,国家覆亡。皆是因为如此。” “那不还是没有办法吗?” “不然,臣刚才所言历代变法,皆是以资源的分配为重要,即在总的资源不变的情况下,剥夺富者的资源进行再分配,即所谓的劫富济贫。然而我们还有另外的路可走,比如说一个人有一亩地,在自然状态下,所出产的粮食只能养活他一个人,后来他取了妻子,两个人就要辛勤的劳作才能有足够的粮食,然后他们有了孩子,两个人辛勤的劳作也不能满足他们的需要了,于是他学会了一个人用牛耕地,用镰刀收割,而他的妻子就可以在家纺纱织布,用布匹去换取粮食,这样同样的一亩地,原先只能养活一个人,现在却可以养活三个人了。” “广而化之,就是提高技术和促进交换来激发资源的生产,增加资源的总量,再结合合理的分配手段,使每个人的需求都得到满足,这样即不会过分刺激既得利益者从而引起他们的反抗,同时又能保持社会的稳定和国家的富强。” “你的意思我懂了,但是这样可行吗,为什么千百年来没有人这么做过?” “那是因为技术的提升一向被视为奇巧淫技,而商人又自古都是贱业,两者都不被人们所重视。” “那你这样说不是有违圣人之道?” “陛下您说这话就是本末倒置了,臣先前说过,国家和国家职权及其背后的政治逻辑都是为了资源的分配来服务的,如果它们达不到这个目的,也就失去了作用,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从来就没有什么万世法,用一句乡下俚语来说就是,不管黑猫白猫,抓得住老鼠就是好猫。” “哼”崇祯听了这话,似乎与自己历来的认识相悖,有心要反驳他,不过又觉得貌似是这个道理,继而愤愤的回了一句。 沉默了一会,崇祯看见杨玄站在旁边不再言语,不由得又叹了口气说道“纵使你说的都有道理,但是眼下李闯已经占领了北京城,我大明已经危在旦夕了,即使你杨玄天纵奇才,现在恐怕也回天乏力了吧。” “陛下不须如此悲观,李闯虽然占领了京城,但我大明尚有江南半壁河山,未尝没有中兴之日,况且臣以为,屡战屡胜固然可喜,但能做到屡败屡战也犹为可敬,何况圣人也说过,贵身以为天下,事情还没有到万劫不复之地步,何必做如此消沉之论调。” “好一个屡败屡战,但时危如此,安能复生乎?”崇祯听闻他坚定的语气,心中也不由为之一振,暗想此子为人沉稳,谈吐有度,品性坚毅而见识非凡,多加历练不失为宰辅之才。依他所言,或许大明真的中兴有望,只可惜时不我待,恨不能早二十年而听此言。 “能‘’ “五年富兵,十年安民,二十年而强国,然后天下可定”杨玄肯定的答道。 五 家祭无忘告乃翁 崇祯听了这话并没有立刻作答,而是沉思了一会,继而对杨玄说道“杨卿才识广博,气度宏伟,危难之时,犹能忠君体国,殊为不易,才堪大用,汝既是新科进士,朕即进命你为庶吉士加詹事府少詹事,他日如能脱此危难,定当竭力辅佐太子,一展心中抱负,匡扶我大明江山,你看如何?” 杨玄听闻这话放知崇祯已有死志,欲待再进劝言,却被崇祯出手制止住了。那边王承恩方才看着两人对话,不觉对这个年轻人重新审视了起来,作为崇祯身边的心腹之人,司礼监的秉笔太监,身处权利中心十多年,以他的见识又怎么会不明白朝廷的弊端和时局的艰难,但看着崇祯这么多年来的处心积虑,励精图治换来的却是朝政的日益衰败,到如今更是弄得国破家亡,他也只能在一旁徒呼奈何,不想如今听了这年轻人的一席话,竟让他隐隐觉得大明或许真的还有中兴的希望。此时正欲劝说崇祯忍辱负重,重新振作,不想听闻此言,急忙出口说道“陛下,老奴也觉得杨大人说的在理,趁着现在城中混乱,我们说不定可以逃出去,只要到了江南,我们还有半壁江山,数百州府,几十万兵甲,假以时日发奋图强,未尝不能剿灭闯逆,收复旧土,中兴我大明啊” 那边朱微娖先前听到他两言语,只觉得这个年轻人气度非凡,能在自己的父皇面前侃侃而谈,至于他们所说的话却是一知半解,朝政上的事,对一个从小生活在深宫之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涉世未深的公主而言,实在太过遥远了。现在她还只是悲伤于闯贼占领了京城,使她失去了母亲,失去了弟弟,父亲甚至要亲手杀了她,以前那种无忧无虑的日子好像离她越来越远了,心中充满了恐惧和彷徨。至于这对大明,对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黎民百姓而言意味着什么,她还未曾明白,也还未曾想过。此刻听到自己父皇的话,十六七岁的她,也已经能明白其中的意思了,不由感到一阵害怕和悲伤,哭着对崇祯说道“父皇又不要微儿了吗?” “哎,此去江南数千里,只身犯险,稍有不慎,不免为贼寇所虏,朕乃上国天子,安能作楚囚之悲,且自古无帝王失天下而能独善其身者,今若从汝意,纵逃窜千里而活其命,然尊严已失,威仪何存,徒惹天下耻笑尔,圣祖训言: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朕生不能守祖宗之基业,死安能弃先烈之遗节,故朕意已决,汝等无需多言。”崇祯站起来转过身去,不忍看到朱微娖流泪的样子,犹自强忍着说道。 杨玄待听得崇祯如此说道,知道他心意已决,当下便不再多言,只得叩首答道“谢陛下隆恩,臣当谨记陛下教诲,兢兢业业辅佐太子,中兴我大明江山,唯死而已,方不负陛下重托。” “嗯,如此甚好,朕自当会立下诏书,说明此事,如若太子侥幸能逃脱此难,汝以朕书示之,必能如先前所愿,如若太子蒙难,汝以朕言以报新君,亦不失安排,朕所做唯尽于此,至于后事如何,汝等且自努力。”崇祯说罢竟是奋力撕下袖臂,咬破手指,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那一方丝帛上写下了他作为大明皇帝的最后一封诏书。 书毕,旁边王承恩双手捧来交到杨玄手上,杨玄再次叩首拜谢。那边崇祯继而又对朱微娖说道“微儿,父皇对不起你了,身在帝王之家,是父皇的无能,使你等遭受如此不幸。事已至此,你也不要过分的悲伤,从今以后没有父皇,母后陪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的活着,今后如能找到你那三个弟弟,你作为姐姐,也当如母后一般照顾他们,把他们抚养成人,如此我和你母后也能安心了。” “是,儿臣记住了”朱微娖看着崇祯那疲惫的神行,还有鬓角处那几丝凌乱的白发,突然觉得这才是自己的父亲,而不是以前那个充满了威严,生杀予夺的父皇。这一刻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一些道理,强忍着内心的悲痛和眼中的泪水答道。只为了不愿再看到父亲那担心的眼神。 崇祯看着朱微娖不再悲哭,稍感欣慰,转而对杨玄说道“杨卿,朕如今就把公主托付给你了,如若事不可为,汝等就隐姓埋名,过个平凡人的生活吧,只求能保一生平安就好。” “臣敢不遵命” “嗯,如此朕当安心了,承恩啊,走吧,去送朕最后一程吧”崇祯交代完这些事,突然感到了一阵解脱,淡然的对王承恩说道。 杨玄和朱微娖二人听闻此言,便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两人双双跪地,沉默不语,目送着他们离开。 走了一会,许是又想到了什么事情,崇祯回过头来说道“朕死之后,当葬在这万岁山上,如若有朝一日汝等能中兴大明,克复旧都,也无需将朕迁葬祖陵,朕无能而至三百年基业毁于一旦,无颜面见列祖列宗,亦不需设坟冢,立碑牌,朕无用而至百姓生灵涂炭,羞于为天下人知,只需薄酒一杯,燃香三柱,以捷报告之,朕心即慰矣。” “臣遵旨” “儿臣遵旨”两人答道。言毕,只见崇祯二人以向远处走去。 不一会,就看见王承恩步履蹒跚的从远处的树林中走出来,仿佛苍老了几十岁,本就满头的白发加上他那痛苦的表情,更加显得老态龙钟。 “皇上驾崩了。。。” 虽然早就知道到了这样的结果,但杨玄心中还是一振起伏。而旁边朱微娖却早已向那边跑了过去,杨玄随即也起身跟了过去。 只见崇祯平静的躺在地上,已无任何生息,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勒痕,却是在旁边的一颗歪脖子槐树上自缢而死的。看着面前这位大明天子,杨玄心里不由感慨到:虽然他一生刚愎自用,生性多疑,算不上一个好皇帝,甚至对他的妻子儿女来说,也算不上一个好丈夫和好父亲,但是在最后关头他没有屈膝投降,媚颜求活,而是选择以死殉节,这比历史上大多数的亡国之君还是要磊落一些,光凭这一点也不损他一生帝王之尊。 于是便同另二人一起再次叩首拜了下去,算是对这位大明天子最后致敬。而后三人便商议着在附近找了一处土质松软的地方,徒手开挖了一处简单的墓穴,便将崇祯安葬了下去。还特意垒上两块大石以为标记。 做完了这一切,看着朱微娖因悲伤过度和手臂上的伤口剧痛,以至脸色惨白,冷汗淋漓,杨玄不由得担心起来,想到了崇祯的托付,于是对朱微娖说道“殿下,眼下皇上已然仙逝,殿下还当节哀,您身上的伤还需尽早医治,不然如有不测,臣深恐有负先帝所托” “嗯,我知道,麻烦杨大人了”朱微娖也知道当下多说无益,随即答道。 于是杨玄商议着带着他二人先混出城去,再作打算。只是王承恩说什么也不走,一心要为崇祯殉节。两人即知他心意以定,也不再挽留。当即搀扶着朱微娖往山下走去。出去小半个时辰,却见后面火光冲天,却是王承恩放火烧山,自焚殉葬了。 “没想到大明三百年,满朝的皇室功勋,文臣武将,到最后却只有一个太监为它殉节,真是让人不胜唏嘘”杨玄正想着,突然从怀中掉下来一物,正是崇祯所写诏书,上有如前所述内容,另有崇祯自题绝命诗一首。 “风卷残云大业空,江山看罢竟谁雄。 八千里外生民泪,三百年来造化功。 海内尘氛犹未止,人间世事变无穷。 一朝身死无多路,徒向泉台愧列宗。 六 生死只向险中求 却说杨玄带着朱微娖回到会馆落脚,已是天黑时分。许是伤势严重又一路劳顿,加之心中抑郁,才刚刚回到会馆,朱微娖便一头栽进了杨玄的怀里,却是昏迷了过去。杨玄不敢怠慢,忙把她扶到床上躺下,只见她脸色越发的惨白,叫唤了两声也不见答应。一时之间杨玄也不知道何如是好,安顿好她之后,便急忙出去找大夫,只是在附近转了一圈,唯一一家医馆也是人去楼空,想是逃难去了,杨玄却又不敢走远,现在已经天黑,万一遇到巡逻的兵丁盘问,恐怕又生变数。待赶回来时,已近子时了。 再看躺在床上的朱微娖,此时却是呼吸急奏,脸色变得异常通红,细密的汗珠布满了光滑的额头,鬓角的丝丝黑发已被汗水浸透,凌乱的粘黏在她那细嫩的脸颊上面,杨玄下意识的去摸了一下她的额头,却感觉入手一片滚烫。 情急之下别无他法,杨玄只得从后院找来了一坛白酒,先是帮她清理了一下伤口,接着便用手帕沾着白酒,一遍遍的擦拭着她的额头,脸颊和双臂,约莫忙活了小半个时辰,才渐渐感觉没有那么烫手了,这时才算送了一口气,却也不敢大意,只是守在床边,时刻要用手量一下她的体温。 待再睁开眼的时候,却被一阵阳光恍的眩晕,好半天才犹自回过神来。却是到了午时时分了,原来昨天忙活了大半宿,竟靠着床沿睡着了,再醒来已经第二天了。 此时的朱微娖除了身体不再发烫,却不见有好转的迹象,依旧还是昏迷着,只有那紧皱的娥眉,显示着她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杨玄于是决定还是要找个大夫看看,而后随便叫了点吃食,又独自一人上街去了。 经过一天的混乱,街面上渐渐恢复了秩序,虽然没有往日车水马龙,人潮涌动的热闹繁华,但是相比昨天的冷清还是显得多了些生机。北京城的居民一大早起来,就发现城内各处贴满了闯军的安民告示,再看到到处巡逻的闯军官兵,一个个的也都是各司其职,并没有传闻中凶神恶煞,残忍暴虐的样子,顿时人心安定了不少,并且这城内的百万人口,每天的吃喝拉撒,都要上街来买办,不可能长期闭门不出。所以约一安稳,那些急需采购生活用品的,做着小买卖养家糊口的,还有些胆子大的出来看稀奇的,都活动了起来,倒让这座刚经历过战火的城市,恢复了往日的几分风采。 杨玄此时心里着急,也无暇他顾,径直找到昨天的那家医馆,却见大门已经打开,却是心中一喜,走进里去,却见里面只有一个小厮正在清理桌椅,便上前说道“这位小哥,请问这医馆的大夫可在?” 那小厮正在心不在焉的擦拭着桌子,听见有人询问,抬起头来,看见杨玄焦急的样子,却是淡定的说道“今天一大早,这医馆里的大夫和药材,都被闯军一并征召去了,此刻却是没有大夫坐堂了,即便是有,恐怕看了病,也抓不到药了” 杨玄听了这话,先前的一丝喜悦顿时被浇的拔凉拔凉的,也不再跟他废话,便转身欲走。 “这全北京城的大夫和药材,都被闯军给征用了,到了别处去,恐怕也是一样的结果,你也只能自求多福咯”那小厮看着杨玄转身,犹自慢悠悠的说道。 原来这闯军从西安一路打到北京,攻城掠地,部队多有伤亡,眼下占领了北京城后,部队终于可以休整一番了,这才召集了全城的大夫和药材,却是要去治疗军中的病号和伤员。 想通了此中缘由,杨玄心里却是忍不住骂娘了,失望的回到住处,望着静静的躺在床上的朱微娖,心里不觉升起了一丝歉疚,她本来应该是命不该绝的,不想却是因为遇到了自己,进而沦落到如此险境。思虑再三,终是定下计来,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为今之计还是先保住她的性命要紧,其他的暂且顾不得了。 既然主意已定,杨玄当即找来了一两马车,把朱微娖扶上车后,自己径直牵着缰绳,往大街上走了出去。 走出几里,才见前面不远处有一大片空地,却是原来京营部队的驻地,两边分布着几排低矮的营房,中间是一片偌大的校场,此刻上面大帐林立,却是闯军的一处大营。 此刻守卫在大门前的闯军士兵看见杨玄一人牵着一辆马车过来,立刻拔刀相向,对着他厉声喝到:“前面何人,军营重地不得擅闯,违者军法处置” 杨玄正是为此而来,岂能被他喝住,依然是走向前去,向那闯军士兵拱了拱手道“几位大人,小民乃前朝坤兴公主府上下人,公主闻知今上乃仁慈之主,谕旨优渥前朝旧人,故今特来投效,望两位大人通报一声。” 那边闯军士卒听他如此说道,不由得大吃一惊,心道不知此人所说是真是假,但他既然如此说了,我等却不能置之不顾,否则日后追查下来,我等免不了要落得一个失职之罪。当下便有一个领头的对杨玄道“汝等暂且稍等片刻,即无将令,不得入内,容某通报一声,方可决断。” 说罢,那门内出来一人,只见他大概三十来岁,身材雄壮,面色黝黑,此刻正身披战甲,腰挎钢刀,却是一副将军的打扮,走到了门口对那几名士卒训道“军营重地,何故大声喧哗?” “启禀刘将军,此人声称乃前朝公主府上之人,今携公主前来投效闯王陛下,故末将正欲向将军通报”那领头的士卒躬身答道。 原来此人正是李自成手下大将,左营制将军,磁侯刘芳亮。且说他先前正在营内巡视,正巧听得门外喧哗,便欲出门来一看究竟。此刻听闻手下士卒所言,也不觉微感震惊。前日抓住了崇祯的太子朱慈烺,二子朱慈烜,一个是于乱军中被捕获,一个是被身边太监出卖,向今天这样主动来投效的前朝宗室,这还是第一个。 刘芳亮身为闯军大将,自然不是力大无脑之人,当然知道这失手被擒和主动投效意义肯定不一样。这一方面说明自己的大顺朝是众望所归,一方面可以拉拢明朝残余势力,还可以打击他们抵抗的士气,由此不觉对杨玄一行重视了起来。 却看见前面只有杨玄一人,不由得道“即是前来投靠,为何只见汝一人尔” “禀刘将军,公主前日身体染恙,尚且在昏迷之中,此刻正在车内歇息,还请将军召军中大夫为其医治,来日公主必感念将军大恩,全力为闯王陛下效力”杨玄等了这么久,终于把此行的目的说出来了。 “那是自然”刘芳亮爽快的答道,一个活的前朝公主,和一个死的前朝公主对刚刚取得政权的闯军而言,意义当然不一样。杨玄也是料定了这点,才敢来到这里一试的。 当下便下令清理了一间营房,做为杨玄一行的下榻之所,又招来军中大夫为其诊治,所幸杨玄先前处理得当,情况还不算太坏。众医生诊治了一番,开了几个方子,吩咐好生调养一番,当是没有大碍了。 见安排已定,刘芳亮便对杨玄说道“汝等便在此处好生休养,各处照应,本将自会吩咐安排,至于后事如何,待本将奏明闯王陛下,自有决断” “敢不遵命” 七 奉药君前道初情 见杨玄应承了下来,刘芳亮便回帐中议事去了。大军刚刚进城,还有许多要事情要处理,粮草军械,各处布置等都要和下属商议,因此却是耽搁了几日,才将此事向李自成汇报。 这日早晨,杨玄正在给朱微娖换药,才将她左臂抬起来,就听见一声轻微的呻吟。原来是朱微娖已经醒了过来。 一睁开眼就看见杨玄蹲在床边,双手轻轻的将自己的左臂慢慢抬起,恐是生怕弄疼了自己。望着他那神情专注,小心翼翼的样子,朱微娖心里突然一阵感动。从记事起,每次生病,都有无数的宫女太监围绕在自己身边,只是他们谨小慎微的背后,多的是脸上的惶恐和不安,生怕自己有所闪失而受到责罚。而今天如此被人贴心的照顾,这种感觉却是她从来未有过的,不由向杨玄多看了几眼。 杨玄听见呻吟声抬头看去,正好朱微娖向他望来。两人却是正好四目相对,只见朱微娖脸色已经恢复了红润,修长的娥眉下一双美眸,许是刚刚才醒过来,却是多了几分朦胧。头上的长发因为连日卧床不起,此刻显得有些蓬乱,别有一番慵懒之态。见朱微娖正看着他,突然感到似乎有一股淡淡的幽香在脑中萦绕,入手处,一双皓腕盈盈不堪一握,隔着一层薄纱,犹能感到无比的光滑,还带着一丝温热传到自己掌中。杨玄心里不由得升起一丝慌乱,下意识的避开了那怔怔的眼神,躬身说道“殿下,你终于醒了,可还感觉有何不适?” 朱微娖见他那窘迫的样子,心里不免觉得有趣,本觉得他是个很沉稳的人,原来却也有不知所措的时候。又想起前日昏迷,他为自己擦拭身子的样子,虽然自己口不能言,但心里却还是明白的,当时浑身难受还没觉得什么,现在想来,自己还从来没有被一个男子如此的亲近过,一念至此,也是感到了一阵羞涩,忙把目光收了回来,却是低下头去,刻意拨弄着额前的几缕青丝。见杨玄问起,随即柔声答道“嗯,感觉已无大碍,却是有劳杨大人了” 说罢,便欲起身下床来,却见房内极其简陋,物件陈设,方位布局与前日自己昏迷之所皆不相同,当下还以为自己一行已经出了北京城了,便向杨玄问道“杨大人,不知我们现在是身在何处?” “启禀殿下,我们现在正在闯军大营之中‘’ “啊,汝何故害我?” 朱微娖听闻,顿时大惊失色,手指着杨玄气愤的说道。原来看他那日救下自己,并在父皇面前信誓旦旦的样子,还以为是一个诚实可靠之人,不想还是为了荣华富贵出卖了自己,真是个趋炎附势的奸诈小人,枉我和父皇还这么信任他,真是恨自己有眼无珠啊。朱微娖只觉得自己和崇祯所托非人,于是越想越气,心里顿生一股决裂之意,顺手拿起一物就向杨玄砸去。 杨玄见她悲愤欲绝的样子,正待要解释,却见一物向自己的面门飞过来,顿时吓了一跳,却是急忙向旁边闪去。只听见一声脆响,却是朱微娖随手抓起桌上的一个茶壶向就他扔了过来。 “殿下请听我解释”杨玄逃过一劫,眼看朱微娖又抓起了一个烛台欲要砸过来,连忙跑上前去抓住了她的双手,急促的说道。 “有什么好解释的,不过卖主求荣之人尔,今日死则死矣,岂能让汝辈得逞”说罢扔下烛台,就要向旁边的柱子上撞去。 杨玄没想到她看似柔弱的外表下竟是如此刚烈,情急之下,只能跑上前去用双手死死的抱住了她。 “殿下,当日你身负重伤,昏迷不醒,我也是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的”杨玄当即把她昏迷后的情景向朱微娖说了一遍。 听了杨玄的解释,朱微娖犹自是半信半疑,只是不再挣扎了。却是幽幽的说道“即便如此,可眼下却是身陷囹圄,生而受辱,还不如以死明志。” “殿下意欲如此,恐是有负先帝所托,臣自有脱身之计,殿下且不必忧虑,只管安心住下便是”说完便在朱微娖耳边一番言语。 “到时殿下只需如此这般便是” 朱微娖听他说起先帝,便想到三个弟弟至今还了无音信,又听了他此刻一番话语,却是寻死之心已经消去了一大半,只是略带疑问的说道“此事真的可行吗?” “臣有十足把握,自当无虞,殿下依计行事便是” “嗯,我暂且相信你刚才所说,钝利成败,不过一死尔,只愿得见幼弟一面,则无憾矣” 杨玄见她被自己说动,终于是松了一口气,正在暗自欣幸,却听见朱微娖淡淡的说道“你还打算抱着我到什么时候?” 杨玄尴尬的咳嗽两声,急忙把手松开退向一边,躬身向朱微娖道:“殿下大病初愈,自是当好好安养,臣就暂且告退,不多打扰了”说完不等朱微娖答复,就逃也似的推门出去了。 “这人···”看着杨玄离开的背影,朱微娖一时气结。 经过几天的调养,朱微娖的伤势已经渐渐恢复,除了手臂上要每天换药外,基本已无大碍。这天和杨玄两个人正在桌前商量事情,却听见门外有军士来报,乃是奉刘芳亮刘将军将令,请他们立刻赶往中军大营。 原来刘芳亮这两天忙完手头的事情,就将此事向李自成做了禀报。李自成刚刚打下北京,急需拉拢人心,听闻此事也是非常重视,特意谕旨刘芳亮即刻将两人带过去,他要亲自接见,以显示新朝优渥前明旧人的态度。 杨玄听到门外来报,就知道应该是为此事而来。当下吩咐朱微娖道“此番传唤,必是李自成要召见我等,殿下便依前日所言行事,如此则可成矣。” “嗯,我知道了”朱微娖犹自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对杨玄答道。 说罢,两人推开房门,在前面军士的带领下,来到了刘芳亮的中军大营。到了大营外面,却不见刘芳亮,只有一个文官打扮的人带着一众侍卫,宣读了李自成令他们前去觐见的谕旨,然后就把二人请上了马车,往李自成的帅帐驶去了。 八 书生殿上辩戎机 不一会,马车便在一处大殿外停了下来,殿前两边各有值岗的闯军士兵,一个个胄甲鲜明,戒备森严。众人在此等候片刻,便有军士来报,却是宣二人前往殿前觐见。 二人来到殿中,只见一众人等分立两边站立,多是武人打扮,只有右侧上首一人,却是着的青衣长衫,一副文士模样。再看大殿正中,李自成正坐在帅椅之上,身着甲胄,神色威严。二人见状便上前躬身拜道“罪民杨玄,罪民朱微娖,拜见闯王陛下” “两位免礼,公主能以前朝皇室之尊,诚心前来投效我大顺,正可谓深明大义,其心可嘉,自当为天下人表率,何罪之有,还不快快请起。”李自成一改先前严肃,笑着说道。 “罪民亡国之人尔,但得苟全性命,已属万幸之事,今承蒙陛下仁慈,不以草民为有罪之身,亲临召见,愈加优待,罪民犹为惶恐,深感无以报陛下之大恩”说着又向李自成躬身拜谢道。 李自成听她如此说,心中也不禁得意起来。自己原来不过是一边城驿卒尔,不说知县,就是见了一驿丞,还不得毕恭毕敬,小心迎往,而如今却是大明的公主站在自己面前,也要诚惶诚恐,不敢有丝毫怠慢。这在以前,是自己想都不敢想的,却在今天变成了现实,一时之间,只觉得踌躇满志,充满了成就感。看向朱微娖的目光,也越发的满意了。 “公主不必如此,汝等即是真心来投,我亦以真心待之,一切吃穿用度,车马仪仗皆如从前,汝等且安心受之,无须它虑,明日我就昭告天下,以示我朝宽大之心,还望公主为万民之表率,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固所愿,不敢请尔” “如此甚好”李自成又转向杨玄道“杨大人危难之时犹能一心扶主,忠勇可嘉,今番来投,我亦不会亏待与你,不知杨大人以前官居何职?” “启禀陛下,草民乃癸未年二甲进士,适逢前朝时局混乱,人心浮动,故尚未派遣,并无官职”杨玄恭敬的答道。 “哦?”李自成原以为他只是朱微娖身边的一个下人,没想到却还是个读书人,不由得来了兴趣,有心考校他一番,便道:“杨大人既是进士出身,想必应该通晓诗书,明白事理,不知道对眼下的形势有何看法?” 杨玄心想,终于上道了,等的就是你这话。于是整了整衣冠,郑重的向殿前一拜,徐徐走向前去对李自成说道“陛下天资神武,气度恢弘,帅百万虎狼之师,顺天下万民之心,吊民伐罪,惩奸除恶,人心所向,万民敬仰,虽商汤、周武亦有所不及也,今朱明新亡,大业初定,自当俯顺舆情,早登大宝,方可上顺天命而安民心,下除旧弊而立正朔,使海内人望,皆向新朝。至其余者,一有辽东女真诸部,素来桀骜,不服王化,屡屡叩关于前朝,所图不小,其志甚殊,不可不防,二有张献忠所部历来不服于陛下,今彼即取四川以为根本,所图者仍欲与陛下争天下也,当遣一上将,兼率劲旅,趁其立足未稳,人心不定而急图之。” 李自成心想,我原本就是一贩夫走卒,为形势所迫才不得不起兵造反,哪里有什么天资神武,气度恢弘。这些读书人倒是能说会道,什么都能说出花来。虽然明白这只是他的奉承之词,但听在耳中,还是不自觉得飘飘然起来。再听他所说之事,倒是有几分道理,看样子这人还是有点才干,确是个可用之人。 “杨大人所言不无道理,但是这前明还有江南半壁江山,为何不见提起,杨大人是认为不足为患呢,还是心恋故主,不肯效力”于是便又语带威胁的问道,却是想看他如何作答。 朱微娖在旁边看着杨玄神采飞扬,侃侃而谈,却又想起了那日在崇祯面前,他也是这副做派,真不知道这人那句话是真的,那句话是假的。顿时只感觉到心好累,简直已经不够用了。不由得担心的朝杨玄看去。 杨玄见她看过来,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对李自成道“自癸未年陛下亲提雄师,毙前明三边总督孙传庭于潼关,前明精锐皆作烟灭,剩余者无不丧胆,今陛下更是占据京师,位当正统,挟席卷之势,拥万民之望,天下谁敢与之争锋,江南半壁,不过冢中枯骨尔,如欲图之,探囊取物矣,只需遣一能辩之士,晓以利害,则可传檄而定矣。” “哦,依杨大人看,何人可担此重任” “如若陛下不弃,臣愿甘为前驱,已报陛下厚恩”杨玄心想,说了这么多,终于到重点了,当下赶紧答道。 “杨大人可有何要求?” “别无他求,但愿能得公主前往,则事半而功辈矣” “此话怎讲?” “其一,以公主之尊,我朝尚能优待,何况余者乎,是以消其疑虑之心,其二,听闻先帝二子皆在陛下军中,以兄妹之情论之,公主亦必当尽心竭力为陛下所用,其三,以公主皇室之身份,与前朝宗室勋贵多有私交,可为利用,多通消息。有此三条,是以非公主莫属” 李自成听闻他如此说到,心想此子所说不无道理,如果能兵不血刃拿下江南,那是最好不过了。即便事不能成,也不过一个前朝公主和士子,于大势无损,何乐而不为呢。 沉思了一会,却是向右边上首的那个文人打扮的人问道“牛丞相以为如何,杨大人之策,不知可行否?” 原来那人正是大顺的丞相牛金星,只见他身材精瘦,脸上的颧骨更是突出,蓄着一撮山羊胡子,面向倒是普通,一双眼睛却是精光乍现,看得出来是很有城府的一个人。 这时听见李自成问起,正欲出来答话。不想旁边一个声如洪钟的声音响起“哪用那么麻烦,待我率军十万,不出一月定为陛下荡平江南,何必跟那群狗官们啰嗦。” 九 臣心一片磁针石 众人听闻,皆向他望去。却是李自成手下头号大将,大顺军左都督,汝侯刘宗敏。此人本是铁匠出身,身材魁梧,力大无穷,乃大顺军中第一员虎将。从小父亲因为官府逼租而自缢,从此母亲带着他乞讨为生,后来也被活活饿死。所以刘宗敏对明朝的官员可谓是恨之入骨,誓不能剥其皮,食其肉,在闯军一贯的追赃助饷中,犹以刘部最为积极,死在他手下的明朝官员,不知凡几。因此他一向对李自成招抚前明官员和将领的行为感到不满,当下不免牢骚道。 牛金星见他横叉一杠打断自己,本已经非常不满。不免在心里诽谤:一群憨货,只知道打打杀杀,却不想想这大军一动,要多少兵马,多少粮草,这些事,还不得要我这个丞相操心,一帮武夫,什么都不懂,就在这里大放厥词。 当下便不再给刘宗敏说话的机会,立即向前朝李自成拜道“陛下,微臣觉得杨大人所言有理,当务之急,却是应该早日登基,昭告海内,以显示我大顺朝乃天命所归,华夏正统,非如此,不足以安民心而治天下,至于杨大人能毛遂自荐,衷心为陛下分忧,微臣觉得应该给他一个机会,让天下人都看到陛下您任人唯能,包容四海的态度。” 说完,还不忘给杨玄一个善意的眼神。原来自打进了北京城,这牛金星就一直在谋划着怎么劝说李自成登基的事,大顺军眼看就要统一天下了,却还是运行的一套战时体制,大小权利,多数掌握在领兵的大将手中,让他这个丞相多少有点名不副实,只要李自成登基了,为显正统,就必定要遵循旧制,设立三省六部,各级官署衙门,到时候自己这个丞相,才能大权在握,名副其实。今天见杨玄所言,正与自己不谋而合,不由得对这个年轻人生出了几分好感,于是就顺势帮他说了几句好话,既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又能拉拢与他,况且他若真的能说降前明旧部,那帮武夫就没有了兴兵的理由,也就阻止了他们的势力进一步做大,何乐而不为呢。 李自成自是知道这刘宗敏是个什么性子,所以并无介意,却也没有答他的话。只等牛金星说完了,见自己这个丞相也并无意见,才开口说道“既然丞相也认为此事可行,那我就正式颁布旨意,择日举行登基大典,由牛丞相全权负责,传令袁宗第,田见秀整顿兵马,相机进取四川,另派特使前往山海关,招降吴三桂所部,并遣细作密切注意辽东动向,随时来报。” “臣领旨”牛金星见他终于答应了,马上应承了下来。 “公主,杨大人”李自成转而又向二人说道。 “今封朱微娖为顺昌公主,杨玄为江南招抚使,命二人前往南京,招降前明残部,令刘芳亮派军护卫,一切招降事宜,由杨玄全权负责” “臣遵旨”二人拜谢道。 “二位爱卿暂且好生修养几日,待举行完登基大典,再行出发不迟”李自成犹自关切的说。 “启禀陛下,此刻前明天子崩丧,新君未立,正是群龙无首,人心混乱之时,理应急图之,故此事宜快不宜慢,臣请明日就即行南下,为陛下招降江南之地”为避免夜长梦多,杨玄不敢久留,当下向李自成请示道。 “杨大人犹识大体,勤于王事,难能可贵,既如此,我就不再勉强,且待杨大人大功告成之日,自当另有封赏。” “谢陛下,那臣等就先行告退,一应事物,还需早做准备,还望陛下恩准” 李自成听他如此说道,便又命一众军士将二人送回了营房之中。 一路之上,朱微娖心里都在想杨玄方才所说的话,之前他叫自己依计而行,但看今日此番又不似伪作,难不成他真的是诓骗于我,好让我甘心投靠闯贼为他谋取荣华富贵,想着想着,心里不免越来越纠结了,以至于回到了营房之中还没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吓了朱微娖一条,却是杨玄看她楞在那里半天不动,出声问道。 “你今天在殿上所说的是不是真的?”朱微娖终究还是没忍住,不问个清楚,她着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当然是真的,不然怎么叫他们相信‘’杨玄老神在在的说道。 “那你前日所言,只是为了诓骗于我,好叫我甘心投靠闯贼,为你谋取荣华富贵吗?”朱微娖听他所言,感觉自己真真的又被他骗了,一时间即恼怒自己的愚蠢,又愤慨杨玄的卑鄙,咬牙切齿的说道。 杨玄今日成功说服李自成同意自己和朱微娖南下,心中正得意着,见她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杏眼圆瞪,双颊涨红,甚是可爱,一时玩心大起,一脸笑意的对她说道“你猜?” 朱微娖不想他如此作答,竟无言以对,一时又急又气,只是趴在了桌子上,却快是要哭出来了。 杨玄一看情况不对,立马改弦易张,安慰道“刚才只是玩笑之语,殿下不必当真,臣即答应过先帝,必当保殿下无虞,臣今日所说,不过是为了取得闯贼的信任,让他们安心放我们南下而已” “那我看你说的头头是道,他们对你没有半点怀疑,并不像撒谎的样子”朱微娖还是有点不信。 “我当然没有撒谎,不这样怎么能让他们相信我们,只是等我们到了江南,他们还能不能在北京城待的住就不好说了,到时候可就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了” “你怎么这么肯定” “这个嘛?天机不可泄露,不过我可以对天发誓,当日我对先帝所言,句句发自肺腑,如有违背,当人神共愤,不得好死,还请殿下相信微臣,微臣定当竭尽全力,一定保证保殿下安全无虞‘’杨玄看着朱微娖的眼睛,严肃的说道。 “哼,你就欺负我吧”朱微娖听他故弄玄虚,又信誓旦旦的保证,却是生气的转过头去,不再理他。 十 不指南方不肯休 第二天,两人刚刚醒来,就听见营外一阵喧闹,却是刘芳亮奉李自成之命,前来和杨玄交接相关事宜。 “小女子多谢刘将军活命之恩”出得门来,朱微娖第一次见刘芳亮便拜谢道。不管怎么说,若没有他命手下大夫为自己治疗,自己可能早就活不过来了,因此这一拜,确是真心诚意的。 “公主不必客气,你我今后便是同殿为臣,分内之事尔,何劳挂念,还望公主不忘闯王大恩,早日完成陛下所托之事。”刘芳亮二十岁从军,从李自成征战十多年,在军中素以仁厚著称,多得士兵爱戴,在他眼中,朱微娖不过也就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和自己的女儿差不多,见她如今国破家亡,孤身一人,心里还是有几分同情的,因此自打进了自己的大营以后,从来也没有为难过她,此刻也是客气的说道。 “理应如此”朱微娖款款再拜道。 “刘大人清早来此,可是有何要事?”原来昨日杨玄和李自成已经说好了,等自己准备妥当,今日辰时便会去向李自成辞行,不想刘芳亮这么早就来了,当下心里一紧,生怕又出现什么变故。 “昨日宋王恳请陛下礼葬前朝崇祯皇帝,陛下已经下旨恩准了,今日特请公主前去一拜,以全父女之情,而遵人伦之理。”原来昨日杨玄二人走后,李自成又召见了崇祯的太子朱慈烺,封他为宋王,并以礼葬崇祯为条件,要朱慈烺以前朝太子的名义,发布诏书,劝告明朝残余力量向大顺投降。今日叫朱微娖前去拜祭,一是笼络人心,二是让朱微娖亲自带着诏书前往南京,三是让朱微娖和朱慈烺见上一面,顺便可以委婉的提醒朱微娖太子还在自己的手上,好让她尽心办事。 一行人来到灵堂前,却是只见崇祯的灵牌,并没有棺椁。原来众人皆以为烧山的是崇祯,而不知道是王承恩。因此并不知道崇祯已经下葬,还以为他是自焚而死,所以就只设了灵牌。 朱微娖看着眼前的灵牌,已经渐渐平复的心情,又激动了起来。纵使内心悲痛不已,此时此刻却又是不敢太过放肆,只是那紧握的双拳,纤纤玉指上洁白的指甲已然深深的嵌入了掌心的皮肤之中,隐隐渗出了一丝殷红。 酝酿了一会,终是走上前去,默默的磕了三个头。然后便看到傍边的朱慈烺一身孝服跪在堂前,怔怔的望着她,眼泪还是忍不住流下来了,昔日唐唐大明帝国的皇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朱慈烺,那个不听话被母后责罚而偷偷找自己诉苦的皇弟,现在的眼神里却充满了不安,恐惧和无措。 提起袖角轻轻擦拭着眼泪,却又充满期望的看向杨玄。他能说服李自成同意带自己南下,也会有办法带皇弟离开吧。 杨玄见她望来的目光,虽是不忍,却还是不得不微微的摇了一下头。李自成会同意他带走一个前朝的公主,但绝对不会让他带走一个前朝的太子,此事一旦向他提起,必然会怀疑我等此行的用心。所以不得不残忍的浇灭了朱微娖最后的一丝希望。 朱微娖看见杨玄摇头,心知此事希望不大,随不敢奢求。又有闯军众人在场,说话自然也是小心翼翼,两个人心里都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碍于如此境遇,只能相互说着保重,安心之内的话。杨玄担心朱微娖再这么下去恐怕情绪会失控,口不择言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出了纰漏就不妙了。随走上前去说道“殿下,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该去向陛下辞行了,待从江南回来,再与宋王殿下叙旧不迟。” 朱微娖听了这话,也知道多说无益,只得和朱慈烺告别,同杨玄一起往李自成处辞行。一路上见她情绪不高,似乎还没有从悲痛中缓过神来,杨玄于是得空了便安慰她道“殿下不必如此悲观,只要我大明还有一息尚存,太子殿下便暂时还无性命之忧,待我们回到南京,再与朝中大臣商量,来想办法营救太子殿下便是。”听他如此说道,朱微娖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两人向李自成辞行,李自成自是又勉励了一番。赏赐了一干车马仪仗,还有白银五万两,以作为杨玄的活动之资。并派了刘芳亮手下大将郝摇旗领闯军精锐一万随行,名为护卫,实为监视,并且还有向明朝残部炫耀武力的意思。 待两人来到殿外,大军已经整顿完毕。为首那一员二十来岁的年轻将军,正是郝摇旗,此刻见到杨玄到来,眼神里却是带着一丝轻蔑,不耐烦的催促道“杨大人既然已经到了,我们便就出发吧。” 原来这郝摇旗也是穷苦人家出生,因为作战勇猛,深得刘芳亮的赏识,一路从士卒做到了将军,他生性耿直,嫉恶如仇,一贯瞧不起那些明朝的降将,见杨玄身为一个读书人,竟然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主动要求去劝降明朝的余部,简直是卖主求荣,毫无忠孝,不知廉耻的奸诈小人,比那些投降的武将都不如,因此对他也就毫不客气。 “便依将军所言”杨玄莫名其妙,不知道哪里得罪他了,不过当下还是先离开北京要紧,于是也就没有深究。 大军刚出正阳门,就听见一阵马蹄声,不一会,一队军骑从杨玄他们面前飞驰而过,目测不下百人。直到了前面不远处一处深宅大院门前才停下,下马之后,一众军士径直往里面冲去,而后只听见里面叫喊声,哭啼声不断。才半柱香的功夫,就看见一众男女老少身披枷锁,脚带铐链的被押解了出来。 原来这却是前明崇祯朝最后一任内阁首辅,东阁大学士魏德藻的宅邸。日前丞相牛金星向李自成禀报,自从进城以来,部队粮草,招降各处前明守将,准备登基大典等,致使大顺朝的财政日渐入不敷出,而之前闯军所到之处,都是打着均田免粮的旗号,因此整个大顺朝,基本没有税收来源。当下李自成又只能故技重施,打起追赃助饷的主意来了。所以杨玄才看到了当前一幕。 “终于还是开始了,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要变天了”杨玄暗自思量着。当下便催促道“郝将军,陛下对此次招降之事甚为重视,我们是不是加快一下行程” 十一 山河破碎风飘絮 郝摇旗听了并没有答话,只是突然双腿一夹马肚,疾驰向前奔去,后面的队伍看到如此,也都加快了行军速度。杨玄身下的枣红马似乎也是和他们有默契似的,突然跑了起来,猝不及防之下,杨玄差点没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这厮绝对是故意的,老子是欠你钱了还是抢你老婆了,从一开始就跟老子摆一副臭脸,真是莫名其妙”杨玄一边忙着抓紧缰绳,心里默默的诽谤着。 大军出了北直隶,渐渐到了河南的地界,中原之地,自古为兵家必争之所,也是历史上战乱最为频繁的地方。自万历以来,北方地区就不断出现旱情,特别是到崇祯一朝,西北,中原地区连年大旱,许多地方赤地千里,颗粒无收。时人所记以土充饥,易子而食者,不绝于书。在这种情况下,朝廷非但赈灾不力,还不断加派税赋,粮饷,逼得那些走投无路的农民,不得不聚众造反,只说自李自成举事以来,河南地区群起而响应者就不下百万,官兵往来征缴不知凡几。而征伐愈繁,民力愈贫,民力愈贫,复为盗匪者愈众,如此往复,不可歇止。是以越苦越乱,越乱越苦。整个河南,甚至整个北方地区,可以说是饿殍盈野,千里荒芜,民生凋敝,百业萧条。农村地区,已然是十室九空,而城市里面,却是流民遍地。 杨玄坐在马上,放眼望去,天地一片萧条,料峭的春风,带着丝丝寒意吹拂着满目疮痍的大地,大片大片的农田看不见人烟,只有星星点点的野草,却是渐渐冒出了嫩芽,路边的树木,突兀的伸出几根枯枝,显得有些狰狞,偶有几只飞鸟,在那远处的废墟上盘旋一阵,又向更远处飞去。 正待看得出神,却见前面的队伍停了下来,杨玄打马前去,准备一看究竟,却听得一阵小孩的哭声传来。 原来前面的大路上,只见一群百十来人的队伍,一个个拖家带口,携老扶幼,稀稀疏疏的绵延了数里地之遥,却是一群逃难的民众,此刻看见身后的大军,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了惊恐的表情,纷纷向两边避去。 道旁的一堆草垛边,一个小女孩在不停的哭泣。在她旁边,有一位老妇人正卷缩在地上,凌乱的白发中夹杂着几根杂草,古铜色的面庞,额头上深深的皱纹,像是在久旱的黄土地上裂开的口子,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烂得分不出款式和颜色了,干枯的双手,也被凌冽的寒风冻的一片青紫,此刻,她的身体正在微微的颤抖着,嘴角还不时的发出一阵呻吟。 那老妇见杨玄等人走过来,不知他们的来意,浑浊的眼光里顿时闪现出一丝惊慌,哆嗦着身子就要磕头作揖。杨玄见状连忙走上前去扶住她的双手,入手处只感到一阵冰凉和粗糙,就像握着一根冰冻的粗树枝一样。 “郝将军,可否准备一些热水和吃食”杨玄一见她的样子,就知道她是因为饥寒交迫而导致的体力不支,这才转身对郝摇旗说道。 郝摇旗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似乎没有想到这个一心想着升官发财的家伙会关心一位素不相识的农家妇人,对他的印象不免改善了几分,随即便吩咐军士准备了热水和食物。 老人喝了几口热水,终于是稍微缓过来了一些。原来这妇人乃是陕西榆林人氏,夫家倒是和杨玄是本家,也是姓杨,一家人世代居住于此,靠着几亩薄田和勤俭持家,日子虽说不是很富裕,倒也还过得去。只是近年来陕西几次大旱,地里收成不好,朝廷的赋税却是不断,老伴心忧之下于是卧病在床,每日的衣食汤药,又耗尽了仅有的一点余财,终于老伴的性命还是没有保住,家里的日子却是越发艰难了。 直到前年孙传庭孙督师在陕西招募士兵,准备剿灭流寇。唯一的儿子看到家里这般光景,便想着去投军吃一份兵饷,借以补贴家用。哪曾想还不到一年的时间,便同十多万的大明精锐一起战死在潼关了。 而这时的大明朝廷上下,已经是内忧外患了,哪里还顾的上抚恤阵亡将士的家属,所以自己只得带着儿媳和孙女,一家子老幼妇孺艰难为生。时逢天灾不断,兵祸连年,眼看在家里已经无法安生了,走投无路之下,只得随着逃难的人群四处流窜,一路上啃过树皮,吃过观音土,好不容易来到了山东境内,又赶上后金鞑子入关,劫掠山东数十州府,自己的儿媳妇也在一次出去找吃食的途中,被鞑子骑兵截走,不知生死,到现在就只剩自己和刚满六岁的孙女相依为命了。 后来听一起逃难的灾民说起,说是江南之地还算安稳富庶,只要有把子力气,或是会些活计,便能讨口吃食,所以就想带着孙女前去谋生。思量着趁自己还有些精力,即使再苦再难,也要好好的把孙女抚养成人,这样也算对得起死去的丈夫和儿子了。 杨玄听着她平静的述说,像是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一样,心里头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酸楚,双眼也不禁湿润了起来。大明的百姓何其无辜,天灾,兵祸,你方唱罢我登场,想求一立锥之地而不可得,大明的百姓又何其的坚韧,不管经历多少悲痛,多少苦难,从来都没有放弃活下去的希望,也没有放弃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历经艰难的活着,正是一个人,乃至一个民族最伟大的品质,拥有这种品质的民族和人民,终有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的那一天。 看着眼前的老妇人,杨玄就像看见了和她一样的千千万万的大明百姓,正是这一具具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身躯,构筑成了华夏民族屹立千年而不倒的脊梁。这一刻,杨玄第一次为自己能成为大明的子民而感到自豪,为自己肩负的使命而感到光荣,前方的道路,也在他眼中渐渐的清晰,渐渐的坚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