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憾》 第一章、浩劫再临 公元600年,时至隋开皇二十年,连年征伐,多股势力之间争斗不止,硝烟弥漫,民不聊生。 但是燃烧的战火,却不是唯一让人恐惧的东西。 通天塔内,只见女子一身轻便红衣,简练却不失英气,短裙在飞檐走壁间肆意飞舞,衣裳外的玉颈肤白如雪,两颊微红,挺拔的鼻梁微微皱起,黑曜石般的双瞳目光如炬,两篇朱唇因为要紧的牙关紧紧贴合,原本俏丽的面庞因为愠怒显得有些娇蛮。如此纯美的少女此间却杀气腾腾。而她追杀的对象,竟是青衣蓝袍,手持折扇,一身仙风道骨的老者。 半日前,此老者突然出现在乱石林阵中,诡异地将她传送到此处。 “老色狼!将我虏到此处!意欲为何?” 说话间,又一杀招直指老者眉心处。 而老者的身手竟然有着与年龄不符的灵活,只见他如一只老狐狸般,在塔内上跳下蹿,从容躲避着女子的攻势。言色淡然,却隐隐透着些许忧虑。 “玉儿姑娘,我并无恶意,把你带到此塔之内,实在是有要事相求!。” “呸!别恶心我!你我素不相识,叫得这么亲昵,旁人不知晓,还以为本姑娘与你这老色狼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呢!” 话间,女子从怀中掏出一柄玉笛吹奏出声,陡然间,无数蛊虫飞出,直奔蓝袍老者,战意汹汹。 便在此时,塔门外冲入一白衣少女,衣袖一挥,闪出一道红光。红光映射在那片蛊虫之上,窸窸窣窣的虫子尸体尽数落地。 白衣少女神色恬静,薄如蝉翼的白袍下是比蝉衣更加晶莹的一双玉臂,微微带卷的一头秀发,眸子里尽是不谙世事的女子烂漫,兴许是肤色关系,双唇似乎有些苍白,但鲜活的淡抹荧光却引人想上前品尝一番。 但此刻,那小巧玲珑,如白玉的粉嫩脸蛋,却全是忧愁。 “你是何人?”女子一惊,停下了吹奏玉笛的动作,向着白衣少女怒目而视。 白衣少女还未答话,另一名身着灰炮,同样一身仙气的老头紧跟着冲了进来,对着那站在房檐上的蓝袍老者怒骂道:“老狐狸!这世道已乱至如此,唯一希望就存于此塔之中,在这里打斗,是打算把咱们唯一的希望也夭折掉么?” “并非老狐游手好闲,玉儿姑娘的情况,完全认不得我们。怕是老毛病又犯了。而这次恐怕只能由身为女娲传人的小雪能治愈。” 灰袍老者只得又把目光转向白衣少女:“怕是又要动用女蜗之力了。” “该来的,躲不掉。” 白衣少女明白了缘由,随即抬手一挥衣袖。女蜗之力为女蜗后人的生命之力,每用一次,都会减少一分。 手持玉笛的女子躲闪不及,被一道青红色的光芒射入眉心。 立时间,曾经因为时光倒流而忘却的一切在脑海中桩桩件件浮现出来,如一道戾气涌入颅腔,尘封而去的往事,恍然间又再次回归。 那名为玉儿的女子被这回忆冲击地眩晕,捂着胸口瘫跪在地上,阵阵粗气喘息不止:“靖仇……” 而在此时,塔内幻影浮现,转而实化,出现数位当世强者。 蓝袍老者这才从房檐上跳下,环顾众人。 “人都齐了吗?” 出现的数人,脸带忧虑之色。 通天塔本坐落于群山之间,可如今刺入云端的,却只有通天塔的塔尖,本应与其遥相呼应,形成一脉气吞山河雄伟之景的连绵峻岭,只剩下一片虚无。那些雄伟的山脉,如今只剩下片片惨淡的荒地。 玉儿的眼神不时看向通天塔的入口,神色焦急,噤声道:“只有他……再也不能来了。” 言毕,厅堂内忽然又闪入一道黑影。只见其面相刚毅,气度不凡,右边的长袖随风飘舞,空有衣襟,赫然是一独臂男子。 “宇文拓?” 玉儿看清来人面目,立时警觉起来,再度提起玉笛至唇边。灰袍老者赶忙提手阻止,玉儿颇为不解地看着他:“然翁仙人……您这是?” 然翁摇了摇头,道:“此时此刻,我们同一阵线。” 宇文拓从怀中拿出一颗拳头大小的血色玄珠,递给那蓝袍老者,道:“有此物在,成功的可能是否会增加些许?” 一身蓝袍的古月圣接过血色玄珠,细细看了看:“这……是万灵血珠,传说中只能由三十余万人性命方能祭炼万灵血珠。”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况且,此次参与万灵血珠的祭炼众人,皆是他们自愿为之。” 宇文拓一如既往般冷血无情,仿佛参与祭炼的三十余万生灵只是蝼蚁。 而对于此事,众人只能无奈叹息,只愿他们的牺牲能阻挡浩劫的降临。 古月圣结阵,将众人瞬移至塔顶。手指一动,以灵力的地面上画出了一个法阵,将那万灵血珠同样放在法阵中央。而法阵的五个角落位置,一一摆放着不同的物件,每一个都灵气满溢,一看便知绝非凡物,赫然是上古五大神器——伏羲琴、昆仑镜、崆峒印、神农鼎、女蜗石。 玉儿一脸茫然,凑上前来疑惑道:“古老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古月圣看着他,长叹一声,徐徐道:“最近这些天,凡间的事,想必你也很疑惑吧?” “凡间的事?”玉儿眼睛咕噜一转,恍悟道:“你是说有很多人无缘无故化为了青烟,就连皇城也在一夜之间变成了荒地,西岳华山也在同一天内成了一片废土的事吗?” 古月圣点点头:“对,这些天来,凡间是乱的一团糟,不管是黎明百姓还是达官贵族,很多人都无缘无故的变成了一缕青烟,飘散在虚空之中,再也找不回来了。还有许多房子和林木,也无端端地成了荒土一片,而且很多都是就在人们眼前发生的,大家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慢慢变得模糊,最后化为乌有,现在已经是人心惶惶,那些没了亲人的人们,也是痛不欲生。” “古老头,照这么说来!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嗯……这一切的元凶……是大地凶兽饕餮!” “大地凶兽饕餮?”玉儿满脸的不敢置信:“它不是已经……” 古月圣打断了玉儿的话,道:“那日你与靖仇回去,并没有将饕餮杀死,或者说,没有完全杀死。它的身体是毁了,但是灵力还在,它用尽所有妖力打开了时空通道,回到了过去,重新开始他吞噬天地的野心。那些化为青烟消失的人们,都是因为饕餮在过去的时空里,已经将那些人的先祖杀死,那现在的时空里这些人自然就不复存在,而皇城山脉亦然如此。我夜观星象,卜算到了一二,妖星已现,在这个时空里的我们,已经无法阻止。唯一的办法,是借失却之阵的力量,以昆仑镜为阵胆,打开时空隧道,送一个人回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那这个人……他是……” 古月圣没有马上答话,扭过头去看着一身黑衣的宇文拓。 “是他?他可以吗?” 宇文拓并没有对玉儿的怀疑有任何不悦,因为他同样也是满腹疑惑:“古月仙人,既然这件事如此重要,为何不让身为大地皇者的靖仇去做,偏偏要那么执着的选中了我?” 古月圣看着他,悠悠然道:“因为在饕餮回去的那一世……你才是轩辕剑……真正的主人!何况……靖仇现在……也已经消散了。而你当初为了得到女娲石,去除心中黑暗的一角而成为的心灵纯净——剑痴。而你暗念的化身也一直存在。久而久之,你就比常人多了一魂一魄。所以,也只有你能承受时空的蚕食,穿越回古代,转世能为某个人,化解这场危机。” “原来如此。” 宇文拓脸上少有的露出痛惜之色。 古月圣拍了拍玉儿的肩膀,安慰道:“不用悲伤,只要一切顺利,在饕餮吞噬天地前将它阻止,他们还会回来的。” “可是……可是……”玉儿看着失却之阵,又看了看宇文拓,犹豫半晌,才终于横下心,银牙暗咬:“好吧。” 宇文拓看了看众人,又道:“可是,没大地皇者,失却之阵又如何启动?” “所以我才把玉儿带来,她体内有着大地皇者的血脉,而失却之阵需要五个人的灵力维持才能开启,所以也把然老头从虚空中重新拉了回来。凭他一千年的修为,维持住崆峒印的位置不是问题。而玉儿是挞拔族,又拥有大地皇者的血脉,我已将神农鼎的封印解开,玉儿暂时操纵着它不是问题。我们要在这一切完全失控之前,将你送往那个时代,转生重生,阻挡大地凶兽饕餮灭世。” 言毕,古月圣也不再多费口舌,让众人坐定在各自法器的位置。 五人默契地在同一时间使出灵力,失却之阵陡然启动,一束银光从通天塔塔尖射出,破开了滚滚阴云,直上云霄。 身为阵胆,也是要被送回过去的宇文拓很快感到了一阵无可抑制的脱力感,只能咬着牙坚持。坐在他对面的于小雪现出担忧之色。 宇文拓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浑身上下也开始冒出阵阵白烟,整个人渐渐趋于透明。 古月圣知道时辰将至,大声道:“宇文拓,我会将你送去更早一点的时候,你要重新修炼成长!在这一世,你只是借用轩辕剑,并非它真正的主人,你要回去的那一世,轩辕剑是真正属于你的!除了它,你还要去找到在现在已经遗失的另外五件神器!只有靠他们的帮助,才能与全盛时期的饕餮抗衡。失却之阵会吞噬你的记忆,我会用灵力保住你的记忆,让它们也跟着你回去,但它们会化成什么,会在哪里……” 话语未毕,宇文拓已化为了一道白烟,随着失却之阵发出的光芒遁入了虚空之中…… 第二章、误会 公元前520年的夜空,一颗将星,开始闪耀着它璀璨的紫色光辉,划过虚空。 十年过后…… 晋国帝都,金陵城内。 刚过五更天,不少贩卖早点的小商贩,已经挑着扁担走上街头,稍有些本钱的,也把摊子支了起来,就着晨风和着面团,把一个个小笼包子放入竹笼内,蒸腾起阵阵鲜美的气息。 初春的风轻轻拂过,将这阵气息带入了四通八达的大街小巷,当它开始弥漫时,这座热闹的城市也渐渐苏醒起来。 生意人总是起得最早的,米铺、布料坊、客栈、酒家等等,皆已开门迎客,远道而来的盐商,将稍宽敞些的街道霸占,卖艺的武师们只能另寻他处;要赶工的百姓也早早出门,开始帮衬小吃店的生意,调皮的学童则被爹娘扯着耳朵,不得不抱着昨天写好的功课,被拉出了家门,赶往学堂。 只有乐坊和青楼大门紧闭,此刻,正是他们歇息的时候,只有到了夜晚,才会热闹起来。 宫城之内,御林军的将士们彻夜不停巡视其中,各个腰杆挺拔,硬气如松。恢弘的金銮殿,奢华程度竟能与王朝首府洛阳帝宫媲美,大理石打造的台阶,四爪金龙的栈道,沉木铺地的礼堂,无一不在展示其主人的身份高贵。 也只有实力最强劲的侯国晋,有资本打造这样的宫殿;也只有拥有这实力的晋国国君,有底气给自己使用这样的配置。 而金陵城的守护神,晋国国君的最强实力,此刻正骑着快马,飞奔冲出了刚刚打开的城门。 紧跟其后的,还有一性情飞扬的少年。 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了金陵城外七十里处的密林间。 “父帅,咱们这一大清早就来猎场围猎,若是公孙伯伯去到府里见不到人招呼,那岂不是怠慢了吗?而且,我们来就算了,你怎把晴儿妹妹也带来了?她又不谙弓马,只能添乱。” 说话的人,是时年十二岁的李家少公子,也是唯一的少主,李牧。其父李景武,位任晋国赤羽军总兵,深受晋国当朝国君倚重,三年前,李景武在绝尘坡以两万兵马,面对的齐楚两国合围而来的十万大军,凭一己神武和谋略弥补兵马人数的劣势,大胜而归。自此之后,其威名在乱世六国间可谓家喻户晓,而晋国的百姓,也因为有这位神勇无比的李大将军保家卫国,安心不已。 而有着这样的一位父亲,出身将门的李牧,年少轻狂,性情飞扬,纵然是孩童年龄,一脸稚嫩,却已经跟随其父李景武习得一身好武艺,胯下骏马,也是他自己亲自降服而来。李景武也从不避讳带他穿梭于沙场之中,多得李景武的悉心栽培,门下的将领们,对这位少年将军无一不服。 “哈哈哈!牧儿啊,为父会想不到这件事吗?放心吧,你公孙伯伯之前就差人来说过了,他午后方到,不碍事。来,为父今日便要好好跟你比试比试,你可别枉费了为父,特地送你一把那么好的双弦弓啊。至于你妹妹,她在府里闷不住,想要跟来,为父有何办法?我已经差人带她去别处游玩了,不会扫了你我兴致的” 李牧爽朗一笑,沾沾自喜道:“好啊!但是父帅如果输了,可不能说我欺负你老啊!驾!” 说完,李牧一甩缰绳,先一步飞奔而去。 “哎?你这孩子!” 李景武只得无奈一笑。 李牧骑着骏马,深入了树林之中,一只锋利的箭矢已经搭在了弓弦之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仔细探听着周围的风吹草动,不放过任何猎物存在的踪迹。 左侧,数丈之外的灌木丛间,一阵悸动。 李牧的视线并不在这一方向,但这细微至极的声响,并没有逃过他的耳朵。下一秒,双弦弓便被拉满,李牧三指松开的一瞬之间,箭矢也向着传来动静的那个方向飞刺而去。 凭借经验,李牧确信,不管那是什么,自己都已经逮到他了。 随行的护卫也赶了过来,远远地便喊道:“少主!可有抓到些什么好东西吗?” “可能是只野兔吧。” 李牧翻身下马,抽出匕首向着箭矢狩猎的方向大步流星而去。 拨开杂草灌木,确如李牧所想,的确就是一只野兔。此刻它已经被箭矢洞穿了身体,死死钉在地上。 李牧见状,不禁大喜:“好啊,一来就有收获了。” “啊!!!痛!!!痛!!!” 冷不丁地,远处突然传来了女童的呼救声。 李牧霎时一惊,这声音,怎会如此耳熟? 旁边的护卫们也是同样反应,纷纷惊愕道:“少主!莫不是小姐出事了,今早小姐就以采药为由,叫了两个人跟着,比我等更早出了门。” 李景武作为晋国的王牌将领,常年在首府金陵城中坐阵,自然在百姓眼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他膝下一子一女,李牧与李戀晴,都像极了李景武,皆是性情飞扬,直率爽朗。 李牧作为男儿,自然是被李景武寄予厚望,授予武艺,期望他日后也能像自己一样,尽忠报国;但李戀晴却是让她的父亲格外头疼,因其是女儿身,李景武执意不授予其武艺,但李戀晴活泼好动的性子,又让她无法安安静静地去学习女红琴瑟之类的女子技艺,那周身无处可使的活力,让她在家中没少闯祸,不是打破花瓶就是扯烂竹简,走上街还会去追百姓家里的猫狗,平日里李牧总是少不了被她闯出的祸事牵扯,担上一个没有看好妹妹的‘罪名’,跟着一起被李景武训斥。 这次来密林围猎,李戀晴吵着闹着要一起来玩,李景武没有办法,只能差两个护卫看着,随他们之后跟来。 没想到李戀晴前夜便兴奋地睡不着,一大早,竟还赶在这两父子之前,以给二夫人采草药的名义,让护卫带着先行来这里了。 虽然嘴上总是说着嫌弃这个妹妹,但实际对她,李牧心里还是有着兄长的疼爱的,从前天李戀晴吵闹着要跟来时,李牧并没有即刻反对,就可见一斑。 何况现在,亲耳听见妹妹的惨叫声,李牧怎能视而不见。 再也顾不得自己刚打着的猎物,李牧三两步便跳上了马:“快!随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寻找,不多时,在一片灌木林后,李牧找到了自己的妹妹。 此刻的李戀晴,瘫坐于草地上,小巧可人的脸蛋上全是惊恐,黑玉般的瞳孔惊颤不止,那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眼白部分通红无比,粉嫩的双唇因为抽泣而轻微地张合着,光洁如玉的面庞布满新鲜的泪痕,轻巧素袍下,一双玉肩因为也随着哭泣而不住起伏着。 而紧挨着的还有一人,浑身脏乱,根本看不清模样,他的双手正抓着李戀晴露出与裙摆之外的右脚,脑袋贴在其裸露的脚踝上,如同一只啃咬骨头般的野狗。 李牧一见,当下气急,怒而咆哮:“淫贼!竟敢轻薄我妹妹!” “快!保护小姐!”跟着李牧的护卫们见状,纷纷拔剑而起。 那个抓着李戀晴右脚的家伙听闻异动,抬起头来。可远远看去,一头杂乱的头发遮住了脸面,根本看不清楚他的模样,只让人觉得是个野人。 李牧见自己妹妹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中怜惜不已,同时也对那野人怒火更盛:“妹妹别怕,哥哥这就给你收拾了这小子!” “哥哥……别……” 李戀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惜,长时间的哭泣导致她的声音哽咽含糊,细如蚊蝇,根本没法传进李牧的耳朵里。 而李牧更是率先一步张弓搭箭,对着那野人一箭射出。 箭矢破风而去,可眼见着就要命中那野人的眉心,却见他脖子一扭,一偏脑袋,正好让那箭尖落空。 比脑袋动作更快的,是他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然松开了李戀晴,向上一探,不偏不倚,正好抓住了那箭身。箭矢转瞬间便被其紧紧攥在手里。 自己全力射出的箭矢竟被如此轻易地抓住,李牧顿时大惊,更为火光。野人扭头往一边的地上吐出一口浑黄带血的唾沫,杂乱的发际间,隐隐透出一双目光憎怒的瞳孔。 “淫贼纳命来!”李牧扔掉双弦弓,抽出刀来,一踏马背向着那野人跳起举刀便砍。 “别……不要……” 李戀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有气无力的娇小身躯再次让努力落空。何况李牧已经怒火翻腾,根本没有注意到妹妹的异样。 那野人不躲不闪,同样一跃而起。李牧持刀的双手还没落下,胳膊肘就被那也人托住,身势也被野人扑来的冲击打乱,再也无法稳住,本想径直扑去的身躯就这么被半途喝止,再也无法向前。 李牧被野人擒臂抱住,直直坠落余地,等他反应过来,野人已经顺势骑在了他的身上。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极其狰狞,不似人形的面孔。 “保护少主!” 一众侍卫吆喝着,却无一人敢上前。 李牧已经被那黑影扑倒在地。细细看去,似乎年纪与自己相仿,一身破衣烂衫,头发蓬乱,腰间围着一圈狼皮,还挂着一只死了的兔子。 而那只李牧用来射杀他的箭矢,正被野人攥在手里,箭尖抵在了射箭的李牧喉头上。 能在转瞬之间制服自己,李牧心中暗暗生出一丝敬佩,同时还有些怒气。他出身将门,父亲是晋国首屈一指的武将,从小习武,十二年间除了父亲外,未逢敌手,就连许多其父门下的老将也对他这位少主自形惭秽,何曾被人如此轻易制服?而且还是一个比自己要瘦小许多的人。 纵使被压制在地,李牧一身将门傲气不减,在他眼中,这是个实实在在的敌人,咆哮着问道:“何方淫贼?报上名来?” 野人没有说话,一双虎目死死盯着李牧的脸,他的身形并不高大,与十二岁的李牧一般无二,可那张脸上全是泥垢,紧紧咬合的唇齿间也全是脏污,根本看不出他到底年方几许。 野人打量了李牧片刻,骤然间,将手中的箭矢举高,作势便要刺下。 “不要啊!” 一旁的李戀晴一直看着,似乎被吓坏了,见到哥哥即将受难,终于撑起一丝力气大声呼喊起来。 野人浑身一怔,刺下的箭矢,在距离李牧脖颈不足方寸时骤然停下,头也扭了过去看向呼喊的李戀晴。 李戀晴被野人视线对上,立时一愣,莫名不敢出声了。银牙紧咬下唇,稚嫩的脸颊不住抽动着,又留下串串晶莹的泪珠,还没褪去的泪痕又一次湿润起来。 野人又转过头来,打量了身下的李牧一番,冷不丁地,纵身一跳,与李牧拉开一段距离。化为一道疾驰的黑影,向着远处绝尘而去,速度竟能与骏马匹敌。 第三章、激斗 李牧见他忽然间逃了,心中不免疑惑,但怒气依然未止,唤来自己的马匹翻身而上。 “随我去追!抓住这家伙给我妹妹报仇!” 说完,也不等侍卫们给出回应,李牧一甩缰绳,向着那快速缩小的影子疾驰而出。 “少主!少主!” 侍卫们不敢怠慢,赶紧跟上,同时也派出一人带李戀晴回去,并且通知李景武。 最年长的侍卫担当此任,当他把李戀晴抱上马时,那刚才被野人抓住的右脚,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只见那野人曾贴脸而去的脚踝位置,留有两个并排的小圆孔,周围的肌肤也呈现着紫青之色。 “小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戀晴不住抽噎着,好不容易才终于平静了些许,哽咽着,气若游丝道:“快……快去拦住哥哥……那人不是……” 侍卫听着李戀晴用蚊蝇般的声音说完事情经过,顿时大惊。 “不好了,要赶紧通知老爷,去阻止少主!” 李牧一路跟着那黑影,半路上却丢失了其踪迹。众侍卫分头寻找,才来到一半山腰的岩洞门口。“这里应当是他的藏身之所了,你等随我进去!一探究竟!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连我李家少主都敢冒犯!” 李牧翻身下马,拔出长剑怒气冲冲地走在最前头,第一个冲进了山洞里。 众侍卫只得赶紧跟上。 由于是清晨,洞口正好朝向东面,虽然洞口并不算很大,但还是有些许日光透射而来,勉强能看清出个中洞天。 “少主,看那模样,那该不会是猴子吧?” “怎么可能?”李牧摇摇头,一脚踢翻洞口地上早已熄灭的篝火堆,没好气道:“你见过猴子会对人感兴趣的吗?” “那会不会是附近的猎户?” “更不可能!若是猎户,怎会无弓无刃?就算是,我也得把他抓来,我李牧的妹妹他都敢碰!我非得把他活剖了不可!” 李牧手持长刀,大声在岩洞里呼喝道:“淫贼出来!出来和我单挑,我乃李家少主李牧!竟敢轻薄我家妹妹,此刻却做缩头乌龟了?出来!” 而他不知道的是,岩洞角落的黑暗处,正有一双眼睛时刻盯着他们每个人。 陡然间,异变突生。 “哇啊!” 洞口一处的侍卫忽然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大腿流出潺潺猩红,上面正插着那只他李牧用来狩猎的箭矢。 “大家小心!保护少主!” 其余几名侍卫见状,赶紧围在李牧左右。不成想,李牧丝毫不领情,猛推众人一把,怒喝道:“谁要你们保护了?赶紧去把这人找出来!” “可这……”几名侍卫面面相觑。没等他们做出决定,一道黑影已在岩壁间来回攒动,目标直指他们而来。 几名侍卫只觉肩上被什么东西踩过,等反应过来时,那道黑影已经借由他们作为踏板,直扑李牧。赫然便是刚才压制李牧的野人。 侍卫们心里顿时大叫不好。李牧也才反应过来,立马提刀直刺而去。 那野人双眼立时一瞪,与半空之中侧身扭动,堪堪躲开刀刃,准确落在了李牧身上,双脚踩住了他的胸膛,两手紧抓其肩上铁甲,似乎要将其撕开。 李牧先是一怔,随即被野人落于身的冲击力逼得连连后退,没想到自己的攻击如此轻易便被化解,顿时怒从中来,右脚一踏地面,暴喝一声。 “赫!!” 霎时间,李牧浑身一震,一身真气迸发而出,带着淡淡的黄色。 侍卫中顿时有人啧啧称奇,道:“没想到少主才年方十二,已经达到知武境界。” “你们不要插手!我要亲自收拾这个家伙!” 说完,李牧手持长剑,气势汹汹逼近而去。 那野人被震飞后,翻身落地,怒目而视。 侍卫们也不再为他感到担心,要知道,很多资质平庸的人,穷极一生,也只能在四五十的年纪达到知武境界,习得这一身淡黄的真气,而这名野人虽然身手敏捷,但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能习得这般武艺的人。 那野人如同一只豹子一般,弓着身子匍匐在地上。双目中全是森寒的警惕之意。 一击未倒,李牧再度提剑上前,怒而咆哮道:“淫贼哪里逃!” 那野人也不作退让,用腰间的狼皮下抽出一半臂长的物件,赫然是一以岩石打磨而成的匕首,以同样的速度冲向李牧。 立时间,火花四作,双刀齐鸣,铿锵之声不绝于耳。 常言道,一寸长,一寸强。李牧手持长剑,又有真气在身,攻势凌厉无比,步步紧逼,渐渐把野人打退。 但几十个回合下来,虽然气势上稍胜半筹,但李牧依然没能让那野人伤筋动骨,渐渐气急。而那野人却依然是那副冷峻的神情,操持石刃沉着应对,一次次抵挡攻势后展开反击,那双虎目像是定在了李牧脸上一般,眨也不眨一下。 两人又是操持兵器一个对招,尔后又各退一步。李牧细细看去,才见野人的石刃上已经多出了不少的豁口,顿时计上心来,将真气灌注于长剑之中,先行发动攻势,大踏一步上前提剑横扫而去。 野人提刃做挡,却挡不住扫射而来的剑气,石刃不发出一点声响,陡然断为两截。剑气直扑其肩颈,若是击中,非死即残。 众侍卫看着这场好戏进入白热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野人一怔,立时躬身屈腰,剑气贴脸扫过,斩下几根蓬乱的头发,打在岩壁上,刻下一条长长的剑痕。 堪堪躲过剑气,野人立时起身,一拳祭出。李牧提剑做挡,仍是被那一拳震击,连退数步。但野人显然也不好受,打出的那只拳头虎口崩裂,鲜血淋漓。 待站稳脚跟,李牧怒气更盛。堂堂李家少主,面对这无名小卒竟然久攻不下,实在是让人恼火。 “你小子……”李牧再度提剑,面对赤手空拳的野人准备再度发起攻势。 “别打了!” 李景武的声音从岩洞洞口处传来,旁边还有那去报信的侍卫。刚才李牧和那野人的对招,悉数被他看在眼里。 众侍卫赶紧单膝跪地行礼:“将军!” 李牧也只得暂且放下长剑,而那野人则是一副好奇的面孔,打量着李景武。 李景武翻身下马走来,怀里还抱着刚刚停下哽咽的李戀晴:看着乱糟糟的局面,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侍卫们的领头闻声,只得答道:“将军,这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一个野人,轻薄了小姐,还冒犯少主,对我等将军府全无一丝尊敬。我等根据踪迹来寻,不成想却被他发难,少主只好出手与他对垒,以保将军府门上之光。” 李景武有些好笑地看着众侍卫,又看了看李牧,悠悠然道:“如果他真的想要你们死的话,早就把外面的那些陷阱给启动了。牧儿争强好胜,你们也不劝劝他?” 李牧和众侍卫皆是一愣,刚才来时,他们一路找寻而来,半道上就没了野人的踪迹,这个岩洞也是他们分头寻找才见到的,按理说这野人有足够的时间设置好陷阱,但刚才来时的确没有任何陷阱遭身。可想而知他并不想置他们于死地。 “可是父帅!他轻薄妹妹!难道我们还得感谢他不杀之恩。”李牧愤愤然地挥起拳头,指着野人,依然是满脸不忿。 “你这小子……平日里总是那般冲动,也不先问问清楚……”李景武轻叹一声,把李戀晴从怀里放了下来:“晴儿,去告诉你哥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戀晴一瘸一拐地走了上来,解释道:“牧哥哥!别打了,事情不是那样子的,他是在救我!我是被毒蛇咬了,他刚才是在帮我把毒血吸出来!” 李牧一听,霎时愕然,看着李戀晴已经包扎起来的脚踝,才相信此言非虚。 明白自己怪错认的李牧收起了剑,散去了真气。 犹疑片刻,李牧才涨红着脸,颇不好意思地主动道歉道:“对不起,我一时冲动,没看清楚。” 但那野人依然是对着他们冷目而视,目光中依然警惕。 李景武看了看一边受伤倒地的侍卫,和那依然警惕不已的野人,叹了口气,道:“你们先带陈将军去疗伤。” 众侍卫得令,扛着受伤的同伴离去。 等他们走了,李景武又扫了一眼余下的侍卫,冷冰冰道:“是谁跟着小姐的?怎么会让小姐被毒蛇咬了?若不是这位小兄弟今天仗义相助,小女怕是已经夭折了!” 其中的两名侍卫面面相觑片刻,齐齐跪了下来:“我等无能!将军!小姐不让我们跟得太紧,我们只能远远跟着。没想到……半途上不知什么时候就跟丢了。” 李景武看着两名侍卫,半晌,才漠然道:“回去以后,自己去领五十军棍,降为百夫长。” “是!”两名侍卫只有低头认错的份。没有保护好将军的掌上明珠,不死已是万幸,这样的惩罚他们已经感恩戴德了。 李景武扭过头来,把目光转向那野人,脸上莫名竟现出笑意,走上前去道:“孩子,你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 “孩子?”李牧心中顿时大惊,父亲眼力比自己好,既然他这么说,那看来这野人真的跟自己年纪相仿了。 那野人依然是满脸的警惕,退了两步后,将地上的碎石踢向李景武。 碎石如同箭一般射向李景武,李牧顿时大惊:“父帅!” 李景武微微一笑,没有一丝慌乱。霎时间,赤红色的真气爆射而出,整个岩洞都弥漫上了一股战栗且令人胆寒的气息,野人一脚踢出来的碎石,也别那真气挡住,化为缕缕尘灰。 跟随而来的众兵士皆是大惊,连李牧也有些不知所措,难道堂堂的晋国第一大将,要对着一个身形如此瘦小的野人,以全力出手? 野人也是一惊,脸上浮现出难以掩盖的紧张之色,可他依然没有丝毫要求饶的迹象,满是鲜血的拳头依然攥紧,像是随时准备大战一番。 但面对李景武那恢弘的气势,这小小的身子板,实在是难以与之争锋。 只两秒,李景武便率先收回了真气,双手放在身后,缓步上前。 第四章、入府 野人也不再退避,但显然还没放下戒心。 李景武看着他,微微一笑道:“刚才,厉害吗?” 野人霎时一愣,半晌,才一脸愕然地点了点头。 “想学吗?我可以教你。” “父帅?我们为什么要带这个野人回去?” 李牧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脸的不满。而李戀晴受此一惊,疲惫不已,坐在李景武差人驾来的马车中沉沉睡去。 而那野人此刻也正骑在另一匹马上,被几个护卫死死监视着。 那些个护卫们各个都是异常紧张。笑话,他们的少主李牧虽然才年方十二,但一身武学修为已经到了知武之境,他们这些久经沙场的将领也鲜少有人是他的敌手,而这个平白无故冒出来的无名小卒竟能与他战得难分难解,虽然他没有习练出真气的境界,但已经不可小觑。 武学修为,根据其修炼的境界,现世已知的,可依次分为通武境、知武境、灵血境、金刚境、当一身武功入了化境,往上还有狂乱境、仙体境、坚毅境、疾风境、暴君境等,每层境界所散发出的真气,颜色也各不相同,每个境界根据其精进程度分为十个阶段,每个阶段所散发出的真气颜色也有浓淡之别。李牧的知武境为浑黄,浅薄的颜色深度表示其刚刚达到此境不久,最多不过知武境二阶。 而李景武那一身赤红的真气,赫然已是灵血境十阶,已是巅峰待突破之时。 真气并非人人都能修炼,很少有人能在纯粹的拳脚招式以外,将这种来自于人体本身、却似虚非实的力量运用自如,很多习武之人终其一生,也只能在通武或者知武境界徘徊。且往往到达此境界之时,都已经年过而立,甚至更加年长。还有更多的人终其一生也未能参透其中奥秘,徒劳无功。李景武的灵血境修为在现世里已经是难逢敌手,整个晋国的武将,也数他的修为最高,所以他才能成为晋国国君最信任的武将。而那些能修炼到化境的人,这些兵士们至今还鲜少有人真正见到过。 李牧能在童稚之时,已到知武境,可说的上是天纵奇才。野人没有丝毫真气,却能一时半会不落下风,也是难得的好手。 李景武并没直接回答李牧的问题,反倒是问道:“牧儿啊,刚才打得可还算过瘾吗?你觉得这个对手,怎么样?” 李牧回头看了那野人一眼,道:“确实是个很好的对手……” “哈哈哈……我也这么觉得,我看这稚子与你年纪相仿,但身形瘦削,兴许是这山高林密没有得什么好东西吃才会如此吧。但即便这样,他无半点真气修为,也与你战成平手,看来你这武艺还得去精进啊。” “哪有战成平手!”听到自己的父亲这么说,李牧显然不服气了,挥舞着拳头道:“明明是我要更加厉害点!” 李景武也不管李牧那倔强的小孩子脾气,爽朗大笑出声。 待他笑声渐止。李牧思索片刻,才道:“不过……父帅你说得没错,这样一个野人竟然都能有如此武艺,我的确还应当更加刻苦几分才是。” “牧儿你有这般想法,为父很是高兴。”李景武轻轻抚动着自己的胡髯,若有所思道:“我看着这稚子虽一身破落,但他腰间还缠着寻常百姓家的束带,应当不是你说得什么野人,或许是哪家户人的孩子失落于此吧。我们把他带回去,等他心防松懈些,再与他谈谈,若真是哪家的孩子,便差人将他送回,若是无家可归,便留在我们府里,日后与你和晴儿做个伴,此子资质不凡,当是块习武的好材料,或许也能为我大周国再添一份力量,你看如何?” 李牧一惊,心中却并未有任何不悦,反倒是目光中多了一丝期待,瞥了那野人一眼,点头道:“全听父帅做主。” 一行人马很快回到了李家帅府,李景武刚一下马,便有一下人匆匆赶来行了个礼,道:“将军,秦国孝文公上门来访,已经等候多时了。” “哦?这么早就来了?”李景武眉头一蹙,询问道:“他人现在何处?” “正在偏厅喝茶。” “好,我这就过去。” 李景武将兵甲卸下交给小人,正迈步欲走,又想到还有些事情没有交代,回头看了一眼,吩咐道:“你们几个,带晴儿去找郎中再照料一下,好生疗伤。再那孩子去梳洗一下,找一套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上。” “是。”几个下人赶紧应道。 待李景武离去,李牧也翻身下马,走到那野人面前:“听得懂人话吧?下来吧,我爹心肠好,你小子走大运了。大少爷我今天心情好,刚才的事情就不跟你计较了,去把你这一身泥巴洗洗,换套干净点的衣裳。” 那野人深深地凝视了李牧一眼,翻身下马,老老实实地跟着那几个带领的下人离去,全程一言不发。 “这小子,该不会是哑巴吧?”李牧看着那野人的背影,颇为不满地嘀咕着。 另一边,李景武三步并作两步,很快来到了偏厅。偏厅中正坐一与李景武年纪相仿的长须男子,一身锦衣华服,面相气度不凡,左右更站一随身仆从,正为其斟茶递水。 一见李景武走来,那人立时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爽朗道:“李老弟,你可让我好等啊!我这茶可都已经换了好几盏,你可总算回来了。” 李景武行了个平辈之礼,道:“让公孙兄久等了,路上有些事耽搁了。” “哎……李老弟客气了,来来来,好久没有领教你的棋艺了,让我看看你有没有退步。” 说着,公孙柱抬臂一挥袖,两个下人忙将茶盘拿走,换上一个棋盘。 “好。”李景武也不推辞,坐在了公孙柱刚才所坐位置的对面。 “你们两个,先下去吧。” 公孙柱一声令下,两个下人赶忙行礼,倒退着离开偏厅。 棋子落盘,偏厅内很快便静谧下来,唯有落棋与轻微的喘息之声不时激起。 一炷香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停止了落子的动作,棋盘的局势焦灼,黑白二其各在盘面上霸占一半,平分秋色,胜负难分难解。 李景武看了看棋盘,又扫了一眼公孙柱的脸面,那一抹心不在焉的犹疑目光并没能逃过这个久经沙场的将领的眼睛,于是率先打破了沉默,道:“公孙兄今日前来,只怕,不止是为了与我切磋棋艺吧。” 公孙柱抬起头,微微一下,将两指间架着的白子放回棋盒之中:“李老弟久经沙场,素闻乃是晋国有勇有谋的大将,没想到这眼力也非常人所能比。” “公孙兄客气了,有何事?但说无妨。” “今日……太后宣了……先皇遗诏!” “哦?”李景武眉头蹙了起来:“这继位之人,已经决定了?” 公孙柱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难道是公孙兄,你料错了?” 公孙柱怅然一笑,笑容间夹杂着太多的感慨与无力:“何止是错……简直大错特错……完全不在……我的意料中……” “不是皇长子?” 公孙柱摇摇头:“……继位的人……是我。” 李景武一惊,拿起在半空的茶杯竟也跟着莫名颤动着。 便在这个时候,一个下人匆匆跑到了偏厅外,行了个礼,禀告道:“将军,您带回来的那孩子刚刚梳洗完换上衣裳,少主便吵着要和他较量,现在已经在演武场打起来了,将士们拦不住,您快去看看吧。” “不用了……让他们……”李景武此事无心理会此事,本想把下人轰走,没成想,公孙柱却拦住了他,反问道:“什么孩子?” 没有家主的授意,下人并不敢贸然作答,李景武也懒得让别人去费着口舌,于是道:“就是今日我与牧儿和晴儿去猎场围猎,偶然捡回来的一个小孩子,一身武艺不凡,虽无真气修为,也能与牧儿战得难分难解,我看他资质不凡,就把他带回来了,想着如果是别人家走失的就送回去,如果是无家可归的就留在府里当个亲兵。没想到牧儿这孩子这么性急,非要跟他分出个高下了。” “哦?还有这事?”公孙柱起身,道:“这倒是新鲜,李老弟可能带我去一见?我很有兴趣看看,能与天资聪颖的李家少主较量的孩子,究竟是何种模样。” 李景武只得把那满腹狐疑暂时憋着,起身道:“好吧,公孙兄随我来。” 两人来到演武场,果不其然,李牧正与那野人在校场中央战得难分难解,这次,李牧没再用上真气。虽是赤手空拳的两个孩童,但这场战斗的气势却丝毫不亚于沙场上两军对垒的将领。 此刻那野人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裳,看那面相,比李牧似乎还要稚嫩些许,但是明眸皓齿、眉宇之间已尽显刚毅,而他的眉心中间,还夹着一点水滴般的白色胎记,甚是特别。 公孙柱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两人的较量,可李景武此刻哪有这心情,上前便是一声厉喝:“在干什么呢?还不快停下?” 两人闻言,终于停下了手。李牧忙上前来行礼:“父帅,公孙伯伯。” 公孙柱笑道:“数月不见,李家少主还是这么的有活力啊。” 李牧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李景武板着脸,严肃道:“牧儿,这是怎么回事?” “我就是……我就是想让他跟我分个高低较量一下而已。可不管我怎么叫他都没反应……我一时气不过……就……” “你是李家少主!做事怎能如此莽撞?”李景武没好气地哼道:“就算要较量也不是在这个时候,何况此子明显比你年幼些许,你怎可强人所难,以大欺小?” 李牧颇为不服气的撅起嘴:“我又没用真气,不算欺负了……” “还敢顶嘴?”李景武怒喝一声,李牧这才彻底闭了嘴。 李景武向公孙柱行了个礼:“牧儿缺少管教,让公孙兄见笑了。” 公孙柱忙摆了摆手:“哪里的话,李少主性情飞扬,一身武艺不凡,实为不可多得的将才。哪有见笑一说……只是……” 说着,公孙柱目光游转到了那已经恢复寻常打扮的野人孩童身上,细细打量着,半晌,才道:“李将军,此子也不简单啊。” 第五章、此间少年 “嗯,此子的确也非同一般,而且他年纪比起牧儿显然还要小些,能有这般武艺,可见其潜力。”李景武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李将军,此子的确武艺非凡,但我所说的,可不单单只是这拳脚而已。” “哦?公孙兄还有高见?愿闻其详。”李景武顿时来了兴趣。 公孙柱双眸微眯,目光一直盯着那依旧孤身一人站在演武场上的孩童,半晌,才道:“你这演武场内,全是武将兵卒,哪一个不是凶神恶煞,杀气腾腾?可你看此子,身处其中,全无半点惧意,目光凌冽,似有神明护身,那眉心一点,不偏不倚,分明是生来时便由天道所赐,何况这一身拳脚武艺,竟能与李家少主争辉,若能有人助益其成长,其日后的成就绝不会亚于李老弟你这个带刀入殿的大将军哪。” 公孙柱说着,啧啧赞叹不已。 “如此说来,我岂不是捡了个宝贝回来?”李景武笑言道。 “确实如此,我可得好好恭喜你一番啊,李老弟。” 李景武赶忙摆摆手:“公孙兄见笑了,这宝贝是不是我的,可还不好说呢,我且去问问,此子姓甚名谁,若是哪家走失的孩童,还须赶紧送还回去。” 说着,李景武一跃跳上演武台,走进那孩童,面色和缓到:“你别害怕,牧儿没有恶意,不过是想与你切磋一下功夫。你且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氏?家中还有何人?” 那孩童眨巴两下眼睛,不再像初次见面地那般警惕,与李景武对视半晌后,才淡淡道:“我没有名字,别人都叫我小白。” “哦?” 李景武刚准备说什么,李牧冷不丁从一旁冲了过来,插话道:“原来你小子不是哑巴?刚才我叫你,你怎么不讲话?” “……” 莫名的,那名为小白的孩童又陷入了沉默。 这下子,李牧可不乐意了,上前来又咋呼道:“哎……我说你小子这是……” “得了得了,别吓到人家,牧儿你也是,平白无故就冲上来嚷嚷着让人家跟你切磋,这是个人都不会想搭理你的。”李景武把李牧拉到一边,才又凑上来:“那你家住哪里?又为何会自己一人在那黑虎林里?你的爹娘呢?家人呢?” 小白摇摇头:“我没有爹娘,我住在首府城里的林家,听照顾我的奶娘说,我的爹娘在我出生的时候就因为瘟疫死了,是她把我捡回林家的,大少奶奶让我做个杂役,平日里扫扫院子,就能有口饭吃。” 李景武抚动着自己的长须,细细回忆:“你说得林家,可是我们晋国首府金陵城内,那贩盐的林氏大户?” “是。” 得到小白确切的答复,不知为何,李景武竟是一声长叹。 公孙柱也凑了上来,见状疑惑道:“李老弟怎么了?” “这孩子也是苦命人。这林家也是我们晋国的一家大户,主要做贩盐生意,林家的老家主是个大善人,平日里常常接济那些因为战乱和流离失所的难民,乐善好施,扶危济困,可没成想,两月前他们举家出行,却在城外七十里的黑虎林里遭了猛兽袭击,一家上下,连那老家主在内的三十二口人,还有百余家丁,无一幸免,全数横死在了山沟之中,兴许是这孩子命大,竟然能侥幸活了下来。” 公孙柱的眉头也蹙了起来,疑惑地问小白道:“当时是怎么回事?你如何活下来的?” 小白看着公孙柱,细细打量了一番,赶紧他并无恶意,才说道:“我们当时正在赶路,走到了一个树林里,突然又很多坏人冲了出来,原本还能抵挡的,但突然间又冲出来了一只老虎,那些坏人就都跑了,大少奶奶腿脚有伤,行动不便,大家为了保护她,都被那老虎咬死了……连大少奶奶……和奶娘……全都……” 说着说着,小白的神色越发凝重,言语间也有了抽噎之声。 李景武听闻,更是发出一声哀叹:“这世道……好人总是难得好报……” 公孙柱似乎犹疑未解,等小白的神色很快恢复平静之后,才继续问道:“是怎样的一只老虎,能够杀死这三十多人?” “那老虎……很大……很大……长着黑色的毛……眼睛里面有红光……简直就是……怪物……” 公孙柱顿时一怔,:“这黄皮虎,白毛虎倒是听闻,可这黑虎,真是闻所未闻,更是从未一见……” “公孙兄有所不知。”李景武凑了上来:“那黑虎林,原本叫岳松林,是个不常使用的猎场。这十几年间,总有当地猎户上报,说是林内有只黑虎,体型有两只黑熊那么大,已经伤了好几十人,岳松林久而久之也就被叫成了黑虎林。当地县衙想要祛除此患。也曾来向我求助,可我去了几次,都未曾见到。没成想,却被林家撞上了。唉……真是时也命也……这黑虎没去找那些山贼,反而盯上了他们。” 李景武感叹完,又问道:“那你这一身好武艺,是何人所授?” 小白有些茫然地看着李景武,半晌,才道:“……我没学过……也没人教过我。那大老虎吃饱了以后,就没管我,我一直躲着,期间又有些狼啊……狗啊什么的也想吃我……我就想着要活下来,去给大少奶奶和奶娘他们报仇……也不知怎么的……就会了……还把那些狼和狗都吃了。” 公孙柱听完,立时瞪大了眼,啧啧称奇道:“这时值春分,飞禽走兽鱼跃而出,密林间哪里不危险,你为了活下来……就能无师自通,不仅在走兽嘴中保住一条性命,到达这般境界……将饿狼和野狗变为自己的盘中餐……李老弟,你可真的是捡了个不得了的人回来啊。” 李景武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上前拍了拍小白的肩膀,道:“既已如此,你便留下来吧。林家遭此一难,没了主心骨,剩下的人也已经都散了,林家现在只有一座空宅,你回去也没有意义。我看你也是块练武的好材料,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在我这学习武艺,日后若有机会,便去找这只黑毛大虫报仇!好不好?” 小白的双眼里顿时有了光芒,但面色似乎有些犹豫,纠结了一会,才怯生生地问道:“可以吗?” “哈哈哈哈。”李景武爽朗一笑,重重地又拍了拍小白的肩膀,扭头唤道:“牧儿,你过来!” 李牧闻言赶紧跑来:“父帅?有何吩咐?” 李景武指着小白,道:“今日之后,此人便是你的弟弟,我收他为义子,你们一同习武修文,为我李家光耀门楣,如何?” 李牧和小白皆是一惊。对于李牧而言,他已经很久都没有找到好的切磋对手了,其父手下的将领,已经没有几个是他的对手,而那少数几个能够与他一战的人,也多半因为他这少主的身份,不敢全力出手,搞得好不痛快。 虽然一开始感觉自己被冒犯,但是两次切磋下来,李牧也对小白甚是欣赏,对于李景武的提议没有半分犹疑,喜色道:“好啊,我正想有人跟我练手呢!” 倒是小白有些不知所措,看着李牧与李景武,不知该作何言语。 李景武看着他,笑道:“你也听到了,我李景武收你为义子,怎么?你不乐意?” 小白看着李景武确认似的目光,脸上浮现一丝喜色,但很快便隐了下去,跪地行了个下人之礼:“谢谢将军!” 李景武见状先是一惊,赶紧上前将小白扶起,并为其掸去身上的灰,道:“你是我的义子,应当称我为义父。我们是父子,无须行这么重的礼,日后会有人为你打点一切,教授你圣贤力理,我亲自教你与牧儿习武,日后你们兄弟相称,看你模样,当是比他年幼些,他便是你的义兄,你是他义弟,这里就是你的家,无须太过顾忌。” 小白被李景武搀扶起来,目光在他们身上轮换一番,学着那李牧刚才向李景武行礼的姿态,对着李景武又行了一个礼:“是的,义父。” 然后又对着李牧:“义兄。” 李牧赶紧摆摆手:“听着怪奇怪的,你叫我牧哥就好。” 随即,李景武又想到了些什么,把公孙柱也拉了过来:“小白,这是秦国公公孙柱先生,你今日与他相逢,也是有缘,就由他为你此一个新名,也算是沾沾他的福气,哈哈哈哈。” 公孙柱颇为无奈地看了李景武一眼,道:“李老弟,这是你的义子,让我赐名,这不是折煞我吗?” “哎,这有什么,我是一介粗人,公孙兄学识渊博,起个好听点的名字,岂不妙哉?” 公孙柱无奈地笑笑,算是答应下来,走上前看着那小白。 正当公孙柱思索着要如何起个好听的名字时,小白却忽然道:“我能不能……留着这个名字?” “怎么?”公孙柱眉头微蹙:“你怕我给你起的名字不好听?” “不是不是!只是……大少奶奶和奶娘他们都已经不在了……这名字是他们唯一留给我的东西……我想着,就当是个纪念也好……” 公孙柱恍然,满目欣赏地打量着小白,忽然间,目光被小白腰间的一块玉佩所吸引。 公孙柱上前,拿起那玉佩细细端详着。这玉佩似乎并不是什么奢华物件,黯淡无光,摸在手上有淡淡的冰凉感,唯有上面那蛟龙图案,还算是灵气十足。 公孙柱将玉佩翻了个面,篆刻其上的,是一排排精致的微雕文字。公孙柱眼神骤然剧变,但很快,又隐了下去,只问道:“这玉佩,是你的?” 小白点点头:“听奶娘说,这是我被捡回林家时,就已经有的了,可能是我生身父母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 “竟然会是你……”公孙柱神色愕然,目光中全是怅然和震惊。 李景武不解,上前道:“公孙兄,这块玉佩有什么不妥吗?” 公孙柱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刻意让自己的脸色恢复平静,淡淡笑道:“没什么,就是看上去有些特别。” 公孙柱又把目光转回到小白身上:“难得你这小娃娃,竟也这般的珍惜情义,好,依了你便是。不过……这日后总不能就光叫你小白小白吧?我便把我族姓氏赐予你用,你单名一个白字。就叫公孙白,如何?” 眼见小白点了头,公孙柱又回头问李景武道:“李老弟,你的义子,冠我族姓氏,你不介意吧?” “怎么会,我还得感谢公孙兄让我沾光啊。” 说完,李景武便走到小白面前:“日后你便是公孙白,是我李景武的义子,李牧的弟弟,如果有人敢欺负你,一定要与我们说,知道了吗?” “是,孩儿明白,谢过义父,谢过公孙先生。”公孙白猛点脑袋,又向两人行了一个礼。 李牧冲了上来,伸手一揽,勾住公孙白的肩膀:“唉!以后你就是我弟弟,要叫我牧哥知道吗?走!我带你到处转转,熟悉一下环境,以后这儿就是你家了。” 言毕,李慕不由分说地便把公孙白拉走了。 李景武又差遣下人,去给公孙白安排好一间空房,和公孙柱一道在后院中漫步。 离去时,公孙柱又偷偷地往公孙白离去地方向深视一眼,沉声自言道:“但愿……你真能担此大任……” 闲庭漫步间,公孙柱轻声笑道:“李老弟得此一子,他日必是如虎添翼啊,老哥我自此恭喜你了。” 李景武并没顺着公孙柱的话头继续讨论此事,反而冷不丁道:“公孙兄,刚才我们那盘棋……好像还没下完啊……” 李景武话中有话,公孙柱又怎可能听不出来,淡淡一笑,扬手一挥对跟在身后的下人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 待下人们走远,公孙柱才压低声音:“李兄,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我会怎么想,这皇位,我是绝不会久坐的。我不会任人宰割,做那些心机谋士们的牵线木偶,与我的那些朋友们兵戎相争。” “可即使你不去,这世道,总归是会乱的,并非你我等可以阻止。何况,这是秦先皇的遗命,你又如何推脱得掉?”李景武说着,脸上竟现无力之色:“除非你死了,否则,你是躲不掉的。” 公孙柱微微一笑:“既然只有死亡才能解脱,不如就让你老弟……送我一程吧。” “你说什么?”李景武顿时大惊。 可没等他反应过来,公孙柱忽然伸手一摸,一把拔出了李景武腰间的佩剑,反手一挥,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李老弟,就此别过!” 第六章、今昔 白驹过隙,时光荏苒,转眼间,十年光阴匆匆而过。 十年间,周王国敕封的各诸侯间为争得一方之地,兴兵而起,各自割据一方,战火连绵。 而作为大将的李景武,因其有勇有谋,武艺无双,被晋国国君奉为王牌将师,也因为他的存在,其余侯国在觊觎着晋国国土之时,都不得不先掂量一下自己手下将帅的分量,少有人敢轻易来犯。 十年间,李景武两鬓上有了花白的痕迹,而他的两个儿子,也随着光阴流逝而成长。李景武的亲生儿子,李家少主李牧,与他的父亲一样,也以其傲人天资深受而晋国国君青睐,晋国首府金陵城内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可与之相对的,是李景武的义子公孙白,低调地可说是有点过分了,城中百姓大多根本不知这号人物,了解其底细的,更是少之又少。李景武也曾经带他入过朝堂,可他却不爱出风头,跟在李牧身边,如同他的随扈一般,从未引起晋国国君的注意。 这日,李景武督查两营换防归来,回到金陵城内,却不见自己的两个儿子前来迎接。 “这两个小子又搞什么……” 李景武心中疑惑,快马加鞭赶回府中。连兵甲都还没脱下,带着两个随从急急奔向演武场。 公孙白拿不准,但自己的亲生儿子李牧,李景武还是相当了解的。如果说要找一个他最有可能出没的地方,便是这将军府中,用来让人一较高低的演武校场,三天两头,李牧便要拉着好武艺的人来这里较量。李景武有言在先,这些自家人的比武,须点到为止,且看他们较量的人在外决不能提起这些事,以免被别国的探子听见。 按理说,李牧最好的对手,应该是年龄相仿的公孙白。但不知为何,自公孙白进入李家以后,他的成长,却有些出乎大家的意料。 果不其然,还没走到校场,李景武便听见了那些将士们的哄闹叫好声。 校场之上,但见一少年,面相俊朗,手持一杆龙头长枪,双目中战意熊熊,一身傲气十足,赫然是李牧。 他的对手,却基本都是一副老辣面孔,且不止一位。三个身披重甲的老军士,各自拿着武器,脸上悉数刻画着紧张的情绪。 而李牧,以一挡三,满脸淡然,丝毫不带一点惊慌之色,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只有几个眼尖的老将发现了李景武的到来,还没来得及唤众人行礼,李景武便起手止住了他们的动作,不声不响地站入了围观的人群之中。 三位老将军,攻势猛烈,手中兵器虎虎生风地挥舞着,正直扑李牧上三路,如暴风骤雨猛攻而去。李牧沉稳应付,兵器碰撞间,铿锵作响,火花四射。 “少主!得罪啦。”其中一位老军士笑着,攻势不停,忽而猛收自己的浮头,转势猛扑李牧下路,斧刃横扫而去。 李牧见状,腾身一跃,翻身起跳,躲开扫来的斧刃后以枪头迅速点向来人面门。 老军士双目霎时瞪大,收斧头做挡。枪尖触上斧面的同一刻,李牧暴喝一声,浑身真气迸发,赫然是晃眼的浑黄之色,昭示他已是知武巅峰的高强武艺。 那位老军士被李牧的护身气劲真开,虎口发麻,身躯于半空中猛退。 他落地后,向两位同伴使了个眼色。三人心领神会,同时间一声闷喝,齐齐祭出真气,黄雾似的真气迅速笼罩三人之身,皆是知武境中阶段修为,但比起李牧,还是差了一点。 这三人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年龄比李牧大了不止一轮,可他们的武学修为还不如这个后辈,可见李牧真乃天纵之才。 李牧持枪杵地,对三人爽朗笑道:“诸位,来动真格的吧,可别留手啊。” 三位老军士傲然而立,也报以微笑:“少主也别留手,我们这些老家伙,可没那么好对付!动手吧。” “好!” 李牧应声,一脚踢枪,枪头又一次挥舞起来,直刺最前人的胸膛。 三位老军士也配合默契,各自挥舞兵器,沉稳抵挡,不时发起攻势。 围观的兵将们像是被勾去了魂魄,目光全在交战的两人身上,连眨眼都是能快则快,舍不得片刻耽搁。人群中不时还有议论的声音。 “你说这次谁会赢啊。” “不好说啊,少主招式凌冽无比,而且他那杆龙头大银枪可是玄铁所铸,兵器上已经赢了几分,但这三位老将军也不是吃素的,配合起来天衣无缝,这胜负实在难料啊。” “我看,这次肯定还是少主赢,我已经把下个月的饷都已经押他身上了,当不会让我失望的。” 李景武听着兵士们的议论,眉头微蹙。他心中已对战果明了,在众人没有察觉之时,已悄然离去。 一来一往间,不到片刻功夫,双方已经交战了百余回合。李牧见僵持不下,忽而猛退一步,不等三位老军士追来,扭身一记回马枪刺出。 其中一位军士以剑身抵挡枪头,铿锵一声巨响后,同样退出一段距离。 双方相隔数十丈,皆摆好了架势,蓄势待发。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是他们准备以全力出击了,而胜负,往往就在这之后的转瞬之间。 围观者皆吊起了一口气。果不其然,电光火石间,李牧一跃而起,兵器直扑面前人而去。 李牧一枪刺去,最前面的老军士赶紧以剑做挡,另外两人也赶紧跟上,各自挥舞起兵器,想要趁机发动攻势。 哪知,李牧挥舞而去的枪头突然转了个方向,猛地一下杵进地面。李牧抓着枪杆,纵身跃起,向着冲来的三位老军士飞脚而去,如同在空中奔腾一般,顷刻间,连踢三脚。 三位老军士猝不及防,迅猛的力道,让他们齐齐倒地。 胜负已分! “好!少主厉害!少主勇武!” 人群中爆发出阵阵的叫好声。平日里,每当有些有名的将领在这校场中比试时,一些兵士往往会私下设赌,以他们的输赢作为赌局。而兵营中又无其他娱乐,所以李景武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是他们的消遣作罢。 这次的比试是大热门,不少人都在这次买下了李牧还会胜出,虽然也不会赚的太多,都总归是一笔横财,足够让这些军饷微薄的兵卒们高兴几天了。 “抱歉了诸位将军,这次还是我赢了。”李牧爽朗一笑,收回长枪。 三位老军士起身,齐齐行了个礼:“少主勇武,我等望尘莫及。” 李牧赶紧摆了摆手:“唉你们这是哪里话,胜负乃兵家常事,难道还看重这些?” 正当他们互相谦虚之时,一些赢了钱的兵士们纷纷涌上擂台,不由分说便把李牧七手八脚地扛了起来了,抛上天空。 “少主好样的!” “少主威武!” 李牧有些莫名其妙,这平日里也不见他们这般高兴,自己不过小小的赢了场比试,这帮人是怎么了? 欢呼的海啸中,却有道孤寂的背影,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飘然而去。 回到武人殿中,看着墙上的各式兵器,那孤寂少年俊朗的脸上,现出些许悲怆之色。 正是公孙白。 “叩、叩、叩。” 门外传来叩门声。 “白大哥,是我,小嫣。”门外传来清灵的女子之声。 公孙白隐去阴沉的脸色,转身去打开房门,只见身形娇小,面容恬静的豆蔻女子站于门前,手捧一松木食盒,似有犹疑状。 这是李景武夫人的贴身女仆,宁语嫣,与李牧、公孙白同是在将军府里长大,少时也是玩伴,生得一副姣好的面孔,且颇受将军夫人的喜爱,除了下人之礼,还授予琴棋书画等女子技艺,府中有不少年轻的将军都为此女子心神向往。 可她也不知怎么,净喜欢往这都是男人的武人殿中跑,且多半都是来寻公孙白的,惹得那些教军们平日里好生嫉妒。 公孙白脸色似有疑虑:“是小嫣啊。你不在夫人府里伺候着,怎么又跑来了?” 宁语嫣眼眸微垂,似乎不敢与公孙白对视,直接把松木食盒递出,轻声细语道:“白大哥,我与夫人试做了一点太师糕,想着武人殿平日也没什么好东西吃,特地送了点来。” “额……”公孙白盯着那松木食盒,犹疑片刻,才道:“有劳你费心了,我吃惯了这军中的粗糙干粮,这太师糕的滋味我品尝不出,给我只怕是会浪费了。” “可是……”宁语嫣一听公孙白不肯收,当下心急起来,刚一抬头,看见公孙白那张刚毅俊朗的面孔,当下双颊泛红,眼眸又低了下去。 “这太师糕可以长久保存数月,平日里若是腹中饥饿也可拿来充饥,还请白大哥你收下吧,日后若有必要,也可应急。” 宁语嫣依旧保持着递出那盒子的姿势,不愿退去。 公孙白正为如何婉拒而头疼着,忽见远处,正有两道身影快速接近。 “哟,这不是白兄弟吗?” 只见一人,满脸戏谑,身上穿着华丽的圆罗银铠,嘴角挂着玩味的笑意,轻蔑地扫了一眼公孙白,便把目光放在了宁语嫣身上。 而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稍微矮些的护卫,身着轻甲,上面没有一点刮痕。 武人的盔甲,穿在他们身上却如同纨绔子弟,也算是一奇景。 公孙白眉头皱起,不冷不热道:“赵铎,成韬,你们的房间不在这儿吧?无端端的,有何指教?” 高个的,是李景武副将的侄子,骑兵营百夫长赵铎,跟在他身后的矮个,是他的马夫兼走狗成韬。这两人,武艺都不算出众,但凭借着那位高阶副将的关系,当着个不大不小的官,在兵卒的圈子中横行霸道。 赵铎勾勾嘴,痞笑一声,道:“白兄弟多虑了,我不是来找你的……” 说着,他向着宁语嫣凑近过去:“我就是想来尝尝……小嫣做的太师糕……” 宁语嫣一惊,娇俏的脸上浮现些许惧色,忙不迭地躲到了公孙白身后。 “哟~小嫣,怕什么呢?本少又不是坏人,咱不都是在这将军府里做事的吗?大家都不陌生了,这么见外干嘛?”赵铎贱兮兮地笑着,愈发靠近过来。 公孙白无奈,把宁语嫣护在身后,一步一步往后退去:“赵铎,别闹了!太师糕给你就是,赶紧走吧。” 说着,公孙白将食盒从宁语嫣手中接过,递向赵铎。宁语嫣眼中先出纠结之色,喉头一动,正欲说些什么,但看着公孙白的背影,最终,还是把话头压了下去。 赵铎脸色一冷,但很快,又恢复了那一脸虚情假意的笑容:“白少将,我只是想和小嫣聊聊天吗,这太师糕干吃也是无趣,不如让小嫣教教我,我和她,一起再做一份,到时候送点来让你尝尝又何妨?” 说着,赵铎完全不顾公孙白的阻拦,伸手,就往他身后的宁语嫣抓去。 “啊!”宁语嫣大惊,娇喝出声。 “够了!” 千钧一发之际,公孙白终于往前一步,猛一探,擒住了赵铎的手腕。 赵铎那双本就不大的眼睛眯了起来,射出森森寒意。 “呵呵……公孙白……我给你脸了是吧?”赵铎猛一甩手,用力一推,公孙白踉跄两步,差点撞上宁语嫣,勉强稳住脚跟。 赵铎脸上再没了笑意,下巴微扬,冷视公孙白道:“像你这样的废物,也敢忤逆我?” 公孙白咬着牙,拳头骤然间攥紧,青筋暴突。 按理说,赵铎一个百夫长,不大不小的官职,本不应该有胆子,在大将军的义子面前,嚣张跋扈的。 但,公孙白身为李景武义子的身份,并不为大多数人知晓。 而其中的原因,实在令人唏嘘。 赵铎的狗腿子,成韬,也凑了上来,盛气凌人道:“公孙白!你以为自己是谁?敢跟赵公子作对?识相的赶紧滚,别在这碍手碍脚的!” 说完,他也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把折扇,贱兮兮地跑到赵铎身边扇起风来。 宁语嫣气不过,猛地上前一步,指着赵铎厉声娇喝道:“赵铎!你别欺人太甚了!白大哥哪里惹你了?你这样蛮横无理,不怕我禀报到夫人那里,治你的罪吗?你不过就是个百夫长而已,白大哥可是……” 话没说完,公孙白猛地看了宁语嫣一眼,她刚到喉头的话又硬是吞了回去。 赵铎不怒反笑,张狂道:“他是什么?不过是个废物罢了!夫人?我叔叔是大将军的心腹,就是少主来了也得敬上三分,夫人能奈我何?” 说完,那双泛滥着淫光的门缝眼,直直盯着宁语嫣因为生气而不住涨伏的胸脯,恨不能流下口水来。 宁语嫣并没察觉,俏脸气得涨红,还想再说些什么,公孙白却拦住了她,铁青着脸,看着赵铎道:“赵铎,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我劝你还是别痴心妄想,有些事情,只怕夫人还是容忍不了的!” 赵铎脸色变了变,公孙白的话不无道理,宁语嫣是大夫人府里的贴身丫鬟,如果动了他,还真的得想想这个后果,自己承不承受的起。 但他又猛一惊觉,自己竟然因为一个下级兵卒的话而犹豫了,好生煞面子,想到这点,不由得恼怒万分。 “你个废物!我叫你一声白兄弟是给你脸,你一个卒子,也敢坏我好事?拿夫人来压我?好!我看夫人能不能保住你的狗命!” 说完,赵铎一摊右手,成韬立即会意,忙把背上的金铁剑递了出去。 公孙白脸色一黑,同时亦把宁语嫣推到了一边,随手抄起自己的佩剑,杵在原地,等着赵铎杀来。 第七章、隐忍 并不需要太高深的眼力,在场的,都能看出赵铎就是冲着宁语嫣来的。公孙白本想息事宁人,无奈,赵铎欺人太甚,也没再给他后退的余地,除了应战,别无他法。 两人兵器一对上,立刻激射出炫目的火花。公孙白一来一往间甚有章法,处惊不变,赵铎凭着一腔怒气,攻势迅猛无比,一时之间也不落下风,两人战得难分难解。 数十个回合后,赵铎见久攻不下,渐渐气急,冷不丁爆喝一声,浑身真气迸出,展示出自己通武初期的武力。 公孙白脸色一变,赶紧提剑上前,正欲快速将赵铎拿下,但迎接他的,却是一记凌冽的剑气。 猝不及防下,公孙白提剑做挡,虚空中好似迎来一记雷暴,公孙白手中的佩剑崩裂一道大口,整个身子也跟着飞了出去,仓皇倒地,狼狈不已。 “白大哥!” 宁语嫣见状,焦急万分,正要冲去看看公孙白的状况,赵铎却以更快的速度,一把揽住了宁语嫣的细腰,硬是把她搂在怀里。 “你干嘛?放开我!”宁语嫣大惊,娇躯死命挣扎着,一双粉拳死命捶打着赵铎,反倒更引得他色心大作。 “嘿嘿嘿!小嫣,我就闹不明白了,你怎么就这么喜欢这废物呢?你看看我,高大威猛,武器高强,跟着我不比跟着他好多了?” 赵铎淫笑着,活脱一个强抢民女的淫贼。成韬也趁机上来,一边奉承一边劝道:“小嫣呐,你也不看看,这废物怎么能跟我们赵公子比呢?你这也太没眼光了吧?” 宁语嫣充耳不闻,死命挣扎着,甚至伸出指甲往赵铎脸上抓。 公孙白硬撑着一口气,勉强站起,看着宁语嫣被赵铎肆意蹂躏却完全阻止不得。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会如此无能? 公孙白愤恨不已,既恨赵铎的目无王法,又恨自己的武艺无法阻止他,除了干瞪眼,竟再无其他办法。 “公孙白,你害不害臊?还得靠个女人来保护。”赵铎猖狂大笑,把宁语嫣死死搂在怀里,撇撇嘴,又道:“真不知道,将军府里怎么会养你这么个废物……” 成韬也走了上来,跟着奉承道:“是啊是啊,指不定是给什么人拍马屁才能呆在这的呢。哪像我们赵公子,有勇有谋,就是少主在这,也得礼让三分咧……” 成韬的奉承,倒是对赵铎很受用,猖狂大笑而起,笑声中尽是不可一世的张扬。 “是吗?” 冷不丁,一个突兀的男声从远处传来。 “哪个不知死活的……”被人接口,赵铎很是不爽,只是刚一扭头看清来人模样,他的脸色,骤然间黑了下来。 来人,正是李牧。 白天别说人,晚上被说鬼,说什么来什么。赵铎心知不妙,不自觉地,圈住宁语嫣柳腰的臂膀松脱开来,忙不迭上前行礼:“少主。” 成韬赶紧也跑过来行礼。但李牧的脸色,并没有因为他们此刻的恭敬而变好,嘴角的那一抹笑意,愈发冷冽。 “赵伍长,你的武艺似乎不错嘛,恐怕我还真的得敬你三分了。不如校场上,你和我较量一下?” 赵铎额间冒出阵阵冷汗,心里恨死了成韬不知所谓的奉承,硬着头皮道:“少主言过了,下人的玩笑话,不必当真。” 成韬,也是战战兢兢,低着脑袋不敢去看李牧。李牧淡然地瞥了一眼公孙白,又扫了下满脸愠怒的宁语嫣。骤然间,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赵伍长,你平日里欺压士卒也就罢了,现在连我也敢不放在眼里,看来你那个做副将的叔叔,平日里没少照顾你嘛……” “这个……”赵铎的神色愈发难看,还没等他想出来该如何辩驳两句,一记轰雷,骤然炸响。 “赵铎!你一个小小的百夫长,一只麻雀,插着根鸡毛就把自己当凤凰了是吧?这将军府,到底是我李家的?还是你赵家的?” 李牧的一记爆喝,声如洪雷,气势千钧,震得赵铎和成韬浑身惊颤,惧意汹汹,不约而同地,双双跪了下来。 “少、少主!属下知错了,少主恕罪啊。” 刚才还嚣张跋扈的两人,转眼间又成了被碾压的角色,跪在地上战战兢兢。 李牧冷冷地扫了两人一眼,抬头,瞥见公孙白和宁语嫣,神色和缓了些,温和道:“小嫣,白兄弟,今日之事,是这两人欺人太甚,且交由我处理,如何?” 公孙白感激地看了李牧一眼,正欲说些什么,宁语嫣却抢先道:“少主,这两个家伙咄咄逼人,根本不把您和夫人放在眼里,不如把他们赶出将军府得了,省的在这儿败坏将军府的名声。” 赵铎和成韬一听,顿时汗如雨下。要知道,凭他们的本事,也只敢在这将军府的下级兵卒里作威作福,要是被赶了出去,那他们可就什么都不是了。 “算了吧,小嫣。” 没想到,公孙白却似乎并不为此恼怒,反而帮这两人说话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少主,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赵伍长找我切磋,我技不如人,仅此而已,不必过多责罚。” 实际上,对于这两个人,公孙白并不真的那么大气,丝毫不恼怒。但,更多的原因,则是因为他不想靠着李牧,或者说,靠着李家的人,来给自己庇护。 但宁语嫣可不能理解了,看着公孙白笃定的神色却又不好说些什么。 而他的那一声‘少主’,刚吐出口,李牧的脸色骤然间也有了变化,似乎是,不悦,甚至隐含些许怒气。 沉吟片刻,李牧扭过头去,不再与公孙白对视:“今日之事,我自有决断,你不必关心了,我会秉公处置的。” “这……少主……” 公孙白还想再说些什么,忽然间,一个下人匆匆跑来。看着眼前的状况,先是惊愕,而后赶紧行了个礼:“少主,大将军回来,他命小人,来叫白兄弟去一趟。” 公孙白愕然,李牧也是一瞬间的错愕,随即点点头,道:“既是父帅有命,白兄弟,你赶紧去一趟吧。” “这……”公孙白看了看旁边的宁语嫣,又瞥了眼李牧,轻叹一声,道:“好吧,少主,属下告退。” 言毕,行了个礼,公孙白就此离去。 看着那寂寥的背影,宁语嫣似能感受到他心中的落寞,温润如水的媚眼中,不由地泛出一丝苦涩。 两年前,宁语嫣奉命,上街为肺病发作的二夫人寻购几味药材。当时正值年节,很多药铺都歇业了,宁语嫣在金陵城中,从下午一直走到日头落了,才算找着一间还开着的小药材店。 等她购得药材,天色已晚,小姑娘一个人走在空无一人的漆黑街道上又急又怕,只能凭借着记忆向将军府中赶。 可是,她并不是识途的老马,偌大的金陵城中,大街小巷错综复杂,最后还是迷了路。 直到三更天了,宁语嫣还是没能找到一处熟悉的街景,也没有找到能够把自己带回将军府的人。 后半夜下了一场小雨,街上又湿又冷,直到宁语嫣近乎要昏厥在一处小巷中时,李家义子,公孙白奉命来寻,最终找到了他。 直到现在,宁语嫣仍不时能感受到,当初公孙白把无力再走路的她背回将军府时,她趴在那温暖宽厚的背上,胸口中,那份最初的悸动。 把宁语嫣打发走,武人殿里,只剩下李牧和赵铎等三人。 李牧把手指关节掰了掰,咔嚓作响,如同一道催命曲,声音越靠近,赵铎和成韬心里就越战栗。 李牧俯视着跪地的两人,嘴角一勾,挂上一抹阴寒的笑意:“我说了,我一定会……秉——公——处理的。” 第八章、成长 正厅内,李景武正坐于主位之上,手里捧着一本竹简兵法,面无表情的看着。 公孙白快步奔来,行了个礼:“将军,您找我?” 李景武并不言语,扬手一挥,厅内的下人们尽数退了出去。 公孙白不明所以,只得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半跪在地。 李景武放下竹简,死死盯着公孙白,眼眸微眯。半晌,才道。 “我儿……你现在……怎么样了?” 公孙白一怔,沉吟片刻,无奈地苦叹一声,道:“孩儿惭愧,仍是未有精进半分,实在是有辱将军府威名。” 李景武先出关切之色,微叹一声,悠悠道:“我儿,不必太过勉强自己了,练武的事,除了努力,还看天分。与生注定的事,不必太过苛求,如果实在修炼不出真气,凭你的聪慧,做个谋士也不是问题。” 公孙白的脸色,一瞬间,无比悲怆。 当年,他被李景武收为义子,将军府上下知晓此事的人并不多,但他的身份,是实实在在的,李景武也并没有因为他和自己不是血亲,而亏待半分。 公孙白在丛林中只身强存,又以一身蛮力和通武境的李牧抗衡,数十回合不落下风,当时无一人不认为这是个练武的好材料,而公孙白自己,也对武艺的习练极为投入刻苦。 但,十年来,李牧已经从通武境突破到了知武境,甚至已经到达了巅峰,随时可能进入他父亲的灵血境,而背负着同样期待的公孙白,却没能修炼出半点真气。 绝非他不用功,李景武教授的拳法剑法心法,公孙白无一不精,但他的修炼,却始终没有半点突破。李景武曾经专门请郎中来给公孙白看过,郎中给出的诊断,是公孙白骨质奇硬,确实是块练武的好材料。 但时至今日,谁都不知道,包括公孙白自己都无法理解,再多的努力和刻苦,都徒劳无功,始终不能让他的武艺精进半分,哪怕那些招式心法他都已经滚瓜烂熟,手上磨出厚厚了老茧,依然,运用不出丝毫真气,直到现在,还未能进入最初阶的通武境修为。 原本,公孙白作为被收养的义子,心里难免带着一种寄人篱下的自卑,哪怕李景武丝毫不曾亏待于他,甚至还有心提拔他为兵长。 可公孙白自己,却并不愿意,反而还请求李景武和李牧隐瞒着自己身为李家义子的身份,一来,他武艺不精,身居高位只怕不能服众;二来,自身外来者的身份,带给他的除了自卑感,更多的还有一种想要靠着自己出人头地的决意。 正如今日,赵铎与成韬咄咄逼人,李牧出现搭救后,他反倒不想计较了。并非他不生气,更非软弱,公孙白只想凭着自己的本事,震服这些小人,而不是靠着义兄弟来给自己出头。 多年相处下来,李景武也渐渐对公孙白的心性有了大致的了解,虽然无奈,但也拗不过他,唯有帮着在外人面前隐瞒着公孙白的身份,任由他自愿待在最下级的士卒阶层,居住在简陋的武人殿。 同时,李景武也期待着,有朝一日,公孙白能真正精进武艺,名正言顺地在将军府里担任要职,毕竟,他也是自己的儿子。 只是现在,这个希望,似乎愈发渺茫。 公孙白又是一行礼,语气坚定道:“义父,七尺男儿,当以保家卫国,沙场铁血为己任,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虽为才,但若不能与将兵同生死,洒热血,那我……实在是愧对义父的栽培。” “胡闹!”李景武忍不住喝止,脸色既愠怒,又痛惜道道:“白儿,你说这番话,是当自己,不是我李家人吗?” 公孙白一怔,立时跪地,抱拳道:“义父,孩儿绝无此意。” 李景武摇头苦叹,上前把公孙白扶起,脸色凝重道:“我儿,你虽姓公孙,却是我李景武实实在在的义子,我与你父子相待,牧儿也与你兄弟相称,武艺,只是我培养你的东西,至于你能去到什么境界,完全不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你一直以普通兵卒的身份呆在武人殿,你母亲已经很担心了,你已经要成年了,受的锻炼也够多了,不必这样,对自己太苛刻。” 公孙白不知该作何回答,只得沉默着低垂脑袋。 李景武回身落座,似头疼般地抚了抚自己的额头,片刻后,才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感激我们当初的收留,可这并不代表,你就要把自己放得低人一等不是?” “孩儿不敢!”公孙白唯有赶紧道歉的份。 李景武默然,屈指不停在桌上扣动着,半晌,才道:““是!”公孙白忙应道。 李景武想了想,又嘱咐道:“下月初十,便是定好的,大晋三年一度,世家子弟的比武大会,如果到时候还是没什么进展的话,你就暂且不要参加了,机会可以再等,但如果不慎受伤,你母亲会很担心的。” 每三年,大晋都会举行一次将门世子间的比武大会,而其中的胜者,不仅能够出人头地,一举在所属侯国内打响自己的名号,更重要的是,这里面还有一些名额,分发给其中的优秀者,这些人,将有机会参加周王国举行的将才试炼,最后的胜者,不仅会被王国和侯国之主嘉奖,委以重任,更有可能给家族争得一块不小的封地。 而李家,自然也是要参加的,李牧可是获胜的热门人选;而公孙白,纵然想要参与,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参加比武大会的,必定都是各家族中的佼佼者,修炼出真气境界,可说是一个最基本的门槛。 有真气和没真气,完全是两个概念,不管是速度、耐力、反应,拥有真气,都会提升整整一个界别。所以哪怕公孙白已经对招式烂熟于心,依然无法敌过招式全无章法、但有着通武境修为的赵铎。 公孙白没说话,只有满满的不甘和憋屈,充斥其身、其心。 李景武正要接着再说些什么,忽然,李牧的声音从外面突兀传入:“父帅!白老弟。” 一进来,李牧便热情地揽住了公孙白的胳膊,道:“白老弟,那两犊子我已经给你收拾了,莫要再为他们生气了。” 李景武一听,眉头微蹙:“怎么回事。” “啊,没什么,就是……” 李牧正要和盘托出,蓦然间,公孙白的手在后面偷偷顶了下李牧的背,以眼神示意其不要多言。 李牧虽然领会,但还是不解,唯李景武依然疑惑不已:“到底怎么了?” “哦、哦!也没什么,就是两条狗,把白老弟的馒头偷吃了,我这不给他打狗去了吗?呵呵呵……”李牧硬是扯开了话题,尴尬地笑着。 李景武地瞥他一眼,道:“你匆匆过来,是有何事?” 李牧嘿嘿一笑道:“也没什么,就是想出去玩玩,来找白老弟与我结伴而去。” “哦,那你们去吧。为父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梳洗一下,换套干净衣裳,你们且下去吧。” 说完,李景武也不等两人回话,径自离去。 “嘿嘿,白老弟,咱走吧。” 也不等公孙白给李景武行个拜别礼。 在门口,宁语嫣牵着两匹马,已经在此等候多时。见到两人过来,连忙上前行礼:“少主,白大哥。” 公孙白有些疑惑:“小嫣,你在这里干嘛?” “少主有命,今日要与白少将出行,特命我备马等候。” “这……”公孙白只觉头疼:“牧哥,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啊?” “妙音坊那里新来了几个琴师,听闻是各个都奏得一手好乐曲啊,走,陪哥哥我去听听。” “哎呀,我这还有正事呢。”公孙白赶紧推脱,道:“牧哥你且自己去吧,我要去找一趟王铁匠。况且要是让其他兄弟们看见了,我的身份可就瞒不住了。” “瞒不住就瞒不住呗。”李牧撇撇嘴,满不在乎道:“白老弟,平日里我这个做哥哥的,叫你一声老弟都不行,平日里想找个喝酒的人都没有,我这可是憋屈的很呐。而且你也看见了,赵铎那个百夫长,是有多横,要是你不瞒着你的身份,还会发生这种事吗?” 身份,指的自然是公孙白身为李景武义子之事,这个事情,知晓的人并不多,但作为夫人贴身丫鬟的宁语嫣,却是知晓的,两人在她面前也不需隐瞒。 “牧哥!”公孙白正色道:“若以身份欺压其上,那我跟赵铎还有什么区别,我呆在武人殿,自然是为了多多历练,争取早日精进,这样,别人才不会说,义父看错了人,竟然收了我做义子!” 李牧愕然,随即,双眸中全是欣赏之色,很用力地拍了拍公孙白的肩膀,道:“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的倔脾气,一点都没变,不过,我喜欢,不愧是我的弟弟,老哥我看好你。也罢,咱是习武之人,怎能没有兵器,你且去吧。哥哥我,也只有自己去享受这曲子咯~” 说完,李牧吹着口哨,翻身上马,可老半天都没走,盯着宁语嫣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身手一捞,不由分说地便把宁语嫣拉上了马。 “啊呀!少主……你这是……” 李牧的突然动作引来宁语嫣地一阵娇呼。也不管这小女子的俏脸羞得涨红,李牧没心没肺道:“你不是琴艺好嘛,我带你去见见世面,如果那些个琴师只是吹牛的货,我就让你露一手,杀杀他们的威风。” 说完,也不管宁语嫣的抗议,快马加鞭绝尘而去。 公孙白牵着马,来到了城东头的铁匠铺,一到门口便大声唤道:“王大哥!” 铁匠铺内走出一壮若屠夫般的中年人,此人姓王,人称王铁匠,年过而立,生得一张凶煞面孔,操持的却是实打实的正经行当,一手祖传的打铁手艺甚是了得,李景武府内的将领,多是在这购得一把随身的好兵器,李牧的那杆龙头大银枪,也是由在此打造。 一见是公孙白,王铁匠便热情地迎了上来:“白兄弟,怎么今日又来啦?” “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还有好铁没有?我那剑又坏了。” “又坏了?”王铁匠有些惊讶:“这才不过半个月,怎地又使坏一把剑了?” 公孙白不好意思地笑笑。平日里,他练武刻苦,一把白铁剑,总是不过月余就要更换。 “白兄弟啊,我早便与你说了,当时若是把那些玄铁打两把剑或两把刀,是绰绰有余,可你非要推辞,全给了李牧少主打枪,现在你就是让我在这方圆百里再找,也难找到一块手指头大的玄铁,这寻常的白铁剑,哪经得起你这样使啊。” 李牧的龙头银枪,全以稀有的玄铁打造,而当其时,若不是随行而来的公孙白推托不要,那些玄铁,实际会打造为两把剑,李牧与公孙白各一把。这也是李景武的授意。 “王大哥,您别说了,我武艺不精,用那么好的兵器也是浪费。现在我的剑已经坏了,你这还有没有什么好铁,先给我打一把剑,暂且凑合着用吧。” “唉,我这倒是正好有一块寒铁,用它打出来的兵器,虽说不能与李牧少主的银枪比,也远胜一般兵器了。我知道,老规矩,二十一寸,两指宽的长剑,对吧?” 公孙白点点头,又问道:“何时能拿啊?” “白兄弟不必心急,我这就亲自给你打造。等日头落了,便能取了。” “有劳您了!” 公孙白好生谢过,暂且离去。 此刻才刚过晌午,还有些时候才能去取剑。公孙白无心去找李牧听曲,随意找了个小店要了点肉菜,正吃着喝着,突然一浑身破衣烂衫,头戴草笠,手持一水磨禅杖的和尚,漫步而来,隔着一张桌子,大喇喇地便坐在了公孙白对面。 公孙白霎时一愣,放下碗筷正色道:“你是……?” 那和尚微微抬头,露出草笠下一张沉静淡泊的脸,行了个礼。 “贫僧,法号释嗔。” 公孙白回了个礼:“释嗔大师,敢问有何指教?” “阿弥陀佛。指教不敢当,倒确实有些事情,要与白少将说。” 说话间,这释嗔和尚气息平稳,面色淡然,不卑不亢。 公孙白见他能唤出自己名讳,顿时来了兴趣,唤店小二过来给释嗔倒了杯清茶,正色道:“大师有何见教?愿闻其详。” 释嗔默然片刻,手里转着念珠,半晌,才道:“白少将,可曾为自己的身世,而有迷茫?” 第九章、和尚 公孙白愕然,道:“我的身世?有何迷惑?我在那曾经的贩盐大户林家中长至九岁,后又遭遇变故,幸得李将军厚爱,收为义子,又得贵人赐姓,方才有今日之名,能得安居之所。林家照顾我的人说,我的父母因为瘟疫而死,当时我还未满月,是他们把我捡回去的。我在林家虽为下人,但他们也待我仁厚,能吃饱穿暖,而我在李家同样如此,李将军收我为义子,当家少主也与我情意相投,兄弟相称,未有半分亏待。我虽不能与生身父母相守,但得此两家温厚相待,那点我从未有过记忆的苦难又何足挂齿?更何谈迷茫?” 释嗔听闻,只笑着摇摇头,道:“白少将,贫僧所言之身世,并非与家人有关,而是关乎你这来到红尘俗世一遭,那未尽之责?” “未尽之责?”公孙白眉头微蹙,疑惑道:“在下愚钝,不知大师所言为何?请指教。” 释嗔抬起头来,深深地凝视着公孙白,半晌,又把脑袋低了下去:“看来机缘未到,不可说,不可说……” 公孙白更疑惑了,但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释嗔又把脑袋抬了起来,沉声问道:“白少将,我且问你。若这世间有不义之财、不平之事、不正之言、不善之人,你当如何?” 公孙白一愣,沉思片刻,疑惑地打量了释嗔一眼,道:“大师,我一介庸碌之辈,恐怕什么都做不了。” 释嗔并不以此为意,只道:“白少将只需告诉我,你当如何。” 公孙白犹疑片刻,长出一口气,随即掷地有声道:“不义之财不可取!不平之事当去平!不正之言须去辩!不善之人应正法!如此,方才不会有不公之世!” 释嗔点点头,随即又道:“若是有一日,为了摆正那不公之世,须有人取那不义之财,做那不平之事,说那不正之言,成那不善之人,你可愿担当此任?” 公孙白先是一怔,随即转开话头,疑惑道:“如此之人,怎能摆正不公之世?世间人又如何会认同这样的人?” 释嗔嘴角浮现一缕微妙的笑意,悠悠然道:“金刚怒目,所以降服四魔;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若能证得大道,当舍那多般忌讳。世人不知大道何在,自然不能理解,当年释迦佛陀修身之际,亦是多有俗人不解甚至鄙夷,唯有结果方能为其正名。既是救世之人,自然须忍耐常人不能忍耐之苦,承受常人不能承受之痛,做那常人不敢做之事。” 公孙白双眉微蹙,沉吟片刻,才道:“大师,照你所言,这能救世之人,在常人眼中,岂不反倒是罪人一个?” 释嗔笑意不减:“既已有心救世,这般痛楚,定能不为所动。修禅者,虽是一心化解俗人心中的执念,但当年释迦佛陀执意修身成佛、普度世人,何尝又不是一种执念?可见,执念本身并不可怕,若是有人执念救世,便须做好杀身成仁的准备。白少将,你现在能否告诉我,这样的人,这样的执念,你可愿担当?” 公孙白没想到释嗔最终还是问回来了,并没马上作答,犹疑半晌,才说道:“世间之大,众生皆苦,岂是一人改变这世道?我公孙白何德何能,能担此重任?” 释嗔依旧保持着那莫名的一丝笑意,淡然道:“白少将暂且无须回答我,现在机缘未到,总有一日,你会明白今天为何来此与你说这番话。我们还会再见的,告辞。” 说完,释嗔起身,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去,漫步间莫名吟出一首诗来。 “孤命将星断崖松,神兵逢主破长空,不知己是天外客,十器聚首再相逢。” 公孙白听着,可谓是一头雾水,赶紧起身追出想要一问究竟。可释嗔前脚离开,他后脚追出小店门外,已是没了踪迹。 “奇怪……这和尚说得一道一道地……却又不说个明白,只说机缘机缘……到底怎么回事……”公孙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思来想去还是没个结果,索性暂且撇到脑后,用膳完毕后在城中四下闲逛,打发时间。 不自觉地,公孙白走到了城东头的城门前,只见一堆百姓都围聚在城墙边上,议论纷纷。 公孙白顿时心生好奇,挤进去一看,只见一张黄纸檄文张贴在墙边,上书:“近来黑虎林中猛兽出没,已伤十余猎户性命,闲人莫往,来往商客亦须绕路而行。若有人能生擒或杀死此兽,赏钱三千釿。” 公孙白顿时怔住,猛兽?莫不是那只咬死了林家上上下下三十余口的黑毛虎? 这十年间,公孙白感激李景武的再造之恩,但也从没忘记以前的林家,虽然那些林家人的面孔在记忆中已渐渐模糊,但他们的恩情,和那日山沟间惨死的模样,公孙白从来不曾忘记,不时梦回,总令他一身冷汗地惊醒。 公孙白脸色不自觉地黑了下来,在那檄文前站了好半天,默然而去。 在城南边的包子铺里买了二十几个大肉包子,用油布包着,公孙白左绕右拐,走进了一个小巷子里。巷子尽头内空无一人,公孙白唤了一声:“小乙!小七!出来吧。” 话音刚落,巷子内一间看似已经废弃许久的破败房屋内,窜出六七个小乞丐,最小的不过四五岁,最大的也不过十一二岁。见到公孙白,齐齐热情道:“白哥哥!” “来吃东西吧,这两天没来看你们,也不知道你们是不是饿坏了。”公孙白说着,打开油布口袋,把包子分给众人。 兴许是饿坏了,那些个较为年幼的小乞丐接过包子,连谢谢都来不及说便一阵狼吞虎咽。只有那两个最为年长,被公孙白唤为小乙、小七的孩子,还记得与他说声谢谢。 这些人都是孤儿,因为故土战乱还流落在此。公孙白偶然结识他们,因为同样的身份,心中颇为同情,但又不方便把他们带入将军府,只能找了这个没人居住的房子,这些孩子暂时安置在这里,不时接济一下。 趁着其他人都在吃包子的空档,公孙白把小乙和小七拉到了一边,拿出二十釿钱,道:“这些钱你们收着,我明日要出城去,不知何时能归来,你们饿了便去买些吃的。记住,财不露眼,这二十釿钱要散开来用,别让那些不怀好意的宵小之徒盯上,给抢了去。” 小乙接过钱来,有些讶异道:“白哥哥,怎么给这么多?你这是要去几天啊?” “少则两三日,多则十天半个月的,等我回来了再来看你们。你们在城里好生待着,你们年纪大,作为大哥要看好弟弟们,切莫跑出城外,尤其是别到那黑虎林里,那里现在正闹兽患,一个不注意,就有可能伤了性命。” 小七咬下一口包子,含糊不清地应承着:“白哥哥你放心,我们记住了。” 天色渐暗,公孙白告别小乞丐们,开步奔至王铁匠处。 “白少将,你的剑已经打好了,你且看看。” 王铁匠说着,从内房里拿出一柄长剑,剑身雪白,散发着皑皑银光、阵阵寒气,紫金木做的剑鞘与握柄,篆刻九天凤舞之纹,实在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好兵器。 但它,依然不足以和李牧那柄龙头银枪相媲美。 “白兄弟,你可得小心使着,这时节好铁难得,我这最后的寒铁已经给你做了这把剑了,若是再坏了,你就只能回去去使那寻常白铁剑了。”王铁匠嘱咐道。 “多谢王大哥了,您收好。”公孙白把身上所剩的钱币尽数给了王铁匠,又向城东而去。 趁着围观者散去,四下无人,公孙白上去揭了那黑虎山的檄文,揣在怀里收好。见日头已落,天色昏暗,便快步向将军府赶回。 刚踏入府门,迎面便听见李景武夫人的声音:“是牧儿回来了吗?” 见到是公孙白,李夫人有些疑惑道:“白儿?牧儿他人呢?你们今日不是一同出门的吗?” 公孙白见四周没有什么陌生的吓人,忙行了个礼,摇摇头道:“回义母的话,我们今日虽是结伴出门,但中途我去了王铁匠那,牧哥自行去了妙音坊听曲。怎么,他还没回来吗?家主今日方归,我已差人备好了晚膳,本想一家子人聚一下,可这小子竟然如此贪图享乐。唉……” 李夫人叹完,又道:“白儿,你且劳累一下,去把他叫回来,别让家主等太久了。” “好的!请义母放心。” “骑马去吧,速去速回。” 公孙白得令,赶紧牵了一匹快马冲出府去。 不多时,便来到城中的妙音坊门外。这本应当奏出婉妙乐曲的地方,不知为何正传出阵阵的嘈杂和吵闹声。 正疑惑间,忽见一个黑影,撞破了窗门,落在他面前的地上。 只见地上那人,脸上一个大大的鞋印,嘴角淤青吐出丝丝血水,身上的衣物也被扯烂,躺在地上哀嚎不止,显然是被人打出来的。 李牧的叫骂声从乐坊里头传了出来:“你们故意找茬!就别怪我不客气!” 紧随而来的,还有宁语嫣如同被轻薄一般的尖叫声。 第十章、晴儿妹妹 公孙白霎时一惊,生恐李牧和宁语嫣有失,翻身下马便冲进妙音坊。 妙音坊内,只见李牧正于厅堂之中,宁语嫣紧贴一旁,被他死死护着,而十几个莽汉把他们围在中间夹攻,好些家伙什都因他们的厮斗而被砸烂,来听曲的客人们多数也已经被这阵仗吓坏,跑得没影儿了,只有店家内的几个家丁好声劝和,却全然起不到半点作用。 单凭这些莽汉,公孙白一点也不担心他们有可能会伤到李牧,毕竟李家少主的威名不是白来的,这些空有一身蛮力的家伙绝无可能奈何得了他。 公孙白武艺虽不精湛,但眼力非常人可比。他真正担心的,是那唯一还坐在宾客位置上的人。只见那人生得虎背熊腰,身上的锦绸衣服被结实的身躯撑得暴涨,两手上全是习武之人特有的厚茧,他那一双虎目死死地盯着那在厅堂中与莽汉们厮打着的李牧,似乎战意熊熊,从面相来看,这似乎是个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少年。 而他旁边还站一人,一身清雅素衣,面相白净儒雅,似乎是个书生,同样年龄不大,但那眉宇间全是似乎思忖不止,看上去是个颇有心机的人。 李夫人有命在先,公孙白虽心中有疑,但眼下也顾不得那么多,飞身而去,腾身一跃落在了李牧的身边。 “白老弟?你怎么来了?正好!这些人调戏小嫣,你把小嫣带一边去,且看我怎么收拾这些家伙。” 李牧不由分说地便把宁语嫣推到公孙白怀里,摆起架势,主动扑向了那群莽汉。 公孙白无可奈何,只得先抱起宁语嫣,纵身跃至远处。一站稳便询问道:“小嫣,到底怎么回事?他们真的调戏你了?” 宁语嫣看上去被吓得不轻,俏脸上尽是泪痕,朱砂色的娇嫩双唇因为抽噎而不住抖动着,哽咽了好一会,才带着哭腔道:“白……白大哥……那些人,那些人要我陪他们……陪他们喝酒……少主……少主不让……他们……就……就打起来了……” 公孙白眉头皱了起来,这才发现宁语嫣上身的衣襟不知何时已被撕开,光洁如雪的嫩肤隐隐露出,连遮羞的裹胸肚兜也露了出来。 看来,宁语嫣还真的被人轻薄了。 公孙白也是怒气顿生,让宁语嫣先行离开乐坊到外面等候,自己纵身一跃,加入到了战局中。 对付这些并没什么真本事的恶汉,并不需要真气,公孙白的拳脚招式足以应付。 也不管李牧的抗议,公孙白以更快的速度击打诸多莽汉,片刻功夫,莽汉们便已经悉数倒地,各个哀嚎阵阵。 李牧也将自己要对付的最后一个莽汉放倒,扭过头来对着公孙白道:“白老弟,难道你担心我不是对手吗?我这个做哥哥的啥时候让你这么不放心了?” “牧哥,这……”公孙白正准备解释,可嘴巴刚一张开,李牧神色刹那间剧变。 “小心!” 李牧的惊呼刚刚吐出喉头,公孙白已然感觉到了不对,一股雄浑的武人气息正从背后快速接近,于是赶紧转身。 只见那高壮少年以轻功腾身而起,一脚向着自己脸面踢来。 迎面袭来阵阵霸道异常的气劲,公孙白提臂抵挡。陡然间,虚空中恰似炸响了一道惊雷,强大的冲击力穿过臂膀直击胸口。公孙白不由地闷喝一声,整个身子骤然间飞出,撞上枪毙后,才勉强站稳脚跟。 胸中气血翻腾,隐隐作痛,即便公孙白已经尽全力憋着,仍是强压不住,蓦地一下,吐出一口淤血。 李牧见状,怒从中来:“混蛋!敢偷袭我弟弟!看招!” 随即,只听他暴喝一声,毫不保留地祭出浑身真气,公孙白还没来得及阻止,便杀气腾腾地扑了过去。 那高壮少年见状,不慌不忙同样祭出真气,看那颜色,其境界似乎与李牧一般无二。待李牧杀来,便于之沉稳对招。 公孙白大呼不妙,可他们正酣战,凭自己的修为根本无法阻止,只得大声劝道:“牧哥!别打了!快住手吧!” 李牧正战得兴起,哪肯就此罢手,只说道:“白老弟你别担心!我这就好好收拾这厮,给你报这偷袭的一箭之仇。” 说完,李牧对着那高壮少年便是一拳祭出,全力打出的拳头却被他硬生以胸膛扛下,随即而来的便是暴风骤雨般的攻势。 两人战了约有七八十个回合,在乐坊上下留下片片狼藉,仍是未能分出敌手。陡然间,红衣少年倒退一步,提势运气,以轻功一跃而起,轰得一记落石般的巨拳击出。 李牧一怔,匆忙也跳起提气以掌去对。两人一对招,又是一阵轰鸣之声,高壮少年稳稳落地,李牧则连退数步,才算站稳脚跟。 公孙白看着,心知这高壮少年绝对非同小可,其修为很有可能还在李牧之上,缠斗下去定当不利。 正当他担忧之时,一道黑影瞬间闪到了那高壮少年背后,一把将其拉住。 少年愕然,回过头去看了看那张严肃的脸,赫然是那白净书生。 少年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散去真气。李牧看着他们,有些愕然,道:“你这是做什么?想逃吗?” 高壮少年根本不予理会,径自便向门外走去,扬手一挥,那些个被李牧和公孙白打倒的家丁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互相搀扶着,亦步亦趋跟在其身后离开。 “奶奶的……这算什么意思?”李牧气不打一处来,正欲追上前去,那白净书生赶紧冲了上来挡住他,抱拳行礼道:“李少将,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吧,我们多有得罪,还望你海涵。” 李牧看着他,一脸的不爽道:“你是何人?为什么挡住我?” 白净书生微微一笑:“在下不过一介书生,是我家少主的伴读书童,李少将大人有大量,切莫与我等计较。” “你这家伙!”李牧怒目而视:“刚才又不见你屁话这么多,现在打不过了就想要跑了!有你们这么做事的吗?” 公孙白脚步有些蹒跚,硬是吊着一口气走了上来,沙哑着声道:“这位朋友,我相信我家少主不会无缘无故发难,到底怎么回事,你不解释一下吗?” 白净书生的脸色有了短暂的情绪波动,但很快又隐了下去,抱拳再次行礼,依然是那副波澜不惊和面孔,挂着假惺惺的微笑:“全是误会,还望两位切莫与我等计较。这些人我们都不认识,而刚才,我家少主也只是见李少将武艺过人,技痒想要切磋一番,所以才贸然出手罢了。多有冒犯,实在是抱歉。” “放你娘的拐弯屁!”李牧顿时怒从中来,咆哮道:“这些人明明就是你的家丁!你放纵他们调戏我的姑娘,是何居心?” “李少将切莫动怒,我已经说了,我们确实不认识这些人,还望你不要误会。如若将军实在气不过,他日,我等自当备上薄礼,上门赔罪。” 白净书生认得李牧,却全然没有因为他的少将身份而有一点恐惧,反而依旧不慌不忙,微笑始终是那般的平静和冷漠。公孙白心知,他们这是铁了心要抵赖到底了,真的计较下去也不一定能有个好结果。何况,在京城中有头有脸的李景武,也未必能接受他们因为宁语嫣这个下人而与他人大动干戈。 李夫人已经说过要把李牧给带回去,李景武现在肯定也已经等着了,现在也的确不是在外面久留的时候。若是一言不合再与那他们争斗起来,指不定又会出现什么无法控制的情况。 公孙白心下思忖,多番纠结,只得暂且放下争端,道:“好吧,今日之事,暂且如此罢。” 白净书生听闻,微微一笑,行礼道:“多谢海涵……” 可李牧显然不乐意了,立马暴跳如雷道:“这怎么行!他们……” 公孙白赶紧摁住李牧,擦去嘴角的血迹,声音依然沙哑:“牧哥,我也很想揍他们,但他们咬口不认,我们的确拿他们没有办法。咱们已经把该收拾的人收拾了,暂且就这么算了吧。咱们赶紧先回去,本来就是义母特地差我来叫你的,现在义父肯定也等着了,再不回去,估计有我们好受的。” “这……”李牧思索片刻,终于咬着牙,满腹不甘地点了点头:“好吧。” 说着,李牧转过身去,恶狠狠地瞪了白净书生一眼:“今天算你走远。” 说完,李牧怒气冲冲地便离开了,可没多时,却又折返了回来,把躲在角落里,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的掌柜拉了起来,硬塞给他三百釿钱:“这权当是今日在你这里打坏东西的赔偿,你且收好。” 给了钱,李牧又分别瞪了那白净书生和高壮少年一眼,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才算离去。 快马加鞭地赶回将军府,公孙白把马匹牵回马厩,李牧则不忘好生安慰宁语嫣一番,顺带还拍着胸脯保证,日后再见到那两个家伙一定给她报仇。 两人好容易才来到厅堂,饭桌上,李景武和李夫人已经等候多时,席上只有那李牧和公孙白的位置还空着。 而席上,还多了一个女子。 “晴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李牧惊喜道。 只见李夫人身旁,正坐一俏丽女子。水亮明媚的一双大眼,眼眸眨动间,如同烈阳下的一潭湖水,波光盈盈;一身青衣,包裹着娇小玲珑的身材,红嫩白皙的皮肤娇艳地如同初开的桃花花瓣,吹弹可破。 这便是公孙白与李家人初次见面时,被公孙白所救,吸出脚踝上的毒血方才活下来的李牧的妹妹李戀晴,看到两人终于姗姗来迟,那娇艳的小嘴撅了起来,红扑扑的脸蛋也跟着微微鼓起,一副非常对两人不满的模样“白哥哥,你们怎么才回来?我等的肚子都饿扁了……” 两人赶紧落座,可还没等他们坐定,李景武便冷哼道:“你们两个,这是又到哪里去了?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不知道你们母亲在等吗?你们妹妹都回来了,做哥哥的怎么还在外面戏耍?哪有一点做兄长应有的模样?” “这个……那个……我们……” 李牧支吾半天,仍旧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而公孙白则是一直以沉默应答,低着头认错状。 李夫人赶紧来给他的两个孩子说情:“当家的,他们不过还是孩子,下月又要去陪同使者去大周,这些日子便让他们好好放松便是,无须这般紧张。” 李景武没好气道:“你真是妇人之见,我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早就已经上阵杀敌了。牧儿,你说你一人也就罢了,还把白儿也拉着跟你一起,你这是存心要气死为父吗?” 李牧赶紧低头认错:“孩儿不敢。” 公孙白也跟着给李牧求情:“义父不要怪牧哥,是孩儿自愿跟随的。” 李夫人看着两个孩子,想说些什么,碍于李景武的威严,却又不敢出声。 李景武默然半晌,才长叹道:“算了算了,多说无益,你们须记住,日后不能再这样了,让你们母亲担心,过来吃饭吧。” “谢父帅!” “谢义父!” 入夜,公孙白拿出了那张他在城南揭下的檄文,细细看着。 多年来,林家人惨死的模样总是深夜梦回,即使没有这三千釿赏钱,冲着他们曾将失去父母的自己养到九岁的恩情,公孙白也一直没有断过要去猎杀这只黑虎的念头。 可,也仅仅只是有个念头而已,自从被李景武从那黑虎林里带出来,时至今日,公孙白虽有为林家人报仇之心,却一直未曾再踏足黑虎林。想起那只黑虎,嘴里啃咬着林家人血肉、低吼吐息的凶煞面孔,公孙白还是不自觉地冒出阵阵冷汗,拿着檄文的双手也不可自控地微微颤抖着。 同时,他也愈发憎恨自己,憎恨自己的无能,无法精进武艺,而让给林家人报仇的心愿,愈发遥远。 十年间,不时便有那恶兽伤人的消息传来,公孙白纵然有心要去了结这场噩梦,为这人与兽之间的恩怨做个痛快了断,但终究,有心无力。 公孙白把檄文放入早已准备好的包袱之中,又将包袱放到被褥底下盖着。打开房门,施展轻功三两步便蹿上房顶,瘫躺在瓦片间,仰望着头上的点点星空,心中思忖不止。 片刻后,忽然又一个黑影窜了上来,嬉笑道:“白老弟,怎么?有心事啊?” “牧哥,后天就是林家人的忌日了,我想回去,祭拜一下。” 来人便是李牧,一听公孙白此言,李牧那一脸轻松的笑意顿时隐去,难得露出了认真的表情:“你想好了吗?” 李牧沉默片刻,道:“好吧,但你记着,下月就要比武了,我等着你回来,到时候一起参加。” 公孙白唯有苦笑,并不言语,他知道李牧只是在安慰自己。以现在没有半点真气境界的武艺,想要参加比武,根本是痴心妄想。 “牧哥,我先回去歇息了,你也早些回去睡吧。” 不等李牧言语,公孙白行了个礼,便跳下了屋顶。 看着公孙白离去的身影,李牧不由地,一声暗叹。 同一时分,李戀晴的闺房之中。 这已是该上床安眠的时辰,李戀晴身上的青衣已然褪下,玲珑浮凸的身躯只余一身薄衣,一件粉红的肚兜遮羞。朱唇轻启,吹灭了床头最后一盏烛灯,粉润的肌肤触上了被褥,犹是蚕丝的布料,依然不及她身上粉润的皮肌那般娇嫩。 静静躺了一会,李戀晴随即便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似乎怎么样都无法入眠。好一会儿,又爬了起来。 李戀晴俯下身来,从床底下拿出一卷油纸竹筒,再次将竹灯点起。 油纸竹筒被轻轻摊开,上面赫然是一男子的画像。李戀晴借着竹灯微弱的光芒细细看着,俏脸上全是往日难见的恬静…… 第十一章、孤山行 次日清晨,趁着李景武去了京师禀报公务,公孙白早早地便来到了李夫人的厢房外候着。 李夫人一出来,看到等候多时的公孙白,疑惑莫名:“白儿,你这是有什么事情吗?” 公孙白忙行了个礼,道:“义母。这快到林家人的忌日了,我想去拜祭一下他们。” “这个……”李夫人面色犹疑:“现在去,来得及吗?会不会耽误了比武的日子” 公孙白不禁苦笑,纵然耽误了,也无大碍吧,反正以自己的武艺,即使参加了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李夫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暗叹一声,转移话题道:“白儿有这般感恩之心,做母亲的也很欣慰,既然如此,那你早去早回吧。路上须加小心,去拿匹快马,多带些盘缠。” “多谢义母,我已经收拾妥当,即刻便出发,定不会误了出访的。” 公孙白拜别李夫人,牵着马走出了府门。 “白哥哥~你要去哪?” 如琴瑟轻奏,清脆的女子之声由远而近。公孙白回过头,只见一女子正向自己飞奔而来。并不刺眼的日光下,薄如蝉翼的青衣素袍隐隐透出下面的肌肤,桃花瓣色的发带随着飞奔的较小身躯肆意飞舞,比发带更璀璨的,是那张娇嫩甜美的俏脸,既有孩童的稚嫩,又显现着豆蔻年华的冶艳。 奔跑间,那素袍渐渐敞开,隐隐露出下面遮羞的大红肚兜,那挺拔的女子象征随着身躯奔跑而不住跳动着,只引得那些见到的男子们心神荡漾。 公孙白不得不承认,当年那个被他吸出毒血救了一命的小女孩,已经长大了。 “白哥哥,怎么我一回来你就要出门啦?是不想见到我这个妹妹吗?” 来人正是李戀晴。 公孙白连忙摆手:“我哪敢呢?晴儿,我这是有正事呢。” “哼,什么正事儿?带上我一起去,跟着二妈妈他们在杭州整天待在屋里,根本没有游玩到,可闷死我了。白哥哥,你要去哪带上我一起吧。在这将军府里我都呆腻了。” 说着,李戀晴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俏丽的神情煞是惹人喜爱。 前些日子,李家二夫人因为肺疾,远行杭州求医。因其没有子嗣,担心她路上苦闷,李景武便让小女儿跟随陪同着,在杭州一呆便是三个月。 公孙白连连摇头:“不可不可,我此去不是为了玩闹的。很快便回来,等我回来再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李戀晴噘着嘴,气鼓鼓道:“哼,牧哥哥不陪我,连你也不陪我,我去跟义父告状去,让他给我做主!” 公孙白犯了难,虽然带她去未尝不可,但这个妹妹的性子,实在是野得很,照顾起来格外麻烦,说不准,让她同行,得花多少时日才能回来了。 李戀晴见公孙白不言语了,仿若阴谋得逞一般地咧嘴笑了起来,上前抱住了公孙白的胳膊,一边摇着一边祈求道:“好嘛好嘛,白哥哥,你就带我去嘛……我是在是闷得慌啊,你若不带我去,我可真就告诉爹爹了。” 公孙白纠结着,忽而计上心来。 “好好好,晴儿,我带你去便是。你先去账房拿些盘缠,我在这里等你。” “真的!谢谢白哥哥!你等我,我很快就来。” 李戀晴喜形于色,小小的脸蛋因为喜悦更加红润了几分。听着公孙白的话扭头便往府里跑。 可刚一踏进府门,李戀晴便听到了身后的马蹄声。 再一回头看去,公孙白已经策马扬鞭,一溜烟跑得快没影了。 李戀晴即刻间有些傻眼,匆匆追去,可哪里追的上疾驰的快马,只能半途停下,站在原地气呼呼地一跺脚,向着公孙白远去的方向满肚子不忿。 “哼!白哥哥你骗我!我再也不理你啦!我要去跟爹爹告状!” 林家人虽曾是金陵城中的大户人家,但祖籍并不在此,而在灵寿。这上上下下三十余口人横死后,官府感念他们曾经的善举,在灵寿给他们设了衣冠冢,若真是去那拜祭他们,即使快马加鞭,连夜赶路,少说也得一天一夜的功夫,才能到达灵寿。 一路疾驰,半刻不歇,接近晌午的时候,公孙白才算暂且停下,在山野林间的一家小店暂且歇脚。问过店家小二方才得知,这里已是路上唯一的一家客店,再有两三里地,便是黑虎林。 公孙白记忆中的那些画面,渐渐浮现在脑海中。 想当初,林家上下三十余口人,出游邯郸,而公孙白也在这队伍之中,去时还是好好的,没想到归来路上,就在这黑虎林里遇到了绿林山贼。 那些个山贼总共有五十多号人,为首的是个高个儿,脸上带疤,左眼处有块青色胎记的恶汉,一上来便吆喝着,让手下把林家人给团团围住。林家队伍中不乏身负武艺的护卫,这山贼队伍虽然人数众多,但除了为首几人,其他的都是一些矮小瘦削的家伙,林家家主本想横下一条心,号令众人全力突围出去。 可没想到,双方还没真正地交上手,就听闻山腰上传来一阵嘶吼,霸道的咆哮声直把好几个胆小的山贼当即吓得跌坐在地上。众人看去,只见灌木丛中窜出了一只吊睛白额,浑身皮毛黝黑的老虎,那老虎身形庞大,爪尖牙利,即便是两只黑熊站在一起,也未必有它那般几乎能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那些个山贼一见到如此猛兽,当即吓得屁滚尿流,飞也似地逃离了。可林家人牵着好几辆马车,根本跑不快,且林家夫人患有伤病,无法急行,众人只能与那猛虎对峙。 本想着有这么多人在,这老虎多少也会有些忌惮,可没成想,它没有半分犹疑便冲下山来,对着那些个家丁疯狂扑杀。 黑虎动作奇快,那些人大多还没来得及将手中刀剑砍到它的身上,就已经命丧虎口。不到片刻功夫,便有十几个家丁倒地气绝。 唯有三个身负知武境界修为的领头护院站到了最后,手持水火棍,与之僵持不下,舍生忘死为林家家主与林夫人拖延时间。 那黑虎半天没能扑杀这三个护院,突然间一声低吼,浑身上下迸发出一股紫黑色的气劲,散发出阵阵骇人无比的气息。其中一个护院操棍打去,却被那黑虎只一掌,便被拍碎了头颅,横死当场。 其余的两个护院也在不到片刻功夫丧命,林家家主,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拿出剑来做殊死一搏,同样未能阻止,在黑虎的利齿下即刻身死。林夫人怀中抱着一个布包,里面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迈着蹒跚的步伐想要上马奔逃。 可她最终也没能逃离,连人带马,被那黑虎扑倒,怀中布包飞出,掉落在了已经倾倒的马车边上。 当时的公孙白,就躲在那马车底下。看着林家人一个接着一个惨死的画面,心跳得似要炸裂,浑身发颤,连呼吸都极力屏住,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看着那黑虎撕咬着林家人的血肉,当时年仅九岁的公孙白只觉滔天般的恐惧,躲在马车底下,咬着舌头,极力克制着,不让喉头发出一点声音,唯独恐惧的眼泪流淌不止。 也不知躲了多久,公孙白竖起两只耳朵细细听着,没再听到那擂鼓般的兽鸣,似乎已经填饱了肚子离去,这才敢微微动弹身子,把手,伸向那马车轮外的布包。 那婴儿自从被摔落出来,全程没发出一点声音,也不知是不是被摔坏了脑袋。公孙白只求他安然无恙,想着侥幸夺过黑虎,赶紧带着这婴儿逃得远远地。 可没等他把手伸出马车底下,一道黑影,便覆盖了布包之上,那沾满猩红的虎爪,踏在了布包边上。公孙白当即定住,再不敢有一丝动作。 最终,公孙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黑虎,叼走了林家的最后一丝血脉。 黑虎离去后,公孙白仓皇逃离,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草鞋破烂,双脚在地面磨得皮开肉绽。 可他并不知道,自己依然身在黑虎林之中。 接下来的两个月,公孙白便在这林子过着非人般的生活,与饿狼争食,与猿猴为伍,饮晨间枝叶上的露水,吃血腥的生肉。为了活命,不时还要与野兽搏斗,在不自觉间,竟修炼出了全武境的武艺。 直到,李景武等人的到来,他才重新回到了熙攘的人世之中。 想到这千般过往万般不堪,公孙白提剑的手禁不住发颤,长剑也跟着剑鞘肆意摆动。 吃了点东西,公孙白结了帐,正欲去牵马,忽然发现,自己骑来的那匹照夜玉狮子马,正被两个他最不想见到的人牵着。 “公孙白,别来无恙啊。” 只见那两人,皆是一脸痞笑,神情玩味,赫然是赵铎和成韬。 昨日,李牧不仅把他们好生炮制一番,还把他们调出了将军府,纵然是赵铎那位高阶副将的叔叔,也没能保住他们。这两人现在,只是城郊屯兵处的下级营防,再没了作威作福的资本。 而今天,正当他们灰头土脸地,想来这驿站买些酒水浇愁之时,竟发现公孙白在此。 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他们完全忘记了当初是自己生事在先,不由地对公孙白怒火中烧。但他们也感觉到,公孙白和李牧的关系不一般,如果明目张胆地对他动手,又害怕李牧会找自己算账。 所以,他们换了个更加阴损的方式,来发泄胸中的那口恶气。 公孙白见到他们,脸色瞬间一冷:“赵铎,你想干什么?” 赵铎的笑意更加阴寒:“也没什么,白兄弟,你这匹马——不错嘛。” 说着,赵铎向成韬试了个眼色。成韬心领神会,拿起刀,猛地拍向马屁股。 马匹霎时受惊,撕吼一声,迅疾地往前冲去。 而前方,正是那黑虎出没的密林。 照夜玉狮子马非一般凡品,一旦疾驰起来,迅猛如风,公孙白根本来不及阻止。 赵铎和成韬对公孙白那满脸的恼怒很是满意,同时祭出真气,飞身而起,猖狂离去,只撂下一句话:“走回城去吧,哈哈哈哈……” 距离灵寿,还有好长距离,但回城,也需不少时间。 公孙白无奈,只得到那驿站处,在店家那买了弓箭和一些用得上的物品,进入林子中找马。 进入密林,就意味着有可能会与曾经的噩梦撞上,这一点,公孙白心知肚明。但此刻的他没有退却的余地,多年来,感念林家人收养的恩情,每年的祭拜他从没迟到过,若是现在回去重新拿马,当然会耽误时日。 而且,那匹照夜玉狮子马,也是李牧的爱驹,若是没了,估计他得心疼不已。 身上还背着弓箭,全副武装,公孙白鼓起十二分胆气,走入密林。 顺着马蹄印子一路寻去,半道上,满地的落叶隔绝了踪迹,而林间一条泥泞路上,赫然有着几个硕大的爪印。 公孙白匍匐着仔细观察,从脚印的模样,和泥土的新鲜程度来看,半天前,肯定曾有一直成年虎,从这里经过。 瞬间,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莫不是那只黑虎把马给叼走了?。 公孙白沿着脚印快步追随,在一片半人高的灌木林前,脚印断绝了痕迹。 公孙白长出一口气,心中既清醒,又莫名有些失望。转身正要重新去寻找,灌木林中突然传出了异动。 半人高的灌木,远处的枝叶分明正违和地摆动着,此刻炎热难当,无风无雨,那摆动定然是因为正有些什么在那里面窜动着。 公孙白后退两步,瞄准那摆动地方想拉满了弓。 咻! 箭矢破风而入。 灌木丛中的摆动即止。 公孙白换上另一只箭,片刻后,那灌木又开始异动。 眼见那异动越来越靠近,公孙白再退两步,拉弓的两手冒出点点汗珠,双目瞪大到了极限,生恐一个不注意便错过些什么。 一道白影,窜出了灌木林。 公孙白又一次失望了,这跑出来的,不过是只红眼兔子。 可这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松懈一下,公孙白身后不远处,那片他刚刚走过的密林间,传出一声清脆的闷响。 那是他沿路放置的捕兽夹被触发的声音。 这东西,公孙白原本是打算用来预防危险、从而及时逃离的,可不知为何,他却克制不住低想要去一探究竟。循声而去,却见那以枯草掩盖、已经被触发的捕兽夹,竟空无一物。 正当他疑惑间,身后却覆上了一道如城墙般的黑影。 紧随而来的,便是一阵震天撼地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