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谍战:我在敌营十八年》 第一章 心病难医 北满,瓦房店。

酷暑的天气闷得人喘不上来气,很多老百姓都选择了光膀子在树下乘凉,唯独许锐锋和人不太一样,他穿着长衫,鼻梁上还挂着金丝眼镜,离老远一看像是哪个学校的老师一般进入了一家‘回春堂’。

他是来看病的。

“我睡不着。”

进入药店,许锐锋直接坐在了看诊台前,冲着一个年近六十的干枯老中医说了这么句话。

老者给店里的小伙计使了个眼色。

才十六的小伙计很机灵,打柜台里绕出直接守在了门口,在那儿拦截想要看诊、买药的人,为他们俩创造了一个极佳的聊天环境。

“没钱了?”

老人伸手往袖口一掏,一根金条直接摆在了许锐锋面前:“最近买卖不错,接一单就够你过半个月了。”

许锐锋连看都不看,撇过了头:“我是来看病的。”

“那你走错地方了啊,小鬼子开的西医院不就在街口么,听说那儿的大夫能把人肚子割开再缝上,人还是活蹦乱跳的。”

啧!

许锐锋咂吧了一下嘴唇,似乎很不喜欢这大夫开玩笑的口吻。

“你没话儿了吧。”

老中医苦笑着摇头:“你那病啊,是心病,我治不了。”

许锐锋病了,像这世道一样。

老中医看见许锐锋的表情,突然开口问了一句:“老许,你不是真信了那小子说的话吧?”

许锐锋没言语。

老中医继续道:“你都杀了这么多年人了,这点事怎么想不明白?人到临死之前,什么话说不出口!”

“当年小日本子占了东北的时候,警察局的刘大撇子卖了多少人,那可是出了名的汉奸,当初小鬼子要是再拿枪口往他脑袋上多顶一会儿,这小子能说他亲爹是奉系余孽。”

“这点事你还看不明白么?”

许锐锋驳斥道:“他们俩说的不一样。”

“不都是话!”

许锐锋用手一挥,暴躁的回了一句:“你根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你倒是说啊。”

许锐锋深吸了一口气:“他跟我说,‘他死不要紧……’”

老中医都懒得听,补了一嘴:“又一个装大个的。”

许锐锋瞪了他一眼后,老中医闭嘴了,这才继续道:“还问我是不是个中国人,问我想不想看到一个清明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我们走在马路上不用害怕小鬼子看过来的目光。”

“当有军车经过时,心里不会有半点不安。”

“我们会清楚的知道夜晚不会有人放枪,大喊着‘搜捕奉系残余’,不会有人满街的抓共|产|党、国|民|党,我们都可以安稳的活着……”

老中医听不下去了,直接打断:“哪有那样的世道?”

“自打我生下来,耳朵眼里全是‘太平天国’和‘八国联军’,再往后,看见的是‘军阀当道’、‘直奉大战’,老许啊,咱们是生逢乱世的人,别想美事了行不行?”

“杀人拿钱,然后花天酒地不好么?”

“再说,你才刚娶了媳妇,老婆孩子热炕头不好么?”

许锐锋问了一句:“真没有那样的世界么?”

老中医回应道:“那你就打开地图看看,光一个上海就分英租界、法租界、日租界和公共租界,再看看咱们东北,俄国人、德国人、日本人遍地,上哪找你说的世界去?”

“可我想活在那样的世界里,哪怕就过一天那样的日子,就算是什么都不干,晒晒太阳也行。”

药铺里安静了,许锐锋低头思索着,老中医也没再絮叨,俩人就维持着这种平静。像是刚才许锐锋的话,将整个屋子给定格了一样。

“碰见他以后,我就失眠了。”

当许锐锋再次开口,整个人的状态差了许多:“每天晚上都能梦见那些被我杀了的人化身厉鬼索命。”

“害怕了?”老中医问道。

许锐锋摇了摇头:“长期失眠让我的感觉正在变弱,有一次,院里的一只猫都走到我脚下了,我竟然没有发现。”

老中医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的确是个问题,堂堂北满第一杀手的感官系统下降,接买卖的时候会很危险的。”

“不就是睡不着么,你等我一下。”

老中医转身进入了里间屋,等再出来,手里拎着一包药:“拿回去吃,保准一觉睡到大天亮。”

许锐锋纳闷的接过药包,用鼻子闻了闻,抬起头那一刻眼睛瞪的溜圆:“这特么是蒙汗药!”

“你管它是什么呢,吃下去对身体无害,还能睡着不得了?”

老中医继续劝道:“还有啊,没事别瞎琢磨,你老琢磨那些激进分子的话干嘛?知不知道最近世道这么乱为什么咱的买卖依然红火?”

“全是小鬼子下的单,那些马上就要见阎王的,哪一个嘴里不喊着‘理想’?”

“江湖上的人都快疯了,这些玩意儿的脑袋,比平时富甲一方的富商还贵,家里还没有护院。”

“要我说啊……”

许锐锋直接起身,扔下一句:“不接。”拎着药起身就走。

在身体没有达到巅峰状态时,许锐锋不想接任何生意,宁愿回家躺着。

老中医望着许锐锋的背影,吆喝出了最后一句:“下药的时候别忘了连你媳妇那份也备出来,这娘们也是个有路数的,到时候再让人给阴了……”

许锐锋仿佛没听见似得闷头往家走,而老中医的最后一句话,让他想起了那个女人。

他结婚了,花了五十块现大洋从莲花乡买了个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大姑娘。

实打实的大姑娘。

结婚头一天晚上差点没把许锐锋后脊梁抓烂,且首夜见红。

那一夜,老许睡的很踏实。

只是这样的好日子还没过几个月,他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有一天他那媳妇出门买菜,回来的时候古古怪怪不说,半夜还以为自己睡着了起来藏东西,自此开始,老许的失眠症又犯了。

第二天许锐锋检查过,他在床头柜紧贴着墙壁的缝隙里,掏出了一把上满子弹的柯尔特M1873,还顶着火。

这东西在整个北满江湖上行都不好找!

许锐锋当时就对她的身份产生了怀疑,这个女人绝不可能如同媒人说的那样,从小到大一直在家种地,一个农家院的姑娘,根本弄不到这把美国枪。

从产生怀疑那一刻开始,许锐锋把家里翻了个遍。

先是在厨房找出了一把撅把子,也就是斯科菲尔德左轮,紧接着,又在门口翘起铁皮的门板里发现了一把毛瑟C96。

她到底是谁?

谁会拼了清白留在自己身边?

许锐锋看着这三把枪摇了摇头,把枪都放回了原处,因为这三把枪所摆放的位置,没一个与自己有关。

放在床头的,应该是为了应对睡觉时所发生的突发事件;放在门口的,是怕被抓以后的绝地反击;放在厨房,则是因为那儿是自己绝不会踏足的地方。

如果这三把枪是为了自己藏的,早就该响了,这几个月,她有无数机会能干掉自己!

嫁妆!

许锐锋想起了这个女人的嫁妆,那是自己自从娶她进门以后,从未碰触过的东西。想到这儿,许锐锋立即转身上楼,将迎娶温婉时,他们家亲属提进来的皮箱打开了。

皮箱是密码锁的,可这玩意儿绝对拦不住北满第一杀手。

许锐锋不留痕迹的打开了皮箱以后,在里边发现了一个药瓶,当药瓶里唯一一片药被他倒在手心,它的名字立马出现在了脑海中——氰/化钾。

许锐锋的确不懂医学,也不知道什么是科技,但,作为一个杀手,他用这东西杀过人!

你到底是谁啊?

怎么杀人的家伙事比咱老许都全。

药铺的老中医弄到这玩意儿的时候,兴奋的一宿没睡着,小心翼翼到用四层油布包着药瓶,千叮咛万嘱咐的说‘这是毒药,千万别乱碰’,你就这么随意摆放?

“老许……”

“老许!”

许锐锋在阁楼上连忙答应:“唉,楼上呢。”

紧接着眼疾手快的扣上了皮箱,连一点痕迹都不差的将其恢复原位后,拎起扫帚开始清扫阁楼。

那个女人顺着楼梯上来了,听急切的脚步声,许锐锋能轻易判断出她的担忧。

“你怎么好好的扫起阁楼了?”

许锐锋回应了一句:“这不刚才么,我躺楼下床上想眯会,结果顺着棚顶开始往下落土,我琢磨着可能是阁楼脏了,就上来扫扫。”

她始终没看许锐锋一眼,直到看见自己的皮箱立在原处,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才露出笑容的回应道:“那是棚脏了,和阁楼有什么关系。”

“你怎么还上来了?”许锐锋挽着她的手臂就往楼下轰:“下楼等着,我这儿马上就完。”

“干嘛呀。”

她转过身,当着许锐锋的面打开了嫁妆皮箱,在里边拿出了药瓶,对着许锐锋说道:“我来拿药。”

许锐锋看这个女人把氰/化钾拿在手里,双眼顿时聚了焦:“这是什么药?”

“问、问、问,什么都问,女人的药,你吃么!”

许锐锋立即摇头。

“那不得了。”

她表现的落落大方,让许锐锋都觉着恐怖,这要是稍有差池……

她下楼了,在楼下故意望着楼上倒了杯水,还喝了一大口,发出了喝开水被烫一般的声音。

那水是凉白开,许锐锋早晨起床烧的。

紧接着,脚步声再度传来,此时许锐锋才顺着楼梯缝隙往家里看去,只见这个女人打开了家里常备药的柜子后,随手拿出了一个药瓶,将这粒能瞬间要人性命的毒药放了进去。

因为家里的西药许锐锋一口不吃,他不信西医。

“老许,你下楼,我和你说点事。”

许锐锋走了下来,趴在楼梯扶手上望着这个有几次差点没把腰累断的女人:“咋了。”

“这个月我又没来。”

“嗨,女人那东西没几个准的。”

“呸,你经验还挺足。”温婉隔着挺老远冲许锐锋吐了一口,一边洗手一边说道:“我已经往后推了七天,再说,上个月也没来。”

这可把老许吓坏了:“有了?”他差点说出了:“怀孕了你还敢碰氰/化钾!”这样的话。

温婉很纳闷的看着自己男人:“你怎么了,我怀孕了你不但不高兴,怎么害怕起来了?”

“赶紧,这就上回春堂,快点吧,老许家四代单穿传就靠你了!”

许锐锋拉着温婉就往屋外走,刚才还在担心要不要问实情的他此刻什么都顾不上了。

第二章 酸儿辣女 怀了。

老中医冲他们两口子抱拳恭喜时,老许都想一口唾沫啐他脸上,尤其是这老家伙脸上的值得玩味的笑,跟看自己笑话一样。

但他什么都没做,转身和媳妇离开了药铺,顺便拎了三副保胎药。

“那老中医怎么知道是男孩?”温婉和许锐锋一边在街面上溜达一边问了一句。

许锐锋满肚子心事的回复:“人家是大夫。”

可脑子里想的却是,眼下还真别问枪和氰、化钾的事了,万一问崩了,这娘们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老许家四代单传的事许锐锋没撒谎,自打绺子让张作霖派兵剿了,他爹临死前就是这么交代的,而许锐锋之所以成为了北满第一杀手,就是憋着要杀张作霖报仇。

没想到啊,小日本子比他先动了手,在皇姑把张作霖给炸死了,自此,许锐锋就跟没魂了,觉着在这个世界上活着没了任何意义,也就没再接任何买卖。

这还弄出个孩子……

“老许,咱们去马迭尔吧,我想吃冰棍。”

对于穷人来说,马迭尔是冰棍的代名词,他们去不起那么贵的酒店,就连吃一根冰棍都觉着奢侈。

“成。”

可对于许锐锋来说,根本不叫事,至今家里的鸡窝还藏着六根金条呢,更何况这女人还怀着自己的孩子。

“我想吃红果的,酸儿辣女。”

温婉笑的很开心,一路上不光去了马迭尔,还逛遍了路过的服装店。

但,她一件衣服都没买,回来以后去了家门口的裁缝铺,把相中的十几件衣服样式和小裁缝说了个不差分毫,最后挑了两三件能做的。说不明白的地方还要了自来水笔和纸,三两下就画了出来。

许锐锋都看傻了,他可没这本事,这属于过目不忘啊。

百无聊赖,许锐锋在裁缝店门口等着自己媳妇,抬头的那一刻,正看见有个穿西装的男人拿着笔在街角记着什么……

第六次了。

从出家门到现在,许锐锋看见这小子六次了,他一直跟在自己和温婉身后,有时候距离远了还小跑着。

这又是谁?

冲自己来的?

真要是北满绿林道上有同行冲自己下手,掏出来的应该是枪,不会是本子和笔。

踩盘子还记笔记也不是江湖人物的风格啊。

难道,是官面上的?

许锐锋回头看了温婉一眼,要是官面上的,那被盯着的人会不会不是自己,是她?

“走吧。”

温婉连蹦带跳从裁缝店走出,许锐锋赶紧拦着:“祖宗,千万别蹦了,孩子,孩子!”

温婉跟总算占了上风似得,压低声音说道:“有本事你今天晚上再折腾我啊。”

这句话说完,她自己也害臊,满面羞红。

许锐锋佯装正经,挺直了腰拔直了脖子左顾右盼:“嗯嗯。”假意咳嗽的清了清嗓子。

噗。

这把温婉笑的,抓着他胳膊说道:“回家。”

许锐锋跟着她走了,其实对于江湖上的北满第一杀手来说,在这么多不安定因素前,最佳选择就是消失。他要是想走,别说北满绿林,就算是小鬼子都找不到。

可现在的许锐锋还走得了么?

老许家四代单传在人家温婉肚子里呢!

看着温婉一边吃冰棍一边溜达的背影,老许在心里问了一句:“你到底是谁啊?”

带着问题,许锐锋趁着拐弯往身后看了一眼:“他,会不会知道?”

这个他,当然指的是跟踪者。

……

呲。

青菜下锅爆炒,温婉在厨房里忙的不亦乐乎。

许锐锋呢,蹲在自家门口,背对着胡同,用一把剪子在给门口花盆里的花修剪枯叶。

此刻的他已经脱下了长衫,穿着汗衫解开了前襟,热的顺脑门流汗。

这盛夏,连黄昏都不让人舒坦一会。

修剪完,许锐锋站起身来直了直腰,余光中,在胡同口偷眼观瞧的小子生怕被发现的撤回了脑袋,这一切,都没有逃过他那双锐利的眼睛。

“吃饭啦。”

许锐锋听见温婉的呼喊,拎着剪刀走向屋内,抱怨着说道:“都说了让你别养那些花,养了你又不管,一个个都跟没娘的孩子一样。”

温婉嘴皮子更利索,立马开怼:“那是因为我知道有个身患强迫症的男人一定会管。”

“嘿……”

许锐锋吸了口气站在了原地,温婉就和哄孩子一般:“错了,错了,错了还不行么。”

他啊,是对这个女人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快坐下吃饭吧。”

许锐锋坐在椅子上看着桌子上的两盘青菜:“怎么一点肉都没有?”

“最近啊,我闻不了肉味,吐。你将就两天吧,等害喜过去了的。”

“家里没钱了吧?”

温婉像是被踩到尾巴一样表情严厉的冲许锐锋说道:“有钱没钱你也不许去走垛!”

许锐锋端起碗来一边吃饭一边说道:“那我就是走垛的马帮,不让出门还行?”

“你知道什么啊?”温婉解释道:“没看报纸么?”

“我不认字儿,有话你就说。”

温婉坐在了餐桌上,拿起筷子指向了屋外:“小鬼子现在都什么样了,前几天,他们发现了乡下的一处矿山,结果当地村民不让挖,说是矿山上是他们的祖坟。”

“然后呢?”许锐锋问道。

“全村二百三十一口,都整死了。”

类似的事情,许锐锋听过很多,大部分都是老中医说的,俩人就跟聊闲天一样坐在回春堂里唠最近发生的事,如同听别人的故事。

“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要是出去走垛,碰上小鬼子呢?现在到处打仗,把你抓了壮丁呢?哪开了枪,吃了枪子呢?”

许锐锋一愣:“你怎么净事儿?结婚之前媒人告诉没告诉你我是马帮?我一个马帮不走垛……”他用筷子敲击着自己的饭碗,敲的‘当、当’作响道:“你能在这日子口吃上大白米饭?”

马帮,是许锐锋对自己北满第一杀手身份的掩护,也是老中医的另一份产业。

“人得讲理,吃饭吃米,懂不懂?”

温婉摇着脑袋:“不懂。”

啪。

她把碗撂下说道:“我告诉你姓许的,我可以天天顿顿吃窝头,就是不能让我儿子生下来的时候没爹。”

“我看你敢走一个!”

东北娘们都虎,她们高兴了可以跟你各种温柔,要是不高兴了,这个世界不分男女,长脑袋就算、不服就干!

第三章 刚怀上就下药? “大夫。”

“我还是睡不着。”

许锐锋顶着黑眼圈走进了回春堂,进屋发现没有其他人以后,看了那小伙计一眼。

伙计当再次出现在门口时,屋里的老许才张嘴说话。

“我家让人盯上了。”

老中医一皱眉:“冲你来的?”

“不应该啊,冲你来就直接下手了,谁有工夫蹲坑?”

“我可听说日本子抓国党特工的时候倒是好整这一手,先让人盯梢,弄清楚了你的生活规律、朋朋友友都是谁才会下手,那家伙一掏就一窝,一个都跑不了。”

“你们家温婉,不会姓……”

许锐锋用手揉搓着眼眉:“我也怕她是啊。”

“昨儿晚上我睡不着,就听见阁楼上总传来‘啪、啪啪、啪啪’的声音,琢磨半宿也没明白到底是什么动静。”

老中医也开始发愁了,在东北的地面上,凡是让小鬼子惦记上的,那都没有好结果。

“别琢磨了,回家赶紧给温婉把蒙汗药冲上,我这就把人送走。”

许锐锋伸手敲击着桌面提醒道:“怀孕了,昨天你刚给诊的脉,今天就下蒙汗药啊?”

“你是不想让我们老许家添人进口了吧?”

“再说了,你要把人送哪去,还得先给迷倒了送?”

老中医解释道:“山里,奶头山。”

“你说什么?!”

“急什么啊,当初这就是给你留的后路。”

“放屁!”许锐锋破口大骂:“我要是去了,许大马棒光看我这身本事就能给个迎门梁,可我女人呢?把老娘们儿送绺子,都看不着许大马棒就得让那群小崽子给祸害死,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你?”

“那也比让日本子盯上强啊。”

“有区别么?”

老中医不出声了。

许锐锋没好气的说了一句:“拿把枪。”

“你要干嘛?”

“什么干嘛,得明白明白是怎么回事吧?”

老中医纳闷的问道:“你还是老许么?我认识的许锐锋要是不收钱,在大街上被人打一个嘴巴都不带还手的。”

“要什么枪?”

许锐锋考虑再三,说了一句:“勃朗宁1899。”

“博查特C93不用了?”

博查特C93正是德国鲁格手枪的前身,它,也是北满第一杀手的成名枪。

“你是不是怕江湖绿林道上的人不知道是我干的?”

老中医继续劝道:“老许,这件事真的很危险,你要是实在担心,你们俩可以一起去奶头山。怎么也比和日本子对着干强吧?”

“孩子呢?”

许锐锋瞪着眼睛问:“女人生孩子,那是闯关,好赖不计北满还这么多洋医院、这么多产婆,到了山上,那就生死由命了。”

“我姓许的这辈子都没干过什么好事,不亲眼看着这孩子生下来,不放心。”

许锐锋的倔强拒绝,证明了这件事再无回转的余地,温婉直到此刻都不清楚她的命,已经被一尊名满江湖的杀神护住了。

“给。”

一把枪、两个压满子弹的弹夹被老中医塞进了药包里递了过去,打这儿开始,他再没劝过许锐锋一句。

许锐锋拎着药包离开了回春堂,脑子里彻底乱了。

这是自己的报应来了么?

因为自己前半辈子杀了太多人?

那也别报在自己老婆孩子身上啊,老天爷,我许锐锋一堆一块都在这儿摆着呢,你冲我来,不碍的,真的。

回到家,温婉一看拎着药包的许锐锋就发憷,立即退出去老远说道:“老许,你把那玩意儿扔远点,昨天那保胎药我就喝了一口结果吐一宿,今儿你要还让我喝,我跟你玩命。”

许锐锋随手把药摆在了门口窗台上:“不是给你的,我的,治睡不着觉。”

温婉听到这儿反倒笑了:“昨儿晚上碰不了我失眠了吧?”

晒脸?

许锐锋把那包裹着勃朗宁1899的药包往外一递:“去把药煎了。”

温婉立即捂嘴:“你自己去,我闻不了那味儿。”

“让你嘚瑟。”

许锐锋转身上楼,等再下来,手里多了个药罐子,迈步走向小院,还回头问呢:“我在院里煎你不恶心吧?”

温婉往远处一指:“马路上。”

唉。

他叹了口气,出了家门才用两块砖头开始架火。

夜。

吃了药的许锐锋躺到了床上就开始在半梦半醒间盘旋,梦里,是他满不在乎的恶鬼索命,梦外,是对跟踪温婉那些人的处理。

如果那小子是官面上的,自己还真不能杀他,杀了他,人家就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啪、啪啪、啪啪。

古怪的声音又出现了。

许锐锋没睁眼的向媳妇那边摸去时,主要目的其实是想确定这声音究竟是出现在自己梦里,还是现实之中,如果在现实中,千万别扰醒了这怀孩子的女人。

结果……他摸到了尚有温度却空空如也的被窝,而不是略显丰腴的身体。

睁眼。

那声音清晰入耳,许锐锋十分确定这绝不是梦时,他手上多了一把枪。

他小心翼翼的起床、悄无声息的推开房门,光着脚,一点声响不出的向阁楼走去。

那一刻,温婉正穿着睡衣坐在阁楼地板上,带着耳机单手摁动着一台机器。

发报机。

她太认真了,认真到当月光明亮起来时,身后的许锐锋拎着枪就站在那儿都没发现。

哐。

一声响动传来。

温婉立即松开了敲动发报机的手,拎起那把柯尔特转过身来……

只是,她身后哪还有人。

“谁?”

温婉自己吓唬自己的喊了一嗓子,这一嗓子还生怕惊动楼下睡觉的许锐锋,又怕就是许锐锋的问道:“老许?”

问完,蹑足潜踪,轻手轻脚向楼下走去。

下一秒,许锐锋翻窗而入。

他捡起了发报机前的信纸,上面娟秀的文字,应该是发送电报之前准备好的措辞。

“日本人正在兴建粮仓,看样子又要增兵了。贼寇图谋我华夏之心不死,不日即将踏足中原……”

许锐锋想了一下,这张纸上所描写的粮仓位置正是今天他们买马迭尔冰棍时路过的地方,这个女人到底要在一次逛街中记住多少信息?这么耗费脑力,还怀着孕,能受得了么?

“老许?”

又是一声呼唤。

此时的许锐锋慢慢放下信纸,纵身打窗户跃出,整个身体完成在空中的转身后,单手扣住窗台,双脚已经顺着一楼敞开的窗户将整个人顺了进去。

嘎吱。

房门推开,温婉单手握着手枪藏于背后趴在门缝里那一刻,许锐锋正躺在床上紧闭双眼,且呼吸匀称。

“老许!”

“嗯?”

他佯装才醒的答应,揉着眼睛坐了起来:“嗯……”又哼了一声。

“刚才听见什么动静没?”

“猫吧?”许锐锋顺嘴胡说:“这几天胡同里的猫没完没了的叫春,昨天还有猫进咱们家了。”

“哦,吓死我了,我正上厕所呢……”

“行,我去厕所门口给你看着。”

许锐锋掀开被,坐在床边,那一刻,温婉退了出去。

等她再回来,许锐锋惊醒一般继续说道:“我这就去厕所门口给你守着。”跟刚才又抽空睡了一觉似得。

温婉气的给了他一拳:“睡觉,都完事了。”

下一秒,许锐锋倒床上就响起了呼噜声,可她,嘴角却挂起了笑意,一个连做梦都惦记着给媳妇守厕所门的男人,似乎也算是嫁对了。

她往被窝里凑了凑,搂住了老许的胳膊。

第四章 弱小才是原罪 清晨,温婉穿了一身宽松的衣服出门,尽管现在还没有显怀,却依然在积极适应着肚子大了以后该有的样子。

她要去裁缝店看看小裁缝赶制的花样,起码对老许是这么说的。

“老板,我要的花样出来了么?”温婉走到裁缝店以后,冲着正忙碌的小裁缝问了一句。

小裁缝抬起头看了一眼,亲切的微笑道:“您这么早啊,绣娘今儿早上刚到,正在后屋给您赶制着,要不,您进去瞅瞅,有什么对与不对的,也好当面说,免得秀好了以后再改不是。”

温婉试探着问:“我能进?”

“能进,我们这裁缝店有什么不能进的。”

她顺着裁缝店进入了后院,一个绣花大姐正坐在后院椅子上,看见温婉进来以后,赶紧拍了拍身边的竹凳:“温婉同志,你让我们找的好辛苦啊,如果不是你坚持不懈的向中央发报,提供整个北满地区的情况,我们还以为你牺牲了呢。”

温婉坐下时,明显松了口气,随后所展示出的,是普通人绝不曾有的疲惫。

“东北沦陷这些日子,鬼子进行了大规模清扫,新京、奉天、冰城,无一幸免,我们的人都牺牲了,我能活下来,完全是侥幸。”

她,仿佛想起了国人最痛苦的时刻,那时四万万民众在呼喊着收复失地,少帅率领奉军精锐躲到了上海,东北地面上想要为国家出力的人被屠杀殆尽,当时的北满完全是一片人间炼狱。

绣娘叹息了一声:“唉。”

用手搭在温婉的肩头安慰道:“都过去了。”

“说点高兴的吧,咱们现在已经联系上了,你有没有什么是需要组织上帮忙的?”

“对了,你的生活状况怎么样?”

她转过头,看着绣娘:“我结婚了。”

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牺牲有多大绣娘非常清楚,况且昨天那个男人陪着温婉来裁缝店的时候她也看见了……

“而且怀了孕。”

“什么!”

她看着面容平静的温婉,惊讶之余差点把牙龈咬出血来。

“不然你觉着我是怎么在鬼子一次又一次的清扫中活下来的?用奉天大清扫中、通缉令上那个女学生于秋兰的名字么?”

“还是你觉着,我一个女人可以不凭借任何掩护的情况下,一次又一次靠近那些关东军守卫的地方,并且将情报传递出去?”

绣娘连忙道歉:“对不起,我只是觉得你为我们的事业牺牲的太多了。”

“每个人都付出的太多了。”

“我现在只希望胜利以后,看见小鬼子在全世界面前遭受惩罚。”

绣娘沉默了,毕竟‘胜利’这两个字对眼下的局势来说,还很遥远。

“电台在我那儿。”

沉默之后,俩人之间的交流终于步入了正题,温婉继续说道:“还有三把枪,一把柯尔特、一把毛瑟C96、一把斯科菲尔德。”

“另外,我现在无法执行危险性较高的任务。我想把孩子生下来,给老许留个后。”

“他是个可怜人,若是有一天我出了什么意外被鬼子抓了,他很有可能会遭受与我一样的拷打。”

绣娘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的说道:“应该的。”

“那,生下孩子之后你是怎么打算的?”

温婉低下了头:“能不能帮我把孩子带走?”

“带走?”绣娘无法理解的问着。

“带去大后方。”

“我希望他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而不是有一天被人用枪顶着脑袋来找我索要有关北满地下情报人员的名单。”

这一刻,绣娘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去面对了,此时此刻,还不知道有多少中华儿女以这种牺牲了自我、牺牲了家庭的方式在反抗着,用生命,写下‘绝不屈服’四个大字。

“你丈夫能接受么?”

“所以我说他是个可怜人,不知道自己妻子是谁,不知道孩子在哪。”

“这样对他不公平。”

“难道鬼子占据东北就公平?”温婉平静的没有任何表情:“小豆子还是个高中都没念完的孩子,在大清扫中被机枪打的满身都是弹孔;吴姐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女佣,让刘大撇子一枪打在了右脸上;周明远人家是多好的老师啊,就因为教过我们,便被虐杀在了监狱里。”

“这个世道对谁公平了?”她一点都不激动,这番话若是转换成文字连个感叹号都不用加,但是每一句话都会在倾听者心里自动呈现出逻辑重音,振聋发聩。

绣娘没言语,很冷静的听着。

温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谢谢你,在这听我这些没用的牢骚,其实我也知道,如果这场仗我们打不赢,世界上绝不会有任何人来听失败者的废话。”

“是啊,如果这次我们输了,就永远没有张嘴的机会了。这么多人不惜牺牲性命都要跟日本人干,不就是想在胜利那一天告诉所有人,我们这场仗打的多冤枉么?毕竟,我们除了弱小,什么错都没犯。”

“弱小也是犯错?”

“是原罪。”

“好了,不说这些了。虽然倾听是我们的工作之一,但是气氛还是不要太低沉。”绣娘很认真的说道:“你们这些潜伏下来的人压力太大了,要是没有个宣泄的出口,会出大问题的。以后啊,心里有什么牢骚都可以找我发泄,这儿是你的第二个家。”

温婉,不,准确的说应该叫于秋兰,曾几何时她也是奉天外国语学院风华正茂的校花,出入的都是奉系高层军官组织的舞会,还有个名叫熊本三郎的日本军官追求者,这才会成为一名潜伏下来的特工。

不过,在日本人占据东北以后,连续的几次大清扫让整个组织浮出了水面,奉天的地下工作者连三分之一都没有逃出来,于秋兰只能化名温婉躲在了乡下。

只是好景不长,日本人对奉系残余的剿灭、对地下工作者的清扫愈演愈烈,加上对各种矿产资源的占据使得北满周边环境越来越恶劣,那亲戚也是害怕牵连到自己,于是,和温婉商量着是不是能去别处躲避时,许锐锋找的媒婆上门儿了。

她一个女孩子能去哪?

自己出事以后父亲当时就被小鬼子打断了腿,直到今天还每日都要去宪兵队报道,她还有可以躲避的地方么?就她这几乎和奉天地面上通缉令一模一样的长相,上了火车就得被抓起来……

一咬牙,温婉嫁了。

这才有了今日。

“你们什么时候把发报机取走?”

绣娘考虑了一下说道:“暂时不用,目前鬼子查的很严,运输发报机很危险,你把它藏好就行。”

“你丈夫……”绣娘沉吟了一声:“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就是一个普通人,没什么本事,收入来源全靠替商户跑马帮。每次回来都只惦记……”描述中,温婉想起了许锐锋每次回来以后火急火燎的样子,竟然闭上了嘴,露出一丝浅笑。

“惦记什么?”

“没什么。”

第五章 杀! 清晨,警察局特务科的刘大撇子上班时有些心神不宁,总觉着好像要出事,于是,临出门前,他在家里拜了神。

这年月当汉奸的都怕报应,自从日本人占据了东北,那些爱国人士都像是疯了一样,有在政府门口烧日本国旗的、有在深夜偷袭日本宪兵的、有杀汉奸的、还有的专门跟日本人干的,也不干什么大事,就玩了命的找日本商人、日本平民泄愤。

可刘大撇子也理解,日本占据了东北的确没干什么好事,前几天,在乡下发现了一个矿,因为开矿和整个村的村民起了冲突,人家说矿产所在地是祖坟,不让挖,结果呢?一村子人,全给销户了,连怀抱的孩子都没放过。

半个月前,更惨,一个日本宪兵巡逻时满村找洗澡的家伙事,相中人家酸菜缸了,村民不让,吵了起来。屋里的闺女出来看是怎么回事时入了日本人的眼,一枪结果了村民,在院里硬办了人家姑娘,那可是当着全村老少爷们的面啊。

谁敢动?

整村人让长枪短炮的顶着,有几个敢不要命的?

这不跟自己当汉奸一样么,都是为了活着。

他还挺会为自己找理由,反正平时都是这么劝自己的,更何况现在每天都锦衣玉食,除了家里的仨老婆之外,外边还养着个十四岁的外宅。

刘大撇子进了警察局正准备工作,推开办公室的门竟然看见了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站在办公桌前翻看自己的文件,那一秒他愣了一下,可看见这个人身上的警服,不就是个普通警员么?

他问了一嘴:“你谁啊?”

那个男人一回头,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容:“回来了?”

“快坐。”

这态度,不太像是见了领导的样子,到有点去谁家窜门撞了锁状态。

刘大撇子绕到办公桌后边坐下,一脸疑惑:“你到底是谁啊?”

“啊,这么回事,我呢,叫许锐锋,我女人叫温婉,怀孕了,昨儿逛街的时候发现有人跟着她,怕吓着孩子,没出声。安顿好了媳妇呢,我一路跟着那小子进了警察局,他就进了你这间办公室。我这不来问问么,看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乍一听,这话问的在情在理,都是同事,过来问问有什么误会。可实际上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你一个普通的臭脚巡,敢进特务科科长办公室翻文件,还问问为什么有人跟踪你媳妇,这是你该问的么?

你还来个反跟踪!

“你到底谁啊?”

刘大撇子一句话都没回答,特意留了个心眼反问。

“不说了么,我叫许锐锋。”

许锐锋?

刘大撇子一低头,怎么觉着这名字这么陌生呢?

“江湖上的朋友也管我叫左手枪王。”

左手枪王?

北满第一杀手!

刘大撇子再一抬头,一把亮银色的勃朗宁1899正对着自己,许锐锋十分巧妙的通过身体站位挡住了那把枪,从外边看,就跟属下向刘大撇子汇报似得。

“别激动,枪刚到手里,没熟悉透呢,容易走火。”

许锐锋温柔的说出这句话时,刘大撇子心里直哆嗦,这可是孤身一人闯警察局,谁能这般淡定的在特务科科长办公室掏枪,还用聊天的态度说话?

“出个声,问句话这么费劲呢。”

“啊……啊。”

刘大撇子答应了一声。

“赶紧,到底为什么跟踪我媳妇?”

刘大撇子回答道:“皇军上了一台能够捕捉发报机电波的监控车,凡是没有登记过的发报机只要发报就可以锁定大致区域,我们在瓦房店区域锁定了几个重点观察对象,会派人定点跟踪。”

这也没多大事啊。

许锐锋忽然觉着自己来的似乎有点冒失了,可他一个江湖杀手又能有什么缜密思维?

“要是查不出来呢?”

“查不出来就不查了呗,那还能怎么样。”

许锐锋想起了中间人介绍过的那些生意,暗杀对象不是普通学生就是普通工人,可给的价位出奇的高,那笔钱,平日里可以暗杀富商了。由此可见,这个刘大撇子没说实话。

要是查不出来就不查了,日本人犯得上花大价钱买这些人的脑袋么?杀一些说出话来能上报纸的老学究时,更不惜花重金请自己这个北满第一杀手,这叫‘查不出来就不查了’?分明是‘查不出来就全部灭口,一个都不放过’。

“一共派出去几个人?”

“七个。”

许锐锋点了点头:“你手里有几个案子在同时处理?”

“三个,一个抓国民党特工,一个抓英伦对远东情报的贩卖掮客,另外一个就是这个,这是最无关紧要的一个。”刘大撇子这个纳闷,这位爷是来干嘛的,弄得自己跟在警察局会议上汇报工作差不多。

“那就行。”

许锐锋继续说道:“三个案子共有多少人参与?”

“并没有多少,我们特务科只有七个人,现在日本人刚刚占领东北,用的还是奉军的班底,真正的大案要案全在日军特高课,我们这……”他不好意思的笑道:“小打小闹。日本人现在严重的人手不足,正满世界招人呢。”

“那就先这么着。”

“唉,唉。”

刘大撇子如逢大赦,赶紧点头,可转念一想,‘那就这么着’是什么意思?就为了问几句话您老人家拎着枪敢进警察局特务科,这也太不拿日本人当回事了吧。

刚一抬头,只听许锐锋说了一句:“下辈子见。”

他往前一探身,手里多了一把匕首,直接插入了刘大撇子的心脏。另一只手则捂住了他的嘴,而脑袋,一直扭向办公室的窗外。见没人经过,这才于刘大撇子不挣扎以后,慢慢转动椅子,让这个死人的后背冲向了门口。

这一切做完,许锐锋表现的就跟冬天往酸菜缸里腌酸菜似得,掏出手绢开始擦手,一边擦着还一边嘀咕:“可不能带着血腥味儿回家,都说孕妇怀孕的时候鼻子灵,再给温婉冲着。”

擦完了手,许锐锋从刘大撇子兜里掏出了打火机,点燃一张纸扔在窗帘下面以后,扭头就往警察局外走。

呼。

那一刻,熊熊烈火燃烧而起,滚滚黑烟顺着窗口冒出,整间装满文件的办公室沾火就着,眨眼间,窗口已经烈火冲天。

第六章 死沉死沉的老许 温婉很好看,鹅蛋脸显得圆润,丰腴又不显胖的身子凹凸有致,尤其是身上那件刚做回来的旗袍,深蓝色的底上绣着粉花,穿上了身,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神秘的艳丽。

许锐锋很喜欢看她,特别是她在阳光下的时候,他喜欢观察她安静的沉思、喜欢看她在厨房里忙碌、也喜欢盯着她在不经意间端着书本露出的浅笑,尤其是今天,当外面到处都是巡警的哨音和脚步,她就跟让谁吓着了差不多,有点动静便抬头向窗外望去,活脱一只正熟睡着却被惊醒的猫。

整件事的始作俑者很享受这种眼看着媳妇蒙在鼓里的表情,故意逗了一句:“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有点动静就盯着门外,搞得像是有人要破门而入。”

“你知道个屁!”

温婉如同被踩到了尾巴,冲着许锐锋没好气儿说道:“这年头活的不精心点行么,街面上遍地小偷、胡同里都是敲闷棍的、城外净是绺子,满东北的奉系残余,还有不停祸害人的小日本,咱们惹得起谁,躲都快没地方躲了。”

“就说这瓦房店吧,巡警平时都不来吧?你看看今天,没完没了的吹哨,刚才我去门口倒洗菜水,还看见过去了两辆日本军车,车上全是背着枪的鬼子兵,多吓人!”

演的真好。

许锐锋都想给她竖一根大拇指了,能如此迅速面对突如其来的询问,还回应的有理有据符合当下环境,这不可能是没训练过的。

“我也听说了,好像是什么人到警察局里把一个特什么科的科长给杀了。”

温婉一愣,冰雕似得突然一动不动,紧接着,机械般慢慢转头看向许锐锋:“你说谁死了?”

“谁死了不知道,听说是警察局死了个官,死在了办公室里。”

温婉还是动容了,没克制住情绪的追问:“特务科科长,刘满贵?”

许锐锋一摆手:“刘满贵八满贵的咱不认识,我一个老百姓知道谁是科长,反正当巡警的老贾是这么说的,就住街角那个。”

“该!”

这个字是从温婉牙缝里挤出来的,她脸上那种大仇得报的感觉都不用言语表述。

“你认得?”

温婉转身从家里找出一张报纸递给了许锐锋,许锐锋看都不看回了一句:“不认字儿不认字儿的呢!”

“照片总认识吧?”

她拿起报纸点指着上面的照片:“看见了么?这就是刘满贵,外号刘大撇子。知道这新闻写的什么么?日军派入奉天反大东亚共荣组织卧底,抓获破坏东亚共荣圈红党二十一人,击毙十七人……”

啪。

温婉把报纸往桌子上一摔:“他,身上背着近百条人命,你说该不该死?”

还说什么呀?

老许都看见温婉在愤怒之下涨红的双鬓了。

“老许,去,买酒,今天炖肉。”

“啊?”他太纳闷了,咱可是你亲老爷们,想吃个肉你又害喜、又不舒服的,怎么死了个汉奸倒庆祝上了?

“啊什么,我一个女人不能上阵杀敌打鬼子,还不许死了汉奸以后在家里喝两盅?”

许锐锋苦笑着:“谁喝啊,你怀着孕,我也不会喝酒啊。”

“那也喝。”

许锐锋没琢磨明白,冲着温婉再次询问:“那你说杀了这个刘满贵的人,算不算做了件好事?”

“好事?这叫功德!”

“这是为国家、为民族除了个祸害!我跟你说许锐锋,也就是你没这个本事,这人但凡事你杀的,都算你是为咱没出生的孩子积德了。”

“你怎么这么多话呢,让你买点肉……算了,你不去我去。”

温婉拎起包就走,没大多会儿工夫,拎着一条子五花肉和一瓶白酒回来了。

“我跟你说老许,这两天没事尽量少出门,不行就去回春堂多拿两副治睡不着的药,最近日本人肯定严查,刮上谁谁倒霉。”

许锐锋满不在乎的回应道:“嗨,咱们就是小老百姓,谁刮我啊。”

“别不当回事,刚才我可碰见贾巡警了,他跟我说这回的事情不一般,真抓起来没人管你是不是误会,进了宪兵队肯定出不来。”

许锐锋回头盯着温婉看的工夫……厨房已经改了战场,煎炒烹炸、闷溜熬炖,她几乎把能想起来的菜都做了出来,弄了满满一桌子。

许锐锋心疼啊:“中了,差不多了,今儿要是吃不了,这大夏天的,明儿都得臭了。”

“你还怀着孕呢,快别忙活了,死个汉奸弄得跟过年似得,干嘛呀这是。”死亡对于许锐锋来说不过是生活中普通事,他怎么知道这个女人会如此重视。

温婉就跟没听见差不多,等把最后一盘菜端上来,彻底填满了桌面,这才喘着粗气坐在了席面上。

“喝。”

她给许锐锋倒了酒以后,也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老许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伸出颤抖的手指指向温婉面前的酒杯:“你要对我儿子干嘛?”

温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孩子了,连忙将酒杯推回到他面前:“那你喝。”

“我不喝,喝完了难受。”

“这么怂呢,喝!”

温婉端起酒杯给许锐锋灌了下去,紧接着,又给他满上。

片刻,许锐锋喝多了,趴在桌面上一动不动。

温婉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包烟,咳嗽着点燃了三根,插进了饭里。

那一刻,眼泪顺着眼眶开始往外流,而温婉在这个可喜可贺的日子里,连香都不敢买。

她将许锐锋面前的酒杯挪到自己这儿,倒满了三次后洒在了地上,嘴里念念有词道:“同志们,终于有人给咱们报仇了!”

一句话,泣不成声。

“刘大撇子死了,让人整死在了办公室里。”

“我到现在都记得他是怎么祸害我们同志的,可惜的是,没能亲手宰了他!”

饭桌上,本该醉酒的许锐锋嘴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微微翘起一个弧度,心里想的却是:“老贾实际上是外号,因为人不行,所以大家伙都叫他老假,人家不姓贾,还贾巡警,你要真这么上去打招呼,容易被大嘴巴抽回来。”

面对自己媳妇的表述漏洞,许锐锋也懒得纠正,因为他困了。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许久没有体验过困是什么感觉的他,竟然眼皮直打架,当老许慢慢闭上了双眼,只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流失,整个人处于无意识的空间里逐渐丧失了自我。

在那儿,没有冤魂索命,也没有恩怨情仇,他看见了死在自己面前的红党,那个男人满脸笑容的冲自己说:“老许啊,看见了么,我曾经向你许诺过的世界就在眼前,只要我们肯努力,就一定可以亲手建造起这样一个世界。”

“在这儿,我们不在怕任何外国人。”

“在这儿,我们可以明目张胆的保护自己。”

“在这儿,任何人来到咱们的国家都必须遵守我们亲手制定的规矩……”

“在这儿,老许,迈下腿,你死沉死沉的我也搬不动你啊!”

是温婉的声音。

老许脸上的笑意更浓,他已经困的懒得回应了。

入梦。

第七章 我劝你别试 细雨,街头人稀。

许锐锋踏着泥泞的街道步入回春堂,头一句就充满了兴奋。

“我睡着了!”

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老中医奇怪的看向他:“睡着了就值得这么兴奋?”

“你肯定没失眠过吧?”

老中医寻思了一阵:“偶尔也有睡不着的时候。”

“那也不是长期失眠。”

许锐锋解释道:“长期失眠的人,最开始是心烦意乱、记忆力下降,随后会出现头疼、半梦半醒的状态,到了最后,你躺在床上会浑身颤抖、心跳加速,最恐怖的就是感知能力减弱和麻木。”

他是个杀手,是江湖中人,不讲什么善恶,感知能力和灵敏的视觉、嗅觉、听觉才是保命至宝,这些东西一旦出了问题,那就代表着职业生涯乃至生命的结束。

“所以你已经不是北满第一杀手了?”老中医紧张的问。

许锐锋自信的昂起头:“我还是。”

“包括东北。”

“那还接生意?”

“不是人的生意不接了,温婉有了以后,我想为孩子积点德。”

中间人一耸肩:“那就没生意了,北满绿林道基本上都夹着尾巴做人,我又联系不上国党和红党,这年月,谁没事闲的和日本子作对?现在所有生意都是日本人花钱要那些积极分子的命,再不就是买奉系残余的脑袋,你让我上哪给你淘换别的生意?”

“没事,过日子的钱我还有。”

“那是,这些年,光你从给我这儿拿走的金条就将近十根,你能缺钱?”

“小点声行不行?”

许锐锋抱怨道:“我现在住瓦房店,邻居不是臭脚巡就是工厂工人,这要是让温婉知道了我有金条,日子还过不过了?”

老中医嘲讽的笑道:“人家都怀了你的种,还没说实话呢?”

“说什么?能说得通么,我是靠枪子吃饭的,人家玩的是理想,理想,懂么?”

老中医脑袋摇晃的和拨浪鼓一样:“理想我不知道,我就知道百乐门的丽莎,唉,我跟你说,正经的毛子妞,白,我奶奶死七天出殡都没人家白,胸脯子比你脑瓜子都大。”

“去去去,别跟我说这个,我都结婚了。”

“什么意思?跟我装圣贤?以前是谁追着我屁股后边说‘没开过洋荤’,让我领着乐呵乐呵,我怎么想不起来了呢?”

面对损友的挖苦,许锐锋只能回以苦笑,他们俩的关系早就不是几句玩笑可以冲淡的了,如今这些话语不过是生活的调味剂。

那一刻,老许伸手到自己怀中摸去,老中医一点防备都没有,直到他掏出了那把勃朗宁1899:“收起来吧,一枪没开。”

老中医看着门外将枪收在了桌下抽屉里,说了一句:“是啊,枪是没开,可警察局死了个科长。”

“唉,你知不知道一个警察局的科长值多少钱?”

许锐锋立马张嘴:“不想知道。”

“行,这回你算是要出淤泥而不染了。”

老中医继续道:“不过你这招可以啊,盯着你们家温婉的人不动,调回头把下命令的给干了,这要是他手里案件多,会让日本人分不清到底是因为什么,哪怕只有这一件案子,也琢磨不明白是那些激进分子诛杀汉奸还是他刘大撇子得罪人了。”

“这事最绝的就是在警察局里做,如此嚣张摆明了是要把事情闹大,一看就是博取舆论的手段,完全符合抗日精英们的作风。”

“你算是把一切都摸透了。”

许锐锋摆了摆手,有些暗自得意道:“动手前问过了,刘大撇子手里有三四个案子,联系不到我身上。”

的确,江湖人物没这么杀人的,他们要的是结果,无声无息才好。

哐。

凳子落地的声音传来时,老中医受了惊吓般抬头看去,他不觉得有人能悄无声息的接近,毕竟门口有小伙计站岗放哨,身边还坐着许锐锋……除非……

许锐锋一伸手,示意他不要惊慌。

待老中医抬头去看,只见门口的小伙计冲屋内才伸出手,连呼喊的声音都没发出来,由此可见,此人动作之快已经超乎了寻常人的意料。

“老鹞鹰,你怎么还这德性,有点什么事就沉不住气,看看咱老许,由始至终都没动过一下。”

来的是位壮汉,壮到身上的短衣襟小打扮都限制不住身材,那硕大的胸肌鼓着,粗壮的胳膊努着,令人怀疑这要是一拳下去,能打出千斤的力量。

“张红岩。”

许锐锋偏过头,微笑着问道:“你来北满做什么?”

张红岩,匪号‘驼龙’,整个人壮的后背上如同长了个罗锅,因此得名。

“江湖人,命苦。现在谁不知道你们北满的买卖好啊,那日本人把花红贴满了江湖,几乎所有江湖上的人物都在往北满来,我这不也来挣俩糟钱儿么。”

说着话,他露出了凶狠的笑,用眼角斜了一眼许锐锋说道:“另外,人家都说你的左手是北满第一,我想找个机会试试。”

啧。

许锐锋咂吧了一下嘴唇:“我劝你别试。”

“我知道,试过的都死了,当年江湖上二十四名成名已久的坐地炮为了堵你们俩人儿,扔下十八具尸体,你也命悬一线,要不是老鹞鹰把你拽进了深山老林,也没有现在的北满第一。可这些挡不住我的好奇,都已经来了北满,老许,你不让我见识见识左手,是不是有点不地道了?”

许锐锋侧过身,询问道:“买卖不做了?”

张红岩撇了撇嘴:“这磕让你唠的,怎么跟我必死似得?”

老中医插话道:“必死。”

那一秒,张红岩呆滞当场。

他能看得出来,这老鹞鹰和许锐锋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人家也不是吝啬,而是怕你接了买卖不做,坏了用大半辈子积攒的江湖名声。可,是什么给了这俩人如此自信?

“那,等我做完买卖的。”

许锐锋笑了。

因为说出这句话,就代表着张红岩已经输了。

第八章 这事儿谁家好老爷们能让! “我不行。”

“为什么!”

阳光下,绣娘坐在裁缝铺的后院紧盯着温婉,她并不觉着自己的要求有多么难以办到。

“汉奸商人曲光设宴宴请日本关东军运输署三木求车皮,这是多好的机会,我们通过两人的交流没准就能推测出日军军事运输的情报,再让北满地区抗日武装配合,便可以有效的重创日军运输线,所获物资可以增强抗日武装实力,你为什么不愿意?”

“温婉,你知不知道为了拿到这次的翻译名额,我们动用了多少资源?可现在整个北满只有你是外国语学院毕业的还专修日语,这个时候你告诉我你不行?”

“这又不是搞刺杀那种危险的任务!”

绣娘很不理解。

温婉转过头看着她,一字一句的回答:“我结婚了。”

绣娘立即回应道:“我知道啊。”

“我男人是个传统的东北汉子。”

“我也知道啊。”

“还怀了孕。”

“你到底要说什么!”

温婉气的啊!

“哪个好老爷们会让自己的女人晚上出去参加酒宴,更何况我眼下的身份是个居家妇女,还怀着孕?”

一句话,绣娘哑口无言。

她把这件事给忘了。

“你以为这是戏台上的二人转呢?张生和莺莺想什么时候见面就什么时候见面,让丫鬟打个马虎眼他们俩就能暗通款曲。我和老许天天睡一被窝,什么样的老爷们才会让自己媳妇天黑以后还出门?”

绣娘稳了稳神,问道:“能不能想想办法?”

“曲光设宴,是不可控因素,我们没能力将晚宴改成午餐。”

温婉马上回怼:“那我也不能为了出任务给老许下蒙汗药吧?”

“蒙汗药我们可以找到……”

突然间,温婉傻了。

绣娘赶紧解释:“当然了,我的意思并不是让你伤害老许……”

“晚宴什么时候?”

绣娘面对着突如其来的询问,有些没反应过来:“啊?”

“哦,晚上七点。”

温婉勉为其难的说道:“我自己想办法吧,六点去胡同口接我。”

她走了。

拎着包,迈着平稳的脚步,可眉头却紧锁着。

真要给老许下药么?

那自己成什么了?潘金莲啊。

但不下药怎么才能去执行任务呢?

她想不通。

说回娘家?

不可能。回娘家的确可以创造出充裕的时间,但自从刘满贵死了以后,鬼子的巡逻越来越频繁,这种情况下老许不会让自己一个人回乡下。

说出差?

一个家庭妇女连工作都没有,出哪门子差!

带着一脑门子官司,温婉回到了家,她推开房门时,脑子里所想的一切都被抛诸了脑后。

因为许锐锋正在收拾行装。

“回来啦。”他很正常的打着招呼:“要我说啊,你没事别总往裁缝店跑了,衣服上的花样错了就错了,有了身子就应该安心在家养胎,出点什么事后悔都来不及。”

温婉看着有点不对,老许身上的长衫不见了,换上了一套短衣襟小打扮,这会儿正蹲地上绑裤腿呢,腰间还别着走垛时需要的火铳……

“你要干嘛去?”

她随手把包放在桌子上问道。

许锐锋蹲在门口,将一把匕首塞进了裤腿子里,绑紧后回应:“这么回事,北满铁路不是让鬼子给占了么,城里的卡车什么的也都被征用了,说是运送什么军用物资。这商户们就急了啊,没了车皮怎么进货?这不,有人找到了我们东家,让我们走一趟垛。”

“往哪走?”

“还能走哪,我们东家只走滨绥图佳这条线,别的地方不熟,一迈步就得让绺子给吃了。”

听见这话,温婉立时掐起了腰:“我跟你说的话都当放屁了吧?姓许的,我告诉你啊,不许去!”

滨绥图佳是指哈尔滨、绥芬河、图门、佳木斯铁路交会处,属于东北交通命脉,所以常闹匪患。

“姑奶奶!”

许锐锋惋惜的喊着:“一趟十块现大洋,早回来一天就多给一块,那可是银元,甭管什么时候都是硬通货啊!”

哗啦。

他随手从兜里掏出整整十块现大洋扔在了桌面上:“你听听这声多脆。”

温婉看都不看,抬手就把钱推到了地上:“别跟我说没有用的!”

“滨绥图佳那是什么地方?许大马棒、座山雕、谢文东,光有名的绺子十好几处,各路镇山好不计其数,奉系的散兵游勇随处可见,许锐锋,你要是出点什么事,让我们娘俩怎么活。”

许锐锋弯着腰、撅着腚,在地上一个个把银元捡起来,重新摆放在桌面上,贱次次的一搂温婉……

温婉顶着小脾气晃动肩膀说道:“别他妈碰我。”没晃开,也就让他抱住了。

“前两天你都舍不得往菜里放肉了,还忧国忧民的在死了一个汉奸以后做了一大桌子菜,咱们家那钱袋子里剩几张法币我心里没数么?”

许锐锋继续道:“加上这几天你做的衣裳,我要是再不出去挣点,孩子生下来你连养奶的钱都没有。”

温婉明明很感动,明明在为自己找了一个心里有家的男人而骄傲,却依然犟眼子似得说道:“什么意思,我花你钱心疼了呗?”

“说什么呢?”许锐锋还得安慰她:“老爷们挣钱老娘们花,天经地义,我是什么意思呢,我的意思是,不能光老娘们花钱啊,老爷们也得挣,是不?”

不知道是孕期反应还是怎么了,温婉这眼泪顺着眼眶开始往外淌,一把搂住了许锐锋的腰:“我不让你去。”她把脑袋贴在了许锐锋的胸脯上。

许锐锋笑着拍打她的后背:“这是怎么了,就是走垛,也不是生离死别。”

“什么时候走。”

“天一黑就走。”

“怎么还天黑走?”

“不懂了吧?现在这局势,天黑走能绕过狗子的关税,要不这一路上得多花多少钱啊,那真是层层设卡、处处拦截,哪处小鬼儿你不给伺候明白了都不行。”

在许锐锋怀里的温婉抬起头,用下巴搭在他胸肌上看着说道:“你信不信,早晚这个国家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让你们这些走垛的人无论走到哪都安安心心的,不用担心鬼子、更不用担心狗子,也没有土匪……”

许锐锋突然想起了死在自己面前的那个男人,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怀里的女人和他竟然如此之像。

但,他们说的那个世界……真的有么?

“好了好了,别抹眼泪蒿子了。”他松开了温婉,生怕自己情绪上暴露什么的转过了身。

安慰完,许锐锋又开始收拾,被褥卷、水壶全都准备妥当之后,又开始检查身上的装束。

“你……”温婉想了很久,她本该把人留下的,可这一刻说的却是:“早点回来。”

“放心吧,早回来一天能多拿一块现大洋呢!”许锐锋回头说着,脸上挂着憨厚的笑。

第九章 掐大户的驼龙 许锐锋会走个屁的垛,他之所以离开,是因为张红岩。

这小子在外报号驼龙,可实际上名声特别差,之所以被称呼为龙,是因为龙性最淫,另外,他还有点变态。

谁听过有不让进窑子的江湖人?

驼龙张红岩办到了,从哈尔滨到新京再到奉天,东北有牌匾字号的窑子都不让他进,不为别的,单因为他祸害人。这小子不怀好意到了北满,许锐锋能让他知道自己有了家么?

白天的一番说辞已经乱了他的心性,万一这个货为了赢,用温婉来乱自己的心性呢?

……

夜,回春堂的后门被敲响了,小伙计才打开个门缝,许锐锋直接钻了进去,随后,院门被瞬间关上,仿佛未曾打开过。

地窨子里,许锐锋迈步而入,烛火照耀处满墙的武器像是等待着主人一般安静摆放。

从斯普林菲尔德M1892滑膛枪到斯宾塞杠杆连珠步枪、再到埃文斯步枪,温彻斯特1897、柯尔特1878、勃朗宁AUTO-5,再到最早的狙、击枪雷明顿滚动式闭锁步枪,整个地窖中一水儿的美国货!

“家伙都没受潮吧?”

许锐锋钻进地窨子里张嘴便问了一句。

老鹞鹰满脸重视的举着油灯回应:“好么,我整个回春堂都没这地窨子隔潮效果好,为了你这些宝贝,光是水泥我就找人抹了两层,这是咱们挣钱的家伙,我伺候的可精心了。”

许锐锋伸手抚摸着这些老枪:“老爷子当年在绺子里的家当如今就剩下这些了,千万不能出任何意外。”

“知道。”老中医回首当初说道:“当年大当家的抢了那个美国商人的时候还说就抢了点破枪,没想到啊,这些家伙事儿成咱们的饭碗了。后来我找人问了才知道,人家拿这些东西当古董收藏……”

“唉,对了,如今市面上只要有钱,什么样的家伙买不到啊,要不咱们也换一茬新的吧,这都是八国联军时候的老物件了。”

许锐锋随手拿起一把雷明顿滚动式闭锁步枪,检查道:“杀人不是打仗,不看家伙,看用他的人,用这些东西,我心里踏实。”

经过仔细检查,又上好了枪油,许锐锋拎着枪从地窨子里走了出来,当他和老中医进了后屋,这六十多岁的干瘪老头才开始说正题。

“你说这张红岩怎么来北满了?”

老鹞鹰有所感慨道:“这江湖人啊,都是吸血蚂蟥,哪有血往哪走。”

“你不是不接买卖了么?小鬼子肯定会找别人,花红玩往江湖上一撒,是人不是人的玩意儿自然而然的都冒出来了。”

说话间,他还看了许锐锋一言:“再说你还顶着北满第一杀手的帽子,以后啊,凡是踏足北满的江湖人都得来你这儿拜拜山门,没准还和这驼龙一样,打算尝尝左手枪是个什么味儿呢。”

许锐锋沉思良久道:“那我是不是得干点什么,让这帮玩意儿老实点?”

“然后呢?”老鹞鹰询问着:“这次你出手了,把这些人打出了北满,以后还接不接买卖了?你不接,就有别人接,到时候又上来一批,那时候你还动手不?”

“要不,我退出江湖?”

他笑了,老鹞鹰自嘲的笑容挂在脸上道:“能退哪去?山里,是土匪的地界,新京、奉天、哈尔滨都有坐地炮,咱俩只要踏入人家的地盘,当天敢不打招呼,天一黑都得有人摸上门来。”

“到时候,你只能把坐地炮弄死,那不是又等于多弄了个北满么?”

许锐锋摸着怀里的枪:“这么说,还没头儿了?”

“有啊。”老鹞鹰一字一句说道:“死。”

他在许锐锋充满疑问的目光下说出了这个字,那一刻,房间内的氛围忽然紧张了起来。

突然……

“哈哈哈哈哈……”

两人相视而笑。

多少年了。

自从绺子被剿灭以后,许锐锋和老鹞鹰相依为命多少年了,他们俩坎坎坷坷走过这么多路,一路上洒满鲜血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活着!

为了活着,他们昧了良心;为了活着,他们杀人!

可事到如今,结束这一切的方法竟然是死……

还有天理么?

“张红岩住哪了?”许锐锋在笑声后,打破了这孤寂的沉默。

老鹞鹰十分肯定的回答:“六国。”

“江湖中人,拿命换钱,有了钱就糟践,吃最好的,住最好的,耍最好的娘们,除了六国饭店还能住哪?”

许锐锋点了点头:“他来接什么买卖?”

“我还真扫听了。”老鹞鹰很认真的说道:“有人花了大钱要绑一姑娘掐大户。”

“这是土匪干的事啊?”

“驼龙还管那个?只要给钱,你让他要饭都去。”

……

次日,夜。

当黄包车拉着一位知性女子赶到曲公馆再调头从胡同中穿梭而过时,肥胖的绣娘叫住了黄包车,俩人在黄包车旁嘀咕了起来。

“怎么样?”

“非常得体,我从门口眼看着温婉同志进入了曲公馆,无论是和门口的下人还是和前来迎接的管家交谈,每一句话都对答如流。”

“不愧是外国语学院毕业的。”

绣娘笑了,如果光是外国语学院毕业的,温婉绝对没有资格执行这次任务,她在外国语学院的时候可是有着日本军官的追求者,还不停出入各种高级场合。

“回裁缝铺。”

这儿已经不用惦记了,普通的翻译工作本来也没有危险,参与的人太多反而容易露出马脚。

“好的。”

黄包车夫抬起头时,裁缝店小裁缝那张脸在路灯下清晰无比,绣娘上车后他费力的拉着对方在胡同里的小路上走过。

那时,天阴着,街面上都是被这闷热天气逼出家门的老百姓,这群人在知了不知亡国恨的叫声中摇晃着蒲扇坐在阴凉处三五成群。

好像日本人从未来过……

好像那些抗日志士从未牺牲过……

好像每天晚上的窝头和咸菜只要能果腹,城头王旗随便变换,与他们无关。

这就是当时老百姓的状态,属于那种你捅他一手指头他会转过头笑笑,你给他一脚他以为你在闹着玩,即便是挨了一个嘴巴,也不过是把愤怒藏在心里,冷着一张脸默默走开。

因为他们被封建迷信毒害了几百年,认为天下是爱新觉罗的天下,自己只不过是蝼蚁,当家做主更是想都未曾想过的滋味!

第十章 作死 “曲先生,您好。”

美妙的乐曲在缓缓播放,宽敞的别墅里只摆放着一桌酒席,日本人三木和曲光面对面站着,而温婉就站在曲光身后翻译这每一句日语。

她原本还带着纸笔,准备把每一句话都在翻译时抄录一遍加深印象,可与曲光刚一见面,这东西就被拿走了,曲光满脸笑意的说道:“今天的宴会内容不需要速记。”

……

酒席宴间。

曲光都没回头看温婉一眼,点着头回应道:“三木君光临寒舍,是鄙人的荣光啊,快,请入席。”

温婉将对话翻译成日语后,跟随着二人走向了餐厅。

席面是按照中餐准备的,却加入了日料中的生鱼片和寿司,这一看就是下过不少心思。

“感谢曲先生的盛情款待。”

三木解下了武、士刀交与下人,只穿军装,以此表示对曲光的信任,紧接着入了席。

“不知道曲先生今日设宴,是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么?”

听到温婉的话,曲光哈哈一笑,挥手间,下人端着托盘走出,托盘上摆放着一枚锦盒,锦盒打开后,里边是闪闪发光的金条。

“三木君,曲某所求,都是小事,主要是交朋友。”

三木目光皎洁,看都没看盒子里的金条一眼,用日语说道:“曲先生有话请直说。”

曲光略微有些尴尬,只能询问道:“曲某有批货堆在仓库已经很久了,可是铁路方面迟迟寻找不到可以运输的车皮,不知道三木君能不能帮个小忙,替曲某把这批东西运出去。”

“是什么货?”

曲光沉吟了一声:“木材。”

“木材当中有没有藏着烟土?或者枪支?”

三木直言不讳道:“你也知道,烟土和枪支是我军方的管辖物资,未经许可是不允许运输的。”

曲光摇头道:“绝对没有,您大可以放心……”在三木的紧盯之下,曲光不好意思的改口道:“或许有那么一点点烟土……”

“可我一直都是替皇军办事的,更何况,我能为皇军解决一桩大麻烦,不知道三木君能不能高抬贵手。”烟土,对于日本人来说无关紧要,可那些木材早就被挖空,中间还藏着枪支的事,他可没说。

“哦,什么麻烦?”三木看着曲光,眼中的目光变得越来越值得玩味。

“你也知道,自从皇军掌握东北以后,有很多反对的声音,这是你们不想听到的,你们更希望听到支持和拥护。”

曲光满脸谄媚:“我肯定愿意在媒体面前发声,支持日本在东北地区的权益。”

“可我的身份还不够。”

三木冷笑着肯定了曲光的自知之明:“我们需要更有威望的声音,比如,李邵阳老先生。”

李邵阳,清末时留学英国的老学究,回国以后立志建设祖国,可惜生不逢时,归来那一刻已经硝烟四起。无奈,他只能暂居东北,后来东北创建了当时堪称全国第一的学府,连梁思成都来任教,这位老先生才再次出山。

东北沦陷后,老先生在媒体采访中痛骂日本政府、痛骂张氏父子的通稿被篡改成了只痛骂少帅的言论,日本人一直想让他老人家在媒体上美言几句,甚至许诺只要肯开口,愿意赠与斯蒂庞克牌美国汽车一辆,给予老人家在东北地界上无与伦比的特权时,只得到了冷眼相对的一句——呸!

国人不是没有血性,李邵阳先生在明知道惹怒日本人是什么结果的情况下依然怒骂,怒骂之后在门口挂了一根上吊用的绳子,将过年的对联都改成了‘吾以杖乡之年,不惧生死’、‘为国开口直断,绝不容情’,横批更是写明‘要命来取’。

弄得小鬼子进退两难。

你杀他?

人家没犯法。

你不杀他?

这位老先生一天往邮局写十一封信给海内外各大媒体,把日本在东北期间罄竹难书的罪行都记录了下来,为了他,鬼子专门在邮局设了点,就是检查其来往信件,决不允许有只字片语流出。

“可据我们所知,你和李老先生并没有交情。”

“三木君说的没错,不过,三木君又是否知道李老先生有个孙女备受宠溺,只要捏住了她,就能令这位国学大师改口呢?”

曲光解释道:“有些事,日本军方是不方便的。”

“关东军当然可以控制一个在明面上的李邵阳,但控制不了千千万万个潜伏在东北的各国间谍,李邵阳及亲人一旦出现在军方,国际舆论方面会有很大问题。”他伸手一指自己:“我们做,是社会治安问题。”

曲光说着话看向了温婉:“女士,接下来的话是冲你说的,今天的内容,我希望你一个字都不要泄露,即便泄露出去,也不会有人配合你,我和三木君会对一切矢口否认,而你和你的家人……”

三木见温婉并没有翻译,主动询问道:“他说什么?”

“他说……”温婉迟疑了一下,翻译道:“我离开的时候,让手下的人对我进行搜身,以免携带录音装置。”

对于曲光的谨慎,三木很满意的点了点头,问道:“你能做成?我的意思是,能确保李邵阳会召开记者会,当着全世界的记者说出支持日本发展亚洲经济,并愿为先驱在东北做出表率的话?”

“愿意一试。”

曲光紧接着说道:“即便做不成,军方也没有损失,李邵阳老先生的孙女被绑一事,将由关东军进行解救,如此一来既打消了外界怀疑日本军方为此次事件主使的疑虑,又能从绑架李邵阳孙女的绿林悍匪身上判断出,这不过是江湖恩怨,你们并没损失。”

“如果做成了……”

三木一字一句许诺道:“只要李邵阳召开记者发布会,军方会颁发给曲先生‘特别运输许可证’,并每个月给曲先生留一节车皮作为专用。”

曲光多加了一条:“免检。”

“那不可能!”

三木立即否决道:“当年奉军使用我们的铁路都没有免检资格……”与此同时,他看见曲光在笑,想起李邵阳那块难啃的骨头:“但我们可以保证,类似烟土这类东西,可以安全通过。”

此刻,曲光起身冲三木抱拳道:“多谢。”

第十一章 永不退缩! 嗡……

令人羡慕的洋汽车缓缓开走了,温婉在此之前刚从汽车上走下来,汽车所停的位置是于家村,而温婉此刻正装成自己在这儿有个家的样子,在掏钥匙开门。

直到那台黑色的洋汽车缓缓离去,她从别人家门口迅速转身,一路小跑的隐没在了胡同里。

她是被车送回来的,还带回了整整二十块银元,所付出的代价也只有一个,那便是曲光在完事以后叮嘱:“今天所发生的一切,我不希望有其他人知道。”

那台车,是来确定温婉的居住方位,这一切,都被温婉看在了眼里。

作为一个地下工作者,温婉在回家的路上非常完美的营造出了就住在于家村的假象,她和司机聊村里的红肠、豆腐,还劝司机家里杀猪千万别找于家村的屠户,那不是人的玩意儿总偷下水。

她相信这番话会一句不落的传入曲光或者日本人耳朵里,那时,对方一定会相信自己就住在于家村。

转出街角,温婉没叫黄包车,整个北满搞地下情报的都知道这帮玩意儿是最容易撬开嘴的,为了两个钱儿,他们能想起出生前一天晚上所发生的事,要是问到实在不知道的,编也给你编套磕出来。

温婉拦下了一辆毛驴车,就坐在车上和车老板子一起奔瓦房店走去,起码这样看起来她不像是单身。

当、当当。

当、当当。

到了瓦房店,温婉直接跳下毛驴车,七拐八拐转了起码四五个弯儿才出现在裁缝铺门口,直到确定了身后没人,这才很有节奏的敲响了房门。

“谁啊!”一声询问,裁缝铺的门板卸了下来,绣娘的身影在灯光下出现了。

“听着,时间有限。”温婉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道:“曲光为了自身的利益要对李邵阳老先生下手,他们会动用江湖手段绑架先生孙女,威逼李老召开记者会,承认日本在东北的权益,并以发展亚洲经济的名义长期占据东北。”

绣娘拧着眉毛骂道:“臭不要脸,派兵到别人的国家发展经济?也只有他们能将侵略说的如此好听!”

“听我说完。”

温婉继续道:“我们必须保证李邵阳老先生的安全及其女儿不遭受到任何侵害,否则全国抗日的声音将遭到史无前例的打击,刚刚在国内掀起的全国抗日热潮就会消退,所有心怀大义的人都会因为自身安危、亲人安危而闭嘴。”

“李老一家不能出事。”

绣娘仔细询问道:“知道具体的动手时间么?”

温婉摇了摇头。

“知道是哪方面的人动手么?”

“江湖。”

绣娘立即许诺:“我会尽快调集人手保证李老的安全……”

温婉打断道:“不是尽快,是马上!”

她稍微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我通过曲光的状态能够看得出,他为了这次的事情准备的很充分,我们只要晚一步,很可能就会错失良机。”

“最好马上把李老送出东北,只有这样,才能告诉天下士子,他们的背后还有人在保护。”

绣娘想起什么似得看向了温婉:“那你呢?”

她越说越急切道:“整个晚宴上只有你一个翻译,这件事要是被追究起来,你是唯一会被怀疑的对象。”

“没有时间管我了。”

说完,温婉转身便走。

谁都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选择,也是情报人员的宿命。

若有一天,两军在战场上兵戎相见,在明知道会暴露的情况下有机会拿到敌人的部署,可代价是自己的生命,换不换?

若有一天,曝光日本的恶行可以让其他国家断绝与其交往,以最大幅度缩减其在国际市场上的物资交换,曝光这一切后,结局是必死,换不换?

若有一天,护住了李邵阳能够让全国士子心为之一振,抗日热潮再掀巅峰,可随之而来的落入危机之中,换不换?

这还用考虑么?

任何一个情报人员在面对这些问题的时候,都会选择义无反顾,因为与他们交换的是国家,他们牺牲的是个人。

即便死了,也会有人亲手为他们盖上一面旗帜,在墓志铭上,刻下四个字——永不屈服!

“老许,对不住了。”

回到家,关上院门时,温婉摸着肚子说了这么一句。

可能自己一旦出了事,最对不起的人就是老许,还有腹中的孩子……

……

裁缝店,小伙计趁深夜无人狂奔而出,没用半个小时,倒夜香的、打更的、夹包袱的,好几个人有意无意间拐入了小胡同里,或翻墙、或跃窗的进入后院。

秀娘更没有废话,打裁缝铺里挑出几匹陈布,一尺一尺的打开后,拿出了早就藏好的驳壳枪分发下去。

“从明早出门开始,你们就只做一件事,那就是保证李邵阳先生一家的安危。”

“小五子。”

一个吊儿郎当的小伙子答应道:“唉。”

“你马上出城,联系好撤出东北的路线,记住,不能出现任何状况。”

“得嘞。”

绣娘再转头:“吕翔。”

“在呢。”

“你现在就住到李邵阳老先生家里,把我们的身份直接告诉他,让他耐心等待撤离,并在此期间,阻止任何想要和李老先生非正常接触的人。”

“知道了。”

“周长明。”

“行了,街边小贩布控,清理所有可疑人物归我。”

“张自强。”

“我派人盯着警察局,亲自盯宪兵队,一旦发生交火引发日军增援进行第一轮阻击。”说着话他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驳壳枪,那一秒,脸上几乎露出了螳臂当车的自嘲表情。

绣娘再次重申道:“李老,是国学大师,是东北士子之心,他出现任何意外都是对国力的打击,所以,我对你们的要求只有一个。”

“那就是不管付出什么,都必须完成任务。”

绣娘率先举起了手,压低声音的说道:“我宣誓!”

其余四人同样如此:“我宣誓。”

“身为一名优秀的党员,我愿用生命与鲜血救国于危难。”

“身为一名优秀的党员,我愿用生命与鲜血救国于危难。”

“愿粉身碎骨,搀扶屈膝同胞奋力前行。”

“愿粉身碎骨,搀扶屈膝同胞奋力前行。”

“永不退缩!”

第十二章 拿命换的本事 噗。

一根牙签被张红岩吐出后,落入了土中。

他很不高兴,不高兴的点在于,明明绑李邵阳孙女这件事自己已经在江湖上放出了消息,竟然还有人敢参与进来。

莫非,驼龙的名号已经虎不住人了么?

还是你许锐锋开始暗中操盘了?

他笑了,还笑的很凶残。

北满的江湖是这样的,在当地有坐地炮的情况下,你要去人家地头做买卖得拜山,得到许可后,才能动手。所以张红岩去见了许锐锋,除了他这个北满第一杀手,其他人在驼龙眼里都没资格成为北满的坐地炮。

此时,若是许锐锋不希望有人踏足自己的地盘,在有交情的情况下,替人家把买卖做了,算对方欠你一个人情;要么,用一个‘滚’字把人骂走,或等着非做这笔买卖不可的人与你开战。

可当时的许锐锋是怎么表现的?

是上杆子劝张红岩先做买卖,结果驼龙扭回头发现李邵阳家门口多了很多生面孔,那他能怎么想?

你明面上同意了这桩买卖,暗地里找江湖上的朋友阻挠自己,这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么?

耍心眼子还行!

张红岩一抬腿,从靴子里直接拽出一把马牌撸子。

如果说许锐锋之前用的勃朗宁1899是半自动手枪的基础,那么勃朗宁1900则是半自动手枪的经典款,也就是所谓的一枪二马中的枪,俗称枪牌撸子。

但勃朗宁依然对这把枪不太满意,认为安全性能上还有所欠缺,在潜心研究之下,于1902年推出了性能更加出色的M1903半自动手枪,也就是所谓的马牌撸子。

为什么一个是枪牌一个马牌?

原因很简单,勃朗宁1900面世的时候,这个品牌还挂在美国枪械巨头温彻斯特名下,后来因理念不同而分道扬镳,如此一来,倒是便宜了比利时的FN公司,紧接着勃朗宁就成为了比利时FN公司的首席设计师,让这个品牌成为了FN的拳头产品。

“别动。”

就站在李邵阳家对面小胡同里的张红岩刚要迈步往外走,后脑就被枪口给顶上了,他忽视了一个人,刚走进胡同的周长明。

这周长明太像老百姓了,大夏天的堆个身子把手插袖子里埋头走路,全身上下没有半点英雄气儿,打谁身边过都得让人觉着是个夹包袱的。谁知道张红岩一个没在意,让人拿枪口顶在了后脑海啊。

“转过来。”

张红岩按照对方的话慢慢转身,抬手用拇指和食指捏着马牌撸子递了过去,以此表明自己没有还击的想法。

周长明没有马上去接,他认为自己已经控制住局面了:“你是谁?”

张红岩不答反问:“没怎么杀过人吧?”

周长明一愣。

张红岩继续道:“常杀人的主儿,没有用枪口顶人家脑门儿的,都在一米外的距离外举枪,这样对方有任何动作你都有反应时间。”

“还有,在狭小空间内必须使枪顶在别人脑门上的时候,第一枪得顶上火;第二保险得扣开;第三食指得扣在扳机上,有了这三点,就证明你随时会开枪,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

而这三点,周长明一样也没做到!

他是一名地下潜伏者,也经过训练,可那些训练无外乎叫他怎么样使枪,和如何成为一名潜伏者的外围,没人告诉过他在生死相搏的一瞬间该怎么操作,也没人说过在占据绝对优势下该如何防止对方反击。

张红岩呢,他是用自己十几年的江湖生涯和一条一条人命练出来的,这些经验,要不拿命去换,谁告诉你?

突然!

驼龙一偏头躲过了枪口,当周长明准备单手扣开保险时,张红岩一个转身将这小子的持枪手夹在了腋下,伸出食指就垫在了扳机后面。

此刻,就算周长明来得及开枪也扣不动扳机了,即便可以开枪,那延长攻击距离的枪口也失去了目标,本该灵活的周长明由于手臂被控制住变得蠢笨,再一抬头,张红岩手里的马牌撸子已经握在了手中,举了起来。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保险开着,枪顶着火,手指在扳机上——砰。

枪响的毫不犹豫,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街面上的小贩纷纷看向了这条胡同,似乎都被这声枪响所惊动了,而张红岩望着倒下去时还心有不甘的身体,微微揪揪着鼻翼发狠的说道:“棒槌啊。”

他在嘲笑许锐锋找的人不够专业,下一秒,纵身一跃,单手扒住墙头翻墙而走。

脚步声响起,刚才还在李邵阳家门口装扮成小贩的人纷纷冲进了胡同,其中两人抱住周长明的身体悲痛欲绝的大喊:“老周!”时,街面上已经传来了日军巡逻队的脚步声和满街面警察的哨音。

突!!!

突!!!!

“哪里开枪!”

不能再等了,这些人背起老周的尸体顺着胡同开始逃窜,根本来不及寻找凶手。

此时,张红岩已经翻墙跃脊进入了李家大宅,几个窜纵间,冲进了后院的女眷院落。

“怎么回事?哪开枪了?”

李府乱套了,下人和丫鬟乱成一团,张红岩看着这群分成两波,一波往前院聚集、一波紧守后院就已经明白了个大概。前院,是李老爷子,后院,自然是李家小姐。

张红岩此刻如同一只灵猫般上了房,借着房梁掩护从朝阴面手搭房檐落下,此刻,在房间外传来了问询声:“李小姐,你没事吧?”由丫鬟回答:“吵什么呀,我们小姐看书呢!”那一刻,张红岩觉着男女有别的时代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起码那群拎着枪的棒槌不会进小姐的闺房。

他一跃而入,正看见一位古典美女手持毛笔一边看书一边书写时,丫鬟在身侧红袖添香。

“别说话!”

丫鬟闻声刚要张嘴,张红岩的枪口就已经举了起来,与此同时,他一拉衣襟,贴肉捆绑的十根开山炸药露了出来:“不想一起死就闭嘴!”

这位李家小姐还是很镇定的手持纸笔在奋笔疾书,趁中间停歇的档口问了一句:“打算用我要挟爷爷?”

张红岩从没见过这么有范的女人,答了一句:“那咱不知道,咱就是江湖中人,拿人钱财与人消灾,雇主说了,绑你十天。”

“怎么出去?”她的意思很明显,外面都是李家的人,你就算是道行再深,进得来也出不去啊。

“往哪出?”张红岩问了一句:“雇主说绑你十天,也没说在哪绑,我啊,就在这儿了。”

第十三章 连中国话都不让说了 鸡蛋酱加上过水手擀面被老鹞鹰端到回春堂后院时,许锐锋很没吃相的‘秃噜、秃噜’吃着面条。

老鹞鹰递过一瓣扒好的蒜,许锐锋接过直接扔进嘴里咀嚼,他这才说道:“张红岩把事儿给闹大了。”

“他什么时候小打小闹过?”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张红岩是个茬子,刚出道时就在牡丹江用匕首扎瞎了警察局狗子的眼睛一战成名,自此之后,这小子跟神佛护体一样,每一次都能在极危险的环境下死里逃生,一身本事就这么来的。

一碗面条下肚,穿着汗衫也体现不出肚子圆鼓,依然腹肌明显、马甲线清晰的许锐锋躺在了炕上。

他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岁数大了,要是以前,撩下饭碗不打两套拳出一身汗就会感觉浑身紧绷,非常不舒服,现在不行了,吃饭完就不愿意动弹,动一根手指头都觉着难受。

“唉。”老鹞鹰继续说道:“听说这驼龙在进李邵阳家里的时候还挺讲究,跟门口开了一枪,枪响之后才进了后院,就在人家家里劫持了李家备受宠爱的大小姐,现在已经在人家后院住了一天一宿了。”

许锐锋扭过头看了老鹞鹰:“李家报警了?”

“哪能啊!”

老鹞鹰解释道:“李邵阳是玩笔杆子的,不是江湖人,能看着自己孙女让张红岩给祸害了么?”

许锐锋纳闷的问道:“这事不对啊,掐大户不图钱图什么?驼龙绑了人家孙女不远离北满摁着人头儿要赎金,住李邵阳家算怎么回事,要给人家当上门女婿啊?”

老鹞鹰这顿乐:“人老李家就算招上门女婿能要他?”

“他是个什么王八蛋?”

“这么回事,曲光撒下花红雇来了张红岩,为什么大家心里都跟明镜儿似得。可你求人家办事得有筹码吧,就许给日本人,要让李邵阳站出来以国学大师的身份呼吁全国抗日志士承认小鬼子在东北的主权……”曲光万万没想到他刻意保密的事情,在江湖人眼里像是皇帝的新衣。

许锐锋伸手一拦他:“你等一会。”

“你是说曲光这个下三滥,靠拍花子起家老流氓,现在连祖宗都不认了,雇张红岩逼国学大师改口,承认日本人是咱东北的主子?”

老鹞鹰仔细琢磨了一下许锐锋的话,发现和自己说的没什么差别,这才应声道:“是这么回事。”

“你大爷的……”

老鹞鹰发现了许锐锋的不对劲,这小子平时说话都轻声细语,这回开始咬牙了。

“咋还急眼了呢?”

许锐锋瞪着眼睛说道:“怎么能不生气啊?”

“我虽然不会说话匣子里国党‘家国天下’那一套,可也懂人事儿。”

“伪满复辟,这就相当于一家里的兄弟把你撵下台,不让你当家做主,结果你呢?去外边找了打手还要分家,你是人么你?”

“曲光更不是个东西,竟然站在外人的立场口口声声说家产就应该是人家的,凭什么?”

“这是几辈子人闯关东扔下多少条命才建起来的东北,就算是在关外,他也应该姓炎黄,那不是给闺女带出去的嫁妆!”

“这姓李的也不是个东西,我告诉你老鹞鹰,他要是敢因为个孙女承认小鬼子在东北地面上的主权,老子立马崩了他。”

老鹞鹰安抚道:“其实没人家李老先生什么事。”

“放屁!明知道契约不合理,保人就不应该让双方签字画押,他现在张嘴说话就等于把这份契约做实了,能是什么好东西?”

突然间,老鹞鹰安静了。

许锐锋看着自己生死相伴的老伙计,问道:“哑巴了你?”

“你发现没发现自己变了?”

变了?

好像是有点。

可这份改变许锐锋能接受,他也是这个大家庭里的一份子,以前不声不响是想把事情看明白了在说话,现在?小鬼子对自己的狼子野心已经到了丝毫不掩饰的程度!

他们已经不是多年前的八国联军了,那时候的八国联军不过是看你弱小过来打砸抢,跟山里的土匪下来掐大户差不多。这还哪是掐大户,这是灭国,要让你清明的时候连个祭拜祖宗的地方都没有……

“掌柜的。”

小伙计进门了,进来看到许锐锋的状态,连忙要往回缩:“要不,我过会儿再来。”

老鹞鹰早就习惯了许锐锋的德性,问了一句:“有事啊?”

小伙计开口道:“我就是问问能不能把这个月的月钱支了,我们家二妮要交学费。”

“狗剩子,你小子学会撒谎了是不是?六天以前你才从我这儿支的钱,说是给二妮交学费,我还没听说过哪所学校一星期里交两回学费的。”

小伙计很无奈的将两只手垂在身前:“这回不是学校要的,是日本人。”

许锐锋一愣:“你说什么?”

“日本人在每所学校都增加了日文课,命令所有学生必须学习日文,并且学会了以后在学校只能用日文交流……”

许锐锋回头一指,冲着老鹞鹰说道:“你看看!”

“这帮不是人的玩意儿连咱们自己的话都不让说了,要是让这批孩子长起来,能不能记得血管里流的是什么颜色的血都不知道,那李邵阳这个时候还要替日本人说话,不是活到头儿了么?”

老鹞鹰纠正道:“不是李邵阳,是曲光雇了张红岩绑架了他孙女,逼着老头子替日本人说话。”

“爱谁谁!一个男人活的一点刚都没有,一样该死。”

此刻,老鹞鹰突然问了一嘴:“要是有一天有人绑了温婉和肚子里的孩子,让你也为日本人说话呢?”

那一秒,许锐锋哑然了。

如果温婉落到了张红岩那个混蛋手里,自己会怎么办?

他是个江湖人,知道自己的宿命,所以可以坦然面对梦里双手沾满鲜血时的冤魂索命,还可以在梦里看着自己浑身长满绒毛、头顶张角一点点变成恶魔,脚踏芸芸众生。

可真让他去面对温婉哭着冲自己喊:“老许,救我们娘俩。”

不用多,一嗓子便能崩溃!

“去吧。”

听见这俩字的许锐锋回过头看向了老鹞鹰,老鹞鹰伸手一指……

不知何时,许锐锋已经拎起了那把闭锁狙、击枪,脚踩布鞋准备好了出发,他甚至连去哪都不知道。

“去吧,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要不然啊,你心里不踏实。”

第十四章 匿名电话的威胁 铃。

电话声响传来时,靠在躺椅上盖着褥子、双眼发直的李邵阳猛烈哆嗦了一下。

他已经一天一宿没合眼了,现在动弹一下都能感觉到心脏直突突。

尤其是听不得任何刺激性强的声音……

“喂?”

下人将电话送到了老爷子身前,当他颤颤巍巍拿起电话时,有气无力的问询声传了过来。

“李老,想好了么?”电话另一端,就算有人从电话局去查,顶天也只能查到某宾馆前台的公用电话,但此时此刻从电话里传来的每一句话,都代表着这次事件发生的前因后果:“就召开个记者招待会说几句话的事,您说咱们何必大动干戈呢。”

李邵阳把眼睛瞪了起来:“那是说几句话么?这几句话一旦说出去,我李邵阳就等于亲手出卖了自己的祖宗!”

“你有没有祖宗?会不会亲手出卖祖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阵张狂的笑声顺着电话传了过来,他毫无顾忌的说道:“要是卖的价格足够高,就没问题。”

李邵阳紧握躺椅扶手的手骨节在发白,他用了多大力气去抓只有自己心里清楚。

“李老,我最后问你一句,召开记者会,向全世界说明日本在东北的主权,到底能不能商量!”

“我不知道你是谁,可你就算杀了……”

“老爷!”

丫鬟跑了进来,手里拎着一条粉红色的丝绸四角裤,她一脸慌张,进了房间差点摔到,连续踉跄几步后,‘噗嗵’一下跪倒在了李邵阳身前。

“老爷!”

李邵阳没明白,伸手指着丫鬟手里这条四角裤,问道:“这是?”

丫鬟没脸了一般扭过头,看向右侧地面:“土匪说,小姐大腿内侧有块月牙形的疤,白瞎了……”

“畜生啊!”

噌。

已经杖乡之年的李邵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身上各个骨节由于长时间不活动噼啪作响,这一站,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可依然没能阻止心痛。

自己的孙女还不到二十,是在李邵阳怀里长大的,长大后,入女校,后因学习西方文化被李邵阳不喜,逐归家自习华夏传统文化,年纪轻轻便熟读四书五经,言情话本连看都不看,还时长与他探讨曾文正公的一生,简直就是女版李邵阳,这才备受宠溺。

今天,竟然遭了贼手!

“李邵阳,听说你培养孙女是按照宋家三姐妹为模板?可惜了,咱呐,不能亲自品尝一下是什么滋味。不过我奉劝你一句,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还是想开点吧。”

“如今呢,是土匪进了你孙女的闺房,可北满这一旮沓一块儿还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咱俩要是悄么声的把事儿处理了,李家大小姐的名声还能保住。”

“你要是不乐意,反正你孙女清白是没了,一会儿我再行行好,替你报个警,联系一下日本人的宪兵队,到时候大军踏碎门槛,李邵阳,你这辈子积攒下来的名声也就没了。”

“怎么样,我安排的可还算周全?”

李邵阳捧着电话开骂:“你个王八蛋!”

“对喽。”电话另一端听见骂声还挺满意:“你得恨我,不恨我就没法孤注一掷,也就舍不得这么多年的沽名钓誉换来的名声。”

他突然反唇相讥道:“你个臭耍笔杆子的,真以为日本人拿你没办法我也动不了你了?”

“给你最后五分钟时间,要是还听不到我想要的答案,我保证宪兵队的人会冲入李府,以解救人质为名亲眼看见你孙女和土匪躺在一个被窝里!”

“我答应!”

此刻的李邵阳说什么都是白扯,除了这三个字,多说一个字都会让自己孙女多遭一分罪。

但也正是这句话,让李邵阳心疼的血灌瞳仁,不亚于失去了亲孙女!

“很好。”

电话另一端安排着说道:“你现在马上穿好衣服去大门口等着,十五分钟以后会有一辆斯蒂庞克牌汽车开过来,什么都别问,立即上车,在车里想想面对全世界的记者时,应该说些什么。”

电话挂断了。

李邵阳拎着电话久久不语,回头看着后院:“唉。”了一声。

“更衣。”

他照足传统喊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代表着国学大师最后的尊严尽丧,即便衣着华丽,可藏在心底的屈辱又如何洗刷?

……

街头。

许锐锋站在十字路口停下了脚步,他发现最繁华的商业街今天十分热闹,各个学校的学生穿着校服三三两两聚集在此,相互交谈着。

他们不是来准备游行的,连起码的横幅都没带,甚至有一些还在帮助政府的人在十字路口搭建巨大的演讲台。

这是有什么人要演讲么?

“同学,你们是哪个学校的?我们东北高中的,想问问一会儿李邵阳老先生的演讲是不是在这儿?”

“就是这儿,赶快帮忙吧,听说这次是政府组织的演讲,李邵阳老先生一会儿要登台讲话。”

“政府组织的?怪不得学校从昨天就开始发传单,今天还给全体师生放假……”

“不对啊,现在的政府不是伪满么,他们组织的演讲怎么会让李老登台,就不怕惹来一顿臭骂么?”

周围没人回答了,这件事实在蹊跷,整个北满谁不知道李老是抗日先锋,这个时候让李老登台,确实说不通。

许锐锋暗自靠在了街边,双眼中的愤怒依然在蕴藏着,眼看着这群学生迅速搭好了演讲台,让周围的百姓越聚越多,心里早已打定了主意。

今天只要姓李的敢登台替日本人说哪怕一句话,对日本人有半点偏向,他拼着登上小鬼子的通缉令,也要结果了这个老不羞!

嗡。

汽车轰鸣声传来了。

许锐锋在街角的尽头眼看着一辆日本军车缓缓驶来,车上,是全副武装的鬼子兵。

这些鬼子兵一个个严阵以待,下了车便将演讲台围了起来,对眼前这些学子更是丝毫不客气,将他们驱赶至三米之外,才用人肉警戒线将其拦在身后。

紧接着,话筒、喇叭纷纷从军车上卸下,小鬼子拎着梯子将这些东西安放在四周最高的地方,种种行为看在学生眼里变得越发奇怪,这怎么看都像是日本人安排的演讲。

李邵阳老先生怎么会参加这种演讲,在这种演讲上,他,又将说些什么呢?

第十五章 他用生命捍卫中华 李邵阳来了。

从斯蒂庞克牌轿车上走下来的时候,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拎着手绢捂嘴咳嗽。

身旁的人想去搀扶,老爷子却用最后一丝倔强晃动了一下肩膀,将其双手甩开……

“好!”

不知道谁在人群里叫了声好,这群学子就和戏迷在台上看见了马连良似得,顿时掌声一片。

李邵阳老先生在他们心里就是偶像,这位老爷子敢在鬼子腹地当着刀枪喊出‘振兴中华、扬我国威’的口号,敢以杖乡之年不贪生不怕死书写日寇罪行,他,就是热血学子的精神领袖。

李老穿着一身黑色长衫慢慢走向了演讲台,身上的马褂、玉佩、怀表一样不少,手指头上还带着两个蓝宝石的大金戒指。

学生不解的问身边人:“李老这是干什么?如今国难当头,他这是要让咱们看看他多有钱么?”

众多学子都在纳闷儿之中,此时,以为鬼子军官走到了演讲台前。

“各位,为了东亚共荣,大日本帝国决定和满洲国共同发展东北,在这期间,我们和很多学生、老师有过误会,为了解除这些误会,今天特别邀请了李邵阳老先生,请他来详细讲解一下大东亚共荣对满洲国的发展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台下鸦雀无声。

学生们都在你看我、我看你的等待着一个答案。

李邵阳要解释日本人侵占东北的理由?还要冠上一个冠冕堂皇的口号?

这怎么可能!

“李老?”

鬼子一转身,给李邵阳让开了身为,顺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李邵阳慢慢走向话筒,刚刚站到话筒前,已经阴了好几日不曾下雨的天空‘咔嚓’划过一道闪电,随后雷声滚滚。

他连头都没抬。

望着眼前的众多学子,望着眼前的祖国山河,老迈到已经有了老人斑的双唇缓缓张开,可肚子里的话始终没能钻出来时,又把嘴闭上了。

咔。

许锐锋已经握住了袖口那把勃朗宁1899的枪把,两只手插进袖子里靠着电线杆和路人看热闹差不多慢慢扣开保险,他在等。

“呃……”

再次开口,李邵阳的声音和话筒杂音同时出现,‘嗞嗞啦啦’的声响搅碎了万千学子的期待。

他们怕,怕这个不畏强权、不畏枪炮,已经做到了威武不能屈的老人说出毁灭自己意志的话。真到了那一刻,学子们就不知道该去信谁了。

“我是李邵阳。”

台下依然没人张口,学生们也不希望被人利用,都在静观其变。

“老的快走不动了。”

他低下了头,脸上挂着那么一丝苦笑:“眼睛也花了,就连平日里写写诗词的时候,手都在抖。”

许锐锋一把掏出了枪,枪口垂于地下,就这么在人群之中站着。

在他听来,这些话都是在找理由!

他杀过太多人,几乎每一个人在死前都会承认自己的错误,随即就是辩解。就连辩解模式都完全相同,‘如果不如何如何,我怎么可能如何如何’这已经成为了常规操作,眼下的李邵阳和对方何其相像?

“之所以和众位说这些,就是想证明一件事。”

另外一位日本军官走上了演讲台,冲着最先上来的人用日语说道:“李邵阳会屈服么?”

“不用担心,只要听见他有任何煽动民众的话语,我就会阻止这次演讲。”

他回过头反问:“记者都安排在哪了?”

“报告大佐,所有记者都安排在了远处,他们只能看见李邵阳在主、席台上替我们讲话,绝对听不见任何内容,可以录音的,都是我们国内的记者。”

“做得好,在没确定李邵阳会说我们想听得话前,决不允许那些记者靠近,即便是说完了……给他们一份录音就好。”

日本人不是傻子,他们也怕李邵阳突然反悔,当着泱泱民众和众多记者的面说出无法控制的话语来。

李邵阳站在演讲台上继续道:“我要向各位证明,我李邵阳随年迈,却未曾昏聩;哪怕老眼昏花,却能看清眼前的一切。”

“诸位上眼!”

他伸手顺着身上衣物一扫,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说道:“这,是从苏杭运到东北的丝绸,不怕各位笑话,为了这点东西,家中孙女想要个钢琴我都没舍得买。”

他再伸出手指,亮出蓝宝石的戒指:“这,是我从一位落魄王爷手里收回来的,正经的皇家御赐。”

李邵阳转过头看向了日本军官:“这身装扮,可还算华贵?”

日本军官竖起一根大拇指,满脸假笑:“李先生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拍马屁道:“即便不是最好的,您一句话,我们也会找来最好的。”

李邵阳在转过头看向眼前众人:“那好,我们接下来说说‘大东亚共荣’的事。”

日本人充满期待的等着,想听听文采非凡的国学大师究竟能说出什么话来……

下一秒。

李邵阳温柔的看向了所有学子,他眼前,是一张张充满青春气息的面孔,是一双双满是希望的眼睛,这些眼睛都在关注着自己。

再抬头,眼前是熟悉的街道,耳侧似乎响起了清脆的乡音……

许锐锋动了,他从李邵阳眼神中看到了灵动,和之前失魂落魄完全不同的东西正在闪烁,那种目光,叫——留恋。

砰!

一声枪响。

李邵阳单手持枪顶住了下颚,眼都没眨的直接扣动扳机,头顶一团血雾冒出时,人向后仰倒了下去。

许锐锋懂了。

万千学子们都懂了。

今天李邵阳不是来演讲的,他是来兑现承诺的,那句承诺至今还挂在门楣上当春联贴着,‘要命来取’!

而身上这身衣服更不是什么炫耀,是李邵阳老先生当了一辈子国学大师的最后积蓄,他想临死前都带进棺材里,在华夏,这种服饰叫装老衣裳,也叫装裹。

至于替日本人说‘东亚共荣’,人家李邵阳也表态了。

虽老不至昏聩;眼花心却不盲,如果你们非得逼着这倔强老人说点什么,那人家就用生命回答你两个字——没话!

“李老!”

台下一声呼喊,万千学子开始冲击日军围绕成的人肉警戒线,当这层警戒线被彻底冲散,学生们一个个都围绕在了李邵阳的尸体旁边。

这一切,许锐锋都亲眼看着。

他知道李邵阳家里发生了什么,也清楚的知道张红岩就住在李邵阳家后院,但这个倔强老头既没有博取同情,更是对这件事只字未提。用自己的死证明了即便毁家纾难,也绝不会屈膝下跪。

哗。

暴雨落下。

没有淋漓的过程,直接倾盆而出,万千学子围绕着李邵阳的尸体一个个伸出手去帮老人遮挡,生怕雨水沾湿了他的身子。

他们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去心疼这个杖乡老者……

天哭了。

第十六章 我也想蠢一回 .大雨倾盆,张红岩光着膀子站在窗口望着后院池塘,身旁则是李家小姐的梳妆台,原本摆放着胭脂水粉和最新上市的雪花膏,但此刻,却摆着一壶烈酒和一只烧鸡。

嘎吱。

一声窗响,穿着短衣襟小打扮的许锐锋翻窗而入时,张红岩的站姿变了,从站在窗口赏雨的姿势,变成了持枪对着许锐锋。

“嗨,老许啊,你吓我一跳。”

屋内,张红岩迈步跨过一具尸体,放下手中枪冲着许锐锋走了过来:“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许锐锋没回答,伸手指着地面上的尸体问道:“这谁啊?”

“不是你找的么?”

张红岩自以为聪明的回答了一句:“自己假装仗义让我在北满做买卖,暗地里找一些下三滥阻挠我,这是嫌我没上供啊?”

许锐锋进屋径直坐下:“我不认识他们。”

他看一眼倒在地上的尸体位置,和尸体上的刀伤,以及死人手里的枪:“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张红岩很随意的摇晃着脑袋:“不知道,咱们这些跑江湖的,谁没有仇家,人要不是你找的就可能是上门寻仇的,管他呢,爱谁谁,反正现在都进了阎王殿了。”

“对了,你来干嘛?”他信了许锐锋的话,北满第一杀手就算使绊子,也不至于不敢承认。

许锐锋回头瞧了一眼绣床:“李家小姐呢?”

张红岩炫耀般讲述道:“别提了!”

“我一进屋,那李家小姐和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似得,让我等会儿,就坐在书案上写字儿。我一个大老粗,也看不懂,她愿意写就写呗,结果,一个没注意,这丫头一头碰在了柱子上。”

他指着屋内圆柱上的一团血污:“人家都没让我沾边,死了。”

张红岩接着说道:“我没招了,她死了我买卖做不成啊,就天天借着阳光抱着尸体在窗口晃晃,让李家人看着影子以为这姑娘还活着。到了节骨眼儿,干脆把这小娘们的裤衩扒下来给前院送过去了。”

许锐锋瞳孔猛一个收缩,恶狠狠的问道:“你连死人都没放过?”

张红岩连忙摆手:“这可别瞎说啊,我张红岩虽然混蛋,但是从来不碰死人。这么干,完全是为了让前院的李邵阳听话,人家雇主拿出十根儿金条来,我总得活儿干漂亮了吧?”

“李邵阳也死了。”

张红岩抬头看向了许锐锋:“他怎么也死了?”

许锐锋一字一句的解释着:“日本人雇你绑架李邵阳的孙女,为的就是让李老爷子在记者面前承认日本人在东北的主权,老爷子不乐意,在所有人面前掏出枪,对着脑袋来了一下。”

“不可能吧?那李邵阳可还没看见孙女呢。”

“还没听明白么?”许锐锋耐心解释道:“李邵阳已经不要孙女了,也不要自己的命了,更不要这个家了,日本人若是还想让他跪着,他宁愿死!”

“宁愿死!”

张红岩似乎被许锐锋的话冲击着大脑,但他始终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被这番话震撼,不就是死了个李邵阳么?

“死就死了吧。”

张红岩转过头,望着就坐在身前的许锐锋:“又不是我杀的。”

“你说的什么跪着,什么家国天下,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国家姓爱新觉罗,我一个小老百姓管不了那么大的事。”

许锐锋站起身来,就站在张红岩对面:“可你帮着日本人逼死了李邵阳,还杀了来救李邵阳孙女的人。”

“他们要来杀我,我不动手能活下来么?”张红岩反唇相讥:“你可真有意思,在江湖上混这么多年,你少杀人了?许锐锋,大老许,你现在知道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个啥?”

许锐锋摇了摇头:“还没完全明白,可李邵阳穿着装老衣服站在日本人的演讲台上自尽让我心里不舒服,我这心里就像是堵了一块石头似得,说不出来的憋屈。”

“憋屈你他妈自己去撞墙,跟我啰嗦什么呢?”

“你得死。”

许锐锋瞪大了眼睛看向张红岩:“驼龙,我知道你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什么,也知道若是几年前的我会下手比你还狠,可这一刻,尤其是当李邵阳死在我眼前之后,你做的这一切我都已经接受不了。”

“别问我是怎么回事,我说不出来。”

“我只知道你替日本人把李老爷子逼到了必死的绝境上,我只知道万千学子宁愿冲开小鬼子的枪口也要伸手替李邵阳挡从天上掉下来的雨水。”

张红岩怒喝道:“那是他们蠢!”

“这句话你说对了。”

“他们真的很蠢,李邵阳蠢到没有被枪顶着脑袋就选择了自己去死;学生们蠢到了认为用双手可以阻挡从天空落下的暴雨。”

“今天我也想蠢一回。”

“你不是想见识见识我的左手么?”

许锐锋站在了原地,伸手从袖口里拽出了那把勃朗宁1899,转身走向墙边:“今天我让你见识见识。”

“说了这么一大堆废话,还不是因为我来北满做买卖你心里不痛快了么?”张红岩自以为明白了一切的说道:“咱们都是跑江湖的,你要是这么唠,我懂。”

许锐锋不开口了,他说不清楚自己的状态,也解释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心里始终有个执念,那就是不这么做堵得慌。

再说白一点,应该说成是在李邵阳死后,这个助纣为虐的张红岩要是不受到惩罚,许锐锋心里不舒服。

江湖人杀人或许不需要理由,但起码要有一个说服自己的标准,可今天,许锐锋连这标准都不用了,依然能冲驼龙下手。

“能动手了么?”

驼龙贴着李家小姐的绣床站定,拎着那把勃朗宁1903望了过来。

许锐锋没有回答,却面容坚定。

张红岩下一秒伸手往裤子口袋里一摸,一枚银元入手掏出,紧接着他将银元放在左手——叮。

轻轻一弹,银元在空中急速向上翻滚,眼看着就要贴近棚顶时开始落下。

两人都直视着对方的双眼,谁也不肯眨动一下,就在这一瞬间,银元落地——当。

第十七章 什么都问! 雨越下越大,整个天际都是电闪雷鸣。

而北满,到处都是穿着黑色警服的狗子与土黄色军装的鬼子兵。

“看见人没有?”

“有没有人看见一个人影单枪匹马的从房梁上跑过去?”

“报告,我们一直守在这儿,并没有任何发现。”

“马上去找!”

泥泞的道路上,除了水坑就是车辙和脚印,当这群人快速散开,房脊上,一个人影跨越了整条胡同的距离,纵身跃上另一处房梁,如狸猫般,悄无声息。

碰。

听到院里有声响的老鹞鹰一下就打回春堂前堂竖起了耳朵,紧接着冲小伙计一使眼色,伙计立即走到门口关门上板。

这天气,加上街面上来回奔跑的日本兵,关门上板倒也不会惹人怀疑,可老鹞鹰却在最后一块板挂上以后,转身去了后屋。

他在院里看见了一处泥土被雨水泡软后踩出来的深坑,深坑上还飘着不少血水,当小伙计收拾完前面店铺打算往后院来,老鹞鹰赶紧吩咐:“刀、明火、烈酒、金疮药。”

老鹞鹰知道许锐锋肯定受伤了,要不然绝不可能在院里踩出这么深的深坑,肯定是到了家一放松才丢了功夫。

吩咐完,他直奔后面,推开房门那一刻,在门扶手上看见了一个清晰的血手印,老鹞鹰连忙操起麻布就擦,等擦干净,这才顺着屋内湿漉漉的脚印看见了躺在炕上嘴唇发白的许锐锋。

“怎么回事?”

许锐锋捂着左腹面露笑容说道:“告诉过你了,我还是北满第一。”

老鹞鹰眼前一黑。

他这伤已经说明了一切,这应该是拎着枪和谁干上了,在对方抬起枪瞄准到其腹部那一刻,许锐锋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人家脑袋,开枪的过程中,对方受到惊吓也扣动了扳机,所以,对方人死,他重伤。

至于那句北满第一,能让老许说出这一句的,只能是张红岩!

老鹞鹰没有废话,伸手掀起许锐锋内衬的一角看见了清晰的枪口,紧接着小伙计抱着一堆家伙事儿进入房间,将这堆东西摆放在他身边后,还特别将油灯用针挑亮了许多。

“近距离?”

老鹞鹰的经验能够轻易从枪口创伤面看出伤势。

许锐锋点了点头:“张红岩逼死了李邵阳,就在我眼前儿,我心里不痛快,把他宰了。”

老鹞鹰追问道:“不能偷着下手?”

许锐锋笑了:“我依足了江湖规矩。”

“你纯有病,杀张红岩那种败类,你用得着对枪?抽冷子给一家伙不行么?忍着点。”

说话间,老鹞鹰咬着烈酒瓶塞将其拽下,一手扶着许锐锋衣服内衬,一手将小半瓶酒顺着伤口倒了下去。

“我……嗯!”许锐锋猛一咬牙,身体往上打挺,枪口处被酒水注入后,大量血水冒出,他好一阵才缓过来:“我……呼……呼……我说不明白……”许锐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脑门上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的说道:“说不明白自己也是江湖人,明知道收了人家钱这买卖就必须做的情况下为啥心里还不得劲,也多亏了……呼、呼……他之前给过要见识见识我左手的由头。”

“忍着。”

老鹞鹰伸手往许锐锋后腰处摸了一把,见不是贯穿伤,操起匕首在伤口处试探着往里伸。

许锐锋尽管强忍着,可身体还是控制不住的扑腾,小伙计见状一把拿起针线笸箩里的线板塞进了他口中,连鞋都忘了脱直接上炕,抬起膝盖压在了他胸口上。

老鹞鹰当感触到刀尖碰到的是硬物了,这才大致确认了方位,将刀口撤出,那一秒,许锐锋小腹上除了枪伤外,也划出了一个向下延伸的刀口。

“你说你多虎,这得亏不是柯尔特,要是大左轮子,你连爬回来的劲儿都没有就得内脏受损死在外边。”他将剩下的半瓶酒夹在胳肢窝处伸出双手,随后一弯腰,烈酒随即倒出,再伸双手洗过后,用洗好的手食指和拇指顺着伤口探入许锐锋体内。

一叫劲,捏着一颗已经打扁的弹头取出。

呼。

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行了,得亏这一枪啊,没伤着内脏和肠子,伤口只要看着点别感染就算你小子命大。”

小伙计此刻转过头来,看着老鹞鹰:“师父,晕了。”

噗。

老鹞鹰一乐:“不易了,一点麻药没有切开了肚皮往外扣子弹,谁不得迷糊?”

“让他睡吧,不是总吵吵睡不着么?这回啊,没个一天一宿估摸醒不过来。”

老鹞鹰再次用酒洗了手,拿起针线把许锐锋肚皮敛到一处缝上,又抬手拿起金疮药就往许锐锋肚皮上倒,直至药面儿已经在伤口处鼓起了包,这才稳住了手。

小伙计也顺势松开压着许锐锋的膝盖,翻回头来问道:“不是都说枪很厉害么,怎么……”

“你懂个屁,枪也分型号,也分威力大小。”老鹞鹰一边擦手一边解释:“就拿咱家老许现在的用1899来说吧,几十年前的枪了,无论威力还是射速都不及现在的枪,加上这枪大部分都来自国外,有很多国内厂商看到了商机开始大量仿造,就出现了威力更小的低端货。”

“几十年前的枪,还有可能是低端货,不打到要害位置,不是近身位射击震伤内脏,一般没事。所以你许叔开枪只打头,要不然别人怎么管他叫左手枪王呢。”

小伙计充满羡慕的看着许锐锋一身疤痕:“师父,许叔这一身疤都是哪来的?”

“你问哪个啊?”

“这个刀疤。”

“那是刀疤?那是冰签字扎的。我和你许叔让江湖上的24个好手堵住以后,被逼没招了,躲胡同里和人家赤身肉搏,也不知道谁家孩子那么缺德,把冰车和冰签字扔门口了,你许叔差点没让这一下给扎死。”

“那这一排密密麻麻的是什么?”小伙计指着许锐锋手腕上的斑点型疤痕问道。

“沙枪。”老鹞鹰仿佛想起了当初一般解析道:“这可不是别人打的,是在绺子里的时候,这小子自己摆弄枪没弄明白炸膛了,整个人炸的和烤地瓜差不多,满脸漆黑……”

“那这儿呢?”

小伙计指着许锐锋小腹处如草莓一般的红色印记。

老鹞鹰伸手就照着小伙计后脑海来了一下:“什么都问,什么你都问!”

“滚犊子!”

小伙计让这一下抽的连忙下了炕,跑到外屋烧热水去了。

老鹞鹰看了一眼后,给许锐锋的衣服盖好,说了一句:“当着我这个老光棍子你问这玩意儿,这不是找抽么?”

第十八章 你到底是谁啊? 当两天没开门的回春堂被小伙计打开了门板,准备从前门进屋时,门口掌鞋的疤瘌眼看见了。

“狗剩子,你们家咋了,好几天不开板儿,我那婆娘肚子疼都没地方看去。”

小伙计很热心:“我们掌柜的伤风了,怕传染给看诊的病人。您家大娘要是肚子还疼,就明天来吧,明天差不多了。”

“那我明天来啊。”

“唉,我回去跟师父说一声。”

闲聊着,小伙计又关上了门板,没事人一样拎着篮子菜走进了后院,进了后院,这才把菜挪开,打里边掏出一条子五花肉、一条鲤鱼。

“师父,我回来了。”

“就用院里的炉子做饭吧,别用灶了,一用灶晚上这炕都烫后背,没法睡。”

老鹞鹰穿着露脚趾头的袜子坐在炕上正手持针线的缝补,许锐锋躺在他身后连动都没动过,来的时候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

“老登,我这肚子也不是也这么缝上的吧?”

一声微弱打身后传来时,老鹞鹰笑了一下,头也没回道:“你肚子里的子弹还是我用开完腚的手抠出来的呢,你要是觉着埋汰,我再塞回去?”

咳、咳……

许锐锋才想说点什么,就让一口没喘匀的气儿给呛着了。

老鹞鹰也不理会,缝完袜子,伸手掀起许锐锋的衣服看了小腹一眼,偌大个血痂结在上面,周围除了有些红肿外,一点感染的迹象都没有。

他感慨道:“到底是年轻啊,让子弹咬了一口能好这么快。”

“哪好了,我现在还疼呢。”

许锐锋白了他一眼,强打精神说了一句。

老鹞鹰此时才开口询问:“那天到底怎么回事?这两天官面上的消息、江湖中的传闻可都闹得沸沸扬扬。”

“都说什么了?”

“日本人说,李邵阳已经准备向全世界承认他们在东北并没有作恶,却让国党和红党的间谍给袭杀了。”

“话匣子里说,李邵阳是民族英雄,面对强权宁愿自尽也不屈服。”

“江湖上说的就更五花八门了,有说张红岩踩到了你北满第一杀手的地盘上做买卖,让你连人带人质捎带着李邵阳给一勺烩了;”

“还有的说,你许锐锋已经放了话,在北满地面上,没有你的允许,任何人踏入一步就一个下场——死。”

老鹞鹰说话都挂着相,跟舞台上唱戏似得,说完还问:“怎么样,我学的像不?”

许锐锋连笑都快没力气了,骂了一句:“像你姥姥个爪。”

此时,小伙计拎着马札钻进了屋里,顺着墙角蹲坐在边上说了一句:“师父、许叔,鱼熬上了,一会儿就好。”

老鹞鹰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许锐锋纳闷的看着他:“你小子什么时候开始爱听大人唠嗑了?”

小伙计露出傻笑,嘴里两颗虎牙呲着,漆黑的手背跟刚托完煤匹一样:“许叔,您不知道,酒馆里的说书先生最近都在说您,说您是民族义士,虽然身在草莽,但心系国家,大英雄。”说着话,他还竖起了大拇指。

“那怎么没见说书先生来给咱的大英雄缝肚皮啊?”老鹞鹰撇着嘴怼了一句:“这工夫玩上嘴了,那李邵阳死的时候,怎么没一个往上冲的?”

许锐锋就跟让人打了个嘴巴似得,在这番话之后愣那一动不动。

老鹞鹰赶紧问:“哪不得劲儿?”

那是枪伤,他能不在意么?

许锐锋面无表情的说道:“我懂了。”

“懂什么了?”

许锐锋有气无力道:“我懂李邵阳为什么死了,我懂了李老先生为什么扔下了被绑的孙女,穿好了装老衣裳到整个北满民众面前自杀。”

“为什么?!”

许锐锋看向了老鹞鹰:“他在拿自己的命扣动那声震醒我们的枪响。”

“你在说什么?”

“我说,李老先生放着被绑的孙女不救,放着能活下去的生路不要,用自己和一家人的命告诉整个东北,这次和日本人的战争不是元蒙马踏中原的占领,也不是满清入关让华夏子孙屈服,是灭国战!”

他挣扎着起身,哪怕伤口处挤出了鲜血,也强忍着疼靠在了墙壁上。

“他要用自己的死告诉每一个人,不反抗就没有活路;他要告诉所有学生,不反抗就得和狗剩子家二妮一样学日语;他要用自己的孙女告诉整个东北,日本人随时可能闯进你的家门,现在还会遮掩着换一种方式,等真得逞了,就连遮掩都不用了,会持枪而入,将所有人都变成奴隶。”

“到了那时,国都没有了还要家干什么?”

“到了那时,我们身后连保护自己的枪都没有,谁还能过自己的小日子?”

“即便是现在,南京政府还在,日本人都敢如此嚣张,若是真让他们进了中原呢?”

许锐锋都想起来了,他想起了死在自己面前的那个红党。

“还记不记着死在我面前的红党说的话?”

“他问我,想不想在不用心慌的世界里活着。”许锐锋看向了老鹞鹰:“当时我没明白,更不觉着身为北满第一杀手的自己有什么值得害怕。可现在呢?想起日后成千上万的鬼子踏过山海关时,一寸山河一寸血,他们连年迈的李邵阳都容纳不了,更何况成千上万的华夏儿女!”

老鹞鹰不说话了。

小伙计沉默的低着头。

只有许锐锋眼里泛起了泪花。

他不是在哭,是明白了媳妇温婉用烟插进白饭里的残酷。

“老许,你这是当着孩子面亲手给了我一个嘴巴啊。”

老鹞鹰一句话说出,许锐锋的反馈却是:“这一巴掌不是我打的,是李邵阳打的,到现在我这腮帮子还火辣辣的疼。”

“那你打算往后怎么着啊?”

许锐锋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可我有枪,有一身能耐。”

“你是打算把咱们的买卖扔了,跟着你媳妇干?”

许锐锋再次摇头:“我不知道,还没想好。”

老鹞鹰听着许锐锋的话直糊涂:“你把我弄蒙了啊。”

“蒙了么?”许锐锋目光坚定的看向了窗外:“我怎么越来越清楚自己是谁了呢?”

“你是谁啊?”

“中国人!”

第一章 江湖的排外性 “还我山河!”

“驱除日寇!!”

“还我山河!”

“驱除日寇!!”

马迭尔宾馆的咖啡厅里,尚坤靠在窗户旁,扭头望向振臂高呼的游行队伍打脚下经过时,聚精会神。

他看见的,可不光是这群孩子们的抗日情绪,还有漫天传单挥洒的混乱。

作为一名特工,尚坤很喜欢这儿,因为这样的环境非常适合隐藏。

不远处,一个女人缓缓走来。

这个女人很小心,先是找了个空位坐下,待周遭无人关注自己,这才二度起身走向尚坤。可她在未抵达尚坤所在位置之前,视线竟然没有一次和对方接触过,光从外表看,这俩人任谁观察也只能得出‘素不相识’四个字结论。

“先生,您是在等浓情馆的姑娘么?”

尚坤露出了微笑,慢慢站起,伸出手握在了对方黑色蕾丝手套上:“并没有,但是要有这样一位姑娘坐在我身旁,我会感到荣幸之至。”

两人看起来都很有礼貌,点到即止,就连握手都是指尖碰指尖。

这是暗号,暗号并不在言语上,而是指尖对指尖的轻触间,先轻敲两下,空出间隔后再轻敲一下,最后两下收尾。至于言语,说什么都行,而这个女人给出的回应则是摘掉一只手套,另一只手握着白色蕾丝扇。

暗号对上了。

尚坤和眼前的女人同时落座,她这才说了一句:“您怎么约了一个如此显眼的地方?”

尚坤回答:“德国洋行的买办会见鱼水欢浓情馆的老板娘,除了六国饭店的咖啡厅以外,其他地方才是最显眼的吧?”

那女人微微一怔,俩人聊的明显不在一个层次上,她在乎的是周围目光,这个男人,则正全心全意融合环境,不让自己显出半点突兀。

“北满的情况怎么样?”

两个互相不问姓名的人,一见面便开始探讨起了时局。

“不太好。”

她说完这句话后,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担忧,而是仿佛看穿了男人的鬼把戏般坏笑着,这表情,像是一个交际花正在和寻欢作乐的男人过招。

“日本人当街逼死了李邵阳,当地的江湖人物许锐锋因为地盘之争杀了张红岩,一些反满抗日武装想要冒险解救李家小姐,结果扔下了两具尸体后,没有造成任何反响。”

尚坤很自然的把手伸了出去,搭在了她的手背上,如同占便宜般问道:“江湖人物怎么参与进来了?”

那女人羞答答的一低头,故意把手往后一缩,答道:“大老许是北满坐地炮,我们交往不深,但此人从不接鬼子的买卖,也不收取其他江湖人物的供奉,像是高傲的猛虎,不愿意低头看一眼身边的群狼,他怎么可能允许张红岩这种人踩进自己的地盘。”

“这人有点意思啊。”

尚坤很纳闷,但是她,能从其眼中看出一闪即逝的好奇。

这就是特工的厉害之处,他们能让听不到这段对话的人,看见完全不匹配的场景,还能把声音控制在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程度,以此来彰显绅士风度。

“好了,说正事吧。”尚坤收回了手,慢悠悠说道:“自从在奉天让红党搅了局,我们的人也折损过半了,我在尽量保全了半个奉天地下网络的同时,被‘先生’调往黑龙江任职,主理北满地下工作,重新建立情报网络。”

“我缺人。”

尚坤抬起头看向了那个女人:“很缺。”

她也不废话,抻直了询问:“哪方面的人?”

“干脏活的,最好牵连不到我们。”

“为什么不从南京调?”

“一是远水接不了近渴,二是路途遥远很容易出问题,三是执行任务过程中要是被捕,很容易泄露机密。”

尚坤若有所思道:“我们必须吸取奉天的教训,把所有人员全部隔绝开,这样即便是某一处有了问题,也不至于牵连太广。”

那个女人点了点头:“经费充足的话,我们可以用撒花红的方式从江湖上雇佣人手……”

“不行!”

尚坤立即否决了这个提议,随后解释道:“你什么时候见过饭馆的跑堂把买卖当自己家生意干?”

“咱们干的是稍有不慎就要掉脑袋的工作,我不能为了一个随时可能逃跑的江湖人物提心吊胆。”

那个女人想到了什么似得问道:“你是不是就奔着大老许来的?”

她觉着整个北满地面上,符合对方要求的也只有大老许了!

“有什么问题么?”尚坤死死盯着眼前这个女人的双眼,想要抓住其中的哪怕一丝闪烁。

“问题倒没有,我刚来到北满的时候就调查过这个人,他是无党派人士,单凭一腔热血拒绝了小鬼子的重金悬赏,算是为数不多的富贵不能淫。”她思考了片刻:“只是这个人太神秘了,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此人长什么样,江湖人都知道这人姓许,枪法出神入化,左手枪不惧江湖任何豪强,可,毕竟谁也没接触过,万一……”

尚坤挥了挥手,在西装口袋里拿出一根雪茄点燃,随后晃灭雪茄头部分正在燃烧的火焰说道:“没有万一了。”

“可以干掉张红岩已经证明了他的能力;这么长时间都不搭理日本人则验证了他的秉性……”

“要是这种人我们都不吸纳进来,眨眼之间他就会成为别人麾下的座上宾。”

尚坤用力吸了一口雪茄,将烟雾吐出后说道:“关于他,我决定亲自接触,你负责联络。”

“我联系不上他。”

“为什么?你不是一直都在北满地面上和这些人接触么?”

那个女人幽怨的叹了口气:“江湖其实也分很多种,条丁(戏子)也称呼自己是江湖人,但,对于真正的坐地炮来说,他们根本不是里马人(自己人)。”

“就像我吧,经营着鱼水欢,这对于江湖人来说非常重要,因为我能接触到小鬼子军方的达官显贵,可以收集到他们想要的情报。于是,他们会在表面上对我极为照顾,可稍稍涉及到重要信息,一个个的都如同惊弓之鸟。”

“你的意思是,北满的江湖很排外?”

“不,我的意思是,整个东北的江湖,都很排外。”

第二章 钱这不挣回来了么 当许锐锋能自如下炕时,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回家。

老鹞鹰怎么留也没留住,没办法,家里有个孕妇你不让回去也不是那么回事。

于是,这个老中医给他收拾了一堆治外伤的药,还分门别类包在几个牛皮纸包里,几经叮嘱说明白了熬制方法这才把人送了出来。

这不,许锐锋一手药包一手糖人的又出现在了街头,还逢熟人就点头打招呼。

“婶子,出门啊?”

“许啊,你这是走垛回来了?外边咋样,乱不乱。”

“别提了,小鬼子的警戒线是一排又一排,荒山野岭的你都没明白怎么回事,林子里都能钻出来小日本侦察兵,这年月,没事可别出门。”

光从这对话上来看,许锐锋就跟走了几百里山路似得,说的那叫一个真切。

至于瓦房店……

还那样。

老假穿着狗子的衣服靠在山墙边阴影里抽烟,任凭阴凉挂在脸上,完全不管下半身是不是在阳光里暴晒。巡逻?扯淡,他就没挪过窝;

裁缝铺的小裁缝用几根竹竿搭起了晾衣架,把屋子里的一匹一匹陈布打开了在门口晾着,这么做不光能防止布匹犯潮,还能让百姓都看看他们的布颜色多鲜亮;

老乞丐就别提了,一双眼睛贼溜溜的盯着过往行人,见着生面孔就往人家腰间荷包上看,被他盯上,一准会有一群小乞丐尾随,连吵带闹的围上来要钱,等你驱赶走了这群小的,钱包也没了。

这就是许锐锋现在的居住环境,混乱且亲切。

他转过头,进了胡同用脚踢着自家木门道:“家里的,开门。”

老许和温婉没什么亲密称呼,张嘴闭嘴‘老娘们’、‘家里的’,到也不觉得比那些郎情妾意的感情弱多少。

咔嚓。

院里脚步声响起,等门闩响动声传来,院门打开时,穿着蓝色布料旗袍的温婉站在门口露出了笑意、满是欣喜,随即不好意思的用手指将鬓角发丝塞在了耳后。

“还知道回来啊。”她一边怨着,一边伸手打许锐锋手里接东西。

被卷、水壶、火铳,一趟一趟往屋里倒腾,跟搬家似得把许锐锋身上东西都卸了下来,这才算是正眼看了一下他手里的糖人。

这是从街边糖人张的摊子上买的,别人家都做不出龙凤呈祥。

可温婉不急,家里就她一个女人还怀着孕,什么好东西不是她的?老许又不喜甜食。

许锐锋回身关上了院门,转身钻进屋内,进屋先坐在桌边上给自己倒了碗水,饮驴似得大口喝下问道:“这两天怎么样,没什么事吧?我这一回来就听说北满都快乱套了。”

“可不是么,这又开枪又放炮的,还死了不少人。”

温婉顺着话茬往下接,情绪上尽管没什么,可给许锐锋准备洗脸的热水时,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哪不舒服?”许锐锋问了一句。

温婉赶紧回头,把糖人往他手里一塞:“酸儿辣女。”

“那我也不能摘一串川椒回来吧?”老许走到水盆前,往下一弯腰,刚要洗脸:“嘶……”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受伤的地方是小腹,那是活肉,弯腰迈胯很容易抻着,加上创口不小,老鹞鹰还拿刀割了一道,这一弯腰就跟有人用针扎他似得。

“怎么回事?”

温婉反应过来后赶紧扶着许锐锋坐下,这才发现自己男人脸色不对。

那张惨白的脸没有血色,更没有满脸油光,怎么看都不是风尘仆仆的样子,一瞬间,她看向了许锐锋的衣服。

衣服挺正常,有泥点子;裤子也没毛病,裤腿子上都是土印。

这些对于走垛的人都属于家常便饭,哪有吃辛苦饭的在意吃穿、整天溜光水滑一说?

可再一看许锐锋衣服内衬的汗衫……

啪!

温婉直接把汗衫给拎起来了,这娘们和吃了枪药一样问道:“你衣服呢?”

长年累月照顾同一个人,温婉还能不知道自己男人是穿什么走的?他穿的汗衫都洗得发黄了,再看这一件,平日里没见过不说,还白的新鲜,一看就是新衣裳!

哪个女人能受了这个?

还怀着孕。

“唉!”许锐锋赶紧用手搪了一下,温婉那还变本加厉了:“怨不得人家都说走垛的没好东西,你是不是也一离开家就心里长草了?姓许的,这才几天没沾我啊,也太没深沉(耐心)了吧?”

温婉伸手把汗衫撩了起来,拽着许锐锋裤腰带就要看里边:“我他妈倒看看,哪个老娘们看见了留有记号的男人还能往被窝里钻……”

那一脸的委屈啊,这时候要不下点雪,都对不起这表情。

等衣服一掀,她愣住了,纱布都在许锐锋腰上缠了好几圈怎么可能看不见?

温婉不作了,也不闹了,缓缓蹲下看着纱布上一块被鲜血荫透的痕迹问道:“老许……”她抬起头时,满脸错愕,有点恍惚。

许锐锋伸手用指背划过这个女人的面颊:“虎出儿。”

言语中一点怪罪的意思都没有,抬手把桌面上的包袱拎了过来,解开包袱,将里面那件满是血污的发黄汗衫递给了温婉。

“一会儿啊,生火的时候扔灶坑里烧了,省得落下麻烦。”

温婉都没接那件衣服,将许锐锋腰间的纱布小心翼翼解下,看着被处理好的伤口没有任何发炎迹象这才放心的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啊?”

“什么怎么回事?”许锐锋尽可能的解释道:“走垛的受伤不太正常了么?这就是我们过奶头山的时候,人家绺子里的胡子误会了,想开枪先放倒一个把货给拦下,我就成了那个被放倒的倒霉蛋儿呗。”

奶头山?

温婉越听越不对:“那离北满可老鼻子远了,你就这么扛回来的?”

“也不是。”

“我们一起走垛的,有一个干过赤脚大夫,身上常年备着金疮药,我这儿一受伤啊,他就给我上了药,还简单处理了一下。”

“可进城了我也不能满身是血啊,那还不得直接拉宪兵队去?就换了身衣服。”

温婉蹲在那儿仰着头问:“赤脚大夫?还是简单处理?”

她又看了看伤口,随即二番看向了自己男人。

许锐锋立即点头:“没人家,我估摸着就回不来了。”

“嗨,你不是以前总问我身上那些疤哪来的么,基本上都这么来的。走垛么,就是东家花钱买命,我们这些泥腿子拿命换钱。”

哗啦。

三块大洋外带一些法币被许锐锋揉成一把掏了出来:“这不,命保住了,钱也拿回来了。”

第三章 我不配?喝点丧酒给你配蹦起来! “我不配?”

“我他妈喝点丧酒儿都能给你配蹦起来!”

鱼水欢浓情馆里,老鹞鹰喝多了,他正在指着一个女人臭骂,起因是他想和那个女人入正题,可这浓情馆是个蜜里调油的地方,你不把钱花够了怎么可能?加上他一副穷酸样,人家就说了一句‘你不配’。

这不,在北满第一杀手面前都不受气的老鹞鹰急了,那女人还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掐着腰打算回怼,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自打东北地界的外国人越来越多,专属男人的娱乐场所也变成了另外一番模样:

有在舞台上弄一群露大腿穿黑丝的姑娘表演的百乐门;

还有倾国倾城女子单人坐镇的咖啡馆;

如今的北满,普通窑子都是穷人去的,你要是不弄出点花样来,都不好意思说自己这儿有佳丽三千。

这浓情馆,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鱼水欢是个女人弄的,行里人出身,曾在大上海当过夜总会台柱子,回了东北以后,干脆经营起了浓情馆。模式呢,有点像情侣咖啡厅,昏暗的环境、昏暗的房间,一男一女一张桌子外加一盏台灯,搭配上唱片机的《夜上海》,气氛感十足。

想撒欢的老鹞鹰也来了。

可他来,不光是为了男女之间的那点事。

“就是你不配,你个臭流氓!”

这边一吵起来,几个彪形大汉便打后边走了过来,他们在一个叼着烟嘴的女人带领下迅速将老鹞鹰围在了中间。

这群人的出现让那个女人更加嚣张,掐着腰张嘴就骂:“青姐,这老流氓问我里边那件儿是什么颜色的,还脱了鞋用他那脏脚往我裤裆里伸……”

啪!

为首的女人反手就是一个嘴巴,正抽着女人脸上,周围的人全看愣了。

这可是她求都求不来的人,你敢得罪?

紧接着,这位青姐撒娇似得凑到了老鹞鹰身边,挽着他胳膊说道:“爷,您来了怎么不打个招呼呢?”

老鹞鹰更损,胳膊往死里蹭着,嘴上还不依不饶:“这一屋人,就你懂事。”

“爷,姑娘不懂事,您别和他一般见识,一会儿我给您换更好的。”

“不!”老鹞鹰立即否决道:“就她了。”

“不是管我叫老流氓么?我非流氓一个看看。”

那一刻,那个女人面如死灰。

老鹞鹰都不看她,回头和所谓的青姐说道:“先进屋说正事。”

青姐点了点头,冲着手下人扔回一句:“把她捆了送房间里。”便摇摆着腰肢走向了浓情馆办公区域。

什么叫坐地炮?

这就是坐地炮!

尤其当这个坐地炮还是整个北满地面上不要份子钱的唯一一个时,所辖地界里的每一个买卖家都得给足了面子。

许锐锋为了隐藏身份是享受不了这份面子了,那替他享受的只能是老鹞鹰。

他别说喝了点酒和这个本来就是出来卖的女人动手动脚了,就算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扒了对方,竹叶青也得受着,还得把所有客人都赶出去关上店门先让老鹞鹰痛快了再说。

谁让你在人家地面上混日子,还挣人家的钱呢?再说张红岩这个过江的驼龙都死了,凭你能翻起什么风浪。

“许爷还好吧?”

办公室,竹叶青坐在真皮沙发上撇过了腿,靠着老鹞鹰的肩膀给他点了根烟,身上那件旗袍挖空的鸡心领处,满院纯色若隐若现。

满脸涨红的老鹞鹰别看了喝了不少酒,却依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回了一句:“别问,也别打听,有事许爷就嘱咐你了。”

竹叶青脸上没有半分不快,反而贴老鹞鹰贴的更近了一些:“那您这次来是……”

“打听打听消息。”

竹叶青明白了。

回想了一下开口说道:“爷,眼下能有什么消息,倒是日本子那边……”她说着话用眼睛翻正在抽烟的老鹞鹰,想要把对方的一切表情都看在眼里。

“唉!”老鹞鹰突然喊停道:“不是说好了么,鬼子的生意多少钱也不接,怎么还提这茬啊?”

“那能怪我么?许爷在李家大宅一枪就给张红岩撂那儿了,整个北满的江湖人跟逃一样往外撤,这还敢在城里窜的不是小鬼子就是我们惹不起的主儿……爷,你难为人。”

老鹞鹰这通乐,一把搂过其绵软腰肢,顺着腮帮子亲了下去,根本不管自己胡子上的油腻。

他是老江湖了,太知道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事,尤其是现在许锐锋受伤,那就更得高调,得告诉整个东北绿林道,老许还在接生意,让那些想趁其病要其命的彻底死心。

至于真有生意怎么办,又或者老许打定了主意要抗日该怎么办,不是现在该考虑的,江湖人,走一步看一步,先把吃饭的地盘护好了再说。

“爷……唉……爷……”

竹叶青要不挣扎,老鹞鹰差点没上了听!

等她把和癞皮狗一样扑上来的老鹞鹰推开,满脸都是哈喇子。

“爷,我想起个事。”

老鹞鹰也不知道这是竹叶青的借口还是其他什么,停止了下一步的行为问道:“什么事?”

“前一段,有个挺神秘的人找上门来了,说是蓝衣社的。”

“啥社?”

竹叶青一本正经的说道:“我也不懂,好像是南京的人。”

“他们和我谈了很久,打算在北满建立情报站,来观察日本在东北的动向。”

“还说许爷这次干了张红岩之所以没遭到日本子的报复,那是因为他们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五省独立上。”

老鹞鹰伸手抓着自己脑袋上为数不多的几根毛,皱着眉咋觉着自己越来越听不懂了?

“这五省自立和占领东北一样,弄个傀儡出来,让以华北为开端的地域展开五个省份的自立,从而吞噬掉咱们的半壁江山……”

老鹞鹰惊了,立即瞪起了眼睛:“你说啥!”

竹叶青一晃悠脑袋:“我哪知道说的是啥,这不和你学人家的原话么。”

“反正那蓝衣社的人是这么和我说的,说日本子,打算在华北、山东、山西、察哈尔、绥远分别通过分化和扶植汉奸达到地区自立、分化华夏的目的。蓝衣社呢,准备用特殊行动拿到真材实料,曝光这帮人的狼子野心,正在招兵买马。”

“这不,人家找到了我。”

鱼水欢浓情馆不光是藏污纳垢的地方,更是整个北满江湖的情报站,要不然老鹞鹰如此灵通的消息是哪来的?

只不过人家这儿不兴脱了裤子就上炕那一套,玩的是个情调,真谈好了,对面的六国饭店里有的是房间。

“你是说,这个南京的蓝衣社,打算招安坐地炮成为摧毁小鬼子阴谋的利器?”

“大概是这个意思吧?”竹叶青表现的是恪守本分,多一句都不问,可实际上眼睛贼溜溜的始终盯着老鹞鹰,生怕错过每一个表情。

老鹞鹰乐了:“留联系方式了么?”

“说了,半个月后再来。”

半个月……

老鹞鹰摸着下巴上稀疏的胡茬笑容越来越盛:“行,要是再来,你就和他们说,老鹞鹰苦求报国无门久矣,为国出力自当奋勇当先,奈何……”

“说人话!”

竹叶青气的呀,也不敢怪罪,只好娇嗔着说道。

老鹞鹰倒也配合:“就告诉他们,杀日本人、杀汉奸的活儿,我们全接,就是价高,手里的家伙也不太趁手,问问能不能给弄一套德系装备。”

“没了?”

老鹞鹰点头道:“可不没了。”

“人家还有要求呢,那就是要亲自见一见许爷。”

老鹞鹰脸上的笑容变阴了,脑海中闪过的全是刀光剑影,最终斩钉截铁的说道:“那不可能,你就告诉那位爷,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第四章 责任 秋天到了,日渐微凉。

当温婉再次出现在裁缝铺的后院,身上穿的已经不再是夏日旗袍,变成了灯笼腿的厚裤子搭配上身红底黄花的厚衣衫。

而此时,绣娘则站在她面前十分严肃的拿着一张信纸正在低声宣读什么。

“嘉奖!”

温婉满眼喜悦的看着那张信纸,似乎那是对自己所有牺牲的肯定。

“鉴,北满地下人员在‘李邵阳事件’中做出的卓越贡献,特此嘉奖。”

“李邵阳老先生的牺牲寄托了我们所有革命者的哀思,可他老人家用自己的死,点燃了全国人民的抗日热情。”

“浙江、湖南、湖北乃至全国各地的各大媒体以此为题,在广大的人民群众面前彻底揭露了日本帝国主义的丑恶嘴脸,学子们高举横幅走上街头开始为李老的离去而展开了声势浩大的游行……”

将这封表扬信读完,绣娘把信纸递了过去。

“温婉同志,这是组织对我们工作的赞许,也同时在期待着我们再接再厉。”

温婉接过信,视若珍宝的一遍又一遍看着,当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的那一刻,才依依不舍的将信纸折叠,刚要塞入袖口,又将其拿出递了回去。

“烧了吧。”

绣娘很欣赏温婉的小心谨慎:“是啊,现在的环境下,你的确不适合保留这样的信件。”

温婉摇摇头说道:“周长明和牺牲在这次任务当中的每一个人,都应该看见这封信。”

这句话说出时,气氛显得有些低沉。

“温婉同志,这次的事情你不用有任何自责心理,是革命就会有牺牲,更何况这次周长明同志的牺牲,主要责任在我。”

“你?”温婉不解的看着绣娘。

“是我没有把控好局面,如果可以安排的更妥善一些,我相信结局一定是另外的模样。”

绣娘一字一句说完的那一刻,温婉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暖意。

旧中国已经让封建荼毒的快要凉透了,从上到下由皇帝到大臣每个人想要走向权力巅峰第一件事就得学会推卸责任保全自己,什么时候有人拿出过这样的魄力?

“我已经向组织上写了检讨信请求处份。”她的双眼中没有任何虚假成分,隐隐的愧疚和外在强撑的刚强让温婉感受到了极致的保护力。

绣娘也在为每一个牺牲的同志难过,但这一刻,她必须选择彻底释放温婉。

这些话本该温婉来说的,假如她能获得更清晰的信息,若是可以准确知道对方的身份和实力,也许一同接受嘉奖的人当中就有周长明一个。

可绣娘并没有说出任何一句类似的话。

她承担下了所有,为的,只是要让温婉这个在一线工作的属下不要自责。

一个地下工作者决不能自责,自责就会让心理压力过大,容易出错。所以,合格的领导必须勇于承担一切,无论这个过错是否属于自己。

这是简单的自我牺牲么?

不。

这是一个国家欣欣向荣的开始,因为所有人都在各司其职。

“给。”

绣娘主动将话题截停,伸手打怀里拿出一瓶药递了过去:“你要抗生素干什么?”

温婉拿起药瓶晃动了一下,拧开瓶盖一看,抬起头:“就两粒?”

“已经不错了,日本人现在正在控制药品,这两粒还是花费了很大精力找到的。”

“你还没说要这东西干嘛呢。”

温婉将药收起来说道:“老许走垛的时候受伤了,枪伤,说是土匪打的。”

“严重么?”

她没回答:“我只是不理解……”

“不理解什么?”

“绣娘,你说一个人在滨绥图佳受的伤,经历走垛的一路颠簸有没有可能安全回到北满,还在过程中伤口有了愈合的迹象?”

绣娘也产生了怀疑:“你的意思是,在走垛的严酷环境下、缺医少药的情况里?”

“要是有一位赤脚大夫呢?”

“那也不可能。”

绣娘很负责任的说道:“我在战区医院工作过,枪伤是需要静养的,同时需要大量营养滋补和抗生素,在走垛的时候,就算能把命保下来,身体恢复也不可能有你说的那么快。”

“你的意思是,老许……”

温婉沉默了。

绣娘紧盯着她说道:“这可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万一老许身份不明,你等于始终置身于危险之中还不自知。”

“那不可能!”

温婉很认真的保证道:“老许大字不识一个,不可能是其他方面的人,他啊,就是会练两套把式,这也是他走垛的原因。我都和老许过了这么久了,他的脾气秉性根本不适合成为一名特工。”

“绣娘,你也是在大后方选拔出来的潜伏人员,你认为哪个组织会挑选一名不识字的人成为特工?”

绣娘无言以对了,识字是成为一名特工的基础标准,包括日本人在内,所有国家挑选潜伏者都会将文盲剔除出去,这是大忌。

“你要说他身上有和特工相似之处……”温婉仔细回忆着说道:“倒也有。”

“你说说。”绣娘严阵以待。

“老许经常睡不着觉……不过那就是不走垛的时候闲的……”温婉在只有她们俩的小院里,有些羞臊的左顾右盼,确定了没人偷听才压低声音道:“可天黑的时候你要和他折腾两回,也能睡的和死猪一样,有一回啊,我都让他打呼噜给吓醒了。”

“要死了你!”

多严肃的绣娘这一刻也保持不住了,伸出手照着温婉肩膀拍了一下,两个女人捂着嘴笑成了一团。

这可能是她们在血雨腥风中的唯一乐趣了。

“温婉同志,单凭你说的这些,不足以肯定许锐锋的普通民众身份,加上这次受伤实在太过不寻常,我还是决定向组织汇报此次事件,等待上级领导调查清楚。”

“我理解。”

绣娘似乎感觉到了这个时候说这些显得不太对劲,这才强打精神改变了口风。

温婉呢,也觉着两人之间的友情进展太快,配合着回应了一声。

可再一抬头,两个女人的视线对到一处,仿佛都想起了温婉刚才所说的那一幕,脑子里就跟有了画面似得‘噗呲’一声共同笑了出来。

两个孤独的灵魂如水面漂泊的浮萍一般碰撞在一起,这特殊的环境让二人的感情迅速升温,她们说着、闹着,单凭共同的信仰相互依存,若是真到了关键时刻,甚至都不需要谁的劝说,便能替对方去死……

第五章 男人和女人的默契 一碗茄子酱,半盆高粱米饭摆上桌的时候,许锐锋就开始咂吧上嘴唇了。

啧。

“又没肉啊?”

“你不会自己扒开茄子看看?”

许锐锋用筷子挑开一个完整的茄子,茄子内满满的肉馅香气扑鼻,将其和肉酱一搅拌,配上刚撕下来的葱叶——香!

井拔凉水泡的高粱米饭配上茄子肉酱,那把许锐锋吃的,油星、咸淡都有了,愣是往肚子里塞了整整一二大碗饭,才放下了饭碗。

“这才像人过的日子。”

他摸着吃饱的肚子往椅子背上一靠,接连打了三四个饱嗝才舒服的哼唧了出来。

温婉则用筷子尖几个粒儿、几个粒儿的往嘴里送着饭说道:“是啊,这日子过的是舒坦,可整个北满有几家能过上这种日子的?”

许锐锋赶紧摆摆手:“你说的都对,就是能不能别在我刚吃饱饭的时候说?你说我这儿才舒服了,你立马就整出伤春悲秋那一出,实在不行明天你也给我贴饼子吧,好歹我耳根能清净点,让我和那些吃不上饭的一个待遇还不行么?”

温婉白了他一眼,把手里的葱叶往茄酱碗里一丢,投降般说道:“不说了,不说了,中不?”

“唉~”

许锐锋拖着长音:“家里的,一会儿吃饱了我带你出去溜达一圈啊?老在家待着也不是个事,我可听人说了,老娘们生孩子之前得活动。”

“行。”

许锐锋盘算道:“二人转就别去听了,那里边都是脏磕,孩子听见不好,要不我带你看皮影戏去吧?”

“我上次走垛听把头说,有一种洋皮影特别好看,在一个大屋子里挂快布,给真人都扔布上,你能看见他们亲嘴……”

温婉乐的啊,靠在椅子上用拿筷子的直捂嘴,好半天才缓过来:“土老帽,那叫电影!”

“有电啊,那拉倒吧,花着钱再给电着……”

温婉让许锐锋的插科打诨气的没招了,揪下半截葱叶子扔了过去。

这可算是让许锐锋逮着了机会,捡起葱叶子跟要摔盆的孝子差不多,哭丧着脸:“家里的,你是不知道,外边有多少老百姓都过不上咱们这日子呢,有的家里连苞米面都连不上顿……”

“你吃饱了是不是!”

温婉说不过他,更想不到这败家玩意儿拿自己的话转过头来就玩了一招吃了吐。

“你看吧,我就说让你吃饭的时候别提这茬,怎么样,吃不下去了吧?”

还全是他的理!

温婉把手里的碗筷往桌子上一放,佯装发火道:“我不吃了!”

许锐锋赶紧哄:“别啊,再给孩子饿着。”

“那你还说不说?”

大老许冲着满是胡茬的脸上就是一下:“我也是贱,惹完了还得哄,你说我惹你干啥。”

当温婉扬起战斗胜利一般的下巴,许锐锋笑了,特别憨。

日落黄昏。

两口子锁上了家门如寻常老百姓一般走上街头,这次温婉没要求去马迭尔,似乎也把看电影的事给忘了,就漫步在街头各式各样的小摊前。

他俩没怎么交流,许锐锋在外边还装的和大老爷们一样,背着手,昂着头。温婉就在身旁跟着,偶尔路过卖头花的摊贩前停下脚步时,也不打招呼,许锐锋呢,就跟能感觉到身后那个女人没跟随似得,会站在不远处驻足。

“老许,好看不?”

温婉看见点什么新鲜玩意儿都喜欢这么问。

“别问我,我没钱。”

这也是东北老爷们许锐锋的日常回答。

有时候许锐锋挺纳闷,钱都在你兜里,想买你就买,老问好看不看干什么?

可温婉只会在被窝里的那一刻才教他,说‘女为知己者容’,这女人看上什么东西不一定要买,更想要的是称赞,心里在意的那个男人的称赞。

许锐锋懂了,嘴上却说:“没工夫,净事儿。”

夜幕降临了。

小两口在日光逐渐消失的时候回到了家,许锐锋直奔厨房捡起两个地瓜在院里就烤,温婉则把两人一天的衣服都扔进了盆里泡上,随后,打了一盆热水坐在床上泡脚。

许锐锋不太可能去干家里的这些琐碎事,即便温婉怀孕了,饭也是她做、衣服也是她洗。可大老许知道怀孕的女人总是饿,能在出门溜达一圈后,不顾小腹上的枪伤,蹲在院里的火堆旁捡起烤地瓜送进屋里。

“别着急啊,烫。”

他被烫的两手互换着将烤地瓜送到了床头柜旁,柜子上沾上一层油腻,烤掉的地瓜皮也落到了地上,温婉的地,白擦了。

但她不介意,这年月能找个这样的老爷们已经不易,温婉知足。

搬过小板凳,许锐锋就再温婉的洗脚盆边上脱了袜子,将两只大脚塞进了盆里。

温婉拿着书,随口说了一嘴:“有点凉了。”老许这个时候就得把脚拿出来,踩上拖鞋去兑水,等兑完水再回来,才坐好要把脚放进去……

“哎呀,你煮猪蹄呢?”

这哪是洗脚的温度啊,放里俩鸡蛋都能煮熟了。

“热么?”

许锐锋瞪着眼睛:“废话。”

“我怎么不觉着热?”

“你是人了?!”

温婉放下书,擦了脚,和往常一样蹲在洗脚盆边把手伸了出来。

许锐锋还不太乐意,被她强拽着扥过一只脚,放在了盆里。

嘶。

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老爷们此刻被烫的龇牙咧嘴,全身紧绷,直到脚面子都红了,这才一点点使劲儿挤着眼睛:“我他妈都让你烫哭了。”

温婉给许锐锋搓着脚后跟,头也不抬:“你挨枪子的时候也这么哭爹喊娘的?”

“那不能。”许锐锋回答的还挺仗义:“挺大个老爷们,牙打掉了往肚子里咽……唉、唉、祖宗……”

他另一只脚也让温婉塞盆里了。

夜深。

小两口关了灯躺在床上背靠着背,温婉在挨着墙那边玩头发,许锐锋眨着眼。

这几天,他好几次都要张嘴和温婉说了,告诉她自己是什么人,趁着俩人感情好的热乎劲把这一篇赶紧掀过去,可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到了关键时刻说什么也张不开嘴。

可能是温婉太好了,好的让许锐锋觉得自己有点配不上她,这要是一着不慎,媳妇和孩子都没了怎么办?

人家是玩理想的!

“睡不着?”

“嗯。”

两口子都翻了过来,平躺在了床上。

“难受不?”

她不说其实还好,许锐锋也没想那么多,这一说,直接上听,全身都努着劲儿。

“死样。”

温婉爬了起来。

这是许锐锋又一次感受到这个女人真真正正的温柔……

第六章 连娘们都知道提上裤子得要钱 “叔~”

“许叔~”

清晨,许锐锋还在被窝里趴着呢,狗剩子便开始敲门了。

温婉正在院里洗衣服,一边应答着,一边用腰间的围裙擦手:“唉,来了。”

门一开,温婉满脸笑意:“呦,姚大夫啊,您怎么来了?”

老鹞鹰一脸正经的说道:“这老许不是因为走垛的事伤了么,我来瞅瞅。”

他有两处买卖的事温婉知道,更知道自己男人在人家马帮走垛,眼下受了伤,当老板的来慰问一下倒也合情合理。

“哎呀。”

温婉一拍巴掌,特别不好意思道:“对不住,老许还没起呢。”说着话就往屋里跑:“老许,老许~快起来,姚大夫来看你了。”

许锐锋这个烦,他能睡好的时候原本就不多,现在这一搅和,满肚子怨气儿。

“姚大夫?”

老鹞鹰在外边喊着:“老许啊,伤好点没有?”

一听对方的动静,许锐锋就知道这是有事。

他来北满都多少年了,搬到瓦房店时间也不短,可这些日子里,老鹞鹰从没登门过哪怕一次,生怕哪次登门给许锐锋招来尾巴,这回怎么来了?

“赶紧,上街买菜,中午留老……板在咱家吃饭。”

人之常情温婉肯定懂,打床头柜里掏出两块大洋和一把法币便往门外走。

紧接着,老鹞鹰进屋了。

他都没让许锐锋起床,掀开了衣服先检查伤势,随后就坐在狗剩子从外屋搬进来的椅子上说道:“放心吧,伤口基本上没什么事了。”

“你怎么来了?”

许锐锋穿着蓝布大裤衩坐在床上围着被,不解的看向了老鹞鹰。

狗剩此时很懂事的走出了房间,就坐在院门口的门槛上,摆出一副小孩不爱听大人聊天的模样抬头望天,实际上,周围一切动静都在这孩子眼睛里。

“正好,给我看看这个。”

许锐锋一伸手,从鞋里拿出一粒白色药片递了过去,当这东西进入了老鹞鹰的手中,对方立即惊讶的说道:“你哪来的?”

“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许锐锋不答反问。

“抗生素,对你那伤大有好处,只是这东西日本子正在控制,连我都弄不着……”

许锐锋这才满意的点头:“昨儿我们家那口子拿回来的。”

“难怪。”老鹞鹰似乎对此也心知肚明。

“见过氰、化钾以后,这东西我也不敢吃,就随手扔进了鞋里,假装喝了口水糊弄过去了,这不,正准备让你看看是个啥,你就来了。”

“老登,你说咱是不是有点小人之心了?”

老鹞鹰秉承着江湖人的理念回应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不知道为什么,当温婉的身份逐步开始清晰,许锐锋越瞧人家就越觉着自卑。

这已经不再是自己花五十块银元买回来那个村妞了,人家现在往大了说,是抗日救国,往小了说也得是舍己为人,那未来是和李邵阳一样的人,没准就能带上民族英雄的帽子,老许呢?草莽。

“弄明白温婉是哪方面的人没有?”

老鹞鹰纠正道:“反正她不姓蒋。”

许锐锋一愣,这话听着过于肯定了,老鹞鹰可是个说话只说七分的紧嘴巴,什么时候下过这般定论。

“你怎么知道?”

“蓝衣社找咱了,通过竹叶青递过话儿来了,原话是,‘许兄壮举吾等皆拍手称快,望会晤’。”

“什么意思?”

“招安!”

这才是老鹞鹰能在许锐锋身边待这么久的原因,他除了身手不行以外,脑子、医术,都是一等一的,即便在绺子里,那也不是一般炮儿。

许锐锋再问:“他们找咱主要目的是啥?”

“你知道五省自治不?”老鹞鹰干脆不问了,这事对他来说都听着新鲜,更别提许锐锋了。

日本希望收买、分化、扶持汉奸等等手段将华北、山东、山西、察哈尔、绥远等地分别建立起全新政权,如控制伪满一样将其牢牢控制在手里,从而达到分裂华夏逐步蚕食的目的。

蓝衣社现阶段的主要任务就是要破坏、揭露一切有关‘五省自治’的阴谋,彻底毁灭日本全力打造的‘大东亚共荣’形象。

如此一来,招兵买马就成为了最关键的一步,而许锐锋这个时候干掉张红岩等于主动站到了日本人的对立面,当然是他们所要争取的目标。

“你答应了?”

老鹞鹰微微一笑:“你这主心骨没点头,我能乱说话么?”

“蓝衣社让竹叶青给咱们带话说想和你见一面,面谈国事。”

“你怎么说的?”

老鹞鹰展现了自己的睿智:“我说,你老许现在身份敏感,不适合见面,要有任何需求,我老鹞鹰愿意舍命代劳。”他接着说道:“如此一来,你也有个缓和的余地,想见面,直接去就行了,到时候用个怕有人走漏消息的借口也就能糊弄过去。现在是他求咱们,肯定不会追究,就算有坏心眼子,也不至于用对付你许锐锋的严阵以待对付我老鹞鹰,起码到了谈不拢要逃跑的时候,咱们能省点劲儿。”

“你要是不想见,我干脆就自己去,到时候能坑他们点什么就坑点什么,实在不行还能谈买卖,你不是愿意宰小鬼子么,这是现成的生意啊。”

老鹞鹰把进、退两条路替许锐锋考虑的明明白白,什么都不用他操心。

“蓝衣社……”

许锐锋念叨了一句,还真惦记上了。

他正愁怎么能和温婉拉齐段位呢,蓝衣社来了,这正是自己所需要的。可那群搞政治的自古就比江湖人要奸猾,一个不小心,结局很可能是万劫不复……

“觉着没和这群人接触过,有点不托底?”

老鹞鹰把许锐锋的脉象拿捏得准极了,眼看着老许慢悠悠点头,他才说道:“我寻思过了,什么事都讲个诚意,所以提前说了个要求。”

“什么要求?”

“我说啊,咱们手里现在没什么像样的家伙,以后合作起来也不方便,就问问,看在都是共同报国的份上,能不能给弄一批德国货。”

噗嗤。

许锐锋当场就乐了:“你呀,还真是雁过拔毛。”

老鹞鹰也满脸坏笑:“那咱用命去拼,他们总得意思意思吧?”

“这年头,连老娘们都知道提上裤子得要钱,谁也不虎呢。”

第七章 这诚意还可以啊 老鹞鹰和狗剩子是在许家吃的饭,酒过三巡后,唠的就是滨绥图佳一带山匪趣闻,说这个温婉没兴趣听,哪有女人爱听老爷们三吹六哨的。

她们爱听的,是老鹞鹰给老许升了官。

准确的说应该是姚老板看在许锐锋负伤的份上,提升他为马帮把头。

当然了,这是演给温婉看的,为的是给许锐锋找出更多自由时间,方便以后的行动。

对此温婉很高兴,走垛是出去一趟拿一次钱,把头不一样,有月份,按月收,走垛另算。

这不,嘴叉都要乐到耳朵根的温婉当时就领着狗剩子去厨房吃饭了,后来狗剩子和许锐锋学,说婶子几次三番想套话都被自己用傻笑给糊弄过去了、这么做会不会有点不地道时,许锐锋伸手在这小子脑袋上胡撸了一把。

温婉的心思还是太简单了,她眼里甚至都没有江湖,有的不过是一个热血青年的报国之志,以为自己经历过残酷的敌后谍战就算看透了世间凶险,实际上哪是那么回事?社会底层的鬼心眼子你根本就没见过。

就拿这狗剩子来说吧,表面上看起来是个孩子,可你知道他八岁就给土匪当眼线,看见受伤至奄奄一息的许锐锋第一件事便伸手往他怀里去摸钱夹子么?

“叔,您教我打枪吧?”

回春堂后院,狗剩子趁老鹞鹰不注意溜了过来,满脸崇拜的问着。

“学什么打枪,江湖、官场你都不许进,你这辈子就一个任务,替你爹活着,好好活着,生一窝崽子传宗接代。”

“可我爹已经死了。”

“所以我欠他一条命。”

狗剩子姓杨,家里有一亩八分地,靠天吃饭虽说不至于饿死,但也绝没有什么好生活。

杨沙子是他爹,叫白了也就叫成了杨傻子,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因为抽大烟上了天王山,成了一名土匪,撇下狗剩子的母亲和一儿两女当了一次彻头彻尾的混蛋。

许锐锋的亲爹是天王山的大当家,一个把座山雕他爹的绺子打拉胯了三回的男人。许大当家这辈子没信过谁,就得意杨傻子,每天晚上睡觉都让他守门,一直到天王山被张作霖给剿灭了那一刻,许锐锋还亲眼看见杨傻子为了给他爹挡枪子死在了山涧口。

后来许锐锋入了闹市,第一次接买卖时,丢了半条命昏倒在这小子家门口,再醒来,赤条条的被扒了个精光,那狗剩子还不乐意呢,非要扣许锐锋手指头上的戒指。要没有这一回,他这辈子也不可能找回狗剩子一家人。

杨傻子欠他们家里人的,许锐锋欠杨傻子的,转过头,把债都还给了狗剩子,不光收留了这小子,还供她俩妹妹念书。

老鹞鹰倒是很喜欢这孩子,一见面就用非常经典的话语点评了他:“外表忠厚似牛,内心奸诈如狐。”

没过两年,当他们在被北满立住了脚,许锐锋成了当地的坐地炮,这个称呼变了。

变成了:“这小子就算是教育好了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

原因是有三个小贼趁着老鹞鹰出门找女人来偷东西,狗剩子应对有度且一点没慌,先是假装家里有很多人的不停呼喊大家起床,紧接着翻墙出去就在院外守候。他仿佛断定了这群贼一定会跑,愣是等第一个、第二个都跑了,第三个小贼从面前经过时,才冲上去一闷棍拍倒了那个二货。

等老鹞鹰回来,被留下的小贼差点没让狗剩子打死,他呢?还宛如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汇报:“师父,我都替您问过了,这三个人没什么背景,就是普通的贼。”

他竟然在老鹞鹰没回来的时候审讯上了!

第二天老鹞鹰立马和许锐锋念叨着:“这小子,就是江湖里这片澡泽里土生土长的一棵歪脖子树。”

就这么个孩子,别说是温婉了,老鹞鹰都得连打带骂再扣上师徒名分才能降住,偶尔还得搭配上一句:“老许,我如今怎么看不出狗剩子这孩子服不服我了呢?”

他都不自信了。

许锐锋敢让狗剩子入江湖么?

真送入了江湖,是往江湖里释放了一头谁都降服不了的猛兽、还是雕了一尊普度众生的佛祖,谁敢打包票?

算了,还是养着吧,到时候再生一窝孩子也就算是对得起杨傻子了。

“狗剩子,前堂看店去。”

应对完了看诊的病患,老鹞鹰打前厅走向了后院,到了这儿,头一件事就是把狗剩子撵走。

许锐锋还问呢:“你说,当年的杨傻子有狗剩子这两下么?”

“你呀,这些年都把时间花在练本事上了,没怎么关注过这孩子,我不客气的说,八个杨傻子捆一块,都不够狗剩子一个人祸害的。”

“这孩子出息了?”

“打根儿起就这样,都是让世道给磨的。”

老鹞鹰一边说话一边从腰里掏钥匙去开地窨子的门:“我和这孩子细聊过,以前他们村有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总欺负他,这小子就下了狠心了,用一年的时间练块儿,直到体格比那群孩子都膀大腰圆了,还让这群臭小子以为他不计前嫌认了他当大哥……”

许锐锋回头看了一眼憨厚的狗剩子,愣没觉察出来他能有这份毅力,谁知道老鹞鹰话锋一转:“直到第三年,那几个孩子中打狗剩子最狠的两个全被坑进了班房,至今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呢。”

“我跟你说老许,你绝对不能教他刀啊、枪啊的本事,要不然再过两年我都应付不了他了。”

咔嚓。

地窨子门锁打开那一秒,老鹞鹰捅开了油灯,许锐锋往里一进,他最熟悉的枪械全都赫然在列。

熟悉的火药味不由自主的钻入了鼻孔……

满屋子的全新武器正在等待主人解封,许锐锋一看这东西眼睛里都冒绿光!

波波沙冲、锋、枪、莫辛纳甘、捷格加廖夫轻机枪、托卡列夫手枪……

“老登,你这是带人抢了老毛子军火库吧?”

许锐锋挨着个把枪械都拆卸开来逐个零件检查,那没有任何剐蹭痕迹的零件代表着这批枪械的全新程度,枪械上的编号则证明着他们是正规军制式武器的身份,绝不可能是小作坊的仿制品。

老鹞鹰在屋里抱着膀在笑:“我哪有那本事啊,这都是蓝衣社的人给咱弄得,我瞧着,诚意还可以。”

“人家还说了,现在日本人查的紧,德系装备不太好弄,先给一批苏式当头期款,等以后查的不这么严了,一定弄一套德系。”

许锐锋都稀罕坏了,光是眼前这一套,在东北地面上没有十根金条你想都不要想,就这,还不保你全新。

“老许,那,蓝衣社的人见不见?”

第八章 咄咄逼人了吧 能睡着了。

许锐锋心满意足的睁开眼那一刻,充足的睡眠似乎让整个世界都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他看见阳光在窗外映照出的射线正随着目光的转动随意变长或者缩短,还能听见秋日里泛黄的落叶随风撞击在玻璃上的声音……

嘎吱。

就连野猫踏瓦而行时,稍有不慎发出的声响都可以轻易判断出准确位置。

在连续几天安稳的睡眠之后,许锐锋似乎一下就恢复到了最佳状态,如果当时面对张红岩的是此刻的自己,他有超过八成把握可以不受伤将其带走。

“别拽被。”

被窝里的温婉伸手抓了一把棉被,将所漏出的那一点点缝隙堵死,懒洋洋的享受着深秋时节、清晨被窝里的那一丝温暖。

看着这张逐渐变懒的脸,许锐锋宠溺的笑了。

他好像明白自己为什么能睡着了,眼下的自己要是真和蓝衣社联系上,岂不是如同温婉一样,也有了根么?即便不奢求当什么民族英雄,可也不是草莽了吧?

起床。

老许把棉被的边边角角塞好后,往炉子上坐了一砂锅瘦肉粥,随即肩上搭好了扁担挑着水桶出门,几个来回间,向水缸灌满了清水才琢磨着是时候在家里按一根撅尾巴管了。

对,那玩意儿好像叫自来水,就是插到墙上伸手一拧便自己出水的东西。

这等孩子生下来以后,洗尿戒子多方便啊。

想到这儿,许锐锋乐了,他想起了老假。

当初就是这老小子觉着撅尾巴管好,才去六国饭店偷回来一根水龙头让大家开了眼,回来的时候还嘚瑟呢,逢人便说:“瞅见没有,就这东西往墙上一插就出水!”

结果,等回到家,愣是在墙上挖了个洞就把水龙头插墙里拿水泥砌上了,忙了一溜十三朝后,第二天碰上许锐锋还问呢:“老许,你说撅尾巴管放水是不是有时间限制的?”

许锐锋差点没笑死,他详详细细给老假解释了一遍,说这东西想要出水得先和自来水公司联系,人家把管道铺过来连接好供给水系统才行后,老假一知半解的皱起了眉。

转回头,许锐锋在马路边上看见老假正忽悠邻居家寡妇二婶:“二婶,城里的撅尾巴管怎么样?稀罕不……”

现在,两家墙上一家一个大窟窿,寡妇二婶瞧见老假就冷着脸吐痰,他要不是穿着那身狗子皮,二婶都能挠他。

“傻乐什么呢?”

温婉起床了,看见自家男人、站在砂锅前一边熬粥一边笑,问了一嘴。

“没事,我这不想起了咱家应该按一根撅尾巴管了么,顺道就想起了老假。”

温婉从酱缸里捞了点酱黄瓜,用清水洗干净后摆放在桌面上说道:“自来水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那老假怎么就跟什么都没见过一样,这要是看见新京的抽水马桶,还不得把脑袋扎里喝水啊?”

噗。

许锐锋没憋住乐的说了一嘴:“真没准。”

突然间,许锐锋下意识的说了一句话:“咱们现在的国民素质真得提升,要不然怎么可能打得过小鬼子,现在很多老百姓拿着枪都不知道怎么使,我可听马帮那群弟兄们说了,人家日侨区的女校都由教官带着练打枪。”

至于接下来温婉是怎么回答的,许锐锋仿佛主动屏蔽了一样,他发现了一个问题,那便是自己所关心的不再是这个小家了,更不是北满、东北,而是惦记起了‘国’。

就好像和蓝衣社联系上以后,自己也有了为国担忧的资格。

那时,记忆中的温婉在自己面前一次次的惆怅都变得生动了,因为在这一秒,你也可以理解那种情绪究竟来自何方。

“我吃饱了。”许锐锋扔下粥碗穿上长衫走出了家门,身后是温婉的呼喝声:“唉,没吃完就走啊。”

“晚半晌回来别忘了带把韭菜,我想吃馅盒子了。”

温婉把许锐锋剩下的半碗粥倒进了自己碗里,完全没看出自己男人的变化一般絮絮叨叨:“这不是浪费么。”

而许锐锋之所以匆匆忙忙离开,则是害怕被媳妇看出点什么来。

他已经感受到了自己所需要的,灵魂有了归宿一般也不再浑浑噩噩……

……

黄昏。

老鹞鹰关了药铺门独自背着手走向城里最繁华的街区,他在商贩叫嚷着‘贴饼子,刚出锅的贴饼子’、‘野菜团子、野菜粥,五个大子儿管饱’的街头走过,慢慢走向自行车、人力车、电车、汽车满街跑的闹市,当眼前出现了高耸的六国饭店,才转身拐入街对面一溜酒吧、咖啡厅、西点屋、浓情馆的鱼水欢。

他来了,宛如从地狱一步跨入天堂。

代表许锐锋。

叮铃铃。

当鱼水欢浓情馆的店门被推开,门口风铃声响传来时,老鹞鹰坏笑着望向吧台围坐的一群女人走过,仿佛在说‘今儿大爷配么?’。

当然,没人回答。

“呦,姚爷。”

老鹞鹰轻车熟路走向了里间屋的办公室,敲响房门时,竹叶青拧动把手探出头来,瞧见了这张长着老人斑的脸,嗓音瞬间变得娇滴滴,夹着喊了一句。

老姚伸食指在其下巴上一抖:“还是那么招人。”

说了一句后,迈步直接走入。

这儿,还是他所熟悉的那间办公室,地上的地毯、墙角的意大利小牛皮沙发都未曾改变,唯独办公桌后的主位上今天多了个人,在其身后,还站着两个背手跨立的汉子。

一搭眼,老鹞鹰就觉察出了中间那个男人的不一般,因为他根本从这个男人眼里看不出态度,宛如不会被任何事情所震撼似得,但,他极力保持的微笑似乎正在表现着自己的友好,像是对这次的接触势在必得。

竹叶青赶紧介绍:“那什么,我给二位相互介绍一下,这位,是北满响当当的老鹞鹰,姚爷;”

“这位,是……”竹叶青还想给人家稍稍做点隐瞒,也好在谈不成买卖时,给双方一个退路,谁知道,此人起身绕过办公桌直接走了过来,冲着老鹞鹰伸出手说道:“蓝衣社,尚坤,目前主理北满情报工作。”

老鹞鹰一皱眉,很不合时宜的说了一句:“尚先生有点咄咄逼人了吧?”

这是一见面该说的话么?

你一张嘴就说自己是南京的人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今天咱要是嘴里吐出半个不字就得血溅当场呗?

如若不然,那双眼睛里为什么会展现出淡漠生死、只有成败的光来!

第九章 不为良相便为良医 “没这个意思。”

尚坤看见老鹞鹰没伸手,自顾自把手收回,一点都没觉着尴尬。

“不过是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失望,我本以为可以直接见到许先生的。”

这个男人的从容让老鹞鹰意外,他所见之人都是两句话不对付便要拔刀,三言两语压制不住没准盒子炮都掏出来,哪有这般举重若轻的。

“您别介意,我们家许爷身份太过敏感,实在是不方便前来,别说你们了,我想见一面都难。”

老鹞鹰张嘴就把自己摘出去了,摆明了是在说‘把咱留下也没用’。

尚坤抻了抻身上的中山装,用手往沙发上一引,问道:“这么说许先生原本是打算见我的?”

老鹞鹰都精成什么样了,补得防着点这是个套么?

是,那竹叶青是好几年的老关系了,应该值得信任,可要是她也被骗了呢?这年头啊,最好就是谁也别信。

“老许啊……”

“老许?”

尚坤在瞬息之间就抓住了老鹞鹰的口误,立即说道:“这么说许先生应该是年龄在三十五岁到四十岁之间,对么?”

老鹞鹰傻了,一个称呼,怎么让人家把年龄段给猜出来了?

“何以见得?”

尚坤一边打茶几上的雪茄盒里拿出烟来,一边解释道:“北满坐地炮人称大老许,喝号左手枪王,因被二十四名东北各地坐地炮围剿反杀十八,一战成名。”

“此战后,北满再也没有任何坐地炮踏足,也就成了大老许的地盘。”

“但此人过于神秘,要不是和张作霖有怨,连续三次刺杀都没能得手,也不至于让东北王一嗓子喊来了全境高人要他脑袋。”

此刻,尚坤将用打火机点燃的雪茄递给了老鹞鹰:“只是百密一疏。”

“尽管活下来的坐地炮谁也没泄露过这一战的情况,更不曾对任何人提及大老许长相,能从如此苦战中活下来的,肯定是精壮之年,我已经年过四十了,没这个自信,初出茅庐的生荒子也绝不具备苦战经验……”

“这才是我之前断定大老许在二十五至三十岁经历此战的原因。”

咳、咳嗽。

老鹞鹰一口烟没抽好,咳嗽上了。

尚坤继续道:“已知地点为北满,经过几年沉淀,此时的大老许应该是三十到四十岁之间,张红岩之死证明其巅峰期未过,加上姚兄一句老许……反正我是不会为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冠以老字,那么以三十五岁为起始点正合适。”

他为自己也点燃了一支雪茄:“姚兄,许先生不肯现身相见究竟是在质疑我们的身份,还是在质疑我们的能力?”

面对提问,老鹞鹰才要张嘴,尚坤立即说道:“这些都可以理解,毕竟,我们未曾合作过。”

“那,不如给我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如何?”

老鹞鹰还能说什么?

“请便。”

尚坤点了点头:“北满地区年龄约三十五至四十岁许姓男子共一千五百二十一人,想要从中找出大老许,像大海捞针,起码我们没有这个时间和精力去逐个甄别。”

“可有意思的是,刘大撇子死了,死于刀伤,死在了警察局,从整个案件看,和大老许一点关系都没有,怎么看都是我们这些人干的。”尚坤用手指着自己笑了。

老鹞鹰却再也笑不出来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眼前这个人不光能调查日本子的户籍库,还能查看刘大撇子这种人的资料。

“别担心,其实也没什么,是少帅在坚持一个中国的理念时,将东北户籍向南京政府呈交过。”

尚坤似乎能看出老鹞鹰的表情代表着什么,毕竟他根本想自上而下去查一个人有多轻松。

“咱们接着说。”

“从整体上看,刘大撇子的案件的确和大老许无关,只是,你要由寻找大老许的视角出发,这件事就有意思了。”

“首先,刘大撇子手里有一件关于反满抗日份子动用电报机的案子,这个案件当中的涉案人并无特别之处……引起我关注的原因是……”尚坤自己都觉着巧的说道:“我是打奉天来的,且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一个女人是登上过奉天通缉令的于秋兰,现在叫温婉。”

“你说,我能不查么?”

“这么一查,她丈夫许锐锋也就浮出水面了,最关键的是,今天来的老鹞鹰竟然是回春堂和马帮的老板姚兄,而这个许锐锋正在姚兄麾下马帮任职。”

啪啪。

尚坤在自己的大腿上连拍两下,满脸得意的说道:“姚兄,为了这点东西,我足足查了半个月,九曲十八弯啊,结果呢,就在我眼皮子底下。”

唰!

老鹞鹰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冲动,伸手拿出了一把枪牌撸子,枪口正对准了尚坤的脑袋。

“想杀我?”

尚坤一点都不在意,那两个护卫连动都没动过。

“当年立志‘不为良相便为良医’的姚大夫在入了天王山随了绺子以后,还学会了杀人是么?”

老鹞鹰觉着眼前的尚坤就像一头根本控制不住的猛兽,从里到外都透着危险。

“莫非姚兄觉着我是个威胁?”

“也对,‘先生’也说我眼神过于犀利,不适合‘潜伏’,容易让人在人群之中一眼就盯上。”他叹了口气:“‘先生’常说要小心想法,想法会变成言行;更要留心言行,言行会成为习惯。”

“现在的我,已经把对日本人的恨当成了一种习惯,并将这习惯融入到血液里了。”

他很真诚的看着老鹞鹰:“姚兄,其实你说的都对,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退路。”

“否则,何必对你要枪给枪,要钱给钱?”

“你以为那一整套的苏式装备是白拿么?还是你觉得南京的人都是傻子,什么都不知道就会任凭你一句‘苦求报国无门久矣’,便掏心掏肺?”

“我那是惜才。”

“觉着以姚兄许兄之才不该明珠蒙尘,在江湖这染缸里漂泊,这才是以身犯险、当着你面直奔主题不说一句废话的原因!”

“好了,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你要是还没有下定决心开枪,不如换个果断一点的人来。”

尚坤缓缓扭头看向了办公室内的一处柜子,故意提高了音量说道:“你说是吧,许先生?”

第十章 它需要你 碰!

柜门推开时,许锐锋以蜷缩双腿的形态出现在了柜子内,他就坐在那,手里的博查特已经顶上了堂火。

“你们俩别动,在许先生面前千万不能亮出枪来,否则我相信以北满第一杀手反应速度,恐怕连确定你们是否具备杀意的环节都会省去,直接开枪。”

尚坤宛如行走在钢丝上的狂徒,哪怕迎面吹来了狂风,依然在摇摆中感受着刺激。而那两个保镖正在全神贯注的防卫着,像是绵阳亮出犄角面对饿狼。

许锐锋面无表情,问了句:“你知道我提前到了?”

“我能动么?”尚坤似乎并怎么在乎,只是处于礼貌的询问。

老许点了点头。

尚坤缓缓起身,走到话匣子前,当他伸手摘掉遮灰布,老许提醒道:“如果你转过身的时候手里拿着枪,这屋里的人都得死。”

“放心吧,这还不是我用命开玩笑的时候。”

他很轻松的摘掉了话匣子顶盖,里面正在闪烁的电子灯展现在了众人面前:“许先生,这是美国人最新研究出的玩意儿,叫窃听器,只要我将电线另一端的装置安好,就可以听见当前场景内的声音,还能录下来。”

“您还记得我进入这个房间的时候做了什么嘛?”

许锐锋用空闲的那只手往耳朵上比划了一下。

尚坤接话道:“你说那个叫耳机,被我放在办公桌的抽屉里,我正是用那东西在听鱼水欢内录制好的声音,这是我们收集情报的方式。”

许锐锋想起来了,他在潜入鱼水欢的时候,由于翻窗牵扯枪伤曾‘嘶’的倒吸过一口冷气,那时,正是今早离开家的清晨。

可老鹞鹰却立即由沙发上起身,直勾勾走到竹叶青面前,用那双自以为看透世俗的双眼紧盯着对方:“你也是蓝衣社的人?”

竹叶青退后了一步,目光中多少带点歉意,但声音依然坚实道:“准确的说,我是南京的人。”

“没错,我们的人在北满可不止有蓝衣社,不过这些并不重要,对吧,许先生。”

尚坤慢慢转身,故意高举双手示弱,当他看见许锐锋瞧着话匣子充满好奇时,解释道:“你对这东西感兴趣?”

“这其实是咱们老祖宗的发明,早在战国时期,墨子就已经研究出了‘听翁’的技术,可以清晰的听到三十里外的马蹄声。”尚坤放下双手后耸了耸肩:“现在这东西成了人家的‘科技’了,就像是东北明明是我国领土,驻扎在这儿的却是日本军人。”

“许先生,你是一个有本事的人,难道你就对国家的现状没什么想法么?”

许锐锋终于开口了,他把无法以草民身份感知到的内容说了出来,这,是一直憋在内心当中的想法。

“我想……自由自在的走在街上。”

“很好!”

尚坤渲染道:“自由自在的走在街头,不用担心站在自己对面的是日本人、德国人又或者任何一个其他国家的人。”

他向前走了两步,慢慢缩短了和许锐锋之间的距离:“这就是‘国家’可以赋予你的安全感,只是,你的想法有些……过于中规中矩了,难道,就没有更超乎寻常一点的?”

“啥?”

“难道你没想过,不光能自由自在的走在我国领土的街头,也可以去其他国家看一看么?”

尚坤越说越激动道:“比如说日本!”

“日本?”

“日本怎么了?”尚坤一脸愤恨道:“难不成只允许他们扛着枪打过来,我们就不能打回去么?”

“别说是日本,只要咱们身后的国家足够强大,我们可以自由自在的走在美国、德国、英国、法国,任何一个国家的街头!”

走在其他国家的街头?!

这是许锐锋连想都不敢想的!

尚坤又上前了两步,胸口就顶在博查特的枪口上:“那时,我们强大的国家会保护每一个老百姓,无论你身在何处;那时,中国人的梦想将不会再是走出去学习别人的先进经验,会有更多外国人以后学者的姿态走进来。”

“你说的是唐朝。”

“我说的是未来!”

许锐锋觉着肆意畅想的尚坤甚至有些疯狂,明明自己家的日子还没过明白,你就开始惦记上人家的国土了?

可,这个梦怎么就让你如此舒服呢!

要是真有这样一个国家,而尚坤又是这么一个国家的人,自己也属于这个国家,还有什么开枪的理由。

许锐锋把枪放下了,就在这只言片语之间。

他急切的问道:“这个国家在哪呢?”

这就是‘国’这个字眼可以给人和人之间带来的联系,这种联系比民族更紧密,比世界更亲密,因为我们同宗同源。

“没了。”

尚坤实话实说道:“伪满不是国,我甚至都不认为南京政府操持的中华民国是,但,南京政府是目前我们目力所及中,拼尽全力想要去保持这个国家完整性的存在。”

“是,我们现在还很弱小,麾下也都是军阀拼凑起来的军队,可你在这片土地上还能找到另外一个愿意为国人发生的政府么?”

“没了。”

“要是连南京政府都没了,那这个世界都太可怕了。”

许锐锋梦见恶鬼索命都没觉着这么恐怖过,可尚坤的几句话就将这种情况描述了出来。

“到了那时,街头将到处都是被残杀的国人,却没人敢管;”

“你我将看到一双双渴望拯救的眼睛,偏偏无能为力。”

“没有了国,我们就得谈论关系,只要我不是你的三亲六故,就算鬼子把持刀扎进了我肚子里,你、你、还有你,都会选择闭眼!”尚坤指着许锐锋、老鹞鹰、竹叶青在放声嘶吼。

接着,他满脸无奈:“我还不能怪你们,因为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关系这两个字可以将我们紧紧联系在一起,也能让我们瞬间变得冷漠。”

尚坤沉重的呼吸着:“两个月前,一支奉系残余力量在滨绥图佳被日军围住,周围山匪遍地、绺子扎堆,但,两百名全副武装的抗日力量在被围困了足足四个小时期间,这些土匪没有开过一枪,最终,这支部队全员战死,无一人投降。”

“这不怪他们。”

“更不怪在日本侵占东北后,没有奋起反击的老百姓。”

“这群人是在封建荼毒下生长起来的,在他们眼里,老张家的人一没了,他们连为谁而战都不知道,这才令李邵阳那位国学大师惨死街头。”

他慢慢走向了许锐锋,竟然大胆的伸手去摸老许的枪,老鹞鹰看见这个动作后已经瞳孔放大,准备随时看见血溅当场时,北满第一杀手只是稍微紧了紧手。

尚坤将博查特捏在了手里,速度缓慢的卸下堂火……

“老许啊,我来北满不是让你拿枪指着的,我是来告诉你这个国家尽管已经没了,我们还能再建,而重新从破瓦寒窑中拼凑起来的‘国’将不再属于皇帝,更不属于任何姓氏,他属于全国民众,包括我和你。”

“它叫中华民国,由国民政府领导,就连少帅都愿意在这面旗帜下坚持‘一个中国’的理念,改旗易帜。”

“现在,它陷入危机了。”

“它需要你了。”

“老许,你愿意在这个时候把手伸出来,帮自己的国家一把么?”

第十一章 你玩不过他 夜幕下,两个人影在路灯映照中走过,他们在行进过程中频频转头冲着对方说上几句,像是在激烈的辩论。

“老许,你玩过不过他!”

许锐锋一脸严肃,他理解不了老鹞鹰为什么对尚坤没有好印象:“谁和他玩了?”

“还没玩呢?”

老鹞鹰突然停下脚步,将许锐锋拉进了胡同里:“从我一进去,人家就把咱俩彻底控制住了,张嘴直接点破你我身份连温婉都饶了进去。”

“我问你,当时你有多少把握一击必杀?”

许锐锋看了看自己的小腹,依然自信的说道:“百分之百。”

“可你敢动么?”

老鹞鹰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了尚坤在最后离别时所赠送的奉天通缉令,上面温婉的画像异常清晰:“瞧见没有?明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你以为这真是礼物呢?这是威胁,姓尚的在告诉咱俩,人家不怕你动手。”

“还有,从见面开始,咱始终认为是占他们便宜,结果连处了这么多年的竹叶青都是他们的人,这叫什么事啊!”

“舍生忘死的在江湖里打滚了这么些年,这还是头一回如此窝囊。”

呜。

一辆日本军车在街头风驰电掣的驶过,那一刻,许锐锋和老鹞鹰同时闭上了嘴,直到街头再次安静下来,老许在伸手往街面上一指:“看。”

“你让我看什么玩意儿?”

老鹞鹰去看了,街面上挂的全是膏药旗,满街的白色旗帜跟丧布一样,看着就丧气:“你让我看这玩意儿干啥?”

许锐锋反问:“不和他们接触,你觉着咱们还能和谁接触?”

“接着混江湖么?”

“江湖人都到了穷途末路了,人家都把引魂幡插咱们家门口了,哪还有江湖啊,老姚啊。”

许锐锋就站在老鹞鹰身边:“当初你不是说我睡不着是心病么?这就是心病的病根!”

“睡不着的原因就是因为我这心里没有根!”

“你明不明白!”

“当我失去了仇恨、钱也左右不了我的时候,我根本就不知道该为谁而战。”

他像是总算又重新燃烧起了生命一般,整个人都处于兴奋状态,在这个节骨眼,不管谁劝什么许锐锋都听不进去。

老鹞鹰则义愤填膺的诉说着:“那也不能跟尚坤那种人在一块,明告诉你,和他在一个屋子里我都觉着身上汗毛倒立,这不是蓝衣社的问题,更不是南京的事,我说的是人,他这个人不对。他要真如自己说的那么坦荡,又如此看重你老许的能耐,怎么不让你加入蓝衣社,而是话里话外拿‘拯救国家’、‘挽救生灵’这些能盖住天的帽子往你脑袋上扣呢?”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许锐锋一字一句的说道:“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只有获得了第一次机会才能有第二次。”

“而江湖……”许锐锋在经历了尚坤这个明显比江湖高出一整个段位的政治人物后,冲着老鹞鹰笑了出来:“太小了。”

他说完这句话,在夜晚的街头一个人走了出去,孤独的身影在即将入冬的北风里,无所畏惧。

“你上哪去?”

“回家,搂老婆睡觉。”

唉!

老鹞鹰在叹息一声后,迈步追了上去,一路小跑着追逐,追上以后絮叨着,即便心里清楚许锐锋决定的事谁也无法动摇,依然费尽唾沫、磨破嘴的说着。

……

清晨。

鸡鸣声唤醒了床上的老许,当他睁开眼那一刻,熄灭的炉子和刚刚升起的日光没有带来一丝温暖。

冬天真的要来了,它正在用寒意迫不及待的赶走深秋。

起床。

许锐锋低着头把腰间纱布卸了下来,小腹处正在快速愈合的伤口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近些日子由于枪伤始终没怎么动弹过的身子就跟上锈似得难受,那一刻,老许穿好了衣服想去院里活动活动,当然,他没忘了出去前把炉子生上火,这样可以让温婉多睡会。

老许是练八卦的,教他这套拳的并不是天王山大当家,而是在关里混不下去以后,前来投奔的顾雄,据当时山上的炮头说,人家手底下那可是真功夫,有传承的。

至于什么是八卦,老许也问过,顾雄的回答却很简单:“知道西方的‘拳击’么?就是能上擂台,还有规则限制的那种。”

许锐锋哪知道什么是拳击,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顾雄随口解释了一句:“你把拳击的规则翻一下,所有他们那儿不让干的放在一块,就是八卦。”

八卦是怎么来的、由谁起始,顾雄一个字没提,直接给出了含义,甚至都没让许锐锋跪下拜师。他知道,曾经在‘义和团’当过金刀护法的这位高人根本没瞧得起天王山,来这儿只是寻求个容身之所,传你许锐锋手艺不过是一种交换。

但,老许还明白了一件事,那便是八卦之所以存在,是为了提升人体极限杀伤力。这套拳,不,说拳法有点不太准确,许锐锋越练越觉着用路数来形容合适,因为这玩意儿根本没有一定之规,非要用俩字来形容,那便是——手黑。

呼!

呼!

呼!

穿着汗衫,许锐锋一套拳练下来额头处便见了汗,这还不是他最在意的,关键点在于以为没事了的小腹,总是在你想要发力的时候会产生一点点疼痛,就是这一点点疼痛便能让你发力不透。

耽误老鼻子事了。

余光中,房内人影一闪,许锐锋似乎看到了温婉,扭头望去,这女人应该是在捡自己穿过的衣服,老许没在意,又一套拳打了下去。

人都说百练成拳,功夫这东西就得年深日久的练,否则一旦动起手来,你完全没有反应时间。谁能在对方一拳打来的时候,脑子里还先产生个思绪,随后才决定是躲还是反击?

根本没那个,靠得都是平日积攒下的肌肉记忆,有时候灵光一闪打完了才明白原来这一下应该如何使用。

几遍拳打完,老许舒服了,站在院子里浑身松散一般呼哧带喘,由此可见,他刚才每一下都用尽了全力。

“老许,你身上的那身衣服洗么?”

老许尽管没理这个茬,却依然脱下了被汗水粘黏在身上的衣服递了过去,随后补充了一句:“家里的,争取生个儿子,咱也好把这身本事传承下去。”

温婉翻了个白眼:“狗屁本事,你那纯是庄家把事,以后就算是我生了儿子,也得让他念书写字。”

“念什么书?”听见这俩字许锐锋就来气:“你怕是还不知道呢吧?眼下日本子让各个学校的孩子都开始学日语了,你打算让我儿子一上学就满嘴叽里呱啦的屁话?”

“那这一仗更得打了……”

“你说啥玩意儿?”

许锐锋弯着腰正在用热毛巾擦拭身上的汗水,都快擦完了,伸手捧起水往脸上胡撸时,温婉说了这么一句。满耳朵都是水音儿的许锐锋真是一个字都没听清,这不张嘴问着呢么。

温婉借机回应道:“我说啊,你那是以偏概全,我让孩子学的是咱们国家的传统文化,和小鬼子有啥关系。”

第十二章 拼死一搏 当一个民族处于危难之际时,有李邵阳这种用自己生命唤醒民众的英雄,就有人为了活下去顺嘴胡说的混蛋,比如曲光。

北满宪兵队地牢里,曲光已经被锁链挂在了十字木桩上,他所在的位置大拇脚指头尖儿刚刚能粘着地,他让日本人给扣了,在李邵阳死后愣锁了足足一个星期。

曲光应该跑的,给李邵阳打完电话以后,听见了十字街头的枪响他就该跑。

因为那不是该放枪的地方,响了枪起码证明了有人在刻意捣乱,也就是说,李邵阳肯定没法张嘴了。

但,他自己心里明白,只要前脚踏出了北满,身后带着画像的通缉令就会铺遍整个东北,那可不光是失去了财富与地位,更代表着生死未卜的环境和人人喊打的前路即将到来。

这和留在北满拼死逆转局面有区别么?

曲光没走。

在豪宅内等着日本兵蹬门后,一枪托砸在了自己脸上。

由此开始,曲光心中只剩下了一个想法——翻盘。

嗒、嗒、嗒。

军靴声响由地牢内传来时,曲光不用去看也知道来的是谁,当三木和另外一个翻译模样的男人走入牢房,他面前铁炉传来了木炭被烧断的‘噼啪’声响,那炉子里的烙铁正通体发红的冒着热气。

三木径直走到了曲光面前,望着被冻到嘴唇发紫的他,突然间摸向腰间挎刀,怒吼着将其抽出,恶狠狠砸向了对方的头部:“呜啦~”

啪。

曲光当场就被砸迷糊了,脑瓜子里‘嗡’一下,全身紧靠手腕吊在镣铐上,瘫软的如同一根面条。

“因为你,我被山本大佐在办公室内足足训斥了一个小时!”

“还让整个帝国被全世界嘲笑,曲光,你该死!”

没死。

曲光抬起头那一秒并没有感觉到恐惧,而是在庆幸,他都以为自己要被一刀劈了,没想到三木连同刀鞘一同抽出给了自己一下。

那对方的咆哮声还有什么可怕的么?

曲光心里只剩下了大难不死的信息!

他今天已经死不了了,否则三木怎么可能还来见他?一颗子弹就能解决的事,哪用这么费劲。

“还让人抽嘴巴了吧?”

曲光颤颤巍巍的稳住身体,用脚趾头尖顶住了地,等身体不再摇晃,这才任凭鲜血顺着额头留下时,说出了这么一句:“现在脸上的巴掌印还清晰可见呢。”

“你敢从嘲笑我!”

三木一寸一寸从刀鞘里抽出了钢刀,蓝汪汪的光芒带着一股肃杀气息。

“我的命都在你手里,怎么可能嘲笑你?”

“可是你向外人泄露了我们的计划!”

“我脑子让驴踢了吗?背着汉奸的名头向其他人透露暗算李邵阳的计划,最后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啊?李邵阳的死和我没关系!”

他说的一点不假,只要这位老学究心怀死志,即便是登台前你们搜身了也白搭,那李家孙小姐都让张红岩给控制住了,不也一头撞死了么?

“张红岩的死呢?”

“没有确切的消息,谁知道张红岩在李邵阳家的后院?”

曲光语速缓慢的说道:“那只能怪张红岩自己!”

“如果他不在李家大宅外开枪,不在进入李家以后的第二天于后院二次开枪,谁会知道驼龙在哪?”

“可这第二枪一响,就相当于向全世界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张红岩的第一枪杀了周长明以后进入李家大宅,等于在明面上消失了,可是当红党的锄奸队想要进入后院解救李家孙小姐,他第二枪可是又打死一个,大老许进入房间那一刻还看见了尸体,北满第一杀手能不知道驼龙在哪么?

曲光辩解道:“再说整件事的消息泄漏也与我无关,整个计划既定的过程中,只有那个翻译是外人。”

曲光还觉着自己做的事情多么天衣无缝呢,却根本想不到张红岩自从踏入北满那一瞬间,就已经没有秘密可言了。

“我找过那个翻译了,于家村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整件事情的关键点就在这儿,这也是曲光最希望三木向自己提出的问题。

因为当天晚上的那个翻译从事发开始,他就已经派人出去找了,直到日本人登门,连续派出的三波人都带回了‘查无此人’的信息。

当时的于家村别说会日语的,就算是识字的一个巴掌都能数过来。

可这些话你不让日本人亲自查一遍,从你曲光嘴里说出去有人信么?只有等这些人把身上的邪火散干净了,冷静下来了,你才有解释的机会。当然,在这期间……

唯一能充当发泄对象的,就只剩下了曲光了。

可曲光愣是把这最致命的一点,当成了自己的救命稻草。

“三木君,难道你不觉着这才更说明问题么?”

他生怕翻译漏掉哪怕一个字毁了自救计划,这才等人家说完缓缓张嘴:“先出手保护李邵阳的人,是反满抗日份子,最终出手杀张红岩的却是大老许。”

“这说明北满的坐地炮已经和那些反满抗日份子混成一路人了,这不是我曲光的失误,是他们费尽心思在琢磨咱,您能明白不?”

三木突然开始聚精会神了起来。

曲光趁着这个时间段继续说道:“是,在李邵阳这件事儿上我曲光输了,也连累了您和大日本帝国,可这件事一点好处都没有么?”

“那些反满抗日份子已经暴露了,抓住了大老许就等于牵出了连接整个北满地下网络的绳头儿,您能像奉天那批查获反满抗日份子的军官一样将功补过,这算不算亡羊补牢?”

“这就是你没有逃跑的原因?”

曲光在笑,脸上的鲜血一滴滴顺着眼睛滴落下去同时,他张开嘴说道:“我没有跑的理由。”

他当然没有跑的理由!

如果当年张作霖在没成事之前跑了,还有后来的东北王么?要是杜月笙在黄浦江边当瘪三的时候让人欺负跑了,现在还有三鑫公司的大亨么?

曲光也不跑。

他在明知道自己极度危险的情况下选择了留下,就是要面对这一切,拿随时可以命丧黄泉的时机去换取干掉大老许以后的坐地炮地位。

这个世界上绝没有什么是白来的,尤其是眼下这个时代。

三木慢慢将佩刀重新系回了腰间,正思索曲光所说事情的真实性那一刻,用话点了一下对方:“曲先生,我现在对你的信任正在减弱。”

曲光如同一头嗜血的狼,直勾勾瞪着三木:“既然三木君已经心动了,那一定会有控制我的手段,请再给我一次机会,去弥补之前的过错。”

“我需要一些保证。”三木转回头看向曲光的同时,残忍的说道:“我知道你有一个儿子,今年八岁……”

“这么巧,最近帝国刚刚往东北运送了一批刑具,其中就有西方使用的电椅。”

“成交!”

曲光都没听三木说完,直接答应道:“把我儿子绑在电椅上,把我放出去,利用我懂北满江湖、您手里有日本士兵的优势,将大老许和北满所有反满抗日组织一网打尽!”

第十三章 我拿你当亲哥,你拿我当表弟 老鹞鹰冷着一张脸不太高兴,他的心烦主要来源于‘许锐锋’主意越来越正,自己这个智囊的话是一句也听不进去了。

咱老姚怎么说也是陪你走南闯北的死忠了吧?

你现在因为尚坤几句话对咱爱答不理还行?

“大夫,这几天身上往死里痒……您快给瞅瞅吧。”

病患坐在看诊台前,挽起衣袖,胳膊上挠的伤痕累累。

老鹞鹰看了一眼:“都什么时候痒?”

“最开始的时候是晚上痒,后来白天也痒,先是从大腿上开始,紧接着是屁股上、胳膊上……”

盯着那只胳膊仔细看了一眼,上面既没有斑点也不具备皮肤病的痕迹,只是,脏的都快起花瘢了。

“多久没洗澡了?”

问完了这句,老鹞鹰满脸的失望,就这样的,许锐锋还口口声声要救呢,救国不就是救这些人么?

这群玩意儿都傻成什么样了?天一冷了就不洗澡,白天干体力活混一身臭汗,晚上裹着汗泥都不一定洗脚便往炕上一躺。这会儿天可冷了,家里烧起炕来,身上被燥热裹着,谁能好受,就这还问你‘大夫,你说我怎么混身上下都痒?’!

不痒就出鬼了。

“天还暖和的时候,在河沟里才洗过。”

老鹞鹰这个气啊,当眼前患者瘦骨嶙峋的说出这句话时,还带着满脸无知和费解,他真恨不得从街面上找块砖头给他蹭蹭。

“回家以后烧热水泡澡,清晨、傍晚各洗一次,水里撒上盐,先泡十分钟再洗。”

“不用开药么?”

“不用。”

患者将信将疑的起身,走出门去还和同伴商量了呢:“老王大哥,这姚大夫行么,我身上挠的和花瓜似得,他还觉着没事,一点药没开……”

老鹞鹰要不是在坐堂,真相用面前的镇纸摔他脸上!

这都什么人啊,你给他看病,他还觉着你不行,好像不坑他俩钱儿,他心里不痛快似得。

就在此刻。

身着白色裘皮袄,顶着满头大波浪的女人走了进来。

“鱼水欢竹叶青,求见姚大夫。”

嗡!

正在排队的患者全靠边了,一个个都成了黄花鱼,紧贴着柜台,谁也不敢上前。

鱼水欢是什么地方谁不知道,那儿的姑娘来瞧病都不用问,肯定是花柳,这粘上了还好得了?

根本不用人驱赶,满屋子病患眨眼之间就退了出去,边走边在门口议论:“回春堂怎么还给这群破鞋看诊啊?”

“你懂个屁,这叫医者父母心。”

“快拉倒吧,这要是不挣钱,谁信啊!”说话间所有人都退了出去,根本不让人驱赶。

瞧着眼前的女人在看诊台坐下,老鹞鹰便气不打一出来,没好脸儿的问道:“怎么着,专门来坏买卖的,是吧?”

竹叶青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名满江湖的姚爷竟然把脾气撒在了自己身上:“爷,对你隐瞒身份也不是我愿意的啊,不都是身在江湖,身不由己么。”

“打住!”

老鹞鹰赶紧伸手:“您可不是江湖人,你们家那位尚爷口口声声全是大义,我们这群江湖里的泥腿子可不敢往身上贴金。”

嘴损的老鹞鹰讽刺了两句便询问道:“哪不舒服?是月例不调,还是化脓流水痛痒不止?”

这可算问到竹叶青的痛处了,这女人强忍怒火:“姚爷非要给我看花柳么?”

“不看病你来找我干嘛?”

“尚长官有吩咐了……”

低着头胡乱翻弄医书的老鹞鹰突然抬起了脑袋:“你们那伙人里是不是没有长良心的?”

“我们家老许这几个月连杀刘大撇子和张红岩两人,这会儿没准就在特高课的高层办公桌上被当成主要嫌疑犯侦办,这个时候你不让他老老实实在北满藏着等风头过去,吩咐什么?”

竹叶青在这场唇枪舌剑中展开了彻底的反击:“姚爷,当初您收那批苏式武器的时候,可不是这态度。”

“此一时彼一时,当时我可不知道在北满凡是遇到江湖人闹场子,就提大老许名号保平安的竹叶青是南京的人,结果呢?我拿你当亲哥,你他妈拿我当表弟!”

“给我们家大老许灌了迷魂汤似得,提起尚坤就两眼放光。”

“我要是知道这买卖能干成这样,竹叶青,你信不信当初你到了北满那一天开始便是见阎王的日子?”

“老鹞鹰!”

竹叶青怒火中烧的望着他:“你懂不懂什么叫国之大事?”

“我他妈不懂,可我懂人,懂两人相交应顺心意无所求、平淡如水,不是开板就算计,用人家怀孕的媳妇当话把。”

突然,竹叶青才高昂起来的情绪低落了下去,她没理了。

尚坤从开始就表现出掌控全局的态势没什么不对,这世道就是谁有能耐谁说了算,可你不能扛着正义的牌匾净耍阴谋诡计吧?江湖上的草莽都祸不及家人,你拿于秋兰通缉令说事是什么意思,人家要是不愿意给蓝衣社卖命,你要去日本人那儿给点出来还是打算对人家老婆孩子下手?

这说不过去啊。

“姚爷,我们干的事不光涉及生死,稍有不慎毁的便是国之精锐,这些眼下你还不懂,以后会明白呢。”

“行,我不懂,成吧?”老鹞鹰嘴里没一句话好话:“那这篇翻过去不提,咱单说老许现在的状况,在刘大撇子和张红岩死后几乎整个北满的狗子和鬼子都盯着左手枪王的名号,这一点你也不明白么?这种时候你们那个长官还往下派任务,我看他也别叫尚坤了,改名叫丧尽天良吧。”

“事情并不是你想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

“日本人正在密谋五省自治,从而彻底分裂我国国土,想要通过扶持汉奸、建立伪政权,宛如将东北霸占般对华北、山东、山西、察哈尔、绥远下手。”竹叶青表情严峻道:“这些地方万一真让汉奸搅乱,日军趁势入关,那真就如入无人之境了。届时,漫天烽火燃起,苍茫大地再无一寸安宁。”

“眼下,在丰台发动武装暴动的汉奸白建武,在被识破阴谋后逃往东北,于昨日下午,在火车上遭遇两次暗杀未果后,火车暂停北满车站。我们的两名狙击手并未能在疾驰的火车上要了他的命,日本人也派出了武装列车由新京赶往北满,他们是铁了心让白建武活着,想以此告知所有汉奸小鬼子会保护这群混蛋。”

“尚长官想让许爷去把这小子整死,毕竟我们谁也没有进入日侨区杀人的能力。”

“姚爷,这是绝密情报,我们的人也是拿命换的,现在不是您和我耍脾气的时候。”

老鹞鹰愣了,木呆呆的看着远方,说了一句:“你们这是逼我们家老许拿自己的命去填大坑啊,还填的义正言辞,不能退缩。”

竹叶青此刻说出了一句让老鹞鹰顿时上头的话:“如果姚爷觉着这件事太过危险——我们可以加钱。”说着话,她从包里掏出了个信封,由桌面上推了过去。

老鹞鹰伸出食指往门外一指,那张脸都快扭曲着说道:“滚!”

第十四章 你拿我当狗了? 狗剩子回来了,带着许锐锋,俩人直奔回春堂的后院时,老鹞鹰正急的在原地转圈。他心里没什么民族、国家,有的只是和眼前这些人好好过日子而已,可现在,这日子越过越不踏实了。

“老许。”

老鹞鹰见到许锐锋那一刻,根本顾不得狗剩子,立即张嘴说道:“赶紧回家带着你媳妇收拾东西,咱们要马上离开北满。”

许锐锋还没见过老鹞鹰如此模样,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替其稳了稳神:“你别急,慢慢说。”

“哎呀,都什么时候了,还说!”

“这姓尚的架好了炮台拿咱们当炮弹使,眼下你可连退缩一步的余地都没了。”

老鹞鹰把白天见竹叶青的情况全都说了一遍,临了,拿出了信封:“你自己看。”

许锐锋没搭茬,打开信封抽出一张纸,那是花旗银行整整一千银元的存单。他把钱交给了老鹞鹰,再次抽出一张信纸,这才打开观瞧。

“许先生亲启:”

“世之苍茫,烽火将至……”

“汉奸不出,民心不悦,若要白贼活下来,实属吾辈之辱。”

“特此,向许兄借英武之姿,屠寇以正乾坤……”

整封信的大致意思和竹叶青说的差不多,就是更详细了一些。

毕竟这白建武活着等于中国人让人抽了一巴掌还往脸上吐了口痰,虽说伤害性不大,但这玩意儿太恶心人了。

尚坤决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在北满出现,所以打算动用许锐锋送白建武上路。也可以借此机会验证一下许锐锋的能力,确定他适合执行什么难度的命令。

说白了,人家已经明告诉你了,这次任务困难重重,是一次考试。

“这个货,该死啊。”

许锐锋拎着信封嘀咕了一句。

老鹞鹰连忙接话茬:“哎呦喂,我的祖宗,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要人家命呢?尚坤该死不该死的,那都是后话,眼巴前儿整个北满的日本子恨不得把地图看出个窟窿来都要抓着你,要是没有这所谓的‘五省自治’,小鬼子把经历都投入到这上面,早该挨家挨户翻了。”

“赶紧着吧,回家把值钱的都收拾收拾。”

“狗剩子,马上套车去接你婶子,完了回家接你娘你妹子,咱们城门口集合,趁天儿没黑赶紧出城。这趟浑水啊,给多少钱咱都不搅了。”

许锐锋闻言转过了脑袋问道:“哪去?”

“去哪不行?”

“不是,我是问你事儿还没办的,着急忙慌出城干嘛?”

老鹞鹰傻了。

气的直跺脚:“合着我刚才说了一堆,您老人家一句也没听进去啊?”

老许跟哄小孩似得:“老登,不就是杀个人么,你这是怎么了,平日里这买卖咱可没少干。”

老鹞鹰一把抢过信纸,脸上都快急出油了,指着信纸上的字:“日侨区,明白么?”

“这可是一声哨响满地日本兵跟狗尿苔一样涌现出来的日侨区,江湖上的人做买卖都得绕开这地方,稍有不慎,我们连冲进去捞你的机会都没有啊。”

“还有,你看看这丧尽天良的理由,句句都挂在大义凛然上,嘴上一副国之栋梁的架势,背地里的底牌却是咱们家温婉的通缉令,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这和让人掐着脖子摁牌桌上告诉你‘你一定能赢,赢了家里人才有饭吃’有什么区别?”

许锐锋接过信纸沉思:“日侨区……”

“是得小心点。”他扭头一看:“狗剩子,这地方咱趟过么?”

狗剩子乐了:“叔,趟过。您忘了?木屐、迈小碎步的日本人,趟完了回来咱俩还用地图比对过的。”这孩子是真有闲心,竟然学上了日本女人走路。

那一刻,许锐锋笑了,身上突然间爆发出强大的自信道:“那没事。”继续说道:“狗剩子,备人,咱今天晚上就去把活干了。”

说着话还抻了抻胳膊,生怕干活时小腹上的伤成为阻碍,可抻了几下小腹都没有任何感觉,这心里才踏实了许多。

“老登,钥匙给我,拿短家伙,这小子让人狙了两回都没死肯定害怕了,绝不会轻易往窗口走,不靠近了肯定没有下手机会。”

老鹞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许锐锋抬头看了一眼,提醒道:“发什么愣呢?”

“你是听不懂我说的话了么?”老鹞鹰没有了刚才的激动,言语很轻的问着。

许锐锋纳闷的回应道:“没有啊?”

他瞬间暴起,揪起许锐锋的衣领:“那他妈你拿我说的话当放屁!”

许锐锋胸前挂着个矮小的小老头,有点不知所措看向狗剩子问:“你师父这是怎么了?”

“不道,今儿竹叶青来,他还不分青红皂白咬人家一顿呢。”

老鹞鹰满眼诧异的看向狗剩子,失望至极的说道:“我他妈是你师父,你拿我当狗了?”

狗剩子一耸肩,冲着老许:“叔~你看看。”

老许没憋住笑,拍了拍老鹞鹰胸口的手:“行了啊,有正事呢,一会儿办完事我回来陪你喝点,不就是心里不痛快了么,大不了今儿我不回家了,陪你喝一宿,行不?”

唰。

老鹞鹰松开了手:“姓许的,我姚广忠自打上了天王山就教你读书识字,这么多年你在我身边的日子比你跟大当家待在一块的时候还多,当年你差点让二十个坐地炮给拆零碎了,是我一针一针给缝起来的,现在在你面前我是一句话也说不上了是么?”

“什么时候的事啊。”许锐锋叹了口气:“老登,我知道你对尚坤有意见……”

“那不是意见,这个丧尽天良的但凡和我说的不一样,我把脑袋卸下来搁这儿,尕东儿(打赌)不!”

啧。

许锐锋有点不高兴了,把信纸塞进袖子里,生气了一般转身便走。

老鹞鹰跳着脚在后边喊:“早晚有一天你得毁他手里!”

许锐锋出门,整个小院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不敢招惹自己师父的狗剩子。

“哎呀!”老鹞鹰此刻对接触上蓝衣社懊恼之极,像是踏上了一辆永远不会停歇的列车,想下来已经成为了不可能。

他转过身,看着狗剩子时,这小子赶紧低头,直到眼前出现了一把勃朗宁手枪,这才抬起头看向了老鹞鹰:“师父,您不是不愿意我许叔惹这麻烦么?”

“我拦得住他?没有枪,他拿根铁丝都能把白建武弄死,招出那群狗尿苔怎么整。赶紧去,给你许叔送家伙去,跑着去!”

“唉!”

狗剩子一路小跑往前颠。

老鹞鹰在他身后喊:“别忘了给你许叔把人备到日侨区!”

“知道啦!”

第十五章 圣人让你们当,行吧? 日侨区居住的大多数都是日本居民,这里有很多日式风格的建筑,街面上行走的,都是身穿和服的日本人。他们很可能是商人,也有可能是浪人,反正不管以前在那座小岛上混成什么德性,只要漂洋过海了,都能借着日军的枪炮在欺负中国老百姓的过程中捞足油水,混得人模狗样。

夜幕下,居酒屋里亮起了灯,带有日式风格的曲子开始在夜晚缓缓荡漾。这儿和北满城中心不同,没有被打造成国际大都市的架势,却安静的像是农村,由里到外透露着那种惬意。

在别人国土上,用枪炮挤压别人生存空间而获得的惬意。

一台雪佛兰黑色轿车停在居酒屋门前,车内,尚坤和竹叶青并排而坐,俩人一边闲聊一边看着眼前的街角。

“长官,许锐锋的手下老鹞鹰似乎对我们的防备心很重。”

尚坤很随意的回应道:“让他防备,只要我们目前没有对老许产生不利的想法,他的这种心里只会与许锐锋不断出现摩擦,最终令两人的关系出现裂痕。那时,无所依靠的许锐锋就会更偏向我们。”

“是不是到了那个时候,长官才会吸纳许锐锋成为蓝衣社的一员?”

尚坤慢慢转过头看向了竹叶青,问道:“你好像挺在乎这件事。”

“难道长官通过调查温婉所得到的掣肘,不是为了降服在这只混迹江湖的野兽?”

在此之前,竹叶青是完全可以理解尚坤的,想要降服许锐锋这种人,你就得捏住了他的短板,等这类人低头后,在通过引导,令其产生为国为民的思想,随后将其收服。

不过,尚坤的回答却是……

“这是哪儿啊?”

“日侨区。”

“那东北呢?”

“待光复的敌占领区。”

尚坤挪走了视线:“这儿是地狱。”

他一字一句说道:“在这儿,每一个抗日救国者都是把脑袋放在悬挂着的刀尖下生存。”

“你应该知道什么是细菌吧?我们就是寄生在敌后的细菌,得尽其所能去破坏一切能破坏的,直到这尊庞然大物失去行动力,完全成为寄生体。”

“可你觉着,在目前的条件中,我们具备制定完整人才培养计划的时间么?”

“一片抗生素就有可能让我们全军覆没了,我还有那个闲心去处理人才储备?”

竹叶青满眼诧异的看向尚坤:“那你还……”

“我怎么了?”

“和许锐锋讲那么多道理。”竹叶青刚才想说的根本不是这句。

她心里有点不舒服,从老鹞鹰说尚坤伙同自己以温婉的通缉令为要挟开始,这种不舒服就一直存在。

竹叶青是来报国的,即便是身体饱受摧残,心里也应该亮亮堂堂,一旦有半点阴暗,整体框架都会产生动摇……

“那你觉着如同许锐锋这种人应该怎么做,他才能为我所用?”

“给他钱?如果钱能让北满第一杀手屈服,现在遭受暗杀的应该是我们,日本子可比我们有钱多了;”

“或者,威胁他?许锐锋能活到现在还是北满坐地炮,就不可能没人威胁过他,那,那些威胁他的人呢?”

“想要控制这种人,你就得看穿他的心里,他不是对日本人反感么?那你就要让他亲手给自己编制一个充满荣誉感的梦,不然,你以为许锐锋这个堪比远古凶兽的危险存在会听咱们的?”

竹叶青似乎跟没听懂话似得,被整段内容当中的一个点吸引了,瞠目结舌道:“你说咱们和日本人的战争,是一个梦?”

“你以为呢?”

尚坤死死捏着手里的方向盘:“无论从武器配比、国民素质、军队素养还是基建设施上来比对,现在的中国都远远不及日本。单从数据上看,日本人要是这个时候踏过山海关,我们已经在节节败退了。”

他转过了头,望着满脸疑虑的竹叶青:“是不是有点不明白面前明明摆着一场必输的战争,我们为什么还要动用全国的力量随时准备开战?”

尚坤轻描淡写的回答:“因为在这个国家还有一群人不想跪着,让我们屈膝,我会和李邵阳的选择一样,宁愿死。”

“我们……”竹叶青想了半天,以她那并不算宽广的视野总算找到了一点点支撑自己的信念说道:“我们不是还有国土资源和人口优势么?”

“这已经不是冷兵器时代了,人口优势和国土资源代表不了一场战争的胜负。”

尚坤面如死灰的倔强在脸上化为了强作镇定的微笑:“其实不光许锐锋给自己编制了一个充满荣誉感的梦,我们又何尝不是正在编制不知道能否实现的梦想呢?”

竹叶青低下了头,以前即便是在鱼水欢那种腌臜之地,她始终高昂着的头垂了下去:“我只是觉得用这样的手段控制许锐锋……”

“那圣人让你来当好不好?!”

尚坤寸步不让的说道:“我来当这个无耻且阴险的小人,行么?”

“只要能把这群鬼子赶回到海外的岛上,我愿意以这种被你们所不耻的行为去调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如果这么做能让国人抬起头,等阳光普照的那一天,我一个人去断头台感受刀锋,任由你们将污水、骂名都泼在我身上,这总行了吧?”

“这能不能让你那颗圣母心稍微好受一点,从现在开始记录许锐锋的考核?”

竹叶青瞬间惊醒的看向了尚坤,问了一句:“他来了么?”

紧接着,看向了街头。

街头,一个醉酒的日本浪人正穿着木屐在扶墙呕吐;旁边是两个端着手迈小碎步赶路的女人,哪有中国人的身影。

“化妆:还可以。”

听到这句话,竹叶青在聚精会神的去看那个在街头呕吐的男人,他是真的吐出了呕吐物,可满脸大胡子、长得和许锐锋一点都不像,尤其是那双小眼睛,小的会让人以为他站在街上睡着了。

“潜行:顶级。”

竹叶青低下了头,从包里拿出了日记本,将两行字写完再抬头,街面上哪还有那个醉汉。

此刻,她望向了本次的目标建筑,黑暗中,在无人关注的角落,一个人影正从侧面一边观察街道、一边轻手轻脚的由两栋楼之间的夹角爬上阳台。

第十六章 虎口拔牙 这哪是暗杀啊,这分明是虎口拔牙!

许锐锋在假扮醉酒的日本浪人时,已经看出了周围的不寻常,否则,即便是日侨区,也不会出现如此严密的防守,这儿又不是新京的关东军总部。

咵、咵、咵、咵。

日军的巡逻队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每五分钟就会过一趟,还有西服后腰处枪套都没有塞好的特高课保镖正假意闲谈靠在居酒屋门口抽烟,及楼顶上端着望远镜根本就不隐藏踪迹的瞭望者……

佐佐木旅社?

这儿还哪是旅馆,日本关东军高层来北满巡防也不过就多了坦克与装甲车开道。

哕。

思索间,许锐锋扶着墙假装呕吐了起来,等吐完直起腰,借着姿势向楼上看的一瞬间,整个佐佐木旅社三层每一扇窗户都开着灯且挂满窗帘的布局、令其一眼看出这是在防狙杀。

小鬼子这是让之前打草惊蛇的狙击手给咬怕了,可,这人身份既然如此重要,怎么不带宪兵队去呢?那儿才是铜墙铁壁啊。

嘎吱。

夜幕下,佐佐木旅社的门被推了开,在门把手上弹簧勾动着房门回关的一瞬间,许锐锋用余光向里边望去时,目光中,他看见了一挺野鸡脖子机枪就架在楼梯口,两侧,是清一色端着枪的日本兵。

一个汉奸,小鬼子至于保护的这么好么?

许锐锋当然不知道其中的缘由,作为一个杀手,他又怎么清楚鬼子谋划的五省自治一旦成功,将会为他们将来的入关计划减少多大阻力,而这白建武,正是其中日本以扶植伪满方式想要扶植起来的‘华北国’领袖。

只是,这位曾被称为‘小内阁’的大汉奸是个实打实的棒槌,由丰台煽动的武装暴动连北平都没弄明白,就哑火了,只能仓皇逃窜,一路逃亡东北。

这种人,日本人能让他死么?他要是死了,其他汉奸不得考虑考虑后果?可蓝衣社必须要让他死,只有他死了,才能起到震慑其他汉奸的作用,所以,这一回尚坤可以说是出了死力。

原本白建武从火车上下来便让鬼子接进了宪兵队,尚坤是眼睁睁看着他钻入铁桶一般的防御之中。

但,尚坤足够狠,先放出风去说‘白建武必须死在北满,就算组织人肉炸药包也要炸平宪兵队’的同时,主动暴露了一直在宪兵队内烧锅炉的特工,还故意让日本人查出了不少开山炸药。

北满的鬼子一下就晃神儿了,由新京开来的武装列车正在途中,如今整个东北的日本人都把精力放在了五省自治上,万一出现点什么意外谁承担的起?

顾,趁夜将白建武秘密转移,而尚坤动用了四名狙击手,早就从不同角度瞄好了,无论白建武从哪个方向离开,都会有专人侍候他。

问题是日本子也太小心了点,接白建武的车竟然是八七装甲车……一下,尚坤的全部计划都泡汤了。这才有竹叶青持信走入回春堂的那一幕!

你许锐锋不是北满第一杀手么?

不是专门刺杀达官显贵且除了张作霖之外从不失手么?

这时候你不上谁上!

后门?

许锐锋已经不考虑佐佐木旅社的后门了,能把前门防守到密不透风的地步,你指望小鬼子会忘了后门么?他们选择‘佐佐木旅社’就是因为这儿附近最高的建筑,能轻易看见其他位置埋伏的狙击手,怎么会不考虑后门。

一转头,他看见了佐佐木旅社的墙边夹角,那一刻,许锐锋眼中的欣喜都闪烁着光芒。

当老许有了主意以后立即钻入了身旁的胡同,至于刚才在街头有没有人看见自己的长相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化过妆的脸还怕人看么?现在别说是有人看见以后让画师去画出他的通缉令,就算是瓦房店的邻居从许锐锋身边走过也认不出来。

那长长的连毛胡子撑宽了脸颊、微眯的眼睛缩小了间距、用力向上挤的颧骨破坏了脸型,这样貌,就算印通缉令上贴出去也不会有人认出是许锐锋,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老许隐藏身份靠的就是这一手。

上墙。

许锐锋在墙壁夹角处如同壁虎,三两下爬上了二楼阳台,随即往起一跃,用手搭住三楼阳台底部,借着身体摆动用力蹬墙往起一窜,双手借势就把自己拽了上去。从一楼到三楼,他几乎眨眼之间完成……

咵、咵、咵、咵。

此刻,日军第二列巡逻队刚到,而老许则在凛冽的寒风中,贴合着三楼阳台处的墙壁站立,只要这群鬼子兵仰个脖,他就得死无葬身之地。

幸好,在没有特殊情况发生时,很少有人抬头向上看,而许锐锋在这批人经过后,硬是熬过了两个穿着西装的特高课保镖,这才转过身去翘窗。

吱呀。

窗户打开了,老许翻身进屋,随手关上了窗户,仿佛这扇窗始终未曾开过,这才由窗帘后绕了出来。

杂物间。

灯光照耀下,狭小空间内的两排铁架和地上的拖布水桶证明了此处位置,这儿,也正是许锐锋的目标所在。

身为北满第一杀手,许锐锋用了大量时间熟悉城内的地形及建筑物布局情况,日侨区也不例外。

他知道六国饭店的通风口是怎么连接进去的;也知道西小街胡同里的狗洞后是鼎盛斋珠宝行的后院;还知道市政大楼三层西北角有一间屋子被封死了,其原因是日本人侵占北满时有一位官员持枪反击时,被扔进去一枚手雷,人都给炸碎了。后来日军占领北满后实在懒得单独去装修一个房间,干脆,把屋子封了。

许锐锋能准确找到佐佐木旅社的杂物间自然也不是巧合,而是多年经营的结果,毕竟他们家开的是旅馆,是旅馆就得让人住,那老许来趟趟地形也不过是住几宿的事。

“熊本!”

“嗨!”

“没什么事情吧?”

“组长,并没有任何特殊情况发生。”

楼道里传来了脚步声,随后,许锐锋完全听不懂的日语传了过来。

那一秒,他趴在了地上,顺着杂物间房门下的透光缝隙数道:“一、二、三……六。”

老许是不懂日语,可他会数数,能从脚步声传来的方向和人影晃过的痕迹判断出人数。

“武长?”

“组长,房间里也没有异常情况。”

“很好,你们也要打起精神来,一会换班的人会接替你们。”

“其余人,现在换班,两个小时后来接替我们。”

“嗨!”

又是六个!

当门缝透光处再次闪动了六个人影,许锐锋已经明白了这群日本人来回来去的在干嘛。

问题是,换班的话,不是应该只有两个位置的交流么?不,准确的说,应该是两个固定位置之间进行交流,为什么这次交流中,会有三个声音和四个不同的位置?

简单盘算后,许锐锋差不多明白了,他倒是没聪明到立即判断出白建武关押的位置,但,已经确定了这层楼内除了走廊里的六名看守外,还有暗哨的存在。

佐佐木旅社可不是六国饭店那样的大酒店,这儿一层只有十二个房间,在如此狭小的走廊里放六名看守已经够可以了,竟然还安排暗哨……

“你们先精神点,我去杂物室抽支烟。”

刚才那个组长的声音再次传来,许锐锋由于完全不懂日语根本不知道对方意图,还在琢磨应该如何行动,就在此时,门把手被拧动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咔嚓!

房门开了!

第十七章 阿里……嘎多? 许锐锋在房门敞开的一刻迅速起身,刚站起来门外的灯光便照射了进来,那一秒,他和嘴上叼着烟的小鬼子正四目相对。

日式建筑的木板地面是不允许吸烟的,否则烟头落在地板上会造成不可逆的损伤,这也是走廊里有人走过可以轻易听见声音的原因。而老许领着老鹞鹰住店时,那老小子可没管这一套,但死板的日本人可不会这么随便,许锐锋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如此严谨的暗杀,竟然被对方的死板给破坏了。

唰。

俩人一个照面间同时拔枪,这穿着西装的特高课保镖枪放在快速枪套内,也就是腋下位置,伸手过去就能拔出,可许锐锋更快,他始终把枪藏在袖口,两手一错枪已经握在了手里,再抬眼,正瞧见眼前的日本人将手握在腋下枪把上。

那许锐锋还能给你开枪的机会?

拔枪。

这回老许枪拔出来都没瞄头,抻出来那一刻顺着轨迹在枪口瞄到对方大胯的时候已经扣动了扳机——砰。

子弹的冲击力直接撞击小鬼子腿往后撩、身体向前扑的扑倒,许锐锋则一把接住了他的身体,枪口别着手往回倒扣,冲着胸口连续三枪——砰、砰、砰。

三颗子弹顺着日本人的后背撞出血洞直飞棚顶,而门外的鬼子此时才反应过来,一个个都从枪套里将手枪拽出瞄准了杂物间,这位组长当场便没了气。

三秒过后,楼下的呼喊声已经传来:“谁开枪!”

“什么情况!”

楼上剩余的鬼子怎么可能和许锐锋客气,一个个疯狂嘶吼:“敌袭!”

“刺杀!!”

下一秒,整个楼层都乱了,楼下是此起彼伏的脚步声,同一层楼,许锐锋都能想象到肯定有人正贴着墙根往自己所在的方向摸来,这时候想原路退回去已经不可能了,外边指不定有多少把枪在瞄着每一扇窗口。

这是打了一辈子鹰,要让家雀给啄了眼么?

老许自己都觉着晦气。

熊本握着枪,紧贴墙壁一步步靠近,他身后还有四个人在用枪瞄准着杂物间的门口,只要自己能贴近……

半个脑壳由人体半蹲式射击的位置探了出来,同一秒,几乎三楼的所有日本人都选择了迅速扣动扳机——砰、砰、砰、砰。

枪声响作一团,这让原本想往上冲的日本人全都停下了脚步,他们不光是怕埋伏,更怕流弹,只能卡在二层楼梯口冲着楼上喊:“到底怎么回事!”

可三楼谁有工夫回答啊?

碰。

半个脑壳由墙皮上满是弹孔的杂物室门口滑落,那位‘组长’的身体扑倒在门前,当所有日本兵的视线都被吸引,站立射击的位置,许锐锋的头和半个左臂露了出来。

砰!

砰砰!

砰!砰!

连续五枪,弹无虚发,包括熊本在内的五名特高课保镖全部放倒,所有中单位置都在头部。

就这,许锐锋都没马上冲出去,而是开完枪便缩回到了房间之中,生怕有人在背后楼梯处偷袭,直到偷眼观瞧到走廊内并没有人再露头,这才持枪走出,警惕到了极点。

老许耍了个滑头。

他利用杂物间里这组长的尸体吸引了所有人,紧接着才出手。而仗着人多、枪多的小鬼子根本没找掩体,一个个想要依靠枪口压力在他露头的一瞬间将其击毙。其实这群人只要守死了门口,老许便只能进行困兽之斗……

偏偏日本兵不这么想。

他们是被训练出来的机器,瞄准、射击全都是线性快速反应思维,稍微给点提示立即就会得出答案;老许那经验都是拿命换的,是跟在自己身上留下一道道疤痕、弹孔的江湖人物练就的,这群人有多奸诈还用说么。在这种情况下,小鬼子还真是给个套就钻,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反应时间,训练中也不允许他们有反应时间。

“熊本!”

“武长!”

“组长!!”

楼下的喊叫声传了上来,许锐锋尽管干掉了六名特高课保镖,却也觉着失去了最佳刺杀机会。他伸手往组长身上摸了一把,一颗大正十年式手雷入手,老许记着刚才这小鬼子倒地的时候,自己看见这东西了,这才拔掉保险往墙上一磕,瞅都没瞅,直接扔向了楼梯。

他也怕小鬼子一窝蜂似得冲上来控制不住。

碰!

巨大的爆炸声让整栋楼都在晃,棚顶的尘土纷纷落下时,惨叫声在二楼至三楼的楼梯间不断传来。

“我的腿!”

“啊!!!”

许锐锋还有闲心听上一耳朵,听完张嘴就骂街:“这叽里呱啦说什么玩意儿呢?”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处境。

随手在特高课保镖的尸体上再拿下两颗手雷,许锐锋奔着暗哨答话的房间走了过去,他是没时间搜索白建武了,可让房间内的小鬼子活着心里就不痛快。

举枪,冲着那房门的门锁连续扣动扳机后,在几声枪响中,许锐锋猛的抬腿往房门门锁处踹出——咔。

门锁断裂后的房门瞬间弹开,老许也不抠门,两颗香瓜手里同时拔掉保险往墙上一磕,借着房间内反击中的枪响顺手扔了进去。

轰。

巨大的爆炸声夹杂着火光再次传来时,许锐锋都看见有鬼子在楼梯口冒头了,可这爆炸声一响,那小子一下就把脑袋缩了回去。

“这么怂也能当兵?”

许锐锋根本不搭理身后是否有人转身就进了屋,再看房间内,本该挂在墙壁上的画框已经落在地面上,木质拉门被炸的东倒西歪,两名特高课保镖全浑身漆黑的趴在地上,这肯定是连躲的地方都没有造成的,其中一个连大胯都炸碎了。

就这,老许也没掉以轻心,依然在他们的脑袋顶上各补了一枪。

事情到此为止,许锐锋已经该走了,可他刚要往窗口凑过去的时刻,里间屋地上的拖鞋引起了这位北满第一杀手的注意。

特高课的人脚上可都穿着皮鞋,那这双拖鞋是为谁准备的?

许锐锋一个迈步就冲了进去,使持枪手在套件卧室里瞄了一圈,才发现角落处有个穿着浴袍的男人正手握一把柯尔特挟持一位全裸女人蹲在墙角,那一秒,他总算笑了。

这俩小鬼子根本就不是暗哨,而是被安排在白建武身边贴身保护的保镖!

“姓白的,你可真背。”

白建武始终用持枪手对着许锐锋的身体,楼下是随时会冲上来的日军,窗外,已经站满了不停跑来的伪军与没完没了响起的狗子哨音,可他,却怕的持枪手都在抖。

“别杀我……”

砰。

许锐锋开枪了。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没有任何压力的扣动扳机,像是这一枪开完,内心根本不用承担任何内疚,也不会遭受半点噩梦一般。

这一枪,让深陷内心折磨到根本睡不着的杀手笑着,因为他从那个女人眼里看到的不是恐惧,而是感激。

杀人时,许锐锋还没从任何人眼中看到过感激,这回,他甚至觉着自己身上都有光。

老许总算明白李邵阳为什么可以毫无压力的赴死了,原来当你站在正义这一边时,连头发丝都是暖的。那股勇气如冬日的暖阳般,从血液里由头到脚的在流淌。

这,应该就是温婉、李邵阳他们所追逐的吧?

“叫啥?”

许锐锋问了那个女人一句。

他觉着,自己应该是挽救了一个被恶霸占据的无辜女人,在这如洪流的乱世中……

只是,她怎么连一句感谢都没有?

算了。

许锐锋挥了挥持枪手,他该走了,再晚一秒都有可能把命搭在这儿。

当将身形从房间里撤出,或许是压在那个日本女人身上的强大压力撤走了,她竟然开口说了一句:“阿里嘎多……”

那么巧,许锐锋的听力真不是一般好,刚刚撤回的身子又挪了回来,用充满疑惑的目光看着那个女人,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阿里……嘎多?”

许锐锋就算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知道这是日语,自己竟然救了个日本娘们?

“艹!”

砰!

再一声枪响。

佐佐木旅社三楼,除许锐锋外,无一活口。

第十八章 逃跑的艺术! “抓住他,他从旅馆三楼跳到了对面会社的二楼楼顶上!”

砰!砰!

呜~~

枪声,叫嚷声,整个日侨区乱成了一团。

街面上,还有汽车在疯狂驰骋着,如同不抓住许锐锋誓不罢休一般。

眨眼间,日本兵也上了房,他们在月光下小心翼翼挪动着脚步,枪口瞄准着正在不断转弯的身影,逮着机会便会迅速开枪,在‘砰’的枪响后,快速拉动枪栓,准备下一击。

习惯了枪林弹雨的许锐锋不光擅长杀人,更擅长逃跑,他在三楼的一侧窗口连开数枪击碎无数片玻璃,让楼下日军以为他要从这一侧突围时,纵身却打另外一侧的窗口跃了出去。

只是,这一回想要飞檐走壁已经不可能了,越来越多的小鬼子登上了墙头,由房顶、佐佐木旅社的高点、路面上三处盯着,你就算会飞也不可能一下就逃出去。

砰!

这是许锐锋的第一次还击,他在跳出窗口后,在对面株式会社二楼楼顶瞄准着自己逃出来的窗口,将一个想要纵身跃出的小鬼子直接击毙。

紧接着第二枪、第三枪开出——砰、砰。

这两枪,打的是佐佐木旅社三楼楼顶的观察哨,那小子拎着望远镜才露头便被击倒,许锐锋这才从容不迫的转身继续逃命。

此时,他精准的枪法成了保命至宝,身为杀手的老许在行走江湖时就知道自己哪怕只少一次失误便能多一份保命资本,这才是江湖人物在单纯的手艺比拼上要比军旅普通人高一筹的原因。至于那些部队中的王牌,许锐锋也不敢轻易去比,因为他们的手艺是拿命换的,人家,是用别人的命练的。

跑!

许锐锋甩开双腿撒丫子往死里跑,连续跳过两处房檐后,再迈步,身后的子弹跟长了眼睛一样直接撞击在了身旁的烟囱上,石穴就在老许眼巴前飞起,割断了眼前睫毛。

砰、砰、砰!

身后的枪声还在继续,他却不能再从房顶蹽了,要不然这被子弹咬一口,可是得面对身后成百上千的鬼子兵。

瞅准了位置,许锐锋故意又往前窜了一户人家,踩着人家墙头跳下。与此同时,周围的哨音、呼喊声、脚步声络绎不绝,汽车轰鸣和装甲车的咆哮能将每一个钻进被窝的人都赶出来。

“许爷!”

许锐锋刚落地,几个躺在地上的叫花子便坐起来一位,老许话都不说直接往花子堆儿里钻,那几个花子此时也同时起身,所有人七手八脚的开始将他身上这身和服往下扒,脱光了直接披上麻袋片,一旁老叫花打裤裆里掏出假发直接扣在了老许脑袋上,下一秒,所有老少乞丐都瞧着胡同口的另一端,姿势动作都一模一样,就坐在地上歪头瞧着。

日本兵一进胡同就明白了这个视线的意思,对这群乞丐连问都不问,伸手往胡同口一指:“这边,追!”

整整一个小队的日本兵追了出去,老许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把脸上的连毛胡子也拽了下来,而那身和服,被几个小乞丐塞在了屁股地下。

没错,这就是每天在瓦房店偷钱包的乞丐。

“追,刚才那几位太君就是从这儿追过去的,你们几个快点!”

狗子到了,这帮人顺着胡同也扎了下去,似乎谁也没心思看一眼坐在地上围成一堆的乞丐。

“唉……我不行……了……我跑不动了……我得歇会……”

一名警察站在乞丐前边弯腰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喘气,直到身前一群狗子消失,他才敢直起腰。

“你在干什么!”

警察刚要张嘴,身后两名穿着西装的特高课已经追了过来,这警察立即把口哨往嘴里一放,用力吹响——嘀!伸手就往胡同口指。

特高课的人也和这警察说不明白话,但意思是明白了,狐疑的看了两眼,迈步便追了下去,临走还用生硬的中文骂道:“懦夫!”

“许爷,这孙子骂我!”

老假很不高兴,望着特高课的背影说了一嘴。

许锐锋趁着这个机会连忙站起来再换衣服,还应声道:“记下了,但凡你能找着他,这个仇我给你报。”

另一身狗子衣服被老乞丐拿了出来,这东西就放在他当褥子扑在地上破麻袋下。

许锐锋当街把麻袋片脱了,穿好了狗子的装束与老假一对视线,回身说了一句:“老不死的,你们别动,日本人不会为难你们,等日侨区解封了在往外走,我估计这地方得封两天。”说完,冲着老假:“走!”

他们俩大摇大摆的顺着鬼子、伪军、特高课的追逐轨迹向前,慢慢往整个日侨区边缘靠,等到了日侨区封锁线的边缘位置,老假迎着日军摆好的机枪便走了过去,一脸谄媚的喊:“太君!”

“太君!”

许锐锋就在他身后跟着,站在汽车的灯光下连头都不低。

“太君,一位长官让我们俩分别去宪兵队和司令部报信,说是缉拿凶手的搜索组人手不够,需要支援,能不能派一辆军车送我们去?”

“不行!”那名挎着军刀的日本军官拒绝的很无情:“我们的军车在没有长官命令下,不允许任何人使用!”

“那……”老假还在那儿假装为难,这给日本军官烦的,伸手一拔腰间的佐官刀大骂:“滚开!”

“嗨!”

老假拉着许锐锋的胳膊就往外走:“我就说不张嘴了吧,你非说是紧急任务,告诉过你了,日本人办事都一板一眼……”说话间,俩人已经从日侨区走了出来,转过街头,老假两条腿直哆嗦,那是真哆嗦:“许爷,我差点没尿了裤子!”

许锐锋见街上无人,赶紧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回身说道:“总比死了强吧?”

“那是,要没许爷,我老假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许锐锋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放心吧,说你是懦夫那小鬼子,等风头过了咱就办他,这事,我应了你了。”

“许爷,那你办他的时候,能不能别叫着我?”

“嘿!”

“我真怕。”

第十九章 你是大英雄?别扯了! “醒醒!”

“老许,你别睡了!!”

被晃醒时,许锐锋不太愿意睁眼,清晨的光透过窗户折射进来显得特别强烈,他有点不想去看,就像是困了一宿之后没怎么睡饱。

“别晃,困。”

这是老许给出的回答,而温婉根本不管那个,一把抓起老许张嘴就问:“你困?”

“你知不知道昨儿晚上我等了你一宿!”

“这回你困了?”

“说,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

许锐锋猛的晃动了一下肩膀,不让温婉继续抓着回应道:“我还能干嘛?不得去马帮照顾牲口么。”

照顾牲口是许锐锋昨天出门的借口,牲口是马帮的命,他这个把头精心照料也算对得起东家给的工钱。

“放屁,照顾牲口用照顾一宿啊?”

“谁照顾一宿了?”

许锐锋扭过身来勉强睁开眼看着温婉:“那不是到了晚上城里又打枪又放炮的,满大街还跑日本兵,我们不敢出门么。”

“东家都想让我们几个住下了,说是太晚了不安全,要不是你怀着孕,谁顶着枪炮声往家跑,还得躲着满大街的鬼子。”

说到这儿,老许还委屈上了:“倒是你,自己男人回没回家不知道?那我一进屋还以为地震了呢,这睡的,您老人家呼噜声震天响。”

噗。

温婉愣是没憋住乐出来:“那谁让你回来那么晚的,我都等的熬不住了,你也不是不知道,这女人怀了孕就是能吃能睡,我有什么办法。”

“再说了,打枪放炮的都是日本子,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还能和小鬼子拼命去啊?”

以前许锐锋看温婉,总有一种自愧不如,所以他总是话语极少,有时候连反驳都不愿意反驳,只是随口给出几个字儿就算了事。现在不一样,老许可以平视她了,隐隐的还产生了一种优越感。

眼看着温婉下床,许锐锋也跟了过去,在背后拦腰抱住正打算洗脸的媳妇:“那我要是真跟小鬼子拼命去了呢?”

温婉真吓了一跳,转回身,脸上的胰子泡沫都没洗干净便仔仔细细的打量起自己男人,看着那张普通到极致的脸,望着年深日久在阳光下暴晒到毛孔粗大的皮肤,怎么看也没观察出半点英雄气。

“你,拉倒吧。”

“咱就是普通老百姓,你只要在外边响枪的时候老老实实待在马帮,出来进去的小心点,我就算是烧高香了。”

许锐锋再次问道:“你就是看死了我没有和日本子叫劲的能耐呗?”

擦干净脸,温婉还是选择给许锐锋留了点面子的说道:“行、行、行,你是大英雄,行了吧?刘大撇子是你打死的、悍匪张红岩也是你打死的,没准啊,往后这北满再出现个什么汉奸也得死在你手里,我等清明给祖宗上分的时候就告诉他们,老许家出了个能人,行不?”

许锐锋听的正美呢,温婉用肩膀一撞他:“撒愣躲开得了。”

她端着脸盆走了出去,抬手就把一盆脏水泼在院子外边,边走还边叨咕呢:“让几个土匪一枪放躺下连个屁都不敢放,还打鬼子,碰见鬼子鞋不跑丢就不错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温婉在碾压他这个大老爷们的自尊,可这几句话钻进了耳朵,许锐锋怎么从里到外的那么舒服。

“唉,当家的,今儿还去马帮么?”

许锐锋这才惊醒道:“不去了,你有事啊。”

“有事?谁有事敢麻烦您这位打鬼子的大英雄啊,我托您老人家买的韭菜都几天了,你这是跑乡下给我种去了吧?”

许锐锋这才想起来自己媳妇的叮嘱,那韭菜早就让他忘在了脑后……

“我啊,还是自己买去吧,求人不如求己。”

温婉穿上了棉袄,大早晨的说话都带了哈气,就这么扶着刚刚隆起不高儿的肚子,出门儿了。

许锐锋站在自己媳妇梳妆台的镜子前看着这张脸,狐疑的念叨着:“我不像是打鬼子的人么?”

不过昨天晚上那冲鬼子开枪的感觉,可是与生俱来的头一回,那种心无杂念、完全没有任何负担的扣动扳机,血脉上涌,无愧于心的壮志……

碰!

温婉空着手跑回来了,到了家里连忙将大门瞬间关死,趴在门缝处往外瞧着。

“什么事啊。”

许锐锋隔着玻璃由屋里向外问道。

“鬼子!”

那一秒,老许站了起来,可正当他全身戒备,温婉这才把下半口气喘匀的说道:“鬼子疯了!”

许锐锋连忙走了出去:“到底怎么了,这一惊一乍的?”

“鬼子彻底疯了,把进城时候的铁王八弄到了街上,那破车后面一队一队全是日本兵,一个个凶神恶煞的,看样子,昨天晚上的事不小。”

温婉都不等许锐锋继续问,连忙回屋打开了话匣子。

“连日来,国民对倭寇的声讨终于等到了回应,我军谍报武装部队——别动总队以雷霆之姿斩落汉奸白建武于马下,让这位已经抵达东北的窃国者领国法伏诛……”

温婉都听的目瞪口呆,老半天才说出:“白建武死了……”

“谁是白建武?”

“哎呀,就是小鬼子密谋五省自治中,煽动华北暴动的汉奸头子,以前是吴佩孚政务处处长,号称是吴佩孚‘小内阁’,在北平武装暴动失败以后秘逃至东北,引得全国上下震怒,南京政府多次当着记者面发下重誓,无论这白建武有多少日军庇护,定杀之。”

“期初我还以为这又是赌咒发愿的夸夸其谈,没想到,动了真格的了。”

许锐锋赶紧问:“那这白建武死了是好事还是坏事?”

“大快人心啊!”

“那,喝点?”

温婉奇怪的看着许锐锋:“你这是上回让我灌倒下以后,上瘾了?”

“你不是说好事么。”

“喝点就喝点。”

温婉转身进了厨房,拎着半瓶白酒走了出来,顺手,还端出一碗大酱、半碟酱菜:“正好上回剩的酒做菜没用完。”

酒菜端上了桌,许锐锋自顾自倒上一杯,看温婉要伸手,赶紧拦了一把:“你这怀着孩子呢,就别喝了。对了,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又白建武、又南京政府的,都从哪听的?”

温婉一指话匣子,那老演技派了,能让你问住?

“就那。”

“我怀着孕也不能出门,就没事跟家听呗,最早就是听戏,后来就赶上什么听什么,慢慢的,什么国际局势、国内局势也就听了个大概。”

这很多事,许锐锋是不好意思问别人的,可问自己媳妇就没什么了:“那你说,这小鬼子什么时候能打走?”

那一刻,温婉沉默了,像是被谁问到了痛处。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也没法说如今的局势国内是一盘散沙,就连南京政府名下的各部队都装备极其落后,如果战争真的发生了,国内形势不容乐观。

“我希望是,明天。”

第二十章 没有名字的嘉奖令 鱼水欢浓情馆。

办公室。

许锐锋吊儿郎当的靠坐在办公桌对面时,双眼中闪烁着异常坚定的方向感,再也不像之前那样宛如游魂般迷茫。

“老许!”

房间内的昏黄灯光下,尚坤笑逐颜开的站在许锐锋身旁,一手搭着桌子一手搭着椅子背,主动弯下腰说道:“你真是让我惊讶啊。”

“竟然当着日侨区半个日军联队的严防死守下孤身入敌营,毙白建武于枪下,随后从容逃脱,把那些鬼子溜的硬是将整个日侨区封锁了一整宿。”

“就连我,都是在今天早上日侨区解封以后才出来的!”

他直起了身体,拎起办公桌上的洋酒给许锐锋倒了一杯:“君乃国之壮士,当饮!”

叮。

酒杯相撞的清脆声传来,许锐锋一饮而尽,别的不说,这酒喝着就痛快。

嘎吱。

办公室的房门此刻传来了响动,竹叶青身着旗袍摇摆腰肢步入,手里,还拿着一份写满数字的信纸:“长官,南京密电。”

尚坤迅速将这份密电用桌上的笔逐字填写成文,他连密码本都不用看一眼,随即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

“许锐锋!”

竹叶青拿手一捅他:“南京的命令,得站起来。”

老许有点莫名其妙,他这个没在官场待过的人哪知道这么多规矩,慢了一拍的站起。

“通报!”

“北满别动队为国锄奸,扬我中华之威,振奋我华夏之精神,其麾下壮士不顾自身安危,奋力斩敌……至此,特别嘉奖。”

这一秒的老许是木的……

自从天王山被张作霖剿灭,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只见过两张面孔,一张,是龇牙咧嘴的恨,恨不得要了自己的命,另一张,是瑟瑟发抖的怕,生怕死在自己手里。他没从外人身上见过热情洋溢的笑脸,也没真真正正被谁需要过。

许锐锋像是今天清晨伴随着阴寒天气漫天飘落的雪花,尽管它能让世界大同,却始终以不声不响来表达着自己的孤单,甚至,落地之后,都找不到自己。

所以老许结婚了,还天真的以为有个家就好了。

可,这是有个家就能好的事儿么?

身为一个男人,一个有本事的男人,当你在自家的国土上看见了遍地膏药旗,亲眼目睹小鬼子对同胞的欺凌只能选择视若无睹时,家里就算有老婆孩子热炕头,你带回去的,也只能是蔫头耷拉脑。

毕竟你没直起腰来。

现在不一样了。

许锐锋觉着自己和一群想要扶着华夏脊梁往前走的人在一起,他不再是那个不分善恶、泯灭人性的刺客,周围每一声称赞、每一个笑容都仿佛在驱散自己内心的黑暗,洗涤亲手种下的罪恶时……

那种突然间明白了自己‘有用’还有‘大用’的骄傲,油然而生。

“老许?”

竹叶青尝试着呼唤了一声。

许锐锋回眸笑了下:“我没事。”

尚坤的眼中闪过一丝柔软,宛如看到了年轻时充满壮志的自己,可那目光转瞬即逝,随即被覆盖了一层掩藏色。

“老许啊,好好享受这份荣耀吧。”

“这是国家赋予你的。”

许锐锋接过那一排数字、一排汉子的密电文看了一遍又一遍,望着上面每一个溢美之词,刚要珍惜的收起,这才发现了一点不一样的地方:“上面,为什么没有我的名字?”

的确,这封嘉奖令上并没有自己的名字,甚至除了别动队三个字,更没有任何清晰指向。

“这是为了防止密电被截获故意隐藏了所有人的姓名,毕竟我们是在敌后,必须小心任何可以暴露的可能。”

许锐锋释然了。

他缓缓将信纸折叠好放进了怀里,第一次说出了自己的希望:“总有一天,咱们能亲手把小鬼子从这片土地上赶出去,让发放这份嘉奖令的人,可以毫无顾忌的填写任何人的姓名。”

这他亲口说出来的,这一秒,许锐锋才明白作为一个中国人在此时此刻的要求有多么卑微,这些最正常不过的事情放在这个时期的华夏身上竟然都成了一种奢望。

而他,最大的期待值竟然是在自己国家的国土上,赶走前来入侵的敌人。

“放心吧。”

尚坤伸手在老许的臂膀上拍了拍,宛如一个无比正直的领导般,郑重许诺道。

……

裁缝铺后院。

绣娘很认真的看着温婉,不容拒绝的说道:“你必须走!”

温婉一愣:“到底怎么了?”

“日本人彻底失去了理智,根据我们的人送回来的消息,在李邵阳和白建武两次重大事件后,北满已经成为了鬼子主要‘肃清’的对象。”

“白建武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李邵阳和你也没有关系么!”

绣娘急切道:“整个李邵阳事件中,你是出现在曲光家中唯一一个外聘翻译,之前鬼子的精力都被五省自治的事情牵扯住了,眼下只要想查,你觉着查不出来?”

温婉看着自己的肚子:“我这身子……老许也不能让啊。”

“带他一起走。”

“啊?”

房间里,炉火烧的正旺,绣娘冲着坐在炕头上的温婉道:“你就说想趁着天还没有彻底上冻,路面上还能走,打算去乡下看看亲戚,让老许护着你去,借着这个机会,你们两口子在乡下常住一段时间,北满有任何情况我随时派人通知你们。”

“到时候,真要是出什么事,往山里撤也比城里方便多了。”

“老许要是不愿意呢?他可是刚当上把头,马帮里里外外的事也不少啊。”

“那你就说服他!”

绣娘如临大敌一般说道:“温婉同志,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的直觉不会错,在发生了这么重大的两次事件后,鬼子一定会疯狂报复,到时候再往城外撤就真来不及了,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还不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么?”

“那北满接下来的工作呢?电台还在我手里……”

“其余的事情都交给我们处理,你只要记住一点,人活着比什么都强,只要我们还有人,就有能力创造任何奇迹。”

温婉让绣娘吓唬的有点恍惚,不知所措的问了一句:“有这么严重么?”

“只会比你想象的更严重!”

第二十一章 安静的让人瘆得慌 天阴着,飘着细碎的雪,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雪很软,落地即化,化成水以后让瓦房店的街头变得泥泞不堪。

驾。

一辆驴车缓缓打回春堂后门走出,狗剩子赶着驴车头也不回的往前走时,老鹞鹰在其身后喊了一嗓子:“到了地方赶紧回啊,别让我惦记。”

“放心吧师父。”

得到了这声肯定回答,老鹞鹰这才转身进入回春堂,一屁股坐在火炉旁。

他身上的衣服变厚实了,心思也重了许多,总锁着眉。

“老登!”

许锐锋一步迈入回春堂内,满脸喜悦的凑至近前,眼见屋内无人,从袖口掏出了那封密电递了过去:“瞅瞅。”

老鹞鹰接过密电看了一眼,随后抬起头望着身旁的许锐锋,此刻的他似乎腰杆也直了,人也阳光了,曾经笼罩在头顶的阴郁完全消散,像是这雪天里的一尊暖阳落了地。

“瞅给你嘚瑟的。”说着话,老鹞鹰伸手拿起炉钩子,勾开炉盖就把密电文塞进了炉子里。

“你干啥!”

“干啥?”老鹞鹰回过头:“揣这东西在身上,你是怕别人不知道白建武谁整死的么?还是想让温婉看看他男人多有尿儿?”

“这要是让狗汉奸和日本人看见,立马就能把城封了,到时候咱们这拖家带口的谁也出不去,你信不信。”

许锐锋看着炉内逐渐燃烧的信纸,手掌慢慢握成了拳头,直至那封密电文化为灰烬,这才惋惜的叹了口气。

“老登,这么多年了,我好不容易有点高兴的事,你怎么就……”

“看不出个眉眼高低,是吧?”

老鹞鹰极为不屑的回应:“那我问你,你现在立了这么大个功,在南京那边混了个什么官?”

“官?”

“废话。保家卫国锄奸逆,求的不是登堂入室名垂青史么。”

许锐锋不说话了,他根本没想这些。

老鹞鹰一摆手:“行,您高尚,这么干就是为了洗涤内心。那我再问你,即便是丧尽天良没给你个官,总得有个身份吧?”

许锐锋立即回应道:“北满别动队。”

“哦,那你单枪匹马做了白建武,为什么这嘉奖令上只写北满别动队,对你许锐锋只字未提?”

“那是为了替我们隐瞒身份……”还没等许锐锋说完,老鹞鹰再次张嘴:“拿来。”

“拿什么?”

“证件、徽章、任命书,什么都行,一切能证明你现在隶属南京政府北满别动队的身份。”

“没有。”

“那你见没见过类似的东西,那个丧尽天良给没给你做过登记,好报给他们的上级……”

老许二次哑然。

“王八犊子。”老鹞鹰张嘴骂道:“你舍生忘死的给他办了这么大事,到头来还是个杀手,老许啊,还看不出来么,咱们弄死了白建武除了能得到点钱,其他的什么也没得到。”

许锐锋不争辩了,目光呆滞的勉强应答:“也许是事情紧急,一切从简?”

“南京是个什么章程我不知道……”老鹞鹰一板一眼说道:“反正我知道狗剩子家大妮儿、二妮儿想要读书,得要学籍,想要嫁人得要户籍,就算是要去火车站搭火车都得拿良民证。”

“老许,你这么热血沸腾的往上冲,怎么到头来咱俩没什么区别啊?”

许锐锋有点坐不住了:“我找他要去。”

“回来!”

“孩子死了来奶了,大鼻涕到嘴知道甩了,车撞墙上知道拐了是吧?你现在前脚走进鱼水欢,后脚就得让人用一**子话给哄出来。”

“这个丧尽天良的,是瞅准了咱们满身污秽,急于洗清,特地设了个套让咱往里钻。”

许锐锋想了很久,这才反问:“不能吧?”

“能不能的,先放一边。”老鹞鹰起身看着许锐锋:“有个事是不是得抓紧办了?”

“啥事?”

“啥事?回门儿!”

老鹞鹰放下两人之间的一切理念冲突,唠起了家长里短:“你把温婉买回来以后,还没领着人家回过门儿呢吧?这都拖了半年了,人家肚子都大了,怎么着啊,不打算和娘家人说一声啊,以后人家挑起理来,你有的说么?”

“等过完年吧……”

“过完年该生了,还能走了么!”

老鹞鹰看着许锐锋的眼睛:“现在天儿也没冷透,路也没上冻,弄个车,拉上温婉你俩奔乡下住两天,也给娘家送俩钱儿买点年货儿不好么。”

“就说啊……”他琢磨了一下:“马帮年前不打算接买卖了,给你们都发了分红,也省得跟温婉说不明白钱是哪来的,你觉着怎么样?”

这有什么不行的,人家老鹞鹰的话句句都说在理上:“倒也行。”

“我给你换好了。”

他起身去看诊台拿出一个包,用手一晃,银元声‘哗啦哗啦’直响:“这儿有三十个银元还有些绵羊票,一会狗剩子回来还会拉半扇猪。”再一翻手,那把博查特也让他亮了出来:“把这个拿上,用着顺手,省的碰上了麻烦没法应对,然后踏踏实实去乡下住几天。等回来了,你该报国报国,该锄奸锄奸,日子不得先过踏实了么。”

“师父,我回来了。”

门口,狗剩子拴好了驴车连蹦带跳的进屋,小脸儿让风吹的红扑扑的。

“狗剩子,你这是上哪去了?”

老鹞鹰赶紧接话:“就许你带着媳妇回家过年,不许我给徒弟家送点年货?”说着话,赶人一样推搡许锐锋:“你啊,麻溜赶驴车回家和你媳妇商量‘回门儿’的事,有什么话回来了再说。”

许锐锋这叫一个纳闷,自己明明是来报喜的,怎么还让人撵出来的?

他回头看了一眼,总觉着老鹞鹰往心眼里藏了话没说,可摆在明面上的又全是人情世故。得,回家。

“师父,你怎么把许叔撵乡下去了?”狗剩子显然什么都不知道,一脸茫然。

“不撵行么?”

“才杀了张红岩,算是给了小鬼子一嘴巴,掉过头来又干了白建武,这不是往人家嘴里吐粘痰么?搁谁身上谁不急眼?”

“更何况身边还有个让人不放心的丧尽天良,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不舒服。”

狗剩子没听懂,挤着眼睛绕回到柜台里拎着小铡刀开始铡药,也不敢多说话。

“狗剩子,你多大了?”

“师父,我十七了。”

“十七了……明儿啊,我赶紧找个媒婆给你说一房媳妇,看着你给老杨家揣上个崽子,就算是出点什么事我也能闭上眼了。”

狗剩子突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师父,你今儿咋啦?”

“咋了?这北满安静的让我瘆得慌。”

呜~

一阵狂风呼啸而已,街头以无行人。

第二十二章 回娘家 曲光府邸内,四名画师正在伏案起笔,其中还有一个专门去国外学过素描的用铅笔在画板上不断挥舞手腕。

他们在画通缉令,根据当时女翻译的样貌制作画像。

曲光看着其中一位画师的画像仔细思索了一番说道:“比你画这个稍微胖点,脸上有肉,不肥,要是瘦下来估计会很美,但进府的时候称不上漂亮。这脸稍微再长一点,长得像鹅蛋,皮肤细腻,应该是家里有点钱,学外文的么……”

他突然不说话了,若有所思。

就在此刻,手下二迷糊一路小跑冲了进来:“爷,爷~”

曲光迎了上去。

“爷,于家村我都翻遍了,根本没这个人,别说会日语的女人,连识字儿的也没几个。”

曲光猛一咬牙:“咱让人给耍了!”

他瞪向宅邸的大门说道:“我刚才就觉着不对,这年头家里没点钱的,能学外语?可有钱的谁住于家村那破地方,那破地方还不如瓦房店……”

“二迷糊。”

“爷,我在呢!”

曲光恶狠狠说道:“把弟兄们都撒到街面上,不管怎么样也得给我找到这个女人,她肯定有问题,要么那群反满抗日的怎么会一下卡着时间进了李邵阳家?”

“得嘞。”

二迷糊刚要往出走,突然转回身:“爷,那大老许还找不找?”

“找啊,可就算让你在街边上认出了哪个是大老许,你敢拿人家怎么着?”曲光冷哼一声:“那小子是靠手里家伙打出的名头,就你们这几块料,不等凑到人家身边都得躺街上凉透喽。”

二迷糊不搭茬了,曲光说的是实话,没点本事,能当北满坐地炮么?

“可小少爷还在宪兵队呢。”

“这事我比你急,但,要抓大老许必须得让日本人出头。”

二迷糊若有所思道:“日本人能有时间么?我听说白建武不久之前死在了日侨区,现在鬼子都端着望远镜找满城的反满抗日份子……”

“白建武?”

二迷糊把话一说,曲光的眼睛就亮了:“整个北满,能在这种情况下杀人的,除了大老许还有别人么?”

他立即走到了电话前,拿起听筒冲着话机上的话筒喊道:“给我接宪兵队三木君办公室,就说曲光把白建武被杀的案子给破了。”

破案不破案的,曲光不在乎,他眼下需要能镇住整个北满的人手,要不然,就算找着这位坐地炮又能怎么样,只会打草惊蛇。

“三木君……”曲光阴狠的笑着,像是一切尽在掌握。

当他挂了电话,二迷糊站在身边问道:“爷,咱上哪找大老许去?”

“咱找不着,北满不是有能找着的么?你忘了张红岩来北满之后去了哪?”

“鱼水欢啊,这货儿不管到哪都先进窑子。”

“之后呢?”

“不是李家么。”

“他和大老许要是一点没接触过,能让人家按江湖规矩给崩了?你简直是猪脑子!”

曲光活动着肩膀,仿佛要大干一场似得说道:“大老许啊大老许,你惹谁不好,在这时候招鬼子,这不是给我机会弄死你么!”

“老爷!”

管家一路小跑冲了进来,脸都吓白了:“老爷,咱家门口来了一队鬼子兵!”这管家依然记着小鬼子破门而入的景象。

“你怕什么!”曲光骂了一句:“这回的日本子,和之前可‘不’一样了。”

……

瓦房店。

许锐锋赶着毛驴车拉着半扇猪肉回来了,等进了院把肩膀上的猪肉撩在肉缸里,转身进屋喊道:“家里的?家里的?”

没人。

不对啊,这娘们挺着肚子能去哪?

许锐锋赶紧伸手往床头柜摸,当摸着落灰的枪把这才放心点。

“呀,老许,你怎么赶驴车回来的……还拿回来半扇猪肉,东西哪弄的?”

温婉人没进屋,话音儿先传了进来,话语中充满了惊喜。

许锐锋连忙把手从床头柜后收了回来,赶紧迈步走出去说道:“这不下雪了么,天儿马上入冬,马帮也走不了了,东家就给大伙放了假。”

“为了留住我这个把头,还多给了我半扇猪。”

温婉笑眯眯的回应道:“这些日子起早贪黑的伺候牲口,总算得着了点回报啊,给你们结账没有?”

“结了。”

哗啦。

许锐锋把兜里的钱袋子拎了出来,往温婉手里一抛,她接的那一刻手直往下沉,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这回好了,咱家总算是有点家底儿了。”

“老许,我……和你商量个事呗?”

许锐锋没听全后半句道:“可不,这年月挣点钱多不容易?人都说衣锦还乡衣锦还乡,家里的,你说这回钱挣下了,咱是不是也回乡下去瞅瞅?”

“你呀,和我想一块去了。”温婉进了屋放好了钱袋子,想了想从里边拿出十块银元:“咱带点钱回去,顺道将家里的鸡杀了,加上你扛回来的猪肉,今年过年在乡下也能过个肥年。”

老许立马打断:“那可不行啊。”

“为什么?”

“过完年回来你肚子得什么样了?出点闪失呢?”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回乡下看看我没意见,可待几天就得回来,这城里又是洋大夫又是产婆的心里踏实,回了农村真出点什么事,没准得要了你的命,这事你必须听我的。”

温婉捏着手里的钱没动,刚才差一点没把这几块银元砸老许脸上,她还以为这老爷们小气到家了,舍不得这几个钱和东西。

“行,都听你的。”但话说完,心里那股暖劲儿一上来,整个人都柔软了下来。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大中午的没有半点阳光,老许还问呢:“家里的,咱什么时候走啊?”

温婉想起绣娘的话,立马答道:“我这就收拾,你赶紧杀鸡,咱们马上出城,天黑下来估计就能到。”

“你急什么,还下着雪呢。”

“等雪停了乡下的山路还能走么,再说了,你把驴车都赶回来了,这不正好借上劲儿了?死脑瓜骨。”

许锐锋低着头走向了鸡窝,把手往里一伸,将一直为温婉下单补身体的母鸡拽了出来:“要不拎乡下杀去得了。”

“也行。”

第二十三章 危急时刻 东北的天气特别奇怪,下雪的时候不冷,下完雪冷。

一场细雪过后,北满狂风呼啸,风里的细沙刮在人脸上像刀割一样,明明才入冬,路上的行人都开始带耳包和围脖了。

此时,曲光趁着夜色领了整整一卡车日本兵停在了鱼水欢浓情馆门前。

那一刻,这条布满娱乐场所的街道都安静了下来,行人纷纷侧目,连人力车夫都拉着顾客停在了马路中间。

曲光昂着头打车上走下,连看一眼四周的心情都没有,便直接步入鱼水欢,白天给三木打电话时人家用一句‘曲桑,你儿子说想你了’直接扎在了他的心里,此时,他对爱子和北满坐地炮的思念都心急如焚。

快过年了,谁不想阖家团圆。

叮铃。

风铃声响起,曲光推门而入,在老唱机的靡靡之音里,站定。

“曲爷。”

“曲爷您怎么来了?”

不少认识曲光的有钱人纷纷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们这些小买卖家很多都得靠曲光照顾,尽管曲光没有坐地炮之名,可你架不住他和日本人关系好啊,官面上的事几乎没人家办不了的。

对于这些攀附者,曲光一概不理,站在原地任凭身后的日本兵持枪往屋内冲,在一声声‘别动!’、‘坐下!’的恐吓中,他始终望着竹叶青随时会出现的那条走廊,眼看着一名服务员奔经理办公室冲了过去。

咔嚓。

经理室的门开了,穿着无袖旗袍、狐狸围脖围在肩头的竹叶青很快便走了出来,当她望见了门口的曲光,这才定了定神,在慌乱中,整理了一下头发,扭动着走了过去。

“曲爷~”

一声娇滴滴的呼唤,竹叶青带着一股香气前来,一见面就挂在曲光的胳膊上:“爷~”

“您来了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呢,我也好清场专门伺候您啊……”

“我可不敢。”

曲光一个转身脱离了竹叶青身上的媚俗香气,满眼戏谑的望着她:“谁不知道在整个北满地面上只有一个爷啊,而这个人,他不是我。”

话里有话。

竹叶青看着众人望来的目光,低下头再次凑了过来,压低嗓音说道:“这是说什么呢曲爷,没您照顾着,我这生意也开不到今天,要不,咱里边说话?这么多位太君拿枪架着怪吓人的。”

曲光扫了屋内一眼,迈步就往里边经理室走去。

竹叶青快步上前替他打开房门后,俩人顺着房间一拐,坐在了沙发上,这儿,她藏了一把枪,就在沙发缝里。

“曲爷,您今天这是怎么了?”

曲光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出事了。”

“大事。”

竹叶青假意关心的立即询问:“您能出什么事?”

“我儿子,让日本人压到宪兵队了。”

“什么!”

竹叶青怎么听都觉着这件事不靠谱,你是小鬼子养的狗啊,他要你孩子干嘛?

“日本人下了最后通牒,让我限期抓到大老许,你说,吓人不?”

“大,大老许?”

曲光点头道:“可不是,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我上哪抓去?”

突然,他扭过头看向了竹叶青:“你能不能帮着找找?”

“我!”

看着曲光脸上这份自信,竹叶青已经知道了他是有备而来。

“曲爷净开玩笑,我……上哪找人家许爷去。”

曲光特别认真的纠正:“再说一次,我不是爷。”

他靠在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打量着这间办公室说道:“咱这儿是东北,不是北平,那北平遍地是爷,这儿?一声爷你得拿命换。”

“大老许的这个爷,是三次刺杀张作霖无果后,惹怒了东北王,人家一声令下整个江湖闻风而动,二十四个坐地炮对姓许的展开了袭杀,最终,人家连杀十八人,这才被喝号‘左手枪王’,成了北满地面上的坐地炮。”

“爷这个字儿,那么好叫呢?”

竹叶青拎起白色蕾丝扇打开说道:“我是做买卖的,不懂江湖上的事,反正我就觉着您是曲爷,别说是您,凡是来照顾我生意的,都是爷。”

“你不懂江湖?”

“不懂啊。”

“你竹叶青不懂江湖,怎么驼龙张红岩到了北满奔着鱼水欢就来了,不通过你,他能见着大老许么?”

竹叶青故意神色紧张的问:“你……怎么知道?”

曲光一声冷笑:“哼,张红岩果然见着大老许了!”

今天是躲不过去了,光凭外边那些日本兵曲光也不可能善罢甘休,与其什么都不说,倒不如给他个口实,反正他找的是江湖人,了的是江湖事,只要和国家无关,也没什么。

竹叶青打定主意以后,这才主动露出了破绽。

“你诈我!”

她一下就在沙发上站了起来,让所说的每一句都看起来更为逼真。

曲光暗自得意:“那又怎么样?”

“竹叶青,我儿子现在就在宪兵队,你要是不告诉我怎么找着大老许,别说诈你,我连你这浓情馆都炸了,你信不信!”

竹叶青满脸委屈:“曲爷,咱有话好好说……”

“这已经是好好说话了。”曲光在突破生而为人的底线之前,还留有一丝理智的说道:“我听说你自从上海回来以后就不在亲自接待客人了是吧?用不用我喊两个太君过来帮你回忆回忆当初是怎么在上海混日子的?”

“竹叶青,今天要是没个结果,你最好考虑考虑要承受什么。”

“曲光!”

曲光一转头:“唉,这我听着顺耳多了。”

竹叶青一脸无奈:“我真不知道。”

“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曲光直接起身走向门口,连再商量都不商量了,等转回身,楼道里,脚步声已经传来,两名日本兵就站在他身后。

这一秒,曲光眼中已经没了人性,三木那句‘你儿子想你了’令他彻底放弃了所有底线的用简单日语说了一句:“请享用。”

这句日本话,是他专门学的,就为了这一刻。

而后,那两名日本兵相互对视了一眼,将枪立在墙边怪叫着冲了过来,瞬息之间便把竹叶青扑倒在了沙发上。

“曲光,你不是人!”

她能够得着藏在沙发缝隙中的那把枪,只是此时你把枪拿出来有什么用么?

是,你可以杀了眼前的日本兵,没准还能顺手干掉曲光,然后呢?

然后呢!

外面的日军会蜂拥而至,只要落到了他们手里,一个扛不住,刚刚建立起来的地下网络就全完了……

第二十四章 你以为你是谁? 咔。

竹叶青的旗袍领口是被生生撕裂的,肚兜的一抹艳红露出时,竹叶青用力晃动着脑袋想要躲避眼下的羞愤,而目光中却没有半丝慌乱。

“我说……”

“我说!!!”

曲光自顾自的掏出根烟,点燃后绕过办公桌看戏一般抽了一口:“我听着呢。”

沙发上的竹叶青连蹬带踹,可她始终是个女人,只能加快语速说道:“大老许从来都是主动联系我,江湖上要是有什么买卖,我就在礼拜三去邮局的13号邮箱里塞上一封信,我真不知道他在哪,我不知道啊!”

身为潜伏下来的特工,竹叶青在培训时所学的第一课便是善后,只有你拖的时间够长,同伴才有可能安全撤退。

“你是想让我等到礼拜三?”

竹叶青抢白道:“都这样了,我他妈怎么可能撒谎!”

曲光之所以能混蛋今天这个位置,其奸诈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但面对毫无破绽可言的竹叶青,他也实在找不出漏洞……

这个江湖人眼中的老鸨子和世俗中的印象一样怂,却也隐隐蕴含着江湖义气的稍稍抵挡了一阵,直到被自己诈出端倪来、又遭遇了两个日本兵欺压才吐露实情,似乎每一次情绪转换都在合情合理之间。

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曲光,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他妈倒是把这俩鬼子从我身上弄下去啊!”

曲光耳旁传来了哭音,再去看竹叶青时,这个女人已经变成了只能抱着肚兜当遮羞布的可怜模样。

“太君,可以了。”

在所有人的印象中,对方已经屈服那一刻,就没有必要再进行威逼了,可……

那两个日本兵对曲光的话语充耳不闻。

“太君?”

“太君?!”

曲光以为自己还是曲府里的那个掌控者,只要沉下脸来呼喝一声就会有人听命,但,连续两声呼唤后,他上前伸手去拍日本兵的肩头——啪!

得到的,是眼中早已毫无人性可言的怒视,和日本兵不由分说抬手抽过来的耳光。

曲光捂着脸瞪了过去,在他眼里,自己是和三木对接的人,你们都只是普通士兵,当然有权力去喝止;只是,在日本人眼里,无论你是汉奸还是普通老百姓都只有一个称呼,叫‘支、那、人’。

“八嘎!”

日本兵连裤子都顾不上提,伸手拿起了立在墙边的步枪,将枪头刺刀刀口对准了曲光的前胸,当他快速拉动枪栓将子弹压入膛内,随时可能击发的危机令曲光明白了一件事。

他错了。

以前不过是觉着日本人的到来和历史中改朝换代没什么区别,现在?

曲光总算明白了自己就算爬的再高,在人家眼里也不过是一只狗!

身为狗,你冲主人呲牙还有不挨揍的么?

曲光后退了两步,脸上的表情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那一刻,他转过身,在心中已经暗自做好了决定,那便是抓住坐地炮大老许后,从宪兵队救出儿子就变卖家产立即即离开东北。

什么北满坐地炮、什么代替大老许,能把命留着,已经很不错了。

……

回春堂。

狗剩子正在关门上板,老鹞鹰则准备好了酒菜,爷俩在药房里点着铜锅,借着外边阴冷的天气打算涮锅子暖暖身体时……

“姚大夫。”

一只手突然搭在了狗剩子要上的最后一块板上,还冲着屋里喊了一声。

狗剩子不乐意了,马上也吆喝了一句:“干嘛呀!”

此人穿着黑色呢子风衣,脑袋上帽檐压的很低说道:“小伙子,家里人急病,行个方便。”

老鹞鹰从第一句话就听出了这人的声音,愣是心里不痛快的等对方多说了两句才开口道:“让他进来。”

他不等狗剩子答话,侧身顺只有一块门板没关的缝隙钻了进去,而此时,老鹞鹰给狗剩子使了个眼色,这小子立即插上了最后一块门板。

“什么事?”

老鹞鹰都没问他吃没吃,守着饭桌正用菜刀切酸菜呢。

尚坤摘下帽子紧皱双眉说道:“竹叶青被抓了。”

“你说什么!”

老鹞鹰连把狗剩子撵走的工夫都没有,立即撩下了手里的菜刀,抬起头怒视着尚坤:“你们怎么办事的?这娘们要是落在日本人手里,这老老少少所有人都得完蛋!”

“不是日本人。”

尚坤解释道:“是曲光。”

“怎么是他?”老鹞鹰有点想不明白了:“这狗汉奸和竹叶青没仇啊……”

“鱼水欢今天进去了一队日本兵,直到现在还没有出来,期间,不明真相进入鱼水欢的人都被扣住了,曲光手下二迷糊去了邮局13号邮箱往里扔了一封信,自此开始,邮局所在的整条街都进入了到鬼子的监控范围之内。”

老鹞鹰用手拦了一下:“你等一会,我没捋明白。”

尚坤帮他清理思路道:“邮局内有我们的人,13号邮箱一直被我们租用从没有人使用,只要有我们的人落入到日本人手里,就会和鬼子说这是我们的联络方式,而我们的人一看见有人往13号邮箱投递信件,便会立即撤退,这样,我们会用损失一个人的代价换取大部分人的平安。”

“可今天,往邮箱里投递信件的人却是大汉奸曲光府上的二迷糊,鱼水欢内的办案风格也不像是‘特高课’那么隐秘。”

“我已经打听过了,警察局特务科、日本特高课,包括宪兵队都没有接到有关鱼水欢的举报,负责执行这次任务的,竟然是‘铁路署’的日军轮休士兵。”

老鹞鹰更纳闷了:“你这么说更不对了,曲光是日本人的狗,这事整个北满谁不知道?他要是看出了竹叶青的身份,怎么有可能不往上报,日本子可正在气头儿上,能放过把南京的人连锅端这个机会么?”

“这件事,我也理不清,不过眼下的重点是,我们还有机会把竹叶青救出来。”

“老许在么?”

“他那情况怎么样?”

老鹞鹰眼睛一翻,已经明白了尚坤的意思。

你这是关心么?分明是让老许豁出命去救那老鸨子!

“不在,出城了。”

“出城?”

尚坤很不高兴的说道:“为什么不和我打招呼!”

老鹞鹰一阵冷笑:“和你打什么招呼?我们老许算你什么人?是你的属下啊,还是你们南京政府给他任职了?即便如此,刚给你们玩了命的干掉白建武,出城避避风头有什么不对的?”

“你!”

老鹞鹰白了尚坤一眼,转过头不再搭理他,招呼狗剩子说道:“看什么呢?吃饭啊!”

“咱的饭钱是你许叔用命换回来的,可不是谁平白无故给的,放开肚子吃,万一明天让谁给牵连着进了法场,那可就没日子吃了。”

第二十五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尚坤走了。

临走前,那双眼睛狠狠剜了老鹞鹰一下,再不说家国大义的起身就走。

“师父,这人最后看你的眼神儿不对。”

狗剩子上好门板,坐回到饭桌上夹了一筷子涮羊肉连调料都不沾,直接塞进了嘴里。

“还吃!”

老鹞鹰呼喝一声道:“再吃小命儿就要没了,知不知道!”

狗剩子被骂愣了,木呆呆的抬起头。

“我问你,之前让你拉出去的东西都藏好了么?”

狗剩子慢慢点头:“藏好了啊。”

“没让人看见吧?”

“肯定没有,我加着小心呢。”

“赶紧,趁夜回家,把你妈、大妮儿、二妮儿都领废砖厂去,记住,不管碰上多熟的熟人都不许说去哪,听明白没有?”

狗剩子哪敢不答应,撂下筷子到门口卸下门板便走了出去。

房间内,老鹞鹰一个人满脸不屑,自言自语道:“你个丧尽天良的还敢用眼睛剜我,你姚爷在江湖上能活到今天,是假的么?”

一句话说完,老鹞鹰在柜台底下拿出一块牌子,牌子上清晰的写着两个字‘收参’。

夜,老鹞鹰披着棉衣跟要出来撒尿似得在门口伸了下懒腰,左右不经意的回头间四周环境已经看了个清清楚楚,他见四下无人,立即转身回屋,拎起‘收参’的牌子挂在门口后,哼唱着小曲儿往街头一侧走去,药房里的灯都没灭,像是要出去买什么东西,就这样消失在了街角。

老鹞鹰跑了,稍感不对就撒丫子消失了个无影无踪,而回春堂药铺看起来和平时并无两样,唯一的不同,是门口挂上了一块‘收参’的牌子,可这对于药店来说,再正常不过。

尚坤是真小看了这些江湖人,他以为收了许锐锋的心,就等于拿下了北满的江湖势力,殊不知最奸猾的老鹞鹰早已看穿一切。

竹叶青不是被抓了么?

那北满绿林道上唯一能联系上许锐锋的线已经暴露了,老鹞鹰怎么可能等着鬼子顺藤摸瓜找到回春堂来,你们是死是活和他有什么关系,反正最在意的人已经撵到乡下去了。

至于其他人,死不死谁儿女啊?

他要去的地方,是北满城西,那儿有一处破旧砖厂,当初日本人还没来的时候人家就闻着了味儿,把砖厂卖了举家前往南方,老鹞鹰就是那个时候让狗剩子娘把砖厂盘了下来,给自己这伙人当成了避难所,现在,那地方谁去看都是个干倒了行市的破院,院里都是杂草,没什么稀奇的。

老鹞鹰就是在那挖了地窨子,还长期备着粮食,就怕有一天老许犯了什么事让日本人堵在城里出不去。

没想到啊,今天竟然给自己用上了。

事实上,自从老许杀了白建武他就觉着事闹得太大,可当时许锐锋哪是听劝的态度,干脆,老鹞鹰自作主张让狗剩子连武器带金条都送到了砖厂底下的地窨子里,要不这小子能没事赶驴车出门儿么。

这不,果然出事了吧!

老鹞鹰在午夜的北满街头一边走一边想:“老许,你有咱给你当智囊,偷着乐吧,当初大当家要是听咱的,带着人早早躲进山里,能遭遇灭门之灾么?”

……

深夜,北满铁路署。

三木正在忙碌着,关东军不断的向东北增兵、运送物资,频率几乎已经频繁到了每天都有新命令的地步,在这些命令中,他不光要准备好运兵、运物资的车皮,还要实时调整每一趟列车的铁路运输线,确保军方列车一路畅通无阻,早忙到了脚打后脑勺的地步。

当、当、当。

此时敲门声传了进来,三木正趴在办公桌上奋笔疾书,头也没抬的喊了一句:“进。”

卫兵推开门进入,站在门口说道:“报告,特高课宫本明哲课长求见。”

特高课?

这群人行动可从来不和铁路署打交道,他来干什么?

“有请。”

话音刚落,卫兵都没等出去,门口一个穿着中式长衫、外衬马褂的男子走入:“三木君,打扰了。”

三木冲着卫兵挥了挥手,当房门被关上,办公室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时,这才问道:“宫本君,咱们并不认识吧?”

宫本很有礼貌的低头道:“的确不认识,本人在日本陆军大学呈交毕业论文时,学长已经奔赴远东战场两年了。”

一句话,两人之间的关系瞬间拉近,同出身于日本陆军大学的三木立即露出了笑容:“那这次宫本君来找我的目的是?”

“三木君是否有一名手下正在北满城内行动?”

手下?

三木马上摇头:“我的人都在铁路署,怎么会去城里行动。”

“那,曲光的行动三木君并不知情?”

三木恍然大悟:“我和曲光的关系……”

宫本没让他说完:“学长,我来,并不是兴师问罪的,而是来确定一下曲光这次行动是否和铁路署有关。”

三木愧疚的笑着:“宫本君,事情是这样的……”

曲光和三木的关系,是由运输开始的,这个拍花子出身的汉奸自从日本限制了进出东北的交通,就开始利用各种关系在铁路线上大发其财,于是,把关系一步步攀到了北满铁路署署长这里。

作为交换,他献计要逼迫李邵阳承认日本在东北的地位,于是,立功心切的三木答应了。

只是天不遂人愿,李邵阳的死让三木成了这次事件的主要责任人,还彻底失去了山本的信任,出于报复,他带兵踏破曲光家门槛,把人扔进了宪兵队。

宫本听的频频点头,明白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才开口道:“这件事,看起来和北满的局势没什么关系,可今天曲光为了抓捕坐地炮大老许,带人冲入鱼水欢浓情馆以后,特高课的人告诉我,之前监视的几个疑似反满抗日份子有了全新动向。”

“你是说?”

“对,你的手下曲光,很可能瞎猫碰上了死耗子,为了干掉坐地炮大老许,伸手掏中了那些反满抗日份子其中的一环。”

三木望着宫本:“那宫本君还来我这里做什么,为什么不马上行动?”

宫本圆滑的说道:“我们还不能行动,要给那些反满抗日份子一个看起来并没有受到关注的假象,令他们误以为有可乘之机,等待这些人前来救人时,再把所有人都控制在鱼水欢浓情馆周围。”

“这次前来,我是想询问一下曲光对三木学长的重要性,毕竟,这一次是用曲光做饵,很可能发生意外。”

三木听懂了,宫本是利用这次机会来延展自己在军方的关系,否则直接上门来认学长会显得太过刻意。

“宫本君。”

“学长。”他毕恭毕敬。

三木很认真的说道:“为了帝国,我甚至不惜牺牲自己,更何况是一条狗。”

第二十六章 乡下亲戚 南岗。

距离北满差不多八个小时的路程,不通车,与冰城周边乡镇同名,不同的是,此处靠山,山上林木茂盛,来采伐的林场木工多了,也就造就了这么个栖息地。

许锐锋赶车来到此处时,正好是晚上八点。

“六舅?!”

这一路上早就把腿坐麻了的温婉在自己男人停好车后,直接打驴车上蹦了下去,冲着面前的庄户人家铁门就喊了一嗓子。

许锐锋很不乐意,训斥道:“虎啊你,这大雪抛天的不知道慢点下么,摔了可怎么办?”

可能是坐了一天车,温婉的脾气也上来了,甩手回了一句:“没事,咋这么墨迹呢。”

“六舅!”

连叫两声,院墙内点着灯的庄户并没人答应,许锐锋也不能继续和媳妇争吵,赶紧进屋暖和暖和才是正事的问了一句:“咱来这地方对么?”

虽说老许是花钱买的温婉,但,名义上那还叫成亲,有媒婆登门,有彩礼下定,唯一的区别就是,人家老温家不管你新郎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就算是瘫子,只要五十个银元送到,温婉也照样披着盖头出嫁。

所以,接亲时老许来过这儿,只是,和今天在月光下所看到的地方有点不太一样。

那时候,这里并没有一人高左右的院墙,也没有从铁门里看进去的猪圈、鸡舍、牛棚,当初过来,不过是把温婉由几间小草房里给接出去,哪像现在,一溜新盖的大瓦房在院里立着,和农村土财主家里似得。

“六舅!!”

哐。

温婉一边喊着一边晃动铁门,她是不可能记错地方的,即便眼前的环境与当初大不相同,但曾经避难的地方又怎么可能忘记。

旺!

旺旺!

院里一条老迈的黑色土狗听见铁门声响才想起来叫嚷几声,这分明是见惯了有人上门已经不当回事了,要不是听到门口响动,估计都懒得在大冷天里从窝内爬出。

“谁啊。”

瓦房的房门开了,肩头披着棉袄的老者挑灯笼走出,走路过程中还晃动肩膀想要把棉袄披的严实些,靠近了铁门才挑灯来看。

那一刻被照亮的可不光是温婉,还有他那张脸。

“睡下了?”

温婉问话时,许锐锋能从对方脸上明显看见愁容,可当他们俩被灯光拢住,这老者猛一拍大腿:“哎呀,这不是我大外甥女儿和外甥女婿么。”

激动的卸下门锁,连忙拽开铁门:“你们咋大晚上来了?”

“不欢迎啊?”

“哪能呢。”

爷俩闹着,许锐锋拉着驴车调转方向往院里进,温婉吆喝道:“大虎、二虎,赶紧着出来搬东西,瞧姐给你们带啥好吃的了。”

往院里一进,温婉首先一愣。

猪圈里的猪、牛棚里的牛、鸡舍里的鸡,人家这儿是应有尽有,院里还立着落雪的粪堆,旁边竟然有秧苗发黄打蔫的菜园子,这哪是在乎自己半扇猪与一只鸡的家庭。

许锐锋一转头,脚底下竟然卧着一只被惊醒的大鹅,正生气的‘该呀~该呀~’乱叫。

碰。

房门被用力推开了,都这天气了,依然穿着单衣服的两个棒小伙子打屋里走了出来,俩人见了温婉以后闷声闷气的喊了声:“姐。”随即看着许锐锋发愣。

他们就接亲的时候和许锐锋见过一面,这都半年了,不认识也正常。

“败家玩意儿,不知道叫人啊,那是你姐夫!”

这大虎二虎才开口:“姐夫。”

许锐锋也没客气:“来,搭把手。”他拎起猪腿把半扇猪搭在了大虎肩头,又将鸡给了二虎,有些驼背的六舅这才招呼着:“赶紧进屋,一会驴车让你俩弟弟给你卸,快进屋暖和暖和。”

女婿来舅家,懂点人事的都知道得当上宾对待,为的,是要让自家外甥女回去以后受重视,能生活的更好。

这不,许锐锋被让到了炕头上,一进屋,他算是知道大虎和二虎为什么穿单衣了,屋里满满一面墙的火墙烧得正旺,热气扑鼻。

“外甥女、女婿,你们俩咋大晚上的干上来了,没挑个白天来呢?”

温婉一边抱怨一边卸围脖、耳包这些东西:“就是白天来的,想着趁雪没化回来看看,谁知道下午太阳就升起来了,这一路的泥啊,车轮子都陷坑里两回。”

“下雪天路是不好走。”

许锐锋好奇的问道:“舅,您这又盖房又立牲口圈的,哪发这么大财啊?”

简单的随口一聊而已,许锐锋进屋也不能不说话吧,可六舅明显抖了下眼皮:“嗨,一会儿再说,那什么,你们俩是不是还没吃饭呢?”

“咱先吃饭。”

“大虎、二虎,这俩牲口玩意儿卸个车还没完了。”

“外甥女儿,想吃啥?舅给你宰个大鹅咋样?”

温老六说着话就往外屋地走,到了外边都不等温婉回答,就开始抓鹅。

许锐锋和温婉对视了一眼,俩人眼中全是疑惑。

五十个银元能在半年时间里把日子过成这样,这是一般人可以办到的么?温老六要真有这本事,当年许锐锋来接亲的时候,至于住草房?

两口子谁也没想明白,一转头,外屋地忙活开了,大虎二虎在俩屋来回窜,又弄开水又拔毛,这边还给许锐锋和温婉一人弄了碗茶水,没一会儿工夫,屋里桌子都放上了,大虎端着洗脸盆那么大一个盆进屋摆在了桌面上。

“外甥女婿、外甥女儿,赶紧吃,趁热。”

大虎和二虎给烫好了酒,许锐锋还客气呢:“别忙了,不会喝。”

六舅端着一碟咸菜和一碟花生米进屋:“哪有老爷们不喝酒的,今儿咱爷俩必须喝点。”

反正一家人在一块的气氛是有了,热热乎乎的都围到了桌子旁。

大虎没客气,眼里也没别人,拎起个鹅腿就开啃,二虎拎着二大碗扒拉饭,温老六还算有点眼色,从盆里捞出另一只鹅腿给温婉递了过去:“外甥女儿,我瞧这身子,有了吧?”

温婉脸上挂着少许羞涩:“五个月了。”

“大喜事啊,这老许家不就有后了么。”

土豆炖大鹅、宽敞的大瓦房、满院牲口,许锐锋越琢磨越不对,可这个时候,大虎已经端起了酒碗:“姐夫,这么好的事,咱俩得喝一口啊。”

他们俩浅尝即止,温婉实在没憋住话的再次询问道:“六舅,到底怎么回事,我才半年没回来,家里怎么完全变了个样。”

脸有些红润的温老六撩下酒碗,用袖子沾了沾嘴:“啊,这不是外甥女婿给拿了五十个银元的聘礼么,我就让你俩弟弟包了个林场。你不知道,外国人稀罕咱这满山的木头,成车往山外拉,他们哪明白山里的木头没个数啊,咱家这钱就和流水一样往里进,这不,半年不到,日子就过起来了。”

噗……

许锐锋差点一口酒没下去呛那儿!

他是北满的坐地炮,太明白这林场是个什么买卖了。

林子是山上长的,对于木帮来说,这就是无本儿生意,弄个山头、雇一帮苦力就能赚钱的活儿,落得到老百姓手里么?江湖上多少人都惦记着呢,能轮得着你?

码头、林场、盐帮、马帮这些买卖可都是被江湖人把持着,就算是老许自己想捞这样的钱,那也得用血去换,你们家这俩傻儿子都不够人家算计的,还包林场呢,那得收一回钱让山里的绺子砸一回窑,赚多少都是给人家挣的。

“啊,这还挺好。”温婉是真什么都不懂,温老六怎么说她怎么信:“那日子过起来了,下一步是不是就剩下给我俩弟弟娶媳妇了?”

第二十七章 这孩子是有点虎 对于农村家庭的人来说,找老婆生孩子是正事,现在家里房也有了,生意也有了,可不就剩下生孩子传宗接代了呗。

“别提了,你那俩弟弟什么德性,你还不知道么?”

温老六都愁坏了:“大虎就得意练把式,整天和林场子里的卓生子舞刀弄棒,心思根本不在这儿,一听说相亲,脑袋拨愣的直转圈,说什么也不干;”

“老二更气人,耍钱,那名声都臭了。”

温老六坐在炕上直叹气,一副这辈子有这俩儿子算是倒血霉了模样。

他这儿一不说话,二虎就跟没听见自己亲爹骂他似得,跟许锐锋说道:“姐夫,你在城里做什么呢?”

许锐锋吃了口饭:“走垛,别的我也不会。”

“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我听说马帮的人,手底下都有两下子,是真的不?”

老许笑了一下:“庄稼把式,主要是有股子力气,要不然这一路上搬搬抬抬的也遭不住。”

“那你和我哥比划比划呗,我哥可稀罕这玩意儿了,都花钱找人学。”

“呃……”

突然间,尬住了。

温老六这通骂:“你有病啊?”

“你姐夫刚到,练什么把式?”

“这你哥要给人打个好歹的呢?”

许锐锋真没见过这么虎的一家子,儿子不懂事也就算了,你当老人的也不会说话啊?

这是实在亲戚来串门了,什么叫给人打个好歹的!

大虎一派高手模样:“爹,你俩这是说什么呢,这江湖上的人啊,都靠着手艺混口饭吃,哪有轻易和人动手的,我还得留两手绝活呢。”

嗝!

温婉听完这句话愣是把一块肉直接给咽了,许锐锋赶紧摩挲前胸、拍打后背,好半天才缓过来。

大虎:“姐夫,你真会啊?”

嘿!

温婉那叫一个来气,尽管她能看出自己弟弟没什么坏心眼子,纯属好奇,但也没有这么说话的。

“老许,你去跟大虎试试。”

许锐锋真挺为难:“别了吧?”

“试试怕什么的。”大虎已经站起来了,走到宽敞处:“姐夫你放心,我留着手劲儿,肯定不伤着你。”

“去啊!”

温婉一瞪眼,许锐锋把饭碗撂下了,当他起身慢悠悠走到大虎近前,看见的是这小子单衣下那扎实的肌肉块。这骨骼粗大的庄稼汉已经把自己快练变形了,身上怕是多一丝赘肉都没有,站那儿两只手都架着放不下去。

“来了啊。”

大虎还提醒了许锐锋一声,抬手一拳打来。

许锐锋不慌不忙,待拳到,侧身顺着拳锋滑过,这时他眼睛里的大虎全是破绽,耳根、脖颈、肋条、小腹一侧,只要想打,伸手他就得躺下。

可许锐锋没动。

毕竟这儿是温婉六舅家,而且,许锐锋真不会留手,他打小学至现在,和任何动手都没留过手,真怕给大虎打坏了。

“哎呀!”

大虎很惊讶。

他有一种错觉,那就是自己的拳头都打着许锐锋面颊了,却被人家闪了过去,这个时候自己招式以老,想变都来不及,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人家打身边窜走。

这叫什么?

偏门抢攻!

是八卦的特点。

凡练八卦的,没有踩着中轴线硬拼中盘的,那是八极中的猛虎硬上山,任你千变万化,我自一路到底。八卦完全不同,他们会站在‘米’字中心等人来攻,待对方招式到了,无法更改之时,侧身闪过,这可不光是为了躲,实则是为了攻。

躲过对方招数那一刻,敌人最近的裆部、肋部全在攻击范围,向前一点,太阳穴、耳骨、脖颈也都面临着杀招,再往后,你的后脑完全暴露,便是灭顶之灾。所以说八卦讲究的是偏门抢攻,练者手黑不说,使用的还都是擂台上禁止使用的技巧,专为杀人而生。

什么是八卦?

八卦就是方位,只要你身法够,对方在你眼里已经死了。

这怎么比?

不能一登门就把人家儿子弄死啊。

许锐锋就盼着大虎从自己露出的身法看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老老实实回去坐着,免得一家人伤了和气。

“再来!”

啧。

听见大虎转过身来说出的这俩字,许锐锋有点不高兴了。

你这不属于鸡蛋碰石头了么?

“我凑!”

大虎虚晃一拳,迈步就往许锐锋中路袭来。

已经不用看了,大虎练的是形意,讲究个拳破中门,在两人相对的中轴线上破门而入。不是有那么句话么,叫太极十年不出门,形意一年打死人,说的就是这个。

就大虎这身子骨,让他破了中门还好得了?前胸、下巴、心窝,哪挨一下也得躺地上啊。

问题是,老许和你打么?

呜!

虚晃的左手撤回,右手炮锤径直袭来,这一拳拳头挂风,明显带着气。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其实俩人过过手,交流交流也无所谓,但许锐锋和你可是实在亲戚,能在中门动炮锤?

玩呢!

在炮锤推动的力量顶点,大虎这一拳的势已经达到了巅峰,就在此刻,许锐锋和刚才一样,轻描淡写的迈腿跨步压低身体,肩头往边上口顺着拳头滑过时……

左手在大虎腋下突然伸出!

就是这一秒,大虎拳势以尽,全身的力量顺着这一拳彻底放空的刹那,老许的手掌直接端在了他下巴上。

起!

许锐锋和举重似得整个身体往起站,要是正常情况下,他会用虎口位置借着全身站起来的力量猛撞,就这一下,大虎往后仰头的瞬间整个后颈都在遭受巨大压力,更何况后面还有老许的抢攻。

但小舅子不懂事,你当姐夫的真能杀人么?

啪。

许锐锋改掌为抓,直接扣在了大虎咽喉上,招式的威力不见了,可大虎脖颈却捏在了老许手里,加上他正在起身,脚踩地面腿下有根,身壮如牛偏偏身上没了力的大虎一下就被卡着脖子举了起来。紧接着许锐锋上前一步,左手往后推,大虎被推动着将偌大个身体平拍在了地面上——啪!

一声巨响传了过来,屋里都起了尘。

“虎子!”

温婉吓了一跳,立即从椅子上起身走过,推开老许说道:“你怎么还真下狠手啊!”

温老六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所看见的,这小子花了多少钱学手艺他最清楚,那都是真金白银,怎么动上手了,让体格还不赶没自己儿子一半大的外甥女婿刹那间便扔那儿了?

“没事!”

大虎被摔的眼前一片漆黑,强撑着说了一句:“姐,没事,我姐夫已经很留手了。”

他反应过来了,练形意的哪有不知道八卦的?

这半招‘老猿挂印’在如此完美的避过拳锋以后,单凭一只手可以爆发出如此大的力道,要是刚才那一击没有留手依然用虎口撞自己下巴,此刻还能不能站起来都两说着。

大虎慢吞吞从地上爬了起来,根本不管后背灰尘,脸上依然挂着笑冲许锐锋抱拳:“姐夫,服了。”

还行。

起码输得起。

这是老许对大虎的第一印象,随说有点轴、有点虎,给人感觉还算不错。

“不好意思啊,兄弟。”

大虎哈哈一笑:“吃饭,姐。”

他扶着温婉的手回到饭桌,等所有人都做好了,完全不顾亲爹盯在自己身上的关切目光:“姐夫,你这一手练多少年了?”

许锐锋没当回事继续吃饭:“也没几天儿。”

“没几天?”

老许平淡无奇的说道:“六七岁儿的时候吧,总淘气,家里就给找个老师,练上了就没扔过,这不,就一直练到了现在。”

这叫没几天??!!

第二十八章 国都没了,还说什么家 莲花乡,南岗,温老六家西屋,炕上。

往炉子里压了一锹煤的许锐锋钻进了被窝,才躺下,暖炉一样的温婉就转过身来,压在了他胸口上。

“当家的,刚才吃饭的时候怎么回事?”

许锐锋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回应道:“武术啊。”

“武术能让你举起个头比你还高、体格比你还壮的大虎,一下拍在地面上?”

他转头看向自己媳妇,想了半天,解释道:“这力量吧,有很多种,要是被你控制的人拼命反抗,你有多大劲儿都得打折扣,要是这个人不动,那你有多大劲儿能用出多大劲儿。”

温婉明白了大概:“跟钱差不多,有外债,就得从家产里把外债扣除。”

“是这么个意思。”

许锐锋继续说道:“正常情况下,我不太可能卡着大虎的脖子将他举起一臂高的距离,可当时他正在出拳打我,将身上所有的力量都放了出去;我呢,带着向前的冲击力,还是偷袭,你琢磨呀,跑起来的人要是刹不住车还能把其他人撞个跟头呢,何况我这是有意的。”

“这个时候,你只要趁着冲击力带起来的那一点点离地距离咬住牙,手能撑得住,人就能举起来。”

“呃~明天中午你想吃点啥?”

温婉突然不想知道自己男人是怎么办到的了,反正她看见了自家爷们举起了大虎,那个让人瞅上一眼便安全感爆棚的身体正躺在自己怀里就行。

“你这一说我有点想吃鸡蛋酱了呢。”

“没出息,家里鸡没杀的时候把鸡蛋给你,你都不吃,把鸡杀了你倒想吃鸡蛋酱了。”

“这不是在你舅家么,又不吃咱家鸡蛋……”

温婉乐的啊,在被窝里直抖。

她喜欢这个男人,尤其是那种憨傻之间不经意显现出来的小心眼,显得特别幽默。

“唉,你说你小时候就开始练功夫了,那肯定很苦吧?”

许锐锋叹了口气:“可不苦呗。”

要说辛苦,那也是自找的,小时候的许锐锋淘,淘到什么程度呢……

往炮筒子里撒尿、用枪子里的火药和泥,他娘没的早,天王山大当家也不管,一天天的几乎和山里野猴子差不多,地上的祸不惹净惹天上的。

后来大当家的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跟绺子里迎门梁商量,要把许锐锋送给老头当徒弟。

人家那是打义和团里出来的金刀护法,还不清楚你的心思?

问了句:“舍得?”

“舍得!”

“成。”

老头也没多问,反正就是看孩子呗,对于男人来说,看孩子就等同于揍。

于是,许锐锋快乐的童年消失了。

从站桩开始,往后都是苦日子。

站桩姿势不对,挨揍。

站桩叫苦叫累,挨揍。

站桩动了一下,挨揍。

那把天王山大当家心疼的,刚一咧嘴,金刀护法顾雄就问:“要不,您领回去?”

给这位天王山大当家顶的是一句话没有,徒弟是你送来的,还说出了‘舍得’二字,那叫老爷们,吐口唾沫砸地上砸个坑的爷们,有拉出屎往回坐的么?

打这儿开始,大当家再也不看许锐锋练功了,他呢,也知道自己没了救星。

你就说这小子多生性吧,有一次让迎门梁给揍急了,跟身后土匪腰里掏出刀就要捅自己师父,眼睛里全是冷漠。

那还好得了么,许锐锋是自小在山寨里长起来的,让你这么揍他能服?

这一下算是彻底把迎门梁得罪了,人家捏住了他的小手腕,卸下了刀一拎裤腰带就给挂树杈上了,用马鞭这顿抽。

“小王八蛋,知不知道为什么挨打?”

刚开始许锐锋还扛呢:“我他妈不知道!”

“不知道,行!”

噼里啪啦连抽好几下,差点没给许锐锋打晕过去,疼的咬紧后槽牙说不出来话时,迎门梁才又问:“我问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挨打!”

许锐锋没脾气了,但气焰还没落下去:“因为我跟师父动了刀。”

“放屁,因为你打不过我!”

许锐锋的三观就是这么被扭曲的,那时候他也不知道什么叫道理,金刀护法也不教,爷俩就拧着干。

迎门梁说话一点都不客气:“臭小子,你给我记住,这世界上永远不会有人问你是怎么赢的,讲究你赢得不正规那些人一准是想冲你下黑手找不到机会的那个,而真正能让你赢下来的,就是练功时我教你的那些,不要和对手硬碰,永远选择用自己的长处去打对方软肋。”

“你刚才不是拿着刀么?一天儿刀都没练过,你拿刀就能赢我了?你要是拿了把枪,我是不是现在已经躺地上了?”

这一番话把还是孩子的许锐锋给说服了,挨完打都没等养好伤,半夜拎着手榴弹顺窗户就扔进了迎门梁的屋子里,要不是砸脑袋上给人砸醒了,在爆炸之前把手榴弹扔了出来,当时就能闹出人命。

那天晚上许锐锋让迎门梁给追的,绕着天王山鞋都跑丢了,这也没躲过一顿揍。

想到这儿,老许的嘴角慢慢拉出了下玄月,当初有师父、有爹护着的日子,还真是美好。

对了,还有老鹞鹰。

老鹞鹰是翻垛子,就是山寨里求神问卜、治病看诊的文化人,没事了,给肉票家里写封信什么的。

许锐锋原来看不上老鹞鹰,就觉着这老小子坏,手里没什么真能耐,还整天拿一把。

可一件事之后,许锐锋就不这么看了。

那就是天王山二当家造反。

原本天王山上只有老许家这一伙,二当家是山下的保险队,就是负责收保护费保一方平安的,土匪来了他们就掏枪出去干,土匪不来,十里八村就养着他们。

这伙人是天王山的死敌,双方几次交火都损失惨重,正没招的时候,老鹞鹰给出了个主意,往县里的官署使了钱,愣说这伙保险队倒腾大烟。听见‘大烟’俩字,那年月的官署眼睛都放贼光,这可是黑金,立马派人来搅,结果活生生把保险队给逼到山上成了匪,老鹞鹰还鼓动大当家上演了一出晁盖收宋江的戏码,硬说这是英雄惜英雄。

二当家上山以后,天王山就出现了明显的阵营,人家带上来的人能和你们一条心么?

老鹞鹰二次出主意,让手底下这些人喝酒,说是促进兄弟感情,可这老小子手里有绝的,迎门梁一端碗就喝死了二当家手底下枪法最准的,那个货到死也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第二回出去打猎,天王山大当家抬手一枪直接给另外一个管事给毙了,非说是走火,这位二当家手底下可就两个能独当一面之人,眨眼之间给杀了个干净,那人家能不急?傻子也看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但,此时除了天王山,哪还有他们容身之地啊。

二当家有了反心,年三十儿晚上大伙正喝酒呢,许锐锋就坐在大当家怀里,这小子立马把枪掏了出来。

其实大当家有防备,可没等金刀护法趁着这个节骨眼动手,许锐锋拎着剔肉刀就冲了过去,刀尖冲上直接往上捅,一刀就给扎心上了。

他是想护着自己的爹,让天王山大当家害怕的却是,这个刚刚过了十岁的娃娃在杀人之后竟然没当回事,满手是血回来照样坐在自己旁边该吃肉吃肉,顺手还端起酒碗喝了一口。

满屋人连个敢出声都没有,生怕声音大一点吓坏了这位少东家。

大当家看着许锐锋的眼神都不对了,这还是自己儿子么?

那双眼睛里怎么一点人性都没有啊!

许锐锋是在土匪窝里长起来的,天天看着这群土匪绑票、撕票、砸窑、杀人,怎么可能把这些当回事,心里早就跃跃欲试了,能有什么心理负担。

但,在大当家眼里一切都变了,他哪能看着自己儿子活成个畜生,这以后不得吃人肉喝人血啊。

他们当匪是迫不得已,弄死二当家是江湖琐碎,你一个孩子掺和什么?

得让这孩子念点书了,要不然这身上的戾气化解不了。

自此,老鹞鹰教许锐锋开始学文,讲的可不光是经史子集,还有《夜航船》趣闻,没事还聊聊李宗吾的《厚黑学》。

更打趣着说:“当年你要往咱迎门梁屋里扔的不是木把手榴弹而是日式香瓜手雷,早得手了。”还详细解释了苏制木把手榴弹爆炸时间是4.5秒,日式手雷是3秒。

许锐锋听的直迷糊,问了句:“啥是秒?”

可以说许锐锋是在天王山大当家教枪法、金刀护法教功夫、老鹞鹰教学问硬给磨出来。

……

夜深了。

温婉在被窝里有了微微鼾声,但,许锐锋却再次失眠,他想家了。

可眼下别说是家,连国都没了。

第二十九章 老温家的秘密 鸡叫声传来时,南岗的家家户户都冒起了炊烟。

入冬的头场雪没能留住,太阳一升起来老温家房檐上就开始滴滴答答往下滴水,地上的土地面已经砸出了一溜坑,等真正进了三九天儿,这儿都得结冰。

老许就是这时候醒的,水滴声好像闹钟似得一遍又一遍响起,弄得这个早习惯了感官系统敏感度的男人很闹心。

可他没有起床,自己媳妇没醒还是觉着和老婆娘家舅舅显得生份,就这么趴在被窝里懒着。

“老六!”

“温老六!!”

大清早门外传来了呼喝,一个穿着绒毛棉袄的男人敞怀进入院落,毛瑟枪别在要带上,枪把还挂着红绸子,走起路来滴了当啷,自己还觉着挺美。

许锐锋仰着脖子冲窗户望了一眼就缩进了被窝,这样的人他打心眼儿里看不上,指定是当地的地保看人家老温家日子过好了来蹭油水,谁搭理他啊。

“唉。”

温老六出去了,棉裤的布都卸了,大裤裆往下坠,里边棉花已经滚包,没个好老娘们管着,一个男人拉扯俩儿子哪那么容易。

他主动迎上了地保,点头哈腰谄媚道:“关爷。”

东北的关姓多是满族,往上数几辈子没准都能查出来皇亲国戚,只是这年月连皇上都关笼子里了,他就算是皇亲国戚有什么用:“有什么照顾?”

这位关姓男人还挺自觉:“叫什么爷啊?北满地面上就一位爷,你要是让那位爷听见,不得要我脑袋?”关姓地保用温老六并不熟悉的江湖路数吓唬着他,随后看了一眼院内马车:“家里来客了?”

“我那外甥女儿回门儿,带着女婿回来的,不算客。”

关姓男人点点头,很显然知道温婉出嫁的事,也没深问,却压低了声音说道:“来活儿了,城里的生意。”

刚才还耀武扬威的大嗓门声音才落下,温老六便急切的问:“这回给多少钱?”

“六百。”

“多少!”

“呜!”

温老六吓了一跳,刚炸呼起来,就让地保把嘴捂上了:“喊什么你!”

地保瞪着眼睛训斥道:“想有命挣没命花吧?”

“这事让日本子听到,咱俩都活不了!”

温老六委屈的啊,赶紧解释:“我这不是没见过这么多钱么……关爷,您就是我们家的救星……”

“人家有要求。”

“您提。”

“必须保证安全,凡是从城里出来的人,必须保证安全的送出黑龙江。”

温老六打包票道:“您放心,只要他能从城里出来,我这边就让大虎带人钻林子,进树林以后,往前,爬上长白山就能把日本子甩开,他们汽车再快都没用,您想去哪个省大虎都能给你带过去;往后,咱能钻老林子,不管谁在后边追,保准连影儿都摸不着。”

“关爷,这回从城里撤出来的,是哪路好汉?”

“你咋那么爱打听呢?”

“不是我想打听,英雄要是绺子里的,咱就不避讳各个山头了不是;要不是,咱得绕着点走啊,真撞上了,那不是给金主添麻烦么。”

关爷想了又想:“别走有土匪的地方,一定要把人安全送出去。”

“什么时候接人?”

“到时候我再告诉你,让你们家那俩小子最近别乱跑。”

“放心吧。”

关爷走了。

许锐锋看着自己身边熟睡的温婉犯起了嘀咕。

北满这是出事了?

要不怎么有人要往城外跑,还专门找了人接应?这温老六一家阔起来的门路分明就是对周围地形熟悉,帮人跑路挣下的家业,关姓地保应该是联系人,这不就说明城里出事了么!

可,到底是哪边出事了?

是温婉身后的那帮人还是尚坤……

他一想问题,呼吸便再次均匀起来,此刻,温婉的眼睛睁开了。

她也听见了!

不光听见了,更是从许锐锋醒了那一刻开始,温婉就被自己男人挪动的几下给从梦里拽了出来。

刚才许锐锋听见的信息她更是一句没落下……

“醒了?”

老许一把将这个女人搂入怀中,生怕她看见自己担忧的表情,可温婉同样如此,趴在老许怀里脑子转的飞快:“嗯。”

两口子谁也没说内心中所思所想,各自起身,老许才出去洗脸,正看见大虎一个人站在院里比划着昨天晚上被放倒的动作,这小子快成武痴了。

“姐夫!”

大虎一看见许锐锋,兴奋的直往上窜,伸手给他拿过手巾说道:“昨儿我想了一宿,你那招我会破了。”

“厉害。”

老许恭维了一句,接过手巾开始擦脸,大虎连说带比划,又反关节、又抬腿踢膝的说了一大串,许锐锋才听了个开头就不愿意往下听了,你从根儿上就没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输,能想明白什么?

大虎输的真正原因是旧力以尽、新力未生,这个时候,就算能动手,也是绵软无力,老许呢?带着冲击力上来的,你说那么多管什么用,像是一个已经卸力却还在滚动的皮球面对飞驰而来的卡车,你就不可能碰得动人家。

“大虎就是有天赋,照这么练,早晚你能从咱东北打到天津卫。”

大虎满脸欣喜:“真能么?”

温婉冲着大虎的肩膀用力给了一巴掌:“听你姐夫哄你,那外边的世界是那么好闯的,老老实实在家,六舅挣这份家业容易么,你们俩还不给守好了。”

“外甥女儿、女婿,吃饭了。”

厨房锅盖一掀,蒸腾热气直往上冒,昨儿晚上没吃完的大鹅、新蒸的土豆茄子捣碎了用蒜酱一拌,外加锅边一圈开花大馒头被二虎端着盖帘儿送进了屋,大早晨热热乎乎弄了一桌子饭菜。

东北就这样,无论谁家来了客人,都大锅做菜,有些南方人总是问‘你们这么做不怕浪费么?’,东北人的回答却永远是‘我们更怕来的客人不好意思吃’。

饭菜上桌,大虎抓起馒头就开啃,许锐锋、温婉、温老六三个人各怀心事,没吃两口,温老六张嘴了……

“外甥女儿,昨儿太晚了,来了也没唠,这回能在舅家多住些日子吧?起码过了年在回去,咋样?”

第三十章 早上是怎么回事? “那可不行。”

许锐锋这边给拿起馒头,二虎已经在碗里添上了粥,他瞧了一眼解释道:“舅,南岗太偏了,万一动了胎气咱后悔都来不及。”

“是哈……”温老六点了点头:“这城里不管怎么说也有几家医院,真在这儿出点问题,现往医院送都不赶趟。”

“可不。”

这本该是当舅的希望留外甥女多待两天的温情时刻,遭到拒绝以后脸上多少应该表现出点惋惜,可温老六没有,他放心了似得点了点头,话茬就没再提起。

“那什么,一会儿,我就让大虎进山,多弄点蘑菇,再打个狍子,你们拉回城里吃去。”

“不用了,舅。”

“什么不用,山里的东西你们城里吃不着。”

一顿早饭,在各怀心思中度过,其余时间全是大虎向许锐锋在讨教功夫,他问为什么会有南拳北腿,这南方的拳强在哪北方的腿又是哪里厉害,棍该怎么耍、刀怎么用……

许锐锋一句也答不上来。

他哪会那么多?

金刀护法只教过一套拳,天天挂在嘴上的便是一句‘百家通不敌一家精’,那老许能明白什么叫南拳,哪个叫北腿?

他只知道,光一个出拳,自己练了一年零八个月,练的还不是站架、不是套路,是力,力从哪发,至何处而竭,明白了这一点,才知道拳头在什么位置爆发力最强。随后才开始学所谓的身法。

金刀护法教身法的方式更怪,他不让你练步伐,而是结合实践,在已经了解了‘力’以后,与对方力竭之前那一秒开动,等你一动起来,对方就已经力尽,根本不可能再躲或者还手。这便是他厉害的地方,八卦让这位金刀护法解释成了方位,拳法解释成了力,身法解释成了距离,这三样,许锐锋自小开始打底子足足打了十年,十八岁得到金刀护法允许才和人动手那一刻至今,一对一未曾败过一次。

你让这么个人聊理论,他真不会,可是,一旦动手,老许能一眼看出对方拳头的走向,意念一动,便可躲过。

什么是功夫?

一万个人怕是得有一万种解释,可到了金刀护法嘴里就一句,你打不着我,我伸手你就得躺下,仅此而已。

大虎很明显不太喜欢这个答案,还对此有些嗤之以鼻,总觉得高手就得说出些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你说这玩意儿,怕是十岁的孩子都懂。

许锐锋也不解释,他学武的时候不就是个孩子么?

一个孩子能听懂什么华丽辞藻?金刀护法自然要把自己用一生才琢磨明白的道理全都简化传授给他,等年龄增长,许锐锋有了能明白复杂词汇的能力,金刀护法也没必要再把简单的道理复杂化,不然,岂不是又把这个才学会的孩子给扰乱了么。

这才有了在北满绿林道上未尝一败的许锐锋,因为他始终奉行两点之间直线最近的简单道理,在与人交手时,绝不多走一步冤枉路。

什么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不就是多练么……

什么讨教?不还是不服……

什么求学,最终不还是为了增强自己。

一旦有一天你眼里的问题变简单了,就会突然发现这个世界,原来一直都不难。

“姐夫,照我看啊,你虽然现在比我强,但对各家所长一点都不了解,真要碰上高手,容易受伤啊。”

许锐锋在二虎往下撤饭桌的时候撇了撇嘴:“就你姐夫我还碰高手呢?你见过哪个高手和走垛的叫板。你别说天下第一了,就算是天下前一百、一千,你姐夫也没指望过榜上有名。”

人生往往就是这样,当你学会谦虚那一刻,就是被人轻视的开始。

而一个杀手,最需要的就是别人的轻视。

“那你练他干啥?”

许锐锋微微一笑:“强身健体、搬搬抬抬的时候能有力气,老了还能自己照顾自己,不用拖累你姐我就心满意足了。”

“哦~”大虎恍然大悟,随后顺着窗口的阳光挺直了腰杆。

他觉着对方能击败自己只是暂时的,就这种只想过好小日子的思想,根本不配和拥有鸿鹄之志的自己相提并论。

“大虎啊。”

“唉,爹。”

“先别和你姐夫唠了,进山里打点兔子和狍子去,晚上回来再唠。”

“唠会再去呗……”

“撒愣的!”

温老六一瞪眼,大虎立即起身了,他虽然混,好个武把抄,但是亲爹说的话依然管用,而且绝不阳奉阴违。

套好了车,大虎赶着车奔赴林间小道,那匹骡子都跟挂了二档似得,这一看就是总跑。

“弄立整儿的啊。”

温老六极有派头的喊了一句,在自己外甥女儿面前展示着身为父亲的权威,转过身回了屋,发现这回二虎又踪到了许锐锋身边,他都怀疑自己外甥女婿身上是不是有磁铁。

“姐夫,你们城里牌局上有没有手艺人?”

“啥手艺?”

二虎拿出三个骰子,不动声色拎起个茶碗,顺着茶碗边缘一扔——哗?。

全是六。

许锐锋假装震惊的指着茶碗张大了嘴:“你,你这……”

二虎耸耸肩:“小意思。”

“这山林场子里啊,我已经赢遍了,就想问问城里人的手艺到底怎么样。”

许锐锋还没等开口,温老六骂上了:“你就作死吧,啊!”

“要没你哥那两下子护着,上回你就得让人在局上给剁了手。”

“上回那是意外。”

“你哥哪次回来不是鼻青脸肿的?”

二虎不说话了。

许锐锋也看出了财富给这一家带来的改变。

老温家,在许锐锋接亲的时候据媒婆说是老实人家,家里俩儿子都在林场子里干活,大儿子好点武,瞎练,二儿子不好什么,守家。现在一看,全变了,大儿子有钱学手艺了,见谁都想试试身手,眼中有了所谓的高峰;二虎呢,好上了耍钱作鬼儿,哥俩一配合,一个能打一个会赢,周围可不给赢个遍呗,加上地保袒护……

有了能耐的人要变坏,你拦不住,尤其他们觉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时。

“舅。”

许锐锋和二虎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温婉总算是张嘴了,直奔主题问道:“舅,早晨是怎么回事?”

第三十一章 糟钱儿咬手 “早晨!”

温老六一哆嗦,生怕自己这外甥女儿听着了什么。

温婉一揽自己舅舅的胳膊,把人拽到外屋地:“舅,我可都听见了。”

“小兰……小婉啊……”

温老六一紧张差点没把自己外甥女真名叫出来,怯生生问了一嘴:“听见啥了,可不敢胡说。”

“胡说?”温婉责怪的盯着自己亲舅:“我是怎么跑到黑龙江的您最清楚,要是没有大虎,进了山也得死在山里,他的本事我知道,您说实话,是不是用这本事挣钱了?”

温老六实在扭不过,再次将温婉拉到院子里,将自己女婿隔绝在声音之外,压低声音说道:“你听舅说……”

自打温婉出嫁,温家本该依靠那五十块银元的彩礼钱过上充实却不富足的日子,可人想过好日子的心哪有头儿啊?

地保这个时候找上了门儿,以都知道大虎腿脚利索、体格好为由,让大虎进山帮着接一趟人,说是从奉天来的,得领着这些人顺山脉进入的黑龙江地面。当然了,走的可不是官道。

最开始温老六也不敢,可听到地保说起:“一个人五十块银元。”端着小鸡儿炖蘑菇汤泡饭的他,直接掉进了钱眼儿里。

那叫钱啊!

吃过小鸡炖蘑菇,谁愿意回头去吃苞米茬子粥?

要是对方有俩人,不等于自己多了两个外甥女儿么。

回家一商量,大虎眼睛都冒绿光,吵着:“爹,你放心,在山里没人能追上我。”应下了差事,当天夜里出发,几天之后,疲惫不堪的大虎领了四个人回来。

直到这四个人离开,温老六还觉着自己是在做梦,但手里沉甸甸的二百银元却在时刻告诉他,这是真的。

于是,接下来的半年时间,温家草房扒了盖起了瓦房,原来只有破狗窝的院子也都重新弄了,猪圈、牛棚,全建起来了,牲口是一趟一趟往院里进,不客气的说,原本周围看不上他们的媒婆进了屋得陪着笑脸才敢开口。

那叫一个财大气粗。

地保因为露富的事骂过温老六一回,再不骂他,隔壁的院子都快被买下来了。温老六也听话,自此打住,替地保来回接送人的生意依然做着,也让俩儿子辞了林场子里的工,一家过起了有酒有肉的生活。

“舅,你说,多少钱?”

老温笑了,他觉着世界上的人都是如此,谁听见了钱也走不动道儿:“城里的日子也不好过吧?没事啊,外甥女儿,有你舅呢,等你们回家的时候,我把彩礼一分不留都退给你们,就当你舅啊,和你们小两口借了点本钱做买卖了。”

温婉恍然大悟:“我说你怎么问这回回来住几天呢。”

那哪是准备留人啊,是准备撵人!

免得人多眼杂,失了地保的信任。

“可不是么。”

“小兰,你当年惹下了那么大的祸,舅没说别的吧?是不是踏踏实实让你在舅这儿躲着?只是,这回不一样了。咱可不知道那帮都是什么人,钻了一趟林子个顶个瘦的和刀螂(螳螂)似得,有的还有枪眼儿,身上都是血,这要没你兄弟,他们这伙人一大半得死山里。”

“你说,舅敢让你触这个眉头么?你这儿还怀着孩子呢。”

这一秒,温婉已经肯定温老六接触的并非是自己人了,她只凭一点就能断定,那便是自己人绝对花不起这么大的价格。一个人五十银元啊,温婉当年把自己卖了也就卖了五十!

“舅,你知道自己这是干嘛么?”

温老六用一张标准的农户脸不好意思的说了一句:“江湖上那点事呗。”

“这不是江湖!”温婉慎重的提醒道:“舅,我明明白白告诉你,当您觉着这钱好挣的时候,已经让钱咬了手了。您不是提我当年的事了么?”

“那现在我就和您说,您这事百分之百比我当年还严重!”

“要钱还是要命,您自己思量吧。”

出事了。

温婉本能的感觉到事态严重性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否则城里的人无论是哪方面的都不可能花这么大精力往外跑。那可是整整六百银元啊,十二个人都够组建一个外围特工小组了,哪有这么成组成组往外撤的!

她看了眼根本望不着的北满,心思早飞了回去。

可她也不能这就走啊,怎么不得等大虎从山里回来?

正等着,关爷打门外火急火燎的带着耳包走进了院落,身旁的温老六见状直接迎了过去。

“老六!”

那人鬼鬼祟祟的在门口站住,拉开了和温婉之间的距离后,盯着这个女人压低声音说了一句:“事情有变。”

温婉一转身,回屋了。

既然人家不让听,又死皮赖脸的在院里站着干嘛呢?

回至屋内,二虎和老许聊的还是牌局上那点事,没过几句,他倒是把嘴撇起来了,不管说什么,许锐锋都用一句:“我不耍钱,你说那些事咱上哪知道去?”来回答。几句以后,二虎自以为探出了这位走垛姐夫的底,以半个江湖人身份自居的他,始终觉着压这个男人一头,嚣张气焰愈发明显。

“姐夫,人生匆匆数十年,你得及时行乐啊。”

“姐夫,牌局虽然不关乎生死,但是牌局上有超越生死的胜负欲。”

“姐夫,小小的四方桌上尽是人性,输急了倾家荡产、卖儿卖女的比比皆是,精彩极了。”

“姐夫,你啊,这辈子白活啦。”

白不白活的,许锐锋自己心里明白,倒瞧着眼前这二虎有点像是糊涂蛋,明明深陷泥潭,却总觉着别人一身污秽,还以身为江湖人的身份翘起嘴角……许锐锋似乎想起了以前的自己,那个握着枪可以打遍北满的左手枪王,如今看来是何其可怜。

门外,温老六犯难了。

“老六,你倒是给句准话啊,我这马车都给你借来了!”

地保急的直瞪眼,顶着雪后的凛冽寒风站在那儿,耳包上的毛绒被吹的不停乱颤。

他们约定好的计划变了,从十二个人变成了二十一个,由之前两架马车就能干的活变成了三架,这还的把人挤在车上才行,问题是,温老六去哪找第三个车老板子?

大虎和二虎是打山上林场子里练出来的这身本事,平日里马车上拉的全是原木,这才能驾车在山间行走如飞,这份能耐整个乡下也只有他们俩有,老温都不行……

“关爷,您这么急让我去哪再找一个车夫,我家一共俩儿子的事,您是知道的啊。”

地保把脑袋凑近了说道:“老温,人那边可说了,十二个人,六百,这回二十一个给一千五,银元,现钱,不是银行存单。有了这笔钱你们一家老小就算搬到哈尔滨,那也叫豪门富户,还矫情什么啊。”

“不是钱的事,关爷,我手里没人啊,这么隐秘的事,我也不敢雇其他人不是……”

“你自己不能去?”

“我的关爷呦,那是跑山,还是驾车,我都多大岁数了,赶车奔北满都费劲。”

地保往屋里瞟了一眼:“你们家那亲戚呢?我看着不是有一个壮小伙么?”

“他?”

温老六可没拒绝,双眼闪烁着收钱后的光芒。

哗啦!

关爷打皮大氅里掏出一个布包,塞入温老六怀中那一刻,银钱叮当乱响。温老六伸手接住时,双手直往下沉,差一点没拿稳,其重量可想而知。

“五百定钱,剩下的我作保,人送到了,立马找我拿钱。”

地保说着话转身就走,生怕温老六反悔似得,消失在寒风骤起的街头。

他抱着这满满一袋子银元犯了难,刚才还要把外甥女和外甥女婿往城里赶呢,这怎么张嘴求人家帮忙啊。想了又想,回到外屋地打开口袋抠除一捧银元,迈步进屋时满脸陪着笑……

“小婉啊,看舅给你拿什么来了。”

哗啦。

他把钱往温婉旁边一放,正坐在炕沿上的问完旁边多了个堆积如小山般的钱包,就这一捧,比当初50块彩礼只多不少!

“舅,你这是干什么你?”

温老六不好意思的笑着:“刚才咱爷俩不说好了么,彩礼钱啊,就当是舅跟你们借的,眼下连本带利可都还上了。”

“就是有一件事啊,得让我外甥女婿帮帮忙。”

还有自己的事?

许锐锋抬起了头。

“外甥女婿,舅这儿有趟活儿,要赶车去城里接几个人,你兄弟大虎二虎都去,可车夫还是不够,你瞅瞅有工夫没,替舅跑一趟?”

话音刚落,温婉当时急了:“不行!”

她立马把钱推了回去:“我刚才的话白说了吧?”

“舅,刚才都已经告诉你了,这件事危险,你挣这钱咬手,还没听明白么?”

“现在你还要带着老许,甚至,拿钱要堵我的嘴,你还是我舅不是了?”

温老六冲着许锐锋乐道:“你瞧瞧,还不高兴了,真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啊。”

他就和与许锐锋才是亲属似得,每一句话都把温婉给隔了出去。

这把温婉气的,她自己都舍不得把许锐锋拽到这个混乱的世道之中来,你温老六倒是好意思下手啊,这点糟钱儿挣的,怎么还把心给挣黑了呢?

始终没说话的许锐锋这才开口问道:“舅,啥买卖,去一趟给这么些钱?”

温婉脸上实在挂不住了:“不让你去,听不见啊,你还问!”

许锐锋问的是钱么?他也想知道北满到底出了什么事!

温老六一看许锐锋的表情,心里说道:“有门儿……”

第三十二章 代代为匪,世世为娼! 北满,鱼水欢。

那声近乎疯狂的诅咒从竹叶青嘴里喊出来时,整个房间内的憎恨已经达到了顶点。

“曲光,你生儿子世世为匪,生姑娘代代为娼!”

这是中国人最恶毒的诅咒,刚刚那声诅咒响起的瞬间,曲光站在房间内整个人都是木的。

他在乎的不是咒骂,更不是竹叶青,而是自己。

投靠日本人时,曲光自诩为识时务者,从古至今,多少人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

秦琼秦叔宝,先投瓦岗再投王世充,最后才成为李唐大将;韩信先从项羽后归刘邦,这才封王;

满清入关,多少贤臣为官;

元蒙破城,多少汉人投奔;

只要小鬼子看得起咱,那王廷更换后,这群人的目光是羡慕还是嫉妒尚不好说,且当几年汉奸又如何?

现在呢!

曲光懵了!

他用竹叶青的身体当赌注迫使人家张嘴吐露实情,在这个女人说出了真东西以后,自己不该停手么?可刚才那鬼子是什么表情,像是坏了他好事的话,马上就能调转枪口冲自己扣动扳机。

这还是招贤纳士的样子么?

这万一有一天,自己要是在日本人手里出点什么事,这群王八犊子杀起人来恐怕是绝对不会手软的。

此时,那两名日本人走了过来,四目相对之下,曲光眼里尽是尴尬,可他们,却高昂着头,仿佛你曲光听命于大头兵就是应该的。

“曲桑,你得尽心尽力为大日本帝国做事,你的,明白么?”

他还耀武扬威的在曲光面前说了这么一句,转身走出了房间!

曲光仿佛了农村的农户在被自己家狗龇牙后大骂:“你敢动弹?动弹我不整死你!”

一瞬间,内心中哪怕藏着极恶的框架也被摧残的土崩瓦解。

当房间里只剩下了竹叶青和曲光,身上衣衫以被撕烂的她恨得牙根直痒痒说道:“舒服呢?”

曲光低着头没说话,他能说什么呢?

竹叶青站起来一把揪住了曲光的衣襟大喊:“让两个日本鬼子祸害完我,还再你脑袋上拉屎撒尿的感觉怎么样?”

“是不是特别痛快!”

曲光瞬间抬起了头,眼中尽是愤恨:“你他妈……”

“生气了啊?”竹叶青已经生无可恋的骂道:“弄死我啊!”

“把你一个东北老爷们不敢冲日本人撒的火气都发泄到我身上,弄死我啊!!”

“你多能耐啊,冲个娘们下黑手,找日本人来糟蹋中国女人,多大本事!你小心有一天小鬼子瞧上了你们家的谁,冲进院子里去***!!!”

这不是脏话。

是竹叶青最真实的想法。

“我杀了你!”

曲光撩开衣袍掏出盒子炮,枪口已经对准了竹叶青,那种被人侮辱后还得让谁一遍一遍提醒在着的感觉,是个人就无法接受……

“曲先生。”

一只手很轻柔的握在了枪背上,声音宛如潺潺小溪般流淌而出:“作为北满的关键人物,您应该时刻保持冷静。”

曲光一回头,身边站着个一米五身高的小个子,这人戴着金丝眼镜身着西装,一张近乎冷酷的脸上尽显精明。

“你是?”

曲光没敢造次,他知道外边全是日本兵守卫,在这种情况下可以在没有任何人中出现于自己身旁的,绝非普通人。

“宫本明哲。”

“本满地区新任特高课课长,在此之前我一直关内,是白建武事件之后才回到北满的。”

曲光太知道这个宫本明哲是谁了,以他和日本人的关系,多少还是可以收到一些风声的。

据说此人是土肥原的入室弟子,初出师门第一件人物便是参与到‘五省自治’的计划当中,白建武就是由他策反的。这一次,很可能是回来接替上一任特高课课长的职务,毕竟在上一任特高课的掌控之下,北满血案频繁,人心不稳。

“宫本先生……”

曲光才说出四个字,宫本明哲便高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即安抚了一句:“您辛苦了,刚才对您不敬的两人,我已经让特高课的人以军纪不检处置,等待他们的将是归国之后的军事法庭,希望你不要介意。”

转过身,宫本明哲指着眼前的竹叶青:“至于这个女人,她激怒你,分明是在寻死,其中的原因么,有被人玷污以后的羞愧,更重要的是,她似乎感觉到了已经无法从此次事件中脱身了。”

曲光被晾在了一旁,宫本明哲冲着竹叶青说道:“我说的对么?”

竹叶青勉强着用身上被扯碎的旗袍遮盖身体,紧接着推后了两步。

她是一个特工,是一个感觉十分敏锐的人,自从刚才第一次见到宫本明哲开始,就已经察觉到了这个日本人的不寻常。

“为什么要这么极端?”

面对宫本明哲的问题,竹叶青愣了一下:“什么?”

宫本明哲继续说道:“我见过被人玷污的女人什么样,尤其是刚刚完事的时候,这时候无论她们从事的是什么职业,什么身份,都会沉浸在伤害离开那一刻的平静里。在哭泣或者悲伤中,卷曲着身体给自己疗伤。”

“你不太一样,你不停的大骂,跳着脚诅咒,似乎在逼着曲桑开枪打死你。”

“仿佛刚才那两个人的伤害不值一提,接下来即将到来的才令你觉着恐惧,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一定要走向这个极端?”

竹叶青两只手捂着衣服,光脚站在地上怯生生说道:“我怎么知道你们还会对我做什么?”

“你当然知道。”

宫本明哲笑了,他的牙如同鲨鱼一样七扭八歪,在说话时还没察觉,可笑起来那一刻,整个人仿佛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你给了我们一个邮箱,说是那儿有联系北满坐地炮大老许的方式,我们的人去了,就在刚刚,问题是,这封信塞进邮箱里那一秒,邮局就有人选择了离开。”

宫本明哲缓缓靠近了竹叶青,似乎根本不在乎她身上的误会搂住她的腰走向窗口道:“我把那个人抓住了。”

“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愿意把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保证,你可以和曲光先生一样为皇军效力,并,再也不用遭受人和痛苦。”

“我必须要提醒你,今天,无论你是否主动说出那些事情,这个秘密你都无法守住。”

他松开了手,在窗口的夕阳光线中,如同要和竹叶青表白一样牵起了她的手问道:“你信么?”

第三十三章 我快没有耐心了 “不想说?”

宫本明哲很有耐心,他在一段极长的沉默中安静等待着,直到黄昏入了夜,才问出这么一句。

时间对于竹叶青来说已经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每多一秒内心都在承受着卡在极限上的压力。

“我……”她连一句话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

“我快没有耐心了。”宫本明哲说出自己状态的那一刻非常直白,下一秒……

噔噔蹬蹬。

走廊里传来了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同样穿着西装的日本人一路小跑冲进了办公室,冲着宫本明哲鞠躬道:“课长,日料店的吉野已经被抓获!”

咯噔!

竹叶青的心猛跳了一下,差点卡在嗓子眼。

宫本明哲此时看向了竹叶青:“还是不想和我说么?”

“那我和你说说我们的进展如何?”

他牵着竹叶青的手,如同情侣般站在窗口看着街头的人来人往,看着那些人明知道鱼水欢门口站着日本兵,依然如黄花鱼一样在街边绕过的情景:“你看……”

“他们怕我们,街边的人力车夫、报童、擦皮鞋的摊贩,每一个人都害怕我们日本人。”

“可你见到街上的繁华有任何缩减么?”

“并没有。”

“这个国家讲究的是民以食为天,老百姓活着就是为了吃饭,而这条街,能让他们挣到一整天的伙食费,可以吃饱肚子。所以,就算是这里很危险,他们也要来,只要没有危及生命。”

“但,也有一些人不怕我们,比如说李邵阳。”

“我们得专门为了他在邮局安排人盯着,这是特高课的本职工作,以免他把不利于大日本帝国的信件邮寄出去。”

宫本明哲冲着竹叶青转过了头,露出笑意道:“你说巧不巧,在我们的人执行任务时,发现了邮局有一个非常古怪的人,他几乎每天都会去查一个固定的邮箱,生怕落下什么似得。于是,我们关注了他半年之久,神奇的是,他这半年都没有露出任何马脚。”

“直到你说出了那个邮箱。”

“这个一直被我们盯着的人见到信以后,连工作都没辞,东西也不收拾的准备离开,有趣的地方在于,他这个月的工资还没领。”

“这在民以食为天的中国几乎是不可能的,于是我们将这个人放了出去,他去了一家日料店,你不知道这一秒我有多兴奋。”

宫本明哲双手扶住了竹叶青的腰肢:“关东军一直都在怀疑北满有南京的间谍,因为我们这儿兴建粮仓的计划刚刚实施,南京和红党竟然同时宣布了日本将要在东北增兵的消息,南京比红党稍微晚了一天;”

“随后,刘满贵、张红岩、白建武接连被杀,李邵阳眼看着就要被逼迫的替我们开口说话时,便被人保护了起来,加上之前多条重要信息被无故泄露,我汇总过经手人的行径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在日侨区这家日料店里喝过酒。”

“更巧的是,这家店里有一位中国员工让老板非常喜欢,还为了不让其他日本人讨厌,专门给他起了个日本名字,叫吉野,而这次从邮局逃跑的人,在见了吉野以后,就打算出城,我这才对这个人实施了抓捕。”

竹叶青冒汗了,在大冬天里,衣衫褴褛的冒出了冷汗。

“曲桑。”

宫本明哲连头都没回说道:“现在你还觉着这位竹叶青女士只是个江湖中人么?”

曲光已经如木头般定在了当场,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在北满开浓情馆的女人,竟然和政治相关!

“那个邮箱,是你和你背后那些人的联络信号吧?”

宫本明哲如欣赏艺术品一般,看着竹叶青的身体:“是告诉他们撤退,还是让他们来救你?”

他伸手指向窗外道:“外面会不会有人正用枪在瞄准着我的脑袋?”

竹叶青顺着话音向窗外看了一眼,她看见了六国饭店的楼顶上有穿着军装的日军在守卫,那儿是附近的制高点。有了这个瞭望塔,即便是有隐藏的狙击手想要开枪,也会第一时间被发现。竹叶青在希望被营救又担心自己人掉入日军陷阱之中,不断徘徊……

“竹叶青小姐?”

宫本明哲望着她问道:“你还有精力去关心别人么?”

“就一点也不想在我发火之前,说点什么?”

竹叶青像是一条被关在竹篓里的蛇,哪怕是有再强的毒性,此刻也无从施展。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硬撑着说了这么一句。

“没关系,可能我们之间的交流有些不顺畅,又或者是我的中文不太流利。”宫本明哲松开了手慢慢走向办公室的房门说道:“我叫个翻译来,就能解决这个问题。”

“你觉着我把住在曙光街14号的徐桂枝女士叫来如何?”

竹叶青的表情在宫本明哲关注下发生了明显变化,一双眼睛瞪的老大。

“还是你已经忘了这个名字?就是那个你在上海也要每个月按时寄钱过来的地址。”

咔。

门把手被拧动了,宫本明哲探出身去向外边喊:“喂,把那个女人带过来。”喊完,他才发现一群日本兵不明所以的在回头看,这方想起来用日文又喊了一次。

片刻后。

一个年约六十,还裹着小脚的女人被两个日本兵推着走进了房间。

她,就是典型的妇女,暗蓝色的上衣还带有满清时期的色彩,三寸小脚塞进鞋里走路的费劲,可这个女人一进屋就看见了竹叶青。

“丫头……”她惊讶的站在门口。

“妈!”

竹叶青脱口而出的称呼,几乎毁掉了她的全世界。

“我现在已经彻底没有耐心了。”

宫本明哲缓缓说道:“竹叶青,我觉着让这个女人来问你,可能比我更合适。”

他伸手拽下了日本兵枪口的刺刀,下一秒将刺刀反手倒握,眼盯着竹叶青反刺——噗!

刺刀在徐桂枝的大腿上透体而出,那个女人哀嚎一声:“唉呀妈呀!”倒地捂着大腿放声嘶吼:“可疼死我了!!!”

宫本明哲不疾不徐卸下了第二柄刺刀:“我听说女人在你们的国家十分没有地位,如果她嫁给了谁,就会被冠以夫姓,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出现在族谱上。”

“竹叶青,要是这么一个生你养你的女人正在为了你承受苦难,你会不会无情到当做没看见?”

噗!

第三十四章 得过且过 .“妈!!!”

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撕心裂肺的竹叶青……豁出命去了,她冲向了沙发,不管不顾的从沙发缝隙中掏出始终藏在那儿的手枪,转身举起时……

砰。

耳侧响起的却是别人的枪声。

枪是宫本开的,他那把南部十四式的枪口还冒着青烟,而竹叶青却被子弹击中手臂那一秒,甩手扔飞了枪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宫本在笑,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仿佛他早有预料,否则又怎么会对击溃眼前这个反满抗日份子的心理防线如此胸有成竹。

竹叶青已经站在了即将崩溃的悬崖上,最可恨的是,她身后还站着自己的母亲。

那个女人……

她……

她这辈子也不知道什么是家国情怀,自从嫁给自己父亲以后,一心一意都把心思扑在了只有两间房的院落里,竹叶青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母亲因为不顺父亲的心思被揍后样子,那一刻,她应该是在阳光下蹲坐于小院井沿上,已经鼻青脸肿却还生怕吓着竹叶青似得勉强挤出了一丝微笑。

“你为什么不走?”

年幼的竹叶青问了这么一句。

母亲愣住了,穿着破旧的衣裳反问:“去哪?”

竹叶青也理所当然的回答:“去哪都行,总比在家挨打强。”

对于一个小女孩来说,外面的广阔世界哪不能去,何必和一个窝囊废一般的酒鬼生活在一起。

可,这对于一个早就明白了人生冷暖、世态炎凉的女人来说,外面的可怕远超过家里的已知伤害,因为离开后的流言蜚语会伤害娘家,走出去的未知会让人感觉到恐惧,更重要的是,在这个时代的女人心里,永远装着‘两口子打架,都是床头打架床尾和,谁家的女人还没挨过丈夫的揍呢’的思想框架。

那时,竹叶青清晰的记着自己母亲看了一眼外边的天,说了一句后来成为口头禅的话:“得过且过吧。”

她对外面是有过幻想的,竹叶青确信这一点。

乃至于父亲喝大酒喝死的那一天,母亲脸上似乎并没有多少悲痛,更多的是解脱。

从那儿以后,这个寡妇将自己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了竹叶青的身上,省吃俭用送她去女校读书,连过年的时候蒸一碗鸡蛋羹都是等竹叶青吃饱了以后,用空碗沾着窝头尝尝滋味。

竹叶青很想懂事的告诉母亲:“其实我不需要吃一整碗。”

但每次张嘴之前,她总是望着母亲脸上欢喜的表情欲言又止。

母亲已经把自己的人生当成了她的全新开始,谁舍得在这个时候去毁灭掉其中的幻想呢。

这个女人已经让人欺负了一辈子了,那个自己本该叫做姥爷的家伙,只知道疼自己的儿子,对她不闻不问;嫁人以后,还碰上了个不知道心疼人的酒鬼;如今那个酒鬼死了,竹叶青所看到的是邻里的指责‘说她克夫’,流氓的欺辱,还有那句被时常挂在嘴边的‘得过且过吧’。

这才是竹叶青上学以后努力进步的原因,她不光是希望挽救这个国家于水火,更希望的,是亲手摧毁在如母亲这样普通人心中,早已根深蒂固的执念。

什么叫女子无才便是德?

什么叫夫为妻纲?

什么叫伦理,哪个叫道德?

凭什么一个一生谨小慎微的女人要过得如此凄惨!

当南京的人看上了正在上女校的竹叶青,长官说出那句:“我们需要你去上海执行个任务,但这个任务很可能会毁了一个女人的清白,你将以交际花的身份出现在上海滩……”那一刻,竹叶青眼里剩下的只有义无反顾。

她终于等来了这样的机会,终于。

现在呢?

自己的母亲就在眼前,想要救下她不过是张张嘴的事……可那毁掉的,很有可能是成千上万的中国人彻底清醒过来的机会,万一,万一在李邵阳、尚坤、许锐锋这么多人前仆后继之后,差的只是自己这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努力和牺牲呢!

“你还不说么?”

宫本面容扭曲的看着竹叶青,脸上是变态般的疯狂。

“你确定这个用生命去守护的国家也爱着你么?”

“那为什么在你为了它受尽伤害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出现!”

“为什么没人来救你?!”

宫本明哲大声质疑着,并诱惑道:“竹叶青,你难道一点都不希望救下自己的母亲么?”

“我们已经抓到了你们的‘先生’,即便你什么都不说,用不了多久宪兵队和特高课也会拿到南京潜伏在北满的人员名单,你的固执除了会搭上自己和母亲的命,能对北满的局势起到一分一毫的作用么?!”

当然……不能。

竹叶青这么聪明的女人怎么会不知道这个答案。

可她看见趴在地上的母亲满脸惨白的望向自己,突然像当年挨完打后怕吓着自己的母亲一样,冲着那个年迈的女人挤出了笑脸。

“妈,吓着了你了吧?”为了这个笑容,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孩子啊!”

徐桂枝趴在地上痛哭流涕,情感复杂的将头伏在了地上,埋头颤抖着,尽量不露出哭腔。

“妈,当初我还在上学的时候,就和你说过,这个国家完了,您还记得您是怎么告诉我的么,您说‘得过且过吧’;”

“后来我告诉你‘我要离开北满了,您对我大发雷霆,说一个女人最重要的是守本分’,可我还是偷偷的走了,孩儿不孝;”

“回到北满后,我去偷偷看过你,邻居说,这么多年你会拜托每一个去上海的人,求人家帮着找找‘小美’在哪,不管那些人管你要多少钱你都会给,周围的人都在笑你傻。”

眼泪慢慢脱离了眼角,顺着颧骨落下,竹叶青开口问道:“现在您相信我了么?”

“如果得过且过,我的人生不会比你好半分,会依然遵循那套老理儿活着,嫁一个自以为打我骂我都随他心情的男人,在回门时,连和您诉说这些都会觉着是在给娘家人添麻烦。”

“妈呀,得过且过救不了这个国家。”

“得过且过只能毁了你和我的人生。”

“现在有很多人充满豪情壮志的要建造一个全新的国度,在那儿,没有得过且过,也不会再有男人打自己女人觉着理所应当,甚至连女人都可以出现在重要的位置上,能够完全拥有专属于自己的理想。”

“您信么?”

“竹叶青!”宫本明哲大声呵斥着。

徐桂枝抬起头满眼泪水的阻拦道:“丫头,别说了,算娘求你了,还不行么!”

竹叶青依然在笑,似乎那些话她一个字也没听见:“妈,我们要走的这条路很难,需要很多人做出完全无法想象的牺牲,有可能牺牲的是身体、有可能是牺牲的尊严、有可能牺牲的是性命,也有可能牺牲的是至亲。”

“只是我们不能有哪怕一丝得过且过的想法,有那么一点点,这个国家都不会出现,差一丝一毫,都无法功德圆满。”

“妈,要是有下辈子,我们会在那个国家里当母女,我给你当妈,让你以我根本无法理解的方式把这辈子受的气都还回来……”

“八嘎!”

宫本明哲咆哮着举起刺刀,竹叶青却咬紧牙关没了笑意:“小鬼子,你不用吓唬我,今天你祖奶奶愿意用全家人的性命去阻碍你赢得这场胜利的脚步,哪怕只有一秒!”

竹叶青转头看向了窗外,她想看看月光,想感受一下生命最后时刻的温柔。

但……

窗外出现的那个身影让她愣住了。

是尚坤。

“谢谢你。”

这是竹叶青在最后关头最让宫本明哲无法理解的话,等他抬起头顺着这个女人的视线看过去时,只见窗外有个男人已经准备好了投弹的姿势,正用尽全力要把手里的东西顺着玻璃窗扔入房间——哐!

玻璃窗碎了,伴随着大片玻璃坠落,一颗苏式手榴弹飞入房间。

“撤!”

宫本明哲怪叫着拉开了办公室的房门,竹叶青在手榴弹落地后的弹跳中慢慢起身,随着耳旁爆炸声响,她仿佛进入了幻觉之中,周遭的一切都被放慢了。

爆炸慢了。

竹叶青可以在火光冲天而起时,迈步走向自己的母亲。

冲击力慢了。

她能在办公室内的屋里被手榴弹炸碎的一刻,将这个老女人搂在怀里。

被炸碎的木屑在空中飞行的速度慢了。

慢到竹叶青完全来得及在自己母亲耳边说上一句:“妈,我爱你。”

这本是中国人羞于启齿的一句话,如果竹叶青没有去过上海,如果她不曾经历了生命中的最后一刻,这些话绝不会说出口,绝不会。

轰!

爆炸声传来,一切恢复匀速。

第三十五章 黑话 冬天真的来了,雪后的泥泞被寒冷天气所冰封,道路上全是湿润泥土被冻住之后的寒霜,马车倾轧之处,尽是‘咯吱吱’作响。

道路旁,两架马车一架驴车停在那,三个男人蹲在轱辘处往车轮上捆绑着铁链,这铁链是为了防滑所准备的,可你要绑不好,就会凝结到一处,车轮运转起来仿佛每一步都压石头上;绑好了则行至冰面也能如履平地,车稳如常。

大虎绑好了铁链,转过头来开始帮许锐锋,才蹲下就和自己姐夫开玩笑说道:“姐夫,这回你可算是把我姐给得罪了,瞅瞅你临出门儿时候的眼神,那都恨不能吃了你。”

是啊,老许答应了帮温老六的忙让温婉很生气,她还不能明说,自己男人和亲舅也是实在亲戚,不让帮忙倒像是她不懂事了,只能气鼓鼓的瞪起眼睛看着许锐锋。

老许呢,也皮实,这还故意说了句:“舅给了那么一大堆银元,怎么还不能帮人家干点活啊?”尽显市井。

以许锐锋对温婉表明的身份来看,他是个一年到头才赚几十银元的马帮,见钱眼开实属正常,更何况那叫如小山包似得满满一捧银元,这种时候,谁拦他,那就是绝对的敌人。

温婉控制不住了,温老六脸上见笑模样,临出门前,还从钱袋子里又捧出一把银元撩在了炕上,冲着许锐锋许诺:“放心,外甥女婿,舅不让你白干,等孩子出生了,打小穿的衣服到上学的花销,舅全包。”

人人都惦记着算计,人人都有心思,许锐锋也一样,他是真想看看到底是哪路人花这么大的价钱要从北满往外边撤,据他所知,出手如此阔绰的应该只有两路人,头一路就是日本子,第二路,便是蓝衣社。

如果真是蓝衣社出了事,他能不去么?那可是心里刚升起来的光啊,如何舍得就此熄灭。

这不,赶着驴车直奔北满,走到冰雪覆盖之处,这才绑起了铁链。

“驾。”

铁链绑好,赶车途中许锐锋感受着寒风如刀,前边大虎就跟一点都不冷似得还唠呢。

“姐夫,你说你也是,既能挣钱手里还会武把抄,怎么见了我姐就怂呢。”

“你可不能学妻管严的毛病……”

“啥严?”许锐锋没听懂。

二虎解释道:“就是怕老婆。”

大虎哈哈一笑:“那怕老婆的都是啥人?都特么牙黄口臭、胳肢窝没肉,一看面相就知道这辈子福分浅。你就说我们村地保,那个姓关的,那个主儿就怕老婆怕的要命,他媳妇动不动就揍他,听说是啥前朝的格格,满洲国没建立的时候逃难来到了北满,这才嫁给了他,满洲国一建,仗着这层关系,他还当了官。”

“老二,你还记着姓关的最厉害那回让人给熊啥样不?”

二虎赶车向前,自己一边说一边乐:“怎么不记着,他和个寡妇钻苞米地让人撞见了,那娘们气的一把火点了一垧地发黄的苞米杆,姓关的裤子都点着了,烫一篮子泡。”

噗……

许锐锋是真没憋住,哈哈笑出了声。

有时候细琢磨琢磨,在农村待着也挺好,三吹六哨,甭管老爷们还是老娘们,张嘴闭嘴都是脏嗑,天高皇帝远的自顾自快乐……

“老二、姐夫,稳住车,拽住缰绳,咱进山了啊。”

玩笑间,大虎嗷一嗓子震荡了山林,转过头操纵马车入山而走,和之前采蘑菇一样,身下的车差点没飞起来,偏偏在他的控制下,每次即将脱路而飞时,又险之又险的回到了正途。

许锐锋可不敢这么玩,稳稳赶着驴车,尽管速度没人家快,却也没落下多远,在其身后紧紧跟着。

三架车穿林而过,在无人通行的雪地上留下车辙,眼前这茫茫林海温度极低,积雪竟然未化,车赶过去下陷不深,竟全是浅雪,很明显下边都冻上了,一点都不阻碍通行。

这要是没大虎,谁能找到如此隐秘又好走的路?

林海边缘,许锐锋见前边两架马车停稳后赶了过去,三人有说有笑间已经穿山越脊出现在了北满城外,眼前平原上正坐落着古老的土城。

“咱不靠近点么?”许锐锋问了一句。

大虎摇头:“不能过去,日本子在城墙上架了机枪,万一接回来那帮子人出了事,这大平原上枪声一响,咱不都搭里了么?”

日本人在城墙上架了机枪?

也就是说今天要接的人,是站在日本人的对立面;按照其出手阔绰程度上来看,这帮人也不太可能是温婉那一边的……

这是真出事了!

许锐锋伸手往袖子里摸了摸,在袖口处的博查特让他感觉到了心安,此时,林子里的传来了细碎声响。

唦唦、唦唦……

老许回过头去看时,大虎还问呢:“姐夫,瞧什么瞧的那么认真?”

“别吵!”

许锐锋一嗓子顶了回去,这种时刻,他必须聚精会神,哪有工夫慢言细语。

在老许的关注下,树后一个人影站了出来,此人慢悠悠靠近,贴近了马车后身后抱拳:“阁下好耳力,在这满耳朵灌风的山林里还能凭借细微声响判断出在下方位,佩服。”

许锐锋当然耳力不错,可更重要是,这冬日里的山林他再熟悉不过。那风是什么动静、踩踏积雪又是个什么声音或许别人分辨不了,可老许打小就是在这种环境里长起来的,你打算隐藏起来蒙他?这不纯扯王八犊子么。

大虎同样对许锐锋的听力钦佩不已,可这时候,他要做的却不是帮着吹牛。

“蘑菇,甩个蔓。”

黑话对于江湖人来说,是身份的象征,你要是连这个都听不懂,挨刀子被算计那属于活该。

来人带着狗屁帽子丝毫不怵,张嘴回应:“梯子蔓”

“尚先生。”大虎紧盯着他说道:“这大半夜的钻山里来,有事么?”

“和人约好了,找并肩子碰码。”

“跟哪位约的?”

“崩子皆。”

这话放一般人来听,都得跟听天书似得,可许锐锋却真真切切听懂了里边的每一个字。

梯子蔓,是指姓尚;并肩子是兄弟;碰码是见面;崩子皆指姓关。连在一起是来的这位尚先生和关先生约好了,于此地和一位有交情的兄弟见面。

话说到这儿,大虎就已经信了一半,不是道上人谁会这套棉袄棉裤。

二虎却更为谨慎的多问了一嘴:“这怎么还暗线滑了?”

“别提了,城里的事明了,漏水以后原本想跳硬道子,结果鬼子严查,这不,只能往列走,还差不点迷线滑偏了。”

暗线滑是黑天逃的意思,事明了,就是曝光,漏水指泄密,硬道子是火车,列是北,迷线则是迷路。这位姓尚的先生在说城里鬼子正严查铁路,他们只能走山里,这才往北差点迷了路。

二虎也放心了,他既然能报出关地保的姓,还能对上春典,已经很说明问题,更何况对答如流呢。

正在这哥俩对视的时候,尚先生还怕他们不信的补充了一句:“老尖,哥们要是满嘴跑星,你们哥俩把我裤裆里星辰掏出来砸碎喽,咱一句怨言没有。”

尖,是真的;星,是假;星辰单指男子裤裆里的家伙;裸则是女人的。

“多少人?”

“二十一个。”

人数也对上那一刻,大虎才放松警惕的喊了一句:“上车吧。”

说话间,那人走至近前,抬腿坐上了最近的驴车,偏头感激的说出那句:“辛苦。”的一瞬,许锐锋和这位尚先生正好四目相对……

尚坤!

第三十六章 连杀死战友都是一种恩赐! 夜幕下,三三两两的人由山林里走出,他们靠近后纷纷向尚坤点头示意,随即,登上了前方马车。

这时候大虎已经彻底打消了疑虑,毕竟能找到这里实属不易,这要是没人交代过,谁会大冷天的往林子里钻呢?

此时,尚坤调转身体面向老许坐着,他一条腿搭在驴车上,另一条腿自然垂下,双眼,死死盯着许锐锋的脸,像是有无数话语要问。

下一秒,许锐锋也转过头去,眼睁睁望着尚坤的目光由意外变成恨,在其嘴唇蠕动下,耳侧传来了一个被极具压制着的声音……这一切都让想问尚坤为什么在这儿的老许,闭上了嘴。

“知不知道因为你死了多少人?”

这是一句指责,指责过后寒风皱起,将本该扩散出去的音量纷纷消化在山林里。

“因为我?”

许锐锋不解的表情就挂在脸上,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究竟是哪里做错了。

尚坤压低了下巴,似狼一般低头挑起眼皮:“曲光为了找你这个北满第一杀手,带着日本兵冲进了鱼水欢,竹叶青被困在了办公室里整整两天都没能挪动一步,而我打算让你配合我们一起营救的时候,回春堂的老鹞鹰竟然说你陪着媳妇回娘家了……”

“你还知不知道什么叫纪律!”

“离开北满为什么不报告!”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上位者训斥下属的架子也越来越明显,几句话以后,早坐上了马车的其他人纷纷默默靠近,环绕在尚坤身边,有些甚至伸手摸向了腰间的配枪。

“老许,你信不信光凭这一条,我就可以拿你当逃兵论处,现在就枪毙了你!”

这句话说出,老许从周围人眼中看出了满满的恨意,他们好像终于找到了发泄口一般怒目而视。

“你就是那个北满第一杀手许锐锋?”

“艹!我以为是个什么人物呢,原来是个窝囊废。”

这两句话说完,大虎不干了。

这群人前边说了啥他是没听清,两耳朵眼儿都让寒风灌满了,可后边那两句骂,他听见了。

“唉,干嘛呢?怎么张嘴就骂人啊!”

大虎是觉着自己领姐夫出来的,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他挨欺负,这才走过来要亮肌肉,说句不好听的,就眼前这六七个人,自己和姐夫真急眼了都能给放躺下。可态度刚刚摆出,大脑却才将耳边的话反应过来,‘北满第一杀手’的名号太响了,他怎么可能是自己姐夫?

一时间,愣在当场。

结果,都没人搭理他,一个个紧盯着许锐锋。

“就是你小子勾出了鬼子的‘治安肃正计划’?”

“名气那么大,你跑什么啊?”

杂乱无章的声音里,尚坤缓慢开口道:“因为竹叶青被曲光盯上,我们潜伏在北满各处的人有七个被捕,十四个被抓,如果竹叶青被围时你在北满,我们联手把人救出来,那么多人根本不会死!”他根本不知道这次失败的症结在哪,只能暂时定义为是竹叶青熬不住审讯出卖了自己人,而这个时候,尚坤怎么去责怪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说他妈什么呢!”

老许当时就不乐意了,他长这么大还没被谁这么呵斥过。

“什么叫我要在北满竹叶青就不用被围了?”

“曲光想当北满坐地炮是一天两天了么?那怎么着啊,咱们要不认识,这就算意外事件,属于江湖纷争牵连了你们,你们自认倒霉;认识以后,倒成了我的不是呗?”

“还我要在北满就能联手把竹叶青救出来……老尚,我这几个月杀了多少人你不知道啊?刘大撇子、张红岩、白建武,哪一个不是北满响当当的人,我要是跟你们去救人,让人给认出来都不用走到鱼水欢就得被日本人围了。”

“哦,你那意思,我不在你们还不抗日了?我不在,你们连竹叶青都不救了?这抗日反满是给我一个人喊的口号吧?”

“当初白建武在重围之下让我一个人去刺杀,这是耍我玩呢啊!”

尚坤气的直发抖,大喊一声:“放屁!”

“你既然选择了蓝衣社,就必须要明白这儿有这儿的规矩,这儿有这儿的纪律,踏入了蓝衣社的门,你便不再是江湖上的草莽。”

许锐锋把手一挥,仿佛对方说的话一句也不接受:“一边去。”

“我什么时候算蓝衣社的人了?”

“你向南京报我的籍贯、年龄、姓名了么?”

“给我发证件、徽章了么?”

“有没有问过我家属需要不需要送出北满,好让我安心工作?”

许锐锋皱着眉说道:“我要是没猜错的话,你这股火的来源是因为竹叶青泄了密,导致你的手下遭到了围剿吧?”

他反应过来了,终于想明白了尚坤这股邪火来自何方。

“要是我当时就在北满,恐怕接到的任务应该是‘营救竹叶青,若发现他透露任何秘密或者和日本人交谈,就地正法’……不……”许锐锋失望的看着尚坤:“你恐怕会直接告诉我竹叶青已经泄密,让我去杀人!”

“这个时候扭头一看,趁手的家伙事儿不在身边,这才一股邪火顶向了脑门。”

“尚坤,我还真挺想问问你的,那你怎么没去干这件事呢?”

“又怎么没让他们去做这件事呢?”

尚坤伸手指着身后:“他们根本不具备暗杀技巧。”他可没说自己没去。

许锐锋笑了。

“白建武进入北满途中遭遇两次暗杀没死,被驱赶出宪兵队的时候四周布满了狙击手……现在你告诉我这些人不具备暗杀技巧?”

“我明白了。”

老许一字一句的说道:“白建武死了以后,日本人在北满展开了疯狂报复,曲光不过是冰山一角。你们撤出北满是迫不得已,不打算拿鸡蛋碰石头。而我,对于你们蓝衣社来说可有可无,如果能趁机杀了竹叶青,既可以让这个女人不再出卖自己人,也能让日本人看看蓝衣社动起手来有多狠。”

“假如失败了……”

许锐锋的心里都在发凉:“也无所谓。”

“你们的业务骨干没有任何损失,随便到任何地方都可以迅速建立起一张情报网络来……”

“我是个啥啊……”

许锐锋几句话把一堆人给说闭了嘴,其中还有不断有刚从山林里钻出来的。

曾经,他以为自己找到了心里的那束光,没想到那束光不过是折射,那种温暖短暂的吓人。

“老许,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尚坤咬牙硬挺着说道:“我就如你所说的那般不堪么?”

一个已经知道了自己内心框架如何不牢靠的人说出这句话有多么没底气可想而知!

许锐锋望着他:“不然呢?”

尚坤没有低头,也不会低头,却改变了语速说道:“我看见了日本特高课进了鱼水欢,还看见这群人带进去一个女人。”

“她应该住在曙光街,竹叶青还在上海时,每个月都会按时往那个地址汇钱,更在回到北满后未曾和这个女人联系过一次。”

“她是竹叶青的母亲。”

“知道日本人把这个老迈的女人抓到鱼水欢是干什么的么?”

“是为了攻破竹叶青的心理防线!”

“他们知道中国人心里藏着亲情,所以对于竹叶青的审讯不光是肉体上的,更有精神层面。他们会当着竹叶青的面往死里摧残她的母亲,直到验证出她说的每一句话都真实有效。”

尚坤脸上的青筋在狂跳,恨的说话连嘴都不张:“这就是我一定要让你配合我们救人的原因,没有你,我们缺少一个可以潜入鱼水欢内部的帮手,光凭借我们这些人想要从外边攻进去等于痴人说梦,就像你当初藏在鱼水欢衣柜里那样。”

“这一点没人能办到,你听懂没有?”

尚坤冲上来抓着许锐锋的衣领,破口大骂:“你他妈听懂了没有!”

“我不是贪生怕死,更不是舍不得牺牲站在你眼前的这些人,是你以为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国家的敌人时,其实站在那儿的是几十万畜生!”

“面对他们,在没有绝对把握的时候,每损失一个人,这群王八蛋就会挖出一个家庭来;这二十一个人搭进去了,赔上的将会是近百条人命和民众刚刚建立起来的信心,我的决策不能有一丝失误!”

“你以为我不想和他们拉开架势拼命啊!”

“冲着鬼子开枪有多容易你比我清楚,望着自己人身陷敌营却只能喊撤退,这种抉择有多难,我体验两次了!”

“你当我愿意连个屁都不敢放的离开北满吗?”他伸手掏出一张伪造的良民证摔在雪地上,上边‘屠民生’的假名字印入了许锐锋眼帘。

“我连个屁都不敢放啊……”

尚坤,好好一个大老爷们,眼睛里已经没有了生死的男人,竟然在这一秒一脚踩在了良民证上,而那悲惨的画面不断在脑海中循环,因为,当他决定把手榴弹扔进鱼水欢的那一刻,竹叶青的口型竟然在说谢谢……

在这场敌后战争中,连杀战友都成成为了一种恩赐!

第三十七章 春典的来源 北风带走了所有情绪,将残酷冻结在冰雪里。

大虎看着许锐锋始终没有缓过神来,原来自己姐夫不光是北满第一杀手,更是这群人当中的一员!

那他和自己表姐于秋兰岂不是同一种人?

那种超越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江湖,站在至高无上的维度,替这个国家经历生死的人……

这还真是鱼找鱼虾找虾,当初自己是怎么瞎了眼觉着这姐夫没出息的?

“老许。”

一个看起来有点脸熟的男人走了过来,他阻止了许锐锋和尚坤的争吵将其劝到一边:“其实我们一点都不恨竹叶青,哪怕她真出卖了谁。”

“你说什么?”

许锐锋看向了这个男人,他是自己第一次见到尚坤时,站在对方身后的两名保镖之一。

“老尖。”

春典中,‘老尖’就是‘真的’的意思。

“你或许听说过奉天发生的事,即便是没人向你讲述,也应该在报纸上看见过吧。”

“那次我们输的很惨。”

他慢吞吞说道:“当时尚长官带领着我们这群愣头青在敌后不断袭扰,毁粮仓、炸铁路,自以为是行走在黑夜中的义士,觉着敌人拿我们毫无办法。”

“可你知道日本人多能忍么?”

“在没有掌握这帮人的行踪之前,他们连一次清查都不搞,直到掌控了一切后,对于整个奉天的地下情报网络展开雷霆一击。”

“当时,红党刚刚组建的敌后行动队近乎伤亡殆尽,我们也损失惨重。”

他叹了口气:“那次事件中,红党中的叛徒叫刘满贵,就是已经被你杀了的刘大撇子,我们这边同样也有一个叛徒。”

一阵冷风出过,风中夹着白毛雪,当雪粒扫向众人,这股凉气压下了双方的怒火。

“一开始我们对他恨得牙根直痒痒,我已经准备好了前往这个王八蛋的老家,让他爹妈为培养出这么个祸害付出代价。”

“可你知道结果么?”

他表情严肃的说道:“那个人被小鬼子扔出宪兵队时,两条腿的大腿骨都被取了出来,从他扭曲的面部表情来看,进行手术的时候,并没有注射麻药。”

没有注射麻……药?

“畜生!”

“他们可不如畜生。”尚坤接话道:“在那个现代战争经验远超我们国家的岛上,这群犊子正在全民皆兵,连十二三岁的孩子都会在上完课的休息时间练习射击。”

“他们是一定要啃下中国这块肥肉来的,而我们的老百姓呢?”

“还在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日子!”

“我们要是都去和日本人拼光了,谁去唤醒那些人?”

“你去么?”

“你一个人去对抗一个国家?”

许锐锋张不开嘴了,他一个草莽出身的人,哪有和尚坤争口舌之利的本事。

“你看到的这些人,每一个都是跟着我从奉天出来的,他们很可能在几天之后被派往东北无数个如同北满一样的小城市,利用这两次的失败经验组建一个全新的地下情报站,向南京汇报日军在东北地区的一举一动。”

“把这些人拼光了,你让我亲手在东北种下的种子还怎么发芽!”

许锐锋彻底无言以对了,可他心里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这话听着像是在说他们的人都珍贵无比,就自己贱如草芥。

“老许啊。”

“你得理解长官的难处不是……”

这俩家伙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话说的那叫圆润,像是把许锐锋唬住了一般安抚道:“老许,多的话先不说了,咱先走,出了北满再说,好吧?等到了安全的地方,你觉着尚长官能不为你加入蓝衣社的事出力么?”

说话间,他一个劲儿向尚坤使眼色,而此时的尚坤也平稳了下来。

“大虎。”

许锐锋张嘴说道:“上车了,咱走。”

“唉,这就对了。”

这群人见事情有缓,开始稀稀落落的上车,许锐锋却在此时将大虎拉到了一边:“大虎,你听我说,你腿脚利落,万一发生什么事,千万记住,什么都别听,撒开腿就跑,绕回去接上你爹和你姐逃出东北,永远别回来,听明白没有?”

大虎直愣愣的望着许锐锋:“姐夫,你真是大老许?”

许锐锋笑着伸手拍了拍大虎的肩膀,说了句:“是!”

“当年东北二十四名坐地炮入北满都是让你一个人打回去的?”

“对。”

大虎脸上的兴奋有些抑制不住了,在他眼里,北满坐地炮许锐锋就是神,没先到的是,这个神,竟然一直都是自己姐夫。

“我听你的。”

许锐锋脑子没有老鹞鹰快,很多事情没法在第一时间想明白,可这并不代表他傻。

眼前这条路有多危险,老许太知道了,那日本人在白建武进北满之前就开始成群结队的进入山林,生怕有人埋伏,这都是有目共睹的;加上小鬼子的制图能力高潮,当年张家爷俩占领东北那么多年都拿不出一张详细地图,日本子一年就制造出了东北的精确地图,那可以说是既有实践、又有了图纸,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放你们这群反满抗日份子逃出东北!

再说,当竹叶青被炸死、‘先生’被抓,笨蛋也该明白是把这群反满抗日份子关在城里围捕好抓,还是放出城来好抓吧?怎么就让你们一个个都拿着良民证混出城了呢?

特高课既然能腾出手来收拾这群人,就说明‘五省自治’行动已经结束了,反手清理东北内部,代表着即将出兵,在这种情况下,只要他们出手,肯定是要对各路间谍嗵嗵赶尽杀绝的,放你们出北满干嘛?

许锐锋总觉着这里有事,没准,日本人就是故意放他们离开,好钓出这群人的接应者,想看看这群人背后有没有潜藏在山林中的抗日武装。

驾。

大虎已经赶着马车向前出发了,二虎紧随其后,许锐锋回到驴车上那一秒,尚坤才和他保镖嘀咕完。

尚坤坐在了驴车上,毛驴拉着一车七八人被许锐锋狠狠抽了两鞭子后,这才费力的向前驶去。

“你是怎么知道鱼水欢被围了的?”

本没有任何交流的两个人,在驴车向前行驶了一段距离之后,老许实在忍受不了脑子里的各种疑问了,这才开口。

尚坤往前一努嘴,冲着前车那位刚才还唱白脸的汉子说道:“他告诉我的,当时我正在德国洋行里计算往中国运输织布机所带来的利润。”

“洋买办。”

许锐锋此时才知道尚坤在北满的身份。

“那你们出城的时候,鬼子没关城门么?”

“没来得及。”尚坤斜了许锐锋一眼:“我要是再晚一步,就要被关在北满瓮中捉鳖了。”

“哦。”许锐锋越听越糊涂:“那这次带出来的人当中,所有人都是跟你从奉天来到北满的?”

“你到底想问什么!”

说话的不是尚坤,可话里话外那不高兴的情绪已经体现的淋漓尽致。

尚坤和许锐锋对视了一眼,这个聪明绝顶的男人仿佛明白了老许的意思。

他主动把手放在那个要炸毛的同伴身上,安抚好了对方的情绪以后,再不言语了。

深夜,大虎操控着马车下山后,横穿官道又钻进了另外一座山里,紧接着是二虎,最后是老许,三架车消失后,这条路上仿佛从未出现过任何车辆一般,再次陷入寂静。

许锐锋直到这时才二度开口:“老尚,你从哪学的这一嘴棉袄棉裤?”

尚坤随口答应道:“从南京前往东北之前,戴老板亲自找人教的,我学了足足一个月。”这番话说出时,脸上是难掩的骄傲,这群人中他怕是唯一一个见过戴老板的。

“只是当时我就很奇怪,你们为什么不能把话好好说,非要编出这么一套春典来。”

许锐锋回答道:“这东西其实就是行话,起源林场。”

“在东北,伐木这项工作利润极大,利润大了猫腻儿就多,尤其是购买的外国人多,咱们就想着能多蒙点是点。后来老外也学奸了,在背后不出面,找买办来办差,可林场子吃惯了红利,怎么办呢?为了分辨出来办木材的是不是行里人,这才有了春典。”

“慢慢的,春典开始遍布各行各业,条丁(戏子)、海占子(窑姐)、长脖(商贩)、明连子(说书的)、吃臭(盗墓的)都开始用这套春典。”

“那为什么叫棉袄棉裤?”

“能把自己裹在里边,不让人看出来。”

许锐锋说着话,又问了一句:“这些人都是空子还是绺子?”

“空子(外行)。”

尚坤的意思是,他带出来的这些人全都听不懂春典,许锐锋心里一下就有了底。

“你拉的窑都是抵住子?”

抵住子,是亲信的人,许锐锋实际上是把刚才的话又问了一遍。

尚坤摇了摇头:“不全是,有里口来的,也有混碰,不过就算是混碰,也都是跳子出身。”

里口来的,指本地盘的同伙,尚坤的意思肯定是再说有些和竹叶青一样,并非是蓝衣社出身,但却是南京的人;混碰就是不太熟悉的人了,跳子是兵,那他的意思便是奉系残余,毕竟抗联的人有自己的组织,不可能和你们混在一块。

混碰?

第三十八章 钓鱼钩子 许锐锋好像摸着点边了。

北满的跳子,大部分都是原奉系逃兵,这帮人或进山林为匪,或自立山头,有些还入了江湖,不过更多都被招揽了。在被招揽的人中,他们只有红党和南京两个大方向,尚坤通过竹叶青招揽这些人也在情理之中,就像是招揽自己一样。

只是……

这是哪儿?

这儿是黑龙江!

当年少帅拱手将东北让给日本子,辽宁和吉林都让日军毫不费力就占领了,这儿可是打响抗日第一枪的地方。那马占三在江桥上干死多少日本子?鬼子恨不得生吃了黑龙江奉系的肉,他们能让奉系残余在明面上让你们招揽么?

听见点风声就得派兵围剿!

这儿可不是滨绥图佳。

如果在这种情况下竹叶青还能知道对方是奉系残余的身份,那究竟是人家故意露出破绽让你知道的,还是竹叶青已经到了无所不能的厉害程度?

许锐锋转瞬间就想明白了过来,连自己都知道隐藏身份的重要性,奉系残余会不清楚?

那你尚坤招揽的人,有没有可能在资料上是奉系残余,实际已经投降了日寇,是被小鬼子摆在明面上的钓鱼钩子。

许锐锋赶车途中发现尚坤正在偷眼看向自己,他觉着,这位连遭奉天、北满两次凶险都活下来的男人,似乎反应过来了。

这也正好能说通小鬼子为什么不关上城门在北满城内围剿,而是把你们都放出来的问题。

你们不是都出来了么,那正好北满干净了,加上有鱼钩在你们嘴上,没准还能钓出更多的鱼,只要这个钩子可以标明方位,在制图上有独到优势的日本子就可以利用精确地图准确找到你们的位置。

这才叫一网打尽!

“大虎!”

许锐锋在马车上隔着二虎往前喊,黑夜里,声音远远荡开,在山谷中不断回荡。

“马上要入山涧口啦。”

山涧口……

老许不喜欢那个地方,当年天王山被剿,他爹就死在了那儿。

“山涧口是哪?”

对北满野外并不熟悉的尚坤问了一句。

许锐锋抿着嘴回应:“不是什么好地儿,那儿是一道狭长山涧的入口,在峡谷前方。那地方地势平坦,周围尽是穷山峻岭,顺着山涧口往里走,通过峡谷就是天王山,里边有个土匪窝,张作霖没有下定决心剿匪之前,当地武装连续几次都没能从山涧口打进去。”

“听你这意思,后来天王山花搭了(败了)?”

“对。”许锐锋答道:“当年的奉军花费巨资组建了装甲部队,从国外弄回来三十六辆坦克,在峡谷外围冲着山涧口上的埋伏一通乱轰乱炸,天王山上的土匪根本没有反应时间,就被彻底击败。随后奉军顺着峡谷冲了进去,里边的人,没几个能活下来的。”

尚坤似乎对剿匪的故事并不感兴趣,随声附和了一句:“当年威风凛凛的东北王竟然用装甲部队打土匪,测试火力也没这么测试的。”

在他眼里,似乎土匪、江湖草莽根本不值得同情,斥责着是奉军的浪费。

许锐锋刚要开口说两句,尚坤突然坐在马车上说了一句:“停一下。”

接下来根本不等许锐锋反应,立即冲着前方的大虎:“都停,全停下来!”

吁!

两架马车,一架驴车,停在了林海雪原之中。

尚坤看着许锐锋的眼睛问:“我们逃出北满以后,在日本人眼里,应该去哪?”

“这还用问,肯定是出东北,奔南边走。”

听见这个回答,尚坤指着林海之外:“那这山涧口是不是从北向南的唯一方向?”

大虎从前边马车上走了过来,回道:“咱们还没向南呢,不过,进了山涧口,越过天王山才能进入连绵不绝的长白山脉,顺着长白山脉,才有离开东北的可能。”

他又想起什么似得补充道:“不过,进了长白山,就算是天王老子来追你们,也追不上了,除了常年混长白山林场的,连挖参的都不敢轻易往山里走,更何况这还是冬天。”

尚坤望着许锐锋:“你要是日本人,会把抓捕我们的陷阱设在哪儿?”

“山涧口。”许锐锋想都没想,直接回答。

尚坤这方向大虎问道:“除了这山涧口,还有没有进入长白山的路?”

“那多了去了,长白山不是一座山,是一片山脉,哪都能进,只不过咱们走这条道最安全,也没什么人知道,你们要是觉着前边有危险,咱换一条路也没问题。”

就在大虎说话的过程中,三驾车上的人也都开始纷纷走了下来,活动筋骨的活动筋骨,腿脚没麻的开始往林子里走,准备脱了裤子撒尿,就在这一秒,一直在他们旁边的一个男人,走到大虎近前问道:“兄弟,咱们现在离山涧口还有多远?”

“分咋说呗。”大虎哪上过学,除了用里来计算路程,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可在山里,用里来计算路程有用么?有些地方十里地山路能走一整天:“这要是让我一个人儿驾车,也就一巴掌远。”

那人满脸慎重的看向尚坤:“多亏长官惊醒啊,咱们现在待这位置,没准放个屁小鬼子都能听见。”他还劝许锐锋呢:“老许,你可不能向之前那么喊了,眼下开始,万事得小心。”说着话,一边解裤腰带一边往山林里钻,看着像是要去撒尿,但他走的方向和大多数人走的相反,是另外一边的林子。

许锐锋的眼睛一直盯着他,觉着这个人举止反常,都是老爷们,撒个尿你怎么还脱离人群?

尚坤一点都不觉着有什么问题,还在计算着:“那要是绕路进长白山脉,出东北要多久?”

“看命。”大虎说的是实话:“已经入冬这么久了,要是赶上大雪封山,咱们没准都得困在山里,等开春再出去;要是一路晴天,至少也要十天半个月,这还得保证牲口不出问题。”

砰!

一声枪响突然传来,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等尚坤转过头看,正看见老许手里握着一把博查特,举枪冲着前方,博查特的枪口还有青烟冒气,而刚才向林子里走的那位,手持一把盒子炮正瞄着尚坤,他的眉心处,被子弹穿过的痕迹正流淌出鲜血……

尚坤震惊的再次转回头来看向许锐锋,老许不紧不慢的说道:“刚才不让我往下问的,就是他。”

尚坤却如同捅了马蜂窝一样大喊:“所有人,马上上车,迅速撤离!”

第三十九章 大追捕 侵华期间,日军培养了大量间谍,甚至妄想利用所培养出的间谍在这片不属于他们的土地上,形成情报网,还专门为此成立了一个极为特殊的部门,叫间谍培训所。

鬼子一般会在社会底层挑选这些人,比如伪军,经过三个月训练期以后,长官就开始着手考察,一般都会选择三种人,一种是模范兵,这种人渴望出人头地,但,其家庭成员必须在日军掌控的范围内;

第二种,是与他们关系深厚的商人子弟,因其父母需要鬼子的庇护;

第三种,是品行不良,有前科的,其中以奉系残余为优先选择对象,尤其是被抓捕后的奉系残余。他们渴望活着,加之奉系军纪不严,几乎没进行过爱国主义教育培训,更容易控制。

伍修,便是这些人中的第三种。

张家父子在的时候,伍修是奉军中的一名连长,手底下不少兄弟跟着他混饭吃,也算是风光。可奉军倒台以后,伍修怎么也没想到马占三会领着他们兄弟抗日,一场仗打下来,身边的兄弟是死的死伤的伤,要不是有烟枪盯着,伍修都扛不下来。

当时的东北百姓群情激奋,学生们、百姓们甚至自发组织了援马抗日团,可在军备、军事训练上都不如日军的马占山还是输了,迫不得已,降了日本。

那是伍修唯一能喘口气的时间,他觉着这个世道仿佛催命鬼一般在追着自己跑,抗日的日子哪有降日以后好过,日本子又给钱又给烟土,也不知道马占三瞎折腾什么。

对,马占三又开始折腾起来了,他于实在打不过日本后投降保存实力,又在投降之后反了出去开始了二次抗日。可这一回伍修没走,老老实实留在了北满。

他不想走了,累了。

一个经历了军阀崛起、直奉大战的老兵,已经失去了年轻时的意气风发,只想在四十岁的年纪拿着固定军饷好好过日子,管他谁当家谁做主,每个月不缺自己钱就行。

果然,马占三二次失败后,败走苏联,伍修逢人便说自己当年是多么的高瞻远瞩,这要是跟着马占三走了,如今能不能回来可还是两说着。就你马占三还想和日本人叫板?可能么,还不是拖着这帮老兄弟们送死。

到时候,人死了,挖个坑土一埋,还得保佑后代发大财,谁跟你扯那个?伍修只想着好好过完自己的余生。

于是,几年的浑浑噩噩在烟熏火燎中度过,当时人人自顾不暇的中国,也没谁说伍修不仗义。

值得庆幸的是,新娶的媳妇给伍修生了一个姑娘,刚出生的小丫头还没等来父亲的稀罕,伍修就在医院被日本大夫叫到了一边,他说,这个女孩患有先天性心漏。

心漏是个什么病伍修没太听明白,可有一件事他听懂了,那就是这种病需要长期治疗。

紧接着,一名特高课的日本军官找到了伍修,希望他以奉系参与的身份为日本效力。

伍修哪有心思,像是没听见似得看着婴儿一边哭闹着一边被日本大夫挂上吊针,就躺在唉声叹气的媳妇旁边。

此刻,那名日本军官说道:“心漏在西医领域是可以治疗的疾病,除了药物干预以外还可以通过手术治疗,并且成功率极高,你完全不需要担心。”

伍修看着那名日本军官问道:“你叫什么?”

“宫本明哲。”

“你当过爹么?”

“没有。”

伍修什么都没说,将所有情绪藏在了心里,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这个日本人问道:“说吧,准备让我干嘛。”

接下来,宫本明哲把伍修摆在了北满街头,让他成为了潜藏在这座小城里的奉系残余领袖。

这伍修为了坐实身份没少忙活,先是借着醉酒和日军发生冲突暴打了一个对女人毛手毛脚的日本兵,随后在北满街头连开四枪夺走了那个日本兵性命成了通缉犯,以被追捕的身份潜藏了起来。不过这个通缉犯的日子倒是过得不错,会宾楼天天给送着吃食,百乐门夜夜给送着女人,他竟然成了北满老百姓们对日本憎恨的寄托,宁愿花钱奉养,就等着伍修再次出山灭了日本人的威风。

所以,尚坤到了北满冲竹叶青说缺人时,她第二个想起来的,就是这位伍修。

尚坤当然也对他进行过测试,宪兵队的开山炸药就是伍修给送进去的!

也就是说,自打白建武进了北满,宫本明哲就一直在给尚坤设陷阱,两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从那一刻已经开始了。可惜,尚坤凭借着自己的经验躲过了无数个必杀局还不自知,直到离开北满那一刻,伍修才迫不得已亮出了自己的身份。

他是不可能离开北满的,要是离开了,自己姑娘的心漏病该怎么办呢?

一路上,伍修坐了马车用伸手摘下矮树枝上枯叶的方式传递着信息,他用指甲在干裂的枯叶上扣出文字,到(东)、阳(西)、切(南)、列(北)写了个明明白白。

要不是这帮人准备更改进山的方向,伍修也不想开枪,你们要是真进了山自己怎么办?日本人抓不着你们不得他的老婆孩子出气么?伍修这才掏出了枪,瞄着尚坤准备扣动扳机,只要枪声一响,无论尚坤是死是活都没关系了,起码日本人会从四面八方围过来。

没想到啊。

伍修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前来接应的人里竟然藏着北满坐地炮许锐锋!

他更想不到的是,尚坤和许锐锋的惊醒,已然看出了前有埋伏后有追兵的局面。

到该拼命的时刻了,把这些人都抓起来,那个东洋大夫应该就会给自己姑娘动手术了吧?

伍修在雪地里拎着裤子走向了和人群相反的方向,他不敢去人多的地方,生怕开枪以后,被其他人击倒。这才等到了林子边缘,转过身拽出了盒子炮,在仅有十二三米的距离下,想要扣动扳机。

但,那个许锐锋为什么盯着自己?

就在这一个愣神间,许锐锋从袖子里抽出枪来抬手便开了火。

伍修还在想如此仓促之下姓许的没准会有失误,可他只要敢给自己一个机会,尚坤必然会死在枪下时,子弹的冲击力直接灌入了额头……

“跑!!!”

伍修倒了下去,喉咙里不断发出‘咳、咳’的声音,眼睛发直时,三驾车调转车头顺着身边的林子冲入,途中,还有不断跳上车的人。

就……这么死了么?

连太阳都看不见?

伍修望着冰冷夜晚的天空,不再眨眼。

……

山涧口。

“哪开枪?”

丛林里,穿着军装,身上披着白色斗篷并将自己埋在雪里的日军小队队长抬起了头,紧接着,看似平淡无奇的山涧口雪地上,一个个脑袋纷纷冒出,将这片雪域变成了没有藤蔓缠绕的西瓜地。

“山崎队长下令,山崎联队所有人向枪声传来的方向进发,挺进队为前驱,一旦发现敌人踪迹,必须拖慢敌人前进速度,直到后续部队跟上。”

“山崎联队藤田挺进队小队长藤田立即出发!”

……

丛林里,宫本明哲率领着大量日军开始涌入眼前的这片丛林,此时,前方的侦察兵快速跑回,将一片有明显扣过痕迹的树叶送到了他手中。

对,伍修懂春典,否则怎么用树叶留明方向?

他不过是和许锐锋一样,把自己明明知道的东西以不知道的方式展现在众人面前罢了。

“全军向北!”

宫本明哲指明了方向后,由北满开出的军队扑入丛林,起码也得有一个联队,也就是说,这片通往长白山脉的丛林内,连埋伏带在追捕竟然涌入了两个联队,近万人。

第四十章 留鸟飞,人命没 在逃跑过程中开启了玩命模式是什么样的?

那就是人开始嫌弃马跑的不够快了。

许锐锋在三驾车的队尾亲耳听到有人冲着大虎咆哮:“你能不能让马在跑快点!”

大虎回头就骂:“你是不是以为这是汽车轮子呢?我给马背上按对儿翅膀让它飞呗?”

现在的情况是身后没有追兵,眼前也没人围堵,可这些被尚坤当成散落各地后、随时可以支撑起当地底下情报网络的种子们,已经慌了。

老许很纳闷的看了尚坤一眼,心里想的却是:“这就是你嘴里经历了两次敌后斗争的老情报员?”

然而,此时寂静的黑夜却被一声枪响划破了。

砰。

沉闷的夜里,突兀的枪声让大虎迅速拉停了马车,那批体格矮小却以耐力见长的蒙古马站在原地后,原本坐满马车的人纷纷跃下,一个个低着头藏在了马车后。

“大虎!”

“钻林子!”

老许听见枪响后‘嗷’一嗓子喊了出去,随即连驴车都不管,纵身跃下后,在地上一滚,奔着树林就扎了进去。

驴车还在向前,黑夜里布满积雪的亮白色路面上,这驾车尤为明显,此刻,林海中一团火蛇开始喷明吞吐,仿佛死神吹响了收割的号角。

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

两次射击,十余发子弹由高坡向下形成火力网,那些没来得及蹦下驴车的人,被子弹掀飞后翻下驴车,一头插进雪里动也不动。

一轮扫射,驴车上的七个人瞬间撂倒三个,其余人这才反应过来。

“姐夫!”

大虎压着身体,猫腰走路的姿势很像一头狗熊,瞪俩大眼睛根本不知道往哪看的直勾勾向前,要不是许锐锋眼疾手快,一把将其拽到了自己身后那颗老松树下,战场上这种愣头青向来都是最先被清理的目标。

“别慌!”

许锐锋晃动了一下他的肩膀,大虎不为所动,老许抡圆了巴掌,照着那已经被冻红的脸就是一下——啪!

“别他妈慌!”

大虎这才缓过神来。

许锐锋将手缓缓放在大虎的脖子上,两只手往上捧起这张脸,在枪声已经响成了一片的间隙里问了一句:“腿软没?”

大虎强撑着摇了摇头,实际上软没软只有他自己知道。

“还认得回家的路不?”

大虎一愣。

“听我说,从现在开始,调腚向后跑,从山里绕过出去以后直奔莲花乡,到了南岗领着你爹、你姐立即逃进山里,永远都别回东北,能不能听明白我在说什么?”

砰。

又是一声枪响,许锐锋所藏的这颗巨型树木边角被打飞了一段树皮,老许拉着大虎往自己怀里一拽,尽可能让俩人都躲在树后喊道:“能不能听明白话!”

“那你呢?”

大虎整个精神都是麻木的,在这时候看着自己姐夫问了一句。

“还看不明白么?今天在这儿的所有人都走不了。”

日本人的针要是早就扎进了尚坤身边,他们怎么可能继续给你离开这座大山的机会?

如果当初小鬼子不是怀疑尚坤身后藏着山林里的抗日武装,他们连逃出北满都没有可能,又怎么会坚持到现在。

在这种情况下,那根‘针’的枪声证明了这群人已经用光了后手,这个时候被眼前不知道多少人的队伍于山林中咬住了裤腿子你还指望逃出去?那不是痴人说梦么!

但是,已经不在乎生死的老许却不能不惦记着温婉,日本子可都是畜生变得,万一他们对自己被抓还不满足,非要挖出这娘俩呢?万一自己没挺住呢?

“走!”

许锐锋抽冷子踹了大虎一脚,这小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临了看了老许一眼后,手蹬脚刨的站起来,磨转过头就跑。

此刻老许才集中精神扭身去看林海当中潜藏的枪口,树林里响起的枪声中只有一挺机枪,其余都是步枪,也就是说这伙小鬼子人数不多,毕竟日军的武器配备都是有规定的。

可许锐锋并没有因为这支队伍人少就瞧不起人家,相反,他对这群人高看了一眼。

哒哒哒哒哒!

捷克式机枪响起时,许锐锋亲眼看见尚坤的手下全都被压的抬不起头,这个时候,日军在整体阵型不动的情况下,有两名日军向前移动了五米后,藏在树后。随即,几赶步枪接连不断响起,在第二次压制中,依然有两名日军向前移动到了前两名日军的身侧;这一秒,前方的四名日军同时开枪,刚刚开完枪的几名日军迅速前移,最后才是那挺捷克式机枪。

尚坤呢?

他的手下只有在捷克式机枪和所有日军步枪停火的一瞬间才敢开枪,大多数还是只伸出手,连瞄准都不敢的乱扣扳机。十几柄手枪在黑夜里亮起星火,子弹化为光束,以极快的速度毫无目的的冲入丛林,最终,落在根本没有伤害性的雪地上。

这仗怎么打?

老许都怀疑这群人究竟上没上过战场。

“撤,快撤!”

尚坤撤入了林子,一边抬手用手里那柄勃朗宁射击,一边呼喊,老许亲眼看着这群日军中一个鬼头鬼脑的家伙抬起了枪口,极为阴险的正在瞄准指挥中的尚坤,老许赶紧抬起手,扣动了博查特的扳机。

砰。

子弹不偏不倚击中了鬼子的前胸,在其胸前炸出一朵血花后,将这名藏于树后准备杀尚坤的日军放倒。

“日谷!”

树林里,一声叫嚷后,仿佛由什么人用日文下达了命令:“小心狙击手,不要硬碰硬,我们的任务是拖住这群人!”

日本人都不开枪了,这个时候尚坤想要往许锐锋身边靠,结果刚一露头,对面树后就露出一个穿着日军军装身披白色斗篷的家伙抬枪射击——砰。

尚坤赶紧把头缩了回去,躲在树后露出半只眼睛偷着向对面看。

“老许,这帮玩意儿好像不是大头兵,他们想把咱都熬死。”

可不就是熬死呗,只要等到日军的大部队赶到,将这片林子围起来,到时候即便是在给你们一百人,也一样都得死在这儿。

许锐锋没言语,站在雪地里用嘴叼着枪管重新勒了一下裤腰带,下一秒转回身,两只手扒紧了松树如同猴子一样几下就爬了上去。天王山长大的孩子哪有不会爬树的,在这种两军对垒双方都被看死的情况下,谁先占据了制高点就等于占据了优势。

这不,许锐锋刚爬到树后,便由于角度的变换在树林里一颗属下看见了露出来的一只脚。

老许没有废话,一手搂着树一手瞄准——砰。

瞬间扣动了扳机。

日本人求胜心切,刚才上前的时候靠得太近了,近到了双方距离只有十几米的程度,在这种距离下,许锐锋的博查特不可能失误。

“啊!”

被击中的日军直接摔倒,整个上半身都露了出来,而树后的藤田迅速在枪响那一秒仰头盯上了许锐锋,拎枪就打——啪。

其余日军纷纷参战响应,一人抱的大树被子弹打了个万朵梨花开,老许也不敢在树顶再待,顺着树木滑了下来,就在此时,尚坤鬼魅一般又从树后露出了身体,照着雪上正捂腿的日军果断开枪——砰。

第二名日军被结果在了树林里,胸口中弹,一命呜呼。

眼下的情况似乎有所好转,起码在干掉两名鬼子以后,尚坤那些手下从慌乱中逐渐恢复了一些。

“怎么样?”尚坤急切的问着许锐锋,他不信这位北满的坐地炮在爬到树上以后,只为了偷袭一名日本子。

“暂时没什么发现。”

许锐锋这句话的话音刚落,身后丛林中不少留鸟纷纷飞起,这代表着什么几乎所有人都清楚。

日军的大部队,来了。

第四十一章 你们才是爷! 该壮士断腕了!

当尚坤咬着牙看向了自己身后那群被惊起的留鸟,他很清楚应该做什么。

东北的寒冬山林里鸟并不多,大部分候鸟向南飞走了,一些选择留下的留鸟只能用稀稀落落来形容。这个时候,想要把这些留鸟从树林里惊起,要不是大部队经过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也就是说,日军已经追了上来。

如果此刻还和眼前这些人僵持下去,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于向前!”

人生中最难的便是抉择,尤其是这个抉择很可能夺走身边最亲近人的命。

“到!”

那个答应的人没有任何含糊,许锐锋看过去的瞬间,刚才还和尚坤唱红白脸的保镖站了出来。

“一命换一命!”

于向前停顿了一秒,伸手往袖口一掏,拽出来一盒烟,他直接撕碎了烟盒,挑一根完整的放在嘴边点上,许锐锋眼看着那只点烟的手在风雪中颤抖,却依然听到了一句:“是!”

“赵德柱!”

于向前喊了一嗓子,一个憨厚的汉子走了出去。

这汉子闷着头往出跑,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脚印大喊着:“小日本,我日你姥姥!!!”举起枪在空中胡乱朝着树林中的某一棵树射击。

砰、砰。

砰、砰。

枪声在寂静的夜晚震荡,日本兵没听懂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在角落处,一个鬼子露出半个身体用手里的春田步枪瞄准后,立即扣动了扳机。

啪。

清脆的枪声响起。

赵德柱中枪后倒地,尚坤瞪大了双眼冲许锐锋大喊:“你他妈还在等什么!”时,他明白了。

老许探身,举枪,扣动扳机,所有动作一气呵成,随后根本不看自己有没有击中,迅速躲回到树后,那枪声如同滞后了一般,此刻才在众人耳边响起——砰。

刚才开枪杀赵德柱的日军,已经倒在了地上,头部不断冒出的鲜血正在迅速染红积雪,一分一毫的向前流淌。

这就是一命换一命,尚坤的人站出去挨枪子,许锐锋利用自己的精准度杀人,残酷、血腥且不讲任何道理。

“李强。”

于向前这句话的声音都在颤抖,他知道这些人即将要面临的命运,而这些人,则一个都不能退缩,只要有一个人迟疑,下一个,肯定就会缩在树后瑟瑟发抖。

“啊!!!!”

呐喊声中,骨瘦如柴的男人冲了出去,他连枪都懒得开了,冲到两边树林的缝隙处,大口大口的呼吸,嘴边哈气如云雾般冒出。

砰。

不出意料的,日本人再次开枪将李强放倒,许锐锋想要去瞄准的瞬间,一直潜藏起来的机枪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对着老许身前的这棵树就是一阵火力压制,正在他根本抬不起头的那一刻,尚坤举手、开枪,解决掉了半蹲在树后杀人的鬼子,一枪击中了对方眼眶。

这就是战争么?

没当过兵的许锐锋曾自以为见惯了厮杀,却没想到在战场上这种厮杀竟然是以数字换算来展现的。

在这儿人命已经没有了温度。

在这儿,稍有迟疑便会满盘皆输。

而活下去的代价,是让别人去死。

“凌云志!”

于向前再次喊出一个名字时,许锐锋终于听到了怯懦的喘息,似乎有什么人藏在林子里连话都不敢答,他怂了。

怂很正常,就这么直勾勾的去死,有几个人仗着钢筋铁骨可以一点不怂?

于向前只骂了一句:“软蛋。”

他叼着烟走了出去。

这就是战场,侵略下弱势方的战场。

如果尚坤不从眼前的困局中突破这支日军小队的防线,那么所有人都要死;假如轮到了你头上你不敢去,就必须要有人替你去。

于向前去了。

他没骂,矮着身子往前,十分警惕的看向前方树林……可这,并不能阻止他挨枪子。

砰。

又是一声枪下,于向前低头一眼自己右侧肋骨冒出的血迹,立即放声大喊:“两点方向!”

许锐锋这次都不需要观察,压低身体在树根下露头,左手枪贴着树皮探出,对准了那边树后露出半个脑袋的日军开火。

啪。

日军应声而倒。

而于向前没倒,冲着对面大喊:“来,给你爷爷补一下,让爷痛快痛快!”

紧接着,他转了过来,许锐锋看见的是口鼻全在窜血的于向前,他正在放声大笑:“老许,听说你是北满唯一的‘爷’?”

“现在老子问你,咱俩谁是爷!”

砰!

又是一声枪响,于向前被打的向前猛走两步,目光呆滞的倒下,临倒下前,他伸出手,指向了背后。

“冲!!!”

尚坤咆哮着第一个拎枪冲了出去,他身后仅存的十几人正在双眼充满愤恨的往前跑,许锐锋脚下用力一蹬也往前窜出。

当他顺着于向前的身躯走过那一刻,当他从李强身边冲出去那一秒,当他由赵德柱身旁经过的一瞬间,许锐锋已经不想当爷了。他算什么爷啊?一个满身污秽的北满杀手而已,凭什么拥有如此高贵的称呼?

于向前才是爷,赵德柱才是爷,李强才是爷,每一个牺牲在战场是上,为了这个国家和日本人对抗的人才是爷。

老许心甘情愿称呼他们为爷,要是死后能在下面同一个酒桌上喝酒,还愿意率先起身压低了酒杯的敬酒。

“左一!”

尚坤说完话拎着枪冲着一个树便扣动了两下扳机,杨树的树皮被打飞一大块时,刚才出手打于向前的日本子让他压制在了树后,而下一句,则是对老许说道:“许锐锋,找到机枪手,给老子干了他!”

十几个人在毫无掩体的下往前冲,那是刚才尚坤计算后所作出的决定,在以命换命之前,许锐锋干掉了两个,自己干掉了一个,那林子就算日军有一个完整的小队,这时候也消耗了将近一半,自己十几个人还不敢冲他们么?

敢不敢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尚坤没了继续等下去的时间,若是时间足够,他都恨不得自己带人和这群家伙对峙,让老许从他们背后摸过去。

“退!”

藤田挺进队也不是傻子,见你们往上冲,抽冷子开枪放倒两个以后,开始按照树木最近距离的生长轨迹边战边退,他们又不准备歼灭你,怎么会走极端。

可许锐锋很极端。

从踏入这片树林开始,他就想杀人,尤其是听见了于向前讲尚坤往鱼水欢扔手榴弹那一瞬间,竹叶青说出的那声谢谢。

他已经憋不住了,收了博查特在地上捡起一名鬼子的春田,卸下对方子弹袋就开始以跪姿瞄准——砰!

许锐锋拉动枪栓时,一名正从树木后向另一颗树后移动的鬼子被瞬间爆头,子弹打的他一仰颚便倒在了积雪里;老许再次拉动枪栓退去弹壳后,重新压弹上膛继续瞄准,他在找机枪手,只要干掉了那个随时可能翻盘的机枪手,才有心思放开手脚。

“小泽,就趁现在!”

当尚坤带着人已经冲进了树林,在树后和日军短兵相接时,正在不断向后撤去的日军军官突然喊了一嗓子,那一秒,许锐锋刚好往树林里走,第一步就感觉自己的脚陷了进去。

这儿是深雪区,和大虎挑选的路面冻实只有表层一层浮雪的浅雪区完全不同,在这儿,你得深一脚浅一脚的走……

唰。

许锐锋眼看着雪面上冒出个小脑袋,这小脑袋正在刚刚冲过去的十几个人身后,他手里要是有机枪,眼前将全是靶子。

第四十二章 命给你了! 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

机枪响起这一刻,就算是神仙也反应不过来了。

趴在雪里的日本兵根本没把雪掀开便扣动了扳机,冲着前方没穿军装的男人开始收割生命,那子弹如密雨般横向铺开,于林中极具杀伤力。

“趴下!”

“都趴下!”

尚坤已经快把心给操碎了,他如同老母鸡一样,听见枪响第一反应就是赶紧回头去护着身后的鸡崽,如果可能,他希望将身后这些人全都摁在自己的羽翼底下。

可就在此时,林间一把黑漆漆的枪口从树后探了出来,瞄准了在乱枪之中的尚坤……

砰。

尚坤猛然间身体一晃,本能的回过头。

他胸口的鲜血正在渲染着衣襟,一寸寸的扩散开来,这个男人疼的想要握拳都忘了手里正握着枪,导致扳机被扣动,在丛林里传来一声不甘的枪响。

随即,翻身倒地。

“长官!”

许锐锋听见嘶吼以后,顺着嘶吼声望去,看见的是仰天而倒的尚坤摔入雪中。

一时间整个世界都静止了,只有口中呼出的哈气还在不断冒出。

是这个男人让他的世界里有了光……

是这个男人,让他杀人时也觉着自己高尚……

他,教会自己亲手编织梦想,可以在温婉面前抬起头来。

你可千万别死啊。

咔嚓。

许锐锋都忘了自己已经把枪顶上了火,竟然为了确保枪能够打响,退出了一颗实弹重新上膛,紧接着拎枪瞄准了趴在雪里用机枪阴人的鬼子——啪。

一枪击穿了那人的脑袋。

春田1903的贯穿力惊人,哪怕俩人有一段距离,依然在穿过日军机枪手脑海时,爆出了一团血雾。

许锐锋此刻如同杀神附体,拎着枪拉动枪栓再次给枪械顶上了火,高抬腿在深雪区域迈步前行,眼睛根本不看脚下,紧盯着视力范围内的每一棵树,凭借这把枪的精准度,这一刻谁冒头谁死。

两名跟随着尚坤从奉天到北满的人冲了过去,他们将其在雪中扶起后检查着对方的伤势道:“长官,你没事吧?”

就在此时,所剩无几的日军又一人在林子里冒头,才架好枪——砰。

林中便响起了枪声,一枚子弹直接扎入其颧骨,带动着整个身体向后摔落。直到死,这个男人都没看清是哪打来的子弹!

“撤退、撤退!”

残存的两三个日军身影正在林子里疯狂向后逃窜,人数上的不足让他们已经失去了在拖住这群人的机会,当眼前的这群家伙杀红了眼那一刻,光凭这几个人根本阻挡不住。

砰、砰砰。

蓝衣社的人还在向日军的背影开枪,他们的恨仿佛在此刻危险消失后达到了顶点。

许锐锋在身边同伴还朝着那两名日军的背影开枪时,走到了尚坤身边,看见对方正在咳血以及受伤的位置那一刻,他就知道这个人已经完了,因为中枪的位置是肺。

“许、许、许……”尚坤躺在那儿明显进气儿多出气儿少的说道:“老许。”

他慢慢伸出了手。

许锐锋将其握住后蹲下身形:“断后……”

“你大爷的!”许锐锋听着尚坤生命残存那一刻说出的最后两个字直接骂出了声,谁不知道身后是日军的大部队?这时候断后能活的下来不成神仙了?

“怨不得人家说亲戚远来香,邻居高打墙,老尚,都这时候了,你还打算忽悠我把命扔里是不是?”

咳、咳……

尚坤已经开始咳血了,但,依然坚持着伸手指向身后的这些人:“他们,跟着我从奉天到北满的种子,知道,该怎么在一个地方建起情报网络,如何把,情报,送出去。”

他拉着许锐锋的手,强行用尽力气拉起身体,可能用力过猛,‘噗’一口鲜血喷到了旁边,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我……对不住你。”

呼……呼……

许锐锋能够明显听见尚坤的嗓子里‘呼噜、呼噜’的杂音,那惨白色的脸颊和脖颈上黑灿灿的皮肤一点都不成正比:“算我欠你一条命,下辈子,我还。”

“下辈子,我还,我都还。”

望着那双充满渴望的眼睛,看着对方目光中近乎乞求的神情,老许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这个人和鱼水欢内,那个眼中并无生死的尚坤联系在一起。他的微弱,就宛如这个国家,曾经的强势仿佛都成为了历史,而这一秒所提出的要求,却扎进了人心里。

“我儿子还没出生呢。”这是许锐锋脑子唯一能拒绝的理由了,只是,尚坤似乎不容他多说一句……

“真有来生……我给你们爷俩……当牛做马……”

刚刚坐直身体的尚坤低着头扎进许锐锋怀里,那自然而然的倒下姿势,说明了一切。

尚坤,死了。

呜。

一道狂风席卷,山峦间的积雪被扫下来一层,当风声停止,那积雪顺着山体稀稀落落洒下,这也是山坡上为什么积雪如此厚重的原因。

许锐锋伸手在尚坤的背后拍了拍,同时仰着头看向了围在身旁的一张张面孔,这些人,有的刚二十出头,有的已经三十来岁,就瞧他们在尚坤死后这一个个没主心骨的样,让他们断后也是和日本人死拼的德性,绝没有可能阻拦日本子,到那时,自己也许想跑都跑不痛快。

这一秒的老许不知道怎么了,他明明在心里抗拒着断后,但,却又一次一次的找理由将这抗拒驳回,仿佛‘英雄’俩字是个发光点,只有在最危险的地方才能闪烁一般。

真轮到自己了么?

如同于向前、李强、赵德柱、李邵阳那样,该自己为这个国家做点什么了么?

许锐锋慢慢松开手,在人群里站了起来:“都听好了。”

“我叫许锐锋,北满人,我爹叫许崇山,山东人,我爹十四岁跟着家里的叔伯闯关东来的东北,到了这儿就让土匪给劫了,一家大小差点没死绝户。”

“打那儿开始,我爹就知道这世道好人活不长,十五岁入了天王山,二十七岁在上一任大当家被官府招安骗出去诱杀以后,与残存的山匪建了新窑。”

“我娘是许崇山打山下抢的,我出生在土匪窝,生下来就是土匪。”

他笑了。

“结果刚成人没多久,张作霖就搅了天王山,我爹就死在山涧口。”

“我成为杀手,就是为了要宰张作霖报杀父之仇,他妈的,没想到让日本子给抢了个先。”

“我这一辈子啊……”

“正经事一件也没成,碰见他尚坤算是心里有了方向,本打算保家卫国,你看看……”

许锐锋有点说不下去了,他这辈子怎么都觉着自己像是天煞孤星,谁粘着都没好下场。

“我也不知道你们谁是当官的,我呢,就想在临死前问个准信儿,你们就告诉我一声,我许锐锋,现在算不算蓝衣社的人。”

人群中,一个略带英气的男人向前走了一步,站在老许身边说道:“以前不算。”

在许锐锋质疑的目光里,那人又开口了:“不光你,他、他、他,还有他,你们都不算。”他很认真的说道:“凡是奉天撤退以后被招揽的,你们都没有被南京政府记录在案,也就是说,在官面上,你们的身份依然只是民众。”

许锐锋低着头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尚坤的尸体,一边笑一边骂:“你他妈的……你他妈的……”

那人握住了许锐锋的手:“可从这一秒开始,你算。”

老许抬头看向了他,他,是尚坤和自己第一次见面时,站在对方身后的两名保镖之一。

“我许给你了,只要我安全回到南京,一定把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呈交南京政府,拼了命也要替你许锐锋把身份要下来,不管以后回来能不能找着你的尸骨,我都向你保证,南京烈士陵园里,会有你的位置。”

许锐锋看着他,像是灵魂终于有了归处的问道:“你说话算么?”

那人低头找了一圈,在一个日本人尸体上拿出一把可以安装在枪口上的刺刀,紧接着用手握住刀刃,往上一拽,鲜血顺着手腕子开始流淌。

他竖起三根手指冲天,单膝下跪,对着夜空说道:“我杨庆昀向天发血誓,今日所说之言若不为真,天打五雷轰,若做不到,被许锐锋冤魂追至天涯海角,往后余生,片刻不得安宁。”

许锐锋是草莽,是江湖人,见有人跪在积雪中如此虔诚,转身便走,只留下一句:“命给你了。”

第四十三章 爆炸中的黑枪! 北满这个小城内的守军并没有两个联队那么多,多出来的人实际上是从新京出发,顺着铁路线来这座小城接应白建武的,可他们赶到时白建武已经死了,宫本明哲又正在执行‘肃正计划’怀疑北满城外的山林里藏着反满抗日武装,这才向关东军司令部提出申请,将这支队伍暂时留在了北满,参与对逃离北满的间谍进行围剿计划。

宫本明哲甚至怀疑从刘满贵开始,包括张红岩,甚至一直到白建武,都是同一个组织做下的血案。他做出这个结论的原因除了曲光口述的证词外,还有执行暗杀时的杀手都喜欢独来独往等相似因素。加上白建武死后,他们翻遍了整个日侨区竟然没能找到凶手的半点踪迹,这种想法就更加确定了。

要不是背后有完善的体系,能撤退的如此不留痕迹么?

所以,在宫本明哲看来,北满的间谍组织已经威胁到了日本在这座小城的霸权,那,清除他们也自然而然成了首要任务。

“课长,伍修的尸体!”

顺着车辙赶来的日军正在搜索整片山林,他们纪律严明到连普通的交头接耳都不存在,几千日军举着火把仿佛在天空中阴晴不定下,强行露出的繁星。

宫本明哲骑在马上望着那名侦查人员带回来的信息很开心,在鱼水欢那枚手榴弹下劫后余生的他,发誓要让这群家伙也尝尝生死一刻的滋味:“在哪!”

“就在前方。”

宫本明哲下马跟着侦查人员钻出了树林,来到了山林间的空场,在这片区域的丛林边缘,一具尸体正趴在雪地里。

这具尸体的样子很奇怪,偏着头趴在那却能从脸上的伤看出是额头中弹,额头中弹的人,怎么可能趴着死?更何况,这周围的血迹喷溅情况分明是在佐证着有人挪动过尸体,周遭还有几个清晰的脚印。

这是……尸体被翻动过了。

宫本明哲没有上前,而是站在这片被频繁踩踏过的地方仔细观察,他发现了很多棵树木下有被人尿过的痕迹,积雪被融化后,已经结成了发黄的冰晶。

“看起来我们找对了方向。”

宫本明哲满脸阴狠,不等起身就冲旁边的属下说道:“去,把伍修的尸体翻过来。”

属下一边往前走一边问道:“课长,伍修是被发现了身份么?他的任务不是潜伏在这群人周围么,为什么如此不小心?”

宫本明哲迈步刚要靠近:“你难道没听见那声枪响?这是伍修在给我们标注他们的位置。”

“非得用这么极端的方式?”

“要不然呢?等这群家伙钻进了长白山脉,其他方式还能起到作用么?”

“课长,这伍修怕是功劳落在其他人身上,您不给他女儿治疗心漏病吧?”

宫本明哲狞笑着终于说出了实情:“谁告诉你伍修的女儿得了心漏?”

一时间,刚准备翻动尸体的特高课人员待在当场,难以置信的看着宫本明哲。

“愣着干什么?”宫本明哲很得意的说道:“你觉得我太残忍了?”

“那你得翻阅一下这个国家的历史,好好看看在历史上,中国的历代皇帝把御人心术使用到了什么地步。”宫本明哲穿着马雪,摘下手上的白手套继续道:“这是一个把智商、情商运用到了极致却非常抗拒向科学靠拢的国家,想要依靠玩心眼让这个国家的人为你卖命等同于痴人说梦。但,如果你在计谋中加上一点点科技,他们就会如同傻子一样可爱。”

特高课的特工慢慢翻动着尸体,整个心思还在宫本明哲的手段中被震撼,身边,是率领着大队人马靠拢过来的联队长,他正和宫本明哲打着招呼:“宫本,这一次的剿匪是不是有些过于兴师动众了?”

就在这一秒,特高课的特工翻动尸体时,感觉到了绳索绷断的震力,随即一条藤蔓在尸体翻动之后灵蛇般从潜雪位置窜动,直末树梢——唰。

下一秒,树上积雪落下,特高课这名特工猛一抬头,就在他身旁的树顶,拳头般大小的黑色物体迅速落下,这东西上有个白色的圆头,圆头冲下的直接砸在了雪面上的石头。

啪。

声音不大,如同两块石子相互碰撞,可特高课的特工已经神魂具裂!

他看清了,这落下的东西正是自己最熟悉不过的手雷,而尸体压住的藤蔓正是连接手雷保险的简易机关。当尸体被人翻动时,断掉绳索会拉断保险,缺乏牵制的手雷将从天而降,撞击石头那一刻,彻底完成了拔出保险后,需要先撞击才能爆炸的所有流程……

轰!

一声巨响传来。

宫本明哲直接被冲击力掀飞,那位联队长也瞬间倒地。

至于那个特高课的特工,上半身已经被炸碎了。

“课长!”

“联队长!!”

日军成群结队的冲了过来,将两位高官围在当中,宫本明哲被炸的胸口发闷,整个人有一种被谁在胸口处砸了一榔头的感觉。

他好不容易缓过来那一刻,被周围日军搀扶着起身,还没等彻底回过神来,就听见围绕在那位联队长身边的士兵大喊:“有狙击手!”

狙击手?

宫本明哲拨开人群冲了过去,当那名联队长的尸体出现在眼前时,他看着额头处的贯穿伤差点没气死!

这位联队长可是冈村师团长手下的红人,要不是有要犯在半路遭受狙击,怕前路有埋伏,从内蒙绕道黑龙江没有顺原路进驻新京,这位联队长根本不会从新京赶来,这日后和冈村师团长该怎么交代?

“为联队长报仇!”

士兵的一声呐喊,引发了群情激奋,可宫本明哲却必须要在这个档口冷静下来。

“都别动!”

他知道杀人者肯定是个高手,这名高手耐心的等待着那颗手雷落地,用爆炸声掩盖枪声,还专挑敢在纪律严明的军旅中说话的高官下手,分明想用这种方式拖慢自己追寻那群反满抗日份子的脚步。

“所有人,听我命令!”

“缩小人群密集度,横向搜索整个丛林!”

日军士兵红着双眼冲宫本明哲大喊:“课长,请允许我们为联队长报仇!”

“执行命令!”宫本明哲连解释都不解释,强硬的说道。

这便是日军的传统,如若在战争中指挥官被击毙,则由官阶最高的军官代替指挥,官阶相同的情况下则由入伍年限决定指挥权。

这支联队是冈村师团旗下的王牌联队,否则不可能出现嗷嗷叫着为长官报仇的士兵,只有出现如此强悍的将领,才能带出这样的兵,潜藏在雪堆里的许锐锋都不知道自己这一枪为日后的抗日战争做出了多大贡献。

那名日本士兵赤红着双眼哀叹了一声,当回过身,看向身后跃跃欲试的士兵,大喊了一句:“执行命令!”

他们,竟然将联队长的尸体扛起放在马背上之后,忍下了这一枪之仇,成群结队的士兵举着火把继续向丛林深处前进,只是,一个个更加小心的注视着丛林中的一举一动。

树坑下的积雪中,许锐锋在覆盖身躯的积雪中只漏出了双眼观察着一切,他已经置生死与度外了,毕竟这个国家想要重新站起来就得有一个又一个的人去用自己的命垫脚,自己又有什么舍不得呢?

他慢慢在雪中拉动枪栓,手里的春田退出弹壳后重新装弹,眼看着有一名普通士兵即将踏入早早就布置好的第二个陷阱时,他的枪口瞄准了宫本明哲,他在等,等下一声爆炸的到来。

第四十四章 家里的,看你男人像不像英雄! 天王山出身的大老许不光会杀人,还懂一些猎户手段,那是他童年全部的快乐,否则一个孩子在土匪窝能做什么,除了学本事之外,也就剩下跟着猎户出身的胡子进山里套套兔子打打猎了。

所以,在山林里制作小陷阱对于许锐锋来说,轻而易举。

“啊!!”

一名日军不小心才进了绳套里,脚冲上头冲下让绳索给吊了起来,那一瞬间,宫本明哲仿佛是只受惊的兔子,大喊:“趴下,都趴下!”

几千日军一瞬间都趴在积雪中,一动不动的抬头观察四周,生怕哪再发生爆炸。

他们或许也在等那一声枪响,个顶个铆足了劲紧盯四周,只要你敢在这寂静的夜晚开第二枪暴露位置,那就证明着死期将近了。

“我的脚!”

被绳套吊起来的日军踝骨脱臼了,挂在空中一边哀嚎一边左右摇晃,这群日本人也是真狠,愣是足足等了两分钟都没人动窝,趴在雪地里死挺着。

许锐锋在雪空中暗骂:“王八犊子,都给你冰拉稀喽!”

许久没有听见枪响的宫本明哲在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后,这才伸手指着树上的士兵喊道:“去,把他放下来。”

当一名士兵端着枪缓缓向丛林里走去,等他迈步走向挂在空中那家伙的身下,去寻找绑人的藤蔓缠绕在哪时,一抬脚仿佛踢到了什么,耳边听见——啪。

空!

又是一声爆炸响起,才抬起头的宫本明哲猛把脑袋往雪里扎,准备躲避冲击波带动的石穴和木穴时,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擦着头皮飞了过去,‘噗’一声钻入了身侧的雪里。

一名端着捷克式的日军受不了这种压抑感了,站起身来冲着山林开始胡乱扫射,当机枪喷吐出火舌时,还得大喊着:“来啊,有本事你站出来啊!”

此刻,宫本明哲才抬起头来去看身侧的雨点滴落般小雪洞,在里边拿出一颗融化冰雪后、还带着余温的变形弹头。

嘶。

等头顶的疼痛感传来他伸手去摸头皮才发现,脑袋顶上已经血肉模糊!

要不是刚才为了躲避冲击波的低头,怕这一秒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吧?

这到底是谁在和自己作对?

用机枪扫射山林的日军打光了一整个弹夹才解气的缓缓趴下,而宫本明哲却冲着山林大喊:“请问阁下是哪位?”

“尚坤?”

“于向前?”

“赵德柱还是李强?”

他突然想起什么似得说道:“是许锐锋,许先生吧?”

“能在这丛林里连续杀人还不暴露自己位置的,恐怕也只有北满第一杀手了。”

“许先生,我是北满特高课新任课长宫本明哲,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喊完这几句,他冲着身边的人笑声用日语说道:“也许那个家伙正在用枪械瞄准着我,传令下去,让狙击手寻找山林中一切可以反光的瞄准镜,他现在没有机会开枪,不要怕。”

命令被一句一句传了下去,宫本明哲再次抬起头大喊:“许先生,你为什么一定要和我们大日本帝国作对呢?我曾数次联系你希望可以得到帮助,也愿意拿出市面上最高的价格,甚至不惜让你成为北满的一号人物,可散落在江湖的声音都落了空……”

“我们现在可以重新谈一下吗?”

“只要你愿意放下枪从树林里走出来,我向你保证之前的一切许诺都算数!”

许锐锋发狠的伸手往旁边积雪里摸了过去,当一根深埋在雪的藤蔓被他握在手里,用力一拉——砰!

丛林深处,也就是距离许锐锋位置十米左右的方位传来了枪响。

下一秒,日军中一名狙击手率先反击,他的春田以最快速度射出一颗子弹——啪。

枪声过后,这人大喊一声:“命中!”

命中了?

宫本明哲仿佛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般翻了个身,仰面躺在雪中开始检查自己。在他的印象里,对方只要开枪,那目标一定是自己,可,为什么自己没受伤?既然都选择暴露位置了,怎么可能不拼了命去换一个大官给自己陪葬?

这不符合常理。

“我命令,机枪覆盖!”

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

宫本明哲才不管你许锐锋到底怎么想的,既然狙击手说命中了目标,为了安全起见,先用机枪扫射一轮再说,万一雪里还趴着另一个人呢?

十几挺捷克式机枪的同时覆盖,几乎让宫本明哲肉眼所及的每一寸山体都遭到了射击,除了树后,他不相信有人可以在这种面积的火力覆盖下活下来。

“狙击手,瞄准每一棵树后随时可能出现的敌人,其他人,冲进眼前的树林,给我抓住杀死联队长的凶手!”

“冲锋!”

无数日军在雪地上纷纷站起,他们拿出刺刀挂在枪口,口呼:“万岁!”迈开大步冲向了对面山林。

这种冲锋是近乎疯狂的,和于向前、赵德柱、李强他们一样,根本不在乎对面有没有随时会飞过来的子弹。

只是,夜晚的寂静似乎并没有给与他们这种疯狂任何回答,月亮女神宛如在安静的看着人类之间毫无人性的表演默不作声。

“课长,这个家伙跑了!”

一名日军发现了山林里的雪坑,他还发现有人顺着雪坑向前爬行的痕迹。

宫本明哲向山林里的士兵询问:“刚才狙击手不是说击中了么?”

“那原本就是一具尸体,尸体身旁放着一把枪,枪上拴着藤条,被人远距离控制着拉动扳机开的枪,另外,那具尸体还穿着我们的军装!”

宫本明哲被耍的团团转,许锐锋宛如早就预判了他的预判般,已经在丛林内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向哪个方向跑了?”

山林的日军往右边伸手指道:“那里。”

要不要追?

要不要为了江湖上的杀手,放弃了追捕唾手可得的功劳,还是在损失了一名联队长的情况下?

“留下一百人继续追击,其余人,跟我进山,去寻找那些反满抗日份子的踪迹。”

“是!”

宫本明哲以为自己已经安排的很好了,他觉得这是眼下的最佳方案,与其和很可能是许锐锋的高手浪费时间,倒不如立即去执行任务,反正这片大山已经被封锁了,他还能跑哪去?

可许锐锋能让他们走么?

让你们走了叫什么断后?

虽然老许不太会断后,但是,他能明白这个词儿的意思,不就是利用自己把所有敌人都吸引过来,好给蓝衣社的人争取时间么,不就是杀人么?

当老许在宫本明哲这只联队的侧翼现身,打雪中掏出由藤田挺进队手里缴获的捷克式和四个弹夹,他找好了一个斜坡当做掩体,默默拉开枪械保险低声说了一句:“家里的,看你男人现在像不像是个英雄?”

一瞬间,许锐锋半蹲着从斜坡后露出身躯,冲正在山林中走回来的日军,和趴在雪地上的日军大喊:“就他妈你们有机枪啊?!”

哒哒哒哒哒哒哒!

捷克式在山坡上躁动着喷吐火舌,处于日军队伍边缘的日军,在眨眼之间便被放倒了四五个。

什么是机枪?

战场上的机枪只有两个作用,第一,火力压制,这个没得说,就是瞄准目标让对方抬不起头来就行;第二就是极具杀伤性的扫射,这个扫射可不是搂住了扳机摇晃枪口,那子弹都能飞到填上去。所谓扫射依然是锁定目标后进行短暂、间歇性的连续射击,基本以三到五枪为一个疗程,锁定敌人身体上的区域性方位后,几颗子弹下去保证药到病除。

许锐锋可是打十来岁就开始玩这玩意儿,那时候天王山刚购入第一挺机枪时,他几乎天天搂着睡,如今这东西入手,就像是老朋友回归,操作的那叫一个熟练。

哒哒。

哒哒哒。

哒哒哒哒。

正要撤离的鬼子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许锐锋竟然没有走,还在山林里端出了绝命枪口!

第四十五章 人工雷区 “隐蔽!!”

“找掩体!!!”

在宫本明哲疯狂的喊叫声中,成片的日军尸体倒在了雪地上,带着体温的鲜血慢慢融化了积雪,形成一片又一片的血泊。随着夜晚山里低温来临,这成片的鲜血被冻结在地面上,使得大地一片红一片白,斑驳不堪。

终于,日军在扔下了几十条生命后,才完成了或钻入山林或藏于掩体后的转移,而在山坡之上的许锐锋,此刻刚刚打空了一个弹夹。

他半跪在地上卸下了载弹量30发的弹夹扔至一边,重新换上弹夹后,总算看着满地的尸体松了一口气。

机枪这玩意儿就是好,好到让你觉着之前拿的步枪就像是一根烧火棍。

事实上机枪在战争中的成就远不止于此。

在未来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巴斯隆所在的美军部队在1942年10月登上了南太平洋瓜达卡纳尔岛,于一片狭窄澡泽里,遭遇3000名日军攻击。日军顶着美军两挺重机枪展开了一轮一轮的玉碎冲锋,两天后,巴斯隆所在的十五人班组中,十二人阵亡,只剩下他和两名伤员战友。

3000VS15,整整两天硬是没啃下来!

当然,这场战斗还没有结束,后期巴斯隆肚子操控两挺重机枪和手枪顶住了鬼子持续冲锋,直打到弹尽粮绝,援军才赶到。

经过统计,这场战斗中巴斯隆攻消灭日军1500--2000人,当然,这肯定有夸大成分,可他一个人凭借一挺机枪挡住了日军的进攻是事实。最终巴斯隆被授予美军最高荣誉,荣誉勋章,他是第二个获得如此殊荣的海军陆战队成员。

这么看,日军手里的春田和烧火棍还有区别么?

许锐锋在山坡上所持的捷克式机枪不是神器是什么?

如果藤田挺进队的机枪手没有被发现,藏在雪后冲着尚坤一伙人开火,那腹背受敌的他们很可能在转瞬间就全军覆没。

更何况如今许锐锋是在山坡之上,处于有利地形。

“许桑!”

山林里,宫本明哲的呼喊声传了过来:“你知道自己在与多少人为敌么?在你身前的,是整整一个联队!”

许锐锋没时间听他啰嗦,见话音响起,他就松开了机枪扳机,卸下肩头的步枪开始警惕性的环顾四周。

他觉着自己要是日军军官,在敌寡我众且对方占据有利地势还有武器优势的情况下,那吸引对方注意力的唯一目的就是在给偷袭者争取时间。

果然,右侧山坡下一个人影正借着黑云遮月、天地变色时缓缓弯着腰向山坡上摸来,那一米半半的身高,和个半大孩子差不多少。

“你大爷的。”

许锐锋趴在山坡上端稳了枪,伸出舌尖感受了一下风力,调整好准星直接空洞扳机——啪。

春田式的枪声在山林里清脆响起,山坡上,一个已经爬上来的日军翻滚着向下滚落。

这一秒,老许不屑的‘哼’了一声,损到极致的喊话:“你说啥?”

宫本明哲差点没给起死!

春田式可是以精准度著称的枪械,如今这把枪落到了北满第一杀手手中,成了远程攻击的利器,关键点在于你靠近了也没法打,除非用人命消耗光他的子弹,可这小子到底哪来的机枪?

战争,是不允许任何人提问的赛道,比赛的结果只有输和赢两个选项,没有规则也不存在犯规一说,宫本明哲冲着身后的士兵喊了一嗓子:“掷弹筒能够到对面的山坡么?”

掷弹筒?

这一听就不是军旅出身的人,掷弹筒这种装备是用来炸火力点的,火力点内人头越密集威力越大,炸一个人的山坡,还是个随处可以移动的位置,那能炸得着么?

“可以,不过……”

“给我炸!”

宫本明哲快要气疯了,他怎么可能允许有单兵阻挠几千人联队的行进速度:“其他人准备,炮弹一响就顺着山坡往上冲,我要看看一挺机枪可以挡住几个方向的敌人。”

“许桑!”

宫本明哲趁着手下人调整掷弹筒的间隙继续喊话:“你还有个妻子吧?”

“叫温婉?”

“户籍上登记的是莲花乡南岗人,是么?”

这不用问,肯定是被捕的蓝衣社成员招供了,只要这群人知道许锐锋加入了蓝衣社,那日本人就可以通过这个名字找到他的所有信息,包括温婉。

“你信不信现在正有一支小分队处于前往莲花乡的路上?”

“用不了多长时间,你的妻子和她的家人就会坐上前往北满的卡车,出现在宪兵队!”

“许桑,你还要继续反抗么?”

“我听说你的孩子快要出生了?放心吧,宪兵队有最好的大夫!”

许锐锋听不下去了,端起春田冲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直接开火:“我日你姥姥!”

砰。

一声枪响过后,一直靠在树后的宫本明哲陷入了短暂的沉没,直到手下人冲着他竖起了大拇指,说了句:“锁定了目标方位。”

他才在一句:“准备轰炸。”后,再次张开了嘴:“许桑,对于你这种有能力的人,我们大日本帝国还是十分珍惜的……”

“怎么珍惜?”

“像曲光在鱼水欢那样挨嘴巴?”

“还是像奉天宪兵队那样不打麻药给人摘大腿骨?”

宫本明哲站山下大喊:“那是我们对付敌人的手段。”

“可我就是你的敌人,整个中国的老百姓都是你们日本的敌人!”

“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许锐锋:“见面就捅刀子的朋友?”

“小鬼子,你们怎么见谁都想拉拢拉拢,这是不是你们家祖辈传,见个女的就不烦啊?你瞅清楚喽,你面前的是个爷们,裤裆里带把的爷们,老子是北满的坐地炮许锐锋,不是让你们挖了祖坟又整死了 一村子人以后,只知道抹眼泪蒿子的怂包软蛋!”

“开炮!”

宫本明哲一声令下,山林里炮声阵阵。

许锐锋猛也缩头,反应过来上当了的他,拎着那挺捷克式顺着山坡就往下滚。

轰!

巨大的爆炸声在刚才那儿差不离儿的位置传来,火光、被掀起的积雪、泥土漫天纷飞,好好的山坡愣是给炸出来个大坑,紧接着,炮弹接二连三落下。

碰!碰!碰!

最后一颗掷弹筒的炮弹落在树林的小树上,这棵小树根茎被炸断以后,横着被推飞十好几米才倒下,像是长了腿的树在山林里狂奔。

许锐锋都快让土埋上了,在山坡后爬起来刚架好枪,只见左右中三路日军正在成群结队往上冲,一个个呜嗷怪叫着狂喊:“万岁!”

万岁?

老许一咬牙,骂道:“只要你们能在子弹下活下来,老子就承认你们是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

他瞄准中间一路最近的,压低枪口用肩膀顶住了枪托扣动扳机——哒哒……

无情的火舌将子弹击发出去,夜空中子弹如同一颗颗流星,带着光束直入敌群。

噗、噗、噗。

子弹入肉声此起彼伏,鬼子的惨叫接连不断,零星的枪火在成群日军中频繁响起的瞬间,中路所有日军都被机枪压制的减缓了进攻的脚步,一个个低着头、缩着脖,像是那肩膀有防弹功能一般,恨不得把脑袋藏进腔子里。

“来啊!”

许锐锋兴奋的大喊,随即调转枪口瞄向左侧:“往你爹这儿来,老子给你们糖吃!”

他陷入了疯狂,脑子里想的却是李邵阳、李强、赵德柱、于向前的身影。

不就是一条命么?

不就是轮到自己去填补抗日的鸿沟么?

不就是舍了这一百来斤儿,换那十几颗种子么?

那就来吧!

碰!

一声爆炸传了过来,许锐锋连搭理都没搭理的右侧,正是他刚才从山林中撤退过来的方向,爆炸声也正是从那边传过来的,而那儿,老许这一路上几乎埋下了从藤田挺进队那群小鬼子身上能找到的所有手雷,形成了一个人工雷区。

第四十六章 生为人杰,死,亦是鬼雄! “我们是在跟一个普通的人战斗么?”

这句话脱口而出时,恐怕宫本明哲和巴斯隆的敌人一样,都被震惊充斥着大脑,毕竟在战争中拥有人数优势的部队赢的概率更大是常识,一个几千人的联队怎么可能会让 一个人打到尸骸遍地?

“我们的狙击手呢?为什么没有参与战斗?”

面对宫本明哲的质疑,下阶军官立即汇报道:“课长,不光狙击手参与到了战斗之中,我们的机枪手也在冲锋的队伍里,他们同样拎着捷克式。”

“那为什么还攻不上去!”

“这个许锐锋太贼了!”

下阶军官说道:“我们的冲锋队伍中,最先倒下的永远是狙击手和机枪手,他仿佛有一种奇怪的能力,可以在人群中第一时间察觉到谁是狙击手。”

“课长,你再看他的射击姿势。”

宫本明哲向山坡上看去,许锐锋的射击姿势很奇怪,也很难看,脑袋几乎只比机枪高一点点,他把枪口搭在土坡上,整个人如同隐身了一样,让你就算是想偷袭都必须要对枪法有绝对自信才可以。

尤其是这个人的敏锐程度,当他从一个方位听见了接连不断的枪响,一定会暂时松开捷克式的扳机,操起春田以点杀的形式击毙那个可以连续在人群中开枪的存在,枪法之精准完全发挥出了春田的作用,一颗子弹都不浪费,吝啬的像是个地主老财。

加上日军冲锋是由山坡向上的仰攻,这怎么打,得一边走路一边看着脚下,一个不留神就会在冰雪中滑落山坡。

“课长,士兵们已经很拼命了。”

三百人,这次冲锋宫本明哲准备了足足三百人,并分别从三个方向向前,中路、左路两侧的士兵被一挺捷克式收割,右侧接连不断传来的爆炸声到现在还没有结束,隐约间,竟然还能看到有日军在雪地上排雷……这儿打仗呢,你他妈在排雷!

排雷!

宫本明哲被气的差点没吐了血,这恐怕是他军旅生涯中,最糟心的一次。

“课长!”

一名士兵带领着另外一名侦察兵狂奔而至,到了宫本明哲近前说道:“课长,山崎联队长的人前来询问是否遭遇了山林里的抗联武装。”

宫本抬手就给他一个嘴巴,扇的那名属下莫名其妙。

宫本这都觉着打轻了,几千人的队伍让一个人牵制住,你还好意思问是不是抗联,脸都不要了?

“山崎联队长的位置在哪?”

那名侦察兵毕恭毕敬鞠躬道:“已经在调头往回赶的路上了,很快就能赶到这里,将会出现在敌军的背后,给与他们致命一击。”

敌军……背后……致命一击……

敌军!哪来的敌军!他就一个人,一个人!!

这些词像是一个个耳光抽打在宫本的脸上,他本应该留下一些人抓们对付许锐锋,率领其余大部队继续追击的,可现在呢?被这姓许的故布疑阵牵扯了大部分人精力以后,所有人都打出了真火,眨眼的功夫半个小时就过去了,枪炮声还勾来了在前方埋伏的山崎联队,这要是被那些反满抗日份子趁机逃走,此次战役将会成为北满特高课的耻辱!

“报告!”

另外一名日军冲到了宫本明哲身前,大声说道:“山崎联队长已经抵达指定位置,询问是否协同作战!”

……

有点……打不动了。

许锐锋卸下了第三个弹夹,趴在山坡上大口大口的喘息,身前,是被炮火炸黑的山体,再往前则是被鲜血染红的积雪和遍地尸骸。

一百零一。

许锐锋今天干掉的鬼子被他这辈子杀的人都多,但,这种畅快却在此前的一生中都未曾出现过。

“家里的,你不是说要叫醒那些沉睡着的中国人就得闹出足够大的动静来么,这回咱闹出的动静够大了吧?”

他笑了,在笑容盛开的过程中,弯腰,架住了机枪,再次扣动扳机——哒哒哒。

三枪射出,又一名鬼子倒在了前进的路上。

一百零二。

“你男人一个人把好几千鬼子耍的团团转,这回,算是民族英雄了没?”

许锐锋还想继续开枪,不知道是之前这把枪埋在积雪中造成了故障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扣动扳机的时候竟然出现了卡壳现象,他连续好几次拉动枪栓都没能解决问题时,长时间的战斗状态下,所消耗的精力已经不允许这个整夜水米没打牙的男人维修枪械继续战斗了。

到时候了么?

老许终于松开了那挺收割一百多条人命的机枪,顺袖口拽出一把匕首插在了春田式步枪的枪口。

他自知肯定活不了了,所以袖子里那把博查特C93一直没动,为的就是在临死之前给自己留一个痛快,至于死后这一百来斤儿的身子鬼子如何祸害,嗨,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许锐锋现在就想和温婉说说话儿,想把自己所隐瞒的,一直没告诉过她的,都说出来。

咱不是个走垛的,咱就是个杀手,唯一的活计便是收割人命。以前不敢开口,是信不着,后来张不开嘴是自愧不如,到现在了,终于能说了,站在一条水平线了,你还不在身边儿了。

这玩意儿上哪说理去。

是啊,这群小日本子来了以后,哪还有说理的地方啊。

“枪声停了。”

山坡下,宫本明哲的呼喊声响了起来,许锐锋在山坡后骂了一句:“早他妈停了。”紧接着,他趴在山坡上根本没瞄的冲着山下扣动了扳机——啪。

一声枪响,让山坡上、山坡下所有鬼子悉数缩头,而许锐锋开这一枪并不是为了杀手,就是想让这群一米半半的玩意儿消停会儿,让自己安静安静,这耳朵呀,都被枪声震的‘嗡嗡’作响,满耳朵眼里全是掷弹筒炸出来的泥土,不舒服极了。

“他的机枪没子弹了,冲!”

“冲!”

“万岁!!!”

许锐锋紧了紧手里的家伙,第一次打山坡里直起了腰,握紧了手里这柄春田就站在山巅之上说道:“这给你们惯的,老子手里的机枪坏了你们来能耐了是不?”

他刚出现,日军中就开始有人举枪瞄准,似乎连拼白刃的机会都不想给。

可许锐锋呢?

那能是惯孩子的家长么,抬手就是一枪——砰。

率先撩倒了那名最先举枪的日军后,依靠刚才休息的片刻所积攒下来的体力,迈开腿就往人群里冲了过去。

老子是许锐锋!

老子就算死也得多拉两个垫背的!!

牛头马面,你给老子看好了,咱生是人杰,死,亦是鬼雄!!!

第四十七章 英雄末路 万岁!

两军相接,讲究的是个悍勇,而许锐锋这个孤胆英雄冲入敌阵时,迎面传来的是呼天抢地的嘶吼,老许?

“杀!”

一声震天。

端着枪便站在了山脊之上,那覆盖积雪的山梁好似白色巨龙,许锐锋成了站在白色巨龙脊背上的巨人,面对着数不过来的日军冲锋。

其实这就是一枪便能解决的战斗,可许锐锋端着春田杀下山头,激发的却是全体日军最真实的怒火。他们在没有任何人指挥的情况下集体为枪械上了刺刀,一个个一声不吭埋头向前,最前方一人见到许锐锋抬起枪口直刺而来。

许锐锋已经杀疯了,在此时此刻,一个陷入疯狂的人哪还理会得了那么许多。

拨!

老许端枪顺着对方的枪口往外拨动,当日本人的枪被撞击着往外扬起,亮出来的是整个中门……

“杀!!”

他大喊一声,刺刀直入对方左胸——噗。

许锐锋抬脚一踹,尸骸倒地。

别的老许或许有短板,可功夫,他没怕过谁。

八卦是由刀转掌的杀人技法,所以狠辣、手黑,套上了刺刀的春田和刀有区别么?无非是枪体无刃,不能劈砍而已,那许锐锋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打就完了。

“万岁!!”

“万岁!!!”

战场上从来就没有公平可言,当许锐锋扎死一人,迎面而来的变成了两名日军。

这两名日军以小碎步缓缓前行,端着枪一点点试探,身后的日军却将许锐锋包围至其中,让他想跑都没了退路。

嘡。

就在老许回头去看身旁的日军时,为首的一名日军直接用枪头搪开了他的刺刀,往前一探身就扎了过来。

噌。

许锐锋是想躲的,他本应该往下稍微一顿,随后让开肩膀,紧接着单手持枪把刺刀递过去,直接送进对方的脖颈。但这一秒他的意识还在,却在极度疲惫下的身体反应上出现了偏差。当身体动作变慢,导致刚刚蹲下去的身躯被刺刀扎中,左肩口让刺刀插入,贯穿整个肩胛骨。

“啊!!!”

老许疼的放声嘶喊,可他依然没服,在近距离的情况下,枪尖由下至上挑进了日军的身体,借着疼痛带来的全身紧绷,顺力将人挑在空中:“来啊!!”

“不怕死的都上来啊!!!”

小日本被挑了起来还在和许锐锋抖狠,握住枪把就要转圈,那许锐锋能让么,举着对方身体使劲摇晃枪身,使刺刀在对方体内这通攉笼,没几下那人挂在枪体上便没了动作,而老许,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疼。

也没劲儿了。

现在别说是和人继续动手,即便是站那个人让他打,打出去的拳头都会显得绵软无力。

人,就是在这个档口坐地上的,而挑着小鬼子的那柄春田,也是这时候撒的手,小鬼子落下来时,正好挡在了他的上半身,此刻,第二名小鬼子冲上来,一刺刀就镶进了许锐锋的大腿里!

“八嘎!!!”

接下来那群鬼子都疯了,老许只看见周围全是脚丫子,人挤人的往过涌,两条腿都不知道挨了多少下,估计已经没什么好地方了。

这下肯定活不了了。

都不用挑破腿上的动脉,光是腿上这么多条口子,都能失血过多靠流血把人流死。

“住手!”

宫本的声音终于传了过来,当人群让开,只能面前睁开眼睛的老许总算是看清了这个小日本的脸。

他长得很精致,精致到像是被谁用纸笔一下下勾了出来的,每一寸肌肤都那么恰如其分,中国人对这种长相有个很有意思的相容,叫‘跟从年画里走出来的似得’,可眼下许锐锋不能夸他,说了一句:“像个娘们。”

宫本伸出手直接拽起了他身上的那具尸体,压低了身形看着眼前这个害的自己丢掉了所有荣耀的男人:“你说什么?!”

“呸。”

他还发狠呢,许锐锋把嘴里这口血沫子直接吐进了对方张着的嘴里,狠的他是玩不了,可不就剩玩埋汰的了呗。

“王八蛋!”

哕!

宫本趴在一边直干呕,抓了一把雪往嘴里塞想要漱漱口的时候,才想起自己身上有水壶,连续漱口十几次,用光一整壶的水才觉着好受了一点说道:“我要活活扒了你的皮,你等着,等着!”

还等什么?

许锐锋等不了了,一分钟也等不了了,他的眼睛已经闭合在了一起,躺在积雪上进气儿多出气儿少的陷入了濒死状态。

彻底昏迷。

这回许锐锋算是彻底明白了为什么人死以后要闭眼,哪怕没闭上眼睛,也会有活着的同伴帮着落下眼皮,因为只有在把眼睛闭上的那一刻,你才能看见自己相见的人。

他看见了。

在一个漆黑的世界里看见了一个身影。

那是个身高将近一米九的男人,长得虎背熊腰,满脸连毛胡子一点笑模样都没有,严肃得吓人,跟熊瞎子站起来差不多。

“小疯子。”

一声‘小疯子’差点没把许锐锋眼泪给喊下来,都多少年没人叫过自己 这小名儿了,上次听见这声称呼还是在天王山上。那时候自己淘,惹了亲爹生气也不在意,漫山遍野的乱跑,抓都抓不着,所以天王山的大当家才会给自己起个这样的小名。

如今啊,早就时过境迁了,北满这块地方谁提起大老许来,不得尊敬的称呼一声‘爷’?可他们哪知道,许锐锋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写着的是‘小疯子’三个字。

“累了吧?”

“别瞎跑了,爹让厨房给你做了你最得意的疙瘩汤。”

还在天王山上的时候,山里冷,冷的绺子那些崽子们都不爱出屋,许锐锋年纪小,当时最爱吃的就是这疙瘩汤,裹着羊皮袄能一口气儿连喝两碗,吃完一脑门子汗,浑身上下都热乎乎的直冒白色蒸汽。

“唉……”

他想答应,可张开了嘴怎么也说不出话。

“小疯子,我跟你说话呢,你怎么不答应啊?”

天王山的大当家似乎生气了,一甩袖子,骂了句:“这小混球。”转身走了。

当他离开时,四周又陷入了黑暗,许锐锋伸出去的手连手指都看不见。

他想呼喊一声把爹给叫回来,他想跪在那个如山一般伟岸的男人面前,再享受一会有人给遮风避雨的感觉,哪怕再挨顿揍呢。

“爹。”

谁叫说话?

听见这声清脆的童音,老许都没往自己身上联想,转过身去,就看见一个孩子站在略显富态的成年女人面前,背对着自己。

是温婉。

她俯身搂着孩子正在冲自己笑,好像正试图劝说什么一样说道:“傻玩意儿,快过去,那是你爹,当初拿命护着你的亲爹,快转过去让你爹抱抱。”

许锐锋亲眼看见那个孩子的脑袋动了,似乎正在冲着自己这边转,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开始紧张,生怕比这孩子高的慢慢蹲下,打算在人家冲过来的时候将其一把搂住,结果……

那孩子一把扑向了母亲的怀抱。

这孩子,也太胆儿小了吧?

这哪成,咱老许的儿子,怎么能是个娘们唧唧的性格。

许锐锋没等说话,温婉那边非常护犊子的说道:“还不是让小鬼子吓的?”

鬼子?

想起那帮可恨的家伙,许锐锋只怨自己当初没把这群犊子玩意儿杀干净!

要是当时能有一口吃的……

要是自己还有劲儿……

要是机枪没坏并且还有子弹……

老子让你们一个也回不去!

“大夫?”

“他醒了么?”

“并没有,患者因为失血过多和伤势过重导致陷入了深度昏迷,什么时候醒过来还不好说。”

“那能不能通过药物刺激叫醒他?”

“这怎么可能,要是药物刺激可以叫醒一个陷入昏迷的人,全天下的植物人不是有了新的 福音?”

第一章 钳工的手艺 枪声扰醒了丛林,震飞山野间的惊鸟,同样也能撼动北满,让那些如同留鸟一样躲藏在树枝上的人侧目。

绣娘是第一个察觉到不对劲儿的,她发现街面上的商户家家关门,小贩也在这阵慌乱中不断往家里赶时,似乎远在鱼水欢的一声爆炸震醒了整个北满的百姓。

张自强来了,拉着他那辆黄包车直奔后院,进了小院以后用脖子上的毛巾抹了一把汗,冲着绣娘说道:“不好了,关城门了!”

封城?

这怎么可能!

绣娘瞬间打后院石碾子上站了起来,以往,她都会坐在那儿绣花。

这儿可是北满,不是奉天更不是哈尔滨,最关键的所在就是北满铁路,甚至可以说这座城的繁荣都是因为这条铁路,怎么可能说封城就封城?

“你别急,慢慢说!”

张自强在大冬天里跑的浑身直冒热气,白色的蒸汽顺着自身热量蒸腾升起,活像还珠楼主笔下仙魔正在运转功法。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当时我正拉着一个客人往城外走,结果一到城门口就让日本兵用刺刀给顶了回来,说封城了。旁边,还有翻译官喊话,说是日军正在执行关东军司令部的‘肃正计划’,一切无关人员不得接近城门。”

碰、碰、碰。

这边正说着,小院侧墙处二次传来了敲门声,张自强顺着棉袄往怀里摸,拽出一枚手榴弹时,还是绣娘安抚下了他:“别着急,未必是日本人。”

“谁呀,去裁缝铺走前门。”

门外听见声音立即答话:“吕翔。”

绣娘想都没想,立即迈步上前打开了院门,这个声音、这个名字对于他们来说拥有绝对的信任度。

吕翔进院回头观望,见身后没有尾巴即刻开口:“出大事了,曲光带人围了鱼水欢,我不敢去跟前看,只能远远盯着,结果没看多一会儿,就听见了一声爆炸。”

吕翔说半截话猛咽唾沫,由此可见也是在急切之下跑来的:“紧接着街上就彻底乱套了,现在满城都是日本兵。”

鱼水欢?

绣娘对那种腌臜之地根本就不了解,他们的身份不允许靠近错综复杂的地方,一旦发生了情况很可能被卷进去。

此时,小五子顺着墙头翻了进来,一看院里自己人都在,也不过多解释,把自己所知道的情况全都说了出来:“全乱了!”

“驻守在北满的日军开出去一整个联队,一辆辆的日军卡车装满了士兵出城以后,整个北满就被彻底封禁了起来,听人说,这是日本人在抓乱党。”

乱党?

蓝衣社?

不可能啊,他们的人不一直都在奉天、哈尔滨那种大地方活动么,跑北满来招惹小鬼子干嘛?

白建武!

不明情况的绣娘忽然想起了那个被干掉的大汉奸,她琢磨着,这很可能是他把这群人勾来的,如今直接引起了日本人的怒火,开始对整个北满进行大整顿。

“绣娘?”

“别吵。”

三个没了主意的大老爷们正等待着绣娘的指示,可这时候她却陷入了沉思,因为她知道,越到这种危急关头就越应该冷静,这种冷静可以让你窥透层层迷雾,直抵本源。

这日本人究竟要干嘛?

先是修建粮仓、增兵,随后是‘五省自治’,刚喘口气儿的工夫又开始了对整个北满进行大清扫。蓝衣社就算是来北满杀了白建武,又能来多少人,总不能来成百上千人吧?小日本子犯得着开出去一整个联队么?

“吕翔,你说鱼水欢让人炸了。”

“对。”

也就是说,鱼水欢肯定和蓝衣社有关系,那日本人为什么不在爆炸声传出来之后立即关闭城门?

“小五子,你说鬼子兵出了城去抓乱党?”

“没错啊。”

这么一想,绣娘忽然闭上了眼睛,有些感慨的说道:“蓝衣社怕是要完了。”

可不完了么,既然日本子敢把你们放出城去,那能不是设好圈套等你们钻么?没准啊,他们还觉着藏在深山老林里的抗日武装和蓝衣社有密切联系,准备用这些人当鱼饵,钓出条大鱼来呢。

只是,这是不是有点说不通了?

日本人都准备如此完善了,怎么没在白建武被杀以后立即出手雪耻,反而是在隔了这么多天,新闻都登出来以后才想起来这一出。

他们在等什么?

又在空出来的时间段里忙活什么呢?

有什么值得日本人费心费力到连白建武被杀这么大的事都能搁下,这种打脸的事,除了战略大目标以外,绝不会有任何东西能阻拦日本子的报复……战略大目标……

鬼子要出关了!

他们准备了这么久,在东北侵占了如此多的战略物资,终于把胃口养到了不满足的地步,开始将视线放在了关内。

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出兵关内绝对不是一件小事,他们得准备的足够充分才能动手,而从李邵阳开始,日军几乎对整个北满不闻不问,再到白建武被杀,如此长时间的忽视治安,早就违反了‘冈村’制定下的‘平定匪患’方针!

都经把东北反满抗日人员当成‘匪患’打了这么久,突然间的收手,你要是说没有猫腻,谁信啊。

快瞧瞧这手段吧,先把蓝衣社的人放出去钓鱼,再派出一整个联队围剿,没准还有其他后手,如此精密的布置,分明是在让你们放松警惕后来搞突然袭击。

也就是说,日军出关入侵我华夏已经成为了定局……那自己能为天下苍生做点什么?

“吕翔,铁路署有什么变化么?”

吕翔看了绣娘一眼,想不明白这个女人究竟是怎么了,现在北满城都乱成了一锅粥,她怎么还想起铁路署来了?但,绣娘布置给自己的任务中,的确有盯紧铁路署一项,这才回应道:“那边……倒没什么事情发生。”

张自强不解的说道:“绣娘,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铁路署干什么?”

她能不关心铁路么,当初让温婉去卧底的最初任务就是要从三木嘴里探听出铁路署的消息来,如今这都情况紧急成什么样了,铁路署能轻松得了么?绣娘就不信日本子运输军用物资光靠轮船,否则,这铁路署的运输时刻表上,一定会呈现出日本人囤积物资的端倪来,拿到这份东西,就相当于看见了日军有多少家底,万一真打起来,起码国内的组织能做到心中有数,没准,还能让很多人免于不必要的伤亡。

“日本人要出兵了。”

“什么!”

绣娘的一句话顿时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要不然他们不会对东北内部进行大清扫,还搞出个什么‘肃正计划’。”

“以小鬼子的死板程度,只要把什么东西用‘计划’装饰起来,就证明着他们投入了大量精力也势必得有一个结果。”吕翔似乎明白了绣娘的意思。

“然而,当北满大部分日军都奔赴城外去剿灭蓝衣社,和有可能与蓝衣社有联系的反满抗日份子时,北满城的防御势必会空虚无比,这个时候连特高课都派到了街上伪装出一副人满为患的样子,不是在掩耳盗铃么?”

绣娘继续说道:“这就是想告诉整个北满城的不安分份子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我要是猜的没错,这个时候应该是防备最弱的时刻,咱们要是能这时潜入进去,把日本人的运输时刻表偷出来,你们猜,咱们能知道什么?”

“这还蒙得了东北人?打五常运出来的是大米,日本子就爱吃大米饭团子。”小五子都明白了过来。

张自强也接话道:“打奉天运出来的是军械,自打这帮玩意儿占据了奉军兵工厂就没撒过手,听说还从他们国内调过来不少机器,正加班加点的生产武器。”

“如果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这东西弄到手里,抗联还会因为缺医少药在山里穷的嗷嗷叫么?”

“小五子,你弟弟是不是还在山里呢?”

小五子不好意思的说道:“哪啊,是我们家邻居吴大爷的孩子在山里抗联。”

“你想不想让他们吃饱点?”

小五子用手挠了挠头发:“那不得看吕翔吕先生的么,论钳工手艺,整个东北吕先生都有一号。”

“去!”吕翔在小五子伸出食指和中指做了一个夹钱包的动作之后,张嘴骂了一句:“我早洗手不干了。”

绣娘望着他:“这个时候你别洗手不干啊?”

“哎呀绣娘,我是说在江湖上,江湖上我吕翔金盆洗手不偷任何东西了,可你要是让我去偷小鬼子铁路署的运输时刻表,我随时随地都能重出江湖,咱这手艺胎里带的!”

第二章 神偷 日本人占据东北期间,抗联内部很多队伍都是从绺子改过来的,像什么老北风张公海、各路镇山好啊,就连谢文东都抗过日,这才有了那句‘东北土匪烧杀抢掠,唯一亮点就是抗日’一说,那这群人中能没有小偷么?当然不可能。

吕翔在还没有抗日的时候就是东北有名的神偷,神到什么程度,据说这小子曾经去过河北沧州拜师燕子李,回来以后学了一身能耐,能在天上闪展腾挪。

燕子李,是指燕子李三,燕子是外号、李是姓、行三,实际江湖上都只称呼其为燕子李,因时常将偷来的东西分给穷人,这才有了侠名,后来日本人实在是过于欺压老百姓,老百姓咬牙切齿的恨得慌,干脆就把这个人给神话了。

可是据吕翔说,燕子李没有大家所说的那么神。

夜,深沉。

一辆日军军车行至街头的时缓缓停下,负责军纪的军官下车后一脚踹倒坐在路边台阶上打盹的士兵就是一顿臭骂。

具体骂的什么吕翔没听懂,可他分析出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北满城内的日军已经不多了,否则这日本兵都困到了如此程度,为什么不找人来换班?

看到这儿,他更钦佩绣娘,这个女人心细如发,要是没有如此缜密的分析和大胆的决定,没准就错过了这次机会。

噌。

吕翔在胡同里后退两步,紧接着迈步上墙,蹦起来往墙上一蹬伸手就扒在了墙头,顺着铁路署的外墙翻了进去,落地后把压低身体蹲在了墙角阴影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铁路署的院内空无一人,两边摆放着被扣下的货物用帆布盖着,吕翔正蹲在铁路署的小楼墙角处,将院内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而他,穿着一身黑衣在阴影里仿佛根本就不存在。

吕翔观察好了情况小心翼翼的挪动脚步,对于这未曾来过的地方他显得尤为小心谨慎,悄无声息靠近了小楼墙体后,才向门口望去……

整个铁路署,只有两名日军在门口站岗!

吕翔有点兴奋,他都多久没进过如此好偷的官府衙门了,更没有过剜门盗洞也如此正气凛然的感觉,心里那叫一个痛快。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专门找铁匠打的尖嘴锉,顺着身旁的窗户开始撬腻子,等腻子撬的差不多了,这才用手扶着把一块完整的玻璃给卸下来。

这时代的窗户大多数都是木框,木框上又分为三阶,每阶一块四方玻璃看起来整个窗户却是细长条的,十分好看,当年这样的窗户十分流行,所以小偷不管去哪行窃兜里都带着尖嘴锉,为的就是撬腻子好走窗户。

玻璃卸下,窗户上的插锁就形同虚设,吕翔直接打开了窗户跳了进去,进去以后,迅速从楼梯向上,这就是一个惯偷的经验。

当官的没有在一楼办公的,那不成门卫了么,所以吕翔一进来,就直奔楼梯,北满这地方的铁路署能有多大,整个楼不也就两层么,等到了二楼挨屋找,还能找不着署长办公室?更何况日文中有很多都是使用了中国字,吕翔相信自己只要上来就能看明白。

果然,昏黄的灯光下,‘署長室’的牌子就挂在走廊尽头,吕翔走进了一看差点没笑出声来,这所谓的‘署長室’竟然被一扇全木质房门锁着,还是门把手下只安装了银元大小锁孔的简易锁。这东西别说是碰见神偷了,体格健壮一点的都能一脚踹开。

老吕伸手在口袋里拽出两根铁丝没几下就捅开了房门,等进屋后关好了房门,月光下,刻着十六瓣八重表菊纹图案的保险箱就在眼前。

这是日本产的保险箱,其原理就是在防盗锁上又加了一层机械保险,要打开这种保险箱需要两种开锁方式相互配合,首先就是密码,在确定了密码以后,机械保险便会解除,会露出钥匙孔来,再插入钥匙完成开锁,保险箱才会打开。

倒是个让人头疼的东西。

不过吕翔倒是不在乎,他在完全不知道密码的情况下倒了一杯水,而后将水放在了保险柜顶端,随后开始拧动密码旋钮。

像这种保险柜,一般都是由号码锁掌控着开锁的关键,常见的号码锁有三组开锁号码,每组有两位数字号码,三组号码锁内部有三片转动盘轮片,左右转动刻度盘,如号码分别对准号码盘外圈标记线,经过传动装置带动三个轮盘转动,就能使三个盘上出现缺口。

而设计位置成一条直线时,能使带动锁闩的横梁掉进这三个盘片的缺口,此刻,可插入钥匙的钥匙孔才会在菊花花瓣的正中心露出。

这东西对于普通毛贼来说,简直就是防盗神器,甚至很多土贼都不知道这么大个柜子是干嘛的,可对于吕翔?那这东西就是个废物。

他站在保险柜前潇洒的拧动着旋钮,每一下动作都非常慢,可眼睛始终没有看向任何数字,反而一直盯着水杯。这就是他试探密码的方式!

你的保险柜不是有传动装置么?

那你传动吧,吕翔就不信杯子里的水在毫无动力的情况下会无端抖动,可只要水杯里的水动了,哪怕自己根本没感受到任何动感,都代表着传动装置的启动。

笨人当不了贼,尤其是出了名的神偷没有一个是脑子不好使的,就算是这世界上有了最好的锁,你都架不住他们的研究。吕翔学艺那会儿,和师父燕子李为了研究保险柜专门把各个国家的保险箱都买了回来,那是正儿八经的一个个研究过。

咔嚓。

三次水杯内水流的微弱抖动让吕翔拧对了旋钮,随后十六瓣八重菊花的花蕊处机关撤除,钥匙孔露出,吕翔都没看这钥匙孔长啥样,从兜里拿出一把钥匙直接怼了进去,一拧,再去摸保险柜把手向下一掰,柜门毫无抗拒力的被打开了。

随即,吕翔脸上露出了轻蔑的微笑,嘲讽般说道:“就你们小日本还好意思研究锁?鲁班锁才是这个世界上真正的防盗之王。”

機密。

当吕翔拎着一个印有‘機密’字样的牛皮纸带从保险柜中拿出,他立即拆开了袋口,打里边拿出一叠印满日文的文件,这东西他虽然看不懂,但是上面一个个格子写满了‘奉天’、‘五常’、‘新京’等等字样的起始地和目标地名称却完全看懂了,还有那标注着的时间以及列车车号,这东西是什么几乎都不用问。

老吕把东西放回了袋子里,刚要往出走却停下了脚步。

他要是这么把东西拿走了,日本子能不知道么?人家修改一下运输时间,自己所做的一切不全都落空了?

想到这儿,吕翔在办公桌上拿起了纸笔,重新打开牛皮纸袋,把文件抽出后,一个字一个字的往下抄,反正日本子又不难写,照葫芦画瓢还不会么!

等一切完事,他又把这牛皮纸袋塞了回去,将那几张密密麻麻写完文字的纸塞进怀中,随即,转身离开。

一路上,他怎么进去的怎么往出跑,没有惊动任何人,等翻墙出来,胡同口望风的张自强都急坏了,正在那翘首以盼。

“怎么这么慢!”

张自强还抱怨呢:“里边有人看着没,得没得手?”

吕翔脸上自信的表情升起,面带微笑往怀里一拍,纸张声响传出时,张自强满脸震惊:“到手了?”

这哪是寒暄的时刻,吕翔都没搭理他连忙往街口看了一眼说道:“撒愣撤!”

……

清晨,等三木开着车来到了铁路署,和往常一样的趾高气昂。那时,铁路署已经换了另外一番模样,早早等候在此处的各路商家溜须拍马的打着招呼,也不敢跟随的站在三木路过之地翘着脚大喊:“三木君,批一节车皮吧,我的货要是开了春就全完了啊!”

车皮,是东北最紧张的物资,所有东西几乎都要用火车来运送,其中最优先的就是军用物资,可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整个东北似乎都处于车皮短缺的阶段,连哈尔滨那种大地方的铁路署都要打电话给三木询问有没有空余车皮。

三木连自己人都忙乎不过来了,还会理中国人?

他就当做没听见,迈着步伐走向了自己的办公室,今天的任务是无论如何也要为从旅顺运回来的军用物资调整出运输时间,上头下达的命令是‘任何不必要的列车都必须让路’。

那趟列车是什么时间到达来着?

天天和数字打交道的三木有点记不住了,他走入办公室,摘下帽子放好,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立即走到了保险柜前扭动旋钮,当花蕊处的钥匙孔再次弹出,这才把钥匙插了进去。

咔。

三木打开了保险柜的门,刚要伸手去那牛皮纸袋,却发现这东西和昨天自己的摆放的位置发生了变化。

不应该啊……

这东西不是应当平放在那一小袋银元旁边么,为什么会叠在银元上,像是赶时间随手塞进去的一样?

昨天……昨天并没有什么紧急事件发生,自己不可能这么摆放才对……坏了,办公室进人了!

三木连忙去查看办公桌,想要找出这个房间进过人的痕迹,结果办公桌上的信纸本被撕扯过的纸穴痕迹还在,连钢笔的摆放都不是昨天离开时的位置……有人对军列运输时刻表下手了。

第三章 瓮中之鳖 小五子是下午回来的,可他回来的时候异常兴奋,到了裁缝店后院掏出一叠标注好中文的信纸激动的已经说不出话了。

很久,他缓了很久才说道:“绣娘,你都神了!”

“我专门找人把那份东西翻译了出来,人家说这就是日本在东北境内的列车运输时刻表,而且还是日军军方的列车运输时刻表,连运抵何处、哪支部队接收都清清楚楚,这东西要是进了抗联手里,别说是物资了,连武器都能换上一茬。”

当所有人都很高兴那一刻,绣娘却越发惆怅了起来,她考虑的问题似乎永远和小五子他们不一样。

“你怎么不高兴啊?”小五子试探性的问着,毕竟这主意是你想的,命令也是你下的,现在都已经把东西成功弄到手里了,怎么还满脸愁容呢。

绣娘用手一指,那正是城门所在的方向说道:“怎么送出去?”

“封城啊,我们拿了这么个宝贝疙瘩却送不出去,你说我能不着急么。”

“要不我冒险闯出去?”

绣娘一闭眼,这小五子还真是什么都不懂:“城门都关着怎么闯?更何况北满城外是一片平原,你还能比子弹跑的快?”

“而我们一旦运送失败,吕翔同志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这可怎么办啊……”

小五子没主意了,在院落里来回转圈,像是拉磨的驴。

此时,张自强敲响了小院的侧门:“老板,您的车到了,什么时候出门啊?”

绣娘立即喊道:“还要等一会儿,您进来喝口水吧。”说着话,打开了院门,张自强再次确定身后无人,才回应道:“那多不好意思啊。”

裁缝店老板要出门用人力车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有相熟的车夫来家里接也应该,大买卖家还有专门拉包月的呢,在北满这个小地方,除了当官的,有汽车的能有几家啊。

“有消息了!”

张自强进了院掩上院门说道:“今天早上城门开了,鬼子的军车拉回来整整三卡车尸体,其中不光有穿着老百姓衣服的人,还有很多日军士兵,好像还抓着活的了,专门有中日友好医院的医生在城门口等着,军车一到,大夫直接上了车,一边救治一边开往了医院。”

绣娘询问道:“活着的是日军还是蓝衣社?”

“那不知道,也不敢靠近了看,昨天封城以后老百姓都不怎么敢出家门儿了,愣往前边凑太炸眼。”

“封城解除了么?”

“没呢,军车进来以后城门很快就又关上了。”

砰!

几人正说着话,枪声便传了过来,绣娘顺着枪响的方向望去后,立即转身喊道:“快走!”

小五子和张自强迅速打开了院门各自撤离,只留下她一个女人在裁缝店的后院。

那枪声,很明显不是冲着裁缝店来的,可绣娘却不得不小心,万一呢?万一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小鬼子万一扑向了裁缝店呢?那三个人都不是都摁在院里了么?这才是她把张自强和小五子赶走的原因。

“掌柜的,外边响枪了,咱关门吧。”

前院的小裁缝喊了一嗓子以后迅速关上了店门,等他出现在后院时,绣娘正望着枪声响起的地方出神。

“绣娘,你看什么呢?”

“我在看又有多少人为了这个国家在拼命。”

“能看见么,隔着墙呢。”

“不能,可你就这么让我听着声,我心里也踏实。”

是啊,有什么比还有人在为这个国家抛头颅洒热血更让人踏实的么?

“小裁缝。”

“唉,掌柜的,您吩咐。”

“晚上跟我出去一趟。”

“带家伙么?”小裁缝问了一句。

绣娘想了又想,最终还是说道:“带吧。”

作为一名地下情报员,获得的情报尽快送出去是她的职责所在,尤其是在不知道日本人会什么时候出兵的情况下,就更应该及时的将这份情报送出去。

可是,这北满还要封多久谁敢打保票啊?

以北满这不太重要的地理位置来说,即便封上一年,日本人也不会眨眨眼的。

还有其他方式么?

或者,派人混进北满铁路,顺着运输物资的车辆把这东西带出去?

绣娘很快就否决了这个方案,东西是在铁路署偷的,竟然还要顺着铁路线把东西带出去,真当人家傻么?

还是冒险把发报机拿回来吧,赶紧把情报发出去大家伙心里也就都踏实了,至于封城,他爱怎么封怎么封。

入夜。

街面上巡逻的日军变少了,白天的时候真是一会儿一趟一会儿一趟,有跑步前进的、有开车路过的、还有正常步行的,现在,街面上安静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除了街面上店铺全关,摆摊的全撤以外,没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小裁缝。”

裁缝换了一身衣服,当身上那件长衫退去换上了一身短打扮,整个人显得英武了很多:“咱走啊。”

“走。”

绣娘顺着院门领小裁缝走出,横穿马路奔着街对面的小院走了过去,小裁缝就在他身后跟着,手里还捧着一间用纸盖好的旗袍,这是小裁缝店的规矩,他们没有上好的包装袋给你拎着,又觉着直接给你显得不够高级,干脆,拿纸上下一夹,用根绳绑好,既节省成本,又显得比较好看。小裁缝说,上海的裁缝师傅经常这么干,很多就因为多盖一张纸把裁缝店干成了大买卖。

对此,绣娘任他折腾,反正她在乎的并不是裁缝店。

老许家到了,小裁缝抽出匕首顺着门缝探了进去,一寸一寸的挑开门闩,在房门打开的一瞬间,二人直接进入院内。

至于院内屋门的锁,几乎和没有一样,小裁缝用力一拽,连门鼻儿都给拽断了。

“二楼。”

温婉曾经和绣娘描述过发报机的藏匿位置,所以这俩人一进屋根本没去其他地方找,直奔二楼,等找到了那个带有密码的行李箱,小裁缝更是拎起来就走。

正当二人准备下楼的时候,车灯的闪烁伴随着汽车轰鸣声传来——嗡!

“课长,这儿就是许锐锋的家。”

“开门!”

鬼子翻墙进入院落,把刚才小裁缝插好的房门重新打开,这伙日本人闯进来时没有做任何停留,正好把绣娘和小裁缝堵在了楼梯上。

他们之所以这么晚才来,是因为宫本明哲在二虎的审讯上费了点时间,他都要被许锐锋气疯了,谁能想到一个人在万人围剿下宛如杀神附体一般!憋着这股气,他差点没给二虎打烂喽,而得知了许锐锋的身份以后找你家还不容易么。

这不,一找来就堵屋里两个。

小裁缝、绣娘和刚进屋的鬼子撞一块了,日本兵举着枪用日语大喊:“你们是谁!”

小裁缝没等他们喊完已经把枪掏了出来,冲着这几名日本兵迅速扣动扳机——啪啪啪啪。

四枪连续射击放倒了三名鬼子,第四个鬼子反应太快,转身就从房门跑了出去,还背身放了一枪。

紧接着小院里算是开锅了,无数鬼子冲门窗玻璃开始疯狂射击,他们也不管子弹会打在哪,反正先用子弹把人压制住在说。

宫本明哲的阴狠这个时候展现了出来,听见枪响他立即回头吩咐道:“马上让人守住后窗户,一旦发现有人逃出来,即刻抓捕!”

他先堵你后路,只要后路被堵住,这俩人基本等同于瓮中之鳖。

第四章 不后悔 “绣娘,你先走!”

小裁缝护着绣娘退回到二楼阁楼,刚把阁楼处的窗户打开,后面已经绕过去的日本兵对着窗口就扣动了扳机。

砰、砰。

两声枪响打的小裁缝赶紧缩了回来,连忙关上窗户遮蔽了视线,回过头再看绣娘时,那个女人正扶着楼梯扶手大口大口喘气。

“走不了了,别忙活了。”

绣娘缓缓挺直了身体,双手掐着腰站在原地看着小裁缝露出了笑意:“不好意思,拖累你了。”

小裁缝连忙摇了摇头,回了句:“不拖累,和你在一起,我乐意。”

绣娘回身笑着,那温柔的模样,和以前一样温暖。

他喜欢她,绣娘一直都知道。

还没参加革命前,绣娘是个童养媳,嫁出去的时候十六,丈夫才六岁,说是为了给家里重病中的老人冲喜。

结婚以后,绣娘在婆家简直成了牲口,种地、做饭、带丈夫,勤勤恳恳的缝缝补补还要面对婆家人的不满意。对此,邻居家的大儿子,才十岁的秦南很看不惯。

秦家条件好,诗书传家,老爷子曾是前清的秀才,家里的地有近百亩,人家一个院子顶绣娘家四个大,绣娘家一家老小到了农忙时节都要到秦家帮工,一来二去,俩人熟络了起来,十六岁的绣娘经常一边干活一边带着六岁的丈夫和十岁的秦南,久而久之,这秦南自然也就看见了绣娘的遭遇。

后来秦南长大了,上了学,开始明白了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也开始逐渐接触到了一些进步思想,那时候才十七岁的秦南就琢磨着要改变这个世界得先从拯救绣娘的命运开始,于是,壮着胆子去了亲爹书房,竟然提议要把绣娘给买回来。

秦南的父亲一嘴巴差点没给他打死!

打完还和秦南母亲痛骂:“慈母多败儿,你看看这小子现在都变成什么样了,让人勾搭的连脸都不要了,竟然要买一个已婚贱妇。”

为了这件事,秦老爷子领着家丁堵在绣娘家门口责骂,骂的他们一家都没了脸面,而绣娘只是站在院子里哭,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哪了,为什么要挨骂。

秦南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感情,还以为自己只是想拯救这个世界、挽救这个中国,觉着把绣娘从水深火热中拉出来,就算是立了功德。

后来他才明白在腐朽的时代想要拨乱反正的自己有多么傻,当一个人站在一群人中央时,即便你是对的,只要你和大家的声音不符,那也错了。

备受打击的秦南留下一封家书便离开了,他想出去看看是不是所有人都和秦家人一样,想看看这个国家为什么年青一代都能轻易明白的道理,到了老一辈那里想要说通怎么就如此艰难。

绣娘犯错了么?

为什么他们家为了冲喜,就可以花钱买下这个女人给才六岁的儿子当童养媳?

为什么他们家的老太太可以每天责骂,而绣娘就要一直忍着,还被人认为只有这样才算是孝。

秦南看不懂,他觉着这和老师教的不太一样……事实上生活中还有很多地方他都想不通,比如学校里教的明明是科学,可自己的父亲却说那些都是洋鬼子要坑害中国人的伎俩,再比如爷俩有一次闲谈聊起很多名人的时候,父亲会嗤之以鼻,非得谈论腐朽不堪的曾文正公曾国藩,还在谈论结束以后,要向学校注销自己的学籍,要把他带回家来读经史子集。

这都什么时代了?

读那些东西还有用么?

英美两国都通过物理和化学拿出了更先进的武器,经史子集里 有什么?

秦南就是这么离开的,他想去看看这个时代,想去更先进的城市看看时代的发展,于是,他去了上海。

他以为自己是为了理想去的,以为自己离开了这儿以后就彻底自由了,没想到的是,离开,才是他清楚知道自己心有所属的开始。

上海,在民国时期是国内最先进、最发达的城市,这座城市有家乡根本看不到的电车,这座城市可以允许各种各样的思想存在,这座城市连流氓都穿着长衫马褂,收保护费不过是在水果摊前削一个果皮完好无损的梨。

秦南好像进入了一个梦幻般的世界,他在这个世界里可以去电影院看周旋演的电影,不用见面就能见到被全中国男人惦记的大明星,只是,当他看见了这么多以后,却一门心思的想把这些东西都告诉给绣娘,让那个还在老家待着的傻女人也惊讶一下。

随着时间的流逝,秦南也见到了很多人,他开始知道了在目前的中国原来不止自己一个人痛恨迂腐的封建王朝……痛恨?

秦南似乎并没有痛恨的理由,他除了思想上不自由以外,在老家的生活还是高枕无忧的,但,他确实打心眼里痛恨,由内心中向往着崭新的一切。

在这儿,他知道一个尼姑还俗后嫁给了一个大自己22岁的商人还生下了孩子,如今这个孩子正站在权力的顶峰;在这儿,他知道有一群人正在宣扬着共产主义思想,希望可以借由这份思想改变整个国家;在这儿,很多人纵情声色,每天只盼着发大财,纸醉金迷,当然,更多人还是活在最底层,为了吃喝奔忙。

他还见到了绣娘。

那时的绣娘已经变了模样,她出现在上海,只是为了执行任务,而此时的秦南,还在一家裁缝铺打零工维持自己的生活。

他原本想着向绣娘描述一下自己看到的上海,结果,却被拉着进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里,一个希望人人平等的世界。

秦南望着崭新的大门向自己打开,望着那个日夜思念的女人就在身旁,这时,他们已经不需要在顾忌任何人、任何事情,可以放开手脚的去做一切时……

绣娘却在某个闲聊时无意中透露她已经结婚了。

这一次,不再是被人买去当童养媳,而是嫁给了一个将她挽救出水火的男人,如今这个男人正在为了共产主义事业而奔忙。

秦南就此将所有心思都埋在了心底,眼中喷出怒火的诅咒着封建王朝。

他想骂的是谁只有自己知道,命运折磨了谁,秦南也一清二楚,但是时间线要错开的人,却永远无法在一起了。

直到日本人占领了东北之后的一个夜晚,秦南看见了绣娘在哭,已经不在美丽的她略显肥胖的伤心欲绝,秦南想问缘由时,这个女人递上了一封信,这是我党在敌占领区的阵亡名单,其中就有他丈夫的名字。

这时他才知道绣娘的男人原来一直是在东北潜伏的我党情报人员,由于形势需要,我党还要培训大量的情报人员派遣到敌占领区域与敌人继续斗争时,绣娘已经本着要为夫报仇的信念递上了自己的申请。

这是个机会,还是个一旦错过就不可能再来的机会。

秦南也报了名,就这么去了大后方培训,那时他们白天都有各自的工作,晚上一起接受爱国教育和技能培训时,是他这一辈子最幸福的时刻……

“你后悔么?”

绣娘看向了小裁缝。

秦南很想把心里话都说出来,最终却含蓄的笑着说道:“不后悔。”

鬼子上来了。

第五章 他们统治下的群像 要过年了,北满的老百姓总算是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在城里城外连番几场大战,枪炮齐鸣的环境里,日本人终于打开了紧锁的城门。

瓦房店的老乞丐在阳光下紧锁着眉头;

老假一走一过时,顺手往他碗里扔了个铜板,随后进入了旁边的胡同,紧接着老乞丐像是被唤醒的石像般,极其缓慢的也跟着走了进去。

“有什么消息没?”

“有个屁消息。”

“自打许爷进去了,日本子把家里翻了好几遍,温婉的发报机、藏在柜子里的枪都被拿走了,后来还来了一群穿白大褂的,拎走了一堆瓶瓶罐罐,看那样,像是西药。”

老假谨慎着说道:“应该是氰、化钾,姚爷说过,许爷家里 有那玩意儿。”

“我说……”

胡同口一个人的影子露了出来,老乞丐‘噗嗵’就跪在了地上,狂打眼色大喊:“警官,真不是我啊!”整张脸的 表情转换那叫一个顺畅。

老假也不含糊,把戏演的十分真切,耀武扬威的伸手指着对方:“怎么不是你,我都看见你偷人家钱包了……”

当那影子慢慢接近,变成了一个目不斜视的男人顺着路口路过,连回头往胡同里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时,他们才回归正题。

“姚爷让咱们帮着打听打听许爷到底是生是死,听说让人拉回了北满以后就送进了中日友好医院,到现在也没个消息,怪急人的。”

“扯淡,我一个巡警上哪打听许爷的事去?那特高课也不跟我汇报啊。”

“你他妈不能没事往中日友好医院溜溜?”

“巡警分片儿,明白么?我一个瓦房店的巡警没事往中日友好医院溜,这不上杆子给人家特高课加菜么,你有毛病吧。这又不是许爷进日侨区那天晚上整个北满的巡警都调动了,不是找死么。”

“我不管,反正姚爷说了,让扫听扫听许爷的消息,我给你说老假,你这人平时为人就不怎么样,别忘了是谁一年一根儿金条的养着你,真给许爷惹急了,在日本人那咬你一口,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

破砖厂。

地窨子里的灶上,砂锅正在咕噜咕噜的冒泡,狗剩子拎着两根筷子在搅拌着,锅里除了土豆就是白菜,没有半点油腥。

“师父、娘、妹子,吃饭了。”

里边,老鹞鹰咳嗽着走了出来,一旁的狗剩子娘连忙点头,他也客气道:“老嫂子,吃饭。”

一家人围在砂锅边,手捧窝窝头吃饭时,安静的就像是个坟地,谁都不带张嘴说话的。

其实也是,能说什么呢?

说日本子在城外剿灭了蓝衣社,一共二十几个人拉回来十几具尸体?

还是说封城过程中发现了红党,连他们带英美苏德扫出四十几名疑似间谍,查办了六家洋行、一家裁缝铺、一家铁匠铺,让本来经济就不怎么样的北满陷入了困境?

又或者说北满最大的悍匪落网,坐地炮许锐锋被缉拿归案,日本子敲锣打鼓的好一阵宣传,甚至花钱雇说书先生讲述特高课缉拿许锐锋时的现场,说这大老许不过是个凡人,一见日本人的面就给人跪下了,在回来的过程中感染了风寒和肺结核,迫不得已住进中日友好医院?

这些都是真的么?!

那许锐锋被拉回城里的时,多少人都看见了,跟血葫芦似得,要是一见面就跪下了,至于给打那样;

日本子抓捕红党的时候,瓦房店的枪声可是震天响;

倒是英美苏德的间谍老实不少,唯独苏联间谍有几个拼死反抗的,英美是见日本人登门便集体投降了。

关键是你说这玩意儿太破坏气氛啊,这大过年的,哪有说这些的?

“师父。”

好半晌,狗剩子终于开口了。

总得聊点什么吧?

“唉。”

老鹞鹰勉为其难的答应着。

“我想我叔了。”

啧……

老鹞鹰这个窝火啊,这孩子平时鬼精鬼灵的,怎么就没学会说点好听的呢?

只是,你能怨孩子么?

那朝夕相处的人说送进了中日友好医院就给送进去了,不光弄的你不敢去看,现在连地窨子都走不出去,老许在的时候,哪会这么窝囊!

劝你别搭理那个丧尽天良,你就是不听,这回行了吧,把自己搭进去了吧!

……

宪兵队。

宫本明哲拎着鞭子站在地牢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面前的木桩子上,被绑着的二虎已经给打变形了,那给揍的半边脸全肿起来不说,身上还布满了鞭伤与烙铁烫过的痕迹。

按理说,在宪兵队的地牢里,让人打成这副德行一般都是为了审讯。可二虎没有,自从这小子由丛林里听见枪响那一刻开始,他是调头就跑,没想到的是打树林钻出去直接碰上了山崎联队,一见面就让人给摁那儿了。

他倒霉的啊……

被抓以后扔进了宪兵队不说,和北满蓝衣社地下组织没什么关系的二虎竟然遭遇了接连三次审讯。

第一次,是驻守北满的联队副联队长,人家进屋什么都不问,噼里啪啦就给揍了一顿。能不揍么?你姐夫打黑枪,第一枪就把人家联队长给干死了,你能好得了?

第二次,是宪兵队的审讯。二虎这回学奸了,都没用人打,从头到尾把怎么和关地保联系上、如何通过蓝衣社挣得钱到表姐于秋兰和姐夫许锐锋回门全说了,一个字儿都不带落的,然后呢?又让人打了一顿。许锐锋进日侨区杀白建武的时候,宪兵队的人可让他整死了好几个!

这是第三回,更惨。

来的是宫本明哲,进来二话不说就抡鞭子,打累了上的烙铁,最后对着脸上开始怼炮拳,全程无交流,跟打擂台似得,问题是打擂台哪有给其中一方绑起来打的?

玩呢!

你们到底想问啥,倒是问啊!

宫本明哲没问,上边上喝水去了,等歇够了,回来又是一顿鞭子。

这是干啥啊……你们到底要干啥!

那给二虎揍的,都懒得喊了,蔫头耷拉脑堆在木头桩子上,嘴边挂着的血沫子都拉丝儿了,要不是有绳子挂着,现在就是一根儿落了地的面条。

“课长。”

一名日本兵跑了过来,冲着宫本明哲鞠躬后说道:“宪兵队询问,那些抓获的间谍如何处理。”

宫本明哲喘着粗气跟刚刚锻炼完身体一样说道:“审讯出结果的,按罪论处,全部枪决,没有审讯出结果的,由特高课提出来。”

“去向呢?”

“绝密!”

“是。”

日本兵退了出去。

当安静的地牢只剩下了他和二虎两个人,宫本明哲狞笑着看向对方:“知道人体的体温是多少度么?”

“知道你体内有多少血液么?”

“知道一个人体内含有多少水分么?”

宫本明哲伸手握住了二虎的肩膀:“等我发泄完了,这一切都会有人告诉你,同时,也感谢你为大日本帝国的科研成果做出的贡献。”

呼噜……

呼噜~

二虎的嗓子里正用尽全力的发出声响。

宫本明哲凑近了去听,问道:“你说什么?”

“我……想……活着……”

第六章 医学奇迹 中日友好医院的人一直都在私下里疯传着有关美智子的流言蜚语,他们都认为这是个很极端的女人,极端到让人觉着有些疯狂。

就拿来中国这件事来说吧,日本一直以为中国是个比较落后的国家,尤其是那些留学过英美德的医生们归国以后,更是散播着人家国家有多么先进的言论,几乎所有学医的人,都希望去英美德苏这些国家进修,唯独美智子与众不同,她是主动申请随军前来中国的,听闻国内引发军国主义战争热潮时,这个女人还随着那群浪人一起走上了街头游行抗议。要不是浪人中有人斥责女人没资格切腹,她恨不得当中割开自己的肚子,以此胁迫国家出兵山海关入主中原。

那时的日本就跟疯了一样,没钱,有女人出国将自己大甩卖以后再把钱邮递回来;没人,连十几岁的孩子都过来报名参军;没枪,在日本那么点个小地方,几乎遍地都是小作坊式的加工点,没日没夜的生产。这些,都让美智子觉着自己要是不为这个国家做点什么,就好像不配成为一个日本人一样……

像是一个体内灵魂投错了胎,本该是个在战场上挥洒热血的男人,却入了女人身一般,整天对战斗啊、局势啊十分热忱。你要是愿意和美智子聊上两句这方面的话题,她能和你把酒言欢到天亮,听说外科主治医生井口田一郎就用这个话题进入过美智子的卧室,第二天天亮才出来。

当然了,美智子是不是这样的人恐怕只有她自己清楚,问题是人们往往更愿意相信传闻中的你,而不是通过现实和你接触一下。

清晨。

美智子孤零零的在中日友好医院穿着护士服穿过前来看诊的病人群,进入了住院部,她今天当值,工作呢也不繁重,只用照顾一位病人就好,那就是住在‘特(1)病房’的患者。

这是个很奇怪的病人,每天门口都站着宪兵队的人看守,清晨和黄昏时分特高课会来登记病人一天的情况。美智子都不知道这样一个病人有什么好照顾的,不就是一位失血过多导致大脑皮层受到了伤害,成为植物人的病人么,究其原因不过是治疗的不过及时而已。

“辛苦了。”

交班的护士通过简单交流之后,鞠躬,迅速撤离,躲瘟疫般离开了工作岗位,多一句话都不愿意和美智子说。美智子则按照日常工作流程先查看了一下病人的情况,随后,坐在了门外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这一层,带‘特’字的病房都属于关东军军官,是从战场上受了伤之后接受治疗的地方,当初日军在黑龙江与马占三交手后,很多军官在清缴奉系残余份子时,都曾经在这里接受过医生的诊治,那时,北满一带的战况异常激烈……

可惜了,自己不是男儿身,不能如同那些男人一样出现在战场。

美智子望着窗外的朝阳陷入沉思,连手表上的时针轮转都没能让她扭一下脖子。

“嗯!”

在她的思绪达到高潮,正幻想着自己以男儿身持枪冲入战场建功立业时,病房内的一声闷哼将其从幻想中拉回到了现实。

那是什么声音?

难道有病人不舒服了么?

不会啊,整个这一层的‘特’字病房里,不是只有‘特1’住着病人么?

难道会是他!

美智子立即起身进入了病房,进去一看,床上躺着的那个男人正紧握着拳头,眉毛都凝结到了一处……

这怎么可能!

一个植物人为什么会有表情,竟然还握紧了拳头。

这不可能。

“医生!”

美智子惊呼着跑了出去,等她再回来时,已经带回来了整个医疗团队。

当时,许锐锋正躺在床上,医生们进来那一刻,他用一个猛烈的抽搐吓了所有人一跳。

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年轻时候的爹,有生完孩子的温婉,还有那个始终不肯让自己瞅一眼长什么模样的孩子。许锐锋急的,想张嘴说些什么可怎么也说不出来,硬熬着,熬到那一个个人如走马观花似得从眼前走过。

老鹞鹰、金刀护法顾雄、狗剩子、尚坤、竹叶青……怎么还有一脸怪笑的张红岩?

看到他,许锐锋才想起来自己死了的事,莫非,这些人都死了!

想到这儿,老许吓出了一身冷汗,转过身想要找那些人的身影,哪怕是随便找到谁问问也好,偏偏在此时,一个温柔到让能令老许感觉到暖意的女人出现了。

这个女人似乎上了点年纪,可年轻时的容颜依然没有完全老化,还能看出曾经是个大美人。

她就在那儿冲着自己笑,笑的让你觉着亲切,觉着这世间万物也不过如此,恨不得就留在她的身边,但是情感中却很干净。

“娘!”

这是许锐锋第一次在如梦似幻的环境里发出声来,也是在这个近乎于本能的发音之后,他才想起这个女人的容貌。

她,就是早早离开了这个世界的母亲,但凡这个女人能多活几年,天王山上也不会多出一个没人能管得了的小疯子。

“唉。”

那个女人心满意足的答应着,还主动伸出了双手,想要拥抱他。

老许走了过去,抱的十分踏实,如同一下年轻了二十几岁,又回到了那个得让母亲怀抱着的时代。

“你来这儿干啥,是不是又调皮让你爹罚了?”

许锐锋想说话,也能说话,偏偏在这个时候哽咽了,眼眶中的泪水不住的流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呜呜’的哭。

天王山被剿,身为老许家四代单传的他得撑下去;东北二十四名坐地炮来围杀,背后站着老鹞鹰的许锐锋不能倒下;面对张红岩,已经被气红了双眼的大老许不能输;跟着尚坤,更是为了有一天和温婉坦白时,可以让双方都站在同一个维度。

可这个世界上谁又想过老许身上也有柔软的地方,他也不是钢筋铁骨,让子弹咬了也疼,憋屈了,也会哭,不过是知道在成年人的世界,那些情绪宣泄起不到任何作用这才作罢。

男人的世界难么?

其实一点都不难,无非是个输赢。

可男人的情感世界却很难,你得自己在强撑和怯懦间找到一个平衡点,让别人根本看不到你的退缩时又能轻描淡写的支撑下去。

他太需要一点安慰了,这个安慰不能来自温婉,不能来自老鹞鹰,偏偏亲爹又是个看不出眉眼高低、和自己一样的粗鲁汉子,这才是不管多大都需要有个娘的重要性。

有娘才有家啊。

“我想你了。”

冲破嗓子说出的这四个字可以盖过千言万语,这是中国人最真挚的感情。

“我知道。”

那个女人点着头轻抚他的后背,像是在捋顺这个顺毛驴身上的每一根毛:“可你不该来这儿。”

许锐锋泪眼迷蒙的松开了怀里的女人,看着她问道:“为啥?娘,你就不想我?”

“胡说,咋不想!这世界上哪有一个当娘的不想儿子?别说是这么久没见,就算是小时候你出去野了整个上午,只要中午做好了饭,娘哪一次不最先想起你。”

“那为啥说我不该来。”

“因为娘死了,你还没死,你不该死。”

不该死?

这生死还能由得了自己么?

许锐锋看着她,耳侧却听到的是:“回去吧,安安心心的好回去,把你这一身本事和铁打的筋骨用在该用的地方,能你能扬眉吐气的活到了岁数,娘到时候还在这儿等着你。”

……

“娘!”

病房里,许锐锋猛然间睁开了双眼,可眼睛睁开,满眼的光晕让他陷入了晕眩,隐约间看到了自己被一群穿白色衣服的人围绕着,随即又陷入了昏迷。

美智子在病床前看着身边的大夫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大夫也一脸茫然:“可能,我们看到了一个短暂的医学奇迹,毕竟在历史上植物人也不是没有苏醒过的案例……”

呼……

呼……

震山响的呼噜声传出时,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医学奇迹已经不能用‘短暂’来形容了,许锐锋不是苏醒之后再次陷入了昏迷,而是这次苏醒令其太过劳累,他,睡着了。

第七章 火柴棍攉笼筐 . 呲!

中日友好医院的门前,一辆军车停在了这儿,军车的身后,还跟着一台卡车,卡车上,站了满满一个小队的日军。

由军车上下来的人,正是特高课的宫本明哲,他杀气腾腾奔医院而走,带着浑身怒意前行,身后的这支小队更是荷枪实弹往里冲,刚进入医院,就引起了一群病患的惊声尖叫。

上楼。

对于那些正处于慌张的病患来说,宫本明哲根本不在意,他在乎的是从医院传回的消息——许锐锋醒了!

这几天,宫本明哲忙坏了,不光要审讯刚刚抓捕的各路间谍,还得处理各方关系,最可气的是,肃清了北满的宫本明哲竟然没有获得关东军内部的任何嘉奖,反而得到了一个‘功过相抵’的评价,这一切,都是拜许锐锋所赐。

没有你大老许,两个联队能在山林里像傻子似得乱窜么?

这一刻,怕是蓝衣社的所有人都已经缉拿归案了!

碰!

特1病房前,宫本明哲一脚踹开了房门,正在房间里和医生们等待着许锐锋苏醒过来的美智子吓了一跳,花容失色的转过头问道:“你们……”

“都出去,特高课执行任务!”

宫本明哲的一句话之后,大夫和护士全都离开了,美智子在宫本明哲身边低声说了一句:“病人现在还很虚弱……”

“滚!”

宫本明哲连看她一眼的兴趣都缺乏,怒斥一声后,独自走向了病床。

房间内,十几个日本兵荷枪实弹对着老许,而宫本明哲耳侧响起的则是这个在山林中宛如死神的男人,那安稳的鼾声。

他恨!

恨那个本该被掌控在鼓掌之中的夜晚,蹦出了许锐锋这么一个混蛋,恨眼前的这个男人让本该顺畅的抓捕计划变得举步维艰、漏洞百出。

宫本明哲掀开了床榻之上的棉被,露出经过手术后满是纱布的腿,随即,伸出手去在其中一个伤口上用力一扣:“许桑,你该醒醒了!”

“啊!”

许锐锋的上半身在床上瞬间弹起,张大了嘴狂吼着,汗水立即布满了额头。

哐!

他本能的想要挥拳去打那正在扣自己伤口的宫本明哲,问题是手刚抬起来,就被锁在床榻下方的手铐给牵绊住,拽出了一声声巨响。

老许这一下用了多大的劲儿只有他自己知道,被手铐卡出血的手腕正在一滴滴落下那一抹艳红。

“许桑。”

宫本明哲一点都没有收力,表情扭曲的说道:“你以为这就完了么?”

“你一个人,击败了帝国花重金培养的挺进队后,又戏耍了驻守在北满的整个联队,逼迫已经做好了围剿工作的山崎联队回援,导致本该悉数落网的蓝衣社跑了出去,你觉着我能让你安稳的睡觉么!”

噗。

他的拇指扣破了纱布,深深陷入到已经缝合的伤口中,老许都感觉到这个王八蛋扣到了自己的骨头。

当宫本明哲把手拿出来,伤口的鲜血如喷泉一般,一股股的往外涌,顷刻间床铺上、地面上便全是鲜血。

“什么是挺进队?”老许才喘过口气来,就问了个让自己不解的问题。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手帕擦拭着手上的鲜血,随后扔垃圾似得将手帕扔掉,极为瞧不起的说道:“那是帝国打造的特殊作战队,专门执行艰巨任务。”

“就凭他们?也配!”老许可不知道后来历史给予这种专门从事破坏、斩首行动的队伍一个威名赫赫的称呼,叫特种部队。

很显然,宫本明哲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转移话题道:“以后你们会知道他们的厉害,不过你看不见了。”

“许桑,接下来,聊聊我们的事吧。我一直以为你只是江湖上的英雄好汉,没想到还小瞧你了,你竟然也是个脚踩两条船,想用自己去赌国运的赌徒而已。”

许锐锋彻底精神了,腿上的疼痛感刺激的他坐在床上浑身直抖,那种疼,比让人在身上戳了个窟窿还难受。

至于赌国运……

老许不可能认!

“放屁。”

但你和这个日本人解释这些有什么用呢?他会信你买了媳妇是红党这种事么?有时候老许和老鹞鹰说起这段来自己都不太信…

宫本明哲当然不会相信温婉的身份许锐锋最开始并不知情,更不会信许锐锋和蓝衣社之间原本没有任何关系,是近期才联系上的。在他的印象里,温婉就是曲光家翻译的事被查清那一刻开始,许锐锋的身份已经变了,要不然你杀刘满贵干嘛,他和蓝衣社又没仇。

许锐锋慢慢的躺下,紧要牙齿的腮帮子上肌肉隆起,咬着牙、忍着疼回了一嘴:“就你们一个一个和豆搐子似的能见过啥?晚上跟娘们钻被窝都得和火柴头攉笼筐差不多吧?”

“你呀,也别在我身上费劲了,有什么招直接用吧,听说你们宪兵队的待客之道不错,让我尝尝咸淡?”

老许也是彻底想开了,既然他知道了自己和温婉是谁,不进宪兵队都不可能,那何必等人请呢。

这种漫不经心的嘲讽是宫本明哲最讨厌的,他宁愿你歇斯底里一些,这样就能掌握你被逼迫到了什么程度上,好选择攻破心理防线的方式。可许锐锋真是一点面子都给他,哪怕落到了对方手里,依然选择不紧不慢,像是你的所有招数都没用一般。

“看来,你是真的很想见识一下宪兵队的刑具。”

宫本明哲很认真的说道:“许先生,有一件事你可能还不清楚,那就是我进入特高课以来,还从没见过任何一个人能在宪兵队咬紧牙关保守秘密的。”

老许转过了头,脸上没有半点愤怒,跟这一切都很正常似得反问:“那我让你见识见识?”

“好啊!”

宫本明哲立即起身冲着身后的鬼子说了一句日语:“把人带走!”

中日友好医院的住院部,两名日军架着戴手铐的许锐锋将其拖了出去,那时,他的双腿无法行走,只能两脚拖地;那时,他脚上的鲜血正在流淌,在地面上拖出一道血痕。

医院内的前来看诊的老百姓们见到这恐怖的一幕纷纷退让、躲避,大老许放眼望去那一刻,所见之人尽低眉。

……

医院外,老乞丐坐在路边大树下一直等待着,当他看见大老许被人拽出时,立即站了起来。

这个乞丐握紧了双拳,内心的血液正在翻涌,可此时,老许也看到了他,做出的唯一举动是,冲着他摇了摇头。

嗡!

那辆日本军车把许锐锋拉走了,老乞丐顺着街面跟在车后狂奔,当汽车在前面接口向右转弯,他扭身钻进了右侧的胡同,抄着近路始终不肯放弃。

咳、咳……哕。

宪兵队门口,老乞丐跑的已经不知道这两条腿还长没长在身上了,在那儿扶着树狂呕时,终于赶了上来,正看见小鬼子拖拽着许锐锋向宪兵队内部走去。

完了。

老乞丐眼前一黑,坐在了地上。

这宪兵队对于江湖人来说就是鬼门关,进去的人要是不梳着中分、挎着盒子炮出来,人就等同于没了。

以许爷的脾气,他可能向日本人低头么?

再者说他犯下的那些事,小鬼子能放过他么?

老乞丐许久才把这口气儿给喘匀了,扶着旁边的树木缓缓起身,转过头,奔着郊区废砖厂走去。

无论许爷的结局如何,自己好歹也要给老鹞鹰送个口信儿去,算是让这情谊一场有始有终。

第八章 我是你爹啊! 这是许锐锋有生以来第一次踏入宪兵队的大门,那时他看到的是一栋门口架着野鸡脖子机枪的普通办公楼,其办公楼内部则更为普通,绿漆的木制窗户、绿色的墙裙,老许实在想不出这些日本子为什么那么喜欢绿色。

下楼。

被人拖着前往地下时,许锐锋经过了一道狭长的通道,在这儿,潮湿气味混合着消毒液的味道,往里一走直呛鼻子,但,即便如此依然掩盖不住那愣往脑门上顶的血腥味。

这里边得死多少人才能积攒下如此煞气?

哐。

一名日本兵推开了其中一间牢房的铁皮门时,许锐锋正在看身旁铁栅栏处被铺满了杂草的牢房,那儿躺着一个陷入昏迷的女人,女人被打的已经看不清长相了,身上的棉衣都被皮鞭抽露了棉花。

“许桑,请吧。”

宫本明哲率先进入房间以后,回头冲大老许说了这么一句,紧接着那两名日本兵将许锐锋架入屋内,搭着他的胳膊捆在了木桩子上。

“这儿,就是你梦寐以求的宪兵队,还满意么?”说着,宫本明哲开始解自己的军装上衣,看那意思,是要露胳膊网袖子的狠狠抽老许一顿。

许锐锋环顾了一眼这个房间,房间内,左侧墙壁上挂着的是满满一排刑具,从各种刀具到各种工具应有尽有;右侧,是一个在铁桶内不停燃烧的木炭炉,铁炉上烧着一块通体发红的烙铁;紧挨墙面的正中间,就是绑自己的木桩,对面,则是单独的一张椅子。

再看宫本明哲,他已经把衣服脱好了,正网衬衫的袖子,老许轻蔑的说道:“在北满这些年,见过龙、见过虎,还真是头一回看见大老爷们跳艳舞,咋,你这是要舞一段啊?哈哈哈哈……”

一句话,给宫本明哲干愣了,他哪听过这么骂人的!

不再言语,拎起水桶里泡着的皮鞭,照着许锐锋身上就抽,那鞭子是胶皮条交织而成,上了身儿就是一道口子。生气的宫本明哲也不惜力气了,连抽多下,直到气喘吁吁才停手。

“大老许,要不是你身上还藏着红党情报员秘密和蓝衣社的去向,我现在就活活打死你!”

宫本明哲变脸了,如果说许锐锋的梦中自己变成了恶魔,是个收割人命的屠夫,那这会儿的宫本就是地狱里的小鬼儿。他或许没你那么威武,却极为难缠!

许锐锋一偏头,只说了一个字:“艹。”

他不是不想骂街,而是疼的一直在咬牙,连这个字都是从牙缝里呲出来的。

“八嘎!”

宫本明哲一瞪眼,抬手便将皮鞭又抡了起来。

啪。

皮鞭落下,老许瞬间面容紧绷!

硬扛过了最开始撕裂般的疼痛感,才缓过劲儿来开口说道:“这滋味老许尝过,小时候的事了。那时候闯了祸,让师父给挂在树上打的。不同的是,人家手里拎的是裤腰带,而且准头惊人,每一下抽打都会把力道控制在只会让你疼,绝不让你受伤的程度。

你?

差老远了,你这个虎揍的家伙只会乱抡,一抡一道口子。”

啪。

宫本明哲气的直接又轮起了鞭子,这一下还打在老许脸上了,右脸颊皮肉外翻着裂开,鲜血迅速涌上伤口,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你说不说!”

许锐锋转回头,回应了一句:“来,你弄死我。”

老话讲,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许锐锋此刻就像是傻一样,硬顶着日本人再说每一句话。

他是真的傻么?

怎么可能!

一个傻子怎么会在江湖上混迹了这么多年以后,还登上了北满坐地炮的位置。

他只是知道自己和宫本明哲的仇恨早就解不开了,这才想着激怒宫本来换一个痛快,自己身上可还系着温婉呢,这小日本子将自己拎到了宪兵队,就不想知道北满城内还藏没藏着红党么?想要挖出这些红党,就必须要找到温婉,这才是自己能活到现在的原因。

不过,老许怎么可能告诉他?

那么多人都为了把这个国家旗帜升到最高不惜垫上自己的生命,你许锐锋现在有这个机会了,能怂么?

更何况自己身后还站着那么多亡魂!

老许能让他们看着自己认怂么?

宫本明哲挽起了袖口,缓缓说道:“你可能忘了在长白山脉的天王山前,我对你说过什么,许锐锋,我当时就告诉过你,我要活活扒了你的皮!”

大老许已经被打的伤痕累累,身体各处都遍布着鞭痕,他在极度虚弱的情况下又被如此鞭打,自己都能感觉到生命正在流失。

“扒我的皮?”

许锐锋讽刺道:“你手艺过关么?”

“在我们中国,古代的历史人物就能做到完整的扒下一张人皮来点天灯,就你这两下子还来吓唬我,哪把扒皮刀你都不知道吧?”

讲起口舌之利,小日本哪是许锐锋的对手,别说他了,要不是老百姓一个个都被逼着闭上了嘴,随便站出谁来都能把日本人给骂化了。

宫本明哲很少有的遇到了一个无法拿捏的人物,在他看来是个人都有控制的方法,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许锐锋这儿,这个货仿佛油盐不进。

“把他的衣服扒开。”

两名日本兵冲了上来,扒开了老许的上衣露出遍布疤痕与伤口的胸膛,宫本明哲走到了铁桶旁操起烙铁慢慢走了过去。

那烙铁依然赤红,上面的高温带着一股迎面扑来的热气,许锐锋微微仰起头闭上了双眼,疲惫不堪的说了句:“来给爷暖和暖和。”

他是真嘴硬啊,嘴硬的似乎那个受刑人根本不是自己。

呲!

笨重的烙铁让宫本明哲毫不留情扣在了其胸膛,许锐锋猛的一下翘起嘴唇,脖子都快掰断了一般往上挺,整个身体都躲避似得往上窜动,不停颤抖着。

他的身体是诚实的,这时候谁难受谁知道!

“课长。”手下人提醒着正在发狠的宫本明哲说道:“晕了。”

宫本明哲这才看了过去。

老许抬起的脑袋耷拉了下来,紧绷的身体也彻底放松了,这种昏厥在医学上的解释为,当大脑感受到了对感官系统有伤害的刺激性感受时,会自动切断一切感触,让人陷入昏迷,以此来保护自身。

可宫本明哲能让你昏过去么?

“泼醒!”

日本兵拎起旁边的水桶冲着许锐锋泼了过去,那里,是加好了盐的凉水。

哗。

一盆凉水兜头泼下时,胸口火辣辣的疼痛没有得到半分缓解不说,伤口沾染盐水的刺痛直往心里钻。

“呃……”

昏迷中的许锐锋悠悠转醒,才醒来,刚放平稳的面部表情立即揪到了一处。

他疼。

痛不欲生。

可老许忍着,他觉着这么骂不痛快。

“来……你……问……”

听见这句话的宫本明哲立即上前靠了过去,他以为许锐锋被打服了。也是,刚从医院拽出来的人就拉到刑房暴走,好人也受不了,更何况还是个病号。

“蓝衣社的人,跑去了哪?除了老温一家外,还有没有其他人接应?”

宫本明哲紧盯着许锐锋的脸,原本是打算通过表情来分辨这些话的真假,当看见许锐锋脸上根本藏不住的坏笑,他忽然觉着,接下来的话可能不用分析了。

“我是你爹啊,啥我都告诉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许乐了,挂在柱子上只靠绳索支撑着身体的笑着,像是小时候扭不过大人的孩子在使坏。

“来人!把他给我绑在电刑椅上!!”

“通电!”

第九章 信不信邪也得挺着 大冬天里,一盆冰冷的凉水兜头浇下,许锐锋让这盆水浇的那叫一个清醒,这会儿就是现灌进去二斤白酒都不带醉的,由里到外拔的通体冰凉。

呼、呼、呼。

冰冷的凉水将体内热气全都激了出来,许锐锋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呼吸时,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冒着热气。

他在疼痛与寒冷中慢慢抬起头,发丝被水打湿后,自然垂落在眼前正在滴出水珠。

老许没上过电椅,也不知道往自己身上浇这盆水是在给电刑做准备,据说原本的电刑是不需要浇这盆水的,可为了让受刑人长久的坚持电刑,就必须要将导电效果做到最好,让身体均匀受电。实际上这全都是扯淡,这玩意儿都是交流电,还是国外的大发明家爱迪生为了干掉竞争对手,专门买通了政府在电刑椅上使用交流电来让人们厌恶这东西。就和咱们国内的卷烟厂为了和国外的洋烟竞争,会买通官府在死刑犯临死前抽一根洋烟一个意思。

问题是那东西别管是直流电还是交流电,那是电啊,打身上过去,得什么样?

许锐锋的嘴唇冷在发紫了,可心里明白,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服,一旦让小日本子知道了你害怕什么,那能拿死你。

他颤颤巍巍的说道:“赶紧,爷痒。”

“行,你等着。”

“通电!”

那给宫本明哲恨的,一声令下,日本兵拉动了旁边墙壁上的电源开关,那一秒,整个地牢内的灯光忽明忽暗,被捆在电椅上的许锐锋听到一声‘呲’的声音后,全身上下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猛往起拔,没过几秒就开始大小便失禁,顺着裤腿子开始往外淌黄汤。

“停。”

狼狈么?

特别狼狈。

当电流停止那一刻,许锐锋口歪眼斜,要不是有绑带绑着,他都能从电刑椅上出溜下来。

但此时的老许心里却无比豁亮!

他觉着,自己的报应来了。也正是因为报应来了,心里才豁亮!

天王山剿灭了以后,双手沾满鲜血的许锐锋成了一名杀人不眨眼的杀手,为了报仇,他四处接单锻炼暗杀技巧,这直接导致了梦里经常出现冤魂索命。老许或许不信邪,可自打温婉怀孕后,他一刻也不敢远离,生怕这报应会应验在自己老婆孩子身上。

现在好了,报应找自己来了,那温婉和没出生的孩子,总该没事了吧?

她们总该能安安稳稳的离开东北,过上正常人的日子了吧?

“课长,他休克了。”

“泼醒。”

“课长,如果您还要继续审讯的话,我建议不能再泼了。许锐锋本来就是咱们从医院接回来的,经过了这些刑罚之后,要是没有休息时间,身体肯定受不了,在虚弱的情况下电刑椅很可能导致猝死的情况发生……当然,您若是觉着这个人并不重要,可以无视我所说的一切。”

“我让你泼醒他!”

“嗨!”

日本士兵鞠躬后立即拎起了一桶水,正当要往许锐锋身上泼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课长!”

一名特高课的特工出现在了刑房门口。

“什么事?”宫本明哲浑身怒气的问着。

“三木少佐来了。”

三木?

这可是北满不可忽视的人物。

宫本明哲连忙回身拿起自己的衣服,转身走了出去,再也不看许锐锋一眼。

……

日侨区,一家料理店内,三木和宫本明哲坐在包厢里正享受着满桌子的美食,他们身旁,两个穿和服的女人为其倒酒,耳侧,是弦师弹奏的日本曲子,曲风清淡。

这本该是个十分舒心调解心境的场合,哪怕是喝多了面红耳赤的说点埋汰话儿,也不算过分,可,宫本明哲却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

“宫本,你这是怎么了,面容如此难看,是不是我来的时间不太对,打扰了你的工作?”

宫本跪在软垫上,连忙解释道:“学长,不是你的原因。”

三木点着头:“那就好,我还以为是宫本君不打算交我这个朋友呢。”他来了一步以退为进。

在日本,称君是尊称,三木是宫本明哲的学长,完全没有这个必要,相反,宫本明哲和三木说话却必须要使用敬语来以示礼貌。

“学长千万不要这么想,我只是被工作困扰着。”宫本明哲故意露出笑容说道:“对不起啊学长,我为刚才的不礼貌表示歉意。”

宫本明哲如今最缺的就是背景,这才导致他这个土肥原的入室弟子被分配到了北满这座小城来,那能不赶紧找一个大树么?

其实在东北的日军也并非是铁板一块,从最早的武藤信义与冈村宁次不和,到武藤自尽,冈村趁机将武藤派系所有成员都赶到了不怎么重要的位置上开始,这台高速运转中的战争机器已经出现了问题。到现在,紧盯着关东军司令位置的冈村宁次并未得到自己最想要的,他本以为在本庄繁、武藤信义之后,关东军司令的位置该轮到自己了,没想到,上面又派来了新人植田谦吉……

还就给了他一个第2师团师团长的职位,命其率领本部驻扎东北,这是什么意思还不明显么?

这等同于告诉了冈村宁次不要轻举妄动,很多东西是他们给你才能要,不给的时候你不能抢。如此一来,等于整个冈村宁次麾下的人全都遭受了打压,更何况是土肥原的入室弟子了,你师父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你多什么。

在上头已经无能为力时,底下的小虾米就只能自力更生,那掌管着关东军命脉的三木,自然而然成为了他巴结的对象,这不还有一层学长和学弟的关系隐隐牵连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宫本明哲在三木的问询之下,将这次‘肃正计划’的执行和全部过程都说了出来,尤其是说道整个北满的地下组织近乎被完全剿灭,上面竟然还为了被敌人偷袭而死的联队长冲自己发难时,那张脸难看到了极点。

“学长,这是战争,难道在战争中战死了还是特高课的责任么?司令部的人根本看不到那位联队长战死后,我带领着整个联队继续围剿蓝衣社的事实,更看不到我抓获了北满坐地炮的结果,相反将山崎联队回防也算在了我头上,还让我等待处理结果……”

嗞。

宫本明哲端起酒杯喝了满满一杯清酒,尽情和三木抒发着心中的不快。三木则阴着变颜变色的一张脸,暗自盘算。

照宫本明哲这个说法,北满城内已经不太可能有蓝衣社的存在了,也就是说,有可能进入自己办公室动过那份‘军列运输时刻表’的,只能是红党!

“你是说,如今在北满的红党只剩下许锐锋一个联系人,他与红党的关系还是花钱买了一个身为红党的妻子?”

“并不是。”

宫本明哲说道:“在宪兵队的地牢里,还关押着一个叫绣娘的红党份子,本该还有裁缝,但是这个男人受刑不住让我手底下人给打死了,目前来说,北满城内牵连着红党的线索只剩下了他们俩。”

“唉,三木学长,你问这个干什么?难不成你要找红党?如果真遇到了什么麻烦一定要告诉我,这本来也是我职权范围内的事。”

三木连连摆手:“这不是为你分忧解难么。”

实际上呢?

三木根本就没敢把有人动过自己‘军列运输时刻表’的事向上汇报,这里边可关乎着自己的前程,他这铁路署署长来的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加上李邵阳的事……李邵阳那是分外的事,属于帮忙没帮明白,这可是本职工作!

他能轻易让宫本明哲知道么?

“就是最近火车站总是有毛贼出没,好几个商人的车厢都发生了盗窃事件,宫本君,什么时候你方便的话和你的手下人打声招呼,让我问问相关的事情吧?”

“当然可以,不过,这种事情三木学长为什么要插手呢?我帮你问不就好了么,地牢的环境很不好的……”

“宫本君,中国有句古话叫家丑不可外扬,关于这件事,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你,能理解我的吧?”

“当然,当然。”

两个酒杯撞击在了一起。

第十章 会 呃……

呃……

口舌的干裂感让许锐锋睁开了双眼,他想用力咽口唾沫,可嘴里真是一点唾沫星子都没有,眼睫毛上的眼眵粘黏着,连睁开眼睛都显得费劲。

他勉强看了一眼,自己身处的地方应该是宪兵队的牢房,面前的铁栅栏斜对面正是之前受过刑的地方。

许锐锋勉强动了动手指,还行,起码上半身还管用,毕竟上本身除了鞭伤和烫伤以外,并没有如双腿那般全是窟窿眼。

至于腿……

倒也不是不能动,他只是不想动,一动就会传来撕心裂肺的疼。

“老许?”

隔壁牢房传来呼唤声。

许锐锋一皱眉,怎么到了宪兵队的牢房里,还能碰见熟人么?

“谁?”

他嗓音嘶哑的回应着。

电刑真不是人能承受的,当电流让你体内变得乱七八糟时,许锐锋感觉到的,像是被千万根纳鞋底子的锥子在往身上扎,他硬是在电流停了许久才喊出声来,那一嗓子,估计连嗓子里的肉都喊破了,声音能不沙哑么。

“真是你么,老许?”

“是我呀,绣娘!”

绣娘?

许锐锋非常确定根本不认识什么绣娘,他就算是被电流电糊涂了,也不至于失忆,要不然怎么能记着温婉是自己媳妇、老鹞鹰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知己呢。

“哎呀,你不记着么?”

“瓦房店,就你们家对面开着一家裁缝铺,你媳妇还总去裁缝铺了做衣裳,我是裁缝铺请的绣娘。”

他想起来了!

温婉好几次出门都是去裁缝铺看着人家裁缝绣花,不是今天花样错了就是明天尺寸不对,反正隔三差五的总得去一趟。

裁缝铺里有专门绣花的绣娘并不稀奇,老百姓家的女人贴补家用可不就是洗洗衣裳绣绣花呗,问题是,她怎么可能认识自己?

“你媳妇,还好吧?”

这句话一说出,许锐锋反应过来了,她不就是自己进行房之前已经让日本人打没了人样的女人么!

能日本人动大刑、还和自己一样关在了牢房里,也许,她和温婉是一样的人。

许锐锋还是没说话,在不确定对方的身份之前,老许不可能吐露哪怕一个字儿。

“她和我提过你。”

绣娘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能说话的人一般回忆道:“还说……你一天到晚就惦记那点事儿……”

这是绣娘来到北满之后最快乐的记忆了,与温婉拿老许找乐是在这地狱一般的东北、为数不多的欢乐时光。

“这虎娘们。”

许锐锋哑着嗓子骂了一句。

他相信这些话自己媳妇在绝对值得信任的人面前,能说出来,就像是晚上关了灯以后头一回完事,但凡老许想来第二回的时候,温婉都会骂上一句:“没日子了吧?怎么没个够啊!”一样私密。

可事实是什么?

事实是温婉一边表达着自己的不耻,在事件发生时该享受的快乐少一样也不行!

有时候还会在老许节奏慢了以后说上一句:“赶紧着,等着睡觉呢。”来提醒。

“她现在安全么?”

“她……”

许锐锋刚想说上一句,绣娘却补充道:“具体的什么也别告诉我,我不知道明天天亮了以后自己还能不能撑住,就告诉我她现在是否安全就行。”

老许算了算时间:“现在可能已经离开东北了。”

呼。

绣娘总算放松了下来:“那我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突如其来的安静最容易让人被触动,许锐锋能从绣娘的言语中感受到那股单纯的惦念不惨杂任何虚假,她甚至都没有询问自己其它问题的意思,就像是自己也不怎么打算知道她的具体身份。

为了不让气氛就这么尬住,许锐锋问了一句:“你,还好嘛?”

绣娘随口回应:“就那样吧。”

在这份无所畏惧面前,许锐锋想起的是自己刚刚进入地牢里看到的那张脸,一张几乎全肿起的脸,眼眶附近肿到了肉体透明的程度;还有那一根根手指,每一根都紫青着发黑。

老许想在记忆里看清那双手,可不管怎么用力也看的不是很全面,因为他在发黑的手指上根本没发现任何指甲。

“还想出去么?”

面对着这个问题,绣娘陷入了沉默,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出不去了。”

这才是最可怕的,身为一个大老爷们你都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什么该聊,什么不该聊。许锐锋原本想问的是‘家里还有什么人’,可一想起于向前和尚坤说过的那句‘每一个情报人员被捕,就代表着背后的家庭沦陷’,这句话愣是不敢问了,生怕隔墙有耳让小鬼子听去了以后,再牵连什么人。

只是,他没想到招出来绣娘这么一句,像是精心挑选的话语还是让气氛陷入到了低沉之中,老许莫名的有点自责。

“我的内脏受伤了,不知道是哪,每次受完刑回来趴在地上哪怕稍微凉一点,就会觉着五脏六腑刀扎一般的疼。”绣娘仿佛来了兴致似得说道:“你知道我现在最期盼什么嘛?”

在这氛围总算过去了的一瞬间,许锐锋赶紧询问:“什么?”他生怕被察觉出任何端倪。

“最期盼着受完刑以后,小鬼子能直接把我扔到干草垫子上,那浑身是伤还得自己往过爬的感觉,太难受了。”

哎呀……

老许现在都后悔搭话了。

好好的一个老爷们,刚强的如同铁打一般,可在听完这些话以后,心里像是让人用麻绳给系上了,又勒挺、又扎挺。

“后悔了么?”

“要是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你还会……”话说到一半许锐锋就想给自己一个嘴巴,人家是玩理想的,和你这个半路出家的人不一样。

没想到,绣娘打断他的时候,正好是他闭嘴的瞬间,两句话衔接的恰到好处:“会。”

绣娘回应的一点都不牵强,那态度宛如在说你不管再问多少次,答案都一样。

“早知道是今天这个结果,我一样会抗日。”

“早知道结果比今天惨十倍,我依然会抗日。”

“就算是现在已经可以看见最后日本占领了中国全境,彻底毁了这个国家,只要苟延残喘的成为奴隶就能活下来,我还是会抗日。”

许锐锋特别想知道这理想的力量究竟来自何方的问道:“为什么?”

“因为日本人还在中国的土地上,因为我还活着。”

“那要是最终的结果真的是所有人都失败了呢?”

绣娘在许锐锋看不见的位置,露出了温暖的笑意,只隔着 一道墙壁说道:“便失败了。”

第十一章 在绝望中眺望曙光 宫本明哲说,温婉落网了,被抓的地点是在奉天城外的山里。东北在地图上靠近内陆的依次顺序是,辽宁、吉林、黑龙江,想要入关进入中原腹地,大虎只有两条路,一条是顺着内蒙入河北,另外一条就是顺着东北进河北。不巧的是,如今内蒙和东北都在日本人手里。

大虎是东北人,打小跟随者家里人在林场子伐木,肯定对东北的环境更熟悉,要不然也不会跨过吉林从辽宁把尚坤他们接回来。

也就是说,宫本明哲的话在表面上看,并没有任何问题。要是日本人真打定了主意围追堵截,从内蒙和东北双向堵住所有缺口,大虎除了转道苏联,还真就过不去。

只是,日本人会这么做?

为了一个女人,动用全部兵力,撤掉在东北、内蒙的所有驻防部队,全派进山里?

不可能!

短暂的激动后,许锐锋觉着宫本明哲这是在诈自己。

但,他看见对方兴奋的模样,却害怕万一……

男人啊,有了家就算是有了软肋,有了女人便失去了光棍该有的所有脾气,再有了孩子,连孤注一掷的勇气都没有了。

安静的牢房中,许锐锋脑子乱成了一团,像是自己亲手建造出来的世界即将崩盘,那种难以为继的困苦还不如让他进入刑房痛痛快快让人伺候一顿。

“真的是温婉么?”

绣娘在宫本明哲走后问了一嘴。

“不知道。”

“你先别急。”

许锐锋能不急么,老许家可是四代单传!

“你有没有想过这个日本人说的是真是假?”

“现在你赌的不过是个万一,可要是让他们这帮人以为捏住了你的命门,往后就会始终在这上面做文章。”

老许急的一句话都不说,整个脑子里都是乱的。

“老许,你仔细想想,为什么我们的人在山里日本不去找,反而大量拍出人手去抓温婉?那山里如今是什么气候,这时候进山,不熟悉东北的鬼子根本不需要战斗,连冻伤带摔伤就可能让整支部队出现大量非战伤员,这个结果他们能承受得起么?”

“还有,无论做任何事情都必须要付出代价,就算是日本人认了整支部队的非战减员,要动用一支部队进山得需要多少物资、多少钱,而带来的战果却是即便行动成功了,也无非是北满地区‘肃正计划’圆满成功,这成正比么?”

当绣娘从两方面分析出了整个局势,许锐锋才长长出了口气,他不是不会去想,而是不敢去想,尤其是亲自体验过宪兵队是什么滋味以后,谁敢去想自己怀着孕的媳妇进来会遭遇到哪些酷刑!

这是许锐锋第一次感觉到害怕,他怕自己深爱着的人遭受痛苦。

“绣娘,咱们如此努力还是输了,究竟是为了什么?”

绣娘连停顿都没有的回答道:“为了那来之不易的曙光。”

“为了让所有人在这场战争之后都不会在轻易拿起枪;”

“为了,让他们随时可以掀开只属于我们的伤口,始终记得在人类的世界里,只要你弱小就要挨打的事实!”

绣娘坚定的看着棚顶,仿佛阳光可以透过铺满水泥的墙壁照射进来一样继续说道:“颓废、懈怠、混吃等死已经不适合这个时代了,在所有国家的人都架起膀子往前冲才能跑赢的世界上,要是没有一次近乎于灭国的教训,刚推翻封建王朝的我们不可能建设出一个‘嗷嗷’叫着向前跑的国家。”

“痛定思痛才能破而后立,老许啊,你还想让你的儿子也被外国人欺负么?”

这个问题根本就不用回答。

绣娘在没有答案的问询下继续说道:“不想的话,就得咬住了牙,扛住了疼的走下去,将小日本从我们的国土上赶出去。”

“只有到了那一天,当你给你儿子讲述这段故事的时候,听见他问的那句‘这不是吹牛吧’,你才有资格多下衣服露出满身的伤痕告诉他们,这都是你的亲身经历,这是这个崭新中国的亲身经历,让所有的质疑都化为飞灰,让你儿子的眼神中留下充满向往的坚定。”

绣娘的声音开始变得虚弱了,到了最后近乎没了声音。

“绣娘?”

“你没事吧?”

许锐锋关切的问着。

“没,我只是累了,让我睡会。”

好好的一个人,让人打的连说句话都会脱力,即便如此,还在不断巩固着许锐锋即将动摇的思想,生怕他有一点点摇摆。

这红党到底有什么魔力?

许锐锋在自己脑海中将这个问题问了无数遍,始终也找不到答案。

只是,他深深的知道,要是自己身边也站着这样的一群人,那咱老许也能和他们一样,因为为了这帮人去付出生命——值得。

雄心壮志刚刚燃起,一个疑问就出现在了心间,若是温婉被捕只是一次误打误撞呢?

一个念头直接把许锐锋从山巅拉到了谷底,整个人由头到脚透着一股冰凉。

老天爷最恨人的便是可以随手安排这种巧合,你若是受益者,会笑到拍手跺脚,仿佛天命都站在你身后,但,你要是受害者又作何感想?

时间一分一秒的在许锐锋身边流失,他躺在地上宛如木桩,动也不动。

怎么躺下来的,为什么刚才站着现在变成了躺着许锐锋根本想不起来,可那种忽上忽下的感觉却像是整颗心绑了一根细线在上下弹跳。

就在这一刻,宪兵队的地牢内传来了脚步声,一名日军军官被士兵引领着走入地下室,那名士兵对看守地牢的卫兵说道:“这是铁路署的三木少佐,他征得了宫本课长同意来审讯一名犯人。”

卫兵非常死板的回应道:“手续。”

那士兵也不含糊,回身打三木手里拿过一纸文书递过去后,经过仔细检查,这才说了声:“我这就为您打开牢门,三木少佐。”

吱呀。

牢房房门被打开的声响传了出来,许锐锋在此时睁开眼睛,他眼看着两名日本兵从隔壁牢房将绣娘拽了出去。

那一刻,许锐锋冲着牢房外大喊:“你别动她,别动她!”

日本军官在牢房外看了老许一眼,歪着头,没有理会的向旁边士兵问道:“他们认识?”

“三木少佐,他们并不认识,准确的说,甚至不是同案。”

“那这个人怎么了?”

“是这样的,这里面的关系非常复杂,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如果您有任何需要,我可以向宫本课长申请,为您调来整个案情的卷宗。”特高课的人回答问题都很严谨,在既没有透露一丝信息也不失礼貌的情况下应对了过去。

三木挥了挥手,不再继续问,直接走向了刑房。

第十二章 他们也不是铁板一块 “三木学长,审问出什么了么?”

正在借用宫本明哲办公室内脸盆洗手的三木很不爽,他已经让人打碎了那个女人三根肋骨,却依然不能令其开口,甚至都没让这个女人和自己说一句话。

“连宫本君都没能审讯出一个结果来,我怎么可能问出东西呢?”

于办公桌上书写另一起案件完结报告的宫本明哲突然停下了笔,不解的说道:“这还真是一件怪事。”

三木将手上的血迹擦掉,问道:“什么怪事?”

“这个女人,是我抓获了北满坐地炮许锐锋、破获蓝衣社刺杀白建武案件以后,在搜查许锐锋住所时,凭空出现的。”

“从她与这个案件的联系来看,在该时间段,这个女人绝不应该出现在那么危险的地方。”

宫本明哲起身走到三木身边道:“刺杀白建武的人很可能是许锐锋的这件事,我的消息来源是三木学长的线人曲光,经过咱们的信息汇总以及对许锐锋小舅子二虎的审讯得知,泄露三木学长与曲光密谈内容的,正是假扮成翻译的温婉,而他们之间的联系是,温婉特别喜欢去这家裁缝铺做衣服……”

“由此,我断定这个绣娘应该就是温婉的联系人,甚至是上线。”

“作为这样一个情报人员,当北满鱼水欢出现了爆炸,整座城都充斥着枪声时,却在第二天我们追捕蓝衣社的全部部队回到北满城以后,潜入了许锐锋的家。”

“为什么?”

“为什么要冒这个险?”

“他们应该知道许锐锋和温婉都在乡下,为什么要去拿发报机?”

三木顺嘴说道:“有没有可能是这些人得到了不得不传递出去的情报?”

宫本明哲称赞道:“不愧是三木学长,您和我想的一模一样。”

“我觉得,只有绣娘拿到了非常重要的情报,才有可能做出这么冒险的选择,问题是,北满有什么情报值得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宫本明哲当然不知道北满有什么情报了,他一个特高课的科长,关东军还会将准备出兵的计划告诉他么?就连宫本明哲都是在上级连续重申了多次‘保密’之后,才将这个重任交给了他,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绣娘冒这么大风险是为了什么。

他只是不能告诉宫本明哲而已。

是,告诉宫本明哲后,他很成为在此次事件中的帮手,也可能在很快的一段时间内就解决掉这件事,但接下来呢?

你的秘密可都被宫本明哲知道了,要是有一天宫本明哲有了什么用得到你,你却要必须牺牲自己的时候呢?人家可是知道你丢了关东军运输军用物资的‘运输时刻表’,而且还没有立即将这个消息上报给司令部,那个时候你怎么办?

问题是,你要不告诉宫本明哲,不借特高课的手段解决这件事也不行,一旦整个运输计划完全启动,北满铁路今天被反满抗日份子抢了一辆列车、明天被夺走一车皮物资也是个事,他们怎么会知道物资运送时间的?为什么那么多地方不抢,单单在北满附近下手?

所以,自己的事情必须尽快解决了,不过从目前来看还有时间,这个该死的绣娘在取发报机准备发出电报时,万幸的让宫本明哲撞上了。

也就是说,这东西根本没发送出去。

应该是神明的眷顾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吧?

那么,接下来只要撬开绣娘的嘴,把进入自己办公室的人、以及其他的知情者全都干掉,或许还能把整件事全部抹平……

“三木学长?”

宫本明哲发现了三木的不对劲:“你没事吧?怎么一副压力很大的样子,铁路署到底丢了什么,让你忧心忡忡。”

“药。”

这个时候再继续隐瞒才会引起宫本明哲的怀疑,人家连特高课的案子都和你说了,虽然说讲述的都是已经快要结案的,但是,这起码代表了一个态度,你要是依然什么都不提,那这份感情还处不处?

“药?”

宫本明哲难以置信的看着三木。

三木正在尴尬的微笑,解释道:“我是受到了曲光的蛊惑,才打起了贩卖药品的主意,嗯,还有其他的一些违禁品,像是烟土。”

“三木学长,你胆子也太大了。”

“为什么要相信那些中国人的话?”

三木撇了撇嘴说道:“其实没什么关系的,我并没有在任何场合出面,一直躲在暗处通过铁路署的身份操控一些车皮,并没有人知道我参与到了其中,你是第一个。”

“感谢学长的信任。”宫本明哲很认真的鞠了个躬,三木摆摆手,仿佛再说兄弟之间不用来这一套:“你不是也同样信任我么,连特高课内部的事情都愿意和我这个外人交流。”

宫本明哲加重砝码道:“只有你,才会让我说出心中的烦忧。”

“报告!”

“进。”

特高课的特工走了进来,可看见三木在办公室内,紧闭着嘴没有张嘴说话。

“哦,宫本,你先忙,我就先回去了……”

“好的学长,过两天等不忙了我再去找您喝酒。”

“一定。”三木正当打算从办公室离开时,回头说了一句:“宫本,能不能和你的手下说一声,这几天我可能还要去地牢……”

以前三木去地牢是很方便的,他和宪兵队的人交好,又和上任特高课课长关系不错,加上曲光本身就是他抓,也不涉及什么机密,自然想怎么审就怎么审。可绣娘和许锐锋不一样了,那是特高课的犯人,不管你问什么,怎么都得和宫本明哲说一声才是。

“放心吧,学长审讯时,我会让特高课的人都撤出来的。”

“谢了。”

三木走了出去。

宫本明哲此刻一张脸阴沉了下来,冲手下人说道:“认识他么?”

那名特工立即点头:“铁路署的三木少佐。”

“盯着他,无论他来审讯了谁,问了什么问题,我都要知道,包括进牢房时,迈的是那一条腿。”

“嗨!”

“刚才你找我什么事?”

“哦,上次您让把宪兵队所有在职的中国人全部换掉,我们已经到了最后的筛选阶段,课长,您要不要看一下这些人的资料,如果您有时间过目的话,我这就把资料拿过来。”

“好,这次的人我要亲自过目,所有人都必须备案,把开山炸药送进宪兵队这种事情,永远不允许再发生了!”

“是!”

第十三章 嘚瑟 宫本明哲觉得三木很奇怪,奇怪到像是一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家伙,可问题是他在北满关东军的口碑却是非常不错,完全不像是这种人。

在军队中,相互结交以友情为羁绊,从而获得安全感的事情对于军官来说很平常,这才是宫本明哲用‘校友’为借口,去铁路署找三木攀关系为起始的原因。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三木有心让这段关系延续下去,的确也应该加强相互之间的走动,但是,对于感情增进来说,相互之间的帮忙远比去人家地盘里插手别人的业务要正常得多。

你三木即便多不懂人情世故,也不至于开口说出要亲自审理特高课人犯这样的话吧?

特高课是什么部门?

人犯是说交出去就交出去的?

尤其是宫本明哲始终记得自己第一次见三木时,他那副高高在上的形象,一个满嘴‘为了帝国’,恨不得立即拎着枪展开‘玉碎冲锋’的军官,会在私下里以增进感情为由,宴请自己只为了向特高课伸只手进来么?

这不反常?

问题是,宫本明哲就算察觉出了异样,依然无法看透其中的一切,毕竟两部门的距离就像是隔了一堵密不透风的墙,他根本不可能知道关东军司令部向铁路署下达的秘密指令。

所以,宫本明哲才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的将自己正在办理、眼看着就要结案的案件透露给了三木,他很想知道这其中到底哪一点触动了对方。

“课长。”

三木走后,宫本明哲正在办公室内思考之时,一名士兵敲门走入,他行礼后汇报道:“我们抓捕的罪犯绣娘死在了牢狱里。”

“三木把她打死了?!”

宫本明哲满脸震惊,要是三木只审讯一次这个女人就死了,那这里边的事……

不应该啊,三木不应该和红党有瓜葛,站在三木背后的人,在关东军中的位置犹如神明,他是脑子坏掉了么?

“并不完全是,我们的军医对尸体进行了尸检,得出的结论是,内脏衰竭。而今天山木少佐对她审讯全程都有记录,并没有伤及内脏,如果说也一定要和三木君产生联系的话,只能是三木的审讯让这个女人的身体达到了无法自我修复的地步,过于严重的伤情被牵动导致了死亡。”

宫本明哲冲这名士兵挥了挥手,他发现,整件事越来越有意思了。

……

一个小时前。

地牢。

许锐锋依然被困在思绪中不上不下,他在‘万一’的世界里展开了对妻子的牵肠挂肚。

“老许!”

就在此刻,隔壁牢房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许锐锋勉强回应道:“醒了?”

这时许锐锋还没反应过来,只是很奇怪绣娘今天的声音为什么不太一样。

“温婉有消息了么?”

绣娘的嗓音并不是那种由于嘶吼过于严重而导致的沙哑,而是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变成了一种清澈,像是大病初愈以后体内的浓痰已经清理干净、嗓子的肿胀发炎也全部消除,身体机能再也不会改变体内的任何结构一样,让 一切都恢复到了正常阶段。

“还没有。”

老许还以为绣娘睡迷糊了,这才过去多久,怎么还一觉睡醒分不清是午睡还是第二天清晨了呢。

即便如此,她依然安慰着许锐锋说道:“也别太担心了……”

“能不担心么。”老许苦笑了一声说道:“在见识过日本人的手段以后,我都不太敢想温婉一旦落到日本人手里会有什么结果。”

那可是他捧在手心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女人,这女人如今还怀了孕!

“你今天的伤势怎么样?”绣娘可能是怕许锐锋过于担忧,竟然主动转移了话题。

可老许哪有心思想这些,随口恢复了一句:“还行。”

绣娘却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我倒是感觉好多了,还有点想坐起来靠会儿。”

许锐锋突然转过了头!

你可是在两个小时前刚受了刑,从昏迷着拖出去到经历大刑再到昏迷着给送回来的,这怎么会感觉到好多了,还好到了想要坐起来靠一会儿的程度?

“你没事吧?”

绣娘很正经的回答:“没事啊,不是说了么,我感觉好多了。”

“要是每天醒来以后都能这样,我觉着,还可以多扛些日子。”

老许越来越觉着难以置信,日本子把绣娘拉出去可不是送进了医院治疗,就算是治疗,有两个小时就伤情痊愈的么!

“你 还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么?”

老许的一句话,让绣娘陷入到了长久的沉没中。

她可是在大后方接受培训时,在战地医院当过护士的人,能不懂这里边的事么?甚至见识过伤势过重的战士在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都是如此,战地医院的洋大夫说,这种情况是大脑在感受到你伤势过重以后,主动切断了神经与脑细胞的联系,还会在临死之前大量分泌多巴胺,让临死之人不再那么痛苦。

在西方,有一些变态为了感受到这种快乐,还专门在那啥的时候用绳子勒紧自己的脖颈,从而体验生死之间的超脱感。

噔、噔噔。

这种安静太可怕了,可怕到许锐锋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还行,还知道手长在哪。”

呼。

绣娘的一句话让许锐锋轻松了起来,只要她还知道手长在哪,很可能就不是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

“对了,你和温婉不是通过媒人认识的么,怎么会有这么深的感情?”

聊起这个,许锐锋笑了,曾经的种种都在记忆力开始浮现,仿佛就在昨天。

“她觉着对不起我。”

“啊?”

许锐锋躺在地上望着棚顶,那儿宛如出现了结婚当天的画面,当时房间里是满堂红,连床围子都是红的,红色的蜡烛更在没有安装点灯的屋子内不断抖动着,喜庆极了。

老许笑的越深,脸上的褶皱越多,他看着棚顶并不存在的画面,望见了那个在洞房花烛夜火急火燎掀开温婉红盖头的自己,竟然还有意思羞涩飞上双鬓,化为红霞。

那是急不可耐的一夜,没有过多言语,更没有多少真切,早经历过这些的许锐锋,更期待的是一个专属于自己的女人,这个女人不是为了钱强颜欢笑,会真心实意的为你好,和你共同组建一个家。但,钻进被窝里才是第一步。

可这个女人在强忍疼痛之下和许锐锋说的头一句话却是:“对不起,拖累你了。”

老许哪能想明白当时的温婉是为了自己隐瞒身份道歉啊,他只觉着这是温老六家条件不好,以后少不了帮衬,回了一句:“只要你真心实意跟我过日子,其他都无所谓。”

当时双方严肃的像是在办公室里开会,根本与之后相濡以沫不同。

“温婉就是怕会有今天。”

绣娘听完这一切,评价着说道:“她和我提过。”

许锐锋很自责的说道:“哪是她对不起我啊,是我对不起她,结婚没过多久,我就发现了这个女人不一般,只是她,从不知道我到底是谁。”

“你们俩还真是一对儿冤家,北满的坐地炮大老许买了我党为求自保嫁出去的女人。”

“这也是我一直愧疚的地方。”

许锐锋很认真的解释道:“你都不知道我为了拉齐在心理上的落差付出了多少。”

“我杀了派人跟踪温婉的刘满贵、宰了逼迫李邵阳的张红岩、还在加入蓝衣社以后总算觉着自己是和温婉一样的人,执行了刺杀白建武的任务。”

“你说什么?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许锐锋没有隐瞒的回应道:“要不然呢?你以为这群家伙都是自己咽唾沫呛死的?”

他洋洋得意的抬起了下巴,人生第一次可以明目张胆的炫耀杀敌功绩了,还是在自己的国土上!

第十四章 绣娘! “能不能帮我个忙?”

当许锐锋得意洋洋,感觉到仿佛有一道荣光终于照耀在了自己身上,正装作轻描淡写的说着手除汉奸的畅快,心里那点阴暗刚刚被驱散时……

他有一种很奇怪的预感,像是有一座山在朝着自己压过来。

或许这是经常和生命打交道的人才有的感触,这感触让他曾经在生死关头躲过了无数次危险。

“我能帮啥忙,现在已经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他奋力的躲着,不想去接触那个话题。

绣娘却在此时此刻说道:“求你。”

一个为了国家不惜牺牲生命的人,在最后关头说出这两个字的分量有多重,恐怕不是人力可以掂量的。

这一秒哪怕许锐锋想躲,也仿佛撞在了身后无数只手上,硬推着他在往前上。

老许不敢看那些伸出手推自己的人是谁,生怕看见于向前、竹叶青、尚坤他们微笑着面相自己,更怕看见身后什么人都没有,是一堵冰冷的墙。

“说吧……”

这俩字刚出口许锐锋就后悔了,立即补充道:“我不一定帮得上啊。”

绣娘慢慢闭上双眼透露出了自己的秘密:“我之所以被抓,是为了传递一条非常重要的情报,这情报……”

刚听到这儿,许锐锋立即皱起眉来。

等绣娘一字一句的说下去,简单描述出自己对整个北满局势的推断,并且这推断与老许之前认定的事实相符时,他几乎知道绣娘要说什么了。

“裁缝铺后院的井里,顺井口往下摸第六排砖块有一个凸起处,那块砖能用手抠出来,往外拿的时候一定要小心,砖块底下压着我们翻译完的‘军列运输计划时刻表’。”

“如果你还能出去,就把这东西给你背后的人……”

给你背后的人!

你!

蓝衣社!

老许充满不可思议的刚要说话……

“你是说要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绣娘打断他说道:“对不起,我不能把我们的人是谁告诉你,请原谅我自私的怕你在敌人的审讯期间守不住秘密。”

“但,无论把这东西给了谁,都等于为抗日增添了一枚筹码,阻止鬼子运输计划的人无论是蓝衣社还是我们,只要东西没落到日本子手里,他们在出兵那一刻就会少一份物资,就会有一个日本人吃不饱穿不暖,只要这个人在身体机能下降的情况下,打歪一颗子弹……我们就能活下来一名战士,并且浪费掉日本一颗弹药。”

绣娘在说出了自己宏伟的梦想同时,将细节落在了数字一身上。

许锐锋见过满嘴宏愿的,也见过扣到盯着称上斤两过日子的,可他没见过将两者结合在一起、且完全不冲突到让人如此钦佩的,这绣娘,是第一个。

“你就不怕我也出不去么?”

落寞的声音中,绣娘坚定的说道:“其实我更怕那日本人说的话是真的,万一温婉真的被抓了,这东西能救他们娘俩的命。”

“哪怕是救你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秒许锐锋想起的是尚坤,是那个‘宁肯我负天下’只要打跑日本鬼子就在所不惜的汉子,他和眼前的绣娘形成了鲜明对比。

“你和温婉的孩子是无辜的,他要是还没来到这个世界上就被牵连,我于心不忍。”

许锐锋似乎懂了为什么有那么多红党人肯不为名利的抛头颅啥热血,他似乎也明白了在条件如此困苦的环境里,怎么还有人源源不断的和这些人站在一起。

因为他们和蓝衣社不一样,蓝衣社是的确为了国家在奋斗,这些人却是为了每一个活在水深火热中的老百姓,哪怕是个还没出生的孩子。毕竟,有人才有家,有家才有国。

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两种形式让许锐锋有了完全不同的感触,哪怕是同样的抗日。

“为什么要救我?”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许锐锋内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因为他是温婉的丈夫,因为温婉怀着孕,因为万一温婉被抓,绣娘能挽救她于水火……

但,绣娘的回答却让许锐锋愣住了:“因为同胞即祖国。”

许锐锋心里还有很多话,他想说自己兵士为了红党而被日本人抓起来的,甚至都不能说是为了爱国,但是,‘同胞即祖国’这五个字一说出来,老许脑海中所有思绪都被彻底击碎了。

“绣娘,别说了。”

“还差几句……”

许锐锋大喊着:“别说了!”

老许好像看着一座大山压了过来,心里更清楚自今日开始,那座大山就算是压在自己身上也心甘情愿,依然想让绣娘不要继续说下去。毕竟,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背负得起这样的责任……

绣娘像是根本听不见似得:“要是你还能见着温婉,替我告诉她,她是我这一生中,第一个朋友,第一个姐妹。”

绣娘的人生,是从给人当童养媳开始的,那时候,遵循的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然没有朋友;后来被卷入了激情澎湃的浪潮,在这浪潮之下,她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爱人,并为能与其喜结连理暗自欣喜。

但这个时代的革命者有多少人可以拥有自己的生活?

他们要学技能、学本事好随时为去战场赴死做准备,还要学理论、学文化,在后方充当医疗兵,农忙时更要一马当先替老百姓干活,若不是来了北满,绣娘会忙的连坐下来说说话的时间都没有,怎么可能被温婉拽着,如同一个正经老娘们一样,扯扯老婆舌。

他们的生命已经被拘束到了一条赛道上,跑输了就要毁家灭国!

“我喜欢她。”

绣娘笑出了声:“我喜欢她放松下来以后那没心眼子的模样。”

“老许,你猜我要是还能活下去,等打跑了日本子那天最想干什么?”

老许用手挡住了眼睛,就那么死死挡着,用充满鼻音的声音:“嗯。”了一句。

“我就想拉着你们家温婉,在夏天的时候躺在草地上仰望星空,听着她说家长里短。”

绣娘怀念般的解释道:“我也有过家,也有过一个,让你一边埋怨一边替他做饭缝衣的男人。”

时间终于差不多了。

绣娘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她想要用力呼吸,却发现世界上没有了空气一般,揪起鼻子,可在两下之后就选择了放弃的说:“可我的感情却不曾和挚爱在一起开始的,但我希望以后的每一个人都能从这儿开始……累了,真的累了。”

“绣娘?”

许锐锋轻声呼唤了一句。

紧接着牢房里爆出了雷霆般的嘶吼:“绣娘!!!”

第十五章 当恐惧变为现实 长白山脉的风雪中,大虎背着麻布口袋顶着寒风在山里埋头向前走,他身后,是老迈的温老六和温婉相互搀扶。

“大虎啊,你慢点,爹跟不上你了。”温老六挎着个包袱裹着头巾和农村老太太一般模样,边走边死命的摸包袱有没有漏洞的地方,像是生怕有什么东西掉出去似得。

“爹,你就把银元抓一把放怀里就行,其他的扔了吧,不沉么,真要为这么点钱在山里摔个好歹的可怎么办。”

“这孩子,净说胡话,这都背井离乡了,身上不装点钱我能放心么?”温老六扶了扶头上的头巾,左右看了看,周遭放眼望去一片白雪皑皑,哪哪都不认识:“大虎,这是到哪儿了?”

“再往前走半个点儿,该下山了,照这么走,明天能出省,再有十来天吧,咱就能顺着山背横跨吉林,进入辽宁地界了。”

“啊!还没出黑龙江呢?”

大虎站在原地喘气:“这就不错了,就您和我姐那身子骨,已经算快的了。”

温婉扶着肚子一言不发,自打从南岗出来,她这心思一直挂在自己男人身上,也不知道许锐锋到底怎么样了。

这该死的大老许!

你不是不认识字儿么?

那你怎么成了蓝衣社的人了!

你不是走垛的么?

你又怎么成了北满坐地炮的!

你等着!

你等着再见面的!

“大虎,找个地方歇歇,我饿了,得吃口东西。”

温婉在心里把许锐锋骂了个遍,当初由奉天赶往黑龙江的时候就已经遭过一遍罪了,没想到还得再受二茬。

“姐,下山再吃,山上风硬,再给吃出毛病来,等下了山,找个背风的地方……”

山下,林间小路,三口人好不容易走了下来,温老六一屁股坐在石头上说什么也不走了,他太累了,都半截入土的人了,还这么翻山越岭的也实在受不了。

“爹,再走走,这地方不能歇脚,前边就是日本子的铁路,整天有鬼子兵巡逻。”

“儿啊,爹求你了行不?”

“爹这么大岁数了和你们年轻人不一样,我是真走不动了,你饶了爹吧,啊……”

爷俩正说着,温婉在两个男人身后小心翼翼的迈步才算赶上,耳边就传来了树林里的密集脚步声,再一抬头,一队日本兵打山林间 涌出,一个个端着枪大喊:“别动!”

……

她死了!

竟然死了!!

三木准备第二次审讯绣娘时,看见的,是一具冰冷尸体,而让其陷入呆滞的,并不是尸体上他亲手制造出的伤痕。

那自己该怎么继续寻找那份丢失的‘军列运输时刻表’?

从验尸房走出来,三木只感觉到自己的脑瓜子直发炸,整个世界似乎都在天旋地转,像是有一枚定时炸弹正在腰间悬挂,随时都有可能让自己粉身碎骨。

这不是没有先例的!

身为关东军总司令的武藤信义不就是因为一点点小失误,被逼自杀身亡了么?虽然说在和里边有裕仁天皇的身影和冈村宁次的推波助澜,但是,真正的凶手是国内如波涛般一轮又一轮掀起的疯狂舆论。

此刻的日本本土舆论疯狂到了相信日军于全世界无敌的程度,胜苏-联、灭朝--鲜、占台,这一些列战绩让日本民众已经彻底迷失了,谁要是敢唱衰眼下的局势都会被当成背叛,更何况是工作中的失误。

真要是因丢失这份时刻表而导致多辆军列路径北满时被劫,最终又被认定为是他三木的过错,那别说是他了,哪怕是在关东军中声望不菲的他们一家都得倒台吧?

不行!

绝对不能就这么完了!

从解剖室走出,三木顺着宪兵队的楼梯直入地牢,他记得的,记得在这个女人的牢房旁边还关着一名重犯,那名重犯还是温婉的丈夫,他会不会和红党有关系……

他叫什么来着?

对,许锐锋,还是北满的坐地炮,曾经杀过张红岩、白建武,从身份上来看,这不正是那些红党争取的目标么。

三木冲进了地牢,结果刚进去就听见审讯室内传来的嘶吼声!

“他们到底逃去了哪?!”

“北满境内还有没有你们的成员,说!”

“你有没有接触过北满除蓝衣社以外的反满抗日份子!!”

三木趴在审讯室铁门的小窗口向屋内看着,那根木桩子上,许锐锋被打的口鼻窜血,都已经觉察不出他在呼吸了,依然用非常细微的声音说着什么……

宫本明哲此时伸手叫停了行刑人,很高兴的走了过去,在他看来,这个所谓的硬汉彻底扛不住了。

“许桑,这就对了,你要是早点张嘴说出实情,何必受这么多苦呢?”

“你大点声,我听不清,把话说清楚了,我就让人给你治疗伤势,给你吃止疼药帮你解除痛苦……”

呃……呃……

大老许用喉咙勉强发出了声响后,待宫本明哲靠近那一刻说道:“大点……劲儿……爷痒……”

宫本明哲立即瞪大了双眼,随后转过身咆哮着:“给我打死他,活活打死他!”

“打死他!!”

牢房外,三木一张脸阴沉不定的看着屋内,此时,身后有一名日本兵跑了过来,轻声道:“三木少佐,铁路署打来了电话。”

“铁路署?”

出事了么?

这么快就出事了?

三木慌慌张张的由地牢小碎步跑出,顺着楼梯出现在一楼宪兵队办公室接起电话说道:“三木,哪位找我?”

电话中,一名日本兵十分尊重的说道:“少佐,我们是铁路署的铁路巡查人员,在黑龙江与吉林的边境线上巡逻时抓获了三名可疑分子,从证件上来看这些人全都来自北满,巡逻队还说被抓获的人是两男一女,女的怀孕,两个男人一老一少,希望我们配合调查他们的身份。”

“叫什么名字?”

“他们不肯说,不过良民证上写的是——温婉!”

后面的名字三木都没听,温婉这两个字钻进他的耳朵以后,笑模样已经爬到了脸上。

这叫什么?

天无绝人之路!

有了这个女人,北满城内所有和红党有关的人员他可以说尽在掌握,至于那两个男人是谁,他完全可以忽略。

“告诉巡逻队的人,一定要把这几个人给我送回来,而且必须明确抵达北满的时间,到时候,我会亲自安排人去城门接,绝对不允许出现任何意外。”

“嗨!”

挂掉电话,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被放回到了原有位置上,似乎连眼前的世界都不显得那么急躁了。

第十六章 说句话都不让 寒风吹过,坍倒的院墙与瓦砾之间,弯着腰正在寻找什么东西的吕翔拎着两本书抬起了头,那是两本上海圣玛利亚女校的校刊,一本叫《凤澡》、另一本叫《国光》。

小五子也呲着牙在一片废墟里站直了身体,回头冲吕翔说道:“老吕,绣娘到底把东西藏哪了?我腰都要断了,依然没找着。”

吕翔拎着两本书爱惜的抹去上面的尘土,不嫌脏的用嘴去吹。

“你干啥呢?”

小五子凑过来那一刻,吕翔说道:“这是绣娘最喜欢看的东西,说这里边有自由。”

小五子不出声了。

今天晚上他们来这儿,是来找那份‘关东军军列运输时刻表’的,按照吕翔推断,那便是小鬼子还没有从绣娘嘴里挖出任何有用的信息,否则他们在这北满城内绝对藏不住。既然绣娘并没有招供,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小日本子根本没找到这份东西?

要不然用得着把裁缝铺的围墙都给推倒了么?

再者说,绣娘是去拿发报机的时候被捕的,在这种情况下,她怎么会将如此重要的情报放在身上呢。

所以,小五子和吕翔在后半夜来到了已经坍塌的裁缝铺,想要在这儿找到一些有关那份情报的蛛丝马迹,没想到,竟然翻到了绣娘最爱的两本书。

“还记不记得绣娘最喜欢的文章?”

小五子都不用看,直接回答道:“《凤澡》的《秋雨》,和《国光》的《牛》,是个叫张爱玲的女学生写的。”

这两篇文章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秋雨,以一种华丽的辞藻在渲染着一场梦,那是绣娘年轻时不曾拥有的梦,仿佛文章中的雨滴都无比自由;而牛,则讲述了一个故事,禄兴家的牛被牵走以后,到了农忙时节无法耕种,不得已才卖了自家的鸡去租牛干活,结果,那牛欺生,被抽打的来了脾气,活活顶死了禄兴。

前一篇,像是上海十里洋场的咖啡,绣娘无比羡慕却不曾拥有;后一篇,几乎就是绣娘的人生,每日都在继续,偏偏厌恶至极。

嗒。

吕翔用脚踢开了一块月光下压着报纸的砖块,当把那报纸拿出来,抖落灰尘后,首先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则日军刊登在报刊上的新闻。

这则新闻的描述非常简单,就是说明了一下活跃在东北山区的反满抗日武装分子,悉数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比如他们的食物,就是最普通的咸菜干配窝头;

再比如他们生活的区域内根本没有干净水源,是一处聚集着野兽山中水潭,日军在此处取水之后,很多人都开始闹肚子。

小鬼子能如此相惜的报道这些,是因为日军刚刚攻下了一处反满抗日武装力量的驻地,这个地点所在的位置,就在北满不远处靠近滨绥图佳的位置。

吕翔拿着这份报纸傻了,当他看完这份汉奸报纸上所刊载的东西,终于明白了绣娘所作所为的原因。

这份报纸上的内容从表面上来看,是日本人在宣扬关东军的战功,同时证明这群反满抗日武装实际上根本没有战斗力;可在他们看来,这就是山中缺少物资的佐证。

都说大东北是棒打狍子瓢舀鱼,可那不也得是可以无忧无虑生活的条件下么?这大雪泡天的年关将近,凡是靠近城市、铁路、河流的地方都有日本人军队坚守,谁敢明目张胆的狩猎、捕鱼?

对,或许抗联的同志们还有大山里的丰富资源,问题是,山里的东西够么?

整个东北一共散落着十一个军攻三万多名战士,但这些人要对抗的是日本子近二十万部队,当绣娘看见自己的军队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时,得是什么心情?

她能不琢磨铁路么?谁让这里是北满呢!

吕翔终于明白了,这日本子关闭城门分明就是不让物资外流,想利用冬天的残酷让山里的军队产生大量的非战减员,而绣娘咬紧了门牙冲铁路下手,就因为抗联的同志可以通过铁路在城外抢夺鬼子的物资。

她是已经彻底豁出去了,不然怎么会刚把情报翻译出来,都打算拿回发报机和山里的部队联系。

“发什么愣啊,天都快亮了。”

小五子催促了一声,靠过来的那一刻,吕翔把这份报纸递了过去。

一瞬间,小五子定格在了那儿。

他也明白了。

当俩人相互对视,突然发了疯似得弯下腰,完全忘记劳累一般开始疯狂翻找,像是要掘地三尺一般,每一寸都不放过。

汪、汪汪。

几声狗叫传来,小五子和吕翔一纵身迅速迈动脚步,连跑几步躲到了已经房倒屋塌的残垣断壁后,紧接着路面上一台卡车缓缓行驶而过,车灯向远处照耀而去。

“都几点了,鬼子还有行动?”

小五子在这台卡车开进城内以后问了这么一句,吕翔皱着眉应答道:“瞅着不像是往宪兵队开……”

此刻,一直望风的张自强凑了过来,打胡同口靠近说道:“是打城外回来的,我瞧见了。”

吕翔连忙问道:“这个点儿,打城外回来的?”

“可不是,车上还有个孕妇,让人锁着铁链。”

“孕妇?”

“你老怀疑我干啥,我还能撒谎咋地?”

啧!

吕翔责怪张自强打断自己思路的咂吧了一下嘴唇,随后再次问道:“你确定是孕妇?”

“确定!”

张自强也不乐意了。

“在北满,据我所知能被戴上镣铐的孕妇可只有一个,你确定没有看错?”

这回张自强的所有情绪都一扫而空,不再说话。

小五子再问:“老张,你见没见过温婉?”

“我上哪见去?咱们到了北满以后,一共就行动过两次,一次是李家保护李老爷子,另一次就是铁路署,哪回也没有温婉啊。”

小五子瞪着眼前这条马路,凶狠的说道:“先是绣娘,再是温婉,老天爷你是想要逼死谁么?信不信逼急了老子和这帮日本子同归于尽!”

此刻,马路上的巡逻队听见了呼喊声立即询问:“哪里在大声喧哗!”

那给小五子气的,破口大骂,破罐子破摔一般说道:“狗日的世道,说句话都不让了么!”

张自强和吕翔赶紧过来,一人拉着他的一只胳膊迅速往胡同里钻,生怕他惹出祸来,逃了。

第十七章 迎风流泪 清晨,于永宏于老爷子打着哈欠回到了家,刚把炉子引燃,便已经疲惫不堪了。

可,即便是困累成了这副模样,老爷子依然没有休息,顶着屋内刚有的热乎气去了院里,奔井口开始挑水。

他得洗衣服,这倒不是为了干净,而是小鬼子的要求,翻译官说发下来的伪军军装必须每天一洗,尤其是在地牢内打杂的,里边全是细菌,日本子怕出现什么传染病。

哗。

打好的水倒入木盆,于老爷子满嘴的白胡茬已经挂上了哈气引起的冰霜,在外边呼哧带喘的洗完了伪军军装,这才将衣服挂在炉子旁边烘烤的躺在了炕上。

他累,累的连饭都不想吃,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要一个人打扫整个地下牢房,别说于老爷子了,棒小伙也受不了啊。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日本子给的价码不低……

“大爷?大爷!”

门口的呼唤声传来时,于老爷子立刻睁开了双眼,连忙起身,鞋都没有完全穿上,趿拉着走了出去。

当他打开房门,小五子、吕翔、张自强三个人正在门口站着。

“你们这是?”

“大爷,来不及解释了,赶紧让我们陷进去。”

老爷子想都没想,立即说道:“惹祸了?”

吕翔回应了一句:“五子没搂住火,骂了小鬼子一顿。”

老爷子伸出手指,一脸愤恨的:“你就作吧你!”

仨人被老爷子让进了屋,一进门便看见了那件伪军军装,别看刚才小五子挨骂不还嘴,可到了这会儿不干了:“于爹,这是哪来的?”

于老爷子冷哼一声:“哪来的,鬼子发的呗。”

他不等人家问就已经给出了答案:“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小鬼子突然间把原来在宪兵队工作的中国人都撵了出来,开始从各个警察署往上调人,那些是人不是人的都弄进去了宪兵队。连那个孙毛驴子也弄进去了,那是个什么玩意儿,抽大烟抽的把自己老婆都给卖了,这样的人愣是给调进了资料室。”

“我不是一直在警察署停尸房么,也就被调了上去。”

吕翔惊讶道:“我还真小看这新上任的特高课课长了,他竟然知道那帮玩意儿咱们瞧不上,专门挑选一些有缺陷的人进入宪兵队工作,这么一来连审查都免了。”

“小吕啊,你这是说谁呢,我听着不像好话啊?”

吕翔赶紧解释:“大爷,我没说您。”

于老爷子还不乐意了:“说也没事,我就是好赌,这是周遭邻居都知道的,原来我家三进的院子就是这么输的。要不是好赌,我儿子能为了还债去矿上么?他要不去矿上,能让你们救下来成了抗联的战士么?咱们也认识不了。”

老于命挺好,出生在富贵之家,打小有人伺候,家里有钱到他即便染上了一身恶习,也没人觉着怎么地,哪个有钱人家的少爷还不得好点啥。就这么着,老于的父亲一直用自己的能力护佑着自己的孩子,知道他成家有了子嗣以后,才撒手人寰。

自此以后,老于算是彻底没人管了,几乎天天都长到局上,最狠一次家里的近百亩地没够他一宿输的,才不到半年,就把家业全给输了,还欠了一身外债。

打那儿开始,于老爷子算是彻底沉沦了,堂堂少爷要为吃喝拉撒发愁,就是这样,也没能戒了赌,等自己儿子长大成人那一天,好好的富户于家就剩下了这么一间破瓦寒窑,还是租的。

当时日本人刚刚占领东北,正在招收旷工,条件好到让人羡慕的程度,什么包一日两餐且顿顿有肉,每个月十块银元都是现钱,就像是每一个字都是写给老于儿子看的,他一兴奋,直接报了名,老看着有人堵家门口要债也不是那么回事,当时孩子就寻思赶紧把钱还了。

结果,一去就是三年,在这三年里,音讯全无。

老于也去找过,去一回让日本商会和矿舍的人打出来一回,遭多少罪就不说了,关键你听不见真话啊。

直到今年,绣娘他们进了北满准备开展地下工作的时候,老于才算是再次听到了儿子的消息。

一个全新的组织进入到陌生环境里该如何开展工作?

绣娘对此有绝对的发言权,她让抗联的同志们开始纷纷往家里写信,凡是写往北满的都统一由他们送信。如此一来,整个关系网瞬息之间就打开了,有老师、学生,有富商、工人,小五子和老于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这些接收信件的普通家庭大多数都成为了他们的掩护,所以,今天吕翔和小五子才敢在被日本人的追逐中躲到这儿来。

第一次来送信的时候,老于还在警察署的停尸房工作,今天一来,小五子看见了一身伪军军装,这一问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爷。”吕翔小心翼翼的问道:“您就这么进了宪兵队?”

“可不咋地,昨儿晚上头一天上班,这一宿差点没给我累死,偌大的牢房只有我一个人收拾,那日本兵拿着枪就在旁边看着。”

吕翔和小五子一对视线,小五子立即问道:“牢房里都关着什么样的人,你能看清不?”

老于回忆着说道:“宪兵队的牢房一共两层,头一层都是关押不太重要的犯人,我在第二层,第二层原本关着两个人,有一个女的不久之前死了,剩下的那个是谁我还真不知道。”

“不过我打扫卫生的时候听见那女的在和那个男的聊天,好像那女的求那个男的帮忙,管那男的叫老许。”

“啥!”

张自强立即走了过来,他着急的问道:“那个男的管那个女的叫了什么?”

老爷子一挥手:“孩子,那是宪兵队的地下牢房,我进去都不敢抬头,你是不知道里边多吓人,整天鬼哭狼嚎的,你说,我敢多听多看么?”

吕翔用手一拦张自强,生怕他吓着于老爷子问道:“大爷,你还知道什么?”

“我……”他回忆着说道:“那男的让日本子打的挺惨,我瞧那意思还没审出什么结果来,隔两天就审一回。至于那女的……临死的时候已经没人样了,身上已经打烂了。”

吕翔尽量保证自己声音正常的问道:“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小吕啊,我才上一天班,上班的时候听见过一回他们俩说话,你问这些我怎么答啊……孩子,你怎么了,哭什么啊。”

吕翔用袖子一抹眼角:“没事,迎风流泪,刚才在外边眼睛让风吹着了。”

第十八章 我可没那么虎 阴暗的房间里,没人说话,吕翔、小五子、张自强纷纷围坐在火炉旁,沉默的如同雕塑。

他们都在想绣娘的好,想那个看见你衣服破了就会如同亲嫂子一样,给扒下来缝补,瞅见你半夜回来,即便刚睁开眼也得问一句‘饿不?’的女人。

可这个女人没了,跟想一出是一出的小孩一样,让你连声道别都来不及说。

还弄得仿佛满耳朵都是她的音容笑貌……

吧嗒。

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打空中落下时,安静如斯的房间里总算是有了声响,与此同时,三个大老爷们一起抬头,竟然一块用手去擦拭眼角。

他们都以为那泪水是自己滴落的,甚至谁都不曾怀疑过自己对绣娘的感情。

直至小五子在脚边看见了泪珠滴落后的痕迹,才默不作声的用脚踩住。

“行了,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吕翔如主心骨一般随口说了一句,似乎在掩饰那不知道是不是由自己眼角滴落的泪水:“咱们还是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什么接下来怎么办?”张自强询问着。

小五子解释道:“当时你在门口放风,并没有看见那份报纸。小鬼子的‘肃正计划’可不光是在东北各个城镇进行大清扫,他们还专门制定了对山区抗日武装的围剿计划。滨绥图佳的抗联组织已经有同志和鬼子干上了,损失惨重不说,还让小日本子将这次战果当成了素材,刊登在了汉奸报纸上。”

“而且,根据他们报道的东西来看,抗联如今在山里正面临着物资短缺的局面,甚至到了缺衣少食的地步。”

张自强歪着脖子回应:“你是说小鬼子封城就是为了不让任何物资流入到抗联手里,以此削减抗联的战斗力。”

“怕不仅如此啊。”吕翔张嘴说道:“我觉着绣娘之前说过的也同样在理。”

“这小鬼子山里山外的大清扫为了什么?还不就是为了出兵关内,他们宁愿忍受着冬天里的寒冷和对地理的不熟也要向抗联下手,这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如果我们这个时候还不能把从北满铁路署偷出来的情报送走,那接下来抗联所面对的局面很可能是……”他转过头来看向了另外两人:“满山风雪中,忍饥挨饿战士们在面对着漫山遍野的敌人。”

那一幕,仿佛就在他们眼前,似乎每一个人都看见了。

“老吕,别说咱们现在找不到绣娘藏起来的情报,就算找到了,又能怎么送出去?”

小五子想到了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咱们的人中会使用发报机的,可只有温婉和绣娘,如今绣娘死了、温婉被捕,即便是情报还在咱们手里,也送不出去啊。”

“发报机倒还好说,实在不行抢也能抢一台,可你会使么?”他又看向了张自强:“你会使么?”

“就算是会使,往哪发抗联能收着,你们知道么?”

吕翔忽然睁大了眼睛:“温婉不是知道么,就像是咱们没来北满之前,她一次又一次向组织传递情报那样。”

张自强一挥手:“温婉在日本人手里呢,你糊涂了吧?”

“就算是温婉被放出来了,情报也没在咱们这儿啊!”

“你们是不是把于大爷说过的话忘了?”

“你说于爹提过的老许?”

张自强根本不信的说道:“你的意思是,绣娘很有可能在临死前把情报藏匿地点告诉老许?”

“那也没用啊,老许也在宪兵队里关着呢。”

小五子眼前一亮:“除非,咱们能把老许和温婉同时救出来。”

张自强:“你要在有两个联队驻守的北满抢人?”

吕翔此时说道:“我可没那么虎。”

……

咳、咳。

咳、咳。

许锐锋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是咳醒的,嗓子眼处的干,就跟完全丧失了水分似得,不把体内的水分咳出来,日子已经过不下去了。结果这么一咳,人也彻底从昏迷之中苏醒过来,眼前的,依然是昏黄灯光下的牢笼。

呼。

他长长出了一口气,现在,连咳嗽都觉着十分耗费力气。

“喝水么?”

一个年迈也生疏的声音传来时,许锐锋并没有在牢房外看见人,但,铁笼外的走廊里,一个影子却映照了过来,似乎有什么人正站在一台小推车前。

不等老许回答,一只长满老年斑的手顺着墙壁向后一甩,一根连接着水龙头的胶皮管就被扔进了牢房铁栅栏的缝隙处,许锐锋就和看见了生命之源差不多,一把抓过来直接怼进了嘴里。

冰凉的水源顺着喉咙带着一股凉意流下时,老许第一次尝出原来水也能如此甘甜,等再一口咽下去,那股凉气化为了刺骨冰寒,他就跟胃里让人扎了一刀似得,开始了又一次的剧烈咳嗽。

咳、咳。

哕。

刚喝下去的水伴随着鲜血被吐出,老许一阵眼冒金星的躺在了地上,随即,那根胶皮管子被不动声色收回。

“温婉让人抓了。”

只一句话,让许锐锋瞬间有了第一次坐上电椅时的感受。

她怎么可能真被抓呢!

她不该被抓啊!

那茫茫大山根本不是日本人会往里钻的地方,日本子怎么会为了这么点人,拼着非战减员的风险……

一时间,许锐锋和绣娘的所有分析都被推翻了,事到临头那一刻,老许宛如置身谷底。

可转念再想,他觉着这很可能是日本人的圈套,甚至有可能是宫本那小子在自己嘴里没挖出东西来不甘心,专门找人演的一出戏。万一自己将这个说话的人当成了温婉他们一伙的呢?又或者通过两人之间拉近关系以后,想要套自己的话……

老许脑子里都乱成了一锅粥。

“今儿早晨到的北满,坐的是日本人的军车。”

许锐锋想问,问问在哪被抓的,遭没遭罪,只是还没等张口,那人影便推动着小车缓缓向前,整个走廊里再没有了半点声音。

是日本人的圈套么?

那他为什么不问自己问题?

正思索间,走廊内房门声响传来……

第十九章 一天时间 哐。

一声巨响。

等许锐锋再睁眼去看,门口已经多了一张凳子,有位日本军官正大马金刀的坐在那儿。

这不是特高课的人。

许锐锋一眼就认出来了,经过这些天的审讯,宫本明哲带那几个人他都见过,更何况这个日本军官身后站着的日本兵和翻译官都穿着军装,根本没有特高课的便装。

“许先生,咱们终于见面了。”

老许睁开眼看着他,耳侧是那串日语落下后,被翻译官翻译完的中国话。

“咱,认识么?”

听到这儿,那日本军官回头看了一眼,本该守在牢房里的日本兵一鞠躬退了出去,只剩下翻译官和这位日本军官时,他缓缓说道:“我认识你的妻子。”

“她叫温婉对吧?”

“逃离北满的时候,身上穿着藏青色的棉袄,下身是纯黑色的棉裤,身边还跟着温老六和温大虎……”

许锐锋听到话的瞬间就皱起了眼眉!

这肯定是有人被抓了,否则这日本军官根本说不出温婉身上穿的衣服。

当天他们下乡回温婉娘家,可没打算住多少日子,加上又是猪又是鸡的,温婉连个包袱都没拿,身上也就传了这么一身。按照当时老许的想法,琢磨的是乡下没大夫,住几天就回来北满待产,谁知道碰上了接下来的事情。

要这么说,大虎或者二虎不被抓,这日本人不可能知道的如此详细。只是,这信息为什么没落到特高课手里?宫本明哲要知道这些东西,审讯方式肯定不是这样,他能捏着蛤蟆挤出团粉来。

“又诈我?”

老许脑子里突然浮现了那个无缘无故给自己水喝的家伙,正寻思这伙人是不是一回事,没准这都是宫本明哲在背后操控下,设置的套,就等着自己往里钻呢。

“那你看看这个。”

他伸手在军装上衣口袋掏了一把,往外一递。

一张照片出现在许锐锋面前。

照片是黑白的,拍摄地点是北满铁路署门口,照片中温婉、大虎、温老六三人一组被铁链子锁着,三个人站成一排。

呼。

老许立即倒吸了一口凉气,生憋着这口气好半天都没喘出来。

“话呢,我不想和你说的太明白,今天来,我就问你一件事。”

这个日本军官伸手指了指旁边的牢房:“那个女人临死前,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话?”

一下,老许全明白了!

他是奔着绣娘来的,之前还专门审讯过绣娘,恐怕为的就是‘军列运输时刻表’,而那张照片拍摄的地点是铁路署,周围的环境来看并没有重兵把守……

“你是?”

面对许锐锋的疑问,翻译官立马上前说道:“这是铁路署的三木少佐。”

少佐?

这应该是铁路署的主要责任人了吧?

三木伸手指着照片上的温婉:“人是在黑龙江前往吉林边境线上被抓的,就在铁路边上,让我们铁路巡查队抓着的。许先生,目前来说,人还在我手里,如果你好好配合,也不是没有可能把他们从铁路署救出去……可我要是不高兴了……”他表情变得冷峻了许多:“从这儿离开以后,我一转身就把人送给特高课,经历过这些东西的你恐怕明白在宪兵队的地牢里走一遭是个什么滋味吧?”

这番话说完,三木给了许锐锋足够长的思考时间,老许也把这段时间运用到了极致。

你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那温婉对这位铁路署的少佐恐怕也就没有任何价值了,人家根本没有捏在手里的必要,交给特高课还能赚个人情;

你说自己知道……等于间接把绣娘给卖了,那这个三木就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东西挖出去,温婉遭多大罪都有可能。

该怎么说?

“能商量。”

他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真想狠狠给自己两个嘴巴,那可是日本人,自己最恨的鬼子,跟这种用‘能商量’这三个字都是给他们脸了。可如果温婉没落入到他们手里,许锐锋是断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但三木和身后的翻译官看了一眼后,却询问道:“怎么商量?”

“你不能动他们哪怕一根手指头。”

三木笑了:“老许啊,你好像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现在的情况是,你自己被关在了牢里,你的女人落在了我的手里,你觉着这个时候,你还有资格讲条件么?”

许锐锋一点没含糊的回应道:“那你怎么没把这件案子呈交给特高课办理呢?”

“按理说铁路署这么重要的东西失窃,理应由特高课侦办,铁路署的责任人会被送交宪兵司令部受审,等候上军事法庭的惩罚,这才是正常程序。”

“可你却亲自来审讯和本案无关的案犯,仅仅是因为涉案人在临死前有可能和隔壁牢房的人托付此事,这个理由难道就一点都不牵强么?”

“这说明,你根本就没把案件曝光,而是打算私下里通过自己的手段解决所有麻烦。眼巴前儿,正做的事,应该算是欺上瞒下吧?”

许锐锋不懂日军处理这种事情的基本程序,可他不是傻子,什么事该什么人管还是知道的,况且江湖上类似的猫腻已经多到了司空见惯的程度,这要还看不明白,他大老许还混什么江湖。

“我想起来了。”

老许一直看三木觉着面熟,直到这一秒,已经被抛到九霄云外的事才被想起来:“李邵阳李老爷子演讲那一天,你也在台上吧?”

三木一皱眉,他算是彻底让人捅到了肋巴上,那可是他的痛啊。

“李老爷子被逼着给日本人做宣传结果死在了演讲台上,在军方你算是捅了大篓子,这要是没人保着,这身官衣儿都该脱了,可今天还能出现在这儿,三木,你根儿够硬的。”

“有了这次失误,你才害怕的吧?怕这件事报上去,被一遭结算,直接扔到军事法庭,没准连命都没了,这才顶着如此大的风险私自行动,还扣下了特高课一直抓捕的重犯,我说的对么。”

许锐锋步步紧逼道:“刚才你说啥?说我没资格谈判,要是我把咱俩之间这些话都和宫本明哲说了,你猜,你那铁路署少佐的位置,还能不能坐稳?”

“宫本明哲要是公正严明,你死定了;他要是暗藏心思替你把事情压了下来,更可怕,三木啊,你下半辈子都有小辫子捏在了人家手里,到时候这宫本想听狗叫你也得‘汪汪’两声。”

“八嘎!”

老许几句话把三木给说急了,他顶着一脑门子火气直接站了起来,冲着许锐锋瞪起了眼睛。

“你信不信我回去就……”

“我信!”

许锐锋立即说道:“可那之后你要面临的就是鱼死网破的局面。”

“你敢动温婉,可你敢继续动我么?”

“铁路署的少佐私下审讯特高课犯人,在已经审死了一个的情况下,再审死一个,你背后的根子无论多硬,也扛不住询问吧?”

“到时候,运往北满方面的军列一旦出现任何问题,你猜你们那个关东军司令部的聪明人会不会想到有可能是这儿除了问题,又或者说,你觉着能盘踞东北的关东军司令部里全是傻子?”

“届时,你欺上瞒下、玩忽职守、因李邵阳事件为日本抹黑的种种事情一旦爆发出来,被坑的可不止是自己,很可能连你背后那棵大树都得让人连根儿砍了!”

双方怒视之下,许锐锋突然话锋一转:“我想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一定要走这一步呢?”

“我说过,这件事有商量。”

三木顺了一口气,慢悠悠的坐下,大老许说的那些话仿佛就在他头顶压着,这也是这些天寝食难安的原因。

“你想怎么商量?”

“给我一天时间,隔一天你再来,到时候,我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第二十章 孤零零的走 啪嗒。

奇怪的声响在牢房内传来时,老许睁开了双眼。

他闻见了一股闻,那是中做好饭刚揭锅时的面香。

老许连忙用手肘支撑起了身体,在全身的疼痛中顺着香味看了过去,在自己所躺的草垫子上,竟然有一个还冒热气儿的窝头。

这时候哪还有心思去想,许锐锋一把抓起窝头,大口大口的啃了下去。

大粗颗粒的粗粮滑过嗓子时,许锐锋差点没呛的咳出声,就这,依然没舍得往外喷,闭紧了嘴用力的往下咽着。

嘎嘣。

咸菜疙瘩切成条混合上苞米面一起蒸出来的窝头进嘴,那是又香又有滋味,比老许吃过的所有席面咬起来都过瘾,尤其是咬断咸菜条那一刻。

“慢点吃,执勤的日本兵上厕所去了,现在这里没人,别急。”

说话的这个人老许见过,之前正是他往牢房塞进来一根水管。

这会儿再看,他已经拽着拖布站在了牢房外边,脸上花白的胡须布满嘴巴,一看就是个从不惊醒打理自己的糙汉子。

看到这儿,许锐锋也摸了一把自己的嘴,胡子茬同样布满了。

“您老是?”

许锐锋还没有确定眼前人是日本子布下得棋子前,保留着起码的礼貌。

“闲人一个,今儿来就问你一句话,想不想救温婉。”

温婉被捕的确切消息,是这个老人带进来的,今天张嘴就问想不想救人,您老是大罗金仙转世也没这么大能耐吧?眼下就算是日本天皇要从牢房里放出一个确定身份的红党,那也得叫‘赦免’,你一个中国人说救就给救了?

许锐锋都不往下多考虑了,这肯定是日本人设的套,只要你应声,下一嘴肯定问:“那你是不是得拿点什么交换?”

这都是小九九。

许锐锋故意戏耍他说道:“怎么不想!”

就在此时,房门响动传来,三四个人的脚步由远至近走来,脚步未到近前,一连串日本话的质问就先传进了许锐锋的耳朵里。

“三木少佐让我问你,是谁给你的胆子,敢私下接触囚犯!”

老许都乐了,看样这还是个连本的大戏。

老头赶紧鞠躬,伸手往牢房里一指:“太君,我没接触囚犯,是他!”

许锐锋笑的更开心了,心里说道:“演,你们接着演!”

老人被走进的翻译官立即用枪顶在了后脑上,就站在牢房门口弯着腰在那儿撅着,三木此时问道:“他让你干什么?”说话间还往牢房里看了一眼。

“太君,他让我给瑞祥车行的车夫张自强带句话。”

瑞祥车行?

老许非常确定自己不认识这家车行,更不认识什么张自强。

“他让我给张自强带话说‘温婉已经被抓,所有人必须掩藏好自己的身份,安心等待北满开城门的那一天’。”

“八嘎!”

到了这儿,许锐锋真有点看不懂了,这算是什么套路?

“许先生,这句话你到底说了没说?”

面对三木的问询,他要回答没说,结果很可能是被拉出去审一顿;回答说了又能怎么样?反正戏是你们演的,人物关系是你们定的,你还真能给拉回来一个红党来么?

那是不可能的事儿!

“说了。”

许锐锋坏笑着回应了一句。

三木在门外气的满脸通红,望着许锐锋说道:“许桑,你这个人,很没有信誉。”

说罢,他伸手一指老于说道:“你不准离开!”

老于假意惊慌,连忙申辩:“太君,我可是忠心耿耿啊!”

许锐锋翻出半个窝头,边咬着边自顾自的说道:“整这一出干啥。”

窝头进了嘴,他越琢磨越不对劲儿,这戏码演到了底,日本人究竟能得到啥呢?

……

北满街头开始有人了,这倒不是日本人把封禁的城门打开了,而是老百姓再不出来,日子都快没法过了。这时候家家户户都穷,没什么过夜粮,再不挣点嚼谷,家里人吃什么?还怎么过年。

腊月二十三,小年。

人家都说小年到,放鞭炮,可这一年的腊月二十三,整个北满却没有半点鞭炮声,连走上街头的老百姓看见了日本兵巡逻都往胡同里钻,只有到了僻静角落,才敢和相熟的人问上一句:“有酱油么?”

“酱油没有,有蒜,你有啥?”

“我就一颗酸菜。”

很难想象,当时的北满老百姓让日本人给吓的连正常交易都不敢在明面上做,生怕这帮得了失心疯的小鬼子哪股气儿不顺,给抓起来吃瓜落。

有趣的是,八十年后的吃瓜竟然成为了一种时尚。

瑞祥车行。

老板是奉军还在时,从关内犯了事跑过来躲灾的,由于不缺钱,就开了这么一间车行避免坐吃山空。来这儿租车的,都是穷人,图的就是车份便宜,可日本子这么一封城,有钱人都不敢出门了,谁还坐车?

所以,车行院里堆满了车的同时,几个没家没业的车夫一个个都围在棋盘上下棋解闷。

唯独张自强,拎着个葫芦靠在人力车上喝酒。

“唉,你们说这封城得封到什么时候?我兜里这俩钱可花的差不多了,再不让出车,明儿连苞米面儿都吃不起了。”

“谁富裕啊,你见过哪个富裕家庭出来的上车行拉车的?”

“你没钱,那不有有钱的么?人家张自强这几天是天天喝酒,都痛快极了。”

这边正聊着,车行老板气呼呼的走了出来,手里拎一把平日里砍柴的柴刀,站在院里就骂上了:“你们这帮兔崽子谁偷我酒喝了?”

“谁!”

突然间,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了张自强。

只见张自强满脸通红,扭过脸来冲着车行老板露出了傻笑,连声也不吭举起葫芦张大了嘴,将最后一口酒倒进嗓子眼,咂吧滋味的‘啊’了一声后,连理都不理他。

“张自强!”

老板拎着刀就要往过冲,还没等上前两步——嘡。

车行的院门就让人踹开了,一队日本兵持枪而入,一个个的手拎枪械架好了瞄准院内每一个人。

下一秒,三木走了进来,冷着一张脸。

“谁叫张自强!”

翻译官站在院里开喊,当车行老板看向了坐在洋车上拎着葫芦的张自强时,问了一句:“太君,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

“把人给我抓走!”

“院里的所有人全部扣留。”

一群车夫还问呢:“凭什么啊!”

“凭什么,你们私通红党!!”

私通……红党?

一个个的全傻眼了,只有张自强,老老实实、摇摇晃晃的起身,到了日本兵附近举起了手,一边被人拷着,一边扭头和所有人道歉:“不好意思啊,哥们儿是红党,耽误大家了。”

他竟然还有时间说句俏皮话。

由于张自强没有反抗,日本人也就没那么仔细搜身,一边一个架着胳膊就往外拽。

话音刚落,这几个日本兵带着人就往外走,三木站在院内询问:“他住哪?谁跟他关系最近?”

这院里哪还有人敢说话,全变成了哑巴。

张自强则迈步跨出了房门,见四下无人,又瞅了一眼日本兵不太在意的模样,趁其不备往怀里一摸,一颗手榴弹入手迅速拧开了下方盖子,直接拉弦。

呲……

烟雾在手榴弹底部冒出。

轰!

一声巨响。

……

瓦房店。

手里拎着《满洲日报》坐在火炉边上的吕翔、小五子被这一声巨响震的同时停止了动作,任凭房顶灰尘落下,依然没往窗外多看一眼。

那份《满洲日报》上写着:“今日,我帝国军队对满洲山区进行了大规模清扫,共歼灭反满抗日份子二百一十六名,其据点发现屋内根本没有粮食,除少许从山林间猎取的猎物外,只有积雪化成的水的沸水正在火炉上烧着。”

“反满抗日份子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阶段,帝国军队必可一鼓作气将其彻底歼灭。”

吕翔抖了抖手上报纸,灰尘落下时说了一句:“下一个我来吧。”

小五子一伸手拦住了他:“哥,亲哥,我来,我不想最后一个孤零零的走。”

第二十一章 谁想? 轰!

一声巨响。

许锐锋在地下牢房被震的立即抬起了头。

这老头真的是在和日本人演戏么?

演个戏敢在宪兵队附近动手榴弹??

老许抬起头看着被日本人用枪顶着脑袋的老于,十分不解:“你们到底图啥?”

闹出这么大个动静恐怕要惊动北满城内的所有日军,谁演戏敢这么演,就算是宪兵司令部的司令长官也得顾忌后果吧。

老于低着头,一字一句说道:“图口饭吃。”

这个解释许锐锋都没听说过,谁会为了一口吃的冒着被整个北满日军抓捕的风险?

可下一句,却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整个局面。

“山里没粮了,还缺医少药,要是再不及时把东西送到他们手里,我们的人就得饿着肚子和他们打仗。”

“现在你明白为什么在封城以后,绣娘还要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偷那份‘军列时刻表’了么,并且在大量日军已经从山里回到北满后,依然要冒险去取‘发报机’导致被捕。”

这是个局。

一定是个局!

许锐锋听着老于一点点将话题引过去的时候,内心中有个声音在疯狂嘶吼着,想要提点自己。

“老许,帮我们个忙,要是绣娘在临走之前告诉了你什么……”

来了,他终于老露出狐狸尾巴了。

许锐锋一遍一遍在心中告诉自己不要相信他,却在对方的目光下并没有打断,仿佛那些劝诫都成为了耳旁风般,耐心听着。

“想尽一切办法让温婉看一眼那东西。”

“小五子说,温婉只要看一眼就能记住,到时候随便找一台发报机就能把情报发送到山里。”

老于转过头看着许锐锋的眼睛,目光中没有一丝闪烁,神情中,更没有半分躲闪。

这应该是个骗局,但老许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在此时此刻却按照剧情走了下去。

“为什么是我?”他急切的问着:“绣娘被捕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拿人命往里填,那时候把她救出去不好么?”

老于的一句话彻底卡住了许锐锋的喉咙:“谁想死啊?”

“不到最后一刻,不到了最没办法的时候,谁愿意去死?你愿意么?”

“绣娘被捕的时候还没人知道山里的情况,要不是为了找寻那份东西在坍塌的裁缝铺发现了一份只在日侨区发放的《满洲日报》,直到现在我们依然不知道山里的情况。”

“可你们为什么不自己把‘军列运输时刻表’用发报机发回去?”

老于摊开双手回应道:“但凡情报在我手里……”

“但凡我们这群泥腿子当中有一个人会捅咕发报机那玩意儿,咱俩这辈子也见不着。”

“再说了这件事对你来说没损失,你只需要向日本人转述我即将告诉你的时间和地点,就一定能抓到真真正正的红党,到时候你能活命,还能救下温婉,我们的唯一请求就是让温婉在将这东西交还给日本人之前看上一眼就行,过分么?”

过分么?

许锐锋瞪着眼睛反问:“你说过分么?”

“你让我许锐锋向日本人供述根本不知道的红党位置,让我这个连正眼儿都没瞅过小鬼子的老爷们当汉奸,还问我过分么?”

“可我们救了你的命!”

“老子要是怕死,就不在城外一个人面对鬼子的两个联队!”

“那温婉呢?温婉肚子里的孩子呢?”

许锐锋不说话了,只剩下脖子上的青筋还在蹦,眼睛里的血丝依然赤红。

这时候别说你是老爷们,就算你是神仙,也没资格决定别人的生死。

呃……

呃……

老许呃了两声都没说出来话,他想把满肚子的话都掏出来,告诉眼前的老头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没人知道北满有个姓许的曾经干过什么,这件事结束以后你去哪隐姓埋名不行?这么大个国家不差一个许锐锋更不差一个温婉,可眼巴前儿的山里,却连一穗苞米都没有了。”

那些话不停在许锐锋耳旁回响,半晌,他才说了一句:“我不想这么活着。”

这句话轻的就像是从一个体虚多年的痨病鬼嘴里飘出来的,但其分量,能压垮男人的脊梁。

老于笑了,看着许锐锋的眼睛说道:“我替山里十一个军,三万战士谢谢你,替我儿子谢谢你。”

他儿子。

老许明白了,这个老于拿自己的命冒险是因为他儿子就在山里和日本人拼命,老爷子为了能让自家小崽子吃一口饱饭再和日本子抡刺刀,连命都不要了。

他用力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一边是山里大量抗日力量的生命,一边自己守了一辈子,哪怕走了邪道也不曾跨越过去的界线,站在这条线中间的老许如同让人放在油锅里烹煮一般煎熬。

他是北满的坐地炮啊。

是北满唯一的爷。

是地面上任何江湖人提起来都得竖大拇指,响当当的人物,这一旦向开了口,连以前称赞过你的江湖人都会觉着没脸活!

绣娘,你这是给咱惹了多大个麻烦啊;你们这群红党是要伙着一块把咱老许逼死吧?咱都已经准备去死了,这也不行么!

嘡。

房门又响,三木带着翻译回来了,两名日本兵冲着三木叽里呱啦说了一堆,那一刻,三木怒火中烧的走到许锐锋老门口,伸手一指老于。

日本兵肯定在向三木报告说他离开的期间,老于和许锐锋说了很多话,但翻译不在他们也听不懂。

噗嗵。

老于立马就给三木跪下了,和刚才判若两人:“太君,救命!”

他回身指着许锐锋说道:“太君,这小子说要整死我,一个劲儿的威胁我,说只要离开了宪兵队,就让我们全家死无葬身之地啊。”

赌徒都是演技派,他们撒谎根本不用思考,跟‘贼起飞智’差不多,总能随时随地符合场景的说出一些半真半假的话。

刚要做什么的三木见状搂住了肚子里的这股火,转身看向许锐锋,很明显,他信了,他信了许锐锋会威胁老于的话,觉着这像是北满坐地炮能干出来的事。

“许锐锋!”

“这就是你告诉我的可以商量?”

许锐锋把脑袋放平,躺在草垫子上望着棚顶:“不然呢?你觉着我会相信你这个日本人,把知道的事都告诉你?”

“我要是告诉你了那东西在哪,你会不会怀疑有人接触过那东西,向我继续逼问北满其他‘红党’的名单?我要是再告诉你其他红党的名单,让你没了后患,下一个死的就是我,为了这件事,你别说杀几个人灭口了,就算是让你和宪兵队特高课对着干都会有半点含糊吧?”

“我拿什么信你?”

“那到不如鱼死网破。”

三木逼急了似得问道:“你到底怎么样才肯说!”

“不怎么样,说也不是不行,可你得给我一个条件,一个能让我说完以后足以自保的条件。”

“你要什么条件?”

戏台老于和那些红党已经给你搭好了,可该怎么唱下去还得你自己来。

许锐锋缓慢说道:“先找人给我治伤。”

“可以。”

三木连个停顿都没有,直接答应了下来。

“召集所有媒体,当众宣布接受对我的赦免。”

“不可能!”

三木不是傻子,一旦向媒体宣布了赦免,那许锐锋在他手心里就算是彻底摁不住了,这坐地炮要是作起妖来,谁能承受得了。

“我用全北满的红党跟你换。”

老许看着三木的眼睛催促道:“你别忘了我的女人就是红党,她平时和谁接触能避开我么?”

“你不妨想想,要是连宫本明哲都没挖出来的红党在封城之后被你挖了出来,日后在北满你得拥有什么样的地位。”

三木谨慎的回应:“那不是我最需要的。”

“怎么不是,你就不怕有人已经接触过了那份东西?这东西即便是我还给了你,北满红党不死干净了你踏实么?”

到了这一秒,许锐锋早不觉着老于是和日本人一伙了,在无利可图的情况下搭上自己的性命,这违反常理,更何况自己只要反口,老于必死无疑。

思虑良久,三木终于说出了一句:“我的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供出几个红党也不足以让宪兵司令部为你召开新闻发布会……”

“我投降。”

老许亲自拿起匕首刺向了自己几十年名声的心口窝,直末刀柄!

第二十二章 三木背后的大树是谁 “课长!”

“课长!”

天刚刚亮,宫本明哲办公室的房门就被敲响了,还没睡醒的宫本明哲昨天整整忙了一夜,是趴在办公桌上睡着的,那些有关于间谍的审讯口供必须得由他亲自整理成文件,还得从文件中去分析北满是否已经真的被清理干净了才能上交,这份工作简直比抓捕这些人还累。

“谁啊。”

勉强睁开眼的宫本明哲很不高兴的向门口走去,打开房门时,特高课的一名手下立即说道:“课长,三木少佐带着翻译去了地牢,正在审讯我们的犯人许锐锋。”

一句话,让宫本明哲瞬间清醒了过来:“你说什么!”

三木没有任何理由审讯许锐锋,他是蓝衣社的人,这位少佐大人不是说铁路上出现了红党的毛贼,这才一定要审讯绣娘的么,为什么突然冲着许锐锋下手了?

“他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宫本明哲一把推开了特高课的手下,上身军装扣子都没系直接下楼,冲着地牢便走了过去,当牢门越来越近,他就越来越觉得这件事情不简单,可以三木的身份根本不可能背叛帝国,即使是背叛,也不可能选择更弱的蓝衣社或者红党……这到底是怎么了。

嘎吱。

在宫本明哲还没靠近地牢铁门时,那扇门突然打开了,三木打地牢里神情疲惫的走出,看见了宫本明哲连招呼都不打,直接由身侧走上了楼梯。

“三木学长……”

宫本明哲在楼下呼唤着,三木却闭口不答的开始往楼上走去,仿佛俩人根本就不认识。

……

宪兵司令部,三木匆匆赶来时,里面穿着土黄色军装的人已经有不少在寒暄了,可这些早已坐好闲谈着的家伙,在三木进入房间后,竟然纷纷起身,宛如来了什么让人尊敬的大人物似得。

“三木君。”

“少佐。”

“三木少佐。”

一个个十分恭敬的打起了招呼。

三木慢慢点头,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而他所在的位置,正是北满宪兵司令部司令长官的位置旁边。虽说这个北满宪兵司令部是因为北满铁路的存在,才存在的,但不管怎么说,那也叫司令部,坐在首席的也叫司令。

按照官级,三木不可能有资格坐在这里;按照资历,他也绝不应该坐在这儿。但是,在他坐下那一秒,其他人竟然没有一个露出震惊的神色,反而很是应该的纷纷坐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如同那里就是专门为他留出来的。

此刻司令长官和剩余的军官纷纷赶到,所有人二次起身,等这位司令长官坐稳了,方才闭嘴。

“下面,我们召开新一期的宪兵司令部会议,关东军司令部长官命令我们要在近期迅速提升所辖区域内帝国军队的士气,一定要在稳住训练的同时,彰显出我帝国军人的风范……”

三木听的有些心不在焉,所谓的会议无非就是三个要点,第一,帝国军队的训练绝对不能松懈;第二,军用物资的配给绝不允许出问题;第三,所辖区域内的治安必须稳定住。

老生常谈了,这些内容从帝国入驻东北开始就每天都在强调,而三木真正等待的,是第三条。

“至于北满的治安……”

“大佐。”

三木刚听见‘治安’两个字,便打断了这位‘大佐’的话:“最近‘肃正计划’还是很有成果的,不少隐藏在阴暗角落里的‘不安定份子’都被抓了起来,只是‘封城’会不会让民众产生人心惶惶的效果,令整件事适得其反?”

那位大佐丝毫没有介意自己被打断,很认真的思考起问题说道:“这一点我也考虑过,但宫本君对提出‘封城’建议时,在坐的各位都经过慎重考虑,要是‘肃正计划’没有完全结束的时候贸然打开城门,会不会太匆忙了。”

三木连连点头:“这正是我要说的,咱们所执行的‘肃正计划’由北满驻军和新京前来北满的山崎联队共同完成,那我们最终所需要的结果是什么?”

“是要将所有反满抗日份子一网打尽么?”

“三木君有何高见?”

“就算是我们通过这次‘肃正计划’真的将北满的反满抗日份子都杀光了,所传递出去的信息又是什么呢?”

三木看向所有人说道:“是以帝国的身份在告诉所有人,凡是反对过帝国的人,都必须死。那还会有人向日本投降么?”

“在中国这片广袤的土地上,莫非我们真要杀光四万万人,才能将这里变成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家园么?”

“这些大家考虑过没有。”

这不是胡说八道么!

类似的问题早就在关东军司令部以及宪兵司令部探讨了无数次,哪一次得出的结论不是‘以招抚为主,对顽固者镇压’,可最终呢?除了当地的土匪和吃不上饭的流民,有几个真正军人出身的人愿意脱下军装来伪满成为伪军?

但凡能招抚,谁愿意流血牺牲的去打仗,招抚可比攻伐要节省太多资源了,日本最缺的就是资源。

“三木君,你的意见呢?”

整个会议室的人都看明白了,今天这个宪兵司令部的会议其实就是给三木开的,或者说,这位背景深厚的三木已经把这次会议变成了自己的。

“各位,我觉着还是要找出一个人来成为北满民众的表率,让整个北满区域内的人都看看,投降日本,才是他们唯一正确的选择。”

大佐笑了,笑出来以后连忙回收解释道:“三木君,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问题是上一次的李邵阳事件……”

“李邵阳的事情,是我欠缺考虑了,也正是通过这次的事情让我想明白了很多问题。招抚也应该循序渐进,既然受经史子集影响的老学究很难被竖立成投向帝国的典型,那我们为什么不反其道而行之呢?”

“备受尊敬的不行,那,备受唾弃的呢?”

“莫非三木君心中已经有了人选了?”

“没错。”三木总算是把话题绕了回来,整个人都轻松的喘着了口气:“据我所知,在北满地面上有这么一个人,他是响当当的坐地炮,当年张作霖一声令下全东北二十四名坐地炮前来围攻都没能杀死,要是这个人能投降,就等于整个北满地面上的绿林向我们低头了。”

“要知道自从奉系被赶出东北以后,真正的武装力量只剩下两批人,第一批,是一盘散沙似得土匪,第二批才是藏在山里的反满抗日份子。”

“若是这个时候我们得到了江湖绿林的支持,那么,即将入手的人才包括对东北野外地形非常熟悉的土匪和一整批擅长暗杀、及各种伎俩的江湖人。”

大佐皱起了眉:“你是说许锐锋?”

“对!”

“他会向我们投降么?”

“这一点,可以交给我。”

“这个许锐锋是最近才加入蓝衣社的,在此之前,不过是个江湖杀手,我想他愿意加入蓝衣社除了不用背负‘叛国、汉奸’等等名声之外,无非就是南京政府的人给出了难以拒绝的注码。”

“以前我们或许拿他没办法,因为他可以隐藏,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许锐锋落在我们手里,如果不投降,就代表着生命的终结,一个江湖悍匪,会有舍生忘死以求名垂千古的勇气么?”

“我不这么觉得。”

三木必须要拿回那份资料,可许锐锋提出的要求是他无法接受的,老许的要求是,给自己治疗伤势,哪怕只是不用这么痛苦,而且必须要亲自找人把温婉送出北满才肯交出那份资料。

问题是,三木哪有职权将许锐锋带出宪兵队的牢笼啊?

除非,他不再是囚犯,而能让许锐锋身份改变的点在于,必须要有一次所有人都同意的机会,只有在这种招安下,老许才能从宪兵队走出来。

而要创造这样的机会,三木除了将‘李邵阳’的耻辱旧事重提当药引,让所有人都觉着自己这个达官显贵是想借‘肃正计划’的春风雪耻外,别无他法。

宪兵司令部的人是不会在乎许锐锋的,可他们必须在乎三木,要是能通过这件事交好三木,从而攀附上他背后的家族……

1934年,时任关东军副参谋长的冈村宁次在伪满给儿子写信,邀请儿子来新京玩,儿子回信却说‘自己交了个女朋友’,冈村无奈,思子心切的他只能回应‘交朋友可以,但不允许耽误学业。你带着女朋友一起来玩吧。’,就这样,冈村宁次满心欢喜的等待着冈村中正到来时,与其一起来的除了岗村中正的女友外,还有一个人,三木。

冈村中正介绍说,这是他女朋友三木晴子的亲哥哥,此时冈村宁次已经留了一个心眼,秘密让人调查了此人的身份,事后得知,这个三木由于在远东战场上的失误,被陆军总部调回国内担任闲职,正在接受惩罚。

冈村宁次有一种预感,他觉着自己儿子应该是被人耍了,奈何冈村中正对三木晴子的痴迷程度就像是眼中已经没有整个世界。

果然,入夜之后冈村中正来找自己说,希望可以将三木刚留在中国东北,这是三木晴子的恳求,他已经答应了。

恨铁不成钢的冈村宁次很想一巴掌将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给拍死,但想起自己长期无法陪伴在他身边的愧疚,也只好硬着头皮点了头。可这个人该怎么安排呢?

一线作战部队肯定不允许有他的位置,二线后勤也不行,冈村宁次是既怕他贪生怕死给自己抹黑又怕他贪污受贿令自己抬不起头来,最终,想起了北满,把他安排在了一个无人问津的小城,担当铁路署署长,你搞运输总行了吧?

于是整个北满都知道了一件事,铁路署的署长是冈村宁次的人,是整个北满唯一身背后站着顶天大树的人。

要不然宪兵司令部这些人,凭什么给他面子?整个北满的官员凭什么看着他作威作福?宫本明哲凭什么一定要来巴结他?

结果呢?

才稳当没几年,三木刚就想证明自己的弄出了‘李邵阳事件’,被冈村宁次打电话过来这顿骂,可那又能怎么样?这是你儿子介绍来的,你亲自安排的,牙打掉了,你得自己挺着,这要是换了别人,光是让帝国蒙羞这一件事,都得上军事法庭。

事件结束后,三木终于是安稳了下来,他就等着中日开战时,日本横扫中国后,自己沾光的连升三级、荣归故里了,但老天爷是真不让你消停,又弄出来个‘军列运输时刻表’事件。

这件事他敢往上报么?报上去了就不是调过国内担任闲职,这叫泄露国家机密,当场枪毙都没人敢说一句废话!

所以,这些天三木一直仗着背后那棵大树的阴影在强撑,关键点在于这件事要曝光的话,背后那棵大树是不可能保他的,没准还会第一个下手!偏偏这大老许是个硬骨头,怎么啃都啃不下来。

第二十四章 即将走过的至暗时刻 “说!”

“三木到底问了你什么!!”

皮鞭声在刑房此起彼伏的响起,宫本明哲打的已经浑身冒汗了,整个人在地牢里热气腾腾,许锐锋的身上新伤旧伤加在一块全是X型伤口,鲜血淋漓。

“给……给我……个机会……”

许锐锋用仅剩的一口气在吊着这条命,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只要有口力气都得把这句话重复一边道:“给我……个……机会。”

宫本明哲愣了一下,停止了鞭打问道:“你想要什么机会?”

“给我个机会……”许锐锋艰难的抬起了头,望着刑房顶端小窗口出,射进来那一点点正照耀在自己脸上的阳光说道:“让我,让我,碰见的那个日本人……是个傻子……”

“你敢骂我!”宫本明哲没听明白,抡起皮鞭来继续鞭打,越来越狠的询问道:“说,三木到底问了你什么,你给我说!”

噼、啪、噼、啪。

皮鞭声响中,许锐锋一次又一次说道:“老天爷……我只求你……这一次……让……让……所有报应……都落在我身上……”

“我愿意承受这一切……”

宫本明哲咬着牙,恨不得把许锐锋生吃了说道:“你承受得起么?”

“我告诉你,无论三木想从你这儿得到什么……听好了,无论他想得到什么,只要我不同意,就绝没有可能!”

宫本明哲一挥手,指着许锐锋的鼻子说道:“把人卸下来绑在电椅上。”

“课长,那样他会死的……”

“我就是要让他死!!”

宫本明哲疯狂的喊着:“三木,我真心拿你当朋友,你却把我当成白痴!”

“你真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的把戏么?”

“无论你想干什么,都必须要知道,这特高课是我宫本明哲的!”

许锐锋听见这句话,瞬间抬起了头,非常艰难的说道:“别,别……”

宫本明哲一把卡住他的脖颈,问道:“现在怕死了?”

是怕么?

是。

可许锐锋怕的不是死,他怕的是自己死后,温婉绝不可能有好下场!

要是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那他还能干点什么?

温婉不能有事……

孩子不能有事……

许锐锋晃晃悠悠被绑在电椅上时,他还有意识,就是已经没有力气动了,仿佛灵魂已经到了与肉体分割的边缘,全仗着要给老婆孩子拼出条生路死死坚持着。

“合闸。”

当老许被绑定,那个日本人挪到了电闸闸门附近,宫本明哲凶狠的冲着马上要奄奄一息的许锐锋大喊,像是打定了主意要他命……

啪。

闸门合上,‘嗡嗡’的电流声响起那一刻,电击的狂猛宛如将老许打了个灵魂出窍,一个虚无缥缈的视野代替了垂头看向地面的视角,整个房间内的一切都尽在眼中。

他看见了凶狠咬牙、咆哮到脖筋蹦起的宫本明哲,更看到了用力合上电闸间,面部脂肪随着甩头而在脸上震荡的日本兵,还有那正在屋内顺着电线崩出无数火花的电流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运转着。

是要死了么?

要是两天前让许锐锋体验到这种灵肉分离,他可能会庆幸,庆幸自己终于不需要再遭受酷刑了,可现在老许不想死,他还想用这残躯去保护温婉,去守护绣娘牺牲自己才保住的情报,现在能做的,却是最让自己不耻的投降。

投降……

这两个字就跟有人拎着粪桶顺许锐锋脑瓜顶上直接浇下似得,浇的还不是肉体,而是灵魂。

一直以来能让大老许挺直腰杆的就是他没冲日本人弯过腰,所以他才可以在张红岩踏入北满的那一刻,对其嗤之以鼻骂道:“他算是个什么玩意儿。”

可投降之后呢?

你大老许又算是什么玩意儿!

你的坚持呢?

你的骄傲呢?

你那未曾弯过腰的铁脊梁呢!

从今以后你还能笑话谁,别人不笑话你就不错了,虽然那些老百姓不曾奋起抗日,但是人家没冲日本人出卖过灵魂,你卖了!

而日本人的收购价是温婉,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那一秒,许锐锋的灵魂被彻底抽空了,他誓死坚守的信念在老婆、孩子和绣娘用生命换取的情报面前,变得一文不值。

许锐锋只能不断的用各种理由安慰自己,比如:那是绣娘用命换回来的东西,可以让山里的抗联不在缺医少药;

温婉得活着,这个女人没日没夜的伺候你,最后不能死在日本人手里吧?

还有你们老许家四代单传的孩子,他总得健康成长吧?

这些理由都对。

每一句话都足够支撑起让一个男人不惜牺牲性命的画卷,但,自己的心怎么就那么疼,疼的超过了在刑房里挨过的每一种酷刑!

啪。

电闸拉下来了。

随后整个牢房里的声音变得杂乱了起来,三木带人冲进了牢房,从那名刑房士兵手下抢过了电闸的控制权。

“宫本,你在干嘛!”

宫本明哲看见三木那一刻,脸上画满了问号,早没了之前的尊敬说道:“我在干嘛?我在审讯特高课的犯人,还能干嘛?”

“他现在已经不是犯人了,昨天,许锐锋已经向我投降了,这是宪兵司令部刚刚签发的豁免令,他,被赦免了之前所犯过的一切罪行。”

“你说什么!”宫本明哲结果文件仔仔细细看着,当看见宪兵司令部的印章,用手扶着脑袋说道:“一个亲手打死过联队联队长的蓝衣社反满抗日份子被赦免了?”

“三木,你知不知道他在山里杀了多少日本人!”

三木冷着一张脸回应道:“马占三也一样杀过很多日本人,可是帝国还是饶恕了他的罪行。”

“那是因为马占三手里有军队,做困兽之斗会让我们付出非常惨重的代价!”

宫本明哲指着许锐锋的鼻子问:“他手里有什么?有军队么?这就是个……”他仿佛不会说话了似得:“这就是个蓝衣社的间谍,间谍你知道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许锐锋的灵魂似乎在电击停止那一刻又回到了体内,他狂妄的大笑着,张开的嘴里都往外渗着血丝,老许用这种极度的张狂掩盖着自己的疼。

猛然间,老许抬起头,冲着宫本明哲宣泄着全部恨意的大喊:“你不是要弄死我么?”

“来啊!”

第二十五章 战争到底扼杀了什么 像是个梦……

一丝暖意开始在脸上越来越明显时,许锐锋睁开了眼,当眼皮才抬起一条缝隙,刺眼的阳光就照射了进来。

他赶紧把眼睛闭上,眼皮上的肉红代替了黑暗,当老许想用手去遮挡这光束,还想趁机翻个身时,浑身上下的疼痛感近乎撕裂般传来。

“啊!”

许锐锋疼的叫了出来。

他那缠满纱布的手臂上,多处伤口都在渗血,上半身就和让人掏开了似得,肉皮裂着那么疼,这才清醒过来,就差点没让这疼劲儿给顶迷糊喽。

“什么事情!”

一声呼喝由门外传来,手持枪械的日军士兵推门而入,可他看见许锐锋咧着嘴忍受痛苦时,又急匆匆的跑了出去,大喊着:“医生,他醒了!”

还活着。

从那日本兵的喊叫声里,许锐锋能清晰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可紧接着进入病房的一群大夫算是彻底把他忙活懵了,有拎着听筒进来听心跳、肺呼吸音的,有拿着血压罩往自己胳膊上套的,还有个小护士二话不说拎起针头先照着胳膊上的肌肉来了一下,老许已经不知道该看谁好了。

在那名大夫说了一句什么后,护士转过头来询问:“小冢大夫让我问问你现在的感觉……”

“疼。”

“美智子,告诉他在经历了这么多刑罚之后,不疼是不可能的,尤其是长时间持续性的电击已经让他的内脏受损,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了。”

“不过,你的内脏之强壮,是我从医三十年来所见之最,要不是手术必须要打开你的胸腔进行内脏手术,我都想不到有人可以拥有如磐石一般的内脏。”

听完护士的翻译,许锐锋闭上了双眼,他得感谢金刀护法顾雄,要不是人家十几年如一日的教导,自己能打磨出这副钢筋铁骨么?普通人要是进宪兵队经过这一通折腾,恐怕都死两个来回了吧?

那位医生见许锐锋并不搭理他,尴尬的回身说了句:“给三木少佐打电话吧,和他说我们已经把这个支、那、人救活了,剩下的内伤和外伤只能依靠时间。”

当记录完老许身体状况的医生缓缓离去,整个房间内只剩下他自己时,许锐锋这才又睁开了双眼,他应该感谢人家的,无论是否是日本占领了东北,救你的命的毕竟是这个说日语的日本大夫。可老许怎么也无法将‘谢’字说出口,每次要张嘴时,眼前闪过的就会是宫本明哲、三木以及深山里那一个个凶神恶煞一般的鬼子。

战争已经彻底毁了人性中最常见的那些东西,它让本不该正常的杀戮和虐待变成了常态,让帮助和挽救变成了‘你们乐意’。

嘎吱。

房门被缓缓推开时,满脸怒气的小护士走了回来,她的手里端着药片和温水送至床前,就站在那儿挡着阳光说道:“难道你不觉着应该和救你命的说声谢谢么?”

“知不知道昨天被人抬进来的你是什么样?”

“身上共有七十二道裂开皮肉的鞭伤,电击烫伤随处可见,腿上的刀创在长期潮湿的环境下化脓,还伴随着五脏六腑遭受电击损坏以后的内出血,光是忙活这些事情以及手术就让我们整整忙了一夜。”

她竟然和许锐锋理论上了,那态度,像是今天老许要不服个软就给不给他吃药一样。

药不药的许锐锋连看都没看,可他连在宫本明哲面前都没想过嘴软,能让你个小护士给说没话了么?

“要是这么说,你们日本人是不是应该给我们先道个歉?”

“你什么意思?”

“如果你们不来东北,就不会有人和你们打仗,我也不会被抓紧宪兵队严刑拷打,按照道理来讲,我这一身的伤,全是拜你们所赐,你们救我难道不是理所应当么?”

美智子反问道:“满清入关的时候,不也是有扬州十日、嘉定三屠?”

“更何况我们也没有进行大范围的屠杀行为……”

“快闭了吧!”

许锐锋气的浑身直哆嗦,要不是站不起来,真想给这个日本娘们一嘴巴。

“你去明末问问扬州人恨不恨满清,你去问问嘉定人恨不恨,如果你能回去,在当时的场合下这么说话,你信不信,即便是清朝已经到了康乾盛世,也能有人把你撕碎了喂狗。”

“没发生大规模屠杀你还有理了?”

“因为人家祖坟在矿上,你们驱赶人家迁坟,村民不愿意,全村都被杀干净了的事有没有?那张报纸现在估计还能找着,这算不算屠杀!”

“自打你们在东北开矿,被你们强行拉走挖矿的工人有多少?你听说过谁家男人去挖矿的回来了?这算不算屠杀……咳……咳……”老许气的直咳嗽。

美智子想了半天没想出词儿来,最后憋的硬喊出一句:“弱肉强食,难道不应该么?”

“应该么?”

“中华屹立五千年,你什么时候见到我们在强盛那一刻,去毁灭一个不犯边的国家?”

这句话说完,许锐锋瞬间深有感触,他好像品出了什么。

中国太仁慈了,仁慈到番邦小国赶着牛羊来进贡都会大量赏赐金银,弄得这群穷鬼年年盼着上供,拿这玩意儿当买卖干;

就是这种仁慈,让其他的国家觉着你们既富有又好欺负,屡屡在边境制造出血案,要是在强盛起来的那一刻就开始疯狂向外扩张,你看他们敢么!

元蒙都打到哪了?

现在但凡有人提起那个朝代,谁不竖起大拇指说人家厉害,可他们在全世界制造的血案少么?

人善被人欺啊!

这道理老祖宗早就替你们总结完了,怎么一个个的都不长脸呢。

“吃药!”

这小护士还来脾气了,捏起两粒白药片塞进了许锐锋嘴里,之后胡乱的往他嘴上倒了口水,转身就走。

那水哪倒进嘴里,几乎都顺着嘴唇溜了下去,老许也就能润润唇。

嘎嘣、嘎嘣。

许锐锋咀嚼着将大白药片咽下,满嘴的苦就像是刚才那一瞬间的触动。

第二十六章 以人性为题! 许锐锋要求见温婉的提议被拒绝了,换回来的是一次电话,当三木让人拖着几十米的电话下进入病房,老许仿佛已经听到了那许久未曾想起过的声音。

把电话握在手里的那一刻,许锐锋的都没有想好要说什么,甚至不知道该从哪说起才好,这些天经历的事情太多了,直接说出来也不知道会不会吓着这个女人……

“喂?”

电话才刚刚接通,许锐锋从这个‘喂’字的后半个字发音中就听出了哭腔。

“老许……啊……”声音往后越来越抖,但是能听出在极力控制着:“是老许么?”

许锐锋拼尽全力咽了一口唾沫说道:“家里的……”

温婉瞬间泣不成声,尽管已经用手捂住了听筒,但声音还是传了过来。

她是经历过的,当年奉天地下组织出事的时候,那种绝望温婉几乎天天都在经历,此刻,在只从大虎嘴里断断续续听说了个‘姐夫那伙人和日本子打起来’便仓皇出逃,到如今接到了许锐锋打来的电话时,他的生存状态已经不用说了。

“你,还好么?”

温婉小心翼翼的问着,尽管明知道许锐锋经历的是什么,却已经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好了。

“挺好的。”

老许自然也在担心她:“你怎么样,小鬼子没难为你吧?”

“没有,他们只是把我关了起来。”

“大虎他们呢?”

“我不知道,我们没关一块。”

温婉稍微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问道:“听大虎说……”

“都是真的。”

终于到了老许期待的那一刻,他做这么多,就是为了能有一天在温婉面前扬眉吐气。

“大虎说,你是北满的坐地炮大老许?”

“是真的。”

“还说刘满贵、张红岩、白建武都是你杀的?”

“还有那天晚上日侨区死的日本人和山里死的日本人,都是我的杀的。”

许锐锋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此时此刻温婉的表情,或许她应该在笑,或许,她正在为自己的男人骄傲,但,却亲耳听到了那句:“像样!”

这俩字儿比之前每一个都要重,和她这大半年与老许说过的话都更具东北味儿,同时也比许锐锋在尚坤嘴里听见的‘嘉奖令’更让他开心,因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值得。

“下辈子,我还嫁你。”

老许笑了。

“还给你生儿子。”

老许笑出了声。

这是温婉能想到的,最直白,也同样是最浓情蜜意的话,这就是东北人的感情,如果爱,那就不光是托付终生,更是托付生生世世。

“唉。”

老许憨厚的答应着,也许在别人眼里他是北满地面上的恶魔,可是在温婉身边,他一直都是个普普通通的老爷们。

“不光是下辈子,这辈子也得生。”

“这辈子……么?”

温婉的质疑,代表着她已经知道了事态的严重性,如果说这么多事都是许锐锋做的,那他肯定活不了了,他要是都活不了了,日本人怎么可能放过自己?

“好。”

可她依然答应着:“只要能活着。”

“我见着绣娘了。”

许锐锋没光顾着自己女人,他还有句话没有转达:“在宪兵队的牢房里。”

“她也被抓了?”

“对,上咱们家拿发报机的时候让日本人撞上了,在我被抓以后。”许锐锋笑着说道:“我们俩聊了很多,说起你害怕连累我时候的样子,说起……”许锐锋本想说俩人曾经谈论过温婉向其倾诉闺中密语的快乐,可话锋一转,许锐锋有点不乐意了:“我说你这虎牢娘们怎么连咱们两口子被窝里那点事都往出呢?”

“长没长心啊?”

严重的鼻音伴随着笑声从电话里出现,像是温婉在哭泣的时候让许锐锋给逗乐了:“好啦,我知道了……”于是,都快当妈的女人竟然在电话里撒起了娇,这让老许赶紧回头看了一眼这满屋子的人,生怕让人听着似得假意咳嗽着。

他还是忘不了自己北满坐地炮的架子,老觉着陪着媳妇浓情蜜意不够爷们。

转移话题道:“绣娘让我给你带句话,她说,你是她这辈子唯一一个姐妹。”

“那她……”

这两个字,让电话的那头传出了哭腔,温婉不用问也知道绣娘已经无法和自己亲口说这些了,要不然自己和她的对话老许根本不会知道,这句话,也更加不用谁来转达。

想起在裁缝铺后院的点点滴滴,温婉实在掩藏不住的哭出了声,她想憋着的,想自己最好的一面让这个男人安安心心的走完生命中最后一程,但是,依然没憋住。

不哭,不哭。

温婉不知道对自己说了多少次 不哭,才面前刚打起精神来说道:“老许。”

“娶我后悔了么?”

许锐锋像以前一样调节气氛说道:“那能后悔么?五十块银元,买回了个莲花乡最好看的大姑娘,还有了儿子……”

“说正经的!”

温婉的虎劲儿让许锐锋给逗出来的,瞪着眼睛在电话里喊了起来。

“没有。”

“永生永世都不会后悔。”

……

一根手指替许锐锋挂断了电话,而后三木笑看着老许说道:“许先生,现在该把北满剩余的红党交给我了吧?”

许锐锋握着电话整个手臂开始失去了控制力般的滑落,似乎手指都扣不住话机,当‘啪’一声话筒落地,他的世界彻底空了,只留下了那明明存在却始终不敢去触碰的一行字。

这是老于头告诉他的信息,这条信息背后代表着鲜活的生命,他只要开口,那充满色彩的人便瞬间黑白化,且化为尘埃。

“许先生?”

三木催促着说道。

而此刻,老许心中想起的却是一个女人,一个还不认识温婉时,在百乐门认识的大洋马。

那是三百银元换回来的春宵一刻,当一切都完事,人家还专门给许锐锋讲了个故事:“哲学家设立过这样的一个考题,说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按钮,如果你将这个按钮按下去,这个世界上的一个人就会死亡,可是你不按,就会死亡成千上万的人。”

许锐锋当时以一个是杀手的身份回答的十分干脆:“这还有什么可以考虑的么?当然是按下去。”

那个大洋马转过头来看这许锐锋说了一句:“粗鲁,你的世界为什么只以数量为衡量标准,生命不应该有这种划分。”

当时老许还觉着这外国娘们就是矫情,你们的世界要是不以数量为衡量标准,为什么一晚上要三百银元,一块钱不行么?

可到了今天,当山林里的三万抗联和北满城内仅剩的两名红党分别处于这按钮之下,老许一下就明白了区别,这问题哪是考验哲学,更不是考验数学,这是在考验手握按钮的人,考题是,人性!

第二十七章 我自横刀向天笑 一炉香、一壶清茗、一张书桌、半卷残书成为了吕翔人生中的最后配置,他这些天都是这么过的,每天清早就打开‘万元书局’的铺门,在满街没有商户营业的街头将店门大敞四开,而后,如学堂的老学究一样穿着长衫,戴着眼镜,侧身跷二郎腿露出布鞋倚在椅背上坐那儿看书。

说实话,这几天是吕翔人生中过过最清闲的日子,也是最踏实的。

随着书卷翻动,时间已经来到了正午时分,吕翔陷入书海之中不知饥渴的继续翻动书页,此时,门外的小五子走了进来。

他没出声,但是身上背的家伙事却‘叮当’作响,铁锅、锅铲、锅碗瓢盆,搬家似得弄过来一大堆,最恐怖的是,在这一堆铁器当中,还有苏制手榴弹,和一把汉阳造的老土炮。

小五子也没客气,进了屋就用三块砖头架起了炉灶,找了半天实在没有柴火,干脆卸下来一扇木窗踹碎扔了进去,还随手拿了书局里的一本书撕开引燃。

被绕了清静的吕翔烦的直皱眉,张嘴说道:“我以为你说的不想‘孤零零’,是打算在我之前先走。”

小五子一耸肩:“我是那么想的,可想来想去还是觉着应该来和你做个伴。”

他从一堆破烂中拎出把刀,将一只早就宰杀好、拔过毛的老母鸡剁成块,当铁锅中的水烧开,把鸡肉下了进去。

“老吕,你也知道我打小是个孤儿,为了能活下去,在这城里能偷就偷、偷不到就抢,混得人嫌狗不待见,要不是马军长看咱可怜,给扔到了队伍里,不饿死也让人打死了。”

“后来的事,你就知道了,没过几年,你来了,绣娘来了,小裁缝来了,我们这些扛着土枪土炮的山匪都成了正规军,不怕你笑话,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马军长是咱们党的人,我他娘的还一直以为跟大家伙喝大酒、唱二人转粉段子的他是个土匪呢,哈哈哈哈……”

噗。

吕翔没忍住也笑了出来。

小五子说的马军长,曾化名张贯一,早期在西露天矿上做矿工,很快就团结了一伙人,当时大家伙都以为这是要立绺子,后来才明白是要抗日。

“那时候真热闹啊。”

水开了,在锅里咕噜咕噜的冒泡,小五子仿佛蒸腾热气中看见了当年的景象。

“马军长没告诉我们该怎么抢地盘,而是时长将那句‘只有把鬼子赶出去,咱们才能在自己个儿的地面上活得踏实’,当成口头禅。老吕,你没来的时候,马军长教我们学文化没让我们这些泥腿子给气的,咱们就认为‘家’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国’就是收租子建军队保护老百姓,什么国家民主,什么主权意识,啥也不懂。”

“尤其是我,那给马军长气的半宿半夜睡不着。”

小五子的叙述正如沸水一样达到了顶点,却突然急转直下:“那时候真热闹啊,过年的气氛好极了,从小年一直到正月十五,耳朵边的鞭炮声就没停过,大红的鞭炮穴压着皑皑白雪,戴耳包的孩子挨家挨户门口翻找没响透的炮仗,要是找着一个带捻儿(引线)的,能乐出大鼻涕泡来。得赶紧揣兜里,生怕让人抢走,然后到了半夜挑没有动静的时候点燃,听那唯一属于自己的声响。”

说话间,眼前的景色变了……

街面上好似出现了成群结队的虚影,小商小贩站在街边喷着哈气玩命吆喝,准备赚年前最后一笔钱,孩子们顺着挤挤擦擦的人缝钻,忙了一年的老百姓带着媳妇老妈在大街上遛弯、赶集,买福字、买春联、买灯笼、买纸钱儿,连活的带死的都考虑到了,才算是年。

忽然,这一切全都消失了,冰冷的街面上寒风带动着几根枯黄断草吹过,从里到外透着那么的冰冷,要不是家家户户的房子里还都有人,谁都会怀疑这时候的北满是做空城。

“看看现在。”

小五子叹了口气:“街面上的日本子要是冲你喊一声,得屁颠屁颠过去。”

“踧踖如也。”

让这四个字打断的小五子回头看了一眼,吕翔如同老师般解释道:“你说的那句话用一句形容词来形容,叫踧踖如也。”

“我不懂。”小五子一挥手:“咱也不是文化人。”

“反正我就觉着在这个地方活的不舒服,像是躺在一个不怎么合适的棺材里,哪哪都觉着挤得慌。”

“削足适履。”

当吕翔还想解释的时候,小五子给了他两句:“别没完啊,一钳工是不是演书局老板演上瘾了,真觉着自己是文化人了吧?”

“……”吕翔不说话了,他这才想起自己的真实身份来。

他就是个小偷,正经拜过师的,可这一行是江湖中最让人瞧不起的行当,如果不是加入了抗联,来北满用书局老板的身份来隐藏自己,无论是在街头还是江湖里,这种人只是和活在阴暗潮湿的角落,正席根本上不去。

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读书来着?

吕翔也多少有点茫然了。

是从来买书的那小姑娘第一次叫自己‘先生’,还是刚到这里时,被一个小男孩指着书本上的某个字儿问的自己哑口无言?

他真忘了。

但孩子眼中的尊重和求知欲却令其直至今天还记得,也正是打那儿开始,吕翔每天都会抽出时间去找绣娘,学自己根本不会的汉字。

绣娘很乐意教他,就是太忙了,时间一长,老师从绣娘换成了小裁缝,这个南方人卡着眼睛走入房间时一本正经的模样让人看着想笑,正是今天吕翔的样子,一炉香、一本书、一盏茶。

可人家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你若连自己想学的东西都不尊重,学它干嘛?”

一句话,吕翔悟了。

自己想学这些东西就是喜欢上了孩子们目光中的尊重……

从那儿开始,他再也没嘲笑过任何形式感,反而学的有模有样。

这一学进去,才发现绣娘身边竟然还藏着如此高人,这个人能从国外的大作家给你聊到当今叱咤风云的民国人物,还能从这群人再唠回曾国藩、王阳明、孔孟老庄。这肚子里得装多少墨水?

只是,那个时候他只能晚上学,以免不小心被日本人给盯上。

“小五子,那时候你们和马军长他们在哪儿啊?”

小五子回应道:“南满,抚顺。”

对,马军长就是在那儿起家的,他曾被日本人抓起来狠狠折磨过,被营救出来以后,才有了现在的抗联。

“是南满局势稳定以后,马军长向北发展派遣过来的第一波人吧?”

小五子点了点头:“我们啊,一共过来八个,现在就是老哥自个儿喽。”

说着话,将根本没放油盐酱醋的肌肉捞出,小五子放到嘴边也管那肉炖没炖烂的撕咬了起来。

吕翔看着新鲜,问道:“这玩意儿能吃么?”

小五子回头的满嘴油光:“这是前几天咱们去裁缝铺找东西时,绣娘那儿小院里被倒塌院墙压死的下蛋鸡。”

一时间,吕翔 语塞了,他明白了小五子的心,自小孤苦伶仃的这小子连死的时候都希望找人做个伴,又怎么舍得让这只鸡独自躺在那个院落里呢?

嗡。

咵、咵、咵、咵。

街头,日本军旗迎风摆动着,一台吉普车后,是全副武装的日军,他们来了。

小五子放下碗,拎起汉阳造装子弹,紧接着走到了门口说了句:“一会打起来你别忘了躲躲啊,哥们先走了,去底下给你探探道儿。”

吕翔听闻此言立即喊住了小五子:“五啊,你等等,我和你说两句话,万一有人把咱们记录了下来,让后人看见的时候能好看点。”

吕翔在小五子耳边轻声说了两句,这一秒,日军已经将书局前前后后围了个水泄不通。

三木离老远就让日本人停了车,藏在车后大喊:“吕翔,武元清,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立即走出来投降!”

小五子拆下窗户的窗口举枪瞄准着大喊:“我自横刀向天笑,去你妈的两昆仑!”

吕翔彻底听傻了,一共就教了两句,这也能错?

第二十八章 阿鼻地狱中的圣洁! 老汉阳造的枪声正发出闷响,由窗口飞进来的子弹穿越过厅堂,击碎书架与书籍带出碎穴的同时,吕翔只是静静的看着手上的那本书,任由一道由子弹淡出的火光打身旁飞驰而过,随后缓缓翻动书页。

动中取静。

这泰山崩与前而面不改色的境界,居然如此玄妙,当吕翔摒弃了一切外物沉浸在书里,他总算明白了绣娘为什么在地狱般的北满能看一本女校校刊看得津津有味,这可是敌占区,若是天下太平,每个人都能做自己喜欢的事,那又将是什么样的一番景象。

在这种沉寂中,小五子打光了老汉阳造枪中的子弹,随手扔下长枪,打腰间拽出短枪后,一手拎着手榴弹,一手拎着驳壳枪再次还击。

吕翔就在这种环境里安稳阅读,耳旁就是小五子满嘴粗俗话的叫骂声,直到机枪声传来,无数子弹顺着缺失窗户的窗口、射入到墙壁上那一刻,没来得及反应的小五子让这些子弹在胸口连开十几朵血花,最终,在摇摇晃晃中,缓缓倒下。

老吕微笑着扭头看了他一眼,问了句:“这回过瘾了?”

他想起了兄弟们平日里的闲聊,在那时候,张自强和小五子总是会大喊大叫着说‘日子过的憋屈,要是有一天能和小日本真刀真枪的干,哪怕只剩下一兵一卒,也要弄他们一个人仰马翻’。

这回是人仰马翻了,整个东北都人仰马翻了……

吕翔不想了,等他回过神来,枪声已经停止了,面前,是十几名日军围成的包围网,一杆杆长枪正对准着自己。

一旁,则是小五子扭头看过来的尸体,就那么安稳的躺在地上,没什么幽怨的眼神,更没什么死不瞑目,只是躺在那面露笑容的看着,仿佛再说:“老吕,我在前边等你啊。”

“走吧。”

吕翔放下手里的那卷书,伸出手让日本人将自己拷上,这一回的小鬼子聪明多了,打他把手伸出去开始,冲上来就是一枪托,随后七八个人过来搜身,生怕错过任何角落。

……

昏昏沉沉中,吕翔听到了铁门声响,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盆凉水由头浇下那一刻,他才清醒过来,看见了满是消毒水味道的刑房。

这儿,应该就是宪兵队吧?

吕翔笑了,他知道自己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就离完成任务不远了。

“姓名。”

浑身湿透的吕翔回答道:“吕翔。”

“年龄。”

“42。”

“职业。”

“军人。”

两个字说出,正在记录的日本人抬起了头,正前方询问的三木也诧异的回身。

吕翔却挺直了腰杆,摆正了脖子,荣光万丈的说着这个唯一能让他自豪的身份。

三木没怎么见过对自己身份认同感如此充足却又这般配合的俘虏,在他心中,红党的人应该是张自强那样的,应该是小五子那样的,再不济,也应该是小裁缝,怎么能是……

“为什么来北满?”他脸上带上了一丝不屑。

吕翔反而看着三木:“为什么来北满?”

“鬼挑弱者上身,佛选善人受苦,这世间本无公平,我做不到独善其身,不闻他事,那就只能遇佛烧香,遇寇掏枪了。”

这么复杂的中文差点没给翻译憋死,最终说了一句:“抗日。”

三木回头质疑的望着那名翻译,很怀疑这么一大堆中文怎么就换来几个词语时,再次问道:“在北满都做了什么?”

“你们不都知道么。”

吕翔笑着说道:“派温婉潜入曲光府邸成为翻译获取情报,让人在李邵阳家门口阻击张红岩,进入铁路署盗窃‘军列运输时刻表’……”他说到这儿,故意抬眼看着三木身后的记录人员,果然,在说道这句的时候,那人停下了笔,什么都没往纸上写。

看到这一幕,吕翔内心激动的超过了对自己生死的担心,因为这是他们成功的关键。

三木竟然不继续往下问了,而是转移了话题:“你们的组织成员都有谁?”

吕翔望向了棚顶,仿佛看着天际。

“一个喜欢看爱情画本,却无法在人生初始阶段获得爱情的傻女人,她叫绣娘。可这个傻女人偏偏没有去怨天尤人,而是选择跟随着大部队走了整整两万五千里,只希望其他人可以拥有选择自己爱情的权力;”

“还有个刚到北满不长时间就让张红岩打死在了李邵阳家门口的老周,对他我不太了解,听说以前是部队里的指导员。”

“张自强么,对了,就是用手榴弹和你们同归于尽那个,这小子原来是个屠户,总在腰里揣个手榴弹,还跟身上的烟袋锅子揣在一起,怎么劝都不听,非说这么插腰里用起来顺手。”

“小五子则是个孤儿,特别害怕孤独,平日里总是违反纪律要找身边的凑在一起,只要能待在一块,你就算欺负他,说他两句人家也不在乎。”

“我……嗨,我没什么可说的,是个小偷,没什么可说的。”

三木听见这个没什么可说的来了兴趣:“你为什么没说的?”

“我当小偷不是让世道逼的,原本家境殷实,家里有房有地,可惜啊,咱是天生的坏种,打小就奸懒馋滑坏,十二三岁学了赌博以后,家里管的严了也就没钱了,那可不就剩下偷了呗。为了偷的更多,偷的更好,还专门拜了师学了艺,后来进了绺子以江湖人自居才发现江湖上最瞧不起的,除了臭流氓就是小偷小摸。”

“可笑不,明明能奋勇争先,却自己毁了大好前程。”

三木似乎听明白了什么的问道:“这么说,你们红党都是被人瞧不起的社会底层?”

“的确是底层,也确实让人瞧不起,可你什么时候见过站在金字塔尖上的人去改变世界?”

“只有活不下去了,才会想着改变,只有活不下去了才敢于牺牲。”

“千万不要小看这股力量,有一天,你们会在这股力量面前颤抖。”

三木在冷笑着,他仿佛在听一个将死之人的愿景。

“你说我会在你们面前颤抖?”

“不然呢?”

三木发现了一件事,他发现眼前的这个红党人,似乎并不是卑躬屈膝的招供,更不是惧怕上刑,而是不卑不亢的在袒露心声。

“你们以为走出山海关,就会势如破竹,一路冲向中国腹地了?你们以为凭借船坚炮厉就能彻底碾压一个民族的尊严?”

“明告诉你,只要你们敢踏出山海关,就会知道什么叫人间地狱,就会明白什么是一寸山河一寸血,哪怕是路上的一个蒺藜狗子,也会因为生长在这片土地上扎你们一脚血!”

三木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左右打量,最终问道:“那你觉着,这场战争会以那一方的胜出为结束?”

“结束?”

“想什么呢!”

“我以一个红党人的灵魂向你发誓,只要踏出山海关,这一路上你们也许会碰到很多支一击即溃的军队,见到很多个主动投降让人瞧不起的汉奸,但,真正的中华龙魂永远存在……这场战争,哪怕打的只剩下了最后一个人,都会冲着你们喊出‘不死,战争永无终止’!”

三木笑了,不是凶戾,而是充满战意,冲着一个被捆绑在木桩上的人散发出了满身激荡的情绪。

他的手摁在了佩刀上,他的双眼注视着对方,直到看见对方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才猛的抬起头。

三木看见的仿佛是一团虚无缥缈的气,不,应该是一种精神,这股精神隐藏在每一个充满善意的笑脸之下,可当你露出屠刀时,就会见识到什么才是阿鼻地狱。

……

“少佐,他吐血了!”

三木听见这句话瞬间回神,抬起头时,眼前的吕翔已经面如金纸。

“把他的嘴撬开!”

“这个混蛋服毒了!”

在这群人的忙碌中,吕翔闭上了眼,他仿佛看到了自己,那个本该因为小偷小摸而污秽不堪的灵魂,在这一秒,浑身上下闪烁一种奇异的光,这种光,才应该叫做——圣洁。

第二十九章 他的自白 “号外!”

“号外!”

报童在街头挥舞着手中的报纸用力呼喊:“北满坐地炮许锐锋降日,日本人要在六国饭店召开新闻发布会,向全世界宣布‘大东亚共荣圈’的‘怀柔策略’,只要你愿意放下枪向日本投降,无论是何出身,曾犯下什么样的罪行,都可以获得赦免。”

“号外号外……”

当日本人在城门口告示栏中贴出了‘肃正计划圆满成功’,并写明‘北满地区的间谍已经被清扫干净,近期不会再有任何军事行动’后,这座小城终于恢复了一些活力。

老百姓开始试探性的走出家门了,买卖商户也尝试着开门营业,家家户户用所剩不多的钱囤积年货,本着这个年可以过的不肥、但决不能不过的原则,让北满街头热闹了起来。

也正是此时,报童出现在了街头。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什么北满坐地炮、什么六国饭店,那都是海里的水晶宫,听说过没见过,他们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但瓦房店可不一样,老乞丐和老假都在这儿呢,听见报童喊出来的话,立即隔着马路对视了一眼。

许爷投降了??

这怎么可能。

虽说从前许爷没有摆明旗鼓的说过抗日,但是这个圈子里的人谁不清楚许锐锋和日本子不犯话?

他怎么可能投降呢!

老乞丐从地上爬起来就往破砖厂走,老假却乐了,暗自嘀咕了一嘴:“总算不用提心吊胆了。”

到了下午,一堆日军领着管弦乐团来到了街面上,轻寡的曲调弹唱下,一个满脸铺着白色粉末的女人又唱又跳的出现。

“我认识这娘们,这是日侨区的花魁,据说和他说句话都得拿花旗银行的银票,要不人家旁光都不扫你半眼。”

“这日本娘们来瓦房店干嘛来了?”

“他们怎么停了?那不是老许家么!”

一队日本士兵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手捧大红绸子,花魁则举着这朵由大红绸子连接的大红花缓步走向许锐锋家门口,将这玩意儿挂在了门楣上。

此后,那日本军官转过身来向所有人宣布道:“许先生已经成为了我们帝国的朋友,今天,我们就是来让大家知道一下,大日本帝国是如何对待朋友的。”

哗啦。

一名日军捧着木盒走出,打开盖子后,由木盒里倒处如小山包一般的银元。

呜~

在周围百姓的震惊中,另外一名日军同样上前,用六根金条搭起了一座小金山。

“各位都看见了吧?凡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朋友,都将得到最好的待遇。在这里,我要奉劝一句,这是许先生的东西,在他回来之前,谁要是敢动,宪兵队的大门可是会随时向你打开……”说完话,日本兵护送着那位花魁走了。

老假看热闹一般凑了过来看着门楣上的红花和门口摆放的金山银山,说了句:“我怎么瞅着这么别扭呢?”

旁边二婶补充道:“老假,这东西要是换成白的,中间在摆个香炉……”

老假的眼睛瞬间瞪大了,他怎么都觉着这堆东西像是在给死人上供:“真他妈晦气。”说罢,转身就走。

……

“这是哪个部门贴出来的告示?”

宫本明哲经过城门时,看见那张告示气的浑身上下直发抖,最恨人的地方在于这上边盖着宪兵队的印,可自己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什么叫‘肃正计划圆满成功’,满城的红党一个和日军用手榴弹同归于尽,一个当街反抗被击毙,还有一个是抓起来了,可连通知都不带通知自己一声的,在地牢里服毒自尽,这叫圆满成功么?

谁家圆满成功最后什么都没落下,还得给人家埋尸体的?

还有那许锐锋!

咯嘣。

宫本明哲将牙齿咬的发出响动,站在街面上青筋直蹦,气的猛一甩头,走了。

……

六国饭店,当宫本明哲火急火燎的闯进来,正想找三木理论清楚时,一肚子火气在如此庄严肃穆的场合下,硬生生被他压了下去。

大礼堂里,各国记者将这里展现的像是一个人类种族展览馆,金发碧眼的、红发棕目的,德国的、法国的、意大利的、英吉利的应有尽有,所有拍摄是设备摆成了一排,全部对准着主、席台。

而三木,则一本正经的坐在主、席台正逐渐,旁边,是让宫本明哲看起来就牙根痒痒的许锐锋。

老许坐的是轮椅,袖子上臂处有木棍支着,支的肩头衣服都凸起一块来,跟穿了牛角肩甲差不多,即便如此,依然坐的非常难受。

今天,是他和三木商定的投降日子,许锐锋要在小日本的膏药旗投降,接受这种凌辱所换取的温婉和老温一家人的释放令。

这一次,也是三木在北满铁路署上任后,第一次扬眉吐气。

“各位。”

三木操着不太标准的中文说了一句:“欢迎。”在简单的两句中文后,就自然而然的换成了日语:“我仅代表帝国,欢迎各位的到来,来见证我们与中国的友好。”

他才说一句话……

噌!

台下,一个女人挺着肚子便站了起来,满脸愤恨的伸出食指指着台上。

她在愤怒,在嘴唇微微蠕动着,似乎极力克制着自己说出什么,但,当发现自己成为全场的焦点后,又缓缓坐了回去。

她是温婉。

一个拼着拒绝组织危险工作,也要给你大老许生孩子的女人,可这就是你给出的回报么!

昨天在电话里你可不是这么说的,要是早知道今天你便要向日本人投降,那么昨天那句‘不后悔’绝不可能说出口。

三木吓了一跳,可在温婉主动坐下之后,他依然笑了。

在三木眼里,无论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生死都是不可能突破的关隘,起码对于许锐锋、温婉这种人来说,生死是可以拿捏住他们的最佳手段,至于吕翔、张自强、小五子之流,那些不过是异类罢了。

三木继续道:“下面,我们请许先生来陈述一下他的心路历程。”

第三十章 坦白 许锐锋真正知道自己所作所为的对错,还是在遇到温婉以后,否则他不可能因为夫妻之间的地位问题加入蓝衣社。

但,这并不意味着老许愿意向日本人认错,所以他始终望向了台下的温婉。

看着那张充满愤怒的脸,老许笑了,他尽量温柔的说道:“我不是好人。”

满脸胡茬都来不及刮就被三木拉来了新闻发布会现场的他,在这一秒娇柔的像个孩子,因为这一天一直以来都是最让老许恐惧的,如同犯了什么错生怕家长发现一样,特别害怕和温婉坦诚相见。

“小的时候,他们管我叫土匪,因为我出生在绺子里,那时山下绑上来肉票里只要有孩子,都会成为我的玩伴,而那些小孩看着我的眼神则害怕到了极点。”

“我不明白,不明白土匪有什么可怕的,我身边每天都能看见形形色色的土匪,这群崽子见了我跟耗子看见猫一样。”

许锐锋讲起这一段,原本有些飞扬跋扈,可望见温婉脸上的怒气未消,刚刚涨起来的气焰又消了下去。

降低了音量说道:“后来我开始慢慢长大了,老帅为了给儿子攒军功,开始让少帅领着人剿匪,那装备给配的,在咱都不知道什么是空军的时候,天王山的脑袋顶上就飞机乱飞,乱石岗里跑着十几辆坦克。”

老许说着话往椅背上一靠:“咱懂,人家老张家家大业大,咱老许家小门小户,挨欺负是应当应分的,憋屈也得忍着。”

“就这么着,天王山被剿灭了,我跑了,但心里这股恨意藏了下来,身为个老爷们别的可以不明白,杀父之仇是什么,咱还懂。”

“我从没觉着这是什么错。”

许锐锋话锋一转,开始逐渐平淡时,他忽然发现温婉的脸正一点点变得柔软,从刚开始铁板一样的涨满怒气,变成了深深的担忧。

“那时候年纪轻轻的我只想着报仇,想着就算是舍了这一百来斤儿也要拿回张作霖的脑袋。”

“打那儿开始,江湖上多了个杀手,当有谁不信任我,咱就把老鹞鹰压给人家,说好了事要不成,一命换一命;事要成了没收到钱,我就杀他们全家。”

“这世界上哪都有鸡贼的,我碰上过事成不给钱撒腿就跑的,也碰上过让我堵在屋里拎起菜刀玩命的,可你们也都看见了,我还活着,老鹞鹰也还在。”

“就这么着,我逐渐有了名气,也对张作霖更加渴望,只是……”

许锐锋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张作霖的保护工作,奉军能做到极致!

在那大帅府里,藏着江湖上许久未曾现身的高手;在他行进的道路上,总有奉军没日没夜的巡逻。怪不得当年奉军和日本子那么不对付,小鬼子依然没能找到对张作霖下手的机会……呃,后面的这句话许锐锋没说,他只是悄无声息的看了三木一眼。

可是,许锐锋就是在这种严密防守下,依然找到了下手的时机。

第一次,他用狙击、枪在奉天大帅府外钟楼上瞄准,找准了时机那一秒迅速扣动扳机。那一次挽救张作霖的是运气,当时许锐锋手里的闭锁式狙、击枪精度不够,一枪打响,子弹着落点和他所计算的差了足足一拳,子弹在张作霖面前开花,随后,帅府无数奉军蜂拥而至。

没机会了,许锐锋只能迅速逃离奉天,这一走,就是一年。

第二次,他潜入了帅府在厨房给张作霖下毒,用的正是老鹞鹰不知从哪儿倒腾回来的氰、化钾,但端菜上席的下人嘴馋竟然偷吃了一口,菜还没端上去,整个帅府已经乱作一团。

第三回,许锐锋豁出命去了,他打算装扮成下人近距离刺杀,可刚混进去,就听见了老帅和少帅的争吵声,老许正琢磨可以一锅端的时候,这爷俩竟然动起了手,老帅抡圆胳膊撇的茶杯想砸少帅没砸着,飞奔许锐锋面门,他下意识伸手接触的一瞬间,那爷俩全部回过了头来。

普通下人哪有这份反应能力,张作霖立马明白了过来,大喊一声:“抓刺客!”

许锐锋再想掏枪已经来不及了,少帅抽枪在手,奔着老许直接扣动了扳机。那一次,老许查点把命扔在奉天,逃出来时,已经是重伤了。

三次过后,张作霖发火了,决定斩草除根,一口气召集了东北二十四名坐地炮,还许诺谁要是把天王山少当家的脑袋带回去,赏万金时,一场震惊江湖的搏杀从奉天一路厮杀到了北满,最后在一条胡同里终结。

这是大老许这身本事彻底升华的一路,他要面对枪法好的、手上功夫强的、脑子转的快等等各路敌人,必须在九死一生的尸山血海之中摸爬滚打,逼着你硬生生闯出了左手枪王的名头。

正当所有人都认为张作霖在这次失败后,必定会调大军围剿北满时,皇姑屯的一场爆炸彻底终结了这一切。

对了,那个时候这条铁路线还叫中东铁路,许锐锋藏在这儿,除了这儿是他老家以外,最重要的原因是当时这条铁路属于苏联,后来才被日本占领。

……

许锐锋说完这些,看向了温婉,接下来的事情温婉基本上都知道,可他要说的却是……

“直到这个时候,我依然不觉着自己有什么错,江湖人,江湖路,不是那样的你别梳背头,既然生在这个圈子里,享福时就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挨打就立正。”

这是许锐锋收回了目光,他看向了三木说道:“后来我知道我错了。”

他的意思很明显,分明是在说日本人占领了这片土地之后,老许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毕竟日本人和当初的土匪一样,不管这东西是不是属于你的,他们抢了就走。更可恨的是,人家抢完你东西在海上用轮船加工成产品,回来还卖给你们赚你们钱,简直臭不要脸到了极致。

那也是许锐锋彻底心灰意冷的时候,可身为江湖人的他根本说不出那么多大道理,就跟很多老百姓一样,偷懒的觉着‘这一切都是命’。

还是李邵阳李老爷子一巴掌打醒了他,那黄土埋在脖子上的老人在多国媒体和学生面前,用一颗子弹向全世界证明着‘即便是命,我也不认’,让许锐锋一下看清了现实。

认命有用么?

把祖坟埋矿上的老百姓认命了,让人撅了祖坟还在讲道理,结果呢?全村销户!

把酸菜缸让出来给日本子洗澡的村民认命了,结局却是满村老小看着鬼子祸害村里的姑娘……

就连他杀了刘满贵这种混蛋,温婉都只能在家里偷着庆祝。

这就是命,这就是东北老百姓这么多年以来认的命。

看着这一切发生的许锐锋不想认命了,仿佛身边的一切都在一点点,潜移默化的改变着他的思绪。

竹叶青,一个婊、子能在关键时刻咬紧了牙关。

尚坤,扔进江湖里也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

绣娘,在生活中就是个最不起眼的女人……

还有从未见过的小五子、张自强、吕翔。

这些不认命的人站在了日本人的对立面那一刻,一个个都开始闪光,唯独自己,暗淡的像是一泼臭狗屎,恶臭发酸。

许锐锋曾在无数个睡不着的夜里静静的思考,要是再不改变自己会不会和张红岩的结局一样,就这么死掉,成为别人连提都不愿意提的尸体。

江湖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新的时代就在眼前,还畏畏缩缩的干什么!

许锐锋将心里所有的话删减成能说的,当中所有媒体人的面说出了斩钉截铁的三个字:“我错了。”

唯一的不甘是,这句话说的有些晚。

但凡能早明白一些,他也能多让几个鬼子成为自己的枪下亡魂,不至于落得现在的下场。他明白,只要三木得逞,就会变着法的冲自己下手,要不然,何必召开这场新闻发布会找不痛快?

老许召开这场新闻发布会的目的是为了保命,可他保的不是自己,只有全北满的媒体都知道了许锐锋投降,三木才没办法明着冲温婉下手,日本人总不会担着‘投降者死全家’的风险,来让老许家断子绝孙吧。

是,这就是许锐锋在保全‘军列运输时刻表’时的小心思,他想让温婉和自己没出生的孩子,活着。

绣娘啊,你挖的坑咱老许踩了;尚坤,你也别怪咱……

温婉一言不发的低着头,她在许锐锋并未明说的话语中听到的却不是报国之志,而是在日本人的威压之下,一个江湖大佬为了活下去的祈求。

她在哭。

无声的哭,泪水化成断线珠帘,一颗又一颗落下。

温婉不知道自己该怪谁,甚至不能责怪所托非人,要是没有这个时代,也许眼前这个男人还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

三木对许锐锋的自白非常满意,始终笑盈盈的坐在主、席台上,当记者提问:“在许先生投降之后,三木少佐准备为他安排什么样的职位?”时,还心情大好的回答:“经过宪兵司令部的一致讨论,我们准备让许先生去北满监狱教化那些犯人,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投降了一定会有所封赏是古之定律,但把许锐锋这个人安排在哪都不太合适,这个时候三木想起了北满监狱,那儿可是整个黑龙江的苦行之地,再给大老许扣上一个劝人向善的名头,等于拔去了这只老虎的满口凶牙,他再也不能兴风作浪了。

一个典狱长能在北满掀起什么风浪?

第三十一章 说不出口的那份志愿 新闻发布会结束后,三木推着许锐锋的轮椅走在街头,兴致很高的在一队日本兵陪同下缓步向前。

“许桑,你的改变是我没想到的。”

许锐锋双目无神的回答道:“我也没想到。”

“那,什么时候能完成我们之间的最后一步交易?”

“现在就可以。”

此刻,许锐锋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温婉被一众日军围绕在中间的缓慢跟随。

“我能和她说句话么?”

三木很礼貌的让开了身位,用手虚引,缓步后退,那一刻,温婉伸手扶住了轮椅的扶手。

“你亲手砸断了我的脊梁。”

温婉对许锐锋的改变无法理解,上一次打电话,他一副诀别的态度询问‘是否后悔’,这一回,竟然出现在了新闻发布会上向日本人投降,她都恨不得冲上台去给这个男人两嘴巴。

为了和这些日本人斗,她连自己都卖了,现在你投降了?!

许锐锋坐在轮椅上一言不发,咬紧牙关的忍着。

他得忍着,往小了说,自己一开口就是全家三条人命,往大了说,绣娘、温家三口、红党张自强、小五子、吕翔以及山里十一个军四万人,这么多人的努力全都要功亏一篑。

这个时候温婉的误解还重要么?

她那专属于女人的不理智,在如此重大的利益面前,得多微不足道啊。

呸。

瓦房店。

当许锐锋再次回到这儿,二婶站在自家门口歪着头狠狠吐了一口,随即‘碰’一声关上了院门,像是在知道许锐锋投降日本子以后,连做他的邻居都觉着丢人似得,满脸的埋怨。

许锐锋继续忍。

他在众多日军的围绕之下,忍受着四周邻里的关注,听着那一声声问询……

“他就是北满坐地炮啊,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也看不出来啊。”

“都说北满的坐地炮是抗日英雄,连说书先生都在茶馆里讲他的故事,今天这小子投降了,你看出来了啊?”

“也是啊,到底因为什么啊。”

“还能因为什么,肯定是日本人许下了位高权重、锦衣玉食的承诺呗。”

以前,许锐锋顶多算是匪,周围的邻居也就拿他当个茶余饭后的话把儿,反正北满的许爷又不欺负老百姓,谁想聊就聊呗,只要不在明面上过不去,基本没什么事;现在不一样了,你是汉奸了,是日本人的狗腿子了,那街面上还能有好眼神?

“看见了么?”

温婉推着许锐锋轮椅,挺着肚子在街头问道:“看见周围邻居都是怎么瞅你的了么?”

“他们都在用最怨毒的目光,恭贺你升官发财呢;他们都在用最恶毒的腹译诅咒者你没出生的孩子,老许啊,这回咱们家一家人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听到这儿,许锐锋笑了。

还行,起码在温婉的心里他们还是一家人,即便话说的尖酸刻薄,可那态度依然像是一个母亲发现了抽大烟的儿子一样,虽痛心疾首,但依然未曾放弃。

“他们有什么资格觉着我丢人?”

温婉突然停下了脚步,绕过轮椅站在许锐锋面前一脸愤怒的问:“你说什么?”

许锐锋站在街头,伸手一指这才敢走出家门的百姓,二次重申:“他们这些人,有什么资格觉着我丢人?”

温婉挺着肚子掐起了腰,恨铁不成钢的喊道:“彻底不要脸了是吧?”

老许没和温婉计较,一字一句说道:“几个月前,白建武入北满,我一个人进日侨区刺杀的时候,这群人谁给过我一个‘你是英雄’的眼神?”

“北满城外,我一个人在山坡上迎着两个联队开枪,被抓回城内,这群人哪个不是躲得远远的?”

“现在觉着我是汉奸了?那我倒要问问,谁有进宪兵队替我尝尝电刑椅是个什么滋味的胆子……”

“谁有!”

瓦房店街头好不容易才恢复的那点生机不见了,老百姓面对许锐锋的叫嚣根本没人搭茬,一个个低下头快速离开。

“看见了么?”许锐锋顺手一指:“当初我从中日友好医院被宫本明哲抬进宪兵队的时候,他们就是用的这种目光,直到现在,我也没听见任何人喊过一句‘老许,你是好样的’。”

温婉气的呼哧带喘:“长本事了啊许锐锋,现在开始攀老百姓了,你和他们一样么?”

“谁不是老百姓!”

“你不是,你是蓝衣社!”

“废话,要不是为了等孩子生出来以后能和你肩膀一边齐,我会加入蓝衣社吗?”

那一瞬间,温婉停止了所有争吵,看着许锐锋问道:“从那时候开始你就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

“不是。”

许锐锋解释道:“自打你往床头、门后、厨房藏枪那一刻,我就已经知道,谁家好老娘们往门板后边藏撅把子,往行李箱里塞‘氰、化钾’啊。”

温婉气不过的抡拳头就往下砸,可她怀孕的身子能有多大力量,一拳拳砸下来像是撒气一样甩动着头发,累到气喘吁吁才停手问道:“那你怎么不说呢?”

“我说啥?一个成天用‘发报机’给红党发电报的人,我和你说啥?你们玩的是理想,我是拿人命换钱,咱俩在一个台阶上么?”

温婉似乎抓到了什么灵感似得:“那你说出去走垛……”

“杀张红岩去了。”

“那你说在马帮喂牲口……”

“杀白建武。”

“那你……”

“没了,我一共就蒙你两回。”

温婉想起了许锐锋身上的枪伤,和那天晚上回家以后身上的酸臭味儿,仿佛一切都明白了。

“可你为什么就非得投降呢?”

那种惋惜,打心底里抽出来时,实际上是一种不负责任,当温婉忽然想到自己从被捕至今身上都没挨过日本人的任何鞭子,马上闭上了嘴,乖乖的绕回到许锐锋身后。

她知道了。

这个坐在轮椅上,直到现在站都站不起来的男人是为了自己,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

继续往前,温婉在复杂的情绪包裹中再也张不开嘴了,这个男人刚才哪怕提一句‘我要是不投降,你和孩子就都没了’她都会觉着对方没出息,可人家不光没提,还完全不给你大义凛然的说‘谁告诉你我怕死’的机会。

在温婉眼里,许锐锋肯定不能算铁骨铮铮,但,已经不是她能责怪的了。

金山银山就在许家门前堆着,可这俩人跟没看见似得根本不瞧一眼,直到走向连院墙都坍塌了一半的裁缝铺前,温婉所有回忆都涌上心头,睫毛很快被泪水打湿。

她记得在这个院落里自己和绣娘所相处的每分每秒……

“去,伸手去井边上摸一块凸起的砖,慢慢把砖拿出来,在砖底下压着一份东西,把那东西给三木。”

许锐锋刚说完这句话,三木立即叫停:“许桑。”

老许都没在意的回头道:“要不你来?”

三木不说话了,张自强的自爆直到今天都让三木心有余悸,如果不是当初没有走出那个院落,他很可能已经被炸死了。

温婉怀疑的看向许锐锋,老许赶紧给了她一个眼神,那一秒,温婉迈步走向了裁缝铺后院的井口,慢慢悠悠的将手伸了下去。

当那张纸被掏出来,温婉低下头去看纸上的文字,只看了一眼,便立即抬起了头望向许锐锋。

这是日军的运输时刻表,从哪出发、何时到达写的清清楚楚……

温婉终于明白了许锐锋为什么说会在宪兵队内看见绣娘,原来她并不是折在‘肃正计划’中,而是为了这份东西。至于自己男人的投降,应该也是为了这东西,那么绣娘在宪兵队中和老许的交流会不会是……

许锐锋在瞪她,用前所未有过的态度,整张脸十分严肃。

温婉立即低下了头。

她过目不忘的本事除了奉天的旧领导外,连绣娘都不知道,如果说老许发现了自己和组织联系的电报,那很可能会分析出这一条。也就是说,这一次的投降,是在重伤之下没有办法的妥协,只有如此自己才能接触到这份信息,才能将其牢牢印在脑子里。

扫过一遍后,温婉连第二遍都不敢看把东西叠好送出,可她并没有交给三木,很不在乎的塞进了许锐锋手中。

那时,老许看着三木伸出手:“三木少佐,东西现在就在我这儿,我们家和温老六一家的赦免令呢?”

三木伸手解开军装上衣口袋,将那张文件交到许锐锋手中时,老许很明显的松了口气。

“我们可以走了吧?”

“请便。”

三木在街头掏出打火机,背着风将这张纸点燃时,捏着纸张的手直到所有文字都烧成了灰烬依然不肯松开,像是再给自己上最后一份保险。

如今,城里所有的红党都死光了,这东西也化为了灰烬,只要在杀了许锐锋这个知情人,整件事将会彻底烟消云散。

就在温婉推着许锐锋的轮椅走入自家院门的片刻,三木冲着他喊道:“许桑,千万别忘了身体养好以后要去北满监狱报道,从今天开始,你已经是北满监狱的典狱长了。”

第一章 迟来的联络 卧室,许锐锋躺在床上醉眼惺忪……

“你到底喝了多少酒?”

美智子进入这间屋子的时候,用手捂住了鼻子,其实她这种厌恶从踏入瓦房店就已经开始了。她不喜欢丑陋肮脏的建筑物和街道、不喜欢穿着补丁衣服的百姓和头发打绺的乞丐、更不喜欢这间满是酒气的屋子和一地酒瓶。

要不是三木少佐下达了每天检查许锐锋伤势的命令,她可能永远都不会踏入这片土地。

许锐锋表情麻木的望了一眼门口,举起搭在床边却依然紧握酒瓶的手,又往嘴里灌了一口后问道:“是三木让你来看我死没死的?”

在老许看来,整个北满内三木的心结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他是一定会向自己下手的,等自己死后,再顺手解决掉那个不怎么显眼的翻译和护士美智子,这‘军列运输时刻表’被窃事件才能算是真真正正的过去。

当然,动手之前三木还必须要保持着接受许锐锋投降后重用他的态度,等人们淡忘了这件事,再把老许被杀栽赃给红党或者蓝衣社才是最稳妥的。

“你不能喝酒,酒精会让毛细血管扩张,不利于收缩止血,更何况酒会给肝脏带来极大压力,你的身体本来就在电击下有内伤……”

许锐锋对这一切充耳不闻,再次举起酒瓶。

美智子上前一步将酒瓶夺过,怒视着他:“你就算不想活着也要尊重别人的工作成果,你这条命可是医院所有医生一起救回来的。”

那一刻,房间外传来了脚步声,温婉挺着肚子走了进来,虽然她进入房间的时候也同样的皱眉,但是,却从美智子手里接过了酒瓶。

美智子还在以医院的角度说道:“女士,你得劝劝他……”

话还没等说完,温婉把酒瓶又还给了许锐锋,转过身说道:“我的男人,不需要你管。”

那一瞬间,美智子与温婉四目相对,前者在对方的蛮不讲理中诧异,后者,只是安静的看着。

温婉怎么可能不知道许锐锋这个时候不应该喝酒?

可你不让他喝酒能让他干什么?

让老许整天陷入到沉沦之中,被思绪折磨的痛不欲生么!

温婉舍不得,她曾在夜里翻身时,看见老许直勾勾瞪着双眼躺在床上发愣,那一秒,心都要碎了。

这可是北满的坐地炮,能单枪匹马在重重包围中干掉张红岩、白建武的人物,这是可以在宪兵队扛小半个月之字不曾透露,咬着牙从电刑椅上走下来的男人,这样的人面对‘投降’这种精神打击,没有酒精他活得下来么?

所以温婉不劝,相比伤势恢复的缓慢,她更想自己男人能在夜晚能打着呼噜闭上双眼,即便是在酒精作用下,也不希望老许在发现自己的关注后,生怕惊扰到孩子的说上一句‘这就是睡’,闭上双眼后依旧皱着眉头。

“你……不可理喻。”

美智子对温婉用上了才学会为数不多的成语,她眼前的女人一撩被,仿佛不愿意多解释一句的说道:“换你的药得了。”

给许锐锋换药就是美智子探查伤情的借口,她每天都会把老许的伤势恢复情况汇报上去,虽然不知道这有什么用,可能为帝国出份力还是愿意的。

“喝死你。”

美智子慢慢掀开纱布,看见酒精作用下本已经缝合好的伤口又开始重新渗血,抱怨的说了一句日语,紧接着开始处理,再换上新药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那一秒,温婉赶紧到院落里关好了门,而后,神神秘秘的回到房间,在袖子里掏出一张纸:“老许……”

这俩字才说出来,刚才还一副醉意的许锐锋立即将食指放在了嘴唇上,他可是在鱼水欢见过监听设备的,两口子都这么久没有回家了,谁知道小日本会在这间屋子里安装了什么‘科学仪器’。

温婉明白了他的用意,点头说道:“老许,要不咱俩换个地方生活吧,尽管眼下把命保了下来,可街坊邻里看咱们都不是好眼神,这日本子的态度也跟谁欠他八百吊似得。”

她把那张纸送到了许锐锋面前,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军列的运输时间以及起始点和目的地,可老许在接过纸后迅速撕碎,又指了指炉子摇了摇头。

这东西只能记在脑子里,你可以每天默写一遍加深印象,要是真留下了什么把柄,一旦被人发现,三木很可能连最后这点时间都不给你留,直接下手。

温婉将碎纸穴扔进了炉子,炉火从盖子眼不断往上窜,等回过身再去看,许锐锋又是一脸茫然的躺在了床上,像是刚才那股精明劲儿已经完全过去了。

唉。

叹息一声,温婉转身走了出去,她本来还想问问这东西怎么送出去的事,是发电报啊,还是找人往外递,发电报从哪发,往外递找谁送……可瞅着许锐锋的模样,愣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看样子,今天不是问这件事的日子。

到了外屋,温婉拎着刀开始从墙上往外扣弹孔里的子弹,绣娘和小裁缝开那机枪引来了鬼子的凶猛还击,眼下这间屋子里全是弹孔,跟住进了战场似得。另外家里的水缸也该蓄了,自己是个孕妇,老许还站不起来,这可怎么办啊。

当、当、当。

此时,小院里的敲门声再次响起,当温婉走出去打开院门,在门口看见的是一张从未见过的面容:“您老是?”

老于满脸陪笑说道:“您是许爷媳妇吧?”不等温婉回答,他立即接话:“我是宪兵队的杂工,许爷在地牢里的时候我们……”他想了半天也没找到任何一句合适的话来形容这段关系。

“那什么,前段日子我也不知道许爷和皇军关系这么近啊,要不然也不会在牢里那么说话,这不么,专程上门给许爷赔个不是。”说着话,老于见左右没人,凑近了提了句‘小五子’。

温婉的双眼瞬间亮了起来!

第二章 普通人 夜幕下,当温婉推着许锐锋走出自家院门,在街头漫步时,俩人于无人处的路灯下停下了脚步。

这次出屋,还是许锐锋降日以来的第一次,他倒不是憋不住了,而是心里有一肚子话想问,却又怕隔墙有耳不得不出来。

今天老于来了,老许不用想也知道是来问情报的,人家搭进去那么多条人命把你捞了出来,总不能不闻不问吧?

可随着老于一进屋,揪揪着鼻子问了一句:“好家伙,你这是喝了多少啊。”之后,就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许爷,身子骨这些天怎么样了?”

“伤还没好呢可不能这么喝酒,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这么喝酒咱得什么时候能下地啊?”

“许爷,您这躺床上动不了,许夫人大着肚子,家里杂七杂八的活都谁干,有人照顾没有?”

他就像是个老朋友来寒暄的,一句都不往正事上提。

许锐锋琢磨着这可能是交流技巧,又或者察觉出了隔墙有耳,干脆给了温婉一个眼神。温婉多聪明的女人,会意后,拿着纸笔塞进了老于手里。

老于一愣神,许锐锋提点道:“你干嘛来了?”

老于将纸笔往床上一放,刷刷点点写了几笔,递过去以后嘴上说的却是:“许爷,您在地牢里的时候,我嘴欠,不是举报了你一回么,谁知道能峰回路转,您也跟了皇军啊。这不,我赶紧过来赔个不是,冤家宜解不宜结,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拿我当个屁给放了就完了。”

许锐锋都没听他说什么,口头上‘嗯嗯啊啊’的应对着,手里拿起纸一看:“你身体不方便,温婉大着肚子,家里没个干活的还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就说。”

他是真一个字不提‘情报’的事,说着话抱起许锐锋道:“好几天没去院里透口气儿了吧?”

“走,咱去院里坐坐。”

将其放在轮椅上以后,又打开了屋里的窗户,推老许出屋的当口,还不忘补一句:“屋里都是酒味儿对孩子不好,晾晾。”

温暖的阳光顺着窗口撒入,清新的空气带着冬日里些许冰冷灌进房间,许锐锋就坐在院里,完全无法理解的看着老于。

“这劈柴怎么剩这么点儿了?能够烧么?”

老头胡子都白了,说着话拎起斧子就开始劈柴,那些许锐锋还没被抓时、为了备冬买的木柴被嘁哩喀嚓劈开,顺着墙根摆放成一溜。一番体力活干完,老于脑袋上都在冒热气,才松开手里的斧子。

这是干啥?

你要是个年轻小伙,许锐锋多一句话都不带说的,可看着这么个老头伺候自己和温婉的生活,说实话,老许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老于,你这是……”

老于伸手拦了他一句,凑近了压低声音说道:“孩子,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没我们,你不可能降日,我们要不是让你帮忙,没准你现在还是北满响当当的许爷,哪怕死在日本人手里,也得是江湖上的传说。”

“叔给你赔不是了。”

老于弯下腰就要跪,老许用手往起一架,心都快化了。

说实话,他恨北满的老百姓,这帮玩意儿咋咋呼呼、喝点猫尿凑一块人均能顶一个连,个顶个嘴里都是:“我就是有家了,要是没家,每天天亮不弄死俩鬼子这日子过的都没劲。”

结果呢?

枪一响,跑的比谁都快,看见带钢盔的日本兵,恨不得把头缩腔子里,可别招惹上灾祸。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对,这个国家的人都被强者保护的太好了!

“家里的?家里的!”

温婉听见许锐锋的呼喊,连忙打屋里出来往起扶老于,把他扶起来那一刻,这老人已经泪流满面了。

他今天真不是来问情报的,而是心里堵着一个结,专程过来找许锐锋说说话的。

“孩子,叔没那两下子,别说现在老了,就算是当初年轻的时候,你给我家伙事儿我也不敢干啥。”老于不撒谎,像吕翔、绣娘他们这批人做出来的事,自己根本办不到,关于这一点,他很有自知之明。

“可叔也不乐意看着日本子嚣张跋扈不是?”

“所以叔自从知道小五子他们……”老于故意隐去了关键地方,将声音压到最低说道:“叔能做的,就是在有限的条件下尽可能照顾他们的生活。至于别人咋说咋做,咱不管,可他们救过我儿子的命,权当报答了。”

“眼巴前儿这些人都没了,你说他们这一没,我这心里还空落落的,昨天在地牢里打扫卫生也不知道怎么了,心里翻来覆去的想这件事,跟过不去了一样。我就琢磨啊,我一个普通老百姓看日本子祸害咱,心里都不痛快,那北满的坐地炮大老许不得不降日心里得啥滋味?”

老于半弯着腰,在许锐锋面前深深鞠了一躬:“孩子,你受苦了。”

哎呀~

许锐锋心都碎了,碎成了齑粉。

他咬着牙在山坡上抗日,一个人在宪兵队里死挺,降日了不被人理解还要备受唾骂,连邻居一走一过都恨不得在门口吐口痰,那滋味,跟在西点铺子里,用水果点缀粑粑蛋糕还得一口一口笑着吃进去,被人骂傻缺都不能吭声一样。

这些日子老许是怎么过的谁也不知道,仿佛曾经在宪兵队里每时每刻忍受的疼都化成了委屈,偏偏你还不能喊。

今天,本来素不相识的老于这么一说,就像给他翻案了似得,把掩埋在心里最深的不甘都挖了出来,说的人鼻子发酸。

但这酸楚过后,许锐锋看见的天空更广阔了。

他眼前,不再是自扫门前雪的百姓,还多了老于,这老头一个人顶一座城!

许锐锋就像是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一棵树,他用尽全力的去成长只为有一天可以接触到星辰,眼下谁不理解他都没关系了,谁认为树木不可能去触及天空也无所谓了,反正大地会懂,这就够了。

“孩子,可你不能这么喝酒作践自己啊,你真想等温婉生下孩子来以后没爸么?”

他怎么可能是这么想的?

这不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了么!

堂堂北满坐地炮冲日本人弯腰了,这就是奇耻大辱,还是谁也劝不了的心结,男人的这股劲儿一上来,就宛如双眼赤红的蛮牛,自己不找着道根本走不出来。

眼下老于这几句话说完,就跟拽住了心结的绳头似得,将这心结打开了,老百姓不领情怎么了?这不是有领情的么!

你心里认为那些玩理想的,地位比你们高的人,人家各个都领情,还知道你遭受了多大委屈,你还憋屈什么呢?

士为知己者死啊!

……

马路上,许锐锋坐着轮椅冲温婉问了一句:“家里的,你们这群人都什么样啊?”

这是许锐锋第一次主动询问红党,对于他来说,以前只限于听说,跟结婚当天晚上看见蒙着盖头的新娘似得。

“想知道?”

温婉见许锐锋心情好了不少,调侃道:“就是一群有鼻子有眼静的普通人。”

普通人……

许锐锋陷入了沉思。

第三章 车船店脚衙,无罪亦可杀 北满宪兵队让人把监狱典狱长官衣儿送来时,许锐锋难得的没有喝酒。

他昨天晚上听了大半宿故事,听那位伟人是怎么在湖南、江西领导‘秋收起义’的,又是怎么上的井冈山,甚至连那句‘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都推崇备至。

老许就是没活到九十年后,如果他能活到九十年后,肯定会知道当时的自己明显是被那位伟人圈粉了。

最关键的地方在于,他一个江湖人崇拜人家的方式竟然不是武力,而是在弱势群体面对武力镇压中的霸气,他就觉着那种自下而上抵抗强权的态度很带劲儿,和江湖上谁趁着酒劲儿独闯龙潭差不多。

“那你见过他没有?”

当天夜里,许锐锋在路灯下急切的问着温婉,似乎连自己媳妇能见这样的人一面他这个家属都觉着荣光备至。

温婉摇摇头,很可惜的说道:“还没有过这个缘分,不过我看过他写的书。”

“你在跟我多说点他的是事……”

温婉冻得缩了缩脖子:“明天再说吧,今天太冷了。”说着话,将许锐锋原路推回,老许不依不饶的抱怨着:“再说两句能咋地!”温婉则冲耳不闻。

结果,回到家老许表现的比温婉还累,她还没洗漱完毕呢,那边呼噜声都响起来了。

自此温婉似乎掌握到了一点点治疗许锐锋失眠症的诀窍,就俩字——心安。

……

这一觉给老许睡的,都没做梦,印象中从睡着到醒来好像只有两个动作,第一个是闭眼,第二个是睁眼,中间的时间仿佛根本不存在一样,转瞬即逝。

至于宪兵队送来的那身黑色伪满警服,老许连搭理都没搭理,伙同日本子借由伪满政府名义签发的委任状一起扔在桌面上。

“不打算去?”

老许撇了撇嘴:“能不去么?”

“不去都对不起老于!”

“那老于都多大岁数了,天天还得伺候我来,又给挑水又给劈柴的,要不是家里有你,估摸连饭都得给做好了,愣是不提一个字儿有关情报的事,你当我真看不出来他是怎么想的?”

“他想的是啥?”温婉好奇的问着。

许锐锋看了一眼自己媳妇:“他心中有愧。”

“你真当老于不知道自己儿子在山里饿的前胸贴后背啊?可知道又能怎么办呢?他是能发电报啊,还是能给找台发报机来?更何况现在北满城内的局势这么紧张,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都陷进去,能不加点小心么。”

“老于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要让我排除一切杂念,尽快想出办法来,也算是他为山里的儿子出力了。”

温婉赶紧又问:“那你有办法没有?我听六舅说,那个姚爷是你放在台前的幌子、也是你的智囊,他有没有办法?”

“温老六跟你说的?”

温婉点了点头:“当时我们被关在铁路署,我实在没事干,就成天打听你。”

“哎呀,说正经的,到底有没有办法。”

温婉脸红了,似乎连惦记自己男人的过去都是一种让人害羞的事。

许锐锋望着她红润的面庞:“如果是把你送出北满,老鹞鹰能做到。”

“在封城的情况下?”

“对。”

“怎么做?”

“其实我们很早之前就研究过,要是真把事儿惹大了该怎么出城,于是老鹞鹰就想到了一整套应对封城的策略,比如说,排泄物。”

温婉听的聚精会神,可听到这儿,突然一捂嘴:“哎呦~”发出一声感叹音。

“鬼子对这种东西的检查规律是逢五查一,只要每天运输的人员不变,一般检查规则也不变。真要出事了,只要把人藏到相对应的粪车里,再用粪便盖满全身,用芦苇杆呼吸,就可以混出去。”

“你们可真够恶心的,什么阴招都有。”

许锐锋还是第一次和自己女人说出一句江湖话:“车船点脚衙,无罪亦可杀。”他歪过头,看了温婉一眼,在清晨的阳光下笑道:“跑江湖的,哪有好人啊。”

“驴肉,上好的驴肉……”

清晨的街道旁,温婉推着许锐锋很难得的压着马路,之前孕检时洋大夫说过,说这临近分娩的女人需要多运动,这不,趁着昨天老许睡好了觉,今儿一大早她就把人拉出来了么,要不然家里哪有这么舒服的说话环境。

“老板,你这驴肉怎么卖?”

听见肉摊老板的叫卖声,温婉推着许锐锋就走了过去,一个是见了肉馋的在流口水,另外一个,则是皱起了眉。

这是东北,不是内蒙草原,在这儿马、驴、骡子、牛是干活的牲口,不是圈里养的畜生,除了回民区,其他地界都是杀猪宰羊,要是不赶上灾病,哪有杀牛宰骡子的,更别提驴了。

老百姓得被封城逼成了什么样,才会把这种养家的牲口宰了出来卖肉啊!

肉摊老板一看来了顾客,本来还带着笑模样要迎客,一瞧见坐在轮椅上的许锐锋,脸‘啪’一下就落下来了:“不卖!”

冰冷的两个字说出后,就跟眼前没这俩人似得,低着头忙活自己的。

温婉撞了钉子也不愿意多待,推着许锐锋就走,还怕他伤心的提起了刚才的话题:“当家的,你说这老鹞鹰到底有没有办法?”

许锐锋一直回头盯着驴肉摊,脸上发狠的说道:“不管他有没有办法,都不能把他拉进来。”

“为什么?”

“因为咱们干这是掉脑袋的事,我不打算让身边人参与。”

温婉这才想起来许锐锋回来以后的所作所为,当初刚被放出来时,温老六估计是让日本子吓破了胆不敢再打扰他们两口子的宁愿住客栈,也不住在家里那一刻,老许可是多一句挽留都没有,更没有用家门口的银元和金条给二虎请大夫,就这么冷酷的让人走了。当时温婉还觉着这是老许在生温老六的气,现在看来或许不是这么回事。

“那你能找谁帮忙?”

许锐锋提醒着说了一句:“小鬼子不是刚给我送来一身衣服么,那里边可有不少穷凶极恶的该死之人……”他的目光始终都没离开过驴肉摊的老板道:“反正现在的瓦房店老百姓已经恨我入骨了,那干脆就让他们再多恨恨我吧。”

第四章 新官上任 正午时分,坐落在城郊的北满监狱门外,监区长、会计、后勤部长通通汇聚到了监狱门前等待着,一个个裹着黑色警服棉袄在寒冬中不断跺脚。

“老郑,咱们新上任的头儿怎么还不来啊,都从清早等到现在了。”后勤部长带着金丝边的眼镜缩成了一团,冻的一有寒风经过便直往人身后躲。

老郑是监区长,生得魁梧,接近两米的大个儿跟黑铁塔一样,说气话来闷声闷气:“谁知道这帮达官贵人都是个什么习惯。”

会计接话道:“消息不灵通了吧?这回来的不是达官贵人,是咱们北满当地的坐地炮,许爷。”

此话一出,三人皆惊:“谁!”一个个侧目回望。

监狱,在北满这座小城内相当于一个独立的小世界,油水充足又不怎么和外界接触,自然而然的就会消息闭塞一些。不过,即便消息再不灵通,许锐锋在北满闹出了这么大件事还是知道的,一听说此人要前来上任,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

“不是都说这许爷走不出宪兵队了么?”

“不看报纸?许爷向日本人投降的消息早就发出来了,还在六国饭店召开了新闻发布会,人家才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呢。”

“艹!”

老郑骂了一句立即转身,用脚踢着铁门喊道:“开门。”

“唉,老郑,你干嘛去?”

“我回去处理点烂糟事,这许爷可是个老江湖,别新官上任三把火再给我燎了,怪犯不上的。我也劝你们一句,老江湖眼里可不揉沙子,你们谁要是手里有没处理完的小九九,可千万别往枪口上撞。”

嘎吱。

监狱大门上的一个边角小门开启,老郑一低头钻了进去。

后勤部长笑骂了一句:“真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这老郑这么大个子白长了,胆子都被吓破了。”

会计精明的瞧了他一眼,用手扶动眼镜时,边框都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光。

嗡。

远处传来汽车的轰鸣声时,监狱门口的几人忘记了刚才的谈话,只是遥望着目力尽头烟尘飞起,隔了许久才从这条土沙路上看见了一台吉普车。

当那台吉普车缓缓接近,最终停到监狱门口时,他们几人猛挺腰板的敬礼。

“典狱长好!”

打车上被人扶下来的许锐锋坐在轮椅上冲他们挥了挥手:“几位,我有伤在身不便还礼,你们多原谅吧。”

场面上的话许锐锋多少还是会说两句,会计一看这位北满坐地炮如此和善,连忙凑到了他身后,推着轮椅说道:“头儿,我是咱监狱的会计,姓殷,他,长的却黑却黑那个是咱们的后勤部长,我主管从上面拨下来的款项,再把款子拨给他,由他为犯人准备伙食,修整监区等等。”

“咱们监狱还有个监区长老郑刚才也在这儿,有点突发事件进去处理了。”

许锐锋疑惑的回头问了一句:“北满这个小地方监狱还分区?”

“得分啊,男女关在一块不出大问题了么。”

老许误会了,他以为的分区是分成东南西北,把犯人分离关押,以免人多时发生冲突不好处理,没想到这殷会计的意思是分成男监女监。

“头儿,我主管后勤的,叫王大江,你叫老王或者大江都行。”

正说着话,监狱角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老郑打里边出来一看眼前多了个穿警服的陌生人,满脸后悔:“哎呀,这是新来的典狱长吧?头儿啊,我刚才真在这儿站了一上午,突然有点特别的事才……”

殷会计调侃他说道:“刚才我们都替你解释了,说你刚出来五分钟就觉着冷回屋了。”

老郑一听就火冒三丈道:“头儿,你可不能听这个阴阳人儿的,这小子最损……”

“你骂谁是阴阳人!”

咳、咳。

王大江咳嗽了两声,两人的争吵戛然而止:“干什么呢?”

老许基本上看明白了,这座监狱的管理层没有什么特殊矛盾,相互之间关系也都不错,这个监区长属于炮筒子,人家点火他都放炮,殷会计呢,文化人,多少有点内秀,真正值得关注的,还得说是王大江。尽管看似他们仨平起平坐,可隐约之间这王大江都压了其他两人一头,如果自己不来,没准典狱长的位置是王大江的。

对于殷会计和老郑的嬉闹,许锐锋不予点评,伸手往里边一指:“带我去里边看看。”

王大江顺手接过了轮椅,推着老许就往监狱里走,老郑在身后还不停埋怨着殷会计:“你怎么给我上眼药啊?”殷会计解释道:“和你闹呢,我能那么说么。”老郑一下就火了:“你有病啊,当着典狱长开这种玩笑,这不是眼瞅着我出丑么。”

“行了!”王大江回头呵斥一声,俩人同时闭上了嘴。

进入监狱,许锐锋才对‘别有洞天’这个词有了全新理解,在高大的院墙和黑色大铁门背后,一个由铁丝网拉成的全新世界展现在了他眼前。

“头儿,咱们现在走过的地方,叫二道门,从这儿进去,就是监区,也就是铁丝网围绕出来的地方。平时呢,挑阳光好的日子把犯人们从监房里放出来透口气、见见阳光,今天您上任,我就擅自做主将人都关在了号里,省得添乱。”

许锐锋此时回头看了王大江一眼,面露笑意说道:“你是管后勤的是吧?”

“没错。”

老许点了点头:“管后勤的能给监区下令?”

王大江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头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给老郑提个建议……”他话还没说完,许锐锋打断了他继续道:“再往前看看。”

顺着铁丝网,王大江推轮椅走向监仓,这一路上内心直突突,到了监仓门前都不敢直接下令,平日里分明喊一嗓子也就进去了的事,这回竟然回头叫老郑:“老郑,让你的人开门!”

老郑心里还纳闷呢,王部长平时也不这样啊,今天这是怎么了?但丝毫不敢怠慢的凑了过去,冲着监区喊道:“开门!”

嘎啦、嘎啦啦。

里边的狱警打开了由小腿粗细铁条焊接在一起的大门,此刻,完全由灯光照亮的世界才算是出现在许锐锋眼前。

一进去,冬日里的阴冷、潮湿已经化为气味扑向口鼻,偌大的建仓内连一扇窗户都没有,全靠房顶的昏黄灯光照亮,圆拱型的棚顶遮天蔽日挡住了一切,老许硬是拐了几道弯儿才踏入真正的监房,一路上是层层门锁。

“头,这就是监区了。”

监区比外边稍微暖和一点,可暖和的程度也顶多就是不让人冻死。

“这儿关的都是什么人?”

“都是重刑犯,有杀人越货的、抢运输车的、砸宝局、入绺子的,刑期都是十年往上。”

王大江推着许锐锋路过一处监房,冲里边大喊:“四宝子!”

一个头发打绺,长度搭肩到根本看不清脸长什么样的男人,出现了门口狭小的栏杆小窗处,王大江这才介绍道:“还有一些死刑犯,比如这个四宝子,都挤压在这儿,有些已经挤压好几个月了。”

“怎么没送走执行?”

王大江一笑:“那咱哪敢问啊,自从东北改旗易帜成了满洲国,这犯人什么时候执行死刑都是日本人说了算。”他算是长记性了,说话尺度拿捏的刚刚好,多一个字都不敢说。

殷会计不一样,巴结着说道:“头儿,您是刚来有些事还不知道,咱们监狱有日子没下达死刑通知书了,这些死刑犯基本上都是让日本人装车弄走,盖上‘绝密’的戳以后,多一句都不让你提。”

人家都说这么明了,许锐锋哪能继续问,岔开话题道:“他犯了什么事?”

“四会街灭门的事,头儿,您听说过么?”

提起这一段,那就早了,当时北满的坐地炮还不是许锐锋,是屠爷,开宝局起家,在奉军麾下关系极硬,有钱了以后和洋人关系也不错,除了岁数大点,基本上没什么毛病,可以说是一代仁义大哥。

问题是江湖不是家里,没有年岁越大越受尊敬这一说,你只要老了,就有无数年轻人要挑战你的威严,毕竟谁都想出头。

一伙打内蒙过江而来的汉子相上了北满这块地儿,一出手便砸了屠爷的宝局,接下来双方在北满大小火拼十余次,动刀动枪甚至动了绺子里的土匪,屠爷施展浑身解数,连官面带绿林都牵扯了进来才算是把这帮人灭了个十之七八,稳住了局面。

按理说,你这就是不讲究,江湖之争你让土匪出面,说明你人脉广,哪还有动用官军的?问题是如果都讲道义,哪还有江湖!

被打趴下的这伙人说什么也出不来心里的恶气,既然你屠爷不讲规矩在先,那就被拐咱不道义,趁夜登门,一家大小十一口子人全给宰,巧的是,当天屠爷就在府上,也没能幸免于难。

事儿犯下了以后,奉军和洋人两面都开始抓这伙内蒙刀手,为首的四宝子都没能逃出北满就让人摁在了火车站,当时所有人都觉着他死定了,没想到,许锐锋竟然在监狱里看见了他。

四宝子横了横了的站在门前,脸上头发、胡子粘黏在一处,冲着王大江问道:“你有事啊?”

等他用手掀开头发,看见了一旁站着的老郑,立马激动了起来,胳膊身着小窗口探出来就要抓老郑脖子,并大骂:“姓郑的,只要老子能出去,灭你全家!”

第五章 雷霆手段 这一通叫骂让老郑瞪起眼睛伸手握着警棍就要往上冲,但许锐锋一句:“等等。”后,监狱的三位主要领导都回头看向了他。

“头儿……”老郑委屈的回头吭叽了一声,两米左右的大个子站在那像座山一样,这一尿叽,谁瞅谁憋气,怨不得这么大岁数了才混了个监区长。

老许根本不看他,转头向殷会计问道:“他怎么自己关一个屋里了?”

殷会计知道这是重要时刻,新来的典狱长正准备烧新官上任三把火,一个不小心没准就把老郑的前途给葬送了,连忙解释:“这人个色,平时和同号的处理不好关系,又仗着身大力不亏动不动就打架,有一次还动了家伙……”

许锐锋好像来了兴趣似得问道:“动什么家伙了?”

“这里没有铁器,连吃饭我们都不敢发筷子,可这小子不知道打哪弄了根针,非说同号有个犯人总看着他,强行给人骑在地上把眼睛给缝了。后来我们把伤者送往医院的时候,抢救了一宿还是没保住眼睛,现在还跟号里当瞎子呢。”

许锐锋点了点头:“针哪来的?”

老郑连忙说道:“是四宝子在放风时卸下了一根铁丝网上的细铁丝,自己磨的,磨好一头之后将铁丝截断再磨另一头,然后用针尖顶住针尾,拿水杯边角位置一点点敲击一根针的尾端,砸出眼以后,穿线使用。”

监牢里有违禁品很正常,号里有针也平常,这里很多犯人都是家里不管的,平日里自己不缝缝补补还能怎么活?

可是,主要是问题在这儿么?

现在的问题是,牢里有难缠的犯人,手底下有不知道你深浅的监狱中层,这个时候,就是看你这个典狱长有没有力度、有没有手腕的时刻了,要是处理的好,犯人得以震慑,手底下人心服口服,处理不好,那往后这监狱里也没人勒你了。

人和人的关系就是如此,不是你穿身官衣人家就怕你,而是要看你有没有真本事。

“明白了。”许锐锋缓缓说道:“这个四宝子差点没把人整死,你们害怕了,所以就给他弄了个单间,准备息事宁人……”

王大江刚要解释,许锐锋却没给他机会的抬头问道:“四宝子,那你这是又闹什么呢?”

从许锐锋开口,四宝子才顺着监狱铁门的窗口往下看,瞧见坐在轮椅上的老许问道:“你谁啊?”

“刚刚上任的新任典狱长。”

“我的事和你说了,你能做主?”

“能。”

四宝子点了点头:“就信你一回!”

“我们几个折到了北满以后,逃出去的兄弟找到了家里,我媳妇卖了牛羊打算过来救人,这才认识了郑缘。”

“郑缘狮子大开口,张嘴就和我媳妇要五百银元,说是能买通关系把死罪打掉,我们家那娘们也傻,竟然信了。我杀了的可是屠爷,她竟然相信这种情况下可以打掉死罪……”

四宝子双手从牢房铁门窗口栏杆探出,指着老郑大喊:“那虎娘们连自己身上的银饰都卖了,好不容易才凑够了钱,结果郑缘见色起意,给出一句‘我是能办,价也的确是五百,可我为什么给你办?’以后,逼着好好的一个女人……”

四宝子都快要把腮帮子咬透了,那时吃了郑缘的心都有!

听到这儿,许锐锋丝毫没被这段故事打动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说你媳妇和他的事。”他伸出食指往身后一指,然后瞧着四宝子。

“有人把我女人的亲笔信送了进来,你看!”

监牢里,一只漆黑且肮脏的手探了出来,但递出的那封书信却洁白无瑕,这一看就是被视为珍宝所珍藏的。

许锐锋接过信件慢慢展开,他没怎么看具体内容,大概意思和四宝子所说相差无几,直到最后两个字引入眼帘,才缓缓往身后递了过去,因为上边写着‘绝笔’二字。

刚从宪兵队出来的许锐锋太明白一个大老爷们看见这东西是个什么心态了,再看老郑敲完这封信满脸涨红的表情,事情真假已经略知一二。

“四宝子,这事你想怎么办?”

“要他的命!”

“这么着吧,我保你在北满监狱期间和在家一样,衣食无忧,梁子能解么?”

“不能。”

“我去外边帮你找那女人,那女人未必也就死了,真找到人了,我让她进来见你最后一面,梁子能解么?”

“不能!”四宝子瞪着通红的双眼:“只要我能踏出这道门,只要我能够着郑缘,我俩必须死一个。”

“吓门的(恐吓:意指专门吓唬人)。”

许锐锋说完这句话,殷会计接话道:“头儿,你说就这样式儿的,不单独关一个屋能行么。”

王大江在后面阴险的笑着,他倒要看看新来的典狱长怎么处理这件事,尤其是,这根本就是一件不需要处理的事,那四宝子在牢里关着还能咋地不成?

“刚才你说处理的突发事件,就是这个吧?”

老郑不好意思的笑道:“头儿,咱再去前边看看吧,这件事我自己能处理。”

“怎么处理?一走一过就听着四宝子骂你祖宗当没听见,随便来个什么领导都得先求人家给点面子?那你这也没处理好啊。”

“这是我来,要是日本人来了呢?这四宝子给你穿完小鞋再给我穿,咱哥俩对着挤脚?”

老郑弯着腰,低声道:“头儿,那帮日本子轻易不来监狱,咱们也不关战犯,这鸡零狗碎的事他们不管,没看墙头站的都是满军么。”

“你还挺有理。”许锐锋双眼闪烁着寒光,脸上却始终笑意十足,弄得老郑明明觉着他很温和,却偏偏浑身发冷,不知道是该靠近还是该远离:“像这样的,你吃几个了?”

老郑也不含糊:“也不止我一个人吃,号里执勤的兄弟多少都分点。我这监区长和老王的后勤、殷会计那儿不一样,我这儿没什么油水。”

“日本人不给你薪水?”

“头儿啊,快别提日本人了,他们给的钱能干什么啊?就封城这段日子,城里买颗冬白菜你都得拿银元,我要是不榨这群犯人点,手底下的狱警兄弟都有吃不上饭的。”

许锐锋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殷会计,用手一指老郑:“我都这么点他了,他怎么还不明白呢?”

殷会计一愣:“头儿,我也没听明白。”

许锐锋一伸手:“枪给我。”

殷会计木讷的将配枪递了过去,是一把毛瑟,许锐锋拎在手里颠了颠,这家伙握把细,和博查特手感完全不一样,有些不趁手,不过也没什么关系。

“开门。”

老许一声令下,老郑都懵了:“头儿,可不能把他放出来啊!”

“少废话,我让你开门!”

两句话之后,老郑战战兢兢的看了一眼殷会计,那满脑子坏水的会计立即将目光挪走,再看王大江,他却在推波助澜:“头儿发话了,你就把门打开吧。”

咔嚓!

闸门开启,偌大的铁门向外一拉,老郑做完这两步转身就跑,直接冲向了许锐锋身后。

等四宝子推开老房门打监房出来,那粗壮的身材和老郑一比,活脱像是一只野猪吓跑了黑猩猩,这小子甩开大步奔着老郑就冲了过去,一副鱼死网破的模样。

嘡!

结果他刚走出牢房,许锐锋举起毛瑟枪便扣动了扳机,子弹化作一束火光,直冲郑缘肩窝。

妈呀!

殷会计吓的原地蹦了起来,老郑翻身栽倒,躺地上直打滚,鲜血顺着手指头缝往外冒……

许锐锋再次回头看向老郑,大喊:“放风期间,四宝子抢枪袭警准备越狱,屡次劝阻不听反而枪击监区长郑缘,我等为维护法纪,将其击毙!”

四宝子没死,甚至一点事都没有,可许锐锋转过头来用枪指着他,这小子就跟自己已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他是死刑犯,上边没人还孤立无援,这时候许锐锋那还不说什么是什么?

下一秒,老许持枪冲着他大喊:“我再问你一遍,这个梁子,能不能解!”

四宝子双眼赤红,脸上青筋暴跳,拳头握的指节发白,可他但凡敢动上一下,这个新上任的典狱长都会毫不犹豫开枪,毕竟理都在人家手里。

他得认怂了,即便有天大的委屈也说不出来,因为人家没让你说。

吱呀。

四宝子慢慢退回了牢房,伸手将房门关上,在牢房里传出野兽般的嘶吼:“啊!!!”

撕心裂肺。

殷会计赶紧走了过去,用力放下闸门,在‘咔嚓’一声声响中,整个监区都安静了下来。

许锐锋转过身看着郑缘:“这回你明白了么?”

郑缘哪还说得出来话,但老许却继续说道:“你是监区长,又不是吃了这一个犯人了,干这么点事还能出纰漏,自己不明白是因为什么?”

“四宝子手里的信是谁送进来的?你榨他这么多回了不就是知道这小子和外边没法沟通么,怎么偏偏我这个新典狱长上任,所有事都闹出来了呢?”

许锐锋正面面对着老郑,他突然想明白一样,颤抖着说道:“……有人害我。”

啧。

老许忽然有点烦这个榆木疙瘩了:“你这脑袋啊,要不是在监狱,扔江湖里都死四个来回了。这是有人害你么?是有人要试试刚上任的典狱长是个什么字号。”

“害你?你以为你是谁?害你的话还用等到我上任?”

“人家就是打算用你这个没什么心眼的愣头青试试我的手段,我要是对这件事不闻不问,让四宝子一顿臭骂,那打根儿上起,就是个怂包软蛋,再不济也是让日本子在宪兵队打断了脊梁,不敢说话了。若是处理了你,背后的人稍微拉拢一下,你这个炮筒子就进了人家的阵营,到时候仨人困成一股绳把我架空,神仙来了也没辙。当头儿让手下人给拿了,这官司打到哪也是我姓许的废物。”

他再次转动轮椅,这一回,看向了王大江和殷会计:“你们俩是自己认啊,还是等我再把话说明白点?”

“头儿,真不是我!”

这俩人突然异口同声。

“不承认也没关系,今天的事,要是不想按我说的往上报,也可以照实说,看看能不能搬得动我就完了。”

话音落下,许锐锋的面容稍微缓和了一些:“和你们俩说,我呢,不是来争权夺利的,真想争你们俩也不是个儿,闯荡江湖这么多年,连日本人的宪兵队都闯出来了,还想跟我试吧试吧?要是真不服,可以继续试。”

“至于这件事是谁在背后……”许锐锋冷笑一声:“今儿我心情好,不说了,等一会写完了报告自己上我办公室认错,那咱们还是一个槽子里搅马勺的兄弟,不然,你他妈最好出去打听打听我是谁!”

说完话,许锐锋将枪随手扔到了地上,转动着轮椅走向了监区外。

“头儿,这报告怎么写啊!”殷会计这时候还在为现场环境为难。

王大江用肩膀一撞他:“写个屁报告,四宝子又没死。”

殷会计这才明白过来,四宝子死了,那就是准备越狱,没死,老郑的伤自己扛,反正他也是活该。

“头儿,等我一会儿啊。”殷会计还溜须呢。

当这俩人离开监区,王大江偷眼去看许锐锋的背影时,忽然感觉到一阵痉挛般浑身打了个哆嗦,这回他算是知道什么叫坐地炮了,人家那才是于无声处起惊雷,干点啥都嘎嘣脆,自己这点小心思,也就能在监狱里糊弄糊弄殷会计和老郑。

第六章 以前和现在 “我没听懂。”

夜幕下,温婉躺在被窝里听许锐锋说今天的所见所闻,跟去茶馆听说书先生讲江湖事迹一样痴迷,任凭自己男人趴在高高隆起的肚子上感受孩子踢起肚皮时的欢快,还是问出了心中疑惑。

“这事到底是谁在背后?”

许锐锋想都不想直接回答:“王大江。”

“他为啥出这损招,另外我听你说的话里,这个王大江不是一直没出声么。”

老许抚摸着温婉高耸的肚皮,嘀嘀咕咕的说道:“这一群人在一起,总有个说话算数的,一旦这个人出现,其他人都会跟随。王大江就属于他们仨之中地位比较高的那个,按照正常来说,这个典狱长的位置,本该是他的,这就是因。”

“我的突然出现,势必让王大江不服,就算是日本人的安排令他不敢做出什么过分举动,可趁着你还没熟悉情况给你设置些障碍也实属正常。”

温婉捋着许锐锋的头发:“你是说,老郑的行为都是王大江指使的?”

“他没那么傻。”

“也用不着。”

“就老郑那个一点脑子没有,傻愣傻愣的脾气,稍微给他点个火就能炸。”

“再说,王大江顶天也就是想看看我的手腕,没有撕破脸为敌的意思。”

温婉在老许头上找到了一根白发,用力拽下时,顺嘴问道:“既然你知道人家没有撕破脸的意思,怎么还给了老郑一枪?”

“他不该打么?虽说四宝子不是好人,但人家媳妇是本本分分的百姓,你钱都骗到手了,还得祸害人家,最后把人逼死,按照以前我的性子,枪口往上抬点就能要了他的命。”

“可你没杀他啊,真要把事做绝,应该开枪把四宝子打死,再把郑缘崩了,将两条人命摆上台面,一出手就彻底吓傻王大江和殷会计,打这儿以后整个监狱绝对不会再有人和你作对。”这句话,是温婉故意问的,温婉了还仔细看着许锐锋脸上的变化。

许锐锋叹了口气,望着温婉肚皮上鼓起的小包,脸上的笑意慢慢融化着所有煞气,小心翼翼探出指尖想要去触碰,但,那小小的突起迅速平息了下去。

“你说的那个,是北满坐地炮大老许的手腕。”

若是以前,许锐锋一定会这么干,他才不会管四宝子是不是冤死的,要的就是一出手雷霆万钧的效果,要是没这两下子,能在北满立棍这么多年么!

“可你就是大老许啊。”

许锐锋坐了起来,很认真的看着温婉:“以前是。”

“现在呢?”

“闭灯,睡觉。”

他躺了下去,将后背留给自己女人。

温婉笑了,因为在身边躺着的这个男人越来越有温度了,他的胸怀正在扩充,视野正在变宽广,整个人都在这个天翻地覆的时代不停改变着,变的你都不敢认。

啪。

灯熄灭了,许锐锋第一次没想自己改变的原因,也第一次没有追寻任何问题的结果,却对这种改变一点都不抗拒,像是被一团温暖的水源包裹,舒适的伸展着。

人都是会变的……

……

夜。

老乞丐在废砖厂附近胡乱绕着,直到确定身边没人跟随,才一脚踢开了狗洞旁边的杂草,顺着洞口钻了进去。

他已经彻底乱了,像是完全看不懂这个世界似得,整个人都陷入到了迷局之中。

进入破砖厂的窑洞,老乞丐再次往身后看了一眼,良久后才用脚踢开了地表的浮土。当那浮土下的地窨子窖门露出,他踩了两脚喊道:“狗剩子,开门!”

咔。

木削撤出的声音响起,老乞丐拉开地窖门钻了进去。

“叔,你咋来了。”

狗剩子蹲在地道里看见老乞丐有些意外,要不是听出了声音,手里那把托卡列夫就要开火了。

“我能不来么?再不来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说完这句话老乞丐顺着地道就往里走,直到众人生活的区域,才冲着毯子上正借烛光看书的老鹞鹰喊了一句:“姚爷,出大事了。”

老鹞鹰一抬头,目光如炬的问道:“日本人要杀许爷了?”

一直在地窖里躲灾祸的老鹞鹰根本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见老乞丐如此紧急,才猜想到是许锐锋的穷途末路。

“什么呀,是许爷,许爷从宪兵队出来了!”

“你说什么!”

老鹞鹰瞬间在毛毯上坐了起来,脸上全是灰尘,造的和小鬼儿差不多。

“我说,许爷从宪兵队出来了,还拿了政府颁发的赦免令,不光是他,还有他媳妇娘家的温老六,温大虎、温二虎都出来了,就在云来客栈住着。”

“不可能!”

老鹞鹰完全不信:“你知道不知道老许犯了什么事?他那罪过按照日本子的法律,够枪毙六个来回儿的,能说给放就给放了?”

“你怎么还不信呢?”老乞丐越说越急:“许爷降了,降日了!”

这回老鹞鹰反而不急了,又坐了回去:“你要这么说我就明白了,甭问,肯定是日本子的阴招。我说老乞丐,你还不了解许爷的为人么?当初我就那么劝,北满这满地的金条,你见许爷弯过腰么?”

“可别听那帮小鬼子的,这帮人啊,撒谎尿屁儿的,就算是给许爷套上屎黄色日本军装游街我也不信。”

“姚爷,我都多大岁数了,没经过确定的事能和你来说么?日本子封许爷了一个监狱典狱长,人家已经走马上任了!”

“越说越不靠谱,咱许爷什么本事你不清楚?这么大本事的人就算是投降了,能给个典狱长闲职?净闹,你当日本子都是瞎家雀,谁有本事都看不出来是么。”

“哎呀,我怎么和你说啊……”

老乞丐气的一屁股坐在了毛毯另一端,不停喘着粗气。

老鹞鹰一看这个货如此执着,又问了一句:“真是咋地?”

逼没招的老乞丐只能说道:“骗你死妈!”

碰。

老鹞鹰惊讶的往起一站没有注意高度,一脑袋碰到了棚顶,目光呆滞在空中好半天才说道:“狗剩子,快,去回春堂门口看看咱家牌子换没换。”

他临走时给回春堂挂了个‘收人参’的牌子,那意思就是要告诉许锐锋这帮人在砖厂地窨子里,人参都是长在地下。许锐锋要是安全了,既可以直接找来,也能将牌子换成‘收当归’,如果牌子换了,老鹞鹰就会找人主动联系他。

“不用看了,牌子根本没换过,许爷自从让日本子放出来,就没离开过家,哪怕是出门透口气儿,也就是在家门口溜达。”

老鹞鹰怎么琢磨都不对:“不应该啊,不管老许受了什么,也不会不和咱联系啊。”

“还看不明白么?人家现在升官发财了,瞧不上咱们这些泥腿子了。姚爷,咱可有言在先,若是有一天许爷跟了日本子、洋鬼子,我老乞丐可调头就走。”

老鹞鹰瞪着眼看向了老乞丐,直接张嘴破口大骂:“滚!”

“你现在就滚!”

“当初是谁趴在马路上长了一身癞,哭叽尿嚎的?”

“又是谁,一副膏药一副膏药往你身上贴,把你命给救了?”

“又是谁,一年一根金条养着你和老假?”

“现在你跟我充民族英雄了是吧?真拿自己当戚继光了!”

“狗剩子,把人给我轰出去,从今天开始,他走他的阳关道,咱走咱的独木桥。”

噗嗵。

老乞丐直接跪在了老鹞鹰面前:“姚爷,我不是那个意思,可……咱不能给日本人当狗啊!”

第七章 我吓不死你! 北满监狱,典狱长办公室内,许锐锋穿着黑色警服双手扶着桌子正在缓慢挪步。

他得练练了,理由是昨天晚上睡觉时,一个打挺让左腿传来了极具抽搐感,紧接着抽筋儿的情况开始出现。那是老许愣咬着牙挺过来的,生生一嗓子没敢喊,就怕吓着旁边正在熟睡的温婉。

抽筋对于练家子来说可是大忌,完全能当做是身体上的警告了,这肯定是受伤以后长期不活动导致的。

所以老许得练练,哪怕双脚一沾地面儿腿上的刀伤就如同针扎般的疼,他也要忍着。

当、当、当。

敲门声响起。

“进!”

许锐锋喊了一声,慢悠悠往回挪,可大门口进来的王大江连忙小跑了过来,将文件夹扔到了他办公桌上,赶紧扶住了胳膊,一点点将其送回到轮椅上才问道:“许爷,身体恢复了?”

称呼变了。

许锐锋通过对方细微的改变,能从王大江眼里看出惧怕来,这说明这小子服了。

“哪能这么快啊。”许锐锋也不点明:“可咱也不能让这点伤给治了。”

说着话,回到办公桌后边问道:“有事啊。”

王大江连忙重新拿起文件夹说道:“许爷,日本子下文了,号里那些死刑犯准备过几天提走。”

“过几天?连年都不让过?”

以前死刑有‘即刻问斩’和‘秋后问斩’两样,没有临近年关给人拉出去弄死的,那不成猪了么。

王大江提点一句:“一直都这样,这帮日本子眼里没啥年节。”

许锐锋结果文件一看,上边只写明了这些死刑犯的运输时间和来接办的单位,当‘特高课’出现在‘押运组’的名单内时,许锐锋仿佛感觉到了点什么。

他伸手一摸兜,拿出二十块银元来。

“加餐。”

王大江没明白:“给谁加餐?”

“死刑犯。”

王大江更看不懂了,你说他这是邀买人心吧,那你也得可着能活下来的人,起码这钱花出去有人替你宣扬,给死刑犯花钱……

“好。”

王大江没言语,默默的将钱放进了兜里。

许锐锋敲击着桌面提点了一句:“别有小心思。”

这一句话把王大江说乐了:“许爷,不能。”

他以为许锐锋说的是这二十块银元,自己要是连这点钱都不放过,那也太不是人了。结果老许补充了一句:“我说的是昨天的事。”

突然间,王大江呆滞了一下,然后用男人极力隐藏的方式低声说了句:“我错了。”

随即抬起头:“许爷,今天来我就是想和你说这件事的。”

王大江伸手一指门外:“昨儿你说让我来办公室,我没好意思来,那不等于告诉整个监狱的人,我王大江让您不得劲儿了,以后也没法混了。”

他绕了这么大一个弯想要试试许锐锋的手腕,就是不想把事情摆上台,属于前怕狼后怕虎的典型,以这种心理承受能力能混到后勤部长或者典狱长的位置上已经是极致了。

老许突然不聊这事儿了,笑嘻嘻的问道:“唉,你说老郑那个脑袋是怎么当上监区长的?”

“他啊……”

王大江见许锐锋保全了自己这张脸,便将内幕和盘托出:“他姐夫原来是马占三的副官,马占三投降以后,手底下这点人让日本子拆了个七零八落,分配得东三省哪哪都是,就怕他二次反水。整个北满,能留下的,就他姐夫一个。”

“日本子当时刚占领黑龙江,得需要大量熟悉当地情况的人帮着协调,于是,他姐夫就受到了重用,就是如今满洲国军队的总参谋长。”

“伪军头儿?”

“呦呦!”

王大江连忙摆手:“许爷,可别瞎说,咱不能有江湖底子就目中无人,那黄金荣怎么样?那江苏督军卢勇祥的儿子卢晓佳不是说打就打么。”

他那意思是,老郑他姐夫虽说是伪军头儿,但那也是实打实的军阀,不是一个牢头能惹得起的,因为这点事让人穿小鞋,多犯不上啊。

就在此时,办公室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狱警帽子都跑歪了,站在门口连忙整理了一下,这才敲门。

老许的门就没关上过,顺势说了声:“进。”

“典狱长,门外突然来了一名日军翻译……”

翻译?

自己也不认识什么翻译官啊。

他正琢磨着,帮工区的走廊里,翻译挺着肥胖的肚子一边走一边骂:“你个小兔崽子,你跑什么你?这破监狱里曲里拐弯的,我认识哪是哪啊!”

许锐锋明白了,日本人的翻译官哪是一个狱警敢拦的,可要是直接放到典狱长的办公室,他也得挨一顿臭骂,哪有不通报就往里放人的章程,这可是监狱!

这狱警干脆折了个中,把人带到差不多的位置,凭着脚底下的脚步快先来通禀一声,让你们两边谁也说不出来什么。

监狱里啊,全是滑头。

许锐锋顺着骂声抬眼望去,还真别说,这翻译官他真认识,几天前在宪兵队,还有医院里,这人就站在三木身边。

“许爷!”

翻译官一副老熟人的模样冲着许爷一抱拳:“我可是给你送喜讯来了啊,三木少佐说了,帝国军队在北满野外取得了难以估量的战果,咱们要为即将归来的将士们准备庆功会,少佐让我给你送个信儿,到时候你得盛装出席。”

老许一皱眉,他都没听说过军队举行庆功会竟然让一个牢头出席,更何况一直和军队的关系,去了还不得让人弄死?难不成,这三木要借刀杀人?

他迟疑的当口儿,王大江彻底傻了!

那可是三木,整个北满官面上的人谁不知道这个名字?

这许锐锋不是从宪兵队走出来的么,即便现在不是囚犯了,也不应该这么快就攀上如此强横的关系吧?难不成,他能宪兵队走出来,正是因为这个三木?

王大江后怕的冷汗直流,得亏没把新来的典狱长给得罪死喽,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老许也想明白了三木的用意。

军人在庆功会上能聊什么?肯定是军功。三木哪怕现在担任着铁路署的官职,可身上穿的依然是军装,在这种情况下,他作为北满根基最硬的军官,不尴尬么,尤其是还有李邵阳的污点。

带了自己去则完全不同,自己就是他清缴整个北满的证据,就是他的军功,好歹可以遮羞。

用自己的耻辱,去给他遮羞!

许锐锋嘴唇都在抖!

他看了一眼翻译官,翻译官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许爷,你手底下这些人也不行啊,带我来见你都带不明白,实在不行都送铁路署的,我给你捋顺捋顺吧。”

他还说的兴高采烈的,许锐锋瞧着就来气。

“贵姓?”许锐锋阴鹫般问出这一句,脸上的笑意已经转变成了乌云,这表情王大江熟,昨天就是这样既解决了四宝子,又拿下了整个监狱中层。

“许爷,咱俩别加贵了,我姓林。”

“林翻译,这事原本来说,打个电话就能通知,你专门来一趟,肯定是觉着咱老许可交,是吧?”

“那是,许爷能在宪兵队咬牙扛半个多月,我可是都看在眼里。”

许锐锋点了点头:“那我得劝你一句,要谨言慎行了。”

“许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想啊,那件事,所有知情的红党都死了,目前来看,没什么纰漏,可秘密这东西,哪怕是让你亲媳妇知道,你也得千叮咛万嘱咐的告诉她千万别说漏嘴了,是吧?你觉着,三木少佐要是听见了什么风声,得怎么对你?”

翻译官猛打一个激灵,扭头怒视着王大江:“你有事没事?”

王大江赶紧说道:“没事了,这就走。”连忙走出了办公室,还顺便把房门关好。

林翻译这才说道:“许爷,你听见什么了?”

“咱都是北满人,你又专程登门我才跟你说,现在外边已经有闲言碎语了,说三木少佐私审特高课囚犯这件事有蹊跷。我是当事人,肯定不能张嘴说一个字儿,这里边没瓜葛的只有你!”

“我没说啊,我指灯发誓,一个字也没说过!”

“这才冤,要是三木少佐信了,而你又真没说过,真出点什么事,上哪说理去?”

这句话说完,许锐锋冲着门外喊了一句:“来人,给林翻译泡茶!”

心里说的却是:“我吓不死你!”

第八章 我怵的是你这身衣服 二十银元,王大江是一点都没敢往自己兜里揣,让厨房买完食材足足做了三大锅酸菜白肉,一锅出的苞米面大饼子更是贴满了三口大锅的锅壁,弄得整个放风场香气扑鼻。

此刻,一众死囚正蹲在放风场玩了命吃,四宝子一个人守着一口锅,剩下的五人一组,谁也不敢靠近。

“恨我么?”

放风场外的铁丝网旁边,许锐锋被王大江推着停在了四宝子那口锅旁边,他这么问了一句。

四宝子没抬头,一手拎头发,一手拎筷子,净从锅里翻肉往嘴里塞,抽空说了一嘴:“我整不过你。”

“知道我是谁了?”许锐锋微微一笑,饶有兴趣的看着他。

他耍混道:“爱谁谁,我怵的是你这身衣服。”四宝子的目光依然能杀人,但已经明显没有了肢体行动。

王大江插了句嘴:“到了江湖上你也不行,这是咱北满的坐地炮,许爷。”

“哼。”

四宝子冷哼一声:“在北满我这见过一个坐地炮,姓屠,但是被我弄死了。”

又是个吃生肉的。

许锐锋抬头看向了天空,最近他好像很喜欢看天,那种广阔能让人心旷神怡。可他同样也讨厌这个时代,因为这个时代太难活了,你要不释放点野性,根本活不下去。

“吃饱了么?”

许锐锋说道:“吃饱了我让人给你剃头。”

此刻,放风场上的院门打开了,两排荷枪实弹的警察走了进去,一个个端着枪瞄好了死囚,才有一个战战兢兢的狱警拎着剪刀进入。

四宝子一抹嘴,用眼睛斜望着许锐锋,慢慢蹲在了狱警身下,将脑袋弹了出去。

许锐锋就在旁边问道:“还别说,你身上有点横肉。”

江湖人挂相,可这并不代表都不怕死,尤其是必死。这要是真是两个江湖人在什么场合下碰上了,到了拔刀相向的那一步,放心,没有一个嘴上认怂的,因为真动上手,不一定是怎么回事。可许锐锋降服他的场合可不一样,老许手里拿的是枪,二拇手指头一动,他小命就没了,更何况这还是发生在已经宣判了死刑的情况下原本就时日无多,这种时候谁也别吹,若非心有所向,谁能意志坚强?

四宝子偏着头看了他一眼:“你以为给点小恩小惠,我就感激涕零了?”

“你别扭你的,该怎么恨我、怎么恨老郑,接着恨,只要不胡闹,有人来检查的时候把嘴闭死了,我保你一天一顿肉、洗一次热水澡,让你活的像个人。”

许锐锋扭回头喊道:“王大江,弄几身干净衣服,给他们都换换。”

王大江推着许锐锋的轮椅继续向前,一路上看着那些已经没了人样的囚犯:“许爷,您跟他们怎么还显上菩萨心肠了,这都是没钱没势家里人不管的,真要是家里有能耐的话,早弄出去了,这年月但凡家里有本事,谁跑这儿蹲号子来啊。”

他想的,全是让钱花的得有看得见的价值,而许锐锋想的,和他完全不一样。

记得闯荡江湖的时候,老许和一个开宝局的老江湖聊过,当时那位老江湖会在宝局门口设粥铺、备咸菜,许锐锋觉着多余就问了一嘴。

老江湖怎么回答?

特别简单。

宝局最重要的是什么?许锐锋答‘赢’。

老江湖摇头:“是稳定。”

“我们开宝局看似抽水赚钱,可实际上,积攒下的都是恨意,每一个输钱的都惦记琢磨你。那这时候怎么办呢?”

老许当时年轻,完全没有办法。

老江湖气定神闲说道:“让他吃饱。”

“光棍是不会有顾虑的,可你换一个四十岁左右,有家有孩子的再看看,几乎所有上了岁数的人做事都顾忌后果。”

“等这些人吃饱了,再给他们两个钱儿回家,虽然说这些人多数会把钱送回宝局上,但是,你无形中消除的,很可能是巨大隐患。”

老江湖神秘兮兮的说道:“知不知道江湖上什么最可怕?”

“最可怕的就是,当你身体好的时候,你根本感觉到任何危机感,可一旦危机感来了,想挽救便是难上加难!”

这番话,许锐锋至今如雷贯耳,尤其是经历了一次巨大的失败,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以后,那老江湖的话更如同金科玉律一般。

王大江还在喋喋不休:“再说了,一天一顿肉,得多少钱够啊。”

许锐锋打断了他:“从我账上扣。”没怎么解释,有些话,你和没有经历的人说,就算是掰饽饽说馅他也听不懂,要不老祖宗怎么说法不轻传呢。

说罢,二人进了监区,迎面正撞上用纱布挎着胳膊的老郑。

他一低头,满面羞红:“头儿。”

“手拿下来!”

许锐锋没好气儿的说了一句。

“那子弹打进你肩窝,从胸肌最边缘的肌肉与腋下穿过,顶天儿也就是小伤,你跟我装什么伤筋动骨?”

老郑把眼睛瞪的像是牛篮子,满脸惊讶:“您怎么知道!”

“废话,我开的枪。”

王大江连忙补充道:“你不知道咱们许爷的外号是什么?”

“什么?”

“左手枪王!”

“日侨区刺杀白建武,一个人一把枪在鬼子的重重包围之下七进七出……”

许锐锋扭回头看了过来,问了一嘴:“你说的那个,是赵子龙吧?”

王大江赶紧一缩脖。

此刻,监区内的殷会计拎着文件盒走了过来,扭扭捏捏的说道:“头儿,我说刚才去办公室您怎么不在呢,原来是和他们俩在这儿……对了,这是咱们监区这个月的日常开销,您给签个字。”

许锐锋挥了挥手:“以后这东西还是给王大江,他看完了,再由他送我办公室。”

“正好,你们仨都在,有点事我说一下。”

“虽然说我现在是这个监狱的典狱长了,但是,以前的规矩都不变。你们以前怎么挣钱养家糊口,现在还怎么挣……你……”许锐锋一指老郑:“下回要是再敢出类似四宝子的纰漏,我就把你和他关一个屋里!”

“都听明白没有!”

“是!”

以王大江为首的三个监狱中层齐齐立正,自此时起,许锐锋略施手段将其收拾的服服帖帖。

“巡监,让号房里的犯人都出来站好,挨屋首查违禁品,如果还有类似谁用针缝了别人眼睛的事,王大江、郑缘负主要责任!”

“是!”

嘟!!!

整个监狱内响起了哨音,无数狱警持枪从各处通道快速跑步前来集合,以王大江为首的三人规规矩矩配合工作,从上到下井然有序。

当然,这并不是说王大江他们已经成了许锐锋的人,他可以肆无忌惮,而是都能在表面上拧成一股绳。至于私下里,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下属讲究领导的事都会存在,干什么得论事不论心。

一天的忙碌就这么匆匆过去,老许以‘犒劳’的方式将监狱里最难缠的犯人都扔进放风场才开始巡监,打了诸多凡人一个措手不及,查出违禁品的建房内,许多囚犯被老郑抡动粗壮的手臂用警棍打的哭爹喊娘许锐锋也视而不见,最终托词‘累了’,坐着监狱的车回家,算是彻底结束了这一天。

老许没想过自己的生活会变成这样子,顶着汉奸的名头,身边围绕着王大江、殷会计、郑缘这样的小人,却对近在咫尺可以托付性命的老鹞鹰、老乞丐、老假置若罔闻。他也没想过能有一天本该身为江湖大佬,对面子视若生命的自己,面对邻居的唾弃、背后指指点点当做不存在,连媳妇上街买点驴肉都被商户拒绝。

可他不怕,不怕这般孤身走入暗巷之中去面对未知的危险,因为,他能看见大方向,能望见前方的光,知道这样走下去,即便全程在黑暗之中,最后,一定能奔赴坦途,沐浴在专属于中国人的阳光之下。

“又喝啊?”

在家炒好了菜的温婉见自己男人回家后,再次拎起酒瓶,略微有些担心,似乎前几日那个颓废的老许还在眼前。

许锐锋却给自己倒上一杯酒后,便将整瓶白酒放置回原处,很有节制的回应了句:“喝点,舒经活血。”

温婉突然抬起头,她不知道这个男人的心理状态是在怎样的轮回中实现扭转,可起码,他已经开始惦记着活了。

第九章 女人,最招人烦了 “我跟你说,去了监狱不许强撑着往起站听见没?”

“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你!昨天回来我给你换纱布,纱布上都带着血筋儿。”

“还有,中午你要留在监狱里吃饭的话不许喝酒……”

“帽子!”

温婉变得啰嗦了,早晨替许锐锋穿好了衣服送他出门上班,再和司机一起把人架到车上后,啰嗦的就像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

关键是她还乐此不疲,就跟要提前体验一下当妈是个什么感觉一样,把老许管的和儿子差不多。

老许脸上挂着厌烦随声附和,但心里全清楚,这娘们,是心疼他。心疼他在转变中体会过的肝肠寸断,心疼他在现实里背负的一座座大山。

“开车。”

司机在老许的催促中将车从瓦房店缓缓开出,经过城门附近在往外一拐就是北满监狱,可到了城门前的那条街上,老假正站在道路中间挥舞着旗帜指挥交通,将行人和车辆全都赶到了路边。

许锐锋摇下车窗将脑袋探出去看了一眼,也不知为什么,今天整个北满的老百姓好像都从家里跑出来了,街道两旁站的人满为患,连驴车、牛车都排着队。

“许爷,您出去啊。”

老假凑了过来,自从许锐锋打宪兵队里出来,他还没主动说过一句话,这可算是找到机会了,满脸笑意的迎了上来。

“怎么回事?”许锐锋用食指虚晃着往前指了一下。

“您不知道啊?昨儿就贴出告示了,说是今天开城门,让老百姓都来城门口迎接皇军得胜凯旋。照我看,迎接不迎接的老百姓倒是不在乎,城门开了乡下的东西能进城才是老百姓最关注的。谁心里都清楚,这城门一开,头一波进城的东西肯定价高,这不,全成群结队的打算往乡下去么,到时候甭管是把东西弄回来赚差价还是给自己家,不是都不亏么。”

瞥了一眼人群,许锐锋在人群里看见了伤势不重的二虎伙同大虎、温老六也在那儿等着,估计是城门一开就准备离开北满,再也不踏入这是非之地。

哐!

就在此刻,日军守城士兵放下了门栓,‘吱呀’一声拽开城门,这时,人群中有百姓想要往外冲,守护道路的日本人兵举枪朝天上扣动扳机‘嘡’,一声枪响,全老实了。

城门外,摇摇晃晃的卡车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缓缓驶入城中,头一辆,卡车上装满了一队队穿着日军军装,身披白色斗篷的日军,这些人面色发紫皮肤开裂,一看就是在山里没轻了遭罪;

往后,则是衣着正常的日军,还有那装载着轻重武器的一辆辆卡车经过后,才是扛枪踏入北满的大量日军。

至于有多少人……

老许已经算不过来,反正他在车里不动的干看了足足一个多小时!

直到最终,一台装满尸体的车开了进来,许锐锋才又集中起精神的重新关注了起来。

当一具具冻实的尸体被台下卡车依次摆放在城墙边,身着白大褂早就准备好的日本大夫走了过来,他们逐个尸体开始进行消毒、杀菌工作,可许锐锋看到的,却和这群老百姓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看见的是一具具骨瘦如柴的尸体,那些人两腮凹陷、眉骨突出、腹部内嵌,胳膊纤细的像是两根柴火棍,几十具尸体中竟然找不出一个胖子,连个浮肿的都没有!

从那些尸体身上杂乱的装束上来看,这帮人应该属于一个组织不统一且不完善的机构,但由身上衣服的血迹覆盖面积上来瞧,这些人全部都是正面中弹。

当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们处理完尸体,日军二次将这些尸体装上卡车,慢吞吞的开进了北满,此刻,所有负责在街面上拦截车辆、行人的日军也都跟随着卡车缓缓撤了回去,唯独那透露进阳光的城门还大敞四开着……

没人问那些尸体是谁,更没人在乎日本人又去了哪行凶。

嗡!

这群老百姓一窝蜂似得冲向了城门,争先恐后的跑向了城外。

碰、碰。

许锐锋轻巧了两下车门,冲着司机说道:“开车。”

他压制着内心的愤怒闭口不言,一路上,车窗外传来的声音都能把人气炸了。

“我跟你们说,咱去南岗一定能买到便宜东西,那儿离五常最近,家家户户都有陈米,这北满小米都卖到一块银元一斤了,哪是小老百姓能吃得起的啊。”

“还一块银元一斤?我们家旁边的粮油铺都涨到了两块,就这还每天只往外放一百斤。”

“二嫂子,你怎么没带口袋啊,一个筐能背回来多少东西……”

“要男人干嘛的?不就这个时候出苦力的么!我们家男人已经往南岗去买小米儿了,我就负责往回背菜,这一回,是有酸菜背酸菜,有冻白菜背冻白菜,什么萝卜、土豆全要,你们都不知道,我家吃大酱已经吃了不知道多少日子,天天夜里躺床上咳嗽,齁的嗓子都发炎了。”

吃、喝、拉、撒。

似乎老百姓的眼里只有这些,只要能满足基本需求,他们根本不在乎城头王旗变换,更不在乎谁在执政。

绣娘,你说的日子,得多久才能实现?

还得过多少日子,才能看见老百姓和咱们一条心的时候啊!

许锐锋在心里疯狂呐喊着,可这一声喊完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红党,顶天儿了算是红党女婿。

嘀嘀。

鸣笛声响起时,监狱久违的打开了大黑铁门,汽车顺着铁门停进院儿内,许锐锋算是彻底将温婉的叮嘱抛在了脑后,开开车门扶着就下了车,等他落了地,司机才把轮椅拿下来。

还是疼。

这两条被日本子用刺刀扎成筛子的腿落地时,直发木,等做回到了轮椅上那股木劲儿才过去,随之而来的是山呼海啸般的疼痛感。

嘶……

许锐锋咧着嘴将手捂在腿上,任由司机推着车向监狱内走去。

“许爷。”

殷会计对他的称呼也变了,就像是打听到了老许爱听这个称呼一样,扭着凑到了近前,接替司机推着许锐锋的轮椅后说道:“宪兵队的电话打到办公室了,叮嘱您千万别忘了下午去参加庆功宴。”

“说是这次庆功宴十分浩大,还是北满城内的大商家曲光曲爷专门为犒赏得胜归来的皇军准备的。”

曲光?

许锐锋坐在轮椅上回头看了殷会计一眼,说了句:“滚!”

殷会计愣在原地,眼看着老许自己转动着轮子向监区内走去,才回头看向一直跟在身后的司机问道:“咱许爷这是怎么了?”

司机念央儿似得说道:“早晨上车的时候,让夫人给念叨烦了,夫人那嘴啊,太碎,恨不得给典狱长找个尿布兜上。”

“童养媳吧?这种跟妈似得媳妇,肯定是童养媳。”

殷会计 一甩手,漏出兰花指:“女人啊,最招人烦了。”

第十章 加餐钱,还了! 曲光最近有点飘,不是形容,是真事。

他就觉着自己这双脚甭管踩什么地方都软绵绵的,耳边尽是阿谀奉承。

“曲老板,曲爷,您早啊。”

北满最繁华的街头,曲光带着二迷糊刚从车上下来准备去六国饭店开开洋荤,迎面就撞上来一位同为商界的翘楚,那人对曲光是卑躬屈膝双手抱拳,满脸笑意的打着招呼。

曲光很受用,微微点了个头,连话都没说,抬腿就进了六国饭店。

这对曲光来说不算什么,最近他在北满的火热程度已经让此类事件成为了常态,那些想要车皮的,想要和日本人打通关系的,到了自己面前都会主动变成孙子,说的都是拜年嗑。

曲光呢?

也慢慢习惯了,初尝北满坐地炮滋味的他,甚至忘了当初在宪兵队地牢时的惨状。

餐桌前,曲光穿着西装还把餐巾布的一角扎在了领口,面前摆着德国厨师刚刚烹饪出来的牛排,可他怎么瞧着都不对劲儿,右眼皮还直跳,一抬头,面前正摆放着手下随手送上来的报纸,上面清清楚楚印着许锐锋被任命为北满监狱典狱长的新闻。

他好像明白毛病在哪了。

“二迷糊。”

“爷。”

身后,二迷糊凑了过来,在他背后弯着腰回话。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曲光伸出手用手里的叉子一指报纸,二迷糊顺着一瞧,挠了挠头:“爷,这都好几天之前了。”

那场声势浩大的新闻发布会曲光并未参加,主要原因是三木给了他一张通行证,令其可以将违禁品藏在原木中运出东北。有了这张通行证,曲光就像是打开了金库的大门,全国各地的大亨、大耍纷纷致电恭贺,并要求与其做买卖,连上海滩的永鑫公司都惊动了。

曲光美啊!

你许锐锋登顶北满,不过是东北二十四名坐地炮给喝号,瞧瞧咱,这就不是一个档次的。

再加上老许当上监狱长以后彻底老实了,曲光就更明目张胆。

以前他怕许锐锋,是因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会被打黑枪,现在他不怕了,你都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了,你还敢干啥?最重要的是,亲手赦免他的三木仿佛对这位大老许并不感冒,曲光在隐隐约约间摸到了一丝态度,就像是他和老许发生冲突这位铁路署的署长也会站在自己这一边一样。

“狱里,有咱们的人么?”

二迷糊看着曲光挥手撵走了在旁边伺候的服务员,此时被包下来的餐厅内只剩下他们时,问道:“爷,您想咋弄?”

“咱们跟他的梁子,解不开了吧?”

曲光指了指报纸,二迷糊硬生生点了点头后,他继续道:“原本他是北满坐地炮,这座城里唯一的爷,可我带人去了鱼水欢,不光弄倒了蓝衣社,还害了竹叶青。咱是干什么去的?为的就是他许锐锋!”

“他但凡叫个老爷们,也不会放过了我。”

二迷糊沉思着。

“这时候他大老许投降了三木,在北满监狱养精蓄锐,要是有一天羽翼丰满了,第一个打谁?”

二迷糊突然看向了曲光,他缓缓伸出手指指向自己:“有仇不报非君子,忍痛十年不小人!”

“爷,那可是许锐锋啊。”二迷糊明显有些忌惮老许的名号。

曲光为他减缓压力说道:“是许锐锋,不过是瘸了腿的许锐锋,一身伤的大老许。”

“鬼子祸害人的方式你没见过么?”

“他许锐锋打宪兵队出来,还能和以前一样?我咋这么不信呢。”

“从前,咱忌惮大老许的伸手,顾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偷袭,如今他都在明面上了,我还怕什么!”

“爷!”二迷糊非常慎重的说道:“那蓝衣社要是再回来……”

“蓝衣社就算是再回来,第一个宰的也不是我曲光,而是他大老许这个叛徒。”

这时候二迷糊算是完全懂了,许锐锋只要不死,那就是曲光的一块心病,他是既担心某天夜里报复性的黑枪、又害怕此人争宠之后成为三木眼中的红人踢他出局,只有弄没他,这种局面才不会出现。

“红党那边?”

“我连蓝衣社都不怕,会怕红党?更何况最近这些年,你听过日本人战败的消息么?照我看啊,日后这中华文明五千年的底蕴恐怕就不复存在了。”

曲光端起洋酒抿了一口,神色中竟然带出了一些稍有的哀怨,仿佛在为整个国家哀悼。

“这件事你去安排吧,我只希望听到好消息,不在乎花多少钱,懂么?”

……

“放风!”

一声呼喊,闸门打开,狱警拎着枪站在铁笼子旁边眼看着犯人往里进,可他们的心思却根本没在这儿。

“唉,你们家那口子今天出城没?”

“能不去么!家里都快断粮了,再不去,谁活得起?”

鬼子的封城,让整个北满的老百姓都陷入水深火热之中,除了天上的太阳,地面上的活物就没有安好的,许锐锋甚至亲眼看见监狱里的耗子被饿死,这是什么世道……

当犯人都进入了铁丝网内,以四宝子为首的几名死囚托枷戴锁从监牢里也走了出来,这是规矩,死囚得后囚犯一些时间进入放风场,而且要枷锁齐全,怕的就是他们惹是生非,这帮玩意儿一旦想祸害谁,狱警就算开枪阻拦有时候都拦不住。

“四哥!”

“宝儿哥。”

“四宝,让你出来了?”

他这一出来,放风场上的犯人纷纷打着招呼,瞧那意思,四宝子在这儿很得人心。

“四哥,你咋出来了,和郑缘的仇,解了?”

四宝子听闻此言猛一甩头,大脑袋晃动间连腮帮子上的肉都在抖的喊道:“解他妈!”

“只要给我机会,你看我敢不敢弄死他!”

他这一嗓子,整个放风场上正在活动的犯人停下来一多半,一个个惊惧的望着此人。宛如丛林中响彻云霄的虎啸传来时,令所有生灵全都闻腥风而侧目。

只是,他这辈子怕是也没有机会了,毕竟笼子里和笼子外是两个世界。

“四哥。”另外一个带着镣铐的死囚凑了过来,一脸阴损的说道:“要不弄死俩普通狱警出出气?”

“扯!”

“哥几个还剩几天阳间的日子了?现在好不容易来了个愿意给咱花俩钱儿的典狱长,你打算把这点为数不多的好日子也送回去咋地?”

“再说,那些小狱警也没得罪你。”

四宝子挺仗义,起码在表面上看人家是那个。

“典狱长。”

当许锐锋被王大江推着走出来,四宝子旁边的狱警立即冲他恭敬的敬礼,这倒不是冲他北满坐地炮的身份,而是许锐锋解决郑缘和四宝子事件释放出来的一个信号。

他管你。

这年头要是有个人愿意不分青红皂白的管你,那是什么感受应该很多人体验不到,就像是个孤儿突然有一天被人披了件衣服、递了碗热饭,虽然这个举动在平常人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但是,对于同为孤儿院的其他孤儿来说,这就是令人羡慕的恩赐!

他们已经没有国了,有些还没了家,当许锐锋刚来就不分青红皂白帮了郑缘,便相当于告诉其他人,只要和他混好了,他就能告诉你什么叫帮理不帮亲。

谁不想多个保障呢。

偏偏这个时候许锐锋对这些视而不见,到了自己那台车边,都没用王大江扶,打开车门后,双手撑住了车座,一个转身就钻入了车里。

“这小子挺猖啊。”

四宝子身边的死囚带着枷锁说了一句。

可实际上,许锐锋和他所说的还真不一样。

当然了,大老许肯定不在乎一个小狱警的打招呼,他之所以连一个微笑都没有回,是自己正在闹心。

还有两天儿就过年了,这个时候手里的情报没送出去不说,日本人还一个一个的往回送捷报,老于都那么大岁数了,还跟催巴似得,每天早上一下班就来家里劈柴挑水,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在催促着他尽快把情报送出去。

问题是,这情报该怎么送呢?

托人送么?

老许问过温婉了,她也不知道山里的抗联具体藏在哪。

发报机?

经过之前一整轮的打击,眼下北满城内的发报机都是登记在册的,每一台都被监管着……

脑子里正在考正事的许锐锋刚靠近了汽车,刚才还在和四宝子说话的犯人便慢慢起身,冲着铁网中段的小门走了过来,边走边喊着:“长官,我的枷坏了,事先声明啊,我可没鼓捣,他自己裂的。”

枷锁损坏在监狱里是非常正常的事,一般这种情况狱警会先在外边准备好一套备用枷锁,然后打开门让犯人出来,由其余几名狱警用枪逼着,给他换上。

可这一回……

咔嚓!

小门旁边的狱警直接打开了门,许锐锋哪怕是不懂程序,这事看着也新鲜。你就那么信任死囚么?说给开门就开门了?

与此同时,哗?!

那死囚只是抖动了一下肩头,身上的枷锁如同没上锁扣一样瞬间脱落,这囚犯迈开大腿顺着小门冲出,从裤兜里掏出一把尖头木签就冲了出来。

许锐锋与其之间的距离不过二十米,但这二十米老许觉着自己足够听见五六下枪响了,就这,还是得说是平常人的反应速度。可那死囚跑动的连身上囚服都让风给兜动了起来依然没人开枪,老许纳闷的一回头,王大江站在他身后哆哆嗦嗦正在抠枪套扣,人已经乱成了一团。

等再把脑袋转回来,那死囚已经近在咫尺。

许锐锋把手伸进了袖子里,类似的场面他见得多了,早以心中无障碍,更谈不上恐惧,只要眼前的死囚敢凑近自己三米之内,他都不用举起木签,老许就能让他躺在地上。

“倒!”

嗵!

一声巨响传来,那死囚冲到许锐锋面前瞪起了代表杀戮的双眼,眼看着就要得手了,偏偏感觉到眼前一黑,扑倒在了许锐锋面前。

紧接着,远处的四宝子出现在了许锐锋视线之中。

野猪一样的四宝子在手铐、脚镣及连接手铐脚镣的铁链牵绊下不可能跑得过这名死囚,所以追过来时眼看着此人就要触碰到许锐锋那一刻,在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来了个百步穿杨,那石头正中死囚后脑,随后崩飞了出去。

没有亲眼看到这一幕的老许都无法想象用一根铁链将双手、双脚桎梏在一起的四宝子是怎么扔的石头,不过后来据瞧见这一幕的狱警阐述时,使用了‘悠’这个字眼。假如这个时代的许锐锋见过高尔夫,估计一定能想到当时四宝子的姿势有多别扭,问题是即便在如此情况下他依然能击中对方,这手上的功夫实在是不容小觑啊。

“姓许的,加餐钱,四宝子还了!”

他仗义的喊了这一句后,皱着眉顺铁丝网外瞧了一圈,直到确定了郑缘并不在其中,才冲着旁边狱警喊道:“告诉郑缘,这回算他命大!”

此刻,狱警刚反应过来,一个个举着枪冲向四宝子,大喊:“别动!”

第十一章 鬼心思,一门儿灵 坐地炮这个名头,很玄,明明没什么实质性的作用,也没有官方定义的职权,可每一个在江湖里腥风血雨走过一遭的人,都想要。

但。

这个虚名确实挺败家,和天下第一还不太一样,天下第一是碰见不服的打就行,可坐地炮,必须是公认的。

想当年老鹞鹰曾经给这个虚名下过定义,那就是成为坐地炮的人必须具备常人无法拥有的人格魅力和领导力,首先你摆事得不招人烦,其次是都得听,最后,才是能服众。

虽说许锐锋一直隐藏在幕后,但是他的战绩,老鹞鹰的头脑在北满都是一等一的,哪怕他不摆事,外省市其他坐地炮宣扬出那惊天一战,并公认了个‘左手枪王’的旗号后,坐地炮的名头已经没跑儿了。

这便让很多人心有不甘,比如,拉着日本虎皮当大旗的曲光。

这小子是拍花子出身。

什么叫拍花子?

意指人、口、贩、卖,只是他的方式不是诱骗,而是将特质迷药藏在手绢里,走在街上盯好目标,在无人处往人口鼻一捂,待人吸入开始眩晕,扛在肩头就走。

别人拍花子都是找女人和孩子,曲光不一样,他连男人都不放过,被迷晕的大老爷们只要醒来,一准出现在日本人开采的矿洞里,生不如死。

靠着和日本人的关系,曲光在北满一路走高,先后拥有了赌局、西餐厅、西店铺、舞厅等等买卖,要论钱,他是江湖上最富有的,论关系,他是江湖中人里和日本人关系最硬的,论名气……谁不知道曲光,那可是大汉奸!

只是,尽管你样样吐出,可你就不是坐地炮。

让曲光有了争北满坐地炮心思的事,还得从摆事儿说起。自从日本人占据了东北以后,伪满政府无能,几乎是事不管,明面上的官吏都是白拿一份薪资给日本子当碎催,那老百姓和商户有点什么事,可不就需要人摆呗。这个时候老许又不出头,曲光和日本人关系最好,他的府上自然门庭若市。

这时候曲光就琢磨了,凭什么我干着坐地炮的活儿,却没有坐地炮的名儿?

你一个连面儿都不敢露的大老许,又凭什么被人恭敬成江湖大佬,还配上‘爷’这个字儿?

曲光不服啊,他不服的有段时间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还让手底下二迷糊打听过许锐锋,但都一无所获。

甚至,曲光还问过来找自己办事儿的人这么一句话,‘你们说,这北满坐地炮是不是该换换人了?’,得到的回答却是一个个诚惶诚恐道‘曲爷,这江湖上的事,哪是我们能说了算的。’,曲光很满意,满意的不是回答,是有人管他叫‘爷’了,起码又进了一步。

随后,日本人开始对北满的反满抗日份子痛下杀手,曲光忙着为日本人网络绿林彪悍人士也就放下了这一摊,紧接着北满引出了无穷无尽的麻烦,这才有了今日相聚。

他和许锐锋撞一块了。

宪兵队,大会议场内张灯结彩,曲光穿着西装、带着金表满脸笑容站在这儿欣赏着。

如今他已经不再是拍花子的曲光了,变成了可以随意进入宪兵队的人上人,就连日本陆军的庆功宴都会接到邀约,老曲家可从祖上到自己这一代就出过这么一位。

曲光正美呢,门口传来声响,回头望去的瞬间,王大江推着许锐锋便走了进来。

“艹。”曲光觉着晦气,刚才还打算要他的命,这儿人都到眼前了。

“许爷,今儿那阵风把你吹过来故地重游了?”他话里带着极端的阴损,老许上次来遭多大罪啊,谁故地重游往这地方来?家门口小酒馆一坐不舒服么。

这对于曲光来说可是上天赐予的机会,只要今天把许锐锋踩在脚底下,以后北满的江湖上便只有曲爷,再也没有了左手枪王。而能让曲光如此大胆和许锐锋撕破脸的原因,则是他料定了刚刚投降的许锐锋不敢在宪兵队闹事。

平常隐没于市井,随时能打黑枪的大老许他不敢动,这会儿摆在明面上当乖宝宝的许锐锋他还不敢动么?真惹急了,正好借日本人的手收拾你,你才跟日本人几天啊,到时候看日本子帮你还是帮咱!

所以,他‘嘡啷’就给了许锐锋一句。

你都坐轮椅了,还能怎么着啊!

人就是这样,当你被天下第一踩了一脚,那天下第二也惦记踩你,这时候你要敢往后退一步,天下第三就敢不拿你当回事,随后,天下第一百九十六就敢指着你鼻子说‘你牛逼啥?在这群人面前你啥也不是!’,这就是人性。

“是你叫人刺杀我的?”

许锐锋太了解人性,眼下,也的确到了发威的时候。

曲光差点直接答应,等回过头瞧见二迷糊就在身后站着,且一直没有离开过立马改口道:“你说什么玩意儿呢,我听不懂。”

一般的江湖人肯定得多说几句废话,但许锐锋没那个习惯,他是杀手出身,这辈子都没有废话连篇的时候。

“抽他。”

王大江可是刚从监狱把许锐锋给送过来,他太知道老许此时手里捏着的是什么了,迈步就走了过去。可这个时候王大江留了个小心眼,他没掏枪,解下裤腰带,把枪套顺下来往许锐锋腿上一放,拎着皮带就走了过去。

这可是宪兵队,打架可以说是缉拿要犯,开枪这种事,许爷,您来吧!

许锐锋望着王大江的背影差点没笑出来,这小子,鬼心思一门儿灵。

“哎呀我艹!”

二迷糊一看王大江过来,打腰上扥出匕首就站在了曲光身前。许锐锋他不敢动,你个小警察他还不敢动么?不信你去城里的警察署问问,哪个穿警服的敢惹二迷糊!

俩人一照面就要动手,还别说会不会闹出人命,这要是换成江湖里没有字号的小白人,有这么一遭想不成名都不行,谁打架能打到日本宪兵队?

第十二章 决断! “住手!”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呼喝传了过来,三木和林翻译站在会场门前望着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冲突的一幕时,喝止声传了过来。

今天的三木明显是精心装扮过,胸口佩戴着远东征战时获取的唯一一枚军功章,表现的就像是来领取荣耀一般,偏偏让老许和曲光给弄得满脸怒容。

“谁能跟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林翻译把三木的问询说出,他也走了过来,就站在王大江和二迷糊中间。

二迷糊先声夺人:“少佐,这小子胆儿肥了,要动我们曲爷,这摆明了是跟您过不去。”

三木从俩人中间的缝隙走过,一步步走向许锐锋:“给我个解释。”

老许没等说话,对官场极为精通的王大江开口了:“长官!”

三木回过头看着他。

“长官,大约一个小时之前,北满监狱内发生了行刺事件,典狱长从监狱出来准备参加庆功宴的时候,囚犯冲出了牢笼,得亏保护的及时,这才没能造成实质性伤害。”

“经审讯,行刺者是曲光的远房表亲曲羡明,此人自幼顽劣,十几岁就已经上山为匪,更是从奉军剿匪时期就已经被捕,羁押至今。”

“曲羡明供述称,他的一切行为都是受人指使,始作俑者,正是曲光!”

王大江反手指了过去,言语间条理分明、言辞有度,半点都不慌张,比二迷糊那两句江湖话强了何止百套。

他继续道:“北满城门刚开,典狱长生怕在此期间有间谍混进来蛊惑民众,更怕曲光身边已经有间谍潜入,会对今日皇军的庆功宴不利,这才前来对峙。”

“长官,你看看这人手里拿的是什么!”

二迷糊连忙把匕首塞了起来,还解释道:“你要是不来动我们曲爷,我能亮家伙么?”

“曲爷?”

王大江冷笑一声,质问道:“曲光在北满可有官职?”

“你身为他的手下,又在哪供职啊?”

曲光至今为止都是平头老百姓,这样的问题怎么答得上来?王大江借此档口连忙痛打落水狗般说道:“长官,无官无职的两个平民持利刃入宪兵队,这是要干什么?我怀疑他们居心叵测!”

当官的没有白痴,这番话说完,许锐锋都开始对王大江刮目相看,瞧人家那几句话说的,句句卡在你腰眼上,让你动弹不得,谁站在他对立面都得难受死。

三木却转过头说道:“曲光是我邀请来的,有问题么?”

二迷糊像是找到了给自己撑腰的人一般,大声说道:“我们曲爷是三木少佐的合作伙伴……”他还没耀武扬威完,曲光上去就是一脚!

“我咋了曲爷!”

他还挺不高兴,曲光的怒火都快从鼻孔里往外喷了。

这二迷糊忠心倒是忠心,就是脑子不大好用,人家王大江把每一句话都放进法律法规的条条框框里,你呢?说的全是私人关系,照你这么说,三木比法还大?就算是三木在北满地界上比法还大,也不能胡嘞嘞啊。

三木已经不看这边了,走向了许锐锋:“许桑,有人要伤害你?”

“没错,人已经被羁押在了北满监狱,经过审讯,正是曲光的亲属。”

他抬起头看向了三木。

等三木再回身去看,曲光在这个时候,低下了头。

曲光的确想过干掉许锐锋,可这个念头到现在还没超过六个小时,二迷糊更是在其身边没离开过,他去哪布局?

关键点是,谁家没有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亲戚?曲光和曲羡明虽然是说老曲家两大败类,但是,这俩人始终没在江湖中有过交往,除了都在北满,生面线并未交汇,这怎么能联系上?

低下头的那一瞬间,曲光想明白了,自己还没干这件事呢,干嘛如此见不得人?他又把头抬了起来,这在三木眼中就出现了明显的‘表演’痕迹。

三木在许锐锋身边安抚性说道:“这件事情我会调查清楚后,给你一个交代,今天是关东军庆功宴的大日子,许桑,这件事先放放好不好。”

许锐锋不依不饶:“他们可是带着刀来的,万一要是出点什么事……”

唰。

三木目光凌厉的看了过来:“你呀……”

整件事上来看,曲光就像是被扔进陷阱里的野兽,已经被许锐锋治的动弹不得,但聪明人几乎能一眼看出这件事当中的问题。

第一,曲光真要杀许锐锋,经过具体谋划后,在哪动手最方便?是在需要照顾一位孕妇的家里,还是在所有狱警都荷枪实弹的监狱?

第二,许锐锋刚刚投降,各方面还在关东军的关注下,连每天早上都有中日友好医院的护士去探查情况,眼下是最佳的动手时机么?

第三,三木绝对相信曲光对许锐锋起了杀心,一个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背后没有了江湖势力和蓝衣社撑腰的他,如今形同病虎,这个时候要不动手,恐怕日后只能任人宰割,那曲光是绝不会把北满交换出去的。关键在于‘肃清计划’才刚刚结束,你这儿就诛杀同僚,万一让人误会了,尤其是被特高课盯上了,你能解释得清么!

以上种种串联在一起,让三木觉着即便曲光有杀许锐锋的心,却依然凑不足杀他的条件,更重要的是,在这个即将荣耀加身的时刻,在整个黑龙江地面上的关东军首脑都即将汇聚一堂的关头,他绝不会让人瞧见自己麾下这俩人发生任何内乱。

那么,到底是谁冲许锐锋下杀手了呢?

三木并不知道,他甚至都不打算查,要是今天来的不是许锐锋,而是老许的死讯,没准还会更高兴一点。

“曲先生。”

三木看向了曲光:“该你解释了。”

这种偏袒尽管在场面上看着不明显,可实际上已经算是拉偏架了,要不然驱车前往监狱亲自审讯一下囚犯,不就全都清楚了么,到时候证人证言都在,还用曲光解释什么?

曲光没想到才从宪兵队逃出来,转眼间又陷入了绝杀的局面,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总是走在危险边缘,这不才对许锐锋动了杀心么……

“少佐。”

曲光毕恭毕敬的鞠躬:“许锐锋身为北满监狱典狱长,说话没有凭证,完全是在信口雌黄,这如何能信?”

“曲羡明不是凭证?”

“曲羡明是监狱犯人,刚才你也说了,是死囚,更何况在你的权力覆盖之下,想要花钱买一条命还不容易么?”

王大江突然回身看向了老许,他好像明白了,怪不得今天的刺杀显得如此荒诞,怪不得一个囚犯能瞬间脱下全身枷锁,怪不得近些日子都没在监狱里看见郑缘!

只是,还有一点他想不通。

王大江借机问道:“我们典狱长找人刺杀自己?图什么!”

“图什么,这你得问问他自己,我和许锐锋是死仇,永远也解不开的仇疙瘩,曾经的北满坐地炮如今成为了一名小小典狱长,以前属于自己的位置眼下被别人占据,这个时候别说是个那人泼脏水,就算什么都做不成,光恶心恶心他也无所谓。”

“总之,就是不能让他痛快了。”

王大江想通了,借着曲光的话想通了一切,可他依然记得自己的立场:“胡说八道,谁没事闲的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他会!”

曲光伸手指着许锐锋说道:“毕竟在此之前这就是个亡命徒。”

局面反转了,反转的如此突然,一方握着刺杀的人证,另外一方非说这是信口雌黄,面对面的二人闹出了春秋战国里死士的一出大戏,眼看着就无法收场。

最考验三木领导力的时候到了,一个处理不好,很多准备为这位北满最有权势的铁路署署长效力的人,都会重新思量一下,这就叫众口铄金。

“呃……”

第十三章 态度 身为一个领导是怎么权衡利弊的?

这一点恐怕很多人都不知道,如果想清楚摸清顶头上司的脾气,那一定要明白一件事,就是什么样的抉择对他有利。

曲光,是主动巴结的三木,其目的是为了在北满做生意更方便,如今通过地位的提升和利润的分配,的确成为了三木的左膀右臂,起码在处理华人事情上,很多事都是由他出头。并且,三木心里已经清楚了这一次他是冤枉的。

许锐锋,是三木耗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留下来的,今天发送邀请让他参与庆功宴,实际上是为了当自己的军功章,而老许的那句‘我只剩下江湖了’,才是最让三木满意的地方,起码从这句话上来看,许锐锋是不太可能在江湖之外的视野里在整什么幺蛾子。

那么,三木自己的利益呢?

钱,几乎都在曲光身上产出,可省心却必须要靠安抚许锐锋,老许万一闹起来,哪怕是紧紧把这股气暗藏在了心里,等伤好之后闹起来,要收拾掉他也是得费尽周折。最关键的是,那不让人笑话么?而曲光,比较好拿捏,只要他张张嘴,曲光的命门都能被直接掐断……

三木想到这儿,走到曲光身边抡圆了手臂‘啪’就是一个大嘴巴。

曲光被打蒙了,直愣愣的看着三木。

“少佐,我是没说清楚么!”他几乎用哭腔喊道:“这事不是我干的!!”

三木当然知道不是曲光干的,否则正常的审理程序起码应该是提审曲羡明和整个北满监狱目睹了这件事的人,哪有直接动手的。

“你!”

“在给我找完全不必要的麻烦。”

翻译说完这句话曲光是真没听懂,可他看了许锐锋一眼后,影影绰绰的像是明白了。

不必要的麻烦,也就是说,三木在乎的不是许锐锋的死活,而是这件事不应该在今天这个日子闹到宪兵队来。你要真有那个本事和那个胆子,传过来的应该是一条消息,大老许死在北满监狱的消息。

三木打完了这一下,转身走向了许锐锋,问道:“你满意了么?”

这叫什么事?

哦,他杀人不成,挨一个嘴巴就过去了!

“三木少佐,要是今天之后还有人对我下手……”

三木一挥手说道:“江湖上的事情我不想理,让你们坐在今天的位置上,就是要处理这些琐碎事情的,而不是把这些东西转过头来推回给我。”

他已经不想让许锐锋继续说下去了,更不希望等一会儿庆功宴开始以后,这件事被宣扬出去。

许锐锋此刻借题发挥,伸手指向了曲光说了声:“你记着,这件事没完!”

一般来说,这种话都属于江湖上的狠话,基本没什么后续,老许也不是说狠话的人,他更喜欢的是露出阴沉的笑转身就走,然后在某个不知名的夜里,将匕首捅进曲光的心脏。

可眼下这种反应对于三木来说却很正常,许锐锋被压制了,他这个原本北满说一不二的人物如今成为了小小的典狱长,想要夺回坐地炮的位置也实属应该。只要他在北满的心思是往上爬,那三木就不觉着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你们俩听好了,这次庆功宴必须圆满成功,庆功宴之后的三天,关东军的作战部队会留在北满休整三天,三天后撤离。在这三天里,北满不允许发生任何恶性案件,三天之后,你们俩要将这个问题彻底解决,我不希望听到任何有关内讧的话。”

他已经说的很明显了,那就是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里,曲光和许锐锋都必须维护他的形象,但从处理问题的方式上来看,三木更希望许锐锋死。

“三木君!”

如此关键的时刻,门口传来了一声呼唤,几个穿着日军军装的男人佩戴者军功章出现在了现场。

三木回头的一瞬间,刚才脸上的不满完全消失,根本不留痕迹的喊了一声:“小野!”

两人在会场当中用力的拥抱着,那个只有一米五身高的日军军官松开三木后说道:“自从远东一别,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

“是啊,你也参与到了这次的围剿之中么?”

“没错。”

三木狐疑的询问道:“我听说这次你们取得了不小的战果,这件事非常神奇,连关东军的情报机构都不知道抗联藏在了山里的什么位置,你们是如何知晓的?”

“原本这件事是机密,不过现在仗已经打完了,告诉你也可以。”小野神秘兮兮的说道:“奶头山的许大马棒投降了,在牡丹江五河楼接受了敕封,大佐还送了他一匹马和一把刀。”

“大佐的那匹卷毛青鬃马?”

“为了这次的战果,大佐付出了很多,先是制定计划,以‘肃正’为题,清缴所有间谍吸引反满武装的注意力,紧接着迅速出兵,按照许大马棒提供的位置逐个击破,我们赶到时,那些反满武装还在睡觉,哈哈哈哈……”

三木满眼羡慕的问道:“战果怎么样?”

“有效击毙的人数刚刚统计出来,差不多一千多人,受伤的无法统计,加上这次封城,大冬天里所有补剂都进不了山,恐怕整个北满都能安静很长时间了。”

许锐锋此时之恨自己听不懂日语,可他看到林翻译就站在旁边的时候,捅了捅他的大腿,用下巴一引:“这是聊什么呢?”

林翻译留了个心眼:“还能说啥,酒、女人,男人稀罕啥你还用问我啊。”

此刻,大量的日军军官在北满宪兵司令的引领下走入了会场,这些人在简单的寒暄之后纷纷落座,许锐锋坐在了角落里,而曲光则如同太监一般就站在三木的身后。

枯燥、乏味、无趣的庆功表演开始了,日本女人跳着磨磨唧唧的舞蹈挥舞着扇子,台下的日本军官看的津津有味。许锐锋现在只希望能有一颗炸弹从脚下直接炸开,那样的话,估计关东军旅团长往下的将领能减员五分之一。

“你得小心点了。”

三木在距离许锐锋很远的位置说出了这一句,林翻译听懂之后,赶紧用手肘捅了捅曲光,曲光连忙压低了上半身,将脑袋压低到坐在椅子上的三木肩膀位置。

“许锐锋是不会放过你的。”

曲光有点纳闷,刚才还分明在往下压事儿的三木,这儿怎么开始挑拨离间了?

“你有把握么?”

他回头看了曲光一眼。

曲光就跟领了圣旨一样,点头道:“请您放心。”

“很好。”三木在曲光的肩膀上拍了拍,说道:“我还是希望最后取得胜利的人是你,这样,你就可以继续在北满帮我。”

他,给出了自己的态度。

第十四章 气息 深夜,穿着长衫且很干净的男人从大车店里走了出来,他在门口伸着懒腰跟没睡醒一样,还很客气的和店小二打着招呼,像是自己的出行,打扰了人家休息。

这是个很谦卑的人,不管走到哪都冲人点头哈腰面露微笑,连夜晚在路灯下摆摊的馄饨摊老板,他都很客气的问候一句‘还没收摊呢啊’,像是谁都认识。

只是那张脸……

有点吓人。

他的笑很假,不,准确的说,整张脸都很假,假的像是画上去的,尽管脸上也有肉褶,但笑容就跟硬挤出来一样。这人走在街上要是不笑,会让人觉着他如同一句尸体,跟不会任何表情差不多,笑起来又让你怀疑真实度。

此人慢悠悠走向了百乐门,进入时,百乐门内一片狼藉,膏药旗扔了一地,日本花魁的折扇、日军军装内的白衬衫、女人的内衬,随处可见,像是刚举办完大型聚会,还是见不得光的那种。

这儿,是曲光刚接下来的买卖,原本的老板让他找了个通匪的名头扔进了宪兵队,所以宪兵司令部才把庆功宴后的欢愉地点定在了这儿。

他走了进去,看见了像是领头的二迷糊正坐在一张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抽烟,主动微笑着靠近,并递上名片说了一句:“您休息呢啊。”

二迷糊吓一跳,人能长成这样实在是不多见,可接过名片,他一下就站了起来,上面清清楚楚印着‘安徽劳工会’字样。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安慰劳工会可不是什么工厂的工会组织,此组织坐落于上海,创始人叫王亚樵,以身别利斧、腰间藏枪、善用炸药著称,常年对欺压劳工的富商、卖国求荣的汉奸痛下杀手,连黄金荣杜月笙这样的大亨都得给上三分薄面。当年少帅落难藏于上海,就是这个王亚樵以死相逼让他回东北抗日,最后还是杜月笙帮忙解了梁子。

“您来了,我们爷正在等您。”

二迷糊引领着此人就往后面走,进入了办公区的办公室,曲光正在和一个日本女人摸摸搜搜,她,是三木给予的赏赐。

“曲爷,爷?”

二迷糊提醒着说完这句话,曲光才从欢愉中抬起了头,当不老实的手松开,那个日本女人极不雅观的起身扣好衣服扣子,由始至终,都不觉着害臊。而那个特殊的男人更没看上一眼,仿佛她根本就不存在。

“安徽劳工会的。”

曲光接过二迷糊递来的名片,连连点头:“哦~”拖着长音问候道:“这一路挺辛苦吧?”

“还行。”

打哪来的,路上经历了什么,他是一个字都不多说。

“这次托人把你请来啊……”曲光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本想给许锐锋扣个屎盆子,说他是北满天字号大汉奸,可一想起自己的身份,愣是把所有话憋了回去。

那人又笑了一下:“给我名字就行,至于他为什么该死,是你们之间的事。”

“好!”

曲光赞叹了一声:“听着就专业。”

曲光连忙在笔下刷刷点点写了许锐锋的信息和资料递了回去,当那人接过的瞬间,打开了抽屉,从里边拿出两根金条:“说好的五根,先给两根,事成之后另外三根一并奉上。”

自从有了地位以后,曲光更喜欢通过简单的手段解决问题,像是雇佣张红岩绑架李邵阳的孙女,又像是雇佣这个人,去杀许锐锋。毕竟钱是个好东西,有了这东西,你能省掉很多中间环节。

他将金条收入了怀里,转身,走了,像是从未来过。

当此人离开,曲光立马询问:“二迷糊,你找这人靠谱不?”

二迷糊连忙说道:“我的爷,这是货真价实的上海‘安徽锄奸团成员’,要不是和王亚樵闹了矛盾来了东北,在南满竖起一杆大旗,咱想用人家根本不可能。”

“这人的风格和之前的许锐锋差不多,不显山不漏水,靠着一张‘安徽劳工会’的名片打开局面后,就拿这张名片当成了招牌,如今人称南满第一杀手。”

“南满第一……”

曲光若有所思:“这回南满第一和北满第一终于碰上了,可惜的是,咱们的北满第一还站不起来,一场好戏,瞧不上喽。”

“爷,还瞧什么戏啊,我现在恨不得许锐锋马上死。”

……

碰、碰、碰。

敲门声响起时,浑身酒气的许锐锋在瓦房店敲响了自家房门,在他身后推着轮椅的,是监狱司机。

吱呀。

当温婉从门缝里瞧了一眼,看见了老许的这张脸,打开房门,司机才很懂事的说了一句:“典狱长,我明天早上来接您。”转身离去。

温婉的肚子又大了,也只有见到他的时候,许锐锋才会满眼温柔,偏偏在此时院内传来了一句:“许爷回来了吧?”

许锐锋顺着话音望去,肿着眼泡的老于正打屋里走出来说道:“许爷回来了我就放心了,我啊,得赶紧去宪兵队上班了,迟到了的话,日本人是真打啊。”

说着话,老于从院内走出,身后温婉喊了一句:“于爹,您慢点。”

他没说话,挥了挥手,消失在夜色里。

“于爹?”

许锐锋没弄明白这个称呼的由来。

温婉也不回答,推着轮椅带好家门说道:“陪我溜达溜达。”

俩人走向了街头,在夜色里,行走于路灯下。

“日本人放榜了。”

她推着许锐锋缓步向前。

“什么榜?”

“反满抗日被击杀名录。”

许锐锋没有接茬,他一整天都在宪兵队,怎么可能知道这件事。

“凡是他们认为有可能参加抗联的名单都在榜单上,于爹说,甚至看见了他们家那小子和我的名字。”

许锐锋长吸了一口气,似乎刚才一直处于紧张之中的舒缓了一下说道:“我就说日本人怎么可能统计得上来抗联普通战士的战损名单,这一点,恐怕连山里的部队都不一定能做得到。”

“日本人是想通过这份名单震慑所有想要加入抗日队伍的老百姓,才选择在打开城门那一刻贴出榜单来,还在北满城里大肆举办庆功宴……”

嗖……啪。

一支烟花此刻在天际炸开,随后更是花开万朵,整个天际都布满了色彩。

许锐锋和温婉都抬着头看向天空,温婉柔情似水的说道:“真美。”

许锐锋很不合时宜的补充了一句:“但充满了血腥味儿。”

“是啊,这要是咱们自己人的庆典该多好。”

许锐锋没说话,他对‘自己人’这三个字充满疑义。

良久后,天际陷入了平静,整个北满遍布着烟花炮竹的气息,许锐锋这才说道:“所以老于很担心自己儿子的状态,你为了安抚他,说出了那些‘你儿子要是为国捐躯了,那我给你当闺女’之类的话?”

“还挺聪明。”

“我跟聪明这俩字儿,沾不上边。”

许锐锋说的是实话,他费尽心力想出来个计谋,原本是想着坑死曲光,在以北满坐地炮的身份,从江湖上接收他所有产业,老许就不信曲光那么多买卖中,没有一家拥有发报机的,有了发报机,这情报不就能瞬间送出北满了么?

结果呢!

拙劣的计谋被配合上王大江高超的演技依然被三木识破,弄了个各打五十大板的结局。

他开始想老鹞鹰了,这老登要是在,曲光这样的,来十个绑一块也不够人家一个人玩的。

“对了,你今天去参加庆功宴有什么收获?”

许锐锋摇了摇头:“根本听不懂日本子‘呜了呜了’说的是啥,但是有一个姓我听准了,日本人说了很多次,其中只有一次是和我有关的。”

“在北满提姓许的还不是你,有没有可能是许大马棒?”

“我也一直怀疑日本子在天寒地冻的气候里敢进山是有所依仗,要是许大马帮给他们当活地图,还真没准。”

说话间,远处路灯下人影一晃,许锐锋立即警觉道:“家里的。”

“怎么了?”

“你先回。”

许锐锋此刻凝神望去那一刻,双眼充满了杀气,宛如一只雄狮在自己地盘里,嗅到了另一只雄狮的气息。

第十五章 根本离不开的影子 是老鹞鹰。

当许锐锋身上的所有杀气瞬间消失,紧皱的眉头正在缓缓纾解,夜幕下的街头,一老一小两个身影正一步三晃的赶来。

他老了。

仅仅一个月的时间,老鹞鹰的头发已经花白,肿眼泡下的皮肤皱纹更加深邃,可才见面,话里话外的不忿却始终充斥着。

“行啊老许,还真是人打江山狗坐殿,现在给日本人当了典狱长,就不认我了?”

许锐锋乐了,他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这种真挚的笑了,笑的毫不设防。

“你笑啥?”

“知不知道你让日本人抓了那段时间我急成了什么样?当初我是怎么劝你的?说了一百八十遍尚坤人不行,你听么?”

“结果怎么样了!”

“哦,现在跟了东洋人,开了洋荤了,准备把我们都甩了是吧?”

“我,狗剩子、老乞丐、老假,你一个都不要了,是不是?”

许锐锋恨怀念的靠在轮椅上望着他,一点不耐烦的意思都没有,冲旁边狗剩子说道:“你师父嘴还是这么碎。”

老鹞鹰哪给狗剩子开口机会了,插话道:“我嘴能不碎么?瞅瞅你身边现在围绕的是什么人,一门心思钻营官场的王大江,光有体格不长脑袋的郑缘,阴阳人儿殷有道,凭这几个人,你想和曲光斗?”

“老许,你是不是觉着人家里那白花花的银子都是假的呢?”

许锐锋听出了老鹞鹰话里有话,连忙问道:“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老鹞鹰肩膀一抱,跟有多大能耐似得说道:“你不是不打算要我们了么?那别用我们啊。”

老许一瞪眼睛:“痛快儿的,我有正事!”

“厉歌来了。”

“谁!”

“还能是谁,为了点钱背后冲王亚樵下刀子,最终在上海混不下去了,让人逼的败走东北后,又在南满闯出名头的南满第一杀手,原斧头帮二当家,阴鹫,厉歌。”

许锐锋正了正身,聚精会神的问道:“消息可靠么?”

“废话,我和你说的,能有假?”

“他来干什么?”

“反正不是听说你当上典狱长以后,给你随礼的。”

老鹞鹰斜了他一眼:“你自己得罪了谁不知道啊?”

许锐锋没回答,这倒不是防着什么,是打心眼里不想让这伙人参与进来。他反问道:“我和曲光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还我怎么知道的!”老鹞鹰一副‘你能瞒得过我?’的表情:“郑缘一去曲羡明家看人家老妈我就明白怎么回事了,老郑一个靠吃犯人过日子的牢头,哪有闲钱看死囚父母老家儿?这肯定是有人授意,第二天我就让狗剩子上了树,隔着监狱的院墙亲眼看见了曲羡明拎个破木签冲你扑了过去。”

“曲羡明和曲光是亲戚这事儿,恐怕你都忘了是咱俩以前唠嗑的时候我告诉你的吧?”

“还想瞒我!”

“切~”

许锐锋还真挺拿他没辙,毕竟俩人之间是过命的交情,否则整个北满谁敢在自己面前耍狗驼子?

“老登。”

当这个熟悉的称呼被许锐锋说出来,老鹞鹰还是如同往常一样,在小腹前十指交叉的站在他身侧答应了一声:“唉。”和以前一样,仿佛从未更改。

“咱俩散了吧。”

他语气很轻微,语调没有任何转变,老鹞鹰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行。”等听明白了,才跟让炮仗崩着似得转过头问道:“啥?”还有点不敢相信的问道:“刚才你说的话重说一遍,我没听准。”

许锐锋望着他,坚定的说道:“咱俩在一块半辈子了,是时候该各走各的了。”

他不能说日本人对这些反满抗日人士是怎么下狠手的,因为那等于侮辱老鹞鹰,当时老许铁了心要跟着蓝衣社的时候,人家可是眉头都不皱一下,现在你觉着人家怕死了?

但这句话许锐锋依然得说,若是非得给出个原因的话,那便是许锐锋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完成绣娘的遗愿,而老鹞鹰做了这么多事,完全是为了和自己的个人感情。他不想老鹞鹰为了个人感情把命搭上,他要死了,狗剩子一家怎么办?

“啊……”

老鹞鹰一口气憋在胸口,许久才顺过来,一个‘啊’字,仿佛在电光火石间已经推断出了许锐锋全部思绪:“你要撵我走啊?”

他明白许锐锋在想什么,生气的点却是,这句话你不该说!

你连想都不应该想!

可许锐锋呢?

他亲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深知和日本人的战争一旦开打,这是必然要接受的经过时,又怎么可能希望倒下的是老鹞鹰或者狗剩子?他宁愿身边全是无法信任的流氓、混子,起码这些人死的时候,不会心疼。

“对。”

老鹞鹰指着狗剩子说道:“你瞅见没有?”

“瞅见没有!”

“老乞丐还说许爷要是降了日,咱们说啥也不能跟他继续走了,我现在连脸都不要了往上贴人家还不稀罕。”

“这是嫌弃我老了,没用了。”

狗剩子连忙劝道:“不是,师父,你听许叔说完……”

“我听不下去!”

老鹞鹰转过头来指着许锐锋:“姓许的,你自己说,当初在天王山被剿灭的时候,要不是我当赤脚大夫,你能不受饥寒的吃饱穿暖么?东北二十四个坐地炮来到北满,要没有我,你能不能活到今天!”

“现在投靠了日本人,有靠山了,你要撵我走了啊?”

“你大爷!”

“我他妈不怕死!”

老鹞鹰气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脑子里蹦出一句就往外扔一句,前言后语都拧着劲儿。

偏偏许锐锋听明白了,他伸出手握住了老鹞鹰那干瘪的胳膊:“我不想你出事。”

“狗剩子、老假、老乞丐,你们这些人谁出事我都接受不了。当初你不是问我如果温婉让日本人抓了,我能不能扛住么?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不光温婉,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要是被日本子伤害我都接受不了。”

“知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抗日不是随大溜儿,你得自己想这么做,不是为了我。”

老鹞鹰根本听不懂的说道:“这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许锐锋仔仔细细的说着:“如果你是为了我,或者其他原因,那你就是个普通老百姓,这不是普通老百姓的战场,你得有坚定的意志,不屈的灵魂和崇高的理想……”

许锐锋吓了自己一跳,他都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理解说出的那些词儿,可讲这些话说出来的时候,却是那么顺理成章。

“你懂么?”

老鹞鹰接下来的动作,很符合他的作风,先是伸出手摸了摸许锐锋的额头,确定不烫以后,难以置信的说道:“你这是让温婉那娘们灌了多少迷魂汤啊?”

“老许,咱是混江湖的,你跟了蓝衣社是为了能和温婉在日后能肩膀一边齐,当初咱不说好了么?是你觉着这么杀日本子舒服,才多和他们混了些日子,结果还混出事了,现在怎么也成玩理想的了。”

“你知道不知道理想那玩意儿到底多少钱一斤?”

“干啥非得让我懂,咱从天王山出来,一直不就是你说啥我们做啥,都这么多年过来了,张作霖咱刺过、白建武咱杀过,不也就那么回事么。现在怎么就和以前不一样了呢?”

老鹞鹰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你知不知道自从得知你打宪兵队里出来我多高兴?”

“当天晚上我就和狗剩子说,说你许叔这辈子必不可能和日本人穿一条裤子,这肯定是去曹营当黄盖了。我们是小心翼翼的在你周边等着,不敢联系,生怕那一步走错了误了事,硬等到了今天才找到机会和你见面,这怎么一见面就非得把我逼成鲁肃才算一个阵营的?”

“我就算心里没你们的理想,跟着你不行么,抗曹就得了呗。”

许锐锋摇头说道:“因为那样赢不了,只能增添平白无故的伤亡。”

“老登啊,我许锐锋欠你的……下辈子还吧,下辈子,换我给你当牛做马。”说罢,他调转轮椅回去了。

路灯下,寒风里,老鹞鹰呆若木鸡。

“师父。”狗剩子回身看着老鹞鹰。

老鹞鹰尽管没明白许锐锋的意思,还是伸手推了一下狗剩子:“去。”

“去哪?”

“去你许叔那儿,你许叔现在行动不方便,需要人保护,你偷着和他学了这么多年,该露露了。”

“我叔不让我进屋咋办?”

“那你就赖他家门口,我就不信他还能冲你下狠心!”

他直到这一刻,还在替许锐锋思考,活像是老许的影子,根本离不开……

第十六章 那个词儿,出现了 大清早,许锐锋刚推开自家院门,狗剩子面容发紫的瞪着一双水汪汪大眼睛站在门口,不知所措叫了声:“叔。”

“等了一宿?”

面对许锐锋的询问,狗剩子低下了头:“嗯。”了一声。

“咋不敲门?”

“怕挨说……”

许锐锋用手胡撸一下狗剩子脑袋,往院里一扒拉:“去跟你婶子说,让给你煮一碗生姜水,说我说的……喝完了赶紧睡一觉,这大冷天在门口待一宿还不得感冒啊。”

狗剩子有些腼腆的挠头傻笑,许锐锋催促道:“撒愣的,还等啥呢?”

狗剩子这才伸手摸向了腰间,将一把1899递了过去,正是许锐锋杀白建武时所使用的枪。

老鹞鹰是怕厉歌对自己不利啊……可你让狗剩子来管什么用?更何况这孩子是一直以来许锐锋力保着不让出问题的,这不是添麻烦么,难道……

许锐锋笑了,他想到了什么似得问道:“会使么?”

狗剩子刚有了不好意思的表情,许锐锋呵斥了一声:“不许撒谎。”

他这才说道:“准着呢,平时您不用家伙的时候,我总偷着从地窖里拿子弹去野外练。”

男孩子哪有不喜欢枪的,但凡知道家里有这东西,哪怕你不让碰,他也得偷着摸。

问题是,药店地窨子里的武器库钥匙可一直在老鹞鹰腰上挂着,若是这孩子平日看许锐锋练武,学了一身拳脚还可以说是偷着练的,这枪法……

看着这把枪,老许仿佛瞧见了老鹞鹰那神神叨叨的在嘴脸,暗自嘀咕了一嘴:“你怎么就不明白我在想什么呢!”

摇摇头,转身走了。

汽车在马路上驶向了监狱,等到了监狱门,两位老人正在那里等候,同时站在那儿的,还有郑缘。

等汽车停稳,郑缘过来打开了车门,扶着许锐锋坐上了轮椅才说道:“典狱长,您让我办的事,我都办完了,这不,曲羡明的父母也请来了。”

许锐锋点了点头。

这就是他的完整计划,通过郑缘,找到了家中拮据的曲羡明,由于儿子在狱中无人抚养的老人此刻正身患重病,已经到了风烛残年。郑缘为曲羡明转述的提议是,‘有人想买你的命,卖么?’,这时候曲羡明要么选择灰溜溜的去死,要么,就得选用自己的命去给家里的老人换一份晚年的安详。

于是,曲羡明得到了一份计划,那便是有人会在放风时为他打开牢门,而他需要趁着牢门打开的时间,冲着许锐锋冲过去,把木签扎进老许的胸口。

按照老许的计划,曲羡明是必死的,只要到了自己近前,就一定会有预警开枪;至于给曲羡明开牢门的狱警,许锐锋也考虑好了,那就是设计个畏罪自杀的局面,他甚至联系好了尸体,郑缘找了一具尚存在医院中的死尸来替代开门的狱警,到时候在给真正开门的狱警两钱儿,让他永远离开北满,这也算死无对证。

那时节,他用这件事做药引子诬陷曲光,随后以江湖的身份与其开战,一股脑将其产业收置麾下,谁又会想到许锐锋真正想要得到的,不过是其中的一台发报机而已。

结果,整个计划全让四宝子毁了,原本曲羡明已经答应好了,要是没能死在监狱里,就算是进了日本宪兵队,也会把嘴闭死了绝口不提许锐锋,就说是曲光雇佣的,这可好,四宝子一砖头把他放躺下了。到了宪兵队三木更是没当回事……

这让许锐锋一下就看明白了自己在北满的局面,他就是三木摆在明面的一枚棋子,为得是招安的功勋和那份‘军列运输时刻表’,一旦这股风头过去,没准第一个冲自己下手的人就是他。

至于在宪兵队给了曲光一嘴巴,完全是在安抚自己。

要不然许锐锋怎么可能把老鹞鹰撵走,如今他身边可以说是步步危机。

“开门。”

一声令下,漆黑的大铁门开了,许锐锋引领着两位老人走向了监狱内,此刻犯人们刚刚被王大江打监狱里放出来,正在操场上晒太阳,而铁丝网内的曲羡明也在其中,戴的,还是双层枷锁。

“宝哥,你那是干啥啊,一砖头差点没砸死我。”

曲羡明头部肿胀的宛如长了俩脑袋,正跟四宝子抱怨着,此时,他扭过头的工夫看见了铁丝网外风烛残年的两位老人时,一下愣在了当场。

这些身陷牢笼里的人,最担心的就是家里老人,最愧疚的就是家人,当许锐锋领着老头老太太出现在了这儿,曲羡明一下就紧张了起来。

“曲羡明!”

听见点名的他,‘哗?、哗?’趟着镣子走向铁丝网边缘,目光中的急切已经难以言喻:“许爷,我没做错啥吧,昨天那事儿不怪我……”

“别多想,没人要找你和你们家人的麻烦。”

郑缘用眼睛横着曲羡明说道。

许锐锋趁机开口道:“曲羡明,今天叫你父母来,是有些事不当着你面做,怕你不放心,你看好了。”

老许也不在乎是不是有人看见,打怀里一摸,两根在阳光下烁烁放光的金条被他掏了出来,随即当着曲羡明的面,放进了老人手上:“瞧见了么,答应你的,我给了,你啊,一会儿从这能看清楚监狱大门,我让你亲眼瞧着他们俩离开,并且保证绝不会有人从他们老两口手里将其夺走,这回,安心了吧?”

完全不敢相这一切真实性的曲羡明看了看老人,又看了看许锐锋,等再转回头看向老人的时候,他冲着许锐锋——噗嗵,跪了下去。

曲羡明这辈子已经完了,日本人是不可能把他放出去的,最后的结局肯定是个死,这一点他心知肚明。也就是说,他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江湖上的名声、地位,攒下的钱……只要你出不去,一切都白搭,只有最后的死亡是属于你的,这时候,哪怕许锐锋正在干的事,是之前就承诺好的,他也依然感激涕零。

那一跪,是为许锐锋献上了仅有的尊严。

江湖人不都好面子么?

不是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么?

这是曲羡明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了。

“和你爹妈好好告个别吧。”

许锐锋嘱咐道:“让人一会送老爷子老太太出去。”

郑缘眼珠一转:“典狱长,我送呗?”

老许回头看了他一眼,郑缘连忙扶住了许锐锋的轮椅:“我不送,我不送。”

俩人绕着铁丝网走向了监区,许锐锋却感慨道:“瞧见了么,曲羡明把命卖给我了,最后还得给我下跪……江湖人,可悲啊。”

言语间,老许好像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了!

应该是独自一人面对日军那个晚上,那一宿,他明白了江湖人再勇猛也不可能对抗得了一个国家,最终只能剩下一个悲壮的结局时,仿佛看到了支撑民族的白玉柱彻底倾塌。这已经不是一个人可以独撑的时代了,早没有了汉高祖斩白蛇就能聚众抗秦愚昧,几乎每一个人都在扣着小九九盘算自己。

要是没有一个抱团取暖的……可以将所有人聚集在一起的……

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该用个什么词儿来形容,反正要是没有个什么玩意儿能把大家聚拢到一块,最后结局只能是苍天倾覆,海水倒转。

对,那个词应该是主义。

就像温婉说过的那样。

第十七章 专业 如果一件事交给专业人士来做,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答案显而易见,那就是放心。

有多放心?

厉歌站在大车店二楼的窗口用手肘拄窗户向外看着,他看的是远方,但许锐锋的家,就在其眼底,整个院落结构已经被收入到了眼中。

包括刚拖完地晾在院里的拖布、连接房间内电灯的电线、已经顺着电线延伸马路上的电线杆等等。

对,吸引厉歌注意力的,就是电线杆。

因为有一条根本无法分辨的电线打许锐锋的家中延伸了出来,伪装成普通电线的模样攀爬到电线杆之上,再由电线杆延伸回大车店,最终,消失了。

厉歌愣了一下,下一秒他顺着楼梯走了下来,站在门前紧盯着这条电线,往大车店内走,直到找出了这条电线。

正常人谁会对一条电线感兴趣?

厉歌还真就感兴趣了,尤其是看见这条电线最后延伸到了自己所居住的大车店后……

“掌柜的,你们店里还有单间啊?”他在大车店门口柜台前和正在算账的掌柜的攀谈了起来。

大车店掌柜差不多三十出头的年纪,很壮实,早先应该是干粗活的:“有,不过不多,咱这地方有几个能住得起单间的,再说了,能住得起单间的谁选大车店啊。我现在都有点后悔了,没事弄俩单间干啥,要是在开一个大通铺,平时还能多挣点。”

大车店嘛,就是一副炕,一张桌,炕上能睡几个睡几个,按人头收费,这掌柜的有如此想法也很正常。

厉歌不多说话,挤出笑脸,说了句:“还有么,给我开一间。”

掌柜的抬头看了他一眼,说了声:“有。”

心里想的却是:“连住了两天大通铺的人突然开单间?这是赢了钱了,还是捡到了金元宝?”可他没说,只是目光看向对方的时间有点长。

厉歌眼皮跳了一下。

啪。

一把钥匙被递到了桌面上,当厉歌伸手去拿的瞬间,掌柜的将其手摁住说道:“哥们,住是住,能不能帮我一个忙?”说话间,掌柜的嬉皮笑脸的提醒道:“俺们店的俩单间原本都让人包了,可那伙人只用其中一间,我呢,就是想多挣俩钱,你住的时候能不能小点声?”

厉歌:“我不打呼,而且一个人住。”

掌柜的笑了:“那我收你便宜点。”

交了钱,厉歌拿着钥匙就要走,掌柜的赶紧说道:“别忙啊,我让小二带你去呗。”

厉歌摆了摆手:“不用了,后院左手那两间房是吧,我看过有人打那里进进出出的。”

掌柜的追出柜台喊道:“别惹祸啊,那些人是日本子……”

厉歌突然停住了脚步,慢悠悠转回身,脸上的笑容依然尴尬的停留着,回了一句:“我是惹祸的人么?”

当他再次转身而走,这掌柜的怎么琢磨都觉着闹心,就是觉着这件事古怪,你要非问怪在哪,还说不出来。

厉歌则在此时已经打开了后院单间的门,进入了那个装饰极为简单的房间。

他其实并不是按照房间所在的位置走过来的,而是跟着由屋外探进来的那根电线,这个到了下晚儿黑各屋都还点着蜡的大车店内,有一根毫不隐藏的电线横在院里,能不惹人注目么?

咔。

厉歌打开了门锁,推开门的那一秒,他只让房门打开了一半,在有限的视线范围内看到了一张桌子,随后,才松开了拉住房门的手,任由那扇门荡开。那张桌子后,是一副小炕,再往里,有一间用隔断隔出来的小屋。厉歌走了过来,推开时,发现隔断内摆着一个马桶,有这个小屋的唯一好处是,晚上上厕所不用出屋了。

他伸手摸了摸隔断的厚度,一上手就已经摸出来了,这玩意儿就是薄薄的一层木板,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阻隔。

当厉歌站在房间中放眼望去时,在这个没有衣柜、没有梳妆台的房间里,只发现了一个装满水的水缸后,重新坐回到了那张桌子前。紧接着,他用力转头看向门口位置,跟一个精神病似得,但,门口只有射入房间的阳光,并没有任何人出现。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心脏,顺着从这个位置延伸到门口的那条线缓缓起身,一步步走向门前,站在门外时,猛然间抬起手,以手指摆出去枪的形状连接在根本不存在的虚线上,如此往返接连做了两遍,方才能一步到位。

下一秒,厉歌又换了个地方,甚至还模拟了一张板凳上坐一个人是什么状态、坐两个人又是什么状态。

天色就在这种近乎神经质行动轨迹下,慢慢黑了下来,随即,隔壁亮起了灯,点灯。

“土球子。”

“唉,掌柜的。”

大车店掌柜和店小二在前堂聊上了。

“土球子,刚才你去后院,新搬过去的客人让你送油灯没?”

才十五岁的土球子一晃悠脑袋:“掌柜的,我根本没看着那屋有人啊。”

掌柜的自顾自的嘀咕:“这他妈扯不扯,光顾着挣钱了,把这茬忘了,一会儿客人要是让点灯我可怎么说啊,被日本子发现我把他们包下来的房间给卖了,还不得扒我皮啊?”

掌柜的在战战兢兢熬到了深夜,可直到这一刻,依然没见后院的客人前来要油灯,这才说了一句:“土球子,去睡觉吧,记住了,明天一大早,赶紧给那客人退房,听见没有,挣这俩钱儿太闹心了。”

月色下,整个大车店都陷入到了一片黑暗之中,唯独后院的单间,还亮着灯。

单间隔壁,厉歌坐在桌前几乎融化在了漆黑的夜色内,桌面上摆着一堆枪械零件和一颗颗摆放好的子弹,更重要的是,还有一个铝制饭盒,饭盒内,装了慢慢一饭盒的煤油。下一秒,厉歌将所有枪械部件都浸泡到了没有之中,小心翼翼的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大约半个小时后,厉歌将铝饭盒的枪械部件掏出,用小铁刷刷净顽固污渍,若是此刻有灯,一定能从枪械部件上一道道刷痕看出这把枪平时被保养的多‘狠’。等枪械部件处理干净了,再用回丝擦干,整个步骤没有半点马虎,直到厉歌用手摸着像是触碰到了姑娘的大腿,才算是善罢甘休。

下一步,他起身打床上拿起了一张被蒙在桌子上,就这么在黑天的环境里,将枪械部件一点点组装好,这会儿被说是隔壁了,就算是屋里还躺着一个睡觉的人,也保准听不见什么动静。

当一切都准备就绪,一把被煤油浸泡过、被小铁刷刷过、被回丝擦过还抹上了黄油,通体油汪汪发亮的驳壳枪出现在了他手里。

这把枪有很多外号,比如根据装弹量而来的二十响,再比如凭借子弹弹头可以打到千米左右的距离被国人称之为炮的‘盒子炮’等等。可是,恐怕很少有人知道的是,当时西方国家对中国禁运武器,但唯独不禁运手枪,所以这种被西方国家淘汰的驳壳枪被大量运送到了中国,也成为了当时最为泛滥的武器。

而厉歌的这把驳壳枪却与其他驳壳枪不同,他这把枪上,竟然有消、音、器!

驳壳枪的消、音、器,这估计很多人都没听说过。

厉歌慢慢脱下了鞋,只穿袜子向门口时没有半点声响,缓缓推开房门那一刻,将房门用一块砖头倚住,防止夜风吹拂下惊动对方,他小心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就这么,慢慢摸到了隔壁,借着隔壁的灯光,由纸窗上,看见了屋内两个人影的大致方位,这才伸出手指往房门上轻推了一下。

门没动,应该是里边的木削插着。

厉歌此刻猫着腰蹲在门口,他慢慢起身,不在窗口露出半点身影,当完全站在门前,抬起脚对准了房门——碰。

快准狠的一脚将门踹开,紧接着,习惯性的抬起枪口——咻。

扣动扳机。

子弹在飞行轨迹下亮起火光,于房间内穿着西装的男子震惊中滑过,当他抬头看过来的一瞬,已经撞进了他的左胸,紧接着向后仰倒。

厉歌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见视线内已经没人了,再次抬起了手,对准了房间内的隔断再次扣动扳机——咻!

随后进入房间,顺手带上房门,三次抬手瞄准了水缸——咻。

水缸上的弹孔正在‘哗哗’的漏水,房间内的人已经倒在了地上,等厉歌拎着枪走向隔断,正好看见一个本该坐在桶上方便的人被弄了一身污秽躺在地上已经死透时,才开始打量起这个房间。

他在房间内找到了一个耳机,顺手拎起放在耳边那一刻,里边传来说话声:“婶子,出事了!”

“咱家哪能藏人?您赶紧先躲起来!”

监听!

第十八章 这孩子太鬼道! 汪!

汪汪汪!

汪汪!

瓦房店这种地方,稍微有点声响就会引来狗叫,当第一只狗开始叫起来,接下来就会连成一片,形成群体效应,所以老乞丐宁愿在街头摸兜,也不带着那群小乞丐上门。

这也是狗剩子紧张的原因。

毕竟许锐锋今天到了深夜还没有回来,这个家,得有人守着。

十六七岁的狗剩子上了二层阁楼以后,打开了门灯,门灯连着门廊灯,整个房间内变得中间灯火通明,两侧漆黑一片,宛如到开了一条通道。而他,此时迈步上楼站在阁楼的窗口,顺着窗户正在往楼下看。

这狗叫……叫的不正常,所以他才赶紧叫醒了温婉让她躲起来,免得一会真发生什么,被误伤到。打开灯就是为了让杀手有目标,可以根据视觉的可靠性直奔自己而来。

此刻的狗剩子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对手,却依然选择全神贯注的躲在墙角,居高临下观察,手中的枪则压低了枪口冲着地面,只要抬起来,就能迅速对准自己并未去观察的后窗。

这是最令人紧张的时刻,周围的狗吠仿佛每一下都叫到你心跳上,一般人在这种时候都会紧张的心跳加速,被巨大压力所控制。

而狗剩子却并没有任何感觉。

他很奇怪,奇怪自己怎么一点都不紧张,还曾经为了这件事询问过许锐锋,他问:“叔,你和人动手的时候,有没有觉着心跳变快了?”

许锐锋摇了摇头:“我没有这种感觉。”

许锐锋当然没有这种感觉,他是在土匪窝长大的,打小看的就是俩土匪喝多了以后,和人摇色子赌俄罗斯轮盘,哪怕输的那个立即举起枪冲着自己脑袋扣动扳机,枪响了都属于正常。

其实狗剩子还想说:“我也没这种感觉,上一次有贼进了回春堂,我瞅着他们那东西就跟看戏似得,一点也不知道害怕。”可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口,因为老鹞鹰和许锐锋都严令禁止他习武动枪。

只是,都从孩童时走过来的人应该知道,凡是被家长禁止的,只要不过分,孩子们几乎全碰触过,还会研究的非常认真,那种状态就像是连正经事都拿不出来的全神贯注,进入了‘心流’时刻。

狗剩子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学的本事,把从许锐锋身上学回来的能耐都视若珍宝、反复练习,老鹞鹰虽然也知道这孩子快要管不住了,但是,却根本不清楚他成长到了什么地步。

噌。

一个人影跃进了院里,只是这个人影完全没给狗剩子任何反应时间,跳进来的那一刻,第一时间就贴在了老许家的墙根,和知道有人在窗口观察自己差不多。

根本无可破绽可寻,甚至狗剩子连打开窗户把脑袋探出去看一眼都不敢,这样的敌人,一定会把枪口对准了一切有可能出现危险的地方,只要你敢露头,迎面而来的,肯定是一发子弹。

这到底是什么人?!

原本不紧张的狗剩子,以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竟然开始有了一丝压力。

碰、碰、碰。

连续几次迈动脚步走到了楼梯口,将持枪手架在楼梯扶手上,整个人躺在僵僵能够瞧见楼下的位置瞄准着,这样可以在对方快速射击时,躲避过对方所有习惯性击打的体位。

吱呀。

房门被打开了,狗剩子在瞄准途中眼看着在普通人身高的位置有个圆形物体正在慢慢露出,刚开始露出的,只有个毛茸茸的边际时……

砰!

他迅速扣动了扳机,随即根本不看,立即起身调整身位,紧接着,伸手关掉了门廊灯,院内陷入了一片漆黑。

门口。

厉歌拎着拖布杆露出了冷笑,这玩意儿在晚上看起来的确像是个人脑袋,尤其是在拖完地被冻硬了以后,就跟长毛怪似得。

扔掉了拖布,厉歌再次开门,这一回,他快速将脑袋探出去,而后又赶紧撤回,没有枪响传来的同一秒,迈步进屋,瞬间躲进了屋内楼梯位置所看不见的死角,也就是楼上的正脚下位置。

此时,周围的狗叫声已经彻底连接成片,按理说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厉歌都应该撤走,但是,和北满第一杀手交锋的机会实在难得,他不想如此轻易就放弃掉,这才一定要打出个结果来,否则,这趟北满就算白来了。

平日里吃饭的餐桌上,摆放着北满解封后,老于带来的几个苹果,这东西如今在北满已经不算稀罕物了,但也贵得出奇,老于买回来是给温婉补充营养的,厉歌顺手拿起苹果,冲着楼上喊了一声:“老许,着家伙!”

嗖。

一颗苹果被他在漆黑的夜晚扔上了楼,楼上立即传来了开窗、跳跃的声音,一气呵成。与此同时,厉歌快步上楼,一看后窗户开着,立即举枪瞄准楼下,但,楼下的胡同内却连个人影都没有。

狗剩子紧靠在自家后门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还是太年轻了,年轻到才看见有黑影奔楼上扔过来,开开窗户就从二楼跳了下去,等落地了还没有爆炸声,才反应过来有诈。这要是捂着脑袋往外跑,肯定会成为靶子,赶紧手蹬脚刨的连滚带爬贴墙站起,用刚才厉歌那一招来继续对付他,一时间,二人的位置来了个对换。

也得亏狗剩子足够鬼道,要不然厉歌非得一枪给他镶墙上不可。

狗剩子推开后门钻进了屋内,站在刚才厉歌扔苹果的地方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厉歌却兴奋的又挤出了笑脸!

他打的很过瘾、很尽兴,这种势均力敌的局面已经多少年没有出现过了,怪不得人家都说北满坐地炮能撑起东北绿林的半边天,如今看来,盛名之下是真有两把刷子,起码从这几下来看,你许锐锋的本事,厉歌算是承认。

俩人在楼上楼下就这么卡着,也不知道厉歌看清了狗剩子的长相及年龄后,会不会痛苦的捶胸顿足,他如此小心翼翼与之对决的对手,竟然是个十六七的孩子。

呼……吸……呼……吸……

狗剩子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心里想的却是:“这也弄不过他啊。”偏偏这孩子拥有常人根本不具备的心智,他知道眼下的环境对谁有利。

哐!

狗剩子一脚踹开了后门,用力之大让后门敞开以后,门框上的玻璃全部震碎,为他提供了极好的射击视野,随即,这小子冲着外边的天空连续鸣枪——砰砰砰!

大喊道:“来人啊,杀人啦!!!!”

狗剩子开始耍臭无赖了,在他心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江湖道义,他就是个孩子!

你不是不露头么?

你不是卡着么!

可你个王八蛋别忘了你是在别人家,你是来入室杀人的!

咱只要把事情闹大,把警察招来,最好连日本子都招来,你就算是陷入到了包围圈里,到时候,插翅难逃。

狗剩子都鬼透了,即学了许锐锋的勇武,又学了老鹞鹰的阴损,能利用周围一切因素快速且有效的打击敌人,还是誓死不休的那种。

第十九章 没人动得了你了? “典狱长!”

当许锐锋走过四宝子的牢房门前,野猪一样的男人在铁门栅栏处将鼻子探了出来。

典狱长?

这个称呼……

许锐锋被殷会计推着,面相铁门问了一句:“有事啊?”

昏黄的灯光下,监狱内鼾声四起,没睡下的四宝子明显是在等许锐锋的到来,毕竟,他有每天天黑以后再巡一遍房的习惯。

“曲羡明他们家的事,是不是真的?”

“什么事?”

“还什么事,整个监狱都知道了,曲羡明把命卖给你了,结果让我一砖头削躺下以后白捡了一条命,还拿了你两根金条。”

“你想卖?”

“卖啊!”

四宝子挺着脖子说道:“我比曲羡明有尿儿!”

殷会计都让他给逗笑了,用兰花指捂着嘴,可这个动作却激怒了四宝子,他立即骂道:“你个二刈子笑个屁?”

殷会计一个白眼差点没翻到后脑勺,要不是许锐锋在这儿,非得让他吃点苦头不可。

“典狱长,你倒是买不买?”

许锐锋看着他问了一句:“你不会开价就让我杀了郑缘吧?”

“净想美事,弄死他我得自己动手。”

许锐锋一见条件不是最让自己为难的事情,张嘴询问道:“你想要什么?”

“我有个孩子,原本在内蒙,可我家那娘们绝不可能把孩子扔给老人照顾,指定是带着来的北满,自从她死了,孩子到现在还了无音讯,典狱长,你能不能帮我在北满把孩子找着……”四宝子看了一眼窗外:“这外边天寒地冻的,那小子得遭多少罪啊。”

许锐锋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说了句:“尽力。”

之后,追问:“你能为我做什么?”

四宝子开口道:“只要你说得出来,杀人放火,在所不辞!”

“要是你还想再把自己弄死一回,我绝不会像曲羡明那样出任何岔子。”

殷会计用手一指牢房的铁栅栏说道:“你好像有病!”

许锐锋却摇头道:“杀人放火你就别想了,你出不去。”

“唉,你比阴鹫厉歌怎么样?”

四宝子捉摸了以下:“没试吧过,要是面对面动手,我有自信砍碎了他,要是杀人……我晚上连梦都不做……”

“认识的人里,有没有能治他的?”

四宝子真是特别认真的想了半天才说道:“这么着,我给你介绍个厨子。”

厨子?

听着怎么那么像糊弄事啊?

许锐锋沉稳的望着他,一言不发。

四宝子生怕他不信一般解释道:“厨子,一个洋厨子,从毛子那边逃过来的,途经内蒙时我救过他命,在救他之前还发生过点误会……”四宝子压低声音说了句:“我弄不过他。”

这回许锐锋来兴趣了。

四宝子是啥人,他心知肚明,能让这么个货主动承认弄不过的人,要说没本事,老许还真不信。

“怎么联系?”

四宝子总算放心了似得露出了笑,那时候脸上所展现出的踏实,就跟一个饿了一个月才吃一回饱饭的乞丐差不多,由里到外透露着欣喜:“和他聊科尔沁草原上的四宝子,问他欠下的那条命还还不还了。”

许锐锋点了点头,多问了一句:“这人,什么底啊?”

“什么底我不知道,他也不总说,有一回喝多了我听见过一句梦话,说的好像是‘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加入契卡’,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人就醒了。自那时候开始,我再也没见过他入睡和起床,几乎每天都比我们睡的晚,起的,却永远比我们早,哪怕一宿只睡两三个小时。”

“厨子,还是个毛子,还什么契卡?”

殷会计问道:“许爷,您听得懂么?”

许锐锋摇了摇头,扔下一句:“听信吧。”时,四宝子美滋滋的退回了牢房里。

他太知道许锐锋和郑缘的不一样了,这是坐地炮,在北满属于吐口唾沫都得算颗钉儿的人,人家说的话,只要出口了就会办。

而此时,一名狱警却急匆匆的跑进了监区,迎面奔着许锐锋跑来。

“典狱长!”

“您家出事了!”

……

瓦房店。

警察署的人早就将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宪兵队特高课的人也到了,四周全是用汽车围绕起来的探照组,车灯将周围照的灯火通明。

宫本明哲眼睛里都快冒出火来了!

关东军的庆功宴才结束一天,你许锐锋所在的瓦房店就闹出了枪战,这不是明摆着给自己上眼药么,而且似得还是自己留下来窃听的通讯组。什么意思?你在给整个特高课下马威?

这件事太蹊跷了,蹊跷的宫本明哲不怀疑都不行。

大车店里,杀手三枪结果了两条人命,多一颗子弹都没浪费,帝国训练出来的人甚至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许锐锋家,杀手进入院内以后,被这个孩子一枪击退,玩呢?

就算是如同这孩子录下的口供所说那样,他根本就没和杀手打,直接鸣枪示警引来了警察和巡逻的日军,可你让宫本明哲如同相信一个正在睡眠之中的普通住户警惕性会比关东军、宪兵队、特高课、通讯组的人还强?

就凭那孩子的一句:“周围的狗不是好叫唤?”

一个孩子能凭借周围的狗叫,判断出是否有外敌入侵?

宫本明哲不信,当他看见温婉挺着肚子用熟练的日语配合特高课特工录口供,即便是能信也不想相信了,这个女人,他抓了那么久、废了那么多心思都没抓到,如今被一张豁免领给救了,宫本得多窝火?

呲。

许锐锋的车回到家门口时,一队日本兵很快持枪围了过来,知道殷会计扶着他下了车重新坐在轮椅上,宫本明哲直接走到了他近前:“许锐锋!”

他的双眼都在喷火,整个人气的胸口在不停起伏。

按理说,宫本明哲应该是整个肃正计划中的功臣,起码他荡平了北满的间谍组织。可在三木的阴影下,整个庆功宴上竟然没人提及他的名字,最后是跟着一堆功勋一起上台领奖,整场庆功宴都在为进入山林作战的将士和招降许锐锋成功的三木庆功。

宫本明哲忍的多辛苦可想而知。

偏偏你许锐锋还上杆子往他手里落,你是不是真决战站在三木的阴影下就没人动得了你了?

第二十章 江湖人的悲歌! “抓起来!”

老许刚一下车,一队日本兵就冲了过来,殷会计吓的‘呀’一声直接躲到了他的身后。

许锐锋立即问道:“宫本课长,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

宫本明哲厉喝道:“我怀疑你诈降!”

“啥?”

“诈降??”

宫本明哲将口供上描述出来的是事情叙述了一遍道:“夜幕降临时,有人潜入到了特高课正在执行任务的特勤小组房间内,连续两枪干掉了我们两个特工……”

许锐锋无法理解的问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刚才一直在监狱!”

“可这个人随后进了你的家,在你家里一枪都没开!”

老许错愕的看着宫本明哲,他却继续道:“紧接着你的人和那个杀手交手了,一个只有十六七岁的孩子对我说,刚和那个杀手动上手他就明白了自己根本打不过,才找准了机会鸣枪示警,更神奇的是,这位能瞬间击毙我两名手下的杀手,居然没有伤到那个孩子分毫。”

“难道你觉着这个十六七岁的孩子比我手下那些被帝国培养了多年,还有多年军旅生涯经验的特工还要厉害么?”

呼。

许锐锋在夜色里长长出了一口,从宫本明哲的分析上来说,起码自己家里没人受伤。

“详细说说。”

老许当然不是在破案,他是要从一场战斗的详细过程了解对手的情况的。

“你在命令我?”宫本明哲难以置信的看着许锐锋。

“你总得给我一个洗脱嫌疑的机会吧?”

宫本明哲无话可说了,就算是马上要给许锐锋定罪,好歹也得审讯一番不是?

他冲着远处挥了挥手,特高课的特工走了过来:“去,把大车店的老板带来。”

“我看你怎么向我解释。”

大车店老板被两名日军押着,来到了他们俩面前,宫本明哲此刻说道:“一切,都是从他开始的。”

大车店老板吓的,蹲在许锐锋车前的车等下玩了命打自己嘴巴,他恐怕这辈子都没想到会惹上日本人:“是我该死,我贪,要不是为了多挣俩钱儿,也不可能出这样的事。”

“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前两天城门刚开的时候,一个神叨的客人来到我店里,这个客人很奇怪,白天也不上工,就喜欢趴在窗户口往外看,我也是现在才明白,感情他看的是许爷你们家。”

许锐锋一挥手:“走,带我去看。”

大车店老板战战兢兢起身,在身边枪口瞄准下已经不知道该先迈哪条腿了,奔着楼上走了过去。

等进了大车店,许锐锋在窗前面前扶着窗台站起,眼前正是自己家的小院。

可是,这儿并不是一个位置极佳的视角,因为在这里看过去只能看到院落,屋内的结构都看不清。

许锐锋回到了轮椅上,冲着打车店老板问道:“他在看什么?”

大车店老板往后一缩:“您别问我啊,我哪知道,就知道他不是趴在这儿看外边,就是去我们店门口看电线杆子。”

还有电线杆子?

许锐锋才要下楼,宫本明哲马上插了一句:“不用去了,是我们在你家里安装了窃听装置,电线和你们家电灯线绑在了一起。”

“窃听?”老许故作惊讶的说了一句。

听完这句话老许抬头望过去的一瞬间,可不是么,原本的单股电灯线现在变成了双股,只是,早就习惯了这根线存在的他,哪有心思每天分辨这根电线变成了几股!

老许脊背一阵发凉,要不是小心习惯了,自己和温婉得有多少秘密让宫本明哲听了去?

许锐锋佯装愤怒的问道:“为什么要监听我?”

“你们要是对我缺乏信任,大可以动手直接把我杀了!”

“这是特高课对每一个投降者的监控程序,没有人可以例外!”

“在吵什么?”

三木来了,他的到来,直接让宫本明哲转过了身去:“少佐。”毕恭毕敬的鞠躬后,说道:“这是我们特高课的案子,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特高课的案子?”

三木回头看向了宫本明哲:“如今关东军的高级将领有超过二十人在北满,你却在这里大张旗鼓的办案,是想将消息传回到新京、让总部的人觉着我们北满的治安已经差到了这种程度么!”

一句话,怼的宫本明哲哑口无言。

转回身,三木冲着大车店老板继续说道:“你,接着说!”

大车店老板吭吭哧哧的说道:“然后,然后那个人就去前台开了一个单间。”

“你是说他一直住通铺?”

许锐锋的一句询问引起了宫本明哲的注意,问道:“住通铺有什么问题?”

“江湖人赚钱大多数时候是为了享受,可实际上,也能让自己的行动更为方便,毕竟,他身上有可能带这家伙。”许锐锋看了一眼三木:“如果此人敢直接在通铺住,在人挨人的位置睡觉,则说明身上是干净的,如此说来,这个人开枪击毙特高课特工的枪械又是哪来的?”

说到这儿,老许问了大车店老板一句:“他在昨天晚上出去过没有?”

“出去过!”

大车店老板说道:“我眼瞅着出去的。”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已经清楚了这个杀手在北满城里还有同党的事实。

三木趁机冲宫本明哲冷笑了一声。

你不是一直以肃正行动居功自傲么?现在北满还有没被扫出来的危险,这等于在打你特高课的脸!

“接着说。”

在三木的催促下,大车店老板将这几个人引领到了后院,指着案发现场旁边的房间说道:“他定了个单间后,就住在了这儿。”

房门刚推开,老许就闻见了煤油味儿,此时特高课的人将电棒送到,整个房间被十几个手电照亮时,那张蒙在桌面上的被子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许锐锋被殷会计推进了房间,当他慢慢掀起被子,看见了装满没有的铝饭盒以及黄油,如同瞧见了知己一般,脸上浮起了笑意。

“许爷,这人也太马虎了吧,东西都不收?”

“是自信。”

许锐锋纠正着说道:“他根本没想到会失手,或者说,这样的人完全不允许自己失手,而整件事情一旦成功,煤油也好、黄油也好,只需要一根火柴就可以借着这张棉被点燃整张桌子。到那时,蒸腾的火焰燎着房顶,整间大车店都会付之一炬。”

说到这儿,他回头问老板:“你们家这店铺开了很多年吧?”

“开了三十多年,平日里修整房屋都是我们自己动手,这房子里的木料老旧,要是着了火……”

许锐锋从殷会计手上接过手电往棚顶扫了一眼,上边那些早被阳光蒸发干了水分的梁木可都是见火就着的燃料,这要真点了,就应了那句话了,老房子着火,没救。

在所有人的震惊中,殷会计对这个神秘人充满了好奇的问道:“那他为什么要平白无故找个单间啊?”

许锐锋指了指隔壁的案发现场:“为了了解里边的构造。”

“当他发现我家里出现了一根双股线,电线的一头还只是简单的盘在电线杆子上,甩下来以后延伸到了这里,就已经产生了怀疑。”

“在和车老板攀谈过程中了解到了这间屋子里是日本人,恐怕任何江湖人的第一个想法都会是‘这是不是一个局’。”

三木不解:“如果是局呢?”

许锐锋回头看着他:“杀光局里的所有人,返回身再杀了雇主,凡是和这件事有关联的人,一个不留。”

那凌厉的目光下,曾经的杀手似乎将往日的血案亲口说了出来,可他们并不知道的是,这才是江湖人真正的悲歌。

江湖人不能被骗、不能被踩,一旦发生这种情况就必须反击,否则名号就毁了。毁了名号就等于被砸了饭碗,你都断人家财路了,能不和你玩命么?

第二十一章 这孩子气性挺大 屋子里的一双鞋引起了老许的注意,当他把手伸进去的时候,汗脚的潮,还能被手指摸出来。

他想跟这个男人交手了,如果身体情况允许的话,许锐锋会以北满为战场,来一次生死对决。毕竟,已经很多年没碰见过势均力敌的对手了……

“你是说,他开了这间房,就是为了将隔壁的特工……全灭?”

事实很明显,厉歌一共在隔壁开了三枪,第一枪,击毙了视线内的敌人,第二枪,击毙了厕所里的敌人,第三枪,打向了水缸。

是人都知道水缸挡不住子弹,如果这个时候水光旁边有人,一定会在枪声响起后,以水缸为掩体,那么这第三枪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最关键的是,他在做这一切之前,脱了鞋。

真正的高手都是细节把控狂魔,拖鞋出门是怕穿鞋踩到什么发出声响,用砖头掩住房门,是怕夜风吹得房门回荡,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让被杀者没有防备,而且细节每好上一分,成功概率就会高一分,自己能活下来的几率也就大一分。

厉歌已经将杀人当成一张考试答卷了,还成为了那种每一分都必须争取的书呆子。

南满第一,许锐锋承认了。

“狗剩子?”

“狗剩子!”

看到这儿,许锐锋从大车店里走了出来,在街头呼喊着狗剩子。那个十六七岁的孩子慢慢凑了过来,像是怕挨打一样站在老许身旁。

许锐锋扫了他一眼,问道:“你俩咋对上的?”

狗剩子一说完,老许就已经手痒难耐了,就冲对方明知道开枪后自己已经暴露了,还要跳进院里来,这一份勇气就让他有些渴望一战,这种偏向虎山行的气概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都说人生得一知己幸莫大焉,在许锐锋来看,人生得一对手,才是上天给予的缘分,这要是自己已经康复了,能在这憋屈的世道痛痛快快的打一场,得多过瘾。

可是,在狗剩子描述中,宫本明哲的眼睛却盯在了他身上,宫本很难相信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能在如此情况下临危不乱,通过鸣枪示警吓跑了南满第一杀手还完好无损。

“这,是你徒弟?”

许锐锋没搭理他,抡起手掌往天上一举,骂道:“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为什么骂狗剩子?

后怕!

要是厉歌一进院狗剩子就鸣枪示警,对方根本没有上楼的机会,万一在这个过程当中狗剩子因为什么地方失误导致丢了性命,那这间房子里可一下没了仨啊!

这三个还都是许锐锋发毒誓要力保的人!

许锐锋此刻看向了三木:“少佐,这曲光,您还要保着么?”

许久没开口的三木沉吟了一声:“呃……这和曲光有什么关系?”

“先是在监狱里找人刺杀我,然后又雇佣杀手来到了我家,三木少佐,原来您那句关东军高层将领都在北满、一定不能生事的话,是说给我一个人听的啊?”

宫本明哲乐不得的看三木手下两员大将窝里斗,还给他上眼药的说了一句:“许先生,你的意思是,有人在你投降之后,为难你?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特高课,非常乐意帮忙。”

反正也撕破脸了,宫本明哲怎么可能还给三木留面子,既然你看不上我,那就别怪一脚踩下来的时候,石子扎脚。

“哼,我一个诈降的,谁为难我啊。”

许锐锋一点脸都没给宫本明哲,转身走向了自己的小院:“殷会计,备车,把我们家温婉和这孩子一起送监狱,明儿啊,我把监狱门锁上,机枪都架墙上,给自己来个监禁。”

“到时候啊,外边谁死谁活咱也装成不知道,不就是花俩钱儿么!”

……

许锐锋打算花多少钱狗剩子并不清楚,可这个打小就报复心贼强的孩子算是彻底恨上厉歌。

他都有点不记着许叔多少年没这么骂过自己了,尤其是那句‘丢人现眼的玩意儿’,上回听见这句话还是十三岁的时候,当时自己和街边的孩子打架,让四个孩子给揍了以后回到回春堂和许锐锋哭,结果愣是让老许骂了出去,当时说的就是‘丢人现眼的玩意儿,以后挨揍了别回来说’。

那一刻开始狗剩子就明白,许叔不喜欢尿唧唧的孩子,当天夜里拎着砖头连走四家,把人家玻璃全给砸了。

第二天人家四家的大人直接找上了回春堂,狗剩子也是够犟的,一屋子大人怎么问也咬紧了牙关没承认,愣是死挺着解释:“我昨天晚上回家了,哪也没去。”,虽说最后老鹞鹰还是看在乡里乡亲的面子上赔了玻璃,并保证这样的事绝对不会再发生,但是,许锐锋却偷着往他手里塞了几块大洋,用大巴掌拍着他后脑勺说了一句:“臭小子。”笑盈盈的走了。

这是狗剩子凭借自己本事挣的第一笔钱,还是许叔赏的,那种高兴就像是马上要戴上北满坐地炮的王冠,被老许立为了太子似得。

这件事一直以来都被狗剩子当成自己的骄傲,因为他学会了和北满坐地炮怎么相处,还觉着照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许锐锋就会将衣钵穿给自己,可眼下,又丢人了。

黑夜,狗剩子刚到北满监狱就趁许锐锋和温婉休息的时候跑了出来,倒不是越狱,而是和守卫说是许锐锋让他出去办事的,这才骗守卫打开了门,反正他也不是号里的犯人,还是典狱长亲自带回来的,也没有理由把人关在监狱里不是。

可出了监狱门,这小子就不是他了,到了城郊破庙,他几脚将躺在佛像底下避风处睡觉的老乞丐踹醒,说了一句:“我叔要南满厉歌的落脚点。”

“啥?”睡眼惺忪的老乞丐很疑惑,因为许锐锋不管干什么事,向来传话的人都是老鹞鹰,今天这狗剩子怎么用许爷的名号开头了?

“你师父怎么说?”他就多嘴问了一句,这小说抬手就把枪递到了老乞丐的下巴上:“我叔已经急了,厉歌进了家里让我开枪赶了出去,他已经触犯了咱们的底线,你要是在多说一句,别怪我翻脸!”

老乞丐真就是个乞丐,唯一的作用就是掩护和掏包,当狼崽子一样的狗剩子放下了那副毕恭毕敬的嘴脸,他还真拿这孩子没辙。让他更为胆战心惊的是,平日里礼貌有加的孩子在撕去假面露出根本没看得起自己的眼神时,老乞丐甚至怀疑平日里瞧见的那个狗剩子是假的!

不过,把话说到底,老乞丐多少也有点不高兴。

什么叫祸不及家人?

你厉歌这么干,是不是太不道义了?

“明天中午你来听信儿。”

狗剩子二话不说转头就走,下一站,老假家。

老鹞鹰这点人脉可都在狗剩子心里装着,当着孩子打定了要整死厉歌、在许锐锋面前找回面子的心思时,那动员起来的力量……

清晨。

瓦房店警察老假开始跨区域的挨家挨户查大车店、小旅馆,凡是有陌生人全都登记在案,当然,他也不是哪都敢去,向日侨区就没敢踏足一步;隐藏在北满的乞丐、地痞、拍花子的、敲闷棍、抽大烟的也都动了起来,假传圣旨的狗剩子一句话让整个北满三教九流乱成了一锅粥,与此同时,消息也是一个接一个的传递而出。

刚从监狱走出来,准备去联络那个‘契卡’的许锐锋看见如此混乱的北满,仿佛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第二十二章 他可能出不去北满了 夜,寒风呼窗。

曲光躺在床上已经入梦,可他睡觉习惯开着灯。床头柜上的一盏昏暗台灯,像是心里永远有块无法照亮的地方必须得进光一样,不开着灯睡根本睡不着。

睡梦中,曲光脸上挂着笑意,估计是梦到了南满第一杀手结果了许锐锋后,自己独霸北满的局面……

就在此刻,灯影一闪,那盏代表着安全感的灯光忽然暗了一下,曲光立即睁开了双眼。

“神经衰弱。”

厉歌满脸假笑的站在窗口盯着他,在夜里,他的假笑宛如地府鬼差前来勾魂时的嘲讽。

“你、你、你……”曲光‘你’了半天也没说出句整话,厉歌接了话茬说道:“原来我也这样,杀个人就晚上睡不着,得琢磨点什么引走思绪,什么女人啊、酒精啊、佛经、道经,后来,杀多了也就无所谓了。”

“你怎么进来的?”

曲光满脸惊讶。

厉歌向身后一指:“顺窗户进来的,你们家窗户是滑锁,找个铁片割开封窗布,顺着缝隙探进来,一点点扣开锁就进来了。”他就跟现场教学似得演示了一遍,那给曲光吓的,连忙坐了起来。

“有什么事不能明天早上再说?”

厉歌摇了摇头:“不能等,现在我倒觉着哪怕让你多活一秒钟都很生气。”

“什么意思?”

“我动手了。”

厉歌侃侃而谈:“就在今儿晚上,我进了许锐锋的家。”

这回曲光急了,顺着窗口往外看了一眼,在茫茫夜色中并没有发现厉歌身后有什么人跟着以后,翻回身来压低声音严厉道:“谁让你到手的,不是说好了三天以后么!”

“可你也没和我说好这件事日本子也参与了!”

厉歌瞬间掏出了枪,盒子炮的枪口已经顶到了曲光的脑门上:“你告诉我许锐锋家旁边有特高课的人监听么?”

“你和我说了许锐锋家里还有个枪法极准,生死搏杀经验丰富的孩子了么?”

“我到了北满以后,有关许锐锋的信息都是你提供的,要不是我足够小心,自己又探查了一遍,现在没准已经死在一个毛孩子手里了!”

曲光跟听天书差不多:“什么日本人?什么孩子!”

他反应过来道:“你是说日本人一直监视着许锐锋,他还被一个孩子保护着?这不矛盾么,如果日本人要保护他,还监视他干嘛?”

“那就不是一伙人!”

曲光慢慢举起了手,向后撤步道:“厉歌,你说这些我真不知道,我只知道许锐锋在被捕之前,身边的势力全让日本人拔了,再说了,我也没让你今天动手啊。”

厉歌根本不听他解释:“你没让我今天动手?那要是三天之后我动手的时候,让人摁死在了局里呢?这要是你和许锐锋设下的套,就为了引我上钩呢?”

“别忘我了我在日本人的悬赏令上,金额可未必比他大老许低。”

曲光急的呀:“哎呦喂,我怎么解释你能明白呢?这里边没有我,没有!”

他长长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把气喘匀了,连身上的睡衣没收拾利索,还露着半条腿在外边也不顾了,说道:“我要是害你,为什么不在你刚来北满的时候设局,非得把许锐锋绕进来干嘛?”

“爷,是您醒了么?”

噔噔噔的脚步声响起,当曲光卧室的房门被推开那一刻,二迷糊探头钻了进来。

与此同时,厉歌翻手往嘴里一送,一根竹管入口,紧接着听闻‘噗’!

一根在深夜昏黄灯光下格外闪亮的银针刺入了二迷糊的脖颈,他伸手摸了一下,并未感觉到疼,随即脚下一软就往墙根堆,整个人都躺在了地上才闭稳眼睛。

毒药!

曲光见不得这种立时发作的剧毒,登时吓得腿都软了,他想解释,在抖似筛糠中张开了嘴,可话音怎么也没办法由嘴里蹦出来。

“我……我……”

“曲老板,这单买卖我不接了,你同意么?”

曲光哪还敢说别的,连连点头。

厉歌二次张嘴:“但是账你得结!”

曲光连忙走向保险柜,打开保险柜以后,将里边的金条兜出来一捧,全扔到了床上,‘叮当’直响。

厉歌慢慢放下了手里的枪,将金条重新兜好后,数了数,打里边挑出来一根扔回去说道:“我不占你便宜。”

之后,转回身,将整个后背都留给曲光,踩踏着窗户框,打楼上直接蹦了出去。

曲光低头看着就在身旁二迷糊,发现此人脸色没有任何变化且呼吸正常时,察觉到了端倪,伸手去探勃颈处脉搏,依然没有异状,把人扶起来靠墙贴好,查看脖颈处也没有发现青紫发黑的中毒迹象……莫非,这不是剧毒?是西洋大夫的麻药?

曲光如遭雷击的冷汗直流!

如果自己真出卖了厉歌,那肯定会在他转过身露出后背破绽的时候下杀手,又或者趁其打从口蹦下那一刻呼唤救援,一个对于杀戮如此熟悉的人不可能这么不小心,也就是说,这两件事全是厉歌为自己下的套,中了任何一个都将死无葬身之地,哪怕只是因为报复心强。

此时,单手扒着阳台边角的厉歌在风中悬挂,在许久都没有听到曲光的呼喝声与驱人追捕自己的呼喊后,手指一松,整个人轻飘飘的落了下去。

曲光猜的没错,只要他说错一句话,厉歌会单手将身体拉上来直接开枪,但这种事并没有发生说明什么?说明曲光根本没做扣。

厉歌是江湖人,活到今天的准则是他从不听人说什么,只看对方怎么做,包括试探曲光也是一样。

如果说曲光并没有陷害自己,自己反而由于冲动杀了他,那传出杀雇主的名声可算是在北满绿林道彻底没法混了……

此刻的厉歌更是根本不清楚当明天天亮的那一刻,这座小城内会有多少双眼睛死死的盯着他,令其觉着如芒在背、如鲠在喉,甚至不把许锐锋一伙连窝端了都有出不去北满的可能!

第二十三章 糖饼大小的蛋糕 蛋糕这玩意儿许锐锋还真图新鲜的给温婉买过一回,买的不多,就一块。当然了,温婉也没有独享,给许锐锋挖了一勺。

说实话老许真不觉着这玩意儿好吃,首先是甜,随后是软,再然后……没了。

那可不没了,温婉一共就往他嘴里送了一勺,还能有多少?

当那个女人将蛋糕吃了个干干净净,盘子里连点渣都不剩的假意去厨房洗碗,老许还特意问了一嘴:“怎么样?味儿还行么?”

温婉很不当回事的说道:“就那样吧。”

就那样吧,听着好像挺一般,那是因为这东西无论从材料上还是价格上都不是她可以是接受的,先不说买这块蛋糕的一块银元能买多少东西,就说做这块蛋糕的鸡蛋能蒸出一二大碗鸡蛋羹这件事,温婉就有点接受不了。

她们家别说还没富到可以端着咖啡和蛋糕当下午茶的地步,就算老许拿出所有家产告诉温婉‘咱家可以这么活着了’,这女人也不会吃,因为那时候的人总觉着带个‘洋、西’字的东西都属于奢侈品,就不是普通老百姓该沾染的。

看出这一切的许锐锋原本还琢磨着给温婉再弄一块,怀孩子这么辛苦的时候,怎么还不得奖励奖励,结果还没等去买,就出事了。

叮铃。

推门进入西点铺的许锐锋听见风铃响突然记起了鱼水欢,浓情馆好像也有这么个玩意儿,谁一进来‘叮叮当当’,不光能提醒屋内人注意,还挺好听。

“您好先生,欢迎光临。”

看店的是个女人,毛子女人,不知道是不是瞧着许锐锋身上这身黑色狗子皮才露出的笑脸,反正看起来比较客气。

许锐锋进了店,顺着货柜看了一整圈,指着黑色的蛋糕问道:“就这黑色的,叫啥来着?”

她赶快用并不熟练的汉语回应道:“巧克力。”

“对,就这个……”许锐锋拿两只手一笔画,笔画出糖饼大小:“给我来一个这么大个的……”他还怕人家听不懂,说道:“你明白不?”

毛子笑了,点头道:“我,可以,听懂汉语,一点点。”

许锐锋没回应,他当惯甩手掌柜了,说了一嘴:“你先做着,做之前帮我传句话给‘厨师’,就说有个来自草原的哥们问他,在‘科尔沁欠的那条命,打算不打算还了’。”

说罢,老许坐在了店铺内的落地窗前,扭头看着玻璃外的行人往来,不再言语。

本该制作蛋糕或者去找厨师的女人皱着眉绕出了柜台,直接走到许锐锋对面坐下,刚才的客气完全消失那一刻,冰冷的问道:“你是哪位?”

等再去看她,这还哪是个娘们?

林子里的熊饿极了看人都没有她这么生性,那真是盯着你的眼睛连眨都不眨,必须是你先感觉到尴尬的眨眼,她才会微微眨两下。

“我是谁不重要,我那哥们说了,和你提‘契卡’俩字,你就能听得懂。”

许锐锋并不知道契卡是什么意思,这个年代克格勃也没有闻名世界,知道契卡就是克格勃前身的人少之又少,如果不是在睡梦中听人提起过,四宝子也不可能知道。

“你认识老四?”

四宝子是不会把这两个字随意告诉任何人的,这一点,她很有信心。也就是说,能用这两个字当成联络暗号的人,一定是足矣取得自己信任的人……

许锐锋很简单的回答了一句:“他在我的狱里压着,让你把人情还我,事儿办完了,你俩两清。”

这个女人翘起了二郎腿,开始仔细打量许锐锋,与此同时,老许也在打量她,她的腿,并没有如同那些上台表演的女孩一样纤细,而是在两条腿搭在一起时显得极为粗壮,脚上穿的鞋也是平底,能不能杀人老许不清楚,但是,他绝不相信这个女人只是个单纯的西点厨师。

“你腿上有伤?”

她看着许锐锋说道:“故意穿着警服走进来是为了取得我的信任,想告诉我你是光明正大来的?不使用拐杖和不让人搀扶,难不成是为了日后事情败露的时候狡辩么?还是不想让人知道今天你来找我,有别人在你不方便说这些话?”

许锐锋乐了,他没想到这个女人的心思如此之重:“我就是单纯的想走两步,坐了太长时间轮椅腿有点发木……另外你说的我单独来找你是不希望让人知道咱们的对话,也没错,四宝子说过,你对‘契卡’俩字好像很忌讳。”

四宝子可没说她是个女人!

只是,这个女人要是剃了头发,许锐锋还真看不出来这是个女人,光是那粗壮的大腿就不是一般老爷们能匹配的。

“我要见老四一面,否则光凭一句话,无法相信你。”

“见不了。”许锐锋再次张嘴:“四宝子是死囚,不让接见,我呢,现在也被日本人盯着,不方便安排你混进去,这样吧,你这儿有没有电话,我让四宝子给你打个电话,具体的事,你们俩唠。”

看许锐锋如此气定神闲,她已经觉着假不了了,这才继续往下聊:“让我干什么?”

“杀人。”

“什么人?”

“南满,厉歌。”

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根本不认识后问道:“我能得到什么?”

“价码你开。”

“我不要钱。”

这是许锐锋混了这么多年江湖以来,听见最新鲜的一句话,江湖人还有不要钱的?除非你也是玩理想的……想到这儿,许锐锋突然愣住了。

“你们那儿,有没有女子监狱?如果在北满出了事的女人,会不会都被关押在你们那儿?”

许锐锋没胡乱答应:“这得看什么事儿,要是和日本人有关的,一般都在宪兵队过堂,市面上的、江湖里的,才关押在我们那儿。”

江湖,在每个特定的时代、特定的地方都有自己的特殊称呼,比如米国的小混混就把江湖叫‘街头’、黑帮管江湖叫‘公司’、黑手党管江湖叫‘家族’,香江叫‘社团’、青红帮则开‘香堂’,反正都是大同小异,说白了,就是这些特殊人群的圈子。

她抬起头看着许锐锋说道:“要是有一天我被关进了你的监狱,在临死之前,让我离开的体面一点,可以么?”

许锐锋听到这句话,仿佛已经察觉出了什么,他就像是完全离不开这个圈子了似得,走到哪都能撞上这群人。不过,这帮人不是让宫本明哲扫一回了么,为什么这个女人没有受到任何牵连?

说着话的工夫,街面上彻底乱了!

一队警察直接冲入了对面的旅馆,将穿长衫的掌柜拽到街面上就是一顿大皮鞋头子猛踢。这边打着,旅馆内一名略显肥胖的妇女哭天抢地的冲出来坐在地上干嚎,跟杀猪一样。

“我嘀天儿啊!”

“这日子没法过了!”

“警察随便打人了!!”

警察打人?

街头的老百姓是干看热闹没人敢管,警察打人谁敢管?除非家里连不上顿儿了,准备吃牢饭,要不然谁也不愿意去触这个霉头。

“少废话,我最后问你一次,有没有见过一个南满人,姓厉,一张脸假得像是用胶水粘上的,笑起来都吓人。”

“官爷,官爷,我说,我说,刚才是我不懂事了,不该跟您对付,可我们店这没有这个人啊!”

老假呼哧带喘摘下了帽子,伸手抹掉汗珠说道:“你给我听好了,许爷有话,整个北满有一个算一个,看见姓厉的不通知瓦房店警署、北满监狱,以后买卖也别打算干了,敢窝藏,小心小命儿,敢通风报信或者把人送出城的,别怪我们对不起你一家老小!”

叮。

风铃再次响起,人高马大的郑缘捂着帽子进了西点铺,指着外边就说:“许爷,有人败坏您的名声。”

许锐锋抬起头看着郑缘,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这不是我说的?”

郑缘站在当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由始至终他都觉着许锐锋的名声都在江湖里,市面上很多老百姓都不知道,主要是咱们这位北满坐地炮太低调,不过也没办法,哪有杀手蹦出来满街晃悠的。所以郑缘看见这一幕马上就从车里跑了进来,他觉着许锐锋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但,老许说完这番话,郑缘傻了。对呀,那姓厉的都冲进许锐锋的家了,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呢,更何况是北满坐地炮?

许锐锋长长出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依然不变的说道:“能不能用一下你们店里的电话?”这句话,是冲那个西点女厨师说的。

她伸手一引,许锐锋拽着郑缘的胳膊走了过去,当拿起电话,将电话号码拨通那一刻,王大江在监狱里刚‘喂’出一声,许锐锋强忍着怒火问道:“去找我昨天带进监狱的孩子接电话。”

片刻之后,王大江的声音传了过来:“许爷,那孩子……昨天半夜……跑了!”

第二十四章 横行街巷 “曲爷,现在整个北满都嚷嚷动了,许锐锋正在抓厉歌!”

二迷糊瞪着泡眼出现在书房里那一刻,曲光表现的很谨慎,厉歌一击不中的时候他就觉着这件事要闹大,没想到真走到这一步了。

今天是关东军高官即将离开北满的最后一天,明天这些高官将陆续离去,也就是说,许锐锋打着抓刺客的旗号实际上是在给自己倒计时,等这些高官都走了,那时厉歌再落了网……

谁还有借口阻止他报仇?

可自己能怎么办呢!

真的把事闹到众多还不知情的关东军将领面前么?那不等于给三木上眼药了?这个御状一旦告上去,恐怕连三木都会站在许锐锋那一边;要是不告,等厉歌出了事,就麻烦大了,自己的最后一张牌也将被清空。

“准备人手。”

二迷糊没听明白的问道:“什么人手?”

曲光一下就站了起来:“当然是和老许拼最后一把的人手,要不然,你觉着他能让我安稳的过去今年这个年么!”

曲光急了,不知道为什么,还没出结果,他就已经急了。

……

北满监狱,温婉扶着肚子坐在监狱长的办公桌后看着老许,许锐锋就坐在她对面,两口子相互看着。

“真是那孩子?”

许久之后,温婉才说了这么一句。

许锐锋点了点头。

“那你还不赶紧把这孩子弄回来,万一出点什么事,你和他们家人怎么交代啊。”

温婉在乎的是人,生怕狗剩子出点什么危险,听老许说,那厉歌也不是白来的,这要是出了点事,后悔也晚了。

“胡扯。”

许锐锋一动也不动说道:“知不知道这小王八羔子对外边怎么说的么?人家说是许爷下令了,要把厉歌留在北满,还说敢不管是谁来说和都没有面子。”

“瞧瞧这口气,这哪是一个孩子,不知道还以为是纵横江湖十几年的一方大拿。”

“这时候我站出去把人都撤回来,那我大老许成什么人了?拉出来的屎还有往回坐的?都别说外人,老乞丐、老假得怎么看我?”

“再说,从眼下的情况来看,他厉歌到了我家里杀人,我满城搜他符合时下环境,这要是都不敢,我许锐锋还是江湖中人么?特高课的宫本明哲又有借口盯着我了。”

温婉微微附和道:“这事听起来也像是个汉奸会做的……”

“你说谁是汉奸!”

许锐锋一抬头,带出了浑身煞气,温婉愣是把后半句分析咽了下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许锐锋失态,当天从宪兵队里出来,都没见这个男人如此控制不住情绪,可见这两个字对他的 影响有多大,可见狗剩子这个孩子对他有多重要,这要不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怎么会如此激动。

“我不是那意思。”

温婉赶紧安抚,想拿出当初小媳妇的状态才发现肚子碍事儿的她,只能起身走到老许背后,用手掌心摩擦着这个粗野汉子的下巴:“我这不是说在别人眼里么,在我眼里,你铁定是正经老爷们啊。”

“我就是怕这一群人护不住狗剩子那个孩子。”

呼……

许锐锋似乎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咽了口唾沫后说道:“那也是命。”

当年他接买卖的时候都没如此紧张过,眼下狗剩子要对厉歌下手,就像是自己儿子面对人生中的第一个挑战,老许这心说什么也踏实不下来。是,明面上他是老鹞鹰一个人的徒弟,可这小子的枪法、能耐,哪一样不是从许锐锋身上学走的?这节骨眼上闹幺蛾子,老许能放心么,最重要的,是许锐锋还不能自己站出来,厉歌可不是一个腿伤没好的大老许能对付的。

……

一个、两个、三、四……九……

胡同里的阴影中,一双眼睛眼瞅着狗剩子在一群人的围绕之中横行街道后,慢悠悠的退了回去。

从曲光家出来那一刻,他想过离开北满,毕竟眼下局势太不明朗,日本人对许锐锋的态度也不好说,弄不好,稀里糊涂的在把命搭里。

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他倒是走不了了,那满城飞奔的伪警察虽说没拿通缉令,但是通过他们的描述来看,北满坐地炮正在抓自己已经成为了必然,还有那些地赖子,一个个扬道二正的在马路上横晃,也不知这北满城怎么一夜之间多出这么多流氓,这不是叫号么?

以为摆出阵势,就能把咱吓走?姥姥!

厉歌身上的犟劲儿上来了,这也是他和其他坐地炮不一样的地方,别人都懂什么叫避其锋芒,他就认识一个猛虎硬爬山。

行,你们不是抓人么?不是叫号么?老子不走了!

叫号,是厉歌来到东北以后才学会的方言,意指双方谁也不服谁,在不断的为争执升级,这时候他要是走了,江湖上就得说南满第一让北满第一给吓跑了,这个名头厉歌绝对不能背。

所以,不走了!

对,厉歌就是不走了,不光不走了,还反过来盯上了狗剩子。

这孩子太狂,大白天的别着把枪招摇过市,他想装看不见都不行,一时间厉歌甚至有一种错觉,当天晚上那个步步为营、小心谨慎的对手,似乎和眼前这个大张旗鼓的孩子没有半毛钱关系。

嗨,想那么多干嘛,不就是个孩子。

厉歌没怎么太当回事,他真正在意的,是这孩子背后的男人,那个据说身上有伤的男人。

按照厉歌的想法,他就算是要走,也得在北满闹出点动静来,起码不能说是被人给吓跑的,眼下来看,把这孩子弄死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究其原因,是这孩子性格太不稳定,横行街巷的防御性太低,就算是周围有不少人护着,可这热武器时代人多管什么呀,一枪下去事儿就了了,只要不惊动日本人,他就有把握全身而退。

他盯死了这孩子,与此同时,依然不停的警戒着周围随时有可能发生的危险,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每一分小心都是对自己的负责,厉歌在这种时刻从不会放松。

顺着小巷隐没身形,到了街口时慢悠悠登上一座茶馆的二楼,里边说书先生正兴致勃勃讲述着少帅如何剿灭天王山的事,已经口若悬河的说到了十几辆坦克齐齐在山门前摆阵,天王山大当家拎着大砍刀正对着铁王八抡胳膊……

虽说故事说的玄之又玄,但老百姓是全被吸引了,谁不希望在这乱世里有个敢用片刀砍坦克、机枪扫飞机的英雄,就是这英雄别像许锐锋一样,让大家伙失望就行,却不知说书先生嘴里说的这位,正是他老子。

厉歌背靠着二楼栏杆假意听书,余光却始终扫着十字街头,他知道正在街头寻找自己身影的那群人早晚会经过这里,只要有机会了……

“找着没!”

“找着了么?”

十字街头,老假带着警察、老乞丐带着一群小叫花子汇聚于此,人群越聚越多时,狗剩子站在当中成了指挥官一样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信息,可是他并不知道,死神已经降临到了头顶。

第二十五章 年轻时,每个人活的都不顾后果 嘡!

刚刚在肃正计划中‘苏醒’过来的北满又传来一声枪响,子弹打茶馆二楼斜着扑向狗剩子的后心,结结实实的扎在了他后背上。

正常情况下,狗剩子应该一个前扑死在街上,厉歌对心脏的拿捏实在是太准了,这一枪除非眼前的孩子心脏长在另外一边,否则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谁承想……

狗剩子没有扑倒在地,而是往前一个趔趄,手蹬脚刨的翻身坐在了地上,指着楼上传来一声兴奋的惊呼:“唉嘿!”

像是在说:“我可找着你了!!”

而厉歌真正震惊的,则是一枪之下,没有任何反应的这个孩子。他看了看自己的枪口,还抖动了两下,那沉甸甸的手感在告诉他,这绝对是真家伙。

莫非刚才出现了幻觉?自己没开枪?

不对啊,枪明明响了!

厉歌非常确定自己开枪了,也非常确定击中了这孩子后心,甚至还非常确定子弹撞击在对方后背上时,炸起一团火花……凡是和人动过手的几乎都知道,人呐,后背就是薄薄的一层,打人无论如何别从后背打,很多错手杀人的就是这么给打死了,可今天这是怎么了?厉歌就是奔着杀人去的,怎么还碰上铜皮铁骨了?要不是铜皮铁骨,子弹能打出一团火花么?

已经没有开第二枪的机会了,狗剩子倒在地上根本不管周围的百姓于惊呼中做鸟兽散,拔出枪来冲着厉歌的身影连续扣动扳机。但,这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厉歌早一步转身钻入了茶馆,他的反击速度就比人家慢了那么一分,而这一分,是南满第一杀手用几十年不间断的练习换来的超常反应速度。

“狗剩子!”

老乞丐吓了一跳,他真怕这孩子出点什么事,这孩子要是出了事,几乎等同于老许的亲儿子出事,天都得塌。

连拉带拽的把狗剩子从地上薅起来,老乞丐伸手就往这孩子身上摸,这是想找伤口和血迹,可那冰凉的感觉却让他觉着手感不对,这才往起一掀狗剩子的衣服,一件由四块钢板叠加而成的铠甲般衣物正贴身套在他身上,这玩意儿怎么看都和虾米差不多。

“狗剩子,你这是?”

狗剩子连忙把衣服撂下,冲着老乞丐说了一句:“什么这啊那啊的,那是南满坐地炮,我又没长千里眼,怎么知道他藏在了哪个粪坑里?不把自己豁出来行么?”

老乞丐听明白了,可再看狗剩子的眼神都变了。这孩子太精明了,那真是粘上毛比猴都精;更狠,狠的可以冲自己下手,下死手!

厉歌不是在老许面前让他没了面子么?

行!

那就明目张胆、铺天盖地的抓你,你要是能忍下这口气,就往江湖上放话,说南满坐地炮根本不敢在北满待,面子算是勉勉强强找了回来;你要是不跑,非得犟眼子似得想干一下,这可就不是狗剩子抓你了,是你自己往枪口上撞。

而他身上穿着的,就是一战时闻名世界的‘龙虾甲’防弹衣,当年天王山大当家抢下那个美国人的装备时,这东西就在其中,只是它太沉了,得有四五十斤,偏偏许锐锋又喜欢那份高来高去的潇洒,从不上身,没想到今天便宜了狗剩子。

不过这玩意儿的防御力还是十分不错的,老鹞鹰曾经和懂行的人聊过,据说这东西能抵御刘易斯重机枪的子弹。当初老鹞鹰从回春堂搬出来的时候,是狗剩子用驴车把这套装备从地窨子里给掏出来的,同样也是他赶着车给送到了破砖厂地洞里。

狗剩子为了杀厉歌,可算是下了大心思了,身为过来人的老乞丐清楚,这种时刻要不闹出一两条人命来,这事绝对不算完。

“孩子?”

狗剩子对老乞丐的话充耳不闻,正忙着从身上往下拆龙虾甲,他穿这东西招摇过市行,真要是追人,那绝对追不上。

“嗯,你说。”

“别和人叫劲了,今儿咱不抓他了,行不?”老乞丐在尽可能的劝着。

狗剩子好不容易才解开了扣,‘哐’一声将这四五十斤的玩意儿卸了下来回应了一句:“你到底哪伙的?”说完,拎着枪就冲进了茶馆,冲着棚顶‘啪啪’就是两枪,大喊:“警察办案,刚才那人往哪跑了?”茶馆掌柜的伸出颤巍巍的手指了个方向,狗剩子一头扎了下去。

老乞丐的劝阻好像没能起到任何作用,甚至于狗剩子还得在自己心里嘲笑他一番。

但,老乞丐是真的人越老胆越小么?

肯定不是,否则他就不可能去日侨区接应许锐锋,那为什么还要以江湖人的身份劝阻狗剩子呢?

特别简单,只是单纯的不忍心而已。

他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最底层的人,在这战火纷飞的年代见了太多悲欢离合,如今眼睁睁看着一个还不懂事的孩子冲进了江湖,想起日后他可能经历的刀光剑影,怎么能不提醒一声在成年人的世界里,究竟什么才叫残酷呢。

毕竟在孩子的世界里还没有完整的体系框架,他们肢解青蛙很可能只是想玩,而这些在成年人看来就叫残忍,因为江湖里人人都有可能成为那只青蛙,在现实世界中却不是谁都能成为那个去肢解青蛙的人。

可对狗剩子来说,江湖哪是这么回事!

他的江湖,是百乐门里的姑娘,是酒吧里的美酒和曾经自己站在街边看向那些江湖人物的羡慕目光,可这个江湖许锐锋和老鹞鹰是连扒拉带挡着的不让他进,非得让他在家里老老实实传宗接代……

那成啥了?

咱也不是种驴呢!

这不,总算能顺其心意踏入江湖的狗剩子算是彻底拦不住自己了,根本不管双方的实力差距,满脸兴奋的追了下去。

他得干出点事来,得让许锐锋瞧见自己这张脸就乐,得让马路上的边角料们一看见自己就怕,为此,甚至可以不顾后果。

是啊,年轻的时候,好像每个人都活的那么不顾后果……

第二十六章 装备的压制力 他不会跑。

望着眼前这条胡同一步都不敢往里迈的狗剩子紧贴墙根站立,所在的方位,正是茶馆后面的胡同,也就是茶馆掌柜的所指的方向。

狗剩子觉着,厉歌不会跑,若是想跑,今天也不会出现,既然他来了,就必须得有个结果,否则江湖人一传,能受得了么?哦,你厉歌不光在北满让许锐锋给吓跑了,还跟人动了手并且什么也没捞着?

江湖人的嘴太损,谁能遭得住呢。

所以狗剩子断定厉歌绝不会跑,并且会继续以自己为目标阴在某个角落随时可能出手。

前面,是一条非字型长胡同,里边的环境错综复杂,这条胡同在许锐锋确定北满地形的时候,曾经被优先用于城内脱困,也就是说,当有人追逐他来到此地,老许会一头扎进去,若是你们敢进来,每一个墙角都有可能会出现他的身影,反正蹿房越脊对于他来说,又没有任何难度。

狗剩子往胡同里看了一眼,胡同里安静的很诡异,可是当他低头瞧向地面的阴影,笑容变重新浮现在了脸上。

阳光下的胡同,每一道墙的影子都斜斜的印在地上,好巧不巧的是,在‘非’字型胡同里第一排拐角处,一个枪口冲下紧贴着墙壁的人影也随着墙壁阴影探了出来。

这回看你往哪跑。

狗剩子没往里走,站在胡同口来回踱步,故意学着大人的语气说了声:“又让他跑了,艹!”以后,重重叹了口气。

就在此刻,那个人影所在的胡同里,一个大冬天里脸上汗光粼粼的黑面汉子带着哭相正站在墙角,而胡同里的砖垛后面,厉歌正握着盒子炮瞄准他。

这就是老江湖!

一个老江湖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地上的阳光有可能会出卖自己?否则,何必在进入胡同那一刻,立即用枪留下了一个打算外出办事的汉子当成诱饵呢。

如果狗剩子因为看见了那个人影冲进来,并用什么出其不意的招数对阴影所在位置的人下手,对厉歌来说,不过是死个无关紧要的百姓,他却能在你出枪的一瞬间,要了你的命。

万万没想到,狗剩子根本没上当,站在胡同口就是不往里走一步。

“开枪。”

厉歌用枪口对着胡同的那汉子压低声音说道:“站出去,冲着胡同口那人开枪。”

那汉子哭相更重的低声回应:“我不会……”

“我会。”厉歌说完,已经将击锤搬开,那汉子在毫无办法的情况下大口大口呼吸了几声后,闭着眼睛迈步走了出去,举起枪胡乱扣动扳机。

啪、啪、啪。

枪声连响,此时厉歌悄无声息的走到胡同口,耳侧传来1899的枪声那一刻,他笑了。

砰。

这个男人应声倒地,而以跪姿在胡同口持枪瞄准的狗剩子却傻了,哪怕枪是他开的。

从看到胡同里的人影开始,狗剩子就已经在引诱厉歌出手了,那句咒骂,就是要告诉厉歌自己已经不追了,准备放弃。可放弃是什么?是转身离开,转身这两个字对杀手的诱惑力有多大他是清楚的,许锐锋无数次提到自己埋伏谁的时候,都是在人家转身的一瞬间动手。

然而,此刻的狗剩子却早早就以跪姿持枪准备好了,只要他敢露头——必死!

没想到,露头的不是厉歌。

这一点狗剩子早就看了出来,但脑子根本拦不住身体惯性提早这么多就做好的准备,几乎在虚影闪动的那一秒,他便已经开了枪。

子弹崩在了无辜者的眉心,和许锐锋打出来的一模一样,可那张充满恐惧的面庞进入了狗剩子的视线时,他才感觉巨大的危险刚刚到来。

厉歌藏在哪了?

此时再用双眼去找哪还来得及!

眼睛就算能找到,手能跟得上么?

这可是枪战,江湖人的枪战。

厉歌在墙壁后冷笑着,脸上的笑容假的吓人,他知道自己赢定了,现在只需要闪身出去,然后在对方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开枪就行……

砰、砰!

砰、砰、砰!

砰、砰!!

在这几乎可以预料到马上就要遭受攻击的情况下,这个单凭一股子孤勇冲上去的孩子,露底了。

速射!

啪啪!

啪啪啪!

啪啪!

胡同里,肉眼可见的砖垛边被两颗子弹炸起了砖碎;一辆被竖墙边的板车边,三颗子弹连续撞坏了边角;剩余的子弹几乎一股脑的都射向了厉歌所藏匿的胡同墙边……

狗剩子在极限求生!

厉歌刚要站出去,突然被不断响起的枪声和墙边炸出的碎、穴、逼、了回去,而正是这两三枪有间隔性的连续、快速射击,让他形成了一个惯性,听枪声什么时候结束的惯性。此时,狗剩子猛然间站起,两个大跨步从胡同口冲向了墙边,等整个身体躲在了墙后,这才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心都要从胸口蹦出来了!

太危险了,就刚刚的环境来说,根本不知道厉歌会藏在哪里的狗剩子要是没有这手速射本领压制,根本就回不来,而这手速射,才是许锐锋压箱子底儿的绝活。

老许为什么爱用博查特C93?

因为它是半自动手枪,当年东北地面上枪械泛滥,可那时候大多数人手里拎的还是老套筒或者猎枪,能握着毛瑟的,都算是一种身份象征。问题是,毛瑟可以速射么?

它可以,但必须是枪托完备的情况下,否则这玩意儿只能一枪一响,要是连续射击,第二枪的子弹飞向哪根本无法判断,三枪以后,枪口能抖上天。

博查特则不一样,它的后坐力更小,枪口抖动性更好控制,许锐锋接手这把枪以后,可以连续三枪从人的左胸开始一直点射至脖颈及眉心,为了练这一手,光买子、弹的钱愣是花得老鹞鹰直急眼。

狗剩子虽说没有老许的条件,但1899的性能明显比博查特又提升了一个档子,距离1911仅有一步之遥,1911直到今天还可以说是手枪史上的经典之作,这把枪在他手里也算是发挥出了全部性能。

同样受到惊吓的,还有厉歌。

他手上拿的便是毛瑟C96,这把枪的性能他太了解了,这玩意儿绝不可能是1899的对手,更何况对方还如此熟练的掌握了速射。同时厉歌也在庆幸,庆幸自己没一上头拎着枪和对方在街头对码,而是选择了偷袭,否则,人家用‘龙虾甲’抗住了第一发子弹以后,死的肯定是自己。

这已经不再是斗智或者斗力,改成了全面性的在斗装备。

许锐锋……已经到了这个层次了么?

厉歌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把1899给自己压制成了这副模样,这要是老许亲自出手,得什么样?不过他心里还是有些不服,毕竟让自己抬不起头来的不是技术,厉歌总觉着这不叫本事,有能耐你用燧发枪把咱干了!

不服归不服,厉歌却明白此地不能久留了,他悄无声息的往胡同里看了一眼,见没人蹲守后,从‘非’字胡同的横叉中直接窜出,踩着立在墙边的板车轮子,翻墙而过。如果说许锐锋的蹿房越脊带着一份潇洒,那厉歌,则明显像是灵猴的攀爬。

俩人的区别嘛……猫永远都是那么优雅、轻灵,猴子总是显得丑陋,尽管俩种生物都能做到蹿房越脊如履平地,可这俩种生灵始终无法相提并论。

……

铃、铃、铃。

监狱内,典狱长办公室的电话声响起时,许锐锋用手势制止了想要接电话的温婉,放下茶碗走了过来。

“喂?”他接起电话后许久没有说话,仿佛在听着谁的汇报。

“人找到了。”

是厨师,那个极像男人的俄罗斯女人。

“在一家茶馆后面的胡同里,和你的人打了个平手,不过要是在装备相同且可以无视规则的丛林里,你的人不会是他的对手。”

许锐锋自然不会在意这种评价,狗剩子还是个孩子!

“然后呢?”

“人已经被我锁定了,明天天亮你就可以接到他已经死亡的消息。”

电话就这么挂断了,温婉瞪着大眼睛似乎很兴奋的看着他,问道:“她怎么说?”

“已经找到厉歌了。”

“她能成么?”

许锐锋看着温婉:“你怎么对这个外国娘们这么好奇?”

“没见过啊,能不好奇么!”温婉还挺有理,不过,很快好奇就彻底占据了理智的再次问道:“唉,当家的,你说四宝子和他在一块睡过?”

“在草原上,人都住在毡房里,不一块睡怎么睡?”

“那你说他俩……”

第二十七章 还江湖不江湖了 “回去!”

街头,狗剩子让一台监狱的吉普车给堵在了街头,他像是刚撒完欢儿还带着浑身野性的猴子,脸上始终挂着意犹未尽。

老许则如同晚上找孩子吃饭、半小时也没看见人影的家长,这好不容易给堵上了,一瞧见孩子满脸的不耐烦,心里的火‘腾’一下就窜了上来。

街边,老百姓要么快步奔跑的抱头鼠窜要么依靠在掩体后腿脚发软,似乎这日本人自从占据了东北,每一个人都活在枪林弹雨之中,时不常的就能听见枪响。那种恐惧已经在人心里根深蒂固,只要听见这种声音,一准有人抖似筛糠。

“叔~”

狗剩子拉着长音,仿佛后边还跟着很多话要说,却被老许无情的一句话堵住:“闭嘴,我让你回去!”

“我不回……”

这是狗剩子十六七岁以来第一次反抗,尽管声音还小且充满了委屈,可依然在表达着一个男孩成长过程里必须要经历的倔强。

许锐锋瞪了他一眼,要是放在从前,老许都不用说话,老鹞鹰大巴掌早上去了,东北不是有这么句老话么,叫孩子不听就得打,三天不打要揭瓦。

望着许锐锋的目光,狗剩子解释道:“叔,这又不是咱们惹的祸,是厉歌跑咱的地盘上来炸刺,不还击,以后谁还用正眼儿瞧咱?”

许锐锋被他说的一愣,没想到啊,平日里在药店不显山不漏水的狗剩子竟然……

“这些话都是谁教你的?老鹞鹰平时都是这么嘱咐你的??!!”

狗剩子拍了拍身上的土,回复道:“我已经不小了,您怎么总是拿我当孩子看……”

许锐锋蛮横的打断道:“我问你话呢!”

“没人教。”恐怕狗剩子在眼下这个不定性的年纪,能心甘情愿被其压制的人,也只剩下许锐锋了,这才足斤足两的给出了回答。

“没人教你跟我咱、咱的?什么时候开始这北满的地盘有你一份了?”

狗剩子赶紧解释:“叔,我没有抢你地盘的意思。”

“这是我想和你说的话么!”

俩人越唠越远,像是一个奔东一个奔西,还非得探讨行程中应该准备什么样的计划,根本就没在一个频道上:“我是问你为什么不跟着老鹞鹰学之乎者也,非得偷学一身本事踏入半是鲜血半是雷的江湖!”

男孩子喜欢玩枪,老许能理解,得意武把抄,他也明白,稍微学点本事也是未来能让脑子不太灵光的家伙和他好好说话,所以学也就学了,可你自己得有个度啊。

“江湖怎么了。”

被老许训斥了一顿后,孩子的扭捏终于出现在了狗剩子身上:“您不也是江湖人么?”

“所以我现在才用尽全身力气要把你拉回来。”

“我觉着江湖挺好。”

狗剩子低下头,双眼满是憧憬的躲避着许锐锋的视线说道:“以前师父晚上偷偷出去找娘们的时候,我跟着瞧过,凡是他去的地方,人家都弯着腰抬起脑袋来叫‘姚爷’,既怕他觉着不尊敬、又怕他看不见脸上的笑模样。”

狗剩子想了半天:“我羡慕。”

“还有您。”

“上回许大马棒已经杀奔了北满,结果怎么样?愣是没能进城一步,说书先生说的那叫一个天花乱坠,周围老百姓直挑大拇哥,小酒馆里那些酒腻子张嘴里必以‘我要是大老许’开头,说的全是灭日本、赶洋人的话,那叫一个气派。”

狗剩子说着说着来了情绪,探出手掌:“再说吃穿用度……老百姓的日子都怎么过?得勒进了裤腰带,这还指不定能不能挺到下半月,咱呢?”

“熬鱼炖肉都不新鲜了,有一回我师父看见我爱吃酥糖,一伸手就把酥糖摊给包了,说的是‘拿回家去,每天给家里俩小姑娘发一块,记住不能多发,要不然牙都得烂完喽’。叔,我不是和你吹,我装了满满两口袋背回去的,兜里掉出去的几块让人捡走以后,那些孩子都能用这几块糖在人堆了充个大个儿……可我不明白,咱为啥非得藏着掖着啊?”

“熬鱼炖肉得偷着吃,火锅得上了板才能拿出来,有钱都不敢花在明面上,您在瞧瞧曲光,光姨太太娶了仨才换来一个儿子。”

“以前咱怕日本人,现在您都已经跟了日本人了……”

啪!

许锐锋抡圆了巴掌恶狠狠一个嘴巴抽了上去,狗剩子被打的直接摔倒,半张脸都肿了起来。

“您干嘛打我呀~”

当场就哭了。

许锐锋气的直抖,伸出食指指着狗剩子:“是不是长大了?”

“你是不是觉着翅膀硬了!”

“说话!”

老许是那种典型的越生气越说不出来话的类型,再者说了,这个时代哪有人研究孩子的心理学,他几乎完美继承了天王山许老爷子那一套,不服就打,更何况这孩子说的混账话已经触及到了他的底线。

“我怎么了!”

“你怎么了?让你看着你婶子,你半夜从监狱里往外跑,让你回家,你站在马路上小嘴叭叭的跟我聊江湖,你当我是你哥们呢!”

和孩子交朋友?

许锐锋就没听说过,他明面上是狗剩子的叔,实际上这孩子一家大小的吃喝拉撒都是他管着,孩子还是老鹞鹰和他拉把起来的,说是他爹也不为过,当爹的这个时代就没有和孩子交朋友的,要的是一份威严。

“我看你就是想闯江湖!”

狗剩子也被打急了,似乎白天领着老假、老乞丐威风凛凛的他在无形中觉着自己有了一层不容侵犯的保护膜,当这层保护膜被侵犯时,就必须要做出反击,而江湖人管这层保护膜,叫做面子。

“对,我就是要闯江湖;我也要当坐地炮;我也要当爷!”

一着急,狗剩子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这把许锐锋给气的,气的脑袋发炸,嘴唇直抖,就是说不出话来。他说什么?能说什么,你一个江湖大佬去劝孩子不要走江湖路,你拿什么劝?告诉他伤有多疼么,人家一句‘没事,我受得了’就能给你顶回来。

老许跟进一步,蹲下的时候,忍着腿上的剧痛伸手戳在了狗剩子的脸上说道:“小王八羔子,你以为什么是江湖?你眼里的江湖,只有这小小的北满,和那几家店铺,这就是江湖了?”

“那上海滩的黄金荣还把国党大当家的拜师贴送回去干嘛?一辈子不离开伤害不就行了么?”

“你叔我还跟着蓝衣社混什么?站在马路中间拎着枪,谁过来敢瞪我崩他不就完了么?”

“这就是你心里的江湖?”

“那我问你,北满城外的滨绥图佳是不是江湖?整个东北是不是江湖,比东北再大的国家、世界,又是不是江湖!”

许锐锋一把拽过狗剩子的衣襟,在他耳旁说道:“如果这些都是江湖,现在日本子的大当家已经让人打过来了,脚就踩在你心心念念的北满脸上,这和厉歌来北满要我的命有什么不一样,你不是要闯江湖么?你去给我把这些人赶出去,现在就去!”

碰。

老许用力一甩,将狗剩子重重扔在地上,随手一挥:“去啊!”

“不是别人稍微瞪了你一眼都不舒服么,怎么不去了?”

“还提江湖,你知道什么是江湖?”

“我明告诉你,你看见的这些,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下三滥,包括我,你眼里的北满坐地炮!”

尴尬么?

尴尬!

许锐锋知道这一刻才知道,当你走错的时候,一句‘不后悔’根本解决不了问题,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得把自己的心扒开,扔在地上裹上泥沙踩两脚之后给别人看。

要不然你连劝人的资格都没有。

你不就是江湖么?

还江湖不江湖了?

第二十八章 有点想他了 狗剩子是哭着跑的,许锐锋想追,可刚才蹲下那一下让两条腿疼的根本无法动弹。

“他喊什么玩意儿?”许锐锋没太听清北风里飘荡着的声音,回头问了司机一嘴。

王大江叹了口气:“那孩子说‘你们就是欺负我没爹’。”

咳、咳!

许锐锋被气咳嗽了,捂着嘴缓了好半天。

开车的王大江问:“用不用找回来?”

这句话更是刺激了他的回了一句:“不用!”

还发泄式的喊道:“他爱死不死!”

这孩子太气人了,他根本不管在北满监狱办公室里说死了不出来的许锐锋为什么突然现身,也不问问这段时间三木往办公室里打了多少次电话,直到说出了‘你要是再不让北满安静下来,我就命令宪兵队出兵’,老许才算是彻底坐不住了。

要没有老许,这孩子在街头打第一枪的时候,满城的日本兵就该往这边围了!

最可气的是,这孩子竟然拿日本人说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觉着当了汉奸算是有了依靠,想要借日本人的手和曲光争锋,老许怎么可能在这般大是大非面前退后一步?

所以,不会说道的许锐锋仿佛用强劲有力的双手在挤一个塑料袋,里面的空气被越压缩空间越小的情况下,‘碰’一下炸开了个缺口,跑了出去。

回到监狱,老许又接到了三木的电话,那边劈头盖脸的直接询问:“街面上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明知道那些关东军的高官只待三天,为什么不能忍忍!”

许锐锋冷冷的回应着:“我拿什么忍?曲光都砸开我的家门要动我怀孕的老婆了,我怎么忍?”

“你要觉着这件事是我没理,你他妈崩了我!”

说完,电话挂了,他气呼呼的走向一旁,任凭空挡的办公室内电话‘铃、铃’响个不停,最后烦的实在没办法,走过去一把拽掉了电话线,这才消停一点。

挺好的一件事……怎么闹成了这个样子?

许锐锋皱着眉头思索,难不成是自己走的哪一步走错了?

跟着蓝衣社虽然说用心不良,但好歹所作所为没问题,无论是除汉奸还是在城外战日军,那都是板上钉钉的壮举,不应该错;

帮红党就更没错了,光冲着绣娘那份心,哪怕她不是红党,许锐锋也得帮人家这个忙,外加上自己媳妇,这更没跑了。

那是哪错了呢?

许锐锋将时间线往前调整了一些,他看到了一片晦暗无光的区域,在那儿,为了给自己老子报仇的许锐锋几乎没了人性,死在他手上的人数不胜数,整条线路曲折离奇不说,更是崎岖坎坷,硬是把这样一条线连接在一条直通道上,可不就是七扭八歪、叉路百出么。

他错在了根上,错在了不应该入江湖!

老许总算知道自己为什么拧着劲儿非得改变了,这根本不是让谁几句话挑起了一腔热血的事儿,而是冥冥之中给自己下了一个评判,否则自己的人生就只剩下了一条漆黑到底的不归路了。

他想明白了,也总结明白了,这分明是冒着生命危险在维系着的一场救赎,但,小荷才露尖尖角的狗剩子哪能明白!

当、当、当。

办公室的房门被敲响了,许锐锋揉着太阳穴说了一声:“进。”

王大江走了进来:“许爷,三木把电话打到我办公室,他让你马上停止在北满的一切行动,否则……”

许锐锋轻声嘀咕了一句:“@#¥%@#%@”

“啥?”王大江没听清楚。

许锐锋突然提高了音量:“你就告诉他,我死了!!!”

这不是许锐锋的性格,他原本是个凡事都能压得住、永远沉稳的杀手,可每个人的肩膀都有属于自己的承受力,当他承担了根本接受不了的力量时,换了谁也得龇牙咧嘴。

王大江默默退了出去,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去打扰才好。

中午,饭是温婉送来的,除了一盆牛肉炖土豆外,还把葱、酱、辣椒搅拌在一起的做了个小凉菜,把东西放进托盘里端进来,在茶几上摆好时,这个肚子大到得用手兜着才能睡觉、连翻身都不方便的女人问了一嘴:“听说你又发火了?”

许锐锋抄起筷子‘嗯’了一声。

“晚上想吃点啥?”

她能感受到许锐锋的巨大压力,可身为一个怀孕的女人,能帮上什么忙呢?

“别忙了,我今天晚上回来的要晚点。”

“有事啊?”

“得等一通电话。”

“好。”

温婉走了,将整间办公室还给了他,同时,也稍微扶了扶肩头的重担,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

此刻的许锐锋觉着男人这辈子挺可悲的,你得通过努力来获得女人的青睐,还得继续努力去撑起一家人的命运,就连最没本事的老爷们,肩膀上扛的都是好几个嗷嗷待哺的脑袋。

有本事的呢?

有扛着一个家族的、有扛着一个村落的、有扛着一家公司的,甚至还有扛着一座城市、一个国家的……

更有甚者,还有想扶将倾大厦、挽社稷于水火的。

他们又得到了什么?

再能吃又能咽的下几碗米?

更关键的是,还没有人理解你。

就拿狗剩子这件事来说吧,他就一点都没有想过许锐锋为什么会突然现身北满,只要稍微想一想,就立即会明白这件事有没有可能是日本人插手了,老许为了保全他才从北满监狱走出来制止的。而狗剩子那浅显的眼窝子里只有许锐锋,他始终认为这件事就是单纯的老许不让,仅此而已。

年纪,限制住了眼界,眼界固定了格局。

许锐锋想起了还在天王山上时,时不时发呆的老爹,当初年幼的他总责怪父亲为什么不陪自己玩,也很不喜欢无人时,他那满脸惆怅的面容,因为只要有人过来,老爷子就能露出胸有成竹的微笑,似乎那不高兴的态度是专门为自己留的。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全错了,当时的天王山上,老爹愁的是几百口子人的生计,笑出声来是为了安抚人心,要是大当家都没了稳当劲儿,底下人会乱成什么样?

想到这儿,他稍微释然了点,有点接受了所有男人都得从苦难里熬出来,才会有独特气质的论调,老鹞鹰就对类似的论调深信不疑。

还真有点想他了……

第二十九章 那把久违了的莫辛纳甘! 夜,北风呼啸,风中夹杂着碎雪,厨师,就在这种极为恶劣的天气里,始终趴在北满洋教堂的钟楼上,身下,压着一把莫辛纳甘,没有狙击瞄准镜的莫辛纳甘。

她已经锁定了厉歌,对方就在一百米外的一栋民宅里,而且她很肯定这栋房子在厉歌到来之前绝不属于他,因为在其进入房间之后,厨师在外边听见了清晰的打斗声。

这应该是个临时避难所,原本房屋的主人……很可能已经不在了。

当然,这些厨师都不是很在意,她只在意一点,那就是怎么才能把缩进乌龟壳里的厉歌给引到自己射程之内。

为此,她在确定了厉歌的位置、并且认为对方短时间内绝不会走出房间一步后,回到街头开始寻找狗剩子的身影,巧的是,竟然在一家小酒馆里找到了。

那时,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坐在小酒馆里只要了一个咸鸭蛋和半斤烧刀子,要不是老板实在看不下去了,给切了一碟免费的咸菜,他将会成为酒馆里最寒碜的人。

厨师走了进去,就坐在狗剩子对面,眼前这个孩子见到她时,很快把踩在长条凳上搭着手的那条腿给放了下来。

“许锐锋让我劝你回家。”

她只说了一句话,随即等着狗剩子的反应。

“我不回去!”

借着酒劲儿和心中的不满,狗剩子回了一嘴,可那被酒精侵占的大闹却在这句话之后清醒了:“你是谁啊?”

许锐锋太神秘了,所以他身边的人狗剩子未必全都见过,可也没听说过有这么个洋人不是?

“我也觉着你不应该回去。”

没想到的是,这个中国话说的不太利索的洋娘们居然赞同他的反应:“一个男人,就应该用鲜血踩踏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而不是被谁安排着。”

她拎起酒壶喝了一口,指责的说道:“在这件事情上,老许太霸道了。”

两句话,瞬间拉近了狗剩子和她的距离,对方明显在态度上并不那么抗拒了,而此时的酒馆内,几乎所有人都将目光看向了这里。

好家伙,洋娘们瞧上这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了?怎么主动坐到了他那桌?

这一双双眼睛都开始盯着厨师,仿佛看异类一样。

“你到底是谁啊?”

面对狗剩子的提问,厨师根本没纠结,放下酒壶压低声音说道:“这样吧,我给你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厉歌在东交民巷,左手边第二间。”

说完,厨师抬起屁股就走。

狗剩子直愣愣的看着这个女人的背影,其全部精神力都被‘厉歌’的名字所吸引了。

是他让自己被许叔于街头痛骂;

是他,令自己刚出江湖就遭遇了巨大挫折。

狗剩子可能放过他么?

他恨不得让厉歌立马就死!

“老板,结账!”

狗剩子不喝了,强装起来的‘借酒浇愁’的范还没有摆正,就转身从酒馆内走了出去。

酒容易让人冲动,最关键的是,它能令人无法控制自己,将心底最原始的东西都暴露出来,这一刻,狗剩子被暴露出来,便是凶残。

夜。

街头出现了一个人影,他就跟毫无顾忌一样在街面上行走着,肩头还扛着一个麻袋。

看到这一幕的厨师已经傻了,趴在钟楼上的她觉着这小子可能已经疯了,就像是白天被街头的枪响引起关注后,打算看热闹的她出现在交战现场竟然发现了厉歌的身影,这才有了接下来的一路追踪。

更让人讶异的事情还在发生,此人首先打开麻袋从里边拎出两个褡裢,这个褡裢被改过,前边全是小口袋,将口袋往肩头一打,跟搭了一块大一点的手巾差不多,可他转过身再去从麻袋里往外掏东西时,厨师却看清了。

那是一把枪,一把苏联产的捷格加廖夫机枪,当此人由褡裢里掏出圆盘状弹夹摁在机枪上,宛如这孤独的夜里一座即将喷发的活火山正在孕育能量……

架好支架,狗剩子趴在冰冷的地面上看着眼前这间土房恶狠狠的吐了口唾沫,随后……

他用力扣动了扳机!

哒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哒!!

机枪在夜间形成了一股密集火力网,横向将眼前的土房扫射的灰尘暴起。

这哪是杀人啊,这房子里就算是有一头大象也活不了。

唰、唰、唰。

一颗颗子弹穿过土墙后,带起一道道昏黄光束,好好的一栋房子在眨眼之间千疮百孔。

咔。

当第一盘子弹打光,狗剩子根本就没有犹豫,从褡裢里掏出第二个弹夹再次按了上去,紧接着起身,以跪姿再次开枪,整个过程没超过两秒,枪声响起时,那个被他顺手抛弃的圆盘依然在地面上滚动……

哒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哒!!

“啊!!!!”

狗剩子总算是喊了出来,他裂起的嘴角带动着脖筋,微微晃动的胳膊随着枪口子弹击发的跳跃而抖动,那把机枪在他怀中温顺的如同绵阳,只有枪械支架在枪口处不住晃动着。

“来啊!”

“你不是牛逼么!!!”

漆黑的夜里,只有枪声与狗剩子的嘶吼作伴,那向北吹去的寒风连点声都不敢出,生怕惊动了狗剩子后,这小子调转枪口冲它来一梭子。

啪。

屋子里的油灯被击碎了,熊熊烈火形成火球由内部开始燃烧,巨大的火焰蒸腾而起,无数烟雾顺着弹孔钻出,像是一个人脑袋上插了一百多根烟。

这烟雾效果刚刚出现,钟楼上的厨师立即就位,她从身下抽出了莫辛纳甘,拉动枪栓后立即开始瞄准。

最开始,把步枪压在身下利用提问为其加热就是等待这一刻的来临,否则真要是有了机会枪冻住了,那不是白扯么。

来自遥远西伯利亚的厨师太习惯在严寒天气下作战了,每一个抵御寒冬的方式都像是与生俱来的。

咔咔。

当第二盘子弹打光,房屋的窗口处已经被彻底打碎,狗剩子扔下枪,伸手从褡裢里掏出一刻手榴弹拧下盖子拔动拉环直接扔了进去。

第三十章 没见过这样的! 入夜,深知自己在北满成了众矢之的的厉歌依旧很小心,他抢了一间民房,将里面的人都捆起来堵住嘴塞进了菜窖里,随后,将被褥挪到炕边,打了个地铺。

这是他的习惯,凡是床、炕紧挨窗户的,绝不睡,否则在睡梦中被人隔着窗子一枪整死都不明白是怎么死的,毕竟,他就经常干这种事。

等一切准备好了,连屋里的灯都没吹,直接入眠。

这一晚上寒风吹的,像是野狼嘶嚎,就跟大自然在急切的准备好了所有,要给谁送葬差不多,躺在地上的厉歌都直闹心。

他翻了个身,尝试性的睁开了双眼,就觉着双眼之间有眼眵粘黏,头脑发木时,才明白身体已经很劳累、只是精神状态还没有从兴奋中转回来,才会困的难受却始终睡不着。

江湖人迷信,什么眼皮狂跳、心慌心悸这些都已经是不好的兆头,尤其是闹心,厉歌默默的将盒子炮握在了手里,准备就这么拎着枪睡时……

哒哒哒哒哒哒哒!

机枪声响连成了一片。

机枪?

厉歌的第一反应就是许锐锋动用了日本人的势力,否则城里的坐地炮哪有用机枪的,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这是战争武器!

他紧缩炕边上一动都不敢动,腿收着、手抱着,恨不能将脑袋缩进腔子里,生怕伸展过长从炕体边缘探了出去遭受流弹袭击。厉歌太知道这种土房的墙体根本就挡不住子弹了,虽说子弹顺着墙体打进来会稍微改变一些方向,但是主要贯穿力还是存在的,挨上也不好受。

当第一梭子打完,厉歌听出了枪声只有一处,还没等分析,耳边已经传来了狗剩子的叫骂,对这个声音,他痛恨至极!

这孩子太鬼了,属于那种眼珠一转就是一个主意,小眼睛一眯就能想出个办法的类型,自己虽说在交手过程中没落下风,但依然屡次三番的着了他的道,也的确失了面子……

哒哒哒哒哒哒。

第二阵机枪声传来,桌面上的油灯被直接打爆,巨大的火团冲天而起后,火焰顺着灯油形成流火覆盖上了整个桌面,在房间内忽明忽暗的燃烧了起来。

厉歌是眼睁睁看着那火焰就在眼前蒸腾却一点办法也没有,这要是等把房子点着了,还不得将自己活活烧死么?

幸好,狗剩子并没有那个耐心,也没端着机枪手在窗口门口等必要通道处,而是顺窗户扔进来一个黑漆漆的物体。

咕噜。

这东西就落在厉歌的面前,还冒着烟,待厉歌看清楚它的长相,魂差点都吓飞出去,这是——手榴弹!

屋里不能待了,厉歌宛如一只炸毛的猫,直接弓着背从地上爬了起来,登上了炕以后,顺着窗口纵身一跃,‘嗖’一下窜了出去,在落地时就地一滚,刚起身抬头,正发现眼前的狗剩子手握另外一枚手榴弹看着他。

这是还要往里扔第二颗啊?

“我凑!”

厉歌自己都不记得有多久没骂人了,可当他看见狗剩子脚下的机枪,手里的手榴弹还是没忍住,当年日本子和老毛子打仗,老毛子用的也就是这些家伙事式了吧?

他一个电炮就掫到了狗剩子脸上,那孩子都没出声,‘噗嗵’一个后仰栽倒在地后,厉歌顺靴子里扥出一把匕首。

枪?

刚才从窗口窜出来的的时候,卡窗户沿上直接扔出屋里,要不然谁要是不直接拎枪怼着这孩子的脑门上搂火,谁就是乌龟王八蛋养的。

这一拳挨的,狗剩子双眼直冒金星,好不容易等缓过来一点,用脑瓜子顶着地面爬起来时,手里的手榴弹也没撒手。

最生气的,是厨师,他端着莫辛纳甘趴在钟楼上一个劲嘀咕着‘出来、出来’,因为在瞄准线内有一堵墙已经完全遮挡了他的视线,令其彻底丧失了目标。

谁让经验丰富的厉歌在开打以后,立即缩着身子站在了墙根底下,生怕被偷袭呢。

或许,正是这种小心给了狗剩子缓一下的机会,也正是这种小心给了厉歌这个名满南满的杀手能活到现在的生命。

爬起来转过身,狗剩子和厉歌面对面了,俩人视线刚对上,可以说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谁也不再顾忌的同时向对方窜了过去。从速度上来说,厉歌更快,也更专业,单手提刀从小腹部往上挑着扎向狗剩子的心脏;狗剩子呢,够贼,交上手不图有功但求无过,用手榴弹的铁头儿猛砸刀背,‘嘡’一声脆响后,厉歌手往下一沉,就在他以为出现了乘之机那一刻,人家将计就计,脑瓜子一头槌就撞了下来。

碰。

正撞狗剩子胸口,将他这个往前冲的体态直接锤的后退了好几步。

毕竟狗剩子一身能耐是偷学的,没有人喂过招也不曾和谁动过手,在经验上与经常和死神擦肩的厉歌根本没法比。要说偶尔的抖抖机灵可能还行,真要是到了玩命阶段,两个他也不是厉歌的对手,狗剩子和许锐锋就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两次对抗,先是挨了人家一拳,后又挨了一个头槌,狗剩子知道自己很可能打不过了,在后退几步的距离立即拧开了手榴弹的盖子伸手抓向了那根引线。

厉歌吓一激灵,连忙大喊:“你要干嘛!”

“我他妈炸死你!”

厉歌就算是江湖经验再丰富,也没见过刚交手就同归于尽的,关键是你到底什么意思啊?哦,手榴弹一响,我这儿炸一个乱七八糟、你自己来个七零八落,图什么?

江湖争斗求的是胜利,在这个基础上弄死对手体现凶狠,你这上来就要你死我活连亡命徒都不算,这叫有病!

有病?

这正是狗剩子的聪明之处,他太知道自己打不过厉歌了,真要继续下去,用不了几下连这种机会都不可能再有,那时候怎么办?干瞪眼等死?所以,狗剩子一不做二不休,拉着引线举着手榴弹,从刚才厉歌一直占便宜的状态一下就变成了满大街的追着厉歌跑。

堂堂南满坐地炮被狗剩子追着跑,理由竟然是不敢换命!

他当然不敢,凭什么敢?

厉歌好歹叫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大拿,你狗剩子是谁?和你换命不是明摆着亏本么,和许锐锋换了明还能成为一代传说,和你,只能剩下一个‘虎’字。

那么,狗剩子真敢死么?

他不知道。

是真不知道。

这时候的狗剩子基本上和普通醉鬼差不多,只感觉到血气上涌,眼珠子赤红。当这种时候发现打不过厉歌,那基本是不考虑后果的,至于手里这根引线会不会被拉动,手榴弹有没有可能引爆,狗剩子全然不考虑,眼前剩下的全是许锐锋的责骂和自己明明为他好却不被理解的委屈。

第三十一章 角度的转变会改变世界 坐地炮要是害怕了,会是什么样?

狗剩子亲眼看见厉歌死死盯着自己手里的家伙,一只手探出摆在虚空之中似乎要阻止什么似得,有些不知所措,那时,他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屑,因为这种恐惧的表情,他没在许锐锋的脸上见过。

只是,他并不知道手榴弹这玩意儿和用枪顶住了别人的脑门并不一样,你也并非占据着绝对优势。

以命相搏这种事,讲究个技高一筹;以命相要挟,这讲究的就是心理战了,这个心理战卡的就是时间。

厉歌在紧张情绪下每分每秒都度日如年,可他的优势并不在这儿,而是当这段时间过去之后,察觉出对方没有这个胆子的那一秒,你将没有任何翻身的余地。

狗剩子呢?

他的优势就在当下,也许是短短的几十秒,也许是一分钟,反正在对方看出你不是一个真心想拉动引线和对方同归于尽的虎犊子之前,你可以尽情的侮辱他,放心,厉歌绝不敢还嘴,否则他早和你共赴黄泉了,还用的着愣神么。

“你不是贼么!”

“你不是稳么!”

“你不是身手好么!”

“你动一个我看看!!”

狗剩子已经气坏了,他自打和厉歌交手以来,对方就像是滑不沾手的黄花鱼,刚碰见便‘呲溜’一声溜走了,可你要说真要和人家硬碰硬,还弄不过,这玩意儿谁不生气?

嘴一张开,狗剩子可就停不下来了,他年轻、气盛,张开嘴连爹妈带祖宗就没消停,满嘴酒气呼出去的瞬间,跟蒸汽机一样嘴边白雾直冒,在不知不觉间,话多了。

就十秒。

厉歌就紧张了十秒,便直起了腰,收回了手,将原本后置的持刀手摆到了身前,冷冷的望着他。

厉歌不管和许锐锋比的结果如何,那都是和老许能对上话的,是成了精的老江湖,在他面前你这种同归于尽的招式只能用一次,哪怕超过一秒他就会识破你。

“你……”

当这个字从狗剩子嘴里说出去,眼前的情况在眨眼之间就被逆转,就算是他手里依然拿着手榴弹,可刚才进攻般的嘶吼已经变成了防御性的询问,这一切,都源于厉歌的表情转变。

狗剩子是亲眼看着厉歌由呆滞、恐惧转为疑惑、笃定的,当其横刀在手,整个人的气势已经凌驾于场合之上。

这年月心理学还没有普及,也不会出现在员工培训阶段就已经使用上了心理学的麦当劳那种企业,如果有,恐怕每一个经过培训的员工都会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麦当劳在培训员工的时候,就会将如何跟顾客交流作为一个基本的培训项目,其中就包括了该如何应对暴怒中的顾客,比如,让一个暴怒中且热血沸腾的顾客远离人群站在空调下,心理学上人员密集的区域容易让人烦躁,体温过高也容易让人烦躁;

随后,麦当劳的员工会选择在你的倾诉中倾听,无论你使用什么样的言语,他们都不会插话,而是安静的听你发泄;

最终,当心里的不痛快全说出来以后,其实不用劝你自己就会好了许多,脸上剩下的,无非就是碍于面子不得不保持的怒容。

这说明什么?

说明人的这张脸不光是门面,还时时刻刻都在表达着内心情绪,厉歌虽然不懂什么是心理学,但作为多年的老江湖如果还不能从细枝末节中分析出狗剩子的真实心态,经过了三次交手还拿捏不准眼前人是个什么样的家伙,那他就彻底白混了。

江湖上有句俗话,叫如果一把被掏出来枪第一时间没有响,那它就永远不会响。

这句话说的并不是敢不敢,而是讲持枪人心里有顾忌。

以厉歌的身份,会踩着这种顾忌瞬间将你压趴下。

噗。

匕首直接刺入了狗剩子的肩窝,厉歌脸上的果断常人根本无法察觉。

“嗯!”

狗剩子闷哼了一声,他在疼痛中发力,不过这股力不是拉动引线,是力求控制住双手。很奇怪,一个本该和厉歌同归于尽的人,这时候却始终握紧了手榴弹,生怕发生意外。

“别乱动……”厉歌一击得逞后,望着狗剩子凶狠的说道:“你只有一颗手榴弹,万一用了,我还没死,你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这正是狗剩子当下的心态!

他可以借着酒劲大喊‘一起死!’,却不能在毫无把握的时候做出最后一搏!

这就像是一条公路上两辆肯定会相撞的汽车都在轰油,此刻要是有其中一名司机锁死方向后,将方向盘卸下扔掉,那就一定会心理上占据绝对优势,因为他就算想转向躲开也不可能了,对方必败。要是对方想要赢,就只能在卸下方向盘的时候,把刹车也拆下来,以此来证明决心。

厉歌比狗剩子决心要大,他知道狗剩子绝对不敢,狗剩子在犹犹豫豫中,以‘没到最后一刻决不能拉掉引线’来安慰自己,却连向自己承认胆怯的胆子都没有。

“唉!”

厉歌推着刀把想将受伤的狗剩子顶到墙上,这中间哪怕有半点疏漏,俩人都会化为一片烟尘,可他依然敢往上推,仿佛光着脚踩在刀刃上跳舞还要展现出优美舞姿般狠辣异常。

狗剩子惨嚎着,他还是个孩子,一个没爹管的孩子,这个只有点鬼心眼还涉世未深的孩子带着对世间世事并不了解且瞧不起的态度踏入江湖时,就注定了要付出代价,只是他没想到代价竟然这么严重。

他要拉引线了,那拼死一搏的眼神刚刚出现,厉歌立即捕捉到了信号,伸手将插在肩窝的匕首一把抓出,于黑夜带出一抹炫彩的红之后,直刺狗剩子另外一只手的肱二头肌。

这一探手,狗剩子吃痛松开了引线,五指撑紧绷起整个手臂的肌肉,应激反应像是在抗拒刀刃的侵入,可肉体凡胎哪有能阻挡钢铁的。

当他这只手软了下来,厉歌瞅准了时机,猛抬腿用脚背踢在了手榴弹上,那颗始终未曾拉弦的手榴弹随着狗剩子甩手高高飞起,最终重重砸在了沙土中。

此时,狗剩子已经赤手空拳了,独自一个人站在月光下的十字街头,眼看着厉歌在步步逼近。

他怕了。

人生中第一次开始害怕了。

此刻再去看厉歌脸上的凶戾,眼前站着的人已经不再是南满坐地炮,而是变成了脑海中威风凛凛的许锐锋!

或许自己那位许叔在杀人时,于被害人心中也是如此形象吧?

也是宛如头顶张角、伸着猩红舌头、双眼燃烧着火焰的恶魔模样吧?

也是这么摄人心魄,被人憎恨……

奇怪,他怎么不高大了呢?

怎么不伟岸了呢?

为什么北满坐地炮的名号再也不是光环,而是变成了恶魔的猩红之眼,又为什么自己只是变换了一下角度,从偷着看许锐锋执行任务的角度变成了被杀者,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呢?

狗剩子的世界变成了一片黑白,再也没有任何色彩时,往后退的脚步磕在石块上,一屁股坐了下去。

噗嗵。

这是他在心里自己给配的音,因为这一秒的双耳正在耳鸣,除了‘嗡嗡’声,再也听不见任何东西。

而由始至终都没张过口的厉歌终于说了一句:“小赤佬。”便扑了过来,这一刀,是刀柄倒握着一步跨过了狗剩子的双腿,骑在他身上高高举起的,只要落下就会瞬间带走一条人命……

砰!

远在钟楼上的枪,终于响了。

第三十二章 金帮铁底松花江 子弹是从厉歌的后背穿入后,打胸**出的,那抹在其身体倾倒时、由创口处滴落的鲜血还在狗剩子脸上。

厨师却已经在钟楼上拆卸完了枪,将枪械装入麻袋后,悬挂在钟楼的大钟内部,随后,又打旋转楼梯上一步步走了下去,等再次出现,她早化身为了身着基督教服饰的修女。

狗剩子的死活与她无关、厉歌的死活与她无关,这名修女慢吞吞走进祷告室,坐在空无一人的角落里倾诉着。

“神父,我有罪。”

另外一边的回答是:“孩子,每一个人都有罪,但上帝只选择原谅主动认错的人,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嘛?”

“为什么?”

“因为这间最珍贵的,就是忏悔之心。”

……

啊!

受了伤的狗剩子好不容易才把厉歌给推开,一身鲜血的翻身打地上爬起来,可刚翻过身,由于肩窝和肱二头肌受伤无力支撑,便一脑袋拱到了地上,整个人跪着。

当他勉强挣扎着抬起头,面前多了一双脚,一双,放在轮椅踏板上的脚。

是许锐锋。

“叔,你怎么来了……”狗剩子有点不敢看他的目光。

许锐锋回应道:“在北满动机枪,我不来日本子就该来了!”

“现在明白什么是江湖了?”

老许看着他,既不搀扶也不安慰。

狗剩子想哭,脸上已经有了哭相,嘴都裂开了,却没有发出声音。

“你以为自己能处理几个毛贼,就可以踏平这北满地面?你以为你有点小心思,就可以把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之中?”

“那个洋女人找上你的时候,你给我打电话问过一句没有?”

“现在我告诉你,用我的亲身经历告诉你,你被那个女人戏耍的时候,才算是踏入了江湖,你被人家当成傻狗推上墙,这才是江湖,你差点死在厉歌手里,这,才是他妈的江湖!”

“什么是江湖?”

“江湖是蚊子叮、跳蚤咬、下雨泥粘脚,是无孔不入,是无人不防。”

“否则我为什么只和老鹞鹰在一块?否则厉歌名声这么大为什么只当独行侠?否则张红岩为什么宁愿孤身入北满,孩子,你就不想想么!”

许锐锋恨铁不成钢,指着狗剩子就是一番痛骂,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听进去自己所说的话。

狗剩子抬起头,看着许锐锋,竟然还心有不甘的问了一句:“叔,今天晚上我要是成了呢?”

这句话问完,非常神奇的一幕出现了,没死透的厉歌竟然挣扎着要往起爬,可那动作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他根本就爬不起来。最后,厉歌愤恨的看了一眼许锐锋,在这个世界的弥留之际,竟然微微抬起了持刀手,够着,向根本够不着的狗剩子又扎了一下……

如果说之前的狗剩子内心中还有那么一点点没想透,可看到厉歌的模样,他却被彻底震撼了。

许锐锋很失望的摇了摇头:“那你就死定了,就算是你爹活过来,他说的话你也听不进去了,因为那时候你一定觉着满世界人说的都是错的,我们都是嫉妒你,在阻碍你成功。充其量,你是下一个曲光。”

月色中,许锐锋叹了口气,冲着身后推轮椅的殷会计说道:“把他送回去,扔号里反应。”

殷会计吓了一跳:“许爷,号里可不是人待的地方啊。”

许锐锋慢慢转回头看着他,殷会计连忙过来扶着狗剩子的身躯说道:“起来吧少爷,这回啊,你可算惹了塌天大祸了。”

少爷,对于穷人家的孩子来说绝对不算是好称呼,得是那种养尊处优还没头脑的愣头青,才会被这么称呼,那是人家觉着你傻,觉着你像少爷坯子。

狗剩子被扶了起来,顺着十字路口走向许锐锋的身后时,才在转过来的另外一边看见了几台车,全是监狱的车,车外,站满了荷枪实弹的狱警,一个个端着枪手在车旁。

再回头,狗剩子看见许锐锋冲王大江抬了抬下巴,这小子立马拎着几张纸走了过去。他拎起已经彻底死亡的厉歌一只手,用拇指在地表鲜血中沾了,一下,而后,摁压在了那几张纸上,逐页摁压,无一遗漏。

“许爷,办好了。”王大江抬手把东西递给了许锐锋。

这是一份供述状,里边详详细细写明了曲光是如何找到的南满厉歌,又怎么花了大价钱将其雇来北满刺杀许锐锋的,在这张纸上,老许给曲光扣上了一顶十足十的大帽子,其理由是曲光雇佣厉歌竟然不是江湖恩怨,是——为国除奸!!

拿到这东西的时候王大江都吓了一跳,他哪怕明白这是最恰当的理由,也没想到许锐锋竟然会如此给自己泼污水,结果,他的反应许锐锋一点都没理会,依然把这东西带了出来,眼下,算是彻底坐实了。

“尸体拉走。”

许锐锋说完这一句,被王大江推着轮椅送到了车边,等他上了车,轮椅也放进了卡车上,两台车,一整队背枪的狱警杀奔百乐门歌舞厅。

……

百乐门。

霓虹闪烁的舞台上,拄着拐杖、穿着兔女郎装扮的苏联舞女在搔首弄姿,尤其是撅着屁股身体前倾的姿势,这年月,北满这小地方有几个人见过这玩意儿?那一个个看的恨不得哈喇子都淌酒杯里,都在座位上盯着瞅。

可能,这也是百乐门自从开业以来便经久不衰、一直火爆的原因,它比鱼水欢更直接,更苍白,也更没有情趣。

“二哥,这几天怎么没瞧见曲爷来场子里?”

二迷糊刚出现在百乐门,几个小流氓就凑了过来,他们平日里负责在这儿给看场子,偶尔对付对对那些不听话的舞女、闹脾气的客人什么的。

二迷糊用手揉搓着脖子,那个针眼让他记忆犹新,可在一群兄弟面前想这些似乎有点没面子,没多大会儿,搓下个泥儿团,扔在了地上说道:“曲爷这几天身体不太舒服……你哪那么多事,还管起曲爷来了。”

曲光那什么能舒服么?大半夜的瞧见厉歌站在门前,换了谁不得吓出点毛病来。

“二哥,曲爷和大老许的事我们都听说了,你说,咱用不用备点家伙,万一这大老许要是来冲场子呢?”

“扯淡!”

“你头一天走江湖?不知道大老许是耍单帮的么?他在北满这么多年了,你听说过谁家场子被大老许给冲了?”

小流氓看着纸醉金迷的百乐门:“二哥,你说这么来钱的买卖大老许都不粘,到底是为什么呢?人都说金帮铁底松花江,笑贫不笑娼……”

这帮人正说着、唠着,在巨大的音乐声中瞧着有钱人将舞女放平在沙发上往人家身上倒酒、也看见老色胚搂着将醉未罪的女人去了洗手间,更能看见有钱人为了搏得台上的洋妞一笑真是大把大把的撒银元,恨不得来一场漫天花雨。这分明就是造钱的机器,那许锐锋为什么不沾染?他不才是北满的坐地炮么?

正想着……

嗡!

哐!

巨响传来,漆黑色的鉴于卡车直接从门口倒车倒进了百乐门里边,撞坏的门廊、挂坏顶棚带出的电线还在冒着火星子,场子里全是‘吱哇’乱叫的惊讶声。

车上,四宝子穿着囚服手提看到一跃而下,眼见有个抱头鼠窜已经跑蒙了的西装男人冲自己狂奔而来,他上去直接一刀将其撂倒,随即用肉嗓子压倒了音乐大喊:“让曲光出来,就说内蒙四宝子今儿来要他命了!”

第三十三章 您说话吧! 这个夜晚到来之前,发生了一件怪事,那便是北满监狱里进了很多人,有拎着包裹的老人、有浓妆艳抹的肥妇、有端着烟枪的店小二,竟然还有个领着十几个孩子的乞丐。监狱门打开,人群默不作声排着队往里进,在门口岗哨处检查行礼,每每碰到岗哨迟疑,还有人往狱警手里塞钱,那可不是法币,塞的是正儿八经的银元。

“徐蛮子父母、妻儿,进!”

监狱黑漆漆的铁门处殷会计一声呼喊,一对斑驳了头发的老夫妇穿着一身补丁走进了监狱,他们倒是没拿什么,只拎着食盒。

老夫妇进入监牢,之间楼道之间全是荷枪实弹的狱警严阵以待,吓的愣是相互之间凑了凑,可再抬头,走廊尽头有人趟着镣子‘哗?、哗?’的走了出来。

“老蛮子!”

“儿啊!”

老夫妇双双泪目了,望着远处的死刑犯喊出了声音。

这死刑犯看到眼前的场景突然跪倒,冲着二人便开始磕头,脑门上都磕出血来,才满脸哭相的说了一句:“爹!娘!!儿子对不起您二老!”

老夫妇凑到了近前,伸手摸着徐蛮子的脸颊,嘴上才说出那句最寻常的:“儿啊,你受苦了,都瘦……”话刚说到此处,只见本该骨瘦如柴的徐蛮子满脸赘肉,要不是凑近了,都看不出他壮实成了这般模样。

“你这是?”老夫妇询问着。

徐蛮子憨笑连连:“爹,俺们摊上个好典狱长,自从他来以后,俺们这些定下来要掉脑袋的顿顿吃肉,晚上还有热水澡洗,算是活的像个人了。”

走廊尽头,许锐锋穿着警服、黑风衣远远看着,一动不动,结果那老夫妇立即弯曲了膝盖,冲着他跪了下来,磕头下去时,情真意切。

“曲羡明妻子,进!”

浓妆艳抹的女人走了进来,手持粉色手绢,还牵着一个衣着光鲜的孩子,当她们俩出现在监狱里,已经接见过一次父母的曲羡明出来了。

这个女人往曲羡明身前一站,默默低下了头,可曲羡明却伸手扶着她的下巴把头抬了起来:“别瞎琢磨,在我心里,你永远是好样的。”

那时所有等待着接见的死刑犯几乎都明白了怎么回事,这个女人肯定是在她爷们入狱以后迫于生计进了勾栏,所以才没有颜面见曲羡明。

这件事对于所有江湖爷们来说,那都是打脸的大事,当场发飙都是有可能的,只是,这回曲羡明把事做的爷们极了,话也说的敞亮极了。

“爹和娘,没给你送钱么?”

曲羡明记得,记得自己卖命的钱典狱长已经给了老两口,没想到今天看到了这一幕,能不问么?

那个女人摇了摇头:“我去找过,爹和娘把我轰了出来,说这是你卖命的钱,是给他们俩养老的,谁都不能碰。”

“唉。”

一声叹息。

曲羡明一肚子话说不出来,他不光是眼前这个女人的丈夫,还是人家二老的儿子,一进了号子,不止是父亲、丈夫的职责无法承担,子女的义务也承担不了,老两口在明知道自己儿子死定了情况下,死抓着拿点钱养老有什么问题?儿子都没有了,哪还来的儿媳妇和孙子?

如果说曲羡明是出门务工时发生了意外,这笔钱是主顾赔付的,那这件事叫道德沦丧,老不养小叫为老不尊;眼下不不是这么回事么,这是你曲羡明走错了路,亲手葬送了自己的人生,那这件事即便天下人谁都有资格评说,你曲羡明也没资格张嘴了。

他一把抱住了这个女人,紧紧抱着说道:“放心,我什么都不问,你也没错,只要你还愿意把这小兔崽子养大,让他叫你妈,别说是这档子事,以后他姓不姓曲,清明给我烧不烧纸都没关系,我给你磕头了。”

曲羡明松开自己的女人直接跪下了,冲着她使劲儿的磕头,将地面磕的‘砰砰’作响,直至儿子冲上了抱住了他哭着叫‘爸爸’,直到那个女人掩面而哭。

“老乞丐,进。”

哗?。

四宝子躺着镣铐也走了出来,老乞丐领着一群孩子出现在监狱里时,这群头发和鸟窝一样,身上裹着漏毛破棉袄的孩子满脸滋泥一字排开出现在了他面前。

野猪般的四宝子连话都没说,直接窜过来挨着个儿的人孩子,他捧着孩子的脸叫着蒙族名字:“莫日根……莫日根……”

许锐锋不明白‘莫日根’是什么意思,可见四宝子分辨每一个孩子的仔细模样,就跟银号拿着汇票辨别真假差不多。

当这群孩子一遍一遍在他手上过筛子,第一遍找完了以后又开始找第二遍时,许锐锋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四宝子!”

四宝子一扬手甩掉了许锐锋的手,回头喊了一句:“你他妈不是说能给我找着么!”

许锐锋回应道:“我答应的是尽力!”

四宝子不说话了,当着满屋子的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摆出了哭相,却始终哭不出来,嘴角以下玄月的姿态就在那儿抖动着。

此时,老许才凑了过去,伸手搭在了他的肩头:“我去城里医院的太平间挨家找过了,也去了封城期间用来停放路倒儿的破庙,这些日子的确冻死了几个喝多的,可没有一个孩子。”他伸手指着老乞丐:“在北满,无家可归的孩子有一多半都让他给归拢到手里了,你眼前这些就是,还有一半……”

四宝子猛然间回头看向了许锐锋,此时他才说道:“还有一半,让拍花子的给弄走了……”

“曲光那个王八蛋要是敢把我儿子弄残了送到路边给人擦皮鞋,我非把他蛋黄挤出来为苍蝇不可!”

他扭头看着许锐锋:“开个价吧。”

“什么价?”

“接着找的价,好歹你也得让我在临死前,再看那小子一眼?”

看到了这一幕,正在那儿给自己媳妇磕头的曲羡明突然望了过来……在外边时,曲羡明也是个要脸儿的人,可自己媳妇都成了这个德性,还要什么脸?

“许爷,无论干什么,算我一个,能给我媳妇挣份嚼谷钱就行。”

他的一句话,让所有思想犯都想起来了许锐锋给曲羡明父母发钱的场景,一个个回过头,冲着许锐锋喊道:“许爷,算我一个!”

这些人,在曾经的北满每一个都有名有号,每一个都往兜里揣过大把大把的银元,只是当时他们未必能想得起来自己还有老爹老妈、还有妻儿老小。如今到了穷途末路了,看着穷困潦倒的家人无能为力,想要留给他们些什么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只能拿命去换……

就这,还得义无反顾!

许锐锋真想把狗剩子抓来监狱看看,让他看看到底什么才是江湖,江湖不是你许叔拎着枪把人干了以后去花天酒地,江湖是你许叔和这群人一样也成为阶下囚,用自己的命去交换的时候,就算给人家磕头也得看人家心情好不好。

“你们……”

第三十四章 这姓许的算是疯了! “曲光!你给我出来!”

四宝子高声厉喝下,二迷糊身旁一个梳着中分的地赖子走了过来,他是负责看场子的,自然要过来,更何况在北满,谁敢嚣张到砸曲光的场子还让他出来?

“我看你是活腻了!”

这名地赖子打腰间拽出匕首就往过冲,和四宝子刚一照面,野猪一样的壮汉都没废话,抡起手里的刀‘噗’一下就砍了下去,正中那人面门,而他,应声倒下。

“啊!”

目睹这一切的舞女发出了一声尖叫,回头看着身体却在往前跑,连脚下绊到了椅子上都没看见,一个跟头栽倒再没起来。

百乐门乱了,无头苍蝇一样的富贾上蹿下跳顺着墙边往外溜,百乐门内一群打手手持棍棒由里边往外来,两帮人在舞池中央撞见时,四宝子手里的刀上还粘着血,血珠才刚刚滴落。

也奇怪,今天的百乐门竟然连一位日本军官都没有,跟商量好了似得,给双方腾出了一片场地,同样也留下了一片刀光剑影。

四宝子手里的刀很特别,不是开山..刀、也不是砍刀,厚背薄刃,看上去就像是蛮横之人所用的武器,这东西,在东北有个特殊的用处,那就是用来铡草,如今他把铡草刀装上了刀把拎了出来,看着就骇人。

“山归山、路归路,再下北满二迷糊,敢问哪得罪了众位,让众位……”

二迷糊还想盘道,曲羡明冲过去一叉子正扎他肚子上。

叉子很利,同样是农具,在农村用来叉粪、叉苞米杆都用这玩意儿,在打造时农民对这玩意儿的要求一般只有俩字儿,那便是顺手。今天,这顺手的好处全被曲羡明利用透了,上去直接贯穿了想要说话的二迷糊小腹,彪悍的双棒用力将人挑起,双手较劲将其高高举在空中:“嗨!”

噗!

二迷糊腾空而起时顺着叉子往下再滑二寸,手握叉子把龇牙咧嘴,疼的眼冒金星。

“都他妈少废话,今天看不见曲光,来一个老子整死一个!”

他这番话说出,身后的一众死囚都冲了上来,他们身上一样火器都不带,挥舞着冷兵器开始浴血奋战。

四宝子抖动着嘴唇看着眼前凶悍的一幕, 心中的决绝早已经超过了当年要来北满抢地盘的时候,那时候,是走投无路,可命还在,今天,要是拿不下来,不光自己的命得没,恐怕儿子也没希望了。

“都放躺下!”

在监狱内习惯了发号施令的四宝子伸刀指向了对面,对面那人群中起码站了二三十名大手,人家手里拎的都是正经武器,连刀棒都是武馆里常见的,只不过,这场战斗是武器可以定下输赢的么?

死囚哪用四宝子催促,一窝蜂的冲了上去,悍不畏死。

徐蛮子,以前是敲闷棍的,此刻也化身为悍匪了,手里的棒子专找脑瓜子敲,凡是被他碰上的,绝对站不起来;

李侗,倒盐的,曾经在江湖上就是狠人,捏了一把小匕首冲入人堆逮谁捅谁;

张巨鹿,流窜犯,可是无论到哪都靠打家劫舍过日子,下手也是没轻没重,手里的刮刀甭管扎谁身上都拧一圈再拔出来……

这群不要命的死囚,一个照面就放倒了二迷糊那群人当中的好几个,站在他们后排的已经开始往外跑了,前排的都在往后退,身前的血腥味儿混合着大门被撞碎的土腥味被酒精气息彻底挥发,满屋子奇臭无比。

三分钟不到,百乐门的人败了,其中一个被曲光当悍匪养着的通缉犯才掏出枪来,就被曲羡明一叉子钉在了墙上,那把旺八盒子连响都没响上一声。

混乱、暴力气息在这个本该歌舞升平、酒池肉林的环境下横冲直撞,或许许锐锋让这群人再建起一个百乐门一样的盛世有点强人所难,可毁了这儿,那这群人嘴能笑的咧到后脑勺。

一片狼藉中,四宝子瞧着满屋地伤患,喊了一声:“撤!”

这群死囚竟然没有任何一人逃跑,一个个的都转身回到了那台撞进百乐门的卡车上,四宝子这个没什么文化的糙汉子掰着手指数着:“七……十一……娘了个脚,咋少一个,谁跑了!”

曲羡明嘲笑道:“四哥,你没查自己。”

轰。

刚刚经历了生死一战的这群死囚笑的那叫一个酣畅淋漓,四宝子此时也反应过来了,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艹。”骂了一声,也上了车。

碰、碰。

与此同时,还握拳敲了敲驾驶室的顶棚,紧接着卡车缓缓开出,带着百乐门的鲜血、尘土与砖块,一众人竟然在狱警的跟随下,再次出现在了街面上。

百乐门、鱼水欢、六国饭店,这是北满最繁华的街道,无数死囚望着这条街慢慢痴了,曾几何时,他们也是这些店铺的座上宾,可如今,很可能是此生最后一次看这条街。

“四哥,你看看这儿,那一个个闪着灯儿的招牌,多好看。”徐蛮子说了一句。

曲羡明头也不抬插话道:“我倒不想看它有多好看,我就想知道许爷能给我那媳妇多少块大洋。”

这就是他们拿命换来的机会。

……

大东亚商行。

曲光正在商行里检查着账目,哪怕坐在商行的办公室里,身边也同样围着四名手下。

他怕了。

怕不知道何时会出现的许锐锋,也怕反噬的厉歌,曾几何时的夜晚甚至有了赶紧把账上的钱归拢归拢,立即离开北满的想法。

只是,他可能忘了,当初被日本人绑在宪兵队的地牢、在鱼水欢被日本兵一个嘴巴抽倒时,这种想法不止一次的出现过,但至今他也没能离开北满一步。

贪,就像恶魔之手一样死死抓着他的裤脚,令其始终无法离开这座城市,因为在这儿他能吃最正宗的西餐、在这儿他想要什么样的姑娘都有、在这儿,他走到哪都有人点头哈腰,说句话立即有人用拜年嗑给你捧到天上。

这是曲光奋斗了足足一辈子才从‘拍花子’走到的位置,在这期间,多少条人命为自己垫了脚。

“曲爷!”

大东亚商行外,一声声嘶力竭的呼喊吓了曲光一跳,等他抬起头,办公室的门已经被人奋力推开了。

眼前人他认识,是二迷糊的手下,这人不是应该在百乐门么?

“曲爷,许锐锋把咱们场子砸了,还伤了不少人,连二哥都挨了一叉子。”

曲光立即就把眼睛给瞪了起来,心里愤恨的喊了一句‘好手段’!

明天,是日本高官离开北满的日子,今天晚上这群人肯定不会光顾,毕竟每一位军官都有自己的军务要处理,包裹为军队补充物资,这种事可马虎不得,否则事就大了。而老许偏偏挑这个时候动手,就跟算计好了似得!

“砸成了什么样?”

那小子满脸慌张的讲述着:“我们正聊天呢,一辆大卡车‘咣’一下就怼了进来,然后车上劈了扑噜得跳下来一百人来人,我们根本不是对手,连人都没看清,这帮子人就把二哥给放躺下了。还有那个咱花大价钱雇的枪手,枪都没开,就让人给整死了,死透透的,就在我眼巴前儿。”

曲光一愣:“多少人?”

“起码一百人,这我都是少说。”

曲光有点慌,关键是许锐锋哪来的一百人?他勾结山上的土匪了?

拎起电话曲光就要给三木报信,就在这个节骨眼,一台卡车的倒车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回身望去,门口正有一辆车上装满了人、正用车屁股对准自己商行门口的卡车——咣!

大门被撞开了……

那声音和自己手下形容的,一模一样。

曲光是站在楼上的窗口眼睁睁看着车上的一群壮汉们拎着各式武器往下跳,这群人,身上还穿着囚服。

囚服!

许锐锋疯了么?

他为了和自己争斗,敢私放囚犯!

第三十五章 只要钱 .穿着大红色棉马甲、内衬棉袍的曲光从抽屉里拿出了托人买的银白色柯尔特,他紧张的直咽口水,等待着楼下的厮杀声。

这一刻,时间长的像是一根几秒间被无限延伸的线,让你听着自己的心跳口干舌燥。

终于,那一声嘶喊出现。

“让曲光出来!”

打卡车上蹦下去的四宝子拎着铡草刀刚踏进商行,所面对的便是坐在麻袋上的一群汉子,这群人和百乐门那些可不一样,看见他们进来不慌不忙,有拎着火车站勾麻袋用的铁钩的、有拎着斧头的,就是没有一个露出惊恐。

一瞧见这些人,四宝子便聚精会神了起来,多年的江湖经验告诉他,这些人,个顶个都是硬茬,城里养尊处优的流氓可没有他们身上的血性。

“我们大当家让我传句话,说是当年给了许爷的面子,今天能不能还了,要是能,奶、头、山和大老许依然是里外的交好。”

奶、头、山?

土匪!

曲光这小子为了保命,花大价钱竟然去滨绥图佳雇佣了土匪看家护院,这是真给逼急了,就不怕等这件事结束了,人家掉过头直接砸了你的窑?

曲羡明紧了紧手里的叉子,徐蛮子鼻翼揪揪了起来,眼前这群人都知道,他们这些所谓的亡命徒是和如同绵羊一般的老百姓比,真要是碰上这群吃生米的,结果肯定不好说,人家才是真正过刀尖舔血日子的主儿。

见没人搭话,为首的大光头也不墨迹了,说了句:“留个蔓吧。”

话音刚落,慢吞吞走了过来。

是走,不是奋力奔跑借着冲劲儿,也不是嘶喊着制造气势,这几步路宛如吃饭喝水般平静,像是专门过来给你一刀,然后留个笑脸再飘然离去似得。

最骇人听闻的是,爆出了奶、头、山的名号就等于告诉了四宝子他们不光有枪,还随时都敢放。

“四哥。”

徐蛮子咽了口唾沫。

四宝子除了比刚才慎重,倒也变化不大,骂了一句:“来都来了,别说是奶、头、山,就算是凌霄殿里的玉皇大帝也得干了!”

他也走了出去,徐蛮子听完这句话,迈开步子就从四宝子身边冲过,身侧,还跟着举叉子的曲羡明。

双方人马在商行前院的空场冲击到一处,四宝子余光中,己方人马的身影是唰唰唰的飞驰,但这些人都无一例外从对面那人身侧略了过去,而对面那个男人,也看都没看这些人,直奔他而来。

“我去!”

野猪一样的四宝子兜头就是一刀砍下,他仗着身大力不亏时常运用这种蛮干的方式占便宜,只是,这回碰上对手了。

那人不疾不徐的让开刀锋,手里的斧子对准了铡草刀宽厚的刀背劈来——噹!

金属脆响响彻整个院落,四宝子被这一斧子磕的,持刀手直接往外甩开,整个人中门全露——碰。

眼前人大冬天穿着千层底儿的布鞋,那布鞋鞋帮干净的一尘不染,抬脚直接蹬在了四宝子胸口。

四宝子仰泳般双手挥舞着努力保持平衡,双脚连续错步后退,只一个回合,高下立见。

高手就是如此,没什么让不让着,喂招是师父该干的事,不是对手,也不可能有只用了七层力的事,除非差距太大,万一人家扮猪吃老虎上来就奔着弄死你来的呢?你剩下那三层力准备去阎罗殿打官司么?许锐锋和大虎留手,那是因为是他小舅子,四宝子和眼前人根本不认识,哪有留手一说,能活下来全看自己的本事。

实在站不住的那一刻,四宝子就地一滚,也不在乎什么磕碜好看了,翻身间半跪在地上骂了一句:“我艹!”他质疑的不是对方,是自己怎么连人家一下都接不住。

那人不屑的看了四宝子一眼:“你听好了啊,今儿可是你自己找死,开始我已经把话说明白了,是你非要动手的,那今天,咱就让你明白明白,敢杀人和会杀人是两回事,会杀人和专杀人也是两回事,专杀人和只杀人更是云泥之别!”

绕嘴的话被他说出,要是许锐锋在这儿听着,怕是立马就能听懂。敢杀人,只的就是四宝子这种悍匪,会杀人一般指土匪,专杀人只的就是许锐锋、厉歌这样的杀手,只杀人,指的就是厨师那种出身于国家机构,一直都被训练着的人间兵器。

可就算是许锐锋在这儿,他也得承认自己即便是在全盛时期和厨师交手,恐怕也得被拿捏,因为老许没有厨师冷血。

他又走了过来,还在迈着四方步,而四宝子身侧,徐蛮子让人扑倒在地,带起了一层浮土后,与烟尘中被扑上来的那个货一刀就扎进了胸口。此刻,徐蛮子忍着剧痛挣扎着,扎人的那个土匪却饶有兴致的转过头来看向了四宝子,竟然还在冲着他笑……

他在笑!

轻松无比的笑!

这一幕许锐锋见过,那是小时候不懂事非得跟着金刀护法下山砸窑时发生的,当时的场景就是土匪一边杀人一边聊天,即便是自己人被人家在反击中击毙了,也绝对不会皱一下眉头。

等事情结束,许锐锋问金刀护法山上土匪怎么都这么神的那一刻,金刀护法只说了一句话:“多想想对方的眼神。”

许锐锋一下就明白了,他回忆起了整场战斗,那就是被抢的人在土匪这边的轻松气氛下,变得越来越紧张,仿佛身上都背着千斤重担,几乎没还手几次就彻底崩溃了。这才明白所谓的冷血,不过是一种应敌策略,如今这应敌策略让奶、头、山用到了这群死囚身上。

那,便拼命吧。

四宝子站了起来,拎着刀。

眼前的男人穿着布鞋,拎着斧子和之前一样轻松的走来,到了近前,斧子斜斜举起,顺着他的脖子就挥砍了下来。

嘡啷。

四宝子直接将铡草刀扔了,趁对方举手的空挡,冲过去一把将其抱住,那肥胖的身躯搂住眼前人和抱小鸡子似得,正将他的手架在自己肩头,让他就算拎着斧子也用不上劲时,才大喊了一声:“曲羡明,你他妈给我叉他!”

曲羡明是个会打仗的,身上让人砍成血葫芦了还没倒,眼下,刚刚叉倒了一个正踩着那人准备拔叉子,此刻回头,见四宝子和对方领头的抱在了一块,自己这一叉子下去,不直接穿了糖葫芦么?

“别他妈愣着了,我就问你还想不想给自己老婆孩子多留下俩钱儿了!”

一句话,点燃了曲羡明心中的孤火。

他们不是来当战友的,是用自己这条命给家人留一份希望的,那这个时候,甭管是自己人还是对手,命还是命么?那不过是可以计算的数字。只有将对方领头的打倒了,才能赢,只有赢了,才能拿到钱。

曲羡明重重喘了一口气,拎起叉子调头往回跑,一路上闷嗤闷嗤的不管不顾了,现在,他只要钱……

只要钱!

第三十六章 要人命的农村大拳头 “我日你姥姥!”

曲羡明把眼睛一闭,手握叉子冲奶头山那个领头的直接捅了过来,这时候还讲什么兄弟情义,他只知道这一叉子下去,即便是自己死在这里,那娘俩也能拿到一笔重重的打赏。

如此千钧一发之际,四宝子抱死了怀里的男人,双脚用力踩着地面使腰劲儿往下坠,他算是豁出去同归于尽了。

噗嗤。

叉子奔奶头山领头人腰眼扎进去,曲羡明还是念了人情,否则这一下应该捅后心上。

“啊!!!”

那个男人张大了嘴紧绷着脸发出一声惨叫,脸色瞬间憋的惨白,而四宝子,感觉到叉子尖扎进了自己的肚皮想往后躲已经来不及了,可他依然有这个意识,用力一推怀里的人,整个身子往后窜,即便如此,那长长的叉子依然扎进了肚皮大拇指长短。

可那个男人就惨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被插的那一边整条腿都在打哆嗦。

曲羡明被这声嘶吼喊的清醒了过来,冲着四宝子问道:“四哥,你没事吧?”

能没事么!

四宝子用手捂着伤口都捂不住,鲜血顺着手指缝往外流。这是得亏他皮糙肉厚,否则这一下非干内脏上不可。

看见四宝子直窜血,曲羡明多少有点愧意,他分明往前刺的时候是双手持叉还尽可能的往前捏了一节,没想到这也没躲过去。

就在愣神间,奶头山的土匪小头目缓过劲儿来,用力一转身,趁着曲羡明关心的望着四宝子,手松,利用身体、强忍着疼硬将这叉子给转了下来,曲羡明是叉子离了手才反应过来的,脸上的懊恼才出现,估计心里还在骂‘这节骨眼上怎么还有工夫关心别人’的时候……

呜!

挨了一叉子的男人回手就抡过来一斧子。

咔嚓。

是‘咔嚓’不是‘噗’,这声音也不是其他人听见的,是曲羡明自己,拿斧子在剧痛的催促下直接砍入了他的脖子,一斧子连最顶端的颈椎骨都给砍折了,由此可见用了多大劲儿。

“羡明!”

四宝子突然大喊了一声,他眼看着曲羡明脑袋高出来一块后,脖腔子里的血跟加了压似的往外喷,这么久以来的情谊顺着这声喊叫彻底爆发,四宝子扑上去对准了那个男人的下巴便是一击农村大拳头。

一拳,对方竟然没倒,四宝子的体格跟一头成年野猪站起来似得,一拳砸人家下巴上居然没把人打倒……

等第二拳在砸过去,挨了叉子的那个男人可打晃了。其实他刚才就应该倒,只是身后的叉子把支到了地上,当第二拳再砸过来,这才反应过来晕眩感。

噗嗵。

他倒地的一瞬间四宝子就冲了上去,也不顾眼前的战局了,骑在此人身上将老农村拳头举了起来,照着这人的脑袋这通砸,砸的骨头断裂声都不对了,人家骨头断了是‘啪、啪’或者‘咔嚓咔嚓’响,他呢?已经变成了‘呼扇呼扇’,骨头都给砸碎了。

等四宝子再站起来,毫不吹牛的说,他两只拳头不一样大,差距很明显,右手拳大如斗,左手还算正常,可表皮晶莹透亮,全肿了不说,估计右手很可能已经出现了骨裂。

用拳头把人脑袋砸碎,这么凶残的事情土匪也没见过,何止是土匪,那些死囚竟然和对方签了停战协议般都不打了,一个个全回头看着四宝子,看着这头野猪一拳一拳砸那个男人的脑袋,每打一下,他身后的叉子把还晃悠着,和长了条尾巴差不多。

众人眼看着四宝子站了起来,看着他走向了地面上扔着那把铡草刀,望着他伸了两下拳头没伸开,最后用左手握着右手手腕,在一声清脆的‘嘎巴’声响中手抖着伸开了手,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是,骨节错位了吧?

四宝子也疼,疼的满脸流汗,可他表现的却一点都不在乎,依然拎起了刀,站在院子里,和百乐门一样大喊:“都他妈给我砍了,一个不留!”

死囚就跟心里有了底似得,‘呜嗷’直叫唤的回过头来就开始往前冲,这群再想撕巴撕巴却发现为时已晚了,因为你打人家时,人家根本不躲,你这边一个电炮上去,人家挨完一拳过来就是一刀;你这边一刀插到他肚子上,他就算手里没刀,奔着你眼珠子就下手扣。

这已经不是打架了,更不是杀人,是单纯以弄死你为目的的玩命!

毕竟,监狱里有一个谁都不愿意提及却全都心知肚明的传说,说是死囚实际上都让日本人拉到一个秘密地点给祸害死了,还有传言称这些人在临死前都后悔这辈子托生成了人。与其临了临了了去遭罪,为什么不干脆死在这儿?

这好歹是一段江湖传说吧?

许锐锋好歹给钱吧?

最起码的,是不是杀一个够本,杀俩赚一个了?

是,敢杀人的和会杀人的不一样,你们懂技术、懂手段,偶尔还有点套路、招法什么的,可老子连命都不要了,只要能咬住牙挺住一口气也得拽下你一层皮的时候,你再试试!

“刚才谁报了奶头山的号啊?”

王大江推着许锐锋进院了,那时,原本在院外等候,生怕这群死囚跑了的狱警们一拥而入,一个个荷枪实弹的围了上来。

许锐锋心里清楚,你想用这帮狱警踩曲光?

那真是门儿也没有,人家凭什么为你玩命去?

再说了,真要把这帮人交到可以替你卖命的程度,得下多大的心思、多少水滴石穿的工夫,许锐锋有那个时间么?

他没有。

所以,从进入监狱那一刻开始,老许就盯上了这群死囚,这是他唯一能利用的人。死囚已经一无所有了,除了这条命以外,即便是想要感谢,也只能下跪。毫不夸张的说,老许正是看上了这一点,才对其百般优待。

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们打赢了,而且,这群土匪还报了号。你在北满报奶头山的号,不是吃饱了撑的么?真以为是江湖人就得给你面子?

在打赢了、自己还穿着官衣儿的情况下,许锐锋给王大江递了个眼神,王大江一挥手,领着监狱的狱警推着许锐锋就进了院,说句不好听的,玩命的时候不乐意去、抢功还不了去么?那是奶头山,正儿八经的土匪!

第三十七章 在笑 许锐锋是端着老旧的三八大盖,这枪械基本是日军正式部队甩下的残次品,要么有局部缺陷、要么使用效果不稳定,可要是论起在局促地形内持枪面对冷兵器,那这把枪依然是王者。

咔嚓。

老许直接拉上了枪栓,随即推弹入膛,他身后是一种穿着黑色警服的狱警,在这一声子弹上膛后,身后的狱警们也都没闲着,全都举起了枪,一时间整个院落内枪械响动声此起彼伏。

“蹲下!”

不等许锐锋说话,王大江一声怒吼,早就习惯了监狱管制的这群死囚一个个瞬间蹲下,而那群土匪,则愣在原地。

盘道?

问话?

许锐锋半点基本程序都没走,端着枪径直瞄准面前的土匪,扣动了扳机——砰!

一枪之下,一名土匪应声而倒,按照许锐锋的射击习惯,对方中弹的位置赫然是眉心。

“土匪入城,击毙者,论功行赏!”

他这一嗓子喊完,身后那群狱警全扣动了扳机!

谁傻啊?

谁不知道步枪对冷兵器占据绝对优势?

谁不清楚穿着官衣儿的冲这群土匪开枪是大功一件且天经地义?

砰、砰、砰、砰……

单发步枪在院里已经响乱套了,剩余的土匪几乎一瞬间全都给放倒在了地上,其中有一个位置靠前的倒霉蛋几乎在眨眼之间身中七枪,当场气绝身亡。

他们以为自己报号可以和许锐锋套交情,哪知道是亲手送了命!

有了这群土匪自报家门,接下来的事就简单多了。许锐锋给王大江使了一个颜色,王大江直接冲进院落,将剩余的死囚全拉回到卡车内,和司机说了一句‘回监狱’后,这台载着大部分死囚的车走了,而现场,四宝子和曲羡明的尸体留在了当场。

许锐锋再次举枪冲天扣动了扳机喊道:“我是北满监狱典狱长许锐锋,捉拿越狱犯四宝子与曲羡明到此,恰巧碰见土匪入城作恶,现,已将土匪击毙,不知情者、与此事无关者若走出来主动自首,配合警察署调查,否则,当以土匪同罪论处。”

什么法?什么律?老许一概不懂,他只知道现在喊话要是能把藏起来的曲光手下喊出来,自己的人进去时,就能少遭不少黑枪。

这几句话一喊,还真有效果,洋行里,一些文职装扮的西装男走了出来,全都高举双手,王大江立即冲了过去,抓住其中一个问道:“里面还有没有人?”

那人回头看了一眼,不太敢说话的回应:“一楼没了。”

王大江多聪明?一楼没了的意思,就是二楼还有,那还听不出来么!

“你们几个,跟我往里冲!”

王大江这个时候必须出头,这是拿功劳的好时候,反正出了事有个大的顶着,他何乐而不为呢。

一队狱警绕过尸体冲了进去,许锐锋在外边继续喊:“缉拿匪首曲光,他勾结土匪入城作恶,雇佣杀手厉歌行刺政府官员,阻挠者,杀无赦!”

咚咚咚。

脚步声在楼梯处响起,许锐锋的话音一次又一次的院落内响起,站在二楼阳台边上握着柯尔特的曲光急的满脑门子是汗,手里的电话已经连续呼叫三木的官署、府邸不知道多少遍,关键是那无人接听的忙音将其全挡了回来。

三木把自己抛弃了?

曲光想不通。

实际情况是他的脑子已经彻底乱套了,哪还能仔细思量。

今天是什么日子?是那些日本高官即将回新京述职的日子,这日子口,三木不得和人家做最后的拜别么?曾经的战友也好、新晋的关系也罢,谁不想在最后一天和三木交流一下,顺便表达下对他背后那棵大树的敬意?

这时候,你别说打电话,就算是让人满城去找,也绝对找不着三木在哪位将军的住所内和人畅谈!

王大江压慢了速度走在所有人身后,用手枪枪口指着楼上小心翼翼往上走,这群狱警一个个的拎着枪弯曲着身子,就跟老兵油子似得一步步往上挪,当二楼的办公室房门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时,谁也不动了。

王大江此刻从楼梯上追了上来,蹲在楼梯口冲着那办公室的房门大喊:“曲光,你已经被包围了,再不投降,老子立马带人冲进去!”

嘡!

柯尔特与众不同的枪声猛然间响起,一颗子弹顺着门口直接穿出,里边的曲光狂喊着:“我凭什么头像?我不投降!我不!”

随即,冲着电话喊道:“电话局么?给我接铁路署,一直接!”

嘡!

又是一枪。

王大江回头看了一眼,他咂吧了一下嘴唇,现在的情况是,屋里的环境没人知道怎么回事,愣冲上去很可能会出事……

“王哥。”

就在此刻,一名狱警从楼下追了上来,到了王大江近前递过来一个东西说道:“许爷让我把这玩意儿给你送来,说是用得上。”

王大江接过来一瞅——手、榴、弹!

还是苏制!

狱警怎么可能配这玩意儿……可转念一想,王大江立即想起了发生在厉歌身上的爆炸案,连许爷身边那个小孩都能掏出这东西来,许锐锋有这个算什么问题?

王大江连‘哪来的’都没问一句,那还用问么,只要问了,答案一准是从土匪身上摸的,反正土匪都已经死绝了。

他拧开了盖子,拽出引线,当拔掉引线一瞬间,顺着楼上平摊的地板冲那间办公室的门口将手榴弹滚了过去。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一枚手榴弹的铁头在地上不住翻滚,尾端持续冒着青烟,等滚到了办公室门口,撞击上门口那一刻——轰!

剧烈的火光冲天而起,办公室的房门被炸飞了半扇后,仅剩的半扇根本锁不住了,在气流中向后倒下。

“冲进去,拿下曲光者,有重赏!”

这话是好话,喊的也的确是时候,可那群狱警没一个敢上的,却有人在浓浓的烟雾中,朝办公室里胡乱开枪,于是,又一阵枪声在楼梯口响了起来。

火光、浓烟、枪械枪口的爆炎,这一切曲光都能看见,可他暂时性的听不见了,刚才那一声爆炸直接将其掀飞,如果不是房门阻挡了大量冲击力,就这一场爆炸,震都能把他震死。

庆幸的是,曲光还活着,他还能看见自己留在身边的那几个保镖被门口打进来的子弹击倒……

其实第一轮齐射后,办公室里就没人能站着了,可那帮狱警依然不敢往里冲,硬是打空了枪里的所有子弹才敢冲上来,就这,还是王大江站在门口观察了一圈敌情之后,才敢进的屋。

曲光听不见王大江进来以后冲自己说了啥,只看见他给了自己两个大嘴巴,然后把食指指到了鼻尖上一通臭骂,紧接着就有两名狱警走了过来,架着胳膊将自己架了出去,愣是走到了楼下,耳朵眼里还‘嗡嗡’的都是耳鸣。

“许爷,拿下了!”

话音刚落,两名狱警架着傻子一样的曲光从里边走了出来,许锐锋看着眼前的曲光,多一句话都没说,扔下句:“带回去,关号了。对了,给那些死囚卸了枷也关回号里,让他们照顾照顾咱们曲爷。”

这句话,等于判了曲光的生死,只是,许锐锋没想到这帮牢头狱霸残忍到了何等程度。

王大江拎着那把柯尔特兴冲冲的走了下来,到许锐锋身边主动递了过来说道:“爷,您拿着这个吧,正经的进口货,在咱们这儿买,起码得好几千,另外我还在楼上找着了两盒子弹,都是大口径,一枪能给人身上崩个大窟窿。”

老许笑着摇了摇头,将枪推进了王大江怀里。

就王大江那点小心思他能不知道?

介绍这把枪的时候,眼珠子就差掉出来了,要不是心里清楚自己立了大功,许爷肯定得赏点什么,他会这么主动拿出来?

许锐锋也就顺水推舟了,不就是一把柯尔特么?

“真给我啊?”王大江满心欢喜却不敢相信的仔细用一副擦拭着这把枪,美中不足的地方是,枪上有一道划痕影响了美观。

许锐锋笑着给了他肩膀一巴掌:“少跟我废话,再磨叽一句,我把这枪转头就给殷会计送去。”

王大江连忙把枪收了起来,冲着老许说道:“那不能,殷会计的气质,不适合这把枪。”

“行了。”老许这才说道:“你马上给殷会计打电话,告诉殷会计把温婉送来,就说咱们家添产业了。”

添产业了?

开始王大江还没太听明白,可电话打到监狱,这才从电话里听见了许锐锋媳妇的声音:“嫂子,我是王大江啊,殷会计在你旁边不?许爷说了,咱们家添产业了,让他开车带你来看看。”

这个电话打完,王大江心里对许锐锋的判定降低了一个档次,哪有大老爷们有了点功绩先跟媳妇报账的?这不管怎么说,听着也不大气啊。

片刻的工夫,监狱的车开回来了,正是殷会计载着怀孕的温婉,当他扶着温婉小心翼翼的下车,许锐锋过来拉着她的手说道:“瞧见没有,今儿,咱算是有自己的买卖了。”

温婉低下了头,她在笑,眼泪却不知不觉的顺着颧骨旁泪窝滑落,可王大江瞧着,这女人也就那么回事,这才拿下个买卖,你哭什么?

温婉一边流泪一边被许锐锋拉着走向了洋行内,她看着满地疮痍,看着文件随处飘散,闻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一步步拐到了一个小房间门口。

许锐锋大大咧咧的推开门说道:“来,上这屋看看。”

一进屋,温婉头一眼就看见了那台摆在桌面上的商用发报机,发报机被绿布盖着表面避免落尘,这台机器珍贵的就像是背后站着所有已经牺牲掉的战友亡灵,她们,在冲着自己笑。

没人跟许锐锋进屋,狱警们几乎都站在楼道外等着……

温婉用力握着许锐锋的手,死死攥着,将声音压到最低说了一声:“苦了你了。”

许锐锋将另一只手的食指压在了嘴唇上,指了指桌面上的发报机说道:“赶紧,栽赃曲光的事,可就能干这么一回。”

温婉强忍着一肚子话走向了发报机,当她坐到发报机前带好了耳机,一点点将脑海当中的那份‘军列运输时刻表’发送出去,眼前的似乎出现了绣娘的身影,她在笑……

温柔的……

满意的……

倾尽全力的……

在笑。

第三十八章 年 大年三十,瑞雪漫天。

这一天从清早起床那一刻开始,整个北满的老百姓似乎都忘记了眼下时局,全心全意的陷入到了春节的氛围之中。

鞭炮,那是没完没了的响,从早晨开始,北满最繁华的街道上,几乎家家户户都在放鞭,哪怕鱼水欢成为了废墟、百乐门的大门大敞四开、一家洋行内变为残垣断壁。

由这条街道开始,一路向郊区延伸,直到瓦房店,就跟有一条引线连接着似得,整个北满都鞭炮声震天。

“狗剩子,赶紧把鱼收拾了,我这水开了了就能熬鱼了……”

“老假,你那猪皮得拿火燎一下,要不然等会儿炖熟了不扎嘴么?”

“老乞丐,你怎么给活鸡拔毛?不知道先宰一下?”

老鹞鹰来了,自从许锐锋领着温婉打监狱搬了回来,跟狗剩子说了一声‘去,把你师父和你们家人都叫家里来过年’以后,他是赶着驴车来的,好家伙,几乎带回来整整一车年货,全是下酒的好伙食。

老鹞鹰到了以后,习惯了逢年过节就到回春堂聚的老假、老乞丐全部到位,加上狗剩子一家人,小院里那叫一个热闹。

这一回,许锐锋没有再赶老鹞鹰走,也没撵老假和老乞丐,而是搬了个凳子就坐在阳光下看着,一边看一边笑,当温婉看见这一幕,还过来推了他肩膀一把,说了句:“真傻。”

傻么?

许锐锋不这么觉着,要是能过上太平日子,他愿意一直这么傻着,若是能有以后,真傻了又怎么样?

只是,还能有以后了么?

许锐锋什么都没说,伸手摸了摸自己媳妇的肚子。

“唉,我说,老许啊,这当着满院儿的人你们俩干嘛呢,不知道找个背人儿的地方么?”

许锐锋都不用抬头,这满院子的人里,敢如此调侃自己的,就老鹞鹰一个。

“自己家的,背什么人。”

他明明是在摸儿子,可话说出来就跟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一样,气的温婉照着他那肩膀就是一拳,然后没处撒气的瞪了狗剩子一眼,说道:“小屁孩你笑什么笑。”

狗剩子也不敢挑理,连忙收敛了笑容,温婉一看他认真了,抬腿就走了出去,没过片刻,一个收了摊的糖葫芦摊位老板,扛着草靶子进了院。温婉从草靶子上摘下糖葫芦分给了他们家俩正在上学的小姑娘,最后才拿着一串糖葫芦递了过来,还伸脚在狗剩子屁股上踢了一下,问道:“说你一句还生气啊,不拿我当亲婶子?”

他管老许叫叔,可不得管温婉叫婶子呗。

许锐锋瞧见这一幕,没好气儿的说道:“这孩子就是打的轻。”

老鹞鹰连连点头,恶狠狠的瞪了狗剩子一眼,骂道:“还不接着?你等过完年的!”

虽然俩大人都在说狠话,但是狗剩子却知道,自己这一关已经过去了,老话说过年不打孩子,这也是孩子们一到年关就能疯玩起来的原因。不过现在回想起来,狗剩子已经后脖颈子发凉……

当时许锐锋要不是自己亲叔一般的存在,怎么可能会管自己的死活,那个趴在钟楼上的洋娘们把自己骗到了厉歌身前,真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

他赶紧接过了糖葫芦,又变成了回春堂的小学徒,多一个字不说,露出个笑脸,大口吃了起来。

温婉看了许锐锋一眼,说道:“你瞅给孩子吓的。”

老许:“我怎么没吓死他?”

老鹞鹰更是一句都不帮腔,伸手隔空指了一下狗剩子,满脸都是愤怒,恨不得直接咬断后槽牙,似乎满脸的表情都在说:“这孩子多可气啊!”

哪有背着地窨子里半军火库的装备去杀厉歌的?你才十六七,这要是二十郎当岁还了得?谁还能管得了你!

此时,老假、老乞丐看着院里现礧起来的灶上在炖鸡熬鱼,里屋狗剩子娘守着厨房煎炒烹炸,什么过年必备的春卷、喝酒人绝不能缺的油炸花生米都已经上了桌,如今再用第三遍的油炸丸子。毕竟她也不是大厨,不知道先炸什么后炸什么的顺序,这一家人也不挑,其乐融融。

老鹞鹰此时凑到了许锐锋身旁,拎着板凳在他旁边坐下,问道:“你们昨晚儿上闹了那么大的事,日本子一次都没出兵?”

“三木给压下来了。”

“你咋知道?”

老鹞鹰看了许锐锋一眼。

老许回应道:“厉歌头一宿来我家那回,警察署、宪兵队、特高课都来了吧?”

“最后都弄了个灰头土脸,紧接着狗剩子大张旗鼓在城里抓人,几乎告诉了整个北满咱们要厉歌的命,日本人能不知道信儿么?”许锐锋一指门外:“咱和曲光打,谁赢谁输没脸的都是三木,他不给压下来,那还让窜倒警察署把我们俩都弄进去,让全世界看笑话啊?”

老鹞鹰若有所思:“我说呢,我听了一宿,连爆炸声都听见了,愣是没听着一声警察的哨子。”

“三木想要我的命。”

“你说什么!”

老鹞鹰刚要往起站,许锐锋连忙摁着他大腿给摁住了,连做了几个往下压的手势,才开口说道:“曲光要是有联系厉歌的本事,刚和三木认识的时候,能不让厉歌去李邵阳家办事么?至于找驼龙?”

“还有,他如果和许大马棒有交情,当年咱在城外能不能全身而退?”

老鹞鹰紧盯着许锐锋,一语不发。

“三木想我死,还不能自己动手,起码现在不能自己动手,他总不能让一个亲手招揽过来的汉奸死在自己手里,要不然这么多年了曲光都不敢炸刺,怎么才跟三木搭上,就站了出来,还冒出来一个厉歌和刚刚在五河楼被日本子收编的许大马棒?”

老鹞鹰震惊道:“这北满真是不能待了……”他想的是许锐锋。

“所以你得走。”可许锐锋说的,却是老鹞鹰。

“我走?”

许锐锋看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正在哄狗剩子家俩姑娘说话的温婉:“你,温婉、老假、老乞丐、狗剩子一家,全走,北满一个不留。”

“那你怎么办?”

许锐锋看着他:“我一动,你们就走了不了。”

老鹞鹰还要说话,许锐锋却伸出手阻止了他:“知道我为啥敢把温婉交给你不?”

“那是因为你有本事带着她离开本满,还一定能替我看着她把孩子生出来。老登啊,我老许家四代单传,不能在我这儿断了,一会儿,咱们吃完了饭,你带上人立马出城,用一宿的时间,从北满跑出去,能行不?”

老鹞鹰想了想,说道:“一宿……能到内蒙。”

“内蒙不行,温婉说过,他们有个大后方,那儿有一个理想世界……你得把人给我送到那儿去,不允许出现任何意外。”

“你得告诉我到底是哪啊。”

“我也不知道,等温婉醒了,你问她。”

老鹞鹰突然回头看向了温婉,莫名其妙的叨咕了一句:“等她醒了?”

许锐锋递给他一个纸包,这东西正是当初老鹞鹰给他拿出来的蒙汗药!

此刻,狗剩子娘在厨房喊了一句:“小家伙们都过来端菜,咱准备吃饭了。”

老鹞鹰伸手接过药包,冲着年轻且心眼多的狗剩子喊了一句:“去,放鞭炮。”生怕他坏事的把人撵走后,走向厨房说道:“老嫂子,我也来帮忙。”

一道道家常菜被端上了桌,所有人都提前就位,老假拍开了一坛子好酒的泥封,挨个将飘香四溢的酒倒进了每个人碗里。

许锐锋一举碗,如同往常一样,在开席前说了一句:“过年啦!”

熟悉规矩的狗剩子、老鹞鹰这些爷们全都举碗高喊:“过年喽!”

噹!

一声清脆之后,所有人将碗里酒一饮而光,几个糙老爷们一个个满脸通红,狗剩子那张脸黑红黑红的,颜色染到了脖子根儿。

温婉见到这一幕,噗呲一笑,拉着狗剩子娘说家常:“嫂子,你不知道,我们家这个,几个月前还跟我说不会喝酒呢。”

狗剩子娘捂着嘴一笑:“这帮男人的话没一个可信的,你那个已经没了的大哥,娶我当天告诉我,说我是他这辈子头一个女人,结果刚吹了蜡,那动作比种地都熟练。”

两个女人带着俩小丫头在厨房吃自己的,一帮大老爷们在酒桌上也开始了三吹四哨,唯独老乞丐,看着许锐锋低头,一语不发。

等酒过三巡,老鹞鹰用脚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两回,也没勾起他的话茬子,气的骂上了:“我说,老乞丐,大过年的你拉拉个冤种脸给谁看呢?”

“是桌面上菜不和你胃口,还是我们谁对不起你了?”

老假顶看不惯他这一套骂道:“可不,平时在街上拽人钱袋子的主儿,装什么戚继光。”

噌。

就这一句话,给老乞丐说站起来了,他伸出手指着老假,呼吸急促的胸口倒在欺负,憋了半天才骂出一句:“我XX妈!”

一时间,整个饭桌上,全安静了。

第三十九章 因为…… 酒桌上,美味佳肴冒着蒸腾热气,狗剩子低下头正啃着的鸡腿汤汁淋漓,这本该是大人吹吹牛逼败败火,举杯欢庆的时刻,可老乞丐却瞪着眼开骂了。

老假被骂的一懵,虽说这桌面上老乞丐敢骂的人力就只有他,但也不至于大过年的开两句玩笑就真急眼啊?

“你,你啥意思?”

他不舒服了,结果不问还好,这一问,倒出事了。

“啥意思?”

老乞丐环视众人终于开口:“你们今儿早上都没出屋吧?我可是打破庙里过来的!”

“知道进城的时候发生了啥么?”

“日本子大军成群结队的离开了,在离开之前……”他突然憋了一口气,像是这口气儿没上来似得有了个停顿:“离开之前,从医院里拉出一整队尸体。”

“那些尸体我看了,穿的破衣烂衫、骨瘦如柴,有二十郎当岁儿的,有十七八的,还有三四十岁的,这些人全让日本子摆成了跪姿,双手伏地拜于城门两侧,在欢送他们出城!”

嗡!

许锐锋在一秒突然出现了耳鸣,整个湖面在脑海中变得无比清晰起来。

老乞丐的描述还在继续:“那日本子骑着高头骏马,身后是军装整齐的日本兵,再往后,有卡车、装甲车和坦克,卡车上装着轻重机枪、炮,耀武扬威的顺着城里街道走向了城门。”

“唉!”

老鹞鹰叹息了一声,没说话,很显然,这一幕他看见了。

“知道然后发生了什么嘛?”

“那个骑着高头骏马的日本子在经过尸体前勒紧了缰绳让骏马驻足,随即回头看向了身后正在冉冉升起的太阳,脸上带着狂妄的笑。”

“周围的老百姓都不知道他要干嘛,开始越聚越多,当这些人围满了,日本子突然说了一句中文,问‘今天是你们中国最重要的日子吧?’。”

老乞丐双眼赤红,声音颤抖的说道:“他都不等其他人搭话,拽出手枪,冲着地上正在叩首跪拜的尸体——砰,来了一下。”

当老乞丐形容出枪声,老假的身体猛然间哆嗦了一下。

“他就这么一枪、一枪,一枪接着一枪的打到了城门,紧接着调转马头冲城内大喊,‘凡反满抗日者,类同此人’!”

酒桌上鸦雀无声!

老乞丐几乎捶胸顿足:“太有派了,这日本子带出的气度估计能让他们回去吹上一整年,可你们知不知道那些被摆在地上尸体是谁?”

“我打听了。”老乞丐几乎将声音压到了最低点说道:“是抗联,是小鬼子封城以后拿不到物资,在山里吃草根啃树皮的抗联!!”

“他们已经在山里被打死了一,死后,还要让人把尸体拉回来给这群日本子玩个派头子,用来震慑所有城内的老百姓,让他们知道反满抗日是个什么后果!”

啪、啪。

老乞丐伸出手掌用力拍打着胸膛:“咱呢!”

“我听说许爷您昨天晚上弄了曲光?”

“还带着监狱的近百狱警荷枪实弹冲进了洋行,在天光大亮的时候,拿下了百乐门和洋行两样产业?”

“那我得恭喜您了,我老乞丐恭喜您在这天下大乱的世道里日进斗金,招财进宝!”

这本该是最危险的时候,当一个团队出现了不同的声音,尤其是这个声音是自下而上在指责强权的时候,这个团队里的领导就必须要反思了。

只是,许锐锋并没有这么做,他在安静的听着,一边听着还一边夹菜往嘴里放,并慢慢咀嚼。

老乞丐见许锐锋是这副反应,有点没看懂,他是在那一碗闷倒驴的刺激下才说出了这番话,实际上话刚出口,冷汗已经用上了脑门。他面对的是谁?是整个北满最凶狠的男人,只要稍有不慎,自己这条命都不知道是怎么丢的。

但是,在这恐惧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愤怒。

姓许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是觉着咱说的这些话不值一提,还是咱身份不够,说出的话都被当成了放屁?

“爷……”

他抬起头看着许锐锋说道:“跟着您,我没后悔过,无论是您跟闹着玩儿似得火烧警察局,还是开玩笑一样弄死了张红岩,我都觉着没什么,江湖人,有什么大不了的。”

“您知道我最提气的时候,是哪段日子么?”

“是您带着我们进了日侨区,枪杀白建武以后。”

“那是个什么活法?”

“咱瞧不上日本子,那干脆就不尿他,要是看不过眼儿了,说干就干!”

“爷们!”老乞丐竖起了大拇指。

“后来,我从姚爷那儿得知您跟了蓝衣社,哎呀!我这心啊,舒坦的比在街面上掏了个全是银元的包还痛快,咱从今往后有了后台了,咱姓国,正儿八经的官面人,也算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了。”

“那日子过的,许爷,您是不知道,自打那天开始,我坐在街面墙根底下都用下眼皮夹人,就他们,还看不起我?老子换身衣服都能吓死你们!”

“整天做的都是您一朝得志,给兄弟们加官进爵的美梦。”

“可这梦还没醒,您进了宪兵队,整的我这心里忽悠一下,以为这回算是彻底完犊子了。爷,要不您在我心口窝装一个山涧得了,甭这么往脚脖子栓绳后再把人推悬崖里一上一下的折腾人,那段日子我差点从江湖上找人去炸宪兵队的监狱,要不是没人敢,我真雇了,花多少钱都雇。”

“后来呢?”

“老天爷就和变戏法的一样,我才转个身,您这个最瞧不上小日本儿的男人,成了……”

汉奸这俩字老乞丐无论如何也没说出口,可那状态,那义愤填膺,已经表现得淋漓尽致。

“第一次看您穿上这身黑狗皮给我臊的,恨不得给自己俩嘴巴,都多大岁数了,还做穿官衣儿的梦,这回美梦成真了吧?这回算是把祖宗德性都给败了,彻底的败了。”

噗嗵。

老乞丐往椅子上一座,跟虚脱了一样:“我的爷,老乞丐跟了您这么多年了,今年往前,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过的顺畅,即便有时候提心吊胆,可日子痛快;今年往后,我恨不得把脑袋缩腔子里,在街上见了熟人都不敢认,生怕……”

“生怕有人觉着你是我的人,连同你一块认作汉奸?”

许锐锋突然抬起头,眼中精芒一闪。

老乞丐用力挺起腰杆,他知道自己的气度压不过许锐锋,可还是硬顶着说了声:“对!”

老鹞鹰立即挡在了俩人中间,怒视着老乞丐:“你今天疯了吧?”

“是他妈这个世道疯了。”

老乞丐自此一语不发。

许锐锋硬挺着这顿数落,看向了嘴里叼着鸡腿一个姿势半天没动过狗剩子,说道:“看见他了么?”

狗剩子慢慢点头,不知道许锐锋的用意。

老许缓慢道:“抓厉歌的时候,你把枪口顶在他下巴上,一句话没说,他就怂了,不算是个有刚的人吧?”

狗剩子再次点头。

“可现在他敢指着我的鼻子揭我短儿。”

狗剩子左右望了一眼:“叔,我没懂。”

许锐锋伸出手搂过这孩子,用手掌扣在他的脖子上:“你见着厉歌的时候也怂了,知不知道为什么?使劲儿想,等有一天能想明白了,你就算是成人了。”

老鹞鹰转过身看着许锐锋,目光中隐隐有着什么东西在闪烁。

老许摆摆手:“不用劝我,我不生气,真的。”

“一点也不生气。”

自打穿上了这身狗皮,许锐锋经历了街坊邻居在背后吐唾沫的日子、也经历过小商小贩不卖他东西时刻,还被狗剩子那孩子掀开了伤疤,他应该生气的,应该冲上去把这些人一个个都放倒,来证明自己坐地炮的地位。

可他没有,一次也没有。

因为……

第四十章 临行前的解惑 “要是连老乞丐都对有这么大胆子了,咱北满那些对日本子恨之入骨的老百姓是不是只差一个机会?”

这是吃完饭以后,许锐锋对温婉说的话,当时小两口漫步在瓦房店的街头,两侧是被尘土染灰的积雪、积雪上,铺着一层厚厚的鞭炮穴。

温婉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挽着许锐锋的胳膊,低头轻笑:“咱们的老百姓差的不光是一个机会,还有胆子。”

她太了解自己男人了,知道许锐锋平日里最恨的便是这些老百姓,明明抗日是为国为民,可他们却在你受难的时候眼睁睁看着,在你有委屈说不出口时指指点点。

“是啊,自古以来,始终是有了陈胜吴广才有起义,有了黄巢才有造反,要是没有这些人领头,也没有足以燎原的星星之火了。”

温婉伸出手在许锐锋的手臂上用力的拧了一下,给老许掐的‘嘶’一声倒吸一口冷气,瞪着眼睛问道:“你干嘛呀!”温婉却理由充足的回应道:“让你说自己不识字!”

许锐锋笑了,笑的那叫一个开心,本该生气的温婉也在对方的带动下露出了笑意。

他们俩,简直就是一对儿冤家。

等笑差不多了,许锐锋才问道:“家里的?”

“嗯?”

面对这声回答,许锐锋若有所思道:“现在我这境界和你们这些玩理想的,差不多了能站在一个台阶上了吧?”

温婉仰起头,跟故意奚落他一样说道:“差的远呢。”

“瞎掰。”

许锐锋迈步向前,温婉在他身后追赶道:“你不信?”

“那我说给你听听。”

温婉侃侃而谈,再次给老许打开了另外一层人生观。

她说,自己这些人的‘为国为民’实际上是含义深远的,比如,你许锐锋穿着这身黑狗皮去摊贩面前拿东西如果不给钱,肯定没人敢出声,可在她们那儿,有明文规定不拿老百姓一针一线,如有需要,索取后必须给钱,甚至,在没钱的情况下还得打欠条。

听到这儿,许锐锋难以置信的问道:“啥?”

随后想起老鹞鹰给自己讲过的历史典故,以为自己明白了一般说道:“我懂了,这是你们为了巩固统治的策略,就像是‘闯王来了不纳粮’让很多城池的老百姓主动打开城门的口号一样,给人以希望。”

“不是……”温婉还想解释,许锐锋偏偏打断了她:“什么不是?在历史上,当权者纵兵抢粮的事我听多了,也没见哪个天下还没坐稳的皇帝拿这玩意儿当回事,你要说这是为了维护法纪,那法是啥?法是天下稳定以后的治世之道,打天下靠的是兵,兵者诡道。”

温婉气的直跺脚,在街上和他理论了起来:“你这是哪个夫子庙教出来的?这都什么时代了,怎么还抱着老古董不放手?”

“不拿老百姓一针一线可不光是形容对老百姓的好,这里边的深远含义你根本就不清楚,实际上,这是在帮助封建王朝刚刚瓦解的劳苦大众们重新建立起自己完整的人生观价值观……”

许锐锋左右看了一眼:“啥观?”

“就是帮着那些老百姓明白自己是个完整的人,懂么?”

“拉倒吧,谁还不知道自己是个完整的人?”

温婉调皮的看着他,已经挖好了坑:“你知道?”

“肯定啊。”

“君要臣死?”

“臣不得不死。”

“父要子亡?”

“子不得不亡。”

温婉问道:“他让你死你就死,他让你亡你就亡,你告诉我,你完整在哪儿?你的思想意识到底是被他操控,还是被你自己掌握?”

许锐锋又说不出话了,这些新鲜玩意儿他不光没见过,连听都没听说过。

在天晚上,老爷子只要抽下皮带来,自己就得板正的跪那儿,这就叫规矩。

“况且我们抗日不光是为了老百姓,更是为了这个国家,为了民族气节,也没想过从谁那儿获得回报,所以,当老乡们送来援助物资时,我们感恩戴德奉上等价的钱。”

“你那意思,我该恨老百姓,哪怕我帮着他们抗日还得忍受白眼,被人骂成汉奸?”

温婉听到这儿,很严肃的问道:“你在帮谁抗日?”

许锐锋忽然有点理亏了,伸手朝着宪兵队的方向刚要指却缩了回来:“不是帮着绣娘、你……”

“你是帮你自己抗日!”

“是你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下活的不痛快,非得站出来抗日,没人逼你。”

许锐锋连忙解释道:“我可不是啊,我那是让尚坤给……”

“你是北满的坐地炮,你要是不乐意,谁能逼得了你?只要你不高兴了,把袍子往身上一穿,赶辆大车趁天黑出了这北满,凭一身本事到哪儿不是吃香的喝辣的?”

他忽然明白了自己始终不曾转变过来的思想意识到底哪出了问题,老许在这一秒总算让温婉给说明白了心里的憋屈。

原来恨老百姓是将抗日这件事压在了别人身上,将自己想象成了所有人的救世主;违心进入北满监狱也是自己找的抗日理由,那理由,则是绣娘的请求。

事实上,真有人求你么?

你许锐锋要是不想和这些日本人干,在北满城外的山坡上,临死前绑身上几颗手雷能不能办到?

拿脑袋往墙上碰,能不能办到?

只要是死在了宪兵队,你姓许的就是一代传奇,谁也挑不出来毛病。

绣娘真能左右这一切么?

不能。

“不说这个了。”

明明已经相同的许锐锋故意跳过了这个话题,温婉很明显从他的表情出看出这一切的任凭这么个大老爷们耍赖,还露出笑容的在想‘这世界上能看见许锐锋耍赖皮的,估计只有自己一个了吧?’。

他们继续向前走着,老许破天荒的问了一句:“冷不?我看自打裁缝铺出事了以后,你一件新衣服也没做过。”

温婉怀疑的看着他,每天早上起床连自己穿什么都不挑的大老许,什么时候关心过她的衣着?

“不冷,三九都过去了。”

“那你有没有啥想吃的?老闫家的酱猪蹄子咋样?”

许锐锋说话就要拐弯,奔着老闫家走了过去,温婉连脚步都没挪的喊道:“你到底怎么回事?今天三十,大年三十,你见过这日子口开门的熟食店?”

老许回过身尴尬的笑了笑,对他无比熟悉的温婉抓着自己男人小尾巴一样:“你指定有事!”

“我有啥事,就是好不容易把绣娘委托的事情办完了,这心里有些兴奋。”

“胡扯!”

温婉不往前走了,伸手一拽许锐锋的胳膊,将下颚压的很低,眼神都变了说道:“回家,你要不说明白,这事没完。”

“再走一会儿。”许锐锋第一次如此低声下气。

温婉断然拒绝:“少废话。”

拉着许锐锋往回就走,这一路上,老许再也没言语,只是痴痴的看她,一直看着。

回到了小院,满院的人一个都没走,一个个的手里抱着二大碗,一口口喝着还冒蒸腾热气的饺子汤。这是东北人的习惯,大年三十这天得守夜,饺子要晚上守夜这顿饭吃。

“你们都把饺子包好了啊。”

温婉挺不好意思,她这个主人竟然在今天这顿年夜饭上没帮上什么忙。

狗剩子娘连忙说道:“包几个饺子费什么事,这一屋子人,不差你一个,赶紧洗手吃饭。”

别看中午的时候女人不上桌,可到了晚上这顿,连女人带孩子都上桌了,求的就是一个团团圆圆。

等一桌子人围好,狗剩子带俩妹妹把饺子一盘盘往上端时,中途和师父老鹞鹰一对眼,顺手就把最饱满的一盘放倒了温婉面前:“身子,你来这个,馅大。”

温婉在笑,也忘了刚才许锐锋的不一样,就觉着这一刻老乞丐看自己男人的目光有些不对,从指责、数落,变成了愧疚和自责,到后来,连眼神都不敢和许锐锋搭……这是又怎么了?

温婉纳闷的吃着饺子,饭桌上也没了中午的气氛,谁也不说话,满桌面上都是碗碟碰撞之声,她突然觉着自己好像是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

一个、两个,当温婉吃到第五个饺子的时候,她开始觉着困了,紧接着浑身上下都没劲儿,身体不由自主的顺着椅子往下出溜,这眼皮说什么也睁不开了……

啪。

许锐锋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温婉的脖领子,旁边狗剩子娘连忙拖着温婉给人拽起来安放在椅子上,当老许在转头,老鹞鹰立马说了一句:“我拿命跟你担保,这玩意儿对大人孩子没有任何伤害,就是睡一觉的事。”许锐锋这才放心。

他温柔的看着面前的女人,用手拨开她脸上稍显凌乱的发丝,最后心里发狠的说了一句:“装车,趁着城门没关,出城!”

他曾想和这个女人在北满的街头多走几步,也曾想多看一眼,但,时间不允许了。

第一章 新衣 一件崭新的衣服上了身,北满监狱的典狱长办公室里,出现了一片赞扬声。 “以前我就觉着咱许爷气度非凡,这还是头一次觉着咱许爷也能这么精神。”说这话的,是满脸谄媚的殷会计。 “那是,三十多岁老爷们能这么带劲的,也就咱许爷了。”这话是王大江说的,话音落下还补充了一句:“许爷,您以后得在意点穿着了,咱好歹是北满的坐地跑,这回也是在明面上混日子的人了,可不能穿的太普通。”多少年了,老许从未觉着一件好衣服能代表什么,可真到了把好衣服穿上身那一刻,非凡的气度就出现在镜子里时,他似乎也在后悔自己享受的有点晚了。今天,是温婉离开北满整整两个礼拜的日子,在这段日子里,老许让殷会计找人重修了百乐门,偌大的歌舞厅几乎在七天之前完工后就进入了试营业阶段,几乎日日歌舞升平,又恢复了往日辉煌;此后,他还让王大江把洋行给收拾了出来,虽说还没有连接上以前的运营轨道,但自从大老许拿下来曲光的消息在北满传开,很多商界大佬就已经开始期盼着洋行重新开业了,现在谁不知道整个北满唯一能和日本人说得上话的人,就剩下一个许锐锋了。自此开始,百乐门是日进斗金,洋行天天有人递帖子想要跟老许交朋友,光是宴请帖和礼物帖就收了有一箩筐,钱和各路稀罕物跟流水一样往腰包里进。只是,这些东西还入不了老许的法眼,能让他如此开心,痛快到换了一身新衣裳的,是前些日子从北平打过来的一通电话。 “我们安全了,顺着内蒙入了河北,如今在北平落脚。” “老鹞鹰已经给我把过脉了,我还去了医院进行检查,双方都说母子平安。” “老许,你好好的,等着我,等我在北平休息两天以后去大后方把孩子生下来就回北满找你,听见没?”打电话的是个女人,言语中没有一丝责怪,对大年三十当天晚上的事绝口不提不说,还不停的安慰着。她很明显懂老许的心,明白老许的意思,更知道许锐锋将自己交给了老鹞鹰,是在百分百信任的情况下才做出的选择。 “唉。”老许答应了一声,算是踏实了。从这一天开始,老许每天都是睡觉睡到自然醒,既没有往日当杀手时的警觉,也没有与日本人虚与委蛇的担惊受怕。像是……老子烂命一条,爱咋咋地。每天醒来,许锐锋再也不用率先睁开眼确定环境是否安全,而是放任自己的甚至了手臂和双腿抻着懒腰。他可是杀手出身,竟然放弃了警戒!还有一次,当王大江半夜将许锐锋送回家的时候,竟然看见了这位许爷独自走上了空旷的大街,在馄饨摊前坐了下来,冻得嘶嘶哈哈说了句:“饿了。”那种再无把柄在人手里的爽利,让他展示的淋漓尽致,仿佛这个男人都不再害怕不知何时会出现的黑枪。这不,殷会计觉着这么大的一个许爷总穿着警服实在是有碍观瞻,专门叫了个裁缝来给他量体裁衣,还顺便带了样衣来,许锐锋也不推脱,该怎么试怎么试,一点防备都没有。对于别人来说,最多也就会对此感觉到奇怪而已,可是对于许锐锋,则是终于能把紧绷着那根弦给松下来了。 “报告!”一名狱警站在并未关上办公室门外大喊了一声,老许都没说话,王大江回头骂了一声:“这么不懂事呢,没看见咱们许爷正量尺寸么,有事快说。”狱警直言不讳:“报告典狱长,中日友好医院的美智子小姐来了,说是来为典狱长检查伤情。”这,还真是个不得不马上通报的信息。 “把人带进来。”许锐锋回头问了一句:“好看么?”随即伸开手,宛如展示刚上身的新衣服一样。王大江连忙应答:“那还说啥了。”许锐锋点了点头:“那就先穿这身了。”殷会计拍马屁的冲裁缝道:“这身衣服我们典狱长留下了,量好的尺寸也同样该做就做,你拎着东西跟我走,我带你去结账。”说话间,俩人走出了办公室。当办公室里只剩下了王大江和许锐锋,他冲老许说道:“典狱长,等会检查完身体,我领您瞧个乐儿?” “什么美事,让你说的这么神秘?”王大江压低声音道:“咱把曲光弄进来的时候,你不是特意嘱咐好好照顾照顾他么?现在是时候了。” “你们?”王大江捂着嘴笑:“我们可什么也没干啊,一手指头都没碰他,就等着今天呢!”许锐锋若有所思问了一句:“你说,打狗也得看主人这句话是不是也可以理解成,打狗就是为了给主人看的呢?” “许爷……这么干,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太好的。”许锐锋乐了,王大江却慌了。……北满监狱,九曲十八弯的路径上,一名狱警正引领着美智子走向办公区,当他们拐过一条胡同时,正看见穿着风衣的许锐锋站在胡同口位置等他们。 “美智子小姐,好久不见。”许锐锋的主动打招呼让美智子很不习惯,她太知道眼前的是个什么人了。 “许先生的主动迎接让我很意外……” “不来不行啊,美智子小姐和三木少佐的关系非比寻常,三木少佐又是在北满少有的大人物,所以我这个新官上任的典狱长有所求时,只能现用人现交了。” “我?”美智子疑惑的看着许锐锋:“我能帮上什么忙?”许锐锋故作神秘的说道:“来,我带美智子小姐先看样东西。”他用手一领,将马上就要进办公室的美智子领到了另外一条路上,奔着监区走了过去。那一刻,是美智子这辈子最恐惧的时刻,她看见了很多双如同地狱怨灵一般的眼睛从一个个黑漆漆的牢房中探了出来,直到整个人出现在了灯光下,才能从轮廓中看出来那还是个人。这还哪是监狱啊,简直就是地狱!

第二章 监狱十大酷刑 .监狱里的人都长这样么?

长期营养不良的瘦弱让那些人一个个面黄肌瘦,缺少阳光的他们更是眼眶发青,要是非在这时候形容一下北满监狱里被关在铁栅栏内的囚犯,美智子除了一个‘鬼’字外,真想不起任何形容词来。

“许先生,我是来为您检查伤情的,不应该出现在这儿。” 许锐锋把手一挥说道:“北满监狱并不是宪兵队,这儿的规矩由我来定,我说你有资格参观,你就有资格。”

说完这句话,他们一步步向前,途中各种肮脏到不堪入耳的话语开始从囚犯口中传出,有些关了太长时间的犯人竟然还做出了很多无耻的动作,那些行为让一项以国籍为傲的美智子渐渐将双手放在了身前交叉,默默低下了头,仿佛多看一眼都会加重心中的恐惧,这时候甭管什么国籍都不管用了……

“瞧见没有,许爷带进来个娘们!”

“你紧张个屁,就算带进来个娘们也和你没关系,那肯定是四宝子的。还别说,这娘们挺俊啊……”

“这要是能搂被窝里,加五年我也认了!”

许锐锋故意没听见的走向了监区最里边,等到了窗口前,王大江早已经准备妥当等在那儿了。

“许爷,都准备好了。”

直到这一秒,许锐锋也挺纳闷王大江到底要让自己看什么,监牢里平静异常,人人面对一面写着‘面壁思过,改过自新’的墙在反省,这也没发生任何事情啊。 等老许再仔细看,他瞧见了曲光! 这时的曲光虽然没有了在北满时的风光,但依然显得和其他人不太一样,白嫩的肌肤一看就是在外边过得挺不错,关键是浑身上下没有半点伤……

“许先生,我们到底来看什么?”美智子等不下去了,似乎在这里多待一分钟都是种折磨。

许锐锋回应了一句:“稍微有点耐心。” 片刻之后,曲光开始在床铺上坐不住了,那个肥胖的屁股来回扭蹭,跟屁股底下长虫子了差不多。

“坐好了!” 四宝子坐在最后一排‘嗷’一嗓子喊出了声,这一嗓子,整个监室都为之一振,所有人把脊背拔的溜直,个顶个用力挺着。

“四哥……” 曲光恳求的说道:“求你了……”

“少废话!”四宝子一声咒骂:“姓曲的,自打你进来开始,我四宝子对你不错了吧?由始至终没动你一根手指头不说,也没让任何人给你难堪吧?怎么着,你这是嫌我对你太好了,给惯出毛病了?”

四宝子确实没难为过曲光,不过是把他安排在了距离水槽最近的地方,还明令禁止任何人骚扰。曲光最初也纳闷这个狱霸为什么对自己还不错,之前明明拎着刀在洋行楼下带头冲杀,没想到……

才几天,他就几乎痛不欲生!

水槽子旁边是整个监室最潮的地方,而曲光所住的那张床铺之前住了一个老头。 那老人身体虚弱,加上潮湿很快就患上了皮肤病,这种皮肤病叫疥,疥疮!

这在监狱里是人人皆知的传染性皮肤病,患病者身上会开始溃烂,严重者,都能烂出大坑。

现在的曲光满屁股都是疥疮,别说让他坐着了,就算是躺着,都会感觉到疼。

“四哥,你饶了我吧!” 曲光好歹也算是个精明人,都到了这一步,还能不明白怎么回事么?

四宝子发狠的说道:“饶你?我怎么饶你?在你们洋行楼下,我兄弟曲羡明让你找的人一斧子差点没剁掉脑袋,死的时候就在我眼前,你让我饶了你?”

“许锐锋!” 曲光从铺位上一个箭步冲到了铁门前,扒开小窗冲外边就喊:“许爷!”

王大江一点没惯着,抡起警棍找小窗口就打——噹!

得亏曲光躲的快,让这一警棍砸在了铁门上,要不然,一下能把头盖骨打裂。

就这,王大江站在门口还骂呢:“四宝子,你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你们号里还有炸号的?告诉你啊,你要是管不了,明天还回单间,听见了没有?”

四宝子走了过来,五大三粗的身躯出现在曲光身后时,阴影面积彻底笼罩住了对方,仿佛压过来一座山。

就在此刻,许锐锋看见了王大江冲自己打的手势,才走到铁门前的小窗处:“你们要干嘛!” 许锐锋的一句话,让四宝子慢吞吞退了回去,而曲光,如今再见仇敌则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

“许爷!”

“咱曾经是对手,如今我已经输了,就别折磨我了,我只求您一件事,能不能给我个痛快的?” 曲光太知道自己眼下的处境了,想不低三下四都不行。

“那怎么行?”许锐锋一本正经的回应:“国家有国家的法律,这是北满监狱,当然得依满洲的法律。”

法律? 这国家要是有法律你许锐锋敢带着犯人冲进洋行么!

曲光看着满嘴跑火车的许锐锋愣是满脸愤怒却始终不敢多说一个字,这是什么时代?在这个时代,嘴大的说什么是什么!

“那我求你另外一件事行不行?” “你说说,我听听。”

“能不能帮我把疥疮治了,让我痛快痛快?” 许锐锋不等回答,王大江冲着他一个劲儿的点头,可许锐锋却狐疑的问向监狱:“这玩意儿,能治么?”

四宝子站出来了:“有药的话,能,要是没药,就得遭点罪。”

曲光都没敢让许锐锋接话,立马说道:“我认遭罪,认!” 许锐锋冷笑了一声,知道节目马上就要开始了,说了一句:“那就给他治治吧。”

这一刻,老许还不知道这‘武治疥疮’是监狱十大酷刑之一,美智子也十分好奇的看向了监牢之中。

只见四宝子先是打了一盆凉水,紧接着收敛了整个号里的皂角粉倒入水中,白色的粉末在水中不停旋转,转的人头皮发麻。 紧接着他又找来一块麻布,在水里连洗带涮弄赶紧以后,冲着曲光喊了一句:“脱裤子。”

曲光一咬牙,脱下裤子趴在了床上,那一屁股的疥疮按大小个排队,其中最大的一个都透明了,里边是一点好肉没有,全是脓水。 四宝子此时回头说了一声:“典狱长,我可开始了啊……”

第三章 武治疥疮 武治疥疮到底有多狠?

四宝子先是给一名囚犯使了个眼色,紧接着那人一挥手有四五个囚犯扑了上死死按住了曲光,此时,四宝子将麻布递了过去,囚犯接过麻布平铺在疥疮上用力一挤……

噗!

无数脓水与分泌物出现时,整个牢房那叫一个臭啊……

当时曲光的脸都紫了,紧绷着身体向前蹬腿,跟死前打挺一样,整个人就肚子还顶在铺上,人都悬空了。

“我说,曲爷,您要受不了可出声啊,给不给你治这玩意儿我无所谓,反正半夜躺床上疼得吱哇直叫的人又不是我……”

曲光明知道这帮人在祸害他,依然得咬着牙闷哼道:“治!”

他能不治么?

这是病,提前一会儿治好,就能舒服一会,那谁还不选舒服一会儿是一会儿啊。

“行,有这句话就行。”

四宝子脱下脚上的布鞋捏在手里,根本不管那囚犯又没挤完曲光屁股上的脓,抡圆了胳膊就是一下——啪!

这一下就显示出往屁股上铺麻布的好处了,这一下将整个屁股上无数疥疮都给打暴了,要是不铺个家伙式儿,脓水得满屋飞溅不说,关键这东西它传染。

美智子捂了一下鼻子,双眼紧盯着牢房内冲许锐锋问道:“这就是你让我看的?”

许锐锋十分镇静,哪怕这场面他也是第一回见,依然稳稳当当的说道:“别急啊,还没完事呢。”

啪啪啪!

妈唉!

我的天妈祖奶奶!

曲光彻底叫开了,嗓子都不是他自己个儿的了,头一声出来嗓子就已经劈了,往后的声音都是分两岔走。

没多大工夫,四宝子满头是汗,再看曲光,屁股肿出了两个级别,一个高耸如山,另外一个低矮若丘。

“投麻布。”

囚犯从曲光屁股上往下摘麻布都是撕下来的,脓水、血、分泌物将这块布和他屁股粘黏到了一块,偶尔还能看见脂肪颗粒,估计屁股里边的肉都打碎了。

那边囚犯投着麻布,这边四宝子看了一眼自己的鞋,鞋底都抽飞了:“老曲,我这可是新鞋,今天头一遭上脚,等你治完了病,鞋你得包啊。”

他奚落的话说出去等了半天都没听见回音儿时,用光着的大脚丫子踹了踹曲光腿,囚犯看了一眼说道:“四哥,晕了。”

四宝子恶狠狠的咬着牙回道:“给曲爷擦擦脸,这脸上怎么都是汗啊。”

刚投好的麻布裹着皂角粉直接拍在了曲光脸上,往下一抹,曲光倒抽一口亮起:“呕~”一嗓子醒了过来,醒来时,嘴唇疼的都在哆嗦。

“老曲,你咋还睡了呢?这病还治不治了?”

连话都没说出口,四宝子冲着门外喊了一句:“王部长,我们这可不是滥用私刑啊,这真是治病呢。您老说说,谁想这么干啊,咱监狱不是没药么,没药就得自己想法,咱是犯人,没人管没人疼的……”

四宝子又抡起了鞋底子……

许锐锋此时在监牢外冲着美智子说道:“听见了么?目前来说,这个监狱的很多病人都患有不同程度的疾病,可我们却没从上属单位中拿到过任何药物,为了避免囚犯和外边私下联系,也不敢让家人送药,美智子小姐,要是这么下去,会出大问题的。”

美智子卡巴卡巴眼睛看着他,问道:“你确定这就是想让我转述上去的话么?”

老许一脸无辜:“我当然确定,要不这么半天忙乎什么呢?”

“四哥,见血了。”

脓水与分泌物抽打出去后,一股漆黑的鲜血打伤口涌出, 瞬间阴湿了整块抹布,四宝子见状连忙将麻布聚拢一处,将这股鲜血吸干,随后将麻布递给身后说道:“再投。”

这回可不是打的事了,当鲜血出现,就说明表层的浓已经清理干净,接下来才是酷刑中最凄惨的部分。

麻布再投回来,四宝子直接伤口,将这块布当成手套套在手上、上边粘着皂角粉,顺着曲光屁股上的大坑就搓上了,搓澡一般‘嚓嚓’作响。

“嘶!”

曲光瞬间卷曲了起来,他本打算卷曲成团,可摁着他那几个人却不答应,整个人撅着屁股趴在铺上,跟肥猪养成了以后待宰差不多。

“你们太残忍了。”

美智子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此刻她已经看不下去了。

许锐锋望着美智子背影喊道:“别忘了向三木少佐美言几句啊。”

再回头,他看着趴在铺上哀嚎的曲光更加狠辣。

“许爷,这日本娘们走了,咱停么?”王大江的一句问询,让四宝子停下了手里的活儿看向门口。

许锐锋厉声道:“你看我干什么?病治好了么!”

四宝子立即明白了过来,伸手继续狠搓,他搓的可是肉啊,不是皮,是把皮打飞了以后,里边烂成坑的肉,这得多疼只有当事人知道。

曲光在门口瞧见许锐锋时,满脑袋都是汗,冲着许锐锋喊道:“许爷,饶了我吧,给我一次机会!”

许锐锋没说话,冷冷的望着,但他心里已经说了千言万语。

给你机会?

凭什么给你机会!

你带人去鱼水欢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给竹叶青机会?把人家老妈绑来的时候,让人家娘俩死在一起,有没想过给同宗同族一个机会?

你找张红岩祸害李邵阳老爷子的孙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给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学究留点脸面?

你有没有想过在日本人面前给所有华夏民族一个机会!

你没有啊!

在北满,你是给日本子那满是鲜血的军靴擦鞋的那个,在江湖上,你是阴损坏到祖坟崩裂,头顶流脓脚底下长疮的那人,这时候要个机会,怎么想的?

许锐锋一个字不说,将只干过头事绝不说过头话这个宗旨贯穿始终。

那一夜,监牢里哀嚎不断。

那一夜,许锐锋独自转身回头办公室时,自己开了一瓶酒,一边笑着,一边露出笑容。

他豁出去了。

在温婉、老鹞鹰、狗剩子一家都离开北满之后,许锐锋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反正三木早晚都会对自己下手,那还唯唯诺诺干什么?

心愿了了之后许锐锋心里只剩下一个字——干!

第四章 你住过的房间我们还留着! 以为曲光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的许锐锋,还是接到了宪兵队的电话,当时的曲光已经彻底体验到了监狱的残酷,珍珠蛋、疥疮,他染了一身病,就在这个档口,宪兵队传来消息称‘年前的枪击事件需要许典狱长前往宪兵队核实’,让整个监狱都紧张了起来。

王大江肉眼可见的炸起了汗毛不知所措、殷会计噤若寒蝉,唯独许锐锋,接完电话跟没事人一样转述着电话内容,还说了句:“愣着干什么呢?备车啊,没听见日本人让我去宪兵队么。”

当时正值午后,冬日离去的暖阳带着春意照射进来时,王大江用力咽了口唾沫回了句:“许爷,宪兵队……啊。”

许锐锋点头:“是宪兵队啊,你怎么了?”

王大江立即问道:“不会是问咱抢了曲光场子还杀了厉歌的事吧?”

老许看着他:“你说呢?”

整个北满除了这件事还有值得宪兵队注意的么?这个时候你多嘴问这么一句是什么意思?

怕了?当初干嘛来的!

当初不是咱老许把刀架在你们脖子上逼着你们干的吧?你们哪一个不是见咱老许掏光了家底拿出了金条和银元后,被叮当撞击声迷晕了神志?

“许爷,要不,您跑吧?”

殷会计说的话更没心没肺,许锐锋都让他给气笑了:“你的意思是我前脚走了,你们转过头就把所有事都推到我身上,让我一个人儿背锅是么?”

这就是许锐锋瞧不起这群人的原因,也是他宁愿选择和这种人站在同一个粪坑里,也绝对不让老鹞鹰沾染半分的原因。

整个监狱连四宝子都算上,在老许看来就没有一个好样的,他们连站在老鹞鹰身边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王大江想来想去说了一句:“许爷,这要是真去了宪兵队,怕不是九死一生吧?”

啧。

许锐锋懒得搭理他了,拎着帽子起身走出了办公室,当顺着狭长通道走向监外时,身后传来了殷会计的话音:“这可怎么办,万一日本子要是怪罪下来,咱们不就彻底完了么。”

王大江:“你问我我问谁去!”

“那你倒是跟着咱们典狱长去宪兵队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啊。”

“你敢去啊?!”

他们俩呛呛起来了,许锐锋则大气凛然的连迈动脚步中都带着风。

他不怕,不就是宪兵队么?

这宪兵队就算是十八层地狱,他不也闯过来一遭了么?

至于去了宪兵队以后是生是死……

许锐锋笑了,他脑子里根本就没有生死,只剩下了幻想中儿子在一个温暖的夏天呱呱坠地的场景,旁边,还有身穿病号服满脸汗水的温婉。这个梦,他梦见过了好几回……

嗡。

监狱的那台破吉普车发动了,王大江和殷会计谁也没敢从监狱里出来,只有许锐锋和一个平日里负责开车的司机在车上从监狱铁门行驶而出。那时,王大江看着许锐锋一路向前毫不拖沓的脚步,站在窗口说了一声:“怨不得人家是爷呢!”

北满,宪兵队。

日本人的地盘上,几乎每一个人都忙碌的很死板,穿军装的见到官阶比自己高的会主动靠墙行礼,熟人之间见面也不过是简单打个招呼,每一个都风风火火,像是要发生什么大事或者已经发生了什么大事一样,在脚步匆忙中,你追我赶。

老许从车上走下来时,看了一眼这群日本人,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来到宪兵队了,可还是第一次仔仔细细打量这个部门。

“许桑。”

此时,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走了过来,许锐锋顺着声音望去,那个身高只到自己胸口的男人上前说了一句:“许桑,宫本课长已经等你很久了,请跟我来吧。”

宫本?

宫本明哲?!

为什么是他?

许锐锋狐疑的看了一眼特高课的小楼,心里犯起了嘀咕。

自己和曲光的争斗无论是宪兵队还是三木参与都没有任何问题,这属于内斗,可宫本参与进来了就有大事要发生了。

“好。”

简单回应一声,许锐锋迈步就往里边走,一迈步走入宪兵队,上次没注意的消毒水味道顺着通往地下室的楼梯伴随着潮气直往上涌,这股味道他再熟悉不过,那里边还有个老熟人……

“许桑?”特高课的特工呼喊了一声,许锐锋这才缓过神来追上了他的脚步,虽然只有一层楼板之隔,但是当初的记忆竟然如此深刻,直到现在他还能记得地下牢房中的任何一处装饰长什么模样。

特高课。

当看见一间打办公室内挂着这样一块牌子时,许锐锋微微皱了皱眉,他跟随着那名特工进入房间,等对方敲门得到了回答,这才迈步踏入。

这是一间中规中矩的办公室,办公室门旁立着脸盆,在旁边是可以躺人的长条沙发,宫本明哲正在办公桌后奋笔疾书,当特工提示道:“课长,许先生到了。”才抬起头。

他脸上没有笑容,也没有任何要待客的意思,甚至都没让座,只是挥了挥手让那名特工退出去,就这么和许锐锋交流了起来。

“厉歌的死、曲羡明的死、以及曲光洋行楼下死的诸多土匪,许先生,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交代了?”

许锐锋刚要开口……

宫本明哲打断了他继续道:“我不想听四宝子越狱的故事,也不想听曲光联合红党雇佣厉歌来北满锄奸的故事,我需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那就是,当你们拿下洋行后,从他们那部已经上报宪兵队的商用发报机里到底发送出去一份什么样的东西。”

“别说你不知道,也别说这是曲光发的,曲光与商业伙伴所有来往记录都有备案,却没有一条带密码的,可这一条,我们整个特高课破译了这么久还是不知道到底发送了什么。”

“许先生,今天你得跟我说实话,否则,我会在楼下专门为你留出一个房间。”他恍然大悟般想到:“啊,就上次你住过的那间怎么样?”

第五章 始作俑者 宫本明哲根本不给老许任何说话的机会,连听他辩解的时间都省了,张嘴就往祖坟上刨,跟掌握了整件事情的所有来龙去脉差不多。

只是,许锐锋却坐在椅子上慢悠悠的翘起了二郎腿……

这份悠然自得要是放在平时,没准宫本明哲会认为是无愧于心,可放在现在,宫本冷笑着点了一句:“好一个视死如归。”

啪。

一缕火苗在老许手中冒起,打火机端口窜出蒸腾火焰,与此同时,他微微低头,点燃了刚从口袋里掏出的那根香烟。

宫本看着对方如此自然,问了句:“没话可说了么?”

许锐锋摇了摇头,吐出一口烟雾道:“说不说的也无所谓,可着你来,我着急回去吃中午饭,今儿中午北满监狱吃面。”

碰!

宫本明哲一拳就砸在了桌面上,冲着门外喊道:“来人,把许锐锋给我扔进地牢里!”

办公室的房门‘哐’一声就被两个黑衣男子撞开了,这俩人直接奔着老许便走了过来,一时间,房间里的氛围紧张到了极点。

许锐锋却不为所动,慢慢的抽着烟,用食指和中指将烟打嘴边夹开,坐在椅子上的姿势都没变过。

宫本明哲还冲着那两个穿西装的特工喊呢:“你们两个没听见我说的话么?”

“把许锐锋给我扔进地牢里!”

许锐锋听到这儿故意提醒了一句:“宫本课长,我要是起身跟着身后这二位走了,您可演不下去了。”

宫本拧着眉瞪着眼:“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北满监狱的狱警出监执法,是因为发生了越狱案,四宝子、曲羡明等死囚越狱,我们才出来抓人。途中,碰见了东北四省通缉犯厉歌,交火后已经拿到了曲光雇凶杀人的口供,而且口供证实了曲光是为了锄奸才雇的凶;至于百乐门和洋行,都是四宝子、曲羡明的逃窜轨迹;我率人当街开枪,也是洋行内有自称土匪的人员抗法。”

许锐锋聚精会神的看向了宫本明哲:“这一桩桩一件件我都有口供在手,有厉歌的尸体以及当时出警的狱警为证,如今曲光还没死,被关押在北满监狱候审,您要是不信,我打个电话就能把人送到宪兵队来,到时候您亲自问。”

宫本明哲反唇相讥:“宪兵队的酷刑你是见识过的,真把曲光送来,你确定他会说出你想要的答案?”

此刻,许锐锋才回头看向了身后的两名特高课特工:“二位,接下来我要和你们课长说的话,你们确定要听么?”

那两名特工看了宫本明哲一眼,宫本明哲向外挥了挥手,他们退了出去。

“宫本课长,要是真想抓我,会在办公室么?真要审我,就算是宪兵队的地牢满了,也不大可能到这么舒服的地方吧?”

“其实无论我们中国人也好、你们日本人也好,到了一定层次都一样,玩的是腕儿、走的是面儿,今儿把我叫来,无非就是想告诉我,你比我大,永远比我大,说话的时候我得抬着头,是吧?”

许锐锋自嘲的笑着:“行,现在你们大兵压境、我们技不如人,我抬着头,仰视着你,还不成么?别拿什么密码、发报机啊之类的吓唬我,说句不好听的,再怎么说我也是三木少佐亲自招抚来的,真办了我,他能有面子么?”

宫本明哲听完这番话,伸出手指在空中冲着许锐锋连续点指了三下,最终,笑了。

看见这个表情,许锐锋认为事情有所缓解的说道:“宫本课长,现在屋里就咱们俩,想说什么直说。”

“这么说从洋行发出去的那封电报,你是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许锐锋有些不解的看了过去:“真有电报啊?”

宫本明哲突然厉声大喝:“你们中国人,通通的不老实!”

他拉开了办公桌抽屉,在里面拿出一个信封,将信封用力摔在了许锐锋面前的桌子上:“自己看!”

老许将信封缓缓打开,里面是几张照片,其中头一张照片便是寒风中狗剩子和狗剩娘架着温婉上马车的照片,那孕肚尤为明显;下一张,则是城门口这些人在和守城门的伪军交涉,老鹞鹰还亲手送出去一块金壳怀表;最后一张,是站在城头上拍的,那架马车在风雪之中直奔郊外。

“你既然不知道那封电报,温婉为什么大过年的如此着急离开北满?”

许锐锋翻着眼皮还在狡辩:“谁还不能走个亲戚……”

“温老六家我去过了,自从上次离开北满,他就已经逃出了东北,你告诉我温婉的亲戚还能在哪?奉天嘛!别忘了她在奉天还是个通缉犯,那儿的宪兵队可没有我们好说话!”

许锐锋仰起头,将烟掐灭后习惯性的把双手插进了袖口,说道:“小日本子,你是非要整死我啊?”

唰!

宫本明哲根本不给许锐锋反应时间,直接掏出了手枪,后退一步指向了他说道:“你是狼,还是咬过人的狼,早晚都会再张开嘴吃肉,没有血腥味儿的日子对你来说,会生不如死。”

“把手拿出来,慢一点,根据宪兵队对你的了解,北满枪王可是一个总是将枪藏在袖口的杀手。”

老许没辙了,他也不是神仙,只能缓缓的将手拿出来。

“千万别动,我不会给你任何反应时间。”宫本明哲持枪手在后,左手在前隔着一张桌子去摸他袖子,直到从袖口里掏出一把博查特,才露出了笑意,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内。

许锐锋倒是满不在乎的说道:“没想到竟然是这么栽的……”他还在笑,聊天似得和宫本明哲说道:“说真的,我想过最后什么样,觉着怎么还不得拉上你们几个小日本子陪葬啊。”

宫本明哲很绅士的陪他聊着,仿佛在谈别人的生死:“你很想死?”

“谁乐意死,可这世道活着太憋屈了。”

宫本明哲点了点头:“是啊,如果有一天有军队打到日本的国土上,我们的生活也不会尽如人意。”他可不是感同身受:“可这就是生活,当一个国家强盛,就会欺负另外一个国家,当一个人强大了,就会去欺负另外一个人,不过是方式不同罢了。”

“难道你不觉着那些善于拉帮结伙的人都是如此么,动不动就甩给别人几句闲话,动不动就来几句弦外之音。”

宫本明哲卸下了博查特的弹夹,耸了耸肩:“有区别么?”

当他放下那把枪,指着许锐锋说道:“包括你,那些死在你手里被人买了性命的人,哪一个是你该杀的?哪一个有真真正正的应该死在你手里?”

“这世界上也只有你们中国人喜欢说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并将强者的失败归结于命运,知不知道为什么,因为你不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玄学身上,也实在找不到其他聊以自慰的方式了。”

许锐锋撇了撇嘴,不忿的回了句:“给我上课来了?”

“说正题,那封电报到底写了什么?”

老许依然紧闭着嘴:“我到现在都听不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以为,接下来一定会迎来宫本明哲暴怒,甚至狂风暴雨,但,宫本明哲却把博查特的子弹全都拆卸下来以后,又将弹夹安装了回去,并把枪扔给了许锐锋说道:“很好。”

这回轮到老许愣住了。

这日本子当真不怕自己身上备着另外一个弹夹?

“虽然我不知道你和三木中间存在着什么样的交易,让他在你身陷牢狱的时候选择了你而放弃了同一个学校出来的我,但是,我知道这件事足以决定三木的生死,否则,他绝不会选择一个中国人。”

“这个秘密在你手里对不对?”

“你也早晚有一天会用这个秘密干掉三木,我说的没错吧?”

这回许锐锋真的有点惊着了。

“知道为什么三木在你和曲光的争斗中,只是为曲光提供外援,而没有亲自出手么?”

当宫本明哲再次打开抽屉,拿出了一份全日文的合同时,许锐锋尽管看不明白这份合同上写了什么,却依然看清了曲光那写着中文的签字。

“是我,主动去拉拢了曲光还让三木知道了这件事,也同样是我,将北满旁边的一座铁矿矿山交给了曲光开发。”

是他!

难怪自己和曲光在北满都快人脑袋打出狗脑袋了,依然没人插手,许锐锋怎么也想不到这始作俑者竟然是自己的生死仇敌——宫本明哲!

第六章 坐在棋盘旁的秃鹫 直到这一秒,许锐锋才发现自己脑海中的宫本明哲清晰了起来……

他不再是那个满脑门子暴青筋的凶残日本子了,而是躲在阴暗角落独自狞笑的秃鹰,尤其是这只秃鹰在套上了日本和服以后,更像是个站在棋盘边缘的棋手。

宫本明哲恨三木,因为他低三下四的想要去拉个关系、找个靠山,结果撞在了陷阱里,三木用表面平和的面容和暗地里的背刺直接给他来了一刀。

或许,从那时开始他就暗暗的惦记上了三木,只是碍于身份,一直没有明说。直到许锐锋和曲光的冲突在北满爆发,那时的宫本明哲躲在暗处没准会和终于抓到了机会一样暗自庆幸。

他知道老许有多难拿,所以率先向曲光下手,用一份铁矿承包合同悄无声息的离间了三木和曲光!

曲光是什么人?

怎么可能放弃这突然起来的好处,更何况多一个日本人罩着,就等于多了一层保护,自然心满意足的答应。可三木却不这么想,他得知了这个消息,仿佛看到了一条自己养的狗却冲着别人摇尾巴,那种感觉和吃下个苍蝇也差不多少。

如此一来,许锐锋这个不善权谋的人在北满实施起自己那个拙劣的计划显得无比顺畅,还一直坚持到了今天也没出现哪怕一个找后账的人……

这一切,竟然都是宫本明哲捣的鬼。

“为什么这么做?你们不都是日本人么?”

许锐锋实在没压制住心中的好奇,问出了这一句。

宫本明哲在放声狂笑中说道:“哈哈哈哈哈,因为我懂人性,而三木不懂。”

“你,是永远不可能屈居人下的,否则当初向张作霖报仇的,就应该是你加入后的某个组织绝不是单枪匹马的许锐锋。”

“这也是当初我宁愿选择杀了你,也不会给你任何机会向大日本投降的原因!”

“你永远不会投降,或者说你永远不会真心真意的效忠。”

许锐锋插话道:“那你还……”他想说‘那你还纵容我?’可这句话说出来显得有点泄气,后半句干脆用询问的眼神代替了。

“我怎么会还允许你在北满城内为所欲为?我怎么会还允许你把那条消息发出去?我怎么还会允许你的女人如此安然无恙的离开北满?”

宫本明哲的笑容更盛了:“理由很简单,这场马上就要开始的战争已经不是一个许锐锋、一个抗联、一个温婉能够阻碍的了,当日本下定决心要冲向关内的时候,你们中国没人能拦得住我们。”

“放屁!”老许对他说的话十分不服。

“是真是假你自己能想明白,这一点我从在抗联手里搅和的武器报告上就已经看出来了,许先生,你能想象在深山里和我们对抗的那些所谓‘有志之士’还在手握火铳么?”

许锐锋是张着嘴的,但是,他无法反驳。火铳和现代化枪械的对比,就像是工兵面向手无寸铁的孩子。

“我还听说,你们国党从欧洲大量进口很多德式装备,或许这些武器能派上些用场,但你们确信那个国家会把最先进的武器卖给你们嘛?”

“再加上你们松散的组织,各自为政的局面,和满脸呆滞到恨不得挖个洞躲起来的老百姓,即便是有人想要为国请愿,也不知道该向谁效忠吧?”

“你们怎么打?”

“在这种情况下,我顺手踢出去两个某达官显贵塞进部队的关系户,在成功以后,不会有人在意的。”

许锐锋看着宫本明哲满脸胜利的笑,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许先生。”

宫本明哲再次提醒着说道:“我虽然不认为你会向谁效忠,但是,依然可以给你一个合作的机会。”

正题来了。

“能让三木选择你,你肯定是知道他的秘密,不如我们联手把这位养尊处优的大人物踢出北满怎么样?”

“或者,告诉我洋行当天夜里发送出去的那份东西到底是什么,你自己选。”

宫本明哲慢慢坐下了,他和许锐锋中间的桌面上,摆放着从博查特弹夹中拆卸下来的子弹,那金属弹壳在阳光照射下,烁烁放光。

碰。

如此紧急的关头,特高课办公室的房门被人用力的推开,三木扛着两三名特高课特工的阻拦站在门口……

“少佐,你不能进去,这里是特高课,是国家要害部门!”

“三木少佐,宫本课长正在会客……”

门口,三木根本不理那两名特工的看向了房间内,他冲着宫本明哲说道:“为什么不声不响就把我的人叫到了宪兵队?”

宫本明哲看向三木打起了官腔:“你的人?”

“北满监狱隶属满洲国警察署,凡警察体系都在特高课的监管之下,许先生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人?”

“还有,四宝子从监狱内逃跑、许典狱长率人追捕过程中在城内多次开枪,造成多人死亡,难道不应该来宪兵队给我一个交代?”

“我自己调查特高课管辖范围内的事,还需要向你汇报?”

说完,宫本明哲目光狡诈的看了许锐锋一样,如同在说:“我给过你机会了。”

这个时候,三木不再提什么法律、法规,非常自然的说道:“这些事情我会让许典狱长整理成报告后,送到特高课来,现在,他的身体还在恢复阶段,不适合这种高强度的工作。”

“许桑,我替你约了中日友好医院的美智子小姐检查身体,我们走。”

许锐锋起身走向了门前,离开时,紧紧跟随者三木,并未遭到任何阻拦。

当两人逐步走出了特高课的大办公室,在门口没什么人的位置,也就是档案室的旁边经过时,三木突然转过身看着许锐锋问道:“他和你说了什么?”

那态度,充满了戒备。

许锐锋实话实说:“他要整你。”

“我当然知道,我问的是,他和你说了什么!”

这一次,三木竟然完全脱离的翻译,而老许也再也没见到那名翻译,可他却能用生硬的中文和许锐锋进行简单交流,由此可见,这一整一年他几乎都没有丝毫停歇的在练习着中文,只是未曾应用而已。

“他用我和曲光的事开头,还说给曲光那份矿产开发合约就是为了离间你们,让你在我们俩的争斗里袖手旁观,并只为曲光提供外援……”

三木安静的听着,时不时伸出手做出往下压的动作让老许语速慢一点,用‘只有这样才能听懂的’表情,做着缓慢而有效的交流。

“你说什么?”

三木听到这儿惊讶的抬起了头,看向许锐锋。

许锐锋能从他的面容看出,这个男人正在为曾经做出的决定后悔。可转念之间,许锐锋浑身上下如同过电一样,也惊讶到了当场!

“你怎么会在宪兵队?”

三木摇头说道:“那不重要……”

许锐锋突然打断他:“这非常重要!”

听见这句话,三木才回答:“今天是开例会的日子,更何况关东军的军官离开后宪兵司令也的确需要一次大规模的例会来处理事务,怎么了么?”

“那宫本明哲为什么没去?”

“宪兵司令部的常务例会为什么要特高课的人参加?”

这一下,许锐锋全明白了,他们俩都让宫本明哲一个人给算计了。

宫本明哲不光设计好了一切在坑三木,还要通过自己的嘴,将整件事情都告诉他,狠狠打击他。

你不是有靠山么?

你不是目中无人么!

如今这些事都是你自己干的,人家宫本明哲根本就没插手!

三木也瞬间就反应了过来,用手拍向了脑门,懊恼的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是宫本明哲再一次让三木得知了他在特高课见自己的消息,三木才会如此匆忙的赶来,这个时候通过自己的嘴将所有事情告诉他,就等于亲眼看着他给了自己两个响亮的耳光。

“你不会真相信是我帮曲光找的外援吧?”

三木看向了许锐锋,如同奋力抓着如今为止唯一还能抓住的稻草,哪怕这稻草并不救命。

“不是你么?”

三木亲切的将双手放在了许锐锋的双臂旁,拍了两下:“怎么可能是我?如果是我,当初又何必救你?”

许锐锋这辈子最恶心的,就是有人当着他的面撒谎,可三木依然这么干了。

假如,这也在宫本明哲的计算之内,那么,这个人已经到了深不可测的程度。

老许故意不提这茬说道:“他不光要整死你,还不打算放过我,从曲光的洋行弄了一份什么‘密码’电报打算扣在我头上,而我偏偏在和曲光争斗的时候,往对方脑袋上扣了一顶联合红党锄奸的帽子……”

三木总算放宽心了,起码眼前这个许锐锋还有求他的地方:“放心吧,一切都交给我,只要我还在北满,他宫本明哲就动不了你。”

嘎吱。

俩人说话时,身后档案室的门开了,一个推着小推车的瘸子一瘸一拐打许锐锋身边走过。

他,不是应该在地牢么?

第七章 空落落的房子 下班。

老于叼着烟慢慢走出了宪兵队,和往常一样,见着谁也不打招呼,低着头,迈步向前。

当然,他也没忘了去宪兵队旁边的酒铺拎上一壶烧酒。

酒不是什么好酒,私人作坊酿的,也没那么多讲究,入口辛辣、下肚火赤燎的,酒精度数不算太高,聊胜于无,属于穷人乐。

“王二姐呀……”

哼着‘王二姐思夫’,老于刚好路过瓦房店许锐锋家门口,这一路走来似乎整座城市都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唯独这幢房子,让他抬起了头。

“唉!”

就这么抬头一看的工夫,老于让人一把就拉进胡同里,等他反应过来时,许锐锋正站在他对面说了声:“别喊!”

老于没出声,他不信眼前这个人会加害自己。

“许爷,您这是干嘛啊!”

许锐锋根本不往胡同外探头,压低了声音:“我看过了,你从宪兵队出来的时候,是被人跟着的,可跟到了瓦房店那些人就不跟了,怎么回事?”

老于没说话,摇了摇头。

许锐锋又问:“最近怎么没去我家了?”

“温婉那丫头走了,你一个大老爷们也没啥好照顾的。最近啊,我被人从地牢里调了出来,每天就在特高课打扫打扫卫生,收拾收拾文件,全是白班,也实在过不来,许爷,你不是挑我理了吧?”

“挑理?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许锐锋呵斥了一句,非常严肃道:“我问你,白天我在宪兵队看见你时,车上摆放的什么文件?”

“那我哪知道?”

“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份文件会散落在小推车上?其中还书写着日文‘機密’的字样?”

许锐锋很认真的,没有半点开玩笑的说道:“老于,咱俩虽然不是一个阵营,但也算生死交情,我不害你,也不问你到底怎么回事,我说,你用点头和摇头来回答,行不行?”

老于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把被调到特高课的事,汇报给了你们红党?”

老于看了他很久,终于,摇了摇头。

“说实话!”

老于站在那全身紧绷,一动不动。

许锐锋不逼他了,继续问道:“我再问你,山里的人是不是又派人进城了,并且和你已经恢复了联系?”

老于依然不说,却很为难的‘嘶’了一声,像是对这个问题十分抗拒。

“那人是不是给了你什么任务,让你在宪兵队查什么东西?”

这回,老于终于出声了:“你别问了……”

在这种推心置腹的时候,一般人撒谎都会留下极大的破绽,老于也不例外。

“我怎么可能不问,你都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人!”

他形容宫本明哲时用了一句北方人常用的话,叫:“那宫本明哲连头发丝儿里都是心眼,没准你看见的都是他想让你看见的,你怎么还不明白呢?”

老于非常感激的用手扶了扶许锐锋的臂膀,轻声回应:“许爷,世道变了。”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根本没给老许留下任何回旋的空间。

当许锐锋站在冬春交替的胡同口,踩着在融化的冰雪中往外钻的嫩绿色青草,心里焦急的像是被人架在火上烤,他不能在看着这些人出事了,心疼啊。

让老许的知晓一切的,不过在宪兵队时,老于一走一过手里推着的那台手推车,在那台手推车上,许锐锋看见了被整齐摆放的文件袋,浮头两个文件袋上分别盖着‘機密’的戳,其中一个文件袋还露出了几张文件之,纸张上,写了一个他能看懂的名字,其余,都是日文。

老于是什么身份?

是中国人。

就算是被调到了特高课打扫卫生,会让他来回传递这么重要的东西么?

那许锐锋是凭什么知道这东西无比重要的呢?

非常简单,因为那个名字是——马占三!

马占三是谁,整个东北就没有不知道的,当年日本子在荒古屯炸死了老帅吞并东北时,是他第一个在黑龙江开了枪,也同样是他,第一个站出来和日本人开战。当时的马爷凭借一座桥阻挡了日本人的疯狂进攻,打的日本人惨叫连连。

后来,日本人的大部队到了,老将军独木难支,不得已才选择了投降,这也很可能是唯一一个向日本投降却并没有遭人恨的人,毕竟他在投降之后,又反了,让整个东北老百姓都明白了老将军给日本子来了个缓兵之计。

打那儿开始,马爷重新在东北阻止抗日力量,要不是实在撑不下去了,也不可能远走境外。

那么,他的名字出现在了日本人的文件里说明了什么?马占三要是在西伯利亚搞风搞雨,日本子是不太可能在乎的,毕竟他没有让老毛子再次和日本刀锋相向的能力。也就是说,他的名字能出现在宪兵队的文件上,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位老爷子回来了。

可,让许锐锋盘算不明白的是,他回来了,轮得到北满这个小地方的特高课出头么?即便是人家现身北满,消息已经被证实,那也得从新京来人吧?再不济,哈尔滨也得过来人,怎么可能是北满呢?

所以,老许转念一想便觉着这应该是个圈套,等看见了老于在推这个手推车,就立即想到了宫本明哲很可能是在钓鱼。

这个人太可怕了,暗里的阴着三木、用曲光和自己当棋子不说,还能把明面上的工作摆弄妥当,随时试探宪兵队内有没有奸细,这要是让他继续活下去,真要爬到了足够高的位置,日本子等于如虎添翼。

许锐锋有了杀人的心思,只是,眼下时机还不太成熟,起码他得摸清宫本明哲的行踪吧?

转身,老许回到了家中。

缺少了女人的家里,很凌乱,脏衣服随处乱丢的习惯在没人惯着的情况下,显得房间内遍地狼藉,桌面上的熟食制品和酒瓶散发着酸臭的味道,就连那没人管理的地板上都落满了灰尘。

许锐锋连衣服都没脱便躺在了床上,脚上的军靴搭在床边连灯都不开。

他想温婉了,这家里没了个平时和自己拌嘴的女人,怎么总显得空落落的呢……

第八章 我死你旁边 许锐锋变了,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的他,是谨小慎微生怕别人看出些许端倪,如今变得大刀阔斧,恨不得把裤腿子拉到腚根儿,让你看看那儿有几根毛。

北满,百乐门,许锐锋站在大厅里的时候,殷会计殷勤的迎了过来,原本金碧辉煌的舞厅在经过新一轮装修后,更加富丽堂皇,里边的姑娘和城内富贾们在欢乐中窃窃私语,仿佛生活于太平盛世。

殷会计满脸堆笑:“许爷,您可算来了,快瞅瞅咱的百乐门吧!”

“吊灯,意大利,沙发,意大利的,就连这地板上的大理石都是打云南运过来的,别说北满,就算是原样搬去哈尔滨,这也得有一号。”

许锐锋看着灯火酒绿的歌舞厅,瞧着洋妞在台上翩翩起舞,翘起了嘴角,还真有点一方霸主的意思。

“怎么才这么点外国娘们?”这是许锐锋在百乐门里发现的唯一一点美中不足,曲光在的时候,洋妞可是满地走。

殷会计立马推脱责任说道:“这您可怪不得我,人家曲光是拍花子出身,当然手里有现成的人脉,现而今您把这百乐门交给我了,我连这些姑娘都是花重金从哈尔滨、上海等地专门翘来的,上哪找那么多洋娘们。”

“许爷,再说了咱这生意也不比以前差,不是么?”

老许不置可否的没回答,生意倒是真不错,可那也是日本子封城之后这帮有钱人都憋坏了,想要找个地方发泄,只是……万一呢?万一日后北满又开了一家更好的呢?

他刚想用这番说辞应对,转念一想,算了,自己是北满坐地炮,谁敢不打招呼就在自己的地头上开场子?更何况,这都什么日子口了,哪还有心思管这么许多?

“我去洋行看看。”

说罢,转身就走。

殷会计在后边恭送道:“那明儿我把账本送您办公室去啊?”

自打百乐门重新开张,殷会计就在监狱和百乐门之间两头忙活着,还别说,这半男不女的还真明白有钱人的喜好,给姑娘们定制恨不得开气开到大胯的旗袍后,那帮子富商恨不得用眼神往人家裤裆里钻,生意能不好么?

这些日子许锐锋自己的花销,给曲羡明、四宝子那帮人的花销几乎都从百乐门出,还养着一整个监狱的狱警,可以说是帮了大忙,就算是生意上有点疏忽,老许也不好说什么。

至于洋行……

许锐锋来的时候,只看见零散的几个人,王大江正在办公室里发愁呢,老许一到,跟看见了救星差不多。

“我的许爷,您怎么才来啊!”

许锐锋没明白什么意思,问了句:“怎么了?”

“还怎么了!”王大江都快哭了:“自打咱洋行出事以来,原本的工人全都辞工了,火车站的生意,咱因为手里没人算是接不了了,加上曲光死后城里的富商都没看明白事态具体走向,也不敢和咱轻易合作,这眼看着半个月都过去了,还没有一担生意上门儿呢。”

洋行和百乐门不一样,百乐门那种地方是越闹越不怕闹,就算天天开枪,人也乌央乌央的往里进。洋行是求稳的地方,外国人的货到了北满向内销,肯定得找口碑好的央行合作,以前的曲光可以,干了那么长时间也没出过问题,现在不成了,谁知道你许锐锋会不会做生意?加上工人们胆小怕事,有在你这担惊受怕的工夫还不如去火车站扛大包,反正都是卖苦大力。

“没想什么办法么?”

面对老许的询问,王大江跟彻底没辙一般说道:“还能想什么办法?”

“我打听过了,咱原本的生意差不多都让人给抢了,就因为曲光让咱关进了狱里,这北满一夜之间多出两家正儿八经的贸易公司,专门负责在火车站接国外商人从海尔滨转往东北各处城镇的货……”

许锐锋听到这儿点了点头说道:“行,这么着,你让洋行里的人先把手里的事都放放,先回家过十五,等过完了十五在回来上班,这段时间工钱不差,该给人家多少就给人家多少,一切事,等十五以后再说。”

王大江一脸谄媚的问道:“有主意了?”

许锐锋笑着,没说话。

他有什么主意?

不过是想着趁这几天的工夫摸清楚宫本明哲的规律,把这小子干掉以后远走高飞去找媳妇!

反正温婉都逃出狼窝了,他也给老于提了醒,对绣娘有了交待以后,这北满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至于能不能走得了,又或者三木会不会对自己提前下手……这些对于许锐锋来说,都无所谓。

所以,老许能在晚半晌出来逛生意,还能在深夜里和监狱那些狱警聚集在大办公区靠着两个海碗、三颗骰子‘呜嗷喊叫’一玩就是半宿,甚至他的身影还出现在了一家按摩院,第一次让人伸手触碰了自己的后背。

一个杀手,让人触碰自己的后背,以前这种事许锐锋听到就觉着可怕,如今?

他虽然自由自在的活着,却感觉一切都失去了意义,似乎温婉的离去带走了自己的灵魂。

……

清晨。

许锐锋六国饭店醒来时,伸手扶着头疼欲裂的脑袋缓缓起身,他发现自己身上除了白衬衣和秋裤以外,外边的警服已经不见了,伸腿打算下地时,连自己的鞋都不知道去了哪。

这是怎么回事?

当、当、当。

房门被敲响那一刻,许锐锋还是条件反射一般的伸手摸向了枕头底下,可衣服都没了,摸枕头底下又有什么用?没想到是,枕头底下那熟悉的触感,让他喜上眉梢。

“进。”

老许喊了一声。

嘎吱。

房门被服务员推开了,漂亮的女服务员捧着许锐锋的衣服、拎着他被擦好的鞋走了进来。

“许爷,您的衣服已经洗好了,还有鞋,也擦过了。”

许锐锋抬头看向了他:“我的衣服?”

“哦,昨天晚上您来的时候实在喝了太多酒,是王大江王部长送来的,您的衣服和鞋也是他脱的,还专门吩咐在上午十点以前绝对不能打扰,所以,我才十点一刻来的。”

昨天晚上?

许锐锋想起来了……

昨天王大江让洋行的人回去以后,他们俩去了一家洋人开的酒吧,王大江用‘带您老见见西洋光景’为由,领着许锐锋到了一个满眼都是红胡子蓝眼睛的世界。那儿,你什么都不用忌讳,搂着洋娘们敞开喝,哪怕两边都不知道说什么,可撞了两回杯以后,也听明白了‘切死’是‘干了’的意思。

那王大江还嘚嘚瑟瑟的问一个会中国话的洋人:“我们这儿天天打仗你们不害怕么,怎么跑这儿做买卖来了?”

一个棕发男人自豪的说道:“我背后有伟大的日不落帝国,即便是你们和日本人真的开战,他们也不会动我的酒吧。”

那个男人好像喝多了,搂着王大江的肩膀说道:“假如,有一天你们被打的没有地方跑了,可以到我这里来,活命没有问题。”

许锐锋记忆中最清晰的,就是自己听完这句话以后和王大江对视的目光,那目光中充满了苦涩、茫然、无助,和那么一点点不服。

老许:“我宁愿死街上。”

王大江:“爷,我死你旁边。”

第九章 用秘密换安宁 北满监狱,牢房铁床外,四宝子隔着铁门小窗口正在和王大江闲聊。

“四宝子,你得亏没跟咱许爷往死里作妖,要不然,有你受的。”

四宝子看了他一眼,似乎这段日子他对狱警们吹嘘许锐锋已经不怎么厌烦了,尤其是老许给了他收拾曲光的机会以后,态度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啥意思?”

王大江缓慢道:“还啥意思?”

“昨天我和咱们爷出去喝酒,去一个外国人的酒吧碰上点糟心事,后来都喝多了。我琢磨着离瓦房店太远,就在六国给许爷开了间房……”

“那许爷喝的都站不稳了,我给他脱衣服的时候你猜怎么着?”

“我只要一碰他,立马跟身体里焊了钢筋似得就能站起来,抬手就给我撂一个个子。”

“你是不知道啊,为了给他把吐了一身的衣服脱下来,废了老鼻子劲了。”

四宝子看着他满脸坏笑:“你就偷着乐吧。”

“许爷一看就是练过的,练过的人喝没了意识,下手可没轻没重,有多少人手里留了人命都是在喝多以后。”

王大江连忙赞同道:“可不是!”

“你不知道,我给许爷脱下衣服的时候,发现他的手臂处卡着一把枪,顶着火的枪!”

王大江用手指比了个‘枪’的形状顶在脑门上:“我现在想想都后怕,真要是当时许爷多了心,掏出抢来给我崩了,那我多冤啊。”

四宝子倒是不怎么在意,反问道:“枪卡在袖子里?”

“对啊,人家设计那玩意儿也精巧,把袖扣扣上以后,刚好可以卡住枪,外表还看不出来,只要稍微用点劲儿,就能一把将枪拽出来,方便极了。”

俩人正唠着,牢房里开锅了。

“啊!”

曲光一声凄惨的嚎叫作为开场以后,整间牢房的坏笑此起彼伏。

“喊什么喊!”

“许爷说了,得给你治病,疥疮这东西不把脓挤干净能好么?”

隔壁牢房被烦的实在受不了了,张嘴就骂:“大清早能不能消停点。”

王大江指了指牢房,似乎早习惯了这一幕似得问道:“里边干嘛呢?”

四宝子让开了身位,四五个囚犯骑在了曲光身上,手里都忙活着。

“许爷不是说照顾照顾他么,那咱必须给办好,我就让这几个小嘎豆子在每天早上去曲光伤口处把痂撕下来,给他重新挤一遍脓,你也清楚,疥疮不爱好,总反复……”

王大江猛打一个寒颤,这话他听着都觉得疼,回了一嘴:“真他妈损。”说罢,准备回办公室了,总得在许爷来之前回到工作岗位上吧?

突然间,牢房里一声嘶吼叫停了他的脚步。

“四哥!”

“四哥!!”

“求你了,别让他们祸害我了,我用秘密和你们换,我和你们换还不行么!”

王大江正是听见了这句话,背着手转头看向了监牢,四宝子也用手肘搭在铁门的窗口上回身望着,问道:“啥秘密啊?”

“你们让许锐锋来,这个秘密,只有他感兴趣。”

四宝子乐了:“逗我玩呢?”

“就你这样式儿的,配见许爷么?”

曲光见周围的人还要继续,马上喊道:“告诉你也行!”

他在抖,不停的抖,眼下只要不让那群囚犯继续摁着他从伤口上往下撕痂挤脓水,怎么着都行。

“说啊,等我给你上热菜呢?”四宝子呵斥了一声后,曲光终于趴在床上咽了口唾沫,开了口。

“我之前不是在北满有个洋行么,所以来回运输货物除了用货车外,还有几辆卡车……”

这话匣子一打开,可就惊天动地了,整个牢房的人就没想到曲光嘴里竟然还能藏着这么一个秘密。

那时候许锐锋还是北满隐藏在黑暗角落里的坐地炮,曲光才是摆在众人面前的一方霸主,日本人由于在后方送来了一批紧急物资,所以连忙调集了北满城内所有卡车备用。这卡车调的有讲究,不光要用车,车主还必须到位登记,最重要的地方在于,日本人让曲光把每一张脸都记下来,发生了任何事都要他来连坐。

曲光当时也在犯嘀咕,可你还要靠着日本人在北满做生意,也只能应下。

他还记着那是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当曲光在火车站用车装载着翻译无数次提醒‘轻拿轻放’的货物离开时,他看见还有一辆卡车也从北满的监狱开了出来,并编入了车队。

这个车队在日军的护送下出了北满,目的地却有点匪夷所思,竟然是曾经被扫过的土匪山寨。

“你跟我讲故事呢?”四宝子怀疑的看着他:“日本子放着满北满城的房子不用,把东西拉野外去,咋,等着人砸窑啊?”

曲光连忙说道:“我当时也怀疑,问题是,真在城外!”

“你让他说。”王大江倒是来了兴趣,凑过来仔细听着。

当时的曲光,比现在威风,日本人干啥都只冲他说话,问题是,这么威风的曲光,竟然一个随从都不让带,连车队到地方以后前来搬货的,都是日本兵。

翻译官在一切核对完毕后,将曲光带入了一个类似地堡一样的地下房间,房间内还站着两个穿白大褂的,其中一个日本人冲另外一个日本人用日语不停的说着什么,而站在旁边的翻译官在他们的对话中面容惨白,冷汗直流。

四宝子骂了一句:“瞅把你吓的。”

曲光没解释:“事后,我也笑话过那个翻译官,可他给我的回答是……”

“你知不知道那两个日本子在说什么?”

曲光自然不知道,他又不懂日语。

翻译官说:“根据实验得知,普通人体内的血液蕴含量,大约在百分之七至百分之八左右,刚才那个人体内血液蕴含量为……六公斤。”

四宝子瞬间就不干了,几步走过去,一把从铺上将曲光抓了起来,拎着那肥胖的身体,浑身上下直叫劲的将其顶在墙上:“刚才你说啥,再给老子说一遍?”

曲光:“六公斤……”

牢房内的所有犯人都陷入了沉思,王大江触电般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只有一个不太明白什么意思的山炮问道:“四哥,这是啥意思?”

旁边一名年老一点的囚犯给了他一脚:“北满的死囚都拉哪去了?”

年轻囚犯:“不是让日本人拉走了么?”

“那山寨里的日本人用什么做的实验?又怎么知道的人体内有这些血?”他东北腔调集中的将血读成了三声,随后,那名年轻的囚犯在反映了不到三秒后,奔着马桶冲了过去……

哇!

吐的前仰后合!

第十章 我连睡觉都睁着眼! 观察第七日。

据观察,许锐锋此人心无大志,且恶习难改,终日酗酒,根本不可能对国家前景有任何帮助。

但,此人对温婉十分专一,虽在北满地位尊崇,却从不曾亲近过任何女人,算是优点。

许锐锋似乎已经习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吃,必是北满名菜;喝,必是陈年佳酿;最近新添穿衣华贵的毛病,多次邀约裁缝去北满监狱量体裁衣,与电报中温婉同志对其描述不符。

……

六国饭店门口,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女子正在日记本上快速书写着近日来的观察成果,在她看来,许锐锋其人根本没有坊间传的那么神,更不像大后方发来的电报描述的那样,说他心怀报国之志,从这一几天许锐锋的行踪来看,怎么看这也不是一个心系天下的人。

好在许锐锋的身份是个江湖人,这个女人在观察之初就没对他抱有多大希望,这才不至于厌烦,尽可能实事求是的记录着。

当写完最后一笔,她将钢笔盖上了笔盖,很珍惜的将其收入包中,随后才把日记本合实……

“稍等一下,我还没看完。”

突如其来的声音在背后传来那一刻,这个女人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包中摸,身后又传来了个声音:“别费劲了,你没我快,我保证。”

她这才慢慢回过头,本该在六国饭店内宿醉不醒的许锐锋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自己身后,从他站的位置,可以清晰看见自己所写的内容!

不应该啊……

自己已经很小心了,总是怕被谁看见的躲在角落,更何况所使用的跟踪技巧全都是国外培训的结果,怎么到了北满,就跟摆在了明面上一样,眨眼之间就让人识破了?

“你是?”

她还想故作镇定,回头问了一句。

“别装了。”

许锐锋冷着一张脸,伸手拿过那本日记,从第一页打开边看边说道:“我这几天都觉着不太对,像是有人一直盯着你的后脊梁看。”

他缓缓抬起头,没有任何表情的说道:“我是干什么的你知道,一旦发现了这种感觉要是不把背后的人钓出来,那饮食起居都不得安宁。”

“你,是温婉那边的人?”他指了指这本日记,日记上记录了这几天以来自己的所有历程,连去哪里洗澡都写的清清楚楚。

那个女人也不含糊,似乎知道自己没有任何危险一样回应道:“所以你才假装毫不设防,跟没心没肺似得带着我在北满乱逛?”

“毫不设防?”

许锐锋笑了。

“看样子你还是不了解我。”

抬手,老许把那本日记扔了回去,一点都不在意那上边对自己的记录,说道:“我连睡觉都睁着眼!”

“你怎么知道是我?”她解释了一下:“我的意思是,街边来来往往的人有很多,现在又不是清晨人少的时候,我有没有露出破绽,你是怎么在这么多人里发现的我?”

“我不是跟你说了,我有感觉?”

“我信。”她并不怀疑:“我相信你说的那种感觉,但我想知道究竟。”

许锐锋点了点头:“你相信这种感觉的存在,我就有办法给你解释了。”

“这种感觉并不会在监狱出现,所以我断定藏在暗处看着我的这个人不会是官面上的人;当我去了澡堂子,这种感觉同样也消失了,那性别也解决了;还有最后一点,以后不要在跟踪别人的时候记录任何东西,有人和我说过,这种记录方式只有特高课那些特工才会使用,因为他们需要记录太多信息,有时候不能完全相信记忆力,更信任笔。”

一番说辞结束后,许锐锋看着他问道:“她还好么?”

那个女人若有所思的将日记本放进了手提袋里:“应该很好,毕竟温婉同志在大后方,那是理想的根据地。”

“那你跟踪我干什么?”

当许锐锋问出这句话,这个女人更加镇定了:“对于温婉同志的回归,大后方的所有同志们都表示热烈欢迎,可我们不能只听信她一个人的,更何况这次送温婉同志回归的还有很多陌生人。”

“于是,组织命令我进入北满来核实一些情况……”

“什么情况?”

“从你和温婉结婚一直到她撤离的这段期间,所发生过的情况。”

对此,许锐锋非常不满的瞪起了眼睛:“你们对北满的事一无所知?”

“太远了,大后方能得到信息不过是绣娘向组织申请彻查你的身份,可我们还没等查清,北满就开始封城,接下来的一切都发生的太快,谁也没有反应时间。”

许锐锋仰起头冲着天空开始用力的呼吸,那种不信任感又出现了,就像是绣娘第一次和自己说她又多么崇高的理想时一样,老许觉着是那么不靠谱。

“老于在特高课的任务也是你安排的?”

许锐锋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转移了话题。

她严肃道:“老许,你要清楚自己的身份!”

“什么身份?”

“你还不是我们的人,有些事情你不适合知道。”

“放屁!”

许锐锋对这个规矩森严的女人很是不满道:“在宪兵队里,你们咋没说我不是你们的人?那绣娘逼着老子卖了这一世名声时,怎么没人跟我分个里外!”

他一步靠了上去,一把就摁在了眼前女人的后脖颈子上,伸出手指顶着她鼻尖说道:“我告诉你,别人我可以不管,但老于和我在宪兵队地牢里有过命的交情,你必须要明白宫本明哲根本就不是他能对付的!”

“请你放尊重点。”

当这个女人被强大的压力挤压到快要窒息时,终于气短的说了这么一句。

许锐锋慢慢松开了手,再问:“你打哪来?”

“山里。”

听到这儿,老许近乎失望透顶,山里抗联的武器装备之差,他已经不止一次从日本人的嘴里听说了。

“回去和你们领导说,必须马上放弃所有针对马占三制定的计划,这件事凭你们的装备根本参与不了,我甚至都怀疑马占三根本就没有从境外回来。”

“这不可能!”

她否定道:“我们得到的消息非常确切,马将军和境外的关系很好,为了接应他,苏方甚至提前在北满安排了人。”

在北满安排了人?

四宝子已经被关进北满监狱很长时间了,厨师不可能是提前安排好的,也就是说,北满又来了高手?

“你爱信不信,言尽于此。”

说完,许锐锋扭头就走。

这个女人扬着手喊道:“唉,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跟你核实呢!”

许锐锋没听见一样走向了街头,又消失在街角时,她撅起了嘴叫说道:“这个人怎么这样啊。”随即,掏出笔和笔记本再次写到:暴躁、不可理喻、特立独行,仿佛天地之间只有自己,完全不顾及别人感受……等等字样,最终,在末尾处留下了一个名字——白灵。

第十一章 都睡觉! 红党、蓝衣社、日本人、马占三、老毛子……

一根根旗帜出现在脑子里时,许锐锋越想越烦,他原本只是一个江湖人,最多就是在意一下谁又没打招呼来到了自己的地盘,现在怎么可能从容不迫的分析这么多?

干脆,将脑子里所有混乱思绪都往出一甩,既然想不过来,不想了不就完了?反正用不了多长时间自己也会离开北满,何必在意那些呢?

北满监狱,许锐锋下了车以后迈着四方步背手走向了监区,只是走到用来放风的铁网前时,却因为并没有在铁网内看见任何一个人而停下了脚步。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头顶的太阳,按时间来算,这正应该是放风的时辰才对。

此刻,正好有一队狱警打面前走过,许锐锋伸手将其拦住,指着铁网内问道:“怎么回事?”

狱警松松垮垮的敬了个礼:“许爷,您可回来了,赶紧回去看看吧,要出大事了!”

出大事?

能出什么大事?

那些死囚都是认了死罪的,还拿了自己那么多银元、天天好吃好喝,连死都不怕,还能出什么事?

许锐锋加快了脚步走向监狱,到门口大喊一声:“开门!”

狱警跟见到了救世主一样,连忙回头喊着:“赶紧给王部长打电话,就说许爷回来了,赶紧!”边喊边冲向了门前,伸手打开了铁闸,许锐锋顺着旁边的角门而入。

进入监区,一队狱警拎枪堵在长廊外,个顶个藏在身前人的屁股后面,一副不敢上前的模样中充满了惧怕。

“都躲开!”

这时候已经不是细细询问的时刻了,老许必须马上出现在事发地点处理相应情况,只能大喝一声。

狱警回头发现是他,自动就让开了一条路,老许迈步走了过去,眼前的一幕让他十分意外。

四宝子和疯了似得脚踩着曲光用胳膊夹着殷会计正持枪冲狱警发狠,那野猪一样的体格让人不敢靠近不说,老许靠近时他没看清相貌还真冲许锐锋脚底扣动了扳机——砰。

子弹射击在水泥地面上打出了个裂缝,老许连脚步都没停,仿佛那一枪打的根本不是自己一样走到了四宝子面前,低着头看着那个比自己矮上不少的莽撞汉子凶狠问道:“我是不是给你点脸了?”

一句话,满屋皆震!

许锐锋这才发现闹事的不光一个四宝子,同号死囚几乎都出来了,一个个围绕在四宝子周围。

“许爷……”

四宝子这个大老爷们将枪口冲下,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连续蠕动了几次嘴唇也没说出话。许锐锋根本不惯他那臭毛病,伸手握住了他手里的枪,用力往回一拽,随手就扔到了站满狱警的墙角。

那份在子弹射击中依然脚步稳健的霸气,彻底压倒了所有人。

“到底怎么回事?!”

他像一头狮子,探出头去怒吼着冲所有人喊出了这一句,当时所有死囚都在往后躲。

王大江打墙角钻出来了,刚才许锐锋着急处理事,根本就没看着他,这回他算是有了依靠,指着四宝子脚底下的曲光说道:“许爷,事是他惹的。”

许锐锋那叫一个气,满屋子持枪狱警让一个赤手空拳的死囚折腾成了这副模样,还好意思把责任推出去……他抬脚就踹到了王大江的大腿上,哪怕没怎么用力,一脚依然给王大江踹了个屁蹲儿:“我问你到底怎么回事!”

……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其实很简单。

曲光将自己的秘密说出来以后,号里的囚犯的确没人折磨他了,但四宝子却担心上了,隔着铁门问了一嘴:“老王,我们就算是死囚,可也不能这么死吧?”

“你跟许爷说说,哪怕是把我们拉出去崩了都认,这是干啥呢?”

屋里的囚犯也都搭腔:“砍头也行啊,给人放血也太残忍了。”

这要是让王大江一个人处理,准不会出这么大的事,问题在于殷会计来了。

最近殷会计是忙坏了,白天在监狱管账、晚上打着哈欠去百乐门,是,许爷的场子没人敢闹事,可你要敢不看着,就手底下那帮姑娘能把你气死。明明跟客人跳舞了,她把钱揣兜里瞪着眼睛就敢和你说是两情相悦……

殷会计是真心疼那白花花的银元,更担心万一有一天许爷对了帐,自己说不清可怎么办,这才片刻都不疏忽的盯着,每天也就睡四五个小时。

这不,大清早还得顶着朝阳来报道,许爷哪怕对下边的人再好,谁难受谁知道不是?

结果呢?刚进了监狱,他就看见了王大江隔着铁门和四宝子聊天。殷会计看不上这些囚犯,觉着许爷这种人物用你们的命都算瞧得起你了,哪有你们挑三拣四的份?

尤其是听到四宝子说让许爷怎么着怎么着的时候,他更不乐意了,许爷是谁?北满坐地炮,是让你们指使的?

“呦,照你的那意思,许爷还得给你跑官司去呗?四宝子,你是真拿许爷当了冤大头了。”

王大江一个劲儿冲殷会计眨眼,暗示:“你不知道怎么回事,别说话。”殷会计却不理他:“四宝子,要不你让许爷使使劲给你办出去得了,还当什么死囚啊,正好百乐门缺人打理,你晚上给许爷打理百乐门,白天去瓦房店给许爷当祖宗,怎么样?”

话里的好坏谁都听得出来,尤其是那夹枪带棒的态度,四宝子这种江湖人物能忍得了?

他隔着铁门叫嚷:“你在给我说一句!”

殷会计也是缺觉,情绪不稳定,跟老娘们斗嘴差不多,隔着小小铁窗口和四宝子吵起来了:“我就说了,怎么了?有能耐你出来弄死……”

他离铁门太近了,四宝子直接从小窗口把胳膊探了出去,一把就掐在了殷会计脖子上。

王大江一看这还了得?抽出警棍对着那粗壮的胳膊就打,连打了两下,四宝子纹丝未动,等第三下举起警棍的时候,四宝子直接喊道:“再动我一下,老子这就掐死这个兔崽子!”

那殷会计瘦的和刀螂似得,小脖子在四宝子手里活脱一把面条,还不是说掰折就给掰折了?

王大江连忙劝:“四宝子,你可别给许爷惹祸,别忘了他对你们的好!”

“再好也不能让日本子祸害我们吧?”

“你给我把门打开,我四宝子保证不越狱,再把许爷叫来,反正今天这事,不说清楚不行。”

四宝子也知道自己跑不出去,院里大墙上都有架着机枪的岗哨,往哪跑?

殷会计实在受不了,嗓子眼都被掐细了的喊道:“你倒是给他开门啊!”

等王大江给铁门打开的时候,整个监狱都响起了刺耳的哨音,无数狱警拎着枪开始冲向这条长廊,许锐锋所看见的局面也正是这一秒所形成的……

……

许锐锋狠狠瞪了殷会计一眼,回身抓住他的衣服冲四宝子说道:“来,松手。”

四宝子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竟然真松开手了,许锐锋抡圆了胳膊,照着殷会计的脸上就是一巴掌——啪!

这个嘴巴打的,殷会计差点没直接给打起飞喽。

“你一个会计不去办公区,来监区嘚瑟什么?”

“啊!”

监狱内回荡其这声呐喊时,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如同见到了魔王降世。

当许锐锋再转回头来,看向四宝子:“曲光说的这件事先放一边,咱俩先论论。”

“四宝子,我对你怎么样?”

四宝子低下了头,他在江湖中行走了这多年可不是第一次进号子,又给吃喝又帮你找儿子的典狱长许锐锋是头一个。

“没说的。”

“那你就这么报答我?以后这监狱我还怎么管?”

老许顺手将身旁狱警的一杆步枪拎了过来,冲着四宝子直接扔了过去:“给我个交代,等交代完了,咱俩在论曲光这件事的真假。”

四宝子真是那样的,拎起枪连看都不看,拉动枪栓以后枪口冲下,丝毫没有犹豫的扣动了扳机——砰!

这一声枪响让四宝子直接单腿跪到了地上,小腿上一个血洞前后贯穿着鲜血直冒。

此刻,老许才说了一句:“叫大夫,等大夫治完了,把人送我办公室。”这句话说完,转头看向其余窗口正在扒眼的囚犯,厉喝一声:“睡觉!”

大白天的,监号牢房里铺上躺满了人,跟随四宝子从监号里跑出来的囚犯一个个正在灰溜溜的往回钻,所有人都明白,许爷一回来就代表着这场闹剧彻底结束了……

第十二章 得过过脑子 办公室。

许锐锋坐在沙发上,四宝子在旁边,曲光捂着腚在屋里跪着,老许身后站的是裤子上印着脚印的王大江、和半张脸都胖了一圈的殷会计。

其实没人让曲光跪着,老许也不是在乎形式的人,可曲光这几天似乎让四宝子给祸害服了,进屋就跪在了地上。

这时的老许刚听四宝子说完来龙去脉,腿上那被狱医处理完的伤口还是不是往外冒血,纱布都是红的……

“真有这事?”

许锐锋问了一句,他问的是曲光。

日本子祸害人的事,整个东北都在疯传,只不过方式不太一样,有的说他们弄了个什么研究所,天天鼓捣死人的心肝脾肺肾,还有的说这帮玩意儿吃人不吐骨头。后来老许到了监狱,才从那帮狱警嘴里听到了一些具体的,说是死囚都会秘密拉走,好像是让日本人拉到什么地方去试新药了。

传闻这玩意儿你没法听,就跟北满都在传许锐锋闲着没事就掰小孩腿蘸酱吃似得,现在连街边的老太太吓唬孩子都说:“再闹我叫瓦房店许锐锋去了啊,等他来了把你腿儿掰下来。”

以前,老许就当句话听,没想到今天还越传越邪乎了。

曲光连忙点头:“真事,半点不差。”

这回老许愣住了,看向曲光问道:“还有什么?”

曲光若有所思,抓着不知道多少天没洗过的鸡窝头:“还有……我和那个翻译倒也没聊几句……我想起来了!”

献宝一样的曲光继续说道:“这句话说完,那个翻译见我也吓着了,拿这事当成牛掰吹,跟着补充了一嘴,他说……”

“说啥,你赶紧的!”四宝子一瞪眼,曲光就跟条件反射差不多,语速都加快了,嘴里的字儿连珠炮一样说了出来:“他说‘这算什么啊,日本子还有台机器,能给人的手瞬间上冻,紧接着用木棍打断!’。”

整个房间里的人都看向了老许,许锐锋也实在没忍住,在众人的关注中骂道:“你奶奶个爪啊!”

他觉着自己在传闻中给小孩的腿掰下来蘸酱已经够恐怖了,没想到还真有这么不是操儿的。

许锐锋回过神来伸手指着曲光:“你的命现在在谁手里自己清楚,这些话可不是闹着玩的,但凡有一句假话……”

“有一句假话我天打五雷轰!”

王大江心里这股火是真搂不住了,抬手就给了他一嘴巴:“日本子都这样了,你还拍花子卖给他们,你是人么你?”

四宝子没说话、殷会计也紧闭着嘴,他们没法往下说了,再往下可连自己都骂进去了。

“许爷,咱怎么办?”

四宝子一声询问,给许锐锋问呆滞了。

他之前没想这么多,脑子里装的不过是赶紧把宫本明哲收拾了就走,这会儿让他拿主意,哪有那么快的脑子。

“回去让他过几天舒心日子。”这个他,指的自然是曲光。

老许往沙发上一靠,带着些许疲惫说道:“给我点时间,这事儿,我得过过脑子。”

一见许锐锋陷入了沉思,王大江伸手拽起了四宝子,殷会计拎着曲光的脖领子就往办公室外走,整个房间内只剩下了许锐锋一个人。

那日本人,真能干这么丧尽天良的事么?

他们要是真干了,得多少人守在那儿,人少了这秘密一旦被曝光,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要是真能天下大乱也挺好,跟后汉时期似得烽火连天,那样日本人也未必敢踏足中原。现在的老百姓就是太老实了,老实的有点不像话了。

……

电话局。

白灵坐在公共电话前已经打开了日记本,她刚刚拨通了记忆中的号码,并在安静的等待着。

“喂?”

一个低沉而沙哑的声音传来时,白灵立即肃然起敬,随即警惕的看向了四周说道:“马经理么,是我,小白啊。”

“哈哈哈,小白啊,说说,你们那边的进展怎么样?”

白灵很认真的汇报道:“对方的底价我们还没有摸清,但是马经理,您给我介绍的人有点不靠谱。”

“他……有什么问题么?”

“他身上没有朝气,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有冲劲儿的人,要是咱们的生意里加入了这么一个人,会变得死气沉沉。”

那个沙哑的声音沉吟了半晌才说道:“死气沉沉?怎么讲?”

“没有希望、没有未来,我在他的眼睛里什么也看不到,唯一能让人感觉到温度的,就是提起他老婆名字时,能明显看见这个人嘴角都挂着笑。”

“你的意思是,他是个冰疙瘩,不好接近?”

“对。”

“那就融化他。”

白灵刚面露难色,对面的声音便斩钉截铁道:“小白啊,好的结果从来都不是打天上掉下来的,是争取来的,如果没有我们的舍命宣传,你也不会成为我们的一员,对吧?”

“现在看,他也许有一点不符合期望,但是在东北,在北满,乃至整个滨绥图佳甚至哈尔滨,还能找到比他更合适的人么?”

“马军……马经理,我们可以培养一个比他更合适的人……”

“那就可以放弃他?那是不是明天也可以为了一个省放弃一座城,为了半个中国和他们划江而治?”沙哑的声音很有力量的说道:“那还是我们的理想么?”

“小白,我们的理想是要将生意推向全国,在这片版图上,差一寸也不是全国,在这片国土上,差一个人也不是全国。”

“一些罪大恶极的人在这场灾祸结束后是会受到惩罚的,但那是我们自己的惩罚,而不是其他任何国家,也就是说,即便有人犯了错,不值得同情,应该被法律宣判死刑,他也要死在咱们自己的法律之下,你,能听明白么?”

白灵默默点了点头:“我懂了。”

“很好,你是个聪明人,这些道理肯定会理解的,不要随便对谁抱有成见么。”

“是。”

白灵挂了电话,当她缓慢的走出电话局时,却望着阴晴不定的天空叹了口气……

第十三章 居高临下的友善 流冰,是东北独有的一种景象,那就是在刚刚春暖花开的季节里,因为早晚温差过大,河流边缘处依然会有冰碴存续。等河水化开,在缓缓流淌的过程中,通过肉眼还是可以看见白雪覆盖着青草、清水冲刷着冰块,算是一景。

而这条河边,就是北满监狱。

当、当、当。

办公室的房门被敲响时,许锐锋有些厌烦的抬头看向了门口,没好气儿的说了一声:“不是说让你们别烦我么?”

嘎吱。

殷会计将房门推开了一条缝隙,在门缝中探出脑袋:“爷,监狱外来了一队日本人,您得亲自出去接一下。”

日本人?

他们怎么会来北满监狱,这儿连岗楼上端长枪的都是伪军,有什么值得日本人来的?

更关键的是,来的能是谁呢?

三木?

宫本明哲?

还是满肚子军国主义的美智子?

他看了一眼殷会计的神态,那毫无紧张表情和不紧不慢的态度证明日本人并不知道监狱内炸号的事,自持身份尊贵的宫本明哲也不会踏入这方贱地,来的恐怕只能是三木或者美智子了。美智子一般都是早上来,难不成三木为了曲光来的?

“走!”

老许迈步就走了出去,身后的殷会计紧紧相随,和之前他去宪兵队时王大江与殷会计谁也不敢跟着完全不同,这回的殷会计就和跟对了人、哪怕是去阎罗殿也要紧随其后似得,就站在许锐锋身后。

“开门!”

哐。

北满监狱铁门一声巨响,漆黑的大门缓缓向两侧打开,才打开一条缝,许锐锋就看了见了一台卡车的车屁股,这台卡车上装满了药箱,车后,还跟着一台站满了日本兵的卡车押运。

是药!

许锐锋一眼就看见了车上的药品标志,脑子里瞬间想起了当初和美智子说过的那些话。

他和美智子提过药的事,可这才提了几天啊,究竟是三木的办事效率提高了、还是宫本明哲打算故技重施以后,三木有了防范?

“老许。”

三木满脸笑意的用了一个能拉近俩人关系的称呼,坐在卡车副驾驶位置冲着他挥手,友善的居高临下。

许锐锋走了过去,三木此刻打卡车内探出脑袋说道:“美智子小姐向我提起说,你们监狱的很多囚犯都得了传染性很强的皮肤病,叫疥疮,还打算想政府申请治疗用的药品,是么?”

老许看向了前面的卡车,三木趁机说道:“今天,我把这些药品都给你送来了,以后再有任何方面的要求,不要通过别人传话,我办公室的电话会永远为你保持畅通。”

殷会计听见这句话连忙走向了车尾,伸手打开后斗,爬上车以后瞅着成箱的药品直发呆!

这年月,药比黄金的价还高,虽说日本子送来的不是抗生素,但这一堆治疗皮肤病的药品也同样价值千金。谁不知道土匪、抗联的人都在山里?那长年累月的在山里,还能不得病?这东西只要出了手,银子会流水一样淌入腰包……

殷会计拆开了其中一个药箱,在里面拿出外涂的药膏才看了一眼,立即回头望向了许锐锋,脸上全是震惊。

保质期……还剩七天。

这不是开玩笑呢么?

七天的保质期,能卖给谁?

三木露出玩味的神态,冲车下的许锐锋说道:“你的下属似乎表情不太对,你不打算问问?”

此刻,殷会计已经跳下了车,不停的冲老许使着眼色,将药膏递了过去,那保质期处的字样正对着他。

许锐锋只扫了一眼,就把药扔回给了殷会计,立马说道:“这么不懂事呢?”

“三木少佐估计是翻遍了整个军医库房才找到这批药,目的就是为了给咱们监狱的犯人在治病,这你还不明白么?”

七天,就是不想让你有时间把药弄到城外去,哪怕你找到了买药的人,等你们谈好了买卖估计也该过期了。可给犯人使用呢,却恰到好处。如此一来既满足了你提的要求,又防止了事件恶化,从处事上来看,三木可谓是费尽心机。

只是,他怎么忽然开始往自己身上下心思了?

三木解释道:“帝国军队的驻军自打入驻东北一直就驻扎在城内,得皮肤病的很少,所以这些治疗皮肤病的药物也就积攒了下来,原本,这些快过期的药是要返还给军需部进行集体销毁的,但是你既然提出了请求,这批药品又有了用武之地,我觉着这么处理很合适,就给留了下来。”

三木根本不让许锐锋说话,打卡车上走下说道:“这次,我可是帮了你一个大忙啊。”

许锐锋被他搂着肩膀往监狱里走,也只能跟随,俩人就这么一路聊着走向了监区办公室。

“老许,你身体最近恢复的怎么样了?”

许锐锋没什么反应的回应道:“就那样吧。”

三木点了点头,突然笑道:“枪法还和以前一样好么?我可是记得你的手臂也受了不少伤啊。”

“估计会差点,但,杀个把人还是没什么问题。”

“很好!”

这句话似乎正中了三木的下怀,他的反应也让许锐锋很疑惑,这个日本子什么时候真的关心过自己?等后面的谈话内容全展现出来,老许才算是释然。

“如果你对自己还有自信,帮我杀个人,怎么样?”

“谁?”

三木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照片,摁在桌子上递了过去,许锐锋拿起只看了一眼便认出了此人身上奉军的军装!

“认识么?”

许锐锋摇了摇头,等再看三木,才发现他一直盯着自己的双眼。

“这个人啊……”

许锐锋连连摆手:“不问。”

三木原本准备好的说辞一下全没用了,立即补充了一句:“我喜欢你的态度。”

“他在北满么?行踪是你们提供还是我自己查?动手时间有限制么?”

“这些都以后再说,行踪由我们提供,包括武器,动手时间么……总之一句话,他绝对不能离开北满,连尸体都不行!”

老许明白了,三木之所以把药送过来邀买人心,是有事相求,而态度如此亲切则是顺手拉近两人的关系,防止中了宫本明哲的圈套。

许锐锋打桌上摸起了打火机将照片点燃后,扔进了烟灰缸里回应道:“动手的时候打电话。”

而那个人,则是在黑龙江对日本人打响第一枪的,马占三!

第十四章 空中楼阁 马占三、药,这些东西乱糟糟的混杂在一起时,许锐锋十分急切的要和白灵见上一面,她是自己能在北满联系的唯一抗日力量……

下午三点左右,老许去了曾经和白灵去过的那间茶铺,依然是那个被店小二说成为自己而留的包间,促成这次见面的人,还是老于。

三点半,白灵来了,这一次她穿的很普通,头发也没打理,和瓦房店里的女人别无二致,就这么走进了包厢,坐在了许锐锋对面。

“于爹说,你急着见我?”

许锐锋没回答,先走到包厢窗口看了一眼楼下,等看见街道上人流正常,并没有什么人驻足,这才又走到门口向外看了一眼。

“别看了,没尾巴。”

老许很显然没信她,仔细观察后,发现所有人都在认真听说书先生的长篇大论,才回过身来,坐回到了桌面上。

“我的猜测是错的,马占三眼下哪怕不在北满,也会很快出现在北满。”

白灵瞬间严肃了起来,一句废话都不说直接刨根问底:“消息来源。”

“三木找我了,拿出了马占三照片,想我出手在北满杀了他。”

白灵握紧了拳头。

“日本人这是想要了马将军的命却不打算沾上半滴血……”

许锐锋不同意的说道:“并不是,他们就是明目张胆的打算让我出手,然后告诉全世界,投靠他们的人和背叛他们的人分别是什么下场。”

白灵看着老许:“你有什么打算?”

“我都把消息告诉你了,还能有什么打算?”

“我的意思是,你愿意不愿意再帮我们一次,像把温婉送出北满一样,将马将军也送出去。”

许锐锋此时艰难的摇了摇头:“恐怕,我已经做不到了。”

“什么意思?”

“我的人,都跟着温婉走了,目前身边的人都没办法百分之百信任,更何况温婉离开的事情已经被特高课发现了,这是碍于他们与三木的矛盾并没有被揭发出来。我的处境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白灵点头说道:“那第二件事呢?于爹说,你有两件很重要的事。”

“我弄到了一批药……”

“药!”

白灵惊呼着站了起来。

许锐锋一看他这副没有半点深沉的样子,立马回了一嘴:“再大点声,刚才楼下巡逻的日本兵没听着。”

白灵连忙捂住了嘴,这把许锐锋给气的:“你要干嘛?这种事能喊么?怎么不干脆去警察署把我点了!”

“老许,你不是知道现在山里多缺药,我们很多天同志每天都在阴冷潮湿的情况下感染了疾病,可以说是在痛苦中和日本人斗争着。”

“这个时候你能弄到一批药,实在是再好不过了,什么药,是阿莫西林还是阿司匹林?”

“拉倒吧。”许锐锋一扬手:“你说那两样药是我能弄着的?是一些专治皮肤病的药,主要治疗疥疮、麻疹等等因生活环境引发的皮肤病,刚才你不说山里条件不好么,这回算是对卤子了。”

白灵满脸兴奋道:“那也很不错了。”

“就是……”

“就是什么,你倒是说啊?”

“这批药保质期较近,最近的只有七天,最长的也只能继续保存最后一个月,你必须尽快找人把药送出去,有办法么?”

“七天……我来处理。”

许锐锋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白灵:“我来处理啊,怎么了?”

“一句我来处理就完了?”老许仰头用力深呼吸,情绪平稳一些说道:“你是不是当那些药品都在我家炕头上放着呢?你就算能处理,是不是也要给我个时间处理一下,要不然那么多东西怎么从监狱拉出来?”

“你是说,药在北满监狱里?”

“废话,这是给北满的囚犯治疗疥疮的。”

“那我们把药拿走了他们怎么办?”

“祖奶奶,快收起您那菩萨心肠吧,行么?我给你们的药,都是包装上写明了除了治疗皮肤病以外,要一些治疗冻伤效果的,这些药囚犯基本用不上;还有,即便是这些药是给囚犯治疗疥疮的,也并不是每一个囚犯都会得这种病,我能给你们自然是这里边多出了还多富裕的,这么简单的话听不明白么?”

白领不说话了,原本已经抖擞起来的精神让许锐锋一通数落后,垂了下去。

“老许,你有没有觉着自己一天比一天暴躁?”

“啥?”

白灵从兜里拿出了小圆盒,盒里有个粉扑,还带了一面小镜子,当她把镜子对准了老许时,许锐锋从镜子里看见自己那一刻,里边的人正掐着腰满脸愤怒。若是把刚才的不满联系到一起想,这不就是一副大老爷们冲人家小姑娘咆哮的画面么?

许锐锋放下了正掐着腰的手,沉默了,他跟很多东北男人一样,在看到自己的错误以后,哪怕心里骂了无数遍‘我咋这个熊样’,嘴上依然死不认错。

白灵倒是也不介意,还和他聊起了别的话题:“老许,你有没有想过以后?”

“以后?”

“对,以后。”

白灵解释着说道:“以后,咱们有了统一的国家,可以不用打仗了,你想干嘛?”

“还能干吗?守着温婉和孩子过日子呗……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那你不想干点别的么?”

“别的?”

白灵的声音突然灵动了起来:“想不想从北满、从东北走出去,去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去看看当年汉高祖在哪斩的白蛇,李白在哪泛舟,当年赤壁之战在哪……我估计你不会想看赤壁之战,到那时,没准我们都对战争这两个字会产生同样的厌恶。”

她好像无形之间拉动了许锐锋的心,让老许突然明白过来原来这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地方自己没去过。

在许锐锋出神的时候,白灵又张嘴了:“反正打完了仗,我是不想在东北了,只要把小日本子赶出去,我想西湖、去钱塘江、去五台山、去西藏。我想无忧无虑的走过山川湖泊,体验一下肩上没有重担,心里没有负担的生活。”

“胡扯。”老许这回笑了,用死板又古旧的想法指责道:“哪有女人满天下乱跑的,到时候你男人怎么办?孩子怎么办?”

“女人怎么了?”白灵据理力争:“我们现在受尽了苦难,还不就是为了争个公平和自由,要是我们连这些困苦都扛下来了却被自己的思想禁锢,还谈什么推翻封建统治?”

许锐锋没和白灵辩论男女的问题,而是将话题引入了更深一步的阶段:“你不了解人性。”

“什么意思?”

这是她第二次向老许询问了,或许这就是上了年纪的老男人能对少女产生吸引力的原因,他们总是可以用丰富的经验去另外一个角度解答问题。当然,白灵不是少女,许锐锋也还不……特别老。

“你知道多少倾家荡产的人曾经有过一遭暴富么?”

这回,轮到了白灵哑然。

“我跟你说,一个被长期压制的人一旦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肯定会有个报复性挥霍的过程,那时,你的内心可不管挥霍的是钱还是权力。”他不再看白灵,有些羞愧道:“我刚有钱的时候,去过赌场,仅仅一个时辰便输的精光,第二天身上连铜子儿都没有一个,被老鹞鹰劈头盖脸这顿骂。”

“他倒不是骂我输钱了,而是骂我明明已经输了钱却还不走,非得把兜里的钱都输光。”

白灵一下就听懂了,立马回应道:“你这有点没理辩三分了,你的意思是,我们女人要是彻底得到了解放,有可能将变得肆无忌惮。”

“不是有可能。”许锐锋阐述道:“如果真有那一天,男人心里一定会多一分忍让,毕竟是我们曾经欺压了你们,而仅有的这一分忍让将被你们无限扩大,最终,扩大到令人难以相信的地步。”

“东北太可怕了。”白灵惊讶的看着老许。

她不等个老许回答急促的说道:“东北就像是一座牢,将你们都圈禁在了里面,让你们的思想始终在旧时代根本走不出来。”

“东北一点也不怕,只是刚刚来到这个新时代的你们,还根本不了解,一切改变都得依托曾经的基础,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悬浮在空中的亭台楼阁。”

第十五章 主人翁意识的觉醒 她比绣娘差远了。

这是许锐锋给白灵的评价,因为她哪怕穿上普通人的衣服,可说出来的话还是飘在天上的,像是一个中年人观察小年轻那样,总会在不知不觉间,觉着对方有些不靠谱。

可老许已经忘了,当他第一次听绣娘说出红党的理想时,也觉着十分不靠谱。

就像这一次。

“你看。”

白灵指向了街边的一个农民,他赶着马车停在路边,马车上是铁皮打造的箱子,而店小二一看见这种车立马就冲了过去。

“赶紧躲开啊,别一会搅我们家生意在挨顿打。”

车夫也很不高兴,回了一嘴:“你们家是开阎王殿的,门口待会儿都不让?”

“还真让你说着了,我们这儿真就是阎王殿!”店小二凑到马车夫近前道:“乡下来的吧?进城拉粪?知不知道这是哪?”

“听好了,这儿叫瓦房店,我们楼上坐着喝茶的,是咱北满的坐地炮,许爷!”

“你一个拉粪的敢停这儿?万一熏着了许爷,还要不要命了?怎么好赖话听不出来呢?”

马车夫一听到最后一句,连反驳都不敢,伸手拽住缰绳后,轻轻拍了一下马屁股,喝道:“驾。”

马匹脖子下面铜铃连响几次后,马车缓缓离开了。

白灵指着车夫:“凭你的眼力,能看出来刚才那个车夫是什么人么?”

“泥腿子。”

许锐锋都不用想,那车夫眼睛里没有煞气,面对呵斥选择忍让没有半分反抗意识,很明显就是最普通的百姓,还是北满城外的农民。

白灵再问:“那你觉着他是亭台楼阁还是根基?”

这还用问?

老许有点不想回答。

“他们整天把脚插进泥里,得趁着寒冬翻地,将肥料压在地里养地,再在春田继续翻地,将养好的土地翻到表层,重新滋养底层,如此才能让地变得有劲儿,就这么一整年都在用辛勤的劳作供养普罗大众……而换回来的却是最少的钱,甚至有时候都留不下养家糊口的粮食,你告诉我,这算是地基还应该是亭台楼阁?”

“这本该是被重视的一群人,在国内基数极大,可面对的局面是什么?是整个工业化开始后,村里的年轻人纷纷充满向往的走向大城市,宁愿忍饥挨饿从头再来的去成为一名工人,也不愿意守着土地耕种,甚至赚到点钱了还得回来显,美其名曰衣锦还乡;士农工商,这群被捧了整个封建时代的行业莫名其妙的就没落了,明明我们还需要他们,明明我们根本离不开他们……却开始在不知不觉间看不起他们了。”

“这到底是根基还是亭台楼阁?”

“有谁站出来为他们说一句话么?”

“日本子、苏联人、德国人、八国联军,所有外来种族只要入侵中原,最先倒霉的肯定是他们,可当今政府何曾重视过这群人,你又何曾听人说过谁因为他们倾尽全力?”

白灵一本正经的看着老许:“时代变了。”

“变得我们开始放弃了触手可得的根基,开始疯狂追逐那些还在实验中甚至没有成熟的国家制度、工业进程、新兴事物,这是不是你讨厌任何新思想出现在你眼前的原因?是不是你看不起整个时代乃至整个现代化文明来临时的暴躁与狂怒?”

“我承认,这个冲击也许对思想守旧的普通人来说,太过强大,可你要知道,早晚有一天这些东西会在眨眼之间成为与这群人、与土地、与农作物一样的根基,到时候,你还会觉着我所说的话是亭台楼阁么?”

“老许,我们也这么愤怒过,可是我们找到原因了,因为再不紧追,所有人都会被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所抛弃。我们不是在夸大其词的追逐,而是在抵抗更强大的存在时,费尽全力的去适应人家的节奏,否则,就要远远的被甩下,并且再也没有追上的可能了。”

这是许锐锋第一次听到关于整个时代的长篇大论,他对这番论述所产生的感悟还没等出现,新一轮的冲击又来了。

“自从和你接触以来,我一直觉着……我们俩像是格格不入的两种人,明明在同一个时空,却好像生活在不同的时代,直到今天,我忽然明白了。”

“老许,你似乎从来都没有热爱过这个世界,你把自己锁在了过去,仅仅为了那里有你曾经的辉煌。”

许锐锋对‘爱’这个字好像天生抗拒,很那理解的重复一次:“热爱?”

“对,热爱。”

“你对这个世界不了解,也不想了解,你对这个国家只知其名,却不知情发何处……”

许锐锋连忙拦道:“你等会!”

“有点听不明白了是么?”白灵降低语速解释道:“你知道自己是中国人,或许还知道一些历史,但那些东西都存在于你的幻想中,并未亲眼相见。偏偏现在的你紧抱着这些未曾见过的东西死不撒手,还以高处不胜寒的姿态看着所有新生代。”

“你知道藏在深山里的温泉么?有没有泡过?”

“你知道鱼群回来的时候,在河流中成千上万的大马哈鱼经过,随手可以捞一条出来的鲜嫩肥美么?”

“有没有在盛夏躺在草坪上任风吹拂,听着鸟儿歌唱享受树荫下的花香?”

“我见过,我们曾经绕着这个国家走了两万多里,知道最近才被派回东北,亲眼见证了这个国家的一草一木,在深爱上这片土地的同时,也明白了和人家的差距。”

许锐锋发现白灵和绣娘是两个路子,绣娘把最大的世界观直接砸进了他的脑海,让他明白了一个框架,白灵却是完全的细节填充,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可以让你想到当时的场景。

“老许,你要没有亲自感受过这一切,又怎么会真的爱上这个国家?”

许锐锋看着她:“你说这些玩意儿,耽误我和日本人不对付么?”

“不耽误。”白灵笑了:“抗日,是民族大义,无可更改也无需追叙……”

“可你也得知道这民族大义源自何处,这种爱国情绪因何激发,这样才能证明我们还活着,且来过这个世界。”

我们还活着,且来过这个世界。

这句话一遍遍在许锐锋脑海中重复,配合的画面是他在河边烤鱼、在温泉里浸泡、在套地上叼着青草哼唱时,脸上落下了令人厌烦的蒲公英被挥手抹去。

此刻,他才发现自己的世界有了色彩,而在此之前,全部都是黑白的回忆。

老许仿佛站在了记忆的长河中央,就站在色彩与黑白的分界处,他回过头,看见的是这十几年来的杀戮,是夺命狂奔时的激荡。那一刻,他没有时间去看身边的美景,呼入口鼻的空气只能用凛冽来形容绝不会用新鲜……还有吃喝,老百姓困苦时,他吃的肉,讲究的是阶级;老百姓能稍微生活的好一点了,他开始进入各大酒楼,得专门吃哪个厨子炒的菜,讲究的是身份……

这并不是说那些东西不美味,是当那些东西摆上餐桌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一件事,这么做是为了满足心,不是胃。当你的供给方向出了问题,又怎么会产生爱?连爱都产生不了,又怎么会产生热爱?

没有热爱,就不是救国,是单纯的抗日,是拼命!

为什么一定要和日本子抗争到底?

为了民族?为了大义?

全对,这样的话是个人就能说,但是,可不可以单纯的只是为了这片土地,可不可以单纯的因为热爱着这里?

如果让那群日本子打进来,温泉就不是你想泡就能泡的了,如果这场仗出现了任何问题,那些大马哈鱼也许就会成为其他国家的产物。这是大义与个人情感的问题么?不是,是由较小的个人情感汇聚成河,最后归流入海才形成的大义。

能不能单纯的只为了田里的粮食抗日?

能不能只为了山坡下的池塘抗日?

能不能就为了一口气,单纯的看不惯这群日本子踏上这片土地抗日?

都可以,没人逼你,然而在没人逼你的情况下,你依然要抗日,这就叫热爱着这个国家,因为你心里坚信,这片土地只属于自己和众多国人,你是其中的一份子,你就是主人!

第十六章 意外相遇 该离开了。

当许锐锋站在郊外一处山涧下,用手去拔除杂草时,一座荒凉中的孤坟露了出来。

他今天出城是来扫墓的,旁边帮忙的,是老于,再远一点的地方,停着监狱的那台破吉普,老于则是他专门找来的,目的却不是为了帮忙拔草。

“老于,这几天在特高课上班,感觉怎么样?”

正在帮着除草的老于明显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思考了很久才说道:“不怎么样,累。”

“我原来是在地牢里上夜班,晚上也没什么事,还能偶尔偷着打个盹;到了楼上全变了,每天忙的四脚朝天,也不知道那特高课哪有这么多事。”

清除了孤坟前的杂草,许锐锋跪在了坟前,老于和往常一样,扮演者碎催的角色,跑向了远处的吉普车拿来纸钱后,又将兜里的火柴掏了出来,就在老许身后站着。

“许爷,这是谁的墓啊?”

许锐锋头也没回,脑子里已经浮现了那个温柔的女人说道:“我爹娘。”

中国人的习俗为一年三祭,分别是祭日、清明和年前,这么多年来许锐锋一次也没落过,如果不是鬼子封城,去年也不应该落下才是。

他在坟前慢慢引燃了纸钱,随后用一块石头压住避免之前被吹走,又怕其他小鬼儿来抢的专门在燃烧的火焰周围画了个圈,可一抬头看见了墓碑上写着‘爹娘千古’的碑文,干脆连圈也不画了。老许还真不信有人敢从自己老子手里抢钱花,他可是抢了别人一辈子的人。

“爹、娘,不孝子来看你们了。”

当许锐锋跪在坟前说出这句话时,没有悲天悯人的悲怆,也不蕴含着天人永隔的思念,就像是寻常聊天一样,根本没那么大的情绪爆发。

他慢慢将纸钱燃光,又接过老于从车里捣腾过来的酒坛,将整整一坛子酒就洒在墓碑上用来擦灰,整个墓碑都让他洗刷了一遍。

“最近啊,我经历了很多事,有些事能想明白、有些事至今也想不明白……”扫完墓,许锐锋就坐在墓碑旁唠了起来,老于见状要转身往吉普车那边走,想留给老许一个和爹娘说说心里话的空间时,让他拦住了:“老于,你不用躲,我这儿没什么背人话。”

老于很纳闷,就算是你和父母说的不是背人话,那也得有个清净环境啊,身边站个外人算怎么回事?可他却停下了脚步,就站在距离许锐锋不远的地方,躲不开了。

许锐锋继续和墓碑聊着:“娘,最近我见了个人,一个女人,她说我应该热爱这片土地、热爱生活、热爱自己,这样才能证明自己活着,才能证明自己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咱……能当主人了?”

许锐锋满脸疑惑,是真想不清。他觉着以前的皇家可能是整个天下的主人,毕竟手握生杀大权;到后来,张家爷俩应该算是东北的主人,虽然老帅没当上东北王,但是,那也差不多了;可现在,自己都能成主人了?

虽说那个女人的意思是每一个中国人都是这片土地的主人,可对于普通人来说,主人这俩字所代表的含义始终是德高望重的,自己配么?

“老于,你说,我算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么?我的意思是,咱东北人、也包括你,算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么?”

老于被这囫囵半片(稀里糊涂)的话给问懵了,他都没听出老许要说什么,只能给出个语气助词:“啊?”作为回应。

“啊什么玩意儿啊,我问你,你算不算这片土地、这个国家的主人。”

老于连忙摇头:“我肯定不是。”这话说得还挺自信:“您……可能是吧,毕竟在北满您是有字号的。”

听完这句话,许锐锋觉着自己算是和老于白说了,他对这个新时代的了解恐怕还不如自己。

“有字号管个屁用,那些日本子来了不还是得蒙上眼装看不见么。”

“对了,今天找你,是有句话想跟你说,我呢,应该快离开北满了。”

老于:“您要走了?”

“对,离开东北,去找温婉他们。”

“那北满……”

许锐锋一摆手,脸上露出带有歉意的笑:“别北满,我就是一个小小的老百姓,没本事把日本子从北满赶出去,顶天了就是和他们抖抖机灵。”

“不过啊,在走之前我得干一件大事,这件事,你要帮忙。”

这才是许锐锋去找老于的目的,因为这件事,没有老于根本成不了。

老于站在原地看着许锐锋:“什么忙?”

许锐锋望着眼前白雪覆盖中冒出翠绿的山峦:“整死宫本明哲!”

老于立即点了两下头,在他看来日本人都该死,谁死了都不亏。

许锐锋解释道:“宫本这个小日本子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他阴险狡诈,总躲在背后暗地里出招,还都招招致命,现在不弄死,万一这场仗打起来了,他指定是个祸害。”

老许慢慢起身,站在老于身旁,用手一拍他胳膊:“帮个忙,这几天帮我盯着他点,最好把行踪弄清楚了,到时候我下手也能方便不少。”

不管宫本出于什么目的把老于调到了特高课,这回他算是起到了关键性作用,只要拿到了宫本明哲的行踪,许锐锋就有把握将其一击致命。至于其他的……什么马占三、日本子祸害人的实验室,都往后放放吧,反正他是不想被夹在宫本明哲和三木中间了,倒不如今早抽身。

啪嗒。

不知道许锐锋是用力过大还是怎么着,老于袖口竟然有个东西掉落了出来,就落在脚尖前的雪堆里。刚开始老许还没当回事,弯腰捡起来的时候才看清这东西长的和照相机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比正常照相机要小很多,还没有手掌大。

老许是见过世面的,也曾经瞧见过各国记者手里拿着的照相机,眼下在老于袖口发现这东西掉落,忽然抬起了头。

白灵应该是在利用老于的工作便利在特高课找有关‘马占三’的信息,并不是记多么复杂的名录或者文章,用得着这东西么?

“许爷……”老于有点紧张,看那意思是想张嘴狡辩,可许锐锋却根本不用他说任何话的拦截道:“甭解释,我不问。”

你问什么呀?

和白灵见面时,你已经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白灵可是半句有关他们的信息都没透露,给你聊了半天思想,那意思还不明显么?

许锐锋把这小家伙递了过去,就在刚伸出手的一刻,远处传来了一声呼喊:“许桑!”

老许一回头,正看见美智子领着三四个小姑娘向自己走来,情急之下,许锐锋连忙把这东西揣进了口袋。

“美智子小姐,你们怎么在这儿?”

美智子指向身后的女孩子们说道:“我和同事们今天出来踏青,结果在山里迷路了,正好看见了你的车,你们怎么在这里,一会儿可以带我们出去么?”

“踏青?”

许锐锋看着美智子他们说道:“这个地方叫山涧口,地势复杂,你们怎么会来这儿踏青?”

美智子的一位同事说道:“是这样的,我们医院正在援助一项医疗实验……”

美智子突然捅了她一下,回过头抱歉道:“不好意思,许先生,我们没有资格透露任何东西,否则会触犯到我们国家的法律。”

法律?

许锐锋越听越糊涂,这深山老林的,怎么还突然聊起了法律,这是压谁呢?

第十七章 迷瞪 车是没法坐了,上完了坟,许锐锋只能和这三个女人往大山外面走,其实这时候最好是能碰上一辆车,无论是老许以北满坐地炮的身份还是以北满监狱典狱长的身份给征用了都行,他还有很多话没嘱咐老于呢,哪有工夫陪这些小护士。

可美智子却不这么想。

“许先生,刚才我看见你们在山涧口旁边点火,那是在干什么?”

许锐锋看了她一眼,问道:“你们的国家没有祭祀活动么?”

“那你点燃的那些东西是?”

“纸钱,给死人在阴间使用的货币。”

似乎这句话砸到了美智子的兴趣点上,她竟然问出了一整串问题:“为什么阴间使用的货币阳间可以制造?又为什么焚烧了以后他们就能拿到?鬼怪的世界也有货币市场么?为什么你们的祭祀活动不表达思念而是送钱?在野外这么焚烧,怕不怕引发山火?”

啧!

老许咂吧着嘴唇扭开了头,这么容易较真儿的女人他是真不愿意搭理。

美智子此时却把自己聊嗨了,继续道:“在这一点上,我的国家就比你们实际很多,我们同样有祭祀活动,也会点蜡烛和祭奠,却不会烧纸钱,我觉着这算是一种欺骗,对自己感情上的欺骗,你们中国人就是自己觉着这样可以纪念逝去的人便这么做了,根本没有依据。”

老许转回了身体,冲着美智子回应道:“我们怎么表达对逝者的哀思,是我们的事,这对于你们来说属于另外一种文化,你可以不理解,但是没有指责的资格。”

“为什么不可以讨论?不适合这个世界的习俗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有用枪炮顶着别人脑袋指责别人习俗的讨论么?你要不是个日本女人,这时候早挨上大嘴巴子了!”

美智子跟入了魔似得继续说道:“谁用枪炮顶着你的脑袋了?”

“你!你们日本人!”

“你们在北满的军队,在奉天的师团,在新京的旅团!”

“那是战争,和我们说的不一样,你不能把任何事情都联系在战争里,更何况战争中失败的要付出代价不是应该的么?这个世界一直如此。”

许锐锋停下了脚步,原本的好心情被一扫而光,开始针尖对麦芒的说道:“你到现在还认为这一切都是对的?那最好你们日本一直赢下去,一次也别输!”

美智子似乎一点也不知道害怕的挺起了胸膛,带着无比自信说了一句:“大日本永远不可能输!”

这次的争吵很莫名其妙,但,却是必然。

美智子等三人已经在山里迷路了有一段时间,情绪挤压到了很严重的程度,等终于看到了熟人,以为能走出去了,自然会完全性的释放,所以,一开始见面时,很热情;老许天然对日本抗拒,说话自然夹枪带棒,加上准备好了离开故土有点情绪波动,加上已经不用再顾忌什么,这才会口无遮拦。

乃至于亲眼看见司机和老于在前边走错了路,依然不出言提醒,你们不是迷路了么?那就继续迷着吧,反正在这儿他不管看见哪都会触景生情。

远处那颗歪脖树是许锐锋绑秋千的地方、在往前会有一条小溪,小溪的尽头是个水潭,水潭里的水无冬历夏都冰凉刺骨。左手边的小路通往后山,后山中藏有猛兽,每当冬季最严峻的时节来临,大雪开始封山后,总会有野兽的脚印和在残酷环境下为了生存而厮杀的凄厉惨叫声;正中间的这条路,通往天王山……

走着走着,许锐锋的眼眶湿润了,当路过一块巨大的山石旁边时,还故意的往石头后看了一眼。小时候,这儿总会有人藏在石头后面当暗哨,当自己经过,这帮子土匪或者突然蹦出来吓唬自己、或者拿几个在山里摘的野果子逗自己,后来长大了,自己也会绕路过去吓唬他们,这一秒,仿佛十几年前那群人的音容笑貌依然能在耳边响起。

“走不动了……不行了……”

那几名女孩子已经开始坐在石头上大口大口喘息了起来,美智子也扶着树弯下了腰,许锐锋这才从思绪中回过神,前边老于着急忙慌的跑了回来。

“许爷,咱可能迷瞪了。”

迷瞪,又称鬼打墙,指在山里迷路后人开始不断质疑自己,连续多次回到同一地点却总觉着自己走的方向是错的,无论朝哪,都是越走越心虚。

可许锐锋怎么可能在这儿迷瞪?

他是打小儿在这儿长大的!

“没事,我去高处看看路。”老许直到这一刻也没说这里是哪,而是奔着山顶高处走了过去,实际上他就是想让这大山多困美智子一会儿,你不是瞧不上中国么?这回就让你知道知道,在中国,连不会动的山,心情不好的时候都能吃人。

“许爷,我跟你去啊?”

“不用。”

许锐锋扔下所有人走了上去,越往上他眼眶湿润的越快,在山腰处一块缓坡前,还依然有曾经设置火力点的痕迹,挡子弹的砂石麻袋就扔在那儿,这是为了防止有人冲到这边山顶从制高点打击天王山而设立的,只是天王山被攻克时,此处并未起到任何作用而已。

在往上,老许终于爬到了山顶,他看见了粗壮圆木连接成木墙的山寨就在眼前不远处的山顶,和记忆中相差无几。那时,天王山也是差不多的样子,就是……不对!!

许锐锋竟然看见了诡异的一幕,他看见了一个人影在木墙旁边闪动了一下。

这一下,让老许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立即伸出手揉了揉眼睛后,才发现这山寨早已经不是天王山的山寨了。

天王山的山寨在经历炮火洗礼后,剩下的应该只有残垣断壁,即便木墙犹在,木墙上也应该弹孔林立。这儿呢?根根儿原木都选最粗壮的,似乎比原来还高了不少。关键是,许锐锋还看见了电线,电线!

谁会费力的在城外如此之远的地方拉上电线?

这儿是土匪窝,不是驿站!

墙头上的那个人影又出现了,他似乎很警觉的站在墙头向周围看了一眼后,又开始继续巡逻,就是这往外探出身子看的一眼,让老许瞧清楚了此人身上的穿着,那是小日本子的军装!

日本人?

许锐锋想起了在监狱时曲光的描述,他说日本人的实验基地在一个山寨里,山寨……里?

思绪间,第二个人应出现了,那人穿着白色的大褂很显眼站在院落中给自己点了根烟,老许可以远距离看见烟头的亮光闪烁。

白大褂……

山寨……

实验室……

这帮不是人的玩意儿将这么缺德的东西安在了自己家,没日没夜的扰着父母安宁,怨不得在被抓进宪兵队时,会做梦梦到母亲!

一时间,老许的怒火已经顶到了嗓子眼儿,他伸手从袖口掏出了自己那把博查特,又站在原地活动活动了身子骨后,于并无任何异样的情况下从另外一个方向朝山下扎了下去。

在这儿,没有一处山涧可以拦得住老许,更没有一块石头他不认识,乃至于奔跑起来之后,山里的每一块石头都如同诚信的多年老友,始终未曾挪动过脚步。

他在山林中穿梭速度极快,很快就已经到了天王山脚下,可这时老许并没有走正门,而是顺着山下一处山洞钻了进去。

“老许,你找到路了么?”

或许是等待的时间太长了,美智子跟了上来,当她气喘吁吁的爬到山顶,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找许锐锋,而是满脸惊喜的指着远处的山寨,甚至还兴奋的冲山下喊:“惠子,我们回来了!”

很显然,山下的人并没有听到。

此刻,美智子在回头,却看见许锐锋如同一只猴子般在山林间速度极快的狂奔着,稍不注意就会丢失他的身影,直到许锐锋到了对面的山寨脚下,才算是找到了一个山洞钻了进去……

他……这是在干嘛?

第十八章 密道 天王山。

山寨院落内,一名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的男人正站在院里抽烟,他的表情十分严肃,仿佛在担心着什么。

“加茂机关长,北满方面的中日友好医院在回复中称,他们核实过了,以美智子女士为首的三名护士并未回到医院提供的宿舍内休息,其余由我们送回的医生和护士则全员返回了,并没有出现任何意外。”

“美智子?”

那位机关长询问了一句。

“嗨!”

属下闻言马上立正鞠躬确认。

加茂机关长继续问道:“是不是工作结束后,提出想去山寨外走走、看看这山区原始森林样貌的几个小护士?”

“是的,他们是按照正常手续提出的申请,而且当时距离前来帮忙的中日友好医院工作人员被送离还有一段时间,经由石井机关长特批后,这三个护士才离开,况且,山寨外并不属于保密区……”

加茂机关长扔掉了手里的烟,用脚踩灭后:“石井还真是会找麻烦……”随即冲属下继续道:“你马上通知特高课的人,让他们来处理这件事,并且说明,我们对美智子三人不会提出任何特殊要求,必要时,可以只送回尸体,但,必须要有确切的消息。”

“嗨!”

属下离开了,加茂则转身走回了那新建没多久的连排木屋。

这一切,老许都在角落处仔细查看着,此时,许锐锋就藏在山寨内极不起眼的一间木屋里。而他眼中的天王山,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木屋胡乱搭建,毫无章法可言的山寨,变成了一个易守难攻且视野清晰的所在。

在这种山寨里,本该矗立在最中央的聚义厅被拆除了,留下了一片空地,空地正中间有一个圆形的低矮堡垒,堡垒窗口处,一挺野鸡脖子正对着门口,除此之外,院落中央再无任何建筑,为高墙之上的守卫提供了绝对的可视范围;木墙边缘则是用木材搭建好的巡逻通道,这一眼就能看清的可视范围内,竟然有整整三队日军在不停巡逻,那仿佛专门挑选出来的士兵平均身高差不多只有一米五,在外边极难发现。

至于房屋……

大多数都依墙建立,老许甚至怀疑这些房子根本不是给人住的,因为房屋窗户上并没有安装玻璃,而且还没有烟囱。

是,现在东北的确回暖了,可要是在深山老林里生活还不生火,夜晚来临时的夜风依然会在第二天清晨用‘面瘫’来教会你做人,这可都是长期在山里生活的经验,更何况山寨还矗立在山顶,属于夜风最硬的地方。

老许慢慢从窗口把脑袋缩了回去,他身后,是一扇被推开的石门。

这是当初天王山大当家给自己留的后路,要不是那一夜奉军准备的太充分且来的突然,没准老许的父亲能留给他们一座空山寨,现在……这条只有许氏一族直到的密道将许锐锋送回到了当初的家。

老许退了回去,当重新回到密道中,伸手在一块石头上扭动机关,巨大的石门缓缓合上时,他如同没出现过一样,再次隐没到了密道里。

不是说日本子在山寨里做实验么?

不是说他们净祸害人了么?

山寨里分明什么都没有啊,这里连一声惨叫都不存在……

许锐锋有点想不通了,莫非这些日本人是专门占据了天王山当做野外中转站?

老许思考着在密道中继续向前,他要绕过边角的木屋,顺着这条紧贴山体石壁的密道绕进那位机关长所进的连排木屋之中,去看看这座山寨里到底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继续向前,老许闻到了一股非常特殊的味道,这味道他十分熟悉,正是在宪兵队地牢里闻见的消毒水味儿,这里的消毒水味道比宪兵队浓烈了几倍不止,哪怕用手捂着依然觉得呛鼻子。

“雏田,三号实验室的实验开始了么?”

“石井机关长,三号实验的实验已经结束了,所有数据都记录在案,您如果需要翻阅的话,我可以帮您找出来。”

石壁较薄弱的地方,传来了对话声,老许立即停下了脚步,让那对话声顺着薄弱的石壁进入自己的耳朵。

“不用了,你先去四号实验室,等所有数据都收集齐全后,一块送到加茂机关长办公室,我和加茂机关长在他办公室里一起看。”

“好的。”

简短的对话后,密道内安静了下来,紧接着,许锐锋又听见了脚步声,和房门响动,才感觉周遭没有了任何异响。

三号实验室?

四号实验室?

老许咬紧了后槽牙,这说明此处是有实验室存在的,可那实验室究竟在哪呢?

他继续向前,那儿本该是密道的劲头,也是早期的天王山军火库,后来因为洞穴受潮,天王山大当家就废弃了那座军火库,将所有武器都安放在木屋里,这才有了最后一个密道出入口。

当许锐锋走至密道劲头,与石壁上扭动一块凸起的石头,一出镶嵌在石壁里与石壁完全融合在一起的石门‘碰’的一声弹开了,老许顺着师门缝隙紧贴墙壁挪了出去,眼前哪还是废弃的洞穴,光亮的白炽灯就在头顶,装满瓶瓶罐罐的透明玻璃瓶摆满了依靠墙壁摆放的展示柜。

可一看到这些东西老许就彻底傻了,这里透露出的残忍简直让人闻所未闻!

连接着脐带的猴子被泡在透明瓶子里的液体中、通体发红已经没了毛皮的小白鼠同样如此、比人类小了几十号,很可能是小白鼠内脏的器官与完全不成比例的猴子骨架安装在了一处!

这帮玩意儿……为什么会弄如此多的动物?

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雏田,开门。”

房间外,许锐锋听过的声音再次出现,他赶快迈步走到门前,顺着门口的小窗看向了外面。

门外,是一条连接山体的走廊,走廊的尽头是一处由金属打造的铁门,那个被称为‘雏田’的女人走到铁门旁边,插入了一把钥匙,有连续拧动了如同密码箱一样的旋钮后,这扇铁门在‘空’一声闷响后,被她拉开了。

“石井机关长,请。”

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迈步就要往铁门里走,走到门口时,却突然伸手去摸口袋……

“雏田,拜托你回到我的办公室帮我拿几块糖,上一次在实验过程中低血糖晕倒时,给大家增加了不少麻烦,这一次一定不可以再出类似的状况了。”

“好的,不过机关长的确该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了。”

说罢,这一男一女分两个方向行进,一个进入了铁门,另外一个,则翻回头走了回去,那扇铁门像是专门给许锐锋留的一样,凭空敞开着。

老许没犹豫,打开房门顺着铁门就钻了进去,他今天非要看看这群日本子到底在鼓捣啥不可。

铁门内,是完全被挖空的山体,顺着山体盘旋而下的旋转楼梯处还能传来石井在前方不断行进的声音。

老许跟了上去,尽可能轻的挪动着脚步,在向下挪动脚步的过程中,他经历了一道有一道紧贴着山体墙壁向内侧安装的铁门,老许试过,那些铁门都上了锁。不过,从方位上看,这些铁门应该都是通往地下的,难不成这群日本人在天王山打造了一个挖空山体的地下基地?

一个疏忽间,老许的脚步声传了出去,他的脚踩踏楼梯的声音的大了一些,石井听见后立即回头问道:“雏田,这么快就把东西拿来了么?”

哐、哐。

石井的脚步依然向前走了几步,可没听到身后有任何回答,他直接停下脚步转身,身着腰间的枪套掏出了手枪,并表情凝重的回头望去。

“雏田~”

石井呼唤了一声。

第十九章 落配的凤凰不如鸡 脚步声越来越近,石井顺着声音去听,在感觉上已经可以瞧见对方身影时,他用后背依靠住墙壁,举枪朝对方有可能出现的身位瞄了过去……

“啊!”

当雏田出现在了楼梯口,她被石井严阵以待的姿势吓了一跳,手里的糖果直接撒手,那几块糖在铁制的楼梯上弹跳几下后,顺着楼梯缝隙掉落,一时间通道内全是异响。

石井收回了手枪,枪口冲上的呵斥道:“我喊你的时候为什么不回答!”

雏田吓的微微张开了嘴,嘴里的糖出现在了石井眼前。

一个女孩子去拿糖,她顺手往嘴里塞一块很过分么?如果是在塞糖的过程中没来得及回应,打算追上来以后再做说明,又有什么问题?

虽说这一切都能解释的通,可石井心里就是藏着那么一股子不舒服的劲儿,骂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么?竟然只知道吃!”骂完,转身就走,只留下雏田低着头独自委屈,被骂的雏田根本不知道错在哪了。

……

老许靠着铁门谨慎的倾听着外面的声音,若刚才不是顺手推开了楼梯间隙的铁门藏了进来,没准就要被逼着出手去击杀石井了,想要在这样的地方干掉石井不发出声响几乎是不可能的,万一引来了大批日军……

当外面已经没有了脚步声,许锐锋这才得空向铁门内看了一眼,他所处的地方,是一层四四方方的房间,房间内被分为四个区域,每一个区域都用半实体半玻璃隔开,像是在同一个房间内隔出了四个小房间一样,让屋子里的规划成田字。

可老许再抬头去看那每一个单独的小房间内,竟然意外的发现了其中一个房间的墙壁上遍布着抓痕!

他伸手顺着墙体摸了一把,这是正儿八经的水泥墙,能在这上面留下抓痕得使多大劲儿?难不成是之前看见的那群猴子?

许锐锋正在思考,身后的房间却传来的响动,那响动声宛如有人在敲玻璃似得,‘嗵’的一下,十分突兀。

老许吓了一跳,要是自己进入这个房间时没有发现敌人的存在,而那一声声响后传来枪声,自己眼下的处境怕是只能用岌岌可危来形容了,可,这一切并没有发生。

许锐锋赶紧起身回头望了过去,他从背后的房间里,自己所在位置的正下方看见了两条腿,再一低头,一个人正躺在房间之中!

是人!

此时的许锐锋再想起墙壁上的抓痕,汗毛都炸了起来。

他当初在宪兵队受了那么严重的酷刑都没说去挠墙,这帮日本子得把人祸害成什么样才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许爷~”

沙哑的声音传出那一刻,老许警惕的拔出了枪,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这儿还有人会认识自己。

“是我呀……”

老许低头仔细分辨着,还特地换了个角度,从玻璃窗的另外一边去看此人的整张面孔,但,看了许久也没从这个肿胀到皮肤都晶莹剔透、如同猪头一样的男人面相上分辨出此人是谁。

“我是林翻译……”

林翻译官!

那个在北满监狱让自己埋汰的够呛,还妄想着挑拨他和三木关系的林翻译官?

他怎么会在这儿?

“你这是怎么了?”

林翻译躺在地板上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却还是破口大骂道:“三木这个王八犊子卸磨杀驴,一边让我给他当翻译,一边偷着学中文,等确认自己交流没问题了,就让我来天王山送封信……”

许锐锋一闭眼,当初的戏言如今都成了真的!

“你都说中了,三木就没想让我活着,我来了以后便让人给扣下了,从那一天开始……”林翻译竖起一根手指,手指头都是紫黑色的说道:“我一天好日子没过着……”

“呜~”

林翻译放声大哭,可许锐锋听着声音就像是有谁将他闷在了瓶子里。

老许赶紧问道:“这儿到底是哪?”

林翻译叹了口气:“十八层阎王殿……”他大口大口喘气,跟就差一口气便会过去差不多,好不容易缓过来点才继续说道:“日本子就在这个地方祸害人。”

“从这儿往下,还不知道有多少层,每一层都有自己的特殊用途,这一层,是观察室,所有被害的人都会安置在这儿,每天都有人来记录观察数据;再往下,是加热间,用来测试人在高温环境下的不同反应;上一层是冷冻室,用来测试人在低温下的状态……”

“你等会。”许锐锋打断了他:“冷冻室?冰箱啊?”

“比冰箱温度低很多……”林翻译指了指身后的小房间:“那儿原本有个朝鲜人,被拉出去冷冻后给活活冻死了,就这,那群日本子还专门观察了尸体解冻的所有变化,直到尸体发臭,才让人运了出去。”

林翻译用力瞪起了眼睛,面目狰狞道:“在这儿,你连死都死不安宁!”

“他们不是人,是鬼,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日本子会被称为鬼子!”

不管曾经的许锐锋多恨林翻译,可看到这一幕依然有些于心不忍。

“别说了,我先把你弄出去。”老许左右转头在找小房间的门,林翻译却阻止他说道:“我走不了了,我的身体自己清楚。”

林翻译没了当初的威风,虚弱的上气不接下气,许锐锋都没法去想他到底遭了多大罪,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许爷,您是对的,日本子就没有一个好东西。您知道么?当您离开监狱以后,把那份‘军列运输时刻表’送回来的第二天,三木就去见了曲光,我陪着他们一通吃喝,在临分开的最后一秒,您知道这个混蛋说什么了么?”

许锐锋皱着眉等着答案。

林翻译继续道:“三木说‘以后北满就有两个爷了’,这句话是他故意装醉说了出来,当时刺激的曲光脸色儿都变了。”

“他想杀你,还不想让自己丢失军列运输时刻表的事泄露出去,给人留下话把儿,就故意挑拨,要是按照三木的预想,现在你应该和曲光两败俱伤了。”

“许爷,您能出现在这儿,证明曲光已经死了吧?您……把曲光和许大马棒的人都杀了?”

“许大马棒?”

“是啊,日本子一直在积极拉拢各个山头的绺子,许大马棒早就投降了,日本人始终没有公布的目的,就是想隐藏许大马棒的身份,让他利用绺子的身份成为山里反满抗日份子拉拢的对象,从而掏出那些人位置。”

“要是能掏出姓马的,就更好了。”

“姓马的?马占三?”

“不是,马尚德。”

“谁!”

“许爷,您不知道谁是马尚德?”

许锐锋怎么可能不知道?

马尚德,是南满抗联的大英雄,因为他的到来,南满遍地绺子全都变成了抗日联军,其中最著名的赵团、马团、三江好那简直是老百姓提起来就竖大拇指的存在。而且这里面有一个江湖区分,类似什么镇山好、三江好的,大部分都在南满,什么这个山、那个岭的绺子,基本都在北满。而哈尔滨,则是距离南满和北满最近的中转站,离新京不过几个小时的车程。

“知道。”

林翻译毫不隐瞒的说道:“据传说,这个马尚德在南满受伤了,受伤以后躲到了哈尔滨治疗,让哈尔滨特高课给掏了老窝,从此下落不明。”

“许爷,这才是三木让你安生了这么久的真实原因,他一直等待着许大马棒的消息,依我看,用不了多久,只要许大马棒那边确认马尚德不会出现,他就该冲你动手了,没准啊,还得让绺子的人插手呢。”

许锐锋笑了,他感觉这个世界就像是一块拼图,自己的人生则好像在一面面凑齐这些边边角角,现在有了林翻译的描述,似乎整个世界又清晰了一些。

第二十章 整死她! 这到底是哪?!

当美智子深一脚浅一脚从密道里爬出来时,眼前摆满福尔马林罐子的房间吓了她一跳!

这个山寨美智子是来过的,还是随着中日友好医院的支援部队来的,来的原因好像是关东军内部发来了调令,说是北满城外的一个污水处理中心需要医护人员。

她来的时候心里还在纳闷,到底是什么污水处理中心需要医护人员可以严重到半个中日友好医院的大夫和护士全来了,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污水处理中心不安置在北满城内,而是要安置在野外的山顶。可这些问题还没等得出一个结论,到了山顶的寨子里后,就有人拿出了大量的防毒面具和全套类似紧身衣一类的衣物……

防毒面具她见过,在日本,消防人员会带这东西冲入火场救人,为了防止被浓烟呛伤,会带上防毒面具;紧身衣他也见过,在日本的精神病院会有很多从战场上下去的军人精神失常,那些人都会套上这东西,以防止伤害他人或者自己。

但,身为医护人员的自己和众多医生护士为什么要穿戴这些东西?

美智子想不通。

在日军一位中佐的安排下,所有医生都开始穿戴了起来,而那位中佐的要求十分奇怪,他说:“在这儿,不允许提问,不允许讨论,更不允许将这里看到的任何事情说出去,无论你看到了什么。还有,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允许在工作范围内脱下防护服。”直到此刻,美智子才知道那身衣服叫紧身衣,并不是精神病院里病人穿的。

正当美智子纳闷她们将会被带往何处才会被提出这样的要求时,她们进入了一扇铁门,铁门内是向下的旋转楼梯,每向下一段距离都会出现一道被旋钮密码锁和普通锁双重锁住的房间,那位中佐会一间一间带人进入,进入这些房间的目的,则是清理和消毒。

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需要专业的一声和护士来消毒?

美智子在房间内看见了病床和鲜血,除此之外,在这个房间里只有一间间被隔出来的小房间,那些小房间都是用一半玻璃一半墙壁隔开,却不曾看见任何一个人。

清理完毕后,中佐会将完成工作的人重新领回地上,这些人被持枪的士兵看着,不能擅自离开,更不可以交流。

在百无聊赖中,美智子终于看到了那位中佐,询问道:“我们可以去外边看看么?我来北满很久了,还没有出城看过。”

那位中佐沉吟了一声:“外面的确不是保密区……可在这里,一切情况都需要向上申请……”

就这样,美智子等人的神情竟然被通过了,这才有了她们和老许的相遇。

当然,在外面时,美智子和其他几个人并没有守规矩的对里面的一切闭口不谈,只是对于这样一个无迹可寻的山寨,几个根本不知道里边是干什么的女人能聊出什么来?

美智子的一位同事甚至猜测着说道:“你们说这里面有没有可能是帝国研制新武器的兵工厂?”

可当她跟随着许锐锋的脚步由密道里出现至满是福尔马林浸泡着野生动物的房间,美智子知道这里一定不是兵工厂了,兵工厂可不需要这些东西。

从房间里走出,美智子再次回到了铁门内的旋转楼梯上,她一步步向下走去时,发现曾经进过的铁门已经被锁的十分严密,偏偏追踪的许锐锋也没了踪影。

这可怎么办?

难不成要原路退回去么?

万一许锐锋在这里惹出了什么麻烦呢?自己会不会因此受到牵连?

吱呀。

一扇没锁的铁门被缓缓推开,美智子壮着胆子探了个脑袋进去想看看许锐锋会不会在里面时……

在她完全看不到墙体后面,一只手伸出抓在了其头发上,用力往屋里一拽,趁其受到惊吓还没来得及喊出来那一刻,一把就捂住了她的嘴!

“呜!!”

“呜!!!”

美智子此刻才喊出来,可声音哪里还散发的出去。

老许用松开她头发的那只手掏出了枪指向了美智子的眉心,说道:“闭嘴,多喊一个字我马上打死你。”

哐。

这时铁门才和门框发生了一声撞击,一时间两个没从正门进入的家伙同时看向了已经完全关闭的铁门,都害怕这声响会引来厉鬼。

许久,安静的环境让两人稍微放松了一些,当许锐锋捂着她的手逐渐松开,美智子想要问上一句:“你来这里干什么?”,老许一把重新抓住她的头发,拽着脑袋走向了一旁的房间,将她的脸贴在了玻璃上。

“看看!”

“这就是你眼中那些不会‘屠杀’、不过是‘战争胜利者’的日本军人干的事!”

美智子的脸颊在玻璃上已经被羁押的变了形,却依然顺着眼睛底部的余光瞧见了房间里的人,从医学经验上来看,这个人已经活不了了。

他通体浮肿,身上的衣物被撑得紧绷了起来,眼眶附近的皮肤已经晶莹剔透,快要将眼睛彻底封死在里边,还有那只紫黑紫黑的手……美智子虽然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变成了这样,但是,她却知道当一个人通体皮肤已经到了这种程度时,活下去的几率几乎为零。

“整死她……”

美智子确信自己根本不认识眼前这个人,可对方对自己的恨却真切到让她觉着可怕。

“许爷……我不是什么好银……不配提要求……可我求你……看在咱都是中国银的份上……整死这个日本子……整死她!”

许锐锋用枪顶着美智子后脑,在其身后慢慢贴了过来,于她的耳边轻声说道:“还记得他么?他姓林,是三木身边的翻译官,一个彻头彻尾不要祖宗也要给你们日本人当狗的汉奸。看见了么,这就是你们日本人给他的待遇。”

嘶……嘶……

头发凌乱的美智子双唇之间出现了拉丝的口水,满脸惊恐的说道:“不可能!”

许锐锋让开身位问道:“什么不可能?”

“这不可能是我们干的!”

美智子不信,她不相信!

帝国不是已经牢牢占据东北了么?帝国的关东军不是已经将中国军队打的溃不成军了么?

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

这已经不是由贪欲引发的战争了,更像是战争胜利后欲求不满产生的扭曲,甚至变态,毕竟一个人无论多么罪大恶极,也不至于被折磨成这副模样。

“你那意思,是我专门找了个地方演一出戏来骗你一个人么?”

“美智子,你是谁啊?犯得上让我这么对你么?”

两句话,碾碎了美智子最后一丝抵抗,她连一句替日本辩解的言语都没有了。

这儿,是她之前来过的地方,也是她亲眼看着一位中佐在主事,许锐锋即便在北满又有了一丝起色,也不可能强横到去指挥一位中佐,他连少佐都指挥不动。

第二十一章 拍下来 “快点,石井机关长在四号实验室发脾气了。”

“到底怎么回事?”

“好像是实验的设备出了问题……”

铁门外突然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许锐锋一把捂住美智子的嘴以后,警戒性十足的看向铁门。

这儿已经变得危机四伏了,任何一个闯入的人都有可能引发一场没有退路的混战,而许锐锋手里的枪却只有一把,唯一可以利用的就是地形优势。

美智子没有挣扎,直到铁门外彻底安静下来。她仿佛还在不断的质疑之中看着林翻译,双眼充满了难以置信。

当许锐锋转回头再看向她,美智子的眼睛里满是恐惧。在她心里,似乎正预想着如果这一切是真的,眼前这个中国人将会用怎么样的手段来对付自己。

“快点,四号实验室设备检修完毕,实验马上继续。”

一声呼喊后,门外再次安静了下来,老许顺着铁门上的窗口向外看去,空空如也的楼梯上再也没了任何人那一刻,许锐锋抓着她的头发一言不发的从铁门内走了出去,美智子就像是失去了神志一样,这一刻不光没有给任何日本人提醒,甚至有些怯懦的用双脚搓着地面不想往前。

只是,她的力量怎么可能有老许大,就这么被拽出了房间后,当老许在门口二次回望的那一秒,美智子满脸哭腔的摇着头,像是在乞求着。

她不想去看,更害怕看见任何接受不了的画面。

许锐锋没惯着她,一把抓起这个女人扛在肩头,走向了楼下的实验室。

嗡。

楼下,一道铁门内传来了巨大电流声,老许赶紧将美智子放下后,从门外向里边看去。这间房和他之前去过的观察室不一样,这是一间在房间中间用墙壁与玻璃隔开的屋子,此时靠近铁门的这一半空间内已经站了很多穿着白大褂的男人,他们身前还有一台机器操控台。

“石井机关长,实验已经可以开始了。”

石井冲着那个说话的人点了点头,而后,雏田看着手中的记录喊道:“‘环境与人性’测试,测试场次17,准备。”

一名穿着白大褂的男人、站在了机器旁,当他按下操控台上的按钮,啪,另外一半的房间里,灯亮了。

许锐锋眼看着房间的另一端铁门打开,一个约三十岁的女人和十岁左右的女孩走了进去,许锐锋紧握枪的手已经开始变得骨节发白。

从衣着上看,这个女人就是普通的农村妇女,那个女孩害怕的抱住母亲的身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恐惧的隔着玻璃看了过去。

石井此刻满脸惬意,笑道:“加茂机关长,要不要继续那个赌约?”

加茂点头道:“当然可以,这次我选人性可以战胜环境。”

“那我只能选相反的了,我赌环境会战胜人性。”

“赌注呢?”

“一瓶威士忌。”

“苏格兰的。”

“没问题。”

嗡。

电流声随着穿白大褂的男人按下按钮再次加大,里间屋的房间两侧似乎出现了一个巨大烤炉一样,两侧瞬间亮了起来,许锐锋在灯光下可以看清那时几根粗壮的加热管,加热管上正因为电流的加强而逐渐变红。

连铁门都挡不住的热流开始顺着门缝涌了出来,当老许都能感受到这股热量时,里面的温度可想而知。

“你不是不信么?”

老许拽着美智子的头发将她的脑袋摆放在了玻璃上,甚至伸出了手去拉动她紧闭的眼皮:“这回信不信了?”

“我问你信不信了!”

许锐锋尽可能压低声音的去询问,而美智子看见这一幕,已经彻底陷入了崩溃。

房间内所发生的事情早已无法用残忍来形容,而如此违背人伦的行事,仅仅是为了一次实验结果,偏偏这个实验结果说出来的那一秒,老许恨不得冲进去乱枪把这群王八蛋都给崩了。

嘶……哈……嘶……哈……

趴在铁门小窗口的美智子眼看着实验室内发生的一切,她的内心似乎陷入到了无与伦比的煎熬之中。曾几何时,她为日本在战场上的无数次胜利而疯狂,用羡慕的目光在街头看着军人意气风发或凯旋而归,恨自己不是男儿身。可今天,她却为自己身为一个日本人而感觉到耻辱!

她在哭,发不出任何声音的哭,只因为房间内传来的每一句日语自己都能听懂。

房间里说:“加温。”

美智子就看见了实验室内的加温管道开始变得更加红润,而那对母女则不停抹着头上的汗水。

“再加温。”

美智子看见了每一个白大褂都在高温下开始解开自己外衣的扣子,实验室内的女人已经穿不住衣物了。

此刻,羞耻心早以不复存在,可这对儿母女不知道的是,他们脱下了衣服就等于卸下了防备,彻底将皮肤暴露在了高温之下。

她看着实验室内的女人满脸痛苦的冲这群日本人下跪、磕头,似乎在祈求他们将其放出去;她看着对方一脸哭相,合实了双手,将双手抱拳竖于面前一次次的弯腰。

而美智子却从自己完全能够听懂的日语中了解到了实验的全过程,这帮人要的根本不是这母女俩下跪,是想看看……

“我日你祖姥姥!”

许锐锋看不下去了。

他无法看着自己的国人在对方的折磨之下痛不欲生。

老许一脚踹开,‘哐’一声巨大的声响下,抬手就给满脸愤怒的石井一枪,当子弹穿过他的头颅,嘴里那句‘谁允许你打扰我的实验’咆哮才喊出来,只是,这句话彻底失去了力量,而人,也向后僵硬着倒下。

“八嘎!”

加茂伸手去摸腰间的枪套,老许同样扣动扳机,接下来,杀戮成为了一种程序,如同按下那个按钮后实验室里的两根加温管道就会变红一样的自然。

砰、砰、砰、砰。

枪声、子弹激发时的火光闪耀在实验室内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当那台机器前只剩下了一个操纵员,房间内已经遍布尸体。

“把那玩意儿关了!”

老许说完这句话,用枪指着那名操作员,他见对方听不懂自己的话,顺手将门外瘫软成一团的美智子拉了进来:“让他把那玩意儿关了,马上!”

美智子如同进食的老鼠似得将双手立于下巴处蜷缩着身体,似乎在阻挡着什么,战战兢兢用日语说道:“将机器关闭。”

操作员连忙又在操作台上按了一下按钮,此时房间内的热量才随着两根加热管的关闭有所下降,而那两根加热管却依然红润着。

老许在屋子里看了一眼,拎起一把椅子冲实验室的玻璃就砸了过去,直到眼前的玻璃在巨响中粉碎,一股凉意钻了进去,他才稍显放心的看着那对母女趴在破碎的位置享受着微凉的空气,那种表情,并非劫后余生,而是贪婪。

“你不是说这不是你们日本人做的么?”

许锐锋抓着美智子的后脖领子,指着地上的尸体问道:“他是不是日本人?”

“他是不是日本人?”

“这群王八蛋哪个不是日本人!”

老许将美智子扔到了一具尸体旁,伸手捡起了雏田手里的实验记录,将这东西递给了美智子说道:“念。”

美智子很抗拒那个东西似得将其推开,许锐锋却抓着她的头发将她的脸摁在了纸张面前:“现在知道怕了?替日本人说话的时候你怎么不知道怕呢?”

“这不是一场普通的战争么?”

“战争不是有输有赢,输的就要付出代价么!”

“你不是觉着这个世界上本该适者生存么!”

“你他妈给老子念,差一个字也不行!”

美智子趴在地上颤抖着,用颤栗的声音念道:“实验记录:实验课题:环境与人性;实验内容:测试人类在高温环境下,会不会舍弃子女,为了上方空气与下方空气那一点点温度差别,在极度高温下,将子女垫在脚下……”

唰。

许锐锋转头看向了站在操控台旁边的白大褂,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了这场实验的目的。

“你们是人么?”

不等白大褂回答,老许直接扣动了扳机——砰!

他根本不看倒下去的尸体,转回身,立即用手里的枪瞄准了美智子……

“你不能杀我!”

许锐锋现在看见这个女人的脸都觉着厌烦,可她接下来的那句话,让老许并没有下杀手。

“你需要个证人。”

是啊,老许需要个证人,他得找一个将这些东西说出去有人信的人去说这里发生的一切。

可,心里那口怒气怎么办?

“你配活着么?”

“如果你无缘无故的杀了我,你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老许回过头看向了满地的尸骸,又再次看向了美智子。美智子在老许脚步移动间,甚至以为自己死定了,直到……啪。

漆黑的物体落在自己面前那一刻,美智子吓的身体智斗,老许的声音这时再次传来:“会不会使?”

相机。

“把这里的一切都拍下来,快!”

第二十二章 倒反天罡 “少当家,别藏了,大当家的都生气了,再不出来,小心回去屁股给你打两瓣了!”

“少当家?”

……

曾几何时,在这树林里隐藏在灌木丛下的少年,最害怕的是闯祸后被亲爹派出来的那群土匪找到,如今他已经长大成人了,不在惧怕任何人了,可曾经在山林里寻找他的那些土匪却不见了。换成了一群穿着土黄色军装,荷枪实弹的军人。被抓后的结果也不再是被亲爹结结实实的揍一顿,变成了不死不休。

许锐锋跑出来了,从密道里退了出来,随即顺着天王山脚下的丛林一路奔向对面山坡。

这一路上老许满脑子都是林翻译和那个女人的惨状,对日本这个国家的恨已经达到了顶点,如今他想毁掉的早已不再是一个宫本明哲,变成了世界地图上与我们只隔着一道海的那个国家。

所以,他不能输,不能大刀阔斧的去拼,而是要收拢、利用身边一切有可能成为助力的力量。这个时候,尚坤曾经说过的那句‘这场仗不是一个人能打赢的’才开始在许锐锋耳边变得振聋发聩!

在不知不觉间,许锐锋经历了再一次改变,从懂得了一个人不可能打赢一场战争,到携带着满腔恨意要坚定的站在日本子对立面,他已经从一个江湖坐地炮变成了尚坤,变成了眼里没有生死,只有胜负欲的人。

就像谁说过的,我们总有一天会变成最不喜欢的样子,谁也无法拒绝。

“走。”

老许趴在山坡灌木丛里一手拉着美智子的手臂,一手压低了灌木丛的草,当他看见天王山寨门打开,打里边连续开出装满日本兵的四台卡车后,耳边钻入的则是响彻山谷的警报声。

嗡!

嗡!

警报声不断激荡时,许锐锋眼看着那四台卡车正环绕天王山在进行搜索,很显然,此刻日本子还没有发现山里的密道,并不知道他们已经逃了出来,搜索的目的是怕有人潜入后,携带着天王山的秘密跑出去。这说明枪声过后那整间实验室的尸体已经被人发现了,如此情况下,经过正常的推断,入侵者基本不可能逃出地下实验室,更不可能逃出山寨,所以他们需要做的只是确定没人从山寨里逃出去就好,只要入侵者还在地下实验室内,他们就完全可以瓮中捉鳖。

拉起美智子,许锐锋快速向山下吉普车所在的位置走去,至于实验室里那个女人……

老许选择了放弃。

许锐锋并不是不想救人,而是在地下实验室时间如此紧迫的环境下还专门说了一句:“跟我走,我能带你出去。”后,看见了那个女人满脸哭相的在恐惧着摇头。

她已经让人折磨怕了,更像是无数次看见过逃跑失败者的下场一样,从实验室里窗口破碎出爬出来以后,站在墙角蜷缩着身体只是不断的在拒绝。

“你怕什么?我是来救你的!”

老许气的抓起她的衣领在呵斥着,可那个女人则宛如在惊恐中的向后一躲后,说了一句:“不能跑,他们会杀了我的。”

以老许的文化水平,基本无法理解什么叫做‘创伤后遗症’,更不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放着可以逃生的机会而选择放弃。甚至还做出了‘你不是不走么?我带着你孩子走你总该跟出来了吧?’的事,但是那个女人的反应忽然变得异常激烈,将老许当成了恶人似得连拉带咬喊道:“我跟你走,我跟你走还不行么,你让孩子留下!”

老许傻了。

他解释不了一个人得被折磨成什么样才会善恶不分、是非不明,从那遍布高温的实验室里爬出来的母女似乎到了温度正常的环境下,已经得到了空前满足,不敢再多奢求哪怕一分一毫。

必须要离开了,许锐锋知道自己时间紧迫,在拉着美智子手臂往外走的时候,还特意回头看了这对儿母子一眼,那个母亲似乎愧疚的低着头,而身下的孩子,则紧紧抱着她的大腿。

……

“许爷,你们上哪了?”

山林里,已经等到不耐烦的老于终于看见了许锐锋的身影,再一看他身后的美智子一张脸白如宣纸,诧异的问道:“你们见鬼了?”

“上车。”

老许说完这句话,打开了吉普车的后座门,一把就将美智子塞了进去。

“你这是干什么!”

一名日本护士有点看不过去了,走过来就要理论,许锐锋转过身照着她大脖筋就砸,手掌根部的粗大骨节直接砸在筋上,趁着那个女人身体倒下去的瞬间,一手拎脖领子一手拽裤腰带,腰部一用力,直接塞进了车里。

“啊!”

最后一名护士仿佛受到了惊吓般转身就跑,那老于能让她跑么?

伸手拽住了她的头发,拉入怀里捂住了嘴,满手都是‘呜、呜’的挣扎声,声音却始终传不远的问了一句:“到底咋回事啊!”

“赶紧打晕她,我没工夫和你细说,再不快走,咱们都得把命搭在这儿!”

老于也不考虑了,抓着那个女人的头发,照旁边树木上一磕,碰一声后,抱着软绵绵的身躯也扔进了车里。

“上车。”

许锐锋坐在了副驾驶位置,美智子、两名昏迷的女护士和老于坐在了后排,一台吉普车上满满登登塞的都是人,就这么在摇摇晃晃中,开向了北满。

“别走这条路,向东。”

岔路口,司机明明看见了一条通往北满的好路就在眼前,可车上的许锐锋硬是要求他走旁边的石土路,那路上坑坑洼洼,毛驴车经过都得颠得屁股红肿,何况是汽车。

可是,他依然选择了路况较差的道路,正在纳闷时,旁边那条道路上,特高课的吉普车、宪兵队的军人接连出现,这群人车上还拉了重机枪和一门山炮,就这么浩浩荡荡的冲向了天王山。

那一秒,老于看许锐锋的眼神都变了:“许爷,您这回把天给捅出窟窿了吧?”

嗡~

车队巨大的轰鸣声在身后的道路上裹起厚重烟尘,直到烟雾消散,许锐锋才看见那些车辆火烧眉毛了似得加速往山涧口冲,如果老许没有未卜先知一样和这些车辆错开道路,就凭特高课那群人精的鬼心思,一看这台吉普车里塞了这么多人,就得车辆拦下来检查,到时候,可就全完了。

老于急的连忙又问了一句:“许爷,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许锐锋回头恶狠狠瞪了那些日本车一眼:“如果说刚才发生的事算是把天捅了个窟窿,现在老子就要倒反天罡!”

第二十三章 大干一场的前夕 天捅没捅个窟窿许锐锋不太清楚,反正他回到北满后,第一时间将那三个日本女人全都关进了监狱里。

北满监狱最深处的小号里,铁门不断传来‘嗵、嗵’的声响,有时候这种响动声会连接成片,躁动的如同千军万马,有时候则会抽冷子突然来一下,这旁边要是有人,吓都能把你吓死。

可监狱的狱警们似乎早就习惯了,来来回回经过不光一声不吭,就算听见了声音都不带回头看一眼的。

小号里,三名女护士挤在一处床榻上连腿都伸不开的坐着,那狭小的空间令人觉着呼吸都困难。

其中一名女护士冲美智子说了一句:“为什么要把我们关起来?我们究竟犯了什么法?”

美智子闭口不答,只是沉默不语。

另外一名女护士询问苍天一般不知道对谁说道:“什么时候能把我们放出去啊……”

……

办公室。

许锐锋手里握着笔青筋直蹦,山寨里的画面开始一幕幕在眼前重演,心底燃起的愤怒已经不再是亡国奴的痛恨,变成了一种不被当成人的耻辱感。

有点像满清刚入关时候的留发不留头,又有点像民国初期剪辫子时一些老古董认为是侮辱了祖宗,可不管怎么说,那些行为大多数是以死亡为威胁的精神压制,只要你顺从还不至于伤害你的身体。

但,日本人呢?

日本人彻底变样了,他们不光在中国的土地上升起了日本的国旗,甚至还将中国人送去了矿山,现在,你连给他们卖命、当顺民人家都觉着不过瘾了,开始不需要任何理由的拿你们做实验!

许锐锋知道自己不该去想了,他都不该把宫本明哲列入到自己的计划,在温婉离开北满后,老许就应该马上收拾东西彻底离开的东北这块是非地,就凭自己这身本事,到哪不吃香的喝辣的?

只是,今天的老许还走得了么?

他是个东北人啊!

铃~

电话响了。

许锐锋扔下手里的笔拎起了电话,语气低沉的说了声:“喂?”

三木的声音从电话里传了过来:“许,把你的人弄出来替我办点事情。”

“我的人?”

“对,现在是紧急时刻,不要再给我装糊涂了,我要你连续毁掉曲光场子的那些人,你监狱里被套上死囚枷锁的那些人。”

很明显,三木非常清楚曲光是怎么输的。

“做什么?”

“听好了,我要求你的人去《东北日报》、《东北信息报》、《东北民报》三家报社,我的要求是,你去了以后这三家报社决不允许有任何报纸面世,听明白没有?”

《东北日报》、《东北信息报》、《东北民报》,这不是登记在案的三家中立报社么?

日本人控制中立报社干什么?

转瞬间他就想明白了!

这肯定是山寨那头给出了至今没有抓到任何嫌疑人的消息以后,开始了对潜入实验室的人进行了行为预判,你进入山寨还没进行破坏性、行为,目的肯定是为了曝光,那日本子会让你曝光么?在东北,他们一声令下就能控制住所有言论!

“好,我这就出发。”

许锐锋答应了一声后,三木在电话里又补充了一句:“让你的人全穿警服,凡是碰上任何不配合的,我允许你开枪,出一切麻烦,我兜着!”

三木可没让许锐锋参与控制那些平日里散发反满抗日言论的小报,而是让他控制明面上的大报社,这就说明日军对这些潜藏极深的小报有专门的应对策略,而这些应对策略是由日军为主……

此时,许锐锋冲门外喊了一嗓子:“老于!”

碰。

等待了许久,打进城以后就期盼着老许和他说点什么的老于着急忙慌的进来了,如果不是打城外回来老许就用一句‘让我缓缓’一个人进了屋,他恐怕当时就得问问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眼下没工夫给你解释太多,你马上回去告诉白灵和所有你们的人,全都藏起来,在北满这场大乱结束之前,谁也不许冒头,听懂了没有?”

这话哪还有听不懂的,老于立即点头,随即转身刚要张嘴问,老许就和屁股上栓了炮仗似得冲门外喊道:“让王大江通知四宝子他们集合!”

“所有人发警服配枪,死囚不配子弹,随时准备出发!”

说完话,他回头看着老于:“你还愣着干什么呢?走啊!”

老于傻了,他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风风火火到底是怎么了,转过头走出监狱的时候还是懵的。

不是去城外上坟么?

怎么惹上了日本子?

不上打外边逃回来了么?

这又是和谁干上了!

你不是要动宫本明哲的么?

咋突然张嘴让我们的人全藏起来??!!

老许却在一句话都不回答中,向监狱外面走了出去,在他心里,自己和这群红党根本就不是一回事,无论是从白灵对待自己的态度、还是那总拿自己当外人的眼神似乎都在区分着各自的身份。那好,既然你防着咱老许跟防贼一样,那就个人过个人的日子吧。

北满监狱的大门开了,漆黑大门打开时,四宝子等人在卡车后兜里兴奋异常。

“四哥,这咋给咱穿上警察衣服了?”

“四哥,咱以后算不算是许爷的人了,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四宝子瞧着身上这身衣服也奇怪,莫名间想起了曲羡明死的那个晚上,心里琢磨的是‘莫非这许爷又有仇家了’?

卡车一路开向城里最繁华的路段,但这一次许锐锋没急着冲进报官,而是当车辆路过一家西点铺的时候,他让车停了下来。

“四宝子!下车!”

此时的老许,心里有着自己的盘算,他不光要在离开之前大干一场,还要给日本子留下一个记忆深刻的烙印。既然想干,就得有帮手,想要帮手,如今的北满没有人比四宝子和厨师更为合适。

叮。

推开西点店房门,当风铃声传出时,令许锐锋没想到的是,一股血腥味正扑鼻而来。

第二十四章 说过的还算数么? 阳光照耀下的西点店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这一次厨师并没有站在柜台里,而是坐在了窗前的位置,当时,她身上洒满了阳光。

她对面还坐着一个人,那人习惯性的躲在阴影中,俩人中间摆放着一个空花瓶,而花,在盆栽中立于墙边。

“开了一间西点铺子,不打算请我吃点什么嘛?”

率先说话的是那个男人。

他很谨慎,尽可能的往后坐,不让自己的身体暴露在窗口可以随意查看的位置,于此同时,始终抱着肩膀将双手放于胸前。很明显,他身上挂着的是快枪套,用这个动作可以在不惹人注目的情况下,第一时间拔枪。

厨师摇了摇头:“我不喜欢请一个来要我命的人吃东西。”

这个强壮女人拒绝的非常干脆,她的强壮属于那种拎着一根法式棍状面包都会令人怀疑手持凶器的类型。

“如果你想继续活着就不应该离开契卡。”

厨师想要争辩的将身体探了出去,很‘洋范’的抗争道:“我只是不想打仗!”

“可你被训练出来就是为了战争而准备的!”

那个男人的一句话让厨师闭嘴了,她的反抗无力到像是百人会议室里的蚊虫。

“我没让任何人训练我。”

“是啊,他们也没想到一个疯子会和联合日本率先违反《凡尔赛合约》,缔结出来一个‘反、宫、产国际协定’,还硬生生将意大利也拉了进去,造就了三国轴心的局面。”

“在这种情况下,你的离开,相当于背叛。”

如今的国际形势已经出现了较大的波动,以德、日、意为首的轴心国正在快速继续军事力量,尤其是德国宣布最迟在1943-1945年间彻底解决生存空间问题后,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几个国家马上就要不老实了。那么,德国的生存空间在哪?

德国和奥地利的事情已经愈演愈烈,这两个被分割成为两个国家却是同一民族的血脉已经让全世界开始关注了,捷克斯洛伐克才刚刚为了抵抗德国的威胁和苏联签署了《互助协议》,这个关键节点中,契卡的王牌特工正是战前起到关键作用的时候,这时候,你不说你不想打仗了?

厨师摇了摇头,看着窗外正好的阳光:“我连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力都没有么?”

那个男人很镇定的说道:“我们如此努力的抗争,就是为了让下面那批嗷嗷待哺的孩子在长大后能有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力。”

“那我呢?”

厨师语速缓慢的说道:“我不留痕迹的从西伯利亚穿越到蒙古草原,再由蒙古进入内蒙,为了不留痕迹一路上就靠双脚,足足走了一年零四个月……我能不能按照自己的意志活着?”

“你们能不能也为我牺牲一下,让我像个懦夫似得,把脑袋插进雪里,把尾巴夹起来,就过过平凡的日子。”

她的双眼似乎有什么液体在流动的说道:“我只想做做蛋糕。”

“你没机会了。”

那个男人说的斩钉截铁。

厨师却低下了头。

她没有过自由。

自懂事以来,就活在西伯利亚残酷的训练营中,成长在同伴的死亡之下,那近乎疯狂的训练让她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随意操控任何武器,可以用肉眼测算射击距离、风速和湿度是否是和狙杀,唯独没人问过她想要什么。

直到,在一次训练中夺得了头筹后,教官赏赐下来一块蛋糕。

被厚厚的奶油包裹的蛋糕彻底迷住了她,所以在成为一名优秀特工后,每次完成任务,她都会做一块蛋糕来奖励自己,这才有了厨师的外号。

可在这样的世界中,谁又真的在乎她到底喜欢的是烤箱还是武器?

“呼。”

厨师呼了一口气,气息很长,当这口气落下后,她又恢复以往的模样:“这一次,你是专门来找我的?”

那个男人似乎知道结果是什么的并没有隐瞒:“不是,和几个同伴一起执行任务,你也知道我们和日本的关系,尤其是在东北。”

厨师笑的更可怜了:“就连处理我,都是顺手,对嘛?”

“你又不是什么国家大事。”那个男人冷笑了一声。

“甚至,来的只有你一个人?”

“一个人就够了,只要我和你动了手,枪声一响,日本人肯定不会放过你。契卡的要求只是让你的死给予其他人一些警告,至于你怎么死的,死在谁手里,我们无所谓。”

是啊,枪声一响,警察、宪兵队、日军巡逻队、特高课恐怕会同一时间出现,加上自己这张脸,想跑都不太可能。没想到,自己竟然连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是以这种方式结束的……

“再见。”

那个男人抱着肩膀的手放下了,他的双手拽出了两把手枪,那两只手同时瞄准厨师的一瞬间……

这个比男人还要强壮的女人突然站了来,一迈步就用双手拖住了对方手腕,随即直接扎进了对方怀里。

他脸上没有任何惊慌,像是早就知道不是厨师的对手似得,依然在笑,双手却在同一刻死死扣动了双枪的扳机——砰、砰、砰、砰。

厨师一击头槌撞击在对方鼻梁骨上后,顺手拎起了桌子上的花瓶,狠狠朝着对方低下的脑袋砸去,当花瓶‘啪’一声碎裂,她所拎着的部位出现了尖锐棱角,这个女人凶狠的对准了他的咽喉猛刺。

那个男人的形体状态完全在她掌握之中,先是头槌令其低头,再是花瓶砸下令其吃痛抬头,等对方抬起头,手里的花瓶碎片已经刺了下去。

再刺。

那个男人疼的用手来推她,甚至已经在痛苦之下放弃了手里的枪,厨师却用上了双手将长长的瓷片棱角硬推进了他的脖颈,然后看着他一点点软下去,捂着脖子连续抽搐几次后,在大量血迹流出时,陷入了宁静之中。

完了。

解决了眼前人,厨师回到椅子上低着头坐在了那儿。

上一次让她起杀心的人是许锐锋,如果不是可以用厉歌的命来交换,为了能够继续隐藏下去,没准她会直接将姓许的弄死在某个街头巷尾。

可这一回再也躲不掉了,枪声是一定会招来日本人的……

阳光照射在厨师染血的西点铺内,那缕金光每天都在,但,厨师想要再享受一次这种温暖的时候,转过身,脸上却布满了迸溅的血点。

她不想跑了。

累了。

虽然说现在冲出去也能有一线生机,但是免不了和日本人的一番恶战。

许锐锋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当她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苦笑着问道:“当初咱俩说好的,还算数么?”

第二十五章 起驾回宫 阳光下,厨师将白皙无暇的大手递了过来,双眼赤诚的看着许锐锋,用等待镣铐的姿势,期待着老许能在她进去以后行个方便。

许锐锋就站在屋内看着躺在地上的老毛子尸体问了句:“这是谁啊?”

“准备要我命的人。”

听见这句话,许锐锋似乎明白了点什么,立即回头喊了一嗓子:“王大江,马上给铁路署打电话通知三木少佐,就说咱们办事的途中发现了一具老毛子的尸体,很可能是他们内部人员内讧所导致的,目击者已经被我控制……”

四宝子抬眼看向了许锐锋,他能看得出来,厨师已经放弃了,可就在这一句话间,许锐锋似乎将一切都给盘活了下来。

嘀!

嘀!

满街的哨音此时响起,早就发下了这件事的警察见老许领着一群狱警冲进了西点铺,这才敢吹着口哨出来,这年头,碰见事了肯定不能单枪匹马的上,事情结束了,该抢功劳的时候,那也是绝对不能懈怠。

街边的警察越聚越多,连日本子的巡逻队都凑了过来。

厨师感觉到了许锐锋的意图,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件事你扛不下来,你不知道事情多严重……”她不想拖累老许,毕竟这年头敢扛事的人不多了。

可下一秒,厨师傻了。

许锐锋转身走出了西点铺,直面那些伪警察走了过去时,一切行为都进入了她的眼帘。

“呦,许爷。”

警察扬道二正的打着招呼:“您今儿怎么这么闲着呢,这是带兄弟们出来玩啊。”

“有事?”许锐锋都不爱理他,甩出了俩字便不说话的看了过去。

那几名警察当中领头一位说道:“瞧您这话说的,这是我们辖区……”

许锐锋冷笑了一声。

“我们辖区现在发生了枪案,您说,我们能不接手么?”他抬眼正看见站在窗口的厨师,一看是洋人,更乐开了花。

谁不知道洋人都是有钱人?如今日本子和洋人又闹得十分不愉快,万一这洋人不希望招惹是非,得花多少钱摆平?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

“你想接手啊?”许锐锋看着他说道:“那把人领走吧。”

“谢谢许爷高抬贵手啊,明儿,明儿我请弟兄们喝酒,喝大酒!”

他刚往前走上一步,许锐锋二次张嘴:“就是带回去的时候啊,和你们头说一声,这不是普通的洋人,是个毛子。”

毛子?

毛子在东北代表着什么他们可是一清二楚,这帮玩意儿和红党那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主儿。

“他要是在你手里出点什么事,到时候和你来谈的可就不是我了。宫本明哲是谁知道么?特高课知道么?”

“铁路署的三木少佐知道么?”

王大江心领神会,拎着电话喊道:“许爷,三木少佐让你接电话。”

许锐锋一挥手:“让他去,这位爷如今接手了。”说罢,还转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别愣着了,让日本人等你,不好吧?”

警察哪还敢多说一句话,弯着腰、举着手,满脸写着‘我服了’往后退着说道:“许爷,我错了,错了还不行么!”

与此同时,许锐锋冲着日军巡逻队走了过去,将日军巡逻队的小队长领导电话旁,三木只用了两句话的工夫就让这群人转身而走。

厨师眼看着这一切,难以置信的看着许锐锋,问道:“你在北满有这么大能量?”

许锐锋摇了摇头:“能量?这他妈叫助纣为虐!”

“对了,你先别走,就跟在我身边,等两天我送你出城。”

……

东北民报报社是一家以民生为主的报社,一般情况下他们的报纸上都不带有明显的政治倾向,更多在描绘老百姓的生活现状及农产品产出情况,可今天,这家报纸正在急切的修改排版内容……

“老吴,立即撤换今天所有的出版内容,用这个……”

总编在办公室走出来,走到主编工位上时,递过去一封信。

穿着长衫带着眼睛的吴主编打开信封抽出信纸,所看到的竟然是……

“这个……”

那位总编很正式的说道:“我是《东北民报》的总编,今天所刊登的内容全都是我强制性刊印的,与你们无关。”

主编又看了一眼这封信,信件内容是苏联近期在媒体上对日、德、意为首三国违反《日内瓦合约》一事的猛烈抨击,这篇内容一旦刊登出去,就等于向全世界宣告站在轴心国对立面的苏联即将和中国结成统一战线……

这要是让日本子看到了,能有好果子吃么?

就这么个迟疑间……

哐。

一声巨响,报社的办公室房门让人踢开了,野猪一样似得四宝子横冲直撞的闯了进来,进屋就大喊:“你们老板呢?滚出来!”

他拿今天这件事当成抢地盘了。

紧接着,呼啦~

成群结队套着黑皮的伪满警察开始往报社内硬闯,那总编瞪着眼睛看了半天,竟然没发现一个眼熟的:“敢问各位官爷,你们是……”

“是你亲舅老爷!”

王大江也不惯着,上来就骂了一句,紧接着一把抢过了主编手里的信。

那位主编也是铮铮铁骨,立马伸出食指指向了总编,哭喊着:“那不是我的,是他给我的!”

王大江笑了,转身走向门口,将信递给了许锐锋。

老许拿过信那一秒,脸上全是不高兴!

他迈步奔着总编走了过去,拎过对方小鸡子一样的身体拽至面前:“就你这样的,出过北满么?”

总编在慌张中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许锐锋继续责骂:“就这上边写的又苏联、又德意志的,你瞧见了?”

“还人家苏联召开了多少次会议,强烈谴责轴心国违反啥公约……当时你给人家扶话筒来着,听的这么清楚?”

“你们这些拎笔杆子的,凭借这么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就敢把内容印在报纸上发出去,还有点责任心么?”

总编总算缓过了神儿:“你是?”

“许锐锋。”

“呸!狗汉奸!”那总编怕是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了,张嘴一口粘痰就吐在了老许的脸上。

王大江冲过去就要动手,许锐锋一把拦住了他,另一只手擦去脸上污秽:“人家说的没错,我可不就是狗汉奸呗,穿着日本子给的警服,当着日本子赏下来的典狱长,这不是狗汉奸是什么?”

许锐锋站在了总编对面:“可今天这个狗汉奸告诉你点真事儿,你敢写么?”

“什么真事?”

许锐锋拉着总编的胳膊,生怕他跑了似得说道:“来,你跟我去北满监狱,我一点点跟你说。”说话间,回头喊道:“王大江,给总编办公室的东西都搬狱里,咱起驾回宫!”

四宝子一愣神,站在王大江身边问:“今儿不打了?”

王大江白了他一眼:“打个屁,没看许爷都把人哄进监狱了么,进了监狱那是咱的地界,让他们趴着都不敢卧着,这群文化人,就得这么办他!”

说着话,抬头见王大江看见了许锐锋冲他比了一个电话的手势,立即明白了对方意思的后勤部长冲进总编办公室拎起了电话:“喂,电话局么?给我接铁路署,我要三木少坐办公室……”

“三木少佐,事已经办妥了,三家报纸的总编、主笔及负责人都让我们塞进了卡车,许爷说了,要把人都关进号里,这样这群人就没法添乱……”

“得嘞,我肯定不让这些人惹出任何麻烦,那我们就在北满监狱等您吩咐了。”

当总编让许锐锋拽着走到了街头,上了那台押运犯人的卡车,才一上去,满车的熟人让他愣了一下。

其余两家报社的负责人和主笔全在车内,或蹲或坐已经挤满了卡车,等他们进去,已经人压着人了。

嗡。

卡车在街头缓缓行进,其余狱警荷枪实弹的步行向前,周遭百姓见了就躲,就在这么一步步向监狱走去。

第二十六章 两人眼中不同颜色的红 北满监狱,许锐锋坐在办公室内目光有些呆滞,他对面坐的是三位报社总编,其余人都在监区中间的空地上等待着,而这三位主编面对许锐锋的眼神,则充满了不屑。

那种不屑一顾的目光仿佛刺激到了老许,令其呆滞的视线开始迅速收拢,只是几个呼吸间便又开始精神抖擞了起来。

“瞧不起我?”

老许望着眼前的三名总编,说了这么一句。

结果这三名总编竟然拿出了文人的风骨,悍不畏死的骂道:“蛀虫!”

“汉奸!”

“败类!”

他们愣是给许锐锋骂笑了:“快拉倒吧,骂个人都骂不齐。”

许锐锋此时扭头看向夕阳斜下的天空,望着漫天云霞,似乎那抹温暖的红消解了他所有戾气,转回头望向眼前的三位总编说道:“你们仨准备印在报纸上的消息,是马占三马老爷子带回来的吧?”

东北可是日军占领区,在这地方能迅速带回苏联的消息,还可以动用《东北民报》这种中立资源,那带回这个消息的人身份地位肯定不一般,加上厨师店里死了个顺便来执行‘清理’任务的毛子,这一切都在说明着遥远的西伯利亚来人了。

这个人,除了在黑龙江人民心中根深蒂固的马占三,还能有谁?

南北双马,那可是东北的抗日急先锋,这俩人无论到什么时候,在老百姓心里都是头份。

三名主编谁也不说话,摆出一副:“死则死矣!”的态度,拿许锐锋当宪兵队的主审了。

许锐锋呢,也不着急,先给了他们一颗定心丸:“你们放心,关于马老爷子及那篇文章的事,我一个字儿都不问……把你们请到这儿来,实际上和日本人的命令无关,咱老许有件事想求各位。”他微微抬了下眼皮,从低头的姿势抬眼看向众人,一身江湖相:“能不能看在老许的面子上,把你们那些老百姓看不懂的国际形势先放放,往报纸里写点真东西。”

这三位主编一唱一和的,搭配的还挺好,瞬间就接住了许锐锋的话:“你一个汉奸有真东西么?”

“有真东西我们也不写!”

“你能有什么真东西,无外乎就是想让我们替你鼓吹日本人,称赞大东亚共荣,然后去宪兵司令部领赏。”

许锐锋懒得和他们计较,他是一个武夫,斗嘴皮子这种事,从哪个角度也不如眼前的三个文人。

“那你们听听我要说什么事,总行吧?”

老许冲着门外喊了一嗓子:“王大江!”这回没给眼前的三个文人留下任何耍嘴皮子的工夫。

吱呀~

办公室房门被推开了,王大江领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以往趾高气昂的美智子这会儿低着脑袋像是个犯了错的罪人,进了屋以后主动找了个墙角站了过去,连房间内空着的沙发都不敢看上一眼。

许锐锋指着这个女人说道:“介绍一下,她叫美智子。”

“中日友好医院的护士,是从日本来的,为的,是支援他们国家的‘大东亚共荣事业’。”

提到大东亚共荣,三位总编相互看了一眼,全是‘我就知道!’的表情。

“除了她,还有其余两位……”许锐锋话音刚落,穿上了警服的四宝子就领着另外两个日本女人走了进来。

“眼下,这三个人都在,我可以向你保证的是,这三个人自打进入了监狱了以后,没人动她们一根手指头,也不曾遭受过任何人的强迫……”

另外两个没随许锐锋进入山寨的女人立即反唇相讥,她们和之前的美智子一样,浑身上下充满了斗志的喊道:“你已经让我们失去了自由,将我们三人关进了监狱小号里!”

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在告状。

许锐锋此时说道:“美智子小姐,能不能把你看到的,向三位总编描述一下。”

三位总编有点懵,日本人胁迫中国人说一些违心的话他们司空见惯了,这还是头一回看见有日本女人让中国人弄成了这幅德行。

那两个护士一下挡在了美智子身前,其中一个说道:“美智子,你不用怕,我们是日本人,他们不敢怎么样。”

另外一个:“我们的失踪一定会引起国家的重视,你什么都不用说,宪兵队的人很快会找过来。”

已经进入了他们保护之中的美智子偏偏在这个时候补充了一句:“那,那些失踪的中国人呢?”

挡在美智子身前的护士有点没反应过来,用日语询问:“你在说什么?”

美智子用中文回答:“我说,那些失踪的中国人怎么办,谁会找过来替他们出头?”

“美智子,我听不懂你说的话!”

美智子在两人中间的缝隙挤了出来,主动站在了代表中国的许锐锋及三位总编、代表日本的两名护士中间,以一个日本人的身份正在承受着巨大压力。

“许~”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许锐锋了,只说出了对方的姓氏后,继续道:“你让我说出这些,是希望三位总编将这件事公之于众么?”

许锐锋点了点头:“我一个人说的公信力不够。”

美智子长吸了一口气,顺着窗口看向窗外时,天上的那轮红日像极了曾经无比崇敬的国旗,只是,这过期边缘不再是纯洁无瑕的白色,而是变成了黄昏时分艳丽的红色,血红色,如同被谁用鲜血渲染了一般。

“我愿意说……不是……是我必须得说……”美智子在重压之下已经快要变成精神病了:“不过并不是以一个日本人的身份,而是以一个人的身份。”

她要说什么?

王大江一脑子浆糊。

其余两名护士有了预感似得皱眉对视着,三位总编穿着长衫坐在办公桌对面转了过来,其中一人还习惯性的拿起了原本就在办公桌上闲置的纸笔,准备记录。

“说吧,我向你保证,无论你说出了什么,都不会遭到任何报复。”许锐锋本想安美智子的心,没想到的却是,她被触怒了一样回头喊了一声:“这不是交易!”

“没有人可以收买我!”

“这是惩罚!”

三位总编更懵了,这怎么什么都没说,情绪就已经激动成了这副模样?

第二十七章 被撕裂的女人 美智子很紧张的低下了头,除了该有的愧疚外,仿佛刚才的情绪激动并没有给接下来的描述带来任何影响。

她有些难以启齿的抿了一下嘴唇,说道:“我在天王山看见的,其实不止许先生所知道的那么简单……”

这句话像是拉开了阴暗、血腥的序幕,一个巨大的漩涡正在三位报社总编面前缓缓拉开,与此同时,她也解开了那个福尔马林展示柜之谜!

对于科学实验,尤其是医学上的科学实验来说,几乎所有人都清楚每当有一样全新试验品诞生时,小白鼠都会成为首要实验目标,比如为了治疗大、烟、瘾、而从罂、粟、中提炼出来的可、卡、因。一旦这项实验得到了验证,掌握了足够数据能够继续向下推进时,与人类基因更接近的猴子,就会成为小白鼠的替代者。

老许想起了在密道中所看到的一切,他脑子里所想的是,那要是猴子实验部分也完结了呢?

是人。

这两个字是美智子说的,她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根本不敢抬头。

其余的两个护士完全不信她所说的话,像是曾经的美智子在许锐锋面前狡辩一样,奋力为日本争辩道:“这是完全没有证据的诬陷!”

许锐锋没有急着反驳,美智子却激动的转过身体,冲着自己的国人、同宗同族的同事大喊:“这些都是我亲眼看到的!”

她开始浑身颤抖,无法控制情绪的描述着:“我亲眼看着四号实验室内有一对儿母女被推进了加温房,然后整个房间的热量开始疯狂提升,我看着那个女人在高温之下完全舍弃了羞耻心,站起来将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脱下,只因为高处的空气能够稍微凉快一点。”

“还有那个女孩。”

“她抱着母亲的腿想要向上爬,就踩在那个女人的脚上。”

美智子紧绷着的神经快要断了,面部表情已经完全不正常的说道:“知不知道这个实验的目的是什么?单纯的是想看看人在自然环境的威胁之下,会不会舍弃亲情,也就是说那个女人会不会在高温无法忍受时,为了十厘米的空气温差,将自己的孩子踩在脚下。”

“还有……”

三名总编诧异的看着她,脱口而出的惊讶道:“还有!”

美智子用只有许锐锋能懂的态度说道:“那个翻译官。”

老许回想起了整个人都在浮肿的翻译,耳边想起了美智子近乎恐怖的声音:“我猜的没错,他应该是中毒了。”

“而我们……”美智子再次低下了头:“我们这些中日友好医院的护士和医生被派往山寨内清理卫生,很可能是我们在思想意识中有足够强的防护理念,如果让士兵或者其他人打扫的话,一个不小心就会造成大面积的传染。”

对啊!

许锐锋从没考虑过如此機密的地方为什么要从中日友好医院调人去工作,他们完全可以用干完活就灭口的其他人,除非这项工作已经危险到了普通人在没有任何常识的情况下,很可能无意识造成病毒的大面积传播,逼不得已,他们才将专业性更强的人召集了过去。

那么,这群日本人到底在实验什么?

这些东西会不会用于以后的战争之中?

许锐锋想到这儿就觉着毛骨悚然!

美智子崩溃的如同浑身上下都失去了力气般晃动了一下,一个人呢喃自语道:“这不是战争,这是一场人类面对恶魔的战役。”

四宝子听到这儿,立即看向了许锐锋,大喊:“许爷,要是法律崩了我,咱一个不字没有,可要是这么死,我不答应!”

王大江神情紧张的在四宝子身边安抚道:“你冷静点。”

四宝子一扬手差点没给王大江推个跟头:“滚一边去!”

许锐锋看着陷入混乱的房间依然没有说话,此时,三位总编当中的一位还算是比较清醒的问道:“许……先生,这可不能信口开河!”

他现在已经分不清许锐锋到底是不是汉奸了,哪有汉奸将这种事告诉报社总编,还要求他们报道出来的,这才在称呼上有所迟疑。

老许伸手往口袋内摸了一下,掏出了那个也就手掌大小的相机:“这是美智子在天王山拍下的照片,不知道你们谁会洗,如果能把照片洗出来,当时的情况你们都能清清楚楚的看见。”

其中一个护士看着美智子痛骂道:“我不信!”

“美智子,没想到你会为了一个中国男人背叛自己的国家……”

美智子反唇相讥:“起码我没有背叛自己的心,起码我还算是个人!”

在他们争吵的间隙,王大江走了过来,他就站在许锐锋身边说道:“许爷,这件事事关重大,您打算怎么办?”

“你觉着呢?”许锐锋反问。

“这已经超出了咱们的处理权限了,我建议……”

许锐锋给了四宝子一个眼色,四宝子上前一步扭住王大江的胳膊,直接将人摁趴下在办公桌上。

“唉!”

“许爷!!”

许锐锋站在他身后横眉冷对:“你建议?我用你给我建议嘛!”

“天王山是我的家,我爹妈的坟就在山涧口,现在日本子在哪儿干那些不是人的事,两口子死了都不得安宁,你还要给我建议?”

“你建议什么?”

“天王山是我亲自潜入的,照片我是让美智子拍的,你建议我把这件事交给特高课处理?然后我成为第一个被灭口的人?”

“王大江啊,这都是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惦记着给日本人当狗呢?”

“去,把王大江关小号里!”

许锐锋一句话,四宝子拎起人来就往外走,此时此刻,失去了挣扎能力的王大江在美智子身边经过,这个女人突然迈动脚步到了他近前,伸手掏出了王大江腰间的手枪,冲着自己的脑袋扣动了扳机,毫不犹豫——砰!

一声枪响,整间办公室内全都陷入了沉默。

每个人都能看懂美智子身上复杂的情绪,同时,也被她的这种行为深深震撼着。

她曾经无比的热爱着那个国家,甚至不惜将森林法则套到了人的身上为整个国家辩护,但,当这帮恶魔的行为已经辩无可辩时,美智子根本拧不过自己的内心。要么,她什么都不说,和那群人一起成为恶魔;要么,她把这一切说出来,成为帝国的背叛者。

这种两难将一个女人彻底撕裂了,她既无法接受整件事曝光后国人的口诛笔伐,又深深的知道哪怕说出了这一切,自己也不可能得到中国人的原谅。

哪怕死……

或许,死,才是种种惩罚中,最轻的一种。

第二十八章 我没征求你的意见 白灵来了。

来的悄无声息。

在白天时间越来越长的日子里,与白天与黑夜的交界,踩着灰蒙蒙的夜色走入了北满监狱,步入了许锐锋的办公室。

老许其实并没有什么时间接待客人,可来的是白灵。

“老许,你是不是抓了北满城内三家报社的总编?”

她这连句开场白都没有的询问,说明了事态紧急。

许锐锋点了点头:“是我抓的,怎么了?”

“那你知不知道抓了这些人以后,我们的工作陷入了困境?”

许锐锋一愣神,随即想明白了。

他抓了三家报社的总编以后,等于抹平了红党在北满城内的宣传渠道,那些只能在黑夜出来贴大字报的学生们是不可能明目张胆派发传单的,也就是说马占三在苏联带回来的消息只能通过中立的报纸向敌占区老百姓传达,就这,还有可能惹怒日军后,导致几家报社被毁。

可老许把这几位总编抓走以后呢?

白灵准备好的通稿彻底发不出来了!

“赶紧把人放了!”

这句话说的可不像是商量,倒有点命令的意思了。

许锐锋看着他说道:“你什么意思?”

白灵急切的说着:“我什么意思?”

“几个小时之前我还在向组织传递消息解释你在北满的情况,说你向日本人投降是为了拿到‘军列运输时刻表’,并非与人民为敌,这才多长时间?眨眼的工夫,你就成了日本子的帮凶了。”

老许听懂了一般暗示道:“马占三。”

白灵自然也知道老于曾和他去上过坟,不再隐瞒的回应:“对!”

“我们要发的通稿是马将军从苏联带回来的第一手资料,北满人民要是知道了咱们背后还有如此强大的国家站在日、意、德的对立面,才能重新燃起抗日的信心,这条消息必须发出去,你也必须把几位总编放了。”

“至于以后你是想悄悄撤出北满、还是顺手解决一两个类似宫本明哲那种人我都没意见,可现在你不能阻碍我们的计划。”

许锐锋等她说完张开了嘴:“那我的计划呢?”

“你有什么计划?”

老许一摸兜,将几张才洗出来的照片给掏了出来,往白灵面前一递:“认识这是哪么?”

“这是?”

白灵傻了,照片中的实验室根本分辨不出方位。

“这儿,是山涧口的天王山,是我爹当年占山为王的地方,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也是我爹娘埋骨的地方。”他伸手指着照片说道:“可你知道现在这儿归谁了么?它归了日本子了!”

“日本子天天在里边没完没了的祸害人,那些凄厉的哀嚎搅扰的我爹娘连死都不得安生!”

白灵张大了嘴的抬起头看向许锐锋,俩人之间就隔了一张办公桌:“大批日军离开北满不是为了军列被劫以后巡查铁路线,是为了漫山遍野的抓你?”

这不是明摆着么,许锐锋肯定是去了山寨里,要不然照片哪来的?

许锐锋也是一愣:“你们冲军列下手了?”

白灵点头道:“山里已经彻底化开了,抗联的人在马军长带领下按照你提供的军列运输时刻表拿下了一列军列的四节车厢,缴获很多的药品、食品,如今正是军心振奋的时候。这个时候,我却看见了大量日军出城,还以为是消息传到了北满,正在纳闷,我们明明不是在北满动的手……”

“你们不是在北满动的手?!”这出乎了许锐锋的意料之外。

白灵再次点头道:“为了保护你,抗联决定在北满之外冲军列下手,虽然动手的地点危险性更高、鬼子的援军速度也会更快,但是对于你来说,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我们刚刚截获了的军列是从五常出发的,在截获的第二天,五常宪兵队就开始了对所有为日为工作的中国人进行排查,当时我还纳闷明明是五常军列出了事,为什么北满的部队会倾巢而出,连特高课都触动了,现在看起来,是你捅了马蜂窝。”

白灵拿着照片问道:“你得马上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锐锋默默咽了一口唾沫,从小到大,只有在天王山的时候有人为了他做点什么,等离开了天王山也只有温婉和老鹞鹰会为自己做点什么,可今天,一个毫无交情可言的红党竟然为了自己的安全,选择在五常动手劫军列。

五常在哪?

在哈尔滨边上。

说句不好听的,在五常一个喷嚏都能打到哈尔滨日军的脚面子上,这要弄出了响动,哈尔滨的驻军会瞬间扑过去。可他们还是选择了在五常下家伙,没在北满。

“谢谢……”身在江湖的许锐锋很少说这两个字,但今天,这俩字说的心甘情愿。

白灵一挥手:“少说这些,这是我们对待朋友的方式,更何况你是我们的姑爷子。”

既然人家不愿意聊这些,许锐锋自然也不会张口,只是默默的将这份恩情记在了心里,他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三木迟迟没有对自己动手,连三木自己都在危险之外,何必急于除掉自己呢。

“我打算……”

许锐锋将自己的想法都说了出来,可话才说完,就遭到了白灵的拒绝。

“老许,这绝对不行,你这等于用无数老百姓的生命去换一次唤醒全国抗日情绪的机会,太冒险了。”

许锐锋连忙询问:“怎么冒险了?”

“你们一直做的不就是这样的事么?”

“那不一样!”白灵斩钉截铁的说道:“我们是有计划、有规划的让老百姓明白当前局势,属于循循善诱,你这是突然在大雪山里喊了一嗓子,也许你运气好,能让远处的同伴听见,要是运气不好,一场雪崩下来,就会埋葬所有人。”

老许此刻反而有点听不明白了:“难道他们就不该付出点什么?”

“还是我爹娘的坟,就应该天天被日本子搅扰的不得安生?”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反正我不同意。”

“我没征求你的同意。”

许锐锋的混蛋劲儿上来了:“我要是这帮日本子来两下狠的,他们就不知道马王爷长几只眼!”

第二十九章 谁不让我出声,我整死他! “老许,你别冲动,听我说!”

监狱走廊内,许锐锋脚下步伐极快的从办公室走出,身后是不停追赶、还打算劝阻的白灵。

白灵已经在掰饽饽说馅的向老许解释了,许锐锋倒好,如同一头倔驴,尥着蹶子走出了办公室,就这,里边还有自己媳妇的因素,要不是考虑温婉很可能在他们所谓的大后方,老许很可能直接把人轰出去。

等顺着走廊走到了监狱内的囚犯关押地,白灵眼前出现了一个大空场和紧靠着两边墙壁的一间间牢房,那一秒,她彻底愣住了。

这还是监狱么?

囚犯们在有条不紊的忙碌着,三位总编分别掌管着各自熟悉的领域,每一间牢房的门全部打开,四宝子扛着枪在屋子里来回转着圈的巡查。

“来来来,会写字儿的都过来,记住了,咱们北满的老百姓文化水平低,抄写的时候写方块字儿,不许连笔。就按照我写好的这份文章抄,务必要让每一个字都清晰。”

他们没有印刷机,那就让每一个会写字儿的人都拿起笔,地上一排又排的趴满了人,连一张桌子都没有,可这群人依然书写着。

“让让,照片洗出来了。”

一个端着木板当托盘的囚犯,举着满满一木板的照片送到了另外一位总编面前,他在早就排好版的纸张上黏贴照片,那些照片全都是许锐锋在山寨里拍摄的,此刻,每一章都印在了纸张上,不会写字儿的囚犯在这位总编面前坐了一溜,非常认真的忙活着。

最后一位总编则是站在电话前不断拨打着电话号码,每拨打完一次,就挂掉电话记录,这一刻,几乎整个北满的报童都被他给利用上了。

这是要出大事了……

白灵站在监狱里头皮发麻的看着。

许锐锋从地上捡起一张刚刚写完字、贴好照片的纸张递了过去:“你自己看看。”

白灵接过一看,上面详细记录着日本子是如何把人送到山寨里、又如何拿人不当人的,每写一个字,都会贴上照片当成铁证。

照片里,是用小方格隔断打造出的实验室;照片里,通红的两根铁管在黑白照片的先试下仿佛依然带着高温;照片里,两个女人浑身赤裸,早就没了羞耻心,头发如同乞丐,脸颊肮脏不堪!

白灵在咬牙,她也是个女人,当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怎么能不动怒。

只是,这一刻她的党性却战胜了情绪,理智重新回归!

唰。

手里那张纸被她甩飞了出去,白灵大喊道:“就算这些都是真的,你也不能这么干!”

她这一嗓子让只有忙碌声的监仓瞬间安静了下来,白灵冲过去一把拽下总编手里的电话,手握电话指着另外一位总编大喊:“知不知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完全看不明白这个女人和许锐锋是什么关系的囚犯们谁也不敢说话,连那几位总编都是微微张了张嘴、想发声的选择欲言又止。

唯独许锐锋,缓缓转身:“我们干什么了?”

他愤怒的发出了低沉怒吼:“许他们日本子干这些事,不许我们说么?”

“今天我就是要让整个东北见识见识日本子干过的这些好事!”

白灵瞪着眼睛询问:“要是激起民愤了呢?”

老许直接回答:“这不正是你们想要的么?”

他继续道:“你们往报纸上印的那些东西是什么意思?不也是告诉老百姓,他们背后有人,有枪、有军队,让他们站起来反抗么?这和我做的有什么不一样?”

“不一样!”白灵急速否定道:“我们讲究的是循序渐进,先让老百姓知道这场仗可以打,再告诉他们该如何打,最终,等时机成熟才会带领所有人奋起反击。老许,抗日不是蛮干,你这么干一旦激起民愤,后果是让老百姓拎着锄头、擀面杖去面对鬼子的机枪,不知道要无形之中牺牲多少人?”

许锐锋彻底歪曲了她的意图,看着白灵冷笑道:“怕死啊?”

他挺直了身体:“我不怕!”

“自从温婉离开了北满那一刻,我就不怕了,因为我该死,在江湖上行走的这些年,咱老许双手沾满了鲜血,早就该死了,眼下不过是想让自己的死稍微有点意义。”

许锐锋一把抓住四宝子拽到身前,指着这个身材如同野猪一样的男人说道:“你问问他,他该不该死?”

“身上背着十几条人命,满脑门子官司,你问问,这要是枪毙了他,他认不认?”

四宝子刚适应没多久的威风劲消失了,慢慢低下头,放低了手里的枪,仿佛身上这身警服并没有蒙蔽住他依然是个囚犯的现实回应道:“认。”

许锐锋一把将人推开又拽过来另外一个囚犯:“你再问问他,他该不该死!”

“去人家屋里偷东西,被发现以后,掏出匕首连老带小七口子都给销户了,你问问他,崩了他应该不应该!”

那些够不着的,许锐锋挨个指,最终,指到了一名关在牢房里的狱警身上:“你再问问这个王八蛋,人家老婆来探监,想花点钱疏通疏通,可他倒好,把人祸害了不说,还把人给逼死了,你问问他该不该死!”

“姓白的,你可以怕死,你的命金贵,你能带给这个国家未来,我们不怕……”

“我们憋屈太长时间了,就想找个地方无所顾忌的喊一嗓子。”

白灵沉默了,满屋子囚犯却斗志昂扬,哪怕许锐锋一直在骂他们。

哐。

监狱内的铁门声响传来,一名狱警手扶帽子向监区狂奔,到了近前,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说道:“许爷~”

许锐锋瞪了他一眼:“气儿喘匀了说话!”

狱警连咽了两口唾沫说道:“日本子的车来了,在监狱门口,说是要把死刑犯拉走……”

噗嗵!

白灵从没有看过的震撼场面出现了,那些在许锐锋嘴里恶贯满盈的汉子一个个直接弯曲了膝盖跪在许锐锋面前,抬着头满脸祈求的看着。

“许爷!”

四宝子带着哭腔大喊:“别把我送出去,我不想当小白耗子!”

他急的用膝盖当脚爬到了许锐锋脚下:“许爷,我能杀人,我能打,你让我杀谁我就杀谁,实在不行您亲手崩了我,求您了,千万别往我遭那个罪!”

他说,他能杀人……

他说他宁愿死也不遭罪……

中国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白灵脑子里嗡嗡的,头皮发麻到根本无法动弹。

许锐锋一步步走到了白灵身边,问道:“你还觉着我不该这么干么?那是不是要把这些家伙都送到山寨里,让日本子开膛破肚,扔进大锅里煮了你才甘心?”

“是不是放弃了这些本该去死的人,保全了城里那些不为抗日出分毫力气的老百姓你就痛快了?”

“这就是你追求的平等、自由?”

许锐锋在这群人身上见识了太多自己并不知道的东西,可今天,他终于提出了自己的质疑。

白灵只是一个女人,她哪见过如此场面,说了一句:“你让我想想……”

“谁有工夫等你想!”

“日本子都到了家门口了!”

说罢,许锐锋不再理他,回头喊了一嗓子:“四宝子,抄家伙!”

噌!

四宝子站了起来,咔嚓一声,手里的枪已经子弹上膛。

许锐锋这时候化身为了肩挑天地,一言九鼎的江湖坐地炮,大喊道:“去,开门,让日本子把车都开进院里来!”

许锐锋伸手在其他人忙碌的时候扶住了白灵的肩膀,突然变温柔了,轻声道:“我憋不住了,得喊,现在谁要是不让我喊……”在许锐锋很平常的笑容下:“我整死谁。”

第三十章 璀璨的夜 漆黑的大门缓缓打开,一台卡车慢悠悠开入北满监狱,车上,站满了肩背枪械的日军,而这台车身后,还跟着一台空车。

许锐锋此时就站在院内等着,手里还拎着一个文件夹,瞧那意思,真像是要和日本人做交接工作。

当卡车听稳,副驾驶的车门被推开时,一个日本人从车上走了下来。他整理了一下军装,一手扶着腰间的佐官刀,一手正了正军帽,随即迈步走向了老许……

“许桑,又见面了。”

宫本明哲!

许锐锋瞧见这个男人的时候,特意往正在关闭的监狱铁门处看了一眼,见门外空空如也才露出笑容上前迎接:“宫本课长。”打过招呼之后问道:“您怎么来了?”

“职责所在。”

宫本明哲也不藏着掖着的说道:“没看见押运囚犯的命令上,都带着‘機密’二字么?在北满,凡是和‘機密’有关的,我们都有权参与。”

许锐锋一琢磨,也对劲儿,天王山上的事,肯定是涉及绝密的,找特高课算是荞麦面条配上酸菜卤,对上号了。

“那我就不多问了,这是今天要押送的名单。”

许锐锋将文件递了过去。

宫本明哲接过名单假意看了两眼,事实上他看不看没啥用,人和名能不能对上号这位很少来北满监狱的宫本课长完全分辨不出来,只要个数对,对于他来说,就算是完成任务了。当然,人得差不多,反正宫本明哲亲自来到北满监狱肯定不是为了这件事……

“许桑。”

“今天我出城办事的时候,正好看见你的车回来,是出去了么?”其实宫本明哲没看见,只不过在山里找了一下午都没找到人,这才回到城门口询问,北满监狱监狱长的车曾经出现过这种事,他怎么会打听不到。

不可能!

许锐锋仔仔细细回想了一遍事件发生的过程,他确信宫本明哲绝没有看见自己后,才说了一句:“今儿的确出城了,给爹娘去上坟,这事儿,也归特高课管?”

宫本明哲摆摆手:“我们管不了那么多,就是想来问些问题。”

“城外啊,出了一件大事,一个两个的中国人绝对扛不下来的大事,想找你这个江湖上的坐地炮来打听打听,看看你啊,有没有在江湖上收到什么风声。”

转过身,宫本明哲从一个侧身位看着许锐锋,脸上的笑意阴寒无比。

许锐锋不为所动,表现出了一脸焦急:“宫本课长,你比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还恨人,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鱼钩都卡我嗓子眼了,你不说了。”

“一辆从五常开完北满的军列,让人截了。”

老许立马举起了双手:“课长,您知道的,大轮那条线我从来不碰。”

“别紧张。”宫本明哲靠近说道:“我不是说了么,就是来打探个消息。”

许锐锋实话实说道:“据我所知,吃铁道线的人,基本都在滨绥图佳,要么是山上的绺子,要么是红党。”他琢磨了一下:“这绺子吧,装备差,人心不齐,真碰上重兵把守的大轮儿,一轮扫射没准就散了;红党估摸能和你们打一阵儿,可年前你们把山里的红党不是清光了么,不应该再有了,能是谁呢?”

宫本明哲让许锐锋给弄迷糊了,听他这两句话说的还真有点替日本人着想的意思,干脆揽过了老许的肩膀:“算了,先别想了,做正事,把犯人喊出来。”

“那行。”

许锐锋转身就往监狱里走,和卸下了一件差事差不多,刚走了没两步,身后的宫本明哲望着他的背影突然问道:“许桑,今天你出城进山的时候,听没听见什么动静?”

老许一转身:“我没进山啊,我爹娘的坟在山涧口,不用进山。”

宫本明哲笑了,冲着他挥了挥手。

许锐锋迈步走到监狱监区铁门前喊了一嗓子:“带人!”

监狱里,几个骨瘦如柴的男人晃晃悠悠走了出来,那都给关坏了,大黑天的从牢里放出来被灯光一照,直用手挡眼睛。

宫本明哲搭眼一瞅就觉着不对,他从这些人身上根本看不出来任何杀气,瞧那些囚犯的模样别说杀人了,就算是扔农村种地都得是挨欺负的那种。

“许桑,这是那些准备执行的死刑犯?”

许锐锋十分肯定的点头:“那一点不带错的,我亲自去牢房里带的人,早早给您准备好了。”他顺手拽过一个瘦如细狗般的男人:“这个,叫四宝子,身上背了十几条人命。”

宫本明哲拿着文件夹走到车灯旁边,打开文件夹问道:“四宝,壮如牛、悍似虎……”他再抬起头看眼前这个男人,是怎么看怎么不对,走到近前抓起他的手,手臂上骨骼都能把皮肤撑起来,再一撩衣服,肋骨一根一根清晰无比。

“许桑,你是中国人,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壮如牛、悍似虎。”

许锐锋接过文件,故意看了两眼,又对着眼前这个囚犯看了两眼,回头说道:“宫本课长,您放心,指定错不了,这就是四宝子……”

“这是怎么回事呢,他啊,在北满杀了原来的坐地炮,进来以后没过什么像样的日子,让人报复的三天吃不上一分顿饭,给饿的,真的……”

“许锐锋!”

宫本明哲算是彻底听不下去了,一声大喊,随后凝视着对方。

老许笑了,手里的文件稳稳合上,随手一撇:“宫本课长,有些事,说那么明白干啥。”

宫本明哲上前一步,正站在许锐锋的对面,俩人的鼻尖都快撞上了:“你好像不清楚自己面对的是谁!”

老许一步都不退:“非得说啊?”

宫本明哲瞪着他,一言不发,其态度之坚决,不容改变。

“行,那我就让他自己和你说说。”

老许此刻才向后退了一步,喊道:“四宝子,你出来和太君唠唠。”

“在这儿呢!”

一声闷响在狱警的人群中传出,宫本明哲转头看过去的时候,那个端着步枪,枪口还挂着刺刀的男人弓步迈出,咬着牙发狠,双手用力往前一送:“嘿!”

刀尖自下而上——噗!

顺着宫本明哲的下颚直接贯穿颅顶,带着一抹血红在探照灯、车灯的照耀下,无比璀璨。

第三十一章 炸狱啦!!! 射击!

在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首先去摸架在车头顶棚机枪把的,是卡车上的日本人。

这个身经百战的军人察觉到了危险,他们在被自己占领的城市里,陷入到了一个全部由中国人组成的阵营之中。

这个时候打的就是胆量了,谁敢先摸到枪把去扣动扳机,谁就会在明面上占很大便宜。至于日军会不会增援,等增援到了这儿的是否还能活下来……那都是次要的,主要的是先要让眼前这些中国人胆寒。

“无差别射击!”

他在眼看着宫本明哲被刺刀扎破了天灵盖,整个人踮起脚尖挂在了那杆步枪上的一刻,猛的冲向车头,刚刚摸到机枪把,才调整好方向,使足了力气要扣动扳机,用机枪喷突出火舌……

啪。

岗楼上的莫辛纳甘先响了起来,子弹在夜空中化作光点,直接击中了手持机枪把的日军。随后,岗楼上的苏联娘们迅速拉栓上膛,第二枪再次放倒一人!

那日本子是个极富作战经验的军人,在占领东北的战斗中,几次身先士卒,知道只要让中国人处于弱势、让中国人知道了他们是不要命的战士,那就能取得战争的胜利,当初的东北就是这么拿下的。

可是!

这一次,他碰上硬茬子了。

老许这帮人是专门好勇斗狠的江湖坐地炮,没事时,用来调剂的行为是大冬天的撸起棉裤从大腿上割肉比狠,在这种情况下,能让你们抢了先手?

噌。

四宝子把刺刀连同步枪拽回,途中就拉动枪栓,再次举起,想都不想直接扣动了扳机。

砰。

他愿意战死,愿意在和日本子动手的战争中躺在疆场上,哪怕这场战斗未必会被记录史册,也不一定有人记得自己的名字,这么死,比让日本人关在实验室里强多了。

是,对于身上背着十几条人命的四宝子来说,他在乎的,只是怎么死。

许锐锋也不甘示弱,在袖口拽出博查特C93,这把枪在他手里仿佛没有后坐力,连开两枪后,枪口在老许那巨大的掌控力下跳都不跳,瞬间夺走了两条人命。

而漆黑的夜晚中,一杆杆长枪在已经彻底傻掉的狱警身后探出,瞄准后悄无声息的对着一车在探照灯灯光下的日军展开了偷袭。

他们都是死刑犯,和四宝子奔赴的是同样的命运,这是一条谁也没有退路的船!

啪、啪、啪、啪……

接连不断的枪响传来,卡车上是日本子惨烈嚎叫,许锐锋身后站着的两名死刑犯穿着警服也开了枪,驾驶位的挡风玻璃都被打碎,里边的人光脸上就中两枪。

几个呼吸间,空气安静了下来。

四宝子晃悠着野猪一样的身体走向了车尾,踩着车胎爬上去之后,挨着个的用刺刀去挑那些日本人的心脏,凡是哼唧的、还能动的,都面不了被戳死的局面。

“许爷,完事了!”

四宝子站在卡车后斗里憨厚的笑着,许锐锋迈步踩着卡车车头站在了车顶上,在这四周由高墙遮挡的监狱内,大喊一嗓子:“开牢门!”

咔!

嘎啦嘎啦……

监区牢门被打开了,一个个穿着囚服的囚服人人抱着一叠宣传单似得纸张打号里走了出来。

这群人仿佛被刚才的枪声给吓着了,有的在四周张望、有的低着头都不敢抬眼看,生怕看见点什么给自己刮进去,那可能是人力无法阻止的漩涡。

“都听着!”

老许一嗓子压住了所有人的思绪,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他站在高高的车头之上,脚下踩着倒下的机枪,伸出了一根手指:“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吧?”

那还能不知道,今儿光那几个总编都在监狱里忙活了一下午,谁能不知道。

“都是身上背着罪过,裤裆里长了家伙式儿的老爷们吧?”

许锐锋抬起头扫过众人,大喊着:“那就他妈把脑袋瓜子都给我抬起来!”

砰。

老许冲天鸣枪后,众多犯人被这一声枪响吓的齐齐抬头,黑压压一片得有几百人之众。

“把脑袋抬起来,把心摆正了,一个个都好好想想咱老许平日里对你们咋样!”

“再想想你们自己的刑期。”

许锐锋伸手一指:“那嘎牙子你们都认识吧?”

“十四那年在街面上摸包,让奉军警察给抓了,抓进来以后不管不问,现在日本子都占了东北了,连个搭理他的都没有,一个小偷给关了六年半,还不知道要关多久,凭啥?”

“还有你们这些一直在狱里的老人儿,都见过北满监狱往里进人,谁见过往外放人的?”

此言一出,众囚犯一个个开始左顾右盼,刑期内的,全在看其他人表情,刑期外的,全都低下了头。

他们也想放出去,可谁管啊?

老许没来之前,但凡是赶上刑期了,只要开口问,狱警保准用一句:“上边没下来文件呢。”就给你打发了,再想多说话,人家该瞪眼睛叫骂:“再废话信不信我给你送矿里?”若是赶上狱警心情不好,抬手就是一枪把,谁拿囚犯当人啊?

“听好了啊,日本人不放你们,我放,但是,我只保证你们能从监狱的大门走出去,至于以后会不会让人抓回来,那我不管。可就是这,我也得和你们要个人情!”

“你们怀里的传单,都拿好了吧?”

“传单上的事,也都听说了吧?”

“我也不用你们干别的,拎着传单往家跑的时候,走一路你给我撒一路,看见房子就往里撇,路过院子就往里扔,可有一点,都给我躲着点街面上的日本子,别我前脚给你们放跑了,后脚你们让人给崩了,那还不如在号里待着呢。”

轰。

这帮走江湖的竟然在面对生死问题的时候,笑成了一团,仿佛这才是真正的江湖本色。

“许爷,我们能和日本人动手不?”

也不知道谁在犄角旮旯说了一句。

许锐锋立马应答道:“那我不管,那是你们自己的选择,你们要是觉着杀俩日本人解恨,我给你们竖大拇指,以后真有一天咱老许成了阶下囚,我管你们叫爷。也别拿嘴糊弄我,这辈子,咱老许见过的牛多了,那都跟天上飞着。”

两句话说出,下边笑声更大,又有人问道:“许爷,您为啥把我们放了?”

“为啥?”

“低头看看你们手里的传单写的是哪!”

“是天王山!”

“老子的爹娘就埋在天王山外的山涧口,我只知道我爹是闯关东的时候过来的,祖上应该是山东人,具体是哪也不知道,那就权当没有祖宗。可是没有祖宗咱不能不敬爹娘吧?这帮王八蛋连我爹死了都不让安生,你们觉着,我能让他们好过了么?”

抬起头,许锐锋看向了幕布一样漆黑的天空,又问了一次:“都有爹娘吧?”

“你们的父母老家要是让日本子欺负了,你们能忍么?”

一瞬间,刚才的欢快气氛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迅速扩散的低沉。

这群人都进来好几年了,爹妈早就在外边让日本人欺负过了,可知道如今,自由就在眼前的那一刻,他们也没有许锐锋的胆子!

有时候,我们看见比自己强的人是心生羡慕的,但有时候这样的人站在眼前时,却是愧疚,脑子里有根筋说什么也转不过来,那根筋叫——凭什么我不如人家。

“行了,用不了多大工夫日本子就该扑过来了,你们都听好了,我在这儿等着他们来,你们放宽心的往家跑,至于以后……以后再说。”

“开门!”

哐。

一声巨响,监狱门前巨大的黑色铁门缓缓打开,囚犯们看见铁门外的自由竟然有一些迷茫,怯懦的没敢上前一步。

四宝子闷哼一声:“还不走,等着日本子来抓你们呢吧?”

这句话说完,宛如他们身后有阎罗催命一样,囚犯们撒腿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许锐锋和四宝子,像是根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而老许,直到这一秒,也没说出自己内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当人都跑光,只留下些许狱警,许锐锋总算轻松了一半,将两只手放在嘴边,冲着天空大嚷一句:“炸狱啦~~~~”

第三十二章 开山炸药 “老许,可能控制不住了。”

这是白灵在空无一人的监狱内,手握着电话说出的一句话,她有力不从心,似乎对这世界上的一切都缺少了本该拥有的自信。

“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灵简明扼要的描述了一边,电话另外一个在短暂沉没后,回复了一声:“不怪他。”

“不怪他?”白灵没听明白的说道:“他这么一闹,没头没脑的很可能会引发动乱,北满的老百姓会无缘无故多死多少人!”

“冷静!”电话那头的声音迅速摁下了全身情绪正在蒸腾燃烧的白灵,她就跟总算是找到了个说理的人一样,恨不得告诉对方老许有多难相处,自己的工作有多难进行。

“别忘了自己的工作岗位是什么。”

对方沉声道:“另外你应该多想想许锐锋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为什么这么做?

他恨宫本明哲在宪兵队的残忍,这简直就是报复。

虽说遭受过日本人迫害的中国人如此报复没什么可挑剔的,但,这会彻底毁掉了自己精心布置好的计划……

充满怨气的白灵还没等说话,思绪却被宫本明哲的名字给拽住了。老许好像说过他被天王山里的日本人调走去查潜入者的事情了,如果说天王山真有老许描述的如此重要,这宫本明哲就不应该回来!

更何况是以将死刑犯带走的口吻回来,天王山没有任何理由在遭受了袭击后,依然进行实验。

那宫本明哲是来干嘛的?

早就从山里跑回来的许锐锋自然会让宫本明哲在进山搜索的时候扑空,也就是说,想要抓到天王山的潜入者,宫本明哲势必要扩大搜索,于是,山涧口的两座坟进入日本人的视线,那是许锐锋父母的坟……

这个时候宫本明哲看见坟前烧过纸钱的痕迹,一定会迅速回北满,由于无法确定这件事是否和老许有关系,山里的日本兵也绝不可能撤回,那么,宫本明哲等天黑了才带人来北满监狱或许根本上就是一种试探,所以才随口找了一个‘将死刑犯带走’的借口。

如此一来,无论老许是否抗争最后的结局都已经注定了,不管被带出的那些普通囚犯是不是死刑犯,宫本明哲都会找个理由进入监区搜查,到时候,被关押的两个日本女人、抄写的传单、号子里随时可能出卖所有人的曲光,全会成为随时爆炸的炸弹!

可为什么宫本明哲敢一个人来呢?

很简单,只因为这儿是东北,还是被牢牢控制着的北满,白灵想不到的是,宫本明哲还曾经下过许锐锋的枪,就在俩人单独相处的情况下,他认为,在这种环境里,自己不可能出现任何风险,许锐锋最多也就是解释而已,绝不敢贸然动手,毕竟,他出不了城。

白灵看向了牢房外,瞧着躺在地上的死尸,很纳闷这个世界里怎么会有如此多心眼儿的人,更想象不到许锐锋一直在什么环境下和这些人纠缠。

用一句话来说就是,今天这个局没人给老许留哪怕一分一毫的机会。

“那我们……”

“将主战场让出来吧。”

听见这声回答,白灵惊讶的看向了那个站在汽车上玩命死后的家伙:“您让我……”

“在这小子没从我们这儿找到归属感之前,他就是个谁也控制不了的刺头,白灵啊,你控制不了他,我现在倒是有点明白绣娘为什么见到这个人以后,选择了用情感作为依托,而不是去劝他醒悟。”

此刻院内传来了一阵哄笑,等白灵再看过去,发现几乎每一个人都在许锐锋身边竖着耳朵听他诉说。这样的人很稀有,就像是酒桌上永远有个会滔滔不绝将会的人一样,他会不停的调节着酒桌上的气氛,引出一段又一段故事,让枯燥无味的喝酒,变成亲朋好友相聚才会具备的热度。

许锐锋本不该是这种人,他难道不应该是冷峻、刚毅的江湖杀手么?

白灵想起来了,老许的父亲好像当过绺子里的大当家,莫非,这种领导力一直藏在骨子里?

哐。

她听见了一声巨响,亲眼看着那些囚犯如同洪流宣泄一样涌出,头也不回的向四下奔逃,那一秒,白灵都没和电话里的说上一声,直接挂断,奔着门外走了出去。

“四宝子,你去里边把那个日本娘们带出来,其他人,上车,给日本人的军装都扒下来,再晚该让血给泡透了,快点!”

许锐锋在安排接下来的事宜时,白灵走了过来,老许连忙道:“讲大道理换个时间,今儿晚上我可没工夫听。”

白灵根本不管他说的什么,问道:“这么干就等于要和日本子名刀名枪玩命了,你明白么?”

“不然呢?我他妈还给他们炒两个菜,烫一壶酒啊?”

老许伸手脱下了身上的大衣和警服,光着膀子往身上套死囚递过来的日本军装,那身上各种各样的疤痕出现在白灵眼前的一刻,胸口被烙铁烫过的三角形疤痕尤为明显。

就在这个档口,老许想了半天才把日军军装递了回去,说了句:“我不能换。”

白灵还想继续问,可老许忙碌的就像是个陀螺。

当四宝子从监狱里一手一个拽着那两个日本女人和曲光缓缓走出时,许锐锋走了过去。

他就站在曲光的对面,一点折磨对方的想法都没有直接说道:“我看见你在宫本明哲那儿的合约了,被我弄进来之前,你准备承包一座矿山是吧?”

“这么着,咱俩简单点,你告诉我开山炸药打哪弄得,我让你死的痛快点,咋样?”

噗嗵。

曲光当场就跪在了地上,急的一脑门子都是汗:“爷,许爷,您问什么我都说,别杀我,求您了别杀我!”

许锐锋看着他,根本不回答的问道:“说吧,开山炸药哪弄得?”

曲光狠狠咽了口唾沫说道:“这个事儿呢,是这样,由咱们提供黑火药,经过日本人加工后,再返回来,用于炸山……”

许锐锋笑了,一把就捏住了曲光的后脖子,大拇指捏住了麻筋使劲儿往肉里扣说道:“你的意思,我还得去劫日本人的火药库呗?这是嫌我死的慢啊!”

“哎呦~哎呦呦呦~”

曲光一缩脖,整个身子都往一侧倒,嘴里大喊着:“我说,我说,快松手,我说还不行么!”

许锐锋的手跟钳子差不多,就这一下,曲光半边身子都陷入了酥麻,随后神经一蹦一蹦的那么疼,他想不说都不可能!

第三十三章 城门失火 夜。

穿着囚服的身影一闪而过,穿街越巷的同时,挥起手臂一扬,无数传单化作漫天花雨。

此时狗吠声起,缓缓连接成片,莫名间,百姓们的思绪都紧张了起来。

唰。

一户已经躺下睡觉的人家重新燃起了煤油灯,屋里的女人一个劲儿大喊着:“当家的,你别出去,刚才外边枪响你没听见么!”

吱呀。

房门打开,一个披着外衣,只穿了内衬砍袖褂子的男人走出了房门,手里还拎着扒炉灰的炉钩子当成防身武器。

他站在自家院内倾听着,耳侧全是狗叫声却根本听不到其他声音。

这年月,老百姓听见狗叫心里就不踏实,都是让日本子给闹的。

正打算回屋,脚上似乎粘着什么,走路的声音都不太对,他这一低头,正看见一份传单。

大字不识一个的男人捏着纸张走回了屋,进屋根本没理会炕上的女人那询问目光,伸手把已经睡熟的孩子给扒拉了起来:“宝儿啊,醒醒,咱家就你识字儿,你给爹念念这是啥。”

孩子在迷蒙中醒来,揉着眼睛将纸张凑近了油灯……

“告北满百姓知:日本人毁人性、灭人伦,在北满城外修建修罗场,毫无目的屠杀我中华子民……”

“杀人放血,只为得知体内血液含量;加温蒸烤,只为看环境能否战胜母子之情!”

……

学校宿舍楼外,忙碌工作的老师拎着皮包刚刚回来,走到家门口竟然看见了几张散落在地上的传单,捡起来借着门廊灯一看……

“我泱泱中华苦受非人待遇不算,净还要承担无妄之灾!”

“如此国仇家恨,诸君莫非还要当缩头乌龟,独居陋室,看国人备受欺凌么?”

……

北满的有钱人都住在商贸街,这样的家庭,一般院落内都养着仆人,当仆人拿着这份传单出现在了主人的书房内,一位富商借着台灯灯光也拿起来看着……

“许某出身江湖,乃下九流之最,却也知道以身许国、死而后已。”

“今日,咱老许不求诸君出钱、出命,只求方寸之地可存传单一张,日后将其散播出去,为倭寇欺辱中华存证。”

“若有闲暇,明日请走上街头,由报童手中购买报纸一份,其中日本罄竹难书之恶,应有尽有。”

……

铁路署。

三木已经忙成了一团,他正在为马占三回东北的事情焦头烂额,要是能在此时将其击毙在北满,那日本被人狠狠一记耳光抽在脸上的奇耻大辱就算是大仇得报了。

铃!

电话铃响起的同一秒,三木一把就将电话接了起来,电话那头火急火燎说道:“少佐,找着马占三了!”

“在哪!”

“人具在哪不清楚,是咱们安排在街头的暗线发现的。”

“这马占三回东北似乎没想和任何人联系,哪怕和曾经的老部下走了面对面,也低下了头步履如风的走开。”

三木瞬间变得聚精会神,说了句:“在什么区域?”

“穷人待的地方,瓦房店。”

怎么又是瓦房店?

怎么总是瓦房店!

三木瞬间想起了许锐锋,好像这个人活着,就是个祸害,连呼吸都让人怀疑。

“看住了,我这就让人过去。”

电话刚挂,他办公室的门瞬间让人撞开了——碰。

手底下的日本兵和天塌下来一样,拎着传单走到了三木办公桌前:“少佐!”恭恭敬敬的鞠躬后,将传单递了过去。

三木接过传单一看:“八嘎!”抬手就是一嘴巴:“这种事为什么不送去特高课,送来铁路署做什么?”

“报告少佐,是因为特高课的宫本课长出城了,听说是接到了秘密调令,特高课群龙无首,这才将文件递交了宪兵司令部,由宪兵司令部又转交到了铁路署。”

兜兜转转竟然转了这么大个弯子?

三木仔细看起了手中的传单,看见许锐锋的名字,他明白了宪兵司令部的用意,那个老不死的司令长官仿佛眯着眼睛再说:“三木,你自己的屁股、自己擦。”

又是许锐锋?

这回三木根本不去想是不是有人陷害的问题了,这么多线索当同时指向一个人的时候,他就算没罪也值得怀疑。

砰、砰、砰……

一阵枪响打碎了寂静的夜晚,三木立即转过身顺着窗口向城内看去的一瞬间,手下人提醒道:“少佐,听着枪声像是城门方向。”

三木没搭话,先是走到办公桌前摇动电话,接通后立即喊道:“给我接北满监狱,快!”

嘟、嘟、嘟。

一声、两声、三声。

连续的电话忙音让三木心里头有些发慌,他实在想不出许锐锋到底还有什么可以依仗的资本,他就不怕自己冲那个孕妇下手么?

“你,马上去瓦房店把许锐锋家控制起来,如果有人反抗,不管是谁,格杀勿论!”

“嗨!”

不能出事,一定不能出事!

三木紧张的直咽口水,这个时候出事,麻烦就大了。昨天,他接到了关东军高层那位巨人的电话,电话里三木被夸了个万多桃花开,很显然是那些从北满回去的关东军将领们说了他的好话,上面还说打算通报全军以兹鼓励,这要是出了事,还鼓励什么?不送你上军事法庭就算是不错。

所以,许锐锋他必须要控制住,还得马上控制住。

可,问题出在哪了?

还是宫本那个王八蛋又在背后不老实了?

三木的脑子彻底乱了,马占山、宫本明哲、许锐锋,这么多条线叉的他根本不知道该看哪好,他就不是一个可以掌控全局的人。

嗡!

嗡!

嗡!

警报声忽然在北满城内大作,跟谁误触了防空警报开关似得,这声音响的人心惶惶。

三木还没等反应过来,电话再次响起。

“摩西摩西。”

“少佐,宪兵队打电话向全城求援,说是有人袭击了城防!”

三木一下就瞪大了眼睛,这,这根本不可能!

山里的红党已经被清理过了,土匪也大多数都选择了归降,在东北这片地面上,日本已经没有了成规模的敌人,谁会袭击城门?

谁?!

不要命了啊!

第三十四章 终于…… 夜幕下,漫天星辰闪烁,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紧盯着这个乾坤颠倒、暴虐肆意的世界,仿佛天上有神。

可这也是最让人心寒的,如果天上有神,假如神真的像人们所传那般无所不能,那供奉你们的教众备受欺凌的时候,为什么不肯现身?

咵、咵、咵。

三木带着身后的日本兵走出了铁路署官衙,门口是早就等带好的车辆,前方,几辆摩托车打开了车灯,为首一台摩托上还架着野鸡脖子;摩托车身后是一台吉普车,三木拉开车门就钻进了副驾驶的位置,刚刚坐好,成群结队的日本兵纷纷从铁路署走出,上了最后一辆卡车,一时间兵锋所指、煞气涛涛。

“出发。”

当三木下达了启程的命令时,几乎每一个人日本人都知道他们要去哪,城门口传来的声响已经让整个北梁的小鬼子都慌了神,他们必须第一时间赶到。在这件事上,身为军人,晚一分一秒都算是对自己职业的亵渎。

问题是,天不遂人愿!

胡同里,车灯所照耀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人影。

他手中没有武器,更不具备冲杀阵前的精神,身上那股充满抗争性的沉默却在隐忍中马上就要爆发出来。

不止一个。

胡同里还有第二个人走了出来,这些最普通不过的老百姓如行尸走肉一般站在日本人的机枪面前,任凭明晃晃的车灯晃着。

最神奇的是,这件事竟然没人组织。

第三个……第十一个,片刻的时间过后,胡同口已经被北满老百姓的身影堵满了,这些人有的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就披了件褂子站在日本兵面前,静静的看着。

“你们要干什么!”

三木并没有在最开始发声,而是看见人群越聚越多后,从无棚的车上站了起来,带着白手套指向人群大喊。

其中一个带着眼镜、穿着大褂的中年问了一句:“是真的么?”

“什么!”

他举起了一张纸,一张贴着照片的纸,冲着日本人问道:“这张纸上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么?”

三木咽了一口唾沫。

这张纸他见过,不光见过,还仔细看过,对于里边的东西他也不是十分了解,可这个时候,却肯定的说道:“这当然是假的。”

“那照片呢?”

穿长衫的男人指着照片问了一句:“照片里的女人呢?”

三木大喊一声:“这是诬陷!”

“帝国来到这里的目的是发展经济,是要共同繁荣,那个女人是专门为了诬陷我们而找的,根本就不是北满人。”他只能顺嘴胡说,就像是推卸责任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

穿着长衫的男人笑了,他将面前的纸张一点点揉成团,随手扔在了地上,下一秒,转过身冲着人群说道:“我是北满第四初中的老师,在北满出生,在北满生活了三十七年。”

“我有个哥哥,看见日本人高工价招收矿工的时候,跟日本人走了,走了七年,直到今天还没回来。”

“那个女人,是我嫂子,不久之前被孩子闹的实在没办法,按照哥哥离开前所说的地址找了过去,不图别的,就想看一眼人,可出城以后,再也没回来过……”

此时,他转过了身体,看着眼前的三木:“现在,我嫂子竟然成了专门诬陷日本人的工具,那我们是什么?”

“待宰的羔羊吗!”

三木站在车里一动不动,他怎么知道会出现这么一幕。

穿白大褂的男人上前了一步。

他身后的百姓跟着上前。

与此同时,几乎所有日本兵都本能的抬起了枪口,一个个在严阵以待的那一秒,用余光瞄着三木。

当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走到了车灯照耀下最闪亮的位置,这个戴着眼镜的男人浑身都是灯光,此时,他忽然振臂高呼:“驱除倭寇!还我家园!!”

这番话,游行的学生们喊过,那时北满的每一个老百姓都觉着就是一句口号,选择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选择了沉默。

这种行为他们曾经看过很多爱国人士做过,那些人有的成为了尸体,有的,不知所踪。那时,这些百姓觉着这种人就是虎,家国天下的事历来都是王侯将相做主,老百姓搭什么话?

可今天不一样了!

也没法一样了……

你的家人很可能在实验里等待着日本人的屠刀、你的亲属没准就在矿洞里忍饥挨饿的采矿、你的生命安全完全被日本人的喜怒哀乐所掌控时,整个天下都没有安全的地方,你还会忍受么?还会沉默么?

一声呐喊在小城内荡漾开,这种没经过演练的游行,就是和专业不能比,许久之后连三木都觉着眼前这群中国人人心不齐的时候想要说上两句,那遍布着怒火的声音突然爆发了。

“驱逐倭寇!还我家园。”

刚开始,声音稀稀落落、零零散散,随后却一遍比一遍整齐,一次比一次震撼,最终,在这声如洪钟的嘶吼里……

“驱逐倭寇!还我家园!”

“驱逐倭寇!还我家园!”

轰隆……

咔嚓!

轰隆隆的雷声在空中发出了闷响,凄厉的闪电随即出现,最后,在爆炸音中结束,天地震怒。

随着呼喊声的出现,铁路署周边的国人越聚越多,这一队日本兵被紧紧围绕起来,除了车辆所在的位置,他们从车上面走下来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周遭全是人。

“你们想干什么?”

“你们要干什么!”

三木慌了,身为真正参加过战争的军人,他知道若是在人群里惹了众怒,枪械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偏偏穿着白大褂的人还在靠近,身体已经贴在了三木所在的吉普车旁。

“驱除倭寇!还我家园!”

这位老师几乎是站在三木耳朵边上喊出的这句话,但,接下来该干什么,谁也不知道。

这些人都是最普通的老百姓,今天自发的走上街头聚集在一起完全是那份传单给闹的,这些照片里的东西人家都给你拍下来了要是再不问问,也许明天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问完了呢?

第三十五章 狗都知道! “后退!”

三木大喊了一声直接冲天鸣枪,‘砰’的一声枪响,响彻了寂静深夜。

教师高举着手里的传单就站在三木身前不远位置问道:“还往哪退?”

教室伸手往旁边一指:“他叫刘福根,原本在城外八里铺种地,可你们一句‘不让种了’就派人把地给占了,没有赔偿也没有解释。半年后,地里成车成车的往外拉煤,旁边的山都快让你们掏空了,他呢?在北满给饭馆当店小二养活老娘,你让他往哪退?”

“还有这个,原本是屠户、后来开始贩肉,你们呢?今儿金银券、明儿法币、后儿银行券,这大街上的钱有些我都认不全。你们倒好,只管拿破纸片子换东西,不给就用枪指着我们脑袋,那是一船一船满满当当往日本运,可我们拿这玩意儿找你们银行换金子银子的时候呢?你们不认账了,所有的新币都撑不过一个礼拜已经成为了定局,你看看满大街的老百姓有几个还敢用你们的钱?”

“行,这些我们都忍了,不就是穷点么?不就是苦点么?谁让我们国家的军队废物,打不过你们呢!”

“可我们问问那些个让你们雇佣走的亲人去哪了总行吧?”

“去年夏天,宪兵队贴出告示,说是一个月十块银元招工人进矿,可能是你们也知道老百姓稀罕银元了,好家伙,一搐子招走两百多口子人,直到现在也没一个回来。”

“到了秋天,将大街上能看见的叫花子几乎都聚拢到一起说是集体消毒,免得传染病进入北满,我家门口的叫花子要饭要了十来年,就因为去消了一次毒再也没出现过。”

教师突然抬起了头:“孙二娘啊?把人弄走都做人肉包子了啊!”

“人呢!”

他一边喊着一边挥舞着手里的传单,这些失去亲人、失去尊严、失去生活的百姓终于愤怒了,高高举起右手站在三木面前放声呼喊:“人呢!”

他们就像是被日本人亲手塞满火药的炸药库,如今彻底被一纸传单给点燃了。

三木看着情绪激动的民众紧皱双眉,这时候他已经说不出话了,眼前人的声音覆盖着耳廓,连风丝都进不去,这时候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嘡!

黑夜中又是一声枪响,当三木再次冲天开枪时,已经无法阻止这群老百姓的涌入,似乎,那些平日里可以威胁所有人的利器,在今天全都失去了应有的作用。

一只手突然在人群中伸出,抓在了三木的腿上。三木吓了一跳,将腿撤回,双手扶着汽车风挡玻璃抬脚就往外踹了出去。

平常他们这些日本子都习惯了,对中国人是张嘴就骂、伸手就打,可这一脚踹出后,人群中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太太‘妈呀’一声倒下,一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他们低着头看向那个顺鼻孔窜血的老人一动不动,像是所有人都看见了自己的最终结局。

那一秒,空中一道霹雳划过,犹如彻底划开了这些人本该拥有的神志;

轰隆一声巨响下,雷鸣滚滚,百姓们在日本子的杀戮下混沌如浆糊一般的大脑总算清明了少许。

他们明白了。

明白了一个个前仆后继的人为什么明知道干不过这群日本子还要往上冲。

他们懂了。

懂了的那些人不是疯子,献出自己的生命也不是在飞蛾扑火,而是在一片黑暗中燃烧自己,想让你们全都看见一点点光亮。

教师愤怒的甩头看向三木,口中唾液横飞大喊着:“你还想干啥!”

这就是手无寸铁的百姓!

即便是怒火中烧,也不过是怒斥,而不是反击。

终于,有性格暴躁者喊出了一句:“和他们拼了!”才算是点燃了炸药桶。

一时间群情激奋、一时间所有人开始往上勇。

站在卡车上用枪把砸百姓的日本兵被拽入人群后,其中一名小队长用日语大喊:“青田!”

三木直接举枪冲着人群扣动扳机的喊道:“开枪!”

砰。

一声枪响。

最靠近车辆的百姓被直接放翻,子弹的冲击力射进头颅后,整个人向后仰倒,下一秒,被迸溅了满脸鲜血的百姓们几乎疯了一样开始往车上冲。

哒哒哒哒哒哒哒……

机枪声响起时,人间最无情的武器第一次面向了北满的老百姓,枪口吞吐的子弹由于一把利剑扇面般横扫进人群。紧接着,根本不知道这东西有多厉害,或者说没体验过这东西厉害的百姓们纷纷倒下,卡车顶的野鸡脖子如同死神一般在收割着生命。

片刻,整个现场只剩下了三木一个人的沉重喘息声,他站在汽车上踩着车座目瞪口呆,眼前是几十个倒在血泊当中、连哀嚎声都没有的尸体。

人性在这个时候彻底被泯灭,就像历史学家说过的那样,人类,死在自己人手里的数量远远超过任何灾难。

“少佐……”

得到命令而开枪的小队长似乎有些恐惧的看向了三木,在这个现场没有人会心如止水。

三木跟让人踩了尾巴似得回头大喊:“干什么!”

“这些人直接冲出来袭击军车死有余辜,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没人问他,可他自己已经开始推脱了。

就像是,某个欠了别人钱、并拖欠很久的人第一选择永远不是真诚的道歉,而是院里,就跟眼不见心不烦一样。

“开车。”三木冲着司机大喊:“我他妈让你开车!”

嗡。

汽车缓缓发动着,随后,晃晃悠悠的由尸体上碾压过去后,三木才长出了一口气说道:“马上去宪兵队。”

宪兵队,是城内驻军最多的地方,在那儿,三木能够感觉到心安。

此刻,凄厉的惊雷打头顶疾驰而过,巨大的声响震彻整个北满……

轰!

巨响下,铁路署门口的马路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当细雨落下,血水混杂的液体顺着道路上的沟壑缓缓流淌。

偶尔,一条没处可躲的野狗经过时停下了脚步,它站在是尸骸边上静静的望着,随即往后缩了几步,躲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趴在未曾被雨水沾湿的台阶上,‘呜嗷’着,替这些人送行。

狗都知道在这片土地上是什么人在养着他,可人呢?

第三十六章 慷慨激昂也得分人、分时候 月光下,一条小路扭进林间,在山林中如蛇行般蜿蜒,直没双目所视的极限。

山路上,两辆汽车在摇摇晃晃间缓慢前行,本该在车上戴枷锁站立的死囚们,都蹲下身体坐在汽车后斗,月色下,个顶个的难掩脸上欣喜。

“宝哥,咱们逃出来了!”

“宝哥,刚才出城门的时候差点没吓死我,好家伙,那日本子一拦车,我都想跳下去和这群王八羔子拼命了。”

“还得说咱们许爷,见着日本子都不带慌的,先是给出了证件、然后又拿出了小日本宫本明哲带进监狱的文件,说了个‘押送犯人入山’幌子,那叫一个气定神闲。”

“那算什么?日本质疑咱许爷的时候你们看见没有,许爷干脆把眼睛一瞪,掏出抢来就在城门口直接崩在了那个日本兵的脚下,大喊着‘老子奉特高课之命押送犯人,宫本明哲课长有令,凡阻拦着,等同于反满抗日!’。”

“哈哈哈哈,我瞧真真儿的,那些日本子当时就懵了,看着证件齐全的咱们完全不知所措,只能一边往特高课打电话核实、一边放行,可他妈宫本明哲已经让咱给弄死了,他们上哪找人去?”

对,许锐锋闯出来了。

带领着满满一车死囚、穿着日本人的军装闯出了北满城门,同时,还把‘厨师’那个极似男人的毛子女人给运了出来,眼下,车已经彻底进了山。

山涧口。

当两台卡车缓缓停靠两座坟前的一刻,老许从汽车驾驶室内走出,伸手在车体上敲击了两声。

四宝子心领神会率先下了车,而后走到许锐锋附近问道:“许爷,咱接下来干啥?”

许锐锋冲着他露出了笑意说道:“爱干啥干啥。”他给这群人指路道:“瞅见山里这条小路没有?顺着这条道往山里扎,一头下去不管走一个月也好、四十天也罢,千万别回头,饿了,山里有山跳,河里有鱼,渴了,顺着山路上长得最直翻茂盛的树木走,总能找到水源。等什么时候一抬脑袋看见山底下有草原了,什么时候在撒了欢似得往外冲,切记,看不见草原都给我夹起尾巴,再让日本子给逮回来,可没人救你们。”

四宝子听懂了,满脸惊喜的问:“内蒙,许爷,您说的是内蒙,您的意思是,顺着这条道走下去,就能走到内蒙!”

到了内蒙,他四宝子就到家了,这群人也就不再是囚犯,到时候隐姓埋名,那便是崭新的人生。

四宝子在兴奋之余,看向了老许:“许爷,那您呢?”

许锐锋转回身走向了两座坟墓,将手肘搭在其中一座上说道:“我啊,暂时还走不了。”

“知道这两座坟是谁家的?”

许锐锋不等四宝子回话,伸手指着自己:“我老爹老娘的。”

“知道远处那座山是哪么?”

有一个囚犯觉着眼熟的张嘴说道:“这怎么像之前咱们印传单时,照片上的地方?”

许锐锋接话道:“对,这就是天王山。”

“我啊,打小儿就是在这座山上长起来的,那时候我爹是天王山的大当家,我娘是压寨夫人……”他抬起头,脸上都是温暖的笑意:“我们家没什么好人。”

四宝子这时候才如梦初醒的接了一句:“当年少帅率军剿匪,说是连坦克都出动了那回,剿的是你们家的绺子?”

许锐锋摆摆手,像是不想细说。

他自顾自的衔接着自己的话:“可当年那日子过得舒坦啊!”

许锐锋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左右看了一眼,见所有人都在关注着自己,这才说:“那时候不管是官府还是绿林道,谁敢让咱弯腰?”

“山林里将人马摆上以后,你不留下买路钱试试?”

“可自打日本子来了,一切就都变了。”

“我这个坐地炮啊,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实际上呢?不愿意沾上小鬼子不还是怕惹麻烦么。”

“既不想背上汉奸的名声,又怕粘上这帮不是人的玩意儿以后,被人下黑手。”

“行,你们牛,你们能给奉军打的一枪不放就撤出了东北,我不露面还不行么?你们欺负东北老百姓和我老许有他妈什么关系?天下又不是我们家的。”他说着,往后退了一步。

“这叫好汉不吃眼前亏,叫双拳难敌四手,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然后呢?”

许锐锋伸出食指和中指,对准了自己的双眼:“我几乎眼睁睁看着那些带种的人一个个扑上去。”

“他们比我强多了,敢直面凶恶,而我,就敢站在阴暗的犄角旮旯,说上一句‘你们真虎’。”

“问题是我这心里在翻江倒海啊,自己给自己个儿找的理由全都没用了,只剩下再退一步,看都不看,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许锐锋话音越说越低,可那些死囚却越来越聚精会神。

“可我再退一步的结果是啥?”

“是他张红岩敢来北满做买卖了,是连当了狗腿子的曲光敢羞辱老学究李邵阳,是老夫子被逼着当街用枪崩了自己,宁肯穿上寿衣,也绝不替这群乌龟王八蛋多说一句。”

许锐锋叹了口气:“这时候我在看看周围,哪是我自己啊,站着的是全东北的老百姓。”

“那些流着血为了这个国家倒下去的人没能用勇气唤醒我们,可我的怯懦,却带动着所有人都在想‘他许锐锋都不敢,我们算什么?’时,慢慢都向后挪动着。”

“再往后,我媳妇,成了日本子要挟我的筹码,他们逼着我投降;”

“曲光敢和我站在同一个台面上了,他想当北满的坐地炮。”

“瞅见没有?眼下我什么都没了,我已经退到这儿了。”

许锐锋指着脚下,而他的人,就站在两座坟墓的后面:“我就剩下这两座坟了……”

“这日本子也没放过我啊?他们在天王山上弄了个修罗场,连我死去的爹娘都不得安宁!”

“我不想再退了,再退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咱们这些中国人真的都退到了关里,把整个东北都给他们,日本子就能善罢甘休了么?”

“能么?”

“不能。”

“既然人家根本就是奔着灭了你的国来的,退还有什么意义?”

“我不退了,不想在这么窝囊的活着了,我一个三天不刮、胡茬能长满嘴的老爷们,还不敢和他们玩命么?”

“我早该死了啊!”

“所以啊,这回我不走了,等把车上这点玩意儿都趁着天黑塞进了天王山,老子就坐在这堆开山炸药上等着他们的援军来,然后一把火把整个天王山都送上天。”

这句话说完,许锐锋眼睛里仿佛燃起了火光。

四宝子劝了一句:“许爷,你炸了天王山,日本子还有地王山,你能炸了城外的实验室,他们还能把实验室搬进城里……”

许锐锋此刻愤怒的伸出食指指过去说道:“可这片土地上也不止一个许锐锋!”

“这把火既然我许锐锋可以点,那周锐锋、尚锐锋、包锐锋都可以点,只要我能在关外点,那山海关里也能点,但是,这一次我要是再退了,憋在我胸口的这口气很可能就永远上不来了。”

这是老许的心里话,是他最慷慨激昂的时刻,因为许锐锋只能对着这些头脑简单的绿林好汉提提‘觉悟’,只有在这群人身边,他才是头脑最清醒、可以说话有哲理的那个。

可是,老许的话并没有迎来死囚的随声附和,他也没能和汉高祖一样振臂一呼就掀翻一个时代。死囚们一个个站在原地,就这么麻木的看着,看着许锐锋眼睛里的坚定……或许,这就是中国的老百姓必须有人来带领的原因吧。

就在此时,山林中,火把如星辰般在山腰上闪耀而起,这些人顺着山路蜿蜒而行,山谷里,还有人用日语喊了一句:“你们是干什么的!”

第三十七章 命运给你画了一个圈 “北满监狱典狱长许锐锋,奉特高课宫本课长的命令前来押运死囚,结果车走半路上打不着火了,正在检修!”

被许锐锋从北满监狱带出来的那名日本女护士终于派上了用场,她是被死囚卡着脖子向深山里翻译的日语,只要翻译错一个字,那么招来的子弹就会最先将其打成筛子。

“押运死囚?宫本那个家伙在搞什么鬼?他不知道天王山上发生了什么情况嘛?”

一声咒骂后,打山腰处走下来的几名日军于车灯照耀的地方变得逐渐清晰,当他们靠近,竟然毫无来由的给了死囚一脚。那个死囚,如今穿着的是土黄色军装,勃颈处还残留着血迹,这要是露出了端倪……

日军军官咒骂道:“你还是个军人么?为什么让你的军装领子窝进了衣服里!”

许锐锋这一看才明白这名从山上走下来的军官为什么发火,那死囚有点厌恶血迹的把领子塞了回去,可他现在怕的却是这些死囚听不懂日语会突然向日本军官发难。

这帮小子手上可刚沾完日军的血,尤其是山上星星点点的火光来看,这回来的日军顶多也就一个小队,这要是有人没当回事觉着杀一个够本弄死俩赚一个,没准枪声一响又会和在温老六家那回似得,招来漫山遍野的日军。

万幸,死囚看了许锐锋一眼,老许缓缓摇头后,他也不管自己听懂没听懂,学着日本人的样子低头大喊了一声:“嗨!”

许锐锋趁机赶紧走了过去,在日本兵身边说道:“我是北满监狱的负责人,这是我的证件。”话音刚落,又回到车里拿出文件:“这是宫本课长命令我押运死囚前往天王山的文件。”

这东西已经在城门口奏效过了一回,如今在深山里再碰上日军,没准还能管用。

日本人接过文件仔仔细细的看着,满脸莫名其妙的回答:“真搞不懂宫本到底在想什么。”

要怪,就得怪宫本明哲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他喜欢把事情做到极致,哪怕是专门为了试探许锐锋而弄出来的文件,也必须盖上特高课的戳。至于那些死囚,宫本明哲原本也没打算运出来,老许要是没问题,他把死囚不管是送到黑矿上还是找个地方崩了都无所谓。

可这么一来,还真便宜了许锐锋。

女护士翻译完,许锐锋马上说道:“长官,您和宫本课长之间的事情我不清楚,现在我是按照命令把人都运出来了,可这刚到了山脚下车就坏了……”

日本军官走到了车前,很专业的打开机盖看了一眼,看了许久以后,他再次把机器盖盖上嘟囔道:“明明没有什么问题……”说话间走到了驾驶室的位置,冲着穿军装的司机下达命令:“你再发动一次汽车给我看看。”

他还懂汽修?

许锐锋的开始绷紧了神经,因为你根本就不清楚会在什么时候露馅。

北满监狱的司机并不是日本人,他也不怎么听得懂日语,但身上的日军军装却无法让小护士再去翻译,哪有俩鬼子说话中间夹个翻译的?千钧一发之际,四宝子走到了许锐锋身边:“许爷,那鬼子让咱们的人发动汽车……实在不行,干吧。”

四宝子已经看明白了眼下的处境,与其让日本人瞧出狐狸尾巴来,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如此重要的时刻,天王山上一道红光冲天而起,这一秒几乎所有人都抬头看向了天际,日本人却反应迅速的冲山腰处喊道:“紧急集合!”

信号弹!

不管这枚信号弹的意图是什么,许锐锋总算是找到了空隙走到司机身边,说了句:“赶紧着车。”

司机都快吓傻了,立马把车点着,算是对应上了日本子的话,至于接下来该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吧。

当山上的日军集体走到车旁,在汽车的机械轰鸣声中,那位领头的日军冲着四宝子鞠躬说道:“请顺路送我们回天王山,我们有非常重要的任务。”话音刚落,立即回头喊道:“所有人蹬车,保持战时纪律!”

军人都有个攀比心,更何况日军的军纪严明和他们的死板一样世界闻名,当这两句话说完,这名日本人率先登上卡车,绝不和许锐锋他们抢任何驾驶室内位置的,站在了汽车后兜里。

四宝子还没明白呢,许锐锋已经弄懂了这日本子话语中的含义,在没闹翻的情况下这群日本人打了声招呼就蹬车,除了要搭顺风车还能是什么?

他冲着所有人一挥手,连连向自己人眨眼道:“快,把死囚押上车!”

这时四宝子才看了一眼自己的军装,这件衣服似乎和其他日本子有所区别,其服饰的模样和那位主动张嘴说话的日本军官都有所不同,估摸着级别挺高,要不然这鬼子也不太可能又鞠躬又行礼的。

嗡。

汽车缓缓发动了,当司机转过头来看向许锐锋时,老许望着天上的信号弹只说了一句:“天王山。”

右眼皮直跳的神经性痉挛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要说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况,还得追述到许锐锋刚刚入行的时候,可现在,这种感觉又回来了。

这倒不是他老许怕死,是事态没有按照设想中的发展,而导致的紧张。

按照许锐锋的想法,他利用和这群死囚打好的关系在深山老林来一次如同老夫子李邵阳般的演讲,到那时,这群死囚无论是碍于感情还是觉着跟着咱老许有前途,都应该有人振臂一呼,其余人在振臂一呼之下,纷纷展现江湖义气。

可惜,设想中应该振臂一呼的四宝子这回一个字都没说,应该在爱国情绪下备受感动的死囚们,倒是把感动做到了,就是没人想和老许一起为这片土地出头。

是自己说的不够慷慨激昂?

不应该啊。

要是没有自己渲染出来的这股情绪顶着,这群死囚等会到了天王山面对起密密麻麻的日军,一个失误就很可能葬送了所有人的性命。

那可是正规军,一道命令下来就能‘嗷嗷叫’着冲杀过来的杀戮机器,不是山林悍匪和城镇流氓……

直到这一刻,许锐锋才明白绣娘、温婉说过的‘信念’到底有多重要,当你和一群被信念充斥着的人合作时,你考虑的只是实力问题,而你身边的人变成了没有信仰的素人,那需要考虑的东西就太多了,仿佛每一条能想起来的担忧都会变成不安定因素。

卡车在山路上摇摇晃晃前行,司机一边开车一边冷汗直流,当他们绕过山谷,那座天王山出现在了夜幕下,老许再去看开车的司机已经满脸惨白。

卡车车灯照耀处,密密麻麻的军队由天王山的小路一直排列到了山脚下,这些人贴靠山体墙壁站立,自觉的给汽车让出通行道路,井然有序到卡车经过时没有一人下命令他们依然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眼前突然出现这么多日本子谁不害怕?

更何况汽车的后斗里还装着被死囚围绕的开山炸药。

“停车。”

天王山山寨大门前,一名日军呼喊着高举起了一只手,许锐锋在同车的小护士口中听到了翻译后,一把抓在了司机手臂上。

呲!

那北满监狱的司机几乎是紧贴着门口日军的胸前才下了刹车,汽车停稳以后,门前的士兵才慌里慌张的退后几步,走过来厉声喝骂:“你打算背着我的遗体去见天皇么!”

面对责骂,司机根本不敢回嘴的低下了头,也幸好这个行为在日本人眼里代表着致歉和服从。

许锐锋不可能让这种情况继续下去,赶紧伸手隔着两个人递出了自己的证件,说道:“我们是从北满来的,我是北满典狱长许锐锋,奉宫本课长的命令前来运送死囚。”

这名日本兵立即抬起头,绕过车头走向了许锐锋这边,老许刚想推开车门下去,日本兵却‘碰’一声将车门关上,踩着脚踏板站到了车窗处。

“我们向特高课发出押运死囚的调令了么?”

别人不知道,在山寨里执勤的日本兵肯定知道之前发生过什么事,在这种情况下,北满的驻军、山寨里的守军都被派了出去,正漫山遍野的搜索入侵者,要不是北满城内打来了示警电话,说城里有重大变故,目前尚未查清原因,他们也不可能发送信号弹将部队都召集回来。这时候,怎么可能有人押送死囚进山?

许锐锋应答如流的回应:“你们高层的事我不懂,但是我这儿有特高课的命令,请过目。”

日本兵接过了文件,但双眼却始终看着老许。

许久之后,他才从车上走下,转身向门口的岗楼走了过去,在岗楼里打了一通电话。

老许看见了,看见了这名日本兵在打电话的时候,不断抬头看向这台卡车,等他打完电话出来,回身冲着身后喊道:“开门!”

吱呀!

硕大的山寨门缓缓向两侧开启,之前许锐锋进来时那空空如也的院落如今已经停满了汽车,日本兵引导着司机将汽车停在了凹字形仿佛建筑坐落的山寨内,指着右侧的房间喊道:“让你们的人先在这里等候通知,没有通知的情况下,决不允许走出房间一步!”

第三十八章 他们在研究什么? 月色照耀下,一个个冒充死囚的原北满监狱囚犯全都塌着背、低着头从卡车上走了下来。

他们冤啊,要不是典狱长说冒充死囚之后马上就能释放,哪至于会有今天的局面……

当然了,更冤的是那些真正的死囚!

许锐锋已经答应放他们了,只差这帮死囚说几句大老爷们听起来都觉着恶心的话,在这深山老林了矫情一番,说‘许爷如同再生父母,大恩大德永生铭记’就可以昂首阔步奔向自由,谁知道这时候林子里会钻出来小鬼子。

要是知道会碰上这一幕,恐怕这群死囚宁愿当一回无情无义之人,只要许锐锋张嘴说放人的那一秒出现,便会立即撒丫子在树林里狂奔。

“快点、快点!”

车下的日军在用枪把用力敲击着卡车车斗,‘嗵嗵’的声音宛如催命鼓,让人心烦意乱。

四宝子机警的看着四周,趁所有日军都在紧盯着囚犯时,他赶紧往怀里塞了不少开山炸药,弄得就跟罗锅长反了似得,前挺后撅。

“宝哥,你弄这干啥?”旁边几个熟悉的死囚问了一嘴,四宝子压低声音回应:“万一这回有命进没命出了呢?”他脸上的凶相十分明显,这是要临死前多拉几个日本子当垫背的。

听闻此言,那几名死囚也敞开了往衣服里塞,弄好一切后顺着人群走到最中间,直接进入了房间。

嘡。

铁门关闭的声响传了过来,紧接着是插门上锁,他们就跟已经彻底暴露一样,齐刷刷回头看着门口,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许爷!”

黑暗中,四宝子走到了许锐锋身边,他应该是想问问下一步该怎么办,可此时,老许把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

门外,日本兵的汇报声传来,老许掐着小护士的脖子一用力,那小护士被掐的‘哽叽’了两声后,他才问道:“这帮玩意儿说什么呢?”

小护士翻译道:“说是北满宪兵队打来了电话,声称城内已经陷入了混乱之中,铁路署的三木少佐遭到了乱民袭击,北满监狱、城门处分别传来枪响,具体情况目前正在调查之中,让天王山的人一定要紧守,千万不能让资料外泄。”

“天王山由此发射了信号弹,召回了在外搜索入侵者的全部日军,幸好之前入侵者进来时,资料库并没有发生失窃。”

“而天王山上的驻军正在积极联络宪兵队特高课,询问是否有北满监狱的人运送死囚上山,把我们关在这儿是等待身份核实。”

身份核实?

许锐锋看了一眼这个漆黑的房间,这间屋子他来过,正是之前利用密道进入地下的那间屋子,唯一的不同是,日本人似乎已经发现了密道,并用一天的时间将密道入口用铁板彻底封住、焊死,想要再从此地进入密道已经不太可能了。

“许爷。”

四宝子坏笑着拽开了衣服,衣服内,满满登登开山炸药让老许眼前一亮,可有关于暗道的秘密他却始终没说。因为此时一旦使用了炸药,这满山寨的日本兵都将会将自己这些人当成目标,从一直排列到半山腰的队伍来看,这起码得有几千日军,就算是能炸死几个,等后续部队上来,不还是死路一条么?

“再等等。”

老许下了决议般说着。

就在此时,门外的日军又开始交流了。

“山上队长,久石让教授不肯从地下室内上来,还说他的实验已经进行到了关键阶段,还需要一点时间。”

“这都是什么时候了!”

“问题是久石让教授的研究是得到了陆军总部特批的,如果这项实验研究成功了,将会对我军的医疗事业起到至关重要的帮助。”

一阵沉默……

“山上队长,久石让教授还说,他的试验品不够了,希望我们尽快联络北满,将试验品送来。”

那一瞬间,许锐锋似乎感觉到有人隔着铁门正在关注着这个房间。

“北满特高课联系上没有?”

“报告长官,已经联系上了,但是,特高课的人说,宫本课长如今正在北满监狱督促关于死刑犯运输的事宜……”

这一秒,许锐锋有如神助!

几乎所有事情都打在了至关重要的节点上。

紧接着,脚步声仿佛踩着许锐锋的脉搏跳动的节奏传来,门锁被拽动的声响随即出现。

咔嚓。

门锁被打开了:“只有你一个支、那、人么?”

他想的是什么许锐锋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但此时此刻也只能点头哈腰的说上一句:“还有那些死囚。”

日本人笑了:“这里从来没有走出去的死囚。”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宣告着死囚的命运,实际上,却是在表明了要对许锐锋杀人灭口的决心!

老许故意吓的浑身颤抖,可那名军官却很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说道:“你领着他们把试验品送下去,记住,千万要催促久石让教授尽快结束实验,等天亮以后我们恐怕就要将整个实验室转移到北满城内了。”

他已经不避讳老许的说出了秘闻,这不可能是一个中国人能听的内容!

他们要跑。要从深山老林的安静之地搬入北满城重兵把守之中,因为当入侵者扰乱了天王山上守军的神经,北满又出现了乱象,这对于保存了无数至关重要资料的实验室来说,是十分危险的,他们只要在驻军守护之下才会感觉到安全。

“请各位跟我来。”

在那个穿着白大褂的日本兵引领下,许锐锋终于从正门进入了那排房屋之中,一进门,如同牢房一样的墙壁裹挟着阴冷气息直冲面门。

此刻,若是老鹞鹰还在,肯定会说这房子怨气太重;若是有地质学家赶来,估计会说是地下室湿气上涌。可不管怎么说,这股扑面而来的凉意是那么让人不舒服,不舒服的直想打寒颤。

巨大的密码锁门前,日本兵说了一句:“都转过身去。”

在老许的带领下,所有人都背冲着这道铁门时,他才缓缓转动了密码锁旋钮,将铁门打开。

下一秒,旋转楼梯顺着墙体边缘向下延伸,一名死囚没忍住的说了一句:“这不是十八层地狱吧?”

一时间,连四宝子在内的所有人都狠狠咽了一口唾沫,恰逢此刻,下边一声凄厉的喊叫传来:“啊!!!!”

四宝子猛一哆嗦,他记得当年抢码头时,亲手剁下了一个人的手指,人家也没喊的这么渗人过。

穿白大褂的日本兵冲四宝子一低头,嘱咐了一句:“请约束好手下。”

四宝子也听不明白他说的什么,只能胡乱答应一声:“嗨!”

现阶段,他身上的高官衣服比许锐锋的警服好使。

一行人顺着楼梯向下走了过去,走到了第一层,一张张被白布遮盖着的床布满了整个房间,明眼人谁都能看出这些都是死人,活人谁也不会盖住脑袋。

行进间,当许锐锋走到此处时,一张床上的尸体仿佛没死透似得突然抖动了一下,身旁那个死囚下的往后一躲,直接撞击在了楼梯扶手上——哐!

脸都白了。

这要是没有楼梯扶手,估计他能直接掉下去。

再往下,疯疯癫癫的女人坐在实验室蓬头垢面,这个女人许锐锋上次来的时候他见过,也想将其救走,可对方已经被吓破了胆,说什么也不愿意离开。现在,她身边的小女孩已经不在了,只剩下了孤零零的她,形单影只。

继续向下,几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正围着一张床忙碌着,当人群走到此处时,那个日本兵说了一声:“请等一下。”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随后,让所有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房间内,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正手持锯条切割下了一个男人的手臂,那个男人被胶皮条捆绑在病床之上不住挣扎,之前凄厉的喊叫声就是他发出的。

当手臂被锯下,这个浑身是血,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捧着手臂走向了另一张病床,他再给一个失去了士兵的家伙缝合!

第三十九章 怨我不? 老许站在门外看着,看着一条鲜血淋漓的胳膊被摆放在了一个缺少了手臂的男人旁边,紧接着开始进行细致的处理,当血管、肌腱、骨骼都被衔接到了一起,小鬼子的目的已经如司马昭之心!

他们这不是进行医学研究,是想砍下中国人的手臂,去衔接日本子在战场上被炸得缺胳膊少腿儿的伤兵!

眼下的一幕不过是在为成熟的医学移植进行实验!

许锐锋已经开始咬牙切齿了,还没看懂的四宝子正在往房间里仔细瞧着……

哕!

而始终被掐在手里的小护士,却扭过头大口大口的吐了起来。

她吐的可不是这场实验,是想起了上一次来到这儿跟着医生前来上医学课时所看到的场景。

那时,美智子还没有来中国,他们在中日友好医院的院长带领下,来这里进行一场学术研究。当时的她还在向为什么有关医学的学术研究不在医院内进行时,整个场面开始变得阴森恐怖了起来。

先是有人推过了一张病床,紧接着,就是这位久石让先生用手术刀,割开了白床单覆盖下的人体小腹,用镊子夹取一块东西展示给众人看时,才冲着所有人说道:“别看这东西只有小小一块,却能要了人的命……”

重点不在于这次授课,那时很多医生都认真听取了有关于‘阑尾炎切除术’的详细讲解,重点在于当时陪同着一起来的一位同事在私下里和他说:“上课时,我好像看见试验品动了!”

护士当时还觉着对方疯了,这种教学实验只会使用尸体,尸体怎么可能会动?

如今,她彻底傻了。

她听见了别切除手臂那个男人的嘶吼,看见了即将进行移植的男人手臂上有明显的切除痕迹,也就是说,这位久石让先生为了研究手臂移植,一次性切除了两个人的手臂。

那,曾经看到过的,会不会不是尸体?

当手术台上久石让用日语喊了一句:“解开止血带。”

在这个人们还对医学一知半解的时代,日本人用中国人的身体,正进行无比疯狂的实验。

许锐锋不知道的是,他们曾经用马血尝过替代人血,来解决战场上血源不足的问题。也就是说,先将一个人的血液抽干,在输入动物血,想看看会引发什么样的反应。结果无一例外,被输入马血的试验品全部死亡。但,该实验人员恬不知耻的拿出了一项特殊的医学成就,那就是得到了人体血液总量的资料……

可死的是中国人!

中国人……

今天,许锐锋又亲眼看见了久石让切下一个中国人的手臂去给另外一个中国人移植,就不说他有没有得到这些中国人的同意了,你起码得等麻药起效了吧?

“八嘎!”

一声怒骂将许锐锋的思绪拉拽了回来,由床上滴滴哒哒滴落的血迹证明着这项实验的失败,这分明是久石让用捆绑的方式将被移植者的血管勒紧后进行的实验,当另外一只手臂被缝合,他开始尝试着松开止血带,没想到的是,血液流通恢复后,衔接的血管并没有被贯通,鲜血顺着创口渗了出来。

久石让站在原地陷入了沉思,他在思考到底是哪个环节出现了错误,当想起这很可能是被衔接的手臂长时间没有血液流通陷入了干瘪,所造成的血液流通不畅时,疯子一样的久石让抬头说了一句:“马上进行第二次实验,我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第二次实验?

就是说,躺在病床上的中国人还要被切掉第二只手?

久石让掀开了病床上的白布,当一条光光秃秃的手臂从小臂位置就已经失去了衔接那一幕出现在众人眼前,四宝子咬着牙呲出来一声:“我就艹你姥姥!”

久石让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助手,说道:“马上为我更换试验品,马上……”

最先进入实验室的男人走了出来,他冲着四宝子鞠躬道:“辛苦了,请将死囚送进去。”

这个环节是错的,应该是先将死囚关起来,在一个个送入实验室,以免发生不必要的意外。但,现阶段已经不是考虑环节的问题了,他们只求更快的实验效率,更何况,这帮死囚身边不是还站着一群荷枪实弹的日本兵么。

四宝子实在忍不住了,伸手向旁边一抓,将穿着囚服的犯人往门缝里塞。

那个犯人瞬间毛了,用脚搓着地面大喊:“宝哥,我不去,我不去啊!”

当身体卡在了门口缝隙处,杀猪一样的叫嚷声依然没停止,一着急,他连实话都喊出来了:“太君,我不是死囚,我不是死囚,那些穿着日本军装的才是,这帮小子没安好心,他们没好心眼子!!!”

就在这名囚犯卡住铁门缝隙的一秒,里面的助手要伸手来接,许锐锋趁机上前一步用双手拽住铁门用力的向外掰、四宝子隔着囚犯的脑袋瓜,侧着身体将手探了进去——噗。

他一把就将手抓在了久石让那名日本助手的脑袋上,就跟大人抓了小孩玩的拨浪鼓一样,向外死命一拽。

下一秒,这名住手连同卡在门口的囚犯一通被拉了出来,四宝子疯了一样将其拽到自己面前,‘咔嚓’一口就咬到了对方鼻子上。

四宝子已经疯了,他觉着不管怎么弄死这个日本子都不解恨,干脆下嘴去咬,这一口下去,门外怪叫声频繁响起,而那群死囚纷纷在许锐锋身边拽住铁门将其拉开,其余人一窝蜂的开始往里边冲。

屋内,两名日本兵率先反应了过来,他们的存在原本是怕试验品突然苏醒会伤害实验者,结果他们刚举起枪,就被两名死囚扑倒在地,等在抬眼往上看,拳头、脚后跟几乎同一时间落下。鲜血才顺着嘴角和鼻腔冒出,眼前的视角也刚被渲染成红色时,这名日本兵才睁开眼看见,枪托毫不留情的砸了下来。

啪。

这一下是许锐锋砸的,他用了全身力气,骨骼被砸碎的声响通过触感都能感觉得到。

“许爷,给我一分钟,我就他妈就要一分钟!”

老许才解决了一个日本兵,就看见这些死囚根本没用人吩咐便已经架好了久石让,四宝子手握着锯条将其压在地上,用脚踩着的他肩膀子,双手握紧锯条正在发狠:“我要不给他脑瓜子割下来,我这股火压不下去!”

谁能压下这股火?

二番进入天王山的许锐锋肺都要炸了。

他没出声,默默的一个转身。

嘎……吱……嘎……吱……

锯条锯动骨骼的声音已经出现,皮肉根本挡不住四宝子近乎癫狂的爆发力。

轱辘。

当浑身是血的四宝子手拎着一颗头颅向地面上一扔,刚才还深陷沉思中的久石让,如今只剩下脑袋还能在地面翻滚出一溜血迹时,许锐锋将其直接踩在了脚下,此时,他豪气干云的说了一句:“哥几个,这回咱们算是把天捅了个窟窿,一会儿能不能活着出去就看命了……”

“你们,怨我不?”

第四十章 方向 很久以前,许锐锋听过一句很特殊的话,这句话的是这么说的:“打,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手段;打,是面对解决不了的问题是,最后的选择。”

当时老许听不太明白,他觉着这话说的矫情,那些日本子都骑咱脖颈子上拉屎了,你跟他讲道理么?

可今天,在如此凄惨的局面下,仿佛有什么直接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脉。

他脚下,是久石让的人头,身后,是在愤慨中呼哧带喘还浑身是血的死囚,这些人以四宝子为首,一个个仿佛从地狱中刚刚爬出来的恶魔,身上还燃烧着火焰。

这不就该是老许所希望的样子么?

这群人比北满的老百姓更有胆色,下手也更加凶狠,谁要是敢动他们一根毫毛,他们扭过头去就能一口咬碎人家脖子,曾几何时,这正是老许思绪中,国人面对日本子应该有的态度!

但这曾经希望的一切出现在眼前时,他却很认真的在心里突然问了自己一句,这样真的对么?

“爷,咱接下来怎么整?”

四宝子满脸是血的走到许锐锋身边时,他说出了老许心中最关键的一句话。

那就是愤怒的确能给人带来力量,可冲动无法带给人方向。

许锐锋当初留在北满没有偷着离开,为的是给媳妇多争取点时间,再往后是要弄死宫本明哲,当无意间发现了天王山的情况时,心里想的是要让父母安息。他几乎是走不一看一步,一步三回头的到了眼下,然后呢?

谁来告诉这个江湖人往下该怎么走?去哪里寻找方向?

“走!”

许锐锋只能摸黑往前行进,他脑海之中唯一还记得的路就是装满陈列柜的房间内,那不知道有没有被封死的密道。只有钻入了密道,老许才会觉着安全,活生生的像是生活在乱世的耗子。

老许突然有些理解北满城中的老百姓了。

那些人之所以畏畏缩缩,有时候怂的都让你愤怒,也许就是如同现在的自己一样,是因为身后没人给他们撑腰做主,一旦豁出命去,身后的老人、孩子就会成为这乱世中的蚍蜉,所以不管有多少怒火也得把笑脸从满是伤痕的心里掏出来,挂在脸上,将怒火塞回去。

毕竟,他们不知道做了出格的事以后,接下来该怎么办。

许锐锋领着这些持枪的死囚顺着楼梯小心翼翼往上爬,一路上这群人谁也没说话,唯独老许心乱如麻。

他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也知道这么做是百分之百的正确,甚至那种大仇得报的心里快感已经出现时,能够明显在身后的死囚脸上看见畅快,却在这时陷入了未知的迷茫。

吱呀。

沉重的铁门被推开了,许锐锋由铁门缝隙向外看去,阴森的过道里只有白炽灯偶尔闪烁,整个走廊内没有一个日本人。

很显然,地下通道内的鬼哭狼嚎并没有引起山寨中的守军关注,他们的行动进展十分顺利。

许锐锋率先从地下实验室钻出,伸手摸向那间装满陈列柜的房间门把手时,轻轻一拉,当房间门打开,整个房间的瓶瓶罐罐都出现在眼前那一刻,房间内本该通往地道的暗门处,几块铁板被焊接在墙壁上的情况再次出现了。

“四宝子。”许锐锋轻声呼唤了一嗓子,等四宝子凑到他身边那一秒,老许只说了一个字:“炸!”

紧接着四宝子连问都不问,走过去伸手将开山炸药紧贴着焊接点安放,一副老手的模样缓缓后退。

三枚开山炸药分上、左、右安装在铁板周围,等四宝子退出来,许锐锋让这群死囚分别站在墙壁两侧,他举起枪手顺着门缝冲炸药扣动了扳机——砰。

轰!

巨大的爆炸声由房间内传来,三枚开山炸药掀起的气流直接冲飞了房门,门板死死向前在对面墙壁上,被气浪推着始终不肯倒下。

忽悠。

已经被挖空的天王山都在这爆炸声中开始晃动,房间内的木穴、碎玻璃破空之声乱响,一股带着木料味道的灼烧味随着气浪掀起迅速遍布着整个走廊。

“哪发生了爆炸?”

“到底怎么回事!”

天王山里的日军在爆炸声响起时纷纷侧目回望,待爆炸声彻底消散,连山谷内的回音都不知所踪时,才反应过来。

一时间,山寨内的日军纷纷冲向了并未被炸毁的房屋,山脚下还在排队登山的日军疯了一样往山上冲,几乎所有领取了保护天王山命令的日本子全都在奋力冲向最危险的地方。

他们为什么能如此整齐划一?他们为什么可以如此齐心?

很简单,这些人心里有方向。

哐。

走廊中央,房门被撞开了,四五个日本士兵冲了进来,正在警惕性十足的左右观看,老许根本没给他们反应时间,抬手就是两枪——嘡、嘡。

两名日军倒地,一人被击中颧骨、另外一人被打穿眼眶。

他这一开枪,四宝子抬手就是一下,不过四宝子枪法一般,但是在笔直的走廊里,还是击中了第三名日军的胸口。

这时,第四人才反应过来,举枪射击时,子弹顺着四宝子肩膀穿过,将其身后的一名囚犯放倒后,被许锐锋抬手击倒。

眨眼间,五人丧命。

“撤!”

许锐锋带头冲向了已经被炸开的暗道,钻入之后,猫着腰在暗道里等着,让这群死囚一个个从身边经过,待四宝子从身旁走过去,顺手往他怀里一掏,又掏出一枚开山炸药卡在石缝里这才随着队尾向按到深处走去。

“他们进入了陈列室!”

“他们去陈列室干什么?那里的暗道不是被封死了么?”

“这些人是谁?他们为什么知道陈列室内有暗道?”

“追!”

“一定要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一名日本军官带领着一个小队出现在了暗道里,许锐锋却抬着枪在拐角处正瞄准着,等这群人全部进入,老许故意打偏的扣动了扳机。

啪。

黑暗中,一颗子弹撞击在石壁上冒起火星,那些日本兵在惊吓中纷纷向墙壁两侧贴靠。

老许趁机瞄准了卡在石缝里的开山炸药,二次开枪——砰。

空!

爆炸声中,一股劲风带着火光席卷整个暗道,那股气流顺着暗道向外挤压,老许只不过躲得稍微慢了一些,就感觉左脸及左耳出被劲风吹的生疼,跟让谁抽了一巴掌似得。等爆炸声消失,来自室内的光线只剩下了极其微弱的几条打石缝里射出,刚才那通往暗道的暗门已经彻底被暗道内的落石给堵死。

“过瘾!”

四宝子的野性完全爆发,眼看着日本子被炸成肉泥糊了一墙,心里这个痛快,直接舒服的喊出了声。

许锐锋却紧皱眉头表情严肃道:“撤,快!”

这群人有山顶顺着暗道向下狂奔,而老许的目的也越来越明显。

他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将开山炸药卡在石壁内,几乎每一层安装的位置都完全相同,有时候石壁太过光滑无法卡住开山炸药时,老许就会在地上挖坑将其埋入,宁肯多浪费些时间,也绝不会换地方安装。

但,每一枚炸药安装的剧烈都不远,确保有只要引燃其中一处,就立即会炸出连锁反应,并顺着墙壁拐角连接至上一层。

这是被精心设计过的,当年天王山大当家防的就是官府突然进山剿绺子时,会在逃跑过程中被人咬了尾巴。根据设计这条密道的美国人说,这些被重点标注过的石壁叫‘承重墙’,也就是说密道所贯通的山体一侧都由这几面墙承载重量,一旦坍塌,很可能造成半座山的山体塌陷。

而上一次许锐锋回到天王山时发现这群日本人已经将天王山的主体都挖空了,也就是说,如今这些承重墙要是倒塌,引起的将不是半座山的山体塌陷,是全山坍塌。

只是,经历过上一次之后,日本子已经明显知道了暗道的存在,他们很有可能正在山脚下堵着……

眼前光线越来越近,当冲锋在前的四宝子那张野猪脸出现于月光下,迎接他的,是咒骂声下的一颗子弹:“混蛋,看你们这次往哪跑!”

啪。

一声枪响。

子弹直接撞击在了石壁上,四宝子闻声立即缩了回去,与洞口保持着90°夹角的对峙。

“八嘎呀路!”

“你为什么开枪?为什么不等他们进入到洞口来!”

日本人的叫骂声将他们的埋伏彻底暴露了,而身后,乃至头顶频繁传来的脚步则证明着老许已经陷入了后有追兵、前有堵截的境遇。

惊魂未定的四宝子问了一句:“爷,咱怎么办?”

许锐锋终于笑了,他知道一定会来、却始终未曾出现的这一天,总算到了。

第四十一章 过瘾了 “许!锐!锋!”

三木的声音在山洞外传来时,话语中的不甘和想要泄愤的咆哮接踵而至。

在他眼里许锐锋算个啥啊?

不过是绿林道上的升斗小民,比起会卑躬屈膝的许大马棒,他不就是假装清高的在半年前不和帝国接触么?然后怎么样了?不还得乖乖就范。

三木觉着这样的人,无外乎比普通百姓难摆弄了些,没什么。所以他敢一直明里暗里的算计,甚至有些东西都可以明目张胆到让你看出来。包括你许锐锋的命。

结果呢?

他是一次又一次的被戏耍,从接到消息说军列在五常被劫,三木就已经怀疑许锐锋了,问题在于自己今年不能动许锐锋,那毕竟是亲手提拔上来的人。

可谁知道这里边的事一次比一次更恶劣,这一回竟然连宫本明哲都死了,你许锐锋想要干什么?

这才是经受了北满暴民袭击以后,三木不顾任何人劝阻也要出城赶到天王山的原因,因为天王山打电话声称许锐锋竟然带着死囚前来执行任务。北满都乱成什么样了,你竟然还敢出城执行任务?

当时三木就已经觉察到了不对,等去了北满监狱,真相大白了。

山洞里的老许在头顶脚步声不断的情况下略微回头看了一眼,他身后,站着的是一个个目光中充满了渴求的囚犯。他们期盼着许锐锋能带领这群人逆天改命,希望老许能跟在天王山上随手就找出密道似得,领着这帮子人钻出大山。

“对不住啊。”

但是,下一秒许锐锋用此生都未曾有过的温柔笑着面向所有人说了这么一句:“我试了,废了挺大劲儿也没能救得了这个世道。”

大部分人都没听明白许锐锋的意思,更咂摸不出滋味,这话听起来就像是个东北爷们在描述一件经过努力却未能成功的小事,比如修个自行车什么的,可这句话之后,老许抬起枪,冲着人缝中的开山炸药直接扣动了扳机——啪。

这里面的酸楚估计只有老许能懂,日本人不是嗤之以鼻后,你不搭理他就行;战争也不是在书本上看过的,两方人马在将军的指挥下相互冲杀。有时候,战争就是一方如恶魔般杀戮,另一方哭泣着忍受。

就拿北满的老百姓来说吧,李邵阳,老学究、老夫子用自己的命都没能给这群老百姓的心捂热;许锐锋用一次次和日本人的激战告诉所有人,日本人也是人,面对他们的时候打就行,他们也会死,可……是没人动。

许锐锋恨不得把这些老百姓挨个从屋里拽出来,都拎到天王山上来让他们都看看,看看窝在家里忍着的结局是什么。

或许,那份传单就是老许留给整个北满的绝唱,大了不敢说,万一这个国家能生存下去,以后县志上肯定会写有个绿林悍匪曾经和日本子这么明目张胆的干过。

一声枪响。

许锐锋保持了沉默。

他应该和身后这帮人多说两句,哪怕和山洞外的三木斗斗嘴也行,许锐锋却没有这么做。

说什么?

老许对这帮死囚亏着心呢,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次留在北满一定不会有好结果,否则,怎么会直接推走了老鹞鹰?

换句话说,老许自从成为了北满的典狱长,开始从一个用人命换钱的凶神恶煞变成施恩典的菩萨开始,他要换的就是这群人的命。

因为这帮子人死了,许锐锋不心疼!

老许坏么?

太他妈坏了,坏的脚底下长疮、头顶上冒脓,只是,善良的老百姓根本就不知道,人生的崛起就是从坏开始的,你什么时候见过一个被人欺负到不敢吭声的小胖子去扛起重担?

轰!

巨响中,山谷的震荡让所有守卫在洞口的日军都开始了摇晃,三木连忙伸手扶住了身边的大树,等再看眼前的这座山,像是能预感到什么似得,已经将带着白手套的手举了起来。

轰隆隆!

爆炸接连不断在山洞内传来,滚滚烟尘一浪接着一浪打洞口涌出,眼前的大山晃动的如同要爆发的火山一样,可日本的地质专家早就把这片区域探查清楚了,天王山附近根本没有火山。

塌陷。

爆炸声响下,山体一侧开始有序塌陷,先塌的是最低端,紧接着是半山腰,最后,山顶失去了支撑,宛如豆腐渣般开始向一侧倾倒。

那一秒三木彻底看傻眼了,他把手举在眼前,跟要阻挡什么一样,直至头顶一块巨石滚落……

“少佐!”

一个日本兵奋不顾身的扑了过来,将三木扑倒,那巨大的势头带着菱形尖角直接撞到了一颗一人粗的古树,才缓缓停下,这要是撞击在人身上,就算是把三个人绑一起都得全部撞死。

不过,这还没完。

一侧山体坍塌引发了连锁反应,被挖孔的天王山正在向内部塌陷下去,山顶的日军此时远不如世间尘埃,连叫嚷一声的机会都没有,遍彻底失去了性命,而尘埃却能飘散在天地之间形成滚滚迷雾。

怎么还有辆车?

三木趴在地上看见了山顶一台车顺着塌陷的山体滑落,等这台车由高空坠下,巨大的爆炸开始在山体外部展开,这车上也不知道撞了多少炸药,在平地上爆炸居然炸出了超过十米的火焰。

呜!

火焰在气浪的掀动下,带着黑色浓烟蒸腾而起,汽车碎片于山林间宛如一颗颗子弹激射,无数日军瞬间倒地,其中一个就在三木身旁还没反应过来的日本人,竟然被贴片直接削断了躯干,完全被腰斩。

这到底是怎么了?

三木看着眼前不复存在的天王山在塌陷后居然还没有原来一半高,瞪大了眼睛,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见证大自然的威力。

山体滚落的石块根本不惧枪弹,无数巨石落下那一秒,早早等候在这里的日军已经尸骸遍地;还有山体树木,那东西放到以后就是一棵棵滚木,顺着大山被埋没还好,如果是滚落下来,冲入人群就能放倒一片。

许锐锋根本不清楚自己这想让父母安息的计划,竟然在无形中干掉了多少日本人,光是没来得及从山上逃下来的,就已经过千了。

山体的震荡终于在日本人的哀嚎声里停止了,四周弥漫的土腥味和寻找同伴的呼喊声却此起彼伏……

“小次郎,你在哪?”

“少佐!”

山洞内,许锐锋带着这群囚犯幸运的躲过了这场灾难,他们所在的最底层由于山体并未被完全挖空,石壁依靠着大地的力量生生扛住了山体坍塌,加上由上方坠落的石块堵住了连接口,除了第一次爆炸席卷而出的火焰外,这一层竟然没有遭受到任何伤害。

只是,当许锐锋回头去看时,包括四宝子在内的所有囚犯有一个算一个都满脸漆黑,距离爆炸出最近的,连头发带胡子都给燎光了。

这是往开山炸药里放了多少火、药。

许锐锋在爆炸之后慢悠悠的爬向了拐角,从拐角处露出半只眼睛看向外面,当看见外面一地的日本人尸骸,能不能逃出去都已经不重要了,起码这一回,过瘾了!

第四十一章 那个瞬间 山里,是山崩地裂后的哀嚎遍野,是满地打滚的日军,是无数尸骸,是被鲜血流淌后的沟壑……

和,死神收割亡灵的嚎叫。

许锐锋趴在洞口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用那刚刚露出来的一只眼睛去扫视一分钟前还活生生的人如今尸骸遍地,他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江湖豪杰居然被震撼住了。

这便是真正意义上的战场么?

这便是日本子费尽心思也要发动的战争么?

这么多条人命扔在这儿,鬼子看不见么?

突然,一个从慌乱中捡回一条命的囚犯打洞内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他双眼空洞的像是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脚下磕磕绊绊,身体左右倾斜,在烟尘遍布的山谷里跨越过尸体前行,嘴里还不停嘟囔着:“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疯了。

这个家伙已经疯了,突如其来的大喜大悲让他失去了对内心的掌控、毫无征兆的生命掠夺令其脑子里只有最初的印象,在必死的环境里迈步走出了洞口,用潜意识中仅存的残念支撑着。他想跑,想离开这根本不受控制的乱世……

可,哪那么容易?

“敌军!”

不知道潜藏在山里的日本人打哪喊了这么一句,紧接着,一声枪响在哀嚎中划破夜空——啪。

没有命令,无人指挥,仿佛同人种的两个民族是天生的仇敌般,由于他的出现引发了连锁反应。

一把把步枪开始在黑夜下的森林里亮.asxs.点星火,一架机枪藏于巨石之后喷吐着火舌……

啪啪啪啪……

哒哒哒哒哒!

这群差一点就被自然彻底吞噬的日本子终于找到了发泄口,疯狂倾泻着子弹与心中的愤怒。

自从踏足中国以来,他们还没有遭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在日本子的印象中,中国人也不应该有让他们感觉到困惑的勇气。

噗、噗、噗……

子弹在夜空下化为一道道火光奔着那名死囚杀去,如此近距离的设计下,穿透了他的躯体撞击在山体土坡之上。

他,倒地了,喘息了许久之后伸手向前去抓地上的杂草,拽动着自己的身躯缓缓挪动了一厘米,依然用冒着血沫的嘴说着:“我不想死……”

“啊!!!”

一个被激怒的日本人站了起来,端着机枪死命扣动着扳机向前迈动脚步,那一颗颗子弹被击发后根本不管脑袋屁股的打入死囚身躯,在好不容易从洞里走出去的死囚身上迸溅着碎肉。当死囚彻底死透后,这个日本人竟然在疯狂中冲进了山洞。

多鲜明的对比。

两个同样陷入疯狂的人,一个想着逃跑、另一个想着杀戮。

啪。

许锐锋在洞口想都没想直接举起手中枪扣动了扳机,他不用去看,这一枪打完,就躲在了拐角后,子弹在夜幕下如鬼魅般钻入日本子的眉心。下一秒,被击中的日军由于神经性反应死死扣动着机枪扳机倒下,枪声在洞内不断传出,整个山洞都回荡着机枪的声响。

真正的白热化到来了。

三木在山洞外双目赤红的喊着:“手雷!谁还有手雷!”

“把手雷扔进拐角!”

苍白的嘶吼与赤裸裸对人命的掠夺已经在暴怒中出现了化学反应,这一次三木没有再犯错,真正打过仗的他并没有让人直接往山洞里冲,而是手雷开路,仿佛只要和打仗相关的事情出现,三木的智商得到了明显提升。

老许顺着洞口的拐角向外看了一眼,他瞧着远处的日军正在往山洞附近游走,这些人有的在将洞口哀嚎的伤员抬起、有的迅速赶至洞口两侧,观察了一眼洞内情况后,迅速潜藏在洞外石壁后。

这已经不用解释和说明了,这群人在掩体后肯定是为了准备手雷,等一会儿手雷如漫天花雨般被扔进来,这些被堵在巨石之后的死囚肯定一个也活不了。

“四宝子!”

耳边被刚才爆炸震出了血的四宝子走了过来,他不断用手拍打着另外一只耳朵,瞧那意思应该是那只耳朵听不见了。

“开山炸药!”

四宝子一低头的工夫,许锐锋连忙喊了一声。

“啥?”

耳朵里嗡嗡作响的四宝子是真没听清,赶紧把脑袋抬起来再问了一句。

“炸药!”

这回四宝子听明白了,只是伸手往怀里去摸的档口,除了一把烧焦了的护胸毛外,怀里再无他物。

“没了!”

老许有些没反应过来:“一根也没了?”

也对,这是炸山,想要炸开这些支撑着山体的石壁得用多少炸药许锐锋自己心里有数,一路上的炸药都是他安装的,那能不清楚么?加上四宝子就从车上藏下来那么一点开山炸药,可不没了么。

许锐锋躲在石壁后皱着眉,想着自己的生命会不会到此为止的时候,他竟然探出头又往山洞里那个日军的尸体上看了一眼。

杀白建武时,日本人身上有手雷;在温婉他舅家的野外山坡上,那些日本子尸体身上有手雷……

按照这个规律,刚才抱着机枪冲击来的日本人身上也应该有手雷才对!

“为了帝国!”

突然,一个日本士兵窜到了洞口,手里拎着个用破碎军装包裹着的手雷包站在洞口大喊,喊的同时甩动着胳膊将手雷包晃悠了起来,就在晃到制高点时,用力想洞口一扔……

最关键的时刻到了,这东西要扔进来,谁也别想活!

老许常年不变的表情里出现了焦急,那始终未曾变过的沉稳开始让胸口有了起伏,一双眼睛快速在洞内士兵尸体腰间搜索的那一秒,终于看见了一个黑漆漆的物体挂在裤腰带上——啪!

这一次许锐锋不隐藏了,整个脑袋漏出去,抬手瞄准了尸体腰间的黑色手雷扣动了扳机——轰!

两颗悬挂在一起的手雷同时爆炸,巨大的爆炸力掀动起无数起浪,那个刚刚被扔进山洞内的包裹瞬间被掀飞,撞击在洞口石壁上之后,一股火焰打山洞内冲出,直接将衣服焚化,与此同时,包裹内的手雷同时炸响!

空、空、空、空、空、空……

爆炸,还是爆炸,许锐锋被这股爆炸给炸的直接甩手扔掉了手里的枪,人也让气浪掀回到拐角,而拐角内藏着的死囚,要么是脚步不稳的才站起来就又坐回到了地上,要么干脆趴在地上用手捂着脑袋。

或许,这些死囚都杀过人,可他们却根本没人见识过战场上的残酷,还是这种一边倒的战场。

空气中,火药味、土腥味、血腥味越来越重,唯独能让人舒心的气体越来越少。

“唉呀妈呀……”

四宝子抖了抖脑袋上的土,伸手将老许甩手扔出去的手枪捡回来,再递给他的时候,却看见了那被鲜血洇湿警服:“爷!”

老许立即打断了要激动的四宝子,用‘嘘’这个字眼叫停了他那担忧表情说道:“别让日本人听着。”

弹片刺入皮肤的疼他早感受到了,可这个节骨眼上那是能多挺一会就得多挺一会儿,哪怕这点时间只是能给日本子添一份恶心,老许也绝不会轻易退让。

滚滚浓烟消散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当清晨第一缕光线照射进洞口,那漆黑的颜色和遍布尸块、血污的场景,让人心生畏惧。

而山洞外,则是无数日本人哀嚎之处,这些人在山体崩塌、爆炸两次灾难下痛不欲生,残肢断臂随处可见,但是,这并没有消耗太多有生力量,大量死亡的日军都被埋在了天王山里。

三木满脸漆黑的抖动着鼻翼,他现在已经彻底不考虑自身了,那股愤怒充斥在心间只希望许锐锋马上去死,马上!

他静悄悄的在腰间摸出一颗手雷,拔了保险以后慢慢走向洞口,然后大声呼喊着:“所有人,彻底洞口覆盖范畴,谁也不许靠近,今天就算是熬,也要活活把他们全都熬死。”

许锐锋突然竖起了耳朵!

这倒不是老许机警,是三木画蛇添足的为了让洞里的人听清楚自己说了什么,故意说的中文。

眼下是什么时候了?

你死我活!

在这时候你下命令说什么中文?

三木瞧准了角度,算定在爆炸声刚结束的时候许锐锋未必反应得过来,甩手就把手雷扔进了山洞。

啪。

手雷撞击在石壁上刚好滚落与拐角,当许锐锋和四宝子都看见了这一幕的瞬间……

第四十二章 迎着朝阳 白昼来临的光线正在山洞内延伸,当光芒所照耀处那滚动的手雷不再向前,而是在原地微微晃动时,几乎躲在拐角的每一个人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这颗雷只要是响了,里边的哀嚎声往外一传,那都不用想,外边成群结队的日本兵得跟吃了疯狗肉一样往里边冲,到时候,可就彻底拦不住了。

就在许锐锋犹豫的同一秒,四宝子做出了一个近乎残忍的决定。

四宝子伸手一把抓住一个还没反应过来的死囚,顺势将其往手雷上一推,紧接着,他二话没说用肥胖的身躯压了上去……

空!

爆炸声恰巧在此时传来,老许眼睁睁看着四宝子从地面直直给崩上了天,狠狠撞击在头顶石块上又摔落了下来。

那一瞬间,巨大的爆炸力将死囚彻底化为一堆血肉,于拐角处迸溅;爆炸声震的许锐锋耳鸣直响,脑袋里唯一还能感受到的是‘嗡嗡’中的天旋地转。

“进!”

“进去把人都杀光!”

拐角处的哀嚎声是由四宝子带起的,他落地后捂着肋条骨躺在地上‘吱哇’乱叫,三木听见这凄惨的喊叫声立即用日语下达了命令,一支小队正举着枪缓步往洞内走来。

老许侧头向外看了一眼,刚一露头就已经听见了枪响——啪!

吓得他赶紧躲了回来,这群日本人以两人在前的形态始终瞄准着拐角墙壁,这一次,他们绝不会让许锐锋再有任何机会开枪。

此刻的老许不再犹豫,起身抓起一名死囚的春田,卸下枪口刺刀后,将手枪别在了腰间。下一秒,他向拐角最深处退去,处于紧贴90°L角的位置停止,这是当土匪的老爹砸窑时候教的,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四宝子的哀嚎中,许锐锋隐约间听见了鼻音,像是有人什么人在抽动着鼻涕,紧接着,拐角处的墙壁边缘,露出了一只脚的脚尖,老许迅速推弹入膛,瞄准了那个脚尖扣动扳机——砰。

一枪下,拐角处的日本兵倒了下来,他都没来得及喊,许锐锋迅速抽出右手将腰间博查特拽出,一枪就崩在了钢盔上——咚。

这声音太恐怖,不脆、发闷,但是钢盔上那个清晰的小洞却谁都可以看见,尤其是从弹孔内不断流出的红白之物。

“冲锋!”

日本兵见偷袭无效,立即发出了野兽般的嘶吼,许锐锋马上扔下了长枪,双手持握博查特。

是这把半自动手枪发挥全部作用的时候了。

第二个日本兵冲了过来,许锐锋瞄都不瞄,以蹲姿开枪……

第三个日本兵冲至近前,老许迅速点射,两枪分别击中了对方的胸口,眉心。

不等第四个进来,许锐锋保持姿势大喊:“还他妈愣着,都等着日本子进来给你们分尸呢?开枪啊!”

他这一声怒吼,总算是喊醒了几个茫然之中的死囚,这帮人手绑脚乱的抬起枪口,其中一人哆哆嗦嗦连话都说不清楚道:“许爷,要不、要不,咱降了吧。”说完这句话,他还贼兮兮的看向了周围。

许锐锋机械性的转过脑袋,疑惑的问着:“降了?”

死囚以为老许也有投降的心思,赶紧说道:“是啊!”

啪!

许锐锋反手一枪正打他脑门上!

降了!

降你奶奶孙子!

他不是没降过,降了之后呢?

是鞭打、烧红的烙铁和电击,已经永生永世都无法抹去的耻辱,这时候你还敢提这俩字,莫非真以为咱老许的枪只会打日本人么?

山洞内又增添了一具尸首后,老许根本不看身后的说道:“谁再敢提投降这俩字,老子现在就送他去见阎王!”

他不是兵,也不明白什么是军魂,可老许知道的是,眼下阵脚要是乱了,这帮人恐怕得一窝蜂的出去投降,到时候光靠自己,根本顶不了多长时间,双拳还难敌四手呢。

这节骨眼,老许就想着和日本子干了,能多留下一个算一个,至于其他的,到了阎王殿上再论。

四宝子勉强撑起了身体,那铁青的一张脸跟地底下小鬼爬上来要索命似得,他靠在许锐锋身边喊道:“爷,洞里好像还有几个。”

他那意思,是山洞里的日本子没清除干净,要不是刚才许锐锋枪法如神,连续击毙了几名日本人,现在怕是……

老许摇了摇头,这会儿,不能动。

L型拐角的巷战,和其他情况不一样,在这种角度下,人会被能够看见的空间所吸引,哪怕空无一物,稍微一个不留神,就有可能让人偷袭了。刚才许锐锋搞掉几个日本兵就是这么干的,打了对方在移动中的一个措手不及。

而日本子不敢继续往前冲的,则是怕老许好似刚才一样再去枪击尸体上的手雷,万一他抱了同归于尽的心思,冲进去多少人都不够添乱葬岗的。

四宝子顺着口袋摸了摸,将一盒日本烟掏出,给自己点了一根,刚抽一口,就让许锐锋给拽走了,接下来,他干脆将那包烟拿了出来,撕开了包装在山洞里分给了每个人。

“爷,一会我要是死了,您就朝那日本子尸体上的手雷招呼,我是真怕这帮王八犊子在弄出一个天王山来祸害老子的尸体。”

许锐锋叼着烟看向这个粗野的江湖汉子,闷声回了个:“行。”男人间的情感在生死面前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流淌,不用过多言语证明。

说话间,四宝子捡起了那把让许锐锋舍弃的春田,拉开枪栓查看子弹数以后,开始从日军军装中的子弹袋里掏出子弹往里边蓄。直到这一秒,许锐锋突然觉着有些不对,他转头看向了四宝子:“厨师呢?”

四宝子让这仨字给问的也是猛一抬头:“对啊。”

他们从北满监狱出来到天王山、再由天王山转进密道,这一路上几乎始终没看见厨师的影子,这娘们人哪儿去了?

许锐锋见四宝子也没想起来,干脆挥了挥手:“爱哪去哪去吧。”

人家毕竟不是中国人,更何况来这个国家本身就是为了躲避战争,碰上了九死一生的事脚底下抹油不是很正常么。

……

山洞外,群山峻岭间,一个俄罗斯女人背着一把莫辛纳甘正在脚踩积雪闷头前行。

她身上,是北满监狱的警服,脚下,是东北人才穿的棉鞋,就这么缓慢的,走向了最北方。

迎着朝阳……

第四十三章 日本人的噩梦 跑。

一伙人正在丛林中狂奔,他们和厨师离去的背影恰恰相反,竭尽所能的在追求速度。

轰!

强烈的爆炸声由山谷外由远而近的传来,此时为首一个拎着老汉阳造的男人突然停下了脚步,伸手扶着身旁的大树喊了一嗓子:“别动!”

二百多人的队伍都停下了,一个个气喘吁吁站在他身旁没有任何异议的看着他。

树在抖、地在晃,仿佛天地彻底崩裂的轰隆隆声响不断传来时……

“奶奶的,许锐锋这是把日本子军火库给炸了吧?要不怎么连山都摇晃起来了?”

这个男人隔山望去,远处一座清晰可见的山峰正在塌陷!

“老楚,这是哪?”

满脸络腮胡的汉子看了一眼,说了句:“天王山。”

“是不是白灵电话里和咱联络员说的地儿?”

“是!”

这个男人根本不顾天塌地陷的回过头:“所有人听好了,天王山藏着一个日本人专门祸害咱们的实验室,这回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也得把那儿给我毁了,听明白没有?”

“听明白了!”

“马军长,您就瞧好吧!”

“跑不了他卖切、糕的。”

这群五大三粗的汉子一通随声附和下,马军长终于露出了笑模样,隐隐间发狠说道:“咱也没想到啊,来哈尔滨养个伤,竟然还能碰上大鱼。”

“老楚,全力赶路多久能到?”

“估摸着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到了。”

“同志们,都给咱迈开腿往前冲,最后一名给全连洗绑腿和袜子,听我口号,我喊一二三就开始跑……”

唰。

老楚根本不停吆喝,第一个就冲了出去,紧接着,是身后这群裹着羊皮袄、棉衣的家伙,马军长站在原地愣了一下,张嘴直骂街:“你们知不知道什么叫服从命令听指挥?”

话说完之后,他也在人群中迈步开始狂奔,这群人就像是树顶上窜山的猴子,个顶个的谁也不服谁,歪扭曲折的山路在他们脚下如同康庄大道,行走如飞。

“军长,我袜子上有俩洞,回去洗袜子的时候别忘了帮我补啊。”

“马军长,俺绑腿短一骨碌,你干针线活的时候也帮帮忙。”

“去你奶奶的,老子是你们军长,打算让我洗绑腿和袜子,想得美!”

山林里,笑声不断,这群人说气话来也没个顾忌,在这欢乐的氛围中硬是从黑夜狂奔到天空泛起了鱼肚白,脚下的大山也是一座又一座的换着。

顷刻间,在红日缓缓升起的山峦上,老楚站在山边不住喘息,等马军长赶上来,立即举起了右手,低声道:“别说话!”

在这副认真态度下说出的三个字比之前好使了不知道千百倍,整个队伍中除了脚步声竟然再也没了其他声音。

此时,任谁都能看出这位马军长在这些人中的统治力和亲和力,他仿佛站在了两个极端的中间,既能说话算数又能和手底下的人打成一片。

“老楚?”

老楚回过头,脸上又一片朝阳洒下的金黄,他没说话,用手指了指山脚下,当马军长低头去看的时候,山林里密密麻麻的竟然全是日军!

马军长压低身形躲在树后查看,伸手摸了一把嘴巴子上的胡须:“这都是许锐锋一个人干的?”

老楚摇了摇头:“我觉着,不能吧,他就算是能干掉这么多日本子,还能把山给推倒了不成?”

山脚下,无数石块、土堆林立,日本人的尸体横七竖八摆放,从场面上看,这起码死了过百人,哪是人力可及的。

“马军长,您看那儿!”

老楚顺手一指,马军长正好看见一个日本小队进入了山洞,紧接着枪声响起,没多大工夫,这支小队便退了出来,可出来是出来了,人数比进去之前少了好几个。

“我咋懵了呢!”马军长看着山下发生的一切问道:“老楚,这些人为啥盯着山洞不放?山洞里能不能是许锐锋?”

“他能活到现在么?”老楚怀疑的反问。

“除了许锐锋,谁对日本人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马军长又看了一眼,立即喊了一句:“全员准备战斗!”

老楚回头看着马军长,什么都没说。

这位从南满过来的抗日英雄怎么有点不识好歹?山底下密密麻麻可都是日本兵,搭眼一瞧得有近千人,咱呢?最多两百多号,就这,还有不少是从土匪窝里洗心革面的。再说武器,日本子手里机枪、步枪一应俱全,咱手里的家伙几乎有一小半都是和烧火棍子差不多的汉阳造,还有几杆老套筒,这怎么打?

“传我命令!”

马军长根本就不清楚老楚脑子里想的是什么,这一刻,他只管发号施令。

“全军器械最差的人都给我上前头来,你们摸下去,用老套筒和汉阳造给我偷日本子的屁股。记好了,是偷,没让你们和他们打,听明白没有?你们在背后能整死几个算几个,一旦被他们发现了,立即调头就往山上跑,谁敢回头,我立马枪毙了他。”

“其余人,就在这儿给我蹲着,都躲树后边架好了家伙,只要日本子进入射程,然后……”

……

三木已经忙了整整一夜了,这一夜他不光水米没打牙,更是一分钟也没休息过。

要是再不结束这场战斗,估计所有士兵都将进入疲倦期,眼下就有很多只是受了轻伤的士兵开始了毫无警戒性的坐地休息,这是大忌。

碰!

炸雷般的闷响传来后,三木扭过头看了过去,他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响了,甚至没联系到枪的身上,直至站在队伍最尾端的一名日军倒了下去,他才明白过来的大喊:“敌袭!”

这一嗓子喊出来,日军就跟受惊了的兔子一样,坐那儿休息的也站起来了,没精打采的也开始警戒了,一个个生怕子弹招呼到自己身上。

啪。

嗵……

各种各样奇葩的枪声在山林里此起彼伏,一连响了得有二三十枪,才算是陷入了沉寂。这些枪械的准头极差,二三十枪放倒了六七个日本兵以后便再无斩获,倒是有几枪愣崩到了日军收拢的尸体身上。

听着枪声,三木心里有了底,就这玩意儿,日本在二十年前就已经不用了,谁知道在东北竟然还有人拿来当武器。

“机枪手!”

“目标背后的山林,一点至十一点方向,齐射!”

三木也憋屈坏了,对付许锐锋的时候他是有机枪却偏偏用不上,这回行了,要是一轮齐射之下拿不下你们这群山匪,那就算是现代武器进阶的失败。

哒哒哒哒哒哒哒……

突突突突突突……

两柄机枪架在土坡上冲着山林开了火,子弹散开成伞面着落,树林里的树木被打的木穴横飞,山中野草、野花只要着上了子弹,准是根茎寸断。

一名老成持重的抗联士兵蹲在一块大石头后边吧嗒着旱烟,手里的老套筒都不继续装子弹了,就扔在一边,用火镰把旱烟引燃抽了两口,蓝色烟雾冒起后,听见身后的机枪声停了下去,他连忙喊道:“鬼子的机枪在换子弹,瞅准了掩体、小心单发步枪,蹽!”

嗖!

这家伙一手烟袋锅、一手老套筒径直窜向几米之外的大树,等躲在树后稳住了身形,立马喊道:“停!”

与此同时,山脚下机枪声二度传来,此人方继续蹲在地上用火镰点烟。

他,是从南满跟着马军长过来的,此前在南满时,是小日本最头疼的对手,可以说是生存与日本人的各种武器覆盖之下,对对方的装备有着堪比自己裤裆般的了解,算准了机枪的开火及换弹时间指挥部队,让这将近三十人在机枪的两轮覆盖下,竟然没折损一个。

等机枪声再次消散,此人立即再喊:“跑!”

唰、唰、唰。

两三个间隙后,这伙人竟然鬼魅般的冲进了山里,要不是途中被枪法较好的日军抽冷子放倒了俩,这一波,可以说是完胜。

“追!”

三木要气疯了,真要气疯了,如果说拿不下许锐锋是因为他在山洞里有着地形优势,那这群不知道从哪钻出来的山匪呢?你总得说的过去一头吧?

三支小队在机枪的掩护下举枪进入了山林,他们在山林中小心翼翼的往上攀爬,问题是,刚才还能看清的那些人影眼下一个都看不见了,和见鬼了一样。

如此紧张的时刻,刚才一直指挥部队的声音再次出现:“马军长,下家伙吧,我们让日本子贴上了,再跑就得挨枪子了!”

这句话的意思是,他们和日本人的距离过近,只要暴露位置就会遭到致命打击。

而这一声呼喊之后,山林间如同虎啸般的喊话声传来:“小鬼子,杨静宇在此!”

第四十四章 牺牲从没有被浪费过! 登山是个复合型的动作,向上行走时,脚经常会落到与心理预期不符的位置,所以登山的人时常会低头看一眼。

高打低是战术优势,指枪口瞄准时更容易保持身体平衡,不会受到山坡倾斜度影响,更不会仰射觉着难以瞄准。

而这一秒,日军小队以为自己来追的不过十几个武器装备过差、只能靠偷袭的反满抗日份子,在轻视之下,才去登山仰攻以低打高的态势向山林里搜索。此刻,头顶却传来了一声嘶吼,马军长的怒喝宛如山林间虎啸龙吟,登时吸引了全部日军的目光。

然而这个节骨眼上,与马军长心意相通的老楚完全不等命令,于暗处抬手径直扣动扳机,大喊:“打!”

啪!

他手里的王八、盒子响了。

顷刻间,山顶位置一字排开的抗联战士们纷纷扣动了扳机,每一枪就跟训练过多少次一样,彻底打乱了日军的节奏。

砰。

山顶左侧的春田步枪紧随其后传来枪响;

啪!

山顶右侧的中正式步枪再次响起。

刚刚从五常截获了日军军列的这些抗联战士彻底将武器优势发挥了出来!

当下,日军一名小队长感觉自己的眼睛都已经完全不够用了,得仰着头看向左侧后、再看向右端,可是,在他还没听完枪声那一秒,一颗子弹直接于左胸炸开了一朵血花,子弹强劲的冲撞力令其中弹后翻滚着,滚下山坡,与他行进的路线上,带起一阵尘土飞扬。

紧接着,第二名被击中的日军士兵倒地了,以同样的姿态滚落瞬间,脑袋撞击在石块上,身体在撞击之下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旋转,继续滑落。

这时才有日军战士反应过来,他在人群里用日语大喊:“找掩体,先找掩体!”

另外一名正在举枪准备还手的士兵被击中了面颊,子弹顺着左侧脸颊射入,带着一枚牙齿由右侧飞出,那颗牙齿的牙根部在子弹的冲击力下迅速旋转,如飞刀般扎入树干。

十多个。

战斗刚一打响日本人就倒下了十个,剩余的人还没等完全躲入掩体之中,跑动下憋着的这口气儿还没喘上来,屁股后面又乱套了。

空!

老套筒的闷响在身后炸裂,汉阳造那迟钝的声音也开始零落的响起,那些最先冲下山去、用着落后武器装备的抗联战士们在这一刻已经二次将弹药填充完毕,就等着这群日本鬼子让山上打的抬不起头时,躲在掩体后充当靶子。

又是三五具尸体倒地,当一名日军尸体顺着山体滑落时,抽旱烟的抗联战士伸手就拿起了那把春田步枪,更换了武器装备以后,连停顿都没有,举枪继续射击。

一个照面,两轮射击,冲上山的日军完全不知道应该向前还是向后,更不敢躲在掩体旁,生怕脚步停下来就被躲在阴暗处的对手开枪击中。

这群人在山林里就像是被人追赶的老鼠,乱窜着。

“军长,全灭!”

几个喘息间,山脚下的一声呼唤让站在山头吸引敌人的马军长漏出了笑意,可嘴上却丝毫不敢怠慢的说道:“马上进入战备状态,小心日本子的机枪手!”

话音刚刚落下,山脚下机枪声已经连接成片,眼看着尸体一具具滑落的三木在山脚下赤红着双眼,在愤怒的挥舞指挥刀。

他快受不了了,被许锐锋戏耍了这么久不说,竟然还让几个从没看得起的反满抗日份子给打成了这副德行。他们不是缺衣少食的在山里冻了一整年么?他们不是没有足够反击的武器弹药么?这是怎么了!

难不成……难不成在五常截获军列的人,真是他们?

那就更不能让这群人活着了!

“机枪瞄准山顶,射击!”

“射击!”

“去,把迫击炮给我准备好,把这座山给我荡平!”

三木玩命的嘶吼,得到的,却是手下不尽如人意的回答:“少佐,我们没有迫击炮。”

“你说什么?!”

“迫击炮都在实验室,入山支援的时候,我们得到的命令是‘搜捕入侵实验室的匪徒’,所以每支部队都是轻装出发,除了必备枪械弹药以外,我们连口粮都没有携带,更不可能带着迫击炮。”

三木气愤的一脚把士兵踹到,抽出佩刀挥舞着向山顶大喊:“机枪接替扫射,不准让山顶上的人抬起头来,其余人在机枪覆盖下冲上山顶,快!”

山顶,老楚躲在树后听着这颗巨木为自己抵挡子弹的‘碰碰’作响声,抽空扭头看了一眼山下,当他瞧见日本人开始举着挂好了刺刀的枪械向山顶攀爬的瞬间,朝不远处的马军长说道:“老马,日本子好像让咱们打急眼了。”

马军长一点不惯着,张嘴就骂:“急他妈了个……”骂了一半,抬起头瞧了一眼山底下的日军,当看见日军过于分散时:“这不行啊,太分散哪行……”

“老楚,你带领左翼战士迅速还击,我去右边。”

老楚一下就把眼睛瞪了起来,问道:“军长,山脚下机枪还没停呢!”

“停个屁,等他停下来,日本子都到眼前了,你真想让咱们这二百来人儿和鬼子拼刺刀啊?”说完了立即喊道:“楚鑫,执行命令!”

“是!”

粘上了命令这俩字儿,老楚一句牢骚都没有,冒着枪林弹雨从树后跃出,一路向左,连滚带爬的冲了过去。

马军长与此同时冲向了右侧,等到了大树后面,冲着旁边的战士喊道:“一排的,把人给我往中间归拢,快!”

啪、啪、啪!

山顶的还击声传了过来,山林间子弹往来的越来越频繁,树木被子弹冲撞到木穴横飞,每一处落入子弹的土地几乎都溅起了海浪般的土色幕布。

山上打的正热闹,许锐锋却在山洞里看傻了。

他看见一伙人正不要命的和日本人硬拼,这些人没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也不曾被围困此处,只要他们愿意,完全可以调头就跑,但,这些人一句怨言都没有。

老许眼看着一名战士冒着机枪覆盖还击时被机枪扫飞了半个脑袋,他眼看着正在举枪射击的战士被日本人击中后,硬是咬着牙扣下了扳机才晃悠着倒下。

这种明知道装备、人数差距的战斗下还能爆发出如此战斗力的勇气到底是哪来的?

许锐锋回头又看了一眼这些死囚,看着那群人一个个茫然的脸上显露的劫后余生,看着那一个个失去了全部精气神儿的面孔,他们和外面的战士仿佛活在两个世界,一个正欣欣向荣;另一个已经腐朽。

“搬石头。”

许锐锋忍着肩窝处的枪伤起身说了这么一句。

四宝子根本站不起来的问道:“许爷,搬石头干啥?”

“和日本人干,救咱自己的命。”

四宝子抓着他的手臂问道:“我咋没听懂呢?”

老许费力的解释:“外边和日本人干起来的,顶天也就二三百人,山脚下的日军保守估计得过一千五,现在咱们要是不搭把手,我告诉你,等日本人灭了山顶的人,咱们谁也活不了。”

四宝子用枪撑地也站了起来,扬着下巴说道:“搬。”

几名死囚开始不情不愿的从土里挖塌陷下来的巨石,将这些石头顺着拐角往外铺,没多大工夫,就将墙角用石块拦截成了一道低矮石墙。虽说这道石墙没多高,但蹲个人没问题,加上不断有人脱了衣服往过兜土,片刻间石墙后又多了厚厚一层土墙,就算是子弹打上,这枪也绝对塌不了,最多就是掉两块石头。

“抄家伙。”

许锐锋拎着枪爬到了土墙后,当看见洞外的日本人全都扭头看向了山顶战场时,他压低了声音生怕惊扰了谁似得说道:“继续!”

“八嘎!”

老许还打算就这么一道土墙一道土墙的将防御工事推到洞口,哪曾想一名日军似乎听见了动静,回头一看,马上大骂了一声。

露馅是肯定的了,许锐锋恨的直咬牙,举枪就给了那家伙一下,结果在‘啪’一声枪响下,那名就在洞口不远处、刚才还回头观望山顶战况的日军,被子弹咬中了眉心,当场气绝身亡。

四宝子这时候也过来了,把步枪搭在土墙上架好了迅速扣动扳机,有个眼尖的死囚甚至在刚才死在洞里的日军尸体上掏出来手雷,用嘴叼下保险后,往石壁上一磕,顺手就扔出了洞口,嘴里还骂着:“小日本贼,让你们炸爷爷!”

唰!

两颗手雷速度极快的飞了出去,等爆炸声响起时,许锐锋终于也看见了这群死囚充满战斗欲望的一面。

他们喊上了,冲着里边不断挖土的死囚喊道:“你们都快点,爷爷用命给你们挡着!”

这股豪气……出现的让许锐锋直纳闷,他带领的明明是一群看见了日本人就发憷的死囚,刚才还一个个眯着眼睛如同过年时节猪圈里的猪,摆出一副明知道是死却没有丝毫办法的模样,这是怎么了?才一眨眼的工夫,他们竟然敢站出来了,也知道仗该怎么打了,根本不用谁去动员,更不用教。

老许看向了山顶的抗联,一瞬间,整个大脑皮层如同触电般的麻木了起来。

他懂了!

他知道了这群人为什么要明知是死也把命往这场装备悬殊的战场上填,因为只要他们的死能带动哪怕一个人,就能在这片土地上引发星星之火亦可燎原的势头。

他们不是主动选择去死,是选择了去给这场还没有燃烧起来的滔天盛焰,加把柴。

第四十五章 胜负手 “军长,都归拢到中间了!”

马军长看见眼前山坡处的鬼子一窝蜂的冲上来得有百十人,山下机枪依然没有停歇,在不间断的压制性射击时,猛然间开嗓高喊:“手榴弹!”

老楚在另外一侧听见命令后,立即补充道:“小力低抛,扔之前算好时间!”

这俩人的配合简直天衣无缝,老马在大局统筹上,果断、勇武;老楚在细节上缜密、敏锐,一个敢在机枪压制下带着战士们反击,另外一个能在扔手榴弹的细节上想到高打低的优势,生怕这玩意儿劲使大了扔到日军断层处,避免了浪费。

他们俩只要凑到一张炕席上过日子,小鬼子想不难受都不行。

战士们纷纷掏出了手榴弹,拧下盖子后拉断引线,紧接着小力顺着山坡上扔了下去。这东西落地后并没有立即爆炸,而是顺着山体不停滚动,哪怕有一两个卡在了树根部也无所谓,大部分顺着树林间隙滑落了下去。

空!

轰!

碰!!!

一颗颗手榴弹在山林里炸响,山体被炸出了大坑,无数泥土铺天盖地的飞溅,彻底遮挡住了日军上山的视线。

卡在树根部的手榴弹在炸响后就更狠了,木穴如子弹般飞出,丛林里顿时暗器漫天,这玩意儿比机枪都密集,加上被炸碎的石穴、小石子、弹片,一轮爆炸下去,整个山体如同被炮兵给轰过,处处漆黑,遍布炸坑。

就是,没了站着的日军。

“啊~”

“我的手!”

“啊!!!”

痛苦的哀嚎声遍布山野,大量日军被炸飞后倒在了地上,其中还有个被崩到了树杈上,双脚离地将近半米,上身扎进了树枝悬挂于高空。

漆黑浓烟滚动处,被炸断的树木燃烧着,小小的火苗在断树底部蹿腾,树木上的油脂加速了火苗的燃烧,顷刻间,一根被炸断的树木燃起了熊熊烈火。火光里,三木若有所思……

看样子这群反满抗日份子并不是山林悍匪,而是训练有素的部队,他们知道该怎么守住优势,也知道该如何浪费对方的弹药,最关键的是,这群人敢在机枪扫射之下,进行不要命的还击,要是照这么打下去,就算是把这一千多人都填坑一样填进去,也拿不下这个山头。

呼。

山风飘荡而出,滚滚浓烟顺着山体开始向上飘散,火焰顺风势往山上烧,尽管那一棵树的火苗无法造成太大的火势,但这提醒了三木。

“点火!”

他要放火烧山!

三木回头叫来几名日军嘀咕了几句以后,那些鬼子开始拆卸子弹了,他们要把子弹中的火药都拆下来,用撕碎衣服的布条包裹着当成燃油,这东西粘上山林里树木上的树脂再借助风力,就算是马上变天下一场瓢泼大雨这山火也熄灭不了。

三木就是要把所有反满抗日份子都活活烧死在山上。

“打!”

山洞内,一块大石头从拐角缺口处被推了出来,老许躲在石头后面奋力的向外开枪,与此同时,还有死囚正在用衣服往外兜土和石块,这些东西都是他们用春田上的刺刀挖出来的,眼下已经用这些东西在山洞内构建起了第二道防线,再来一道,就能覆盖到洞口。

“爷,你看那几个小鬼子鬼鬼祟祟的蹲那儿干嘛的?”

四宝子指了指许锐锋目力所及的角落,当老许看见了几名小鬼子的动作,立即明白了他们的意图。

这儿可是荒山,当年他在小的时候,就因为用火镰在山上烧松枝被天王山大当家给一通胖揍,当时大当家的还说:“你小子不要命了也不能拉你亲爹陪葬吧?”

许锐锋年幼时还觉着自己很委屈,不就是玩火么,用得着打的如此凶狠?长大后,听北满城的人说起一把山火烧了一个村,连条狗都没逃出来时,才明白火势一旦蔓延起来,人力根本无法对抗的事实。

“他们要放火烧山。”

低沉的声音从许锐锋的嗓子里出现,石块后,是所有死囚和老许的对视。

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旦山上的人出事了,别说是被打死,就算是被打跑了,山洞里的人会陷入孤立无援的情况,若是这种情况再发生,不就和当初进山时许锐锋要放他们走、结果被小鬼子都堵在了车上一样吗?

没有任何交流的视线分离后,死囚们干活的双手更加卖力,即便是偶尔有两个日本人抽冷子往山洞里放两枪他们都不在意了,开始一块块往外运石头、一兜子一兜子往外运土,几乎是眨眼之间第二道防线就已经搭建完毕。

“不挖了!”许锐锋一声呼喊后,指着身后的矮墙喊道:“都爬过来,把这道墙往前移!”

那一秒,日本人似乎察觉到了危机,竟然有个日本兵将枪口悄无声息的探了进来。

四宝子眼疾手快,抓起一旁的手雷往墙上一磕便扔了出去——轰!

又一声爆炸传来后,再也没有死囚去听洞外的哀嚎,所有人都趁着这仅有的时间开始疯狂加快速度。

洞口,就在眼前,当许锐锋能接住这巨大的石块出现在洞口,观察着山脚下正在激烈进行中的战斗时,转折点已然出现了。

“放火烧山!”

三木挥舞着指挥刀在人群里呼喝,几名日军迅速不畏生死的冲上半山腰,将衣服包裹的火药堆积在树木最粗、树脂最后的树干旁,紧接着,用火石点燃衣角后,一颗正在燃烧的参天大树冒起了滚滚黑烟,其中还夹杂着火药燃烧时的‘噼啪’声。

“烧!”

“给我烧!”

正面、左右两面的粗大树木都被这群日本人点燃了,当火焰通过头顶交织在一起的枝叶延续到另外一棵树上,滴落下去的火星很快就引燃了第二颗,如此往复,顿时山林里就燃烧起了熊熊烈火。

“不能让他们继续烧了!”

山顶,老楚怒视着大喊,这要是让火焰燃烧上来,恐怕这些抗联战士只能从侧面退下去,那跑了一整夜狂奔过来打这场仗的牺牲就全白瞎了。

他这才一冒头,一排机枪子弹就扫了上来,身旁的战士舍生忘死冲至身旁将老楚扑倒后,才躲过了这场危机。

“别露头!”

“虎啊!”

马军长在一边看的心直哆嗦,对于他来说,什么样的战果都不知道用自己老战友的命去换。

老楚见马军长不上心,立马回了一嘴:“小日本儿在烧山!”

“让他们烧,我杨静宇要是能让山火烧死,早就死在南满了。”马军长的态度不像是在打仗,更像是和朋友在酒桌上闲唠嗑,偌大的嗓门明显是喝高了的模样,但老马心里清楚,这场火烧不着他!

这是什么季节?

开春了!

山上的冰雪已经融化的剩不下啥,大量雪水在时刻滋养着这片土地。

这又是什么时间?

黎明!

清晨的黎明连植物的枝叶上都遍布露水,想在这种情况下点起足矣烧死他们两百多人的山火,扯呢?

你们日本才多大点个地方?知道这围山放火的战术该怎么用么?知道得在什么时候用么?那得是深秋干燥时节,山林水分被彻底抽干时候,又或者春末夏初,积雪已经完全融化,被大地彻底吸收、雨水稀少的时候!

这时候点火?

你点吧,别说是用衣服包火药,就算是把裤衩子都点着了,也别想烧山。

果然,几颗干巴巴的树木燃烧了一阵之后,竟然不向山上烧了,每当火焰燎上去,都会有露水被燃烧后的‘滋啦’声,跟谁往烧红的炉子上浇了水似得。

砰!

如此重要的时刻,三木还没等自己放火烧山的计谋有结果,身后再次传来了连接成片的枪声。

“打!”

许锐锋换了杆长枪趴在洞口的土堆后面扣动了扳机,一颗子弹正好击中了不远处的机枪手,还在用火力覆盖山体的枪声竟然有一侧哑火了。

三木转回头去看时,他最恨的人就在眼前!

“还击!”

三木扔下了指挥刀,一把抢过卫兵的步枪,拉动枪栓冲着洞口就扣动了扳机,子弹顺着枪口飞出那一刻,仿佛都带着怒火。

山林间,马军长若有所思的瞧着山下打成了一团,嘀咕着:“这小子有点意思啊。”

开枪吸引敌人的注意力让日本子首尾不能相顾,这正是前后夹击的精髓,前后夹击可不是将人家包在中间往死揍,那会形成困兽斗,真正的前后夹击正是一方吸引火力时另一方打他们屁股,等敌人被拉拢过来了,在由一支队伍去打屁股。这套战法我军可是能演绎出几十种模样,什么时候把你们日本子折腾的筋疲力尽,什么时候才是最后的决战。

压力得以缓解的老楚总算轻松了不少,他这儿才抬头,老马已经下达了最新的命令:“听我命令,压到山腰!”

那可是鬼子用枪就直接能够到的距离,这个时候压下去,会不会太冒险了点?万一山洞里的人扛不住了,鬼子会立即掉过头来和抗联决战的。

只是,这个时候老楚必须执行马军长的命令,哪怕是去死。

第四十六章那未曾听过的誓言 如果非说中国和其他国家在这个时期有所差距,那应该是被封建王朝所拖累的差在了科技上,可提起打仗,中国人在五千年的历史中从没和这个词语脱离开关系。

“老马,许锐锋可以啊!”

“那是,提起打仗咱中国人是小日本子的祖宗,别说是江湖悍匪许锐锋,就算是个修鞋匠也知道前后夹击、围三缺一这些词儿是什么意思。”

马军长带着抗联的战士们从山顶压到了半山腰,刚刚躲避好,立马开始指挥身后的部队:“下来的时候都长着点眼睛,看见火力点快挪到自己那儿了就先别动,打赢了了这场仗,老子回去请你们吃饺子,酸菜馅的!”

他能用来激励士兵的,不过是一顿酸菜馅饺子,而且还不知道用的是什么面,但这些士兵就像是听到了龙肝凤髓一样的美味,竟然咽起了口水。

他们是为了吃么?

要是为了吃,伪军那边提出的条件足以满足所有人的口腹之欲,人家宣传口号就是‘顿顿有肉’。

那是为了什么?

许锐锋稍微琢磨了一下,迅速举起步枪扣下了扳机。

砰。

枪声将他从思绪当中拉了回来,紧接着耳边开始出现了各种枪械的声响,有机枪、有步枪、有手枪,甚至还有日本人气急败坏的咒骂,听声音,应该是三木。

“进攻!”

“用最快的速度拿下山洞!”

三木的决策是正确的,与其腹背受敌,倒不如挑选弱势方痛下杀手,随即专心决战,可问题是,马军长给你机会么?

日军主力调头准备向山洞进发的一瞬间,老马就感觉出了不对,立即大喊:“所有人,把腰里揣的手榴弹都给我扔出去,谁他妈也不许给我省!”

这声命令之下,二百多人携带的进一百颗手榴弹同时出手,两座山峰之间的低洼地宛如被轰炸机从头顶飞过似得开始了接连不断的爆炸。

三木被不远处一刻手榴弹炸裂的气浪直接掀倒在地,抬起头那一刻,身上足足盖了一层浮土。

“八嘎!”

他在痛骂着,脸上凶狠的表情愈演愈烈,唯独拿不出合适的处理办法。

改成首尾相顾的双防御么?这是热武器时代,你要是两侧同时防御,不是等于挨打么?

还继续坚持拿下弱势的许锐锋么?山上只要一放松,那些反满抗日份子就跟打了鸡血似得,开始玩命折腾……

这仗该怎么打??!!

三木懵了,彻底让许锐锋和马军长的配合给打懵了,甚至打的队伍都开始不听指挥了。

防御山顶的人刚一调头就被手榴弹炸回到了掩体内,这要感谢山体崩塌时从山顶滚落的夺命巨石,巨大的石块哪怕沾染了他们同胞的鲜血,但是在这一秒依然能够抵挡子弹和手榴弹的弹片。

而这些本该拼尽全力去拿下山洞的人却全都被困在了原地,偏偏这个时候许锐锋抽空瞄上了另外一名机枪手,如同鬼魅般扣动了扳机,即便土墙上被子弹冲击的溅起无数泥土也佁然不动——啪。

当他将呼吸调整到最佳的时刻,一枚子弹由精度极高、穿透力极强的春田步枪内击发,前方手握机枪正在扫射山腰处的鬼子钢盔被一枪打漏,‘咚’一声闷响后,歪着身子倒了下去。

两挺机枪被灭让马军长大大出了一口气,所有战士都抬起头那一瞬间,无数枪械同时击发,跟看见了胜利一样疯狂射击着。

三木又把头看向了山体一侧,一千多人的部队让二百多人打的动都动不了,哪怕拎着更先进的武器又能如何?

“少佐,我们要不要退出山谷,这里地理位置太差了。”

三木听见手下人的劝告,眼睛已经快要瞪出血来了。

撤?

你怎么想的?

一千多人打二百多人,还被人打跑了?你是嫌老子头顶的官帽戴得太稳当了么?

问题是,当这些听起来如同笑话一般的描述出现在脑子里时,眼前用来对比的是两轮手榴弹爆炸后,又搭进去的四五百具尸首,真要是败了……万一要是把这一千多人都搭了进去还没拿到任何战果……即便是将抗联和许锐锋全灭在了这儿,所付出的代价是折损过半,三木也会成为整个陆军总部的耻辱。

到那时,他只有一条路可走,便是找了一个介错人,切腹。

“四宝子,日本人又开始盯着山里了,开枪,所有人抬起脑袋来开枪!”

许锐锋也来了豪气,怒吼着持枪不断射击,经过刚才几轮的战斗,他们手里的子弹已经所剩无几,许锐锋早扔下了那把被打空子弹的春田继续选择用博查特还击,只是,在这种时刻你不能露出半点怯懦,日本人要是稍微看出些许端倪便会铤而走险。

这就和俩流氓斗殴一样,当双方都把刀插进了对手的身体,都知道对方是强弩之末时,拼的就是意志力,你只要能多挺一秒,认怂的一定是对手,少挺一秒,对方就会咧着嘴肆无忌惮的嘲笑。

“不对,这许锐锋怎么越打越猛了?白灵说他们离开监狱的时候不就二三十人么?”

马军长在仔细观察之下,突然听见了山洞内传来了频繁枪响,这和他们之前的偷袭风格不符。

对细节感知能力更强的老楚也发现了这一点,他明显反应更快,猛然间起身给步枪挂起了刺刀,大喊:“同志们,跟我冲下去抢下机枪阵地!”

老楚没疯。

他也知道现在往下冲等于用胸口去撞近千人击发出来的子弹,问题是,如果许锐锋那边陷入了绝境,要是不能在短时间内掌握住战场上最有利的资源,最后的结果一定是所有优势都被葬送掉。

马军长太知道老楚为什么要这么做了,日本人已经被他们打的没了气势,从那躲在掩体后缩着脑袋开枪、连瞄都不敢的状态上来看,这些人早没了战意,一支没了气势又没了战意却还在顽强抵抗的部队,差的就是一次近乎自杀式的冲锋。

只要能冲下日军阵营内的机枪阵地,枪口调转之下这群日军斗志必然瓦解,那时,胜利也就唾手可得。

“冲!”

没有冲锋号,也没有飘扬的旗帜,老楚就这么拎着一把插着刺刀的春天步枪从掩体内狂奔而出,冲着山下杀去。

在他身后,是一张张平凡又伟大的面孔,这些人面黄肌肉、骨瘦如柴,却丝毫不缺乏直面生死的勇气,他们用自己的脚步和鲜血正在履行着曾经立下的誓言。

只是,那宣誓的声音许锐锋却连听都没听过。

四宝子看呆了,完全想不通优势越来越大的情况下这群山里的抗日份子为什么会才去自杀式冲锋,他脑子里甚至没有弹药快打空的算计;

死囚们愣住了,眼睁睁瞧着一个个冲出掩体没几步就被流弹击倒的战士顺着山体滑落,尸体在山坡上滚动,这群人还在想这是为什么。

许锐锋在此时一嗓子惊醒了梦中人的大喊:“手别闲着,给山上的弟兄们弄出点响动来,要是让日本子盯着他们揍,能冲下来么!”

山洞口的死囚在这句话之后彻底放开了手脚,他们把全部子弹都压入弹夹内,随后快速扣动扳机的一枪枪打了出去。

被击倒的日军首尾不能相顾的来回忙活,三木脑袋都快摇晃成了拨浪鼓……

这时,老楚冲过了生死线,一脚踩在了石块上,抬手就是一家伙扎入了正在操控机枪的副机枪手的心窝;紧接着拽出刺刀,冲着要往上扑的日军迅速扣动扳机——啪。

日军尸体被击中胸口翻身栽倒,那一秒,老楚面前再也没有了任何障碍,直接冲入机枪阵地。

他一冲进来,身后的一名抗联战士便越过石块直接飞扑过去扑倒了一个想要解除危机的日本人,用春田横着压住对方咽喉大喊:“死!”

而此时的老楚已经跳进了阵地内手握住了机枪把,当他把身体转过来,双手端着枪的扇面形扫射直接搂火,根本不管看没看见人——哒哒哒哒哒哒哒!

枪声一响,所有日军几乎都看见了败局已定。

“少佐!撤吧!”

三木旁边的手下正在苦口婆心的劝着,此刻的他即便心中已经有了退意,嘴上却还是故意说着:“这关乎一个武士的荣耀!”

“这世界上没有需要用生命去换的荣耀,少佐,你面前的战士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三木怒气冲冲的看着他,但这一秒,他不反驳了,机枪阵地被冲破可不光代表着攻击力上有所缺失,更代表着内部已经没有了防御,在这个没有盔甲的时代,每一颗子弹都很致命。

手下军官一看三木不说话了,直接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臂:“少佐,是时候了!”说罢,拉着三木就开始低头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大喊:“少佐命令全军有序撤退,撤到山谷外!”

听见这声命令的日军都恨爹娘给自己少生了两条腿,那两条小短腿紧着迈动,就怕跑慢了被身后的子弹给追上。

“军长,日本人跑了,小鬼子跑了!”

马军长这回彻底失去了理智,冲着所有人大喊:“我用你告诉我么?!回到战斗位置上瞄准了给我点射,能多留下一个就多留下一个!”

他太知道留下一个日本人的尸首代表着什么了,不光是代表以后的战场上少一名对手,更代表着自己手里多一把枪、十几发子弹,没准还有口粮和缝补后的棉衣内衬!

山里的日子有多苦,只有他们知道,苦中作乐根本就不是享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眼下有机会了,他能放过么?

“打,接着打,把手里的子弹打空,快!”

第四十七章 故事 枪声还在零散的响起,可战斗却已经结束,之前还春意昂扬的大地此刻满目疮痍。

“活了?咱活下来了?”

死囚们亲眼瞧见日本人在亡命逃窜,依然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小日本竟然有被咱中国人打跑的一天。

许锐锋用身旁的那把春田当拐杖强撑着站了起来,这倒不是他伤的多严重,而是肩膀的伤口在屡次开枪的震动中,多次被撕裂后有些失血过多,整个人有点迷糊,要不是漫山遍野的都是陌生人,他真想找个地方眯一会。

“老许吧?”

山上,一个粗犷的汉子走了下来,他满脸笑意显得特别亲切,就像是平日里围绕在身边的那些人缘极好的人。

“您是?”

许锐锋身上紧绷着的这根弦还没松下来,表情有些僵硬。

“白灵是我们的人。”

这句话不光解释了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更说明了身份。

许锐锋一下就觉着自己仿佛欠了那个女人天大的人情,可又实在想不通他们冒着这么大风险来救自己是为什么时,那个男人如同看出了什么般解释道:“别瞎琢磨啊,我们这回来,是冲着这山上的实验室,遇见你是个意外……”

这话说的让人太舒服了,救了你一命不光不让你感恩,还来了句‘不过是顺手’,一下就卸掉了你身上全部的压力。

“就是没想到这帮小日本子让老天爷给收拾了,好好的山竟然说塌还就塌了。”

四宝子瞧了这些人一眼说道:“那好好的山能说塌就塌么?挺大个人了,自己也不想想。”

“四宝子。”

四宝子和过来搭话的人天生犯冲一样,说起话来就顶上了,许锐锋赶紧拦了一嘴:“人家才刚救了咱的命。”

四宝子把眼睛一瞪:“他救了我的命这件事,到哪咱都认,可许爷,咱做了的事也不能就这么让他们说抹平就给抹平了。”四宝子冲那人说道:“你听好了,这天王山,是我们炸的!”

马军长没听明白似得还在低着头寻思,老楚马上把手往过一挥说道:“你可拉倒吧,那是山,你以为是戏楼啊,说炸就给炸了?你要这么说,旁边还有一座山,你给我炸了让我看看。”

眼看着四宝子要和对方吵起来,许锐锋只能张嘴说道:“这天王山以前是我家,山里原本就有我爹挖好的密道,加上日本子为了建实验室基本上把山里都给挖空了,这我才能炸了承重墙。至于山体全部塌陷其实也是个意外,我炸的不过是密道,为的是防止让身后的追兵追上来。”

老楚不说话了,毕竟许锐锋这话听着是那么回事,不像旁边那个野猪似得男人,嘴一歪歪,说把山炸了就炸了。

马军长此时却把手伸了出去:“是你炸的还是小鬼子让老天爷收了都行,只要这帮玩意儿死,我瞧着就高兴。”

许锐锋紧紧握着了老马的手,他不能拒绝这份友善。

此刻,一名抗联的战士背着满后背枪械走了过来,嘴都裂到了后脑勺说道:“军长,咱们这回又能有不少同志换武器了,这次,鬼子尸体旁边有超过80%的武器都没有损坏,还有不少子弹袋都是满的,您这顿酸菜馅饺子怕是省不下喽。”

马军长也是豪气:“告诉战士们,迅速打扫战场,等咱们回去以后马上就包饺子,让他们敞开了吃,把肚皮撑破了算。”

抗联的战士们发出了一阵畅快的笑声,战场上的零星枪响也完全消失了,这时,马军长回过头来问了一句:“老许啊,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我听白灵说,北满城你是回不去了,还有个媳妇在根据地?”

根据地……

又是个新名词,只是许锐锋想起了远在所谓‘大后方’的妻子,总算有了点笑模样。

“我得去找她,她肚子还怀着我们老许家的四代单传。”

马军长松开了许锐锋的手:“那你知道去哪找么?”

老许没说话,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马军长如同看穿了他的心思一样,问道:“要不,先跟我回山里?小鬼子让咱打跑了是不假,可他们周边还是有不少驻军,等援军上来了,再想跑可就难了。”

“去了我们那,别的管不了你,一顿饱饭还是没问题的。”

在这个许锐锋对红党充满了好奇的时刻,他差的就是有这么个人推一把,马军长此时说出的这番话恰巧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好。”

得到这个答复时,老马脸上笑意更浓,就跟已经看到了最后的结果一样,伸手用力的在许锐锋肩膀上拍了两下。

说实话,这两下拍的挺疼,震的肩窝处伤口直叫劲,可他没动,隐隐间,回过了头,一言不发。

一个男人啊,活在国破家亡的当下,望着备受凌辱的同胞,他能做的全都做了偏偏影响不了任何事情,就连给日本人一次打击都得付出毁了曾经旧居的代价,那是什么滋味谁懂啊?

在这种时候,要是有个人能站在你身边说上一句:“走,我领你回家……”

许锐锋也就是个老爷们,要是换成个女的,这时候哭个梨花带雨都不过份。

四宝子理解不了许锐锋这份心思,可他知道跟着这位马军长走有饺子吃、更不会为难他们,这就已经足够了。

山林间,一众死囚在抗联战士的引领下向深山进发,为了方便,几乎所有人都换上日军的服饰,曾经穿在身上的衣服现在都变成了包裹,里面塞满了日军的手雷、口粮、烟卷、子弹等等物资。等爬到山顶时,老许回头看了一眼,他的本意是想再看一眼这座天王山,结果,却看见塌陷的山下一具具光溜溜的日军尸体,有些比较损的死囚竟然还在尸体上尿了尿。

这不是挑衅,是摆明了在告诉日本人,这片土地上不止有孬种,还有火起来什么都敢做的真汉子。

“军长,上回你给我们讲那个故事还没说完吧?咋不接着讲了?”

马军长头也不回的说道:“我就别当着真佛给你们念假经了,关于张红岩的事,还是让老许给你们讲吧,这可是手刃了驼龙的人。”

一边走着,老马自来熟的用手肘撞了一下许锐锋的胳膊:“老许,你给他们念叨念叨,要不然这帮小子走起山路容易犯困,前几天就有个小家伙走道的时候睡着了,掉进了四米多的山沟里,给腿都摔折了。”

“你给他们讲张红岩了?”

马军长回复道:“我刚来北满,北满绿林道上的事也不清楚,正好前几个月你手刃了张红岩,我这就给他们叨咕叨咕。”

许锐锋倒也不觉着有什么,只是张红岩那个级别的人和他心里的红党根本没法比,他是实在想不出马军长为什么不讲讲红党内的传奇人物,而是专门说这么个家伙。

“这张红岩吧,也是个可怜人……”

许锐锋好不容易打开了话匣子,连四宝子都开始聚精会神的时候,几个抗联队伍内的小年轻率先问起了最令人好奇的问题:“听说这小子无恶不作,还是个花花匪,连东北的窑子都不让进,谁要是和他睡一宿,第二天身上都没一块好肉,是真的么?”

噗……

听完这话许锐锋都乐了,反问了一句:“你多大了?”

小战士昂起脖子:“都19了,俺娘说,日本子要不来,咱都是俩孩子的爹了。”

四宝子故意逗他:“还俩孩子的爹?咱问你,和娘们睡一宿哪最得劲?”

小战士憋的满脸通红,是不好意思说不知道又实在说不出什么的编了句:“哪哪都舒服……”

“哈哈哈哈哈!”引来了一众老兵油子们的哄堂大笑,那小战士还什么都不懂的看着他们问道:“你们笑啥?”

笑声落下时,许锐锋方才开口说道:“张红岩有点罗锅,自小就被家跟前的人瞧不上,为人呢,反应又有点慢,属于那种你明明在耍他,他得过一两天以后才能明白过来的人……”

“这样的人啊,挨欺负,哪怕什么都不干,都有人去调理(东北话,戏耍)他。”

“有一回这张红岩实在是让人欺负狠了,就还了手,那让人打的,在大野地里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宿才缓过来,家附近的人以为他死了,有的还报了官。”

小战士发现了故事的漏洞般问道:“他们欺负他干啥?”

“那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假如我欺负了你,四宝子就会在第二天去欺负你,如果你反抗,他就会拼尽全力往死里打你。”

“凭啥!”小战士十分不解,抗议的声音中带着不服问道。

“就凭他得证明和我是同一个水平线上的人。”

“等周围这一圈人都把你欺负了一个遍,你也就成了臭狗屎,哪怕是反抗性的说两句话,大伙也都觉着你烦人。”

“人啊,有时候特别奇怪,奇怪的连咱们自己都搞不明白。”

第四十八章 没你 巍峨磅礴的山脉深处,升起了几缕袅袅炊烟,偶尔,还有几个人影在没有被树荫覆盖的位置闪动,远远望去,一支密密麻麻到得有二百多人的队伍正围绕着一个男人席地而坐,只有十来个人在生火埋锅。

这帮小子已经让许锐锋的故事给整入迷了,一个个的仰着下巴在那儿听。

“或许是张红岩这小子自己也觉着总这么被人欺负活不下去吧,于是他就……”

“开始反击了!”喜欢接话的小战士又插了一嘴,这回可跟上一回不太一样,周遭听入迷了那些人纷纷投来愤怒的目光,都在责怪他打乱了许锐锋的节奏。

没想到的是,老许话锋一转:“于是他就学会了吹牛逼。”

此言一出,一片愕然,那种超出了预料却在情理之中的表情充满了戏剧性。

就连马军长都点了点头,一副本该如此的模样。

哪有从怂包软蛋一下就变成强者的?

不都需要一个过程么!

在这个过程里,很多人走到一半就走不下去了,可更多人,却连一半都没走到。

张红岩算是众多逆袭者当中的佼佼者,原因是,他尝着了一次甜头。

当时的张红岩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村里的石磨上,他周围没有其他孩子,那些孩子都羞于和与其为伍,把他当成鱼干一样晾在那当臭狗屎。就在这种情况下,他看见了两只狗。

两只狗原本正在很友善的嬉戏、玩闹,直到一户人家将一碗坏掉的野菜粥倒在了大道旁边……一切就此改变了。

张红岩眼睁睁看着那条十分壮实的野狗先占据了有利位置在低头闻着,没过多大会工夫,立即开始大口进食,另外一条呢?骨瘦如柴,从毛色上来看,壮实的那条狗应该是家养的,骨瘦如柴的应该是野狗,家养的狗习惯了被人喂食,自然知道有人往门口倒菜就代表着可以吃,而那条野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看着家养的狗吃了两口还没事的时候,猛然间冲了上来。

没有交流,它更没给家养的狗任何准备时间,冲上去‘咔’一口就咬住了家狗的脖子,给那条壮实的狗咬的是‘呜嗷’直叫。

事实上这条野狗已经咬不住对方了,那粗壮的脖子和身体晃动几下就能挣脱,但是它的凶狠让家狗连续摆头挣脱后,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冲上来撕咬报仇,而是扭头就跑。

张红岩眼看着家狗跑出去得有一百米开外才敢回头去看,等他去看是,那条野狗正一边吃食一边抬头望着它,就这,嘴上的咀嚼动作都没有任何停歇。

可能是狗主人听到了狗叫声打开了房门,呼喊着:“大黄!”

野狗听见声音是扭头就跑,张红岩在看地面上,那被倒出来的野菜粥已经被吃了个干干净净。

这一秒,他仿佛顿悟般明白了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

什么是聪明?不过是交往时防范心理更强,不容易上套;什么是愚笨,其实就是在更被保护的环境下长大,始终对人没有防范意识。

张红岩是个罗锅,家里人能不更照顾他么,在这种情况他用防备谁?最终也就习惯了大大咧咧的生活方式,谁知道这成了那些孩子们欺负自己的阶梯,一步步蹬鼻子上脸。

在两条狗给张红岩上了生动的一课后,他不吹牛逼了,原来人缘更好的那个人能把其他人团结在周围并非是因为他说话幽默、也不是能说会道,仅仅是因为他比别人更坏而已。

第二天,张红岩把老娘纳鞋底的锥子藏在了手里,默默的出门,一言不发的走到村里孩子们最爱聚集的老槐树下,等着那群孩子满脸嘲笑的路过,当有个孩子过来推搡他的瞬间,张红岩一把抓过那个孩子的手摁在树上——噗!

一锥子就囔了进去。

鲜红的血冒出那一秒,其他孩子‘妈呀’一声扭头就跑,那个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孩子,被吓的尿了裤子。

张红岩笑了,驼着背看向了自己染满鲜血的手,他在心里呐喊:“原来这个世界是这样啊……”

原来如此!

原来对别人的忍耐并不代表着涵养,原来你不做出反击才是让他们敢得寸进尺的真凶!

原来爹娘教过的都是错的,可在实践之前,为什么每一个人都把这个世界形容的那么美好,从没有人说过他的残酷?

打那儿开始,张红岩变了。

村里的孩子不论大小,但凡手里拎着点好吃的,他就去抢;赶上过年了谁兜里有压岁钱,他就去摸。不给?你试试!

为此,张红岩拿刀砍过人;为此,张红岩让人家爹妈拎着棒子追的满村跑,但转回头,那家的孩子被打的更狠。

谁知道这么一来原本孤单的张红岩身边竟然开始有人了,一些孩子主动接近张红岩不说,还有人给他糖吃、冲他笑。

张红岩在心里恶狠狠的骂了一句:“贱!”以后,接受了这份友善,可实际上,心里始终对这个孩子设防。

慢慢的,张红岩身边的人越聚越多,他开始能混着钱了。

多可笑啊?

驼着背满脸笑意的张红岩就是被人欺负的那个,拎起刀来拿人不当人的张红岩反倒活的风生水起,这个道理,张红岩直到小小年纪就成为孩子头也想不明白。

马军长听到这儿,语重心长的问了句:“老许啊,你说的这个,是张红岩?”

许锐锋点了点头:“如假包换,头些年张红岩的师父路过北满的时候,老鹞鹰请人家喝酒,这些嗑都是在酒桌上唠的。当时我不在,但老鹞鹰不会对我撒谎。”

“那我怎么听着你说的这些,像是咱们这个国家啊?”

马军长坐在山林中伸出食指向外一比划:“瞧见这个国家没有?从古至今,想的就是建长城抵御外敌,犯我大汉者、虽远必诛,咱可没出过家门主动欺负人家一回。结果呢?匈奴、西夏、金、元、清,叫个番邦就敢入侵,是个崛起的民族就得先过来咬上一口。再看看英国,远远占据着岛屿,看谁要强大了就过去揍人家一顿……”

“我现在才明白过来,合着这跟什么仁义礼智信全无联系,比的就是谁更坏,谁更敢下手啊。”

许锐锋被老马的搞怪表情给逗笑了,说了一句:“笑谈,都是笑谈。”

“别笑谈啊。”

马军长伸手接过一盒小战士递过来的吃食,看都不看一眼直接递给了许锐锋说道:“咱都是老爷们,吐口唾沫是个钉,你一句笑谈我知道刚才说的是真是假。”

许锐锋反手把这东西递给了身旁的四宝子,但余光还是扫了一眼。

装吃食的盒子,是绿色的日军罐头,上边还印有白色的日文。罐头里装的,应该是日本罐头和苞米面糊糊煮成的粥,饭是拿头盔做的,做好以后废物利用,正好用这罐头盒当饭碗了。至于其他战士,那都是三五个人守着一个头盔,撅将根树枝当筷子,这个胡撸两口给那个,那个吃两口再传给下一个,什么时候吃空了,什时候再放回火上,继续做。

四宝子不管那个,结果盒子兜着盒子边就喝了起来,这头,许锐锋依然在和马军长交谈着。

“我倒没有糊弄马军长的意思,只是我们嘴里的,都是江湖事,太小,你们众位干的都是大事,关乎国家,所以,我说这些事在众位的耳朵里,也就成了笑谈了。”

“没有,绝对没有。”马军长趁着手底下人吃饭,坐在了许锐锋正对面,伸手打兜里摸出一盒日本烟,自己点着一根给许锐锋递过来说道:“你干的事可不小啊,南京都出文儿了……”他一回头,冲着老楚问道:“南京政府咋说的来着?”

老楚一点没含糊,望着许锐锋说道:“尚坤率领蓝衣社成员舍命搏杀汉奸白建武,乃国之英豪,殒命日寇之手,实乃国之损失……”

“蓝衣社成员?”

马军长坏笑着说道:“这么说是为了简便,实际上报纸上登的都有名字。”

许锐锋瞪大了双眼望了过去,在等待着,他等着这位马军长的下文……

“没你。”

可如此简短的两个字,却直接一脚将老许的灵魂踹到了谷底!

没你~

那个夜晚,老许豁出自己的命吸引日军给他们创造了生的机会,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名字?当时,他可是发过毒誓的!

老马收敛了笑意,十分严肃的解释道:“这也很好理解,你说南京政府真要把你写到上边去了,咋说啊?”

“国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培养出来的特工截杀白建武不成,最终被一个江湖豪侠把汉奸宰了?”

“还是说事情败露之后,尚坤率领蓝衣社众人仓皇逃窜,让北满坐地炮给救了?”

“那围绕在这帮人身旁的众多商贾怎么看他们?持续为他们提供帮助的海外华侨怎么看他们?国际形势又怎么看他们?”

“那能有你么?有你就没他们了。”

第四十九章 还有地方去么? 抗联在东北有两个著名根据地,一个是和尚帽子山的密营,另外一个就是恒仁县的老秃顶子。不过这两个根据地的位置都在本溪,并不在黑龙江。

这次许锐锋跟着马军长所来的,是藏匿在黑龙江群山峻岭中的老鸦窝,属于南满抗联向北延伸后,团结周边力量所汇聚而成。

老鸦窝和其他根据地不同,由一片枯木林覆盖而成,远处看去像是鸟类在树顶搭建的窝,加上周遭不断有乌鸦鸣叫,‘呀、呀’声铺天盖地,故而得名。

随着这群人打山上下来,四宝子没等看见树林里的窝棚,第一个动作就是捂鼻子,囔囔着:“这怎么一股鸟粪味儿?”

待进了枯木林,好家伙,离近了才看清里面的模样。那一棵棵枯树上全是鸟屎,个顶个的斑白。

许锐锋没搭理他,脑子里全是咒骂声,他混迹江湖这么多年,还以为只有江湖中人不讲道义、食言而肥,还真没碰上过当官的也这个操性,如果不是当着这么多外人,老许怕是把自己能想象到的脏话全骂出来!

你们蓝衣社什么玩意儿!

当初哭着喊着求着让咱替你们挡日本子,赌咒发愿的声明,然后呢?

然后呢!

“马军长他们回来了!”

“马军长回来啦!!”

枯木林里,战士们兴奋的迎了出来,逐个为其余抗联战士卸下肩头枪械、装备,那是惊呼不断、欣喜连连。

“这么新的春田啊,我瞧着枪口,应该没用过多少回吧?”一名战士接过枪就把自己眼睛顶到了枪管处,他在顺着阳光检查枪械,满脸都是心爱之意。

老楚一把将拎着枪对枪口查看的战士蹬了个跟头,顺手抢过枪,紧接着怒斥道:“不要命了!”

咔嚓、咔嚓,他不断挪动枪栓退下所有子弹后骂道:“这都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还顶着火呢!”

那战士挨了踹也不恼,挠着脑袋傻笑,拍打着屁股上的尘土爬了起来,应答着:“我这不是看见好家伙式兴奋么……”他也是个记吃不记打的,这边挨了一脚马上跑到了另外一边:“哎呦喂,这怎么还有机枪啊,正经的歪把子,大正十一式,咱抢的军列上也有,不过还没来得及拿马军长就吆喝着下车了,你们这倒好,连子弹都弄回来了,小鬼子给咱配的够齐全的。”

马军长比老楚和蔼多了,冲着这小子说道:“那是,我跟你说,要不是山塌了,迫击炮我都给你整来。”

这帮人在热烈迎接自己队伍归来时,老楚走到了马军长身边,俩人肩膀一碰,对视了一眼。

旁边的老楚瞧着许锐锋冷峻面容,坏笑着冲马军长说道:“这许锐锋身上怎么跟着火了一样,那张脸一看就像是马上就要炸锅。”

“能不炸么?他当了一辈子匪,媳妇却是咱们的人,云和泥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那得什么心理素质能扛到现在?许锐锋当初估摸最想要的,就是马上和自己女人找平肩膀,这才不顾生死给蓝衣社当了替死鬼、顶缸人……”

话音落下,马军长立即冲着所有人大喊:“告诉后厨,马上和面包饺子,把军列上抢回来的日本罐头和山里采的野蘑菇都剁里……我跟你们说啊,蘑菇那玩意儿千万小心,上回给我吃完,说了好几天胡话,差点没给弄地底下去。”

轰。

一阵哄堂大笑,大家伙如同想起了什么有趣的秘闻,那笑的,前仰后合。

许锐锋就这么阴沉着一张脸走进了老鸦窝,脑子里正乱的时候,身旁的一个死囚过来说了一句:“爷,这地方邪门啊。”

老许回身看了一眼,他想起来了,这小子是死囚当中最冤的,以欺诈入罪,文件上好像写的是‘以周易之术诓骗富贾,致人气结’,实际上都是扯淡,就是打着算卦的名头招摇撞骗,把富太太给骗了个七荤八素,后来被人家富商知晓,气愤之下将太太给打死了。当时这件事在北满闹的满城风雨,抓到人以后,富商使了银钱,将一切罪名扣到了他脑袋上,要不,这个货没死刑。

“你什么意思?”

这小子尖嘴猴腮,嘴巴子上挂着两撇八字胡,颧骨下一枚黑痣,痣上长长毛一缕:“爷,您看看那些房子。”

许锐锋瞧了一眼,枯木林的房子和外边他见过的完全不一样,这房子像是弄了个房顶扣在了地面上以后,顺着房顶挖的一个个坑,想要进屋,得顺着挖好的阶梯走下去,跟树林子里挖了一间间地窨子差不多,窗口都开在房顶上。

“像不像一座座坟?”

这句话说出,老许马上往旁边走了一步。这个货长那模样就让人瘆得慌,跟黄皮子成精了似得,现在说出这种话来,更是阴森。

“老许啊,还琢磨呢?”

马军长走了过来,抗联的一个个展示也都回到了自己的屋子,他刚走到近前,死囚马上说了一句:“马军长,这地方不吉利啊。”

“咋了?”马军长跟谁都能聊几句的反问道。

“周边全是乌鸦叫,你们还把房子盖在了地下,周围尽是枯木,我……怎么看这儿都是阴宅该在的地方,住活人,损阳气。”

老马笑了,完全不当回事:“你呀,一会儿两碗饺子下肚就全不在乎了,还损阳气。跟你说,我不信那个,我们这儿的所有人都不信那个。”

“知道为啥把房子盖成这样不?”

“山里木结构的屋子遭不出风,等冬天风一刮起来,住木屋里就跟有小刀子割你肉一样。住底下,虽说潮点,但风进不去,冬天也不至于冻的手脚开裂。要是赶上下点雪就更好了,屋里点上火热热乎乎,外边被冰雪覆盖着半点风都不透,唯一的坏处,就是雪下大了出门费点劲。”

那老小子问了一嘴:“我能不住这儿不?”

马军长立即答应:“行啊,不过啊,房子自己盖。你要是身子骨足够结实,能忍着夜风在树杈上睡觉也行,就是得小心点别掉下来。山里大兽多,几天之前,有一个得三百多斤的野熊闯屋里来了,我们打了四枪都没放倒,让它给跑了。”老马连说带比划,让言语十分真切。

死囚一阵恶寒,不再说话了。许锐锋也就此明白了这位马军长为啥跟谁都能说上两句,你是真说不过他。

“唉,还不得劲儿呢?”

马军长和许锐锋说着,带他走向了旁边处扣着房顶的地窨子,顺着阶梯向下,许锐锋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疑问:“要房顶干啥?”

马军长突然回头,卡在门口看向了他,脸上的笑模样越来越盛:“我就知道你明白!”

这房子哪是光为了防风雪啊,不还得防着被日本人围上以后用火烧么!

要是没了房顶,你就算把这片枯木林都点了也奈何不了他们,在地窨子里还能形成战壕般的守势,可以拉长和日本人的周旋时间。

进了地窨子,老许在旁边看见了土炕,还有一张半截的黑龙江地图,除此之外,只剩下一台被摆在明处,拿红布盖着遮尘的发报机显得尤为贵重。

“你们在守着什么?”

许锐锋又问了一嘴。

这回老马却摇了摇头,转移了话题:“说说你的事吧。”

这不是明摆着么?

你怕火攻为什么把栖息地选在枯木林里?这要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逼着你不得离开,何必如此麻烦?

“其实这件事,你不能怪南京,你进了宪兵队没过多久三木便召开了新闻发布会,这时候南京政府怎么可能承认你,那不是自己打自己脸么?”

听到这儿,许锐锋当场就瞪大了眼睛:“姓马的,我为什么投降日本人你心知肚明,这件事全北满乃至全国的人都有资格评论,就你、你们没有!”

“后悔了?”

马军长似乎没拿许锐锋的怒火当回事,说完了又补充一句:“咱们先聊的是事,你又何必拿出那套江湖脾气呢?”

“是,你进了宪兵队以后受绣娘所托,舍了一身威名,让整个黑龙江的抗联都能吃饱穿暖有药用,可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我们对你咋样?”

“哪怕你许锐锋只明白江湖义气,也应该知道我领着二百多人冲向天王山和一千多日本子干去抢你的命,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

马军长不跟你吵、也不跟你嚷,不管对方的态度变成什么样,他只把事实摆出来,光这一点,许多人就做不到。

“你对抗联有恩,你对抗联的很多人都有恩,可抗联还你的,也不光是一条人命吧?”

“真以为你媳妇那么顺利就出了东北?”

“知不知道这一路上日本特高课设了多少关卡围追堵截,是我!”

“我带着人用两条腿将人送出的黑龙江,我!”

当马军长指着自己鼻子说出这一切时,突然摊开双手:“你说咱俩,两个大老爷们在这磨磨唧唧的算小账,有意思么?”

“那你到底想说啥?”

“我想说的是,眼下蓝衣社已经不承认你了,整个北满都拿你当汉奸,天下之大不管你许锐锋走到哪,都是曾经上过报纸的汉奸头子……我就想问一句,你,除了我这儿,还有地方去么?”

第五十章 这日子让你们过的! “这句话,刚才不是说过了么?”

许锐锋怎么记着就是在马军长说出了这句话之后,才来老鸦窝的呢?

“放点盐、放点盐,不放盐没味,吃着不好吃。”

门外一帮男人开始挖坑埋灶,还有人拎着桶去小溪边上打水,当水打回来下了锅,柴火在锅底下燃烧起火焰,四宝子的声音传进了屋:“我刚才去后厨看了半天,你们怎么没醋啊?”

一个小战士立马答话:“没醋怕什么的?放了盐一样好吃。”

那一瞬间,许锐锋看着马军长开始皱眉,眉宇之间尽是询问。

马军长笑了:“是啊,我们的条件的确艰苦了点,这还比之前好多了呢,之前小鬼子封城,鬼子部队进山,我们在吃饭之前得现拎着枪去林子里找吃的,能吃上什么要看能碰上什么。”

“你还别说,那段日子也挺美,山里的榛蘑、山跳、飞龙,寻常馆子瞧不见的野味我们都吃着了,在鬼子解除北满封城之前,我们还吃了顿狼肉。”

他说话时浑身上下透露着一种骄傲,仿佛那段日子并不苦,即便是苦,马军长也不怎么在乎。

“狼肉不好吃啊,柴,还涩,反正这么说吧,食肉动物的肉除了熊,都不好吃,咱说这话可不吹牛啊,这是没碰上老虎,要不非带这帮小子吃点虎肉不可。”

马军长在嬉笑间说完了那段艰苦岁月,对于打不着猎该怎么办只字不提,缓缓让表情变得严肃说道:“刚才你不是问怎么又提你大老许还有没有地方可去的这句话么?”

“其实我问的不是你的人,我知道你媳妇在我们大后方根据地,我问的你的心。”

“心?”

许锐锋更纳闷了。

马军长解释的说道:“一个男人啊,他要是琢磨总琢磨建功立业,那一定是来自心里的渴求,在他心里的某个地方总是在重复不断的提醒着,你得成事啊,不成事谁能看得起你?”

“想要变得有钱也一样,不管有钱以后买多大个院子,他要装的都不是睡觉用的那张床,是藏在腔子里始终不敢拿出来的心。”

“我们成家、立业、报国,是看上了之后的种种好处么?不是,眼下就算有人跟你说打走了小日本有多少多少好处有什么用,子弹能拐弯啊?它不能。可是,腔子里那滚烫的心有地方搁了,你把这玩意儿安放在希望的位置上,人动起来就显得那么自然、那么自信、那么胸有成竹,瞧着就有样儿。”

马军长换了个姿势,不在看着许锐锋:“原来啊,你的心在家里,在温婉身上,那时候你在北满城走的每一步都有迹可循……对了,给你看个东西。”

他转身走向了土炕,顺着炕席底下拿出一封信递了过去。

许锐锋撕开信封后,看见了信件上书写的娟秀字体,第一反应便是这应该是个女人所写。

“经调查,许锐锋身世并不复杂,尽管故意掩盖过,却依然能追本溯源。他曾经是天王山大当家独子,后天王山被剿灭……”

这封信上写着许锐锋的生平,他去过哪,干过哪些坏事,只要有人知道又或者江湖上传开了的,这封信上都有写。当然,那些只有他和老鹞鹰清楚的事,这封信上并不存在。

“经过组织判断,接触此人的时候应尽可能谨慎,往北满地下工作的同志能够重视起来。”

马军长自顾自的说着:“这封信是绣娘从北满城送出‘彻查温婉丈夫许锐锋’请求后,组织上给予的回应,不过,我没让人送进北满,给扣了。”

“远在大后方的组织能了解你么?他们怎么知道你在北满城深夜闯入日侨区,只为了干掉汉奸白建武;冒险进入李家大宅,就是要取张红岩狗命?”

“可我知道,我知道你心在胸口、血是红的,眼睛里看不惯的全是小日本子欺压我族民众的不忿。”

“他们说对于你,要慎重,我却觉着应该多多接触,换句话说,就算是你有些不光彩的过去被人诟病,我姓马的不嫌呼。”

老马一拍大腿:“生在这乱世里,但凡有点血性的,谁不想捅死几个王八蛋啊?做了就做了,错了就错了,现在是国难,有罪也往后放,先把这股狠劲儿用在对付小鬼子身上比什么都强。”

这几句话把许锐锋心里说的那叫一个舒服,和尚坤相比,这马军长显得更坦诚,既没拿所掌握的情况当成杀手锏来给你造成心理上的压力,也不用这玩意儿要挟你,借着大家对日本人的恨意将一切都说了出来。

“当然了,我也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把你弄进来,是不?饭馆开业还得有个门槛呢,抗联也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

“于是我让人暗中观察着你,直到你亲手把温婉送走的消息传到我耳朵里……当时我就觉着你姓许的是个爷们,起码懂得天大的罪得老爷们遭,不让女人受连累的道理。”

“可温婉离开以后你变成了什么样?”

“一天悠悠逛逛,那点小心思没等用呢,立马就会让人看出来。”老马说着说着把自己给说笑了,转过头的瞬间,老许也让他给整乐了:“知道特高课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盯上温婉的么?”

“什么时候?”

“你对死囚们施恩的时候。”

马军长将发生过的局面逐字逐句的为他解析道:“宫本明哲就像是一条猎犬,第一时间在这里边嗅出了不对劲儿的地方。也不光是他,稍微脑子转的快点,谁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一个典狱长,连名声都不要了的江湖悍匪,你没事和死囚打什么连连?你啥时候见过曲光接触路面上的流氓、胡同里的乞丐?”

“从那一天开始,你、温婉、老鹞鹰,都让宫本明哲给盯上了,只是这回宫本明哲学奸了,他不派人跟着你们,就让人在固定的地点蹲守,只要你们经过,就会立刻记录,若是没有经过……北满城这么大个地方,在城里找你们监狱的车还不容易么?商业街不也就那一条么。”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老鹞鹰真有两下子,他把你们那帮人都藏进了运粪车的夹层里,用几车真粪、几车假粪的方式,把温婉给弄了出去,我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人都快出这片大山了。”

“她们这一走啊,也算是彻底把你的魂给带跑偏了,更是把日本子从城里引了出来。”

“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带着人在山里埋伏,将每一个想要从这座大山过去的日本子,都活活掐死在了山脉里。”

老马转回头,又看向了许锐锋的眼睛:“之前你不是问我们在这儿守着什么嘛?”

“矿。”

“组织里的专家来看过,我这片山的地底下,埋藏了大片矿石,这东西能为……啥化学发展提供无与伦比的帮助。反正我也听不太懂,组织上的意思是别让小鬼子占了就行,目前咱们还用不上这些东西。”

“这我能让小鬼子发现这片枯树林么?就算是专家说这矿有毒,我也不能让小鬼瞅见,咱们这片土地上,就算是屎壳郎推的粪球也不能让小鬼子那么轻易拿走。”

“就这么着,我陆陆续续弄死了三波打北满城里追逐温婉脚步的日本人,一个活口没留。”

话说到这儿,俩人莫名其妙的同时沉默了一阵,马军长像是在等许锐锋的答复,老许,则始终在回忆着温婉离开以后自己的状态。

人家说的对啊,温婉走了以后,真像是带走了他的魂。还有那肚子里的孩子,似乎这俩人离自己每远一分,天上的太阳都显得不那么亮了。

男人,一辈子追求的就像是让心有个归宿……这句话说的可真他妈好。

“唉,老许?”

“嗯?”

“你是在天王山长大的,那山林作战应该是你的强项啊,等有工夫了,把你的本事给大伙亮亮呗,也让他们这群小家伙学学你那本事。”话音落下,马军长赶紧找补了一句:“我可不是想把你加入我们抗联的事划过去,咱一码是一码,你考虑你的,但本事还真得教,就冲一点,我们学会了这些东西,全都要用在小鬼子身上。”

这是让许锐锋无法拒绝的理由,以前他还有可能会遮遮掩掩,但是从今天开始,只要有人想打鬼子,需要学本事,那老许就愿意倾囊相授。

“军长,谈完没呢?谈完了,咱该吃饭了。”

听到吃饭,老马顿时来了兴趣:“吃啊,吃饭还能耽搁,人这辈子从下生那一刻开始,不就是为了吃饭才活着的么?”

“老许,赶紧着,咱趁热吃,酸菜馅的,老香了。”

许锐锋跟着马军长出了屋,等走出一看,那种源自心底的接受不了真不是一时半刻能适应的。这帮人吃饭连个碗都没有,就蹲在锅边上吃。油盐酱醋就更不用提了,无外乎是几个人用一个小日本的钢盔,钢盔里撒了点盐,就这么夹着饺子沾盐吃。

这日子过的……

第一章 老哥家那小子! 山里气候异常,才住了一天,那些死囚们已经在不断嚷嚷着难受了。

“这是什么天啊,中午阳光一下来,又闷又潮、到了晚上,冷风嗖的你哪哪都难受。”

四宝子站在树旁野猪一样蹭着后背,主要是他痒的地方自己抓不着,只能这么去蹭。

许锐锋也没好到哪去,他已经很久没在山里生活过了,城市滋养的皮肤再回到残酷的环境下开始斑驳发红,照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这一波人全得染上皮肤病。

“爷,你说这帮红党怎么不痒呢?”

“都是人,他们咋不痒啊!”

许锐锋就在昨天晚上还看见老楚给红党那些文盲上课的时候有人抓耳挠腮,可挠几下后人家该上课上课,一群十几二十岁的孩子跟着老楚在读‘人之初、性本善’,不光读,还写。

当然了,他们是没有笔的,那就干脆人人做一个简易的沙盘摆在面前,每人发一根木棍,在沙面上歪歪斜斜的书写。书写完毕,用手掌捋平就行,十分便捷。

除此之外,他们还在学习其他技能,比如清早起床跑山后,就会拎着春田步枪练习瞄准。

许锐锋偶尔碰见来视察训练的马军长,问了一句:“这光连姿势不给子弹有什么用?”

马军长也实话实说:“老许,咱穷啊,子弹那东西多金贵,好钢不得用在刀刃么?”

咱。

马军长用了一个平时许锐锋用起来不怎么当回事的字。

可在许锐锋看来,把子弹给战士们进行日常训练,就是把好钢用在刀刃上,你这不发子弹,战士们无法熟悉枪械后坐力,真到了战场上枪能打的准么?

在老鸦窝,不光是子弹金贵,药品、食物、衣服,就没有不金贵的,四宝子在吃饭时有一块贴饼子糊了,他直接掰下来扔掉,谁知道一名小战士冲出去捡起来就往嘴里塞,四宝子当时就愣住了,问道:“你干啥!”

小战士将贴饼子上的浮土吹掉,塞到嘴里咀嚼着说道:“你不懂,这是用命换的。”

“我哥就死在了这次抢军列的战斗中,你们谁不珍惜都行,我不行。”

那把四宝子给治的,服服帖帖。

他可是狱霸啊,在北满监狱带着枷锁都能谁不服干谁的主,可一到了这儿,成哑巴了。人家的管理模式是不跟你急眼,也不跟你喊,个顶个在以身作则,还给你讲明原因,四宝子只能规规矩矩站起来给人家鞠个躬,说了声:“对不住。”然后回过头满脸委屈的看着许锐锋,自此,再没浪费过哪怕一粒粮食。

把许锐锋给乐的,他收服四宝子得施以恩惠,再仗着自己的威名,人家红党完全不用,几句话搞定。

要是让老许再说出点在这儿的特点,那便是踏实。

无论是清早起床还是晚上睡觉,老鸦窝的人,绝没有一个惦记你的,你爱谁谁,哪管你是身负重罪的死囚还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白丁,全都是同等待遇。清晨,一碗稀薄的野菜汤算是打发了,中午有时候贴饼子、有时候蒸窝头,到了晚上,大锅炖。

赶上老楚、老马心情不错,愿意出去打猎,那打回来什么就用什么改善伙食,有一回,许锐锋亲眼看见老马拎回来一只得有半米长的大肥山耗子,偷偷摸摸去了厨房。晚上再看锅里,一整锅的油星。

反正许锐锋是一口没吃,四宝子和人家抢了个筷子横飞,边吃还边说呢:“今天这兔子是不是太老了,肉味儿和平时不太一样。”

那玩意儿能一样么!

打那儿开始,许锐锋再也不吃厨房里端出来的肉,除非打猎时他也去。

“许爷,您什么时候再和马军长去打猎呗?”

现在老鸦窝的战士们都盼着许锐锋出去,他出去,山里的大兽都跟长了眼似得,准会出现个一两只,有一回,老许愣是掏了个野猪窝,两头肥猪外加四五只小崽,让这群小子美美吃了好几天,天天打饱嗝都是猪肉味。

战士们都盼着许锐锋犯馋,他只要馋了,准能弄回点好吃食。

不过,这两天的许锐锋跟来事了似得有点犯懒,天天躺屋里不爱动弹。

这样的情况,源于他和一名小战士的一次对话。

当天夜里,许锐锋躺床上说什么也睡不着的走出了营帐,负责巡逻的小战士背着枪主动过来打招呼:“许爷,睡不着啊,要不一块溜达溜达?”

许锐锋看着他露出了笑意,问道:“家哪的?”

“北满的,我听过您,以前啊,就听说许爷是坐地炮,后来就变了,有说你是英雄的,也有说你是汉奸的,这不,直到您来了我们这儿,才知道许爷是个啥样的人。”

老许一愣,他自己都没弄明白自己是啥人:“我是啥人?”

小战士偷笑着打了个铺垫:“我要说出来了,不带急眼的啊。”

“说你的。”

就这么着,俩人在月下走动了起来。

“许爷你啊,典型的东北爷们性格,接受能力慢,在外人眼里,看起来是一遇到新鲜东西就瞻前顾后,实际上我明白,咱们东北爷们不过是念旧。”

“我们念的,不是那个只剩一口气儿、苟延残喘的旧王朝,我们念的是心里这股不服输的劲儿。”

“咱东北爷们就觉着,老子不管是什么身份、什么能耐,你外人来了全都没戏。”

说话间,小战士看了一眼许锐锋:“对不?”

“你接着说。”那许锐锋能认么?就算是每一个字都卡在了老许心坎上,他也不能认。

“咱东北爷们啊,心里有着属于自己的骄傲,讲究个请客吃饭你要是没叫我,那我绝不往桌面上坐,哪怕空着肚子也得说自己吃饱了。你要是好模好样的提前邀约,没说的,到酒桌上保证满脸笑容,把气氛用小语言给你调节到位,每个人都高高兴兴的来,满意的走。即便受点小委屈,回头一想,人家放下这么大身段来请自己,这么点事还过不去么?去他妈的,就这么着了。”

“这就叫伸手不打笑脸人。”

“江湖上讲究什么?讲究个面子,得有里有面。”

许锐锋越听越觉着这小子铁定是北满人,要不怎么把东北人了解的如此透彻?

“在江湖上混过吧你?”

这小子脑袋立即摇晃了起来:“没有。”拖着长音说出这俩字以后,立即把许锐锋给逗笑:“没来老鸦窝之前,在北满惹了点事,打了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当时的确想进绺子来着,结果两眼一抹黑啊,进了大山哪哪都不认识,连个土匪都找不着。”

“要不是让马军长给救了,差点冻死在山里。”

“许爷,我给您说个可乐的事,马军长头一回见我,听说我是进山找绺子的,把下巴一样,硬说自己是朝天峰大当家,还要和我对脉子。我哪会那玩意儿,心心念念觉着自己这回算是个江湖中人了,结果呢?进了老鸦窝直接给我摁学堂里让我学写字了,哈哈哈哈,土匪还带教写字的。”

许锐锋这嘴角弧度始终扬着,就没落下来过。

小战士继续说道:“可这文化,咱是越学越心惊啊,咱的孩子打小进的是学堂,学的是之乎者也。再看看日本,人家从小就学物理化学,听说现在的日本小孩子已经开始练打枪了。怎么比啊?”

“一节被落下,节节都跟不上,咋跟人家叫板?”

“别的不说吧,许爷,您是老江湖了吧?也学的古文吧?你知道啥是马拉高尼效应不?”

“马……拉着啥?”

“我这么跟你解释吧,就是别往开水里尿尿,要不然,传宗接代的家伙事就烫的哪哪都是泡,我可是让人给祸害过。”

许锐锋把眼睛都瞪大了,他真不知道人家说的是什么,更不知道人为什么要往开水里尿尿。

“你说咱不学行么?不撵上行么?”

“让人家落下了就挨欺负啊。”

许锐锋看了一眼自己身前的孩子,估摸着,也就二十出头。

“困了。”

老许找个理由就离开了,他算是彻底明白了老鸦窝这些人为什么在如此艰苦的条件下也要学认字,也要学知识了。

于是,第二天,老许钻进了老鸦窝的学堂。

原本,老楚正在给这群战士教新字,可一看见许锐锋去了,立马叫停了,开始讲起了全新的内容。老许知道,这肯定是冲着自己来,可,有什么问题么?

他给老许讲这个世界并不是天圆地方,而是一个球,国外有一个航海家叫哥伦布的通过在海上航行证明了这一点,那就是从一个点出发,历经磨难后,还是会回到这个点上来,美国那片土地,就是老哥家这小子发现的。

他还说,刮风的原理是空气对流,下雨是湿气上升,和老天爷基本没什么关系。

他还说了一个打破许锐锋认知的事情,那便是西方的工业革命,讲述了一个原本不如咱们的世界,是怎么让一台蒸汽机把他们从满是泥泞的城堡里给拽进了城市。

那一宿给许锐锋听的,如痴如醉。

回去他就睡不着了,这就是破衣喽嗖的红党?

这便是武器装备全不如日军的抗联?

平时自己也没拿他们当回事啊,就觉着这群人有保家卫国的思想,够个爷们……

现在?

第二章 穷欢乐 你还看不起人家!

你凭啥看不起人家?

你知道啥是马拉高尼!

“哎呀我艹……”

四宝子捂着裤裆回来,见屋里没人,这个货压低了声音跟许锐锋说道:“爷,那小子说的是真的,我差点没让一股热气儿给烫死!”

许锐锋在屋里一下坐了起来,看着四宝子满脸疑惑的问:“你往开水里尿尿了?”

四宝子不好意思的抓着头发:“我就想试试那个效应为啥要用马拉着,谁知道热气顺着尿往上直窜啊。”

许锐锋指着他:“不是告诉你了为什么了么?”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想试试……”

“赶紧去厨房要点大酱,快点!”

“唉。”

不让人省心的四宝子当了一回小白鼠,用亲身经历证明着那个小战士一点都没有撒谎。

从此之后,学堂上又多了一个人,四宝子。

老楚呢,也的确有点东西,只要看见许锐锋他们去,马上就从枯燥乏味的练字环节改成讲故事,等这群死囚都上瘾了,每天晚上不去听课好像缺点什么了……不好意思,谁来都得从认字开始学。

有个死囚也实在是笨,长的人高马大的却偏偏不会用自己的手,别人去上课,都是用一根树枝就够了,他恨不能抱进去一捆柴伙,那手跟木根没完没了的叫劲,用不上多大功夫就能掰断一根。

“王铭,你手放松点,不用使那么大劲儿。”

王铭给自己掰的都快站起来了,咬着后槽牙说道:“报告,我不使劲画不直那个横。”

许锐锋看着这死囚陷入了沉思,他们家人要知道这孩子都笨成这样了还在认真的学,当初会不会狠狠心给孩子送进学堂呢?

不管怎么说,这些死囚在学,不光在学,他们有的还加入了训练。

“宝哥,起床了啊,有事没,没事跟我们去山里玩去啊?”

玩去?

快闲出屁来了的四宝子让人拽进了山里,到了中午才呼哧带喘的跑了回来。

许锐锋坐在树下问道:“去山里玩啥了?”

“爷,玩个屁啊,进了山这顿跑啊,这帮小子愣说我跑不过他们,给我气的……”

“跑赢了?”

“没有,连人家影都没摸着,我哪会跑山啊,可这要是在草原上,我撵死他们。”

“你等明天的,明天我抓着他踢死他我。”

“宝哥,明天等你啊。”

“你等着!”

从四宝子开始,这群死囚从零散的一两个进入了跑山阵营后,往后几乎都去了。他们不光跑山,中午吃完了饭和战士们一起呼呼大睡以后,还跟着马军长去训练,连持枪姿势、练格斗技巧……

“四宝子!不许插眼!”

“王铭,再踢裤裆我踹你啊!”

到了格斗技巧这一块,那就完全不一样,论单兵作战,在不开枪的情况下,四宝子可以让两个人持刀近身;王铭也敢赤手空拳对付一个使用刺刀的战士;真动起手来,这帮死囚个顶个的凶悍。

“报告长官,既然是练习格斗,那我就觉着以后这玩意儿肯定得用在战场上,既然是用在小日本身上,就该无所不用其极。”

“不服是吧?”

四宝子大嘴一撇:“除了我们爷,没服过~”

“一班集合!”

老楚见两伙人杠起来了,立马走了过来,高喝一声,十名战士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老楚转身看向四宝子:“我们抗联,允许有任何不同的声音出现,你要是不服,咱们就比划比划。”

四宝子掰着手指头在那数:“一、二、三……你们七个是吧?我们不欺负你……”

他特么不识数!

死囚这边王铭连忙拦他:“宝哥,那是十个!”

“十个也没事,我一个人打仨,其余的交给你们!”

“没人占你们便宜,不过咱们得说好,你们要是趴下了,必须在训练和上课时服从命令听指挥,听见没有?”

四宝子都没搭理他,抡圆了胳膊就是一嘴巴上去了:“着家伙吧你!”

啪!

一声脆响,老楚愣让四宝子给打了个跟头。

当时战士们就不乐意,一窝蜂的冲了过来……

“都别动!”

老楚恨的啊,捂着脸颊站了起来,冲身后喊:“一班,跟我上!”

四宝子洋洋得意道:“还上啊?这要是在江湖上,你躺地下那一刻已经死八回了。”

这帮战士一冲上来,局面立马不一样了。

死囚这边放倒了对方一个,站在那人跟前耀武扬威;抗联这边要是放倒了一个,绝对一秒钟都不耽误加入到旁边的战斗中和战友二打一。

这个效应一旦扩大起来,死囚转瞬间就被放倒的只剩下了四宝子一个人。

下一秒,四宝子再看树下,许锐锋不见了,他知道,自己输了。

再回头,眼前是五六个冲上来的臭小子,叠罗汉一样将四宝子压在了身下。

“不应该啊。”

晚饭后,四宝子没和猪一样呼呼大睡,捂着被打肿嘴角,一个人坐炕上嘀咕。

许锐锋就在旁边,他窜了过来问道:“爷,您今天下午在旁边看着,有没有看出来我们是咋输的?我咋觉着那群小嘎豆子打不过我们呢。”

“这不废话么?你多少斤?他们瘦的都跟柴火棍似得,能打过你?”

“那我们咋输了?”

“心不齐!”

“啥?”

许锐锋终于坐了起来说道:“人家把和你们这回比试,当成了一场战斗,你们呢?认为在玩。”

“那还打什么?”

“这要是真到了战场上,人家能为身边的兄弟玩命,咱怎么干的,想想山洞里事。”

许锐锋略微提醒了一下,四宝子愣住了。

他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没明白。

第二天中午,四宝子在吃饭的时候把这群死囚都叫到了一起,人人捧着个装贴饼子和咸菜条的碗,四宝子是满满一碗,旁边人基本上一人两个。

四宝子看了一眼,竟然头一次,主动将碗里的贴饼子给大伙分了分,让这群人都多了一个,自己碗里只剩下了一个。

“昨天输的丢人,我四宝子这辈子没这么丢人过。今儿要是还有机会,哥几个,咱得找回来。”

四宝子目光坚毅的看着所有人,那群死囚一个个也都在咬牙切齿……

可今天,马军长来了,他修改了训练项目,从练习格斗改成了熟悉器械,教这群死囚是把枪械拆了又装、装了又拆,还教他们该怎么保养。一下午就这么在欢声笑语中过去了,谁也没提昨天发生的事。

许锐锋也看出来了,这是老马怕两伙人打出仇来。

第三天,第四天,依然如此,他们学射击、学战场医疗,就是再也没进行格斗训练,直到四宝子这边有了不和谐的声音,类似‘他们就是不敢再打了’之类的时候,老楚露出了一个很值得玩味的笑容。

次日,格斗训练日常进行,不过这一次的训练是所有人练白刃战,战士们手持春田步枪配好刺刀练习刺杀,根本没用训练器械。

这怎么炸刺?

万一弄出点事来怎么办,大家伙关系都处的挺好,不能因为一口气扎人家一刀吧?

四宝子和这群死囚竟然互相看了一眼以后,忍了过去,谁也没在训练上作妖,一个个的全都练了一头汗。等训练结束,小战士兴奋的围上了这群死囚,尤其是四宝子,身边围了好几个,上来就夸……

“宝哥,你这刺杀咋使的?怎么看上去力道那么大呢?我抖腕子就瞧着没劲儿啊。”

四宝子立即撇开了大嘴说道:“啥抖腕儿啊,玩刀你不能光看刀,得双脚踩稳,这样脚下才有根,脚站住了以后把腰绷紧,利用前冲的力道使肩带动臂,臂带动手,最后将全身的劲儿都送出去。”

“还得是宝哥!”

“那是,人家是老江湖。”

“宝哥,你还有啥其他格斗技巧没有?”

四宝子让人围着询问还挺高兴,趁着晚上吃饭,将自己这辈子的看家本事都透露出去了,刀该怎么用,架要怎么打,气势和意志力在什么时候使,是半点都没藏私。

战争就是这么回事,你要多比对方会一样,那就比对方多一分生存下来的机会,多训练一分钟,就比对方能多掌握一分技巧。

不是有那么句话么,军旅之事胆气为先,胆气之事技艺为先。技艺哪来的?你的用身体熬出来,不一个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能学会个屁。

许锐锋看着这群求知欲爆棚的小伙子,想起了自己当年学艺的时候,那时候,只要敢说一个‘累’字,金刀护法上去就是一个嘴巴。累?想不累回炕上躺着去,这是在学保命的本事,谁不累?江湖上哪个豪侠也不是靠运气走到今天的,你要是不练,凭什么放倒一个身上有二十几年功夫的江湖人?靠嘴吹牛啊?

通过这几天的观察,许锐锋也看出来了,老鸦窝这群人,和外边的人不一样。他们不玩虚的,也不玩嘴,是一门心思的确立了目标以后,闷头前行。在这儿,人们比的谁进步更快,没人听你说当年如何如何,只看你来了以后变成了什么样。

怪不得这红党能发展的如此之快!

“老许!”

马军长着急忙慌的走到了许锐锋面前,毫不顾忌的说道:“后方传来消息了。”

许锐锋坐在石块上仰头望着他,问道:“啥消息?”

“咱们和南京要联合抗日了!”

第三章 大环境和儿子 “啥?!”

许锐锋一下就站了起来,他怒视着老马一字一句的问:“和谁联合抗日?”

“老许,你稳定一下情绪……”

“我他妈稳定不了!”

许锐锋浑身上下迅速染上了一层怒火,来回在老马面前走了两三个照面后,伸出手指指着老马的面门说道:“你心里应该明白这是咋回事!”

老马能不明白么?

许锐锋让那帮犊子玩意儿坑到现在还压不下去火,他怎么可能不明白啊。

“我明白……”

“那你们还联合抗日!”

“这不是一回事。”

“这就是一回事!”

许锐锋紧盯着老马的双眼说道:“你们就那么愿意跟一个往你背后捅刀子的政府合作啊?我这个前车之鉴就在你眼前摆着,都瞎了吧!”

“老许!”

当战士们都冲着这边看了过来,马军长拉着他走向了树林的另一侧。

小战士问四宝子:“唉,要是我们老马和你们老许真干起来了,你们帮谁?”

四宝子横了他一眼:“用问吗?”

“我有时候真挺纳闷的,老许给你们喝什么迷魂汤了,让你们这么护着他?”

四宝子不答反问:“那红党给你们灌啥药了?”

突然,这两个正在交谈的人同时露出了笑意,惺惺相惜般,谁也不说话了。

枯树林里,老马冲许锐锋说道:“老许,你得知道这个决定他不是我做的,更不是我能更改的,明白么?”

“是眼下的大环境所决定的!”

“日本无论单兵素质还是整体训练又或者武器装备及国际声望上,都明显强于咱们,那咱们想打赢,就必须要团结一切能够团结的力量。”

“你对南京有看法,没问题,可那得等打完仗以后关上门儿来再解决吧?我不信真到了战场上你要是他们一个战壕,好意思背后下黑手?你许锐锋冲为国家豁出命去拼的人,能下得去手?”

“你在换个思路考虑,是不是咱越早把日本子打回家越快能解决你们之间的矛盾?”

许锐锋好像听明白了:“你那意思是,等打完了日本,你们两伙还得干一下子?”

马军长立即摆手说道:“我可没说啊。”他乐了:“在这个世界上,一个国家内纯在多个党派是很正常的事,但,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我都听领导人的命令。我老马是个军人,不懂那些乱七八糟的,就知道一声令下听指挥,只要没人喊立定,哪怕前边是墙,在齐步走的前提下,我也往上撞。”

许锐锋翻了个白眼,冲着马军长毫不避讳的说道:“死脑瓜骨。”

“可你不得不承认,这么活着痛快啊。”

一阵清风吹过,些许凉意来袭后,许锐锋的头脑清醒了一些,他问道:“温婉他们在你们大后方没事吧?南京的人会不会去你们那儿?”

“那不会。”马军长肯定的回答:“这联合,只能是抗战上,最多也就是在只会上协调,绝不会和咱俩一样在一个锅里搅马勺。”

老马说完一拍脑门:“哎呀,你要不提温婉我差点给忘了,根据地来消息了,你媳妇生了,儿子,六斤八两的大胖小子!”

此言一出,许锐锋的眼睛里都带着光,嘴不自觉的就成了上玄月:“生了?”

“生了!”

“我老许家有后了?”

“你当爹了!”

当爹是啥样的感觉,许锐锋到现在也不明白,毕竟还没看见孩子。只是,他就觉着心里一股子喜庆今儿直往上撞,由里到外透着那么痛快。

他的魂好像又回来了,整个人轻飘飘的。

许锐锋走向了武器架,拎起枪就往深山里走,老马在后边问:“你干啥去啊!”

许锐锋头也没回的摆着手:“今儿我请客,告诉厨房烧好水,晚上吃肉!”

四宝子屁颠屁颠跟着去了,从北满城出来的那些死囚即便是和抗联的人接触了这么多日子,可许锐锋拎起枪来往山里一走,他们依然愿意跟在其屁股后边。

老楚走到老马旁边说道:“瞅见没有?姓许的在,这群小子便充满了凝聚力,他只要一转身,这帮人就如同一盘散沙。”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我跟你说,这许锐锋要是成为了咱们抗联的人,那能带出一窝嗷嗷叫的野狼崽子来。”

老楚点了点头,对于老马说的这一切,他全信。

“我只是觉着,你把咱们内部这么重要的消息先告诉了许锐锋,不太合适吧?”

老马摇了摇头:“哪有那么多讲究,再说了,我得给你在北满留下个使得上劲儿的搭档啊。”

“搭档?你要走啊?”

“南满那边又遭到了鬼子的疯狂围剿,不走不行啊。”

“伤好利索了么?”

“没事啊,你咋娘们唧唧的。”

俩人的对话,随着风声散落在丛林里,没有即将离别的依依不舍,更没有相互之间的挽留,可老楚对老马的依赖,早已经变成了一股习惯。让他压下这股习惯的,则是眼下局势。

南满的和尚帽子密营不能有事,东北无论在何时都必须要有我党我军的种子,这代表着咱们始终没同意这片土地属于伪满,更代表着咱们始终不同意伪满在中国的土地在成立一个国家来分裂国土。

就像是你不能干把一个人撕掉一块那么残忍的事。

许锐锋进山了,不光进山了,还一路和弟兄们说着‘当爹了’的喜讯。

“爷,既然今天这么乐呵,把你那打仗的本事教教我们呗?”

四宝子借着机会张开了嘴:“平日里我们也不求你,可上我听老马说,他打算求你教战士们点绝活,我就琢磨,我们爷的绝活还没传下来呢,凭什么教他们啊?”

“想学啊?”

四宝子立马在一棵树的位置摆出了一个射击的姿势,还自信满满的在低矮树叶的缝隙中观察着眼前情况:“爷,您瞧我这姿势怎么样?”

许锐锋瞧了一眼,立马说道:“啥也不是。”

轰!

周围传来一通爆笑。

老许在笑声过后,走到四宝子近前指点道:“首先你选这地方就不对,树叶遮挡了你的视线,在是树叶缝隙中,还能看出来这块仿佛人。”

他转过身,很认真的说道:“都记住了啊,打仗,尤其是在丛林里、山里,没人走过来先看看这儿有没有人,都是觉着不对立即开枪,以此追求反应速度。这是其一。”

“其二,永远不要躲在树叶、灌木丛这些地方,这些地方不能替你们挡子弹,还会遮挡你们的视线。你们觉着能从缝隙里观察到敌人,是吧?可你们知不知道,如果眼前出现了日本子,他们的行动肯定要你们在如此狭小的视野范围内的反应快。”

“其三,无论看向任何地方,只要是战时,永远是持枪手的瞄准线跟着眼睛走,咱们在山洞里我就看见好几个人扯着脖子干用眼睛去观察,这要是碰上我,你一露头就挨枪子了,还看!”

讲完几个基础点,四周的笑声已经没了,所有人都在全神贯注的听着。

接下来,许锐锋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还有啊,在丛林里选择掩体的时候,记住喽,不要选和你们身体差不多粗细的树木,那样的话敌人只要偏离一些枪口就从侧斜面找到进攻角度。”

“山林里找掩体,首选巨石,其次是土坡和反斜面山体,在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才去选择最粗壮的树木,是最粗壮的树木。”

“最后,我给你们说说射击。”

许锐锋举起了枪架在肩窝上,枪口冲下说道:“射击的瞄准方式老马他们的人都教你们了,枪械上的各个零部件,老楚也和你们说了,我要告诉你们的,就两个字,叫——果断!”

“射击不是油炸丸子,得看火候,射击讲究一个感觉,永远得知道你的二母手指头是跟着感觉走,当你的枪口和敌人对上了,你觉着已经预判好了对方的行进路线,脑子里什么都别想,什么呼吸、什么姿势,就做一件事,开枪。”

“这个时候打出去的子弹,无论是否打中敌人都能解放你的身体,让你可以在交战中进行快速躲避。至于精准度,那得靠时间去磨,靠一颗又一颗的子弹去练。”

四宝子听到这儿,连连点头道:“这才是真玩意儿呢,是江湖上坐地炮们,用命换回来的经验。”

许锐锋在山林走着反驳道:“可不是那么回事啊,你们,学这些东西眼下都是白学。”

“为什么?”四宝子不明白。

“大部分人,在枪声一响以后,和惊了的马似得,脑子里已经乱套了,你指望他能清醒的去思考?去把之前学过的东西想起来?”

“那不可能。”

“所以,这个时候能利用的只有肌肉记忆……”

“你们不知道,小时候我爹、我师父,为了让我留下肌肉记忆,揍了我多少顿,剩余的,则是在身上留下了几道几乎致命的疤痕后,才强行养成的习惯。”

他们正说着,前边的人忽然伸手拦了一下大伙,轻声对着许锐锋说道:“爷,鹿!”

许锐锋抬头去看,张嘴就骂:“那特么是鹿么?那是狍子。”

他几乎不瞄,举起枪来当枪口和狍子身体重合那一刻,立即扣动了扳机——啪。

子弹在丛林间撞碎无数树叶,一枪打在了狍子躯干上将其放到,四宝子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立着挺老远就往回喊:“爷,打中了!”

许锐锋扛着枪,回了一嘴:“那不应该的么。”

第四章 喝大了吧?懵逼了吧? 狍子、兔子、还有山鸡被许锐锋这群人背回来时,老鸦窝传来了一阵欢呼声。尽管这些东西不够几百人大块朵颐,可看着出去打猎的每个人都背了满满一身山货,那种感觉还是很过瘾的。

“到底是许爷,瞧人家进山一趟的收获!”

老鸦窝里的人迎出来那一瞬间,几乎每一个逃出北满的死囚都开始昂头挺胸,总算找到了炫耀机会似的。

再看这群红党,似乎对你出尽了风头根本不嫉妒,相反的是,还非常高兴你们有资本了。

这让四宝子很奇怪,他可是刚找着一个那会面子的机会……

“爷,不对劲啊。”

许锐锋还沉浸在喜悦当中,问了一句:“你又怎么了?”

“咱们这回露脸了,老鸦窝的人不该一个个愁眉苦脸说小话么?这怎么咱们长脸了,跟给他们长的似得?”

许锐锋转头看了一圈,发现周围人还真没有一个嫉妒的,甚至连不悦都没有时,老马走了过来。

老马比那些战士们更高兴:“哎呀,这么多好吃的?老许,晚上咱俩得喝点,我跟你说,我那屋里有好酒,你这辈子都没喝过的好酒。”

对酒许锐锋倒不是特别在意,可他还在刚才的问题里没把自己拔出来的问道:“我的人这回可比你的人强啊,你们老鸦窝的战士进了山,可带不出这么多山货来。”

老马:“什么你的我的,咱,咱的。”

先纠正了一下许锐锋的用词,马上说道:“咱的人里出来了有能力的,那怎么着,我还得哭丧着脸啊?老许,甭管是老鸦窝的战士,还是你手里这些从北满监狱出来的兄弟,他们枪法准了,遭罪的是谁?是日本子,又不是我老马,我为什么不高兴?”

一句话,立马给许锐锋臊了个满脸通红!

你在这儿分帮结派,人家早就同仇敌忾了。

这还说什么?

许锐锋借着喝酒遮脸儿,回了一句:“晚上是得喝点,多喝。”

“唉,这就对了。”

趁着老马转身,许锐锋抬腿就踹了四宝子一脚。

四宝子羞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一路上都低着头。

只剩下从北满监狱出来这帮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独自尴尬。

这叫什么事啊。

煎炒烹炸。

这一下午老鸦窝算是彻底热闹了,那帮人也不分伙了,三五成群打散了凑成一堆守着锅闲聊。几天的工夫,同样是没有任何承诺,老马彻底瓦解了许锐锋手下和老鸦窝战士的隔阂。和尚坤一比,高下立判。

就这,还不是老马最厉害的。

当天下午,锅里炖着肉,老楚在香气扑鼻的树林里将战士们都拉到了沙土地上,就说了一句话:“今天下午还是格斗训练,但是,都知道今天老许庆祝有了儿子吧?咱们锅里已经炖上了香喷喷的大肉,咱先说好,这肉可不够所有人吃的,谁想吃得看自己的本事!”

“都把本事亮出来吧,想吃肉的,在单人格斗中,先把对方放趴下再说!”

“头一组,北满四宝子、老鸦窝李亮。”

这俩人往出一走,刚搭上手,四宝子一个背口袋就把人给扔那儿了,要是平时,肯定骑上去先把人摁住,这回,四宝子连脚都没动,一弯腰把人拉起来说道:“兄弟,你这脚底下站的不对啊,错开步儿了身形不稳,和人动手你得脚下有根啊。”

李亮马上明白了人家在说什么:“还有这说法呢?”

问完了他可没含糊,立即转身:“老楚,我输了。”说着话,拉着四宝子亲切的说道:“四哥,晚上肉都归你,你教教我怎么和人动手。我家就我哥一人,不想死战场上,回家还得给老爹老妈秋收呢。”

几句话就说出了他为什么会输,这是个拎锄头的,不是拎刀的,那能和从小在草原摔跤长大的四宝子比么。

一下午就这么过去了,伸手不俗的这帮死囚基本上以完胜告终,可到了晚上,他们不光将格斗技巧都传授了出去,还将碗里的肉分出去一半。

这玩意儿没法不分,都是朋朋友友,你真忍心看旁边和你唠嗑的人一边啃土豆一边问话么?

老楚得意的扬起了下巴,他可没为了谁耍了心眼高兴,高兴的是,自己手底下这群生瓜蛋子终于有了一群领头狼。这群死囚要是真能归心,让这帮人领着战士们,那得是个什么光景?

再看看老鸦窝这伙人,有在乡下种田的农民、有从死囚牢房里掏出来的凶恶、有在城内受欺负的百姓,还有正在成长的孩子。但,这回你们谁在欺负他们一下试试?

等真有什么事,那出去的就不再是老马引领的那二百多精壮了,恐怕今天之后,这地方的小孩都能一边冲你傻笑着、一边掏出刀来扎进你的心脏!

而老马,则已经喝高了。

房间内,老马喝的果酒,酒味香甜,用山里树上的野梨酿造的,张嘴一口就能喝下半碗。许锐锋也没在乎,老马说干就干,眨眼功夫已经喝了一坛子多,就感觉脑瓜子嗡嗡发胀,耳边也有点听不清对方的话了。

“我说~老许……我佩服你,真的……你别看我在老鸦窝跟山大王一样,但是有纪律管着,不自在!”

“一点都不自在!”

“你不一样,说杀汉奸就宰了白建武,说抗日就跟日本子在山里干起来了,那多痛快?”

许锐锋嘿嘿傻笑着摆手,都喝成这德性了,竟然还记着谦虚。

“我跟你说,老鸦窝不远的地方,有个陆家窝棚,那里边,都是陆大财主这些年鱼肉乡里积攒的家财,据说粮库堆满了玉米、仓里全是小麦,给我馋的啊……最可气的是,他们家在城里还有大布庄子,给日本提供屎黄色的布做军装。”

“你说,气人不气人?”

许锐锋借着酒劲儿:“那你怎么不弄他?”

“怎么没弄?我惯他那毛病!”

老马 一拔脖子:“我、老楚,上回带去一百多人,光想着满载而归了,结果……么丢人了。”

“丢人了?”许锐锋是真不信,就这些敢和日本子动手的战士,能打不下来个财主大院?

“别瞎想啊!我们已经把大院的门给敲开了,人都撒进去了,打巷战的时候让人给打出来了。”

巷战?

要是没喝多,许锐锋一下就得反应过来,什么样的财主家,有看家护院的人敢和你们打巷战啊?可眼下,许锐锋是真喝多了,喝到了昏天黑地的程度。

“老许,反正你们这帮哥们也没什么事,搭把手怎么样?”

“我说的可不是让你给我打下手,是整个行动由你指挥,怎么样?”

许锐锋扶着桌子,将这些年在城里压抑的本性完全爆发了出来,那专属于东北人的大包大揽出现了,他就说了俩字:“小菜儿。”

他可从来不这么说话,到了老鸦窝以后,似乎一切都在不经意间转变着。

许锐锋开始变得喜怒形于色了,开始不用去猜这些人的表情背后有没有其他特殊含义了,更不用睡觉前往袖子里塞把枪,哪怕这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

曾经誉满江湖的杀手竟然在一点点的卸下防备,连说话都不搂着说的时候,这种大包大揽似乎就开始变得正常了起来。

老许喝多了,他肯定喝多了,回去的时候是打着晃走的,下楼梯那一刻脚底下发软竟然没踩住的,用手扶了一下门框。

四宝子看见以后和身边的王铭说道:“咱们爷这是喝了多少酒啊?”

王铭看了四宝子一眼:“四哥,喝多了脚底拌蒜不很正常么?”

“你见过咱们爷喝多的时候?”

王铭回忆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

“这不就得了,北满坐地炮、北满第一杀手要是让你看见了他喝多,不等于给了你动他的机会么?”

这么一说,王铭也上心了,问题是,看了一眼之后他就不在乎了:“那咱爷还不能放松放松?在这老鸦窝,咱们防谁啊?”

对啊!

防谁啊?

老鸦窝的红党以诚相待,有好吃的先可着你们,一口一个哥的恭敬着你们,你们防着人家?可除了他们,这老鸦窝没别人啊,能防着谁啊。

四宝子也晃悠了几下脑袋:“可不么,防谁啊。”

他也钻进被窝睡了。

这一晚上,北满出来这伙人所住的房间内,鼾声如雷,那呼噜打的,直从棚顶上往下震尘土。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射进屋的那一刻,王铭头一个闭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喊道:“都醒醒了啊,再不起床红党那些人就该堵咱被窝了。”

四宝子也坐了起来:“起床、起床、起床,到点跑山了,昨儿刚露了脸,今儿千万别迟到,谁他娘的让老子没脸见人,回来我弄死他。”

他的言语还是那么凶狠,却已经没有了血腥气,这群死囚身上的戾气仿佛也让人融化了一样,才几天的时间就变成了普通人的模样。

他们可没念经、没信道、也没拜佛。

许锐锋睡的正香,被手底下这些人的呼喊声吵到了以后,故意翻了个身。

四宝子等人立即闭上了嘴,开始用眼神威胁,没多大工夫,屋里就安静了下来。

许锐锋觉着,他能睡个安稳觉了,结果……

“你们干啥啊!”

“大早晨起来就拎着枪堵门,有病吧!”

拎着枪堵门?

许锐锋一下就从床上弹起,伸手摸了一下右手手腕下的博查特,枪还在让他放心了不少,穿着褂子就往外走,根本不管硬睁开眼睛的干涩。

好家伙,一出门可不得了了,那些红党的战士们一个个精神抖擞,背着枪在门口站军姿,老马就坐在门口房檐上……

“老许啊,弟兄们都准备好了,咱出发吧?”

出发?

出什么发!

往哪发啊!

正琢磨期间,昨夜喝醉后的话一股脑的出现在了脑海里,他回忆着喝醉以后的自己大包大揽的应承老马说道:“你放心,老陆家的布我一定给你们弄回来,我不能让弟兄们连件换季的衣裳都没有!”

第五章 拼掉最后一口气 山峦上,正向前行进的队伍前方,许锐锋和老马走在一起。

这次老楚没来,原因是在老鸦窝等着接收重要情报。

他们则在四宝子那粗壮的嗓门讲述江湖故事中,从大山里一点点走了出来。

“我跟你们说,北满的屠爷,当时属于一霸,谁敢招惹?”

许锐锋在旁边听的直乐,老马却未曾陷入到故事之中,看着老许的笑容问了句:“你好像,不太懊恼。”

“懊恼什么?”

许锐锋也想开了,这人啊,总得找个地方安放自己的灵魂。反正北满和南京,自己是不可能去了,媳妇又在大后方,为什么不能是红党呢?起码,他不抗拒成为一个红党。

“还更有温度了。”

“啥?”

老马解释道:“我最开始看你资料的时候,觉着这个人是个冷血。如此大环境之下对日本人置若罔闻、也无视民间疾苦,冰冷的像是大冬天刚从松花江里刨出来的冰块,除了你身边那些人,谁对你来说都没意义。”

“可你来了以后,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你会笑、会闹,也不主动惹事,更没有想独立山头自己当老大。老许,你似乎不再是那个冷冰冰的杀手了。”

伴随着老马的形容,许锐锋也这么问了自己一句,心中却没有任何人回答。

他好像有点忘了以前的自己什么样了……

什么样来着?

不说见人就设防吧,起码一个陌生人想要走到他身边的话,得用几年时间证明一下自己。

这还不是走进心里。

眼下呢?

他已经不在乎喝多了以后老马是不是有心挖了个坑,每天从睁眼到闭眼,似乎眼前都是四宝子他们和小战士们叫劲的快乐。

最主要的事,许锐锋肩头上的重担消失了。

他不觉着自己比温婉矮半头了,还仿佛不再去追寻存在的意义……

很神奇。

像是被红党营造出来的这股暖流缓缓包裹住,一点点将其融化了一样。

“那我应该什么样啊?”

老马说出了两个不算是答案的字:“目标。目前的你,和我们就差这俩字,一旦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咱们就是一类人了。”

“目标?”

他想起了温婉在路灯下和自己说的另外两个字:“你是说信仰?”

“不~是。”老马拖着长音:“我说的是,你得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这回不等许锐锋说话,他解释道:“知道老楚想要什么嘛?”

许锐锋扶着树跟随老马转了个弯说道:“不知道。”

“老楚也有个儿子,今年十一了,他是奉天人。”

“奉天被日本人占领的时候,老楚的儿子正在上学,当年日本人不光在学校里推行日语教学,还给了旅中日侨的孩子们一些特殊待遇,听说连中午吃的伙食两帮孩子都不一样。”

老马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讲述着。

“老楚那时候穷啊,在工厂里抡大锤,有一回正上着班呢,让学校打电话给叫了过去,说是他儿子撒谎,让人给抓住了。”

“老楚火急火燎的跑向学校,一进学校就看见一个日本教师正伸手扇他儿子耳光,这个傻货一下就冲过去了。”

许锐锋问道:“他和日本人动手了?”

“没有。不过是死死的把孩子护在身后,带着胆怯的问‘你凭什么打我们家孩子’。”

“可你知道日本人怎么说?”

“日本人说,他儿子凭借在学校里学的日语,冒充日本小孩去日侨区的食堂吃饭。”

“孩子小啊,考虑的哪有那么周全,觉着自己回两句日语,又看见人家日侨区的孩子食堂里有鱼有肉,就过去了。”

“可两群小孩穿的衣服能一样么?到那儿就给抓着了。”

“结果孩子被开除了。”

许锐锋没觉着这事有什么奇怪的,不就是孩子为了一口吃的冒充日本人么,他甚至觉着这孩子挺聪明:“这和老楚的目标有什么关系?”

“老楚和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我也是这么问的,我觉着他儿子挺像样的。”

“你猜老楚怎么说?”

“老楚说,他最在意的,根本不是自己孩子是不是去骗日本食堂的食物,而是整件事的发生过程。当时那个日本老师给他学了一下孩子冒充日本孩子时候的样子,他挺着脖子和胸膛、后背笔直的高喊‘我是日本人’。可看见自己儿子的时候,却是弯着后背低着头。”

“他的儿子,为了一口吃的,竟然说自己是日本人……”

老马回头看着许锐锋的时候,眼神中流露出的,是怜悯,可老许能想象到的,是当时老楚眼中流淌的伤心。

“和,离开校园之后,他儿子问老楚的一段话。”

“那孩子问老楚‘爸爸,为什么我们做出来的冰糖葫芦自己吃不起,日本小孩却吃的很开心?’;‘爸爸,为什么日本小孩穿的是皮鞋,我要穿你随手编的草鞋?’;‘爸爸,我到底和日本人有什么不一样,他们能吃肉,我却要吃贴饼子、野菜粥’……”

“爸爸,我不想当中国人了,我也想当日本人。”

许锐锋一下就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看着老马。

四宝子没声音了,周围的小战士们也不闹了,像是老马这句话就如同孙猴子在蟠桃园内给仙女们施展了定身法一样。

那只是个孩子,他还不知道什么叫爱国,能看见的就是日本小孩比自己吃的好、用的好,羡慕很正常。在这种情况下,国籍的划分不过是将他划分到下等人的行列里,孩子的心中自然而然会觉得成为日本人才是一种进步。

可,这个国家是由一批又一批这样的孩子来继承的啊!

要是所有孩子都这么想,一旦他们成为了继任者之后,还有这个国家么?

那群日本子在学校内教日语,不允许孩子们在课堂里说中国话,目的不就是这个么?

他们部队中的棒子、宝岛人,不就是这么来的么?

老马声音有些颤抖的说道:“老楚和我说,他跟我们在一起的目标,就是希望有一天自己的儿子也能吃上肉,也能穿上皮鞋。”

这是能吃上肉和能穿上皮鞋的事么?

老楚说的是,他希望自己的儿子有一天能以成为一个中国人而骄傲!

但,这一天什么时候才能来啊!

什么时候啊!!

为什么农黄历上没有啊!!!

老马握住了许锐锋的双肩,轻声说道:“去找那个目标吧,找个那个能让你忘记一切规则,忘记一切信仰,忘记一切条条框框也要为之奋斗的目标吧。”

“然后,用你这具已经有了温度的身体,咬住了牙,拼到最后一口气。”

他转身走出去了,继续在山林之中引路,许锐锋和后续的战士们就站在原地,直到已经看不见老马的身影了,依然迈不出一步。

第六章 把你给枪毙了? 那种沉默是恐怖的,许锐锋在这沉默之下脑子里混乱成一团,完全无法形成有序的思考。

这还是他在日本人侵占东北以后,第一次感觉到屈辱以外的东西,那东西说不清道不明,如同附骨之疽,就在那明目张胆的恶心着你。

直到安营扎寨。

夜。

篝火抖动的同时,战士们和死囚们一个个都瞪着眼睛躺在火旁发愣,老马一个人抱着酒葫芦在放哨,他对这些年轻人的说辞是‘上岁数了,觉少’,可许锐锋感觉老马似乎比自己大不了多少。

“老马,你哪人啊?”

许锐锋在谁也不愿意张嘴时,如此问了一句。

老马笑了,拧开葫芦往嘴里倒了一口酒,咂吧着嘴唇说道:“中原人。”

“那咋来东北了?”

“想盘我底啊?”

老马也不在乎的说道:“我是五四运动席卷全国的时候深受感染,后来在学校里入了团……就和北满城那些穿着校服举横幅抗议的孩子们一样。”

“后来在豫南起义后,打下了县城,这才成了党员。”

老马转过头,在篝火的火光抖动之下,那刀剁斧凿般的面容变得越发清晰说道:“知道当时我入党的地方叫啥不?”

“老虎笼!”

“听听,这名多气派,连老虎都能关起来的地方。”

“后来啊,几乎和各地武装一样,都被打进了山里。咱可是有着山林内对敌斗争的丰厚作战经验的,闹着玩儿呢?”

嘿嘿嘿嘿。

在老马刻意缓解气氛之下,小战士们笑了起来,一个个都老老实实躺在那儿听老马讲述着自己的故事。

“再往后,东北沦陷了,我被组织命令前往东北,组织抗日联军。”

“我一琢磨,东北那么大,去哪啊?”

“干脆一咬牙,哪儿日本人最凶悍,我就去哪。”

“结果从奉天一下火车我就懵了,当时天上飘着鹅毛大雪,奉天城的老百姓走道儿都低着头,活脱像是让人把民族气节都给打没了似得。”

听到这儿,许锐锋连连点头,这句话算是说到他心坎上了。

“那怎办啊?”

“能怎么办啊?”

“我也不能往上发一份电报说‘东北全无抗日情绪,环境极为恶劣’吧?要不然组织派你干嘛来了?”

“当时日本人对奉天正处于严查阶段,想要展开工作非常不容易,于是我转头就去了抚顺,在福合客栈住下了。”

“好巧不巧抚顺的矿场在招工,为了了解情况,和更多人接触,我也报了名,想要开展工作总得团结一些人在身边啊?没想到这一去,差点把命搭里。”

老马又拽出了口袋里的咸菜干,撕咬了一小块,就着咸菜咽了口酒。

“当时的矿场,几乎每天都在死人,被饿死的、打死的、被爆炸的瓦斯崩死的、熏死的、烧死的,日本子挖矿原来一点也不严谨,或者说对他们而言成本最低的是中国人的人命,不是那些被冠以‘科学’之称的先进机器,所以,能进人的地方就不上机器,能上人力的地方绝不会浪费物力……”

“人命如草芥。”

“就这,你还不能生病,你敢病,去医务室的第二天一准失踪,连去哪了都不知道,可能对于日本人来说,中国人的命不光不如机器,还不如一片药。”

话说到这儿,老马看向了眼前的所有人,目光极其温柔。

“当时啊,那些老百姓和咱们老许在北满见过的一样,日本人怎么欺负都不出声,可身边的同伴要是敢踩他脚一下,能憋出龙叫唤声来。”

“我很能理解他们的心情,估计当时的人都在想‘我特么这个德性了,你怎么还欺负我呢?’。”

老马给许锐锋递了一个眼神,宛如再说:“你说的那些我都见过,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这种情况下,我就每天少吃一点,利用节省下来的大饼子和他们结交,当我的人缘越来越好了,就开始办识字班。”

“对了,那时候矿里还流行拜把子,都希望有自己的一伙小势力在危机的时候可以施以援手。问题是,人人都抱有这个想法的话,就没谁敢出头,这势力也就变成了欺负自己的组织。”

“你们都不知道当时矿里这些人都比什么,比一张铺上谁睡觉的地方大……”

几个年轻的战士发出了惊呼,四宝子却熟门熟路的说道:“这不和监狱里一样么?”

老马立即回应:“还不如监狱呢!”

“监狱不管怎么样,定时定点有饭,好吃不好吃的,肯定让你吃吧?矿里真不一定,我记着有一回挨饿是因为什么来着,好像是矿里的老鼠怕跑进了日本工头的办公室,让他生气了,就这么着,停了我们一天饭……也不知道这群日本子都是些什么王八犊子变,损招咋那么多呢?”

“等和这些人的关系都混好了,我开始挑头罢工。”

“那让日本人给我打的,光警察局给我送进去两回。”

“我都想好了,说死了也不承认自己的身份,就说待遇太差,警察肯定不能把我怎么着。”

“你们猜,后来怎么样了?”

一个虎了吧唧的战士顺嘴来了一句:“把你枪毙了?”

四宝子照他后脑勺就来了一巴掌:“瞎吧,你们老大这不讲故事呢么,他要是让日本子给崩了,说的这是谁啊?”

轰!

周围才反应过来的人一通爆笑,好像没什么人对四宝子给他这一巴掌有意见。

老马都给他气乐了,指着这小子鼻子说道:“你就咒我吧,我要是真死了,就怕你炕头半夜喊你起来尿尿。”

又是一阵爆笑,许锐锋躺地上笑的直哆嗦。

“后来日本子妥协了!”

噌。

四宝子完全不信的坐了起来,瞪眼看着马军长:“你是说,日本子认输了?”

“那有什么的?咱们不还在天王山把日本子正规军打跑过呢么。”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提升待遇是不可能的,我们通过罢工抗议,起码做到了不管出什么事,能准时准点有饭吃。”

“不对啊。”四宝子似乎听出了错处,问道:“你不是姓马么,在天王山的时候,你咋喊自己是杨静宇呢?”

“杨静宇我听过,在南满可是鼎鼎大名,你不是吓唬日本子胡喊的吧?”

马军长摇了摇头:“我去南满,是在带着矿场里的工友组建了抚顺特别党支部以后的事。南满当地有个大名鼎鼎的抗日英雄叫‘杨淀坤’,这个人在一次战斗中负伤了,这在当下的环境里,是非常影响士气的事。后来我得知我俩长的比较像以后,干脆改名叫杨静宇,就说我是他弟弟,说我哥去哈尔滨组织北满根据地了,这么着才有了这个名字。”

“为啥非得叫静宇啊。”

“我是朝鲜族,静宇在朝鲜语中有驱逐外敌的意思。”

马军长伸手一指:“瞧见没有,有懂的。”

“你就这么把自己名和姓都改了?”

许锐锋有点不敢信,这名儿姓是穿成了多少年的东西,甚至有人觉着自己姓李多了个女字边而高贵,怎么到了老马这,一文不值了。

“别说是姓,但凡能对抗日有所帮助,我给你裤裆里那玩意儿割了都行。”

正在所有人都沉浸在马军长牺牲精神力时,许锐锋张嘴就骂:“去你大爷的。”

他给大部分人都骂愣了,好半天才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笑的鼻涕眼泪一起流。

“哎呀,马军长,你可真是为国为民啊,下手是真不含糊……”

老马养着下巴,骄傲极了:“那是。”

“行了行了,差不多了,赶紧睡觉吧,明儿还赶路呢,快点,都把眼睛闭死了,谁在睁眼,谁起来替我值班来。”

老马不讲了。

这些小战士们也都一个个闭上了眼,唯独四宝子始终都在看许锐锋的脸色。

他觉着,在江湖上你要敢一个地方的坐地炮开这种玩笑,那是能闹出人命的,可……这位爷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啊?

这个时候,四宝子的心里很复杂,他对老马和身边这些小战士们都有着很强烈的好感,又无法不遵守江湖上的规矩,生怕许锐锋动起手来为难……

“你不睡觉老盯着我瞅什么?”

许锐锋睁了两次眼都借着火光发现四宝子在望着自己时,问了一句。

“刚才你听见老马说你没?”

“听见了。”

“那你……”

许锐锋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是个江湖人,随即说道:“那你去把他弄死吧,记着动手麻利点,我先睡了。”

“唉。”

四宝子答应了一声,刚要起身,回头又看向了许锐锋,他觉着,这话有毛病啊。自己要是弄死了老马,接下来肯定是一场大火拼,什么叫你先睡了?

正在此时,王铭躺在地上给了他一脚:“虎玩意儿,还琢磨啥呢?咱爷让你睡觉!”

“嗨~”四宝子顿时感觉到身上一阵莫名的轻松,往那儿一趟,立即鼾声如雷。

第七章 江湖还是那个江湖! 出了大山,已经是第三天后的事,这三天,许锐锋经历过欢乐,也经历了沉默,到最后,已经是死囚在和战士们交心般的互诉衷肠了。

有说惦记家里老娘的,还有说想回老家看看那棵歪脖子树的,连四宝子都一下仰头看天的唉声叹气、一下偷着和小战士说,自己想儿子了。

只有许锐锋,一个字也没说。

他也不是硬,实在是跟不熟的人张不开嘴,熟了以后就更不好意思了。

陆家窝棚。

当老马站在高山上看见了山下的村落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家家户户院落内挂着晾晒的彩布,一条条彩布将整个村落渲染的五彩斑斓,看上去那叫一个漂亮。

唯独整个村落最当中的一家和别人不太一样,他们家院子里晾晒的全是土黄色布匹,每一条土黄色布匹被整齐晾晒在竹竿之上,其规模堪比整个村落。

“老许。”

许锐锋被老马叫了过去,他伸手往山下一指:“瞧见没有,这儿就是陆家窝棚。”

老许聚精会神望去那一秒,立马看出了这个村落不一般。

村落的四周用木板围成了寨子,寨子四角搭建着高高的炮楼,炮楼上有穿着黑色警服的狗子来回走动,手里拎着枪很是精神。

“炮楼顶上不像是伪满警察。”许锐锋立即做出了判断。

老马点头道:“铁定不是,这炮楼顶上要是伪满警察,不可能精神抖擞,那帮玩意儿谁拿染布的当回事。”

既然不是伪满警察,那一个普通布商,哪有这么大规模的护院团,还敢明目张胆穿官衣儿。

“来了啊。”

一队穿着寻常服饰的村民背着枪从村落中走过,他们不闲谈、也不张望,顺着村子里的道路一条道一条道的巡视,巡查完了,转回头直接奔着最大院落走去,进入院子里后,没多大会儿工夫第二波人开始走了出来。

许锐锋怎么瞧这些人都像是农村的保险队,这些人一般都是由村落中的青壮组成,他们自发背上枪保卫一方,被保护的人要按月缴纳安保费。

“探过了么?”许锐锋问了一嘴。

老马摇摇头:“没法探,这村子四六不靠,村里都是熟人,陌生人根本进不去。另外人家也不种地,整个村子几乎都靠染布为生,平日里都不出来,怎么探啊。”

“你的意思是,他们消息闭塞?”

“倒也不能那么说,如果哈尔滨的人回来传递过消息,陆家窝棚的人肯定会知道一些外面的情况。可你看看村里染的布已经堆积了这么多,这说明哈尔滨的店铺还没回来取货又或者村子里的没往外发货,我觉着,现阶段村子里很可能处于消息闭塞的环境下。”

“老许,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许锐锋冲着他露出了笑脸:“我进去探探。”

“你咋探?”

许锐锋一拍自己身上的这身警察衣服:“咱不是有这身皮么。”

“四宝子!”

四宝子立马出现在许锐锋身后。

“咱们走。”

俩人顺着山路往下溜达,许锐锋一点不藏着掖着的直接将家伙在拽了出来就拎在手里,四宝子干脆也将肩膀上的枪从扛着的姿势换成了拎着,俩人就这么不紧不慢的靠近了村子。

上午,日头正足,许锐锋和四宝子出现了寨门前,他们发现大门开着,老许闷着头迈开大步就往里边走,一副横行惯了的模样。

“唉!”

他刚进入门洞,坐那歇脚的人马上站了起来,冲着许锐锋走过去的背影大喊:“你谁啊!”

许锐锋停下脚,回身望着对方:“你管我谁呢?”

“呀!来耍横的了啊,小子,我跟你说,别以为你穿了这身皮就敢在这儿抖微风,知道这是哪么?还明告诉你了,今天,这威风你抖不动!”

老许最熟悉的节奏又出现了,这种人在江湖上比比皆是,你要是不把他递过来的牙亲手掰下去、顺便拽下来一条肉丝,他就觉着你是吃干饭的。

没用许锐锋说话,四宝子一把就拽住了门口那人指向许锐锋的手指,顺势往上一掰:“你他娘的嘴里有屎壳郎吧?敢跟我们爷这么说话!”

“哎呦呦!”

那人刚一叫唤,四宝子手腕子向上一抖——咔吧。

他的手指以常人难以理解的方式扭曲着,满地打滚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再看四宝子,拎过凳子往门口正当中一摆,喊了声:“爷!”

许锐锋一屁股就坐那了。

顷刻间,山村内传来了铜锣声响,老许此时刚刚在心中默数到五,而第一串铜锣,则是最靠近城门这家率先敲响的,紧接着才响成了一片。

背着枪的保险队头一波冲了过来,一个个举着枪对准了许锐锋,随后是一队穿着伪满警服的汉子,再往后,村里的男女老少都出来了,有拿粪叉子的、有拿火铳的,等他们人齐了以后,村子里竟然开出来一台小汽车。

汽车!

许锐锋甚至觉着自己看错了,这么个靠近大山的村子里竟然有汽车,这东西在城里都算是身份的象征,他们是怎么弄过来的?

车门打开,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穿着华丽丝绸唐装的男人从车里走了出来,此人见面就和许锐锋客气,双手抱拳,手里拎着文明杖,满脸笑容的说道:“这位朋友,陆家窝棚的陆明勋,怠慢了。”

陆明勋?

许锐锋回头看了看四宝子,四宝子也在摇头,俩混迹江湖多年的老炮儿愣是都没听说过。

“好说。”

许锐锋潦草拱手算是还礼。

陆明勋马上问道:“不知道这位朋友到陆家窝棚还出手便伤人,是为了什么啊?”

“为什么?”

许锐锋冷笑着说道:“倒也不为什么,不过是你们家这位兄弟想让我抖不起来威风的时候,我不太同意而已。”

“你说你叫陆明勋吧?我瞧着像是个知书达理的人,这么着啊,问一嘴,在东北,谁敢让宪兵队的人抖不起威风来?来,你给我说说。”

宪兵队?!

陆明勋明显迟疑了一下,可他再次看向许锐锋和四宝子的时候,马上笑出了声来:“您二位是哈尔滨宪兵队的?”

“不是。”许锐锋实问实答:“北满宪兵队。”

“哦。”陆明勋点了点头:“来哈尔滨执行任务?”

“也没有,在北满执行任务的时候,误闯进山里麻达(迷路)了,这刚走出来。”

“唉,那北满宪兵队有个人叫刘大撇子的,你认识么?”

“早死了,再说,他不是警察局的么?我是北满监狱的,我俩不是一个系统,算是都落在了宪兵队下边,不过接触不多,我更多接触的是北满法院那边。”

这一问一答说的是有来有回,许锐锋惊讶陆明勋人脉之广、连刘大撇子都认识时,陆明勋也在逐渐打消怀疑。

这二位要真是北满宪兵队的,没准这人还真就白打了,听说北满那边做主的,是原来的坐地炮,手底下人没准就是这么个行事风格。

“敢问名讳。”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许锐锋!”

“谁!”

“许、锐、锋!”

“你真是许爷?北满坐地炮、北满监狱典狱长许锐锋?”

四宝子撇个大嘴,又把枪扛在了肩膀上:“如假包换!”

陆明勋一拍大腿:“哎呀,我的许爷,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啊!”

许锐锋有点没听明白,他在哈尔滨没关系啊。

“这是奶头山的买卖啊,我们老板是奶头山大公子啊,我的许爷!”

奶……头山?!

许大马棒??!!

许锐锋一下站起来了,问道:“大当家把绺子搬这儿来了?”

“哪是把绺子搬下来了……许爷,有些个事吧,你不知道,赶紧的,赶紧先回家,回去以后我慢慢跟你说。”

陆明勋几步走了过来,照着躺在地上的男人就踹了一脚,还大声骂道:“你个瞎眼的玩意儿,今儿没把命丢了就捡便宜去吧!”

许锐锋被陆明勋拉着上了车,没几句话的时间便拉到了村落中满院黄布的府上,俩人进了院,入正屋厅堂,有人给端上了茶水后,才算是彻底聊了起来。

“我们大当家不是……”说到这儿他还有点不好意思:“随了日本子么……”他不好意思的原因是,许大马棒也好、谢文东也好,当年都曾经抗过日,变节是后来的事。

“人家也不能白给银元和武器不是?这不又赶上换季快到夏天了么,我们大当家便从日本子手里接了个采购军装布匹的活。这里边有利可图啊,大当家干脆把心一横,连这个专门给日本人染布的村子都给抢了下来,还让大公子在哈尔滨开了布庄。”

“只是,这挂着许家招牌太招摇了,干脆还挂原来的招牌。”

许锐锋拧着眉问:“原来老陆家的人呢?”

陆明勋嘿嘿一笑:“许爷怎么问起外行话了?”

也是,他们要是还活着,这买卖能算许大马棒的么?

“我呢,正好姓陆,大当家干脆连我带暗哨都放这儿了。许爷,您不知道,最近这些日子,不太平啊。”

许锐锋明知故问:“这怎么话儿说的?许大当家地盘里,还有不太平的时候?”

“有!前俩月,有一伙人突然就打了进来,要不是我手底下这伙人刚刚从哈尔滨特训回来,家都让人掏了。”

许锐锋佯装没听懂:“你怎么越说我越糊涂呢?按照你那意思,这地界,是奶头山山脚下。你怎么又把人送到了哈尔滨特训去了?”

“先不说这个,许爷,您怎么来这儿了?还这位兄弟,你们怎么跑哈尔滨来了?”

第八章 枪击飞鸟 陆明勋喝了口水,等待着许锐锋的回答,至于眼前人到底是不是许锐锋他是一点都不怀疑。

北满许锐锋投降日本人的消息早就闹的满天飞了,这日子口,全国上下抗日情绪高涨,连日货都抵制,谁还冒用他大老许的名字?不过,陆明勋还是偷着留了一个心眼,无非就是没表露出来而已。

许锐锋假装失落的说了句:“晦气。”

“我啊,原本在城里待的好好的,突然接到特高课的命令,说是把死囚送进山里。”

“咱也不知道为什么把死囚送进山里,反正照着命令做呗。没想到的是,刚进山就闹了红,就在天王山打成了一锅粥。也不知道这些人都是什么变的,个顶个的不要命,还把日本人打退了。”

“我不能吃眼前亏啊,调腚奔了深山老林,一进去就麻爪了,那在山里绕的,怎么走到绕不出去,等到是在走不动了,我和我兄弟俩人上了树,第二天早晨再醒过来,眼前的山、眼前的林子可就全都不认识了,这不,走了好些天了,这才从山里走出来。”

陆明勋太信他说的这一切了,这山里鬼打墙可不是假的。

“许爷,您和这位兄弟这几天肯定没吃好吧?”他冲外边吆喝着:“赶紧准备饭,让伙房快着点,把我藏的二十年老酒拿出来。”

俩人正聊着呢,许锐锋趁机问道:“你说山上的崽子进哈尔滨特训~到底是怎么回事?”

“都是自家人,我也不瞒你了,这不是大当家随了日本子么,日本子就派了一名军官上山检查,说是看看奶头山的人都是什么素质。结果,回去那报告给你写的,说咱们山寨上的人马根本没有战斗力,人手两杆枪,一杆烟枪、一杆长枪。”

“日本子当时就火了,非要让大当家把人都送到陆军总部去特训。”

许锐锋一扬脖子:“那能行么?对日本子,多少得防一手,万一送进去的人回不来了怎么办?”

“许爷,我们大当家和你想一块去了,原本的人手一个都没往山上送,把近期上山的都送去了……”

“这些人没回来的时候,我们大当家就开始犯嘀咕,说这些人里边万一有人让日本子收买了可怎么整?于是,凡进过哈尔滨培训的,都送到了我这儿。”

陆明勋翘着二郎腿:“说实话,一开始我真没看上这些人,结果头俩月有人闯村子的时候,这些人彻底让我开了眼了。”

“那家伙和对面打的,是进退有素、该硬的时候硬、该撤的时候一秒都不停。”陆明勋趁着手底下人上菜:“许爷,不怕你笑话,我琢磨着,这些人真要是铁了心跟着我,现在要是让我领着这些人和山上的崽子们打一场,我也一点都不怵。”

“这日本子培训出来的人,这么厉害么?”

“你看看!”

陆明勋冲着上菜的手下人说道:“许爷不信。”

“去,把游队长给我叫来。”

“许爷,请。”

陆明勋把许锐锋和四宝子请到了八仙桌旁,三个人围着桌面上的两盘菜继续聊着。

他抬手给许锐锋和四宝子倒酒,老许趁着这点时间问道:“老陆啊,你啥时候跟着大当家的?”

“那可早了,我们大当家还是警察局长的时候,我们俩就认识,后来进了山以后,我就一直给山里当暗哨。原来是在哈尔滨混,现在咱都跟了日本人了,就到了这陆家窝棚。”

许锐锋琢磨了一下:“这陆家窝棚是染布的吧?”

“啊。”

“那不对啊,据我所知,哈尔滨自从让日本子占了,人家就拿下了布匹市场,日本的印花机几乎白天黑夜的连轴转,东北生产出来的布在全国各地都有,我们北满卖的都是这种布,日本人怎么会把做军装的生意留给一个靠染布的村子呢?”

“许爷,咱明人不说暗话,当着您的面,我也不打哑谜。”他冲着外边瞧了一眼,说道:“滨绥图佳的绺子里,凡是吃了日本人好处的,有几家没脚踩两条船和南京勾勾搭搭?”

“咱不说别的啊,就这局势,谁知道未来东北姓啥?”

“哈尔滨城里的布庄是谁的买卖?是我们大公子的,那日本人把这采办军装的买卖给了大公子,宁愿多花钱买一批质量不如机器印染的山村手工印染布料是为了啥,还用我说那么明白么?”

“你们大当家有四个儿子,你的意思是,日本子要是察觉出来了许大马棒不听话,马上就让人取而代之。现在给出来的双份好处,就是让你们大公子看着许大马棒。”

陆明勋立即摇头道:“我可没那么说,这些都是您自己个儿悟的啊。”

俩人随口打着哈哈,陆明勋也一点不顾忌的说着自家主子小话,跟伙计与朋友嚼老板舌头根儿一样。但,他始终没回应许锐锋的另外一句话,那就是这个位置是否是在奶头山的脚下。

对于陆明勋来说,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他心里有数,你要问山头,那是大事,其余的,都能舌头上下一翻给你来个否认,可,万一你知道的山头的具体位置,踏破山门呢?到时候他怎么否认?

另外,许锐锋觉着陆明勋的话不一定真,许大马棒人家毕竟是爷俩,日本人有多少钱啊,能离间了父子关系么?

酒菜都上齐了,摆了慢慢一桌子,他们可有日子没见过这么多好吃的了,四宝子急的连筷子都不用,直接下手摁着蹄髈在那儿开啃,嘴巴子上、手上,全是油。

“哎呦,这位兄弟是真饿了。”陆明勋笑着看了许锐锋一眼,嘱咐道:“没事啊,到了这儿就和到家一样,使劲儿吃,不够还有。”

门外,一个壮汉喊了一声:“陆爷。”

陆明勋咂吧了一下嘴唇:“啧……”

“懂不懂规矩,这都说了多少回了,咱们这儿,爷这个字儿有讲儿,不是随便叫的。”他尴尬的笑着,指着那个壮汉冲许锐锋说道:“外地来的,什么都不懂。”他走到门口将那个汉子领进屋内,边走边说道:“连咱们大当家都不能称爷,那是各地坐地炮的专属称呼,知不知道,这才是江湖上的面子。”

陆明勋明里暗里捧了许锐锋一道,指着门外房檐上的鸟窝说道:“来,给许爷露一手,祝祝酒兴。”

四宝子还特地往外边看了一眼,望着门口房檐上脸盘般大小的鸟窝说了一嘴:“这还用他打?我三舅奶要是还能拎得动枪都能打下来。”

“闭嘴。”许锐锋说了四宝子一句。

陆明勋没说话,抬手把手里的酒杯往往房梁上一砸,巢内的鸟惊着了以后振翅飞出,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那汉子迅速从腰间掏出手枪,直接扣动了扳机——啪!

惊鸟由空中坠落到房顶,落地之前,壮汉上前一步正好抓住。

陆明勋接过飞鸟进屋,往许锐锋面前一递:“许爷,怎么样,我没吹吧?”

许锐锋搭眼一瞧,鸟还是活的,翅膀根的位置被子弹击穿了,飞是不可能,但是它依然能叫。

“不赖。”

许锐锋是谁?

左手枪王!

他太知道鸟惊了以后从窝里蹿出来的速度了,那速度眼神不好的都兴许看不见,更别提得依靠快速反应将其击落了。

这帮人要是都有这手艺,那老马他们输的可是一点也不冤啊。

“兄弟,这手枪法练了多久?也是日本子培训的?”

那个壮汉把头一撇,说了句:“别跟我提那些王八犊子,他们都不是人!”

许锐锋一瞧陆明勋,问道:“这是几个意思?”

陆明勋往外一推这汉子,说了声:“去吧。”坐回到酒桌上说道:“那帮玩意儿不拿咱当人,别看说是训练,实际上,就是祸害人。”

“就说这练习枪法吧,你拿着枪瞄准枪靶,他就用枪顶在你脑袋上,第一次练,枪靶竖在十步以外,凡是脱靶的,当场枪毙。什么人能遭的了这份罪啊?”

老许有点不信:“不太可能吧,照你这么说,你们送出去的人,还能有囫囵个回来的?”

陆明勋解释道:“就头一天这样,往后,只枪毙最后一名。”

“就这,绺子里送出去的二百来人也才回来了七十多个,才七十多个啊。”

许锐锋望了一眼这个壮汉的背影:“也算可以,起码日本子给你送回来这些能打能杀的汉子。”

老许估计,这批人已经让日本人从心态到神志上折磨到了麻木的阶段,这身本事就是在生和死的边缘拼回来的。在那群人中,凡是能活下来的,谁手里都有点东西,但是,他们对日本人的恨却永远不会更改,只不过是碍于时局无法发作而已。

这也就是许大马棒多心了,要不然,这帮人入了奶头山,滨绥图佳还有别人的活路么?

“来,许爷,喝酒。等咱们吃饱喝足了,晚上我找俩有模有样的大娘们给你暖被窝,您就好好的在我这儿歇几天,等歇够了,我让人送您回北满。”

第九章 他总觉着不托底 吃饱喝足,陆明勋把许锐锋和四宝子领到了一个小屋内,屋里两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穿着新娘红装正坐在塌上烧制烟泡。

“许爷、这位兄弟,你们先舒服着,舒服完了就躺这儿稍微歇会儿,晚半晌吃饭的时候,我让人来叫二位。”

许锐锋抱拳拱手道:“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啊。”

“好说、好说。”

“对了,你们这儿有电话么?我们出来这么些天了,好歹得给家里回个消息啊。”许锐锋做戏做全套,都到这工夫了也没放松,还演了最后一道。

陆明勋连连拱手致歉:“这可真没有,要是把电话线从哈尔滨拉到咱们这山沟里得多少钱啊。”

陆明勋满脸堆笑的说道:“许爷,您要是实在着急,我让人去一趟哈尔滨,您想说什么嘱咐几句,让下面的人往回打个电话不就行了么?”

“也是个办法,那我们先歇会儿,等会儿再麻烦你了。”

“不叫事,快歇着吧。”

陆明勋转头从屋里走出来以后,直奔旁边小院,里边练武的石墩、刀枪兵器架、枪架应有尽有。他这一进来,里边人全都起身,等待吩咐般的看了过来。

低头谁也不理的陆明勋直接进屋,当刚才展示过枪法的汉子出现在眼前时,他凑过去压低声音说道:“马上去一趟哈尔滨,查查天王山附近到底发生了啥,一定要问清楚再回来,听清楚没有?顺便,让咱们上头的人给北满打个电话,问问他们典狱长到底怎么回事。”

“好。”

……

昏暗的房间出,两个穿着大红色新娘妆的女人走了出来,她们是被许锐锋撵出来的,房间内四宝子眼睛已经扎在了一个皮肤白皙的女人身上,可老许都发话了,也只能目送着望向那俩姑娘的倩影……

“咋,舍不得啊?”

四宝子咽了口唾沫:“爷,我在监狱里关了好几年了。”

“那就想想你那个还不知道在哪要饭的儿子。”

四宝子刚才还如同战斗的公鸡,让许锐锋一句话给说的就跟战败了一样,低下了头。

“爷,你说日本子练出来的那伙人,真那么厉害么?”

“厉害是肯定的。”

许锐锋分析道:“可日本人这用心,也是险恶到了极点。”

“啊?”

“日本人教会了这帮人巷战和丛林战,这么点儿时间内把他们训练成杀人机器,再把这些人送回山里,那他们将屠刀能对准谁?只能是老百姓。”

“到时候,老百姓恨他们,抗联的人必须要和他们玩命,这帮人也就剩下站在日本人麾下当狗一条路可走了。”

四宝子明白过来了:“感情日本子不是在帮许大马棒。”

“他们怎么会帮许大马棒?那些伪军将来到了战场上没准都全是炮灰,许大马棒这个不在掌控范围内又极有可能随时叛变的人,怎么会成为日本的助力。这些土匪都是典型的谁也不得罪,力求不管将来谁掌权,他们都有一席之地。”

“爷,照这么说,日本人专门给奶头山大公子开辟的这条财路,就是为了……”他把手掌反复了一下,其中的含义已经不言而喻。

这事你细想就明白了,这小一个染布村庄哪可能接的下来日军的军服生意?可这一个山村所产生的利润,却能让一个人迅速发财。

在这种情况下,许家大公子最起码不会在决议中站在损害日本的位置上。

俗话说父子连心,真到了关键时刻,许家公子死抱着日本人的大腿不放,那许大马棒能怎么着?一面,是不断给钱的日本人;另一面,是几乎在东北没有一丝希望的南京政府,他怎么选?

退一万步说,即便许大马棒真的觉醒了爱国情怀,许家大公子能答应么?那时不管是奶头山分家削弱了许大马棒的实力、还是许大公子玩了李世民那一手,受益的全是日本人。

这帮土匪啊,眼里只有钱,可日本人却能舍了小钱换回来一片安宁!

只不过,没想到当初被拿来当退路的许大马棒,眼下竟然成为了自己的对立面,还真是造化弄人啊。

四宝子偷摸的把手伸到了桌面烧好的烟枪上,刚拿起来许锐锋‘啪’一下直接抽向其手背,那一刻,老许陷入沉思的表情立即变成了雄狮发怒的模样:“你不要命了!”

四宝子不好意思的松开了手,抓了抓鸡窝似得的头发:“爷,这玩意儿我试过,没事,真的,要不是当年被关进了北满监狱给强行戒了,到现在我还抽呢。”

“越说越晒脸是吧?”

……

村外,一骑黑马快速蹿出,在山间小路上扬起四蹄奋力奔跑着。

马背上,那个壮汉单手提着缰绳、另一只手倒扣马鞭,边跑边抽打马屁股呼喝:“驾!”

山林里。

老马伸出舌头舔舐着已经开始爆皮的嘴唇,当看见这匹骏马疾驰而出,立即伸手指向了他,喊道:“老铭子,去,把人弄回来,咱问问里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这是许锐锋的人第一次接到了老马的命令,这些人没人抗拒不说,反而齐刷刷迈步向山下走去,等消失在夜色中那一刻,曾在天王山山脚下抽烟袋的老汉凑了过来。

“老马,干得漂亮啊。”

老马回头看了一眼,见许锐锋的人都走了,这才回应了一句:“最漂亮的,在这儿呢。”他伸手指向了山下的村庄。

老汉笑了一声:“我说的就是这儿。”

“有了这一仗,许锐锋是谁的人已经不用说了,组织上也会鉴于他这次的表现给予其改过自新的机会。”

“这话我不爱听啊。”老马立即纠正道:“你要说许锐锋之前犯过错,我没意见,可之后的投降日本子,那都是为了咱。”

“行吧。”老汉靠在山坡上又抽起了旱烟,还哼哼唧唧的敞着:“提起那宋老三,两口子卖大烟……”

……

山脚下,黑色骏马在疾驰的过程中正跑的酣畅淋漓,突然地面一根由裤腰带绑成的绊马索弹起……

碰。

黑色骏马连带马上的壮汉都摔了出去,拽着绊马索的三名死囚立即松开了手,从树林里冲出一个猛子就扑倒了那个壮汉身上,拎着裤腰带顺肩头就把人捆了起来。

壮汉摔的半边脸都秃了皮了,还紧绷着身体说道:“蘑菇、混哪路的!”

他没想到啊,奶头山的地盘上竟然有人敢截道!

王铭照着脸上就是一口唾沫:“呸,挺大老爷们你不学好,说哪门子黑话。”

“弟兄们,把人扛上,进山。”

这几个人中有人牵马、有人扛着人往马屁股上放,这浑身本事的壮汉就这么的让人给捆了,枪在枪套里始终没拔出来,如今还成了王铭的。

几人回到山里埋伏地,把壮汉往地上一扔,王铭将手里的手枪递了过去:“老马,这是新枪,日本货。”

老马抬手就给推了回去,那意思是枪归他了说道:“我们打进去那天晚上就听出来了满村子的日本枪……”说着话,他看了地上躺着的壮汉一眼:“自己撂吧,还等着我问你啊?”

王铭一脚直接踩在了他脖子上,问道:“说,村里到底什么情况!”

“你们是谁!”

……

夜幕降临。

陆明勋再次出现在房间门口的时候,离着挺老远就出声了:“许爷,晚上饭儿都准备好了,河里刚捞的大鲤子,那家伙得七八斤呢,起来喝点啊。”

他没客气的直接伸手推门,门没锁,可刚推开的瞬间,许锐锋竟然就站在门口,衣着整齐,不像是才享受完的样子。

“唉,许爷,那俩娘们不符合您的胃口?”

再提鼻子一闻,屋里没有烟味儿:“这是怎么话儿说的,这烟膏也不合口味啊?”

“许爷,那可算是招待不周了,这要是让我们大当家或者大公子知道了,还不得扒我一层皮啊。”

许锐锋赔着笑说道:“哪能啊,实在是我和我兄弟惦记家里的事,没心思啊。”

说着话,三个人顺着小院往外走:“这上午啊,我们刚来,也实在不好意思和你说,我家里媳妇还大着肚子呢,眼看就要到日子口儿了。你肯定听你们大当家说过,我们家四代单传,就惦记着这个孩子……”

“要不然能一来了便想往家里打电话么。”

陆明勋可不知道许锐锋用‘电话’这俩字得到了多少信息,起码他已经知道了这个村子没有和外界联络的便捷通道。

“许爷,您这是什么意思啊?要走啊?咱不是说好了在这儿多住几天,让我尽尽地主之谊么。”

“我跟您说,以前我们山上的弟兄哪次去北满,老鹞鹰也没让人白不呲咧的回来,最损都是一卷子银元外带最好的烟膏,你这……不是让我没脸了么。”

“兄弟唉……”

许锐锋热乎的紧握着陆明勋的手:“事儿呢,是不差这一个晚上,可你得理解我这心情不是?哥哥是地头蛇,离开了自己的地界,浑身上下那么不舒服。这么着,晚上吃完了饭,你借我们俩两匹马,行不?”

“马倒是能借……”

后面的话他可没说出来,那话里话外的意思是:“马可以借,可谁知道你这突然出现算怎么回事?你这带着个人就这么摸上来了,还不能让人明白明白了,真出了事,那玩意儿谁能作保啊?到时候在因为你让奶头山和日本人闹不愉快了怎么办?”

陆明勋真不是心疼两匹马,他是怕万一,马占三的事,大家伙可都知道,你许锐锋要和他老人家一样,以后江湖人提起这一段来不得说难听的么?哦,人家把你骗了,你好吃好喝答对完,还给人送到马背上给送走了,这玩意儿好说不好听啊。

老许呢,也不接话茬,让陆明勋的理由直接干在那儿了,最终,只能说出口一句:“先吃饭,许爷,咱先吃饭,其他的,一会儿再说。”

他琢磨着,去哈尔滨的人吃完了饭总该回来了吧?

第十章 你大舅你六舅都是你舅 进入烛火通明的房间,四凉四热八个小菜中间围了一条鱼、旁边放着一碗汤共十个菜已经摆好,这叫十全十美。

能看得出来,陆明勋在尽地主之谊上,的确用了心了,奶头山也确实把许锐锋当朋友了,无论是在哪一方面,人家都把这一切做足了。

可是,如今这大碗酒、大块肉却再也不能让许锐锋感觉到痛快,反而让他恨的,恨不得把心里话都说出来。

江湖才是个多小的圈子啊?

江湖人眼里也只有吃吃喝喝才叫性情,他们背后的背信弃义、趋吉避凶,为了些许小事便翻脸、为了点所谓的面子就能要人命的事,在别人眼里或许都是故事,可在许锐锋这儿,那都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

最可气的是,他们有枪、有武力、也敢杀人,却没有跟日本人动手!

就像当初的自己一样。

“许爷,咱晚上喝点新鲜的,正宗的洋酒,叫啥威士忌!”

一个老头围着围裙把酒端了上来,将塞子打开,酱酒倒入海碗里的时候,陆明勋还很抱歉的说道:“人家说,和这玩意儿得用四四方方的水晶杯,还得放冰块。许爷,你别挑我,在山里实在没地方给您淘换那些东西去,以后有机会您去哈尔滨一定通知我一声,哈尔滨啥都有,到时候兄弟肯定给你弄全套的。”

老人倒完了酒原本准备侧身去给旁边的四宝子再倒,可听见‘许爷’这俩字的时候,木头一样转过了身体,满脸胡茬的看向了许锐锋。

余光中,许锐锋就觉着这没看清面貌的老头怎么定在自己身边时,侧头望了一眼,这一看,老头一下就哭出了声!

“外甥女婿?还真是你呀!!!”

温老六!

老头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

“外甥女婿啊,你可得救救你六舅啊,你六舅快要死了!”

许锐锋看着温老六,又转头看了陆明勋一眼,赶紧把人从地上拉起来,连忙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在这儿?”

“年前从北满出来我们是钱也没了、家也没了,浑身上下连张火车票钱都凑不齐,你兄弟大虎就打算跟着以前的朋友进绺子,说好的是让我去伙房做饭,结果……哪是那么回事啊……”

“我,让人扔进了村子里,是白天染布、晚上做饭;你那俩兄弟,全让他!”温老六伸手一指陆明勋:“全让他送进了哈尔滨,结果就回来一个大虎,二虎死了,死在了哈尔滨啊!”

“大虎跟我说,日本人用枪顶着二虎的脑袋,让他拎刀子去捅一个怀孕的女人,这群犊子拿活人练兵!”

“那些日本字都是牲口揍的啊!”

许锐锋听到这儿,转头再看陆明勋,陆明勋在低头坏笑,他似乎丝毫没觉察出哪不对的说了一句:“许爷,对不住啊,咱也不知道这老头是你们家亲戚。”

“这么着,你把人领走,你兄弟的命,我赔。”陆明勋冲门外喊道:“来啊,给许爷包根金条。”

这就是江湖上的人命,还得是有名有姓有人给你出头的情况下,你的命值一根金条。

一根金条!

一个女人走了进来,拎着金条摆放在了酒桌上,陆明勋拿起金条送到了许锐锋手里,对温老六完全视而不见:“许爷,兄弟给你赔不是了。”

温老六瞬间冲了过来,伸手直接拍掉了金条,终于有了靠山似得说道:“谁要你的臭钱,我要我儿子,活蹦乱跳能给我们老温家传宗接代的儿子!”

唰。

当陆明勋的目光看向温老六时,他已经不再是给许锐锋赔罪的模样,仿佛是山中正在啃食尸体的狼王没吃饱时,有其他狼崽子凑了过来。那目光中的冰冷,宛如已经死死掐住了温老六的咽喉,让接下来的话,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陆明勋一拍巴掌,很不好意思的回身,弯下腰去捡掉在地上的金条说道:“这事儿闹的。”

捡起金条,再次走回来的陆明勋二回将金条往他手里塞:“许爷,都是江湖中人,谁家办事也不能先打听打听对方有没有后台不是?那大当家的让我们多拢点人上山,我们可不就各凭本事呗,这坑蒙拐骗的,不都是江湖常情么。”

“带我去见大虎。”

这温老六对温婉的恩情,不管怎么说许锐锋都得还,如若不然,他成什么人了?

“得,我带你去。”

陆明勋从院落中走出,这回许锐锋才算是看清楚村子里的全貌。

拎着枪的保险队站在院子里正看着村子里那些村民们收晾晒的布,村民的衣服上已经是补丁摞补丁了,他们,衣着光鲜不说,还说气话来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

“都快着点,天都阴了看不见么?”

“马上就下雨了,不知道啊!”

“这批布要是有半点差错,把你们脑袋搭上也赔不起。”

一名快五十岁的妇女回头换了一嘴:“孩子,我都赶上你妈大了,说话能不能客气点。”

话音刚刚落下,那名持枪的壮汉抬起枪把直接砸了下去,女人被砸倒在地上以后,他骂道:“你是谁妈?啊!”

“别给我装死啊,赶紧起来干活!”

许锐锋就在阴云密布下,由村落里一个院落又一个院落的走了过去,直到陆明勋来到了上午他进过的院子时,正看见五大三粗的汉子坐在另外一个男人后背上,下边的男人用双手支撑着正做着俯卧撑。

“一百零七!”

“一百零八……”

他的手已经颤抖了,身上的汗水大颗大颗往身前滴落。

他是大虎,正在做俯卧撑的人就是大虎!

大虎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一样,一起一伏,在他身上的男人盘着腿,浑身日本子相儿,却满口中文的说道:“你还可以继续,你能突破自己的身体极限,你能!”

再看大虎,完全病态的像是不知道疲累,起伏间根本不管身体能不能撑住,狂喊一声:“啊!!!”陡然加速,没做几下就重心不稳倒了下去。

“废物!”

在他身上的男人在摔倒后迅速爬了起来,站在大虎同样光着膀子咒骂:“你就是个废物,难道离开了哈尔滨,你就没办法超越自己了么?那你活着干什么?你活着干什么,你都不如去死!”

这人不是魔障了么?

许锐锋看着眼前满脸暴着青筋正在骂大虎的家伙感觉像是在看精神病,这俩人连骂人的带挨骂的都显得那么不正常。

“大虎啊?大虎!”

老许在他身后喊了一嗓子,大虎如同大梦初醒般抬头看向了眼前。

那机械性的动作,歪着脖子的姿势和仿佛不认识老许的眼神都非常怪异,怪异到谁都觉着他已经不正常了。

“这是怎么了?”许锐锋冲陆明勋问了一句。

陆明勋背着手,没回答,脸上挂着笑把头扭向了另一边。

四宝子到他跟前‘嗷’就一嗓子:“我们也问你话呢,你把人咋了!”

陆明勋后退一步说道:“我能把他怎么了啊?”

“刚才不是都说明白么,动他的是日本人,不是我。”

许锐锋走到了大虎身边,伸出双手捧住对方脸颊:“大虎,你瞅瞅我,我是你姐夫,还认得不?”

“谁允许你碰他的?”

之前坐在大虎后背上的男人一下就冲了过来,伸手就要拉许锐锋的手腕。

下一秒,许锐锋探步迈入他的双腿之间,捧着大虎脸的手猛然撤回往下用手肘砸去,那手肘直接砸中对方前胸,老许单腿一磕他腿后回弯处,那个男人直接倒地,连多余的话都没说出一句,被一口气憋晕了过去。

“虎啊,大虎?你姐夫接咱回家来了,我是爹啊。”

温老六迈步就走了过来,和老许一起站在大虎近前,怕吓着他一样轻声呼唤着。

“许爷,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吧?”

陆明勋刚要说话,四宝子过去就是一嘴巴——啪!

把人直接扇了个趔趄,伸手扶住了院墙才算是站住。

许锐锋都动手了,四宝子还管你那个?

此时,小院里顿时冲入二十多人,所有人满耳朵里都是铜锣声响,片刻的工夫,这个小院就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第十一章 我混江湖,就是为了不讲理! 看见自己的手下包围了小院,陆明勋心里有了底气,手一扬说道:

“从进门儿开始,吃喝不提了,小事。借马、碰见温老六张嘴就要人,许爷,哪件我没应?”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奶头山有奶头山的章程,您虽在绿林,但也不能万事都上嘴唇一碰下嘴唇,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这什么事也不能大过一个理字吧?”

陆明勋看着温老六,继续说道:“温老六,现在你就站在你们家许爷身后,我问你,当初你入绺子的时候,和我怎么说的?”

温老六低下了头,不吭声。

许锐锋始终看着陆明勋。

陆明勋唾弃的露出笑容:“不言语了?当初你说在北满混不下去了,差点死在宪兵队里,是你儿子托了人,专门来的哈尔滨找到了我要拜山门进绺子,当时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就差给我跪下了,有这事没有?”

温老六依然低着头,紧握拳头还是不说话。

“许爷,要不,您给说道说道,您手底下的人,有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么?”

“还甭说别人,就比方说有一天呐,我陆明勋打着奶头山的大旗到了北满,您是好酒好菜好招待,结果,您手底下的人我认识。也别我认识了,就是我亲爹,我要把人带走,您给句话,只要您能说出来理,今儿,这爷俩我一个不拦。”

四宝子瞪着眼珠子望向他:“姓陆的,你什么意思?”

陆明勋同样瞪起了眼睛:“什么意思?老子不高兴了!”

咔嚓。

周遭子弹上膛的声音纷纷响起,一把把枪都将枪口抬了起来。

“许爷,您给说下个理,但凡能说得出口的,我陆明勋,照办!”

许锐锋迈着步一步步走了过去,到四宝子面前时,回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还是个混江湖的么?”

他给四宝子问一愣。

可许锐锋的手没闲着,抬手,不轻不重的‘啪’又给了陆明勋一耳光。

眼前那么多条枪,那么多人,许锐锋就如同没看见一样。

“你!”

许锐锋脑袋距离旁边的枪口不到五公分,却身不晃影不斜的看着陆明勋:“我都混了江湖了,和你讲什么理?”

“老子混江湖,就是为了不讲理!”

许锐锋再次抬起手,当着眼下所有枪手的面,又给了陆明勋一巴掌。

随后,他看着把脑袋往旁边一歪的陆明勋,目不斜视:“来,让你们的人干了我,你试试枪响之前,我能不能带着你一起走,来!”

耍横?

许锐锋在江湖上行走这么多,耍横的见多了!

“许爷……”陆明勋一点点把脑袋转过来——啪!

许锐锋又给扇了回去:“从现在开始,一句话别跟我说,听明白没有?”

“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让北满宪兵队北满监狱的典狱长死在你家庄子里;第二,你眼巴巴看着我走,敢动一下,明天日本人的坦克就会开过来,彻底平了你村子。”

陆明勋头也不回了,歪着脑袋嘴唇颤抖着说道:“许爷,你这几巴掌要是把咱两家的交情打没了,上算么?”

“刚我?”

许锐锋转身用后背对着他往前走了一步,再把身体转回去的时候说道:“听好了啊,从今天开始,北满坐地炮和滨绥图佳奶头山这层关系没了,原来,咱两家姓的是一个许,眼下,各姓各的!”

“凡奶头山的人再踏入北满一步,哪条腿进去的我剁哪条腿!”

转身的瞬间,许锐锋抬起脚直接蹬向了陆明勋的心口窝,这一脚,代表着恩断义绝!

碰!

陆明勋直接被蹬飞了出去,后脊梁撞在墙壁上发出闷响后,落在了地上。

“四宝子,把人抗走!”

四宝子哪经历过这个,他这辈子去任何地方耍横的结果都是和人家动手,天底下除了监狱让他打服了以外,就没有服他的地方。这回?那手底下得有七八十拎枪手下的陆明勋愣是一句话不敢说,许锐锋连枪都没掏就把对方压制的连头都不敢抬。

这叫什么?

力度!

四宝子扛起既不挣扎也不反抗的大虎跟在许锐锋身后走了出去,那时,有人把陆明勋扶了起来,问道:“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陆明勋气的一脚踢在了那人屁股上:“你懂屁啊?”

“那许锐锋是自己耍单崩的光棍么?他身后是老鹞鹰,知道老鹞鹰是什么人?关系遍天下,连南满的镇山好都给面子的人。今天你把许锐锋留下不难,明天老鹞鹰就得满江湖发花红,后天晚上枪手就能蹲到你床上用枪指着你的脑袋,人家光用钱就能砸死你!”

“我跟人家,就不是一个级别的!”

四宝子永远也不知道的是,一个人在江湖上再强大也没用,如果你没有个始终站在你背后不曾移动过一寸的后盾,那行走将江湖上将会是步步陷阱、步步危机。

许锐锋他们走出了陆家窝棚,一路上没人敢拦,守在门口、手上被纱布和夹板抱着的男人连看都不敢看许锐锋一眼,把目光移向了他处,得知老许的大名以后他就知道自己这顿打白挨了,根本惹不起。

钻入山林,许锐锋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山里的老马在他们还没回来时便又看见一匹快马从陆家窝棚冲了出去。

“这怎么又出来一匹?”

“王铭!”

“明白。”

王铭带着手下人继续下山拦截的那一刻,许锐锋他们绕过山脊的断壁,回来了,那把扛人的四宝子给累的,他可扛着一个体型壮硕的大虎呢。

“老许回来了!”

“老许回来了!!”

老马听见身后的小战士们一个个报着消息,回头看了一眼,当老许回到众人身边,四宝子把人放下以后坐在旁边大口大口的喘息,他可是都没和老马打招呼,直接呼唤起了略显呆傻的大虎:“大虎啊?”

“大虎?”

“能听见我说话不?”

大虎如同死人,一动不动。

温老六蹲在地上用眼眶往衣袖上蹭,当许锐锋问起:“舅,这到底是咋了?”的时候,回应着说道:“谁知道啊,打小日本那儿回来就这样。谁都不认识了,连我说的话都不听了……”他想起什么似得:“也奇了怪了,还就听那保险队里什么队长和副队长的,人家一句话他就动,让干啥干啥,你说,这可怎么整啊。”

“老许。”

马军长走了过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这么回事……”许锐锋把进去之后的事毫无保留的说了,再回头看着大虎,满脸愁容。

“刚才你们说,这大虎就听他们队长的是吧?”

许锐锋点点头:“可那队长在陆家窝棚里,不把陆家窝棚打下来,咱也没辙啊。”

老马连忙往身后一指:“你看看这人是不是你们说的那个?”

许锐锋顺着众人闪开的缝隙望去,枪击飞鸟的游队长眼下正被老马绑在古树上。

“你们怎么把他抓来了?”

“别提了,下午你们进去没多大会儿工夫,这小子骑着马就往哈尔滨狂奔,我让人把他拦了下来。一审才知道,别看你们在里边吃吃喝喝,那姓陆的就没信任过你们,刚把你们安抚好,转回头就让人去哈尔滨打探北满的情况,这不,去打听情况的人就是他。”

许锐锋迈步就走了过去,一把抓起那小子的衣领问道:“说,大虎到底怎么了!”

游队长低声回应:“在哈尔滨训练的时候,日本大夫给看过,说是大虎得这个叫‘战后创伤后遗症’,说是精神病,什么由于遭受了太大打击,将自己完全封闭了起来。”

“啥打击?”

游队长低下了头,吱吱呜呜的:“@#¥%#@¥@##¥%……”

“大点声!”

“一次训练中,大虎在搏击时,击倒了一名日本教官,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这小子在家的时候就练过武把抄。那以后,他就被教官给记恨上了,日本子找了个机会,将大虎和二虎弄成了同样成绩的倒数第一,用枪指着他们俩的脑袋说‘两个只能活一个,自己选’。”

唰。

许锐锋血都凉了。

那是亲哥俩,让他们把自己兄弟送走得什么样!

“大虎没选,冲着日本子不停的骂,还说他是哥哥,要死,他先死。”

许锐锋都没法往下问了,温老六急的双眼通红问道:“然后呢?”

“你快说啊!!”

游队长:“二虎是个干什么都喜欢偷奸耍滑的人,总被日本人折磨,动不动就挂操场上抽鞭子,身上全是伤。”

“他就……”

“他怎么了!”

“他就!”

“他就自己抓住了日本人的持枪手,对着自己胸口,扣动了扳机。”

“当场大虎就疯了,抱着兄弟的身体‘吱哇’乱叫,伸手去捂二虎身上的血窟窿。”

“二虎说‘哥,我累了,我听见心脏跟我说它不想跳了’。”

“大虎咆哮着要冲过去跟日本人拼命,是我和副队长程冉把人摁在地上,才保住了这条命。我们就琢磨着哥俩死一个就行了,要都死了,这家人家不绝户了么。”

“打那儿开始,这大虎完全变了一个人,不动、不说话,对谁都置若罔闻。”

“像是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

“刚开始我和程冉也没发现,因为我俩让大虎干啥他就干啥,后来才明白过来,是我俩在最关键的时刻保住了他这条命。”

“日本大夫和我俩说,我俩,是大虎联通这个世界的最后一道独木桥。”

第十二章 战争,便是举枪无情! 不能让那些日本人活!

杀光那些王八蛋,一个不留!!

许锐锋没喊,可他听见了自己的内心在剧烈跳动,似乎每一次跳动的频率都在诉说着。

“老马。”

他强忍着怒火,尽可能的压制情绪。

“你说。”

“把你的人借我,我去把陆家窝棚平了,这些帮着日本人为非作歹的,更可恨。”

马军长将手搭在了他的身上,没有任何回答的问道:“和我说说里面的情况。”

他用这句话给了许锐锋最深的信任!

“我进去的时候,村里响起了大面积的铜锣声,原本我以为是老百姓自发的,但,后来看见陆明勋在欺负老百姓才知道,这小子在村里设置了不少暗哨。”

许锐锋说着话走到了游队长身边:“说点我不知道。”

游队长顺着许锐锋的话继续说道:“村里一共有东南西北暗哨攻二十四处,一处铜锣敲响,满村子的铜锣都会响。”

“有没有流动哨?”

“有。”游队长解释着:“之前在哈尔滨训练时,日本人怕我们偷懒就会设立流动检查岗,回来以后陆明勋觉着这流动检查岗不错,改成了流动哨,既能巡查还能防患于未然。不过流动哨都是不定时的,有可能第一个流动哨过去之后马上就是第二个,也有可能一宿都不出来一次。”

“但弟兄们已经让日本人给整怕了,在暗哨岗位站岗时,绝不可能偷懒。”

老马才点了点头,许锐锋便又问了一句:“一个染布的庄子,你们下这么大力气保护?”

“并不是,在几个月前这儿的确就是个染布的村子,可上一回我们打退了一伙砸窑的以后,大公子将他所有私房钱都挪到了村子里,这才防范的愈加严密起来。”

“四宝子,给游队长松开,让他给我把村里的暗哨都指出来。”

转过头,许锐锋冲着老马说道:“一会儿,我趁着天黑进去,把暗哨都摸了,再干掉守门的,你带人踩我脚印进去。”

老马刚要说话,许锐锋话音又起:“村里的保险队也不白给,按照日本人这拿人命训练的办法,恐怕每个人手里都有点硬活儿。这么着,我摸了哨以后,就不归队了,直接上房,你们但凡和保险队打起来,我就站在墙头上用高打低的办法打埋伏。到时候你们只要硬碰硬不输,这村子就能拿下来。”

马军长从腰间把枪往出一抽,将游队长推回去重新让人捆好说道:“咱刚到东北的时候,抡着铁锹都敢和小鬼子干,现在手里都有枪了,硬碰硬还能怕土匪?”

“全体都有!”

所有人马上挺直了身躯的聚精会神听着。

“听我命令,立即下山准备,配合老许拿下陆家窝棚!”

“是!”

抽烟袋的男人应答了一声,下一秒,所有人转身下山,山坡上,只剩下许锐锋他们时,另外一伙儿上来了。

王铭。

这小子又牵回来一匹马不说,马屁股上还驮着之前那个坐在大虎身上的男人。

等许锐锋问明白了,才知道这小子是陆明勋派出来往奶头山送信儿的,陆家窝棚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不可能瞒着许大马棒,这才叫人赶紧通知山上。

这回算是行了,他不光知道了陆家窝棚的秘密,还知道了奶头山的山门。

“绑树上。”

吩咐完,许锐锋冲温老六说道:“舅,您在这儿和大虎看着他们,我们去把陆家窝棚打下来,然后,咱一起回家。”

说完话,许锐锋带着这货死囚下了山,顺着山路借山林隐藏身形,无声无息的来到了山脚下陆家窝棚。

大门口处,火把插在寨门上,将木头打造的寨墙照的是明一段暗一段,寨墙四角炮楼处,保险队的人正端着枪目不转睛的朝一个方向看。

“四宝子。”

四宝子凑到了许锐锋身前,老许一弯腰,将裤腿子内绑着的匕首拽了出来:“之前你在监狱里的时候,扔过石头,是不是小时候在内蒙练过飞刀?”

“练过。”

许锐锋往角楼上一指:“把他给我放倒了,别让尸体掉下去,能办到不?”

四宝子看了一眼,留下一句:“瞧好吧。”整个人压低了身体消失在丛林内,再出现时,人已经紧贴着寨墙一点点往寨门口挪了。

那一瞬间,每一个人都在关注着这个长得像是野猪般的男人,只见他紧贴寨墙不断上下打量,双脚极为缓慢又无声无息的挪动,当站在角楼下6:20位置时,伸出手将手中的匕首抛起,再次接住那一刻捏住刀尖……

嗖!

他举起胳膊用力投掷出去那一秒,匕首在空中不停旋转着,就在角楼上保险队队员直视前方时——噗,刺入了他的咽喉。

嗬……

嗬……

被匕首刺中的男人捂着咽喉倒了下去,嘴里发出了两声常人难以察觉的声调后,动也不动。

“走!”

许锐锋带着人从这一面山脉里冲了出来,十几名死囚全都排成一排紧贴着墙壁。老许上前对着四宝子前胸就给了他一拳,赞许道:“像那么回事!”

这句没有什么明显夸赞词汇的言语让四宝子嘴角笑开了花,他可是很少听许锐锋夸人。

老许顺着寨墙继续向前,靠近寨门位置的时候,里边人的聊天声传了出来。

“二哥,咱什么时候关门啊?”

“你急什么?游队长他们不是还没回来么?陆爷说了,今儿晚上不管多晚都得等他们俩回来。”

“二哥,今儿府里到底怎么回事啊,我怎么瞧着保险队都抄上家伙了。”

“嗨,那不是许锐锋跑这儿来作了么?”

“许锐锋是谁啊?”

“北满第一杀手。”

“那他跑这儿作什么?”

“谁知道呢。”

俩人正说着话,其中一个靠墙站立的男人突然在余光中看到了人影,刚要张嘴就让人从身侧用胳膊勒住了脖子,再想发声都发不出来了,直接窒息昏厥;和他说话的二哥则没他那么幸运,让四宝子抓住脑袋趁其不注意用力一拧,身体都没反应过来,只听‘咔吧’一声,被人扭断了脖子倒在地上。

“快!”

许锐锋把住了城门向身后一挥手,一众死囚分前后直接扑向门口处的房子。这些人在夜深人静的夜晚如若鬼魅,靠着以前小偷小摸的伎俩上墙、落地,那简直就是悄无声息,老许就这么在暗哨所在的院落门口紧盯着街面,片刻后,院门从里边打开,王铭露出脑袋左右看了一眼,轻声道:“爷,解决了。”

四宝子也打前边不远处的院落钻了出来,冲着这儿竖起大拇指。

十几个死囚,眨眼间解决了整条街上的所有暗哨,许锐锋当机立断往房上一指,这群小伙子有的十指交叉垫在膝盖上搭着人梯,只要有人踩过来,保证全身用力抬着人家身体往上送;有的踩踏过去之后整个人高高跃起,伸手就扒上了墙头,双膀一用力整个人就上去了,上了墙之后再上房就变得轻而易举。

待许锐锋在回身,自己的兄弟们都蹲在房檐边上警惕性十足的看着周遭,许锐锋这才转身进院,两步助跑后,一脚等着墙壁猛往起跃,在空中抓住一名兄弟伸下来的手往上一拉,在落下时,已经踩在了房檐之上。

没人说话也没有暗号,老马就凭借着对许锐锋的信任,直接将人拉进了陆家窝棚!

抗联的人边走边左右看着房顶,上一次他们来的时候可是闷着头往前冲,这一回有人在头顶,竟然会有莫名心安的感觉,起码前方即将出现敌人的时候,会有人提前通知自己。

“都打起精神,这北满的许爷可是再用此次战斗教咱们巷战呢,记住了,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让任何人出现在自己的头顶!”

老马一句话说完,已经走到了巷口,刚探出头去查看,立即就将脑袋撤了回来,不远处一伙十人左右的巡逻队恰好经过。

“准备战斗。”

顷刻间,所有战士们纷纷子弹上膛、推开保险,许锐锋却还是不紧不慢的矮着身子向前摸……

“打!”

老马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倒霉,刚进村就碰上对方巡逻队,那与其等着被发现,就不如率先开枪!

老马在L型路口闪出半个身体扣动了扳机,他身下,是腰间别着烟袋锅的男人,这个男人同样探出头去开枪——砰、砰。

枪声一响,对面两名保险队成员应声而倒,其余人纷纷向道路两旁的驴车、柴火垛后面闪,寻找掩体的速度快得惊人。

那给许锐锋气的啊!

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非开枪不可,那之前还偷偷摸摸进来干嘛?你直接大马金刀往里闯不就行了?

等到老许摸过去,才看明白,原来是撞上了保险队。

“准备。”

许锐锋小心翼翼的没敢在房上露头,距离着保险队那群人十米左右就停下了脚步,待身后的兄弟们都走上来,才嘱咐一句:“记着,不管你看见几个人,不管看见了谁,都给老子直接打空手里的弹夹,听明白没有?”

他才不管你们是不是被逼无奈才接受日本人的训练;

他才不在乎你们心里是不是也恨着日本人;

他只知道你们现在人人手里都拿着枪,在替日本人打自己的兄弟!

第十三章 砸窑的祖宗打巷战! “打!”

保险队的人刚刚掩藏好自己,还没来得及还击,这条路的前方已经有十几名抗联的战士冲了出来,一字排开用跪姿开枪压制着他们;此时,房顶上六个持枪的男人同时站了起来,这些人不容分说直接扣动了扳机!

啪、啪、啪、啪……

一连串的枪响在陆家窝棚不断出现,铜锣声也紧随着枪响接连响起,此时那些原本负责巡逻的保险队、在黑夜间一道道子弹疾驰的火光下,被终结了生命,有些人都中枪到底了,依然没发现开枪的人就站在自己的头顶。

老马抓着自己的头发,满脸怀疑的从拐角站了出来,看着躺满胡同的十来具尸体,莫名来了一句:“娘的,老子这么多年还没打过如此舒服的仗!”

关键是这玩意儿你没法防啊!

前边,进攻的人吸引了你全部注意力,正全院聚精会神时,头顶上爆豆一样传来啊无数枪响,在高打低的环境下,掩体也没用了,可不就剩下了一排排的弹孔么。

双方人马的头一个照面,抗联以毫发无伤的战绩将对方全灭。

“老马!”

老马听见呼唤裂开大嘴冲着房顶露出笑意:“老许,你真可以啊,没有你,我还真冲不过来。”

这叫胡同,两侧是枪的胡同,只要人家卡住了胡同口,别说是人,神仙也进不来。

许锐锋却在房顶上埋怨道:“你怎么回事,开什么枪啊!”

老马指着这些保险队的人问道:“我不开枪还给他们拜年啊?”

“唉!”

许锐锋气的啊,如此紧急时刻他也不能给老马解释这些问题,如果他晚点开枪,双方可以通过配合利用一波集火搞掉对面,应该由房顶上的人来吸引火力,毕竟他们只要往后一撤子弹就打不着了……

但这是说话的时候么?

显然不是。

许锐锋哪怕心中有火,也没有随意发泄。

老马更是没管他,指着前方说道:“快,陆家大宅!”

这稍纵即逝的战绩,绝对不可以贻误。

街面上,累了一天正准备回家的老百姓一看见拎着枪的人出现,马上用后背顶着墙壁站立,生怕耽误了人家被牵连,那眼神,还难以置信的不断往这边瞟,似乎很想知道新来的这波人到底是抢地盘的,还是来解救他们的。

而已经到了家里,则赶紧伸手关上了门窗,随后抱着孩子蹲在墙角瑟瑟发抖。

这年月,被祸害苦了的老百姓就像是疾风骤雨中的泥沙,若是飓风来了,他们就会成为被荡起的沙尘,若是骤雨降下,那就是万点坑!

你还想说话?就连有人踩这你家房顶走过,你都不敢吱声。

啪、啪……

许锐锋在房顶、老马在下面相互配合着,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每踏过房顶一步,屋子里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的颤抖,直至这群人出现在了陆家大宅门前。

砰!

一声枪响,许锐锋身前一片瓦直接让子弹打的炸裂,他赶紧伏低身躯,趴在了房顶的斜面之后,这才冲下边喊道:“隐蔽!”

陆家大宅墙上,十几把枪架在那儿,房顶上、巷子里全都是人,他们趁许锐锋等人枪战的时候已经部署完毕,彻底完成了防御工事。

“姓许的!”

“我他妈就知道你出现在陆家窝棚这件事不简单!”

“这是在北满混不下去了吧?想来陆家窝棚打秋风啊?”

“你想的美!”

“听好了,哈尔滨的绿林道上没你的位置。我刚才已经让人去奶头山求援军了,用不了多一会儿,哈尔滨的日军、奶头山的援军都会赶到陆家窝棚,到时候,这儿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陆明勋直到现在还觉着自己只要能守住,眼前这些人都会援军赶来之后成为阶下囚。

许锐锋都不答话,向身旁的王铭说道:“……”

王铭点了点头,带着人就下了房顶,顺着胡同绕了过去。

此刻,许锐锋才从房顶露出头来:“陆明勋,骂人的时候,你再大点声!”

“你他妈耳背啊!”

“我是怕你这辈子再也没机会骂的这么痛快了!”

说完话许锐锋赶紧低下头,冲着下边比划着,他一边握紧拳头一边放在嘴边做出撕咬的动作,那意思是在问老马带没带手榴弹。

老马立即点头,下一秒,许锐锋往房上一指四宝子,路面上十好几颗手榴弹纷纷扔上了房,砸的瓦片‘噼啪’作响。

“陆爷,他们好像是要往咱这儿扔手榴弹!”

“你让他们扔,就这一百来米的距离,他们要是能扔过来,我不啃阳间富(我死去)!”

四宝子接住了一颗,其余,几乎人手一颗。

“许锐锋!”

“你们家老鹞鹰为你铺退路的时候,往奶头山送了整整二十根金条,你知道现在金条是什么价么?都能买你命!”

“都给我听好了,今晚儿上打退了这些坐地炮,人手一根黄啃子(金条)!”

“来,把机枪给我架上,姓许的,我也让你见见真家伙!”

一架老款的马克沁重机枪被人从院里抬了出来就架在门口,机枪刚架好,许锐锋立马就看见了一个男人气势恢宏的握紧了枪把……

老马鼻子都要气翻翻了,瞪眼睛冲许锐锋问道:“你怎么来了以后这陆明勋还开始骂街了?之前我带人进来,除了机枪和手榴弹,也没见给我上别的菜啊!”

许锐锋根本没搭理他,实际上这能一样么?许锐锋是坐地炮,他们打的这一仗,叫江湖,在陆明勋的脑子里,依然觉着许锐锋是带人来抢地盘来了。你老马来,陆明勋指不定在想什么呢,能不玩命招呼?

“四宝子,手榴弹!”

喊完这一嗓子他赶紧往房檐后边缩,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这个村子里大部分房屋结构都是石块和木板混合的,这些东西未必能抵挡得住马克沁这既古老又威力巨大的家伙。

“着家伙吧!”

四宝子轮圆了胳膊将手榴弹扔了出去,引线在手榴弹飞出时,还在他嘴角随风摇摆。

手榴弹在空中画出一道完美的弧线落在道路中间——轰!

一声巨响下,烟尘滚滚。

“别让他们冲过来!”陆明勋都要疯了,指着视线不清晰的前方怒吼着。

“啊!!!”

机枪手在爆炸声中连头都没低,迎着身前的烟尘扣动了扳机,整个人在子弹喷射的过程中不住颤抖。那用上牙咬住下嘴唇发狠的姿势,正如同所有人都见过的那样。

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

马克沁机枪的子弹迅速传入烟尘之中,直接撞击在烟尘之后的每一间房屋上。

啪。

子弹炸碎了墙壁上的泥土;

啪。

子弹打折了窗棂上的木头;

啪。

子弹在穿梭中击裂瓦片后,在房顶斜坡最薄弱处来了个对穿,擦着许锐锋头顶飞过。

这回老许算是知道上次抗联怎么没打进来了,有这家伙守着,会飞檐走壁也没用。

“老马,你他妈怎么没说这儿有马克沁?”

许锐锋躲在房顶,大声质问着。

“有马克沁怎么了?别说有把破机枪,就算是雷公电母在这儿守着,该打的仗不是也得打么!”

他还有心思和许锐锋说话,下面的抗联战士已经让人打的连连后退了,谁能用肉体凡躯抵挡马克沁啊,全都纷纷推进了两侧的胡同里。

就在这一秒——嗵。

一声闷响。

陆家大宅门口的墙壁上,一团烟雾带着砖块、石穴崩飞而出,那用麻袋包搭建出来的机枪阵、以及两侧守卫机枪阵的保险队人员全都被炸的向一侧倒去。

“打!”

王铭趁着墙壁炸毁的瞬间举枪便射,他连续两发子弹都先去找躺在地上的人,生怕谁站起来再冲到机枪前;而跟着他冲过来的那些死囚开始了第一次配合,所有人都端平或者太高了枪口,要么压制墙壁上的保险队、要么在防止陆家大院里有人冲出。

机枪声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下,停了……

许锐锋抬头去看,只见刚才还手握机枪的那个男人正用脑袋顶在身前的麻袋上,后背上镶嵌着一块三角形的钻头,撅着腚早以死透。

王铭此刻在墙壁后的掩体内只漏出了半个眼睛瞄准,完全洗去了许锐锋在山上给他们讲解的作战经验……

黑夜中,他拎着的那把春田步枪频频发威——啪、啪。

连续三枪搞掉了一名机枪手和第二名准备过来继续操作机枪的替补人员后,许锐锋立即抬起了头,冲着下边的老马喊道:“冲过去,快!”

老马可才退回去,这还是留下了几具尸体才办到的,可听到了许锐锋的呼喊,都不等眼前的烟尘散开,拎着枪就喊:“冲!”

漆黑的夜里,老马领着这些肉体凡胎迎着子弹往前冲,他们身前没有掩体更不会金钟罩铁布衫,但,在眼前同伴不住倒下的情况下,竟然没有一人后退,更没有一人胆怯的放缓脚步。

“别让他们过来!”

“开枪!”

“开枪!”

墙头上,陆明勋终于露头了,他拿着枪不断点射,眼看着抗联的战士们冲过了双方人马中间那条线时,急的哇哇大叫。

王铭在这个时候扔掉了打空弹夹的春田,掏出打游队长身上缴获的、很像是博查特的十四式接连点射,彻底和兄弟们在墙头与下面大院里的保险队打了一个平分秋色。

老马冲上去了,不顾性命的冲上去了,这一秒许锐锋和四宝子也都豁出了性命,在房顶和大院墙头上的保险队对射,连躲都不带躲的。

因为他们知道,只要自己被压制住了,那墙头上这些人就有了机会去射击老马他们,所以,哪怕在以少打多、哪怕敌人的子弹更密集,哪怕又有人从房顶翻了下去、一起打北满监狱逃出来的兄弟们又少了两个,他们也不能缩回去。

这就是战争,你要是怂了,那就是输了;但,不怂的话,可能会死。

嗵!

腰里别着烟袋锅的男人枪法基准的在开枪,别看他用的还是打钢珠的火铳,可在半条街的距离下,依然能准确的将子弹打入敌人的眼眶,令其翻身栽下陆家大院的院墙。

许锐锋只看了一眼就挪开了目光,他都不知道这家伙是个什么毛病,老鸦窝不是有枪么?你拎着火铳逞什么能啊?打一枪就得躲起来填火药、上弹珠,不麻烦啊?

嗵!

又是一声枪响,这与众不同的枪声就跟熟睡之中总有人扒拉你似得,让你那个难受啊。

老许干脆从房上蹦了下去,实在不愿意继续看那别烟袋锅的男人的他,决定要在接下来的战斗中给所有抗联战士上上生动的一趟巷战课。

陆家大院门口,当墙上的保险队都被马军长打了下去的时候,眼前只剩下大宅内那道紧闭着的大门。

马军长站在门前慢慢用双手向前推去……

“别动!”

许锐锋突然一嗓子叫住他,随后,走到马克沁机枪前,和四宝子一起将机枪架在了门口,冲着那扇紧闭着的木门扣下了扳机。

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

咔。

老许自打开枪后就没打算停下,枪口都红了才算是松开了手,再看眼前的院门,身上全是弹孔,有的地方遭遇了多发子弹的袭击后,木穴已经被打飞还露出了拳头大小的窟窿。

这回好了,根本不用冒险探查就能看见院内。

“上!”

老马一挥手,无数抗联的战士冲了进去,许锐锋紧随其后。

直到听见有人在后院高喊着:“那小子从后门跑了!”的时候,许锐锋才看见已经敞开的后门。等他追出去,眼前已经没人了,可耳边,却还响彻着逐渐远去的马蹄声。

“人呢?”

老马也赶了过来。

许锐锋摇了摇头:“跑了。”

正当俩人话音未落,院落中再次有人叫嚷道:“军长,我们找到了!”

许锐锋看见了老马脸上的动容之色,更看见了他急切下,径直向院内走去的脚步。

当老许跟着走了过去,看见的是一间卧房内,柜子下的地窖,此时,正有两名抗联战士在一箱一箱的从地窖里往上般东西。

是药,盘尼西林!

第十四章 他们的目光 一箱箱盘尼西林被搬出来的时候,许锐锋好像是反应过来了。

这东西哪来的?怎么战士会这么快就找到?

他走入房间,站在老马身边问道:“老马,你要是不信我,何必将我留在老鸦窝?”

老马突然转过身看着许锐锋。

“我不信你?”

“我不信你连个暗号都没有我敢带着战士们往陆家窝棚里冲么?我不信你,你站在房上一嗓子,我就敢顶着子弹不要命的往前跑?”

许锐锋也掐起了腰说道:“你那意思,打进大宅之前,你根本不知道陆家窝棚里有这些东西?”

“我知道啊。”老马一点都不否认:“我不光知道,还是前段日子打陆家窝棚失败以后憋了口气,天天让人盯着时,亲眼看见的呢,有问题么?”

“这能没问题?”

“没问题的话,你告诉我打陆家窝棚的原因是不能让汉奸给小鬼子做军装,我还许诺给兄弟们每人做一身换季的衣服,结果打下来以后一箱子一箱子往外搬盘尼西林?”

“我明白了。”

许锐锋很失望的说道:“原来陆明勋跟我说许家大公子把私房钱都藏在了庄子里,藏的就是这些盘尼西林,合着人家的私房钱不是银元、不是金条,是药!”

月色下,老马转过头,身旁的战士们往外搬药时的模样都多多少少有点愧疚似得,他这才说道:“老许啊……”

“你可能还不太了解部队。”

他一字一句解释道:“部队这地方讲的不是道理,更不是人情,讲的是命令。”

“有时候,上级领导只会告诉你‘战到最后一兵一卒’,你却根本不知道,这场战斗需要你孤身拦截数万大军去给其他部队争取时间撤退;有时候,只有一道‘奔赴某某高地,不惜一切代价拿下’的命令下来时,哪怕山上架满机枪、全是堡垒你也得冲,你这一百多斤扛不住子弹的事谁都知道,可这个时候让你用命去拼,自然有用命去拼的道理。”

许锐锋看着他:“你有什么道理?”

“部队不允许问这样的话,可我今天告诉你也没什么,我这次来北满不光是养伤,更重要的任务是找药。日本人在南满的扫荡日益严重,那儿的战士们每天都在和伤病斗争,我这个做领导的不能看着他们没死在敌人的枪下却死在了缺医少药里,老许啊,你明白吗?”

“我不想听这些大道理,我问的是你为什么不能直说!”

马军长叹了口气:“一个刘大撇子,让整个奉天的地下组织全毁了;一个曲光,让北满的绣娘功亏一篑……怎么直说?都是在老鸦窝头挨着头脚碰着脚滚一副炕的兄弟,你让我怀疑谁?又心疼谁?”

“干脆,我谁也不告诉,这不就结了么?”

许锐锋伸出一根手指顶在了老马的胸口上,一字一句说道:“自从来了老鸦窝,我从里到外的那么舒服,可今天这事,你让我不舒服了。”说完,他转身就走,随着战士们走向了陆家窝棚之外。

时间已经不允许老马在私人感情上和许锐锋没完没了了,他只能伸手扛起一箱药,大喊一声:“快!都动作快点!”迈开大步向山区走去。

这四十几箱盘尼西林被搬出陆家窝棚的时候,许锐锋看到的是街边老百姓们的关注目光,这是他没见过的,那种充满了感激又不好上前的关注,竟然一时间令许锐锋觉着有些亲切。

甚至老百姓也在纳闷这些人怎么打下了村子转身就走,难道,这一回,不用继续被压榨了么?

“四哥,我在裁缝店干活,等回去了,我用这匹布给你做身衣裳。”扛着布的小战士好像终于想起来他们是干啥来的,一路跟在四宝子屁股后面叨叨个没完。

终于,一个包着头巾的老汉站在路边上大喊了一声:“英雄,你们哪的,救了我们,也得让我们知道该感谢谁吧?”

岁数大的老汉似乎看懂了这群人的行为,他们不骚扰百姓,也不压榨这个村子的有水,打下村子拿到自己所要的以后,转身就走,跟没来过一样。

许锐锋停下了脚步,看着周围的百姓越聚越多,他们跟着战士们一步步从庄子里走到了大门口,就这么一路追着。

如同刚刚卸掉枷锁的奴隶,还有点不知所措。

“老许,告诉人家啊,愣着干啥?”

马军长不计前嫌的从许锐锋身边经过时,说了这么一句。

在所有人都不张嘴的情况下,许锐锋一个人回了一句:“抗联。”

马军长突然厉喝:“大点声!”

那时,一股勇气从心头涌起,他现在已经不是见不得人的杀手了,更不是北满城里的汉奸,有什么不敢说话的?

“抗联的!”

一嗓子喊出来的那一刻,心中压抑了许久的阴郁全被冲破了,束缚了许锐锋这么多年的阴魂索命迅速消散。老许也分不清那到底是幻觉还是真实,但,他真真切切的看见了那些死在自己手上的人不再是浑身鲜血的模样,那些人的身上也没有了伤口,一个个宛如初见般露出笑脸,就这么默默的转身。

这帮……

这群……

这些曾经因为自己贪财而死在自己手上的人原谅自己了么?

还是他们终于看见了自己走上正路放弃了报复?

许锐锋又想起了自己的失眠症,好像自从进了老鸦窝以后,自己没有一天晚上是睡不着的,有时候天一黑就会困的合不上眼。

那一刻起,许锐锋登山的脚步更有力了,向前的速度也更快了,他们在村子里众多百姓的注视下消失在山林之间。

“痛快了?”

马军长主动来到许锐锋身边,问了这么一句。

老许点了点头。

“扛着。”

马军长卸下肩头的药箱,递给许锐锋说道:“扛着。”

他脱下了上衣,左胸位置裹着清晰可见的纱布,纱布上正在往外渗血。

许锐锋认得那位置,这受伤位置再偏一寸,老马这条命神仙也救不回来。

“咋整的?”

许锐锋将药箱刚扛上肩头,肩窝处的剧痛让他差一点就给整箱药扔进大山,要不是王铭眼疾手快接住了药箱,这箱子药就白瞎了。

当许锐锋也脱下了衣服,老马和他两个光着膀子的汉子同时看向了对方。

好么,两个男人身上都没有哪怕一寸好皮肤,除了鞭伤、枪伤、烙铁伤之外,还有着各种各样的伤痕,这一看就是吃过同样苦的。

刚才还吹胡子瞪眼的许锐锋与老马相视一笑,那身上的伤疤如同他们的荣耀一般,挺直了脊背的炫耀着,身上的伤口像是被这股荣耀感包裹住,仿佛也没那么疼了。

“你也不行啊,在天王山受的伤怎么还没好呢?”

“我是不如你,可刚才你好像说自己是来这儿养伤的,那意思,这伤口是在南满留下的呗?”

这俩人竟然相互攀比上了。

深夜,老马终于带着人离开了危险区域,刚说了一声:“歇了。”就被许锐锋给拦了:“不能歇。”

老马满是疑惑的问:“为啥?”

“你不了解许大马棒,更不了解奶头山那些人。”

“这是个锱铢必较的人,咱们掏了他的陆家窝棚,扛走这么多箱药,他不可能不追究。另外,我听说奶头山上可是有追踪痕迹的高手,咱们要是在这儿歇了,没准会被咬住。”

老马点了点头,又喊了一句:“再往前走走,什么时候天亮了,什么时候歇。”

战士们、死囚们在这一宿的折腾下早已经精疲力尽,更何况这是扛着药箱走山路,远道无轻载啊。

“老许,你的地盘不是在北满么?怎么对滨绥图佳的土匪这么了解?”

“你忘了,我爹可是天王山的大当家,我是打小儿在土匪窝长大的,那时候座山雕他爹还是绿林道上的小门小户,许大马棒还没入行呢。”

“那行啊,老许,你这肚子里山林悍匪的故事得老了吧?给咱们再说几个解解闷。”

小战士们通过这么多天和许锐锋的相处,就爱听他讲故事,他只要一张嘴,讲故事给你讲述的传神极了。

“想听啊?”这回许锐锋也不客气了:“那我给你们讲讲我师父的故事,在大清朝,刀砍洋人、斧剁衙役的故事!”

“大清朝?你师父得多大岁数了。”

“还多大岁数,人都没了!”

1900年6月,八国组成联军,悍然发动侵华战争。大沽炮台沦陷,八国联军直逼天津。

天津是京畿门户,列强在天津紫竹林有租界地,天津成为清军必守、联军必得之地。

从6月17日至7月14日的近一个月里,天津军民在紫竹林与联军展开了一场生死战,这是大清帝国最后一场有血性的城市保卫战。

6月12日,盘踞在紫竹林的八国联军蓄意挑衅,无故枪杀百姓,激起天津百姓极大愤怒,天津义和团替国发声,声称要攻打租界。

19日晚,义和团400多人杀向紫竹林,开始了攻打紫竹林的英勇战斗。

当时双方兵力悬殊到了极点,清军四倍于敌,联军又处在被围困之中,急待大沽支援。

总兵马玉坤率左军七营参战、直隶提督聂士成率武卫前军三万人助拳,谁能想到,在八国联军进北京之前,曾在天津紫竹林被清军与义和团三面合围过,甚至逼得八国联军摆下了地雷阵来阻挡进攻。

可惜,他们没能挡住,张德成用火牛阵大破地雷群,不可一世的联军彻底领略一回中国人的悍勇和无畏。

老马听到这儿越想越不明白:“老许,照你这么说,后来八国联军怎么进了北京了?”

很多小战士也插嘴道:“是啊,后来怎么输了?”

许锐锋摇了摇头,如同当年他师父讲起这段历史一样,都是低着头,默不作声,无论是谁再问,都得不到任何回答。

第十五章 回家 据老鹞鹰猜测,这位金刀护法是在天津逞过威风的,至于为什么每当提起这段的时候,总是会把前半段渲染的很强烈,却生生在进入后半段的时候掐死……老鹞鹰觉着可能这里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转折。

这从发生过的历史事件就可以看得出来,当年八国联军进北京,老佛爷被撵了出去,这还是清明两代自有‘天子守社稷’这句话以来,第一个连朝廷都让人撵走的吧?

明朝的土木堡之变不管多窝囊,起码京师朝廷还在,这可好……

曾几何时,许锐锋在这件事上跟驴拉磨一样不停转圈,他就想知道当时发生了啥,结果,一无所获。

后来金刀护法病了,奄奄一息的时候向许锐锋提出了这么一个要求,他说:“你要还认我这个师父,我死以后,切记两件事,第一,不葬,第二,焚尸、扬灰。”

许锐锋当时就跪在病榻之前频频叩首,说什么也不答应,还在不断询问:“为什么啊?”

中国人都知道人死后要葬,要埋骨地下,魂归故里。什么人才扬灰?仇敌!不是生死大仇都不会提及‘挫骨扬灰’这四个字,许锐锋怎么能如此对待传授自己一身本事的师父?

老头躺在病榻之上回光返照般伸出手,生平第一次用极致的温柔摸了一下他的脑袋,直到这一秒,他才觉着自己师父是疼自己的。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天津之后发生了什么嘛?”

“今天,我都告诉你。”

老人若有深意的看着许锐锋,随后紧闭双眼,似乎不愿意再看这世间,可泪水却大颗大颗的滑落。

那一年,光义和团已经人数过万,加上清政府的清兵,与八国联军对面扎起了百里联营。其中金刀护法正是义和团中的将领,而他们,则是负责冲向紫竹林的小分队之一。

是,当时八卦联军被围了,也的确有火牛阵破地雷群这样的事,问题是,之后呢?

之后是义和团一把把往天地之间撒下黑豆祈求刀枪不入,八国联军那边架好了机关枪、来复..枪,面对着冲过去的人潮不断开火。

金刀护法亲眼看着中国人在展示了勇气之后,尸骸成山;眼瞅着刚才还说话的兄弟倒在血泊当中,那子弹,玩了命冲进兄弟们体内,什么刀枪不入,都他妈扯淡!

清朝败了、义和团败了,天津失守!

八国联军入主了天津,在城内鼓楼上架起大炮,向城内无辜百姓连放排炮,哪人多冲哪开炮,每一响都是数十条人命。

九河下梢天津卫啊,这一眨眼就成了一片尸山血海!

再往后,八国联军进北京,入圆明园,更是一笔血海深仇。

老爷子流着眼泪把自己说笑了,冲着年幼的许锐锋说道:“你师父当年也是个人物,在营里不管是兵刃还是拳脚,那都是拿的出手的,可看见了枪,我他妈腿肚子都转筋。”

“师父!”

“别打岔,听我说完。”

老爷子慢吞吞且有气无力的说道:“说不了几句了。”

“知道我后来干什么去了么?我练枪去了,通过那一次我就知道,以后再打仗,打的根本就不是人,打的这玩意儿。”

他用手比出了拇指和食指代替枪支,可许锐锋在这平淡的描述中,听见了哀嚎。

“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要焚尸、扬灰了么?”

“我没脸见人啊,更不知道到了地底下见了列祖列宗该说什么,咱不是没豁出去命啊!是的确拼了,但,你一身能耐也打不过枪炮,上哪说理去?”

“你师父我靠着一身能耐砍了两个洋鬼子的脑袋,但枪声一响不也得跟耗子似得找地洞里钻么?”

“那老鹞鹰教没教过你历史?乾隆爷还在位的时候,他们来咱们这儿朝拜,可是连皇帝的面都见不着,结果呢?调过头去人家闷头发展,翻过身来就把你踩在脚底下,让你用人命洗刷屈辱。”

许锐锋讲完了这一段,没赶上那个年代的所有人都不说话了,这是老楚没讲过的历史,和红党发展也没什么关系,问题是这段真实的历史事件已经说明了落后就要挨打的事实。

“许爷,天亮了。”

是啊,天亮了,丛林里已经漏进了线状的光,在阳光照射下,丛林内的露水开始不断蒸发,无数水蒸气冒起使得一条条光线如同被水雾包裹着。

“老马啊,这回歇了吧。”

许锐锋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连陆家窝棚的影子都没有了,这一宿,他们已经连爬了两座大山,所有人都已经精疲力尽了。

“歇!”

战士们将肩头的药品轻轻放下,在乎的像是自己的心尖,可药品刚刚离手,他们根本不管自己是如何倒下的,更不管躺在了哪。

老马指着一个摔到的战士冲旁边人喊道:“把十三拽出来,他躺水坑子里了!”

几名还剩些许力气的战士同时伸手,三五个人才算是把人从水坑子里拉出。

呼~呼~

没几个呼吸间,周遭已经想起了一片呼噜声,这回,连马军长都没来得及分配执勤任务,也闭上了双眼。

叭嗒、叭嗒。

抽烟声夹杂在呼噜声音缓缓出现,在人群的一角,一个手端烟袋锅的男人慢步走向了一棵树,紧接着用嘴咬住烟袋锅,竟然在所有人都没了力气的情况下,爬了上去。

“提前宋老三啊,两口子卖大烟……”

他不光能爬树,竟然还能唱!

“一辈子,无有儿,生了个女儿婵娟啊……”

二人转的曲调中,许锐锋只是微微抬起了一丝眼皮,刚扫了一寸光景,耳边就传来了一句:“赶紧睡觉!”

这句话比多少美女在耳畔呢喃都好听,更主要的是,让人安心,尤其是后面找补的那句:“咋这么有精神呢?要么你站岗,我睡。”

再往后,许锐锋也听不见了,他就跟失去了所有意识一样,再无感觉。

……

“醒醒。”

“老许,醒醒。”

下午,闷热的天气的有点让人上不来气儿,许锐锋是被扒拉醒的,醒来时,周围的战士们都已经神采奕奕。

老马永远不知疲倦的就站在许锐锋所躺的地方旁边,在一箱、一箱帮着战士们往肩头扛药。

许锐锋揉着眼睛坐起来,那时,一股浓重的旱烟味儿传来,俩人正好打一个对脸。许锐锋望着这张面孔微微露出笑容,那人也同样一笑,就这样,两个从未说过话的人,相视而笑。

老许并不认识他,却在这时候可以将性命托付与他。

“走,回家!”

老马见战胜们全部整装完毕后,说出了这句所有人都盼望已久的话。

回家……

许锐锋又有家了,还不是那个只有老婆孩子的家,是中国人的家。

他莫名的挺起了腰板,迈开大步,跟随着众人,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他要,回家。

第十六章 我问你,他死了没有! 老鸦窝,当许锐锋等人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这片枯树林,最先发现他们的,依然是那些暗哨。

呜~

一声哨音。

一个刚刚把拇指和食指从吹哨的嘴里拿出来的战士在树后走了出来。

他已经完全接受了许锐锋的指导,找了一颗最粗壮的枯树藏身,打树后出来的时候更是十分热情的喊道:“老许,你们回来啦?”

哨音后,是枯树林立不断走出的战士们,这些人分别和他们打着招呼,还专门替这群人将肩头的箱子扛到自己身上。一些已经认出这箱子里是什么的战士,个个发出惊呼道:“这是药,你们从哪弄的?”

那一刻,许锐锋知道老马没撒谎。

惊讶的不止是战士们,甚至还有老楚,老楚走出枯树林时已经笑开了花,急切的问着:“不是说了去打陆家窝棚么?你们怎么又弄回来这些药?难不成,这是又去截军列了?伤亡情况怎么样?”

当他看见木讷的大虎与垂头丧气的温老六时:“这二位是?”

老马摇了摇头:“先不说了,让咱们的人把药抬进去,赶紧给南满送去。”

一箱箱的药品就这么被抬进了枯树林内,许锐锋他们这群人也隐身其中,从枯树林外边看,根本无法由密密麻麻的树木中发现任何身影。

然而,正当四宝子一回来就开始和那些小战士吹牛,吆五喝六的说自己如何与老许独创龙潭虎穴……一个女人的身影打枯木林的地窨子里走了出来,她迎着许锐锋走去,站在老许对面时,直接将手里的东西全甩到了他身上,对其破口大骂:“你怎么还有脸活着!”

四宝子当时就不干了,冲着女人喊道:“你有病啊!”

许锐锋伸手拦了一把要往上冲的四宝子,眼前的这个女人他认识,正是北满城中的白灵。

老许慢慢弯腰捡起地上这张纸,见到纸上除了‘检讨’这两个字之外,没有任何其他文字,相反第一行已经被铅笔点出了小洞……

“北满出事了?”

白灵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质问:“出事?”

“在坐地炮许爷的眼里,死点人叫出事了么?”

“我在监狱里那么拦着你,不让你将天王山的事情过早的曝光,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啊?啊!”

她越说越激动,大声呼喝:“你让囚犯们挨家挨户送传单的同时,激怒了所有北满城的居民,一位教师带着群众大半夜的就走上了街头,他们聚集在一起找日本人想要个说法,结果……结果……”

白灵蹲在地面上泣不成声,老马急的:“你倒是说啊!”

“结果,三木领着人在街头直接开枪扫射,几十名百姓倒在了血泊之中。”

“随后,北满再次关上了城门,日本人打着追查逃犯的名头在城内展开了大搜捕,凡是当天出过城的,都被抓起来关进了北满监狱。”

“他们把老百姓关进监狱干什么?”

“干什么?还不是你们干的好事!”

“天王山塌陷,所有资料被压在了大山之中,日本人根本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丢失了还是被大自然吞没,他们要从这些老百姓当中找出线索,查找出是谁在东北地面上和日本人抗衡。说白了,他们就是在找老鸦窝的位置!”

“你!”他指着许锐锋的胸口说道:“释放了北满监狱的所有囚犯,那日本人就用普通老百姓把监狱填满作为报复。”

“你!”他指向了老马:“打退了支援天王山的日军,转过头这帮日本子就把坦克开进了山里,将山中的村落、猎户的尸体拖拽了回来,就挂在北满的城墙上。”

“你们的一场胜利,代价是整个北满的老百姓遭殃!”

“宪兵队、北满监狱里关满了无辜的人,城内遍地尸体,小鬼子以这件事与三木被反满抗日刁民围攻的事,杀了城内近6000人,当夜里没来得及回家的,不管什么职业什么身份,全死了……在封锁城门后,城内全是血腥味!”

老马用手一捂脑门,他死了这么多人的确让人悲伤,问题是:“这是我们和日本子的事,三木报复老百姓干什么?”

“干什么?”

“宫本的死、天王山的坍塌让三木觉着自己彻底完蛋了,他回到北满以后彻底变了个人,每天喝酒、喝醉了就杀人。”

“如果不是……如果不是日本军方将这个混蛋以指挥失误关了起来,北满还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

许锐锋双眼闪烁着寒光问道:“他死了么?”

白灵冲着许锐锋咆哮:“他就算是死了,也偿还不了在北满欠下的累累血债!”

“我问你的是,这个乌龟王八蛋死没死!”

“你还想干什么?接着无组织无纪律的为所欲为,然后让老百姓替你遭殃?”

“我在问你,三木那个王八羔子到底死没死!”

白灵看着双眼即将喷火的许锐锋,摇了摇头:“没死,目前已经被黑龙江陆军总部召回到哈尔滨了,他将在那儿接受日本军方的军事审判。”

老楚不太明白的问道:“这日本人还能替咱们的老百姓出气么?”

“想什么呢?陆军总部给三木定的罪名是‘重大指挥失误’,审判内容为‘天王山下指挥进程是否符合规则’,换句话说,他们惩罚三木的原因,是三木领着近一个旅团的人在天王山被你们击退了,而不是在北满城内杀人。”

“审判会怎么样?”

“可能,会回日本服刑。”

许锐锋立即说了一句:“他不能走!”

老马随声附和道:“他肯定不能走。”

白灵望着眼前的两个男人:“我刚才说的话你们没听懂么?”

“你们要是再对三木下手,遭殃的也许就是哈尔滨的老百姓了!”

老马看着白灵的双眼:“我们如果害怕老百姓受到伤害就不敢反击,那日本人就会把所有老百姓都驱赶到进攻的路线上,相反,他们只要敢碰老百姓一根手指头,你就砍下他们日本子的一颗脑袋、敢动老百姓一个指甲盖咱们便剁碎他们一具躯体喂狗,这才能让他们有所顾忌。”

“别说了,这件事我亲自向组织请示。”

老马斩钉截铁的下达了命令,彻底结束该话题后,继续问道:“白灵,那你是怎么从北满出来的?”

“北满换了人,城门重新打开了,我趁着这个机会乔装打扮了一番,赶到了老鸦窝送信。”

“发报机呢?”

“放心吧,发报机和武器,都被我们藏到了北满城内。我这次回来,主要是给你们送关于城里的消息,最近北满查的太严了,信号车几乎24小时不停的在城内转悠,日本兵全天候不停歇的巡逻,我也只能亲自把消息带回来了。”

“很好。”

老马伸出手在他的肩头拍了拍:“可你为什么要写检讨……”

“我……”

“在北满老百姓遭受屠戮的时候只能躲进房间里,觉着自己是个废物。”

老马安抚道:“你这不是胡说八道么?”

“要是照你这么说,我们这些连看都没看见北满这场灾难的人,都是废物啊?”

“还有,白灵,你这个思想我得批评你几句了,你怎么觉着北满老百姓受难是我们的错呢?这不是典型的受害者理论么?就跟家长问孩子‘他为什么只打你不打别人’不是一个道理么?”

“哦,因为我们反击所以北满老百姓遭到了伤害是我们的错,那我们没反击之前,东北的百姓少被日本人祸害了么?”

“如果说在抗日的过程中,一定要有牺牲的存在,这日,还抗不抗?”

“女娃娃,这是战争啊,不是你那悲天悯人的学校。在战争中,我们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尽量去避免不必要的牺牲,无论是军方的还是民间的,但意料之外的牺牲是谁也没法控制的。要是日本人不来呢?这也不是坐席,再说,咱也没给他们下帖子不是?”

“我告诉你,咱不知道哪天会打到他们那个小破岛上去,你等着咱们过去的,我让你看看什么才是……”

“老马!”

老楚迅速打断了老马的话,老马觉着自己还没说痛快,可在对方的目光下,举起了双手:“行,我不说了,行吧?我去给组织发电报去,三木,我要让你活着回日本,我他妈跟你姓。”

“行了,都别围着了,散了,散了,该干嘛干嘛去。”

老楚冲着周围挥了挥手,把所有人驱散,一手搂着许锐锋,一手虚引白灵,说道:“走,咱有话进屋说,这么多人看着呢,让人笑话不?”

他把人引入了房间,伸手在屋内的地上拿起两个土豆扔在炉子上烤着,看着坐在一旁的白灵和站在屋内直转圈的许锐锋说道:“老许,你能不能坐下歇会?”

“刚才老马不是说了,这件事不应该怪在你头上。”

老许冲他一挥手:“怪也没事。”

“那你琢磨啥呢?”

“我就琢磨琢磨怎么要了三木的命!”

第十七章 一枚五角星 “回消息了!”

这是马军长第一次露出亢奋的目光,许锐锋连他们去陆家窝棚时都未曾见过。

老马进入地窨子后,将一张信纸递给了老楚,老楚低头一边扫视着信纸、一边念出了声。

“以获悉北满百姓在日军屠刀之下受苦受难之消息,我等中华儿女皆悲痛欲绝。”

“逐调整敌后抗日方针,北满抗联各部不能只墨守成规,以夺取物资为发展目标,应适当主动出击,在尽可能保全自己的情况下,替东北百姓报血海深仇。”

“特此命令:我军抗联成立北满特别行动队,在北满百姓惨遭毒手的情况下,将刽子手三木,斩首!”

这俩字念出,许锐锋一下就扬起了头!

老楚同样看向了许锐锋,眼睛离开了信纸,嘴却念出了最后一句:“以眼还眼,报仇雪恨。”

许锐锋兴奋的握起了拳头,这老马办起事来比尚坤强了不止一个档次,真是说到哪办到哪,一点都没有拖泥带水的痕迹。

正当许锐锋兴奋之时,老马又拿过一张纸条递了过来:“再念念这个。”

老楚更换了纸张后,继续念叨:“关于许锐锋,此人向党、向国之心以明,抗日之志坚定,又是温婉同志的丈夫,本应该努力争取;但,由于过去种种劣迹,特设立考察期,如考察期内仍然意志坚定,北满抗联的老楚同志可自行做主。”

有自己的名字!

许锐锋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抬起了头,十分紧张的看向老楚,待最后一句说出,他问道:“这是……”

老马走了过来,略带不好意思的说道:“都是大老爷们,我也不瞒你,我们这儿啊,也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无论你是谁,来了以后是不是都得考察考察?万一让敌人的间谍混进来了呢?”

“老许,至于你的事,咱老马可是尽心尽力的办着,可不管咋说,你头顶上不还是有个汉奸的名头么?你也得等组织上核实一下这件事到底是怎么个原委吧?”

“当然了,在这咱老马给你打个保票,你投降日本人的事,我一定会在材料里说的清清楚楚,要是解释不明白,我就去大后方找首长同志亲自解释,反正,非得给你这身污泥洗白了不可,放心吧。”

他比尚坤真诚。

比绣娘更敢许诺。

当许锐锋望着老马的双眼时,在对方的目光中,老许看不到半点敷衍和欺骗,更不会将一件事完全推给时间,起码人家拿过来的条子上,真名实姓的写着你是谁。

“给我看一眼?”

老楚没拦着,将纸条递了过去。

被摩斯密码标注好的长短不一线条下,翻译出了各种各样的文字,与其之前所念出的一字不差。

这代表什么?

代表你许锐锋在人家红党眼里,被重视了,并非一笔带过的‘等人’二字。

许锐锋望着这张字条问老马和老楚:“这么说,我现在是红党了?”

老楚摇了摇头:“不是。”

老马解释道:“可你是我们东北抗联的一名战士了。”

说完话,老马在兜里,摸出了一颗血红色的五角星,一翻腕子,摊开手掌递了过去。

许锐锋拿过那枚质量极差,却代表身份的五角星握在手里,在紧紧握住的时候,能清晰感受到手掌传来的刺痛。

这是他第一回有了真正的身份!

东北的老百姓什么时候有过这种认同感?自从张家爷俩统治了东北开始,东北老百姓就跟没了娘的孩子一样,你总不能说奉系军阀是一个国家吧?如果奉系军阀承认自己是民国领导下的地区政府,那为什么又不遵号令呢?

日本人侵占、伪满入主之后的东北就更不是一个国家了,为了防止日本人入侵,内陆国门紧闭,军队就在山海关及长城上,每一个东北老百姓都觉着自己像是活在一片被抛弃的土地上……

只有这马军长递给自己这枚闪烁红星的那一刻,许锐锋才感觉出点温暖来。

起码,他承认你是他们的人。

并且还不附带着对其江湖身份的嫌弃,让你感受到真正尊重的同时,许锐锋竟然听见了一句询问:“你,愿意吗?”

这还用问么?!

“愿意!”

很奇怪!

老许没有半分迟疑,像是这句话已经存在了很久,只是在找个机会说出来而已;更奇怪的是,他这次什么都不为,不是为了跟媳妇肩膀一边齐,更不是为了杀小鬼子,如果非得说个理由的话,那就是和这群人在一起,许锐锋觉着舒服。

他觉着这儿像家,所以自愿的往里边添砖加瓦;

他觉着在这儿的每一个人都很放松,谁也不设计谁,谁也不用防着谁;

他觉着这儿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但一点都不耽误他们走在同一条大路上。

“好!”

老马走到了门口,冲着外边喊:“同志们,让我们重新欢迎一下加入抗联的新同志!”

一嗓子,把周围所有战士都召唤了过来,众人一个个笑盈盈的举起双手,在许锐锋低头从地窨子里走出来的那一刻,鼓掌庆贺。

这儿的所有人,他都认识。

每一张笑脸他都见过。

没谁藏着掖着,连周围的每一棵树都熟悉。

许锐锋站在了阳光下。

真真正正的站在了阳光里。

这时的他,不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北满第一杀手,也不是藏匿在北满角落里的蓝衣社成员,更不是在街头人人唾弃的汉奸,他和那个只有十六七岁、还没有枪高的小战士一样,都是东北抗联的一员,是一样的战友,终于也能被人称为同志了。

算是真真正正的,有了家了。

“老许同志,欢迎你的加入,有你在,下次再打巷战,我算是彻底踏实了。”

一位在上次战斗中被老许救下的战士很认真的说着。

“老许,你那手摸暗哨的绝活没事得教教我们大伙,要不然我这搞侦查的脸往哪放啊……啊?哈哈哈哈哈。”

另外一位战士自嘲的笑着,同时带动了周遭的气氛。

“好了,接下来,我们说正事。”

老马伸出双手,压下了起哄的声音,所有人围坐在一颗枯树旁:“刚好大家伙也都聚过来了,白灵……不,老楚啊,给咱们的同志介绍一下北满所发生的情况。”

他就没让白灵再张嘴,生怕这个女人再次将责任推到许锐锋的身上。

第十八章 怪人 老楚把所有的情况描述完,眼前的战士们一个个都握紧了拳头。

他们这些人可不是不认识日本人的内陆居民,这里的人当中,有不少是经历过屠杀事件的,那帮玩意儿是什么变心里一清二楚。

“军长,下命令吧!”

“军长,我去哈尔滨,我一定把三木的脑袋给你拎回来!”

那种恨,从咬牙切齿变成了意志坚定,由义愤填膺变成了不死不休。

老马点了点头,安抚道:“你们啊,就不知道什么叫谦让。”

“现在咱们这伙人里,最急于表现自己的人,是你么?还是你?”老马手指头一个个指过去,然后一回身,摁住了许锐锋的肩膀:“不得是人家老许么?”

“自从进了老鸦窝,咱们老许不显山不漏水的都憋成什么样了?更何况,他和三木是宿敌,还是北满第一杀手,这种行动,不让他去让你们去?”

“都想什么呢!”

老马说完这几句正式了起来:“我命令!”

唰!

在场每一个人包括老楚在内全都立正站着,只有许锐锋慢了不止半拍,等人家都站好了才学着他们的模样。

“白灵。”

“到!”

“许锐锋。”

老许看了看周遭,回应了一嘴:“搁这儿呢!”

噗,旁边的小伙子让他愣是给逗的没憋住乐。其实这不怪许锐锋,他也没当过兵,自然不懂军旅生涯中的严肃与认真。

“四宝子。”

“嗯呐。”

四宝子比许锐锋还懵,满嘴都是大碴子味儿。

“王铭。”

“唉。”

好么,除了白灵,这三位硬是给你整出了三股动静,一点都不整齐。

老马也不怪罪,毕竟这些人是一天也没经过训练的:“你们四人负责潜入哈尔滨,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自己寻找时机斩三木于马下。”

“不过我提醒你们一声,咱们东北抗联可没耽误过任何任务,既然你许锐锋已经是抗联的一份子,那就必须以集体荣誉为荣,要是让我跟组织上联系的时候张不开嘴,该骂娘的时候,我可绝对不嘴软。”

“当然了,咱也不是奖罚不分的人,这次任务完成好了以后,等你们从哈尔滨回来,我老马亲自上山给你们打猎,用一顿全肉宴庆功!”

什么叫让人舒服的领导?

那就是布置任务时,将奖惩制度明确说出,让你知道成功和失败的双重结果,绝不是那种事前大度、事后推卸责任的混蛋。

就如同老马说不成任务会张嘴骂人,那是他们抗联内部的事,说跟组织张不开嘴,属于替许锐锋在失败以后扛下了责任,这等于彻底给老许解绑,又用奖惩制度给予了压力。

这人心啊,算是彻底让他摆弄明白了。

白灵看了一眼许锐锋,马上接话道:“马军长,我有意见。”

“保留!”

老马太知道她想说什么了,用怒视将其全给瞪了回去。

她不就是不太想和许锐锋一起执行任务么,可你不去谁去?让老楚去?一伙人里全是大老爷们,那还不得进城就让人盯上啊。

老马也不多说,更不解释,直接安排道:“白灵、许锐锋,你们俩假扮两口子,四宝子、王铭,你们假扮下人,一会都去后山河沟里洗个澡,别蓬头垢面的,在找两件好衣裳穿着。”

他琢磨了一会儿,老楚提醒道:“三个男人有点掰不开手吧?等需要分兵两路的时候,总会有一头缺个人。”

老马点了点头,喊了一嗓子:“老烟枪呢?老烟枪!”

腰间别着烟袋的男人走了过来,他也不说,叼着烟袋往人群中一蹲,跟眼里没其他人一样,你们爱怎么站着就怎么站,反正他得蹲着。

“咋样?”老马问了老楚一嘴,老楚一阵坏笑说道:“靠谱。”

“那就这么着,老烟枪演个管家,你们这五口人属于初到哈尔滨,打算安家置业。”他回过头又问:“老楚,咱手里还有没有能使的良民证?”

“有,不行我给你们现做几个都行,就是这照片怎么弄?咱这些人里也没有活照相和洗照片的。”

“拉倒吧,给你会照相的人有用啊?咱有相机和胶卷咋地?”老马气乐了,这老楚怎么还学会装阔了。

他前前后后看了好几圈,越看许锐锋和白灵越觉着有意思,这个女人仿佛始终在心里和老许憋着劲儿呢。

“那什么,让咱们的把从陆家窝棚缴获的银元多给他们拿上点,既然是去安家的,就不能显得太寒酸,至于你们各自的真实身份,等收拾完了,咱们再开个会,好好商量一下。”

此刻的日头已经变成了夕阳,炊事员早就熬好了野菜粥,当老马提鼻子闻见香味时,立即什么都不管了,一挥手,赶鸭子一样向众人说道:“吃饭,先吃饭,其余的事,都等吃饱肚子以后再说。”

老马对于吃食,那是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一分钟也不能耽误,无论手里有多重要的事,即便是一边吃一边处理,也得把这口吃的先放进嘴里。

许锐锋知道,这可能是当初老马下矿的时候,让日本人给饿着了以后,落下的病。

夕阳落下,吃完饭趁着天亮先下河去洗澡的白灵湿着头发走了回来,老许四人这才走向了河沟,等下了河,几人彻底坦诚时,无论是王铭还是四宝子,身上都有各自不同的伤疤呈现,疤痕最多的,则是许锐锋。

“爷,就你这一身疤痕,得从死人堆里爬过多少回啊。”

许锐锋笑而不答,一抬头,那个总在腰里别着烟袋的家伙正端着烟袋坐在河边,如同泡澡似得一边抽烟、一边感受着徐徐流过的水流。老许看了一眼,人家身上一道伤疤都没有,身上白的跟个白玉娃娃一样。

“伙计,你这要不是脸上长着胡子,我还以为和娘们一起泡澡呢,你也太白了吧?”

老烟枪有一张黑灿灿的脸,两只手也粗糙的跟干了多少年农活似得,可这身上,那叫一个白。

“这都是在林子里耗的,要是当年啊,咱爷们比这还白。”

第十九章 想篡位真不算罪过 其实这老烟枪长的一点都不女性化,不过是在山里这些闲的没事,整天展现雄性胜负的男人们,实在接受不了人家那比自己精细的皮肤。

经过攀谈得知,老烟枪的肤色和他的身份没什么关系,他就是个普通猎户,自小跟着父亲和爷爷上山练就了一手火铳的本事。这倒也不是说别的枪不会用,可你要给他火铳,到了战场上的进攻与防御节奏、对射程的掌控那浑然天成程度比其他枪械就是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后来日本人来了,侵占了大面积的土地和山林,有的被地方被定为矿区、有的地方被定为军事训练专区,把猎户们逼的没地方可去,一个个只能披星戴月的往深山里钻,一出去就是好几天,再也不能当天去、当天回了。

再往后啊,有一回满载而归的这一家子猎户打到了一只东北虎,爷俩抬着整只的老虎往山外走时碰到了日本人。

那给小日本馋的,看着这只只有双眼中枪,虎皮完整的东北虎都快流出哈喇子了,不由分说上来就抢,扔下两块大洋硬说这虎皮他们买了。

老烟枪和他爹望着被抢走的老虎恨得牙根直痒痒,他们爷俩为了这只虎的虎皮完整,差点没死在山里,能让你们说抢就抢了?

撕扯的过程中,老烟枪他爹的猎枪响了,也说不上是怒气上涌,还是为了自身利益,反正是当着所有日本人的面一枪就把一个小队长放倒在了众多鬼子面前。

那一秒,是老烟枪生命中最长的一秒,他亲眼看见小鬼子纷纷掏出枪械冲着自己的父亲开枪,而手中的火铳根本来不及上弹。

老烟枪调头就跑,父亲倒在了血泊中、爷爷没等反应过来便身中数枪,当时还很年轻的老烟枪在山里让日本子撵的像个无头苍蝇,要不是藏进了熊瞎子冬眠的山洞里躲过一劫,恐怕这时候也没法和许锐锋他们描述这段过往了。

“往后呢?”

四宝子有点不爱听这故事了,这故事和他拎枪就干的性格拧着劲儿呢,可王铭却很想知道结果,于是问了一句。

“杀日本人。”

老烟枪不显山不漏水的说了一句。

这倒是让许锐锋来了兴致:“怎么杀?”

“进了山以后,有事没事我就往铁路线边上溜达,最开始是打黑枪,我的火铳不行,那就干脆弄死个日本子抢了一把三八杠。要是碰上人多,就引他们进山,将他们带到猎人们设下陷阱所在地。”

“这茫茫大山里啊,猎人们下的夹子多如牛毛,套索得有上万根儿,那帮小鬼子认识个六饼,进了林子全是睁眼瞎。”

“我就这么带着他们绕圈,什么时候把人绕迷瞪了,什么时候往陷阱所在地一领,然后,挨个崩了这群贼艹的!”

在整个事件的评述中,许锐锋终于听出了一丝狠辣,那种狠,能让你脊背一凉,和四宝子那种一开场就吹胡子瞪眼的完全不同。

“那你是怎么跟着老马的?”

“前一阵,也不知道因为什么,那些日本人疯了一样往山里冲,在大山里和老马他们已经打成热窑了。甚至还在能过车的地方开进来的坦克和装甲车,说是山外边都封了城,日本子专门进山执行‘肃清计划’。”

四宝子和王铭同时看向了许锐锋,他们虽然在监狱里,但是这里边的事也有狱警说过。

“你继续。”许锐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老烟枪继续说道:“我就抽冷子下黑手,后来跑‘麻达’(迷路)了,撞进了小鬼子的怀里,刚开了几枪,就让日本人围山给包了饺子。”

“我哪知道那些日本子根本就不是冲着我来的,正准备拼命的时候,在山腰处的老马他们和日本人干上了。”

“你帮忙了?”

“我虎啊?满山的日本人打老马,我不认不识的,冲出去玩命?”

老烟枪丝毫不觉着愧疚道:“我当时就蹲在山里看着,结果……”

“有个孩子把我惊着了。”

孩子?

许锐锋想起老马阵营里很多刚成年甚至半大的孩子,冥冥中在心里有了防备,生怕有什么凄惨的事撞在自己心坎上。

“那孩子十七八岁儿,子弹都打空了,面对摸上来的日本人,操起柴刀就冲了上去。”

刀,一般是各路豪强的身份象征,要是在山里看见有人拎着剔骨刀,这准是猎户,毕竟他在山里也得吃饭,这饭,就是从猎物尸体上剔下来的肉;要是看见柴刀,那就是附近十里八村的百姓,专门进山打柴的;要是看见匕首还明目张胆要在腰里憋着,那就赶紧躲着点,这是刚打绺子里出来的。

这孩子拿着柴刀则证明他只是个普通百姓,还是贫苦人家的孩子。

“那孩子啊,从山上扑倒了一个日本人就滚落山坡,起身的时候万幸是他在上边,他就这么骑着日本人举起了柴刀,对着日本人的脑袋一下、一下、一下抡了下去。”

“他不会杀人,看都看的出来,这孩子冲日本人下死手,根本不管身边站着的是谁,那分明是恨到家了。”

“我都怀疑那日本人是疼死的,他死了以后这孩子站起来时脸上还挂着笑模样。”

许锐锋笑了、四宝子笑了、王铭也在笑,他们仿佛都见证了一个孩子,在战场上成长为男人的光环。

“可惜啊,他都没来得及回头看一眼,他身后,全是身穿着土黄色军装的日本子,这孩子才站起来,起码三四把刺刀就从后脊梁捅了进去。”

老烟枪咬住牙,用沙哑的嗓门挤出动静时,激动的涂抹在紧闭的双唇间往外呲:“我日他姥姥的,这孩子被捅倒以后,一窝日本崽子冲了上去,围着孩子用刺刀这顿扎!”

“我没忍住,在山上架起枪挨着个崩人,那时候已经爱谁谁了,反正不打光了枪里的枪子,我这心里就不痛快。”

许锐锋看了他一眼,这个男人,就像是始终不善言辞,却总能让你放心的家伙,如同生活中最常见的那种……闷嗤闷嗤很少说话,却绝不会伤你的老实人。

“打着打着就打乱了,老马领着人往山上撤,日本人往山里追,临了快要冲出的档口,老马冲回来拽着我的胳膊就走。”

“我已经杀红眼了,还想着和他们拼了算了,可老马帮我当成了他们自己人,拉着我的衣服就往山上推,一边推一边踹我屁股喊‘把恨藏起来,别和他们玩命,只有你活着,才能杀更多鬼子,你死了,就一文不值了。’。”

“打那儿开始,我就跟着老马,反正什么文化学习我是学不进去,为了不白吃粮,他们只要和日本人干,我就去最危险的地方。”

老烟枪回过头,笑嘻嘻的看着眼前人,只回答问题,多一个字都不问。

许锐锋看着他点了点头,这样的人的确让人稀罕,他不多事,还总能主动扛起责任。

四宝子似乎还在为老烟枪丢下至亲跑掉的事耿耿于怀,改变话题问道:“爷,那咱们现在算不算是跟着老马他们混了?我瞧着,他们好像给了你一个红色的五角星,那是啥?”

许锐锋在岸边,拿起口袋中的五角星递了过去:“这是咱们哥几个身份的证明,万一有一天死在了战场上,挖坑的人知道把尸体埋在哪。”

“那,你和老马怎么论?”

江湖上的人,好的就是一个正大小,这是万万不能乱的规矩。

许锐锋却毫不在乎道:“他说了算。”

四宝子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仿佛有点失望,安慰道:“咱们的确是有点把道儿混窄了,爷,您放心,等咱们去哈尔滨把三木那小子的脑袋拿回来,你就能和老马平起平坐了。”

这话让王铭吓了一跳,要是只有他们兄弟几个说,倒也没事,现在还当着老烟枪呢,万一这话传出去,变成了‘这帮北满的死囚是来篡位的’,你好说不好听啊。

“四哥!”他刚想提醒,许锐锋却拦了他一句:“没事。”

当四宝子和王铭都看过来那一秒,许锐锋继续道:“这就是我带你们来老鸦窝的原因,这儿和世界上任何地方都不一样。在别处,你想往上爬对头顶上的人是绝对威胁,在这儿,所有人盼着你这么做,他们管这叫进步。”

“进步?”

“对!”

“他们不光你期盼着你往上爬,还期盼着你拉帮结伙,最好是把所有人都聚拢到自己身边,管这叫团结。”

“啥!”四宝子懵了。

“听不懂了吧?”

“这就是我和你们说的,老马他们不一样的地方。”许锐锋仿佛看到了当初在温婉身边频频提问的自己,不厌其烦的解释着:“所以,咱们在这儿,可以无所顾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当然,你只要不心里向着日本人。”

四宝子连忙应声:“那是自然,谁要心里向着日本子,我也不能让啊。”可他还是不明白的问道:“爷,在这儿,想篡位真不算罪过?”

“不算。”

第二十章 哈尔滨 哈尔滨。

热辣的阳光下,这座黑龙江的政治、金融、文化中心开始变得绚烂多彩了。

穿着旗袍的洋妞、套着和服的日本女人、穿西装的弄潮儿及套上了蓬蓬裙的中国女孩纷纷走上了街头。

战争没能阻止人们对夏天的渴望,曾经游行过的学生们在完事以后依然商量着要去哪看电影,似乎为国为民只是在表面上做做文章而已,真正的生活还是柴米油盐酱醋茶。

老烟枪站在人来人往的城市忽然愣住了,粘了连毛胡子的许锐锋、装成驼背的四宝子那时就在他身侧,连习惯了搞地下工作的白灵都在这座城市内显得有些诧异。

这里,太繁华了,繁华的让人觉着虚假。

“老许,你觉不觉这咱们在山里的日子有点像地狱,这被占领的城市,反而像是天堂?”

刚说完这句话,老烟枪突然顺着腰里扥出刀,许锐锋不动声色的把后腰挡在了老烟枪的身前,几个人就站在一块巨大的‘摩登发廊’招牌下,任由一队日本人从身边擦肩而过。

“别紧张。”

许锐锋没怪罪他,知道这是老烟枪常年和日本子在山里打仗落下的毛病,这跟老马手底下那帮兄弟一个模样,但凡提起日本子来,眼珠子都直冒蓝光。

“嗯。”

老烟枪既不感谢许锐锋安抚了他的情绪,也不多说城里的环境,默默将刀插进了腰里,拽了拽衣服。

早经历过这一切的许锐锋解释道:“其实这城里并没有山里好,在城里,日本子把你拦下来你就得掏良民证,一个中国人,在自己的土地上冲外国人掏良民证,想想就跟吃了个苍蝇似得让人觉着恶心;”

“还有那些讨厌的日本浪人,这帮完蛋玩意儿一到晚上就醉醺醺的从酒馆里出来满大街横晃,但凡碰上个姿色好点的女人就会生往上扑。我在北满的时候,和温婉说的最多一句话就是‘我不在家的时候,晚上不许出门’。”

“更可恨的是那群巡捕,一旦看见日本人把大姑娘堵在了胡同里,他们是真的会装聋作哑绕着走。我曾经亲眼看过一个姑娘在北满的胡同里满眼绝望的冲巡捕挥手,而巡捕却默默低下了头。”

“还有在咱们自己国家的地盘上,进了日侨区的店铺被日本人轰出来的,被日本人通过银行调整汇率将家里那点黄金全都骗走还没地方说理的,这一座座矗立在东北的城市尽管看上去全都是歌舞升平,但能莺歌燕舞的哪个不是表面打着哈哈,背地里骂日本子祖宗的生意人?他们营造这些繁荣只是为了可以将自己的生活继续下去而已。”

白灵很奇怪的看向了许锐锋,问道:“你不恨老百姓了?”

许锐锋摇了摇头:“原来恨,恨他们怂,恨他们不知亡国恨。可从陆家窝棚里出来,我就不恨了。”

“我看见陆家窝棚那些老百姓的眼神时,读懂了一句话,那句话就是‘我们能怎么办啊?’。他们身边没有值得信任的同伴,肯定要防着点万一做什么会被人出卖的情况发生;他们背后站着亲人,那么在拼了命也未必能保住这个国家的大环境下,怎么就不能当一回缩头乌龟呢?起码这么着,老婆孩子还有温度,不至于一个转身,身后的家都变成了断壁残垣、最熟悉的人都变成了尸体。”

“我原谅他们了。”

许锐锋露出了一个充满阳光的笑脸,半点没有装假。

白灵实际上是在赞许、却偏偏打压着说道:“瞧给你能的。”心中却在惊讶这大老许转变之快!

现在的许锐锋,身上没有了那股血腥气,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阳光晒过棉被的味道,站在他身边你都会觉着暖。白灵怎么也想不明白这老许是怎么转变过来的,更不知道老马和老楚到底做了什么让他变成了这个样子,可这个许锐锋,已经从那个浑身充满爆炸气息、稍微不注意就会流露出血腥气的北满第一杀手,变成了肩宽体厚、让你觉着无比可靠的男人。

不,是战友。

“来了。”

白灵故意转移了话题,望着前方不远处的位置说了一句。

许锐锋往前看去的时候,一个满头是汗的男人拎着长衫前襟跑了过来,等到了近前,他赶紧过来接过了四宝子手里的行李箱:“哎呀,当家的,您可回来了。您不在这家里这些日子我都没有主心骨,干点什么事是都不敢动弹啊。”

许锐锋没答话,先看了一眼白灵,白灵过去问了一嘴:“老李,家里的水烧好了么,先生累了,想回去洗个热水澡。”

“太太,这太不巧了,咱家买的德国澡盆塌了一个角,要不然,我用木楔子先给垫上?”

许锐锋听这个暗号都不像是人话,当家的和太太不在家,家里主人洗澡的澡盆塌了一个角?你们下人没事进里边招魂去了嘛?

不过正是这种普通人绝对说不出来的对话,才会成为暗号,起码就算是有人想截胡都截不了,比春典安全多了。

“澡盆怎么会坏?”

“这可不是我们干的,是您养的那条狗,它没事就进您屋里去拆东西,沙发都给掏坏了。”

几个人说着,向前走去,就这么一边絮叨着,一边从果戈里大街走过。

许锐锋可以保证,就凭借他们这种聊天模式,即便是在北满那个浑身都充满警惕性的自己也绝对不会多看一眼,顶多也就是觉着这人说话没啥准谱。

文昌街偏道上,这位管家模样的人推开了一处院落的院门,他在故意让开身位,让许锐锋他们先进去的同时,眼睛始终盯着街口位置,见没有任何人盯梢,才进入院内。

这一进来,整个人的态度都变了。

“白灵同志,我是94号。”

“在夜莺同志遭到日本特高课拘捕,导致我们整个地下网络瘫痪了整整四个月之久后,我被组织派来了哈尔滨。由于情况紧急,并没有取代号,与组织联系也一直使用94号这个标签。这次,组织发布任务时,说是抗联的同志们将要进入哈尔滨,我们都兴奋坏了,是时候打击一下日本人的嚣张气焰了。”

“你知道具体任务?”白灵警觉的问着。

那人毫不惊慌的回答:“怎么可能,组织向来是对消息的把控十分严格的,不过这件事猜也猜的出来,马占三回来以后,北满发生了暴乱,三木枪杀平民被调回哈尔滨,这时候你们来干啥的还不明摆着么。”

“不过呀,既然我们能猜到,估计日本人也能猜到,住进来以后,出来进去还是要多加小心。”

“来,咱们先进屋,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周边情况。”

许锐锋等人随着94号的介绍回了屋,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小院落,和他们之前在果戈里大街胡侃的德国浴缸根本不挨着,能在这条街上的老百姓,谁家也用不起德国浴缸。

屋内,古朴的满堂木质家具还是很让人眼前一亮的,不过这木料一看就很普通,比许锐锋在北满家里那些红木都不如。

“这房子,是我来以后租用的,一直租到了今天。平时呢,也不会在这儿安排任何活动,就是有需要中站的重要人物来的时候,才会安置在这里。”

“左手边的邻居姓吕,在屠宰场工作,著名的马前氏投资那个滨江公司,就是生产哈尔滨红肠那个地方。可惜啊,用咱们地方、咱们的生猪做出来的红肠却是便宜了一家英国公司;右手边,原本是陪琴小馆,最近哈尔滨这种只有一个女人当家做主的小浓情馆很火爆,每天晚上只接一桌客人,陪到天亮至少是百八大洋,慢慢的,很多以前的媒婆都开始不给人介绍对象了,开始跟人贩子手里买品相好的小姑娘弄这种浓情馆,搞得周遭都是丢孩子的。”

“旁边那家浓情馆原来就是这么个姑娘当家,后来让一个日本商人给包了,现在,买下了隔壁的小院给妈妈养老,偶尔还当娘家似得回来走走。那日本人也挺客气,见了面都会打招呼,但是,我在这住的时候,明显看过特高课的人来借用‘查水表’的身份暗访过,可能是那日本子动用了特殊关系来保护自身安危。”

“除此之外,哈尔滨的巡逻岗走动的很勤,尤其是果戈里大街附近,每十五分钟就会有一队背枪的日本兵经过,这些日本兵并不完全从宪兵队出发,还有城防驻军方面的。”

“对了,你们执行任务得要家伙吧?按理说这话我不应该提前问,可又怕你们有什么特殊要求,如今的哈尔滨,搞支土枪没什么问题,可要是搞杀伤力强的武器,尤其是军方制式武器和连发武器却十分困难,最好提前说。”

许锐锋插嘴说道:“目前我们什么都不需要。”

白灵心领神会:“他说的没错,组织上的进一步安排我们还不知道,尤其是我们和外部联系不太方便,组织上很可能会通过你们转达具体信息,到时候,还麻烦您过来通知一趟。”

94号连连点头,似乎也明白了自己问多了,伸手往兜里一掏:“其他都好说,可这经费问题,我们也为难。目前只能挤出来这么多,还请抗联的同志们不要嫌弃。”

十七八块银元被摆放到了屋内的圆桌上,94号依依不舍的看了两眼后说道:“那,各位就早点歇着吧,我这边也得回去给上边递消息了,也好让组织把你们平安抵达哈尔滨的信息传递给抗联,让大家都放心。”

“辛苦。”许锐锋起来抱拳客气了一句。

94号摆了摆手,顺门口走出。

下一秒,许锐锋冲王铭说了一句:“跟着。”

王铭马上脱了身上的外衣,换了件衣服,套上瓜皮小帽低着头走了出去。

紧接着,许锐锋冲四宝子说道:“五分钟以后,去果戈里大街溜一圈,顺手买点爱吃的回来。”

“好。”四宝子把桌面上的银元一划拉,扭头走向了门口,在哪抱着膀子等着。

“老许,你觉着94号有问题?”

许锐锋摇了摇头:“我不觉着任何人有问题,我单纯的是想保护自己,这不犯纪律吧?”

他慢吞吞走向了院落,侧耳倾听,发现左右两院都没什么声音后,一个箭步跃起,双手搭在院墙边上稍稍用力就把自己拉了上去,随即爬上了房顶。

老许看,从高处看王铭带着瓜皮小帽顺着94号的身后如同小尾巴一样跟着,同时,也在看四宝子离去的时候,有没有惊动那些不该惊动的人……

哈尔滨。

许锐锋来这儿可不光要防着这些小日本,更要防着纵横东北的哈尔滨坐地炮!

第二十一章 白玩 “许锐锋又去哪了?”

三天,白灵在这栋房子里整整天三足不出户,并告诫所有人说话不要发出声响,就连说话都尽量压低嗓音。

四宝子尽管快要憋坏了,却依然忍着,一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动不动就让一句‘这是命令’给熊的如同猫咪,干点什么都要轻手轻脚。甚至,在昨天夜里,冲着许锐锋问出了一句‘我能揍她不?’。

那给许锐锋乐的,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四宝子受委屈。

可是,许锐锋依然给出了标准答案:“不行。”

四宝子不说话了,当大哥的不向着他,还能说什么啊。

不过,在这几天的时间里,四宝子并未表现出对白灵的不满,而是很耐心的等待着。他要把所有的劲儿都用到小鬼子身上!

“踩盘子去了。”

四宝子随口答复了一句。

白灵一听就不高兴了,再问:“咱们连执行任务的计划都没有,踩什么盘子?”

“我也是这么问许爷的,可人家说了,要是没有计划,就全踩一遍。”

“全踩?这是哈尔滨,不是北满,光凭一双脚走遍哈尔滨的每一条街道?”

四宝子坐在椅子上,把腿架在了扶手顶端,斜着眼睛看向她:“你不信?”

当当、当当……四下衔接紧密的敲门声后,隔了差不多得有半分钟,才又出现了最后一声——当。

“回来了。”四宝子赶紧起身去开门,因为他听见了约定好的敲门暗号。

院内,院门被打开,许锐锋和王铭推门而入,王铭手里拎着一卦香肠,很高兴的说道:“四哥,今儿咱改善伙食。”

“是么,那感情好啊。”

“四哥,帮我烧火,我做饭。”

四宝子和王铭有说有笑的进了屋,院内,只剩下白灵和许锐锋两人。

白灵瞧着许锐锋这身装束变了,身上的衣服看上去就价值不菲,那绸缎在眼光底下直闪光。再一低头,鞋也换了,崭新的皮鞋能映照出人影,就这一身,在马路上扔着卖也得十块银元。

“怎么还换衣服了?”

许锐锋微笑点头道:“啊,有些地方穿的太寒酸了进不去。”

“什么地方?”

“像,西餐厅、日式餐馆……”

“许锐锋,你是来哈尔滨享受来了,还是执行任务来了?”

看着白灵的眼神,许锐锋一点没生气的安抚道:“别着急,听我跟你说,你觉着三木要是在哈尔滨,会不会老老实实在宪兵队里待着?”

“那也不能大大方方出来吃喝玩乐吧?”

“你就说得不得吃喝吧。”

“这还用说吗?”

“那,是咱们冲进去玩了命的和日本人拎着枪对崩成功几率打,还是把毒药扔饭菜里,等着三木那小子自己送进嘴里成功几率高?”

白灵明白了许锐锋的意图:“你的意思是,你换了身衣服,去了各种高级场所,就是想和那儿的人混熟了,想办法将毒药放进三木的饭菜中?”

“老许,你想的一点都不现实,首先,三木未必吃外边的东西;其次,三木在哪咱们还不知道呢,万一你去的地方不是三木经常点菜的地方呢;最后,组织上还没给咱们设定执行任务的时间……”

许锐锋乐了。

“你笑什么?”

“上边给咱的任务是什么?是弄死三木。那三木死了不就行了么?还等什么计划,哦,组织上不给制定计划人就不杀了?还是说咱们提前把人干掉了,组织上会怪罪咱们下手太快了?”

“我就没听说过谁家杀人还得限时限点儿的。”

说完这几句,许锐锋迈步就往屋里走,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端起茶壶来对着壶嘴及开始牛饮。

“你这人怎么听不懂好赖话呢?一旦事情不如你想象的那样,这几天你下的功夫就都成了无用功。”

面对尾随进来的白灵,许锐锋脸上终于有了点不耐烦:“什么叫无用功?真到了让你拼命的时候,撤退得不得熟悉地形?打起来了怎么边打边退得不得提前准备,真等着双方驳火的时候,跟无头苍蝇似得,逮哪往哪钻啊?你那叫赌命!”

“反正我不喜欢赌,我愿意踏踏实实的,我得知道打完这一枪调头跑的时候,身后那条胡同能穿过去,那条胡同是死胡同。”

想到这儿,许锐锋放下了茶壶:“白灵同志,你杀过人么?”

“没有啊。”白灵直接承认了。

“那你执行过暗杀么?”

“也没有啊。”

“那你跟我这儿叽嘹叽嘹的抱怨什么呢?老马也是,这么重要的任务,怎么派了个雏啊。”

白灵气的呼哧带喘,伸手指着许锐锋道:“你再说一遍!”

“我说几遍你也是个雏啊!”

“放屁!”

白灵据理力争道:“我告诉你,我党向来都是党指挥枪,在任何一支军队里,都配有指导员、政委这样的职位来抓思想工作!”

“我或许没有过执行类似任务的经验,可是在奉天,是我接替的温婉,重新组织起了我党的地下情报收集工作;在北满,同样是我接替的绣娘!”

“我在敌后的工作经验不比任何人少,在你这儿,也必须得到尊重。”

许锐锋被她的认真模样给逗笑了,转过头看着白灵:“谁不尊重你了?不是你觉着我们的工作没用么?”

白灵马上辩驳道:“现在的你就应该在危机四伏的哈尔滨老老实实躲在屋子里,等待着上级的命令!”

“唉,那要是,94号突然敲门,马上告诉你明天早上就动手呢?”

“那就动手啊。”

哐。

许锐锋顺袖子一掏,把博查特扔在了桌面上:“就凭这玩意儿,你让我们哥仨在万军之中取三木首级?”

看到这儿,白灵不说话了。

他们能带进城的,都是手枪,要不然94号怎么会提醒着问有没有需要的武器提前说呢。

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明天我去找94号,你今天晚上把需要的枪械告诉我,我让他为咱们准备。”

“他要是准备不来呢?要是问你‘之前你们怎么不说?’,给你扔几句不好听的呢?”

许锐锋话里话外全是挖好的坑,白灵不想跳也得跳。

“咱们初到哈尔滨,谁也不敢信的样子已经让人察觉出来的,反正谁要是跟我这样还翻回头来和我提要求,我是一准的问问‘你们不是能耐么,有这么大能耐的人还要什么长家伙啊’,这话,好听不?”

“再者说了,你去哪找94号?”

许锐锋回头冲厨房喊了一嗓子:“王铭啊。”

“唉。”王铭拎着菜刀走了出来。

“那天你跟着94号出门,往后发生的事跟白灵同志汇报一下。”

王铭不好意思的用袖口蹭着鼻涕:“哪有以后,往前走了四条街我就让人甩了,我觉着,跟这四条街都算是人家给咱面子了。”

“听明白没有?”

许锐锋走到白灵面前,一字一句很认真的说道:“你以为弄死三木就是咱抗联的任务?那他94号怎么一见面就猜着了?我脸上刻着字儿呢?”

“你是说……这也可能是他们的任务?”

“是不是的我不知道,但,这帮人谁不想要三木的命?要了他的命,等于给了日本陆军总部一记响亮的大嘴巴子。问题是,咱能让其他人得手么?”

“天王山下,咱抗联和三木两军交锋,那是有着血海深仇,咱们得手了,叫报仇雪恨!”

“他们呢?叫立功受奖。”

“以后就算仗打完了,两家大哥坐在一个席面上,人家当家的不也得磕碜老马么?是不是得说‘你们在天王山的仇,还是我们给报的呢’,你就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吧。”

“到那时,脸上好看不?老马回头瞅咱们几个得用什么眼神?那都恨不得要掐死咱们。”

白灵仿佛让许锐锋给说懵了,一个人低着头思考着。

许锐锋轻声道:“那什么,你好好琢磨琢磨。”转身他就走进了厨房。

厨房里,四宝子和王铭俩人一个正在和面、另一个拎着菜刀恨不得把耳朵揪长了听着,一见老许进屋了,王铭连忙问道:“爷,这娘们,能不能看出来点什么?”

许锐锋低声回复道:“扯呢?我是老鹞鹰教出来的,对付她,就是不带钱进窑子……”

四宝子听见这种话就来精神,马上接了下句儿:“怎么说?”

“白玩。”

第二十二章 导一下 夜。

许锐锋坐在小院里乘凉,一份请柬由墙头一角被高高飘起,不偏不倚正好撞击在房屋玻璃上,发出一声‘咚’的脆响。

下一秒,王铭和四宝子一个穿着大裤衩、另一个拎着手枪就打屋里冲了出来,他们知道许锐锋不会这么不小心闹出这种动静。

“爷,怎么回事?”

许锐锋坐在树下都没回头,伸手做出了一个往下压的手势说了一句:“专业的。”

王铭将窗户下的请柬捡了起来,当递过去时,就站在老许身旁。

许锐锋打开请柬一看,里面字迹很稚嫩,每一笔写的都很勉强,却整体上来说十分工整,很像是一个刚刚练字的孩子所写。

“许老弟,来了哈尔滨不跟哥哥打招呼这件事可办的不敞亮,好歹也是到了哥哥的地头,不得让咱尽尽地主之谊么?”

“这么着吧,酒宴已经定了,就在明天中午,地方呢,便是咱们家自己开的汇海楼,老哥哥给你准备八个碟子八个碗,咱哥俩,一醉方休。”

看完请柬,许锐锋把这东西一合,伸手往兜里摸了摸,将仅剩的四五块银元都拿出来,抬手往外一撇。

唰。

这几块银元轻飘清落,全都朝着一个方向刚好越过墙头落在了墙外,银元落地之声‘叮当’乱响。

“谢许爷赏!”

该来的,还是来了。

“爷,这是谁啊?”四宝子瞪着门外问了一句。

许锐锋轻飘飘说道:“哈尔滨的坐地炮。”

也只能是他。

别人谁手底下能有手法除此专业的绑票人才?这要是没在绺子里干过几年花舌子,请柬能如此请准的砸在你家玻璃上么?

花舌子,就是土匪绑架有钱人家的孩子后,专门要赎金的人。最早的时候,土匪都是将信与匕首扎进被绑人家的门口,用以威慑,后来就变了,变了有人专门往你家里扔信封,然后还会在距离你家很近的位置盯着,看你们报警没有。据说,这套业务都是当警察局长的许大马棒改进的,如今已经彻底扩散到了整个东北。

一般来说,坐地炮手里不养花舌子,可随着需要谈判和沟通的事情越来越多,他们发现进过土匪窝的花舌子在谈判时不光口舌利落,还悍不畏死,身上自带一种气势。慢慢的,花舌子开始进入到城镇,能证明他们身份的,就是这首扔信封的绝活。没想到的是,当许锐锋来到了哈尔滨,这扔信封变成了扔请柬。

简单解释了一下,许锐锋笑着说道:“估摸,是这几天踩盘子有点过了,我让人认了出来。”

老许那张上过东北大部分报纸的脸还不好认么,别说是贴了胡子,再卡副眼镜有心人也能把他叨上,更何况他最近出入的还都是各种场合。

“那他们咋没动手呢?”

“动手?”

许锐锋乐了。

他大老许要还是北满坐地炮,这会儿都该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了,可许锐锋已经不是,对么?他在北满和日本人干了一场后,通缉令就遍布了东北各大城市,抗联在山里的名头是坐地炮能惹的?更何况前段日子,许锐锋还是从北满蓝衣社别动队叛降的日本人,这身份谁见着不迷糊?

“当年张红岩到我的地盘上,我也没马上动手啊,更何况我都不是江湖人了,人家不得问问来意么?”

“爷,这哈尔滨坐地炮背后,能不能站着小鬼子?”

王铭担心的问着。

许锐锋摇了摇头:“他们没有设局的必要,直接让日本人包围了这间房子多好?咱还能长翅膀飞了?”

“这江湖人啊,说白了,就是欺软怕硬,能不粘事的时候,谁也不愿意往前边站。”

“你们谁听说过哈尔滨坐地炮给日本人舔腚沟子的事么?”

“要是有,那蓝衣社锄奸队能让他在哈尔滨待的这么消停?”

四宝子更迷糊了:“那他请您吃什么饭啊?”

“咱前些日子不是把陆家窝棚给端了么,按理说不是江湖人了,就不应该和他们打联联,你这边砸了许大马棒的窑,哈尔滨坐地炮能不慌?他不明白咱是干什么来的,是不是得问问?再说了,我们俩还有交情。”

“你们俩还有交情?”

许锐锋把裤腿子撸了起来,在膝盖上方位置,一个如蛆虫般趴在皮肤表面的刀疤十分醒目:“可深了。”

“你们聊什么呢?”

白灵的声音出现时,王铭立即挡住了许锐锋,老许将请柬藏在了裤腿里,迅速把裤腿撸好说道:“我们几个研究研究上哪弄点家伙,手里没趁手的家伙,走到哪都胆儿突的。”

“老许,这件事你必须慎重考虑,而且每一步行动我都要知情!”

白灵正式的让这三个江湖出身的老爷们十分不习惯,就跟扁平足非得穿皮鞋似得,要么板脚、要么得把皮鞋踩塌了。

“那能不告诉你么,你不是相当于我们三个的指挥员么。”

“爷,不是指挥,是指路员。”

“四哥,你好像说错了,应该是交通员。”

“指导员!指导!导!”

白灵气的直翻白眼。

许锐锋连忙使眼色,王铭去又搬了个原木劈柴,四宝子拉着白灵的手臂过来让其坐下。

“这么回事,我们哥几个,有个想法,要不你给我们仨导一下?”

“说。”白灵板着脸,十分不悦。

许锐锋说道:“你看啊,现在做买卖的有钱人流行去银行贷款,你说咱们这为国为民的大买卖能不能去银行也申请点贷款?对于银行来说,咱们买枪那点钱就算是九牛一毛了吧?等打完仗再还吗,就算是国家觉着这钱不应该国家出,我许锐锋还,成不?”

白灵眼睛瞪的啊,他头一回听说抗日杀汉奸先找银行贷款的。

许锐锋也是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还给白灵分析眼下的行情:“你看啊,现在这个英镑、日元、美元,都是可以直接兑换黄金的,咱们的纸票子想要兑换黄金还得先把钱换成银元,那就不如啊……”

白灵瞪了半天眼睛实在听不下去了:“你到底在说啥?”

许锐锋看向四宝子:“我说的还不清晰么?”

四宝子:“我也没听明白。”

许锐锋一起身,挥了挥手说道:“行吧,当我白说。”

“一呀么更儿里啊,月影儿照花台……”

他横着小曲,回屋了。

第二十三章 汇海楼 汇海楼,在海尔滨不算什么著名饭店,说白了,充其量也就是坐地炮手下们混迹于此的食堂,这家买卖是好人不敢来、坏人不会来,就这么不偏不倚在街道中间位置最好的地方戳着。

别看饭店不怎么样,但人家是这条街上收入最高的馆子,因为街面上所有开买卖的商铺都得往店里交一份‘例钱’。

那这‘例钱’怎么交呢?

你放心,人家绝对不会凶神恶煞的上门来要,你得主动上门,随便点点儿什么。要是懂事的,进屋点个西红柿炒鸡蛋,甭管吃不吃,人家把菜端上来了,你就得把一条子由红纸包好的银元递过去。从这一天开始,一个月之内你们店铺出入平安,要是你们家生意火,街面上的混混会主动把你们家门口停不下的车辆往自己家饭店门口引,还满不在乎的留下一句‘邻里邻居的,不算什么’。

可你要不给钱试试!

一条怀了孕的狼狗就往你们家饭店门口一栓,谁敢动一下,那这条狗可就是德国进口的,不宰出你几条小黄鱼来,那就算是他没吃过带血的蛤蟆。

上午十点,许锐锋习惯性的坐在这条街面上的茶馆里端着茶杯看着汇海楼,他打早上茶馆开门那一刻就来了,始终人就在包厢里。

这一上午,许锐锋亲眼瞧着哈尔滨坐地炮的手下在门口这顿忙活,先是往街道两边摆了两挂通红的鞭炮,等中午人一到,立即点燃,在鞭炮声响中,迎接你的到来,这叫迎来送往。

然后又在门口竖了油锅,万一里边谈崩了,还不想动手,要斗斗狠,这油锅可就派上用场了。

在东北,土匪斗狠有讲究,尤其在酒桌上,你不能掀桌子,显得你野蛮。你得面色平稳的掏出刀来在大腿上割块肉,用刀尖插着往油锅里涮,然后毕恭毕敬递到人家碗里,还要笑着说:“给您添块肉,别嫌我啊。”

另外一边呢?

面不改色心不跳,夹起肉里就得放嘴里咀嚼,还不能放下话茬:“刚才那个事啊……”必须当成没这么回事,才让人佩服。

“这位客观。”

没多大会儿工夫,当墙上的表指针到了12:00的时候,茶馆伙计上来了,很是客气的说道:“对面汇海楼办事,中午我们就不能开门了,烦劳您移驾吧。”

许锐锋还真没听说过当地坐地炮办事把整条街生意都给停了的,倒是以前在绺子里的时候,听过天津混混有这个规矩,没想到让他把这套学来了。

“好说。”

许锐锋起身打茶馆出来,刚现身到街面上,就看见这条街上的行人在纷纷撤离,那家伙,有条不紊的。

再看汇海楼门口,两排身穿黑色褂子、黑色裤子、头戴黑帽子的棒小伙都站好了,旁边是油锅‘嘎啦嘎啦’直滚,正对面就是摆在街旁的鞭炮。

那坐地炮的手下一看茶馆门口站着一位不为所动的行人,立马加了小心,再一看长相,张嘴就喊:“来客(qie)了!”

旁边有人用烟头点燃了鞭炮,许锐锋在鞭炮‘噼啪’声响中,迈步踏入汇海楼。

“哈哈哈哈哈!”

他刚进屋,里面一阵痛快的笑声传来,一个身高体胖、面相凶恶的男人一手揉着铁球一手摸着光头奔他走来,张嘴就是亲切的问候:“许老弟,咱们哥俩可有年头没见面了啊。”

许锐锋冲着他一拱手,也不说话,等着。

秃头伸手说道:“老弟随我上楼,我给老弟接风!”

人家由始至终都不曾看四宝子一眼,转身就在前边引路,整个后背就这么亮给你了。

这分明是展示不想为敌的意图,否则,江湖上的人起码得并肩而行吧?

许锐锋跟着他走上楼去,刚一进来,二楼的厨师系着围裙在灶前已经准备好了,所有青菜和鸡鸭鱼肉就摆在明面上,这是要在你眼前头的做,省的你吃着不放心。

四宝子和王铭看了许锐锋一眼,他们俩都是在江湖中行走的老油条,凡是遇上这种什么事都做足的,那就等于对方不打算让你挑出理来,省得一会发生点什么传到江湖上面,好说不好听。

“炒菜。”

他也不多说话,坐在主位上,许锐锋紧接着入席,就坐在其身旁,二人各怀心思。

“老弟。”这坐地炮一边倒酒一边说道:“之前那档子事,还记恨哥哥不?”说着话,他撂下酒壶,伸手在许锐锋的大腿上拍了拍。

“记恨。”

许锐锋这话说的没毛病,当年可不是你们饶了咱老许一命,是咱把你们打服了各自退兵的,今儿这话就算是到哪许锐锋也这么说,凭什么说不记恨就不记恨了?

“哈哈哈,老弟真是快人快语啊。”

周遭坐地炮的手下眼神都变了,紧盯着此人,准备随时做出应对反应。

许锐锋完全不在乎,抬手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还是那么豪气干云。

“那这一回,老弟来哈尔滨,是在专门找哥哥算账的?”

许锐锋酒还没咽下去,就咂吧着嘴唇说道:“啧……不是。”

他眼前一亮,立即侧过了半个身子冲向许锐锋说道:“有别的事?”

“路过。”

许锐锋怎么可能告诉他实话?简单说道:“我打算过两天去一趟老毛子那儿,顺着北满借道哈尔滨,然后从海拉尔……”

“别说!”

“千万别往下说了,哥哥不敢听啊。”

老毛子的地盘那是什么地方?近期江湖上都传言许锐锋跟了抗联,那他去毛子的国家不管是干什么,听见了都等于是个麻烦。

“对了,老哥哥怎么想起来请我吃饭?我可是不声不响的路过哈尔滨,并不是做买卖来的,这不算坏了江湖规矩啊。”

“嗨,你就算是来哈尔滨做买卖,我孙百万还能不让么?”

孙百万就是哈尔滨的坐地炮,靠着收‘例’钱赚的盆满钵满,据说已经盖起了洋楼别墅,规模是按照前毛子大使馆的标准盖的。

“那今天这是?”许锐锋当然指的是楼下那口油锅。

孙百万有钱了,没了当年24名坐地炮斗大老许的雄心,自然会将江湖上的事逐渐淡化,谁愿意衣冠楚楚的时候,继续刀头舔血的生意?

“我也是受人之托。”

孙百万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谁啊?”许锐锋觉着,眼下已经到了刨根问底儿的时候了。

“我!”

楼梯上脚步声响起,一前一后四个男人走了上来。

他们和城里的普通百姓完全不一样,脚上穿的是皮靴,腰间围着的是皮带,皮带上的枪套就这么毫无顾忌的挂在腰间,就跟合理合法一样。

这四个人许锐锋不等看清,已经从这身打扮上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为首的男人,进屋后大马金刀的坐在席面上,瞪着许锐锋开口说道:“今儿你还真的好好谢谢孙百万,要不是他,来见你的绝不是我们哥四个。”

许家。

奶头山许家!

许锐锋一看这件事立马就明白了,很可能在哈尔滨首先认出自己的并不是孙百万的人,而是许大马棒的人。

他们在认出自己以后就托孙百万出手,毕竟在城里他们动手不方便,而这儿孙百万呢,根本就不想趟这趟浑水。动手吧,他得罪抗联,不动手他得罪日本人,要是真让你们两家姓许的在自己的地盘上打起来,那这个坐地炮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孙百万是左右为难,这才下了帖子做了这个局,目前来说,最理想的结果,就是他当和事佬,将所有事情都压下来。

啪。

许锐锋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扔,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位,慢悠悠说了一句:“你有点不要脸了。”

“啥!”

他当场就不干了,立马站起来指着许锐锋说道:“砸了我的庄子,抢了我的药,许锐锋,现在你调过头来说我不要脸了?”

“姓孙的,你听听,这是要来谈的样子么!”

噌!

他身后的男人直接拽出了匕首,说了句:“哥,我插了他算了!”

“你敢动一个我看看!”

四宝子立马站了出去,打架,他真没怕过谁。

“老少爷们,看我了!”

“看我了,行不行!”

“非得把警察和宪兵队的人都闹过来啊!”

奶头山的买卖,在明面上得靠日本人照应,可暗地里,还得是孙百万,否则远水接不了近渴,光是那帮小偷小摸就让你头昏脑涨,你总不能把绺子里的土匪拉到哈尔滨震场子吧?

所以,这个面子他们得给孙百万,要不然哪有今天的局面。

“许老弟,人家许福说的没毛病,你俩到底什么仇,非得砸了人家庄子?又是什么怨,砸了庄子还不算,顺带手还把人家一批药给弄走了?”

他在调过头说许福:“少当家的,你们真要是觉着我孙百万还能处,把刀收起来,有话好好说,来之前不都说好了么?不管是发生什么,今天这顿饭,不能见血,都忘了?”

许锐锋转头看向孙百万:“听你话的意思,今天我这条命,是你保下来的?”

第二十四章 捅了他! 王铭低着脑袋把眼皮往上挑看着许家哥四个,这边一动手,他准抓起眼前的鸡汤先泼他们一脸再说。

问题是,怎么瞧着这阵仗,像是打不起来啊?

孙百万愣一下,他觉着许锐锋有点不识好歹,你可是日本子重金悬赏的人物,我这儿帮你瞒着,你怎么不知道感恩呢?

“许老弟,不管怎么说,这是在我的地头上,今天谁对谁错也好,是不是得把话说完啊?”

这话说的已经不像是坐地炮了,他孙百万够低头的了,要不是怕抗联报复,会这么加一万分的小心?

许锐锋一点都不软回了一句:“那得看怎么说。”

许福:“你想怎么说?”

许锐锋沉吟了一声:“我想把你们连带日本子都给一勺烩喽!”

他大老许可不是个冲动的人,甚至以往还有点过度谨慎,得从方方面面思考各种各样的事。但,今天的场面一样么?

不管你给许家哥四个许下什么承诺,这点玩意儿和去宪兵队点了许锐锋相比,那都是小巫见大巫。日本人给的真金白银,你许锐锋能给什么?

再者说,他许锐锋凭什么低头啊?

以前,他是江湖人,做的都是缺德事,说气话来腰杆不直。如今他不是,他代表的是整个东北抗联,这时候别说是许家哥四个,就算是三木就站在眼前,说话也绝对不能软。

要不然,那么多惨死在战场上、宪兵队里的人可都算是白死了,这道理老百姓不懂,你许锐锋还不懂么?

“我艹你大爷的!”

手里捏着匕首的许禄绕过桌面就冲了过来,四宝子见状往上一拦,在他举刀的同时一把抓住腕子就往嘴边送,随即张开嘴‘咔嚓’就是一口。

“你他妈属狗的啊!”

许禄吃痛松开匕首,四宝子哪管你的叫骂,另一只手一把抓住掉落的刀身,反手就给蓄进了他的大腿——噗!

这才是江湖!

“哎呦!”

许禄这边才叫唤,许福低着头就往腰里摸,等再抬头,许锐锋的博查特已经给他顶上了,比拔枪,满屋子人都不是许锐锋的个儿。

“谁动谁死,我说的!”

许锐锋从不吓唬人,他的左手更是给江湖上所有威名赫赫的绿林好汉留下了深刻印象,在这只手握着成名枪械博查特的时候,任何人都得掂量掂量。

“许锐锋,你就一点面子都不给?”

面对着满屋子把手放在腰间的人,许锐锋慢慢扭头看向了孙百万。

“孙老哥,今天要光是你自己,咱们这算是朋友相会,那没说的,不管是你跟我递话说与奶头山化解恩仇还是别在哈尔滨动手,都能聊。”

“可你把这群下三滥弄到席面上连声招呼都不打是什么意思?”

“觉着你手里这几头烂蒜能吓死我?”

孙百万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条,那就是不该把许锐锋和许家哥四个直接安排在一个桌面上!

这哪是化解冤仇,这不是让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么!

关键是他怕一个不小心,这两伙人就在哈尔滨动手了啊。要是不动作快点,这场面可是随时会发生的。奶头山和北满坐地炮,两伙子人可都不是善茬,真打起来,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许锐锋,你敢开枪么?”

许福就不信许锐锋有这么大胆子,只要枪一响,他们就算是彻底折在哈尔滨了。

“捅了他!”

许锐锋一声呵斥,四宝子完全不管不顾,伸手抓住匕首的刀把,从大腿上拔出来匕首,冲着许禄的小腹用力往下一压,刀尖直挺挺的扎进了许禄的肚子。

“嗯!!”许禄顿时面容紧绷,那牙咬的嘴唇都合不上了。

当鲜血顺着衣服正在往外冒,许福大喊一声:“留条命!”

他真没想到许锐锋这么狠,生怕再叫号一声自己兄弟的命就算是没了……

“咋留!”

许锐锋等着许福,食指摁在扳机上问道。

“我们……花钱买。”

许锐锋听完了这话,立马继续道:“再给他补个窟窿!”

“慢着!”

许福看着许锐锋的眼神都不对劲儿:“一点缓儿都没有?今天非得要我兄弟的命?”

“许福啊……”许锐锋看着许福这张脸在冷笑:“你来见我,是带着黄啃子来的?那还是谈判么?那特么不是拜年么!”

“要说你腰里插着雷管我倒是信,金条?糊弄小孩呢?”

许福眼珠在眼眶里转了好几圈,等斜到孙百万身上的时候,用手一指:“他垫!”

孙百万连连点头:“我垫,我垫!”

“十根金条。”

许锐锋狮子大开口,一点都不留情的说了一句。

“行。”

这要是许福说让人灰布庄去取,那许锐锋肯定不能同意,相反孙百万倒是可以,毕竟他两边谁都不敢得罪,不存在给日本人报信这个说法,除非,他愿意被人惦记上,时刻都面对着抗联的刺杀。

“我这就让人回家拿。”

孙百万一挥手,手下人‘噔噔噔’开始往楼下跑,随后他说道:“许爷,许禄是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先送医院?”这会儿连‘许老弟’都不叫了。

虽说许锐锋已经不在江湖,但只要发起狠,他还是爷!

许锐锋慢慢的将手撤回,又把博查特塞进了袖子里的时候,四宝子这才松开了匕首的刀把,直挺挺的站了起来。孙百万再使眼色,手底下的弟兄连忙过来四五个,抬着许禄就往外走,一路上鲜血滴滴答答,许禄疼的吱哇乱叫。

王铭张嘴就把磕碜话甩过去了:“要没那两下,被呜呜渣渣的,丢不丢人。”

“你!”

许福憋了个满脸通红,瞪着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许锐锋冷笑一声说道:“我瞧大公子的意思,好像是把你也记恨上了,要么,你先走?”

“爷,我先走也行,这底下又是油锅又是鞭炮的,瞧着都吓人。”

王铭走了,他是回去找白灵了,那个小院眼下肯定是不能住人了,如果许锐锋知道今天这局里有许家哥四个,他们临出门就应该给白灵带出来。不过现在也不晚,虽然放了个许家老二,但剩下这哥仨却全都在场。

“许锐锋,你最好这辈子都没有走窄了的时候。”

许福被气的呼哧带喘,恶狠狠的留下了这句话。

许锐锋立即回应道:“那怎么可能没有,马上不是就该有了么?等我从这儿离开,少当家还不直奔宪兵队?小孩挨了揍,哪有不叫大人出场的,正好我又是整个东北地面上仅次于马占三、杨静宇二位将军的第三高悬赏额度,这钱不是不挣白不挣么。”

话说到这儿,许锐锋突然话锋一转:“可今天我还就不能给你们脸!”

“我太知道你今天来是什么意思了,今天孙百万做东,你们哥四个要是能在这个局面上把我许锐锋踩下去了,那以后在整个黑龙江地面上,你们就是头份儿。为了这个面子,你们宁愿不先告诉日本人我许锐锋的消息,也得先来吃这顿席。”

“为什么?”

“因为你们背后站着的日本人,这儿又是哈尔滨,我许锐锋但凡想活着走出去,就得跪下来管你们叫祖宗!”

许锐锋眼睛一斜孙百万:“孙老哥,是这个理儿不?”

孙百万不出声了,今天这个局明白着是许锐锋要吃哑巴亏,否则他也不可能一开始就那么隆重,将所有礼节都想到位了。甚至,连这哥四个耀武扬威一顿、走了之后安慰许锐锋的话都想好了‘老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要不然许锐锋能一点面子都不给他么?

你以为让咱老许吃了这个哑巴亏,你孙百万还能做老好人啊?你以为这么一来,既解决了北满坐地炮和奶头山两家的恩怨,双方都还得记着你这个人情么?

姥姥!

那许锐锋但凡骨头软一点,也不至于跟鬼子对着干,今天他要是冲着这帮人低了头,怎么和自己从枪林弹雨中打战场走下来的四宝子、王铭交代?

哦,这就是抗联啊?

这抗联也不行啊,怎么跟土匪和坐地炮低头了?

那许锐锋还有脸回老鸦窝么?!

别说是低头了,今天就算不给许家哥四个放点血,他都觉着屈得慌。

“爷!”

去取钱的那个孙百万手下回来了,将包袱递过来的时候,孙百万看都没看,往许锐锋面前一推,顺手解开了包袱,里面不多不少十根金条整整齐齐的摆放着。

许锐锋也不用数,将金条一包,随手扔给了四宝子,说了句:“两清。”抬头就走。

“许锐锋,打今天开始,奶头山所有兄弟要你的命!”

“赶紧的!”

许锐锋走了,在‘嘎啦嘎啦’直冒泡的油锅边上转身走过,直接钻进了旁边的小胡同,一个拐弯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一秒,许福才深深喘了一口气。

刚才,哪怕是许锐锋离开时用后背对着自己他都不太敢动,从低头拔枪到再抬头看见许锐锋的枪口顶在自己脑门上那一刻开始,他就有一种感觉,只要动上了手,或许许锐锋一把枪无法同时杀死所有人,但第一个死的肯定是自己!

这年头,好不容易混到锦衣玉食的位置上,谁愿意死啊?

除了那些山里喊着口号的反满抗日份子,谁拿自己的命不当命啊?

也只有这许锐锋像个虎犊子似得,好好北满坐地炮不当,非要趟家国天下的浑水。

第二十五章 你又明不明白?! 马迭尔在哈尔滨和秋林一样出名,这儿有最顶级的餐厅、娱乐等设施,按理说,应该是整座城市的天花板了。

但,在日本人占据东北后,这座顶级酒店却成了日本特高课抓捕各路间谍的场所,动不动就发生枪战、动不动就从里边往外抓人,如今的马迭尔,已经彻底落寞,别说是间谍了,有钱人都不愿意往里走。

而眼下,许锐锋能天天看着这座哈尔滨内的顶级建筑,因为他把两条街以外的一座民居给买下来了。

“你放开我!”

白灵赶到时,才看见老许就立即挣脱了王铭的手,几步冲到许锐锋近前质问道:“为什么把我从94号安排的院子里带出来?”

那一秒,许锐锋垂头丧气,跟斗败的公鸡似得正面白灵:“白灵同志,我得向你检讨。”

白灵啥时候见过许锐锋服软?

一下心里就开始不得劲儿,略带着抱怨的腔调,甩着手用单脚跺地说道:“你又干什么了!”

“当初我就该听你的,老老实实在94号安排的院子里待着,那样也不可能让人发现……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许锐锋满脸懊悔,就差捶胸顿足了:“我是真知道错了,也知道了老马为什么要把你派到我身边来,白灵同志,我保证从今以后什么事都听你的……”

“说,发生了什么事。”

“我吧,出去踩盘子的时候让人认出来了,就是哈尔滨当地的坐地炮,后来他们约了个饭局,非说看在以前老交情的份上,要给咱们捐笔钱。”许锐锋终于露出了笑模样:“我一琢磨,这盛情难却啊,就把钱收下了。”

“关键是,我无法确定他们是不是已经找到了咱的住所,万一和别人吹牛的时候把位置暴露了呢?这不,就赶紧让王铭把你接了过来。”

白灵满脸质疑的问:“哈尔滨坐地炮要给抗联捐钱?”

“啊,真事。”

“捐多少?”

许锐锋冲着四宝子一努嘴,四宝子连忙解下了肩膀上还挂着的包袱,往白灵面前一打,整整九根金条和一把银元在阳光下烁烁放光!

“许!锐!锋!”

直到这一秒才知道许锐锋之前的认错全是虚情假意的白灵,压低了嗓门满脸发狠的状态说道:“整个北满的江湖听见咱们抗联的名字都恨不能躲着走,他哈尔滨坐地炮怎么就一看见你就给咱捐钱了?就不怕日本人知道?我告诉你,今天的事你不说清楚,咱俩没完,你这属于对组织隐瞒实情!”

“我觉得吧,现阶段最着急的倒不是这件事。”许锐锋一句话把白灵的火气都压了下去:“你是不是得先通知94号,咱们更换居住地点的事?万一那个居住地已经暴露了,94号又去串门,这事情可就大了。”

白灵只愣了一秒,扭头就往出走,走到门口又回来了,伸手在包袱中抓了一把银元留下句:“你给我等着!”便出了门。

老许呢?

面带笑意的冲着四宝子一乐,说了声:“收了。”

直接进屋。

这个院子,原本是一位中学老师的家产,这位老师呢,也没什么爱好,就喜欢上茶馆里听评书,一来二去就跟伙计熟了。到了卖房子的时候,最先告诉的就是茶馆伙计,他迎来送往的认识人多,出手也快。至于价钱,人家都没想,单纯的是觉着日本人占领东北以后,这地方太乱了,想换个清平世界。

巧的是,许锐锋踩盘子的时候听说了这件事,最开始也没在意,可今天的事一出,他和四宝子由汇海楼出来就直奔这儿而来,到地方就把房子买了。要求只有一个,老师一家人必须当场搬走。

这位老师没见过这么着急的主儿,但碍于人家不讲价,也实在不好多说什么,谈好了价格,收拾收拾细软,连家里的家具都没拿,就住进了酒店。

说是破家值万贯,到真格的,尤其是日本人占领东北以后的哈尔滨,那是房价一路往下降,有钱人都惦记将产业脱手以后进关里躲灾,谁还会在乎屋子里那点东西。

就这么的,许锐锋有了落脚点。

那他为什么买房子呢?

还真就是防着许福。

许福在自己走后,肯定得去宪兵队,这节骨眼上,去哪家酒店都得白给,抬头就能看见的马迭尔更是没用。万一日本子在哈尔滨再来一场大搜查,住酒店反而麻烦。

买了房子则不然,这年月房屋买卖还不是那么正统,你得拿着由中人、买卖双方签订的契约去政府更名。由于手续繁琐,老百姓所选择的方式大多数是找中人签订契约后,不去更名,就这么将房契与契约放起来,毕竟这年月没多少人爱跟伪满政府那些吸血鬼打招呼。如此一来就造成了大量房屋中住着的房主和房契上房主名字不一致的情况,多方间谍也趁着这个空子,开始大量混迹哈尔滨。

你日本人再厉害,总不能挨家挨户对房契吧?

再者说了,哈尔滨不是北满,宪兵队说翻一遍就翻一遍,你要是想将这座城市的每一寸土地都翻过来,那得多少时间?得到消息以后,人早跑了!

所以,老许买了房子以后住的极为心安,白灵打外边风尘仆仆的回来时,许锐锋正将那把博查特拆卸成了一堆零件擦枪呢。

“白灵同志,回来啦。”

他就跟没事人一样与白灵打着招呼。

白灵已经要气炸了,拎起凳子往许锐锋身边‘咣’一扔,坐在他旁边直接问道:“为什么我得到的消息和你告诉我的不一样?”

许锐锋连头都没回:“哪不一样?”

“94号告诉我的是,你和四宝子、王铭与哈尔滨坐地炮发生了一场械斗,其中的参与者还有许大马棒的儿子,人都让你们扎了,如今就在医院里躺着!”

“要不是送医院送的及时,命都保不住了。”

许锐锋一揪鼻子:“这不胡说八道么?我眼看着四宝子动的手,下手的位置距离肝脏插着一寸半呢,距离肠子、胃也都有着空隙,那小子下手贼有谱,最多给许禄放点血,咋可能要命?”

“你们还真动手了?”

白灵立马站了起来,难以置信的看着许锐锋:“我这在94号面前信誓旦旦的作保,让他们一定确认消息来源的真实性,结果你们是一点也不给我做脸啊。”

噗嗤。

许锐锋让白灵的口吻给逗乐了,笑道:“多大点事……”

“多大点事?”

“那许大马棒降日的事你不知道啊?他儿子让你们捅了以后,就等于直接暴露了咱们的人就在哈尔滨城内的事实,你知不知道这将会给咱们刺杀三木带来多大麻烦?”

许锐锋赶紧安抚:“你放心,三木那小子的命在我手里捏着呢,你就说想让他怎么死吧。要是想让他死的痛快点,我就往脑袋上开枪,要是想让他死的难受点,我就一枪打肝脏上。他绝对活不了。”

“我和你说的是这些么?”

“许锐锋同志,我发现你怎么一离开老鸦窝就变得无组织无纪律了?”

许锐锋把脑袋一偏:“我怎么了,哪招来你这么大埋怨?”

“怎么了?自打进了哈尔滨,你跟我是满口的胡说八道,从枪械聊到金融有没有一句正经话,你说。”

许锐锋又笑了,嘴角呈现下弧,多少显得有点理亏。

“按你的意思,我们哥仨得孙百万和许家哥四个面前装孙子啊?”

到了这一秒,实在是瞒不住了,许锐锋把发生过的事情全都说了一遍。

“我从北满带出来的死囚直到今天经历过天王山、陆家窝棚两场战斗还剩下几个,你一清二楚吧?那我们把脑袋别裤腰带上抗日,还得看他们这帮混蛋的脸色么?那我们抗日图什么啊?不就是想直起脊梁来做人么。”

“想直起脊梁来,得先把小鬼子打跑,日本人离开中国领土之前,一切要以抗日为前提,你懂不懂?”

白灵嘴皮子都要磨破了,义正言辞的说着:“如果能够抗日成功,你所谓的那些委屈我都能忍受,假如让你承受这些能够让小日本滚回到那座小岛上,我也会想尽一切办法说服你,明白吗!”

“你……是不是魔障了?”

许锐锋放下手里的家伙质问道:“在北满,我已经把能受的委屈都受了,最后不还是一个人进了宪兵队的地牢?谁搭理我了?是你们的绣娘,豁出命去把我从里面救了出来。”

“哦,现在你还让我忍气吞声啊?我告诉你,要不是跟着老马打鬼子心里舒坦,不用受委屈,你以为我会在这儿听你数落?”

“在山里抗日和在地下工作不一样!”

“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许锐锋把脑袋一歪:“我又不是来做地下工作的,我是来杀人的!”

“我从北满走到哈尔滨这一路上从没有一刻怕过死,白灵啊,可我这一辈子都怕抬不起头,我说的话,你又能不能听明白?”

第二十六章 他老了?不,他只是更阴了! 孙百万已经砸了十几个茶杯了,可他还是不解气,这口气不光是从许锐锋身上来的,更有许福的功劳。

许锐锋走后,许福在汇海楼暴跳如雷,指着孙百万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不是说一切都安排好了么?”

“不是说这许锐锋到了哈尔滨,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么?”

“那他怎么把许禄给捅了,还用枪顶在了我的脑袋上!”

许福觉着这么麻烦不解气,干脆直接把桌子都给掀了:“要是听我的,能有现在这一出?我就该直接去宪兵队,领着日本人把他许锐锋给崩了!”

孙百万也是懊恼,实话实说道:“眼下这许锐锋碰见的就是这么个局势,咱俩研究的时候我没有一句话说的过份吧?他是不是得顾忌着点自己的身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以你们家和日本子的关系,可不就想怎么捏鼓他就怎么捏鼓他么?”

“谁知道这许锐锋铜皮铁骨啊?”

“我不管!”许福脑袋一晃说道:“我得要他的命。”

“这我可帮不了你。”孙百万直接拒绝了:“当年我们二十四个坐地炮都没能弄死许锐锋,更别说今天了。”

许福瞟了一眼孙百万:“啥意思,你要撤火啊?”

“少当家,我是真办不到。”

“那行,我这就去宪兵队,到时候你看抗联的人会不会放过你。”

“别啊!”

孙百万是真害怕了,江湖越老胆子越小,他不能威风凛凛的一辈子,最后让人整死还扣上一个汉奸的名声吧?

“这么着,我给你找个人,找个和你我都不会扯上关系的人,钱我出,这还不行么?”

……

啪。

下人刚送上来的热茶又让孙百万给摔了。

他越想越窝火,给许福垫的十根金条算是彻底要不回来了不说,找杀手干掉许锐锋的钱还得自己出,这叫什么事啊!

江湖上姓许的没一个好艹!

“备车!”

从府邸出来,孙百万坐上了自己的汽车,这是他刚从一个进关避难的富商手里买的,当年新车落地可是多少有钱人手捧银元去买人家都不卖,点着名的要美元。现在?日本人一占了东北以后,孙百万得知那富商要入关避难,就留下一句:“一千银元。”

反正你不卖人家找人偷出来你也没招,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了。

就这么着,哈尔滨的坐地炮混上了汽车,还是在整个商圈中都顶级的汽车。

车辆打府邸开出来时,周围的老百姓都往旁边躲,谁也不愿意在这世道招惹麻烦。于是,这台车如同避水珠落入了汪洋大海,人潮中自动清理出了一条道,司机连声喇叭都不带打的,优哉游哉将车开了出去。

郊区,一座土楼门前,这台车缓缓停稳。刚一停下就围上了一群孩子,坐在副驾驶的混混下来如同驱赶苍蝇般叫骂着:“滚犊子!”将孩子赶走后,才打开了汽车后门。

孙百万下车,头也不回的进入了土楼,等爬上三层,敲开了一户在屋里点炉子、却将炉筒子顺窗户探出去的人家大门时,里边站着的那个酷似男人、却从身体特征上是个女人的人瞄了他一眼。

没说话,她转身走回了房间,只剩房门在门口不断晃荡着。

孙百万随着对方的身形进入回身关上房门的时候说道:“毛子娘们,当初从山里把你救出来的时候,咱说好的,你帮我杀三个人,我送你去内蒙,现在,活儿来了。”

她身上裹着毛毯,手握高度酒酒瓶,补充了一句:“最后一个。”

“行行行,都听你的,不过咱说老实话,二刘虽然是俩人,但人家是哥俩,应该算是一个,不过呢,都是江湖上混的,我也就不计较了,一条人命换三条,我不亏,是吧。”

他坐在了这个外国人的对面:“这么着,我提点要求总行吧?”

“你说。”

“我给你找一把厉害点的武器,你在远距离给我干碎了他!”

她满脸不屑的灌了自己一口酒:“厉害点的武器……”

这话说得很鄙视,仿佛任何人在她面前提起武器来,都不够资格似得。

“你不信?”

孙百万走到窗前,看着楼下挥了挥手。

片刻后,司机连带着驱赶孩童的孙百万手下俩人抬上来一支枪。

这支枪的确吸引了她的目光,它比一般枪械都要长,尤其是卸掉帆布后,里边那令人熟悉的模样。

“你管这叫抢?!”

1918年,也就是大战结束前夕的一个月,毛瑟M1918横空出世,从它降世的那一天开始,就不是为了杀人而存在,为的,是击穿装甲。

13.2的口径,带脚架全重75斤的重量,V型标尺……当年德国人为了接收这批枪械,专门成立了反坦克小组,由两名士兵伺候这么一个大家伙,甚至,专门给这大家伙配备了观察手。

谁能想到狙击小组的观察手,最初是为了帮助狙击手搬抬反器材步枪而出现的!

“啊,可不是枪么。”

她看着孙百万:“你要让我用它帮你杀人?”

“不然呢?家伙我都给你送来了。”

她看着枪械满脸的诧异,抬起头望向孙百万的时候说了一句:“你们中国人都疯了!”

……

医院。

许福瞧着悠悠转醒的兄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连忙过去扶住肩头呼唤道:“兄弟?”

“认识我不?”

许禄虚弱的喘息着,微微颤抖着嘴唇说道:“哥……我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直到现在,捡回了一条命的许禄还恨的牙根痒痒呢,他们哥几个在绿林道上光欺负人了,什么时候被人不当人过。

那长得如同野猪一样的家伙太不是东西了,拎着刀往人身体里蓄的时候,是丝毫没有罪恶感,就跟用牙签剔牙一样,完全不顾你在他手里是怎么哆嗦的。还有那许锐锋,人命在他嘴里连狗屁都不如,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要弄死你!

“哥~让日本人给我报仇,把他给我弄到宪兵队里,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许福心疼的拍了拍自己兄弟的肩膀:“放心吧,他好不了。”

许禄从小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从哥哥嘴里没听到确切回答,忍着疼痛问道:“你不打算让日本人动他?”

“兄弟,日本子的确势力大,杀个把人不算什么,可他是许锐锋啊,曾经公认的绿林第一人。”

“咱们要是借着日本人的手弄死了他,这名声不就白白浪费了么?”

许禄满脸抱怨的说道:“哥,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惦记着名声呢!”

“咱们这些江湖人最看重的就是名声,咱要是把许锐锋弄死到自己手里,兄弟,你想想往后在滨绥图佳还有没有人敢玩横的。到那时,咱哥们到那条线上吃干饭,他们都得吓尿裤子,明白不?”

“可许锐锋哪是那么好对的?”许禄劝道:“孙百万和咱们都把局做成什么样了?吓唬住人家了么?人家明知道但凡开枪就是个被日本人满城追捕的局面,手搂子是不是还顶你脑袋上了?哥,你信我一回,这许锐锋属孙猴子的,只能让咱们大帮哄的一拥而上摁死,单凭一两家江湖势力,动不了人家,万一他再勾搭上哈尔滨的红党,准又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局面,准准的,等回到了奶头山,让爹知道了这件事,拿大棒子往你脑袋上削,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许福哈哈一笑:“放心吧兄弟,孙百万手里有人。还记不记得二刘?那俩打四川来东北捞金的袍哥多生性,来了哈尔滨一个月就把火车站仓库全给打下来了,让孙百万损失惨重。最后怎么样?就一宿,兄弟俩同时横尸街头!”

“你真当孙百万老了?他只是更阴了!”

“表面上人畜无害,打算退出江湖,实际上你动他手里的地盘试试。”

“这帮乌龟王八蛋我都给他们品的透透的,一个个都假装啥也不是,等动了真格的,你不用命去啃,哪一个也拿不下来!”

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许诺般的说道:“不过兄弟你放心,只要弄死了许锐锋,咱把名声拿到手,再把气出了,这孙百万也迟早是咱手下败将。你不是想要哈尔滨么?等都完事了,我就跟爹说,让你留在城里。那时,城外咱们有整个滨绥图佳,城内,也是咱的天下,什么座山雕,什么谢文东,他们还能拿啥嘚瑟?”

偌大一张大饼直接扣在了许禄的脸上,他舔了舔,嗯,这饼不光香,还甜,明显是糖馅的,那谁能拒绝的了?

第二十七章 反器材武器 94号来的时候,白灵还和许锐锋生气呢。

这俩人基本上是一个屋里一个屋外,反正就不往一起凑,哪怕做好了饭,只要有一个在餐桌上,另一个端起饭碗转头就走。

“这俩人,什么情况?”

94号手里拖着高粱米水饭,叨了一筷子茄子酱,回头冲四宝子问了一嘴。

四宝子摇头:“不道,不打听,我就知道一个男人的要是和一个女人的闹了别扭,谁打听谁倒霉。”

94号听完立马恍然大悟般放下了碗筷,伸出俩大拇指,弯曲的摆在一起:“他们俩……不对啊,那大老许不有媳妇了么?”

四宝子:“有媳妇咋了?俺们北满一个当铺的掌柜,一个人娶了四房媳妇,生了十七个孩子!”

“不是,这违反纪律啊!”

94号正懵着呢,王铭用手肘一撞94号:“你别听我四哥胡嘞嘞,我们爷对老婆的念想一天儿也没变过。”

“这个啊,就是上回哈尔滨坐地炮想要为难我们,让我们给捅了以后,白灵非说我们无组织无纪律,这不,闹幺蛾子呢。”

94号明白了,冲着屋里喊了一声:“白灵啊,你出来一下。”

白灵端着饭碗走了出来,往小院饭桌前一坐,许锐锋马上自顾自的扭过了头,看都不看一眼。

“咱不是一个系统的,你们俩的矛盾也不归我管,但是组织上有情报传过来了,你们俩谁接收一下?”

“我!”

白灵和许锐锋同时看向了94号,异口同声说出了这句话。

94号顺势一笑:“这么个事。”

“咱们的人得到了一个确切消息,说是三木将会在近期于宪兵队内受审,日本军事法庭的人将会根据北满平民被杀一事做出公正裁决……”

白灵听到这儿拦住了他问道:“你是说,这次的消息内容为,日本军事法庭要就三木屠杀平民一事,进行审判?”

94号故意问道:“有什么问题?”

“日本占据东北这么久以来,还从没有因为屠杀平民而审判过任何军官,这一次明知道三木背后站着一尊大佛,怎么可能突然开庭?难不成,国际上给予了压力?”

94号回应道:“想什么呢?德国自从莱茵兰事件后,越来越嚣张,你从报纸上看到有人声援了么?”

“没有!”

“他们那边现在都一团糟,谁有心思来管咱们这边的事。”

白灵再次问道:“那日本这么干是图什么?”

许锐锋灵机一动:“姜太公直勾钓鱼,钓啥呢?”

突然间,满桌子人似乎都明白了。

三木一进哈尔滨,日本人几乎已经可以预料到肯定得有人会对他下手的,要不然北满的事就交代不过去,无论是天王山上的实验室还是北满城内被屠杀的平民,都得有个说法。如今,国际局势并未对这两件事做出指责或者干预,完全是德国正在作妖,他们自身都在一场暗涌之中腾不出工夫。

那,这个时候日本不悄悄眯着,以求谁也看不见他,专门搞出来一场审判是为什么?

还不是要把不安定因素全都钓出来么,如同北满城那样再来一回大清扫,省得这些反满抗日份子死灰复燃。

“94号,那你有没有把这些消息告诉我们的伙伴?”

许锐锋纳闷的问:“咱还有伙伴?”

94号解释道:“她说的是共产国际和南京。”

“自《为抗日救国告全体同胞书》以后,南京倍感压力,举国上下都在要求他们放弃对苏区的进攻,咱们也不止一次声明共赴国难,携手时艰的渴望。目前来说,不论真假吧,南京政府各方面都给出了积极信号,所以,组织上会在某些事件中,为他们提供一些只有我们才能得到的、不太重要的情报,来照顾一下共同抗日的情绪。”

“白灵啊,我觉着有些事你还是别太当真,咱们现在在人家眼里根本连说话的位置都没有,再说了,你见过谁家的日子不是自己过起来的?有依靠别人的么?”

白灵似乎还有点不服:“抗日才是大前提,我哪说错了?”

94号为了避免言多语失:“行,你没说错,我敏感了,行吧?”

“咱们言归正传,经过哈尔滨市委判断,日本人所谓的‘审判’,存在巨大隐患,并非是一次好的时机,所以,让我来通知抗联的同志们,虽然这次我们拿到了消息,但,也不能冲到最前面去。”

“别到时候狐狸没打着,再惹一身骚。”

“南京也惦记着打狐狸?”许锐锋好奇的问了一声。

94号摇了摇头:“对于不知道的事情,我不能乱说,可我知道的是,哈尔滨通过一些特殊渠道流入一支M1918。”

“这是不打算过了啊。”

白灵好奇的问道:“什么意思?”

许锐锋解释了一下:“毛瑟1918,是反器材步枪,就是专门打坦克的,这种枪一旦打响,就算是坦克装甲都能击穿。不过,这枪但凡响了,日本子哪怕是聋,也能隔着二里地把你定位上,倒不如直接用炮往宪兵队里轰。”

“老许说的没错,这种反器材步枪,是一战时的大杀器,可惜,诞生的太晚了,直到一战最后一个月才出现,所以没能大放异彩。可这一次,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有人竟然远渡重洋将这东西弄到了哈尔滨,可能是独特的外形太吸引人,一进入哈尔滨这东西便走漏了风声。”

“只是,对方俨然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能在这种情况下捂个严严实实,连我都不知道究竟是哪方势力得到了这把枪。我要是知道……”

许锐锋能从94号的眼睛里看到只有男人才会闪烁的光,补充道:“把这玩意儿弄到手里,焊个支架将其焊死,然后用绳索操控扳机,一枪下去别说是三木,就算是他们天皇来了也得打碎了!”

“行啊,英雄所见略同啊。”

94号冲许锐锋伸出了手,老许握了上去说道:“可惜,没有酒。”

白灵根本无法理解这俩老爷们对于枪的热爱,整个人还在这次事件当中说道:“我觉着,其实这次也未尝不是可以利用的机会。”

“只要日本人想钓鱼就必须要下饵,没准三木就会出现,我们完全可以在运送三木的过程中下手。”

94号反对道:“那不现实。”

“只要是日本人放出类似的消息,到时候老百姓肯定会里三层外三层的将道路两侧围个水泄不通,制高点上都得是日本子的狙击手,就算是咱们有能飞檐走壁的人,不等架好枪,就该被发现了,这不等于送死么。”

白领心有不甘:“那,三木撤退的路线呢?”

“别想了,除非你能把M1918弄到咱们手里,否则,当初日本人都能用装甲车在北满运白建武,就不能在哈尔滨运三木么?普通子弹对装甲车根本无效。”

许锐锋叹息了一声:“白瞎这个机会了。”

“不白瞎。”

94号分析道:“你们琢磨琢磨,这把枪没落到咱手里,会落到哪?让日本子这么抓心挠肝的找都没找到,在哈尔滨也只有南京和共产国际这两伙人能做到了吧?”

“枪要是真落到了他们手里,那必然是要打响的,到时候只要枪响了,就已经表明了咱们的态度。”

“退一万步讲,不管我对南京政府有没有意见,万一这伙义士在撤退途中遭遇了困难,咱还能帮帮场子。正好让小日本知道知道,在咱的地盘上,别太嚣张。”

桌面上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唯独用洗菜盆装了满满一盆的茄子酱还冒着蒸腾热气。

四宝子光子膀子正不断往嘴里扒拉饭,整个的茄子进了他的碗,三两口就能吃光。对于这个憨货来说,动脑子的事他不适合参与,有许锐锋一个人就足够了。什么时候到了杀人的节骨眼,他瞪眼珠子往上冲就行。

“唉,老许,假如说啊,咱打个比方,假如说这把枪到了咱手里,你有没有把握在五百米开外的高点,一枪击穿装甲车要了三木的命?”

许锐锋思考了片刻,很正式的说道:“装甲车可视范围太小,在不知道三木位置的情况下,哪怕是我已经摸透了M1918的脾气,也很难办到这一点。可你们要是能弄清楚三木坐在了什么位置,又给我足够的时间进行实弹射击练习,他准死。”

“我就喜欢你这股子自信。”94号竖起了大拇指:“可惜啊,你是北满坐地炮,这要是在哈尔滨,咱哥俩没准能联起手来好好干小鬼子一票。”

“别着急,早晚都有那么一天。”

嘴上说着客气话,许锐锋转头又问了一嘴:“什么时候审判?”

“这还真没有具体消息,可我估计,也就这么几天儿了。自打你们进城,小鬼子就安静的让人犯嘀咕,以前那耀武扬威的样也没有了,现在街面上的巡逻队都是低着头走路,连闲事都不管了,准没憋什么好屁。”

第二十八章 我不是来和你开玩笑的! 当日本陆军总部借《哈尔滨民报》登出了一则名为‘哈尔滨陆军总部军事法庭将在宪兵队审判重犯’的新闻时,整个城市都躁动了起来。

“听说了么?打北满来那小鬼子要接受审判了!”

“我也听说了,好像是他们国家的军事法庭这回总算干了点人事儿,准备要崩了那小子。”

“能是真的么,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他们国家的人,好歹也是在战场上立过战功的,真能说崩就给崩喽?”

民间什么样的声音都有,可有一位洋人,却在路边拎着报纸瞧了许久后,默默转身进入了旁边的洋行。

切卡列夫洋行。

这一看就是毛子的生意,就他们国家什么夫、什么司机的多,女的都叫什么娃。不过,在哈尔滨,这些老百姓都见惯了洋人,瞧见个把洋人根本没有北满老百姓那么觉着新鲜,大家伙都见怪不怪了。

洋人进入经理办公室时,另外一个洋人正在和公司的买办商量着什么,但此人进入房间后,根本没拿那个中国买办当外人,顺手关上了房门说道:“你们看看这个。”

那份报纸被摆在了桌面上。

其中的洋人仔细看了起来,中国买办却说道:“这份报纸早上的时候我看了,里边全是胡说八道,日本人但凡有那么一点众生平等、王子凡法与庶民同罪的心态,也不至于放纵自己的部队干出这么多让人恶心的事来。”

“钟,你觉着这是冲谁来的?”

姓钟的男人笑了一声:“反正不是冲咱们。”

“咱们自从‘肃正计划’开始直到现在,已经停了所有生意,之前最后一单买卖虽然是和北满那边的蓝衣社做的,但,据我所知和我谈生意的人都死了,日本子亲自派兵打死的,连审的机会都没有。所以,咱们完全不同担心,倒是蓝衣社和红党这次有麻烦了,他们万一掉进了日本人的圈套,导致哈尔滨的地下组织成员全被清除,那这一回日本人便该更不把中国人放在眼里了。”

“钟,作为一个中国人我很想知道你对这件事的看法。”

“作为一个中国人的身份么?从微观上,我希望这次有人能够在陷阱中干掉三木,然后如同悍匪一样嚣张的突出重围,如此,可以振奋民族气节,让日本子知道,中国人不是好欺负的。”

“若是从宏观上来看,我希望是……全军覆没。”

洋人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你的心太狠了。”

钟摇了摇头,面容冷峻道:“恰恰相反。”

“日本是一个相信数据且善于总结的民族,他们在占领东北之前,就一直研究着中国,我听说南京政府抓获的日本间谍曾经在北平、上海、南京三地潜伏了十余年。这说明什么,十几年前就已经有人在惦记这片土地了。”

“如果这一次红党或者南京的人在宪兵队折了,那么就会让日本陆军总部起轻视之心。谁都知道两国之间必有一战,我希望中国碰到的对手是武器装备先进这个不争事实下,带有轻视之心的敌人,而不是步步为营、小心翼翼的鬼子。”

“钟,你好像很悲观啊。”

钟耸了耸肩膀:“没办法不悲观,我们刚从封建社会中走出来,老百姓还大多数都是文盲,这个时候让我们挑战现代文明中较为强大的日本,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切卡列夫指着钟冲另外那个刚进入房间的洋人说道:“怎么样,我就说只要钟能成为我们的一员,我们在中国的生意就只会变得越来越红火。”

钟转头看向了老板位上的洋人问道:“切卡列夫,你们拿我当同伴了吗?”

切卡列夫立即点头道:“当然!”

“那为什么哈尔滨进入了一支M1918,我却一点都不知道,还要让手底下人来通知消息?”

“M1918?”切卡列夫看向了刚进入房间的那个洋人:“契科夫,你往哈尔滨运送这种东西了?”

契科夫把脑袋摇晃的像是个拨浪鼓:“我只会折腾苏式武器,那出产自德国黑森林的家伙,我没什么兴趣。”

毛瑟,始创于德国黑森林的一个名为伯恩多夫的皇家兵工厂内,所以军火行业的人都称呼这个品牌为黑森林产物。

钟再次询问:“你们确定这件事和我们没有半点关系?我有必要提醒你们,日本人对这把枪可下了追缴令,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一定要在哈尔滨把这把枪找出来。还说,凡是跟这把枪有关系的人或者企业都将被完全摧毁,这种情况下,最好谁也别碰这家伙。”

切卡列夫安慰的说道:“我相信契科夫。”

钟点了点头:“那就是咱们的市场出现了问题,这一块我负责,我来搞定。”

切卡列夫冲着契科夫挥动了几下手指,说了一句:“他不能有事。”

契科夫点了点头,说道:“我手下的人你都可以带走。”

“多谢。”

钟转身离开了,他从办公室里出来以后,直接去了司机班。

推开房门,司机班的休息室内,有四个人后背笔直的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钟只说了一句:“契科夫让你们跟我走。”说完,这些人如同冰冷的机器,任何人脸上都没有笑脸的起身,跟在了他的身后。

一行人走出切卡列夫商行时,迅速上了门口的两辆汽车,这两辆车,直奔汇海酒楼而去。

哈尔滨的夏天在入伏以后天气变得很怪,干巴楞子的热,热的人发燥,像是把人置身于周遭布满火炉的世界里,连躲都没地儿躲。

孙百万呢,为了应付这种天气是天天让后厨变着花样的给自己降暑,什么酸梅汤、绿豆汤、马迭尔冰棍轮着番的往桌上摆,最近他也没什么心思吃饭,就在二楼木呆呆的看着楼下。

他有点累了,都是这世道给闹的。

以前,绿林好汉有句话叫死不入官门,那意思就是咱们都是混江湖的,玩就玩一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死伤各自负责,永无后患。那是什么劲头?

如今呢?

日本人、红党、共产国际、毛子、南京,好么,哈尔滨成大杂烩了,关键是哪边也不能得罪,得罪谁人家都敢往你家院里扔手榴弹。上回,一个南京方面的人来哈尔滨寻求帮助撂下了几句狠话,孙百万也没当真,江湖上整天胡说八道的人多了去了,结果半夜家里我是的玻璃就让什么东西给砸了,他起来开灯一看,没拧开后盖的手榴弹正在地板上滚呢!

这都什么玩意儿?

江湖上的人还知道有仇有怨的对个枪解决,招惹了你们,全特么是黑手!

嗡。

汽车声响传来时,孙百万低头看了一眼。

他这酒楼平日里没人开车来,交个保护费谁还开车来,就算是有车,最多也就是打发下人过来交一下。可今天,看见两辆黑色的轿车停在自家酒楼门口,尤其是看着车上走下来一个中国人,身后跟着四个西装笔挺的洋人时,孙百万愣了。

片刻后,他连忙起身,趿拉着布鞋用近乎飞奔的速度下楼迎接。

“哎呦喂!这不是财神爷来了么!”

到了下边,肩膀缩着、后背弯着,整个一个奴才相说道:“钟先生,今儿是什么风把您吹到我这儿了。快,快楼上请,上好的酸梅汤配马迭尔的冰棍,赶紧凉快凉快。”

钟先生并不说话,走到楼上随意找了张桌子坐下,见四下无人,伸手指了指对面。

孙百万赶紧做到他旁边了。

钟先生继续说道:“咱俩,啥关系?”

“恩人,您是我的大恩人,当年是在一个号子里住上下铺,可您出狱了以后,第一件事就是花大价钱把我捞了出来。不瞒您说,这些日子啊,也有人拉拢过我,但是,都给我拒绝了。孙百万能有今天,全是仗着您钟先生,从号子里出来,又是您,让我代理您的军火买卖,这才有了现在的哈尔滨坐地炮。钟先生,您是我的恩人,您说一,我绝不说二。”

钟先生点了点头:“我就问一件事。”

“您说。”

“我给你钱、给你资源,你用了这么多兄弟性命打下来的哈尔滨,如今进了德国枪了,你知道么?”

钟先生始终看着孙百万的双眼。

孙百万满脸堆笑:“那不可能。”

“钟先生,您要是说在哈尔滨的势力,的确是有很多,可军火这一块,那我孙百万还是平趟的,就连许大马棒的公子要用家伙,都得来找我,我能不知道哈尔滨有没有德国家伙进来么,现在日本人查这么严。”

“我要是告诉你已经进来了呢?我要是再告诉你,是一把反器材步枪,M1918呢?我要是接着告诉你,这把枪就是隔着你汇海楼的墙壁,也能一枪要了你的命呢?”

孙百万表现的根本不信道:“您说那不是枪,是飞剑,神仙法力一放,我这脑袋就没了。”

“我没和你开玩笑!”

啪。

钟先生用力拍了一下桌面:“也不是来和你开玩笑的!”

“你给我听好了,三天,我就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这把枪在哪,在谁手上我必须清清楚楚,要是有半点弄不清楚,这北满坐地炮的位置,也不是不可以换人!”

说完,钟先生转身就走。

孙百万没送,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用食指揉搓着下巴,目光中,蕴含的精光从一个细微的角度,绽放了出去。

第二十九章 溪流入海 “爷,这件事,靠谱么?”

“我怎么觉着甭管怎么绕,也绕不过去孙百万那个老小子呢?”

胡同里,许锐锋身后站着四宝子和王铭,他们是来买枪的,莫辛纳甘。

老许觉着,不管过两天那场审讯是真是假,枪,他们都必须得买,不光是步枪,还有撤退时要用到的机枪,也得准备。有了这些东西,等到了真正刺杀的时候,才算是心里有底。

他已经开始怀念老鹞鹰在自己身边的日子了,起码那时候这类事不用亲力亲为啊。

所以,许锐锋这些天没闲着,隔三差五的就给王铭点钱,让他去哈尔滨城内最大的浓情馆里打秋风。目的,当然是和人家姑娘处好关系,然后寻摸条路子出来。

王铭呢……

去是去了,钱也花了,路子也找到了,问题是,由于小伙子原本长的就不差,人家姑娘瞧上他了,非要从良跟他回山寨里当压寨夫人去。

这可把老许给愁坏了,他让王铭以土匪的名义去浓情馆一边听钢琴、一边偶尔流露出买枪的想法不假,谁知道这哈尔滨城内的姑娘不喜欢西装革履的男人,专喜欢野性十足的土匪啊。

问了王铭的意见以后,暂时性的把事情压了下来,留下一句:“事办完以后,你要是真喜欢,咱就给她赎身。”直接开始下一步的流程。

“是这儿么?”

许锐锋站在一处院落门口问了一句。

王铭点点头回应道:“买瑞和我说是这儿。”

“买瑞?”四宝子听着名字就迷糊。

“翻译成咱的文字,就是马丽。”

四宝子点点头:“哦,回族。”他印象中姓马的都是回族。

王铭苦笑了一声:“四哥,别闹。”

四宝子见王铭的囧态,满脸坏笑:“下水道通了没?”

草原上没有下水道,四宝子知道这个词儿还是进了北满城以后瞧见马葫芦盖才明白的。后来一提起这个词他就想起了女人的那个地方,通下水道也就成了某些特定动作的含义。

王铭老脸一红,他好歹也是三十岁的人,被这么问咋可能好意思。许锐锋赶紧制止了这哥俩的聊天过程,说了一句:“别废话了,敲门。”

四宝子晃悠着大体格到了小院门前敲响了房门,当里边传来一声:“谁啊!”他回复了一句:“马丽让我们来的。”

嘎吱。

院门被打开了,小院很整洁,当中还摆了个茶摊。茶摊没那么讲究,不过四张竹凳一张方桌,为首一个男人坐在桌后正从容的看着门口。

许锐锋根本不搭理开门的小厮,用肩膀愣从他身边撞过,据他所知,这座城里的军火买卖几乎都被孙百万垄断了,要不是得罪了许家那四条狗,他也犯不上和孙百万手底下人用这种方式接触。

“这位是大当家吧?”坐那喝茶的人还挺客气,用手一引将许锐锋让到身边坐下说道:“马丽都和我说了,说你们是新起了绺子,打算弄点像样的家伙。”

“有熟悉的家式儿么?”

那个男人抬头看了一眼,再低下眼皮给许锐锋倒茶。

许锐锋懒得废话,直接报出了枪械名称:“莫辛纳甘。”

“毛子货。”

“要多少?”

“一把。”

听到这个数,一般人都会当成小买卖,可他们也不是什么大生意主,还算是可以接受的又问了一声:“还有别的么?”

“DP-28一挺。”

“又是毛子货。”

许锐锋如数家珍道:“俄式手榴弹,十枚。”

对方点了点头:“朋友,既然你是熟人介绍的,那我也就实话实说了。”

“我干这行时间不短了,绺子里花钱买武器装备的也不是没见过,可这些年,还真很少遇到。那宪兵队的大门白天黑夜的开着,只要你们进去说‘我们打算投军’,伪军装备大把,花俩钱请后勤的人吃点什么,大部分武器都能搞到手,为什么一定要毛子货呢?”

“你看这么着行不行,你把家伙式儿都改成日本货,价格上,我给你便宜点。”

这就叫试探!

毛子货和日本货在市场上是有明显对比的,日本货威力小、精准度高、穿透力强,尤其是组建伪军以后,很好弄;毛子货威力大,精准度高,后坐力大,不好摆弄。对于贩子来说,倒腾日本货比折腾毛子货风险低,对于江湖上的人,反正你也是吓唬老百姓和商人,用什么不一样?

另外他可没听说过有绺子上杆子来买手榴弹的,这玩意儿和枪不一样,这可是军方严格把控的东西,生怕流入到反满抗日份子手里。

许锐锋摇了摇头:“进不去,我们哥们都在通缉令上挂号了,在奉天和日本人起过摩擦。”他往后一指四宝子:“我这兄弟宰过日本浪人,要不然,我们也不太可能落草。”

滴水不漏。

那人满意的点点头:“过江龙。”

“钱带了么?”

许锐锋笑了:“现在你就能让我把家伙式拿走么?”

俩人目光相对,立即明白了对方都是老中医。

这会儿要是带了钱来,只要你敢往出亮,人家就敢抢,反正你们都说了自己是在奉天犯了事的,怎么着,还能报警啊?再者说了,他们敢如此大摇大摆的坐在小院里和你谈,摆明了身边是没有违禁品的,就算你是特高课钓鱼也无所谓,大不了进去蹲两年,诈骗也不是啥大罪。

关键点在于,你都不知道人家要啥,咋准备?还真能把人带到库房去?这不扯淡么。

这一下,许锐锋在那人眼里的身份就变了,不光是过江龙,还是老油条。

“这么着吧,三天后,你带着钱,我带着货,在城北冷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许锐锋盯着对方的眼睛问道:“能试家伙?”

“放心,城北冷库是存冰的地方,为了保证温度,库里都是加了隔热建材的。我们试过多少回了,在库里开枪,保证外边一点音儿听不见。不过咱说好啊,手榴弹没法试。”

许锐锋应声道:“手榴弹不用试,只要把东西给我,能不能炸我心里有数。”

“行家。”

俩人心照不宣的闲聊两句后,那人起身相送,许锐锋慢步走出了小院。

“小胡,你瞅这小子眼熟不?”

“不眼熟啊,大哥,你觉着不对劲儿啊?”

“那倒没有,我就觉着吧,这小子像是身上的本事大到了让咱根本糊弄不了的程度,你这儿只要敢稍微动一下歪脑筋,人家立马就会警觉。他要真是在滨绥图佳起绺子了,那这回城外可算是彻底热闹了,用不了多久,这伙人就得成为滨绥图佳最难缠的一伙。”

“大哥,那我倒没觉着,我就瞅着他身后像野猪一样那男的,就獠牙恨不得嗞出来那个,我瞅他瘆得慌。”

“我怀疑这小子手里有人命。”

“人命?”

那人笑了:“八个你到人家手里也不够塞牙缝的,这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主。”

“行了,你马上去汇海楼,找咱们爷准备家伙,就说我开张了。”

说着话,此人从小院里走出来,顺着胡同走到警察局旁边的正道上,一转身,整个人彻底定在当场。

警察局门口的告示栏中,马占三、杨静宇、许锐锋三人的画像赫然贴在那,分别以5000、3000、1000银元的价码通缉着,上面所写的通缉内容可不是打家劫舍,写的是‘反满抗日’的红党!

他……是红党?

小胡一路小跑从胡同里锁好了门也跑了出来,到了路口喊了一声:“大哥,我去汇海楼了啊。”

“你等会!”

那人说了声:“咱俩一块去。”

这事,好像是大了。

……

夜,孙百万回到府邸的时候心情很好,他慢悠悠的走入书房,在书房内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说道:“大公子,事儿,我已经给你办了。”

“明儿有没有时间,去城北冷酷验验结果?反正你要是不想要这偌大的名声,我觉着,这名声落我手里也成。”

电话那端:“这么快?”

“人怎么找到的?”

孙百万并未直接回答:“大公子,别忘了这儿是哈尔滨,他许锐锋就算再能藏,总得出门吧?只要敢出门,我孙百万就能知道消息。”

“好,明天城北冷库。”

“我等你。”

挂了电话,孙百万站在话机前思考良久,好办点才又将电话拎起,此刻,他变得言简意赅了许多,说道:“明天,城北冷库。”

第三十章 只差一声枪响 日月更替,新的一天到来时,哈尔滨再度冒起了炊烟。

而许锐锋此时却在自家院落内,手捧着王铭刚买回来的油条一边撕咬着一边出神。

今天,是他们去冷库验枪的日子,同样也是白灵去找94号询问关于审讯具体事项的日子,他们要做的就是等这个女人离开后,出门去冒次险就可以了,但,今天老许的感觉非常不好,总是心神不宁的能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心跳。

事不对。

他看了四宝子一眼,这个憨货正坐在院里手里捏着石子不断抛动着,一旦眼睛里搜寻到目标,顺手就会把石子当成飞刀般扔出去,下一秒,目标会被迅速击飞。

“四哥,把你那手飞刀的绝活教教我吧。”

王铭是真想学点本事,可这些话他不敢和许锐锋提,只能找关系更近的四宝子。

四宝子抛动着石子问道:“你现在什么水平?”

王铭:“我偷着练过,十步之内偶尔能中靶心。”他还挺满意的沾沾自喜,同样也知道缺陷的说道:“就是力道不大,最多就是刀尖扎到靶上,不能跟你似得,直没刀柄。”

四宝子摇了摇头:“不教。”只说了俩字。

王铭回头看向许锐锋,祈求般说了一句:“爷,您帮着说句话呗。”

许锐锋被拉回到现实,说了一句:“要是我,我也不教,你连自己是什么水平都不知道,怎么教?”

王铭纳闷:“我不是说了么?”

“这水平啊,并不是指偶尔出现的超常发挥,也不是指中段实力,指的是最差程度。毕竟要干什么之前,最差的结果才是无法接受的。因为你不能在使用某种技巧的那一刻,期盼着次次超水平发挥,却一定能以最差的姿态将一切展现出来。”

“所谓的实力提升,也绝不是提升上限,是提升下限,比如说你的下限是十步内脱靶,而通过训练的某一天,你已经不脱靶了,这就叫长能耐了,明白没?”

“还有这说法?”

“不然呢?”四宝子把眼睛一横。

王铭立即说道:“那我的水平是十步以内不脱靶,投掷的飞刀力度较小。”

四宝子点了点头:“先改善发力。”

他也不说教与不教,直接站了起来,打腰里拿出一把匕首,在手中掂量了几下,在不岔开双腿稳固身形、且不断来回踱步的过程中,猛然间将飞刀投掷了出去。

“记住啊,这扔飞刀一般属于突然袭击,敌人绝不可能给你足够的准备时间,让你扎好马步调整好身体状态,甚至对方还可能处于跑动中。这种情况下,你就永远不要给自己设定稳固的投掷姿态,发力那一刻,一定不要给自己准备时间,更不需要花里胡哨的动作,别用什么脚下有根,脚带动腰、腰带动臂、臂带动手那一套。就做一件事,自然。”

“通背拳知道吧?要求就是发力自然,自然的将手臂甩动,随后在运送的过程中找准投掷点,脱手!”

唰。

空中匕首如同匹练,脱手而飞后,闪烁一道白光,‘碰’一声,不偏不倚正好扎入到窗户的折页上方缝隙内,直到刀柄和窗框碰撞发出声响才止住。

这一下给许锐锋都惊了!

四宝子的飞刀技巧明显超越了他思想中的设定,窗户缝才多小的空间,他竟然能用飞刀刺入,这不是指哪打哪了么?

王铭更是瞪大了双眼:“四哥,你这飞刀快赶上咱爷的枪法了。”

四宝子摇了摇头,很有自知之明的说道:“不是一回事,飞刀没有后坐力,发力的都是自己,比枪好掌握。”

王铭赶紧走了过去,用力拔出飞刀:“我试试。”

他们俩在院子里玩起来了,一个不断发力,一个不停叫骂:“自然!别死板着身子,谁跟你玩命的时候,让你准备的这么好?”

下一秒,白灵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她明显是打扮了一番的,一身洋装看上去像是个富家小姐,撑着遮阳的雨伞走出时,还真有点光彩照人的意思。

“老许。”

白灵走到院里直奔许锐锋说道:“我告诉你啊,一会我去找94号,你们绝对不能再惹出任何幺蛾子了,听懂没?”

许锐锋故意扭过头了,不满的回应道:“知道了。”

白灵母老虎似得冲着四宝子和王铭伸出食指:“还有你们俩,无论发生任何情况,也不能让许锐锋再和别人动手。咱们都快成哈尔滨的众矢之的了!”

四宝子和王铭肯定不敢说话,这才让白灵有了一种胜利后的威严:“行了,我走了。”

当白灵出了门,四宝子才问道:“王铭,她说咱是啥地?”

“众矢之的,就是所有弓箭手射出的箭雨即将落下的地方。”

“不是骂人啊?我还以为她说咱是不长庄家的盐碱地呢。”

“四哥,不是我说你,等回了老鸦窝,你真该去好好学学识字。”

“又不是没去过,可一进屋我就困,哪回不是睡到下课?”

许锐锋侧耳倾听,知道脚步声消失不见,立即说道:“行了,咱准备出发!”

四宝子连忙将飞刀拿回来,穿好了衣服,王铭更是立即回屋将手枪收拾好,三人慢悠悠打开房门时,和让家长困在屋里的孩子似得,真有点偷跑出去的意思。

“走!”

老许一声令下,这几个老爷们转身走出了院门,就这么在路口叫了三辆人力车,直奔城北冷库。

其实这城北冷库并不算远,腿儿着就能去,可自从上次回来许锐锋瞧见了满城的通缉令,他才改变了出行方式。在这个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定是原则。

城北。

无数仓库建造在这一片空场之上,有专门储存货物的、有专门储存粮食的、还有伪军把守着,根本不知道储存什么的仓库。问题是,这儿的检查好像并不是十分严格,想要进去,你只需要跟守卫掏出两样东西就行,第一,是良民证,第二,是良民证里夹着的钱。

这帮伪军已经彻底烂透了,他们才不理会你是谁呢,只要给钱,有时候没有良民证也敢往里放,反正里边的仓库也不是他们家的。

当许锐锋他们三人的黄包车赶到,老许领着四宝子和王铭下了车,早早在门口等候的枪贩子一眼就瞧见了,立即走过来说道:“兄弟,你让我好等啊!”

许锐锋跟人客气着:“这哈尔滨啊,简直就是花花世界,我们哥几个在城里逛的时候迷了眼,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

王铭趁机给了钱,在几辆黄包车调头往回走的片刻,枪贩子领着许锐锋他们直接进入了仓库聚集地,而他的手下,则在门口和守卫计算这些人的费用,连掏良民证的程序都省了。

冷库门口,枪贩子与手下人一起打开了冷库大门,当几人进去,外边的门关上,里边的门二次打开时,冷库内,一个个穿着厚重棉衣的汉子或坐、货站的在库里等着,手上的家伙式全是冷兵器,跟要无声无息结果谁似得。

许锐锋才看见这一幕,枪贩子立即解释道:“您放心,指定不是冲您,谁家的库房还不放点人把守啊,老百姓都知道给菜窖上锁,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二十一个。

许锐锋看见眼眉上都上霜了的二十一个人,盘算了一下枪里的子弹也就没当回事,在门口穿好了枪贩子提供的大衣,兄弟三人又经历一道门以后,这才进入了真正的库房,一进去,寒气直往人骨头缝里钻,满眼都是冰块。

哐。

当铁门关好,枪贩子冲自己手下挥了挥手说道:“知道咱为啥敢叫你们来这儿试枪么?”

“这毛子啊,大多数时候都在西伯利亚训练部队,因为西伯利亚的自然环境非常残酷,可以锻炼人的意志力,所以,他们对武器的要求上第一点就是耐寒,第二点才是扛造。”

这时候,枪贩子的手下人拿过来一把莫辛纳甘,枪身上都挂着白霜,可这把枪到了枪贩子手里压好子弹,在推送子弹进入枪膛 后,他举起枪冲着远处的冰块扣动扳机,依然能够听见枪响——碰!

一块完整的冰块被打穿了,子弹打穿冰块以后,于后方炸出个巨大的窟窿。这就是毛子货和日本货不一样的地方,这要是日本货,指定就是穿个眼,绝不可能有这种威力。

“几位,试试吧?”

他把枪扔给了许锐锋……

……

哈尔滨城外矮坡上,一个长相酷似男人的女人身披大量绿色树枝和树叶趴在草丛中一动不动。她面前放着一块表,时间正在一格一格走动着。

咔、咔、咔。

当秒针走到十二,一直趴在这儿边休息还在心里默数的她睁开了眼,此时才打开瞄准镜的盖子,架好枪往城里望去。

她和冷库只有一道城墙之隔,所在的位置又能视野极好的看见冷酷门口的情况,爬的地方正好是阳光从背后照过去,根本不逆光,一切的选择都非常专业,只差那一声枪响了。

第三十一章 江湖上那些看不见的阴险! “哈哈哈哈,家伙式还可以吧?不是我吹,整个哈尔滨,玩毛子货的,就我们一家,你要是再能找出来,这批货白送你。”

冷库门口,四宝子和王铭一人拎了一个长条皮箱走了出来,这皮箱应该是装乐器的,可这时候,里边装的全是他们需要的武器。

而许锐锋呢,则和那个倒腾枪的在后边,直到闲聊几句后才缓缓出现在门口。

还真别说,老许担心的什么黑吃黑、涨价之类的事都没出现,试完枪,许锐锋检查了一下手榴弹,就这么正常的付了款以后,走出了冷库。之前在冷库碰见的那些人谁也没动,跟没看见他们差不多。

正当老许纳闷的时候,枪贩子说了这么句话:“咱们呐,以后常来常往,你要是缺啥少啥了就来,山里日子不好过,我呢,也不和你夸下海口,反正什么粮食、衣服啊、女人之类的,你只要张嘴了,我一定照办。”

“那什么,这也正好中午了,咱们找个地方喝点,庆祝一下。”

许锐锋很纳闷啊,买了两把枪、十枚手榴弹,子弹十盒,这点玩意儿虽说卖的很贵,足足用了他八根金条,可这是行价啊,尤其是日本人抓的这么紧的情况下,对方只能算是小赚,犯得上吃饭么?

结果不等他说话,远处一台汽车开了过来。

正当许锐锋望过去的时候,车门打开了,孙百万从车里缓步走出:“许老弟!”

俩人一见面,原本站在许锐锋旁边的枪贩子立马凑了过去,毕恭毕敬的喊了一声:“爷。”

那孙百万都不带搭理他的,直接走过来问道:“许老弟,咱不是说好了么?你不是来哈尔滨做买卖的,这怎么买上家伙了?”

“再者说,你要用家伙,吱声不就得了,哪能要你钱呢。”

这就是故意的了!

你孙百万要是不知道自己来买家伙式儿的,可能赶过来打招呼么?

你要是不想要钱,可能这么晚才出现么?

这么多客气话是上坟烧报纸,你糊弄鬼呢吧?

看出了眼前的局势,许锐锋干脆笑了出来:“孙老哥,我买家伙可是依足了规矩的一手钱一手货,既没在哈尔滨用、也不打算在哈尔滨用,更何况您的家伙就不是钱来的么?我怎么可能白拿呢。”

这话说的一点毛病都没有,许锐锋给他所有话都堵了回去。

孙百万不置可否的说道:“行吧,既然来了,那许老弟就跟我一起聊两句,等我另外一位客人到了,咱们喝点。”

这话话音刚落下,远处三辆黄包车在车夫的狂奔下出现,许福首当其冲,后面是另外两位许家公子。

他们一下车,冲着许锐锋直接走了过来,到地方张嘴便是:“果然是冤家路窄啊!”

许禄的一刀之仇在许福眼里燃起了怒火,刚才还站在许锐锋对面的孙百万后撤了几步,到了他的身边。与此同时,冷库的大门瞬间打开,里边那些冻到眉眼挂霜的汉子立即冲了出来,手持砍刀、铁钩、木棍,将所有人围到了正当中。

四宝子冷哼了一声,多年的江湖生涯让他早习惯了这种场面,伸手往腰里一摸,早晨还练过的匕首直接掏了出来,毫无畏惧的站在许锐锋身前,目光阴冷的看着所有人。

“许锐锋,找你可真不容易,还记不记着上一次汇海楼分开之前我跟你说什么来着?我告诉你过你,从那一天开始,奶头山的老少爷们要你的命!”

许锐锋用手一指许福,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绽放道:“我也说了,让你赶紧着。”话说完,他在袖口掏出了手枪。

孙百万插话道:“许老弟,还没看明白么?这是个局,和当日在汇海楼一样的局。”

许福在孙百万身边‘哈哈’大笑,阴谋得逞似得恶狠狠看向许锐锋:“你小子,白长一身能耐,就是脑袋瓜子不太够用。你以为从孙百万手底下人手里买家伙式,我们就不会算计你了?”

“想什么呢!”

“就你那一张登过东北所有报纸的脸谁不认识?有点蛛丝马迹便会被我们知道,你好得了么!”

“今天,陆家窝棚的债、我兄弟身上的刀伤,咱俩得一起算,要是不让你躺着出去,我许福以后不在绿林道上混了。”许福看向孙百万,大喊了一声:“做了他!”

孙百万望着许锐锋看了许久,直到许福那一声呐喊在空中彻底散尽,他才问了一声:“许锐锋,我看见日本人的通缉令上说,你是红党,这事,果真么?”

许锐锋就站在冷库前,就站在人群包围之中,用黑话回了一嘴:“老尖。”

下一秒,孙百万猛一抬左手,将手举向天空,当他再落下时——砰!

一声枪响震荡在空气之中。

那枪声并不是打身边传来的,而是在许锐锋背后,枪声在山谷震荡后、顺着阳光照射的方向钻入了他的耳朵。

唰。

破空之声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让你无法阻止的一幕出现了,一颗卷动起强大气流的子弹打许锐锋头顶打斜向下疾驰——噗!

许福如同被火车撞击到了一般胸膛猛然炸出一团血肉,并在这股巨大的冲击力之下,双脚迅速离地,整个人开始后仰。

老许则眼看着一颗子弹撞碎了许福的胸口,连带着他身后那台黄包车也同样击穿,许福胸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透明窟窿,车夫站在原地让许福这一腔子炸出来的鲜血溅的满身满脸。

“大哥!”

许珍、许祥异口同声的冲了过去,扑在许福身前。

那许福落地的一刻就已经死透了,怎么可能回话?这哥俩扶着尸体,在如此冲击下满脸悲伤。

“孙百万,你个老王八蛋!”

事情到了这份上头他们要是还不明白,那就真成傻子了。人,是他孙百万叫来的,那下杀手的也只能是他哈尔滨坐地炮。

“爷,我咋没看明白呢?”

四宝子将匕首在手里掂了两下,还是没忍住张嘴问了一声。

许锐锋没回答,孙百万此刻却说出了答案。

“我是老王八蛋?哈哈哈哈,我是老王八蛋?”

“许珍、许祥,你们长心了么?都这个节骨眼了,还好意思骂我呢?”

孙百万站在冷库门口说道:“你们在哈尔滨做买卖开布庄,借着日本人的东风赚现成的银元,这没问题,就算是连口汤都不让我喝,也没问题。可他妈你们许家四虎赖在了哈尔滨是啥意思!”

“真当我孙百万傻啊!”

“自从你们奶头山降了日本子,是和哈尔滨的宪兵队走的越来越近,周围的商户也是越来越拿你们当回事,我听说,还有商户找你们许家四虎给平事去了,你们好大的威风啊!是不是都他妈忘了这儿是哈尔滨了!”

“是不是都他妈忘了哈尔滨还有个没死的坐地炮呢!”

孙百万回头看了许锐锋一眼:“这些我都不搭理你们,我干不过日本子,干不过许大马棒,还不行么?可你们把我欺负成什么样了?你们和北满的大老许有仇,就逼着我去下帖子做局,局做塌了,在局面上让我垫十根金条,还得让我找人弄死他许锐锋,拿我当人了么?”

“我他妈是哈尔滨的坐地炮啊,好歹在街面上,也是有门脸有字号的爷,真拿我当小流氓了!”

四宝子和许锐锋相互看了一眼,一时间立马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隘。

这是许家四虎霸占哈尔滨的野心让人给瞧出来了!

“所以你就联合许锐锋来算计我们?”

许祥还在天真,要不然也不可能问出这种问题。

孙百万乐了,乐的非常凶狠:“联合许锐锋?扯。”

“他是红党,我联合人家干嘛?”

“但我就是不担心他,毕竟,谁也没听说过红党会和坐地炮抢地盘,对吧?”

一句话,说出了所有人的阴暗心里。

卧榻之旁不容他人酣睡!

许福呢?

由始至终都在拿孙百万当小流氓,甚至觉着坐地炮就是这群流氓自抬身价,起码与有队伍的土匪相比,坐地炮怎么也低一个档次,那还不是想怎么办他就怎么办他?他敢说什么?!

没想到啊,孙百万不光敢说,还敢做,明知道你许家哥四个背后靠着日本人,依然出手了。

“小飞啊。”

孙百万喊了一声,枪贩子小飞凑了过去:“爷。”

“给警察局打电话,就说咱们看见了红党许锐锋和许家四虎火拼,最终许家四虎都死在了北满坐地炮的手里。”话音说完,孙百万才转头看向老许,问了句:“许老弟,哥哥欠你个人情,行不?”

许锐锋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人家都要报警了,他还能在这儿留着么?

小飞却没有半点出去打电话的意思,在冷库门前大喊了一句:“全弄死!”

第三十二章 谁也不好使! 这才是江湖,迷雾中永远让你看不清前方是一袭红毯还是万丈深渊。

早在冷库备好的人手一窝蜂的冲了上去,这帮人拎着砍刀冲向许祥和许珍两兄弟,杀气腾腾。

许祥也不白给,打怀里拽出枪来——嘡!

直接扣动了扳机。

冲在最前方且手持砍刀的流氓应声倒下,但是,如此短的距离内,枪的作用实在有限,孙百万的人已经冲到了许祥近前,那人抡起勾冰块的铁钩就拍在了他肩膀上,顺势往回一拽,咔!

铁钩穿过肩胛骨,打肩窝刺透,许祥手里的枪立马撒手,用手往肩膀一捂,不等喊出来,另外一把大砍刀斜刺里从头顶劈下。

这一刀狠辣异常,一刀下去直接卡在头盖骨处。

许珍才站起来就让人一脚踹到,一根木棒横着贴地抡动,找着太阳穴削了下去。

俩人倒下后,这群大手一拥而上,大帮哄的冲着地上的许家兄弟俩抡动着兵器,片刻后,地上只剩下了血肉模糊的两具尸体。

许家四虎,一个照面让孙百万报销了仨。

这条会咬人的老狗在真正的行动前,一声也没叫过,可真动上了手,一口就咬在了你的脖颈子上,直到你咽气儿他也没撒口。

此时,两台汽车开了过来,钟先生带着几个洋人直接来到了现场。

孙百万一改常态,原本打开的肩膀也窝了回去,整个人低着头冲到钟先生身旁压低声音说道:“钟先生,枪找着了。”

他指了指地上许福的尸体说道:“枪是许大马棒的四个儿子弄进哈尔滨的,目的是要高价出手,结果让混进城内的北满坐地炮许锐锋给撞见了,双方动手抢夺时,许福让人给崩了。”

“具体情况我没看到,我接到手下通知赶来时还造成误会,许家那哥俩以为我和许锐锋是一伙的,非要和我动手,我这,被逼无奈,只能把他们俩放倒了。”

钟先生就站在原地看着地上的三具尸体发愣,他昨天才给孙百万下了最后通牒,声称要是找不到那把M1918,哈尔滨的坐地炮也不是不能换人。随后一下午的时间他就找到了,不光找到了,还查到了人家的交易时间。

自己按照时间赶到的时,看见的却是孙百万的手下在冲着地上的两具尸体下手,黄包车前还躺着一个胸腔都给炸透了的人……

“枪呢?”他问道。

孙百万撒谎脸都不带红的回应:“让许锐锋拿走了。”

钟先生实在是无法分辨真假的情况下,脸上浮起了笑意,在孙百万肩头拍了拍说道:“干的不错。”

“但是我不希望那把枪在哈尔滨再次打响,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孙百万低着头,这回没有半点否认的说道:“明白。”

二人心照不宣了。

“对了,刚才哈尔滨城内的警察,和日本人的巡逻兵正在往这边赶,一会儿你怎么说?”

孙百万抬头坏笑着说道:“实话实说,许锐锋夺枪杀害了许家四虎当中的三个,还有个在医院躺着。”

钟先生有些担心:“那医院躺着的?”

“死了。”孙百万十分肯定的说道:“就在刚刚。”

这句话,让钟先生立马明白了怎么回事,看着孙百万的脸看了许久,才慢慢转身。

这件事,像是孙百万对全世界的宣言,他用许家四虎的尸体告诉所有人,哈尔滨姓孙,不管是日本人在还是毛子在,这座城市都只能姓孙,否则,他就要你们的命,谁也不好使!

他已经不是那个在监狱里吓到瑟瑟发抖的孙百万了;更不是从刺杀许锐锋的行动中归来,一个人舔舐伤口的男人。

经历过这些以后,孙百万尽管年龄在不断增长,可心里那股子狠劲儿却越发成熟。

连有日本人撑腰的许家四虎都死在了他手里,这就说明,此刻的孙百万已经不在惧怕任何人,尤其是他还能找到德国枪的货源……

“钟先生……”

毛子保镖刚张嘴,钟先生就责怪他打乱了自己思考的说道:“闭嘴。”

一低头,钻进了车里。

两辆汽车在冷库门前扬长而去,下一波入场的是伪满警察。

孙百万在这一秒肩窝打开,整个人又变得嚣张跋扈起来,小飞掏出烟卷给他点上后,冲到前面去应付伪满警察了。

而孙百万,在深深吸了一口香烟后,在哈尔滨入伏的天气里,将烟雾缓缓吐出。

多少年了?

哈尔滨这座城市就没消停过!

德国人、毛子、日本人、红党、共产国际、南京蓝衣社,这座城市跟大车店一样任由各方势力粉墨登场,就算是那爷俩在的时候,这座城市也从来不是哪个坐地炮能镇得住的地方。

后来呢?

自己在钟先生的支持下成为了坐地炮,是处处得看人家眼色,想干点扬眉吐气的事,比如和其他坐地炮弄死个不开眼的吧,还让许锐锋一战成名了。

今天。

今天总算是可以把肩窝打开了……

以前钟先生怎么说来着?

“别把肩窝含起来,更别低着头,那样瞧着像是个狗腿子。在深山老林里,只有地位低下的动物见了高段位的动物才会缩脖。”

钟先生,您走的那么急干嘛?为什么不停下车来回头看一眼,咱孙百万如今还缩脖么?!

他想笑,想在日本巡逻队和伪满警察的包围中放声大笑!

因为他知道,就算是许家四虎的背后站着的是日本人,这帮人也不可能为了他们几个干掉自己。

日本人需要的,是一些能被驱使的人,况且在哈尔滨这座城市里,自己明显比许家四虎的作用更大。只要自己冲地本人低一回头,他们很有可能为了不引发更大的冲突出面调停自己和许大马棒的关系……

就是许大马棒那头得防着点了,听说奶头山的迎门梁胡彪可是在四大炮头里有名有姓的,万一许大马棒心疼儿子,非得让胡彪过来摘了自己的脑袋,到时候也是个麻烦事。

孙百万在众人的包围中思考着,他把整件事里里外外都考虑了很多次之后,又重新捋顺了一回,这才放下心来。

“你,就是孙百万么?”

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走了过来。

孙百万点点头说道:“是我。”

他‘嗯’了一声,那笔快速记录着说道:“你,跟我走一趟,你的手下,配合警察局的人在这儿录口供。”

孙百万问了一句:“去哪啊?”

那人明显有些不耐烦:“特高课。”

说罢,转身向外围走去。

“小飞!”

孙百万吆喝着喊道:“多拿点银元,别让官面上的兄弟们白忙乎,我有点事,先走一步。”

小飞还紧张的问呢:“爷,您哪儿去啊?”

“我啊,宪兵队!”

说完,孙百万迈步向前,走的那叫一个豪气干云。

宪兵队特高课是什么地方?

那地方叫一脚生一脚死,稍有差池就再也出不来了。可今天,他孙百万在众多手下面前一往无前,处理了许家四虎以后,敢独闯龙潭。

……

哈尔滨在枪声之后恢复了平静,街头巷尾也都如同一阵风一样到处都是议论之声。

“听说了没?北满搅风搅雨的坐地炮许锐锋来哈尔滨了,刚进城,就把许家四虎给整死了。”

“许家四虎是谁啊?”

“奶头山许大马棒的四个儿子。那家伙多狠啊,杀人都按窝杀,一出手就是四个,我家猫下崽子也下不了四个啊。”

“不是,那许锐锋是谁啊?”

“你们怎么回事?许锐锋是谁都不知道?警察局门口不是挂着通缉令呢么,和马占三、杨静宇都一个档次的,别说抓人,你只要提供给宪兵队准确的情报,日本子当场就给你点一千银元。”

“我怎么听说许锐锋是悍匪啊,你这说的不是红党么。”

“你知道个六饼,这许锐锋最早是北满第一杀手,手里人命无数,后来才跟了红党,反出了北满城,在天王山与日本子军队打了一仗后,成了通缉犯。”

“哥们,你咋知道的?”

“还我咋知道的……我上北满城里找猎户上山货,取皮子,北满现在茶馆里所有说书先生说的都是这一段。现在什么三国、水浒在北满城都没人听了,人家就听许锐锋,你说这人厉不厉害吧。”

第三十三章 闪光的不是金子,是人! 这就是失道者寡助吧?

拎着枪回到小院,许锐锋脑子里还在回荡着刚才的场景,孙百万那张脸开始变得越来越清晰了,许福、许禄、许珍、许祥四个人的面貌也正在逐渐模糊。

他仿佛在一瞬间明白了‘天理’站在何方,秉持‘正义’之人,为什么会勇者无畏。

原来这天地间的道理古人早就给你总结的明明白白,可你要是想真正的理解透,还得亲身经历过一边才行。

许锐锋暗自庆幸,庆幸自己弃暗投明的还算是不晚,要是还按照自己那一套思维,也许今天站在许福、孙百万位置的人,就是会是他了。

“爷,白灵还没回来呢啊。”

进屋转了一圈的四宝子回到院里喊了一声。

许锐锋回应道:“可能是有事吧。”

对于这些地下工作者之间的接头,许锐锋是真总觉着没这个必要,上边有点什么信息不能一次性发电报么,需要这么一回一回的频繁接触,这要是被特高课发现了,能好的了?

当、当、当。

正当他们仨觉着刚刚经历了一场江湖上的阴险,并未受到任何伤害时,院门被敲响了。

唰。

王铭把枪握在了手里,因为敲门之人并没有使用他们早就制定好的暗号。

许锐锋做出一个往下的手势,暗示他们都别紧张,随后冲着四宝子一努嘴,让他过去开门,也持枪在手,与王铭分别站在了大门的两侧。

“谁啊。”

四宝子问了一嗓子,大马金刀的拉开门闩,双手扶着两侧房门站在门口。门板后,是许锐锋和王铭顶在门上的枪口,稍有不对,他们俩就会立即扣动扳机。

那一秒,一个拎着长匣子的人就站在门前,但四宝子一点都不认生,上一把搂住这个家伙喊了一声:“艹!”

紧接着将人拽入到院内,迅速关上了房门。

“爷,你快瞅瞅这是谁!”

厨师。

在天王山与他们分道扬镳的人如今站在了眼前,那个不想再参与任何战争的女人,长的和男人一样的家伙站在院里越发的虎背熊腰。

许锐锋上下打量了好几眼,王铭兴奋的露出了笑容,四宝子连珠炮似得问道:“你怎么来哈尔滨了?”

“你可想死我们了!”

“你在这儿干嘛?”

“最近过的怎么样啊?”

她,始终没说话。

站在那儿,看着许锐锋说了一句:“离孙百万远点。”

“啊?”许锐锋没明白的发出了疑惑音。

厨师实话实说:“今天在冷库开枪打死许福的人是我。”

“你说啥!”

许锐锋立即走了过去,伸手搭在她肩膀上问道:“再说一遍?”

厨师也不过多解释,进院将长匣子放在圆桌上,打开后,里边那把与普通枪械长的完全不一样的M1918亮了出来。

这一秒,已经不用多说任何话语了,这把枪及威力都在许锐锋心里装着,许福死的画面刚才还在他脑袋里回荡,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厨师沉吟了一声……

……

当日,在山里的厨师原本打算绕山而走,借内蒙入关,远离乱世。谁知道进了山没几天就让一场夜风给吹感冒,那家伙连发烧带迷糊的在山里转悠了好几天愣是没走出来,要不是山里野果多,差点死在山里。

就在她奄奄一息的时候,是进山的孙百万把人救了下来。

“你是说,孙百万救了你一命?”

许锐锋实在想不出他进山的理由是什么,更不清楚怎么会主动出手救一个陌生人,可联想到当初厨师的装束,一个背着步枪的女人躺在山里九死一生,这孙百万得长了一双什么样的眼睛能一眼分辨出这个人自己以后绝对有用呢?

“可能是试枪。”

厨师解释道:“他进山很可能是为了试这把M1918,我清晰的记得在昏迷之前听见过类似的枪响。”

这个理由似乎说的通。

如果孙百万进山是为了试枪,那把这枪折腾进哈尔滨的人肯定就是他,只是,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少管闲事么?

“他为什么救你?”

“我不知道,但我醒来以后检查自己的枪,却发现被触发过。”

“你的枪,被触发过?”

厨师也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在平时不用枪的情况下会设置个小机关,令这把枪落到敌人手里后,不至于第一时间伤害到自己,而自己使用只需要很短的时间就可以解除机关,直接击发。

这对于她们这种专业人士来说,并不难。

如果孙百万不想多管闲事,又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行踪,用厨师的枪在山里杀个把人绝对有可能。这个时候,他若是拿起了厨师的枪,却在第一时间没能击发,等拆开枪械后发现了这个很有心计的设计。那么,是多个朋友还是多个敌人,自然会有自己的选择。

很显然,孙百万选择了多个朋友。之所以这么选,很可能是厨师这副白人面孔救了她。

“那,按照你的说法,孙百万是很有目的性的救了你?”

“是。”

“他可能在哈尔滨需要更多朋友照顾。”

许锐锋想起了孙百万在冷库说的话,这时候的他,很可能正活在许家四虎的欺压之下,随时都准备着反击。或许,这才是这把毛瑟M1918的来历。

要不然以孙百万的资源,根本不需要弄这么个大家伙进城,他手里就有足矣充当狙、击、枪的莫辛纳干。

“后来呢?”

厨师冷笑了一声:“他总是在我面前假装不经意间流露出有两个姓刘的在城北火车站仓库附近捣乱,搅得他痛不欲生,谁要是能除掉这两个人,他愿意替对方当牛做马的想法。”

“你动心了?”

厨师很‘外国人’的点了点头,回答了一句:“我欠他一条命。”

“身体恢复了以后,我干掉了那两兄弟。”

许锐锋笑着摇了摇头,这江湖上的人,就没有白给你办事的,你要是欠了他们一个人情,很可能得用命来还。

“所以,王百万就彻底赖上你了,是吧?”

“这就是我要和你们说的,他很阴险!”

厨师继续道:“从那一天开始,我住的地方楼下多了很多警察,令我寸步难行,不得不跟王百万再次提出要求。”

“你希望他把你送走。”

厨师叹了口气:“他答应的很痛快,并且拿出了交换条件,那就是让我再帮他杀个人。”

“之后没过多久就带着这把枪出现在了我的屋子里,告诉我,只要再帮他杀了那个土匪,我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就一笔勾销。”

“可是我在冷库门口看见了你,许!”

厨师低着头,看着地面,似乎不敢看许锐锋的双眼道:“最开始我以为目标是你,直到发现王百万的手伸向了另外一个坐黄包车来的男人时,我的心理障碍才算是解除。”

许锐锋撅着嘴慢慢点了点头:“这就是你杀了许福的全过程。”

“问题是,我在开完枪以后就有点想明白了。我房间楼下的警察很可能是孙百万叫来的,因为我在瞄准镜里看见他的手下和警察很熟悉!”

“这个家伙利用了我,他救了我一次,却利用这次机会让我替他杀了第三个人。”

许锐锋问道:“看你那意思,似乎很讨厌这种事,当初我找你也一样是为了杀人,你为什么没表现得这么反感?”

“因为你和我说了实话。”

“我不喜欢被蒙在鼓里,更不喜欢成为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人,如果可以选择,我更愿意跟与我直来直去的你在一起,而不是孙百万。”

四宝子插了一嘴:“你和孙百万之间,算是完事了?”

厨师摇摇头:“我们定好的是,只要干掉了最后一个人,他送我从内蒙入关。”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王铭接着问。

厨师继续道:“我现在不信他了。”

许锐锋伸出了双手,很熟悉的在她的双肩拍了两下,说道:“你信我么?”

“不然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那好,我送你走。”

厨师刚要说话,许锐锋立即打断了她:“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

“四宝子,把咱剩的金条拿来。”

四宝子立即转身进屋,把屋里的金条拿了出来。

许锐锋接过借条递到厨师手里:“算是咱们之间的缘分……入关以后,找个地方好好过日子吧。”

厨师看向了手里的那根金条,似乎这一秒正在闪闪发光的不是金子,而变成了眼前的这个人。

第三十四章 这么简单的道理,不懂? 失控了。

钟先生手里拴着孙百万的风筝线断了。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监狱里对自己唯唯诺诺,出来以后靠着自己称霸哈尔滨的孙百万,有一天竟然露出了獠牙。

他慢步走回商行,进入总经理办公室以后,紧皱眉头看向了里面的两个毛子。

“抱歉。”

这是他第一次冲这两个人说出类似的话,那种挫败感令人痛不欲生。

“……我已经失去了对孙百万的控制权,也代表着失去了对哈尔滨街头消息的一切来源。”

他耸了耸肩,这个动作本身就是从这两个洋鬼子身上学的,如今,又还了回去。

契科夫回头看了一眼说道:“钟,你什么都没失去。”

“就像我们从未拥有过哈尔滨一样。”

契科夫很会安抚人心的端着烟斗走了过来,慢慢走近到其身边用手搭在对方肩膀上:“我们国家的老人告诉我,人,越是在失意的时候就越不要质疑自己的能力,那样会越来越瞧不起自己,最终永远爬不起来。”

“你去过我们的国家么?”

“在圣彼得堡的一座大桥下有很多醉鬼,他们在变成街头乞丐之前,不少人都是很有能力的,然而令这群人变成这副样子的,很可能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失败,在类似的打击下,彻底毁了他们的人生。”

“你不想成为那个样子,对吧?”

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契科夫伸手在他肩头拍了拍:“那就振作起来。”

这番话说完,他转向了另外一个洋人:“老伙计,我们契卡好像没让人这么奚落过,是吧?”

“你又打算干什么?”对方笑着反问。

“这个孙百万似乎还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谁,我开始怀疑共产国际的名声在东北地区是不是已经不好用了。”

“老伙计,自从我们从东北撤兵……不,准确的说应该是我们在和日本的战争中失败那一刻开始,这群很爱在心里给别人分档次的东北人已经开始觉着、我们就是一群你所说的乞丐了。”

“我们是不是应该给他们一些教训?”

“永生难忘的教训?”

“当然。”

“去做吧,是时候了。”

他走了出去,如同西伯利亚雪原里的棕熊,喘着粗气,面目狰狞。

……

“那个洋人没回来?”

孙百万在汇海楼听着手下人的汇报,莫名皱了皱眉。

他确信这个女人在哈尔滨没有认识的人,也确信她只能依靠自己。可,在自己明明欠她一个承诺的情况下,这个女人为什么消失了呢?

人啊,是世界上最琢磨不透的。

孙百万不想了,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思考,那就是在特高课内,日本人给自己提出的条件。

当他走进宪兵队时,日本人很热情,一位军官带着他参观了宪兵队的地下牢房。孙百万亲眼看着一个日本人行刑官将竹签钉进了反满抗日份子的手指内,在一个刑罚的时间里,让那个人昏厥了足足三次。

日本人解释着说道:“往人手里钉竹签的目的,不是掀起指甲,而是通过‘钉’这个动作,使人的手指造成粉碎性骨折,这才会起到钻心般的疼痛。”

孙百万一声不吭的看完了整场刑罚,整个刑罚的过程中,日本人并没有对那位反满抗日份子做出任何提问,偏偏那个人也没有给出任何回答,就这么十分默契的结束了一切,留下了他满脑子的哀嚎与日本人那张扭曲的嘴脸。

随后,孙百万被带到了宪兵队特高课的办公室,他是见不到课长的,小组长接见了他。

“你,设计了许家四虎,恐怕用不了多久,许大马棒就会派杀人混进哈尔滨要你的命,你希望我们怎么做?”

这句话问的就是你孙百万想成为日本人的朋友还是敌人,如果是朋友,他们就会解决这个麻烦,敌人嘛,怕是会把你绑起来等着许大马棒的人过来把你点了天灯。

孙百万咬紧了牙关:“我需要考虑。”

这是今天第一次说这句话,可接下来的每一次交流,他都只能用这句话来应对了。

“可以,只要你不珍惜自己的性命,我没有任何意见。”

“对了,那把M1918呢?”

孙百万没出声。

“三天之内,你要把他摆在我的办公桌上,包括所有的子弹,在此期间,我不想再听见第二声枪响;等你把枪送来的时候,最好将购买枪械的一切经过都写成书面文件,一起摆放在这里,包括怎么认识的枪贩子,如何购买的枪支,还能否在联系上这些人……”

那个日本人很平淡无奇的说着,却突然用力拍了一下桌面:“在日本人的掌控范围内,我们决不允许有任何一把德国枪、苏式武器的出现!”

你是真摸不透他哪根筋没搭对,这么一惊一乍的。

“回去吧。”

当最后一句说完,人家根本不听你的回答,在对方心里,你答与不答根本没什么区别。

孙百万愣了一下。

日本人抬起头,疑惑道:“莫非,你已经考虑好了?那很好,告诉我许锐锋这帮反满抗日份子在哪。”

“再见。”孙百万转身就走!

而那名日本人望着他的背影露出了阴森森的笑,他知道,孙百万一定会回来。

到那时,你肚子里那点东西将会一点不剩的都倒出来,否则,你就得成为死在红党、共产国际、许大马棒某一伙人手里的尸体。

……

吱呀。

敲门的暗号再次出现时,四宝子去打开了房门,白灵和老烟枪一前一后站在门口,同时看着院子里的厨师发愣。

“她怎么在这!”

这是白灵的第一反应,紧接着她赶紧回身关上了门,冲着许锐锋问:“这是怎么回事!”

不等许锐锋回答,白灵再次张嘴:“城里那声枪响,不会又是你们干的吧?”

又!

白灵快让许锐锋这伙人给作疯了,他头一回带这么能作妖的地下工作者,这帮人好像一天不惹事都觉着浑身不舒服。

看了一眼厨师,许锐锋起身将白灵让到了屋内,将所有事情一五一十的说清楚后,第一次低头说道:“我欠她人情,帮个忙,把人送出哈尔滨,从今天开始,我绝不再惹任何麻烦。”

他还能惹什么麻烦?

如今枪也有了,就等着组织上送来消息就可以了。

白灵向屋外望了一眼:“我做不了主。”

这回她难得的没和许锐锋对着干说道:“你得知道这是哈尔滨,并不是老鸦窝。”

“94号有没有办法?”

“老许,94号有94号的工作,如果我把这件事报给他们,人家以‘过于危险’或者‘不方便’为理由拒绝的时候,我希望你可以足够冷静,能不能听明白?”

许锐锋点了点头。

“告诉我,今天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老许把事情详细描述一遍白灵听到了M1918如今就在这个院子里的瞬间,她看向了许锐锋。

老许立马就明白了对方的眼神说道:“你知道我不会勉强任何人的,还有……我也决不允许你去和人家说有关这方面的事,我帮她离开哈尔滨,和任何事情都没有一分一毫的关系。”

“枪呢?”白灵义正言辞的说道:“咱们帮她这么大一个忙,枪借咱们使使总行吧?”

“她不是要远离战场么,就算这一路上需要武器防身,你刚买的莫辛纳甘还不够用么?用不上M1918吧?”

许锐锋一眼把白灵剩余的话都给瞪了回去:“你既然知道邻居家炖肉咱不能过去蹭饭,那就得明白,人家吃饭的时候,别隔着院墙冲人家流哈喇子。人家东西再好,和咱有啥关系?那老毛子的手里全是高精尖的武器,咱们该用汉阳造的时候,不也得往里倒钢珠才能杀人么?”

“我不是那意思,再说了,咱俩说的不挨着。”

“怎么不挨着?人厨师厌倦了杀戮,就像好好过日子,结果现实让我从西点铺给整了出来,又让孙百万给忽悠的东西不分,现在,你又要趁着我求你办点事,把人家手里的M1918弄过来,这要是传到其他毛子耳朵里,咱东北都是啥人啊?”

“白灵,其他事都好说,这件事,没的谈。”

说完,许锐锋出去了,走到厨师身边拎起枪盒说了一声:“就住这儿,一切放心好了。”说罢,领着厨师回了房间。

第三十五章 切磋的就是杀人技 躺在有电灯、自来水、浴室、厕所的卧室里,四宝子已经鼾声如雷,王铭却说什么也睡不着了。

当许锐锋洗完澡回到房间,王铭躺在床上仰头问了一句:“爷,跟我唠会儿呗?”

许锐锋询问:“咋了?”

“有点闹心呢。”

许锐锋笑着回身坐在了他旁边:“唠呗。”

时下月满枝头,圆润如盘,王铭翻了个身趴在床榻上,看着窗外。

“在老鸦窝的时候,老楚上那个课给我弄的热血沸腾,他说,咱们也是一个脑袋,日本子也是一个脑袋,凭啥让他们占着咱的东北?咱国家有四万万人,日本那个小破岛上顶天一万万,干啥让他侵犯咱们?”

“爷,你不道,我听的老激动了,恨不能端起枪就冲宪兵队大营里,和日本子干一下。”

许锐锋让他逗笑了。

“可这厨师一来,我咋还绕不过来弯儿了呢?”

“他们国家也正闹呢吧?我听老楚讲过,老毛子那儿也是各种革命,可你说厨师怎么不在自己国家出力,跑咱这儿来了?他不是经过啥特殊训练的么?”

许锐锋拿起了王铭床头的烟盒,倒出两根一.asxs.燃后,塞进他嘴里一根,抽着烟含糊不清的说道:“怎么和你解释呢……”

“其实这种事,四宝子跟你解释最合适。”

王铭看了一眼鼾声如雷的四宝子,有点嫌弃的说道:“四哥能说明白啥?这要是干仗,站在他身边的人心里最踏实,因为第一个往上冲的肯定是他。可这玩意儿不是干仗啊。”

许锐锋点了点头,反问一句:“杀人的时候,你害怕不?”

“怕啥?”王铭没明白许锐锋的问题,还是回应道:“拿起枪二母手指头一勾就行了,我连第二眼都不带看的,在天王山下,我打死那日本子长啥样都不记着,有啥可怕的?”

“是啊,枪械降低了我们在杀戮之后的罪恶感。”许锐锋继续问道:“用刀呢?”

“那也不怕,那帮日本子哪有好揍。”

许锐锋依然问:“要是让你杀的不是日本子,你心里也没有恨,不过是有个人告诉你,这是命令,必须执行呢?”

王铭不说话了,他脑子里出现了一幅画面,那就是自己拿着刀直接扎入了对方的腹部,鲜血带着温度流至在手上,抬起头的瞬间,看见的是对方近乎狰狞的面孔。

那血,仿佛在慢慢的发烫……

“对,就是你现在这样。”

许锐锋解释道:“杀人的时候不可怕,无论是冲动杀人还是在战场上,因为你有理由能说服自己,能解释,这就已经消解了很多心里压力了。”

“可要是什么都不因为,仅仅为了‘命令’二字的时候,杀人包括杀人后的压力就会形成一种折磨。”

“军人不会体验这种折磨、悍匪也不会体验这种折磨,普通人、正常人,会深陷折磨之中。”

许锐锋指着自己说道:“当初我就被折磨的睡不着觉,每一天都能梦见那些人的脸,他们的死,只是为了有人出了大价钱,而我,在梦里每次低头看见的都不是染血的刀,而是染血的钱。”

“说实话,我在这种梦境活了好多年,虽然不至于害怕,但是,每一次面对内心的询问‘你为什么杀他们’的时候,我都张不开嘴回答。”

“厨师可能也是这样。”

“她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死,单纯的不想让这种压力困扰自己了。”

王铭插嘴道:“那不干不就行了。”

“哪有那么简单?”

许锐锋解释道:“无论是老毛子契卡、日本人的间谍、南京的蓝衣社还是咱们的地下组织,你以为是门口的东北大炖菜呢?那门儿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不说别的,你走出这个大门以后,把曾经暗杀别人的事说出去怎么办?”

“还别说这些地方,就算是你跟了孙百万,成了他手下的心腹,你提一句退出试试?”

“当天晚上要没人摸到你家床边偷着下黑手,我都跟你姓。”

王铭好像明白了,沉思片刻,突然抬起头看着许锐锋:“爷,我不退出。”

许锐锋乐了:“你啊,少往自己身上联想,有那心思多劝劝自己个儿,和四宝子似得当个没心没肺的人多好,对于他来说,世界上就两件事,要么吃、要么睡,活的一点都不累。”

俩人说着话,四宝子突然插了一句:“别动,那他妈是我的肘子!”

那把这俩人笑的,这个货做梦都是这一套,估计是又梦见在监狱的时候了。

清晨,当许锐锋在这间屋子伴随着日头的升起睁开双眼时,他那专属于晨光的生物钟是依靠多年习武养成的习惯,只要不喝大酒或者失眠,几乎都会在这一刻准时醒来,哪怕继续去睡,这个时间点也一定会醒。

不同的是,当许锐锋准备起身去练一套拳、舒展一下筋骨时,他在院落内看见的却是坐在那里望着天空的厨师。

“你这是醒了还是一夜没睡?”

许锐锋关心的问着。

“醒了。”厨师还给了许锐锋一个微笑,老许也想起曾经四宝子和自己说过的那些话,说这个女人自从泄露了‘契卡’两个字以后,永远都是睡的比所有人都晚,起的比所有人都早。

他充满善意的转过头,什么都没问,走向院落里的一角,由起手式开始,将整套八卦全都打了一遍。

把这一切从头看到尾的厨师等许锐锋练完,走过去问了一嘴:“这是什么?”

“武术。”

厨师以为自己听懂了,回应道:“我没进过中国的武馆,不过我看你没一招一式的目的,都是直奔要害下手,有时候甚至不惜用自己身体上一些不太重要的位置当成诱饵,中国的武术都是这么凶狠的么?”

这样许锐锋怎么解释?

他只能说:“武术的起源,实际上并不是那些武馆宣扬的强身健体,而是源于战场上的杀人技。”

“所以会有‘杨家枪、戚家刀’这种名称,要是留心,你一定能从古籍中查到相对应的战争。”

“后来一些承受不了杀戮压力的人皈依了宗教,慢慢的,才有了类似宗门一般的武术传承,再往后,才有了这些世家。”

厨师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至于这段历史的真假,我也不清楚,这是我师父告诉我的。”他接着说道:“我练的这套八卦,则是在江湖上有‘黑手’之称的功夫,求的便是一击制敌。我师父是从战场上走下来的,其中的一些招式更是经过了他自己实战经验的改良,这可能就是你所谓‘凶狠’的来源。”

“怎么,你们练习的东西里,没有这些?”

厨师摇了摇头说道:“我们不练这些。”

“那你们练什么?”

厨师回身在院子里找了很久,找到了一根与人体手臂粗细差不多的柴火棍,拿在手里往空中一抛,待柴火棍落下时,他以自己的手腕夹击这落下的柴火棍——咔嚓!

柴火棍顿时断成两截。

“我们在打熬好身体以后,开始训练发力、速度,等身体准备就绪了,就会机械性的练习反关节、擒拿和杀人技。”

“你的招式,在我看来是凶狠;我们的招式,一切只以杀死对方为目的,所有的残忍都是步骤,但结局,一定是死亡。”

许锐锋看着厨师展示的这两下,发现她的动作木讷,丝毫不圆润,可就是在这么生硬的发力中,通过肌肉增强和力道增加硬生生达到了折断人体骨骼的目的,怪不得连厨师这种女人都需要这么大的体格。

“我挺好奇的,能不能试试?”

“当然不能!”

厨师解释道:“这一定会受伤的,我收不住手。”

“试试,受伤算我的。”

许锐锋有点上瘾了。

练武的哪有不喜欢西切磋的?

他们只是不愿意和比自己差的人动手,必赢的比试有什么意思?

“好吧。”

厨师默默低下了头,正在许锐锋纳闷这个家伙在干什么的时候,她突然压低身形迈开了脚步,在许锐锋身材一个跨步到了他身后,双手环抱住了对方小腹,整个人猛往起拔!

偷袭!

这绝对是偷袭!

可在练家子眼里,偷袭从来都不可耻,相反,偷袭也是一种制敌手段,还是最有效的那种。

许锐锋反应也不慢,在对方抱住自己腹部的同时,一只脚就盘上对方的支撑腿,如此一来不管你使多大的劲,对抗的都是自己。

毛子可不光会杀人技,他们的柔道也同样强悍!

厨师一下没拔动就已经觉着很吃惊了,再拔第二下的时候,发现自己根本用不上劲儿了,自己的手指正在对方的掌控下向外掰。

是的,许锐锋在掰她的手指,还不是最粗壮的拇指,而是最纤细的小拇指。

逼得厨师立马松开了一只手,被抓住手指的手猛往回拽,小拇指迅速在许锐锋手中逃脱后,,收回来的手勒上了许锐锋的脖子。

裸绞!

这一下只要给她两只手的机会,神仙来了也白扯!

第三十六章 江湖式的庇护 当许锐锋感觉到了对方的一只手攀爬到了自己的脖颈,另外一只手也脱离了掌控,他就已经闻见了危险的气息,只是这个时候比的就是应急反应,说别的都没用了。

他也想过通过后仰头的动作来撞击对方鼻梁骨令其产生痉挛,可起码在许锐锋的认知中,鼻梁骨断裂的疼痛是可以忍耐的,大不了不停出血呗,还能咋?有些大老爷们都能忍下肋骨断裂和指骨骨折,他需要的不是拼消耗,是一击制敌。

猛撅屁股,许锐锋用自己的咽喉最柔弱处紧贴着对方手臂与对方顶开一部分距离,厨师身手再好也是个女人,力量上与男人有天然的悬殊差距,所以这一下肯定是他赢。

待整个上半身成打斜状,身体以<的姿态用屁股顶着厨师那一刻,他单手握拳,另一只手扣在拳头上作为推动,上半身用力旋转,手肘借用身体的旋转里和手掌的推动力贴着小腹撞击了过去。

碰!

这一下结结实实撞在了厨师的肋骨上,对方发出了一声闷哼,手臂上的力道明显软了下来。

老许多少年都没有体会过这种生死存亡的快感了,尤其是厨师用手肘卡住自己喉咙的那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被二十四名坐地炮追杀的瞬间,那种不用尽全力就要与这个世界告别的急迫感彻底激发了全部潜能。

再抬手,又一次转动身体,许锐锋手肘二次撞击出去,这一下直接撞歪了厨师的姿态,使他从被困的环境下彻底解脱了出来。那一瞬间,老许一把抓住自己喉咙处的对方手臂,顺势一抡,厨师整个人转了大半个圈出现在自己面前,同一时刻,许锐锋抬腿就蹬了过去,正中对方胸口。

什么明劲暗劲阴阳劲,老许只知道自己在这一秒拼尽了全力,等厨师整个身体被蹬飞他才反应过来……

“哎呀,我艹!”

他才想起来这不是敌人!

平时不怎么说脏话的许锐锋惊讶的把这句话脱口而出,他彻底忘了这只是切磋而已。

哐!

厨师腾空飞起,落下时,后背重重砸在了老旧的院门门板上,可这并没有止住身体下坠的趋势,那连门框都糟了的半扇门直接撞碎一般向后倒去——啪!

厨师摔到了门外,原本锁好的房门被彻底反向撞开,若不是还有最后一个合页连接着,这扇门都会掉下来。

“老许,扶我一把,我起不来了……”

厨师倒在地上捂着胸口疼的直哼唧,许锐锋特别不好意思的走了过去,连忙解释:“真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现在我明白你为什么说一旦动起手来就收不住了。”

多气人!

老许本来是想解释,结果把刚才厨师的那句话又还回去了。

只是,在许锐锋拉她的瞬间,却发现厨师倒在地上不为所动,更没看着自己的扭头向胡同里的另外一侧看了过去。

胡同中,三个洋人成三角形站立,很有规则,每人都背着一个布兜,就这么挎在腋下。

许锐锋一眼就看出了眼前这些人绝对不是善茬,走胡同不过是为了避人耳目,重要的是,他还没在东北看过看如此明目张胆的洋人,那包里装的东西一看就是枪械……

“你们是来找我的?”

厨师从地上捂着胸口慢慢站了起来,用力喘了几口气后,始终没有挺直身躯。

许锐锋这一脚踹的有点重,尽管这不是站好了姿势的仓促发力,可被他如此结实的蹬上这么一脚饶是厨师也受不了。

“今天不是。”

这俩人的对话许锐锋是一句没听懂,两边相互都看了一眼后,问厨师:“怎么回事?”

厨师简单回复了一嘴:“契卡的人。”

契卡?

以许锐锋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他只知道契卡是如同蓝衣社一样的特殊组织,至于这个组织和共产国际有什么关系根本不清楚,但,厨师是从契卡掏出来的人他可是一清二楚。

这是,来抓人了?

老许就站在厨师身边,一动不动的转过了身。

厨师回头看了一眼,她看向了这个用实际行动表明立场,根本不问对方根底就选择站在自己身边的男人,那股暖意,顿时在全身蔓延开。

“老许,不关你的事,你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是谁。”

许锐锋只回了一句:“可我知道你是谁。”

“你们,打算阻止我?”对方为首的洋人问了一句,这句话之后,是三个人同时将手伸向腋下挎包的动作。

厨师摇了摇头,慢慢向院内退去,拉着许锐锋退到了只挂着门板的院里,才全神贯注的再次看向门口。

当这三个人走到门口近前的时候,其中说过话的男人扭头望过来说道:“还记得契卡的规矩么?”

厨师点了点头。

“明天中午十二天,我来找你,一个人。”

厨师再次点头,那人扬长而去。

“他说啥?”

厨师一字一句说道:“契卡准备要我的命。”

“他说要就要啊?”

厨师摇了摇头:“他们管这叫清算。”

“到底怎么回事?”

面对着许锐锋的提问,厨师一语不发,捂着胸口用力揉搓,好一会将这口气顺过来才开口说道:“我答应过不泄露任何有关他们的秘密。”

“哪怕他们现在都打算要你的命了?”

厨师抬着头,重复着许锐锋的话却十分确定道:“哪怕他们现在已经决定要我的命了!”

屋内,刚从睡梦中反应过来的王铭抓着头打房间走出,他有点不确定那声巨响到底是梦还是现实,可走进了院里,看见门口那扇倒下来的院门时,傻眼了。

“爷,你们俩干啥了这是,门咋还掉了?”

厨师低着头不说话,许锐锋看了一眼院门:“王铭啊,正好你起了,把院门装上。”紧接着他扶起厨师的胳膊就往屋里拉,嘴里还叨咕着:“这事你必须跟我说明白。”

厨师被拉到了屋内,坐在八仙桌子前才缓过来一点说道:“许,你知道这件事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许锐锋顶道:“你那意思,我刚才坚定的站在你旁边对我有好处?还是当你来找我的时候,坚定不移的把你留在这儿对我有好处?”

一时间,厨师不说话了。

俩人间的气氛有些尴尬,许锐锋甚至都想说出那句:“爱说不说。”的下一秒,厨师还是张开了口:“你加入过蓝衣社,对吧?”

“对。”

“契卡就是类似的一个组织,是一个号称可用一切手段与敌人做斗争的机构。”

“在这个组织里,执行命令的时候不许问为什么,完成任务以后必须马上忘记,不管你承受怎样的心理压力,当新的任务下达,你就得如同一架冰冷的机器般再度出发。”

“而你,为了我一定要卷入的,就是这样一场漩涡,现在,你还打算继续问下去么?”

厨师如同男人一样抓住了许锐锋的胳膊:“许,我们并没有在战场上换命的友谊,你也有你的国家需要尽忠,完全没有必要卷进来,这不是讲你们那套江湖义气的时候。”

“说谁不讲义气呢?”

四宝子刚起床就听见了一句不高兴的话,指着厨师鼻子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我们爷可不是你说那样的人,要是在这么乱闹,我不乐意啊。”

“出去!”

四宝子一看许锐锋真瞪眼了,用手发泄式的隔空指了一下厨师,走出了屋外。

“你!”

“接着说!”

厨师有一种错觉,她觉着自己在这间屋子里是和四宝子一样的地位,许锐锋并不会因为肤色不同而对他们有分别心,他就像是个大家长,正在极力将所有依靠过来的人都庇护在羽翼之下。

第三十七章 在东北,还有不怕日本人的存在! 这次不是许锐锋惹的货,真不是。

夜幕下,汇海楼门前宾客尽散,这家生意本就不红火的酒楼已经到了要关门的时间。

此刻,街头三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出现在拐弯处,这三个人从小胡同钻出以后,挎着腋下的挎包迈步向汇海楼走去,一路上风风火火,和谁也不交流。

汇海楼一楼的小飞最近很神气,才二十六七岁的他已经担起了坐地炮孙百万旗下的军火交易,从土匪到想起炉灶的小门小户全都‘飞哥、飞哥’叫个不停,在孙百万手下的地位也与日俱增,如今,他正和身边的兄弟讲述那日在冷库时的凶险。

“要说那天,咱们可谓是风头无二,北满坐地炮许锐锋、咱海尔滨军火大拿钟先生、许家四虎纷纷登场,这是什么场面,这就相当于还珠楼主那部《蜀山剑侠传》里的群仙屠魔,是咱们哈尔滨江湖的大场面。”

“最后呢?”

“赢的还是咱们爷!”

“许家老大许福被一枪打死、老三老四被我带着人捅死,许锐锋见事不好转身就走,钟先生眼看着咱们用德国货冲了他们的毛子货连个屁都不敢放。”

“这都多少年了?”

“咱们爷在哈尔滨唯唯诺诺,上,得应承钟先生和警察局,下得礼遇各路绺子和过江龙,要没有咱们爷的隐忍,能有咱威震哈尔滨的一天么?”

他正白话,一道人影由头顶盖下,遮蔽了灯光。

小飞眼前一暗,头都没回道:“交份子钱找掌柜的,谁家的生意人这么拖沓,天黑了才来交钱?”

他还以为是来交保护费,但一回头,一个洋人站在身前,冷峻的像是冬天里哈尔滨城外被冰雪覆盖的大山。

“毛子?”

小飞还不等反应过来,对方便用生硬的中文问了一声:“孙百万,在楼上么?”

此时,十几名流氓、混混开始从一楼的角落往中间靠,一个个的撩起了衣襟,露出腰间别着的匕首。

“你……几个意思?”

大高个的洋人抬头向楼上看了一眼,说了句:“带我上去,钟先生让我们给孙百万带句话。”

小飞也站了起来,愣头愣脑的反问:“我要是不带呢?”

那洋人用空着的手臂猛然间抬起,一把扣在了小飞的脸上,紧接着往他身后的餐桌按下——啪。

桌腿直接崩端,整张桌子连同小飞的身体往一侧倒下。

用脑袋狠狠装在了桌角上的小飞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便倒地不起,躺在地上不断抽搐着,也不知道撞坏了脑袋里的哪根脑神经。

“飞哥!”

小飞身后的混混直接拽出了匕首,扑过来就是一刀,奔着洋人的前心扎了过去。

那洋人用腋下的包向胸前一挡,‘叮’的一声仿佛匕首刺中钢铁般传来清脆,紧接着,他左手握住混混持刀手,右手往对方脖颈一掐,叫力将活生生一个大活人举起,任凭那小子不断于空中蹬踏着双脚说了一句:“我!要!见!孙!百!万!”

话音落下,人也被他重重摔落,那名混混用后背直接砸在了地面上,愣是给摔背过了气。

“弟兄们,跟他拼了!”

“拼了!”

一把把匕首被亮了出来,这群走街串巷的混混哪有几个身上不带家伙的。再看洋人,将挎包往身后一扔被另外一个毛子接住,随后也脚踝处拔出了一把刀。

那是一把经过处理的短刃,刃身成三棱状,三侧都有血槽,刀身后有一个特别小的握把能让人勉强抓住,在握把旁边,还有一个圆环。这要是被懂军械的明眼人看见,恐怕一眼就能看出这是莫辛纳甘的刺刀,一刀扎进去就是个无法缝合的血窟窿。

毛子在手里垫了垫这把刀,如同森林的棕熊一样压低了身体大喊一声:“乌拉!”

奔着人群就冲了过去。

一个人,拎着一把刀向十几个人猛冲,还气势汹汹,这场面在江湖上也十分少见。

“弄死他!”

“整死他!”

“捅了他!”

这群流氓彻底不干了,纷纷手持匕首压低身形围绕在毛子身侧。

问题是,这是饭馆啊!

饭馆里摆的都是桌椅板凳,能让这些人围攻的线路全都十分狭小,更何况毛子不用担心身后,毕竟他身后还站着另外两人,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面对十几人的正面硬刚局,就变了一番模样。

一个混混悄无声息的踩踏桌面冲向了毛子,跨步间刚走到毛子身前,这毛子手里的三、棱、军、刺、直接扎了过去。

那漆黑的军刺扎透了混混的小腿,他在吃痛下摔到时,毛子顺势带出灯光下黑亮黑亮染血的军刺反手一刀就送进了混混的身体,都不看扎在了什么地方一脚将桌子踹倒,形成了对前方的遮挡。

多狠。

眨眼间放躺下三人的毛子似乎刚刚兴奋起来,手里拎着匕首竟然还在笑,似乎这股正在满眼的血腥味刺激了他一般,那张脸上的所有凹陷处都带着恐怖阴影。

混混有些胆怯了,一个个压在双方无法一击打到的安全地带连一寸的距离都不愿意向前,任凭身后人群如何拥挤,都死死踩踏着地面。

毛子冲着孙百万的手下说了这么一句:“这就是你们中国人的江湖?”

“怎么给我的感觉还不如西伯利亚雪域中,酒馆里喝多的醉汉呢?!”

这一句话彻底激发了所有流氓的怒火,其中一个流氓抖动着鼻翼骂了一句:“我特么给你扎回到毛子国去。”冲了上来,俩人照面就是一匕首直刺对方脖子。

正当毛子侧身躲开时,身旁另外一名流氓趁他不注意冲了过去,手起刀落,平举着匕首扎向了毛子的肋下。

他们已经打出了真火,下手早没了轻重,如果这不是哈尔滨,不是日本人的黑龙江陆军总部所在地,估计早和北满一样枪声响成了一片。

毛子作战经验丰富,用空闲的那只手从前往后扒拉,将刺向腋下的匕首打偏,再侧身躲过奔着脖颈间刺来刀尖,任凭刀尖擦着喉结留下一道血印后,转身的空挡——噗。

第三名混混在他背后将匕首扎进了后腰里。

这回,是真真切切的扎了进去,一点都不参假。

要知道人体的背后就是薄薄一层肉皮,就算是肌肉再壮实,那也是最薄弱的地方,多少起误杀都是起源于背后袭击!

嗯!

毛子冷哼一声,他没敢动,深知这一动就会导致匕首出现偏差,在后背处扩大伤口导致血流不止。这毛子将手中军刺倒握,根本不看身后,单凭自己中刀的位置用手将军刺往后捅,直到军刺处传来了扎入血肉的感觉,耳边也出现了‘妈呀’一声叫嚷,扎在后腰处的匕首一松,他才转头。

背后,那个本用匕首偷袭的混混被这手反刺扎进了手臂,并贯穿了小腹,吃痛下放开了匕首。当毛子将匕首拽出,一股鲜血在其伤口处喷溅而出,才令其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而毛子愣是等有了歇口气儿的功夫才低着头看向了自己的小腹,那匕首的刀尖尽管没有刺透腹腔,却依然让他前方小腹感觉到了对刀尖的剐蹭感,这说明背后的匕首的深度有多可怕。

“你们这些王八蛋,我要把你们全杀了!”

毛子愤怒了,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找个地方治伤,竟然是要把眼前人全都干掉,这股凶悍,绝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演出来的。

砰!

与此同时,二楼楼梯口的一声枪响震惊了所有人,当楼下的混混和洋人同时抬头看过去的瞬间,孙百万手握一把柯尔特正在一步步走向楼下。

咔嚓。

另外两名毛子听见了枪声也没闲着,纷纷将手伸入到包裹里,打里边掏出了两把枪械,这两把枪并非是产自苏联,而是德国的MP36。这把由德国埃尔马兵工厂制造的冲、锋、枪、为全自动枪械开启了全新的篇章,更短小的形状、更高的射速以及轻便的携带模式让沉重的机枪无法比拟。同时,其激发连续性更是这个时代中全自动手枪、步枪所拍马不及的,一经面世几乎被全世界的特工组织眼前一亮,更是受到了军队的青睐。

很显然,这群毛子是有备而来。

“钟先生要找我,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啊?”

见到那两把冲、锋、枪、,孙百万也是一愣,他知道钟先生肯定会不甘心自己脱离掌控,但是,当天自己进了宪兵队如今又安然无恙出来的事,他不信钟先生不知道,难道,对方就不怕将自己逼急了,转身投奔了日本人?

毛子一看见孙百万,咬牙忍着后腰处的刀伤收敛了凶悍:“钟先生让我给你带句话。”

孙百万:“我洗耳恭听。”

毛子在人群中毫无畏惧的走了出来,从地上捡起属于自己的包裹将军刺放回去后,同样掏出了一把MP36冲、锋、枪,三个人,三把冲、锋、枪、对准了汇海楼的所有混混。

“射击!”

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

三把枪同时开火,强悍的火力瞬间放倒了屋子里的所有混混,整间屋子被扫射的血肉横飞、木穴飞溅。

当枪声落下,为首的毛子冲着面色惨白的孙百万说道:“话我带到了,能不能听进去就是你的事了。”说完,他们转身就走!

第三十八章 纸面上的苍白 “白灵,你过来一下,我问你点事。”

对于许锐锋来说,他对日本人、德国人、美国人、英国人之间的关系实在分不清个数,尤其是厨师向他解释完以后就更懵了,一个外国人用不太熟练的中文能解释清楚什么?

所以,当老鹞鹰不在身边的时候,许锐锋得找个明白人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事啊?”

这对白灵来说也挺新鲜,自打来了哈尔滨,不,准确的说应该是自打在北满拦着许锐锋挑动百姓开始,俩人的关系就出现了裂痕,加上在哈尔滨这一闹便更恶化了,他能叫自己也着实新鲜。

“你跟我说说这日本人与苏联人之间的关系呗?”

白灵回头往自己房间内瞅了一眼,指着关闭的房门问道:“为了她啊?”

许锐锋点了点头。

就这么着,两个多多少少有点不对付的男女,坐在月光下说了起来。

“以前我在奉天潜伏的时候,的确听咱们的内线说过类似的事。”

“日本人在九一八以前,就制定了国防方针,他们深刻吸取了一战的教训,认为在未来发生的战争应该是多国交互下产生的,只对一国作战从一开始就不是他们的国策。”

“1923年,那日本子就已经把美、苏当成了必须要预防的假想敌,并且在这两个国家之中,美国排在第一位。”

许锐锋纳闷的问道:“没咱们什么事啊?”

“人家设立假想敌的目的,就是在侵略的前提下,否则,为什么将这两个国家当成假想敌?”

白灵翻了一个白眼,对国际形势根本不懂的许锐锋解释道:“不过大家都知道日本的陆军和海军是分家的,当海军将美国列为第一假想敌的时候,为了唱对台戏,陆军也同样将苏抬上了桌面。”

“其实他们双方想的都不错,海军排名世界第三的日本眼里可不就剩下英美了么,在陆地上准备称雄的日本陆军则觉着距离最近的苏方才是最大威胁。”

“在1928年乃至1929年期间,他们还制定出了对苏的具体作战计划,当时预想的会战地点,便是距离哈尔滨不远的齐齐哈尔。”

许锐锋恨恨的说道:“在咱们国家打他们之间的仗,利益最后都让他们拿走了,胜败都不用考虑结果是吧?”

“怎么不考虑,人家日本子考虑的就是侵略中国之后的事。”

“你是说,1928到1929年日本就开始考虑侵略咱们了?”

“有可能更早。”白灵对此非常肯定的说道:“否则日本陆军总部内怎么有比我们还要详尽的中国地图?据说他们地图的准确性是我们的多少倍!”

“不过这个作战计划始终没能实施,陆军的想法是,引苏军入中国作战后,由海军对其沿海进行打击,通过双方作战消耗对方的实力。但海军根本不停他们的,人家同样制定了对美作战方针,一家人分心了。”

“可是,就在几年前,日本陆军参谋本部和陆军省召开的首脑会议中,认为围绕当前的东北问题,英美虽然都表示了不满,但碍于远水接不了近渴,他们只能利用媒体和舆论进行施压,并不会直接参与行动,最大的劲敌还是苏联。”

“九一八之前,苏联在远东地区的兵力只有六个师,骑兵两个旅。这几年呢?日苏双方都在不断增兵,苏方陆军增加到了十一个师,骑兵增加到了两个师。最近,苏方又开始持续增兵了,步兵达到了十四个师,骑兵三个师,几乎每一次增兵都让日本心惊肉跳。”

“根据日方最新制定的《国防国策大纲》,他们觉着自己要是想成为亚洲的领导者,就必须倾尽全力制服苏联,并与英美保持友好关系。最近,广田弘毅内阁举行首、外、藏、陆、海五方会谈,刚刚确定了基本国策,就先南后北还是先北后南的问题进行了商讨。”

许锐锋正听的津津有味,却见白灵不继续说了,问道:“然后呢?”

“然后?”

“老许,那是日本的最新国策,你觉着我是日本首、外、藏、陆、害的哪方领导?”

“我怎么知道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在一起研究了什么新药方?”

许锐锋再问:“先南后北和先北后南是什么意思?”

“这先北后南,就是先顺着内蒙和苏联打,只要拿下了这个巨无霸,日本将会在亚洲进入平推的局面;先南后北呢,则是顺大海南进中国,吃下中国获取资源上的平衡后积攒足够实力,在利用这些硬实力叫板苏方。”

“我怎么听着咱们好像是输定了?这不还没打呢么!”

“是啊,在如今的日军看来,中国根本就不是他们称霸亚洲的障碍。我们,不过是等待宰割的猪羊,晚一天不过是多养肥一天而已。”

许锐锋点了点头:“这就我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

许锐锋解释道:“去年在北满时候的肃正计划你还记着不?日本子在北满翻出多少间谍?到了英美德头上,人家了不起是弃枪投降,可一到毛子那,人脑袋能打出狗脑袋来,那叫一个不服不忿。”

“是的,英美德,三方可以凭借关系或者其他方式将己方特工人员换回去,我们和苏方则没有这个可能。”

“小日本为了对抗苏联,很早就提出了充实朝鲜和东北兵力的计划,很多朝鲜人都被扩充进了日本军队。”

“现在,那个小小国家连同从朝鲜、台湾抓起来雇佣兵,已经可以说是带甲百万了。”

突然间,他们俩都沉默了。

带甲百万。

这四个字看起来虽说有些夸张,但,就算是只有一半,以日本的军备,中国的军队能比么?

许锐锋是不知道南京政府的军队有什么装备,但是他知道奉军使唤的都是什么,更知道山里的抗联在用什么。

这仗怎么打?

那汉阳造标尺射程1800米,据说有效射程是400-600米,可这枪你上了手才知道,基础精准度就是百米出头。而老许亲自用过的春天步枪距他实测,三百米内是弹无虚发,三百至五百米子弹会飘却依然经过熟悉在可控范围之内,也就是说,五百米内,是具备有效杀伤力的。

五百米是什么距离?

是人家才看见你就能开枪了,你呢?得等到放个屁人家都能听见的时候,才敢瞄准,要不然露头就没!

这还是战争么?

从武器上来说,就是成年人欺负孩子!

老许怎么琢磨也实在找不出能好方法,就把思绪给抽了回来:“白灵,你再跟我说说。”

“说啥?”

“说说国际上的这些事,国内的也行。”

白灵想了许久:“你知道西安发生的事么?”

“西安咋了?”

“这么大的事你不知道?就是去年冬天啊!”

他想了又想,去年冬天、去年冬天……

那个阴冷潮湿的牢房……

那充满消毒水气息的刑房……

许锐锋一下就直起了腰,但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说道:“我去年冬天在日本人的宪兵队地牢里,外边的事,一点都不知道。”

“去年冬天,少帅在西安把南京的申校长给挟持了,以软禁的方式逼迫他放弃内战,协同抗战,这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啥!”

许锐锋一下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问道:“他还有这尿儿呢?!”

那少帅是什么人?

带着十万奉军在日本侵略的时候,不让反抗的人。

是让斧头帮威胁着你不抗日就要你狗命,得灰溜溜找杜月笙主持公道的人。

他敢干这么大的事?

不过这事干的有血性啊!

“你说的这是少帅啊?”

“可不么。”

许锐锋真的是一点都不敢信:“我怎么听着跟孩子玩闹似得?”

“是有点欠缺考虑,不过自这件事之后,我们双方才有了谈的机会,也才有了现在共同抗日的局面。”

“这都五六个月了,可以说是形势一片大好。”

五六个月了?

“那少帅呢?”

“听说……一直被软禁着,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自古敢胁迫皇上的,哪有一个好结果?

这么干不是糊涂么?

许锐锋说什么也想不通少帅的所作所为,你说他英勇吧,他领着十万奉军躲到上海不敢回来;你说他窝囊吧,他敢把南京政府的一把手摁被窝里,逼着人家抗日。

这玩意儿……

许锐锋有点不想听了,别说是国家大事了,他现在连一个三木还没弄明白呢。

“睡觉。”

听到这儿,许锐锋转头走向了房间,白灵看着他的背影问道:“不听了?”

“不听了,闹心。”

这是她得到的回答。

第三十九章 你觉着你很聪明? 孙百万还是去了,自从警察局接手了汇海楼的局面后,他咬着后槽牙走进了日本宪兵队。

可这一切都被特高课的那位组长看在了眼睛,他对属下的吩咐是:“让他等着。”

一夜。

孙百万站在特高课的走廊里,听着‘组长办公室’内鼾声如雷听了足足一夜,等到天际都翻起了鱼肚白,里边人才打开了房门锁,打着哈欠冲外边说了句:“孙桑,对不起,昨天夜里实在是太忙了。”

忙,你可不忙么,忙着打呼噜掀房盖呢!

但这个节骨眼孙百万能这么说么?

他默默的矮下了身子,低着头鞠躬说道:“组长您辛苦了。”

这,就是日本人要的态度!

他们要的不是顶天立地的男人,是懂得卑躬屈膝的狗,更何况你现在无路可退,就更别指望着能获得什么待遇了。

“进来吧。”

那位特高课的组长转身向办公室内走去,故意开着房门,给孙百万留下了人生中的最后一条路。

“我听说,昨天夜里的汇海楼很热闹啊。”

“三名苏联间谍使动德式冲、锋、枪、枪杀了十几名你的手下。”

他又提醒了孙百万一遍,那意思是‘你已经不再是身后站着苏联人的哈尔滨坐地炮了’。

“孙桑,我听说他们在哈尔滨有个代言人,是个中国人,在一家洋行里合理合法当着买办,跟我说说这件事怎么样?”

特高课的组长很温和的看了过去,可是笑容之下,潜藏着的却是威胁。你孙百万得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虽说这儿不是绺子,也不需要什么见面礼,但是,你从苏联人手里转换门庭好歹也要拿出点诚意吧?

眼下要逼问你红党情况,那算是特高课有意为难了,可你若是连共产国际的情况都不愿意说明,还谈什么投靠?

孙百万也知道对方的意图,眼下自己只要有半句不符合人家心意的话,马上会把冷库命案、汇海楼命案、哈尔滨这么多年的军火案全安在自己身上。

这群日本子是没有逼过自己,但钟先生从动手那一刻开始,仿佛全世界都在逼自己!这时候不投靠日本人,孙百万都觉着自己别无选择了。

“洋行是正规注册的苏式外贸行,经营产品范围就是苏联大列巴面包和伏特加等酒类产品,他们做这一行已经很多年了,各方面人头都熟。”

特高课的组长抬起了头,在抄写过程中问道:“各方面人头都熟,是什么意思?”

“老张家那爷俩还在的时候,这家洋行就打通了所有关系,你们来了以后,根本无法对各行各业进行全方面的掌控,主要掌控的还都是战略物资,剩余的渠道都会选择用原来的管理者。所以,关于食品、酒这一类的东西不过是加重了一些税收,并没有伤及到洋行的根本。”

他点了点头,对孙百万道:“你接着说。”

“洋行的人就是趁着这种情况,才将苏式武器源源不断的运入东北,如此一来,他们可以在除了面对国家的官方市场以外的地下市场继续赚取大量资金。以前和钟先生关系还不错的时候听他们提过一嘴,说是苏联也是百废待兴,各方面都需要钱,所以,他们这些不方便出现在明面上的人,就会从其他方面赚取钱财。”

这次,那日本人头都没抬,加了一句:“说详细点。”

“比如东北的土匪。”

“他们将捷格加廖夫机枪、波波沙34冲、锋、枪、马克沁机枪等等武器从海拉尔入境运送到哈尔滨以后,在转卖给滨绥图佳的各路土匪,还有托卡列夫、莫辛纳甘。”

日本人再问:“为什么不卖给反满抗日份子?”

孙百万回应:“他们哪有钱买啊?”

“那许锐锋来到哈尔滨之后的十根金条还是打我手里讹诈的,这群躲进山里的泥腿子是所有势力中最穷人的,整天靠着一张嘴感化别人。太君,你可以去江湖上打听打听,绿林里的英雄豪杰谁一听见他们都脑袋疼,这帮玩意儿不光穷,下手还贼狠,江湖人都避而远之。”

“你们,也配得上英雄豪杰?”日本人翻白眼看了孙百万一眼。

孙百万立马低下了头:“我们……不配。”

那日本人很满意孙百万表现的问道:“这些渠道你全都知道?”

“知道,我从头至尾参与过洋行的所有工作,那时候我还没起步。”

“不对吧,如果你知道这么多,姓钟的应该杀了你灭口,而不是选择敲山震虎的来干掉你在汇海楼的手下。”

孙百万叹了口气:“就是他们最阴险的地方。”

“太君,您想想,把我杀了,谁冲在前面给他们卖武器?他们一个个都是流光水滑的生意人,还都在日本人所掌控的地区,身上哪怕粘上半点腥气,都逃不过被调查的结局。我不一样,我是土生土长的哈尔滨人,周边人头都熟,江湖上的朋友到了哈尔滨都去汇海楼落脚,失去了对我的掌控已经是钟先生的巨大损失了,要是再把我杀了,得用多长时间才能培养出一个跟我一样的人来?”

日本人撩下了笔:“既然你都明白这是共产国际给你的一次警告,专门留了你一条命,为什么还选择了背叛?”

“他们给我留了一条命?是,这次是给我留了一条命,下次没准就是给我留个全尸!”

“谁活着不是为自己考虑,难道我还要等着下一次让这群洋人把枪顶到脑门儿上告诉我,给我机会了,可是我不中用么?”

他发狠的看着这位组长补充道:“走进宪兵队的那一刻我就在告诉自己,从今天开始,任何没有一次弄死我的人,都要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特高课的组长望着那双阴狠的眼睛,为了确定自己心中的猜想说了一句:“那你怎么证明自己对大日本帝国的忠诚?”

“太君,我愿意为了您上刀山下火海!”

这位组长点了点头,在纸上写道:“小人、反复无常,使用此人必须小心谨慎,决不能对其透露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否则一旦有了新的靠山,他会立即因与旧主的一点点不满而反目成仇。”

孙百万根本不知道自己此时在对方的眼里已经毫无价值可言了,还以为对方相信了自己的全部言论,却不知,日本也有能人,轻诺必无信这句话更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第四十章 登门之战! 清晨,当契科夫走入洋行边上不远处的一个院落,看见自己的手下正腹部缠满绷带的躺在房间内时,眉头紧皱的沉思着。

这是他们专门为手下人准备的安全屋,无论谁出了事都会第一时间安排进安全屋内,然后通过自己的渠道转移,但,今天的情况似乎有点不太一样。

“长官。”

没受伤的另外两名契卡走到了契科夫的身边,他们挺拔的英姿一看就带有军旅色彩。

“今天的事情不太对。”

契科夫是一名嗅觉非常敏锐的特工,否则他也不可能在日本人手里将哈尔滨的契卡组织经营这么久。

按理说,日本人应该有所行动了……契科夫如此思考着。

往常的日本人对待契卡的态度就像是一只恶犬,稍微靠近便会龇牙,别说哈尔滨城内发生了规模这么大的枪战了,哪怕是他们苏联人街头斗殴,都得经过宪兵队的审讯,即便是查实后并无间谍嫌疑,也要进入长期监察阶段。

可为什么汇海楼死了十几个人,街面上连点风吹草动都没有?

“长官,是我们给契卡惹麻烦了么?”

契科夫摇了摇头:“是你们惹的事情还不够麻烦。”

他肯定的说道:“按照日本人对东北的掌控,出了这么大的事,肯定会全城戒严且调查所有和咱们有关的商行,并大规模逮捕有可能相关的人员,哪怕未必可以找到真凶,但他们起码展现出了一个态度。”

“这一次呢?街面上的巡逻队并没有增加,特高课的调查组也没有出现。早晨我过来的时候特意绕了个远儿,路过了一下汇海楼,你们知道我在车窗里发现了什么?”

“我看见警察局的调查科竟然在研究案情!”

“是中国人!”

“这个国家可是在1912年的《刑事诉讼律》才有了‘遇横死尸体应尽快检验’的说法,1913年颁布了第一份《解刨规则》、1914年才有了解刨规则细则十条,1915年大学里才有了裁判医学。可以说,现在中国人的法医全都是1920年以后步入工作岗位的,如今的中国法医最多算是这个学科内的初学者。可日本人偏偏将这么一起案件交给了这帮人,为什么?”

“他们想安抚住我们。”

契科夫目光如炬,很快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可得到这一切的线索不过是去案发现场转了一圈而已。

这个人,深不可测!

“你们能想出来日本人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嘛?”

“他们可以放纵许锐锋这个拥有红党背景的通缉犯在哈尔滨肆意妄为,能允许身为共产国际的我们在这座城市横扫汇海楼,要是没有精心准备的大动向,特高课的米仓石介是不可能任由我们撒野的。”

契科夫在手下人安睡的房间内来回踱步,呢喃自语的说道:“去年,一场肃正计划让整个东北都陷入了血雨腥风;今年,北满城的一份报纸捅破了日本人那些潜藏起来的残忍实验;他们从没安稳过,自从拿到了东北,宛如一个孩子得到了蛋糕般的激动,恨不得将东北的一切都掌握在手里……”

“连别人看上一眼都会感觉是被威胁了……”

“这样一个民族一旦安分下来,肯定是被其他什么更重要的东西所吸引,目前来说,什么对日本才是最重要的?”

整个房间内都悄无声息的生怕打断了契科夫的思绪,直至他突然转身面相了昨天执行任务的另外两名手下:“是中国!”

“一定是中国!”

契科夫十分肯定的说道:“日本人要出兵了。”

他急切的走向门口,随即忘了什么一般转身:“你们俩,等他醒了以后就说我来过了,我现在必须要马上回去,将这一重要消息传递回国内。”

他再向前一步,结果又一次转身:“对了,晚上医生还会来一次,如果他的身体允许,切卡会为你们安排回国的路线,你们要尽早回国,这样,契卡就不会在日本人手里留下任何把柄。”

当契科夫的身影离开了这个房间,那两人其中的一个走到窗前轻声说了句:“走了。”

躺在床上的男子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一刻,他脸色苍白的慢慢起身,在坐起来的动作涉及到弯腰的那一刻,疼的龇牙咧嘴,如果不是及时用手肘撑住了,很可能都坐不起来。

“我要的东西呢?”

另外一名洋人在口袋里拿出了一根针管:“奥金涅茨,你确定要这么做么?这东西虽然说可以止痛、也能让人更兴奋,但是医生说过,成瘾性极高,如果不是遇到了非常危险的场合需要压制伤情,决不允许使用。”

奥金涅茨一把抢过那个针筒,抓起搭在床边的衬衫套在身上,一个白衬衫的帅气男子出现在了房间内:“我必须这么做。”

“为什么,你不是已经拿到了奥金涅茨的称号了么,‘唯一的儿子’,你已经是契卡唯一的儿子了,你还想怎么样?”

奥金涅茨,在他们国家的语言中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唯一的儿子’,这个称号向来是契卡的最高荣誉,无数战士宁愿冻死在西伯利亚的训练之中,也要去争取的荣誉,据说每年在那个冰天世界的雪域中,为了这个荣誉牺牲的人,数不胜数,而眼前这位,就是已经夺取这一称号的佼佼者。更重要的是,只要他没有死,这个称号就会一直代替他真正的名字而存在,直至死亡,才会由西伯利亚训练营重新筛选。

“我想要登顶!”

奥金涅茨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年轻人的张狂气息,那谁也压制不住的气焰是在生死存亡间一次次用生命换取的嚣张。

“你不是已经登顶了么?”旁边的契卡成员说道:“厨师的射击记录是你打破的、体能记录也是你打破的、就连搏击、生存挑战、潜水等十五项纪录你都已经打破了,为什么一定要冒着危险去干掉他?”

“因为她还活着,我还没和她交过手!”

奥金涅茨一句一句的说道:“因为整个西伯利亚的人都知道厨师是训练营的耻辱,可这么多年从没有人能带回来她死亡的消息,相反,每一年由训练营选出去执行任务的契卡都会在送行宴后销声匿迹。”

“这说明什么,说明奥金涅茨根本就不是西伯利亚训练营的最强者,最强的人还是她!只有杀了她,我才能实至名归!”

“你走火入魔了!”

“那又怎么样!”

奥金涅茨穿好了一身装束,黑西装,白衬衫,便携式快速枪套佩戴在腋下,当那把TT手枪塞进去的时候,他义无反顾的说道:“男人,难道不是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就应该最求最高荣耀么?”

那名被训练出来的特勤人员还要张口,却被另外一个人用拉拽手臂的动作阻止了,此刻,奥金涅茨已经准备就绪,将昨天用来杀人的匕首绑回到小腿处之后,他冲着这两个人露出了笑脸:“别忘了你们答应过的,一定要等我离开一个小时后才会向上级通报这件事。”说吧,奥金涅茨转身就走。

嗡。

知道院外传来了汽车的轰鸣声,刚才还在劝阻奥金涅茨的人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伴:“你为什么阻拦我?难道你不知道这件事的危险性么?”

“伙计,你是觉着你可以拦下奥金涅茨?那可是奥金涅茨,一个为了打破厨师闯下的记录,宁愿进入熊的栖息地也绝不绕道的家伙,关键是他还带着熊皮成功打破了这项纪录,这样的一个人,咱们的几句话能阻挠他什么?”

“我们这些站在山脚下的人,真的没什么资格去评论人家的所作所为,如果有一天你拥有了可以和他对比的成绩,我绝不参与到你们的争吵之中,可现在,在他的决定前,我们只有看着的份,因为,我有一种感觉,我觉着奥金涅茨一定会带着厨师的脑袋回来。”

“可他受伤了!”

“他跟熊单挑那次比这伤的严重多了,那一次可没有特效药,对吧。”

“那万一厨师已经离开了那个院落呢?奥金涅茨这么一去除了会给自己带来危险外,还能获得什么?”

“这是我们的错么?不是啊,我们只要按照规定时间去通报就可以了。”

有些人,一生都在追求比昨天更强,而有些人,则在碌碌无为的生活里,沾沾自喜。

……

小院门外,汽车缓缓停在了这儿,当奥金涅茨看见那紧闭的院门时,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针管,一针扎向了自己的胳膊。

这是契卡那些科学家们专门为特勤人员研制的药,能够在镇痛的同时,让你保持体能。不过这种药品的成瘾性极高,很多契卡成员使用过后都成为了瘾君子,但,不得不说的是,一旦这种药扎入了体内,就会带给人一种拥有无穷无尽力量的畅快。

“嗯!”

拔出针头后,奥金涅茨冷冷的看着眼前的那扇门,他在等待着药效,也期待着自己击杀厨师的时刻。

第四十一章 空有一身能耐,无处施展…… 门就在那!

当奥金涅茨感觉到了血液的奔腾,他推开了车门,迈步从车内走出时,这个昨天还在汇海楼耀武扬威的男人连帽子都没带,顶着深棕色的头发推开了小院的院门……

吱呀。

刚刚安装好的院门发出声响向院内敞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蹲在小院角落处,手举烟袋不停叭嗒的男子。

“来啦?”老烟枪举着手里的烟袋锅不好意思的解释道:“那什么,屋里的女人受不了旱烟味,说呛,不让我在屋里抽,这不……”

当奥金涅茨正全身戒备时,面对的却是这个男人的笑脸,在那笑脸之上,是此时此刻越来越璀璨的朝阳。

“进来啊,别跟门口站着。”

他正在冲着奥金涅茨挥手,跟碰见了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一样。

奥金涅茨迈步走入了小院,刚进去一步,就开始利用余光查看自己的两侧,直到确认安全,才开始聚精会神看向前方。

“你们那个国家,是不是都不讲究随手关门?这要是在俺们这儿可不行,老人会骂你长尾巴,女人会说你踩门槛,是散德性的。”

老烟枪走过去顺手关上了院门,回身走到院内的小桌旁时再回首去看,发现这个毛子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把手枪握在了手里。

奥金涅茨是来杀人的,刚才这手持烟袋的家伙从其身边走过的一瞬,他便已经拔枪在手了,只是,对方在没有任何动作的时候,率先对这么个酷似老百姓的家伙出手有点让人不耻,这才忍到此人从自己身边离开。

也就是说,刚才的老烟枪但凡有那么一丁点动作,这颗子弹都会以非常隐蔽的角度直接击发。

“她呢。”

奥金涅茨生硬的问了一句。

“谁啊?”

“哦~”老烟枪恍然大悟:“你说那西点厨子?人家手艺不错,今儿早上说为了感谢我们,专门蒸了一锅蛋糕,甜呼呼的挺好吃还。要我说啊,你们外国人的蛋糕,就是我们东北的发糕,都是鸡蛋、面起子,没什么新鲜的。”

“我问你她人呢!”

老烟枪指了指门外:“做衣服去了,这不马上要送走了么,好歹弄两件换洗衣裳啊。要不然这一路不得臭了?”

奥金涅茨看向了门口,老烟枪连忙道:“甭看,用不上多大工夫就能回来,就是去量个尺寸,也不用他们出工,你啊,就过来老老实实的喝杯茶等着就行。老许买回来的上好绿茶,说是西湖龙井。听听,以前的龙井那都是皇上喝的,哪轮得到老百姓啊。”

他上前伸手往奥金涅茨的胳膊上一搭,好意向前送,那意思是把人让到座位上。今天早上白灵临走前说过,一会儿可能要来贵客,傍中午的时候,一位共产国际阵营的人会过来,让老烟枪好生招待。至于其他的,老烟枪什么都不知道。他就这性格,任何事都不好打听,就像许锐锋来到哈尔滨以后几乎把整座城都转了个遍,老烟枪也没问上一句‘你干啥去’。

结果,俩人误会。

老烟枪本着好意将手往对方胳膊上一搭,正好搭在手肘位置。

奥金涅茨是干嘛的?人家专业练反关节的,手肘能让你拿住?

立即甩手往回一扥,枪在空中就直接扔到了左手,左手抬起握住枪把,顺势就要将枪口往老烟枪眉心上顶。

“唉!这是干啥!”

老烟枪也是个眼疾手快的主儿,单手拖住奥金涅茨的手腕往天上一顶,视线刚空出来,在俩人胳膊底下,奥金涅茨一拳就捣了过来。

“怎么还动手啊!”

老烟枪不乐意了,侧身让出缝隙,使这一拳打空,再用右手抓住对方的手腕,两只手同时向顺方向的两侧拉扯,奥金涅茨双臂在胸前交叉,跟系扣一样被扣在胸口。

他不服,还想叫劲,腿刚抬起来,老烟枪双手用力往前一推:“没完了吧?”

奥金涅茨快步后退,没退几步,‘碰’一下就撞击在了墙壁上,那脚根本没抬起来,就让老烟枪一个跨步将大腿顺到了他两腿之间,脚却别着他的支撑腿,用小腿骨别小腿骨,两脚、交叉的方式,彻底把人给锁死了。

“嗯!”

“嗯!”

奥金涅茨连续叫了两回劲儿,硬是没解开,脸憋的通红不说,更用着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了老烟枪。

老烟枪顿时就急了:“你怎么回事!”

“上回和厨师见面不挺客气的么?嘀了嘟噜说了一串外国话,我还拿你当客人待,你这儿怎么说动手就动手?”

“我让你放手!”

奥金涅茨像是被关进笼子里的野兽,发出了低沉的嘶吼声。

吱呀。

就在此时,许锐锋等一行人推门而入,看着被老烟枪顶在墙上动弹不得的奥金涅茨,白灵立马走了过去:“老烟枪,放手!”

老烟枪斜着眼睛说道:“是我放不放手的事么?这小子进门儿就掏枪,这要是响了,咱们所有人都完了。”

许锐锋补充了一句:“放开吧,他自己就是共产国际,是不会在这种时候找麻烦的。”

趁着老烟枪没松开手,许锐锋又问了一嗓子:“汇海楼的事,是你们做的?”

奥金涅茨没出声,许锐锋继续说道:“日本子出告示了,说是要全力缉拿汇海楼凶徒,可我怎么觉着他们好像是一点劲儿都没用上?”

老烟枪慢慢松开了奥金涅茨的手,听到‘日本子’这仨字立马来了精神:“怎么回事?”

四宝子打后边走了进来,一进院,就揽过了老烟枪的肩膀:“你还不知道呢吧?昨儿下晚儿黑,这帮毛子带人用机枪扫了孙百万的汇海楼。”

“他们不是一伙的么?”老烟枪纳闷儿的问着。

四宝子继续解答:“什么呀,那孙百万不是反水了么,结果让这群人给报复了,那家伙,冲进去就是一通扫射,死了十几口子。”

“伤着老百姓没有?”

“那哪儿能啊,人好歹是共产国际,又不是日本子。许爷说了,这就像是啥呢,江湖上的三刀六洞,只不过契卡这帮玩意儿下手太黑了点。”

他们竟然唠上了!

其实昨天晚上许锐锋想了整整一宿该如何处理今天的事,你说愣保厨师往翻脸了闹,白灵倒好说,万一上边再下来什么文儿,说自己破坏团结可咋办?要是就这么把人赶走,真惹急了也不是那么回事,到时候这帮老毛子再动了家伙,两家可都在哈尔滨待不了了,所以说,今天的事,很为难。

清晨,白灵拉着刚起床准备洗漱的许锐锋走到了院子里,神秘兮兮的问了一嘴:“要是咱领着厨师躲了呢?”

老许还没明白,白灵继续道:“反正也是打算送她走,干脆提前点把人送出去,让契卡的人扑个空不就行了么?他们总不能见人就杀吧?”

许锐锋一琢磨也是这么个道理,大早晨的就把一院人都领出去了,随后原本应该小心翼翼的准备,彻底变成了一帮人逛哈尔滨的旅程。

街面上,许锐锋根本就看不见自己的通缉令,他还特地往警察局周边溜达的一圈,根本就没人搭理。饭馆里,人家话里话外聊的全是孙百万和汇海楼,说是酒楼让几个洋人拎机、关、枪给突突了,许锐锋一琢磨就得是钟先生一伙人干的,这么明目张胆的反水,还不得遭到报复啊?你就说辞再漂亮呗。

这一路上,他们给厨师做了几身换洗衣服,给四宝子买了一双鞋,给王铭换了条裤子,最后瞧着白灵望着一个镶白玉的发卡走不动道时,许锐锋干脆大手一挥也给买了,反正都是打孙百万那敲出来的钱,不花留着干嘛?

一趟下来,王铭又从粮油店扛回来点粮食,许锐锋兜里那些银元也算是彻底溜干净儿了。

结果刚一回来,正看见昨儿中午和厨师说话的洋人被老烟枪顶在了墙上。

始终没有存在感的老烟枪仿佛在这个院里都不存在,他们干什么也不问,去哪也不搭茬,谁知道竟然有如此身手!

等许锐锋转念一想,也是,这年月能进山打猎的,有几个不是练家子?

“对了,你来是干啥的?”

许锐锋冲着奥金涅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回头还和白灵吩咐呢:“不行中午做俩好菜吧,也不能拿苞米面儿答对国际友人啊。”

白灵应对了一声:“知道了。”拉着厨师走向了屋内,直到关上了房门,才算是斩断了奥金涅茨的关注。

“唉……”

奥金涅茨伸手指着厨师,脸上写满了不满。

“唉什么,有事说事。”

许锐锋挡在了他面前。

“我找她。”

“废话,你找搓澡的往我们院里钻啊?”

许锐锋一句话就攮到了他肺管子上。

“你敢侮辱我!”

咔嚓。

刚刚被放开的奥金涅茨直接拉动了枪栓,就在他要举枪的下一秒,旁边,一挺赶上他胳膊长的机枪让四宝子端着就搐在了肩膀上:“别给你脸不要脸啊!”

“你们敢开枪么?”

面对这种场面,奥金涅茨没有轻举妄动,可他也清楚,眼下开枪对任何人来说都没有好处,这才问出了这句话。

“爷,这小子咋这么多屁磕呢?我弄死他得了?”

话音未落,许锐锋没给与任何回应的抬手一拳砸向了奥金涅茨的大脖筋,这小子眼皮往上一翻,瘫软了下去。

在将晕未晕之际,耳畔传来了他们的对话之声。

“爷,这小子干啥来了?”

“好像是找厨师挑单个。”

“一个人到别人家里,找人家家人挑单个?”

四宝子瞧着地上的奥金涅茨:“他是不是虎?”

“他估计觉着我会把地方让出来,给他和厨师一人一把枪……你说我都不混江湖了,怎么还有人跟我来这一套?”

“他可能是真虎。”

第四十二章 他们的布置 “许,你惹大麻烦了。”

菜窖里,被捆上了手脚的奥金涅茨还没有醒来,厨师站在旁边非常认真的说道。

许锐锋同样很正式的解释:“人家可是来要你命的,带着枪、子弹还上着膛,那还能怎么着?我当看不见?”

“我领情。”

面对厨师的这句话,许锐锋笑了下,宛如对待一个男人般,伸出拳头在厨师的肩头轻锤了一下。

厨师站在原地缓缓说道:“但以我对契卡的了解,经历过这件事以后,无论结果如何,他们都会将你设置成与我相等的目标,并对你进行不死不休的骚扰。”

“这是什么意思?”

“对于契卡来说,他们的眼中只有一种‘目标’,就是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一旦某些人成为了契卡的目标,除非有实质证据证明你已经死亡,否则,任何出现在、你所在地执行任务的特勤人员,都会将你设定为第二目标,无论官方是否有此任务。”

许锐锋深吸了一口气:“你们的人可够轴的。”

厨师摇了摇头:“消除目标本身就是契卡的一种荣耀,他们就是这么激励士兵的,甚至还会为消除非任务目标的特勤人员进行非官方的庆祝。还留在西伯利亚时,我应该是参加这种私下庆功宴次数最多的特勤人员。”

“啥?”

“意思就是从这一刻开始,你得无时无刻都防范着契卡的偷袭了。当初我劝过你别参与进来,你不信。”

大老许把手一挥:“你也没说仗义这一回得搭进去一辈子啊。”许锐锋开了句玩笑。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你可以带着其他所有人离开,然后由我杀了他,再在这里等待着契卡的报复,这件事会终止在我死亡的那一刻,绝不会给你惹上任何麻烦,怎么样?”

许锐锋只回了一个字,一个所有东北人都能理解,却十分万能的字:“艹!”

必须得承认,对一个女人说这种字眼,会让男人显得很没风度。可在此时此刻,当许锐锋冲着厨师说出这个字的时候,那种豪气干云和从没后悔过的神态,让厨师紧盯着他的神情,连一秒钟都不曾移开双眼。

她怕。

怕许锐锋的仗义中,或多或少有那么一点点是碍于面子、男人的面子而存在的;

她也怕这份感情中有那么一点点虚假,毕竟自从离开契卡以后,这个长得如同男人一样虎背熊腰的女人,不曾把自己的情感和后背留给任何人过。

幸运的是,她遇见的是大老许。

在许锐锋这儿,做了就是做了,没什么虚头巴脑;替朋友出头就是替朋友出头,也不关乎面子什么事。

那份从容和未曾改变的神态安抚了厨师的内心,她宛如流浪猫一般,既乞求着情感的温度、又害怕被伤害。

白灵在旁边插嘴道:“老许,咱弄个大活人在菜窖里,这可怎么办啊?”没干过这种事的白灵没了主意。

“该怎么办怎么办。”这一行他太熟了,往下的步骤都不用思考。

“老许,你可不能胡来,万一契卡的人发现这个男人没回去,会是什么反应?”

“他爱什么反应就什么反应,哦,带把枪找上门儿来我还得给他炒俩菜陪着喝两盅啊?留个活口够给面子的了!”

白灵不明白的问道:“我们留着他有什么用啊?弄不好,还得搞出两党交恶的大事来。”

“有什么用?”许锐锋耸了耸鼻尖:“老子手里的肉票没有白放出去的。”

肉……票??

白灵看着一旁用刀尖扣指甲盖的四宝子:“你听见老许说啥没?”

四宝子很正常的点点头:“听见了,肉票啊。”

“你不觉着有什么不对么?”

四宝子抬起头,木讷的望向白灵:“可不咋地!”

“爷,咱不能光绑肉票,是不是还得写个帖子定一下赎金?你一会受点累写一下,我让王铭给送出去。人家白灵说的对,咱干就得干全套了……”

白灵眼皮都要气翻了,她说的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

“等一下!”

白灵高举双手发出了一声尖叫,连续好几次深呼吸后才调整过来,缓慢的说道:“许锐锋,咱们来哈尔滨是刺杀三木的,不是起绺子当山大王的,要以大局为重,大局为重!”

“你说的没毛病。”许锐锋点了点头:“那就这么着,咱们让老毛子刺探一下日本人的虚实,及,用他们掌握的所有有关日军对华策略的信息作为交换条件。”

“我……”

白灵甩手走了,她现在对这位山大王作风的许锐锋算是彻底死心了,就这个货,哪怕去了党校也别想将其教育成正直的人,似乎这辈子都在阴影里走不出来。

关于这一点,白灵也许还真说对了。

许锐锋是自小接受暗黑教育长大的,学的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什么日本人、苏联人,你只要在这片土地上以间谍的身份存在,那就都不是好人。也别提什么主义,老许弄不明白,他就知道什么叫人情世故。

……

宪兵队、特高课。

接见孙百万的组长拎着文件走向了特高课课长米仓石介的办公室,并在门口整理好军容后,敲响了房门。

“进。”

闻言,他走了进去。

办公室内,一架小火锅内,煮着酸菜豆腐,坐在办公室的男人一口没吃,而是看着火锅在冒热气。

组长走了过去,敬礼道:“课长,孙百万已经被我安置好了。”

“这么说,你已经完全掌握了关于苏联间谍的情报?”

“并没有。”那位组长解释道:“我……没有证据,他们用一个姓钟的中国人隔开了上下层的关系,但是……”

“但是,你是个日本人;东北,是帝国掌控的区域。在这片土地上,你办案不需要证据。只要抓住他们的人,通过审讯拿到了口供,就可以把事情摆在桌面上。如果拿不到口供,那就是孙百万的报复,是吧?”

“这就是你收留一个流氓的原因。”

组长点头道:“课长英明。”

米仓石介继续问道:“那我继续告诉你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首先,苏联大使馆会向帝国提出严重抗议,甚至有可能因如此微小的事件造成两国之间的巨大冲突。”

“你知道国内的海军,在最近一次国会上,提交的军费有多少么?接近两亿。”

“而我们陆军一旦和苏联发生冲突,万一导致战争的话,所需要的军费怕是这个数字的五倍都不止。到时候,举国上下的所有计划都要搁置,究其原因,仅仅是因为你为了立功抓了几名苏联间谍却拿不出丝毫的证据。”

“等上头真怪罪下来了,你自己去国会解释,不要指望我能救你,我一个小小的哈尔滨特高课课长在国会那么高级的地方可是说不上任何一句话的。”

那位组长听到这儿,已经额头见汗了,身体站的笔直愣是一动也不敢动。

“课长……”

米仓石介递出了一双筷子,指着火锅说道:“已经熟了,尝尝。”

日本人是非常有吃豆腐的经验,但是在如此压力之下,这位组长竟然夹起一筷子豆腐直接放进了嘴里,刚放进去,滚烫的汤汁就让他将嘴重新张开,豆腐被吐出来以后说道:“烫……”

“中国人,时长用隐喻教育人,今天我也学学,知道刚才这叫什么嘛?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米仓石介夹起一块豆腐放入盘中,用筷子挤干净汤汁,又晾了片刻才咀嚼道:“当你想吃到天下最好的珍馐美味,就一定要有耐心,有时候这耐心不光是给予自己的,也可能是给予火候的,只有火候到了,美味才会出现。”

“记住,我们现在眼前的蛋糕是中国,只要一口把中国吃下,我们就会自然而然变成一个苏联也不敢正视的强者,那才是我们和他们决战的时候。眼下,先得把自己喂饱、喂胖,还得保证在这期间不被打扰。”

组长已经尽力去理解了,却依然说了一句:“属下不明白。”

米仓石介伸手往墙上一指:“看地图,如果还看不明白,就立马滚出去,我的手下,可不需要废物。”

地图上,关东军一部在热河与察东一代;内蒙的西北面,关东军控制的伪蒙军八个师约四万人也已经准备好;东面则是伪冀东防共自治政府所统辖的一万七千人,京城已经被三面包夹,只剩下一座桥!

组长终于看明白的说道:“课长,这不就是中国人的精神支柱,被称为天子守国门的京城么!”

“还行,不算太傻。”

米仓石介笑了,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身体如同一团肉球。

“摧毁了这儿,就等于摧毁了中国人的脊梁,当年的清朝就是先拿下了北方,才拿下南明的。”

“只是在做这些之前,我们必须要把一些经常在耳朵边上吵闹的蚊虫清理一下,这,才是我一直隐忍着,任凭共产国际、抗联那些人在哈尔滨城内胡闹的根本原因,毕竟,我要的就不是他们!”

第四十三章 一鼻子灰 契科夫的愤怒已经无法用大发雷霆来形容了,他自从得到了手下的汇报,说养伤的奥金涅茨失踪以后,整个人都有一种被人从头至脚浇下一盆凉水的感觉!

契科夫的第一个想法是,或许有人潜入到了组织内部,要不然绝不可能会在自己的安全屋内将人劫走!

直到手下人汇报完,说奥金涅茨曾和他们在城内见过厨师、并约战之后,契科夫更坐不住了,立即放下了商行内的一切工作,坐车就回到了安全屋内,当完整的听取了另外两名特勤人员的报告后,坐在房间内的椅子上一声不吭。

他知道自己得冷静,更知道这件事对于整个契卡来说都非常重要,但,现在是个多危险的时刻难道奥金涅茨就一点都没有考虑嘛?

日本人时时刻刻都在整备军务,关东军就在热河,整个东北的特高课都在紧锣密鼓的搜捕各处间谍,忙碌成这个样子,还不是为了不让战争打响的具体时间被外界知晓么?

至于哈尔滨……

千万不要看哈尔滨特高课整天一副优柔寡断的样子,可就是这个样子的他们,在今年,就是今年的日本春节,获得了整个日本陆军总部的最高奖章。这说明什么?说明哈尔滨特高课不比东北任何特高课差,恰恰相反,他们才是这一行里,最强的一支队伍。

那个胖子,那个在日本还没有占领东北时就曾与自己在舞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胖子绝不是善茬,他见到自己的第一句话就是:“契科夫先生总给人一种藏着很多秘密的感觉。”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拥有敏锐的嗅觉和令人惊讶的观察力,更要命的是,在已经怀疑自己以后,竟然于日本占据了东北的这几年里,未曾上门调查过哪怕一次,就算是他们已经敲响过所有苏联人开设的商行大门,依然未曾惊扰过自己。

这种感觉有多难受谁知道?

他明明知道自己是谁,偏偏就不动你,甚至拥有随时可以要你命的能力!

这种时候,你在持枪扫射了汇海楼以后,敢带着伤出去找人决斗?

你真以为让你在哈尔滨嚣张到今天的是奥金涅茨这个名字?那是国境线上的苏联军队!

白痴!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白痴!

你最好能安安全全的把厨师的脑袋带回来!!

是的。

现阶段对于契卡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厨师死在奥金涅茨手里,而他,安然无恙的归来。

“你们,知不知道他去哪了?”

一名手下答话道:“那个院子在哈尔滨市中心不远的位置,在那儿,一抬头就能看见马迭尔。”

马迭尔?!

这地方自从东北被日本人占领以后,就成了厄运的代名词,凡是入驻的间谍几乎都会被抓进宪兵队。

厨师怎么会选这么一个地方?

现在的契科夫已经没时间为厨师担心了,他看了这两名手下一眼问道:“奥金涅茨出去多久了?”

两人相互对视后,同时摇头,其中一人说道:“自您走后,到我们进入这个房间发现奥金涅茨不见了,伸手去摸被窝的时候,那里已经凉了。”

契科夫一眼就看出了他们的小伎俩:“也就是说,床榻在这盛夏失去了奥金涅茨的体温,他起码离开了三十分钟以上的时间,即便我们现在去找人,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无法挽回了,对吧?”

两人谁也不说话。

“回答我!”

契科夫站了起来,伸手指着眼前的两人:“如果这一次由于奥金涅茨的原因造成了我们和日本方面的冲突,恰巧国际局势又在这一刻由于该死的德国人发生了变故,你们,将会是整个事件的罪魁祸首!”

他们依然无人回答,只是比刚才站的更加笔直了。

契科夫沉吟一声,用感叹音代表着自己的态度说道:“嗯……马上召集所有能启用的特勤人员,是所有!”

“让他们全方位打探整个哈尔滨的情况,包括日本的、南京的、红党的,我要最全面的资料。”

“另外,你们俩现在就带我去厨师所在的位置……”

“是。”两人异口同声。

契科夫又补充了一句:“全副武装!”

片刻后,一台车缓缓从安全屋开了出去,顺着这条街,消失在人流之中。

盛夏的哈尔滨很快迎来了暴躁的烈日,太阳尽情展示着自己的炙热,将整座城市炙烤在蒸气之中。

此时,那台已经在许锐锋所买宅院附近转了整整三圈的车终于缓缓停稳了,根据契科夫的判断,此处并没有日军的大规模集结,也没有警察的蜂拥而至,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说明,起码在奥金涅茨和厨师的决斗中,并没有引发枪战和足以让人关注的剧烈声响。

也就是说,很可能这两个人在第一个照面的时候,就死了一个。

契科夫的心脏位置突然剧烈跳动了一下,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奥金涅茨可是有伤在身的……

“是这儿么?”

“是这。”

“确定?”

“长官,我可以不靠任何仪器横穿整个西伯利亚而不偏离目标点,绝对不可能记错位置。”

“下车。”

在契科夫的命令声中,三人同时从停在路边的汽车中走了下来,当看见眼前这座院落是,契科夫迈步走了过去。

当、当、当。

他敲响了房门。

当王铭顺手打开房门时,门口三名洋鬼子吓了他一跳,这小子自言自语道:“好家伙,这是谁捅了洋人窝了啊,这玩意儿还有扎堆上门儿的。”话说到这儿,他不紧不慢的问了一句:“有事吧?”

“是不认识路了,还是口渴了打算借口水喝啊?”

“要是不认识路了,对不住,我们不是哈尔滨本地的,您往前走走,那边是马迭尔,那儿人多;要是口渴了,我家没撅尾巴管,也没井,自己个喝水都费劲。”

王铭说完这些话,十分不屑的‘哼’了一声。

这都是他们预料好的,许锐锋断定了肯定会有人来找奥金涅茨,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而已,甚至还想到了这帮人会用什么借口来叫门。要不然他们这帮没事可干的人,堆在院里干嘛啊,可不就剩下琢磨人了呗。

“我要是找人呢?”

契科夫先是一愣,随即立马明白了对方这是专门等着自己,否则,这么多磕牙的话是哪准备的?谁家听见敲门声先甩出一鼻涕长的片汤话啊。

“找人?”

“从这儿左拐一节街(gai)远有警察局,那儿穿黑衣服带大盖帽的管这事。”

王铭损啊,故意学着外国人说话的语气,说着说着还俏皮了起来。等话说完,两手一挥,‘哐’一声,将门关上了。

契科夫碰了满满一鼻子灰,这给气的,站在许锐锋新买的小院门口浑身上下直哆嗦。

他这辈子也没吃过这么大的亏,今天全赶上了。

问题是,那有什么办法呢?

你总不能大白天的夺门而入吧?万一奥金涅茨不在这里边,到时候里边人只要有一个喊出声来,招来警察,这不等于自己将把柄递到了日本人手里么?

可恶!

契科夫立即转身从小院门口走回到汽车处,说了句:“去钟先生那儿。”后,便一言不发。

两名特勤人员谁也不敢说话,陪着契科夫一路沉默,由北向南横穿了大半个哈尔滨以后,终于来到了一栋小洋楼前。

这栋楼,以前是德国一位巨富的府邸,日本人占了东北以后人家估摸着是要打仗了,这才连带着家族生意一块出售了,被孙百万买到手里以后转赠给钟先生居住至今。

契科夫在汽车停稳以后,焦急的走了进去,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唯一的办法就是让钟先生出面了。

“钟!”

“钟!”

契科夫叫开了房门以后,根本不顾下人的阻拦,迈步就往小洋楼里进,一边往里走一边喊着。

钟先生则端着咖啡杯由客厅走了出来,看到是契科夫,神色肃穆的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么?”

契科夫揽住他的胳膊:“找个说话的地方。”

“好。”

钟先生将其领进了书房,当关上房门那一刻,契科夫一秒钟都等不了的将奥金涅茨所发生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钟,我们现在急切需要一个能和那个院子里的人沟通的机会,而你,是唯一可以办到这件事的人选。”

为了不给日本人留下把柄,契科夫他们用钟先生隔绝了自己与哈尔滨街面儿人物的联系,如此一来就造成了他们虽有实力却无势力的局面,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要想和哪一方势力进行沟通十分麻烦,当然,安全性也得到了绝对的保证。

更麻烦的是钟先生,他在失去孙百万以后,同样像是失去了手脚,可这个时候老板的要求你又无法拒绝,只要硬着头皮说了声:“我尽量试试吧。”

说罢,走向了书房内的电话。

第四十四章 他们的轻蔑是从哪来的! 奥金涅茨悠悠转醒时,首先感受到的是药物刺激后,身体的透支感,那种过度劳累就跟参与了一场长达三天四夜的战争,紧接着,才是躺在地下潮湿位置的腹绞痛。

“我要上厕所,我要上厕所……”

他睁开眼的瞬间,自己的双手和双脚都被麻绳捆着,身旁则是一个普通到极致的木桶。

奥金涅茨也管不了那么许多了,拿过木桶、脱下裤子就蹲了上去,等那舒服且带有恶臭味的声音出现,他才算是稳下的心神的抬了下头。

昏暗地窖内……

一个面带窃笑的男人正坐在他的对面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那种尴尬,让奥金涅茨恨不得马上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惜的是,他现在根本离不开那个木桶!

“我认得你!”

奥金涅茨发现老许的长相有些面熟,通过回想:“你的照片被贴在警察局的门口……我记得他们说你是……你是……红党!”

“对,你是红党!”

许锐锋没理他这些话,平静的回复道:“人在最尴尬的时候,是要找点什么说说,要不,心里这个拧巴劲儿掩盖不住。”

“为什么抓我?”

奥金涅茨选择跳过这个话题。

“为什么会在这里准备一个桶?”

作为特勤人员,他对一切事物都保持着良好的好奇心,一般来说,如果是他抓到了谁,是不可能为其准备桶的。

许锐锋很从容的回答:“我也被关起来过,就和你一样扔在地上,关我的地方还不是沙土地,是水泥地,等我醒来的时候,裤子里都是黏的。”

“那种滋味很不好受。”

奥金涅茨眼看着许锐锋撇了撇嘴,他发现眼前这个男人身上好保留着起码的善意。

“厨师……她现在也是红党了?”

面对这种试探性的问题,许锐锋没心思与其打机锋的回应道:“不是。”

“你们是朋友?”

“对。”

“那你应该知道我不是来找你的。”

“可你进入了我的地盘,还带着枪。”

许锐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说道:“我也知道,你们契卡在清理非叛徒的人员时,是不允许暗杀的,所以,算你倒霉。”

“她连这些都告诉了你?”奥金涅茨无法理解一个中国人对自己组织的了解,对方能说出这些话的唯一原因,那就是厨师对他们张口了。

老许点了点头:“我们中国人对朋友理解和你们不大一样,我们朋友之间可以借钱,能够相互信任,讲究个登门入户妻儿不避,你能理解我说的么?”

“愚蠢。”奥金涅茨摇了摇头:“这个世界上没有血缘关系的关系,是最不可靠的。”

“那是你们的国家根本就没有俞伯牙和钟子期。”

奥金涅茨再次选择跳过了这一段自己根本不知道历史故事,也不想明白什么叫‘高山流水遇知音’的说道:“你得放了我,因为用不了多久,你们的上级就会找到你们下达类似的命令,假如你知道红党和我们的关系的话。”

他说的,是共产国际和红党的关系。

许锐锋依然笑着,没有说话。

“你听不懂吗?”

老许歪着脑袋问道:“你们对中国人那高高在上的态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南京的申校长戏耍了你们领袖之后?不,那应该是仇恨,而不是高高在上。”

“难道是北伐的时候?有可能,因为那时候这个国家的前途还掌握在另一帮人手里。”

“可我觉着,应该是这个国家一点希望都没有的那一刻。”

这是一段历史,一段以老许的年龄,最多只是听说,绝不可能亲眼见证的历史,那时候,他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那时,被后来南京政府尊称为国父的先生,正处于尴尬期,反清后同盟会似乎已经没有了存续的必要,最关键的是,同盟会本就是一个松散的组织,先生无法依靠。而另一方面苏联一代领导人的位置也很尴尬,他们先是败于英法,再受挫于日本,声威扫地。

反观两国格局,苏联的一代领导人当时流亡在海外,布尔什维克弱小的可怜;先生却已经推翻清朝,虽手中没什么可以依靠的力量,但,却正积极的塑造共和。

尚在瑞士流亡的苏联一代领导人就曾说过‘俄国革命必须与中国革命者密切联系’这样的话,这中国革命者,指的就是先生;直到俄国十月革命爆发后,才又有了‘革命者是天生的盟友’这种源自先生的回应。

两家既然惺惺相惜,那当然要有所联系。

于是,黄埔军校搭建起架子后,双方终于有了第一次实质性接触,当时的黄埔军校没枪,八百名学生只有不到三百条枪,当时滇军的范石生曾对如今的南京政府当权者,也就是申校长说过这样的话:“你办的什么鸟学校,那几根吹火筒,我派一个营去就能全部缴了械。”

就在这种情况下,通过上下联络,一艘苏联船出现在了中国,它的名字叫沃罗夫斯基号。当然,其中最重要的并不是船的名字,而是这艘船上有八千支带有刺刀的步枪和四百万发子弹,这些装备,足够装备一个师!

这,就是黄埔的原始资本,也正因为这个资本,才成就了如今在南京政府中,最坚实的山头,与保定系可以抗衡的天子门生党派!

但,有了枪不代表有了战斗力,黄埔生想要成为中干力量,必须经受系统的学习。于是,一位在苏联日后人尽皆知的男人成为了他们的导师,这个人,就是日后成为苏联元帅的布柳赫尔。

不得不说,布柳赫尔的能力毋庸置疑,他很快就解决了黄埔生的组织问题,首先,这个男人让这群学生在平日的交流中套用各种军事术语,也就是说,他们说的话别人听不懂。如此一来这群学生很快和其他人分割成两个团体,一下就抱团了。紧接着,布柳赫尔又开始推行全新的制度,让整个黄埔顿时焕然一新。

为了学习,申校长连自己儿子都派去苏联学习就可见一斑。

瞧见了么?

你们的黄埔军校是人家的枪炮建立起来的,你们的第一批学院所学习的战术思想,是从人家的国家传过来的,试问,这群洋人该用什么态度对待你们?

尤其是在苏联多次运送武器以后,先生曾为了他们在国际舞台上出言抨击帝国主义,甚至说出了:“我对从前所信仰的一切几乎都失望了,而现在的我深信中国革命唯一实际的、真诚的朋友就是苏俄。”这样的话!

最关键的是,先生承认了蒙古、独立!

甚至,在北伐之前,还曾经提议苏联从蒙古出兵,直取北京……

当时,已经没有‘国’光护体的南京政府,连战争都希望这位毛子大哥出手,可见其依赖性有多强。

但,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年,就连苏联的二代领导人都已经将整个亚细亚染成红色的小心思,可是,在整个苏联体系的阵营中,那种对中国援助的高高在上姿态还是保留了下来,尤其是当红党与他们关系越来越密切的今天,这群苏联人看见了红党,就仿佛看见了当年的那些人。

“你知道的东西还不少。”

奥金涅茨望着许锐锋。

“但这次发生在咱们之间的事情,和历史无关,这是契卡内部的事,唯一的不同是,发生地点在中国而已。”

“是么?”

许锐锋目光冰冷的回应着。

就在此时,菜窖上方的窖门被打开了,四宝子将脑袋探进来说道:“爷,来人了。”

许锐锋一拍大腿,从座位上站起来说道:“行了,你们的人来赎你,要是顺利的话,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离开了,不过,我劝你一句,在此之前,别在闹任何幺蛾子,否则,你闹的越欢,你们的人付出的代价越大。”

第四十五章 吃拿卡要的最高境界——绑票! 契科夫来了,身边还有钟先生的陪同,更重要的是,能敲开这小院院门的94号站在那儿。

当许锐锋从菜窖里爬出来时,这几个人正在白灵的陪同下坐在屋里,严肃的,就像是两个国家要为了什么事情展开谈判。

此时,许锐锋走了进去。

“老许!”

率先出言呵斥的,是94号,他表现出了浮于表面的厌恶,就如同来给一个经常惹祸的孩子收拾残酷,还是经常打扰你的那种。

“你又干了什么你!”

这是典型的东方家长式思想,宛如孩子被人欺负后问的那句‘那他怎么不打别人呢?’,操蛋极了。

许锐锋没回答,但,心中已经早有准备,这么多天以来,他们所等的就是这一刻。

“我跟你说话呢!”

94号十分不满的询问着。

可契科夫却已经看出来这件事的主导人,却是眼前这个脸上写满了平静的家伙。

“许先生。”

契科夫率先打了招呼,然后缓缓说道:“我们之间,应该是存在着一些误会……”

此时,许锐锋开口了:“是啊,咱们之间的误会大了去了。”

“大早晨的,你们的人持枪闯入我们的院落,对我们的人直接出手,不知道这位……”

94号介绍道:“这位是契科夫先生,这位是钟先生,他们的商会为我们捐款捐物,是支持我们事业的国际友人。”

这句话之后,许锐锋算是彻底明白了这些人能和94号一同出现的原因,原来这是广撒网之下的一个结果。

看着契科夫脸上的笑意,许锐锋继续说道:“不知道这位契科夫先生,能否给予我们一些解释。”

契科夫沉吟了一声:“许,这件事其实和你、和你的组织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不希望这件事破坏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况且,我们的人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对吗?这次,我们来是来大事化小的。”

“怎么化?”

“我们希望你能把奥金涅茨和厨师交出来,让我们带走,当然,我们为了表达谢意,也会给予一定的回报。”

许锐锋看向94号,问道:“你答应了?”

“我没答应,但我觉着,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94号的回答有点胳膊肘往外拐的意思,这让许锐锋很不高兴。

“没什么大问题?那你办吧?不过我提醒你们一句,这事谁答应的谁负责。”

“许锐锋!”94号把眼睛一瞪:“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在中国的地面上,一个外国人持枪闯入我们的所在地意图杀人,这种事放在任何一个国家也得叫犯法吧?94号,你口口声声的那些‘省委、市委’都哪去了?还是和法律相关的事,你们不管啊?”

“啊!”

他又转头看向了契科夫:“契科夫先生,如果有一天我也这么到你们的国家,你的府邸来一出,94号能不能把我从你的府邸毫发无伤的领出来,并且安全将我运送回国呢?”

“呃……”

契科夫不说话了。

钟先生开口道:“老许,小题大做了吧?”

“我们不说这件事里到底有多少对与错,单轮这件事本身来说,这就是我们的家事,就像是……你们抗联内部发生了什么以后,我们是绝不会插手的一样。我觉得,你也不应该插手进别人的组织力来,对么?”

“厨师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有所察觉,我负责任的告诉你,不光是厨师,还有被你们抓起来的奥金涅茨,他们都隶属于一个特殊的组织……”

许锐锋打断了钟先生的话,冲着94号说道:“他们这算是承认在咱们的国家进行间谍活动了吧?”

契科夫气的直接站了起来:“许,你不要越来越过分!”

“你在我们的国家从事间谍活动还说我过分?”

许锐锋突然明白了很早之前的一句话,那就是被人质问‘你爱的国家么?你爱你脚下的这片土地么?’的时候,心里的那种茫然是怎么回事!

他哪怕还是无法解释‘爱’是什么,但已经彻底知道了,假如你不拿这片土地当回事,那就会有人踩着你脚下这片本该属于你们国家的土地来欺负你,换句话说,就是到你们家门口来欺负你!

“老毛子,你要是想耍光棍,你他妈可能找错人了!”

房门外,端着莫辛纳甘的王铭、端着捷格加廖夫的四宝子一下就冲进了屋里,整个房间杀气腾腾。

老许用现实在底层演绎了一次‘什么才是说话的权力’,那,便是双方都拥有相对等的武力时!

“老许!”

白灵和94号异口同声,俩人一边一个将王铭和四宝子给推了出去。

等再回来,许锐锋和契科夫正在四目相对的互相释放着自己眼中的怒火。

94号连忙站在两人中间,说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咱们不是来解决问题的么?真要是引发了更严重的矛盾,便宜的只能是日本人!”

白灵也连忙劝道:“就是,就是,先说一下你们心中解决问题的方法,怎么能一上来就针锋相对呢?”

好不容易把两人劝慰到双方重新坐下,94号站出来打圆场道:“契科夫先生,你都已经来了,得说说是怎么回事吧?哪有一上来就要人这么霸道的,是不是?”

“还有你,老许,能不让人说话么?人家说一句你顶一句,说一句你顶一句,这是商讨的态度么?”

契科夫回应道:“不是我们不想说,是这件事当中有很多关于我们的秘密,这是不能对外公布的。而厨师和奥金涅茨这两个人,我们则必须带回。厨师,更是我们组织内的叛逃者,对于我们来说,这就是耻辱。你们能允许自己的耻辱潜藏在朋友家里么?我不能。”

许锐锋也插话道:“你瞅着没?上来先给你扔罪名,那家伙一顶顶大帽子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戴,扣你脑袋上再说,这是啥意思?”

“厨师是我朋友,是我从北满逃出来的生死之交,当时我干掉北满特高课课长宫本的时候,她就趴在墙头上端着枪为我们掩护,这时候你要把我的战友带走?”

“她是个逃兵!”契科夫毫不相让:“是从西伯利亚军营里逃出来的逃兵,一路途经内蒙逃窜到东北来,始终藏在北满那个小地方,而我们多次搜捕的特勤人员都死在了她手里。虽然这个女人并没有成为其他组织成员,无法冠以叛徒的称号,但是这对于我们来说,是奇耻大辱。她,我们必须带回去!”

“许,你开个条件吧。”

“我们愿意用一切来交换这两个人。”

许锐锋摆了摆手:“先别说俩的事,一个一个来,咱们先说奥……奥啥来着?”

“奥金涅茨。”

“行,先说奥金涅茨。”许锐锋顺着话茬说道:“这小子冲进我们家院子,用枪顶在老烟枪脑袋上……老烟枪呢?”许锐锋找了一圈,最后在墙角找到了那个蹲在地上抽眼袋的男人后说道:“就那个蹲墙角的。”

“要不是我们老烟枪是在抗联学过两下武把抄,是我们抗联排名能最垫底的,没准就让你们那个奥金涅茨给放倒了,这总归是你们的问题了吧?”

契科夫用近乎爆炸的态度说道:“奥金涅茨是我们的王牌!”

他的意思是想说,奥金涅茨是他们的王牌,绝不可能被抗联最弱的一个放倒,但,对中文的不熟练让没把话说全,给了许锐锋可乘之机。

“我也没说奥金涅茨是你们最差的,我说的是老烟枪是我们最差的,你咋听不明白话呢!”

“你也别跟我说没用的,就直接说,这是不是你们的毛病。”

那契科夫还能说什么?

带着枪去人家院子里被放倒了,不是他们的毛病是谁的毛病?

“是,这是我们的错。”

许锐锋把脸扭到一边,说道:“道歉。”

“想往下谈,就必须道歉。”

他看着94号:“我说这句话没问题吧?”

契科夫的嘴唇都在抖,搭在自己膝盖上的手指骨节捏的直发白,鬼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劲儿捏自己大腿去克制心中的愤怒。

“对不起,是我,御下不严。”

“唉!”

“这才是应该有的态度。”

许锐锋接茬往下说道:“刚才你说,只要把奥金涅茨还给你,你们愿意付出一切,这事,算数不?”

“算!”

“那行,我要三木的行踪,就是从北满被装甲车接回到哈尔滨准备接受军事审判的三木,北满铁路运输署的少佐。”

契科夫转头看了一眼钟先生,钟先生不露痕迹的点了点头,他才答应道:“可以。”

“现在再说回我这边,奥金涅茨可不光和我们老烟枪动手了,还打算用枪指着我的脑袋,这笔账怎么算?”

“你想怎么算?”

“你们是倒腾军火的,是吧?”许锐锋思虑良久道:“我要莫辛纳甘一百支,子弹一万发;捷格加廖夫十支,子弹一万发;手榴弹五百……不多吧?”

“许锐锋,你这是抢!”

“胡说八道,进你们军火库干掉了你们的人把家伙弄出来,那才叫抢,我这叫绑票!”

第四十六章 想当大爷?必须打你嘴巴子! 作为苏方在哈尔滨的代言人,钟先生是交友广泛的,他的广泛在于,可以随时拿出大笔资金去资助各方势力。

比如,他曾经资助过奉系爱国将领在辽宁对日军的反抗,那家伙大手笔的呀,一出手便是过万银元;

他还资助过抗战英雄马占三,甚至助其出过前往苏联;

对于南京与红党的资助更是数不胜数,几乎是按年限按季度的给钱,别的不说,熟头熟面是一定的,否则怎么可能如此之快的锁定94号,直接登门呢?

但,你得想想这些人的钱是怎么来的吧?

他们不在哈尔滨倒腾军火,哪来这么大笔的资金?

是不是还得想想契科夫这群老毛子跟散财童子似得往外扔钱是为了什么吧?

既然他们是契卡的人,那肯定以情报为主,那蜗居在哈尔滨,如何掌控全中国的局势和情报呢?难道看报纸啊!还不得是和这些人接触?

这就是契卡在哈尔滨仗义疏财的目的,他们要时时刻刻都掌握这片土地上的情况,甚至不惜重金从其他组织手里购买各种各样的情报,以求驻哈尔滨的日军在往北方调动时,可以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只不过没想到的是,今天这些手段竟然用在了许锐锋身上,他们为了找到奥金涅茨的方向,得向多方打探消息,直到问到94号这儿,才算是得到了确切消息。

至于这一刻94号心里向着谁,许锐锋倒是听过老鹞鹰讲过这样一个故事。

说是北平有一位落魄贵族很大方,曾多次光顾一家饭馆,成为了人家的大金主,并且每次去,都是打赏丰厚。后来有一次这位金主和店小二发生了冲突,掌柜的介入后当着金主的面,给店小二一顿臭骂,当着金主将店小二给开了。是金主在二楼眼看着人家店小二卷着铺盖卷走的。

结果第二天金主一去,店小二还在,忙的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你再有钱,再能花钱,人家才是一家人。演这一出戏,为的就是让你心里舒服,证明人家拿你当回事了,可你不能真把店小二开了吧?真开了,谁来忙活这一摊子事儿啊?

此时此刻,但凡你是一个明白人,就会知道人家饭馆已经给足了你面子了,再追究,那就是你有点不要脸了。

毕竟你要的面子人家已经给你了,还能真坏了人家买卖么?

你以为自己是谁啊!

所以,在处理整件事情之前,94号已经来过一次小院了,更何况白灵这几天已经递交了转移厨师的报告,他能不来了解情况么?那么来了解了情况以后,一面是用生命准备守护国家的自己人,另一面是资助者,向着谁还用说?

可你契科夫看到的,绝不可能是这一面,那一定是94号用尽全力在其中斡旋,最后才得偿所愿的结局,同时,也是许锐锋利益最大化的一个过程。

“山里太需要装备了。”这是许锐锋在94号来到小院的时候,所说的话。作为从大山里走出来的一员,老鸦窝是个什么情况他最清楚不过。

“是啊。”这是94号的回答。

两个男人甚至都没有任何一句关于计策如何使用的交流,已经心领神会,等契科夫出现,自己奔着套里就走了过去,根本不用人劝。

这就是两股势力之间的真相,有时候就算是亲眼所见,也不能全信。

“许,我怀疑你根本就没有谈的诚意,而且正在破坏我们之间的关系。”

面对契科夫的指责,许锐锋连忙回怼道:“拎着枪挑起事端的可不是我,仗着自己兜里有俩糟钱就想大声说话的也不是我!”

“这么说,你们是不想要我们的继续捐赠了?”

这个时期,苏联和红党的关系并不像是看上去那么好,当年他们的二代领导人操控共产国际令红党丧失了中央苏区,被迫长征。又将大批的捐赠都给了南京政府,据说南京政府已经从苏联拿到了过亿美元的贷款,并用来大量购买苏联装备,而红党从苏联得到的援助呢?是申请300万美元后,拿回来了200万。

不是钱多和钱少的问题,是人家在权衡利弊时,根本不觉着你们能成为这个国家的主宰,那就不如将更大的资金投入希望最大的方向。至于给你们的那点,就当买个保险了。

所以奥金涅茨在绑着手脚的情况下见着许锐锋依然敢拿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所以契科夫一进入这间屋子,张嘴就是要将奥金涅茨和厨师都交给他。

说白了吧,人家根本没拿你当回事。

能来和你们谈,就是单纯的因为在东北地面上,还有一支叫做抗联的队伍是属于你们的,而南京,则在这片土地上只剩下了情报站。

94号此时脸上也露出了不高兴的神态,说道:“我先表个态啊。”

“各方捐赠,属于是和平主义者的自发行为,我们并没有奢求,也不强求。当然,中国现在是乱世之秋,我党,一定会记住帮助过我们的人,但,方式方法很重要。”

许锐锋看了他一眼:“听明白没有?捐钱可以,不捐也行,但你要想当大爷,我必须打你嘴巴子!”

他这一句话,给契科夫说的往椅子背上靠了一下,契科夫觉着自己遇到了个疯子,不,应该说是流氓。

钟先生用手轻轻扶了一下契科夫的身躯,说了句:“奥金涅茨更重要。”

那一刻,契科夫是真想拍案而去,但,今天往外一走就代表着起码在哈尔滨,两股势力之间算是彻底决裂了,那你让上头怎么办?

“可以!”

94号生怕对方反悔道:“老许,还不赶紧把人弄过来。”

“凭啥?哪有先放人的道理?这种事,向来都是一手交钱一手钱,钱货两讫。”

94号安抚道:“我作保,契科夫先生一定会将武器安全送进山里,毕竟,厨师不是还在你手里么。”

没和老毛子打过交道的许锐锋问道:“当真么?”

“当真!”

许锐锋一想也是,奥金涅茨被俘已经让他们丢了大面子,若是这点魄力都没有,连一百多条枪都要赖账,这契科夫也不用在哈尔滨混了。

“四宝子!”

他一声令下,四宝子和王铭连忙将人从菜窖里弄了出来,连手上的麻绳都不解,将人还给了他们。

契科夫和奥金涅茨一见面,将浑身怒火都发泄到了这名契卡特勤人员的身上,大骂一声:“废物!”随后才转头说道:“现在,我们来聊聊厨师的事情。”

不是你许锐锋说的么?一个一个聊,现在第一个已经说完了,该说下一个了吧?

许锐锋一摇晃脑袋:“我没拿到枪吧?总不能你就凭一句承诺,把两个都带走,对么?”

“白灵,送客!”

契科夫站在原地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人家的确是说一个接着一个聊,但上一个的问题都没解决,下一个怎么聊?

是,这么干的手段是流氓了点,但,许锐锋给人的第一印象也不是正人君子啊。

“我记住你了!”契科夫冲着许锐锋冷哼了一声。

老许更绝,说了一句:“要是实在记不住,不行就记本上。”

94号赶紧打着圆场:“契科夫先生,今天差不多了,我送你们。”

白灵还劝呢:“您千万别生气,老许那人就那样,混,您放心,我们一定上报组织,到时候狠狠的批评他。那什么,您那批武器什么时候运送到山里?我们好找人接啊,别到时候送到地方了找不到人……”

等他们俩送完人回来,站在院落里几个人相互看着对方,没过多久……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成了一团!

第四十七章 等! “老许啊,关于你的全抗联批评通报已经下来了。”

事件发生三天以后,白灵在外出时,打自己的包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了一封信,随后当着全屋人的面,读了出来。

那时,94号也在。

“兹苏方向抗联提出关于许锐锋在哈尔滨期间,就奥金涅茨、厨师(代号)两名特勤人员事件严重抗议,特此通报如下。”

白灵念着信还抬眼看了94号和许锐锋一眼:“就此严重批评许锐锋同志在哈尔滨与苏方交涉时的处理方式,指出许锐锋同志在面对国际友人时的不严谨、不礼貌,特令许锐锋同志在下次见面时,向苏方做出真诚道歉,并,在获取苏方原谅后,与契科夫同志重修旧好,以此促成双方友好关系。”

“另外,我仅代表全体抗联,感谢苏方提供的武器捐赠,其中一百支老旧磨损的莫辛纳甘对我们起到了极大帮助,火药受潮的众多子弹也能在晾晒后重新走向抗日前线,另外,我们还修好了那几支缺少零件的机枪,并真心实意感受到了苏方的友好态度。”

许锐锋听到这儿,立马伸出了手:“你等一会吧。”

他看向94号问道:“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老旧磨损的莫辛纳甘?”

94号解释:“这还没听明白,契科夫不高兴了,回去翻了翻仓库的库底子,将那些损坏严重的枪械向扔破烂一样扔给了咱们。”

许锐锋转头又看向了白灵:“这帮玩意儿也不地道啊?”

白灵回应道:“老楚不是说了么,咱们已经把这些枪械通过维修,修复了一大部分,至于那些不能修复的,还可以拆了当成其他枪械的零件替代品。你是不知道拿到了这批枪老楚有多高兴,这批武器可以将老鸦窝所有战士全都武装起来了!”

许锐锋有点闷闷不乐,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按照他的设想,就应该一竹杠给契科夫敲出血来。

“接着念。”

他有点无精打采的听着。

白灵继续道:“另外,根据我们获得的情报,三木受审一事,完全是日本人所设置的陷阱,老许,在这件事情上一定不能冲动,必须要多和白灵以及其他组织的同志商议。组织上交给你的任务是,击毙屠杀平民的祸首,不是让你和他们去同归于尽。”

谁都能听出来后边这句劝告才是老楚真正要和许锐锋说的话,前面,完全是说给苏联人听的,做做样子而已。

听到这儿,许锐锋更不明白了:“老楚怎么知道哈尔滨的情况?咱们不才是一线么?难道,抗联的人在哈尔滨宪兵队内部还有暗线?”

94号插嘴道:“应该是契科夫的情报和这批枪一起送到了,老许,你别急,听白灵把信念完。”

白灵这才张嘴。

“关于苏方给予咱们的情报,日本人自从将三木接回后,始终将其安置在陆军总部,其守卫森严到无法刺杀的程度,这分明是在为军事审判做准备。”

“切记,不可鲁莽。”

“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要立即撤出哈尔滨,到时候,我们会在城外接应。”

一封信念完,许锐锋看向白灵问道:“这次接头,还有没有其他老鸦窝的消息?”

白灵点了点头:“有。”

“从老鸦窝赶到哈尔滨的同志和我说,如今我们的人手已经达到了五百之众,每一天都在如火如荼的训练中,眼下你敲了契科夫一笔以后,已经彻底解决了我们武器短缺的问题,可粮食却始终捉襟见肘。这次我们的人进城,主要目的是希望通过募捐等方式,看看能不能搞一批粮食进山。”

想起在老鸦窝的日子,许锐锋能想象到此时此刻人手增加以后的压力,可通过社会募捐才能搞到多点粮食?那可叫整整五百张嘴啊!

老许看向了94号,问道:“组织上能不能帮抗联解决一部分粮食的问题?”

94号摇了摇头:“不是我们没有粮食,是根本运不进来。”

“日本人自占据东北以来,就彻底封锁了粮食进出口的要道,想要进出东北的车皮都必须经过严格审查。”

这还真是个难题。

“还说什么了?”

白灵竖起根大拇指:“老楚特地交代,让我,转达领导对你的私人赞赏。老楚说,你小子,虽然坑蒙拐骗的本事不少,但是总能捞着实惠。”

“对了,来哈尔滨的同志还让我转达老马对你的称赞,就四个字——干得漂亮!”

许锐锋终于笑了,他就不信自己给老鸦窝弄去了一百多支枪,连句好都得不到。

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日头,炙热的阳光正在头顶蒸烤,明显已经到了正午时分:“白灵,咱先把正经事放一放,该是时候祭祭五脏庙了。”

话音刚落,四宝子打伙房端着一个大盆走了出来,盆里,整整一盆的荞麦面条,刚刚打好的土豆酱卤子也让王铭给端了出来。

94号摩拳擦掌说道:“老许啊,今天我可在你们这儿打秋风了啊,我们那儿都已经连续吃了四五天大饼子了,胃里直刮得慌。”

看着四宝子、王铭、白灵和94号吃的兴起,许锐锋第一次端起碗来没有了食欲。

他去过老鸦窝,见过老鸦窝的生活,亲眼瞧着十七八岁的小战士把吃饭时咬掉的大饼子残渣从衣服上一粒粒捡起再塞进嘴里,那一刻,眼前的面条说什么也吃不下去了,瞬间,理解了自己媳妇曾说过的那番话‘现在还有很多人吃不上饭’……

可不么!

真正为了这个国家随时准备豁出命去的人正吃不上饭呢!

“唉。”

他用脚踢了踢94号的脚面,说了句:“面条不能白吃啊。”

94号吓的,连忙把手里的碗筷给放下了,问了句:“你什么意思?连自己人都想坑啊!”

许锐锋实在太吓人了,自打进了哈尔滨,显示从孙百万身上坑了一批金条换了浑身装备,又在老毛子手里弄出来一批武器送到了老鸦窝,94号被他盯上能心里不发毛么。

“不是,我怎么能坑自己人呢?”

“你在哈尔滨这么多年,知不知道许家四虎的老大,许福在城里有家布庄?”

“那谁不知道,许氏布庄,人家接的是日本人的生意……你什么意思?”

“老许,你这是逮着蛤蟆非得捏出尿吧?”

“许家四虎都让孙百万给弄死一整窝了,那许大马棒指不定怎么上蹿下跳呢,你还打他主意?”

许锐锋坐在小院内的树荫下,笑道:“那怎么着?我接着打契科夫的主意?”

此时,厨师从屋内走了出来,从她那抻懒腰的姿势来看,像是刚睡醒一般。

“这是又睡了一觉啊?”许锐锋见到厨师时,马上和94号同时闭嘴,对组织内部的事绝口不提,将其往饭桌上让道:“来,吃饭了。”

厨师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大锅饭的模式走到近前,随手捡了块搭在墙角的转头垫屁股地下坐下:“最近不知道怎么了,特别嗜睡。”

许锐锋拿筷子一点:“你呀,这是上半辈子神经紧绷了太久,好不容易放松下来以后,整个人都处于紧张不起来的状态,一不留神就能睡着。”

厨师问道:“这感觉你也有过?”

“有过。”

许锐锋当然有过,他从每天晚上睡不着的状态,到,进了老鸦窝以后几乎每天都能安安稳稳的睡一宿,对其中的转变可是心知肚明。

“是么,那,一定很舒服吧?”

瞧那意思,厨师反正是睡美了。

许锐锋没搭茬,冲94号又问了一句:“关于她离开的事情,组织上怎么回复的?”

“等。”

94号只说了一个字。

第四十八章 井底之蛙 一般人购买粮食,和绺子里不同,人家都是等秋后收粮了,再去农户手里购买,可土匪呢?他们得提前买去年的陈粮。

这是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你并不知道把买粮的人派出去以后,会遭遇到什么事。

就比如说几年之前吧,那时候的许锐锋和老鹞鹰还在北满,与许大马棒的关系也还不错,他们是年年都派人到北满买粮,不为别的,单为能先拉粮,后付款。毕竟让土匪带着钱从山里下来这件事太危险了,尿个尿的工夫,这帮兜里揣着钱的土匪就能给你玩一回失踪。还有钱货不清的,带五百银元出去,给你拉回来四百多的货,愣说山路难走,有一车粮食掉进山里了。他们可不管你拉车的牲口值多少钱,反正白花花的银子装兜了。

这帮玩意儿有一个算一个,眼睛里只有钱,要不怎么叫乌合之众呢?

可有了许锐锋在北满坐镇,老鹞鹰依靠自己多年行医的关系作保,这奶头山才能在北满不用花钱的年年往出赊账,等粮食全进了山,再派人回来送钱。就这也没少出问题,什么送粮的崽子偷着把粮卖了,送钱的土匪携款私逃。要不是老许帮着抓了两回人,都给崩了,让奶头山的土匪知道许锐锋的钱不能贪墨一个子儿,恐怕得许家四虎亲自拉粮他们才踏实。

后来,老许放弃了北满去了老鸦窝,加上日本子杀了那么多平民,许大马棒和北满粮商的关系也就断了。又投降了日本人以后,许大马棒就琢磨着能不能吃皇粮,让日本人给奶头山派粮,可是,当他们没有得到日本人回复时,依然要派人现在哈尔滨张罗着买粮的事。

现在不是距离秋收还有段时间么,万一再出点幺蛾子,不是也能赶上秋收那一波补救一下么。

于是,一批土匪在悄无声息中进了城,落脚点就是许氏布庄,而为首的人,正是奶头山的迎门梁,胡彪!

江湖上四大炮头的名号都是打的响叫得住的,胡彪这次来哈尔滨一共有两项任务,第一项,找孙百万报仇,必须要将许家四虎折戟沉沙的事搞明白;第二项,就是买粮,他可是许大马棒除了蝴蝶迷和许家四虎以外最信任的人了。

胡彪带来哈尔滨的人不多,就四个,那全是精明强干的手下,虽然这四个人不如座山雕的八大金刚,但,也是手里见过血,敢当着众人拔刀相向的主儿。

他们进了许氏布庄以后,连着三天没有走出房门一步,相反布庄的老板这几天忙的上蹿下跳,先被宪兵队的人给叫走了训斥一番,被日本人告知他们不希望哈尔滨出现任何乱象,让奶头山的人安分点;后,又让老一辈的大流氓金虎头给请了去,摆了一桌和和酒,说是孙百万花了重金请人说和,看看这件事能不能通过其他方式解决。

布庄老板怎么敢答应,无论是对着日本人还是孙百万,他的回应都是:“我回去就禀告,有消息立马给您回。”

这不,今儿晚上他回布庄便钻进了后院胡彪他们住的房间里,这哥五个,正一人一个酒碗在喝着呢。

“炮头。”

布庄老板贼兮兮的靠近到胡彪身边端起酒坛就倒酒,一边倒一边说道:“日本人可说了,不让咱们在哈尔滨闹出动静来,这事?”

“日本人是你祖宗啊?他说啥你听啥?”

胡彪连眼睛都不抬,随口就怼了一句。

此人和其他土匪不太一样,他头发不油、身上不脏,更没有多少天没洗澡的汗味儿,到了布庄子里也不提其他要求,就说是每天晚上准备热水洗澡就行,一看就是个爱干净的。

其余几个土匪呢,几个月都不带洗一回脸的,脚上的袜子更是发黄粘脚,走路的都这黏鞋的动静,‘嗞、嗞’直响,可就这,胡彪也能和他们住到一起去。

“那金虎头那边呢?他们可是摆了和和酒,按照规矩,咱们就算不给面子,也得派个人安排一桌回请一下说明原因,毕竟都是江湖中人……”

“他金虎头算个狗屁的江湖中人?”胡彪一瞪眼睛:“在哈尔滨开个宝局,天天给孙百万上供,这能算是江湖人?”

“他有什么资格摆和和酒?”

“我告诉你。”

啪。

胡彪一把抓住布庄掌柜的脖子,将其脑袋往桌面上一按,手下人一把拽出腰间匕首,‘碰’一刀就插在了他眼前,刀刃借着灯光在闪闪发亮。

“大当家的意思是,孙百万、姓钟的、许锐锋,凡是这个局里见过许家四虎的人,一个不留。”

“你他娘的怎么光向着外人说话!”

这边一撒手,掌柜的猛往后缩的推到了房间门口,脚底下拌蒜坐到了地上,吓的脸色苍白:“炮头,你这是干嘛啊!我不就是把他们的话给你转达一下么,我什么时候向着外人了我。”

胡彪也不跟他墨迹,挥了挥手:“滚吧。”

当布庄掌柜连滚带爬的从房间内跑出去,屋里立即迸发出一片笑声,这帮不拿人命当回事的土匪,已经被吓傻的布庄掌柜当成了笑话。

“老四,明儿开始,你出去转转,摸摸这几个人的情况。”

“老三,咱的家伙式,该进城了吧?”

“老二,到街上转转日本巡逻队和警察的频率,日本子既然不想让咱在哈尔滨闹事,就说明他孙百万也跟小鬼子穿一条裤子了,这事要干,还得防着他们点。”

“老大,你他妈倒是给我留点酒啊!”

胡彪和闹着玩一样将哥几个要做的事吩咐下去,那几人听着频频点头。他们都知道,奶头山的炮头就这样,说话时柔声细语,也不管你认真听不认真听,可到了真章上,稍有差池就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可绝不和你开玩笑。

“炮头,你琢磨啥呢?”

几人见胡彪说完该干的事以后不出声了,赶紧问了一句。

“你们说,这许锐锋已经是北满坐地炮了,咋不老老实实跟着日本人干,跑红党那儿折腾啥呢?”

“那肯定是红党许给他哈尔滨了呗。”土匪自以为聪明的回应道:“这世道,没利益勾着,连娘们的被窝都爬不进去,谁愿意白出力?”

“对!”

胡彪立马赞赏:“你说的没错啊。”

“红党要是不许给许锐锋哈尔滨,他来这儿干啥?这哈尔滨不比破北满强多了么?你看看许锐锋来了以后发生的事。孙百万的汇海楼让人拎着枪给崩了,人现在也躲起来了,咱们家四位少当家也都死了,江湖上能拎起来当个人的,突然间都没了,金虎头这类货都敢摆和和酒,剩下的,可不就是等什么时候抓着孙百万,他许锐锋就能站出来撑场面了么。”

老二问道:“炮头,为啥非得抓着孙百万?”

“你不懂,城里的坐地炮,和山里的绺子不一样。咱们,那是有山寨再那儿立着的,躲不了。城里呢,每一个想干坐地炮的人都在暗处下手,你能活下来,才够资格坐现在的位置。先前许锐锋进城,是他在暗孙百万在明,这会儿要是站出来接了哈尔滨,不就变成了他在明,孙百万在暗了么?这道理,谁不懂?”

“您那意思,是孙百万抓不着,许锐锋就不可能站出来宣称自己是哈尔滨的坐地炮?”

“差不多吧。”

“炮头,我怎么听说不是这么回事啊,布庄的下人们说,这边还勾着红党和老毛子呢,那汇海楼就是老毛子崩的。”

“你活傻了?老毛子能去崩坐地炮么?古话怎么说的?叫强人不惹势力,意思就是江湖上的人再强,都不惹官府。孙百万活拧了,招惹老毛子?”

这群土匪始终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从未睁开眼往外看过,犹如井底的蛤蟆,始终认为头顶就是巴掌大的一块天儿。

第四十九章 无心插柳 小院门口,一个男孩正坐在门槛上哭,他是隔壁的孩子,学戏的。

这年头虽说是国仇家恨都摆在明面上,但生意场中最聚人气儿的,还是娱乐场。什么戏院、宝局、欢场那是人满为患,就跟没日本人占据东北这么回事似得,人家该怎么活还怎么活,讲究的就是一个没心没肺。

许锐锋买下的这小院隔壁呢,是一个叫富丽堂的戏班子,唱的是东北二人转,还出了个名角小春花,那是见天儿的由黄包车拉着上戏园子,一步道儿都不带走的主儿。

门口正哭的这个小男孩,则是戏班子新买回来的一批孩子。

这年月戏班培养徒弟都是花钱买,毕竟唱戏的是下九流,让人瞧不起,虽说每天都不少挣钱,但地位上是真一点没有。除非你能混成梅先生、马老板那样的京剧名家,可全国成千上万的戏子,有几个梅先生又有几个马老板?关键是唱二人转的在这年代也没有能登顶的名家出现过。

一个戏班啊,一般都会按照男女比例来购买孩子学戏,好搭配成一副架,等这批孩子当中有人唱出来了,成了角了,那戏班老板就该买下一批了。

这些经营戏班的人都是人精,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成了名,是不是下一步就得让城里有权有势的人看上了?

到时候怎么办?

你跟人家硬顶,死活护着名角?

这不扯呢么,人家一句话你买卖都干不下去了。

所以啊,这群戏班老板也研究透了,干脆把心一横,你们有钱人不是稀罕名角么?行,老子手里有卖身契,但凡想把人领走的,拿钱!

这不就谁也不得罪了么?

你就算是再牛,总不能明抢吧?人家戏班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人,你说带走就带走啊?

自从干起了老鸨子的买卖,还别说,富丽堂真就生意兴隆了,名角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出,先是出了小梅花、小兰花、小菊、小竹四位,这不又出来个小春花嘛,之前那四个都已经让有钱人收了房了,戏班老板估摸着,小春花也快,干脆又买了一批孩子。

其中,就有坐在门口哭这小子。

许锐锋听过这小子唱二人转,说实话,那叫一个笨啊,什么地方该转腔,什么地方该九曲十八弯,是一点都弄不明白,人家一句一句的教,他愣是能一个字一个字的学,总得在不该出错的地方给你出点错。

戏班的老板总打他,老许搬过来第二天,就在挨打的时候把嗓子给喊坏了,如今唱戏味儿都不对。

听见这臭小子在门口哭,老许打屋里出来坐在了门口台阶上,伸手往这小子肩膀处一搭:“怎么了你?”

这孩子也不管是谁和自己说话,把满心的委屈都倒了出来:“转手绢的时候把手绢转进了师父的茶碗,师父打的。”

孩子一抬手,那小手肿的啊,跟小肉馒头似得。

许锐锋瞧着红肿的小手摇了摇头,帮着吹了吹:“疼不?”

“咋不疼呢!”

这孩子是真没心眼,直接说道:“他根本就不是想教我本事,要不然也不能寻个由头就打我。”

“我都想好了,我不打算练了,今儿半夜我就跑,我让这死老头子一辈子也找不着我!”

许锐锋松开了小肉馒头一样的红肿小手,静静的听着。

“然后我就自由了,打明儿开始,这世界上就再也没人能管我了,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下河摸鱼就摸鱼,想抓蚂蚱就抓蚂蚱……”

许锐锋问道:“你还想干什么?”

“还想放风筝……还想……吃糖葫芦。”

许锐锋语气平缓的说道:“到时候,恐怕你吃饭都费劲,还糖葫芦。”

小孩站起来,就在许锐锋身边说道:“那不可能!”

老许摆事实讲道理的问:“就你这小体格,火车站扛大包的活能干么?”

孩子摇了摇头。

“那街边上给车行拉黄包车呢?”

他依然摇头。

“到饭馆当店小二你还没有桌子高,你还能干什么?什么都不会,谁给你饭吃?”

许锐锋好言相劝:“你啊,和我小时候一样,觉着自己无所不能。”

“可真见到天大地大的时候,就剩下那股倔强撑着,可以做的,也只是低着头往前走。”

“你不就是想以后都没人管你、没人打你么?”

小男孩瞬间抬起了脑袋,仰着脖子说道:“对。”

“那就把本事练到拔尖了,把高腔练的他们谁也搭不上,把二人转的九曲十八弯唱到人家心缝里。”

“在这个世道上,你的本事要只比别人强一星半点,那周围的人恨不得使出各种阴谋诡计要把你拉下水,整天拿你和这个比那个比来证明你不行,但他们从不和自己比,因为他不如你,只想通过你和别人比,来证明你并不是最强的。”

“你要是比他们强的都没了边,那他们就只会敬着你,怕你。因为这群人得靠你吃饭,戏园子得靠贴出你的名字来卖满!”

“到了那个时候,你别说是放风筝和吃糖葫芦,就算是天天吃大肘子,也有人给你预备好了。”

小孩似懂非懂的听着,但大肘子这仨字儿一进耳朵眼,眼眸立马就亮了:“真的?”

“可不是真的么,你们的小春花想吃肘子,你那师父还不得立马买回来给炖上啊?”

小孩回头看了看只有一墙之隔的院落,又看了看坐在门口台阶上的许锐锋,深深的给他鞠了一躬,转身走了回去。

那一刻,老许笑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总是想要给予这种孤独的灵魂一些温暖,或许,他也期待着在大后方的那个孩子,能有人如自己一样的照顾。

正当要起身时,小孩‘噔噔噔’几步跑了回来,趴在许锐锋耳边说道:“叔,这几天你们家我姨出门的时候,身后总有人跟着,每次都跟到胡同门口就不跟了,我瞧见好几回了。”

许锐锋忽然一愣,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无心之举,竟然获取了这么重要的情报!

“看仔细了么?”

“看仔细了,是个男的,三十几岁,不是常来你们家的那个。”

这孩子说的那个常来的人,肯定是94号,如果不是94号,到底是谁跟着白灵?

他们这伙人中,只有白灵会出去联络……

第十五章 跟踪与反跟踪 跟踪这件事,绝不是普通人能干的,这儿是非专业人士的禁区。

首先,在这个时代人们的视野都不开阔,只习惯于和场景相融合的存在。比如说,你要是穿着西服进入了贫民区,在泥泞的道路上穿的是黑皮鞋,那,被关注的肯定是你。

更何况白灵是个深知自己身份的女人,更明白时刻的保持警惕,能在这种情况下跟踪上她的脚步,还在周遭环境中不显得突兀,没有被发觉,这只能是专业人士的所作所为。

而且,不能是一个专业人士,得是一群人的相互配合。

想通了这一则,许锐锋在白灵换了一身装束准备出门的时候拦住了她。

“今天还要出去?”

“啊。”白灵应答了一声解释道。

许锐锋不由得纳闷:“这些天你这么没完没了的往外走,到底在干什么是不是有必要和我们哥几个交代一下?”

白灵解释道:“是这么回事,哈尔滨市委正在对基层干部进行爱国主义教育,其目的是培养拥有坚定信念的地下党成员,让他们清楚在艰苦卓绝的环境下明白坚持信念的重要性。如此,想找一个正在执行锄奸任务的同僚给进步学生、老师们上课……”

“所以他们请了你?”

“是啊。”白灵很自豪的说道。

关于被邀请,许锐锋能够理解。有这么一个正在执行任务、具有敌后潜伏经验的地下党给学生们上课,等三木被杀以后,白灵他们全都上了通缉令时,那种震撼效果是可以令学员内心起到天翻复地变化的。每一个看到通缉令的人都会感受到我党地下工作者的坚定,更有对风云人物的崇拜感。

但,你不能因为培养新人就害了正在执行任务的同伴吧?

许锐锋继续问道:“这几天去给学生们上课的途中,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白灵的手已经拉开了院门,听见这句话一转身就把院门关上了:“老许,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你先说自己的感受!”

白灵思考了一段时间说道:“前天,我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在心头萦绕,老觉着好像是被人跟着,但身后,却没有任何一张熟悉的面孔。于是,我多了个心眼,开始在哈尔滨绕圈闲逛,可这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

“这帮玩意儿很小心啊。”

许锐锋继续说道:“这种感觉持续多久了?”

白灵伸出一根手指说道:“只有这一次。”

“我还觉着是自己想多了,但是你今天开口这一问,还真有点心慌。”

想多了?

地下情报人员的所有感觉就没有空穴来风的!

许锐锋情绪稳定的说道:“听好了,你已经被人跟踪了,隔壁院的小孩看见过好几次有人跟在你后面,只是你没有看到而已。”

“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若是人家有心防你,你就算是感觉再灵敏,所看到的也只是背后的空空如也。但这个跟踪者却没办法防住所有人的眼睛,这才让隔壁的小家伙瞧见了。白灵,你就庆幸吧,要不是我今天上午见这小子蹲在门口哭,多了一句嘴,整个哈尔滨的地下党成员都得死在你手里。”

许锐锋伸手拉开了院门,白灵惊讶道:“干嘛?”

“干嘛?”许锐锋说道:“平常干嘛今天就干嘛,你记住了,无论是察觉到了身后有人跟踪还是感觉到了跟踪者消失,永远不要让人瞧出端倪来,平时做什么今天就做什么,剩余的事,交给我们,现在,马上出门。”

许锐锋一把将打扮好的白灵推出了院门,随即关好门喊道:“王铭、四宝子、老烟枪!”

话音落下,三个人纷纷从房间内走出,老许伸手从院内的柴火垛里掏出枪支分发下去说道:“都听好了,在不同的区域远远坠在白灵身后,交替掩护前行,发现了跟踪白灵的人,不准动手,不准出声,更不准反跟踪,记准人,记准长相,瞧见我在你们身边经过,立马指给我看。”

“听明白没有?”

三人同时点头。

许锐锋一挥手:“出发!”

三人同时走上街头,头一波,是王铭。

此刻的白灵,正和往常一样,双手拎着手包在街角随着人潮脚步缓慢的上前。

她想的是:“自己真被跟踪了?会是特高课么?还是其他组织的人?他跟踪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就为了抓捕哈尔滨的地下党?”

脑子一乱,脚步自然就乱了,步行到了车站,等电车来临时,抬腿就迈上了车。

王铭见状默默跟在身后,由电车后门跟了过去,与此同时,他眼睁睁看着有个腋下夹着报纸,穿着一身黑西装的家伙紧跟白灵不放。

这是王铭看见的,跟在白灵身后的第二个人。这群人的跟踪很有技巧,你要是没有任何察觉行为,他们就稳稳的跟着,一旦紧张的回头,那跟踪者则会脚步坚定的向前,眼中根本没有你这人一般,从你身边走过。

仿佛跟踪从来都不存在一样。

等你身上的狐疑过去了,胡同里,角落里,准会再出现一个身影,继续这么鬼头鬼脑的跟过去。

这一切,对于被跟踪者来说,是模糊的,可对于坠在白灵身后冷眼旁观这一切的人来说,却显得清晰无比。

下车,王铭刚刚跟随着白灵从哈尔滨市中心来到了市郊,立马看见许锐锋就在车站等候,他离着挺老远伸手指了指白灵身后穿着黑色西装的男子,见许锐锋轻轻点头后,拐入了胡同。

老烟枪,在这个遍地都是乡下人的地方,端着旱烟袋,驼着后背,慢悠悠跟了上去,如同道菜市场买菜的老人,毫无破绽。

就在此时,白灵承受不住心理压力的回头看了一眼,她那种被人跟在身后的感觉又出现了。回头的一瞬间,正在跟踪的跟踪者如同鹤立鸡群一般,身着西装站在遍地乡下人的世界里。可他没有紧张,在人潮中和白灵擦肩而过,根本不看任何人的继续向前。

“别瞎看,走你的。”

直到白灵听见这个低微到只有自己能够听见的声音时,才发现许锐锋已经从身边走了过去,他,就那么跟在那个身着黑西装的男人身后快步向前,在前面的十字路口右拐,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第五十一章 当面锣对面鼓 夜幕下,许锐锋、王铭、四宝子、老烟枪四人坐在小院里的石桌周围,低声交谈着。

他们在白灵身后坠了一上午,却并没有动任何一个跟踪者,而是选择在跟踪之后,回到小院来商议。

“爷,我们那波一共四个人,这四个人始终有两个保驾护航的,另外两人则随时准备交替;要是觉着跟踪的两个人都露过脸了,就会进行岗位互换,保驾护航的人会转变成跟踪者,露过脸儿的,则会成为守护者。”

“我们也一样。”

听到这些汇报,许锐锋就像是亲眼看见了一个组织正在进行严密的布控,这些位比哈尔滨警察局那些臭脚巡高明多了,却又与日本人直眉瞪眼的跟踪方式有所不同。

“老许,我还发现这群人跟踪完,会去众泰楼集合,具体研究什么咱不知道,可我知道,这帮人一进去,就钻入了包厢,有一个人始终靠窗守候,像是长期形成的习惯。”

老烟枪很细致,不光完成了反跟踪,还把对方的底给掏了出来。

其实这一点许锐锋也发现了,不过,他所跟的那伙人聚集地是月华戏院,由于这种地方一般都是下午和晚上开门,所以这群跟踪者只能在戏院门口集合,简单交谈几句后便各自散去了。

凭借这些特点,许锐锋可以得知,他们并不是特高课的人。首先,这些人没有足够支持他们的人手,更没有伪满警察、汽车、胯子摩托的帮助,一切跟踪只靠双脚,哪怕是跟踪结束了,也没有车接车送。其次,他们汇报的地点都是在中国人最熟知的地方,比如众泰酒楼,月华戏院,这种地方中国人是很好隐藏身份的,可以要是满嘴日本话试试,一准让人当成大猩猩看。

如果这次跟踪的起源来自特高课,那汇报点,一定选择在宪兵队或者日侨区,绝不可能是如此容易暴露的地方。

问题是,在整个哈尔滨,除了日本人之外,谁会这么急切的要知道自己这群人的行踪呢?

碰、碰……熟悉的敲门声传了过来。

许锐锋给四宝子使了个眼色,他过去打开了房门,白灵打外面直接跨步而入,进院就问:“有什么发现没有?”

“白灵,我问你啊,哈尔滨的地下组织当中,除了咱们,还有没有其他由中国人为基础的?”

白灵让许锐锋给问愣了,可依然按照意识当中所想到的回答:“那应该只剩下南京方面的人了吧?”

蓝衣社!

许锐锋马上就想起了北满的尚坤!

“应该就是他们了。”

除了他们还能是谁呢?

也只有蓝衣社拥有如此多具备跟踪技巧的特勤人员,能一次性投入这么多人执行任务,也只有他们,会在哈尔滨这样的地方还在乎红党的地下组织成员准备干什么。

“白灵,咱们和南京那边的关系怎么样?”

“咱们?咱们和南京没有任何交集,向来都是各过各的。”

许锐锋听完有些意外的问道:“怎么会呢?在老鸦窝的时候不是还说联合抗日……”

“那也是上头的事啊。”白灵很详细的解释道:“不管是联合抗日,还是少帅囚禁了申校长,那都不是咱哈尔滨市地下党能够得着。再说了,即便有面相社会的活动,也不可能来哈尔滨这个日军占领区举行,肯定是在南京举办。”

“咱们,在没有上级领导明确指示之前,是不可能和他们有任何沟通的,就算是上面无所顾忌,咱们不是还得避嫌么。”

许锐锋再问:“那……咱们和南京那边有没有发生过冲突?”

“没有过,都没有过交流,哪会有冲突。”

老许嘴里的咱们,当然指的是哈尔滨地下组织的市委和抗联全体人员,也就是哈尔滨城内的他们、94号以及山里抗联的老马。

要是在毫无冲突的情况下,这些人无缘无故跟踪白灵是什么意思?

这个行为根本不成立啊!

白灵也反应过来了,经过思考后说道:“要是你怀疑跟踪者是南京的人,老许,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就是潜伏在哈尔滨的蓝衣社,也正在准备执行锄奸任务,他们的目标,恰好也是三木?”

一句话,点醒了许锐锋这个梦中人!

蓝衣社,他是待过的,那可不是一个干吃饭不干活的组织,老许曾亲自执行过蓝衣社的锄奸计划,并且手刃了白建武这个叛徒。

如果真按照白灵所说,在94号积极打探三木行踪的情况下被蓝衣社所察觉,并产生了什么误会掉过头来开始查红党的人员,其目的,肯定是如同他们一样,在怀疑对方的动机,以免在执行刺杀时,导致不必要的麻烦。

确定了这个想法,许锐锋再次开口说道:“我觉着,这次的跟踪行动未必会有实质性的伤害,可为了不引发冲突性后果,咱们还是得想个办法和这群人见一面,当面锣对面鼓的把事情说清楚好。”

“白灵,你除了固定的联系方式外,还有没有跟94号不见面的紧急联系方式?”

“有。”

“用紧急联系方式将咱们这边遭遇的情况迅速跟94号做一次汇报,并请组织上批复,一定要说明此次行动的必要性。”

“没问题。”

白灵说完,进入了准备状态,院外,日本人的宣传车恰好经过……

“满洲国的居民们,不要加入任何违法组织,更不要参与任何反满抗日行为,大日本帝国进入满洲是帮助中国百姓的,并不是你们的敌人……”

“日本军方正在积极准备对不法分子三木的审判工作,不日,即将公开审理三木在中国犯下的累累罪行,日本,正在用行动表示着自己的友好。”

“切勿因为谁的鼓动,造成三国关系的破裂,这个责任,将会引发不必要的战争,难道你们希望活在战火之中吗?”

娘的!

四宝子在院里骂了一声,皱着眉头看向了紧闭的院门,回过头向许锐锋说道:“都把一个国家分成三国了,还说日本人正在表示着自己的友好,这帮玩意儿怎么如此不要脸啊!”

第五十二章 阎王爷点名 夜幕下,当日本人的电讯侦察车在街头驶过,许锐锋躺在床上睁开了双眼。

“爷,到点了。”

四宝子在外屋掀开了门帘,冲着屋说了一句。

“一宿没睡啊?”

许锐锋打炕上爬起来,一边穿鞋一边问道。

“怕起不来。”

刚刚整理好自己的许锐锋从房间内走出,出现在了小院里,房顶趴着的王铭顺着梯子爬了下来,他走到许锐锋身边说道:“爷,盯着咱们院子的人,一共有俩伙,一个单崩的堵在胡同口假装路倒儿,时不时就躺地下抻着脖子看一眼;另外一伙,在街对面的阳台上装喝多了,应该是惦记着居高临下观察周遭胡同情况,生怕咱们不从大道走,由小路出去失去目标。具体几个不好说,我没见全,但肯定不是一个。”

许锐锋听闻此言思考了一下:“这样,王铭吸引注意力,四宝子咱俩一人一边,你办路倒儿,我上楼上阳台,如果遭遇抵抗,记住,千万别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该下狠手就下狠手。”

说着话,许锐锋连院门都不走,顺着房后墙根一跃而起,手扒着墙头那一刻,整个身体就攀了上去,消失的无影无踪。

四宝子也想试试,他故意距离墙头很远,而后快速奔跑,等到了墙根儿底下纵身一跃,双手已经够着墙头之后,肥胖的身躯却坠着整个人怎么也爬不上,两只脚在底下紧着灯墙也是白扯。

王铭这顿乐啊,冲着四宝子说了句:“四哥,不行就搬梯子吧,你见过几个三十出头还能如咱们爷这般蹿房越脊如履平地的。”

说罢,他静悄悄打开了房门,故意探出头去往胡同里看了一眼,紧接着灵巧闪身,等把门带上时,人已经走出去挺老远一段距离了。

这便是许锐锋安排给他们的任务!

由王铭负责吸引那些监视者,四宝子进行伏击,许锐锋自己围剿外围,使跟踪者一网成擒。

王铭出了胡同脚步不停,打兜里掏出香烟一边走一边点燃,那时,胡同口的路倒儿根本不用起身,闻着烟味都知道过来人了。直到王铭消失在街头他也没去跟随,而是彻底看不见对方踪影了,借着烟味,快步紧追。

一个有经验的跟踪者未必会时时坠在你身后,他会根据周遭的一切环境来进行跟踪。比如说,你身上的香水味、再比如说刚刚点燃的香烟,又或者在街头,你是一个过于漂亮的女人,经过时那些路人的注目神情,这些都能为他指明方向。

这也是白灵被人跟踪了这么久,都未曾发觉的原因。

未开张的店铺门口,荧荧烛火闪动,在整条街区都漆黑一片的情况下,这户单独亮起来的灯光彻底吸引了跟踪者,结果,他才刚刚用手接触到那间屋子的房门,一把匕首在漆黑的午夜就顶在了他的嗓子眼。

“别声张,敢说一个字,老子马上扎死你!”

四宝子发狠的动静比鬼哭狼嚎更渗人,尤其是他一手掐着此人脖颈,一手递刀尖的姿势,看上去就是来要人命的。

四宝子左右看了一眼,见四下无人,捏着人就往回走,回到了住所直接钻入小院,平安无事的将人带回。

那一秒,二楼阳台上的才刚刚站起来,这一挺身的工夫,房间外的敲门声响了。

噹、噹噹。

屋内,两个随时等着替班的人迅速拔出了手枪,他们还没有发现街头的情况,而一直装醉靠在阳台上这个,进屋就比了一个食指压在嘴唇上的手势。

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楼上一道人影落下,许锐锋在其背后双脚猛踹其背后,那人一个前扑冲进了屋里,正好落在悠进房内的许锐锋脚下——空!

房间里的其余二人见状不好马上由床榻之上站了起来,左侧的男子抬手就要举枪射击时,老许目光如炬,侧身抬起膝盖就撞在了他裤裆之上。对方想要举起来的手变成了往回缩的姿势,下一秒,让许锐锋兜着下巴一记勾拳打倒。

再回头,许锐锋鞭腿横扫,另外床铺上的男子才站起来,就被一脚踢翻。

咔嚓。

当房门打开时,许锐锋拍打着双手出现在门前,王铭站在门外笑着说道:“爷,够麻利的啊。”

“少废话,干活。”

俩人每人在肩头搭了一个,又将第三个人分头尾用另外一只手抱着,以二抬三的姿势冲回到自己院落。

小院里,四宝子正等待着,他眼看许锐锋和王铭归来那一刻,赶紧过去帮忙,把三个人全都放好了,老许才盯上了院内唯一还清醒着的男人。

“我这院啊,原本有个菜窖,厚厚的土压着,审起人来也隔音,可我懒,大晚上折腾这么一溜够,实在不爱动了,咱就跟院里吧,行不?”

这句话威胁的意图很明显,那就是‘你若不愿意,就不把你弄死,反正地上还躺着三个呢,有你不多,没有你也不碍的’。

坐在院中这个男人眉头紧皱,没有答话。

许锐锋再次张口:“行,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啊。”他一边说着,一边动手去翻此人口袋,将兜里的物件都拿出来以后,并没有任何发现,除了一块还算匹配身份的怀表外,就剩下一支手枪和半兜子弹。

“你们蓝衣社现在连弹夹都不给多配一个?”他把掏出来的子弹顺手扔在地上问道:“说说吧,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盯着我们?”

枪都让人翻出来了,狡辩已经变成了不可能,此人还算硬气的骂了一句:“死汉奸,人人得而诛之!”

“我?汉奸?”许锐锋指了指自己。

“许锐锋,别人不认识你,我可认识,当初你投降日本人的时候,和三木被记者拍下来的照片我还历历在目。如今日本人三木在北满屠戮百姓,来到哈尔滨避难,你们以为自己能躲掉么?”

听到这儿,许锐锋伸出食指指了指他,半晌才说出一句:“要是为了这个,你能活命。”

许锐锋指了指地上躺着的三人其中一个,四宝子过去在对方身上乱摸了一阵,将匕首、备用子弹掏出来以后,用绳子将其捆绑解释,才接连给了他几个嘴巴,将其打醒:“唉,醒醒,到刑场了,阎王爷等着点名呢。”

那小子吓的醒来以后不停的往后退,后背顶着墙了,才喊道:“阎王爷,这事不怪我,是日本人逼我干的,都是日本人啊!”

第五十三章 他们全都知道! “日本人?”

四宝子纳闷的扭头看了一眼许锐锋,老许却盯着那个到现在还不敢睁眼的家伙,一时间,所有人的心都乱了。

他们可没觉着日本人的手能伸这么长,更不觉着日本人会和南京那边有什么,可从南京那边的人嘴里说出了‘日本’俩字,给整个小院的人都干懵了。

王铭伸手挠着自己的头发:“我怎么……没听明白呢?”

许锐锋伸手一拦,让他别出声,自己走向了那个口不择言的男人身旁,说道:“来,你睁开眼看看,看看我是不是阎罗王。”

那小子真有点吓着了,但也只是那一会儿,等缓缓睁开双眼,整个人的状态就像是吃了什么不干净东西一样,满脸错愕。

“你们……你们……”

四宝子打他身旁蹲下说道:“我们都是阎王爷身边的小鬼,阎王爷让我问你,刚才你说的日本子,是怎么回事?”

“什么日本子?我不知道你们说什么。”

“现在耍赖是不是晚了点?我跟你说,你要但凡是个站着撒尿的,就不能拉出来的屎再坐回去。”这给王铭气的,还没见过这么当着面耍臭无赖的。

那小子看看了院里这些人,又看了看那个蹲在墙角一个劲儿瞪他的同伴,仿佛已经明白了这是什么环境,立即咬死了说道:“听不懂就是听不懂。”

许锐锋轻声道:“行,你不听不懂么?我让你明白明白。”

“四宝子,把人给我弄菜窖里。”

“王铭,进屋,用棉被把菜窖口捂上。”

这通忙活,当许锐锋转身下了菜窖,王铭也将菜窖口捂上了,四宝子盖好菜窖盖,回身问他:“你说咱爷能对这个货下死手么?”

王铭应答道:“还用下死手?”

他望着天沉思道:“就咱爷在宪兵队受的那些手段,随便拿出点什么来他不得全招了啊?”

“我怎么听说日本人会用竹签子往人手里钉呢?”

“那哪是听说,四哥,这事我和咱爷唠过,都是真事。”

墙角那位脸色变了,苍白到没有血色!

他木呆呆转头看向了菜窖窖口,仿佛那里边有什么稀罕物似得,在仔细侧耳聆听还听不到任何声音的时候,问了一嘴:“哥们,这地下为什么一点声听不见?”

王铭还真回答了:“这不废话么?”

“普通人家的菜窖,为了隔潮,都会用水泥先抹一层,再用砖块砌上,随后再抹一层,两层水泥一层砖,外加棉被捂着,你能听见啥?”王铭总算琢磨过味儿来说道:“你想听见点啥?”

“他知道啥你不知道的东西咋地?”

那人又不说话了,但是看向菜窖的双眼,充满了恐惧。

菜窖内。

许锐锋就坐在监视者对面,脸上的冷酷不言而喻。

“就一次机会,你要是不说,我还就不听了,日本人到底和你们什么关系?”

那人慌张的看向四周,这菜窖里根本没什么可看的,不就是一个地窨子么,还能有什么?

“行,我不听了。”

许锐锋慢慢靠近,从裤腿子上拽出匕首,一个、一个用刀刃挑开此人的汗衫纽扣,过程既细致又缓慢,如同巨石在一点点碾压着他的心理防线。

“我跟你说,来哈尔滨之前,我在北满捣毁过一个日本人的实验室,见过很多有关人体方面的研究资料。”

“这日本人啊,给人体划分出了疼痛感最强烈的区域,分别是皮肤、内脏和神经。”

“这么说吧,假如让人砍了一刀,你也许会疼的‘哇哇’乱叫,但是,如果我把你肠子掏出来捏一把,你会瞬间疼的昏厥。这是因为躯干和内脏神经的感受器不一样,内脏呢,对剪切力不敏感,反而对牵张里敏感……”

对面那人拦了一句:“大哥,你说的这是啥啊?”

许锐锋摇了摇头:“我其实也不大懂,一会儿,我拿你试试。”

大老许欺身而上,那小子吓的往后一仰,瞬间老许就骑了上去,拎着刀对他雪白的肚皮比划道:“一会你配合我一下,看看我割你肉的时候疼,还是把肠子拽出来的时候疼……”

许锐锋伸手一摁对方的肚子皮肤,是白花花的皮肉往下陷,刀尖立时就递了上去,再一松手,肉皮弹灰,肚子上一下就扎出了个坑儿。

“唉!”

鲜血顺着这个小坑儿在网上冒,很明显,刀尖已经进去了。

“喊什么,我这儿还没开始呢!”

许锐锋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他真不信眼前这个货能扛得住酷刑,去年在宪兵队自己都差点怂了,这么一个让‘阎罗王’差点吓尿裤子的人,能抗住么?

“就一下,我尽量利落点,到时候你就告诉我哪疼就行。”

“疼!全疼!现在就疼!”

“爷,大爷,别折磨我了,求你了,别折磨我了!”

“我说还不行么?我说啊,我说!!”

这个男人在地上满嘴的哭腔,根本就没用许锐锋下死手,依然招供了。

老许将匕首拽回,扔下句:“你要是让我再蹲下,喊什么可都没用了,听见没?”

“说,你是谁!”

在地上那个男人连爬起来的脸都没有,趴在地上捂着肚子上的伤口说道:“蓝衣社哈尔滨地下情报站行动队,程风。”

“你嘴里的日本人是怎么回事!”

程风用手使劲锤击着地面,发泄着自己的不甘说道:“哈尔滨的地下情报站让日本人给端了……”

“什么!”

程风懊恼的说着:“两个月之前,我们奉命调查日军动向,好判定日军出兵之后的进军路线,就在我们的人刚刚摸到了线索时,日本人就夜袭了我们情报站。”

“所有人都死了,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只有我!”

许锐锋听到此处,看着他问道:“你再说一遍!”

“哈尔滨已经没有南京的情报站了,哈尔滨的地下情报站两个月以前就被端了!”

“不可能!”许锐锋不敢相信的说道:“这么大的事,怎么一点消息没透露出来?”

“谁敢啊?”

他一字一句说道:“你们以为哈尔滨是什么地方?在这儿,你听见过有人谈论说哪天哪天夜里传来了枪声么?你听见过说红党、南京的人和日本子干起来了么?”

“知不知道为什么?”

“日本人为了不让人们谈论相关内容,把所有谈及此类事件的人都抓起来,现在老百姓都知道,说错一句话就有可能丢了性命,谁还会去说啊?”

“如今的哈尔滨,能传出去的消息都是日本人有意让你们知道的。”

许锐锋吃惊的望着他:“你是说……”

“对,我的意思是,如今的哈尔滨,共产国际、红党、南京的地下组织在他们眼里透明的如同一张玻璃纸,他们知道所有人的每一个据点,你们正在做的每一件事情!”

第五十四章 那你们怎么怂了? 许锐锋脸上的汗下来了,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猜想到这一点!

“往细了说。”

震惊之中,老许问了这么一句,尽管极力控制着面部表情,却依然是怔在了当场。

“两个月之前,我们情报站的情报人员被捕……”

这回许锐锋都没让他说完:“理由。”

“先是上级派下来的接头人在火车上露出了马脚,在与外人的闲谈中表现出了强烈的倾向性后,被日本人盯上了,结果,刚下火车就被特高课的人秘密带走。”

“而后,日本人用尽了方法,在接头人身上获得了资料,在接头地点,就是哈尔滨‘大戏院’的一场电影上映时,始终顶着一个空位,那是我们的联络方式。”

“我们的人并没有直接过去,但是,他在戏院里找了一个观察视角最好的位置,于第一次没有发现接头人后,第二次专程找人换了票。被换票的,就是日本特高课的人,就这么,我们的人再次落入到了特高课手中。 ”

他趴在地上说什么也不抬头:“我很希望能告诉你一个面对日本人刑讯至死方休的英雄名字,可我们还是被出卖了。”

“当天夜里,我们用于掩藏身份的地点遭到攻击,当天攻进来的日本人枪上全都带着消、音、器,等这群人到了二楼时,情报站里才传来了还击的第一声枪响。”

“自那以后,情报站全员参加了战斗,一夜之间,只剩下了六名活口。”

许锐锋根本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再问:“其他人呢?”

“一个,被日本人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给杀了,目的是杀鸡儆猴;还有一个,熬不过刑讯逼供,死了;我、卢一山、方明、徐家豪四人投降。”

“你的意思是,上面那三个分别是卢一山、方明、徐家豪?”

“不是!”

他坐了起来,一字一句的压低声音说道:“他们全是日本人!”

“什么!”

许锐锋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能说出如此地道东北话的日本人。

“我说,他们全是日本人!”

“这,怎么可能?”

许锐锋木呆呆的蹲下了身体,用手挠着脑袋,他实在想不出日本人这么做的用意在哪。

“日本人将我们分成了四组,分别是三个日本人和一个中国人的组合,平常,依然以情报站的方式运转,无论是传递消息好还是完成上级指派下来的任务,都由特高课的人配合。”

“包括,在发现你许锐锋的行踪后向南京汇报,并由南京下达跟踪指令时,负责监视。”

“他们为的,就是在关键是好向南京传递虚假情报!”

那个人在地上爬了起来,伸手慢悠悠的脱下衣服,当他将胳膊从袖子里抽出时,伤痕累累的双臂上,还有被电过的漆黑痕迹,甚至有一块肉都被彻底挖了出来,至今还鲜血淋漓。

“你自己看看!”

“如果我对你说了假话,身上会有这么多伤么,会么!”

凭借伤势,许锐锋一眼就看出这个人肯定遭受过宪兵队的非人虐待,这些伤势他再熟悉不过了,只是日本人似乎有意避开了重要部位。

“我还用脱裤子么?”

许锐锋连连挥手止住:“不用。”

“你刚才说,上边那三个,都是日本人?”

“不止是他们三个。”

“日本从很多年前就开始往咱们这儿派遣间谍了,他们或者冒充了原本国人的身份、或者干脆以外籍学者的名头潜藏在国内的角落里学习咱们的文化,我听一个日本人说,他们甚至带过来一批婴儿在咱们的国家长大,为的就是长大以后可以提供给日本祖国的情报。”

婴儿?

这要是带孩子过来在东北一点点成长起来,许锐锋还真分不出他们的口音。

“这样的人不止在东北,在北平、上海、河南河北、湖南湖北不知道潜藏了多少,每一个都是一颗钉子。”

“他们正在张开嘴吸食我们的鲜血回头供给给那个小岛,而后好反过头来奴役我们。”

许锐锋听到这儿,心底那股愤怒不由得冒起,看向眼前这个人问道:“那你怎么怂了?”

“我是没熬过酷刑,可我也没怕过死!”

“我是向日本人低头了,但我也在心里发誓,无论见到任何还在抗衡的国人时,一定要将这个消息告诉他们,比如你……”

“比如,你!”

“这是我们四个怂包软蛋在宪兵队内共同发下的誓言,哪怕是当着特高课日本人的监视,也要在死之前把心里话说出来。”

“我怂过,可我知道自己是什么人,我还没死,心也没黑!”

许锐锋听这番话听的头皮发麻,伸出手,在其肩头重重拍了一下,而后说道:“在这儿待着,我得验验你这番话的真伪。”说着话,他转过身顺着梯子爬了出来。

等回到了院中……

“爷,那小子说了么?”

许锐锋故意摇头道:“没有,还嘴硬呢,非说是自己刚才吓傻了,顺嘴胡说的。”

他走到院落中那个清醒的男人面前问道:“刚才,你说你是谁来着?”

那人刚要张嘴……

许锐锋过去一把抓住其胳膊,顺着袖口往上一撸!

此人尽管皮肤黝黑,却极为光泽,双手手臂上没有任何伤痕。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没受过刑,此刻的许锐锋再也想不出那程风有任何说谎的理由了,倒握匕首一刀就扎了过去:“日本子!”

唰。

刀锋在月光下闪烁,那人被抓住胳膊时已经开始警觉了,眼看着刀过来了立即偏头闪躲——叮。

这一刀,许锐锋直接扎到了墙上,连刀尖都崩断了,可见力道之大。

可身下那日本子却根本不顺着墙根往外跑了,他知道,自己就算从许锐锋身体下窜出去,后边还有两个彪形大汉等着堵截,那就不如和眼前这人拼命算了。

“八嘎!”

这嗓子喊出,许锐锋心里更有底了。

眼见对方用脑瓜门撞过来,他根本不躲,手上的刀顺着墙体往下落,墙壁上划的直冒火星子,‘嚓嚓’声不断时,顿时割入到了眼前日本人的肩头,而后顺势往回一拽。

噗。

一股鲜血顺着上后直接涌出!

第五十五章 绝技! 碰!

这个货是打算用脑门去撞许锐锋鼻梁的,可他根本不可能知道老许竟然在这一秒低头了!

那家伙,一脑袋正撞在许锐锋头盖骨上,顿时双眼直冒金星。

老许和这个肩膀被割出一缕鲜血迸溅的日本子同时蹲在地上捂着脑袋,估计俩人都已头晕目眩,可许锐锋就是比他有刚,哪怕脑袋还迷糊,依然抬起了眼皮。

他伸手往前抓了一把,在视线模糊时头一下抓空后,第二下直接抓住了对方的头发。

下一秒,老许握紧拳头直接捣了上去,嘴里还骂骂唧唧的说着让人听不出个数的话:“绣娘!”

“于向前!”

“李强!”

“赵德柱!”

“尚坤!”

许锐锋将脑海中还记得的名字挨个数了个遍,再看眼前的日本子,一边眼眶肿胀如馒头大小,连整个鼻梁子都肿了起来,就差彻底将另外一边的眼睛盖住了。

“爷!”

“手啊!”

“手哇哇淌血啊,你手里不有刀么,你给他两下也比这个强啊!”

见着日本子瘫软的如同面条,王铭和四宝子冲过来将其死死抱住,抓住的那只手骨节处皮肤完全破裂,顺着手指往下淌血,那给这俩小子心疼的啊。

“别拦着我!”

“别他妈拦着我!”

许锐锋在四宝子和王铭手里挣扎,好半天才缓过来。

他扶着脑门打这哥俩怀里爬起,指了指眼前的家伙,和地上两个没苏醒过来的人说道:“都弄菜窖里去。”

说句话的工夫,人被王铭和四宝子塞进了地窖,还没等许锐锋把这口气喘匀,地窖里传来一声惊呼:“你属狗的啊?怎么扑上来就咬啊!”

“啊!”

一声嘶吼打菜窖冒出,许锐锋连忙盖上了裹着棉被的菜窖盖,随即抬头看向四周,周遭在一阵狗叫后,才彻底安静了下来。

等他再下去……

那个差点让许锐锋打死的家伙半个耳朵已经被程风咬了下来,这小子嘴边留着鲜血被王铭拉着,那日本人让四宝子拽出枪顶住了脑袋,菜窖内好不热闹。

看到这一幕,许锐锋再也不怀疑程风的任何话语了,要不是心底藏着那股解不了恨,他不可能如狗一般冲上去撕咬此人,这是觉着弄死他都不解气了。

“程风!”

许锐锋说道:“你别着急,一会儿有你报仇的机会。”

老许指了指四宝子:“别让那孙子在地上打滚了,让他起来。”

四宝子一把拎住其后脖领子,将其拽起,而后直接扔在地上,说道:“坐稳了。”

那日本人捂着耳朵恨不得将脑袋缩进腔子里,根本不抬头。

许锐锋这才开口问道:“说,到底怎么回事。”

老许这时才想起来揉脑袋,那疼痛感一丝丝的往外渗,这小日本子还挺狠,要不是自己扛住了,没准真让他给撞迷糊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在我这儿,什么也别想得到,永远也别想得到任何东西……”

这日本人直接张开了嘴,舌头往旁边一探就要咬,四宝子眼疾手快,直接把枪口捅进了他的嗓子眼!

哕!

咬舌瞬间变干呕了。

许锐锋奇怪的看向四宝子,他一怂肩:“在号里,让我打到想自杀的多了,爷,你见咱北满监狱谁死成了?”

他把这茬忘了,这四宝子是从监狱里出来的,在那儿可天天欺负人,要是一天死一个,谁能受得了啊。

四宝子过去一把抓住了日本人的下巴:“听好了啊,这是头一回,但凡我瞧见下一次,老子把你下巴卸了,听明白没!”

说完,四宝子贼自信的冲许锐锋说道:“爷,你接着问,这日本子交给我了,出了半点差错,算我的。”

听见这话,许锐锋心底算是有了谱,等眼前日本人缓过劲来,问道:“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哕……咳……咳……”

四宝子一看他一边咳嗽一边用眼神乱瞟,就知道这货在拖延时间,监狱里这路人多了去了:“跟我装傻是吧?”

他左右看了一眼,实在是没什么可用的,找了个土豆塞进这日本人嘴里,翻身顺梯子就爬了上去,等再下来,手里的东西吓了日本人一跳。

一根蜡烛,普普通通的蜡烛。

他当着日本人的面将蜡烛点燃,用两根手指头捏着说道:“监狱里啊,其实没什么折磨人的东西,到了晚上我们要没什么意思呢,有时候就会玩点小花招。”

四宝子捏着蜡烛在日本人眼前晃悠:“王铭,给他下巴卸了。”

王铭可不管那个,过去伸手抓住日本人的下颚用力一拽——咔吧!

日本人的嘴立马张开,想合都合不上了:“一会儿,你要是不想说,我就把这蜡烛塞你嘴里,你放心,我会让王铭把着你脑袋的,那时候,上牙膛让火燎着,胃里都是热乎乎的蜡油,特别舒服。”

“我还告诉你,就这一招,我在号里就没见过有人能熬过去,你要是能顶住,那你是这个。”四宝子竟然冲日本人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他转回头,冲许锐锋说道:“爷,我动手了啊?”

许锐锋微微一皱眉:“王铭,用不用再拿一床被把上边盖上点……”他正担心会不会惊动了邻居,谁知道上边老烟枪说了一句:“没事,我给你们压好了,放心吧。”

这个总让人忽略的人,永远在补齐你最担心的地方。

老许冲着四宝子点了点头,四宝子一个进步就冲了过去,伸手卡住了日本人的脖子,用点着火的蜡烛就往嗓子眼里捅。

王铭也冲过去帮忙了,双手死死控制了日本人的脑袋不让他躲闪,边使劲儿边问:“四哥,你能不能烫坏了这个货的嗓子?别到时候咱爷什么话也问不出来可坏菜了。”

“没事,地上不还有迷糊的么,到时候问那俩也一样。”

他们俩说着,四宝子手里的蜡烛开始往下滴蜡油,日本人被烫的用身体顶着墙壁直蹭,没人把着估计都能顶墙里边去。这得亏是提前把日本人的下巴给卸下来,否则恐怕他宁肯咬断了蜡烛嚼喽,都不带让这玩意儿嘴里烧着的。

呲。

最终,还是王铭没控制住日本人,在对方剧烈窜动之下用上牙膛生生把蜡烛顶灭了,可许锐锋再看那日本人的脸,满脸苍白没有血色,眼睛里却偏偏瞪的全是血丝,整个身体都在疼痛中颤抖,仿佛每一个汗毛孔都在往外冒汗。

要不说监狱里的人都坏呢,也不知道四宝子这些损招都是在哪学的,不过,用在日本人身上倒是挺合适。

第五十六章 唯一的意外! 为什么是哈尔滨?

杨庆昀站在哈尔滨琳琅阁珠宝公司的二楼办公室向下看着,看着窗下的车水马龙,莫名间,有些恍惚。

在这片土地上,有个让他始终无法忘记的人,那人在最关键的时刻如同神佛降世一般解救了所有蓝衣社成员的性命,正是因为他的存在,北满特勤小组才能撤出东北。

然而等回到了南京,杨庆昀没想到等待他们的是整个军事委员会的彻查,几乎每一个舍生忘死为国家出力的特勤人员都要经历近乎侮辱性的调查。

“在北满日本人高压下,你想过投降么?”

“你和日本人接触过么?”

“日本人有没有向你许诺过锦衣玉食?”

“你,有没有那么一点点的心动,觉得只要点点头,技能彻底脱离撤场对比悬殊的战争了?”

这都是那些调查人员问的。

他们坐在大后方颐指气使,用瞧不起的目光看着这些用命从东北拼出来的特勤人员,仿佛,他们就是一个个逃兵。

在那段被审查的时间里,杨庆昀和所有工作人员压抑极了,哪怕几个月从‘秘密调查室’里走了出来,面对所有军事委员会众同人雷鸣般的掌声,也未曾觉着有任何荣耀。

因为这群拼尽全力才活下来的人遭受了怀疑,因为怀疑和被怀疑,是整个军事委员会成员都必须接受的。

但,心里怎么就是如此的不舒服呢?

杨庆昀不懂,他觉着这种不存在丝毫信任的世界让自己厌烦,哪怕走出‘秘密调查室’后,整个军事委员会的高层集体前来迎接,这些日子他也在南京不停接受各路高官的宴请,甚至媒体还将他们奉为了英雄,连报纸、广播都在不停对刺杀白建武一事的赞赏……

可这心里怎么就不舒服呢?

他想起来了!

想起了在北满城外对许锐锋的承诺,想起了自己回来以后各大报纸、广播乃至‘嘉奖令’那个始终未曾出现过的名字。

老许啊,咱对你仁至义尽了,接受调查时,可是没隐瞒一句有关于你的功绩,是那些高官、长官对你只字不提的,不是我啊!

杨庆昀找到了那个让自己在南京困惑的点,他本该和领导据理力争的,本该在酒席宴上端着酒杯和所有人说‘要是没有许锐锋,我们谁也回不来’的,问题是,当科长拿着‘晋升嘉奖委任状’走至面前,自己的军衔由尉级军官提升至少校那一刻,所有话都顺着烈酒咽了下去。

就算咱对不起你吧。

毕竟这个时候把功劳推到一个生死未卜的江湖人身上,远不如在自己身上能起到拥有足够效果的作用。

杨庆昀什么都没说,在南京享受着功臣的待遇,成为了‘军事委员会’的后起之秀。

直到,许锐锋投降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世界,他才彻底解开了埋藏在心底的疙瘩!

得亏自己没给他证明什么吧?得亏没为他在领导面前据理力争吧?要不然,现在接受调查的就轮到自己了!

许锐锋投降了。

那个舍得一身剐敢进日侨区刺杀白建武的江湖悍匪,竟然投降了。

杨庆昀在南京的酒馆里发出了一声冷笑,独自一人坐于包厢中往地上泼了一种酒,说道:“老尚啊,你终究是看错了他。”

随后,中日双方的局势越来越紧张,双方开始根据态势调兵遣将,杨庆昀也跑断了腿一般的在南京、伤害、苏杭等地不停的抓捕日本间谍。他还在纳闷,咱们国内哪来这么多日本间谍时,一位受刑不过的日本人终于给出了答案。

原来,日本这个国家已经在国内搜集情报搜集了七十年之久,他们从朝拜晚清的时候,就不断的在对这个国家进行详细的完整性调查了!

明治维新后,日本野心开始膨胀,他们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派遣大量间谍进入国内进行调查。这些人以医生、商人、学生、船员的身份留在国内生活。1886年新纳时亮就以卖烧饼的身份专门刺探东南沿海兵要,天天在沿海地区活动,长达五年之久。

众所周知清朝给了英国内河航行权,但这个权力日本却没有,日本为了搞清扬子江水路,派遣了大量水手奔赴上海,通过考试入驻上海海员联合宿舍,随即通过英国人的船只,在1889年就拿到了《扬子江水路图》。

听到这儿,杨庆昀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没想到身旁的那个小国家竟然潜藏祸心如此之久。

但,更耸人听闻的还在后边。

根据日本间谍交代,他们专门成立了一个名为‘土地调查办’的组织来监测中国大部分地区,这些人以土地测量员的身份进行秘密的地图绘制,甚至还编排了暗语。他们管参谋本部叫‘本店’,陆地测量部叫‘代理店’,中国士兵称之为‘批发商’,地图被称之为‘账簿’。

最可气的是,杨庆昀抓捕的间谍人员中,光身上所藏的浙三角地图便高达三十多张,全都是精密地图!

他现在明白自己回到南京时,处长为什么对日本恨之入骨了,就连那句‘老子现在用的都是日本地图’也绝非玩笑。

日本,对中国的威胁已经渗透到了各行各业,而中国对日本渗透,才刚刚开始。

抓捕行动结束以后,杨庆昀回到了南京,没想到的是,刚入南京他就接到了秘密任务,这个任务,是让他潜伏回东北,替南京政府接应刚刚策反的反战人员‘冈本纯一郎’,也就是让他到哈尔滨成立专门的外围机构,来解决‘冈本纯一郎’的情报转移问题。

对此,杨庆昀责无旁贷,事实上他早就厌倦了南京官场上的尔虞我诈,更喜欢一线的血雨腥风,起码那样更加直接。

这也是北满特勤小组被摧毁以后,南京政府往东北派遣的第一批情报工作人员,不过,上级对杨庆昀的要求是,决不允许和哈尔滨情报站又任何交流,你们分别作为独立的个体纯在,任何情况都不允许沟通。

此言一出,杨庆昀就察觉到了一些问题,难不成哈尔滨情报站已经不被信任了么?

也是,就在今年,哈尔滨特高课作为最出色的情报部门得到了日本陆军总部的嘉奖,这就说明了在谍报战场上南京政府的失败,而已经近三个月没有传回过任何有效消息,唯一一条和日本陆军总部相关的信息传送回南京后,经过核实还不属实的他们,到底是名存实亡还是日本人设置的幌子已经不好说了。

在如此情况下,杨庆昀带着十一个各处抽调的精干人员出发,潜入哈尔琴后以珠宝商的身份开设了琳琅阁珠宝行,这一进城,就是一个月之久。

一个月以来,他不敢和社会上的任何人交往,除了哈尔滨商会,每天干的事,就是想尽一切办法让珠宝行去增加销量。

可就在今天上午,从反战人士‘冈本纯一郎’手中拿回第一条情报开始,杨庆昀就陷入到了茫然中。

情报如下:

1、红党人员许锐锋入城的消息已经泄露,日本特高课正在隐秘寻找其踪迹,第一落脚点已经被发现,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找到现在的居住地。但,从目前来看,特高课没有半点要动他们的意思。

2、契卡的洋行重新进入特高课的视野,并在近期列为了重点关注对象。

3、哈尔滨坐地炮孙百万已经秘密投降,整个哈尔滨地下军火市场全都进入了日本人的视线范围内,德国军火商、苏联军火商都成为了监控对象,特高课忙碌的人手不足,需要抽掉陆军总部最精干人员参与行动。

总结:虽然我不知道他们在准备什么,但感觉上是正在编织一张巨大的网,这张网大到可以忽略红党在哈尔滨的所有微小活动、不在意苏联契卡的潜伏和德国军火商的渗透。

……

这条信息很重要,不光是将特高课最近的行动全都和盘托出,甚至还直接暴露了冈本纯一郎的身份。

更关键的是,许锐锋三个字,让杨庆昀彻底陷入了迷茫之中。

他不是汉奸么?

他不是投降了日本人么?

怎么这才几个月的时间,就摇身一晃,成了红党了!

微微收敛心神,杨庆昀往楼下望去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常威。

这个人,是黄埔出身的谍报人员,曾和杨庆昀在同一学员班睡过一间寝室,但还没到毕业,就被抽调走了。他怎么会出现在哈尔滨?

杨庆昀见长威就在楼下的包子铺门口坐下,要了一屉包子的同时,眼睛总是是不是的瞟向街头。

他看什么呢?

杨庆昀顺着目光望去,街头,许锐锋在两个男人一个女人的陪伴下正先逛着,给这帮人买衣服、买鞋,还给那个女人买了个头卡……

看到这儿杨庆昀立即瞪起了眼睛!

他发现常威正在盯着这帮人,还伪装的连自己都差点没能发现!

第五十七章 疑云遍布 常威盯着老许干什么?

杨庆昀整个人贴在玻璃上往下看着,他想要凭借这双眼睛彻底看透一切。

但,事实恰恰相反,他看到的,只是常威尾随着许锐锋消失在街头的身影。

这群人很谨慎,只跟了一段距离,确定许锐锋这次是闲散逛街后,就立即撤退,生怕惊着了对方似得。

杨庆昀知道这是军事委员会的惯例,在目标人物不执行任务的时候,绝不会打草惊蛇,可这里并不是大后方,这儿是危险性十足的哈尔滨啊!

在这个地方展开跟踪行动,就不怕日本人发现么?

杨庆昀不知道该怎么给眼前这件事情定性了,这已经不是愚蠢不愚蠢的问题。

眼看着老许在自己眼前消失于街头,又眼看着常威在街上销声匿迹,他是真想擅自改动内线的调查方向,将所有精力都放到这件事情上来,以了解事情真相。只是,杨庆昀还没有糊涂到这种程度。

可,在第二次和内线的接触中,手下人带回来的情报,竟然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了。

1、特高课有了很大动作,具体行动是什么无法得知。

2、哈尔滨街面在一股强大的控制力下,尽可能的保持着平静。不过,在无法察觉的角落里,很可能有无数双眼睛。最近任何动作都必须要无比小心,不要连累我。

3、哈尔滨站向你们总部传递了一些我根本无法理解的情报,他们竟然可以获取到连我都无法触碰的资源,比如,军列的运行轨迹、马占三的游说目标,这些传递出去的情报我无法分辨真假,但可以确定的是,身为一个日本人,我接触不到这些东西。

看到这三条信息,杨庆昀直嘬牙花子。

第一条很好理解,日本人快出兵的事情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在这个时候特高课肯定会有大动作,无论是细微处还是大场面;第二条也能接受,控制哈尔滨的各个层面等于压制住了敌人对出兵这件事的预判;最后一条……

单以常威跟踪许锐锋这件事情来看,能下达如此愚蠢命令的人,怎么可能获得到日本军方的顶级机密?再说了,马占三自从离开北满以后,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下一个游说目标,哈尔滨站又是从哪知道的?

杨庆昀陷入了沉思。

这件事情已经到了他不弄清楚就会寝食不安的程度!

当、当、当。

此刻,敲门声刚好响起,与杨庆昀一起来配合他工作的徐茂走了进来。

“科长。”

在哈尔滨,杨庆昀是这个小伙子的顶头上司,起码这是表面上的职务,所以,他必须称呼杨庆昀为科长。

“认识常威么?”

杨庆昀只说了这一句话。

小伙子点了点头:“来之前,我被单独叫到处长办公室对哈尔滨日站的所有成员进行了熟识,他们每一个人的资料我都能背的滚瓜乱熟。”

杨庆昀接着说道:“把他从哈尔滨给我找出来,我要他此时此刻的一切资料。”

杨庆昀本来还想说的更细致一些,却见眼前的小伙子笑了出来:“科长,我没得罪你,怎么上来就给我穿小鞋?”

小鞋?

“什么意思?”杨庆昀问了一句。

“在处长办公室进行熟识工作的时候,我见过常威的资料,他资料上写着‘在执行任务中与日寇驳火,中弹后坠入牡丹江生死不明’,您让我去哪找他?”

杨庆昀有些恍惚,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两个月前,老家派联络人入哈尔滨失联之前啊,您没看过这些资料?”

杨庆昀这才一拍脑门想起来,他不光看过,还将里边的很多内容都一字一句的记在了心中。问题是,许锐锋的出现将他的心给搅乱了,弄得七上八下,净将这件事忘得死死的。

照这么说,这件事就更奇怪了!

常威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归队?

哈尔滨站又是从哪弄到的那么多情报,还如此的至关重要?

“科长……”

徐茂提醒了一声,正当杨庆昀看过来的时候,他拿出了一个文件夹说道:“老家急电。”

上面是一封明码电报,电报上明面上写的信息是:“大杨,这边粮食涨价了,你们东北那边涨了没有?要是没涨,赶紧囤积一些送来,能卖个好价钱。”

徐茂赶紧拿出了密码本,将重复的文字,比如‘边、涨’等圈出,对应密码本第一页找到相同文字后,按照行数、排列顺序,将数字提取出来,再由另一个密码本进行翻译,如此一来,内容就完全变了!

“你部,利用哈尔滨的人脉核实一下信息是否属实:1、军列运输情况;2、马占三是否已经到了哈尔滨,及有可能的下一步举动。”

杨庆昀拿着手里这份还没来得及给总部发过去的情报是看了又看,整个人彻底陷入了呆滞中。

“小徐,来,你看看这个。”

他有点懵了。

当徐茂看完,第一个反应也是满脸错愕的抬头看向了杨庆昀。

“老家这是在怀疑什么?”

他竟然敢问出来!

杨庆昀瞧了他一眼,说道:“你心中不是有答案了么。”

这还用说么?

杨庆昀来哈尔滨的时候,上边三令五申,绝对不允许和哈尔滨站的人有任何接触。结果哈尔滨的内线刚拿回来情报,上头的急电就马上要求核实信息,这几乎就是信任度降至冰点才会有的操作。

哈尔滨站到底经历了什么?

“科长,您见过常威么?”

杨庆昀点了点头:“就在街上,他正在跟踪许锐锋。”

“一个在文档上消失的人,突然出现,还在跟踪黑龙江的风云人物?”

“难不成……”

“不是。”

杨庆昀十分肯定的说道:“他决不能叛变,这个人和日寇有数不尽的血海深仇。”

“那您在怀疑什么?”

“不是怀疑,我是弄不懂,我弄不懂常威怎么会跟在许锐锋的屁股后面,还小心翼翼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徐茂多了一份谨慎道:“科长,您别怪我多嘴,这常威在跟踪的时候,有没有人接应?”

杨庆昀回想了一下:“他用的跟踪手段,还是咱们的,可周围我却没看到有接应他的人。”

徐茂似乎理解了杨庆昀的怀疑:“这就难怪了。”

第五十八章 还是戴上点吧! “还认得我么?”

午夜,睡梦中的常威神经性的抖动了一下,这是他自从成为特工以后,长期承受巨大压力所导致的后遗症,一般会在熟睡中出现,带给人一种坠入深渊的感觉。

可这一次,他却惊醒了,因为在朦胧之间,那微微睁开的眼眸缝隙中,出现了几个人的身影。

没错,是几个人,不是一个。

哈尔滨郊区的筒子楼内,炉子上压的煤面子已经燃尽,炉火大旺,上面的水不断冒出蒸腾热气,这高温水蒸气可以给房间内带来暖意和湿度,让睡眠更加舒服。只是,这回常威却睡不着了。

猛然间打床上坐起,身上的西装还未脱掉,尽管褶皱,却依然是起身就可以离开的样子。

“你们是谁!”

黑暗中,常威问了一句,他已经看清了眼前的人,对方同样穿着西服,带着皮质黑受到,手里那把枪很平稳的放在翘起二郎腿的膝盖上,另外一只手上夹着烟,就是这把枪,让常威不敢反击,更不敢乱动。

“你不认得我了?”

常威闻言抬头看去,他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是……杨庆昀!

自己在黄埔时的师弟,只是自己离开黄埔太早,根本不知道此人后来去向,他为什么找到这儿来了?

“杨庆昀?”

杨庆昀点了点头:“师兄,看起来你的记忆还没模糊。”

常威在杨庆昀说话时往旁边看了一眼,身侧,一个年轻人站在那后背笔直,他的姿势,可以迅速扑上来将自己放倒;再往右,还有个持枪在手的中年,这些人的枪上都上了消、音、器,这分明是来执行任务的。

“你在这儿干什么!”

常威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害怕,而是苦苦相劝:“杨庆昀,你必须马上哈尔滨,马上!”

杨庆昀没有轻信他说出的话,而是问道:“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

“你必须要听我的!”

“这哈尔滨就是个挖好了坑的陷阱,来多少人都得埋在这儿!”

杨庆昀回头看了一眼,徐茂接着问道:“你说来听听,哈尔滨怎么是个陷阱了。”

“哈尔滨特高课的课长,是土肥原的干儿子,此人刚刚调来的时候,正是我们初建哈尔滨站,那时,我们都以为特高课来的是个废物!”

“他既不在哈尔滨布控,也不会专门针对某个组织,却喜欢整天在各大报纸上宣扬要‘多少天多少天消灭城内所有间谍’。”

“一开始,我们觉着这个日本人也不过如此,开始放开了手脚,刺杀、暗杀搞的有声有色,还被上级嘉奖,但是,两个月前,一切都开始变了!”

常威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在出任务的时候发生了意外,那是个简单任务,不过是暗中调查城外军营中的日军有没有变动,只需要走日本人不会关注的路线,在高山上隐藏自己,用照相机拍下陆军军营里的动态即可。”

“这种任务一般被抓到也没什么,就说自己迷路了,只要不被翻出胶卷,日本人不会拿我们怎样。”

“可是!”

“就在我回来的那一刻,突然一队日本人冲出,这群人根本不想抓捕我,他们直接开了枪。”

常威撕开了胸口衬衣,露出胸膛创口说道:“我中弹落水才逃过一劫。”

徐茂走了过去,将纱布撕下,在这个过程中,常威一直忍着,创口还冒出了血迹。

徐茂向杨庆昀汇报道:“是枪伤,伤口上有轻微感染的痕迹,应该是落水后没有清理干净伤口,又找不到消炎药所导致的。”

常威继续道:“我被渔民给救了,养伤时就觉着不对,自己明明没有暴露行踪,为什么会突然杀出一队日本人?”

“后来我才想明白,这个土肥原的干儿子太阴毒了,他不来主动抓我们,而是对一些重要设施布控,谁要靠近这些地方,就会被当成怀疑目标。”

“我,是第一个中招的!”

“想到这儿,我立即回到了哈尔滨,趁夜赶到站里,想要将消息传递过去的时刻,亲眼目睹了一场杀戮!”

常威一字一句道:“日本人带着枪,和你们一样墙上装了消、音、器冲进了我们的大本营,我从玻璃上看到无数枪击下的火药闪耀光,没过多久,日本人就带了六个人出来,然后封锁了那一片区域。”

“哈尔滨站,全完了,一个没剩,全完了!”

徐茂压低声音,哑着嗓子问道:“为什么不将消息送回南京?”

“我怎么送啊?”

“我是行动队的,不是侦缉电讯科的,我知道和谁联系?我知道怎么把消息送出去!”

杨庆昀拦了一下徐茂:“那你为什么跟踪许锐锋?”

“他是红党啊!”

常威指着窗外:“警察局门口的通缉令上都写着呢,现而今是红党和咱们合作抗日的时期,我想通过他们联系上南京,是上边派人来,还是把我调回去,这件事总得有个说法吧?我不能一直就这么在外边飘着啊。”

杨庆昀用手掌揉搓了一下面颊,说道:“你愿意接受甄别么?”

“毕竟你刚才说的话,我们无法判定真假。”

常威都没打磕巴的说道:“愿意,我怎么受的伤,被谁救了,在哪养的伤,马上就能告诉你们。”

这番话,起码听到现在杨庆昀还没有察觉出任何作伪的地方,但,要是有心为之,这幅局面也不难营造出来,就凭借日本人在东北的势力,想做到这一点很简单。

“你听着,接下来,你要跟我们走,我们会把你暂时关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等甄别后,确认你说过的事情都是真的,才会将你送回去,至于你的事情该如何处理,我们管不了,上边会有公论。”

常威伸出了双手。

徐茂问了一句:“干什么?”

常威回答道:“戴上点吧,这样你们和上头也好交代。”

这句话说出,起码从心理上杨庆昀相信了常威,此人和日本人有血海深仇,又与自己有同校之情,相互照应也实属正常,更何况,他根本没有半点被人发现后的慌张。

第五十九章 把天捅了个窟窿 清晨。

杨庆昀办公室内刚有阳光射入,徐茂就走了进来。

“科长,我去看过了,城门照常开放,也试过进出,日本人根本不阻拦。同时,绝对没有人在暗中监视,这种情况和咱们的内线所说不符合。”

“另外,我去马迭尔旁边的小院绕了一圈……”

“放心,我没有暴露行踪,视线也没放到小院上,就和正常人一样匆匆走过,头都没敢回!”

头都没敢回这五个字让杨庆昀起了疑心:“有情况?”

“有!”

徐茂回答道:“那小院里有个女人会偶尔进出,她身后总有人跟着,跟踪者不太自然,四个人为一组,其中三人轮换,看起来像是哈尔滨站的轮换制跟踪,实际上完全不一样,有一个人会始终不露头。”

“他们就这样监视着那个小院,不动声色,无论小院当中的人出现在什么场景中,这些人都会当做没看见。”

杨庆昀问道:“能判定跟踪他们的是什么人么?”

“无法判定,这些人基本不说话,不过,我已经找到了他们跟踪之后的汇聚地点,到时候也许可以从口音上听出点什么。”

下午。

杨庆昀再次等来的徐茂的回报,这一次,则更加完善。

“跟踪许锐锋这伙人的家伙,口音没有问题,咱们的人还认出了其中的一个。”

“一个?”

杨庆昀有点纳闷,他们这些人都是经过熟识训练的,要么应该全认得,最不济也应该认识大部分,一个是什么意思?莫非,常威说的都是真的,哈尔滨站只剩下几个熟面孔,其余都完了?

“对,一个,每组一个。”

“每组一个!”

“负责跟踪的,一共有四个小组,四个人一组,循环接替,每组为一个班次,六小时。”

还是军事委员会的那一套,连样儿都不带改的。

杨庆昀很想看穿这迷雾中的真假,从而分析出现状,但他那双眼睛偏偏就是无法看穿。

若常威说的是真,这群人应该都是日本人,可口音你怎么解释?行动方式你怎么解释?若常威说的是假,面孔你又怎么解释?

“你们没被发现吧?”

“没有,他们眼里根本没有咱们,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已知目标身上。”

“小徐,你觉着日本人想要干嘛?”

“课长,反正他们没憋什么好屁。”

这不废话么?

杨庆昀觉着指望不上别人了,逐独自陷入沉思。

他联想过很多日本人的行动,如果日本人要来一次如北满一般的大清洗,不应该是逐个跟踪,应该是将他们汇聚在一处,甚至及早动手才对;若是单纯的监视,为什么要动哈尔滨站!

还有,在可以发电报、打电话的情况下,上级为什么要在两个月之前派联络员前往哈尔滨呢?

这个联络员是干什么的!

如果,必须要有一个联络员来哈尔滨接送一些什么,这东西得达到什么样的级别,才会让特高课的人不惜一切代价,宁愿毁掉这种监视下的平衡去歼灭了哈尔滨站呢?

“最近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么?”杨庆昀问了一句。

小徐说道:“有啊,许锐锋,将整个东北的运输情况送了出来,在国际媒体上曝光了日本人侵占我中华的野心,让这群混蛋受到了国际舆论的压力,听着都解气。”

杨庆昀:“啧,说点新鲜的!”

“许锐锋将天王山的事情拍成了照片,通过抗联发了出来,让日本人再次被全球痛批,说他们毫不顾忌人道主义精神,算不算?”

“你怎么眼里只有许锐锋?”

“科长,这可不怪我,谁让他在东北闹的最欢呢?”

在东北闹的最欢?

目前来说,在东北闹的最欢的,有两个人,头一个,必然是许锐锋;第二个,则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马占三!

人家马占三自从日本人侵占东北时,就是头一个站出来反抗的,逃出东北直奔苏联后,又回来继续联络各方抗日势力,可以说是为抗日做出了极大的贡献。加上这次上头让自己核实的情报,有没有可能,两个月以前来到哈尔滨的联络人,是专程来接马占三的?

马占三可是数次想要离开东北,都没被运送出去的人,日本人当然知道将此人运送出去的意义,这无外乎给中国人打了一针强心剂。

这样一来,好像就解释的通了。

如果,在北满,红党的人没能留住马占三,让他流落到了哈尔滨,哈尔滨站的人势必极力争取。那,自然有必要向上申请将此人运送出去。

此时,上级派人来接马占三,结果,被日本人发现了,提前动手,那日本人极有可能会为了马占三的信息彻底灭了整个哈尔滨站,从而,希望能打这群人嘴里掏出有关情报。

可是……

目前日本人的行动轨迹则证明他们根本就没有得逞!

否则,上级就不可能让自己核实马占三的消息,而哈尔滨站向老家传递的假情报,更像是要把马占三钓出来的一个诱饵。

莫非,马占三已经在哈尔滨站这些人手里了?

要不然他们废这么大劲干什么?

“科……”

“别说话!”

杨庆昀就要想通这一切了,他十分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

得把这个人在哈尔滨找出来,并且完完整整、安安全全的送出去。

“小徐。”

“我在呢,科长。”

“常威呢?”

“在咱们的安全屋。”

“这样,你把哈尔站所有安全屋的位置,全都要出来,并且将他们手中有可能成为安全屋的地点也全都找到,记住,凡是直接能想起来,全都放弃,重点排查常威嘴里那些‘有可能’、‘应该是’的不确定性安全屋的位置。”

“思考时间越久的不确定性安全屋,越值得仔细排查。”

“另外,在日本特高课此次事件中牺牲的哈尔滨站人员,凡本地人、在当地有亲属的,全都排查一遍,近亲不要接触,专门找表亲、远房亲戚,包括他们在外边养的秘密外室,没有登记在案的房产。”

“科长,你这是要找什么?”

“人!”

天黑了,在这个夜晚,杨庆昀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许锐锋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直接把天,捅了个窟窿!

第六十章 你们还打算报仇? 地窨子里,满嘴燎泡日本人终于开口了,他实在受不了如此折磨。可他的话刚透露出来,许锐锋就差点三尸神暴跳!

这个日本人的名字,叫冈本侍郎,是日本贱籍出身,他的母亲是北海道的艺伎,与达官显贵私通后,这才有了他。

这样的人,在日本人根本没有出头的机会,可是,当一个叫土肥原的男人找到了他的母亲,一切都改变了。

那个男人说,他们需要这么一批孩子去中国被当成中国人抚养,长大后,利用完美的契合度去融入中国的社会,再以自己的身份为日本提供帮助。

如此一来,贱籍出身的冈本侍郎就有了上升渠道,可以通过军衔的提升,步入上流社会。

冈本侍郎的母亲太知道这孩子如果在自己身边长大会是个什么下场,于是,她将冈本侍郎交给了土肥原,就此一别后,母子二人再也没见过。

冈本侍郎刚到中国时,才六岁,土肥原用过继的方式将其赠送给了当地山村的一个光棍子,谎称,这孩子是土肥原和外室所生,原配不让养在家里,这才送人。并许下承诺,每个月会给那个光棍二十块银元,只要他能说是自己从外边捡的孩子,将其无忧无虑的养大就行。

山村里,穷的叮当乱响的光棍子哪见过这种好事,每个月给二十块,那自己不赶上村里的财主了?

自然是满口答应。

谁曾想,土肥原告诉冈本侍郎的却是:“孩子,这二十块银元你恐怕一个子儿也拿不到,你必须以最快的方式学会怎么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生存。”

那时,冈本侍郎六岁,有一个每个月从土肥原处领取二十块银元的‘假爹’,这个假爹有了钱就开始花天酒地,把冈本侍郎当佣人使,没想过修补漏风的房子也没理会过冈本侍郎的吃喝,每个月往家里扛五十斤苞米面,直接将其放养。

这不完全是冈本侍郎恨中国的原因,更重要的是,这个‘假爹’每次喝多了酒回来就揍他,村里的孩子也将他当成‘杂种’天天追着骂。冈本侍郎被下过封口令,在完全熟悉东北口音之前不准开口说话,所以,在十岁之前的日子里,他在村子里的称呼始终是‘小哑巴’。

在被欺辱中,冈本侍郎逐渐长大了,他为了躲避村里的孩子每日进山狩猎,以猎户的身份在村落里独自生存……

当年纪到了十六岁时,那个男人死了,村子里的人也都接受了由他这个养子为其送终的场面,却根本不知道在冈本侍郎埋下了这个‘假爹’,并摆下酒席后,半夜恨的牙根痒痒,又偷偷上山把坟给刨了。第二天还得带着哭腔坐在村里的磨盘上逮谁骂谁,说是整个村都欺负人!

这一秒村里的人才反应过来,原来光棍子领养的不是个哑巴!

那时,土肥原终于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笑盈盈的将其带走,临走前只问了一句:“这区域的地图,你能画出来么?”

一个孩子,用十几年的生活轨迹换取的是连东北人都无法分辨的口音和对周边绝对熟识的记忆,而村里人却一直以为这孩子就是个一个哑巴。

听闻至此,许锐锋惊的直嘬牙花子!

一个高手,苦练十年就会被人称之为毅力非凡;一个读书人,寒窗十载就叫苦读!

日本人,不知道笼络了多少如冈本一般的孩子,还将其全都送到了中国,在不同的环境、背景下长大,你们连发现都发现不了!!!

这个民族,心得有多阴毒!

从那儿开始,冈本侍郎被带回去开始了秘密训练,枪法、潜伏、交涉、通讯、驾驶,每一天的训练都宛如被折磨一般,可土肥原却告诉他:“你忘了在中国所受的苦么?我们终归有一天是要报仇的!”

“放屁!”

四宝子再也听不下去了,破口大骂道:“你们自己送来的孩子,我们给你养大了,你们还他妈要报仇?”

“报哪门子仇?”

“找他妈谁报仇!”

“老子一攮子给你送回日本去,你信不信!”

四宝子刚要往上冲,许锐锋伸手拦住了他说道:“你让他说!”

冈本侍郎继续说道:“只要我们在训练中懈怠,土肥原将军就会用‘报仇、远在日本的亲人’这些能令人精神一振的词汇刺激我们……”

等到训练完全结束了,冈本侍郎也成为了特高课训练署的一员他才明白,这个世界上有一种记忆法很可怕,那就是利用人类的恐惧心理、愤恨心理将某些东西牢牢记在印象里,而土肥原所用的方式,就是这一种,他把训练科目和你生活中的具体时间联系在一起,如此一来学员不光学的快,还记忆深刻。

这帮日本子不光不拿中国人当人,他们也根本不拿日本人当人,只要可以提升,他们可以说无所不用其极。

后来,由于日本占领了东北,需要大量特工投入到各个城市进行工作,冈本一郎被抽掉到了哈尔滨。他真正的特工生涯,就此展开。

接下来的日子,他以特高课督导组督导的身份步步高升,由于参加过土肥原的特训班,他直接被提拔为特高课课长麾下的‘执行署长’,职务,类似哈尔滨站行动队,清缴哈尔滨站的时候,更是全程参加了行动……

“你等会。”

耳朵尖的王铭突然叫停问道:“你是说,你们剿灭了蓝衣社的哈尔滨站,还是在允许他们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存在了好几年的情况下,是吧?”

“没错。”

“总得为点什么吧?既然都好几年没打算动他们了,怎么就突然之间下手了呢?”

许锐锋也觉得蹊跷,但依然坚持着说道:“先让他说完。”

冈本侍郎继续。

许锐锋越听越害怕,尤其是冈本侍郎讲到他们开始冒充蓝衣社的人在和南京接触时,光是这种行为就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要是红党这边也有一伙日本人正在干这种事,后方的工作人员再牛,你也无法分辨!

第六十一章 老子就没服过! “等等!”

许锐锋一下就反应过来了:“你刚才说,你们给南京提供了一些情报,对吧?”

“这些情报属实么?”

冈本侍郎摇摇头说道:“我不清楚,我只是负责完成上级的命令,其他的,一概不问。”

四宝子又将那根拉住拿了起来:“一概不问是不是?王铭,把他下巴卸了!我看着日本子就是不掉棺材不落泪!”

王铭才要起身,许锐锋马上说了一嘴:“他不清楚,我知道!”

王铭狐疑的看向了许锐锋,四宝子也望了过来。

许锐锋解释道:“你们忘了,关于北满的军列运输情报是谁送出去的?”

王铭恍然大悟!

“爷,那您给我们说说。”

许锐锋分析道:“我把北满的军列运输情况送出去以后,全世界都已经知道了日本人要干什么,这个时候,你觉着哈尔滨站还有必要给南京再发送一遍类似信息么?”

“蓝衣社是能够拦截、炸毁军列还是能怎么着啊?”

“他们除了看着这份情报干着急,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

四宝子好像明白了点:“您的意思是,军列的情报,完全不是重点。”

“对!”

“爷,那真正的重点,只能是马占三了。”

许锐锋若有所思,转身奔着菜窖内的扶梯走了过去,‘噔噔噔’几步冲到顶上,朝上边喊了一嗓子:“老烟枪,把屁股挪开。”

老烟枪将位置让开,许锐锋从菜窖里爬出,奔着屋内走了过去,老烟枪紧随其后,当他走到了白灵的房间门口,老烟枪一下就挡在了前面。

“你干嘛?”许锐锋急的直瞪眼。

老烟枪:“老许,咱可有纪律。”

许锐锋顺手一扒拉:“都火上房了,还纪律!”

他将老烟枪扒拉走,伸手推门没推动,快速敲门道:“白灵,醒醒,我是老许。”

“白灵?”

片刻之后,白灵醒了,当她打开房门的时候,老许清晰的看见了这个女人手里拎着的枪。

许锐锋站在门口问道:“告诉我马占三到底怎么回事。”

白灵看着他:“就为问这个?”她看着许锐锋。

许锐锋没等说什么,老烟枪将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说了出来,这一刻,老许才知道,原来自己等人的一切动作,都在老烟枪的观察之下!

“什么!”

“你们把跟踪我的人都弄回来了?”

白灵赶紧走出了房间,等下了菜窖再回来,她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的确让人无法接受,可该处理的问题,却一样也躲不掉。

“老许,这个马占三老爷子,虽说是咱们一直在争取的对象,但,他……”

“他没答应你吧?”许锐锋说道:“倒是能理解,人家旧主在南京,就算是要选择一方势力投靠,首选也肯定不是咱们。要不然那蓝衣社也不会专程派人来哈尔滨接人,只可惜人没接到,还落到了日本子的手里。”

那眼下的情况就很明显了,日本人正在竭尽全力阻挠马占三离开东北,他带给日本人羞辱太大了,日本人欲除之而后快。

哈尔滨的特高课完全是在一手操作者三木受审事件的同时,另外一只手操纵马占三的钓鱼行动,从表面上看,哈尔滨依然在平静的是水平面下,眼前这点事最多也就是微微荡起了些许涟漪;可实际上,这水下到处都是暗涌,处处坑,到处是陷阱!

许锐锋阴沉着一张脸冲白灵说道:“哈尔滨的特高课课长是谁啊?我在东北还头一次见到如此有手腕的人。”

白灵没回答他,说了一句:“赶紧收拾东西,咱们必须再转移。”

“还往哪转?”

“都转到94号那,让日本人如同对付哈尔滨站一样,给咱来个一勺烩?”

“还是干脆眼一闭,顺着哈尔滨城门往外走,能闯出去一个算一个?”

他站了起来指着老烟枪和白灵说道:“你、你,还有我,咱们现在都在特高课挂了号了,你觉着日本子还能让咱们乱动么?”

“可你绑了他们的人!”

“谁看见了?!”

许锐锋一字一句说道:“一组四个人我全绑了,周围没剩下任何闲杂人等,谁能证明这些人在我手里?”

“日本人要是闯进来……”

“他们不闯进来咱们不也是在哈尔滨准备玩命呢么?”

许锐锋看着白灵说道:“你紧张什么。”

老烟枪解释道:“老许,你也不看看白灵才多大岁数,一个女的,在这种情况下哪有不紧张的。”

是啊!

直到这一秒老许才将白灵当成了一个女人。

在如今的环境下,女人得当男人使,男人当驴使,早就让人忘记了性别。

“抱歉啊。”

许锐锋不好意思的挥了挥手。

“这么着白灵,你明天还和平常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咱们已经暴露的点,就让她暴露,别通知任何人撤,他们的所有关系如今都在特高课了,眼下再躲根本就来不及。没暴露的点,千万别再暴露了……”

“老许,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让日本人自己心里犯迷糊,用他们自己的多疑,将自己困死在思维里,咱们趁机好扑腾开手脚。”

白灵看着眼前这个坚毅的男人:“你还想着反败为胜?”

许锐锋突然看向了他,抖了抖嘴唇,他想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但,这一刻却再也笑不出来了的说道:“就算是在宪兵队里,我也没服过!”

……

清晨,就这么无声无息的降临了。

很奇怪的是,今天早上并没有鸡叫,也没有狗叫。

伴随着黎明的来临,几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踏入了这片区域,当他们进入到了负责监视小院的房间,顿时吓了一跳。

“快!”

“快通知课长,我们的人在昨天晚上遭到了袭击,至今下落不明!”

本来应该去楼下换人盯梢的那个日本人也冲上了楼:“队长!”

“发生了什么事!”

“队长,我在接替他们工作时,发现我们的暗哨,人不见了!”

第六十二章 活着没啥意思 94号进入小院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低下了头,用特别无奈的眼神看着他。

“你们怎么了?”

94号不解的问着。

许锐锋摇头苦笑着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怎么了?我不来谁告诉你们三木在哪!”

下一秒,小院内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只剩下厨师还在坐着:“对了,有消息了。”

他缓慢说道:“根据苏联人给我们的消息,日本陆军本部内,最近在订购货品中增加了一批红酒。”

四宝子纳闷的问着:“红酒和三木有什么关系?”

“从日期上看,红酒在三木来到哈尔滨之前,日军中所有订单都是跟法国人下的,这一次,却是向苏联人购买的。”

王铭一耸肩:“就凭一批红酒,能判定三木的具体位置?”

“能。”

许锐锋点点头说道:“北满是个小地方,在那儿,根本买不到法国的红酒,有时候赶上日子不好,你连洋酒都不好买,所以北满的大多数娱乐场所贩卖的都是苏联洋酒,只因为距离苏联近,货源充足。”

“苏联酒的特点你们也知道,那是个恨不得连啤酒都给你弄成五十度的国家,所以,一旦你喝惯了苏联产的红酒,再和其他所有国家产的红酒,都觉着没味儿,肯定喝不下去。”

“这是由身体决定的,而不是想法。”

“哈尔滨这地方则不同,这儿是大都市,货源充足,喜欢喝红酒的,几乎没人对苏联红酒感兴趣……”

厨师立即就站了起来,冲着许锐锋说道:“我不同意!苏联的酒,是最好的酒!”

那给周围这群人乐的,这厨师平日里根本不怎么说话,可许锐锋说苏联的红酒只知道度数不关注口感的时候,她是真不乐意了。

老许赶紧敷衍道:“对,你说的都对还不行么!”

厨师继续补充了一句:“苏联的酒,就是好酒。”说完,她回屋了。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老许,你继续。”94号都忘记了危险,让许锐锋继续分析。

“所以,我觉着日本人给苏联人下红酒订单的原因只有一个,要么,他们阵营中多了一个喜欢喝苏联口味红酒的人,要么,这红酒是专门为了接待外宾的。只是,现在日本和苏联的关系,估计接待外宾基本上是没可能了,这才是我觉着苏联人给出情报很关键的原因。”

许锐锋的确不懂其它的情报分析,可只要和北满有关的,他几乎都知道,即便原本不知道,也让老鹞鹰这么多年给灌输出来了。

“爷,有没有可能和地窖里边一样,也是个圈套?”

听见王铭这句话,许锐锋不同意道:“不太可能,这个线索太细微了,作为鱼饵很容易让人忽略,远不如‘公审三木’来的醒目,诱人。布置诱饵的目的是什么,是让人上当,要是对方连发现都费劲,你还布置他干嘛呢?”

94号继续道:“也就是说,三木很有可能藏在陆军总部,之前咱们收到的所有消息都是假的。”

许锐锋补充道:“如果接三木的车是在陆军总部将人带出来的话。”

大家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确定三木是否藏身陆军总部,得看去日本军事法庭公审的车是不是把人从陆军总部接出来,这毕竟才是最终答案。

“对了,刚才你们对我来到这儿,好像都挺不高兴的是吧?”

白灵叹了口气:“没人不高兴,就是觉着,有时候吧,活着没什么意思。”

94号没听明白,看向了四宝子,四宝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94号,其实,活着真挺没劲的,真的。”

王铭趴在四宝子肩头:“我也这么觉着。”

到了许锐锋这儿,老许没说话,等他看向老烟枪,根本不会说谎的他,马上让人看出了端倪:“老烟枪,到底怎么回事!”

“呃……”

……

啪!

94号当场就把茶碗给摔了,指着院里的每一个人说道:“你们不想活我还想活呢!”

“有你们这么干的么?”

“啊!”

“被跟踪了上报都不上报,抓人的时候招呼都不打一声,怎么,哈尔滨你们家开的!”

白灵壮着胆子说了一句:“我要是去上报,整个哈尔滨市委就暴露了,我已经通过紧急联络方式给你们留消息了……我怎么知道留了消息你还能直接找上门来啊。”

94号瞪着眼睛说道:“紧急联络方式,那是紧急联络方式,我!”94号指着自己说道:“检查紧急联络方式的时间是隔天检查一次,按照时间,今天晚上我才会去看紧急联络方式下有没有人联系我,不是现在!”

94号往地下一蹲,又猛然间站起来说道:“许锐锋,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锐锋原原本本把整件事都说了,甚至连哈尔滨站的事都没有保留,他对94号是绝对信任的,毕竟从进城开始就一直接触这个人,直到今天还没有出现过任何差错。

等把话说完,94号指着菜窖说道:“你的意思,让你们抓起来那几个日本人外加一个哈尔滨站特勤,都在菜窖里绑着呢?”

白灵人畜无害的点了点头。

“日本人还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只是无法确定是不是你们动的手?”

四宝子傻笑。

“所以你们就所有行动正常,门口连个紧急避险的暗号都不挂?”

许锐锋解释道:“我们是怕突然间的改变让日本人察觉出什么来,那基本上就等同于找死了。”

“不过,94号,你也不用太过担心。”

“为什么?”

“白灵在和你的接触中,早就把你暴露了,从几天前他就让日本子给盯上了,只是当下日本人觉着动咱们没有什么必要,除了能增添一些功劳外,并不能整个格局产生影响,这才让咱们活到了今天。”

94号慢慢又蹲了回去,伸手抓着头发仰头看天,脸上一副对这帮人无可奈何的模样说道:“活着是没啥意思……真没意思。”

第六十三章 明知山有虎! 那栋高楼的三层,食堂。

杨庆昀系着围裙在不断翻炒的青菜,出锅之前还要往里一把蒜末,说能能出蒜香,好几个来自南方的伙计都对他这手十分不解,结果经过数次抗议无果后,也都认了。

他们这个组织尽管还没有名号,却在要求上很严,不准出去吃饭、不准随意购买街边的任何东西、不准闲逛……总之一句话,在非必要时,谁也不能去外边露头,所以这些人基本上都在这栋楼内生活。

“科长。”

当杨庆昀端着菜盆和身后的厨师从厨房走出来,正赶上徐茂过来打招呼。

杨庆昀瞧见是他,笑了一下,挥手道:“赶紧,今天可都是肉菜,一会儿那帮狼崽子过来,你可能就抢不着了。”

“三木的审讯日期,定了。”

杨庆昀微微一愣神,问道:“出告示了?”

“出了,本月十三号。”

“宪兵队内进行公审,但,不允许任何媒体及老百姓旁观。”

哐。

杨庆昀直接把装满菜的菜盆扔到了桌面上,油渍迸溅。

“那他妈叫什么公审?”

“怎么不把三木那个在北满双手沾满鲜血的屠夫、刽子手直接运送回他们那个小岛上算了呢?”

“科长,您先别激动,虽然说日本人不让百姓和记者进入宪兵队,却允许百姓们在宪兵队外等待消息,并许诺,一旦公审结束,会第一时间将消息公之于众。”

杨庆昀气的直哆嗦:“我用他告诉我结果么?”

“我现在就能把结果告诉你,三木,罪大恶极,被判处回日本国内监禁。”

想到这儿,他突然翻起眼皮看向了徐茂:“你是不是还有话没说完?”

徐茂点了点头:“日本人的告示里还写着,他们已经邀请了哈尔滨当地的名流,以及国际友人参与这次公审,这也是为了确保审讯的公平性。他们邀请的社会名流就包括汇海楼的老板,孙百万;及国际友人,契科夫。”

听到这儿,杨庆昀看着徐茂看了好久,沉声道:“是人都知道这次审讯是个圈套,对吧?”

徐茂:“对。”

“咱们的人刚刚传来消息,干掉了许家四虎的孙百万为了活命和哈尔滨的地盘,已经投靠了日本人,这也没错吧?”

“没错。”

“那小日本子和老毛子的关系一天儿也没好过,这不是我瞎掰吧?”

“那他们摆下这个迷魂阵的意思是啥?”

“让汉奸和他们日本的敌人都坐在观众席上看着审讯,这帮人到底想让他们看啥?看看日本国是怎么在这片土地上耍臭无赖的么?”

徐茂当然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他更知道,这句话,不该由他说出来。

“那他妈是要让老毛子和汉奸都看看,日本即便是在这片土地耍臭无赖,也没人敢把他们怎么样啊!”

“到时候,从苏联报纸上报道出来的东西,肯定要比日本人亲口说出来的更加具有真实性,日本人就是想借老毛子的嘴,向全世界宣告,就算是他们把三木这个人送回到国内,在中国这个国家也已经没有阻力了。”

“是不是这个意思?”

杨庆昀揪揪着鼻子用力往里吸着,双眼紧盯着面前的桌面,那热气腾腾的饭菜似乎在这一瞬间彻底失去了香气。

下一秒,外面进来打饭的人出现了,这些有志青年都是经过残酷训练后,精挑细选出来的,一个个龙精虎猛、朝气蓬勃。

他们排着队走到了杨庆昀面前,半开玩笑的喊道:“科长,怎么了你这事,天塌了?打菜啊。”

杨庆昀一抬头,眼前已经彻底人满为患,他随即动了起来。

那只手,稳稳的捏着勺子探向了满是红烧肉的菜盆,将一整勺红烧肉倒进了眼前青年的碗里。

青年吓了一跳,赶紧说道:“科长,吃不了这么多,这都赶上俩人吃的了,浪费了。”

杨庆昀却一瞪眼睛,说道:“多吃!”

多余的话,他一句也没解释。

徐茂就在旁边看着,看着这些人把菜打完,狐疑的走向餐桌吃饭,等没人了,这才回到刚才位置上,看向了杨庆昀:“科长……”

“申请一笔经费。”

“科长……”

“这群人有查过八成还没娶过媳妇。”

“科长……”

“你晚上带他们去逛逛哈尔滨的花街柳巷……”

“杨庆昀!”

杨庆昀低下了头,用两只手撑着桌子,将头死死沉着。

整个饭厅的人都在徐茂的一声嘶吼下,回过头来看这眼前这一幕。

徐茂咽了口唾沫:“科长,咱俩去办公室说吧。”

杨庆昀没动。

有人站了起来,问道:“科长,徐组长,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杨庆昀走了出来,眼眉立着,眼珠瞪着,伸手刚要说话,可那话就卡在嗓子眼,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他不是怕谁泄露,更不是怕谁胆怯,而是怕一旦说出这些话来,会有人带着压力执行任务,导致任务功亏一篑。

因为,杨庆昀明知道日本人在宪兵队设下了圈套的情况下,也得派人往上扑,他不能让全世界的人都觉着中国……已经死了。

想让中国活着,就得让苏联人绘声绘色的描绘出一副精彩绝伦的画卷,而这画卷中的色彩,是自己手下人用鲜血去渲染的,那是一条条人命!

小日本子正在亲手逼着杨庆昀将这群朝气蓬勃的二十郎当岁小伙们推上断头台,去直面枪林弹雨。

那儿可是宪兵队啊。

“吃饭。”

这是杨庆昀最后说出的两个字,说完,他就离开了饭厅。

等快步回到办公室,第一个动作就是开保险箱,将里边的黄白之物都拿了出来,半点心疼的意思都没有。

“小徐,这是一根金条外加一袋子银元,是我这些年的一点积蓄。”

“你晚上带着他们找个地方,就说,就说……”

徐茂接话道:“说我要升官了,请大家伙乐呵乐呵。”

“也行。”

杨庆昀冲着徐茂挥了挥手:“总之一句话,去的时候是孩子,带回来的,都得是男人,听明白了吗?”

“是!”

第六十四章 我不敢看 等许锐锋他们顺着人潮走出小院的时候,街头已经人满为患了。

“听说了么?今天是三木公审的日子。”

“还用听说?你没瞅见今天马路上这人啊,比正月十五看花灯人还多。”

“什么公审啊,那小日本子不就是娶媳妇入洞房、光让你听声不让你忙活么,公审有把观众都扔法庭外边的?”

人群里,许锐锋顺着人潮走向哈尔滨宪兵队,他身边站着的是四宝子和王铭,厨师自己另一排,和很多外国人走在一起。这事惊动的可不光是中国人自己,很多其他国家的记者也都闻风而动了,宪兵队门外简直如同小型记者招待会,门口架了一溜长枪短炮。

白灵还专门给自己带了个帽子,生怕让人认出来似得。

许锐锋回头看了一眼,说道:“要我说啊,你就多余,你说咱们这伙人谁没在特高课点卯?你说对不,94号。”

人群里把自己藏的挺好的94号一抬头,咂吧了一下嘴唇,很厌烦的说了句:“你这人就是讨厌啊。”

给王铭乐的,他专门竖起了兰花指,学着94号娘们唧唧的来了一句:“讨厌啊。”

“滚。”那把四宝子烦的啊。

远处,汽车鸣笛声响,人们开始纷纷向道路两侧移动,汽车顺着分开的人流驶入,头一辆,是土黄色的日军卡车,车上装满了日军,车头还架着机枪,那叫一副严阵以待;第二辆,是一台装甲车,生怕出点什么事一般;再往后是伪满警察,那家伙,得出来一个连,个顶个背着长枪紧随其后在后边跟着跑。

“老许,真有你的,你怎么知道今天肯定得不了手?我都觉着要是用厨师弄回来那长家伙下手,没准都弄了他。”

94号也不藏了,凑到老许身边说了一句。

昨天晚上他们还真研究过这件事,94号的意见是,既然知道了三木的大致方位,干脆派人蹲守,反正手里也不缺枪不缺子弹的,等三木一露头直接打掉,让日本人这鸿门宴彻底白摆。

许锐锋听到这儿立马给拦住了。

这哈尔滨的特高课和北满可不一样,能设下这么大一个局,指定是经过精心准备的,接送三木的车都不用问,必须停在楼门口,要是有斜坡,估计都得把车开上楼。你怎么动手啊?他们连白建武那种货色都动用了装甲车,三木差哪了?

别的不说,就算是手里那把家伙式能一枪打穿装甲车,在毫无视线可言的装甲车里,怎么确定三木的位置?到时候枪声一响,动手的人就成了第一批跳进日本人陷阱里的炮灰,别在没把三木整死,将自己搭进去。

“少说话,多瞧着,今天啊,热闹得大了去了。”

许锐锋话音刚落,远处一队学生举着横幅就凑到了宪兵队附近,高喊:“严惩凶手!就地正法!”的口号站在了人群里。

老许赶紧回头看向了94号,94号瞪着眼睛连连摇头说道:“肯定不是咱们的人组织的!”

他这才又转回头去。

这帮学生不是在找死呢么?

跑这儿来给日本人上眼药来了?

车上,一名日本军官走了下来,当他出现在宪兵队门前,面相所有准备看热闹的中国人那一刻,脸上挂着一种很自信的嘲讽。

“中佐!”

中佐!

许锐锋看了眼前的日本军官一眼,从面相上来说,这个人顶天了不到四十岁,在这个岁数能混上中佐,还是在哈尔滨,说他在日本陆军本部没有位置许锐锋都不信。

那位中佐挥了挥手,示意向自己敬礼的军官走开,随后,卡车上的日本士兵纷纷从车上走了下来,手里还拿着各种各样的工具。

“都听好了,我的,需要绝对的安全!”

“嗨!”

这队日本士兵冲着中佐快速鞠躬,等再抬头,立即进入了工作岗位。

他们冲入到宪兵队内开始按楼层检查了起来,许锐锋都能从宪兵队的玻璃出看见在宪兵队内移动的这群人,那检查工作给你做的,连文件柜都恨不得翻开找上两遍以后才确认安全。

大约一个小时以后,这群人出来,冲着此人再次鞠躬道:“中佐请放心,我们已经彻底检查了宪兵队内每一个角落,绝不会出现半点意外。”

94号没听明白,纳闷的自言自语道:“这宪兵队就是你们日本人的炕头,能有什么意外?”

许锐锋冷笑了一下,搭话道:“在北满的时候,有个人叫尚坤,他顺着一个在宪兵队情报人员,将开山炸药送了进去,小日本子这是让人搞怕了。”

“你还干过这种事!”94号满脸震惊。

许锐锋摇了摇头:“不是我,要是我干的,我就往关东军司令部司令长官办公室送了,送宪兵队干啥,这里边能有个少佐了不地了。”

就在此时,装甲车的车门打开了,车内,三木穿着军装走了出来。

那个瞬间,全哈尔滨的老百姓都看了过去,人群中的学生们高举着横幅突然拔高了一个音调,豁出嗓子的大喊:“严惩凶手!就地正法!”

“严惩凶手!就地正法!”

两声后,三木昂着头,挺着胸,回身在人群里扫视了圈,没人知道他在找什么,却在这一圈看完,扭身走向了宪兵队。

那是一种蔑视。

就像是许锐锋从宪兵队出来,面对着全北满的老百姓骂他汉奸的时候一样,实际上,那时候他最想说的话是:“你们懂个毛啊!”

可这一回,尽管三木和当初许锐锋的表情极其相似,但,潜在台词却变了,那嚣张的模样仿佛在说:“你们能奈我何。”

那个眼神,双眼中射出的目光,目光里的不屑,一眼就给老许看出了真火。

这会儿但凡叫个老爷们都忍不了,如果他还是那个江湖草莽的话,恐怕已经豁出命的冲了过去。

可,他不是了。

许锐锋伸出手掌,在自己长满胡须的嘴巴子边上刮了一下,那发狠的行为让四宝子在旁边不断的扭头观看,还对着王铭说道:“你看见咱爷那表情没有?”

王铭:“我不敢看。”

第六十五章 你不配当一个军人 “别急,让他们先审。”

人群另一边,杨庆昀穿了身西装,将两只手交叉于小腹前,和所有人一样,看着三木一步步走入宪兵队内。

此刻的宪兵队,就像是个守卫森严的铁王八,想要进去难比登天。不过话说回来,从里边想要出来,也同样得废一番时间。

当三木步入宪兵队之后,人群迅速将车辆包围了,百姓们站在宪兵队的门口等待着,每一个人都想看看日本人唱的究竟是什么戏码。

宪兵队。

大会议室中。

孙百万和契科夫分列两席,双方用极为不屑的目光对视了一眼之后,不再对望。

对于契科夫来说,他看见了一条咬主人的狗;孙百万也觉着这就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老毛子,要不是日本人的安排,他绝对不出现在宪兵队……

嘎吱。

就在此时,房门推动的声音响起,三木从门外漫步走入,孙百万看见来人穿着军装立即站了起来,冲着这边赔满了笑脸的点头哈腰,另外一头,契科夫却不为所动,撇着嘴。

有趣的一幕就在这种情况下发生了,三木走向了被告席,并没有任何人看守,当他自己走入席位后,一众穿着军装的日本军官打后方进入了审判席位。

“由于……我们无法在短时间内征集到太多法律方面的人才,中国又没有什么懂日本法律的人,所以,今天的审判,由日本军方高层担任。”

契科夫笑了,他早就知道似得笑的很开心,反正这场闹剧迟早要演,那么,为什么不看下去呢?

“契科夫先生,你在笑什么?”

听到翻译的话,契科夫摇了摇头。

他觉着已经没有必要和日本人多说哪怕一个字,这不是很明显么?

是你们,宣称要召开军事法庭审判三木;是你们,在哈尔滨贴出告示组织了公审;结果军事法庭上出席的是日军高层,公审这个屠夫的时候却不让中国老百姓围观……

反正什么话都是你们自己说的,你们自己玩着高兴就行。

“注意法庭纪律。”

契科夫听见这句话的翻译时更想笑了,可是他忍住了,这儿,哪他妈有法庭?!

“下面,进入审理程序。”

日本人起身说道:“这次审理的主要内容,是三木少佐在北满地区的指挥失误,在与反满抗日份子的交锋中,竟然被两百人左右的反满抗日份子数次击溃,你手里可是有整整近千人的帝国军队,你对这件事,有什么想要解释的么?”

契科夫点了点头,他们要是这么问,那今天这场审讯就没什么毛病了。

人家就没打算就北满城内的屠杀事件审讯三木,本次开庭,审讯的是三木在天王山下的指挥失误。原来在北满的那场屠杀不是犯罪,被反满抗日份子击溃才是!

“我觉着,这件事情与我无关。”

就这,三木竟然还认为自己被冤枉了!

“这次事件,主要源于天王山的山体崩塌给士兵们心理上造成了极大打击,导致了意志上的崩溃。”

“我的指挥,没有任何问题。”

“如果反满抗日份子晚出现一会儿,我一定可以冲进山洞全歼许锐锋;如果许锐锋晚出现一会儿,我也可以全歼山林中的反满抗日份子。但,这两方人马分两个方位将我和我的士兵夹击在中间时,我是没有办法应付的……”

啪。

一个带着白手套的日本军官大声呼喝道:“照这么说,我让士兵分成多个小分队进攻你的队伍,仗就不用打了,你会直接投降,是么!”

“我……并没有这么说。”

“可你就是这个意思!”

三木低下了头,保持着鞠躬的姿势。

“三木啊,你知道一个男人,一个日本人男人,一个以到中国这片土地上从军来建功立业的男人,应该是个什么样子的么?”

“在他的面前,应该没有困难;在他的面前,应该没有阻碍;在他的面前,无论挡着什么,都可以凭借强大的信念将其击溃。”

“你,不适合成为一个军人,你的心中,根本没有武士道精神。”

“脱下军装吧。”

噗嗵。

三木听到这儿立即跪在了当成,恨不得将自己的脊椎撅折一样低着头:“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并没有犯任何错误啊!”

“可你让我们受辱了!”

另外一位军官站起来说道:“自从帝国军队占领东北以来,还没有出现过如此重大的失误,在这片土地上,你已经让帝国蒙羞了。”

“如果我是你的直属上司,我会让你即可切腹!”

三木抬起了头,看了过去。

“两百多人,区区两百多人能击溃帝国的军队,这种战斗只有你能打的出来。”

“三木君啊,你知不知道那些藏在山林里的反满抗日份子使用的都是什么装备?在去年冬天的时候,我们差一点就把他们全清理了,当时我们打的他们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啊!”

三木咬着牙说道:“他们使用的,是帝国生产的春田步枪……这要归功于从哈尔滨开出的军列,他们在五常地区被打劫了,这才让那些反满抗日人员有了全新的武器装备。”

“你的意思,是我们亲手给你的敌人送去了枪械,让他们掉过头来打你,是么?”

契科夫用拇指和食指揉搓着下巴上的胡须,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睁睁看着一场审判变成了辩论赛。

“我……”

“你什么?”

“我希望可以复仇。”

“哪怕作为一个士兵!”

“你能活下来已经是个奇迹了……”

……

宪兵队门外,老百姓从上午等到了中午,眼看着日头升到了头顶并开始作威作福时……

“让让,让让!”

一个外国人在日本士兵的护送下,从宪兵队走了出来。

许锐锋一眼就盯上了那个外国人,他曾经进入了自己的院子里,至今,还在向自己索要厨师。

可是,除了许锐锋外,似乎没有其他老百姓再去关心那个老毛子了。

“让开!都让开!”

第二波日本兵送出来的,是个中国人,这个中国人许锐锋同样认识,是已经成了汉奸的孙百万,这小子一步都不敢停,从宪兵队走出后直接钻进了汽车里,紧接着,汽车在人群中缓缓开了出去……

第三波……

第三波……

所有老百姓都在等待着第三波,他们都知道,这第三波,一定是出来送庭审结果的,毕竟日本人之前应承下了要将庭审结果公布。

第六十六章 强攻! 当第三波人从宪兵队走出来,在场的所有老百姓根本不用提醒,同时闭上了嘴,整个现场,落针可闻。

几名日本军官就站在宪兵队院内的台阶上,他们一个个的用手扶着腰带,脸上充满了不屑的笑,看向这群中国人。

“根据关东军陆军参谋本部的军事法庭审讯,审讯结果如下!”

“北满铁路署三木少佐,犯,失职罪……”

所有的老百姓都在等着,对于他们来说,你们日本人是否失职没人在乎,这帮人想听的是关于北满的屠杀。

“判处监禁三年,由关东军移交日本本土监狱接收。”

没了?

百姓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连许锐锋都扭过头来回的张望着,因为这些人谁也没听懂这个日本子说的日本话到底是什么。

“小日本,我艹你姥姥!”

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叫骂,等老许放眼找过去,一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打人群中一步步走出。

他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身英武气息,在整个宪兵队内站满了日本兵的情况下临危不惧。

“各位,我在日本留学过三年,所以我懂日本话。刚才这小鬼子说在北满制造血案的三木,被他们那个狗屁的军事法庭以失职罪,判处了有期徒刑三年,还要由关东军移交给日本国内本土监狱执行。也就是说,这么个在中国土地上杀了不知道老百姓的刽子手,会舒舒服服的坐船漂洋过海回国,去他们的监狱里给那群臭流氓讲述自己的威风史!”

他迎着宪兵队门口的枪口将胸膛顶了上去,大声质问:“日本子,这叫审讯?!”

“我那眼瞎的舅奶来都能比你们审的更明白!”

当翻译将这番话转述给其中一位日本军官的时候,那名军官直接抽出了腰间的指挥刀大骂:“八嘎!”

“八个?”

“爷爷多送你几个!”

他,当着所有人一颗一颗解开了中山装的纽扣,将胸口捆绑着的爆炸物露了出来。

这可不是开山裂石的管状炸药,而是一枚枚美式手雷!

这少年一转身,周围的老百姓‘妈呀’一嗓子顿时退后好几步,好多人都站在原地被吓傻了。

“还愣着干嘛呢?看不出来老子把命都豁出去了么?”

“跑啊!”

他一声怒吼,周围的老百姓顿时做鸟兽散,以此为圆心四散奔逃。

等他再转过来,面露笑容看着日本人。

那时,宪兵队门口的场面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男人面相站满日本兵的宪兵队,背后是无数老百姓奔逃的场景,在这其中,有两伙人没动,一伙,是正被四宝子拉着往后撤的许锐锋,另外一伙,则是在人群中如他一般,直面宪兵队的杨庆昀。

“我知道,你们这群孙子在等着爷爷,今天搞这个三木的审讯就是为了把人钓出来。”

“现在,爷爷来了,这条命给你们了,可话的说明白。”

“你脚下这片土地,还能容纳炎黄气血,你面前的这群人中,还有人藏有中华气节,小鬼子,当年孙猴子铜皮铁骨也没能反了天庭,你们才蹦跶几天?真他妈拿自己当回事了么?”

他一伸手,直接拔掉了一颗手雷上的保险,下一秒,迈步就往宪兵队里冲。

“射击!”

碰!

这俩字才喊出那日本军官的嗓子眼,眼前的青年已经被炸的粉碎,在血肉一片的迸溅中,无数被弹飞的手雷于空中接连爆炸——碰、碰、碰。

一团团火光向上翻滚,一片片弹片飞溅,奔逃中的百姓、准备战斗的日军,无所幸免,纷纷倒下,强悍的气浪喷涌而出时,连许锐锋都没站住,被这股气息拔地掀起,愣是在空中翻了个个儿,平拍在了地上。

就在此时,气浪刚刚散去,那些日本兵没等爬起来,宪兵队对面的窗户被推开了,一挺重、机、枪架了起来,满脸络腮胡的男人操着浓重的南方口音喊道:“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日寇血!”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机枪枪口喷吐着火舌,留有络腮胡的壮汉一边扣动扳机一边大喊:“三木,你能活着离开哈尔滨,我他妈跟你姓!”

被气浪掀翻的日本兵不等爬起来,就被这机枪疯狂点名击中,在宪兵队院内倒成一片日本人身体上不断冒出血花,激飞出去的子弹在铁栏杆上撞击的火星直冒,一梭子弹很快打光后,旁边冒出来一名机枪手助手为其快速换弹,紧接着那挺机枪又响了起来。

直到院中躺在地上的日本兵再也没有了任何动作,这汉子才冲着宪兵队狂喊一嗓子抒发着自己的情绪:“啊!!!!!”

顷刻间,这一嗓子如同发出了暗号一般,打胡同里出现了一整队身着中山装的青年,这一队人,人人手持德系MP28II冲、锋、枪,极为训练有素的向前行进。行进期间,每个人都高举枪口瞄准着宪兵队的窗口,当其中一扇窗口被推开,日本人刚刚持枪冒出那一刻,其中一把MP28顿时打响——哒哒哒。

三枪下去,日本兵大头冲下打宪兵队窗口栽了下来。

“快,只有三分钟时间,如果不能杀了三木,咱们所有人都得死在宪兵队里!”

这一队人冲进去了,许锐锋却在昏沉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眼看着此人在街头转身离去,其心狠手辣的模样宛如尚坤在北满城中的样子。是杨庆昀,许锐锋百分之百肯定这个身影就是杨庆昀,那个在北满城外对自己赌咒发愿的家伙!

只是,老许由始至终都没能和他说上一句话。许锐锋有一种预感,这支小分队会如同在日侨区击杀白建武时候的自己一样,在没有后援、没有接应的情况下,如被抛弃了一般去执行任务,否则,杨庆昀离去的不会如此果决。

不过,许锐锋看到了这支小分队手里的德系装备,由此联想到了孙百万在哈尔滨贩卖的德国武器,他,此时似乎知道了点什么。

“四哥……四哥……”王铭捂着脑袋从地上爬了起来,搀扶着四宝子慢慢站起,这俩人又缓缓架起了许锐锋,捞着94号,转入了小胡同。

第六十七章 那个江湖草莽 安静的走廊里,这支小分队一进入便纷纷架好了需要瞄准的位置,两边楼梯口被机枪锁定,中间的房门处也各自站着人,这群家伙训练有素的令人诧异。

“准备!”

为首那人呼喝了一声,几名小分队的战士端着机枪纷纷面向了一层所有办公室的房间门口,那一刻,他们相互之间看了一眼,而后,微笑刚刚浮现在脸上时……

“动手!”

所有正面对门口的人全都后撤一步,抬脚奔着关闭的办公室房门用力踹去——碰!

就在房门弹开的一瞬间,一连串的机枪声响彻底在楼道里响起。

那时,楼道里火光四溢,竟然在大白天由窗口映照出了火色。

被子弹扫过的房间内,文件纸穴横飞,两名惊恐中的日本人只是做了一个回头的动作就立即被扫倒,就这枪声都没有停下。

咔。

咔。

直到所有攻击手的弹夹打光,枪械传出了无弹操作时的撞击声,他们才撤回身体。

“两个,没发现目标。”

“一个,没发现目标。”

“没人!”

“一个,没发现目标。”

他们报的,是每个房间内的击杀数,和是否确认目标。

为首的汉子沉思了片刻,看向了楼梯:“准备上二层。”

“郑国,开路!”

穿着中山装的郑国在一层楼梯下望着楼上晃动了一下身体后,迅速撤了回来,就这一次晃动就已经让他看清了根本没有人卡在楼梯口,而后,才慢慢将身体从对方的可瞄准角度内移动了出去。

他往楼梯间迈步才刚刚站稳,枪口随时对准着二层可能会出现敌人的位置,连头都不回的喊了一声:“安全!”

那个领头人这才大踏步的走了上来。

“二楼走廊,安全。”

经他确认,所有的小分队队员立即持枪冲上,整个行动过程中没有一丝犹豫。

当这群人出现在二楼,整体阵型立即变换成了另外一副模样,两人在前,持枪守卫;两人居后,防止追兵;其余人居中,每路过一个房间,就会有一人推开房门随后撤出,紧接着两个枪口会探进去,确定屋内没人后,再慢慢撤出来,如此往复的搜索着。

“头,果然是个陷阱。”

当查完最后一个房间,一个年轻人端着机枪说了这么一句。

为首的那人冷笑道:“来之前不就知道了么。”

众人继续向前,每次落足的脚步声都能在这安静的胡同里变得无比清晰,可这几个人依然没有一个选择后退,就这么直挺挺的冲向了最里面的房间……

嘎吱。

房门被推开了。

那个被用来当做法庭的大会议室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而大会议室的正中间,那些日本军官坐过的主、席、台上,三木正穿着军装坐在那里。

“头,是三木!”

“戒备!”

领头人一声令下,这伙年轻人迅速将枪口挪向了各个方向,整个阵型变得如同刺猬一般,足矣防御任何角度出现的敌人。

但。

什么都没有发生。

领头人看向了三木,问道:“你没跑?”

三木抬头看了他一眼:“往哪跑?”

“日本。”

“你不是要逃回到那个小岛上,背着东北这么多条人命过苟且偷生的日子么。”

三木竖起一根手指说道:“一分钟以前,我还有你说的这种想法,还以为这场审讯不过就是帝国借机在向你们炫耀强大的国力……哈哈哈哈哈……是我太天真了。”

“原来我们所有人,都不过是大人物脸上的面子而已。”

“包括你们!”

一名小分队队员撇着嘴骂了一句:“胡说八道,头儿,动手吧,干掉了他,咱们就完成任务了。”

一只手摁在了他的肩膀上:“让他说完。”

“我已经说完了。”

三木原本说话很平淡,却突然暴起道:“只是死在你们这样的人手里,我不服!”

“我等的不是你们!”

“那个我认为在整个东北唯一可以被称之为男人的家伙,他没敢踏进这栋大楼!”

“许锐锋!”

“在这场男人与男人的争斗里,你失去了走到最后的资格!”

小分队的领头人张嘴问道:“你知道今天一定会有人来?”

三木瞪着他:“不然呢?”

“我们在东北三省研究过你们脾气秉性,当民族、气节方面遭受屈辱的时候,你们宁愿死也不会让对方得逞。”

“否则你们以为那个坐在哈尔滨特高课课长办公室的死胖子,凭什么能在这座城市赢那么多次?”

“你以为他费尽心机设计出这次的公审是为了什么?”

“哦对了,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前些日子,特高课抓到一名被你们收买的间谍,他已经在监牢里说出了所有秘密,包括在哈尔滨还有你们这支连特高课都不知道的力量潜伏了进来。这一次的全部计划,都是针对你们设计,你们这群傻子。”

当阳光顺着玻璃撒入,三木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接的说道:“你们以为多派一些人来哈尔滨就没事了?在特高课内部多收买一个内线就能获取情报了?”

“你们太不了解日本了,你们根本就不知道,在特高课,每时每刻对正在工作的间谍都会有不同的测试,那些特勤人员正在执行的任务、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偷听到的秘密、让你在极为隐秘环境中,不经意发现的‘机密文件’,每一次都有可能是测试。”

“一旦这些东西没有出现在‘每日记录’中,该人员就会成为长期观测对象,哪怕是已经洗脱了所有嫌疑,只是单纯的忘了记录,也会被以各种理由调离要害部门,并继续监视。”

“现在,你们清楚为什么会有一个来自北满的‘刽子手’会被接到哈尔滨来接受审讯了么?”

“审讯我,不过是个流程,特高课真正的目的,是你们!”

“我他妈一个在远东为帝国立下过军功的军人,竟然被拿来当成了道具,这是我在一分钟以前才知道的事实!”

领头人看着三木问道:“可是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你在等的人,是……许锐锋。”

“这冲突么?直到刚才我还觉着会第一个上钩的一定是那个愚蠢、冲动、连脑子都没长的许锐锋。”

“我还和人打赌来着,赌,许锐锋那个江湖草莽一定会出现。”三木极不满意的摇头道:“看样子,这次,我输了。”

第六十八章 一场有来无回的刺杀 “日本子!”

“三木!!”

“你还是清醒一点,好好看看你面前站着的是谁吧!!!”

“许锐锋……”

“老子一进东北满耳朵听见的都是他的名字,可到了见真章的时候,还得我们自己上!”

“记住了……”

小分队领头的男人伸手指向了三木,大义凛然的说道:“杀你的机会是我们自己创造的,我们的兄弟豁出命去在宪兵队门口绑着手、雷崩了你们这群日本杂碎后,才有的现在。”

“少他娘的听风就是雨,有时候,那些江湖传说不一定是怎么回事呢!”

“哈哈哈哈哈哈……”

三木弯下了腰,用一种病态的身形爆发出极端的笑声,他这一笑,彻底把所有人都笑愣住了。

“你笑什么?”

三木笑到缺氧憋白了脸颊才张嘴道:“我的命在你们手里?”

“到现在你们还觉着我的命在你们手里?”

他快步走向大会议室的窗边,一把直接扯下窗帘布指着窗外说道:“来,都往这儿看!”

小分队的人抬头望去那一刻,窗外是空无一人的街道,街道旁,摆放着学生们逃窜时扔下的横幅,斜对面,是一栋公司的三层楼,在往上的那一秒……整个小分队突然调转了枪口!

三层楼的楼顶,起码有二十把枪正在瞄着这个房间,其中可以用来远程狙击的春田步枪就超过了十把。

“在看看这儿。”

不知何时,三木已经走向了第二个窗口,等他再把窗帘撕落,窗外阳光照射下,一栋二层楼的楼顶竟然出现了三四个瞄准镜的反光光源。

“我的命还在你们手里么?”

“知不知道军事法庭的审判都结束了,我为什么还在这里?”

他伸手慢慢解开了衣扣,慢慢走回到主、席、台上,然后,将衣服铺在地上跪了上去说道:“那是因为一个你们这辈子也没机会触碰到大人物传话说,‘我’让他蒙羞了,他不希望有任何人借这次机会谈论任何想关于这件事的一切内容,所以才给哈尔滨特高课打了一个电话,想让他们给出一个完美的掩盖方式。”

“那个死胖子的掩盖方式是,让我为了那位大人物的面子,死在这场清理哈尔滨反满抗日份子的场合里,不过他可以给与我一些便利。”

“知不知道这个便利是什么?”

“剖腹。”

三木伸手一摸,在主、席、台桌子下拿出一个托盘,托盘上摆放着一把日本刀和一个酒壶。

“我一直都不太明白剖腹和枪决有什么区别,为什么有人会觉着这种死亡方式充满了荣耀;我知道的是,如果今天我不死,那么等你们死光了以后,就会有人过来结果我,到那时,我远在日本的家人,也会出现死于各种意外之中。”

“哈,我,一个在远东立下过军功的帝国军人,竟然死于一个大人物的一句话下,原因是令其蒙羞,而不是战场上。”

“这是耻辱。”

“不止是我的耻辱,还是整个帝国的耻辱。”

三木拿起了酒壶,另外一只手抽出了长刀,就这么一点点、一点点将酒壶倒在长刀上。

当他看见了刀伤刻下的名字时,终于找到了一丝安慰的说道:“还好,这是我自己的佐官刀。”

“头儿,我他妈不想听他说了,突突了他吧!”

一个小分队的人终于忍不了了,刚刚站起来——碰。

窗外一颗子弹射入,一枪打在了他的心脏上。

三木略微撩了一下眼皮:“没用的,你们每一个人都处于被锁定的状态,包括你们在宪兵队正门的机枪手和后门的狙击手。”

“特高课那个死胖子说过,只要他答应了我让我剖腹,就不会在这之前出现任何意外。”

下一秒,三木倒转了刀锋,表情凶狠的看着眼前的人。

“听说你们国家的佛门说,人有来世,对吧?”

“那我希望这场战争长一点,我可以转世之后继续投入到这场战争之中,然后,亲手把丢失的这一切都拿回来……”

三木不再犹豫,双手握着长刀刀刃,用力向自己腹中扎去时——嗵!

一声完全不同于任何枪械的枪声在整座城市震荡了起来,那声枪响,有点像是什么枪炸了膛,能让通过想象联想出其中的爆炸力。

唰。

一瞬间,一道火光顺着会议室最顶端玻璃宛如利剑般刺入,直抵三木的眉心。

没有血光迸溅,他的眉心位置出现了一个血洞,而后脑海,彻底炸出了成品牡丹的大坑,整个后脑骨都被炸碎了,一摊烂肉甩向了地上。

全场人都看见了这一幕,却只有那位小分队的领头人说了句:“枪声不对!”

嗵!

此刻,第二声枪响传来,躲在楼顶墙垛后面的一名日军被迅速放翻,由于这一枪速度太快,会让人在视觉上产生错误,像是躲在墙体后面那个日本人先被击毙,随后墙垛才被炸碎一般。

又死一个。

这时窗外才传来一声日本人的吼叫:“射击!”

“先解决里边的人!”

小分队的领头人撒腿就往外边跑,一边跑一边喊:“撤!撤出去!”

哒哒哒哒哒哒!

碰、碰、碰、碰。

机枪声、步枪声频繁响起,会议室的玻璃再无一片完好的纷纷碎裂,两名反应慢的小分队队员才一个愣神,就被大量子弹击中,纷纷倒在了血泊之中。

走廊里,小分队的队长直到后背靠在了墙壁上还在想是什么人帮助了自己,他们明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进来的,准备用这些人的命换明天哈尔滨头版头条上三木遇刺身亡的消息,但,这狙击手是哪来的?

“头儿,难道是科长和组长派人来救咱们了?”

这位队长摇了摇头,这种事,基本上不可能发生,如果他们留了后手,昨天不会在喝多以后和自己抱着脑袋痛苦,大喊:“整个国家的前程得有人拿命去换!”

今天早上,也不会给自己看往老家邮递大洋的汇款单。

毕竟,谁都知道这是一场有来无回的刺杀。

第六十九章 你们活着,就是精气神儿! 肥硕的胖子坐在办公室内望着一盆肉酱直流口水,他很喜欢东北美食,他觉着东北美食的直接,很像东北人的性格,这却并不是普遍意义上的简单。

就拿着蘸酱菜来说,看似是一种懒的体现,可你要知道把豆子做成酱,其中所耗费的工序绝对不比南方熬汤简单,更何况在下好了酱以后,东北人为了吃着舒服,还会把酱炸了,用土豆、鸡蛋、肉、茄子这些东西改变酱的味道。

“课长。”

一位特高课的军官走入了米仓石介的办公室,轻声说道:“如您所料,有人冲进了宪兵队,对三木下手了。”

米仓石介好不容易将目光从肉酱上挪开,问道:“外围有人接应么?”

“有。”

“在宪兵队正门,他们埋伏了一把重、机、枪、后门还有一个狙击点,另外在城内水塔上,还有一个远程狙、击、点。”

米仓石介立即问道:“远程狙、击、点开枪了没有?用的什么枪?”

“开枪了,子弹穿透力很强,射程非常远,远超我们所拥有的所有枪械,咱们的武器根本够不着人家,所以他才能肆无忌惮的射击。通过枪声辨别,我怀疑是在哈尔滨消失的那把M1918。”

全对上了。

米仓石介一直在等着这把枪现身。

“孙百万呢?”

“离开了。”

米仓石介微微一愣,问道:“许锐锋动手了没有?”

“并没有,他一直藏在人群中,是宪兵队门口发生爆炸后,被气浪掀翻由同伙架走的。”

“也就是说,对三木展开自杀式攻击的人,并不是抗联。”

米仓石介的手下点头道:“绝不可能。”

“抗联的人,全都在我们的监视之下,他们做不出超越我们掌控的任何事。”

米仓石介冷笑道:“包括把负责监视抗联的小分队全歼么?”

“课长,那不可能是抗联的人做的。”

“我跟你打赌,不是他们做的,我把眼前这一盆酱当成可口可乐全喝下去;要是他们做的,你喝,怎么样?”

那个日本人不敢接话了。

“哼。”米仓石介冷哼了一声:“没准啊,那个监视小组的尸体就埋在许锐锋现在居住的院子里呢。”

“课长,那为什么不把这群人干掉?”

“干掉?”

“你能干掉多少?”

“上面说三个月灭亡中国,结果你在东北待了几年了?”

“把他们灭了,明天哈尔滨就会多出好几家新公司,有可能是贩米倒面的、也有可能是折腾布的、倒腾书的,这些人谁是抗联、谁是南边的,你去甄别啊?”

“干掉?我最讨厌你们这种控制不住局面,就惦记将花瓶打碎谁也别玩的人。”

他拿起了电话,冲着电话中说了一句:“我给接左卫门师团长。”

“喂?左卫门君,现在你们可以出场了……不用,不用动用坦克,我给你们留了礼物,保证宪兵队门口的那挺机枪和后门的狙击手伤不到你们,你们只要把我困在宪兵队里的几只小蚂蚁摁死就行,我不要活的,也懒得审讯他们。”

电话挂了以后,米仓石介若无其事的问道:“三木,剖腹了?”

那名手下没有说话。

米仓石介没有任何表情的再问:“那他是怎么死的?让那些冲进宪兵队的人用机枪打死了?”

那名手下此时开口道:“我很抱歉,由于我的疏忽,让远程狙击手有了进攻的机会,他们凭借武器优势炸碎了三木的脑袋。”

“可恶!”

直到这一秒,米仓石介才稍微动怒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用双手撑着桌子道:“该死的枪手,他竟然让我对一个死人失言了,连个补救的机会都没有留下。”

“你,马上率领一个小队去把水塔上的狙击手给我抓回来,记住,这个,我要活的。”

那名手下立即打了一个寒颤,就跟见过什么极端的罪恶一样低头道:“嗨!”

“等等!”

米仓石介在手下即将走出办公室的那一刻,将其叫住说道:“你要是不能把人活着弄回来,我就把你绑在木桩上,亲手为你剖腹。”话语间,脸上竟然带着一股充满邪意的笑。

……

宪兵队大楼里,一颗子弹直接击碎了走廊窗户,射入到一名小分队队员的胸口,当又一名同伴倒下时,所有人都开始往墙体后面躲去。

领头的那个大声呼喊:“都他妈躲好!”

“谁也不准露头!”

“别白白浪费子弹,就算到了要死的时候,也得带个垫背的一起走,听懂了没有!”

“反正三木也已经死了,谁也别给咱死的没有价值!”

他们没想过逃,冲进来本是打算和日本人决一生死的,已经准备好了如同男一样来一场枪战。

可惜。

米仓石介似乎没给他们留下任何机会,偌大的宪兵队空空如也不说,还在宪兵队外埋伏好了大量狙击手。

你们不是打算一命换一命么?

那好,那就让你们一命都换不着!

还让三木明明白白告诉你们,今天不管你们来不来,他都得死!

难受不?

闹心不?

难受就对了,这,才是战争!

利用一切手段去打击对手的生理和心理,最后看你是能软绵绵的倒下,还是疯狂吼叫着崩溃。

米仓石介的阴毒,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他的每一手落子,都能卡在你脉搏上。

空!

一声巨响传来,宪兵队内小分队们只感觉地动山摇,一个个蹲下身躯,任凭棚顶的灰尘落在头上时,这种天崩地裂般的晃动才算是中止。

为首那人向外看了一眼,埋伏了机枪手的那栋房子被炸塌了,两边连接的木质结构还暴露在空气中,但是墙体已经无法支撑房顶,导致房顶塌陷了下来。

不用问,里边的人肯定死透了。

更不用问的是,日本人竟然早早就在这个位置设置好了埋伏。

小分队的领头人好像在这一秒懂了,自己一方能在最好的位置租到最好的房屋,这本身就是日本人的设计好的,他们的确不知道你们会将枪手埋伏在哪,可是他们将可以埋伏枪手的位置都留了出来,只要你们进去,就等于踏入了陷阱之中。

就在他们陷入迷茫,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刻,旁边的居民楼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孩子们,宪兵队正门来鬼子了,别往这边跑,从后门蹽!”

谁?

谁在说话?

小分队的领头人露出了半个眼睛去看,只看见周遭房屋被彻底震碎的窗户,并没有发现任何人。

“别来后门,这边也有鬼子!”

这声通风报信刚结束,‘轰’,的一声爆炸再次传来,宪兵队后门一座房屋同样被炸塌,在塌陷的房屋内,有个声音嘶吼着咒骂:“日本子,有本事你杀了你爹!啊!!!谁他妈给我补一枪,疼死我了!!!”

再次看过去,一个本该隐藏起来的枪手被半块石板压在身上不停咆哮,几声之后,奄奄一息了。

“快点跑啊,鬼子就要冲过来了,这边得来的四五百人,赶紧的!”

又是一声通风报信,等这句话在传过来,小分队的队长马上听出来了,这根本就是周围老百姓的声音。

如今,在这场三木已死的战斗里,老百姓们最希望的就是他们能够完好无损的逃出去,此时此刻,他们的命,就是老百姓和日本人叫板的精气神儿!

第七十章 爹娘你养! “听见了吗?”

宪兵队二楼的走廊里,几个蹲在墙后的年轻人全都在拔着脖子听着,他们每个人都听见了周围老百姓的喊话,那一秒,脸上总算露出了笑容。

“那能听不见么。”

“唉,你说咱们哥几个是不是得跟戏台上的角儿一样,如今已经万众瞩目了?”

“万众可打不住,这么跟你说吧,就日本人对三木的审讯,街面上起码来了十几万人!”

“头儿,那你说刚才咱们咋没把这些老百姓勾出来,他们怎么这会儿冒着危险开口了?”

那个领头人随口说道:“可能是三木死了吧。”

三木,自从日本人拿他当钓饵,这个货就成了哈尔滨心尖儿上的一根刺儿。结果呢,日本人来个失职罪,在北满屠杀的事黑不提、白不提就打算过去了。

那老百姓能干么?

可碍于日本子的枪口,谁敢站出来说啊?

直到这群不要命的小伙子出现,又是炸、又是拿枪崩的,可算是给东北老少爷们解了气了,尤其是那句‘反正三木已经死了’被喊出来,老百姓这心里就和扎了强心针一样,全都躲在犄角旮旯用力的挥动着拳头。

问题是,他们痛快了,宪兵队里的人出不来了。

又眼看着日本人的部队向宪兵队开拔,一个个在着急之下,才开始给宪兵队内传递信息。

传信息可是传信息,却依然没人敢冒头,估摸着心里一直考虑的是老子喊一嗓子你们也找不着人……

“起码得活一个。”

领头的那位冲着周遭所有人亮出了一根手指,他想要用自己这条命把老百姓的这股子心气儿给保住。

周围的人都在四下瞧着,年纪最小的小分队成员问了一句:“咋活啊?外边都让狙击手给架死了。”

领头的说道:“那你先别管,先告诉我,你们家里都几个孩子。”

其中一人闭上了眼睛:“我叫凌涛,是老大,家里仨妹妹俩弟,我死了爹娘有人照顾,这回我就不争了,下辈子,你们几个得把这便宜还回来。”

另外一个沉声道:“我叫孙福生,是孤儿,活不活的,没大劲。”

“我家就一个。”

“我家也一个。”

当两个独生子出现时,领头人再问:“你多大?”

“去年黄埔刚毕业,22岁。”

“24,毕业两年了。”

他伸手一指24岁的:“你死。”

没有任何理由,也没有任何人反抗,一条命,就这么被推向了死亡的边缘。

领头人此刻说道:“臭小子,你听好了,我叫李想,今年28,杭州人,我死了以后,老爹老妈归你养。”

直到这一秒,所有人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的头儿,竟然也是独生子女,而他,根本就没想过去争活下来的名额!

“趴下!”

“往窗边趴,动作要快,贴墙根爬成一条线儿。”

几人顺着墙根往最边缘的窗户爬去,这是为了不给窗外的狙击手射击的机会。

等好不容易爬过去了,领头的站起来说道:“一会儿我第一个往外冲,老疙瘩(东北一般管年龄最小的叫老疙瘩)待住了,别急着冲,孙福生第二个,老疙瘩贴着孙福生的影儿,藏他身后跑,他要是中弹了,千万别理会,听明白没有?”

“要是孙福生没被打中,跪墙根底下当梯子,老疙瘩踩着他往上窜,只要翻出宪兵队的墙,那是生是死就看你自己了。”

另外一个赶紧问道:“那我呢?”

领头的微微一笑,将手里的扔了过去:“得有人掩护,如果你在掩护的过程中没死,记得熬不下去的时候,多拉俩垫背的。”

几个人商量好了以后,领头的又怕了回来,而后在一道墙体后站起,冲着眼前的玻璃窗冲了过去!

“啊!”

哗!

他撞碎了那个木质窗框直接打二楼跳了下来,落地的刹那就地一滚,从地上爬起来奔着不远处的墙体跑了过去,边跑边骂:“日本子,我就艹你祖宗!”

砰。

一声枪响,一颗子弹击发时正好瞄在了他前进的线路上,等于说是这个领头人用脑袋去找人家的子弹。

一团血花绽放而出,那领头人整个身体往前一抢,脑瓜子直接扎在地上。

孙福生听着枪响闭了下眼,随即睁开,看向了年纪最小的那个问道:“老疙瘩,准备好了没?”

“哥,我都点害怕。”

“行,跟我往后多爬点,咱助跑快点,没准你能活下来。”

“哥,我他妈说我有点怕。”

“我知道了。”

“那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他妈也怕!我给你啥反应?”

他吸了一口气说道:“现在是我去死,不是你,听明白没有?”

“落地以后,冲到墙根底下,我跪那给你当肉垫,替你挡子弹,你怕什么?”

“准备!”

“起!”

俩人在走廊里同时站了起来,冲着窗口跑了过去,当这俩人一前一后从窗口跳出时——砰。

又是一声枪响,可这颗子弹竟然擦着孙福生的头皮飞过,没有伤着他半根毫毛。

孙福生落地向前翻滚,身后的地板上连续出现了几个枪眼,对方的狙击手竟然没有一刻停止狙击。

“老疙瘩,上!”

年龄最小的队员看孙福生抢先一步跪在了墙根底下,两条腿紧着捣腾,就在他即将踩在孙福生跪起来的那条腿上的一刻——砰。

又是一枪。

老疙瘩眼看着孙福生跑开的中山装内,衬衫已经红了,这颗子弹贯穿了他的身体,摆明了是近距离射击造成的。

下一秒:“日本子,爷爷在这儿呢!”

宪兵队内,一个手持双枪的汉子将两把冲、锋、枪担到了窗台上,冲着刚才的狙击点疯狂开火,一时间,所有趴在房顶上的日本兵纷纷低头,在这番火力覆盖之下,老疙瘩踩在了孙福生的腿上。

他没有半点怀疑对方能不能支撑柱的纵身一跃双手扒住了墙头,两腿硬往上够的骑了上去,紧接着一偏身,跳落。

下一秒,孙福生慢慢的坐到了地上,手臂自然垂下的时候,人,已经死了。

第七十一章 玩命狂奔的希望! 哈尔滨水塔之下,‘嗵、嗵’的声响震彻九霄,许锐锋则站在距离这座水塔只有一条街的位置,那儿,是日军奔袭而来的必经之路。

呲!

一台卡车停在水塔外的街道上,车上不断跳下荷枪实弹且戴着钢盔的日军,这群人下了车以后,立即遵从打副驾驶位置下来的那人指令,冲着水塔方向狂奔了过来。

许锐锋亲眼瞧着这一幕,瞬间瞪大了眼睛,他想拔枪已经来不及了,人家是明确了目标以后才出现的,根本没给你留任何反应时间。

老许也是鸡贼,看着日本人离挺老远就高举双手喊着:“太君!”

“太君!”

为首的日本人刚刚凑近,老许立即换上一脸坏笑,指着水塔道:“你们可来了,那儿,那儿有人开枪。”

嗵!

又是一声枪响,许锐锋故作惊吓状用手去捂耳朵,日本人哪还有时间理他,顺着水塔方向跑了过去。

而老许,就在他们后面跟着。

等到了水塔下,那座得有四层楼高的水塔上,长长的枪管露出,很明显是有人趴在上面狙、击、目标,许锐锋顺手一指:“就是这儿!”

为首的日本人说了句:“上!”

一对日本兵开始往上爬。

这个行为很好理解,水塔是由铁铸造,趴在上面的人又没有暴露身形,从塔下根本无法击杀,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人爬上去,然后再做掉他。

不过,这时候日本人明显留了个心眼,在水塔底下留了两个人,一个,是那个日军的领头人,另外一个,则是士兵,其余九人,纷纷顺着梯子向上。

许锐锋在心里默数:“一、二……九……”

等第九个往上怕了五米的时候,他一把搂住为首日本人的脖子夹在腋下,左手鬼魅般掏出匕首,顺着另外一名日本兵下颚处直接捅了进去,随后,由袖口拔出枪,冲着头顶连续点射!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九枪,无一例外全都打在了日本人的后心处,一具具尸体由水榻上摔落时,许锐锋夹着日本人头领的右手用力一拧,将其胫骨拧断,这才赶紧捂住了口鼻。

好家伙,从水塔上掉落下的尸体砸出了一阵灰尘,灰尘落下的同一刻,上方传来一句不太标准的中文:“别吵!”

许锐锋撇了撇嘴,心里骂了一句:“开你的枪得了。”随即顺着铁梯往上爬了一段,他得上去看看还有没有日本人的军车往这边来,如果还有,那这个点儿就得撤了。

幸好,许锐锋没有任何发现。

可能是日本人太过自信了,他们认为狙、击、手身边最多也就一个狙、击、助手,这对于步兵来说,是很好控制的情况,如此才派出了一个小队。

解决完这个小队,许锐锋还有时间冲着宪兵队所在的方向看上一眼,在他的视线范围里,有个穿着中山装的小伙正在玩了命的翻墙逃窜,这小伙很明显已经体力不支了,翻最后一道墙的时候极为费劲。宪兵队内的窗口上,还有个人在和日本人持续着对抗火力,他在利用不同的窗口和日军展开对射,在尽可能的拖延时间。

“给你!”

许锐锋眼看着那个小伙子翻铁门的时候没抓稳摔下来以后,他都以为这小子要被日本人摁住了,因为在他的屁股后面起码跟了两股追兵,前面还有一队堵截的,可谁知道下一秒这小子看了一下窗口,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弯腰捡起个东西后,再抬头,伸手竟然把紧闭的铁门给打开了。

这不会是有人给他扔出了一把自己家的门钥匙吧?

就不怕日本人秋后算账?!

老许看到了这一幕的那一秒,想起了自己在北满的时候满街乱窜都没人搭理的场景,这哈尔滨的抗日氛围也太好了,要是当时北满也有这种氛围,自己用得着心灰意冷么?

他又看向了那个小伙,心里为其鼓劲儿道:“小兔崽子,你得跑掉啊……”

他不知道的是,整个哈尔滨的老百姓此时都恨不得给这名反满抗日的中国人插上翅膀!

狂奔。

老疙瘩正在玩命狂奔,恐怕他自己都弄不明白今天为什么会如此的顺,每跑到一条胡同就有人用子弹为自己提醒,只要稍稍跑错一点,面前准会不偏不倚的‘碰’一声落下一颗子弹,而老百姓们几乎也都疯狂了,有给传信儿的高喊‘那边有鬼子!’,还有提供方便往出扔自己家门钥匙的,最让他想笑的是,一个屋子的大妈估计实在没什么拿的出手了,拎根萝卜要往出撇……

大娘,这儿逃命呢,不是运动会啊!

“我艹!”

猛一个转弯,迎面正站着一个嘴巴子上只留了一条呼吸的日本兵,老疙瘩脚下猛一个刹车,用力使肩膀往人家怀里一撞,在撞倒了那个日本人的时候,手蹬脚刨开始往回捣腾双腿,好不容易退回到刚才的胡同里——嗵。

又是一声熟悉的枪响传了过来,老疙瘩再回头的一刻,日本兵正扑倒在他身后,整张脸都炸开了,根本看不出个模样。

“别说话!”

就在老疙瘩没反应过来之际,一条粗壮的手臂将其拦腰搂主,横着抱起来的时候,老疙瘩自己都怀疑自己还有没有体重,这个货抱自己丝毫不费劲不说,胳膊上的汗毛怎么长的跟钢丝一样,都能透过衣服扎着自己肚皮了。

他眼看着一座小院的院门被打开了,当这座小院的院门再关上,院里的四宝子、王铭、老烟枪、白灵都站在了他眼前,94号正把耳朵贴在院门上听着外边的动静。

“四哥,进宪兵队的有他没有?”王铭问了一句。

四宝子晃悠了几下脑袋:“肯定有,就是这个犊子在我被气浪掀翻以后,踩着我的手冲进去的,老子这辈子都记着他这张脸。”

王铭差点没笑出声来,脸上还得装正经的说道:“那就行,这回他们也算是长了脸了,咱呐,能救一个算一个。”

第七十二章 脸上的燥热 日本人疯了!

他们不光封锁了由宪兵队至马迭尔周遭的所有街道,还在逐家逐户的搜查。

哐、哐、哐!

“开门!”

“开门!”

“所有人,通通打开房门,配合检查!”

叫骂声,呼喊声,未曾间断,偌大的区域这群日本人真就从白天查到了黑夜,天都黑了,还一个个拎着电棒在逐户搜索呢。

此刻。

嗖!

一道人影打墙头飞入小院,在落下的瞬间,墙头上竟然又蹲了个人,那人也一并跳下,院落内才陷入一片安静。

是厨师和老许,这俩人竟然在万军从中,愣是打水塔处闯了回来,还没惊动任何人。

院内声音刚刚传出,四宝子拎着枪就走过来了,一见老许,立即关上了枪械保险,喊了声:“爷,还没吃饭呢吧?”

许锐锋当即问道:“人呢?”

四宝子一指:“屋里。”

老许都没再多说一句,转身进入了房间。

房间内,昏黄的灯泡闪烁着,炕上,94号、白灵分别坐在炕桌的一侧,那个年轻人正对着刚烤熟的地瓜狼吞虎咽。许锐锋过去一把就拎起了那人的脖领子,瞪着眼睛:“你们有病啊?”

“看不出来这是个陷阱!”

小年轻刚开始的确停了一下,而后继续咀嚼,根本不拾这茬。

白灵补充了一句:“这都一天了,给饭就吃、给水就喝,除了一个字不说,吃喝拉撒睡,什么都不耽误。”

许锐锋看着这个小年轻再问道:“谁让你们这么干的?”

94号一撇嘴:“算上你问的那句,一共问了48遍了。”

可许锐锋下句话,立即让小年轻瞪起了眼睛:“是不是杨庆昀?”

那一瞬间,他猛的一下抬起头,瞪着老许说什么也不肯挪开目光。

“不用跟我装哑巴,我在宪兵队门口瞧见杨庆昀了,这小子转身走的时候,决绝的像是顺手扔掉了一块抹布,你们这群孩子,全都让人给蒙了。”

“你放屁!”

他一张嘴,嘴里的地瓜沫子乱飞,喷的到处都是。

“你是不是觉着自己是英雄?觉着自己为国为民,这次牺牲意义大了,没准就能阻止了日本子进军的脚步?”

“都是胡扯!”

“我比你了解杨庆昀,因为我见过他在日本人漫山遍野扑上来时,那双眼中祈求能活下去的目光,我亲眼见过!”

小年轻一把推开了许锐锋,在炕上站起来喊道:“你放屁!!!!”

许锐锋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用不用再大点声?或者我门儿打开,让你到日本子眼皮子底下喊去?”

他不说话,气呼呼的一屁股坐在炕席上,扭头问道:“你,你们,到底是谁?”

“许锐锋!”

他的一句话,已经等同于身份验证,眼前这些人再也不需要自我介绍了,可,老许的话还没说完。

“你不用说自己是谁,我也知道。”

“打南边来的,对不对?”

“跟着杨庆昀一块来的哈尔滨,没错吧?”

“你们上司用杨庆昀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有过敌后作战经验,因为这个杨庆昀是去年打北满逃出去那伙人当中的一个,曾经的上司尚坤,是跟日本人在奉天战斗过的老牌特工。”

他紧盯着许锐锋,一字一句的问道:“你真是许锐锋?”

“如假包换!”

当白灵给出了这样的答复,换来的却是这名小伙的暴怒,他蹦着高窜过来,将手里的地瓜扔掉直接掐下了许锐锋的脖子:“你个汉奸,我整死你!”

老许抓住其单臂扛在肩头,一个转身——啪!

直接把人摔在了地上。

许锐锋总算找到出气筒了,这一摔,用上了毕生所学,转身间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差点没给这死里逃生的家伙摔背过气去。紧接着,那只穿着布鞋的脚踩踏在了对方脸上,恶狠狠的说道:“你最好问问杨庆昀,他当初是怎么逃出北满的,还我是汉奸,我要是汉奸,尚坤、杨庆昀,包括你们在北满的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谁也逃不出去!”

“可你在报纸上向日本人投降了!”

许锐锋气的,挪开脚说道:“马占三也向日本人投降了,他是不是汉奸?”

“小兔崽子,就你那点人生阅历还指责这个指责那个的,你是不是觉着自己可能耐了?那怎么没奔着日本人的枪口冲过去呢?怎么知道按照我们用狙、击、枪给你指的道跑呢?”

“唉,小子,你要是真有那个尿,自己拎一把枪跟老子当年在北满老林子里一样,冲着日本人成群结队的地方跑啊?我保证一梭子下去就能回本,只要还有命上第二个弹夹,全他妈是赚的,你去不去?”

啪。

许锐锋把肩膀上的枪卸下来扔到了他面前问道:“去不去啊!”

四宝子冷哼了一声:“我现在就给你开门。”

沉默。

他看着地面上的枪把牙咬的咯嘣嘣直响,却始终没能伸出手去。

下一秒,许锐锋伸手抓着他的后脊梁将人拽了起来,语气才稍有缓和道:“我知道你不是怂,敢和日本人玩命的,没有怂人,我也知道你不想去死是因为你的命,是一起冲进去那么多同伴救回来的。”

“你可怎么就不想想,你口口声声称之为汉奸的我,当时是不是也有类似的情况?”

“刚才我骂你的时候,是不是特别想死?”

许锐锋伸手指着自己说道:“我,你嘴里那个汉奸,曾经在北满的宪兵队里让人打的连死的力气都没有!”

“小王八羔子,你说老子是屠夫、是刽子手、是杀手、是绿林,我都认,唯独那两个字,我不认!”

“不信,你自己走出这道门试试,只要你能在宪兵队咬住了牙,什么都不说,今儿我说的一切,都是放屁。”

四宝子没见过许锐锋这么失态、白灵也没见过,在他们眼里,许锐锋始终是个话不多,却浑身本事的人。今天,他们才知道老许身上一直压抑着的情绪竟然还在北满,他依然在意着那已经成为过去的付出。

那是绿林好汉一辈子的名声,现而今,已经无法挽回了。

许锐锋将眼前这个年轻人重新摁回到了刚才的位置上,又将那半块地瓜塞回到他手中说道:“听个故事吧。”

那一刻,许锐锋冲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将自己所有的心路历程全讲了出来,他得找个人说说,得找个人论论,起码得找个人证明一下自己到底扛了这么久是不是白扛了。

当他说到在宪兵队见着了绣娘,老疙瘩流泪了,哪怕他在极力眨眼想要将泪水负着到睫毛上;当他听到绣娘的临终嘱托,鼻涕流了下来,那情感宛如不受控制一般。

他想起了那个夜晚。

那天,领导带着他们去平日里绝对不允许踏足的地方喝酒,兄弟们一个个进去寻欢,等全完事了,领导才说出了关于三木审讯的事。

他说:“这次,有来无回。”

他说:“可咱们不去,以后这帮日本子就得骑在咱们脖颈子上拉屎,还他妈拉的是痢疾!”

他说:“我算头一个,老子就算是死在宪兵队里,也得抓个日本子生生掰下他两颗牙来,就为告诉他们中国还有硬骨头,他们未准吃得下!!”

在当时的氛围下,什么性命,什么明天,全都不重要了。身为中国人,身为中国军人,能用残躯去印证一段英雄悲歌,这是多少热血男儿当兵的荣耀,军人,求的不就是一个马革裹尸还么?

这些被挑选出来的,没有任何一人认怂。

当天夜里他们抱着枪睡的,睡着以前探讨的还是战术问题,谁在前、谁在后,谁个子高点,谁个子矮点。可谁能想到冲进去以后,老百姓的关注点竟然不在三木有没有死身上,而是盼望着他们当中能不能有人活着逃出来啊!

老疙瘩逃出来了,他原本是准备和当初的许锐锋一样,死在日本人手里,和那群小矮子们以命换命的。

所以当许锐锋讲出自己这段经历的时候,他才会感同身受,才能体会到那种委屈。

他真想大喊一声:“老子不怂!”

“老子已经准备去死了,只是暂时不能而已!”

问题在于,你去冲谁说?

战争就摆在眼前,日本人就在家里的门厅,再往里就要登堂入室了,你还有工夫说谁对谁错么?

老疙瘩一张脸燥热的难以抑制,他记着好像自己还和那些同伴埋汰过这位东北坐地炮,现在想起来,这许锐锋得承受了多少无处诉说的委屈。

许锐锋把自己的过去说完了,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说道:“该说的,我说完了。”

“不该救你,我也救了。”

“因为救了你,彻底激怒了日本子,眼下日本人正在大搜索,瞧这样,应该不把人搜出来不会罢休。”

“我现在就问你一句,那杨庆昀来东北干什么,为什么虎了吧唧明明知道宪兵队内是个陷阱,还让你们的往里冲!”

第七十三章 是阿爸呀! 或是感同身受,或是为真情所感化,老疙瘩终于开口了,只是,以他的职位,根本不可能知道杨庆昀的目的。

他能说的,只不过是这些日子在哈尔滨的所作所为。

马占三!

当许锐锋听出杨庆昀麾下所有人都最近一段时间,寻找原哈尔滨站特勤人员周边亲属,还只找远房不找直系,连安全屋都直找使用过被遗弃的、与正准备开发的那一刻,马占三的名字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老马是好样的,这一点谁都得认,让许锐锋闹不清的是,这老马,到底在哈尔滨折腾个啥呢?

你说他在组织一切力量抗日吧,哈尔滨是抗日前线的最末端,这活儿不管怎么说,你应该去前边干,像什么热河、奉天,哪怕去河北,也比哈尔滨强,这儿快成日本子的大本营了,在前边,总会轻松一点。

说他另有所图,也说不通,眼下连申校长的人都找不着你,你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让他好好休息休息。”

听完老疙瘩的叙述,许锐锋放过了这个刚从死地逃出来的孩子,在门外日本人巡逻队一遍一遍经过的脚步声中,走出了房间,就坐在院里的椅子上,仰头看着天。

他特别喜欢看天,因为头顶上这片空间广阔,能放开自我的让思想任意遨游,不会再有限制。

“叔。”

正在老许放空自己的那一刻,院门口处,一个小男孩敲响了房门。

许锐锋赶紧起身打开了房门,将其一把拽了进来:“疯了吧?!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乱跑!”

小男孩就是告诉许锐锋有人跟着白灵那个,也是隔壁戏班的,此时的他满脸委屈,手里拿着个开化的冰糖葫芦,手上沾满糖说道:“我就想跟你说一声,我用功了……”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转瞬间就换上了笑脸说道:“看,这是我们班主赏的,就因为我能在院里一口气打二十一个小翻儿。”

小翻儿,就是跟头。男艺人和女艺人不一样,女艺人长得好、嗓子好就够用了,男人不行,男人想要在戏台上叫座,就得拿出不一样的东西,在他们那个行当里,叫绝活。

许锐锋见过北满的戏班里,有个男艺人为了站稳脚跟架起了三张桌子,从高处往下翻跟头;他还见过有人在舞台上跟杂耍艺人似得,用‘缩骨功’将自己身体骨骼卸下来藏在箱子里。

这年月想要活下去,得拿命挣!

“好。”

许锐锋竟然有些被这孩子触动到了,他也知道,这就是这孩子的命,但,还是抑制不住心底那份心疼。

那孩子举着糖葫芦的手上,分明还有鞭痕,由此可想而知他吃了多少苦才换来了这么一根儿糖葫芦。许锐锋现在也是一个父亲,要是有人敢这么对待他的孩子,还聊什么家国天下,他转过身就会离开哈尔滨,哪怕杀光所有人,也要让欺负自己孩子的人知道,这孩子有个凶狠残暴的爹。

可眼前这个呢?

谁又会站出来给他做主啊。

“叔,你吃。”

这孩子专门留着糖葫芦给许锐锋吃,哪怕糖已经化了,依然留着。

许锐锋摇了摇头说道:“叔不吃,叔牙不好,不能吃甜的,你自己吃。”

他还挺失望,收回糖葫芦一口咬了下去:“那下回,我们院里的角儿有吃剩的肉,我再给你送来,我们家角儿就爱吃排骨炖豆角,可好吃了。”

这小子一口一口吃着糖葫芦,蹭的嘴角全是糖,脸上的笑却越来越开心,就这么站在许锐锋身前。

“你喜欢吃排骨炖豆角啊?”

老许问了一句。

他点了点头。

“等着。”

许锐锋走向了厨房,冲着里边喊道:“四宝子,把咱们家那点排骨炖了吧。”

四宝子‘唉’了一声,但眼前的小家伙,眼睛里都在冒光,他兴奋的看向里屋,问道:“真的?”

许锐锋笑着伸出手指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就是一碗排骨,还什么真假?”

“我能吃排骨炖豆角了?”小家伙充满疑虑的兴奋着,而后又低下了头:“我够资格么?班主说,那是角儿才能吃的东西,我只能吃人家剩下的。”

“胡说八道。”

许锐锋把这小男孩抱了起来,就放在自己腿上:“都是人,谁比谁够资格?”

“孩子,活在这个世道上,你得表面敬畏,心中有野性,只有心里那股子‘不服’如同火苗一样蹿腾,才能一步步的从人群中走出来,让所有人都看见你。”

男孩老老实实的坐在了许锐锋腿上,很认真的回应道:“我会的,叔。”

此时,老许忽然觉着自己好像跟这孩子说的有点多,用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说道:“那就好。”

“叔,在跟我说点什么吧,我爱听。”

这孩子仿佛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总算摄取到了一丝温暖,就这么死死抱着不肯撒手。

“你想听什么?”

“啥都行……”

这爷俩正唠着,屋里一开门,香气飘了出来,四宝子一手和面一手端着面盆说道:“爷,锅里贴点饼子不?一锅出,好吃。”

这爷俩同时回头望向了屋内,就这么一个转脸儿的工夫——啪!

四宝子手里的面盆落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粉碎!

“满……”

“满……”

四宝子面容颤抖着,眼眶中的泪水不要钱似得落下,整个人站在院落里死死盯着许锐锋怀中的孩子:“满都拉图,是阿爸呀!”

阿爸。

这是个跟汉人称呼完全不同的称谓,但其中的亲切联系,谁都无法否定。

小孩没敢说话,仰着头看着,可下意识的反应中,双腿却从许锐锋的腿上滑落,奔着眼前这个长得如同野猪一般的男人走了过去,自此,再没看过其他任何人。

“阿爸!”

他扑倒了眼前这个男人怀里,四宝子将其一把抱起,死死搂在怀中。

哭泣声在四宝子肩头传来,充满也行的斥责声在不断响起:“你去哪了!你去哪了啊!”

“你知不知道我在北满被人拐卖,我阿妈……”

第七十四章 父子相认 四宝子如获至宝般将孩子抱在了怀里,就这么紧紧的搂着,小满在他怀抱中伸出拳头不停捶打,似乎将对整个世界的不满和怨气都发泄到了四宝子身上。

他们都到哈尔滨这么多天了,爷俩住的地方只隔了一道院墙,竟然相互间谁也不知道谁的存在!

许锐锋看的鼻子一酸,这小子但凡长的和四宝子像一点,他都没准在聊天的时候提上一嘴,可,俩人长得也太差异化了吧?小满好歹还像是个普通孩子,可四宝子就活脱一头野猪成了精。

“来,让阿爸好好看看你。”

四宝子松开了手,将孩子放到地上,仔细打量,观看的那叫一个细致,恨不得将孩子头发都扒开,按根查一遍。

“高了,也瘦了。”

四宝子不会说什么,只能这两句话来回倒腾,当撸开小满的衣袖,想看看孩子胳膊壮实没有那一刻,胳膊上的鞭痕让他瞬间陷入疯狂!

“谁打的!”

满都拉图向后退了一步,将衣袖放下,默默回过头,求助般看着许锐锋。

这些日子,小满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和许锐锋说说话儿,慢慢的,他将老许当成了自己的精神导师,所以哪怕在自己父亲面前还回头看着老许。

许锐锋用手推着孩子的肩膀,往前一送:“别怕,那是你爹。”

“有什么话跟他说比跟我说管用。”

一瞬间,小满眼眶里的泪水频繁落下,一字一句说道:“当初我妈到了北满找你,让人骗的投了河,我只能在北满要饭……”

四宝子低下了头,他混了一辈子江湖,到头来竟然是这个结果。

江湖,有个屁用!

“有人用一碗大碴子粥哄骗我说去他们家干活可以养活我,可领我到了那地方,那地方……”

小满浑身都在发抖,战战兢兢的往四宝子身前凑了凑说道:“那地方关着的都是小孩,他们给这群孩子喝一种药,一个个将其毒哑,然后让他们在滚烫的开水里练捡肥皂,等练好了,把人丢到街上,被看着偷包。”

这种事,在东北屡见不鲜,甚至还有更残忍的。

老乞丐在认识许锐锋之前,就曾靠此为生,只是后来有了老许,他才断了这个念想。

“那你怎么逃出来了?”

小满说道:“我嗓门大,力气也大,那群人给我灌药的时候我就使劲喊,正赶上班主当时在北满唱戏,就住我们隔壁,听见了我这嗓门以后,专程过来,将我买了回去。”

戏班子分很多种,比如有专门在哪个剧场演出的,也有在东北转悠的,还有一种更小的,那就是在各村县游荡,哪个村秋收、有红白喜事一般都会请一场戏,他们就挣这个钱。可这种戏班子,人员流动性极大,比如某个戏楼老板手底下缺人了,就会从这种地方挖,毕竟他们都是有经验的成手,不需要培养。

缺了人的戏班怎么办呢?

很简单,他们会打人贩子手里买来很多孩子,平日里让这些孩子在戏班干一些杂活外带着学戏,学成了可不就该登台挣钱了呗。一般来说,在这种戏班混上几年就会明白人往高处走的道理,那当戏楼老板再来挖人,他们怎么可能留下?于是,戏班子又得从手里的孩子中,拉拔上来一个,如此往复。

所以,戏班子,也就是唱二人转的条丁,算是江湖中人。

戏楼老板不算。

按道理说,这件事得感谢人家戏班老板,没有人家,你们家这孩子还指不定变成什么样了呢,没准就在北满的哪个犄角旮旯要饭。是,许锐锋答应过帮着找,可他找着了敢认么?他可不是孩子的亲爹,没有一眼就认出孩子的熟悉感,而街头,那些小叫花子一个个都是满脸漆黑、头发几尺长遮面,谁敢保证准能认出来?

现在这孩子,不缺胳膊少腿,不是挺好么?

可四宝子不这么想,他也不愿意这么想。

眼下孩子已经找到了,谁欺负了孩子,在他眼里就等于找死。

“四宝子,嘿,四宝子!”

四宝子一双眼睛都在自己儿子身上,连老许打招呼都有点不管不顾:“爷。”

“刚孩子说了,想吃排骨炖豆角。”

“有!”

四宝子立即起身,回到屋里,将锅里剩下的锅底子都端了出来。

“吃。”他把菜摆在桌子上,看着孩子总算是笑了出来。

小满也是真饿了,眼睛里根本没有筷子,抓起一块排骨就啃,油汤顺手往下滴。

三两下啃完了这块,这小子竟然又看了看碗。

四宝子端起碗直接塞进了小满手里:“捧着吃,都是你的!”

小满笑了,嘴里的肉沫还在牙上粘着,一手抱着碗一手又捞起一块肉,用力咬下。

“王铭啊?王铭!”

许锐锋冲屋里喊道:“你烧点热水,一会儿让四宝子给他儿子洗个澡。”

“啥?四哥的儿子?”

屋里这回全出来了,就在厨师往出一站的那一刻,这孩子不光一点没怕,还张嘴喊了一句:“毛子姑!”

厨师惊讶的看向四宝子,四宝子摇了摇头。

他不想说什么了,能再见到儿子已经觉着老天爷对自己不薄了,现在就等给孩子吃完了以后,让这孩子好好讲讲这几年发生过的事。

当、当、当。

就在此时,敲门声响起。

白灵转身过去开门时,一个小老头站在门口说道:“那什么,受累打听一下,我们家孩子是不是在你们这儿玩呢?”

这还用打听什么啊,两家隔着一道院墙,这边连吵吵带喊的,谁听不着?

“在。”

白灵把人给让进来了。

许锐锋面带笑容过来问了一句:“你是?”

那人就说了一句话:“在下不才,是隔壁戏班的班主。”

这句话算是扎在四宝子心上了,他‘嗷’一嗓子暴起,王铭就在其身边都被一胳膊掀翻,到了戏班班主近前,一手‘碰’扣住了对方的锁骨,另外一只手往裆下一掏,把对方整个人横着举过头顶:“你他妈敢打我儿子!”

啪!

直接砸在了地面上,戏班班主当时就给摔的背过了气去。

第七十五章 啷啷的吹牛奔 “四哥、四哥!”

就在四宝子抬起脚就要往这个什么班主脑瓜子上跺,这一脚下去绝对能让他颅骨折断彻底离开这个世界时,王铭爬起来拦腰将其抱住,用尽了全身立即一个转身将自己隔在了中间。

“四哥,外面全是鬼子,咱这小院还一直被监视着,弄死他是容易,然后尸体没办法处理啊。就眼下这个天儿,两天尸臭就得满街,院里都埋了好几个日本子了,实在没地儿了,到时候有多麻烦你应该心里有数。”

四宝子还在不停的挣巴,嘴里不依不饶:“王铭,你给我松手,再不松手我连你一块收拾!”

说话间,一只大手搭在四宝子的肩膀上,这头野猪一下就没了动静。

许锐锋只说了一句话:“等日本人走了的。”

四宝子不动了,伸手在腰间掰开了王铭的手掌,冲入人群一把抱起孩子,转身径直走入屋内。实际上许锐锋就是用了一个缓兵之计,对于四宝子这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来说,他就是当下冒起了一股火儿而已,等 一会儿想明白了也就好了,哪至于要了人家命啊。

那许锐锋冲着屋里指了指,向王铭说道:“跟着。”

王铭立即追了上去:“四哥,四哥!”

屋里的事,老许没工夫管,蹲下身子,用拇指摁压在这位二人转班主的人中上,一用力……

呃!

已经晕过去的二人转班主在抽搐中悠悠转醒,刚才那一下,他只感觉自己被摔的三魂出窍,要不是还有一口元阳拉着,人就没了。

等他看见站在自己周遭的两个女人和蹲在身侧的一个男人,跟受惊过度似得赶紧爬了起来,手脚并用的缩至墙角说道:“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许锐锋指了指屋里:“小满,是我兄弟的儿子,商量商量,把人还了吧。”

那班主能干么?

“凭什么!”

“人是我花了二十块银元买的,到现在还一个子儿没挣下呢!”他都被摔迷糊了,都不问问自己为什么挨打,光记着买小满的时候花了多少钱。

许锐锋笑了,这种情况他遇上过,老乞丐手底下那群孩子就曾经被人找上了门。可找过来的那帮人也是懂江湖规矩的,老乞丐只说了当初买这孩子花了多少钱以后,人家把钱给了并额外支付一倍当做这些日子,孩子的吃喝拉撒,就把人领走了,如此一来,也算是给你留了个面子。

老许说了句:“我给你四十,这事咱们算两清。”

谁知道那班主还瞪上眼了:“我要是不卖呢?”

许锐锋一点威胁的意思都没有:“那我半个子儿都不给了,人,你带不走。”

班主把手一挥:“别跟我这儿啷啷的吹牛奔,都是走街串巷的,谁还不认识两个江湖人?明告诉你们,你们的底子我早打听出来了!”

就这一句话,他差点把命送了。

老烟枪伸手就在腰间把匕首扥了出来,倒握着奔这人便走了过来,临从老许身边经过的时候还说了一句:“等天黑了,尸体我处理。”

许锐锋没听过老烟枪开玩笑,他只要这么说了,这小子就等于要见阎王爷了。

老许连忙拦住:“老烟枪,你不走江湖,有些事你不知道。”他赶紧刚给白灵使了个眼色,白灵过来拉着老烟枪的胳膊就往屋里推,等院内只剩下许锐锋和厨师的那一刻,老许才说道:“以后啊,你那张嘴最好严实点,别在碰上正儿八经的江湖人再把自己搁里。”

这一下班主说什么都不说话了。

这架势,眼前这个院里随便站出来一个都是敢杀人的主,江湖上用来唬人那一套在这儿根本不管用,人家完全不怕你吓唬,你这儿才张嘴,那边拎着刀就过来了,你还能说什么呀。

许锐锋太明白这种人了,胆小不说,还愿意吃江湖这碗饭,碰见谁都三吹六哨,要真让他干点什么,不等事情开始能先给自己吓出精神病来。

“那四十块银元……”班主显然已经认倒霉了。

许锐锋说道:“等日本子撤了,我给你拿,完事了给你送过去。可有一点得先说好,要是觉着心里不痛快了,随时过来,我等着你,该怎么聊怎么聊;可若是觉着就想给我们使绊子,也随你,但要是让我们扛过去了,我要你一院子人的命,听明白了么?”

“唉,唉。”

班主连忙答应了一声。

许锐锋上前一步,想伸手扶他,班主吓的连连往墙上缩,直到被老许一把抓住,才瞪大了眼睛看过去,没想到的是,人家就是想过来扶一把而已。

班主被扶起来,许锐锋托着他的胳膊说道:“等没什么事了,自己去一趟药店,让大夫给把把脉,刚才那一下我瞧着摔的不轻,要是晚上开始咳嗽了,估计是多少得受点内伤。不过你别害怕,这种震荡性的内伤,好治,找个好点的大夫一般几服药下去也就好了,去吧。”

将战战兢兢的班主送出了门,才一转身,厨师站在那儿说了一句:“你这么做会害了你的同伴。”

许锐锋摇了摇头:“你说他啊?不能。你就是来我们这儿待的时间太短了,不了解这些老百姓的本性。这帮玩意儿,你越礼遇他们,就越蹬鼻子上脸,上去一嘴巴子,反而全老实。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放心吧,他不敢。”

刚才那一溜十三遭下来,但凡是个脑瓜子转筋的都知道自己在这个小院里是碰着土匪了,这年月哪个老百姓不害怕生冷不忌的土匪?可偏偏在这个时代里,土匪也有一怕,那就是官府,甭管是哪的官府,真想办他们都是一句话的事;官面上呢,又得尊敬着老百姓,他们用人、用民心都得从老百姓身上索取,就算是可以明着压制,也选择表面上的礼遇,这才让有些官员有了养匪的官匪勾结。

此时许锐锋再调过头来看自己走了大半辈子的江湖,他是真讨厌这群人,一个个都摆着一张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嘴脸,却坑蒙拐骗吃拿卡要什么都不耽误,还不停的腐蚀着一个个抱有报国之志的官员、欺辱着平头百姓……

“爷。”

四宝子红着双眼从屋里走了出来。

许锐锋见状问道:“咋啦?”

“我想明白了。”

许锐锋吓了一跳,他以为孩子出什么事儿了:“想明白啥了。”

“我想明白你为啥从北满出来就不混江湖了,还要跟着老马他们那帮人走;我也想明白了这当兵和绿林的区别。”

“接着说。”许锐锋又说道。

四宝子低着头,不太敢看许锐锋的眼睛道:“只要有江湖在,就得有宝局、青楼、小偷、土匪;有了他们,就有人贩子、拍花子、小白脸子、和街上没完没了的小乞丐。”

“老楚跟我们说,他们这群人是为了打造一个即便贫穷也要有自尊的国家,想要有自尊,街上就不应该有期盼着不劳而获的乞丐、靠皮肉生活的女人、用手法骗钱的宝局,哪怕这些人能极快的创造财富我们也不需要。”

“我们宁愿顿顿都吃苞米面,也不靠欺负其他人赚钱,毕竟,这会让更多的人成为和你一样的人。”

许锐锋仰天长出一口气,他这辈子都没想过四宝子这种人有一天可以想通如此道理:“还真是刀割在谁身上谁疼。”

许锐锋笑了,这一笑,让他明白了绣娘在临终前,那微弱的呼吸声,那不是气息不匀,而是通过自己能让另外一个人想明白这些事的欣慰。还有老楚、老马、白灵,这些人都曾经冲着自己如此笑过,他们真心觉着如果你能通过他们的行为、只字片语,闯破‘愚昧’的心防,站在殊途同归的位置上,那本身就是一种骄傲,一种温暖而温柔的骄傲。

“你儿子呢?”

许锐锋不想让四宝子想的太深,这货想多了脑瓜子容易转筋,这才将话题引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四宝子‘嘿嘿’傻乐道:“吃撑了,睡着了。”

老许眼珠子都差点没掉出来,别人吃多了都是溜达两圈儿,你儿子吃多了却睡了?

嗵嗵嗵。

嗵嗵嗵。

敲门声一阵乱响,随后,整条胡同响起了大喇叭扩音下的一串日语,又由翻译说道:“各家各户按照顺序把门打开,准备好‘良民证’让太君检查,不开门的,一律按反满抗日处理!”

老许立即指了指屋内,四宝子马上奔回了房间,屋里,老烟枪、王铭拎着枪解开衣扣将家伙都插进裤兜子里用裤袋别住,老疙瘩、白灵等人立即打开了菜窖,厨师一低头就钻了进去,还背着所有长家伙。

日本人耗费了如此长的时间还是查到了门口,这鬼门关,看来是躲不过去了。

第七十六章 磕巴 吱呀。

院门被拉开,许锐锋顺着打开的门缝看见了不停忙碌的日本子,原本挺拔的脊背立即弯了下去,早就扩充出去的肩窝马上回收,整个人变成了略微弯腰且肩窝收紧的模样。

这种状态,在动物的世界里代表着低地位,而在人类的世界里,是最不容易激怒对方的形态。

一条胡同两个日本兵,且有翻译跟随……

看清楚了对方的配置,许锐锋总算明白了日本人为什么会搜索的如此之慢,这年月想找一个日语翻译实在太难了,尤其是东北这地方,会俄语的人都比会日语的多,而日本人更是少有懂中文的,为了避免发生北满一样的暴乱,他们只能约束属下,在有翻译的情况下进行搜查。

“各家各户把门打开,全家人都从屋里走出来,我走到哪家、哪家人站出来答话,准备好良民证,要不然惹恼了日本人,把你们弄到宪兵队可别怪我没提前说明白。”

翻译不停的呼喊着,直到胡同口那户人家畏畏缩缩的打开了院门,站在门口递出一张良民证来。

翻译接过看了一眼,随后弯着腰冲日本人说道:“多左。”他在说‘请’,请日本人用这种方式进入同胞的家。

许锐锋看到这一幕眼睛慢慢眯成了一条缝,为了不让自己凌厉的目光被人发现,他只能如此去做。

“啊!”

一声少女的尖叫从院内传来,两个被许锐锋眼看着进院的日本兵折腾的前边鸡飞狗跳,老母鸡扑腾翅膀的声音和被帮助的护院狗用力挣着铁链的狂吠,已经让人知道了所发生的情况。

那院的男人近乎哀求着:“太君,不行啊,这还是个孩子!”

“你地,滚开!”

叫骂声传来,这种简单的日语被翻译喊出来以后,许锐锋看了看院口四下无人,迈步就要往出走时,一只手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老许一回头,是四宝子。

四宝子咬紧了牙关,憋的满脸通红,他不是不愿意救前院的女孩,实在是在刚刚找回儿子的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出事,要不然,这么一帮子人带个孩子根本跑不出去。

就在如此紧要的时刻,一个日本军官带着一支小队凑了过来,他们支援的速度非常快,许锐锋能从这种快速支援中察觉到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且擅长协同作战,否则,哪有这么快的反应。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么吵!”

那支小队赶到的同一秒,院内两名日本兵当中的一个拎着裤子走了出来,此刻的帽子都是歪的。

许锐锋回头看了一眼,检视自己院落的位置有个脑袋迅速缩了回去,这说明哪怕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日本子也没放弃对自己的监控。多亏了刚才没动,否则得有成千上万的日本子从各个角落向这边扑来。

翻译连忙解释了一下:“太君,另外两位太君正在检查……”

啪!

日本人狠狠一个嘴巴抽在了他的脸上,而后看着正拎着裤子的日本兵不由分说上去就是两巴掌——啪啪!

耳光打的极其响亮。

“我不管发生了什么,下次,如果还是在没有发现反满抗日份子的情况下惊动了我们,我就把你当成那群混蛋毙了!”

“还嫌我不够忙么!”

打完,这名日本军官转身喊了一句:“继续巡视!”

这些日本子被彻底打灭火了,他们低着头恶狠狠的盯着刚才的院落,说了一句:“有你后悔的时候。”

尽管许锐锋听不懂日语,可那日本人不肯放过这一家老小的眼神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良民证、良民证!”

翻译走过来一边提醒一边叫骂道:“看什么看,再看都他妈给你们弄宪兵队去。”

许锐锋回头把所有良民证从王铭手里接过,顺势往兜里一掏,将唯一剩下的两块银元放在手心递了过去。

翻译结果良民证,用身体当着身后日本兵的视线,摸着两个银元后,在往里边一瞧,用一个‘懂事’的眼神望过来,笑着问道:“干什么的?”

许锐锋低着头说道:“长官,我们是折腾山货的,榛蘑、野鸡、乌拉草。”

山货?

折腾山货的,都一上供就两块两块的给么?

翻译往院里一瞧,那长得和野猪一样满脸凶悍的四宝子、目光冰冷根本不知道收敛的王铭、大夏天的裤腿上还绑着毛皮绑腿的老烟枪,以及身姿挺拔的老疙瘩……

心里顿时明镜似得,这哪是折腾山货的,瞧着怎么那么像土匪进城呢?

“给我备点山货,晚上我来取啊。”这是变相的索贿,江湖人没有不懂的。

许锐锋点头应允道:“您擎好吧。”

翻译连良民证都没看完,往回一送,回头宛如哈巴狗一样说道:“这家是良民,太君,咱们下一家。”

许锐锋赶紧把人往回撵,在关门之前,看了一眼差点遭难的前院,只见那院的房门早早的关上了,院内传来盈盈哭泣之声。

“狗日的!”

老许在心里骂了一句刚要关门,顺势回头看戏班的一个习惯性动作还没结束,就看见那戏班班主一边说着话一边往自己这院比划着给暗示,翻译还没看懂的问了一嘴:“你在干啥?小儿麻痹啊?”

许锐锋赶紧回头喊了一嗓子:“四宝子!”

“隔壁院炸了。”

他将双手背在身后,顺袖口拽出了匕首,刀一亮出来,四宝子就算是不明白什么事,也看出来了事态的严重性,学着许锐锋也扥出刀来,单手背在身后。

此时,院口来了个日本兵喊了一句:“翻译!你地,快点,我们地,等着搜查!”

翻译只能答应:“来了!”还回头说了一嘴:“太君,最后一家了,你们先查着,我去前边那条胡同。”

翻译往胡同外走,许锐锋往这边来,他们走的是同一个方向,戏班班主站在门垛子里边,视线被门垛子遮挡,嘴里还说着:“唉,翻译官怎么还走了?这我能跟俩日本子说明白啥?”他无奈的看着这俩日本兵说道:“太君,我是啥意思呢,我那意思啊,我旁边这院住的不是好人,闹不好就是你们要找的……艹!”

“艹、艹、艹、艹!”

第七十七章 搜查 许锐锋杀人向来都是有技巧的,尤其是发现了有人监视自己之后。

他几乎是在靠近日本子那一刻就抓住了对方的前襟儿,随即一刀顺着肋骨下方的位置往上挑,愣别进了日本人的心脏;到了四宝子那儿,就简单多了,拔刀,从下颚柔软处扎入,几乎这刀扎进去,四宝子面前的日本人就成了软脚虾,而鲜血,正顺着他们俩的刀刃往手腕子上流。

许锐锋此时回头,看着戏班老板恶狠狠的笑了一下,仿佛再说:“告诉过你,别三吹六哨,碰见真正的江湖人再把命搁里。”

“进院。”

他拽着日本人给四宝子打掩护,四宝子举着日本子的脑袋进入了院中,谁让这小子劲儿使大了,把日本人的天灵盖给彻底扎透了呢,老许是真怕他在外面多待一会让人看出来。

等四宝子进了院,第一件事就是拔出了刀冲着眼前这些个二人转演员比划,嘴里狠呆呆的说道:“都别叫唤!”

许锐锋这时候刚好进来,把尸体往地上一扔,冲着那位班主就走了过去,四宝子紧随其后。

他问道:“刚才你想和日本人说什么啊?”

“我……不是……那什么……”

老许一个转身,四宝子过去都不带说话,举起刀时刀把往上刀尖冲下,用力向这位班主胸口攮了进去,刀刚蓄里,许锐锋马上说了一句:“你们要是都能把嘴闭死喽,今天的事谁都不带连累的,可你们要是敢嚷出声来,对不住,老子就算是落日本子手里,也得说你们全他妈是我的同伙!”

这群二人转演员原本就已经被吓蒙了,他们哪见过敢用刀捅日本子的,再看到那个长相和野猪一样的家伙扎倒了班主后还不过瘾,骑在对方身上用力在其胸口豁出了一个血窟窿,跟有多大深仇大怨似得,更不敢说话了。

就在此刻,一件让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院落中,所有男人都傻住的那一瞬间,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将手中长辫往身后一甩,上前来说道:“请阁下报个腕儿。”

这是要对脉子?

要说这个二人转戏班的班主会几句黑话,许锐锋能接受,这么个十六七的小姑娘竟然也会?

“正晌午时说话。”

“许英雄,敢问大名。”

这女娃子还真不含糊,老许都不带隐瞒的:“许锐锋。”

听见这三个字,多少男的都开始不自觉退后了一步,他们混迹江湖这么久,哪怕是没听说过太多知名人物,搅闹翻了黑龙江北满的许锐锋还能没听说过么?这可是上过报纸的人啊!

“为啥杀我们班主?”

这姑娘一手为掌,一手握拳,两手抵在一起擎在胸前,问的声音十分清脆。

四宝子眼睛横着就要往前走,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嘀咕着:“就你长牙了,会说话啊?”

许锐锋一拽他胳膊,解释道:“原本没打算动他,和他接触只因为他买了我朋友的孩子,我们想要赎回。估计他可能是觉着吃亏了,刚才准备跟日本人举报我们,这不,逼的没招了,只能连日本子一块干。”

“那一会儿外边的日本人发现少了俩日本兵怎么办?我们能说的清么?”

许锐锋还真有点钦佩这个姑娘了,特地仔细打量了一眼,都这时候了你不求自保,还我们我们的。

这姑娘有一双浓眉大眼,天生一副厉害面容,面容冷峻的时候会让人觉着不好亲近,觉着她厉害,可说出话来却有点东北女孩生冷不忌的性子,与长相完美契合。

“谁用你们解释了?”

老许走到墙根位置轻声呼唤了两嗓子:“王铭?王铭?”

王铭赶紧过来搭腔:“爷。”

“翻墙,带着老烟枪过来。”

片刻之后,两个身影翻墙到了这院之内,老许吩咐道:“脱衣服,赶紧。”

他们俩一边解外衣,许锐锋一边说道:“一会我们从这院里走出去,你们就赶紧把地上的血拾到拾到,记住,日本人有狗,千万别用土盖,找铁锹把粘血浮土铲掉,然后从其他地方将浮土扫过来盖上。院里有茅坑吧?把土倒茅坑里。”

就这番话,听着就不像是个不常杀人的主儿能说出来的,小姑娘越听越皱眉。

“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大老爷们换衣服的时候,像你们这种小姑娘最好别看。”

老许说着话就开始解自己的大褂,大褂一接下来,连同里边的汗衫一并扯下,身上那精壮的肌肉和满身疤痕顿时晾在了所有人面前。

圆点式的枪伤、横条型的刀疤、长条的鞭痕和那厚厚结疤的烙铁伤疤清清楚楚。

这姑娘一下就看傻了,她就没见过身上有这么多道疤的人。

“嘿,该换裤子了,转个身儿行不行?”四宝子瞧着也别扭呢,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瞅着俩老爷们那么起劲干嘛?

这姑娘听见了提醒才转过身去,老许趁着这工夫,赶紧把衣服裤子都换,还把粘血的日本人军装扒了下来。四宝子往身上套的时候,怎么穿都系不上扣,王铭赶紧过来:“四哥,这活儿还是我来吧。”

片刻后,许锐锋、王铭,换好了日本人的衣服,连带着内衬沾满鲜血的衬衫都穿在了身上。

而老烟枪呢,则换上了许锐锋的长衫,几个人相互凑到一块低声言语了几句后,穿着日军军装的老许和王铭率先出了门,紧接着,才是四宝子和老烟枪,这俩人将日本人的尸体顺墙头扔回到自己院里后,也从正门走了出去。

“爷……”王铭跟着许锐锋走出小院,完全不知道何去何从,喊了这一嗓子。

许锐锋瞬间回头,看着他说道:“从现在开始,你最好装哑巴,要不一会儿你一声‘爷’,咱俩就算是把命扔这儿了。”

王铭点头:“唉。”

等他们俩穿着军装走出了胡同,按照老许的想法,就是出去溜达一圈,给监视自己的人看看,这俩日本兵从胡同里出来了,谁知道门口大队的日本人正在列队,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去,为首的日本军官看见他们俩指着队伍呜嗷喊叫的满嘴日语。

老许也听不明白,只知道此刻要是不给出回应,那就算是彻底崴泥了:“嗨!”

他答应了一声,进入队伍之中,由于个子和这群日本并不相符,只能站在队伍的末尾处。

此时的日军,纪律严明,凡是站在队伍中的,竟然全都笔挺站立,整支队伍没有哪怕一句闲言碎语。

“出发!”

日本军官说了一句,领着这伙人向前行进,许锐锋眼瞅着最前面装满士兵的卡车装载着重机枪开道,身后无数背着步枪的士兵跑步跟随。

这群日本子,要去哪呢?

第七十八章 首次见面竟如此尴尬! 咵咵咵。

整齐的脚步声出现在另一街区的同一秒,日本军官在开路卡车停下之后,开始冲着所有日军呼喊。

“这对于帝国来说,是一种耻辱!”

“进入东北以来,我们还从未遭遇过治安上的如此挑战。”

“在这里,我以一名帝国军人的身份向你们下达命令,今日的挑衅者,必须伏诛!”

“所有人,进入你们眼前的胡同,挨家挨户的搜索,目标,中国籍男子,二十上下的年纪,身穿中式中山装,手持德系枪械,搜查!”

日本人刚喊完这句话,一群梳着中分的翻译乘车赶来,这些人中有中国人也有日本人,相对要搜索的地方也变得更加严谨了,以一个翻译带领四名军官的方式进入每一条胡同。

许锐锋听不懂日语归听不懂日语,可他还是能看明白日本人的行为,当一名翻译靠近时还在抱怨的说着:“这他妈叫什么事啊!”那一刻,他已经在观察其他日军的行动了。

“都以为跟了日本人就大富大贵,这不还得出苦大力么。”

可这个人到了老许近前,张嘴说的日语却是:“太君,您辛苦了,咱们开始搜查吧。”态度之谦卑,让老许恨不得过去先给他两巴掌。

许锐锋没搭理他,跟着他进入胡同,当这个翻译敲响了其中一户人家的房门时,门口的人刚把门打开,老许蛮横的用肩膀撞开了另外半扇院门,举着枪就进入了院落之中。

“唉!唉!你们这是干什么啊!”

一个仆人模样老者穿着长衫在门前呼喊,那翻译赶紧阻拦:“快闭嘴吧,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敢惹日本人?没听说么,宪兵队今天都让人袭击了,现在的日本人,就跟尾巴上栓了炮仗的驴一样,发毛的在尥蹶子,那只要一骂‘八嘎’,乌央乌央的人就往这边冲,我都瞅见多少个什么毛病没犯的人就是因为下意识的动作让他们产生疑虑,当场就给整死了,可千万别出声了。”

还行。

这个翻译还算是有良知,哪怕在为日本人工作,起码他在利用自己的身份保护这些普通人。

那仆人一样老者站在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楼上,紧接着撩起前摆,迈步跟了上去:“不行,我得过去看看,我们家老爷还在楼上呢。”

四名穿着日本军装的士兵冲入了院落,老许此时才明白为什么自己和王铭身上明明有血却没人询问,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另外两个日本兵,其中一个日本人衣袖上,同样也有血!

这正应了那翻译的话。

碰!

老许一脚踹开了房门,他看见了一间风格搭配极其迥异的房间。

这儿,是一间客厅,敞开式的客厅和书房、餐厅相连,这从隔开房间的屏风与古朴雕花房门就能看出来。

客厅中,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古董花瓶,靠墙摆放着红木榻与软垫搭配,按理说有这东西的人家,一般都会来上一张八仙桌子和几张太师椅,可偏偏这屋子的当间位置,放了一张软皮沙发。

中西混搭?

许锐锋没看明白。

他更没看明白的是其混搭的风格。

书房中的书架和满书架上的书籍证明主人的读书人身份,就连墙壁上挂着的镇宅宝剑都是如此,问题是,摊开在桌面前的却不是之乎者也,而是一本连许锐锋都买不到的,由苏联出产的一本杂志,叫《世界军工》。

这本杂志正时刻追寻着全世界的军工发展脚步,将所有枪械公司推出的新产品都以照片的形式配合图文介绍刊登在了上面。

如果说这本引起许锐锋全部关注的杂志并不能说明问题,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对国家和世界前景的担忧,那么当许锐锋绕过这张书桌,拉开书桌抽屉那一刻,满眼的野战军粮又该怎么解释!

美国的、苏联的、英国的、法国的、意大利的、竟然还有德国和日本的!

这玩意儿就不该是爱好者触碰的犯愁了吧?你得把军事这件事研究到多细致的程度,才会去专注的比对人家士兵每天都在吃什么?

许锐锋有种预感,如果他把中间的抽屉打开,还有会其他的惊喜在等着他。

他默默向其中的第二个抽屉伸出了手,拉开的一瞬间,满眼的物品就没有他不认识的!

这是整整一抽屉的枪械原件,光枪管,就有四种,还全是手枪枪管,这四种枪管囊括了当今武器范畴中的所有经典。

扳机、撞针、弹夹……只要是枪械上有的,这抽屉里都分门别类摆放好了,旁边还放着各种型号的子弹。面对这堆东西,只要给许锐锋一点时间,他瞬间就能将其组装到一起,将这对零件变成杀人利器。

到底是谁会在家里研究这东西呢?!

碰。

合上了这个抽屉,老许有点不敢往下看了,他赶紧瞅了一眼身旁,见只有王铭在警戒,这才稍稍放心,生怕再打开第三个抽屉,让其他那两个日本人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但,好奇心还是战胜了危险在心中的预警。

许锐锋打开了第三个抽屉,里面一本写着《曾胡治兵语录全鉴》的书,直接冲击向了他的大脑!

这本书,是蔡将军整理的曾国藩、胡林翼的治兵方略,用兵战术及军事思想,众所周知,申校长对曾文正公的推崇已经到了全民皆知的程度,这本书,正是在申校长在任期间选定的黄埔军校军事教材。

真是不要命了,敢在家里明目张胆藏着枪、藏着这些违禁书籍,关键是还有人敢把这东西给他送过来,这儿可是东北啊!

“阁下对曾文正公很感兴趣?”

一声平静的招呼声传了过来,许锐锋赶紧回头,正看见有个男人脚步平缓的从楼上走下。

他,穿着深蓝色打底的长衫、外罩深棕色马褂,嘴上两撇八字胡让人印象深刻,说话间器宇轩昂,没有半点拖沓,往那一站,就显着比别人高一头。

许锐锋看着他,身侧的王铭已经转过了身,他们俩面对这个男人的那一刻,门外的仆人连忙走了进来:“太君,太君……”

“这是怎么了?”

第七十九章 老爷子 那仆人模样的男人想要劝,可眼前这位老爷子偏偏稳如泰山的从他身后走出来了,就坐在书房内书桌后面翘起二郎腿,还顺手把衣襟搭在了腿上。

光是这份稳重,就足以让人刮目相看。

“老卢啊,你最好看看眼前这位太君是谁。”

更何况他还临危不惧,能在如此情况下,一眼看出许锐锋的长相!

“许……”

那个老卢没说出来话,就被此人用食指按压在唇边的一声‘嘘’,完全压制住了。

人家这才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句:“这是,在找我?”

许锐锋正在思考眼前这个人的身份,如今的哈尔滨能这么气定神闲的不多了,如果说这座城市还有什么人物没和自己照过面,那就只剩下……马占三。

“您是,马老?”

老爷子点了点头:“来都来了,还不知道我是谁么?”

许锐锋也不装了,随口应答了一句:“误打误撞。”

而后隔着桌子和老爷子相对坐下,面对面的说道:“我们不是奔你来的,是误打误撞才穿上了这身狗皮。”

“出事了?”老人家眉头一皱,厉声问道。

许锐锋点了点头:“三木的事,想必老爷子听说了吧?”

“那不是个陷阱么?”

“是。还是个日本人打算把咱们摁踏实了往脸上抹大粪的陷阱,不过,打南边来的人没忍住,将他们饭碗给扣了。”

许锐锋说话多损,先说日本人向往咱们脸上摸大粪,后面那句话大粪桶就成了日本子的饭碗了。

“你的意思是,南边的人,冲了宪兵队?”

老爷子瞬间明白了许锐锋的意思,随后陷入沉思的喃喃自语:“怪不得,这眨么眼儿的工夫满城的倭狗都动起来了,我还以为是我这地方漏了。”

“老爷子,您藏的很踏实,不光我们找不着您,连南边的那些人,也找不着。”

马占三笑了,挥了挥手说道:“他们给我准备落脚点了,只是我根本没过去,走到一半就让老卢租了个院子,踏踏实实的住着。”

“您也瞧出问题来了?”

马占三点了点头:“哈尔滨站的人有点不对劲儿,尤其是约定好了要把我送出东北以后,就越来越不对劲儿。”

“他们频繁的想知道怎么才能和我保持畅通的联系,可在此之前明明已经定好了离开东北的日子,咱等的就是专员来接而已,他们怎么就按耐不住了呢?”

“自此,我让老卢切断了一切沟通渠道,你也看见了,这间屋子里连个电话都没有。”

马占三可是在过去那样的时代能够走到一省大员位置上的人物,那得是什么脑袋瓜儿?对方稍有不对立马就被他给看了出来,随后龟缩于此,闭门不出,给你来了一个大隐隐于市。

他管你是申校长的人,还是红旗下的工作者,先不出事儿才是真的。

“老爷子,我能问句话么?”许锐锋如此说道。

“问。”

许锐锋言简意赅说道:“我听说,你留在哈尔滨,是在组织人手,想要重新拉起一支队伍来抗日,这是真的么?”

老爷子点了点头。

“从北满开始,我们的人就和您有过接触,我相信尚坤的人也和您接触过,为什么不先离开东北,等安全了,再拉起一支人马打回来?难道您不清楚以您的身份,战略意义远比战斗意义要大很多么?”

许锐锋开始观察全局了,从目前的局势下来看,这老爷子只要活着,每天能在媒体上冲着小日本喊喊话,恶心恶心他们,那就是存在的最大意义!

哪还用亲自下战场啊。

可人家马占三怎么回答的?

“啥叫战略意义?”

他倒是没急眼,可却依然骂出了声:“你跟我扯什么王八犊子呢?”

“啊!”

老爷子有点让许锐锋给问烦了,靠在椅子上往下一摊说道:“你们这些人我接触过,就在北满,那时候来了一个小姑娘,张口闭口让我离开,说什么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也会将我这个土埋到脖颈子的老头儿给送出去。”

“我都多大岁数了?你们咋想的弄个小姑娘来跟我谈理想,聊主义啊?”

“当时我就问了她一句话,就让我把人撵走了,我就问她,‘从眼巴前儿这一刻开始,我马占三就算是你们的人,你们能不能马上派人把东北夺回来’。”

马占三看着许锐锋问道:“你知道那小姑娘咋说的?”

“她说这件事得向上面汇报。”

老爷子笑了。

笑的十分凄惨,用手指着自己说道:“老子当了一辈子兵,下边只要提上了让我觉着为难的请求或者我根本不同意的建议时,我就是这么搪塞的,谁不知道那别人出来顶雷不得罪人啊?”

“可你脚底下踩着的土地是哪?是东北啊!”

“那个腐朽的王朝还没有灭亡的时候,他们管这一片儿可都叫龙兴之地,那怎么着啊,这块地方就在你嘴里没有战略意义了?”

“东北四省,眼下连燕云十六州都快丢干净了,这都不算战略意义,就非得我老头子离开了,就算战略意义么?”

“你说那个尚坤,更他妈是个混蛋,他告诉我一个合格的将领首先得爱这个国家,我去你大爷的!”

“老子从有这个国家打到了把这个国家亲手打碎,我不比你知道什么叫国家?我他妈要是连自己的故乡都不爱了,我拿什么来爱这个国家?”

老爷子这番话说的慷慨激昂,哪怕是字里行间充满了故旧思想,可他对这土地的热爱,却始终未曾丢失过。

爱的是那么深沉。

“那,怎么又答应离开了呢?”许锐锋琢磨那边竟然都来人接了,肯定是老爷子松口了呗,要不,能派人过来么。

他只用了四个字就解释了所有问题:“联合抗日。”

老爷子觉着这是要开打了,这一点,许锐锋从老人家眼中冒出的熊熊烈火就能看得出来。他不是要去后方给战士们做动员的,他是要学廉颇高龄上阵,学黄忠,要定军斩夏侯!

老爷子离开故土,是准备好了带人回来和日本子玩命的!

第八十章 赠枪 那双眼,依然带有杀气,那表情,还能尽力狰狞,许锐锋仿佛在这一秒看见了当初那个和日本人真刀真枪论英雄的杀神。

“老爷子,眼下的哈尔滨怕是……”

“不好出去了,是吧?”

老爷子微微一笑,不是很在意的说道:“那就不走了呗。”

“这儿是家,走在街上随便看见谁都是亲戚里道儿的,死这儿踏实。”

他慢慢打开了抽屉,问道:“刚才你想找什么?”

许锐锋不好意思的笑道:“我瞧见您抽屉里,有一把勃朗宁1935不错。”

马占三将抽屉打开,将枪械零件很珍惜的拿了出来,一样样摆放在桌面上,说道:“懂枪?”

许锐锋如数家珍般说道:“勃朗宁1935,在勃朗宁1929上稍作改变而成,是FN公司应比利时要求所设计,于是比利时军队成为了第一批购入者,他们喜欢‘大容量、大威力’的宣传噱头,更喜欢精致到病态的要求,其中包括融弹量13发、外露击锤、手动保险、坚固耐用、容易分解、50米内能致人死地的程度。”

“这款勃朗宁1935我也是最近才听说,一直没见到过真家伙,不过想想融弹量13发,采用9MM子弹,精度极高,整枪重量不过一公斤的设计,手就有点刺挠。”

马占三安静的听着,还顺手‘咔咔’两下将枪械组装上来,最后才将弹夹插好说道:“试试?”

许锐锋接过了老人家递过来的枪,枪把上细致的磨砂感刚一入手,他经能从枪械的触觉上感受到制造者对这把枪的态度,恐怕老爷们对亲生儿子都无法细致到这种程度。

“老爷子,您还没说我说的对不对呢。”

马占三一仰脖子:“我哪知道?”

“我就是单纯的喜欢枪,还管它是谁生的?能崩死人就行呗。”

当他瞧出了许锐锋根本挪不开眼睛的喜爱,补充了一句:“喜欢啊?喜欢拎走吧。”

“啊?”

许锐锋突然抬起了头,赶紧把枪送了回来:“这可不行,老爷子,这东西搁现在就是宝贝,我哪能……”

老爷子将枪推了回来,解释道:“知道这把枪是哪来的么?”

马占三一字一句道:“我在日本人那叛逃之前,他们为了巴结我,送的。”

“这东西在我这儿,永远是我一生之中的耻辱,可到了你手里,他能要了日本人的命。”马占三打趣道:“听说,你有个左手枪王的外号?”

许锐锋笑了,他太知道这位老爷子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那拿着这把枪的时候,就别失手,你得知道你干掉了一个鬼子,咱们东北就少了一个祸害人的混蛋。”

许锐锋瞧了瞧枪,又瞧了瞧马占三失落的表情,当一位将军得知自己有可能无法踏入战场,得窝窝囊囊的了却残生时,那份失落可想而知。

“老爷子,你是不是还想从东北逃出去,然后再领一支军队打回来?”

马占三神魂失守般说道:“为国家征战疆场,杀倭寇驱鞑虏,毕生所愿也……”

“病骨支离纱帽宽,孤臣万里客江干;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

这是陆游的诗,作于北宋即将灭亡前夕,和刚才提过南宋丢失的燕云十六州,同样悲怆。此刻,许锐锋听着马占三提起这熟悉的历史事件和诗句,整个人仿佛在并未经历过的金戈铁马里,看见了曾经浴血奋战的宋军。

他们,和如今的自己有什么不一样么?

一样的炎黄血、一样的报国志,一样的渴望、且一样的悲情。

金戈铁马、驱逐鞑虏这些词语均来自那个时代,老爷子借古比今,更是释放着浓烈的情怀。

最关键的是,他不假。

“老爷子,我送你离开,就用这把枪。”

这不是许锐锋的一时冲动,他来哈尔滨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三木被厨师狙杀,可以撤离了,为什么不在这时,顺手将这位老爷送出去呢?

“可拉倒吧。”

老爷子笑着说道:“没有我,你们这伙人对于日本子来说,就是小鱼小虾,要是我在你们当间儿晃悠,那就是……你那句话咋说来着?对,战略,那叫战略目标,日本子就算投入全部兵力,也得把咱们爷们都留下。”

“再说了,怎么可能出得去啊。”

许锐锋再次说道:“您就说想不想吧。”

老爷子多聪慧一人,马上问道:“你不会是想把外边那俩日本人弄死,让我穿着狗皮和你们一样混出去吧?”

“你们行,我都多大岁数了,这还不得让日本人一眼就看出来。”

“再说了,我不穿狗皮。”

许锐锋笑道:“那,得罪了!”

……

院落中,两个日本兵搜完了以后在院子里等待着,只听得屋内不断传来声响:“八嘎!”

他们连忙将枪从肩头卸下的那一刻,许锐锋、王铭压着马占三和那个仆人从屋里走出来了。

外边两个日本兵一眼就看明白了怎么回事,毕竟许锐锋手里那把枪,和他们的制式枪械不同,哪怕这两个人和上级要求缉捕的人不一样,也能定个窝藏枪械的罪名。

这两个日本兵刚要上来帮忙,许锐锋扭过头狠狠瞪了他们一眼,把那俩日本人瞪的,站在原地愣是没敢动弹。

老许身上有渗人毛,他一瞪眼睛可是十分可怕的,加上常年杀人的血腥气,还真把俩日本人镇住了。许锐锋就这么压着马占三和其仆从在马路上大大方方的反向走了过去,不光没人盘问,还看见了和他们一样的日本人,也抓着人匆忙经过。

那俩日本人还在他们背后嘀咕呢:“村上,我之上想过去帮忙,他们为什么这样看我?”

“关东人是这样的,他们生怕功劳被我们关西人抢走。好了,继续执行任务吧。”

街道上,马占三哈着腰抬头看向这座曾经归属于自己治下的城市,望着那一个个本该是老百姓的人穿着破衣烂衫被日本人从家中抓出来。他恨,恨自己手里没人,不能将这群兔崽子都塞灶坑里呛死;恨这个时代赶上了封建王朝的百年积弱、任人欺凌,并在心中暗暗发誓,只要自己能出去,就一定得给予这群小日本子迎头痛击……

小鬼子们,你们等着,等着老子再回来的时候!

“揪得麻袋!”

一个在众多日军聚集的街头闲逛的日本军官看见了许锐锋他们,他是好心,好心提醒老许他们将所有抓到的嫌疑犯击中押送至车辆停靠的位置集中处理:“你们两个,把人压到东边……”

可许锐锋没听懂,他是听见自己背后有人喊了,但在听不懂意思的情况下也权当没听见,向旁边胡同里一拐,隐没其中。

“唉!”

“唉!”

日本军官追了上去。

他刚进胡同,在拐角处王铭闪出半个身影,抬手就是一枪:“唉你大爷!”

嘡!

第八十一章 王铭的问候 “哪开枪!”

“哪!”

呼喊声、叫嚷声,聚集而来的脚步声在整个哈尔滨地动山摇般响起,已经天崩地裂了一样。

许锐锋呢?

正在押解马老的手松开了,原本紧张的神情也松弛了,就像是这种场景专门是为他而设计的,在这种环境下生存才是他的正常形态一样。

被松开的马老回过头看着许锐锋,俩人同时露出了笑容,那枪林弹雨中闯出来的坚毅,在两人身上相得益彰,风雨欲来前夕的澎湃,对于别人来说叫风起云涌,对于他们俩?

稀疏平常!

马老一伸手:“长家伙给我。”

许锐锋将肩上的步枪扔了过去,他转过身那一秒,王铭正把两条腿抡圆了的往回跑,这时候兔子都是他孙子!

唰。

王铭打许锐锋身边疾驰而过,可胡同口第一顶钢盔的日本人才出现,就听见——砰!

一声枪响后,日本人钢盔处冒出了血洞,春田的穿透力不光击穿了钢盔,还射穿了日本人的脑袋。

“老爷子,可以啊。”许锐锋刚夸了一句,马老便笑眯眯回了一句:“厨子还能忘了怎么抡马勺?”

就在此时,胡同口三名日军同时现身,老许亮出那把勃朗宁连续三枪点射——啪啪啪。

桀骜不驯的勃朗宁仿佛是一匹野马,每次吞吐火舌时,都在试图拜托老许的掌控,但老许,则是经验丰富的练马师,他肌肉壮硕,控制力十足,每次枪口要在后坐力的汹涌下往起窜,都被其死死拽了回去,这导致这把枪在老许手里温顺异常。

三枪下去,三名日军倒下,其中一名日本军官胸口炸开了一朵血花,整个人窝着,向后撞击在墙壁上。

老爷子愣住了,这把勃朗宁他不是没用过,但每一枪的枪口跳动都让其感觉到了不适,这把大威力的手枪在马占三看来,难掌控程度除了柯尔特、毛瑟就属它了,怎么这玩意儿到了人家手里,就跟未经人事的小媳妇似得,让人家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

不过,这可不是探究技艺的时候,马老张口说道:“小子,你们先撤,犯不上为了我这把老骨头把命扔这儿。”

“那是肯定的。”马老怎么也没想到许锐锋会如此回答,等后半句说全了,才释然:“为了个老头,哪犯得上把命搭上?”

“为了块坟地,哪犯得上全村人被集体灭了门;”

“为了个东北,哪犯得上让四万万人同仇敌忾?”

这句话直接说到了马占三的心缝里,每个字都像是在嘲讽,可听起来怎么就那么舒服呢?

“老爷子,胡同里可守不住。”

“废话!”

墙头上刚爬上来一个日本人,还没等站稳,被马占三一枪就给扔了下去,这边许锐锋在胡同口的日军连点两枪,将剩余日军压制在墙角后,让他们不敢轻易露头,这爷俩一个举枪防着头顶,一个持枪平举防着胡同口,王铭则举枪瞄准了他们俩的身后,三人就这般慢慢向胡同尾端退去,那名仆人,则被他们包围在了中间。

“爷,咱往哪走?”

“反正不能往咱的小院走。”许锐锋的意思是,此时此刻要退往小院,那就算彻底把白灵他们给坑了。

就在此时,王铭突然开口说道:“爷,你快看!”

胡同口,一个男人、站在自己家中的窗前正不断的冲他们比划着,他满脸焦急的比划了一个方向,那就是他们即将退却的方位!

许锐锋则一眼看出了此人的意思,而他,这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在战斗中被老百姓帮助。

“老爷子!”

“我耳朵没聋!”

“咱可能让人兜了腚了。”

在这个没有任何掩体可以躲避的胡同内,两侧只有墙,已知条件是,前面胡同口已经有追兵赶到、后面胡同口也有人堵截,刚才两侧墙体上就有人爬了上来,只是被马占三放倒了而已……

种种迹象都说明他们正受困于死局之内。

偏偏此时马老爷子说了这么一句话:“兜了腚,还能怎么着啊?”

“要不我给他们打个电话,让这群倭寇卖我个面子,明天再来?”

这种豪气干云的玩笑也只有马占三这样在战场上几经生死的人能开得出来,要是在配合上放肆的笑声……

此时,马占三的仆人将战场效果引向了最佳:“日本人能答应么?”

正在全神贯注备战的三人同时回头看向了被他们护在当中的那位,一时间,三个人同时裂开了嘴,笑的那叫一个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哎呀~有你这句话,老子今天就是没了,也不屈。”

哄笑声中,胡同尾端的日本人出现了,一整个小队跟没吃过席一样,十几个人同时涌了过来。

笑声在此刻夏然而止,许锐锋也看出了这队日本兵是因为和上面沟通不足导致没有掌握住他们的精确方位,这才误打误撞碰到了脸上。

“老爷子,来活了。”

“来都来了,让人家空手回去不是咱们的待客之道。”

王铭不会打机锋,抬起枪口张嘴就骂:“小鬼子,给你亲妈带好,就说你这个叔白爸爸想她了!”

砰!

他是第一个开枪的,可接下来就彻底打乱套了。

马占三的仆人听见枪响立即抱着脑袋蹲了下去,眼前的日本人子端着步枪于惊慌中胡乱扣动扳机,再看这三位,迎着飞驰而来的子弹都不带闭眼的,每一次枪响都是经过快速瞄准后的有的放矢。

砰砰砰砰……

许锐锋一边开枪一边在心里查着数,他的眼睛随着手臂的摆动不断通过机瞄搜索目标,每当三点一线中出现了土黄色的军装身影,都会毫不犹豫的扣动扳机。

而对方的子弹也不是假的,一道道火光如流星般打他们身边飞驰而过,扎进肉里那也是个血洞。

王铭是最先打晃的,他被一颗子弹率先咬到了小腹,可人家愣是一声没吭,把江湖人那股子狠劲儿体现的淋漓尽致,身体晃动一下后,立即举枪还击;

许锐锋是第二个,子弹贴着他举起枪的左胳膊腋下带飞了一块血肉,不等反应,第二颗子弹顺着大腿根儿内侧穿肉而过。当第二下出现,老许差点都没站稳,但他心里却知道自己只要倒下,这边就算是少了一杆枪,再想和小日本子拼就难了。老许硬挺了下来,继续持枪还击,愣是等十三颗子弹打出去了一半,眼前一个站着的鬼子都没了,这才半跪着转身,持枪望向身后警戒。

这就是经验,无论在多大的成果面前,都不能大意。

“马老爷子?”许锐锋盯着前方胡同口连动都不带动的,问了一嘴。

马占三的声音有些颤抖了,回了声:“死不了。”

他当然也中弹了,在如此近距离的对射下,别说是面对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日军,即便是任何一个会开枪的人,都能通过腰射击中他们,这根本不需要瞄准。这得亏是他们先开枪让对方陷入了慌乱,要是换成对方先开枪,那死的必然就是这三个人。

只是,老许偏偏连查看老爷子伤势的时间都没有,唯一能做的就是说上一句:“王铭,架着老爷子,咱撤!”

问题是,还能撤得出来么?

第八十二章 伤后理论基础! “谁跑出来了!”

办公室里,杨庆昀满脸震惊的问着,当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那种感觉根本无法形容。

徐茂表情严峻的形容道:“老疙瘩,老疙瘩跑了!”

“不可能!”

杨庆昀完全无法相信的否定着,仿佛寻找什么似得四处摆头,但目光空洞的根本无法容下任何物体:“这本来就是个圈套,日本人不可能让任何一个走入宪兵队的人离开……”

“快说,老疙瘩是怎么跑出来的?”

徐茂半晌没出声,直到杨庆昀从办公桌后绕了出来,用力摇晃他的肩膀喊道:“你倒是说话啊!”才说道:“是整个小队所有人用命将他保下来的,我们的观察哨说,逃出宪兵队的这一路上,老百姓都在帮老疙瘩逃跑,暗处还有一杆枪在不时的为他指明方向。”

杨庆昀听到这儿的那一刻,刚才所有蕴藏着的情绪都被强行压了下去,如临大敌般问道:“你是说有人参与到了这次行动中?”

徐茂刚要张嘴,远处便传来了枪响——啪!

紧接着枪声乱成了一团——啪啪啪啪啪啪!

徐茂立即走到了窗前,将身体探向了窗外。

“哪打枪?”杨庆昀再起身后问道。

“听着像是马迭尔那边。”

杨庆昀赶紧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折叠好的哈尔滨地图,冲着徐茂说道:“过来帮忙!”徐茂这才过来帮着他将地图铺平在了桌面上。

他首先在宪兵队标点,并且以宪兵队为圆心,画了一个直径不大的圆,而后又以马迭尔为圆心花了同样的一个圆,但,两个圆圈竟然神奇的并未出现任何重叠区域。按照杨庆昀的猜想,这很可能是老疙瘩在逃跑的过程中正在与日军交火,而他逃离的路线应该是从宪兵队至马迭尔的范畴,也就是说,只要以宪兵队、马迭尔为圆心点画出两个圆圈,其中重叠部分,就应该是枪声响起的位置,也就是老疙瘩的所在处。

只是,为什么这个位置、或者说这个区域并没有在地图上表现出来呢?两个圆圈杨庆昀明明已经画出来了,为什么并未重叠?除非……

杨庆昀怀疑的问向徐茂:“你说刚才的枪声有没有可能不是咱们的人?”

徐茂的话却让他不得不重视的说道:“你敢赌么?”

是啊。

谁敢赌啊?

哈尔滨站的一次失误,导致满盘皆输,万一这也是日本人设下的陷阱,等着你们营救同伴的时候自投罗网呢?

况且,杨庆昀绝不相信老疙瘩能够逃出来。

“马上组织撤离。”

“走准备好的既定路线。”他生怕这是日本人在老疙瘩落网之后,演的一场大戏!

这是杨庆昀比任何人都果决的地方,他绝不会等到危险发生时再做决定,而是在尽可能的规避风险,所以,他才会被上头的人看重,成为全新的哈尔滨一把手。

“是!”

徐茂离开以后整层楼的工作人员都动了起来,他们有的在销毁资料、有的在收拾文件,还有些人干脆卸下了伪装,拎着枪站在窗口、门口,竭尽全力的防御着。

啪啪啪。

徐茂打办公室里拍着手走出,说道:“都安静一下。”

当所有人都朝他所在的方向看过来的那一刻,徐茂:“大家都想知道哈尔滨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满街日军、为什么不断传来枪声是吧?”

“可我们的纪律部队,你们必须收起自己的好奇心!接下来,我宣布几项命令,和各位必须在命令之中所遵守的纪律。”

“第一,在我说完这段话以后,以两人一组的形式去寻找一处城市中最安全的藏身处,这处地点绝对不能是咱们设定过的任何安全屋,还要牢记各自的紧急联络暗号,且不准撤离;”

“第二,不准任何人在安全、非安全环境里打听最近哈尔滨发生了什么,一句都不准提、不许问,除非是你们接到了紧急联络暗号后,见到了我们,或者,回到了南京及离开东北之后的到了我方情报站。”

“第三,不允许和城内任何势力接触,无论以什么形式、什么理由,一经发现,你们将接受最严格的调查程序,在这个程序中,只要有一点点无人见证的时间段出现,那都是无法善后的事情。别不当回事,也别出了事以后怪我没提醒你们。”

“现在,领了各自的经费以后,除了科长警戒小组以外,散!”

徐茂的四名手下抬过来了两个巨大的皮箱,当皮箱打开时,里边是用红纸包好的百枚银元。

那些年轻人排着队上前领钱后,两人一组迅速离开了这栋大楼,而后,又消失在这座城市之中。

直到整个楼层内除了徐茂和杨庆昀之外,只剩下了四个人。

“科长,咱们也走吧,现在是时候启用那间专门为部门领导设置的安全屋了。”那儿,怕是目前来说最安全的地方了,因为那个地方连杨庆昀都不知道,是到了哈尔滨之后,徐茂一个人寻找的。

“走。”

他们俩在四名手下的保护下,最后离开了大楼,只不过这一回他们不能舒舒服服的坐车,更不能衣褶光鲜的出现在所有人面前,需要和每一个潜伏在这座城市里的特勤人员一样,顺着胡同贴着墙走,尽量去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

城东,一栋注册到日本人名下的二层小楼外,许锐锋捂着大腿根儿弯下了腰……

“等会儿,得歇会儿,眼前发黑了。”

马占三的仆人催促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哪有时间歇着?”

马占三喘着粗气骂道:“你懂个屁!”

“这受了伤的人,在奋力赶路的情况下会导致血液加速流动,要是不及时休息,只会因出血过多而陷入昏厥;反而是在经过休息以后,当身体习惯了这种虚弱时,会给予更多的缓冲时间,让受伤的人坚持更久。”

这话许锐锋一听就是专家级的,要不然普通人绝不可能有如此深厚的‘伤后理论基础’。

“行啊,老爷子,这是平日里没少让人拾到啊。”

马占三笑骂道:“滚你的蛋!”

“老子带兵打仗的时候,什么样的伤员没见过?”

“不过,小许,咱们在这儿躲着的确不是个事……”

“嘘!”

许锐锋用嘘声压制住了所有声响,他灵敏的听觉似乎听到了脚步声,还是皮鞋。

“快,快点!”

胡同外面,一个明显不敢呼喊却又想催促什么人的声音传进了老许的耳朵里,他紧握枪把的手慢慢松了松,而后又紧紧握住,等第一道人影顺着胡同口闪身进入那一刻,漆黑的勃朗宁1935被老许抬手就顶了上去。

那一秒,杨庆昀愣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眼看着都要到安全屋,竟然会用脑门顶在黑漆漆的枪口上。

等再抬头,他看见了许锐锋的那张脸:“怎么是你!”

第八十三章 我信过你! 嘎巴!

当许锐锋看清眼前这张脸,仅用了一秒钟时间就选择扣动了扳机,一秒。

这张脸对于他来说代表了太多东西,有他舍弃一生名声换来的一身伤疤,有重诺之下的食言而肥,眼下别说给杨庆昀一个解释机会,老许连这个人的声音都不想听见!

只是,枪没响。

杨庆昀快了一秒,他都没思考,脑门顶在枪口上,抬眼看见面前站着的人是许锐锋那一刻,立即伸手往这把枪扳机后面插,直到食指顶了进去,心头那种紧张感才松弛下来,但,对方马上扣动扳机的动作立刻让他从手指上感觉到了压力。

就差一秒,差一秒这条小命儿就没了。

“你大爷的!”

王铭不认识杨庆昀,可他看见对方跟许锐锋动手了,这还用考虑什么?这货端起步枪,一枪刺在许锐锋肩膀头儿上便插向对方的脸颊。

“唉!”

杨庆昀此时赶紧将手从许锐锋的扳机后撤出来,往下一矮身子,踉踉跄跄的后退……刀尖擦着他的头皮蹭了过去,脑瓜皮上火辣辣的。

“别动!”

“都别动!”

“谁动我崩了谁!”

两边的人一下涌了上来,这场对峙瞬间形成。

有趣的是,双方的人谁也没敢开枪,因为他们知道日本人就在附近,只要听见了枪声,就会如同蚂蚁见了糖一样扑过来。

马老爷子挺枪立在老许身侧,他们所面对的,是对面五个人的怒吼,双方人马嗓门一扯开,彻底喊乱槽子了。

“别喊了!”

杨庆昀从惊慌中舒缓过来,整个人都在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他,刚才距离死亡只有一线之隔。

“老许……”

许锐锋依然用枪口对着他,说了句:“叫爷。”

“许爷。”

杨庆昀低下了头,那份压制力无论是从道德层面还是心里层面都不是他能承受的,因为眼前这人,是真敢不顾日本人的威胁,扣动扳机和大伙同归于尽的主儿。

“我们在这儿有间安全屋,你也知道周围都是日本子,咱不管有什么恩怨也别便宜了日本人,这样,咱们去安全屋里谈,这总行吧?”

许锐锋望着,凝眉问道:“你有和我谈的资格么?”

徐茂听到这儿已经很纳闷了,他实在想不通这位在东北功勋卓越的领导到底欠了人家多大人情,才会变成这副低三下四的模样,插了句嘴说道:“你谁啊?话怎么都打嘴里横着出来的?”

王铭能让许锐锋搭理对方的小人物么?

立马搭腔回了一句:“你爹!”

徐茂瞪着眼睛就要往前冲,王铭拎着刺刀也要扑过去的一瞬间,杨庆昀压制着说道:“非得把日本人招来才罢休啊?”

许锐锋见他张嘴,立马怼了一句:“日本人怎么了?”

“你也不用拿日本人吓唬我,还什么安全屋,这么着,我在这儿等你,你现在就回屋,里边有多少人都叫出来,看看我怕不怕你就完了。”

老许很显然是误会了,他觉着杨庆昀口中的安全屋实际上是一场鸿门宴,在他们这群人没把握拿下自己几人的情况下,才说出的万全之策。

“许爷,你信我一回。”

“我信过你!”

许锐锋上前一步,迎着那几把枪站在了杨庆昀对面说道:“我就是因为信你,把自己的命都交给了你,替你挡着成千上万的鬼子兵,好让你们往外蹽,结果呢?!”

他一把揪起了杨庆昀的衣领,压低了声音却态度更加凶狠的问道:“结果呢……”

呼。

杨庆昀长长出了一口气,伸手握住了许锐锋持枪手的手腕,用枪口对着自己的脑袋,而后一转身,将老许的另一只手绕过了自己的脖子,这么一下,他立马成了许锐锋怀里的人质:“许爷,这总成了吧?”

“我欠你条命,可我手底下这群孩子不欠你的,我现在把自己搁你手里,你让他们进安全屋,我的生死,你定,没毛病吧?”

许锐锋放开手,将他从自己怀里推了出去,恶狠狠的骂道:“你怎么还能拿出这张正义凌然的脸?”

在他的印象里,人在这种情况下只有两个选择,第一种,甩开膀子就和你干了,谁对谁错都无所谓,反正弄死了你,谁知道?第二种则是两手一摊,选择认命,既然欠你的,还你就完了。如杨庆昀这般欲言又止,拼尽全力的想要争取一点时间多说几句,很明显是心里有话。

那种无论对错都想给你讲两句道理的废物,是不可能爬到杨庆昀所在位置上来的。

“小许。”

马占三的意思他明白,反正就算去了对方的安全屋也不可能有比眼下更坏的环境了,还能找到一个安身之所,何乐而不为呢?

“许爷!”

杨庆昀近乎乞求的看向了他……

“带路!”

……

这是一栋独栋的别墅,上下一共两层,房屋内的家具都被白布罩着,房屋的主人,在杭州潜伏期间被秘密逮捕,这栋房子,就是其在被审讯期间供述出来了住所,当时此人身上还带有房屋钥匙。

按理说,一个潜伏到中国腹地的人,是不会配备如此高端住所的,当然,这个前提得是她没有一个在关东军内部地位非常高的丈夫,事实却是,她有。也正因为这个身份较高的关东军高官,这个女人目前依然活着,被当成了拉拢她丈夫的筹码。

而这栋别墅,很显然成为了那个男人的伤心地,自打徐茂来到哈尔滨,就曾多次为了和这位关东军的高官搭上线来此观察过很多次,可惜的是,他看到的是家具上面的遮尘布。很明显,这栋别墅已经很久没人住过了,这才被他当成了秘密的、绝不会轻易启用的安全屋。

现在,许锐锋就站在这间安全屋里,最后一个进入房间的人,正是杨庆昀的手下。

“科长,胡同里的血迹清理干净了。”

这名手下手掌上没来得及包扎则证明着他的处理方式,他是清理了胡同里这几人的血迹后,又割破手掌,用自己的鲜血顺着另外一条路线延伸了下去,这样就算是日本人领着军犬来,也只会在这栋别墅边上擦肩而过,绝不会进来搜查。

这些人明显都经历过严格的追踪与反侦察训练,处理事情的专业程度远超老许手底下这些人。

“科长,楼上安全。”

“科长,后院安全。”

“科长,周围邻居并未被惊动。”

那一秒,几个完成了自己任务的特勤人员开始往杨庆昀身边聚集,带有明显的保护意味……

第八十四章 我们管这个,叫信仰! 而许锐锋,站在窗前,默默的抽着烟。

“说句话。”

杨庆昀凑了过去,同样站在窗边。

许锐锋将烟盒递了过去,很正常的说道:“说不说都一样,你活不了。”

杨庆昀点了点头。

抽出了一支烟,点燃后,用力吸了一口。

“我知道。”

杨庆昀将烟雾缓缓吐出,慢慢的,在眼前开始扩散。

“我们回去了以后,所有人都被单独询问了……”

杨庆昀讲述着当初发生过的一切,就这么一字一句的,平淡、乏味的,犹如这个夏天的干热一样,慢慢说着。

“我跟你发誓,我在那间询问室里,说明了当初所有的情况,包括尚坤向我们说的一切。我说了竹叶青、说了每一个死在逃离北满这条路上的人,更详细说了你。”

“我向他们说,你应该是党国最好的战士,应该能成为这个国家最忠诚的勇士,你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去换一个机会。”

杨庆昀转头看向了许锐锋:“我说完这件事一个星期之后,你上了北满的报纸头条。”

他笑了。

“你他妈一个嘴巴抽在我的脸上,我隔着千万里都能感觉到火辣辣的!”

他转过身来,看着许锐锋那双没有任何波澜的眼睛:“知不知道当初我是怎么想的?”

“想我死。”许锐锋如此回答。

“对,我恨不得你死在日本人手里,起码你是英雄!”

“我他妈可以拎着酒瓶洒在你的勋章上,痛哭着大喊,‘老许,老子欠你一条命’!”

许锐锋依然没动,同样的将烟放进了嘴边,大力吸着。

“那半年,我没有一天好过,一次次被询问、一次次被重审,好像投降的不是你,是我一样。直到春节的当天,上头才传下来消息说对我的审查结束了,我可以继续工作了。”

“我他妈整个人都是拧巴的,一个人在屋里喝了一宿的酒,一宿,就骂了一句话,想听么?”

许锐锋点了点头,晃动了一下夹着烟的手:“你说。”

“老许啊,你个王八蛋怎么就没挺住呢!”

许锐锋笑了。

他转过头,正视着对方说道:“我记着,你们当中的谁来着,跟我说过这样一句话,说是你们有个人在奉天宪兵队让人扔了出来,当你们把尸体捡回去的时候,大腿骨都没了,是吧?”

“当时还有人说……”许锐锋夹着嗓子说道:“我们不恨他,那破地方,谁进去都一样。”

他突然暴怒:“拉出去的屎还有往回坐的?!”

这边刚要顶起来,徐茂才要往这边走,王铭就站在了他们的必经之路上。他不管后边会发生什么,但是,能保证在自己倒下之前,这些人没一个可以从自己眼前过去。

“好,我不跟你吵。”

杨庆昀说完了这句话,尽量稳定了一下情绪说道:“老许,你做什么样的选择,在当下的情况中,我都可以理解,毕竟都是人,是吧。”

“可接下来发生的,你知道我是什么感受么?”

“哈尔滨周边数辆军列被劫,这么大的行动竟然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在我们逃出来以后几乎遭到灭顶之灾的抗联竟然成为了整件事当中的关键,他们的行动轨迹与东北军列被劫持的地点完全重合……”

“偏偏这些被劫持的军列出事地点都在黑龙江,如果你打开地图,就会发现每一个始发地都像是故意避开了北满一样,远远的被劫了。其劫掠之精准令人诧异,那些军列就像是他们安排出去的,否则谁也解释不清这些人怎么会没有过一次失误。”

杨庆昀再一次看向了许锐锋:“这个时候,抗联的人竟然替你请功,在两党宣布联合抗日之后,替你许锐锋请功!”

“老许啊,你不动声色的又给了我一个嘴巴,我刚刚才觉着你就是个怂包、软蛋,你是抬手就往我眼睛里揉沙子啊。”

杨庆昀沉声说道:“我好不容易才结束的审查,又重启了,那几个负责审查整件事的领导拎着档案袋来,拿出文件指着你的名字问我,‘杨庆昀,你不是说他是我们的人么?’,我浑身是嘴也不知道该怎么答。”

“你到底怎么想的?”

许锐锋偏过头叼着烟,用说话的气息将烟雾噗远说道:“没怎么想,走一步看一步。”

“咳!咳!”

那给杨庆昀气的,一口烟直接呛进了嗓子眼,人家的走一步看一步差点没给他逼死。

“我真应该把那份详细记录了整个过程的‘请功申请书’拿来给你看看,那上边清清楚楚的写着,你,许锐锋,以普通人的身份协助我们所有人逃出北满的壮举,清清楚楚的记录了被捕后在监狱中和绣娘的沟通,以诈降出狱换取运输情报的全过程。”

“你是普通人么?”

“老许,你告诉告诉我,是北满第一杀手算普通人,还是蓝衣社特勤算普通人?是登上了整个东北报纸的汉奸许锐锋是普通人,还是你现在的身份抗联战士许锐锋算普通人?”

“你给我句痛快的。”

许锐锋再次用两个字将他所有的话都怼了回去:“都是。”

“你就这么不想跟我说话?”

“对。”

“那你想干什么?”

“要你命。”

唠不下去了。

许锐锋的初衷并没有因为任何话改变,就像是跟着尚坤、跟着老马,其目的都是为了打日本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之前打日本,是希望和自己老婆肩膀一边齐,眼下,是自愿。

“没了?”

“没了。”

“就算我告诉你,在来哈尔滨之前,是有领导拿着那份文件走到了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说‘杨庆昀,这是你一生的耻辱,你要是不在东北拿出点成绩来,这耻辱就洗刷不干净’,也不想和我多说点什么?”

“不想。”

“为什么?”

许锐锋慢慢将手深入了口袋,那在口袋中,拿出一枚赤红如血的五角星,然后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展现在杨庆昀面前,一字一句的说道:“为了这个。”

“这是什么?”

许锐锋终于将别人教会他的东西说了出来:“我们管这个,叫信仰。”

第八十五章 属于那个胖子的缜密 当一个体型奇特到让人诧异的胖子出现在老许曾经战斗过的胡同内时,整个事件开始变质。

他,从体型上看绝不携带任何压迫感,肥胖的身躯,矮小的个子,这导致身上土黄色军装哪怕是最大号,套在身上依然显得紧绷,可长度却足矣充当裙摆。

甚至,这个男人从车上下来得用蹦的,否则,在那辆军用吉普上,脚都够不着地。

可,就是这么一个矮、且腿短的男人抵达了现场之后,所有军官及士兵全都扭头看了过来,并,同时止住了所有不应该在此时出现的声响。

这个胖子,就是哈尔滨特高课的米仓石介。

“课长!”

一名认出他的日本军官本打算上前来介绍一下情况,米仓石介伸手打断了他,眯着眼面带笑容的说道:“不要用任何话语干扰我的第一感官。”

他在胡同口看到了死亡的军官,正是王铭打死的那个。米仓石介站在这名军官的死亡方位,第一反应是向前寻找掩体,而胡同内部的拐角墙壁几乎是在同一秒就被锁定了,他觉着那里是最佳射击位置。

随后,他走到了拐角处,地上的一枚弹壳令其对整件事有了一个简单的初始判断。

那就是这个在胡同里的人,在面对日本军人时,一枪就结果了对方的性命,这还是在众多日军的层层包围之下,光是这份抗压能力,就不是一般人所能扛下的。

“你,说话。”

有了这个初始判断,米仓石介才让那名准备汇报的军官开口。

“课长,事情是这样的,我们正在执行搜索任务,两名穿着帝国军装的人押着两个疑犯从此处经过,铃木长官见他们走错了路,好心提醒,准备告诉他们凡是疑犯都需要押解到卡车停存处统一处理时,这些人已经钻入了胡同。铃木长官追了上去,刚进胡同,就被枪击了。”

米仓石介多了一句:“死的那位铃木君,表明自己的意图了么?”

“并没有说全,不过‘唉’了两声对方应该能听见,对方根本没让他说话。”

米仓石介冷笑道:“够着急的。”

他迈步继续进入胡同,胡同内,依然是拐角处的墙壁上着落不少弹痕,从方位上看,是有人对着这个位置持续射击来压制冲出去的人。继续向前,十几具尸体挡在了胡同尾部,从人数上来看,正好是一个小队。

而从他们身旁落下的弹壳来看,这次驳火,他们是输在武器上。

米仓石介所占据的位置同样有一堆弹壳,这对弹壳的散落分布很密集,说明有多人站在这个位置开了很多枪,弹壳数量甚至赶上了十几具尸体周边的弹壳数。也就是说,这伙人很可能是在短距离情况下使用半自动手枪,迎战的帝国军人手中单发步枪,在遭遇战中,对方的持续性射击毁掉了帝国军人的心理防线令其慌乱,所以取得胜利。

“他们的身份。”

米仓石介指着十几具尸体说道。

“报告课长,这支小队的身份已经确认,是刚刚抵达东北关东军人,是帝国派往东北的增兵。”

这么一说米仓石介立马明白了,这些士兵并非是参加过远东战争的老兵,更不是在奉天、黑龙江与奉系发生过冲突的军人,而是国内经过训练后立即投入战场的士兵。他们所经历的,不过是简单训练,是来东北守卫成果的,怪不得在人数众多的情况下,面对几个人之坚持了一个回合就倒下了。

照这么说的话……

这伙人枪法极佳,心态平稳,能做到面对十几条枪也丝毫不乱的程度,其素质,甚至远超普通的帝国军人……他们是谁?

还有闯入宪兵队那伙人,布局缜密,心思深沉,明知是死路也在不停的往上闯,就是要用这一条条人命告诉整个东北,还有人在和日本和满洲抗衡,这伙人,又是谁?

“你马上给特高课打电话,就说我刚刚下达了查抄马迭尔旁院落的命令,告诉特高课的人,如果遭遇反抗,就地格杀,但是,我只要一个结果,那就是要有清晰的面部可以辨认,我要知道,姓许的还在没在那个院落里。”

“还有,你马上给关东军司令部也打一个电话,就说此次配合特高课行动的师团,有可能会晚归队一些时间,米仓石介要确保哈尔滨无忧,还望体谅。”

他把话说的很客气,脸上却没有任何恭敬的表情,只是周围的士兵依然很惊讶,他们从没见过米仓石介如此状态亲临现场,这说明,事态已经发展到了一定程度。

那么,米仓石介为什么要来?

很简单,他的手下往办公室打去了一个电话,声称从宪兵队逃出去的漏网之鱼跟丢了不算,竟然还有人在日军的封锁中,与日军驳火数十枪,最关键的是,这伙人也跟丢了。

这就让米仓石介很纳闷了,两个位置都在封锁区内,一个在马迭尔宾馆附近,一个靠近别墅区,他怀疑在马迭尔宾馆附近失踪的人,和许锐锋有关,可靠近别墅区的人是谁,直到现在还无法确定。

米仓石介问过了,一直被监视的那个院落在检查中十分配合,并未表现出任何抗拒,这……和自己的判断明显不相符合。

由此,米仓石介干脆要摔碎了许锐锋的葫芦,看看他究竟在卖什么药,反正大局在自己手里捏着。

看完这个现场,米仓石介顺着胡同走了下去,他都不用任何人引路,光是路面上的血迹就能将他指引到别墅区。甚至,他能从血迹的滴落程度上看出,这些人在哪有过短暂的停留,从血迹的迸溅上看出,在哪急促狂奔。

这是一门十分细致的科学,细致到,你的进入实验室有多年研究功底。

当米仓石介站在移动明显由日式风格打造的别墅院落前时,他停住了脚步,前方,是指引他继续前行的血迹,脚下,是明显的一摊堆积血迹,这说明,这伙人在这儿 有过停留,这才是血迹汇集,而不是呈现滴落状向前延伸。

米仓石介回头问了一句:“在哪跟丢的?”

那名日军士兵说道:“就在前方百米处的街口。”

街口?

街口!

呜!

一台日本军车在街口呼啸而过,米仓石介在胡同里看的清清楚楚。

紧接着,一堆排列整齐的士兵背着春田步枪跑步前行,步伐整齐。

也就是说,眼前这条街道是被自己封锁过的……

米仓石介带着这个想法从胡同里走向了街口,刚一露头,街头的吵杂声就传了过来。

这儿,停放着大量军车在街头十字路口,无数日军在当街摆桌发放饭团,很多人都一边补充体能一边休息,这明显是个换防之后的士兵临时栖息地。甚至,他才从胡同里出现,就立即引来了大量日军的注目。

如果那些人敢在受伤的情况下出现在这条街上,这儿的百多名日军不可能放过他们。

米仓石介冲着面前的日军挥了挥手,那名正在执勤的日军立即跑了过来,看到对方的军装,马上敬礼道:“长官!”

米仓石介问道:“告诉三个小时内这条街上发生的情况。”

“是!”

“四个小时前,我部被山田第二梯队换下,在此处休息,休息时间为六小时,还有两小时会重新投入到搜索中。”

米仓石介已经不用问了,他马上调头走向了胡同里,顺着血迹走了回去。

这群人绝对没有从这条胡同里出去过,他们有可能藏在这一片胡同中的任何一处人家……

“来人!”

米仓石介大喊一声:“马上调人过来,将胡同里所有血液汇聚成一摊的位置,全都重新排查一遍,我不管周遭住了什么人,你们必须进入他们的家,用眼睛给我检查每一个房间、每一个柜子、每一个地窖乃至每一口水井!”

第八十六张章 你过来,咱俩唠唠! 许锐锋没这么恨过一个人,从来没有,可眼前的杨庆昀,老许看着他喘气都难受。

“你咋这么墨迹呢?”

王铭听不下去了,问了一嘴。

在江湖人看来,你这种时候讲故事、说事实、提人儿、报号其实都说明了一件事,要么理亏、要么你怂。

“我墨迹?”

杨庆昀回头望着王铭。

许锐锋也不搭腔,在摸出匕首将手抬起,当胸直接扎了过去。

“唉!”

徐茂连忙惊呼着提醒,杨庆昀一个转头的工夫,匕首已经扎在了自己胸口左侧心脏上。

碰。

冷汗下来了。

杨庆昀低头看着胸口处的刀尖,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他嘴张开的程度和震惊的表情,像是彻底被老许这一下的凶狠吓住了一样。

没扎透。

或者说许锐锋这一刀根本就没有接触皮肉的感觉,他总觉着自己的刀像是被什么给挡住了,于是老许顺势往下一划——唰。

杨庆昀的衣装被割开,一款军绿色且比‘龙虾甲’更为小巧的防弹衣露了出来。

这东西对于老许来说,应该算是高科技,可对于杨庆昀极其手下,是标配。

这是苏联生产的SN1破片防弹衣,目前正在研究阶段,既没有大规模的投入到战场,也没有面相全世界发售。根据历史的走向,这款破片防弹衣一直迭代到SN3才投入使用,那已经是1943年的事了。

只是,一件防弹衣怎么可能救得了杨庆昀命?

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老许,你冷静点听我说。”

杨庆昀从许锐锋身边一个大撤步撤出,伸出两手挡在胸前,神情紧张的难以附加。

许锐锋则拎着刀,和没事人一样安抚着他的情绪:“你说,我听着,来,你过来,到我跟前来,慢慢说。”

他缓缓后退,他步步跟随,直到杨庆昀退到了自己人的人群中,才有一个小子敢往俩人中间站。他可能觉着,自己这个事外人挡在中间可以缓冲一下局面。

老许呢,也不多话,眼看着那小子站在中间,说了句:“你要干啥?”

抬手调转刀头,另一只手把住对方的脑袋,手上的刀把还是走的偏门抢攻的路数,直接砸向了对方耳朵眼前方一点的耳蜗处——啪。

那小子只感觉自己耳朵里的什么东西好像爆了,满耳朵都是耳鸣声在‘嗡嗡’作响,紧接着眼前一黑,软软的倒了下去。

许锐锋看都不看,将其一脚跨过。

“一起上!”

剩余的三个人同时冲了过来,抡起拳头就往老许脑袋上砸。

三个,还是三个练过的练家子一起动手对普通人来说是绝对致命的,可老许根本没给出任何反应。

他好像习惯了这一切,习惯了在双方力量不对等的情况下出手。

面对着砸向自己的拳头,立即一个横跨步到其身侧,左手拇指弯曲扣在握成拳头的食指内部形成骨节,抬手往上一顶,拇指直接直接撞向了最先出手那人的腋窝。

那小子被击中后,就感觉半边身子都在通电般倒下,整个人躺在地上痛苦的痉挛着。

第二个、第三个同时冲了过来,俩人把许锐锋夹在中间,一个在情急之下竟然抬脚往过踹,另外一个还算清醒,他在往老许身前冲,同时,伸手去摸身上的枪。

通过刚才这一下,这小子似乎已经看出了眼前的许锐锋伸手绝对不一般,他能轻描淡写的随手就放倒一个人,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对方的痛苦表情。就是这份心性,一般人都做不到。这要是不用抢,没准得落得一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问题是,他与许锐锋的距离最远,中间还隔着个人,只能冲过来,找准身为在拔枪瞄准。至于枪声会不会将日本人引来,那是现在考虑的问题么?什么时候说什么话才是最重要的。

就在他考虑完这一切的那一秒,整个人也从一个被遮挡视线的角度找到了空隙,枪都拔了出来握在手里,再抬头!

老许就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的等着。

老许太明白一旦动起手来敢怎么排列次序了,他身上的每一道伤疤都在告诉他一旦失误的后果是什么,许锐锋这一身本事虽然说是金刀护法教的,却是多年在江湖上的搏杀打磨出来的,他、驼龙这样的高手就算是不会功夫,一旦拿人命给喂出来以后,那都不是普通人可以应对的存在。

这回老许先动了,左手拳头摊开成掌猛抓想对方面门,手一到中路遮盖中对方的视线,他的姿势就变了。杨庆昀的手下正准备把手枪举起来射击,他的同伴踹空的脚已经落地,却看见许锐锋遮挡身边的手没动,人却绕到了其身侧,等在反应过来,老许出手如电,快似电光火石。

刀把冲着对方的脑袋就是接连三点,太阳穴、耳蜗、脖颈,啪啪啪三下之后,那小子连反应都没有,直接侧身栽倒。

此刻,最后一人解救同伴的拳头才打出了,达到了老许的后背上——碰。

高下立判。

这些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你要是给他枪,他的确能杀人,可要是把枪匕首都拿走,赤手空拳让他面对一个老江湖,他没准连人家人影都抓不着。这不是练没练过的问题,而是经历没经历过的问题。

这些老江湖整日在腥风血雨中喘息,能活下来已经实属不易,一旦动起手来,你们的每一个动作都代表着什么他能不知道么?

就说第一个,那就是个愣头青,上来用拳头砸面门,让你砸中了能怎么着?鼻梁子砸断,鼻血狂飙,然后呢?

第二个,伸脚来蹬,就不说蹬在其他地方了,让你蹬小肚子上行不行?让你全力蹬出去行不行?你这一脚能把人蹬成什么样?

第三个是个敢杀人的主儿,他知道拔枪,所以许锐锋一发现这个动作,立马靠过来先将其对手解决了。

事实上对于老许来说,与这些人当对手根本就不叫搏命,搏命得是你们把枪掏出来以后的事,你们,连走到那一步的资格都没有。

“老杨,你别躲,咱俩唠唠。”

杨庆昀一步步后退,推到楼梯出,脚后跟往后实在没挪动,整个人一屁股坐了下去,等他回头用手去支撑身体,把头再转过来的时候。

许锐锋已经一个跨步到了身前,两脚就叉在他身侧。

“我就问你一句话,多了都不问。”

“老许,你听我说,你先冷静点听我说。”

许锐锋根本不管他说了什么:“我问你啊,我答应你们把命给你们,是不是转身就去拦鬼子了,我没蹽杆子吧?”

“没有。”

许锐锋点了点头:“嗯。”

“我再问你,你答应我就算豁出这条命,也得让我许锐锋进烈士陵园,享受后人的祭拜,你做到没有。”

“老许啊。”

“唉。”

“呃……咳……”

刀,让许锐锋递进了他的咽喉,他如同野兽一般,一边往里扎,一边安抚:“嘘……嘘……比紧张,放松,很快就好,很快。”

第八十七章 不江湖啊 抽搐、痉挛,最终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时……

许锐锋将匕首抽了出来,双手布满血红的说了句:“没事了,都别害怕,不关你的事。”

他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从徐茂身边走了过去,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王铭则盯着徐茂一动没动,瞧着他注视过来目光问道:“你瞅啥啊?”

“哪不服?”

你们爷刚弄死了人家领导,还问人家哪不服?

对!

这就是东北的江湖人。

只是,现在的许锐锋已经不江湖了。

“小许啊。”

马占三刚张嘴,许锐锋就摇了摇头:“老爷子,我知道你想问咋回事,简单的和您唠一嘴也不是不行,就这么跟你说吧,当初我拿命换了他一个承诺,要求还是杨庆昀自己提的,又是国家大义又是拯救苍生的给我一顿扣帽子,然后呢,我把命豁出去了,这身名声也豁出去了,他倒好,把这茬忘了。”

许锐锋回头看了那具尸体一眼:“瞧瞧那体格,傻吃孽睡的应该养的不错。”

“哦。”马占三像是听懂了,点了点头。

老许又解释道:“您别担心啊,有没有他们,我也能给您送出去。”

这边正说着话,门外传来了日本人的搜索声:“开门!”

“开门!”

“每家每户都把门打开,我们要进去搜查。”

许锐锋皱了下眉,他觉着这件事有点不对路子了。

抬头问徐茂:“这是怎么回事?”

徐茂还看着尸体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王铭火了:“那小子,聋啊你?我们爷问你话呢!”

徐茂则陷入到了自己的思绪里,根本无法自拔。

他知道眼前杀人的这个家伙是谁,他就是人称左手枪王,北满第一杀手的许锐锋。他的左手枪极快,且措不及防,徐茂没有杀了对方的自信。可眼前……自己的领导死在了这人手里,外边还追兵环伺……

眼下,只有两个选择,拼了自己这条命,开枪给杨庆昀报仇,就算死在许锐锋枪下,他也得让日本人干掉;要么,忍气吞声,活下去。

英雄,很好当,不就是咬住牙运气往上鼓么?

窝囊废才不好当,尤其是个有脊梁的人,那种羞辱会残忍的不停折磨着你,让你痛不欲生。

人生就是在这种选择中一次次向你问答案,在工作中,你的领导、你的同事会一次次踏入你的禁区,来试探你的底线;在生活里,你的家人、你的妻、子会一回回给你抛出难题等你解决。

活这一回啊,仿佛全世界都在碾压着你的生存空间,无论是生理上还是精神上的。

“这儿,是日本一位军官的别墅,我们的秘密安全屋。”

“日本人应该不会进来。”

徐茂选择了活下去,他在所有同伴倒在地下以后,回答了许锐锋的问题。

老许笑了,慢慢的,将两只非常靠近的手,挪开了。

马占三也笑了,他的笑,却意味深长。

点许锐锋的说了一句:“小许啊,人一老,胳膊腿就有毛病,你说,我要是狠一狠心把这玩意儿砍了,是不是就不会再疼了?”

许锐锋突然转过头来,盯着徐茂狠狠剜了一眼,根本不对眼神儿的冲马占三说道:“您老可真狠。”

马占三一下就明白了:“哪儿能的,都是自己的肉,我也怕疼。”

这话王铭听着就跟有病似得,谁没事冲自己下刀子?

屋里没人说话,门外是一片鸡飞狗跳。

“太君,我们是正经的生意人……啊!”

“太君,别打了,我丈夫有心脏病啊!”

“太君……”

呼~呼~

王铭扭头看向窗外,不停的喘着粗气,他都不用去看,光从声音上就能听出发生了什么。

只是,许锐锋如同没听见一样,平静的,用家具上的遮尘布擦拭着手上的血迹。

这时,一个被许锐锋放倒过的年轻人站了起来,他捂着那条仿佛没有骨骼相连、在肩膀上不停晃悠的胳膊,走向了徐茂,当看见杨庆昀倒在地上的一刻,瞪大了眼睛。

“组长!”

一声低沉的嘶吼,徐茂给出的答复却是,摇了摇头。

这就是仇恨的种子,它只要被种下,就会永远存在。当你以为自己亲手拔出了连接根茎的藤蔓,认为自己亲手斩断了仇恨那一刻,却不知道,对方心里已经被你的所作所为种下了一朵即将盛开的仇恨之花。

都说冤冤相报何时了。

都说退一步海阔天空。

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

说而已啊!

说再不说点好听的,那得是什么人性?

“课长,整条路我们都搜过了,您要的人并没有找到。”

“课长,我们也没有找到。”

“八嘎!”

清脆的耳光声传了过来,一声又一声。

门外,是被打后的日本兵立正的声音:“嗨!”

“为什么这个院子,还有其他的房间不去搜查?”

“说话!”

“课长,这是关东军军官的住所,这几家都是,当初分配的时候……”

“我问你为什么不搜查!”

唰!

许锐锋瞬间就把枪拽了出来,紧紧盯着窗户,一刻都不敢放松。

徐茂也同样如此,他身边的人,更是全神贯注的听着。

“我问你,我说过自己人的房屋可以不搜查了没有?”

“说话!”

哐。

门锁动了一下,日本兵回应道:“这院门挂着门锁……”

“中国的土地上还有士兵在守护,难道,我们就不去了?!”

这句话说出,马占三低下了头,他曾经就守在黑龙江,如今,连哈尔滨都遍地是鬼子。

徐茂也同样低下了头,上学时,无数次的赌咒发愿要和日本人拼命,可到了东北,才发现那些誓言都多么可笑。

所有人中,只有许锐锋和王铭还抬着头,许锐锋一直都在和日本人干着,王铭……他好像没搞懂这些人都把脑袋瓜子埋那么低在干啥。

“撬开!”

“砸开!”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所有没搜过的房屋都给我搜一遍,我就不信,那些反满抗日份子还能从天上飞走!”

第八十八章 天地崩、山河裂! 哈尔滨关东军司令部。

这是他们占领东北以来最忙碌的一天,几乎所有工作人员都在机关单位内跑步前进,没有一人敢耽误。

“长官,东京命令,绝密!”

当一名日本军官手拿一份印有‘機密’字样的文件,走入哈尔滨关东军驻军司令部的指挥中心,所有围在沙盘上正研究部署的军官同时抬头。

“拿过来!”

那名军官将文件送了过来,而后,这位日本军官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文件打开,看见上面的文字时,眼中燃烧着极为兴奋的火焰。

“东京命令我部向平津地区增兵两万。”

他这句话说出,顿时引起了周遭所有军官的热切关注,其中一位日本军官更是难以置信的询问着:“多少?”

“两万!”

身为长官的日本人转身走向了身后的地图,严肃道:“平津地区,我部驻军高达四万,足够与宋对峙,此次增兵……”

他什么都没说,但其中有人已经明白了其中的深意,试探性的说道:“莫非,圣战,要开始了?”

圣战……

这两个字对于他们来说,代表着神圣、代表着崇高、代表着军人的至高理想,那个词,翻译成中文应该是开疆拓土。

可这两个字在众人看来,应该叫做‘抗战’,代表着痛苦、代表着磨难、代表着几百年来都不曾经历过的考虑,稍有不慎,就会被人套上另外一个词儿,叫亡国奴。

这些日本人一对眼神儿,每个人身上仿佛都燃烧着熊熊斗志,当压制不住时,其中一位日本军官举起手来高声呼喝:“天皇陛下万岁!”

瞬间,整个房间变成了欢呼之地:“天皇陛下万岁!”

“大日本帝国万岁!”

好一会儿,当这激动的情绪落下,那位为首的日本军官才说了一句:“东京的命令上还说,让内蒙、黑龙江、吉林的驻军将防线前推,辽宁将防线布置在热河前方,随时准备作战,我估计,这是在为前方做准备。”

这句话说完,在场所有军官都看向了窗外,视线中,充满了神往!

“不能大意!”

军官大声呼喝着说道:“帝国近百年的谋划,两代人毕生的心血,这么多的努力绝不可以在我们手里出半点差错!”

“这一战,要确保万无一失;要确保在每一个点上出现任何问题我们都能随时阻止;要确保每一个环节在失利后我们都有第二套计划、第三套计划的反制手段,不然,就不可能征服中国!”

“不要忘了,宋,可是在喜峰口与我们交过手的。”

“所以,这次计划决不允许有任何阻碍,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允许!增兵必须准时抵达,这,是我们能够尽到的全部努力。”

“马上传达黑龙江关东军驻军司令部的最高命令,命令‘菊师团’即刻前往火车站季节,准备随时蹬车前往平津地区;命令铁路署尽快调集列车,准备好运输工作;命令后方准备好一切应用武器,军粮,让‘菊师团’成为下车就可以参战的部队。”

“是!”

几名军官领命后,纷纷走出了办公室,他们其中,有的去调配物资、有的去调配列车、有的则向菊师团颁发凋零,命令其迅速向车站集结这导致整个司令部忙成了一锅粥,所有电话都在接连不断的响起。

……

“放屁!”

米仓石介还是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他冲着前来下达命令的军官破口大骂,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

“你知不知道我用了多长时间才设置了这么一个完美的陷阱?”

“知不知道这其中得有多少突发事件的配合,才能让我把这么多人凑到一起?”

“现在,来自中国的间谍就藏在你脚下的这片区域,我只剩下十栋不到的别墅没有搜查,你告诉我关东司令部要把驻军撤走?!”

那位日本军官站在米仓石介的身边标准的打了个立正说道:“米仓课长,这是关东军最高指挥部的领命,严令一刻都不能耽误,即刻起,所有师团军官前往车站集合,我们……也没有办法。”

米仓石介笑了。

气笑了。

身上的肥肉在笑容中不断哆嗦,他回应了一嘴:“晚一个小时都不行吗?”

“不行!”

回答完这两个字,那名军官不在理会米仓石介,说道:“菊师团全体注意!”

“分散士兵立即寻找各自长官集结,十分钟内必须集结完毕迅速登车,半小时内无法赶到车站的,立即军法从事!”

军法二字一出,米仓石介再也拦不住了,周遭原本已经准备好了搜查剩余房屋的士兵纷纷后撤,收起枪支背在肩头,各自在胡同内向自己长官聚拢而去。随后,无数量军车赶到各个路口,满街道的汽车轰鸣声此起彼伏。

一瞬间。

刚才还人满为患的胡同被清空,耳边全是催促声。

“快!”

“快!!”

“所有人上车!”

许锐锋在别墅内和外面只有一墙之隔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马占三,这位对日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将军忽然身体一晃,毫无征兆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仿佛承受着巨大压力一般低头沉思着,脸上的表情像是已经知道了答案却一直在找理由去否定似得变颜变色。

半晌,直到外面已经彻底安静了下来,才蹦出一句:“完了!”

仆人问道:“老爷,什么完了?”准备上前搀扶。

马占三一把推开了仆人,宛如整个世界即将崩塌似得说道:“我大好河山完了,我泱泱华夏完了,这场我们所有人都认为还在倒计时当中的战争,开始了!”

许锐锋动容的问道:“老爷子,您在说什么?”

马占三指向门外:“没听见么?”

“听见了啊。”

“小子,我问你,日本人要封锁这么多街区,得动用多少兵力?”

许锐锋没说话。

“咱们可是没看见一个狗子和伪军,这说明什么?说明米仓石介那个死胖子完全不信任他们,使用了通天手段,调来了驻军。他要将脑海当中所有疑惑全都打破,一口,将咱们连皮带骨头都吃下去嚼碎啊。”

“下了这么大的决心,得碰上什么事能撤军?”

“得碰上比这大多少倍的事,才能如此痛痛快快的撤军?”

听见马占三的话,许锐锋脑子里‘忽悠’一下。

耳边似乎在朦朦胧胧传来一声巨响——天地崩、山河裂!

第八十九章 七月! “退兵了?”

老烟枪手里拎着火铳,站在房间后的窗框前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他身后,是将小满和白灵护住的四宝子。

在胡同里脚步声雷动时,他们就已经商量好了对策,那就是将白灵和小满顺墙头扔到戏班所在的院落,剩下的老爷们和这帮日本子奋战到底,那时候是死是活全凭天意……可日本人怎么就‘叽里呱啦’一阵翻译过后,全都撤了呢?

“老烟枪……”

四宝子搂住小满的手说什么也不愿意撒开,这对儿才刚见面的父子难以割舍的让人心疼。

“别吵吵。”

老烟枪成了大拿,在即将动手的时刻,谁的作战经验也没他丰富。

他慢慢走出了房间,端着板凳摆放在院落之内,半蹲着身体踩上板凳以避免自己身躯露出墙外,再抬头,顺着前头看向了平日里监视自己的监视点……

那儿,再也没有了贼兮兮的双眼,连周遭的空气里都不在蕴含着特殊气味。

事,不对。

虽说老烟枪想不明白哪不对,但是,这件事怎么想怎么别扭。

按理说他们面临的应该是死局了,老许走后,日本人消停了一阵子,可没过多久,这帮玩意儿跟吃了药没药死的耗子一样在胡同里玩命折腾,枪械声、脚步声、话语声、汽车轰鸣声分别各个方向出现,耳聪目明的老烟枪顺着方位都能听出自己这是让人给包围了。

于是,老烟枪立时与94号商量好了对策,那便是将小孩和女人顺墙头扔进戏班,男人留下战斗。

日本人突然围上来,肯定不是空穴来风,这要不让他们咬一口肉,这帮犊子玩意儿能撒口么?

反正自己等人击杀三木的任务完成了,折在哈尔滨也没什么打紧的。

不就是死么!

打这儿开始,老烟枪这耳朵就没闲下来过,一直听着。

他听见有人兜到小院后角去围后墙了;

他听见有人踩着瓦块上了房了;

还听见有人拉动枪栓……

在准备一火铳先将房顶瞄着院内窗户的日本子搂下来之前,老烟枪是屡次劝四宝子赶紧将孩子顺后窗户扔过去,再晚就来不及了;那四宝子也跟孩子亲了又亲、抱了又抱,连口袋里仅剩的几块大洋都给孩子塞进了裤裆里,让他省着点花时……

来了一个日本兵在院外嘀了嘟噜不知道说了啥,这帮玩意儿转头竟然撤了!

这世上还有这么便宜的事?

能吗?

老烟枪摸不准,他脑子不太灵的瞅向了94号。

94号正在原地掰着手头转嚒嚒(圈),算卦似得盘算着。

“共产国际的人被邀请去了宪兵队,这说明他们一直在特高课手里捏着;南边的人在宪兵队折了一队,也算是露了相;自己的小院被围,还好的是其他人没浮出水面。不管怎么说日本人都到了收网的时候,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

“哈尔滨、哈尔滨……东北……”

94号用尽了全力在往大了想,毕竟事情不够大绝不可能让日本人放弃到嘴边的肉时,他转过头看向众人的眼眶差点没直接瞪裂开!

有一个根本不敢想的答案……或者说始终不愿意去想的答案打心里钻了出来,扎得他浑身上冒虚汗。

要真是如此……

真是如此……

“王八蛋,你们还不如杀了我呢!”

94号就说了这么一句话,便向所有人下达命令说道:“抗联的人听着!”

连白灵带四宝子全都扬起了头。

“所有人,马上全撤回去,在哈尔滨一刻也不允许停留!”

“94号,到底怎么回事?”白灵急切的问着,想要一个答案。

94号连续呼吸了好几口,才把这口气传过来回答了:“天,塌了。”

他没喊,浑身上被抽空了似得,根本喊不出声来。

那种感觉……

那种感觉……

那种感觉……

能把人压制在角落里一点点挤碎。

你明明知道这些日本人是要干什么去,明明能感觉到即将发生什么,但,就是无能为力。

你的力量,看似可以夺走任何人的性命,但是在一个彻底运转起来的国家机器面前,犹如飞灰。

“不能让他们走,不能让他们离开哈尔滨一步!”

许锐锋目光呆滞的看着窗外,脑子里一根筋一样拎着枪就要往外走。

他这莽汉,要螳臂当车,这是这个江湖草莽唯一能做的。

“站下!”

马占三用声泪俱下的两个字阻止了他。

因为他们都是东北人,都知道日本人一点从这片土地上走出去,中国将会有多少地方会如同东北一样,形同地狱。

可别说是他许锐锋,就算是山里的整个抗联都站出来,又能怎么样呢?

这不是某个人的战争,这是国家机器之间的抗衡,每个人都会在荣耀、耻辱的双向选择间变得疯狂,最终失去人性。个人,能做得了什么?

不唤醒全民意识,这就是必输的结局!

“小子,趁着脑袋还没混,趁着日本人忙的四脚朝天还顾不上你,马上带着你的人离开哈尔滨。”

马占三说了这么一句。

许锐锋看着他,瞪起双眼问道:“你说啥?”

马占三气愤的说道:“我说让你留着自己那条小命!”

“这不是怕死不怕死的问题,你得会算一笔账。”马占三一字一句的说道:“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你活下来以后烧毁日本人的 一处粮仓,就有可能让他们一个日本子吃不饱饭;毁掉一处军火库,就有可能让一个王八蛋冲我们战士打出去的子弹里少一些火药。”

“还听不明白么?”

“你现在去送死毫无意义。”

“只有活下去,和他们干下去,才能尽可能的把日本人拖垮!”

“要是拿人命就能换来这场战争的胜利,都不用你出声,我他妈现在就把裤腰带接下来搭房梁上,你自己琢磨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许锐锋转头看向了窗外,这一天的黄昏他记忆深刻,那时的天空血一般的红,他拎着枪的手,止不住的抖。

这让老许这一生也没能忘了这个月份,7月。

第一章 战! 老鸦窝。

当老楚拿着那份翻译过的电报,当着众人读出来了时,每个人都低下了头。

那时天是灰的,狂风在身边呼啸,细碎的沙粒打在脸上和刀割一样疼。

可是,在老鸦窝人却没有一个选择去躲,因为,他们都没脸了。

“七月七日,日军在演习过后以下属失踪为由,要求进入宋部所驻扎的宛平搜查,被严词拒绝;”

“24时,日方向冀察当局打电话称若不同意搜查,将以屋里强行进入;”

“同时冀察当局接到报告称,日军已经包围宛平。”

“七月八日,5时,日军突然发起炮击,宋部前线官兵宣称确保宛平,与卢沟桥共存亡!”

“随即219团3营奋起抗战,中日战争正式打响!”

整个老鸦窝,几百条汉子全都坐在地上耷拉着脑袋,任凭这股作妖般的狂风肆虐在头顶,树林中尽是‘沙沙作响’。

“七月八日,我党通电全国,以‘平津危急!华北危急!中华民族危急!’为题,呼吁全国抗战,并宣称只有全民参与到抗战之中,才是我们的唯一出路。”

“即日起,特通电告诫我党所有通报,战争已经开始了,所有我党人员与爱国民众必须众志成城来共同面对这场危机。”

“这不是一个人的战争……”

“这不是一个民族的战争……”

“更不是一个地域的战争……”

“是我华夏四万万人的血战!”

“是我炎黄子孙几千年文明能否延续的鏖战!”

“是我龙魂能否继续在国土腾飞的必争之战!”

“战!”

老楚越读越亢奋,当最后一个字干净有力的读出,他彻底说出了一个民族、党派的党性。

这个党派里没那么多之乎者也……

这个党派李没那么多大道理可讲,由始至终除了阐述现实,就说了一个字——战!

你要战,那便战。

若一去不回,便一去不回!

许锐锋把脑袋抬了起来,四宝子紧接着也把脑袋抬了起来,接下来是王铭、白灵、老烟枪、94号、厨师,以及所有和他们共同从北满闯出来的众死囚。哦,对了,他们现在不是死囚了,如今的这批人每一个都被颁发了一枚五角星,有些人还珍视的将其缝在胸口,后来老楚才偷偷告诉他们‘这东西应该是缝在帽檐上的,咱们没那么多军帽,这才颁发给你们五角星’。

而许锐锋他们,正应了马占三的那句话,趁着日本子忙的脚打后脑勺,全从哈尔滨撤了出来,可刚回来,大家伙都没来得及庆贺老许弄死了三木,这如同惊雷一般的消息就到了。

同时来到老鸦窝的,还有马占三。

“小楚啊,你们党的消息里,有没有关于南边的?”

老楚点了点头:“马老,有。”

“能,说给我听么?”

老楚说道:“申校长前段时间提出了十二字方针。”

“是哪十二个字?”

“不屈服……”马占三点了点头,很欣慰的露出了微笑:“不扩大……”那一刻马占三突然瞪大了双眼,张开嘴仿佛要说话:“不求战、不避战。”

后六个字说完,整个老鸦窝的战士都看向了马占三。

丢人!

马占三红着一张脸向树林外走了出去,他没脸在这儿待了。

瞧瞧人家!

一个战字,说出了多少英雄气,那肝胆俱裂的战意,已经冲出天际;

看看你们!

不扩大、不求战……

那意思,瞪眼儿看着?

自打日本子占了东北,这都看了多少年了?还看啊?这还叫不屈服吗!

叫吗!

许锐锋望着老马的背影说道:“南边真这么说的?”

老楚一耸肩:“我哪知道?我又不是他们家政委。”

“那你……”

老楚沉声道:“我就瞧着这马老不痛快。”

“老许,你瞅瞅他来咱老鸦窝以后的样子,眼睛里全是瞧不起和蔑视,瞧见咱手里的武器,那家伙,竟然问出了‘小伙子,这东西能打鬼子’这种混账话。”

老楚一边学着一边说道:“我跟你说,他要不是当年在黑龙江跟日本子狠狠干了一仗,我特么……”老楚抬手做出要抽谁一撇子的姿势。

许锐锋乐的啊,忙问道:“那在北满的时候你们还上杆子接触人家?”

“这不是已经放弃了么,谁知道让你给弄回来了啊。”

老楚的确让白灵接触过马占三,可人家真看不上抗联,总觉着抗联是过家家,一直没给好脸,包括这回来老鸦窝,都是提前声明:“小许,咱们先说好,这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是要去南边的。”

人各有志,许锐锋也不强求,倒是厨师,一进了老鸦窝跟撒欢了一样,老许就瞧不上她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非说地里长出来的蘑菇是啥松啥露,那珍惜的,还用手绢抱起来了。

朋友一场,老许第二天就让四宝子领小满进山给挖了足足一筐给送了过去,结果,人家懵懂的问了句:“这是干嘛?”

许锐锋那叫一个纳闷:“你不是稀罕蘑菇么?”

“蘑菇有什么稀奇的?”

唉!

那个许锐锋气的,昨儿你可不是这个态度!

四宝子也没搞懂,问了句:“爷,洋人是不是都这酸了吧唧的脾气?”

“有病!”

许锐锋扔下一句叫骂后,回屋睡觉。

这一整天,就是如此度过的,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接下来的日子,会在怎么样的情况下继续。

七月九日、七月十一日、七月十九日,日军三次与冀察当局达成协议,但是在炮声轰鸣中证明了小日本子根本没有诚信可言,这所谓的协议不过就是一纸空文。七月十七日,申校长在庐山发表讲话,宣称‘卢沟桥事件已经是我泱泱华夏退让的最后关头,自此开始,一步不退!’。

南边总算是有了让人觉着提气的声音,接下来的举动,更是让民心大振。

对于宋部,各界报以声援,民众纷纷组织团体前来慰问,平津学生到阵地上组织战地服务团、救助伤员、运送弹药;当地居民为战士们送水送饭,运送物资;铁路工人帮着挖防空洞,协助宋部固守。

折腾了一溜十三遭,所有人都瞪着眼睛看这支军队是如何扬我国威时……

七月二十八日上午,日军发起了总攻!

第二章 遍地草头王 “老楚,有新消息没有?”

问话的不是许锐锋,是小满。

这孩子是老鸦窝这伙人里年龄最小的,可他没有和其他孩子一样捉蚂蚱逮刀郎,对平津之战尤为关注,关注到,甚至趁夜问出了:“阿爸,要是咱们都在平津,这场战争能打赢么?”的地步。

清晨,老楚再次把大家伙聚集到了一起,将这两天接连不断的消息汇总到一起向所有人宣布道:

“七月二十八日,日本人向北平发动总攻,关东军混成第一、第十一旅团在一百余门大炮和装甲车的配合下,数十架飞机的掩护下,向驻守北平四郊战士发动进攻。宋部驻守南苑的8000余人奋起反抗,副军长佟麟阁、师长赵登禹殉国。”

“二十八日夜,宋部撤离北平,北平沦陷。”

突然间,整个老鸦窝陷入了沉默,所有人都望向北平所在的方向。

自明成祖喊出‘天子守国门’以来,北京就是我中华的象征,连崇祯都知道‘天子死社稷’,怎么说撤就撤了?

撤了!

许锐锋回头看了一眼,他发现身后这群战士脸上露出的是数不尽的失望!

他们失望过一次了,当年日本人占领东北,多少国民在报纸上喊出了‘反攻’的口号,可少帅动了么?没有!从那一刻开始,这失望就一直刻在东北人民的脸上,刻在老百姓的心里,因为没人给你做主。

这回,宋部战败更是把京师重地给丢了,是,你们和日本人打的十分激烈,敌方火力凶悍,可中国人翘首以盼的胜利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来啊?

哪怕只有一次呢!

就在此时,老楚继续道:

“二十九日晨,冀东保安队第一总队长张庆余,第二总队长张砚田,在通县发动起义,举旗抗日,击毙通县特务机关长细木繁极其麾下数百人,活捉汉奸殷汝耕!”

此言一出,老许用力的挥动了一下拳头,咬着牙发出了:“嗯!”一声。

他们太需要一场胜利的消息了,太需要一场胜利来证明日本子并非不可战胜的,太需要一场胜利来告诉全中国,这场仗,还能打!

幸亏自古冀州多英豪,张庆余、张砚田二人为中国人做出了表率,要不然胸口这口郁结之气可怎么出。

“同二十九日,日军对天津发动进攻,数十架飞机对天津驻军展开轰炸,三十八师在如此凶险的环境中举枪还击,将来犯之敌毙于城下,斩获颇众。但,日军轰炸异常凶猛,伤亡逐步扩大,三十八师无法在空中威胁下持续坚守,逐撤退。”

“三十日,天津沦陷。”

“自此,华北失守。”

许锐锋实在忍不了了,站起来冲着平津方向发出了一声怒吼:“啊!”

心中那股气伴随着这生嘶吼彻底宣泄了出去,震荡四方。

他这一喊,周围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一个个冲着平津方向怪叫,好好的一个人,如同妖魔鬼怪,丛林里传来的是鬼哭狼嚎。

当声音落下,老楚终于张开了嘴:“同志们……”

“我明白你们心里有多不痛快,可我还是得说两句。”

“平津之战,我们并不在场,看不见宋部和三十八师到底经历了什么,我们感受不到在轰炸机的时刻威胁下作战是种什么样的心理状态,你们莫非真的认为他们应该拼着全军覆没,去给国人心里安慰么?”

“我倒觉着,这种心里安慰不要也罢!”

“我希望他们可以安全撤离,起码我们保留下了足够的战斗力,好应付下一场战争。”

许锐锋突然转过头来,他从老楚的话里听到了一个自己非常不喜欢的词儿:“应付?”他觉着老马如果没有回南满主持工作,一定不会这么说。

“是的,应付。”

老楚一个字不改说道:“不然你们以为是什么?”

“面对日军的军备,在飞机、坦克、装甲车的配合下,我们的战士用血肉之躯作战,不是应付是什么?那赖以守护城池千年的城墙在坦克炮击下是什么样子你们见过么?”

“我们所谓的工事在飞机轰炸下是什么样子,你们见过么?”

“我没见过。”

“所以我不去指责任何人,我也觉着,并没有见过这些的你们,也没资格去指责任何人。”

这边正在激烈探讨着,一名战士急匆匆跑了过来,手里还拎着一张纸和一根用到小拇指粗细的铅笔说道:“老楚,急电。”

老楚接过这份文件看了一眼,眉头皱的更深了。

老楚念道:“南边统帅部自七月七日后,召开了前后二十次作战回忆,最近一次主要内容为弹药储备情况与武器分发情况。”

“南京政府将共五亿弹药库存做了配比,其中两亿分发下各作战部队,三亿中的六千万发往黄河以南,长江以北,武昌四千万,南京一亿。山野炮弹共二十二万发,步兵炮、迫击0炮弹五十万发,战防炮三万发……”

许锐锋气的,瞪着眼睛看向老楚:“这都什么时候了?告诉我们有什么家底儿还有什么用,拿出来啊!”

老楚没搭理他,知道许锐锋是个炮仗脾气,继续说道:“……”

马占三全了一句:“小许,你先冷静点,仔细听着这些武器弹药的分发位置,我觉着,这件事没这么简单。”

许锐锋不想听了,他让这么多措不及防的消息砸的头晕眼花,一个人默默向树林里走去。

其实他不是不相信驻守北平的宋部经历了艰苦卓绝的战斗,老许只是着急,他替战场上的同胞们着急,替满库弹药才想起来发放的南京政府着急,这他娘的不是孩子死了来奶了么?

可许锐锋哪知道如今的南京政府是个什么情况,更不知道这个政府麾下有亲娘养的中央军和后娘养的地方军以及无数杂牌军,那可以说是遍地都是草头王啊。

走出树林,老许上了山,躺在草坪上望着空中的白云,前几日的狂风与阴霾似乎都消散了,如今这青天白日的天气,要是没有那些不好的消息,还真让人觉着舒服……

他刚躺好,几滴雨水落下,再一回头,山后黑压压一片乌云遮天蔽日般正在驱赶所有阳光,缓缓的朝着自己移来。

“艹,晦气。”

老许立即从草坪上爬了起来,回到了老鸦窝,自此,再也没有出来。

第三章 又通下水道去了? 大雨倾盆,一连下了好几天,老鸦窝的地上泥泞的一出门脚都能陷进去。

老鸦窝的地窨子里已经住不了人了,潮气返的屋里都挂露水,好好的大白天得点篝火驱潮。

就这,老天爷也不让你心里痛快痛快。

好不容易消停了几天,结果不好的消息又传了过来。

老楚屋内,许锐锋等人顶着雨围城一个圈坐在火堆旁,老楚拿着一张纸继续念着最新消息,可这一回,所有人都惊了。

“八月九日,日本人闯入虹桥机场莫名挑衅被机场保安击毙后,驻沪日军要求上海保安部队撤离,并撤走所有防御工事,被严词拒绝。”

老许伸手一指,言道:“这他妈是不是跟卢沟桥一个路子?”

“十日,日海军第三舰队在吴淞一带集结大小军舰三十余支,驶入黄浦江示威,并急调陆战队开赴上海!”

“十一日,国民政府第八十七、八十八师到上海杨树浦及虹口驻防。”

“十三日,日军向虹口方向开枪挑衅,并向宝山路、八字桥进攻,被八十八师击退!”

四宝子一下就站了起来,大脑袋‘碰’一声撞在了矮棚房梁上,硬忍着疼喊出了一句:“痛快,早应该这么干他!”

马占三却皱着眉。

许锐锋看出了些许端倪问道:“马老,几个意思?”

“这日本人号称海军无敌,我听说船上有口径接近半米的大炮,那在水上的实力是经过全世界承认的,我就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非得要在上海打?”

四宝子说道:“你那意思,日本人打过来,我们眼睁睁看着,不还手么?”

马占三摇了摇头:“眼下的局面不一样,整个华北都在烽烟之中,整个国家陷入全面抗战,有兵力不往华北铺,非得放在人家舰炮够得着的地方,这不是擎等着挨揍么?我就问你一句,你是江湖人,会不会用胸脯子去当刀口?”

四宝子一缩脖儿:“我也不虎呢。”

“还是的啊!”

没人说话了,好像都陷入了沉思。

老楚继续道:“中日双方以苏州河为界展开了激烈战斗,战况惨烈冠绝古今,根据我党前线人员反馈称,当时双方排兵布阵密集程度已经达到巅峰,一颗炮弹落下就尸横遍野……”

“据悉,一个普通地方上支援来的一个师,到了前线只能坚持四个小时;精锐部队的一个师,也只能坚持八个小时,最多一两天;连土木系上去也只能坚持一个礼拜……”

这时候,许锐锋转头问了一句:“马老,什么是土木系?”

“应该是最精锐的两支部队,据说这两支部队是全德械装备,有名的德械军团。”

老楚叹息一声:“最终连税警总团都奔赴前线……”

税警总团?

这回没用许锐锋问,马占三道:“税警总团,应该说是国舅爷麾下的精锐,说是团,实际上编制跟师没有区别,其战斗力不好说,但装备绝对是一线水准。”

这番话话音落下,许锐锋他们才知道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上海,南京政府竟然在十里洋场铺排下了举国精锐,他们在日本人的舰炮之下,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那就是绝对不像日本人屈服。

可问题是这态度所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大到了超乎想象的程度!

而此时,老楚也给出了解释:“上海,是南京政府眼中的国之门户,上海身后就是南京,要是守不住上海,南京政府的都城就要向日军的刺刀下暴露,或许,这就是这场战役必须要投入重兵的理由吧。”

老鸦窝的这些人,没有身居高位者,自然接触不到国家重要机关的决议,他们只能依靠自己的猜测去为国担忧。

“老楚,到底结果怎么样了?”

“打赢没有呢?”

在询问中,老楚摇了摇头:“战争还没有结束,具体结果,我也不是特别清楚。”

七月、八月,就在这种一个又一个不好的消息之下飞逝而过,把人憋的,看见棵树都想冲上去抱着啃两口解解气。

奈何,老楚下了死命令,在得到组织命令前,抗联所有战士不准离开老鸦窝,一切都要以命令为准,违令者,军法从事。

等啊、等啊……

许锐锋头一回像个乖宝宝一样遵守了命令,老老实实在老鸦窝翘首以盼。

他知道老楚在明里暗里的盯着自己,毕竟自己代表着整个‘死囚’团队,如今这些死囚可都成了老鸦窝战斗力的领头羊,稍有差池,那就是大事。

夜幕降临了,一个身影熟门熟路的从山里窜进了老鸦窝,当此人进入许锐锋所在的地窨子,满脸笑意的钻进了被窝里。

他,是王铭。

四宝子躺炕上踢了王铭一脚,翻过身来看着他问道:“又通下水道去了?”

王铭‘嘿嘿’一笑趴在炕沿说道:“四哥,你们都是上了岁数的,能忍,我这小年轻,老不让我碰,能不想么。”

四宝子伸手一巴掌拍在了王铭的后脑海:“你大爷的,你要是让日本人盯上,那叫给大家伙招祸,知道不知道!”

“不能!”

“擦干净屁股才回来的,要不然能一出去就是整整两天一宿么。”

王铭偷着离开了,一出去就是两天一宿,每天早晨起床点名的时候,都有人替他应‘到’,公务繁忙的老楚也没发现。其实自打王铭有了这个心思许锐锋就知道,那就跟身上有虫子爬一样,在炕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等他开始没事拾到绑腿和腿叉子,老许就已经明白这小子要干啥了。

只不过,老许没点破。

他觉着反正在老鸦窝也没什么事,王铭又不是那种会招灾惹祸的人,去也就去了,这么压抑的时刻,你还这能把手底下人都憋死不成?

只是老许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王铭这一放出去,给老鸦窝招来多大一个麻烦!

“说说,哈尔滨现在啥样了。”四宝子好奇的问着。

提到这儿,王铭嘬了嘬牙花子:“啧……”

“哈尔滨的日本子,尾巴都翘到了天上,街面上的日本人大嘴撇着,下巴仰着,四哥,你不知道,我恨不得把腿叉子拔出来,攮他们一家伙……”

四宝子瞪着眼珠问道:“那你咋没下手?”

“我的亲哥,我下了手还能回得来么?”

“你是不清楚,自打咱们大闹哈尔滨,那这座城都变成什么样了,可以说是严防死守,如今的哈尔滨,五分钟以内准能从大街上看见巡逻而过的日军和伪军,城外的交通线、铁路线,都有专门的部队巡逻,稍有不慎,插翅难飞!”

四宝子咬着牙花子再问:“道儿好走么?”

“这几天在老楚那儿听消息,听得我都快憋不住了,抽工夫我得出去弄死俩日本人出出气。”

“那还不简单?”

“我这回出去特意看了,巡查铁路线的日本人还是以小队为单位,一回十来个人,以十里地为巡查标准,咱们只要找好了位置,多了不好说,一回干他十来个玩一样。”

第四章 不招灾不惹祸的…… 铁路线上,一小队日军正在巡逻,这支日军小队装备齐全,甚至身上还背着维修铁路器械,有点像……

“冈本,听说了么,我们的部队已经打到上海了,正在从华北向南方调遣兵力,去支援在上海的战争。”

队列中的冈本回答道:“还要从华北调遣兵力么?看样子上海打的应该很艰辛吧?”

“那怎么可能!”

“难道你们不听广播?”

“我们在上海几乎全歼了中国整个国家的精锐,只要拿下上海,这个国家将再没有半点力量去守护,到时候,也许战争就结束了。”

“别吵!你们这些新兵,不知道自己的说话声会给潜在的敌人暴露出自己的位置么!”

面对小队长的斥责,几名日本兵闭上了嘴,其中冈本还在心中不服的说道:“哪有潜在的敌人?”

深秋,落叶伴随着这支小队的脚步缓缓落下,正如同这些人最喜爱的樱花雨一样,有种落叶缤纷的感觉,可在这落叶之下,就在他们刚刚走过的密林里,一个脑袋,由落叶深埋的坑洞中探了出来。

下一秒,貌似野猪的四宝子在坑洞一跃蹦出,单手揽住日本小队队尾那名士兵的脖子,另外一只手扬起匕首直接扎向对方的胸口,与此同时,他的惨叫彻底惊动了所有人:“啊!!!”

当日本人回头的空挡,正看见四宝子在拖拽日本兵的尸体往树林里后退。

“敌袭!”

这些日本兵迅速卸下肩头枪械,冲着四宝子离去的身影疯狂射击——啪、啪啪、啪啪啪。

几声枪响所带来的,是枝繁叶茂的树林间那崩飞的树皮,四宝子在山里练就出的迷幻脚步好似打小就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狼王,几个闪烁就彻底消失在来密林之中。

日本人惊魂未定的回身望着,在这大白天看到如此鬼魅的身影,他们还以为自己遇到了野人,要不然,哪有这么快的速度。

嗵!

一声与其他枪械完全不同的火铳声打铁路对面响起,正回身看向林间的日军小队长眼珠上爆出一团血雾后翻身倒地,紧接着,日群日本人再次持枪面对铁路对面的树林,有些人在拉动枪栓后仿佛看见了灵猿一般的影子在树杈上窜荡……

“他在那儿!”

啪!

子弹追踪过去的一瞬,那灵猿般的身影一个转弯落地,子弹飞向树顶,装下无数落叶后,再去找那个身影哪还能找到。

沉静。

死一般的沉静让这群日本人根本不敢动弹,他们的人端着枪四下观看,不是发出枪械在战斗中与腰间水壶相互碰撞之声——哒哒、哒哒哒。

“你抖什么!”

一个日本人冲着冈本破口大骂。

冈本委屈的张开不嘴,他是一个大学生啊,学的是铁路工程,还没有大学毕业就被派遣来东北修铁路了,哪经历过这种事,能不抖么?

就在此刻,树梢盯上,一人腾空跃下,正落在这群日本兵的正中心。

此人落下的一瞬,手中腿叉子顺着一名日军的肩膀刺入对方胸腔,眼看着那人在痉挛中缓缓倒下。

“呀!”

一名日本人选择了用枪头刺刀扎来这种方式刺向那人,那人根本不回身,也是真没看见,拔出腿叉子,顺着转身的方位,再次将这东西递进了另外一个日本兵的身体。而在他身后用刺刀攻击的日本兵姿势还没摆全,空中一把飞刀疾驰而来,在旋转中‘噗’一下镶嵌进了他的后脖颈子。

呼啦。

当三具尸体到底,十来个人的日军小队只剩下了一半的人数时,立即四下散开。

拎着腿叉子的男人冲着这些人摊开双手大喊:“来啊!”

“你们那牛逼劲儿呢!”

“你们的坦克车呢!”

“飞机大炮轮船呢!”

“来啊!”

“这时候没尿儿了啊!”

其中一个日本兵被骂急了,拎着枪端在眼前,用肩膀卡住,拉动枪栓,‘咔’一颗根本没被击发过的子弹被卸了下去,由此可见他有多么紧张,但,另外一颗子弹却的的确确被推进了枪膛……

嗵!

又是一声火铳。

想要开枪的人翻身栽倒,整队日本兵哪怕都知道火铳的有效射击距离,可偏偏就是在密林之中找不到人,邪了门儿了!

王铭还在叫骂:“不是牛么!”

“不是有舰炮么?”

“不是在上海出尽了风头么?!”

“老子今天把话给你们扔这儿,中国死一个,你们得陪葬一个,死俩你们陪葬一双,把东北地面上的日本子杀光了,老子就坐船去你们日本,不信咱们就试试!”

直到这一秒,谁也没把王铭说过的话当真,除了他自己。

日本兵在后退的途中开始转身,就在后背刚刚亮出来的一刻——唰。

又是一柄飞刀投掷而出,直接扎进对方后心。

剩余的几个日本兵,连枪也不开了,转身就跑。

王铭也不含糊,打地上捡起一把步枪瞄准顺铁道线往前蹽的日本子直接扣动扳机——啪。

与此同时,老烟枪、四宝子也都打林子里钻了出来,纷纷捡起地上的枪,瞄着前方连续射击——啪啪。

当最后一名日本兵躺在了地上,这三个人才收起枪口,相互之间露出笑意来。

“娘的,憋屈了这么久,今儿总算痛快了一回。”四宝子一边说着,一边从地上捡枪,不知不觉,身上已经背了三四杆。

王铭同样不含糊,连枪带子弹带这些日本子兜里的烟卷、银元、怀表都搜了出来,临了,还把这帮玩意儿的鞋给扒了。

只有老烟枪,说了句:“找两身日本子的干净衣服备着。”

王铭还问呢:“要那玩意儿干啥?当尿介子我都掀那玩意儿有味儿。”

老烟枪回了一句:“你们爷好穿这东西鱼目混珠,忘了?”

四宝子连连点头:“是,我们爷是有这么个爱好。”

他赶紧把还没来得及粘血的唯一一件日军军装收好,三人转身走进了树林。

“你说咱老楚也是,晚上让把枪都交上去干啥,害得咱们收拾十来个小鬼子还得费这么大劲。”

“那还不是防着你啊?”

“防我干屁,我他妈为出一口气,都趁着昨儿下晚黑儿跑出来一百多里地了,不招灾不惹祸的。”

几人在密林之中藏好了家伙,望着茫茫大山叹了口气,那叫一百多里地啊,还得腿儿着……

第五章 没说你啊! “老许!”

老鸦窝。

当老楚走进了许锐锋住的地窨子,才喊了这么一声,老许就觉着对方表情不大对。

那严肃的,就和马上要靠手里这几百人儿进攻哈尔滨似得。

“啥事啊,你咋摆了这么一场臭脸?”

老许一边回应着,一边回头看了一眼,四宝子没在、王铭也没在,就连和自己这伙人走得越来越近的老烟枪也没在!

要坏菜。

“我问你!”

老楚十分严肃站在许锐锋对面:“你是不是跟我藏心眼儿了。”

“我人都在这儿,藏什么心眼?”

老楚下句话彻底解开了许锐锋的心结:“在哈尔滨,你把杨庆昀弄死了的事,回来为什么没汇报?”

杨庆昀?

老许一下放松了下来:“嗨,那是个人恩怨,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大事?!”

老楚瞪着眼珠子说道:“你还觉着不是大事?”

“眼下咱们联合抗日,你把杨庆昀杀了,这事儿还小啊?”

许锐锋嘀咕道:“这又是谁嚼的老婆舌……”

“你别赖别人,自己瞅!”

一张纸,扔到了许锐锋面前的炕上,他捡起来一看,上边清清楚楚写着一行字。

“你部许锐锋,虐杀抗日同仁,唯恐天下不乱,抗日至今依然一副山大王嘴脸,即日起,以破话抗日团结之罪名,必将绳之以法。”

许锐锋来来回回瞧了好几遍,他怎么看怎么不太像自己人这边发过来的电报,那电报他听了无数回了,没这么文绉绉的:“这,不像是咱们的人发过来的?”

“南边发的,由组织上转发……你管是哪发的呢?”

老楚问道:“你惹了多大麻烦自己知道不知道?”

“那杨庆昀是谁?老牌蓝衣社,知道蓝衣社是啥地方不?许进不许出!”

“你,在蓝衣社进进出出,已经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了,怎么他们不来招你,你还上杆子送上门儿了呢?”

许锐锋赶紧摆手:“两回事啊。”

“我去哈尔滨,那是组织上的命令,为的是刺杀三木。我在弄死了三木以后,逃亡的路上,撞上这群不要脸的了。老楚,那都枪口对枪口了,我不整死他,还看着他整死我么?”

“还撒谎!”

老楚道:“分明是你们都进了别墅以后,你咄咄逼人,活活把人整死的。”

“你咋知道这么清楚?”许锐锋死皮赖脸的笑着。

“今儿早上,我把马占三送走了。”他又补充了一句:“人家始终也没看得上咱,临走还让我给你转句话,说是‘许锐锋小友,山水尚有重逢日,咱们江湖再见’。”

许锐锋骂道:“这死老马,我救了他的命,他怎么反过头来坑我一道。”

就在此时。

房门被推开了,许锐锋看见四宝子、王铭笑呵呵的要往屋里进,一低头,他发现王铭脚上的鞋不对,那不是日本人的军靴么?

“你俩!”许锐锋骂道:“滚犊子,没看见这儿说事呢么!”

王铭让许锐锋骂的一缩脖,立即转身退了出去,四宝子还问呢:“咱爷咋了?”

屋内,许锐锋起身拉着老楚的胳膊给他摁在炕上,俩人换了个姿势,许锐锋站着,老楚坐着,问道:“这事,组织上咋处分我?”

“咋处分你?”

“你也有一怕啊?”

老楚思考了半晌说道:“就你这无法无天的样,我估计,得是调回大后方重新学习改造了,也正好给你收收这阎王脾气。”

“大后方?”

“那不行啊老楚,现在上海打成了一锅粥,平津失陷,华北都丢了,你给我调大后方干啥?”

老楚指着炕上那张纸:“这是联合抗日时期,不得给人家一个交代么?”

“那也不能给我调回去啊!”

“你就不想看看你儿子,你老婆?不想看看你们家的老鹞鹰,狗剩子?”

突然间,许锐锋的眼睛亮了。

看向老楚说道:“不处分我?”

“做你的春秋大梦!”

“处分你是肯定的,可既然把你弄回去了,改造你的同时,也得让你看看家里人啊。”

“老许,其实这次把你弄回去,是老马的意见。”

“老马觉着你应该去大后方看看,看看这个世界的变化,也看看我们到底是在什么样的氛围中成长起来的,看看我党、领导下的生活区域,也好放心将老婆孩子放在那儿。”

“你不是也总问那些在战斗中牺牲的人,临死前在想什么嘛?”

“这回不用问了,我保证你从大后方根据地再回来,什么都明白了。”

说完,老楚转身就走。

他离开后,王铭、四宝子才敢摸进屋里,进屋胆儿突的往许锐锋身边凑:“爷~”

许锐锋一瞧王铭脚上的鞋,笑了:“日本人的军靴,就是合脚啊?”

王铭一乐:“爷,我找了,没你能穿的……爷,你咋知道?”

一瞬间,王铭、四宝子,愣在当场。

许锐锋故作高深说道:“昨儿晚上,天才黑,我刚进被窝,就听见你们俩在被窝了呿呿呿、呿呿呿的,我这要是不打两声呼噜,不把你们哥俩好事搅和了么?”

“还有上回,四宝子睡的跟死猪似得,你倒好,穿着衣服睡,半夜起来就跑了,一跑就是两天一宿啊。哪去了?去哈尔滨找你那个相好的了吧?”

王铭满脸赔着笑,刚要说话……

“王铭!”

“你他妈胆儿也太大了,干这种事……”

王铭脸上的笑容一下就僵在了当场,可许锐锋后半句:“干这种事竟然敢不叫我!”

四宝子连忙凑了过来:“爷,我们不是怕你不让么?”

许锐锋说道:“真拿我当老楚了?”

“老子不是政委!”

“要不今儿晚上……”

啪!

许锐锋找着四宝子后脑海就是一巴掌:“疯了吧?昨儿刚出去野了一宿,今儿还去?拿日本人当三岁孩子,生怕他们逮不着你们,是不是?”

“今儿都给我在老鸦窝待着,谁敢动弹一下,腿全给你们打折!”

“没说你啊,老烟枪,你趴门缝听半天了,听什么呢!”

老烟枪也凑了进来,溜边站在了门口。

第六章 再次出击 九月,上海打成了一锅热窑,据说在中央军打光了精锐以后,各地方军都不在担心会被校长吞并,同时将麾下主力派到了战场上。只是,结果依然没有被改变。

四散而飞的消息在全国范围内不胫而走,有从上海逃离的国民说,他们就站在河对岸的租界看着这场战争爆发,看着这场战争进入白热化,看着我们的战士浴血奋战,看得热泪盈眶。

对,看着。

他们所看到最奇特的一点是,当时的上海租界内一颗炮弹也没有落下,而我们生活的区域,区域内百分之百的建筑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战损和破坏。

老鸦窝的战士们听到这儿,不由自主的再次低下了头,他们沉默了。

用沉默挤压着愤怒,等待着爆发的机会。

“啊……”

四宝子在如此严肃的会议上打了个哈欠,正在讲述的老楚顿时满眼怒火的看了过去。

这一看,哪是只有四宝子啊,王铭、老烟枪、许锐锋,个顶个带着大黑眼圈坐在屋内低着头,王铭耷拉脑袋的工夫眼皮子都合到了一处。

他看了看表,晚上九点。

这是白天训练累着了?不能啊,每天的训练都是他亲手安排的,没安排这帮人做什么榨干体能的事才对……

“散会。”

老楚一声不响的将人驱赶了出去,在许锐锋临出门,他还暗示着说了一句:“好好休息,明天有超负荷训练。”

许锐锋这伙人转身回到了自己房间,一进屋,集体往被窝里钻,跟赶时间似得。

王铭道:“爷,都查清楚了,刚找到一个日本子的森林巡防队,里边差不多有二十来人儿,咱们四个,一人能弄五六个儿,虽说少点,但是能过过瘾了。”

“赶紧睡,半夜出发!”

老许也憋着火儿呢,钻进被窝就闭上了眼睛,这时候,什么失眠、什么睡不着,全是扯蛋,几天之前他们刚端了日本子在哈尔滨城外曹妃甸的炮楼,据说这曹妃甸以前是满族人的聚集地,后来出了个皇妃,一家人就算发迹了。再往后,皇族落魄,由关里来了个曹姓商人在此地干出了一番大事,这才将地名改成了人家的姓,可人家也仁义,还将妃字留了下来。

在曹妃甸后六十里的地方,有一片山林,山林内有铁路穿行,所以,那个地方除了铁路署的巡查队外,还设立了一个山林巡查队。这山林巡查队人数不多,由两个日军小队组成,只是武器装备非常齐全,炮楼碉堡倒是没有,日本人在这儿建了一排小木屋,白天呢,两队交替进山巡查,确保电话线没遭到破坏、山林环境完好,晚上就在此处休息。

半夜。

许锐锋很自然的睁开了双眼,他就和身体能感知到时间一样,只要在睡前不断告诉自己要几点醒,准能在相差不多的时间内醒来。

“起。”

老许伸腿踹了一脚王铭,随后起身从被窝里爬出,等他出来,四宝子和王铭也准备完毕了。

“啊……啊!”

许锐锋走出地窨子,观察了一下外界环境,蹲在地窨子门口开始学老鸹叫,叫了没几声,另外一边也传来了声响。许锐锋抬头去看,老烟枪、厨师两人分别从不同方向冲向林外,弯着腰的架势很是小心。

老许看着这一幕立即纳闷的回头,王铭冲着他耸肩,俩人在无形间完成了对话。

许锐锋问的是:“厨师怎么跟出来了?”

王铭回答的是:“我不道啊!”

在丛林内,利用对明哨暗哨的熟悉,找时间差躲过哨卡,他们于林外汇合,许锐锋奔着厨师就走了过去,问道:“你咋来了?”

厨师用绊绊啰啰的中文说道:“你们,的,鸟叫,声,不对。”

王铭问:“你知道我们去干啥?”

厨师做出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你们缺,狙击、手。”

许锐锋一翻眼皮,合着这位毛子国的契卡全知道。

那就走吧,还说什么?

五个人,顺着老鸦窝往外走,一路冲到曹妃甸,在路上取了王铭他们藏好的武器和丹药,许锐锋竟然还在那挖好的坑里看见了几身没沾血的日军军装。当把军装拎起来,顺手落在土坑里的,是几颗日式手雷。

“家伙式倒整挺全。”许锐锋笑着说了一句。

王铭也是嘴损,立马接话道:“这不能怪我们,你说日本子连磕头带作揖的把礼都送来了,咱不收不合适,是不是,爷?”

很少说话的老烟枪也插一句:“我看挺好,用他们的家伙打他们的人,这叫原汤化原食,对卤子。”

“走!”

几人背上枪就要走,许锐锋则把所有手雷都拿了出来,每人分几颗说道:“能不跟日本子硬干就别硬干,和他们换命,是咱们犯不上。”

他们趁着夜色穿山越岭,在曹妃甸后面的密林里靠着双脚行进,等眼前出现了一拍房屋时,已经到了夜晚最深沉的时刻。

那是一片专门砍伐出来的平地,在原本密林基础上盖起来的木屋。

许锐锋一看到这一幕,立马露出了笑容,将腰间手雷往四宝子怀里一塞说道:“这回连家伙式都省了,王铭,你脚步轻快,跟我去林子里捡柴火。”

他刚一转身,王铭就伸手拽他袖子:“爷,您瞅。”

房屋前面,还有个木棚,木棚下面,栓了得有十来匹马。

“你要干啥?”

王铭说道:“爷,咱们这来来回回的都靠两条腿跑,多累得慌,要不然把这马弄回老鸦窝吧。”

“有病吧?把马弄回去还能是你的么?你是不是怕别人不知道咱们又偷着往外跑了?”四宝子骂了一句。

许锐锋想了又想:“你还记着老鸦窝后山那个山洞不?”

“就是咱们上回洗澡,眼瞅着河水流尽山里那个?”

“对。”

“咱把马弄回去,栓山洞里,备足草料应该没事。王铭说的是那么回事,老这么跑,不是事。”

“捡柴火去。”

许锐锋轻手轻脚和王铭一趟一趟往木屋地下运送柴火,这家伙坏,专挑带松汁的捡,这玩意儿着起来别说是木屋了,连这片林子都得烧喽。

呼!

把柴火运送到木武侠,老许点着了火,转身就往回撤,撤到原来的位置说道:“老烟枪和厨师去房后儿。”

那一瞬间,所有人看着小火苗蹿腾而起,借着夜色在房屋上攀爬——淅沥沥!

马匹受惊似得开始怪叫,等屋内日语叫骂声传来,整个房子已经烧成了一团火球。

“啊!!!”

一个日本子发狠似得破门而出,身上头发、眉毛都让大火燎没了,为了灭火,傻狍子一样把脑袋往土里插,不管是否眯眼的往脑袋上扬沙子。

等他忙活完了,也折腾够了,好不容易劫后余生的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喘息时——砰!

一声枪响。

许锐锋抬手一枪正中眉心。

把人都杀了还在那儿骂呢:“怎么他妈没烧死你们这群王八艹的!”

第七章 别管日本人死活 砰!

房后的枪声同样传了过来,老许都不用问,肯定是有人实在忍不下去了,顺着窗户翻了出去。

就这么着。

许锐锋眼看着日本子或一个,或两三个的顺着这排木屋各个房间往外跑,有的已经被烧成了一团火球,有的,跳出火场时腿上裤子被点着。只要看见这样的,老许绝不开枪,任凭他们倒在地上痛苦哀嚎,唯独看见那些没怎么受伤的,还有战斗力的,上去就是一家伙。

他多狠啊,眼睁睁看着一个日本人被烧成了焦炭躺地上一下一下抽搐,都没点了他的名;另外一个一点火星没粘的,刚出门就被撩倒了。

王铭和四宝子仿佛商量好了一样呢,许锐锋不开枪打的日本人,他们绝不动手,就让这群日本人在火里难受着,什么时候看见活蹦乱跳的了,再出手。

二十多人,二十多条人命,这五个人连眼都不带眨的,任凭丛林中的夜风呼啸,如鬼魅般收割着人命。

不过,还是有让他心疼的事。

枪声加上火光,把这群马惊着了,在木棚下来回尥蹶子,也不知怎么一脚踢到栅栏上,弄倒了木棚,一匹马脱困而出,冲进了山林。

那给许锐锋心疼的:“马,马跑了,王铭,赶紧追回来!”

王铭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顺着马消失的踪迹追了下去。

在许锐锋心里,这群日本人还不如畜生,不,准确的说拿他们和畜生比都是一种对畜生的不尊重。

一个小时,日本人的尸体趴满了一地,有被烧焦的,有被枪击而死的,当等了许久都没人再从房屋中走出来那一刻,许锐锋才由林子里由回到了房屋外。

可他过来的那一刻,燃烧着的已经不止是房屋了,还有屋后的丛林。

老烟枪与厨师打屋后儿绕出来的时候,那张脸造的像是在灶坑里蹭过,由此可知刚才他们在什么环境下击杀的日本人。

“一个没跑了。”

老烟枪用五个字就形容了刚才的战绩,四宝子望着正在燃烧的房屋说了句:“可惜了了,这一屋子的家伙啊。”

许锐锋回道:“家伙重要还是命重要?那枪子要是打在了身上,还能管你是为了抗日还是报仇,该死不也得死么?”

“牵马,咱们撤。”

整个山林巡防队就这么没了,装备也没了,可许锐锋他们共缴获了十三匹正值壮年的马,而此时,王铭拉着那匹已经安抚过的第十四匹马刚好从林子里走出来,累的,四脖子汗流。

“爷,这玩意儿太能跑了,要不是林子树密,我都追不上。”

四宝子让他这句话给气乐了,说了句:“废话,那是马,四个蹄子的!”

“撤。”

许锐锋没时间和他们这儿矫情,在马棚下地上翻出了全套的马鞍给马装好,翻身上马后,马镫上还栓了另外两匹马的缰绳,就这么双腿一磕,喊了声:“驾!”

土匪出身的老许在林子里骑马那完全是出自本能,马在他的操控下宛若蛟龙,在丛林间来回穿梭。这群人里唯一能跟上老许脚步的,就是在草原上长大的四宝子,人家简直与马合二为一了,至于王铭,完全被扔在了最后。

老烟枪好歹是猎人出身,虽说追不上许锐锋和四宝子,可骑马没问题;厨师明显是经过训练的,骑在马上规规矩矩,哪怕看上去没有灵性,操控却一点都不耽误;

唯独王铭,上了马以后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那匹马在树林子里走走停停,不是奔树棵了冲过去一个急停差点把人甩下来,就是平白无故抬起前提,好悬没将王铭仰倒。这恐怕是王铭此生最难过的时刻,当年在监狱里,他也没这么费劲的活着过。

“驾!”

山林间,许锐锋纵横如龙,身后山火红通通燃烧成一片火海,当疾风吹过,那许久未曾修剪过的头发在鬓角飘飞,麾下战马的棕毛顺风而摆,唯独那二十几具日本人的尸体,独自领略寒风。

一场山火烧了整整一夜,当换班的日军在次日清晨赶到时,所走过的是如同老鸦窝一样,充满焦糊味的丛林。

“第一番队,我们来了,昨夜的大火没对你们造成什么伤害……”

这些人步行进山的瞬间,看见被烧成残垣断壁的房屋,连嘴里的下半句话都没说出来,尤其是无后还横七竖八躺着好几具尸体的那一刻。

“佐藤君!”

“山下君!”

新来的日军小队长冲到尸体旁连续呼唤了几声,发现这些人全部死透后,伸手去触摸了一下尸体,那刚刚凉透的身体没能给与他任何启事,可起身在去摸燃烧过的房屋,入手之处,还能感觉到温度。

“撤,撤退!”

“我们的山林巡防队被人攻击了!”

哈尔滨。

米仓石介盯着地图一动不动,前些日子,铁路上一支巡查小队被灭、曹妃甸附近炮楼被炸毁的事情搞得他非常头疼,像是有什么人在专门跟他作对,搞完了城内搞城外。

只是,城外不是日本人兵力所及的区域,别说是东北这些日军了,就算是将整个日本国家的人都搬到这片土地上来,他们也不足以掌控这么庞大的土地面积。

但,作为一个军人,这种事情不管又不行……

“来人。”

他冲着门外喊了一句,一名穿着西装的便衣特高课特工出现在了办公室内:“课长。”

“你去联络一下许大马棒,告诉他,给他四个儿子报仇的机会来了。”

特高课的特工没听懂的看着米仓石介,这胖子笑了笑,说道:“如果不这么说,许大马棒是不可能为我们死心塌地出力的,中国人,只有在与自己相关的事情上,才会不遗余力。”

“来,过来,看这张地图。”

“这是我们铁路巡查小队出事的地点,这儿,是曹妃甸,这两个地点距离非常近,偏偏从整片区域来看,拥有炮楼碉堡的曹妃甸,明显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那么,这些藏在林子里的反满抗日份子,为什么会冲曹妃甸的炮楼下手?”

“课长,我,不清楚。”

“很明显,这个区域,乃至曹妃甸,就是他们的最远攻击距离,他们很可能被什么牵绊着无法攻击其他更容易得手的目标。”

“你让许大马棒的人埋伏在这儿,让他们,不要管据点内日军的死活,等什么时候这些专门攻击我们据点的反满抗日份子全情投入到战斗中了,再出手。”

“课长,你是说,让这些中国人,不要管我们日本人的死活?!”

“你觉着我让他们管,那个土匪就会管了嘛?这不可能的,你根本不了解中国人。他们投降,只是形势所迫……倒不如我们先把话说出来。去吧,按我说的去传达信息。”

那个特工收起标记好的地图正准备离开,突然转身说道:“课长,要是这群人,不攻击这个据点,而是攻击其他方向呢?”

“那就等这片区域内其他据点的人死光,他们不就会来了么?”

特工浑身恶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原来,能被牺牲的,不止是中国人!

第八章 我可没跟别人说啊! 训练场上,曾经在北满监狱内戴过镣铐的死囚们挥汗如雨,他们拿着木头削成的步枪在练习刺杀,目标,是用杂草扎成的稻草人。

许锐锋则靠在一边看,他倒不是偷懒,而是在看这训练之中的门道。

“杀!”

老楚在人群中背着手走着,突然间喊了这么一嗓子。

再看这些抗联战士,一个个端着木枪向草人扎去。

所谓的‘杀’其实就是‘刺’,而抗联的训练一共就三个动作,第一个就是刺,第二个是拨,第三个是连贯性动作,拨完了再刺。

与其说抗联的训练简单,倒不如说这些人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道理就是曾经金刀护法教育过许锐锋的,叫‘一招鲜,吃遍天’。

这就相当于真到了战场上的时候,你会八百门儿手艺的碰上了人家一门手艺练八百遍的,你肯定打不过人家,而真正的白刃战,往往就会就在缝隙之间,就是一个动作,刺,够用了。

这也是抗联训练这些战士的初衷,你学会了刺,就能杀人,学会了拨就能活命,学会了拨完了再次,就能在活下来那一刻再把日本子干掉,简单明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许锐锋靠在枯树旁闭上了眼睛,他在想抗联的招式,这么直眉瞪眼的打法有效是有效,却恰好被自己克制,毕竟八卦讲究的是偏门抢攻,你这套刺杀要求的是强取中门,在老许练了这么些年身法的情况下,要是还在战场上拿不下眼前这些个新兵蛋子,那他也白混了。

“四宝子,你抖什么!”

“报告,我没吃饱!”

训练场上的声音传了过来,许锐锋睁开眼去看的时候,正瞧见老楚在那儿训四宝子。

这不怪人家老楚,整个训练场上所有人都双手有力的再练刺杀,就你四宝子浮皮潦草,不训你训谁?

“为什么不用力!”

“你以为这是给我练的?”

“到了战场上,和敌人拼刺刀的是你!”

“报告长官,我用不惯刺刀!”

四宝子也是闲的,人家问你用不用得惯了么?

不过,四宝子是真在心里亏得慌,他昨儿晚上杀了半宿鬼子,骑马骑得俩胳膊直发酸,好不容易回来了,营地的人都起床了,已经开始训练了。好家伙,大早上起来就跟着这群壮小伙跑山,溜溜儿跑了一上午啊,中午吃完了饭四宝子连屋都没回,躺草稞子里就睡着了,愣等到别人把他叫醒,才知道训练又开始了。

就中午睡那么一会儿顶什么用?

两下突刺就把力气用光了的四宝子双手端着木枪直抖,这老楚也缺德,一个姿势让你停那半天不动弹,愣是等肌肉僵硬了才让动一下,给四宝子抖的,老楚走到了身边还哆嗦呢。

“在战场上碰见了敌人,你也这么多理由嘛?有人听吗?”

四宝子不出声了,倒不是没话了,是许锐锋站在圈外冲着他摇了摇头。

老楚倒也没咄咄逼人,转过身冲着所有人说道:“卢沟桥事变,我方和日本多次会谈,人家在电话里口口声声什么都答应了,撂下电话就把炮台瞄准了军营,和那帮狗艹的杂碎废话有用吗!”

老楚没和你摆事实讲道理,就跟你说眼巴前发生的事,几句话就说到了战士们的心缝里。

“他们进了平津都干了些啥?烧杀抢掠!”

“老祖宗留下来的几百年都城,愣给祸害得跟猪圈一样!”

“你们还有话跟他们过啊?”

“反正我是没有!”

“我就想整死他们,抓着一个整死一个!”

转过身,老楚喊道:“军旅之事,胆气为先,壮胆之道,技艺为先!”

“技湛则胆壮,胆壮则兵强!”

“杀!”

四宝子是咬着牙、端着枪,用尽全身力气将手里这把木枪刺了出去,脑子里全是老楚说过的那些话。那话文绉绉的,可听着就是那么提气,那么痛快。

四宝子不争辩了,不就是力气么?

力气咱有的是!

他一次次坐着刺杀的动作,一次次脑海中回想着日本人在北满城外天王山的所作所为,不知道为什么,这力气一下就有了。

训练场外,小满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许锐锋的身边,一般来说,这种时候他们都应该跟着文员在学习文化知识,可今天,这孩子却跑了出来,就站在许锐锋身边看着。他看着自己父亲挨训,看着自己父亲重新焕发精神,看着眼前的一切发生,说了句:“叔,我长大了也要打日本。”

许锐锋回头看了一眼,笑道:“可别介。”

小满仰着头问道:“为什么?”

老许道:“我们这一代人要是不把日本赶出中国,这茬罪老百姓不白遭了么?等你们长大了,那就叫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咱们还得死多少人啊?”

“你呀,就盼着健健康康的长大,长得和你爹一样壮实,长大了呢,就能赶上一个已经建设好的国家,安安全全的找个媳妇,每天就研究和自家娘们怎么生娃就行了,这就算我们这些老一辈的人,没白把命搁里。”

“叔咋能生娃?”

“就是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结婚。”

小满调头就跑,许锐锋喊道:“臭小子,你干啥去!”

小满回头喊道:“我找个女孩子,生娃去,生完娃,打日本!”

老许都愣住了,这小子怎么性子比他爹还急啊:“你慢点跑!”

轰。

训练场上传来了一阵哄堂大笑,那把这群抗联的兵给乐的,嘴都快合不上了。

一下午,就在这种欢快的氛围中落下,晚上打饭时,瞧着碗里稀稀落落的野菜汤许锐锋就闹挺,端着碗和四宝子他们几个坐在树下,说道:“下回啊,咱们得找个粮食多的地方下手了,你看看这碗,拿筷子往汤里一捞‘叮当’乱响。”

四宝子举手投降一般说道:“爷,我整不动了,今儿晚上你们爱哪去哪去吧,我得睡觉,我现在都觉着胳膊都不是自己个儿的了。”

正说着话,本和他们一起从死囚牢房里出来馋破天凑了过来:“爷,那个,我搭把手行不……呜……呜!”

王铭捂着他的嘴,直接把馋破天拽到树后边问道:“你咋知道的?”

“哥!哥!我,馋破天儿,北满监狱里的小偷,我们这帮人晚上觉轻,有点动静就醒,你们出去好几回我都知道,是不是用老鸹声做的掩护?”

“还有谁知道?”

许锐锋扭过头问了一句。

馋破天说道:“我可没跟别人说啊。”老许刚算安稳一些,他又卖弄道:“不过我告诉大列巴、二胡子、小闹他们几个人儿嘴都严点,这事说出去还不得犯纪律啊……”

第九章 阴枣 老鸦窝后面,有一条小河,小河流水潺潺通向后山,后山处,有一个山洞,山洞里流水落入溪潭,再从溪潭中流出,涌入地下,最终,归流入海。

许锐锋这时候就坐在山洞里直嘬牙花子……山洞里人沾满了,连马都被挤到了墙边,十好几个人在这儿大眼瞪小眼,一个个露出了不好意思的微笑!

……

自从弄回来十几匹马以后,那些马就被老许一直养在山洞里,平日里呢,给马栓到木桩上,再给备足了草料,马也落得自在,有吃有喝的,挺好。

就这么着,老许带着自己手底下那些人稳当了两天,就两天,他们就受不了了。不是听着上海的消息受不了了,是没有吃的,实在熬不住了。整个抗联现在天天拿野菜粥对付,野菜粥后来都不管饱了,一块下去两三根野菜,这不就是光喝咸盐汤么?

整个老鸦窝四五百人可大多数都是老爷们,白天还得训练,这么整,谁能扛住?

许锐锋给王铭使了个眼色,王铭心领神会,当天晚上就离开了老鸦窝,第二天天不亮回来时,满脸堆笑。

他找着了一个大户,叫于老财,人家住在七十里外的庄子里,是墙高院深,围墙四角还立着炮楼,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原本王铭觉着不好下手都打算走了,庄子里人的咒骂声却留下了他。说的啥呢,说这于老财太不是东西,一点人性都没有,前几天请戏班子唱戏,这都半个月过去了,还没把人放出来。

王铭一听就来了精神,凑过去,鸟悄的在旁边听。

原来啊,这走乡窜镇戏班子里,出了个名角,叫小艳红,长得漂亮,鹅蛋脸,脸蛋上有肥嘟嘟的肉,看着就喜庆。于老财在外边听戏的时候,一眼就把这姑娘盯上了,打着堂会的名义把戏班请进了家里,据说除了头一天还能听见戏声,这都半个月了,音信全无,估计,那个姑娘是让这老不死的祸害了。

另外一位知道点这里边事的,继续说道:“祸害倒不至于,于老财都多大岁数了,支棱不起来了,不过我倒是听说,这老混蛋好养阴枣,平日里家里的丫鬟都给他养着,没准啊……”

众人眼色一变:“那这小艳红以后还怎么嫁人啊?那可是叫给大户人家养过阴枣啊。”

王铭一下就来了兴趣,问道:“阴枣咋养?”他把手插袖子里,端着膀子,一副农户模样。

其中正趁着月色闲聊的搭话道:“阴枣你不知道?不就把大红枣放进女人的……唉,你哪的?外乡人吧?外乡人少打听!”

人家说完这句话就散了,估计是怕闲话传进于老财的耳朵里,遭报复。

王铭冲着人的背影还问呢:“到底跟哪养啊!”

回老鸦窝这一路,王铭算是得了心病了,进了屋躺炕上冲着刚许锐锋就问:“爷,阴枣是啥?”

唰。

许锐锋紧闭的双眼,瞬间睁开。

“你走江湖这么多年,阴枣你不知道?”

“不知道啊?”

许锐锋简单形容了一下,王铭的眼睛里‘腾腾’的往外窜火,牙咬的咯嘣嘣直响:“人家好好的一个大姑娘,这于老财竟然干这种事?!”

“爷,咱干他一票不?我觉着那院里子,指定有不少粮食。”

“你在意的是粮食么?”

许锐锋点了他一句。

王铭辩解道:“那也不能让这于老财这么祸害人吧?人家是个好好的大姑娘……以后怎么见人!”

“招呼人吧。”

养阴枣这事的确挺损,许锐锋没多说什么,直接应了下来。

王铭呢,知道这是不好办,干脆,连馋破天那几个死囚都叫上了,就等着天黑出发,结果,后半夜许锐锋领着人从老鸦窝一出来,这可彻底坏菜了!

小小山洞里,满满登登全都是人!

厨房的刘一刀、机枪队赵老蛮、连保卫干事蒋山河都在。

许锐锋坐在山东门口石头上狠狠瞪了王铭一眼,这连带跟出来的死囚,得十来个人!

王铭满脸委屈说道:“我叫馋破天儿的时候,提醒他了,让他别往外瞎嘞嘞……”

馋破天还狡辩呢:“真不是我,我嘴最严!”

刘一刀过来了:“老许,咱实在没吃的,我就琢磨,与其你们整天往外跑,弄日本子,为啥咱不往回弄点粮食呢?”

赵老蛮也不多说什么:“我就是气不过,凭啥日本子在北平和上海那么嘚瑟?”

许锐锋粗略数了一下,好家伙,十四个人,马倒是够用,家伙也够使,问题是一下出去这么多人,这还是去偷营么?这不是胡闹么!

“老刘,这粮食要是弄回来……”他试探着问道。

刘一刀立马说道:“我哈尔滨有个亲大爷,是富贵人家,这是人家专门准备好的粮食,送过来慰问劳军的。”

许锐锋又问:“赵老蛮,咱老楚要是发现了你半夜出过营地……”

“没说的,我就是太想我娘了,想回去看一眼,和别人没关系。”

许锐锋是真不想带太多人去,可你的借口都让人堵回来了。

“上马!”

月色下,冷风如刀,十几匹骏马从山洞里奔腾而出,许锐锋,一马当先,老烟枪、四宝子紧随其后,厨师收在尾端,这四匹马形成一个菱形,仿佛一把尖刀;再往后,是死囚们与刘一刀、赵老蛮的松散阵型,阵尾,王铭依然在和胯下马叫劲,可比起上一回,已经熟络了许多。

马队由山脚冲上山脊,巨大的圆月彻底沦为背影。

……

清晨,一阵肉香将老楚愣从睡梦中拽了起来,他已经和从哈尔滨撤出来的94号跟组织联络好几天了,就是想要点粮食,可组织上也的确没办法,如今华北大乱、东北的日军为了保证不给前方添麻烦对城市严防死守,就算是城内的同志们有本事搞到粮食,他们也运不出来。

城外,更是一片狼藉,这才九月多,日本子就开始抢收粮食,他们可不管粮食成熟没成熟,只要你们敢种,就有日军来抢,至于钱,什么钱?日本人要粮食给什么钱?

抗联是天天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人都快饿出幻觉了,这怎么还传来肉味儿了?

一定是梦。

可要是梦,自己怎么睡不着了?

老楚立马打炕上坐了起来,越闻味道越清晰,他赶紧穿上鞋奔着伙房走了过去。

好么,伙房里雾气昭昭全是哈气,两个小战士和小满正在收拾野菜,一旁的锅里烧着开水,还有个男人在屋里和面,炉灶上,刘一刀将切好的肥肉下锅,正在靠油,时不时还伸手从滚烫的油锅里拽出一粒油梭子,放进嘴中大嚼特嚼。

老楚都看傻了,问道:“东西哪来的?”

刘一刀正看着油温,都没回头:“哪来的,哪来的,你咋那么多问题?吃饭的时候,少吃一口么!”

“我告诉你,今儿早上,咱吃油梭子野菜疙瘩汤,这也就是缸里酸菜是刚腌的,要不然,给你们包油梭子酸菜馅大蒸饺,让你们把舌头咽了都不知道。”

“刘一刀!”

“我问你这些东西是哪来的!”

老楚嗷一嗓子喊了出来,瞪着眼睛站在厨房门口看着。

第十章 恶兽 刘一刀回过头去看的时候,屋里仨小孩都吓了一跳,也就他,老油条一个,乱中有序说道:“小满,看着锅,别炸过了啊。”随即擦了擦手,拉着老楚的手,直接走出了厨房。

一出去,刘一刀满脸委屈说道:“老楚,这是干啥啊……”这时候要不下点雪,都对不起他老人家演出来的冤屈。

“老楚,咱们不是没粮了么,你这儿又跟组织上没商量出个结果,可战士们不能老饿着啊。我呢,有个大爷,亲的,亲大爷,在哈尔滨城里做买卖,恰好卖粮油,我就琢磨,是不是和他联系联系。”

“原本人家是想把东西都送咱,算是慰问劳军的,我一想那哪行?咱们有纪律,不拿老百姓一针一线,我就给人家打了个欠条,一共大米二十袋,共两百斤;白面二十袋,两百斤;猪,一头,仓储白菜,一车。”

“人家也不是豪门大户,能拿出这些东西几乎是全部家当了,咱哪能让人家白拿,你说对不?”

老楚怎么寻思怎么不对,可他又实在找不出疑点的问道:“日本人让你大爷把这么多粮食运出了城,也没问问?”

“哈尔滨城外有个庄子,庄子里住着个铁杆汉奸叫于老财,他呢,认识我大爷,我大爷说给他送粮食,这么着,日本人才放出来。出城门的时候老费劲了,日本子给于老财打好几遍电话……”

老楚问道:“电话打通没?”

“通个屁啊,我把电话线剪了。”刘一刀一边说着,一边傻乐。

老楚半信半疑,可厨房里顺着墙壁摆放的大米和白面却是实打实的粮食!

再怎么说,这比让战士们顿顿野菜汤强吧?

“记个账,等咱们和那些狗汉奸算账的时候,把缴获的银元给你们家亲戚送回去。”

“您放心吧。”

问题是,老楚怎么想怎么不对,刘一刀跟自己多长时间了?他在哈尔滨有个亲戚的事可由始至终没提过,这亲戚哪冒出来的?

老楚得找个人商量商量,他奔着许锐锋的屋子走了过去,一进屋,许锐锋还没起,躺炕上蒙着被一动不动。

“老许……”

“嗯?”

“病了?”

“没劲儿。”

天天喝野菜汤,可不没劲儿么。

“跟你说个事……”老楚只能找许锐锋商量,94号不管怎么说,那是组织的人,抗联自己家的事,总不能让外人笑话。

“你说这事……”

“这事我知道。”

“你知道?你和刘一刀都不熟啊。”

“啊,我是说刘一刀家里有个亲戚的事。”许锐锋说道:“上回我去哈尔滨,在一个粮油店置办过粮食,正赶上那老板让日本人欺负,等日本子走了,那老板就开骂,还说等他侄子回来的。”

“回老鸦窝以后,我念叨过这事,刘一刀说是他大爷。”

两个谎言,在许锐锋这儿算是彻底对上了,老楚回头看了许锐锋好几眼,都没从那张闭着眼睛的老脸上看出任何端倪,最终只能说一句:“那行,你歇着吧。”

老楚一走,许锐锋连忙掀开了被,身上日本人的军装都没来得及脱,谁知道老楚能醒这么早啊!

他赶紧换了衣服,昨儿晚上多亏这身衣服了,要不是这身衣服诈开了于老财的院门,还不知道得多大损失呢。有了这身日本人的衣服,出去的抗联战士只有赵老蛮胳膊上挨了一枪,其余人连伤都没受,一举拿下整个庄子。

于老财让王铭一刀扎在了肝上,然后扔在原地就不管了,这小子损,这一刀,能让那老不死的多痛苦好一阵儿。

小艳红惨点,被找到的时候上半身让人拿鞭子抽的没了模样,胸脯子咬的全是牙印,嘴巴被扇的肿成了馒头,就这,某个地方还往外滴着血。

多能祸害人!

馋破天看见小艳红的时候,竟然嘴角一咧笑着说了一句:“这老不死的,玩的挺花花儿啊。”

许锐锋反手就是一个嘴巴!

那一秒,馋破天儿发现周围看过来的都是怒视,他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不是无恶不作的江湖中人了。

庄子里的粮食,让许锐锋分给了百姓,只留下了能拉回来的,还现场宰了一头猪,多弄了一车白菜。

回程这一路上,许锐锋一伙人一句说话的都没有,老许黑着的那张脸压制住了所有人。

他已经明白了国家弱小就要被欺负的原因,可人家小艳红招谁惹谁了?

人家就是个唱戏,无非就是长得漂亮了一点啊!

等快到了老鸦窝,众人骑着马即将越过最后一道山,全都站在山巅时,许锐锋看着由远端山缝里升起的巨大红日,他终于明白了。

弱小不是原罪,强大才是极恶!

你强大,你就是可以无所顾忌,无论是实力上还是情感上,先天有着肆虐他人的本钱;你强大,就可以选择是让内心中的菩萨露出微笑,还是让恶鬼发出嘶鸣,因为无人可以扼制。

只不过中国在自己强大时,用‘道德’给头上戴了个紧箍,这潜藏着的恶兽始终在限制范围内不曾跨出一步。可这个国家只要还在,只要这头恶兽早晚有一天会再次强大起来,那时,若是再有人来犯,也许,这头恶兽就会冲破‘紧箍’的束缚,让你们都明白明白,真正的凶,到底是什么样的!

“爷,天快亮了。”

王铭在他身后提醒了一句。

“驾!”

许锐锋双腿一夹,胯下马迈步奔着老鸦窝走去,红日移到了山顶,照亮了这群人归家时的路。

“吃饭!”

“好香啊!”

“老刘,哪弄这么硬的伙食?”

战士们打屋里出来一看满锅油梭子疙瘩汤,几乎都要疯了,真就差抢马勺捧着锅造了。

许锐锋在旁边看着,身上穿的是换好的大褂,望着这群大小伙子面露微笑的看着,像是一个老父亲看着自己儿子在餐桌上狼吞虎咽。

“老许,你们也吃啊。”

“四宝哥,你也吃,别看你们都是从北满监狱出来的,我们不歧视你,真的。”

许锐锋笑了,笑的,很温暖。

第十一章 已经无法愉快的玩耍了 老鸦窝的最初规模是大概两百人不到,老马来哈尔滨养伤后,将这儿发展到了四五百人,当然,这里不光包括战士,还有非战斗人员。

不过,老许想说的并不是整个老鸦窝的发展史,他就是觉着一支四五百人的队伍,一下出来一百多人,会不会有点过分!

“王哥,真不是我,不是我说的,我嘴最严!”

王铭在山洞口追着馋破天儿踹,那给馋破天踢的,一蹬一个个子,好几脚都踢到腿上的回弯处,好悬给没踹跪下,那馋破天还说呢:“哥,你咋就不信我呢,我真谁也没说!”

许锐锋山洞里的这一百多人脑瓜子直疼,这帮人不光来了,还在外边安排了明哨暗哨流动哨,当许锐锋带着老烟枪靠近时,竟然突然从草稞子里蹦出来一个人,端着枪大喊:“口令!”

口什么令?

他们就几个人的时候,谁不认识谁?要什么口令!

发展到十来个人那一刻,身边都是跟老许九死一生打出来的,脸熟的瞧一眼就知道是谁,口什么令!

结果,一进山洞许锐锋就彻底傻了,人,此刻多的山洞里已经装不下了,乌央乌央的在外边占了好几波,一百多人的队伍分成了三四伙,知道的,这是要出去干日本子,不知道还以为他许锐锋反了,要今儿晚上就拿下老楚自立为王呢!

“你们……”

他刚说了俩字,小满一下蹦出来了,仰着小脑袋、挺着小胸脯说道:“我们要为国家出一份力,绝不让日本子好过!”

哎呀……

给许锐锋气的,得亏他没有心脏病,要不都能犯了。

四宝子脱下鞋来露出鞋底子就往小满屁股上揍,给小满揍的满山乱跑,那场面,别提了。

……

清晨,老楚按照往日一样起床,一般这时候老鸦窝还没什么人起,他可以找几个领导安排下接下来的工作,等所有人都起了,再安排今天的训练。

今儿倒好,老楚一起来,老鸦窝里几乎哪哪都是人,虽说没有全起床以后热闹,可这群人明显有些发贼。

“老楚起了啊,让里边动作快点。”

“赶紧着,老楚可起来了。”

那交头接耳的嗡嗡声,老楚听的清清楚楚,什么时候自己起床成新鲜事了?还有,你馋破天觉着刘一刀瞎么?这么个大活人就站在地窨子门口,这不是起床了是干嘛呢?癔症啊!

老楚一起床就气够呛,此时,专门负责唯一一部电台的白灵拎着文件跑了过来:“老楚,最新消息。”

老楚拿着文件低头看了一眼,喊道:“集合!”

以许锐锋为首的这一百多人很快聚集了过来,剩余的人,纷纷在同伴的催促下赶到,老楚就在老鸦窝的空地上说出了文件上的最新通告。

“21日,第三战区司令长官再次调整战略,以第九集团军为中央军,以第八、第十集团军为右翼军,以第十五、第十九集团军为左翼军,展开决战;日部,第九、第十三、第一零一师及重藤支队增援上海,加入战斗序列。”

“十月一日,日海军、空军配合地面部队发起总攻,守军顽强抵抗;十五日,日军突破蕰藻浜,第三战区总司令急调第二十一集团军十个师重新投入战场;二十二日,日军集中第三、第十三、第一零一师进攻第二十一集团军,在庙行和陈家行间突破阵地;二十六日,攻占庙行和大场;苏州河北岸的中央军腹背受敌,于二十七日,放弃北站。”

“艹!”

人群中,有人骂了一句,许锐锋回头那一刻,正看见94号紧握着拳头。

可老楚的话还没说完:“当日军敌机飞过上海时,据说上海遍地都是向空中反光的小镜子,当时中央军的炮兵阵地、物资仓库全部被暴露,我党、领、导、人在会议上再三强调,日后的对敌战略上,一定要将清除内奸放在首位。”

94号实在忍不住了,站起来说道:“这个国家到底是怎么了?”

“五胡乱华,遍地汉奸;元蒙入侵,遍地汉奸;清兵入关,遍地汉奸,就他娘不能活的有点骨气!”

是啊,就他娘的不能有点骨气么?

不能么?

呼~

呼~

老楚脱下鞋就往人群里砸了过去,这时,大伙才反应过来刚才响起的是呼噜声。

啪!

布鞋正砸在馋破天脑瓜顶,他在睡梦中惊醒抬起头那一刻,嘴上还挂着睡梦时流出的哈喇子:“嗯?”整个人发懵的说了句:“吃饭啦?”

这回大伙没有哄堂大笑,一个个瞪着眼珠子看向他。

得亏老楚没有深究,毕竟现在还没到起床时间。

“同志们,相处一场,我不要求你们在战斗中为身边的战友挡子弹,可我必须得要求你们,类似上海这种事,绝对不能出现在我们抗联,如果这种事发生在抗联,天涯海角,我都要你的命!”

“解散!”

国内的形势,一天比一天严峻了。

老鸦窝外围的日军据点,也都几乎被老许他们这帮人拔了个干净,眼下还剩下唯一没拔的地方,就是易守难攻葫芦口。

这地方,许锐锋原本不打算去,葫芦口被四周峭壁包围着,想要进去,得走过一条长长的山谷,一旦穿过这山谷,里面别有洞天。早期,葫芦口经常积水,一下雨就淹、一下雨就淹,后来愣是把里边一处地表给淹塌了,引出了一条通往山外面的河,终日流水不断。

种过地的都知道,这地底下要是有水脉,那真是种什么长什么,年年都有好收成,就这么着,葫芦口里再也没淹过水,这块地方也很快有了人,有了村落。

只是这日本子一来,一眼就相中的葫芦口,你也不知道为啥,日本子经常往葫芦口派兵,一去就是好几天。渐渐的,葫芦口有了汉奸,有了不是人揍的,听说那个一百多户的小村落里,竟然住着个盖了里外三进院子的大地主。

这地主有多坏许锐锋倒是没听说,反正人家葫芦口的人也很少出来,就是偶尔能瞧见有日军奔着葫芦口往里进,也不知道里边在折腾啥。

四宝子曾经问过:“爷,您说着葫芦口,能不能是第二个天王山?”

许锐锋摇了摇头,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首先葫芦口不具备保密性,毕竟那儿还有村民……

第十二章 天塌下来脑袋大的顶着 “这日子没法过了。”

如果说上一次来山洞,许锐锋看见的是人山人海,那这次来,老许看见的就是漫山遍野的人影。

山洞和山洞口已经待不下去了,听说日本人在上海大胜后,整个抗联足足来了三百六十人,几乎是全部战斗力!

看着眼前黑压压一片的人群,许锐锋都想转身回去睡觉了,这没法玩,这种规模,叫部队,没法隐藏。

“馋破天儿呢?”

许锐锋问了一句。

王铭见许久没人搭话,回了句:“没来吧?”

他没来?

他没来,眼前这三百多人是怎么来的!

“指定来了。”

许锐锋用视线一扫,一个身影正在往人群里钻,老许过去一把就给揪了出来。

“馋破天,原来我就以为你嘴馋点,合着你这嘴根本就是老娘们的裤裆,始终有条缝合不上是不是?”

“爷,我真……”

啪。

许锐锋一个脑拍给他直接拍迷糊了,馋破天捂着脑门儿蹲那半天都没起来。

四宝子跟上来说道:“爷,照这么下去不行啊。”

“还下去?往哪下?”

许锐锋看了一眼众人说道:“三老四少!”

他这开场白就跟老楚不一样。

“咱老许知道,你们天天在老鸦窝听着老楚跟那儿报丧,大家伙心里也不痛快,都想找日本子撒撒气、练练手,可事没有这么办的,哪有直接出来三百多人的?你们这是要去打县城啊?”

“那咱老许可不陪着,我他娘的还想多活两天儿呢!”

哈哈哈哈哈……

一阵哄堂大笑后,许锐锋安慰性说道:“咱这么着,今天人实在太多了,什么事也办不了,我那马也就十来匹,你们要愿意去呢,咱就留下十来个人儿,咱们一起下山,找日本自出口恶气,回来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该怎么过日子怎么过日子;”

“要是不乐意,瞧见没有?”许锐锋一指回老鸦窝的路:“就地往回走,啥也不耽误,回被窝里一样睡觉。”

此刻,人群中站出一人来:“老许,你这么干不对啊。”

许锐锋一下就把眼睛瞪大了:“94号!”

他怎么来了!

“你们过完瘾了,怎么也得让我们动动手儿啊。”

许锐锋赶紧接话:“94号,你就别跟着裹乱了行不行?要是照这么下去,我就不是犯纪律的事了。”

94号乐了:“你还怕犯纪律?”

“我告诉你,从第一回开始,你就已经不是犯纪律了。隐瞒军事主官私自调动部队,这是个能让老楚当场枪毙你的罪名,毙了你,都没人站出来给你说情!”

94号沉吟一声道:“不过呢,这也得看什么事。”

“你老许啊,没为一己私欲,也不是个人英雄主义,首先,看咱们老鸦窝没粮食了,劫掠了日军和地主老财的粮食接济部队,其次,挑选下手的对象都是不至于让我们冒险的日军小队,最后,这是两国交战的时候,两国交战,谁还管你脑袋屁股,能打赢了就算英雄。”

周围人跟着起哄:“对!”

94号继续道:“更重要的是,人啊,得靠着点喜讯支撑着,咱也不能总听着老楚给上海报丧,一点好消息听不见吧?”

“所以,我觉着,你把人带出去,找个小股日军磨练磨练也没什么不好,起码战士们心里这股怨气有地方发泄不是。”

许锐锋眼睛一撇:“你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是没出事呢,你怎么说都行,出了事,顶雷的,不还是咱老许?”

“许锐锋,你小子拿我当杨庆昀了吧?”

94号站出来说道:“我既然来了,就代表着这件事的最高指挥官是我,而不是你,出了事,自然有我这个脑袋大的往上顶。”

94号从人群中走出来说道:“可这件事,你们的军事主官老楚却不能来干,为什么?上头给他的命令就是保存实力,等待时机,明白没有?实际上老楚心里头也跟揣了二十七八个小耗子似得,百爪挠心,但,他要是带头违反纪律,那成什么了?以后还怎么管你们。”

“那也不对啊!”

许锐锋说道:“我们这几回,一共也就弄了四十几条枪,这儿可三百多人呢!”

山西老寇站了出来:“老许,家伙我们自备了,不过咱说好,买卖可不能干赔了,拿出去多少得给我双倍送回来。”他一闪身,身后的枪械跟柴火一样一捆捆早就捆好了放在人群之后,这帮人,是打定了主意,非得出口恶气不可。

……

葫芦口。

许大马棒涨红着一张脸,端着酒碗坐在三进院的正当中,迎门梁站在他身侧,周围的崽子们两列排开,整个客厅被火把照的灯火通明,好好一栋房子,硬是改了山寨了。

正堂大厅酒桌上,房子原主人端着酒杯说道:“大当家,您这带了这么多人,到底是等谁啊?这一晃都一个月了,我们小门小户,实在供不起……”

那能供得起么?

连许大马棒带山上下来的土匪,一共两百多人,这帮人顿顿要肉、天天要酒,少给一顿,抓着你真往死里打,一个月,给全村的活物都吃的差不多了,再吃,就剩下人了。

“咋地,日本人你能养起,我们你就养不起呗?”

许大马棒横了他一眼,旁边的迎门梁拽起酒壶照着这人脑袋就砸了过去——啪。

酒壶在他脸上应声碎裂,此人向后连同椅子一起倒地,哭嚎声顿时响起。

许大马棒回头看着自己的迎门梁:“你干啥啊?我说弄他了么?”

迎门梁不说话,低着头该吃吃、该喝喝。

许大马棒转过身来,一抬腿,直接踩在那人后背上,很真诚的说道:“对不住啊,我兄弟性子急,我敬你一个。”拿起酒壶顺着头顶直接倒了下去,酒壶壶嘴处流出一条酒线,落在地上那人头顶,崩散开。

就在此刻门外一个崽子连跑带颠的冲了进来,进门立即拱手说道:“大当家的,来了!”

“几个人!”

许大马棒立即站了起来,很兴奋的问着。

“就一匹马。”

许大马棒乐了:“这是越混越回去了,之前日本人来提醒说,这伙人从四五个已经发展到了十来个,咋还刚拉起队伍来,绺子就花答(败)了?”

“告诉崽子们,谁也不许露头,等他们进来以后再说!”

“他许锐锋就算能耐再大,我还就不信了,他一个人能杀了咱两百多弟兄。”

此时,迎门梁起身,将大油手往身上蹭了蹭说道:“当家的,那姓许的,交给我。”

第十三章 太气人了,我得亲手杀了他! 葫芦口。

月色缠头,银白色的月光覆盖下,是许锐锋那张阴影半遮面的脸。

他单人独骑站在葫芦口,把手肘搭在马鞍上,用手托着下巴向葫芦口内瞧去。

这地方,味儿不对。

百分之百不对!

之前有日本人的地方都什么样?

那都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你中国想靠近的时候不等说话,保证先钻出一队外围的伪军来叫骂一番,等再往里走,但凡看见日本人那就算要开打了。

这儿呢?

许锐锋就站在葫芦口之外,根本没人搭理他,闹呢?

合着你们那群日本子出出进进往葫芦口里钻,是来游山玩水的?

呱、呱。

几声老鸹叫从头顶传来那一刻,许锐锋仰头想天上看了一眼,随后,他双腿一夹,催促胯下马一声:“驾。”

那匹马晃悠着屁股慢悠悠的迈开了脚步,向葫芦口走去。

“八月呀,秋风瑟瑟冷飕飕啊,王二姐坐北楼好不自由啊~”

“我二哥,南京啊去科考,一去六年没回头,想二哥我一天啊,吃不下半盆饭,我喝不下一桶粥啊~”

边走边唱,许锐锋慢慢悠悠从葫芦嘴走了出来,眼前是偌大的一片平原,此处房屋林立,绿植丛生,像是一座城,大的根本望不到边。这别说是里边住着一村的村民了,就算是说当年诸葛亮埋伏司马懿的地点就在这儿,那老许都没准能信,因为这地方指定能装下司马懿的兵马。

“半盆饭,一碗粥,瘦的二姐皮包骨头啊~”

“这胳膊上镯子戴不了,满把戒指打出溜~”

“头不梳脸不洗,小脖子好像那个大车轴啊~”

刚要唱到高腔,村里出来一个人,领着狗出来的,那狗挺葬性,嗷嗷窜着叫,可当那人到了许锐锋跟前,老许只是瞪了它一眼,那挺俊的一条大黑背跟让谁咬了后脚跟一样,缩着身子‘呜嗷呜嗷’嚎上了,拽着绳子就往回扥他的主人。

“唉!”

“黑龙!”

“你大爷的,这畜生今儿怎了这是。”

有一种人,天生能降狗,这种人身上长着渗人毛,不光人见了怕,狗见了都哆嗦,这说的就是老许。

那人好不容易把狗拽到了许锐锋的马匹近前,仰着脖子问了一句:“外乡的?”

“啊。”许锐锋答道:“走半夜实在走不动了,寻思找个山洞避避风,谁知道顺着峡谷进来,竟然看见了这么个村儿。”

“大爷,村里有大车店没有,歇歇脚。”

大爷回头看了一眼,低声说道:“孩子,现在转身,快走,这人不是人待的地方,快。”

“为啥?”

大爷说道:“我们这儿……”

他话还没说完,‘嘡啷啷’铜锣声响,村里‘呼啦’一下钻出得有一百多人,个顶个在九月末披着棉衣,脚上穿的都是皮毛外翻的棉乌拉。

这种鞋,最早是穷人为了御寒,用乌拉草做鞋垫、做内衬制出的鞋,后来,干脆就连鞋名都起了谐音,叫着叫着就叫白了,有些人也叫棉雾乐,实际上应该是乌拉。不都说东北有三宝,人参鹿茸乌拉草么。

如今,这些是典型的绺子装扮,如果在森林里遇上一帮身披兽皮、脚蹬棉乌拉的人,甭问,肯定不是猎户,猎户都走单帮,那必然是绺子。

“我们这儿啊,闹匪!”

这帮人一出来,村落中的胡同里,一个骑着搞头大马壮汉也出现在了许锐锋眼前,他旁边还有个心甘情愿为其牵马,这小子一脸冷漠,似乎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事能引起他的兴趣来。

“呦,我当是谁呢,这世界可真小,许当家,咱在这儿又见面啦。”

许大马棒看着许锐锋的眼睛都能瞪出血来,手里拎着根破棒子往前一指说道:“许锐锋,之前北满一别,你没想过会有今天吧?”

“在哈尔滨,我四个儿子折你手里,你一个都没放过的时候,你也没想过会有今天吧?”

“我们家的庄子,让你连抢带砸的时候,你也没想过有今天吧?”

“我许大马棒在绿林道上摸爬滚打一辈子了,竟然让你砸了窑,狗日的,你是不是以为天底下就你一个吃生肉的!”

许锐锋依然在马上坐着,那个牵着狗的老汉正在慢慢的往旁边退,将整个空场留给了他们俩。

老许看着他:“你可能不太了解我。”

“哦?”

许锐锋一字一句说道:“你那四个儿子要是我杀的,以我的风格,绝不会把隐患留到现在,当你最后一个儿子死完,下个目标就轮到你了,还能等着你来找我?”

“不过也无所谓,你说是我杀的,那就是我杀的,直接说,想怎么着。”

“我想怎么着?”

许大马棒恨得牙根直痒痒,紧咬着钢牙,话都从牙缝里往外呲的说道:“我想把你磨碎了熬汤,把你扔锅里榨油,把你骨头渣子喂狗!”

“许锐锋,这还不算完,你老婆,那个女红党千万别回东北来;你那个同伙老鹞鹰最好也别在踏足这片土地,否则,我连他们俩也不放过!”

“我会把老鹞鹰扒光了扔到山里活活冻死;把你女人泼上蜜夏天吊在树上!”

“我……”

许锐锋一挥手:“得得得得得……”

他给许大马棒甩回去一串‘得’字,这种说话的方式,恐怕只有东北人能理解,那是要不耐烦到了一定程度才会说出这种话来。

“我跟你过家家呢?”

“又我媳妇又老鹞鹰的?是不是接下来,你还得回家找你娘说我揍你了?”

“挺大个老爷们,痛快点,一句话,你想咋地!”

给许大马棒牵马的男人走了出来,站在俩人中间问道:“你是许锐锋?”

许锐锋看了他一眼:“我不是。”

“我是你二姨夫。”

“你二姨让我给你带话,说你个小兔崽子再敢开牙,我给你后槽牙都掰它!”

许锐锋都让这群土匪给气乐了:“许大马棒,你手底下这群人哪学的这些啷当儿话?有事说事不会么!”

“哎呀我艹嘞……”

许锐锋回头就给了他一句:“瞧你稀罕那玩意儿,雷才多大个眼儿?你也不怕崩着!”

奶头山的迎门梁一口气差点没憋过去,转头看着许大马棒:“当家的,这操蛋货嘴太损了,我得亲手插了他,气死我了!”

第十四章 缴枪不杀! “你等一会!”

许锐锋在那迎门梁回头请命的时候忽然叫停道:“许大马棒,我问你个事。”

许大马棒看着他。

“我问你,这葫芦口平时出出进进的日本子,都哪去了?”

许大马棒左右看了一眼,满脸都是狐疑的问道:“许锐锋,现在是我的人把你给围……”

许锐锋点头道:“我知道啊。”

“那他妈我的人把你给围了,你掉过头来问我话是么?”

“不能问么?”

许大马棒气的,冲着自己的迎门梁一指许锐锋:“整死他,一口气儿别留!”

迎门梁转过身,甩手扔出一物,那东西在月色下银光闪闪,旋转着扎到许锐锋马蹄子底下。

嘣~

刀身在不停抖动中,匕首的身形已经展现无遗。

“姓许的,在有围墙的城里,你算个人物,可咱也不差,在这没有围墙的山里,你打听打听,我奶头山迎门梁,够不够格跟你摆下身段‘撂叉子’!”

看着地上的匕首,许锐锋打马上蹦下来了。

“这要是别人,真没这个待遇,唯独你,咱老许得给你这个面子。”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他许锐锋绝不可能不知道对方的底细。绿林道上,能叫的响只有四大炮头,眼前这位,奶头山迎门梁就是其中之一。

他姓胡。

“老胡啊,咱俩呢,没啥深仇大恨,犯得上‘撂叉子’么?”

撂叉子,和对枪差不多,撂指撂倒,叉子,就是能插进鞋里、绑腿的腿叉子,一般都是匕首形状,并非是叉子。所谓撂叉子,就是一人发一把刀,在极近的距离内对刺,这是玩命啊,比斗狠那种从身上割块肉下来,更血腥也更直观。

老胡冷笑了一声,打腰里拔出匕首顺着刀刃舔了一下,当刀刃上滴下鲜血,那老胡也跟喝了血一样,满嘴直流。

实际上他就是故意舔刀刃的时候把舌头割破了,为的是让自己更清醒也显得更加凶狠。至于为什么非得来这么一下,原因也很简单,老胡抽大烟,平日里抽的稀里糊涂,真到了拿劲儿的时候,不给自己弄精神点,命不没了么?

“到了这个节骨眼,你许锐锋也有打怵的时候啊?”

他笑了,随后传来了是整个奶头山崽子们的笑声。

许锐锋则一弯腰,伸手把匕首从地上拔出来,用拇指上的指甲试了试刀锋,一瞬间,伸出右手说道:“绑上。”

奶头山的小崽子走了过来,将许锐锋递出的右手和老胡的左手绑在了一起,那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十分肯定他们即将看到一副残忍画面。

两个拿刀的高手,将双手绑上,那还好得了?你只要一用劲儿,对面马上就能知道这是闪展腾挪,根本没有出其不意;即便是给人扎上了,对面也完全有时间来进行反击,弄不好就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奶头山的崽子坏啊,他捆许锐锋和老胡手腕子的东西都不是绳子,是牛筋,这玩意儿不碰着够格的肉票土匪一般不用,系上想解开得费老劲了。

“许锐锋,你不猖么?嘴不厉害么?一会儿,我刀刀奔你嘴上扎。”

老胡一个马步往压,把手臂绷直了身子往后坠,这样,能最大限度的和对方拉开距离,使对方臂展不够直刺自己的范畴,一看这就是老手,那都在生死搏杀里积攒出多少经验了。

许锐锋呢?

站在原地没动,只说了一句:“唉,你信不信我一嗓子就能吓死你?”

“别放屁!”

老胡才骂出一句,许锐锋用刀刃往悬崖顶上一反光,喊道:“弄他!”

黑夜里,夜风冷冷的悬崖,一个身形猛然间站了起来!

她端着枪,身后是大半轮圆月,一头短发被风掀动时,目光只瞟了一眼发丝飘动的痕迹,立即拉动枪栓,顺着这把春田步枪的机瞄准星锁定了一百多米外,下方峡谷内的人影——啪!

毫不犹豫扣动了扳机!

叮!

一百多米,子弹在这段距离内化作一束火光,最终在老胡持刀手上炸出火星,将那把刀崩飞了出去。

老胡疼的一攥拳头,咬着牙憋了一口气:“嗯!”

鲜血顺着这只手往外冒,手上的伤口证明着刚才那颗子弹并不是直接击中了匕首,而是搭在了他的手上,将手掌击透后,再撞击匕首握把,撞出的火星。

步枪,一百多米外精准射击有多难,在场没有一个人不知道;

步枪,在一百多米外,没有瞄准镜光靠机瞄击中目标手掌有多难,这种事,恐怕只有许锐锋一个人知道!

因为他叫左手枪王,他打小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

如果厨师不是和自己一样,被谁逼着每天靠子弹生往出喂,还得有绝对恐怖的惩罚作为自醒,绝不可能有今天的成果。

这不是谁告诉你什么风速下应该如何调整的问题,而是要在一次次的射击中,进行类似于头发丝那么细小的微调才能达到的效果。

没有恒心行么?

“姓许的,你不江湖!”

老胡才骂了一句,许锐锋笑呵呵的挥了挥手:“我早不是江湖人了,我跟你扯什么江湖?”

哪个江湖人会来这葫芦口,打这个没什么油水的村子?!

此刻,许大马棒鼻翼在不停的抖动,他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可还是试探性的说出了心里那句话:“许锐锋,你以为在上边埋伏了一个枪手,就能唬住咱们奶头上二百多号人?”

许锐锋隔着老胡看向了许大马棒,他还端坐在马上,还是一副大当家的气度。

许锐锋又喊了一嗓子:“你们就这么看着,我仰着脖子和他说话啊?”

另一侧山崖顶端,一个壮汉站起,端着一挺捷格加廖夫DP28,直接搂火——哒哒哒哒哒哒!

子弹壳顺着山崖往下滚落,土匪们的脚前不断有被子弹崩飞的土迹,弹坑顺着人群绕了一圈最终绕到许大马棒身下那匹马前方时,四宝子枪口往上一台——噗噗。

两发子弹瞬间扎进了马脖子。

马可比人好瞄准多了,那匹马惨叫一声翻身栽倒,许大马棒都来不及反应,一个前趴打马上摔落,前胸着地时原本还抬着脑袋,可往前一抢,脑门‘碰’一下就砸在了地面上,再抬头,满脸都是土,鼻梁子都卡破了。

许锐锋低头看着许大马棒,又回头看了一眼周遭想要上前却被子弹全部逼退的土匪,伸手把刀往地上一扔‘当’一声,将其扔在地上后揉了揉脖子在看向眼前的奶头山霸主说道:“这回得劲儿多了。”

他走到许大马棒旁边,缓缓蹲下说道:“一个人可能真吓唬不住你,唉,那要是三百多人呢?够用不?不够,我再给你加点,没事,只要你说话,今天我都满足你。”

话音落下,两侧悬崖顶端所有抗联的战士都站了起来,一个个端着枪看向下方,大喊:“缴枪不杀!”

缴枪不杀。

这四个字听着就提气,只是许锐锋没想过这四个字会在日后的十几年彻底贯彻整个战场,到处都有这样的声音回荡,那,是多少人用命换回来的战果!

第十五章 事压着事,礧上了 三百多人站在悬崖上持枪而立,‘缴枪不杀’的声音在山谷内回荡着,这还是许锐锋第一次在日本人所占的敌占区如此扬眉吐气!

老许蹲在许大马棒的身前说道:“大当家的,知道咱俩这层交情是咋没的么?不是我领着人砸了你们家庄子,是我在北满宪兵队让日本人折磨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时,听见了你投降日本子的消息。”

“从那一刻开始,咱俩都不是朋友了。”

“可毕竟在北满时,老鹞鹰求过你为我留条后路,你也托人带过话来,说‘只要是北满许锐锋不愿意在城里待了,去奶头山无论是借路还是入伙,你许大马棒都接着’,冲着这句话,我今天最后再给你留条活路。”

“听好,从这一刻开始,咱俩之间的恩情没了,交情,也没了。”

“对了另外我再附赠给你一条消息,杀了你们许家四虎的人,是哈尔滨的孙百万,他当街杀人后用这四条人命当成了投奔日本人的投名状……”许锐锋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许大马棒:“不对啊,你们家不是在哈尔滨有买卖么?那些人没告诉你前因后果?”

许大马棒爬了起来,仰头看着许锐锋:“都死了,老子在哈尔滨的人,一个也没出来。”

许锐锋笑了,说道:“像是我的手段。”

笑了两声后:“以后啊,离日本子远点,那帮玩意儿嘴里哪有实话?我在哈尔滨的确和许家四虎产生了冲突,其中一个让我给捅了,捅完了就送了医院,根本不可能出人命,其他人我一个没动,出什么事,你也不应该找到我头上,这回,听明白没有?”

许锐锋拎着匕首,挑开了手腕上的牛筋说道:“行了,这件事说完了,日后江湖上再也没有了北满坐地炮这号人物,再有,那也不是我许锐锋。”

“大当家的,看在我许锐锋临了还对你实话实说的份上,你是不是应该也跟我说两句实话?”

许大马棒愣了一下,缓缓起身,坐在地上问道:“你想知道啥?”

“日本人没事往葫芦口溜达什么?”

许大马棒斜着眼睛看了一眼许锐锋问道:“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领着人来这儿干啥了?”

这是话里有话啊!

许锐锋故作深沉道:“我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还有就是,我想听你说。”

江湖上有个规矩,如果人家服了,那就绝不会再继续动手,许锐锋言下之意,分明是问许大马棒服不服。

“驾!”

94号从山谷外带着五六十人纵马闯入,进来就大喊:“所有人,把枪放下,缴枪不杀!”

土匪有几个硬骨头,大当家的都被制住了,他们能怎么办?

纷纷放下了手中枪向后退去,许大马棒仰天长叹,算是服了个软说道:“行,我从头给你说。”

日本人占据了东北以后,干了很多不是人的事,他们第一件事就是冲进各大城市银行,这为的不是拿多少货币,而是要控制当地银行的金银储备。有了这笔钱,他们就有了继续发动战争的经费,当地的矿产资源,则成为了赚取暴利的后备力量。

除此之外,日本人还干了一件令人发指的事,那就是挖坟!

他们满江湖撒花红可不光是雇佣杀手,那些挖坟掘墓的发丘中郎将也在其中,这群人带着日本子每天钻山入林,东北大部分古墓在那个时期都被挖掘,成批成批的金银财宝变成了战争物资。

以前,这些东西都会神秘兮兮的装箱,通过火车从东北运往旅顺、大连等地,再由海运,运输回日本。现在不行了,他们的海军在打上海,陆军在华北平原作战,所有列车全部被当成了军列,甚至连客运列车都被拆卸下座椅,被完全征用。

这时候再挖出来的财宝,就只能找地方藏匿。

这一次,日本人通过一名发丘中郎将在曹妃甸附近找到了一座古墓,据说是清代的,里边埋了一位王妃,说是光挖开了一个偏室,就让这群日本人兴奋了半宿!

这帮子日本人并没有急着开主墓室,而是在周边四处寻找可以藏匿宝物的地方,直到发现了葫芦口,这才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人过来评估。每次来,都拿葫芦口当落脚点,也方便日后藏匿财物。

挖坟掘墓这东西,和考古不太一样,他们不求知道整个墓室的来龙去脉,要的就是宝贝。可日本人由于占领着东北,无所顾忌,对墓室里的每一件物品都十分渴求,也上了各种小刷子,力求保证每一件挖掘拼的完整性与其最高价值。这可是精细活,有时候一整天也就能从墓地里弄出个一件两件的,能不找个地方存放挖掘出来的东西么?

他们相中葫芦口了,相中了葫芦口的易守难攻。

许锐锋紧盯着许大马棒,说道:“曹妃甸?”

“嗯。”

“王妃墓?”

“嗯。”

“这他妈是把人家祖坟给挖了?”

许大马棒突然间一抬头。

“你看我干啥?你自己琢磨琢磨,有没有这个可能!”

许大马棒直勾勾看着许锐锋。

老许说道:“你们可真行,带着日本人挖自己祖坟……”

许大马棒突然张嘴骂上了:“那他妈不是我带的!”

“那你为什么在这?”

“老子是奔着你来的,就是为了弄你!”

许锐锋冷笑道:“你说我就信啊?你咋可能知道我什么时候来,咋能知道我来不来!”

“特高课的胖球子早给你算好了,周围这几个点你一旦都吃下来,就不可能放过这最后一个,他指明了地方让我上这儿等你,谁他妈知道……你弄了三百多人的队伍。”

“那王妃墓在哪?”

许大马棒站了起来,瞪着眼睛说道:“话得先说明白,我是土匪,我杀人、抢劫、祸害老百姓,这些老子都认,你说我是响马、强盗,老子一点不含糊,就算是现在给我拉出去崩了,谁眨眨眼谁是你孙子。可你要是把我和那些挖坟掘墓的是归到一堆,许锐锋,咱俩就得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94号冷哼了一声:“投降日本的时候,你怎么没这硬气?”

“那能一样么?”许大马棒辩解了一句。

94号不乐意了:“你那意思,当坏人,还得分个等级?”

许大马棒一甩头说道:“反正挖坟这件事,我他娘的不认。”

许锐锋没理会这俩人的争吵,说道:“那群日本人一共有多少?什么时候把东西运回来?”

他这儿正问着,悬崖顶上一声老鸹叫传来,随后,整个山谷内都传来汽车的轰鸣声!

就在这一秒,94号连忙说道:“赶紧,把人都弄到周围屋子里,快!”

第十六章 就两条狗 一排排的卡车进入了葫芦口那条峡谷,顺着峡谷中蜿蜒曲折的道路不断山洞灯光,此刻,许锐锋转身就要往村子里进,可他刚离开没几步,那个老乡身边的破狗就开始冲着村里狂吠:“汪!汪汪!!”

“汪汪汪汪汪!!!”

这是让老许给压的,见他转身离去的时候,好不容易释放了出去,这要是让这只狗不停叫下去,一定会引起日本人的怀疑。

本已经往村里走过去几步的老许毅然决然转身,他往回一站,那只狗‘嗷呜’一声,趴在地上开始疯狂摇尾巴,把舌头从嘴里探了出来,乖的就像是刚让人给收拾了一顿。

嗡!

嗡!

许锐锋听见了卡车加大马力轰油门的声音,可他却无法从这些声响中分辨出究竟有几辆车,因为汽车的轰鸣声在不断传出,听起来如同一整个车队。在汽车轰鸣声中,牵着狗的老乡已经迈不动步了,整个人抖似筛糠。

当强烈的光线从山谷里照射过来,老许身旁的老乡迅速用手捂了一下眼睛,就连旁边的狗都在回头躲避这车灯,唯独老许,站在原地,迎着着车灯向后看着。

七台车!

车队顺着山谷两侧各停进来三台以后,中间竟然还有一辆卡车用灯光照耀着眼前,过分的是,这整整七台车上,竟然没站着一个日本兵,就连卡车副驾驶位置上都塞满了各种物品!

在这七台车后,成群结队的日军顺着车灯照耀方向跑步挺进葫芦口。

瞧这架势,这哪是发现了一座古墓啊,这是挖着墓葬群了吧?

一个王妃的墓里再有陪葬能放多少东西,至于装七卡车么?

车上,一个翻译官走了下来,到许锐锋近前拿腔拿调说道:“你谁啊?不是说许大马棒他们在葫芦口么?赶紧把人都叫出来帮着干活,手脚都轻点啊,这东西碰坏了,你把命搭里都赔不起。”

这是把自己当土匪?

许锐锋趁机问了一句:“您,认识我们大当家?”

翻译官冷笑了一下:“我不认识,也知道我指使不动他,可你没看见卡车里坐着的太君么?你们奶头山的人,我指使不动,太君也指使不动么?”

他们不认识许大马棒,却是和这群挖坟掘墓的是一伙人,那就说明之前认识许大马棒的人,如今正在坟地继续挖掘。

思量间,许锐锋瞟了一眼这翻译官身后的鬼子,少说得有一个大队,用这么多人保护着,这墓地里指不定还得挖出多少好东西呢,真没准是个墓葬群。

“哑巴啦,我跟你说话呐!”

许锐锋连忙应答道:“这位,长官?”

“我们当家的是来不了。”

“为什么?”

“刚才有人来递消息,说是在葫芦口外边看见了许锐锋的队伍,我们大当家的领着人出去抓许锐锋了,您也不是不知道,许锐锋杀了许家四虎,大当家来这儿就是为了弄死他……这不么,把我扔下了,说是等各位太君回来,和你们回话。”

翻译官气的用手指了指许锐锋,冷哼一声跑回到旁边一辆卡车上,冲着副驾驶位置唯一没装东西的日本军官说了几句话后,那军官打开车门下了车冲日军说道:“把东西都卸下来。”

日本人听到军令活,马上开始了搬运工作,将这些都是没来得及装箱的宝贝一趟趟运了下来,许锐锋眼睁睁看着这群日本人将一人多高的青花瓷瓶搬下,小心翼翼的往村里抬了过去。

这个当口,许锐锋心里就已经在盘算了。

眼巴前儿,这是一个标准的日军大队,其中四个步兵中队军列整齐,机枪中队井然有序,五十五人的标准炮小队可能是由于运输原因并没有携带70毫米的九二步兵炮,改成了每三人一组的全员掷弹筒。

这阵容,别说是挖坟,就算是碰上了地方军的主力,也能有一战的实力吧?

按照许锐锋的构想,他应该在这群日本子把东西拉近葫芦口的那一刻立即大吼一声,如同拿下许大马棒那样,把这群日本人拿下来,可现在?

那日军军官冲着翻译说了两句后,带着搬运东西的日军,开始往村落里面进,不多时,里面的日军开始驱赶着驴车、牛车走出,进行二次搬运,而翻译,再次冲着许锐锋走了过来。

“太君说了,你,马上去找你们大当家的说,让他无论是否找到了许锐锋,都不用回来了,如果许锐锋敢进入葫芦口,那他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对了,让你们大当家和特高课的胖子说一声,就说,欠他的人情,我们还了,太君的原话是,让那条毒蛇,离我们远一点。”

这事就清楚了,许锐锋还琢磨呢,如果这个位置如此重要,那许大马棒的人是怎么进来的?日本人才不可能卖土匪人情,哪怕是绿林道上的火拼也绝不会这时候允许他们鸠占鹊巢,唯独能让日本人做到这一点的,就是某些人动用了特殊手段,比如,特高课的那个死胖子。

在日本人与许锐锋擦肩而过的途中,那个站在他旁边的老乡双腿都颤抖出了声音,像是两条湿了腿儿的裤子在不停摩擦一个没经历过风雨的普通人,能挺到这种程度已经不错了。

“这位……爷?”

老乡问了一句。

许锐锋一回头,他继续说道:“我能回去了么?裤衩子都湿了……”

许锐锋瞧着这老乡脚下的确是湿了一片,顺着风还真飘上来点尿骚味儿,老许一撇头‘啧’发出了砸吧嘴唇的声音。原本老许对老百姓就没什么好印象,眼下又出现这么一位,这印象就更差了……

“去吧。”

老乡就跟被人从刑场上给放回来了似得,转头就走。

“等会!”

那一瞬间,老乡转过去的背影一下就绷直了,像是刚刚获得了希望,又要陷入绝望。

许锐锋都懒得回头看他,说道:“家里有没有老婆孩子?有的话,赶紧都躲地窨子里,记住了,谁找都别出来,知道么?”

许锐锋真是好意,他有种非常不好的感觉,那就是今天晚上这事儿,没准要炸。主要是葫芦口的峡谷处已经让日本人彻底把住了,想往出走,几乎等同于做梦。

“就两条狗。”

两条狗?

许锐锋回头看了一眼,老乡满脸憨傻的笑,笑意中,能看出他的悲伤道:“许大马棒相中一条,非要吃肉,给摔死了……”他的眼泪花就在眼眶里转,说什么也没落下来。

“走吧。”

身边人都走干净了,许锐锋眼前就剩下日本子留下的巡逻队在站岗,只是他能走么?那抗联的五十六十战士还困在村里,这老许要走了,还叫人了?

“太君,太君?”

许锐锋冲着日本人离开的方向冲了过去,一边挥手一边大喊着:“太君,我有句话得跟您说说啊,太君!”

“太君,我知道一座金代的古墓,您赏我俩钱儿,我把地方告诉您呗?”

“太君?”

第十七章 狮子大开口 许大马棒待过的院落里,此刻已经堆满了各种木箱,这院落主人用来装棉被的炕琴(柜)都被翻了出来,用来摆放各种各样的宝贝。

许锐锋,则站在厅堂中,日本人正围着八仙桌子摆放地图,整整三十人左右的作战指挥部已经成立了。

“你说,你知道一座金代的古墓?”

翻译官问了一句。

许锐锋点了点头:“我知道,不过这座古墓不在哈尔滨,在北满附近。”

“北满?”

翻译官将这句话翻译完,日本人问了一句:“认识地图么?”

许锐锋笑着摇晃了一下脑袋,他现在被日本人误认为是许大马棒麾下的一名土匪,那要认识地图还了得?这年头念过书的都自恃身份,有几个愿意落草的?

“那你说说那地方在哪。”

许锐锋解释道:“北满附近有座天王山,天王山往北八十里,早先是草原,后来闯关东的多了,这儿才有了北满这座城镇。”

“老辈人说,那儿曾经是后金起家的地方,埋了不少达官贵人。”

这些话,自然不是许锐锋编的,那都是老鹞鹰在他小时候一句一句教的,当时许锐锋提出的问题是,清朝的起源是什么,而老鹞鹰一杆子将这个问题直接支到了宋朝。说宋朝女人真建立了雄霸一方的金国,又因爱新觉罗在满语里是金子一样的姓,所以最初国号定的是后金。

清是皇太极改的,至于为什么叫清,老鹞鹰说的也是野史,说是明属火,火克金,袁崇焕就因为名字里有个火,就曾经大胜后金。后来,满族人一琢磨,水克火,青又代表木,水又生木,干脆定国号为清。

那给许锐锋忽悠的,稍微长大一点他就开始翻各类史书,老鹞鹰说过的这些话愣是在史书里,一个字儿也没看见……

但,老鹞鹰说的地点他算是记下来了,这不,张嘴就给日本人说了出来。

那日本军官按照许锐锋所说的方位在地图上一量,眉头开始越皱越紧,看了好几眼之后,冲着门外指了指。

那翻译官狗腿子的啊,连忙冲到门口,想着门外喊了一句:“快,太君让把土耗子喊过来!”

土耗子,一听这外号就知道是‘缺德门儿’的门里人,像他们这些挖坟掘墓的,一般都愿意往绺子身上靠,有时候找到了古墓村民不让挖的时候,全都靠着土匪撑腰才能弄出点钱儿来。只是土匪也看不上他们,如果不是他们能从地里往外刨钱,绝不会有任何绿林上的人主动和这群人打招呼,即便是用他们了,那也是连损带骂着。

没想到,这年头日本人来了以后,他们还都成了精了。

“太君。”

一个穿着大褂的中年人走了进来,看年纪,应该和老许差不多。

日本人对他倒是很客气:“土桑。”

土耗子脸一黑,耗子是干啥的,大家都能明白什么意思,加个土字儿,摆明了是在说这小子的干得行当不光彩,你倒好,张嘴给来了个‘土桑’,这是怕别人不知道啊。

土耗子也不争辩,反正脸色不太好看的走了过去。

日本人指着地图上的位置说道:“这个地方,会有古墓么?”

古墓这东西,不,别说是古墓,就连文物都一样,这东西不是哪都能出来好物件的,比如说天津北京,这是出物件的地方,为什么?因为明清两朝的达官贵人都在这儿;西安,那也是出好物件的地方,毕竟是古都;南京,同样如此。可你说在一个祖祖辈辈都没出过什么达官显贵的地方,挖出一个古墓来,这事儿,可能么?

土耗子看了一眼,紧接着,眼睛扎到了地图上。

“太君,这地方靠近通古斯地区,这通古斯啊,是满族人的兴盛地,直到今天,这地方的老百姓还保留着冬天打猎夏天打鱼的渔猎习俗,居住在一种类似于东北地窨子的半穴居棚子里。”

“后金立国乃至入关以前,满族人祭祖都是面朝这个方向跪拜,后来混大扯了,有了东北乃至于现在所谓的满蒙地盘,习俗才做出了更改。”

“这东北,你说有其他的古墓我不信,可你要说这儿有后金时期的古墓,还真没准。”

土耗子越说看地图看得越仔细,后来干脆趴在了地图上用尺子量,好半天,才给出结论:“太君,这儿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会存在古墓。”

日本人抬头看着许锐锋就问了一句:“具体地址。”

老许乐了,用拇指和食指搓着说道:“太君……我想要俩钱儿。”

日本人像是看见了不懂事的孩子,笑道:“只要你的要求不过分,我都可以满足你,说吧,你想要多少钱?”

许锐锋一边用余光扫过地图,一边伸出了一个巴掌,心思,却全放在了他所谓看不懂的地图上。

在那张地图上,画着整个东北、内蒙及苏联边界位置上的大部分区域,地图上边,还有一张小图,小图上就是这周围的区域,在这片区域中,标注这曹妃甸、葫芦口,老鸦窝和一些其他无人区则以当地的地形画出。森林、湖泊、高山,在这张图上一览无余。

而已经挖掘过的曹妃甸附近,则是在画出的圆圈上打了叉,没挖掘过的地方,则还剩四五处圆圈没动过。

许锐锋在惊叹这群日本人还真找到了一整个完整的墓葬群的同时,也在叹息人家的制图水准。毫不客气的说,他们现在用的这张挖坟掘墓的图,比老鸦窝所用的地图看起来清晰多了,那山是山河是河的。

“你要……五百块银元?”

许锐锋摇了摇头:“我要五十根金条。”

日本人笑的更加肆意,许锐锋已经感觉到了那笑容中的死亡气息:“你是我见过的中国人当中,胃口最大的。你们中国有句话,叫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所以,我劝你不要狮子大开口,你地,明白?”

翻译将这句话说完的那一刻,日本人的目光更加阴冷,这种眼神许锐锋见过,以前他也经常使用,尤其是成竹在胸的时候!

第十八章 每个江湖人手里都有活儿! 葫芦口,村落的屋子里,94号和一名抗联的战士亲自看管着许大马棒和他的迎门梁老胡,这就是一个老战士的经验,94号觉着只要控制住奶头上的两个顶层人物,下面的土匪就不足为虑,起码在现阶段来说,这没问题。

许大马棒的双手被捆着,用的,还是许锐锋从手腕子上用刀挑断的牛筋;老胡相对简单了点,就是将双手背到其背后,用他自己的裤腰带捆着。这种山里的土匪裤子上都没有松紧,别看现在裤子还穿着,真要是敢站起来跑,那保准连裤子带内衬全都会脱落到脚面子上。

“唉。”

老胡冲着94号问了一句:“我一直很好奇啊,你们这些人,真能为了理想,连日本人都走到眼皮子底下了也不怕么?”

“你说万一日本子把东西放进了你们藏人的民房里,这事是不是漏了?到时候你们五六十人,一个也跑不出去吧?”

94号回头看着他说道:“你不希望我把袜子脱下来塞你嘴里吧?”

老胡摇摇头:“没打算扯脖子喊,你那手一直搭在腿上,距离腰间就二寸距离,稍微动动就能拔枪,我还想多活两天儿。”

“就是好奇,你们就真不怕死?”

“江湖人不怕死,那是因为不能怕,一旦怕了,江湖这条路就走不了了,你说你也不像是个江湖人啊。”

94号看对方懂规矩,这才回了一句:“日本人为什么把东西运到葫芦口来?”

老胡:“不放心呗。”

“对喽~他要是放心,就摆在墓葬群旁边了,都挖完了一块堆儿运回去不结了么?”94号继续说道:“既然他连放到荒郊野外的墓葬群边上都不放心,你觉着,这群日本人会放心把东西扔进民房里么?”

“我要是没猜错,眼下的墓葬里,还有人在忙活着,他们把东西扔到这儿,还派了这么一大群人看着,就说明还打算继续用这七台车。”

“现在是什么时候?华北乱成一片,整个东北的物资成火车皮、成车的往平津方向运送,日本人玩了命的巩固自己的占领区域,整个东北都找不出一辆多余的卡车,他们能挤下来七辆,容易么?”

“将葫芦口设置为中转站,就是因为从曹妃甸到哈尔滨山路崎岖,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车毁人亡,要不然,他们凭什么不把这些宝贝直接运送到哈尔滨?”

“有了这两个前提条件,我可以肯定,就算是这群日本人把东西暂时卸到葫芦口,东西也指定得放在眼皮子底下,不会安置在民居里。那我为什么不敢把你们都安置在这儿?反正都出不去了,怎么不敢搏一搏?”

“眼下,你们只要安心等到天亮,等这群日本子走了,咱们就算相安无事。等回到了老……我们那儿,我都一定亲自跟上边汇报,说你们主动积极配合。”

“哦~”

老胡转过头看着许大马棒说道:“大当家,你听出来没,他们也不是不怕死。”

许大马棒点了点头:“听出来了。”

“那,兄弟鞍前马后伺候您这么多年,信我不?”

“信。”

老胡坐在地上两只脚踩着地面,94号知道这小子身上有功夫,都没让他后背靠墙,就怕有点什么马高镫短的反应不过来,这么着,起码他站不起来,想站起来,得先打地上轱辘一圈,靠脑袋和肩膀头子顶地才能起得来。

可结果……

老胡接下来的一些列行为彻底让94号开眼了。

老胡竟然在只有屁股、脚掌接触地面的情况下,脸憋的通红,一叫劲,‘嗯!’一声,干拔着站了起来,至于他的双手,一直顺着后脊梁拽着屁股沟子附近的裤子,起来以后,94号都看傻了。

94号多多少少也知道点江湖人物手里都有活,有会锁骨的,又能吞钢钉如嚼花生豆儿的,他什么时候见过以这种姿势可以直接站起来的人,那之前花费的所有心思不都白费了么!

碰!

这小子站起来以后都没停留,显然是想好了下一步该怎么办,往前只迈了一步,纵身跃起,用肩膀头子和后脑勺直接撞击在木质状况上,连带着白色窗户纸一同撞碎,滚落到了民居的后院。

这一瞬间,94号才反应过来,立即伸手去拔枪,等把枪拔出来,再去瞄准,人家老胡在地上滚动了几下已经站起,并大踏步向前狂奔着喊道:“太君!太君!”

“我是奶头山司马副官老胡,太君救命,太君!”

把94号给恨的,他再想开枪都来不及了,人影都看不着了打谁啊?

许大马棒坐在地上脸上已经笑开了花,他满脸发狠的冲着94号说道:“我听说你们那个地方,不让你们胡乱杀人,是吧?哈哈哈哈哈哈!”

气人!

94号快要被许大马棒给气疯了,他走过来找着这个货的脸蛋子,直接一脚扫了过去,恨恨的说道:“可这个时候弄死你这种穷凶极恶,绝对没人找我麻烦。”

碰!

一脚把许大马棒踢晕了过去……

……

翻译官向许锐锋说完日本人的话,还专门多加了一句:“伙计,劝你一道,五百银元不错了,别到时候钱拿不着,再把自己的命丢了。”

他已经没法再继续暗示了。

土耗子却冷冷的望着眼前这名土匪,只是,他身上的衣服很奇怪,这年头也没见过几个土匪是穿大褂的……

此刻,门外的日本人拎着一个双手反绑在背后的男人快步走入,进入院落先是吆喝了一声,许锐锋估摸着应该是‘报告’一类的话,等他转过头来,正好看见了老胡!

老胡还一个劲儿在跟日本人解释:“太君,我,奶头山的迎门梁,之前好几波太君来葫芦口的时候我们都见过,我就站在大当家的身后!”

这边一陷入混乱,院落隔壁的狗叫声也开始出现,瞬间,整个葫芦口全是狗吠。

“长官,这个人在我巡逻时绑着双手冲我跑来,他说的话我听不懂……看着应该是想要传递什么信息……”

翻译官立即看向了日军长官,问了一句:“日向太君?”

他知道,这是眼前这位日本军官下达的军令,那便是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都必须要向其汇报!

日本人冲着翻译官说道:“这个人,再说什么?”

翻译:“他说,自己是奶头山的迎门梁……他们一伙人在葫芦口被人埋伏了,是山里抗联的人,由日军的头号通缉犯许锐锋带领着。而这个许锐锋,如今就在这里……”当翻译官伸手指向许锐锋的时候,整个厅堂内的所有人都拔出了自己的配枪!

第十九章 包青天不光脸黑,手也黑! “他就是许锐锋!”

当翻译说完,老胡迫不及待的伸手指向了许锐锋,脸上的愤怒,手上的创伤同时展露,跟野兽亮出了獠牙,要将老许生撕了一样。

这一秒,许锐锋一动没动,对于他这种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来说,在看见老胡的面容那一秒已然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而作战部的其他日军军官却正用枪械瞄准着自己,根本无法轻举妄动。

此刻,许锐锋回头冲着翻译官问了一句:“他是谁?”

翻译官再次解释道:“他不是说了么,这是奶头山的迎门梁……”

“可我们山上没有迎门梁!”许锐锋的一句话,顿时给翻译官干迷糊了,人人都说四梁八柱、四梁八柱,可要是真把这四梁八柱都说出来,还真得行里人才行。

许锐锋掰着手头给他数道:“绺子里的四梁八柱,托天梁,是搬舵子,那是军师,得知天文晓地里,能占卜吉凶;顶天梁才是炮头,得局红管直;顺天粮是粮台,管山上供需,管钱管饷管黑金;应天梁是水香,负责放哨巡山。”

“扫清柱是总催,放贷收租子;狠心柱,是秧子房掌柜,主控肉票;白玉柱是马号;扶保柱是大当家贴身护卫;插签柱是外查;递信柱是传号;房外柱是花舌子;房门柱是笔杆子。”

“来,你告诉我,这里边哪有迎门梁!”

老胡瞪着他:“少跟我胡搅蛮缠,迎门梁就是指枪响了以后一枪定胜负的炮头,迎门迎门,门儿打开了以后得有人能迎的出去,这事你不知道?”

许锐锋连连点头:“我知道啊,我不光知道,还认识我们山上炮头,可我们山上的炮头,是白玉柱,人家也不是迎门梁啊!”

“姓许的,你绕我,老子就是白玉柱!”

许锐锋伸手一指,冲着日本人说道:“太君,你看看,刚才还说自己是迎门梁呢吧?这回改白玉柱了!”

“那这样,既然他说自己是奶头山的人,你们日本人当中总有人认识吧?俺们山头驻扎在葫芦口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们日本人不该不认识才对。”

许锐锋断定了眼前的日本人必然不认识这姓胡的,之前不断出现在葫芦口的日本人已经确定是来探查的,那既然是挖古墓,肯定找的是相关机构的人,眼前这些呢?一看就是职业军人、作战部队,是来当保镖的,两帮人都不是一个部门,他们怎么可能认识?难不成在挖墓之前,那些考古的还专门给保护自己的作战部队介绍一下在葫芦口驻扎的土匪?

这只不过是这个日本子接到了米仓石介的电话,允许了奶头山的驻扎在葫芦口,这才有了许大马棒从葫芦口出来的一幕,否则,怎么会说他们已经把人情还了呢?再说了,许大马棒要认识这位日本军官,还用米仓石介打招呼么?

翻译把话说完,日本人皱眉说道:“我,是第一次来到葫芦口,之前,一直驻扎在哈尔滨。”

许锐锋接话茬道:“那更好了,他不是说我是姓许的么?”老许指着自己这张脸:“许锐锋这个名儿大家伙都听说过吧?他在黑龙江也算是名人了,报纸啊、通缉令啊都没少上,这么着,各位太君,你们都看看我,看看和通缉令上长的是不是一样。”

许锐锋迈步就走到了日本人近前,直接把脸亮了出去。

身为军人,每天的训练有多严苛许锐锋或许不知道,但他知道日本人的死板,只要有训练项目,日本子必然是一板一眼的认真完成训练,在这种情况,有多少军官会关注通缉令和报纸?

更重要的是,许锐锋是谁,对于日本人来说,有那么重要么?

他对于普通人都没有那么重要!

就像是后世的‘张君’、‘马家爵’这些名字恐怕很多人都记得,也或多或少在电视上见过通缉令,但,具体去回想长相的时候,谁能回想的起来?不说回想,即使这俩人能站在眼前,又有几人能认出来?

老胡让许锐锋说的实在没词了,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立即说道:“太君,我能证明真假!”

日本人听到翻译官的话眼前一亮,说道:“你说!”

老胡阴狠的笑着:“我在这驻扎了这么久,这院子的主人,也就是葫芦口的村长认得我!”

“还有这个院里的下人,其中养狗老范对我印象最深,我们大当家的要吃狗肉,是我过去亲手抓了一只狗活活摔死的。”

“姓许的,你甭跟我玩孙猴子的七十二变,只要日本人把老范和村长叫来,我马上要了你的命!”

许锐锋眼神忽然闪烁了一下,他清楚的知道,自己马上就要露馅了。

奶头山的人在这儿驻扎了这么久,能没人认识么?

自己可是刚刚才打进来,还没来得及跟老百姓沟通就让日本人堵在了葫芦口,这要是等会来了人……

“叫老范和村长。”

日本人冷笑着说道:“我喜欢断案,你们中国有个断案如神的包青天,他的事情我听很多人和我讲过,那,今天我就来当一次这包青天。”

许锐锋答道:“太君,您当不了包青天。”

日本人看向了翻译,而后问道:“为什么?”

“包青天黑。”

“脸黑?”

“手也黑,那用铡刀铡陈世美的时候,哪怕对方是驸马爷,也一点都没有心慈手软。”

就在此刻,一个日本人小跑着进入了院落,而后进入厅堂冲军官说道:“长官,所有物品已经安放妥当,等天亮就可以运走了。”

“嗯。”日本人答应了一声,与此同时,许锐锋的这颗心,也算是彻底放下了。

起码,他们在安放那些东西的时候,并没有和抗联的人对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概一分半钟以后,院落里一名穿着丝绸褂子的男人被两名日本兵端着枪给支了进来,他身旁,还跟着许锐锋见过的那个老乡,老乡脚下,还有一条只会‘汪汪’怪叫却从不咬人的狗。

嗷呜。

那狗,一见了许锐锋立马趴窝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摇着尾巴。

许锐锋看着屋里慢慢放下的三十多支枪,他知道自己这条命这回算是活到头了,等会一旦眼前这俩人说出实情,自己就算左手再快,能眨眼间打空弹夹,也绝不可能瞬间放倒三十人!

第二十章 他的世界里,只有狗 老许从没相信过任何老百姓,在他的印象里,老百姓就是那些在北满中日友好医院中,满眼冷漠看着自己被拖进病房的人;还是那些在自己登上报纸后,在街头居高临下看着,等他转身以后,默默吐出一口口水的人。

他们平庸、普通,却瞧不起任何从高处跌落的人,即便是有一天神坠落凡间,估计也会有人走过去骂上一句:“你也有今天!”

这种人,怎么会在日本人的枪口保护其他人呢?

怎么有可能呢!

所以许锐锋故意蹲下了,因为在所有射击姿势中,跪姿比站姿更稳;他将双手搭在了那只够的后背上,这会让双手距离更近,方便瞬间拔枪;甚至,还给眼前的鬼子安排好了点名顺序。

日本人就在这一秒开口了。

“皇军有个问题需要你们回答……”

日本人才张嘴,许锐锋就已经看见了那个刚尿过裤子的老范浑身都在抖,很显然,他知道日本人的凶名。

“只要你们如实回答,就不需要怕。”日本人笑了,那名军官非常满意老范表现出的恐惧。

“来,告诉我,在这个院子里驻扎了很多天的奶头山土匪当中,有没有你认识的人?”

翻译和日本人一左一右站在老范身侧,一个说日语一个说中文,那时的老范觉着自己置身于阎王殿,周遭的日本子都是小鬼儿,自己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万劫不复。

“有。”

他只说出了一个字,老胡当即走到了许锐锋对面,恶狠狠的说道:“姓许的,你最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要不然,啧啧啧啧……”他把嘴唇咂吧的不停响动,像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奚落。

日本人则完全不在乎他的所作所为,继续冲着老范说道:“指出来,把你认识的那个日本人指出来。”

老范低着头,他抬起头的第一眼,竟然看得是许锐锋!

日本人揽着他的肩膀鼓励道:“说,你说出来我保你没事。”

老范缓缓张开了嘴:“我叫范冬,爹娘都是农民,没文化,大雪泡天出生,就按季节起了这个名。”

“没人问你是谁,问你的是……”老胡张嘴呵斥,日本人却突然太守止住了他:“你让他说完!”

老范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我们家穷,在葫芦口没地,可这儿呢,离城里也远,没人来收那些个税啊、捐啊之类的,还算能活人,我们家靠着租村长的地过日子。”

“农民嘛,都知道地里刨不出金子,只求过个安稳日子,能无声无息的来,不惊动其他人的走,就行了。”

“我就出生在这儿,小时候家里买不起什么玩具,我爹在邻居家狗下崽子的时候,要了一对儿,是一公一母,说是看家护院,可我明白,他就是要来跟我玩儿的。”

“说是要,可地里有了收成的时候,还是给人拿去了两筐地瓜,明面儿说给孩子弄点甜食,解个馋,实际上咋回事大家心知肚明。”

“打这儿开始,满院都是我的笑声,让狗舔的。”

老范笑了,笑容都显得不富裕,却能看出来是真的开心。

“后来我长大了,狗没能熬过我,一只老死了,一只病死了……”老范用力的咽着唾沫:“那种疼,跟爹妈没了不一样,爹妈没了你能嚎出来,能哭,狗死了,你就只能蹲在地上看着,为了只狗哭,让人笑话。”

“没了这两只狗,我就像是没了魂,种地也没了心思,回到家感觉整个屋子都空落落的,到那一秒,我才明白,原来在这葫芦口,真正属于我的,永远会跟着我的,只有那两只狗……”

“救了我的,是村长。”老范屋里的指了指旁边身穿绸缎的男人:“人家高价从德国买回来两条狗看家护院,说是叫黑背,当时好多人没见过这种外国狗,都去看,我也去了。谁知道这狗就跟我亲,俩小狗崽子围在我身边‘嗷呜、嗷呜’的撒娇,我都觉着是我那两只狗转世投胎回来了。”

“村长看着这情况,又知道我的事,就商量‘范儿,你要是实在没心思种地,不行过来给我养狗吧,反正你也养过’,这话说到了我的心缝儿里。”

“从那一天起,我就搬进了村长家的院子,不怕你们笑话,我和这两条狗一起吃一起睡,早上起来、晚上睡觉前每天溜两次,两条狗让我伺候的身上毛发鲜亮……”

老范眼睛里有了光,说起狗,他就变得神采奕奕。

翻译官纳闷的问道:“你说你没事跟狗叫什么劲?”

老胡嘲笑道:“翻译官,这孙子但凡娶得起媳妇,能天天搂着狗么?”

他以为这儿还是奶头山,他以为还和以前一样,嘲笑这些泥腿子的时候会迎来满堂欢笑,可尴尬的是,除了他,没有任何一个人笑。

日本人不笑,是因为听不懂,许锐锋不笑,是因为这姓胡的没人性!

老范不搭理他的继续道:“我就这么着,一直养着这两条狗,从小养到大,从大养到壮,这个时候……”老范突然一停,抬起头看向了许锐锋,他眼睛里没有恨,却偏偏伸手指着他说道:“这群土匪来了!”

“这群土匪看上了我才养匪的狗,非要摔死吃肉,我怎么拦都没拦住,还有人用枪顶着我的脑袋。”

老范浑身哆嗦着,证明他依然害怕,但是嘴上的话语却说的情真意切:“我不敢看啊,我一眼都不敢看啊……”

“可那群土匪就扒开了我的眼睛,在我耳边怪笑着,而他,抓着狗腿高高举起,恶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他一次没摔死,还摔了第二次,直到我看着狗嘴里往外冒血,看着那只狗的求救似得盯着我……”老范扭过头看向日本人,摊开双手说道:“我没办法啊,我让人用枪顶着,我没办法啊!”

翻译不知道为什么,气息弱了一个档次将老范的话说了出来,可日本人的回答不是同情,而是冷哼了一声冲着老范说道:“废物!”

老胡原本还在听故事,可看到老范伸手指向了许锐锋,他一瞬间惊醒了,这一切,不就是几天前他的亲身经历么?这,怎么成别人了?

老胡还没反应过来,那养狗老范冲着许锐锋冲了一把拍开了许锐锋的手,抓着仅剩的一条狗往回坐,将其紧紧搂在怀里喊道:“你别碰它!”

他在哭,在抖,许锐锋能看得出这老范是真的害怕了,可这回,他没尿裤子。

第二十一章 他用命冤枉你?! 身穿绸缎的村长愣了,已经准备好绝地反击的许锐锋愣了,就连老胡都愣在了当场,他们仨谁都没想过这个老范,竟然当着日本人的面儿,说了谎!

唯独老范,一副坦然的模样抱着狗,在恐惧中瑟瑟发抖。

他是个怂人,这辈子都是,可不代表怂人不明白好坏!

怂人挨欺负了也知道憋屈,而且会将这种憋屈在无能为力的时候始终潜藏在心底,一直到压制不了了,来一次你们平时能人都无法理解的爆发,这就叫怂人出豹子!

更何况,他知道许锐锋是谁,他更知道这姓许的,是打土匪的,还知道他是奔着日本人来的,关键是他还看见了跟着许锐锋来的人都进了村子,只要自己嘴一歪歪,这些人都得死。

日本人抬起眼皮,瞧了老胡一眼,老胡扯着脖子喊出了晴天霹雳:“太君,这小子没说实话!”

他两步走了过去,在地上连老范带其怀里的狗一同拽起,大声质问:“你再说一遍,这些日子,一直在村里的人是谁?!”

“你再说一遍,摔死你那只脊背漆黑、四肢发黄的狗,那个人,是谁!”

“你说!”

老胡激动间,一把枪的枪口顶住了他的脑袋,那把枪是日式的,他看的无比清晰。

“恼羞成怒了?”

日本人自以为高明的问道:“还是你想告诉我,这个葫芦口的普通农民,在用他的命诬陷你?”

这一秒,连老胡都觉着不合理,是啊,这世界上有谁为了一条狗,把自己的命放在赌桌上,这,可能么?

他不是想不通,是解释不通,根本解释不通!

可许锐锋却已经完全明白,原因,就是在葫芦口村口时俩人的对话,许锐锋想让他带着老婆孩子都躲起来,可这老范的回答却是:“我们家就两条狗!”

老胡在枪口下举着手向后退了两步,心已经凉了一半说道:“太君,您要是不相信我,会倒大霉的!”

日本人慢慢走向了一旁的村长,根本不理会老胡的话问道:“来,告诉我,之前驻扎在葫芦口的人,到底是谁。”

说话间,日本人转头看向了老胡,问题却问向了村长:“我要听实话,如有一句假话,你们家一个人也活不了。”

村长根本不知道许锐锋身上所发生的一切,可他却听到了村口处的枪声,再看老胡,脑子里想的,全是这帮土匪在他们家的场景。

是他,一酒壶砸在了自己脸上,之后还若无其事的吃肉喝酒;

是他们大当家,用脚丫子踩着自己的脸,从空中往自己脑袋上浇酒,就像是敬死人一样;

这村长和大部分东北人不太一样,人家小时候读的私塾,学的是天地君亲师,每天老师讲述的是‘男儿膝下有黄金’,为了躲避乱世才来到了这葫芦口,历经几代人才把葫芦口经营成了这番模样,这辈子至今为止还不曾欺负过普通百姓,唯独就是地租收的高了点而已。

能让你们这么祸害么?

凭啥!

村长一指许锐锋:“是他!”

“是他一酒壶砸在了我脑袋上把我砸躺下了,也是他,用脚踩着我的脸,往我脑袋上倒酒,还说‘敬我一杯’。”

村长看向日本军官:“太君,我都多大岁数了,这帮人还这么侮辱我!”

“您得为我做主啊!”文人,用一支笔在没有机会的情况下,都能搞风搞雨,更何况现在日本人让他作证!

老胡愣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两个人,耳边传来的是这两人说过的每一句话。

这不对啊……

他们,不是应该怕自己的么?

他们,不是在面对这种局面的时候,为了求生,即便是自己在撒谎,也要站在这一边嘛?

这世道什么时候开始变了?

为什么变的啊!

许锐锋看着老胡的满脸错愕,几乎能想象出当时被日本人抓的时候,那个怨天尤人的自己,想必那个时候,自己也是这副面容吧?

或许他和老胡唯一的区别是,当时老许想的是‘老子拼了命救国,不也是为了你们’而老胡想的是‘他们不是怕我们才对吗?’。

可现在,许锐锋明白了一件事,也算是彻底明白了红党和其他所有人的区别。

以前许锐锋杀汉奸、救国,对于老百姓来说,就像是去电影院看着大荧幕,你们都是荧幕里的人,你们是要登上报纸的,是年画里的神仙,和他们没有关系;红党呢?则完全不同。他们与老百姓唯一的不同,就是穿的衣服不一样。他们不会刻意将军民区分开,说的是军民鱼水情,北满的地下站当中有一项工作就是专门替抗联战士给当地亲属送信,还和所有老百姓处的和一家人一样。

那,能没有区别么?

那可都是自己家的孩子啊!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老范不清楚两种力量在更高层面的分量对比,自己心里稀罕谁还不清楚么?

许锐锋懂了,他懂了这红党为什么做的都是看起来和泥腿子息息相关的事,看起来是那么的小肚鸡肠,因为这就是老百姓!

你穿着大皮鞋、带着大墨镜,和人家满脚泥刚从地里插秧回来的,怎么比?

许锐锋笑了。

他想起来白灵骂自己的那句话,好像是这么说的‘你现在开始攀老百姓了?’,可不是么?当南边的人认为自己是高等生物,应该被老百姓供起来的时候,红党却是把老百姓捧在了手心儿里,你凭什么攀人家老百姓啊?

老百姓能给你的,已经是他们的所有了,如果在北满的时候老百姓站了出来,那他们自己就没了,你攀什么?

这道理就是如此简单,可老许得经历了这么多血雨腥风之后才能明白……

老许变了。

就在这一瞬间变了。

他看待老范和那位村长的目光不再是不信任和怨恨,变成了另外一种自己都有些捉摸不透的样子,就像……眼中的这些普通人更清晰。

以前,他不懂温婉所说的‘进步’是什么,不明白‘积极’是怎么回事,尽管现在依然还不懂,却在依稀之间,已经摸着边了。

那名日军军官看着老胡,脸色阴沉着,一字一句问道:“告诉我,你来骗我的目的是什么?”

骗?

老胡做梦也没想到这个字会用到自己身上!

“不是,太君,你信我,他们说的都是假的!”

老胡一步步向后退去,嘴里叨叨咕咕说个不停:“我没撒谎,刚才我还被人绑在一间屋子里,我可以现在就带你们去看,而且我保证这个村子里还有很多奶头山的人被他们囚禁着,他们真是红党!”

“他们真是啊!”

“真的!”

日本人在老胡话都没说完的时候,看了一眼许锐锋:“我不想听废话了。”

许锐锋迈步走到端着枪的日本兵面前,刚才就是他们把村长和老范支到了这儿。老许顺手在枪口一撸,刺刀瞬间入手,再转身,老胡扭头就跑,顺着院落直奔院门儿,可刚到门口,两名日本兵就用枪把人顶进了院子。

许锐锋此刻从厅当中走入院落,刀尖冲内正手持刀摆开了架势。

老胡也是被逼急了,趁转身的工夫突然出手,在眼前的步枪上也撸了一把,抢下一把刺刀,就地一滚,来到场中。门口的日军刚要往里冲,那位日本军官却挥手止住了他们,说了句:“中国人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

第二十二章 高手过招,粘上就死碰上就没! 冥冥之中终有一战的二人站在院子里各自持刀相互试探着,他们俩都知道手中刀的危险,也更清楚盛名之下无虚士这句话的意思,所以每次试探都是手到半空中便收回,而对方,则刚刚做出身体上的反应……

看起来有点像……两个根本不会的打架的人,一看见对方的动作就已经后退了。

日本军官向身旁翻译问道:“这就是中国的功夫?”

翻译官应该也是懂点,回了一句:“太君,这是搏杀术。”

“什么是搏杀术?”

“各门各派的功夫,实际上都是从战场上演化而来的,就像岳家枪、戚家刀……”

听见戚这个字,日本军官瞪了一眼翻译,翻译假装没看见,不详细解释的继续说道:“可实际上这些功夫的传人为了不让徒子徒孙给自己惹麻烦,都会将杀伤力最强、攻击速度最迅捷的招式隐藏起来,将那些能强身健体的花架子传下去。”

“想要学这些杀招,身为徒弟的,你得伺候人家,给人家养老送终。师父呢,说是考验徒弟心性,我觉着这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人家指着身上的本事活着。你什么时候给人家伺候的寿终正寝了,人家才会在生命最后关头,将这两招传授给你。”

“这,就叫绝学,也就是一套功夫当中,最有效的搏杀术。”

日本军官饶有兴致的问道:“难道功夫不是……”他伸出食指在空中画了个半圆,嘴里还配音道:“咻!”

给翻译官都逗笑了:“太君,那有啥用,我见过会轻功且能蹦得远的,放现在就算你能蹦出去八仗,不也是二拇手指头一勾就撂倒么。”

“您现在看的这个……”翻译官略微琢磨了以下:“在其他地方咱不敢说,反正是在东北江湖上最高水平的搏杀了。”

吸……

常年抽大烟的老胡揪揪了一下鼻子,反手持刀冲了过去,他没耐心了,那日军瞄准的枪口,日军军官不断和翻译官说出的日语让他闹挺,他感觉自己的心思在这儿能被所有声音牵引,出现任何风吹草动都惦记看上一眼。

这可是个不好的预兆,当你的对手是许锐锋的时候,还不能全情投入,就算是四大炮头之一的老胡,那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嗨!”

老胡双手持刀,刀尖扎向许锐锋的小腹,老许上半身前倾,一条腿后撤,身体打斜的情况下,持刀手猛往下压。他是正手持刀,力量足,刀在对方到上边,属于刀刃压刀背,两刀相撞,才出现‘叮’一声脆响,对方持刀手就开始猛往下沉。

在任何人看起来,这都是个正常动作,像是许锐锋占了上风,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老胡整个上半身跟撅折似得趁着刀头下沉的势头往回扣,那他都不是用脑门贴自己腿上的迎面骨,他是活生生将自己上半身从裤裆缝隙里窝了进去,整个上本身比站立着的那条腿还要靠后。

而另一条腿,打身后扔了过来,蝎子摆尾一般——啪!

一脚抽在了许锐锋的脑门上。

嗡!

许锐锋脑袋‘嗡’一下,整个人‘噗嗵’就让这老胡给抽跪那儿了,那么大个体格子往下一坠,眼巴前却黑一片,在他根本看不见的脑门子上,已然出现了一处皮肤通红的受力点。

如果这个受力点再过些时候,将会彻底变成紫青一片,能肿胀的跟长了瘤子一样。

可这一下,并不致命。

绝招就是如此,有些绝招是一击致命的,人家要求的就是没有后顾之忧;而有些绝招,是瞬间让你失去战斗力,接下来的补刀才是要你命的!

许锐锋往下这一跪,脑袋正发懵,老胡片刻都不敢耽误,把上半身抬起来,持刀就要奔着他下颌往上捅,这个货连心都没敢扎,要一刀嵌进你脑袋里,让你没有任何机会。

为什么?

为什么老胡一下手就是绝招,得手了还如此小心翼翼?

人的名树的影,东北绿林道上谁不知道许锐锋和二十四名坐地炮大战时,身上都打碎乎了,那还能打,最后还赢了?老胡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能放松么?他根本就是算好了在两人相互试探期间许锐锋不太可能想到,自己一出手就是绝招,这才痛下杀手的,能给你留机会么!

但就在靠近许锐锋那一秒,他莫名看到了许锐锋嘴角流出一丝鲜血,当心里问号画出来‘我也没踢他嘴,难不成是刚才老许着急,自己咬着了舌头’,紧绷着的那根线也开始挂上了保险。

突然间,老许一个摆头躲过下颚寒光,手里的匕首扬起,冲着老胡小腹——唰唰唰!

便是三刀!!

老许绝对中计了,百分之百的,要不然根本不可能被一脚扫到脑门上。

但这也有应对办法。

假如老许的授业恩师不是身经百战的金刀护法;好友不是中医老鹞鹰,也许他早就死了。这俩人就相当于老许活到今天这个份上的保命符,比如眼前这十分危险的一刻。

金刀护法顾雄说:“当你陷入窘困,记得用力咬向舌尖,疼,也许能救你一命。”

老鹞鹰说道:“舌上有三穴,分别是金津、海泉、玉液,舌为心之苗,气血与心相通,心脏的某些病变可以从舌尖上反映出来,也就是说,咬舌可以刺激心脏。”

老许眼前一黑的头一秒,闭嘴就咬向了舌尖,在被疼痛激出一身冷汗的同时他可跪在地上没动,就等着刚刚摆正身体的老胡过来。这不,老胡一靠近,许锐锋刚好恢复了视线,歪头躲过那一刀,挥手三刀就插了过去。

唰。

头两刀让老胡一窝身子躲过去了,第三刀没躲开,可兜空的衣服被扎穿以后,刀尖仅仅是划破了皮肤,这老许都没收手,顺势往下一拉,衣服被割开顺风飘向两侧的同时,老胡腹部被剌开的两侧皮肤外翻,伤口瞬间用上一股鲜血淌下。

老胡立即向后撤了两步,许锐锋则缓缓站起,伸手抹了一把嘴角流出的鲜血。

日本人看的陷入一阵惊慌,他没想到平平无奇的招式下,潜藏着的竟然是如此凶狠,两人各自以自己为饵引对方上钩,一出手,都打算要了对方的命!

翻译在此时说了一句:“太君,这就是高手过招,粘上就死,碰上就没。”

第二十三章 死一般的光泽! 呼。

两个同样呼哧带喘的男人再次起身持刀相对时,他们的心跳声一定是急促的!

他们经历了一样的生死瞬间,都处于舒缓阶段,脑子里散发的还是刚才的震惊,就连头顶冒出的冷汗都完全相同。

这,就是生死搏杀,高手之间的生死搏杀,没有来来回回的喂招和装腔作势,出手就要你命,还必须全力施为,因为你不知道留力之后的结果是什么,没准就差这点力道会丢掉性命。

所以,这在那位日本军官看起来,远没有武馆里打的精彩,干,且惊心动魄才是对这次搏杀最好的形容。

“你觉得,他,还会有其他的搏杀术绝招么?”

这是日本人问翻译的话,听着就外行。

“绝招这东西,和厨子的手艺不一样,一个名厨,这辈子可能有两三道拿手菜,再厉害一点的,也可能有四五道。可江湖上的高手,都是用一辈子去练一招作为绝学。”

“他得用一生去感受招数当中每一个阶段的发力有什么不同,用一辈子的时间去领悟和别人交手的时候,这招式能带给自己的好处。”

“太君,要是高手都是逮谁跟谁动手,见谁跟谁亮绝招,那还是高手么?这高手啊,能用得出绝招的机会本来就少,领悟绝招的机会就更少,既不轻易使用,又灌注了一生的心血,不然江湖上哪来那么多不服不忿的人,见谁都想比划比划?”

“您放心,那个假土匪,指定没有其他绝招了。”

日本人又一指许锐锋:“那他的绝招是什么?”

翻译两眼一黑:“太君,我顶多是会看,连会练都算不上,哪知道人家有什么绝招。”

“不过,我能看出来他用的架势挺像八卦,可又没瞧见八卦里最基础的‘趟泥步’……”

日本人竖起一根手指说道:“我记得‘趟泥步’,你跟我讲过有位山东名人在东北将八卦发扬光大,他叫宫……”

“宫保田。”

听见这三个字,许锐锋瞬间回头,满眼全是怒火!

就在此时,老胡抓住了机会,提刀冲了过来,肩颈两刀连刺。许锐锋向后一仰身,等身形晃回来的时候,肩窝处已经感觉到了刀尖入骨,那老胡也是心狠手辣之辈,刀扎进去了不算完,立起刀刃硬往外划,老许肩膀头子顿时被掀起一片血肉,得亏他不是右撇子,要不然手里的刀都得扔地上。

真疼啊!

唰。

动手就在眨眼间,快如电光火石。

下一秒,老胡持刀再次,玩了命的要扩大优势,心口一刀、小腹两刀,说中刀刃不断闪烁。

这就是会玩命的,因为他知道要在什么时候玩命。

老许因走神挨了一下后,立即重新调整状态,伸出右手下拍老胡手腕,当二者相接处时,对方突然将手腕撤回,他要是愣去抓对方,手上握住的只能是锋利刀口,所以,许锐锋选择了放弃;第二刀,老许用匕首向外扬着去架对方的刀尖,当刀尖与刀尖碰撞在一起,许锐锋往外一扬,对方的刀刃立时偏出身体;第三刀,老许想都没想便侧身躲过。

为什么侧身?

因为八卦因刀而来,擅长的就是偏门抢攻,他把身体侧过来的同时,就等于站在了老胡的身侧,这儿,是他的天下。

许锐锋还手了,肩窝、脖颈、眼睛、由下至上三刀顺手扎出,心狠手辣!

对方三刀分别是冲着他的心脏、肝脏、肾脏下手,老许更狠是奔着手臂、动脉、视线落刀,两人交手的一瞬间,尽管看上去老胡是占了便宜,可他自己心里却知道,实际上,心中没底的是他。

毕竟他手里没有绝招压手了,而许锐锋的绝学还没有展示出来。

噗!

一刀刺入来不及躲闪的老胡肩窝,许锐锋本想一把扣住他的衣襟,连人带衣服一同拉住后,几刀彻底解决战斗,可这老胡就像是刚从水里被抓上来的鱼,浑身油滑,挨了一刀都没反抗,撤身便退。那一秒,老胡身上的冷汗只有自己知道,他眼中许锐锋探出来的手宛如魔抓,但凡被扣住这条命就没了,能不退么!

就算是愣把扎入肩头的匕首拔出来,他也得退!

这直接导致了许锐锋抓空,而此时的两人,再次恢复到了相对而立的位置,各自肩膀处都往外淌着血。

至于那个让老许走神的宫姓男人,则是一座高山。江湖中不是有句话么,叫见高山、见众生、终见自己。意思就是说,你得看见更强者才知道自己为什么输,得能看见更弱者才会知道自己为什么赢,最终再看自己的时候,已经是一代宗师,输赢都不在乎了。

而这个姓宫的,就是许锐锋眼中的高山,他对这座高山除了敬意外,还有恨。

论起八卦,在这片土地上有两支最出名,一支,在天津开枝散叶的韩家,另一支儿,就是在东北声名显赫的宫家。

这韩家,是和霍大侠同乡并齐名的韩金镛,号称形意八卦两门儿爆;宫家,则是董海川麾下徒弟尹福,收入门内的宫保田。

许锐锋的师父金刀护法顾雄,和这个姓韩的,有极深的渊源,不过老许的师父就抱走了一门儿八卦,形意只是略微明白一点;宫保田,学的是董氏八卦游身八卦掌的真传。

别看都是练八卦,这两家练的可完全不一样。

后来,许锐锋家的绺子让张家给剿了,老许一门儿心思的要报仇,头两次,这个姓宫的老头都在帅府,是大帅贴身保镖!

有了这道阻碍,许锐锋只能想各种歪门邪道,面对这个姓宫的,他没有必胜的把握。

要不然怎么一听见这个名字,藏在心底的火就起来了呢?

老许站在院里,肩膀子顺衣襟往下淌血,肩膀头上一片肉就这么搭在身上,给那翻译官都看愣了,他可能实在想不出怎么有人受了这么重的伤还站着。

可许锐锋不光站着,还发了真火,骂了一句:“找死!”都多少年没人让他打的如此费劲了,老许如同丢了面子似得,动了肝火。

他这种身上有正统传承的人,学的都是多少代用经验打磨出来的绝学,就不可能和江湖上闯出名头的人一样,这才是驼龙一进入北满,他底气如此硬的原因。

许锐锋左胯步迈出,用手上的右手一领老胡的眼神,身子趁他眼神晃范儿的同时矮身转动。这在八卦里有个明堂,叫叶底藏花,假招子在上,真家伙在下。老胡并没有上当,上边那只手就扫了一眼,不就是空手么,还能怎么着?了不起是一个嘴巴,最要命的还是刀!

问题是,老胡能让刀近身么?

他抬手就是一个平刺!

可许锐锋再动起来,身体却是往下再矮,用右手往他直刺而来的手上一抬,那个平刺顺肩头滑过,身体旋转用后背直接贴到了老胡的前胸上。

同一秒,老胡就把眼睛闭上了。

他知道,自己已经完了!

噗!

许锐锋一刀蓄进了老胡的小腹,将对方持刀手架在肩头,再腾出持刀手来拽住了对方的肩膀衣服,此时此刻,整个身体猛往起顶,老胡突然间腾空而起,全身上下的着力点就剩下了紧挨着许锐锋的一处,那一秒——脑后摘盔!

啪!

许锐锋干净利索,一个背口袋就给老胡扔在了地上,摔的那叫一个脆。

然而真正的输赢在老许用手去领老胡眼神那一刻,就已经出现了,你除非往后撤,不然你接下来的每一步举动,都不是你自己做出的判断,而是在潜意识应急反应之下,被对方刺激出来的行为。比如说,在叶底藏花那一瞬间老胡平刺出去的一刀。

这是肯定没问题的,不让对方近身有什么问题?

偏偏问题就出在这儿,你不出刀,人家架不起你的胳膊啊;那要是出刀去挑呢?那就更上当了,叶底藏花一个侧步就到了你的斜刺,这儿可是偏门抢攻的天下。

而许锐锋将对方的胳膊抬起来,自己顺势钻到他胳肢窝底下,就代表了老胡已经彻底没了反击的机会,相当于用炮闷着宫线,这边还准备出卧槽马,你怎么走都是输。

先手没了!

老胡被摔躺下了,腹部扎着直没刀柄的刺刀,这种人,一般都爬不起来了。

日本人仿佛已经看到了输赢一般鼓起了掌,连翻译官都觉着胜负已分……

唯独许锐锋,站在原地没动。

“你没刀了吧?”

老胡躺在地上一口鲜血呕出,扶着地面,竟然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许锐锋看着他说了一句:“多活一会儿,不好么?”他太知道自己下手有多重了,受了这样的伤,最多就是个苟延残喘,实在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困兽犹斗。

“知道我为什么是四大炮头么?”

血沫子顺着老胡的嘴角往下流:“因为,我比别人狠,老子就算是死,也得拉你陪葬。”

他举起了刀!

刀,在月光下,绽放着和往日不一样的光泽……

死一般的光泽!

第二十四章 幼稚且可怜的江湖 老胡浑身是血的站了起来,哆嗦着,整个人和被扎漏的泡澡桶一样,身上的衣服都已经让血浸透了。

可他还站着,脸上全是硬挺下来的紧绷和抽出。

这就是男人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倒下的人铺满了整个地表,他们很可能因为一丁点挫折就选择躺在原地;但还有另外一些人,如同一根棍一样死死的戳着,他们可能满身伤痕,可能疲惫不堪,可能一倒下就会与世长辞,却偏偏咬紧了牙关站着。

这样的男人背后都写着各自的理由,有些是为了家人、有些是为了梦想、有些会更高尚一些为了国家,但还有一小部分人,天生如此,只是为了赢,无论对手是谁他们都将如此。

许锐锋以前是这样的人,他得站着,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必要站着,只要站着,才能给天王山的老少爷们儿报仇。可今天,他已经有了更崇高的目标,早就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如今再看曾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老胡,竟然还觉着有些可笑。

“何必呢?”

这三个字许锐锋说出口那一刻就有些后悔了,试想一下,曾经的自己要是面对这样的话,肯定会认为是嘲讽,哪怕你是出自真心,也一定不会被真心对待,毕竟,你所在的位置他没来过,你所在的高度他没见过,你能看见的世界,在他眼里,没准是被高山遮挡着的未知,又如何能够感同身受。

“你在北满杀人越货的时候,就没有人和你说过同样的话么?当时,你放下手里的刀、腰里的枪了么?”

有。

有人和他说过一样的话,那就是许锐锋睡不着觉时和老鹞鹰聊起过的红党……

也正是这个人,让许锐锋陷入到了自我审视之中,久久无法自拔。

他开始学会问自己问题了。

且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问到了现在,并在整个人生中,亲自去寻找答案……

老胡冲了过来,带着江湖中四大炮头的凶狠。

他脸上没有对这个世界的好奇,没有对自己人生的质疑,有的只是要把许锐锋一同拉入深渊的狠辣。

他,没见许锐锋所见过的人,这辈子也不会看见在同一场景下,老许能看见的世界了。

刺。

老胡的动作依然凶残,却已经化身为兽,失去了人类思考的本能。

躲。

许锐锋偏过上半身躲过这一刀时,脑子里略过的是江湖人的可悲。

这场对决的胜利早就不是功夫高低所造成的结果,而变成视角范围的宽窄造成的意识碾压。

就像一个幼儿园的孩子永远赢不了久经战阵的将军;就像一个久经战阵的将军永远赢不了已经对天地有所感悟的战神。

许锐锋不是战神,但是,他却能感觉到自己的心。

勾拳。

侧过身的许锐锋一拳就勾在了老胡的小腹上,这一拳,砸的老胡猛然一抖,腹部还插着匕首的伤口瞬间撕裂,口中鲜血大口大口吐了出来。

第二拳。

许锐锋再挪动身体到老胡身侧,挪动身体时带动的臂膀直接砸到了老胡的下巴上,将对方整个身躯打拧了过来。

所有人都知道困兽犹斗的凶狠,却根本不清楚在这种情况下,兽,完全不具备一个清晰的大脑,那,还怎么打?

两拳,老胡软软的倒了下去,他躺在地上慢慢的、慢慢的眨着眼,祈求般的看着许锐锋,用声音的最低限度说了句:“给,给,给我个痛快。”

许锐锋知道他要的是什么。

他要的,是日后人们提起这姓胡的,得说这小子够狠、够爷们,让老许打成了那个揍性一句软乎话儿都没说过。

这就是江湖。

幼稚且可怜的永远活在别人嘴里,以在别人口中获得一句‘是那样的’为最终极目标。

许锐锋慢慢走了过去,站在老胡的前方,弯下腰,握住了还插在他体内的刺刀,顺着起身的身形往出一拽。

“呃……”

老胡浑身颤抖着瞪直了眼睛,面部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度紧绷,最终,当肌肤松散下去的时候,望着空中的明月,再也不动了。

“你呀。”许锐锋叹息了一声:“白瞎了。”

许锐锋可怜的不是老胡这个人,觉着可惜的是这一身本事。

通过刚才的交手,此人要是能抗日,这身本事在抗联将只会在自己之下。

“好!”

日本人鼓起了掌,翻译官也同样拍着巴掌,此时,许锐锋也才算是松了一口气,要是刚才老胡逮着个机会说服了日本人,让日本人派兵上悬崖搜找一番,最后暴露的只能是自己。

“太君,咱,接着聊刚才的事吧?”

日本人却满脸兴奋的说道:“不着急,我有另外一件事要和你谈谈。”

日本人过去亲切的拦住了他的肩头说道:“为了在大东亚共荣的世界里更加顺畅,我们准备击溃敌军的意志,在明年,于东北摆下一个擂台,会光邀天下高手和我们日本武士来一场对决。”

“胜利者,会获得丰厚的奖励。”

“你的身手不错,有兴趣么?”

许锐锋看了眼前这个日本人一眼说道:“我就想要俩钱儿。”心里却骂着:“你们是变着法的要把东北有能耐的人都勾出来弄死啊!”

“钱的问题,我们好商量。”

许锐锋连连摆手:“也不光是钱的事,太君可能不太了解绺子,我们进绺子,得有投名状,出绺子,一样要三刀六洞,这是规矩。我要是想离开奶头山,没准这条命都留不下来。”

“这件事,我帮你,我会亲自和米仓石介说,告诉他这是军方的行动,让特高课全力配合。你放心,我保证你离开许大马棒的时候不会有任何人阻拦……”

“至于钱,我会给你中国人的最高价格,每个月,一百银元。”

一百银元一个月的价格,在东北是什么概念?这笔钱足够你养两个同时烧烟泡的小老婆,还能剩下点来当一家人的嚼谷。

“我琢磨一下。”

“好。”日本人很高兴,他不觉着这个中国人还能找到拒绝自己的理由,所谓的考虑一下,也许就是希望得到重视的托词而已。

“那,先和土桑把通古斯附近的古墓标记在地图上,然后我的人会带你去休息。”

夜,更加深沉,悬崖上趴着的抗联队伍眼睁睁看着下方所发生的一切时,都在替老许着急。

唯独厨师,端着枪趴在那儿一声不吭。

四宝子问了一句:“你咋了。”

厨师笑声应答:“我和老许在哈尔滨比划过,他没出全力。”

四宝子乐了,扭过头去不在询问。

厨师好奇的说道:“你就不想知道谁输谁赢吗?”

四宝子偏偏答非所问:“我们爷没法跟你出全力,一不小心给你打坏了怎么整?”言下之意是,这还用问结果么?

“你好像对老许的伸手很有信心。”

“那是,要说在东北谁还能稳压我们爷一头,估摸,也就剩下奉天那个老人了。”

“谁啊?”

“我不知道人家叫啥,就知道那人早先是大帅的保镖,别说是见着,就算是江湖人提起人家来,都会不自觉的矮上三分。”

四宝子琢磨了半天:“听别人说是姓宫。”

第二十五章 贪婪! 村长家院落里的一处偏僻房间内,许锐锋被翻译官送了过来,这儿,是他今天晚上休息的地方。而在此之前的大概半个小时时间内,日军的医疗兵则是在给为其缝合肩膀处被刺刀割伤的肌肉。原本他是应该被日本人送出去找许大马棒传递消息的,可眼下受了伤,日本人还有事相求,干脆,将他留下了下来,让歇一宿再走。

还被说,人家这日本军医干起活,来比老鹞鹰和老鸦窝的大夫讲究多了,先给你止血,然后消毒,喂上麻药粉再缝合伤口,让老许虽然能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肩头穿针引线,却没有半点痛觉。

要不老鹞鹰怎么总说‘麻药’给了人在疾病面前的尊严呢?

一通操作下来,本该外翻的皮肉缝合了,老许肩膀上多了一道蜿蜒的蜈蚣疤,这才被送过来休息。

就在老许刚躺在屋内的半副炕上时,头顶的瓦片就被缓缓挪开,馋破天儿坏笑着趴在房上正往下看……

“爷?”

“爷?”

他轻轻呼唤了两声,许锐锋睁眼说道:“有事啊?”

“94号不放心,让我过来瞅瞅,说是实在对不住,他们也不知道那老胡手里边有一手绝活,没看住,给你添麻烦了。”

馋破天儿是惯偷,平日里靠飞檐走壁生存,目前已经成了老鸦窝最好的侦察兵,这老胡跑了以后,94号立即将其派了出来,希望能及时通知没来得及撤离的许锐锋。结果刚上了房,连窜带蹦的来到村长家,就看见了许锐锋正在和老胡对质,整个情况都看得清清楚楚。

“跟94号说,让他别再出乱子了,奶头山的人只要再跑出来一个,咱谁都活不了!”

馋破天儿在棚顶连连答应道:“那不能,自打姓胡的跑了,94号一生气将伙计们带出来的手雷都给这帮土匪捆上了‘闫王绳’,他们只要敢动一下,五个人一颗手、榴、弹立马就响,保证全报销。”

阎王绳,是山里土匪跟猎人学的手艺,原本这绳结是用来绑山里陷阱的,由于捆绑极紧、稍有震动就会崩开,抓捕山林中动作灵敏的鹿、兔子十分有效。后来,这一手让土匪学去了,专门绑肉票,在肉票身上绑手榴弹,那真是动弹一点手榴弹都会炸,着实让不少肉票跟着倒了霉,这才有了‘阎王绳’的说法。

至于这玩意儿怎么绑,许锐锋还真不会。他可是少当家,哪有少当家亲自下手给肉票绑绳的。

“嗯,加点小心。”

说了这么两句后,馋破天儿根本没走,在房上说道:“爷,等天亮了咱咋办,眼睁睁看着这群日本子走么?刚才我可去他们藏东西仓库里看了,里面光金光闪闪的物件,就摆了满满一屋子,值钱的古董花瓶更是数不胜数,最值钱的,还有一副八大山人的字画,这东西,如今不去墓里找市面上根本碰不上……”

八大山人的字画?

许锐锋对历史上带兵打仗的将军很熟悉,可对这些人艺术成就很高的书生,了解的并不多,问道:“你能确定么?”

馋破天儿自信的说道:“哎呀哈,爷,小偷就三样绝活,一个眼睛一个是手,要是再会点蹿房越脊的本事,那就是鼓上蚤时迁,咱可能手上活稍微潮点,要不然也不能让人关进北满监狱,可这眼睛,却毒辣得狠。”

“94号什么意思?”

“94号的意思是,拿下整个奶头山已经是大功一件了,咱没必要和这一千多日本人干。等到了明天天亮,就让他们离开,趁着这帮人往哈尔滨赶,咱捆着这群土匪回老鸦窝,这一来能扩充兵力,二来,到时候挑两个骨头软的土匪去奶头山破了他们山门也能弄不少粮食和武器。”

许锐锋一琢磨,也的确是这么回事,谁还不挑软柿子捏呢?

“听94号的。”

馋破天儿听到这儿,伸手摸着下巴,手指头上偌大一个金戒指在月光下烁烁放光,上边巨大的蓝宝石连许锐锋都瞧着新鲜。他冲着远方说道:“可惜了了,那可都是咱老祖宗的东西啊!”

噌!

许锐锋一下就打炕上坐了起来,这一下起的太急,给肩膀上的伤口闪得这个疼,闷那儿憋了好半天才缓过来仰着头说道:“你他妈是不是冲日本人的库里下手了?”

馋破天儿突然了手一眼,连忙将手藏到了背后说道:“我没有啊!”

“你赶紧给我送回去,听见没有?这东西是从墓里刨出来的,那不是手巾板和鞋趿拉!以日本人的习惯,明天早上将东西装车之前肯定逐个清点,真要是少了点什么,这一村子人都得死你手里!”

馋破天儿是真混蛋,就这还跟许锐锋犟嘴呢:“爷,我真没有。”

他就像是让你摁着手了也不承认的孩子,气死人了。

“馋破天儿,你给我听好了,要是把东西无声无息送回去,你还是我兄弟,若是因为你出了点什么事,老子但凡要是能活下来,肯定要了你的命,听明白没有?!”

瞧着下方的许锐锋真急了,馋破天儿又把手拿了出来,慢慢的摘下了手上的戒指,顺脖子一掏,亮出一条有巨大红宝石挂坠儿的女性项链,嘀咕道:“爷,这也就是你,但凡换了第二个人,这东西都还不回去。”

许锐锋连忙安抚:“这就对了,等回了老鸦窝,你就搬我那地窨子里,到时候无论你想跟四宝子学飞刀,还是跟王铭学追踪,我都让他俩教你,现在听话,把东西送回去。”

“唉。”

“东西送完,马上去告诉94号,就说明天天一亮,按照原定计划把日本人放走。他们这伙人手里的家伙不是咱能对付的,光是那些炮,就能打得崖顶的兄弟们抬不起头来,这块肉不好啃,生咬下去没准就得崩了牙。”

“我知道了。”

瓦片被放回,房顶传来两下脚步挪动的声音,紧接着,许锐锋眼前的世界有恢复到了无声无息之中。

从这一刻开始,许锐锋心里就不踏实了,他不是不放心94号,他是不放心馋破天儿,这小子不管干啥事都没让自己满意过。

……

偏院里,一小队日本军官守在院中荷枪实弹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院门口处摆着两个用沙包搭建起来的机枪阵地,阵地旁边,是六名日本士兵组成的炮兵阵地,而此时此刻,房顶一道黑影窜过。

“八嘎!”

瓦片声响传出时,所有日本人都调转了枪口瞄着房顶,此刻,一声猫叫传了过来——喵!

黑夜中,一只大黄猫顺着房顶摇曳身姿奔月飞奔,日本人这才放松了警惕。

咔。

又是一声瓦片声响,当其中一个日本人再次抬头时,身旁的士兵安慰道:“不用那么紧张,是猫。”

馋破天此时已经从房顶拆下了八块瓦,并在烟囱上系好了绳子,刚才那只猫,就是他路过的时候顺房顶抓的,这小子在房上的本事强悍到能追上猫还不惊动日本人,这才敢在众人包围之下,在房上如履平地。还能在差点被人发现的时候,将猫放出来混淆视听。

假如许锐锋看到了这一幕,肯定就能理解王铭满山追他却一下也没打着是为什么了。

顺着绳索一寸寸有房顶落入到屋内,当馋破天儿松开绳索时,脚底下一点声儿都没有,这一秒,他再次看见了满屋子的宝贝,这要是能顺手掏走一件半件的,将会是他这一生当中最大的一切盗窃。

“老祖宗留下的这么多东西,就白白便宜日本子了?”

馋破天不服啊,死盯着屋里装满了一箱子首饰的金银珠宝眼中尽是贪婪!

第二十六章 天意! 清晨,雄鸡报晓,一只通体洁白唯独鸡冠子发红的大公鸡,站在鹅蛋黄般的旭日背景下,扯着脖子高歌。

在农村,如果你生活过就会发现一件非常奇怪的事,那便是任何声音都有可能引来狗叫,唯独鸡鸣不会。

许锐锋起床了,在这个秋天,一夜未合眼的从床上爬了起来。

“老麻子。”

翻译官在许锐锋刚从床上爬起来,就推门走了进来,老麻子,是许锐锋昨天扯谎时用的外号,以前天王山上有个伙房的家伙就叫这名。

“翻译官。”

许锐锋赔了个笑脸,直到现在他都惦记着馋破天儿昨儿晚上到底有没有把东西还回去。

翻译官说道:“赶紧着吧,池田太君都已经在收整部队了,我们这回运送的东西太贵重,是一分钟也不能耽搁。这么着,等你和许大马棒打了招呼,正式到了池田太君的麾下,我在哈尔滨安排你,再给你从头到脚都置办一身新介子。”

许锐锋靠近低声道:“有娘们不?”

翻译官一本正的说道:“说啥呢?”脸虽然板着,可接下来的话大家都心知肚明:“那必须有啊!”

俩人龌龊的笑声传遍了房间内的每一个角落,这才并着排从门内走了出来。

“我说,你这脸色不太好啊?”

许锐锋摇了摇头:“别提了,昨儿半夜麻药劲儿就过了,给我疼的,汗珠子跟黄豆一样顺脑壳往下躺,一宿,折腾屁了。”

翻译官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是我疏忽了。”他顺兜里一掏,也不知道掏出了什么东西,一边往许锐锋手里塞,一边盯着四周,生怕别人发现似得说道:“一会儿我们走远了,你再扎啊。”

针管!

除了针管之外,还有一包白色粉末。

这东西在东北可一点都不新鲜,当年少帅就用这东西戒过大烟,戒完了更严重了,一到点儿就得扎,少一针都不行。

许锐锋抬起头看了翻译官一眼,翻译官还以为这土匪在惊讶自己怎么会有这么高级的货,自豪的冲他眨了眨眼。

俩人揽着肩膀走向了大院,院中,日军戒备森严,得有百名日军将主院和偏远层层包围,其余人都在搬抬从墓里挖出来的东西。

“池田太君。”

翻译官过去主动打了声招呼,说道:“老麻子给您叫来了。”

日本人倒是没怎么搭理翻译官,对待他,有点像对待一个下人,反而看着许锐锋双眼发亮,很热情的过去说道:“麻君,请千万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

许锐锋连忙答应:“唉、唉……”

心里却巴不得这群日本子赶紧滚犊子。

他们这儿说着话,那边清点东西的日本人突然喊了一句:“请等一下!”

紧接着,一名日本人带着其他四名士兵走入了偏院,偏院房屋中传来了‘叮叮咣咣’的巨大声响。

池田也纳闷的走了过去,许锐锋赶紧在其身后跟着,他不想跟着都不行,周围那些日本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一进屋可彻底坏了,屋里的柜子都被砸的稀巴烂,炕都给扒了,几名日本人正在炕洞一块一块的往外挑砖头。

池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发现问题的日本军官走了过去,将手上的本子往前一递:“长官。”

许锐锋在池田身后看的清清楚楚,上面每一样物品后都打了√做标记,唯独《朱耷山水图》空着!

朱耷是谁,许锐锋还真不知道,更不清楚这人的画为什么那么重要,可他却清楚的看见池田的脸色变了。

“这朱耷啊……”翻译官看许锐锋脸上满是疑惑,解释道:“是明末清初时候的大明皇亲国戚,崇祯吊死在煤山的时候,他才十九岁,后来成了一代大家。”

“由于他代表着王朝更替,所以满清的权贵特别喜欢收藏他的画作,这证明着满族人是从谁手里夺走的江山。”

“此次挖掘曹妃甸王妃墓中最大的收获就是这幅画作,对于池田太君来说,这就相当于挖出了祥瑞,他是要贡献给天皇的,这代表着中国易主,日本称王,回去,那指不定升多大的官儿,获得多少赏赐呢,绝对不能丢啊。”

听到这儿,许锐锋原本恨馋破天儿都要恨疯了的心突然安定下来了。

不用问,这肯定是馋破天儿拿的,即便是自己有这个本事,可肩膀子都让人豁开了,他还怎么飞檐走壁?整个葫芦口,能办到这一点的,只有馋破天儿一个人。

还有,这不就是冥冥中自有定数么?

那馋破天放着满屋子宝贝不动,专门拿走了一幅画,偏偏这幅画代表着一个王朝的更替、另一个王朝的兴起,许锐锋不迷信,可有时候天底下发生的事就摆在你面前,不迷信,行么?这不就是老天爷再告诉你,这群日本子成不了事儿么!

“这是,被盗了?”

许锐锋音量极低的冲着翻译官问了一句。

池田急的满屋子直转悠,转悠来转悠去他突然一抬头,头上的房顶一块露着光的缺口就在那儿摆着,馋破天儿分明是偷完就急着跑,连瓦片都没来得及放回去,给房顶留下个大窟窿。

“八嘎!”

池田气疯了,当着满屋子人抽出了自己腰间的刀大喊道:“贼!有贼!!”

翻译官劝道:“太君,千万别着急。”

“您想啊,昨儿咱们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把葫芦口封锁了,这贼除非会飞天遁地,要不然绝对跑不了。”

池田转身看向了翻译官,怒气冲冲喊道:“来人,把葫芦口的老百姓都集中的晒谷场……”

“太君,不能这么干!”

许锐锋赶紧劝了一句:“还是挨家挨户搜吧,别到时候把人往晒谷场上一赶,偷画的贼再害怕了把画扔井里可就得不偿失了。咱现在,能不让这群泥腿子动,就别让这群泥腿子动。”

许锐锋能让日本人把老百姓都驱赶出来么?

到时候刀枪无眼,得枉死多少人?这起码有墙壁挡着不是。

“你说得对!”

日本人继续吩咐道:“所有人,以小队为单位,顺着葫芦口入口处的院落往里搜,发现任何字画、年画、书卷都给我拿出来,任何胆敢阻拦的人,杀无赦!”

“我跟着一块去!”

许锐锋站到了池田面前说了这么一句。

池田很欣慰的解下了腰间佩刀,递过去说道:“麻桑,辛苦啦!”

噌。

许锐锋收刀入鞘,拿着这柄刀很认真的说道:“不碍事。”说完,转身跟着一队日本人,往村落里走去。

第二十七章 明白啥是稀罕不? 日本人的搜索过程,对许锐锋来说已经完全不新鲜了,他在意的,是这在所难免的一战。

要是能早知道这一战定然会发生,昨天半夜动手不比现在动手强多了?这该死的馋破天儿!

许锐锋眼看着日本人在用枪托挨家挨户砸门,脑袋上的屁帘于行动中不停抖动,脑子里全是应对整个事件的规划,他尽管不知道日本人什么时候会和抗联的人撞上,但心里清楚,这一刻早晚会到来。

“开门!”

“把门打开!”

叽里呱啦的日本话频繁响起,院内的老百姓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在询问着:“谁啊?”“这是咋啦!”,他们根本不知道危险即将到来,更不知道打开了这扇门自己将会面临什么。

吱呀。

破旧的木板门打开了,一位老者站在院内呆呆的看向门口,才愣神儿的工夫,那日本人抬手就用枪托砸到了他的脑门上,大喊着:“让开!”

翻译官在旁边笑,像是这种暴力能带给他无限快乐,就那么抱着膀站在原地冲许锐锋说道:“老麻子,我跟你说,这帮玩意儿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日本人的东西,是什么人都能碰的么?”

许锐锋听到这儿看了翻译官一眼,他对‘日本人的东西’几个字钻进自己的耳朵觉着很别扭!

说完,翻译官迈步走入了院中,蹲在倒地的老人身侧,日本人已经冲进了房屋,抱着一个正在哭泣中的三四岁女娃娃走了出来,下一秒,同进去搜查的日本兵也走出,冲着翻译官说道:“我们没找到任何东西,这家里连寻常的笔墨都没有。”

翻译官蹲在老人身边问了一句:“老邦菜,我就问你一回啊,这村里,有没有惯偷,尤其是会飞檐走壁的那种?”

老人都懵了,摇了摇头说道:“太君,我们就是普通老百姓,根本不知道你们说的是啥啊。”

“嘴硬。”翻译官笑道:“我就稀罕嘴硬的。”

“我就不信都在一个村里住着,有这么个手脚不干净的人,你们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他慢慢起身,抬起脚便将皮靴踹到老人脸上,并破口大骂:“不给你点厉害的瞧瞧,你真以为自己是那个了!”

碰。

老人被踹的躺在地上捂着窜血的鼻孔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旁边三四岁的小姑娘只剩下了不停哭泣的声音。

“爷爷~”

小姑娘走到老人身边,用胖乎乎的小柔摸着爷爷的头,用并不干净的袖口替老人将指缝中的血擦掉,这是一个孩子唯一能做的。

翻译官笑了。

“你孙女儿?”

“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我问你孙女了。”

与此同时,对面的房门也被日本兵砸响了,不过对面却没传来呼喊和惨叫,一个文质彬彬带着眼睛的男人、站在了门口:“有事吗?”

94号!

许锐锋回头的一瞬间,立即认出了这个男人,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要露馅。

眼下,已经没有隐藏的必要了,这群日本人但凡进了院,院里被绑着的土匪只要有一个人开口说了话……

翻译官的那只手径直伸向了小女孩,许锐锋手里握着那把佐官刀‘噌’一下拔刀出鞘,嘴里喊着:“翻译官,这种小事儿就别脏您的手了,我代劳吧!”

翻译官还以为‘老麻子’是为日后加盟‘池田’麾下在提前打好关系,连头都没回,冲着老人说了句:“老爷子,我这朋友啊,是土匪,就稀罕小孩,稀罕,你明白啥意思不?”

老人一下就把手从脸上撤了下来,脸上血肉模糊的骂道:“你们这群畜生!”

“畜生啊!”

“你们他妈的是畜生啊!”

突然,刀光一闪——唰。

一颗人头翻滚着落入到了老爷子的怀里,老爷子完全傻了,还不等反应,翻译官向前一跪,跟道歉似得,一腔子便喷了出来——唦~

“我可不是畜生。”许锐锋冲着已死的翻译官辩驳了一句,转回身,正看见院里一个日本人在摆弄枪栓。

他顿时就明白了一起,扭身对着94号大喊:“抄家伙,这群日本子枪没上膛!!!”

可不没上膛么,他们之前是部队开拔时,临时接到指令要搜村,面对一个上头探查了无数次的村落,还多次在地图上标注了‘无危险’的‘无危险区域’,这群日本并怎么可能会将子弹推入枪膛?

“啊!”

另外一名日本兵端着枪向许锐锋冲了过来,迎面就往他胸口刺,老许矮身迈步躲到其身侧,屁股都快矮到脚后跟了,两条腿还能快速移动的躲过了枪口刺刀,而后刀横半空横推着在日本人腰间划过。

别的不说,这口日本刀是真好,许锐锋根本没怎么用力,就感觉刀尖位置切豆腐似得,将那日本兵腰间割开了,丝毫不费力。再看那日本兵,上半身竟然以一个诡异的弧度拧了过去,腰间出现了巨大缺口的一秒,整个身躯都别过去了一半,腹腔中的肠子顺腰间往外流淌,他在惊吓中用手接住,连疼带惊的大叫:“呀!!!!!”

而许锐锋,拎着带血的刀一步步走向院落里最后一名日本兵,那日本兵已经彻底吓堆了,浑身哆嗦着在往枪里上子弹,结果越紧张越推不上枪栓,手就跟不听使唤似得在枪栓处直晃动。

噗!

许锐锋手里的刀直接贯穿了他的胸腔,顺势向下一划拉,一个大开膛将长刀收回。

与此同时,94号持枪在手,对着面前的几个日本子开始点名——砰砰砰。

三声枪响后,三具尸体倒地,都是心脏部位中枪。

剩余的五六名日本兵调头就跑,94号迈步冲出院落,进入许锐锋所在的小院问道:“老许,怎么回事?”

许锐锋懊恼的说道:“别提了,馋破天儿那小子手贱,顺了日本人从地底下挖出来的东西让人家发现了,正在搜村。”

“这个王八蛋!”

94号气的直骂,关键是骂管什么用啊?

许锐锋连忙伸手拉起了地面上还躺着的老爷子,用手一扒拉他怀里的人头:“老爷子,都啥时候了,你还抱着狗脑袋干啥?”另外一只手一拎小姑娘衣领,将人提起塞回给老爷子说道:“赶紧带着孩子进屋躲躲,记住,外边枪炮声不停,不许出来,家里要有地窨子,最好钻地窨子里,听明白没有?”说完,他也没时间解释太多,转过身就和94号说起了眼巴前儿的事。

“你赶紧把咱们的人聚拢到一起,这么打单崩用不了多大工夫就得让日本子逐个击破,快!”

话音说完,94号顺着胡同往外跑,许锐锋走出院落转身打算离开的时候往回看了一眼,那一刻,正看见这个老人跪在院落中冲着自己的背影磕头……

他们就是一名普普通通的老百姓。

可他们却愿意将膝下的黄金,人生当中唯一的尊严给你。

许锐锋看到这一幕,欣慰的用力吸了一口气,脑海中又一次对老百姓有了改观,似乎为这样的人豁出命去和日本子拼,也能说得过去。

第二十八章 准备战斗! “哪开枪!”

先惊醒的,是趴在悬崖上的抗联,四宝子听见枪响那一刻,抬起头来刚要往山谷中的村落找寻声音来源,身旁的厨师已经端着枪在瞄准了。

等他低头望去,村落里的日本兵纷纷在拉动枪栓将挂着保险的枪械操作为待击状态。

“老许他们暴露了。”

这是厨师的回答。

四宝子端着机枪转过身来,趴在地上开始瞄准时,继续问道:“拥为点什么啊?”

他很纳闷,明明昨天晚上的一场危机都化解了,今儿早上怎么就开战了?

厨师一字一句回答道:“昨天,馋破天儿偷盗日本人的库房,顺走了一些东西;今天早上日本人开始全村搜索,许锐锋为了保护百姓,杀了一些日本人。”

她的描述很简单,实际上也并非是全部事实,但是,这个男人般的女人却根据自己所看到的说出了一切,这也正说明着,昨儿晚上这个本不该参与到两国战争中的女人,单纯为了友情,守了老许足足一夜!

刘一刀在旁边嘀咕了一嘴:“这毛子娘们昨儿晚上一宿没合眼。”

四宝子回头看了一眼,笑道:“惦记我们爷啊?”

厨师没说话,也不用说话,在这份不参杂任何乱七八糟感情的友情里,她很单纯,单纯的像个孩子。孩子面对友情观点就是,只要我有、只要我能、只要你需要,那就可以都给你。

刘一刀纳闷的问道:“四宝子,你们爷到底有啥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能让你们这么掏心掏肺的?”

四宝子说道:“正因为他没啥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我们才敢掏心掏肺。”

这话说得,和没说差不多,却又仿佛说了什么。

是啊,在这个乱世里,能人太多了,聪明人也太多了,很多人都让你觉着他能突然狠下心来彻底抛弃全世界,冷酷的不像是个人。许锐锋也冷,刚开始进入北满监狱的时候,架子端着,人绷着,冷的让人觉着一点都不好接近,但这样的人,你走近了以后就会发现,他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在他身上,你既感觉不到自来熟的虚假、也体会不出别有用心的眼神飘忽,在那略显霸道的面容下,你和他说话不用多想,他说了一,心里的意思就是一,他说了二,心里就不可能藏着三,和许锐锋接触最让四宝子觉着舒服的点也在这里,不需要玩心眼子。

这年月,这种人已经不多见了。

他转头看向了村落:“那是94号吧?”

村落中,94号和许锐锋连续翻过几道院墙,最终将几个小院里的抗联战士聚集在了一起,此时,鬼子们正成群结队的端着枪向村里搜索。为首的日本人带着一种果决,像是不把这群人挖出来誓不罢休一样……

“四儿,机枪准备。”

厨师说了这么一句。

四宝子架好机枪,从裤腰上连续拽出两个多余的弹夹,周围全是‘咔咔’的子弹上膛声。

日本人已经搜索到了最前方的院落,那个屋子里,关了满满一屋子土匪!

碰!

一个日本人直接踹开了院儿门,拎枪进入院落中的时候,奔着里边的房间走了过去。

屋子里,满屋土匪被四五颗手榴弹捆着,捆绑手榴弹拉环的绳索栓在门闩上,那绳索绕过房屋的柱子加重了紧绷性,这时候别说踹门,就算是推门而入都得崩断拉环……

“呜!”

“呜!”

屋子里那帮嘴上被塞满了破布条、包米穗、土豆子等物品的土匪们‘呜呜’声不断,凡是入了绺子的,哪有人不认识这绳扣,他们此刻就怕日本人突然过来晃动房门,一个个神情紧张到了紧皱眉头的地步。

然而,日本人很显然没给他们任何活下来的机会——哐!

一脚,将房屋的房门再度踹开时,满屋子土匪从极度紧张的状态瞬间都踏实下来了——轰、轰、轰、轰!

四声爆炸接连不断的传出,整个房屋就跟遭遇了地震一样将四面墙体完全炸碎,房顶让气流向上掀起一段距离后,‘呜’一下扣下,偌大的烟尘顺着气浪向外席卷而去,院落里的日本人被同时掀飞。

在四宝子的观测中,院落外没有被这场爆炸席卷的日本兵同时往下缩脖、卷曲着身体,四宝子看到这一幕兴奋的骂道:“杂艹的他们也有一怕啊!”

厨师已经对中国骂人的话很熟悉了,但四宝子说这句还是头一次听见,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刘一刀嘴欠的说道:“杂艹的,就是杂碎艹的、杂种艹的,这话你也就能在东北听见,出了东四省,真未准听的着。”

一般人会说东三省,可在东北居住的人,往往会说东四省,这四省当中,多出来的是热河。

悬崖下,日本人如流水一般灌满了许锐锋所在院落周遭所有胡同,留给他们的只剩下几栋房子,这时,94号、老许、馋破天儿等人都聚集在几个院子里,许锐锋拎着馋破天儿的脖领子在抽大嘴巴。

“我让你手贱!”

“我让你贱!”

94号在旁边劝道:“老许,现在不是摊责任的时候!”

许锐锋气的骂道:“这责任用摊么?”

“原本等日本人早上离开咱就没事了,不管是去曹妃甸还是回老鸦窝,都算大功一件,起码能功过相抵,现在倒好,没准整个抗联的战斗都得把命搭里!”他转回头,看着馋破天儿:“你咋想的?啊!脑子让屁崩了啊!”

馋破天儿躺在地上卷缩的和小猫儿一样,许锐锋骑他身上摊开手掌正准备抡嘴巴,这小子突然张嘴说道:“我就是不想让日本子把这东西带回去,怎么了!”

“这是咱们老祖宗坟里的东西,许他们用刀枪大炮往回抢,就不许我拿手艺往回偷么!”

啪!

许锐锋这嘴巴抽的毫不留情:“你说的和我说的是一回事么?”

“你要是等日本人离开了葫芦口再把这东西偷回来,我敬你是条汉子,你盗亦有道,你为国增光,我他妈给你跪下磕一个!你瞅瞅你现在向个拴上链子的狗似得,给你绑上绳儿你会叫唤,给你松开你就摇尾巴啊?”

“是那样的,你他妈自己出去把这一千多鬼子都干了!”

“我跟没跟你说,这一千多鬼子手里的家伙事咱不能动?说没说!”

轰、轰、轰、轰!

剧烈的爆炸声传了过来,老许让气浪吹的一个狗吃屎抢了出去,旁边的院落内房屋瞬间倒塌,院墙都塌陷了一般,满耳朵都是石块落地时砸出的声响。

94号眯着眼睛大喊:“准备战斗!!!!”

第二十九章 同生共死 “不要随便碰那些房子!”

炸了两个院子以后,这群日本人总算是察觉出了不对劲儿的地方,池田立即下达了命令后,指挥道:“在进屋之前,先用机枪扫射,等确保没有任何危险以后,再往屋里进!”

机枪被日本人抬到了一处院落门口,此时,池田转身冲另外的日本兵说道:“马上把炮兵小队叫来,如果这些房屋还有问题,就一间一间把整个村庄的房屋都给我炸了!”

哒哒哒哒哒哒……

院门口的日本士兵冲着一间土房扣动了扳机,这连砖块都没有土房根本无法抵挡子弹,每一颗子弹穿过都能留下一个透光的窟窿,顷刻间,土房变得千疮百孔,而机枪手将枪口对准了土房的木门时,那老旧到已经糟了的木头都被打碎了。

啪、啪、啪、啪。

木门很快被打的木穴翻飞,机枪手见房屋没炸,回头刚说了一句:“长官,我觉着这屋子可能没问题。”

鲜血顺着土房木门下方的缝隙正在缓缓流出,木门缝隙中,十几个土匪用脚连勾带顶的勉强支撑着那些已经死掉的死尸,当其中一具实在控制不住想前倒下去的一刻——空!

一声爆炸后,火光冲天而起。

满屋子血肉趁房盖被崩飞的瞬间宛如天女散花般洒下,残肢断臂漫天翻飞。

这一幕下,连日本人都彻底傻了,他们实在想不明白这陷阱到底是为谁设置的,怎么陷阱里还有人!

94号趴在墙头上满脸都是血沫子,踩着酸菜缸的缸沿回头冲许锐锋说道:“老许,你手底下的人怎么弄出来这么个玩意儿,这也太残忍了!”

许锐锋歪着脖子说道:“五十多人控制三百多土匪,不残忍连昨儿晚上都熬不过去你信不信?”

94号不再说话了,昨天晚上的情况他还历历在目,那老胡平白打地上站起来仍记忆犹新,这帮奇人异士甚至可以说是各个都怀揣着令人想象不到的真本事,可就是没一个人把这本是用到正途上。

“这回啊,回去你瞧着老楚咋炸锅吧,要是不把牙从嘴里骂出来,都算是咱俩祖坟冒青烟了。”

“还惦记着以后的事么?94号,眼前这叫一千多鬼子,咱先活下来再说吧。”

“准备战斗!”

94号趁着日本人愣神的工夫,将脑袋探出院墙看了一眼,随即缩脖喊了一嗓子,下一秒,94号回头说了这么一句后,抗联的战士们纷纷往墙边搬各种东西,什么梯子、劈柴,凡是能垫脚的全都搬了过来。

给许锐锋气的,张嘴就骂:“你们都会飞啊?把东西都搬到墙边来,一轮齐射是能放倒十来个鬼子,之后手榴弹灌进来,都跟院子里生挺是么?怎么连后路都不留?”

让许锐锋一骂,抗联的战士们也清醒了过来,在旁边院墙搭好了劈柴架,只要这边一喊撤退,他们踩着劈柴架,翻身就能窜出去之后,94号冲着许锐锋点了点头。

下一秒,许锐锋在院子里冒出了头,手里拎着那把马占三送的勃朗宁,冲池田直接扣动扳机:“打!”

砰。

烟尘滚滚中,一声枪响传来,始终要把许锐锋收入麾下的池田听闻枪声向这边一转脸,迎面一颗子弹就扎入了眉心,他脑袋往后一仰,直挺挺向后倒去。

同时,墙头上杂乱的枪声不断传来,这五十多抗联战士集体鸟枪换炮,手里使的家伙全是从奶头山土匪手中缴获的日式武器,春田、九九式频繁开火,已经先铺排到胡同中的日本人纷纷中弹,一排枪响过后,这帮日本兵才想起来爆头鼠窜。

94号一挥手,第一批打空了弹夹的士兵撤下,在院墙后等待的第二批士兵爬了上来,踩着劈柴、狗窝等等贴墙的垫脚之物继续瞄准,防止日军反扑时,许锐锋冲身后喊道:“先他妈别装子弹,去下个院子提前布防,别到时候我们撤回去了让鬼子偷屁股。”

他对日战斗经验之丰富已经毋庸置疑,哪怕这五六十抗联战士有不少没上过战场的新兵蛋子,可在许锐锋的带领下,仍然有条不紊,一点都不显得慌乱。

第一批战士撤到了后面的院落,许锐锋盯着胡同口连续看了大概得有十几秒钟,立即从墙头跳了下来,大喊:“撤!”

94号站在缸顶上还问呢:“老许……”

“许你妹,再不撤,都得炸成肉酱,撤,快撤!”

许锐锋将94号从墙头拽了下来,推搡着送到墙边,自己纵身一跃,单手勾住墙头根本不顾肩头伤口崩裂出血,咬着牙翻了过去。

院里的抗联战士在接连不断的翻墙过程中只剩下了两三个,炮声在村落中传了过来——嗵!

最终,一名没来得及翻过院墙的战士再也没了逃出生天的机会——轰!

院落里,一枚炮弹落下,巨大的气浪将那名战士掀飞撞在了墙边,紧接着,第二枚、第三枚、第四枚,接连三发炮弹同时落下。刚才还矗立着的房屋眨眼间变成了焦土,只剩下几根被炸断的横梁木还在冒着青烟。

“撤,别停,往后撤!”

“要是在院里看见了地窨子,往地窨子里钻!”

“你个小王八蛋,别进房子,要么往后,要么往地窨子里,别他妈进房子!”

许锐锋一把抓住一个才十七八岁已经吓坏了的孩子,从一间屋子门口愣给拽了出来,嘴里还不停大喊着,村子里,这群抗联战士正在拼了命的穿房跃脊,连拉带拽的帮衬着同伴。

当许锐锋把大部分人都送出来了第二个院落,轮到他再要上墙时,手刚扣到墙头,肩膀上的撕裂伤就疼的他往下一出溜,他自己都以为要被炮弹埋在这个院子里了,手已经松开了墙头——啪。

墙上探出了一只手将其紧紧拉住。

94号在墙的另外一侧一手搭着墙边一手抓着许锐锋的手腕喊道:“姓许的,你他妈使点劲儿,那大体格子,我一个人能拉得动吗!”

老许鼻子一酸。

他这辈子,净干单刀赴会的事了,对于战友情这种生死之交的理解完全存在于书本当中,一听到‘我们哥们是一个战壕里爬出来的换命交情’,往往只是羡慕无法理解,这回,算是彻底明白了。

通过这一拉,许锐锋这辈子都得和94号同生共死,那是根本不用犹豫的,因为他用自己的命,在战场上挽救过你。

老许用嘴叼着枪,左手往墙头一抡,整个人都没矮墙皮,有了着力点以后轻松越过,当俩人一起从墙头摔落,94号还骂呢:“你咋跟四宝子那头猪一样,死沉死沉的呢?”

许锐锋回了一嘴:“可拉倒吧,他那是囔囔踹,我这个,都是实肉,一点都不显胖。”

“赶紧走。”

俩人贴着墙根喘了口气,后院的墙头上已经有战士冒头在伸手了,两人一脚踩墙上用手往上一勾,被人拉入了另外的院落之中。

轰!

轰!

轰!

只能确定区域,无法精准射击的掷弹筒在周遭四散开花,知道周遭大部分房屋都炸成了废墟,除了仅有的几面残垣断壁外,附近几乎都被推平,日军才再出铺排出来。

第三十章 战场上的群像 “啊!”

“我艹你姥姥啊!”

“疼死我啦!”

还活着的老百姓一边叫骂一边嘶嚎,他们谁也想不到会降下这场炮弹雨的无妄之灾,可这就是战争,在战争中,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突如其来的伤痛。

许锐锋皱着眉顺墙头露出半个脑瓜盖和一只眼睛,偷瞄了一下正踩着废墟向前行进的日军时,94号问了一句:“老许,打不打?”

通过刚才那几下,94号已经彻底将战斗指挥权交了出来,并对许锐锋的信任提升到了史无前例的高度。

“打个屁。”老许说道:“这时候和鬼子打,一开枪不就又把这群才出窝的耗子给吓回去了?你信不信,咱们一开枪,撂倒不了几个日本兵,他们就得往回躲,到时候又是一轮炮弹雨!”

“昨儿晚上我可是看见了,这帮子日军为了押运从王妃墓里盗出来的宝贝,那是带着充足弹药来的,他们可不会为了心疼老百姓舍不得炮弹。”

“把日本人放近了,放到身边再打,老子还就不信了,那个池田死了以后,接替他长官部队的人,会连他们日本人一起轰。”

94号赶紧缩回去挨着个的跟战士们传达命令道:“都听好了啊,老许不开枪谁也不准打,一切要以老许的枪声为准,听见没有!”

等再回来,94号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的峭壁:“老许,咱们的人怎么不开枪帮忙?”

许锐锋‘哼’了一声:“他们的亏没开枪,要不然这炮口就得冲着崖顶轰了,不是你怎么如此沉不住气,兜里好不容易揣张底牌,就不能等个好机会么?”

“我这不是觉得咱们这儿压力大么!”

“你以为上边的兄弟们看咱们挨打他们压力不大?都一个锅里搅马勺的,谁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死?”

“老许,你在天王山是不是也经历过类似眼前一样的战斗?”

“那回可比眼前危险多了,那回我们十几个人让人堵在山洞里,连手雷带机枪的,你连个抬头的机会都没有。要不是老马从山上下来救了我命……”说到这儿,老许突然有点想那个男人了,这还是他除了老鹞鹰以外,会惦记的第二个男人。

“也不知道老马回南满以后怎么样了。”

94号看着前方逐渐逼近的日军,瞧着那群日本子端着枪紧张兮兮的四下搜索,还得被砖头瓦块绊得踉跄,说了句:“南满的形式比咱们这儿还严峻,那儿是日本人的重点管控区域,据说就连山里各路镇山好的匪窝都藏着日本子的卧底……”

许锐锋突然开口说道:“94号,你瞧见这群鬼子当中那个没有?就那个带钢盔的。”

94号一愣:“瞧见了。”

“你有包围一枪给他放躺下不?”

94号问道:“那离着咱们得有将近八十米,你让我用这家伙给他放躺下?”他亮了亮手里的毛瑟。

许锐锋打身旁战士手里抓过一把99式递了过去:“这回呢?”

“一准能。”94号对自己的枪法也有着一定自信,尤其是端上了步枪以后。

许锐锋也拽过一把步枪,趴在墙头瞄好了说道:“听我的,1、2、3……干他!”

八十米。

砰。

一声枪响,一群日本兵当中的一名士兵被直接放到,子弹穿胸而过。

94号还在那儿显摆呢:“要说这日本子的枪就是好,八十米开外,一枪还能打透……”他这儿没说完,许锐锋那儿枪也响了——砰。

就在日本人倒地,刚在地上躺老实的同一秒,许锐锋一枪打向了日本人的腰间。同样是开枪,他94号打的是胸,许锐锋打的可不是腰——轰!

巨大的爆炸在许锐锋枪响后在一群日本人中间直接炸开,老许一枪击中了日本人腰间的手雷,这玩意儿一炸,周遭的日本兵被炸的前仰后合,纷纷到底,老许扯着脖子喊:“打!!!”

院落中,枪声再次传来,这群日本兵一见前边的都被炸倒了,立即转身跑回。

那一刻,躲在角落院子中的一位日本军官阴狠的笑着,他身边,是一整个小队的炮兵!

“我命令,冲枪声传来的方向,进行无差别炮击!”

那对日本兵开始调整掷弹筒倾斜角度,正当连炮弹都准备妥当的同一秒……

“四宝子,对着那个炮兵阵地,给我打光你所有子弹!”

山崖上突然传来了一声语言生涩的嘶吼,紧接着,冰冷的枪声再次传来——碰!

此时,山崖顶火光冒起,四宝子趴在地上直接将扳机搂到了底,另一只手死死压着枪械身体去抵消后坐力,整个肩膀子震的来回直晃——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枪口红火频繁出现,子弹由上至下没有任何遮挡的飞入院落之中,正在操作掷弹筒的日本士兵顿时被打懵了,手脚并用连蹬带刨的冲到了墙根底下才敢喘口大气,此刻想要去寻找长官,等待下一次命令时,刚才发号施令的日本军官躺在地上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而枪声,依然未曾停止。

另一侧崖边,王铭都快给手里这把枪撸出火星子了,一转头,老烟枪正靠在树边吃松子,他恨的牙根直痒痒问道:“你不打鬼子?”

咣。

老烟枪将自己的家伙式直接扔给了他,还说了句:“给你,你来。”

王铭这才想起来老烟枪使的是啥,他这玩意儿是够不着。

“那你从老鸦窝出来的时候咋不领把枪?”

老烟枪摇了摇头说道:“新玩意儿我不会使。”

多气人?

多气人!

就这么个能把火铳打的比步枪准的男人,竟然不会使新枪,不会使你还不会学么?!

王铭气的没招没招的,转回头指挥道:“所有人,分散射击,别死盯着炮兵阵地,咱们没机枪,压制炮兵的事,让四宝子干,你们就定准了日本子,能干掉一个算一个,干不掉,也不能让他们冒头冲我们爷开枪!”

三百多名战士,竟然在依靠地利的情况下,凭借两个神枪手接连击毙日军指挥官获得了优势,打的一千多日军窝在墙后抬不起头来,这是日本占据东北以来稍有的一次战斗,也是许锐锋听见枪响后,第一次打的如此解气!

“揍他!四哥,你给我拿机枪突突他,狗日子的,就是这群王八蛋让我挨了咱们爷好几个嘴巴子!揍他!”

馋破天嘚瑟的啊,顺墙根儿底下一通乱喊,心里那股窝囊气都喊了出去。

第三十一章 危机就在眼前! 日本人具体死了多少,目前是无法统计的,但是,起码在这两波偷袭之下,倒下百儿八十没什么问题。

当平静的村落变得尸横遍野,原本泥土的芬芳变成了血腥味,好好的一处世外桃源此时如同修罗地狱。

“冷静!”

“所有寻找掩体听我指挥!”

日本军队当中还是有能人的,当这一嗓子喊出,抱头鼠窜的日本人开始靠墙而立,一时间竟然依靠墙体的掩护全都躲进了狭窄的胡同趴在了地上。

崖顶,除了偶尔能发现目标并快以点射完成击杀的厨师还在出手以外,竟然所有人都停止了射击,因为,在视线范围内,他们失去了敌人的踪迹。

但,那呼喊着日语的声音,还是清晰可见。

“机枪手,分成两队,一队瞄准左侧崖壁、另一队瞄准右侧崖壁,等我命令!”

“步兵中队,匍匐前进,以最大限度靠近村落里的敌人,等机枪开始压制住了崖顶的中国人,在我命令下对村落里的敌人进行冲锋,先击毙掉身边的对手再考虑如何对付其他人。”

“准备!”

“准备!”

“准备!”

清晨的山谷里静的吓人,除了那个正呼喊的日本人,许锐锋竟然什么都听不见,只能趴在墙头上和94号一起紧盯着眼前的三条胡同。

这处院子,是整个山谷中的最后一道防线了,眼前就是被轰炸出的废墟和残垣断壁,要是让村里的日本子借残垣断壁的隐藏冲到身前,那老许身后仅剩的四十多人根本抵挡不住。

“检查弹药。”

许锐锋回头喊了一嗓子。

紧接着身后传来了报数声:“15!”

“23!”

“7!”

94号转过头看了许锐锋一眼说道:“11.”

这不是什么好字数,尽管临出行的时候每人最多只携带了20发子弹,已经在十分节省的环境下进行消耗了,可这种连往武器里填充杀敌利器都舍不得的日子,还是让他们捉襟见肘。

“谁还揣着手榴弹?”

许锐锋刚把话问完,立即有人将手榴弹递到了他身边,这四十多人连裤裆都翻遍了,也才凑出四枚手榴弹来。

“听好,咱们手里的家伙很可能顶不到搂倒所有鬼子的时刻,同志们现在必须在目力所及的范围内寻找一切可以使用的武器,准备随时参加白刃战。”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战士立即院子里的镰刀、菜刀、斧子都捏在了手里,可一个普通人家有多少东西能当做杀人利器?

幸运的是,家家都有柴火垛,有不少人甚至捡起了劈柴。

许锐锋看了一眼,回手把手里的佐官刀扔了过去,他还有匕首。

“准备白刃战的同志,将子弹交给身旁枪械性能比自己更好的,枪法更好的同志,拿到子弹的同志上墙。”

“记住,当地人冲入眼前废墟的时候,不允许射击,等他们从废墟冲出去来第三步,再也回不去的时候,才能打,都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啦!”

一声吩咐后,许锐锋又盯向了前方,耳旁那个日本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所有人进入战场以后以废墟中的残垣断壁作为视线遮挡物前行,在我喊出‘冲锋’二字以后,任何人不准后退,不准继续隐藏,直接冲向敌人的阵地!”

“现在,一小队至七小队,进入战场!”

三条胡同里,三个小队同时冒头了,厨师眼疾手快‘砰’一枪打漏了其中一人的钢盔后,其他人根本就来不及出手,便让机枪彻底压制。

“机枪、扫射!”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日本人的头两挺机枪从意想不到的位置用砖头搭好了胁迫往出一亮相,崖顶上的兄弟就算彻底失去了机会,紧接着第三挺、第四挺,第五挺、第六挺同时开火,六个在村落里布置好的火力点将崖顶扫射的弹如雨下,四宝子眼前全是被子弹击起的尘土,耳朵眼里到处都是子弹钻入土里的‘噗噗’之声。

“呸、呸……”

“日本子,我艹你姥姥,有本事你让爷爷搂一梭子!”

给四宝子气的,手里拎着这么大个家伙愣是开不了枪,多气人。

“四儿!”

“四儿!”

厨师爬到了四宝子旁边,一把抓起了他的头发,看着满脸尘土的四宝子说道:“换位置,去找一个机枪着落点最少的位置。”

“知道了……”

“回来!”

厨师竟然凭借力气压制住了要往起爬的四宝子,继续说道:“你只有一次开枪的机会,记住,我不要你用机枪干掉对方的机枪阵地,我要你看清楚日本人的指挥官位置在哪,然后用机枪扫射给我指明方向,听明白了吗?只要那个指挥官死了,所有的机枪就会成为聋子、瞎子。”

“我他妈知道哪个是指挥官!”

“用你的耳朵!”

“在战场上,有时候耳朵比眼睛可信,快去!”

四宝子拎着机枪起身向后撤去,而村落里,意想不到的一幕再次出现了。

“馋破天儿!给老子翻出去,用手榴弹炸了那半扇墙的掩体!”

许锐锋眼看着有半扇墙遮挡视线心里着急坏了,顺手往后一递手榴弹,想让伸手灵敏的馋破天冲出去的时候,手举了半天竟然没人回答。

他再一回头,身后哪有馋破天儿的影子!

许锐锋转身骂道:“馋破天儿,我整死你!”

94号一把抓住了老许的肩膀:“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日本子上来啦!”

许锐锋赶紧回头,看着日本人正在破败的民居墙壁底下往前摸,大喊一声:“准备!”

第一队日本人走出了掩体,距离他们的阵地也只有二十步的距离……

第二队日本兵也出现了,其中还有人发现了许锐锋他们藏身的院落,挺着胸膛正在给日本人指明方向。

当连续三队日本兵都走了过来,许锐锋抬手就是一枪,喊了一声:“打!”

碰。

碰!

枪声四起,刚刚走出掩体的三队日本兵在这伙人第一轮火力覆盖下就倒了一半,可这个时候,却有人在身后数着数。

“一、二、三、四、五……”

查到五的一瞬间,惨嚎般的嘶吼传了出来:“冲锋!!!!”

他用步兵七个小队作为诱饵,诱导许锐锋及其手下进行射击,当步枪击发数达到了五法时,卡在了换弹的时间点喊出了冲锋!

潮水一般的日军迅速涌出眼前的三条胡同,他们脚步不停的冲入到战场上,可这时,许锐锋身旁再也没有几声枪响。

危机,就在眼前!

第三十二章 话是拦路虎 “还嘚瑟呢!”

在日本人攻上来之前,郝老歪瞧着正呼喊的馋破天儿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明明是他招惹的祸根,这时候他蹦跶上了。

馋破天儿瞪着他问了一嘴:“我蹦跶咋地啊?”

“我知道你郝老歪,你就是看我在咱们爷身边嫉妒么!”

郝老歪愤怒道:“我嫉妒?”

“我嫉妒你?”

“你都快完犊子了,我嫉妒你干啥!”

“谁快完犊子了!”

郝老歪将馋破天拉到一边说道:“我问你,咱们看最好的结果是啥,咱爷将所有鬼子都干躺下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论功行赏啊,那还能是怎么?”

“就赏就得有罚吧?不管怎么说咱死了这么多人,这是谁造成的,你馋破天儿心里是不是得有点数?”

“现在啊,打起来之前的事不说了,说打起来以后,你馋破天儿在打起来以后做过啥贡献?啥也没干吧?就算是咱们爷有心袒护你,想给你找个功过相抵的机会都开不了口啊,万一老楚真追究起这次战斗的责任,把你崩了,冤枉你不吧?”

还……真不冤枉!

这抗联啊,讲究什么事都一码归一码,没有上级命令,私自调动部队,那是上头的罪过,可明摆着能让日本人离开,却因为偷了一幅画使日本人开始搜查整个村落,那馋破天儿难辞其咎。光这一个罪名,给他绑起来崩了是一点毛病没有……

馋破天儿这一沉默,郝老歪歪着嘴冲旁边人说道:“怎么样,不嘚瑟了吧?”

你听听他这个外号,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能听么?

这位嘴里有天上的飞机都不带聊地上汽车的,扯起犊子来敢说自己六舅是当今皇上的四太姥爷,还能给你圆出辈分表来,那是一般战士么?

郝老歪就是看不惯馋破天嘚瑟的样,想打击打击他,结果,把话说馋破天儿心缝里了。

“老郝,那我现在该怎么整?”

老郝是顺嘴胡说,半真半假的说道:“听见外边的日本人喊话没有?那肯定是个当官的,话说蛇无头不走,你啊,现在翻墙出去,把那喊话的日本人干了,这是不是大功一件?有了这份阵前斩将的功劳,咱爷跟老楚那给你开脱,是不是也能张开嘴了?”

郝老歪太了解馋破天了,馋破天儿都不是死囚,是从监狱里跟着大队集体跑出来的,当时的许锐锋也没工夫挨个看谁犯的是死罪,这才将他带到了抗联。后来经过接触,郝老歪才知道这小子是人大胆小,整天说大话使小钱儿,还不如自己呢,他打定了主意馋破天儿绝对不敢去,自己的几句话就能让对方再次陷入沉默,这才张嘴说的。

结果……

噌。

馋破天儿将攮子拽出来了。

那年月,小偷身上都备着家伙,就算让人摁住收了,也得挣巴挣巴。

下一秒,馋破天往起一蹦,单手扣住院墙,翻身就跳了出去。

郝老歪眼看着这一切发生,再想拦可就拦不住了:“唉,你干啥去……”他伸手一抓,直接抓了个空,随后,是满场的沉默,周围的几个人都盯着郝老歪。

“有子弹的,把子弹给身边枪法最好的……”此时许锐锋下达了准备战斗的命令,一切,发生的如此突然。

郝老歪使劲儿咽着唾沫,这馋破天跳出了院墙要是害怕跑了也许还能活命,要是真奔着日本人当官的下家伙,这不得把命扔里么?外边好歹叫一千来号日本子啊,你一个人儿去,人家一人一口唾沫你就死了!

馋破天儿已经无法探究郝老歪的想法了,他不想离开许锐锋,也不想离开抗联,伸手往人家钱包里偷了这么多年,还从没有把日子过得这么应当应份过,他现在已经不是‘钳工’了,是正儿八经的抗日,哪个高哪个低还能不明白么?

可郝老歪说了,想要让许锐锋替你开口求情,那你得拿出点真东西来,总不能让人空口白牙吧?

馋破天儿觉着,郝老歪说得对!

他觉着郝老歪说的对!!!

这世界上最害人的就是话,因为说话的人不用负责任不说,还特别容易把人绕进去。

馋破天顺着村落里的房屋边缘借废墟遮挡一点点往村子里爬,他看见了日本人顺着三条胡同往前跑,看见了这些人从胡同口冲出来,自然也听见了那个日本人的呼喊声,当锁定了声音来源方位后,趁着别人不注意,爬起来一个箭步就冲过了废墟,藏到了其中一处院落里。

到了这儿,他是一步出不去了,周围日本人很快铺满了所有通道,耳边只听得一句日语:“冲锋!”响起,日本子都化身为野兽,怪叫着往出冲。

“冲啊!”

“为了天皇!”

“玉碎!”

馋破天儿连看一眼都不敢,就这么站在前后,甚至呼吸都减弱了许多。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战场上枪声四起,估计是许锐锋和日本人干起来了,此刻,那个日本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了来:“夺回炮兵阵地,冲着崖顶两端开炮!”

馋破天发誓,他一句日语都听不懂,紧张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儿了,现在就跟无头苍蝇一样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干嘛……偏偏在此时——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崖顶传来了一片机枪声,馋破天回头望去的一瞬间,只见山林覆盖处,一条火舌在不停吞吐。

他赶紧探出眼睛望了一眼,眼前,是蹲在墙根儿底下的一名日军中队长和身边几名日军,机枪子弹打斜从空中落下时,大部分都被墙壁遮挡,打的墙头土四散纷飞,仿佛连空气中都飘散着颗粒。

“保护队长!”

两名日本士兵扑到了中队长身前,他们要去遮挡的是机枪子弹,偏偏崖顶上传来鬼魅般的步枪声——砰!

一刻子弹直接贯穿日军的胸膛,穿透其身躯后,子弹变向打到了日军中队长的耳朵上!

给那鬼子疼的:“八嘎!”

叫骂不停。

“中队长,我们必须马上更换位置!”

“所有人保护中队长撤离!”

很显然,日本人也明白了指挥的重要性,开始围城人墙簇拥着这名中队长撤退。

此刻,崖顶的机枪彻底来了机会,四宝子端着枪趴在草丛中再次开火。

突突突突、突突突突。

当前面数名日本士兵被击倒,那日本军官已经完全露出身形时,机枪阵开始火力覆盖到了四宝子面前的悬崖上,一阵枪响逼得他缩了回去。

那军官也不犹豫,一脚踹开房门直接冲进了院落,刚一进来,馋破天儿就和这日军中队长四目相对,目光粘到了一块!

第三十二章 衣服比人忙! 这就是命。

从看见这名日本军官那一刻,馋破天儿仿佛看到了命运!

在营地,他听风就是雨的宣传着许锐锋偷偷跑出营地杀日本人的壮举;在山洞里,他聚集了过百人参与偷袭日军的事件;在葫芦口的仓库了,因为手贱拿走了国宝字画;这一刻,又看到了日军倒下两位指挥官以后,统领全局的第三位指挥官!

这能不是命么?

馋破天儿觉着这就是老天爷派他带走这个小日本子的!

“馋破天儿!你给老子整死他!”

山崖上,四宝子在疯狂呼喊,可是在枪林弹雨中,他的声音根本穿不出去;

“杀了他!”

厨师站在树后充满期盼的看着这一切,希望这个闯下大祸的人可以扭转战局……

山崖下,许锐锋已经打光了枪里的子弹,抽出匕首面对着眼前无穷无尽冲过来日本兵正狂喊着:“同志们!”

“放开手脚,跟这帮王八犊子拼啦!”

他们翻过墙头,冲了出去,当弹夹的子弹被打空,这是唯一的战斗方式,哪怕无比残忍。

院落里,那日本军官和馋破天儿四目相对,馋破天笑着将手往前一摊,声音一点都不大的说了句:“走你。”

噗。

攮子扎进了对方的前胸,顺着肋骨缝隙扎进去的,扎了进去馋破天儿就知道这事儿成了,因为他已经看到了眼前这日本子瞳孔正在放大。

“长官!”

呃~

一口鲜血从日本子嘴里呕出!

保护他的日本兵冲了进来,抬手冲着馋破天儿扣动了扳机——啪。

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接连三声枪响以后,还有个日本兵端着刺刀直接扎进了馋破天儿的小腹!

那日本人和馋破天儿一起顺嘴丫子往外淌血,日本人是满脸错愕、馋破天儿则十分欣慰。

“爷!”

馋破天儿仰头喊了一句:“别忘了替我说句话啊,别让老楚给咱开除喽!”

噗!

他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将紧握攮子的手旋转了一圈向后抽出,日本人左胸口的位置顿时多了一个巨大的血洞,这一秒,就算这孙子心脏长到了右边,光是出血量也能要了他的命。

馋破天儿倒下去了。

这个到处惹祸,没完没了作妖的小偷,当面对日本人的时候没怂,他就像是天生下凡来作妖的,就连干掉了日本人中队长,都是在不听命令的情况下完成的。这一回,总算作到了地方,正地方。

四宝子猛一闭眼,满是灰尘的脸上一滴泪水流淌出一道泥印,两个呼吸间就感觉到鼻腔肌肉收不住了,大鼻涕直接喷了出来:“咳、咳……”

“XX妈……”

“日本子,我XX妈呀!”

“啊!”

四宝子端着机枪站了起来,冲着下面机枪阵地开始疯狂扫射,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的他,根本不顾忌子弹消耗数,竟然彻底压制住了其中的一个机枪阵地。

咚!

戴着钢盔在机枪后才缩脖的日本人已经躲过了这顿扫射,可是头顶鬼魅般的点射却直接击透了他的钢盔,就在第二个日本兵想要接替机枪手时,鬼魅般的枪声再度响起——砰。

丛林里,满头金发的毛子女人端着一把步枪在自家阵地上来回奔走,她,从不在一个地方开第二枪,也不会在开枪之后做任何停留,所有动作简单干脆到如同机械一般,选位置、瞄准、扣动扳机、撤离,一气呵成!

身上那件从哈尔滨带出来的风衣在其奔跑中高高飘起,又在摆好射击姿势以后落下,如果按照这个频率算起来的话,衣服比人忙。

“啊!!!!”

许锐锋冲入了满是日本人的人海,迎面一个转身避过了日本人的刺刀,挥手就用匕首给日本人抹了脖子的同时,一手拎着那个日本人脖领子一手抓着裤裆将人举起朝人堆里扔去。

他终于释放开了,终于无所顾忌了,手握利刃的八卦配合上独特的步伐在无数日本人身边游走,婉若游龙。

侧身,刺脖颈。

矮身,扎左肋心脏。

冲刺,用右手堂开刺刀,左手顺着对方下颚刺入上膛。

在许锐锋这儿,就没有能站过一合的日本人,他们练习的刺杀和老许一辈子的功力相比,都不是不够看,是连上一张桌儿的资格都没有。

二百。

这片废墟上,94号领着四十多抗联战士手持木棍、捡起的带刺刀步枪迎面撞上了足足二百多鬼子,不是日本人不往上冲了,是这片被炸成废墟的位置实在容纳不了更多的人。

就这,他们还有余力用机枪压制悬崖上的抗联其余战士,让他们想帮忙也只能抽冷子开枪放倒一两个。

要是照这么打下去,根本不用担心弹药问题的鬼子吃掉许锐锋他们只是时间问题,这一点毋庸置疑。

“所有人变换着位置开枪,稍微挪挪窝……”

王铭在悬崖上扯着脖子嘶吼,他也怕让底下的机枪手盯上,跟着自己上来的一百多战士,眨眼之间已经只剩下了不到一百人,缺乏火力上的优势根本无法对战场造成足够的影响。

而战场上,日本人已经层层落落的利用人数优势将抗联战士彻底分离,瞧那意思,应该是想要逐个击破。

“老许!”

94号用刺刀挑开一个日本人的肚皮后,和许锐锋背靠着背站在一起,他身上已经崩满了鲜血,左大腿上的血窟窿还在不停往外冒血,整条腿哆嗦着在坚持战斗,就这还骂骂咧咧的:“老许,日本子还他娘的挺讲究,从拼刺刀开始到现在,竟然每一个人开枪。”

“你懂个屁!”许锐锋骂道:“你以为日本人是尊重你?是他娘他的人家手里的家伙穿透力太强,容易穿糖葫芦。”

“就你那张破嘴,从白刃战开始到现在,日本子全家女性你哪个放过了?光是小日本子的母系,你就弄了十六七回,指望他们跟你讲究?扯什么王八犊子!”

94号放声大笑:“哈哈哈,组织上不让违反纪律,老子杀敌的时候痛快痛快嘴还不行啊?”

“你随意。”

“老许,你这人行,是那个,今儿就算是死了,我也得跟你死一块堆儿……”

“滚他妈犊子,老子只能是杀日本人的时候累死的,只要他们不开枪,我就不信有谁能在我这儿占着便宜!”

……

啊!

昨儿半夜,老楚醒了,揉着眼睛出屋撒尿打算顺便寻岗的时候,他吓了一跳!

这儿,还是老鸦窝么?

哨呢!

漆黑一片的眼前,应该站在老鸦窝林子口的明哨,不见了……

应该蹲草稞子里的暗哨,没影了……

除了脖子上挂着的那个训练时吹的哨,他是一个人影没见着。

老楚快步走向了自己旁边那屋,一掀帘,满屋的被都没打开过,油灯上都没有温度;再换一个屋,屋里炉子都没着过!

深秋了,不点炉子能睡觉么?

这儿可不是哈尔滨,是湿气大到一宿不点炉子,第二天褥子都能拧出水来的老鸦窝啊!

“集合!”

“全员集合!”

老楚除了地窨子就开始吹哨,满营地的大喊……

第三十三章 新歌 连伤病带老幼整个营地松松垮垮走出来一百多人,其中还包括已经睡迷糊了小满和呆傻般的大虎,老楚气的脑瓜仁都要炸了,冲着这群人问道:“人呢!”

没人言语。

老楚大脖筋蹦着嘶吼:“许锐锋他们人呢!”

依然没人说话。

老楚气的转身直奔火药库,好家伙,库里只剩下来了淘汰的那些破枪,所有好用的家伙事都给拿走了。

出火药库,老楚奔自己那屋走了过去,再出来,手里拎着枪,冲着天上直接搂了火——碰、碰、碰!

随后大喊道:“说话!!!”

“许锐锋他们人去哪了!”

老实巴交的一个老人畏畏缩缩的小声道:“葫芦口……”

“大点声!”

老楚要气抽了,自打在北满组建抗联他就在,这么些年还是头一回出现这种事。

“葫芦口。”

“他们去葫芦口干嘛了?”

“说是葫芦口有小股日军……”

“他许锐锋能掐会算啊?他们怎么知道葫芦口有小股日军?说全喽!”

老人一看瞒不住,赶紧说道:“这些日子咱这儿就传,说许锐锋他们那伙人待不住,总私自出去打日本人,还……从日本人那儿弄回来不少马和枪……”

“后来,跟着他们出去的人也越来越多,上回,咱们没有粮食了,弄回来不少粮食那回就是许锐锋带着人抢了一个汉奸……”

老楚骂道:“这是拿我这儿当绺子了啊!”

“姓许的,我要不亲手崩了你,你这辈子都不知道什么是军法无情!”

老楚连裤子都没穿,兜了一条大裤衩子光着两条腿拎着枪就要往林子外走,由于老鸦窝地势较高,刚走到林子口,就看见远端低洼处有火光闪烁,那火光,像是在一个大坑里,虽说目测能够看到,但真过去,没半宿根本走不到。

“坏了!”

老楚看到的不是一道火光,是接连不断的火光闪烁,尽管他听不见任何声音,但是这火光绝不是抗联或者小股日军所能拥有的武器装备!

这是炮,手榴弹没这么大威力,肯定是炮。

老许他们,难不成遭遇了带着炮的日军?

许锐锋,你们就作吧!

老楚立即回身,表情严峻的吩咐道:“所有人听我命令,能动的,马上领枪,把能拿动的家伙式都给我拿上,所有手榴弹、炸药都揣着,能带多少带多少。”

“老楚。”

白灵刚靠过来老楚就用手止住了她的言语:“军法、国法我都懂,可我老楚亲手带出来的战士不能让许锐锋扔到日本人嘴里,我得去把人带回来。”

“都听好了,跟我走!”

白灵急的啊,等他说完了才提醒了一句:“我不是拦你,裤子,你没穿裤子!”

……

战场上,许锐锋身边只剩下二十多人了,可倒下的日本人尸体有八十多,战场上的日本人依然是——两百!

94号眼睛已经封喉,竖道长条形的肿胀一看就是让人用枪托砸的,这一下没给眼睛砸冒了就算他捡着。许锐锋也挂了彩,脑瓜皮上一道被刺刀割开的痕迹差点就要了他的命,这群日本人在许锐锋矮身杀人的时候抽冷子刺出的刺刀正好让起身的老许撞上,顺着脑瓜皮给破开了一道。郝老歪站不起来了,腿上让步枪刺刀钉在地上,身上四五处被扎透的刀口,整个人进气多出气儿少的躺在那儿。

日头已经爬到了头顶,从时间上来看,现在应该是上午9:00不到,这场战斗最让人为难的点是,崖顶的抗联战士根本下不来,手里的子弹也都打的差不多了,连还击都做不到,还得让机枪压制着……

几乎,已经走到了尽头。

幸运的是,在战场上的日军也让许锐锋这帮人杀得胆寒,没有了刚才那么威猛的冲击,一个个站成一排,在缓缓的向前挪动着脚步。

所有人都知道,抗联的战士们都已经没劲儿了……

“94号。”老许和身后的战士靠在一起时,说道:“说点啥吧。”

94号站在硝烟之中,脸上一块块被熏黑的地方油腻腻的:“说啥啊?”

“随便说点,说点什么让弟兄们心里舒服的话,什么瓦罐难免井沿破,大将总得阵前亡什么的,你们这些在敌后搞政工的,这些话总会说吧?”

94号笑了下,和兄弟的身子挨的更近了些:“我别说了,唱吧。”

“我给弟兄们唱个新歌,就算是给大家伙擂鼓助威了。”

“啥新歌。”许锐锋有一搭无一搭的问着,眼睛时刻盯着日本人向前迈出的脚步。

“新中国的歌。”

话音落下,94号昂起头,冲着头顶的太阳丝毫不让的唱道:“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

“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

“起来……起来……起来!!!!”

呀!!!!

94号唱的一点也不好听,没曲儿也没调,可这歌声愣是逼的一个日本人受不了了,端着刺刀冲出了他们的大队,一个人奔着94号杀了过来。

许锐锋猛的上前一步,右手灵蛇般绕过刺刀将步枪夹在腋下,左手一匕首直接扎穿了日本人的头盖骨刺入了天灵盖,当日本人嘶吼的时候,张开嘴里都能看见刀尖!

“我们万众一心!”

“冒着敌人的炮火!”

啊!!!!

第二个日本人冲了过来,两个抗联战士过去,一个抱腿将其撂倒,另外一个拎着木柴玩了命的往他脑袋上砸,一下,又一下,钢盔都给砸瘪了,才缓缓站起来。

“前进!”

“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

“前进,前进,前进,进!”

许锐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慢慢松开了怀中日本人的尸体,问道:“94号,这是啥歌?”

“义勇军进行曲!”

“这是上海一家电影公司为一部叫做《风云儿女》的电影灌的唱片,电影我没看过,可这首歌,我就听过一遍,就记住了。”

“你知道上海的‘七君子’事件么,当时那七位走出监狱的时候,唱的就是这首歌。”

许锐锋哪知道什么‘七君子’事件,他就觉着这首歌听着:“提气!”

第三十四章 你最好离我远点! “来啊!”

老许拎着血红色的匕首在悬崖之下咆哮,他青筋暴跳,浑身浴血,脚下躺的都是日本人的尸体,尽管身后的抗联战士已经只剩下了十余人,但,此时此刻却已经没有日军再冲上来了。

原因很简单,因为废墟上的日军没有得到持续的补充,刚才的二百人,眨眼之间被消耗的只剩下了一百三四十。

日军不是没人了只是他们的行动在抗联战士近乎自毁的反击中,遭到了一轮又一轮的重创,每一次冲上去就会留下十几二十条鲜活生命时,即便是再牛的嗜血之师也将出现心理上的震荡。

这是许锐锋他们最好的反攻机会,只要攻击力度足够,弹药齐备,一轮齐射就能击溃场中的日军,再来几轮冲锋就可以完全打散日军的指挥系统!

可惜的是,老许他们已经弹尽,根本无法打出这样的反攻……更关键的是,他们已经没有体力了,如今还能站着的抗联战士无一不是双腿颤抖,由此可见这场战斗已经达到了他们的体能极限。

唯一还有力气的可能只有许锐锋,起码他还能喊。

悬崖上,已经打空了弹夹的王铭抬腿拽出了腿叉子,起身就要往悬崖下走,此时,老烟枪过来一把抓住了他后领子,严厉的问道:“你干啥去?”

“干啥?”王铭带着一股果决:“跟我们爷死到一块!”

“放屁!”

“我告诉你王铭,你们带着人打鬼子这事,老烟枪认,可你们要是敢带着抗联的人往日本人嘴里喂,老子不认!”

王铭转过头来说道:“我带着谁?我喊谁了?我们爷在下边让鬼子给围了,我自己下去和他死一块不行啊?”

“你还别跟我摆出一张老资格的臭脸,不是我跟你赖玄,咱要是但凡动点别的心思,一句话能把从北满监狱出来的所有人都叫走,你信不!”

这就是典型的窝里斗,倒不是他们俩对谁有意见,单纯的是看眼前的情况拿不出办法来,急的不知道该怎么发泄,这工夫,谁搭茬冲谁来。

按理说,这时候应该有人过来劝架的,但俩人相互瞪着半天发现没有说话,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儿,随后耳边开始传来了树林中有脚步移动的‘沙沙’声,当他们聚集回身看过去的时候,老楚正好扒开灌木丛打里边走了出来。

老楚是一分钟没敢耽误,率先趴到了悬崖边上观察敌情,一边看着现场情况一边说道:“给所有人分发弹药,来个能说明白话的,告诉我眼下是什么环境。”

“老楚!”王铭眼泪都快下来了,跟看见了救星似得:“我说林子里进了人,放哨的怎么连个屁都没放,感情是你来了!”

老楚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骂道:“你现在最好离我远一点,多靠近我一步,我都容易踹死你。”

老烟枪说道:“老楚……”

“你也给我滚犊子!”

“你们俩,刚才怎么干的,现在接着给我站那儿干,然后眼睁睁看着许锐锋死日本子手里,听见没有?”

老楚真是气坏了,看人眼神儿都不对,几句话骂的人毛骨悚然,连跟着他来的温老六都背着弹药箱不知道该干什么好了。

“发弹药啊!”

“死人啊!”

“那他妈是你外甥女婿,真眼睁睁看着他没啊!”

温老六被骂的一缩脖,也不敢还嘴,顺着悬崖上的战场开始摆弹药箱,大虎仗着体格好,一人搬三箱弹药按人头往下顺。

“都听好了,咱这弹药口径不一样,自己找能跟枪配得上的,别到时候又卡壳又哑火的给我拉梭子。”

“温老六,你把另外一半的弹药、炸药包、手榴弹给我送到悬崖对面,自己个儿小心着点,别让子弹咬着。”

话音刚落下,老楚回头看了王铭一眼,顿时脾气又上来了:“来个会喘气儿的!告诉我这他妈是怎么个情况啊!”

一个年龄较小的战士壮着胆子靠了过来,说道:“叔,这么回事……”

这日本军队有个十分明显的特征,那就是主官阵亡后,会出现指挥权下移现象,大队长真往会由队副往上顶,队副死了会有资历最深的中队长往上顶,要是都死的没有官儿了,老兵也会主动接过指挥权。

但,厨师这名狙击手让对方的指挥官不敢扯脖子喊了,馋破天儿用生命干掉了第三任指挥官以后,哪怕接下来的指挥官是个傻子,也知道得隐藏着点。那么,在这么大面积的战场上来回传递信息就成为了最麻烦的事,所以,在废墟中许锐锋就算干掉了不少鬼子,日军依然没有往上补充的理由就是他们还没有接到命令。

老楚听到这儿,差点没把嘴唇嘬紫了,破口大骂:“一个个的让在家里待着都待不住,你们他妈会打仗吗?啊!”

“眼前这情况明朗成了这样,敌人就在眼皮子底下,愣是爬悬崖上把子弹打光了不知道该干啥?”

“许锐锋平时就这么教你们的?”

“你,过来!”

老楚一指王铭:“让人把裤腰带、绑腿都解下来,另外,去林子里找藤蔓,用裤腰带、绑腿将三到无根藤蔓捆一起。”

“老烟枪,我们的机枪手呢?”

老烟枪一指斜对面的悬崖。

“你多揣弹药给四宝子送去,告诉他,不要管村子里的战况,给我盯紧了瞄准这一侧的机枪阵地打。”

“老楚,四哥那边一抬头,日本人就往炮上摸……”

老楚气的:“对面的战士都是死人啊?他们往炮上摸不知道开枪?你要是真有把许锐锋救出来的能耐,也不能等我过来了,现在,把嘴给我闭死了,你们的事,等回去以后再说。”

骂完,老楚继续道:“同志们,一会儿我枪响之后,你们就给我盯着机枪阵地往死里打,尽可量别让他们抬起头来听明白没有?”

“王铭,捆完了藤蔓,把藤蔓都给我顺道悬崖下边去,你带二十名战士给我下去冲进村子里,记住,要求就一个,豁出命去炸毁地方重武器。”

“其他同志,在打机枪阵地之余,以王铭同志为诱饵,给我打援!”

“狗日的,老子就不信把一根针扎你们胃里,你们还能在墙根儿底下趴得住。”

“所有人,各就各位!”

王铭拎着一堆裤腰带钻进了树林,再出来,个顶个肩膀子上扛满了干枯的藤蔓,全被裤腰带和绑腿捆绑着。

当他把藤蔓顺着大树捆好,老烟枪已经趴到了四宝子身边,老楚看到这一幕接过长枪冲着废墟中央站着要和许锐锋拼刺刀的日本人扣动了扳机——砰!

“打!”

这一嗓子喊完,王铭手握藤蔓开始顺着峭壁往下爬,百十米的高度,下面是鬼子的机枪阵地,他们,就这么下去了……

第三十五章 命大的王铭 砰!

枪火划破了寂静,废墟中一名日军捂着大胯扑倒在地上惨嚎时,从他身上迈步跨过的,是一个个阴冷着面孔的同伴。

这群日本子准备向老许发起最后的冲锋了,这不是谁的命令,而是在场的所有人都觉着与其这么被悬崖上的人不停偷袭,就不如拼死一搏。

只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当第一声枪响结束后,随之而来的,竟然是悬崖上接连不断的枪声!

砰、砰。

嗵!

砰、砰、砰……

一名日军在枪声中回头看向了悬崖,估计是想不明白已经沉寂的枪声为什么再次响起,耳侧,是子弹划过时传来的‘嗖儿嗖儿’声。

他将步枪倒插进土中,扯开军装外衣露出已经被硝烟熏黑的白色内衬,在将内衬脱下坦露胸膛,用这种行为证明自己的凶悍程度。等一切动作结束,冲着同伴喊道:“不要管悬崖上的人,马上就会有机枪去压制他们,现在,所有人跟着我一起干掉这群混蛋!”

“杀!”

他刚把气氛挑起来,空中的一颗子弹便灌头而入,那日本人端着步枪想要冲锋的姿态还在,但想要迈出去的腿却抬不起来了,整个人连晃都没晃一下,扑倒当场。

这时的日军并不是愤怒的向前冲,而是慌了手脚一般的左右相互观看,仿佛在等待着再有一个类似的人站出来。

“报数!”

许锐锋看到这种情况头也没回的喊了一句。

94号头一个应道:“1!”

紧接着身后的人只要是能张嘴的,都说话了:“2、3……14……”躺在地上的郝老歪奄奄一息的说了个:“15~”

此刻,许锐锋回头才看了一眼,冲着郝老歪露出了笑容:“你就先歇会吧,等着我们一会杀完了鬼子,再带你出去。”

“弟兄们,还能站着的,端稳了手里的家伙!”

“这群日本人已经没胆了,跟着我往前冲!”

94号听到这儿突然愣了一下,尽管心中有成千上万的疑问,却依然握紧了手里的步枪。

那一秒,许锐锋双手握着沾血匕首,沉下膀子冲日军发出了怒吼:“啊!!!!”

与此同时,抗联的队伍中接二连三出现龙吟虎啸,这帮子泥腿子都把自己嗓子给喊变了音儿了:“啊!!!!”

咆哮中,许锐锋冲着日本人冲了过去,老许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必须要做出表率,必须要以身作则,必须要悍勇无比……

噌!

他蹦起来了!

在鬼子的惊恐注视下,将迎面日军骑倒,手中一把匕首、一把从步枪上顺手撸下来的刺刀直接贯穿其双目,脸上每一条肉都紧绷到扭曲的使着劲儿!

“你等着我……”

“爷,你等着我!”

王铭顺着百米的悬崖往下爬,耳侧都能听见风声,整根搭在崖底的藤蔓甚至顺着风力在空中轻轻悠荡,从上边往下看的人,心都在悬着……

“他们从崖顶下来啦!”

“所有人准备射击!”

“所有人,准备射击!”

杂乱的吵闹声从脚下响起,王铭也不管那声音来源,咬着牙继续往下,不多时,当头顶上第二名战士顺着藤蔓爬下来,这摇晃终于减轻了不少,只是,此刻脚下的枪声却已然响起。

砰。

王铭想换手向下的一刻,手还没摸到藤蔓,一颗子弹就炸在了岩壁上,碎石穴如刀般被崩飞擦过脸颊,一道血口在眼窝下放颧骨处出现。那一秒,王铭立即死死抓住了藤蔓,整个人缩在藤蔓上一动不动,而他头顶那个刚刚爬下来的兄弟就没这么好运了,在惊恐中松开了双手,大叫着坠入崖底……

“别往下看!”

王铭呼喊着说道:“别想着躲子弹,挂在这藤蔓上,除非你会飞,要不然只能生死有命!”

他再次爬了下去,经过提点之后的其他战士果然稳定了许多,尽管脚下枪声频响,面前崖壁弹痕如雨般落下,依然能手脚稳定的往下爬,但,这并没有阻碍日军的子弹,依然有人在中弹后,摔落悬崖。

“四宝子!!!”

悬崖上,一声呼喊传来:“给我干了那把正在开火的机枪!”

听见这个声音的四宝子往悬崖下方一看,正看见一处小院里有两名日军分别抓着机枪支架高举过头,在向头顶悬崖瞄准,机枪手不断扣动着扳机……

刚刚换好弹夹的四宝子抬手就拉动的枪栓,一旁的老烟枪正在一颗子弹一颗子弹的往旧弹夹里压,等四宝子一脑门子怒火要将那挺机枪打下来的时候,老烟枪说道:“别着急,现在谁着急你都不能着急,你是咱们抗联唯一的火力点,你要是没魂儿了,咱就光剩挨打了。”

这句话说出,四宝子硬压下了心头怒火重新趴好,瞄准后,手中的机枪有序的开始了点射——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连续三次射击,十颗子弹在枪口略微跳动下,彻底覆盖了机枪所在的小院,当子弹落下时,这个院落中犹如被谁兜头泼下一盆开水,或者由天际间落下了十数把长矛,给正端着机枪支架日军扎的身体一歪,便倒了下去。

机枪手虽然未曾中弹,可失去了支撑加上枪械正在射击之中,他哪还能端得动?惊慌之下,手指头搂死扳机就不撒手了,枪头往下一砸,顺着前面的日军后背就扫了下来——突突突突!

刚才端机枪支架的日本兵被自家机枪手扣动的扳机直接给命中,子弹从后脊梁打入宛如一柄长刀般打斜划出,胸口的血肉被通通炸飞,倒下的一瞬间,胸前留下了一个偌大的透明窟窿。

老烟枪看到这儿,夸了他一句:“干得漂亮!”

这头刚解决了一个机枪阵地,那边一个小分队就在胡同中如灵蛇般开始往此处游走,与此同时,老楚正好在对面瞧见了大虎的身影在不停闪烁,这说明弹药已经就位。

他指着悬崖下方说道:“同志们,看见那队准备接近阵地的日本兵没有?都老子瞄准了打,今天,谁也不准再碰这挺机枪!”

话音刚落下,悬崖上枪声阵阵,失去了机枪威胁的王铭连下数十米,眼看着就剩三米五米就要落地,他干脆双手一松,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这么摔一下也比挂在藤蔓上安全……

唰。

王铭跳下去了,落地的一瞬间就地一滚,光是前扑这一下就擦破了双掌的卸掉大部分冲击力后,起身就往墙根下方跑。直到后背紧贴到了墙上,王铭才喘着粗气看了一眼手掌,那外翻的皮肉已经不重要了,能活着落地就算是自己命大!

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当王铭身边有了那么两三个人,他根本不等身后还有没有人,转头扎入了胡同,此时,他就是赵子龙,哪怕没有旗可以砍、槊可以夺,也要救主!

第三十六章 你快歇会儿吧! 碰!

王铭抬腿踹开了一个小院的院门时,带着兄弟们迈步走入,他们,是为了躲避鬼子钻进来的,可一踏入院落,就看见地面上歪七扭八摆放着多个掷弹筒,旁边还有超过五箱被掀开盖的弹药箱与五个未曾开封的上锁弹药箱。

他是光瞅武器了,可身后的弟兄们一进院来,赶紧上前一步用手推开了王铭,冲着墙角位置直接扣动了扳机——啪、啪啪!

小院里,枪声也同时响起,双方人马同一个院落中,如此近距离的情况下开枪互射,脚下,还全是炮弹!

最先开枪的抗联战士直接成为目标被对方锁定,身上接连中了四五枪,连反应都没有便摔到在地上,而小院中的墙角位置,有四名被机枪逼退到墙角始终探不出头儿去的日军被击毙。

王铭坐在地上用后腰顶住墙体双手持枪射击,见日军全部倒地了,依然开枪在尸体头上一人点了一枪,这才又再次站起来。

他可真是命大啊,这一点,王铭自己都得承认,否则,刚才在藤蔓上就让日本人打死了,哪能等到现在!

看了一眼为救自己而牺牲的那名抗联战士,王铭打地上爬起来根本来不及悲伤,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走过去,用手帮那位兄弟闭上双眼。甚至,王铭连那位兄弟叫啥都不知道。

当这个动作做完,王铭立即回身,看向了眼中还闪烁着惊愕的另外两名抗联战士,指着地上的掷弹筒说道:“谁会使!”

炮兵对抗联来说属于稀缺资源,他看见的自然是战士们的摇头。

一名战士突然想起什么似得说道:“老楚会,他常说,要是给他弄去一门炮,他敢打哈尔滨!”

“这不废话么?”

王铭不是不信老楚会使掷弹筒,问题是,眼下人家在崖顶,你还能从悬崖底下把掷弹筒扔上去啊?

“捡手雷,给弹药箱扣上‘绊绳’,咱用不了这东西,也不能留给日本子。”

抗联战士心疼的说道:“铭儿哥,白瞎了。”

“白瞎了?这玩意儿要是在你腚后边响了,你就不觉着白瞎了!少废话,捆绊绳!”

什么是绊绳?

就是陷阱,用细绳绑住手雷的保险环,触发后,绳扣崩开、保险环脱落,引爆手雷或者手榴弹。可日本人这玩意儿缺德,拉开保险环以后,还得磕一下才能爆炸,这就给做陷阱制造了很大麻烦。

“铭儿哥,这玩意儿弄不了啊!”

俩抗联战士研究半天也没想通该怎么给这种日本手雷扣上绊绳,此刻,院外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明显了。

“刚才是哪里开枪?”

“是不是从悬崖上下来的人已经摸上来了?”

“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夺取咱们的炮兵阵地,野治番队全员准备战斗,看见反满抗日份子,格杀勿论!”

……

悬崖上,刚回来的温老六领着大虎趴到了老楚旁边,在葫芦口的地形尽收眼底的同时,也亲眼看见有一队日军正冲着王铭他们摸了过去,那队人马看起来得有三四十人,个顶个在跑动中晃悠着脑袋上的屁帘。

“老楚,王铭让人给围上了。”

“我没工夫……”

“老楚!”

“我他妈说我没工夫,听不见啊!”

老楚翻身将拽自己肩膀的温老六压倒用枪顶着他脑袋说道:“这是打仗,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既然当了兵,你就得知道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死;当了兵还敢惹祸,就得有本事拿命往里填!”

“实话告诉你,我让王铭下去就是分散日本子,就是要让日本人把他们围起来,然后打援,要不然这近千人的日军窝在村儿里得打到什么时候?等哈尔滨的日军接到了葫芦口的消息,都不用等到下午,中午就能开着汽车赶到这儿来增援,到时候全他娘都得到阎王爷家里吃席面儿!”

温老六让老楚喊的一声不敢吭,后脑上压的都是尘土,直到有抗联战士喊了一嗓子:“老楚,日本子露了!”

老楚这才从温老六身上挪开,转头看向了悬崖下。

悬崖下方,一队日本兵奔着机枪阵地摸了过去,他们贴着墙壁而行原本不用暴露,可要接近机枪阵地就必须经过胡同里的‘丁字’路口,那一点点空隙,就是最好的时机。

老楚在等着,他眼看着第一、第二个日本兵过去了,当第三个日本兵身后尾随出一大队日军,立即扣动了扳机:“打!”

顷刻间,悬崖上所有子弹都集中在了丁字路口的缝隙处,日本人才出来不到一半,就被从天而降的子弹迅速放倒了一大批,剩余的人全部退回到胡同里。

同一秒,四宝子看见的是‘卜’字路口当中的日军,他没敢先开枪,就怕自己这边机枪一响,让这群日军当了缩头王八,愣是等着这群日军打大胡同里出来,才又将机枪架好。此时,他距离刚才打掉机枪阵地的位置已经转移出了好几十米,位置还不曾暴露。

啪、啪、啪、啪。

老楚那边一开火,所有日军都被堵在了胡同口,四宝子兴奋的往大巴掌上吐了两口唾沫,然后双手揉搓着握在了扳机上,搂动扳机那一刻,在山野间嚎叫着:“日本子,串糖葫芦喽!”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机枪落点由上至下顺着胡同往前延伸,胡同中的日军根本避无可避、躲无可躲,他们就跟站在平原上遭遇了空军的机枪扫射一样,立时放倒一片。

噗、噗、噗……

子弹灌肉之声不绝于耳,直到胡同里最后一名日军翻转着身体倒下,这条胡同才化为一条尸骸遍地的血泊之路。

此时,王铭却脸上乐开了花。

他端着掷弹筒的炮弹箱还叼着日军的手雷拉环贴墙根站着。

日本子这手雷说是拉环,实际上就是在保险针上拴了一根绳,等拽动保险针的时候方便一点而已。

王铭听着与自己有一墙之隔的胡同里进满了人,这虎玩意儿抬手就将掷弹筒的炮弹箱给掀开了,在里边拎出两颗炮弹顺着枪头扔了出去,紧接着,用腾出来的那只手用力从嘴边一拽手雷往墙上一磕,顺着墙头也撇了出去。

多虎啊?

他竟然以为一堵土墙能挡住两颗掷弹筒的炮弹和一枚日式手雷……

轰!

巨大的爆炸声传来时,在这爆炸声中,是接连炸响的另外两声,在‘空、空’两声蓄力爆炸之后,王铭身旁的土墙都没倒塌,被气流直接横推着从根处切断,连抱着弹药箱的王铭带一整面土墙全都平推了出去。

王铭的命是真大,但凡这土墙被炸碎他都得被席卷进气流里,人要是被卷进两枚掷弹筒炮弹和一颗手雷形成的气流,光是这股劲儿就能撕碎了肉片,偏偏,这一切都没发生。

啪!

正面土墙将王铭拍在了院落当中,另外两个抗联战士被气流吹的,一个拿后背撞墙给磕出了一口鲜血,另外一个被掀飞出了墙头,落下时,砸塌了后院的半扇墙。

咳、咳……

王铭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等他被人从墙底下捞出来,晃悠着脑袋甩下满头尘土,再回首看刚才那条胡同……

胡同没了!

前后两院的院墙全都没了,过道上巨大的黑色深坑里遍布着血迹和残肢断臂,远端,一个被炸碎后只剩一半的日本人脑袋斜搭着半扇屁帘挂在人家门楼上,像是预示了什么一样。

王铭看了看完好无损的自己,又看了看眼前的深坑,再看看已经滚落一地的掷弹筒炮弹与掷弹筒,连忙对着身边将自己拉起来的抗联战士说道:“快,多找点手雷,用这玩意儿和掷弹筒炮弹捆一块,这玩意儿有劲儿。”

他已经觉着自己说的很大声了,可自己身边的抗联战士怎么干嘎巴嘴不出音儿呢?

“你说啥?大点声!”

抗联战士换了一边,站在他另外一侧的耳朵处说道:“我说你他妈快歇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