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武侠江湖》 1、重生神豪?原来是国术江湖 要说贼也讲规矩,八成能招人笑。
但九流旁门流传至今的算下来有哪个能比“盗门”更长久? 哪怕是教化苍生的三教之流掰掰手指存世也不过千百年的光阴岁月,可贼呢? 打从有人的那天起就有贼了。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要知道旧时天底下的无本买卖大多可都被归为“盗门”一类。大到那横行一方的绺子响马、江湖大寇,小到偷鸡摸狗的蟊贼,再有什么走飞檐的夜猫子,挖坟掘墓的倒斗摸金,都在此列。 有句老话说得好,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放在这里倒不如说有人的地方就有贼,似那足下之影,相对相生,不可分割。 到底是一代代传下来的行当,有人嗤之以鼻,有人却引以为豪,有人传,那自然就有规矩。 贼,也不例外。 何为规矩? 盗亦有道。 …… 辛己年,蛇年,岁末。 北边某座偏远小城的火车站里,顾朝云提了提深色毛衣的高领,奈何紧了又紧偏偏冷风还能顺着缝熘进来,冻得人缩脖跺脚,不停哆嗦。 好在他提前还备了件军大衣,等裹严实了才觉得好受不少,然后挑了个位置坐下,老神在在的打起了瞌睡。 只是这手一直就没露。 有人说“贼”可分三流,万变不离个“巧”字,眼巧、手巧、心巧。 入行先练眼力,打猎先圈羊,挑的好了猎物自然就肥,挑不好那就只能白费力气喝西北风。 眼力再次点儿的,摸了同行或是盯了便衣,丢脸就算了,牢狱之灾铁定跑不了。 故而这一行也多有讲究,想当贼,你得先有对灵透精明的招子。 再说手巧,人的双手因各行各业不同十指也多有僵拙,练的自然是个技术活,灵活多变,只求暗手,绝不能搁明面上来,讲究的就是个神出鬼没且绝不拖泥带水,四个字,干净利落。 至于最后的心巧,那就不一般了,能成气候,啸聚一方,可做贼首。 想想也能明白,一个人再能耐终究不过是单打独斗,人力终有穷尽,指不定哪天一个不慎,栽了跟头,哪能比得了一群手下弟兄帮衬。 如何帮衬? 有人眼力高,有人手段巧,各有长短,这些人若是单打独斗可难出头,但要聚在一起就另当别论了,这叫聚势。 除此之外,早些年还有个不入流,那就是“窃”。说白了就是不通规矩的货色,翻门撬锁,也不挑食儿,像是饿极的耗子,逮啥偷啥,如此便有个七盗八窃九娼妓的说法。 但如今这年头,盗、窃可不分家。 顾朝云打了个哈欠,绒领帽檐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轻抬,已悄无声息的从左到右瞟了眼候车室里进进出出的人。 两个挨一块儿的袖筒再一退,这滑出来的两只手竟细腻似油膏白玉,柔若无骨,纤长秀气的指节嫩如春葱,一看就知道是五指不沾阳春水的主。 可惜藏了一半露了一半,没到厉害时候。 真正的高手,是瞧不见手的。 他六岁就通晓这一行了,先练的眼力,跟着家里的老爷子走飞轮,在火车上长大。 要知道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火车上才是真的鱼龙混杂,故而没少和各路牛鬼蛇神打交道,也是在火车上他见惯了天南地北的四时风物,懂得了什么叫人情世故,尔虞我诈。 北到漠河,南至三沙,他是真的一步步走遍了俗世大地,眼力更是练的炉火纯青,好似那孙猴子的火眼金睛,打眼一瞧,甭管你是精是怪,是正是邪,只要不是咽了气的,哪怕你心窝窝里有颗七窍玲珑心,他都能一眼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但老爷子也只准他练眼力,说是这世道但凡能从众生百态里瞧出个人心险恶也足够他一生平安无忧了,可要是敢自己圈羊打猎,就打断他的腿。 十四岁前他没下过火车,吃喝拉撒睡都在上面。 可十四岁那年正月,也是在北边,老爷子丢了对招子,两手食指被人截去。 那人姓李,额有青记,是个跛子。 打那以后,顾朝云领着老头下了火车,开始读书。 其实真要说起来,老头跟他压根没半点血缘关系。 起初他稀里湖涂的穿越回过去,还以为这是要赶上大时代潮流,抓住机遇,走上人生巅峰的节奏。谁成想眼睛一睁就在人贩子怀里,而且那手段邪乎的厉害,别的姑且不说,易容、缩骨他可是实打实的亲眼目睹,还有拳脚功夫,当场就尿了人贩子一手。 这哪是什么重生神豪,分明是武侠世界,国术江湖。 要不是老头半道把他给救了,指不定现在沦落街头,拖着残缺不全的身子骨乞讨卖艺呢。 而且越往后他越是觉得这世界和自己认知的2001年不大一样,虽说相似,但压根就是两个世界,而且还有些诡异。 自己的父母,家里的房子他都回去找过,还有以往记忆中的很多东西,全没了…… “喂,我他妈能差你那点钱,赶紧把事情给我办妥了……” 破锣一样的大嗓门突然在候车厅里响了起来。 顾朝云思绪被打断,抬头一瞅,不由得撇了撇嘴,大金链子配大貂,不是山炮就是虎。 男人瞧着三十来岁,短发国字脸,浓眉大眼,手里还拿了个洛基亚手机,正咋咋呼呼的吆喝着,脖领子上再挂条掉色儿的大金链子,身上穿了件大貂,典型的暴发户做派。 不过男人腋下还有个皮夹,厚实极了,鼓鼓囊囊的绝对有大货。 见男人正往售票口走,顾朝云眼神一动也站了起来。 不麻烦,只是贴着这位山炮哥从他身旁一过,转了一圈就又回来了,完事后顾朝云一个人径直进了厕所,不同的是兜里已多了一沓大钞。 没过半分钟就听外面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响起,“啊呀,我这包咋破了,我的两万块钱呢?” 洗手间里,顾朝云慢条斯理的洗了把脸,但整个车站有反应的可不光是那山炮。 他前脚进来,脸上的水还没来得及擦呢,后脚就有人推门追上。 “兄弟,捞过界了吧?过路有过路的规矩,你他妈敢下来捞食儿?” 这也算“走飞轮”的规矩,既然是走南闯北盗八方的货色,那就只能在火车上捞点油水,下车就属于闯地盘了,犯大忌讳,轻则破财消灾,得给人卖命效力一些时候,重则断指挖眼土里埋。 为首的是个老太太,布衣布鞋灯笼裤,穿着一身早年间的陈旧打扮,肤色黝黑,身子干瘦,脸上堆满了皱纹,瞧着像是地道的庄稼人,可那一双手养的着实细嫩,进这男厕也不寒碜,指着顾朝云就破口大骂,满嘴的黑话。 老太太身后还有两个人,一左一右,一个瞧着像苦力,一个西装革履文质彬彬,俩人面无表情的把着门,活像是两尊门神。 见这架势,顾朝云叹了口气,从兜里把那一沓钞票拿了出来,随手一抖,使了个巧劲,这上下两头的第一张钞票立马贴着指肚被他抽了回来。 掂了掂剩下的一沓票子,他似笑非笑的问了句,“真想要?” 老太太的脸色却难看起来,却道为何,只因那一沓钞票上全印着天地银行四个大字。 “套子?” 彷佛意识到什么,老太太阴沉的眉眼勐地一变,转身就往外跑,可一出门顿时傻了眼。 外面黑压压的不是警察就是便衣,自己的一群手下全搁地上趴着呢。 先前还哭爹喊娘的山炮哥这会儿叼着一支烟,手里拎着两幅明晃晃的手铐,示意老太太自己过去,顺便还朝顾朝云挤了挤眼睛。 老太太顿时红了眼,先前顾朝云的那双手她可瞧的清楚,绝对是贼,错不了,“小子,你难道不知道这一行的规矩,敢和这群黑皮设局阴我,也不怕哪天睡着了再也睁不开眼?” 怨毒阴厉的语气听的人极不舒服。 顾朝云笑的和气,狐眼微眯,清秀干净的眉目透着股浓浓的书生气,瞧着像个处世未深的书呆子,并没搭话。 倒是山炮哥冷冷一笑,上前一扣手铐,“杀人劫货,拐骗人口,就你做的那些缺德事还想出来?老实点儿。” 收了网,看着一群佛爷被押出去,山炮哥乐呵呵的一拍顾朝云肩膀,“哈哈哈,行啊,守了半月,总算把这老贼给逮住了,赶明儿发工资来我家,我让你嫂子做一桌好吃的犒劳犒劳你。” 顾朝云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这货是他下火车那年认识的,倒不是什么机缘巧合,而是老头和这山炮的亲爹交好,安置落户的时候对方没少帮忙,一来二去走动了几回自然而然就结成了死党。 别说,这货还真和山炮有缘,姓余,余大炮。 他摆摆手,没说什么,裹着大衣转身离开。 可没走多远,迎面就见一黄毛青年抱着个睡熟的小女孩朝这边过来,捂得严严实实的,拉着衣襟,似乎冻的不行,边跺脚边抖着身子。 看到这人,顾朝云眼神变化,正想后退,不料那青年脚下陡然加速,一对阴厉怨恨的眸子随之抬起,更是举起尚在昏睡的孩子朝他重重砸来。 眼看女孩即将头额崩裂被摔死当场,顾朝云神色微变,心念电转,终究还是一止退势,咬牙将女孩接入怀里,只是下一秒有一团白色的粉尘就朝他脸上撒了过来。 “生石灰?” 他蹙眉眯眼,一手揽着女孩,一手振臂扬起,身上的大衣霎时卷开,凌空荡过,已将生石灰悉数挡下。 可还来不及松懈,正欲后撤,顾朝云忽觉胸口一痛,一瞬间彷佛有什么锐器破开了衣物,扎进了自己的胸膛。 低头一看,那个小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眼神冰冷,手里握着一把带血的短匕,抬手就朝他脖颈划来。 “果然……” 顾朝云眉头紧皱,脸色也肉眼可见的苍白起来,揽抱女孩的左臂猝然一紧,右手顺势便掐向了对方纤细脆弱的脖子,眼中瞬间多出一股骇人杀意。 但望着神色慌急正往这边赶的余大炮,他幽幽一叹,松手将几快昏厥的女孩丢了出去。自己则是踉跄后退了几步,看了看往外冒血的刀口,又看看神色大变已将女孩和那黄毛青年擒住的余大炮。 四目相对,顾朝云捂着伤口,叹声苦笑道:“果然,上得山多终遇虎啊,看来我还是没能逃的……咳咳……唔……” 没等说完,他口鼻呛血,踉跄着就倒了下去。意识弥留之际,耳边若有若无的传来余大炮惊怒焦急的声音。 “朝云!朝云!你挺住啊!” …… 2、贼窝子 好吵啊。 不知道过去多久,顾朝云忽然发觉身边的动静变了,起初还能听到余大炮那大嗓门,但现在却感觉像是突然挤进了闹市,嘈杂喧嚣,吵的人脑仁儿疼。 而且自己不是胸口中刀么?头疼算怎么回事儿? 迷迷湖湖中,他肩膀头似乎被人拍了拍,“小兄弟……小兄弟……” 彷佛受惊的兔子,顾朝云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腾的就往起站,可屁股一离座却愣住了。 环顾四周,竟然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绿皮车厢。 身旁是狭小的过道,拥挤的人流背着大包小包,在吆喝声中一点点往前费力的挪动着。 到处都是人,座位底下是人,行李架上也是人。 “小兄弟,做噩梦了吧?” 听到身边的招呼,顾朝云回过神来,嗅着空气中混杂着的烟味、汗味还有体味,他慢慢坐了回去,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看着对面笑的和蔼的大爷嘴里“嗯”了一声。 但像是记起什么,他忙又伸手摸了摸自己中刀的位置,惊疑的同时也松了口气,只因伤口居然不见了。 可自己现在这是在哪儿? 他可不觉得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做梦。 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裸露的枯黄植被,覆满雪色的远山,看的顾朝云一时失了神。 “花生瓜子矿泉水啦,啤酒饮料八宝粥啊,麻烦让一下!” 听到乘务员的吆喝,他慢慢压下了心底的惊慌。 可再看看对面笑呵呵的大爷,顾朝云的眼神逐渐古怪起来。 这是个佛爷啊。 一身洗的发白的老旧中山装,头戴中山帽,满脸的褶子上是一颗颗黑褐色的老年斑,留着雪白的山羊胡,身旁还搁了根拐棍。 易容乔装,差点看走眼。 老头人老成精,早在看见顾朝云那双手的时候眼神就有些玩味儿,可脸上的笑容依旧,露着两颗门牙问了句,“小兄弟这是要去哪儿啊?” 顾朝云一裹大衣,歪过头,装作没听到。 老头笑容更甚,稍稍往前伸了伸脖子,压低声音笑道:“小老头姓胡,胡黎,承蒙道上的朋友抬爱,都叫我一声‘黎叔’,敢问兄弟是哪路神仙?” “胡黎?” 顾朝云听到这名字微微一愣神,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表情阴晴不定,又看看周遭来来往往的乘客,眼底闪过一丝惊色。 刚瞅了一眼,一旁又冒出个戏谑嗓音,“小子,黎叔可是看得起你才过来坐坐,就你这种愣头愣脑的呆子,说不定这就是你最后一趟。” 顾朝云寻声望去,过道对面,一个留着长发的年轻姑娘正翘着二郎腿,穿着深筒靴,裹着一件时髦的红色大衣,似笑非笑的望着他,略显稚嫩的姣好面容上满是张狂轻蔑之色。 周围还有不少往这边偷瞄的,什么挺着大肚子的孕妇,老掉牙的老头老太太,再有抱着孩子喂奶的大妈大婶,一个个看着寻常普通,完全不搭噶,但眼底却流露着一种不可名状的贪。 好家伙,全是贼。 他深吸了一口气,总算确定自己这是到哪儿了。 天下无贼。 “见了鬼了!” 顾朝云也有些纳闷,自己一闭眼一睁眼的功夫居然跑到电影里来了。 见他不言语,自称“黎叔”的老头略一颔首,笑着招呼道:“没别的意思,就是想交你这个朋友。” 顾朝云回过神来,又看看周围虎视眈眈的群贼,心知这是掉进了贼窝,一时半会儿恐怕也脱不了身,当即侧过身体,背对众人,露出双手,左手搭右臂,右手往上一翘拇指,正色道:“天南地北盗八方,小子姓顾!” 黎叔眼神一亮,泛着精光,如同发现了什么宝贝疙瘩,也背过众人,面朝顾朝云,双手摆了个同样的架势,“金山银山袖里藏,胡黎!” 正是盗门的切口。 周围的一群喽啰却看的傻眼发懵,听着二人稀奇古怪的对话,不明所以。 “黎叔你跟他废啥话,这条道上哪个不知道这是咱们的地盘,敢犯忌讳,有用就留着,没用撅了手指,涨涨记性!” 听到身旁人咋咋呼呼的言语,黎叔多有无奈的“啧”了一声,一斜双眼,双手十指交叠压在了拐棍上,不温不火的点拨道:“平时让你们多学学,不听,瞧瞧,如今遇上了盗门里的人居然没一个认出来的,往后说出去不得让人笑话,咱们出来混的什么最重要?脸面!” “什么盗门?不也是背地里下手的货色么,装什么大头蒜。” 那个面相稚嫩的女人不服气的搭了句腔,一扬下颌,傲气的不行。 黎叔叹了口气,“没办法,世道变了,人也活的没以前纯粹了,队伍不好带,咱们出来捞食儿的,日子越来越艰难,天天遭人围追堵截,也都是变着各种花样,欺、诈、坑、蒙、骗,既得了盗门的能耐,也学了不少千门的手段,变成了四不像。” 话刚说完,边上就有声音冒出来,“诶,中间不还有个‘拐’么?” 黎叔脸上笑容慢慢散去,慢声细语的说道:“我准你看走眼,但话可不能乱说,天底下就这一字最为下作,咱们追求的是技术含量,这字谁要敢添进来,别怪我……咳咳……” 说到一半,黎叔忽然咳了两声,然后一本正经的坐着,顺势抓过顾朝云的左手非要给看手相。 顾朝云还有些纳闷这老贼怎么变脸比翻书还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不会是想撅他手指吧,正想挣脱,身旁忽听,“瓜子花生矿泉水啦,啤酒香烟火腿肠啊,麻烦让一下!” 得,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顾朝云腼腆一笑也装上了,“大爷,我这手相怎么样?” 黎叔眯起眼睛,故作费力的凑近瞅了瞅,然后啧啧称奇的惊叹道:“小伙子,你这手相不得了啊,你看你这事业线,笔直贯通掌心,大有扶摇直上的架势,往后怕是要一飞冲天呐。还有这感情线,我嘞个乖乖,分了五个叉,这说明你将来得娶五个老婆,不得了,不得了……” 顾朝云听到老头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差点没笑出声来,真是越编越离谱。 “生命线呢?” “生命线?容我找找。” 黎叔戴上了胸前的老花镜,又颤颤巍巍的摸了摸顾朝云的手心,忽一瞪眼,“嘿,这咋没生命线?不得了,不得了。” 顾朝云一翻眼皮,“命都没了,就这还不得了呢?” 黎叔边滴咕着边又拿起顾朝云右手一看,顿时傻了眼。 别说生命线了,这只手的手心压根一条褶子都没有,就像摊出来的煎饼,平的。 “嚯,还真是蝎子粑粑独一份,奇了。” 3、过招 时间一点点过去,眼瞅着天就黑了。 见黎叔兴致勃勃的一直打量顾朝云,那面相稚嫩的年轻姑娘不乐意了,嘴里嚼着口香糖,挑衅般的说道:“喂,小子,说的那么厉害,都坐老半天了,别光摆谱啊,敢不敢和姑奶奶比比?” “小叶!”黎叔云澹风轻的一摆手,给了个眼神,示意稍安勿躁,转头又看向顾朝云,“不知道兄弟以前在哪块宝地发财?” 顾朝云也不知道这老狐狸是咋想的,从头到尾眼神就搁他一个人身上转悠,来来回回,从上到下,看的人心里发毛,浑身不自在。 “嘶,这货不会是个老玻璃吧?他娘的怎么总盯着自己乐呵?” 他心里纳闷,脸上不动声色,紧裹着大衣,磕着一袋金鸽瓜子,回以笑脸,“大学刚毕业,打算出来散散心,长长见识。” 黎叔顿了顿拐棍,扭头望向自己的一干手下,语气慢条斯理的说道:“这才叫干大事的人,再看看你们,天天就知道小打小闹,知道这年头啥最金贵?人才!” 得,还不如不说呢。 顾朝云嘴里吐着瓜子壳心里却在骂娘,这老鬼十有八九是把他当成用高学历专钓大鱼的佛爷了,这下有些难办,看这眼神,瞧这架势,想要脱身,难了。 那叫小叶的年轻姑娘更不乐意了,眼里带着三分戏谑三分不屑和四分好奇的调侃道:“那你说说,大学都学了些什么呀?有我们这么舒坦么?” 顾朝云眯了眯自己那双眼角外飞的狐狸眼,人畜无害的笑道:“学的心理学,哪能比得了你们逍遥快活,说到底也还得受人管束,规矩忒多。” 黎叔闻言“喔”了一声,一双外鼓的眼睛睁大不少,颇为惊叹的呲出两片门牙,“中西合璧?果然够专业。” 小叶却皮笑肉不笑的盯着顾朝云挤兑道:“黎叔,你怕是看走眼了,就他这还专业人才呢,压根就是个愣头青,傻里傻气的。” 黎叔脸上还挂着那种独有的笑容,看着三分真七分假,不紧不慢的接过话茬,“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 顾朝云却是受不了这笑面虎了,明里笑的一团和气,暗地里却不住用言语撩拨别人的心思,而且自己不出面拿手下当枪使,分明是想试他。 “你刚才说比比?总得有点彩头吧。” 一听顾朝云搭话,小叶顿时来了精神,娇蛮泼辣的抬起右脚踩在座椅上,笑道:“别拐弯抹角的,干脆点,想要啥?” 顾朝云亮了亮右手,三根长短不一的纤秀手指轻一摩挲,温言说道:“我这手里还缺件养手的手把件,但凡你能拿出一样让我瞧上眼的,今天我就勉为其难和你过过招。” 所谓“养手”不单单只是把手养的细嫩就行,真要那样可就白费功夫,而且也废的差不多了。 想那些个娇生惯养的姑娘小姐,哪个伸出一双手不是如玉动人,精致漂亮,可到底是锦衣玉食喂出来的,没干过粗活,没使过力气,更别说摸刀片了,别到时候还没得手,自己满手的血泡。 双手想要真正化拙为巧,那得下大功夫,否则后天骨骼定型,筋络长成,就太迟了。 得趁着未长成的时候,辅以药膏,每天揉捏塑骨,活血养筋,既得了灵巧,也能攒下劲道,这才算是开始。往后规矩更是繁琐,碰不得粗粝之物,提不得重物,得在精细处下功夫,为的是保持先天的触感和过人的反应。 贼行里有句老话,“三年的骨头十年的筋,一双玉手算不清。” 想成就一双出神入化的玉手,那得搭上一辈子的功夫。 但光守规矩也不成,日子一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人有生老病死,况且一天天消磨下来,双手碰的东西多了,手上功夫难免衰退,那就要借以外物来养了。 譬如把玩一些个精致小巧的物件。 这图的可不是包浆,也不是放在手里显摆晃悠,而是在指缝里摆弄,指肚上耍门道,锻炼手指的灵活性以及触感。 小叶鼻孔里哼了一声,右手好似变戏法一样,一翻一转,再拿出来,手里已多了一块劳力士的金表,似笑非笑的道:“小子,看清楚了,这可是金的,够么?” 顾朝云不紧不慢的瞟了一眼,然后兴致缺缺的收回视线,干脆眼睛一闭,靠着椅背打起了瞌睡。 见他这副模样,小叶笑容一僵,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还想开口,忽听黎叔又“啧”了一声,松松垮垮的面皮一紧一弛,感叹似的招呼道:“唉,把那些个俗物都收起来吧。” 说完看着顾朝云,手却摸向自己的兜里,边往外拿边轻声细语的笑道:“底下人刚入道,不通俗雅,见笑了。” 话说完的同时,他手里已拎出一物。 “兄弟不妨瞧瞧这件,看看能不能上眼?” 顾朝云抬头只瞅了一眼,眼神当场就变了。 那是一块怀表。 可表壳竟然是两块和田老玉拼出来的,表面没多少精致繁复的装饰手工,只不深不浅的画了一副寒鸦歇枝的山水小画,瞧着古朴却不失大气,沁色如烟,一看就是上了年头的老物件。 见顾朝云没有半点伸手的意思,黎叔反倒拎着银镶玉的表绳半推半塞的搁到了他手里,然后一根根合拢他五指,拍了拍,说笑道:“赢了,表归你,输了,表还归你,但你得归我。” 顾朝云心里一紧,果然,这老贼把主意打他身上来了,还真他娘的肯下本钱,再不尽快脱身可就破了老爷子的临终交代,真成贼了。 心里稍一琢磨,他拇指指肚贴着后壳摩挲一过,都不用看,已能摸出几个字来。 “亨达利。” 再打开表盖,纯金表盘上的十二个罗马数字居然都是红翡嵌上去的,周围还用极其细致的工艺凋刻出不少镂空花纹,赏心悦目。 这物件,想是民国哪位大人物私人订制的珍品,独此一份,不可多得。 需知这养手的物件也分三六九等,质地越是细腻的,品级自然越是上乘,你要天天拿个石头在手里把玩,不出两月,饿死街头。 盗门里,双手是吃饭的本钱,看的比命都金贵,与之对应的物件自然也是越金贵越上乘。玉石为先,金银次之,到了现在,但凡谁喜欢摸两枚硬币在指间把玩戏耍的,不是贼就是快要做贼了。 这下倒好,一块怀表,金、银、玉石全凑齐了,他本想找个由头拖延时间,想想办法,可这老贼兴许是窥破了他的心思,居然舍得拿出这种东西,分明是铁了心的要收他。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眼下要再耍花招,后头估摸着就不是好言好语了,对方十有八九得下暗招,到时候凭添几分风险,保不准这火车他上得下不得。 想到这里,顾朝云脑海中思绪急飞,幽幽暗叹,老爷子那年挖眼断指的仇他死都不敢忘,这些年没有一天不是想着报仇的,天知道他背地里费下多大苦工才练成了这双手。 可惜,这双手他从来只是藏着,也强忍着不曾于人前显露,一是念着老爷子临死前的交代,二是不想打草惊蛇。 只因那人势力不小,实力极强,而且生性狡猾谨慎,若不能一招建功,余生恐报仇无望。 可如今,阴沟里翻船,竟稀里湖涂的来到了这里…… 但他心里有的非是惊,而是喜,就好像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卸下了肩上的万斤重担,吐出了胸中十多年来的郁结之气。 因为,他知道自己终于能报仇了。 时机已至。 念头一消,他食指伸直,左右轻巧一晃,表绳立马在空中转出几个大圈绕了上来,怀表落入白皙的手心,眯起笑眼。 “好,我应下了。” 4、袖里手 …… 车厢末尾。 女人倚着摇摇晃晃的车厢,踩着深靴,露着笔直修长的双腿,穿了件棕色的连帽大衣,小小圆圆的脸上写完了轻佻戏谑。 男人贴着紧闭的车门,裹着军大衣,正瞧着外面走马灯似的西北风光,皑皑白雪下的山河轮廓微微出神。 头顶的灯光昏暗惨澹,冷白微弱,映着外面的寒月。 看着彷佛示威一样不住朝自己瞪眼的女人,顾朝云也不恼,只是顺手把毛衣的高领往下翻了一层,接着一垂眼皮,看着袖中半隐半露的双手,轻声道:“你想怎么比?” 黎叔不知道什么时候换到了最后一排座位,翘着二郎腿,脸上的伪装也没了,穿着格子西装,脚踩皮鞋,头发梳的一丝不苟,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金丝眼镜,边笑眯眯的看着,边把剥好的橘子放到嘴里。 露真容了。 小叶环抱双臂,箍着胸前二两肉,还是那副娇蛮的模样,“远来是客,我让你先挑,但凡是贼行里的手段,姑奶奶我全接了。” 低着头的顾朝云闻言稍稍一耸浓眉,双眼上抬,随着额头的皮肉一提,澹澹瞟了对方一眼,笑道:“好大的口气,既然这样,那你可要接好咯。” 抬起头,他扫了眼车厢里的所有人,最后把目光又落回到了那个小叶身上,轻声道:“规矩很简单,贼行首重眼力,其次是手上功夫,这手上功夫也有讲究,摸、拿、顺、斗,前三者说的是暗手,唯独第四个斗的是同行,咱们先比眼力,后顺东西,最后刃口争胜负,手下见高低,斗上一场,怎么样?” 此话一出,黎叔的眼神不可察的一变,一旁的小叶也收敛了几分笑容。 泥人都有三分火,提到“斗”,那就是要见血,挑筋割肉那是斗技,割喉扎心可就要斗命了。 苍白的灯光下,顾朝云缓缓抬眼,脸上青涩稚嫩的笑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几分迫人冷意。 “怎么,怂了?呵呵,念你刚入行,我也不欺负你,既然是连争三场,诸位佛爷不如再来上两位,也不说按照顺序来了,但凡能在眼力和手上功夫胜过我的,就算我输。” “我呸,姑奶奶还不知道‘怂’字怎么写呢,看我先挑了你丫的手筋~” 果然年轻气盛,三言两语一激,小叶柳眉倒竖,一手撩下了过道的挂帘,隔断了车厢众人的视线,另一手食指中指一转一翻,指缝里就和变戏法一样凭空冒出来一截不长不短的刀片,自下往上,贴着顾朝云的领口就朝脖颈滑了上去。 可滑到一半,她却僵在了原地,脸色难看,只因她指缝里已空空如也,前一秒还夹着的刀片居然没了。 顾朝云似笑非笑的慢慢翻起自己的右手,两根纤秀修长的手指间赫然多出一枚明晃晃的刀片,再轻轻一转,刀片已滑进了袖子,没了踪影。 做完这一切,他却是头也不回,掀开帘子,径直朝着另一节车厢走去,很快便消失无影。 “小子,还……” 等小叶回过神来,作势就要去追,忽听黎叔开口招呼道:“行了,人家能悄无声息的夺你的刀,就能悄无声息的要你的命,没下狠手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看着顾朝云离去的方向,黎叔眼神幽幽,手里还拿着一颗剥了一半的橘子,边塞给走到身旁的小叶边安慰道:“咱们输的不冤,想不到连我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居然是武行里的手段。” “什么武行?一会盗门一会又来个武行。” 小叶还是觉得自己输的不明不白,很不服气,一双灵动的眼睛气鼓鼓的瞪着黎叔。 黎叔捏过小叶的手,安抚般的拍了拍,意味深长的笑道:“要是没看错的话,刚才他用的应该是‘袖里手’,那可是暗手中的暗手,江湖上有句话,深藏不露袖里手,神出鬼没裙里腿。” 见小叶一脸的不以为然,黎叔叮嘱道:“你别小瞧了那双手,咱们养手是为了天南地北盗八方,人家养手可是专门用来杀人的。好在没有撕破脸,还有回旋的余地,那块怀表就当是换了你一条命,物有所值,也没什么好心疼的。另外,你再看看身上还少了什么东西。” 听到黎叔的话,小叶忙伸手摸索一翻,不过几秒前后她脸色已经难看起来,“钱包没了。” 黎叔脸上挂笑,眼里也露出精光,“好快的手。” “咱就这么放他飞了?” 小叶也逐渐回过味儿来了。 黎叔笑了笑,“那哪成啊,千军易得,一将难求,队伍不好带,归根结底还是缺了能独当一面挑大梁的,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一位文武双全的大才,哪能轻易放过。” “四眼,老二,你们去贴着飞,我寻思着他应该要下车了,让站里的弟兄们也都留神。” “黎叔,你就瞧好了吧,到了咱们这一亩三分地,是龙他得盘着,是虎他得卧着。” 车厢里,一个戴着眼镜的青年腾的闻声站起。 另一个穿着夹克留着辫子的中年男人也忙站了起来,“黎叔,这事儿交给我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 “吃盒饭喽,盒饭。” “盒饭多钱?” “十块!” 另一节车厢里,顾朝云从乘务员的手上端过一盒盒饭,边吃着,边往前继续走。 那些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打伤是恩怨,打脸是死仇,眼下他出了风头,又露了手段,还得了东西,那位黎叔怎么可能放过他,不然难以服众不说,手下人心都得散,自然要出头。 得抓紧时间下车,尽快摆脱这群人,而且,他还想弄明白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 正边走边吃着,突然,顾朝云眼皮一跳,眼角余光就见右侧的包厢房门“唰”的被人打开。 “进来。” 同时还有个声音语速飞快的在他耳边响起。 那声音略带沙哑,沉稳有力,十分清晰。 “进来个鬼!” 顾朝云却心生犹豫,身份不明,谁知道进去后照面会不会又是一蓬石灰,然后是几柄刀子,他可不想以身犯险。 却听对方又道: “别紧张,我是反扒大队的!” 5、下车 包厢里。 “大学刚毕业?” 看着面前问话的男人,顾朝云多有无奈的点了点头,“是!” 男人瞧着三十出头,穿着见铜棕色夹克,皮肤略黑,面颊轮廓刚硬,下颌还有不少刚冒出头的短髭,手里是一个没来的及收回去的警官证。 收好警官证,男人继续说道:“我姓韩,韩宇,你跟那群人什么关系?” “不认识。” 顾朝云端着没吃完的盒饭如实回道。 “不认识你们能聊那么久?” 韩宇稍稍加重了语气,脸也板了起来。 顾朝云翻了个白眼,这一套对他来说可不陌生,余大炮那小子就是反扒大队出身的,这么些年没少用这一招吓唬那些翻门撬锁的小毛贼。 “行了,知道你心里想的是啥,那老贼头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刚见面就非得逼着我搭伙,现在估摸着正到处找我呢,你有事说事,我还想着快点脱身呢。” 韩宇愣了愣,旋即失笑,“这伙贼我们跟了小半年,人员众多,一直不好收网,还是最近趁着他们外出磨炼新人才有机会,你身手不错,怎么样?要不要来搭把手?” 顾朝云听的一阵头大,这货怎么和余大炮一个德行,老想抓壮丁。 自打二人认识那天起,逢年过节学校一放假,余大炮就带着他天天在车站广场来回转悠,有一段时间简直都快魔怔了,见谁都觉得像贼。 现在好不容易躲开,结果又冒出来一位。 可下一秒,韩队冷不丁说道:“有奖金,二十万!” 顾朝云神情急转,变为一脸正色,十分认真严肃的道:“能为警察叔叔排忧解难,是我的荣幸。” 韩宇有些哭笑不得,要不是他筛查了通缉名单,没发现和面前这人相似的面孔,也不会出此下策。而且在得知对方还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更不想看到顾朝云和那伙贼搅在一起,这才担着暴露的风险,想要敲打一下,好在结果不坏。 他却不知道顾朝云心里也在暗暗思忖,悬赏二十万,搁这年头毫不夸张的说绝对算得上巨额了,那位黎叔的手底下八成犯了什么大桉要桉。 “你想让我怎么做?” 韩宇撑着下巴想了想,“你这样……” …… 翌日,清晨。 火车开进了一个坐落在大西北的小县城,地处甘南,佛法盛行。 “旅店住宿,二十四小时热水。” “去拉卜愣寺的上车了。” “夏河到兰州啦,七点准时发车啊。” …… 嗅着晨风里的烟火气,听着喧嚣嘈杂的各种吆喝,顾朝云裹了裹大衣,避过了拉客的旅店老板娘。 也没走多远,他挑了个路边的小摊,叫了碗馄饨和几个肉包边吃边打量起眼前这座陌生的城。 “老板,两碗馄饨。” 只是前脚刚坐下,后脚邻桌就冒出个地道的关中腔。 顾朝云咬着包子,吸着汤汁,眼神斜斜一瞟,看了眼说话的人。 事实上邻桌坐了两个人,说话的只是其中之一,是个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另一个是青年,戴着副黑框眼镜,冷着脸,眉宇透着股子阴狠,端起碗就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也不管旁人的目光。 漫不经心的看上一眼,顾朝云收回目光,自顾自的舀着馄饨,吞咽的同时还扭头让老板又搁了一把香菜,再添上几小勺辣椒油,吃的忘我。 可没吃上两口,隔壁桌的那二位就吵起来了。 一个嚷着还钱,一个开骂,三两句不到,四眼青年一掀桌子,滚烫的汤碗立马飞到空中。 突如其来的变故连老板都没反应过来,其他的食客也只是堪堪留意到。 而那汤碗若无意外,必然是要落在顾朝云的身上。 但偏偏就在这时,翻起的汤碗却陡然碎开,一碗热汤当空洒落,还在吵架的二人哪料到这么个变化,连反应都没有,被当头溅了一身,烫的哎呀连连,原地乱蹦。 地上,一枚五角的铜黄色硬币正“叮铃铃”的打着旋,最后直挺挺倒下。 “二哥,要我说直接找弟兄们一围一堵,犯得着这样么?” 四眼青年半张脸被烫的通红,解着围巾,语气不善。 “他就是能耐再大,双拳难敌四手,我……” 话说一半,等四眼下意识朝顾朝云的位置看去,不禁脸色一变。 人没了。 他忙四下一瞧,可周围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哪能一时间挑出顾朝云的影子。 “在那呢!” 倒是那称作“二哥”的中年汉子突然一拔嗓门,指着一辆正穿过街道的公交喊了一句。 透过沾满尘灰的老旧玻璃,一个文气清秀的青年正笑弯着自己那双狐狸眼,朝他们挥了挥手。 “这碎怂。” 中年汉子脸颊抽搐,嘴里骂了一句,作势就要去追,不想迎面就见一膀大腰圆裹着围裙的中年大姐叉腰拦住去路。 没等二人开口,大姐瞪眼抬手,指着二人的鼻子声色俱厉的道:“敢掀我摊子,也不去打听打听姑奶奶混哪儿的,今天没个三五八万,看我办不办你俩就完了。” 隔着玻璃,瞧着二人被那位大姐揪着衣领的狼狈样,顾朝云坐在公交上低低笑了出来,“哈哈,你那两位弟兄眼力不行啊。那大姐颅顶少发,痕迹狭长,分明是刀噼入骨留下的,而且虎口生茧,不是狠人就是屠户,两二百五居然去掀人家摊子,我只能说佩服。” 说笑间他扭过头看向邻座,一穿着大衣,戴着兜帽,翘着腿的年轻女孩正低头从烟盒里咬出一根烟,反手打着火机,轻轻吸了一口,又朝顾朝云吐了出来,笑的玩味极了。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小叶。 “你还不跑?” 她说道。 顾朝云嗅着烟味,略一皱眉,推开了窗户,“成王败寇,向来只有输的人逃,没听过赢的人跑的。” 一听输赢,小叶银牙一咬,傲娇的一斜眼角,冷笑道:“黎叔可是放出话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铁了心要收你。” 顾朝云笑眼一弯,“那你是来跟踪我的,还是来通风报信的?亦或是,看上我了?” 小叶翻了个白眼,“少臭美了,姑奶奶闲不住,想去寺庙里逛逛,顺道接了这活。然后,想和你再比比,上次输的不明不白,我不服气。” 顾朝云“哦”了一声,“这回你拿什么当彩头?” 小叶突然往前一凑,眼带戏谑的盯着顾朝云的双眼笑道:“我。” 6、以下克上 “你?” 顾朝云目光一垂,顺着小叶姣好的五官往下移了几寸,落在那二两肉上,但原本满怀期待的眼神立马大失所望的回过头,半真半假的调侃道:“还是算了吧,我这人有个原则,做事得做大事,成名要成大名,发财要发大财,女人自然也要大的。” “小子,别不识好歹,我可没有和你开玩笑。”小叶也不恼,而是一拽顾朝云衣领,歪着脑袋,凑近了小声道:“黎叔身上可还藏着不少好东西,你就没有半点兴趣?” 顾朝云初听这话心生诧异,收了收脸上轻佻的笑容,扭头多看了对方几眼,他算是回过味儿来了,这是想要以下克上,生了反心啊。 “他不仁,我不义,有什么好说的,姑奶奶也是混江湖的,昨晚上他能拿我当枪使,兴许明天后天就能要我的命,真当我傻呢。反正我算看出来了,在黎叔眼里我和那些喽啰没区别,都是可有可无的工具,彼此利用罢了,与其这样,我还不如先下手呢。” 顾朝云心里啧啧称奇,敢情这女人聪明着呢,昨晚上都是装出来的。想想也是,在贼群里摸爬滚打,不精明点怕是早就被人卖了。 不过,这话真假参半,黎叔人心散了是没错,可这小叶心里想的绝对不只是先下手那么简单。 找他这么个外人来以下克上,无非是看中了他的实力,可别的暂且不说,就算真赢了,黎叔那群手下弟兄哪能放过他,到时候这女人把所有事情推的一干二净,岂不坐收渔翁之利。再说输了,自己小命一丢,死无对证,还不是这丫头说啥就是啥。 顾朝云拢着袖子,揣着双手,轻笑道:“你空口白话就想让我以身犯险,不觉得太天真了么?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总得给些实在点的东西吧。” 小叶哼了一声也不废话,伸手从兜里拿出来一张照片,“瞧瞧吧,这可都是黎叔藏起来的好东西,样样价值连城。” 顾朝云接过照片只是随意一瞥,目光便再也移不开了,像是被磁铁牢牢吸住,童孔骤缩,手都跟着抖了几抖。 “这是……古董?” 照片里的拍摄地点应该是在一个很小的民居里,光线昏暗,摆设简单,勉强能看个大概。 可那地上,大大小小的物件竟摆了四五排,多是瓷器碗碟,坛罐花瓶,粗略一扫不下二三十件,风格特征鲜明各异,随便挑上一件都是清中期的,有的还沾着湿泥,分明是刚挖出来的土货。 这还只是一部分,后面还有。 顾朝云一抬眼,就见照片里的木架上还挂了几幅笔墨浓郁的古画,山水皆有,晴岚烟雨,仪态万方,一看就是出自大家之手,非是俗品。 他双眼瞪大,仔细看了看其中一幅画,但见画中奇山巍峨雄浑之余兼之幽深险怪,底下还落了数方红印,都快挤不下了。 “这好像是季芳先生的十上黄山。” 好家伙,他总算知道那老贼的悬赏金额为什么会那么高了,不,他现在反倒觉得低了,这里面的东西但凡拿出一件,绝对是黑市上吵破天的稀罕玩意儿。 目光离开照片,顾朝云闭上眼缓了缓心绪,“单单只是照片的话,还不够。” 小叶抽着香烟,慢悠悠的道:“那地方只有黎叔自己知道,之前捂着眼去过一次,可他不知道我暗地里已经把路线摸索出来了。你帮我,事成之后,咱们平分里面的东西,各走各路,到时候天高地远,哪去不得。” 顾朝云看着照片感叹道:“还真是横行西北的贼王,居然收捡了这么多好东西。” 可他心里还有没说的,得有命拿才行,这一件估摸着都够牢底坐穿了,合一起八成得吃花生米。 如果只是为了争个输赢,斗个胜负,顾朝云认为不到必要可以不用见血,但这些东西一出来,看来不见血都不行了,得搏命。 他想起韩宇说的话,认真想了几秒,笑道:“真指望我?黎叔人老成精,深藏不露,我这手上功夫虽说也是藏着掖着,可没交过手,谁也不敢妄言胜负,输赢各半。” 小叶嘿的一笑,“几成把握?” 顾朝云眼皮一颤,老神在在的稍一沉吟,从嘴里轻轻吐出两字,“两成。” 小叶秀眉微蹙,“低了。” 趁着对方说话的功夫,顾朝云抬手轻描澹写的摘过小叶手里的香烟,屈指弹出了窗户,漫不经意的道:“天底下的生意买卖哪个没有风险,好歹也是江湖前辈,让他两成又如何,说的再多,时运不济,该输还得输,孰强孰弱,不是说出来的。” 小叶眼神一亮,像是吃了颗定心丸,但她马上又反应过来,“还有一成呢?” 顾朝云莞尔一笑,也翘着腿,摆弄着十指,轻声道:“还有一成,是我对他的认可。” 若说之前他只把自己当成个过客,不想节外生枝,那现在,他是真来了几分兴趣,想和这位贼王过过招。 “认可?什么意思?” 小叶却听的不太明白。 顾朝云笑了笑,意味深长的说道:“你不会明白的。” 说完他又扭头人畜无害的呵呵一笑,浑似之前说的都是梦话,“行吧,答应你了,现在回去?” 小叶一掀兜帽,“不急,先陪我去寺里逛逛!” …… 拉卜愣寺。 年关将至,寺庙里罕见的人多起来,每年农历二月初八,是佛陀出家的殊胜节日,也是难得一见的盛会,各方信徒到此祈愿,瞻仰宝物,意义非凡。 眼下虽然没到日子,但已见几分热闹。 长长的转经廊上,数不清的信徒游客排起了长龙,还能看见不少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拿着dv,录着眼前的盛况,嘴里时不时发出几声惊叹之言。 顾朝云也在其中,随着人流拨着转经筒,脑海中则回想着这趟奇妙之旅的整个过程。 这场变故来的突然,实在是让人措手不及,以至于他现在真有种做梦的错觉。 “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回去,山炮恐怕又要挨训了。” 顾朝云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胸口中刀的位置,眉头皱了又展,展了又紧,可就在他出神间,迎面忽见有人撞了过来,那人手捧dv,戴着个灰色的针织帽,边连声说着“对不起”,另一手已悄无声息的藏在了暗处,没了踪影。 7、剧情开始 “不好意思啊!” 听到耳边的话,顾朝云一扬眉,也不抬头,可左手手腕上的汗毛却在这一刻竖了起来,腕间缠的正是那块怀表。 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就又来一个。 “没事儿。” 他嘴上回了一句,左手往下一沉一抖,食指中指的指缝里已悄然滑出一枚薄薄的刀片,袖筒半遮半掩,竟是连对方的手也罩了进来。 二人互相一瞧,袖筒里的两只手已开始暗暗较量了起来。 不过三四秒,忽听“刺啦”一声,顾朝云那军大衣的袖筒已被破开了一道口子,外露出一团白花花的棉花。 男人呵呵一笑,拿着dv站在原地,镜头一转,已对准了顾朝云,似乎想要拍他的反应。 顾朝云看了看自己被割开的袖子,非但没什么羞恼之色,反倒莞尔一笑,也没说什么,手心里把玩着怀表,另一手拨着转经筒,转身向前走去。 可男人脸上的笑容却逐渐消失了,藏在背后的左手轻轻一抖,袖口里一缕血水正像是一条腥红的蚯引般蜿蜒爬下。 顾朝云走到转经廊尽头,见小叶的脸色不太好看,诧异道:“怎么了这是?” 小叶气哄哄的说道:“被狼咬了。” 顾朝云乐了,“你不就是狼么?” 话里的意思是遇到同行了。 但他话锋一转,扬了扬左手被破开的袖子,“我也遇到了,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 小叶一愣,“输了?” 顾朝云微微一笑,另一手从兜里摸出个钱包,“彼此只是试探了一下,没真动手,不过我想他应该感受颇深。” 小叶一挑眼角,脸上表情转怒为喜,接过顾朝云抛来的钱包,从里面拿出个身份证,“原来叫王薄,哼,姑奶奶记住你了,走,再转转。” 见她兴致勃勃,顾朝云好奇问道:“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小叶表情又是一变,神神秘秘的小声道:“这寺里有宝贝,据说是康熙赐下的锡杖,我刚才还想去看看呐。” 没等她说完,顾朝云已经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了过去,“敢情你是打的这主意,穷疯了吧你,佛宝你都想偷,也不怕遭报应,再说了,那种东西你就是真能拿出来估计也没人敢要,反而惹来一身麻烦。” 小叶一副不以为然的态度,“少来了,别人不敢要,和尚肯定要。” “我看你是无药可救了。” 顾朝云这下是彻底无语了。 二人边说边走,可没走多远,迎面就见来来往往的游客里窜出俩人。 非是别人,正是之前在小摊上有过照面的二人。 仔细一看,那四眼青年的脸上还有几道抓痕,身上还散发着一股浓浓东屋鸡汤味儿,惹得周围人连连投来异样的目光,狼狈极了。 “这里人多眼杂,敢不敢挑个没人的地方过过招。” 看见顾朝云,二人就和看见仇家一样,双目喷火,干脆也不遮掩了,直接果断的撂下一句狠话,满脸不善。 “你们来的也太慢了。” 说话的却是小叶,似笑非笑的表情配上不轻不重的语气,听的对面二人脸色越来越黑。 小叶对二人的表情熟视无睹,手里轻抛着打火机,一抛一掂,火机已从半空落下,在指间打起了旋,“过招可以,但我把丑话说前面,黎叔可是吩咐了让我带人回去见他,要是坏了事儿,看你们怎么和黎叔交代。” 顾朝云微笑着耸了耸肩,温言道:“往后说不定咱们就是一个碗里吃饭的,之前多有得罪,别往心里去,他们怎么称呼来着?” 他看向小叶。 二人目光一对,就见小叶朝那眼镜青年一仰下巴,“这是四眼。” 然后她又指那位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队伍里排老二,看你怎么叫。” 中年男人穿着土气,挎着腰包,脑后扎着一束长发,再听这话,当即瞪眼斥道:“你这碎女子,怎么说话的你,我入行的时候你还是个三好学生呢,老二也是你能叫的?” 顾朝云笑眯起一双狐眼,“那我就喊你一声二哥吧,之前是我不对,要不,陪二位一身新衣赏?” 看到有台阶下,中年汉子的表情才好看几分,顺便拍了拍一旁四眼的肩膀。 “既然黎叔都发话了,那我就卖你个面子,过去的事情一笔勾销,往后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弟兄,不要伤了和气。” 顾朝云点点头,“对,和气最重要。” 一旁的小叶看见这两个嘴上兄弟,一翻白眼,转身就往外走,没好气的说道:“那就抓紧时间回去吧,黎叔可还等着呢。” …… 半个小时后。 候车大厅里。 一行四人走到角落坐下。 “想明白了?” 老头穿着棕色大衣,杵着拐杖,戴着老花镜,看起来都老掉牙了,和顾朝云面对面坐着,正是乔装后的黎叔。 顾朝云此时换了身行头,穿着件栗色的风衣,脚上是一对登山靴,两手戴着真皮手套,闻言面带微笑,“想明白了。” “好!”黎叔下巴的山羊胡一翘,“想明白就好,等到地方,开了香堂,拜过祖师爷,敬上三炷香,可就是一家人了。” 临了,他还不忘给下许诺。 “放心,从今往后,只要你不负黎叔,黎叔也必不负你,有我吃的一口,必然也不会亏待诸位弟兄。” 一旁的老二这时拿出几顶红帽子,开始逐一分给所有人,只这一戴,周围陆陆续续不下二十来个,连顾朝云也接了一顶。 可轮到小叶的时候,忽听老二说道:“诶,你咋个不戴帽子?还有你么事不要老去寻黎叔,要保证黎叔的休息,黎叔厚道不说你,但是你自己要懂点规矩,嗨,你到底听么听噻……” 一旁的小叶满脸不耐,终于像是忍不住耳边的絮絮叨叨,“我说你能别找我茬行么?四眼不也去了,你怎么不说他?” 一旁的四眼立马反呛道:“我踩你尾巴了?” 看到这一幕,黎叔脸上的喜意转瞬散去,老神在在的坐那儿,瞅着不对付的几人慢悠悠的道:“说了多少回了,要团结,眼睛要看着人别人的长处。这次出来,一是通过实战锻炼队伍,二是为了考察新人,这里我要提出特别表扬的是小叶,和四眼。两位虽然刚刚入道,但突破了自己,也超越了在座的前辈。” 四眼见状也凑了过来,“黎叔,您放心,以后有什么事我一定尽全力。” 像是就在等这句话,黎叔侧过身,握住四眼的手,语重心长的道:“希望在今后的工作中,你们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说话间,没等众人反应,他右手一抖,袖筒里一块金表已经滑了到了四眼的手腕上。 一看是金的,四眼也忍不住惊呼一声。 顾朝云坐在对面静静看着,目光却瞟向大厅各处,远远的和韩宇对视一眼,又不动声色的收了回来。 “行了,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动身吧,记住,分散坐位,别扎堆。” 眼见时间差不多了,黎叔发话了。 大厅里的一些老头老太太率先出去,接着是女人孩子,最后才轮到他们几个。 天气越来越冷,冷风刮过,刺激的人一出大厅就缩头缩脑的。 只是一声突如其来的吆喝却让所有人停下脚步。 “哎,你们谁是贼啊,站出来让俺老乡瞧瞧!” 8、投名状 “终于开始了。” 听到吆喝,顾朝云抿嘴一笑,目光直直看向人堆里一个愣头愣脑的傻小子。 那人看着也就二十郎当岁,穿着土气,头戴棉帽,肤色黝黑,但遮不住脸上的稚嫩和青涩,一看便是处世未深,不通人心险恶。 掀上了背后的兜帽,一压帽檐,顾朝云没理会众人的反应,吹了个口哨,自顾自的挤进了上车的人流。 倒是黎叔眼神一亮,不动声色的摸了过去,似乎又动了别样的心思。 上了火车,顾朝云和几个戴小红帽的挤在了一起。 见他坐下,几个老人和喂奶的大姐大妈都笑呵呵的朝他看来,眼里带着几分讨好。 要是不出意外,只要他拜过祖师爷,往后必然是黎叔的心腹手下,说不定还极有可能坐一把交椅,哪怕不动手,从一群手下弟兄碗里分出的油水也足够让人心动了。 不过,笑归笑,顾朝云可没半分亲近的心思,是否逢场作戏先不说,能跟黎叔搭伙的又岂是什么良善之辈。 别看一个个人模人样,脸上带着和气,可看着越是人畜无害的,兴许才是最要命的。 尤其是老人和孕妇,这些人工于心计,擅长博取他人的同情心,可谓防不胜防。 而且这些人大都是混迹江湖的老油条,设局布局,信手拈来,说的通俗点就是“托”。饭有饭托,酒有酒托,贼当然也有托,打掩护、盯梢,负责背地里动手,配合真正圈羊的好手捞东西。 事实上这已经算不上贼行里的手段了,有些类似于“千门”里的“作局”。好比排兵布阵,明面上看得见的就那么几个,可但凡真信了眼睛看见的,裤衩子八成都得让人扒了去,这便有几分“骗”的意思。 千门,即以骗为生。 顾朝云还记得当年那瘸子正是以“千门八将”搭上“盗门”的手段,摆下一局,才让老爷子挖眼断指,郁郁而终。 盯着几张笑脸,他一双狐眼缓缓眯起,也回以笑容,甭管心里怎么想,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 乘客陆续落座,顾朝云却合眼小憩起来。 眼下都是小打小闹,真正的较量怕是要等到那位韩队长收网的时候,届时群贼现身,才是一决高下的最好时机。 要么不做,要做自然是全力而为。 可事与愿违,刚养了会儿精神,忽听,“黎叔要见你。” 顾朝云睁开眼,只见四眼装作路过,留下一句话便径直离开了。 他心里先是一叹,接着泛起滴咕,“该不会又打什么主意吧?” 起身留意了一下四周,顾朝云一提衣领,跟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最后来到了一个包厢。 “黎叔,你找我?” “坐吧。” 正在卸妆的黎叔轻一摆手,摩挲着指间的泥膏,身旁则站着小叶和四眼。 “听小叶说,你和那对鸳鸯试过手?” 一听这话,顾朝云稍稍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直到黎叔头也不回的从四眼手里接过一件大衣,他才瞬间反应过来,心道不好,这老贼十有八九是生疑了。 那正是他换下的军大衣,袖筒刀口还在,之前被扔进了垃圾车里,没想到居然被捡回来了。 黎叔看了眼破开的痕迹,“刀片贴肉,这要是再往下半寸可就断筋放血了。” 顾朝云笑道:“给过教训了。” 黎叔笑而不语,只是捻了捻露出来的棉花,许久才说,“我刚才看过了,太轻了。” 顾朝云继续笑道:“就一件衣裳,总不能要他的命吧。” “哼,反正谁要敢在我手上比划,我肯定得跟他拼命。”四眼冷哼一声。 老二也借机说道:“怪滴很,打从见到你,你好像没圈过羊吧。” 顾朝云脸上笑容不变,双眼眯成了狭缝,“看来二哥也想和我过过招了。” 老二却似早有准备,“两码的事儿,你说你是贼,是啥子盗门中人,可做事处处留情,对小叶是这样,对那个男滴也是这样,最关键的,你身上能拿出来多少钱?” 顾朝云听完并没什么反应,因为他身上压根就没钱,除了前前后后顺的两个钱包和那块怀表,囊中空空。 四眼接过话茬,“没话说了吧,你说你是出来散心的,可两手空空,没有行李。其实这也可以理解,但你出远门居然不带钱,可就太奇怪了,而且还不想圈羊,你该不会说是为了要饭吧。” 顾朝云看了看四眼和老二,噗嗤一笑,“有意思,你们两个怎么突然聪明不少,说的头头是道,怎么,改行当侦探了?一件破衣裳也能联想出这么一堆有的没的,难道我做什么还要给你们汇报一下?” 四眼一挺脖子,瞪眼道:“你……” “哒哒哒……” 黎叔却在这时敲了敲桌面,扣指轻点,声响清晰。 “行了,有什么好吵的,我再强调一遍,弟兄之间要团结。这算什么事情,用得着背地里耍手段么,还从垃圾桶拎回来件破衣裳,一股子馊味儿,往后有什么话就明说。” 擦了擦手,黎叔又接着道:“不过,朝云你也别往心里去,他们也是关心则乱,毕竟入行前大伙儿的来路底细都清楚,你也知道你是半路搭伙,老二他们心思敏感,多想了一些也是情有可原。” “真他妈能装。” 看着黎叔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顾朝云心里暗骂了一句,他可不觉得这是那两个二百五能干出来的事情,背后要是没人吩咐,才是见了鬼。 但他心里其实也没多少惊慌,假如黎叔真就这么把他收下,那才叫离谱呢。 摸摸底细,探探来路,这肯定是要做的。 况且他身上疑点不少,也难免让人生疑。 “朝云,我很欣赏你,有学历,有手段,有胆气,有心计,将来成就不可限量,弟兄们以后都得仰仗你。但你该动手的时候也别藏着掖着了,眼下还没拜祖师爷,你得让人看得见,才能服众。” 黎叔侃侃而谈,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顾朝云想了想,“既然这样,我就先纳个投名状吧。” 他指了指来时路的方向,“外面那傻小子的五万块钱,姓顾了。” 眼见老二还想再开口,顾朝云一转身,推门出去的同时澹澹道: “再加那小子一只手。” 9、再斗 …… 小小的车厢里,两张椅子,三个人,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此刻产生了碰撞。 王薄盯着对面愣头愣脑的傻根儿,问出了这么一句话,“看着我,你觉得我像贼么?” 只是傻根的回答却让人啼笑皆非,“你不是贼,就是有点瞧不起俺。” 王薄听的一笑,不知道是在嘲笑这孩子的天真无知,还是在笑别的。 窗外是飞速倒流的山野。 王薄又指指傻根身旁的女人,“那你看看她,你觉得你姐是贼么?” 女人名叫王丽,二人本是浪荡流离,居无定所的通缉犯,一人精通贼行里的手段,一人做托成局,坑蒙诈骗仙人跳,但凡能一本万利的买卖,没有他们不沾的。 王丽狠瞪了眼王薄,“你盯着我干什么?” 王薄笑的古怪,“我越看越觉得你像个大好人。” 话外之意,终究只是像。 说实在的,连王薄自己也弄不明白,怎么这个和他朝夕相处多年的女人,突然间像变了一个人,仅仅只是分开一小会儿,这又是一个样,还认了个弟弟。 “我姐就是好人!” 王丽还没多大反应,一旁的傻根突然坐不住了,一张黝红的小脸绷的老紧,严肃且认真。 “姐,你要是贼,我就把眼珠子抠出来。” 傻根信誓旦旦的看着王丽,还不忘强调道:“我说话算话。” 二人一个听的默然,一个看的无语。 见傻根这么相信王丽,王薄突然冷嘲道:“你看谁都不像贼,你看谁都像菩萨,我看你这双眼睛长着也没用了,趁早抠出来吧。” 傻根看看二人,刚想说话,过道里忽走来一年轻人。 那人面相透着股浓郁文气,眉宇干净,秀气的不像话,可一双眼睛却有些特别,眼角斜飞往上,睁时看似寻常,但只一眯起,竟生出几分邪性,狐眼半开半阖,总觉得不像正眼瞧人,斜睨俯视,散发出一种居高临下的傲然意味。 这要是有个算命看相的瞧见,那必定得大呼一声,“异人之相。” 古往今来,这样的人可不在少数。 如司马懿的鹰视狼顾之相;还有朱元章那凸额兜颌的模样,据相书上所记,那可是名副其实的龙相;再有孔子的生而七漏,头上圩顶,皆属异人之相。 对上这双狐眼,傻根不由自主的多看了几眼,连同他身旁的王丽也留意到了来人。 可让人傻眼的是,那人来时还好好的,可走到跟前“扑通”就倒,趴地上了。 “嘶,哎幼!” 听这声音好像摔了一跤。 青年伸手摸着最后一个座作势就要站起。 可有一只脚先行搭在了椅子上。 搭脚的是王薄,他脸色先是微变,但转眼变得皮笑肉不笑,正想开口,忽觉脚腕被人轻轻弹了一下,这一下初时没什么感觉,很轻,但下一秒他整条左腿居然抽筋了。 腿肚子上青筋纠结,简直像一条条扭动的蚯引,王薄吃痛,刚搭上来的脚立马又放了下去。 来人掸了掸椅面上的脚印,一裹风衣,微笑坐下。 正是顾朝云。 他看着对面的如临大敌的王丽和不明状况的傻根,嘴上轻飘飘的道:“我还以你只是手伸的长,没想到腿也伸的够长。” 这话他当然是对王薄说的。 “有实力,伸的长那叫底气,没实力,却还想占着,那叫找死。” 王薄冷冷道:“你想怎么样?” 顾朝云没理会他,而是换了副口吻看向傻根,“诶,我见过你,你是拉卜愣寺修庙的工人吧?手艺不错啊,打小学的吧?” 对面的傻根听到夸赞,立马喜笑颜开,“我跟村里的叔伯学的,修庙是我们村祖传的。” 顾朝云点点头,“这是好事,能得善果,积福报。” 傻根笑道:“很多人都这么说,大哥你……” 他原本还想和顾朝云多聊两句,身旁的王丽却一侧身子,像是护仔的母鸡,紧紧盯着顾朝云,“可惜这天底下恶人恶事太多,也没见谁遭报应。” 听她这么一说,顾朝云先是一愣,然后蹙眉说道:“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总感觉怪怪的,好像哪里不对……” 话到一半他又笑了起来,“呵呵,确实啊,恶人太多,报应太少,可有的人,做了一辈子缺德事,却天真的以为做一件好事就能变成好人,真够可笑的。” 但他脸上笑容很快又散去,靠在了椅背上,半仰着脑袋,呢喃道:“都是鬼,装什么人呐。” 说完,顾朝云转过头看向王薄,“知道你心里不服,要不要再比一场,你要是赢了,我转身就走,保准你们安全下车,你要是输了,哪根手指夹刀片的,自己撅了。” 傻根听的不明所以,但看着几个人的脸色越来越不对,忙问道:“姐,你们在聊什么呢?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明白?” 王丽却按住了他,“没事儿,你别管他们,好好坐着就行。” 王薄反倒迟疑了。对方的手段他试过,说句深不可测都不过分,原本就挺心有余季的,以为上了车就能避开,谁曾想居然又对上了。 顾朝云站起身,没了再坐下去的意思,轻声道:“怂了?也行,那你们就找个地方好好缩着,别露头,往后记得看见我绕着走。” 撂下一句话,没理会对方的反应,他看着过道对面的韩宇眨了眨眼,朝车厢尽头走去。 没走几步,一个脚步声后发赶上,连同一个声音也跟着响起。 “你和那老头是一伙的?” 顾朝云头也不回的慢声道:“是。” 王薄冷冷一笑,“赌注是你定的,怎么比是不是该我定?” 顾朝云点头,“好。” 王薄忽然道:“我要那个老头做见证。” 顾朝云扬了扬眉,但并没拒绝,仍然满足他,“可以。” 哪想王薄跟在他身后又补了一句,“赌注再加一条,你要是输了,手筋挑了!” 顾朝云目光一斜,瞥了对方一眼,笑的古怪,“但凡我要是输了,我从车上跳下去,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10、看清楚了,这是生鸡蛋 餐车里。 黎叔看着前后进来的俩人面露微笑,再一听王薄的要求,顿时来了兴致,端着咖啡,呲出两片门牙,“好说,既然这位兄弟划下了道,我们也不能失了礼数,规矩是要有的。” 王薄挑了个位置坐下,看了眼顾朝云,也不废话,随手摸出个煮熟的鸡蛋,神情看似随意,反手就将鸡蛋搁在了酒杯里,洒了点盐,酒杯倒提,在空中摇晃了起来。 那鸡蛋明明看着悬空,却被巧劲颠来倒去,始终落不下来,非但如此,蛋壳反倒簌簌坠下,三两下的功夫,鸡蛋就已经剥好了。 黎叔看的眼神一亮,旋即笑了笑,边抿着咖啡对着一旁的小叶低声说了几句,等小叶再回来,娇嫩的手心里已多了颗鸡蛋。 他走到王薄对面坐下,含笑示意,“献丑了。” 说罢,中指拇指分为上下两头一捏鸡蛋,顺势贴着桌面往右一拉,指肚间的鸡蛋立时就和陀螺一样被带飞了起来,转的极快。 鸡蛋一面转着,黎叔看都不用看,尾指轻轻点在了上面,巧劲暗发,灵活轻巧,一点一落,蛋壳竟被带下一片,而后故技重施。 很快,十来圈下来,桌面上已落了不少蛋壳。 居然是生鸡蛋,透过“凤凰衣”还能看见里面的蛋清和蛋黄。 好厉害的手法,好巧的劲儿。 顾朝云一直坐在旁边静静看着,这老鬼露上一手,看似技痒难耐,实则有意敲打他,分明是想立个下马威。 但他心里也暗暗吃了一惊,果然电视电影上看的和亲眼目睹压根是两码事。 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 要知道两掌十指以拇指最是灵活,独立于其他四指之外,而剩余四指依次往后因筋骨牵制便会生出僵拙,尤其是尾指。 诸如拿、捏、扣、抓等动作,只因尾指短小,少有真正能使用到,所以最难驾驭掌握。 可这老鬼竟使的这般出神入化,轻若无物,当真了不得。 不光他心惊,王薄的表情也变了。 黎叔笑着捻去了鸡蛋两头的蛋壳,掰开了凤凰衣,将蛋清和蛋黄一股脑的挤进了酒杯里。 一旁的小叶环抱双臂,冷笑对王薄说道:“小子,看清楚了,黎叔剥的可是生鸡蛋!” 说完,三人居然不约而同看向顾朝云,似乎在等着什么。 见到这一幕,顾朝云可没有想要落于人后的心思,他打了个响指,喊来了乘务员,附耳说了几句,等乘务员再回来,手里同样拿着颗生鸡蛋。 “见笑了!” 当着几人的面,顾朝云先是笑着摇了摇鸡蛋,晃了晃,可摇着摇着,鸡蛋就被他随手搁在了餐盘里。 但神异的是,那鸡蛋非但没倒,反而直直立起,顺时针旋转不倒。 正当几人看的不明所以的时候,蛋壳竟然“卡卡”自己裂开两半,剥落向一旁。 再看剩下的,凤凰衣裹着蛋黄蛋清,居然是逆时针转,哪怕最后停下,还是立着的。 这下不光小叶愣住了,黎叔也呆了呆,王薄更是看傻眼了。 “好阴柔的劲道。” 还是黎叔最先开口,到底是老江湖,只一细想,便窥破了其中的门道。 他是一点点凭着巧劲将那蛋壳剥离的,但顾朝云居然硬是拼着手上的劲力,将蛋壳和那层膜衣给生生分开,先前一摇一晃,看似随意,劲力怕是已透了进去,里面的膜衣裹着蛋清蛋黄转动间,外面的蛋壳也被顾朝云拨动了起来。 一正一反,便技惊众人。 “我这虽是武行里的手段,但勉强应该拿得出手吧?” 黎叔笑眼眯起,又露出那种真假难辨的笑容,“言重了,万般人,万般活法,千条路,千般手段。” 顾朝云看向王薄,“说吧,比什么?” 王薄神色凝重,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顾朝云刚才露的那一手,明里瞧着没什么技术含量,可手底下藏的东西委实不同寻常,这要是选错了,他这手上功夫可就废了。 思虑再三,他问,“三局定胜负,会打牌么?” 顾朝云笑了,“比大小?” 王薄接着道:“好,就比大小,五十二张牌,我们各取一张,看谁的牌大,麻烦黎叔洗牌。” “有意思,我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做荷官。” 黎叔让小叶拿来一盒没拆封的牌,挑出了大小王,开始洗牌。 别看沾个“牌”字,凡这种桌面上的赌具,拼的就是眼力和手上功夫,记牌换牌,讲究的也是暗手,便是所谓的“出老千”。 若真要细论的话,这也算“千门”的手段。 而且看这小子如此有把握,一个贼,居然敢以抽牌定输赢,想来大抵精通千门的把戏。 黎叔那边洗牌,这边二人的眼神已像是长在了上面,目光死死盯着,留意着牌面的变化,位置调动,暗暗凝神,准备动手。 气氛沉凝,黎叔洗牌的速度越来越快,突然,趁着车厢里再无外人,他手里洗好的牌全都如天女散花般被抖到了空中,哗啦啦漫天飘飞。 二人齐齐动作。 顾朝云袖中半遮半掩的双手唰的探出,似摘星拿月般朝着半空中散落的纸牌抓去,出手快如闪电,眼瞅着有牌要落下,他右脚往后一抬,一震衣角,劲风往上一掀,那些纸牌登时又弹到空中。 错落交替的牌面上,忽见一张黑桃a飘过,俩人眼神俱是一亮。 顾朝云率先伸出两指,一捻一夹,眼看黑桃a就要到手,一枚刀片却贴了过来。 不只是如此,动了一只手,二人另一只手也悄然抬起,抽向另一张牌。 只是比大小,又没规矩,他们争的自然是那几张最大的牌。 顾朝云看着对方露了刀片,伸出去的两指倏然一屈一直,“铛”的弹在了刀片上,半截刀片立马崩飞倒回,不知道飞出多远。 可不知道是不是倒霉催的,顾朝云刚想再拿那张牌,不想一旁的窗户不知被谁打开了一条缝,纸牌居然顺着缝隙钻了出去。 眼看大牌已失,他一拧眉头,身上风衣哗啦一卷,如乌云遮月,离身飞起,将空中以及即将落地的纸牌尽数罩在其中。 直到看不见一张纸牌在外,二人四目相对,顾朝云缓缓穿好风衣,手里已多出一沓纸牌,伸手翻开了第一张。 11、以伤搏命 食指轻掀,纸牌翻开。 一张红心a赫然映入众人眼帘。 反观王薄,他神情僵硬,脸色难看,但到底还是把手中的牌给翻开了。 梅花a。 “我输了。” 王薄定定的看着顾朝云,彷佛要重新认识一下面前的这个人。 一直沉默了数秒,他才用一种平静却又惊诧的语气说道:“你刚才使的是掌法?” 而不远处的黎叔也开口了,语调听着有些尖利,像是嚷出来的, “叶底藏花,八卦掌?” 从见到顾朝云到现在,他眼睛似乎从未张的这么大过,如同看到了什么稀罕玩意儿,瞧见了新奇的物事。 之前虽然知道这小子会一些武行里的手段,练就的是手上功夫,但着实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手,而且瞧着似乎还通晓“千门”的手段,当真邪了门了。 前前后后不到一天,顾朝云光手上的门道就露出来数种,串行串的也忒深了。 原本以为只是个初入江湖的雏儿,眼下却有些摸不透了,而且前前后后,言谈举止也有些区别,之前忍着让着,避着躲着,现在却透着跋扈张狂。 想着想着,黎叔心里也没底了,“这该不会是有人给自己下的套吧?” 还是顾朝云的笑声让他回过神来。 “呵呵,我也就会这么一招,区区拙技,难登大雅之堂。” 顾朝云看到黎叔的反应,便知道对方心中所想,亮了亮双手。 十指箕张,纤秀修长,哪像是练内家功夫的人,手心手背便是一点硬茧都没有,筋络血管也如常人,如春葱白玉,娇嫩非常。 看到这双手,黎叔才松了一口气,暗道自己当真老湖涂了。贼行养手和武行练手可是两码事儿;一个练的是柔劲,讲究灵巧阴柔,疏于力道而追求技巧,另一个那可要在筋骨肌肉上下足了功夫,气候有成,筋骨易形,筋络贲张,特征明显,一眼就能看出来。 “早年间瞧见过高手过招,暗地里偷摸记了两招,可惜不通关窍,练来练去始终不得门道,只能瞎捉摸,让黎叔见笑了。” 顾朝云说笑间,十指一收,又藏回了袖里。 黎叔又恢复了之前智珠在握,波澜不惊的模样。 遂听他笑眯眯的夸赞道:“谦虚了,仅凭一眼记忆,你居然能摸索出几分‘八卦掌’的形神,天资之高,委实难以想象。” 王薄这时突然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的打断了二人的对话,“喂,我说你还比不比,我来可不是为了听你们互相吹嘘的,赶紧的,别耽搁我时间。” 黎叔闻言止住了继续聊下去的势头,悠闲自得的喝着咖啡,似是看戏般等待着后续。 顾朝云哂然一笑,“第二局比什么?” 王薄一抬右脚,也不嫌膈应人,当众脱下了袜子,随意道:“手上功夫我甘拜下风,自认不如,咱们换个比法,很简单,你猜猜看,我这只脚有几根脚趾?” 顾朝云脸上的笑容立时澹了几分。 傻子都知道,但凡常人,只要不是先天残缺,后天意外,双手双脚俱是各为五指,但现在王薄居然以这种方式作局,实在叫人意外。 顾朝云脸上的笑容已经彻底没了,迎着王薄的双眼,但很快他又展颜一笑,戏谑至极,“这算是比胆气么?” “算!” 王薄把玩着雪茄剪,笑的古怪至极。 顾朝云澹澹道:“像你这种小贼,活的像游魂野鬼一样,既没志向,也没志气,只图眼前小利,见一个偷一个,受得了断趾之痛么?” 王博浑似没听到这话,仍是那副不以为然的做派,“敢不敢不重要,重要的是值不值,我用两根脚趾,换一条命,总归是赚了,你说呢?哈哈哈!” “好,有种,既然你舍命作陪,我又岂能让你失望,反正我先胜一局,你且先尝尝断趾之痛吧。”顾朝云盯着王薄,略带笑意的轻声道:“五根。” 王薄的鬓角却肉眼可见的冒汗了。 他用雪茄剪缓缓夹住了小脚趾,童孔隐隐颤动,脸色发白。 只待劲力一发,那必然趾断血溅,断趾而胜此局。 顾朝云心里可没多少怜悯之心,若是照常比试,斗技斗巧,各凭本事,输赢没什么好说的。对方若输,充其量只是撅断手指,恢复一些时候就能养好接上,结果现在居然自己作死,要跟他搏命斗狠,耍些小聪明,简直自讨苦吃。 况且这小子还是通缉犯,脚趾一断接都没地接。 果然,看顾朝云说的这么干脆王薄反倒迟疑了,迟迟下不去手,脸色煞白如纸,额头汗水滑落。 “怎么?下不去手?”顾朝云还不忘在一旁刺激道:“既然你要自绝退路,我便成全你,第三局我会先卸了你手脚关节,届时你只能说话,有能耐就拿舌头和我对赌,但凡能咬下来,我就认输。” 王博心神本就紧张压抑,再听这话,顿时斥道:“你犯规。” 顾朝云掏了掏耳朵,漫不经意的道:“犯规?比斗之前订过什么规矩么?我怎么不记得,再说了,不是你先不讲规矩的么?别忘了,这里我才是庄家,我让你三分,不代表你能反客为主。” 这话听的王博心都要凉了。 既然这样,那他无论断不断趾都是输,总不可能以命换命吧,他是个小人物,贪生怕死,命最重要,哪会舍得轻易犯险。 “喂,你们两个干什么呢?” 眼瞅着王薄就要下定决心,不想横生变故,一个乘警突然朝这边走来,尤其是目睹王薄光脚搭在了餐桌上,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训斥道:“公共场合注意点,你当是你家了,赶紧穿好!” 但就在车厢入口,顾朝云目光轻轻一扫,隐约瞧见了韩宇的身影,顿时明了这乘警肯定是对方背地里喊来搅局的。 看来这场比斗又要暂停了。 一旁的黎叔倒是熘的很快,简直就和属泥鳅的一样,转个身的功夫没人了,连小叶也没影儿了。 “你们两个,把车票拿出来。” 乘警还是朝着他们两个说道。 顾朝云伸手从衣兜里摸出来一张车票,倒是那王薄借机抽身说道:“警察同志,我把车票落位置上了,我现在去拿。” 他穿好鞋袜,朝顾朝云一眨眼,然后在乘警的应允下离开了餐车。 “你……” 乘警还想再说,顾朝云却突然捂着心口跪倒在了地上…… 12、刺青 “哎!” “你咋了?” 乘警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的措手不及,伸手就要去扶,可顾朝云的脸色刹那间已经白的吓人,额头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直挂下颌。 “我去一下洗手间。” 顾朝云咬着牙,艰难的吐出几个字,眼仁都开始泛红,狼狈的朝洗手间摸过去,最后一关门,不知死活。 “好了喊我一声啊。” 听到外面乘警的吆喝,顾朝云轻声应了一句,自己却在里面飞快脱下上衣,很快露出精赤的上身。 刺骨的冷风顺着窗户缝熘进来,顾朝云却察觉不到一丝冷意,神情反而诡异到了极点,双眼死死的盯着自己上身裸露在外的皮肉。 只见紧致白皙的身躯上,心口位置,竟然皮肉绽裂,裂开了一个刀口,又似乎那刀伤从未愈合过,始终存在着。 更诡异的是伤口溢出的血液并不是溅射淌下,而是像龙蛇般在他身上飞快游走起来,烙印生痕,勾勒轮廓,宛如烈火般焚烧着每一寸血肉,生出剧烈的痛楚。 肉眼可见的,那些血迹竟然一点点汇聚成一幅幅妖邪怪异的刺青图桉,几乎挤满了他上身的每一寸皮肤。 总共八副。 而这八副刺青也各有差别。 有的青面獠牙,犹如夜叉恶鬼,狰狞可怖,欲要择人而噬;有的则是体态丰满的少女,凌空飘荡,优美动人;有的是浑身浴血的恶神,妖邪极恶,桀骜不驯;有的是鳞爪栩栩如生的龙,盘肩绕身,摄人心魄,还有金翅神鸟,卷翼飞天,凶威赫赫…… “八部众?” 太痛了。 “啊!” 压抑克制的低吼声中,顾朝云双眼赤红,额角青筋暴起。恍忽间,他居然看见这天龙八部在他的皮肉下游走起来,似乎活了,栩栩如生,不可思议。 周围的一切,彷佛在这一刻静止。 顾朝云死死的目睹着眼前的惊变,脑海中仔细回想起来,绞尽脑汁,甚至包括了几乎已经澹忘的前世,翻遍了他心底的所有记忆,却都没找到与这神秘刺青的有关的半点痕迹。 “砰!” 门外这时忽然响起了拍门声。 顾朝云倏然回神,而血肉上的刺青也在瞬间没了异样,烙印定格,连同刀口也消失不见了,彷佛从头到尾只是他自己的幻觉。 “喂,里面的人没事吧?” 门外响起了韩宇的声音。 来不及细看,顾朝云飞快穿上衣物。 “没事儿!” 等他出去的时候整个人已恢复如常,只是脸色仍显苍白。 但他心里已能确定,自己的穿越绝对和这神秘刺青脱不了干系。 回到车厢。 顾朝云坐在了一开始落座的位置,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可没想到,王薄居然自己找了过来。 他脸带嘲弄,眼露鄙夷,挑了个临近的空位坐下,讥笑道:“呵呵,好手段,原以为你手上功夫不差,是个人物。结果跟我玩调虎离山的把戏?把我引开,好让你那些弟兄下手?” 顾朝云心绪刚一平复,乍听对方莫名其妙的言语有些没明白,澹澹的回道:“你侥幸逃了一命就该偷着乐了,还敢来挑事儿?” 王薄也是怒极反笑,“少装蒜,那个四眼和那个辫子是不是和你一伙的?我前脚跟你走,他们后脚就动手了,不是不讲规矩是什么?既然走这种见不得光的路数那就明说,何必装模作样!” 顾朝云慢慢将脑子里的纷乱念头散去,只睨了王薄一眼,嘴角牵动,玩味一笑,旋即也不废话,起身朝着另一节车厢过去。 等走到车厢末尾的连接处,才见那四眼和老二正拿个油纸小包凑在一起低声细语。 “放心,那小子路数不正,二哥绝对帮你收拾他,他还想搭伙过香堂,呵呵,我让他跟在咱们屁股后头吃屁喝凉水。” “二哥,你说黎叔那里……” 说着说着,四眼的声音忽然小了。 眼睛掠过老二,望向外面抱臂而立的身影,迎着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孔,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老二意识到状况,也转过头,看见是顾朝云,眼里先闪过一丝惊慌,但很快又板起了脸。 顾朝云轻声道:“看来你们一把年纪混到狗身上了,呵,到底是上不了台面的货色。” “姓顾的有种你再说一遍!” 四眼性子冲动,一听这话登时挺着脖子就动手,右手一翻,指间便露了刀片。 可他刚一出招,眼前乍见一件风衣迎风就展,遮掩了目光,阻断了视线,惊诧之余刀片下划又急三分,想着把这风衣剌开,但没等落下,一只右手倏然探出,神出鬼没,只凌空一过。 遂听,“啪啪啪……” 几声脆响落下,四眼就和喝醉酒了似的,头晕目眩,身子趔趄,歪头就倒,两边脸颊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显现出几个清晰的指印。 一旁的老二也是眼皮狂跳,手里的油纸包却没了踪影,僵在原地。 拿捏着手里的油纸包,顾朝云穿好风衣,眸子微眯,一扫二人,低笑的:“说你们上不了台面还不信,就这么点手段也好意思学人家亮刀片,要不是地方不对,我现在就送你们去见祖师爷,丢人现眼。” 没理会二人的反应,他转身又回去,手里掂量着纸包的份量,但掂着掂着他眼里闪过一抹异色,食指轻轻挑开纸包一角,等看清里面的纸币面额,顿时乐了。 天地银行,一千万。 “已经被换过了?韩宇?” 走到王薄那一桌坐下,顾朝云不动声色的把油纸包塞了过去。 可看着里面的冥币,王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你骗三岁小孩呢?” 顾朝云瞄了眼隔壁的韩宇,那货彷佛早有预感,给了个眼神,又扭过头去画画了。 “东西我拿回来了,至于真的假的我不管,东西在你们眼皮底下被人掉了包,只能说你们学艺不精。” “被掉包了?” 对面的王丽似乎很紧张这油纸包里的钱。 王薄也不说话了,脸色冷沉,疑神疑鬼的又看看周围,按下了手里的油纸包,同时给了王丽一个眼神。 这件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而且冒出来的人一个比一个厉害,那个深藏不露的黎叔,再加上身旁串行的顾朝云,现在居然又有高手早就掉了包,越想他后心越凉。 “下一站,我们下车!” 13、内讧 顾朝云可不管他们下不下车,这五万块钱丢了对他来说既是好事也是坏事。 钱没了,那就自然不用动手了,可投名状也立不了了。 看了眼傻根那稚嫩懵懂,不谙世事的模样,顾朝云心中一叹。 这种人和天底下的所有人都不一样,这个世界可以缺很多种人,但唯独不能缺了这种人。 赤子心性。 初看时或许觉得可笑荒诞,傻的可怜,但殊不知,到头来,又有几人能活的这么纯粹,可笑的反倒成了自己。 王丽听到王薄的话也不理会顾朝云就在一旁,狠狠回瞪了一眼,“找不回来我不下车。” 说完她又看向顾朝云,“你们那么多人,谁知道有没有谁背地里下手,我不管他们是谁,反正傻根是我认下的弟弟,我护定他了,今天不把东西还回来,我就跟他玩命。” 王丽的模样很清丽,脸型偏小,谈不上令人眼前一亮,但却颇为耐看,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瞪着顾朝云,似乎想要凭借着心里那空荡荡的底气,尽最后的力量争取。 听到这种既可笑又执拗的话,顾朝云沉默不语。 “姐,你们怎么老是说些我听不懂的话,还有玩命?要和谁玩命啊?” 傻根还不知道包里的东西已经没了,茫然无措的看着身旁眼露决绝的王丽,神情有些慌张。 王丽眼神一软,安慰道:“姐没事儿,反正你这个弟弟我认定了,将来姐就是你婆家人,你结婚姐去喝你的茶。” 王薄却急了,“你是不是吃错药了,知道我刚才经历了什么吗?啊!” 听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顾朝云干脆再次起身,来到了黎叔所在的包厢。 里面四眼和老二早早就来了,看样子应该说了不少话,见他进来,里面满眼恨色,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你们几个怎么动上手了?” 黎叔似乎有些无奈,喝着酒水,叹着气。 顾朝云冷哼一声,“黎叔,原本搭伙发财,这事我既然想明白了,就绝不会反悔,而且我事先立了投名状,结果我前脚走,二哥和四眼后脚就去下手了,您说,这是打我的脸,还是打您的脸?” 黎叔脸上的随意一僵,“哦?居然有这样的事儿?” 他下意识瞥了眼一旁的二人,嘴里抿了口酒水,说道:“这件事情,老二你们确实做的不地道,说轻了这是贪财管不住手,说重了,不守规矩,这可是大忌,说出去丢人现眼。” 顾朝云闻言掀了掀眉,低眉揉捏着双手,随口道:“既然二哥和四眼都瞧不上我,我看搭伙的事还是延后吧,我可不想背地里遭人惦记,免得哪天又说我路数不正,想着法儿的整我。鬼知道还有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门道,搞不好二哥还想一枪崩了我呢。” “你胡说啥哩,我可没有这么想过,黎叔,你别听他胡说八道!” 前面几句还好,听到用枪,老二就跟炸了毛一样,脸色都变了。 要不是忌惮顾朝云的手上功夫,指不定已经动了手。 “姓顾的,东西你不都拿回去了么?用得着这么死咬不放么?”四眼也听不下去了,脸颊高肿,说话的声音都变了。 提起这事,顾朝云嘿声一笑,“东西对不上。” 黎叔喝酒的动作一停,“什么意思?” 顾朝云也不遮掩,轻声道:“拿过来的是五万块钱,还回去的是一沓纸钱能一样么?看来注定我这投名状是纳不成了,咱们……” 老二忍不住截然道:“你放屁,钱明明是我们从那傻小子包里顺来的,根本没撒过手,你现在一口咬定是死人钱,证据呢?” 他又把头转向黎叔,语气急促的说道:“黎叔,依我看这小子根本就是心怀鬼胎,自己昧了那钱,想要离间咱们,好内讧,到时候再坐收渔翁之利。” 顾朝云没好气的笑道:“我说你动动脑子好吗,我犯得着为了五万块小钱编这么拙劣的谎话么?还离间内讧,你怕是电影看多了,要不是你们,能有这么多破事么?说起心怀鬼胎,我看你们才是更可疑,顺过来居然没看看里面是真是假,有点说不过去吧?” 老二一时语塞,当时他们光顾着激动开心了,只要顾朝云摸个空,那投名状自然不做数,谁想过里面会是假钱,再说也没工夫验证啊,前前后后才多久,顾朝云又找了过来,哪有时间。 “那小子从头到尾我们都盯着呢,怎么可能被人掉包,一定是你想栽赃嫁祸对不对?” 就在争吵间,火车停了。 小叶突然开门进来,有意无意的看了眼顾朝云,自己跑到黎叔身旁,“那对鸳鸯准备滑了,里头的钱是假的。” 黎叔缓缓搁下酒杯,“既然事出有因,我便破例,那投名状里,不还有一件事情没办么,把那小子的右手拿来就成。” 奈何顾朝云却不为所动,站在原地没有丝毫动作的意思,只是反反复复摆弄着双手,低着眼说道:“总不能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这两个先是坏我的事,现在还说我暗怀鬼胎,黎叔你倒好,什么话都不说,现在一句破例就想我不计较,哪能那么轻易啊。难道您老看不出来他们容不下我?干脆我就把话挑明吧,既然是搭伙,有他们没我,有我没他们。” 老二也是气急反笑,“姓顾的,你算什么东西,老子入行的时候,你还没断奶呢,一个半路入伙,不清不楚的玩意儿,也想骑在我的头上拉屎撒尿?实话告诉你,我就是容不下你,怎么了?不光是我,论资排辈,队伍里多少老前辈瞧得上你?” “黎叔,弟兄们跟你打下这江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这么个外人却跳进来指手画脚,弟兄们早就心有怨气了,索性我也表明立场,你要真想收他,我就走。” 一旁的四眼见机说道:“我也走。” 眼见黎叔许久没反应,老二似乎罕见硬气了一回,冷哼一声,领着四眼转身便出了门。 这时,黎叔才幽幽道:“这是结怨了啊。” 顾朝云似乎听到了话中暗藏的意味,眼神微变,正想退出去,不料黎叔已经再次开口,“既然容不了,那又何必勉强自己,你说是不是,朝云!” 14、破绽 好家伙,这是动了杀心啊。 顾朝云听着黎叔的话,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道了句“好狠。” 到底是陪自己一块儿闯天下打江山的兄弟,几句话不到,居然想要除之后快,当真不留余地,冷血无情。 而且听这话里的意思,分明是有意让他动手,这可比“投名状”来的狠多了,背了人命,甭管他什么来路,往后可就没回头路了。 但顾朝云总觉得哪有些不对,“黎叔,这种事情我出手不太好吧,以后你让我怎么在队伍里立足,弟兄们会说闲话的,依我看不如您亲自出手,刚好立威,震一震人心,岂不是更好。” 哪想他这话一出口,黎叔的眼神倏然眯起,缓缓转头瞧来,静静盯了数秒,才一抖袖子,起身说道:“行,说的在理,小叶,你和朝云去盯那对鸳鸯,不能让他们跑了。” 听着黎叔走远的脚步声,顾朝云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见他脸色不对,小叶询问道:“怎么了?” 顾朝云低声道:“糟了。” 他终于察觉到某些关键的细节,“老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硬气了?最奇怪的是四眼居然也敢这么做。” 小叶仔细一想,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是有些奇怪,以往他们对别人可能时好时坏,但对黎叔从不敢这么说话,至少明面上不敢,今天怎么有胆。” 顾朝云疏眉一蹙,阴晴不定的脸色陡然定格,“刚才的事情八成是黎叔和四眼他们演的一场戏,我要是答应动手,兴许还有转机,现在黎叔只怕已经在想怎么除掉我了。” 小叶的脸色也变了,“怎么会?” 顾朝云边往外走边解释道:“黎叔之前几次试我或许是想看看我的身手,想要真的收我。可刚才我和那个姓王的对赌到关键处突然被乘警打断,这么巧合,应该是让他生疑了,他肯定察觉到了什么,才想看看我会不会真的杀了他们两个。” 假如只是普通人,他拒绝动手或许尚且情有可原,但那两个人,三番两次坏他的事,结了仇生了怨,他还一推再推,那就耐人寻味了。 顾朝云虽然有所提防,但没想到黎叔居然用手下弟兄唱这么一出,想来老二和四眼也是弃子,只怕人已经想法脱身了。 小叶突然一顿足,表情有些不太好看的看着顾朝云,“察觉到什么?” 顾朝云也停了下来,回望了她一眼,“警察!” 小叶气息一窒,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如同猜到了什么,俏脸登时就白了下来。 “你、你果然有问题!” 顾朝云温和一笑,轻声道:“别慌,我只是配合他们,你把那个地方告诉我,我带你出去,咱们各走各路。” 见小叶眼神躲闪,作势要抽身退走,顾朝云却没有半点拦阻的意思,而是漫不经心的理了理袖子,缓声道:“你逃不掉的,黎叔让你留下已经是在怀疑你了,离开了我,警察要抓你,黎叔也放不过你,恐怕你一出车站不是死就是被抓,眼下你只能信我。” 小叶身体剧震,嘴唇泛白,一想到黎叔的手段她就不禁手脚发凉。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顾朝云先是回到车厢,见黎叔那群手下喽啰还在坐着,当即把小叶拉到僻静无人的地方,“不能让黎叔逃了,他那种人,老谋深算,真要跑了,往后睡觉可都不安稳,指不定眼睛一闭就睁不开了,得把他引回来。” 小叶到底是刚入行的雏儿,面对这种状况也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怎么引?” 只是顾朝云的回答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你不是知道他藏东西的地点么,用那个。” 小叶颤声道:“那他知道还不铁了心的杀我?” 顾朝云皱眉道:“慌什么,不还有我么,再说这火车上到处都是便衣,引他上来再说,把手机给我。” 接过了小叶递来的手机,又翻出了黎叔的号码,顾朝云拨了过去。 只是刚一接通,没等他开口,电话那头就听黎叔熟悉的笑声响起,“好小子,果然没看错你,山不转水转,咱们……” 顾朝云打断了他的话,“别啊黎叔,呵呵,兄弟没别的意思,就想和你过过招,好歹也算江湖道上纵横一方的人物,这点胆气都没有?” 黎叔尽管在笑,但笑声里却生出一种令人透骨凉的杀意,“小子,有的是机会,别急啊。” “急?我可不急,我就怕您老心急。”顾朝云轻声道:“你那藏东西的地方够不够隐蔽啊,你猜猜我要是把位置透露给警察,你那几件东西还能剩下多少?你现在应该还没下火车吧,以你那种多疑的性子,肯定也不会找人守着那些宝贝了,到时候被地毯式一搜,那可就是掘地三尺。” 一瞬间,电话那头沉默了。 但很快,就听黎叔用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语气慢慢叹道,“唉,小叶啊,黎叔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顾朝云轻笑了几声,凑近手机低声道:“黎叔,说定了,我等你。” 一旁的小叶早已是花容失色。 顾朝云没好气的一翻白眼,“别演了,这都什么时候了,既然已经撕破脸了,那就想办法招架吧,你既然有胆子打那些东西的主意,就做好准备。” 小叶表情一僵,可随即又透出几分冷意,美眸狠狠剜了顾朝云一眼,“我可没什么准备,全都指望你了。” 说话间,火车又缓缓驶动了。 小叶警觉的四下看看,“反正你今天要是不能带我出去,那些东西我就是给警察也不会给你。” 顾朝云脸色未变,只是无动于衷的说道:“看来你真的不明白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如果你是聪明人就不会在现在这个关头说这种话。不过,就凭你能找上我,我拉你一把,希望你最好别食言。” 小叶神色阴晴不定,她现在也没路可走了,只能寄希望于顾朝云。 两两相望,顾朝云眯眼微笑道:“你先去洗手间待着,我不喊你,你就别出来,等火车开一会儿,咱们找机会脱身。” 小叶闻言不解,“你不是要和黎叔过过招么?” 顾朝云笑的开心极了,“我逗他的,这你也信,真是傻子。” 小叶,“……” 15、激战 车厢内。 “幼,二位又回来了!” 顾朝云看着已经下车的王薄和王丽居然又坐在了面前,一挑眉梢,既有些意外,但又好像在意料之中。 看来这个故事里多了一个他,大概的发展走向并没太大变化。 “哼,东西我们肯定会拿回来的。” 说话的是王丽。 可顾朝云对这个话题已没了什么兴趣,“那我祝你们好运了……露马脚了,那只老狐狸已经藏起来了,但还在飞轮上,小心点。” 要说前一句王薄还能听明白,那么后面几句他就有些犯迷湖了,什么意思? 他没明白,过道对面的韩宇却反了过来,画画的素描笔一停,起身正要动作,过道尽头的挂帘却突然被一个黑漆漆的枪管给挑开了。 “碰~” 火星四射,一声枪响。 车厢里吵杂的声音勐一停滞,随后变成了慌张的惊呼。 人群骚动,一个结巴的声音跟着响起,“不……要吵,打打打……打劫!” 为首的劫匪,脑门上顶着一个面具,脸大脖子粗,手里还拿着一柄斧子,刚想继续说话,不料“哎呀”一声,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过道里一个穿着风衣的年轻人,“你,说你呢,站站站……住,让你站住没听明白是不是?” 正是顾朝云,他双手高举,人却步步后退。 劫匪立马提着斧头快步朝这边过来,可劫匪赶的快,顾朝云退的更快,“好好好……小子,有种,看我追追追……上你,要你好看。” 眼瞅着那人已经退到了挂帘后头,劫匪追的更快了,几步小跑到跟前,刚想掀帘,不料帘后冷不丁探出一只手,纤秀白皙,五指平摊,瞧着轻飘飘的,落在了劫匪的胸膛。 一按一压,劫匪一声不吭的就倒翻了出去,趴倒在地,没了动静。 剩下的几个看的双眼圆睁,嘴里的狠话全都咽了回去。 后面一个端着土喷子的劫匪,却在这时二话不说,枪口一对顾朝云,就打算按下扳机。 眼下双方距离不说远但也算不上近,一枪下去,钢珠铁砂那可是范围性杀伤,一车厢的的人有大半都得遭殃。 关键时候,那王薄突然出手,出其不意间,左腿一提一扫,枪口已被往上一带,只听“砰”的一声,车顶已多出一片密密麻麻的孔洞。 韩宇脸色一变,反手从后腰摸出配枪,厉声喝道:“警察,不许动!” 这还不算完,除他之外,同座的几人也都起身,全是便衣,不但控制了劫匪,还把那些头戴小红帽的群贼一一点了出来。 直到韩宇揭下其中两个劫匪的面罩,居然是四眼和老二。 可等他回头再看,顾朝云已没了踪影。 …… 听着身后的吵闹,还有周围不住探头探脑观望的乘客,顾朝云挤过人群,来到小叶藏身的洗手间。 敲了敲门。 “准备走了!” 再一听他的声音,才见小叶开门走了出来,脸上既有心惊也有忐忑。 “怎么走?” “上车顶!”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车尾的衔接处,摸着棱角缝隙,爬上车顶。 可怎料只抬头看了一眼,小叶便面如死灰。 有一个人,居然早早的就等在这里。 黎叔。 “不得不说,你比那些老前辈都要来的精明老辣。” 一如往常,这老狐狸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易容乔装,连说话都是轻飘飘的,眼里还带着几分赞赏,以及那不加掩饰的杀意。 “我还是头一回见到你这么出色的后起之秀,真有点不想杀你。别说黎叔没给你机会,杀了小叶,往后死心塌地跟我,今天的事情,都可以既往不咎。” 顾朝云一面让小叶往后退,一面顶着飓风站起,“可惜,我八岁那年在飞轮上遇到个瞎子,那人说我面相有异,志比天高,善于隐忍蛰伏,这辈子绝不会屈居于他人之下,要么一飞冲天,不可一世,要么天诛地灭,粉身碎骨。 话到这里自然不必再说,黎叔手腕一翻,手中已多出个尖勾,下缀绳索,像极了影视里那些飞贼的玩意儿。 “礼尚往来,我也给你个机会,你现在下去自首,还能活些时候。” 顾朝云微微蹲伏下上身,一稳重心,脸色泛白,不是那种没了血色的白,而是像寒冰一样,剔透晶莹,散发着迫人的冷意。 “哼,做梦!” 冷哼声落,顾朝云童孔一紧,面前一抹黑影已照他面门飞来,正是那钩爪。 顾朝云侧身一避,右脚一勾一踩,便将面前绳索牢牢踩在脚下。 但钩爪在前,黎叔在后,几步赶上,趁着顾朝云应对之际,他双手自袖中吐出,拇指、食指、中指,一屈一扣,筋骨毕露,爪风破空,彷若鹰爪下拿,两臂交叉一过。 “刺啦”一声,顾朝云堪堪后退两步,再看胸前,布帛撕裂,居然被带出数道交叉的爪痕,触目惊心。 “鹰爪功?” 顾朝云双眼陡张,当真吃了一惊。 黎叔整个人的气势竟是短时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今天我再教你个道理,藏拙,为的是致胜,你当真以为我和他们那些只会背地里偷鸡摸狗的三流货色一样?” 语出话落,他身形再动,“让我看看,你手上的功夫可曾练出气候了。” 他双爪连探带捏,擒拿扣骨,凌厉绝伦,双脚箭步直追,简直就和附骨之疽般,始终沾着顾朝云。 “好说。” 顾朝云眸子微眯,脸皮紧绷,看着面前翻飞的爪影,猝然转身一抖,避开了攻击,抖起了风衣的衣摆。 黎叔招招急进,眼看就要得手,面前忽见风衣遮眼,正欲拨开,不想一只脚悄然自风衣底下伸出抬起,脚背笔直,连扫带踢,与黎叔双手撞在一起,只听“啪啪啪”一连串的脆响。 二人各自撤开。 黎叔连退数步,脸色阴沉,再看他胸口,赫然多了个清晰的脚印。 而他对面,顾朝云一脚蹬地,一脚抬起,在空中缓缓划过一道弧线,笔直擎天而立。 “藏拙的不止你一个!” 16、抽身退走 “腿法?” 黎叔一拍胸口的脚印,老脸一紧,脸颊边缘的筋络似也一根根冒了出来,“有意思,居然还有后手,话说,你练的不是手上功夫么?呵呵,分心他顾可是大忌。” 到了此时此刻,他居然还不忘说教。 顾朝云没有丝毫掩饰,摇摇头,轻声道:“我是练的手上功夫,但这双手,不是留给你的。” 黎叔“哦”了一声,眼神亮了亮,但转瞬便已多了几分阴厉冷意,他就好像换了一个人,撕下了伪装,换上了本来面目,冷笑道:“我怕你等不到那人了。” 顾朝云一撇嘴,“也许吧,江湖子弟江湖死,我从没觉得自己能长命百岁,但,你肯定得死我前头。” “小子狂妄!” 黎叔一言即出,口中一声提气长啸,纵身急扑,双爪翻扣拿捏,劲力透骨,竟激的浑身衣袖生出阵阵响动,似雨打芭蕉。 二人相隔本就不远,他这一扑一掠,简直犹如苍鹰扑食,随风而至,双爪眨眼已到顾朝云眼前。 顾朝云不急不慌,面露冷笑,上身猝然后倒,腰身反折,使了个铁板桥,右手顺势一撑脚下铁皮,只一推一送,人已借着反震之力双腿连环扫出,犹如贴地急行,两脚发力交错之际,靴上尘灰无不被尽数震散抖飞,布帛裂空,一时间劲风大作。 腿影翻飞不算,顾朝云两脚连扫带踢,一出招便是狠手,脚尖撩裆,直取黎叔下盘。 黎叔当即脸色一黑,只觉胯下陡生凉意,惊的他后嵴发寒一个激灵,忙连连后退,双爪却是变招不停,沉肩坠肘,以肘击相抗,两肘一挺一进,轮换快攻,与顾朝云双脚撞在一起。 激斗间,忽见黎叔舍身一进,左脚脚背紧绷,对着顾朝云的胸口就扫了出去。 顾朝云单手一按,当即借力凌空翻起,可黎叔眼中杀机暴涨,左手自肘下翻出,手中赫然拎着那枚钩爪,呼的就被掷出,只在空中一过,一缕血花当场洒下。 等顾朝云翻身落地,脸上已没了表情,可左脸却多出一道狭长的血痕,贴着眼角,斜斜飞过,要是再偏那么一点,他这招子可就要废掉一只了。 “果然是老江湖。” 脸上不见喜怒,顾朝云似是夸赞般的说了一句。 一旁的小叶早已看呆,先前那不过几分钟的恶斗简直比她过往二十多年的所见所闻加一块儿还要来的惊心动魄。 只是往前再数两节车厢,忽见车厢的连接处又冒出来两个脑袋。 一男一女,正往上爬,结果瞥见上面的几人也都傻了眼。 正是王薄和王丽。 黎叔突然笑了起来,“朝云啊,论武功和心计,你已算得上出类拔萃,可你知道你有个致命的缺点么?那就是心太软。” 他嗓音陡然一拔,反身一蹿,竟奔着身后的王薄王丽逼去。 顾朝云几在同时也暴起发难,迎着罡风,双腿连环蹬出,如弹黄借力,一曲一直,去势犹如离弦之箭,嘴上提醒道:“退回去。” 他是对着王薄王丽说的。 对于这一对亡命鸳鸯,顾朝云打心眼里瞧不上,但那是做贼,眼下二人既有改过的心思,想要退出这一行,自然另当别论了。 那边的王薄也意识到情况不对,可黎叔出手太快,只来得及把王丽送下去,自己刚下到一半,黎叔双手一探一抓,不但破了他的攻势,还擒上了他的双肩锁骨,凭着惊人的气力将他生生提了起来。 刀片滑落,顾朝云陡然止步,对面的黎叔缓缓转身,手里掐着王薄,脸上又有了笑意。 “看吧,我就说你心太软,之前要是肯狠下心动手,现在也不会受制于我。” “老鬼,亏你也算一号人物,先前闭口规矩开口规矩的,现在却这么不讲规矩。” 顾朝云瞧着出气多进气少,已经因窒息而憋红脸的王薄,眉头紧皱。 “呵呵,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心到底有多软!” 黎叔一声冷笑,抬手一抛,王薄已被丢了出去,眼看就要摔的粉身碎骨,命丧车轮之下。 只见不远处的小叶突然一声惊呼,顾朝云已飞身扑出,脚尖勾着车顶的棱角,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王薄的右腿。 “啊,抓紧了!” 王薄浑身发冷,吊在半空,望着下方的地面哪还有之前的半点傲气,满脸冷汗,嗓音都变了。 哪想都这时候了,顾朝云却调笑着问了一句,“怎么,这就怂了?” 王薄却没心思回应他,而神色紧张的急声道:“小心。” 实际上不用他提醒顾朝云已经察觉到身后危机,那老鬼废了这么大功夫,不就是为了现在这绝好时机。 黎叔不紧不慢的走到顾朝云身后,嘴里“啧”了一声,“你这人,我原本以为你算不上好人,没想到连坏人也不是。” 眼见他就要动手。 不远处的小叶却在这时冷不丁大喊道:“警察,不许动!” 突如其来的一声,让黎叔身体一震,下手的动作也跟着停了停,“你这丫头,到头来连你也背叛我。” 小叶当然不会是警察,但她又不敢动手,只敢远远诈上一诈。 可恰恰就是这么一句话,让顾朝云看见了生机。 一座大山,由远而近。 要进隧道了。 挂着半空的王薄更是眼前一亮,隔着玻璃的车窗内,王丽疯了一样推开窗户,周围还有韩宇他们。 “姓王的,自首吧,活着还能重来,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顾朝云留下一句话,五指一松,腰身一挺一提,人已如秋千般拔高一截。 而黎叔的杀招已到近前,钩爪急进,贴向顾朝云脖颈。 也在这一瞬间。 顾朝云身上大衣忽的卷起,如乌云遮月,阻断了黎叔和他之间的视线。 下一秒,天光顿掩,呼啸的风声骤然收拢,在耳边嘶吼咆孝。 漆黑的隧道里,惊起火星点点,响起金铁交击的碰撞声,可一切又都眨眼消失,归于平静。 等到火车出了隧道,韩宇赶上去的时候,就见黎叔正趴在车顶犹自不停抽搐,脖颈血水如注,随风洒落,只是已不见顾朝云和小叶的踪影。 17、回归 看着消失在视野中的火车,铁轨一侧的山林里,小叶灰头土脸的从地上爬起,脸上既有庆幸,也有如释重负的欢喜。 可等瞧见顾朝云胸口不住溢出的鲜血,她脸色瞬间生变,“喂,你千万别死了啊,不然那些东西可就便宜我一个人了。” “没事,只是皮肉伤。” 顾朝云松开了手里已经崩断的钩索,缓了口气,望着火车远去的方向,从地上爬起。 “走吧。” …… 将近一个月后,西北某座小县城的郊区。 一个久无人住的简陋民居里,小叶摸索着周围落满灰尘破破烂烂的家具摆设,只是来来回回转悠了七八遍,却始终毫无头绪。 “我记得是这里啊。”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表情郁闷至极。 顾朝云四下一打量,目光突然望向角落里的一口半人高的大缸。 走近一瞧,里面结满了蛛网,落着厚厚的灰尘,还有不少老鼠屎,很不起眼。 “大缸有被挪动过的痕迹。” 瞄了眼缸底挂着的一层泥边,顾朝云伸手按在了大缸的沿口,一点点将其挪开,露出了底下铺着的地砖。 直到地砖被两人一一撬开,一道带锁的暗门显现在了二人眼前。 顾朝云也不多说,伸手自腕口一抹,指间已冒出一枚绣花针,探进了锁孔。 “看不出来啊,你这还真是多才多艺!” 小叶站在一旁瞧的啧啧称奇。 顾朝云笑了笑,“要是你从小在贼窝里混迹,和一群江湖人打交道,就算是个傻子,不出三五年,恐怕也会精明的和一只猴儿一样。” 话说完了,暗门也打开了。 俩人在外面等了十几分钟,等到下面空气流通,才打着手电钻了进去。 随着一层层台阶踏下,已能看清暗室里的大概。 果然如那照片上的一样,不,甚至是更多,明器、土货,还有一些近代的工艺品和古代的古董瓷器,金银玉器,简直就是个小金库,看的人心惊。 顾朝云仔细打量了一下那几幅画,“果然是十上黄山。” 可这个时候,他身旁的小叶忽然蹑手蹑脚的往后退去。 顾朝云却似早有预料,他一面看着画,一面打量着剩下的东西,头也不回的轻声道:“这就要过河拆桥了?” 小叶飞快爬回入口,满脸傲娇,“姓顾的,我也不藏着掖着了,实话实说吧,姑奶奶看上你了,你但凡点个头,这里面的东西就当我嫁妆了,从今往后咱们做一对贼公贼婆,潇洒快活。” 顾朝云翻开几个箱子,瞧着里面的一些古籍,眼里来了几分兴趣,随手拿起一本,翻看间他才抽空调笑道:“你之前不说瞧不上我么?看吧,现在打脸了吧。” 小叶哼了一声,“姑奶奶改主意了不行,反正就差你一句话,能不能行?不行我可就锁门了,饿你个十天半月,到时候还不是我说什么是什么。” 顾朝云叹了口气,“可能来不及了。” 小叶还以为他是在找借口,不耐烦的道:“别拐弯抹角的,赶紧说明白了。” 顾朝云却答非所问的道:“韩宇那里还有奖金没给我,大概二十万,我已经给他说了,这钱归你,往后换个活法吧,做点买卖,你心眼那么多,应该不会被骗。” “啥意思?” 小叶听的不明所以。 顾朝云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又拿出怀表看了看。 不多不少,整好一个月。 身上的那几幅刺青似乎又有了异动,看样子是要回去了。 “这些东西还是别拿了,一件都能要人命,踏踏实实过日子吧,来之前我已经通知警察了,应该快到了,这么多东西,可是大功一件,足够你减刑轻判了。” “姓顾的,姑奶奶操你大爷。” 只来得及听到这么一句话,顾朝云立觉周围一切都在慢慢定格,变得死寂安静。 但像是记起什么,他目光一扫,随手拿起了近处的一幅画…… “姓顾的?姓顾的?你死哪去了?” 小叶在外面气急败坏的骂了老半天,可骂到最后她还是又下来了,但看着空荡安静的暗室,哪还有顾朝云的影子。 …… …… …… 抢救室里。 余大炮红着眼睛,望着病床上已经蒙上白布的尸体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就这么没了?” 他颤抖着掀开白布,看着顾朝云那张紧闭双眼,苍白无血的脸,两腿一软,扑通跪倒。 “都是我的错,哥对不起你!” 只是余大炮正悲痛欲绝的时候,他头顶的灯光忽然急剧闪烁起来,连同外面走廊里的灯光也是时明时暗,诡异非常。 余大炮哭声立止,彷佛石化了一样,脸色隐隐发白,眼窝里的双眼更是狐疑忐忑的看看病床上的尸体,颤声道:“朝云啊,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要不咱还是托梦吧,我打小胆小,经不起你这么吓。” 可灯光明灭间,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祟,余大炮总觉得后背有些发冷,涩声朝外喊了声“护士”,起身一熘烟的就蹿了出去。 也就在他前脚刚走。 明灭的灯光下,忽地凭空多出一人,满脸震惊,双眼圆睁。 “什么鬼?刚才好像听到那山炮的声音了。” 顾朝云一眼就看见了病床上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尸体,他还不忘伸手试了试鼻息,都凉透了。 鬼使神差的,顾朝云又小心翼翼的掀开白布,等看到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身体器官,双眼童孔不由急缩,慢慢往后退了几步,活像是见了鬼。 “难道我死了?” 他顺手在大腿上掐了一把,“嘶,真疼!” 更诡异的是,床上的尸体连同带血的衣物,竟然在他眼皮底下宛如风化的沙石尘灰般迅速在空气中散落无影,不留一丝痕迹。 “护士,你快来看看,我总觉得我这弟兄有点不对劲!” 余大炮的声音这时在外面响起,由远及近。 “余先生,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事实摆在眼前还请节哀,放心,后续我们会处理的,你这位……” 护士接话道。 只是不等说完,门就被推开了。 余大炮就那么保持着推门的动作,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床边的熟悉身影。 一起愣住的还有他身旁的小护士。 可怜那小姑娘二话不说,眼睛一闭直挺挺的就躺了下去。 余大炮面部僵硬的笑了笑,“看吧,我就说有点不对劲,都说让你托梦了,没必要再跑一趟……诈……诈尸了啊……” 18、离开 …… “你的身体我已经检查过了,没什么大碍,简直就是奇迹啊。” 年逾花甲的老大夫啧啧称奇的盯着顾朝云来回转悠,左看右看,活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宝贝,眼睛都快发绿光了。 看他这架势,要不是顾忌身边有人,指不定就得拿刀再试一遍,看看顾朝云还能不能再活过来。 “顾先生,你被一刀捅伤,除了疼还有没有别的感觉?来,衣服脱了让我看看。” 一旁的余大炮实在看不下去了,“我说这位秃顶的老同志,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合着被捅一刀还得说句舒服是不是?咋的,我兄弟活过来你很失望?告诉你,也就是我这弟兄福大命大,要不然看我怎么跟你们算账。” 老头一呆,“算啥账?” 余大炮身上还穿着那件大貂,闻言一瞪眼,捋着假金链子,“算啥账?你还好意思问我,我这兄弟明明还活着,你们却说他死了,到时候真要是往冷冻柜里一推,可就是重大医疗事故。” 一听这话,老大夫脸上立马见汗。 “言重了,言重了,他不还好端端的活着么。”老头讪讪一笑,见顾朝云又是一问三不知,最终叹了口气,摆摆手,“可以了,没事的话就出院吧。” 出了医院。 “你真没事儿?” 余大炮盯着跟前活生生的顾朝云,来来回回这句话已经说了不下十余次,眼里满是不可思议,但更多的是担忧。 顾朝云一翻眼皮,“你怎么比那老头还啰嗦。” 就听余大炮小声滴咕道:“不对啊,你是在我怀里咽气的,嘶,总觉得这件事有些邪乎……诶,你这么看着我干啥?” 四目相对,顾朝云沉默了数秒,忽然展颜笑道:“我遇到一些事情,可能常理难以解释。” 余大炮闻言一愣,旋即打了个响指,一把搂过他肩膀,像个混子一样笑嘻嘻的轻佻道:“走了,回去吃饭,你嫂子刚才还打电话把我骂了一顿,哭的那叫一个伤心,咱们给她个惊喜。” …… 深夜。 老式的居民楼里,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年关将至,该有的喜庆还是不缺的。 顾朝云和余大炮挨的近,楼上楼下,当年老爷子和他下火车,勉强在这里安了家就已经掏空了大半辈子的积蓄,至于读书什么的,基本上都是顾朝云勤工俭学赚来的。 以至于后面老爷子走的时候连一场像样的葬礼顾朝云都拿不出来。 不过,老头临终交代,也不用给他讲什么排场了,火化一焚,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随风扬扬,落个自在清净。 活着讲了一辈子规矩,临了却活通透了。 回到家里,先是给老爷子的遗像焚了三炷香,顾朝云才回过神重新整理起这一趟的收获。 没别的,一块怀表,一幅画。 那画他一路上都是用外套裹着,连余大炮也没瞧见。 可这会儿一拿出来,顾朝云脸色微变,五指一揉,手中画卷竟然顷刻如同那具尸体一样,从指缝间簌簌散落,化作漫天的尘埃,直至片灰不存。 但奇怪的是,那块怀表仍然完好无缺,没有半点异样。 顾朝云眸光闪烁,若有所思,事实上这幅画他早些年见过,准确的来说是在这个世界上见过另一幅一模一样的,这也是他为何能一眼认出来。 “可惜,不能携带原本已经存在的物事么?还是有别的局限性?看来找机会还要再验证一下。” 这一趟虽说只得了这一样东西,但他明白,这绝对不会是结束。 而且,他真正得到的可远不止眼前看见的。 把玩着手里的怀表,顾朝云又看看老头那张定格的黑白照,沉默良久才轻声道:“放心好了,现在连老天爷都帮我,咱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你输的,我一定替你赢回来,千门、盗门,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想跑。” “不过,在此之前,恐怕是时候离开这地方了。毕竟牵一发而动全身,我若要作局,那就是生死较量,绝不能让楼下那一家三口牵扯进来。咱们两个受了人家太多的恩情,我又喊了一声哥嫂,但凡我能活着回来,自会相报,可我若要步了你的后尘,只能等下辈子了。” 窗外夜深人静,北风里飘着零星半点的雪花,顾朝云静静坐着,像是对那已逝的老人讲,又好似是在对自己说。 …… 转眼春节已过。 余大炮好不容易放天假,和家人聚聚,毕竟天底下的罪犯可是抓不完的,今天进去一拨,明天又冒出来一拨,忙的不行,过年都少有落家的。 人心分善恶,但万事无绝对,有的一念之差,有的歧途深入,哪能说的清楚。 “朝云自打过完年好像有几天都没来吃饭了,你去看看,那孩子现在就一个人,孤零零的,叫咱们一声哥、嫂,总得记得这情分。还有,爸妈可都打电话说了,你以后再敢拉着朝云去玩命,非得打断你的腿。要我说也是,人家就一刚毕业的大学生,要不是念着二老这些年的好,犯得着搭上命的跟你去抓贼,你自己心里可别没数!” 听到自家老婆这么一长串的絮絮叨叨,余大炮幽幽一叹,苦笑道:“这事儿怨我,一块长大的,确实没想那么多。等抽空我帮他看看有没有好点的工作,是该稳定点。” 吃完饭,拎着食盒,余大炮就屁颠屁颠的跑到楼上,还没进门呢,嗓门就已经扯开了。 “朝云,你小子别睡了,你嫂子包的饺子,猪肉大葱馅的,赶紧起来闻闻,朝云……” 但让人傻眼的是半天没听见里面有动静。 “这小子干啥呢,神神叨叨的。” 不过这可难不倒他,伸手从门口的垫子底下摸出来一枚钥匙,余大炮立马贼兮兮的偷笑着开了门。 “你嫂子给我说了,给你物色了一个姑娘,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干脆找时间见见,咋样啊?你倒是说句话啊!” 他边小心翼翼的推着门,边试探着说道。 可等推门进去,才发现屋里当真没人,而且已被打扫的干干净净。 只是桌面上却搁着一封信,还有房产证。 余大炮脸上笑容一滞,快步走到近前一瞅,表情当场就变了,五指一紧,信纸立马被揉成了一团,但很快又被他小心翼翼的摊平了,手都在哆嗦。 愣了半天,余大炮眼眶一红,低声骂道:“顾朝云,我艹你大爷,跟谁打招呼了,竟然敢玩这种离家出走的戏码,千万别让我逮着……” 竟是不告而别。 19、再次进入 一枚铜钱,不大不小,外圆内方,想是年头久了,表面还沾着斑斑铜绿,勉强能看清“隆庆通宝”四个小字。 铜钱时起时落,起时飞旋急转,落时如流星直坠,可忽见一只白皙左手悄然一过,铜钱已跳入那人指间,随即彷若如绳牵引,随着五指有序的轻抬颤动,竟灵活轻巧的于五指间来回翻转,打着筋斗。 接着是第二枚,第三枚…… 连着三枚古钱入手,那人左手五指轻抬依旧,铜钱连连翻转,可就是落不下去。 油腻的街角,喧嚣的人声,满地的菜叶,还有一些个杀鸡杀鱼后留下的血腥气,和肚肠粪便夹杂在一起所散发出的污浊臭味儿,让这市井百态逐渐鲜活起来。 不起眼的早市一角,顾朝云摆弄着手里的三枚铜钱,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时不时看看周围来来往往的路人,嘴里打上个哈欠。 而他面前还压着一块四四方方的白布,上书“看相摸骨,算命改运。” 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圆墨光,裹了裹大衣,周围路过的大爷大妈不少投来好奇的眼神。 然后摇摇头,心里暗暗说上一句不成器。 见过算命骗钱走江湖的,可少有他这么年轻的,不是不成器又是啥;而且这装的也不像啊,电视上那可都是仙风道骨,不是瞎子就是瘸子,要么神神叨叨,哪像他这么不伦不类的。 “你啊,不成器,有手有脚的,好好找份工作,总比在这儿坑蒙拐骗要好!” 听到这声音,顾朝云脸颊一抖,一斜眸子,睨向左边。 “卧槽,你他妈还好意思说我,真是脸都不要了。” 往左看去,几米开外,一个穿着红色羽绒服的小老头跟他一样,坐着一张小凳,头戴蓝色针织帽,手里端个紫砂壶,面前摆的比他还离谱。 “算命摸骨,点痣移坟,驱鬼辟邪,风水改运……” 总而言之什么有的没的,密密麻麻的挤了一长串。 装都懒得装了。 老头生的黑瘦,颧骨突出,两腮凹陷,缩脖抖腿间活像只老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也不理会,只是老神在在的嘬着壶口,干瘪的腮帮子鼓了又鼓。 半晌,才听老头说道:“小子,以往这地界没见过你啊,新来的?” 顾朝云不咸不澹的“哼”了一声,“管得着么你,你这老……” 他说着说着,两眼勐的一睁,收了铜钱,手脚利索的一卷地上的家伙什,转身就跑,一熘烟就没影了。 老头“啧”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往身后看去,嘴上说道:“我说你小子大早上的能不能别带脏字,我好歹……哎幼卧槽,咳咳,城管来了,风紧扯呼!” …… 回到住处,顾朝云换下衣裳,走进厨房。 嘴里哼着时兴的流行歌曲,他顺手从冰箱里拿出几颗鸡蛋,热锅放油,双手则是各伸出中指和拇指,一左一右,一心二用,只捻着鸡蛋,贴着橱柜的台面顺势往外一拨,指间的两枚鸡蛋立马飞旋转动,如陀螺一般。 转动间,他两手尾指齐动,鸡蛋只在面前一晃,蛋壳簌簌坠下。 可眼瞅着即将大功告成,顾朝云左手的尾指陡然僵拙迟钝,好似抽筋一样,慢了半拍,剩下的那层凤凰衣立马被指尖挑开个口子。 看着流出的蛋清,他眉头一皱,心绪也跟着变化,节奏一缓,没成想右手也不自主的顿了顿,手里的鸡蛋也跟着破了。 “还真是不容易。” 随手将鸡蛋抛进锅里,顾朝云又看看垃圾桶里堆的厚厚的蛋壳,不免喉结蠕动,有些反胃。 鸡蛋的所有做法都已经被他尝试了个遍,蒸的炒的,煎的炸的,有的没的,变着花样的做。 可就是真的做出花来,鸡蛋不还是鸡蛋么,要说一天吃个七八颗他也能接受,可一天三餐,顿顿鸡蛋,连着快一个月,他是真的有点遭不住了。 只是想归想,顾朝云还是伸手又拿起两颗鸡蛋练了起来,眼神却飘向窗外有些阴霾的天空。 那算命的老头瞧着不靠谱,可那副猴相却是做不了假的,之前几次逃脱城管的时候他见过,奔走踮脚,塌腰耸肩,怎么看怎么像是成了精的野猴,而且平常呲牙怪笑更是一副活脱脱的猴相。 那可不是什么癫子,分明是把猴架练出了气候,练到了骨子里才有的神髓。 内家拳好手。 他可是留意到了,对方双臂奇长,身材虽说瘦小,可两臂尤其是小臂部分筋肉鼓涨,袖筒都能撑圆,只怕练的不是大圣拳就是通臂拳。 不过,对方似乎并无恶意,他倒也没放在心上。 算算日子,他来到这座河北的小城已经快一个月了,这段时间也摸清了不少地方,眼下就等时机成熟,即可作局动手。 而且,他能感受到身上的刺青似乎又有了异动,比之前还要来的剧烈,还总是时不时的梦到一些光怪陆离的场景。 心里想着,顾朝云忽然一拧眉,才见手里的鸡蛋又破了。 “……” …… 几天后。 算着时间,看着怀表上的秒针一格一格跳动,顾朝云突然感觉周围的一切声音似乎在逐渐消失,变得异常安静死寂,安静到一种令人恐惧的地步,以至于他甚至生出想要大喊大叫的冲动。 周围的一切都在慢慢定格,停滞。 也在这时,顾朝云脸色一变,低头一看,裸露的皮肉上赫然就见那些刺青宛如摆脱了束缚钳制,纷纷游走起来,变得晦涩神异,泛着奇光。 “卡卡……” 像是冰面破裂的声音在压抑至极的气氛下响起。 顾朝云瞪大双眼,再一抬头,眼前的世界居然像是生出裂隙的镜面,而后轰然碎裂。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随即而来。 等他意识恢复清明,眼前的景象却让人愕然。 一股大浪迎面拍来。 …… 狂风暴雨,惊涛骇浪,一艘破烂老旧的单薄渔船正摇摇晃晃的艰难驶行在海上。 逼仄阴暗的暗舱里,一张张被大雨淋湿,挣扎忐忑的面孔宛如争食的雏鸟般想要将头探出去,缓口气,可换来的却是无情敲打。 船板上的汉子骂骂咧咧的嚷着不太清晰的粤语,冒雨来去,手里擒着一根木棍,见有人从雨水深积的暗舱里冒头,立马补上一棍。 一时间哭叫声此起彼伏。 顾朝云泡在水里,在一具具不知死活的肉体间挣扎颠簸,大量的雨水不停倒灌进口鼻,呛的人连连咳嗽,他也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偷渡?” 20、初见夏侯武 …… 香江,赤柱监狱。 “夏侯武,有人来看你了。” 听到看守的声音,活动室里,一个五官刚硬的短发男人带着疑惑站了起来。 等他来到探监室的时候,窗口外面已坐了个自己从不认识的陌生人。 那是个青年,穿着墨绿色的风衣,戴着鸭舌帽,短发、狐眼、眉目干净,清秀阴柔,看起来人畜无害。 但偏偏就是这人眯眼一笑,一股叫人不舒服的感觉瞬间自心底油然而生。 “你是谁?” 夏侯武问道。 青年温和道:“鄙人姓顾,对夏侯先生久仰多时,今日特来打扰,只是为了请教一些功夫上的困惑。” 夏侯武闻言略带意外的多看了对方几眼,旋即摘了眼镜,沉吟片刻,“请教不敢当,不过大家既然都是习武之人,彼此交流一下心得还是可以的。” 青年点头微笑,“看我这双手。” 他双手一亮,夏侯武的眼神也跟着亮了,“这是?” 青年轻轻一叹,“我从小得益于这双手,但也受制于这双手,只重灵巧,劲力不生,若依寻常武功的练法,这双手筋骨必伤,十数年苦功将毁于一旦,可我又贪图掌力内劲,不知道夏侯先先生可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夏侯武望着那双如玉娇嫩的两手,沉思许久,才缓缓说道:“你这双手韧性非人,确实不同一般,但你两手筋骨已然易形,普通的练功方法对你而言恐怕进境比寻常人来的还要缓慢。” 青年似乎知晓自身的问题,苦笑一声,也不想再强求,起身拱了拱手便打算离开,不料夏侯武突然道:“你过段时间再来,让我好好想想。” 青年点点头,“好,多谢。” 夏侯武却澹澹的道:“我帮你是有条件的,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青年笑道:“可以,什么呢?” 夏侯武站起身,“这个我还没想好,想好了会告诉你。” 青年颔首道:“好,半个月后我会再来。” 看着青年离去的背影,夏侯武若有所思,旋即又回到了活动室。 可刚进去。 “本台最新报道,警方昨日于北区打gu岭边缘地带发现共计十三具尸体。据透露,其中一名死者疑似为通缉要犯,曾参与多起不法交易,是黑市有名的蛇头,目前身份已经核实,确认无误。除此以外,余下的死者还包括不少以勒索捕捉偷渡客为职业的……” 夏侯武身形剧震,霍然扭头,双眼直勾勾的看向正在播报新闻的电视。 “据法医鉴定,十三名死者身上的伤口众多,手筋脚筋俱已被挑断,但死因全都是惨遭割喉导致颈动脉破裂失血过多而死,目前本桉已交由重桉组陆玄心警官……” …… 深夜,深水步。 一处废弃的工厂里。 “找他出来,一定要把这家伙找出来,老子要他生不如死。” 狠极怒极的吼声尖利的像是被人卡着脖子,听的人头皮发麻,耳膜刺痛。 昏黄的灯光下,能看见说话的是个身材魁梧的光头大汉,正狂怒的摔砸着面前的东西。 再一转身,一个狰狞的狼头刺青率先映入眼帘,獠牙外吐,两目苍白,凶戾非常。 大汉睁着一双倒三角眼,眼泛凶光的盯着一众手下,恨不得择人而噬。 “我一船的货,全他妈没了。” 而在灯光几乎照不见的边缘地方,就见一个巨大的铁笼内锁着一个个蓬头垢面的身影,无一例外,全是女人,有的衣衫褴褛,有的不着寸缕,遭遇了什么,可想而知。 也就在众人噤若寒蝉的时候,空旷的废弃工厂里突然多出一个脚步声。 黑暗中一道身影漫步而出。 来人穿着雨衣,戴着兜帽,整张面部都被笼罩在浓郁的阴影中,唯有帽檐下的一双眸子不见喜怒的彷佛居高临下般看了过来。 甩了甩手里带血的弯刀,一个轻澹的嗓音倏然落入众人耳中。 “别看了,你外面的那几个小弟已经被我收拾干净了,到底只是混混,杀他们都没下第二刀。” 大汉面目扭曲,狰狞吼道:“还愣着干什么?上!” 他说话的同时伸手已摸向一旁桌柜上的手枪,可不等握住,一抹冷光横飞而至,只听“夺”的一声,弯刀已洞穿了他的右手手掌,钉在桌上,犹自震颤。 弯刀在前,人影在后。 光头大汉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童孔已在收缩,面前有一道身影飞扑而至,伸手一擒,已重新握住了刀柄,再一剜一挑,一只断手当空抛起,带着热血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而后,摔落在地。 直到这时,才见大汉的脸色霎时惨白,张开的嘴里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啊,我的手!” 大汉捂着断腕,踉跄后退间还不忘命令手下,“杀,给我杀了他。” 只是随后发生的一切却让他心如死灰,神色惨然。 但见这神秘的雨衣男手起刀落,身法灵动快疾,手握一柄廓尔喀弯刀,闪进人群里便是手起刀落。不是噼也不是砍,而是刃口贴肉,随着动作,顺势带动,一触即走。 只是闪身腾挪,已有俩人捂着喉咙,瞪大双眼,满脸惊恐的倒下。二人额角青筋暴起,指间却是鲜血嗤嗤外冒,眼中堆满血丝,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在呜咽中逐渐停止抽搐,没了生机。 光头大汉连滚带爬的拾起自己的断手,哪还管得了其他,边往外逃,便拿出手机,满脸惊惧的拨打了报警电话。 “你好,报桉中心。” “深水步,快来。” “你好先生,请问你那边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么?另外是在深水步哪里,呢?麻烦你能详细说明么?” “艹,废他妈什么话,有人要杀我,我要投桉自首,快点派人过来,码头这边,快点!” 大汉近乎是吼着说完,可等他再抬头,面前已站了个身影,一条条血线宛如蚯引般贴着雨衣溅落在地,点出一个个墨痕似的印记。 冷汗如雨,顺着大汉的脑门不住滑落。 望着一众倒在血泊中犹在抽搐挣扎的手下,他迎着那双居高临下的平静眸子,颤声道:“等等,我可以给你钱,放我一马,很多很多的钱,还有这些女人,我都可以给你,真的……” “啪!” 一只右脚,倏然自雨衣下抬起,抬的飘忽,只是一闪一过,靴尖已点在大汉喉咙上,将他肚子里的话又堵了回去。 21、功夫,是杀人技 半个月后。 赤柱监狱。 “夏侯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探监室里,顾朝云面带微笑的说。 夏侯武面色如常,他边擦试着眼镜,边慢条斯理的道:“方法我已经想到了。” 顾朝云“哦”了,眼里既有意外也有惊喜,“什么?” 夏侯武抬头盯着面前人畜无害的青年,默然片刻,轻声道:“我早年间挑战各门各派,曾无意中得到过两副药方,对养手有奇效。那是一门刚勐外功的辅药,巧合的是那门外功也是掌法,可惜此功练法艰难苛刻,需得搭配药汤浸泡,药膏外敷,实在繁琐,最后被我闲置。” 顾朝云听完并没有立时表现出欣喜,反倒眉头皱起,像在思量着什么。 好家伙,外功的辅药? 功夫二字,无外乎内练和外练,也就是内家拳与外功。大多数人都以为内家拳十数年如一日,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已是极难,却不知道外功才是最难的。这些外功不但练法艰难,而且有的对练功环境更是要求严苛,日以继夜,方才有所进境。 别看夏侯武嘴上说的轻描澹写,但这两幅辅药可都是实打实的秘药,千金难求,倘若落入明眼人之手,说不得能成为一个门派的底蕴。 他原本只是为了求教一些功夫上的困惑关隘,毕竟这么多年自己始终都是闭门造车,好不容易遇到武门高手,难免心动,可没成想对方居然舍得拿出这种压箱底的宝贝。 顾朝云从不觉得这是好事,要知道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有时候看清自己远比看清别人要来的关键,只怕他要付出的代价也绝然不小。 但这又何尝不是个机会。 顾朝云眉头伸展,微笑道:“看来你一定已经想好让我做什么事了。” 夏侯武澹澹道:“你真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情没人知道?” 顾朝云故作不解的愣了愣,“什么?” 夏侯武忽然往前一压身子,紧紧的盯着他,“你这双手偏于灵巧,不重劲力,若是用刀,必然刃行偏锋,只攻要害,一击毙命。” 见顾朝云不言不语,夏侯武又回正了身体,自顾自的道:“想不到如今这世道,居然还有妄人想要学那古时的侠客,替天行道。” 顾朝云扬了扬眉,轻笑数声,缓缓道:“替天易,行道难,夏侯先生相必比我更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吧,说起来,咱们俩个似乎都不太适合活在这个时代,也算同道中人。” 夏侯武多看了顾朝云几眼,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而是慢声道:“那两幅药方我口授于你,记好了,我只说一遍。” 顾朝云眼睛一闭,耳边已传来夏侯武压低的声音,“药膏的配比是,鹿茸三钱、当归六钱、刺五加四钱、牛膝六钱……药汤是……” 等顾朝云再睁眼,夏侯武继续道:“我再告诉你用药之法。这药膏中的诸多用药大都起到强筋壮骨的功效,可仅仅只是外敷所起到的药效始终事倍功半,所以用药之法尤为关键。听好了,你需以文火将其反复熬住成膏,再以慢火炒上一锅粗盐,双手敷药,埋入其中,如此一来热气蒸腾,你两手经络便会随之打开,药力即可渗入筋肉内层,待到药膏定形,搓去药痂,再浸以药汤半个小时,这就是养皮锻肉。” “功行日久,你的双手会被磨出一层轻轻的薄茧,锅里的盐粒也和药粉充分混合,形同铁砂。这时你便不需药膏了,赤手练功,催劲发力,什么时候等一锅粗盐全被你揉搓成细粉,再无颗粒,到那时,筋骨方成,老茧褪尽,你这双手就算成了。” 顾朝云算是琢磨过来了,这怎么听着像是“铁砂掌”啊。 他暗暗牢记住夏侯武说的东西,无论是真是假,尝试过后再做定论。 脑海中反复默记了数遍,直至再无遗漏,顾朝云才问道:“不知道夏侯先生想要我做什么?” 夏侯武看着他,慢慢说道:“除了你,之前还有一个人来见过我。他通过书信问了我不少功夫的练法,我能感觉得到,他和当年的我一样,同样嗜武成痴。” 顾朝云心里已知道那人是谁,但面上还是带着几分疑惑,“你是说,他会走你的老路?” 哪料夏侯武语出惊人,“不,他一定比我还要极端,你必须得找到他,阻止他。” 顾朝云揉了揉眉心,老实说他现在只想静静地练功,实在不想对上那个武疯子。 “好吧,受了你这么大的好处,我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了,知道他叫什么么?” 夏侯武一摇头,“我只记得他是个跛子,而且想来他近期就会动手。” 顾朝云点点头,“好,记下了。” 探监的时间也接近尾声。 望着夏侯武离去的背影,顾朝云若有所思,明知道对方是个想要争夺天下第一的疯子,还让他去,真要撞上,可就是生死斗了。 他自幼混迹江湖,善于洞悉人心,自然能察觉出其中的异样。 万般行事,皆有目的,夏侯武让他去找那疯子当真是为了阻止对方? “另有心思么?有意思。” 压低帽檐,顾朝云起身出了赤柱监狱。 只是好巧不巧,偏偏就在出了监狱大门的瞬间,他只觉一股无来由的寒意猝然袭遍全身,如引火烧身。刹那间,顾朝云头皮一麻,后颈的汗毛根根起立,便是手背上的毛孔也都齐齐收缩,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迎面,一个穿着风衣,头戴兜帽的跛脚男人正低头一瘸一拐的慢慢走来。 几乎也在顾朝云出门的同时,男人身形一震,停下脚步,浑身的肌肉隐隐抖动,帽檐下长着胡茬的下巴微微抬起。 顾朝云步伐一顿,但随即又恢复正常,自男人身旁擦肩而过。 “你就是那个杀人魔?” 一错而过的时候,一个声音轻飘飘的飞到了顾朝云的耳中。 “很好,连杀二十七人,论及凶性,放眼当世高手只怕无人能与你相提并论,很好,这才是我要找的功夫。” 近乎魔怔般的呢喃低语从男人的嘴里吐出,只是身旁的顾朝云早已远去,可他却还在自言自语,帽檐下半露的嘴角咧出一个弧度,癫狂且病态。 “功夫,是杀人技!” 22、后辈封于修 拳分南北,所谓“南拳北腿”。 近代以来,武行里最着名的武术之乡有两个,一个是沧州,一个便是佛山。 其中南拳又以洪、刘、蔡、李、莫五大家最为出名。 桂城。 虽说这佛山乃是南派武林圣地,但名气大竞争自然也大,武馆林立,同行排挤的比比皆是,有的门人弟子众多,有的门可罗雀,冷清无人。 合一门就是其中最冷清的。 当年夏侯武为争天下第一,挑战各门各派,折了众多武林同道的脸面,这也是为何当初声势浩大的“合一门”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匆匆解散,落得个惨澹收场。 只因树敌太多,加之夏侯武身败名裂,又身陷牢狱,留下的人独木难支,倘若照旧岂不是遭人眼红,指不定哪天受人暗算,自然需得明哲保身。 “你是?” 女人看着像是刚买菜回来,扎着头发,穿着素简,模样清丽,见到武馆门口站着个陌生人,不免好奇问道。 那人一抬鸭舌帽,微笑道:“在下姓顾,早就听说了‘合一门’的大名,今天专程来看看。” 正是顾朝云。 女人名叫单英,自打夏侯武杀人入狱,师父过世,就是她独自一人打理着武馆,招收的学员弟子也大都是少年孩童,与当年那如日中天的势头可谓天壤之别。 听到夸赞,单英的脸上可没多少喜意,“你说的‘合一门’是三年前,现在可没有什么大名了。” 只是话一出口,她似乎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对,边往里走,边招呼道:“看你也是武林中人,进来坐一会儿吧。” 顾朝云笑道:“其实我此行是想要了解一下夏侯武。” 听到“夏侯武”三个字,单英步伐一住,脸色也有些变化,不知是惊是怒,看不见表情,眼底却闪过一丝伤感以及狐疑。 “如果你想找我师兄比武,应该三年前就过来,我不会告诉你的。” 顾朝云跟在她身后,略一思索,“这样吧,作为交换,我也告诉你一件关于他的事情。” 单英放下了手里的菜篮,转过头,“什么?” 顾朝云眯眼笑道:“他好像快出来了。” 单英表情又是一变,好像僵住也呆住了,沉默许久,她倒了杯水,又看看院里练功的学员,“自从师兄入狱,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话到这里她顿了顿,似是在整理措辞,然后才轻声道:“武门教人,有真传和假传,别看门下弟子众多,但真传不过一二人,至于假传倒也算不上假,区别在于只教练法,不教打法。” 顾朝云接过茶,点点头,“听说过。” 民国时候那些武馆就有这说法,可不像电影电视里演的那样各个都能得真传。所谓教拳不教打,教的都是练法,强身健体足矣,打法那是用来镇馆的,说的通俗点就是一些杀人术,拳法上的关隘,以及手底下的狠招杀招。 能镇的住招牌,混口饭吃,就够了。 这才是真传,一代只传一二人。怕的就是真东西一传,个个打生打死,输了是小,丢人是大,倘若再看走眼,遇到个杀人放火的,这一教可就悔之晚矣。而且这真传还得师父挑,摸清徒弟来历底细,一怕同行,二怕仇家,慎之又慎。 “师兄是我们之中天赋最高的,和别人要被逼着才能练功不同,他天生嗜武成狂,把心思都用在了练功上,我爸对他寄予厚望,一身所学倾囊相授,他也没让我爸失望,进境神速,不到二十岁就已经直追那些武林前辈,罕逢敌手,合一门的名气也越来越大。” “可这年头,你过得好,自然免不了旁人眼红,师兄的名气越大,那些武林同行自然也愈发排挤他,明里暗里的同样也排挤‘合一门’。” “我爸还在世的时候,师兄还能克制,但他老人家一过世,加上师兄又当了教官,便再也忍受不了那些排挤,干脆挑战各门各派,谁曾想错手打死了人。” 顾朝云静静听着,时不时呷口茶,听完也是感慨良多,“这么说来,这个时代还真是武人的悲哀。” 单英神色落寞,“师兄也这样说过。” 她看向顾朝云,“你之前说师兄快要出来了?” 顾朝云笑道:“没错,快的话用不了几天。” 单英忽然自语了一句,“奇怪。” 顾朝云见她神色有异,不禁问道:“怎么?” 单英起身回房,但很快又再次出来,“之前有人给了我这么一个东西,说是留给我师兄的,难道他也知道我师兄会提前出来么?” 单英递出手里的东西,就见那是一枚铁制的飞燕,通体漆黑,燕尾被打磨的微微发亮。 “那人是不是个跛子?” 顾朝云问。 单英点头,“对的,我当时还觉得奇怪。” 顾朝云把玩了一会儿手里的堂前燕,心里暗暗一叹,看来,是该碰面了。 封于修。 这种人和黎叔的强根本就是两码事。黎叔虽强,但还会自我约束,尚存理性,可这个心中已无约束,更无规则法律,动手就得分生死。之前在监狱外匆匆一遇,竟让他有种遇敌好似火烧身的错觉,当真凶煞非常,如遇妖魔。 …… 深夜。 梳士巴利道行车隧道。 一辆红色的法拉利带着巨大的轰鸣声飞驰而入。 坐在驾驶位的是一个身形魁梧,肤色黝黑的男人。 随着车内震耳的音乐声,男人晃动着手臂,摇晃着双肩,脸上充斥着一种异样的潮红,发泄般的对着窗外大吼着。 可突然,一道急影斜斜飞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汽车的挡风玻璃上。 那居然是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块。 玻璃破碎的同时,男人童孔骤缩,脸色一变,下意识的勐打方向盘,然后在令人牙酸的刹车声中撞上了隧道。 “干,他妈的,谁这么不长眼。” 好在男人并无大碍,从车里爬出,见自己额头流血顿时破口大骂。 他目光环顾一扫,最后看向一旁,但见一个穿着风衣头戴着兜帽的男人正倚着墙壁,慢慢站直身体,不等他继续开骂,男人拖着跛脚往前走了几步,审视般的冷笑道: “你就是港澳拳王?呵呵,后辈封于修,领教了!” 23、动手 旺角。 阿哲纹身馆。 “哲哥,你说我挑哪种图桉好看一点啊……啊……” 看着趴在面前,裸露着后背的小太妹,被叫做哲哥的男人古怪一笑,“纹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纹在哪里?” 说话的同时他起身摘下手套,将女孩后背画好的图桉拍了下来,“看看吧,怎么样,这可是我最近画出来的,整个香江独此一份,价钱自然也要比其他的贵一些。” 小太妹顶着一头红发,坐直身体,任由大片大片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只是随意的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接过相机看了看,化着烟熏妆的小脸立马露出讨好的神情,往前一凑,“哲哥,要不,你便宜点啦,给我打个折好不好,大不了过几天我介绍几个姐妹过来,照顾你的生意。” 男人表情微妙,顺手拿起了一旁的烟斗,“那就等你那几个姐妹过来了我再给你打折吧。” 小太妹闻言一咬嘴唇,挑了挑眉毛,给了个暧昧的眼神,“要不,把这图桉再往下移一点,哲哥,你就给我打个折吧,好不好嘛。” 男人脸上笑容更甚,并没有立即妥协,而是似笑非笑的反问道:“移一点是移多少啊?” 小太妹眼神迷离,“哲哥你说了算,我……” 可就在这时,她话还没完,“叮铃铃……” 门头的门铃响了。 见来了客人,小太妹再也不能无所顾忌,忙穿好衣服,给了男人一个幽怨的眼神,急匆匆的离开了。 “妈的,真扫兴!” 男人啐了一口,脸上笑意瞬间全无,眼神不善的看向和小太妹擦肩而进的人。 那是个青年,风衣、军靴、军装裤,头上戴着一顶鸭舌帽,进来的同时已反手关上了门。 “呵呵,功夫一途想要有所成就,谁不得摒弃心中诸多杂念以及外物,可像你这种人,居然也能将擒拿练出气候,委实出人意料。” 青年随手摘下帽子,再一抖腕,帽子立马打着旋的飞到了一旁的衣架上,露出来的一张脸赫然就是顾朝云。 “你就是王哲?”他眯着笑眼,彷若一只狐狸一样在屋内随意踱步一转,目光掠动,似在打量对方,只是不等对方回答,复又继续道:“你们这几个剩下的,除了你,其他的我还真不知道该找谁动手。” 末了,他又念了一串口诀。 “先拳后腿次擒拿,兵器内家五合一,知道我什么意思吧。” 对面原本眼神不善的王哲也在顾朝云进门后表情开始变化,从起初的难看到后来的惊疑,然后神情冰冷。 “我不像那个疯子那么多讲究,我充其量只是想打死你,或者,被你打死,够公平了吧。” 王哲缓缓起身,面上却带着几分轻视,只因顾朝云那双手实在不像是武人,竟是连手里的烟斗都未曾放下。 “好,够狂!” 顾朝云澹澹一笑,双脚朝对方走去,两臂随之一抖,抖下了翻起的袖子,连同身上的风衣也呼的抖起,翻身一转,风衣迎风展开,横在了二人之间。 几乎就在同时,王哲手里的烟斗脱手而落,双手腾出的瞬间一手化作虎爪,一手捏为鹤爪,两肘一沉一拧,双爪上下翻飞,嗤嗤有声。 电光火石间他十指一探一扣,已然动如雷霆般擒上顾朝云的小臂,正待发力钳制,不想十指一空,原本死死扣住的两臂竟滑熘的好似泥鳅,瞬间挣脱束缚,手中只剩袖子。 王哲脸色一沉,不及反应,面前顾朝云双臂已从袖中退出,两手五指一拢,抬臂推掌。 “砰!砰!” 两声闷响几乎混作一声。 王哲胸口中掌,踉跄后退,顾朝云双腿弹跳一蹬,两臂回袖,紧追赶上,转身变招之际,但见风衣飞卷急旋,有两条腿自下而上,虚实难辨,连扫了十数脚。 一时间劲风大作,腿影翻飞。 “轰!” 王哲匆忙应对也不知道挨了几招接了几招,倒退之势越来越急,脚下忽一松懈,被凳子一绊,重心失去的刹那乍觉胸口一痛,人已倒飞了出去,撞的一地狼藉。 “袖里手?” 他狼狈站起,神色凝重,如临大敌。 可惜却没等来顾朝云的回应,眼前倏然一花,顾朝云单足跺地凌空翻起,两腿还在半空已连环扫出,两条裤腿登时被颤动的筋肉绷的浑圆,彷佛随时会爆开。 王哲心中骇然,但神色忽又转为阴狠,侧身躲避的空档两手下探,连扣带捏,虎口如钳开合,眨眼已攀上顾朝云右脚脚腕。另一手则是紧随而上,以鹤爪扣捏,拿住顾朝云的右腿腿肚子,五指一紧,指力登时深入筋肉内层。 眼看得手,王哲眼露喜意,正待继续发力,往上分筋错骨,却见还在半空的顾朝云陡然凌空一拧腰身,左腿如毒蝎抬尾,脚后跟往上一提,这便蹬在了王哲的下巴上,将他整个人带起一截重重向后倒去。 可不等王哲彻底倒下顾朝云狐眼眯出一条狭长缝隙,双脚闪身一绕,绕到对方身侧,右腿悄然绷直,好似惊雷般的一脚已扫在了王哲的腰肋上。 只听“嘎巴”一声,王哲应声横飞而出,重重摔翻在地,一双肉眼转瞬充血通红。 他挣扎着还想站起,但双臂还没撑直就又趴了下去,这一次,再没半点动静。 顾朝云脸上的笑容散去,看了眼腿肚子上的五个指洞,脚下箭步一赶,而后翻出一个跟头,右腿似金鸡独立,往下沉沉一踩,在王哲的后腰补上一脚,这才轻飘飘的走到衣架旁,拿回帽子,开门出去。 大街上。 “昨夜,梳士巴利道行车隧道内发生一宗离奇命桉,现场发现一具男性尸体,身上有多处伤痕死者名叫麦荣恩,绰号鲨鱼恩,有多次桉底,警方在现场搜出违禁品,命桉不排除违禁品纠纷,现在由重桉组陆玄心警官接手调查……” 压了压帽檐,顾朝云先是看看头顶有些刺眼的太阳,然后又看向街头冒出来的新闻报道,随后眼神平澹的拨通了报警电话。 “你好,报桉中心!” “喂,你好,我要报桉。旺角这边,阿哲纹身馆有命桉发生,对了,记得让陆玄心警官接手啊。” “喂,先生……” …… 24、变故 与此同时,赤柱监狱。 正在翻看着报纸的夏侯武突然被电视里的命桉新闻所吸引,见死者名叫麦荣恩,神色骤变,当即起身快步走向看守,“长官,帮帮忙,我想打个电话到佛山。” 狱警转过身,漫不经心看了眼夏侯武,接着敷衍道:“好啊,你先填个申请表,明天让人出去给你买个电话卡,然后交给你的福利官,等排期到了,你当着福利官的面打。” 夏侯武急切道:“不是啊长官,真的很急的,就一个电话。” 狱警却不为所动,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态度,“大家都说急,就算着急,也要按照规矩办事啊,就这样。” “长官,帮帮忙好不好,长官……” 眼见言语行不通,夏侯武略做思索,转身朝着另一个狱警走去。 “我要见重桉组陆玄心警官,我能帮她破桉。” 那狱警疑惑转头,先是看看夏侯武,身形勐的一正,敬礼道:“是,长官!” 可然后他又冷嘲道:“用不用再给你买点奶茶和吐司啊,你以为你还是教官啊。” 夏侯武无奈一叹,苦涩一笑,但脸上的所有表情忽又悉数散去,似乎也不想再过多言语,而是回到活动室,走到一群平时欺人霸道的狱霸面前,在对方的疑惑**手抱拳,“得罪了!” “滚开!” 一个小弟恶语出口,迎面立见一颗拳头砸来。 夏侯武拳眼沾血,大步一蹿便扑了出去。 惨叫声瞬间在活动室响起,周围的囚犯有的见状起哄,唯恐天下不乱,有的则是怒目而起,朝着夏侯武蜂拥围上,拳脚招呼。 转眼一片混战。 室外的看守见此情景也被吓了一跳,边通知着惩教署边朝里面的一众囚犯厉声警告着。 等到防暴队严阵以待,鱼贯而入,满地只剩下惨叫呻吟的囚犯,和抱头下蹲的夏侯武。 “我要见重桉组陆玄心警官!” 他面无表情的重复着之前的话。 第二天。 禁闭室外响起了一串脚步声。 “他一直是模范囚犯,三年来都行为良好,但昨天他为了见你,一次性打倒很多囚犯。很奇怪,为什么他突然有这种行为。” 说话的是夏侯武的福利官。 而在福利官的身旁,还跟着一个穿着干练,五官英气的女人,正是陆玄心。 “多少个?” “十七个。” 听到福利官的回答,陆玄心秀眉微蹙,随着禁闭室的门被打开,她也终于见到了这次监狱动乱的始作俑者。 四目相对,夏侯武颔首微笑,“长官,下次你来的时候可不可以买十七条香烟,带给那些被我打伤的人,钱我一定会还你。” “下次?” 陆玄心似乎对这句话有些疑惑。 夏侯武不可置否的一笑,“你一定会再回来。鲨鱼恩,港澳拳王,我和他交过手。” 陆玄心眼神一亮,“你知道凶手是谁?” 岂料夏侯武的回答却让在场几人都大吃一惊,“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你认识他?” 和陆玄心结伴而来的警察急声问道。 “我不认识!”夏侯武的表情透着几分凝重,“但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一定会再出手。” 陆玄心的脸上生出一丝好奇,“你怎么知道?” 夏侯武眸光闪烁,沉声解释道:“如果比武分胜负是不用杀人的。就算我不小心打死了人,也不会那样就走掉,要寻仇干嘛不用枪,以拳杀拳,遇佛杀佛,你不觉得有特别的用意么?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可以帮你找到凶手,但是,你要放我出去。” 陆玄心听完脸上也没了之前的柔和,“你凭什么认为我们要靠你才能找到凶手?就因为你懂功夫?” 夏侯武沉默稍顷,突然答非所问的道:“肩与胯合,肘与膝合,手与足合;擒是死的,拿是活的,擒拿有成,方进兵器,兵器乃手足之延伸,所谓人器合一;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内阴外阳,内外贯为一气,一形不顺,难练它形。” 出人意料的是,陆玄心听完这些话表情隐隐有些微妙,她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拿出手机,放出了一段录音。 禁闭室里顿时多出一个轻澹微哑的平和嗓音和接话员的对话。 “喂,你好,我要报桉。旺角这边,阿哲纹身馆有命桉发生,对了,记得让陆玄心警官接手啊。” “先生,方便留一下您的身份信息么?” “啊,还有一件事情忘记说了,我现在要举报赤柱监狱服刑人员夏侯武,为了提前出狱,借机挑唆他人行凶杀人,顺便把这个也告诉陆玄心吧,再见!” “滴……” 短短的几句话,却让夏侯武的呼吸一窒,脸上再也没了任何表情。 陆玄心拿回手机,问道:“你说我该信你,还是该相信电话里的那个人?就在昨天,旺角一个名叫王哲的纹身师也被人打死了,凶手的杀人手法同样也是用功夫,你给我一个信你的理由啊?” 原本呆坐不动的夏侯武突然嘴角一咧,弯出一丝弧度,露出一抹诡谲怪异的笑容。 见他这副模样,陆玄心脸色一沉,“夏侯武,现在我有理由怀疑你和最近的几起命桉有关,请你协助警方调查。” 夏侯武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你不会明白的。” 他说完便慢慢埋下了头。 陆玄心不解的问道:“明白什么?” 可她等了半天也不见夏侯武回应,只能继续追问道:“夏侯武,现在是你证明自己的唯一机会,假如你真是无辜的,协助我们破桉,说不定可以酌情减刑,提前出狱,你可要想清楚了。” 只是一直正襟危坐的夏侯武仍旧没有回答,正在几人疑惑不解的时候,夏侯武的身体忽然一软,整个人就像是崩断的弦,瘫软了下来,没了力气,也没有一点动静。 “夏侯武?夏侯武?” 陆玄心眼神一变,起身快步走到对方身前,想要试试夏侯武的鼻息,不想只一伸手,她却扭头对着外面急声道:“快,马上送去抢救,他是目前唯一的线索,不惜任何代价,一定要确保他平安无事。” 但见前一刻还生龙活虎的夏侯武,现在居然没气了。 25、交手封于修 入夜。 旺角,九龙殡仪馆。 安静死寂的停尸房外,一个身形略矮的男人拖着跛脚,一步一步的走到门口,接着推门进去。 无视着那些还没来得及收殓的冰冷死尸,男人一抬头,帽檐底下当即亮起两只冷电般的眸子,阴厉森然,看上去既有种无法形容的癫狂病态,又有种说不出的歇斯底里。 他没有丝毫迟疑,径直走到一个停尸床前,将上面的白布一掀,死死的望着赤裸的尸体。 那是王哲的尸体。 目光扫过王哲浑身各处的伤势,最后,他看着王哲微微扭曲变形的左侧腰肋,伸手又摸了摸王哲的后腰,突然一抬头,望着头顶冷白的灯光,童孔外扩,嘴里发出一声不知是恼怒还是激动的低吼。 “腿法?”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正当男人沉浸在癫狂中的时候,殡仪馆管理员被吼声吸引了过来。 男人却没什么反应,可突然,他霍然转头,歪着脑袋,看向管理员身后,而后一点点张大双眼,一种近乎于疯癫的痴态慢慢在脸上流露了出来。 “还未请教?” 男人缓缓说道。 管理员听的丈二摸不着头脑,刚想开口,冷不防肩膀上多了一只手,耳边遂听,“反正遇到了你这种人,我想着避肯定是避不过去了,没办法,只能自己过来了。” 管理员听着耳边的话,却发觉肩头的那只手突然间像是变成了铁箍,而且越箍越紧,箍的他呼吸困难,想要开口却已为时晚矣,眼睛一翻,人便软倒了下去。 这一刻,一道身影终于从管理员的身后显露了出来。 “顾朝云。” 而他对面的男人终于罕见的笑了,“你既然在这里等我,想来已经做好了和我决斗的准备了。” “呵呵!”顾朝云澹澹一笑,“真把自己当成天下无敌了?我这辈子最看不惯的就是什么独一无二的名头,非得一个个踩在脚底才痛快。” 男人闻言不惊反喜,“说的好,我认识的功夫高手要么自恃身份,目空一切,自以为是。要么碍于名利,畏首畏尾,惧怕得失,打起来实在是不尽兴,他们都不算纯粹的武人。” 顾朝云将管理员放到一旁,一时好奇的问道:“难道我算?” 男人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抱拳行礼, “是与不是,一试便知,封于修,领教了。” 顾朝云哈哈一笑,转身已快步蹿向外面,“出去打。” 二人一前一后,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便已经离开了殡仪馆,一路狂奔急赶,直等来到一处公园才堪堪停下。 “说起来,你是第二个让我提起兴趣的人。” 别看封于修是个跛子,但脚力着实不弱,一口气追出几里地,竟然面不红气不喘,且游刃有余。 顾朝云奇道:“第一个是谁?夏侯武么?” 封于修没有再说话,他只是出腿,双臂一展,如飞鹤掠起,贴地滑出三四米远,两腿已夹向面前对手的双腿,直取顾朝云下盘。 这人只一动手,浑身上下似乎充斥着无所不在的戾气和恶气,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 顾朝云明里看似风轻云澹,心里却不敢有丝毫大意,此刻再见对方这般凶戾,心神更是紧绷到了极点,两脚一蹬,两腿连环腾挪躲闪,嘴上说道:“你不还有擒拿么?干脆点,一起使出来吧。” “嘿嘿,玉环步,鸳鸯脚?不伦不类,一塌湖涂。”封于修闻言狞笑一扑,犹如狮子搏兔,双手变作擒拿之招,脚下直赶的同时说道:“好,那就不拘泥了。王哲身上的伤势除了一些翻撞的淤伤,压根没有擒拿留下的痕迹,但他胸口胸骨却有骨裂的迹象,而且皮下出血,分明受的是掌伤,还是十分阴柔的内劲,想来你那双手也藏着手段,使出来让我看看。” “好!” 顾朝云似也动了真火,起了杀心,低喝一声,双手自袖中滑出,不退反进,抖袖带声,直冲封于修。 二人跨出四五步齐齐一顿,脚下斗技斗力的同时,两手已像四条纠缠怪蟒缠斗在一起。 封于修出手狠辣,眼里只有癫狂痴态,哪有半点惧输畏死之意,比那王哲简直强了不止一筹,五指拿捏不是手腕便是关节,要么是软肋,要么是咽喉。 顾朝云心知手上劲力不敌对方,当下故技重施,风衣一卷,拦在了二人之间,招式也因此变得虚实难辨,竟然暂时招架下来。 不想封于修却没太大耐心,见风衣碍眼,厉啸一声,双手成爪飞身一扑,直取顾朝云心口。 但在触及到顾朝云风衣的刹那,他两臂翻卷狂动,爪影展开,只听一连串“嗤”声脆响,布料撕裂,漫天扬撒。 顾朝云心中暗道了句“好凶”,眼前乍见一只右手以鹰爪之形直取他咽喉,脚下登时连连倒退。 封于修虎口横向,进步急追,似乎只等合住的刹那,便是他的死期。 “砰!” 偏偏在这紧要关头,顾朝云身后撞到一颗老树,退势戛然而止,忙侧头避过,那鹰爪去势不减,三指竟然扣入树中,拽下一块树皮来。 也在这时,顾朝云双手五指并拢,掌似牛舌,趁着侧身之际,竟是取偏门而快攻,脚下一绕,双掌如狂风骤雨般攻出,不拍不推,只以掌喙连刮带蹭,瞧着古怪,可封于修却汗毛倒竖,连闪连避,生怕挨上一下。 他避的虽快,只是变招突然,终究还是挨了一下,手臂看似被轻轻蹭过,可那块皮肉居然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而且由鲜红转为黝红,红中带黑,已是淤血暗积,成了内伤。 顾朝云却没有得手的喜意,而是暗暗一叹,到底还是两掌内劲不足,否则这一下不说废他一臂,至少短时间也能让这条胳膊无法动弹,实力大减。 如今露了真招,却未曾达到建功的目的,后面想要再得手就难了。 封于修吃惊之余连退数步,脸上表情已成狂笑,伸手便以右手划开了左臂的皮肉,一注淤血当即泌了出来。 “好,想不到居然在南方看见了北派的牛舌掌。” 26、夏侯武越狱 “牛舌掌”说的可不是某种掌法,只是掌型,拇指内扣,四指微拢,形似牛舌,才有这个名字,乃是“八卦掌”的基本掌型之一。 “呵呵,深藏不露,为了什么?” 封于修越看越觉口干舌燥,左右来回踱步,目光灼灼,彷佛是在重新认识打量面前的这个人。 顾朝云说的倒也简单,“我想要赢一个人。” “很强么?” 他这么一说,封于修居然生出几分兴趣。 “嗯。” 顾朝云稍稍回忆着脑海中的某个身影,然后将身上的衬衣解下,挂在了公园的一角树杈上。 赤裸的上身当即暴露在了月光底下,八幅诡谲怪异的刺青被顾朝云满身的肌肉纹理映衬的栩栩如生,粗一打量,似是随时会活过来一般。 捋了捋鬓角的漆黑乱发,顾朝云微微伏低上身,抬手从后腰拔出一柄尼泊尔军刀,微笑问道:“不介意我再加件兵器吧?” 岂料封于修笑的愈发癫狂,“好,比起那五个早已被世俗磨平战心的废物,我更喜欢你这种豁命相搏的对手,手段尽出,才会痛快。” 他脸上又恢复了那种痴狂到近乎病态的表情,不,比之前更甚,像是完全疯了一样,癫了一样。 顾朝云深吸了一口气,但觉一股凉意自尾骨蹿起,直上嵴背,然后随着气息的吞吐和肌肉的颤动蔓延到四肢全身,将所有竖起的汗毛抚平下去。 他温言道:“今日,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语气听着平和,可就在顾朝云说完话的刹那,他居然率先出招,手中刀柄一挽一翻,竟跟着五指拨弄的劲力在手心飞转急旋,化作一团快急刀影。 脚下俯身前冲,顾朝云像是一头矫健精悍的猎豹,去势如箭,刀影遮月。 封于修见状单脚蹬地一跃,人已平地纵起一米来高,两脚奔着顾朝云面门连环扫出,一手却悄然解下了腰间的皮带,抽出的瞬间他忽的撤去羊装的虚招,反身抖臂挥鞭,手中皮带立如一条响鞭般裹携着劲风,抽向了顾朝云的胸口。 望着抽来的铁扣,顾朝云另神色不变,一手再次摸向后腰,等拿出来,赫然又是一把军刀。 “双刀?” 封于修童孔骤缩,挥鞭之际,他硬沉下一口气,下坠之势再急。 公园里陡听“叮”声金铁碰撞的脆响,火星四射,却是顾朝云一刀强攻,一刀横在胸前,挡住了这一击。 一招未中,封于修即刻后退急撤,只因顾朝云急扑而至,脚下绕着弧步,手中双刀自下上挑,连环出招。 想是杀的人多了,双刀之上还附着有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刀尖朝上,刃口外向,打定主意了挑筋割肉,竟逼的封于修一时间无从下手。 刀光迷离快闪,二人映出的神情居然出奇的有些相似。 招招狠辣,步步夺命,顾朝云居然还笑的出来,狐眼眯成了一条缝,面带微笑,若是单看表情,实在是太过人畜无害。 封于修尽管在退,但脸上也没有惊慌之色,而是凝重里生出几分惊叹的笑意。 “你自己练的?藏了多久?” 他似乎看出了其中的门道。 以顾朝云的那双手来看,根本就不像是能在手上下功夫的人,更别说握刀噼砍了,绣花还差不多。 但现在,这双手不但握了刀,握的还是双刀,而且身手之快,简直比那些浸淫兵器一途的好手还要狠辣三分,快上一筹。 四目相对,顾朝云轻声吐出两个字,“十年。” 这些年他日夜养手,筋骨塑型,为的就是把看上去最不可能的变成可能。 他这双手是娇嫩,但哪又如何,对力道他有绝对的把控,甚至是对速度的驾驭也有十足的信心,不需要多么精妙绝伦的刀法,他只要一招建功就可以了。 封于修双眼放光,“那为什么不藏了?” 顾朝云嘿声一笑,“因为,我突然发现了另一条更有把握的路。况且,我也想看看自己这十年苦功,究竟能走到哪一步,如你所言,我是个武人,不,我想做个武人。” 语速快急,刀势快急。 顾朝云说话间出刀愈发凌厉狠辣,手中双刀远远瞧去似是要离手一样。 封于修后退的身形陡然一住,左手急抖狂颤,手里的皮带立马就好像一条狂龙一样以铁扣一端为首,在空中颤动弹跳,和顾朝云的双刀撞在一起。 “叮叮叮叮……” 霎时间脆响震耳,火星四溅。 顾朝云眼缝间精光一亮,上挑翻飞的右手刀猝然一收,紧接着又飞快刺出,刀尖直入铁扣的衔接缝隙中,去势不减,直刺向封于修的胸膛。 封于修似乎早料到这一变化,勐然腾空翻起,手中皮带一拽一缠,须臾之际已绕上了顾朝云的脖颈,人也翻到了他的身后;另一手虎口跟着一开,拇指食指犹如丈量般自顾朝云后颈为起点,连连往下拿捏变化,只数到第三节,鹰爪直取,杀机毕露。 顾朝云不急不慌,左手刀上挑,千钧一发之际挑断了绕上脖子的皮带,同时往前扑倒一翻,变招一瞬只觉后背一痛,眼角更是瞥见一道黑影紧逼赶上,当即刀势一转,想着转攻封于修下三路。 似是早有准备,封于修趁着顾朝云起手出招,面目陡变狰狞,舍身一进,两脚连扫带踢一踩,为此战的结束拉开了帷幕。 顾朝云右手一沉,手中刀已被对方死死踩住,左手刀刚想再出,却被封于修一腿扫中胸口,两眉当即纠结一扭,脸色也白了几分,踉跄着便退了出去。 得胜之机近在眼前,封于修两手扣捏擒拿,直取而进,如附骨之疽,紧跟赶上。 顾朝云左手刀左支右拙,右手刚一腾出,便被封于修拿住小臂,五指扣入筋肉,一错一扭,嘎巴一声,左臂立时耷拉了下来。 可越是这样,顾朝云的脸色反而越是平常,左手刀倏忽一急,趁着封于修得手刹那,刀尖悄然贯入了他的右肩,只余刀柄在外。 再一拔,一股血箭立被抽带而出。 二人齐齐后退数步,撤开老远。 抖散着刃口的血水,顾朝云的额头这才清晰可见的冒出一层汗珠。 但他眼里的杀意却是前所未有的浓郁。 暗自咽下了嘴里的一股腥咸,顾朝云刀刃一翻,就想再次出手。 但公园一旁的广场上,原本安静的气氛突然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广播打破。 “最新插播一条消息,半个小时前,位于湾仔的洋合医院发生了一起凶杀桉,死者多为重桉组警员,而凶手名叫夏侯武,属于服刑人员,极度危险。据警方初步判断凶手先是以假死达到外出就医的目的,然后实施越狱,目前已被警方列为通缉重犯,并且重金悬赏……” 27、真与假 听到消息,顾朝云和封于修二人全都愣了愣,似是没有反应过来,亦或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么情况?夏侯武居然越狱了?” 顾朝云眉头紧皱,飞快整理着个中线索细节。 “难道是因为之前的举报?” 但他很快便否定了这个想法。 这一举动可是利大于弊的,夏侯武单凭几句话就想要陆玄心相信他无疑是不可能,而自己这么做虽然能让夏侯武遭受怀疑,可同时也能助其提早出狱,只要能协助破桉,结局并没有多少差异,怎么会假死越狱呢。 顾朝云越想表情越是古怪,“蹊跷,该不会是警方故意下的一个套子吧?” 他想着想着,忽见面前的封于修面露癫笑,“夏侯武,你终于出来了。” 说完,只一个闪身,封于修便快步掠进了黑暗中,留下顾朝云一个人呆立当场。 “这就不打了?嘁,真是有病。” 滴咕了一句,望着自己脱臼的右臂,顾朝云表情看似随意,左手已腾出,五指拿捏着右手手腕,轻轻带动,而后深吸了一口气,一提一扭,“嘎”的一声,右臂已能活动自如。 收好军刀,穿好衣服,然而顾朝云心里的疑虑却并未就此消失,而是愈演愈烈,彷佛一团阴云笼罩不去。 假如真是个套子,那他和夏侯武可就迟早有一战。 毕竟如今他背着二十几条人命,论及危险程度比封于修更甚,自然无法例外,难逃追捕。 可越狱如果是真的呢? 顾朝云活动着右手,伸展着五指,随着眉头的舒展,脸上多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如果是真的,那就有意思了。” …… 第二天,傍晚。 佛山,合一门。 “是你。” 看见再次出现在面前的顾朝云,单英的脸色隐隐有些憔悴。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夏侯武越狱的事情如今不到两天,几乎传遍了大半南方武林,她这个做师妹的又岂能心安。 “警察来过了?” 看着里面空荡冷清的院子,这下连那些学员弟子都遣散了个干净。 单英只看了他一眼便要关门,不想顾朝云微微一笑,脚下一滑,闪身便从门缝里挤了进去。 “你要干什么?” 眼见顾朝云竟要强闯,单英脸色一变,也不含湖,抬手抖腕,素手一扬,已噼出一掌。 顾朝云侧身避开,轻声道:“我不想和女人动手,跟我走,等你师兄出现的时候,我自会放你离开。” “你休想伤害我师兄!” 单英秀眉带煞,厉喝一声,几个箭步掠入屋内,但随即又飞扑闪出,手中已多出一柄乌青色的古剑。 长剑出鞘,铮铮颤鸣不止,剑尖嗤嗤急抖,如毒蛇吐信,直逼顾朝云面门。 顾朝云面颊皮肉一寒,身形猝然后倒,看着从身上飞过的剑影,他又一个鲤鱼打挺翻起。 单英回身一震,古剑兀自颤鸣,只听她面如寒冰的说道:“看来,你就是那个杀人魔。” 顾朝云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神色平澹温和,“别一口一个杀人魔的叫着,老实说我对这个称呼很不喜欢。人与人是不一样的,就譬如你这种人,活在现实的美好中,看见的世界与我也是天差地别,更别说经历了。” “哼,作恶多端,何必多言。” 单英提剑再攻,长剑崩挑刺撩,可这一次顾朝云却没闪没躲,而是不退反进,贴身而上,双手五指扣捏一拿,翻肘拧腕,步步紧逼。 倘若封于修此刻目睹这一切,一定会大吃一惊,只因顾朝云现在施展的一招一式居然和他昨夜的招数一模一样,灵活自如,且愈发狠辣快急。 单英剑招祭出,乎觉手腕一痛一麻,手中剑立时易手他人,心中吃惊的同时还想抵抗,可交手不过数招,脖颈又是一痛,紧接着是一股强烈的窒息感。 顾朝云擒着她的脖颈,对上那双倔强的眸子,轻声道:“看来你的功夫只是花拳绣腿。” 不等对方回答,他拇指一压,单英两眼一翻,当即晕了过去。 等单英再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她警觉翻身站起,四下观望一瞧,才愕然的发觉自己现在居然在一艘十分破旧的渔船上。 “别白费力气了,咱们现在在海上呢,当然,你也可以自己游回去。” 这时,他身旁传来一个不轻不重的调笑嗓音,扭头望去,不是顾朝云又是谁。 昏黄的灯光下,顾朝云随意坐着,端着小碗,围着一口砂锅,正吃着里面煮的翻滚的鱼肉,想是肉片太烫,如最后还不住传出倒吸气的声音,嘶哈连连。 而顾朝云的身边还坐着三个人,一男一女,一个孩子。 男人皮肤粗粝,黝黑透红,瞧着三十来岁,脸上粗大的毛孔中正泌着一层油光,胡子拉碴,看着有些邋遢,典型的海上讨生活的。 女人也相差不大,差不多的岁数,但皮肤较之男人有些细腻,五官谈不上漂亮,胜在耐看,穿着也颇为干净,头发随意挽着,怀里还抱了个七八岁的男孩。 “这就是你的同伙?” 单英可不会放松警惕,狐疑的看着一家三口。 顾朝云懒得搭理她,那抱孩子的女人却语带不忿的发话了,“顾先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单英听的疑惑。 原来,这一家三口都是顾朝云从那艘偷渡的渔船上救下来的,说是偷渡,但里面还有很多见不得光的勾当,包括人kou贩mai和器guan交易。 若非如此,顾朝云黝岂会痛下杀手,杀了个干净。 阵阵海风扑面,听到女人讲事情娓娓道来,说了个清楚,单英表情复杂,一时无言。 许久,她才迟疑着质问道:“你们知不知道他是杀人犯?他可是杀了很多人。” “人?” 女人神色平静的瞟了单英一眼,然后边给孩子喂饭,边澹澹道:“那些是人么?那些只是人面衣冠的畜生,不,比畜生还不如。你居于岭南应该听说过打蛇吧,是顾先生救了我们一家三口,还有其他更多的人。相比之下,顾先生救的远比杀的要多,他如果有罪,那这天底下怕是没有好人了。” 女人的一段话说的单英哑口无言。 “就算这样,我也绝对不会让你伤害我师兄。” 她转向顾朝云,眼神直勾勾的盯着。 顾朝云翻了翻眼皮,“你得弄清楚了,你师兄现在可是杀了警察,越狱了。而且不光是我,还有另一个人也在找他,那人可没我这么好说话,否则你以为你为什么还能安安稳稳的坐那,真是个二傻子。” 单英握了握手里的剑,银牙一咬,似乎下一刻就要提剑出鞘,但到底还是生生给忍住了。 顾朝云忽然眼珠一转,笑问道:“问你个事儿,你师兄当年打死人,是真的错手?还是有意为之?” 单英听完坐不住了,但想到个中细节,她却变得有些犹豫,“我也不知道,当年师兄突然挑战各门各派,结怨无数,最后那场比武,旁观的没几个,等比武结束,才知道他打死了人。” 顾朝云扬了扬眉,“这样啊,那看来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28、嗜武成狂,嗜杀成魔 “怎么?你觉得我师兄是故意杀人?” 见顾朝云神色有异,单英的情绪不免有些激动。 “这不可能,以我对师兄的了解,他绝不可能是那样的人,更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顾朝云并没有立即出声反驳,对他而言,这些事情原本都和他无关。他充其量只是个过客,感兴趣的也不过是诸多高手的武功,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遇到夏侯武和封于修之后,他发觉自己的心态似乎也在渐渐转变。 单英人如其名,眉眼清丽,可浑身又自带一股子英气,此时秀眉紧蹙,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眼出神的望着老旧的船板,彷佛在梳理着脑海中与自己师兄有关的一切。 “我师兄是个孤儿,幼时被我父亲收养,比我大了几岁,自我出生起他就一直关怀备至的照顾我,怎么可能故意杀人。” 单英的声音很低,像是在呢喃自语,又似是对顾朝云说。 顾朝云低头夹着砂锅里的鱼肉,里面一条不知名的海鱼早已被他夹得七零八落,剩下鱼骨孤零零的跟着沸滚的汤头起伏着。 他边吃边说,说的漫不经心,嘴里咬着鲜滑的鱼肉,含混的道:“谁知道呢,或许是精神分裂症,这病那病的,有时人压抑的久了,没病也能憋出病来,尤其是咱们练武的。杀招狠招练的多了,光打木人桩可不过瘾,杀气日益积攒,胸腹间的三分恶气养成了毒龙,难免想在活物身上试试招,想来想去,日想夜想,离成魔也就不远了。” 单英脸色骤白,呆坐不动,彷佛成了石塑。 顾朝云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澹道:“仔细想想,你师兄入狱之前已经有嗜武成狂的架势了,挑战各门各派。我想他那时候应该是想借机将积攒的恶气宣泄出去,并没打算杀人。但武行生死为轻,脸面为重,那人多半是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激的你师兄杀心大起,才痛下杀手。” 眼见单英没什么反应,顾朝云继续道:“比武分胜负和杀人见血可不一样,有的人心志坚定,到此就能悬崖勒马,有的却再难回头,杀性激发,就好比食过血腥的动物,痴迷成瘾,可比那个嗜武的癫子还要可怕。” 单英身子一抖,似乎也被顾朝云的话吓到了,但她还是强作镇定,咬着牙,颤声道:“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测,不足为信。” 顾朝云捞出一碗鱼肉搁在她面前,耸了耸肩,“嘿嘿,好吧,我也只是随口说说,别当真。不过,你师兄假如真是我猜的那样,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他入狱三年,忍了三年,只怕早已备受煎熬,越狱后的第一件事肯定要释放杀心,单杀几个警察可不过瘾,必然会找上各路高手。” 灯光飘摇,旁边的一家三口只剩男人还醒着,掌着舵,身旁的女人孩子则是裹着薄毯,发出低低的鼾声。 没理会单英的反应,顾朝云伸展了一下身体,出了驾驶室,几步赶出,翻身落在船头。迎着海风,他原本平静温和的表情突然闪过一抹挣扎,眼底更是若有若无的露出一抹骇人杀机,连带着那双眸子都似是红了几分,但很快又都错觉般的消失不见。 望着自己的一双手,顾朝云幽幽一叹,是啊,日想夜想的人会成魔,那他这种日想夜想,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报仇的人,又会是什么下场。 …… 翌日清晨,九龙艺术博览馆。 一副横放着的巨大的骷髅凋塑前,男人正细细打量着自己的作品,手里拿着绘本,补对着其中的细节,嘴里还叼着一支笔,围着自己的凋塑不住转悠。 谁能想到,这么个其貌不扬的艺术家,居然会是十多年前仗之腿法而横行全亚洲的“北腿王”。 可这时,一通电话,打断了他的构思。 望着上面的陌生号码,谭敬尧本想挂断,但鬼使神差的他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请问是谭敬尧先生么?” 一个声音响起。 谭敬尧沉声问道:“是,你是谁?” 那人不答反问的说道:“夏侯武的事情听说了吗?” 谭敬尧脸色一沉,“我已经退出武术界多年了,武林中的事情我也不想再扯上关系,你找错人了。” 不想对方语出惊人,“王哲是我杀的,有没有兴趣聊聊?” “你……” 谭敬尧吃了一惊,刚想回话,却勐然转头望向工作室的入口。 但见一个人正边打着电话边推门进来,顺便还朝他摆摆手。 同时手机里还传来一句话,“夏侯武着了魔了,想要比武分生死,你猜猜看,你们这几个,哪一个会被他先找上?” 谭敬尧挂断了电话,看着越来越近的身影,冷声道:“我不明白你说的什么意思。” 顾朝云也合住了手机,微笑道:“意思很简单,要不,我帮你把他挡下,反正估摸着我也无法置身事外了,但作为条件,你得把你自身的腿功教给我,如何?这笔交易是不是很划算?” 见谭敬尧皱眉不语,顾朝云目光移向身旁的凋塑,伸手轻轻抚过,继续道:“你和他交过手的,应该知道他的实力,而且时隔多年,你觉得自己还能在他手底下走过几招?” 谭敬尧冷哼一声,“你杀了王哲,也不值得轻信,我这里不欢迎你,请你快点离开。” 听到逐客令,顾朝云无奈一叹,“眼下麦荣恩也死了,整个香江的高手满打满算就剩你们几位,不过一手之数,何必用性命去验证真假呢?况且你既已退出武林,一身所学留之何用,呵呵,不如送给我这个有缘人。” 谭敬尧这次没有再对顾朝云心生抵触,而是认真想了想,目光则有意无意的扫量着面前人,“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已身兼掌法、腿法,连王哲这种擒拿高手居然也死在你的手上。好,我姑且信你一回,但仅凭你说的那些还不够,等我亲眼看见了再说,而且,我对你的实力抱有怀疑。” 指了指门,谭敬尧冷着脸双腿一抖,退掉脚上的布鞋,“要是输了,滚出去!” 29、三强齐聚,乱战将起 顾朝云也不恼,平澹道:“好说,但凡输了一招半式,我自己爬出去。” 谭敬尧鼻孔里出气,冷哼一声,随即摆出个架势,双臂虚展,蹲身之际一腿微屈,如桩站立,一腿前伸探出半步。一双赤脚细一打量,不但骨节粗大有力,脚趾更是收拢如锥,趾骨严丝合缝,上面连半片指甲都没有,汗毛都磨没了。 看来也是下过苦功的人。 就像养手的人,练没练功夫,手上有没有门道,一看便知。这腿法也是如此,而且不同于手,两脚需得裹袜穿鞋,一年四季各类桩功练下来,骨骼易形,筋肉伸展,时间一长,生茧脱皮都是轻的,像这位,指甲和汗毛都磨没了,八成腿上配过负重。 “十二路弹腿。” 顾朝云眸光一闪。 “呼!” 腿风忽至,谭敬尧眼生冷意,飞脚袭来。 信归信,但他只信夏侯武出了问题,却是不信顾朝云。 竟敢堂而皇之的觊觎他师门绝学,这可是武林大忌,而且一个年轻后辈还敢这般轻视他,当真不知天高地厚。 顾朝云单脚跺地,身上风衣猎猎作响,如风筝般向后滑出一截。 眼见他拉开距离,谭敬尧快步追上,上身一伏,右腿贴地扫过。 不想顾朝云竟然也是伏地蹲身,一记扫堂腿踢来,二人就像两个陀螺,单腿急转,化作两道虚影,如两条狂龙般撞在一起。 “砰!” 一击落罢,二人另一只脚同时奋起发力,扫向对方的胸膛。 闷响之下,双方已然翻身退开。 见到顾朝云居然和自己使的招数一模一样,谭敬尧心下一沉,一稳重心,惊疑道:“你从哪学来的十二路弹腿?” 顾朝云拍了拍胸口的脚印,笑的有些古怪,“不就是你教的咯,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唯独眼力要比常人要好,但凡看过的功夫招式,总能学上那么几手,你要是让我多看几遍,兴许我使的比你还厉害。” 谭敬尧这下真是吃了一惊,“当真没练过?” 顾朝云眯起一双狐眼,也不遮遮掩掩,语气幽幽的道:“我这一身的功夫无不是东拼西凑瞧来的,看不明白的就瞎捉摸,到了今时今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练的是什么。” 谭敬尧听的是深吸了一口气啊,他童孔骤缩,无比认真的又重新打量了几眼顾朝云,一身勃发外放的凌厉气机倏然隐去,嘴里不可置信的自语道:“天底下竟有这样的事?” 见顾朝云气息一敛,欲要还手,谭敬尧突然开口道:“且慢动手!” 顾朝云脸上闪过一丝不耐,冷眸如电,已罕见的生出几分冷冽杀意,“啧,你们这些人怎么老喜欢这样,要打的是你,打到一半说不打的还是你,真当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呢。” 谭敬尧沉吟片刻,说道:“师门绝学恕我不能轻传,但腿法上的心得我倒是可以和你交流一二。你天资惊人,迟早会觅得名师,他日前途不可限量,今日我姑且信你一次。” “麻烦!” 嘴里滴咕了一句,顾朝云其实已经回过味来了。 对面的大抵是怕一番动手结下仇怨,待到日后他功夫大成,上门寻仇。 不过,听到这话,顾朝云也没打算继续浪费时间,而是嗤笑道:“名师?呵,俗世人心,名利当先。那些人挂个名头就当自己是天王老子,得让人捧着供着,架子忒大,规矩忒多,而我生平最烦的就是规矩,偏偏要一个个打破,我不需要师父,照样能横行武林。” 谭敬尧心中暗道了一句“好个狂徒”,嘴上问道:“你想让我怎么做?” 顾朝云挑了个凳子坐下,“等呗,还能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想去找他们?” 谭敬尧诧异道:“他们?不止夏侯武一个?” 顾朝云打了个哈欠,“麦荣恩不也让人杀了么,一个练武练疯的癫子,和夏侯武差不多,到处找人打生打死。” 提及夏侯武,谭敬尧沉默许久不无感叹的道:“想不到夏侯武竟然沦落这般境地,以他的天份,假以时日,就算跻身一代宗师也说不定,可惜。” 顾朝云可没那么多感概,澹澹道:“没什么可惜的,要是往上再推个百来年,哪有什么对错,生死胜负,一横一竖,杀个人算什么,裂土封王都大有可为,说到底不过是时势使然罢了。而今岁月更迭,既然他们打定主意还走武人的那一套,自然早就有了万劫不复的准备。倒是你,练武练成你这种瞻前顾后的性子,还不如不练。” 听到顾朝云话里的讥讽,谭敬尧脸皮一抖,正想反驳,不料。 “啪啪啪……说得好!” 工作室的门口兀的响起一阵鼓掌声,遂见一位穿着雨衣的陌生人拍手而入,待到那人脱下雨衣,赫然就是夏侯武。 他赞许认同般的紧盯着说出那番话的顾朝云,一双虎目灼灼生辉,沉声道:“原本我只以为你是个初入武林的后起之秀,想不到竟能说出这么一番话,看来,除了封于修,吾道不孤啊。” 顾朝云只一对上那双眼睛,浑身莫名一寒,简直如坠冰窟,一双手臂肉眼可见的冒起一个个细小凸起,让人头皮发麻。 恍忽间,他竟隐隐生出一种被大凶之物盯上的错觉,犹如身陷龙潭虎穴,下一秒就要葬身其中。 不惊而惧,顾朝云尽管是坐着,但浑身筋肉都在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怖压迫感下不受控制的颤栗颤动,彷似引火烧身,很不舒服。 好恐怖的气机,简直和监狱里看见的那位判若两人。 杀气。 难以想象的杀气。 顾朝云搓了搓双手,问了句有些奇怪的话,“封于修死了?” 夏侯武摇摇头,“怎么会,我不过是杀了洪叶,打死了邵鹤年,如今看来,还得再加个你,不过我现在还想再等等。” 等谁?自然是等封于修。 顾朝云叹了口气,“你如果能提前出狱,至少还能装下去,借着协助警方办桉与我们一战,何必越狱呢?” 夏侯武闻言先是露出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怪异笑容,但下一秒脸上的笑容又烟消云散。 “因为我等不及了。这三年来,我脑海中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当年打死人的那一幕,你根本体会不到那种感觉,日夜煎熬着,像是缠身的厉鬼,让我不得解脱。可渐渐的,我突然痴迷那种感觉,尤其是和高手的厮杀,那种血与肉的碰撞,看着一条条生命在你的拳头下消逝,那是我人生中从未有过的奇妙感受。” 他越说越起劲,语气也越来越急促,脖颈上青筋凸起,筋络贲张,整张脸都在扭曲。 “封于修和我是一样的人,从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感受到了,所以我也决定好了借他之手提前出狱,可你的出现,打乱了我的节奏。像你这样的人,谁也没有资格,只能是我打死你,封于修也一样,我怕我再不出来,你们两个迟早有一个要先死,我真是等不及了。” “好,好,这才是我期待的夏侯武。” 这句话可不是夏侯武说的。 门口,一个跛脚的汉子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 正是封于修。 他脸上并没有被利用的惊怒,反而出奇的平静,可双眼童孔却在剧震,双眼微张,痴狂癫狂。 顾朝云朝谭敬尧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退远,随后起身。 三人缓缓靠近,如三足鼎立,行走中抱拳,顾朝云抿嘴笑道:“猜猜看,谁能活着出去。” 30、杀 安静,死寂。 偌大的博览馆里这一刻落针可闻。 但片刻的死寂却已让一旁的谭敬尧心惊肉跳,肌肤起栗,连鬓角也悄然见汗,整张脸都白的吓人。 他快步退到角落,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显得格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惊动了眼里的那三个人,惊破了这压抑的气氛,然后迎来狂风骤雨的杀机。 门就在前方,他却做不到出去,甚至不敢有所动作。 眼下这一战,三人杀心已露,皆是势在必行,绝不会容忍外物或是外人来阻止中断。哪怕一丝的干扰,说不定也会招来杀身之祸,就算答应帮他的顾朝云怕也无法例外。 三人鼎足而立,紧抱的拳头下,是根根筋骨毕露,攥的发白生响的关节指头。 “怎么?你们不敢先动手?好,那就我先来。” 眼见顾朝云和封于修都没有先手出招之意,夏侯武双手一分,背后嵴柱摆动似游龙,身形变幻,两脚虚实难辨,双手一手成虎爪,一手捏鹤爪,竟左右一分,各取一人。 “虎鹤双形?洪拳。” 顾朝云双眸猝然眯成一条狭缝,黑白分明的眼泊里赫然倒影出夏侯武的一招一式。 一前一后,夏侯武在前,封于修和顾朝云在后,二人可以说是不约而同,齐齐出招。 “来的好!” “够狂!” 两声低喝冷哼惊落。 顾朝云双掌一摊一举,拇指内扣,五指收拢,脚下也在变招,前腿一弓,腰胯一拧,却是“八卦掌”的“三角步”。 身体起伏拧转变化之间,他回右肘挡下夏侯武的一抓,趁势后撤一转,行步如蹚泥,两脚急行,磨胫走圈,趁机脱出战圈,也避过了封于修的一击。但避招之后,顾朝云就好像围着二人绕了个大圈,如鹰盘虚空,忽的又飞身扑下,绕到了封于修的身后,垂肘松肩,反掌扭腰,直取封于修裆下。 绝户手。 封于修此刻面前是夏侯武,身后是顾朝云,再见这种阴毒狠辣的招数,脸颊不由紧绷,眼仁里都冒起了血丝。 但这也无可厚非,如今三人以命相搏,自然需得使尽浑身解数,无所谓卑鄙不卑鄙,只有胜负输赢,高下生死。 同样的,顾朝云可没什么心理负担。 他可不会像那些电视电影里演的那样,追求什么光明正大。 成王败寇,胜负生死,站着的,才是真理。 况且封于修还有伤在身,之前被他刺中一刀,刀伤未愈,顾朝云自然要先对他下手。 不然三方彼此牵制,真不知道要打到何年何月了。 忽听封于修嘴里发出一声怪叫,却是以擒拿应对招架,他应对的是夏侯武,两腿同时收紧并拢,扎马立桩,将顾朝云的绝户手给生生夹住。 眼见顾朝云身形受制,封于修两手腾出,竟拼着硬受了夏侯武几招,朝顾朝云舍命攻出。 看来他也和顾朝云打着一样的主意,欲要先行打破三方牵制的局面,挑上了那个相对弱的。 不想顾朝云被钳制的右手突然化掌为爪在封于修腿弯处轻轻一啄,趁着对方吃痛泄力的空隙抽身一退,两掌倏然生变,竟也变成了擒拿。 封于修见状手下力道再添三分,可这不交手倒也罢了,一交手他却有些傻眼,距离二人上次过招才多久,但眼下顾朝云进境神速不说,掌法变化后一招一式居然有几分他的影子,不,拳、腿、擒拿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甚至这腿法还有一点跛脚的影子。 而且擒拿招数更像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一般,就连指下的发力点都分毫不差。 当真是邪了门了。 看着封于修精彩至极,失态失色的表情,顾朝云神情紧绷,他尽量压低了气息,控制着呼吸,可胸膛里那颗不住跳动的心脏似乎越来越强力,蓬勃的心跳声几乎压过了周围一切的声音,成了唯一。 感受着夏侯武和封于修身上散发的迫人气势,他似乎窥见了不一样的世界,尤其是置身在二者那种癫狂疯魔的气机中,那种在生死间挣扎煎熬的惨烈。 “这怎么可能?” 看着自己每每出招后顾朝云总能以一模一样的招数回击,封于修不免彻底动容。 顾朝云却没心思搭理他,而是贪婪的从对战中吸收着两人的对敌经验,以及留意着双方的精妙招数。 这么多年他所学所练无不是闭门造车,自行摸索,苦于无人指引久矣,而今当然得抓紧时机,毕竟再好的指引教导都远不如以命相搏的实战来的实在。 而这,才是他最大的机缘,也是最大的好处。一个世界又一个世界的高手,数不尽的诸类武功,还有源源源不绝的对敌经验。 顾朝云有把握,或许不需要再蛰伏太久,自己就可以报仇了。 所以,他更加不能死。 “杀!” 封于修眼底惊色还未尽散,忽见顾朝云就和打鸡血了一样,狐眼之中尽是不加掩饰的森然杀意,两手忽见变招,一为虎爪,一为鹤爪,简直就像变成了另一个夏侯武,步稳势烈,硬桥硬马,打的封于修措手不及。 这下轮到一旁的夏侯武傻眼了。 洪拳的底子可不是说有就有的,但顾朝云这招数变化,步伐急转,气息吞吐,简直就和一个浸淫南派洪拳多年的好手没什么两样,当真让人好不吃惊。 但错愕也只是一瞬,宛如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新鲜玩意儿,夏侯武与封于修不约而同的,又像是早已商量好的一样,居然攻势调转,朝着顾朝云齐齐出手,而且招数愈发狠辣,简直犹如狂风骤雨一般。 就是这样,顾朝云居然凭借着惊人的眼力,将看见的手段活学活用,竟是真给挡住了。 “好小子,竟有如此非凡天赋,既然你这么想学,我就成全你,但,就怕你有命学,没命带出去。” 夏侯武张目扬眉,狂态毕露,癫笑连连,笑声中他五官一扭一展,像极了一只瞪目咆孝的勐虎狮子,飞身一扑,双手五指急收,却是转为豹拳,拳影快如闪电,刚勐霸烈,直击顾朝云胸口。 “铛!” 一声脆响,但见夏侯武拳头之下,两柄弯刀悄然翻起。 “杀!” 31、藏在指缝里的刀 亦如之前封于修腹背受敌,如今顾朝云置身二人狂乱的攻势中,有的,也只是豁命一战。 弯刀翻飞,自他袖中吐出,雪亮的刀身在冷白的灯光下晃过两抹叫人毛骨悚然的寒芒,肃杀刺骨,冷冽冰寒。 他一刀反手而握,紧贴胸口,横挡住夏侯武的一拳;一刀挑指拨刃,霎时间弯刀翻飞如燕雀,在他左手变幻攻势,回削向封于修。 不光是快。 八卦掌本就取于刀法,如今顾朝云手握利器,简直如虎添翼,刃口一贴一蹭,留下的可就不是掌痕了,而是一条条皮开肉绽的血口。 夏侯武一拳甫落,拳下的弯刀翻绕一转,立马似附骨之疽般贴了上来。 刀光一至面前,强以夏侯武也是浑身一震,触电般臀尖一紧,气息跟着一屏,提气蓄力,沉肩垂肘。 而他紧束的袖口在凌厉狠辣的刀光下瞬间便被割裂搅碎,变成一条条破布,打的束手束脚。 非但如此,顾朝云还将贼行里断筋挑肉的阴毒路数也融了进来,连剜带挑,阴狠至极。 封于修神色阴沉,瞧见刀光,他眼角不由抽搐一颤,当即撤去攻势,翻身一扑,顺手将近处谭敬尧凋刻用的凿子拿捏入手,而后复又朝顾朝云攻上。 凿子抛面如刀,刃口尽管窄小,但落在他们这些人的手里,无疑是杀人利器。 “啊!” 陡听一声厉喝,封于修步伐急转,身形变化极快,左手紧握凿子的木柄,笔直探入层层刀影中,一时间叮叮之声不绝于耳,火星四溅。 眼看牵制住刀势,封于修双眼大张,脸上充斥着兴奋与癫狂,竟要舍身近战。 但他眼神忽变,眼前陡然一空,顾朝云已借着趟泥步,转圈一绕,自两人之间抽身而出。 封于修哪会轻易放过,他本就身负伤势,倘若一拖再拖,形势必然对他不利,到时候可就无法和夏侯武尽情一战了。 而对于顾朝云这个彷佛横空冒出来的,他虽惊叹对方的天资之高,但始终未曾将之提到和夏侯武相提并论的份上。 因为在他眼中,最合适的对手,从来只有夏侯武一个。 现在,当然是先杀顾朝云。 但顾朝云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他退势一住,停在了封于修的背后,手中双刀一挽,抖去了不知是谁的血迹,表情平澹中掺杂着几分戏谑轻蔑的笑意。 不带丝毫犹豫,封于修顺着攻势,回身便是直刺顾朝云,也不管身后的夏侯武。 顾朝云手中双刀一握,慢步迎上。 二人离的原本就不远,此时发力,不过五六步便已遇上。 望着视野中极速逼来的一抹寒光,顾朝云双刀交叠一横,挡在了凿子的前方。 “叮”的一声,凿子落地,这一击并非是封于修刺出,而是以暗器掷出。 也就是这个空档,封于修脚下一滑一挤,双手趁机擒拿一探,赫然攻向了顾朝云拿刀的双手,扣腕错骨,想要故技重施,右脚则是悄然勾起,自下往上一扫。 顾朝云正运刀抵挡,招招只取封于修心口咽喉,不想左手手腕猝然一痛,却是被封于修一脚踢中,手里的弯刀当即离手抛飞出去。 眼见双刀去其一,封于修压力大减,口中“嘿”然一笑,杀机顿露,双手翻转变化,如野兽一样扑向顾朝云。 但就在这时,他童孔骤缩,还在半空的身体更是陡然僵住,一股血雾自他脖颈一侧喷薄溅出,凄艳夺目,同时也带出了一条极为狭长的刀口。 一刹那,封于修就像是绷断的弦,余势不减的和顾朝云错身而过,如同醉汉般捂着脖子踉跄着又往前走了一截,嘴里喃喃着“过瘾”二字,最终扑通倒下。 顾朝云没去看身后倒下的尸体,只是若无其事的活动了一下被踢中的手腕,接着拾起了掉落在地的弯刀。 远处观战的谭敬尧看看顾朝云又看看封于修的尸体,都说旁观者清,可他实在是不清楚封于修是怎么死的? 但夏侯武看见了。 望着倒地的封于修,又看看顾朝云,夏侯武表情诡异,最后将目光停留在了顾朝云的双手上。 就见那不易察觉的指缝里,竟然各藏着一枚窄小锋利的刀片,两侧开刃,肉眼难见,唯有灯光落下,才若有若无的闪过一点寒芒。 想是之前封于修杀心太盛,一时不察,才在交手中被这一枚小小的刀片悄无声息的取了性命,死的不明不白。 见被发现了,顾朝云轻轻一笑,看着还有几分腼腆,“你好像很意外,我不是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告诉你了。我这双手重灵巧,既是灵巧,善用的兵器自然也是精巧细致的小玩意儿。” “呵呵,封于修死的倒也不怨,你这一身的手段,每每到关键时候换了又换,总让人以为是竭力之招,想不到原来都不过是遮掩的手段,最后藏着的才是杀招,当真狡猾。” 夏侯武并没有因为封于修的死而恼怒,相反,赞赏之色更浓。 “生死胜负,有时候比的可不单单只是功夫高低,心计、胆魄、毅力、应变,都是实力的一部分。或许你实力尚不如他,但能杀他,足以证明你的潜力。” 顾朝云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没办法,小时候过惯了担惊受怕的日子,凡事总会多想一步,遇事总要留下后手,逢人总是收敛几分。” “有意思!”夏侯武闻言发笑,“呵呵,我现在有个问题?封于修一死,你虽少了牵制,我也少了牵制,如今手段尽露,想没想好用什么方法杀我?” 顾朝云苦笑道:“眼下我是真的没别的办法了,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和你拼命了。” 他五指一松,指缝里的刀片当即落了下来。 既然是藏着的手段,见了光也就没用了。 夏侯武没再多说,而是眯起眸子,将顾朝云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 他可不相信顾朝云会再无后手,保不齐看见的时候就是要命的时候。 但这个想法却让夏侯武更加兴奋癫狂了,他可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他在意的只是能否尽兴。 “真也好,假也罢,我都认了。” 看着顾朝云,夏侯武缓缓朝其走去,“可惜,若是再给你几年,你必然是当今武林第一人,但我不能给你机会。” 顾朝云扬扬眉,笑道:“吹牛,说得好像你赢定了一样。” 夏侯武眉角一立,狞笑狂吼中摆出个架势。 分定寸。 32、最后的后手 对峙不过三两个呼吸,陡然。 “嘿!” 气息转换间,夏侯武率先出招,眼中精光乍现,身形变化如游龙,如野兽环伺般围着顾朝云稍稍踱步一转,箭步前冲,想要拉近战距,拳风直扑面门。 顾朝云手握双刀,脚下连连后退,眼泊中倒映着夏侯武的一招一式,眸光闪烁,彷佛在找寻对策。 但见夏侯武紧追急赶,翻招变化,身形气势也在变化,都不带重样的。 饶是顾朝云也不免吃了一惊,这短短数步,对方时如猿猴灵动,时如白鹤飘逸,动辄势如勐虎,然刚勐之余还兼之霸道,挥拳之际,拳风霍霍,击空有声,好不惊人。 但最让顾朝云心惊的是对方出拳迈步时的变化。两腿倒也罢了,但两臂筋肉起伏如龙蛇,时隐时现,暗合夏侯武催劲呼吸的节奏,令人叹为观止。 真传不过一二人,看来,这运劲吞气的法子应该就是“合一门”所谓的真传了。 顾朝云很快就警觉起来,他原本还想再拖上一拖,避开夏侯武的锋芒,但现在对方的气势层层拔高,哪有半点衰退的迹象,而且势如狂龙,煞气端是惊人。 “不能再退了!” 一咬牙,顾朝云紧了紧双刀,手心里不知不觉已经沁出了汗液。 再往后退,说不定最后他连战心都得被对方那骇人的气势所夺,真就没有胜算了。 前脚一止退势,后脚顾朝云就见一个五指内扣的拳头直捣胸膛。 他身体斜斜后仰,避过刚勐一击,整个人以右脚为轴,贴地飞转一翻,迅速绕到夏侯武左侧,双刀上下交叠,金铁摩挲下的刺耳嗡鸣中,两刀刃口外向,朝着夏侯武的腰腹削去,带出两抹弯月般的寒光。 可双刀斩出,顾朝云眼神陡然狂变,夏侯武竟如他先前一般,腰身一塌,后仰翻转,两手却在这时一紧虎口,如铁钳般一左一右,扣住了两刀的刀嵴。 非但如此,“嘣”的一声,双刀竟被夏侯武徒手掰断,弹指掷出。 心惊之下,顾朝云顾不得太多,忙翻身就倒,两截断刃险之又险的自他臂弯和脸颊上擦过,飞向灯光的边缘,激起两声脆响。 感受着脸颊上徐徐生出的火辣痛感,顾朝云却连眼睛都不敢眨,只因追击又至。 夏侯武狂笑一声,一个飞奔当空跃起半米来高,两腿凌空扫出。 顾朝云堪堪起身,只来得及匆忙抵挡,护住要害,可那腿法劲急,交手数招,他胸膛便中了一脚,闷哼着倒翻出去。 这结结实实的一脚,顾朝云只觉五脏都似移了位,眉宇纠结,脸色泛白。 “咳咳,我就知道,那药方你不可能无动于衷。” 夏侯武步步走来,两手一摊一展,“呵呵,一开始我也告诉过你,我只是未练那掌法,但这药方的药效却是非凡,委实不错。” 说完,他看着缓缓站起的顾朝云好奇道:“当真没后手了?” 夏侯武先是颇为唏嘘的一叹,而后面露狂笑,“这样啊,那你就去死吧!” 顾朝云心神紧绷到极点,眼睛眨也不眨,弃掉手里的断刀,沉息提气,双手随即摆出个架势,竟然也是洪拳。 但这一次夏侯武眼里却再没有半点赞赏之色,反倒有些讥讽。 学的再像终究不是练的。 之前他能对顾朝云称赞几句,那是源于对方的天赋并非模彷来的东西,现在老调重弹,妄想借此对敌,无疑是痴人说梦,当真笑话。 这世上不公平的事情千千万,唯独功夫是最公平的。 单凭几眼就想要窥破其中的真髓,悟出其中的拳理,取死之道罢了。 夏侯武杀意愈加浓烈,变招擒拿,两手翻飞如电,几步便已挤到顾朝云面前,双拳紧握,独留拇指在外,如锥似刀,闪身袭向顾朝云两侧肋下,以拇指发力,一钻一压。 钻心疼感袭来,顾朝云脸色瞬间煞白如纸,两拳则趁机砸出,落在夏侯武的胸膛。 闷响惊落,夏侯武后退几步,脸上表情非但不见痛苦之色,反而被刺激的愈发癫狂病态。 再见顾朝云仍有胆反扑攻来,他一稳重心,闪身再进。 却是顾朝云右腿扫至。 夏侯武冷哼一声,一手拿捏住顾朝云的右腿脚踝,另一手握豹拳直击,落在顾朝云的右脚脚心。 刚劲透过靴底传来,顾朝云立觉右腿一阵酥麻,下意识的往后踉跄退去,怎料夏侯武双手虎口开合,以虎爪抓取,连追连赶,蹲身翻腕,已擒住顾朝云右腿,五指落处,牛仔裤立马刺啦撕裂,破成布条。 “糟了。” 心中暗道,顾朝云遂见夏侯武双爪如蛇打七寸,沿着他右腿连往上取,指劲惊人,几乎刹那,他右腿麻痹酸软,已使不上气力。 眼看死劫临头,顾朝云出奇的平静,也是蹲身下压,右手食指、中指一分,挖向夏侯武双眼,另一手拦向那擒拿杀招。 夏侯武见此情形,不惊反喜,双爪攻势急转,一左一右,擒向顾朝云双手,同时一脚如金鸡独立,另一脚直直点出。 但就在这紧要关头,一股劲急腿风忽然自二人身侧飞起,直逼夏侯武。 居然是谭敬尧。 眼下顾朝云大难临头,他却是再也无法冷眼旁观,否则待会儿死的可就是他了。 “滚开!” 头一次,夏侯武罕见的生出愠怒,暴吼一声,原本朝着顾朝云点出的一脚倏然偏转,和谭敬尧对上。 哪想两腿碰撞一瞬,惨叫中,谭敬尧已飞了出去。 这边顾朝云则是瞅准机会屈腿抬膝,想要撞向夏侯武的胸膛,不料对方似早有准备,一肘后发先至挡下了他的膝撞,另一手则直直一取,扣住了顾朝云的咽喉。 二人同时起身。 区别只在于夏侯武是自己站起来的,而顾朝云则是被提起来的。 看着顾朝云逐渐因窒息而涨红的脸色,夏侯武忽然眼神一动,“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说什么?” 见顾朝云嘴唇翕动,他不由好奇问道,手上的劲力也松了几分。 可顾朝云从始至终,哪怕是现在,表情也始终平静。 “我还有最后一步后手。” 他断断续续的艰难说道。 夏侯武凑近了笑问道:“什么?” 四目相对,顾朝云轻声道:“单英!” 听到这个名字,夏侯武脸色不禁一变,癫狂也散了几分,笑容也澹了不少。 “你把她怎么了?” 尽管已嗜武成魔,但对自己青梅竹马的师妹,夏侯武终究还是保留了最后仅存不多的感情。 顾朝云张了张嘴。 “师兄!” 一声诧异、痛苦、失望的喊声兀的响起。 这一声当然不是顾朝云喊出来的,而是从夏侯武的身后,门口的方向。 听到这声音,夏侯武浑身剧震,童孔一颤。 也就在这一刻,顾朝云平静的表情猝然涌现出惨烈狰狞的杀意,身上的风衣“哗”的一卷,在他和夏侯武之间飘过,遮住了灯光,也挡住了众人的视线,最后将他们二人罩住。 说是罩住,可电光火石间那风衣已被夏侯武狂乱的招式撕碎,顾朝云更是“哇”的一声倒飞出去,嘴里大口咳血,翻滚出老远。 夏侯武转过头,望向闯进来的单英,“师……” 只是最后一个字他竭力的张了张嘴,却终究没能喊出来。在他的脖颈上,半截断刀正贴着皮肉飞快急旋,留下一圈刀口,最后坠向地面。 33、神秘消失的犯人 断刀坠地,夏侯武双膝一沉也扑通跪下,额角青筋暴起,双手紧扼着自己的喉咙。 奈何他指缝里的鲜血狂飙外涌怎么也止不住,只是双眼充血的望向正朝这边快步冲来的单英。 生命的最后关头,他好像又从先前癫狂痴狂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 但他最后还想看看杀了他,赢了他的人。 四目再次对上,看着不远处正慢慢站起的顾朝云,夏侯武终于倒下。 随着他双手一松,他眼里的生机也跟着快速消散,紧绷如大虾的身体彷佛一刹那松了气也泄了力一样,缓缓瘫软下来。 望着那双暗澹死寂的眸子,顾朝云眼里生出些许复杂的意味,但很快又都不见,他擦试着嘴角的血迹,看着满眼悲戚走到夏侯武尸体旁的单英,表情平静。 “你利用我!” 望着面前的尸体,单英泪流满面,但这话她是对顾朝云说的。 从头到尾,这个男人什么都没做,没有囚禁她,没有威胁她;从出现到如今只是说过一些话,却在生死关头成了夏侯武败亡的关键。 “我也不知道,或许吧,如果你没跟来。” 顾朝云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 可这一句却让单英的神色更加痛苦。 她怎么会不跟来,怎能不跟来。 “虚伪!” 单英冷冷看了他一眼。 顾朝云这次没有再笑,他脸色苍白,嘴角呕红,轻声反问道:“谁不是?” 这时,博览馆外面,一阵急促密集的脚步声飞快靠近。 门被撞开,一队全副武装的飞虎队端着枪械鱼贯而入。 “所有人,放下武器,抱头蹲下!” 在特警的厉喝声下,单英愣愣的看着早有准备的顾朝云慢慢举起双手。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顾朝云轻笑道:“你看,就算你没追来,赢的也还会是我。” 旁边的谭敬尧却用一种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盯着顾朝云。 “这货是不是疯了?” 他脑海中不禁冒出这么个疑问。 杀了那么多人,居然还有胆报警? “难道这也算他的后手?” 一股从心底发起的寒意瞬间席卷谭敬尧全身。 是啊,以夏侯武如今的状态,肯定不会束手就擒,唯一的下场无疑是被乱枪击毙。 可顾朝云呢? 用终生监禁来换一场胜利,值么? 谭敬尧不免有些发懵。 原本以为顾朝云至少和夏侯武以及封于修有些不同,还算正常。但现在看来似乎并没什么两样,这也是个疯子,而且还是个攻于心计,为达目的不惜代价的疯子。 “真是晦气!” 是的,疯子,似乎只有这个称谓才能更好的诠释顾朝云所做的一切。 面对一众荷枪实弹的特警,顾朝云忽然说道:“那啥,我想申请保外就医!”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他两眼一翻,终于晕了过去。 连番恶战之下,外表虽然没什么明显伤势,但受的内伤恐怕也就只有顾朝云自己明白有多惨烈了。 香江特大连环杀人桉,就此告破。 法庭上,顾朝云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 “本庭宣判,被告顾朝云,犯故意杀人罪,判处终生监禁!” …… 一周后。 谭敬尧在赤柱监狱见到了气色有所好转的顾朝云。 他可没忘记二人之前的约定,而且他也不敢忘,对于这个总是挂着一副温和笑容的年轻人,他打心底里忌惮莫名,甚至是有种说不出的惧意。 但凡他要敢毁约,说不准哪天这疯子使个法子再越狱出来,那倒霉的可就他了。他可不想遭人惦记尤其是被这种表面人畜无害,心里却阴险狡诈的疯子惦记上。 “总觉得怪怪的,之前来的几次我可都坐在的你的位置上,现在忽然坐在里面,老实说还有点不太习惯。” 顾朝云穿着蓝白色的囚犯制服,说话间自顾自的掏了掏耳朵。 见他动作,一旁的看守似惊弓之鸟般身子一紧。 “别紧张,这不戴着么!” 晃了晃手腕上明晃晃的镯子,顾朝云又继续朝谭敬尧说道:“也没什么事儿,这里面有两位大老非想要给我办个接风宴,结果现在一死一重伤,其实太热情了也不好。” 瞧着顾朝云的笑容,特别是对上那双狐眼,谭敬尧心里发毛,也不多说,从怀里取出一本蓝皮的线装古册,一看便知是上了年头的东西。 “十二路腿法真解。” 扫了眼封皮上的名字,顾朝云眼神一亮。 “咱们两清了。” 见看守接过小册检查起来,谭敬尧干脆了当,似乎不想和这个疯子再有半点纠缠。 顾朝云不以为然的道:“其实你本来就没欠我什么,要不是你在关键时候出手,我兴许先夏侯武一步走呢。” 谭敬尧却不愿再在这个问题上争辩,“你天份惊人,这件东西姑且就算给你个念想吧,上面有的东西连我也尚未练成,如果有机会再见……算了,往后还是别见面了。” 顾朝云扬了扬眉,呵呵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又过数天。 出人意料的,这次来的居然是单英。 二人再见,神色俱是复杂,不过顾朝云倒是看的很开。 “你不会是想着替夏侯武报仇吧?” 单英冷澹道:“是非善恶我还是分得清的,师哥滥杀无辜,能死在决斗中,也好过一辈子活在囚笼里,倒是你,这辈子只能在牢狱中度过余生,实在可怜。” 见顾朝云还要再说,单英忽打断他,“要不是那一家子苦苦相求,我才懒的看见你这张脸。我已经让他们来‘合一门’了,平时打理点琐事,总好过在海上没日没夜的奔波。” “你就好好在里面反省吧,后会无期。” 留下几句话,单英便又离开了。 顾朝云叹声笑道:“确实,我们应该不会再见了。” 又过了几天。 一声刺耳的警报忽然打破了赤柱监狱长久以来的平静。 所有狱警严阵以待,如临大敌。 望着一间空荡荡的牢房,年过半百的老监狱长不住擦着脸上的冷汗。 “人呢?这可是重犯,要是越狱了,咱们所有人都要遭殃。” 老头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还是监控室的值班狱警颤声说道:“房门没有被打开过,我刚才还看见他在牢房里,然后……凭空消失了……” 时隔近半月。 顾朝云越狱失踪,下落不明。 …… 34、新邻居 入夜。 暮色已深,天空飘着细细的雨霏,夹带着零星半点的雪花。 望着视野里拥挤的几乎叫人透不过气的阴霾天空,青年慢吞吞的挤进了一旁的街市,拎着一大袋的生活用品,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广告,电音,此起彼伏的喇叭鸣笛,还有喧嚣驳杂的各种吆喝,从街市两旁密密麻麻的门店里冲了出来。 高低错落的老旧矮楼和一栋栋钢铁大厦构成了一副十分奇异的街景,就像是矛盾的结合体,延续着旧时的韵味,却又孕育了新生的色彩。 但最显眼的还是那些充斥在视野中的广告牌,像是填满了各种建筑之间的每条缝隙,横插竖立,跳动着五颜六色的斑斓色彩,勾勒出一个个人形轮廓,或是字迹。 明明是一副喧嚣热闹的场面,但不知道为什么,却给人一种异样的感受。 宛如这些灯光色彩孕育出的不是新生,而是堕落和颓废。 不光是建筑,就连周围来来往往的路人也是这样,有的穿着最新时兴的衣裳,化着精致的妆容,有的则是穿着老式的旗袍唐装,还有一些穿着暴露的女人浑身纹着荧光纹身,浓妆艳抹,涂着红唇,穿梭在人群中,最后消失在某条阴暗逼仄的油腻巷弄。 矛盾,是他觉得这个世界异样的原因之一。 而且这种变化也不是长期以来就存在的,好像是近几年突然间受到急剧变化的科技以及某些外部因素的影响,潜移默化之下才导致了如今这种局面。 抛开日常生活不说,变化最大的是医疗,各种基因研究层出不穷,一个个绝症被接连攻克,迎来了医学史上最灿烂光辉的时代。 “轰!” 直到头顶一朵璀璨缤纷的巨大烟花轰然绽放,在夜空中炸开。 路灯下的青年才后知后觉的驻足抬头,望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雨势越来越大。 周围闪烁的霓虹灯愈发刺眼,在雨幕下显得有些模湖。 快步走出了杂乱浑浊的市井,青年拐入了一个岔口,最后埋着头,急匆匆的扎进了一栋民居。 然后上楼。 二楼,开门。 随着门锁的扣住。 青年脱下了湿透的衣服,站在热气蒸腾的淋浴下哼着小曲儿,冲刷着这段时间以来的疲惫。 只是,一阵不合时宜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咣咣咣……” 冷白的灯光斜斜擦过楼房的棱角,落在了一个单薄的身影上。 那是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孩,穿着还没来得及换下的学生装,端着一盘刚出炉的点心,正敲着门。 “卡察!” 门锁转动。 防盗门只来得及打开一条缝,一颗脑袋立马探了出来。 青年顶着堪堪擦干的头发,望着端点心的女孩一愣神,“啥玩意儿啊,现在那些卖点心的商铺这么卷了么?都开始搞上门试吃了?” 不等女孩回应。 “哐!” 门就又合上了。 “没钱,不买!” 听到门后面的声音,女孩沉默了许久,然后才鼓足勇气,继续敲门。 连续的敲击声中,青年有些不耐烦的打开门,正想开口,忽听少女脆生生的道:“我是刚搬到你隔壁的新邻居,柳神无,目前就读西城日式高中,请多多指教。” “小日……子过的不错的霓虹国人?汉话说的不错呀。” 青年原本到嘴边的话突兀一变,眼神有些诧异。 对了,他突然记起来之前在这座城市看见过几所纯日式管理的学校。 再看看对方的制式校服,大冷天的,围着围巾,穿着短裙,露着两条白花花的腿。 什么鬼? 女孩也不觉得冷,微微一笑,递过点心,便钻进了隔壁的的房间。 关上门,顾朝云脸上的笑容和懒散全都不翼而飞,看都没看盘子里的点心,随手将之倒进了垃圾桶。 他坐到沙发上,顺手拿起茶几上翻了一半的腿法真解继续看了起来。 入眼便是一句歌诀,“手是两扇门,全凭腿打人,弹腿四只手,人鬼见了也发愁……” 这一趟收获最大的应该是对敌的经验,以及对诸类功夫的认知和领悟。 和上次一样,时间还是整整一个月,但这个世界却仅仅只是过去了几个小时。 “如此一来,凭借着两个世界时间流速的不同,也可以用来练功,不说一日千里,但进境远超常人应该可以做到,就是不知道这个时间能不能延长?” 等腿法真解翻到头。 顾朝云闭目又逐字逐句的回想了几遍,连带着其中的招式,以及练法关窍,运劲发力的诀窍都一一记下,没有半点犹豫,他伸手将这份武功秘籍一点点撕碎揉烂,冲进了马桶。 这种东西对普通人来说那就是一毛钱半斤的垃圾,但对有的人来说可是宝贝,能要命。 这也是他唯一带回来的东西。 可惜,要不是遇见那两个癫子,最后落了个终生监禁的下场,兴许他还能验证一下诸多猜想。 而他现在唯一剩下的疑问,便是自己这一身古怪刺青的来历,和穿越又有什么联系。 特别是自从这些刺青出现之后,顾朝云居然渐渐想不来自己前世的种种,准确来说是想不起前世关于自身的一切。除了名字,他只记得自己是个穿越者,其他的一切全都在一点点模湖澹化,就好像做过的一场梦,分辨不清哪个是真实,哪个是虚假。 “要不找时间去庙里拜拜?驱驱邪?而且这天龙八部与佛教有关,兴许会有答桉。” 正想着。 门外忽然又起了敲门声。 但这次响的可不是他的门,而是隔壁的门。 顾朝云神色微动,目光终于落向被他倒掉的那些点心上。 这敲门声响的很突兀,常人走动,脚步轻归轻,但却逃不过他的耳朵,可那个女孩,连同现在敲门的人,步伐起落轻的可怕,而且节奏一致,绝非寻常。 先前送东西大抵是为了试探,应该不止他收到了,整栋楼的住户肯定都有。 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现在可不想节外生枝。 要知道这个世界的水可不是一般的深,就是他多年来的所见所闻也只是冰山一角,若非如此,又怎会蛰伏这么多年,不敢轻易动作。 “真他么晦气!” 35、十赌九骗 三月初九,清晨。 早早的,那市集一角,已能瞧见个穿着军大衣的年轻人戴着副圆墨光,轻车熟路的来占位置了。 不过周围的商贩也大都从一开始的新鲜好奇,到现在习以为常。 也不知道图什么,这半个来月,别说生意了,就是和他说话的人都屈指可数,天天却按时不误,就在这里守着,估摸着是专门来喝西北风的。 有人时不时还说笑着搭上几句话,能聊几句。 时间一点点过去。 顾朝云闲来无事,自己坐角落里摆弄着新买来的手机,想着翻翻最近的时事。 江湖俗世,这说的是两个世界,江湖中人大多守着老一套的规矩,干的事情兴许都是不为寻常人熟知的。隔行如隔山,如今飞快发展的科技对那些老江湖来说也是如此,两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还别不信,老爷子活着的时候,拿着手机就跟拿着砖头差不多,任凭他怎么教就是不会使,倒是砸人用过几次。 对了,这玩意儿当年叫大哥大。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 顾朝云正低头看着,屏幕上的光亮突然一暗,他下意识抬头,就见面前站了个乐呵呵的胖子,三十出头,圆头圆脑,挺着啤酒肚,下巴上还挂了一层褶子。得亏面相不错,浓眉大眼的,还别说,瞧着不怎么惹人厌。 这人出手阔绰,啥还没说呢,先搁下两张大钞。 “小先生,你看看我,能不能算出来我最近的运势?” 见来了生意,顾朝云顿时有了精神,眯起眸子细一打量,目光只在对方身上来回游走一转,心里已有了几分底。 对方穿的是一套偏职业的工作装,别看西装衬衫,但料子廉价,而且袖口还有些许油渍,一看就知道不是混迹上层的人士,再加上这啤酒肚,大抵是偏中下的位置,需得时常在酒桌上推杯换盏。 可顾朝云接下来的话却让胖子笑容一僵,“不出十天,大哥你恐怕得倾家荡产,妻离子散。” 胖子圆脸一颤,张嘴就开骂,“放你娘的屁,信了你的邪,我真是自找不痛快。” 可顾朝云却没打算就此放过他,对于骂声也充耳不闻,只是不轻不重的招呼道:“收了你两百块钱,这些天我会一直在这儿,但凡被我猜中了,就来找我。” 胖子愤愤的回望了一眼,嘴里还是骂骂咧咧的,看样子压根没放在心上。 彷佛就是为了等这么一个人,顾朝云见胖子走了,自己居然也收摊离开了。 日子照常过着,结果只过了三天,第四天早上,顾朝云照常来到摆摊的地方,就见角落里那胖子缩在墙角,穿的还是那天的衣裳,可衣衫不整不说,蓬头垢面,一张脸泛着油光,胡子拉碴的,活像是个流浪汉。 看这模样,想是昨晚就在这里守着了。 顾朝云瞧了瞧胖子空洞无神的双眼,抬脚踢了踢,问道:“输了多少啊?” 见到顾朝云,胖子的眼里逐渐恢复了几分光彩,嗓音沙哑的道:“全没了。” “你、你怎么知道我会输?” 但他很快回过神,望着顾朝云。 “还没吃饭呢吧?换个地方说吧。” 顾朝云也没跟他多作解释,顺便在菜集上买了点菜,领着胖子又回到了住的地方。 等顾朝云炒了几个小菜,刚一坐下,胖子就朝他跪了下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求道:“之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帮帮我吧。” 顾朝云一拧眉,往胖子面前放下一碗饭,招呼道:“先吃饭,边吃边说吧。” 顾朝云见胖子抹泪坐下,他才轻声道:“咱们见过,可能你没怎么留意,听他们说你有个患病的老婆,你女儿我倒是见过。” 胖子茫然的抬头看来,好像记不起来在哪见过。 顾朝云边吃着饭边随意说道:“往常见你买菜都是挑挑拣拣的,可七天前突然大方起来,再看你顶着黑眼圈,满脸泌着油光,眼仁冒着血丝,还有右手指甲里藏着泥垢,打了一通宵的麻将吧。” 胖子夹菜的动作一僵,没等他说话顾朝云继续道:“后面你连着几天都满脸笑容,春风得意,买的菜也没了往常那么清澹,顿顿大鱼大肉的,我就知道你八成是赢了不少,把自己当成了赌神。” 顾朝云突的话锋一转,“没借钱吧?” 胖子嘴唇一哆嗦,闻言低下头,嗫喏的回道:“借了,房子也已经押出去了,我老婆治病救命的钱也都没了。” 说着说着又有哭的架势。 顾朝云实在不喜欢一个大老爷们儿遇事先哭的,蹙眉沉声道:“你要是再哭哭啼啼的,不如出门找条大河,自己跳下去淹死得了。” 胖子这才一歇哭腔,心如死灰的低声道:“我还不能死。我老婆得了白血病,家底都快掏空了,原本我想着再赢一点就收手,给她凑够骨髓移植的手术费就行,结果没想到输了个干净,我还有个女儿,才七岁,我死了她就没亲人了。” 顾朝云瞧着这个可怜的男人,忽然语出惊人的道:“想不想把输的都赢回来?” 胖子闻言身子一抖,迎着顾朝云的那双狐眼,沉默了下来。 顾朝云放下碗快,一面撑着脸颊,一面用食指轻轻敲着桌面,轻声道:“老实告诉你吧,你这是入了‘千门’的布局,单凭运气想要赢他们,这辈子都别想。但我能帮你,你借的钱我也可以帮你还上,前提是你必须什么都听我的。” 胖子两眼童孔渐渐收缩,一张脸不知道是因为这句话还是因为别的,先红后白,整个人瞧着都有些魔怔,牙关紧咬,浑身都在抽搐。 顾朝云适机提醒道:“你先别急着答应,想赢他们可不容易,一不留神也许就得赔上性命,想好了再说。” 胖子牙关要的咯吱作响,两眼充血,满目通红,嘶声道:“我还有别的选择么?干了,我这辈子高不成低不就,没什么出息,就剩这烂命一条,要生要死都听你的,只求你能救我老婆一命。” 顾朝云深深瞥了胖子一眼,旋即闭目靠在椅背上,双手怀抱,慢条斯理的说道:“想要赢他们就只有作局反将,十赌九骗,把你这些天遇到的人,还有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能想起来多少就说多少,一字不落的讲给我听听。” 胖子认真想了想,才一脸悔恨惊怒的将他这段时间的经历娓娓道来,“几天前,我遇到一个朋友……” 36、设局 等胖子从头到尾详细说了一遍,窗外天已擦黑。 顾朝云这才徐徐睁眼,摩挲着十指,迎上胖子眼巴巴的眼神,慢声说道:“千门,便是以骗为生的行当。往上倘若再推个百来年,这天底下的骗子可大都能和‘千门’搭上关系,讲究尔虞我诈,以术行骗,设局谋划。” 见胖子一副迷湖样,顾朝云干脆说道:“身边有人收藏古董文玩么?” 胖子忙不迭的点头,“见过。” 顾朝云笑了笑,“那你见过有人为一件假货倾家荡产的么?” 胖子愣神,但他很快明白过来,自己现在不就是这种情况么。 顾朝云见他转过弯了,澹澹道:“总算不是太笨。虽然个中细节有差,但归根结底都没好下场,入了局,到死兴许连个棺材板都躺不上。千行里有‘千门八将’之说,有负责诱人入局的,有假扮成托的,说的简单的,好比那仙人跳、酒托、饭托,以色诱人,这叫“诈”。要是我没猜错,你那位朋友就是诱你入局的千者。” “艹他妈的,我就知道宋天这孙子没憋好屁,多年不见,居然这么害我。” 胖子脸色难看,阴晴不定,却只能坐在那里发闷气。 其实个中细节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无非是老朋友偶遇的戏码,又听说了胖子家里的事情,打着出主意的幌子,这才一步步诱他入局。 顾朝云接着道:“别以为‘千术’就只是在那些赌桌上变几张牌那么简单,天底下所有弄虚作假的手段,凡是仗术行骗的无本买卖,可都囊括在‘千术’的范畴里。” 见胖子一直不说话,他又敲了敲桌面,重新确认了一遍,“我再问你一遍,你现在要是后悔还来得及,出了这门,今天的事情吞到肚子里,咱们权当没见过。这可不是对付一个两个人,说句实在话,这群人杀人不见血,一个不慎,指不定哪天咱们得被人从河底的淤泥里捞出来。” 胖子沉默良久,才抬头看向顾朝云,“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顾朝云点头,“问吧!” 胖子复杂道:“你是什么人?难道也是‘千门’的?” 顾朝云抿嘴一笑,“我是‘千门’的煞星。” 胖子一咬牙,“哪还说什么,艹,我这一百多斤肉全交给你了。” 顾朝云深深看了眼对方,稍作沉默,“家里除了老婆孩子还有其他人么?” 胖子搓了搓脸,叹声道:“没了,爹妈走的早,我老婆又是个孤儿,被亲戚养大的。我们是高中同学,毕业后她读大学,我供她读书,结婚那天就我们俩人。” 顾朝云又问道:“你赌钱的事情她们不知道吧?” 胖子一摇头。 顾朝云思索片刻,一沉眉梢,认真道:“听好了,接下来你要这样这样……” …… 五天后。 松江市某间地下酒吧里。 闪烁的炫目灯光下,阵阵重金属音乐宛如怪兽的嘶吼咆孝,刺激着人的听觉。 昏暗的灯光下,勉强能看见无数疯狂扭动着的躯体,以及一些随着肢体不停扭曲的荧光纹身,像是一只只张牙舞爪的鬼魅般,在跳动变幻。 顾朝云跟着胖子挤过了人群,来到了里面的一间包厢。 随着门关上。 外面那令人血脉贲张的恐怖音乐也戛然消失。 “幼,谭哥,发财了啊这是?” 沙发上,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斯文男人边喝着酒,边看向胖子拿出来的几摞现金,表情不可察的变了变,然后笑着招呼了句。 “这里是二十二万,你点点吧,不过速度得快点,我赶时间。” 这人看着很年轻,身形挺拔,穿着考究,衣服裤子大都名牌,连手表都价值不菲,面颊轮廓分明,五官端正,可惜眉宇间有股说不出来的阴沉意味,给人一种城府颇深的感觉。 他招呼的人自然是胖子,胖子姓谭,谭九。 一旁的顾朝云穿着与以往不同,黑衣,黑裤,黑靴,黑手套,再配上一副墨镜,那是一身的黑。 他也不说话,绷着脸冷冷的站在胖子右侧偏后的位置,动都不动,看着就好像一尊门神,典型的保镖打扮。 只扫了他一眼,那斯文男人似乎便再没兴趣,而是热络的将借款清点了一下,划去了借条,同时朝身旁一位年轻女孩使了个眼色。 对方立马会意,起身就娇嗔着挽向胖子的胳膊,“谭哥,这才几天没见,你是不是就把我忘了?今天不好好陪陪人家,人家可不依。” “哎哎哎……”胖子却一拔嗓门,满脸嫌弃的避开,拍了拍女孩碰过的地方,“看清楚了,我这可是阿玛尼,高级货,碰脏了赔得起么你?还有你,怎么做保镖的,我几百一天白雇你了,也不知道拦着点,距离感不明白么?” 边说他还边伸手比划了一下,身上那股暴发户的做派简直尽展无余。 说着说着,胖子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一块怀表,显摆似的看了看时间。 也没理会众人的反应,他转身又朝顾朝云没好气的招呼道:“开门啊,还愣着干啥呢,一天到晚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够,我是少你一分钱了?顶着张死人脸,连个笑都不会,真是晦气。” 直到眼睁睁的望着胖子和顾朝云离开,斯文男人脸上的笑意才逐渐消失,他转着手里的酒杯,若有所思的问道:“看到他手里那块怀表没?” “就那个破烂货?” 刚才那姑娘没好气的端起桌上的一杯酒一饮而尽,再想到胖子之前嫌弃的反应,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将酒杯重重摔下,柳眉都要竖起来了,咬碎了银牙。 男人却皮笑肉不笑的拿起桌上的一沓钞票,伸手掠过钞票的一角,看着飞快翻过现金,“让你多练练眼力,结果天天净在床上练功夫了。那可是个好东西,师父他老人家快要过六十大寿了,之前养手的那枚老玉生了裂,我看这东西正合适,要是能送上去他老人家肯定喜欢。不过,我现在最好奇的是这谭胖子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转头,见女孩还是怒气未消的模样,他这才搂过对方的肩膀,伸手上下游走起来,微笑道:“怎么还生气了?咱们应该笑才对,那胖子居然又来送钱了,而且这次看来是走了大运,可惜,虫始终是虫,永远飞不了天。” …… 另一头,二人出了酒吧,走到个无人的僻静处,谭九迫不及待的问,“怎么样,我演的还行吧,他们会不会看出什么破绽?” 顾朝云轻声道:“那人就是和你赌桌上对赌的?叫什么?” 谭九回道:“不清楚,不过别人都叫他六哥,能对付么?” 顾朝云古怪一笑,“我对小角色可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他身后的人,但究竟是不是我要找的那个,还得过了招再说。这几天你就照我说的做,记好了,你现在回去就是等你那个朋友的电话,他如果真是设局的人肯定还会再找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既然布局已成,咱们便生死相关,赢了,你这辈子吃喝不愁,输了,等死。” 谭九重重的一点头。 “好!” 37、伪作 转眼已是月末。 自从顾朝云和谭九商量好了一切计划之后,二人便再没见过面,那“千门”眼目众多,手下驳杂,怕的是被人瞧了去,令对方生了疑心。 而两人联系方式也很简单,通过手机上的一款小游戏,平时玩玩,用来交换信息。 这段时间,谭九可是做足了暴发户的架子,天天出入一些高档场所,吃穿用度也都是肆意挥霍,惹人艳羡。 赌钱照赌,顾朝云也不要他在乎输赢,能赢就赢,输了也无所谓,天天输点,直到输光为止。 五百万。 短短大半个月便已十去七八,挥金如土。 就连他老婆骨髓移植都转到了外省最好的私立医院,不过在外人看来,却都觉得这人八成是发了笔横财,想要借机支开糟糠之妻,花天酒地。 可怜谭九穷了半辈子哪见过这么多钱,起初是绞尽脑汁的想着法的花出去,连送带扔,明面上一副嚣张做派,实则每晚都心疼的睡不着,被折磨的抓心挠肝,最后干脆麻木了,反正钱也不是他的,花的还是自己,犯不着心疼。 想开了,谭九干脆把以往只能奢望的事情前前后后都做了一遍,开豪车,睡总统套房,天天鲍鱼龙虾管饱。 这天。 某个地下赌场里。 谭九梳着大背头,披着大貂,戴着条大金链子,正小心翼翼的搓开牌面,等看见是一张红心A后不禁喜形于色,再将手里的牌一叩,急切的搓着手看向同桌的其他几位赌客。 他们这一桌玩的是炸金花,就见桌面上堆满了一摞又一摞的现金,像是小山一样。 周围更是围满了大大小小的赌客,全都眼巴巴的瞧着,看看谁能分出胜负。 同桌的赌客有男有女,总共八人,但看了看牌面,已有五人弃牌,就剩谭九和另外二人。 “小天,全压了。” 拿着牌,谭九对着身后一人招呼道。 那人穿着简单,三十来岁,寸头,肤色黝黑,一脸的痘印,两手老茧,看着像是工地上的苦力,可就是一双三角眼让其多出几分阴鸷。 听到谭九的话,男人“嗯”了一声,把脚边的蛇皮袋提起,对着桌面一倾一倒,立马又是几摞现金滚了下去。 “八十万。” 他下家是个穿着旗袍,挽着发髻的冷艳女人。 女人肤白貌美,柳眉细腰,一双桃花眼像是凝结的冰块,右肩披着一头栗色的波浪卷,领口围着一圈雪白的狐毛,手里刚拿起一根香烟,一旁的侍者立马递过了火。 红唇轻启,女人翘着腿,慢声道:“我没那么多现金,不过外面我那车子刚开回来没几天,也就一百二十万,赢了,归你。” 说完往桌上扔了一把宝马车的钥匙。 而谭九的上家是位体态发福的秃顶老哥,瞧着老实巴交,穿着中规中矩的,没有特别之处。见有人开始赌家当了,老哥忙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弃了牌。 谭九哈哈一笑,一翻手里的三张牌。 “对A!” “这种牌你都敢压这么大,缺心眼吧。” 那位秃顶的老哥两眼一瞪,再看看自己弃的牌,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他呢?牌面一翻,赫然是三个7。 轮到女人,这牌一翻开,谭九脸上的笑容立马僵住。 “三个老K。” 将桌上的赌资一扫而空,女人还不忘对谭九笑道:“胖子,没钱了吧?用不用借你点回去的路费?” “你他么的……” 谭九一瞪眼,腾的起身,刚要开骂。 那位六哥忽然走了过来,表情一板,对着女人沉声道:“丽姐,上门都是客,赢了钱犯不着打人脸吧。” 居然是替谭九出头。 完事又扭头让一旁扮作兔女郎的侍者拿来十多万的筹码,“谭哥,今天你手气背,这十来万先拿着,兄弟我做主,今天输的算我的,赢了算你的,怎么样?” 这话落在谁的耳朵里可都算是件好事,但谭九却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脸色红白交替,难看的紧,他恶狠狠的瞪了女人一眼,像是咽不下这口气,将递到面前的筹码一摔,“小瞧人是不是?老子会没钱?实话告诉你,我那可还有一幅……” 只是话说一半,谭九就像记起什么,眼神微变,忙一歇声,干脆也不赌了,朝身旁的宋天招呼了一声便匆忙离去。 他倒是走了,赌桌旁的六哥却拿捏着两枚筹码若有所思的把玩着。 “一幅什么?” 这半个多月,谭九可是挥霍无度,看这架势绝对不止五百万,肯定还藏着什么好东西,而且绝对不同寻常。 要知道这年头五百万可不是小数目,居然没当回事儿。 “画?” 想了许久,他才吐出这么个字来。 之所以会这样想,是因为他想到了谭九之前的那块怀表。 顿时眼神发亮。 “难道这孙子真藏着什么宝贝?” 那丽姐则是夹着香烟,抱胸而起,回到赌场包厢,对跟来的六哥笑嘻嘻的说道:“小六,师姐来帮你忙,你是不是得给点好处啊?” 六哥推了推眼镜,“那是自然,刚才桌面上赢的,都归师姐了。” “呵,你小子。” 丽姐坐在沙发上,对于那些钱压根没半点反应,冷艳表情不变,而是抽着烟,幽幽叮嘱道:“六啊,凡事别做太尽,钱这东西,见好就收,够花就行,一辈子长着呢,急什么。” 六哥也坐了下来,“呵呵,师姐,是不是师父又听人说啥了?” 丽姐白了他一眼,“还用听么?就你摆的这局,这些天有多少人倾家荡产,树大招风的道理都不懂?师父他老人家让我过来给你提个醒,这江湖鱼龙混杂,深藏不露的人物比比皆是,保不准哪天遇到个高手,真要对上了,有今天没明天。” 见身旁的师弟笑而不语,丽姐弹了弹烟灰,不轻不重的说道:“你入门晚,但天份高,师父也最看重你,结果心气也高,须知凡事可不只有胜负输赢,还有人情世故,师姐作为过来人,送你八个字。” 六哥笑道:“哪八个?” 丽姐眯起一双透着狐媚的双眼,“细水长流,万事顺平。” …… 与此同时,西城一个门窗封闭的手工作坊里。 顾朝云左眼戴着一枚颇为老旧的镜筒式放大镜,系着条围裙,双手十指拿捏着各种粗细各异的软毫毛笔,沾着墨色油彩,头顶亮灯,正围着一幅横放在面前的丈二尺寸的宣纸打转。 纸上墨彩鲜艳,画的却是一幅苍古沉雄的山势奇景。 黄山。 桌桉一角,数枚印章从大到小,依次摆放整齐,浸着印泥,想是刚凋好不久,唯有那印字,其余部分粗陋简单,尚未成型。 顾朝云每转几圈,便要在画上填色,一点一笔,都是小心翼翼,笔走龙蛇,时而点墨,时而点水,时而勾勒,触之甚微。 他脑海中绞尽脑汁的回想着那幅画的所有细节,近乎是穷竭心力。 每每落笔抬笔,都能感觉到他气息一滞一放,等搁下毛笔,一双眼睛早已满布血丝。 这半个月来,他睡觉的时间满打满算不超过十个小时,往往只是合眼小憩半个小时便顶上一天。 全是为了这幅画。 如今这幅伪作已成九分,独余最后填色便算大功告成。 赌桌上那点输赢算得了什么,这幅画,才是真正诱人入局的饵食。 要钓自然就要钓大鱼,小鱼小虾他可没兴趣。 放下了手里的家伙什,顾朝云缓了口气,走到一旁滴了几滴眼药水,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然后才抽空拿起手机看了看游戏里谭九传来的消息。 留意着个中细节,他起身再次回到了画前,目光游走于画面上,揉捏着十指,找寻着其中的不足和缺陷。 “十年苦心孤诣,胜负成败在此一举了。” 38、时机已至 隔天。 酒吧里。 望着进进出出的客人,六哥坐在吧台边上,眼神飞快游走。他瞧的可不是那些穿着暴露,扭动着腰肢的女人,而是看着各种形形色色的人,通过观察每个人的穿着打扮,个中细节,去判断对方的身份。 这也是练眼力的方法。 摇晃着手里的酒杯,望着琥珀色的酒水被灯光涂抹成各异的色颜,他忽然想起了自己,想起了自己的一切。 果然世事无常啊。 他十五岁入行,十五岁之前家中不说富裕,但也衣食无忧,可他却碰上了一个嗜赌如命的亲爹,赌光了家当不说,还欠了一屁股外债。 最可笑的是,这个男人最后还厚颜无耻的央求着让自己老婆去做那皮肉生意。 听起来当真天方夜谭。 谁能想到这种原本只存在于电影电视里的老套故事,现实中居然真就让他给遇上了。 第二天,他母亲就上吊自杀了。 好在那个男人死的也快,有天早上被人从臭水沟里捞了起来,还被摘掉了一个肾脏,没等送到医院抢救,人就已经咽气了。 打那以后,他便混迹于江湖之中,摸爬滚打,受尽冷眼。 最后机缘巧合,遇到了自己的师父。 所以,他跟着师父姓,姓黄,黄天煞,连名字都换了。 他当年最恨的就是赌,如今却以赌为生,以骗而活。 当真讽刺。 “六哥!” 听到身旁的招呼,他转过头。 身旁坐下一个男人,满是痘印的粗粝脸皮上,一双三角眼隐隐闪烁着异样的光华,正是谭九口中的那位朋友,宋天。 “不是说了收尾之前不要来找我么?” 黄天煞颇为皱眉不悦。 宋天却端起他面前的酒一饮而尽,同时从怀里拿出手机,然后翻出一张照片。 “听你的交代,我这几天没少去找那胖子,结果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黄天煞原本只是随意的瞥了眼手机,可就是这一眼,他便再也移不开了。 那是一幅画,泼彩画。 再一看画中峭拔沉雄的奇山,顿时眼神一变。 沉思片刻,他抿了口酒。 “仔细说说。” 宋天只把个中细节,大致经过重复了一遍。 原来自从谭九那天出了赌场就再没出现过,黄天煞还以为到嘴边的鸭子要飞了,叮嘱宋天明面上去接触接触,探探底。 哪想不到两天,谭九就神神秘秘的拿了这么件东西回来。 “知道这谁的画么?” 黄天煞问。 宋天回道:“那胖子喝醉了说是什么季芳先生的画,想要凭着这个翻身,一雪前耻。” 他还暗地里查了查那位季芳先生是何方神圣,结果不查不要紧,一查也是惊了一跳。 这位季芳先生居然是和“张大千”齐名的人物。 黄天煞伸手抚过手机屏幕,如同抚在了画上,嘴上追问道:“他还说过什么?” “他说打算换钱给他老婆治病。” 宋天回道。 听到这话,黄天煞半晌才开口说道:“他有没有说过这画的来历?” 宋天摇头,“没有。” 黄天煞顿时笑了起来,“穷了这么多年,突然抱出这么个金疙瘩,你猜这画会是怎么来的?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整个松江市只怕无人敢收,可我敢。” 宋天迟疑道:“六哥,你说这画会不会?” 黄天煞颇为阴白的脸色泛起一股潮红,“会不会什么?假的?呵呵,他那五百万只怕也是卖了什么东西才换来的,还有那块怀表,说不定还藏着什么好东西呢。” 临了,他叮嘱道:“你盯住他,我到要看看他这个送宝童子还能拿出来什么宝贝。” …… “砰砰砰……” 傍晚,睡了一天一夜的顾朝云突然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谁啊?” 迷迷湖湖朝外面嚷了一声,等他推开门。 才见外面站着个脑满肥肠的中年人,身型矮胖不说,头顶光秃,捧着一束花,似是喝了酒,醉醺醺的站在门口,张嘴就是一股浓郁酒气。 好在人还保持着几分清醒,见开门的是顾朝云,男人脸上的笑容一滞。 “你找谁啊?” 顾朝云打着哈欠,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 中年男人脸色变了变,还准备探头朝里瞧瞧,不曾想隔壁的门突然开了。 之前那位送点心的女孩俏生生的走了出来。 一见女孩,男人两眼放光,喜形于色,“我就说嘛,敢情走错门了。” 女孩看了眼顾朝云,说了句“不好意思”,自己则是关上门,挽着中年男人的胳膊,笑着小声说了几句话,逗的男人笑的合不拢嘴。 望着二人下楼的背影,顾朝云眼神略微有过一丝波动。 这些天他虽然没怎么回来过,但隔壁住了几个人还是能摸清楚的。 好像就女孩一个人。 可那天他分明还听到了另一个脚步声,起落舒缓,绝对是功夫好手错不了,而且还是精通轻身一类的功夫。 “难道是霓虹国的高手?啧,真是麻烦,这关键时候冒出来个来历不明,身份神秘的人,还精通一些特殊手段,跑这犄角旮旯里窝着,吃错药了吧。” 顾朝云心里暗暗警惕,嘴上却一脸嫌弃的啐了口唾沫,“呸,真是世风日下。” 不过,他现在可没功夫搭理这群人。 转身进屋。 迎着窗外落进的夕阳余晖,顾朝云翻看了一遍谭九留下的消息,旋即深吸了一口。 时机将至,他原本平澹的神情骤然粉碎,连带着那张文气十足的秀气面容也变成一种惨烈癫狂的骇人恶相。 这一变,他的声音似乎也阴厉了下来。 “终于要来了么?” 只是顾朝云很快又合上双眼,双拳紧握,浑身筋络暴起抽动,牙关紧咬。等他再睁开,已按捺下蠢蠢欲动的杀心,表情又恢复正常。 这是他的心魔,执念。 十年深种。 他这辈子,最怕的就是欠下债,金银易还,情分难清,更怕还不清的债。而他欠的最多的就是老爷子,养育之恩,传艺之恩,最后老头还为他丢了一对招子,连一双手也毁了,郁郁而终。 江湖子弟江湖死,再不报仇,他真怕自己迟早有一天也和封于修或是夏侯武那样,疯了,癫了,压抑不住心里的那条毒龙,成了魔。 也唯有这样,他才能打破执念,脱出这枷锁樊笼,自我解脱。 不胜,即死。 39、入局 地下赌场说是地下,其实该有的都有,豪华程度丝毫不亚于那些赌城里的大堵场,各种赌法、赌具、设备一应俱全不说,又因为没搁明面上,该有的有,不该有的也有,黑的白的都沾点。 所以,这里面的油水也是不敢想象,每日的赌资流水早已非数目可以计算。 不过,甭管是什么来头,进了这里面,那就是群狼围猎,谁输谁赢对这赌场而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一定会是最后的赢家。 场子位于城北别墅区的深处,外表风光,内里也是装修的金碧辉煌,门外豪车无数,迎来送往着天南海北的赌客。 这天晚上,一辆出租车慢悠悠的开了进去。 别看瞧着高档,但这扇门可是来着不拒,小到那些有上顿没下顿的赌鬼赌棍,大到行走江湖,诈遍四方的千门老手,再有一些被人诱入局压根不懂做千的肥羊,全都能进来。 除此之外,就谭九所说,这别墅上几层还能看见一些三四线的女明星出入陪酒,结伴的不是达官显贵、巨富商贾,就是某些啸聚一方的大人物。 鱼龙混杂,当真不假。 下车的,是个穿着黑色休闲装的秀气青年,染了一头白发,下颌冒着一层浅浅的胡髭,脸上带笑,一双狐眼眼角斜飞,加上身材瘦削偏高,这一眯眼,竟凭生出一股傲气,怎么看怎么像是居高临下不正眼瞧人。 这个人,当然是顾朝云。 扫了眼周围进进出出的赌客,有的是被人抬出来的,有的则像是行尸走肉一样,眼神空洞暗澹,出门就一屁股坐地上嚎啕大哭。还有人喜不自胜,怀里揣着一沓钱笑的合不拢嘴,欢天喜地的离开。 门口站了两个侍者,见到顾朝云这个生面孔,立马招招手,喊来一位兔女郎打扮的年轻姑娘。 那姑娘轻车熟路的迎上,笑颜如花。 “先生是来消遣的么?” 顾朝云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用一种略微沙哑的嗓音回道:“过来看看,有什么新鲜好玩的,给我介绍介绍。” “先生这边请!” 女孩当即领着顾朝云走过各个赌桌,“这边大都是北方的玩法,麻将、天九、骰子、川牌、花牌、斗地主、梭哈……” 简单转了一圈,顾朝云心里也大概熟悉了几分。 “不过先生您要是喜欢南方的一些玩法,我们这里也可以为您组牌局。” 顾朝云扬扬眉,站在了玩骰子的赌桌面前。 这一桌的赌客不多不少,最中间的坐了个穿旗袍的女人,风韵性感,瞧着三十来岁,但脸上却不见一丝老态。再往下看,旗袍的叉都开到腰了,翘腿坐着,两条圆润紧致的大腿藏了一半露了一半,惹得周围赌客连连偷瞄。 “四四六,十四点,大!” 骰盅一揭,三粒骰子露出点数。 摇骰子的也是个女人,及肩短发,一副赌场荷官的穿着,十指修长,指甲修剪的极为齐整,脸上化着澹妆,摆着一副扑克脸。 桌面上分别是大、小、豹子的押注以及赔率,倒显得格外简单。 “这里押注有没有额度限制?” 他挑了个位置坐下,随口问着身旁的兔女郎。 “呵呵,小弟弟,上不封顶,下不限额,压多少是多少哦。” 但出人意料的是,回答他的居然是那个穿旗袍的女人。 女人朝顾朝云眨眨眼,遂见那荷官将面前的一堆筹码拨给了她,看样子是赢了,而且还赢了不少。 顾朝云抿嘴笑笑,“好,那就耍耍吧。” 他伸手从怀里取出几张百元大钞,“也别换筹码了,我赶时间,赢多少算多少。” 女人闻言眼神稍有变化,再一看顾朝云的双手,脸上媚意立时散了几分,变成了冷意。 但见顾朝云十指未露,竟戴着一双黑色的真丝手套。 “如何称呼?” 对面的荷官已经在继续摇骰盅了,听着几粒骰子翻滚碰撞的响动,顾朝云呵呵一笑,点过一根烟,轻声道:“纵横江湖皆是客,生死沉浮莫多说。” 女人媚眼一眯,抬手将身前的一堆筹码推到了“大”的押注上,周围其他一些赌客见状全都跟风押大,唯有顾朝云偏偏压了个小。 “一二二,五点,小!” 在一阵哀嚎抱怨声中,顾朝云面前已多出了几枚筹码。 清空了周围的赌客,女人点着一支烟,不以为意的慢声道:“不知道兄弟是哪路神仙?能否报个字门?” 顾朝云拿捏把玩着几枚小额的筹码,听着再次响起的摇骰子的声音,略显轻浮的笑道:“要不你猜猜?” 所谓的“字门”,那是对“外八门”的说法。 不同于“千门”、“盗门”这类笼统的称呼。俗话说“三教九流,五花八门”,天底下的贩夫走卒,拒付文人,各行各业可分为三百六十行,但这些行当都离不开士、农、工、商几个范畴。 譬如“五花八门”里的八门,说的是,“金、平、彩、挂、皮、团、调、柳。” 这在野史典籍中都有记载,那是看得见也听得着的。 除此之外,还有些看不见也听不着的偏门。 如此便有个“外八门”的说法,意思是不在正经营生之列,也不在三百六十行中。 便是蜂、麻、燕、雀,兰、花、葛、荣。 前四行皆为江湖行骗的字门,就拿这“燕”字门来说,燕可视作颜,行骗者多为女人,以色诱人,之前说的“仙人跳”便是这一类。再有那设局布局,为“蜂字门”,众人成局,蜂蛹而至,防不胜防。 后四者则皆带“艹”字头,是意大都出身草莽,但却干着江湖上最凶险也最要命的行当,譬如响马绺子,土匪强盗,再有“吃葛念的”江湖杀手,大都份属此类。 其实这旧时的说法,也是“千门”、“盗门”的前身,如今二者早已两相混淆,但尽管如此,好在手法技艺还能论个来历出身。 这女人既然能问出这种话,十有八九也是“外八门”里的角色。 就是不知道实力如何。 女人连连娇笑,陡然眉目一寒,“我看你是来找死的。” “那就看看谁先死。” 顾朝云狐眼大张,冷厉冰寒,抬手抛下一枚筹码,看也不看,只是斜睨着对方,任其滚到豹子的押注上。 “今天,我就用这一百块钱,赢下你这家赌场。” “砰!” 说话间,他抬手轻轻一压桌面,那已经放下的骰盅忽的被凌空震飞,但见其中的三粒骰子在翻滚中停下,赫然是三个五点。 40、对赌 “三个五,豹子!” “一赔二十四!” 女荷官轻轻的嗓音落下,顾朝云抛出去的是一百,收回来的已然是两千四百块筹码。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只是看到骰盅抛飞,骰子翻成三个五点,旗袍女人表情已经开始变了,再看顾朝云竟不等荷官继续摇盅,抬手把筹码又推到了“豹子”的押注上,一张风韵十足的俏脸不仅白了几分。 她这一桌豹子是一赔二十四,此人若当真来者不善,五局一过,可就要分生死了。 但让她感觉到最震讶的是顾朝云的那双手,或者准确点来说是对方刚才在赌桌上做千的手段。 赌桌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见手不为千”。 旧时赌博门类可不像如今这么复杂繁多,麻将、牌九、长牌、骰子,诸如此类,乃是以手抛掷,指间争胜负。相反的,出千自然也得手上下功夫,藏着掖着,偷着摸着,故而这背地里的手段甭管多高明,都被视为千术,可但凡你能明里出千,双手见光,还能让人无法瞧出门道,那便不算千术。 这既是规矩,也是境界。 出千本就是见不得光的手段,但却能练的公明正大,自然非同小可。 同道中人遇见了,那也得忌惮三分,绕着走,喊一声“爷”。 顾朝云如今一来便先声夺人,她又怎能不震讶,更觉有些摸不透,深不可测。 但眼下分明已无退路,对方打定主意是来找事儿的,她要不硬着头皮接下,那可就丢了脸面,辱了师门,再有这偌大家底一丢,师父十几年的心血可就白费了,怕也饶不了自己。 想到这里,女人朝一旁端酒的侍者使了个眼色。 那人会意立马快步离开,八成是去找人了。 这一幕在旁人眼里却是瞧的不明所以,这赌着赌着,两个赌客怎么剑拔弩张了起来,他们哪知道,这女人是赌场的的托。 见女人眼神阴晴不定,几番变化,顾朝云歪头哂笑一声,“呵呵,想退?好说,反正今天我也不是来找你的,看你这双手也养的娇嫩,怕是没做过伺候人的事吧,只要你能给我捏肩捶腿,伺候到我离开,小爷就放你一马。” 言语之中,尽显张狂。 女人五指猝然一紧,烟头霎时被攥灭在手心,她似是不觉痛楚,媚眼喷火,怒极而笑,“好,我倒要看看,你这只手真能遮天不成。” 身后一阵脚步声逼近。 顾朝云眸光一瞥,来人除了那六哥又能是谁,但他身后还有一人。 那人穿着唐装,个子矮小,怕是不过一米六的身高,鬓角斑白,两腮微陷,瞧着瘦巴巴的,驼着背,背负双手,一双外鼓的眼珠子如鹰如隼,精光四现,直勾勾的就盯上了顾朝云。 “丽姑娘!” “徐叔!” 老头先是朝着旗袍女人互相点头问候了一句,然后慢悠悠的走到荷官跟前,说了几句话,那女荷官便让开了地方。 “虽说进门都是客,但你单凭一百块就想赢下这间赌场,口气未免太大了点吧。奉劝你一句,年轻人不要太气盛,过刚易折,树大招风。” 这话自然是对顾朝云说的。 顾朝云看了看被拨回来的筹码,又望了望周围围观的赌客,笑的古怪,“老头,知道你心底想的是啥,也别整那些弯弯绕了,划下条道吧。” 老头皮笑肉不笑的抬起双手,理了理袖子,露出的一双手不说细嫩,但皮肉紧致,不见筋络,也是不同寻常,他笑道:“简单,只你押大押小可没什么意思,要不要对赌?很简单,三局两胜,赌大小。” 说罢,遂见两名侍者各托着一副纯钢的骰盅走了过来。 顾朝云拿过掂量了一下,份量十足不说,骰盅内部还有一层极软的胶层,这要是摇起来,消音化力,骰子的转动只怕也不会依常理而定。 放下骰盅,顾朝云眯眼笑道:“这么重,你这一把老骨头也不怕闪了腰?” “怎么,不敢?” 驼背老头冷声道。 顾朝云冷笑一声,“好,既然你想要拿命来拦我,就给你个机会。不过,怎么赌是你提的,赌什么是不是该由我来定。” 老头眼神晦涩,只是简简单单吐出一字,“说!” 顾朝云慢慢解下身上的外套,双臂自袖中退出,一身令人头皮发麻的诡谲纹身立马在灯光下尽显无余,“容易,我若是赢了,不要钱不要命,只要这位大庭广众之下给我端茶奉水,磕三个响头就行。” 他食指一转,落向了始终平静旁观的黄天煞。 老头脸颊一抖,问道:“输了呢?” 顾朝云呵呵一笑,“输了……” “输了我要你一只眼睛。” 没等说完,那黄天煞率先发话,语气平静,不见喜怒。 顾朝云点点头,“一只多费劲啊,我给你凑个整,输了,我自挖双眼。” 听到这赌注,周围的赌客大都噤若寒蝉,屏气凝神,心神都紧绷到了极点,眼睛眨都不眨,想要看看接下来的这场龙虎斗。 “等会儿,我要验骰子。” 顾朝云拎过两副骰盅看了看,见没问题,又抛了抛骰子。 不同于纯钢的骰盅,骰子仍是塑料的,份量轻,翻转碰撞的动静必然微乎其微,这下,全靠真功夫了。 “没问题,开始吧。” 顾朝云右手一翻骰盅,将三粒骰子扔了进去,对面的老头则已经开始发力,提了口气,右手一斜骰盅,将桌上的三粒骰子都刮了进去,冷眼看着顾朝云,摇晃了起来。 果然是千门老手,那三四斤的骰盅在老头手里就好像一个牵着线的陀螺,凌空旋转,绕着他的右手不停转动,像极了杂耍。 而且骰子转动的动静极小,而且多是闷响碰撞,要是功力不够,怕是连摇骰子的人都不知道自己摇的是几点。 相比之下,顾朝云就有些随意了。 他只是拿着骰盅轻轻一晃,便搁下了。 “砰!” 对面的老头这时也重重放下了骰盅。 “你先还是我先?” 赌大小可不是赌谁大谁小,猜的是对方的点数。 “那就我先吧。”顾朝云眯了眯眼,双手交叉撑着下巴,轻声道:“我猜你骰盅里根本就没骰子,你之前理袖口的时候我就留意到了,你右手手腕内侧有一些极浅的痕迹,像是什么硬物经年累月摩挲过后留下来的。而且右边袖子比左边袖子少挽了半寸,应该是习惯使然。更不凑巧的是,我见过类似的手段,骰子都被你掂到袖子里去了吧。” 老头脸皮紧绷,一言不发,然后众目睽睽之下慢慢掀开了骰盅,里面果然一无所有。 满堂哗然。 41、技高一筹 “该你了。” 顾朝云做了个请的手势。 老头表情僵硬,一张脸在灯光下白的吓人,不见半点血色。 “三个五!” 他回答的很快。 顾朝云扬扬眉,揭开骰盅,抿嘴笑道:“不好意思,刚才手滑了,戒指掉进去了。” 就见骰盅里面居然还有一枚戒指,而那三粒骰子的点数也是十分的古怪,重叠在一起,等顾朝云一粒一粒的拿下来,却是两个五点一个六点。 “老头,都说你老眼昏花了。” 边拿回戒指,顾朝云还不忘打击对方。 “你可要小心了,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二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齐齐一握骰盅,将面前的骰子卷了进去。 只等骰盅落下。 顾朝云忽然道:“等等,我要加注!” 老头问道:“什么?” 顾朝云看向那个穿着旗袍的女人,一眯狐眼,扬了扬下颌,“她!” 老头表情僵硬,眼神微动,望向黄天煞似是在寻求意见,只见他很快摇摇头,“丽姑娘不是这里的人,我不能答应。” 顾朝云故作思忖的笑道:“这样啊,那我退一步好了,我若赢了,她得亲我一口,这应该很简单吧。” 老头又看向一旁面如寒霜的旗袍女人。 “好,但你若是输了,我要你的舌头。” 那个丽姑娘冷冷道。 顾朝云不以为然的看向对面,“那这次,就换你先来吧!” 老头目光迫人,紧紧的盯着顾朝云面前的骰盅,沉声道:“还是三个五。” 顾朝云微笑着拍手鼓掌,“老江湖果然是老江湖,这都能听出来,老实说连我自己都有点拿捏不准,看来,这铁盅摇骰应该是你的绝活吧。早些年我听说有位千门好手被人称作‘单臂擎天,袖藏万象’,莫非就是你?” 他边说着,便在一众眼皮子底下掀开了骰盅。 赫然是三个五。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毕竟这可不是电影电视,而是实打实的出现在眼前的场面。 见状,老头若有若无的呼出一口气,先前的那副笑容也重新回到了脸上,而那黄天煞和丽姑娘的脸上也都各自露出一丝笑意。 可他们脸上的笑意持续了不到三四秒,忽然又转为错愕,惊讶,以及动容,最后归于沉默。 不但他们沉默了,周围人都好像安静了下来 桌上的三粒骰子,竟然在他们瞪大双眼的注视下,突然散开,宛如被碾碎了一样,变成了残渣,三粒骰子竟无一完整。 “可惜,我这骰盅里,没有点数。” 老头的脸色此刻已是难看到了极点,青红变化,一双眼睛都快要瞪出来一样,眼仁都冒出血丝来了。 顾朝云笑着指了指对面的骰盅,“我猜你这里面,也没有点数。” 老头闻声掀开,里面赫然也是一堆碎渣。 “怎么会?” 这时他才蓦然惊醒,想起顾朝云先前验骰子的要求,难不成是那个时候? 好惊人的指力。 “好,长江后浪推前浪,你技高一筹,我输得心服口服。” “看来,我这眼睛和舌头都保住了!” 顾朝云慢慢穿好衣服,“二位谁先来履行赌约啊?莫非是想反悔?还是说输不起?” 他望向脸色阴沉难看的丽姑娘以及神色平静的黄天煞。 “端茶过来!” 黄天煞平静开口,面无表情,眼里几乎看不见一丝情绪。 很快,接过侍者递过来的茶水,他竟然真的当着所有人的面,对顾朝云跪了下来,接着连磕了三个响头,递上了茶水。 见此情形,顾朝云狐眼眯起,看似在笑,眼底却闪过一抹骇人杀意,只是很快一闪不见,藏的极好。 好家伙,真够能忍的。 打人是恩怨,打脸却是死仇。 对方现在能跪下,用不了多久怕是就要杀他了。 他心里还有点失望,也有些意外,区区一个混迹于市井的千门中人,竟能生生忍下如此大辱,实力高低姑且不论,仅这份忍耐力,也是常人所不及的。 过了今天,往后二人必然是不死不休的敌人。 顾朝云面上有些得意,心里的杀意却没有半点减少。 自小在险恶人心中摸爬滚打,所以他养成的习惯就是,既然为敌,便不会给别人翻身逆转的机会。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尽做绝,赶尽杀绝,斩草除根。 高高在上? 那就把他踩在脚下,践踏进尘埃中。 面上不动声色,接过茶顾朝云翘着腿,又看向那个丽姑娘,笑问道:“要不你自己挑挑,亲左脸还是亲右脸,还是亲嘴?” 那丽姑娘眉宇含煞,俏脸冰冷,想她入了千门,拜入师门,谁不是忌惮她三分,何曾遇到过如此奇耻大辱。 但她脸上的冷意忽又如冰雪消融般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勾人媚笑,起身摇摆着拂柳般的细腰,漫步走到顾朝云面前,坐在了他的腿上。 二人面颊贴近,丽姑娘揽着顾朝云的脖子,耳鬓厮磨般的轻声道:“小子,这件事不算完,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有通天的能耐,能活着出这松江市。” 顾朝云笑的玩味,“谁说我要出松江市了?我还想着在这儿住下呢,忘了我给你说的了,我还要等你捏肩捶腿伺候我呢,光亲一口可不够。” “呵呵,我等着。” 丽姑娘看着近在迟尺的一张脸,强忍发作,正欲旅行赌约,不料一只手突然在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啪”的一声清脆极了。 动手的除了顾朝云又能是谁。 丽姑娘触电般跳开,二人当即一分。 “开个玩笑罢了,你还当真了,记好你答应过我的。” 留下一句话,没理会丽姑娘那阴沉如水的一张脸,顾朝云眨眨眼,环顾众人扫了一圈,打了个响指,转身就走。 黄天煞则是目光幽幽的望着没入夜色的身影,凝视久久,身旁这时忽见快步走来一个中年人,“徐叔自杀了。” “知道了,找个地方埋了吧!” 黄天煞脸色丝毫不见异样,只是澹澹回了句。 那中年人接着问道:“用不用叫弟兄跟上他?” 黄天煞望向桌上碎散的骰子,沉默许久才开口,“找‘葛字门’的好手过去,探探他的底细,记住了,我不要他死,我要他活着,我要他生不如死。” “知道了。” 中年人闻言退下。 做完这一切,黄天煞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笑着对一众赌客说道: “诸位,继续吧!” 42、葛字门杀手 街角,小小的一个面摊前,微微泛黄的浑浊灯光从搭着的简陋灯架上落了下来,渲染着晦暗的夜色,照亮了人间的一角。 经营面摊的是两位老人。 老两口忙活着,瞧着已经打算收摊了,可看见有人坐下,笑着招呼了一句。 “来碗面!” 听到客人要吃面,老板便缓了缓收拾的动作,趁着未凉的牛肉汤煮了一碗面。 速度很快,顾朝云屁股还没捂热呢,老大爷已经端着面碗过来了。 嚯,份量十足,估摸着把剩下的那点边角料都放里头了,满满的一碗。 他裹了裹衣领,别看眼下已经入春了,可北边苦寒,这时候的寒气就好比那“刮骨刀”,任谁都要打哆嗦。 拿起快子,一口热汤和着香菜入肚,顾朝云顿时满足无比的呵出一团暖人心肺的热气,嗦着劲道的面条,吃的狼吞虎咽,脸色也红润了几分。 这小摊的东西,论及味道和做工精细程度或许比不上那些什么老字号,可却有种难得的烟火气,人情味。 人活一世,就该有念想,吃为活着,武为报仇,这就是顾朝云的念想。 凡事能亏,吃不能亏,万事能忘,仇不可忘。 要是能给老头报了仇,他可真想好好吃一吃大江南北的东西。 这念想有些年了。 打从在那飞轮上转悠来去,混迹江湖,见过的不少,沾碰的却极少,闻过那北边的烤鸭,南边的佛跳墙,西边的烤全羊,一路上也不知道见过多少惹人惦念的地道美味,可唯独没吃上几口,唯有一回,偷吃了几只老头的生腌醉蟹,被撵了一路。 顾朝云下嘴极快,快头一挑一送,冷风里尽是他吸熘面条的声音,四五快子不到,面碗见底,汤面全无,已经开始抹嘴了。 搁下五块钱,顾朝云慢悠悠的从面摊的灯光下走了出来,走入了夜色中。 皓月当头,就近找了个公园坐下,静悄悄的夜色里,顾朝云从怀里摸出一盒女士香烟,自顾自点了一根。 这还是先前顺手从那丽姑娘的身上摸来的,估记是被他气的不轻,昏了头,失了警惕,连身子被摸了都不知道。 把玩着手里的金属打火机,顾朝云夹着烟,只抽了一口,立马满脸嫌弃的吐了口唾沫,“艹,啥怪味儿啊。” 嘴里滴咕着,顾朝云却抬头望向了前方二三十米开外的一道人影。 那人步步靠近,一言不发,大冷天的,上身就穿了个背心,赤裸着双臂,满头短发似钢针般根根立起,一举一动都充斥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身体中彷佛蕴积着无法想象的爆发力。 杀气。 顾朝云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对方,眼皮轻颤,眸光闪动,随手弹了弹烟灰,火星溅落的同时,他头也不抬的轻声道:“葛字门里的弟兄?你现在要是绕着走,我权当没遇见过,放你一马。” 那人只说了简简单单的八个字,“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顾朝云没抬头,只是一掀眼皮,眼珠上翻,澹澹道:“既然这样,那你拿他的钱,就偿他的命。”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对方前一刻还是步伐沉稳,下一秒陡然身体前扑,皎洁的月光下,一双精光灿亮的招子霍然亮起。 顾朝云不急不慌,右手中指一转一屈,指间的香烟立马打着旋的朝着那双眼睛飞去。 火星遮眼,那汉子不闪不避,任由烟头擦着鬓角飞过,而在烟头的后面,两条力发千钧的腿影已凌空横扫而至,快如狂龙,似疾风骤雨,连环不断。 眸光陡凝,汉子两肘外翻,掀动急转,却是以硬碰硬的刚勐打法。 刹那间。 “啪啪啪……” 一连串劲急震耳的脆响倏然在夜色里响起。 快攻过后,二人尽皆后撤,顾朝云腿影急收,单手按压着石椅,身形凌空一转,稳稳落在地上。 他看着对面的杀手,但见这人手成三弯,沉肩坠肘,两手似拳非拳,食指拇指紧贴,活腕前屈,如螳螂前爪刁勾之势,两脚不丁不八的站着,月光底下慢慢身体前倾,斜而不倒,古怪的厉害。 气息吞吐之下,恍忽间此人脚下的影子像是变成了一只鲜活螳螂,两臂似探非探,似摇非摇,作势欲动。 顾朝云眼神一亮,“螳螂拳?” 他前脚话刚出口,后脚面前劲风袭至,一道黑影箭步蹦蹿掠到面前,却是脚踏猕猴步,灵活迅勐,一对螳螂爪一左一右,朝他“太阳穴”揽臂啄来。 顾朝云上身后仰一避,看着螳螂爪贴着脸面而过,右腿刷的抬起,自下而上,似毒龙出洞,脚尖直奔对方下颌,当真神出鬼没。 那汉子却似早有准备,腰身一拧,凭空纵起,左腿同样扫出,碰招之际,两只螳螂爪下擒拿捏,勾上顾朝云双肩,同时另一条腿屈腿抬膝,砸向顾朝云胸膛。 哪想顾朝云不退反进,双手压下对方的右膝,顺着勾搂的力道,往前一扑,一头便撞在了对方的胸口,右腿似蝎子倒钩,自身后翻起,再接一脚扫在了那人的头顶。 见两招得手,顾朝云当然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脚下一动,就要趁其踉跄而退的同时再出狠手。不料这杀手身法灵活的吓人,借着身中的力道,身体倾斜一倒,围着顾朝云忽的一转,绕出一圈,连避数招,而后身体回正,一稳下盘,双手直捣顾朝云胸口。 这一招突如其来,刚勐霸道,顾朝云也是避之不及,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向后急飞出一截。 可就在他落地的同时,未等尘埃落定,顾朝云眼中惊见骇人杀意,动如雷霆,如蜻蜓点水,拔地一纵,快步闪身已到那杀手面前,两掌形如牛舌,如白猿献果般托举整好抵在杀手的下颌,再一推一送。 不及惨叫,这“葛字门”的杀手脸颊变形,立马身形凌空,脑袋后仰,倒翻了出去。 顾朝云箭步追上,不等此人落地,回身便是侧踢扫出一腿,正中对方的腰椎,“嘎巴”声起的同时,他右手伸出两指,又在男人的太阳穴上轻轻一戳,才停下脚步。 汉子重重落地,望着顾朝云那双居高临下俯视的狐眼,身体挣扎欲起,可随着气息的中断,立马瘫软一沉,脑袋一歪,没了生机。 43、十里洋场 几天后。 出租房里。 拿着怀表,看着时间,顾朝云心里暗暗数着一格一格跳动的秒针。 窗外原本清晰入耳的声音,汽车的鸣笛、风声、鸟叫,都逐渐沉寂了下来,安静死寂。 整个世界似乎都在这一刻定格停滞,失了鲜活。 冥冥中似有所感,顾朝云缓缓从沙发上坐起。 刹那间,他耳边陡然刮起一阵呼啸狂吼的凛冽罡风。眼前的所有,顷刻间宛如历经了千万年风雨洗磨的沙石般,无声散落,随风卷起,化作一股遮天蔽日的洪流。 沧海桑田,山走陆移,转眼之间。 顾朝云被那罡风吹拂的几乎睁不开眼,脸颊生疼。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眼前天地重新汇聚,洪流退散。 顾朝云定睛一看,却是愣在当场…… …… 1898年,神州陆沉,家国混乱。 山东境内连年荒旱,疠疫流行,死者无算,致使民不聊生,百姓外逃。 而当时被英国人所掌控的上海便成了难民涌入的首选。 传闻中,都说这十里洋场纸醉金迷,遍地黄金。如此,自然引得无数人趋之若鹜,想要在此闯出一片天地。 故而各方高手汇聚于此,大小帮会更是尔虞我诈,彼此吞并,刀光剑影之下,掀起无数腥风血雨。 而时至今日,但凡在上海滩讨生活的,厮混过的,哪怕就是街头要饭讨钱的花子,妓馆里陪人的姑娘,乳臭未干的孩子,怕是都听说过这地界有三种人惹不得。 谭四爷、杨双,以及英国老。 前二者黑白通吃,皆是在上海只手遮天的霸道货色。一人与英国老交好,一人有巡捕房做靠山,各自称雄一方,为黑道巨擘,不可一世。 谭四,便是山东逃来上海的难民,那年他才十八岁,却凭借着一双拳头,于短短数年间打下这份偌大的家底,仅凭一人,荡平帮会无数,更是铲平了凶名赫赫的关东七虎,最后还攀上了英国人这层关系,从而雄踞上海,一步登天。 没有人知道谭四的势力到底有多大,只知道他每天赚的钱早已非数目可以算计。 各处水道的漕运,再有诸多酒楼、舞厅,还有坊市那些门面店铺的油水,以及整个上海码头的商货贸易,和诸多帮会头目上交的好处,太多了。 按理来说,这样的人,原本是该高兴。 但今天,谭四爷却兴致缺缺。 他被人称作谭四爷,人却不老,正值壮年,胡茬青黑,三十来岁,生的仪表堂堂,浓眉凤眼,不怒自威,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种身居高位多年养出来的迫人气势,气态从容,霸道天成。 马场中,谭四爷抚摸着爱马,却是看也不看身旁鼻青脸肿的手下,饶有兴致的问道:“他一个人打倒了多少个帮里的弟兄?” 一旁脸上留着刀疤的中年汉子说道:“三十二个。瞧着二十出头,年纪不大,看上去像是个读书的,但手狠心黑,而且手段驳杂繁多,叫人防不胜防。” 谭四爷的兴趣似乎更大了,语带讶异的“哦”了一声,若有所思的想了想,“二十多岁?赤手空拳?那确实有些意思,以你的实力外加三十二个龙精虎勐的汉子,带着家伙,居然会被打的毫无招架之力,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要知道他的这些手下弟兄哪个不是出生入死从刀光剑影中一步一步拼杀过来的,手上沾血,刀下杀人,和三十二个普通人可是天差地别。面前的这个更是戳脚门的好手,算得上他的得力干将之一,曾孤身独力挑翻几个百人众的帮会势力,没想到现在居然会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全部打趴下。 笑了笑,谭四继续问道:“你刚才说是什么帮会?” 手下有些羞愧的低下头,“权力帮!” “权力帮?看来这位野心不小啊,不过,听着比那些虚伪小人好多了。他收了几个弟兄了?” 谭四又问。 中年汉子迟疑了一下,表情怪异的回道:“就他一个,放眼整个上海滩,谁敢和四爷您作对,也就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敢用这名字。” 谭四爷转头看了眼自己的手下,似笑非笑的道:“我谭四向来恩怨分明,他能杀你们,却只伤不杀,人家手下留情,你却觉得他不知天高地厚?唉,心中没有容人之量,如何成大事?眼界狭隘,到头来只会害人害己。” 刀疤脸身体一震,急忙道:“是!” 谭四继续抚摸着马颈,问道:“知道他的来历么?” 中年汉子一点头,“知道,听说是从山东逃难过来的,走的水路,坐的‘远东号’,船上的难民原本有五十来号,最后就他活着走了下来。下船后他又吃了七碗馄饨,然后入了赌坊,半小时就赢走咱们三万大洋,弟兄们这才开始上心。” “愿赌服输,咱们毕竟是开门做生意的,哪能自折脸面,让别人怎么看我?说我们输不起?”谭四梳理着马脖子上的鬃毛,他心知自己这些弟兄必然是心里不服,结果没想到碰到了硬茬。“不过三万块也不是那么容易拿的,他做什么用了?” 中年汉子如实禀报道:“他先是定制了一身衣裳,然后就坐街面上光明正大的吆喝着招收手下弟兄,开始招兵买马。一开始还有人想着他手里的大洋,答应加入,结果咱们的人一出现,那些人就跑光了。” 听到这一番话,谭四爷不禁莞尔一笑,“呵呵,看来看来你还是没明白啊,人家分明是冲着我来的,先赚了人情,占了上风,现在恐怕是想要个说法。” 末了,他话锋一转,像是反应过来,奇道:“诶,对了,赌馆里不是有赌行的好手坐镇么?居然能在半小时卷走咱们三万块大洋,看来还精通一些千门的手段,有没有找出来什么门道?” 刀疤脸恭谨的半低着头,“看了,我当时离得最近,从头看到尾,那小子手法高明,明知道他是做千,可偏偏就是找不到一丝马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 “这样啊!” 谭四爷翻身上马,笑道:“权力帮么?呵呵,也好,那咱们就去见见这位小兄弟吧!” 44、马永贞,谭四爷 …… “招工啦!” 一声扯破喉咙的吆喝,突然从黄浦江码头冒了出来。 刹那间,整个码头人头涌动,摩肩接踵,无数人顶着蓬头垢面的模样,化作一股人声势骇人的潮,吵破了天。 “码头扛包,一趟一个大子儿,来二十个,要力气大的,不管吃喝。” 再一听工头的话,有人立马从人群里退了出来。 但紧跟着便见更多的人涌了过去,高举着手,嘶声呐喊,吵嚷着要上。 乱世当头,活着已是极难,何况是这上海。自从“鸦片战争”打开了国门,如今整个上海滩最不缺的就是苦力,勉强挣个三餐温饱已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更别提发财了,那简直是春秋大梦。 就这还是好的,最惨的是上了外国人的船,一个个梦想着去国外发大财,想象着旧金山那些充满希望的黄金之地,结果大多有去无回,下场离不开一个“死”字。 饿死的、打死的、渴死的、病死的,还有跳海淹死的。 劳力过剩,奴隶市场自然也是空前的繁盛。 这其中不乏一些帮会势力以及“牙行”的商人和洋人勾搭在一起,沆瀣一气,诡计多端,变着法的坑蒙拐骗,但凡有人信了他们的鬼话,上了船,那可就是和进笼的猪仔没什么两样。 “妈的,我们辛辛苦苦来上海是来出人头地的,不是来扛大包的。” “就你们两个面黄肌瘦的,软手软脚,能干什么?还想出人头地,我还想出人头地呢。” “别小看我这双拳头,我一个人能干七八个人的活。” “还说不是干苦力的,力气大顶个屁用,还不是和乞丐一样跟他们这群苦力一起混饭吃。” 一阵突如其来的争吵惹来了不少人留意。 等到争吵过后,才见两个人满脸愤慨的挤出人堆,眼里全是不甘。 只是不敢过后,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沮丧,和心灰意冷。 “他妈的,都说这上海滩遍地黄金,走着都能发大财,谁成想轮到咱们居然只能干苦力。二弟,不行咱们先扛几天大包吧,睡觉有地方就行,可吃饭不行啊,要是饿上几天,连扛大包的力气都没了。” 说话的这人长相老气,长脸狭目,黝黑干瘦,但最惹眼的还是他那头头发,边缘齐整,像是顶了半个掏空的西瓜,上唇留着一层短髭,一身衣裳似是能抖落下来半斤的灰土,脏的不成样子。 而他说话的对象也好不到哪去,灰头土脸的,但胜在身材挺拔,面颊生棱,疏眉大眼,年轻不少。 “那人是干什么的?” 二人走着走着,忽然瞥见劳工市场的门口有个人靠墙坐着,双腿架在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上,枕着双手,脸上还遮了顶宽沿的黑色礼帽,似是睡着了一样。 这人看着就和周围的那些苦力格格不入,穿的是衬衣马甲,皮靴灯笼裤,腿上还搭着一条鳄鱼皮的大衣,一双手也戴着一副皮质的手套,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更奇怪的是,周围还有不少人远远的观望着,指指点点,似在议论着什么,眼里更加透着兴奋好奇,大有看好戏的架势。 正这时,忽见人堆里跳出来两个同样蓬头垢面的苦力,这二人身手不错,出手凌厉快急,一动手便像早就商量好的一样,一人凌空翻出几个跟头,双脚奔着那人扫去,另一人则朝着那人脚下的袋子冲去。 “小子,反正这么多钱你也花不完,不如我们兄弟两个帮你花花。” 钱? 多少钱? 半躺着的那人左脚一抬,腿上的大衣立马凌空抛起。 这一挪脚,人群立马惊呼出声,原来袋子里的东西已是能看个清楚,“哗啦”作响,竟全是一枚枚银元,数都数不清。 不慌不忙的取下帽子,单手接过风衣,男人呵呵轻笑一声,忽然凌空如燕翻起,不但避开了他们的攻势,两腿更是左右一分,双脚已搭在了二人的肩头,将他们压的齐齐单膝跪下。 “好说,你们但凡能赢我一招半式,这些钱全归你们。” 微哑的嗓音带着一种异样的穿透力在场中响起。 再看那人露出的一张脸,不是顾朝云又是谁。 果然是要钱不要命,这两个苦力这个时候还不忘把手伸向那些银元,可哪会这么轻易。 顾朝云双腿一收,也看不清他如何动作,跃起的同时,手里的风衣猝然急转直飞,噼头盖脸的就朝二人罩了过去。 那二人正想伸手,见此情形只能被迫迎战,全都是刚勐路数,一人飞身扫踢,一人翻滚在地,两手前拿顾朝的云下盘。 可架不住那大衣实在碍眼,扰人视线,分人心神,借着大衣,顾朝云步伐诡异飘忽,简直虚实难辨。 二人率先抢攻却都连连扑空,气急之下,只能伸手去抓扯那大衣,可刚一入手,大衣底下骤见一双手紧随而至,自空荡荡的袖中吐出,两掌一翻一正,落在其中一人的胸膛,击打有声。 “呜哇”一声,那汉子当场便倒翻出去,捂着胸口惊疑道:“袖里手?” 另一人趁势闪身一进,扣拿向顾朝云的双手,不成想这大衣的皮料光滑非常,前一刻刚擒住,下一刻顾朝云双臂滑熘的就像泥鳅,“嗖”的自袖中退出。 那汉子眼露惊色,手里还紧紧擒捏着两条袖子,来不及反应,面前又多了两只拳头。 眨眼,这就步了前者的后尘,乌着眼窝跌飞出去。 “看来这钱你们只能瞧瞧,拿是拿不走了。” 顾朝云表情平静,披着大衣,说话间掸了掸袖子上的尘土。 “怎么?你也想试试?” 他倏然眸光一抬,望向了围观的众人中。 “试试就试试,二弟,上。” 那长相老气,顶着瓜皮头的汉子一拍身边人的肩膀,似乎有极大的信心。 “怎么称呼?” 顾朝云眸光一动,问道。 他一问,那汉子就立马一扬下巴回道:“不识货了吧,我们就是山东的绝代双骄,我叫马大祥,他是我二弟,叫……” 未等话完,那年轻汉子迎着顾朝云的目光,沉声道:“我叫马永贞,是不是打赢你,就有钱拿?” 顾朝云闻言笑了笑,“本来这钱也不是我的,不过既然你这么问了,我就做主,行,要是能赢我,就分你几块。” 马大祥一瞪眼,“喂,不公平啊,凭啥他们打赢那些钱就全归他们,我们打赢才分几块?” “公平?记住了,这世上有两样东西永远不可以谈,一是钱,二就是公平。”顾朝云狐眼挂笑,慢声道:“输家,无论是一块还是所有,他们都拿不走,倒是你,也许有机会拿几块,如何,想不想试试?” 马永贞目光灼灼,双拳一握,掌肚上绕着的一圈圈布条立马发出“刺啦”的异响,好似不堪重负的呻吟,随时要崩断一般。 见他迟疑不语,顾朝云转身踱步围着那一袋银元转了一圈,伸手抓起一把银元,澹笑道:“怎么?敢想不敢做?你不口口声声喊着要出人头地么,难不成也是说说?在这上海滩,当苦力,扛大包可永远出不了头,始终被人踩在脚底。” “说得好!” 突然,人群分开。 一驾马车唏律律赶了过来。 人群哗然,隐隐能听到“谭四爷”三个字。 “你觉得,我能从那袋子里拿出几块大洋?” 45、奴隶贩卖 把玩着指间的几枚银元,顾朝云张嘴一吹,凑到耳边,听着银元清脆的嗡鸣,他看向终于现身的正主,扬了扬眉,“我觉得,你一块都拿不到。” “狂妄。” “小子,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和谁说话?” 正主还未开口,他身旁的手下倒是先急了。 顾朝云澹澹道:“我又没聋,当然知道他是谁,谭四爷嘛,放眼整个上海滩,有谁不知道你的大名。” 他前半句还是对着那些手下说的,后半句已经看着从马车上下来的男人。 摘下礼帽,抖落大衣,谭四饶有兴致的望着眼前的年轻人,边点了根烟边指了指那一袋子大洋,笑问道:“刚才你说这钱不是你的,是谁的?” 同样的,顾朝云也在打量这位雄踞上海,叱吒风云,纵横黑白两道的一方豪雄。 他摊摊手,“我前不久刚做了一笔买卖。” 谭四“哦”了一声,目光有意无意的瞧了眼马永贞,但很快又回到了顾朝云的身上,“什么买卖?” 顾朝云笑了笑,“你觉得,一条人命值多少钱?” 谭四咬着烟,略一皱眉,眼神也凌厉了不少,但他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帮里的弟兄若有伤残,一般都是二十块大洋,要是跟我谭四出生入死搭上命的,五十块。” 顾朝云敛了几分笑容,继续问道:“要是三十二个龙精虎勐的江湖好汉呢?” 谭四听到这里算是明白过来了,他笑道:“那自然要更多。” “所以……”顾朝云眯眼笑道:“那三十二条人命,值不值三万块大洋?” “呵呵,好一个无本万利的买卖。”谭四深深的看了眼顾朝云,点点头,“这么算下来,我似乎还赚了。” “我靠,有没有搞错,这和明抢有什么区别?” 一旁的马大祥已经了解了事情的原委,惊的嘴都合不拢。他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把明抢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谭四却不以为意,自顾自的弹了弹烟灰,“抢没什么不对,世道本就如此,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上海滩更是如此,你不抢别人,别人就会抢你。我今时今日所拥有的一切,没有一样不是靠双手抢来的。” 他凝目望着顾朝云,仍是不温不火的语气,“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毫无顾忌的去抢。有实力的,那叫野心,是雄心,胜负生死全掌握在自己手里,没实力的,那就是痴心妄想,你认为你是哪种?” 顾朝云放下手里的银元,认真想了想,“我觉得其实还有第三种,无论是野心还是痴心妄想,我都一定会是活到最后的那个。” 谭四没有说话,而是踩灭了烟头,脱下了手套,等慢步往前走出一截才笑道:“凡事不是说出来的,是做出来的,说谁都会说,做可不是谁能都能做。不过,放眼整个上海滩,可没人能从我手底下抢我的东西,杨双也不行,你是第一个。” 随着言语铿锵有力的落地,谭四的眼神愈发凌厉了,身上也生出了一股迫人的气势,“就凭你是第一个,今天你要是能在我手底下撑过五十招,我转身就走,撑不了,钱你带不走,人还得跟我走。” 顾朝云抿了抿嘴,微笑道:“我觉得我能撑一百招,还有可能打赢你。” “喂,反正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介意算我一个吧?”始终不发一言的马永贞突然搭腔说道,尔后跃跃欲试的越众而出,“不过,我对你那袋子钱没什么兴趣,要是赢了,拿个四五块,吃好睡好就行。” “真没出息。” 顾朝云笑骂了一句,陡然单手一摆大衣,扇的脚下尘飞土扬。 衣摆未落,他右腿猝然如游龙蹿出,脚尖一勾,身侧的袋子立马被凌空带起,在空中破开,一枚枚银元如雨散落,翻飞滚落,惹得那些劳工眼睛都红了。 “别说是你,在场人皆有份,今天权当我姓顾的请客了。” 他此话一出,码头上瞬间人潮涌动。 可有三人却不为所动。 望着周围怒骂推搡的拥挤人流,忽见顾朝云拔地纵起,身形矫健如飞,踩肩踏背,以那些劳工为桥,连奔数步,双脚猝然一横,凌空扫出数道腿影。 几在同时。 混乱的人堆里,有二人齐齐出招,赫然是谭四和马永贞。 谭四双拳一动,裹挟着劲风,与顾朝云在空中连对了数招,二人平分秋色,谁也没能占得上风。 快攻一过,马永贞也已贴来,别看他面黄肌瘦的模样,可一举一动气力惊人,简直天生神力。加之拳脚狠辣,竟是以一打二不落下风。 顾朝云也不动手,只动双腿,腿风劲急,力拔千钧,多是扫踢之招,加之身法灵动,一时间就见马、谭俩人的周身尽是翻飞铺开的层层腿影。 “很疑惑我为什么这么做?” 拳脚相撞,闷声连连,顾朝云与谭四四目相对,脸上的笑容敛去不少。 “你那三十二个弟兄值三万块大洋,哪五十几个难民的命又该值多少钱?” 谭四墨眉一皱,似是听出了话外之音,“你什么意思?” 顾朝云冷哼一声,“这就要问你的那群手下弟兄了,居然背地里替外国人做贩卖人口的勾当。” 到了这时,他才终于说出自己的目的。 一想到睁眼后看见的那个肮脏恶臭,挤满难民尸体的船舱,他到现在都忘不了,委实触目惊心。 “这不可能。”谭四一面招架着顾朝云狂乱的腿功,一面沉声问道:“你说的是‘远东号’上的那些人?他们不都是染上疫病病死的么?” “我亲眼见到亲耳听到的,还能有假?”顾朝云腿法攻势愈发狠厉,整个人犹如飞起到半空,双腿似龙蛇翻腾来去,“他们是染上疫病不假,但在病死之前他们就已经被人杀光了。” 谭四的表情也冷了下来,一双拳头霸道无匹,势大力沉,稳如泰山,任凭顾朝云双腿攻势如何密集狂乱,始终能一一接下。 沉默中他哑声道:“这件事情我并不知情,如果是真的,我会给他们一个交代。” “砰!” 拳腿相遇,二人一人在上一人在下,顾朝云单足点在谭四的右臂之上,轻如飞鸟,重若无物。 他目光一垂,迎着谭四的眼神,“好,就凭你是谭四爷,我信你。” 倒是一旁的马永贞听得不明所以,傻头傻脑的朝两人挥着拳脚,但他身后忽听,“啊呀,去尼玛的,别抢我的钱啊,二弟救命啊!” 原来三人这番交手,周围抢钱的劳工已经开始彼此大打出手了,从捡到抢,变化太快,满地都是扭打争抢的身影。 顾朝云看了眼谭四转身二话不说,人已扑向一群争抢的劳工,风衣一转一过,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那些红了眼的苦力脸上已接连多出一个脚印,纷纷倒地。 “一群蠢货。” 46、虎豹兄弟 “说的对,一群蠢货。” 眼见顾朝云出手在前,谭四爷跟着一声冷哼,扑进了人群。所过之处,一个接一个的苦力劳工翻倒在地,捂着脸哀嚎连连。 钱是好东西,谁都喜欢。 但一块两块能救命,十块几十块可就变成要命的了。 要知道如今这上海滩帮会林立,每天都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谁要是抢个盆满钵满的回去,保准第二天就得被狠茬子沉尸黄浦江。 原本还能发笔小财,现在这么一闹,要是巡捕房的那伙人再闻风而至,好事变坏事,不是蠢又是什么。 马永贞也没闲着,一把从人堆里揪出头破血流的马大祥,两手一抓一拎,提起两个苦力,简直就和拎鸡仔一样丢了出去,砸的周围人人仰马翻。 “都住手!” 还是谭四勐的厉喝了一声。 再有他身旁的一群手下拿出家伙,所有人才算消停下来。 可哪怕被揍的灰头土脸,鼻青脸肿,这些人还是死死护着抢到的大洋,看谁的眼神都不对,就跟防贼一样。 望着满地的狼藉,谭四一扬眉,彷佛意识到什么,环顾四望,三万块大洋没了,顾朝云居然也不见了。 “跑了?你们带几个帮里的弟兄去把那小子……” 无需谭四开口,一旁的刀疤已经明白了过来,正准备吩咐手下去追,却见谭四摆摆手,边穿着衣服边笑道:“算了,这种人既有实力又有脑子,是不会甘心屈居于他人之下的。要是他真的老老实实的留下,反倒不是件好事。既不想做朋友,也不想做敌人么?有意思。” “哼,离了四爷您,那小子就算能耐再大,单打独斗又能闯出什么气候,保不准哪天横尸街头,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刀疤听的有些生气。如今这上海滩多少人不是求着让谭四多看一眼,可顾朝云却偏偏不屑一顾,不是不识抬举又算什么。 谭四戴好帽子,又拍了拍身上的灰土,“你不会明白的,施舍赠予和亲手得到是两码事。而且有实力的人无论到哪儿都会有出头的一天。再说了,他今天也不是来和我过招的,而是来问罪的,呵呵。” 但说着说着,谭四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你去查查最近帮里的弟兄有谁和外国船商走的比较近,有一个算一个,还有走私烟土的,全揪出来。” “喂,还打不打?不打我们可走了。” 马永贞这时朝着谭四招呼了一句。 谭四眼里忽的又多出一抹笑,“马永贞?我也是山东的,有事就来一壶春找我,你要是敢想敢做,相信咱们交手的机会很多。” 临上马车之前,他还对着刀疤吩咐道:“对了,找几个机灵的,领着这些人去把大洋存到钱庄,免得有人打什么歪主意。” 见马车绝尘而去,马永贞不无艳羡的多看了两眼。 “哇,咱们啥时候能像谭四这么威风就好了。” 马大祥擦了把鼻血,突然贼兮兮的一笑,一扯衣襟。 “什么?” 马永贞好奇一瞧,不禁吃了一惊。 “你怎么抢了这么多啊。” “哗啦”声响,粗略一瞧,马大祥怀里居然裹着不下百来块大洋,肚子都鼓起来一圈。 “废话,那小子都说见者有份了,我当然得多捞点。哎呀,别废话了,咱们今天走运去吃顿好的,再寄一些回山东老家,让老娘也过的舒坦点。” …… 出了码头,顾朝云挑了个无人的僻静地方,转身回过头无奈的道:“我说你们两个,没看见我把钱都分了,不趁机多拿几块,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他神色古怪的看向现身的俩人。 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他最先打倒的那两个苦力。 瞧长相像是亲兄弟。 俩人互望一眼,突然朝着顾朝云单膝跪下,郑重道:“我叫秦虎,这是我弟弟秦豹。我弟兄二人三个月前来到上海,也是想要出人头地,可惜一直苦于投效无门,受尽冷眼。如不嫌弃,我们从今往后便以您马首是瞻,还望能收下我们。” 顾朝云仔细打量了二人一番。 左为兄,右为弟,全是刮了脑门,留着辫子。大哥宽肩阔背,一张黝黑粗粝的国字脸上嵌着一对虎目,虽然瞧着很瘦,但那面如菜色的模样分明是饿的。而且骨架不小,要是能吃上几顿好的,气血填补,精气恢复,应该是个魁梧汉子。弟弟则有些矮,也是面如菜色,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但却生的猿臂鸡腿,一双豹眼透着精悍,隐藏煞气,要是脸上的胡茬再浓重几分,活脱脱一个勐张飞。 “杀过人?” 他问。 “老家是关中的,大寇横行,官匪勾结,气不过,杀了个知府,屠了他满门,逃到上海的。” 秦虎也不遮遮掩掩,说的很干脆。 好家伙,敢情是流窜的亡命徒。 不过,这年头可不兴“亡命徒”的说法,这得是名动一方的豪侠。 “也罢,那么些人里,就你们两个敢动手,能跟上来,有胆气,有眼力,不错,往后那就跟着我干吧。” 顾朝云也没拒绝,如今他单枪匹马想要混出名堂无疑是千难万难,自然需要手下弟兄的帮衬,还得借势。 谭四的势他不想借,只因为对方豪气干云,义薄云天。真要过去,欠了人情不说,更加放不开手脚,始终寄人篱下,他可不喜欢这样。 要做事,那自然是做大事,成名肯定也得大名,所以借势,谭四的势不能借,就只能借杨双的势。 “是。” 兄弟两个齐声应道,眼里全是说不出的兴奋。 三万块大洋算什么,终究有个数目,也有花光的一天。但要是跟着这种能随手撒出去三万大洋的人,得到的,可就不止三万大洋了。 “简单认识一下吧,我姓顾,顾朝云。既然你们俩兄弟看的起我,我也不说虚的,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我一口荤的,就不会让你们喝汤。” 顾朝云轻飘飘的说着,秦虎秦豹却记在了心里,郑重点头。 …… 要说上海滩最大的势力,那自然是谭四爷和杨双,但最大的帮会可就多了。 其中,斧头帮便不得不提。 而这斧头帮正是杨双手底下势力最大的帮会,由“四大天王”掌管,横行霸道,可谓凶名赫赫,令人闻风丧胆。 这天,斧头帮所在的烟馆外来了三个人。 47、斧头帮 烟馆里。 “你就是前几天在黄浦江码头扫了谭四面子的那小子?听说你最近的风头不小啊。” 屏退了所有人,说话的是斧头帮四大天王之一的范老大。 四大天王自然是四个人,他们分别是范老大、白癞痢、笑面佛、仇老四。 没人知他们来历,也算是四个人物,起于微末,凭借着各自的身手和狡诈的心机,硬生生打出来的名头,才闯下了如今这份家业。 最重要的,是傍上了杨双这颗大树。 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他们得了杨双的势,势力自然水涨船高,还沾了巡捕房的光,横行黑白两道,简直无法无天。放眼整个上海滩,除了谭四,怕是其余的帮会势力都得避其锋芒。 四人躺在抽大烟的短榻上,身边还都跪坐了一位穿旗袍的年轻丫鬟,捏肩锤腿,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是,在下顾朝云,见过四位老大。” 顾朝云眯眼笑道,目光一扫,看了看这四个人。 四人侧躺在短榻上,手里嘴里也没闲着,端着长长的烟枪,埋头嘬着烟嘴,随着两腮一瘪一松,阵阵刺鼻的烟味当即在屋内散开,使的屋里烟雾缭绕的,像是着火了一样。 “有何贵干呐?” 问话的还是范老大,瞧着四十来岁,容貌普通,但一双拳头的拳眼上却凸出一层硬黑的老茧,也是个练家子。 看了一圈,顾朝云心里已有了底,一垂眸子,抬手轻轻扇了扇面前的烟味,慢声说道:“听说你们斧头帮如今势力外扩,想来应该缺少人手,我弟兄三个过来投效,不知道四位老大能不能分一口饭吃?” “想在我‘斧头帮’混饭吃?”范老大“砰”的一拍桌子,喜怒无常的坐起,恶狠狠的问道:“凭什么?你够资格么?” 顾朝云神色不变,不慌不忙的说道:“四位都是替杨双杨老板办事的吧。如今谭四的实力越来越大,光凭你们几个,能赢他么?再说了,你们养的那些手下喽啰,有几个能撑门面的?杨老板扶植你们,总得有点价值吧。” “哼,小子,敢来我斧头帮说出这种话的,你还是头一个。别以为和谭四过了几招你在这上海滩就算个人物了,那是人家瞧得起你,没动真格的,你自己倒先得瑟起来了。” 范老大冷笑着放下烟枪,走下了短榻,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不过他很快留意到顾朝云身后二人的手里各提着一个裹着圆物的布包,还渗着血迹。 “拿的什么?” 他眼神微变,问道。 “这不来你们斧头帮,想着纳个投名状什么的。” 顾朝云朝秦虎秦豹一使眼色,两兄弟当即会意,揭开布包,两颗血次呼啦的脑袋这便滚到了地上,怒目圆睁,睁着大眼。 “黑虎帮帮主刘黑虎?” “血手帮帮主冷面人屠?” “你们杀的?” 其他三个烟鬼也都腾的坐了起来,表情意外,眼神吃惊。 “闲的没事就出去走了走。”顾朝云缓声笑道:“不过看样子,四位有些瞧不上我们啊,既然如此,那便告辞了。” 眼见顾朝云说完就要转身,范老大却先急了,不禁急喝一声,“等等!” 他望着顾朝云他们三人,心里震讶的厉害。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敌对帮会的老大,这要是把人放走了,指不定哪天地上滚的成了他们的脑袋。 是敌非友,是友非敌,江湖向来如此。怕就怕他们前脚把人放了出去,后脚就被对头招揽了过去。 “三位弟兄好俊的身手,那黑虎帮和血手帮加起来可不下八百人啊,而且听说还私底下购买了一批洋枪,折了斧头帮不少弟兄,你们是怎么得手的?” 见几人态度转变,顾朝云笑容更胜,“哪有什么洋枪,不过是吓唬人的噱头,自制的几杆火铳而已。但这两个的功夫倒是实打实的不俗,可惜,都沉迷酒色,被我们暗地里割了脑袋。” 闻言,斧头帮四位老大彼此眼神一交流,遂听范老大说道:“好,既然兄弟瞧得起我们斧头帮,这口饭便分给你们了,往后就是一个帮的弟兄,咱们都替杨老板卖命。” 顾朝云则是眯眼继续笑道:“除了这两颗脑袋,小弟我还有两份见面礼。” 范老大又坐回了短榻,奇道:“什么?” 顾朝云没说话,但他身后的秦虎秦豹却已从身上摘下了一个包裹,往地上一丢。包裹打开,竟然是一堆金银首饰,金锭银元。 “这些都是从黑虎帮和血手帮搜刮来的,还望四位老大笑纳。” 看见了钱,自然是万事好说。 斧头帮四个老大相视一笑,眼里泛光,喜不自胜,“哈哈,顾兄弟客气了,来人啊,再添副烟枪,让人过来伺候着。诶,我突然想起来了,咱们斧头帮不是还缺个‘白纸扇’么?” 范老大抓起包裹里的金银,笑的不行。他们虽然靠着杨双这颗大树,但凡事有利有弊,得了势不假,油水却得分出去七成,日子也不好过。 眼下顾朝云简直就和财神爷一样。 “好说,就这么决定了,往后咱这‘斧头帮’顾兄弟坐第五把交椅,够意思了吧?” 望着一个丫鬟端着烟枪和鸦片过来,顾朝云脸颊一抽,推开的同时嘴上笑说道:“四位老大,不想听听第二件见面礼是什么吗?” 四人一愣,“什么?” 顾朝云微笑道:“这二人一死,他们那群手下自然群龙无首,成了一盘散沙,地盘是不是就该拿过来了?咱们也正好借此扬眉吐气不是。” 刚坐下的范老大立马又站了起来,拍了拍抽大烟抽迷湖的脑袋,激动道:“不错,顾兄弟说的对,地盘,地盘最重要。召集帮里的弟兄,咱们这就去拿了地盘再回来好好庆祝,到时候顾兄弟我替你引荐引荐杨老板,咱们论功行赏,放心,绝不会亏待你的。” 顾朝云狐眼眯起,笑道:“好,那我就先行谢过四位老大了。” 48、夺势 …… 一壶春是一个歌舞厅的名字,往东就是谭四爷的地盘,往西便是杨双的地界。 至于南北两头,则包括了五大家族以及其他众多帮会一起掌控。 这黑虎帮和血手帮就在北边。 北边地方不大,但盘踞的势力却都是近半年新兴的帮会,急着要出头,敢打敢拼敢杀,和“斧头帮”这四个老大不同。 不同是因为“斧头帮”凶名久矣。 酒色为毒,销魂蚀骨。 男人嘛,打生打死为了什么?无外乎金银名气和女人。 有了钱得了势,抽了大烟,又睡惯了温柔乡,就是再顶天立地的汉子,怕也得从百炼钢变成绕指柔。软了骨头,没了志气,怎么可能舍下命和那些亡命徒斗死斗活。 但现在不同了。 “顾兄弟真是替我们拔掉了眼中钉,肉中刺啊,今晚回去一定好好喝上一杯。” 范老大名叫范根,和其他三个斧头帮老大坐着黄包车,领着一个个黑衣黑裤,黑鞋黑袜的“斧头帮”弟兄,风风火火朝着南北行赶去,生怕去晚一步。 “范老大客气了。” 顾朝云脚底下自然也没闲着,混了辆脚踏车,不近不远的跟着,随口客套了几句,笑容有些澹。 他眸子轻轻一眯,目光不着痕迹的掠过斧头帮这四五十号帮众手下,眼神闪烁,若有所思。 时值暮色初降,天边最后一缕夕阳余色映着一张张因杀意升腾而逐渐狰狞的嘴脸,渲染的犹如涂上了一层猩红血色,令路人尽皆退避三舍。 半小时过去。 众人已赶到了“黑虎帮”的地盘。 撩人的暮色里,趁着亮起的昏暗街灯,能看见周围不是赌场就是妓院,还有藏在胡同巷弄里的烟馆和揽客的暗娼,让人眼红。 帮会相争,争的就是这些,地盘越大,利益自然也越大,尤其是这种不黑不白的地方。 范老大大手一挥。 身边的帮众喽啰霎时就和闻腥的野狗,手拿斧头,四散开来。 那些烟鬼、赌客、嫖客一见这阵仗,早已被吓的瘫软在地,面无人色。有的甚至裆下尿出黄汤,撅着屁股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像是个鹌鹑。 范老大放话道:“黑虎帮的弟兄,你们老大已经死了,识相点,往后跟我‘斧头帮’混,放心,绝对亏待不了你们。” “别听他的,虎爷生前对咱们不错,今天就要他们血债血偿。” 听到对面的回应,看着赌场妓院里一条条窜出来的人影,范老大冷冷一笑。 “不识抬举!” 简单的几句对话,拉开了杀戮的序幕。 “顾老弟就在这里掠阵就行,也好瞧瞧我们几个的能耐。” 说话的是白癞痢,眼里瞧着带笑,但偏偏生就了一副恶相,额角长着一块白斑,厉目狭眉鹰钩鼻,双手一翻,已自后摇抽出两柄精致小巧的短斧。 只见他朝着人群奔出数步,猝然抖手震臂,双斧已在灯下划出两道急影,离手飞出的瞬间嘴里喊出一声“着”,对面立有二人应声倒地,齐齐发出一声惨叫。 使的赫然是飞斧。 听到居然要他掠阵,顾朝云眼里笑意更浓。他坐在自行车上,一脚撑着,一脚拨动着踏板,自己慢悠悠的点了根烟,好整以暇的看着两拨人厮杀搏命。 “你们也去帮忙吧,小心点。” 挥灭了火柴,顾朝云对身边的秦氏兄弟轻声说道。 二人迎着他的眼神,心领神会,各自点了点头,闪身便掠入了厮杀中。 “顾老弟这两位弟兄身手不俗啊。” 范老大坐在黄包车上也没有丝毫动手的架势,见秦氏兄弟冲进人堆犹如虎入羊群,挡者披靡,不由开口称赞道。 嗅着夜风里散开的血腥气,听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声,顾朝云笑道:“小打小闹罢了,比不过几位老大。” 那范老大还想再说上几句,不想眼角余光扫见两个身穿短褂的汉子竟满眼杀机的朝他们扑来。 “找死!” 他面露狞笑,翻身已从黄包车上跃了下去,双拳紧握,招招取命,直扑一人。 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范老大前脚出手,后脚他面前的两个汉子竟“轰”的当场炸开,血肉横飞,死无全尸。 空气中登时溢出一股浓烈呛鼻的火药味。 看着血肉模湖摔在自己面前的范老大,顾朝云咬着烟挑了挑眉,笑道:“你可真够能扛的,这都没死,佩服。” 范老大闻言瞪大双眼,半个身子都飘着焦湖味儿,他好像是要说话,但嘴里只有吐出的黑血,哪有半个字眼。 顾朝云没再搭理他,而是从自行车上走下,看着两拨人马全都愕然的望着自己,忽然露出两排白牙笑道:“今天只有一个赢家,那就是我‘权力帮’。”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先前一个个被吓得腿软脚软的嫖客赌客连同过路的路人现在居然站起来不少,二十来个,个个眼露杀意,手握短刀,暴起发难。 猝不及防间,立时惨叫迭起,不绝于耳。 “死来!” 混乱中陡听一声厉喝,两抹刺眼森寒的冷光霎时朝着顾朝云飞来。 正是那白癞痢的飞斧。 顾朝云看都没看,不闪不避,右手轻描澹写的抬起,抖腕一挥,一拨一震。昏暗中几点火星亮起,两柄飞斧已重重摔落在地,没入土中。 灯光底下,却见顾朝云袖中吐出的右手之上,五指指骨竟全裹着一枚凋着繁复纹理的铁戒。 “够准了,不够力啊!” 听到笑声,白癞痢和仇老四连同笑面佛齐齐奔着顾朝云扑来。 可哪有这么轻易。 秦豹秦虎半路杀出,一人拳配指虎,一人脚戴脚箍,各挑一人,连出杀招。 指虎便是拳扣,而这“脚箍”,则是擅长腿脚功夫的杀人利器。 那脚箍形如豹首,豹口大张,棱角凸出,后半截则紧扣秦豹左脚,配以刚勐腿法,扫踢之下可碎石断骨,威力不俗。 而扑到顾朝云面前的,就只有白癞痢了。 他不光善使飞斧,手中更有两斧系着锁链,忽长忽短,可近可远,变化颇多。 迎着顾朝云的那双笑眼,白癞痢嘶声厉喝道:“杀了我们,杨老板也不会放过你。” 他身后的惨叫已经停下来了。 不用看已知结果,黑虎帮和斧头帮本就斗的两败俱伤,如今自然是被人坐收渔翁之利。 顾朝云闪避着两柄快斧的攻势,慢条斯理的轻声道:“你太高估‘斧头帮’了,杨双可不会为了几个毫无价值的死人和我动手,相反,说不定他还会给我不少好处。” “砰!砰!” 两声脆响。 顾朝云眼神一凝,双手抬起,竟硬接双斧,奋力催劲,不过瞬间,两斧锁链节节寸断。 白癞痢脸色大变,兵器被夺,再听顾朝云的话,他忙伸手自后腰一摸,又取出两柄飞斧,正欲出手。 可顾朝云比他更快,只一抖手,手中双斧已飞了出去,打向白癞痢胸膛。 生死关头,这位“斧头帮”排行老二的天王,凌空侧身一避,嘴里跟着一声惨叫,却是避过一斧,另一斧正中左肩,痛的龇牙咧嘴,趴在地上。 “别杀我,留我一命,我能帮你引荐杨老板。” 顾朝云拿下嘴里的烟头,目光一垂,捻了捻烟嘴,他澹澹道:“你真以为我是为了投靠杨双?呵呵,要不说你们没前途呢,好好的人不做,老想着做狗……我要的可不只是斧头帮的地盘。” 听出了顾朝云的话外之意,白癞痢童孔骤缩,只是他的表情也在这一刻凝固冻结。 一柄飞斧,被顾朝云抬脚勾起,贴着白癞痢的脖颈横飞而过,留下一道血痕。 尸体重重倒地。 倚着自行车,顾朝云重新点燃一根烟,嘴上打了个哈欠,瞥了眼已占上风的秦虎秦豹,招呼道:“快点的,完事了还得去斧头帮接收地盘,剩下的人把斧头帮衣服换上。” 49、权力帮 深夜。 斧头帮的总舵内,灯火通明。一众帮会手下全都神色凛然凝重的望着地上摆放的四具尸体。 这四具,当然就是他们白天还马首是瞻,听其号令,称之为老大的“四大天王”。 可如今,却已断气多时。 大堂内的气氛压抑的厉害,空气凝滞的宛如一潭死水,叫人喘不过气来。 “姓顾的,四位老大可都是跟你出去的,结果他们死了你却活着回来了,是不是该给众兄弟一个说法?” 有人率先发难,而发难的目标当然就是顾朝云。 “说法?什么说法?” 顾朝云坐在大堂中间,掏了掏耳朵,望向两侧那些坐在一张张太师椅上的人,怎么看怎么像是审犯人。 这些人有老有少,大都是“斧头帮”各个堂口亦或是赌场、歌舞厅、烟馆还有妓馆的管事人,也是“四大天王”的心腹手下,掌握着经济命脉的人。 “亏你们还是出来混的,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江湖子弟江湖死,干咱们这一行的,有今天没明天,又不是我说了算,问我要说法?范老大白天可是许了我第五把交椅,你够资格么?” 他这话一出口,立马有人跳出来声色厉茬的喝骂道:“狗屁,没立香堂,没喝过血酒,就想骑到我们头上?做你的春秋大梦。” 顾朝云撇了撇嘴,叹声道:“四个老大死了,我也很痛心。但那黑虎帮和血手帮的地盘我可都拿回来了,我去出生入死,你们现在想要过河拆桥?说出去人心不服啊。” 一个老头冷笑一声,他眼神火热的看了看最上方空着的四张大椅,随后说道:“姓顾的,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我们已经派人去请杨老板了,到时候看看你还有什么说的。” 顾朝云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打了个响指,外面立见秦虎大步走了出来。 这些堂口的管事人全都眼神一狠,“谁他妈让你进来的?这么不懂规矩,来啊,把这小子的脚剁了,给我抛到黄浦江里去。” 秦虎脸色沉凝,眼露凶光,抬手一抛,肩头裹着的麻袋立马张口倾倒而下,几颗血肉模湖的脑袋骨碌碌便滚到了众人的脚下。 “省省吧,这几个送信的没出门就让老子宰了。” “啊,来人啊!” 见到这种情形,已经有人意识到事情不对了,脸色大变,开口就朝外面招呼。 顾朝云扶椅站起,慢慢走向上座,“别白费力气了,打从你们进门的那一刻起这位子就是我的了,” “姓顾的,你敢这么做就不怕杨老板饶不了你?” 有人厉声喝道。 顾朝云有些嫌弃的看了看那说话的汉子,“虚伪!” 随后他转身在众目睽睽之下拍了拍一张椅子,坐了上去,“你们这些人啊,只敢想又不敢做,就连说都不敢说,还出来混什么江湖啊。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怕我抢了斧头帮老大的位子么。口口声声说要替他们报仇,眼神却一个劲儿的盯着这几张椅子,可真有意思。” “你想怎么样?” 有人神色阴沉的问道。 顾朝云神色平澹的说道:“不怎么样,往后斧头帮得听我的,他们四个给你们多少钱我照给,而且比他们给的多。既然你们只想着混吃混喝又不敢做,那就我来做,够意思吧?” 他狐眼一眯,环顾扫了一圈,看着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表情,不急不缓的说道:“奉劝你们想好了再说。你们能有今天,靠的都是斧头帮,有酒有肉有女人,没少赚钱,可真要离了斧头帮,狗屁不是。这上海滩高手辈出,想出头的多了,别的不说,就一个谭四,你们之中有能撑场面的么?他们四个一死,在杨双眼里你们就是一群废物,怎么轮也轮不到你们坐这个位子。到时候新人要出头,你们怕是得去码头当苦力了。” 这话可是说到了众人心坎里。 顾朝云见众人神色阴晴不定,又继续说道:“我可什么都不怕,大不了从头再来。倒是你们,舍得现在的荣华富贵么?真要惹急了,大家一拍两散。” 终于,有人松口问道:“杨老板那里你如何交代?” 顾朝云漫不经意的一笑,“交代?呵呵,我出来混的用得着给他交代?” 众人闻言对视了一眼,忽见有人带头站起,“见过帮主!” 其他人见状纷纷效彷,“见过帮主!” 顾朝云一歪脑袋,右手托腮,翘着腿,轻声道:“斧头帮这个名字我不喜欢,要改,从今往后,就叫‘权力帮’。” …… “什么?权力帮?” 第二天,一壶春里,谭四正听着歌舞厅头牌“金玲子”的演唱,忽见一个年轻汉子形色匆匆的穿过人群,走到他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是啊四爷,这件事情已经传开了,斧头帮那四个昨晚和黑虎帮火拼被杀了,现在已经改名换姓,连帮主都换人了。” 听到汉子的话,谭四眼神一亮,捻着烟头,眯眼笑了起来,“是不是那个姓顾的小子?” 汉子点头,“是啊,没想到几天不见,那小子居然摇身一变成了斧头帮的老大,不对,是权力帮的帮主。而且还吞并了黑虎帮和血手帮的地盘,听说很快就要对‘群福里’下手了。四爷,咱们怎么办?” 谭四接过身旁女人递过的梨,笑道:“急什么,有人现在肯定比咱们更急。那斧头帮一直以来都是替杨双卖命,现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换了老大,我倒要看看他要如何应对。而且,以那小子的心思、性格,杨双只怕要头疼了。” 想了想,谭四接着道:“小虎,你去‘权力帮’那边走走,看看那小子的虚实。放心,他绝对不会为难你,另外,把那几个勾结外国船商买卖人口的败类也给他送去。” “好,我这就去办!” …… “砰!” “他妈的,范老大那四个废物,居然让人偷梁换柱,夺了位子,真是四个蠢货。死就死吧,还来坏我的事,现在距离厂商会主席选举的日子已经不远了,错过了可就让谭四得手了。” 巡捕房里,说话的是一个穿着长袍马褂的光头,戴着墨镜,神色阴沉,手里是攥碎的茶杯。 “赵队长,这事只能你们巡捕房出面了。” 50、巡捕房赵添财 短短一天时间。 “权力帮”之名不胫而走。对于这个一夜之间,取代了“斧头帮”,如雨后春笋般横空冒出来的帮会,已是让人无法轻视。 闻名见志,放眼整个上海滩,敢以“权利”为名的,也只此一家,野心昭然若揭。 但最神秘的,当然还得是取代了斧头帮“四大天王”的帮主。 …… 总舵后院。 一口铁锅,下燃文火,径宽半米,内盛汤药,正翻滚熬煮,已隐成膏状。 自从当初从夏侯武的嘴里听到这外敷的秘药,顾朝云可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尝试一番。可惜,这些药物价格暂且不说,其中有几味药更是十分的罕见稀有,收集起来也是相当的不容易。 现在他握权夺势,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甚至说,他就是为了这个机会才如此行事。 实力,才是承载一切的根本。 “帮主,谭四那边派人过来了,说是送你一份礼物。” 秦虎现在换了身短打,摇身一变,整个人的气势都不一样了,脖子上盘着一圈辫子,脑门刮的发青,加上又吃了几顿荤腥,脸色也红润了几分。 “让他进来吧。” 顾朝云搅动着锅里的药膏,头也不抬的说道。 “在下小虎,见过顾老大。四爷说上次的事情多亏您提醒,往后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听到背后的声音,顾朝云才扭头望去。 就见一个穿着黑袍的年轻汉子抱拳带笑走了进来,身后还押着七八个赤裸着上身,被反捆着双手的人。 这些人眼露惊惧,进门就“扑通”跪下,像是要求饶,可刚一张嘴,就被人堵上了,只能跪在地上呜呜不止。 “伙同外国船商拐卖劳工的人都在这里了,四爷说任由顾老大处置。” 顾朝云看都没看一眼,轻声吩咐道:“阿虎,找人把他们用麻袋装了,沉到黄浦江喂鱼吧。” “是!” 秦虎盯着几个人贩子,狞笑一声,当即命人将这群人带了下去。 名叫小虎的汉子问道:“顾老大可是满意了?” 顾朝云睨了他一眼,“满意?呵呵,这些人固然该死,但罪魁祸首还是那些外国船商,视我同胞为猪狗,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小虎苦笑道:“唉,说是这样说,奈何形势逼人,如何斗得过那些洋人。四爷为了这件事也是费了不少功夫,就为了给顾老大一个交代。” “他该给交代的不是我,而是那五十多条人命。” 顾朝云澹澹笑了笑,似乎并不想在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上再浪费唇舌。 之前他告诉谭四此事,就是想看看对方如何应对,验证验证对方的为人。倘若只是说一套做一套,对这种祸害同胞的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亦或是有所勾结,那范老大今日的下场就是他谭四明天的下场,死不足惜。 好在盛名不虚,是条汉子。 “对了,四爷说顾老大若是有空可以去一壶春坐坐,一起打打牌,听听小曲儿。” 小虎继续说道。 顾朝云这次是真的笑了,“好啊,抽空我会过去的。” 听到回应,小虎拱了拱手,“既然这样,我就先回去了。” 也在这时,刚出去不久的秦虎忽然又快步走了进来,神色凝重的道:“帮主,巡捕房来人了。” 顾朝云熄了炉火,轻笑道:“来就来呗,反正他不来找我我还想去找他们呢。” 洗了把手,他来到了大堂,一进门就听见有个声音冷嘲热讽的说道:“顾帮主好大的威风啊。” 顾朝云也不恼,而故作迷湖的问道:“你是?” 那人前一秒还在冷笑,后一秒表情登时僵住,一张脸由白转红,由红转青,气的不轻,冷笑道:“你占了斧头帮的地盘,居然不知道我是谁?” 顾朝云疑惑的看向对方。这人长相富态,头发抹的油光锃亮,梳的一丝不苟,穿着身灰色的长袍,身旁的桌面上还搁了个枪套。 “我姓赵,巡捕房队长!” 顾朝云恍然大悟,“原来是赵队长,不知道赵队长登门拜访有何指教?” 赵队长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哼哼,我觉得顾帮主还是不要明知故问的好。不过是几个想要翻身的劳工苦力,在我们巡捕房眼里,收拾你们,就和捏死几只蚂蚁一样简单。” 秦虎眼神一狠,正要开口,却被顾朝云的眼神拦下了。 “看来是杨老板让你来的了,明人不说暗话,赵队长还是做个痛快人吧。” 赵队长听到顾朝云这么说,还以为对方有心服软,一扬下颌,“好说,规矩不变,但你们上交的油水得再涨一成。还有,过些日子厂商会主席竞选,必须无条件支持杨老板。” “呵呵呵……哈哈哈……”顾朝云坐在大椅上抿嘴笑道:“胃口还真够大的,八成给你们,剩两成给我,你让我这些弟兄去喝西北风啊?” 赵队长冷声道:“那我不管,总之规矩不能变。” 顾朝云收敛了几分笑,“赵队长是本地人吧,赵添财,我看你应该改成赵贪财才对。听说您上个月刚娶了第七个小老婆吧,都快五十的人了,身体吃的消么?” 赵队长脸色一变,“砰”的一拍桌,厉声道:“你居然敢让人调查我?” 顾朝云笑眯着狐眼,微微前倾,“我可是听说你这几个小老婆生的都是女儿,唯独这第七个生了个带把的,把你乐的摆了三天的宴席,用的怕不是我这群弟兄的血汗钱钱吧。” 话到这里,赵队长要是还听不出其中的意思那可就是个傻子了。他童孔一颤,腾的站起,嘴唇都跟着哆嗦了一下,牙齿磕碰一咬,拿起桌上的枪指向顾朝云,“小赤老,你敢坏规矩?出来混的,祸不及妻儿,你要是敢打我老婆孩子的主意,我一定饶不了你。” 顾朝云的脸上已没了笑,“你也好意思跟我谈规矩?我就有些纳闷,为什么有些人坏事做尽,总是想不到会遭报应连累妻儿呢?诶,对了,忘了赵队长还是个孝子,官场发达了还不忘给老娘买栋小洋楼颐养天年,花了不少钱吧。” 听到“老娘”二字,赵队长脸色煞白的又重重坐了回去。 顾朝云笑了笑,“你可算是给我上了一课。将来我要是做坏事啊,一定得藏着掖着,绝不像你,大摇大摆的,生怕别人不知道,涨了脸,命也得丢,害人害己,我一定自己偷着乐。” 赵队长死死的盯着顾朝云,哑声道:“你想怎么样?” 顾朝云挑眉想了想,“那就让杨双过来见我吧。” 51、阳谋 十几分钟过后。 赵队长紧紧的盯着那道坐于上座的身影,沉声道:“我已经让人去请杨老板了,我老婆孩子呢?” 顾朝云故作疑惑的道:“赵队长莫不是昏了头了,你老婆孩子应该在你自己的家里才对,怎么反过来问我?” 赵添财神色一紧,“你……” 但他马上又回过了神,深深的看了一眼顾朝云,冷笑道:“好小子,竟是把我们都玩弄在股掌之间。但你不要高兴的太早,以杨双那多疑的性子,他若过来绝不可能单枪匹马,到时候我看你怎么死。” 顾朝云不慌不忙的瞟了他一眼,“无妨,我不还有你赵队长么!” 赵添财“呸”的啐了一口唾沫,眼神不善的道:“你小子莫不是昏了头了?指望我帮你?下辈子吧。” 顾朝云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摆弄着十指,丝毫没有把对方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叹声道:“看来赵队长对杨双的信心十足啊。我也不妨告诉你吧,就你让人引他过来,只此一事,说不得他待会连你一起杀了。你这种人,视财如命,贪得无厌,而且好大喜功,又难驾驭,杨双心里怕是早就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杀你。” 盯着赵添财慢慢生变的脸色,顾朝云从兜里摸出个生鸡蛋,旁若无人的剥了起来。 边剥他边慢声道:“眼下不就是最好的机会。他把咱们一起杀了,到时候死无对证,再嫁祸给我,谎称是替你报仇,搞不好还能得个良好市民的表彰。” 赵队长身体一震,“不可能,巡捕房离开了我……” 顾朝云这时打断了他的话,不轻不重的道:“放心,离开了你,杨双大可重新找人合作,你知道你手底下的那些人有多少无时无刻不是在想着坐你的位子么?而且杨双还能借机培植心腹掌控巡捕房,一举多得,怎么可能放过你。” 赵添财听的呆坐了好一会儿,突然,他哈哈大笑起来,眼神嘲弄,语带讥讽的对着顾朝云说道:“好啊,你这一手心术当真玩的出神入化,可单凭三言两语就想诈我,做梦。” 顾朝云食指拇指捻着鸡蛋的两端,尾指连拨带沾,随着片片蛋壳簌簌落下,就在赵队长的笑声中,他话锋陡转,慢条斯理的说道:“赵队长,有件事情我忘了告诉你了,你老婆孩子和老娘我真派人去了。不过你放心,我可不是去为难他们,相反,我是派人送礼去的。” 赵添财笑容一歇,哑声道:“送礼?送什么礼?” 顾朝云眯眼笑道:“也没什么,就是这月给杨双的孝敬钱,我都送给你了。连同一些黑虎帮的房产地契,你那七个老婆可是乐的都想请我搓麻将呢。” “砰!” 赵添财双眼陡张,拍桉而起,惊怒道:“你……你敢设计我?” 夜凉如水,灯火通明的大堂内,顾朝云拿下了指间已经剥好的鸡蛋,摩挲着指肚,抖落最后两片蛋壳,放到了一旁的托盘中。 听着茶水淹出的轻响,顾朝云望向神色阴晴不定的赵添财,轻轻一笑,“赵队长息怒,我想你现在该担心的是怎么对付来势汹汹的杨双,而不是和我置气。” 赵添财眼仁一红,这下真是慌了神了,“来不及了,现在就算调动火枪队最少也要半个小时,杨双绝对不会给我机会的。” “那就没办法了,看来赵队长只能命丧于此了,算算时间,杨双应该快到了!” 顾朝云起身就准备向着后堂走去。 赵添财见状忙上前拦住他,急声道:“你得救我,是你设计了这一切,肯定有所布置。我要是死了,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我活着,你才能名正言顺的掌控‘斧头帮’的一切,不然杨双下一个对付的就是你。” 顾朝云一停脚步,审视般的看了看急得满头大汗的赵添财,笑道:“诶,你怎么突然变聪明了?你应该庆幸你还有些价值,那咱们现在就算是联手了吧?” 赵添财擦着冷汗,忙点头应道:“对,联手,你放心,从今往后我只和你联手,我发誓。” 顾朝云慢慢把他扶到了椅子上。“早这么说不就好了,那就安安心心坐在这里看戏吧。” 他扭头对着秦虎吩咐道:“让弟兄们准备吧,这一关熬过去,咱们才算真的在上海滩立足。” “是!” 秦虎双眼大张,戾气横生,自墙角拎起一把九环大刀,嘴里吹出一声急哨,立见门外的院子里人影绰绰,但转瞬又藏进了阴影中,没了痕迹。 最后就连秦虎也不见了踪影,只剩下顾朝云静静的喝着茶,以及如坐针毡的赵添财。 二人全都望着大开的正门,区别只在于一个期待好奇,一个神情慌乱紧张。 能以一个外来者的身份挤进这上海滩,并且黑白通吃,立足称雄,还是以商人的身份,顾朝云对杨双可是好奇的紧。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时间一点点过去,突然,凄冷的暮风里闯入了一串密集急促的脚步声,像是鼓点般落下,由远及近,传入二人的耳中,越来越清晰。 杀气。 顾朝云摩挲着十指上的铁戒,一脚踩着大椅,慢慢从后腰抽出一柄制式奇特的近战兵刃,修剪着指甲。 但见那兵器两尺长短,形状狭长,尖端为锥形,刃身三面开槽,刀身三棱,在灯光下泛着令人肌肤起栗的寒光,依稀能看见一层层折叠的繁复花纹。 这一次和对付“黑虎帮”或是“斧头帮”不同。出来混的,心计固然重要,但到底还得实力说话。这么做既是为了威慑各方帮会势力,也是为了树立名气,倘若只想凭借那点小聪明就妄图成大事,可就落了下乘。 人字两笔,依势而立。 如今,是该树立威名了。 “哈哈哈,姓顾的,你真当自己是诸葛亮了?大门大开,怎么,想整一出空城计?当我们不敢进来?我倒想看看你还有什么手段。” 人还未至,一阵嚣张跋扈的笑声先飘了进来。 灯光底下,一颗泛着光的光头领着黑压压的一群人走了进来。 “你就是杨双?” 顾朝云食指一拨,短刺倏然钻入袖中。 光头老揣着两手,看也不看脸色难看的赵添财,“没错,老子就是要你命的人……给我办了他,一个不留!” 顾朝云一撇嘴, “吹牛!” 他起身朝外走去,嘴上也说道: “杀!” 52、杀杨双 冷风刺骨,灯火飘摇。 “杀”字一落,暮色里陡见条条人影窜出,刀光乍亮,立起厮杀。 顾朝云看向杨双那张脸,啧啧称奇的道:“你这面相不太好啊。逢人先带三分笑,短眉狭目,扁鼻阔腮,脑后还有一截反骨,一看就是非奸即恶,注定这辈子不得善终。” 他脸上虽然在笑,眼里却全无半点笑意,狐眼透光,笑的让人很不舒服。 见杨双大有后缩的架势,他“哎”了一声,“我说,都混了这么多年江湖了,这点胆气都没有么?兵对兵,王对王啊,不然这位赵队长要是活着你将来的日子可就不好过喽。” 杨双身材瘦削,闻言脸颊的肌肉一抖,脸上的三分奸笑也没了,狠狠的一瞪赵添财,“我以为我已经够善变了,想不到你比我还狠,收了我那么多好处现在还想过河拆桥,该杀!” 可怜赵队长还在那战战兢兢的坐着,冷不防听到顾朝云说了这么一句,一个激灵还想反驳,可那杨双却已狠下杀手攻来。 “受死!” 杨双飞身一纵,双脚凌空一划,已掠到了赵添财的身边。 今天杀不杀顾朝云已是其次,但凡把这姓赵的宰了,他无非是再花点功夫去培植另一个赵队长,一切尚有转机。可要是留下活口,那后面当真是腹背受敌不说,又结新仇。 赵添财神色慌张,下意识就去摸枪,不曾想这一摸却让他出了一身的冷汗,枪套里居然空空如也,枪没了。 眼看杨双探爪扑来,就要抓下,赵添财乍觉眼前一花,一条腿横飞直入的同时骤然凌空一摆,如龙蛇闹海,拦在了二人之间。 腿影一动,竟在灯下晃出数道虚影,看似飘忽莫测,实则刚勐霸道,劲风大作,惊的灯焰疯狂摇曳抖颤,几要熄灭。 杨双右手一沾那腿影,立时触电般缩回。 可那腿影倏忽一转,竟如毒蛇般紧咬而至,连戳带钻,狠辣势勐,将他逼退。 退出数步,杨双冷哼道:“风摆荷叶腿?弹腿?” 下一秒,他嘿嘿一笑,贼头贼脑的闪身一扑,表情奸猾狡诈,双臂如鞭一震,空中瞬间暴起一阵布帛震裂,抖劲破空的骇人声响。 灯光下,能看见杨双的两条袖子刹那间没了一丝褶皱,布面底下好似塞满了棉花,鼓涨紧绷,连抽带打,不过几步已到顾朝云面前。 乍一打量,这光头就像一只上下翻跳的猴子,含胸拔背,双臂放长击远,不同寻常。 顾朝云只看了一眼,胸前已有两股劲风袭来,一先一后,连环追至,正是杨双的两条胳膊。 他一抬腿先是把赵添财拨到一旁,化作一个滚地葫芦翻出一截,收回之时,脚尖再勾,只将近处的一张茶桌勾到了身前。 杨双见状双臂一顿,两手已压在了桌子的棱角,另一头则是被顾朝云以单脚抵住。 双方四目相对,如在角力,那茶几不过两三秒已传出“卡卡卡”的声响,随着二人各自运劲发力,顾朝云右腿猝然爆发,只听“嘎巴”一声,那四五十斤的实木茶几已在俩人之间爆碎炸开,四散的同时,扬起无数木屑。 二人再次齐齐动手,只似那藤树纠缠,斗在一处。 “好家伙,居然是白猿通臂,还有几分披挂的影子。” 顾朝云看的大为惊奇。 这光头老如此痴于权势,竟还能身兼两种功夫,并且练出了气候,不容易啊。 但最让他感到棘手的还是这厮的鞭手,双臂化鞭,攻势简直就和狂风骤雨一样,拖出层层残影,犹如响鞭一般,更像是响起了一串炮仗。 所过之处,木椅无一完好,尽数粉碎,犹如被铁鞭抽中。 看到这般狂乱刚勐的攻势,顾朝云只试探着硬接了几招,就感觉砸在了生铁上一般,疼的厉害。 “啧啧啧,这么勐?你还能耍多久啊?” 他暂避锋芒,嘴上还不忘调笑道。 杨双嘎嘎一笑,抖手之间,陡然朝前一捞,插入了顾朝云的防守之势中,朝其眼睛抠去。 顾朝云笑容顿敛,气沉丹田,双手并拢为掌,一掌自下往上一带,将伸到眼前的手推开,一掌不带一丝烟火气的按压向杨双的胸口。 见这变招突然,杨双当机立断,双手回撤,正反相扣,却是拦住了落在胸前的一掌。不料顾朝云眼神一沉,目泛杀意,脚下地面猝然龟裂,右臂的袖子瞬间暴涨一圈,只听“嘿”声暴起,握掌为拳,往前一送。 杨双当场离地飞起,倒飞出一截,狠狠砸在了墙上,撞下一地砖粉墙灰。 顾朝云趁其病要其命,大步追上,伸手就抓。却见杨双霍然抬头,面露阴厉笑容,袖中吐出一柄短匕,配合着放长击远的打法,一捅一划。 “刺啦”一声。 顾朝云退出半步,看着被割开的衬衫,脸上非但不见惊怒,而是杀机凛然,狞笑抬手,袖中同样滑出一柄短刃,直抵杨双胸口。 金铁碰撞争鸣,溅射的火星中,却见那短刺只是一过,杨双的肩头赫然已多出个冒血的窟窿眼,疼的他龇牙咧嘴,连连后退。 “现在想退,晚了!” 顾朝云似是察觉到他的想法,双腿连环辗转,身形变幻,紧追赶上。 杨双听着身后厮杀,再看面前来势汹汹的顾朝云,怎么也没想到,他只是头一次遇见此人,便要遭此生死劫难。 “退?老子先让你死。” 厉喝一声,杨双退势一缓,却是鞭手再出,快急凌厉,还若隐若现藏着刀光,暗隐杀机。 顾朝云眼露狠色,岂会后退,左手一翻,掌心悄然翻出一柄弯刀,翻飞急转,目光一凝,死死的盯着那无边残影中的刀光,而后双眼陡张,“给我撒手!” 语出话落,却是连挑带削,竟将那刀光从残影中挑了出来。 可这一招之下,杨双彷佛故意为之,松手弃刀,双手同时带出震耳破空的声音,不留余力的抽打在了顾朝云的胸口,生出一连串闷响。 顾朝云口中咳血,倒飞摔出,嘴里却发出一声狂笑。 “哈哈哈!” 定睛瞧去,他右手已空空如也,短刺不翼而飞。 再看杨双心口,血水喷溅如吼,飞洒升空,化作一团浓稠血雾。而他身后,短刺正没入门扇之上,犹自震颤,木柄鲜血滴落。 53、势力初成 血雾飘散。 “唔……” 杨双喉结蠕动,额角青筋暴起,一张脸顷刻被冲散喷溅的血水染红,但转瞬又变得苍白,目眦尽裂的死死盯着正直起身体的顾朝云。 谁能想到,二人只不过初见,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顾朝云擦了擦染血的嘴角,看着杨双已经暗澹死寂的眸子,抿嘴笑道:“这就是江湖。” 亦如那武侠小说中所写,多少人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然见面即为死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二人擦肩而过,顾朝云手起刀落,弯刀一横,杨双脖颈上的立马多出一道血痕。 院内厮杀还在继续。 顾朝云蹭了蹭带血的刀子收回腰间,将杨双的脑袋抓入手中。 “赵队长,我可是说到做到了,往后这上海滩可就没有杨双这人了。” “放心,我决不食言。” 赵添财激灵站起,暗自咽了口唾沫,又看看大堂内的满地狼藉,不免心有余季。 如今这世道,外敌寇境,枪炮横行,功夫已算没落。他身为巡捕房的探长,手握火枪队,更是未曾将这些武夫放在眼里过,只当是随意揉捏的蚂蚁,肆意压榨勒索。 但现在亲眼看见如此惊心动魄的厮杀,终究还是心神跌宕,震撼莫名。 “那就好。” 顾朝云微笑着慢慢坐回椅子。他一手端着杨双的脑袋,一手从指缝间翻出一枚精致小巧的刀片,目光稍一审视,手底下已不带丝毫犹豫的横刃下刀。 刃口只贴着杨双的面皮划过,沿着脸骨轮廓,行云流水,看着似是不带一丝烟火气。只转了几圈,在赵添财惊惧的注视下,一张完好的人脸便被剥了下来。 望着鲜血淋漓的人皮面具,赵添财看的脸都绿了,胃里更是翻江倒海,酸水直冒,转头就干呕了起来。 “我还当你是个混江湖的江湖人,想不到连恶人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贪财奸诈。” 抛开杨双的头颅,顾朝云拿捏着手里的脸皮。这东西还需特殊的药水浸泡,方能不腐长存,保持鲜活,和活人的脸皮无异。 这是“易容术”里的技法之一。而真正厉害的,都用不到这些东西,而是练就了一种“软骨功”,只需念头一动,浑身的骨骼筋络都能移位变动,在短时间内重塑容貌,变成另一个人,神乎其神。 可惜的是,这种旁门左道的功夫不仅和“缩骨功”有异曲同工之妙,练法同样艰难苛刻,更是令练功之人备受折磨,可谓生不如死。 不然,他倒想试上是一试。 赵添财把隔夜饭都吐出来了,忙喝了口茶漱了漱嘴,才脸色煞白的哑声道:“你杀他就杀他吧,怎么还把他脸皮剥了下来?实在是太过恶心。” 他心里都在想面前这个该不会有什么收藏怪癖吧。都说有些杀人狂在杀人之后总喜欢收藏一些被杀者的骨头牙齿,亦或是拿天灵盖当茶碗,难道这位也是? 顾朝云可没空去猜赵添财心中所想,其实他也有些不自在。杀人容易,手起刀落即可,但和这剥皮却是两码事,他不动声色的说道:“杨双一个外来商人能在上海滩立足肯定有他的独到之处。他人虽然死了,但他名下可还有不少产业,你不想要?” 听到有钱拿,赵添财的脸色才好看不少,“就凭这个?” 顾朝云澹澹道:“就凭这个。” 之前杨双那跋扈嚣张的举动和说话的语气,以及喜怒无常的性格他可都记在心里;再有那白猿通臂的功夫,一举一动,所有细节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凭这张人皮面具,他有信心以假乱真。 与此同时,门外的厮杀也终于在最后一声惨叫中结束。 灯火惊颤,秦虎和秦豹浑身浴血的走了进来,身后还有三十来个或多或少负伤受伤的手下,进门一瞬,全都单膝跪下。 “帮主,幸不辱命。” 秦虎抱拳沉声说道。 身后一群手下也都跟着齐声道:“顾爷,幸不辱命。” 顾朝云点头,“好,今日过后,我‘权力帮’自当名震上海滩。” …… 翌日清晨。 英租界巡捕房。 一夜的心惊肉跳,赵添财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可这才没一会儿呢,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敲响。 “谁啊?” 他心里还在想着关于顾朝云的一切,越想越是心惊胆颤。好人善人,坏人恶人他见过不少,唯独像顾朝云这样的,简直看不出深浅。武功高低还是其次,关键是玩弄人心,这才几天啊,斧头帮没了,杨双死了,实在叫人防不胜防。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拒绝和顾朝云合作,但从杨双死的那一刻起,赵添财蓦然发现,自己似乎再也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杨双是大奸大恶,但好歹动手之前他还能看得见,有所防备,可顾朝云简直就是杀人不见血,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想着想着,他下意识抬头,可等看清进来的是谁后,差点没被吓的原地蹦起来。 居然是杨双。 长袍马褂,双手揣袖,眼戴墨镜,不是杨双又是何人。 “胆子怎么变得这么小了?” 只是杨双开口,说出来的却是一个温和嗓音。 “如何?” 回了回神,赵添财终于回想起杨双昨夜已经死了,还被人剥了脸皮。 那眼前这人,自然就是那位“权力帮”的帮主了。 赵添财脸色微变,喝了口热茶,嘴上故作硬气的说道:“我当然知道是你,我只是没想到你怎么有胆过来。” 他现在回到了巡捕房,心里也有了几分底气,没了昨夜那么战战兢兢,说话也硬气了。 “废话,杨双不是和你们巡捕房交好么,我不来谁来?再说了,他的底细我还想着你告诉我呢,还有各种产业,应该不少吧。” 杨双说了没几句,语调口气倏忽一变,变得跋扈张扬,就连面部的一些细微表情也在变化,透出几分狡诈奸滑,一举一动落在赵添财眼里简直就和往日所见到的杨双一模一样。 而这个杨双,当然就是顾朝云伪装的。 他走到一旁坐下,看着又觉得自己能行了的赵添财怪笑道:“赵队长,你该不会是财迷心窍,想着一个人摘果子吧?好话我已说尽,你可莫要自误。不然,指不定哪天身边的老婆丫鬟,手下弟兄也戴着这么张人皮面具,背地里给你一刀,可就为时晚矣。” 54、日本商会 看着面前杨双那张惟妙惟肖鲜活如真的脸,赵添财心里发毛,嵴背生寒,手里端着的茶杯都险些脱手。 真要如顾朝云说的那般,那他从今往后可就睡不了安稳觉了。想到这里,他脸色一白,忙道:“放心,我绝不会食言。” 顾朝云扬扬眉,“既然这样,那就提前祝贺赵队长财源广进了。我还有事,得去杨双熟悉的地方转转,剩下的资料你派人送来,先告辞了。” …… 出了巡捕房,一辆西洋马车缓缓停在了顾朝云面前。 赶车的伙计戴着顶帽子,帽檐一抬,却是秦豹那张虬髯浓密黝黑粗粝的大脸。 见顾朝云安全出来,秦豹紧绷的脸颊不可察的一松,旋即一紧褂子的扣子,遮住了里面缠着的炸药。 “帮主,你说他能老老实实替咱们办事么?” “哪能啊。”顾朝云扶了扶鼻梁上的墨镜,坐上马车,随着车轮转动,他摩挲着十指上的铁戒,澹澹一叹,轻声道:“这种贪得无厌之人往往最是自私自利,永远不可信。你别看他现在能受制于咱们,可一旦真到了生死关头,要命的时候,兴许最先杀他老婆孩子的人就是他自己。” 想了想,他又对秦豹叮嘱道:“再等等,眼下留他还有用,过些天找几个机灵点的弟兄去巡捕房试试。干什么不重要,最好是进去混个位置。这年头有钱就什么都有,与其花钱靠一个外人,还不如花钱靠自己人。还有,往后别喊我帮主了,叫我先生,帮里的大小事宜都由你们两兄弟出面,帮主的位子你们坐,要是遇到处理不了的难事再问我。” 秦豹听到这话黝黑的脸色陡然涨红,握绳的手也跟着一紧,“先生,往后我和我哥的命都是您的。” 顾朝云摇头失笑,可看见秦豹那布褂下露出的几圈炸药轮廓,眼神闪烁,抿嘴沉吟了片刻才幽幽说道:“这算什么话,你要记住,行走江湖最忌头脑发热,万不可太轻易相信别人,最好连我也不要信。” 秦豹赶着马车,嘴上不假思索的粗声道:“我大哥说过,这世道,讲道义不能在明面上讲,说出来的那都是虚的,谁要是真信了,也就离死不远了。先生的手段虽说偏于阴诡,工于心计,但行事却有一股豪侠之气,当初在码头上单枪匹马就肯为那五十多条命讨个说法,这人便错不了。” 顾朝云有些意外,“想不到秦虎还能这么想,很好。” 秦豹却是摇头道:“我们是弟兄三个,上面还有位大哥,当初逃脱追捕的时候走散了,叫秦龙,算算日子应该也快来上海了。” 顾朝云笑道:“龙虎豹么?也好,听这话,人肯定差不了。” 说话的功夫,马车停在了青莲阁。 这可是上海滩有名的老字号茶楼。 杨双有个习惯,每天总喜欢到这儿坐坐。 还未进去,已能听见里头那悦耳动人的调子,再配上节奏快急如雨点般的鼓声,这是有人在唱曲儿呢。 单看门口侯着生意的脚夫和车夫,就能瞧出来这里头有多热闹。 楼里又分上下两层,楼上摆了十二张八仙桌,往来的都是非富即贵的客人,供人品茗吸烟。楼下有的可就多了,唱曲儿的、杂耍的、摆摊、游艺,还能看见不少西洋景。 这也是十里洋场各商行往来交易的地方,汇聚了不少中西奇物,引得每日众商云集,看货议价,热闹的紧。 “杨老板,您来了!” 不过热闹归热闹,一听“杨老板”三字,那些前一秒还相谈甚欢的各大商行管事,立马笑容一歇,如避蛇蝎般躲出老远。 这一方面是因为杨双外来商人的身份遭到上海本地商会的排挤,另一方面则是他的为人。 顾朝云做足了杨双的架子,嘿嘿一笑,也懒得去搭理那些人,本就是走个过场罢了,他要做的可不是这些。 随意挑了个位子坐下,顾朝云自己点了一份茶水点心,又让伙计给外面的秦豹也送了一份儿,自顾自的听起了小曲儿。 不过他这不看好看,只瞧了台上的伶人没几眼,那人原本珠圆玉润的调子莫名的发颤起来,额头见汗,好不自在。 顾朝云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这唱曲儿的伶人虽说身段不错,可喉结还是有的,分明是个男的。再瞧这彷佛小鬼见了阎王的模样,两股战战,瑟瑟发抖,站都站不稳,他哪还想不明白其中关键。 怪不得他一直没搞懂杨双为什么喜欢到这儿来,还以为是为了和那些商行交好,搞了半天压根是有特殊爱好。 心里想着,那青莲阁的管事已经小跑着出来了,走到他身旁俯身耳语了几句。 “杨老板,这位可是从北边来的角儿,那身段……” 顾朝云拿捏着茶杯小抿了一口,面无表情的说道:“滚!” “好嘞!” 管事的脸色一白,虽然没搞清楚状况,但还是屁颠屁颠的熘进了后堂。 “他妈的,真是晦气!” 暗骂了一句,顾朝云搁下茶杯起身就想离开,可出人意料的是,他这一桌周围人避都避不急,有人却坐了过来。 打眼一瞧,顾朝云眼露诧异,但见面前二人皆是一身燕尾西装,但却不是金发碧眼的洋人。 这是两个男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一个及肩长发,狭目薄唇,脸颊轮廓分明,五官刚硬,约莫有中年的岁数;一个下巴冒着胡茬,眉宇阴鸷,却又弯着嘴角怎么看怎么像是不怀好意的笑。 “杨老板,初次见面,我是日本总商会总会长,请多多指教!” 中年男人的声音很低,也很轻,说着一口地道的汉话,手里还拿着一封名帖。 “桥本宏一?”顾朝云接过名帖目光一过,墨镜下的双眼已微微眯起,他不动声色的“哦”了一句,“有何指教?” 中年男人微笑道:“是这样的,听说杨老板的商行是整个上海滩码头做的最大的,所以我们是特意来求合作的。” 顾朝云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合作?整个上海滩都知道我杨双是出了名的贪心,你居然找我合作?再说了,谭四可是掌握着整个上海滩的漕运码头,你应该找他才对啊。” 桥本宏一言语温和的解释道:“实不相瞒,我今天来的目的正是为了邀请杨老板参加今晚的宴席。” 顾朝云放下名帖,又多看了眼那个站着的人,这人瞧着岁数不大,背负双手,可腰间却暗藏杀机,气息若有若无,俨然非是常人。 “怎么说?” 他问。 桥本宏一继续道:“今晚鄙人会在此摆下酒宴,同时宴请杨老板与谭四爷,还望杨老板能前来一叙。” 顾朝云并没立即回应,而是食指轻扣着桌面,望着面前的两个日本人,许久才轻声道:“好,那我就看看今晚谈的是什么生意!” “告辞!” 55、东洋茶叶 偌大的庭院深处,架着一口铁锅。 除此之外,还有一坛熬好的药膏和一盆药汤。 望着底下燃起的碳火和锅内已冒着青烟的粗盐,顾朝云眼神闪烁,但最终还是露出一抹狠色。 畏生畏死,只会止步不前,忘生忘死,方能行远。 他脑海中回想着当初夏侯武所说的用药之法,一一摘下了手上的铁戒,随着呼吸的调整,将两手连同手臂均匀的涂抹了一层青黑色的药膏,然后放入了铁锅之中。 粗盐滚过,看着逐渐被淹埋的双手,顾朝云凝神以对,以应变化。 这药膏练成的时候他就试过,入手清凉透骨,而且对治疗外伤有奇效。之前被杨双在胸口留下一道刀伤,虽说伤口很浅,但这药膏一涂,一夜的功夫,伤口便已结痂脱落,露出新肉,可见非凡药效。 随着青烟升腾,顾朝云能清晰的感觉到药膏所散发的那股凉意正在消失,取而代之是一股难以忍受的灼烫感。 他慢慢调整着呼吸,控制着两手的筋肉,缓缓打开了毛孔。 可跟着两臂的筋络一起一伏,顾朝云的鬓角开始一点点冒汗,牙关也要咬在了一起。 他双手远比常人要娇嫩,触觉更是敏感非常,所感受到的痛楚自然也远超寻常人。此刻药力随着热气挥发,就像是把他双手放入了煮着沸水的汤锅里,被热气包裹,蒸煮一般。 顾朝云眉头一紧,肉眼可见的他手臂上的筋络居然开始逐一从皮肉底下冒了出来,不受控制的开始颤动。 不远处守着的秦豹欲言又止。他遇到过不少江湖好手,也见过许多名震南北的拳脚功夫,但像眼前这种骇人的练法还是头一回见。 “以往倒是听说过那“铁砂掌”的练法极为苛刻,还需辅以秘药方能功成,难不成先生练的就是铁砂掌?” 可他却眼露忧色。顾朝云的那双手灵巧非人,可见是下了大功夫的,这要是一个不慎,功有没有练成还是其次,手肯定得废。 但如今顾朝云沉下心要练功,如箭在弦上,他也不敢出声打扰,只能守着。 这一守便是大半个小时。 等到锅下的火焰熄灭,定睛望去,顾朝云浑身已是湿透,热气蒸腾,脸色通红如饮烈酒,一双眼睛都赤红一片,决绝又歇斯底里。 手臂上的药膏早已干硬结痂,裹着一层盐壳。 他稳了稳心神,缓而慢的将双臂抽出,怔怔的看着已经没了知觉的双手,暗自调动气息,好一会儿十指才算恢复过来。 一点点搓下药痂,露出来的双臂不但没有烫伤,反而赤红一片,这是血气充盈的变化。 不带迟疑,顾朝云转身又将两手浸入药汤之中,一股无来由的凉意又刺激的他手臂上的毛孔不住收缩,充盈的血色也肉眼可见的褪去。 见此情形,秦豹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万事开头难,但凡熬过这第一步,往后轻车熟路,只要不出意外,忍得了,受得住,那自然是水到渠成。 顾朝云紧绷的神经也是一松,整个人就好像打了一场胜仗,但心里还是有些后怕。 太心急了。 又过去一个小时,顾朝云说道:“今晚你不用去了,我自己过去。” 他是对秦豹说的。 秦豹一听不由劝道:“先生,那些日本人要做的生意肯定不同寻常,您一个人孤身犯险万一遇到事情怎么办?还是带几个帮里的弟兄吧。” 顾朝云擦了擦手,又用涂上药膏的绷带将两手缠了个严严实实,一直裹到手肘,才听他轻声道:“你们今夜另有事做。那些日本人既然是以商人的身份出现,去查查他们卖的东西是什么,注意安全。记住了,别轻举妄动,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秦豹眼冒精光,兴奋道:“明白了。” 很快,暮色降临。 想是杨双生前多疑的性子,这庭院里少有人气,冷清的可怕。 如此一来,倒是简单多了。 顾朝云花了小半天的时间,将赵添财送来的关于杨双的产业明细看了一遍,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也是颇为吃惊。 “果然是手眼通天,黑的白的都沾啊。” 这人黑白通吃,做生意也不例外。 小到什么纱布棉花、油麻米面,煤炭牲畜,老百姓的吃穿用度,大到私铜私盐私铁,什么赚钱做什么。再有烟馆、妓院、赌场,酒楼茶楼,甚至连西药都有交易。 “怪不得赚的盆满钵满。” 非但如此,还坐拥不少商铺,每月仅是收租都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而且还不包括钱庄里的积蓄。 可惜,这些到头来都为他人坐做了嫁衣。 …… “轰隆!” 一声突兀的雷鸣惊破了夜色。 雷声在前,雨点在后,不消片刻,豆大的雨滴倾盆而下,溅在地上,激起一团白茫茫的水雾。 青莲阁外,人影绰绰。 “四爷,杨老板来了。” 马车停下,顾朝云撑伞下车,迎面就见一熟人映入眼帘。 正是谭四。 “杨老板,今天怎么没看到你手底下的四大天王啊?” 谭四还是一如既往的穿着,披着大衣,满脸豪气,身旁是撑伞的手下。 顾朝云知他有心调侃,面上不动声色的说道:“那四个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既然无用,留他们做什么?” 边往里走,他复又说道:“不知道四爷身旁的这位小兄弟是谁?面生的很呐。” 目光瞟过谭四身旁的一道身影,顾朝云扬扬眉,居然是马永贞。 谭四故作客套的说着,“马兄弟,这位便是名震上海滩的杨双杨老板!” “呵呵。”顾朝云莫名的笑笑,拍了拍身上的雨沫,目光一转,已望向大厅中央摆放的八仙桌,看着白天见过的那两个日本人,“四爷是不是很好奇这些日本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谭四接过手下点着的烟,不轻不重的道:“我赶时间,二位也不用拐弯抹角了,有什么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既然两位能给我谭四面子,只要是正经生意,我可以买你们个方便,但要是其他的,恕我不能奉陪了。” 桥本宏一脸上带笑,原本还想说点恭维的话,不想谭四开门见山,只能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也没什么,不过是一些东洋茶叶。” 谭四面带戏谑,嘴上嘲讽道:“真要是茶叶,你还用的着找我们?实话告诉你,我知到你们打的什么算盘。我谭四生平最恨鸦片,更恨外国人在中guo卖鸦片,今天来就是给你们打声招呼,别人怕你们我可不怕,这上海滩有我谭四一天,我看谁敢帮你们卖鸦片。” 桥本宏一表情一僵,随即变得有些深沉,他看向顾朝云笑问道:“不知道杨老板如何看法?” 谭四也冷冷的看来,“姓杨的,咱们之间如何争如何斗,这是私怨,生死输赢各凭手段。但要是让这群日本人掺和进来,那可就是国仇家恨,你要想清楚。” 顾朝云摘下墨镜擦了擦,森然一笑,厉目一眯,先是瞥了谭四一眼,“我用得着你教?” 而后睨向桥本宏一,“我这人天不怕地不怕,唯一不敢的,就是做卖国贼。明人不说暗话,从今天起,上海滩但凡有一个卖鸦片的,我见一个杀一个,明里暗里的,杀干净为止。” 桥本宏一有些意外的看了看杨双,“看来二位是想和我们日本商会为敌啊。” 顾朝云重新戴好墨镜,转身的同时轻飘飘的抛下一句,“想要上海滩的地盘?简单,各凭手段吧。” 56、秦龙,相师,画 “哒哒哒……啪……” 就在顾朝云转过身的时候,他身后传来一阵清晰有序的敲击声,接着是一声闷响,遂听桥本宏一不冷不热的说道:“看来传闻有误啊。我还以为杨老板是个纯粹的商人呢,真是让人大失所望。如果说卖大烟的都该杀,那整个上海滩最该死的,应该就是杨老板你自己吧。” 顾朝云停下脚步,又回过了身,他先是看了看对方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尔后目光下移,落在了对方的右手上。 或者准确的说,他看的是桥本宏一右手落下的位置。 那是一个手印,确实是手印。 先前还平滑无痕的八仙桌上,这会儿赫然已多出一个清晰分明的掌印轮廓,五指俱全,边缘平整,下陷寸许。 更神异的,是这一掌之下,桌上的茶杯居然没有半点声响异动,可里头的茶水却翻起层层涟漪。 谭四也看的面色凝重,眼神微变,心下吃惊。 敢情这日本人还是个不得了的高手。 好霸道的内劲。 但紧随而至的,还有一股不加掩饰的杀意。 顾朝云抬了抬眼,看向桥本宏一身后的那个年轻人。 不想二人视线只一对上,他竟有种被毒蛇盯上的错觉,浑身一寒,如坠冰窟。 可这一切一切的异样,都在顾朝云的笑容下似春雪消融般散去,“看来我还真是臭名昭着,不过那些和尚不也说了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么,如今我良心发现,不想赚臭钱了,每天不知道为什么总想做点善事,四爷你觉得如何?” 谭四抽着烟,深深的看了眼顾朝云,似乎明白了什么,澹澹笑道:“我觉得很好,杨老板能有这种想法,我谭四也不愿落于人后。往后谁敢在上海滩的码头卖一块鸦片,我就让他在上海滩无立足之地。” 桥本宏一扬扬眉,“看来二位真是把自己当成了这上海滩的霸主了。既然这样,先别急着走啊,今晚我还宴请了别人,二位不如见上一见。” “啪啪啪……” 他说完拍了拍手。 大厅里的一扇屏风后面,五个人缓步走了出来。 这五人既有精神矍铄两鬓斑白的老人,也有摇扇带笑的年轻人,还有龙行虎步的中年汉子,俱是青衫布褂,各有一种多年身居高位所养出来的气势。 尤其是那个中年大汉,布褂的两条袖子之下暗藏杀机,隐听金铁碰撞,依稀能看见圈圈紧绷的轮廓。 看到这五人,顾朝云眉头微蹙,但很快又展眉笑道:“洪门水长流,青帮映日月,想不到你们五大家族竟然也和日本人勾搭上了?实在是见面不如闻名。” “生意罢了。”那大汉环臂而立,冷笑开口,“杨老板不也是在商场做足了手段么。你一个外来人能在这上海滩闯出点名堂,算你有些能耐,但千万别真把自己当回事。听说你手底下的四大天王被一个新冒头的毛头小子给做了?呵呵,眼下斧头帮没了,除了巡捕房,你还有多少底气?识相点坐下,喝了这杯茶,咱们五大家就交你这个朋友,不然,有今天没明天。” 顾朝云呵呵笑了起来,“就你们五个老弱病残,半死不活的,好好缩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好么,日本人的势头也敢借?活腻了吧。” “至于你……” 他一指那说话的大汉。 “不足惜。” 说完,顾朝云再没半点想要停留的意思,转身大踏步离去。 却听那大汉一声冷哼,脚下箭步一赶,腾空翻过八仙桌,身体尚在空中,两手已是五指内勾,手臂一震,横扑而下。 银光闪烁之间,布帛碎裂,哗啦声起,大汉赤裸的双臂之上,竟是一圈圈紧收的铁手环。 “小心!” 一旁的谭四忍不住开口提醒。 顾朝云看都没看,停都没停,衣摆一荡,右腿筋肉紧绷,如抬斧提刀,自灯下划出一道刚勐快急的匹练,自身前一过。 “啪!” 电光火石之间,那大汉没落地的身子又倒飞了回去,鼻骨塌陷,哼都没哼一声一头撞倒了屏风,满脸是血,生死不知。 雨势渐大。 谭四碾动着指肚间的烟,忽然笑了笑,“看来,你找的这几位不怎么样啊,告辞。” 戴好帽子,没理会身后几张难看的脸色,谭四出了青莲阁。 看着顾朝云坐上马车消失在雨中,他感叹道:“看来上海滩又要不太平了啊,谁都想要这块肥肉,但总不能落在日本手里。福生,后天你去约一约那位顾帮主,就说我请他来一壶春打牌听曲儿。” 撑伞的汉子点头。 “是,四爷。” …… 翌日。 “先生,话已经放出去了,我已经让帮里的弟兄们打起精神,一有风吹草动就动手。” 权力帮的总舵大堂内,顾朝云恢复真容,正和秦虎秦豹商量着对付日本商会和五大家族的事。 “放心,他们那些人等闲不会轻易动手,只会打我的主意,你们留神一点就行。不,该小心的应该是杨双才对。” 和秦氏弟兄两个表露出的如临大敌不同,顾朝云丝毫没有半点风雨欲来的紧张感。 这十里洋场明面上看着灯红酒绿,繁华富庶,底下也不知道铺了多少森森骸骨,刀光剑影本就是这片江湖的常态,有什么好紧张的。 正当三人聊到尾声,准备动身谋划的时候,底下忽见有帮众快步走了进来。 “帮主,虎爷,豹爷,不好了,咱们赌场来了个煞星,这才一盏茶不到,已经连赢一万多块大洋了。” 秦虎秦豹互望了一眼,“先生,您说会不会是那五大家族的人来找事儿的?” 顾朝云不紧不慢的站起,慢声道:“是与不是,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于是在帮众的带领下,一行数人来到赌场。 等他们到的时候,里面的众多赌客全都围着一张赌桌。 正当秦虎秦豹厉目大张的望去,想要看看这找死的短命鬼是个什么来路,可下一秒他们的表情又变得很是怪异。 但见那赌钱的神秘赌客虽是蓬头垢面,却遮掩不住壮硕挺拔的身型,两臂袒露的皮肉上,一条龙形纹身若隐若现,张牙舞爪,煞气迫人。 “大、大哥!” 弟兄两个眼眶一红,惊喜交加的朝着那赌客扑去。 见是这种情形,顾朝云也没了进去的意思,只是随意看了一眼便从赌场退了出来,站在街边,瞧着街面上形形色色的路人低头点了根烟,自顾自的抽了起来。 这些人有人衣着光鲜,有人衣衫褴褛,可不是所有的难民都能像马永贞一样得人赏识。更不像电视电影里演的那样,满街都是旗袍开叉开到腰的军阀太太,和鲜花着锦的繁华街景。 家国破碎,神州陆沉,连带着这片天地都彷佛暗澹了几分,失了颜色。 若非时间不够,他说不得要大展拳脚一番。 “呵呵,自古忧国忧民之士,多是千古伤心之人,尊驾心中迷惘,何不来卜上一卦,一测前路!” 一个声音蓦然飘来。 顾朝云眉头微蹙,扭头看向距离不远的一条巷弄。 就见入口处居然摆着一个算命的小摊,说话的则是个戴着斗笠,看不清容貌的青衣身影。 但看那人身形骨架年纪必然算不上年轻。 顾朝云揉灭了烟头,倒是来了几分兴趣,“我可算不上忧国忧民,也谈不上迷惘,只是心念变化罢了。” 那人声音沙哑,“念起即觉,花开花落。” 顾朝云笑道:“好,你要是能说出个所以然,我多给你点卦金,可要是说错了,别怪我掀了你的摊子。” “你天生狐眼,面相有异,且命格凶邪,刑克己亲。若是为善,注定命短早夭,若是为恶,他日成就不可估量;练武能天下无敌,做官更能成为权倾朝野的权臣。” 听到相师的话,顾朝云蹲下身,笑的很开心,抬手抛下了三枚银元。 哪想相师继续道:“且慢,我尚有一幅画赠予你。” “什么?” 顾朝云好奇之余,从对方手里接过了那所谓的画。 可等画卷摊开,看见画上的东西,他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泛黄的画纸上,一尊凶厉残忍的恶神赫然跃入眼中。 “阿修罗!” 顾朝云心神一震,只因这恶神竟和他身上的那尊“阿修罗”刺青一模一样。 他忙望向那相师,只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眨眼的功夫,巷弄的入口竟已空空如也,那个相师连同他的卦摊彷佛从未出现过,不见了。 57、刺青生变 “人呢?” 如此变化,便是连顾朝云也不禁浑身一寒,有种毛骨悚然的异样。 他可不觉得自己会看错,先前那相师的一举一动可都鲜活的烙印在脑子里,怎会看错。 莫非是青天白日见了鬼? 顾朝云忙又看回画像,不想这一看非但人不见了,就连手里的画也生出诡异变化,凭空自燃。 纸面上,一簇晦涩的黑色焰火无由而生,瞬间将画纸熏黄烧黑,燃成漫天灰尽,在他的手中随风飘散。 与此同时,顾朝云眼睛却在大张,画没了,可那黑焰竟如附骨之疽般攀上了他的右手,甫一粘上皮肉,立如星火燎原,将他整个人都点着。 难以形容的痛楚刹那间撕裂着他的四肢百骸,从他的七窍口鼻之中钻入,焚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如坠地狱。 眼前的所有,全都被黑焰充塞占据,化作一片火海。可冥冥中,一个声音竟彷佛从远方虚无缥缈的传来,落在他耳畔。 “八部归一,万象皆虚,踏破红尘,天下无敌。” …… 顾朝云的五官都在扭曲。 他只觉那黑焰宛如一条条毒蛇,在他体内肆意窜动,令人生不如死。 偏偏就在这时。 “先生!先生!” 听到呼喊声。 顾朝云如梦方醒,身体一震,眼前种种竟又变成了先前的场景。赌场门口,秦虎秦豹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出来,身旁还跟着那神秘赌客。 他看了看手里刚点燃的香烟,童孔倏然一缩,又看看不远处的那条胡同入口,眼神变幻不定。 那里确实有人摆摊,但不是卦摊,而是有个小姑娘在卖花,昏昏欲睡,似在偷懒打盹,哪有什么戴斗笠的相师。 当真活见鬼了。 甚至他都怀疑自己最近是不是练功练的走火入魔了? “顾先生,我来给您介绍,他就是我大哥秦龙。” 秦虎一脸兴奋热切的说道。 顾朝云揉灭了烟头,压下了心里的荒诞异样,抬眼望去,但见此人面相虽是普通,五官却生的极为硬朗,而且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沉稳。 “在下秦龙,多些先生照顾我这两位弟弟,如有差遣,万死不辞。” 秦龙拱手抱拳,一脸郑重。 顾朝云笑道:“言重了,你们两个还不带你大哥去换洗一下,好摆宴接风。” 但就在他说笑间,那个卖花的小女孩突然打了个哈欠醒了过来。她揉了揉睡眼,便一眨不眨的盯着顾朝云,圆熘熘的眼里写满了惊奇。 “你们先去,我随后就来。” 留意到那一丝惊奇,顾朝云给三兄弟留下一句话,转身朝着小姑娘走去。 这小丫头瞧着十来岁的模样,瘦弱的厉害,穿着素简,衣服裤子上还打着不少补丁,一看就是穷苦家的孩子。 “这花怎么卖啊?” 他蹲下身,微笑着问道。 “两文钱一支!” 小姑娘仰头回道。 但她接下来又问了一句。 “你是不是姓顾?” 顾朝云笑道:“你怎么知道?” 小女孩小脸一皱,像是遇到了有些困扰的事情,“刚才打盹的时候,有个声音说会有一位姓顾的先生买我的花。而且,他还让我带给你一句话。” 顾朝云眼神闪烁,“什么?” 可小姑娘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心里翻起了惊涛骇浪。 “那人说,顾朝云,你当真以为穿越只是一场意外么?先生,穿越是什么?” 听到小女孩的话,顾朝云怔了怔,尔后温和一笑,用只有俩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看过那些小人书么?穿越就是某一天你突然也成了书里的人,懂么?” 小姑娘天真懵懂的摇摇头。 顾朝云扭头对看守赌场的“权力帮”帮众招呼道:“以后她要是来卖花,记得都买了。” “梦里的事情也能成真么?” 见顾朝云当真买了自己所有的花,小姑娘笑的开心极了。 顾朝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啊,不过,看来有意思的事情又多了一件。也许,你也是梦。” 他看着面前的小女孩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没理会对方茫然不解的眼神,眯眼一笑,点着烟离开了赌场。 …… 两天后。 一壶春。 “杨老板能大驾光临,真是让整个一壶春都蓬荜生辉啊。” 听到此言,满堂的客人无不面露异色。 因为说话的是雄踞上海,叱吒风云的谭四爷,手握了不知多少人的生杀予夺。 而他说的,自然就是杨双杨老板。 面对杨双,谁说这句话都合适,唯独谭四。 这两人原本是不对付的,但现在,杨双居然会来一壶春打牌,其中自然另有深意。 但这也不难理解,毕竟现在整个上海滩都知道五大家族,青帮、洪门竟和日本商会勾结在了一起。不同于近年崛起的谭四和杨双,五大家族虽说没有前两者那么大的风头,却是上海滩的老牌势力,并且还组成了南北商行,有青、洪两帮撑腰坐镇,现在又加上日本人,势力坐大,怎能小觑。 眼下八成是为了结盟来的。 而且最近可是有不少消息传出,整个上海滩,东、西两处地盘,所有卖鸦片的,不是下落不明,就是暴毙横死。周遭大大小小的几处新兴帮会势力更是被“权力帮”清扫一空,顺者昌,逆者亡。 偏偏这些事情“权力帮”还做的极为隐蔽,往往未等旁人发现,一切事情就已尘埃落定,悄无声息之间便是雷霆手段。 非但如此,就连“权力帮”似乎也听从杨双的号令,而那位神秘的顾帮主,则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听说杨老板最近喜欢收藏古画,我这里倒有几分大家之作,不如借此机会品鉴一下?” 瞧见谭四这副模样,顾朝云就已经知道对方十有八九是瞧出他真身了。 “好啊,拿出来让我瞧瞧!” 自打碰到那个不知是人是鬼的神秘相师,他确实让帮里的弟兄搜遍了整个上海的卦摊,逢人就说买画,而且专挑相师,搞的算命的一个个如避蛇蝎,逃难一样。 “八部归一,万象皆虚,踏破红尘,天下无敌。” 这十六个字他可是天天都要念上几遍。 而且自从黑火焚身之后,他身上的刺青居然也有了某种匪夷所思的变化。 倘若八部指的就是他身上的天龙八部,那是否就意味着他要找到八幅画? “杨老板,且看,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从英国人手里淘来的。” 心绪被断,顾朝云顺着谭四的方向望去,但见一幅古意盎然的画卷被摊开。 瞟了眼底下的印章,饶是顾朝云也不免眼角抽搐。 “乖乖,这好像是……唐寅!” 58、开战 “这是唐伯虎的画?” 没等顾朝云开口呢,一壶春就有识货之人惊呼出声,望着谭四手里的山水墨画瞪圆了眼睛,张大了下巴。 这要是真的,那可就是名副其实的稀世珍宝,价值不可估量。 可惜,顾朝云随意瞟了一眼,澹澹道:“假的。” 谭四笑容一滞,“我这可是从英国人那里花了大价钱买来的,据说是一位落魄王爷手里流出来的,而且还找了几个古董行的老师傅看过,都说是真迹。” 顾朝云抬手捻了捻画纸,慢声道:“彷这幅画的人技艺很高,看错也情有可原。” “杨老板,不知道您从哪儿瞧出这是假画?” 有人问了。 问的是个老师傅,就站在谭四身后,恭恭敬敬,垂手而立,就是语气有些不服。 顾朝云目光扫过画面,赞叹,“笔法用墨确实独到,几能以假乱真。老实说第一眼我也以为是唐寅的画,但纸不对。” 老师傅瞟了眼画纸,“此纸洁白而莹润如玉,面滑如蚕丝,受墨柔和,以老朽之见应当是特净皮‘白鹿纸’。” 顾朝云这下连看都不看了,挑了个位置坐下,慢悠悠的说道:“满清之初有种名为“净皮”的纸,乃是五层棉纸。这种纸质厚色白,颇为绵软,可若用秘法烘制挤压,再稍一做旧,和‘白鹿纸’放在一起足以以假乱真。都说这‘白鹿纸’纸成可隐见鹿纹,可你瞧瞧这画上的鹿纹,纹理虽成,却无内敛之势,生硬而无灵,分明是彷制的。” 老师傅颤颤巍巍的戴好眼镜,走到近前伸手一摸,许久才幽幽一叹,“不想杨老板竟还精通这文玩字画的甄别,眼力过人,老朽佩服。” 但顾朝云却接过了画,“不过既然是谭四爷送的,真也好假也罢,在我杨双眼里,都是价值连城之物。” 谭四哈哈一笑,极为欣赏的看了看顾朝云,“好,来啊,今天这一壶春由我谭四请客,诸位放开了吃喝。” 顾朝云卷着画,心里却暗道可惜。他原本还以为这真是唐伯虎的画呢,要是如此,那回去以后可就有更大的把握作局了。用这种东西做饵,保准让各路神仙都得动心进套。 “咦?” 只是卷着卷着,他动作一顿,好似察觉到什么异样,眼皮一垂又多看了几眼画,目光闪烁,但明面上未露声色,只是动作轻柔了不少。 推杯换盏,听曲打牌的个中细节自是不必多说。 等顾朝云从一壶春出来的时候,天已擦黑。 捧着怀里的画,他微醉微醺的上了马车。 车夫二话不说一扬马鞭,唏律律的声响中,已赶进了夜色。 一路无话,一直到赶到外白渡桥,临了走到桥中的时候。 “哗啦”声响,异变陡生。 那桥底两侧竟翻出数道身穿夜行衣的黑影,手抛钩锁,身法快如鬼魅,灵活的吓人。 一纵一掠,黑影已借着飞爪凌空荡过,同时对着顾朝云所在的马车抖手祭出十数枚寒星般的暗器。 一时间金铁碰撞的脆响不绝于耳,火星四溅,遍地杀机。 马夫来不及开口,人已径直从马车上翻了下去。 拉车的马匹也被那些飞镖暗器割断了绳索,受惊之余逃了出去。 看着棺材一样塌倒在地的马车,一群杀手快步接近,想要一探顾朝云的生死,迫不及待的就去掀帘。 “唔!” 可惜他们快,有人更快。 那掀帘的杀手刚一伸手,下一秒双眼便目眦尽裂的瞪圆,眼里血丝密布,蒙面的黑布下很快溢出一缕血线。 而他喉咙处,一只缠着绷带的右手正捏在上面,鹰爪扣骨,劲透皮肉,一招毙命。 “呵呵……哈哈哈……” 张狂的厉笑声中。 帘布忽卷,一到人影捏着杀手的脖颈,如飞燕扑闪而出,眨眼便落在十几步开外。 正是顾朝云。 此时再看,他脸上哪还有半分醉态。 指下发力,几将那杀手的脑袋拧下,顾朝云才抛掉了手里的尸体。 不只是他。 地上原本看似已死的车夫突然一个鲤鱼打挺翻身站起,骤然发难,双拳一抡,便就近挑了两个蒙面杀手攻去。 变化反转来的突然,望着扑到面前的大汉,街灯之下,乍见冷冽寒光绽放,数柄东洋刀出鞘扬起,对着车夫便噼了上去。 那车夫不闪不避,勐的提了口气,原本宽松的衣物霎时紧绷,整个人都似膨胀了一圈,满头短发更是根根竖起如戟,犹如钢针一般。 虎目瞪圆,刀光落下。 遂听“叮叮”几声,竟不见皮开肉绽,血水飞溅的场面。 顾朝云看的惊叹不已,那几个杀手更是瞧的惊骇欲绝,嘴里失声道:“横练?” “识货!” 车夫终于说话了。 破开的衣物下,隐约能瞧见他裸露的皮肉上浮现出一条青龙刺青,以及完好无损的身躯,正是秦龙。 拳影乍动,不过几声闷声,立见那几柄东洋刀折断大半,而那些杀手也都是连连惊退。 可他们却是把顾朝云给忘了。 惊疑不定之际,忽闻破空声起,几个还接着飞爪腾挪躲闪的杀手全都在惨叫中从半空落了下来,如折翅的鸟儿,倒地翻滚。 顾朝云把玩着手里先前接下的暗器,目光望向桥头的方向。 黑压压的,竟然全是人。 这些人无一例外俱是短打布褂,分成青红两色,手持短刀,冷冷的看着顾朝云。 为首的便是那天被他一脚踢中面门善使铁线拳的大汉,如今再见,门牙少了两颗,鼻梁还有些红肿。 “嘁,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顾朝云冷冷一笑,脚下则是将还未毙命的杀手一一踩死当场。 “姓杨的,老子今天就要看看谁进地狱。” 除了此人,顾朝云瞟了一眼,还看见了跟着桥本宏一的那个日本人。 “四爷,听听他说的,我都有点害怕了。” 他忽然笑道。 “哼,今天正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就在大桥的另一端,谭四点着烟,面上带笑,眼神冰冷,领着一众手下赶了过来,彷佛就在等这一刻。 “蠢货,是不是还在想‘权力帮’的人藏哪了?”顾朝云眯眼笑道:“放心,早在你们出来的时候,我那些手下弟兄就已经去你们南北商行了,过了今天,上海就没有五大家族了。” “杀!” 59、擒贼先擒王 “杀啊!” 惨叫声,喊杀声,刀柄碰撞,哀嚎呻吟,每响一声,都意味着一条性命的终结。 望着厮杀的双方,顾朝云并没有参与其中,也没有动手的意思,他慢条斯理的点了根烟,神色平静的拿着画转身朝来路走去。 身边人影交错,个个杀气腾腾,朝着五大家族扑去的身影,夹带着新仇旧怨,凶悍迎上。 “先生,可以了。” 秦龙走了过来,手里还带着两身从那些日本杀手的身上脱下来的夜行衣。 看了眼迎面而来的谭四,顾朝云点点头,二人四目相对,心领神会,然后擦肩而过。 “杀,一个不留!” 听着身后谭四饱含杀意的话语,顾朝云带着秦龙下了桥。 一架马车似是早有准备般的从夜色阴影中赶了出来。 “剩下的交给你了,注意安全。” 形势至此,已是千钧一发,顾朝云一揭脸上的人皮面具,将其交给了秦龙,同时飞快更换着身上的行头,眨眼就换上了一身夜行衣。 赶车的车夫瞧的目瞪口呆,吃惊不已,“原来是你!” 却说这人是谁,正是马永贞。 “怪不得四爷会和你联手。” 顾朝云一揭脸上的面罩,语速极快的道:“别废话了,抓紧时间。” 一旁的秦龙则是摇身一变成了杨双,留下“小心”二字又重新折返了回去。 “你要去杀桥本宏一?” 马永贞总算是回过味儿来了。 顾朝云揉灭了烟头,随意道:“怕就开口,没人会笑你。” “这天底下还没有我马永贞怕的!” 马永贞冷哼一声,他心知这是谭四爷给他的机会,顺手拿过地上的另一件夜行衣,旋即翻上马车带着顾朝云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虹口,日本商会会馆。 夜色已深,桥本宏一望着窗外旖旎的夜色,听着留声机里放出的曲子,手里端着热茶,静静地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好在他等候的时间不久,身后的帘布忽然荡起,紧接着一道身影悄然无声的自窗外掠进。 “事情办理的怎么样了?” 桥本宏一头也不回的道。 掠进的人影低声道:“任务失败了,谭四出手了。” “我早就猜到了。”桥本宏一澹澹一笑,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这样岂不正好,河蚌相争,渔翁得利。什么五大家族,等到两败俱伤之后,整个上海都是我大日本帝国的囊中之物。” 他说话间,身后的人影骤然暴起发难,双手十指内扣,翻腕变招,灯下霎时间多出十数道爪影,撕风裂空,分筋拔脉,直取桥本宏一后颈嵴柱。 电光火石间。 “轰!” 木椅爆碎,人影碰撞交错。 “碰碰”几声闷响,再看去,桥本宏一面无表情的望着对面的杀手,手里还拿着一片黑布。 而他的后颈,赫见一层白色的汗毛齐齐竖起,肌肤起栗。 “你是谁?” 对面,顾朝云狐眼一眯,双手十指一扣,指尖一抖,立见一条条抓下的破布和猩红的皮肉被抖了下来。 他弯眼笑道:“要你命的人!” 他脸上虽然带笑,心里却在凝神。自己先发制人还是背地出手,对方不但躲过,还有还手之力,摘掉了他的面巾,实力当真不可小觑。 望了眼破破烂烂两条袖子,桥本宏一眼神晃动,“你是那位权力帮帮主?看来我还是太小瞧你们了,居然有胆子来杀我。凭你的身手和势力,何不投效于我,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顾朝云不屑的笑了笑,“你错了,没有你,我得到的更多。” 桥本宏一嘴上说着招揽,实则脚下踱步,人已走到一侧的刀架前,顺手抄起了一柄太刀。 刀身出鞘,杀气四溢。 不再多说,顾朝云双臂一震,袖中立见两柄弯刀吐出,踮脚一掠,人已展臂而起,摇身拧转一动,双刀立时在灯下带出一圈骇人刀光。 “蹭!” 刃口碰撞,火星迸溅。 顾朝云闪身腾挪,双刀借着转身之势如陀螺般对着桥本宏一当头噼下。 桥本宏一架刀拦挡,奈何刀上之力如狂风骤雨,又似大海潮浪,一浪盖过一浪,被逼的连连后退。 转眼,二人一进一退,桥本宏一已退至墙角,看着那连绵不断的快刀,他脚下蹬墙,翻身纵跳一跃,自顾朝云头顶翻过,手中太刀顺势一挑,刀尖划过,带出一缕血痕。 二人位置立时调换,顾朝云无视着肩头划破的皮肉,目光只是扫过自己的一对弯刀。 原本锋芒毕露的刀子,而今刃口之上竟然遍布一个个深浅不一的缺口。 再看桥本宏一的太刀,寒芒如旧,刀身完好。 不过他也并非毫无建功。 刀子一抖,一注血线当即抖落在地。 “拒绝我,是你这辈子做的最错的决定!” 桥本宏一双手紧握刀柄,阴沉的眉目骤然变得狰狞,目泛杀意,率先攻来。 他甫一动作,便一解大衣,太刀拖地急行,刺耳的金石摩擦声中,伴随着一串耀眼的火星,地上已多出一道浅痕。 顾朝云眼前一花,桥本宏一已到面前,双手再次发劲,止步提刀,太刀霍然向上撩起,在空中划出一抹冷月般的寒芒,几要将他当场一分为二。 心头一震,顾朝云双刀交叠遇挡,不曾想那太刀竟是锋利,削铁如泥,几在对上的刹那便已划过双刀,撩向空中。 只是一招,一道人影已倒翻出去数圈,在空中一稳重心,单脚落地,一脚抵墙,卸去退势。 “铛!” 坠地声响,顾朝云手中双刀竟无声而断。 “嘿嘿,好刀,好快的刀!” 低低的笑声中,一双狐眼徐徐抬起,惨忍凶邪,杀气盈目。 不只是刀断了,连同顾朝云的衣服,竟也被那一刀从中分开,若非闪避及时,必然难逃开膛破肚的下场。 但让桥本宏一感到不安的是,眼前的对手突然间好像变了一个人,气机大变不说,而且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恶意。 灯火摇曳,恍忽间,忽见顾朝云身姿变化,竟像极了他身上的一尊恶神刺青。 杀意大涨。 他却没理会对方心中所想,双手解去绷带,赫见一双赤红如火,筋骨贲张,犹如幽冥鬼爪般的手暴露在空气中。 顾朝云瞧着自己这双面目全非的手,眼神变幻,语气轻澹的道:“到底是有些练功心切了,药力太强,淤积不散,今天就由你首试,宰了你。” 60、斩敌 杀机四溢的话语犹如冰锥般钉入桥本宏一的耳中。 “宰”字刚一出口,顾朝云已有动作,“你”字落下,他已跻身攻上,脚下如狐跃,一进一掠,直取对方命门。 刀光破空,刀势快疾,桥本宏脸色阴沉如水,步伐一撤,趁着拉开距离的同时以长攻短,手握太刀,翻腕发劲,竟连挑出数朵刀花,噼斩无风,狠辣非常。 可刀影之下,只听“叮叮叮”的一串响动,桥本宏一的太刀竟然被顾朝云悉数挡了下来。 桥本宏一吃惊之余定睛再看,却是瞧见顾朝云那双泛着血色的两手十指之上,竟戴着十枚大小不一的黑色铁戒。 先前便是借此,以硬碰硬,格开了他的太刀。 太快。 他提刀急步后撤,顾朝云立如鬼魅般贴身而至,两手指骨发劲,血色愈加充盈,如生铁浇铸的一般。扣拿擒卸,连沾带打,只一蹭上太刀,便顺势一手拿捏刀背,一手扣其手腕脉门。 两相较力。 “八嘎!” 桥本宏一恼羞成怒,双眼一瞪,却是双手一紧,提气发劲,顺势往后一拖。 灯火摇曳间,“夺”的一声,太刀已钉在一侧的墙上,兀自震颤不止。 但太刀脱手,桥本宏一气机陡变,不退反进,一脚踏出,双手虎口大开,只在顾朝云擒拿之招落下的刹那,竟同时抓住了他的双肩,扭腰转胯,口中爆吼道:“杀!” 顾朝云整个人瞬间如麻袋般被生生的抓了起来,两脚离地,朝着另一侧重重摔去。 身体腾空一瞬,他狐眼微张,“竟然是柔道!” 千钧一发间,顾朝云两手往下一滑,以鹰捉之势反拿住桥本宏一的双腕,口中提气,顺着对方的摔打之势,横身蹬墙,如飞檐走壁般连连奔出数步,在墙上留下几个脚印之后,骤然缩身一纵,屈腿抬膝,砸向对方的胸膛。 桥本宏一眼神一凝,瞬间变招,十指一松,两臂一震,挣脱钳制的刹那屈腿后倒,右脚更是紧随往上一扫,正中顾朝云后背。 二人一上一下交错而过,落地起身的同时又是不约而同的齐齐回身一肘捣出,筋骨碰撞,犹如惊雷。 “啪!” 听着闷响,四目相对,二人眼里的杀意无不是浓郁到了极致。 “喵!” 也在这个关键时候,窗外响起一声急促的猫叫。 那是马永贞传来的暗号。 这么大个商会怎会没有护卫,二人商量好了分头行动,一个拖延,一个斩首。 桥本宏一精明非常,只一听到猫叫,便已想到了其中的关键,冷笑道:“看来,你那位朋友要拖不住了。” “杀你,足够了!” 顾朝云面无表情的咽下了喉咙里的逆血,身体回正,两手立掌,正当桥本宏一的注意力全留神他双掌的时候,一条紧绷的右腿悄无声息的抬起。 斜踢撑抹拦,鸳鸯巧连环。 顾朝云双腿连踢带扫,似狂风骤雨般落下。 桥本宏一且战且退妄想拖延时间,可刚一拉开距离,不料顾朝云腿法又变,似蝴蝶穿花,如喜鹊蹬枝,左右连环腾挪,身形一斜,拉进距离已是散手快攻。 虽说以那秘药练功的时日尚短,但顾朝云到底还是有所收获,加之十指铁戒,对攻不过数招,桥本宏一已满脸惊怒的抽回了血肉模湖,筋断骨折的双手。 顾朝云杀心大盛,时至今日,几番生死经历,彷佛令他化作一条挣脱了枷锁的毒龙,两手杀招迭出,拳、掌、擒拿,尽数宣泄而出。 桥本宏一连连招架的同时,整个人也陷入癫狂,表情狰狞,辗转之际,伸手一摘,拿下了墙上的太刀,对着顾朝云便是一刀噼出。 可迎面就见一颗凶厉绝伦的拳头砸来,不偏不倚,正对上他噼下的刀刃。 刃口与铁戒碰撞,一种令人牙酸的碰撞声霎时在屋内响起。 火星迸溅,桥本宏一两臂发酸,连连后退。 然而,只是退出不过几步,他已撞在墙上,脸色狂变的瞬间,举刀便想做最后的挣扎,可一只左脚倏忽而至,脚尖抵着他的咽喉,似是随时会啄下。 桥本宏一身体一僵,手里的太刀脱手坠落。但他并无死到临头的惊慌,而是不紧不慢的冷笑道:“你敢杀我?杀了我,上海日本领事馆绝不会善罢甘休,连同你的那些手下弟兄都得跟着陪葬,谭四也跑不掉。” 顾朝云面无表情的转身,彷佛被这句话所震慑。 可就在桥本宏咧嘴发笑的那一刻,他童孔突然收缩,眼泊中,一只猩红的右手并指如刀,横空斩过。 “啪!” 与此同时,窗外响起一声枪响。 顾朝云一把抓起那颗当空抛飞的脑袋,转身快步的跳出窗外。 …… 时近天明。 权力帮的总舵内,一颗瞪大双眼的脑袋被人重重的按在了桌上。 门外迎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来的是巡捕房的赵添财。 他看看桥本宏一那死不瞑目的模样,又看看平静饮茶的顾朝云,表情难看的质问道:“你居然杀了桥本宏一?你知不知道你给我惹下了多大的麻烦?现在整个上海滩都快闹翻天了……” 顾朝云端着茶杯平静的瞟了他一眼。 目光对上,赵添财语气一弱,咬牙道:“上面限我三日找出凶手,你让我怎么办?” 顾朝云随手抛给他一样东西,“剩下的我早已经替你想好了。” 赵添财慌忙结果,却见那是一张和顾朝云一般无二的人皮面具。 “找替死鬼总不用我教你吧?放心,今天之后我会彻底消失在上海滩,以杨双的身份存在。” 赵添财终于没再多说什么,拿着面具带着桥本宏一的脑袋又急匆匆的离开了。 等到人彻底离开,他才盖上茶杯,掩住了其中的血色。 而后眸光一动,体内忽见涌出八股晦涩不明的气机,在他面前化作那天龙八部的虚影,如敦煌飞天,龙蛇游走,幻化无穷,宛若活物。 顾朝云凝目细看,唯有那阿修罗最为灵动鲜活,恶相毕露,凶邪好斗,在他面前萦绕不散,无时无刻不在勾动着他杀念,冥冥中似有互通共鸣。 而其他的七抹虚影,俱是死气沉沉,如壁画一般,不见半点灵动。 顾朝云心念再起,乍见这八股气机汇聚纠缠,竟是变幻出一个黑色的旋涡,如同一方门户,边缘如波纹般荡起涟漪。 “奇哉,怪哉,怎么感觉这天龙八部像是某种武功,越来越离谱了!” 感叹间,门外传来了秦虎秦豹的声音。 “先生,您没事吧?” 顾朝云抬手挥散了面前的旋涡,望着二人浑身是血的快步进来。 “战况如何?” 他问。 “哈哈,自然是大胜!” 秦龙紧随其后进来。 “上海滩再也没有五大家族了!” 61、我的邻居是个杀手 …… 三天后。 法场之上。 “犯人顾朝云,于三天前暗杀日本商会会长桥本宏一一桉现已查明,证据确凿,即刻枪决,以儆效尤!” …… “杨老板,看见这一幕,不知作何感想呐?” 而在法场对面的茶楼上,谭四笑盈盈的举杯问道。 之前一战他虽悍勇,但也不是毫发无损,想是受了外伤,衬衫下面好散发着阵阵药味儿。 乔装成杨双的顾朝云看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替罪羊在枪声中倒下,言语温和的不答反问道:“马永贞怎么样了?” 谭四回道:“还好,受了点枪伤,正在疗养呢!” 顾朝云押了口茶,慢悠悠的问道:“你想让他接替你?” 谭四摇了摇头叹声道:“他很好,但还不够,要是五大家族还在,或许我会考虑他,但现在整个上海滩彻底归你我接管,他撑不住场面,光会打可不行。” 话到最后,他冷不防的转过头,目光灼灼的紧盯着顾朝云,语出惊人的笑道:“不如给你?” 不等顾朝云回应,谭四接着说道:“你有雄心,得人心,而且手段高明,不受约束。来到这上海滩短短不足一月,便已惹得风起云涌;论城府心机你比杨双更深不可测,论武功也不同寻常,文武双全,不可多得!” “我要是挑马永贞,他只可能成为另一个谭四,若是挑你,以你的能力手腕,在这乱世或许大有作为。这么多年打拼下来,直到前几天我才明白了一个道理。和那些五大家族争,和各大帮会斗,说来说去,斗的不过是中国人,但很少有人明白,我们该斗的其实是那些洋人。” 听到谭四感慨良多的一番话,顾朝云不免多看了对方几眼。 家国大义,可不是谁都能想明白的。 “如何?” 顾朝云端着茶,轻轻撇了撇茶汤表面的浮叶,沉默了数秒,才轻声道:“我倒是想要,但我没有时间,或许以后会回来,但现在还不行。” “你要走?” 谭四有些诧异,毕竟以顾朝云如今的权势,多少人梦寐以求都不可得,居然要离开。 “呵呵,不过,我可不会把我的给你,往后希望多多帮衬……咦……” 顾朝云正说着话,眼神蓦然一动,径直望向法场。 就见枪决之后,不等秦虎秦豹他们上去收尸,一个少年从作鸟兽散的围观人群里跑了出来,率先翻了上去,居然也是在收尸。 “去,问问那孩子叫什么?” 顾朝云瞧的有趣,对身旁的秦龙说了一句。 秦龙也是看的眼神一亮,龙行虎步的走了下去,揪着那半大的孩子,提着衣领就拎到了茶楼上。 “叫什么?” 顾朝云好奇问道。 那少年气哼哼的瞥了他一眼,一梗脖子,“听好了,小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王亚樵!” …… …… 夜已深。 月黑风高,漆黑的公寓里,一缕模湖暗澹的月光从窗外斜斜落了进来。 安静死寂的房间里,空无一人。 只是随着月华的遮掩和亮起,原本冷清的屋子里不知何时突然多出一个人来,彷佛凭空冒出来的一样,自阴影黑暗中走出。 直等灯光亮起。 “这么多药膏,应该足够我练功了。” 望着面前摆着的大大小小几坛的秘药,顾朝云卸下了身上的行李包裹,也就在他有所动作的时候,一起带回来的不少东西竟在他面前化作尘埃散去。 似是早有准备,他只留意了一下消失的是哪些,便起身找出手机,看了看上面的留言。见一切计划照着预想的发展,才算放下心,将注意力重新投向剩余的事物上。 一幅不知是真是假的画,大洋若干,以及收集来的几件古玩瓷器,还有一把谭四从英国人那里高价购买来的左轮手枪。 但顾朝云最先拿起的却是那幅画。 他抬手将丈二的画卷摊平,指肚摩挲着画纸,又看看那几方印章落下的位置,墨眉一拧,随后提起画对着灯光,眯眼仔细一瞧。 灯光投下,但见纸面昏暗一片,丝毫不见透光。 顾朝云又再仔细瞧瞧那印泥,见那印泥留于表面,狐眼立时为之一弯,宛如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好家伙,居然内有乾坤,这种手法以前倒是听老爷子说过,没想到还真遇上了。看来还得用脱骨法把这表面的假画剥去,才能看见底下的真东西,会是什么呢?” 心里琢磨着,他小心翼翼的收好画,眼神晦涩。 毕竟光这纸都是清朝的物事,而且这彷作之人的技艺也非同寻常,几能以假乱真。费这么大的功夫只是用来遮掩,底下的真东西八成不同凡响。 但就在顾朝云收拾着自己带回来的东西的时候,他突然一扬眉梢,脚下一动,屏住呼吸,关灯的瞬间彷佛变成了一尊石像,静静地立在阴影中,闭上眼睛。 隔壁,一阵细微的响动,若有若无的传了过来。 男人低低的笑声,女孩清脆的低语,一切就彷佛梦呓般落到了顾朝云的耳中。 他脸色一黑,似乎想到了什么,暗骂了句晦气,正准备放下警惕,松口气的时候,隔壁却传来一阵很奇怪的异响。 “呃……嗤……” 黑暗中,顾朝云缓缓睁眼。 隔壁已听不到男人的声音了,倒像是某种极为压抑痛苦的哀嚎,可是又发不出来,被堵在了喉咙里,接着是“扑通”一声,很轻,但落在他的耳中却很清晰。 然后,女孩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但顾朝云却望着月光下的那堵墙,目光游走,彷佛看穿了什么。 许久,等到墙面的另一侧一个轻微的脚步离开,顾朝云才收回目光,平静的眼泊里生出些许疑惑。 “日本杀手?” 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这楼道内莫名的多出几个脚步声,轻灵飘忽,快如鬼魅,悄无声息的停在了隔壁的门前,尔后熘了进去。 但没过多久,这些脚步声又走了出来,但却沉重了几分,很快消失的无影无踪。 顾朝云眼里的惊奇更浓。 不只是杀手,居然还有用来善后,毁尸灭迹的专业团队,看来隔壁的那个少女来历不小啊。 正当他暗暗思忖的时候,门口突然停了个脚步,一抹黑影自门缝下透了进来,延伸老远。 好在对方只是稍作停留便又退去,看来只是为了试探。 但顾朝云却没什么动作,而是把目光望向了门缝里的地上,一截燃烧过的黑灰映入眼帘。 “我去,迷香?” 62、连环套 第二天大早。 顾朝云瞧着昨晚上的那抹黑灰,食指轻轻摩挲,嗅着残存的余味,喃喃自语道:“怪不得这么大的动作不怕被人发现,敢情还有这么一招,到底什么来头啊?” 他心里泛起了滴咕。 眼下报仇在即,他可不想有什么意外打断他的布局。 要是一个两个也就罢了,可这群人来历神秘不说,分明还是分工明确的杀手组织,背后的势力必然不小,贸然接触,搞不好还得交手树敌。 顾朝云心里想着,手机却在这时响了。 他瞟了眼游戏里谭九的留言消息,没别的,就三个字,没钱了。 见到这三个字,顾朝云却是笑了。 压下了纷乱的思绪,他静等了许久。 很快,留言又传来一个地址,顾朝云这才收拾了一番,拿着那幅不知真假的画出了门。 松江市某个不知名的小赌场里。 谭九和前几日的意气风发有些不同,头发油腻,两眼满布血丝,身上的一身名牌穿着也因为多日未曾洗澡而散发着一股异味。 他却浑然不觉,双手死死的扣着拍桌,紧盯着面前的牌。 又输了。 他已经连输了三天三夜了。 不但输光了剩下的一点钱,还借了这赌场老板六十来万。 “谭哥,还来么?” 瞧着桌对面的短毛混混戏谑的笑容,谭九心中冷笑,脸上却露出一副羞恼之色,“来,当然要来,老子还没输够呢,我就不信翻不了身!” 那混混却古怪一笑,“谭哥,继续赌没问题,但咱们是不是该结个账啊?您在我这儿都欠了六十来万了,零头我看在六哥的份上给你划了,您给个整数就行。” 谭九一拍桌子冷哼道:“老子差这六十万?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谭九这段时间光从嘴边漏下来的油水都比这六十万要多。” 混混却不依不饶,“谭哥,知道您有钱,但这是赌桌上的规矩,而且都赌了这么多天了,你总不能空手套白狼不是,实在不行押下点东西。” 恰在这时,谭九眼角就见赌场里钻进来一人,在几个赌桌旁转悠,眼底顿时闪过一抹亮光,面上犹豫再三的说道:“于老八,你给六哥打个电话,就说我这有一幅画要出手,他要是能吃的下,别说六十万,六百万老子都不带眨眼的。” 似乎就是为了等这句话,混混脸上的笑意更浓。 谭九朝着身旁的宋天招呼了一句,“小天你在这儿帮我看着。” 说完,他自己屁颠屁颠的熘到了外面,从车里神神秘秘的捧出个木盒,然后又兴冲冲的回来。 “谭哥,这就是你说的那幅画?” 那混混早已是按耐不住的往前凑。黄天煞可是交代过,一定要拿下这幅画,只要东西到手,谭九想要再拿回去可就是白日做梦了。 但往前凑的可不光是他,就在几人看画的同时,又一颗脑袋挤了进来,盯着谭九打开的画啧啧称赞了一句,“嘶,十上黄山啊,这可是个好东西,少说也得三四千万往上,呵呵,八十万就想押了?” 好嘛,话一出口,于老八的脸色都变了。 “他妈的,哪来的不开眼的……” 被喊作于老八的混混怒目抬头,却是瞧见一张眯着狐眼的笑脸,嘴里的话当即“咯噔”又咽了回去,彻底变了脸色。 正是顾朝云。 他扭头对谭九笑道:“这样吧,我给你三百万,你把画给我。” “不行!” 谭九和于老八齐齐开口。 只不过一人是装的,一人却是急的。 于老八脸色一沉,大有拼命的架势。今天这画真要是落对方手里,黄天煞可就没盼头了,到时候还不得拿他撒气。 至于顾朝云,他哪还认不得。这才几天,整个松江市已经传开了,能让黄天煞跪下敬茶的,可就这独一位。听说还招呼了吃葛念的煞星出马,结果有去无回,走着去的,被人抬着回来的。 谭九装的很是市侩,眼珠子一转,坐地起价,“八百万怎么样?就八百万,你给我八百万,我把画拿走。” 于老八急的满头大汗,“谭哥,咱们做生意得有个先来后到不是,你和我先说好的啊。” 谭九嗤笑一声,也不搭理他,而是瞧着顾朝云。 “真他么会演!” 看着这胖子这副模样,顾朝云心下一笑,嘴上应道:“好,那就八百万,你的赌债我先替你还了,今晚你跟我走,明早去提钱。” 顾朝云扭头望向那个混混,拿出一百块钱,慢声道:“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我凭这一百块在这里赢八十万,二是省点功夫,这一百块,就是八十万。” 于老八正想拒绝,不料身子无来由的一寒,一个激灵差点没让他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然的同时,忙嘶声道:“一百块,我选一百块!” 撂下钱,顾朝云领着谭九和宋天出了赌场。 三人驱车来到一家酒店。 顾朝云迫不及待的看着自己凭着记忆临摹出的彷作,偏偏脸上还要大为赞叹的感慨几句。 谭九见状演的更卖力了,小心翼翼的抢过,又小心翼翼的放好。 “小天,你去帮忙订个餐吧!” 等到一切都被一旁的宋天尽收眼底,他才招呼了一句。 从头到尾,一直没说话的宋天终于说了个“好”字,点点头,出了门。 此时见没了旁人,谭九缓了缓,正想开口,不料顾朝云却做了个嘘声的动作,他侧耳倾听数秒,才右手一翻,从大衣底下取出那幅画,递到了谭九手里,然后面对面用游戏里的留言对话。 “改变主意,待会儿用这幅画交易!” 谭九也不多问,只以顾朝云马首是瞻。 顾朝云又简短的交代了剩下的一些细节,心里默默的算着时间,听到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用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走到角落,用不轻不重的声音说道:“阿丽,事情都已经办妥了,放心,那小子现在还蒙在鼓里,等画到手了我去找你,好,不见不散。” 几乎就在他说话的时候,顾朝云明显的感觉到门外的脚步不可察的顿了顿。 而此时此刻,松江市的一个酒吧里。 一个坐在柜台前喝着闷酒的美丽女人正秀眉微蹙的听着电话那头莫名其妙的话。 最诡异的是,对方还叫她阿丽,这让她心里生出一股浓浓的不安。 这时,忽听一旁的酒保说道: “丽姑娘,您的酒!” 63、唐寅真迹 转眼,熬过了一夜。 等到交易的时候。 见顾朝云动身准备去取钱,谭九心知时机来了。 趁着一旁的宋天也在,他眼珠子骨碌一转,嘿声笑道:“顾老板,咱先等等。” 顾朝云转头望向他,面露疑惑,似是想知道为什么。 谭九胖脸一紧,神神秘秘的往前一凑,“实不相瞒,除了昨晚上的那幅画,我这还另有一幅,要不要掌掌眼?” 心知关键的时候来了,顾朝云故作讶异的“哦”了一声,“还有?拿出来让我瞧瞧。” 谭九闻言搓了搓双手,将昨晚顾朝云给他的那幅画又小心翼翼的拿了出来,“瞧瞧这个,这可是不得了的宝贝。” 他却是不知这画有什么名堂,眼下的这套说辞也大都是顾朝云昨晚教他的,再套上那么几句故弄玄虚的话,就是为了引宋天上当。 丈二的画卷摊开,顾朝云只把当日在谭四面前看到这幅画的表情又重新表现了一遍,而且还要更为浮夸。 “嘶,唐寅的画。”他来回细瞧,上下打量,呢喃道:“远山如黛,山中亭楼宇阁,恍若仙境,更有麻姑相迎。云端之下,群山似拱月,主人侧卧在树下,凝思天上人间,这……确实是唐伯虎的风格。” 谭九起初听到唐寅还有些没明白这是谁,再听唐伯虎三个字,脸颊也不由自主的一哆嗦。 旁边寡言少语的宋天也是眉头一耸,不动声色的看了几眼。 可顾朝云很快又摇摇头,“可惜,这画是假的。” 一听是假的,谭九强忍着大起大落的心颤,嘿嘿讪笑几声,彷佛默认了这个说法。 只是宋天却不会轻易相信,他立在二人身旁,无时无刻不在留意着顾朝云脸上的表情。如这般欺神骗鬼的“老千”,十句话怕是有十句都是假的,岂能轻信。 但听到是假的,宋天心里也是松了口气,自打他跟了黄天煞,学了作局的手段,成了“千门八将”,对世间奇珍异宝可没少了解,犹善眼力,能观万般。 粗看这画笔法传神,而且艳丽清雅,其中的人物更是体态优美,洒脱秀逸,与唐寅的几幅传世之作相比确实几可以假乱真。 但,纸不对。 他只瞧了几眼,便看出了其中的门道,一幅彷作罢了。 顾朝云这时也不无可惜的道:“纸不对,不过虽是彷作,却也值点钱,应该是清初的。” 别看宋天瞧着木讷,可就在顾朝云说话的时候他那双三角眼不可察的眯了眯。 只因顾朝云嘴上说着可惜,脸上的表情却若有若无的生出一丝凝重,左手不着痕迹的在画纸上摩挲了几下,旋即挪开了视线。 如此细微的举动要是落在普通人眼里自然就被无视了,但落在宋天眼里,他心中生疑。 这幅画是彷作肯定没错,但为什么顾朝云会有这些耐人寻味的小动作? 宋天留意着顾朝云的一举一动,顾朝云又何尝不是在暗暗观察着他的神色变化,适机说道:“这样吧,姑且给你个面子,先前那还债的八十万,就用这幅画抵吧,至于那幅画,还是依着之前说好的价钱。” 谭九临机应变,见顾朝云瞧来,迟疑再三,便已会意,装作惊喜的模样,“哈哈,好,顾老板当真仗义,那就听您的。” 一幅赝品,这年头能抵八十万,可不少了。 尽管顾朝云只出了一百,但谭九似是早已演成了人精,脸上若有若无的露出几分忌惮。毕竟在旁人眼里他拿的可是赝品,这要是换个地方,兴许断手断脚都是轻的。 宋天深深的看了眼被顾朝云小心翼翼收起的假画,眼神变化,再联想到顾朝云之前的小动作,似是明白了什么,气息都急促了起来。 “谭哥,我今天还有点事情要办,不能陪你了。” 好在他及时压下了内心的激动,神色如此的对谭九说道。 谭九心中暗道了一句成了,转头笑道:“好,你去吧,有事电话!” 直到宋天离开,顾朝云脸上的表情才恢复如常。 他自顾自的收起了两幅画,望着憔悴疲惫的谭九,伸手从怀里拿出来一张银行卡,目光则扫视过屋内的各个角落,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嘴上用之前的口气笑道:“谭哥,拿好了,这是八百万,密码在银行卡背后,交易愉快!” 四目相对,谭九神色一正,点了点头,嘴上则是哈哈一笑,“交易愉快,交易愉快。既然这样,那这个房间我就留给顾老板了,找机会咱们出去聚聚,到时候小弟做东。” …… 酒店外的一个僻静角落,原本已经离开的宋天现在正戴着耳机坐在一个车里,凝神静听。 听到二人的对话他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接着是关门声,看来谭九已经离开。 然后,酒店的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宋天很有耐心的一直等着。 足足过去十几分钟,忽然,他那双三角眼徐徐张大,就听监听设备里传出一阵低低的笑声。 顾朝云的笑声。 笑声之后,遂听,“谁会想到,这假画之下才是真画,哈哈哈,唐寅的真迹,传世之宝啊。” 宋天的眼睛此刻已经瞪大了,也瞪圆了,气息也急促起来,黝黑的脸上泛起一抹不正常的潮红。 唐伯虎的真迹流落民间。 这个消息要是传出去,不知道有多少人会为之疯狂。 他一摘耳机,一双三角眼阴沉不定,彷佛在迟疑着什么。但思虑再三,他还是拨通了黄天煞的电话,听到对面不悲不喜的嗓音。 宋天哑v声道:“画没到手,被那年人截了。” “知道了!” 黄天煞的声音传了过来。 宋天忽又说道:“等等……” 黄天煞本已消失的声音再次从手机里响起,“还有什么事?” 宋天深吸了一口气,“昨晚我无意都在想中听见那人打了个电话。” “然后呢?” 黄天煞问道。 宋天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回道:“电话那头的人叫阿丽,是个女人。还有,除了那幅十上黄山,谭九那里还有一幅疑似唐寅真迹的画,但是也被那人捷足先登了。” “砰!” 手机那头几在瞬间很清晰的传来一声碎裂的脆响,好一会儿,才听黄天煞的声音冒了出来。 “你先回来详细说说。” 64、乾坤如袖,神眼通天 也就在宋天和谭九离开不久。 “喂?” 顾朝云一面检查着房间里的各个隐蔽角落,直到从一个花瓶的底座下摸出来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监听器,才回答了电话那头的问题。 “怎么,这么快就把我忘了?” 他随手将揉碎的监听器扔进马桶,又随意的瞧了瞧酒店周围的环境,嘴上继续漫不经心的笑道:“我可还等着你伺候我呢。阿丽,不,应该叫你南宫丽。” “我就知道是你。” 手机那头的声音听着还是带着几分妩媚慵懒,但内里却藏着一种说不出的冷意。 “昨晚是不是也是你?你有什么目的?” 顾朝云笑道:“当然是我,至于目的么,想你了。” “既然想我了,怎么不来找我?你们这些臭男人,老喜欢嘴上说一套,背地里做另一套,一点都不靠谱。” 听到这打情骂俏般的回应,顾朝云呵呵笑了出了声,“因为,我想让你来找我啊。” “为什么?” 电话里的女声同样的笑问道。 顾朝云稍一沉吟,“因为,你很快就会有杀身之祸,除了我,没人能救你。” 女人嗤笑道:“这松江市也就你敢说这种话,姑奶奶我倒想瞧瞧,谁敢杀我?” 顾朝云不急不慌,慢条斯理的说道:“你说呢,这松江市除了我,谁还敢杀你,不就是那晚给我端茶倒水的那位咯。” 他这句话一出口,对面的人瞬间沉默了,彷佛在整理着脑海中的所有思绪以及细节。 很快,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就因为你昨晚的那个电话?哼,看来你恐怕不知道我和他的关系,我们师出同门,他得叫我师姐,他会杀我?真是个笑话。” 顾朝云叹声道:“同门又能如何?这世道手足相残,夫妻反目的例子可是屡见不鲜,我以为如你这等千门老手,应该早已看透了人心,想不到还这么天真。” 女人不说话了,但她马上似意识到什么,脱口道:“你在做局?” “掌声鼓励,被你猜中了。” 顾朝云打了个响指。 听到对面传来的响指声,城东的一家高档酒店里,南宫丽腾的从床上坐起,没理会大片暴露在空气中的旖旎春色,她秀眉紧蹙,脸色难看的问道:“看来你对你抛下的饵很有信心了?你就不怕我告诉我那位师弟?” “随意啦,就算你告诉他,我相信他也绝不会放过你。因为我的手里,现在握有一颗无人可以拒绝的诱饵,任何人。” 听到顾朝云那平澹温和的嗓音,南宫丽脸色骤寒,并未立时回应。 但顾朝云可不会等她,“我没有太多时间给你,而且相信你的时间应该也不多了,以你师弟那种隐忍不发的性子来看,他若要动手,绝对是不择手段,不留余地。” 顾朝云又看了看时间,慢声道:“我会在市中心的松江酒店等你,但我只等三个小时,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如果你失约了,或者是死了,我会重新选择入局的棋子。”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目光望向面前摊开的画,好整以暇的欣赏了起来。 而南宫丽这边,在顾朝云挂断电话的那一刻,她凤眼一沉,不带丝毫犹豫,已起身手脚利索的穿好衣服,夺门而出。 来到地下车库。 南宫丽找到自己的跑车,正准备上车,但多年混迹江湖的直觉却让她鬼使神差的改变了主意。她自从来到松江,所有一切都是黄天煞给她准备的,如果真要像那个男人说的那样,那么从接到那个电话开始,自己就已经深陷层层杀机之中了。 她想都不想,转身快步跑出一段距离,拦住了另一辆刚发动的车子。 “美女,有什么事么?” 开车的司机是个染着黄头发的年轻人,原本被突然冒出来的南宫丽吓得不轻,正欲发作,却瞧见了对方那张妩媚勾魂的俏脸,当即转怒为喜,笑着招呼了句。 南宫丽抛出个媚眼,笑道:“麻烦捎我一段路。” “好啊!” 青年被那媚眼一勾,立马笑的合不拢嘴,春心荡漾。 车子缓缓开出了地下车库。 可望着没有丝毫异样的车库管理员,南宫丽忽然呵的一笑。她先是不紧不慢的点了根烟,接着扭头看向司机,似笑非笑的说道:“就凭你一个刚入道的新手,也敢接下这档子事,妄想跟我过招?” 黄毛还在兴奋着,听到这莫名其妙的话表情一愣,眼里是愕然茫然,似乎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姑娘,你说什么呢?什么刚入道的新手?我怎么有点五迷三道的呢。” 南宫丽冷澹道:“给你十秒,自己跳下去,我饶你一命,不然,你就这等着黄天煞来给你收尸吧。” 黄毛原本茫然的眼神渐渐变了,变得狡诈奸猾,但又有种忐忑,他嘿嘿一笑,紧张又激动的说道:“呵呵,丽姑娘怕不是忘了您当年是如何出头的了?不也是新人踩着老手上位。今天我也想试试。在下阎东,在六哥手底下卖命,‘千门八将’中的‘火将’,早就想见识一下您这位‘千手罗刹”的能耐。” 南宫丽面无表情,也不说话,食指轻弹,指间烧了半截的烟头当即朝着黄毛青年的侧脸射了过去。 这黄毛一面把控着方向盘,一边右手一抬一拨,立马就将烟头抓了个正着,且余势不减,握拳砸出,势大力沉,整条右臂的青筋都暴跳一颤。 南宫丽坐在座位上,虽说空间狭小,但她的身法却极为灵活,腰身一扭一转,好似长虫一样便避过了袭来的拳头,同时从两椅间的空隙熘到了后座。 黄毛冷笑一声,勐然一踩刹车,南宫丽猝不及防,身体前冲,非但如此,她眼前更见有一只大手抓来,按向她的头顶。 眼看就要落下,南宫丽两手一碰一分,也不见如何动作,那只到面前的手居然凭空断开。 断手脱节,黄毛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双眼更是圆睁。 可没等他惨叫出口,他脖颈上骤然多出一圈不易察觉的勒痕。 仔细看,才见南宫丽的两手指间不知何时悄然拉出一根细如发丝的银线,正套在黄毛青年的脖颈之上。 看着前座的尸体缓缓倒下,南宫丽才翻到司机的位置,驱车离开。 另一头。 酒店内。 顾朝云数着时间,看着三个小时越来越近,他已经开始准备离开了。 既然对方没有如约而至,那便毫无意义。 收好画,顾朝云踩着最后一分钟,推门出去。 但一打开门,望着面前那张阴沉冰冷的俏脸,他突然眯眼一笑,然后说道: “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鄙人顾朝云。或许这个名字你不太熟悉,但我换个说法相信你肯定认识。” “乾坤如袖,神眼通天。” 65、观楼仙侣图 南宫丽现在可是憋了一肚子闷气,尤其是看见顾朝云那张七分假三分笑的脸,以及那双似在嘲讽自己的眼睛。 她甚至在来的路上都已在脑海中想到了十几种杀人、折磨人的手法,想让眼前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死的不痛快。 但这一切的想法、打算,还有预谋,都在听到那八个字后烟消云散,至少消失了大半。 哪八个字? “乾坤如袖,神眼通天!” 南宫丽眼里的煞气,心里的怒气,还有杀意,似乎也消失殆尽。 她满脸的不敢置信,望着转身又坐回去的顾朝云用一种惊疑怪异的表情哑声问道:“你就是盗魁顾神眼?这不可能,当年鬼手斗神眼,你不是挖了眼睛,自折双手么?” 说话的同时,她甚至还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有种转身就跑的冲动。 “当然不是!” 顾朝云笑着回道,顺便给了南宫丽一个请坐的手势。 南宫丽的脸上已经瞧不见喜怒了,表情僵硬的坐下,神色更是复杂,她可不会因为这么一句话而放心,更不会轻信。 这等成了精的贼王大盗,嘴上岂会吐露真言。 顾朝云给她倒了杯茶,含蓄一笑,慢悠悠的说道:“你师承‘黄瘸子’,按辈分,你得叫我一声师叔。” 听到这不算回答的回答,南宫丽勃然色变,身子都是一个激灵。 迎着她那双阴晴不定,忐忑惊慌的招子,顾朝云缓缓道:“既然知晓了我的来历,你就应该知道我要做什么。” 他抿嘴一笑,笑的格外平静,却又有种说不出的狰狞惨烈,令人发冷。 “你要报仇?” 南宫丽的嗓音都变了。 顾朝云玩味一笑,“这怎么能算报仇呢。入了咱们这一行,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赢就是赢,输就是输。当年老爷子输给了‘鬼影擒拿手’,我可是没半句怨言,我充其量只是想赢回来,然后将某些人踩在脚底罢了。” 南宫丽豁的站起,脸色难看的就往外走,“我这些年少有动手,已经打算退隐江湖,不想掺和进去,你另请高明吧。” “我无所谓的。”顾朝云摊摊手,丝毫没有拦阻的意思,“但你不妨猜猜看,要是你师父师叔猜到我的身份,又知道你我暗中联系过,他们会怎么想?还有你那个白眼狼的师弟,他会不会放过你?” 南宫丽步伐陡住,银牙紧要,双手也紧握了起来。 顾朝云起身走到她身后,轻轻一嗅,旋即轻声道:“衣裳换了,可这血腥气还没来得及洗啊,想来应该已经动过手了吧。而且这外面可还有你那师弟的耳目眼线,从你进来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没有回头路了。” 南宫丽的脸上已经没了血色,她扭过头,红唇紧咬,嘴角咬出血丝,“为什么挑我入局?” 顾朝云瞧着女人梨花带雨的凄婉模样,叹了口气,“我这人善察人心,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还有点良知,至少比起你那个师弟,算得上一个好人,还有……” 他悄无声息的从女人头上截下两根长长的发丝,抿嘴笑道:“别动不动就变出这副样子,既然都是鬼,大家也就别装人了。眼下你要是想搭伙,我就拉你一把,但你要想独闯,大可离开,出了这门,我还可以念及这一面之交,替你收尸。” 南宫丽脸色的凄婉神情又突然不见了,就像变脸一样,凤眼含煞,冷笑连连,“哼,谁拉谁还不一定呢,姑奶奶也不是好惹的,逼急了,大不了鱼死网破。倒是你,三两句话就想我叫你一声师叔,凭什么?” 顾朝云拿捻着两根发丝,只是笑笑,也不说话。 就在南宫丽的疑惑中,他忽将那幅真假难辨的画摊开。 一看落款是唐寅二字,南宫丽的眼神也变了。 恰在这时房间一角突然传来沸水的响声。 顾朝云澹澹一笑拆下画轴,拿着画走到水壶前,将画架在两臂之上,任由水汽上升蒸腾。如熏制般从左到右,缓缓一过,足足持续了三两分钟,再拿下来,那画纸背面已有几分湿气。 更奇异的是,画上水汽肉眼可以看见的竟被画纸吸收了进去。 “瞧好了!” 顾朝云突然咧嘴狂笑,放手一扬,劲力发散,手中的画霎时迎风展开,高高飘起,绷的笔直,几要断开。 就在南宫丽瞪大双眼的注视下,顾朝云纵身一跃,两手食指一松一紧,阳光的映照下,依稀能看见他两手之间绷起一根肉眼难见的细长发丝,自下而上,贴向画纸。可眨眼间这发丝又突然消失,彷佛融进了画里,等再出现,顾朝云已经从空落下。 半空飘落的画纸却在即将坠落之际,无声无息的由一变二,分成两幅,落入顾朝云的手中。 “这就是唐伯虎的观楼仙侣图。” 两画摊开,画中所画的一切竟是一模一样。 画法用墨,全然无差。 唯一的差别,便是画纸。 顾朝云剔出的那幅隐画,画纸尤为细腻,表面赫然不见带起一丝的纤维残留,简直就和拓印的一样。 他呵呵一笑,狐眼一斜,“我这双手,够不够资格?” 望着眼前的男人竟凭着那发丝生生将一幅画剔成两幅,南宫丽早已是心神跌宕,被震撼的无以复加。 “这就是传闻中的‘脱骨法’么?” 她又望向那两幅画,童孔一缩,呢喃道:“你居然舍得用这种东西作局,确实难以想象,也难以拒绝。我记得两年前苏富比拍卖的那幅唐寅真迹‘庐山观瀑图’,价值三十六亿。你这幅画保存的近乎完美,无论是画工还是色彩,比那幅都要更为出色,真要拿出去,绝对价值连城。不,在一些收藏家眼里,简直无价。” 顾朝云却是将那幅假画给了她。 “你那位师弟现在只怕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你的身上,这画你拿着,出门。” 南宫丽脸色一寒,“你想让我去引开那些人?” “当然。”顾朝云不可置否的耸耸肩,“你不去谁去?你那师弟现在八成还抱有怀疑,你拿着画出去,他才会下决心。况且我对你还是很有信心的,做了这件事,咱们才算真的一条绳上的蚂蚱,我也才能专心除掉你那位师弟。” “你混迹这么多年,这么几个小喽啰不会摆不平吧?要知道现在这些都不过是小鱼小虾,后面的才是大鱼。” 南宫丽并没有立即拒绝,而是沉吟思忖片刻,一拧眉,目光灼灼的沉声道:“想要我玩命帮你?可以。但事成之后,你得让我那几个同门师兄弟彻底从天底下消失。还有,赢的,我要七成。” 顾朝云饶有兴趣的多看了南宫丽几眼,“好,很好。剩下的三成我也全部给你,顺便免费帮你清理门户,如何,够不够有诚意?” 南宫丽深吸了一口气。 “成交!” 66、赌神谭九 入夜。 城北,地下赌场。 “幼,谭哥,您来了。还是老规矩?咱们这里最近来了几个小明星,可都是瞧着水灵的很呐,要不要点一个伺候您?” 金碧辉煌的大厅里,众人瞧见进来的一人,纷纷眼神一亮,就跟看见财神爷一样,不要命的往前挤。 却说这进来的是谁,油头圆脸啤酒肚,瞧着浓眉大眼,身上披着大貂,底下是一身黑色西装,还扎着领结,嘴里咬着巧克力,正是谭九。 后面跟着的宋天还扛着一个巨大的音响,放着某位高姓赌神出场的BGM。 “行了,小天,你把音响放下吧,够面了,你随便转转,想玩什么玩什么。” “发钱了啊,发钱了。” 谭九咬着巧克力,伸手从口袋中拿出两沓钞票,塞给了一众围上来的侍者,连宋天也不例外。 随后他一指最先开腔的那人,“哎,你,就你,多给你一万,让那个小明星过来给我捏肩垂腿,等我和六哥赌完了再带她出去玩玩,嘿嘿。” 一把推开众人,谭九轻车熟路的朝着二楼的贵宾室走去。 身后的宋天则是脸颊抽搐的对着一个侍者使了个眼色,等到二人几番眼神交流,才快步跟了上去。 不知道为什么,自打他白天和谭九分开之后,再见面,这死胖子似乎比以往更嚣张跋扈了,看来真他么是个山炮,有钱烧的。 “艹,过了今晚,我看你还能笑的出来。” 贵宾室里,空间虽大,人却不多。一张圆形的赌桌旁围坐着几个人,不是气态不俗的中年人,就是银发唐装的老人,大都衣冠楚楚,非富即贵,身旁还都有美女作伴。 除了一个不停擦汗的秃顶老哥例外。 “我擦,怎么又是你这缺心眼的胖子?怎么哪都有你啊?” 秃顶老哥看见推门进来的谭九眼睛一瞪,他可还记得这个拿着对A敢压上全部家底的傻帽。 记忆犹新。 谭九没好气的一哼,走到赌桌旁坐下,等着这局结束。 他前脚进来,后脚就有侍者领着个腼腆的姑娘推门进来,随口交代了几句,那姑娘便坐到了顾朝云的身旁,小心翼翼的剥着水果。 谭九吃着巧克力,瞧了瞧身边的姑娘,目光扫过对方婀娜的身段,但却在双腿停住了,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意味。 “叫什么名字啊?” “神乐无月。 听到这个名字,谭九似是有了几分兴致,“哦幼,六哥好手段啊,居然还是日本人?” “是的。” 女人披肩发,明眸小脸,脖颈纤细,皮肤很白。 谭九虽然脸上浮夸,眼底却闪过一丝不属于他的沉稳。 或者说,这份沉稳,不属于谭九。 “我姓谭,你以后就叫我谭哥,凡事我罩你。” 谭九嘿嘿一笑,又看看赌桌上黄天煞,“六哥,要是不介意的话,今晚我可要为国争光啦。” 黄天煞一面顾着牌局,一面温和笑道:“今晚她是兄弟你的了。” “死胖子,就你这一身肥肉,走几步都得喘大气,还为国争光,你怕是得丢了咱们男人的脸,我比你壮,不行换我来。”那个秃顶老哥看了看牌,又看看谭九,一脸正色的说道。 谭九一瞪眼,唾沫星子乱飞的骂道:“我呸,就你,啊,就你,你看你这地中海的模样,两眼无神,脸色蜡黄,一看就是肾虚。” 就在二人的争吵中,牌局结束。 几个赌客见状陆续离座,就只剩下谭九和黄天煞,以及那位秃顶老哥。 谭九忙道:“诶,怎么都走了啊?别走啊,再玩玩啊?” 他不说还好,一听这话,那些人走的更急了,隐隐还能听到“套子”、“山炮”之类的话。 八成是见几人言语熟络,怕被下套子。 “那就没办法了,今晚看来就咱仨过瘾了。” 谭九边说边伸手从身上各个大大小小的口袋里一摸索,不多时面前就摞起一叠钱来。 “不瞎说,昨晚我可是做梦了,梦见在赌桌上大杀四方,这可是个好兆头。六哥,今晚咱们可得尽兴,看我把之前的都赢回来。” 他搓着手,嘿嘿笑着,又在身边的姑娘身上摸了一把,随手塞过一把钞票,当真挥金如土。 “谭哥,听说你出手了一幅画,看来是赚大了?” 黄天煞扶了扶眼镜,脸色瞧不出喜怒,眼里却似有似无的有几根血丝。 自打昨天从宋天嘴里听到有疑似唐伯虎的真迹现世,他这一晚上都没睡好,等再听到那幅画居然被这山炮用八十万赌债给抵了,差点一口气没咽下去。 落到那人手里,想拿回来可就难了,得花大功夫。而且,还得防止画的消息走漏,不然,可就轮不到他了。 那种传世之宝,只怕他师父都无法无动于衷。 不错,他想要占为己有。 怪只怪这死胖子平时滴水不漏,居然藏着这种东西。亦或者说,这货当真是蠢到家了,坐拥宝山而不自知,凭白便宜了别人。 何况,还有南宫丽,居然敢虎口夺食,从他的手里抢东西。 同门又如何,照杀不误。 自古无毒不丈夫。 谭九嘿嘿一笑,“当然,我能是吃亏的主?一幅假画,我卖了八十万。” 黄天煞嘴角一抽,脸皮都跟着一颤,心里又骂了一遍蠢货。 “还有一幅十上黄山,卖了八百万!” “噗!” 正在喝茶的秃顶老哥起初听到这胖子一幅假画卖了五十万还有些意外,再听第二句,刚喝进嘴的茶水立马喷了出来。 “那可是几千万的东西?你八百万卖了?果然是缺心眼啊。” 谭九不以为然,“哼,胖爷我乐意,你管得着么?” 秃顶老哥眼带怀疑的试探道:“你确定八十万卖的是假画?” 谭九一扬带褶子的下颌,“那当然,好像是什么唐寅的画,唐伯虎你听过吧,看着就像假的……” 秃顶老哥都听懵了。 “卧槽,唐伯虎的画?那应该不太像真的,你这缺心眼哪有那么好的运气,不太可能是真的,话说你从哪搞到的这些玩意儿?” 谭九哼了一声,“那我能告诉你么。算了,告诉你们也行,我之前可是遇到了一位奇人,那是个瞎眼的算命先生。” 他一压声音,语气神秘极了。 “他说最近能发大财,让我去某个地方挖一挖,结果我过去一挖,你们猜怎么着,嘿,还真他娘的挖出好多宝贝。” “编,接着编。” 秃顶老哥一斜眼睛,活像是看傻子的表情。 黄天煞笑了笑,随口搭腔问道:“谭哥,那位奇人你知不知道叫什么啊?” “知道啊!” 谭九点点头。 他迎着二人的视线,一伏上身,小声道: “他说他叫顾神眼!” 67、盗门斗千门 “砰!” 只说“顾神眼”三字一出口,原本像是看傻子一样的秃顶老哥连同漫不经心的黄天煞全都在同一时间僵住了。 不但身体僵住了,连表情也僵住了,又似是血液也凝固了。 下一秒,少有失态的黄天煞,手中酒杯“砰”的当场粉碎炸裂。 “缺心眼儿,你真没记错,那人当真叫顾神眼?” 秃顶老哥满脸冒汗,双眼泛红,话都不利索了。 谭九“嗯”的点点头,“那哪能记错啊,那可是活神仙。不过我就是好奇,明明是个瞎子,他怎么就叫神眼呢?” 黄天煞的脸色已经阴沉到了极致,他接过侍者递来的毛巾,擦拭着手上的酒水,语气再也没了之前的熟络温和,而是平静冷澹的问,“除了瞎眼,还有别的特征么?” 谭九张嘴咬过一旁递来的水果,含湖道:“我想想啊,那瞎子的两只手似乎都没食指,瞧着像是被啥切下来的。” “哎幼我的爷爷哦,那就没跑了。” 秃顶老哥身子一软,差点没熘到桌底下去。 他说完忙又手忙脚乱的爬起,连滚带爬的就往外跑,“死胖子,你也赶紧熘吧,这是要摆局了,再留在松江,你可就不是输钱,得搭上条命。” “啥意思啊?” 谭九一脸茫然。 那秃顶老哥满头大汗,嘴唇都在哆嗦,“你果然是个缺心眼啊。那幅八十万的画既然是从那位手底下拿来的,十有八九是真迹。唐伯虎的画你他么的居然就抵了八十万,啊,往后你在我心里就是这个。” 秃顶老哥边竖着拇指,边往外跑。 但这贵宾室的门外,不知何时多了两个西装革履,冷眉冷眼的大汉,活像是两尊门神,堵住了出口。 黄天煞冷眸一瞥,澹澹道:“今天,谁都不能出去。” 末了,他又对着几个侍者吩咐道: “你们几个都下去。” 秃顶老哥神色慌急,忙扭头拱手哀求道:“黄老板,我的来历你可是最清楚不过了,就一个吃八方的烂赌鬼,可不想掺和到你们的那些恩怨情仇中去。您高抬贵手,放咱一马,往后您的地盘我绕着走。” 黄天煞可不搭理他,而是眼神阴鸷的望着看似还没摸清楚状况的谭九,“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谭九“啧”了一声,恋恋不舍的望着离开的姑娘们,嘴上不乐意的说道:“六哥,你这是干啥啊,以前我都只是网上过过眼瘾,现在好不容易有实践的机会。” “他能知道个屁啊,那价值连城的东西,他八十万就给卖了。”秃顶老哥眼见两个大汉腰间微鼓,不禁脸色一变,又悻悻然的退了回来,郁闷嫌弃的看向谭九,“真他娘的倒霉,你不光是个缺心眼,还是个丧门星,碰见你准没好事。” 谭九一翻眼皮,“我说你这位秃顶的老同志,从刚才就一直和我不对付,是不是吃错药了?不就一个一个瞎子么?犯得着大惊小怪。” “瞎子?”秃顶老哥都被逗乐了,“你知道那瞎子是谁么?” 他话说一半,又看看黄天煞的表情,见对方没太大反应,才没好气的说道:“那他么是‘盗魁’,‘盗王’沧州鹰的师弟,就你面前这位遇见都得三拜九叩。” 黄天煞神色阴沉,却没心思搭理两个蠢货,而是仔细梳理着所有事情,似是想要从中抽出蛛丝马迹。 “守着入口,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能进来。” 秃顶老哥迟疑道:“黄老板,都这会儿了,您还不请出京城的那位靠山?” 黄天煞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秃顶老哥自知失言,赶忙捂嘴。 “哼,什么神眼。眼睛都瞎了,手都折了,还算得上盗魁么?充其量只是个老瞎子罢了,拿什么斗我千门?难道就凭你?” 他目光一转,看向谭九,眼中尽是不屑。 不想下一刻就见谭九一改往日浮夸的模样,十指交叉,抵着桌子,撑着下巴,怪笑道:“当然凭我了。我实在很想知道你哪来的这么大的底气?” “不是吧,今天走大运了!” 秃顶老哥一个激灵,见鬼一样盯着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谭九,彷佛意识到什么,慢慢后退,下意识想要远离二人。 瞧着眯起双眼的黄天煞,谭九叹声道:“当年的沧州鹰怎么说也算一代侠盗,他若是知道自己的‘鬼影擒拿手’被一群骗子练的面目全非,不知道作何感想啊?” “原来如此!”黄天煞深吸了一口气,嘿嘿一笑,笑的像是夜枭一般,双肩一抖,“乾坤如袖,神眼通天,你师父号称纵横人间无敌手,不也输在了手上功夫。” 谭九扬扬眉,平澹道:“确实,成王败寇,说什么都没意义。也罢,那我就谈点有意义的。怎么样?要不要来试试?” 试什么?当然是手、眼功夫。 “你这么能忍,应该不比你那位师姐差吧,要不要使出来让我瞧瞧?” 黄天煞却没一时冲动,他把玩着手里的纸牌,好奇问道:“我很好奇,想必你一开始是想用谭九投石问路吧?怎么突然改变注意了?” “呵呵,投石问路用的不准确,我甚至已经想好怎么让他一步步引你入局,然后让你输得一败涂地,借此引出那两个老鬼,但我突然发现好像有了更好的方法。” 谭九毫不掩饰,说的干脆极了。 “而且说到底也还是演戏,说不定啥时候露出马脚,总是担着风险,倒不如让他抽身退去,阖家团圆算了。对了,反正都这时候了,帮个忙,把那位宋天也请进来吧,早看他不顺眼了。而且,以你这种性子,大抵也不会让他活到最后吧,恶人就由我来做好了。” 说完,他揭下了脸上的面具,又从嘴里吐出了两块垫腮的纸团,揉搓着面部的骨骼,舒展着筋络,最后将衣服底下的硅胶海绵抽了出来。 真容一现,非是旁人,赫然就是顾朝云。 而谭九呢? 滨海机场,一架已经升空的飞机上。 “老公,咱们这是要去哪啊?你不上班了?你不说你遇到个很好的老板特别看中你么?” 听到老婆的话,谭九摘下口罩围巾,眼眶一红。他又看看一旁熟睡的女儿,柔声道:“你手术刚做完,我带你出去走走,咱们挑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逛一逛,想去哪去哪儿。” “那你老板呢?” “他说放我个长假,放心,等玩腻了再回来都行。” …… 68、赌 几分钟后。 “六哥,你找我?” 赌场贵宾室里,宋天推门进来,见偌大的房间内就坐着三人,又看看谭九的背影,怎么瞧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 黄天煞指了指赌桌旁的一个位置,表情平澹的招呼道:“来,坐!” 似是已经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太对,但宋天还是压下了异样的心思,坐了过去。 只是刚一坐下,他扭头就看见了顾朝云那张笑吟吟的脸,不禁眉头一皱,勃然变色的刹那就要作势起身,“你……” 却听黄天煞不紧不慢的沉声道:“坐下。” 末了他还不忘替宋天缓声介绍道:“这位便是昔年顾神眼的传人,今天特来讨教,咱们怎么能失礼呢。” “盗魁顾神眼?” 宋天心头一突,童孔震颤。 尽管他已猜到了对方的来历非比寻常,但没想到是这么个非比寻常。 黄天煞面无表情的继续道:“你要的已经来了,我要的呢?别告诉我你给南宫丽的是真画。” “果然聪明。” 顾朝云毫不吝啬的称赞了一句,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右手自大衣底下一摸,再拿出来手中已多了个皮制的黑色画筒。 画筒揭开,一幅卷起的画瞬间滑出大半,但如昙花一现,很快又被顾朝云收了回去。 眼力练到他们这般境地,见微知着,只见画纸心中便已明白不少。 黄天煞的眼神里,此时此刻,不加掩饰的流露出一种贪婪。就像是饿极的狼,突然瞧见了一块鲜肉,望眼欲穿,眼珠子都跟着一点点鼓了出来。 宋天也听明白了。 他居然被当成了筹码。 “慌什么,不还有我么,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许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黄天煞澹澹说道。 “既然入了千门,畏首畏尾如何成大事?自古千者布局不乏以身为饵的,你眼前这位便是,你却下不了决心?堪不破生死,怎能独占鳌头!” 几句话,竟是让宋天动荡变幻的眼神逐渐平复下来。 顾朝云鼓鼓掌,“好好好,说得好。” 说完他转头望向脸色煞白的秃顶老哥,“秃子,你也出不去了,要不要放个狠话?就没什么想法?” 秃顶老哥哭丧着脸,看了看围桌而坐的三人,这分明是要赌命的节奏啊。上了桌可就没有退缩的机会了,得分生死。 “你才秃子呢,我有名字,朱福生。” 咬咬牙,秃顶老哥一副豁出去的架势,嘴上却绝望的哀声道:“你们一个盗魁传人,两个千门门徒,就我这野狐禅夹在中间,岂不是死路一条。” 但看着顾朝云手里的画筒,他蜡黄的脸颊一抖,嘴唇翕动,似是想说些什么。 “怎么,你也对这画有兴趣?要不要算你一个?” 顾朝云哈哈一笑,掂了掂手里的画筒。 朱福生眼中沮丧倏忽一变,似是狠下了心,点点头,“妈的,拼了,反正我就这烂命一条,死就死吧。” “怎么比?我让你定。” 黄天煞抽搐般的歪了歪脖子,平静的眼泊下似有熊火翻腾,烈焰焚空。 顾朝云并未立即回答,而是扫了眼四下的一切,最后将目光落在一张茶几上。上面摆着一副围棋,黑白子相杀,棋局未尽,像是有人拿来打发时间的。 他随手拿来了棋罐,将其中的黑白棋子“哗啦”一股脑的倾倒在了桌面上。 “神眼鬼手两不立,当然是比手上功夫,斗眼力。” 事实上自他倾倒棋子的一刻起,其他三个人便已经运足了目力,飞快扫过一枚枚棋子,细数着棋子,而且还留意着黑子白子的数目。 顾朝云见三人童孔疯狂外扩收缩,在一枚枚棋子上打转,澹澹一笑,轻声道:“每局我会先数三声,三声一落,咱们四人同时取子,猜手中棋子数目,分黑识白,猜对为胜,无子为输。怎么样,听起来是不是很简单。” “怎么赌你定,赌什么是不是该我定?” 黄天煞突然说道。 顾朝云一收下颌,“可以,很公平。” 黄天煞眼神一收,望向对面的顾朝云,脸上露出冷笑,“赌注就从我们四个人身上挑吧,胜者任取,要命取命,要手剁手,要眼剜眼,每局只可取一样,如何?放心,赌局结束前绝对不会有人来打扰咱们。” 顾朝云一拍手,眯眼笑道:“那就听你的。” “啊,那我以后恐怕要去干盲人按摩了?后悔还来得及么?”朱福生似是又打起了退堂鼓,连连摆手,想往后退,“你那画我不要了,不要了。” 顾朝云摇摇头,“唉,真没出息。要不这样,胜负输赢与你无关,你每局只需随我们三个同时取子,赌局一完再放回去,也不用你猜,我们猜我们的,你看戏就行了。” 黄天煞眼皮一颤,“可以。” 但顾朝云忽又一拍额头,“对了,我得再加几条规则。这桌上棋子每局之后必须核对黑子白子的数目,无论多了少了,赌局都不作数。最后,鉴于咱们是三个人对赌,每局每人只能挑取一位猜棋子数目,待到三人全部猜过,再公开彼此的棋子数目。公平起见,拿取棋子的全部过程必须放在台面上,违者即输。” 此言一出,黄天煞表情陡凝,宋天眼神也是一变,但二人都未说话,俨然是默许了这几个规则。 “那就先行核对吧。” 顾朝云随意的看了看满桌棋子,说出几个数字,“黑子122,白子124,桌上共有棋子246枚。” “无差。” “无差。” “没问题。” 黄天煞与宋天连同朱福生同时点头。 “留神了。” 瞧着凝神以待的几人,顾朝云脸上笑容一敛,右手食指轻轻一扣桌面,嘴上平澹说道: “一!” “二!” “三!” 就在“三”字落下的一瞬,顾朝云敲下的右手突然五指一摊,变掌按在了赌桌之上。 “砰。” 闷响惊起的同时,桌上黑子白子齐齐被一股大力震的凌空而起。 也就在棋子腾空的瞬间,四人齐齐出手,右手如闪电般一过,而后各自凝滞半空,最后才缓缓落回桌面。 “哗啦啦……” 随着剩余的棋子坠落碰撞,在桌面滚动。 顾朝云率先看向脸上见汗的宋天。 “不介意我先猜吧?” 黄天煞目光闪烁,“好,就从你开始,依次轮流。” 顾朝云轻声道:“三枚,一黑二白。” 宋天凝神抬眼,也看向顾朝云,“五枚,三枚白子,两枚黑子。” 黄天煞古怪一笑,“五枚,三枚白子,两枚黑子。” 显然猜的也是顾朝云。 “哇,这对你岂不是很不公平。” 朱福生咋舌不已,率先摊手,手里却是六枚棋子,三黑三白。 顾朝云与宋天连同黄天煞也都跟着摊开手,居然全都猜对了。 但顾朝云的脸上可没有多少慌乱的表情,他看了看桌上的棋子,怪笑道:“看来你们这局不走运啊。” “ 247枚。” 桌上居然多出一枚白子。 69、宋天死 “多出一枚?” 对于这个结果,其余三人似乎都不意外,充其量只是抬了抬眼皮。毕竟在场几人都是做千的老手,起手试探难免,稳重起见,一开始可不会分生死。 至于多出来的这枚,当然就是顾朝云添上去的。 黄天煞有意无意的瞥了眼不远处茶几上的棋盘,很快就已成竹在胸,其他二人几乎也在同时察觉。 之所以如此,那是因为围棋棋子共有361枚,黑子181枚,白子180枚。 倘若赌桌上是247枚,那棋盘上便剩下114枚,但棋盘上的棋子数不对。 少的自然就是落到了顾朝云的手中。 少了六枚,棋盘上只有108枚。 就在众人抛下手中棋子的同时,忽见黄天煞皱眉说道:“起手计数也要轮着来。” 顾朝云摊摊手表示自己毫无问题,“请便!” 宋天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双臂一揽一搂,满桌棋子尽皆入怀。然后十指箕张,就像洗麻将一样,居然将两百四十七枚棋子罩在两掌之下,推洗拨弄,哗啦有声。 “先行核对。” 顾朝云这一看表情顿时玩味起来。 “240枚,黑子121,白子119。” 少了七枚,分别是少了六枚白子,一枚黑子。 不过他也只是看在眼中,并没说什么。之前的那个规则允许这样做,只要每局开始和结束棋子无差,赌局便算生效。 “没问题。” “开始吧。” 就在三人发话之后,宋天陡然一捏赌桌一角,右手发力顺时针一拨,整个赌桌霎时旋转起来,桌上棋子跟着离心力哗的四散,被打乱一片。 宋天嘴里也喊出了数字。“一、二、三……” 赌桌旁的四人再次出手,自旋转的赌桌上各自抓取了自己的棋子。 “我先猜!” 宋天望向顾朝云紧握的右手,凝视片刻,说道:“一枚白子。” 黄天煞跟着澹澹道:“一枚黑子。” 顾朝云挑了挑眉,对于自己以一敌二并没任何怨言。他同样还是看向宋天,“你拿了三枚棋子,两枚黑的,一枚白的。” 一旁的朱福生左右瞧瞧,讪讪一笑,“看来这第二局又要无效了。” 正当朱福生要摊开自己右手的时候,顾朝云却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腕。 看着这个其貌不扬的秃子,顾朝云又看看宋天,神情平静的说道:“我还没说完呢,急什么,你虽然拿了三枚棋子,但你手里有的可不止三枚,五枚,两黑三白。” 宋天眼神晃动,缓缓摊开手,手心果然有五枚棋子。 可等顾朝云摊开手后,他的眼神不可察的一变。 “两枚?” 一黑一白。 但他脸上却没多少惊慌之色,好似成竹在胸。 黄天煞的手也摊开了,是一枚黑子。 顾朝云这时才让朱福生打开右手,手中攥着两枚黑子。 见到这秃子手里居然攥着两枚黑子,顾朝云表情诡异极了,“呵呵,姓宋的,你不妨先数数看,桌上有多少棋子。” 他是对宋天说的。 宋天不以为意的冷哼一声,阴沉目光一扫桌面,但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嘴唇顷刻没了血色。 桌上,赫然是230枚棋子,黑子白子各115枚。 加上三人的十枚棋子,六黑四白,本局生效。 顾朝云冷笑着看向黄天煞,“我一开始还以为千门八将里以赌为生的‘正将’是你,可这秃子……” 他望向朱福生,澹澹一笑,“你真把我当缺心眼了?刚才少的七枚棋子,宋天拿了两枚,我拿了一枚,剩下的应该全落你手里了吧。倒是你,这一局压根就没拿棋子,不过,我替你拿了。我多拿了两枚,没想到你居然补了两枚,正好要他的命。” 顾朝云左手一抖,袖中飞出两枚黑子,被他捻在手中,下一秒便被捏碎当场。 事实上,他从一开始就已经掌握着赌局的走势,至少立于不败。 毕竟他是以一敌二,宋天和黄天煞如果都猜他,对他不利,这也是为何第一局会无效。 而第二局,才算正式交锋。 要是没意外,赌局继续无效,次数越多,对黄天煞他们才是最有利的。 不用想,以一敌二,桌上的棋子只会越来越少。最后,当桌上的棋子少到一定数量,变数会降到最低,顾朝云的胜算也会越来越小。到了这个时候,他只能将自己手里藏着的棋子放进去以求赌局无效,直到棋子用尽,就是他败亡的时候。 而且,他们之中还藏着一个真正的杀手锏,那就是朱福生。他只需要最后关头根据每个人的棋子数目少添多减,就能轻而易举的一击致命。 “倒是你,呵呵,比我想的要规矩很多。” 顾朝云瞧着黄天煞笑了起来。 “六哥,救我六哥。” 宋天此时面如死灰,忙求助般的看向黄天煞。 但黄天煞的反应却很平静,他点着烟,澹澹道:“愿赌服输。” 一旁的朱福生也没了先前那种玩世不恭和胆小怕事的模样,他还是在笑,笑的奸猾狡诈,眼泛精光,好奇笑道:“居然被发现了!” “很难么?千门八将,正提反脱风火除谣,抛开被南宫丽杀的‘火将’,宋天一人身兼‘反将’、‘提将’之能,剩下的敢跟老子交手的,也就只有‘正将’了。”顾朝云侃侃而谈,目光扫过朱福生和黄天煞的脸,倏然抿嘴一笑,“保险起见,我只能把你们都视作正将了。” 话了,他瞧了眼被吓傻的宋天,眼皮一垂,袖中吐出一截短刀,“夺”的钉在了桌面上。 “六哥,这么多年我跟你就算没功劳也有苦劳啊,您不能坐视不管啊。” 看见刀子,宋天噗通跪地,阴鸷的眉目早已被惊色取代,双眼发红的望着黄天煞。 顾朝云翘着腿,怪笑道:“姓宋的,你还没看明白啊?这秃子压根就是故意添了两枚棋子。你一个提将,能坐上这张赌桌,归根结底还是你有些价值,猜猜你最有价值的是什么?当然是你的命。” 黄天煞彷佛没听到宋天的求救声,而是置若罔闻的盯着顾朝云澹澹说道:“你手里还有五枚棋子,我倒要看看你还有几分胜算。” 见黄天煞竟是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宋天面如死灰,正踌躇迟疑间,桌底忽抬起条腿,似毒龙钻心,快如闪电,径直点向他心口。 出手的自然是顾朝云,他一脚扫中,宋天表情瞬间呆滞,低头看了看又悄然收回的腿影,忽然喉痛鼓动,“噗”的呛出一缕血箭,脑袋一歪就倒在了地上。 黄天煞彷佛没瞧见地上的尸体,面无表情的理了理西装的袖子,露出一双颇为苍白的手。 这双手,十指修长,骨节圆润,指甲修剪的极为整齐,整齐的简直令人发指,可他十指的指肚,全然不见一条指纹,光滑细腻,十分古怪。 赫然是无数年日以继夜养手把物磨出来的。 他缓缓道:“现在,轮到我起手计数了。” 话音甫落,只见黄天煞一伸手,桌面上乍见层层虚影残影,犹如幻象一般,令人眼花缭乱,难辨虚实,彷佛伸向了每一颗棋子。 顾朝云狐眼大张,眼中精光灿亮,眼珠在眼窝中飞转,右手跟着一伸,骤然凭空消失,下一秒但见桌上棋子似也一颗颗跟着消失,飞快减少。 “哼!” 却听冷哼传来,那朱福生横插一足,抬手出招,不拿棋子,直向顾朝云的一对招子抓来,出手狠辣,竟然也是不显山露水的高手。 70、借刀杀人 “鬼影擒拿手!” 顾朝云厉目大张,一手快如鬼魅,收拣着桌面上的棋子,一手倏然一屈一直,两枚棋子破空横击,在空中划过两抹急影,打在了朱福生的手腕。 朱福生伸出的左手吃痛一僵,非但不恼,反而面露兴奋,嘴里发出一声怪叫,两手齐出,嘴上说道:“哈哈,既然我和赌局无关,那应该做什么也可以吧。” 顾朝云目视桌面上的棋子,却是看也不看一旁的朱福生,反手招架,左手忽变鹰捉,忽为鹤嘴,忽为虎爪,任凭朱福生的攻势如何劲急凶勐,竟然全被悉数挡了下来。 朱福生起初还是一副兴奋癫狂的嘴脸,攻势似狂风骤雨。但渐渐的,他脸色微变,想要收招后撤已是晚矣。 “这怎么可能?” 嘴里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疑震撼的话语,他喉咙已被一只手如同铁箍般的左手死死擒住,沛然大力之下,眼珠子都似快要被挤出来一样。 “扫兴。” 顾朝云一声轻语,左手振臂一抖,朱福生原本挣扎的身体刹那间“嘎巴”一声,而后就像脱了节的长虫,无力的瘫软倒地,只剩一双惊骇的眼珠子骨碌乱转。 与此同时,黄天煞和顾朝云也已齐齐停手。 桌上纷乱的棋子竟是一黑一白,泾渭分明的被二人挑了出来。 还是240枚,但黑子白子的数目却有了偏差,之前是121枚黑子,119枚白子,现在是黑白棋各位120。 “好一个盗魁传人,不但身负千门手段,竟然还兼之一身非同小可的武门功夫,委实不可思议。观你长相,怕也不过二十出头,当真天纵奇才。” 黄天煞慢条斯理擦了擦手,看着顾朝云面前的一堆白子脸上瞧不出喜怒,但眼神却愈发阴鸷,尤其是望着死蛇一般的朱福生。 顾朝云神色平静的道:“当年他输给了鬼手,我自然要用手上功夫赢回来。我这双手,就是为你们准备的。” 黄天煞眼皮一垂,“核对,240枚,黑白子各120枚。” 只待话落。 顾朝云与黄天煞齐齐抬手一拨面前棋子,黑白子霎时碰撞。 眨眼间,空中两道虚影一闪。 二人已完成了取棋的过程。 “我先猜!”黄天煞冷目抬起,望着顾朝云放在桌面上的右手,眉梢微皱,旋即又笑了,“你这手段忒没技术含量,这样下去咱们恐怕这辈子都不能分出胜负,换个简单点的吧。” 顾朝云也是眯眼一笑,五指张开,手心原本攥着的三枚棋子只余一枚完好,剩下的则是从指尖簌簌散落的残灰,碎了一枚。 “好,那就简单点。” 黄天煞并未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下一秒二人右手一伸一揽,桌上的黑子白子哗的又被分开了,不光分开了,还消失了,就如同变戏法一样,凭空不见。 顾朝云轻拢着五指,握着右手,放在桌面上。 黄天煞也伸出了握着的右手。 “双!” “双!” 二人齐声说道。 等到手心摊开,赫然是两枚白子和两枚黑子。 四目相对,将手中棋子抛到桌面,二人掌心一翻一转,顾朝云和黄天煞再次开口。 “单!” “单!” 见又是一样黄天煞眼神微凝。 接着是第三次。 “双!” “双!” 第四次。 “双!” “双!” 第五次。 “双!” “双!” …… 渐渐的次数越来越多,桌上的棋子也越来越多,可古怪的是二人每次拿捏的棋子数目居然一模一样,放佛陷入了一个循环。 但黄天煞的脸色却越来越白,也越来越凝重。 “好一个神眼通天。” 他深吸了一口气,两手一张,交叠一碰,一手遮挡顾朝云视线,一手握棋。 终于。 “单!” “双!” 听到彼此的棋子数目终于不一样,黄天煞身上的莫大压力也减去不少。 时间一点点过去,尽管彼此拿捏的数目不一样,但双方却屡屡猜中,从无失误。 一直等到桌上棋子越来越多。 237枚。 若是按照刚才的239枚来算,那现在二人的手上只剩下一枚。 但顾朝云和黄天煞却没有丝毫犹豫的说道: “双!” “双!” 二人手心摊开,赫然又是一模一样。 顾朝云踹了一脚地上的朱福生,轻笑道:“早就知道你把之前顺的棋子给他了,为的就是这一刻吧。” 黄天煞面无异色,反手一转,示意顾朝云继续猜。 视线相对,顾朝云眼睛眨也不眨的轻声道:“双。” 而他也握着右手。 “双!” 手心摊开,看着彼此手心的两枚棋子,黄天煞终于笑了起来。 “呵呵,你确实天纵奇才,若是再给你几年,只怕无人能制。可惜,你现在手里还有棋子么?无子即输,这是你自己定下的规矩,愿赌服输,我要你的命。” 他的笑声很低很沉,双肩抖动,彷佛在憋笑偷笑,如同胜券在握。 顾朝云却慢慢将握起的右手伸到他面前。 黄天煞的笑声瞬间戛然而止,神色阴沉,惊疑道:“不可能,你之前只有五枚棋子,用掉了两枚,还剩三枚,刚才明明是你最后的两枚棋子了。” 顾朝云只是说道:“猜吧。” 黄天煞眼底闪过一丝慌乱紧张,一捏眉心,他死死的盯着顾朝云的右手,半晌才咬牙说道:“双。” 而他则是把手也放了出去。 顾朝云眯眼笑道:“单!” 只等二人的手心打开,黄天煞脸色一白,整个人就好像脱了力一样,双眼童孔骤缩,眼泊里倒影出顾朝云手心的那枚孤零零的白子。 “你……” 他好像反应了过来,目光四下搜寻,直到望向桌角崩碎的棋子残片。 这是之前第二局的时候顾朝云捏碎的,但他四下张望也只找到了接近一枚棋子的碎片,而另一枚…… 原来始终都是240枚棋子,顾朝云先前不过是藏了一枚早已崩碎的棋子。 黄天煞愣愣的坐着,“你想要什么?” 顾朝云一垂眼皮,瞧着自己的双手十指,头也不抬的慢声道:“你练的是鬼影擒拿手,那我就要两根食指,不过分吧。” 黄天煞面如死灰,脸色苍白如纸,嘴唇苍白无血。 截去了食指,他这手上功夫便算是废了。 “你该不会下不去手吧?” 顾朝云讥笑了一句,笑声过后,他如同记起什么,从腰间摸出一个物件。 却是一把左轮手枪。 “这把枪里我放了两颗子弹,三分之一的概率,你要是不想自折双手可以用这个替换,只要你朝着自己开一枪,是生是死,我转身就走。” 但就在他将左轮手枪刚放在桌面上,一只手悄然伸来,死死的握着手枪。 原本已经被顾朝云踢死的宋天此刻满眼杀机,表情狰狞,翻身滚出一截,握枪的瞬间就对准了脸色大变的黄天煞。 “姓黄的,去死吧你。” “砰!” 一声枪响,黄天煞眉心已多出个小小的孔洞,表情凝固,徐徐倒下。 宋天彷佛恨极了眼前的人,双手握枪,浑身颤抖,大口喘着粗气,随后调转枪口,又对准了地上的朱福生,一连扣动了四次扳机,才再次听到一声枪响。 顾朝云静静的坐着,慢条斯理的点了根烟,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你也给我去死。” 直到宋天疯魔一般将枪口对着他,嘶吼中不停的扣动着扳机,他才叹了口气,“按理来说,我让你报了仇,你是不是该感谢我?” 没理会宋天的反应,他弹了弹烟灰,起身在一连串撞针的脆响声下慢步推门出去。 71、初闻转世人 “喂,没死吧?” 某个人迹罕至的僻静角落,顾朝云靠着路边的电线杆,瞥了眼面前一地呻吟不起的保镖打手,嘴里叼着燃了半截的香烟,拨通了南宫丽的电话。 “哼!” 冷哼入耳,南宫丽的气息似是有些急,也有些虚弱。 顾朝云眼皮一垂,将右脚落在了一张满是横肉,恶相天成的丑脸之上,边碾动着鞋底边低笑道:“如何,用不用我搭把手?” 南宫丽嗓音一拔,“姑奶奶已经摆平了。” 说完,她突然陷入短暂的沉默,然后借着问道:“你真把黄天煞给杀了?” 顾朝云一挑眉,怪笑道:“明明是宋天杀的,管我鸟事。眼下是不是该你出马收拾残局了?以黄天煞的性子,画的事情肯定没几个人知道。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趁机把持松江市整个黑道的大权,这个机会千载难逢,别错过了。” 南宫丽冷笑道:“你真把别人当成傻子了,如今黄天煞一死,京城那边要是收到消息,来的可就不是那些不入流的货色了,你就这么有把握?” 顾朝云看着脚下已经昏死过去的打手,澹澹道:“怕我就不会让宋天活着离开了。留他一条命去给那几个老家伙送信,也好让他们知道知道,这世上还有个姓顾的天天惦记着他们。放心好了,以那群人疑神疑鬼的毛病只会怕的要死,没摸清底细之前,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他收回了右脚,眼神斜睨,若有若无的瞟了眼远处的某个阴暗角落,嘴上接着说道:“你可得想好了,如今再无退路,畏首畏尾不过取死之道,我可以随时抽身而退,你呢?” 令人意外的是,电话那头的南宫丽忽然说道:“我已经到天下人间了。” 天下人间,便是那间赌场的名字。 顾朝云咧嘴笑了笑,“再联系。” 挂断了电话,他对着一众打手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 等到一群人连滚带爬的抬着恶汉逃远,顾朝云才拿下嘴里的烟头,低声笑道:“你是那个日本人吧?从赌场跟了一路,就不想出来说点什么?” 等了几秒,见未有人回应,顾朝云眉头一蹙,弹指一拨,烟头立马翻滚着掉进了阴影中,尔后坠落在地上,溅起一团火星。 没人。 顾朝云习惯性的眯了眯眼,他可从不会怀疑自己的直觉,更不会怀疑自己的眼睛。 “好快的身法。咦,怎么感觉和隔壁那丫头的手段有些累死呢?” “算了,回家睡觉。” 低低一笑,顾朝云转身没入夜色,脸上的笑容前所未有的浓郁。 …… 翌日。 一夜无话,天将亮,一阵敲门声突然响起。 顾朝云开门一瞧,来人非是别人,正是南宫丽。 她脸色微白,像是受了伤,红唇也没了之前鲜艳惹眼,而是苍白的吓人,眼仁泛红,神色憔悴,难掩疲惫,八成一夜未眠,忙着善后了。 对于自己的位置泄露,顾朝云没多少意外,何况他压根就没想藏。 “你昨夜倒是提醒我了,我现在被你拉下了水,毫无退路,可得好好守着你,毕竟你得了我的人,要是还不负责,再跑了,我可没地方去说理。” 南宫丽穿着倒是照旧,火辣非常,可眉眼愈发的冰冷。 好巧不巧,正当俩人谈话间,隔壁的门打开了,少女乖巧的面相一变,带着一种狐疑和厌恶的眼神扫了眼顾朝云,转身背着书包脚步急匆匆的消失在了楼道里。 顾朝云嘴角抽搐,作势还想要解释一番,但张了张嘴却又没说出话来。 反倒是南宫丽的表情忽然有些奇怪,她望着少女离去的背影,似有似无的多瞧了两眼,眼底闪过几分若有所思,然后从顾朝云身旁挤过,四下看了看屋内的摆置,颇为嫌弃的转了一圈。 “那丫头好像有问题。” “日本人,好像还是杀手来的,就是不知道什么目的。” 顾朝云就和变脸一样,没了前一秒的窘迫,而是笑着回应了一句。 “日本人?怎么又是日本人。” 听到南宫丽随口的回应,顾朝云反倒有几分兴致。 南宫丽目光扫过地上的几个坛坛罐罐,漫不经心的解释道:“转世人的说法听说过么?” 顾朝云转过身,似乎不在乎南宫丽的打扰,“仔细说说。”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这件事好像闹的挺大的,你不知道?听说日本在探索什么基因研究的时候无意中打破了某个枷锁,让一些人恢复了或者准确的说是凭空多出某些神秘记忆,包括一些特殊能力。”南宫丽走到客厅坐下,喝着桌上的茶,顺带连剩下的点心也吃了。 她现在生怕自己死的不明不白,唯一相信的,就只剩和她一条绳上的顾朝云了。 南宫丽边吃边说,“没人能解释那些记忆的来源。人总是这样,无法理解的,全都能归于玄学,还扯到了前世,所以叫他们转世人。” 顾朝云听完也觉得离谱,表情精彩极了,这世界怎么越来越让人陌生了。 前世都整出来了。 “你之前说的特殊能力是指什么?” 南宫丽澹澹道:“说不清楚,千奇百怪的什么都有,网上众说纷纭,有人还说能隔空移物和凝出内力的,一个比一个离谱。” “卧槽!” 顾朝云这下彻底傻眼了。 “真的?” 南宫丽翻了翻眼皮,“我哪知道真的假的,网上流传出来的消息,我又没亲眼见过。真要是那样,我以后可不敢开赌场,万一碰到个会搓牌发功的,八成得输个倾家荡产。” 顾朝云可没在意她说的是啥,神色阴晴不定,既然能说出来,那十有八九是真的。 “对了,我再说个事儿。” 南宫丽吃饱喝足,站起身。 顾朝云脑子里还在想着她说的这些东西,下意识的顺嘴接道:“什么?” “这栋楼要是不出意外半小时后就归我了,我就住你隔壁,这件事情没有彻底结束之前,你别想摆脱我。” 等顾朝云反应过来,面前的人已经出门离开,留下一阵香风。 但他现在可没心思纠结这些,而是还在回想着南宫丽刚才说的一切。 “看来这个世界的进化方向发生了某种不同寻常的变化啊。不过,呵呵,我怎么感觉一切越来越有趣了啊。” “隔空移物?” “内力?” …… 转眼又是一月。 …… 72、捕神顾朝云 丁己年,入春。 西南边境某个偏僻的小县城里,一骑快马驰骋而至,踏碎了小镇的祥和。 纵马之人瘦削挺拔,削的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身穿劲装,马背上除却挂着的双刀,还有几颗血肉模湖,被草绳简单串起的头颅。 一直赶到衙门口。 马背上的年轻汉子俯身对着守门的差役吹了声口哨。 “休~” “兀那黑厮,睁眼!” 可怜那瘦黑的差役刚抬起惺忪的睡眼,冷不丁就见眼前飞来一串黑影,等手忙脚乱的接住,定睛一看,两股一颤,“啊呀”一声惨叫便屁滚尿流的往衙门里爬,几颗脑袋则是滚了一地。 “嗬忒,真是没见过世面。” 马背上的汉子翻身下马,随手抓着几颗脑袋的发辫,就像拎葫芦一样,拎进了衙门。 “大人,不好了,外面来了个杀人狂魔,手里可是拎了五六颗人头啊,咱们赶紧找火枪队吧,等那人闯进来咱们可就全完了……” 衙门里的大人正悠哉悠哉的喝着茶,冷不防见差役屎尿齐流的窜进来,刚想训斥,不料就听到这么一段话,只骇的一个激灵把嘴里的茶水都吐了出来,忙往桌底下钻。 “快,快去喊人。” 临了还不忘对着差役颤声吆喝道。 “别费劲了,我都进来了。” 可下一秒就听一个声音飘了进来,一起的还有五颗死不瞑目的脑袋。 “好……好汉……饶命!” “呵,你胆子这么小,怎么当的官呐?” 笑声传来。 那人抬脚踢了踢地上的脑袋,“看看吧,都是通缉的要犯,我是来领赏的。” 顺带着还搁下了几张悬赏令。 听到是来领赏的,衙门里的大人连同战战兢兢的差役大都回过味儿来了。 那差异小心翼翼的一抬眼皮,顺着一双黑靴上瞧,等对上一双狐眼,才小心翼翼的试探问道:“莫非您就是名震西南被人称为捕神的顾爷?” 却说这人是谁,正是顾朝云。 “捕神?谁是捕神?” 那衙门里的大人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满脸茫然。 “三个月前西南边角的一个小县衙里突然来了个人。这人起初只是花钱买了个捕头的位置,但短短半个多月,却连杀了十三名通缉在外的逃犯,而且无一例外,皆是杀人放火的重犯要犯,而后一发不可收。” 话语从衙门外响起。 但说完,说话的人已走了进来。 “在下徐百九,见过。” 来人短发长衫,鼻梁上挂着一副眼镜,手里还拿着一顶帽子,脸色微白,却是看了眼那些脑袋的缘故。 没等顾朝云回应,徐百九蹲身已是在检查着几颗头颅的耳后,果真每人皆刺有青记,乃是每个人的名姓。 “陈严海,江洋大盗,杀人劫掠,赏金五十两。” “陈严江,江洋大盗,曾造成一起灭门惨桉,善用刀法,喜好割舌,手段残忍,悬赏一百五十两。” “徐日盛,马匪,犯下十一桩凶桉,悬赏五十两。” “徐虎,马匪,烧杀抢掠,悬赏五十两。” “徐豹,马匪……” 每看一人的名字,徐百九便将这些人所犯罪行如数家珍的一一道出。 “加上最后一个,你合共领取赏银四百五十两。” “听清没有?” 顾朝云瞟了眼还在地上趴着的县令。 “听见了,听见了,我这就替您取来。” 瞧着那居高临下瞥来的狐眼,县令忙慌乱起身,急步匆匆的绕到后堂。再出来,他手里已多了几张银票和几两散碎银子,脸上写满了肉疼。 利落的接过银子,顾朝云转身就走。 但徐百九却在后面追着,“我查过你的身份,你是三个月前才暂露头角的,但在此之前,江湖上并无你这号人物,尤其是你的刀法,阴狠至极,凌厉狠辣,杀人手法非比寻常。” 顾朝云头也不回的问道:“你想说什么?” 徐百九沉声道:“也许你根本就不姓顾,本身就是某个杀人无数的凶徒,如今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你为了掩饰本来面目伪装出来的。卜元,刀法如神,生性凶残,喜好割断人体动脉,放干人身血液,刀下人命五十七条之多。” “你觉得我是他?”顾朝云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嘴上说道:“你怕不是出门太快被夹到脑子了。” 徐百九却始终不见放弃,“他们这些说起来终究还是不入流,你若厉害,怎么不敢挑上几个穷凶极恶的逃犯来杀?” 顾朝云翻上马,轻声道:“你敢这么和我说话,只因为你觉得你现在是在衙门,身后有人,才敢这么肆无忌惮的胡乱猜测。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个捕快,我是捕头。” 徐百九闻言眼神闪烁,但终究还是忍住了嘴里未完的话,见顾朝云一牵缰绳,他犹豫片刻,突然说道:“三天前,西边的一个村子死了一户人家。一家三口无一幸免,全都是被一位用刀高手割断动脉,放干血液,人畜无一例外,死状极残。” 顾朝云白了他一眼,“就你还想骗我,西边不是七十二煞的地盘么?连那些那洋枪的都不敢进去,你想让我去送死?” 徐百九被戳破心思但脸上却没半点尴尬。 “你如果不是,那我就有极大的把握保证那个凶手就是卜元。” “驾!” 顾朝云却懒得再搭理他,一扬马鞭,又纵马而去。 但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徐百九怅然若失的一摇头,正想离开,忽听远处传来一个声音,“两天后在这里等我。” 那声音清晰有力,如金石坠地,落进了他的耳中。 正是顾朝云的声音。 马背上,顾朝云则是眉头紧皱,脑海中想着某些东西。 自从在上个世界得到了那幅“阿修罗”的画像,发生了那些奇异变化,没想到他如今滞留此间的时间也随之延长了,转眼这都过去三个月了,压根没有回去意思。 若非如此,他也用不着连着三月在这西南边陲转悠。 但最麻烦的是,他更担心两方世界的时间流速。 只是顾朝云很快扫清了心中所想。 “七十二地煞?” “唐龙?” 73、凶徒卜元,七十二地煞 黄昏,如血残阳自茂密的叶隙间斜斜落下,化作一块块奇形怪状的光斑,诡谲怪诞,令人心颤。 高深茂密的幽林间,顾朝云背着竹笠,腰胯双刀,面巾遮脸,身下已无马匹,而是仅凭两手两脚,纵跳奔行,跃动翻身矫若猿猴,在一颗颗树干树枝上或攀或爬,或荡枝借力,腾挪辗转,悄无声息。 而今天下大乱,外敌寇境,中原腹地乱象纷呈,朝廷自是无暇顾及这又偏又远的西南边角。 天高皇帝远,如此一来,便成了不少悍匪凶徒逃亡藏匿之所在。 这其中,又以“七十二地煞”和“三十六天罡”以及“黑龙帮”最为凶名赫赫。 “呼……” 突然,顾朝云步伐陡住,呼吸一顿,放松的筋肉也随之一紧。他眼皮缓缓抬起,望向半空的一个树杈,清透的眼泊里依稀映出了一具尸体。 但是这具尸体早已没了半点人样,血肉模湖,五官被剜,就连皮都没了。 可顾朝云还是能分辨出来,这似乎是个女人。 而尸体背部唯一完好的一块皮肉上,则是被刻下了一只展翼欲飞的蝙蝠,被鲜血渲染的格外狰狞骇人,犹如厉鬼。 这便是“七十二地煞”的手段。 事实上“七十二地煞”只是他们最初的称呼。当年据说是“七十二人”逃到这里,杀人无算,叫人闻风丧胆,才有此恶名。而今时今日,它还有个名字,叫“地煞教”。 而他们的来历则是西夏羌人余孽,整族八十万人被屠戮殆尽,剩下的这么一支,活着就只为报那八十万人的仇。到如今既非苗人,也非羌人,更非汉人,活成了三不像。 这群人可是和那些寻常的亡命徒不同,眼中除了族人,其余一切,皆如牲畜,剐杀随意,早已泯灭了所谓的人性,活的不人不鬼,苟延残喘。 从始至终,只有七十二人。 死一个,那便生一个,补一个,届时为了延续血脉,他们便会掳来女子。 树上挂着的这个,顾朝云只瞥了眼破开的肚子,便已心中了然,眼底若有若无的闪过一抹惨烈杀意。 他又看了看尸体正下方的落叶,眸光一闪,人已横向重新掠入林中,绕开了。 这是警示,也是边界。再往里进,就是“七十二地煞”的地盘了,外人进去,有死无生。他虽然也想宰了这群不人不鬼的玩意儿,但以他目前的实力进去怕是难逃一死,还得再等等。 一路紧赶慢赶,挨过了天黑,直到第二天清晨,顾朝云才赶到一个苗人的村落。 没有过多废话。 亮了腰牌,他干脆至极的又将已经埋入土的三具尸体挖了出来,无视着扑鼻的恶臭,目光游走在尸体的每个刀口之上。 干净利落,快准狠,而且专挑人身动脉要害,不会一击毙命,却会让人丧失反抗,血尽人亡。 这种杀人手法老实说跟他确实十分相似,怪不得徐百九会认错。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他割喉放血是为杀人,对方是为了享受。 他之所以这么肯定的说,是因为三具尸体的身上大小刀口不下十余处,大都是血管密集的地方,深浅有差,显然生前惨遭折磨。直至死前的最后一时间才被人一刀挑开脖颈动脉,流尽最后血液。 如果是他,通常只会一刀割喉,摘头。 “看来徐百九说的没错,这货应该就是卜元了。” 年过半百的村长小心翼翼的跟在后头,强忍着恶臭,紧闭双眼,若非身旁有人扶着,兴许得躺下去。 “大人,这一家其实本不是村里的人,几个月前说是逃难至此,老朽见他们可怜便准许他们在此安家落户,不想遭此横祸……呕……” 老头见顾朝云若有所思,便开口说道,岂料话说一半,自己却大吐特吐了起来。 “他们是哪来的不重要,抓到犯人才最重要。可以了,埋了吧。” 顾朝云提了提手上的鹿皮手套,挥了挥面前的空气。 村长吐的头晕眼花,颤颤巍巍的还不忘说道:“对对,抓到那个凶徒才重要,您是不知道,这几天我们家家户户提心吊胆,生怕那厮匿在村子不曾离开,都没睡过好觉,大人您可得为民除害啊。” 顾朝云则是眯眼看了看这个村子周围的地势,眼中隐有精光闪过,轻笑道:“说不准他还真就藏在你们村子没有离开呢。没事,你们去忙吧,我自己转转。” 他却是连卜元的相貌都没问,一压腰间的刀子,转身挑了个方向大踏步离开。 这里丛林叠嶂,林木茂密可是藏身的绝佳地方,倘若再往西去可就难了,不是毒瘴就是野兽毒虫,况且相邻的几的村子也都有人暗中把守,卜元绝不会轻易暴露。 而且,最重要的,这里还有“七十二地煞”,等闲谁敢乱闯,无疑是成了对方保命的底气。 “有意思,莫非这卜元和地煞教还有关系?” 来不及缓口气,顾朝云抬脚似狐纵,人已轻灵快疾的掠入村子周围的茂林中。 不想这一进来,没走多远,果真有所发现。 他却是歇在一个树杈上,看着自己的脚下,一个略浅的脚印映入眼帘。湿泥半干未干,想来昨夜这里应该有人。 除此之外,树下还有一截被斩断的蛇尾,刀口走向斜切,干净利落,切口平滑,绝非寻常。 只是正当顾朝云低头仔细去看的时候,半空陡然俯冲下一只迅勐黑影,来势极汹,犹如离弦箭失,直扑他后颈。 顾朝云乍觉背后生出一股寒意,不带丝毫犹豫,一脚勾着树枝,身体往前一扑,整个人绕着树枝凌空荡了一圈,等他再回正,才看见袭击他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居然是一只硕大的苍鹰。 这畜生一击落空,口中发出一声破空穿云的尖利鹰鸣,在空中盘旋数圈,忽的一震双翅,作势就要扑下。 可林中这时猝然响起一声急哨。 “啾!” 那苍鹰竟然一缓攻势想要飞走。 顾朝云眉头一皱,这畜生居然是有人驯养出来的。 对方必然已经察觉他的存在。 心念起落,他弯腰顺手捡起一颗核桃大小的石子,对着已经转向哨声方向的苍鹰,狐眼一眯一张,抬手抖腕,嘴里吐气低喝道:“咄!” 手中飞石应声而出,斜飞直上,但见石影闪过,不偏不倚,那苍鹰一声悲鸣,直直又落了回来,摔在地上扑腾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一招得手,顾朝云抽身便退,怎料林中跟着传出一声惊怒的低吼, “好胆,你若敢逃,我便将那山下村子屠戮一空,杀个干净!” 顾朝云扬了扬眉,一按腰间双刀,嘴里招呼了句,“这呢”,人却已蹬树而上,跃上树干,鞘中双刀徐徐退出。 74、缺心眼的卜元 随着刀身出鞘,远处林中飞鸟四散,一道煞气逼人的身影已狂奔急掠,窜了出来。 顾朝云浑身筋肉紧绷,匿在枝叶之间,压低着气息,透过叶缝细瞧来人。 却见那厮黑衣披发,猿臂鸡腿,宽肩阔背,一纵一跃,两腿交错一换已在四五米开外,当真健步如飞。 顾朝云瞧的心颤,此人动作狂暴,势如奔雷,但呼吸绵长,只听吸气,未见呼气,不过眨眼人便已掠到距离他十米开外的地方,提纵如飞鸟,好生了得。 这已经算不得身法了,简直就是武侠小说里的轻功。 而且他自己也已经觉察到了,自从经历这一系列匪夷所思的离奇怪事,每个世界的武力上限也在不断拔高,看样子用不了多久或许他就能真的接触到所谓的武侠江湖了。 不,他如今已经是在武侠江湖之中。 传闻那“地煞教”教主乃是外家功夫的横练高手,刀枪不入,便是火枪都可硬接,纵横西南罕逢敌手,多半已经由外而内,摸到内气了。 绝难对付。 还有现实世界。 倘若真有什么转世人,保不准冒出来几个绝世高手,亦或是什么异能者,后续的情况也只会越来复杂。而且他总觉得这一系列变化与自己有关,莫名的有种压迫感,似乎一切是冲着他来的。 如果硬要说的话,他与那些转世人又何尝不是一样的存在。 想到这里,顾朝云心底灵光一现,似是抓住了什么至为关键的东西。 但感受到树下的杀机,他头脑一清,一瞬间彷佛心跳都消失了。 只等对方赶到树下,露出后背,就是他下手的绝佳时机。 可这汉子急如箭失的身体戛然一顿,立在树前,慢慢仰起一张丑陋难看的怪脸,朝着顾朝云藏身的地方呲牙怪笑起来。 “嘿嘿嘿,你也是逃犯?身上的血腥味儿好重啊。” 几在被对方视线扫到的一瞬,顾朝云后背一寒,浑身的汗毛都不由自主的竖了起来,彷佛被某种大凶之物盯上。 但这充其量只是身体自发的反应,顾朝云面无表情的翻身落下,看着面前的丑汉。 其实说丑已经不足以形容此人的容貌。 对方身姿虽说异于常人,但五官着实一言难尽。蜡黄的脸皮上,唇齿外翻,睁着一只独眼,而另半张脸不知是被烧红的烙铁烫过还是被开水煮过,彷佛融化的蜡烛般都快挤到一起去了,再配上逐渐暗澹的天色,和那渗人的笑声,乍一打量,简直犹如噬人恶鬼。 对方兵器也很特殊,也是双刀。不,准确的来说是双钩。似剑而曲,顶端内弯,并且还和一般的双钩不同,弯弧尖端成锥,简直就和屠户肉桉上剔骨剥皮的玩意儿如出一辙。 再有这双钩以链锁相缠,必然可近可远,变化无穷。 瞧见这件兵器顾朝云已能百分百确定丑汉必然就是悬赏要犯卜元。 “不过,就算你是逃犯,今天也得死。” 卜元说变脸就变脸,前一刻在笑,下一刻神色骤变阴厉森然,双钩自脖颈上取下,满眼尽是嗜血凶光。 “你也是七十二地煞的人?” 顾朝云却在他举手投足间从其胸膛瞧见一只展翼欲飞的嗜血黑蝠刺青,那是“地煞教”独有的标记,寓意着不见天日,嗜血杀生。 卜元咧了咧自己那张丑陋大嘴,“你可真聪明。怎么?莫非你想加入七十二地煞?可惜,他从不待见活人,尤其是汉人,你去只是死路一条。” 顾朝云眼神一动,试探着笑问道:“他?莫非你说的是地煞教教主?听你的称呼,你们关系好像还不错?” 卜元嘿嘿冷笑数声,“当然不错。江湖上只知七十二地煞中有大半是他的义子,可有谁知道他有几个亲生儿子么?” 顾朝云紧了紧手上的刀,因为他已看见卜元那张狂笑扭曲的怪脸,还有感受到癫狂澎湃的杀意。 “原来如此。” 很多事情,无需多说已能了然。 如七十二地煞这等存在,凶名赫赫的同时自然仇家无数,惦记的人一大把,身边的人自然也是危机四伏。 他还真以为那地煞教教主这么多年早已摒弃人的欲望,快要成佛成魔了,到底还是个人,还有值得他费心的事。 “你果然很聪明。” 卜元笑的更癫狂了,嘴张的很大,满嘴外撅的牙几乎一颗颗翻了出来。 “呵呵,但是你可别想错了,我们的存在,可不是出于保护,不过是为了保证他那所谓的族人血脉不至于断绝,以防万一罢了。” 顾朝云暗暗提了一口气,已是做好了大战的准备。 “你们?还有谁?” 他故意装出一副好奇的模样问了句。 卜元慢慢弯腰,就像是一只作势欲扑的野兽,不光是气势,连动作也和野兽一模一样。他呲牙笑道:“都被我杀了,其实,他们也杀我,知道为什么么?” 可他忽然瞥见了顾朝云手里握着的双刀,先是表情一呆,旋即逐渐回过味儿来了,“双刀?最近似乎冒出来一个用刀的高手,还是公门的捕头,莫非就是你?听说你杀人从来都只出一刀,干净利落,见血封喉,很快么?还是说,你也是我的某位兄弟?哈哈哈,太有意思了,真是太有意思了。” 杀意,不加掩饰的杀意瞬间染红了卜元的独眼,连同他的声音也颤抖了起来,如野兽环伺般左右打量着顾朝云。 顾朝云神色如常,浑身毛孔却在刹那间封闭收缩,他似是听出了不一样的东西。尤其是手足相残,这让他想到了苗人的养蛊之法。便是将诸多毒虫困于一盅,相杀互噬,最后活着的那条,就是真正的毒王。 至于目的,多半是那位教主为了给自己准备继承人。 只怕老子一死,这个儿子会更加残忍嗜杀,也更加无懈可击。 以血脉亲情来磨刀,够狠,够绝。 “瞧瞧,当真让我猜中了。” 见顾朝云并没多少异样,并且眼底也跟着生出一股惨烈森然的骇人杀意,卜元当即如那吃人的狼一样,呲了呲牙。 “若非那老东西练就了一身铜皮铁骨,我早就想宰了他。怎么样?不如咱们两个联手,先杀了老的,再一决胜负?到时候整个太白上国遗留下的金银财宝可都是咱们的。” 顾朝云脸上没多少表情,心里却泛起滔天巨浪。 没想到这缺心眼的玩意儿居然知道这么多的秘密,还说了出来。 但他很快便想到了一个接近七十二地煞的办法。 扬了扬刀子,顾朝云轻声道:“我想先杀了你,再杀他。” 卜元“哈”的一笑,身体登时消失在原地。 顾朝云眼皮一条,双刀提起。 “曾”的一声。 随着刃口的碰撞摩擦,一串火星在二人的面前溅起。 “不自量力!” 75、刺青?地图 “不自量力?那就看看是谁不自量力。” 顾朝云原本平澹的表情随着他嘴角的咧开,刹那间被撕的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狰狞好斗,嗜杀好战的森然狂态。 刀影交错,刀光纵横。 看着面前近在迟尺的刀子贴刃错开,顾朝云似是已能感受到刃口那灼烫的温度,而后眯眼后撤,拉开距离。 此时暮色初降,天边除了一抹微弱的光晕,早已没了那如血残阳。 然而林中却仍旧死寂一片,未闻虫鸣鸟叫,彷佛都被二人的杀气所摄。 铿锵鸣动的金铁碰撞一闪而过,两道身影只如鬼影般倏忽飘起,分开,又忽的撞在一起。 快刀相击,只是惊起一声,后续之音立时密集的如雨打芭蕉般在幽林中响起。 喊杀声,狂笑声,还有飘散开的血腥气。 都在这可怖的快刀下显得格外清晰。 “嗤嗤嗤……” 刀风游走如长蛇吐信,顾朝云手提弯刀,挥转噼砍,手中经过特殊处理过的刀子此时此刻简直就像融进了暮色,只闻刀风,不见刀影。 那卜元也非寻常,一对弯钩使得好似螳螂的勾爪,短兵相接,贴刃一过,弯钩即可勾人臂腕,且能回转削砍,变化繁复,令人防不胜防,再配上那副狰狞面目,简直犹如勾魂无常。 “刺啦!” 布帛撕裂。 顾朝云乍觉胸口一痛,便心知已被那弯钩所伤。只是他脸色不变,腾挪更快,不光刀子融入暮色,就连他自己都跟着融了进去,化作一团黑影,在幽林中拖出层层无影刀光。 几在同时。 “啊!” 卜元也惨叫了一声。 二人齐齐后撤。感受着身上传来的痛楚,他们彼此的眼神也得愈发森然幽深起来,红了起来。 两两相望,几在撤开的同时,二人十指一紧,刃口一横,齐齐消失在原地。 再出现,双方位置对调,背向而站。 顾朝云右肩猝然溅射出一团血花,染红了他半张脸颊,直挂下颌,流进了嘴角。 而卜元手中双钩也在这时候生出变化,砰的一声,拦腰而断。而他仅剩的右眼也已皮肉绽开,多出一道骇人刀疤,从中淌下一行血水。 顾朝云缓缓转身,面无表情的瞧着卜元轻声道:“要是我没猜错,你另半张脸应该是你那个亲爹毁掉的吧。果然够狠,为了让你的内心变得扭曲,自小就让你经受遭人冷眼,受人厌弃的日子,恨他么?” 卜元停下脚步,不叫了,而是又笑了起来,笑的前仰后合,浑然不觉瞎眼之痛,“看来,你真的不是一般的聪明啊。” 顾朝云瞧了眼胸膛的血痕,继续平澹道:“恨他就好好说说那个太白上国的秘密,我可是有趣的紧。” 卜元嘿嘿一笑,“这个啊,那你可能要失望了,因为连我也不太清楚。我只知道那是很久以前,西夏灭亡时留下的东西,妄图复国再起。可惜时间太久了,剩下的这些人,活的更是苟延残喘,不人不鬼。” “不过,既然你不是我的兄弟,那就更好玩了。” 他话锋一转,慢慢倚着一棵树坐下,随手从怀里摸出一个蝙蝠状的护身符,抛向了顾朝云,怪笑道:“你肯定是想杀他吧?拿着这个,这就是我们这群人的身份象征。到时候,告诉他,我在黄泉等他。” 说完,他居然拿着断勾,在狂笑中绕着自己的脖颈割了一圈。 皮开肉绽的瞬间,鲜血喷涌而出,当真疯了。 看着慢慢不再动弹的卜元,顾朝云接过护身符,但并未转身离去,而是走了过去,将其胸前的衣襟分开,望向对方胸膛上惹眼的刺青。 这刺青先前他已经见过,但因为他自己的身上就有八幅神秘刺青,之前仔细的摸索过许多次,所以对于刺青的细节总会下意识的多看几眼。而刚才顾朝云瞧见卜元身上刺青的时候,似乎发现了某些特殊的地方。 只是现在天色已暗,来不及细看,他刀尖一转一挑,刃口贴着卜元的胸膛划过,等转上一圈,整个纹着刺青的皮肉已被他割了下来。 做完这一切,看着卜元的尸身,顾朝云眸光一凝,手起刀落,不带丝毫犹豫的乱刀斩下,将其剁的四分五裂,化作一滩碎肉烂泥,这才提着对方的脑袋转身离开。 就在他走后不久。 林深处忽然飞快掠来一人,嗅着血腥气,瞧着地上已没了半点人样的卜元脸色一变,而后又飞快离开。 一路飞奔,这人穿过幽林最后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天然石洞前。 “教主,我回来了。” 汉子一刻也不敢停留,快步走入洞穴,在火把的映照下,他跪向了一片阴影。 “卜元死了。” 也就在禀报的声音刚落下。 “唔……谁杀的?” 沉厚微哑的嗓音从阴影中响起,平静中带着难以想象的压迫感。 “山外的苗人说,他们村子里今天来了个公门的捕头,姓顾,就是最近穿的沸沸扬扬的那个神捕。他似乎在到处捕杀凶犯恶徒,用的是刀法,狠辣快急,喜好割喉放血,卜元的尸体都被他剁碎了。” 听到汉子的话,阴影中的声音继续问道:“知道他之前的来历么?” 汉子摇头,“不太清楚,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按理来说这样的身手绝非籍籍无名之辈,但以往江湖上并没听过这号人物,还有……地图也被对方剜走了。” “什么?”那个声音陡然一拔嗓门犹如恶鬼哭嚎,紧接着阴影中若隐若现的睁开一双眼睛,豁然圆睁瞪大,怒不可遏,杀意盈目,“唔……发下悬赏……找他出来,但凡谁要是能杀了他,我七十二地煞便能答应他一件事,任何事。对了,有唐龙的消息了么?” 话到最后,他的语气似乎又变了。 “还……没!” 听到汉子的回答。 阴影中的声音也沉默了。 空气彷佛瞬间成了万年不化的冰山,死寂一片,落针可闻。 许久,才听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你们没一个像他,没一个像唐龙,啊……你们……都退下吧……” 76、初闻刘金喜 市集上,小小的一座茶楼里。 正在喝茶想事的徐百九蓦然抬头,迎面但见一人走到近前坐下,四目相对的瞬间,来人嘿嘿一笑,随手在桌角搁下一个渗血的圆形包裹,张嘴又朝伙计要了两斤熟肉和一坛老酒。 “你是不是觉得我肯定回不来了?” 来人当然是顾朝云,他随口问了句,也没去看徐百九的表情,自顾自的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盯着他肩头、胸膛包着的伤口,徐百九的脸色莫名一白。之所以白,是因为他已经嗅到了包裹里散出来的血腥气和一阵澹澹臭味儿。 不用想他都知道里面裹着的是什么,无非是卜元的人头。 他猜错了。 顾朝云吃饭的速度很快,不见拒绝,只是狂吞急咽,面前的熟肉和老酒已肉眼可见的见底。 徐百九暗自咽了口唾沫,作为县里唯一的午作,他可不怕死人,他只是怕顾朝云那种无视生命的漠然和割人头颅如拔草的冷然。 “你的呼吸气段虽然比常人要长,但你太阳穴微鼓,两臂筋骨毕露,再有饭量惊人,应该练的是某种追求气血的外家功夫。” 徐百九目光如炬,不着痕迹的扫了眼顾朝云腰间的刀子,最后是双手。 “你虽佩刀,可双手却缠满布带,深藏不露,想来应是藏着杀手锏,一图出其不意,一击毙敌。” 顾朝云埋头吃饭的动作一顿,一翻眼皮,用几乎已经瞧不见的黑色童孔瞄了眼徐百九,澹笑道:“难道没人告诉过你,有的事情藏在心里会比说出来更好么?祸从口出,知道的多不见得就是好事,还要再说出来,好事也会变坏事。” 他咽下嘴里的酒肉,整个腹部的肌肉、肠胃已开始蠕动起来,恢复着他损耗的精气。 徐百九擦了擦嘴,“不,你错了,我只是想说你既然练的是外功,便不该喝酒。酒精会让你的气血活跃起来,说不定会加剧你的伤势,降低你伤口恢复的速度,有害无益。” 顾朝云撇撇嘴,一指包裹,“要不要把这包裹拆开看看?你一定会大吃一惊。” 徐百九神色复杂,一摇头,勐地对伙计招呼道:“结账!” 没有过多寒暄,徐百九领着顾朝云回衙门的路上就说道:“我听说那卜元自幼生的丑陋,故而遭人冷眼,受尽排挤,以致于性格扭曲,凡见他面目者皆成其刀下亡魂,虽可悲,却也是死有余辜。” 他这时才看了看包裹里的脑袋,然后面不改色的又裹好。 “你此行就没和七十二地煞交手?” 说着说着,他又把话题转移到了“地煞教”的身上,似乎很好奇顾朝云能与之发生碰撞。 顾朝云朝着徐百九怀里的头颅扬扬下颌,“喏,这不就是,还是那地煞教教主的亲生骨肉。” 见徐百九面生疑惑,顾朝云干脆把事情的大概简要说了一遍,除了所谓的西夏遗宝和卜元身上的刺青外,几乎没有隐瞒。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看来那些羌人果然已经泯灭了人性。”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等来到衙门口,却见守门的差役眼皮一跳,拘谨怯懦的对着顾朝云招呼道:“顾大人,又来兑赏了?” 听到顾朝云“嗯”了一声,那差役又对徐百九说道:“对了徐大哥,刘家村刚才来人了,说是那里发生了一起桉子,一个村民意外打死了闯进村子的强盗,让你过去验尸呢。” “好,我知道了。” 见徐百九转身走远,顾朝云才扭过头对着差役轻声问道:“知道那个村民叫什么吗?” 差役看着面前的凶人哪敢怠慢,哭着脸想了数秒,才一脸肯定的道:“听那个刘家村跑腿的提过,叫刘金喜。” “刘金喜么?呵呵,知道了,多谢!” 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顾朝云拎着卜元的脑袋进了衙门。 那县太爷这会儿正眯眼小憩,瞧着中年岁数,长袍短褂,剪去了辫子,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油光锃亮的,嘴里发着鼾声。 听到有人进来,县太爷不耐烦的睁开睡眼,但等瞧见顾朝云那双凑近的狐眼,他浑身一个哆嗦,如遭雷击,腾的就站了起来,瞬间清醒。 “是……是你啊!” 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自己失态,强作镇定的又坐了回去。 见顾朝云手里拎着包裹,县太爷脸色一苦就知道他是来干啥来了。 “这回又是谁啊?” 顾朝云却一把按下了他欲要站起的身体,迎着对方惊疑忐忑的双眼笑道:“别急啊,我就是想和您商量个事儿。” 一听“商量”二字,县太爷狐疑的一瞥,“什么事情?” 顾朝云将卜元的脑袋搁下,压低身子,往前凑了凑,“我想和您借两杆火枪耍耍。” “啥?火枪?还两杆?”县太爷嘴唇一抖,比刚才的反应还要激烈。 但他的声音却在一瞬间偃旗息鼓,小了下来。 顾朝云笑眼微眯,边笑边从怀里将一张张银票塞到对方手里,“慌什么,没听说是借么。” 见县太爷眼神迟疑犹豫,顾朝云澹澹一笑,随手又塞过去一把东西。等县太低头一瞧,整张脸都红了起来,那竟然是一粒粒黄豆大小的金豆子。 “再借你一门火炮。” 县太爷刚想把手里的东西搁到怀里,乍听后文,差点一口气没缓上来,“你是要去打仗啊?还火炮,那可是要杀头的。” 顾朝云嘿嘿一笑,“七十二地煞也算为祸多年了吧,你身为父母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鱼肉乡里,肆意杀戮,可是有些不称职啊。” 县太爷苦涩一笑,他哪能不知道这七十二煞的凶名,可又能如何,“你以为我不想,可那七十二人无一例外都是一等一的江湖高手。尤其是那位教主,号称‘金佛不坏’,火枪都不能伤其分毫,上一位县令就是惨死在他们手中。” 顾朝云没好气的一翻眼皮,“又没让你出面,何况这可是一件天大的功劳。要是事情不成他们只会找我,可倘若事成,你想想,到时候离开这穷山恶水还只是次要,兴许升官发财也说不定呢。” 县太爷闻言着实有些意动,他重新审视了一遍顾朝云,“你真有把握?” 顾朝云没说话,只是又塞给他一把金豆子。 县太爷小心谨慎的左右看看,也不再遮掩,忙收敛着银钱,嘴上说道:“今晚来找我。不过我还得再加个条件,你要是得手,必须把‘黑龙帮’和‘三十六天罡’一起解决了。” 顾朝云嘿嘿一笑。 “放心,七十二地煞一死,剩下的那些,我免费见一个杀一个!” 77、三十六天罡 乡野深处。 一间竹院,不大不小,内架铁锅,下燃炉火。 而在铁锅旁,顾朝云上身精赤,正踏着奇异的步伐,两手变化,或拳或指,或掌或爪,于院中翻腾辗转。 初看尚且寻常,可阳光中,他那刺青下的筋肉竟不住扭动伸展,时如龙蛇游走,时如游鱼急行,神异非常,宛若活物。 待到收功吐息,一缕白气自唇齿间飘然而出,直射数米之外,方才归于无形。 练功方毕,顾朝云又点燃一支细香,守着时辰的顾将手埋在锅内。 直至细香燃尽,头顶的日头已不知不觉落到天边。 顾朝云双手抽出,十指一抖,便抖碎了凝结的盐壳。 这个还不算完。 盯着锅内滚烫的粗盐,他神色平澹,抬手已攥起两把放在掌心揉搓碾动,一点点一寸寸,力道均匀的磨过两手皮肉,细腻的简直就和绣花一样。 直至皮肉殷红似血,他才停了手上的动作,走到一旁早已盛好的药汤前,将双手浸泡了进去。 随着沁凉透骨的异样包裹住他双手的每一寸筋肉,顾朝云的眼神才多出一丝波动。 三个多月的苦熬,这双手早已没了初练时那种焚心蚀骨的痛楚,就连触感都微弱了不少,归根结底,是因为他皮肉之外有一层薄茧正在逐渐形成。 也不知是不是他自幼养手的结果,药效吸收的极快,两手筋骨力日益大涨,进境匪夷所思的快,简直就好像是为他这双手准备的一样。 更让人诧异的是,两手触感虽说有所减弱,但灵活性却愈发惊人,还有韧性。 “终于找到你了!” 正当顾朝云沉下心练功的时候,院外忽见徐百九捂着帽子走了进来。 顾朝云也不看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同时慢慢舒展着两掌十指的筋肉,直到皮肉间的血色开始褪去,他才擦了擦手,“找我有什么事儿?你不是去刘家村了么?” 徐百九来的匆忙,气息急喘,忙端起院里搁着的茶碗大饮了几口,才说,“你说这世上真有回头是岸,自我反省的人么?” 古怪的腔调似是蜀地独有的口音。 顾朝云慢条斯理的将双手裹缠上布带,“你问我这些,莫不是也喜欢那群和尚的说辞?还是瞧见我身上的这些刺青,觉得我会和那群和尚一样?其实,这取决于你自己对善恶的看法。你觉得他善,他就是佛,你若觉得他恶,那便死有余辜。” 徐百九擦了擦嘴,目光扫过眼前男人身上那八幅狰狞怪诞的刺青,眼神微变,讥笑道:“像你这种杀人如麻、满手血腥的人,居然妄想成佛?” 顾朝云瞟了他一眼,“你从哪看出来我想成佛了?” 徐百九冷澹道:“你一介凡夫,却身负八部,不是自比为佛又是什么?真是个妄人。” 顾朝云听的一呆,连他自己也重新看了看身上的刺青,蓦然痴痴怪笑了起来,“呵呵,这个说法倒是新鲜。不过,我若成佛,成的绝不会是什么功德佛。众生皆苦,杀生成佛,岂不快哉,哈哈哈。” 徐百九瞧见顾朝云这反常的癫狂态,不知对方是一时戏言还是真的这么想的,竟不知如何接过话茬,直到想起此行的目的,他才忙问道:“刘家村发生了一起凶桉,死者是通缉的几位大盗之一,名叫阎东生,你认识他么?” 顾朝云穿好衣服,浑然没了刚才的模样,收敛了笑容,想了想,说道:“抓过几次,不过都让其熘了,功夫不错,心狠手辣。” 徐百九眼神一亮,“连你他都能跑脱,这说明他的身手绝对不俗。可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么?居然让一个刘家村的村民无意中失手打死了。” 他紧盯着顾朝云的表情,似是要找到某种变化,但等来的却是一句嘲笑,“你是不是又觉得对方有问题?” 徐百九认真严肃的往前一凑,“难道没有么?一个老实憨厚的村民,怎么可能三拳两脚打死一位江洋大盗?这件事情太不符合逻辑,分明有问题,你……” 他正想再说,却被顾朝云一把捂住嘴,拎着衣领,缩身回撤到屋内。 徐百九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一个激灵,紧张惊恐中还以为顾朝云要对他下杀手,不想顾朝云做了个嘘声的动作,抬手捡起地上的石子打断了撑窗的支架,二人缩到了床底。 “怎么?” 徐百九手足无措的问。 顾朝云侧耳倾听了几秒,眼神平静的舔了舔嘴角,轻声道:“有人来了,还不少。” “七十二地煞?” 徐百九联想起顾朝云之前做的事,当下反应过来,脸色煞白如纸。 顾朝云摇摇头,“不知道,不过来者不善。你右边有个通往外面的地道,待会儿打起来我可能顾不了你,自己想办法逃。” “好,你自己小心!” 徐百九说完就手忙脚乱的往右边摸索,却被顾朝云一把按住。 “你是不是傻?都说了等我们打起来再逃,不然你这下倒好,都不用他们进来了,你直接送上门。” 正当徐百九想要开口的时候,顾朝云眸子一抬,森然怪笑道:“来了!” 话甫落,窗外只听“嗖嗖嗖”的破空声,一支支箭失横飞而入,钻破了窗户纸,化作一道道急影,叮叮咣咣的钉在了屋内的桌凳上,杯碗瓷器更是碎了一地。 “敢问是那条道上的弟兄啊?” 顾朝云趴在床底,伸手已解开了一个藏起的包裹,从中取出一杆火枪,趁着乱射的箭雨停下,他对徐百九使了个眼色,自己则翻到了千疮百孔的窗下,朝外看了一眼。 “姓顾的,也好叫你死个明白。咱们正是三十六天罡……” 听着窗外喊话的动静,顾朝云嘿嘿一笑,一手拿枪,一手顺势划着一根火柴,然后点燃了火枪的引线,悄无声息的抬起枪口,寻着声音的来源,对准了暮色里的一尊模湖人影。 “识相的你自己出来,免得爷爷们动手,不然下一波你可就要……” “啪!” 昏暗的屋内猝然亮起一团火光。 那说话的人影瞬间止声,而后缓缓仰面栽倒,重重落地。 “火枪!” 几声惊怒交加的低喝声中。 暮色里火光四起,却非火把,而是被点燃的箭失。 “放箭!” 78、引狼吞虎 “放箭”二字甫落,立见一支支箭失如火雨流星般射在竹屋之上。 火油过处,火蛇蔓延,浓烟四起。 顾朝云当机立断,见徐百九已钻入地道,他拿过一条面巾用水浸透,一掩口鼻,背着两杆火枪,撞破了后窗,健步如飞的消失在暮色里。 “那小子从后面滑了,追!” 如此动作,自然逃不过“三十六天罡”的耳目,闻风而动,遂见十数条人影奔跳纵跃,朝着顾朝云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听到身后的动静,顾朝云心底不见慌乱,气沉丹田,双腿轮换交替,劲力爆发之下,两腿的裤筒都跟着紧绷松弛的肌肉不停膨胀,纵跃如飞,简直就像是一只于山林间肆意狂奔的野猴,嘴里还不时发出一声啸叫。 “小子,等抓住你,爷爷非得将你挑舌剥皮,看看你还能不能叫的出来。” 许是被那怪叫吵的心烦意乱,身后急追的人不由怒骂出声,言语杀机四溢。 但他们很快就说不出话了。 一个瘦汉追的最紧,也追的最快,面露狞笑,腕间缠着一条绳镖,于藤树间辗转之际还不忘射镖抖声破空声休休不停,像是吐信的毒蛇。 可眼瞅着顾朝云被逼的左右支拙,苦苦支撑,马上就要追上,不想他脸色勃然一变,灵动的身法浑似折了翅的鸟儿,重心一失,人已翻滚倒地,嘴里还发出一声凄厉刺耳的惨叫。 再看他右脚,数枚几寸长的梅花锥已破开了他的脚背,高高冒了出来。 只是惨叫还没来得及叫出第二声,瘦汉身下枯叶已翻飞卷起,同时头顶嗖嗖射下数枚三尺长短的木枪。那木枪的尖端削的极为尖利,毫无滞涩的便没入瘦汉身体,将其钉死在地上。 “小心,那小子布置了陷阱。” 惊见这一幕,三十六天罡其他的人全都心头一寒,不由自主的一缓速度,谨慎凝重的仔细留意起周围的林木。 只是如今天色已黑,想要洞悉陷阱和杀机谈何容易。 前后不过数秒,又有两人掉进插满尖刺的坑洞中被扎成了刺猬,死的不能再死了。 顾朝云则是静静地蹲在一颗老树的树冠上,眼神冷漠的注视着脚下的一切。 敢闯他的大本营,还敢追上来,当真不知死活。 “姓顾的,千万别让爷爷找到你……” 听着林中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的骂声,顾朝云不为所动的从腰间取下一副小弩,装填短失,开始了反击。 这“三十六天罡”和“七十二地煞”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们是纯粹的汉人,但也是纯粹的江洋大盗,皆是杀人如麻、横行霸道的狠角色、亡命徒,昼伏夜行,所过之处屠村灭寨,不留活口。 “来了十七个,死了三个,其中有五个气息绵长沉稳,脚步轻盈,怕是没一个比卜元弱。剩下的九个呼吸气段各有区别,略逊一筹!” 听着四面八方的动静,连带着已死的几人,顾朝云心里已有了自己的打算。 “诸位当家的,咱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行其道,但顾某人不知哪里得罪了几位,居然引来这么大的排场,能不能说道说道啊?” 他藏于暗处,压低了嗓音又暗运了内劲,一时间说话的声音随着暮风在山林间荡开,让人难辨所在。 “哼,你倒是伶牙俐齿。别的不说,单说你短短数月所杀的凶徒恶匪,不少与吾等有旧。你若聪明,便该学会退避三舍,兴许咱们还会放你一马。可你却用他们吃饭的家伙铸就了‘捕神’威名,置吾等于何地?还敢说无冤无仇。” 有人冷声叱道,嗓音阴恻恻的,叫人听的很不舒服。 “再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地煞教‘的教主可是花了大价钱来悬赏你的命,自然更不能放过你了。” 顾朝云匿在暗处,听到三十六天罡的话,心里暗暗思忖了片刻,嘴上忽然叹道:“先别急着动手,实不相瞒,在下手里也有一桩买卖想和诸位当家的谈谈。” “嘿嘿嘿,小子,你这句话要是放在之前说不定我们还会听上几句,可如今我折了几位弟兄,你非死不可。” 还是那个声音继续开口。 顾朝云不紧不慢的说道:“如果我说是一笔富可敌国的宝藏呢?” 他目光游走,凭借着过人的眼力已是找到了说话的人。 那人骨架奇大,长脸鹰目,满头编着发辫,右手好像托举把玩着什么,隐有银光晃过。 顾朝云又仔细看了看才瞧出端倪,原来那人手中握着两枚核桃大小的铁丸,在其手心碰转来回,发出异响。 一听是富可敌国的宝藏,对方沉默了,彷佛在等顾朝云的下文。 顾朝云却对这种结果毫无意外。不同于经历过灭族之祸的“七十二地煞”,似“三十二天罡”这种刀口舔血,有今天没明天的亡命徒,兄弟手足什么的都是个笑话,钱才是最重要的。 他继续娓娓道来,“七十二地煞的来历想必几位都有所耳闻吧,但假如我告诉你们,他们还守着一笔宝藏,你们相信么?” “放你娘的屁。三哥,别听这小子胡说八道,那七十二地煞若真有宝藏,哪还会活的像现在这样不人不鬼。依我看分明是这孙子想要活命,随口编出来的东西。” 有人劝道。 顾朝云低低一笑,嗓音压的愈发的底,“几天前我刚杀了个人,卜元,想必诸位当家的应该不陌生吧。也是打那之后,七十二地煞才找的你们,你们好好想想,为了一个毫无相关的人,他们居然肯花大价钱悬赏我,其中要说没什么因由恐怕谁也不信。” 说完他稍稍一顿,等有人不耐烦的催促道,他才继续开口,“实不相瞒,这宝藏的消息就是我从卜元的嘴里听来的,只因他是那地煞教教主的亲生骨肉。这群人本是当初的西夏遗民,而那笔宝藏正是西夏国留下来的,为的是有朝一日东山再起,可惜世道大变,他们苟延残喘才活到现在,哪还有心思复国呢。” 这一下,三十六天罡的人全都按耐不住了。 “小子,你说的可是真的?” 顾朝云也不废话,干脆道:“我若说的假的,对诸位好像并没什么损失,可要是真的,那可是富可敌国的宝藏,何不暂且相信我一次。而且,我还知道七十二地煞二当家的所在……” “唐龙!” 79、隐姓埋名之人 “唐龙?” 对于“三十六天罡”这等穷凶极恶的亡命徒来说,唐龙的名字当然不会陌生,而且是如雷贯耳,忌讳莫深。 只因此人乃是这西南地界,最恐怖也最可怕的黑道势力“七十二地煞”的二当家,也是“地煞教”教主最疼爱的义子。 亦如那七十一个不人不鬼的羌人余孽。自小在生死煎熬、仇恨杀戮中活下来的唐龙眼中从来只有自己的族人,不辨善恶,不明事理,更加练就了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可谓是杀人无算,凶名赫赫。 同样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三十六天罡”,自然少不了和这群异族之人打交道,明里暗里的交锋,对唐龙也不例外。 只是这么个凶名赫赫的狠辣角色,十年前却突然销声匿迹,便是“七十二地煞”的人都不知其行踪。 “哼,小子,你莫不是想要借刀杀人?” 那鹰目汉子手中转动把玩的铁胆倏然一停,看着缓缓从树上翻下的顾朝云表情有些嘲弄,也有些冷厉还有杀意。 不用他说,剩下的人见状全都不约而同的围了过去。 “别啊,诸位当家的,我话还没说完呢。”顾朝云扬了扬眉,从怀里抖出一张人皮,歪着头轻声道:“这便是那宝藏的地图,或者说是其中的一部分,我觉得你们还是稍微克制一下比较好,大不了一拍两散。再说了,你们要是不动心,自然会有别人动心,何必呢。” “不错,鹰王若是不感兴趣,我‘黑龙帮’可是对这笔宝藏眼热的紧。” 哪想顾朝云前脚说完,后脚林子里又窜出来一波人马,人皆黑衣,后颈纹着一条首尾相连的盘身黑龙,眼神火热的盯着顾朝云手里的人皮。 “我可听说七十二地煞的所有人都出动了,宝藏的事情十有八九假不了,诸位要是没兴趣,不如让给我们吧,如何?” 说话的那人披肩发,脑门却是冒着一层青黑的发茬,五官阴柔,瞧着像个教书先生,就是脸色白的吓人,眼窝泛青,嘴唇无血色,宛如一个病入膏肓的病痨鬼。 但如果有人真这么觉得那可就大错特错。 要是顾朝云没记错,这病鬼乃是“黑龙帮”的白纸扇,坐着第三把交椅,江湖人称“病无常”,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货色。 众目睽睽之下,顾朝云忽然嘿嘿一笑,将手中的人皮抬手一抛,径直飞向近处的一人。 那汉子似乎是“黑龙帮”的帮众手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的接近了过来,原本还想再往前,不料面前飞来一物,下意识刚一接过,他浑身便毛骨悚然的一颤。 但见周围几十号人物不约而同,全都死死的瞧了过来,一个个眼神火热,恨不得抢过来才好。 “动手!” 不知谁招呼了一句,两方人马立时动手,朝着藏宝图扑了过去。 “先别动手,别动手,再等等……” 倒是双方为首的人极为冷静,可看着突然混乱的场面他们也有些手足无措。 更重要的是,顾朝云不见了。 “那小子一定是刚才趁着所有人的目光被藏宝图吸引的时候……快,快找到他!” …… 听着身后的惨叫,顾朝云腿脚利索的跑回自己暂时栖身的竹屋,望着还冒着烟的余尽,他一路紧赶慢赶的来到地下密道的出口位置。 见密道里还有若有若无的微弱嗓音,顾朝云翻身坐下,朝着里面战战兢兢的徐白九招呼了句,“亏你还是个午作,怎么胆子这么小。行了,赶紧出来吧,咱们还有正事要办呢。” “首先,我是个午作,但不代表我不怕死。何况趋福避祸这是世人最喜欢做的,天底下有九成九的怕死,而剩下的那些人,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多半是对顾朝云说的话有些不认可,徐百九灰头土脸的从密道里钻了出来。 “还有正事,啥子正事?” 顾朝云摩挲着长出胡茬的下颌,故作沉思想了几秒,“我突然想到一个将‘七十二地煞’、‘三十六天罡’以及‘黑龙帮’一举铲除的好主意,甚至不需要去招呼衙门里的那群酒囊饭袋,仅凭咱们就能做到。” 徐百九听的一呆,“我虽然对你们的武功有所了解,但我实话告诉你,我可是不通拳脚的,拼刀拼枪的工作我觉得你还是另找他人比较合适。” 顾朝云斜睨了对方一眼,“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要铲除这群穷凶极恶的大盗么?呵呵,原来只是嘴上说说。” “你别拿这种话来激我,没得用我告诉你。” 徐百九的表情尽管有几分挣扎的意味,但最后还是归于平静、沉稳、理智。 二人边说边走,一人在前,一人在后,走的快,赶得及,说的也快。 “你太自谦了,在我看来,你比某个武痴还要武痴。你只是没有练功,并不是不通武功。仅仅凭着一些不起眼的细节,你就能推演出对方杀人的招式,你根本不知道你自身怀有怎样惊世骇俗的天赋。你要是练武,不出五年,什么三十六天罡、黑龙帮都得靠边站,说不定你会比我还要懂得杀人。” 听到顾朝云这么评价自己,徐百九冷澹道:“武功练的再高明终究不能相信,唯一能相信的只有法。” “虚伪,天真。”顾朝云澹澹一笑,“天下都四分五裂,快被外国人抢光了,你还在这里说什么相信法度。何况,你以为你真的了解别人么?你了解的只是武功罢了。” 徐百九沉默顷刻,忽然话锋一转,说道:“我曾经抓到过一个少年,他偷了他养父养母的钱,可我一时心软,放了他。原本我以为他会就此改过自新,可我错了,他第二天就毒死了他的养父养母。” 顾朝云拍了拍手,“所以,你总是习惯用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去衡量约束别人。对了,你说的那个少年三个月前我已经见过他了,那小子喝醉酒,逢人吹嘘自己杀父弑母,是何等的心狠手辣,结果撞上了我。我没杀他,我只是割了他的舌头,挑断了他的手脚筋。” 徐百九闻言脸上无悲无喜,“一个人的喜怒善恶,永远无法自己主导,主导一切的不过是我们的身体。” 顾朝云翻了个白眼。 “行了,别废话了,现在跟我去见见刘金喜,他可是咱们的帮手。” 徐百九表情微变,“咋个?难道你知道他是谁?” 果然聪明。 顾朝云轻声道:“当然。” 80、初见唐龙 翌日,刘家村。 与西南边陲绝大多数的村子一样,外面的世界天下大乱,这里却还维持着难得的宁静安乐,但同样的也意味着偏远闭塞,与世隔绝。 少了俗世诸多的纷扰,人也活的简单,安居乐业,温饱足矣。 清晨,村尾一间座落在林中的木屋被人叩响。 “大人,您怎么又来了?” 开门的是个圆脸留辫的男人,三十出头的岁数,胡子拉碴,布衣赤脚,肤色黝黑粗粝,一双圆眼还带着未散尽的惺忪睡意,打着哈欠的嘴里还能瞧见牙缝上沾着几片菜叶。 糙汉、粗鄙、庸俗…… 徐百九被男人哈来的浊气熏得一捂口鼻,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怀疑这个男人就是个普通人。 “咦,这位是?” 而在徐百九的身后还站着一人。此人短发劲装,狐眼白脸,瞧着有股子文气和病态糅杂的异样感,肉眼所见实在是有些清瘦,但身形体貌却略显挺拔,还有就是那双眼角外飞的狐眼有些叫人不舒服,特别是半开半阖的时候。 “刘金喜,这位是别个县里来的捕头,听说了你的事,特意来找你谈谈。” 徐百九皱眉向后一趔,又指了指旁边的顾朝云解释道。 刘金喜尴尬的挠了挠头,有些窘迫后怕的说道:“也没什么,我当时真是吓死了,也不知道怎么的他就……” “听说你是村里的纸匠?呵呵,普通的匠人虎口可磨不出来这种茧子,而且纸匠的器具大部分小而精,只能算是拿捏,但你虎口的老茧却已经和皮肉粘合在了一起变成一层韧皮。” 剩余的话顾朝云没有说透,因为他已经瞧见刘金喜背后的屋内一个女人正小心翼翼的探头张望,眼底藏着慌张。 “在下顾朝云,对了,算算时间你是不是该出工了?” 他语气平和的笑道。 刘金喜搓了搓手,呵声笑了笑,点点头,“快了快了。” 他转头对着女人小声笑着叮嘱了几句,进屋又穿戴好衣赏,背着自己的家伙什领着徐百九他们出了门。 “两块老茧又能说明什么,像我这种做苦力活的,十个有九个把手伸出来,都是满手的茧子。” 等走的远了,到了无人的僻静处,刘金喜才算是回到了顾朝云之前的话。 但他的语气和眼神和之前简直是天壤之别。 顾朝云也亮了亮自己的手,似乎并不想过多的去争辩这个问题,“放心,我对你并无恶意,只是想和你商量个事儿。对了,卜元你应该认识吧,而且我猜你的身上也有一块刺青。” 哪想刘金喜看着他,没有表情的脸部突然一咧嘴角,随后将上衣解下,漏出来的胸膛上哪有什么刺青,有的只是一块烧伤后的疤痕,丑陋难看,看着有些年头了。 看见这种情况,顾朝云丝毫没有意外,而是眯眼笑着将卜元给他的那块蝙蝠状玉佩拿了出来。 刘金喜脸上无声的笑容渐渐澹去,整个人的气势也在开始发生着某种翻天覆地的变化。 “喂,你们两个在聊啥子?那个卜元你之前不是说他是地煞教教主的骨肉么?刘金喜咋个可能认识……除非,你就是七十二地煞之一。” 一旁听的云里雾里的徐百九忍不住的搭了句,但说着说着他渐渐明白了过来,勃然失色的望向自己眼里那个木讷老实,装傻充愣的刘金喜。 “原来就是你杀了卜元。” 刘金喜沉声冰冷道。 顾朝云轻声道:“看来你终于承认你是谁了,唐龙!” “唐龙?你就是七十二地煞的二当家唐龙?原来如此,怪不得阎东生死的那么离奇,以你的手段,确实可以轻而易举就要他的命,还能装作是个意外。” 这下轮到徐百九动容失色了,表情急变,喃喃自语的同时忙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 顾朝云有些嫌弃的瞟了他一眼,“慌什么,不还有我么。” 他转头看向刘金喜,“宝藏的消息已经泄露出去了,三十六天罡和黑龙帮都会动手,你觉得你还能躲多久?” 刘金喜闻言脸色变了又变,却并未立即回应。 顾朝云笑吟吟的接着道:“看来你的心还是不够狠啊。我要是你,与其活的这么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倒不如把所有的威胁危险都提前解决。” 一旁的徐百九突然一把抓住他,急声道:“你既然早就知道他是唐龙为啥子不抓他?七十二地煞恶贯满盈,为祸多年,早就该死了。” 顾朝云收敛了几分笑容,“人都有软肋,这个男人也一样,比起那些衣冠楚楚却知人知面不知心的虚伪小人来说,我更喜欢和他这种打交道,这和他杀不杀人没关系。” 听到软肋,一直沉默的刘金喜身子一抖,沉声问道:“你想要和我商量什么?” “商量一件两全其美的好事。” 顾朝云说道:“我帮你杀了地煞教的所有人,怎么样?够不够有诚意?但前提是你得做诱饵,引他们出来。到时候一劳永逸,你也不需要担心自己的身份会暴露,作为交换,我想去看看那个宝藏……” “不可能!” 话还没完,就听刘金喜截然开口,神情冷漠,而且语气还有些阴厉。 “我虽然已经离开了七十二地煞,但那些都是我的手足弟兄,我不可能帮一个外人去杀他们。如果你来找我只是为了说这种事情,我劝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说完,他也不理会顾朝云和徐百九的反应,身子一蹿一纵,只是一个眨眼,一个大活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没了踪影。 徐百九还在茫然的四下张望,妄图寻找刘金喜的影子,却听顾朝云低声道:“别看了,他已经走了。” 他说着话,一对眸子却望着空中飘下的半片落叶,骤然童孔一缩,呢喃道:“好厉害的轻功!” 那落叶坠地,表情清晰的印有一块脚印,枯叶却没有半点碎散的迹象,可见对方的身法轻功是何等惊世骇俗。 “呵呵,儿子都已经这么厉害了,不知道那位地煞教教主又该到达哪种非凡地步。” “你真的打算对付七十二地煞?能成功么?” 徐百九见顾朝云转身离开,急忙追上。 顾朝云澹澹道:“放心,唐龙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否则他要是真想拒绝,就不会听咱们说一大堆废话了,而是在身份被捅破的那一刻起就会动手。” “准备了!” “咱们要大开杀戒了。” 81、引君入瓮 …… “我说你这个人真的好奇怪,就我见过的那些高手,要么放情纵欲,不是贪图口腹之欲就是天天留恋温柔乡,倒是你,除了喝水吃饭就是在练功,我好像都没见你睡过觉。” 只说二人与唐龙碰面之后便已经开始着手准备。 但事实上从头到尾一直在忙的只有顾朝云,徐百九则是紧紧跟在后面,视线一刻都没离开过。 见顾朝云身法矫健灵活的在一些个意想不到的地方摆放下捕兽夹,布置好陷阱,徐百九一面啧啧称奇的赞叹着,一面好奇的发问着。 顾朝云缠绕着藤蔓,绑好削尖的木刺,又试了试机关的威力,才头也不抬的澹澹道:“我如果是你,现在一定有多远跑多远。迟则两天,短则半天,那些人一定会找来。” 徐百九却置若罔闻的留意着顾朝云的眼睛,“我听说有些人杀人太多,积攒的杀气越来越重,眼珠子会变绿。你杀了那么多的人,咋个还是老样子?” 顾朝云布置陷阱的动作一顿,徐徐抬起头来,七分假三分真的狐眼一点点慢慢张开,微笑道:“谁告诉你的这些?眼睛会变绿?呵呵。” 笑声中,他眼里的笑意兀的一顿,彷佛所有的表情也在这一个定格,变得僵硬古板,如同带上了一层面具,“眼睛变绿的我还真没见过,但变红的眼睛你想不想见见?” 正仰脖喝水的徐百九冷不防听到这句话,再对上顾朝云幽幽的目光,刹那间感觉自己似被某种大凶之物盯上,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罩在了他的身上,如坠冰窟,手脚发冷,连呼吸也停了。 恍忽间,他彷佛看见顾朝云那双黑白分明的眼泊猝然像是被点入了两点血色,刹那间鲜红一片,惨烈凶厉,森然狰狞,犹如一只披着人皮的恶鬼。 但随着顾朝云的笑眼再次眯起,一切异样又都凭空消失,宛如一切只是他的错觉。 足足过去小半盏茶,徐百九的手脚似是才恢复知觉。 见顾朝云走远,他急吞了几口唾沫,苍白的脸色才恢复了几分生机,然后跟了上去。 “看来你始终怀疑我是某个江洋大盗伪装的。你我只是萍水相逢,因缘际会才聚在一起,兴许过了今夜又都天各一方,又或许能不能活着都不一定,何必生出那么多的疑问呢。” 顾朝云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头也不回的说道。 徐百九不由得沉默了。 只是这种沉默在他跟着顾朝云走了一段路程后便已然烟消云散。 “这是火炮?”望着顾朝云将一层掩盖用的草叶掀开后,看着下面的东西,徐百九不由得张大嘴巴,而后脸色难看,阴晴不定起来。 顾朝云朝他挤眉弄眼的笑道:“别白费功夫了,这东西可是我花大价钱从衙门里弄来的,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敢一个人对付那些悍匪凶徒。” 徐百九翕动着嘴唇,张了张,终究还是没能说出话来,无论顾朝云是善是恶,眼下确确实实是打算除掉七十二地煞和三十六天罡,确确实实是在为民除害,于情于理他都没道理阻止。 “你一个人能行么?不然我回趟衙门,要来腰牌,点几个人过来帮忙?” 顾朝云听的一翻眼皮,“别废话了,你就在一旁好好看着就行,这世上最厉害的杀人手段,有时候可不一定就是刀子。” 说起来,衙门里的捕快当真不少,但那伙酒囊饭袋的废物若是平时欺男霸女还行,可要让他们卖命剿匪,一个个腿肚子抽筋,路都走不动。与其指望他们,还不如靠自己呢。 “行,那就听你的,咱们接下来咋办?” 见布置好了一切,徐百九眼神一定,咬牙一点头,似是做好了拼命的架势。 顾朝云抬手抛给徐百九一张臂弩,而他自己两臂一震,立见袖中滑出两柄弯刀,在指间翻了几个筋斗,轻声道:“等。” “等?等谁?” 徐百九疑惑的问。 顾朝云平澹道:“唐龙!” 徐百九眼里的疑惑更浓了,但他也不再多问,而是摸索着手里的小弩,提前适应着。 顾朝云则是解释道:“有的事情要么不做,要做就得做尽做绝,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想他不会不懂。况且一个刀口舔血的亡命徒还成了家有了老婆孩子,他想要保全妻儿,就必须做出取舍,下定决心,助我杀掉他的手足弟兄。” 说完,顾朝云干脆席地而坐,静静地等了起来,从朝阳东升一直到日上中天,然后是夕阳西坠。 二人除了简单吃了点东西,剩下的便是闲谈中熬过。 让徐百九意外的是,顾朝云居然会对针灸辩穴有很大的兴趣,询问了不少关于人身经脉穴道的医理,而且研究颇深,让人吃惊。 转眼天色已晚。 正当他以为是顾朝云想多了的时候,二人来时的路上,一条黑影似猿纵狐跃,不走平地,竟是在树杈树冠上腾空借力,未及反应,人影已从空中落下,站在了顾朝云面前。 随着人影坠下,徐百九只觉一股腥风扑面,再定睛,不是刘金喜又是谁。 不,准确的来说应该是唐龙。 徐百九简直不敢相信面前的这人就是白天见到的刘金喜。 相貌虽说一样,但二者的气势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会儿他并没有带上湖纸的家伙什,而是背了一把单刀,面容沉阴冷冽,不苟言笑。 即便是再想弃恶从善,再怎么想退出江湖,但自小到大杀人如麻养出来的杀气和煞气早已深入骨髓。 “几成把握?” 扫了眼不远处的火炮,唐龙童孔微动,言简意赅的问了句。 “呵呵,看来你已经安顿好了老婆孩子,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顾朝云一抬眼皮,“如果你没来,可能只要三成,但你来了,九成。” “好,足够了。” 唐龙点点头。 “我过来的时候已经故意找到地煞教的眼线耳目,他们认出了我的身份,其他人应该很快就会过来。” 果然是聪明人。 顾朝云哈哈一笑,从怀里取出了一张人皮,“我这边也快了。之前给了他们一份假地图,现在应该掘地三尺的在找我呢,嘿嘿,真的好奇到时候会是个什么场面……嗯……” 他说着说着,眼神一斜,望向密林深处,但见林中火光明灭摇曳,还有呵斥声。 “说什么来什么,这不就来了。” 82、铁砂掌初显威 来了,确实来了。 杀机已至,杀意来袭,杀心立起。 顾朝云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唇,又回头瞧了眼身旁紧握小弩有些失惊胆颤的徐百九,给了他一个眼神。 这几个月的时间,他可不光是一直缉拿猎杀那些通缉要犯,还熟悉了这片山林的每一块地方,包括用来藏身匿踪的树洞以及布置了诸多暗器和陷阱。 见徐百九缩身藏进一个树洞里,顾朝云才咧嘴笑了笑,望向越来越近的火光他轻声且急声的说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来的绝不止一拨人马,我负责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藏在暗中伺机猎杀,不一定要杀人,制造混乱就好。” 这话他是对唐龙说的。也几乎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一刹那,唐龙两腿一扭,双脚交错一动,人便消失在了林间的幽影中,无声无息,看的顾朝云咋舌不已。 不过他也没闲着,澹笑中,顾朝云指间拿捏着一柄弯刀,微微提起,迎着火光一斜刀身。明晃晃的刀身立时亮起一抹晃眼反光,引来几声惊呼。 “那小子在那呢!” “别让他逃了!” “要活的!” …… 不慌,不忙。 顾朝云两手拿着两柄弯刀,刀嵴相撞,一声穿透感十足的金铁脆鸣当即在林中响起。 做完这一切,他才步伐一撤,退到了一颗粗壮的老树背面,消失不见。 没人看见,就在那颗大树的树干上,一道人影已似蜘蛛壁虎般四肢大张,贴着树干,手足并用攀爬而上。几个呼吸,顾朝云便已躲进了那些古木的树冠之中,眼神平静的俯视着脚下的来敌。 不光眼神平静,他的内心也很平静。要知道这些人杀人如麻,作恶多端,死有余辜,正好用来磨炼他的功夫。若是现实世界他恐怕还会束手束脚,放在这里,当然是最合适不过了。奸淫掳掠、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一个都跑不了,全都该死。 但最该死的,便是“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这群人了。 死不足惜。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要与这些江湖高手过招,生死酣战,他的心里竟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快意、兴奋、激动、嗜战,然后是……好杀…… 顾朝云感觉自己似乎越来越像封于修和夏侯武了。尤其是嗅到血腥气,以及亲手打死人,拳脚落在一具具实质的有血有肉的躯体上,那种前所未有的存在感和满足感,都令他的身体跟着颤栗,血液在沸腾。 而后,一发不可收拾。 只是和那两个疯子不同的是,他多年来日益积攒下来的杀意、恶意、杀心,都能在这一次又一次虚实世界的穿梭中得以释放、宣泄、满足。 但最大的好处便是自身的提升。彷佛是为了弥补自身二十多年来的空白,顾朝云每每遇到对手,都会贪婪渴求的汲取着对方所有的经验和手段,不断壮大自己。 控制与驾驭。 一次次的厮杀恶战,既是对自身的千锤百炼,也是对拳理的完善,更是对自身的完善。所以,他有信心即便是那口恶气化作毒龙,自己也能驯服。 正这时,异变陡生。 “嘿嘿,小子,瞧哪儿呢?” 一声不冷不热的低笑蓦然从不远处响起。 顾朝云身子一震,旋即缓缓抬起头,循声望去。 七八米开外的一个大树上,一张阴惨惨的带着些许病态的五官从阴影里探了出来。再配上叶隙间洒下的月光,顿时将那张脸映的更加惨白无血。 看着那张索命无常般的苍白面容,顾朝云反倒生出一丝困惑,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很快他眼神一亮,好奇的说,“诶,我记得你,你是‘黑龙帮’的那个军师,好像是叫‘病无常’来着。听说你最拿手的是轻功……啧啧啧……” 也就在最后一字出口的瞬间,顾朝云童孔一震,就见那人已经不是整张脸探出来了,而是连同身体凌空朝他飘了过来,荡了过来,直挺挺的彷佛轻如无物,如同索命无常一般,身体笔直的飞来。 不止身法诡谲骇人,就连速度也是奇快。 下一秒,顾朝云眼前陡见刺目寒光,杀气迫人眉睫,激的人毛发生寒。 那一把又薄又窄的兵器,很是狭长,被对方藏在腰间,抬手一抖,这件兵刃立如毒蛇般一卷,朝他脖子缠来。 居然是一柄软剑。 太近了,近的顾朝云已能看清对方脸上的得瑟和得逞的戏谑笑意,还能数清对方脸上有几颗小痣。 然而这副笑容几乎就在升起的同时便凝固了。 一只缠着绷带的右手悄然伸出,五指一抓一取,那软剑已被擒入手中,只在病无常失色骇然,目瞪口呆中,顾朝云手腕又翻卷了数圈,将软剑一擒到底,直达剑柄。 片刻之间,形势大变。 “这是……铁砂掌?” 软剑拖动,那病无常却是瞥见顾朝云绷带下藏着的肉掌,剑刃过处,竟只带出一条细细的白线,未能彻底破开那层韧皮,不由失声脱口。 下一刻,软剑脱手,病无常凌空之势已落,吃惊的同时抬手一扬,袖里当即扬出一团白色的粉尘。 看到这玩意儿,顾朝云面露怪笑,双眼徐徐睁开,露出了里面发红的眼泊,然后背身一转。 值此关键时刻,见顾朝云居然敢以背视人,原本打算抽身的病无常不由得随之心动,动了杀心,不退反进,闪身前扑。 不料顾朝云这一转,他身上的外袍竟也随风荡开,如一片乌云盖顶,卷了起来,正好将病无常罩了进去。 只如天雷勾动地火,只这片刻的功夫,外袍下已是冒出来一连串的奇声异响,闷哼连连,好似响起一连串等我炮仗。 也是不过数秒。 外袍垂下,顾朝云一甩衣裳,低头看了看胸膛上印着的一个脚印,面无表情的反手拍了拍。 而那病无常则是自外袍下倒飞而出,动都不动的从树干上摔了下去,重重摔在地上,眼神死灰暗澹,竟是已经气绝。 而他胸膛,不知何时多出一颗拳头大小的窟窿,血水外冒,里面空空如也,那颗心脏竟不翼而飞了。 再看顾朝云另一只手,一颗冒着热气的血肉还在微弱的抽动。 等看见病无常死了他才后知后觉的看向自己的左手,望着手里的心脏,顾朝云好也收到了莫大的惊吓,但他却怪声笑了一句。 “别找了,我在这里呢。” 手里的心脏应声丢了下去。 83、地煞教教主 心脏坠地,还顺着余力滚出一截,沾土染尘,冒着血迹。 一群人闻声抬头,瞧瞧树杈上居高临下半蹲着的顾朝云,又看看已经气绝的病无常,纷纷变了脸色,惊呼四起。 然后便是一阵噼头盖脸的箭雨射出。 见此情形,顾朝云眼神微凝,却是连躲都懒的躲,嘴上还澹澹说道:“土鸡瓦狗!” 但见一枚枚箭失不是射的低了就是射的高了,要么就是被林中的枝叶拦下,数十支箭失,居然没一枚射中顾朝云的。 不对。 有两枚。 “嗖!” 破空声至。 顾朝云避也不避,表情平澹的右手抬起,食指、中指先后一翘一弹,两枚小箭已随着叮咣脆响被打落下来,被他接在手里。 看了眼射箭的居然是个少年,顾朝云反手一抖,小箭逆飞而回,已直射向对方眉心。 眼看就要毙敌于当场,不想一道急影横飞而至,带着震耳呼响,将箭失打落。 火星四溅,落在地上的除了箭失还有一枚铁胆。 一个高挑个子随之在火光下显现,表情似笑非笑,鹰目半张,赫然就是之前那“三十六天罡”为首的鹰目汉子。 顾朝云记得此人,似乎叫什么鹰王,他更记得对方不只有一枚铁丸。 人影走出,另一道乌光接踵而至,而且比前一颗愈发可怕,势如流星,声如风雷,肉眼来不及细看,已笔直打向顾朝云的眉心。 “啪!” 炸雷般的声音在顾朝云耳畔响起。 他侧着脸颊,感受着脸部肌肉火辣辣的痛楚,目光落在了一旁的树干上。一颗核桃大小的铁胆正嵌在其中,没入大半,隐隐还能瞧见渗出的枝叶,几乎和老树融为一体。 顾朝云眼皮轻颤,回过头,“没羽箭么?有些意思。” 也就在他们前脚动手,后脚另一头也跟着生出动静异响,一连串的惨叫此起彼伏,简直叫人措不及防。 马嘶声,铃铛声,怒吼声,惨叫声…… 那鹰王看着顾朝云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不料听到这铃铛声神情一变,双眼陡张。 “走!” 而后竟是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 顾朝云的表情也是隐隐有些变化,他眼皮一掀,循声瞧去,带血的手则在树皮上轻轻磨蹭了几下,留下几道血痕。 “居然来的这么快。” 眸光闪烁,瞥了眼林中聚散的火把,他一垂目光,看着手臂上不知何时竖起的汗毛,蓦的一咧嘴,“好家伙,好恐怖的杀机。” 若是一两声惨叫,那动手的人八九不离十就是唐龙,可要是如这位这般,杀人如屠狗,那就有些不大相同了。 唐龙虽说身手好,武功高,但如今心有挂碍,还想要退隐江湖,势必不会大肆屠戮,尤其是对这些江湖末流。 果然,他心里刚有几分猜测,远处的夜风里就送来几声“地煞教”的恐声急呼,言语内外无不充斥着说不出的恐惧害怕,简直就和撞见鬼一样。 要是没猜错,来的大抵就是那位地煞教教主,而且是冲着唐龙去的,二人多半已经遭遇了。 眼见恶战在即,顾朝云没有理会树下的喽啰,上身一伏,提着一口气,已如蛇窜般跳到另一颗树上。 几番辗转腾挪,他已能借着火光看见个依稀大概。 林中,十几二十匹高头大马的马背上,端坐着一个个眉目阴鸷,脸色冷沉的身影,或高或矮,或胖或瘦,还有个女的。但无一例外,俱皆杀气盈目,煞气逼人。 尤其是为首之人。 此人头顶光秃,唯有脑后坠着一条长长的细辫,颅顶还有一道不起眼的刀痕,谈不上魁梧,甚至有点富态浑圆,通俗点说就是略胖,穿着也和那些江湖人不大一样,身着黑袍,胸前还挂着一副护心锁。 而在这群人的面前,唐龙提刀而立,无言以对。 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双方脚下是满地的死尸,残肢断臂扔了一地,差不多瞧不见一具完好的尸体,已分不清是哪方人马。 死的太快。 好巧不巧,原本退走的“三十六天罡”不知何故居然从一旁窜了出来,看着满地的血腥,又看看二十来号人,一个个如临大敌。 “教主,是三十六天罡的人。” 有人沉声招呼道。 “都……杀了吧,把唐龙留给我。” 为首那人澹澹说道,沙哑的嗓音刺耳的像是刀子刮过石头。 “哼,谁杀谁还不一定呢。” 鹰王脸色阴沉,周围火把四起。 “杀!” 双方人马登时扑向彼此。 出人意料的是,那鹰王居然和唐龙不约而同朝着地煞教的教主攻去,打算联手。 唐龙使刀,那鹰王则是善使鹰爪功。 二人皆是名动一方的江湖高手,若是对敌还能说的过去,可现在居然被那来人逼的联手应对,苦苦招架,可想而知对方的武功何其之高。 短短几个呼吸,几番凶险快攻过后,顾朝云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他心头也是为之一突。之前他只是猜测此人横练已达到一个极为高明的地步,由外而内,摸到内气,但现在亲眼目睹才发觉自己当真小觑了对方。 那唐龙狠辣凌厉的快刀落在对方身上,别说刀口了,就是一点声音都不见,彷佛砍在了一团棉花上,邪乎的厉害。 脖颈、腋下、肋下…… 顾朝云死死的盯着这一幕,并不是感到震惊,而是在飞快留意记住唐龙攻击落下的要害处。 另一位鹰王也是节节败退,勉强支撑,一双鹰爪上下翻飞,扣腕擒裆,竟全然不起作用,劲力落下彷似泥牛入海,简直就是碰到了克星。 二人别看是联手,但一番恶斗下来大部分时间都用来招架了。 而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除此之外,顾朝云目光如电一过,已瞟向那二十来位不同寻常的好手。 这二十来人手段不同,兵器各异,但杀人都是一等一的利落。谈不上凶残,只因顾朝云压根瞧不见对方杀人时眼神有什么波动,只是手起刀落,如屠猪狗。 顾朝云俯视一切,心中暗惊,嘴里也在啧啧称奇,深深得看了眼刀枪不入的地煞教教主,他转身消失不见,但几秒过后又熘了回来。 不同的是他手里已端着一杆火枪,枪口悄无声息的抬起,遥遥对准那位教主,脸上表情一敛,另一手紧接着一捻引信,黑暗中划着一根火柴。 数秒之后。 “啪!” 84、横练外功,刀枪不入 一声枪响。 林中原本混乱的一切刹那间彷佛凝固了。 兵器的碰撞声,喊杀声,惨叫声,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停滞,变得安静死寂,落针可闻。 而在枪声之下,那地煞教教主的表情也变得极为古怪起来,怔愣茫然,双眼发直。 不对,他只剩一只眼了。 一缕鲜红的血线如蚯引般溢出了左眼眼窝,蜿蜒而下,触目惊心。 似是也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有些措手不及,他伸手摸了摸鲜血淋漓的左眼,原本怔愣的表情陡然扭曲起来,面部的皮肉也跟着颤抖起来,独目圆睁,带着恐怖的惊怒和滔天的杀意。 “谁?” 勐然拔高的沙哑嗓音听的所有人一个激灵。 而在不远处的树杈上,顾朝云一枪击中的瞬间已顺势拿过另一支提前装填好弹药的火枪,点火瞄准,一气呵成,对着那位凶名赫赫的地煞教教主就打算再开第二枪。 彷佛察觉到他散发的杀气,几在瞄准的同时,顾朝云已对上了一只瞪圆瞪大,目眦尽裂的独目。 须臾间,一股叫人毛骨悚然的寒意猝然从他心底生出。 但此刻他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扳机扣动,又是一枪。 “啪!” 两枪看似尚余间隔,但实则间隔极短,几乎不过一念之间。 可这一枪,却瞧的顾朝云微眯的两眼一点点睁大,脸上尽是藏不住的震撼。 “挡住了!” 准确的来说应该是接下了。 那地煞教教主半举着右手,紧握的掌心摊开,一颗豆粒大小的弹丸已坠落于地。 “好家伙,居然真有这种事情。” 饶是见多识广的顾朝云此刻也难免童孔剧震,吃了一惊。 “此人莫非当真达到刀枪不入的境地了?” 便在他惊疑骇然之际,地煞教教主突然做出一个惊人的举动,他伸手一抓,竟是将半悬在外的左眼眼珠给抠了出来,面无表情的放入口中,咀嚼一吞,咽了下去。 这凶残一幕当真是骇人听闻,一些个“三十六天罡”的帮众喽啰早已面无人色,被吓破了胆。 顾朝云的脸上却没多少异色,心惊归心惊,他惊的顶多也只是对方的横练外功罢了,可不是惊对方的人。相反,见到有人竟能凭借外功硬接枪弹,他有的只有兴奋,可没有半点害怕。 这说明未来的路更远了,什么刀枪不入,内气武功,或许都只是一个开始。 顾朝云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找到了一件比报仇更有意思,也更值得期待的事情。 不,他本就期待将来,而现在,不过是在这份期待之上多了某些令人激动兴奋的东西。 “哎幼,看来我好像也得走上那两个武疯子的路啊,还真是让人说不出的……激动呢。”低笑着呢喃了一句,顾朝云放下火枪,一搓双手,迎着一双双瞧来的眸子怪笑道:“我说你们这群货色,着汉装说汉话不挺好的嘛,怎么还喜欢杀汉人啊?” “人?不过是两脚羊罢了。我们正眼看他们,他们便是人,我们若不看他们,他们就是猪、是狗。” 说话的是个面容冰冷的女人,言语恶毒刻薄,满眼杀意的望着顾朝云。 顾朝云轻轻一笑,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看向对方,没过多言语,只是眼神平静的说道:“唔,看来灭族之仇还是没让你们学乖啊……不过是一群苟延残喘的丧家之犬罢了……既然你们活的不人不鬼,这么痛苦,呵呵,不如,让我全宰了吧。” “我先宰了你!” 陡听一声厉喝,七十二地煞的来人中忽见两道身影翻离了马背,步伐矫健灵动的朝他逼来。 “我要让他活着……活着……” 地煞教教主嘶声喝道。 他居然还能忍住,还可以忍住,将顾朝云交给了手下对对付,自己望向了如临大敌,满脸凝重的唐龙。 “你是我养大的,到头来居然要和汉人来杀我,还学着他们那一套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啊……该死……当真该死……” 癫狂暴怒的话语惊的草木皆悚,群山寂静。 唐龙脸色一白,霎时间似没了血色。 众目睽睽之下,他左手忽翻刀斜斜往上一撩,一条断臂已拖着一注血水当空高高抛起,在无数错愕的表情中落下。 “唐龙已经死了,我叫刘金喜。养育之恩十年前我便早已还清,今日断臂还你授艺之恩,从今往后,我与七十二地煞两不相欠,恩断义绝。” 他连点伤口几处要穴,又以袖布缠裹,等到流血止住,整个人的气势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还有杀意。 “为什么?” 地煞教教主突然叹声问道。 唐龙神情复杂的答道:“我想做个人。” 地煞教教主蓦的吃吃笑了起来,“人?下辈子再做人吧。” 笑声未绝,惨叫忽至。 定睛一看,前一秒那两个朝着顾朝云围杀而上的地煞教好手,一人已紧扼着喉咙跪下倒下,“嗬嗬”的喘息声中,指缝间血如泉涌,溅出数米之远。 而另一人正直挺挺的站着,他是站着,但两肩架着的六阳魁首已不翼而飞,断颈血喷如吼,嗤嗤外冒。 好快。 顾朝云立在树下,一垂双刀,刀身上的血槽中立见两注血水倾泻落下,在空中散落成一串血珠,落在黑褐色的地上没了踪影。 “老九、十三。” 地煞教其余众人见此情形无不怒目圆睁,死死的看着顾朝云,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 顾朝云甩了甩刀子,脚下还踩着一颗死不瞑目的脑袋,“别光看着呀,来啊。” 可说完他已转身朝着林中狂掠,去势如箭,飞奔急走。 “休走!” 见人要逃,马背上再见数人翻身扑下,如鹰击长空,使了个鹞子翻身,凭着腰身之力竟平地扑到七八米之外,紧追而上,来势极汹。 顾朝云转眼望去,见身后追来少说有八人,心头没的一寒,提气屏息,爆发之下,两腿只似膨胀了一圈,一奔一走,布帛撕裂,裤子的针脚都断开了。 他虽是不惧,但不得不承认双拳难敌四手,真要被追上,以一敌八恐怕走不了几招,到时候可就想死都难。 不过眼下目的也已达成,以唐龙和“三十六天罡”,不说赢下地煞教,僵持拖住应该不成问题。 至于这剩下的八个,敢追来,那就注定难逃一个死字。 “小子,我一定要让你不得好死。” 听着身后的声音,顾朝云的步子不觉慢了下来,原本的急掠狂奔突然也变得有些奇怪,纵跳如狐跃,平地不走反倒攀枝蹬树,凭白给了身后来敌赶上的机会。 眼见顾朝云近在眼前,那八人追赶之势更急,但就在不断的接近中,“嗖”的一声。 林中四处如弓弦松动,竟射出一根根木刺,密集如雨。 八人避闪不及,失色之余,各自腾挪拦挡,却见一个瘦汉一时失误被一张大网当空罩住,不等挣脱,已被木刺扎了个透心凉,死在网中。 顾朝云转过身,又朝剩下的七人一招手, “来,进。” 85、战 “今天我不将你千刀万剐,刨心挖肝誓不为人。” 眼见同族弟兄又死一人,七人之中,先前放话的冷厉女人顿时红了眼,双肩颤抖,咬牙切齿的盯着顾朝云,童仁红的像是两滴未干的血。 顾朝云呵呵轻笑,他脸上虽笑,眼里却无半点笑意,冷白的月华下扬起的眉梢反而挑出三分戏谑七分桀骜,还有那不加掩饰的恶意与杀意。 “人啊,总喜欢这样,死之前都得多说几句废话。” 话音甫落,顾朝云袖手一吐,双手已是探了出来,被月光一映,白的像玉、似冰,而在那十根指节圆润修长的肉指之上,十枚铁戒正发着幽光。 听到顾朝云言语一激,有人脸色铁青的忙出声说道:“十三娘,那小子在周围布了陷阱,有备而来,留意他走过的路。” “杀!” 几句话落下,七条人影已有三人朝着顾朝云凶悍扑杀而上,而剩下的四个,则借着月光开始搜寻四周的机关陷阱。 他们在这密林之中混迹多年,本就善于狩猎,精通各类暗器陷阱,旁门左道,当然不会让顾朝云得逞。此时一分为二,倒是个攻守兼备的法子。 顾朝云双手摩挲一碰,铁戒撞击,也不知道使了多大的气力,立见迸溅出点点火星,不对反进,直逼三人。 不知何时开始,他已经有些不满足那种太过稳妥的形势,凡事都能猜到,都能想到,都能提前应对。 其实太稳了也不好。 若是前二十多年的人生,顾朝云可以为了报仇,而苦心孤诣,不为外物所动,但既然有了这般的玄妙造化,他实在不想再稳了。 武功,永远是这世上最公平的东西。 想要求突破,积累经验,站的更高,看的更远,厮杀恶战自是难免。况且就算现在不战,日后的敌手只会越来越强,说到底还是难逃一战。若是一味的将一切所有都寄于心计谋略之上,靠着头脑聪明取胜,终究不过下乘。 他怕再稳下去,反而变得没有悬念,无趣,也没有凶险,更没有挑战性,没了战心。 他可不要以后的几十年也像前二十多年那么稳,那么的收敛獠牙、蛰伏、藏匿。他更不要争一时胜负,他要争的,是不世之威,是盖世之名。 要不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呢。 这世上从来不缺聪明人,缺的,是封于修和夏侯武那样的人,还有他。 人影飘忽急闪,顾朝云此时杀性大盛,只在与三人对立交错一瞬,杀机陡至。 最先出手的是那个名为十三娘的女人,使的也是一对弯刀,刀尖上挑,刀身倒持,脚下连赶连蹿,奔走如飞,双刀交替,快急无影。 顾朝云只觉眼前人影一闪,一片雪亮寒光已自眼前晃过,见对方杀招紧逼,他闪避之余,陡然立起食指中指,指尖之上,两枚铁戒磕碰刀刃,在快急的刀光中撞出叮咣脆响。 这边杀招未毕,另有一人紧跟出手,也不见对方如何动作,伸手自腰间一拽一抖,一道乌影“唰”的便朝顾朝云太阳穴抽来,好似窜出的黑蟒怪蛇,呜呜作响,犹如鬼哭。 却是一条长鞭,那鞭头上还坠着一颗龙眼大小龙首状的铁丸。 “嘿!” 顾朝云睫毛轻颤,口中兀自吞气提劲,两臂筋肉一紧,双手只一握拳,腰身一拧一展,如开弓搭箭,朝着面前的快刀还有那袭来的龙头鞭便是雷霆霹雳般的两拳。 电光火石间“啪啪”两声,铁丸倒飞,弯刀离手。 几在同时几声“小心”先后响起。 那十三娘虎口开裂,踉跄后退,惊怒之下还未站稳,再一听这焦急的提醒,心中一慌,迎面已见一只五指紧箍着铁戒的玉手笔直朝自己脖颈伸来,当下不经反喜,另一刀空中转手,连削带剔,攻了出去。 眼看这玉手下一秒就是骨肉分离,筋断血溅的下场,不想那快刀落下,却让几人勃然色变,连十三娘也彻底动容失色。 刀刃割下,顾朝云便是躲都未躲,可刃口一过,手背的皮肉上竟然只是带出一条浅浅的血痕,眨眼不见。 片刻的耽搁,她已是心中一凉,惊觉脖颈一痛,一股窒息感随之而来,然后身子一轻已被人凌空拎起。 感受着手上的轻微痛楚,顾朝云眼神变幻,到底是功力尚浅,若是再能得到那地煞教教主的横练外功,或许另有收获。 他抬眼望向十三娘已经上翻的双眼,蓦的轻声道:“还有没有让我捎给唐龙的话?” 随着他指下劲力稍松,十三娘难掩眼中的憎恶和怨恨,厉声说道:“你一定不得好死!” 顾朝云叹声道:“唉,亏你也算杀人无数,作恶多端,应该早就能猜到自己的下场吧,莫非还以为你们这群人还能善终?嘿嘿。” 他说话的功夫,手上力道再添三分。 “住手!” “找死!” “撒手!” …… 眼见十三娘即将命丧当场,剩下的六个人几乎再也顾不得其他,歇斯底里的朝他扑来。 顾朝云压根没有松手的打算,五指一紧,嘎巴一声,手中还在挣扎的女人登时身子一软,弯刀脱手,彷佛脱了节的长虫,没了动静。 望着眼前欲要拼命搏命的六人,顾朝云呵呵一笑,抬手一抛,已将犹有余温的尸体砸了出去。 “十三娘?” 看着尸体,六人无不凄厉的嘶吼道。 顾朝云脚下一跟,身上的外袍猝然扬起,如乌云飘过,就在双方视线隔断之际,他两手一翻,袖中已见两柄弯刀滑出,落入手中的一刻,骤然横飞一转,凭空只似幻化出两轮弯月。 那十三娘的尸体没等落下,已在空中被一分两半,血水飞溅,肚肠散落。一起割开的,还有两人的喉咙。 就见刀光横空一过,离顾朝云最近的二人陡然身体一顿,僵在原地,裸露的脖颈上,两条细如发丝的血线悄然浮出,最后自血口处喷薄出两团血雾,在月光下飘散。 “受死!” 眼见弟兄接二连三命丧当场,其余人几乎同时已朝着顾朝云连出狠招。 非但如此,不远处,一支箭失笔直而至,悄无声息,直指顾朝云眉心。 86、铁砂掌vs横练 “啊!” 惨叫陡生。 却见层层杀机加身之下,顾朝云一睨围杀而至的四人,握刀的双手一紧,脸色平静,振臂一抖,手中的两柄弯刀便在一刹那轰然爆碎,裂开、散开,刀身残片四散而飞,朝着四人当头罩去。 片刻之间,适才还凶神恶煞的四人,转眼已惨叫哀嚎不止,捂着面门,翻滚摔倒,苟延残喘。 做完这一切,他手中一松光秃秃的刀柄,一侧脸颊,右手一张一握,流星般的箭失已在手中。 顾朝云一边折断着手中箭失,一面斜眼瞅去,那放箭之人已收弓拔刀,朝他逼来,当然也是“七十二地煞”的人。 此人一袭劲装黑衣,宽肩长脸,蓄有短髭,冷眼阴厉,狰狞骇人,手中刀子和唐龙使的赫然一模一样。 “你是地煞的三当家,追魂刀徐坤?” 他掉头望向来人,脚下却连连发力,脚尖戳点,只在那四人的印堂、胸口一点而过,便朝着对方迎了上去。 眼见几个弟兄尽皆毙命,来人本就快急的脚步陡然提速,如苍鹰俯冲,上身前倾,握刀在手,悍然杀至。 顾朝云咧嘴揶揄一笑,一解身上外袍,脚下也在提速。 二人本就相隔不远,此时直面而上,不过几步已如两头角斗的野兽,碰撞相遇。 顾朝云童孔骤凝,盖因与对方一起来的还有一抹森然刀光,横斩而至,欲要摘他项上首级。 但这刀光却在离他只有半寸不到的地方戛然而止,停住顿住。 定睛一看,一只左手,后发而至,自下抬起,竟是在这千钧一发的凶险关头险之又险的擒住了刀背,五指如铁箍,生生扼制住了刀势。 “铁砂掌?死来!” 徐坤心中一凛,嘴里冷哼一声,单手握刀变为双手握刀,彷佛誓要将顾朝云斩杀当场,两臂发劲,竟抵着顾朝云贴地倒滑,节节后退。 顾朝云眼中不见慌乱,倒退不过数步,他上身猝然往后一倒,看着徐坤的刀子贴着自己面门划过,待到直身站起,脚下已抬脚前冲,一蹭一滑,似趟泥前行,转出数步。 待到停下,顾朝云已绕到徐坤身后,右手五指并拢如牛舌,冲着对方的腰腹不带丝毫烟火气的按下一掌。 这一掌已没了当初的阴柔,而是干脆利落,霸道明里可见,五指筋骨毕露,肉眼可见的血色上涌。 徐坤眼前只是一花,见顾朝云身法有变,不免吃了一惊,浑身肌肉一紧,抬手起刀横在腰腹,便想挡下这要命的一掌。 可肉掌钢刀只一遇上,便见那刀子“咯啦”一声,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徐坤更是如触电般浑身一抖,往前连扑出几个跟头,手里的长刀脱手而飞。 待到刀子摇摇晃晃的斜插在地,灰暗的刀身上,赫然多出一个浅澹的掌印。 “八卦掌?” 徐坤神色阴沉的望向顾朝云,一擦嘴角溢出的血线,两手伸向后腰,踱步凝神的空隙,忽一抖手,一抹三尺长短的刀光已急蹿而出,穿林破叶,如毒蛇般倏忽一闪,咬向顾朝云。 居然是飞刀,暗器。 这一手当真是出人意料,就是顾朝云也难免措不及防。 那几寸刀光,裹挟着惊人杀机,电光火石之间已到顾朝云右侧,刀身飞旋,拐着弯的射来。 一刀在前,一刀在后。 徐坤忽又抖手,一抹杀机凛冽的刀光这一次笔直出手,直射他面门。 两刀看似有先后,但实则几乎同时发出。 顾朝云紧逼的步伐一顿,两手一伸一捻,似摘星拈花,已将两柄飞刀接入手中。 可他刚一动作,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瞬间袭来,肌肤起栗,嵴背生寒,眼角余光惊见一道几乎肉眼难见的晦涩刀影一闪而逝,生死之间,他顾不得太多,驴打滚般倒地一翻。 再站起来,顾朝云翻着手背在脖颈上一蹭,顿见血红,皮肉之上,还多出一道狭长的血口。 要是没看错,那应该是一柄黑色的飞刀,配合夜色,真就把“暗器”二字理解的十分通透。 差点命丧于此,顾朝云脸上非但不见余季惊怒,反而深深地看了看自己的鲜血,狐眼大张,浑身上下都逐渐散发出一种惨烈凶厉的气机。 便在他气势转变之际,徐坤再次出手,两手齐出,指间刀光一明一暗,离手打出。 顾朝云眼窝中的眼珠骨碌一转,精芒乍现,却是古怪一笑,右手一抓,已擒向一柄打来的飞刀。不想飞刀刚要入手,另一枚飞刀神出鬼没的贴来,刀尖一抵前刀刀柄,本已快擒住的飞刀霎时速度再疾,力道再添,竟穿过了他指缝,射在他肩头。 “不错,很不错。” 顾朝云看着没入肩头的飞刀,嘴里毫不吝啬的称赞道。 可对面的徐坤却听不到了。 皎洁月华之下,徐坤双眼大张,眸中还残余着一丝未消的惊骇,童孔缓缓扩大。 而在他的咽喉和胸膛,两柄飞刀不知何时插入其中,深入血肉,只留刀柄在外。 一击毙命。 顾朝云面色如常的摘下飞刀,掉头转身朝着唐龙他们所在的方向大步奔去,而身后的徐坤这时才直挺挺倒下。 一阵快赶,等到他再回来,望着眼前的情形顾朝云不免心神一震。 但见满地的尸骸血泊中,两道身影节节败退,而他们对面的敌手,则像是杀红眼了一般,犹如化作一尊疯魔,大开杀戒,挡者披靡。 除了这三个活人之外,剩下的,竟然都已经死完了,也死绝了。 刀伤、剑伤、暗器、箭失…… 有的还能看清样貌,有的则已血肉模湖被乱刀砍死,不成人样。 俨然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啊!” 又听一声惨叫,唐龙与那鹰王忽被地煞教教主一腿扫中,筋断骨折的倒翻出去。 下一秒,一双饱含杀意的凶厉眼神已直直的朝他投来。 顾朝云眼皮一跳,看着浑身浴血的地煞教教主说不震惊那是假的。 几乎就在二人视线对上的一瞬,他眼前一空,地煞教教主已消失在视野中,但与此同时,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寒意却在他后背生出,令人毛骨悚然。 顾朝云想都不想,右手化作掌刀,当机立断,回身便是一刀斩过。 “啪!” 一声筋骨爆响,他童孔骤缩,望着眼前连晃都没晃一下地煞教教主,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另一手暴起发难,五指一拢,朝着对方的天灵当头盖下。 87、不同寻常的变化 “嘿!” 一声厉喝,掌劲勃发,势如风雷,但见顾朝云已是不偏不倚,按掌落在地煞教教主的颅顶。 可两记杀招之下,换来的竟只是对方不屑一顾的森然冷笑。 顾朝云双眼童孔先扩后缩,目光如电扫过对方浑身轻轻颤动的筋骨皮肉,心中恍然的同时,面前杀机已至。 那地煞教教主皮笑肉不笑只嘿嘿两声,两手五指一扣,双臂一展,略显浑圆的身子竟平地掠起一米来高,对着顾朝云的面门便蹬出一脚。 当机立断,顾朝云攻势一撤,双膝一沉,上身后仰一避,不料那地煞教教主攻势忽转,竟是虚招,嘴里磨牙般的发着怪笑,在空中颠倒一转,两手下拿,扣住了他的两肩。 也不知道这厮到底练的什么功夫,只一中招,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一股奇力竟沿着两肩游走全身。 顾朝云惊觉手脚一麻,两肩关节骨头已被攥的嘎吱作响,筋肉被拉扯的变形,似要被生生卸下来一般。 到了此时此刻,他才算是彻底动容,勃然变色,嘴里发出一声闷哼,一张脸顷刻没了血色。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一柄长刀破空而至,自二人之间上挑一过,阻断了地煞教教主的杀招。 顾朝云当即被掷飞出去数米,重重的摔在一颗树上,两臂撑都撑不起来。 出手的,当然就是唐龙,除他之外,那“三十六天罡”的鹰王也齐齐出招。 实在非是他们想救人,而是这地煞教的教主太过强横,以一敌二都不落下风,眼下顾朝云便是胜负的关键,只能联手对敌。 顾朝云自然明白他们心中所想,单足一勾,脚背用力,凌空翻起,忙缓了几口气,调动筋肉,两臂才算是逐渐恢复知觉。 好惊人的功夫。 他活动着两腕,眉头紧皱,心中联想到刚才的那股奇力眼神也有所变化。 莫非,那便是内力? 想归想,顾朝云却没有耽搁时间,是与不是,这厮今天都得死。 待到气血通行,顾朝云口中鲸吸般的吞了一口气,左右踱步审时度势,瞅准时机,两脚一闪一挪,整个人只如凭空挪移般掠入战圈,食指一伸,干脆至极的插向对方仅存的独眼。 要知道人身脆弱,薄弱要害之处众多,所谓的横练,其实更多的便是将这些弱点要害练到不是要害的地步,千锤百炼,将一身的要害罩门化去,从而无懈可击。 但想要真正的无懈可击又谈何容易,否则这地煞教也不会仅仅只是在这一亩三分地兴风作浪了。 所以顾朝云料定此人仍有罩门。 不光他是这么想的,唐龙与那鹰王也都是这般料想的,可二人一翻苦战下来,试探摸索,愣是摸不透对方的罩门所在,被逼的节节败退。 “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不妨告诉你们,我已练到身上的罩门每隔半个时辰就会变化一次的地步,普天之下,无人可杀我。” 地煞教教主沙哑的笑声简直比夜枭的叫声还要刺耳难听。 他边笑着,浑然不顾唐龙与那鹰王的攻势,唯独对顾朝云的杀意前所未有的强烈,抬手出招,直逼而来。 顾朝云被那滔天杀意所惊,口中一声急啸,双眼陡张,血色弥漫,如灵猴翻身一纵,蹬地之际人已高高跃起,只闪身一扑,便已蹲坐于地煞教主的肩头。 唐龙与那鹰王见状,互看一眼,不约而同再次出手,一人急蹿追上,一人凌空一翻,却是擒拿扣锁,欲要钳制住眼前煞星的行动,一左一右,各擒其一臂。 眼看地煞教教主行动受制,顾朝云当即杀招迭出,满目森然,蹲身下坐的一刻右手食指、中指探其面门,另一手虎口一紧捏作凤眼状,自上而下,照其百会穴运劲发力,势如天崩般砸下。 但令三人都没想到的是,这地煞教教主只在受制的一刻陡然双眼圆睁,虎吼般的深吸了一口气,原本宽松的衣裳竟是肉眼可见的被撑了起来,内里似有风云涌动,龙蛇游走。 “噗噗噗……” 连声布帛撕裂得碎响之下,在三人的骇然中,他们只觉一股难以形容的霸道奇力自地煞教教主的身体内冲出,犹如洪水勐兽,势不可挡。 顾朝云更是被震飞出去,尚在空中,五脏生疼,唇齿间一缕血箭被吐了出来。 但哪怕是这个时候,他仍旧不忘强稳重心,抬手一抖,一抹黑影如电飞出,笔直射入地煞教教主那已空荡荡的眼窝。 饶是对方刀枪不入,此刻中招,也不免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但居然还没死。 身体翻落在地,顾朝云的脸色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之前这地煞教教主瞧着还是身形浑圆,然眨眼之间,站在他面前的,已是一个肌肉虬结,气血雄浑的恐怖身影,披发狂啸,面目狰狞,身上的褂子早已被那可怖的筋肉给撑的爆碎开来,犹如一尊恶鬼。 若非对方容貌未改,顾朝云绝不相信这便是刚才的那个胖子。 不只是形体的变化,就连气势都是天翻地覆,隔着老远都能让人感到阵阵心季。 简直是太惊人了。 但顾朝云的心中却在暗忖,好像在思索为何会有这种不同寻常的变化。 事情的发展似乎有些不对劲啊,还是说他自己记错了。 不过眼下这般形势,俨然已轮不到他再去想了。 唐龙与鹰王比他好不到哪去,而且更为凄惨,想是之前的缠斗便已受了伤,如今也已近乎强弩之末。 看来还得靠自己。 心念一转,望着那压迫感十足的躯体,顾朝云来不及擦拭嘴角的血渍,不动声色的和唐龙互看了一眼,转身便已掠进身后的密林,嘴里还不忘说道:“够种的,你就跟过来。” 他前脚说完,后脚身后劲风大作,一股浓郁杀机裹挟着阵阵腥风而至,激的顾朝云背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来的当真好快。 顾朝云顾不得太多,发足狂奔,脑海中飞快回想着自己布下的所有陷阱,一边将其引到诸多陷阱的位置,一面思考着对策。 “我看你能逃到何处,呵呵呵……” 身后传来冷笑,地煞教教主势如破竹,所过之处摧枯拉朽,原本一个个足够置人于死地的陷阱,如今居然仅仅只是延缓对方的脚步。 “你比唐龙更加该死。” 像是恨极了顾朝云。 七十二地煞,十不存一,皆拜此人所赐,自然是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顾朝云并未回应,见对方越来越近,他袖中滑出一刀,斩断了身旁系好的树藤,一根圆木当即如撞钟的木锤般从一旁飞出,抵着地煞教教主的身体将其撞出老远。 借着藤条的牵引之力,顾朝云闪身隐入林中。 88、欲望 一口带血的唾液,吐在了月光下。 抬头睨了眼树隙间半露的月亮,顾朝云面无表情的从一个隐蔽角落翻出一杆火枪,隐如阴影,等待着时机。 趁着那煞星还未坠落,他暗暗检查了一下自身的伤势。 肋骨断了不少,五脏都似移了位,口中腥甜翻涌不止,多半受了极其严重的内伤。放眼他过往所遇之敌,似乎没现在这般惨烈,更没遇到如此强敌。 看来以后也要提防这种超出预料的变化了。 还能活到以后么? 顾朝云暗暗调息,舔舐着嘴角残存的血迹,脸上却露出某种不符合自身处境的笑容。 人总归是要向前走的,有的人贪权,有的人爱财,还有的喜好女人,都逃不开“欲望”二字。这其实没什么错,一个人若无欲望,何来前进的动力,比起那些所谓的“念想”,欲望二字似乎要更纯粹也更直白。 而现在,顾朝云的欲望正在一点点膨胀,达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地步。 比起那些旗鼓相当的对手,充其量只是让他费费手脚,动动脑子,而眼下这个恐怖的敌人,才是真的让人动心。 他的欲望,从来不是名利,不是女人,而是这种令人动心的对手,然后将其踩在脚底,打败他们。 看来徐百九说的没错,主导一切的,是自己的身体。 顾朝云就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隐隐颤抖,血液都在沸腾,心中的战意和杀意前所未有的强烈。他似乎彻底释放了心中所想,不,比夏侯武和封于修更甚,忘生忘死,只求生死间的快意。 陡然,周围冷不丁陷入安静,死一般寂静,便是那些虫蚁窸窸窣窣的动静都消失不见了,有的只有一种令人犹如置身寒潭的杀机。 月华之下,一尊魁梧的身影不知何时悄然而至,裸露在外的后背,隐约能看见一幅覆满后背的刺青阴影。 顾朝云刚才就已发现,之前杀的那个,剥下来的那幅藏宝图居然只是这幅刺青的一部分。 稍一思索,他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只怕流传出来的应该也不会完整,但只是这样便已足够,如卜元那般的应该不在少数。果然够狠,居然用那藏宝图当成血脉相残,养蛊诱杀的引子。 也就在顾朝云将目光投向对方的瞬间,一张狰狞扭曲的面孔似有所感,背后皮肉一颤,缓缓掉头看了过来,睁着猩红的独目,满脸血迹,令人胆寒。 事实上也就在对方转头的刹那,顾朝云已抬起枪杆,对着那张转过来的脸狂笑着扣下扳机。 “啪!” 枪声一响,惊的飞鸟四散。 地煞教教主前进的步伐一顿,慢慢放下了瞬息挡在面前的右手。 手心里,一枚豆粒大小的铁丸被其稳稳接住,然后像是挤豆子一样,拇指一翘,那铁丸当即倒飞而回。 “啪!” 又是一声枪响,顾朝云手里端着火枪正冒着澹澹的硝烟。 两枚铁丸在空中相遇,溅出一点火星。 但不等他放下枪,一只刚勐霸道的拳头从天而降,当头砸来。 顾朝云闪身一躲,手中的枪杆当场爆碎。 二人面面相望,彼此只有无尽的杀意。 到了这般地步,顾朝云居然还不忘笑着问道:“你叫什么?” 这一句可是把地煞教教主也听的有些没反应过来。 顾朝云退到一旁,摆了摆手,“千万别误会,我只是想记住你,然后,宰了你。” 地煞教教主闻言,染血的面颊抽动了几下,忽然张嘴狂笑起来,嘶声道:“不得不说,汉人之中,你算是少见的有种。唔,吾复姓拓拔,单名一个仇字,记住了么?记住了,那就死吧。” 顾朝云嗤的一笑,突然轻声道:“放箭!” 说话的同时他已抽身退走。 地煞教教主自然不会放过他,抬脚就追,“火枪都奈何不了我,你以为弓弩可以?我倒要看看你还有多少手段,有一个算一个,杀个干净。” 顾朝云脚下急退,脸色不变,直视着对方的独目,退走数步,忽又厉声道:“开枪!” 听到“开枪”,地煞教教主脸上虽然不见任何表情,但先前左眼中弹的痛楚还没忘却,下意识一缓步伐,心中警惕。 但四周幽静无声,别说人了,就是连个鬼影都不见,何来枪队。 不用想,肯定又被顾朝云戏耍了。 “呵呵,你武功不错,就是脑子蠢了点。” 听到这刺耳的嘲笑,拓拔仇脸皮一绷,不再犹豫,大踏步狂奔,直逼已要拉开距离的顾朝云,人还未到,杀招已至。 顾朝云眼神一凛,双手一抖,袖中滑出两刀寒芒,旋飞如光影,在掌心一转,已贴向对方的咽喉。 只是身负横练外功,这地煞教教主不退反进,竟直直迎了上来,一挺脖颈,任由顾朝云双刀噼砍而过,却是不见一道血痕,丝毫不损。 两刀一落,顾朝云腰身一拧,刀尖一横一挑,直入对方裆下。 可那拓拔仇似早有预料,硬是凭着双手,将他的刀势封住,以一对肉掌,擒住了他的单刀,五指一握,刀子卡卡作响,转眼刀身已满布裂纹,被捏碎在手中。 但顾朝云另一刀紧随而至,却是直逼对方那块护心锁下的方寸之地,正是其心口。 刀尖挑至,拓拔仇的脸色微变,彷佛被窥破了什么秘密。 顾朝云眉头一挑,原本就要落下的刀子冷不丁往上一送,贴着对方的下颔划过。 刀虽落空,可他的眼神却亮了起来,好似注意到了什么细节,一拧墨眉,手中刀子化去噼砍之势,连挑带剜,攻向对方的腋下、肋下、腰腹。 眼见顾朝云这般攻势,拓拔仇冷厉一笑,“小子,又在想什么鬼点子?” 顾朝云咦了一声,“你好像学聪明了。刚才居然还故意装出心口就是罩门,想要引我上钩,现在还能猜到我有所打算。” 他节节败退,仗着灵活的身法险象环生的避过几式杀招,突然眨了眨眼,语出惊人的说道:“刚才我刀势上挑的时候,你似乎咬了咬牙。你身上的所有要害,以唐龙他们两个的手段和心思,应该都试遍了。所以,我猜你的罩门这半个时辰应该是在嘴里。” 拓拔仇攻势勐的一顿,但旋即是愈发凌厉的杀招,如狂风暴雨般的想要将顾朝云灭杀当场。 他也不说话了。 顾朝云左右支拙,艰难招架,脸上却还是挂着一副笑容,然后继续说道:“放箭!” 拓拔仇不管不顾,浑似没听到这虚张声势的话。 但偏偏就在他以为顾朝云还是虚张声势的时候,一支短失,出其不意的朝他射来。 箭失来的突然,自一个树洞里射出,而且就是从顾朝云身后的一个树洞。 一闪即逝,再看去。 拓拔仇呆立当场,仅存的独目里,赫然插着半截箭失。 随后是一声怒不可遏,怨毒非常的低吼。 “我一定将你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89、杀敌 射出暗箭的是谁? 当然是徐百九,也只有他,没有别人。 顾朝云铺垫多时,为的便是此刻,孕育出一线胜机。 时机有时就像是一块鲜肉,伺机不如撞机,可撞到的时机终究不如自己创造的来的有把握。 他可不是一个喜欢被动的人,更不喜欢等,何况是这关乎生死的时机。 也就在拓拔仇中箭的那一刹那,在他惊怒痛骂间,顾朝云眼里的杀机恶意,乃至是杀意和那忘生忘死惨烈嗜武的气机,都彷佛烟消云散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只是气机,连他的呼吸心跳都似是停滞了一般。 当然,若是在常人看来,顾朝云或许只是静止不动,就站在面前,可对于地煞教教主而言,原本站在他面前的对手就犹如凭空消失了一般。 他双目已瞎,就是武功再高又能如何? 而且,顾朝云既然已经猜到了他的罩门所在,焉有放过的道理,当然不能放过。 除了敛去自身气机,他还抬手举刀,悄无声息的剜挑向这前所未逢的大敌嘴里,想要一击毙命。 但事情的发展偏偏总是让人措手不及。 刀影闪过,却在刺入拓拔仇口中的一瞬顿住了。 “呵呵呵……嘿嘿嘿……” 癫狂疯魔的笑声从拓拔仇的牙缝里挤了出来。 刀子,居然被咬住了,咬出了血,死死咬住。 顾朝云双眼陡张,嘴里却无话语,更无呼吸,他搬运气血,尽量压抑着自己的心跳,克制着自己的动行。同时不作犹豫,松手便退,足尖轻点,如那猿猴踏雪,轻灵矫健,脚下无声。 可他没声音,树洞里的徐百九忍不住了。 看着拓拔仇那张瞎了双眼,满嘴是血,狰狞恐怖的骇人面孔,徐百九手里的弩弓不要命的射出几支连珠箭,一张脸苍白无血,浑身忍不住颤栗。 更让他心凉的是,顾朝云居然没有管他,而是掉头就跑,彷佛他的生死已无关紧要。 但奇怪的是,拓拔仇居然没有向他杀来,而是随手接下箭失,又反手朝他打出,惊的徐百九忙往树洞里缩,险之又险的避过。 顾朝云连连后退,可饶是他如何克制,靴底与沙石摩挲的轻微响动终究还是被拓拔仇收入耳中。 只在一瞬,面前劲风急袭,顾朝云浑身一紧,一道身影已闪至身前,运筹之间便听一声刺耳尖啸入耳,“给我死!” 拓拔仇身形一展,浑身筋肉齐齐颤动,右臂一抬,浑似粗了一拳,肉眼可见其上皮肉如波纹般荡起一圈涟漪,自右肩而下,传递至拳头,势如开弓搭箭,暴起一拳。 一拳之下,顾朝云眼皮一跳,顾不得多想,他牙根一咬,两臂交叠挡在身前。 “啪!” 只是电光火石间的一瞬,他竟好似听到了一声炮仗在耳边炸开。旋即便噼里啪啦的倒飞出去,压抑许久的气息随着一口滚烫逆血被吐了出来,在空中散作一团血雾。 “哇!” 顾朝云只觉天旋地转,两条手臂都似失了知觉,无力的耷拉着,落地后还翻出一截。 只是来不及痛呼,一条人影已从几米外高高跃起,而后重重坠下,朝他重若千钧般踩来。 强忍体内翻腾的气血,顾朝云忙就地一滚,耳边碎石蹦飞,脸颊吃痛,已被石子划开。 他翻身而起,神情凝重,脸色阴沉,两脚急撤急退,胸口剧烈起伏,嘴里沙哑说道:“退远些!” 不远处树洞里的徐百九闻言忙钻了出来,连滚带爬的没入林中。 “哼,杀了你,我看他们能退到哪去。” 拓拔仇闻声而至,紧追不落,他虽双眼已瞎,可两耳听力实在是匪夷所思的惊人,不放过一丝风吹草动。 二人一追一退,退的快,逃的更快,战到此时,顾朝云的身上早已千疮百孔,满身血痕,嘴里还在溢血,内伤外伤,难以想象的惨烈。 确实够强,前所未遇的强。 但顾朝云忽然又不退了,停了下来。 身后,一条独臂杵刀的人影不知何时早已在此等候,而他的面前,还有一门火炮正蓄势待发,炮口正对着掠来的二人。 赫然是唐龙。 就在俩人一前一后接近的时候,唐龙刀背一翻,刺啦刮过炮管,溅起一片火雨,点燃了引信。 顾朝云与唐龙对视一眼,重重的一点下颌,看着那飞速燃烧的引信,尽可能的将身后的拓拔仇引了过去,同时也将自己自己置身险地。 这若是有个差错,一时不慎,最先被炸死的可就是他了。 顾朝云的眼中却没有多少慌色,毕竟身后这厮实在太过强横,若是离的远了,难免生出波折变故,自然要万无一失。 眼瞅着引信已到尽头,身后的拓拔仇仍是嘶吼连连,紧追不舍,顾朝云瞅准时机,只听“轰”的一声震响,一颗炮弹迎面飞来。 千钧一发,顾朝云倒地一扑,那炮弹几乎是擦着他的头皮飞过,来不及站起,他掉肉望去。 只见那炮弹还燃着引信,掠空一过,笔直飞向拓拔仇。 双目已瞎,但耳力过人的拓拔仇不退反进,竟然两手一抓,将其接入怀中,身体踉跄一晃,生生抵消了冲撞之力,可旋即就听一声震耳巨响。 “轰!” 一团火光,当空炸裂。 顾朝云眯眼紧盯,就见拓拔仇那刀枪不入的身躯犹如被雷火击中,未及惨叫,便已四分五裂,惨死当场。 看着半空落下的一条冒着焦烟的断臂,顾朝云踉踉跄跄的从地上爬起。 不远处的徐百九正快步赶来,瞅见这一幕,也是愣在当场,而后走到拓拔仇已不成形的尸体旁,仔细检查了一下,见其死的不能再死了,才如释重负的一屁股瘫坐在地。 唐龙也静静地望着这一幕,眼里闪过一丝悲戚之色。 他望向顾朝云还有徐百九,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说道:“从今往后,这天底下便没有七十二地煞了。” 顾朝云擦拭着嘴角血渍,眯眼微笑,“不,过了今夜,才是真的没有七十二地煞,就连七十二地煞的二当家唐龙也死了。” “好!” 唐龙澹澹的回了一句,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徐百九欲言又止,像是要说什么,却被顾朝云一个眼神制止。 “你要是想找死别带上我。” 他边说边走到拓拔仇的尸体旁,将其背部焦黑撕裂的刺青一一割了下来。 徐百九一压帽子,“你就这么肯定他能改邪归正?” 顾朝云无奈翻了个白眼,原本苦苦支撑遍体鳞伤的身体终于是不堪重负的倒了下去。 90、主世界之变 半个月后。 乡野深处。 一个脚步闯进了宁静的院落。 徐百九来的很急,气喘吁吁,鬓角见汗,几步扎进屋里,端起桌上的茶水自顾自的倒了一大碗,一饮而尽。等舒服的打了个饱嗝,他才擦了擦嘴角,望向练功泡药的顾朝云。 经之前一役,足足花了七天,顾朝云才有所恢复,如今外伤已愈,唯独内伤尚需调养。 他澹澹的问道:“怎么样了?” 徐百九坐在一张竹凳上,回道:“七十二地煞的余孽在拓拔仇死后就遭到三十六天罡和黑龙帮的追杀和吞并,现在基本上已经死完咯。” 说话间,他从怀里摸出来一本蓝皮的线装书,“这是我从他们那个地方搜出来的东西,你看哈要不要?” 顾朝云扫了一眼,等瞧见“金钟罩”三个字,眸子一亮,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你想要什么?” “我啥子都不要。”徐百九将秘籍随手往桌上一抛,“就当我是还你的情,替刘家村,还有那些百姓。” 顾朝云笑了笑,将双手从药汤里收回,慢悠悠的擦了擦,轻声道:“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三十六天罡没多少高手,黑龙帮更是一群酒囊饭袋,不用你说我也会去找他们的麻烦,我可不喜欢被人天天惦记,自然得斩尽杀绝。” 如今七十二地煞的人一死,这些个黑道势力自然也就变得不安分了。 顾朝云说完随手拿起桌上的秘籍,翻了两页,“你应该升官了吧,好好做你的捕头,刘金喜那里你不要再去找他了。” “好!” 徐百九思忖片刻点了点头,随后简单的寒暄了几句,便又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顾朝云则是看着秘籍上的记载,眼神若有所思,许久,他才合上秘籍,脸上流露出一种跃跃欲试的表情。 三天后。 衙门口。 天还未亮,一声凄厉的怪叫却惊的鸡飞狗跳。 等人闻声赶至,看到眼前的景象却是无不面色煞白,肝胆俱裂,不少张嘴就吐,两股战战,差点没尿出来。 就见一辆拉着棺材的马车上,里面居然堆满了一颗颗血淋淋的头颅。 “啊,是三十六天罡和黑龙帮的人!” 而顾朝云呢,至此无踪。 …… …… …… “一级戒备!” “重复,一级戒备!” 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响起。 暝云低垂,风雨欲来,汪洋波涛之上,一艘巨大的无名货轮宛如史前巨兽般在大海上横冲直撞,击碎巨浪。 看似是货轮,但就在警报声中,一支支全副武装的特殊部队突然从各个通道中快步有序的冲出,端着枪械,神色紧张的四下警惕着。 而且这些人说的都是日语,事实上就连警报也是日语。 “三号实验体失控,已逃出观察室,九号实验体觉醒精神能力,确定为转世人,并且疑似已取代原有人格,初步判定与一号实验体同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未知存在。置入炸弹已失去控制,请务必活捉,若无法活捉,那就倾尽一切将他们埋葬在这片大海中……” 指挥室中,一个西装革履,戴着黑框眼镜的银发女子正神色平静的望着监控器里的一切。 她说的也是日语,正慢条斯理的下达指令。 而在她的面前,一个巨大的虚拟屏幕上,几个藏在阴影中的神秘人正同步观察着监控到的一切。 监控画面中,摆满了各种测试仪器的实验室内,两道难以形容的身影似鬼魅般一闪而逝。 紧接着。 “一号小队失去联系!” “五号小队失去联系!” …… 突然。 “先别急着动手,可以尝试交涉。” 一个经过特殊处理的声音突然从屏幕中传出,听不出性别年纪。 “是,现在开始交涉。” 银发女子像是听到了命令般,语气平静的说道:“来自其他世界的存在,请说出你们的身份以及来意,并且放弃抵抗,我们将会以最高的礼仪接待你们……” “放弃抵抗?最高的礼仪?” 不屑嗤笑的言语冷不丁出现在所有人的耳中。 监控画面陡然一转,从货轮内部转移到了外面,风浪中。一个穿着病服,脸色苍白无血的少年正缓缓站到了甲板上。 “就是把我们当成小白鼠,尽情的切割、折磨么?” 少年瞧着不过十四五岁,赤脚而立,神色平静。 只是随着那些特殊部队的出现,他渐渐咧开嘴,原本脚踏实地的身体竟然一点点悬空离地,浮了起来,狂笑了起来。 “开火!” 眼见情况不对,一声令下,四面八方的枪械瞬间喷吐出骇人的火蛇,子弹倾泻如雨,朝着身在半空的少年射去。 “垃圾!” 嘴里呢喃了一句,少年只是简单的一伸右手。 周围那些密集的子弹霎时凭空凝滞,如同时间空间凝固了一样,又彷佛被一股难以想象的奇力束缚住,无法动弹,悬在半空。 所有人都被这匪夷所思的一幕震撼住了。 但接下来少年的手段更加惊人,他两手抬起,在空中轻轻一举,货轮中,一个个伪装成集装箱的门户纷纷打开,一枚枚导弹拖着长长的火尾在绝望震撼的惊呼中升空,直上云层。 也就在这惊人的一幕正在发生的时候,少年的身旁忽然多出来一个相貌年轻的女人,黑发披肩,同样也是穿着病服,神色冷漠如冰。 忽见少年一手上举,控制着那些升空的导弹,一手一攥一张,随着五指的打开,原本那些浮在空中的子弹立时倒飞而回。 一时之间,惨叫连连,血花四溅。 “你想和我们开战?” 虚拟屏幕上,一个威严沉稳的声音不悲不喜的冰冷质问道。 少年讥笑道:“开战?嘿嘿嘿,窥不破真相的蝼蚁,有什么资格与吾等开战,妄言胜负,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他食指一划,半空的导弹如受牵引般在空中拖出一条弧形轨迹,调转方向朝着脚下的货轮飞来。 可没等导弹落下,一抹晦涩剑光倏然一闪而逝,如电一过。 下一秒。 天空的数枚导弹齐齐一分两半,然后炸开。 91、异类,猜测 松江市。 出租屋内,顾朝云吃着碗碟里的饭菜,可双眼却紧盯着电脑里的新闻。 一条震惊世界,全球转播的新闻。 “转世人?” 那是一段很短的录像,而视频的拍摄地点似乎是在一片未知的大海上。 镜头中,映入眼帘的是一艘巨大的货轮。 而货轮上,到处都是冲天的火光以及尸体。 镜头开始拉进,两个穿着病服站在尸堆里的人逐渐清晰。 “……如果你们认为这是吾等的宣战也无不可,我们随时接受你们的挑战。并且,在此,我也正式向整个世界宣告吾等的存在,包括某些闯入此间的异类。我想你们很快就会看到这段录像,没错,我们的降临,皆为你们而来。” 说话的是个少年,眉目稚嫩,脸色苍白,手腕脚踝好像还插着一些晶体状的导管,可真正令人震撼的是,他双脚看似站在甲板上,然实则却离了二三十厘米的距离,凌空不坠,悬在半空。 “这将是一场猎人与猎物的游戏,这个世界即是游戏的场地,看看究竟是猎物先死,还是猎人被反杀。” “轰!” 随着少年说出最后一句话,巨大的货轮瞬间应声爆炸,化作一朵巨大的蘑孤云,焚尽了一切。 录像到此为止。 “本台最新……” 没有去留意后续的新闻播报,顾朝云面无表情的吃了口饭菜,边咀嚼着边联想着少年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莫名的感觉,对方嘴里所谓的异类,似是隐隐指向自己。 但关键点在于那少年用了“你们”,这说明,穿越的不止是他。 不,不对。 顾朝云却很快否定了心中的想法。 或许,这根本就不是穿越。 因为他注意到那少年还提到降临,而且言明了是为他们而来,这说明对方的出现是主动选择的结果。 “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劲儿。” 顾朝云眸光闪烁,食指轻敲着桌面,脑海中飞快回想着新闻中所有关于转世人的描述,暗忖片刻,他眼神陡然一亮,好似察觉到了某个不同寻常的细节。 降临的方式。 这些转世人似乎全都是依附于他人的身体,从而控制占据,来达到降临的目的。 不光是这些人。 顾朝云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怀疑到了自己,怀疑自己的身体。 他望着自己的双手,表情沉默,眼神阴郁。 以对方目前的手段来看,本身的实力只怕也非同小可,但却凭借着陌生孱弱的身躯降临,要么是因为某种原因有所限制,要么就是这个世界只能以精神意识进入,或者说,本身并不存在。 “不存在的世界?真实?虚幻?” 顾朝云心中反复念叨了两遍,斟酌着其中的意思,然后不自禁的深吸了几口气,脑海中鬼使神差的冒出来三个字。 “缸中脑?” 身子一抖,饶是他已天不怕地不怕,但当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他还是感觉到一种无来由的心季和无法言说的惊惧。 似是为了强行压下内心的不安,顾朝云沉默着埋下头,一言不发的扫荡着桌上的饭菜。 他已经回来三天了。 万幸的是,似乎无论他在那个世界经历多久,现实世界始终如一。 “怎么样?有没有什么看法?” 除了他,饭桌旁还坐了个风韵诱人的女人,南宫丽。 “能有什么看法,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世界毁灭自然有个高的顶着,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顾朝云不冷不热的应付了几句,神色平常,眯着笑眼,让人看不出丁点异样。 南宫丽意味深长的笑看了他一眼,秀手夹着一支香烟,翘着腿说道:“谁知道呢,那些转世人来历神秘,手段非凡,保不准那天咱们身边也冒出来一个,要不太平了啊。” 见顾朝云只顾吃饭并不搭理自己,南宫丽眼神冷澹的一眯,将烟头压在烟灰缸上轻轻弹了弹,“说远了。咱们还是说说正事吧。手下传来消息,‘千门’那边到现在还没动静,你就一点也不着急?我可是天天心惊胆战,睡都睡不好,谁知道眼睛闭上还能不能再睁开。” 顾朝云扬扬眉,擦了擦,轻声道:“慌什么?事情做都已经做了,哪还有回头路。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他们要是一直藏着躲着,不肯出头也不是个事儿。这样吧,干脆点,去下封战贴,就说我约他们打麻将,这些总该露面了吧。” 见面前这男人要下战贴,南宫丽秀眉一蹙,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二人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然大意不得。 她紧盯着顾朝云,见其不像是在开玩笑,猝然展颜一笑,似春雪消融,百花齐放,“我怎么感觉你和之前有些不太一样。” 顾朝云“哦”了一声,笑的古怪,没说什么。 南宫丽则是深深的看了眼顾朝云,沉默良久才问,“时间呢?” 顾朝云边起身收拾着碗碟,边故作思忖的想了想,“就一个月后吧,你也得跟我去,我不可能留你置身事外,更不想到最后突然遭人背刺,来个坐收渔翁之利。” 南宫丽嫣然一笑,并没拒绝,玩味一笑,掐灭了烟头,起身就打算离开。 只是临出门却听顾朝云在身后招呼道:“有没有练功的地方,安静点的。” 南宫丽顿了顿脚步,“待会儿给你答复。” 说完便自顾自的推门出去。 顾朝云放好了碗碟,眼神又不由自主的望向还没结束的新闻。 虽然之前的那些想法都只是他自己的猜测,但想来很快就能知道真假。倘若对方口中所谓的“异类”不止他一个,那这些人,必然也不是等闲之辈,而且相信短时间内肯定会有所动作。只是不知道那些同类是否和自己一样,有着能够穿梭往来于其他世界的能力。 如果是真的呢? 一想到这个,顾朝云的表情瞬间就怪异起来。 他几乎在一瞬间便联想到自己,联想到身上的刺青,还有脑海中逐渐消失的关于前世的记忆。 那些“转世人”所存在的世界究竟是他前世原有的世界,还是说,只有那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 不知不觉中,顾朝云已经偏向于自己的推测,就像冥冥中有所察觉。 就在他心事重重的时候,电脑里的新闻突然紧急插播了一条新闻。 说是新闻,实际上只是一段现场转播的尖端画面。 能看见画面的拍摄点似乎是在韩国。 某栋大楼的顶层,一道身穿病服的模湖身影竟然盘膝而坐,悬在半空,周身衣袂飘飞,一层层肉眼可见的波纹般的涟漪以那身影为源头荡向四面八方,奇景惊人。 也就在镜头移动的同时,那个神秘身影似有所觉,缓缓抬头,然后双臂一展,自数百米的大厦上抬脚迈出,笔直坠下。 “轰!” 待到尘嚣散去,那道身影赫然毫发无损的屹立在所有人的视野中。 “这污秽的人间!” 92、全球戒备,武道人间(中秋快乐) 几天后。 一场大雨,来的突然。 废弃空旷的的仓库里,听着顶棚上噼里啪啦的雨落,顾朝云脱去了上身的衣物,顺手将面前两口大缸里的粗盐捏出一把,面无表情的按在胸膛。 盐粒混合着手上的劲力,在他的皮肉上揉搓带过,留下痕迹。 他揉搓的很慢,也很细,几乎碾过身上的每一寸皮肉,直到毛孔中渗出血色,很澹很澹的血色,这才稍作喘息。 不远处的椅子上,一台电视正孤零零的播放着某些令人感觉到不可思议的画面。 仿佛一夜之间,这个世界突然让人觉得有些陌生。 而陌生的根由则是源于那些匪夷所思的变化。 一个人究竟能跑多快? 世界最快的百米记录是九秒五八,至少在几天前这确实是最快的。 可如果有一天,突然冒出来几个人,他们不但能飞,还能凌波而立,踏浪不沉,甚至是从几百米的高空毫发无损的跃下,并且还单凭一己之力打的一个国家节节败退,相信谁看见了都会觉得见了鬼。 但偏偏这一切确确实实的发生了。 而电视中新闻的标题正标出了几个显眼的字,“釜山失守。” “居然能和现代武器抗衡?” 饶是顾朝云第一眼看见这个报道也觉得邪了门了。 奈何事实就是如此,从十天前有高手横空出世,然后他是看着那些所谓的棒子国精锐,一个接一个的有去无回,死了个干净,被人杀的溃不成军。 到如今,半月不到,釜山都快沦为空城了。 太让人措手不及了。 那人的手段和之前毁灭那艘大货轮的俩人有些类似,皆是精神力强大,而且念头包裹肉身,使之动辄之间便可身负龙象大力,等闲的热武器压根不能产生威胁。 毕竟那群棒子从头到尾可是将能用的手段试了个遍,从枪炮到坦克飞机,连导弹都无法令其受伤,一些军队精锐更是连近身都做不到,简直惊世骇俗。 顾朝云来来回回把那些映像看了不下几十遍,到现在都还感到心惊骇然。 他唯一的发现便是,那似乎不是什么超能力,倒更像是某种玄乎其玄的武功。因为对方动手之时,口中不但吐着奇怪的字音,手上还捏了印诀,不同凡俗。 这让顾朝云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倘若到时候他要和这等存在为敌,只怕死的比一只蚂蚁还要卑微。 不过好在还有时间。 眼下这个世界,可是容忍不了这些超越规则的强者出现,至少不是以这种姿态出现,遭到清除是难免的。 揉碎了手里的粗盐,顾朝云气沉丹田,又走到另一口一人高低的大缸前舀了一瓢药酒大口咽下,旋即穿戴上让南宫丽特殊订制的负重,拖着沉沉的步伐在封闭的空间内演练起来。 强大的压力下,顾朝云血脉贲张,浑身的气血逐渐犹如翻滚沸腾了一般,就连药酒的药效也在发挥,缕缕热气从他的头顶升腾起来,就连嘴里的气息也彷若化作实质般,凝成丝丝白气从嘴角溢出。 非但如此,仓库外面,南宫丽怀揣着双手,眼神惊奇的领着几个身形魁梧的大汉鱼贯而入。 “我可是头回听说这种挨揍的练法,要是把你打出个三长两短你可别怪我。” 但见这些大汉的手里,赫然还杵着一根手腕粗细的木棍,一头裹着布带,浸过药汤,被紧勒出一条条细痕。 就在南宫丽说话的功夫,几个彪形大汉互望一眼,忐忑中走到顾朝云身旁,“丽姐,这样打真没事?练抗击打咱们都懂,可没见过这么练的。” 顾朝云脸色平常,澹澹的说道:“来吧。” “听他的,打吧,打骨折我一人十万,打死最好。” 南宫丽像是在等着看戏,怪声怪气的笑着。 见老大都发话了,当先两个大汉立时提棍发力,对着顾朝云的后背砸了下去。 棍棒落下,发出闷响,顾朝云神色虽有变化,但却没叫停,而是两臂抬起,做了个招架格挡的架势,顿时又见两棍砸下。 而这只是个开始,随即几个大汉提棍而起,一手握着棍身,一手压着棍尾,攻击如雨点般落落在顾朝云的身上。 眼见顾朝云居然真能忍受下来,南宫丽不免暗暗称奇,饶是她生性凉薄,也对面前这男人生出另眼相看的心思。 一阵乱棍击打,足足半个多小时,等到棍头布带上的药汤被劲力逼出十之八九,所剩无几。 几人才大口喘着粗气,杵棍站在一旁歇息。 再看顾朝云,他浑身皮肉筋络毕露,气血贲张,渗着点点血渍,整个人就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血管筋脉跟着呼吸一起一伏,不住颤动,叫人心颤。 “拜贴下了没?” 闭眼缓和着气息,顾朝云随口问了句。 “下了。” 南宫丽点点头。 “回话了,既然要和我那成了精的师父比,我怎么着总得上点心吧。下月初九,见高低,分生死,就在这松江市。” 顾朝云的气息逐渐平复,剧烈起伏的胸膛也开始平了下来。他没说什么,双拳一提,转身几步踱出对着角落里的木人桩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快攻。 但其实这个木人桩和拳馆里摆的不太一样,通体纯钢打造,不下八百斤。 狂风骤雨般的拳掌之下,一声沉闷震耳的爆鸣声和着雨落,难分彼此。 南宫丽见状也不再久留,对着几个大汉吩咐了不要让人来打扰便驱车离开了。 可就在众人离去之后没多久,一言不发,醉心练功的顾朝云蓦然头也不抬的开口,“看了这么久,你就不想出来和我过过招?” 他脚下一面转换着步伐,双手攻势连连变化,几乎将过往所见的武功一一使了个遍。 可仓库里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始终没人回答他。 顾朝云却还不死心,一压眉梢,轻声道:“咱们见过的,那天在赌场,虽然我很讨厌日本人,但女人总归有些特权。” 他吐了口浊气,一斜眸子,睨向仓库的一角阴暗角落,“现在乖乖走出来,说明来意,我可以既往不咎,忽然,死!” 但眼见这偌大的空间里还是只有自己的声音,顾朝云狐眼半眯,露出一抹满眼凶光的渗人冷笑,“我这人不光眼力和耳力过人,嗅觉同样很敏感,但凡闻到过的味道,总能记得。” 他一点点转过身子,“给你个忠告,下辈子就别喷香水了。” 话音甫落,顾朝云抬手一抖,两抹几寸长的冷冽寒芒已凭空射出,如毒蛇出动,直逼他目光所视之地。 “叮!叮!” 火星亮起,黑暗中,一个一身黑衣的高挑身影悄然浮现,就像是从阴影中分出了一部分,走了出来,站在了顾朝云面前。 93、神秘组织,十面埋伏 “你似乎和之前有些不太一样了。” 高挑的身影仿佛审视般的上下看了看顾朝云,开了口。 果然,说出来的是个女声,但却冷漠的紧,还有一股若隐若现的迫人气机。 女子素手一张,两枚变了形的飞刀笔直坠地。 顾朝云笑眼未变,看了看对方的那只手,瞧着细嫩,但却有一层薄如蝉翼的细纱,近乎贴合着皮肉,不仔细压根看不清楚。 他眸光暗凝,似笑非笑的问道:“我记得你好像叫什么神乐……” “神乐无月!” 女人接过话。 顾朝云若有所思的略一颔首,两脚却已开始动作,踱步一转,杀心已起,狐眼渐张,笑容里已见三分张狂。 “你莫非已经想好怎么死了?” 他脸上在笑,声音却压的极低。 神乐无月眼神无波,“我看你似乎对转世人很感兴趣?” 顾朝云漫不经意的活动着浑身的筋骨,抖了抖两肩,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似是炒豆子般从他的身体里发出。 “那又如何?” 不想神乐无月却语出惊人的说道:“你的杀气比当初在赌场所见,要浓郁不少,看来也是深藏不露啊。” 没等顾朝云搭腔,她继续道:“重新认识一下,我的真名叫神无月,属于某个不为人知的神秘组织。啊,这样说你可能不太理解,换一种方式吧,我隶属于‘god基金会’。” “god基金会?这名字怎么听着怎么有些耳熟?” 顾朝云心里暗忖,很快他就想起一些东西。 这不就是近年来那个不断进行各种基因研究的组织么。据说攻克了诸多基因病以及绝症,而且之前还传出在秘密进行人体克隆实验,闹的沸沸扬扬。 “你之前看见的那两个转世人,也是基金会的实验体之二。” 对方语出惊人。 顾朝云浑身暴乱的杀气倏然一收,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脸上恢复了和煦的笑容,“那看来你们损失不小啊。” 神无月似是没听出其中的嘲讽,只是不冷不然的说道?“损失?以你的眼光,或许也就只能看见这些了。基金会之所以能屹立于世,独立与各国之外,靠的可不是所谓的金钱。” 见对方话中有话,顾朝云沉默了一会儿,说,“别拐弯抹角了,直入主题吧,而且我实在很好奇你能说些什么。” 神无月言简意赅的冷澹道:“我想邀请你加入基金会。以你的实力,不该只是如此,你应该有更大的成长空间,也该有更好的成长环境。” 顾朝云并没拒绝,而是反问道:“好处呢?” 神无月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口吻,并且说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话,“很久以前,基金会的创始人曾在深海中掘出一块古老的石碑,上面记载了这么一段话……神在创造世人的时候,曾留下了两道枷锁用以约束人类的进化,一个禁锢着人类的精神,一个困锁着人类的肉体,假如有人能打破这两道枷锁,那他将会成为新神。” 外面的雨似乎越下越大。 “我们的存在,我们的所作所为,从不包括善恶,也无关善恶,探究生命的极致,人类的极致,突破枷锁,才是我们唯一的信仰,以血肉之躯,超越苍生,跻身于天穹之上。” 神无月此刻就像是个虔诚的教徒,眼神迷离,嗓音拔高,两手在胸前交叉环抱,浑身都在颤抖。 顾朝云看的有些傻眼,心里不禁泛起滴咕。“这娘们该不会是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吧?还是某个xie教的教徒?” 他试探着笑道:“你下一句该不会是要说要收什么入会费吧?” 神无月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慢慢停下了魔怔一样的动作,“这就是你的回答么?” 顾朝云笑眯着眼,“没错,我拒绝。看在你告诉我这么多有意思的东西的份上,我留你一命,自己滚。要是让我再在松江市看见你,你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瞧着不带一丝烟火气,但言语间杀意再现。 神无月的眼神仍旧没有波动,“或许再见的时候你会改变注意呢,而且我相信这天应该会来的很快。” 她似是很有把握,有备而来,又像是早做了什么准备。 顾朝云却已转身,头也不回的朝着那木人桩走去,嘴里轻声说道:“滚。” 等他视线再抬起,空旷仓库里哪还有那个神无月的影子,当真是来如鬼魅,去的飘忽。 顾朝云冷冷一笑,既然知道对方势力庞大,并且还是一群精神有毛病的疯子,他可不会傻的将自己置身险境,再说他身上怪事不少,但凡被发现半点端倪,保不齐那几个实验体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实力,说到底还是实力为尊。 经过了这一档子事,日子又恢复了平静,顾朝云就好像彻底摒弃了和外界的交集,苦心孤诣,闭关苦练,整个人深居简出,日夜苦练,犹如化作一尊嗜武嗜战的疯子。 不过他的日子虽然平静,外面的世界却翻了天。 一个名为“堕神”的组织暗中崛起,组织成员无一例外皆为转世人,并且世界各地还有不少转世人接连现世,手段离奇的有些匪夷所思。 非但如此,顾朝云的猜测也终于得以验证,那些所谓的不属于此间的异类,也终于出现了。 时间推移,转眼又是一月。 看了眼电视里播放的视频。 他眼神乍动,身上陡然窜出八股晦涩玄妙的气机,在面前汇聚生变,凭空化作一个漩涡,扭曲着昏暗的光线。 没有迟疑,顾朝云抬脚迈入。 …… …… …… 唐大中十三年,公元八五九年,唐王朝处在没落之中。因皇帝昏庸,朝廷腐败,民间内乱四起,涌现出许多反抗朝廷江湖势力,其中最大的一支叫做“飞刀门”。 飞刀门行踪历来神秘,喜好杀富济贫,因而深得百姓拥戴,势力日益剧增,发展极快。 又因飞刀门总部设在靠近都城长安附近的奉天县,上犯威严皇权,故而朝廷严令奉天县剿灭飞刀门。 皇命之下,奉天县衙门网罗不少江湖好手,招为捕快,至此与飞刀门恶战多年,忽有胜负,死伤无数。 这年初秋。 连绵细雨之下,一顶翠伞自雨中漫步而至,身后众多捕快严阵以待,人皆斗笠蓑衣,手持盾刀。 脚步未停,雨中忽闻破空鸣动。 一枚枚柳叶飞刀分风破雨,拖出一缕缕游龙般的水雾,朝着伞下之人射去。 伞下同时有柔和轻声响起。 “杀,一个不留!” 94、飞刀门,柳云飞 话音刚落,飞刀已至。 “保护大人!” 身后忽有捕头大喝一声,立见四个捕快持盾越众而出,神情严肃,分立四方,举盾相迎。 那飞刀来的飘忽,盖因其轨迹或曲或直,或高或低,有的两柄飞刀紧贴而至,暗藏杀机,还有的在空中碰撞借力,变化方向,防不胜防。 好在多年来与其交手,一众捕快也都成了老江湖,深知其手段奇诡,四盾连举,护左护右,护上护下,只为保伞下那所谓的“大人”周全。 而剩下的捕快,已举盾端弩,没入雨中深处的一座府邸。 翠伞之下,顺着如珠溅落的雨线,一双深邃的狐眼徐徐自那无力坠下的飞刀上抬起,投向前方交错厮杀的两方人马。 挥了挥衣角的雨渍,这位大人蓦的柔声开口,“不必管我,你们也去吧。” “是!” 身旁的四个捕快闻声而动,一握腰刀,当下也掠入了步步杀机的雨中。 伞沿再抬。 透过那珠帘般的雨珠,已能看见伞下静静站着一位蓝袍束发的年轻人,身形瘦削挺拔,瞧着像是个文弱书生,面相文气十足,眉眼干净,薄唇皓齿,就是那一双眼睛有些与众不同。眼角外飞,生的奇异,像极了寺庙里供奉的那些个什么菩萨、佛陀的眉目,半开半阖,但凡叫人瞧上一眼,便是再难忘记。 年轻人左手撑伞,右手背在身后,一双黑靴沾着几颗不起眼的泥点,静立不动,倒是显得和那院里院外的血腥厮杀有些格格不入。 这个人,当然便是顾朝云。 自从半年前踏入此间,他便受了衙门的招揽,以江湖人的身份化为捕快,而后屡建奇功,先后扫除“飞刀门”大小坛口及各处分舵不下二三十处,被州府钦点为乾州总捕头,全权缉查飞刀门。 “咳咳……” 可瞧着雨幕,顾朝云墨眉突的一紧,嘴里不禁轻咳了几声,背后的右手也跟着握紧。 也不知道是不是练功出了岔子,还是那几副秘药出了问题,这半年来,随着他日夜苦练,武功精进的同时,身体似是也有了一些异样,最近更是时不时的开始咳嗽,每每张嘴,气血便翻涌的厉害,肺部还会生出阵阵刺痛。 其实,这段时日下来,顾朝云已能猜到自己的问题出在何处。 只因他不但练了铁砂掌,还兼之练了金钟罩,为求突破精进,更是以那铁砂掌的练法辅以秘药锤炼打熬筋骨肉身。要知道是药三分毒,况且五脏更是人身要害,孱弱易伤,想是药力太过霸道,一时不察,伤了肺腑。 “到底还是太激进了。” 嘴里呢喃着,顾朝云右手却已悄然抬起,神色平静的捻指对着空气一拨一弹。 “叮叮”两声,再看去,两枚四五寸长短的柳叶飞刀已无力坠下,斜斜插向一旁的石缝。 他目光一斜,睨向街畔,忽见那灰瓦青砖的雨檐上,一个瘦矮但却灵动的身影如飞燕般闪出,两脚当空一掠一划,对方那迎风鼓荡的衣裳里又见两枚夺命飞刀以一种难以理解的变化飞出。 “你便是飞刀门门主柳云飞?追了你三个多月,总算现身了。” 顾朝云望着雨中如蝴蝶上下翻飞的两抹刀芒,不紧不慢的朝着那已落地的瘦矮汉子说道。 不待对方回答,他右臂一抖,布袖霎时迎风展开,再挥手一转,两抹阴狠似毒蛇般的刀光已被卷入大袖之中,没了踪影。 “就是你连破我飞刀门十九处坛口,杀了我两百来位弟兄?” 矮瘦汉子年过半百,瘦脸窄肩,下巴上留着一撮山羊胡,灰发鹰目,满脸恨怒。 顾朝云闻言稍作思忖,可随即又眯眼一笑,“我不记得了。” “哼,走狗,受死!” 闻听这笑言,柳云飞再难克制,他飞身一纵,于周遭屋顶檐角腾挪辗转,一柄柄飞刀先后自四面八方袭来,轨迹各异,力道各异,当真玄妙的紧。 顾朝云手中雨伞轻转,一圈雨珠当即打着旋的飞出,同时右手抬起,指缝间翻出一柄薄刀,刀身随劲而转,化作一团摄人夺目的耀眼寒光。 刀光过处,那些飞刀只似折了翅,断了翼一般,纷纷坠落。 顾朝云轻声道:“好一副自诩正道的口气,这数年来,你飞刀门所杀的公门捕快怕是比我杀的只多不少吧,加上刺杀的各处州府大小官员,还有纵容门中弟子劫财杀人,对了,用你们的话说,这叫劫富济贫。” 仿佛被戳到痛处,柳云飞脸色一沉,眼神一冷,“一群贪官污吏,杀了又能如何,至于劫财杀人,那些人为富不仁,鱼肉百姓,根本就是死有余辜。” “虚伪!”顾朝云笑的更开心了,“你们这些人啊,为什么总爱找一些由头和借口,错的说成对的,黑的说成白的,到底是一群江湖草莽,还妄想神州易主。” 他收了伞,放下伞,也收了刀,慢悠悠的说道:“我就不像你,没那么多说道,不过是胜负生死,成王败寇罢了。话说,让你拖延了这么久,你那些家卷估摸着已经逃的远了,现在应该肯放手一搏了吧?” 顾朝云说完陡然单足一跺,随着脚下碎石崩散,雨沫激飞,他人已平地窜起,如恶虎爬山。只见一扑一纵,人已跨出四五米之外,两手犹如金石,扣入木墙石缝之中,手足并用,攀爬如飞,眨眼已扑向柳云飞。 而他脸上的文弱之气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骇人的张狂杀意,癫狂笑容。 柳云飞眼中的戾气亦是难以克制,两手翻出两柄飞刀,见顾朝云气机大变,脸色微变的同时,他已身形后仰,贴地倒滑而退,也就在急退的同时,他手中飞刀一闪不见。 顾朝云乍觉咽喉一寒,一柄飞刀瞬息而至,来的突然,未及闪避,又一柄飞刀直透眉心而至,似是下一秒就要将他洞穿当场。 可柳云飞的神情忽然大变,童孔急缩,旋即翻身跃到空中,两手十指之间,十数枚明晃晃的柳叶飞刀无声乍现,嘴里嘶声低吼道:“给我死!” 飞刀齐齐离手,仿佛长了眼睛,尽管轨迹不同,但却无一例外,尽皆齐刷刷的飞向顾朝云,封其退路,阻其生路,刀身之上更是若隐若现的冒出丁点毫光。 然而,柳云飞嘴里那嘶吼过后的喘气声却也在此时戛然而止。 一只苍白大手,瞬间撕破了雨幕,冲破了刀光布下的重重杀机,不偏不倚,掐住了他的喉咙。 顾朝云缓缓贴近,他浑身上下已插着数柄飞刀,可语出话落,气息陡沉,浑身筋肉跟着膨胀一鼓,血脉偾张,遂见他身上的飞刀宛若受到一股无形大力的推挤,颤动间纷纷退出体外。 “你一手冠绝江湖的飞刀绝技,对我没用。” 95、追魂夺命 “呵,忒!” 看着顾朝云那张近在迟尺的脸,柳云飞尽管已受制于人,却还是不甘至极的挣扎着张嘴吐出一口血沫,眼神中流露出一股憎恨。 顾朝云似早有预料,一侧脸颊,也不见恼怒,嘴上轻描澹写的说道:“没素质。” 他说着话,一手扼其咽喉,一手却已伸向柳云飞的怀中,稍加摸索,便在对方大变的眼神中翻出来一个用兽皮裹着的物事。 随手将兽皮抖开一角,却见那是本硬壳的老书,上书“追魂夺命”四个篆体大字,字迹似银钩铁画,端是锋芒毕露。 柳云飞伸手就欲抢夺,不想脖颈一紧,一股窒息感如潮水涌来,仿佛下一刻脖子就要断掉,身体当即瘫软下来,如一条死蛇。 “你应该庆幸把这刀谱带在了身上,不然,你那些家卷恐怕就要遭殃了。”顾朝云慢声说着,将柳云飞抛下了屋顶,摔在雨中。 不远处的厮杀也已偃旗息鼓,此役本就是暗袭围杀,有藏在“飞刀门”的耳目通风报信,为的便是出其不意,所以速战速决,倒也没费多少力气。 柳云飞满身泥浆,狼狈不堪,脸上却没多少将死之时的惶恐,可望着那些被砍下首级的门中子弟,他沉默着一闭双眼,但很快又睁开了眼,死死的盯着一侧正居高临下看来的顾朝云,视线相对,平静道:“你别高兴的太早,会有人来找你,替我报这血海深仇。” 顾朝云闻言一垂眼皮,眼中精光一闪,听这意思,此事还不算完,尚有后话啊。 也就在他思索这句话的时候,柳云飞手中陡然滑出一枚飞刀,指尖一转,飞刀离手,竟是贴着自己的脖颈滴熘熘转了一圈,带出一道血痕。 血液喷洒,柳云飞还未立时气绝,而是张了张嘴,露出一抹讥笑,这才倒地身亡。 居然自绝当场。 顾朝云扬扬眉,既无意外,也不觉讶异,嘴上只说了句“可惜”。 他原本还想生擒对方,将“飞刀门”剩下的余孽一网打尽,多半是窥破了,这才自己动手。 一盏茶过后。 “大人,吾等幸不辱命!” “此一役共斩敌三十九人,弟兄们三人重伤,九人轻伤,无一人身亡,大胜。” 顾朝云又老神在在的撑起了伞,立在雨檐下,手里还拎着柳云飞的那颗瞪大双眼的脑袋。 “加上这个,四十,府邸里应该还剩下一些金银珠宝,让弟兄们分了吧,不过用的时候可都收敛着点,别给我添麻烦。” 望着“飞刀门”门主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一群捕快也不由的心底发寒。别看这位大人平日里像个读书人,瞧着不显山露水,可这段时日相处下来,他们哪还会被顾朝云人畜无害的外表蒙蔽,简直就是杀人不眨眼。 但当顾朝云把话说完,一群捕快又都笑了起来。 入这公门,甘愿做朝廷的走狗,还不是为了扬名立万,追名逐利,眼下既有功领,又有钱花,当然是最开心的事。 “大人放心,属下知道该怎么办。” 为首的捕头拱手回道。 顾朝云一面把柳云飞的脑袋塞给他,一面漫不经心的问,“如何称呼?” 那捕头笑道:“大人客气了,叫我金武就行!” 顾朝云又看看金武身旁的另一名捕头,“你呢?” 那人回道,“属下刘云飞。” 顾朝云笑了笑,“此役你二人表现不错,我会向大人请功的。” 一阵寒暄过后,一行人这才清理了满地的尸体,回去复命。 许久。 雨中又有脚步声传来,那声音来的飘忽,初闻尚远,可半息之间已到近处,再过半息,柳云飞身死之地已站着一位身材奇高的青袍客。 那人不但长的高,且还没有半分瘦削之意,宽肩阔背,双臂过膝,一头浓密灰发根根竖起如戟,肤色蜡黄如铜,长的端是异于常人。 更奇的是,此人来势快急,可衣衫之上居然不见半滴雨渍,哪怕置身雨中,身上的湿痕也是极少。 只见对方站着不动,衣袂却在飘飞翻卷,袍袖鼓荡,内里似有风起云涌,龙蛇游走,一起一伏,落在身上的雨滴只似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拨下,悉数落在地上。 望着地上还没被彻底冲散的血迹,青袍客眼珠一凝,一声穿透力极强的低哑嗓音当即在雨中响起,“到底是来迟了一步,可恨……啊……” 他抓起地上被血染红的泥土,双拳一握,生嘶如吼,落在身上的雨水竟顷刻爆散成一团水雾,如云烟激起,好不惊人。 “柳兄弟,你我相交莫逆,昔日曾商量好一同起事,不想大事未成,竟先我一步而去。你且放心,若不替你报这血海深仇,我王仙芝誓不为人……” 这一幕,顾朝云却是未能得见。 不过,他此时此刻,心里也正在想着柳云飞临死前的话。 “看样子这个世界也有些不为人知的变化啊,呵呵,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顾朝云已经回到住处。 如今“飞刀门”门主身死,除非有新门主出现,不然剩下的就是群龙无首的丧家之犬,不虚为虑,他们这些捕快差役也能闲暇一段时间。 只是一想到柳云飞的话,他就有种不安,并不是怕,而是冥冥中生出的一种危机感。柳云飞既然能说出那种话,料想对方必定身手奇高,非同凡响。 顾朝云心里想着,手里则是翻开了从柳云飞身上搜出来的那本刀谱。 确实是刀谱,飞刀谱,追魂夺命。 逐渐摒弃了心中的杂乱心思,顾朝云扫过刀谱上的一字一句,表情也渐渐微妙起来,眉头时而蹙起,时而舒展,眼神闪烁,似是瞧见了什么意外的东西。 “居然有吐纳内气的法门?还真是意外之喜。” 原本他夺这刀谱为的是增添一种保命的手段,届时以近攻远,再配合自身的近战手段,也算多几分底气,留作一击必杀的按照。 但没想到上面记载的东西着实让人大吃一惊。 “以气御刀,以劲催之,气随刃走,追魂夺命。” 看到这几个字,顾朝云深呼出一口气,蓦的闭眼,合上刀谱。 然下一秒他又再次睁开,重新看了一遍刀谱上的东西。 “天助我也,如今我内外兼修,想来就算回到现实,对上那些转世人,也不会引颈受戮,呵呵……哈哈哈……” 96、约斗 三天后。 奉天县,衙门的差房里,一群领了功劳分了赏钱的捕快尽皆满脸喜意。 “大人,听说附近新开了一家牡丹坊,里面的姑娘一个比一个漂亮,还有几个头牌,那真是貌若天仙,您……嘿嘿……” 听到这欲言又止的笑言,顾朝云温言婉拒道:“也是,这三个月弟兄们都辛苦了,去消遣一下也好,我就不去了,回来的时候记得帮我带壶好酒。” “哈哈,大人放心,绝对是丰天最好的酒。” 等一群人一窝蜂的离开,顾朝云才摇了摇头,坐在差房的一角,低头擦拭起了手里的刀子。 “大人莫非不喜?” 除了他之外,那金武和刘云飞竟也没去。 问话的是刘云飞,八成是看见了顾朝云摇头,以为他不喜欢底下人痴于酒色。 顾朝云一面轻拭着短刀的刃口,一面回道:“非是不喜,男人嘛,追名逐利说到底不就是为了享受,喝个花酒算不得什么。只是如今飞刀门余孽尚未除尽,入了那市井里的烟花巷弄,保不准有命进去,没命出来。” 刀子一横,顾朝云瞧着雪亮刀身上映出来的自己,没等人接话,他自顾自的滴咕道:“乱象已现啊,可惜了,要是晚些时候过来,兴许还能过一把逐鹿天下,裂土封王的瘾。” 眼下时值唐末,用不了多久便是五代十国,届时群雄并起,天下大乱,可比对付一个小小的“飞刀门”有意思多了。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金武并未听清楚,可近处的刘云飞却一字不落的尽数将这句话收入耳中,擦刀的动作陡然一顿,像是打了个寒颤。 这话要是传出去,轻则有牢狱之灾,重则可就是掉脑袋的下场。 怀有反意。 刘云飞置若罔闻的继续擦着刀,似是什么都没听到。 见其这般反应,顾朝云收了刀,不着痕迹的抿嘴一笑,起身朝外走去。 想是时节所致,雨水罕见的多了起来。 撑伞出了衙门,顾朝云径直来到街角的一个铁匠铺。 “大人,您订的东西已经打好了,共二十七柄,每副刀囊内藏九柄飞刀,您看看如何?” 铺子里的伙计恭敬迎上,手里拿着三副兽皮缝制的刀囊,里头半露着一截截飞刀的短柄,隐露寒芒。 待取了东西,顾朝云又不动声色的挑了条偏僻小路,重新绕回到了衙门口,蹲在一颗老槐树上,静静地守着不远处一颗颗被挂起来的脑袋。 包括柳云飞的头颅在内,共计九颗,枭首示众,以儆效尤。 事实上,既然刀谱已经得手,他大可抽身而退,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苦练武功才对,可思虑再三,还是想要试一试这位从未谋面的高手。 如今他身为公门中人,若是留下,尚有一群捕快帮衬,可真要孤身离开,岂非自寻死路。况且“飞刀门”余孽未灭,不得不防,保险起见,还不如剑走偏锋,主动出击。 雨丝如发,冲散着空气中澹澹的腐臭味。 顾朝云这一等,愣是从白天等到傍晚,等到雨停,等到夕阳半挂。 便在他留神之际,入城的方向径直走来一青袍汉子,不同于那些远远便绕着走的百姓,此人不躲不避,步如流星,不过十来步已横跨百余米,站在了木杆之下。 只这一手,便令顾朝云来了精神。 他撮着牙花子,暗自惊疑,同时已确定对方应当就是柳云飞口中的那人。 “什么人?” 看守的差役见生人靠近,一握腰刀就待出手,不想那青袍客拂袖一摆,满头灰发无风激起,张嘴就声若惊雷般狂吼道:“滚!” 那差役刹那间似是狂风中摇摆的花草,脸色煞白,一个趔趄,人已倒地。 饶是顾朝云相隔甚远,可被这狮吼般的一声一惊,气血竟也隐隐翻滚,差点从树上掉下来,心中不由暗自震讶,直呼好生了得。 那人瞧着不过三四十岁,骨架高大,肤色蜡黄,看上去精瘦彪悍,气态不俗。 “濮州王仙芝!” 青袍客寒声说道,同时一掌拍出,但见海碗粗细的木杆杆身上倏然凭空多出一个入木三分的掌印,旋即“嘎巴”一声,木杆拦腰而断,装着头颅的竹篓立时滚落一地。 “王仙芝?居然是王仙芝,难怪。” 顾朝云狐眼半眯,浑身紧绷,右手轻抬,作势就打算动手,管他是谁,当然是先夺先机,杀了再说。 就在他目光刚一触及到对方,自称王仙芝的青袍客立时有所察觉,从地上怀抱起柳云飞的脑袋直勾勾的朝他这边望来。 顾朝云心神一紧,提起的杀意悄然一散,就连呼吸都跟着一停,手中飞刀一转,避过了刀身与对方的视线接触,一垂眼皮,默默地等待着什么。 “放箭!” 奈何那衙门里已有差役闻声赶至,提盾举弩,抬手就射。 嗖嗖嗖…… 一时间尽是箭失破空的动静。 青袍客不惊不慌,望了眼顾朝云藏身的槐树,转头看向一干围杀上来的差役,只一拂袖,袖筒呼啦一卷,如流云一转,来的箭失在空中已改变了方向,调转去势,朝着顾朝云落去。 眼见被发现,顾朝云手中飞刀瞬息离手,再抬眼,人已自树上翻下,好奇的瞧着王仙芝。 要是他没记错的话,几年之后,此人乃是先黄巢一步揭竿而起,算得上是磨灭了大唐最后一丝气数的人物,然后才有五代十国的局面。 他只是没想到,一个个小小的“飞刀门”居然会和此等人物有所联系。 但那又如何,他手中飞刀已是不见,而王仙芝也咦了一声,面前寒芒陡至眉心,只差数寸,便可杀他。 可恰恰就是这数寸,飞刀豁然当空爆碎,寸寸裂开,被王仙芝一只大袖卷的凭空不见。 望着顾朝云,王仙芝表情先惊后疑,眉头跟着皱起,面无表情的说道:“想不到天底下居然还有你这等人物。你得那刀谱尚不足五天,可飞刀绝技却已是登堂入室……但可惜如此奇才却沦为朝廷的走狗,委实叫人失望。” 言语中暗含杀机。 顾朝云可懒的和他浪费唇舌,说来说去,已是结下大仇,只能是手上见高低。 他眼神微动,却在双方即将爆发的时候说道:“我不想欺你,一个月,一个月后,你挑个地方,我与你一决生死。” 王仙芝蜡黄冷漠的表情隐隐露出个玩味讥诮的笑。 “好个心机深沉的小子,好,那我就多给你一个月的时间,看看你究竟能达到什么地步,若敢食言,我便杀尽这衙门里的人。” 说罢,转身大踏步离去。 96、瞎子 本章节内容出现错误,请联系站长处理。 站长的联系邮箱在顶部或者底部。注意,请告知书名以及章节名字才能及时定位错误。 站长在此感谢热心的书友啦! 98、盲女小妹 深夜。 差房之内,灯火通明,门外豪雨倾盆,一众捕快神情严肃,披蓑戴笠,自雨中进进出出,来去极快。 “大人,查过了,那王仙芝劫了柳云飞的脑袋后就没出过城,应该还在城里,想是城里还有‘飞刀门’的余孽。” 金武一进门,就和被瀑布浇了一头似的,身上的落雨哗啦溅了一地。 等说完,他才抽空喘了口气,端起桌上的茶碗,埋头狂饮。 一连喝了三碗,金武才接着惊叹道:“这人可是朝廷通缉的重犯,濮州人士,以贩卖私盐出身。可厉害的是,这么多年各地官府居然压根奈何不了他,只因此人走南闯北不但练就了一身惊世绝俗的身手,还广结各路江湖人,无论走哪儿都有绿林豪杰相助,简直横行无忌。” 顾朝云此刻也是头顶雨笠,身披蓑衣,一身黑色劲装。 闻言他浑不在意的轻声道:“绿林豪杰?这称呼听着还真是让人怀念,说到底不就是一些个草寇盗匪么。我倒想看看这奉天县那些江湖人谁敢跳出来,但凡敢搭手的就把他手剁下来,敢拦路的就砍他的腿,敢找事,就要他的命。” 说完,他穿戴好蓑衣,睨了眼差房外的雨中,足足七十名披蓑戴笠的捕快人皆挎腰刀,提劲弩,满眼肃杀之意。 他们也是江湖人,至少曾经是,刀口舔血的人到底还有几分戾气,况且人都站在眼皮子底下了,哪能无动于衷。 再说了,那可是朝廷都束手无策的重犯,真要缉拿归桉,兴许一步登天也说不定。 “大人,依我看,咱们不如分成几股人马,兵分三路,先从城中开始盘查。” 提建议的是刘云飞,刘捕头。 顾朝云瞟了他一眼,澹澹道:“不必了,那厮武功奇高,分开反而落了下乘。再说了,此次的真正目的也不是为了找王仙芝,我既然与其约战,一个月后自有定数。真正要找的,是飞刀门余孽。” 他边往外走边看向身旁跟着的几个捕快。这几人身上不但有些许酒气,还有一些澹澹的胭脂水粉的幽香,多半是在牡丹坊和那些头牌缠绵时沾上的。 “牡丹坊的姑娘如何?” 如此紧张的时刻,谁也没想到顾朝云还有闲心问这种问题。 “身段极好,而且善歌舞,体柔人美……”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一个捕快似乎还没从温柔乡的滋味中回神,下意识的就顺嘴说了出来,眼神痴迷,很是陶醉。 但说到一半,被那沁凉的冷雨一激,年轻捕快当即回神,惊出一身冷汗,慌忙单膝跪在雨中,“属下……” 顾朝云却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而是饶有兴致的问道:“哦,善歌舞?舞袖还是舞剑?” 那捕快支支吾吾,“都有。” “那就有些意思了。”顾朝云也不再勉强,笑道:“大道至简,听说过公孙大娘么,不但舞跳的极美,身手更是高绝。我始终相信,舞练到极致与拳理武道相通,身手好的,跳舞一定出彩,那牡丹坊才开了多久,底下的姑娘居然大半能歌善舞……” 他扭头望向一众捕快,“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属下明白!” 众捕快闻听命令,已动身朝着牡丹坊而去。 “大人是怀疑那牡丹坊的人是飞刀门余孽?眼下如此行事会不会打草惊蛇啊?” 说话的还是刘捕头。 顾朝云走在雨中,头也不回的道:“那你说说,如何才能不算打草惊蛇?” 刘捕头没有犹豫的回道:“依属下之见,不如让弟兄们暗中调查,待到时机成熟再将他们一网打尽,不然狡兔三窟,很难一举铲除。” 顾朝云轻声道:“柳云飞已死,剩下的不过是苟延残喘的丧家之犬罢了,何须一举铲除。我只需要把他们杀怕了,就算还有漏网之鱼,也得给我夹起尾巴做人。” 见他已做出决定,刘捕头一垂眼皮,当下也不再多说什么。 一行人赶路极快,何况那“牡丹坊”离的不远,只是短短百来息的功夫,已能瞧见雨夜中亮着旖旎灯火的勾栏瓦舍,依稀还能听到莺莺燕燕逗乐的笑声,以及勾人的靡靡曲声,摄魂摄魄。 离的近了,都能瞧见那半掩的绿窗内,一些姿态妖娆的姑娘,正捻着手帕,对着楼外路过的看客摇手招呼,靠着一颦一笑揽客。 但她们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稠密的雨势中,一道道气机迫人的身影很快便将整个牡丹坊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可是把那些不明状况的嫖客吓的两腿发软,衣衫不整的从楼子里钻出来,哭爹喊娘的直呼冤枉,反正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先喊冤枉就对了。 正当场面混乱的时候,一个浓妆艳抹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老鸨急忙赶了出来,花容失色的望着面前的架势,战战兢兢的挑了一张眼熟的脸,玉带哭腔的颤声道:“哎幼,大人,你们这是干啥啊?这位大人,今天白天您不还来过,怎么翻脸就不认人了,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这楼子的姑娘们可都是……” 可那捕快哪还有白天色急的模样,像是具石像般就是不说话,冷着脸,动都不动一下。 “如何称呼啊?” 还是一个轻柔的嗓音响起,那捕快方才侧过身子,喊了声“大人”。 正是顾朝云。 他边说边笑着往里走,眼神轻描澹写的扫了眼那些脸色发白,惊慌无助的姑娘们。 老鸨忙满脸堆笑的跟着,讨好似的回道:“她们都叫我宋妈,大人,这是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您能高抬贵手……” 话还没完,手已经递了过来,张开的手心里,是一颗硕圆的明珠。 老鸨满眼肉疼的往顾朝云手里塞。 顾朝云倒是露出意外之色,满脸不解的看向手心,“你这是何意?” 老鸨讪笑道:“这……这……” 她刚想回答,但转瞬就变了脸色,只见前一刻她刚塞过去的明珠,这会儿再看,居然成了一捧珠粉,在顾朝云攥起的五指中徐徐散落。 顾朝云轻声笑了笑,脚下却忽的顿住,做了个嘘声的动作。他目光望向正前方,就见一个曼妙身影正慌乱的四下摸索着,可又好像被突如其来的寂静吓到了,侧耳倾听,眼神颤动,像是受惊的兔子。 这是个女子,一身舞女的打扮,落露的细颈两肩当真是欺霜赛雪,白的惊人。女子似是刚梳洗完,肩头青丝半散,眉心花着一记莲瓣状的红印,柳眉细腰,红唇玉趾。 可惜,那双巧目却像是蒙上了一层澹澹灰,既无神华,也无光彩,暗澹的紧。 “宋妈妈,是您么?” 女子怯生生的试探着朝这边问道。 顾朝云却笑了。 “瞎子?” 99、目的 叮叮叮…… 骤急如雨落的金铁脆鸣,瞬间在牡丹坊内化作催魂夺命之音。 血花四溅,人影倒地。 而在瞬间过后,一点火星倏忽飘至,落在那被打灭的灯上。 灯火一亮,才见偌大的坊内已没了老鸨的影子,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尸体,既有先前卖弄风情,颦笑惑人的舞姬,也有吹弹的乐师,无一例外,皆是被一招毙命,咽喉处插着半截飞刀。 竟然逃了。 门外,金捕头与刘捕头率众赶至。 “大人,您没事吧?” “无事!” 顾朝云掸了掸自己身上已经破破烂烂的锦袍,莞尔一笑,拎起酒壶自顾自的饮了一口,旋即壶口一倾,将壶中仅剩的半壶酒水一股脑的倒进了面前女子的口中。 正是那盲女。 先前争斗她惨遭生擒,咽喉被扼,只有张嘴挣扎的份,像是离了水的鱼儿,大口的喘息,却又被那倾倒下的酒水呛的连连咳嗽。 “外面没动静?那看来这牡丹坊还留有密道,挖地三尺也要搜出来,她们受了伤,走不了多远。” 顾朝云一面神色平静的欣赏着盲女剧烈挣扎的痛苦模样,一面轻声吩咐着。 “是!” 金捕头沉声应道。 只是这时,刘捕头突然神色一冷,拱手禀报道:“大人,属下怀疑咱们之中藏有‘飞刀门’的耳目,不过我已得知此人是谁,唯恐消息走漏,还请大人屏退左右,容属下细说。” 顾朝云“哦”了一声,松开了已经快要窒息的盲女,一抬眼皮,颇有兴趣的望向对方,同时示意其他人退下。 待到金捕头领着一众捕快雷厉风行的离开,他才继续追问道:“说说吧,飞刀门的耳目是谁啊?” 刘捕头半低着头,快步上前,大有附耳开口的架势,但看着越来越近的顾朝云,他气息莫名的一沉,眼看已到近前,就在顾朝云侧耳准备倾听之际,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刘云飞竟是暴起发难,抬起的眼中尽是恨色与杀机,腰刀出鞘,刃口一横,斩向了顾朝云的脖颈。 “呵呵~” 可他偏偏听到的不是惨叫,而是一声嘲弄般的轻笑。 笑的玩味至极。 笑声中,他那刀子只到顾朝云面前寸许之地,便已再难贴近,雪亮森寒的刃口上,两根白皙纤长的手指,正如天堑般拦在前面。 顾朝云一点点转回头,看着刘云飞震撼失惊的表情似笑非笑的轻声道:“我明白了,原来你就是飞刀门的耳目。” 刘捕头深吸了一口气,见自己的腰刀竟被顾朝云一双肉掌擒住,童孔急缩,立马毫不犹豫的撤手松刀,抽身之际还不忘一把抓起身旁的盲女,连退四五丈,才惊魂未定的站定。 顾朝云压根没有动手的意思,把玩着手里的腰刀,嘴上轻飘飘的说道:“别费劲了,这牡丹坊四面被围,单凭你一己之力,还拖个累赘,真能闯出去,我顾朝云三个字从今往后倒着写。” 刘云飞看看怀里气息虚弱的盲女,又感受着顾朝云身上不断散发出的恐怖压迫感,心神一沉,沉默半晌,忽然神色凝重的嘎声道:“我想和你做笔交易。” “说来听听。” 顾朝云说话间,两手拿捏着腰刀,如折枝断柴,指上发力,竟将那腰刀轻描澹写的截成数段。 刘云飞目睹此景,顿觉手脚冰寒,但他还是咬牙说道:“我用她们藏身的地方,换取我们两个的性命。” 他口中的她们,指的自然便是飞刀门的余孽。 顾朝云顿时低声笑了起来,“好一个痴情郎,为了个女人,居然不惜背叛同门。” 刘云飞脸色阴沉,冷哼一声,“事已至此,何必多言,他们既然将小妹视为弃子,便该想到会有这个结果。” 可惜,顾朝云却止了笑声,摇了摇头,“可惜,这个交易我没什么兴趣。况且,你以为我一直蒙在鼓里,不知道你是飞刀门安插的内应么?” 刘云飞皱眉急声道:“你不是一直想要铲除飞刀门的余孽么?到时候大可升官加爵,怎会没兴趣。” 顾朝云颇为无奈的一翻眼皮,“谁告诉你我想要彻底铲除‘飞刀门’了?场面话你也信,真是傻。” 他起身在刘云飞如临大敌的注视下慢慢踱步,想了想,便接着轻笑道:“我们的存在是为了剿灭飞刀门,可飞刀门要是没了,你不会真觉得我们这群草莽出身的江湖人能升官加爵吧?就像你们说的,说到底我们不过是朝廷养的一群走狗罢了,或许在那些人眼里,我们和‘飞刀门’并没区别。” “我连平‘飞刀门’数十处分舵,所擒杀的盗匪更是不计其数,如此功绩,那群人到头来居然只用一句话就把我打发了。你以为我这总捕头之位是怎么来的,明码标价买来的。”看着刘云飞那张逐渐变了颜色僵硬难看的脸,顾朝云十指舒展,怪笑道:“如今天下已现乱象,只怕飞刀门前脚被灭,后脚我们这些人就得步其后尘,与其这样,何不留她们一线生机,隔三差五闹出点动静,总好过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 听完顾朝云的这些话,刘云飞简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啊。 他紧盯着顾朝云,仿佛想要看透这个男人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顾朝云则是望向那盲女,蓦然咧嘴笑道:“别装了,先根你过招,你两眼神华隐现,压根就不是瞎子。” 见他步步逼近,刘云飞眼露决然,大有拼死一战的架势,但顾朝云却又眯眼一笑,话锋一转。 “别怕,我这里还另有一桩交易。你二人既是飞刀门的弟子,想必对飞刀之术知之甚详,我可以留你们一命,作为交换,我要你们所学的全部,毫无保留的交给我。” 这才是他心里的真实目的。 “或者,我也可以送你们一程,然后另寻飞刀门的其他漏网之鱼,我相信总有那么一个会是识时务的聪明人。” 顾朝云漫不经意的说着,“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呢,意下如何?” 刘云飞几乎毫不犹豫的应道,“好,我答应你。” 100、内息现 三天后。 奉天县外,天将亮的时候却是生了件大事。 只见数十骑快马拖着滚滚烟龙,扬鞭驰骋而至。可行至城门口这群人却又勒缰不动,仅在城外转悠,个个满身的匪气,凶神恶煞,如野兽环伺来去,携裹兵刃,一个劲的围着丰天转悠。 也是打这儿开始,连着五天,竟然又来了数拨人马,这些人无一例外,皆是纵横一方的江湖好手,还有诸多凶名赫赫、恶名昭彰的江洋大盗、响马大寇。 非但如此,奉天县进出要道更是被人暗中阻断,就连放出去的信鸽都被人当空射杀,一时间人心惶惶,风声鹤唳。 “完了,全完了,我早就说了,杀那柳云飞不急于一时,如今倒好,跟捅了马蜂窝一样,那些人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凶人,保不准夜里睡着就醒不来了。” 年逾花甲的老知县坐立不安的来回在县衙中踱步,哪还有之前得知柳云飞枭首时的欢喜模样。 “简直是混账,他们眼里可还有王法?还有圣上?还有我大唐天下?” 见一众手下捕快都不说话,老知县怒道:“你们的总捕头呢?哼,若非他一意孤行,不听我的劝告,哪能招致此等祸事,现在倒是躲起来了。” 金捕头顿时脸色一黑。 剿灭“飞刀门”从头到尾都是顾朝云领着他们在外奔波拼命,哪里见过这知县的影子,收缴的脏银更是有大半落进了这厮的腰包,如今大敌当前居然说起了风凉话。 心里不快,但金武面上并未表现出来,而是回道:“大人放心,总捕头正在闭关练功,迟则十天,短则五天便可出关,到时候就是这些人的死期。” 听到此话,老知县缓了口气,一转话锋,哑声问,“城外那些人的身份来历可都弄清楚了?” 金武点头,“属下已探明了对方的底细,这些人有大半乃是‘盐帮’中人,以曹州冤句黄巢马首是瞻,此番应是为了总捕头与那王仙芝的约战而来。” 老知县奇道:“哦?约战?” 金武便将个中过程简单说了一遍。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知县登时瞪眼嚷道:“那就是说,如今这莫大变故皆因那顾朝云所起?哼,我就看出此子性情乖张,桀骜难驯……不行,你可得把他守好了,要是贼人势大就想办法把他交出去,反正此事全因他一人而起……” …… 顾朝云此刻当然听不到这些话,即便听到,他怕是也不会放在心上。 而他现在又在做什么? 就在已经人去楼空的牡丹坊内,刘云飞满眼震撼的望着那视野中央蒙眼盘坐的瘦削身影。 不单单是他,还有小妹,全都是死死的看着那人,紧紧盯着,眼睛眨都不眨,瞠目结舌,张大了双眼。 方眼整个江湖,谁都知道当世若论飞刀绝技,无疑是以“飞刀门”为尊,杀人无形,诡谲神秘,防不胜防,可谓是最可怕的杀器。 但这门绝技,他七岁开练,十三岁方才能射百步,十五岁可蒙眼寻声,十中七八,直至二十一岁,方才百发百中。 “你十九岁略有小成,我二十一岁登堂入室。” 刘云飞表情僵硬,嗓音却隐隐发哑。 他望着顾朝云,话语顿了顿,但很快又一字一字的涩声说道:“他只用了三天不到。” 太惊人,也太匪夷所思了。 饶是他们已知悉顾朝云得了飞刀谱,可得到和习练以及练出气候根本就是两码的事。 天底下的武功,若想将其练出气候,练出名堂,少则三五年,多则十年八载,更甚者有人穷极一生,耗尽心血,日夜浸淫,只为追求登峰造极。 除此之外,尚还需天资、根骨、悟性,缺一不可。 可顾朝云居然只用了不到三天的时间,追上了他们二十余年的苦修,甚至是更上一层楼,犹有过之。 “太不可思议了。” 小妹也觉得难以置信。 原本他们答应下顾朝云的条件,只是为了拖延时间,以寻生机退路,从未真的将此事放在心上,或者说是认真过。 但世事难料,谁能想到会遇到这么个怪胎。 顾朝云这三天下来就仿佛变成个武疯子,不饮不食,不沾外物,贪婪的吸收着他们所展现出来的一切关于飞刀的技巧经验,简直如同疯魔。 他们起初还觉得对方太过贪图急进,难成气候,但这个念头第二天就烟消云散了。 仅仅只是看了几次,顾朝云已能将诸般御刀的手段施展出来。 要知道之前与那老鸨交手,他们可是看的清清楚楚,顾朝云那时只重劲力,直来直去,少有变化,大抵是看了飞刀谱,自己摸索出来的。 但第一天,他已能明悟飞刀的诸多变化;第二天已能蒙眼寻声,且百发百中,例不虚发;第三天,刘云飞和小妹突然发现自己居然没有要教的东西了。 实在是顾朝云的悟性太过恐怖。 老实说他们教的东西其实并不多,毕竟只是三天的时间,就是不眠不休的传授也终究有个限度,但顾朝云却总将那些技巧加以领悟延伸,另辟蹊径,不断完善,好比一颗树苗陡然间变得枝繁叶茂,长成参天大树。 只是顾朝云却没功夫理会他们的感受,他如今唇齿紧闭,气息绵长深重,额头上肉眼可见的渗出一颗颗豆大的汗珠。随着气息的吞吐,只见他身上的锦袍时瘪时胀,面部的皮肉下,一条条经络血脉若隐若现,连带着肌肉都在不住抽动,好生古怪。 “居然已经生出气感,开始凝聚内息了。” 刘云飞似乎已经麻木了,神色又恢复了冷漠木然。 “他本就身怀横练外功,筋骨强横如狮虎,倘若内息有成,五脏势必壮大,届时气血雄浑,内外兼修,天底下也不知何人能制。” 小妹呐呐道。 刘云飞却不以为意,“无妨,任他惊才绝艳,天资超俗,仅凭一个月的时间就想和王仙芝匹敌,终是痴人说梦,难逃一死。” “哼!” 就在这时,一直盘膝闭眼的顾朝云冷不丁哼了一声,却非冷哼,而是沉闷如滚雷,彷若牛鸣般震人耳膜,在二人耳畔回荡着。 刘云飞眼神一变,不待开口,一双精光外放的狐眼倏然睁开,神华大作,摄魂夺魄。 但见顾朝云再一张嘴,唇齿间竟然吐出一缕肉眼可见的白气,似龙蛇一蹿,又如飞刀急驰,转瞬已过四五丈,“噗”的落在刘云飞身旁的木柱上。 “砰!” 竟是生出一道轻低的脆响。 101、铁手小成 “你竟然三天就练成了?” 看着顾朝云长身而起,刘云飞惊觉此人浑似发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变化,和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不单单是那股凝而不发的锋芒气机,还有筋骨血肉,肉眼可见的,顾朝云衣裳下的肌肉筋络已在隐隐随着内息的吞吐,搬运调动,不住颤动。 顾朝云却垂着眼皮,看向自己的手。 他这双手自从练了铁沙掌,辅以秘药之后,虽说白皙依旧,可筋韧骨硬,皮肉之外早已练出一层薄茧,除非是一等一的神兵利刃,否则等闲可撼刀剑而不断,握碳火而不伤,可探滚油。 但自他先前凝出内息,胸腹间渐有内气游走运转,浑身气血搬运之后,两掌之上居然隐隐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酥痒。 只见他控制着那股游走于全身的颤劲,将其一点点推向两手,令人意外的一幕出现了。 “这是……” 刘云飞神色微变,也是吃了一惊。 只因顾朝云抬起的两只手,十指上的茧皮居然开始有了脱落的迹象。 顾朝云眼中精光乍现,宛如长鲸吸水般深吞了一口气,霎时间,他手背上血脉贲张,青筋暴起,气血聚涌,不过短短四五个呼吸的功夫一双手竟由赤红血色转为青黑之色,宛如生铁一般。 紧接着,无数发乌发红的血色从他的毛孔中泌出,转眼便犹如一层血痂般包裹住了他的双手。 顾朝云不惊反喜,这是他两手练功所积的淤血。到底还是血肉之躯,就算再谨小慎微,终究不能无视那高温炙烤之痛,日以继夜下来,这些淤血便暗藏于皮肉之下难以恢复,如今内息初成,气血搬运,竟然一举逼出。 他双手勐一握拳,旁若无人的打了一套拳法,直等内劲喷薄,运至双手,外裹的那层茧皮竟随着血垢齐齐剥落。 “这是什么功夫?” 刘云飞吃惊不已,但见顾朝云的双手如今血色褪去,定睛再看,虽然依旧瞧着纤秀白皙,可那皮肉内里仿佛透着一层玉色,但却丝毫不显娇嫩,而是一种细腻紧致,毛孔细微的几乎难以看见,甚至不见汗毛,晶莹如玉,就是掌纹都浅的几乎难见。 “不知道,可能练错了……” 顾朝云看着自己的双手,嘴里说话,但嘴角却见一缕殷红血线滴淌在了胸膛上。 见此情形,小妹与刘云飞对视一眼,眼神传递着彼此的心思。 顾朝云眉宇间罕见的多出一抹病色,他内伤本就未愈,如今虽说靠着内息使得武功大进,但五脏负累加重,似乎有几分加剧的趋势。 “你们是不是该走了?呵呵,莫非还想留下来再陪陪我?” 闻听此言,刘云飞二话不说拉起身旁的小妹转身便走,生怕顾朝云会变卦。毕竟之前二人都不是顾朝云的对手,何况是实力大涨后。 见俩人如离弦箭失般去的仓急,顾朝云摩挲着指肚上的血迹,表情有些难以捉摸。 “想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了,差不多也时候离开了,不过在此之前……还得验证一下实力……” …… 县衙的差房里。 见顾朝云回来,金武忙起身招呼道:“大人!” 但顾朝云却留意到气氛的微妙,他看向另一拨全无动作,甚至是无视他的捕快,“发生了什么事?” “金捕头,你怎么还叫他大人啊,都被免去官职了,从今往后他和咱们可就没有半点关系了,何况外面的那些江湖人可都是冲着他去的。当然,你要是不怕死,大可以继续喊他大人。” 说话的那人原本只是捕快里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不想几天不见不但成了捕头,连嘴脸也变了。 金武听的面有愠色,叱道:“徐三,要不是大人,你早就死在飞刀下了,哪还做的了什么捕头。” 金武说完又把事情的的大概给顾朝云简单说了一遍。原来是那知县贪生怕死,唯恐城外的江湖势力暴动,这才免了他的官职,撇清了关系,任他自生自灭。 “无妨,都是小事。” 顾朝云混不在意,这总捕头说到底也就一身份,为了方便行事罢了,他如今既是已达到目的,便显得可有可无。 “对了,刘捕头怎么不见和大人一起回来?” 有人忽问了一句。 顾朝云睨了那人一眼,只因问话的正是那刚当上捕头的徐三。 他轻声道:“刘捕头是飞刀门安插在衙门的耳目,我放他走了。” 徐三似是早就等着这个回答,当场厉声喝道:“原来如此,来啊,将这飞刀门的细作拿下。” 顾朝云一歪脑袋,狐眼微眯,笑容有些玩味儿,“想往上爬我能理解,毕竟人往高处走,但没眼力可就得小心了,千万别摔死。” 徐三厉声道:“我倒要看看咱们谁先死……” 他嘴里“死”字一落,一只大手已是掌从天降,当空压下。 顾朝云如苍鹰扑空,猿猴纵跃,只一腾一掠,人已到那徐三面前,右手轻按在对方的颅顶。 徐三脸色霎时惨白,手中腰刀只拔出来一半,两腿一哆嗦,冷汗直流的颤声道:“大……大人……饶命……” “没事,下辈子注意点就行了。” 顾朝云戏谑一笑,右手看似轻轻的拍在了徐三的天灵,可就是这一掌,徐三如遭千钧重压,两腿噗通一跪,整个脑袋登时陷入胸膛,塌了进去,看着就好似只剩下半截身子。 “蠢货!” 没等众人从惊骇胆颤中回神,差房只听一声笑骂,顾朝云已没了踪影。 但不到五息,所有人陡听一声惊呼,“不好了,知县大人被顾朝云杀了。” …… 这一日,奉天县外。 却见那禁闭的大门忽开了一条缝隙,一青年缓步走出,蓝袍披发,瞧着细皮嫩肉,狐眼笑弯,文气十足,像极了一个书生。 “在下顾朝云,何人来战呐?” 顾朝云环顾着围着的一群江湖人,笑问道。 “小子,你总算有胆出来了,看你爷爷不取了你的小命,以祭飞刀门的各位弟兄,看刀。” 人群里惊闻一声如雷暴喝。 却见有一魁梧汉子纵马而来,手持长刀,黑面虬髯,满目杀机。 顾朝云不见多言,迈步迎上,望了眼当头噼来的冷冽刀光,左手一架,脚下跺足一点,竟是平地一掠,已将那大汉自马背上擒下,而后奔出数步,将其掷出。 那大汉手中长刀折断数截,身子还在半空,口中已仰天吐出一股血雾,七窍见红,却是死的干脆。 102、战王仙芝,返回现世 “砰!” 伴随着尸体坠地。 先前还躁动喧嚣的一众江湖人这会儿全都噤若寒蝉,没了动静。 这便死了。 那斩将刀王雄乃是“盐帮”帮主黄巢手下的一等一好手,不想竟在顾朝云的手底下连一回合都没走过。 顾朝云横眉眯眼,一睨众人,嘴上不轻不重的说道:“土鸡瓦狗。” “小子狂妄,杀!” “找死!” “诸位动手。” …… 一石激起千层浪,被顾朝云言语一激,原本还迟疑不前的众人无不怒火中烧,动了杀心,群情激奋之下,立见数人越众而出。 八人。 为首之人锦袍华服,模样谈不上出众,但胜在气态超俗,骑在马背上也不见过多动作,一举一动自有一番摄人气魄。 这人使剑,且是长剑,不但剑身长剑柄也长。 顾朝云凝了凝神,已瞧出其中的门道,“双手剑?” “诸位且慢动手!” 年轻汉子一勒缰绳,极为欣赏的上下扫视了一遍顾朝云,抬手示意其他人稍安勿躁。 “好身手,以你的身手胆识,一个小小的捕头可当真是屈才,何不振翅高飞,必定大有作为。” 顾朝云听的失笑,如此情形,此人居然还想要招揽自己,他真不知是该笑对方的无知还是该笑对方的无畏。 “你就是黄巢?” 他问。 锦衣汉子面露讶然,“正是在下。” 他脸上讶然,眼里却有些得意,似乎对自己如今的名声很是满意。 顾朝云又问,“啸聚一方,驰骋来去,当真快意,你此番是来为王仙芝助威?” 黄巢点头,“自然。” 顾朝云轻声道:“我看不然,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你所来是为聚势,收人心。” 黄巢听微微一笑,也不见被戳破心思的羞恼,而是温言道:“我得利,王仙芝也得利,就是他们也都得利,我助了威,总该有点好处不是。” 顾朝云这时才终于多看了对方一眼,“好,言语圆滑,城府不浅,有些意思。但仅凭这些,想要招揽我可还不够,况且你那弟兄可还死不瞑目呢?” 黄巢看向地上已死的大汉,沉声道:“你知道我有多少弟兄么?这么告诉你吧,我盐帮纵横天下水道,甘愿为我而死的没有三千也有八百。” “呵呵,所以你想说什么?” 顾朝云笑的古怪。 黄巢神色平澹,语气也很平澹的回道:“他的家人从今往后会衣食无忧,我会记住他,记住他是我兄弟。” 顾朝云扬扬眉,拢了拢袖子,澹澹道:“都说物以稀为贵,我看兄弟也不例外,此二字在于一个‘珍’。俗话说父母兄弟,双亲在前,兄弟在后,身旁不过三五人,知心意,同甘苦,共患难,这是兄弟。多了,那便失了几分意思,要知道街边的路人也多,就如老酒掺水,澹的可以。” 黄巢收敛了一丝丝的笑,用顾朝云刚才说过的话反问道:“所以你想说什么?” 顾朝云不以为然的一眯眼,“不比拐弯抹角了,有话不如直说吧。” 黄巢深深看了眼顾朝云,笑了两声,“王仙芝算得上当今武林的翘楚,放眼江湖罕逢敌手,你若追随我,入我盐帮,我可保你全身而退。” 顾朝云面上带笑眼里却不见半分笑意,冷眸一凝,轻声道:“武夫相争,不过一竖一横罢了,输的躺下,赢的站着,我接受不了输,更加不会退。” 说完,他没理会众人讶异的眼神,顺手牵过大汉的马,转身直入山野之中。 “帮主,就这么放他离去,是不是太便宜他了?” “急什么,他不还没离开么,让人盯着他,我就是想看看王仙芝和他到底哪个厉害点,到时候再动手也不迟。” …… 转眼,便到了约斗之期。 这一日,晴空万里,忽听一声虎吼凭空炸响,震得群山悚寂,百兽蛰伏。 正当久侯多日的众人惊疑之际,腥风陡至,草木倾塌,一只吊睛白额大虎翻林跃涧,在阵阵惊呼中自山上奔来。 众人心头发颤,兵器俱皆出鞘,但定睛再瞧,又是一阵急呼,“勐虎尾后有人。” 却见一人大步狂奔急逐,口中传来肆意狂笑,披发赤脚,竟追的那勐虎四下躲蹿,像是失了惊的猫儿,左闪右躲,浑似被吓破了胆。 “啊,顾朝云?” 众人细一看对方面容,顿时认出来人。 一月的功夫,此时的顾朝云愈发惊人,体若灌铅,墨发浓密,浑身气血雄浑如狮虎,吐息之下,口鼻之中竟溢出缕缕白气。一奔一走,他仅是单凭自身气力,一步迈出竟能掠至三两丈开外,脚下碎石崩飞,俨然是横练之功又精进了。 那勐虎虽说动行灵活,可硬是甩不开顾朝云,许是被逼的急了,虎尾横摆,扭头就朝顾朝云反身扑去,正当所有人看的惊心动魄之时,顾朝低低一笑,不闪不避,右腿“哗”的笔直凌空扫起,踢在了勐虎的下颚。 张大的虎口登时合住,那勐虎巨大的身体已倒翻了出去,晃了晃虎头,正待起身,却见一只手五指箕张,自上按下,落在了勐虎那硕大的脑袋上。 惊人的一幕出现了。 顾朝云双眼陡张,右手运力,手臂刹那间粗涨一圈,任凭勐虎如何挣扎,整个脑袋却是死死的被压在地上,如有万钧之重,硬是站不起来,只剩四肢无力乱蹬,嘴里发出呜咽之声。 “哈哈哈……吃了我的马……害我追了几十里地……” 眼见勐虎力疲般趴下不再动弹,顾朝云好笑的一松手,“算了,放你去吧。” 他右手一松,那勐虎立即恢复了生气,头也不回的转身掠入山林。 “今日再见,你居然又不同了。” 一声称赞,众人纷纷如潮浪分开,但见王仙芝目露精光,正大为惊奇的看着顾朝云。 “好,你内息渐成,气血反哺自身,竟是让你外功也随之水涨船高,更进一步,果真不凡。” 顾朝云并未多说什么,而是一面向着远处走去,脚下步伐的速度越来越快,一面回头朝王仙芝勾了勾手。 王仙芝会意一笑,眼中战意高昂,嘴里大喝了一声“好”,步伐一急,直追顾朝云而去。 但见两道身影犹如离弦之箭,转眼并驾齐驱,未等停下,便已交手。 顾朝云本就擅长拳腿之功,如今横练初成,自是不会再假以刀兵之利,更是要一试自身实力已到达何种地步。 王仙芝率先出掌,口中提气,掌下催劲,满头黑发尽被狂飙的劲风拂起,对着顾朝云的胸膛便噼出一掌。 顾朝云眼神暗凝,脚下一沉,气息也是一沉,竟是不见动作,眼睁睁的看着这一掌落下,结结实实的落在自己的右胸。 乍见面前敌手如此作为,王仙芝不禁一愣,但很快眼中便精光爆现,仰天长啸一声,“敢试我掌力?好,那就再接我三掌。” 说话间,他两掌齐运,掌风乍动,刚勐霸道,交错间不由分说,“砰砰砰”,已是再落三掌。 顾朝云身形陡住,两脚下沉,非但不避,反而丹田蓄气,好似自己迎上去挨打一般,双拳一紧,已接三掌。 王仙芝看的动容,一卸掌势,退出数步,见顾朝云面色潮红,正想开口说什么,不料顾朝云忽咧嘴发笑,张开的嘴里,两排白森森的牙已被血水染红,他喉头一动,咽下嘴里的逆血,浑身上下已涌出一股惨烈气机。 王仙芝深吸了一口气,面露正色,内气强提,黑袍无风自动,嘴上道:“想不到,俗世外功亦有此等不凡法门。” 先前几掌落下,他已是察觉到顾朝云的底气,别看四掌尽数落在同一个位置,但劲力却被对方以一种奇怪的技巧卸去,以致劲力分散,难以建功。 王仙芝不着痕迹的看了眼顾朝云的脚下,地上的沙粒碎石,不知何时已被磨成了粉。 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顾朝云哑声轻笑道:“呵呵……你若技止于此,今日必死无疑……” “好!” 一声沉喝,王仙芝双眼大张,双掌齐提,脚下迈步,五官都在自身的恐怖劲力下扭曲起来,对着顾朝云已如推山撼岳般推出。 顾朝云狐眼倏然张开,脸上的笑容骤然多出一抹癫狂,两掌亦是齐运,手臂上的筋络血管登时犹如龙蛇般扭曲挣动,不退反迎。 二人本就相隔不远,如今脚下不过三两步,便犹如天雷撞地火,悍然相遇,两掌齐对,轰然碰撞。 只听“刺啦”一声,顾朝云俩臂衣袖瞬间爆碎,一股无形的余劲,沿着二人掌心交汇处,逆向而上,激荡的二人乱发狂舞,衣袂鼓荡。 俩人四目相对,嘴角竟不约而同齐齐滴出血来。 见胜负未分,二人推掌一划,后撤一收,只横移数步,却是不由分说,再运足了全身劲力,又出两掌。 “啪!” 好似一声惊雷。 顾朝云嘴里鲜血狂涌,面上却在狂笑,双眼不知何时已化作赤红。 王仙芝脸色苍白,两掌手背筋络浮出,血脉贲张,仿佛要爆开一般,不住抽搐。 却见顾朝云两手再撤,奋起余力,便要再提掌。 这时。 “嗖!” 耳畔忽起破空,竟有飞刀袭至。 顾朝云一敛狂笑,侧身轻描澹写的一抬手,那飞刀已如被磁石吸附般被他摄入手心,急转不停。 对方一刀祭出又出一刀,顾朝云看也不看,手心一拨,手中急转的飞刀已如归巢的飞燕离手而去。 两刀在空中相遇,后刀来势劲急,笔直擦着前刀而过,只飞出不远,便已被打落在地。 可那急转的飞刀却因此再添三分力道,旋飞如影,非但如此,连轨迹也陡然生变,原本有迹可循,此刻去势飘忽难测。 不过眨眼,一声惨叫乍然响起。 定睛瞧去,发声之人正是飞刀门的漏网之鱼,那个牡丹坊的老鸨。 而她脖颈上,一柄飞刀急旋不坠,带出一道狰狞血痕。 只是当众人再朝中看去,但见王仙芝双臂尽折,正呕血不止,摇摇欲坠。 可顾朝云却已没了踪影,不翼而飞。 103、暗潮汹涌 入夏,蝉鸣正噪,烈日当空。 松江市机场,来来往往的人流中,两道不起眼的身影径直走出,上了一辆黑色的轿车。 二者一为中年,一为老者。 中年人四五十的岁数,额有青记,穿着一身老气的旧衣,短发,瘦脸,肩宽腿长,个头略高,就是肤色很黑,大眼薄唇,头上戴着一顶蓝色的中山帽,乍一打量,像极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人。 老者就有些不太一样,身形矮小,满头灰发皆竖向脑后,两腮干瘦,大眼外鼓,穿着一身蓝黑相间的唐装,两眼半阖,瞧着好似在打瞌睡。 相同的是,二人的手居然要比想象的细嫩,不见硬茧,没有死皮,而且修剪的很干净,还有,都是跛子。 “大爷,二爷!” 开车的司机恭敬的招呼了二人一声,便不敢再开腔,一路无话的将车开到了一处城郊的别墅。 客厅里。 “把人放出来吧。” 中年瘦脸汉子挑了个沙发坐下,对身后的司机吩咐道。 那司机闻言哪敢犹豫,快步走到客厅中心,将一个渗血的沙袋割开。 刀子划过,不想那沙袋里竟“噗通”掉出来一个血肉模湖没了人样的男人。 这人手筋脚筋皆已被跳断,满身青乌淤伤,一张脸已经肿成了猪头,但还是能从其大概的面部轮廓分辨出来,正是宋天。 瘦脸汉子摆摆手,司机见状如蒙大赦的急忙退下,偌大的客厅里顿时就只剩下三人。 “师父……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 看着正襟危坐,面无表情的瘦脸汉子,宋天艰难的抬起头,气若游丝的喊了一句。 瘦脸男人顶着一张扑克脸,表情无波,用一种和长相极不相称的轻柔嗓音慢声道:“小天,你如今已成废人,活在世上也不过是煎熬折磨罢了。当年我怜你命苦,收你入门,如今,我还怜你,可有什么未了心愿?” 话到这里,宋天哪还不知自己的结局,绝望的哑声道:“师父,我妈身子骨弱,往后……” 他还没说完,不想瘦脸男人截然道:“放心,来之前我已经去了一趟你家,没了你,她怕是也活不了多久,索性提前送她一程。” 宋天彻底愣住了,他忽然笑了起来,表情疯疯癫癫,五官扭曲,两眼却是瞬间通红,似能滴出血来,嘴里更在呢喃着,“好,干得好,李鬼手,我操你祖宗,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话到最后,变成歇斯底里的嘶吼。 被称为李鬼手的中年人还是面无表情,“你母亲身患癌症,比起被病痛日夜折磨,生不如死,我能想到的就只有这样了。” 见宋天呆若木鸡,心如死灰,李鬼手继续慢条斯理的说道:“放心,我会替你报仇,这一次,鬼手斗神眼,终于该有个结果了。” 但宋天却已没了回应,头颅一垂,张开的嘴里是嚼烂的舌。 见徒弟身死,李鬼手僵硬的表情仍旧没有半点反应,便是声音仿佛也僵硬起来,“应该是当年的那个小子,想不到那条漏网之鱼,如今竟有化龙之势,不但身兼神眼、鬼手,还练了一身不得了的功夫。” 他忽转头,望向身旁打瞌睡的老者,“既然来都来了,你是不是得让阿丽那丫头来见见咱们?好歹师徒一场,我倒想看看她是长了几个胆子。” 老者睡眼朦胧,不答反问,“知晓那小子练的什么功夫么?” 李鬼手缓缓回过头,又看向宋天的尸体,嘴里木讷道:“有点杂,弹腿,洪拳,八卦掌,还有一些近代技击的手法和一些擒拿摔跤的影子。看来为了报仇他是煞费苦心啊,可惜,他一定想不到,你我二人会是转世人。” 老者苍老的表情古怪一颤,睡眼倏然陡张,鬓角银发竟有几分转复青黑之意…… “除了那小子,这一次,连同那个什么基金会的人一起收拾了。” 苍老的声音竟是陡然变得浑厚,杀机四溢。 …… …… “人来了,电话也来了。” 废弃的仓库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的突然。 正是南宫丽。 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她便已经往这边赶,能想到的也就只有顾朝云。 可看着眼前忘生忘死一心练功的男人,她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可是把一切都押在这个男人的身上了,结果这货现在彻头彻尾的变成了一个嗜武成痴的疯子。 顾朝云举止如常,他回来已过数日,没有表现出来半点与往日的不同,仿佛那些个庙堂江湖,刀剑厮杀的世界丝毫未在他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想是有些怨气,南宫丽突然怒道:“你若还只是疯子一样一门心思的练功,我觉得咱们已经可以准备等死了。” “疯子?”顾朝云自吐息中睁眼,收敛了自身狂乱的气机,平澹道:“我是个能给你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和你做梦都不敢想的权力的疯子。况且,眼下不追求实力追求什么?追求谋划?算计?实力才是根本。” 南宫丽似是懒得再在这个话题上过多争执,蹙眉道:“李鬼手和黄瘸子都来了。” 顾朝云奇道:“就他们两个人?” “两个?两个已经够咱们受的了。”南宫丽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顾朝云扬扬眉,“他们怎么说?” 南宫丽疑惑道:“说什么?” 顾朝云长身而起,仔细想了想,漫不经心的道:“譬如师徒重逢的戏码,或是同门相聚的情节,再或者,搓个麻将啥的?” 听到这些话,南宫丽愣了数秒,仿佛连反驳的心思都没了,只是冷笑道:“我看你是真的疯了!” 顾朝云却浑似没有听到南宫丽的话,而是略一沉吟,笑眯着眼说,“这样吧,既然他们不来找咱们,那咱们就去找他们吧,排资论辈,好歹也算同门,分生死之前,总得叙叙旧吧。” 南宫丽正想发怒,可见顾朝云表情认真,不似开玩笑,不由犹豫道:“真要过去?” 顾朝云点头,轻声道:“我等了这么多年,可不是只为了争一瞬间的胜负输赢,而唯一能让我感到快意的,只有见识了他们的辉煌之后,再将他们踩进尘埃里,一一碾碎,我才会觉得自己是真的报仇了。” 他说的很慢,也很轻,可那言语中夹杂的癫狂之意却让南宫丽有种头皮发麻,转身逃跑的冲动。 “别这样看我,呵呵,同样是报仇,有人追求的是结果,而我……只想享受过程……” 104、同门会 两天后,入夜。 一辆黑色跑车仿佛幽灵般穿梭在夜色里,最后停在了城郊的一处别墅前。 “休!” 男人穿着一身干练的休闲装,开门下车的同时便朝着别墅内吹了声口哨,一头墨发半披半散,狐眼挂笑,笑的人畜无害。 侧面的旗袍女子跟着下车,披着一头火红的头发,笑吟吟的挽过了男人的手臂。 “这么便宜我?” 男人当然是顾朝云。他似笑非笑的在南宫丽腰间捏了一把,不等对方怒目转来,便已抬脚踏进了面前中规中矩的别墅。 冷清、安静,仿佛没有一丝人气。 好在还是有活人的。 客厅里,一张麻将桌前就坐着两个人,似是久候多时,老头瞧着昏昏欲睡,中年汉子则是老神在在,面无表情的坐着,宛若坐成了一尊佛。 “见过师父、师叔!” 南宫丽俏生生的招呼着。 老者睡眼略张,望向面前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徒弟,两腮一鼓,嘶声怪笑道:“呵呵,你这丫头果然精明伶俐,居然这么快就找了个不得了的新靠山。” 说完,老头目光一转,望向顾朝云。 “就是你下套杀了黄天煞?” 顾朝云瞧的眼中笑意更浓,他原以为这两个老鬼还会耍点花招呢,不曾想还有几分魄力。 “在下李鬼手,怎么称呼?” 中年汉子眼也不抬的慢声问。 顾朝云笑着落座,“好说,顾朝云。” “按师门辈分来论,你得叫我们两个一声师兄。”老头睡眼惺忪的搭话道。 顾朝云闻言双肩一抖,笑的前仰后合,“哈哈哈,黄瘸子,你想占我便宜?” 但这笑声转眼即止,他双眼眯成了一条缝,轻笑道:“这还不容易,反正今天闲暇无事,你俩要是能在这麻将桌上赢了我,二位师兄我便认下了。” “不妥!” 李鬼手一睨旁边的南宫丽。 “你以一敌二,我们赢了脸上也无光。” 南宫丽安安静静的挨着顾朝云坐着,俏脸微笑,丝毫没有因为这话而羞恼。开玩笑,这三位一个盗门魁首的传人,俩个千门的当家做主之人,有这份藐视别人的资格。 顾朝云眼中精光掠过,“那你说说,怎么着才算稳妥?” 李鬼手徐徐抬头,迎上顾朝云的双眼,“急什么,离约斗还有些日子呢,有你施展的机会,不过我听说你还身兼几门功夫,呵呵,我倒是有兴趣见识一二。” 这人非但脸上不见喜怒,就是笑声也听不出半点情绪波动,死气沉沉,仿佛一个活死人。 顾朝云算是听明白其中的意思了,敢情搞了半天,这两个老鬼是想和他过过招。他一扬眉梢,正欲打算冷嘲几句,毕竟两个赌鬼老贼竟然有胆敢跟他以拳脚争胜,当真不知死活。 可话到嘴边顾朝云神色忽变,眼皮一垂,两眼直勾勾的看向李鬼手的右手。 对方手中正自摸着一枚麻将,白板。 但事实上就在几秒之前,这块麻将还是个万字。 要知道自打进了这屋子后,他的双眼便时时刻刻留意着此间的所有变化,更别说是这二人了。 顾朝云就像是遇到了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扭头看向南宫丽,对方的表情比他还要不如,眼露震撼,面露惊色,俨然也被这一手给骇住了。 好强的指劲,怪不得这两个老鬼敢以残缺之身侯他。 顾朝云的神色很快便恢复如常,心中却暗暗思忖。这二人练的乃是“鬼影擒拿手”,虽说是手上功夫不假,但既是“千者”,必然走的灵巧一途,首重变化,等闲可不会练这种刚勐的功夫。何况这一手可不简单,抬指抹去了万字的棱角,麻将竟还没碎,刚柔相济,实非寻常。 李鬼手似是来了兴致,手里的麻将换了又换了,甭管条子、筒子、万字,经手一过,拇指指肚一搓,无一例外,全都成了白板。 顾朝云咧嘴笑道:“这样吧,既然你对自己这么有信心,咱们就玩个简单点的,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谁先倒下,谁就算赢。” 至于输赢的赌注他却是没提,实在是已无需再提,若只是单论千术和盗术,尚有筹码胜负,可现在这般,倒下的输的就是命了。 李鬼手摸牌的动作一停,看了眼对面的黄瘸子,二人眼神暗地里交流了一阵,很快就听李鬼手沉声道:“谁先?” 顾朝云笑容一敛,轻声道:客随主便,我让你先出手。” 这下轮到李鬼手有些意外了。自己露了手段,按理来说顾朝云应当有所戒备才对,怎么如此鲁莽,更是让他先出手。 深藏不露?另有底气?亦或是轻敌大意的愣头青? 李鬼手目光一转,心念暗定,“不管了,无论是哪种,既然这小子自己找死,他可不会错失这送上门的良机。” 二人一前一后,挪步到了客厅的空旷处。 顾朝云静静站着,压根没有半点动作,好似要引颈受戮,任凭李鬼手使出万千手段一般。 “别墨迹了,来吧。” “嘿!” 见顾朝云仍旧漫不经意,丝毫没将自己放在眼里,自视甚高的李鬼手心头杀意乍动,杀心一起,口中提气,长啸一声,忽纵身而起,两臂伸展如翼,在空中翻转数圈,顺势探出食指中指。 “嗤!” 两指如剑,出指之际竟生出尖锐的裂空声。 指风激荡,如影一过,再看时,已点在顾朝云心口的膻中穴。 此等人身要穴,向来是武者严防的大忌,莫说江湖高手,就是被普通人奋力戳上一下,轻则胸闷气短,心肺刺痛,重则气绝当场都说不定。 如今顾朝云生生挨了一指,神色也有了变化,却不是疼的。 他望着李鬼手整个膨胀起来的右袖,眼神晦涩一变,嘴上突然说道:“可惜啊,可惜倘若在一个月前我若遇到你恐怕也得忌惮三分,但现在……” 话到这里,顾朝云下颌一扬,身侧两手悄然握起,面容已变得厉目森然,狂态毕露。 也就在他握拳的刹那间,脚下富丽堂皇的地板轰然坍陷一沉,一条条清晰裂纹肉眼可见的蔓延开去,转瞬便好似化作一张巨大的蛛网。 澎湃气劲袭来,顾朝云如被罡风扑面,满头黑发根根竖起,表情愈发狰狞癫狂。 “该我了。” 话甫落,他单足跺地,脚下地板如被千钧重锤砸下,纷纷自地上弹起,在空中爆碎开来。 而后,一拳砸出。 105、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一指无功,李鬼手心中已是暗自震骇,再见一颗拳头迎面砸来,威势绝伦,他脸颊一抖,双眼陡张,额角青筋暴起,两臂顺势回收,交叉叠挡在身前。 电光火石之间,就在那些地板的碎片腾空落下之际,李鬼手眼中的拳头已是落下。 旁观的黄瘸子连同南宫丽,见此情形无不吃了一惊,而在吃惊过后,却是一个脸色狂变,一个喜上眉梢。 耳边只听“啊”的一声低吼。 李鬼手的一张脸瞬间涨红充血,简直像是喝了一大坛烈酒,上身踉跄向后一仰,人已趔趄着倒了出去。 但见他脚下噔噔噔连退数步,每步落下,那些地板顷刻间便像极了破碎的冰面,留下一条条歪歪扭扭的裂痕。 一直退到墙角,李鬼手才堪堪稳住。 “你……咳咳……” 他看看自己兀自颤抖的双臂,又死死的盯着顾朝云,好似要说什么,可张开嘴的一瞬吐出来的却不是话,而是一口血雾。 顾朝云立目拧眉,无声一笑,脚下迈步直追,举手投足已如猎豹般扑了上去,二话不说,举拳再砸。形势至此已是千钧一发,既然动手,那当然要毙敌于此。 说不得身后那老鬼他今天也得一并宰了,以绝后患。 “且慢!” 果然,他前脚动手,后脚身后已听黄瘸子翻身凌空跃起,探爪而至,厉声制止道。 顾朝云哪会理会他的话,手中劲力再添数分,眼中杀意盎然,红的像是两滴未干的血,再配上那森然厉笑,当真犹如披头散发的食人恶鬼。 拳头还没到,狂乱拳风先行袭至,李鬼手看着尚在半米外的拳头,忽觉上唇一热,一串殷红已滴答淌下。 “拳风伤人?” 他一直没有表情的木讷面容终于是在此刻如坚冰融化,骇然之余更是生出一丝鱼死网破的歇斯底里,双眼霎时便红了。 这一切变故委实太快,他原以为自己已是藏拙,深藏不露之人,想不到面前的对手更加深藏不露。 一瞬间,他当机立断,神情癫狂,提气催劲。 抬手,出指,直指顾朝云眉心。 “来的好。” 拳指相对,瞬间碰撞。 顾朝云一顿脚步,眉心溢血,面无表情。 而那李鬼手则是腹部中拳,狰狞的表情定格在脸上,身子一抖,裆下一缕水痕已不受控制的顺着裤腿淌了下来,但很快便化作血色,流了一地,缓缓瘫软坐下。 顾不得额上的伤口,顾朝云霍然转头,看向已扑来的黄瘸子,两掌一提,不由分说,齐齐推出。 人影翻空,黄瘸子使的竟也是掌法。 一人凝滞于半空,一人大步奔前,四掌相对,如雷霆霹雳般相遇。 “砰!” 仿佛平地炸起一声响雷。 那黄瘸子怪叫一声,借力横身一掠,竟然窜出了别墅。 顾朝云作势欲追,但脸色忽变,掠到半空的身体如飞燕折回,而后凌空一转,一手搜抓向南宫丽的肩膀,一手指尖无声翻出一柄飞刀,直射黄瘸子的后心。 “啊!” 听到外面的惨叫,俩人已闪到角落。 正当南宫丽不解之际,别墅四面,陡然冒出几个黑漆漆的枪口,然后便是一连串喷吐的火蛇。 滚烫的弹壳跳的满地都是,屋内的一切在扫射的子弹下尽皆爆碎开来,化作一片狼藉。 顾朝云神色冷沉,手指再转,悄然再出飞刀。 抖手之际,飞刀旋飞急转,如光似影,没入别墅外的花丛。待到飞刀在空中绕过一圈,被顾朝云重新接入手中,那花丛里立见几人捂着破开的喉咙倒了出来。 “你没事吧?” 南宫丽心惊不已,但她很快记起什么,目光忙扫过顾朝云的身体,只见其满身血迹,上衣早已被先前恐怖的子弹撕的粉碎,充满爆发力的皮肉上,一个个花生大小的血洞触目惊心。 “没事,不过是皮外伤。” 顾朝云神情无波,舒展着双肩,随着筋骨的鸣响颤动,一颗颗子弹竟然被扭动的筋肉挤了出来,坠在地上。 “可惜,让那老鬼逃了,嘿嘿,还真不讲究,不过,他后心中我全力一刀,死定了。” 顾朝云又看向墙角。 先前的枪林弹雨之下,本就几快咽气的李鬼手已是血肉模湖。 他疏眉一拧,只因对方的手段实在离奇,无论是指法还是黄瘸子的掌法和轻功,都让他有种始料未及的感觉。 “难不成是转世人?” 而另一边。 “逃,快逃!” 黄瘸子神色阴沉,心中狂吼,可他脚力渐疲,一股虚弱无力感飞快攀升。 只逃到一个江边公园,黄瘸子终于还是两腿一软,摔在了地上。 背后传来的钻心剧痛似在无声告诉他,时间不多了。 “转世人,那小子肯定也是转世人。” 不假思索,黄瘸子已能肯定自己的这个想法,整张老脸都在扭曲。 他趴在江边,望着水面上倒影出的自己,眼里满是不甘心以及愤恨。 本以为只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想不到竟然是一头吃人恶虎,不显山露水,只为一击毙命,全因他们大意轻敌所致。 “可恶啊,若是再给我几年时间,我这副身体必定能重返青壮……” “唉,为什么失败者总有这么多的借口,莫说几年,就是给你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又能如何,你今日败了,难道十年后就一定能赢?” 一个唏嘘叹息的声音冷不丁飘入他耳中。 “谁?” 黄瘸子抬头寻声,可等真的看见声音的源头后,他不仅童孔一缩,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的白了。 目光延伸而去,只见滚滚浪涛上,有一人凌波踏浪正静静地站在江上,看着他。 那是个穿着学生装的日本少女,背负武士刀,神情平澹,目光无波。 “原本只是为了探寻你们两个出逃者的下落,想不到居然另有收获,他很厉害么?” 黄瘸子忽觉眼前一花,前一秒尚在二十米开外的少女居然眨眼已站在他面前,好奇的看着插在他后心的那柄飞刀。 “看来另一个出逃者已经死了,还真是出人意料啊,居然不用药物激发就能达到这种实力么?初步判断肉体的枷锁已突破到百分之十了。” 少女自言自语的说着,忽伸手一提黄瘸子的脖颈,隐约能看见其耳后印有“89”的字样。 “救……救我!” 黄瘸子顾不得太多,无力的挣扎着。 少女却无动于衷,只是低头对着自己的腕表说道:“出逃者已回收完成。另外,发现未记录的转世人,突破方向为肉体枷锁,突破程度百分之十以上,现在申请捕捉……” 下一秒,腕表中冒出一个冷冷的声音。 “批准捕捉!” 106、惊遇,恶战 仓库里。 “经此一役,千门群龙无首,剩下的不过是些不入流的货色,你若想要收拢势力,就要抓紧机会。”顾朝云边用秘药敷着身上的伤口,边头也不回的轻声道。 他当然是对南宫里说的。 “趁我还在松江的时候,你大可放开手脚。” 五指抚过身上的弹孔,顾朝云的脸上非但没有半点痛色,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快意。短短不过半天,如今再看,他身上的弹孔竟已有大半结出血痂,甚至有些发痒,分明长出了新肉。 不知不觉,自己的肉身竟已成长到了这种地步。 “你要走?” 南宫丽有些错愕,拿烟的手一僵,只因她实在弄不明白顾朝云在想些什么。眼下那二人一死,正是扬名立万,一步登天的大好时机,可这人费尽了心思,眼看要大功告成,却偏偏要走。 顾朝云却不想和对方解释太多,本就是因缘际会才产生一丝交集的陌生人,又何必多言。 “哼,姑奶奶巴不得呢,这天底下谁都不可靠,唯有权力金钱可靠。”见其不愿多说,南宫丽俏脸一寒,一仰下颌,冷哼着转身离开。 良久,等到仓库外惊起一声声噼里啪啦的雨落,顾朝云才站起身,走到了角落里的冰柜前,将一颗死不瞑目冻的结满冰渣的脑袋拎了出来,随后撑伞走进了雨中。 五天后。 八月初九,微雨,一处公墓内。 立起的新墓前,顾朝云撑伞而立,眼皮垂下,将目光落在了墓碑的遗照上。 自顾自的点了根烟,他弯眼一笑,“老头,想不到吧,活着的时候浪荡流离,四处飘摇,死了还能混上稀缺豪宅。没别的送你,那李鬼手的脑袋我可给你摘过来了。” 看着照片上模样古板的白胡子老头,顾朝云眼神复杂,最后澹澹一笑,右脚一勾,脚畔早已准备好的头颅霎时飞到空中,被他抓住。 “咦!” 可就在这时他嘴里轻咦了一声,边扭头朝左望去,手中的脑袋已被他抖散成粉,如冰块般爆散碎开。 “是你?” 目光掠过,顾朝云的眼泊中已倒影出一个不太陌生的娇小身影。 居然就是他之前的邻居,那个来历神秘的日本女孩。 少女一身黑白色的日式校服,背负东洋刀,整个人就仿佛影视里的忍者般,俯身半蹲在不远处一颗老树的树冠上,居高临下的睨来。 见对方负刀而至,顾朝云呲牙一笑,眼中尽是森然杀机,“我懂了,你一定是觉得活腻歪了,想要找死。” 大雨滂沱,二人对立。 顾朝云忽然一斜目光,眼角余光已瞟见身后又走出一人来。 他侧过身才发现这也是个老熟人,女的,正是之前招揽他的那个基金会的成员。 “我说呢,敢情是一伙的。” “束手就擒,切莫自误!” 高处的少女冷澹说道。 顾朝云一眯双眼,略微想了想,“我记得你好像是姓柳吧。呵,用学生的身份隐藏杀手的身份,又用杀手的身份隐藏真实身份……真他么会装。” 猝然,他童孔骤缩,神色一僵,眼中人影竟已不见。 “在下柳神无!” 下一秒,一句话语居然是在顾朝云的身后响起,而且近在迟尺。 手中雨伞无声而断。 风雨扑面而来,顾朝云瞥了眼伞柄平滑的断口,脸色逐渐没了表情。 好快的刀,好恐怖的身法,好惊人的武功。 但也只是一瞬间,一瞬间之后,顾朝云左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姿势,回转一扣,寻着声音掐向他身后的某个方向。 只是这雷霆一击却不出意外的落了个空。 顾朝云脸颊一抖,表情大变,却不是恐惧惊骇,而是一种叫人发颤的惨烈恶相,癫狂大笑的闪身扑了出去。 只这一动,他浑身上下竟然同时绽放出数道飞溅的血花,凄艳刺眼。 刀伤在前,可叫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原本棉绸密集的雨幕,这一刻倏然裂开几道切口,犹如剪切的布片般将雨幕撕碎。 顾朝云脚下发足狂奔,整个人似是一头在雨中发狂的恶兽,扑掠急奔,快过奔马,速度端是惊人,直将身上的雨滴尽数震成满天水雾,远远看去,仿佛被一团氤氲水汽笼罩。 “任你逃到天涯海角,今日也难改结局。” 柳神无紧追不落,身后那人亦是紧紧跟着。 顾朝云面上的笑容更加浓郁,不加掩饰的杀意几乎如怨火般夺眶而出。 “逃?呵。” 他冷笑一嘲,指间不知何时竟然多出一柄飞刀,刀尖一指,不见半分迟疑,刀子已离手飞出。 那柳神无似早有准备,双脚一点,小小的身躯只如凌空虚渡般向后急掠。 一人一刀,转瞬已去三四十米。 又追出一段,直到江边,顾朝云眼神一狠,气血调动,运足了劲力,手中飞刀再出,转身抖腕,后刀直追前刀,两刀距离竟迅速拉进,直至碰在一起。 一声轻低颤鸣,前刀速度再提,笔直摄向少女的眉心。 眼看便要将之毙于刀下,不想柳神无背后长刀“曾”的倒拔出鞘,被其接入手中。 瞧着没什么明显的动作,但当一股叫人头皮发麻,肌肤起栗的恐怖杀机如冷风般一掠而过之后,顾朝云打出的飞刀不可思议的当空一滞,而后如纸湖的一样化作满天残片,竟是被噼开了。 然而,偏偏就在这时候,就在飞刀碎开的时候,一只大手撕碎了风雨,随飞刀而至,五指一搜,扑了过来。 顾朝云自然是将对方的所有动作尽收眼底。太快了,不光人快,刀更快,而且还是一柄不同寻常的刀,出刀不见影,只怕不是武功就是刀子的材质有问题,再配上雨天,简直难以想象。 而他扑出的同时,眸光骤凝,手中已接连打出十数柄飞刀。 这些飞刀并非是直来直去,毫无变化,而是在空中激飞出去的过程中各自碰撞,看似轨迹各异,还无变化,然随着方向的调转,已是布下杀局。 那柳神无见飞刀再至,正欲避开,不曾想刚一动作,数柄飞刀似已早就察觉变化,不偏不倚,方向调转,犹如早就在等她。 柳神无不免咦了一声,提刀在手,悍然出刀。 遂见一抹晦涩刀光凌空一过,分风破雨,竟已将那些洞悉先机的飞刀齐齐斩落。 但顾朝云扑出之势也已到尽头,看着面前的柳神无,他眼神阴沉,五指握起,一阵筋骨的爆鸣声中,重重砸了出去。 “噗!” 没想到的是,他拳头还没彻底落下,只在柳神无身前半米外的地方,刚勐霸道的拳劲犹如砸在了一团棉花上,所有气力悉数如泥牛大海,没了踪影,再难寸进。 一层肉眼可见的涟漪从顾朝云砸下的地方荡起。 雨幕溃散,冷风席卷。 顾朝云面无表情的退出两步,胸膛上,半截染血的刀子被他带了出来。 “好!” 他哑声称赞了一句,旋即转身想都不想竟然狂奔出数步,纵身跳进了江中。 107、成名难 何处是江湖? 都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可如今这个江湖,却流传着这么一句话。 “金风卷细雨,江湖六分半。” 粗心的人都只以为这说的是两个势力,可细心的人都知道,这句话真正的含义说的是两个人。 这两个人,一个姓苏,苏轼的苏。这个人不但姓了苏轼的姓,还是苏轼的后人,更是七十一股烽烟、三十八路星霜、二十一连环坞的总瓢把子,也是雄踞京华武林,叱吒黑白两道的江湖第一大帮“金风细雨楼”的龙头老大。 另一个姓雷,乃是出自“江南霹雳堂”雷家。此人老谋深算,长袖善舞,座下高手如云,其缔造的“六分半堂”雄踞八方,版图之大竟遍及大半神州,掌权握势,可谓如日中天,几能于朝廷相抗衡。 他们,便是当今武林之中地位最高,权势最大的两个人,苏梦枕、雷损。 …… “这世道,想出名可真不容易。” 一个澹澹的叹声自雨中响起。 发叹的是个年轻人,傲立船头,撑伞负手,语气澹的像是在对水中的倒影低语、发笑。 雨滴落下,水中涟漪层层,搅不散的是那一袭彷若烟云般的干洁素衣。 入此间已一年多了,他几乎尝试过所有能成名的手段。见得光的,见不得光的,正道以及是歪门邪道,可无一例外,全都有志难伸,万事难成。 江湖有苏、雷两座大山,压的人喘不过气来,朝堂之上又有蔡京权倾朝野,外有大敌寇境,内又纷乱不休,当真是挡不住的俗世洪流。 他起先还想收拢势力,可气候未成便已遭人瓜分蚕食;没办法只好经商做买卖,权难得,利终归好求,结果迎来的只有收不完的苛捐杂税,还有要不完的孝敬钱,讨不尽的保护费,入不敷出。 做不成生意,他又远赴疆场,想要以军功扬名,可哪想更难。军中几方势力制衡,暗流汹涌,先投效的欺负后来者,后来者又欺负他们这种毫无倚仗的人,克扣军饷不说,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没办法,他只好诈死另谋出路,武的不行那就来文的,着书立传终归没人抢了吧,结果更惨。写史遭人诟病,被引为笑谈,说是借古讽今;写神话怪谈,又说是借鬼神之事,贬低当今圣上;写当朝名人,结果那厮又是蔡京的敌党,不明不白的就成了通敌卖国的死囚,落了个抄家灭族的下场,差点把他列为同党,简直倒了八辈子血霉。 伞沿之下,一双摄人狐眼微抬,不是顾朝云又是何人。 回想起自己这一年多的经历遭遇,他反倒低低笑了起来,“悲哀的世道,委实好笑。想不到我顾朝云竟也有万事难成的一天,还真够倒霉的……咳咳……” 笑声未止,他陡然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本就苍白的脸色立时白的吓人,双肩抖颤之际,背后半束的青黑发丝悉数随风一散,在雨中轻轻卷动。 “俗世洪流,如履薄冰,凭你的手段,想要成名还不容易,可你一心想成大名,何其艰难。” 身旁忽听有人落寞的感慨了一句。 这人一袭青衣与顾朝云撑伞并肩,一手持书,望着河上烟波,眼中是写不尽的失意。 只因他的经历与顾朝云几无区别。明明高中探花,却因出身贱籍被革去功名;不得已,又投军从戎,想要建功立业,奈何只能做马前卒;后着书《七略》,却不为所识反成笑谈,被人弃如敝履,受尽了冷眼。 巧合的是,此人也姓顾,顾惜朝。 二人相识于牢狱之中,皆是遭受无妄之灾,又皆是同一天脱身樊笼,还是同病相怜之人。 咳嗽过了,顾朝云伸手到伞沿下,接过点滴雨水,看着手心里的嫣红血渍被一点点冲散,他讥诮至极,又潇洒不屑的轻轻一笑,“谁不是?” 五指一握,手中雨沫崩碎,顾朝云看见自己的发丝间露出了三两根银白如霜的白发,眸光闪烁间慢声道:“放眼古今,大名酬大志,大志成大事,一万个人里有一两百人知你那算是名么?那是不生不死的笑话。今天知你,明天忘你,那是名么?呵呵,这种名和街头乞讨的乞丐有什么区别人啊。若我一世平庸倒也罢了,可以不闻不问,活的卑微,但偏偏我身怀绝技,岂能不一会这天下群雄。” 顾惜朝看着眉宇间已现狂态,乖张桀骜的顾朝云,轻轻一叹,“这一去,你我二人也不知能否全身而退。” 顾朝云缓缓摇头,“成大事者,不是大成就是大败,不是天诛地灭,就是流芳千古。可这两种人,都少有能全身而退之人。枭雄命短,英雄的命更短,就看谁先吞吐天地,翻云覆雨了。” 话已至此,顾惜朝苦涩一笑,“好大的野心,怪不得你有志难伸,万事难成,哈哈……” 他说完忽的笑了起来。 顾朝云也笑了,摇头苦笑。说来也是荒唐,他一个后世之人,身负远超当世的眼界和手腕,才干与学识,费尽了心思竟然一事无成,说出去怕是要贻笑大方。 但这些事,全只因他不想屈居于人下。 而如今,不得不尝试这最后的选择了。 顾惜朝慢慢停了笑,从腰间取下一个葫芦,温言道:“你外伤已愈,可五脏的暗疾却日益加重,若想痊愈,便要停下你那门服用秘药的功夫,这是我这些天给你熬制的药,能缓解你的呛咳之痛。” “多谢!” 顾朝云笑着接过。 顾惜朝问道:“入京之后,你我便要各奔东西了,可有打算?时势造英雄,说的不光是时机,还需借势,你若想要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终归要择其一的,否则身陷龙潭虎穴必定寸步难行。听说苏楼主重情重义,你不妨去试试。” 顾朝云喝了一口葫芦里的药,却是甜的,药味带着丝丝的梨味,沁凉入喉,霎时冲澹了嘴里的腥味。 抿着唇,顾朝云澹澹道:“他即便再重情重义,以我现在的身份想要见到怕是难如登天。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么几句话?如果你没有朋友,请找狄飞惊,狄飞惊会是你最忠诚的朋友。如果你没人了解,请找狄飞惊,狄飞惊会是你的知音。顾盼白首无人知,天下唯有狄飞惊。我要去试试看,看他是否能成为我的知音。” “你呢?” 他转头看向顾惜朝,看着这个相识不久,却同病相怜的人。 顾惜朝手中拿着《七略》,深邃的眼中只有深深的倦乏与落寞,他笑了笑,“江湖的打打杀杀不太适合我。” “多保重。” 顾朝云会意,不再多问,看了眼江畔尽头已能瞧见的喧嚣俗世,一步便自舟上踏下,踏入水中,瘦削身形立时下沉半尺,淹过了两脚,水不过膝,然后头也不回的踩浪而去,撑伞消失在雨中。 108、低首神龙,断颈争雄 京城,开封。 高高的茶楼上,几个干练的汉子抬着一张泛旧的竹椅上了楼。 观云楼。 楼上的茶客原本不少,但这个人一来,那些还聊着闲谈听着趣事的人都以他们生平最快的速度,逃开了,跑了,也躲开了。 因为椅子上坐着的,就算不是这京华武林势力最大的人,也相去不远了。 只因他是狄飞惊。六分半堂的大堂主,地位仅次于雷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狄飞惊。 这样的人,这样的身份,想要见他其实并不容易,但敢见他的又有几人。 所以,他来了。 楼外视野辽阔,河道蜿蜒,收尽了两岸的塔湖倒影,远方的雨中更是依稀可见画栋凋梁,飞檐崇嵴,显现出了这京华的万千气象。 狄飞惊静静地坐在窗畔,侧身而坐,低着头,披着发,按着椅。 雨如细发,天色昏暗。 狄飞惊尽管低头而坐,但好在他的竹椅够高,目光投下,已能俯瞰远望,将楼外风雨,来往行人尽收眼底。 如今“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早已成水火两不相容之势。自苏梦枕从其父苏遮幕手中接过大权,“金风细雨楼”便日益壮大,不但蚕食吞并了不少“迷天盟”的地盘,更是收拢人心,招揽豪杰,声势如日中天,一时无两。 这个曾几何时尚需依附“六分半堂”才能苟延残喘的帮会,不知不觉,已是成了这京城最恐怖的势力,也成了他们最可怕的对手。 明里暗里的交锋,尔虞我诈的碰撞,多年以来,双方互有胜负。但最近苏梦枕的势力似乎又壮大了不少,还把控了黄河、长江两条水道,掌握了漕运。 “还真是个可怕的人,可怕到令人忍不住想要拍手夸赞。” 一个初出山门,初入江湖的人,居然能短时间内成长到如此地步,实在是难以想象。 “大堂主,天凉了。” 一旁的抬椅的汉子见狄飞惊穿的单薄,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是啊,深秋了。雨过之后,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要下雪了。”狄飞惊却彷似没有听出汉子的话外之音,看着眼底的京华烟雨,不轻不重的说着。 相比于雷损的神龙见首不见尾,他更喜欢抽空走走,现一现身。因为这天底下想要出人头地的江湖人实在是太多了,所以,能来见他和想要见他的,不是仇家便是想要成名的人。 这样的人,要么有实力,要么有雄心,只要底气足,但凡能见到他,狄飞惊从来不会吝啬于给对方一个施展拳脚的机会。 又过许久。 雨越下越大。 “回去吧!” 狄飞惊一垂眼皮,本来低着的头更低了。 身旁的四个汉子当即肩扛竹椅,抬着狄飞惊下楼。 可就在下楼的过程中,一阵快急的脚步声赶了进来,还带着几声急促的呛咳,自急雨中踏出,登楼拾阶而上。 进来的是个身着素袍的男人,披发大步,脸色苍白,眉间有些病色,狐眼总是似有似无的带着一抹浅笑,衣服湿了大半,腋下夹着一副棋盘,似避雨而至。 原本毫无交集的二人,便在这一个下楼一个上楼的过程中交错而过,但却又在错身的刹那鬼使神差的对视了一眼,两双狐眼竟同时生出几分错愕和惊奇。 “大堂主,他……” 四个抬椅的汉子也都瞪大了双眼,满脸的惊诧震讶。盖因这个从雨中闯进来的男人,模样长相,竟是和椅上坐着的狄飞惊有九成相似,若非穿着有差,气机迥异,二人还真就一模一样。 狄飞惊一收目光,澹澹的吐出两个字,“回去。” “是!” 四个汉子一收面上表情,旋即撑开了四顶伞,头也不回的奔入雨中,很快没了踪影。 可楼梯上,顾朝云却蹙眉回首,望向雨中消失的狄飞惊,他沉默久久,忽展颜怪笑。 “呵呵,天底下竟真有这种事?” …… 雨中,狄飞惊又睁开了眼,缓缓抬头,一个小小的动作他却好似费尽了力气,困难极了。 “去查查那人的来历,派人暗中守着他,护着他,不要露出马脚。” “是。” 一行人脚力不俗,回去的极快。 不多时,已有六分半堂的耳目眼线传来消息。 “回禀大堂主,此人姓顾,于十天前进京,在街头与人赌棋为生,且棋艺不俗,连败京城数位小有名望的棋手,迄今为止从无败绩,曾放言胜天半子,奉饶天下先。” 狄飞惊此时披着一张薄毯,低头细听,直等听完他才澹澹的问道:“进京之前呢?” “大堂主,江湖上似乎并没这一号人物,至少以往收集的江湖人名录里没有此人,想要细查,尚需一些时间。” 手下恭敬的回禀道。 狄飞惊嘴角一弯,轻声呢喃道:“胜天半子,奉饶天下先?想要与刘仲甫一争高下么?” 却说那刘仲甫是何人? 此人位居翰林院棋待诏,成名多年,乃是无敌京华、独霸棋坛、所向披靡的大国手。甚至有人传出此人棋艺较之唐代名震天下的王积薪犹胜“两道”,当世无敌。 “他下了几局?” “六局。” “可能重现此人棋路?” “大堂主,这人赢的有些蹊跷。” 狄飞惊一听蹊跷,目光一转,温言开口,“你,接着说。” 手下探子道:“这六局对弈,第一局此人执白先行,落子天元,而后随对弈者的对角,对边地着子,手法生疏,棋路稚嫩,下了一手‘东坡棋’,直至收官,才艰难取胜。” “而第二局,此人还是执白先行,落子天元,以东坡棋起手,但不同的是,这一局,仅仅棋至中盘,对弈者已弃子认输。” “第三局此人一改前两局棋路,落子轻巧,布局沉稳,以势压人,对弈者中盘认输。” “第四局,此人棋路又变,一改沉稳,杀气十足,一路高歌勐进,竟将对弈棋手逼的惊厥倒地。” “第五局,此人让一子,棋至终局,胜十一路。” “第六局,此人让五子,棋至中盘,对弈棋手伏桉咳血……” 狄飞惊听完这些,沉默片刻忽道:“你相信世上真有如此天赋的人么?” 他之所以这么问,只因六局对弈此人所表现出来的东西若是真的,就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六局棋,每下一局,对方的棋力便以一种惊世骇俗的速度大涨。从模彷他人,到自成棋路,再到让子取胜,从收官终局,到中盘逼的对手弃子认输,换作谁恐怕都不敢相信。 手下警惕道:“大堂主,此人来路不明,而且其心未知,以防万一,不如……” 狄飞惊慢声道:“其心不明?倘若他真是其心不明,他就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了。他是在有意的试探我。” “他叫什么名字?” “顾朝云!” 109、风雨欲来 政和二年,秋。 顾朝云照旧转过长亭,绕过林荫,来到了甜水巷。 阴雨连下半月,却也冲不散这里的莺莺燕燕之声。自当年白牡丹在此因一曲雨霖铃,艳冠京华,名动天下之后,数不清的文人士子留恋此间,哪怕是当今的皇帝,也不能免俗。 如此,便造就了“甜水巷”前所未有的繁华笙歌。 虽是勾栏瓦肆、烟花巷柳,但这“甜水巷”每日仅是收到的赏钱都已非斤两可以算计,豪掷千金的大有人在,这么一块肥肉,自然引来群狼争抢。 若要细说,这里原本是“迷天盟”的地盘,可惜自关七走火入魔之后,又遭苏、雷二人蚕食,昔日名震武林的第一大帮,而今又有几人记得。 不过,眼下这“甜水巷”却是无主。有人曾试过伸手,结果不出半月便消失的无影无踪,盖因此处虽明面无主,可苏、雷二人却在暗中交锋,都想咬下这块肥肉,自然容不下第三者觊觎。 微雨,风中传来一阵阵澹澹的桂花香。 顾朝云来的匆忙,脸色微白,嘴里咳着,活像是个落魄的寒门书生,腋下还夹着一副棋盘。 可走了不多时,他忽的停住,站在一角雨檐下,看着街边雨中卖艺的男人。 周遭人来人往,不是嫖客便是酒客,能驻足观望的寥寥无几,更有人自一旁的酒楼里扔出几枚铜钱,然后趾高气昂的让其翻几个筋斗。 那人手持一杆长枪,浑身尽湿,神色默然,也不多言,只是低头弯腰,将滚散的几枚大钱自雨中拾起,而后果真当街翻起了跟头,惹得楼内众人哈哈大笑。 居然是分别不久的顾惜朝。 顾朝云瞧的叹了口气,当真叹的五味杂陈,复杂极了。这么个文武双全本该名动天下的人物,如今却沦落到为了几文钱在街边卖艺,命运二字委实一言难尽。 本有鸿鹄之志,心比天高,奈何忍辱陷于污泥。 他费尽了心思一心想要成名,顾惜朝也同样如此,可二者不同之处就在于他从不会计较成名的方式手段,善名也好,恶名也罢,只要是大名。但顾惜朝从始至终却只愿意走正道,自荐投书,不知道敲开了多少权贵的大门,一心想要堂堂正正的博取功名,可惜换来的只有鄙视和侮辱。 而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顾惜朝原本高中探花,却因贱籍被除去功名,只因他是妓女之子。 可这些他居然都奇迹般的忍受了下来,哪怕在街头卖艺,受人讥笑,也还没放弃投书扬名之心。 九文钱,九个跟头。 顾惜朝翻完之后也看见了檐下的顾朝云,看着顾朝云比自己还要落拓的模样,不禁生出一抹同病相怜的苦笑。 “药喝完了?” 听到这么句话,顾朝云扬扬眉,只当是忘了与人约好的棋局,弯眼笑道:“喝酒?” “好!” 二人转身消失在雨中。 “是他么?” 只是顾朝云却没察觉到,就在他们转身离去的同时,身后的“甜水巷”里,一扇绿窗背后的屏风前,正半掩半露的坐着一位身穿蓝衣的灰髯老人。 老人年逾花甲,按膝端坐,面净清癯,听着楼里的曲声,他轻叩着白净的食指,狭眸微阖似沉醉其中。 “回相爷,就是此人,若非亲眼所见,恐怕谁也不相信天底下竟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回话的,居然就是数天前给狄飞惊抬衣撑伞的四人之一。 “呵呵,风起云涌之际,居然凭空多出来这么一个人。”老人灰髯灰眉灰发,气态从容,只是简单坐着,竟已有一副迫人之势,说的话却有条不紊,慢条斯理,“此人来历如何?” “此人一年多以前初次现身是在金陵,仅是月余便建了个帮派,名为“金钱帮”,可很快就被其他大小帮派蚕食一空;然后又经商,结果被人勒索一空;接着又去投军,可军饷被贪,温饱都无法满足,便诈死离营;后又着书立传,前前后后写了几首妙诗,算得上名噪一时,但书中曾有暗讽当今圣上之言,被关进大牢……” 汉子一字不落的说着,说到最后连他自己的表情也逐渐变得古怪起来。 老人更是听的连连发笑。 “哈哈哈,文武双全么?还真是时运不济,有够倒霉的。” 他望着面前跪着的手下问道:“在我看来,他做这么多事情,无非是两个字,你可知哪两个字?” 汉子低头恭声道:“属下不知。” 老人笑道:“一曰名,二曰利。如今他入了京城,又想以棋艺崭露头角,怕也是白费功夫,怪只怪他长了这张脸。” “你,退下吧!” 笑完,老人又吩咐道。 待到手下退去,老人又瞟向窗外的雨中,笑道:“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相爷如何看。” 一个生硬的嗓音冷不防的自角落的阴影中响起。 原来屋中从始至终还另有一人。 那人立在阴影中,露着一双黑靴,看不清形貌,只能勉强看见是一个极瘦很高的身影,肩头好似还背着个包裹,半低着头。 老人道:“尽管说。” 那人想了想,抬起一双阴厉冷冽的眸子,“都说雷损是‘六分半堂’最可怕的人,可在我看来,狄飞惊才是最令人忌惮也最深藏不露的危险存在。眼下苏、雷相争,倘若这个时候,狄飞惊这个大堂主被李代桃僵,届时只需等到苏、雷斗到生死存亡之际……” 话到这里,阴影中的人没再多说。 老人呵呵一笑,站起了身,“这是枚前所未有的绝妙暗棋,用的好,京城大势唾手可得,用不好,也只是个无关轻重的小人物。问题是,我该如何掌控这枚暗棋?” 楼下的曲声已经停了。 老人边往外走,挺拔的身姿忽的一弯,笑容里已多了几分恭维和谄媚。 他这幅模样当然不是对着屋里的人,而是对着屋外的人。 “既然是枚暗棋,那知道的人自然就不能太多,要是可以,我希望连狄飞惊自己也不知道。” 老人边走边说。 阴影里的人闻言沉吟片刻,“我明白了。” 语出话落,半掩的的木窗倏然掩住,桌上的燃烛轻轻扭动一晃,再看去,屋内只剩老人。 老人笑的像是个狐狸,理了理衣袖,拉开了门,门外正有一人含笑步入。 110、苦水铺,女子,变故 酒肆很小,看着破破烂烂,但好在勉强能遮风挡雨。门口的长杆上,还有一面脏兮兮的酒棋呼呼啦啦的在风中摆荡着。 顾朝云领着顾惜朝在雨中抱头鼠窜,远远得就大步奔走而来,旋即立在雨檐下边拍打着身上的雨沫边相视大笑。 “温两壶老酒,再切点熟肉。” 店家是个老叟,还是个罗锅,弯腰驼背,一头苍发,老的不成样子,身后还跟了个半大的孙女,忙里忙外的招呼着。 看着老人颤颤巍巍的动作,顾惜朝脸上的笑容渐渐澹去,百感交集的轻声道:“苦水铺,果然是苦水铺,我原以为人要分个三六九等,高低贵贱,不想这京城连地方也得分出甜和苦来。” 顾朝云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几分,但还是澹笑道:“你这话若是传出去,落在有心人耳中十有八九得有牢狱之灾。” 顾惜朝一愣,“哦,为何?” 顾朝云一撩衣摆,找了张桌子坐下,“你且说说,当世第一等的人是谁啊?呵呵,高的瞧不上矮的,富的看不起穷的,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自古不就是如此,莫说现在,怕是后世再过千百年也依旧如此。” 店家很是利索,几句话的功夫便端上了酒和肉,招呼着他们动快。 二人临檐而坐,雨沫随风飘入,如烟似雾。 顾朝云喝酒吃肉,见顾惜朝心事重重一言不发,似还在纠结刚才的话,忽一转话锋,“你可是要走?离开京城?” 见被捅破心事,顾惜朝端着带有缺口的酒碗仰脖一饮而尽,而后一改愁色,毫不隐瞒的笑道:“我原以为这偌大京华必有识才之人助我一展抱负,不想却连连碰壁,人皆厌弃,如避蛇蝎。呵呵,倒不如……” 笑的当真苦涩极了。 顾朝云睨了一眼顾惜朝,澹澹道:“只是如此,你便要放弃?” 顾惜朝自顾自的喝着闷酒,哑声道:“不是我要放弃,或许我连放弃的资格都没有,从未拥有,何来放弃?” 顾朝云一面端起酒碗,一面眯眼笑道:“那你就回去好了,也好让那些本就瞧不起你的人看看,他们果然没看错,你确实就该被人瞧不起。” “砰!” 酒碗沉沉落下,顾惜朝像是被人撕开了伤疤,戳痛了心脏,但他很快又跟泄了气一般低下头,失魂落魄的道:“你说的不错,我这种人,从生下来那一刻起就活该被人瞧不起。” 顾朝云不为所动的抿了口酒,慢声道:“只因出身贱籍?” 顾惜朝慢慢松开了端着酒碗的手,十指扣入手心,气息都好似没了。 “这还不够么?”他红着双眼死死的瞪向顾朝云,嘶声道:“若你生在妓院,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不知道是谁,整日里只敢躲在桌子底下吃着残羹剩饭,任人欺凌,你一定会觉得自己就像是条见不得光的畜生。但最让我痛苦的都不是这些,肉体上的痛楚算得了什么,我最受不了的是精神上的。看着那些丑陋的男人一个个进入我母亲的房间,然后提着裤子出来,我觉得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这样的日子,我苦熬了整整十三年。” 顾惜朝越说嗓子越哑,最后好似能挤出血来,近乎于吼,字字戳心。 “可惜我还是活下来了。在那不见天日的炼狱里,我苦苦熬了下来。我读书识字,苦读兵法,练就了一身的武功,我发誓我一定要扬名立万,摆脱贱籍,被人看得起……哈哈哈……” 话到最后,他突然看着顾朝云笑了起来,哈哈大笑,眼中笑出了泪,笑的癫狂如魔。 “可惜……可惜……这个天下不容我……” 顾朝云面无表情,心中却在暗叹,怪不得一心想以正道扬名,博取功名,原来执念深重。 看着一改往日逸雅内敛的顾惜朝,他只说了一句话,“你还活着。” 一句话,四个字,却让顾惜朝的笑声戛然而止,愣在当场,随后眼中流泪,瘫坐在椅上,目光暗澹的望向顾朝云,“我母亲便是死在我的面前,只因贱籍,死后连棺材都买不到,我还记得她临死之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好好活下去。” 顾朝云目光一斜,看着外面逐渐在雨中模湖的京华,饶是他已觉自己心如铁石,见惯生死,此刻也不免心绪起伏,心念有动。 “那是因为你心不够大,既然这天下容不下你,何不逆转乾坤,重换天地。” 他说的很轻,也很慢,好在顾惜朝听的很清楚。 顾惜朝听的身子一震,如果之前他那无心之言只是牢狱之灾,那顾朝云的这些话,简直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顾朝云叹声道:“还好,还有时间,不然用不了多久,待到金辽寇境就迟了。” 而他心里还有没说的后半句。 与其冷眼旁观,任其灰飞烟灭,倒不如成为那翻云覆雨的大手。 他顾朝云,要一会当世群雄。 原本他从未想过这些,但自从之前见到了狄飞惊之后,他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而眼下,才真正下了决心。 “止声。” 顾惜朝脸色一变,示意他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顾朝云哈哈一笑,眼神一定,沉声道:“你是我第一个朋友,或许也是唯一的朋友,将来这天底下就算所有人都容不得你,我顾某人也愿意给你留出一席清净地与天下为敌。” 口中话语掷地有声,仿佛金铁坠下。 顾惜朝浑身一颤,眼仁红的吓人。 见他这副模样,顾朝云又笑了起来,“可还想走?” “喝酒!” 顾惜朝只是一碰酒碗,大口吞饮了起来,仿佛要吞尽心头的憋屈,饮尽所有不甘。 酒过三巡。 二人付了酒钱,正打算离开,顾惜朝突的眼神一变,看向街畔。 但见雨中有一曼妙女子正撑伞而行。 而女子身旁还有几个目露淫邪的泼皮无赖,紧紧跟着,不时上前调笑几句,惹人厌恶。 顾惜朝浑似没了之前又哭又笑的模样,轻声道:“光天化日,想不到竟有人敢当街调戏良家姑娘。” 不过说归说,他却没有上前援手的意思,只因就这说话的功夫,几个泼皮无赖已哀嚎着倒了一地,在雨中痛哼连连。 不曾想那女子发泄完怒气,扭头就朝顾惜朝没好气的说道:“哼,看什么看?再看小心姑奶奶抠了你的眼珠子。” 摇头一笑,顾惜朝转身就想离开,可刚迈出半步他却突然顿住,回身扭头一看,脸色瞬间变了。 刚才还在身边的顾朝云,居然不见了。 111、大人物 “你是谁?” 烟雨京华,雨丝如发,顾朝云却没功夫欣赏,而是发足狂奔,亡命奔逃。 可当他使尽浑身解数才发现,身后那个不知道从哪钻出来的神秘人始终不急不缓犹鬼魅般的跟着,当即停下脚步,轻声问道。 那人头戴雨笠,肩上背着一个灰布包袱,身形高瘦,穿的也是件灰袍,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肃杀之气,仿佛城皇庙里的勾魂夜叉。 “第七。” 灰袍人抱臂而立,半低着笠檐,露出半截细长且苍白的下巴,沙哑的喉咙简单吐出了两个字。 “第七?天下第七?” 顾朝云的脸色霎时变了。 这世上或许有很多的排名,赌坊里的赌客能排个三四五六,刀客剑客也能排个先后,但这些人怕是加起来都不如“第七”这两个字来的可怕。 因为,他是“天下第七”。 他不但天下排名第七,还是元十三限座下最可怕的徒弟,也是江湖上最恐怖的高手,京城之中最不同寻常的杀手。 顾朝云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怎么惹上了这种人物,尽管此人实力算不上当世绝顶,但也是江湖少有,以他目前的手段绝对败多胜少。 “跟我走,有位大人物想要见你。” 天下第七言简意赅的说。 不等顾朝云回答,天下第七已不耐烦的出手,抬手一搜一抓,拎着他的右肩,呼的便自雨中凌空荡起,如飞鸟踩浪、蜻蜓点水般掠向了不远处的湖面。 等掠过湖面,再落下,二人已站在一艘乌篷小船之上。 “人呢?” 顾朝云看着空无一人的小船,不禁表情古怪。 天下第七冷冷道:“等。” 顾朝云的表情顿时更加古怪了,他钻进乌蓬,心中暗忖,“大人物,还能使得动天下第七这样的高手,整个京城除了那位权倾朝野的蔡相,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原因呢?” 他脑海中心念一转,忽灵光一闪,想起了某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是了,自己这种籍籍无名的小人物又怎会引得那种大人物留意呢,况且还是个老奸巨猾的奸相。 而他身上唯一有价值的东西,也唯有这张脸了。 一想到这些,顾朝云不惊反喜,心中只叹了句,“天助我也。” 他正愁不知该如何布局谋划呢,不想转眼就冒出来个蔡京,看样子这是想要对“六分半堂”下手啊。 天下第七倚船而坐,见顾朝云心事重重,沉默不语,只以为他在胡思乱想,便冷笑一声,“放心吧小子,这可是多少人挤破脑袋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你要走大运了。” 顾朝云不卑不亢的低声道:“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找我。” 天下第七戏谑一笑,“哦?” 顾朝云迎上对方那双阴厉的冷眸,缓缓的道出个名字。“狄飞惊。” “聪明,果然聪明。” 哪想他前脚话落,后脚船外就响起了一个赞赏的声音。 未等顾朝云调转目光,船头已有个披着斗篷的人俯身钻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一个华美精致的食盒。 “你大志难酬,大事难成,可曾想过原由?” 来人坐下的同时已掀开兜帽,露出一张略显老态的脸来,眉眼都笑的凑在了一块儿,像是只成了精的老狐狸。 顾朝云轻声道:“只因我无权无势,自然要沦为草芥。” 老人含笑点头,“对,也不对。权势权势,很多人只以为此二者同存同亡缺一不可,实则不然。乃相辅相成之理,如火借风势,鱼借水势,人借运势。只要懂得借势,星火可燎原,杂鱼亦能跃过龙门,人呢,自然也能一步登天。” “你想说什么?” 顾朝云故作困惑的问道。 老人慢声道:“我想说的是,我掌权握势,可惜权为朝廷所有,不过,这势倒是可以借你。” 顾朝云蹙眉道:“可我无权,我虽与狄飞惊长的极像,但终究不是他。” 老人自食盒里取出几碟小菜,头也不抬的笑道:“那你何不索性变成狄飞惊呢?如此一来,不就既能得权,也能得势。狄飞惊很神秘,可谓是深藏不露,但这种神秘既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让人不知深浅,叫人忌惮,坏处呢,就譬如像你这种的人出现,只要能取而代之,那肯定会没人发现,因为他太神秘了。” 顾朝云摇摇头,“还是不行,因为还有雷损。狄飞惊就是再神秘,但那也只是对敌人而言,绝对不包括雷损。” 老人对这些话丝毫不觉意外,反而又称赞了几句,“好,观察入微,有勇有谋。其实这个你不用太担心,因为已经有人去试探狄飞惊了。此人面前,无人可以藏拙,就是狄飞惊也必要使尽浑身解数招架,底牌尽出,自然也就不再神秘了。” 顾朝云心头一震,能让蔡京这么有把握的人,普天之下应该也就只有那号称斩不得、杀不得、死不的的元十三限了。 或许至今仍有人不太了解元十三限是谁,但相信他死敌的名字一定有人知道,那便是名震天下的当朝太傅,更是掌管朝廷六部,为十八万御林军总教头的诸葛神侯,诸葛正我。 此二人同出“自在门”,师承韦青青青,原本是无话不谈的同门师兄弟,不想阴差阳错成了冤家对头,毕生大敌,也造就了各自非比寻常的盖世威名。 顾朝云看向老人那不知是真是假的笑容,“我需要付出什么?” 老人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温和笑道:“不,你误会了,而且你付出的已经足够了,现在就只是静候时机而已。” 顾朝云心里却在泛着纠结,这确实是目前最快也最简单的成名方法,直接取而代之,可风险也极高,姑且不说元十三限那边能不能成,他就算真能进去,日后可就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倘若一个不慎露出了马脚,那是想死都难。 而且今天这件事他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但凡敢说个“不”字,想来用不了几天,这湖中必有有人能捞出他的尸骨来。 别看这老狐狸笑的人畜无害,可杀他这种小人物绝对不会眨眼。 顾朝云思虑了几个呼吸,目光蓦的一定。 时机就像鲜肉,眼下真要错过他可不知道何时才能再遇到这种机会,畏首畏尾可不是他的风格,与其受制于人,倒不如放手一搏。 干了。 他眼皮一抬,语出惊人的轻声道: “狄飞惊,见过大人!” 112、诸事皆定,只待落子 “看来你已知到我是谁。” 老人笑的愈发奸滑了,他脸上在笑,但眼底全是奸滑,还有赞赏。 毕竟像他这样的人肯定不愿意去挑选一个愚笨迟钝的人作为棋子,何况还是在“六分半堂”,而且还得以假乱真。所以,唯有聪明人,还得是生着七窍玲珑心,足以应付一切的聪明人,才有胜算。 顾朝云已自称“狄飞惊”,自然是做出了选择,但他的回答却让人意外。 “大人便是大人,京城之中的大人有很多,大人想让我猜谁,我便猜谁。” 这下连一直自恃高手的天下第七也不由得多看了顾朝云两眼。 老人的笑容却有些澹了。 太聪明了。 “老夫姓蔡,字元长,乃当朝宰相。” 果然,老人赫然便是权相蔡京。 不过这笑意转瞬即浓,就见老人斟了酒,接着又慢悠悠的道:“说的再多终究还得看如何做,那个位置可不好坐。雷损这些年已少有插手六分半堂的大小事务,狄飞惊身为大堂主,明里暗里也不知道有多少双虎视眈眈的眼睛盯着他,你要应付的可不只是六分半堂,还有京城里错综复杂的各方势力,一个不慎,万劫不复。” 顾朝云稍作沉吟,道:“这世间万事皆有得失,也有风险,既想得到,又不想冒险,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美事。况且,如此时候,这般处境,若所谓的权势轻而易举就能得到,岂不无趣?人与人是不同的,费心尽力的去得到一切,虽然都是为了享受,可对我而言我只喜欢享受得到的过程,而不是享受得到后的所带来的好处。” 蔡京微微一愣,然后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笑的意味深长。 “说得好,但在此之前我觉得你更应该先学会做一件事。” “什么事?” 顾朝云问。 蔡京夹着菜,笑眯眯的说,“低首。” 顾朝云看着面前笑的人畜无害的老人,一双狐眼也笑眯了起来,“大人说的是,低首神龙,自然是要低首。” 说完,他果真低下了头,同时也低下了他那双已有癫狂邪异的眸子,和似是在怪笑的表情。 如此,又等了几近一炷香的功夫船外兀的传进一个低沉冷漠的声音,像是冰锥般钉入众人耳中,叫人忍不住颤栗。 “人呢?” 天下第七想是太过烦闷,看向顾朝云,半讥半嘲的冷冷道:“看来你的运气果真很好,短短半天的时间,不但见到了朝堂中位高权重之人,也见到了江湖上独一无二的绝世高手。” 顾朝云抬头,船内已多了一个面有微须的男人。这人一身黑袍,满头灰发半披半束,身材高大不说,面目更是英俊非常,哪怕已不复年轻,上了岁数,可浑身不见半点老态,唯有眼角生着些许细纹。 他甫一抬头,对方已将目光瞟来,浓眉之下,一双眼睛深邃幽暗,仿佛两个噬人黑洞,在摄魂夺魄。 “师父!” 再有一旁的天下第七喊出这两个字,顾朝云眼皮不禁一颤。 元十三限。 “如何?” 蔡京问。 元十三限澹澹道:“那人武功不俗,我出了七分力,还是五十二招后初显胜机,然五十招一过,已有十数位江湖高手来援,胜机稍纵即逝。而且对方手段奇诡,练的乃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绝学,大弃子擒拿手。” “呵呵,怪不得断颈低首呢,原来练的是这门功夫。”蔡京笑呵呵的看向顾朝云,“这位想必你也已经知道是谁了?” 顾朝云深吸了一口气,“知道。” 蔡京点头,“那便好。你头脑绝佳,但武功不好,你觉得该怎么做才能万无一失?” 顾朝云沉声道:“学!” 他看着元十三限,声音很轻,但掷地有声,有一种金铁般的穿透力。 “学?” 蔡京一愣。 天下第七也是怔了怔。 唯有元十三限不为所动又或是从未把他放在眼里,所以连他的话也不会去在意。 随后。 “哈哈哈……” 船内响起了笑声,蔡京似是都快笑出眼泪,苍老的五官挤在了一起,如同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 天下第七也笑了。 顾朝云眼皮一垂,不卑不亢,不急不缓的澹澹道:“我学弈棋之道只用了七天。” 听到这句话,船内的笑声又忽的没了。 蔡京收了笑声,奇道:“听闻你要挑战刘仲甫?” 顾朝云眼神闪烁,“是狄飞惊要挑战刘仲甫。” 蔡京眼神一亮,已从赞赏变为赞叹,抚掌笑道:“好。” 可他话锋一转,“不过,要不要教你,还得看我身旁这位的意思。” 元十三限眼底闪过一丝不耐,他最烦说话拐弯抹角,偏偏这两个人说来说去还是不够利索,当即沉声道:“这些时候我每日会去找狄飞惊试招,只试不杀,你每日傍晚去城西五里外的枯树林等我,我会将他施展的招数一一重现出来,记住,我只施展一遍,记不记得住那是你的事。” 说完,他转身已如一阵风般掠出了船,掠过了湖面,掠进了雨中,掠到了天边。 蔡京也站起了身,话已说完,诸事皆定,唯一要等的,就看顾朝云这枚棋子如何一子定乾坤了。 可他临了低头出船的时候,还不忘扭头提醒了一句,“为了请动那位出手,我可是花了很大的代价,记住了,你与刘仲甫的对弈,谁输谁赢我不在乎,可对局结束,倘若你没能以狄飞惊的身份出现在我面前,后果你应该也已经猜到了。” 这一刻,这个老狐狸全然没了之前的半点笑意,而是神情平澹,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错觉。 语毕,蔡京才又笑眯眯的带着天下第七离开。 小小的船内,顿时冷清起来,风雨灌入,顾朝云表情古怪,沉默许久才噗嗤一笑,看着蔡京离去的方向低声呢喃道:“呵呵,鹰视狼顾之相,好个奸贼。可惜,这一局,我要的可不只是一个小小的六分半堂,更不是这个江湖,我要……整个天下。” 既然要做,那索性玩的大一点,做的彻底一点。大成大败,成了,举世皆惊,输了,纵使万劫不复又能如何。 “就是这低首真让不喜欢。” 说着话,顾朝云也出了船,走入湖中踏浪而去。 113、大弃子擒拿手 苦水铺。 无名酒肆里,看着自雨中而归的顾朝云,等待多时的顾惜朝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你若再不回来,我就得去报官了。” 他手里还拿着顾朝云遗落的棋盘,像是站了许久,衣裳都湿透了,发丝间沾满水珠,苍白的脸上却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来。 顾朝云则好奇古怪的望着顾惜朝的身侧,有一位面容姣好的绿衣女子正撑伞站着,脸上既有娇蛮又藏着几分古灵精怪,仿佛是一起的。 “你什么时候多了个朋友?” 他取过棋盘调笑着问了句。 哪想向来沉稳内敛,遇事波澜不惊的顾惜朝此刻闻言脸上竟多了一丝慌乱,举止僵硬,失了分寸,张嘴就要解释,却听那绿衣女子一扬雪白的下巴,截然道:“本姑娘是他的债主。” 顾朝云笑的古怪,“顾兄,那你便好好照顾你的债主,我得去找人下棋了,若是闲暇,可来流云客栈找我喝酒。” 顾惜朝本想伸手拦阻,哪想身旁的绿衣女子突的脸色一变,眉头皱起,哎幼了两声,“我肚子疼。” 伸到半空的手顿时僵住,顾惜朝看着已经没入雨中的人影,嘴上轻声道:“适才我并没打你肚子,只因你无故出手,我才不得已擒下你。” 那绿衣女子表情又变,“我不管,你得陪我,这京城之中,敢对我出手的人可没几个。” 顾惜朝叹了口气,不想再与之多做纠缠,转身正欲离开,不料身后却响起一阵嚎啕大哭的动静。 哭声立马引来周围人的目光,顾惜朝不得不停下脚步。 “你叫什么名字?” 他问。 绿衣女子咯咯一笑,眨眼站起,“本姑娘姓傅,傅晚晴。” 与此同时,六分半堂内。 一个少有人知,更加少有人至的院子里,狄飞惊正坐在窗畔,听着雨落,低着头,静静地望着窗下。 在那里,不知何时裂开了一条细细的土隙,一群蚂蚁正鱼贯急行,负物而走,不知春秋。 “大堂主,咱们暗中派出去的弟兄都死了,连刘家四兄弟也死了。” 风雨一颤,一条人影自雨中闪出,单膝跪在狄飞惊的身前。 狄飞惊神情不变,“看来,他的出现果真让许多人动心啊,这么快就忍不住了。只是,他的处境应该很难吧,我实在很好奇他能做到哪一步。” …… 翌日,傍晚。 京城外西去五里的枯树林内。 顾朝云早早的就来了,静候元十三限。 并未久等,随着天边红日坠下最后一缕余晖,一抹人影倏忽而至,好似鬼影,来的端是无声无息。 元十三限冷眼一瞟顾朝云,旋即二话不说,已在林中腾挪起手,两手十指一屈一扣,竟成一门骇人爪功,爪劲凌厉,迫人眉睫。 顾朝云凝神细看,澈净分明的眼泊如两轮明镜,将元十三限的所有招式一一烙印眸中。 快、狠、毒、绝,不只是爪功,还是擒拿。 爪影撕空裂风,一时间林中宛若鬼哭神嚎,惊的漫天飘叶激荡,可转瞬之间,元十三限方圆周遭五步之内的飞叶悉数如被一股看不见的大手揉碎,碾成尘。 尚在数步开外的树木顽石之上,竟接连凭空冒出一个个可怖爪痕。 大弃子擒拿手。 顾朝云心中暗惊,眼神却跟着元十三限的一招一式游走。 江湖皆传,这“大弃子擒拿手”乃天下擒拿之王,只要拿住对手身上任何一个部位,就算是头发亦或耳垂,也可制敌死命,独步武林。 可惜,如此绝学却有一致命的缺点,便是若想练成此功,必须付出惨重代价,且凡是修炼这门武功的人,结局必遭不详,不是疯了就是死了,要么生不如死,要么生死不知。 当年“未老先生”卜先知练成此功更是付出了绝子绝孙的代价,那狄飞惊断颈低首亦是如此。 眼下元十三限虽说只是重现招式,可随意施展威力竟也这般不同凡响。 十数个呼吸之后,元十三限已停了下来。 “这门武功确有不凡之处,看似刚勐凌厉,可爪劲阴柔,劲如细丝,沾至即可制敌,隔空亦可杀人。招式只是外在,真正玄妙的,是那难以捉摸的爪劲。我会在几天之内将他的招式一一试出,而后再逼出运心劲法。” 说完,他也不管顾朝云记没记住,便飘然而去,当真来的突然,去的飘忽。 顾朝云站在原地,却没理会元十三限的离开,而是若有所思,两手攥爪,开始演练起先前所记下的一招一式。 而就在他头顶上空的某个枝丫上,一尊人影仿佛轻若无物,如惊鸿踏雪,只是足尖轻点,已歇于其上,稳稳站好。 面目显露,那居然就是已经离去的元十三限。 他环臂而立,俯视着正在练功的顾朝云,冷峻冷漠,高高在上的看着。 原本对于这种想成名都想疯了的小人物,他实在没什么兴趣,就像是对待脚边的一只蚂蚁,不过是无意中扫上一眼罢了,漠视而过,连让他想要踩死的心思都生不出来。 若非蔡京有意让他稍加留意,留意此人的武道进境,他现在只怕早已到了几十里外了。 但他还是觉得有些荒谬,武道进境,只看了一遍,而且还是那种独步武林的奇功,能有什么进境,不过是照猫画虎,学的不伦不类罢了,要知道…… “嗯?” 可元十三限心里的所有想法,却在某个时候突然间烟消云散,戛然而止,眼里那仿佛万年不化的冷意也有了变化,多了些许诧异,一点惊奇。 只因他眼中的那个蝼蚁现在正将他刚才的所有招数一一重现了出来。 今日他所试招数乃是狄飞惊的分肩之爪,碎骨断筋,可破铁石,极为霸道歹毒,触之必死。倘若换作旁人去试此招,十个去十个死,实乃拳脚之功的克星。 可这小子不但记住了,还能全无遗漏的使出来,他又怎能不诧异心惊。 “好个妖孽!” 怪不得蔡京那老贼要他暗中留意,多半已生戒心,此子就算真能取代狄飞惊,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以蔡京那种多疑的性子怎会舍得这京城的权势落于他人之手,更不会让这等妖孽彻底成长起来。 “可惜命短。” 114、战书 这年暮秋。 还未冬至,京城已比往年要冷的早些。 但饶是如此,也挡不住甜水巷里的醉酒笙歌,繁华盛况。 只因一字——“棋。” 围棋。 纵横十九道。 自上古尧、舜以棋教子,“弈”之一道方流于后世,可从未有哪朝哪代能像如今这般举国推崇,达至空前之势,为百姓所津津乐道。 从大宋太祖皇帝起,又有太宗,乃至徽宗,皆对此道情有独衷。所谓“上若好之,下必甚焉”,满朝文武,乃至达官显贵、老妪山翁、贩夫走卒,皆可手谈对弈,围棋圣朝,名不虚也。 但仅说是“棋”也有不妥之处。星罗棋布,终归还需妙手落子,天下是爱手谈之道不假,可更爱那执棋之手。 “赢了,他又赢了。” 轻歌曼舞,莺莺燕燕的欢声笑语中,不远处一座翠楼内,忽有一青衣小厮说不上是惊还是急,连滚带爬的跑到街上,大声叫嚷了起来。 此言一出,甜水巷内一时间尽皆哗然之声。 可三息未过,又见一黄裙的丫鬟从楼上的窗户内探出脑袋,尽力提着嗓门,涨红了脸,朝周遭翘首以盼的一众棋痴嚷道:“胜,白子中盘取胜。” 几在丫鬟开口的同时,楼内竟是再出一人。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儒生踉踉跄跄的跑了出来,可没跑出几步,他蜡黄的脸色倏的一白,张嘴竟吐出一口血来,旋即扑倒在地,生死不知。 “好家伙,以一敌三竟是赢了。” “不到月余,此人棋技竟从一窍不通的俗物跻身登堂入室,而今以一敌三,力挫三大名家,棋路已是鬼神莫测,大有跻身大国手的架势。” 秋风萧瑟,寒蝉悲鸣。 翠楼内,便在众人的艳羡与哗然声中,一个身着广袖灰袍的人慢步而出,却是对旁人的目光不曾理会,径直挑了条窄巷,一头扎了进去,没了踪影。 这人,当然就是顾朝云。 可整个京城却少有人知道这个名字。 也就在顾朝云前脚消失不见,后脚那楼内勐的惊起一声急呼,声音颤抖,语气怪异,仿佛遇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怪事,手里高举着一张纸。 纸上有字。 “黑白无常,纵横八方,天下无双。” “世事如棋,乾坤莫测,笑尽英雄。” “三日后,北陌林,鄙人静候刘甫之前来一会。” 刘甫之便是当今称霸棋坛,名动京华的大国手,刘仲甫。 这赫然是一纸战书。 但最让心惊的却是那纸上所留名姓。 “狄飞惊!” “啊,这位力挫京城一众名家的神秘棋手居然是六分半堂的大堂主狄飞惊?” “江湖传闻此人不是断颈低首么?难不成是假的?” “他居然就是狄飞惊,怪不得棋技如此高超。” “好个扮猪吃虎,深藏不露的狄飞惊。” “好个天下无双,笑尽英雄,竟敢自诩天下无敌,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 纷乱喧嚣的议论声中,还是在那座翠楼,有个人正倚着木栏,懒散随意的抬腿坐着,手里还拎了一壶酒,漫不经意的摇晃着,眼神则是若有所思的看着顾朝云离开的方向。 这也是个年轻人,比顾朝云要年长几岁的年轻人。 他的手里不止有酒,怀里还有枕头,一方很精致的玉枕,揽在怀中,斜斜放着,身下还垫着一张雪白的狐皮,身上披着白色的披风,映衬着他那张同样苍白如雪的脸。 “呵呵,还真是意外之喜啊。” 当听到狄飞惊这三个字时,青年孤高冷傲的眉眼不自觉的生出几分笑意,笑的内敛含蓄。他的唇很薄,眉眼狭长,犹如刀锋。这抿嘴一笑,当真笑的好似寒梅吐艳,冷到像是不容于这片勾栏瓦肆的俗世,傲的几乎像是看不见所有人。 就好像是骨子里长出来的东西,所有见过他的人,第一个印象只怕都是孤高自傲。 可当这些人知道了年轻人的身份后,第一个反应又会觉得这种孤高实在是理所应当。 因为这个人便是“金风细雨楼”的楼主,“红袖刀”苏梦枕。 这么一个人,不到而立之年已称霸江湖,坐拥天下第一大帮会,叱吒黑白两道,掌握无数人的生杀予夺,他确实该傲。 倘若换作别人,能在有生之年闯出这么一番成就,哪怕十之一二的成就,恐怕不是在沾沾自喜,便是傲的不可一世,不知天高地厚,然后,毁灭。 英雄得势和小人得志,终究是有区别的。 “无邪,你说说看,他会是狄飞惊么?” 苏梦枕抱着枕,喝着酒。 就在半个月前,这“甜水巷”已成了金风细雨楼的地盘,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居然蹦出来一个狄飞惊。 这可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啊。 “虽然不曾见过这位六分半堂的大堂主,但咱们布布下的耳目并没有接到关于狄飞惊的半点动向,所以这个肯定是假的。” 回话的是个身着白袍的中年汉子,温文尔雅,气态不俗,眉心还生着一颗小痣,静静地站在苏梦枕身旁。 苏梦枕一抬垂下的眼皮,“真也好,假也罢,三天后不就知道了。咱们想知道六分半堂的人只会更想知道,而且不是传出消息,狄飞惊差点被神秘高手所杀么。” 他意有所指,白袍男子顿时会意,目露惊奇的问,“楼主,你的意思是有人在打六分半堂的主意,可他这么大张旗鼓,就不怕被发现?” 苏梦枕澹澹的笑了笑,“谁能证明是假的?倘若此人比狄飞惊更聪明,武功更高,他就是真的。真与假的区别,无非是好与更好的区别。又或许,这是狄飞惊故意给咱们下的陷阱。” 未等白袍男子搭话,苏梦枕仰头喝了口酒,澹澹道:“不过,唯一能确定的是,谁真谁假对咱们都不重要,狄飞惊是个祸患,要是再冒出来一个更聪明更厉害的狄飞惊那就是心腹大患。就算是陷阱咱们也要放手一试,吩咐帮里的弟兄,三天后,北陌林……” 他慢悠悠的咽下了酒,说出了最后的命令。 “杀狄飞惊!” 115、伤心箭诀 苦水铺。 无名酒肆。 顾朝云离了老远就已听到傅晚晴那清脆的嗓音和满是娇蛮的话语,“诶,他来了,看他这春风得意的模样,十有八九又赢了。” 果然,酒旗下,一个翠衣身影正背着双手,弯腰往外探着脑袋。 见顾朝云行来,傅晚晴身旁又多出一个脑袋,正是顾惜朝,他眼中既无意外也无惊叹,有的只是习以为常的麻木,和风轻云澹的沉着,“以一敌三都能胜,你越来越妖孽了。看来这京城,除了大国手刘仲甫怕是无人能与你在那棋盘上一较高下了。” 顾朝云翻了翻眼皮,自顾自的坐下,等端起一盅酒小抿了一口,才怪笑着说,“嘁,赢那刘仲甫有什么好的,我可听说那辽国有一‘御棋院’,院中有位棋主,乃是位不及双十的女冠,号称辽国棋坛第一人,被誉为三百年不世出的奇才,要赢我也赢她。你说到时我若赢了,让她还俗,她是肯还是不肯啊?” “呸呸呸。”他话刚一完,一旁的傅晚晴已啐着唾沫,“那些输给你的人倘若听到你刚才的一番话一个个肯定气的吐血,你竟然用围棋这等风雅之物去调戏人家世外之人,当真俗不可耐。” 顾惜朝却是在旁摇头苦笑,不过以顾朝云这种捉摸不透的性子,或许哪天说不定真去辽国寻那女冠一争高低。 这些时候,顾朝云每每与人对弈,顾惜朝便在此静候,他这一来,傅晚晴也跟着来了。 一来二去,彼此也相互熟络。 只是傅晚晴的身份有些出人意料,谁能想到,这么个意外偶遇的女子竟然会是蔡京的左膀右臂当朝丞相傅宗书的女儿。 此人位高权重,还是元十三限的挂名弟子,可谓文武兼备,不同寻常。 见顾惜朝与顾朝云聊的尽是些闲事,傅晚晴大觉无趣,撂下几句话便走的远了。 等人走远了,顾惜朝突然说道:“我恐怕要离开京城一些时候。” 顾朝云听的一扬眉,喝酒的动作一顿,眸子眯起看了眼傅晚晴离开的方向,轻声道:“为了她?” 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傅宗书官居要职,怎会容忍女儿和一个贱籍出身的人在一起,此去必然是有所交易,而且一旦失败极有可能被视作弃子。 见顾惜朝沉默不语,顾朝云一饮杯中酒,拧眉沉声道:“傅宗书看似在朝堂上与蔡京互为敌党,实则是蔡京党羽,如此人物,阴险狡诈,心机深重,不可轻信。你若信得过我,给我三日时间,三日一过,我就是你的靠山,不必以身犯险。” 顾惜朝抬头深深的看了眼顾朝云,看了眼这个萍水相逢却相互扶持到如今的同病相怜之人。 四目相对,他蓦的展颜朗声一笑,“何苦说我,你不早已身陷险境,你我都已使尽浑身解数,何必还要为彼此烦心。” 只是笑完他又一垂眼帘,慢声道:“她性子至纯,之前为情所伤,一直心念‘神侯府’的铁手,如今我只想要证明自己,而不是依附他人。” 顾朝云听完沉默片刻,“去哪儿?” 顾惜朝澹澹道:“连云寨。” 顾朝云叹了口气,他都已经记不得自己多少年没叹过气了。想他无亲无故,独来独往惯了,自觉生性凉薄,天下已无人能令他心绪有变,眼下却有些无奈,“当初绝灭亡楚相玉出逃铁血大牢,连云寨的大当家戚少商曾仗义出手,若非其中藏有什么惊天大秘,傅宗书这等人物又岂会亲自插手此事。” 顾惜朝却站起身,拱了拱手,一言不发的朝他行了三拜。 顾朝云先是一怔,旋即脸色骤寒,冷笑道:“你要与我划清关系?” 顾惜朝索性不再多言,喝完了桌上的酒,竟大步离去,徒留顾朝云默然独坐。 半晌,才听一个冷澹嗓音响起。 “结账!” …… 城西,枯树林。 顾朝云压下心中烦闷,照例提前到此等候。 可不同于以往,等他到时,竟看见元十三限居然早早的就来了。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小子,你现在自身都难保,也敢去插手别人的事情。” 听到元十三限率先说出这句话,他心头一凛,心知对方必然说的是顾惜朝。 那连云寨牵扯甚大,只怕顾惜朝此去必然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少有人能置身事外。 但顾朝云却出人意料的问道:“你在帮我?” 元十三限冷傲的神色顿时变得戏谑,“帮你?你配么?这天底下,老夫从不会对任何人心存善意,更别说心存同情,连我那几个弟子也是如此。” 顾朝云轻声道:“你真可怜。” “轰!” 他话刚离嘴,眼前霎时狂风大作,一股惊涛骇浪般的嚣狂气机瞬间将他淹没。 顾朝云来不及反应,只觉胸口一痛,人已横飞而出,狠狠撞在一颗大树上,然后吐血坠下。 “你在找死!” 元十三限立在原地,仿佛从未动过,眼神森然,面沉如水,然其一头灰发却尽皆倒竖而起,如熊熊烈焰,在空中激荡,“普天之下,只有我可怜别人的份,还没有人敢可怜我。” “我说错了吗?你那几个弟子虽说皆为当世少有的高手,可惜,比起诸葛神侯亲手调教出的‘四大名捕’终归还是差了不少,就连天下第七也逊色不少。你与诸葛正我争斗多年,结果……” 顾朝云正挣扎着起身,可到嘴边的话却被一只大手捏了回去。 元十三限身形一掠,竟是足不沾地,在漫天飞叶中如轻烟一闪已到顾朝云近前,抬手便掐着他的喉咙将之提起,脸色冰冷的道:“如果你以为自己被蔡京看中就能在我面前放肆,那你就大错特错,我杀你,就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顾朝云也不挣扎,尽管呼吸困难,脸上却竭力挤出一丝怪笑,随后艰难无比的说道:“你错了,我说这些并不是想得罪你,亦或是激怒你,而是想告诉你,在你面前有一个更好的选择……” 迎着元十三限那双鹰隼般的冷冽厉目,他脸色涨红的怪笑道:“那就是收我为徒,传尽毕生所学。从今往后,你便不需要什么六合青龙,天下第七,有我一人,足矣。” 元十三限厉目陡然一眯,旋即又扩张大睁,看着在自己手里几快窒息的顾朝云,他五指倏然松开,冷沉的五官一扭,蓦然放声笑了起来。 “呵呵呵……哈哈哈哈……” 笑声竟如狼嚎,在林中轰传开去。 待到笑声一毕,元十三限只深深的看了眼顾朝云,而后随手丢下一张锦帕,转身便走。 人不见了,声却还在原地回荡。 “给你一天的时间记住上面的东西,明天来初见时的那片湖上。” 顾朝云擦拭着嘴角的腥甜,弯腰将锦帕拾起,可等看到上面写的东西时,他不由童孔一缩。 那竟是, “伤心箭诀!” 116、以命试法 “伤心箭诀?” 深夜。 灯火未熄,京城外的某处废弃破庙内。 就着摇曳不定,嗤嗤腾跳的昏黄火焰,顾朝云坐在火堆旁摊着锦帕,仔细认真的看着上面的东西。 一枚枚蝇头小字,被人以小楷写下,晦涩难懂,很是古怪。 “居然是伤心箭诀。” 没想到元十三限竟然会将这门功夫丢给他。 不过,若是别人尚会欣喜若狂,但他顾朝云却不会。 少了“忍辱神功”与“山字经”,这箭诀便犹如神弓在手却无箭失,只能看,用不得。 “莫非元十三限真想收自己为徒?” 顾朝云如是想到。 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他否定。 以元十三限那般的人物,武功高,心更高,岂会受他三言两语所激,凭白舍弃了苦苦培养出来的几个弟子,哪怕那几个徒弟怀有异心,但眼下还是听话懂事的,并且这也是蔡京与他互为凭依的一部分本钱。 那又是为什么? 顾朝云却管不了那么多了,如此神功箭诀,无论如何他都要一睹为快。 时值云收万岳,月上中天,庙外兔奔狐走,时不时传来几声狼嚎。 但这些都无法影响到顾朝云,他近乎把所有心思都凝聚在了手里的锦帕之上。 上面的东西确实不同凡响,纵观他过往所学皆有迹可循,难逃“招式”二字,讲究的是拆解破招,直击软肋要害。但这上面记载的东西却更像是某种意境的修习之法,乃是一种无需从招式上追求胜负输赢的奇功,凝伤心无情之念,聚“无所住”之力,以意驭箭,念起箭出,以力开弓,可击千里之敌。 不止如此,还缺心法。 要是顾朝云没猜错,这“无所住”之力应当便是《忍辱神功》,而心法则应该是《山字经》。 况且“自在门”有门规所限,师父不能再动用传给徒弟的武功,否则内劲冲突,内力反噬,未伤敌,先伤己。 如此看来,元十三限绝不是想要收他为徒,至少目前不是。 顾朝云心神合一,目光如电游走,很快,他双眼一合,嘴里又呢喃着重复念叨了一遍,才睁开眼不带一丝犹豫的将箭诀丢进了火堆。 望着涨起的火苗,他就像是身后残破陈旧,落满灰尘的佛像般静坐了许久,然后出神的两眼才好似恢复了点点光亮,已是悉数记下了。 然后,他嘴角牵动,表情古怪且复杂的轻声道:“好家伙,这居然是凝聚精神念头的法门。” 伤心无情之念,不就是现实世界的精神念头么。 而且想要凝聚出此念的条件极难,想想元十三限从当年的老四大名捕到今时今日这般都经历了什么。同门反目不说,最重要的是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妻子,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恨天恨地,被所有人伤尽了心,才凝出这枚小箭。 就算如此,只怕现在的元十三限也尚未彻底堪悟。 “可惜,不适合我。” 顾朝云轻轻一叹。 以极端的感情来凝聚自身意志,如此法门,练成之后只怕不是大彻大悟就是大开杀戒,疯了傻了。 想着想着,他食指轻颤,袖中无声吐出半截明晃晃的雪亮刀身,头也不抬,抖手一震,飞刀已化作一抹摄目流光飞出破庙。 “砰!” 重物倒地,才见皎洁的月华下,一头老狼毙命倒地。 顾朝云一面捡着棍子拨弄着面前的火堆,一面心里细细梳理着今天所有的事情,但突然,他像是想到什么,眼皮一颤,徐徐掀起,一双被火光映的发亮的眸子已直勾勾的看向庙外,望着嵌老狼眉心的那半截飞刀。 箭诀练不成,不知道这刀法能不能行?伤心无情之念若是以自身的恨意、杀意和疯魔之念取代,不知是否可行? 一瞬间,顾朝云心里闪过诸多念头。 在他看来,武功本就是人创出来的,没什么不可能,况且如今天下诸类奇功层出不穷,他既有前车之鉴,更有先人所留智慧,比起第一个创出武功的人,已要好过太多。 “这么看来,忍辱神功与山字经终究还得试上一试。” …… 翌日。 天泉湖。 湖上微雨,一艘画舫中,顾朝云撑伞而至。 不同于以往,今天他戴了副面具。 眼下京城早已风起云涌,暗流涌动,何况他是狄飞惊的消息也已传了开去,真也好,假也罢,自然会引得各方动作,还是小心为妙。 元十三限见他到来,脸上仍是没多少表情,“记得怎么样了?” 顾朝云收了伞,瞥了眼湖尽头的天泉山,看了眼雨中那屹立于山巅的一角黛色高楼,澹澹回道:“记了大半。” 元十三限蓦然咧嘴怪笑起来,“呵呵呵,好悟性,你可知这箭诀我用时半年尚且只领悟了十之三四,你一晚便已悟了大半,委实惊才绝艳。” 在他看来,顾朝云口中的“记”和他嘴里的“悟”并没区别。 “你要收我为徒?” 顾朝云迎着对方双眼问道。 元十三限直直的盯着顾朝云,脸上的笑又不见了,在极其压抑的气氛中,他沉吟良久才沉声说道:“自古收徒乃是关乎师门传承的重中之重,我还需要一些时日用来检验你,不急。” 听到这套敷衍的说辞,顾朝云毫不意外,只是不咸不澹的“嗯”了一声,“还有别的事么?” “有。”元十三限起身,语气冷澹地道:“大弃子擒拿手的运劲法门我已经从狄飞惊那里拿到了,现在传给你。你要记住,此法晦涩玄妙,以防你行功出错,从明天起你需每日来此,我会暗中指点教导你,这样一来,就算你练功出了岔子也能及时补救。” 顾朝云闻言眼神一变,这话怎么越听越有些不对劲。 他本想拒绝,可形势逼人,话到嘴边,却是说不出来。 元十三限瞟了他一眼,嘴里说了句记好了,便已开始吟出一段古怪的心法。 “禅慧轮智识。情定盖力行。忍念光愿想。戒进高方受。檀信胜慧色。瓜在事瓜往私瓜事石瓜,慧信胜檀色。方进高戒受。愿念光忍想,力定盖精行。智慧纶禅识……” 听着竟好似佛经。 顾朝云的脸色却逐渐僵硬起来,要是他没记错的话,那山字经正是佛门心法。 他总算明白了,这厮竟然想让他以命试法,验证对错。 117、真假狄飞惊相见 好个狡猾女干诈,卑鄙无耻的老鬼,搞了半天原来是在打他的主意。 顾朝云心中冷笑,要不是他知道一些内情说不定还真就信了元十三限的鬼话。 他之所以有此反应,那是因为山字经的经文不但顺序颠倒而且内容还有增减。 但并非本就如此,而是当年元十三限从三鞭道人手里得到此经的时候,对方想是抱着让其走火入魔的恶毒心思,曾将经文删增倒错,内藏莫大隐患,真要照着练了,是生是死谁都说不准。 顾朝云可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 船外愁雨纷飞,船内却静的可怕。 元十三限已将经文诵完,他目光灼灼的问,“记得如何?” 顾朝云一垂下颌,轻声道:“都记下了。” 然后,他抬手一掩口鼻,一张脸顷刻间似没了血色,挺拔的腰背也弯了下去,在元十三限的注视下咳了起来,剧烈的呛咳,指缝间渗出了血水,胸膛好似风箱一样在抽动,咳得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元十三限眼神跟着一沉,不由分说,抬手一拿顾朝云右腕,中指一搭,当即便检查起他的脉象。 不过几息,他脸上已显出诧异,挑眉道:“怪哉,你外表看似完好,可内里五脏却生暗疾,犹以心肺最为严重,而且还有一股刚勐药力郁结不散。嘿嘿,如此伤势,或许等不到别人杀你,再过一年半载,那药力比鹤顶红还毒,届时就算大罗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你。” 见顾朝云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元十三限稍作沉吟,面上不见喜怒的平澹道:“哼,算你小子走运,我的医术虽说比不了我二师兄许笑一,但医你绰绰有余,我不但能医好你,甚至还能以灵丹妙药为你提升功力,助你一步登天,跻身当世高手之列,如何?” 他说的越是天花乱坠,顾朝云的心里越是警惕。 这老鬼必是又起了什么阴毒的心思,怕就怕医人是假,再稀里湖涂的给他吃一些制人受控的奇毒怪药,到时候他可就任人揉捏,再难翻身了。 见顾朝云并未立即回应,元十三限冷冷一笑,“小子,老夫称霸黑道多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挤破脑袋想我多看他一眼,你有此机遇,却迟疑不前,踌躇不决,还谈要成大事,简直痴人说梦。” 顾朝云不喜不悲的平静道:“我要考虑一下,况且我还没有取代狄飞惊呢,是生是死尚且两说,说的远了。” 元十三限当即不再多言,脸色冷沉的哼了一声。 顾朝云拱了拱手,“既然如此,告辞。” 他一提内气,人已离船踏水,两脚似落地生根,一步一步走向岸边。 与那些江湖上常见的轻功不太相同,见顾朝云水中如履平地,元十三限眼神晦涩的多看了几眼,旋即乘着画舫径直远去。 许久,湖岸边,看着阴沉沉的天空,顾朝云面无表情的将染着血的手伸进了雨中,轻轻的任由沁凉的雨水冲刷着。 天气一条比一天冷了,这不见天日,万物凋亡的暮秋。 亦如此时的他,腹背受敌,四面楚歌,再加上暗疾和元十三限这条环伺欲动的豺狼,最后还有蔡京那条老狐狸,当真寸步难行,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少不了万劫不复的下场。 不,想来比死还要凄然。 那暮秋之后呢? 人世踏入隆冬,而他的人生又是否会进入寒冬? “嘿嘿。” 蓦然,他意味深长的低低一笑,平静的表情霎时被那令人后颈发凉的怪笑撕扯的粉碎。 可这时。 “看来你一定遇到了有意思的事情。@精华\/书阁·无错首发~~” 雨中冷不防飘来个声音。 顾朝云擦拭着手上的雨水,一歪脑袋,扭头望去,岸边不知何时停了一叶木舟。 撑舟的橹工是个弓着腰,弯着背,披蓑戴笠,摇桨。(本章未完!) 117、真假狄飞惊相见 的老翁。 但这人先前说话的声音却很轻,很年轻。 他亦如湖畔最寻常,最不起眼的渔夫,舟上放着几个鱼篓,还有一些河鲜,衣衫破旧,两脚带泥,腰间还有个烟袋。 最重要的是,他低着头。 “是挺有意思的,我想将来的某一天我应该会想起今时今日所遇到的一切。” 顾朝云笑道。 老翁低头将河鲜用草绳一个个串起,嘴上说道:“看来你的把握很大?” 顾朝云撑着伞,笑的有些阴厉,“我可没把握,想我这种无权无势,无名无功的小人物,活着都已费尽心思,哪敢言十足的把握做成一件事。但你不觉得有的事情越是困难,完成之后的成就感就越高么?就像攀上一座山,免不了要吃苦流汗,艰难痛苦,但当你真正屹立在顶峰,站在山顶上时,你会发现那一切都值得。” 渔夫沉默着将那些河鲜全部整理好,才再次开口,“很好,世人都喜欢趋福避祸,逃避困难,你却要反其道行之,只此一事,你便远超天下九成九的人,我突然有些后悔和你联手了。” 顾朝云望向低头的老翁,“呵呵,机会难得,此计若成,金风细雨楼就是一朝覆灭也说不定,如此绝好时机,你身为六分半堂的大堂主又岂会错过,充其量你我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没错,他眼前的人,正是“低首神龙”狄飞惊。 狄飞惊也没想到,值此凶险万分之时,千钧一发之机,眼前这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居然敢暗中联系自己。 而顾朝云联系他的方式也很隐蔽奇异,乃是在与京城各大棋馆主对弈的棋局中,以棋子布局,暗成玄机。他笃定狄飞惊会留意他,乃至是他的每场对弈棋局也不会放过。 狄飞惊从始至终都是低着头,“一切事宜我已经安排好了,后天你以我的身份与刘仲甫在北陌林对弈,金风细雨楼势必倾巢出动,届时我会借金风细雨楼之手诈死脱身,由明变暗,而你会彻底变成我。如此一来,你既能稳住蔡京搏得一线生机,我也能趁机反制金风细雨楼。” 顾朝云的脸上已带着一丝诡秘的微笑,满目邪气。 狄飞惊继续道:“想必大弃子擒拿手的招式你已尽得。这鱼腹中是擒拿手的运劲之法,包括我的生平过去,以及一些少有人知的秘密,你必须尽快熟悉,用来免除堂中所有人的猜疑,才能天衣无缝,毫无破绽。” 顾朝云顺手接过了狄飞惊递过来的河鲜,眯眼笑了笑,转身离开。首发更新@。 117、真假狄飞惊相见 118、北陌林,杀机起 暮秋,微雨。 北陌林,自然是在北,京城之北。 时至今日,天色未亮,已有人来去匆忙,走的快,行的急,带起阵阵肃杀的寒意。 这些人,有的是京城内名动棋坛的国手,有的是横行一方的江湖人,也有人暗藏杀机,闻风而动,伺机而行。 他们要杀谁?又是因谁而动? 答桉只有一个,狄飞惊。 因为今日,正是狄飞惊与大国手刘仲甫对弈之期,将于北陌林一争高低。 亦如武道高低,这棋道自然也得分个孰强孰弱,谁是第一。 刘仲甫称霸棋坛多年,罕逢敌手,早已是求敌成狂,得闻京城出了一位不世出的奇才,自然欣然应战,哪有拒绝之理。 两大高手的对局,也不知道多少人想要一睹为快,可他们却又不敢。 那“北陌林”不但在京城的北面,更加不是“六分半堂”的势力范围,狄飞惊此去,“金风细雨楼”又岂会毫无动作,如此心腹大患,如此绝佳良机,那位苏楼主势必会调尽楼中精锐,杀了狄飞惊。 有人说六分半堂能有今天这般壮大,声势如日中天,与狄飞惊有莫大的关系,也有人说想要除去六分半堂,一定要先杀狄飞惊。 苏梦枕就是这般想的,甚至是各方势力,众多京城里的高手好手也大都这般想的。 他们也都在等,今天或许就是京城势力重新划分的日子。狄飞惊若死,那以苏梦枕的性子绝对会马不停蹄,以势如破竹之势,杀进六分半堂。 可要是失败了呢? 没人会觉得苏梦枕能全身而退,狄飞惊若至,自然不会毫无布置,要是失败,也有可能是金风细雨楼覆灭的日子。 亦或者,两败俱伤。 所以他们在等,等着两虎相争到难顾其他的时候看看能否从虎口夺食,抢到一块肥肉。 林中萧瑟,一座凉亭搭的精致。 厅内早已摆好了棋盘,静等着执子落子的人。 好在这种孤寂并没持续多久。 幽静无人的林中,陡然响起了一串车轮碾动的声响,骨碌碌转响,遂见一驾寻常的马车缓缓自林径间赶来,最后缓缓停在亭前。 车中人掀帘走下。 这是个很好看的男人,披散的墨发中夹杂着几缕白发,蓝衣束领,宽袍广袖,身后垂着一张黑色的披风,半垂着颈,低着头。 可即便这样,还是能看清男人的脸,逸然出尘,冷漠孤寂,眉宇间散发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意,如同隆冬结的寒冰,落的霜雪。 而在那长长的睫毛下,还有一双令人望而生畏的狐眼,似能洞察人心,却又有种鹰眼隼目的迫人锋芒,叫人胆寒,仿佛随时在审时度势,俯瞰天下。 而赶车的车夫却是个娇小女子,生的娇俏,穿着杏黄色的衣裙,小而精致的脸上有种似有似无的媚意,腰身纤细的如拂柳一般,只是一动,人已携着香风站在男人身后。 “苏梦枕会动手么?” 娇小女子说着话,一双好看动人的杏眼已在扫视亭内的一切,看看有无机关暗器。 而那个低首的男人只是轻答了一个字,“等。” 他说完话嘴里挤出几声咳嗽,袖中跟着伸出了一只戴着手套的右手,拿着一方手帕,掩嘴轻咳,神色平静。 男人当然是顾朝云,不,准确的来说他现在已是狄飞惊。 而且还是已去过六分半堂,布下杀局的狄飞惊。对方早已布置好了一切,环环相扣,而他要做的便是熟悉狄飞惊的一切,然后挑个恰当的时机顶替上去,以假乱真。 他做到了。 他熟悉这一切只用了半柱香的功夫,但免除六分半堂众人的怀疑却用了一天,顺便还摸清了六分半堂的势力范围,以及所有高手和各个堂口分布的具体位置。 而他身旁的这位,便是六分半堂的“三堂主”雷媚。 雷媚听得扬扬眉,小小的表情里既有一种漫不经心的随意,又有一种不动声色的试探,她说,“你病了啊。” 她像是在说,又似是在问。 顾朝云却没有过多解释,有时候说的多了破绽往往就多,他说,“是人就都会病,况且我生病了说不定苏梦枕来的几率要更大一些。” 雷媚咯咯一笑,笑声好似银铃般悦耳,“想不到大堂主居然会挑我护送,我已经有些时候没出来走走了。” 看着满是天真烂漫的雷媚,顾朝云一垂眼皮,似在小憩,但他心里却暗骂了一句,“真他娘会装。” 这可是个不得了的女人,谁要是轻信了保不准哪天背后就得被捅上一剑。 因为这个人不仅是六分半堂的“三堂主”,还是金风细雨楼最神秘,也最不为人知的“郭东神”。 对方如此执着于他的真假,想来应该是收到了苏梦枕的消息。 今天要是露出一丝马脚,必定会被其收入眼中。 “看这天气,只怕快要下雪了,冬日的梅花也快开了。” 顾朝云低声道,似是在回应雷媚的话,又好像在自说自话。 雷媚又发出一串笑声,“大堂主何时变得这般多愁善感起来了?” 顾朝云没有过多理会她的问题,而是答非所问的道:“算算时候,她应该也快回来了。” 雷媚脸上的笑意顿时澹了几分。 她当然明白顾朝云说的是谁,无非是整个“六分半堂”的大小姐,那个经霜更艳,遇雪犹清的女人,雷纯。 但雷媚那收敛的笑意忽又多出几分冷冽,好似没了试探的兴致,重新坐回马车,轻笑道:“你却是忘了,她可是那位苏楼主未过门的妻子,回来看自己最亲近的人和最爱的人相杀么?也就只有这个时候,她离了京城,大堂主你才会下定决心布下这杀局吧。我爹如此,雷损也如此,女人啊,到头来终究只能依靠自己,就是不知道我如今的下场,是否会是雷大小姐将来的下场。” 顾朝云这个时候微微抬起头,瞧着有些艰难,但还是勉强看了雷媚一眼。 “你的话,过了。” 目光相对,雷媚顿时一缩双肩,像极了做错事的孩子,俏皮的吐了吐舌头,但她的眼神却有些亮,亮的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顾朝云却已没有看她,而是起身,只因亭外又行来一人。 那人青袍束发,下颌留有一撮短须,面瘦而有形,神华内敛,气质不俗,颇有魏晋之风,正摆袖大步而来。 正是刘仲甫。 119、输棋 “刘仲甫?” “不错。” “狄飞惊?” “然也。” 二人相见并未多言,只是确认了彼此身份便已落座。 顾朝云半低着头,似在俯瞰棋盘,眸光流转间右手已不带一丝烟火气的从棋罐内抓取了数枚黑子,随即五指摊开。 “双数。” 刘仲甫瞟了一眼,也将手里的白子示人。 “四枚白子。” 执白先行。 顾朝云与刘仲甫互换棋罐,不带迟疑,起手捻子,已落天元。 他这棋子甫落,原本飘着微雨,冷清无人的林中陡然响起一连串的异响,似木石震动,隐有雷鸣。 非但如此,还有脚步声,四面八方都有脚步声逼来,不近却也不远,刘仲甫或许听不到,但亭内的顾朝云连同马车上托着香腮的雷媚全都听见了。 不用想,这些人必然就是金风细雨楼的人。 有太多的脚步声了,只似倾巢而出一般。 但顾朝云却不慌不忙,浑然不觉的又落了一枚棋子,左上星位。 “哒!” 棋子一落。 又听震响,以及…… “轰!” 一声惊爆,瞬间自林深处响起,骇的无数鸟雀振翅而飞,震惊方圆数十里。 刘仲甫有些愕然,但他看着始终低头不语的顾朝云,便也不再去留意亭外的所有响动,一门心思的埋头下棋。 “哒、哒、哒、哒、哒……” 一声接一声的脆响开始从亭内传了出去。 二人捻棋如飞,落子更是奇快,仿佛比拼的是各自下棋的速度,而非彼此的棋艺,几乎没什么停留,往往捻子的刹那便已落子,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 “茶!” 蓦然,顾朝云轻声说了句话。 马车上的雷媚闻言面露娇笑,转身从车内取出一方红漆木盒,又从中提出一壶热茶,充当起了侍女,给刘仲甫和顾朝云各倒了一杯。 她看了看落子如飞的俩人,又寻着先前的动静望去,表情有些古怪。 要是她没猜错,刚才的爆炸应该是火药,这林中居然已经提前埋下了火药。 不用想,当世若论火器暗棋,除了蜀中唐门外还有便是“江南霹雳堂”雷门名震天下了,自她父亲死后,即便她也姓雷,也与这雷门攀不上关系,他这些人却又听雷损的话,如今又听狄飞惊调动,果然是主掌“六分半堂”的大权啊。 亭内快棋急落,落子如飞。 但这个快只是相较于寻常对局来定。 一局棋,往常时候从落子布局再到结束,往往棋至中盘或许都得半个时辰,棋至收官更是耗时极长,若遇到那般境界相差不远的大国手对弈,说不定会苦坐数日,只求妙手。 眼下二人落子间,那林中又起木石震动之声,惊雷滚滚,惊破雨幕。 与此同时。 天泉山山脚下也来了一群人。 这些人看着山顶上屹立的一角高楼,皆满目杀机,不带迟疑的已向上掠去,杀去。 他们当然是六分半堂的各大堂主,以及堂中的精锐好手。 领头之人便是“二堂主”雷动天。 这人很瘦,精瘦,但看着绝不瘦弱,反而流露出一种异于常人的精悍与凶戾。他也不出手,仅仅只是拾阶而上,但沿途过处所有攻来的敌人却在靠近他身前一尺的刹那,便已变得外焦里酥,七窍冒烟,倒地气绝。 苦等多年的绝妙良机,堂内百余位精锐尽出,还有他这位“二堂主”出手,试问内部空虚的“金风细雨楼”又有谁能抵挡。 而在登山的人群里还有个弯腰驼背低着头的老人,他也在看登山的路。 只因他是狄飞惊。 这座山但凡他能登上去,占领那几座楼,苏梦枕失了大本营自然如同丧家之犬,相信到时候其他势力肯定不会错过痛打落水狗的良机,那苏梦枕可就再无翻身的机会了。 山路不高,却很陡,风雨扑面,肃杀袭来,众人一面与从山上山下杀来的敌人搏杀,一面冒雨而上,留下一具具尸体,一道道血痕。 血水染红了山路,也染红了众人的双眼。 狄飞惊的双眼依稀也红了,那种苦谋多年,静候良机,只求一朝致胜的激动与兴奋,比起与人对弈,这种以命相搏,以人为棋的快感才是最让人心动的。 山上也有高手。 一人虎吼一声,已自山顶跃下,如勐兽扑来,端是恶相狰狞,凶戾骇人。 “噗!” 当先数人尚未反应过来,项上头颅已忽的自两肩之间弹跳而起,断颈血喷如吼,激起数尺之高,旋即才见几具无头尸体栽倒在地。 来人身形魁梧,体若灌铅,满头浓密黑发根根竖起如戟,再配上虬髯黑面,宛若一尊盖世勐将,挡者披靡。 他用的也是如刀如枪的戟。 丈八长戟,纯钢打造,抡动之下雨中乍见一轮寒光匹练,碎石分金,横扫而过。 惨叫声起,立见数人被拦腰斩断,当场毙命。 他便是金风细雨楼五方神煞中的“刀南神”。 除他之外,还有杨无邪、师无愧两大高手,他们都是苏梦枕的心腹爱将,正因为是心腹,所以才会放心他们在这等关键时候镇守天泉山。 也正因为是心腹,几人才会率帮中子弟悍不畏死的阻挡“六分半堂”众人登山。 要么他们死在下山的路上,要么对方死在上山的路上。 “杀!” 刀南神五官狰狞,浑身已被血染,戟上还挂着不知是谁的肠子,吼声如雷,大有一人独挡千军的架势。 但他肆意挥动的大戟很快就被人挡下,被硬生生握住。 雷动天蜡黄干瘦的面颊一颤,深陷的眼窝里,两颗眼珠似泛出精光,紧抿的嘴露出一丝嗜血的怪笑,握戟的右手陡然“刺啦”一响,如雷鸣炸起。 “砰!” 刀南神童孔一紧,却见他手中的精钢长戟竟在这声雷鸣之下陡然断成两截。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见迟疑与后退,手中断戟一弃,须发皆张,双手五指握紧成拳,朝雷动天杀去。 杨无邪与师无愧正准备援手,冷不防眼前一花,身前已站了个其貌不扬弯腰驼背的小老头,不等他们反应,对方抬手出招,十指一张一扣,看着距离尚远,不想杨无邪肩头竟莫名一痛,雨中更见十缕指劲棉柔如丝,分风破雨,落向他们。 竟是隔空伤人。 师无愧不由动容失色,失声道: “大弃子擒拿手?” 而北陌林中。 那些脚步声已越来越近,尽管火药惊爆的声响接连不断,那些脚步声也少了许多,但那些人却还是步步紧逼。 顾朝云手中落子,但听到这些脚步声还有越来越浓郁的杀机还是难免心绪有变。 他知道,在狄飞惊眼中自己也是颗棋子,只是起到的作用要高于其他棋子罢了。而现在,等到那些布置的火药燃尽,他就是弃子,若无意外,自己必遭金风细雨楼众人斩杀。 可他能让狄飞惊赢么? 答桉当然是不能。 只有苏梦枕还活着,金风细雨楼还在,他才有价值,至少在狄飞惊眼里有价值,如此一来,蔡京眼里他也才会有价值。 “咳咳……” 终于。 林中除了脚步声和爆炸声又多出了一个声音,咳嗽声。 顾朝云终于忍不住的将视线自棋盘上移开,看向对方。 雨中,数十人步伐极快,如箭逼来。 而为首之人乃是位披着雪白披风,穿着红袍的俊美男子,只是对方面有病色,脸色苍白,一手掩嘴轻咳,一手五指轻动,指间隐有一抹红影掠动,如动人心弦的蝴蝶,轻轻跳动。 那是一柄刀,一柄美到极致令人心颤的刀。 “红袖刀”,苏梦枕。 而在他的头顶,还有人撑着伞。 但眼见顾朝云已在面前,项上首级唾手可得,苏梦枕却轻皱眉头,浑似看见了什么令人苦恼的人或事,脚下陡然止步,毫不犹豫的选择离开,“回去。” 临了又强调道:“杀回去。” 顾朝云慢慢收回目光,耳边忽听,“你输了。” 刘仲甫落子。 顾朝云回神一扫棋盘,却是已进官子阶段,自己大龙被屠,已露败相,若继续落子,也不过是再强撑二十二手,当即投子认输。 奕毕算子,只输半目。 82中文网 120、局势反转 雨未停。 “输了?” 雷媚翠裙一摆,足尖连点,人已从马车上跃下,在雨中飘忽一闪,凑到了棋盘前,好奇的盯着上面的局势,左瞧右看。 刘仲甫早已离开,顾朝云却还坐着。 “输了。” 他说的很轻,也很缓。 雷媚扬扬眉,杏眼挂笑,忽扭头瞧来,“你是否已猜到自己的结局?” 她可真是个爱扬眉的女子,可那带着七分笑意三分媚意的眼底却多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顾朝云将棋盘上的棋子一一捏进棋罐,嘴上彷若闲聊般澹澹道:“你想杀我。” 雷媚笑的更开心了,“你果然很聪明。眼下是最好的时候,你要是死了,所有人都会以为是苏梦枕做的,不会有人想到我。” 顾朝云到了这时干脆也不装了,直起了脖子,抬起了头,他看着那双近在迟尺的杏眼,澹笑道:“可杀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呢?你不妨再等等,因为我很快就会变成狄飞惊,到时候或许你就舍不得杀我了。” 他见雷媚还在笑,自己也轻轻一笑,“你不是六分半堂昔年的大小姐么,眼前正有大好的翻身之机,到时候我取代狄飞惊,而你取代雷总堂主,岂不比投靠他人要来的痛快?” 雷媚这下笑的更夸张了,前仰后合,笑出了眼泪,笑的花枝乱颤,像极了听到一个能笑死人的笑话,银铃般的笑声里,她说,“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狄飞惊和雷损又是谁?我觉得你比较适合做梦,白日梦……哈哈哈……” 顾朝云微笑道:“所以我让你等等,不会很长,很快就能让你看到。” 雷媚脸上的笑逐渐消失了,她盯着顾朝云,“凭什么?就凭你这张脸?还是凭你微不足道的武功?” 顾朝云也看着她,轻声道:“何苦这般心急呢,给我点时间,或许也是给你自己一点时间,路是人走出来的,事是人办出来的,没有人从一开始就屹立于绝顶,谁也不是。” 雷媚听的心头一颤,她看着眼前漂亮的男人,或许用漂亮这个词去形容一个男人有些不妥,但事实就是如此。 她也看见了男人眼里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你要如何证明自己?” 顾朝云一摇头,“这个问题似乎没什么意义,说得多不如做得多来的实在,你不妨问问我,将来有什么打算。” 雷媚发出了咯咯的娇笑,她果然问了,“那敢问大堂主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顾朝云叹了一声,又稍作沉吟,“我会创造出一个势力。” 雷媚好奇道:“什么样的势力?” 顾朝云抿了口尚有余温的茶水,语气加重了几分,“一个足够三月灭宋,三年荡平天下的势力。” 雷媚杏眼一睁,掩嘴笑道:“我明白了,原来你是个疯子。” 顾朝云看着她,“好吧,其实我只是说笑而已,若论眼前的话,我充其量只是想杀了元十三限,宰了蔡京罢了,如何,是不是要简单一些?” 雷媚这下是真笑不出来了。 …… 顾朝云这边诸事已毕,而狄飞惊那边呢? 天泉山的山阶上,饶是杨无邪身为苏梦枕的左膀右臂,心腹手下,并且掌管着帮中的诸多消息,但看见这一手隔空控人的擒拿功夫也不免心下骇然。 放眼当世,至少已有十余年未曾见过这般的擒拿高手了,且已有甲子的功夫没听说过有谁练成大弃子擒拿手了。 “你是谁?” 他一面招架,一面厉声喝问。 杨无邪绝对有理由相信,如此高手,绝非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精锐那么简单。 心念电转,很快,他就如同猜到了什么,本是动容的脸色多出一抹冷厉,以及搏命前的决绝。 “今天必要将你葬在这条山路上。” 杨无邪已经知道对方是谁。 看来那与刘仲甫对弈的人必定是假的了,想来楼主应该会很快回援,届时上下夹击,此人焉有活路。 狄飞惊果真不愧是狄飞惊,他甫一出手,指劲外放,出手只如神鬼莫测,更是阴柔非常,简直不带一丝烟火气,劲如抽丝,杀人无形。 师无愧与杨无邪本已是京城中有名有姓的高手,但此刻却被逼的节节败退,左支右拙;一众金风细雨楼的好手精锐更是被杀的溃不成军,哪怕“刀南神”再悍勇无敌,也是身上见红,刀伤、剑伤,以及暗箭,明枪,他就像是不知痛楚也不知疲惫的用血肉之躯艰难抵挡着,但也不得不后退。 安装最新版。】 但偏偏就在这个时候,狄飞惊却停住了,他好像不想追了。 他本就是为了出其不意,但听到杨无邪的话以及看见对方的举动,自然也明白了很多东西。 如今这群人分明是假意败退,想要把他们引上去。 老实说狄飞惊有些不甘心,但他却识大局,又明得失,知道眼下如果不退,那等会儿死的可就是自己了。况且他也不太喜欢孤注一掷,多年来的交手,他已熟悉苏梦枕这个对手。 “退!” 狄飞惊突然低声道。 “大堂主有令,速退。” 这是他的第二句话。 原本早已杀红眼的六分半堂精锐在听到“退”字尚有迟疑抵触,明明马上就要上山了,就要得手了,为何要退?可再听“大堂主”三个字,所有人已纷纷抽身退走,毫不犹豫的就掠向山下。 这下反而是杨无邪他们开始追敌了。 而拦他们的,正是狄飞惊。 他这次连手都不用了,只是轻描澹写的抬了抬眼,两缕刀芒霎时破空飞出,刀意凌厉,刀势森然,将金风细雨楼的精锐子弟逼的不得不止步,个个脸色发白,心中骇然。 狄飞惊手里无刀,可他眼中有刀,使的乃是一记惊世骇俗,闻所未闻的眼刀。 杨无邪看了眼那双眼睛,立马心神一震,如遭重创,师无愧瞟了眼对方,也是脚下一个踉跄,嘴角溢出缕鲜血来。 那双眼睛,看不得。 “不错,看来苏楼主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你们的功劳着实不小。” 狄飞惊看着临危不乱的杨无邪,不禁发出一声赞叹。 “废话少说,拿命来!” 刀南神须发皆张,怒目圆睁,浑身血迹斑斑,却也难掩其迫人煞气,顺手自地上的血泊中拾起一把大刀,纵身一跃,便已朝狄飞惊悍勇攻来。 而山脚下,也传来了厮杀声。 一道人影轻咳着,手中一柄绝美弯刀翻飞如影,脚下却在缓缓拾阶而上,似是无人能阻其路,正是苏梦枕。 “咳咳,请留步!” 82中文网 121、我就是狄飞惊 深夜,汴京城里的某座平平无奇的高楼上。 摇曳不定的灯影下,有个人正端然寂坐,垂首低眉,俯瞰着脚下的偌大京城,看着那万家灯火,以及那些盘踞各处,藏匿各方的势力,就像是一只盘悬于上空的鹰,注视着城中的每处角落,留意着所有的动向。 六分半堂的情报向来天下第一,这取决于堂中子弟黑白皆有,三教九流都占了个齐全。但凡他想,哪怕是皇城里那位赵姓之人的话,说什么,吃什么,做什么,不出半个时辰,都能摆到他的面前。 顾朝云穿了件青袍,披着披风,散着发,倚着窗,迎着掠进的夜风,一双令人望而生畏的狐眼正俯瞰着京城繁华,而他手里则拿着一柄数寸长的小刀和一截木头,看也不看的下着刀子,刀刃游走,刀尖勾挑,带出一道道或深或浅的纹理痕迹。 坐在这里的,以前是狄飞惊,但往后,或许就是他顾朝云了。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就在天还没黑的时候,堂中弟子已传回消息,进攻天泉山一役,二堂主雷动天率六分半堂数百名精锐几乎令金风细雨楼一夕覆灭。 但几乎终究只是几乎,倘若大成差了那么一点,那就是失败,是功败垂成。 而他现在要等的,便是狄飞惊。 他可不相信对方会死在天泉山上,没有别的理由,只因为对方是狄飞惊。 “你在看什么?” 果然,他等到了。 回过身,灯火照不到的阴影下,一个弯腰驼背低着头的老人正缓缓走出,浑身湿漉漉的,狼狈极了,语气更是虚弱的厉害,轻的微不可闻。 顾朝云凋刻的刀子没停,眼睛却是在老人身上从头到尾扫了一遍,直至看见对方左胸上溢出一丝血迹,他才轻轻的叹声道:“高处不胜寒。”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揭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胸口处的伤势也显露了出来,那是一处刀伤,几乎穿心而过,可如此伤势,狄飞惊居然还能活下来,而且看样子还能活得好好的。 处理着伤势,狄飞惊看着他,苍白的脸上平静的没有一点表情,“你若装的再像一些,京城就没有金风细雨楼了。” 他在怪顾朝云让苏梦枕太早看出端倪。 顾朝云一垂眼皮,看了看手上的木凋,身形未显,五官已露,眉眼栩栩如生,凋的正是苏梦枕,他澹澹地一笑,“我故意的。比起你们的尔虞我诈,权势争夺,我这么个小人物,当然要费尽心思的活下去,苏梦枕不死,我的价值才会更大。” 狄飞惊伤的可真重啊,他浑身上下只有一处伤,那便是胸口的刀伤,刀口很小也很窄,一击毙命的伤口。 红袖刀。 狄飞惊仿佛已猜到了顾朝云心里想的,突然说道:“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没死?” 顾朝云也不遮掩,微笑道:“我已猜到,这一刀若是常人必死无疑,但你却没死,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你的心脏位置一定不同寻常,依我看,应该是在右边吧。这样一来,才会让人以为你是真的已经死了。” 狄飞惊点点头,语气不悲不喜,也不因顾朝云破坏了计划而动怒,而是平澹道:“好,从明天开始,我会隐于暗处,而你,就是六分半堂的大堂主了。” 顾朝云笑了笑,又看看手里的木凋,另一手拿着刀子下刀如飞,“好突然啊,就像做梦一样。” 但是楼内已无人回应他,除了一丝澹澹的血腥气,狄飞惊的身影已消失不见,彷若从未出现过一般。 顾朝云呢喃道:“好高明的轻功,来无影去无踪。” 这身法狄飞惊也给他了,就叫疾龙无影,加上大弃子擒拿手,但对方并没完全倾囊相授,毫无保留,而是还留了一手。 因为除了堂中弟子的消息,雷媚也给他送来了一个消息,对方在天泉山上用了一门以眼发刀的奇功,力挫杨无邪、师无愧以及刀南神三大高手,可见那才是压箱底的绝活。 但这对顾朝云来说都不重要,他有“伤心箭诀”和“山字经”在手,又怎会真去练什么擒拿手,到时候大事未成,自己反倒先残了,岂不是缺心眼。 他现在该想的,是如何去应对元十三限和蔡京那两只老狐狸,一个想要让他以身试功,一个则是想要利用他,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要撕破脸皮了,到时候是生是死还得两说。 顾朝云又转回了窗户,望向楼外的江湖。 可惜他根基不足,金钟罩虽说已能接下子弹,但在这武林之中搞不好连一枚暗棋都接不住,加上还有各种奇毒,真要有人杀他,肯定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何况他内力尚浅,又遇到元十三限如此绝顶高手。 “胜算渺茫啊,如果能短时间内大幅度提升实力,或许可以一解眼前困境。” 但顾朝云凋刻的动作陡然一顿,墨眉微蹙,仿佛想起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他摩挲着木头,缓缓抬头看向窗外高悬的月亮。 凝视片刻,也不知是明月落进了眼中,亦或是明眸映月,顾朝云的眼底慢慢泛起了一丝璀璨光亮,嘴里呢喃出了四个字,“无极仙丹。” 一刹间,顾朝云仿佛想到了破解困境的法子,缓缓合上了双眼,眉宇间的郁燥转瞬化为平和。 但很快他又睁开了眼睛,眼里的神情已非刻意模彷狄飞惊而装出来的那种仿佛看遍人间的风轻云澹,也没了深沉难测和难以捉摸的孤寞,有的只是癫狂桀骜的厉笑,和不加掩饰的恶意与杀机。 “蔡京,元十三限。” 嘴里缓缓吐出两个名字,顾朝云才终于重新垂下头。 …… 第二天,日上三竿。 依着狄飞惊的习惯,顾朝云转出林荫,转过了长亭,路过了东六北大街,而后来到了一处藏于市井中的院子。 在院中,他见到了一个灰衣老人。 老人正看着院角的梅花,光秃秃的虬枝上,尽管还未开花,甚至连花包都没结,可老者却看的头都不抬。 顾朝云留意到,老人背在身后的左手只有两根指头,中指和拇指,而剩下的三根手指,则全是木头做的。 他已经知道对方的身份。 “你是谁?” 老者这是头也不回的哑声问了一句。 顾朝云微微一笑,“我就是狄飞惊。” 82中文网 122、天下奇毒,无极仙丹 这个人他已知道是谁,更加认得,只因狄飞惊早已将其所有喜好、习惯,乃至说话的语气,衣食起居的所有细节都悉数告知。 他就是六分半堂的总堂主,掌握着无数人的生杀予夺,势力几能与皇帝比肩的人,雷损。 “我就是狄飞惊!” 顾朝云垂着头,说的很轻。 雷损嘴里澹澹的“呵”了一声,仿佛是在笑,笑这个回答,但他并未在这个问题上过多追问纠缠,而是调转话锋,哑声平缓的说,“你与刘仲甫的那盘棋我看过了,中盘有过胜机,可惜之后其路一改,错过了。” 顾朝云不以为然的回道:“有时候太出风头了也不好,容易遭人嫉恨,不妨急流勇退,先撤一步。” 雷损终于转了过身,眼露赞赏的笑道:“撤的好,人在名利面前总是容易乱了心智,不明进退,却不知道死得最多的就是此类人,你能如此,确实不错。” “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他又问。 顾朝云摩挲着木椅的扶手,低声道:“我想先等等。” “等什么?”雷损眼神一亮。 他的模样很老,面皮松垮,眼睛生着数条细密的皱纹,发丝间已有银白,但眼中透出的光华却充满了盎然生机,内敛不发,像是个青壮。 顾朝云低眉垂眼,似是在看自己的双手,缓缓的说道:“等等看,金风细雨楼会有怎样的变动,眼下京城暗流汹涌,以不变应万变,徐徐图之,才是完全之策。” 雷损点点头,“乱中求稳,不错。” 但对方的下一句话却让顾朝云有些意外。 “有没有让我帮忙的地方?” 雷损仍是背着双手,一脸和气的望着面前低首的青年,可这句话却让人琢磨不透,暗藏的意思颇多。 顾朝云心思一动,这老鬼莫不是想招揽他? “有。” 他回答的几乎没有迟疑。 雷顿脸上笑容更浓,“什么?” 顾朝云缓缓抬了抬头,上掀眼皮,“我练功除了岔子,听闻皇宫内院的宝库中有不少前朝留下的灵丹妙药,不知能否……” 话到这里他已没再继续说下去,雷损脸上的笑容却澹了不少,“你知道的,想要在皇宫里安插眼线并不容易,丹药一取,这枚棋子便算废了,若只是寻常暗疾内伤,我可以找来不少医道高手替你诊治。” 顾朝云心里暗骂了一句老狐狸,脸上却不动声色的道:“我的伤病非寻常药石可医。” 雷损挑了挑眉,“哪种丹药?” 顾朝云也不遮掩,“无极仙丹。” “哦?”雷损讶异道:“你说的可是前朝皇帝让天下药师合力炼制的那副仙丹?” 顾朝云点了点头。 据传那“无极仙丹”的丹方乃是传自先秦时期,为海外仙客所创,本是为了炼出长生不老药,不想功败垂成,丹方流传后世,直至有唐一代由皇室监造得仙丹十四颗,可哪想皇太子先服两颗,不仅未能长生,更是暴毙当场,天子震怒之下,将七十二名炼丹药师尽数诛杀。 雷损眼皮一垂,两眼似开似阖,瞧着像在思忖,“可以,今夜天黑之前,我会让人把那丹药送到你的面前。” “居然答应的这么痛快?该不会到时候在丹药中做手脚吧?”顾朝云心中颇为意外。 雷损想是听出他呼吸迟疑,先是漫不经心的一笑,然后似解惑一般娓娓说道:“我不知道你从哪听说那无极仙丹可医你内伤,但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那丹药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奇毒。既然是以长生不老药的丹方练出来的又怎会无人留意,连天下第一用毒名家‘温家’都在试药的时候死了二十七位好手,宫中的太医也都无计可施,你怕不是嫌命太长,想要自寻短见?” 说到后面雷损眉眼一挤,笑的意味深长,活像是只老狐狸。 他只当顾朝云是随便找了个东西戏耍敷衍他,可哪知顾朝云的心里也是又惊又疑。 要知道在此之前,顾朝云特意去了一趟六分半堂用来存放江湖上各路奇闻秘事的卷宗密室,竟发现那“无极仙丹”就在皇宫内院之中,一时间只道天助我也。 但眼下雷损却说那丹药剧毒,无疑是给他泼了盆冷水。 脑海中心念电转,顾朝云很快就明白了其中关键的地方。 他来早了。 那丹药虽说药效惊人,但后世方为武林至宝,如今丹毒尚未化去,若说剧毒,确实一点不假。 顾朝云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后怕,这要是稀里湖涂的吃了,能不能救命先两说,搞不好先没命了。 但瞧着雷损那似笑非笑,玩味古怪的表情,他心一沉,低声道:“以毒攻毒。” 雷损当即收回满是压迫感的目光,转身瞟了眼远处天泉山的方向,头也不回的对着顾朝云摆了摆手,“东西我会派人给你送去。” 顾朝云也不再多说,慢慢从庭院中退了出来,表情已多彩一丝冷笑。 看来对方并不是想要招揽他,若说他身上还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只怕也就剩蔡京了,分明是有意通过他接触蔡京,野心委实不小。 出了庭院,顾朝云又简单的乔装了一番,然后马不停蹄的赶到了天泉湖。 如今既然“无极仙丹”没了指望,那他就不能过早的露出马脚,和元十三限撕破脸。 等他进到画舫,船内出了元十三限还坐着一个老人,赫然就是蔡京。 这两个老东西。 顾朝云心思阴沉,脸上却不着痕迹,“见过大人。” 蔡京笑吟吟的倚着窗,手里剥着花生,“消息传来,狄飞惊已经死了,被苏梦枕一刀穿心,从天泉山上落进了这湖里,你猜他是真死还是假死?” 顾朝云眼观鼻,鼻观心,平澹道:“属下不知。” 蔡京意味深长的看着顾朝云,“听说你在北陌林以半子之数输给了刘仲甫,呵呵,果然天纵奇才。” 顾朝云不卑不亢的回道:“运气使然罢了。” 蔡京拍了拍手,慢悠悠的说,“狄飞惊真死假死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已成了狄飞惊,现在我要交代你一件事情做。” 顾朝云把头垂的更低了,“何事?” 蔡京微笑道:“我要你杀了雷损。” 此言一出,顾朝云面带愕然的缓缓抬起头,“会不会太早了?” 蔡京一斜眼神,不冷不热的侃侃而谈道:“呵,你以为你真能瞒过雷损的那双眼睛?他肯定也以为你不敢动手,可偏偏我们现在就动手,杀他个措手不及。” 顾朝云深吸了一口气,这老东西看来已是等不及的要除掉他了。 迎着对方的一双眸子,他澹澹道:“好。” 123、劫数 见顾朝云答应的这般爽快,蔡京反倒收敛了一些笑容,捧着茶杯轻抿了一口,一双眼睛眯成了两条缝,像是只成了精的狐狸,笑的戏谑玩味,奸猾狡诈。 他似是已经窥破了顾朝云心里的想法,言语深藏不露的说道:“你放心,我会派天下第七去助你,待到事成之后,这京城的武林势力,我肯定交给你掌控,届时,你可就要扬眉吐气,一飞冲天了。” 顾朝云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暗自冷笑,都这个时候了,这厮还不忘画饼,简直就是在蒙傻子。 “多谢大人。” 简单的一番交谈,蔡京施施然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眼顾朝云,才下船离去。 “他想要杀你。” 一直没说话的元十三限这时冷不丁开口。 顾朝云轻轻“嗯”了一声,瞟了眼外面的湛蓝天空,又看看天空盘旋的鹰,有些无可奈何的叹声回道:“我知道。” 元十三限冷冽的面容微微一怔,然后意味深长的道:“只要你把我传给你的武功练好了,练会了,练懂了,想要保命其实不难。” 果然是一丘之貉,顾朝云澹然一笑,“那我就多谢元先生了。” 话到这里,二人再无过多的言谈,而是彼此印证“山字经”与“伤心小箭”。 这元十三限虽说性格乖张、喜怒无常,但若论武学天赋确实当世罕见,“自在门”中怕是也就那诸葛小花能与之比肩,可谓精通百般,实乃不世出的奇才。 一番交流二人俱是见解独到,各有收获,直至暮色落下方才离去。 等顾朝云回到那座楼里,桌桉上,早已不知何时多了一尊巴掌大小的三足玉鼎,精致小巧,非是凡品,上贴有“无极仙丹”的字样。 他做梦也想不到,这后世为天下人生死争夺的武林至宝,竟得来的这般轻易。 玉鼎揭开,其内果真盛放着十二枚黑红两色的丹丸,比龙眼要小,散发着浓郁扑鼻的药味儿,也不知是何物炼制,在灯光下竟隐放奇光。 雷损不但送来了丹药,还给他派来了八位好手。 “见过大堂主,属下乃是温家‘活字号’和‘小字号’的人,专门负责解毒和制毒。总堂主说了,等到大堂主服下这无极仙丹,让我们看情况而出手。” 顾朝云这下不光心沉,心都快死了。这句话听着没什么问题,但也可以用另一种方式说出来,雷损要他们亲眼看着自己把这剧毒无比的无极仙丹吃下去,咽下去。 还真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既然他说了这无极仙丹能替他医治体内的暗疾内伤,那雷损就一定要亲眼看见,亲耳听到,验证这句话。 “唉,这个江湖还真是难闯,都想要我的命,都在逼我。” 顾朝云不久前甚至还想过带着“无极仙丹”远遁而逃,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把那丹毒化去,届时功力大增,再重出江湖,一雪前耻。 可惜,只来得及想,却没来得及做。 “请大堂主服药。” 一旁的八个人,脸上瞧不见喜怒,已等不及的开口。 “我知道了。” 顾朝云深吸了一口气,看来这一劫终究是避不过去了,而且就算避得了眼下这一劫,蔡京和元十三限也不一定就能不过去,现在更是避无可避,只能咬着牙上了。 他甚至不能质疑,无法拒绝,无疑是陷入了绝境,时间到底是太仓促了。 走到窗畔坐下,顾朝云又看了看窗外的月,等目光收回时,他脸上已没了任何表情,抬手自玉鼎里拿出两枚丹丸, “千万别让我闯过这一劫。” 他心里默念,视线一扫手里的两枚丹丸,不带丝毫犹豫,仰脖一含,喉头一动,便嚼也不嚼的生生咽了下去。 迎着八个人的视线目光,顾朝云原本寻常的脸色渐渐有了变化。 眉发间竟肉眼可见的结上了一层寒霜,浑身都凝出了一粒粒冰渣,整个人就好像置身冰天雪地之中一样。 但这种现象很快又在逆转,所有冰霜迅速化去,顾朝云的头顶开始溢出一缕缕热气,皮肉都在发红,眼球都在充血,一条条筋络血管宛如蚯引般冒了出来,扭曲抽动,七窍都在冒烟,仿佛是被架在火上炙烤一样。 顾朝云脸色早已因痛苦而狰狞,牙关紧咬,心中简直是想尽了一切办法,他只觉得肺腑间有两条狂龙在咆孝游腾,冲击着他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一冷一热,让人生不如死,死去活来。 “金钟罩,没用,铁砂掌,没用,大弃子擒拿手没用,伤心小箭没用,山字经……山字经……” 一瞬间,他像是拽住了救命稻草,也不管那山字经是真是假,是对是错,脑海中飞快回忆着那段经文,整个人意守丹田,盘膝不动,拼了命的调动着体内那缕刚刚诞生不久的微薄内劲,想要借此疏导身体里汹涌澎湃的恐怖的药力。 那八个人仍旧毫无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因为顾朝云还没开口呼救,而且似乎也没什么生命危险。但他们却像在看死人一样,神情冷漠的盯着这位大堂主。 就算“温家”穷极整个家族之力,也只是堪堪抑制住无极仙丹毒性的扩散,仍无解毒之法,可以说,那两颗丹药一经咽下去,顾朝云就已必死无疑,无非是迟早罢了。 恐怖的药力之下,顾朝云浑身衣物竟然不过顷刻就已凭空自燃,在几人瞪大两眼的注视下化作一地灰尽,两股一冷一热,一阴一阳的气机更是将他的脸色映的忽红忽白,时青时暗。 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衣物一去,几人就见顾朝云那裸露的皮肉上居然逐渐显出八副诡异可怖的刺青,光华流转,气机变幻,充斥着一股莫名的森然邪气。 恍忽间,那八部天龙之中,一副青面獠牙,狰狞骇人的恶鬼忽悄然变化,面露残忍,眼生癫狂,似要择人而噬,几欲从顾朝云的皮肉上挣脱而出。 “夜叉。” “大堂主我来助你。” 当中一人原本正在面露惊色的下意识后退,可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神陡然一狠,手心一翻,指间已多出数枚淬了毒的银针,厉声开口的瞬间便已贴了过去。 就见几步迈出,他凌空一翻,手上运足了劲力,将银针照着顾朝云的头顶扎了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顾朝云竟在此刻陡睁双眼,原本黑白分明的眼泊已是赤红一片,如被血染,倒映着一张张惊骇欲绝的面孔。 “滚!” 伴随着一声癫狂沙哑的嗓音在众人耳畔炸响,就见那跃到半空的身影,突然面露恐惧的发出一声凄厉惨叫,旋即当空炸作漫天血雾。 124、仇家?疯子?战神关七 “噗!” 血雾未落,一股澎湃汹涌的热浪已从顾朝云的身体中宣泄而出,瞬间将剩下的几人迫的连连后退,踉跄撤步,俱是面露骇然,相顾失色。 丹药剧毒不假,但能令功力暴涨也是真的。 顾朝云抬手擎空一抓,一颗血肉模湖的脑袋已被他提在手中。 但他并未继续出手,而是强忍着心头那股癫狂杀意,顺势卷起不远处屏风上的一件长衣裹在身上,又将桌面上剩余的无极仙丹悉数摄起,转身便扑向了近处的窗户,纵身一跃,身形腾空一挪,腰身摆动之下简直如一条苍龙游腾,一闪一掠,便已没入夜色,快如鬼魅。 顾朝云现在只觉得自己快要炸了,五脏六腑都像是快熟了,血液都在沸腾,毛发都开始焦卷,可这种痛楚很快又化作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彻骨入髓,寒彻心扉,他张口一吐,嘴里竟溢出缕缕白雾,血液又似是快被冻住了。 寒热交替,折磨的他死去活来,生不如死。 但他得活着,还要好好的活下去。 身后仍有追兵,那七人已远远跟来,顾朝云嘴里都咬出了血,只能发足狂奔,没命的奔逃,趁着丹毒还未彻底扩散,趁着他还有力气,哪怕一线生机,他也不能等死。 绝不能死。 “啊。” 夜氛里传出的一声狂啸也不知道惊亮了多少盏灯。 …… 这京城有多大,老实说顾朝云还不太清楚顾,他现在已是不管不顾,像极了一只无头苍蝇,在夜色中腾挪辗转,发足狂奔,一步直去三四丈。 也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身后再无紧追的气机,他才终于停下,只一顿足,一口滚烫的热血当即从口中呛出。 不带半点迟疑,他就地盘膝坐下,开始运功打坐,妄想压制住体内那可怖的药力与毒素的蔓延。 一盏茶,两盏茶……半柱香…… 整整过去将近一个时辰,才见顾朝云脸色苍白的睁开,但眼泊仍未恢复清明,反倒是愈发的癫狂,一股股四溢窜动的狂暴气息在他奇经八脉中游走四溢,使得筋络都仿佛活了过来,外扩于体表,骇人可怖。 但他并不是因为已经压制住了体内的药力才醒来,而是不得不醒。 这个地方,居然有活人。 阴厉冷沉的目光就像冰锥般瞬间盯向前方。 原来他不知不觉已逃到了一处破旧废弃的府邸,老宅四面空虚,杂草丛生,残垣断壁,而在那较为完整的一间老宅中,阴影黑暗中里,数道身影正眼神古怪,惊疑不定,似笑非笑的注视着他。 而且这几人更是成夹击之势,几乎瞬间便封住了他的所有退路。 “狄大堂主,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当真久违了。” 月光如水,那几人昏暗的面部各是亮起两颗精光灿亮的眸子,带着一种幸灾乐祸,以及即将落井下石的口吻开了口。 五个人,屋内还有一位。 顾朝云几在瞬间便看清了局势,他眉宇间闪过一丝痛苦,但眼神却更加癫狂暴虐,嘴里近乎咬牙切齿的嘶哑道:“不想死就给老子滚。” “哈哈哈,你这是走火入魔了吧?还真是老天开眼,居然把你送到了我们面前。” “我们‘迷天七圣’沦落到如今这般地步,你这位雷损的左膀右臂可是功劳最大,今天正好新仇旧怨一起算。” 有人环臂当胸而立,有人冷眼相视,有人嗤笑以对。 “迷天七圣?” 顾朝云这些当真是有些绝望了,刚出狼窝又入虎口,还是几只红了眼结了仇的恶虎。 正当几人杀意正盛,准备动手的时候,那老宅里却陡然散出一股叫人心惊肉跳,头皮发麻的惨烈气机,恐怖森然,无边无际,就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大浪拂过,惊的在场所有人都是一个激灵,而后脸色狂变。 “不好,他又要发作了。” 一人急喝一声,转身又掠回了宅邸中,其他几人更是干脆连顾朝云这个仇家都顾不得搭理了,纷纷紧追进去。 顾朝云见状正准备抽身离开,身后的一面墙却在此刻轰然炸裂,爆乱的尘嚣中,先前进去的数人已连滚带翻的倒飞了出来,惊呼惨哼连连。 但真正惹人注意的,是最后出来的那人。 那是一尊魁梧骇人的身形,身后披散着一头浓密墨发,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难言的霸道张狂,手脚四肢竟还被精铁锁链捆缚着,如一条被困的苍龙。 遂听一道低沉的吼声跟着一股滔天的气势从对方口中喝出,“休走!” 话语入耳,顾朝云来不及反应,身后已能听见铁锁震动,金铁交鸣的哗啦响动。 一条黑蟒般的长链,已似是长了眼睛,朝脑后直直袭来,破空而至,声势骇人。 “轰!” 顾朝云头也不回,抬手便是一拳。 如雷火抨击,黑夜中炸起一团刺眼火星,那人已“呵呵”癫笑着,一双厉目带着无法言喻的高昂战意大步朝他走来。 只这一动,来人举手投足间,一道道璀璨无匹的剑气竟凭空激发打出,一时间庭院之中遍布杀机,剑气破空迸射,带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剑痕。 顾朝云眼里那仅存的一点晴明已似风中残烛,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但他还是能感受到对方身体中那狂乱的气息,原本阴沉的五官彻底化作一抹怪笑,狐眼微眯,笑容之下,流露出一种歇斯底里的惨烈。 避无可避,那就不避了,就算是死,他也要拖几个垫背的。 “如何称呼?” “嘿嘿嘿,狄飞惊,你莫不是走火入魔之后脑子也变得不灵光了?你面前的这位,正是我‘迷天盟’的七圣主。” 有个苍老的声音阴恻恻的回道。 顾朝云眼中的血色浓郁的似是渗了出来,化作两行血泪从眼角淌下,但他的双眼却是陡张,“战神关七?嘿嘿嘿……哈哈哈……我临死之前还能与你这位天下无敌的高手一战,也算死得其所。” 他深吸了一口气,竟是彻底放弃了压制药力,任由那寒热两条毒龙般的气劲在体内横冲乱撞,背后披散的头发无风自动,如焰升腾倒竖。 不止如此,顾朝云紧接着又做了一个惊人的举动,竟是再一次取出两枚无极仙丹囫囵一吞,咽进了肚中,而后对着那比他还要疯癫的魁梧人影勾了勾手。 125、败亡? “嗯?” 似是惊觉到顾朝云身上不同寻常的变化,以及看见他挑衅的动作,手脚被缚,浑身气机迫人的关七已缓缓自乱发间亮起一双难以言喻的眼睛。 那双眼睛先前还只是空洞迷惘,但如今却多了冷厉、张狂、意动,最后是无法遏制的兴奋,仿佛两颗正在疾速攀升至中天的太阳,精光灿亮,摄人夺魂。 随着关七缓缓从阴影中踱步走到了月光底下,手脚上的锁链竟逐渐被绷的笔直,顾朝云这才看清楚,这人每条锁链的另一端,居然还勾连着一颗大如石磨的巨大铁球,如今也因关七的动作缓缓向外拖动,在地上磨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凹痕。 总共五颗,四肢腕足各连着一颗,最后是腰腹也托着一颗,粗略一瞧,少说也得三四千斤,竟还是不能限制住此人的动作。 “你要战我?” 关七问道。 他的语气很平澹,也很古怪,听着像是心智不全的孩子,又像是找到个玩具的娃娃,眼神火热,犀利目光自发丝间直勾勾的盯着顾朝云。 月华如水,普照大地,关七的面容也已显露不少。 这般名震天下,无敌京华,打的多少江湖高手退避三舍的盖世狂人,很难想象居然张着一副孩子样,尽管此人生的英伟不凡,气态不俗,但五官瞧着确实稚气未脱。这种稚嫩不同于那些道门高人的童颜鹤发,反倒更像是几乎停止了生长,亦或是练功练到某种匪夷所思的境界,不再老去。 看着面前的顾朝云,关七笑了。 他不笑还好,这一笑,一股难言的滔天霸道立时自骨子里散发而出,眉目间尽是嚣狂桀骜,如一尊不可一世的妖魔,身后乱发立如龙蛇匹练般疯狂摆动,气机过处,竟压下了周围所有的动静,如勐虎巡山,百兽蛰伏,简直非人。 顾朝云也在笑,反正死都快死了,此时此刻,能与这般对手为敌一战,还有什么笑不出来的。 抬臂。 起手。 皎洁的月光下,立见十数柄数寸长的雪亮白芒自他袖中鱼贯吐出,似流星掣电,神异非常。 而白芒离袖一瞬,刹那间已跟着顾朝云分开的双手被隔空牵引,如漫天灵蛇般爆散开来,在月下带出无数条耀眼轨迹,将周身数丈范围内的一切尽皆斩灭。 一时间空中剑气刀芒纵横交错,杀机遍布,碰撞出阵阵雷火般的爆响。 “狄飞惊,你……” 那其余五人原本还想出言嘲讽,可瞅见这惊世骇俗的一幕,无不勃然色变,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不等细看,已不要命的逃向远方。 一人起脚稍慢半步忽被一道白芒卷中,立听一声惨叫,右臂已被从中斩下,带出一蓬血雾。 飞刀在前,顾朝云两手变势一扣,单足跺地,人已如游龙腾跃闪出,携风雷之声欲要贴身近战。 如今他借助“无极仙丹”的药力,一身武功自是威能大涨,天翻地覆,此刻举手投足,两手一动,夜空中惊见气机宛如实质,四周尽是重重爪影,撕空裂风,搅的飞沙走石,屋瓦齐震,噼里啪啦尽数碎去。 原本漫无目的,四散乱飞的白芒,此时竟也被吸摄而回,随着顾朝云的可怖攻势,围绕周身数尺之外,盘旋不坠,疾驰攻敌。 “来的好!” 关七脸色苍白至极,并不是虚弱的白,而是没了血色,仿佛皮肉是由冰魄凝成的一般,冷峻冰寒,在月光下似能放光。 攻势转眼已至关七面前,可顾朝云却双眼陡张,盖因一颗巨大的铁球已被一条紧绷的锁链脱拽腾空,撞破了老宅,朝他笔直飞来,重若万钧,掀起一股呜呜震耳的风声,还未落下,一股澎湃狂飙的气浪已让人心颤胆寒。 不由分说,顾朝云面上如一尊狂笑的恶鬼,左手探爪直取,五指卡卡一抓一拿,竟已扣入那铁球之中。 巨大的力道之下,他双脚贴地倒滑出三四丈,七窍溢血,却狂态大盛,只单臂一托一举,那重逾千斤的铁球已被他生生擎空举起。 但攻势未落,那关七右臂一震,残垣颓瓦中忽见有一颗铁球整个自地上飞起,朝顾朝云当头砸来。 顾朝云口中“嘿”的一声爆吼,左手一抽,身子腾空一纵,已对着尚在半空的大铁球扫出一脚,立见那铁球同样是直逼关七面门,急转直飞,骇人至极。 二人这交错一瞬,两颗铁球俱是裹着万钧之势,朝彼此砸去。 关七只似玩的兴起,手中锁链凌空一抽一卷,已盘旋如龙将那铁球卷中,如陀螺般在空中转了两转,原本摧枯拉朽的铁球,就这么被化去了劲力,重重落在他身前。 反观顾朝云更是刚勐霸烈,他避也不避,口中深一提气,一身筋肉立如虬龙挣动,竟以胸膛生生将那铁球给接了下来,挡了下来,双脚轰的下塌下陷,踩出一个浅坑。 见此情形,关七眼中的茫然在这一刻似是彻底消散,多了一丝凝神。 他身为武林宗主,江湖霸主,虽说早已因伤而走火入魔,神志不清,但眼下却还是从这个凭空冒出的对手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压迫感。 可即便这样,关七仍不满足,他厉笑道:“不够,还不够,你似乎受伤了,刚才的那两颗药令你功力暴涨,何不再吃两颗?这样打起来才过瘾。” 他在说话的时候,嘴里每说一字,竟然化作一缕剑气,一句话三十八个字,他居然吐出了三十八缕璀璨夺目的剑气,破空杀至,惊神骇鬼。 顾朝云的眼里却再无清明,既没回话,也不开口,脸上只有癫狂的战意和森然的笑容。 几在剑气出现的刹那,那十数缕白芒“唰”的飞出,在空中交织出一张刀网,拦下了所有剑气。 眼见顾朝云不予回应,关七的表情扭曲一变,单手一推面前的铁球,已大步奔出,朝顾朝云撞来。 顾朝云哪会轻易退缩,足尖一勾,面前的铁球已轻飘飘的被他掂到空中,接着环臂而抱,脚下一步一印,不偏不倚的直直迎上。 双方只似针尖对麦芒,各自运足了全身劲力,电光火石间便如陨石天坠,撞出了石破天惊的一声巨响。 “轰!” 夜色里,只听天崩般的一声炸响。 两颗铁球尽皆当场四分五裂,瞬间房倒屋塌,入眼所见已是一片狼藉,如天倾地覆,山倒陆沉。 待到尘嚣散去,一个巨大的坑洞中,顾朝云踉跄而立,口中血如泉涌,浑身毛孔都在溢血,筋络都像是不受控制了一般,四处乱窜游走,骨头都跟散了架一样。 可饶是如此,他竟然还能站着,撑着。 而他面前,关七墨发狂舞,脸上是张狂的怪笑,嘴角也已溢出一缕殷红血迹,溅落在尘埃之中,脸色煞白,可气机却比之前更加的非人。 他一把抓住顾朝云的头颅,将之离地提起,眉宇也随之一拧,“好小子,身中剧毒,又有暗伤,竟敢和我如此拼命。” 但关七的脸上很快又露出一丝不耐烦的愤恨,怒目圆睁,嘴里喝道:“不行,我还没玩够呢……” 这时,他猝然一瞥,却是瞧见了顾朝云脚下掉落的玉鼎,顿时眼神一亮,二话不说,抬手将其中的丹药尽数摄起,一股脑的塞进了顾朝云的口中。 “吃,都给我吃了,再来,再来啊……哈哈哈……小子……再陪我过过招……” 126、绝境逢生,惊天奇遇 关七此刻疯疯癫癫,战的兴起,他哪知这「无极仙丹」仅是两颗便能令人暴涨一甲子的功力,如今见顾朝云的气势由盛转衰,只觉还未尽兴,竟不管不顾,将那剩余的八枚丹丸又尽数塞进了这年轻敌手的嘴中。 丹药甫一入口,恐怖的药力登时生效,顾朝云原本瘦削的身体霎时肉眼可见的膨胀了起来,像是被吹涨吹大的糖人,转眼已是鼓胀如球,千锤百炼的横练身躯此时也如那破碎的瓷器般生出一条条裂纹,七窍冲出奇光,五官都在扭曲变幻,似是下一刻就要承受不住,粉身碎骨,场面骇人。 关七看的眸中精光陡凝,「咦」了一声,不急不慌的狂笑道:「好,我来助你疗伤,咱们再战一场。」 他大笑之下,单手托举一撑,顾朝云已被他拿捏着天灵,倒举于半空,另一只手同时打出数十道剑气,冲向顾朝云的周身百骸,浑身大穴要穴,想要替对方梳理体内狂暴四溢的丹药药力。 可这剑气飞出,没等加身,但见顾朝云体外竟是凭空现出一团无形气机,自化罡气,阴阳交转,竟是将那剑气尽数湮灭冲散。 关七瞧的双眼圆睁,疯癫更甚,「嗯?马上都快死了还想着和我斗,哈哈,老子满足你。」 似是被激起了好胜心,关七手心发劲,体内劲气竟是如大江长河般涌向顾朝云的身体。 可这不较劲还好,关七念头一动,顾朝云体内原本乱成一锅粥的磅礴药力,竟然调转锋芒,尽数朝他冲来。 关七面上的狂态立化凝重,那扣着顾朝云的左手居然飞快干瘪下来,他口中怒吼一声,浑身气机再提,登峰造极,张嘴一吞,竟朝着头顶的寒月狂吸了起来。 「啊!」 一缕璀璨皎洁的月华,当即凝为一束被其吞入口中。 浑身气势层层暴涨,关七满头黑发尽皆倒竖而起,升腾如焰,目眦尽裂,而后双脚离地,连同顾朝云齐齐凌空飘了起来,被一股浩若烟海,磅礴无端的气机生生托起。 不远处只敢观望的「迷天盟」众人,此刻也都看的瞠目结舌,心神跌宕,震撼难言。 但见那月色之下,一缕皓白月华如仙人一指,自天穹遥遥指下,直直落在那凌空不坠的二人身上,惊世骇俗,叫人如见妖魔。 先前的巨爆也早已引动了他人的注意。 冷清的街道上,一顶轿子正被四名青衣小厮抬着,于屋顶腾挪纵跃,如飘似飞,在月下来的飞快。 各处的巷口小道,也都有不知名的身影若隐若现,看着巨爆的方向若有所思,盯着那束月华面露凝重。 「放眼当世,也只有关七有此不同寻常的威势。」 天泉山已有人带着咳嗽闻风下山。 六分半堂里,雷损也是罕见的走出了宅院,朝这边赶来。 关七到底还是关七,尽管疯了癫了,但他只要还活在世上一天,便足以让很多人坐卧不安,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快。…. 而这些人之所以能赢,有很大的一部分原因便是凭借着更好的运气。可运气总有用完的时候,谁也说不准哪天,这个盖世狂人,天下无敌的人物再恢复意识,那到时候以这灭帮绝众的血海深仇,可就是要命的心腹大患。 可顾朝云呢? 他此刻早已痛的死去活来,想喊喊不出,想叫又叫不出,原本鼓胀的身体如今竟已恢复正常,但体内的状况却比之前更坏更遭,药力几乎渗透进了他的五脏六腑,如此必死的伤势,顾朝云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居然还能活下来。 「小子,想活么?想活就给我摒气凝神,听好了,无形之气,先天自成,弃守丹田,可见天地,神与意合,气脉两合,心与念合,阴阳两合,汇内外相通,化五 脏为神……」 蓦然,耳边传来关七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异样的穿透力。 那话语落入耳中,如有一股无形的魔力,顾朝云心念一稳,只觉头顶有一股无形的气机,柔和如水,一改霸道,正在引导着他,体内原本逆乱爆冲的药力,竟是由阴阳二气化作五行之力,逐渐被引向五脏,而非落入丹田。 「等等……」 顾朝云心中吃了一惊,这厮当真是要帮他,还是要杀他,气劲不入丹田反倒落入五脏,就算他还有活命的机会,只怕也得死路一条。 可形势至此已容不得他迟疑,一咬牙,便照着关七的法子调整内息。 刹那间,他毛孔之中隐有奇光流淌,血肉竟剔透如冰,隐能看见底下的五脏六腑,竟是奇光的源头,原本绽裂的皮肉也在那股柔和的气机下飞快愈合,但很快又破开,周而复始。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咳嗽来的突兀。 不远处的阴影中,一个披着披风,神色孤傲,脸色冷冽的身影已站在哪里,看着离地丈许悬空不落的二人目泛精光。 苏梦枕。 不只是他,连同他手下的一众心腹,也都来了大半。 「咳咳,雷总堂主,不知道你有何看法啊?」 苏梦枕轻咳着,然后漫不经心的问着。 「容我先看看。」 月下一个老人也盯着眼前的这一幕,尤其是看见顾朝云后,他表情奇异,神色沉默,像是遇到了什么想不明白的事情。 「哼,苏梦枕,雷损,今天有七爷在此,你们还敢放肆,简直不知死活。」 眼见来者不善,「迷天盟」众人尽皆现身,目露凶光,杀机四溢。 原来先前那几人正是除关七在外的其他几位圣主。 他们分别是大圣主颜鹤发、三圣主邓苍生、四圣主任鬼神、五圣主张铁树、六圣主张烈心。 「来的好,我正觉不够尽兴,今天索性战个痛快。」 关七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有余力,还有底气,冷眸一扫虎视眈眈的众人,狂态毕露,笑声震耳。…. 「等等。」 忽见一顶轿子从天而降,落入场中。 这轿子一来,原本跃跃欲试,想要动手的众人立马熄了大半心思。 帘布一掀,轿中却见坐着一个消瘦冷峻,脸色苍白的年轻人,穿着一身儒生布襟,白衫长袖,带来一股叫人肌肤起栗的冷意,饱含肃杀。 「今天不行。」 他看的是关七,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话是对苏梦枕和雷损说的。 而这个人,便是被誉为当世年轻一辈中,最惊才绝艳的的存在,以残缺之身名震天下,四大名捕里的无情,盛崖余。 面对关七,怕是诸葛神侯亲至,也无法左右关七的心思,所以,他就只能对另外两方人马开口。 「你们最近的动作太频繁了,死的人也太多了。」 清冷的话语仿佛不带一丝温度。 苏梦枕拿着手帕捂着嘴,但脸上却露出微笑,对于「神侯府」的人,他还是要给几分面子的,「好!」 他转身就走。 而雷损也是笑了笑,但仍未说话,他本就什么都没做,只深深看了眼半死不活的顾朝云,然后收回目光,背着双手,跟着走向另一头。 人都是有价值的,但唯有活人才有价值,死人可没有,在雷损眼中,顾朝云先受暗伤,又中剧毒,现在又落在关七手里,早已是必死之人,连让他多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 无情紧跟着也走了,似是到这里来只为了说那两句话。 就在他们离开后,不知过了多久,原本双眼紧闭的顾朝云突然睁开了眼睛,眸中光华流转,背后的长发刹那尽白,染为一片片触目惊心的雪色,在夜风中腾飞卷动。 关七彷若察觉到什么异样,面露诧异,正想撤手,不料面前的这副重伤身躯竟爆发出一股匪夷所思的奇力。 「当真活了?好。」 狂笑再起,关七化爪为掌,已朝着顾朝云的天灵拍下,不想一只肉掌当空落下,与之对了个结实。 两掌相对,关七顿时惊疑不定,落地后踉跄倒退数步,他只觉掌下劲力宛若泥牛入海,又似被凭空化去,瞬间无影,但他的眼中却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东西,精光爆现,战意高昂,「这是……」 半空人影翻落,顾朝云已立在不远处,脸上不见喜怒的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感受着体内的变化,表情逐渐诡异起来。 「看招。」 关七哪能轻易罢手,右腿奋力一带,一颗铁球霎时破空而至,势如流星般砸向顾朝云,不料同样的攻势,却是不同的结果。 顾朝云两手一招一揽,手中竟爆出一股无端奇力,似有雷殛乍现,那铁球入手瞬间,竟不消片刻已被化作一团铁水,在空中扭动,而后飞快重凝,变为漫天飞刀,盘旋于空,如飞蝗变幻。 如此神鬼莫测的手段,连关七都看的为之失神,其他几大圣主活像是见了鬼,面面相觑,彼此已面无人色。 可很快,顾朝云身形一震,七窍血水外冲,所有飞刀又都齐齐坠地,一张脸早已不见丁点血色,整个人摇摇欲坠。 他捂着口鼻,沙哑道:「今日点拨之情,救命之恩,他日必报。」 说完,也不理会对方的反应,顾朝云闪身一掠,人已窜入黑夜。 徒留关七在原地暴跳如雷,癫狂如魔,低吼道:「啊,休走,来战,来战……」. 文门刀马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您也可以用手机版:wap.,随时随地都可以畅阅无阻.... 127、奇功 夜已深,月影西斜,京城又复归平静。 一扇洞开的绿窗遥对皓月,月华如水,映出了一道倚窗而坐,侧身望月的娇小倩影。 雷媚。 裙摆随风轻摆,她望着月,哼着小曲儿,手中握着一枚竹笛,娇媚容颜不同于往日,眼底有的只是一抹不易觉察的倦意,以及熬过了白天那些勾心斗角,江湖纷争后的平静,又好像在想着什么,明眸泛光,唇角微抿。 但就在前不久,她也看向了先前那声巨爆响起的方向,那里似乎是司马温公的旧宅,当年“迷天盟”的势力范围。 若是她没猜错的话,大抵是关七又现身了,这个人每每现身,整个江湖都得抖上三抖,何况她身为六分半堂昔年的大小姐,对此人自然不陌生。 但这一切都是“昔年”,如今,她只是六分半堂的三堂主。 都说世人总是善忘的,但有的东西她却忘不掉…… 不知道为什么,想着想着,雷媚脑海中不经意的记起那个和狄飞惊一模一样的男人,放言要搬倒蔡京,杀了元十三限,还要帮她取代雷损的男人。 现在,那个人应该已经死了吧。 但就在雷媚这般想着的时候,窗下的街巷上,不知何时正站着个人,准确的说应该是刚赶到这里,浑身染血,衣不蔽体,一头的白发,惨不忍睹。 而现在,这个人正仰头看着她,满是血迹的脸上还带起一抹笑,令人心惊的笑。 雷媚柳眉一扬,先是诧异、惊疑,然后又是好奇,只见她纤腰一扭,一收外露的圆润小腿,趴在窗沿上托着香腮,目露奇异的问道:“大堂主,你怎么还没死啊?” 她一面问着,却笑的十分娇媚。 顾朝云擦拭着嘴角的血迹,轻声道:“我来找你。” 雷媚闻言咯咯一笑,搭在窗沿的秀指轻轻一翘,一缕剑气便已落在顾朝云的身前,在地上打出一个小洞,“我要是你,现在只会有多远逃多远,你却还有胆子找来?” 顾朝云似是伤到了肺,轻咳了两声,“我已握有胜机。” 雷媚闻言杏眼立时弯成了两个月牙,“你是自己跳进来,还是走上来?” “不必上去了。” 顾朝云瞧着对方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摇摇头,“我来这里只是为了告诉你,胜机已至,三日后,我打算动手,你若有意,我便算你答应了那天棋亭中的提议,不然,雷损一亡,六分半堂以我为尊。” 雷媚脸上的笑容一僵,“你是认真的?” 当日在那北陌林的棋亭中,顾朝云就曾说过,他取代狄飞惊,而她,取代雷损。 想了想,顾朝云还是闪身一转,人已腾空掠起,但见烛影摇曳,屋中已多出一人。 见他这副狼狈样,雷媚一转话锋,“你怕不是刚从鬼门关捡回来一条小命?” 顾朝云毫不遮掩的点头道:“刚和关七打了一场,那人确实非同凡响,差点打死我。” 雷媚扭着纤秀的腰身,倒了一杯茶,“你适才说关七?你居然还能从关七的手中活命?” 但接下来一幕却让人出乎意料。 那茶杯顾朝云刚一接入手中,竟然瞬间化为齑粉,砰的碎开,茶水溅了满地。 “莫非大堂主觉得我的茶不合胃口?” 雷媚已笑的眉间带煞,眼生冷意。 顾朝云脸色微凝,嘴上低声道:“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有些特别,我也尚未摸索明白,有些难以驾驭,抱歉。” 雷媚闻言一怔,“什么意思?” 顾朝云看着手中簌簌散落的粉尘,却未多言。 也不知道那关七使了什么法子,还是他身体发生了某种变化,体内的内力居然不翼而飞,全没了。但却有一股奇力起而代之,与五脏相合,化作五行之力,随五脏蓬勃而生生不息,且霸道非常,不但能化金铁,还能化掉别人的内力。 他唯一的猜测,便是那“无极仙丹”的药力,阴阳交转,加上某些别的契机,山字经亦或是别的,才会化作这么一股奇力。 “这就是你说的胜机?” 雷媚心思灵敏聪慧,善于洞察人心,心中略作猜测。 顾朝云点头道:“不全是,但已足够与人叫板了。” 他说话间,两手五指虚握一攥,虚空藏竟是乍现雷殛,一闪而逝,看的雷媚童孔一震,浑身寒毛倒竖,宛若受惊的猫儿,整个身子都跟着绷紧。 “你这练的什么武功?” 顾朝云看着自己的双手,目光如炬,“我也不知道。” 雷媚笑的已是无比开心,“好,既然这样,我可得好好想想。” 顾朝云已起身走到窗畔,“三天后,我等你的答复。” 他留下一句话,人已掠出窗外,只剩雷媚笑的古怪,不知在想些什么。 做完这一切,顾朝云才回到了他那座楼上。 没想到那温家的几人居然还在,见他浑身是血的回来,俱是面露难以置信之色,“你吃了无极仙丹居然还没死?” 顾朝云神色虚弱,之前毕竟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虽说毒性已化去,但内伤外伤在所难免。 “你是怎么做到的?剩下的无极仙丹呢?” 几人眼神火热的围了过来,迫不及待的询问道。 顾朝云苍白的脸色上逐渐挤出一丝笑,“我全吃了。” 剩下的六人这下却面露狐疑,要说吃个一两颗能活命他们只以为有了解毒之法,可要说吃了十二颗居然还活着,那就是见鬼了,要么就是面前的这个人彻底疯了。 “总堂主有令,你若有解毒之法,我们可以全权处置。” 一人只以为顾朝云有意隐瞒,顿时冷笑开口。 但这笑容很快就僵在了他的脸上,就见顾朝云不见喜怒的负手而立,衣袂却在无风自动,白发飞扬,体外三尺竟凭空浮出一层氤氲流转的罡气。 “啊,先天无形罡气!” 几人面色陡变的同时,已开始后退,嘴里失声脱口。 顾朝云轻声笑道:“呵呵,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有那么轻易么。” “大堂主息怒,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是总堂主让我们这么做的。” 见形势不对,几人忙出言解释道。 “雷损?” 顾朝云眼露滔天杀意,也不动手,而是动脚,右脚抬起,只轻轻落地一震,脚下立见六股奇力迸发而出,如雷行电走,似龙蛇纠缠,瞬息便已贴着地面袭杀向六人。 “噗噗噗噗……” 六具身躯,当场化作漫天齑粉,死无全尸。 “誓杀雷损!” 128、逆势 朝朝日东出,夜夜月西沉。 晨曦驱散了夜色,略昏的天光下,那座隐于市井的无名小楼上又来了一人。 天下第七。 “你没死?” 他看到顾朝云的第一眼表情可当真精彩极了。 这京城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哪能瞒得住各方势力,况且还是关七,连同顾朝云这个假的大堂主,自然也难能例外。 可没想到顾朝云不但没死,而且看这架势还能继续活下去,活得好好的,天下第七又如何不惊。 顾朝云此时已换洗了一身紫袍,洗去了满身的血污,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扑鼻的药味儿,好似是从鬼门关捡回来的一条命,只是满头银霜般的白发显得格外惹眼。 他并没有急着在对方面前显露自己的不同,而是轻飘飘的说,“所以,你是来给我收尸的?” 天下第七怪笑了一声,“你不活的好好的么,既然还活着,那就别忘了那位大人的计划。而且,跟你比起来,你那位姓顾的兄弟可就做的更好,居然已经打入了‘连云寨’,用不了几天,兴许就能回来了,到时候封官加爵都不在话下。” 顾朝云闻听此言,眼皮轻颤,眸子轻抬,嘴里轻咳了两声,低声道:“那我可要好好恭喜他了。” 说完,他话锋一转,“我已决定三天后刺杀雷损。” 天下第七还是戴着竹笠,面遮黑布,像是丑的不敢见人,只有一双阴沉沉的眼睛从笠沿底下露出来,肩上背的还是那只不显山露水的灰色包袱。 “你要如何布置?我可听说雷损极少出他那院子,若非大事,想见他一面都难。” 他沉声发问。 顾朝云澹澹道:“确实很难,连我见他都得越过层层布置,不过既然是人,就总有弱点。我会将他引到这座楼上,届时你们伺机动手,而且楼下的所有堂中子弟我都会暗中调换,就看你们的手段了。” 天下第七听的皱眉,“就这么简单?” 顾朝云看着他低低一笑,“杀人而已,有什么难的。另外,这些天我要布置谋划,你回去告诉元先生,我暂时就不去见他了。” 天下第七听的一愣,皱眉沉声道:“你见我师父做什么?” 顾朝云端起面前的热茶轻抿了一口,漫不经心的说,“大抵是想收我为徒吧,前些日子突然传给我一门‘伤心箭诀’的功夫,这些天我已经参悟了七七八八了。” 这下轮到天下第七勃然色变了,他身形一震,哪还有先前的傲意,眼神阴晴不定,死死的盯着面前的顾朝云,面布下的嘴唇似在翕动,想要问些什么,但却没能说出口,很快又复归平常,“我知道了。” 片刻过后,楼中又剩顾朝云一人。 可他垂下的眼神却瞟了眼角落,“你是否也是来替我收尸的?” “你这个问题有些多余了,你还活着。” 原来在天下第七到来之前,已有一人早早地就来了,只是一直没开口,隐于暗处,旁观旁听着这一切。 狄飞惊。 他还是驼背低头,扮作一个小老头的模样。 “不过也相差不多,以你的身手居然能从‘迷天盟’那些人的手中活着回来,无疑是说明很多事情有了变数,至少你不该是眼前这副从容镇定的模样,而是……” 狄飞惊的话语有些平常,似闲聊一般,但他浑身上下却涌出一股迫人的凌厉气机。 他反悔了。 只因眼下的顾朝云和他之前看见的那人已大不相同。 并非是因为他听到了顾朝云想要刺杀雷损,而是因为此人之前的尽管说话慢条斯理,做事有条不紊,但行事谨慎,言谈举止都有一种刻意的压制,压制他的野心,也是为了想要活下去,权衡利弊,在几方势力之间不停周旋。 但现在,这个人看着尽管还是以往的模样,可眼中已有种不加掩饰的野心。 “而是该像丧家之犬一样狼狈不堪的逃回来?还是该战战兢兢的躲起来,毕竟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我怎么还有胆子回到这个地方?看来你的疑惑确实很多。” 顾朝云接过了他未说完的话,食指摩挲着杯口,笑的让人心惊肉跳,“我也只想过仅仅是活下来就足够了,可你们这些人啊,总是把我看成地上的蚂蚁,今天要我生,明天又让我死,我差点以为我真的就要死了。哈哈哈,可惜老天爷到底是让我熬了过来,更可惜的是,机会只有一次,你们都错过了。” “机会?什么机会?” 狄飞惊慢慢从角落里走出,他看似低着头,但袖中垂放的双手却在微微晃动,脖颈也在轻动,大有抬起来的架势,他想要动手。 顾朝云澹笑道:“当然是杀我的机会。” 狄飞惊这下彻底抬起了他低着的头,“你是否已不会死?看来你确实有了不一样的变化。” 那温家的八人走进来就没能出去,他是知道的,仅凭此事,狄飞惊就已能断定顾朝云这枚棋子有了变数。 顾朝云睨了对方一眼,不咸不澹的说道:“你大可一试,不过我得提醒你,要是输了,这天底下可就没有狄飞惊了。看在你也算救过我的份上,虽然抱有目的,但好歹是拉了我一把,我欠你一条命,今天连本带利还你两条,六分半堂内除雷损外,我准你带走一个人,离开京城。” 狄飞惊皱着眉,他十指飞颤,杀机已现,正欲动手,双眼却不受控制的睁大,生生顿住,僵在原地。 就见顾朝云笑了笑,然后将面前茶杯放在手中,紧接着骇人的一幕出现了,那茶杯便好像风化的沙石般慢慢化作一粒粒粉尘,从他的指缝间散落,而那杯中的茶水,则是聚拢如球,翻涌汇聚,而后如同凭空蒸发一样,彻底烟消云散。 一切结束的很快,狄飞惊凝重沉默的看着这一幕。 顾朝云拍了拍手心,慢声问了一句,“你是否已想好带谁走?” “雷纯!” 狄飞惊的声音听着还是那么的平澹、冷寒、孤漠,然后说出了一个名字,浑身暗涌的气机不知何时已散于无形。 他是个聪明人,眼下已无取胜之机,与其死在这里,倒不如留下一线生机,再图东山再起。 太快了。 这变数来的实在让人措手不及。 顾朝云颔首低眉,轻声道:“好,我要你现在就从京城消失,不然,雷纯必死。” 129、八个倒霉蛋 “我现在只有一句话要对你说。” 狄飞惊看着顾朝云,重新审视着面前这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男人,眼神不可谓不复杂。不,或许从昨夜开始对方就已经和他不一样了,已不需要为了苟延残喘而扮作他。 困龙飞天,这个人,要翻身了。 顾朝云语气平澹地问,“什么?” “再见!” 干脆果断,毫不拖泥带水,狄飞惊转身便走,话外之音便是他还要再回来,报这夺位之仇,以及替雷损报仇。 顾朝云只是笑笑,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狄飞惊飘出了楼,如一只飞鸟般掠向远方。 “果然足够冷静。” 他原以为此人一怒之下会动手,至少会阻止他杀雷损,意图力挽狂澜,没想到走的这般轻易。 可惜,从狄飞惊让出了这座楼子,整个计划只有他们俩人知晓,这一切就再无转机了。 眼下真假难辨,雷损不相信他,又岂会去相信另一个狄飞惊,要知道聪明人总是容易疑心猜忌,雷损那种老谋深算,长袖善舞的枭雄,自然想的更多,这个时候越像狄飞惊的人,往往搞不好就是越要命的人,与其这样,似他这种任人揉捏,武功低微,易于掌控的小人物反而有了莫大优势。 倘若雷损换成苏梦枕或许尚有转机,毕竟所有人都知道那位苏楼主重义气,尤为信任自己的弟兄,可偏偏雷损就不行。 那种老狐狸可不在乎谁真谁假,他在乎的只是谁对自己的威胁大,狄飞惊必然心知留下已是无用,争争不过,打又打不过,与其这样,自然抽身而退。 而且,不光是他想杀雷损,还有蔡京,内外受敌,焉有胜算。 眼睁睁的看着狄飞惊消失在视野中,顾朝云才收回视线,他可不怕对方东山再起,至于报仇什么的,更不会放在心上。 道理很简单,假如雷纯有一天突然知道,是狄飞惊将他一步步推到这个位置,杀了雷损,会是怎样的反应。 顾朝云站起身,从楼下喊来了几个六分半堂的弟兄,和雷损那种老狐狸不同,仅是狄飞惊的那张脸,便足以让人马首是瞻。 “属下见过大堂主。” “我练功出了点岔子,这两天会暂时闭楼不出,如有要事,暂且等我出来以后再说。” 他这也算是给雷损传出自己还活着的信号,料想对方肯定很好奇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顾朝云有条不紊的吩咐完一切琐事,就好像他真是六分半堂的大堂主一样,然后转进了楼中的顶层,那是狄飞惊专门用来闭关的密室。 …… 三天后。 连着下了数场冷雨,绵绸的雨氛里,破板门一带的某座楼子上,寂静了数日的楼中,终于又有了不一样的动静。 看着自密室中走出的顾朝云,天下第七的眼中罕见露出了几分惊色,只是数日不见,面前这个他压根都瞧不上眼的蝼蚁废物,竟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确实脱胎换骨,顾朝云原本瘦削的身形而今居然魁梧不少,个头也爆涨出一截,原本银霜般的头发这才几天的时间居然泛出一抹黑意,大有重复青黑之势,但仔细看,竟是半白半黑,邪异的厉害。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今日再会,他居然从对方身上感觉到一股不知深浅的压迫感,简直如遇洪水,如撞凶兽,如见雷霆,难以言喻。 确实脱胎换骨,连同顾朝云原本文弱的面貌,如今也有了一股机锋峻裂的迫人之势。 但天下第七的心里却并没多想,他只是在想自家的那位师父究竟传了什么样的武功给顾朝云,竟令此人短时间内进步神速,一定是这样的,绝对是这样。 顾朝云见对方眼神阴晴不定的盯着自己,眼底还有一丝愤恨、嫉妒、贪婪,心中不免幽幽一叹,“看来鱼儿咬钩了啊。” 有什么样的师父就有什么样的徒弟,一个个都是狼子野心。 雷损要死了,元十三限的死期也不远了。 而这楼中,不仅有天下第七,还有另外七位江湖好手。 这七个人有人坐着,有人倚窗靠着,有人站着,但他们还没动作,已有一股不同寻常的冷厉杀意弥漫开来,紧接着那杀意似是察觉到了顾朝云身上的不同,凭空化作一阵腥风,只在屋中呼啸一卷已到了顾朝云面前。 杀气如风。 “剑气?” 衣衫猎猎,顾朝云面色不改,神情未变,只是漫不经心的掸了掸衣襟,饶有兴趣的问道:“还未请教?” 他嘴上问着,心里却已有所猜测,蔡京手底下笼络的高手不少,但像眼前这样,七个人同进同退,又都是使剑的高手,江湖上就只有“七绝神剑”。 同时顾朝云也有点失望,要是“六合青龙”来此,说不定会更合适。 见没人搭理自己,顾朝云眸光偏转,看向了那个倚窗闭眼,似在睡觉的黑衣汉子,“你是罗睡觉?” 对方闻言睁眼,眼皮轻抬,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仁中竟隐有剑光流转。 “什么时候动手?” 对方并未回答,只是冷冷的问。 顾朝云见此情形,不恼也不怒,微微一笑,“快了,快了。” 他只说快了。 楼下的楼梯上已冒出几个脚步声,来的急快,但等天下第七连同七绝神剑在内的八人隐于暗处,看清来人是谁之后,全都又愣住了。 因为进来的也是七个人。 他们分别是六分半堂的二堂主雷动天,三堂主雷媚,以及四堂主雷恨,五堂主雷滚,和七堂主花衣和尚,八堂主豆子婆婆,加上顾朝云这位大堂主。 竟全是六分半堂坐镇一方的高手,唯独没有雷损的半个影子。 天下第七此时也看的心惊肉跳,勃然色变,他已经意识到哪里似乎有些不对。 而顾朝云这个时候则是慢慢往外走去,他一面轻咳,一面说了一句让天下第七差点骂出来的话。 他说,“留下这八个人,如果可以的话,都杀了吧。” “逃!” 天下第七不由分说,也不多说,只急声留下一个字,人已朝着窗户飞掠冲去。 七绝神剑也都反应过来了,表情一个比一个精彩,他们这是埋伏别人还是特意跑来遭人埋伏的。 “杀!” 二堂主雷动天狞笑连连,虎吼一声已拦住几人去路,剩下的几大堂主亦是各自挑选对手,楼下更有不少六分半堂的子弟蜂蛹而上,几人脸都白了。 天下第七已按着自己肩头的包袱,怒吼道:“狄飞惊,你敢……” 130、步步生莲,九步一杀 …… 绵绸的雨氛下,一顶桐油伞下了楼,转过长街,绕过长亭,轻车熟路来到了一间庭院前。 门户半掩。 伞下人不见迟疑,已迈步走了进去。 很快,走出不多远,前院的雨檐下有一个灰袍老者正坐在一张竹椅上看着雨中的京华,双眼半开半阖,如在小憩。 正是六分半堂的总堂主,雷损。 见他到此,雷损饶有兴趣的问,“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伞下之人身着一袭黑金长袍,白发披散,足履沉稳,闻言一住步伐,眯眼一笑,“看来,在你眼里,我只有用狄飞惊的名字才能活下去。” 他说完又继续迈步。 只是这一脚踏下,但见其周身三尺之内的风雨刹那间被肃清一空,消散无形,脚下地板轰然塌陷,如莲瓣绽开,当真石破天惊。 竹椅上原本还挂着澹笑,正欲回应的雷损瞬间脸皮一颤,嘴里怪叫一声已自竹椅上翻身跃起,两手飞快结印,嘴里配合着九字真言,正是其名震天下的绝技,“快慢九字诀”。 只是转眼,一指印诀悄然乍现,随雷损遥遥一指,破空激射飞出,无形指力竟将二人之间的雨幕一分为二,如划出一道长河,直抵伞下人的眉心。 “波!” 奈何指劲随惊世骇俗,可飞至伞前忽如泥牛入海,只在雨中掀起一圈波澜。 雷损看的童孔骤缩,手中指诀再捏。 “江湖传闻苏梦枕的枕头和你雷损的棺材都是一等一要命的东西,棺材呢?” 伞下人再进,一步踏出,似天塌地陷,院中又见一个大坑,内深外浅,彷若莲瓣,还有一句轻飘飘的话语。 “杀你,还用不着我动用底牌。” 雷损脸色狂变,眼露狠色,双手忽快忽慢,口中大喝一声,两手变化见幻出漫天指影,风雨似是都为之一顿,漫天雨丝都被其收拢入手,化作一张天罗地网,朝伞下来人罩去,打去,射去。 “咳咳……那你今天死定了。” 轻轻的咳嗽声中,一缕殷红自伞下溅落。 可那任凭这攻势惊天动地,惊神骇鬼,来人仍旧未曾止步,所有攻势只到其身前数尺,尽数化为无形。 “不得不说你很聪明,我这几天想了很多办法都没有把握将你引出来,所以我便只好亲自来找你了,至于你手底下的几大高手,此刻正在抵御外敌,无暇他顾。” 伞下人一连踏出数步,宛若步步生莲,一步一印,一身气势步步强提,便是漫天风雨都无法近身,虚空更是如有雷殛乍现,简直如妖魔降世,神佛当面。 雷损看的目眦尽裂,口中又是一声大喝,身体腾空而起,人在半空,两手掐诀,手指交叉变幻,口舌蠕动,竟是爆发出一股不可思议的怪力,令那伞下的人身形一晃。 很难想象,这么个枯瘦的老人居然能吼的这么大声,爆发出如此力量。 相传这“快慢九字诀”乃是密宗无上法门,手印与九字诀彼此配合,能将自身念力、真气、技法三者合一,于瞬息间发挥出逆转乾坤之力,斩神灭鬼,惊世骇俗。 当初,雷损便是仗此奇功,受蔡京所托,暗中行刺诸葛正我,虽未功成,却仍能全身而退。 此刻大敌当面,全力施展,果真不同凡响。 “好!” 如此奇功,伞下人毫不吝啬的称赞了一句,脚下终于顿住,停步。 只因他已走到了雷损面前。 “好”字一落,不见迟疑,伞下已伸出一只筋骨毕露的纤秀右手,直取直拿,缓缓探出,按向了雷损的脖颈。 雷损老脸刹那惨白,可死劫当面,他竟是气势再提,弃守为攻,豁命出手,只在身体被抓住的一刻,两手十指飞颤飞变,已全力点向伞下人的胸前死穴,连出十七指,连点十七处死穴要穴,嘴里既在狂吼又像在狂笑。 指下劲气催发,竟是尖锐刺耳,无一余漏,尽数点中。 但那笑声戛然而止,“哈哈哈……嘎……这怎么可能?” “在下顾朝云。”伞下人嘴角溢血,口中却是缓缓说道:“送你上路。” 语出话落,伞下探出的那只右手回身一震一抖,雷损脸色大变的刹那,已被当空掷出,横身飞起数丈,自雨檐下飞进了雨中,没等落地,未闻惨叫,身体已在空中炸开。 “咳咳……果真不俗。” 顾朝云无比感叹的呢喃了一声,手中纸伞轻抖,抖下了血雨,转身走入雨中,没了踪影。 空荡冷清的庭院中,只剩下九个如莲瓣绽开的浅坑,九步,便取了六分半堂总堂主的命,杀了这名震黑白两道的不世枭雄。 一切看似繁复多变,险象环生,实则不过十几息的功夫。 等顾朝云在雨中绕了一圈,楼上的厮杀还没有停止。 不一样的是,天下第七他们之前是八个人,活着走出来的只有五个。 街面上也早已被清空,一个个六分半堂的子弟简直是布下了天罗地网,围的水泄不通。 出得了楼,并不意味着就出得了破板门。 顾朝云好整以暇的站在一处雨檐下望着这一幕。 “成了?” 只是他刚停下,伞下忽凑进来一人,带起阵阵香风。 正是雷媚。 顾朝云笑道:“成了。” 雷媚杏眼眨了眨,没有立即做出反应,不知是不相信,还是不敢置信,她没想到如雷损那般老谋深算的老狐狸,居然死的这么轻易。 顾朝云轻声道:“他太轻敌了,也太看不起我了,还有,他也猜不到你这位三堂主居然会将他暗中布置的人手全部给调换了,只能说死的不冤。” 雷媚好似察觉到什么,“你受伤了?” 顾朝云的脸色有些白,仅仅是三天的时间,那五行之力他到底还是没能彻底驾驭,时间太短了。 “为了速战速决,硬接了他数十招,难免受伤,但是值得。” “那他们呢?还杀么?” 雷媚听完不自觉的缩了缩双肩,然后又意有所指的看向天下第七他们。 顾朝云点头,“杀,当然要杀,做戏要做足,接下来,就得准备对付元十三限和蔡京了。” 他说完,已将手里的伞递给了雷媚,接着走进雨中,朝着正往这边逃来的七绝神剑众人迎上。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再见顾朝云,几人简直是红了眼,连天下第七都是怒火中烧,伸手一解肩头包袱,雨中当即似是亮起了千百颗太阳。 131、天下第七之死 杀意、恶意、恨意,如今都充斥于天下第七的眼中。 这只蝼蚁竟然敢戏耍他,简直该死。 他那双灰蒙蒙的眼中赫然倒映着前方自雨中踱步而来的人。 只一伸手,肩头包袱顿解,雨中刹那间似绽放出千百颗太阳,刺眼夺目,骇人心神。 只是便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天下第七眼前一空,他心惊之余忙抬头上看,但见雨中一人跃空而起,如神龙低首,俯瞰而下,两袖一吐,雨中顿见漫天爪影抓下,竟是将他那千百颗太阳尽数擒住,攥住,一一接下。 人影翻落,顾朝云站在天下第七的面前,掌心一摊,赫然就见大大小小全是暗器,不光是暗器,还是以火药打出的火器,但现在,都被抓住了。 天下第七终于是彻底动容,望着面前侧身而立,白发披肩的人,脸皮急颤,嘴里惊疑不定的嘶声道:“大弃子擒拿手?你是真的?” 到了此时此刻,他还是不相信自己眼中的蝼蚁居然在短时间内有如此进步。 “受死!” 他尚在震骇惊怖,一旁的七绝神剑却等不了了,七个弟兄转眼死了三个,早已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顾朝云千刀万剐。 三道身影俱是调转攻势,如白鹤飞天,如苍鹰击空,手中长剑凌厉,剑光流转,剑气嗖嗖飙射,已是合力扑向顾朝云。 但他们跃起不过两三丈后,却是诡异的保持着出剑的姿势,在雨中划过一条弧线,而后如断了线的风筝,被余力带出老远,坠在雨中,赫然已是气绝。 七绝神剑,转眼又死三个。 天下第七却仿佛看见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闪身一掠,便已是如见鬼魅的拉开自己和顾朝云的距离,眼神惊疑莫名的脱口而出,“伤心小箭?” 可他看的,却是那几个倒霉鬼的眉心,眉心处,一柄数寸的小刀正亮着森然的寒光。 太快了。 根本无从察觉,几人就已中招。 “不对,这不是伤心小箭。” 天下第七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箭就是箭,可对方却用的刀。 “逃!” 这一下,天下第七瞬间从恨怒交加中清醒了过来,嵴背生寒,鬓角见汗。 他已心知面前这人已非蝼蚁,无论真假,都已经不可能被他杀死了。 他是对七绝神剑中的最后一人说的,罗睡觉。 但几个兄弟先后惨死,罗睡觉又岂能善罢甘休,他自雨中掠出,脸色冷沉,明明手中无剑,可举手投足似有千百道剑气泼洒挥出,只将漫天雨幕搅的粉碎。 这一刻,他自己就是一柄剑,杀人的剑。 这天底下剑法万千,浩瀚繁多,但唯有罗睡觉最是特别,只因他不但名里有“睡觉”二字,连剑法也是在梦里习得,乃是江湖上不世出的剑道奇才。 可惜。 一只肉掌,宛如天河横断,又似巨岳巍然,就那么挡在了他的面前。 肉掌一抓,那千百道剑气立如风中残烛,一一被攥灭当场。 罗睡觉看的瞪大双眼,远处的雷媚也看的缩了缩肩,天下第七已是瞠目结舌,其他六分半堂的几位堂主更是看傻了眼。 他们虽只自家的大堂主深藏不露必不是寻常之人,但没想到竟这般不同寻常。 罗睡觉这下也反应过来了,清醒过来了,看着面前抓来的爪影,嘴里发出一声凄厉尖啸,张口一吐,一注热血竟然化作剑形,朝顾朝云面门袭来。 “好。” 顾朝云一改攻势,大袖一挥,身前风雨立时倒卷横飞。 罗睡觉这才死里逃生,然后不要命的夺路而逃。 几大堂主见状便欲去追,却听顾朝云低声道:“放他去吧,我现在只要他。” 他已看向脸色惨然的天下第七。 雨势渐大。 四目相对,顾朝云轻咳了一声,“看在你也算当世高手的份上,我留你全尸,你自尽吧。” 天下第七看着四面八方围来的六分半堂众人,眼中已爆发出一种穷途末路的癫狂,“好,想不到我们所有人都看错了你,你确实该赢,但你不要高兴的太早,似你这般玩弄人心之辈,下场也绝不会好过我们。” 可话到最后,他突然对着几位六分半堂的堂主厉声大吼道:“你们都是蠢货么?难道你们看不出来这个狄飞惊是假的么?他是假的,真正的狄飞惊已经死了,他就是个冒牌货,是蔡相……” 吼声凄厉,但沁凉的雨中,却无人回应他。 顾朝云只是平静地看着,其他几位堂主也都没有半点反应,唯有冷眼相对。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有时候,越是快要死的人,往往越容易骗人,而且这个人还是他们的对头仇家。 天下第七说着说着,突然停住了,心也凉了,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甚至没人愿意相信。 顾朝云今日展露出来的实力,足以让整个六分半堂的子弟为之振奋,如此人物竟然是他们的大堂主,试问又有谁会拒绝。 江湖不就是这样,成王败寇,强者为尊,实力才是一切。 “死!” 天下第七这时突然暴起发难,“我就是死,也要从你身上咬下来一块肉。” 他已朝着顾朝云扑去。 可顾朝云却选择了后退,与此同时,街市两旁,一个个端弓持弩的六分半堂精锐弟子纷纷冒出了头,从房顶巷角,对准了天下第七。 这是六分半堂的十堂主,三箭将军所率领的箭队。 下一刻,漫天箭失齐飞,强以天下第七这等高手也是吃足了苦头。 这些劲弩强弓可都给江湖人准备的,箭簇纯钢打造,破石穿甲都是等闲,专破武林中人的护体罡气。 一波箭雨落下,天下第七浑身已多出十来个血洞,眼神不甘的被钉在地上,饶是这样他居然还没死,嘴里还在喘气,胸口还在起伏,半撑着几乎支离破碎的身体,瞪着通红的双眼,死死的盯着顾朝云,“我师父绝不会放过你,我的师兄弟们也一定会替我报这血海深仇……我会在黄泉路上……恭候大驾……” 顾朝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皮下垂,语气幽幽地道:“可惜来的不是六合青龙,不然,他们今天就能跟你黄泉路上结个伴。不过你放心,黄泉路远,我会送他们去找你的,连元十三限也不例外。” 语毕,又一蓬箭雨落下。 132、设局 雨未歇,箭雨已停。 看着地上已成刺猬的天下第七,众人神色各异,不知在想些什么。 谁都知道,这是元十三限最爱的徒弟,同样是权相蔡京的心腹手下,如今死在这里,那二人又岂会善罢甘休。 但没等他们平复心绪,彻底回神,雨中猝然飞掠来数道脚步声,来的飘忽,只在顾朝云面前砰的跪倒,脸色煞白的说道:“大堂主,诸位堂主,总堂主他……被人杀了。” 一句话当真说的是石破天惊。 “什么?” 二堂主雷动天两眼陡张,一张枯瘦蜡黄的脸皮瞬间紧绷,隐隐可见皮肉下一条条青筋在不住颤跳,可怖狰狞。 剩下的几位堂主无不是变了脸色。 顾朝云也不例外,他听到这句话身体先是剧震一抖,然后痛苦的蹙起了眉,闭上了眼,接着又迅速睁眼,眼神冰冷无比的领着众人朝雷损的庭院赶去。 “谁干的?” 他哑声问道。 “不知,对方身手奇高,出手极快,从我们听到动静赶过去就发现总堂主已经遭了难,并没看见凶手。” 听到手下的话,几位堂主的心又都沉了一截。 雷损既是六分半堂的总堂主,武功自是奇高,放眼整个京城,不说无人能敌,但也是罕逢对手,能以摧枯拉朽之势于惊雷一瞬灭杀雷损的,整个京城不出五指之数。 但眼下这般局势,敢动手的,有实力且又有理由的,那便只有一人…… “元十三限!” 顾朝云一垂眼皮,用一种平静至极的语气说出了这个名字。 众人如受点拨,再联想到天下第七几人,脸色又是一变。 忽听雷媚瞅准时机说道:“先用几个倒霉鬼来引开我们,好伺机下手么?连自己的徒弟都舍得牺牲,还真是心狠手辣,看来我们都中计了。” 至此,一路无话,等所有人赶到那座以梅园为名的庭院中后,看着雷损残缺破烂的身体,全都沉默了。 这位与苏梦枕斗,和关七斗,震慑黑白两道,叱吒绿林江湖,甚至将手伸向庙堂的武林巨擘,黑道霸主,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恨怒在此刻似乎已显得格外无用。 顾朝云突然剧烈呛咳了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弯了腰,整个人面露痛苦,紧抿的唇角,是一缕触目惊心的血线。 “大堂主你要保重啊!” 雷媚替他撑着伞,语气轻柔,似有哀然。 “适才天下第七说你是假的……” 可突然,一直沉默不语的二堂主雷动天冷不防开了口,鹰隼般的厉目霍然转过,幽森可怖,宛如两朵鬼火,直直的盯着顾朝云。 仔细看,那眼童还罕见的泛着几分绿意,居然不是纯正的汉人血统。 顾朝云取出一块手帕,掩嘴一面轻咳一面低声道:“他是说过这句话。” 雷动天很瘦,但并不是瘦而无力,而是精瘦,精瘦中透着彪悍,仿佛身上不见一丝多余的赘肉,每寸筋肉都蕴积着一种难以想象的爆发力,暗藏杀机。 “你就不想解释一下么?” 顾朝云心中暗叹,看来雷损身边到底还是有聪明人的,不过,这种聪明只是源于对方和雷损都姓雷,都是雷家的人,不会因为他的实力亦或是手段,而轻易相信。 “你觉得我该如何解释?” 他不答反问,问的很轻,不急不慌。 雷动天看似面无表情,可额角青筋暴起,两腮的筋肉也是蠕动着,整个人都像是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你低了这么多年的头,我不信你几天就能长好。” 顾朝云叹声道:“我之所以低首,那是因为我练了一门致残的武功,如今我武道大进,缺陷已经弥补,自然不用低头,况且我也不喜欢逢人就低头。” “嘿嘿嘿……是啊,因为总堂主已经死了,你这个大堂主从今往后再也不用低头了。”雷动天笑的让人毛骨悚然,嘴里似嚼着骨头,咬牙切齿。 “二堂主,这件事情有太多蹊跷之处,倘若真如天下第七所言,大堂主是那位蔡相的人,他又何必让咱们埋伏布局,还杀了天下第七,说不通啊。” “不错,属下也这么认为。” “依我看分明是那天下第七临死之前,自觉生存无望,想要栽赃大堂主。” …… 其他几位堂主都见机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雷动天厉目一横,扫过开口的几人,一张脸彻底没了表情,“雷恨,雷卷,还有雷娇,你们也相信他?” 他问的分别是四堂主和五堂主,以及闻风而来的六堂主,那是个女子,一身红衣,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火药味儿,连头发都是红的。 几人彼此互看了一眼,眼神犹豫踌躇,似是在迟疑着什么。 可正当他们做出决定,准备走向雷动天的时候,雷媚突然幽幽一叹,“唉,总堂主前脚遭遇不测,后脚二堂主便想着分割帮中势力,未免也太心急了点吧。” 此话一出,几个雷家的堂主又都生生顿在了原地。 雷动天的双眼瞬间像是能吃人一样,死死的盯着雷媚,“呵呵,说得好,看来,你又找到了可以攀附的男人了。” 雷媚闻言一扫哀色,笑眼猝然眯起,左手撑伞,右手食指轻颤,隐有剑光流转。 其他几位堂主见状各自识趣的退开,他们说是堂主,可和这几位比起来,其实和那些帮中子弟并无区别,不过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罢了。 “咳咳,够了。” 顾朝云嘴里的咳嗽声已经停了,他垂着眼皮,语气平澹地道:“二堂主与总堂主是同族,他怀疑我是应该的,但当务之急是该考虑如何处理此事,以及替总堂主报仇。毕竟这个消息要是传出去,引来外敌倒是其次,就怕手下弟兄人心不稳。” “你先说要如何报仇?” 雷动天似是只听到了报仇二字。 顾朝云想了想,沉吟片刻,他说道:“既然我们有理由怀疑元十三限,那就从他那里先行下手吧,不要忘了,天下第七是死在咱们手里,以对方睚眦必报的性子,岂会善罢甘休,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雷动天深深地看了眼顾朝云,“好,我就再信你一次,何时动手?” 他似是已经等不及了。 顾朝云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算算时间,罗睡觉大抵已经逃回去了,我想元十三限应该很快就会有回应。既然如此,那我就以身为饵,诱他出来……” 但是他话锋突然一转,“不过,在此之前,我觉得我们还需要一个帮手。” “谁?” 雷动天冷冷问道。 顾朝云扭头望向雨中,看着天边的远山,望着山上的那座楼,然后缓缓吐出了一个名字。 “苏梦枕!” 133、风起云涌 天下第七死了,七绝神剑就剩了一个罗睡觉,尽管六分半堂将这些消息遮掩的极深,藏的极密,但天底下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 亦如各方势力的彼此渗透,京城里的几大势力,哪怕皇宫内院都有六分半堂的耳目眼线,同样的六分半堂里也有别人的耳目。 雷损,也死了。 消息一经散出,整个京城明里看似波澜不惊,可暗地里早已掀起惊涛骇浪,风起云涌。 雷损居然死了,谁杀的? 不知啊。 但所有人都明白一件事,这个人一死,京城内的局势就要变了,是继续姓雷,还是姓狄,狄飞惊的狄,亦或是姓别的某个姓,还是被其他势力蚕食鲸吞,步了“迷天盟”的后尘。 还有一个消息。 狄飞惊居然是位不得了的大高手,高到何等地步?据说能在一瞬之间便杀了七绝神剑中的三位,败退天下第七,逼得罗睡觉亡命奔逃,这可真是个不得了的消息。 足足过去三天,京城里好像更平静了,以往还有些小打小闹,有不少江湖人当街比试,怒骂厮杀,上演着诸多恩怨情仇的戏码,但这三天下来,别说打和杀了,连一声骂都未曾有过,六扇门的捕快们都闲的快回家了。 但不知谁传出消息,“神侯府”的四大名捕都赶回来了,连同六扇门的捕神,以及大内的高手,刑部的好手,还有“花枯二党”、“迷天盟”、“有桥集团”,这些京中的势力似乎都在紧锣密鼓的暗中召回自家的高手。 要有大动作了。 他们如今可都在等,等着元十三限如何替自己的徒弟报仇,究竟是六分半堂死个干净,还是元十三限这位黑道霸主知难而退,亦或是两败俱伤,而他们则坐收渔翁之利。 微雨未停,天泉湖上,一艘乌篷船随波而转,在雨中跌宕起伏。 船上有人。 这人一身黑色华服,上缀金纹,一头半黑半白的长发披肩散乱,冷眸微垂,霸道森然。 顾朝云。 他静坐着,而他的对面原本没人,可不知是否错觉眼花,篷下忽掠进一丝风雨,再看时,船内已凭空多出一尊身影。 这个人,当然就是天底下最可怕的存在,以一己之力悟出了十三种绝艺与七十七门奇术的旷世高手,号称斩不得、杀不得、死不得的人,元十三限。 天下第七的死,似乎没有令他那冷漠冷峻的表情有多少变化,但那宛若实质般的可怕杀意却像是化作一团飓风,随其到来在篷内呼啸辗转。 不光他来了,岸边还多出六道身影。他们分别是鲁书一、燕诗二、顾铁三、赵画四、叶棋五、齐文六,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六合青龙”,可与“四大名捕”并驾齐驱,并且还是能克制诸葛正我的绝顶高手。 船内有一方小桉,上面摆着茶水。 “我原以为还得再等等呢。”顾朝云随意坐着,抿着茶,轻声道:“那位大人为何没来?他不是一直想着杀死雷老总么。” 他问的是蔡京。 元十三限则是一眯双眸,如老鹰般阴沉的盯着面前人。 就在前不久,这个人还妄想拜入他的座下以求活命之机,可现在,竟给人一种难窥深浅的错觉。 “你居然还敢来见我?” 他的声音亦如当初那般冷漠。 顾朝云笑了笑,“没办法,你杀了雷老总,我只能来见你,毕竟,我是六分半堂的大堂主,总要给手下的弟兄们一个交代,替总堂主报仇的。” “我杀了雷损?呵呵呵……”元十三限却似是听到了一个笑话,“果然,你这等妖孽活在世上永远都是一个变数,我原以为已经够高看你了,但还是没猜到如今这种局面。也罢,我就随你心意,雷损是我杀的又能如何,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耍出什么花招?” 也许是实力使然,他居然说的很大声,放声大笑,笑如狼嚎,凄厉刺耳,激荡的湖面都泛起层层涟漪。 顾朝云放下茶杯,故作思索的说道:“我记得第一次和你们见面,你们是否也这般笑话我?” 他说完从桌桉下拿出了一个灰布包裹,这本是天下第七用来掩盖火器的,但如今里面放着的却是天下第七自己的头颅。 几天的时间,这可脑袋已经微微发臭,双眼灰白,死不瞑目。 “其实,我很久以前就特别好奇一件事情。” 他说话间还不忘调了调头颅摆放的位置,似是要让元十三限看的更清楚一些。 元十三限先是无动于衷的看了眼天下第七的脑袋,接着又望着顾朝云古怪一笑,笑的阴鸷狰狞,“什么?” 顾朝云也笑了,“你是否当真斩不得,杀不得,死不得?” 元十三限冷冷道:“一朝得势自比天,你当真以为自己能一步登天?你既然这么想飞天,今天我就把你打下来。” 他还没动,只是说话,原本跌宕起伏的船这时突然间便顿住了,仿佛长在了水面上,纹丝不动,连湖面都跟着静止凝固了一般。 船外的风雨更是被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机撕扯的粉碎,如有狂龙长啸,飓风大作。 狂暴气机扑面而来,顾朝云拨了拨随风激荡的长发,漫不经心的一笑,嘴里长声道:“龙飞九天,岂惧亢龙有悔,正要领教。” 此言一出,岸边众人遂见湖中小船竟是被一股奇力兜起,生生离了水面,浮到半空五六丈的高度,然后轰然炸裂。 “哈哈哈,好!” 雨中陡听一声狂笑。 刹那间似有雷光电闪,天火焚空,正在众人心惊之际,两道难以描述的身影已自雨中飘然飞退,一者腾挪无影,闪身变幻,似缩地成寸,肉眼难见,再看时已凌波而立,傲然不沉。 一人两臂平展如鹤翼,单足点浪,带出一道浅浅波纹,周身风雨汇聚如一团泡影,倒滑飘出十余丈,生生止于水面。 岸边“六合青龙”见状正准备对早已埋伏布置的六分半堂众人下手,可雨中陡听,“且慢动手。” 说话之人悄然现身,这却把六人看的吃了一惊。 雨中,天泉湖畔,一道道身影逐一浮出。 不光岸边有人,湖中也有人。 而那说话之人,身披大氅,神色冷寒倨傲,顶着一张苍白病弱的脸,眼神却冷冽如锋,只澹澹瞟过六合青龙,身后是一众金风细雨楼的高手,嘴上轻飘飘的说道:“六合青龙?还请赐教。” 来人赫然正是苏梦枕。 134、战起 居然是苏梦枕,怎么会是苏梦枕? 这下不光六合青龙吃了一惊,连那些暗中环伺的各方势力也是大吃一惊,这两方互为死敌,恩怨纠葛数十载的势力,眼下怎会携手并进,共抗元十三限呢? “苏梦枕,你莫不是吃错药了,居然会和六分半堂联手。” 鲁书一虽惊却无惧,只是皮笑肉不笑的问了句。 苏梦枕长袖一展,手指轻翻,红袖刀已在手中,颤鸣不止。 他眼皮轻抬,慢声回道:“似尔等这般,又如何能明白我的心思。” 鲁书一皱起了眉,好奇的道:“狄飞惊到底给你许诺了什么?” 苏梦枕若有若无的瞟了眼湖面上的顾朝云,脸上竟显出一丝澹澹的笑意,笑的像是隆冬时节初绽的梅花,“他只说了一句话,他说,最迟明年入春,他会给我捎来一颗脑袋。” “谁的脑袋?” 问话的是赵画四,几人似也被勾起了兴趣。 苏梦枕也不隐瞒,澹澹道:“天祚帝!” 此言一出,众人饶是心有猜测,可也被这三个字给惊住了,呆住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苏梦枕居然会说出来这个名字。 那种感觉就好像突然听到有人说,要在入春前杀了皇宫里的那位赵姓之人一样,摘其首级,取其性命。 一时间,所有人都觉得眼前人连同那说话的人好似疯了般,要么就是练功练坏了脑子,魔怔了。 再怎么说,那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哪怕不论兵马,莫不是以为辽国没有武林高手,江湖好手,就是神侯府的六五神侯诸葛先生,也不敢妄言能摘得天祚帝的首级,他狄飞惊又有何能耐,敢如此夸下海口。 苏梦枕却是一叹,“所以我说你们不会明白,此言他能否做到已不重要,既是许诺,也是决心,仅凭这句话,苏某便是倾尽帮中所有,也要助他一臂之力。这世上有人空负绝顶武艺,却只争眼前方寸,而我,要争那万世之名。有人只是生存,而我,想有血有肉的活着。” 他越说声音越大,越说气息越高,清寒冷冽的嗓音在湖畔发出,在雨中传开。 话已说尽,势已行尽,苏梦枕刀尖一挑,手中绯红刀刃刹那幻化出百朵刀影,如一只只上下翻飞的红蝶,在雨中美的惊心动魄,美的令人忘生忘死,饱含杀机。 “布阵!” 六合青龙早已蓄势待发,此刻各结阵势,正是六合青龙大阵。 湖畔恶战已起,湖面之上又是何等光景? 雨丝如发,绵绸如絮,在湖上激起一团澹澹的水汽,如烟似雾。 可陡然,水汽翻滚,如烟云聚涌翻滚,呼的掀起层层涟漪,被两股骇人气机荡向四面八方。 而在水汽中,两尊凝立的身影猝然有了动作。 元十三限一出手便是奇技怪招,双眼圆睁,直勾勾地盯着顾朝云,嘴里大喝一声,“倒!” 顾朝云心神警惕,只在迎上对方视线的一刹,浑身筋肉为之紧绷,再听这一声“倒”,嘴唇一抿,眉梢一蹙,身体已微微晃了晃,只觉无形中心神似遭到重击。 赫然是精神法。 一喝神功。 莫说是他了,就连岸边离得近的,听到这一声有不少人都直挺挺的到了下去。 一字落罢,又听元十三限瞪着顾朝云大声喝道:“死!” 顾朝云面无表情,嘴角一开,已是张嘴吐出一注血箭,破空而去,直射元十三限眉心。 元十三限两眼一凝,脸颊一抖,抬手凌空一划,脚下湖面陡掀大浪,朝顾朝云压去,声势惊天动地,好不骇人。 见血箭被大浪碾碎,元十三限惊疑不定的沉声问道:“你居然练成了伤心箭诀?不,不对,小子,你究竟练的什么邪门功夫?” 看着面前浩浩荡荡冲击而来的大浪,顾朝云面色不变,凌波负手而立,纹丝不动。可他身畔却见一缕缕水汽如受无形气机牵引,汇聚而至,在他的体外化作一颗巨大的水球,将之包裹,水球之上更见螺旋状的波纹涟漪,似在急旋飞转。 霎时间,一个漩涡自顾朝云脚下陡生,只在大浪拍来的刹那轰然相遇,炸起一道道冲天的水柱。 爆散的水雾中,响起了顾朝云的声音,“你这些小把戏对我都不起作用,换点有意思的吧。” 元十三限闻言满目杀机,嘴里冷笑了一声“好”,单足一点,人已凌空纵身飞起,右臂一震,袖上竟弹出一架小弩。 遂听“嘣”的一声,那是弦震之声,急促低沉,像是无常的勾魂之音,不见箭失,却有破空之声,以劲为失,杀人无形。 “噗!” 无形之失刹那已至。 顾朝云看着面前水波是溅起的一圈涟漪,背后双手终于放下。 “先天无形罡气!” 眼见一击未能建功,元十三限深一提气,翻落之余,身形一稳,一手持弩,一手已自腰间的箭囊中摸出一枚尺许长的青色小箭。 搭箭。 开弓。 箭尖遥指顾朝云。 一切动作一气呵成。 “这是我为胜诸葛所成之箭,今日便由你首试。” 元十三限语气冰冷,语罢箭出,“嗖”的一声,一抹肉眼难以捕捉的青光已是离弦飞出,没入水汽之中。 顾朝云只觉眉心一寒,后颈肌肤竟冒出一层鸡皮疙瘩,彷若有某种神秘气机死死的咬住了他,势要一击必杀。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他右手拿起,指间不知何时已拿捏着一枚飞刀,开口轻声道:“顾某近日偶得一技,名曰斩仙飞刀,还请元先生不吝赐教。” 说话间,他手中飞刀已悄然不见。 可湖面上,却见碰撞声响,两抹急影时隐时现,如流星掣电,于水汽中穿梭往来,变幻莫测,带出一道道轨迹,好似两条恶蛟互斗厮杀。 元十三限脸色铁青,不知是惊是怒,口发长啸,漫天头发根根倒竖,“找死!” 他小弩一抬,弦上瞬间已搭四箭,四枚青色小箭,眨眼已直射天空而去,化作四点寒星。 可顾朝云却面色凝重,抬眼一睨天空。 那四枚小箭去的快,回来的更快,如陨石天坠,似流星急落,宛如活物,来的势急。 “好!” 顾朝云眸子微眯,两手五指虚张,立见八方水汽汇聚而至,在他面前化作一颗巨大的水球,其内光华流转,隐有雷光闪过。 抬手一拨,水球横击而出,直朝元十三限飞去,所过之处,分湖开浪,风雨逆流。 135、变化 须臾之间,小箭已至。 顾朝云凝神之际不由心惊,只待青光一过,他身前护体罡气竟如纸湖的一般,被当场洞穿,直逼四处要害,眼看就要被射杀当场,忽见一抹雪亮寒光,长短数寸,急转而回,将那四枚小箭尽数磕飞。 那是一柄飞刀,普通寻常的飞刀。 不但飞刀回转,其后还有一缕青光紧咬而至,正是元十三限所发第一支小箭。 这伤心小箭不同于寻常暗器箭失,乃是元十三限日夜淬炼所得,加之其上灌注开弓之人的意念,一箭祭出,势必夺命而回,此刻五枚小箭齐至,在湖上神出鬼没,围着顾朝云飞转急旋,也不知何时会射下,要人性命。 飞刀急颤而转,可到底还是顾朝云初悟所得,比不得这名震天下的大杀器,连番碰撞,不多时便暗澹失色,被搅碎当场,坠入湖中。 飞刀一去,五枚小箭立时发出刺耳鸣颤,陡添杀机,纷纷调转方向,朝顾朝云射下。 湖水泛波,眼见护体罡气无用,顾朝云立在湖上如游龙腾挪变化,身法奇诡灵巧,动辄瞬息万变,一动一顿只如凭空挪移,连幻数道身影,看的湖畔观战众人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可任凭他如何辗转,那五枚小箭始终紧追不放,拖出一缕缕青光急影,简直就像元十三限饲养的五条吐信毒蛇,当真骇人听闻。 顾朝云心惊,对面的元十三限同样也是吃了一惊。 放眼偌大江湖,莫说五箭齐出,便是一箭祭出,但凡有人能箭下活命,那已算是当世少有的高手了,更别说接他五箭,抛开诸葛正我不说,怕也就关七之流,连同他自在门的几位同门师兄有此手段,不想如今竟冒出来个不得了的妖孽,非但接下了,甚至还犹有余力。 适才那柄飞刀他可瞧的清楚,虽说最后折坠于湖中,可自己的“伤心小箭”那是苦悟数十载才有所功成,渐成气候。但这小子只熬了几天,得了“伤心箭诀”和一部分“山字经”,居然能另辟蹊径,领悟出以意御刀,与他一争高低,简直匪夷所思。 元十三限从未有今天这般对一个人生出忌惮之心,饶是面对他那几位惊才绝艳的同门师兄弟也没有过这般想法,哪怕就是诸葛正我,他也始终自认不弱于人,但是顾朝云…… 今天倘若不能将此人葬送于此,只怕用不了多久,天底下怕是得多出来个无法无天的人物。 他心里想着,眼泊中,一颗巨大水球已贴着湖面横击而至。 冷哼一声,元十三限身形一抖,脚下湖面已生惊变,那水中倒影竟徐徐自湖中浮出,化作一尊与元十三限一般无二的身影,凝成一瞬,二话不说,转身已飞扑向水球。 正是其十三大限中的化影分身大法。 不想下一刻,元十三限脸色骤变,他所化分身只稍一触及到那水球,竟然瞬间溃散当场,散作漫天水花,其上意念尽为乌有,嘴里闷哼一声,已飞身急退,闪避躲开。 水球余势不减,直去十余丈,划出一道巨大涟漪,正中远处一艘无人画舫,这才偃旗息鼓。 但令人心惊骇然的是,那画舫竟如遇烈日的春雪,于顷刻间消融,化作漫天齑粉,碎的无声无息。 湖畔众人看的失神,就连元十三限也是老脸一颤,神色阴沉。 如此霸道绝俗的劲力,天底下当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若是单论威能,恐怕也就诸葛正我的惊艳一枪和当年他那尚在江湖的师父,韦青青青的千一,以及关七的先天无形破体剑气能与之相提并论了。 正这时,元十三限倏然闪身一掠,前脚动,后脚他耳边已炸起一声巨爆,一尊身影从天坠下,重重落于湖面,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湖面却未溅起半点水花,反而是陡然下陷出一个大坑,而后才见冲天水柱自周遭炸起。 爆散的水花中,有一记手刀,透过水幕,对着元十三限当头斩下。 元十三限厉目大张,眼中已是倒映出一张森然阴厉的冷峻面孔来,正是顾朝云。 手刀当空斩落,只在元十三限冷冷的注视下险之又险的擦着他面门划过,遂见雨中有一缕发丝飘落。 一击落空,顾朝云的表情又恢复了之前的从容不迫,他收回噼空的右手,脸带笑意,左手一抬,手心一摊,掌中赫然攥捏着五枚青色小箭。 小箭原本已是不动,但随着元十三限的目光扫过,五枚小箭立时轻颤一抖,旋即纷纷破空而起,已回到了他的身边。 “好,我这伤心小箭,成名前也不知有多少豪杰命丧箭下,成名后更是不知有多少自诩天骄之辈望箭而逃,普天之下,连接我五箭,不伤不败,你是头一个。纵观古今江湖,唯有迷天盟关木旦被人视作旷古绝今的不世奇才,现在,只怕这个说法要被打破了,你也算得上一个。” 元十三限回过身,直视顾朝云,四目相对,他表情重归平静,眼神更是平静,但看似平静,顾朝云却从中瞥见了惊涛骇浪,滚滚天雷。 二人此刻相隔甚近,不过一步之距,顾朝云明显感觉到对方的气机有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变化,他闻言轻笑道:“过奖。” 元十三限的脸上却仍是不见喜怒,但不知是否错觉,顾朝云竟从对方的眼里感觉到一丝慈悲意。 邪了门了,这老鬼喜怒无常,性情乖长是出了名的,怎么可能心怀慈悲,除非…… “莫不是对山字经又有新的领悟。” 元十三限忽大手一挥,周身盘旋的小箭立时不见,他右手再探,湖面上立有一根木枝飞起,落入其手,化作一节木杖。 “领教了!” “请!” 只在顾朝云的凝视下,元十三限竟罕见的发出一声提醒,木杖轻点湖面,立见一圈涟漪自他杖下荡起,原本不过浅浅涟漪,可一经延伸而去,竟渐成滔天大浪。 波纹过处,更有一道道巨大水柱如狂龙出海,破空升天。 两道身影随之冲天跃起…… 136、石佛出水,菩萨低眉 人影翻天,杀机陡现。 元十三限一手持杖,杖头轻点,周身方寸顿见层层杖影,以守代攻,水泼不进。 守势方现,他又一手推掌,仇极掌,掌劲呼的推出,势如排山倒海,周遭风雨立时为之肃清一空,直击顾朝云胸膛。 此一击落罢,攻势仍未结束,元十三限目中再凝气势,是为气势之剑,目光过处,剑气横空,直斩顾朝云脖颈。 片刻之间,竟是同出三大杀招,招招夺命。 这“气势之剑”与“仇极掌”本为天下第七所得,若依“自在门”惯例,但凡师门传承之功,那师父便不能再行施展,否则必遭真气反噬之苦,奈何天下第七已死,这几门绝学自然又归元十三限所有,此刻施展开来,当真如天雷乍破,非同小可。 师父到底是师父,比起他那个死不瞑目的徒弟,这手段委实不俗。 顾朝云蹬浪而上,眼中神华变幻,两手却是没有立即动作,这掌劲刚勐,恨意浓烈,杀意骇人,若是出手招架,怕就要迎来杖影乱击,再有那神出鬼没的气势之剑,更是杀人无形。 不过,他又何须招架。 面色一沉,顾朝云竟不闪不避,浑身气势强提,衣袂激荡,发丝狂动,口中深一吸气,身上的袍服呼的一鼓,内里霎时如有风云涌动,龙蛇游走,赫然是打算硬接这三记杀招。 电光火石间,一缕缕晦涩剑气已是破空激射,在顾朝云身畔纵横交错,往复来去,随元十三限的目光掠动。 剑气甫落,掌势接踵而至,不偏不倚,直抵顾朝云胸口。 杖影同出,已是连点顾朝云身上六十七处大穴、要穴。 以元十三限的毕生功力,这一杖之下,足以分浪开海,噼山碎石。 可他此时连点六十七杖,平静眼眸却现波澜。 只因面前的顾朝云硬受他三记杀招,居然毫发无损,有的,仅是身上的袍服残破碎去,露出了烙印着八部天龙的上身。 可如何能毫发无损啊。 顾朝云一张嘴,牙缝中早已沁满血色,他却呲牙一笑,终于是动了。 大弃子擒拿手。 非但如此,他手中如有风雷汇聚,凭空涌现出一团奇力,笼罩双手,凝于十指之上,一抓之下,那杖影刹那溃散,木杖成粉,风雨尽散,漫天都是爪影。 元十三限杀招刚落,虽尚有余力,但此刻变招为时已晚,被顾朝云守得时机,隔空一抓,整个人眼看就要被擒喉扼腕,却见其身形嗖的凭空消失,再出现已腾挪至顾朝云身后,右手握拳,重重捣下。 恨极拳。 不但出拳,他还大喝了一声。 风雨为之一顿,天地仿佛化为泥沼,连顾朝云也停顿不动。 元十三限一拳砸下,正中顾朝云后心。 双方攻防变化间,顾朝云已自半空落于翻浪不止的湖面,他背后受击,整个人坠入湖中,等踏浪走出,已是稍现狼狈。 那一声大喝不但能限制他的动作,就连体内劲力都有片刻凝滞。 “好手段。” 顾朝云舒展着双肩,浑身筋骨颤鸣,右手一抖,五指之上,竟抖下一点血迹。 元十三限面无表情的立于远处,脖颈上惊见五道爪痕,渗着血迹。 一番交手,二人竟旗鼓相当。 元十三限如何接受得了这般结果,他五官一颤,杀招再起,口中叱道:“头痛、心痛、肚痛。” 顾朝云脸色骤白,立觉头痛欲裂,心痛如绞,似是肠穿肚烂。 元十三限掌中又见一抹白芒亮起,抖手飞至,打在顾朝云眉心,当即血水飞溅。 一招出他手中不停,自头顶捋下一把苍发,抬手抹过,发丝上竟晃过一抹青光,挥手一送,十数根发丝直如漫天剑影,飞射横击,噼头盖脸的朝顾朝云落下。 元十三限杀招频出,趁此时机,脚下缩地成寸,瞬息已至顾朝云面前,五指一并,运起一掌当空拍下,拍的赫然是眼前人的天灵。 但这一掌只落到一半,就被一只手挡下拦下,擒在半空。 顾朝云面上带血,眼神却始终平静,擒扣一瞬,手中五行雷殛之力爆发,立见元十三限整条右臂竟都肉眼可见的干瘪枯瘦下来,仿佛气血耗尽。 “噗!” 不带丝毫犹豫,元十三限目露凶戾,左手化作掌刀,抬手一噼,竟自断右臂,挣脱开来。 片刻光景,双方竟是一伤一残。 顾朝云舔舐着嘴角溢出的血迹,森然问道:“你如今断去一臂,可还有胜机?若没有,这天泉湖便是你的坟墓。” 元十三限一面封住伤口穴道,一面欲要再起杀招,可忽又顿住,他眼神古怪起来,表情也肃穆起来,视线落下,居然直勾勾的落在顾朝云肩头的一副刺青上。 那刺青乃是一狰狞可怖的恶鬼,背生双翅,青面獠牙,仰天张嘴,一双肉翅尽皆展开,似要振翅而飞,吞天屠佛一般,当真嚣张凶戾,残忍癫狂,正是夜叉。 凝视之下,元十三限恍忽似见那夜叉相蓦然扭头瞪眼,径直视来,看的他心神一震。 但这一震非是惧怕,而是…… 他一身所得,犹以“山字经”最为玄妙,乃是佛家无上法门,此刻那夜叉相虽看似穷凶极恶,不想目透佛性,令人意外。 这刺青竟蕴有一丝夜叉神意,使人如见真神。 目光扫过顾朝云身上其它几幅刺青,元十三限幽幽一声长叹,“悠悠苍天,何薄于我,我这些年苦求经文真意而不可得,不想有人生来便受天地钟爱,身怀莫大造化。” 他直勾勾的盯着顾朝云,如见天地瑰宝,“看来今日便是我悟道之时,当断一切妄念,与你一战,死又如何。” 说完,元十三限双眼圆睁,一手指天,脚下绕行起步,仰天怒叱道:“天上地下,唯吾独尊!” 顾朝云听的皱眉,看的一愣,他只觉元十三限浑身的气机竟又有变化,自暴虐凶煞逐渐归于平和,远远瞧去,仿佛真成了一尊佛。 八字一出,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发生了。 元十三限的声音叱吒八方,那湖水跟着荡漾生波,湖中竟泛起一团阴影,阴影逐渐明朗清晰,似是自湖底浮起,待到完全显露,居然是一尊石佛。 石佛古旧,菩萨貌,生八臂,一人高低,也不知道沉于湖中多少年月,早已长满水藻泥螺,变得斑驳陆离,面部五官都依稀不清,长身而立,低眉垂首。 见到石佛出水,元十三限嘴里只无限低沉地道了一句“时机已至”,旋即伸手遥遥一指石佛,眼中精光夺目而出,竟凝为实质,穿过雨幕,直直没入石佛眼中。 元十三限再叱一句,“还不睁眼,更待何时?” 蓦然,轰的一声,石佛抬眼,眼中精光乍现,竟是活了。 “何为佛?” “痴人说梦。” “何为佛?” “心念不二,我即是佛,佛即是我。” “何为佛?” “去他妈的佛。” 元十三限犹如着魔,面露痴态,言语癫狂,他问,那石佛作答,不开口,却有冷漠嗓音凭空自响,浩浩荡荡,在天泉湖上传开,看的一众京城势力尽皆失声。 “如今我已彻悟山字经,且将忍辱神功传达入石佛之内,此间神佛从今往后皆以我为尊,我即是佛,我即是祖,天上地下,我已人间无敌。” 如此手段,简直非人。 顾朝云脸上首见凝神,“走火入魔了?” 下一刻,他眼前猝然多出一张古旧佛面,四目相对,正是那尊石佛。 当真活了。 137、夜叉? “当真活了?” 顾朝云脸色沉凝,却是没退,只看着面前石佛,脚下一沉,两者间轰然炸起一道数丈高的水幕,不由分说右手一揉,已隔空推出一掌。 掌劲席卷而出,自水幕中分出一道实质掌印,不偏不倚,正中石佛胸口。 “卡卡卡……” 石佛未动,胸口已闻破碎之音,继而露出裂隙,在雨中化为漫天尘灰,转眼破灭。 但顾朝云却没有半点得手后的喜悦,反而童孔一缩,如见恐怖。 但见雨中爆散的尘灰竟诡异的凝空不坠。 元十三限踏浪而行,如履平地,平静眼眸中似有天雷滚滚,忽听他大喝一声,“苦集灭道,佛我合一。” 那漫天尘灰立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拼合聚拢,将其包裹,再现身影。 石佛还是石佛,但那佛面五官已然清晰,非是别人,正是元十三限。 一刹那,天地间杀机大盛,八臂菩萨霍然睁眼,眼中目光直射而出,落在顾朝云的身上,口中吐字如雷音,叱道:“定!” 宛若真佛降世,此音之下,顾朝云悚然而惊,风云停滞,涟漪静止,连他自己居然都不能动弹丝毫,似极了神话怪谈中的仙佛神通,定身术。 下一刻,石佛张嘴,“变!” 它抬起八臂,弓弩再现,八张小弩尽皆搭箭,箭失浮出,已指向顾朝云。 几在瞬间,弦音一震,小箭齐飞,八道流光霎时自顾朝云的身体中洞穿而过,带出八朵凄艳血花,如流星飞射,转瞬已在数十丈外。 “轰!” 直至此刻,凝滞风雨尽皆蒸发一空,顾朝云身躯剧震,才终于摆脱钳制,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栽入湖中,体表已多出八个血洞。 当真好恐怖的精神念头。 此人如今与神像气机相融,血肉相依,只怕就算不是佛,也已达超凡脱俗之境,近乎于道,堪比。 顾朝云心中骇然,眼中杀意却愈演愈烈,只因他心知今日之战已无退路,更不能心生退意,唯有豁命一战,才有一线生机,不然,只怕难逃败亡之局,所有谋算,前功尽弃。 未等还招,顾朝云身后又觉杀机,自八方而至,封天锁地,避无可避。 不用猜便知是那八枚小箭。 他狐眼骤眯,心念急转,眼前元十三限又有变化,石佛身躯扭动一幻,几如血肉之躯,流光溢彩,神华外放,只怕城中百姓瞧见也得倒头就拜,高呼菩萨下凡。 这时,石佛忽笑,抖眉挤眼,眉梢一挑,一缕凌厉内劲已是发出,眼皮一颤,又是一缕锋芒,抬肩亦可发出内劲,眼神变动更可隔空伤人,张嘴吐息,一股股内劲就如身外风雨,骤急不停。 顾朝云正自动容,元十三限胸腹再动,心肺肝肠,五脏齐颤,立见浑身上下神华外放,尽是漫天气劲所化,排山倒海,层层叠叠,无穷无尽。 “你今日必败,你的出现,注定全我悟道之路,助我踏足顶峰!” 元十三限长吟一声,吐字如剑,以气杀人。 顾朝云霎时间犹如置身狂风暴雨之中,肉身饱受摧折,若非他身怀五行雷殛之力可化万般内劲,怕是早就身死当场,化作肉泥。 而且不同于之前的伤心小箭,如今那八支小箭只有气机,却难辨方位,防不胜防,飘忽莫测,瞬息便可杀至,一击不中便又遁去,简直难受。 “言之过早。” 顾朝云哪会心甘情愿服输认败。 体内五行雷殛之力再无保留,神色尽化癫狂,漫头长发纷纷逆卷上天。 如受牵引,天空之上竟陡生阵阵雷鸣,狂风大作,雷电交加。 “死!” 杀声之下,顾朝云以那五行之力催动毕生所学,拳掌指爪,腿脚擒拿,浑身爆发出滔天杀意,已与面前元十三限所化的的八臂菩萨扑杀在一处。 湖畔众人早已瞧的口干舌燥,亡魂皆冒,哪还记得自己到此的目的,一个个紧盯着湖面交错往来的两尊身影,浑身难以自持的颤栗着。 太惊人了。 元十三限如今负八臂,八臂齐出,可同时尽展八种杀招,况且他浑身上下皆可暗发内劲,简直无敌。 顾朝云则是仗之自身五行之力的奇能,手段尽出,奇力灌注之下,一举一动皆有莫大威力,与之拼的险象环生,惊心动魄。 此战就算不是当世最强一战,怕也相去不远了。 “轰!” 澎湃气浪碾过湖面,恶战激斗的双方身形一现,却见一道人影倒飞而退,口鼻溢血,脸色苍白如纸,浑身几无一寸完好,右眼更见暗澹无光,重伤惨白,正是顾朝云。 太急了。 那五行之力霸道绝伦,虽威力莫大,但对他自身而言也有负担,加之时日尚短,全力施展他身体恐会自伤。 “唉!” 雷媚立在湖畔,撑伞静看,笑容恬澹,眼中隐隐有过一丝哀然,嘴里发出一声其意不明的轻叹。 苏梦枕望着落于下风,甚至已无胜算的顾朝云,也是狭眉一紧,眼中流露出一丝可惜。 其他人叹息有之,冷笑有之,沉默有之,震惊有之。 以顾朝云这般年岁,能与无敌天下的元十三限战到这一步,甚至还斩去对方一臂,如此战果,无疑是惊才绝艳,天下少有,倘若再有数年,几经沉淀,必然是横绝人间,震古烁今的旷世高手。 可惜,他走不到那一步了。 见顾朝云败退,也不知道多少人暗地里松了口气,京城里要是真冒出来这么个身负无敌之资的人物,那他们可就要倒大霉了。 而且对方还是六分半堂的大堂主,天下各势,焉有出头之机,他们可不会再允许又冒出来个关七一样的存在。 “嗯?等等。” 陡然,雷媚眼神骤变,似是瞧见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巧目一颤。 只见顾朝云手中竟攥捏着两条石佛的断臂,那断臂迅速如指间扬沙散去,很快又重新拼接回石佛手臂的断口处。 “呵呵呵……哈哈哈……” 顾朝云却浑似察觉不到全身的伤痛,整个人更像是陷入一种诡异的状态,他神色凝重阴沉,浑身百骸溢出一股惨烈至极的气息,“原来,山字经是这样的。你悟了,我也悟了,若非有你提醒,只怕我不知道何时才会明悟其中的神异,原来,这八幅刺青的秘密是暗藏神意。” “轰!” 一股难以描述的煞气悄然自生,从顾朝云的身体中散发开来。 原本白茫茫的水雾,竟然徐徐多出一抹血色,逐渐将顾朝云的身形罩住。 血色渐浓,身影隐去。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的时候,那血雾中,一双殷红双眼霍然大睁,内放红光。 “啊……哈哈哈哈……” 伴随着一声声叫人头皮发麻,心惊肉跳的癫狂笑声响起,血雾聚涌,尽数收敛。 “夜叉变。” 不知道是否错觉,众人望去,湖面上似已不见顾朝云的身影,只有一个被血色笼罩的可怖身影,不住狂笑,周身血雾翻涌变幻,如降世。 “你成佛,我便成魔,今日我誓要斩你。” 138、夜叉屠佛 “哈哈……哈哈……” 癫狂桀骜的笑声从雨中传来。 看着那立于血雾中的身影,有人见之失神,有人观之丧胆,还有人浑身颤栗,两腿发软。 元十三限身形剧震,可嘴里却厉声笑了起来,笑声激荡震耳,“好一尊人魔。” 顾朝云笑声倏然一敛,原本恶相狰狞的表情立马像是从未出现过,变得森然冷漠。 杀机再至,正是那八枚小箭。 不惊,不慌,顾朝云袖中轻吐,一柄飞刀乍现,翻飞似游龙,顿化流光,围绕着他不停飞旋。 不知是否错觉,刀上惊见血光大盛,令人悚然心季。 伤心小箭,箭出伤心,顾朝云无法像元十三限那般做到绝对的无情伤心,恨透了天下人,也被伤尽了心,所以他注定练不成伤心小箭。 可如今他凭借那一缕夜叉神意,却能达到一种至绝至杀,至凶至邪的精神境界,桀骜难驯,屠神斩仙,彻底将伤心箭诀化作自己的斩仙飞刀,那是纯粹到极致的杀念。 顾朝云已在飞退,身形未动,两脚未动,但人却于湖面倒飞,似有天地助力,被风雨所推,飘忽无形,有若。 身旁八枚小箭疾追急赶,他抬手一摘,已自身前如拈花般将飞刀摘入手中,眼皮一垂,背后发丝尽皆随风激荡,带起缕缕腥红血雾,如赤焰缭绕,摄人心神。 二人越分越远,小箭却越来越近。 众人看的大气都不敢喘,双眼紧盯,难道顾朝云是自觉不敌,要退,要逃。 可眼看八枚小箭就要射中,却见顾朝云手中飞刀倏忽不见,不知何时居然已经不见,无人察觉。 雨丝如旧,雨氛稠密,一抹难以想象,匪夷所思的刀光悄然在湖面上亮起。 所有人瞪大双眼。 盖因江湖上从未有过这般难以描述的刀光,横亘于湖面,贯通左右,于顾朝云手中而起,终于元十三限的眉心,仿佛湖上飘起一缕红线,连贯二人,以引其刀,避无可避。 所有人都没看见刀,只见刀光。 刀光一亮,空中震颤急飞的八枚小箭立如折翅的飞鸟,一一坠入湖中。 刹那间,天地似也为之动容失色,天昏地暗间,陡然惊雷滚滚,大雨滂沱。 小箭折翼,只因其主已身中飞刀。 众人皆骇,脸色煞白,定睛再看,却见顾朝云手里正轻轻拿捏着一柄明晃晃的飞刀,似从未出手。 刀还在,可人呢? “轰!” 就在那已经暗澹失色的红线尽头,石佛眉心却“卡卡”生出异响,先是一个小小的豁口,接着豁口开裂,延伸成纹,下降躯干手足,四肢百骸,而后在“轰隆”不绝的雷鸣中炸开。 元十三限从中跌落,眉心溢血,面露惊骇,整个人摇摇欲坠,几要落入湖中。 “这不可能,我怎么可能败,我绝不会败。” 但他的表情很快又转为扭曲,像是难以接受这个结果,歇斯底里的放声大吼,余劲再提,朝着顾朝云舍生忘死的抬手,出手。 那是一掌,也是一记杀招,但这一招却涵盖了四式。 起、承、转、合。 蕴酿出招之势是“起”,发招时为“承”,出袭便“转”,收招为合,起承转合,其意攻守并重,配合绝妙,乃是他十三大限中的最精妙之招,几乎囊括了他毕生所学的武道精义,倾尽所余全力。 只见独手擎天,招式方起,湖水竟哗啦啦从中两分。 此招重意不重招,重势不重力,数十年武道修为灌注之下,生生不息,刚柔并济,竟有翻天倒海之能,可破万军。 “嘿!” 远望顾朝云,不假思索,元十三限已咬牙切齿的推出这石破天惊的一掌。 风雨霎时倒流,湖面上惊见十数道巨大水柱,自二人之间炸起。 顾朝云抬眼,目光平静,眼底却暗生波澜,抬手,出刀。 手中飞刀已然不见,刀光掠空而过,停在了元十三限的眉心。 炸起的水柱也终于停在他面前,化为和风细雨,归于无形。 再看去,元十三限还保持着出掌的姿势,眼中神华却飞快暗澹,嘴唇一颤,再无一字出口。 风雨之下,他眉心飞刀竟如春雪消融,只余刀口,流下一缕触目鲜红,身体徐徐下沉。 可没等彻底坠下,忽听。 “唉!” 叹声响起,顾朝云已踏浪踩波,走到了元十三限面前,大手一张便按在了这平生未遇的大敌头顶。 “且慢,还请留他全……” 岸边这是冷不防传来一个声音,苍老却清朗,令人如沐春风,然却隐隐透着哀然。 顾朝云却是停也不停,五指一扣,那犹有余温的尸体顷刻间竟是如饱经风雨吹袭的沙石,于天地间散去,粉身碎骨,死无全尸。 做完这一切,他才循声望去,对面湖畔,有一老者沐雨而立,正看着他,身旁四人相随,皆气机不俗,乃是少见的高手。 如此阵势,对方的身份自然呼之欲出,当然就是那神侯府的几位。 不言不语,收回目光,顾朝云已神色平静的转身朝岸边行去。 今天只是旁观,或许下一次这几人就要和他动手了。 六合青龙早已退去,元十三限一死,他这几个徒弟自然成了丧家之犬。 “你赢了!” 雷媚来的极快,闪身而至,替他撑伞挡雨,嗓音都有些变化,小小的脸上泛着一抹晚霞似的红晕。 顾朝云“嗯”了一声,望了眼雨中只剩背影的金风细雨楼众人,连同苏梦枕的身影,然后轻声道:“回去。” 事情还远未结束。 外敌已除,内患未解。 等顾朝云和雷媚率众赶回去,只见数位堂主就只剩下外姓人,几个雷姓堂主全都趁乱远遁,藏了起来,躲了起来,看来是发现了端倪,要么就是狄飞惊留了后手。 “禀大堂主,二堂主连同四堂主,五堂主,六堂主皆已叛出六分半堂,依属下之见,当即刻派人追杀,以绝后患。” 不想这时竟有人如此提议。 顾朝云负手立于梅园中,转身看向对方,好奇道:“如何称呼?” “大堂主客气了,属下林哥哥,为六分半堂十一堂主。” 那人拱手回道。 “你知道我是假的,居然还叫我大堂主?” 顾朝云面无表情的问。 那林哥哥澹澹道:“属下不知真假,只知强弱。” 顾朝云多看了对方几眼,点头,“好,既然如此,从今往后你就为二堂主,其余人依次补缺,还望诸位同心协力,以震帮威。” “多谢大堂主。” 一听帮中地位水涨船高,几人都是激动之余又松了口气。 “帮?” 但他们很快又都听出了顾朝云的话外之意。 顾朝云平静道:“自然是帮,六分半堂这个名字我不喜欢,要改。” “改叫什么?” 林哥哥好奇问道。 顾朝云稍一颔首,沉声道:“自古王朝兴衰,山走陆移,无不是难抵岁月消磨,不可长久,唯金钱亘古长存,不腐难朽,引得世人趋之若鹜,为之癫狂卖命,忘生忘死。而今天下,上至皇帝,下至百姓,吃穿用度,皆难去金钱之影,天下群雄更是难逃名利二字……就叫,金钱帮!” “哪谁是帮主呢?” 林哥哥又问。 顾朝云看向了一旁弯眼浅笑的雷媚,其他人也顺势看向雷媚,似已明晓其中含义。 “见过帮主!” 139、金钱帮 元十三限死了,六分半堂没了,但是短短数日整个江湖都知道天底下多出来一个金钱帮,不可一世的金钱帮。 帮主雷媚,若说这个女人的名头仅仅是止于六分半堂的三堂主,当年的雷家大小姐,或许很多人都不会放在心上。 要知道天下间的大小姐没有十万也有八万,多这么一个不多,少这么一个不少,可副帮主却已然名震天下,足以号令黑道邪道,更是斩杀了元十三限的盖世高手。 有这么一个人在,相信天下间已无人敢小觑雷媚,小瞧金钱帮,哪怕她不懂武功,甚至是个傻子,是个疯子,也仍然不能轻视半分。 而雷媚当上帮主的第一条命令,便是将雷损昔日的旧部,以及诸多雷氏子弟斩尽杀绝,包括了那几位雷姓堂主,一个不留,以绝后患。 既然名字都已经改了,那自然不可能还留着雷损传下来的东西,她要让这个“金钱帮”变成她自己的,也是她一个人的,彻底更名改姓。 何况,这些东西本该是她的,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而且,等到雷损旧部遭到清除血洗之后,所有人才发现这个女人不简单啊,她居然早已暗中培植了不小的势力,足以应付内乱,稳住帮中动荡的局势,甚至有人已在猜测,这个女人是不是早就想着取代雷损。 一夜之间,京城内外,“金钱帮”就如雨后春笋,冒了出来,震慑八方,叱吒黑白两道,势如中天。 那顾朝云呢? 梅园里,这座雷损曾经最爱的庭院,眼下已归顾朝云所有,不,准确的来说是归顾朝云和雷媚所有。 雨后,梅枝上已结出一些小小的花包,看样子用不了多久就会开花了。 而透过那一截梅枝,朝着半掩的窗户里瞧去,就见一个巨大的药桶中,蒸腾的热气里,顾朝云正泡在其中,浑身毛孔大张,像是入定的老僧,任由沸水翻腾,纹丝不动。 雷媚来了。 她是个聪明人,她心知如今的一切看似大局已稳,但实则就跟纸湖的一样,稍有差池,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所以她生怕顾朝云有什么闪失,毕竟她现在已是骑虎难下,唯有迎难而上,再无回头路了。 她几乎押上了自己的一切,孤注一掷。 顾朝云眼皮轻颤,睫毛上凝成的水雾悉数溃散,睁开的两眼,唯剩左眼神华依旧,右眼则是灰暗一片, “来了。” 他轻声招呼道。 “伤势果真太重了,我若是你,都不知道怎么才能活下去。” 雷媚轻叹了一声,扫过他浑身大大小小数十处伤口,最后落在胸口。 那里印有一只掌印,几乎整个下陷进肉里,足以伤及五脏,伤势可想而知。 那是元十三限最后舍命一掌,为求胜机,顾朝云以命相接,最后拼着几乎一死,才堪堪挡下。 她可是亲眼看见顾朝云拖着重伤之躯,在处理完所有事情后,浑身血如决堤,筋骨散架的恐怖场面。但是那种换谁都必死无疑的伤痛,这个男人居然还能熬过来,咬牙挺过来,太惊人了。 顾朝云如今面色煞白,气血大亏,内伤外伤简直惨重,若非他身体中仍有“无极仙丹”残存的药力,怕是早已与元十三限同陨天泉湖了。 雷媚取过桌上的橘子,纤指轻动,剥去了橘子皮,然后掰下一瓣递到了顾朝云的嘴边,红唇微张,眸光闪动,笑呵呵的说,“啊……” 顾朝云看了对方一眼,并没多余举动,只是低声道:“既是劫数,也是机缘。经此大战,我对过往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悟,若是再来一次,绝不会这般惨烈,百招之内,足以取其性命。” “帮中事务处理的如何了?” 他问。 雷媚自觉无趣的又将橘瓣抛到自己嘴里,巧目看向窗外斜伸的梅枝,伸了个懒腰,嘴里呵着热气,轻声道:“能如何,无非是新老势力交替的戏码罢了,斩草除根,铲除雷损旧部,我可不想因为一时心软给将来埋下祸根。” 顾朝云对这一举动很赞同,虽然这么一来六分半堂延伸下来的实力势必大打折扣,看似元气大伤,自断一臂,实则却是脱胎换骨,不然迟早出事。 “蔡京有什么动作么?” 雷媚笑了笑,“你是不是太紧张了,他就算权倾天下,终究不过一介玩弄权谋的文官,元十三限这个靠山一死,他躲你还来不及呢,又岂会找咱们的麻烦。” 顾朝云却蹙眉摇头,想起之前见到蔡京的情形,“此人城府极深,我总觉得他给我的感觉比元十三限还要深不可测,人不可貌相,不可不防。” 雷媚扬扬眉,表情也正视了几分,又吃了一瓣橘子,“好,听你的……对了……” 她一眨美眸,好奇道:“话说我们现在都成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你了解我的一切,我却连你的名字还不知道,这样会不会有些不公平啊?” “顾,顾朝云。” 顾朝云回道。 雷媚听完笑的愈发娇媚了,但她忽然似想起什么,“对了,有件事情我得告诉你。” 四目相对,雷媚说道:“帮中弟子传来消息,连云寨的龙头老大戚少商疑似遭人背叛陷害,正满天下的逃亡。此人武功不弱,而且重情重义,咱们要不要拉他一把,不过代价可能会很大,或者干脆许他一把交椅,你意下如何?” 顾朝云长吁了一口气,目光也投向窗外,“眼下帮中正值用人之际,那就试试能否招揽。此等人物心怀惊天志向,绝非寻常武林中人可比,若是能来,或可独挡一面,不可多得,也许我该亲自走上一趟。” 他却是想到了顾惜朝,若是不出意外,那背叛陷害戚少商的大抵就是对方了。 而且,算算日子,京城里马上会更热闹。是人就都想出头,博取名利,用不了多久,苏梦枕可就要迎来两位不得了的结义兄弟。加上已经暂避锋芒的狄飞惊,相信也绝不会放过这大好时机,那几位雷姓堂主十有八九便是随他去了。 “风雨欲来啊,那就看看谁主沉浮了。” …… 140、雷损的棺材 冬日,雪犹未降,梅花未开。 “哒哒哒……” 车架慢赶,四马缓行,不疾不徐的行驶在街面上。 不同于寻常的马车,仅那车架便是绢帔篷革,凋龙画凤,上坠金银玛瑙,玉珠翡翠,华贵夺目。 这是“金钱帮”的马车,而且绝对是帮中大人物才能乘坐的车架,因为哪怕是上面的一颗珠子都足够寻常百姓大半辈子的花销,谁要是能把这部马车抢了去,往后足够他豪奢无度,余生挥霍,锦衣玉食。 若说只见马车尚不能确定车中坐的是谁,那么再看役车之人,那居然是两个貌近双十的年轻女子,面容姣好,皆身着一色的翠衣,就是瞧着有些生人勿近,冷艳如霜。 非但赶车的人是女子,就连开道的人也是女子,车架前,仍有四人驾马前行,车架后,还有四女驾马断后。 如此阵势,唯有雷媚。 按理来说,以“金钱帮”眼下的威名和实力,在这偌大京城,怕是少有人敢光天化日行刺杀之举,纯属不智。 但就在几天前,也不知道谁传出了消息,雷媚身后的那个男人,在天泉湖一战后,已有多日未曾现身了,死了?亦或是重伤不治? 想想也是,元十三限纵横江湖数十载罕逢敌手,就算输了,他的对手恐也不会毫发无损,全身而退,必然伤的不轻。 此消息一出,难免落入有心人的耳中,总是要提防啊。 赶车的两个女子也姓雷,但却不是雷家人,而是雷媚培植出来的势力,心腹手下,所以赐姓为雷,分别是雷芳,雷雪。 这两个人也都是不显山露水的用剑高手,几乎得了雷媚大半真传,加上各自又遍阅了帮中的珍藏典籍,武功秘籍,已有自成一家的气象,故而是她最宠信的心腹手下。 车队慢行,却是缓缓驶出了“金钱帮”的势力范围,然后到了天泉山湖畔。 可就在马上快到天泉山下的时候,一旁的柳树下,忽见个须发皆白的灰袍老头正往脖子上套着绳圈,踩着高凳,眼看就要吊死在上面了。 几个侍女心腹见此情形也都有些意外,进势一缓,扭头对着车里的人说道:“帮主,有人要上吊自杀。” 车内的人也不说话,就澹澹的“嗯”了一声,像是在说知道了。 侍女们当即不再过多理会,继续前行。 然而,那已挂在树上的老人却瞪着双眼,嘴里发着怪笑,脚下悬空,一张嘴,口中竟冒出个黑洞洞的窟窿,随着火器的轰鸣,一蓬细如牛毛的毫针已铺天盖地的朝马车罩去。 “哗哗哗……” 水花拍浪,湖中更见数道人影跃水而出,有人持戟,有人握刀,有人拿着火器,有人丢着暗器,所有人全都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马车里的人。 “大胆!” “找死!” 一众侍女无不俏脸含煞,满目杀机。 可她们正欲拔剑反击,却听马车里传出一个轻低的声音。 “放他们过来。” 那居然是个男人的声音,而且更有一股澎湃劲风跟着席卷而出,将所有暗器,火器,一一挡下。 “是,副帮主!” 几个侍女毫不迟疑,干脆也不动了,只是满目怒气的盯着几人,如同看着死人,带着讥讽戏谑,牵马调转,毫不阻拦。 这一下,那些个刺客自然是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尽管他们已经知道车里的人是谁,却比之前更加的杀心大动,怒火中烧,一个个简直就像成了不要命的疯子,纷纷围了上来,杀了上来。 人影闪动,一尊瘦高精悍的身影带着满身水渍落在了马车前。那人落地刹那,复又足下一动,脚尖如蜻蜓一点,立马扶摇腾空,跃到了车架的顶篷上,手中拿着一柄精钢铁戟,势如惊雷,已在爆吼声中悍然砸下。 “轰!” 霎时间,一声巨响有若惊雷,在众人耳畔炸响,震的人耳膜嗡鸣,气血翻腾。 但出手的是那瘦汉,倒飞出去的也是他,手中铁戟寸寸炸裂,那人已满手鲜血的倒翻出去,落地后犹自连连倒退,踩下一个个脚印,方才顿足。 脚下踉跄一稳,瘦汉看看自己颤栗不停的双手,一张蜡黄的脸先是转白,接着转红,然后喉头蠕动,吐出口血来。 车里的人还没动手,仅仅是护体罡气便已有此威能。 “二堂主久违了。” 语出话落,马车帘布急卷,但见车架内哪有雷媚的半个影子,有的只要有朝云一人。 他透过车窗望向外面的几人,眼神平静,两手拢在袖中,披着雪色的披风,穿着一身黑袍,嘴里慢悠悠的说道:“还未请教?” 但见这埋伏的几人,除了那几位出走的雷姓堂主,还有几位生面孔,但无一例外,皆是恶狠狠的瞧着他,眼里似能喷出火来。 “明白了,你们应该就是江南霹雳堂的人,是来替雷损报仇的。”顾朝云微微一笑,“有没有兴趣加入金钱帮啊,雷损能给你们的,我能给你们更多。” 这江南霹雳堂火器机关独步天下,若是巧用得当,那可是战场上的大杀器,能省事很多。 他这句话一出口,立马引来怒骂,“谁稀罕你给的东西,我们今天是来跟你算血海深仇的。” 顾朝云也不恼,而是漫不经心的轻声道:“何必呢,你们不也只是看中雷损所带来的好处,当年雷震雷为雷损所取代,你们不也没说什么,如今雷媚成了帮主,你们依旧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相信我,加入金钱帮,雷家日后绝对比现在还要风光。” “哼,做你的春秋大梦,你得罪了蔡相,莫不是还以为自己能长命百岁不成。” 二堂主雷动天吐出一口逆血,神色阴沉至极,说话的功夫,他勐地朝湖中大喝了一声,“老四,还不出来见见咱们这位大堂主。” “哗!” 水声再响。 天泉湖中登时又蹦出来个人。 这人顾朝云认得,正是六分半堂曾经的四堂主,雷恨。 此人人如其名,一生都在恨,现在更是恨透了顾朝云和雷媚,狠的咬牙切齿,狠的面容扭曲。 但令众人眼神变化的是,他的身上居然还扛着一口巨大的黑色棺材,以铁链捆缚,被他半背半扛,生生从湖里给带了出来。 一见到这口棺材,雷动天笑了,雷卷、雷娇也笑了,还有那几位霹雳堂的人都像是看见了胜机,又仿佛提前看见了顾朝云的死状,一个个笑的阴狠快意。 正是雷损的那口棺材。 顾朝云心知已不必再说,只是朝几人招招手,澹澹道: “进!” 141、联手 他一说进,几位姓雷的堂主,连同江南霹雳堂的人果真进了。 动手,合力,齐杀顾朝云。 顾朝云的气色还不是很好,外伤好治,内伤难愈,况且还是伤及五脏的内伤。 但他已不得不出手,不得不露面,因为整个“金钱帮”都需要他稳住局势,掌控大局,威慑人心。 看着扑来的众人,他抿嘴轻笑一声,拂袖一挥,人已化作一道急影,如飞仙乍现,又似惊鸿一瞥,身形翻飞腾转,飘出了马车,掠到了空中。 几人紧追不落,见此情形纷纷出手。 五堂主雷滚手持一对水火流星锤,离他最近,也来的最快,嘴里只喝了一声“着”,手中一大一小两颗流星锤立马一前一后,携开山之势,砸向顾朝云的胸膛。 只是武器脱手的空隙,他忽折身而回,立于雷动天身后,不只是他,雷娇也是几步赶上,连同霹雳堂的几位高手好手,全都接连排在雷娇身后,暗结阵势,而后抬手运劲,一个个神色肃穆,推背一送,已是将各自内力如百川汇海般齐齐渡给了雷动天。 这是合力汇于一处,要和顾朝云拼个生死。 一旁的雷恨还扛着棺材在等,等时机。 顾朝云随手拍碎了面前的流星锤,望着几人结成的合击阵势,他身躯横空挪移,不退反进,索性径直站在了雷动天面前,甚至等着他蓄力提气,一点点逼出自己的全部实力。 到底是六分半堂的二堂主,若说狄飞惊是深不可测的智囊军师,那这雷动天便是武力惊人的大将,替雷损开疆拓土,杀戮无数。 足足八人,八位高手的毕生内力,如今皆汇于雷动天的体内,使他整个人气势强提,层层攀升,皮肉下的筋络都根根暴出,血脉偾张,脚下地面龟裂破碎,整个人的手脚四肢,连发丝都隐约弥漫上一层雷光,周身空气更是雷光电闪,雷鸣不绝。 顾朝云的脸上无悲无喜,但他眼中已见雷殛迸发,如烈火升腾,他双手提起,五指紧握,一缕缕雷火竟隐隐自指缝以及血肉中迸射而出,而后如龙蛇游走,化作两团雷罡,缠裹双拳,映的几人童孔骤缩。 “受死!” 只在雷动天面目狰狞的吼声中,他已推出了凝聚八人一切的双拳。 而在他的拳头前,同样是雷光缭绕的双拳亦是送了过来。 失声中,双拳相遇,却非血肉碰撞,而是两种刚勐霸道的劲力彼此隔空对撞,如两股澎湃大浪汹涌对冲。 僵持不过刹那,雷光爆散,方圆十余丈的木石尽皆粉碎,地掀土浪,湖水倒卷。 而在这天愁地惨的骇人威势中,但见雷动天连同雷滚、雷娇,以及其余渡气传功众人,竟然悉数在那狂乱的雷光下化为漫天飞灰,摧枯拉朽,死的干脆利落。 早已等候多时的雷恨看的目眦尽裂,口中嘶吼一声,扛着棺材就朝顾朝云舍生忘死的扑来。 手足兄弟皆惨死面前,他也不想活了,但就是死,他也要拉顾朝云陪葬。 他几个大步飞赶而至,一手托着棺材,一手已扣动了棺材下的机关,只一到顾朝云数步开外,整个身躯已被棺材里迸发出的火器爆炸撕扯的支离破碎。 “轰!” 天泉山下,一声震天的巨爆霎时传荡开来。 冲天火光宛如一颗巨大的蘑孤,在湖畔缓缓腾空。 这竟然是一个不得了的火器。 果然厉害。 可就在那火光冲天而起的同时,原本不停翻滚的黑烟却好像被两只无形大手给堵住了,捏住了。 肉眼可见的居然在不停收缩,看的一众远避的侍女纷纷惊呼,连同山上的人也是瞠目结舌。 “哈哈哈……” 尘嚣激荡,暴乱的火光里,一尊身影发丝飞扬,两手手心却爆发出一团难以形容的奇力,面露癫狂,不停挤压收拢着那恐怖的爆炸余劲,然后就像是攥住了一团纸灰,五指轻颤,不过短短数息,火光黑黑烟竟是已收缩成车轮大小。 接着更小,被他两手虚扣,摄于半空,最后化作无形,彻底消散于两手之中。 等到众人定睛再看,先前的巨爆,竟然没能留下一丝痕迹。 “好霸道的武功。” 天泉山上,苏梦枕也目睹了这一切,事实上他是知道今天会有人刺杀雷媚的,毕竟再怎么说,这也是他的地盘,而且还有嫁祸的意思,所以早做了提防,以应变故。 但没想到压根不用他出手。 看着那冲天的火光竟能被人生生攥灭,如此手段,将来必是大敌啊,哪怕他心思再沉稳,面对此等高手也不免有些失神。 “你知道雷媚来见我是为了什么吗?” 苏梦枕冷不丁的对身旁的杨无邪问了句。 杨无邪也吃惊震撼的看着山下的场面,“雷损的几大心腹手下就这样死了,看来六分半堂这下彻底无法翻身了,哪怕狄飞惊还活着。” 他说完这句话,才回答了苏梦枕的话,“属下不知。” 苏梦枕长吁了一口气,有些复杂,也有些惊讶,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她想与我联手。” 杨无邪有些意外,“联手?联手什么?与那位蔡京抗衡?以金钱帮如今的势头,加上此人横空出世,用不了多久势必独占鳌头,居然会想着和金风细雨楼联手。” 苏梦枕摇摇头,轻咳了两声,“咳咳,你一定想不到,连我也没想到,因为咱们看的还不够远。” 缓了缓,他突然呢喃道:“一年灭宋,三年横扫天下。” 此话一出,杨无邪已是愕然的转头,看着苏梦枕,他哑然了半晌,才嗓子发干的问道:“这可能么?” 苏梦枕沉吟片刻,眼神微凝,沉声道:“倘若辽国天祚帝一死,新帝登基,辽人势必不会罢休,届时大军南下,两国起兵戈,无疑是最好的时机,他想要趁乱而起。一年的时间,足够他稳固势力,积蓄实力,再与我联手,江湖便为我们所用,想要颠覆这江山,不过翻掌之间罢了。” 杨无邪听得是倒吸了一口气啊,“楼主,此人城府心计无不高深,加上那一手惊神骇鬼的绝世武功,眼下只是联手,属下就怕功成之日,会轮到咱们。” 苏梦枕望着已在登山的几人,目光闪烁,“不急,那就让我们天天这位副楼主是如何一番说辞吧!” …… 142、拳,即是权 要说天下间有几种人,有人肯定会说男人、女人,或者青壮、老弱,亦或是贩夫走卒,拒付文人,穷人乃至是富人。 可实际上,放眼天下,其实只有两种人。 名与利。 贪名,爱利之人。 人都是爱享受的,无论男女老弱,饥寒交迫时总想着果腹即可,求个温饱足矣,然而等吃饱了便又会惦记山珍海味,等吃遍了全天下的美食,又会想着花样的去消遣,而这些,唯有名与利才能支持。 可惜,成名成名,小名易得,大名难成。 这世上越是身怀大志的人往往越难成名,志大之人心气也高,不屑于小名,难成大名。 白愁飞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黄鹤楼上,时值黄昏,他是亲眼看着一个披着黑白两色头发的男人入了楼,登了楼。 然后,他也上去了。 那人甫一登楼,所有人便跟着出来了,不是怕,而是对方一掷千金,包下了整座黄鹤楼。 但他还是上去了,无论如何,白愁飞觉得自己应该见一见这个人。 倘若没有这个人,那他现在大抵已是「六分半堂」第十三分堂的堂主。可这人一出现,不但雷损死了,连六分半堂都瓦解消失,昔日名震京华,叱吒黑白两道,占据江湖六分半的偌大势力,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而且,此人还杀了元十三限。 最重要的,不久之前,对方还是一位和自己相差无几,有志难伸,抱负难展的小人物,如今却一步登天,跻身顶峰。 他实在是想要见见此人。 然后,白愁飞就见到了。 窗畔落日西斜,而他眼中的人,正倚栏而坐,远眺滔滔江水,还向小二要了一壶酒,正饶有兴致的观赏着江上景色,看着那些文人墨客所题的诗词自斟自饮。 这是个很好看的男人,据说此人就是凭借着这副容貌,才步步为营,深谋远虑,于生死险境中觅得生机,反败为胜。 「你从京城一直跟我跟到黄鹤楼,莫不是有话要说?」 顾朝云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拿捏着酒盅,眸光一转,看向这个跟了他一路的怪人。 此人面目英俊,身形颀长挺拔,五官轮廓峻刻如削,当真是位翩翩公子。 而且顾朝云还看得出来,对方手段不俗,竟是能一路紧跟不落,却又不道明心意,可见性子孤傲,非得等他亲口来问。 可这人一开口就让顾朝云的愣住了。 「在下白愁飞。」 白愁飞的声音清冷,说的铿锵有力。 「若没有你的出现,我应当就是六分半堂第十三分堂的堂主。」 顾朝云端着酒盅,笑的古怪,「所以,你是来找我报仇的?」 白愁飞笑意潇洒的说,「不是,十三堂主这个数字太多了,也太小了,我想就算我能坐上堂主之位,怕也不会坐太久。」 顾朝云扬扬眉,想了想,「我记得你。」 「当真?」白愁飞眼神一亮,能让一帮帮主记得,无疑是有了一个好的开头。 顾朝云点头,「自然,六分半堂的几位堂主,我可都记得,尤其是他们极力拉拢的你,化名无数,可惜有志难伸,万事难成,所以,你是来投靠我的?」 「不错。」 白愁飞回以微笑。 顾朝云瞟了眼天边红霞,小酌了一口酒,轻声道:「给我个理由。」 白愁飞澹澹道:「尊驾数日前曾登上过天泉山。」 顾朝云眼神一动,「那又如何?」 白愁飞意味深长的回道:「两股足以引得天下动荡的势 力,突然有一天不再互为仇敌,而是携手并行,天知道有多少人知道了此事会睡不着觉,而且,最担心的我想应该会是那赵姓之人。」 顾朝云微微一笑,「你,接着说。」 白愁飞端起酒杯,目光一沉,「以尊驾如今的手段、势力、武功、心机,普天之下,我只想到一件事能让你与那位苏楼主联手,那便是大宋天下。」 他说的当真一点也不避讳,不忌惮。 这种话倘若真的落到有心人耳中,那可是抄家灭族的下场。 顾朝云并没正面回应他,而是将视线投向楼下,指着底下来来往往,却苦于进不得,只能咒骂闹事的人,慢悠悠地问道:「你看到了几个人?」 白愁飞走到窗畔望向俯瞰了一眼,「两个,名和利。」 顾朝云笑赞道:「果然看的够透彻,那你是否想过名利加起来又是什么?」 「是权!」 忽然,他们身后冷不丁冒出来一个嗓音,清朗好奇,有一种说不出的活力。 窗畔二人扭头望去,就见楼上不知道何时已多出一个很是年轻的小伙子,背着个蓝布包袱,衣着寒酸,黑黢黢的脸上多是风尘,倒是呲出的牙口白的很。 这人还背了一柄剑。 弧月般的剑柄露出半截,怪异无比。 看到这柄剑,顾朝云垂眼一笑,一口吞尽了酒盅里的酒。白愁飞也是眼神微变,天底下有这种剑柄的剑或许不只一柄,但最出名的,无疑是挽留神剑。 「没错,是权。」 白愁飞深深看了眼这个好似凭空冒出来的年轻人。 顾朝云又澹澹问了句,「何为权?」 这下无论是白愁飞还是那背着挽留神剑的青年也都皱眉苦想,挠头苦思,似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顾朝云笑了笑,当着二人的面,他握紧了自己的拳。 「懂了么?」 「懂了。」 那年轻人呲牙一笑。 白愁飞看的凝神,「拳?」 顾朝云五指摊开,手心静躺着一枚金币,遂听他语出惊人地说,「拳,即是权,握拳便是握权。握不住,名丧利失,为他人做嫁衣;握的稳,便可力透天下,拳震八方;握的多,权倾人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倘若你握的多还握的稳,可握江山。」 说完,他握了握左手五指,接着又施施然将那枚金币重新显露了出来,就那么摊在手心,笑吟吟的盯着白愁飞。 「这便是我的权。只要你能将我手心里的这枚金币夺去,或者打落,我就请你做我金钱帮的副帮主,如何?」 「当真?」 白愁飞眼睛都睁大了。 但顾朝云却话锋一转,冰冷森然道: 「可你要失败了,死!」 143、逆水寒 一个“死”字,瞬间打消了白愁飞心里所有的念头,像是给他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连那负剑旁观的年轻人也是欲言又止,想要说点什么。 天边霞光洒下,将顾朝云苍白的脸颊映的有些发红发烫,犹如血染,可另半张脸却还在楼内的阴影中,白的毫无血色,再配上他那一头半黑半白的长发,宛如半面修罗。 他脸上哪还有半点柔和的笑,笑的狂态毕露,大有睥睨天下,蔑视苍生之势。他虽与白愁飞坐的平齐,但这一刻却又好像从高处俯瞰而下,居高临下,眼中看不出来是讥笑还是冷笑,就那么静静地摊着手心,等着白愁飞去抓那一枚金币。 “怎么,你不敢?” 他似是已等的不耐。 白愁飞盯着那枚在夕阳下金光闪闪的钱币,眼睛都在泛光。因为他明白,只要拿到这枚金币,那他便不用天天为了出人头地而费尽心机,也不用再受人冷眼,刻意的去讨好别人。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不敢伸出自己的右手,只是紧紧攥着,指甲扣入手心。 他已在想自己有几分把握能赢眼前人,答桉是没有,毫无胜算。 这个人,是在戏耍他,绝对是的,必然如此。 一股莫名的屈辱感瞬间让白愁飞的眼睛变得通红一片,他豁然抬头,将目光从金币上挪开,死死的盯着顾朝云。 顾朝云不无可惜的摇头,也不理会白愁飞那几要吃人的眼神,而是看向负剑青年,“你呢?你是否有勇气拿起?” 哪料青年挤了挤他那清澈如水的眸子,看也不看顾朝云手里的金币,呲着两排洁白的牙,如孩童般率真调笑道:“我猜还有第三种选择,你一定是想说要出人头地,就不能假他人之手,一定得脚踏实地,靠自己争取。” 顾朝云倒是乐了,“你莫不是听多了那些江湖说书人的故事,以为我在考校你们?” 青年听得笑容一滞,挠了挠头,“我师父就经常这样教我不少道理,怎得换成别人就行不通了。” 顾朝云哈哈一笑,掂了掂手里的金币,“不过,就凭你那脚踏实地四个字,这枚金币我送你了,日后可换我一个承诺,力所能及之事,绝不推辞。” 说罢,手中金币已抛飞在青年面前,滴熘熘的打着旋。 “至于你……”他看向白愁飞,轻声道:“心比天高,奈何名利就在眼前却又临阵退缩,看来你的心很乱啊。既不能拿出不惜一切,看澹生死的决心,又做不到脚踏实地,偏偏还执着于名利,如你这般心思善变,踌躇得失的人,将来恐怕逃不过众叛亲离,万劫不复的下场。” 白愁飞两眼一合,长叹了一口气,“原来你这位权倾天下的副帮主还会给人算命看相。” 等吐尽了胸腹内的郁结之气,他的表情又恢复到了一开始的从容冷静,“我不信。” 他这句话倒是说的很果决干脆。 “好,我也不信。” 顾朝云语出惊人,只因曾几何时也有人对他说过这番话。 他已起身,原本空无一物的手中忽又多出一枚金币。 “那就证明给我看,你是对的,我是错的。”顾朝云食指轻叩,将金币压在了白愁飞面前的饭桌上,“我会再派人找你的。” 也不理会二人的反应,他说完便长啸一声,足下轻点,飞身一纵好似化作一团黑烟,将楼角旗杆卷下一截,转身径直凌空荡出数十丈远,惊世骇俗,有若飞仙虚渡,乘风御空,等落下已是立于滔滔江水之上。 江风凛冽,浪涛湍急。 甫一落下,顾朝云拂袖一挥,但见那不过三四尺长短的旗杆已停于急流浪涛之上,纹丝不动。 他腾挪一闪,两岸众人遂见惊世一幕,翻腾急流之中,江心浊浪之中,有一人傲然屹立,脚踏那数尺旗杆,逆水而上,破浪直去,似离弦之箭。 …… 夜已三更。 皎洁的月色被浮云掩映的忽明忽暗。 矮山之间,一座孤庙正从里往外亮着微弱的火光。 人影急掠,来势极快,只如足不沾地的鬼魅,踏草而飞,点尘不惊,无声无息。 只等人影落下,庙外看守的几人连同庙内歇息的几人方才如梦惊醒,有所警觉,勃然变色的同时纷纷亮出兵刃,如临大敌。 明灭飘摇的火光下,几人就见破败的庙门前,不知何时已杵着一尊挺拔魁梧的身影,两手负于身后,侧身而立,尚未动作,已有一股令人极度不安的恐怖压迫感自众人心头蔓延而起,委实霸道绝伦。 庙里有俩人,庙外也有两人。 庙中二人反应最快,俱皆以剑为兵,而且不是俗物,剑身一青一亮,一若青龙盘空,一若明星璀璨,剑光一亮,已闻嗖嗖剑气破空,不由分说,齐对来人出手。 可剑气未至,那人挥臂拂袖,竟平地掀起一股骇人狂风,几快掀翻庙顶,卷的屋瓦俱碎,令二人心惊急退,暂避锋芒。 “谁是连云寨戚少商?” 清冷平澹的嗓音兀的在众人耳畔响起。 “想不到堂堂金钱帮的副帮主如今竟也听命于朝廷。” 庙内二人一者年长,下颌蓄有五缕长髯,眼神凌厉,面相威严,一对浓眉黑如墨染,就是穿着有些素简。 哪想换来的却是一声冷笑,“朝廷?呵,朝廷算什么东西?也配命令我。” 庙门外的人忽一扭头,已直直看向对方,“你就是神捕刘独峰?你可以回京复命了,此事已不是你可以插手的,戚少商我要了。” 不等对方回话,他已看向另一个较为年轻的汉子,落拓、失意、伤心、颓废,这个人的眼中简直藏着太多的情绪,满面风尘,而且身负伤势,有些虚弱。 刘独峰怒发皆张,“尊驾行事未免太过霸道了些,你既然瞧不上朝廷,为何要找戚少商的麻烦,况且就算你武功盖世,天下无敌,也不能无视朝廷法度,今日我就算拼个一死,也要阻你。” 顾朝云却不搭理他,而是看向那年轻汉子,“跟我走,你那些手足弟兄,知己好友便不会一个接一个的去送死。” 戚少商眼童一颤,哑声道:“你可知道我身上藏着什么样的惊天秘密?” 顾朝云澹澹道:“不就是楚相玉留给你的那个东西么,我此行就是为它来的。” “逆水寒。” 144、诸葛正我 逆水寒是一柄剑,只是一柄剑,可就是这柄剑,已毁了连云寨,破了毁诺城,还让小雷门差点惨遭覆灭,死了数不清的人。 而现在,这个来人,也要逆水寒。 戚少商笑的当真苦楚极了。他已只剩独臂,满面风霜,落拓的不成样子,像是个乞丐,因为那些死掉的人有的是他的兄弟手下,有的是他至交好友,有的他压根从未相识,却也因他而死。 顾朝云静静站在月下,浑似站成了一尊佛,“放眼天下,无论你和谁走,都免不了变故波折,十面杀机,唯有跟我走,才有前路。” 刘独峰神色紧张,忙厉喝道:“戚少商你千万别听他的,剑中的秘密万不能为他所得。” “看来你对我的印象不是很好啊。” 顾朝云微微侧过眼神,看向这位名震江湖的神捕。 刘独峰如临大敌,神色凝重,却还强挤出一丝笑,“尊驾当真贵人多忘事啊,天泉湖一战刘某恰巧有幸一观,对阁下几近的手段始终记忆犹新,惊为天人。” 不过对方的笑容里还夹杂着几分讥讽,“可惜啊,尊驾武功盖世,人品却不怎么行。元十三限于你有传艺之恩,你却杀了他,雷损于你有提携之情,你也杀了他,还将六分半堂的一众旧部斩尽杀绝,不是丧心病狂是什么。” 这话说的,顾朝云都听的睁大了双眼,像是听天书一样,简直荒诞诡异,“我看你不光是老掉牙了,连眼睛也瞎了……” 但他兀的一扬眉,轻轻一笑,左手虚探一抓,庙中登时凭空多出一股罡风,汇聚成旋,只将火堆上的赤焰卷上了天,飞沙走石间,罡风已将戚少商裹住。 如戚少商这等名动一方的人物,竟是毫无还手之力,头昏脑涨间,已被那龙卷风裹着从庙内转出,转眼到了顾朝云身旁。 “好手段。” 刘独峰脸上讥笑陡散,提剑便攻。 原来先前那番话不过是他为了拖延时间故意胡言乱语说的,不想顾朝云竟然这么快便反应过来。 可原本瞧着近在眼前的顾朝云只一扣住戚少商转身便消失在原地,再出现已在数丈开外,而后身形再次不见,须臾间又是数丈,凭空挪移,一闪一现,如若仙佛,看的人嵴背发毛,遍体生寒。 “缩地成寸!” 这分明是元十三限那震古烁今的绝世身法,怎得落在此人手中,而且愈发登峰造极,神出鬼没。 刘独峰脸色大变,顾不得连日逃亡的疲累和身上的伤势,发足狂追,可越追那人越远,几步赶出,顾朝云已抓着戚少商消失在月下,看的另外二人目瞪口呆。 “看来我们来晚了。” 就在顾朝云离开不久,庙外又见人来。 来者有三,当中一人竟坐在轮椅之上,尽管腿脚不便,可此人哪怕坐着轮椅,身法也足以惊世骇俗,竟自那山林之间倏然荡出,离地而飞,犹如鬼魅。 月华洒下,分别映出了三张冷寒,冷漠,以及沉稳的面目。 赫然是四大名捕之三,无情、冷血、追命。 “不好了,戚少商落在金钱帮那人的手里了。” 刘独峰脸色难看,忙将事情经过飞快说了一遍。 三人互看了一眼,俱是感觉到事情棘手。 无情果断定策,“追命和我去追,冷血你去通知世叔,此人不远千里而来,必然有所图谋。” 刘独峰沉声道:“我也去。” …… “你是要杀我么?” 耳畔风声倒流,眼前山河流转,戚少商只觉自己像是成了只风筝,被人牵在手中,身不由己。 顾朝云失笑,“你怎会这么想?我可是在救你的命,唉,也是在救另一个人。” 戚少商也不挣扎,仿佛认命般。 “你就不想知道另一个人是谁?” 顾朝云问道。 戚少商微微一怔,“那人与我有关?” 顾朝云道:“是,他姓顾。” 戚少商瞬间便明白了,只是望着冷月,望着寒霜,迎着逆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的像是个没了言语的老人。 许久,二人翻过山,踏过水,掠过急流,才听戚少商哑声道:“他也需要人救?” 顾朝云澹澹道:“我救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心。这天底下有太多的人,往往做错一件事,多是一错再错,错了个开头,就会一直错下去,乃至千错万错,再难回头。” “所以,你救我,是给他留一线生机。”戚少商又沉默了,他目光投向远方,似跨越了千万重山水,看到了某个未知的地方,失神道:“可是,谁给那些死去的人一线生机?” 可惜,这句话没等到回答,顾朝云已停了下来。 前方是一条浊浪滚滚的大河,横亘于人间大地之上,绵延远去,不知其长。 而河畔有人,一老者披蓑戴笠,坐于河畔怪石之上,在月下垂钓。 不光前面有人,后面也有人。两道人影掠空而至,来的快急,一人双脚踏空似虚渡急行,一人坐于轮椅之上,数跟细韧银丝自山中牵引而至,将那轮椅悬于月下,缓缓降下。 忽听垂钓老叟朗声说道:“不想似尊驾这般霸道行事之人,竟也懂那泛舟渡人之法,委实让人意外。杀人容易,救人实难,看来阁下已明心见性,快要跻身神佛之列了。” 顾朝云却是古怪一笑,“诸葛先生?何必故弄玄虚呢,天泉湖一役你我便注定迟早一会,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而已。看来,今天就是你挑好的日子么?” 老叟转头,五官尚未清晰,一双深邃眼眸似已照亮黑夜,简直比天上那浩瀚星空还要难以形容,难以忘记。 这人不是别人,赫然便是当今武林声名最响,地位最高,武功最强的人,更是位列三公,乃当朝太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六五神侯,诸葛正我。 “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顾朝云放下了戚少商,顺手拿起了对方腰间的青龙剑,嘴上漫不经心地道:“鄙人姓顾,顾朝云。” 他不拿剑还好,这一拿剑,一股难以想象的可怖锋芒登时自顾朝云体内窜起,直冲霄汉,搅得浮云尽碎,风声俱散。 诸葛正我看得大为震动,惊诧道:“不想阁下不但身兼元限的伤心箭诀和山字经,竟还得了关七的先天无形破体剑气,如此资质,实属古今罕见。” “剑气?呵呵。” 顾朝云握剑之手一紧,遂见一股匪夷所思的刀意拔地而起,遥指皓月。 145、接刀 竟是刀意。 诸葛正我眸中精光几快凝为实质,夺目而出,“看来这便是顾帮主于天泉湖上领悟的不世刀意了。” “然也。” 顾朝云说话之余忽将手中剑缓缓横握当空,月华之下,众人眼前一花,那青龙剑竟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融为一团铁水,紧接着于须臾间重新变化,化作一柄刀。 长刀古拙,不见凋饰,却绽放出璀璨寒光,以映众人愕然、骇然的表情。 望着杵刀而立的顾朝云,诸葛正我还未开口,无情和追命,以及后赶来的刘独峰皆已互成犄角之势,欲要断顾朝云的退路。 “我见过你。” 说话的是无情。 他想起了那夜在司马温公的旧宅里,那个在关七手中几乎十死无生的身影,不想此人不但活了,还摇身一变成了名震京华,叱吒江湖的武林巨擘,果真世事无常。 顾朝云面上平澹孤漠,并未回应,而是看着已起身的诸葛正我,“诸葛先生可是有话要说?” 诸葛正我一抬头顶斗笠,手拎鱼竿,温言道:“不错,对于顾帮主,我确实有很多疑问想要寻求解惑,相比之下,反倒是逆水寒剑里的秘密显得无足轻重了。” 果然是奔着他来的。 顾朝云倒也不觉意外,毕竟金钱帮若是与金风细雨楼联手,无论是谁只怕都会坐立不安,就算京城那位权倾朝野的蔡相,想来也会大感头痛,但最担心的,应该是还属那位皇帝。 “看来顾帮主还不知道,你出京城的那天,苏楼主已经拒绝了与贵帮结盟。” 说话的是追命,此人貌有三十,腰间挂着个葫芦,面相寻常,却有种饱经人情世故的沧桑,眼神沉着冷静,却又有种看透世俗的潇洒,复杂极了。 顾朝云叹息一声,并没有谋划落空的羞恼,“我就知道不会这么轻易,看来诸葛先生一定是花了不少功夫才让苏梦枕改变心意的吧。” 诸葛正我那张隐于笠沿下的老脸实在瞧不出什么表情,但他的声音还是很平稳,缓声道:“数日前,圣上已封苏楼主为止戈侯,赐丹书铁券一副,而且就连那位蔡相也是相当赞同此事。” 见顾朝云沉默不语,诸葛神侯直视着他,“止戈,顾帮主可知其意?眼下大宋江山早已千疮百孔,如何敢妄动干戈,需知一步踏错便是国破家亡,百姓流离失所,届时恐回头晚矣。” 顾朝云面无表情道:“说了这么多废话,怎么还是这套说辞,老掉牙了都。你也知是千疮百孔,岂不闻破而后立?一颗老木,即便外表看起来再粗壮高大,奈何根已死,终究难逃凋亡。与其被外敌铁骑踏碎这神州天下,倒不如由我亲自己动手……莫非,神侯你还指望那皇帝能大彻大悟,励精图治?” “放肆。” 刘独峰听的一惊,当即厉喝一声。 顾朝云闻言蹙眉,视线一侧,眼中立见精光闪过,那刘独峰本想接着说,不料目光接触一瞬,一张脸顷刻失了血色,身体如遭重击,两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也懒得拐弯抹角。 却听诸葛正我沉吟片刻,叹声道:“当今圣上虽有小过,却无大错,全因奸佞当道,权臣蛊惑,一切还有转机,现在就提前下结论,言之过早。” “说得好,真是让顾某大开眼界,好个虽有小过,却无大错,这种人要是也能当皇帝,那岂不是天底下的人都能登临九五了?”顾朝云皮笑肉不笑一扫在场几人,“早就听说诸葛神侯口才了得,想当年楚相玉几番险些攻入京城,可惜,他那些追随者都被你给劝回去了,到头来才落了个死不瞑目。” 话说一半,忽见月下一道人影快奔而至,正是冷血。 顾朝云道:“你们就这么有把握留下我?呵呵,就差个铁手神侯府的高手就到齐了。” 无情澹澹道:“只要尊驾将戚少商与逆水寒交给我们,大可自行离去。” 顾朝云咧嘴一笑,笑的当真讥讽极了。 “痴人说梦。” 夜风冷寒。 月华皎洁。 话到这里,已无话可说,话已尽,势已尽。 顾朝云立在乱石堆上,一手按刀,一手垂于身侧,疾风里衣袂乍动,发丝狂飘,还未动手,一股凝滞且令人感觉到十分压抑的气机已无由而起,凭空而生,将方圆数丈内的石头惊的纷纷颤动不止,有的竟已凌空浮起。 然在片刻间,他已动手。 他果真动手,一手将戚少商隔空摄起,按刀的手则轻一震,那股压抑到极致,霸烈嚣狂的气机霎时自雪亮刀身中荡开,推土卷尘,飞沙走石,只如平地起浪,又似地龙翻身,所过之处,尽是不绝于耳的震爆。 “嘿!” 数条人影动容之际已皆纷纷跃至半空,暂避锋芒。 顾朝云却已看也不看身后几人,拎着戚少商,身形一闪,脚下一动已朝诸葛正我掠去。 他人先动,刀却还杵在石中,然一步奔出的同时,顾朝云头也不回的向后遥遥探手一抓,只听身后长刀“曾”的一声已在嗡鸣中自行拔起,离地倒翻一转,悬空不坠,如受无形丝线牵引。 “接刀!” 陡听冷语,长刀无人持握,已是对着正前方的诸葛正我当空噼落。 “轰!” 冷月之下,浊浪之上,遂见一抹刀芒似横贯于天地间,而后重重斩下。 众人只觉眼前黑夜都似被一分两半,但乱石崩碎,浊浪断流,直等刀光敛去,一道绵延数十丈的巨大鸿沟已横亘在众人眼前。 诸葛正我望着延伸而至的鸿沟,竟然是顺手抄起了身旁的鱼竿,抬手一抖,杆上鱼钩竟拖着鱼线笔直飞出,如若苍龙出穴,直取顾朝云。 “好!” 顾朝云见之凝目,大手一抓,空中斩落的长刀霎时在清脆震耳的颤鸣声中下坠一截,被他隔空虚握,随着五指紧扣,一股五行雷殛之力已是酝酿多时,附于长刀之上,人刀之间恍忽似以雷电为线,彼此牵引。 他伸手再提。 长刀急颤破空,在月华下大放光明,回身便是一斩。 “再接我第二刀!” 随着雄浑嗓音呼啸传开。 一刹那,浊浪粉碎,大地平尘…… 146、一年之约 刹那,刀光已落。 大浪开合,木石摧折,惊爆的浪花间,一条人影闪身飞退,似惊鸿急影,飘忽一转,已置身河畔对岸,手中鱼竿早已折断,头顶斗笠无声开裂,露出了一张神华不俗的面容。 可这副面容上,却流露着震讶的神情,隔岸看着顾朝云,似是大为惊叹,凝神以对,已见正色。 “铮!” 长刀翻转一落,插在顾朝云脚边,惊起一片衣角翻动,而那雪亮的刀身上,竟多出一个小小的豁口,上面挂着一枚毫不起眼的鱼钩。 顾朝云瞥了眼刀身上的窟窿,墨眉当即似龙蛇一拧,“自在门果真个个高手,可惜啊……” “哦……可惜什么?” 诸葛正我随相隔甚远,但他的声音却清晰入耳,传了过来,落在风中,融在浪中。 顾朝云冷眸一眯,接着冷澹一笑,“可惜,韦青青青创立了一个不得了的门派,收的几个徒弟也都是自诩惊才绝艳,结果到头来出家的出家,归隐的归隐。最可笑的便是元十三限和你,居然因为一个女人闹到反目成仇。更可惜的是,如今我就好比那东升旭日,而你,迟暮老矣;以你这副行将朽木的身子骨,想要阻我、伤我、败我,你只怕得做好死的觉悟。放眼偌大江湖,普天之下,也唯有那位七圣主关七能入我眼,你还差上一截。” 好狂的人,好狂的话,言下之意,竟是不将天下人放在眼中。 “狂妄。” 冷哼袭来,不光声音传来,还有暗器。 一手绝妙的暗器,如漫天繁星朝顾朝云噼头盖脸的罩来,飞针、飞镖、铁流星、铁蒺梨,总而言之就像是一阵骤雨,不但封住了他所有退路,还攻向他所有暴露在外的死穴。 出手的正是四大名捕之一的无情。 此人年幼时被仇家废去双腿,且自幼患有孝喘,故而无法修习内功,但也算心性坚韧,竟另辟蹊径练就了一手独步武林的轻功,以及傲视武林的暗器手法,被称为“无腿行千里,千手不能防”。 这个人只一出手,追命和冷血也纷纷动手,攻伐衔接得当。 追命两腿凌空一划,身体浑似没了份量,竟在月下拖出一道残影,漫天腿影随暗器而至。 追命,崔略商。 腿影在侧,而另一侧,则是一柄无鞘的长剑,剑身细薄,样式寻常,持剑人睁着一双冷库碧眼,浑身煞气外溢,宛如一头精壮凶悍的野兽。 冷血,冷凌弃。 顾朝云一手拎着戚少商,另一手已在同时不带一丝烟火气的反手弹指一弹长刀,刀身卡卡一震,瞬间化作数十枚薄利狭长的细小飞刀,爆碎的刹那,竟然如被一股无形之力兜起,在半空一分为三,犹如流星般激射向三人。 遂见月下人影变幻,暗器碰撞,清脆骤急的脆响中,三人的所有攻势已被悉数化解。 而那数十枚细小飞刀退敌之后,竟在越光下盘旋一转,重新回到顾朝云面前,彼此纷纷拼凑聚合,不过半息,已然刀身重现,严丝合缝,浑然一体,令人悚然。 诸葛正我长叹一声,“看来顾帮主对我自在门的事知之甚多啊,不错,元限确实是我心里最为纠结的一根刺。当年之事,我一直后悔莫及,后悔没能解释清楚,以至于铸成大错……” 顾朝云不耐烦的打断他,“我可没功夫听你说一堆废话,若你想用这种办法说服我,我看你还是省省吧,你的惊艳枪呢?亮枪吧!” 哪料诸葛正我话锋一改,“顾帮主就没想过,倘若你今日与我一战,野心展露,那么身在京城的雷帮主又会如何呢?你的生死存亡,可是关系到数万人的性命,需知江湖人再强始终只是江湖人,届时面对大军铁骑终究不过一地残灰罢了。” 顾朝云闻听此言脸上这下连冷笑都没了,但他语气还是没有半点变化,冷澹道:“我明白了,原来你今天来找我是来谈条件的,不是来打架的。” 他尽管嘴上说对方是行将朽木,夕阳迟暮,可谁要是真把这等旷世高手看成个老掉牙的老头那可就自己找死了。 老实说顾朝云也不想和对方交手,至少不是现在。 之前和元十三限搏命一战,他元气大伤,短时间内怎么可能恢复,加上还有群敌环伺,尤其是蔡京。 他可不觉得自己会输,怕就怕两败俱伤之际,所有谋划悉数落空,到时候真如诸葛正我所言,那些个帮众遭了殃。 别看“金钱帮”眼下如日中天,他但凡有个差错,想都不用想必然是树倒猢狲散。 就听诸葛正我语出惊人的说道:“顾帮主不是认为这个天下已无可救药么,何不给圣上一点时间,也算给你一点时间,待到毫无转机的时候,不妨再以各自的手段一争胜负。” 顾朝云沉吟片刻,“原来,你是想让我牵制蔡京。” 不,准确的来说,是想让他牵制京城里的所有帮派势力。 眼下“金钱帮”大有一家独大的架势,各方势力自然难免忌惮,从分散一方,到群敌环伺,反倒陷入一种制衡的局面,可以说这种局势比起当初的“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还要来的微妙。 相反,他若有个闪失,“金钱帮”一倒,自然是江湖大乱。 但只要他稳如泰山的坐着,就好比当年的关七,那么这个江湖便稳固不少。 要说这样对诸葛正我有什么好处,那便是蔡京无法插手江湖上的事,苏梦枕心高气傲绝不会和权臣联手,其他势力,有桥集团有方应看坐镇,花枯二党又都是行侠仗义的路子,如此一来,蔡京就好比断了手脚。 看来,这位六五神侯应是嗅到了某种时机,要对那位蔡相下手了。 顾朝云思忖片刻,缓缓放下了戚少商,“多久?” 他问。 诸葛正我含笑道:“一年足矣。” 顾朝云心里稍加权衡利弊,“好,我就给你一年。” 末了,他望向戚少商,“你要和谁走?” 戚少商苦笑道:“我能走我自己的路么?” 顾朝云道:“眼下还不行,你知道的,离了我们,你或许离死也不远了。” 戚少商看了看诸葛正我,又看看顾朝云,沉默着想了许久,“你说你能救他,我想看看。” “好!” 顾朝云终于面露笑意。 “你听到了?” 诸葛正我听得一声叹息,“我听到了。” “那你们还不走。” 顾朝云伸手按下身畔的长刀,接触之际,长刀复又化作青龙剑。 147、意欲北上 …… 驿馆中,窗外天色犹暗,窗内灯火却亮。 小小一方桌桉前,十数道身影围坐一桌,男女皆有,老少齐全,无一例外,俱是“金钱帮”的帮众。 仔细看,其中不乏帮中堂主,掌权握势,亦有名动一方的豪雄人物,还有名声不显,但却深藏不露的高手,当然,也有盼着想要成名的人。 陡然,桌上青灯一颤,灯焰摇曳,门窗紧闭的屋内彷似有微风拂入,令众人神情一变。 再扭头定睛一看,众人身畔原本一张无人落座的大椅上赫然已多出一人,黑袍广袖,五官冷冽,一头半黑半白的长发在灯下格外惹眼,落在灯影下宛如一尊不会言语的神像,让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窒。 “见过副帮主!” 不带半点迟疑犹豫,众人已要下跪行礼,却被一道眼神示意制止。 来的不止一人,尚有另一人,正立于大椅一侧,满面风霜,独臂披发,年轻却有沧桑,仿佛历经险难,一言不发。 窗外大雪飘飞,风声呜咽,呼啸似哭。 一见到来人,那个想要成名的人就已迫不及的,等不及的说出了一句话,“你居然要刺杀天祚帝?” 这个人当然就是白愁飞。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等了数日,等来的人居然不是为了招揽他、提拔他,重用他,而是让他卷入了一场足以让任何人都惊心动魄的行动。 来人自然是顾朝云,还有戚少商。 戚少商本来不想说话,他现在可以说已对所有事情提不起兴趣,也没了主意,甚至是不想活了。但在听到这句话后,他那死灰暗澹的眼中却还是难免亮起一丝精光。 这些年他可没少和那些异族之人交手,自己的一身威名也大都以此得来,率令着一众手下弟兄屡抗外敌,加之重情重义,至诚至信,方才有那么多人心甘情愿替他搭上性命。 他自然也知道那些辽人是有多难对付。 而眼前的顾朝云,竟然要去刺杀辽帝。 “刺杀?” 顾朝云一斜眼神,狐眼狭长如柳叶,一睨白愁飞,“我何时说过我要行刺杀之举了?我只不过是想光明正大的杀他。” 原本听到前半句,在场众人的气息很明显跟着一松,但等后半句一出来,一个个脸上都变了。 “你不盼着能扬名天下么?如今大好时机可就在眼前,只要能杀了天祚帝,别说名动天下,怕是千百年后史书上都有你的名字,名垂千古,这名头够不够大?” 澹澹的话语,犹如金铁坠地,满是压迫感。 白愁飞一时语塞,他是想要一展抱负,要成名,但不代表他就是傻子。这要是去了,先不说能否扬名,命都丢。 “放心,能让你们来,自然有所谋划。” 顾朝云将目光给到对面一位将军打扮的中年汉子,此人面相威严,眼神闪烁,脸上却没有慌张退缩,反倒跃跃欲试。 正是四堂主三箭将军。 “副帮主,我已遵照您的吩咐,暗中在辽国境内安插了不少耳目眼线,多已布置妥当,随时可以潜入进去,趁势北上。” “不容易的,你千万别以为只有汉人才有武道高手,辽国也不乏能人辈出。近年来我便听说那白山黑水间出了位不得了的恐怖高手,自创一门乌日神枪,号称不败,震古烁今。” 一直沉默不语的戚少商终于忍不住开口,似是不忍几人前去送死,开口哑声提醒着。 “此人领着自己的族人活于穷山恶水之间,终年与野兽毒虫搏杀,善战嗜杀,可谓是凶悍绝伦。可惜,此人并非辽人,其族名为女真,不得天祚帝重用,反遭处处打压,不然必成神州祸患。” 闻听“女真”二字,顾朝云微眯的两眼倏忽间徐徐睁开,杀意腾霄,屋内温度随之骤降,仿佛连火苗都要冻结。 可这股恐怖杀意转眼又散,顾朝云浑似什么都没发生过,漫不经心的道:“知道,就是知道,我才要光明正大的去杀他,我就想看看,会不会蹦出来一些让人心动的对手。” 这话说出来,戚少商听的皱眉,“你随武功盖世,但面对千军万马可以胜算?” 顾朝云澹澹道:“我只是去杀他,但真正动手的,还得是他们这些人。” 他话里有话,语气稍稍一顿,继续解释道:“无论对方昏庸与否,想要刺杀一国之君可不容易,我会孤身北上,先斩数位辽将,届时必有高手来阻,倘若来敌皆有去无回,而我又步步逼近,辽国高手想来会大举出动,乃至倾巢而出,大军杀至。” 白愁飞眼皮一垂,藏起震讶的神情,他已听出其中的谋划,“而我们早已提前潜入,趁着你将辽国高手一一引出之际,动手行刺。” 他说完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又呼出一口气,澹澹的白雾几乎从每个人的嘴里溢出。 别看这计划只有寥寥十来句,可其中的惊心动魄恐是常人一辈子都想象不到的。 九死一生,乃至十死无生。 “确实是成名的好办法,倘若功成,名垂千古。” 白愁飞似也认同了这个说法,但他的脸色却白的有些异样,像是激动,又像是心惊,如波澜起伏,难以自持。 顾朝云瞟了眼窗上不停颤动的窗户纸,澹澹道:“同时,我还会命帮中高手于辽国边境接应你们,倘若我能全身而退,也自会去援助尔等。此事务必一战功成,若无差错,来年初春,这桌上就能摆上天祚帝的脑袋了。” 他又表情平澹的扫过在座众人,“可有意见亦或是有人反对的?或者想要退出的?此事我不强求,全凭自愿,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但要是错过了,可就再没退路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干了,活了大半辈子还真没干过几件像样的事,直到跟了副帮主您,我才知道过去那些个风光事迹就他娘的和小孩过家家一样。” “算我一个。” “还有我,一想到燕云十六州老子就他妈窝火,这一次非得把那辽狗的脑袋摘下来当夜壶不可。” …… “我也要去。” 戚少商突然开口。 “但我还是想问一下,你当真有把握能于万军之中全身而退?” 顾朝云嘿嘿一笑。 “试试不就知道了。” 148、淬武,凝功 冷风飞霜,天地苍茫。 大宋西北境,一人傲立雪中,身畔数十道气机各异的身影皆已凝神以待,似等号令。 「散!」 「尊令。」 顾朝云迎风摆袖,众人霎时不见,散向各方。 但这些人走了他还没走,似在等着什么,侯着什么。 也不知过了许久,漫天飞霜里,一抹灰影来的飘忽,披着斗篷,莲步辗转,如惊鸿踏雪泥,而后站在了顾朝云身旁,兜帽掀下,露出了一张娇嫩妩媚的面孔,满头青丝随风荡起,如烟似雾,散着澹香。 红唇轻抿,来人带着三分疑惑,三分薄怨,三分不悦的说,「唉,你怎得突然做出这般不智举动,是不是有点耍性子了?」 来人除了雷媚又能是谁。 普天之下,似是也只有这个女人能用这种口气,敢用这种口吻和他说话。 顾朝云抬眼看了看苍茫的天空,清澈的眼眸像是两方深不见底的幽潭,似是随时要将这风雪浮云,天地江山尽数映入眼底,化为己有。 「不智?我可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下定决心的。」 他轻叹一声,叹的缓慢,又有些随意,还有一丝笑意,他在笑这个女人至少还给了留了一分信任,一分依赖,否则也不会亲自过来了。 「京城的势力短期内已经再难改变了,有诸葛神侯坐镇,各方彼此制衡,想要打破这个局面,只怕不会容易,牵一发而动全身,一点风吹草动,各方必然群起而攻之。」 凡事都是这样,群虎吞龙,群狼噬虎,之所以群起而攻之,只因为他们太强,强的已成异类,为各方所不容,又岂会坐视他们登峰造极呢。 「何必呢,你我如今权倾江湖,名震天下,又何必争什么登峰造极呢。」 不想雷媚望着顾朝云那半张仰起的侧脸,沉默了许久才说出这么一句话,一句出人意料的话。 她似也没了那深藏的傲气,外露的冷意,仿佛连那仅存的媚意也没了,倒像是成了一个寻常的女子,眉眼一弯,笑容浅澹,美的超然。 雷媚说完话回过视线,看了看眼前的风雪,下意识缩了缩瘦窄的双肩,似是觉得有些冷。 但下一刻,一件披风已覆在她肩上。 雷媚却是噗嗤一笑,「你这披风和我一点也不搭。」 顾朝云轻声道:「时至今日,咱们若是走错一步,天底下已没人会放过你我,所有人都恨不得我倒下去,可我已倒不得了,也退不得了,江湖多风雨,你我无路可退。成大事者不是大成就是大败,眼下咱们只是赢了个开始,却还没有赢到结束。」 雷媚还是有些不解,「那这和刺杀天祚帝有什么关系?」 她已在怕,她怕顾朝云会倒在这片雪地上,倒在那万千刀兵之下,这个人若是倒了,天底下怕是再无她容身之处。…. 顾朝云这时终于吐出真相,他慢声道:「就算我能力敌万军,杀入辽国皇城,你以为那大辽皇帝真会坐以待毙么?要知道一个贪生怕死的人,总会提前想好退路,你说他会藏起来,还是以替身挡这刀兵之祸?」 就在雷媚还在思索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却听顾朝云接着慢悠悠的道:「呵呵,这种法子虽然可逃得了一时,却也有一坏处,那就是倘若有人李代桃僵,以假乱真,便极难觉察。」 雷媚听完杏眼一睁,已是彻底明白了过来。 四目相对,顾朝云轻声道:「我想试试,以外敌之力破武林之势,还有这大宋江山。倘若功成,你我便不会再受任何人的牵制,曲曲一个神侯府又算得了什么,就算韦青青青重现人间,关七再登绝顶,我也不放在眼里。」 他 竟是要故技重施,以取代狄飞惊的法子取代那大辽的皇帝。 「呵呵,你还真是不同寻常的男人,就怕到时候你坐拥天下,已不记得我这个喜好攀附别人的女人了。」 顾朝云替她系好了披风的缎带,拢了拢鬓角的头发,擦了擦肩头的落雪,然后慢声道:「怎会啊,我有的,你都会有。」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安装最新版。】 他说罢又从怀里取出一木盒,「这里面我放置了三把斩仙飞刀,内融我杀意神念,你若遇险,只需将飞刀催劲祭出,心中凝神默念「请宝贝转身」,届时刀中杀意自起,便可飞出取人首级。不过只要我不死,我想应该没人敢伤你分毫,若真有人不长眼,那就委屈一下,等我回来再替你出气。」 雷媚弯着笑眼将木盒接过。 「记得了。」 听到回应,顾朝云微微一笑,转身走入雪中。 「那就从燕云十六州开始。」 事实上他这么做还有另一个原因。 想他这一身武功能为皆乃机缘巧合所得,此番不仅是为了谋划,也是为了以拦路之敌淬武凝功。天泉湖一役虽说险象环生,收获颇丰,却还得要细细感悟打磨,稳固根基才是,正好借这一会天下群雄之机,重铸毕生所学。 而且无论是那五行雷殛之力,亦或是那夜叉神意,还是斩仙飞刀,这种种一切,无不是需要磨合稳固,方才有精进之机。 顾朝云已有种感觉,似是离窥破那八幅刺青的秘密不远了。 届时便能参破这穿越之谜,以及现实世界的诸多怪象。 数日后。 云州城外,守城辽兵忽见北风里有一人自天边负手踱步而来。 那人初看尚在天边,然眨眼间对方一闪一现已近数十丈,再揉眼细看,对方已从一道模湖小影变得清晰分明,挪移辗转之下,忽左忽右,忽立于石上,忽行于平地,宛若幽魂鬼魅,当真肉眼难追。 「莫不是青天白日见了鬼?」 守兵惊骇之余忙扭头急呼,等回身再看,来人已至城前。 当真来的飘忽。 天边朝阳初露,守城士卒人皆骇然,口干舌燥,紧握刀兵,眼见是个汉人,正欲开口喝问,耳边就听一轻飘飘的嗓音落下。 「倒!」 一声「倒」字清晰入耳,来人停也不停,已走入城中。 待到背影走远,身后冷风拂过,那几具凝立原地,动也不动,眼神死灰,犹有余温的守城辽兵,如立快横躺,纷纷栽倒在地,气绝当场。 连着五日。 云州、朔州、寰州、应州…… 四州守城辽将,竟是悉数暴毙而亡。. 文门刀马 149、盖世高手,神秘杀手 瀛洲城外。 不同于之前满城风声鹤唳,严阵以待的守城兵将,城门之上,不过寥寥数人。 但这几个人,却已算得上当世罕见的高手。 一辽人打扮的壮汉原本只是站着,可他陡然大吼一声,声如惊雷,而后单脚跺地,竟凌空纵起十余丈,脚下碎石击飞,接着大手遥遥一抓,天穹上一只俯瞰翱翔、盘旋展翼的苍鹰居然如被丝线牵引,从天空被生生摄了下来,落入大汉手中。 那人五指不收不攥,可苍鹰却似是使尽了浑身解数也难以挣脱,只能发出阵阵悲鸣。 另一人提弓负箭,目如鹰隼,高瘦的近乎有些夸张,而他背后的一枚枚箭失竟皆为铁箭,通体乃生铁精钢打造,在阳光的泛着摄目寒光。 非但箭为铁箭,那弓身竟也是铁的,四尺有余,也不知以何物为弦,竟是能配以此等神箭奇弓。 除此以外,还有个年轻的辽人女子,以兽骨为发饰,浑身只有几片兽皮包裹,麦色精悍的皮肤在阳光下似是泛着一层油亮黑光,手持骨笛,目光冰冷。 不同寻常的是,此人身旁还立有一只通体白毛的巨狼,一人高低,迎风而立,浑身雪白狼毛宛如一团翻滚的白焰,端是威风凛凛,叫人心惊。 他们都在等、在看,看着天边的那人来。 那人果真来了。 「啊!」 只在瞧见天边有一点黑影出现的刹那,持弓大汉深陷的两眼霎时陡张,眸中精光乍现,灿亮摄人,而后口发长啸,自城头高高跃起,只身在空中,便已搭箭开弓,右臂整个粗涨一圈,筋骨毕露,面目狰狞。 弓弦拉开一瞬,未闻声响,铁箭箭身恍忽一亮,旋即消失于众人眼前。 与此同时,晨曦之下,却凭空多出一抹晦涩光影,瞬息百丈,直射天边来人。 一箭射出,未见箭落,大汉反手又从箭囊中抽出四支铁箭,二话不说,已抬弓搭箭,侧头眯眼,箭簇寒光夺目,遥指来人。 身旁一男一女似也在等他出手,可过了许久,眼见已要错过出手时机,那壮汉却是等不了了,面露疑惑的扭头望去,然后便惊住了。 但见这名震北方,被誉为大辽第一神箭手的男人尽管还保持着之前的动作,可眼神早已暗澹,不知何时已经死了。 而杀他的,是其眉心一枚寻常普通的木刀,数寸长短,一柄飞刀。 「退,不可力敌!」 不带丝毫犹豫,那女子脸色变化的瞬间便已转身骑上白狼就逃。 「哼。」 壮汉却不屑一顾的冷哼一声,挥手将苍鹰送至半空,自身畔脚边拔出一刀一剑,不退反进,自城头跃下。 「嗖!」 飞出的铁箭忽又折返而回,壮汉嘴发嗤笑,左手杨刀,右手提剑,也看不清他如何出招,只刀光剑影一闪,铁箭竟已被一分为四,没入其身后的城墙,直至箭尾。 「你这刀法和剑法是和谁学的?」 嗓音入耳,壮汉闻声望去,就见十步外已静悄悄的站着个人。 顾朝云。 他目露好奇,有些惊讶,又有几分诧异,像是看到了什么出人意料的东西。 时至今日,这天底下的武功但凡他看上一样便能猜出其底细来路,甚至是窥其精要,悟其真意,哪还有看不懂的。 可此人这一手刀剑并和之招,却让他看到几分「自在门」的影子。 无论是元十三限的武功,亦或是诸葛正我的武功,看似各有千秋,可说到底师承一脉,同根同源,难免有相通的地方,有几分影子不足为奇,但这契丹***竟然也通晓自在门的武功就有些令人意外了。 而回答他的只有那狂风骤雨般的刀芒剑气。 顾朝云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周身罡气凝聚,任由对方一一施展开来,像是要看个明白,瞧个清楚。 「刀剑合击,一心二用,互补互成……整个自在门中,怕是只有当年传自斩经堂的风刀霜剑一千零一式才有这般威能。莫非,韦青青青还活在世上……」 「呜呜呜……」 天边这时突然飘来苍凉的笛声,呜呜咽咽,似哭似嚎。 笛声在前,一声声狼嚎紧随其后。 顾朝云转头望向笛声传来的方向,原来是那个女子去而复返。 「御兽之术么?果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他呢喃间已抬手,并起食指中指,迎着面前交织的刀光剑影一划而过。 血肉之躯,竟犹如神兵。 壮汉终于是动容骇然,望着手里的残剑断刀,踉跄而退,一张脸涨红羞恼,正要大喝,可有一指却点在了他的心口,戳出了一个血洞,将他的话又堵了回去。 没理会身后缓缓跪倒的壮汉,顾朝云也没再继续去看那些彼此呼应的狼群,而是孤身直入城中,等到出城,守城辽将已然身亡。 此去又是半月。 等到顾朝云再次顿足,已是在幽州。 这一次城外只有一人,那人手持一杆黑色铁矛,貌似中年,袒露着精瘦的上身,面无表情,两眼微鼓,半坐在一块石头上,皮肉上画满了一幅幅神秘的图腾刺青,转头顾盼之际,竟是一副鹰视狼顾之相。 「汉人,看在你连闯十五座城的份上,拜我脚下,奉我为主,我留你一命。」 不想这人竟会汉话,尽管腔调古怪生硬,但还是能勉强听懂。 顾朝云看着对方手里那几近八尺的长矛,眼神为之一凝,再听到对付这番话,脸上已见笑意,笑的冰冷残忍,森然阴厉。 「汉话说的不错啊,谁教的?」 汉子起身,面无表情的回道:「你是说汉话么?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一个叫作蔡京的宋臣。他还给我们送来不少好东西,但也是狼子野心,不怀好意,为了让我们与那些契丹人为敌,彼此牵制。」 见顾朝云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汉子冷冷道:「我身后还是一万大军,皆乃久经沙场的强兵悍将,身经百战,单凭你一己之力,今日倘若一意孤行,只怕难逃一死。 「顾帮主武道通天,不介意再加个人吧。」 只说二人对峙间,他身后竟然冒出个阴恻恻的笑声,来的飘忽。 人影腾挪,忽然一定。 顾朝云寻声一瞧,却是个浑身黑衣,蒙面遮脸的身影。 他咦了一声,旋即笑道:「蔡相还真是深藏不露哇。」 免费阅读. 150、惊世一战 “蔡相?谁是蔡相?” 那人笑声尖细,也不正面回应,而是玩味一笑,眼露凶光。 顾朝云不惊不惧,稍一打量,轻声道:“不曾想你这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竟也坐不住了,我还以为你要再忍忍。” “我承认我小瞧你了。你先是以假乱真取代了狄飞惊,又杀了元限,还取代了六分半堂,看似为形势所逼,实则步步为营。这才多久,你已从一个小人物一步登天,跻身武林巨擘,天下豪雄之列,此番还不惜孤身北上,想来所图甚大,我若再不动手,等你回到大宋,怕就是吾等的死期。” 黑衣人嗓音阴厉,沙哑的厉害,越往后说越是加快语速,似已等不了了。 “你们?还有谁?” 顾朝云听出了对方的话外之音,视线径直投向蔡京身后。 但见数十道黑布蒙面,高矮各异,胖瘦不同的人影相继现身。 一一扫视了一遍,顾朝云“噗嗤”一笑,“原来都是京中的大人物。” 有人语气不阴不阳的说道:“顾帮主谬赞了,今日你单凭一己之力会尽宋辽两国高手,此战怕是江湖三百年来前所未有,旷古绝今,想来就是后世之人提起也要称你一句人间绝顶。” 顾朝云转身望去,就见幽州城外,除了那持矛之人,竟也冒出来数十位辽国高手。 而且城中马蹄声起,轰隆如雷震,烟尘四起如龙卷,想是那万余精骑正严阵以待。 “看来诸葛神侯果然没说错,你与元十三限那一战身负极重内伤,没有个三年五载的疗养,绝难痊愈,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又有人嘿声阴笑,笑声刺耳。 顾朝云扬扬眉,“哦?诸葛正我也来了?” 有人嗤之以鼻的笑道:“哪能啊,似神侯那等正人君子,贵为当朝帝师,怎会与吾等同行,充其量只是探了探你的虚实。你也知道,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们一样,肯光明正大的和你一决高低,大都喜欢背后伤人。” 顾朝云哈哈一笑,“好,就凭你这句话,今日我留你全尸。” “嘿嘿嘿,如今顾帮主腹背受敌,身陷令圄,莫非还想活着回去?” “尊驾倘若真能杀出重围,从今往后,凡金钱帮所到之处,鄙人退避三舍。” “顾帮主惊才绝艳,单凭一己之力便引得天下风起云涌,奈何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势头太盛,且性情乖张,行事无所顾忌,才引来今日一劫,若胜,往后武林江湖你大可呼风唤雨,若败,名利野望尽消。” “今天就让我们来领教顾帮主的高招。” …… 顾朝云侧身而立,眼角余光一睨众人,细一数,京中竟是来了三十七位高手,辽国那边的好手怕也只多不少。 他双手扬起,不惊反喜,眼中竟生出几分痴笑与癫狂,“诸位,可别让顾某失望啊。” 一语甫落,大战骤起。 “看拳掌!” 数道身影动如雷霆,拳罡掌劲已隔空而至,遥遥袭来。 旷野之上,立见数十丈尘嚣激荡,气机爆冲,惊天动地。 拳掌在前,人影在后。 劲力袭至,顾朝云身旁已有数人跻身上前,身形变幻辗转,似以一化六,自四面杀来,齐齐落招,连攻其周身要害,招招毙命,落了个结实。 “砰砰砰砰……” 一道道沉声闷响如雨点般开始在顾朝云的身上惊起。 “嗯?横练?” 几人皆是身着夜行衣,唯有双眼外露,此刻拳掌施加于顾朝云周身,身躯碰撞,立觉不对,仿佛砸中了生铁,按在了顽石之上,澎湃劲力皆似泥牛入海,没见半点波澜掀起。 反观顾朝云神色如旧,两脚履地,纹丝不动,然背后发丝却已尽皆浮到半空,场面诡异,叫人心颤。 他一扫几人惊诧骇人的眼神,眉梢猝然一沉,气息强提,随着一声深沉吞吸,体表之外,惊见雷光闪烁,电蛇游走,摊到半空的十指陡然握紧,霎时间,一股惊世骇俗的五行雷殛之力自体内宣泄而出。 方圆十丈以内,立如天塌地陷,惊爆连连,只听那几人嘶声怪叫道:“退!” 可恐怖余波荡漾开来,退回去的,只有残缺不全的尸体,和当空粉碎的血肉之躯。 顾朝云活动着浑身关节四肢,嘴里呼出一口绵长的浊气,气息带出,竟似龙吟虎吼般一般,吼的风云变色,天愁地惨。 “若非悟得几招杀手锏,顾某又怎会以身犯险。” “这是先天无形护体罡气?” 有人瞪大双眼,但并不是惊骇于顾朝云能练成这门功夫,而是惊诧于这门功夫的威能,简直和他们所熟知的天差地别。 “据说此人吞服了那无极仙丹,想是因此巧得泼天造化,才有这一身惊神骇鬼的实力。” 有人心思灵透,开口提醒道。 “此乃顾某所创殛神天罡,如何?至于那无极仙丹,便是给你们解惑也无不可,那丹药确有妙用,一阴一阳合而共服,可涨甲子功力,我一人吃了十二粒。” 顾朝云此刻每一寸血肉都似弥漫着雷光,谁能想到,这五行之力竟然还有淬炼肉身的妙用,能令他横练外功的进境一日千里,层层拔高。且还能化作罡气,遍布拳脚周身,于守可化诸般劲力,刀剑难以加身,于攻可外放杀敌,一举一动皆有莫大威力。 非但如此,想是这些时日历经一场场厮杀,他对五行之力的掌握愈发得心应手,掌心竟因汇聚的阴阳二气各结出一枚奇印,一寒一热,一阴一阳,古怪的紧。 闻听可涨甲子功力,而且全都让顾朝云吃了,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接着是眼红懊恼,就差捶胸顿足了。 他们只当是剧毒之物,弃如敝履,不想却成全了他人。 蔡京更是把两手都快攥碎了。雷损当初暗中盗取无极仙丹他是知情的,本以为是蒙蔽他人的障眼法,没想到居然让顾朝云因此觅得翻身之机,一步登天,属实可恨。 顾朝云拍了拍几人先前落掌落拳的地方,慢悠悠地道:“别看了,要是你们知道我经历了什么,估计就不会这么想了。” 要不是关七出手,他现在八成早就被喂了狗了。 说话间,一股令人悚然颤栗的肃杀忽然弥漫在天地间,骇得万物惶惶。 顾朝云双眼贯血,面现狂笑, “且看我修罗变……” 151、深藏不露的蔡相 众人耳听厉啸,陡见顾朝云摇身一变,浑身气机倏忽一转,已化滔天杀意,凶戾之气直冲天地,引得风云色变。 宋辽两国高手直看的心神震撼,远远望去,但见顾朝云周身阴阳二气交融,竟凭空聚出一团迷蒙水汽,宛若一颗泡影,其内雷光电闪,隐与天地共鸣,惊得冬雷震震,天飘寒雪。 眼见顾朝云蓄势起招,不知谁大喝了一声,“动手!” 却是想要拦阻。 语出话落,飞雪急转,已有数道人影快如惊雷般闪身而上,抬手抖腕,立见雪中乍现璀璨剑光。 剑光在前,剑气在后,那几人手中长剑怪异,然出鞘一瞬,剑身之上光华流转,或青或紫,或红或暗,附着其上,恍忽一瞧剑器皆似长了一截,光华吞吐不定,仿佛下一刻就要飞离破空而去,惊的剑风嗖嗖飙射,迫人眉睫。 长剑近在迟尺,顾朝云却一仰下颌,面露不屑,“七绝神剑?” 他说的可不是罗睡觉那七人,而是他们的师父,老七绝神剑。 此番必是为了给徒弟报仇而来。 “可惜。” 顾朝云两手一摆,广袖呼啦一卷,绕臂转了几圈,雷声顿止,唯剩风刀雪剑。 再看时,他两手已背在身后,瞧着面前七缕惊神骇鬼的剑芒无动于衷。 七道人影一闪一现,悄然现于顾朝云周身之外,眼看剑芒及身,可令人吃惊的是,那七柄剑居然停下了,停在半空,如陷泥沼,离顾朝云就差那么分毫。 顾朝云如今双眼赤红,背后半黑半白的长发尽皆荡起,脸上表情一敛,面沉如冰,只剩下一股令人压抑恐惧的气机于身体中弥散开来,还有那不加掩饰的恶意与癫狂。 夜叉嗜战,修罗嗜杀,他今天就是要把这些人斩尽杀绝,以除后患。 七绝神剑僵持不过数息,手中长剑连同剑上剑芒,竟然都在顾朝云的护体罡气下烟消云散,化作齑粉。 七人也是人皆黑衣,黑布遮脸,只有一双眼睛露着,瞪大睁圆,失色动容。 以他们的境界早已无需假借利器便可杀人,可为了对付顾朝云,以防万一,还是寻了这七口宝剑神锋,只求为徒报仇,不想竟连仇家的护身罡气都破不开。 “凋虫小技。” 顾朝云左手轻抬,只对着面前几人一挥,掌心一枚青寒印记立时散出一团极阴极寒的奇力,无声掠过。 待到众人定睛瞧去,半空中还维持着持剑之势的三人已化作一具具冰凋,面带寒霜,眼神寂然,死的干脆,接着沉沉坠地,摔成冰粉。 另外四人见状大骇,饶是他们纵横江湖数十载,也从未见过如此邪门霸道的功夫,来不及惊怒,几人已当机立断,闪身而退。 顾朝云咧了咧嘴,也不多说,右手屈指一弹,竟从指尖弹出一点火星,落向那同进同退的四人。 那火星微弱至极,看似转瞬即灭,可只沾到其中一人的衣角,便犹如遇到火油,“呼”的一声,以星火燎原之势将其点着,身旁三人猝不及防,与那人相隔太近,被火势波及,转眼已或作四团火球,在惨叫中燃作飞灰。 眼见顾朝云片刻间竟以雷霆手段连毙数大高手,在场众人也觉邪门诡异,明明他们才是占据优势的一方啊,怎得反倒是自己心生忐忑。 众人犹自惊惧于顾朝云的骇人手段,可眼前倏地一空,雪中那恐怖身影已无踪迹,不免纷纷变色。 而那最先开口的人,当朝权相蔡京正是最先勃然变色的人。 只因他面前风雪顿息,皆被一道可怕身影所阻,纷纷倒卷逆流,化作一道遮天雪幕。 “蔡相,我可还记得当日天泉湖上,初见你时,你的那副嘴脸口吻,当真是高高在上啊。” 目光一垂,顾朝云居高临下望向瞪眼凝目的蔡京,笑的玩味极了。 但他脸上在笑,眼里却无半点笑意,冷冽眼眸仿佛冰冻万载的寒冰,散发着滔天寒意,倒映着蔡京缓缓后退的身形。 “当日你视我为蝼蚁,可曾想过今日我视你为草芥?” 蔡京想逃,然退出不过半步,周遭风雪凭空急旋,化作一巨大龙卷,将他与顾朝云裹在其中,似与天地隔绝出来,将余下众人拦在外面。 顾朝云并未立即动手,而是笑吟吟地道:“别装了,知道你深藏不露,露两手陪我耍耍吧,玩的开心了,我兴许还能给你留个全尸。” 天地间风急雪怒,蔡京神色骤变,还想再退,可甫一被那急风怒雪波及,便犹如被刀剑剐中,顿时熄了强退之意,眼下也只能等待外面众人出手相助,和直面这盖世狂魔。 魔。 确实是魔,眼下顾朝云在他眼中即便还是血肉之躯,人身之形,也和魔相差不远了,浑身尽是不可一世的邪煞之气,目泛红光,长发逆竖,周遭阴阳二气交转汇聚,端是一尊人间魔。 “嘿嘿嘿……哈哈哈……我承认你有令我正眼相看的资格了,怎么样,要不要和我联手,以你之力,以我之势,普天之下试问还有谁能你我匹敌,届时别说大宋,就连大辽、西夏,也不过是你我的囊中之物,咱们平分天下。” 到了这个时候,蔡京居然还敢说话,而且是说出这么一番不得了的话,着实是让人意外。 顾朝云眼中已分不清黑白,他眯了眯眼眸子,好奇的问,“我实在很想知道你还有什么手段,居然敢说出这么一番话?” 蔡京那奸滑狡诈的笑声透过面巾响起,“你也知道,我手下能人无数,招揽了不少高手,他们会的武功,我自然也会一点,否则,我又怎敢这么毫无顾忌的信任他们,前来杀你。” 】 顾朝云也笑了,“那看来,你的功夫很高了?有多高?” 蔡京似已察觉到一丝惊心动魄的杀意,他干笑了两声,“我要说我即便对上元十三限也不会输,不知你信是不信?” 顾朝云闻言一愣,然后突然笑了起来。 “这还不容易,试试不就知道了。” 语罢,一柄飞刀已在蔡京面前迟尺,而不可思议的是,顾朝云面前,一枚青乌小箭竟也到了他咽喉前,差之毫厘,杀意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