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侠叶沛》 第一章 楔子 宋朝真宗晚期,国朝外忧内患。
北有契丹,西有党项,对边境一直骚扰不断。 刚刚签订了“澶渊之盟”,对辽作战虽然全面胜利却要每年向契丹输送银三十万两、绢二十万匹来换取和平。 为了粉饰太平,真宗信任王钦若等人伪造“天书”,封禅泰山,大造庙观,而普通百姓生活困苦,民不聊生。 宋真宗赵恒的身体越来越糟糕,皇后刘娥辅政,朝廷上奸臣丁谓、王钦若等一干佞臣贪官当道,奸邪弄权。 后宫中,皇后刘娥陷害一个个妃嫔皇子,竟至真宗年迈都一直无子。 宫女李氏本不起眼,性格懦弱且家世卑微,不被皇帝及刘氏重视。在一次承恩后竟意外怀了龙胎,这才让皇后刘氏惶恐不安,并出计陷害。 李氏命大,在服过堕胎药后竟然安然无恙,其实是忠心的宫女李巧儿日夜守护的结果。一计不成,刘氏再生一计。 李氏生产当日很顺利,盼子多年的真宗赵恒听到婴儿啼哭声非常高兴,立刻封李氏为宸妃。然而抱出来的却是一个妖胎,面目似猫而狰狞,哭声虽像婴儿却十分凄厉。 皇后刘娥请道长谯文易前来诊断,这竟是“猫妖出世”,真宗十分不悦,命人偷偷将此子掐死掩埋于太子林中,将李氏打入冷宫,所有宫女太监不得再提此事。 就在李宸妃生产当日,三司户部副使叶补之夫人张氏也生下长子,取名叶灏。然而没过几天叶灏离奇死亡,张夫人伤心欲绝,每日念着儿子的名字,抚着儿子的衣服哭泣。 直到第二年张氏又添一女,取名叶沛,对于长子的思念才渐渐平缓。然而张氏总是喜欢给叶沛穿上哥哥的衣服扮做男孩儿,家人见张氏见到叶沛扮男装时总是眉开眼笑,便不再过多干涉。 张氏本是后周太祖郭威之女寿安公主与女婿张永德所生,算是出身败落的名门之中。 张氏有一同母姐姐,嫁与太宗第八子广陵郡王赵元俨为妃,两姐妹关系甚好,每年夏季入伏,张氏都会带着小女叶沛来八王府中小住一段时间算作避暑。 八王嫡长子赵允熙为八王妃所生,较叶沛大四岁,张氏两姐妹商量,希望此表兄妹定下姻亲,更结百年之好。 就在李宸妃产子后几天,八王府侍妾吴氏亦产一子,名唤受益,排行第六。因是庶出,全府也未见庆祝。 赵受益从小身体不好,常常生病,但却天资聪颖,好学努力。叶沛母亲极喜欢赵受益,每次来府做客必探望“六哥儿”,或做衣服,或带吃食。叶沛受母亲影响,从小也对这个受益哥哥亲敬有嘉。 这个本不受重视的庶子赵受益竟然是天命,因真宗无子,欲在宗室中选择年龄适合者寄养在宫中。 这日真宗皇帝赵恒微服来到八弟赵元俨府中,正巧赵受益与叶沛、赵允熙等人一起追逐嬉戏,赵受益一个不小心冲撞了龙颜,众人皆吓得跪地不起。 真宗赵恒却一眼看中了瘦弱白净的赵受益,几个问答赵受益都答对流利,真宗立即决定将这个“六哥儿”带回宫中扶养。 皇后刘娥无子,希望借这个孩子执掌大权,对赵受 益虽然管教严厉,但也算疼爱有嘉。 朝堂之上,皇后刘娥结党营私,为刘家谋私权谋私利,重用拥护她的丁谓、曹利用等人,贬础丞相寇准等忠臣。 真宗三月余未见寇准,问众臣道:“近日怎么没听见寇准在朕面前唠叨?”众臣竟无人敢答话。 坊间称王钦若、林特、丁谓、陈彭年、刘承珪五人为“五鬼”,又流传这样一句话:“欲得天下宁,当拔眼中丁,欲得天下好,莫如召寇老”。 次相李迪奏称前宰相寇准无罪而遭罢黜,并述刘皇后数宗罪过,不久也被罢相。 如此等一概忠臣多相继被罢黜,这其中也包括叶沛的父亲叶补之。 叶沛的父亲叶补之,字元泰,出身寒门,咸平年进士,忠义敢言,官拜户部副使。本不是重要的封疆大吏,因不满朝廷奸邪弄权,上言进表述说皇后逆行,结果真宗皇帝没有看到劄子,叶氏却等来了被贬础的公文。 叶补之被贬为蜀州新津通判,择日启程上任。 众皆知蜀州虽然富庶,但蜀道难行,很多官员在上任的路上就性命不保。 幸而叶氏一家正为壮年,家仆人数不多,大多为夫人张氏陪嫁忠仆,因此行路也非难事。 当时就任蜀州团练史的张志为叶补之同窗好友,写信说:到蜀州自当为元泰接风。 结果刚进蜀州地界,叶氏一家二十九口人均被歹徒杀害,这一年叶沛七岁。 至于是仇杀还是截路钱财,几年过去了都未查出端倪,成为当时著名的悬案。 第二章 初上蜀山,叶氏一家遭屠毒(一) 叶沛缓缓地睁开眼睛,这里是哪呢? 不是汴梁的家里,不是八王府的花园小筑,亦不是旅途中的驿站。这是一间青石砖房子,屋内收拾得整齐干净,没有多余的陈设。自己躺在一张没有雕花的青缦帐竹床上。 床尾坐着一个少年,十二三岁光景,虎头虎脑,皮肤白净光洁,结实的胸膛不似读书人那样柔弱,瞪着一双豹眼正关切地注视着自己。 叶沛上上下下打量着身边的一切,似乎什么都记不起,又似乎一切都混乱地在脑海里盘旋。 “师父,她醒了!她醒了!”那个关注自己的少年突然开了口。 原来屋内还站着一位花白头发花白胡须的老者,五十岁上下,身着细葛布道袍,头上用一根云纹桃木攒着头发,像一位神仙道古的隐士。那隐士走近床边,摸了摸叶沛的脉象,沉吟了一下,却未说话。 “小妹妹,我叫楼子衿,这是我的师父,是我们救了你。你叫什么名字?”楼子衿热情地用手抚着叶沛的额头,“嗯,不烫。”见叶沛没有反应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能说话吗?” 叶沛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楼子衿回头看看师父问道:“师父,她是哑的吗?” 这时,一名穿着粗布短褐的壮年男子端着一盆热水进屋来。 “子衿,给她擦擦脸上的血吧。我看她不像是哑巴,可能是吓傻了。这么一个女孩子,哪里见过这样惨烈的景象……” 楼子衿一边麻利地取过毛巾沾水擦拭,一边点头自言自语似的说:“也是,连我都快吓傻了。我妹妹和她长得一样可爱,那时她一定也吓坏了!要是她活着……”楼子衿不知回忆起了什么,竟然要落下泪来。 叶沛突然就记起那场面来:一群黑衣人拦住车队一阵乱砍,母亲的胸前在流血,乳母孙为娘试图为母亲止血,头颅却被一个黑衣人从后面一刀砍下来,滚到老远。父亲的马倒在血泊里,人在搏斗,然后,有人从身后砍向他,一刀一刀慢慢地倒下…… 叶沛被母亲塞在一个书箱里,那里面原本装着的书本散落在地上,一部打开的《春秋》,那上面的血渍像是父亲写的朱批……叶沛透过书箱的缝隙看见了一切,她想跑出来扑在母亲怀里,可是她吓得瑟瑟发抖,一动也动不得。她想呼喊,却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哇……”叶沛终于哭出来了。 “别怕,别怕,哥哥在这儿呢!”楼子衿抱住叶沛,轻抚着她的后背,柔声地安慰说。 叶沛大哭,就像瀑布倾泻一般,所有情绪奔泄而出:死亡,恐惧,茫然,无助,所有这一切随着泪水宣泄而出。 好久,好久,叶沛在楼子衿的怀里哭着睡着了。楼子衿轻轻把她放下,又拿热水毛巾给叶沛擦了半天。 “应该没事了。”那位隐士终于开口道:“安常,今夜你就守着这孩子吧。” “是!”短褐男子答应得像回答军令一样干脆。 第二天,或者是第三天,叶沛终于醒了。 她身上其实没有伤,只是逃跑时扭伤了脚。楼子衿给她做了一根拐杖,她可以拄着下床了。 她知道了自己是被栖凤山的巴山老人救下的,楼子衿是他的五徒弟,安常是巴山的老仆人,这一进小院子只住着他们三个人。 小院四周是千年的古树竹海,周围二十里地内没有其他住户。 叶沛还知道一件事,那便是她已经成为孤儿了! 叶沛什么也不说,每天只是坐在床上发呆或流泪。 楼子衿总喜欢跟她面前说话:今天练了螳螂拳和六合掌,看见一只真的螳螂在捕食鸣蝉,去小溪打水湿了一只鞋,回屋发现裤子被刮破了一个洞…… 然而叶沛仿佛什么也没听进去,或者,只是不去打断他。 日子一天一天过着,小院的生活悠闲而单调,仿佛千年都是一样的。 两个月以后,叶沛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除了吃饭、睡觉,偶尔也会下床拄着拐杖在门前看楼子衿练武。 楼子衿真是一块练武的好材料,宽宽的肩膀,厚实的胸膛,细腰长腿,舞着一支火尖枪,上下翻飞,让人以为是天神哪吒。 巴山老人坐在对面屋外的竹椅上,要么看一本《抱朴子》,要么用小刻刀雕刻木摆件。 说是没有看楼子衿练武吧,偶尔却要提点他一两句,还都是关键动作,譬如:腿不直、下腰要到位、这里出拳要快、力度不够…… 说他在 看楼子衿练武吧,他的眼神似乎就没有离开过眼前的书或者摆件。 叶沛似乎在看,眼睛里空洞地又像是什么都没有。但至少她不是一直流泪了,巴山、楼子衿和安常都很安慰的样子,仿佛他们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一家人了,不用过多的关心和安慰,那种默契是不用言语的。 这天一早,楼子衿用细绳锁着一只灵雀,兴高采烈地拿给叶沛看。 “妹妹你看,这只雀儿好看不好看?”他手里摆弄着鸟儿,小小的身形,灰背蓝尾,尖尖的小嘴,小圆眼睛滴溜溜地转动。 “你听,它叫得多好听?待会我去找一个竹笼子把它放进去。” 叶沛的眼睛里仿佛有了光,她嘴角微微上扬,努力地点点头。 楼子衿把绳子一头交到叶沛手中,转身离开,不一会儿又拿着一个竹篓和一把小米回来了。 “来,你来喂它。”楼子衿把米交到叶沛手中。 叶沛目不转睛地看着灵雀,嘴里不自觉地说着:“来呀,小鸟儿,你饿不饿?” “你能说话了?”楼子衿好奇地盯着叶沛,比叶沛更加兴奋。他跳起来大喊:“太好了,师父,她能说话了!太好了!” 巴山正在火房打造一件奇怪的兵器,穿着一件大皮革围裙,手里拿着一件铁器。他听到楼子衿大喊,出门来看,正遇到安常拿回调制的药粉,暖阳里是两个孩子逗鸟的童趣,巴山和安常会心一笑。 安常放下药粉,一边弹手一边走近两个孩子。 “这几天横渠镇有大集,还办了一年一次的风筝大赛,你们要不要去看看?”安常问。 “好啊好啊!去年我去看风筝大赛,好多种风筝啊!有龙型的,凤凰的,鹰的,蜈蚣的,各种鸟兽,还有挂着彩灯的,太漂亮了!师父,我要去!”楼子衿无比兴奋地喊着! 巴山是一位慈祥的老者,总是笑语盈盈的,没有师尊的架子,从没有严厉的样子摆出来。 “那就去吧,你们跟好安常,人多,小心别走丢了。”巴山嘱咐道。 “太好了,妹妹,你也去吧!我带你去见识见识,还有变脸戏和走马灯,我都知道在哪!”楼子衿乐得合不拢嘴,不停地说着。 “安常,你再带他们俩去买几身新衣服。”巴山吩咐道。 “是!”安常对巴山永远非常尊敬。 “谢谢师父!” 叶沛也有些高兴,她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咱们先把灵雀放到竹篓里吧,晚上回来我削竹皮给它编一个小笼子。” “嗯、嗯。”叶沛随口应和。 “你真的能说话了!”楼子衿脸上洋溢着笑,“那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叶沛慢慢张开嘴,轻轻地说:“叶沛!” “叶沛妹妹!叶沛妹妹!”楼子衿又蹦又跳,“师父,安常,她叫叶沛,你们听见了吗?她说她叫叶沛!” 安常微笑着说:“听见啦!她说她叫叶沛!你们快收拾一下咱们出发啦!” 横渠镇距此地二十五里,步行大概一个多时辰。三人即刻出发,午饭前便到达了横渠镇。 这镇店已有百年历史,虽不比东京汴梁繁华,但也是热闹非凡。镇上店铺一家连着一家,这几日大集,摆摊的小买卖也占满了整条街道。 安常带着楼子衿和叶沛吃了当地特色渣渣面和留客鸡,每人又做了三四身新衣服。那是叶沛以前不曾穿过的衣服样式,葛布面料,窄袖衣裙,穿惯了绫罗的大家闺秀叶沛倒颇感好奇,但是她很快适应了这样利落的衣裙。 楼子衿兴奋地在前面跑着,喊着,叶沛和安常跟在后面,来到一个卖磨喝乐的摊位前。 “你一定喜欢这个!”楼子衿对叶沛说。 那是泥塑的磨喝乐娃娃,身上穿着各种各样的衣服,扮演各种角色的人物。 “安常,能给她买一个吗?”楼子衿热情地招呼叶沛挑一个磨喝乐,“叶妹妹,你看你喜欢哪一个?” 叶沛左手右手各拿一个磨喝乐,楼子衿在她身边不停地说着,叶沛突然就觉得说话的不是楼子衿而是赵受益。 那一年赵受益刚被接进宫里,很不适应,新年时回八王府拜年,述说各种苦闷。没有同龄的孩子一起玩儿,每天只是读书学习。大娘娘对他特别严厉,不许他睡前吃点心,怕他喘疾加重连鱼虾也不让吃。 赵受益从小就爱哭,就这样一边哭一边说,不知有多委屈。 叶沛正好随母亲来王府拜年,跟在母亲和姨母身边听赵受益哭诉,她随手把带在身边的磨喝乐拿出来送给他说:“别哭了,男儿有泪不 轻弹。你以后再有委屈就告诉他吧!让他一直陪着你。” 赵受益接过去又哭了许久。叶沛母亲柔声安慰他,为他拭泪,又拿出他喜欢的点心哄他。叶沛看得不耐烦了,转身去找赵允熙玩儿。 …… “你到底要哪一个?”楼子衿见叶沛拿着娃娃发呆,半天不做决定,便问道。 然后他指着一个娃娃说道:“要不就这个吧?”楼子衿为叶沛选了一个宫装娃娃。 叶沛点点头。 安常付了钱三人继续往前走。 在横渠镇中央的空地上,风筝大赛正在热烈地进行中。果然如楼子衿所说,有龙型的,凤凰的,鹰的,蜈蚣的,各种鸟兽,还有挂着彩灯的,好多风筝。 他们三个人挤在人群里仰头看着。叶沛抬头看了一会儿,温暖的阳光照在她身上无比舒服。她仿佛觉得自己就是那风筝,飞在天上,自由自在,可以忘却一切烦恼和忧愁。 叶沛才一低头,眼光就被斜对面一家走马灯店吸引住,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那是一组一人来高的落地大灯,灯架用榆木雕出花纹,八面均附着薄丝,里面还有一层画轴,画轴再里面放着蜡烛,里外两层反方向转动,画轴上的人物啊,马啊,就跑起来了。 叶沛在东京汴梁城是看过走马灯的,大约是前年的上元节。她随父亲、母亲一起出来看灯,应该是在宣德门前的御街上,那天人真多,摩肩接踵。 他们还遇见了一位花白胡子的伯伯,父亲和那人相聊甚欢,两人提起一位叫司空啟的故人。 叶沛是记得那个人的,好像在她才有记忆的年龄,这位叫司空啟的禁军龙卫都虞候来家里拜访,父亲说他功夫了得。 他见了穿男装的叶沛,以为是叶补之的公子,说她身材玮丽,是个学武的好苗子,一定要收为徒弟,当时闹了好大一个笑话。知道叶沛是女娃之后此事只好作罢。 但这事在叶沛站在走马灯前时却突然被翻腾出来,记忆的碎片就那样在叶沛的闹海里一闪而过。 父亲、母亲、还有赵受益,甚至于那位叫司空啟的伯伯,他们那模糊的面孔都浮现在叶沛的脑海里。如同眼前的走马灯,快速而模糊,似是而非。 “如果他们还在该有多好?”叶沛不由自主地想,然而现实是她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叶沛握着磨喝乐的手心里全是汗。 她那时常笑话赵受益爱哭,如今自己的眼泪却不由自主地往下掉。 安常和楼子衿看了一会儿风筝,突然发现叶沛不见了,急得不得了。 他们挤过人群,大声喊着叶沛的名字,却没有人答应。 楼子衿急道:“叶妹妹不会又被坏人抓走了吧?” “不会吧?肯定是集市人多挤丢了。”安常也十分焦急,“咱们分头去找,一柱香时间,不论找到与否都回到这里集合。” “好的。” 两人一个东边,一个西边,分头去找。 一柱香的时间很快到了,两个人却都没有找到。他们又回到这个广场,人仍然像来时一样拥挤,风筝仍然如来时一样高。 楼子衿气馁地说,“这下可糟了!唉,这可如何是好?” 安常仍然不放弃地四处张望,突然他看见走马灯店里站着的叶沛。 “你看那是谁!”安常用手指给楼子衿看。 楼子衿又气又高兴,飞一般跑过去大声叫道:“叶沛,你吓死我了!” 叶沛也吓了一跳,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已经站了很久,被楼子衿一喊才回过神来,又差点被他推个趔趄。 楼子衿看叶沛要倒,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叶妹妹,我以为你死了,可找到你了!” 楼子衿力气太大,又是着急,弄得叶沛喘不上气来。 安常赶快上来规劝,“好啦,好啦,找到就好了。子衿,快松手吧。” 这时楼子衿才意识到自己差点把叶沛闷住。他嘿嘿地笑着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过,叶妹妹,你以后再也不要走丢了。” “你们真的怕我丢了?”叶沛一脸茫然地问。 “当然了,你是我才找回来的妹妹呀!” 叶沛从回忆的伤感里回过神来,原来还有人关心着她,爱护着她。她朝楼子衿安慰地一笑,用手抹掉眼角的泪。 “好吧,我们快回去吧,走回去也该天黑了。”安常说道。 三人急匆匆地上路了。路上,楼子衿紧拉着叶沛的手,念念叨叨一路,说:“这次我可得把你看牢了!” 第二章 初上蜀山,叶氏一家遭屠毒(二) 回到栖凤山太阳快要下山了,只剩下余晖照得半边天都是红色。 叶沛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只灵雀放了。 “你干嘛把它放飞了?”楼子衿不解又急切地说,“这可是我费了好大力气抓到的呢!” “我想让她自由。”叶沛解释道。 “你不会是生我的气了吧?”楼子衿委屈地懦声问。“当时找不到你,我就是一时心急,还推了你,我不是故意的!” “放心吧,我没生你气,我知道你们是找不到我着急了,是我的不是!”叶沛慢慢解释。“我真是想给这鸟儿自由,你没听过‘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如林间自在啼’么?” 楼子衿可不在乎什么诗歌,“你没生我气便好!我去给你拿晚饭吧!” 叶沛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竟有一些温暖在心田。 第二天早上,楼子衿在院子里练武,叶沛也早早起来坐在门前看。 巴山出来的时候,叶沛走过去对他说:“我也想学武功,可以吗?” 巴山上下打量了叶沛一遍,才缓缓地问:“你为什么想学武呢?” “我不知道。”叶沛低下了头。 巴山问:“是想报仇吗?” “我并没想……”叶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对巴山说想学武,或许想跟楼子衿一样,或许只想找点事情做做,或许她认个师父就找到家的感觉了,亦或者什么都不是,叶沛自己也说不清。但叶沛确实没有想过报仇之类,她经历了死亡,却还不知道仇恨。 巴山随手把自己雕刻的一块玉璧递给叶沛,说道:“这个送给你,我教你雕刻这样的玉壁可好?” 叶沛接过来看了看,果真十分精美。 这是一块柔白的美玉,采用镂空的手法雕刻出崇山峻岭的层次感,巧妙地保留了玉皮,利用俏色的处理,使秋天的树叶自然地呈现出黄褐色,更有“丹枫万叶碧云边,黄花千点幽岩下”的意境。这不是一块完美无瑕的宝玉,但是巴山依玉纹理,镂掉微瑕,更显雕刻者精湛的工艺手段。 “您这个做的真好!但是……我想学武。”叶沛摇摇头说道。 “你想学医吗?我可以教你治病救人。”巴山又说。 “不,我想学武,它让我觉得温暖,而且,安全。我觉得我会喜欢……”叶沛不知道怎样解释才能劝说巴山,只得画蛇添足地继续说:“我小时候有位伯伯说我是个学武术的好苗子,我觉得我能学好武术!”叶沛说得很坚定。 “你的根骨确实不错。”巴山低垂着双眼说道,“但是,孩子,我想让你过安逸的生活,远离那些危险。”巴山最后这几句话说得极轻,眼睛望向远方。 “那您为什么 学武呢?”叶沛反问道。 巴山亦不知如何回答,面前这个小姑娘的发问让他似乎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然而他不知如何说起,更不能对一个孩子说出什么。 他想了想,无奈却真诚地说:“我喜欢武术。” “那您心中有恨吗?”叶沛追问。 “有过!但不是为了这个……”这问题似乎勾起了巴山的无限感慨,他看着手中的书陷入回忆。 握着这本书的手也曾握过一把刀,一把杀人如麻的刀,如今那把狼牙刀已经被收入高阁,他希望它永远不会再被启用。 叶沛见巴山盯着手中的书,问道:“《抱朴子》这书是教人算命的吗?” 巴山抬头看看叶沛,“不,它是教人顺应天命!” 叶沛疑惑,却点点头。 巴山继续说道:“我希望你心中没有仇恨,能安度此生。如果你愿意学武,那我便教你一些也无不可。” 叶沛以为巴山拒绝了自己,没想到最后却愿意教自己,有点不敢相信。 安常走过来,说道:“还不赶快跪下拜师?” 叶沛才反应过来,立刻跪倒磕头道:“师父在上,受弟子叶沛一拜!”叶沛认真地磕了三个头。 巴山将她扶起来,说:“好孩子,快起来吧。” 巴山又笑着说:“我今天就教你一段《八段锦》吧!” “太好了,我有师妹了!”楼子衿跳着跑过来兴奋地喊道。 从这天起,叶沛正式拜师学艺。从基本功练起,八段锦、长拳、六合掌、五行八卦掌…… 叶沛虽为大家千金,却从不娇气,坚韧、坚强、坚持历来是她的脾气。 巴山教的认真,叶沛学得努力,又有楼子衿和安常在旁边指点,她可谓是一日千里,进步飞快。 这一日,巴山带楼子衿和叶沛到林中狩猎并练习轻功。 他们趴在密草中观察动物行迹。半天时间,楼子衿徒手逮住三只野兔,叶沛也用箭射杀了一只獐子。 准备回程时他们看见一只怀孕的母鹿出来吃草,巴山让他二人隐蔽在草丛里不要打扰它们。 看了一会儿,竟然发现远处有两只狼亦在草丛中匍匐,准备袭击母鹿。 叶沛发现后一惊,向空中空射一箭,母鹿听到弓弦响动立即警觉。它随后发现有狼在草丛中,立刻跑跳着逃脱了。 狼见到母鹿跑掉,也发现了叶沛他们,立刻也转身迅速地离开了。 巴山微有不悦,低声说:“不是告诉你不要打扰它们吗?” “可是,师父,我也不能看着他们欺负弱小啊!” “你觉得它是弱小?那随我来。”巴山压低声音说。 他们三人施展轻功,紧追两头狼而去。 快近了,巴山做个手势,三个人停下慢慢靠近。 两头狼停在一个山崖乱石旁,原来这里有洞,洞中探头冒出四只幼崽,灰毛圆眼,跟野兔大小,甚是可爱。看来两头狼为一公一母,正在抚育幼崽,母狼上去为小狼舔试毛皮,显得十分有爱。 巴山说道:“此时你还觉得自己是救了弱小吗?” 叶沛低头不语。 “看来他们要饿上一顿了,我们走吧!”巴山说。 “师父,师兄,你们等我。”叶沛一边说一边飞快地跑回原地,拖着死獐子又回到狼窝附近放下。 “师父,这样它们就不用饿肚子了吧?” 巴山笑笑说:“狼是不吃死物的,那是野狗和乌鸦做的事情。它们只靠自己捕捉新鲜的猎物食用。” 叶沛撇撇嘴,失落地说:“好吧,那咱们走吧。” 渐渐走远,巴山才又说:“世间万物皆有自己的命运轨道,不要强行干预,这叫顺其自然!明白吧?” 叶沛和楼子衿都答应道:“明白了。” 巴山除了练武,藏书也很丰富,甚至有很多奇书、禁书,这些是叶沛在家时不能看也没看过的书籍。巴山虽教她道理却从不束缚她,她到任性地看个够。 《鲁班书》、《金匮要略》、《脉经》、《齐民要术》、《南柯太守传》、《霍小玉传》等等,甚至当时市井瓦肆最流行的画本《醉翁谈录》这里也有。 叶沛很勤奋,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为师父师兄做早饭。用过早饭就练一段基本功,然后趁天亮读书,太阳快下山又开始练习长拳或合掌,几乎每天都要看见星星才洗漱睡觉。 生活虽然清苦,她却乐此不疲,甚至从没这样自觉过。 楼子衿是舍不得让叶沛做粗活的,砍柴挑水这些重活都是楼子衿在干,安常会弄饭食,叶沛偶尔去帮厨或者为他们浆洗、缝补衣服,然而叶沛的女工实在令人不敢恭维,粗针大线地打个补丁、钉个扣子还行,针脚还不如安常缝的整齐。 叶沛爱花,楼子衿在院外为她种了一陇格桑花,一陇油菜花,这样,春有油菜花,秋有格桑花。 叶沛喜欢吃烤芋头,楼子衿认真地烤给她吃,随叫随烤。 叶沛喜欢看星星,楼子衿也喜欢坐在夜空下跟她聊天。 楼子衿事事谦让叶沛,连对打时也任由叶沛踢打。这倒惯出了她争强好胜的脾气,但是叶沛骄傲却不任性,她也时时刻刻关心爱护着师父、师兄和安常。 这样的日子看似无聊,却有趣而充实。 第三章 情窦初开,女儿心事无人知 一晃五年过去了,叶沛已经十二、三岁,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她本就长臂长腿,身量较同龄人高,现在每天练武强身,身体更是结实强壮。 叶沛的优点是柔韧性极好,身形敏捷,因此巴山让她专攻轻功术,练软鞭,以速度取胜。 近一年她已经可以和狸猫一样轻盈,速度能追上羚羊,鞭一出手能卷下树上的果子而不伤树叶。 叶沛现在的心思也不似六七岁的小姑娘了,她看师兄楼子衿时总是带着几分羞涩。 楼子衿已是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比一般的成年男子高出大半头,肩膀更加宽阔,上臂的肌肉像碗口一样粗壮,身材像松树一样挺拔结实。 他的武功偏向力量型,脚步稳扎稳打,出拳有力,单掌能击碎巨石。 巴山为他打造了一条玄金火尖枪,重二十斤,舞起来如棍,虎虎生风。 暗含机括,能伸缩,缩短如判官笔大小,方便携带。火尖枪枪头尖利,能一下刺破十张牛皮。 枪头下方有莲花型底托,可以展开变成六把小弯刀,勾、挑、扎、刺,枪杆转动起来底托如同飞盘,十分尖利。 枪杆内藏有六支穿心钉,能从枪头射出,力如弩箭,射程十丈远。 巴山不愧为兵器锻造的神仙手,这五年来,叶沛见过几十个上山来请巴山打造兵器的“稀客”,并且大有不惜重金者。但是巴山只打造了五六件,如果他自己不满意,就算成型了八九分,他也会把它熔了重新再来。 因此有人拜呼巴山为“神仙手”,也有人骂他是“巴山老怪”。 叶沛也希望师父为她打造一件像师兄一样的宝贝兵器,巴山却总是说:“这个不适合你,你还小,等过几年就给你打造一件。” 叶沛暗暗觉得师父偏心,不理他撅嘴走了,巴山也不生气,笑着摇摇头而已。 夏日的栖凤山繁花似锦,树荫蔽日,美不胜收。 午后,叶沛躺在花丛里看书,读到一首词让她联想到了楼子衿,她甚至羞红了脸。 叶沛爬起来去找师兄,楼子衿正在屋内午睡。叶沛找了一根鼠尾草在楼子衿脸上轻划,楼子衿一下子警觉地坐了起来。 “什么事啊?”楼子衿见是叶沛,又松散下来,一脸懵懂地说。 “没什么,逗你玩呢。”叶沛笑着说,低头看着手里的紫色鼠尾草。 “哎呀,那我继续睡觉了。”楼子衿躺下想继续他的好梦。 “你就不能起来跟我说会儿话吗?” 楼子衿懒得起来,躺着问:“说什么?” “我看见一首词,你听听好听不好听?” “你念吧。”楼子衿翘着二郎腿,双手抱在头后听着。 叶沛有情调地吟诵起来:“这是一首《蝶恋花》。遥夜亭皋闲信步。才过清明,渐觉伤春暮。数点雨声风约住。朦胧淡月云来去。桃杏依稀香暗渡。谁在秋千,笑里轻轻语。一寸相思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 “你觉得好听不好听?”见楼子衿听得快要瞌睡了,叶沛追问道。 “好听,好听,师妹念的当然好听。”楼子衿打个哈欠,应和着说。 “真是对牛弹琴!” 叶沛不高兴,起身往屋外走,她觉得自己一片深情换来的却是无比敷衍的情绪。 楼子衿见叶沛真的生气了,一骨碌爬起来追上去说道:“怎么又不高兴了?你最近怎么了?老是生气?” “别理我!”叶沛头也不回出门去了。 楼子衿追着叶沛说:“师妹,你是不是想玩秋千了?我刚听你念的诗里说秋千什么的?我现在去给你做一个可好?” “那是一首词!不是诗!”叶沛更觉生气,不知哪里来的无名火。 “别管是诗是词吧,我现在就去给你做一个秋千,算是赔不是,可好?你别生哥哥气了?”楼子衿哀求道。 “那得看你做的好不好,我要是不满意,还是不理你!” “保管满意!”楼子衿笑吟吟地跑开了,边跑边说,“我马上就做好!” 楼子衿还真是说干就干,似乎他也学会了巴山的巧手,做这些物事得心应手。他先是找了两条绳子,又寻了一张木板,在院外风景好的地方找了两颗歪脖树,没一会儿功夫就做好了。 叶沛在旁边看着渐渐消了气,等秋千一做好,她立马飞身上去荡了起来。 “师妹,你别荡那么高!”楼子衿在下面举着双手护着叶沛。 他原本想推她荡秋千,但是叶沛自己荡得老高,根本不需要他帮助。 叶沛玩得高兴极了,她可不是什么“ 笑里轻轻语”,而是像男子一样,哈哈,咯咯地大笑。 疯了一个下午,到太阳下山叶沛才一个筋斗跳下秋千,准备回家。 楼子衿跟在后面絮叨道:“你可慢点,要是磕着碰着你可别嚷疼。” “你何时变得这样啰嗦?师父都没这样叨叨我。” “知道你本事大!”楼子衿撅嘴说。 叶沛凑上来抓着楼子衿的胳膊,“生气啦?” “不敢!”楼子衿摆手假装手气道。 “好啦!师兄,我都听你的还不行吗?”叶沛谄媚地笑着,像小时候一样撒娇。 楼子衿只得笑着说:“我可真是拿你没办法!走吧!” 说着笑着,二人扶肩并行回家。 吃过晚饭,叶沛决定去河边洗洗头发,并几件衣服一起洗了。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伴着月光和虫鸣,叶沛抱着木盆来到河边,见四下无人,便只穿一件抹胸长裙,散开盘发洗起来。 突然,她听见河水中有动静,仿佛有人游泳。叶沛警觉地蹲下身,拽一件衣服擦拭头发,挡住前胸。 借着微弱的月光,她看见水里钻出一个人来,白净的面庞,如星星般明亮的双眼,不是楼子衿是谁! 叶沛立刻羞红了脸,不知是走是留。她想等楼子衿游远了再偷偷溜走,可是楼子衿却看中了一块石头,爬上岸坐下洗起澡来。 他修长的双手拂过自己结实的肌肉,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盘在头顶,叶沛红着脸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似乎舍不得移开目光。 楼子衿一个转身,赤裸着上身站起来,他手中拿着一条白手巾,拧干了擦拭身体。 叶沛看到楼子衿后背上纹着一个狼头的图案,国朝流行纹身,有花秀的男子显得更加威猛刚毅。 叶沛从没见过男子在自己面前展露身体,她平时跟楼子衿虽然亲密,也不过是拉手勾肩,而且巴山、安常和楼子衿也从来不会像苦力做工时那样赤膊着。 叶沛的脸像火炭一样发烫,心跳越来越快,自己都能听见“咚咚咚”的声音。她越是紧张,手脚越觉得冰凉而麻木,手中的衣服不知怎地就落下来砸中了木盆,木盆本是歪歪放在河边,结果“吧嗒”一声反扣过来。 “是谁?”楼子衿将手中毛巾当做软鞭打向这边的蒿草。 叶沛向后一退,被一块石头拌倒,摔向河里。 本来叶沛轻功不错,应该脚一点地就能移回重心,跳上岸来。但是叶沛一是紧张,手脚冰凉麻木,二是脚下一用力竟然是软泥,无法借力,三则,楼子衿突然发力,叶沛慌乱中没有施展出功夫。 只听“啊——”的一声,叶沛横着落入水中。 “啊!——师妹!”楼子衿反应敏捷,如同一条鱼一样跃入水中。 叶沛一入水就施展了闭气功,倒是没有淹到,而且她也会水,只是事出突然吓了一跳而已。 说时迟,那时快,楼子衿已将叶沛横抱着离开水面,走上岸来。叶沛像一只温顺的小猫一样,蜷缩在楼子衿的怀里。 “师妹,怎么是你啊!吓了我一跳,我以为是什么野兽。” “我……我在这儿洗头,不想你却过来了……我……你快把我放下呀!”叶沛有点语无伦次。 此时楼子衿也意识到自己怀里抱着一个披散头发,只穿着内衣的女孩子。他赶紧将叶沛放下,亦羞红了脸。 两个人都十分尴尬,还好天色黑暗,两人都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你快穿上衣服。”楼子衿随手拎起地上的一条裙子,递给叶沛。 叶沛接过来披在身上,“你也快去穿上衣服。” 楼子衿意识到自己也裸露着,赶快跑到草丛另一边。拿起衣服胡乱地穿上。 “走吧,待会儿别着凉了。”楼子衿说。 “嗯。”虽是夏季,但毕竟是深夜,叶沛全身湿透,冻得上下牙直打颤。 楼子衿蹲下身说:“我背你回去吧。” 叶沛没有反驳,乖乖趴在楼子衿身上。 回到小院儿,楼子衿将大木桶搬到叶沛房中,又烧了热水拎过来,对叶沛说:“你泡个热水澡吧,要不明天要生病的。” 叶沛顺从地点点头。楼子衿退出去将门掩好。 叶沛脱了湿衣服,全身浸在热水里。她的脸仍然滚烫,心“砰砰”地跳着。她竟然有一丝丝甜蜜地微笑洋溢出来,一个她自己也不好意思想的念头冒出来。“她竟然被师兄抱了!还是肌肤相贴的那种!师兄的肌肤真柔滑!” 叶沛将头都浸在水里,想阻止自己去想这些,但又抑制不住要去想。叶沛在水底下咬着嘴唇微笑。 “啪啪啪”响起敲门的声音,叶沛从水 里把头露出来。 “谁啊?” 楼子衿的声音传进来:“你洗完澡出来吃烤芋头吧,我烤好了,院子里等你。” “知道啦。”叶沛几乎要笑出声来,她强忍着,从水里钻出来。擦干身体,穿上衣服,将头发松松地绾上。 厨房门开着,楼子衿坐在灶台旁盯着炉火。见叶沛出来了招呼她说:“坐到这里来吧,院子里还是有点凉,等你头发干了咱们可以坐到房顶上去纳凉看星星。”说着顺手把一个刚烤好的芋头递给叶沛。 叶沛接过芋头,说:“咱们现在就去屋顶上吧,我不冷,炉旁太热了。” “你要是不冷咱们现在就去,等我把炉火熄了。”等他收拾停当,二人出了厨房。 楼子衿走到自己房前的大树下,右脚点地,左脚登树干,手已经抓住高枝,再一用力,轻松地翻上了房檐。叶沛用同样的方法跳上房,楼子衿伸手拉着她,坐在屋脊上。 叶沛攀着楼子衿的胳膊,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楼子衿包好了芋头递到叶沛手中,自己也包一个慢慢地吃起来。 “今天有点云彩,好像月色不明。”楼子衿望着天空说。 “我觉得今天的星空是最美的。”叶沛甜蜜地笑着。 楼子衿感叹道:“如果一辈子都可以这样无忧无虑地生活该有多好啊?” 叶沛说:“这有何难?只要你不离开,我也不会离开师父,咱们一辈子都生活在这里!” 楼子衿突然有种莫名的感动,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搂过叶沛的肩膀,让她紧紧地挨近自己。而叶沛没有察觉楼子衿的异样,此刻她只是觉得甜蜜、温暖和安慰。 就在这无尽的夜色里,两个人相互依偎,也不再言语,默默地吃着芋头,看着星空。 安常起夜从茅厕出来,看见了屋顶上坐着的两个人,如同金童玉女般相配,他会意地笑笑,继续回屋睡觉去了。 第二天叶沛睡了一个懒觉,不知道是不是昨夜吹了冷风,她觉得浑身酸痛,小腹尤其胀痛。她懒懒地起身,看见床上竟然有一滩血,吓得差点惊呼出来。她觉得眼前眩晕,又怕又惊,瘫坐在床上。 经历了灭门惨案,叶沛对血有着深深的忌讳或者说心理阴影,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感觉死亡逼近了她。 正在这时,楼子衿过来看看叶沛为何这时还未起床,他不见外地轻敲了两下门就推门而入,一边说着:“师妹,你今天怎么这时还没起床,可不是昨夜吹了冷风着了风寒吧?” 进门见叶沛瘫卧在床上十分奇怪:“师妹?你怎么了?果真不舒服?”楼子衿走近,见叶沛面色苍白,轻轻摇晃她说:“师妹?” 楼子衿猛然发现床上的一摊血迹,大惊。“师妹,师妹,你怎么了?昨天不是还好好的?” 叶沛的眼泪不自觉流下来,她觉得自己好像就要死了,她再也看不见眼前这个她喜欢的人了。 楼子衿急道:“你别怕,我去叫师父!”说着,他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屋。 巴山和安常正在屋里商量采买精铁的事情,见楼子衿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道:“师父,您快去看看,叶沛,叶沛也不知怎么了,流了好多血!” 巴山听了也吓一跳,放下手中的本子赶紧往叶沛的房间走,安常紧跟在他身后。 巴山进屋见到叶沛的状态,似乎明白了什么,安慰道:“你先别怕,师父来看看。”说着为叶沛把了把脉。 安常跟进来看到这情形,对巴山说:“葵水?” 巴山会意地点头说道:“应该是。” 安常笑起来。 巴山放下叶沛的手腕也平静地安慰她说:“没事,孩子,别怕,没事的。” 楼子衿坐到床头,搂着叶沛安慰,他见师父和安常的表情后奇怪地问:“到底是什么病?” 安常笑道:“是女孩子的病。” 楼子衿更加不解。 “葵水?”叶沛猛然想起小时候听母亲和乳母提起过这个词,顿时羞得满脸通红。 安常对巴山说:“不如送她到神山道长那去住几天吧?” 巴山说:“也好。” 楼子衿不安地问道:“师父也治不好她吗?为什么要去别处?” 安常说:“她没事。” 巴山也安慰道:“你放心吧!叶沛没事的。” 楼子衿不放心地搂着叶沛,心想,没事怎么会流这么多血?可是师父说没事他又不好深问。 他摸摸叶沛的额头,确实滚烫,更加不放心,安慰道:“好妹妹,你别怕,我在这儿呢!” 虽然楼子衿强烈要求要去送叶沛,巴山、安常、甚至叶沛自己都拒绝了,他只好不放心地目送安常和叶沛走远。 第四章 绵柔剑利,小姐妹比武斗气(一) 栖凤山向西,距横渠镇二十里,有一座三清观上清宫,是一座道观,其中一位修行的道长名唤神山。 这位女道长有些来头,她原为周世宗柴荣的孙女。陈桥兵变后赵匡胤做了皇帝,后周末代皇帝——柴荣之子柴宗训,被封郑王,世代世袭,并获得丹书铁券,重罪免死。 这位女道长就是柴宗训的兄弟,被封为蕲王的柴熙诲的长女,闺名叫做柴湘,人称柴郡主。年轻时因为不满强加给她的婚姻,出家做了道长。 现如今这位女道长在此处修行已有二十余年,她收了一个俗家弟子,叫做丁月华,系柴氏女与宰相丁谓之子丁珙所生,所以丁月华算是柴湘的外甥女,亦是现任宰执丁谓的亲孙女。 这位宰执孙女丁月华从小娇惯,狂傲任性,因重罚婢女致死,到神山道长处避祸。在三清观上清宫也住了七八年了。 安常带叶沛来时,神山道长正在看弟子丁月华练功。只见丁月华一把软剑舞得周身银光,密不透风。 叶沛从不知软剑可以打得如此之快,快到眼花缭乱,看不清招式。她十分钦佩,因为自己以速度取胜,却完全输给面前这个只比自己大两三岁的女孩子。 丁月华见有外人到来,手中的剑挥舞得更加凌厉,以一种炫耀的姿态对着叶沛。 突然间,丁月华一个飞身窜到叶沛面前,一招“丝丝缠绵”用软剑裹挟叶沛腰间而来。 叶沛本来极其入神地看着丁月华的招式,却万万没有想到她会来攻击自己,一个惊慌,来不及后退,只好劈叉下腰,头向后仰贴地。虽然躲过了这招儿,样式却十分狼狈。 神山道长忙制止自己的徒弟说道:“月华,不可!” 丁月华停住手中的剑,向后退了一步,笑盈盈地说道:“是,师父!我就是第一次见到叶妹妹,想是巴山先生的徒弟,一定武功了得,想请教几招。” 然后转身对着叶沛一抱拳,道:“叶妹妹,多有得罪。” 叶沛才看清丁月华的脸:面色白皙,脸颊红润,瓜子脸,柳叶眉,杏核眼,樱桃口,身材窈窕修长,头包蜀锦软巾,身着月白色纱制凉衫,真如九天仙女一般。 叶沛虽被这突然袭击吓了一跳,但未受伤,即使有些怒气也不好发作,况且是对着如此美人。 叶沛竟然生出一种羡慕之情,既羡慕她长得如此美丽,又羡慕她学得这么精湛的剑术。 她对丁月华亦抱拳回礼。 安常恭敬地施礼道:“安常拜见神山道长,您别来无恙!” 神山道长对安常说道:“你家先生可好?” 安常道:“我家先生一切安好。这次是托我带弟子叶沛前来三清观小住,烦请神山道长多加照顾!这是我家先生给您的信。” 神山道长面色平淡,伸手接过,未着眼细看,只淡淡地说:“无妨。”转头又吩咐徒弟丁月华道:“月华,你带叶沛去客房安顿一下,她的起居暂由你管理协助。” 丁月华答应道:“是,师父。”然后转身对叶沛说:“跟我来吧!” 丁月华将叶沛安顿好,告知三清观的规矩忌讳,房屋布局,起 卧三餐时间等等,虽略有不耐烦,但也都加以指点,叶沛算是安顿了下来。 安常来到叶沛的居室,放下行李,对叶沛说:“你既然已经安顿妥当,我这就回去复命了。师父吩咐给你留些散碎银两,如有事可以拜托这里的采买姑姑钟合给我们送信。” 叶沛答应着,很是不舍。毕竟五六年没有离开过巴山师父的小院了。但是无论怎样不舍还是要分别的,就这样,叶沛送安常出了三清观的山门,望着他走远了才慢慢踱步回来。 叶沛在这里一住就是两个月,开始时她羡慕丁月华的武功,想跟神山道长学些招式。她不好意思直接告诉神山道长,只好找机会问丁月华。 这日刚用过早饭,叶沛问丁月华:“丁姐姐,我能去看你练功吗?” 丁月华小声说:“你初来葵水要多休息,知道吧?你要是觉得无聊,我拿几本经书给你研读一下,静静心?” 叶沛只好点头称谢。 又一日,叶沛见丁月华正要出门,跟上去小心地说:“丁姐姐!……” 不等叶沛说完,丁月华赶忙说道:“师父派我去整理炼丹经,这是道观的精密事,我就不带你了哈,你乖乖在房里休息!”然后急急忙忙地出门了。 叶沛一个人留在原地,无聊且失落。 再一日,叶沛溜达到神山道长的院落,听见里面有舞剑的声音,叶沛推门而入,她想这样他们总不好再把自己推出去吧? 丁月华见叶沛进来就停下手中的剑,巧笑道:“叶妹妹,见笑了。” 神山道长到不介意叶沛进来,说道:“叶沛,你来我这里也有些时日了,还住的舒服吧?” 叶沛恭敬地说:“多谢道长款待,我住的非常舒服。只是羡慕丁姐姐的武功,想来观摩观摩。如果您不介意……” 不等叶沛说完,丁月华接话说:“叶妹妹说得羞煞我了,巴山先生武功盖世,妹妹哪里用得着在这里耽误时间?我上次拿给你的《南华经》妹妹可读完了?我再去拿本《西升经》给妹妹看看?” 丁月华对神山道长说:“师父,弟子去为叶沛妹妹拿本经书读读,正好休息一下,今日辛苦师父了!” 叶沛想不到她真的被丁月华推了出来,也是佩服得无话可说。 一日复一日,叶沛每日自己练功,或真心潜读经卷,也不算虚度光阴。 她最爱之事仍是每夜坐在房顶看星星,叶沛想到自己与师兄、师父都被同样一片星空照耀着,也不算寂寞了。 师兄此刻是否也在看星空?这里离巴山、楼子衿住的小院只有四十余里,也许她一日便可回去,叶沛常常这样默默地想。 这天,叶沛一个人溜达到神山道长住的院落,听听里面的声音,正是丁月华练功的时间。叶沛倔强地想:“不让我看,我偏要看看又如何?” 想着,她轻轻跳上院墙,趴到屋脊上躲避,想偷看丁月华练剑。 叶沛仔细听着里面的声音,慢慢探出半个头来,正好院中一颗三人合抱的大槐树挡住了叶沛的身形。 此时,神山道长和丁月华都站在院子中央,丁月华手中持剑,仔细听着师父教导。 “九天玄女剑与绵柔剑之间最大差别在飞旋与缠绵上,一个擅攻,一个取守。绵柔剑要用软剑缠住对方,让他如感被丝缠绕,无法挣脱。亦可缠住自己,让对方攻不进来。 九天玄女剑要走上下两盘,由上向下飞跃,跳要高,跃要快,不能给敌人喘息的时间。 你目前两种剑法打不出区别,还是要多多体会。遇强敌不可硬攻,用速度逼退他,让他的武功不能发挥作用……” 叶沛听得津津有味。 突然,丁月华持剑飞跃,一个“三连跃”超过树顶高度,直逼叶沛。叶沛警觉地向左滚开,一个“鹞子翻身”站在屋脊上。 丁月华说:“我当哪里来的小毛贼,原来是叶妹妹。” 叶沛瞪眼看着丁月华。 “叶妹妹既然来了,不如下来切磋一下,干嘛这样偷偷摸摸的。” 叶沛被激,只好“凤凰展翅”跳到院中,“岂敢岂敢!” 丁月华也跳下来,扔给叶沛一把青钢剑,说道:“来都来了,何必客气?” 叶沛刚接过剑柄,不及说话,丁月华一剑“烟波钓叟”,飞跃直刺叶沛眉心而来。叶沛使用巴山教的“赤心剑”回应,一招“童子拜佛”,双手合剑挡搁。 丁月华不等刺中便又变刺为扫,剑走下盘,一招“织女断丝”,攻击叶沛小腿。叶沛飞跃跳起,忙用“重敲木鱼”由上而下挥剑。 叶沛、丁月华二人你来我往三十余招,丁月华招招凌厉,足以致人性命。因为她速度极快,叶沛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又是一种狼狈。 五十招以后,叶沛愈见下风,而丁月华速度不减,招数不见重复,令叶沛心生畏惧。 又拆了二三十招,眼见丁月华一招“仙女织锦”用剑横推,击叶沛双脚,不等剑着使老,立即上挑改为“玉容飞天”,斜向上刺挑,不等刺到又变为横扫,“飞燕揭纱”。 叶沛跳起躲过后,丁月华立即反手回腕,“小蛮回首”。因丁月华用的软剑,叶沛躲过剑锋,却再无法躲过软剑回弹之力,被剑背击中持剑的手指,“铛”的一声,叶沛所持的青钢剑掉落地上。 丁月华迅速跳开一丈以外,边喘息,边抱拳施礼道:“叶妹妹承让了。” 叶沛又羞又恼,满脸通红。 神山在一旁看得认真,此时方道:“月华,你没有叶沛的基本功扎实,若是再过几十招,你不攻也自然力尽而败了!” 丁月华骄傲地笑着说:“那是自然,叶妹妹名师出高徒,我不过是占了巧功。若再战下去,我必是输定了的。” 叶沛咬咬嘴唇,说道:“输了便是输了,丁姐姐武功确实高明。” 神山道长吩咐道:“好了,今日就到这里吧,你们两姐妹说些体己话去吧!我要去打坐念经了。” “师父辛苦了!”丁月华施礼退下,叶沛也跟着施了一礼。 “走吧,妹妹!”丁月华假装亲厚地说。 “我本来要去观外浣衣,改日再叨扰姐姐。”叶沛气得撅着嘴说。 “那好,正好我也有事,先走了!” 两人分道扬镳。 第四章 绵柔剑利,小姐妹比武斗气(二) 叶沛回到屋中越想越气,拿着两件衣服走到溪边捶打起来。 她一面恨自己学艺不精,一面恨师父没有教过她这样花样繁复的功夫。 叶沛狠狠地用棒槌击打那件薄凉衫,就快击破了。 “这是谁拿一件衫子出气呀?”不远处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叶沛一惊,站起来张望。 “小姑娘,受了父母姊妹的气啦?来这里解气?哈哈哈”这个徐娘半老的婆子笑容可掬地说。 “没有,大嫂,我就是在这里洗衣服被您看见了而已。”叶沛赔笑说道。 “是嘛!”对方假装相信,继续说:“你是谁家的女娃娃,我看着到眼生。” “我叫叶沛,栖凤山来的。借住在三清观里。” “哦,你就是巴山先生的徒弟呀!” “大嫂,您也知道我师父?” “嗯,他们没跟你提起我?我是钟合,这里的采买姑姑。” 叶沛听到钟合这名字高兴起来,“原来您就是钟姑姑呀!安常走时告诉我有事便可以找您帮忙!” “嗯,安常!那糟老头子还活得硬朗?” “安常?他很好呀!而且也不老。” “哈哈!”钟合听了叶沛的话脸色略红润,继续说道:“我明日要去横渠镇买纸墨,你要不要我帮你带回什么?” 叶沛想了想,慢慢说道:“我不需要带回什么,只希望您把我带走!”说着又崛起小嘴。 钟合见叶沛的神情,安慰道:“还说不是受了气!看你这小姑娘也藏不住脾气。” “我只是想我师父了,我都在这里住了三个月,他也不来看我,也不把我接回去!”叶沛更加委屈地说。 “原来是为这个!明天我去见你师父,告诉他你在这里受了气!”钟合慷慨地说。 “别,别,别!”叶沛急道。 钟合疑惑,“为何又不告诉?” “我怕我师父担心我。”叶沛诺诺地说。 “哈哈,那也让他来看你,或者让你师兄接你回去。” “嗯,那很好。”叶沛高兴道,“要不我写一封信您带给我师父?” “也可!” “谢谢!” 叶沛拧干衣服,飞快地跑回客房,抬笔写了一封短信,大抵就是说自己一切安好,想念师父云云,希望师父早日接自己回去。写完后兴致勃勃地拿给钟合,感觉终于有了盼头。 一日、两日、三日,转眼又过了一个月。 若无盼头还好,这有了盼头,便觉得日子更加难挨。叶沛越等越觉得气馁,自己仿佛是个弃儿,再没有人关心爱护她,再没有人接她回去。 这日,叶沛正在自己的院子里练功,扫地的小道长跑来告诉她,神山道长让她过去。 叶沛不知何事,整理衣服,跟着小道长来到神山处。 刚一进院子,叶沛两眼放光,兴奋地跑过去喊道:“叶沛参见师父、师兄!”边说边向巴山福了福。 楼子衿向叶沛笑了笑,叶沛跑到他身边做了个鬼脸。 只听神山道长说道:“巴山先生十年不登寒舍,为了爱徒今日也终于得见您。” 巴山缓缓说道:“多谢神山道长照顾劣徒,多日叨扰,我明日就带她回去!” 听到师父说要带自己回去,叶沛不知有多高兴,但在神山道长面前不敢表露,只得尽力压制着。 正在这时,丁月华带着如春光般明媚的笑容走进来。 “师父,听说来了贵客,月华前来拜见!”丁月华走到巴山面前行个万福,说道:“神山弟子丁月华拜见巴山先生,拜见楼师兄!” 巴山道:“丁姑娘不必客气,快快请起吧!” 丁月华起身站到神山道长身后,对楼子衿莞尔一笑。 叶沛本不以为意,但她偏头看见楼子衿的表情真真气死! 楼子衿直勾勾地看着丁月华,面如呆鹅,眼无旁物! 叶沛偷偷用手指捅捅他,他竟然毫无反应,叶沛又轻轻地叫了声“师兄!”,楼子衿仍然没有回应。叶沛咬牙嗔怒,在师父和神山面前又不好发作。 神山道长与巴山先生寒暄了几句,便命弟子丁月华带他们去客房休息,楼子衿紧跟在丁月华身后。 待叶沛出了院子,踢起地上的石子,正击中楼子衿肩膀,楼子衿“哎呦”一声,回头问叶沛道:“师妹,怎么了?” 叶沛撅嘴道:“没事!”,然后昂着头往前走。 楼子衿傻笑一下,继续跟上。 在客房安顿好,楼子衿似乎又恢复如常,牵着叶沛的手问道:“师妹,你住在这里可还适应?想没想我和师 父呀?” 叶沛抽出手,生气地说道:“住的好着呢,都快把你忘了!” 楼子衿也不生气,赔笑说道:“你一定是生气我们为什么这么久不来接你,不过偷偷告诉你,你回去就能看到,有好东西给你!” “哼,我不要!”叶沛生气地扭头走了。 楼子衿见叶沛真的生气了,摇摇头,自言自语地笑道:“看来是真生气了!” 晚上,楼子衿走了一天路早早睡下了,叶沛睡不着独自坐在屋顶上看星星。她似乎有很大的委屈,但到底是什么自己又说不清楚,她盼着师父、师兄来接自己,但他们来了又使她失落。 夜已经深了,只有大殿里慈航大士面前的油灯还若隐若现地亮着。除了秋日将亡的寒蝉还卖力地鸣叫着,四处毫无人声。 叶沛觉得略微寒冷,便在房顶上跑一跑,让自己暖和起来。 夜里不辩方向的叶沛看见一处院落竟然还亮着灯,院中两个人落寞地在石桌两侧面对面坐着,仿佛是石像一般也不说话。 叶沛好奇,走近细看又是一惊,竟然是师父和神山道长。 只见神山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道:“汴梁城里的月色可不如这山间明亮。” “是啊!人做了许多错事,现在到寂静的山野想一想,就如这月色般愈加清晰。” “你终究还是放不下她?” “放得下放不下我也要放下,我更想放过自己而已!” “人活百岁转眼逝,到头来皆是空!” …… 又是一阵寂寞。 …… 一个想法跳入叶沛的脑海:这神山道长虽然年过半百,但仍是面貌姣好,想来年轻时是个美人,她若做了我的师娘也是不错。 可转头又想,我可不要丁月华做我的师姐,那太可怕了!叶沛赶紧止住自己的想法。 …… “夜深了,回吧!” “这一别又不知何时再能相见。” “如你所说,如若当初不曾相见,就没有后来这许多痛苦,可知是见好还是不见好呢?” “一切因缘自有法度!善哉!善哉!” …… 神山道长站起身踱步走了。 只听巴山对着房顶上的叶沛说道:“下来吧!” 叶沛轻轻跳下来,说道:“原来师父早就听见我来了?” “嗯。”巴山点点头。 叶沛白日里的委屈突然涌上心头,扑到师父怀里撒娇道:“师父,你为何这么久才来接我?” 叶沛的泪不自觉又流下来,“师父你可知我跟丁月华比武输了,师父可有什么武功秘籍没有教我?这样我也不至于给您丢人!” 巴山扳着叶沛肩膀,看看她流泪委屈的小脸,用手擦擦,笑道:“小叶沛什么时候能长大呀!”然后又问:“你觉得丁月华的绵柔剑是武功秘籍吗?” 叶沛坐直,正色道:“正是!还有九天玄女剑!真是招招新奇,繁复奇特!” 巴山缓缓说道:“你们打了多少招?” “七八十招吧。” “你可知你为什么会输?” “因为她的速度快,招数新奇,我前所未见。”叶沛肯定地说。 “不是,是你在比试之前就生了怯懦之心,因为她的速度比你快,招数你不曾见过,你便已经怕了。从你心生怯懦的时候起你就注定要输了。” “嗯?”叶沛疑惑地看着师父。 “世界上有无数的武功是你没有见过,是你觉得新奇无比的,有人速度比你快,力量比你强,人数比你多,或摆出阵法,或使出暗器,你都会觉得不能应付。 但是叶沛,你要记住,以后无论遇到什么情况你都不要心生怯懦。每一种武功都有它的优缺点,速度快便力量弱,出拳力强则难返,只要我们用心观察敌人的招数,几十招以后必定能找到他的缺点弱点。然后避它强势,攻它不及,必定战无不胜!” 叶沛点头思考。 “而且你也不要被它的繁复镇住,要有自己的节奏,以不变应万变,不要被人牵着鼻子走。很多武术大师一生只练简单的几招功夫,把它发挥到极致,一样威力无穷。 丐帮绝学降龙十八掌只有十八招,少林寺罗汉拳亦是只有十八手,去繁抱朴反为真呀!” 叶沛眨着眼睛看着师父,思考他刚才说的话。 “再者,不要迷信什么武林绝学,没有谁得到一本秘籍就能称霸武林,世上只有‘用功’二字是武林绝学!世上之事也绝无捷径可走,只有‘勤奋’二字是正路!” 巴山顿了一顿,继续说:“ 我到想起一个故事来,从前有一位将军,擅长射箭,当世无双。有一天,他在自家的苗圃里练习射箭,百发百中。栏杆外面来了一个挑着担子的老汉,驻足微笑看着他。 他便邀请老汉进入园圃,问他:‘老者也会射箭吗?’老汉摇摇头道:‘不会。不过我知道这射箭跟我卖油是一样的,手熟而已。’说着,那老汉拿出一支葫芦放在地上,在瓶口处放一枚铜钱,用油勺往里面舀油,速度很快,铜钱上却没有沾上一滴油。那将军佩服地点点头!” 叶沛听到此处,笑着说:“弟子明白了,手熟而已!不管是射箭、到油还是练武术,想要练得出神入化,都要勤学苦练,付出努力,定能强于他人!” 巴山见叶沛全都理解了,会心一笑,说道:“回去睡吧,已经很晚了,明天咱们回去。” 叶沛点点头。 第二天早上,巴山领楼子衿、叶沛拜别主人。 临行前叶沛说:“我在神山道长处叨扰了许多日,今日去后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还烦请丁姐姐再赐教几招,我回去潜心研究,希望几年后能望之项背。” 神山默许,丁月华傲娇,起身站到叶沛面前,说道:“指教不敢谈,切磋切磋还是可以的。正巧今日两位师父都在,咱们两姐妹比试一下,点到为止,不伤和气,不妨请咱们各自的师父指点一二。” 叶沛说:“正是此意!咱们就不用兵器,只论拳脚可好?” 丁月华说:“甚好!叶妹妹先请!” “如此说我便献丑了!” 叶沛昨晚考虑丁月华招数以快为取胜要诀,她要避开与她比斗速度,又不能被她牵引,她便想以基本功法五行八卦掌破之。 五行为拳,模拟:狮、蛇、鹞、熊、猴,五种动物;八卦为掌,讲究:乾、坤、巽、震、坎、离、艮,四象八卦。拳、掌、步法,各十二式,但是形如游龙,视若猿守,坐如虎踞,转似鹰盘,能化能生,虚实结合,变化无穷。 叶沛想到它最重要一点:沾连粘随!要黏住丁月华招式,顺其势,攻其背,泄其力,缓其速,不急躁,待契机! 叶沛一个滑步来到丁月华面前,双掌推出,丁月华一招“凤穿牡丹”闪过双掌,拳勾叶沛左肩,叶沛沉肩推掌,粘连丁月华的腕力。丁月华反拳变掌,回击叶沛面门,叶沛一招“龙游蛇舞”,顺着丁月华掌势粘连向下,转一个八卦又回到原点。 丁月华被叶沛死死黏住,她往前,叶沛也顺势往前,她后退,叶沛也紧随而来。她出力如击入空中,没有阻挡,力量化于无形。她加速,身形仿佛被粘于板上,总有赘累。 丁月华觉得功力无法施展,四五十招以后渐渐手忙脚乱起来。她心中越是不淡定,手中招式越显迟疑,总是招数使不到位或者使老了不能随行变招。 叶沛利用听、看、感觉,几乎每一根汗毛都在用心体会对方的招式,慢慢以退为进,转守为攻。 百招过后,丁月华体力不支,身体越发不够灵便,速度也明显降下来,再加上被叶沛沾连粘随得毫无喘息之功,越来越被动。 叶沛一个“鹰击长空”,绕过丁月华手腕,用勾手击打丁月华的面门,丁月华回肘挡搁,叶沛立即拉丁月华上臂,脚下一个“阴阳转”转到丁月华身后,“大圣摘桃”手穿丁月华腋下。 丁月华准备向前跃出,叶沛扣月华脚腕,逼她身体下沉,然后立刻横撞其后背。丁月华一跃不成,不及再跃,只好矮身屈膝,叶沛伸手摘了丁月华的头巾,她一头乌黑长发顿时如水泻一般飘散。 叶沛三个“乾坤步”踏回巴山身后,抱拳向丁月华说道:“丁姐姐头发好美,真如绸缎般光滑!真是武功高明,人也长得美丽!” 丁月华站在原地,怒目圆睁对着叶沛说:“你……” 神山道长叫道:“月华,胜负已分,多说无益!” 丁月华又羞又恼,回到师父身后,挽起头发轻轻系上。 巴山对神山道长说道:“小徒顽皮了,请神山道长和丁姑娘不要介意!”然后转身对叶沛训斥道:“还不给丁姑娘赔礼?” 叶沛虽听师父这样说,仍是十分高兴,对着丁月华福了一福,说道:“丁姐姐,你原谅妹妹这次吧!” 叶沛得意地瞟了一眼师父和师兄,楼子衿竟然面色羞红,若有所思,略有失落。叶沛心中一沉,原来她的师兄并没有多么担心她的输赢,而那神情是他从未对她表现过的。 叶沛突然悟到一个事情:原来男女之爱和兄妹之情是完全不同的! 想到这里,叶沛刚刚赢得比赛的得意劲儿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比上次输了比试还要气馁,感觉自己一败涂地! 第五章 兵器如宝,女扮男装下山来 叶沛和师父、师兄回到了巴山先生隐居的小院儿,安常给她做了一桌子好菜为她接风。虽然只是四个月未回,叶沛觉得自己仿佛漂泊了半生似的。 她坐坐自己的小床,摸摸自己的衣柜,看两眼走时未看完的话本,对着往日的练功木桩一阵狂打…… 她默默地说:“终于又回来了!”她那种归属感不知对谁说,仿佛做了一个梦,然后自己就长大了! 她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与师兄楼子衿勾肩搭背,手拉手并行;不再毫无顾忌地跟他玩耍,肆无忌惮地大笑;他们之间突然就有了隔阂,叶沛说不上是为什么。 楼子衿不再随意进出叶沛的房间,也没了往日那种如火的热情,他常常一个人发呆,似乎也有了心事。 回来后的第三日,巴山叫叶沛过去,拿出一件兵器给她。 “你总说我偏心,这次送你一个好的,看看满意不满意?”巴山笑盈盈地看着叶沛。 “真的呀!”叶沛大喜过望。 手里是一条钢节长鞭,鞭头为鱼形,手握是鱼尾,长约丈余,软中有硬,硬中有软,比平日使的皮质软鞭更有力度。 “师父,这个怎么使?” “看看我告诉你!”巴山开始解说这件新制的神奇兵器。 原来这是一条能伸缩的钢鞭,内有机关,按动鱼尾可以收长鞭变为扁鱼形,约有两尺,鱼鳞光滑,鱼嘴咬住鱼尾上的钩环,可系于腰间。 再按鱼尾机关,扁鱼的形状立刻加长十数倍,鱼鳞逆行,倒勾锋利,鱼嘴里咬环的牙齿亦如狼牙,十分尖锐,能咬能勾。 鱼尾处另一机括,按动后,鱼嘴内嵌小管可喷射一枚钢针,不足指长,却喂有麻药,虽不至伤人性命,但可使人在两个时辰内失去知觉。 钢针短小细簇,射程不远,但可以连续发射,亦难以发觉,此鞭中可藏针百余枚。 听师父讲解完,叶沛感叹道:“这真是一件神奇的宝贝!” 巴山说道:“我这次依你性格设计,有你平日练习的软鞭结构,也有一些新元素,那些你得好好练习,要不然很容易伤到自己。 它软中有硬,可以模仿三节鞭,鱼头可回旋和硬戳。硬中有软,使用时仍可按软鞭套路,更有回抽时鱼鳞倒钩,而且力度较皮质软鞭更有力。 它内含机关,毕竟是女孩子,必要时用些暗器可以逃命。兵器还未起名,你看看你想叫它什么名字吧!” 叶沛将钢鞭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琢磨,越看越爱不释手。 她暗想,师父不愧是神仙手,这么精巧的设计唯有他老人家能想得出来! 叶沛想了想,说:“师父,我想叫它‘鱼龙鞭’可好?” “既然送给你了,就随你喜欢!” “多谢师父!”叶沛别提有多高兴了。 “来,咱们去院子里练一练吧,小心倒勾伤到自己!”巴山带上叶沛往院子里走。 “针对这款兵器的招数我也只是想了二十余招,结合软鞭和三节棍或三节鞭,你也可以自己琢磨琢磨,完全照搬书本也没有意思,你可以自创更适合的招式!” “真的吗?我可以自创招式?”叶沛频频点头。 巴山拿过鱼龙鞭在手,演示起来。 “你看这样如何?叫做‘蟒蛇绕竹’可好?”巴山晃动长鞭,抖动起来缠绕木桩伸出的手臂。 “这样叫‘盘根错节’。”他又走下盘,回旋缠绕敌人双脚。 “这该叫‘鲤跃龙门’。”巴山跃起丈许,鞭头由上而下挥出一条弧线…… 叶沛自己接过鱼龙鞭,耍起来。 “师父你看,这样叫‘鱼龙难辨’。”她舞动长鞭时骤然缩短,用鱼嘴咬住木桩,如判官笔一样直点,然后又使长鞭骤然加长,缠绕敌人颈部。 “您说这是不是该叫‘逆鳞莫触’?”叶沛将长鞭抖手回收,鱼鳞倒勾,将木桩上的树皮刮下来好几撸。 “不错,不错!沛儿很有领悟力!”巴山捋着胡子笑盈盈地看着叶沛夸赞。 晚饭过后,巴山对叶沛语重心长地说:“沛儿啊!师父有些话想对你说。” 叶沛走过去坐在师父身旁。 “你说师父给你打造的鱼龙鞭怎么样?”巴山问。 “十分完美!”叶沛洋溢着笑容。 “不,世界上哪有完美的兵器?每一件兵器都有它自己的长处和缺点。 刀能砍、剑能刺,却都是近身的兵刃;长矛能扎、能戳,距离太近却舞动不开;弓箭能远射,杀伤力却有限,面对大量敌人时又显得速度不够快;棍的力量很强,有时容易显得笨拙…… 我喜欢打造兵器,修改它们的造型,尽量弥补它们的缺点,把它们的优点发挥到极致。但即使是这样,它们亦不会是完美无缺的。 人亦如此,世上没有完美无缺的人,只是我们尽量发挥优势,取别人之长补己之短,克制自己的欲望不至于沦陷。 但我们要承认,我们是有缺点和不足的。世上没有真正的圣人,圣人亦有缺点和不足,只是他的长处已经足够让我们学习和膜拜的了。” 叶沛认真地听着,认真领悟其中的道理。 “沛儿啊!你练长鞭,我便希望你做这如同钢鞭一样的人,可以弯,但绝不易折!要有韧性,有力度!” 叶沛再次点头。 从这天起,叶沛每日刻苦练习,几乎不再玩耍或看话本,她喜欢她手中的鱼龙鞭,她舞起它可以忘却一切烦恼。 她对于师兄楼子衿的爱转移到鱼龙鞭上,不再表现出忧伤。 鱼龙鞭看似神奇,其实极难练,叶沛常常受伤,不是鱼头回弯打到自己,就是逆鳞伤了肌肤。 但是叶沛从不气馁,用心琢磨,鱼龙鞭愈发使得软硬兼施,刚柔并济,虚实结合,出神入化! 这一晃就是大半年时间,转眼又到了来年的春末。 这天安常从外地采买归来,举着一封信给巴山说道:“先生,陆畅来信了!” 巴山接过信不紧不慢地看起来,并不见情绪上有什么变化。 “子衿,你大师兄来信说汴梁的镖局开了分号,现在手头人手不够,问我要你去呢,你可愿意?”巴山问楼子衿。 “弟子全听师父安排。” “你可愿意去?” “我不愿意离开师父。” 巴山笑道:“你不用说这些虚词哄师父开心,汴梁是个繁华地,你若愿意去也是锻炼锻炼,你总不能跟我一辈子,将来总是要独立的。” 楼子衿迟疑一下,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没离开过栖凤山。不过,师父要是说想让我去锻炼锻炼,我倒是愿意去锻炼锻炼的。” 叶沛在旁边眨着眼看着师父和师兄。 巴山考虑了一下说道:“那你去帮帮你大师兄也好。” 楼子衿又问:“那我去哪里找大师兄?” “你先去汴梁城里的‘镇远镖局’。我带一封信给他。” “好的,师父。” 叶沛听了,兴奋起来,说道:“师父,我也想去!我好久都没下山了,我想去汴梁城里逛逛。” “你师兄是去做工,又不是去玩耍,而且你个姑娘家,去了镖局这种地方不方便的。” 叶沛解释道:“师父,我不怕辛苦的,师兄能做的我也一样能做,我也想去见识见识世面。我小时候被当做男孩子养的,现在穿回男装也不会有人发现。” 楼子衿问叶沛:“你小时候可是在汴梁城里长大的?” 叶沛如同向导似的说:“是啊,咱们一块去,你若不知道的地方可以问我。” 楼子衿问巴山:“那,师父,我能带师妹一块去吗?我会照顾好她的。” “师父,好不好嘛!”叶沛又开始使出撒娇的绝招,摇着师父的胳膊说道。 “你可不要给你师兄闯祸!”巴山被求得无奈,只好答应。 “不会的,师父,您放心吧!”叶沛满脸堆笑地说。 “那我们什么时候启程?”楼子衿问。 “准备好了就能出发了。明天先让安常给您们置办点出门的衣服和干粮,再备两匹好马。” 叶沛和楼子衿齐说:“多谢师父!” 巴山又殷勤地嘱咐道:“出门在外不比在家里,凡事要隐忍,不要仗着会武功就与人斗狠。我不求你们在外为我扬名立腕,只是不给我丢人就行了,若是做了不善的事情我定不饶你们。 到了陆畅那里做事要认真,听你们大师兄的话,多多学习。汴梁不似这山林环境单纯,遇到恶人恶事多多思考,别莽撞,也不要被人迷惑去做坏事。 子衿你要多多照顾叶沛,她毕竟是女孩子。到了你大师兄陆畅那就让她变回女装,让你嫂嫂安排她。 再有,记住师父这里永远都是你们的家,但凡有事可以回家来躲避,或者写信给师父也行。明白吗?” 叶沛听得无比感动,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抱着师父说道:“我知道了,师父!” 巴山又劝叶沛道:“以后少哭鼻子,要坚强些,虽是女子却不能丢了尊严!” 叶沛更加难以抑制地流下泪来,将头埋进师父怀里。 又过两日,巴山叫来叶沛,拿出一个包袱,说道:“把这个穿上再去吧。” 叶沛打开包袱看到一件软甲,由无数八字扭结的钢圈织成,轻薄细软。 巴山继续说:“这是一件护身软甲,你穿上再下山去,真遇到危险它可保你平安。这东西一般的刀剑是无法穿破的,而且轻薄细软,你可以贴身穿着。” 叶沛高兴地说:“多谢师父!” “此去又不知何时再相见,你也多保重吧!” 说着,巴山竟也流露出无限感慨之意。 “师父,我会常回来探望您的。等您年迈时我一定回来床前侍奉,为您养老!”叶沛真诚地说。 巴山笑道:“等你嫁人了就去侍奉公婆了,我便盼着这一天呢。” 叶沛羞红了脸,心想:如果能嫁给五师兄自己还是要回来的,然而这还能期望吗? 叶沛心中有些酸涩,说道:“师父,我宁愿一辈子不嫁人!” 巴山说:“这是哪里话,女孩子总是要嫁人的,到时候我会给你备一份丰厚的嫁妆。” 叶沛心中更似打翻了五味瓶。 巴山说道:“好孩子,快去吧!” 五天以后,安常准备好了所有的东西。 他买回两匹脚力不错的马,备了两身骑服,两袋干粮,每人一个大皮囊水袋。 马背上又驼了一个褡裢包袱,装着换洗的衣服和一些小东西,如火镰、短匕首等等,当然还有丰足的盘缠。 叶沛的鱼龙鞭缠在腰间,楼子衿的莲花火尖枪缩短藏于身上背的包袱里,外人看不出他们拿了兵器,只当是两个投亲走友的年轻人。 安常将皮质地图指给楼子衿看,“咱们栖凤山属于西蜀崇州,向东北方向走,经过兴元府、凤翔府、河南府,再向东路过颖昌府,即可到达开封府汴梁城了。” 楼子衿一一记下,将地图收在怀中。 安常又嘱咐道:“你们头一次出远门,不要急于赶路,多注意周边情况,尽量到大镇店住宿。不要走夜路,不要宿在野外,小心强盗偷窃。骑马也要小心……” 叶沛迫不及待地出发,敷衍地说:“知道了!知道了!” 楼子衿也笑着说:“您放心吧!” 三人道别,然后叶沛和楼子衿上马,慢行下山。 叶沛不太会骑马,开始慢慢骑,楼子衿打马扬鞭几个来回,叶沛明显追不上他的速度。 “师兄,你何时学会的骑马?”叶沛问。 “我是北疆边民,自小就会骑马。因为我的父母、妹妹被北边的辽人杀害,我被大师兄带回交给师父抚养,说起来大师兄陆畅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原来如此。”叶沛满含深意的说。她暗含的意思是,原来你一直把我当做你死去的妹妹,我竟然从未想过问过,心中又是一阵酸涩。 叶沛又问:“大师兄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会像师父一样慈爱吗?” 楼子衿说:“大师兄也是一条硬汉,留着一缕八字胡,使一把金环大砍刀,人称‘神刀陆畅’,也有人叫他‘路路通’。但我觉得他是一个精明的商人,至少我这么觉得。不过想想,我也有七八年没有见过他了!” 楼子衿转移话题说道:“等到了汴梁城你自然就知道了!现在我来教你骑马吧!”说着,他扬起一鞭拍在叶沛的马屁股上。 叶沛的马受惊,四蹄腾空飞奔起来。“啊~你是这样教人骑马的?”叶沛一路颠簸朝山下跑去。 楼子衿打马追赶上,对叶沛喊道:“我们北疆人都是这样骑马的,慢慢骑怎么学得会?只有没命地跑一次才知道什么叫骑马!” 说着,楼子衿又在叶沛马背上快抽一鞭,然后飞一般跳上叶沛的马,用手牵着缰绳,手把手教叶沛。 “来,缰绳抓紧,看我给你跑个快的!腿要夹紧马肚子,别坐着,要感觉蹲在马背上……” 叶沛只觉得双耳生风,全身僵硬,不自觉地眯起眼睛,双手紧紧地拉住缰绳,哪里听得进楼子衿说话。 这样,两匹马一前一后跑了五里多地,才慢下来,楼子衿搂着叶沛的腰,哈哈大笑道:“感觉怎么样?” “开始害怕,现在好多了。”叶沛觉得,只要有楼子衿在,她就是安全的,她心里就无比踏实。 “行,那现在加大难度。”说着,楼子衿跳回自己的马,在马背上耍起花样来。 他一会儿站在马背上,一会儿藏在马肚子下面,一会儿一脚脱蹬躲在马身一侧…… 叶沛很是佩服,说道:“师兄,从来不知道你还有这等本事!佩服,佩服!” 楼子衿得意地笑起来,他又把这里的诀窍告诉叶沛。叶沛本就轻功了得,这些小把戏不到半天时间就都掌握了。 “诀窍掌握了,以后勤加练习就是。还有,马是很通灵性的,你要对他好他才听命于你,以后咱们到了镖局,自己养两匹好马怎么样?” 叶沛笑道:“刚出师门,你就要撒野!” 楼子衿也大笑起来,“好久都没骑马了,今天真是痛快!” “好吧,现在咱们来比比速度!”说着,叶沛挥动马鞭,扬长而去。楼子衿见状紧随其后,两人一口气又跑了十数里。 第六章 月夜搏熊,玉面哪吒逞威风(一) 叶沛、楼子衿开始几天还按照师父、安常的嘱咐,晓行夜宿,万事小心。 过了几天平安无事的日子,两个人开始松懈了。 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又似刚出笼的鸟儿,开始张狂随意起来。 这天,他们即将离开蜀地,来到巴州和兴元交界处的嘉陵江准备渡江。他们赛完一段马,仍不见渡江的船只。 叶沛便提议,“咱们先沿着河随意走,等看见渡口再渡河,或者看见村镇,休息一晚打听清楚明早渡河。” 楼子衿同意,两个人又开始赛马疯跑。 然而越跑河面越窄,越是密林萧条,前后十数里也未见一个村镇。 楼子衿看着快要落山的太阳,皱着眉头说:“咱们不会是迷路了吧?” 叶沛信心满满地说道:“迷路也不怕,咱们有干粮,河水就在身边也渴不着。实在不行就宿在山林里,生一堆篝火,凭着咱们的武功,还怕野兽不成?明早沿着河边走,总能找到村镇。” 楼子衿说:“目前看也只能如此了。” 等到天将近黑下来,两人靠在一棵大树下休息,把马放开随意吃草。楼子衿又生了一个火堆,两个人开始煮水吃干粮。 原始森林的夜晚还是有点恐怖,高大的树木遮蔽了月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四周虫鸣不断,还有夜猫子“呜~呜~”地叫着。 叶沛靠着楼子衿,断断续续地睡着了。 突然,叶沛二人被一阵近在咫尺的“喔~喔~”声惊醒,睁眼一看,面前站着的竟然是两只一人多高的棕熊! 叶沛全身的汗毛一下竖立起来,吓傻了。 两只棕熊肥胖雄伟,腰身两个人都未必能合抱过来,全身棕色毛皮油亮发光,满嘴獠牙阴森森冒着寒光,四只褐色的眼睛半夜里发着绿光,直勾勾地盯着叶沛二人。 它们见叶沛、楼子衿发现了它们,立刻发动进攻,挥动脸盆大小的熊掌朝叶沛抓过来。 楼子衿一个“龙腾步”飞跃起身,又将叶沛拎起来扔到树稍上。 叶沛见另一只棕熊向楼子衿扑过去,彻底清醒过来。 她看见楼子衿放兵器的包袱仍然扔在火堆旁边,就迅速抽出鱼龙鞭,借力反弹骨碌到火堆旁边,用鞭头叼住包袱,拿出莲花火尖抢扔给师兄。 一只熊张开血盆大口咬向叶沛,叶沛将鱼龙鞭抽向熊身。但是熊皮坚韧,它竟然毫无反应。 楼子衿接过火尖枪,怕叶沛受伤,回身用力戳向熊的后腰,仿佛只戳破一个小伤口。 棕熊吃痛一声嚎叫,转身更加凶猛地扑向楼子衿。 叶沛见状喊道:“扎它眼睛!扎它眼睛!” 叶沛怕楼子衿腹背受敌,用鱼龙鞭缠住面前这只熊的脖颈,用力后拉。然而熊力巨大,叶沛用尽全身力气,棕熊竟纹丝不动。 楼子衿跃起,一招“凤舞九天”直刺棕熊右眼。棕熊被鱼龙鞭缠住不能动弹,一下子被火尖枪刺中眼睛,“喔~~”的一声凄厉的惨叫,向前扑倒。 另一只熊见状惊惧,疯狂地扑向楼子衿。楼子衿一个“灵雀飞转”回身又刺这只熊的眼睛,只听“噗嗤”一声,这只熊眼睛也变做一片血色模糊。 受伤的棕熊不但没有退却,反而变得愈加疯狂,对着叶沛、楼子衿二人乱抓狂咬。 叶沛发射毒针却不能刺入熊皮,她定了定神,窜到树梢上瞄准,两枚毒针分别刺入两只棕熊的眼睛,又是两枚分别刺入熊的嘴巴。 两只熊摇摇晃晃,终于倒在地上。 叶沛跳到树下,觉得双腿不停地颤抖,楼子衿也靠着树干喘 气,双手紧握火尖枪微微地颤抖。 二人定了一会儿神,才慢慢走向棕熊身旁。 楼子衿用脚踢了踢棕熊,看它们毫无反应。他怕麻药过劲,用火尖抢刺入熊腹,一刺未深,又用二次力气,才洞穿熊腹,这回棕熊再厉害也不可能死而复生了。 楼子衿又用同样的方法杀死了另一头棕熊,这才站定,用火尖抢杵着地面,喘了几口粗气。 东方懵懵懂懂地露出白色,天渐渐地亮起来。两个人劫后余生,相互搀扶,心悸未平。 他们寻了半天,两匹马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只得走路前行。 大约走出三、四里,仍不见村庄镇店,林深草密,行路艰难。 突然间,叶沛脚下一空,她心中暗道:“不好!”忙使用“龙腾虎跃”里的“虎跃步”飞身跃起,跳到旁边一棵巨大的树根上,心里又是一阵急促。 楼子衿见事出突然,也跟着跳开,来到叶沛身边,扎个自攻步准备出击。 “叮铃铃~有东西落坑了!有东西落坑了!” “看看是不是棕熊!” “快看看!” 四周竟然窜出十来个壮汉来,各自拿着兵器,有耙子,有竹竿,有犁头,呼拉拉围将上来。 他们见是楼子衿、叶沛两个十来岁的娃娃,奇怪道:“你们两个年轻人从何而来?受伤了没有?” 叶沛本就受惊,这一步踏空更是心慌不止。摇摇头,说不出话来。 楼子衿说道:“我们没有受伤,众位义士这是做何?” 其中一人问道:“你们两个人可是从河西一直走过来的?” 楼子衿点点头。 “我的小娃娃,你们还真是命大,这是遇到了我们,要是遇到棕熊可就没命了!”另外一个人惊呼道。 楼子衿无奈地笑笑说:“我们遇到棕熊了!” “什么?!你们遇到棕熊了?你可知那棕熊有四百多斤,伤了十来条人命,我们组织了四十多个人,逮了两个多月也没逮到呢。” 其他人也惊呼起来:“他们遇到了棕熊没有死!” “啧啧啧,真是命大呀!” “看着你们两个不大的娃娃,你们是怎么逃过的,快跟我们说说。”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纷乱地问起来。 楼子衿说道:“我把它们杀死了!” 又是一阵惊呼,这些村民上下打量着楼子衿、叶沛两人,有人摇头,有人发笑。 “你们牛皮也吹的太大了。” “就凭你们两个娃娃怎么能杀死熊哩!” “太不可信嘞!” 村民一个个讥笑起来。 叶沛说道:“不信我带你们去看!” 大家纷纷摇头,“我们可还要命哩!” 楼子衿说道:“你们这么多人,天又大亮了,有什么可怕的!” “要不去瞧瞧?”其中一个壮汉犹疑着说。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讨论结果是跟叶沛、楼子衿去看看。 他们一行十来个人回到楼子衿、叶沛杀熊的树旁。两只又大又蠢的棕色大肉坨似的瘫在地上,身上斑斑点点都是血迹,旁边一堆燃尽的篝火。 这些人有胆大者上前踢了踢棕熊尸体,高兴地喊道:“果真是死了!” 大家纷纷上前来用手中拿的家伙击打熊尸,其中更有含恨咒骂者。 叶沛说道:“都已经死了,干嘛还用力砍它?” 一个人说道:“小义士有所不知,我们中很多人家里都有人被熊所伤。而且这半年多,棕熊胆大还敢进村讨吃喝,毁坏了家中财物和庄家,让我们村民不敢出门,每天担惊受怕,这才组织起来准备干掉这两只 孽畜。” 叶沛、楼子衿这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原来刚才叶沛踏空的是他们逮熊挖的大坑。 “两位义士,若不嫌弃,请到我们村中歇息歇息吧,我们村民一定会感谢您二位的!” 这些淳朴的村民对他们两个人的敬佩由然而生,你拉我撤非要他们去家中做客。 一者,他二人本就没休息好;二来,他们打熊事出突然,受惊匪浅,现在有些脱力;再者,干粮银钱都在马背的褡裢里,现在早已饿得饥肠辘辘。 叶沛二人相对点头,决定跟着村民回村。 村民准备把熊抬回村里,几个人利索地用绳索绑住棕熊尸身,四个人为一组,分两组,用竹竿抬起两只棕熊,“嘿呦,嘿呦”地跟着回村。 其他人簇拥着叶沛和楼子衿往回走。 他们派了一个腿快的先回村报告,等叶沛、楼子衿二人到达时,已经有两条长龙一样的队伍夹道迎接英雄凯旋了。 大家一是要见识二位义士为民除害,想看看英雄是不是魁梧高大,三头六臂;二是没见过棕熊的人,都围上来又看又摸,很多小孩子蹦蹦跳跳地围着唱歌。 打头的是村里正,富户胡员外,四十多岁年纪,花白头发,一缕山羊胡,头戴员外巾,身穿丝绸长褂。他见叶沛二人远远走来,一路小跑过来,握住楼子衿的手说道:“义士辛苦了!我是村里正姓胡,我代表全村感谢你们二位!” 楼子衿见了这阵势反倒不好意思,说道:“举手之劳,何必这样兴师动众?” 胡员外说道:“二位义士有所不知,这两只熊伤了我们村多少人,坏了我们多少财物,今日义士为民除害,我们自当感谢。敢问二位尊姓大名。” 楼子衿说道:“我叫楼子衿,这位是我师——弟,叶沛。” 叶沛听了楼子衿叫她“师弟”,在旁边暗笑。 “楼义士,叶义士,我们这村名叫赵家坨,全村一百零三户人家,算是附近百里内的大村落。今日二位义士为我们解决了两只孽畜,我们全村感激不尽。” 一群人边说边往村里走。 胡员外好奇地问:“不知二位义士如何杀死两只棕熊呀!” 叶沛抢着说:“我师兄神勇无敌,他用火尖枪扎死了两只棕熊!” 胡员外敬佩地点头说:“楼义士真乃英雄!我见您面白身长,使一杆火尖抢,真似哪吒出世啊!” 后面起哄的人都欢呼起来:“果然是哪吒出世!” 还有人说:“干脆送义士一个诨号,‘玉面哪吒’如何?” 后面的人又欢呼起来:“好!玉面哪吒,起的好!” “噢!玉面哪吒!” 楼子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各位见笑了。” 叶沛听了“玉面哪吒”这个诨号,倒是觉得贴切,可惜这个哪吒满身是灰,头发麻乱,实在有点惨。叶沛捂着嘴笑了笑。 胡员外又说:“二位义士,如若不嫌弃,请到我庄上小住两天,休息一下可好?” 楼子衿看看叶沛,叶沛看看楼子衿,都明白,自己的马跑掉了,身上没有盘缠,还不知道怎么继续行路。到胡员外家叨扰几天也好,若是这些村民捐些财物送给他们,他们就可以不用折返回师父那里承认错误了。 因此两个人会心一笑,异口同声地说:“如此甚好!” 后面的村民一阵欢呼,大家簇拥着二人来到胡员外家。 胡员外为人热情,命仆役打扫出两间上好的客房给他们洗尘,又命厨房做了酒菜端上来。 叶沛、楼子衿二人梳洗完毕,换上两件新衣服,高高兴兴地吃了一顿饱饭,回屋补觉。 第六章 月夜搏熊,玉面哪吒逞威风(二) 一晃五日,楼子衿和叶沛也都恢复了元气。 胡员外每日前来寒暄,又为他二人做了新衣,好酒好菜三餐招待,但只字不提送他二人离开的事情。 叶沛、楼子衿一商量,胡员外虽然热情,自己还得尽早赶去大师兄的镇远镖局,离开的事还得主动提出才好。 这日风和日丽,楼子衿对胡员外说:“您看我们也叨扰了数日,实在不好意思再住下去。我们的马匹盘缠杀熊时丢了,您能否借给我们几十两盘缠,我们要去汴梁寻大师兄做工,到了汴梁城我们便派人回来还钱。” 胡员外客气地说:“楼义士说的哪里话,别说几十两银子,就是再多些我也应当孝敬您二位。只是新做的衣服还未取回,您再等几日可好?” 楼子衿觉得盛情难却,只好说:“那好,我们再等几日。” 又过数日,衣服也做好了,却仍不见胡员外相送。 叶沛对楼子衿说:“你说这员外真奇怪,咱们在这里白吃白喝他竟然不心疼。不过杀了两只熊,他们也不用留咱们一年半载地感谢吧。” 楼子衿也疑心道:“我也觉得奇怪。” 叶沛说:“他们不会是要害咱们吧?临行时师父嘱咐,出门在外一切都要小心。” “可是他们要害咱们干嘛呢?又无冤无仇的!” “这都难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那咱们明天无论如何也要离开吧。”楼子衿沉吟着说。 叶沛说:“他若不借咱们盘缠咱们就去劫富济贫,我看话本里都是这样写的。别耗在这里,恐生变数。” “好!”楼子衿点头道。 二人商量妥当,回屋收拾行囊,一夜无话。 等到第二天一早,楼子衿主动找到胡员外,客气地说:“胡员外,我们叨扰了这许多日,今日无论如何是要走了,承蒙您一直以来的照顾,山水有相逢,我们后会有期。” 胡员外见二人决意要走不可挽回,愁着脸说道:“二位义士,我跟您二位说实话吧,我实在是有事相求您二位,不知如何开口。” 楼子衿说:“有话 请讲,不必吞吞吐吐的。” 叶沛也是一脸好奇地在旁边看着。 胡员外叹了口气说:“唉!这可从何说起啊!” 原来这胡员外强留叶沛、楼子衿二人确实是有私心,此事说来话长。 这胡员外本名胡东强,是个外乡人。他入赘到赵员外家,与赵员外独生的女儿婚配,目前又只生下一个独生女儿,闺名唤作胡玉兰。 一次,这赵氏带着女儿回表姨家探亲,路过狼窝山,被山寨王“通臂神拳”赵义山看中,非要强娶了胡玉兰做压寨夫人。 这赵义山竟然请了媒人下了聘礼,说是做“明媒正娶”,可是和强抢民女有何区别? 胡员外不满意这门亲事,内心焦急,可又不敢得罪这个山寨王,他又不敢报官,怕被报复,全家性命不保。 想要逃跑,可是家大业大,搬家又谈何容易。眼看着好日子马上到了,正巧遇到楼子衿杀熊。 他见二人功夫了得,想着如果赵义山来接亲时被楼子衿搅黄了,那姓赵的可能再也不敢来叨扰了。 楼子衿听胡员外如此说,沉吟着回复道:“路见不平却是应该帮助,可是我和师弟耽误时间已久,再不出发恐怕不妥。这种事您应该早早报官为好。” 胡员外见楼子衿不想管此事,“噗通”一声跪倒磕头说:“二位义士,请您救救小女和我们全家性命吧。小女刚强,决计不会随他上山做压寨夫人。若他强来娶亲,她定是活不成了。我和夫人就这么一个独生女儿,若是她不在了,我们哪还活得了?二位义士,请您救救我们一家三口人的性命吧!” 说着,磕头如捣蒜一般。 楼子衿见状心软下来,忙将胡员外扶起来。 叶沛赶上来说:“胡员外,你先莫着急,不知日子定的是哪天?” 胡员外说:“三日后的傍晚。” 叶沛说:“好,那我们就再留三天,我和师兄商量一下如何对付这个‘通臂神拳’。” 胡员外见叶沛说得慷慨,忙又跪下说道:“叶义士一定救救我们全家人的性命!” 叶沛又去扶他,说道:“ 有话好说,我们先商量一下,定不会坐视不管。” 胡员外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楼子衿对叶沛说:“这事如何管起,人家说‘强龙难压地头蛇’,咱们赶走他一次,等咱们走了,他再来杀人放火如何是好?” 叶沛说道:“那咱们就让他永绝后患!” “你到说来轻巧,他在那山上许多年,具体什么情况咱们也不知道,他有多少兵马,什么装备,敌在暗处,咱们在明处,若是冒然冲突,也未必定然取胜。 这种事情还是应该官府出面,带上百八十个官兵,平了他的山寨,压他去大牢里坐着。” 叶沛说道:“我有一计,师兄听了看看可行不可行?” “你先说来听听。” “等他三日后来娶亲,我便换装扮做那位胡娘子,坐了轿子上山去,探探那山寨的虚实。所谓‘擒贼先擒王’,我只等他入洞房来将他一举擒了,其他那些小喽啰还不是束手就擒?” 楼子衿急忙摇着头说:“这可怎么行!下山时师父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照顾好你,我哪能让你入这龙潭虎穴?” 叶沛大笑着说道:“要不师兄你扮做那位胡娘子,上山去嫁了那土匪?我看你也标致得紧,玉面哪吒!”叶沛说笑着,用手在楼子衿脸上摸一把,然后自己笑得直不起腰来。 楼子衿撇嘴说道:“没大没小!师妹你越发淘气了!” 叶沛又笑了一阵,才说道:“要不你扮做抬轿的轿夫,咱们一块上山去,确保万无一失。我觉得以咱们两人的功夫,什么人能逃脱?到时候抓了押解去官府,没准还能得几千钱的赏钱,咱们拿着做盘缠去汴梁就不是问题了。你看如何?” 楼子衿想了想说:“倒也是个办法。” 叶沛唤了胡员外回来,说明计策,胡员外满口称谢,“到时候我再找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一起上山。” 叶沛说道:“不用,不用,人多了反而容易露出马脚。” 胡员外点头称是说:“只您二位我实在放心不下,我再找三四个精明强干的,绝不会坏了义士的事。” 叶沛同意,于是大家分头准备。 第七章 侠肝义胆,乔装替嫁斗山匪(一) 转眼三日之期就到了,胡员外找了几个伶俐魁梧的家丁准备跟上山,叶沛叮咛一定把武器藏好,不要露出破绽,他们也都纷纷答应了。 胡家的女使、婆子伺候叶沛换装,叶沛自行穿了新嫁服,赵氏和婆子又为她化了妆,扶出来见众人,大家都看得呆了。 叶沛身穿大红烫金袄,下着大红绣凤百褶裙,足蹬龙凤绣花绸面鞋。头上挽着同心髻,插一支飞凤金钗。面施粉黛,原本的剑眉被描画成黛山的样子,一双凤眼眼波流转,腮边贴着两个花钿,笑靥盈盈。 赵氏说道:“这位小义士本就清秀,年纪尚小,未蓄胡须,声音也未变,如此打扮,真是比我女儿还要标致些许呀!” 叶沛站在大铜镜面前看着自己,很是满意地点点头。她看楼子衿神态,心想:若是穿这身衣服嫁与师兄该有多好! 然而此时的楼子衿则在想:我妹妹若是活到现在,也如师妹这般漂亮,穿了嫁衣该有多好! 且不说二人各怀念心思,一众人等都准备齐全,只等着时辰到了,接亲的人上门。胡员外夫妇也是紧张至极。 挨到傍晚,酉时一过,只听远处吹吹打打的声音由远及近。胡员外端着迎亲酒,领着几个小厮门外迎接。 远远的一群小喽啰提着六只喜字红灯笼,抬着一柄花轿,唱着歌儿走来。小喽啰们都是穿红挂绿,头上插着野花,用红绸裹着兵器。 他们中间簇拥着一个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马脖子上挂着大红绸喜字结。只见此人三十七、八岁的年纪,身高七尺,满脸坑洼,獐眉鼠目,腮边还有一颗绿豆大小的黑痣。他头上戴着一顶凹面抓脚干红巾,鬓插一支大红牡丹绢花,身穿绣金大红罗袍,腰系盘云纹牛皮带,足穿云跟牛皮靴。此人正是那“通臂神拳”赵义山。 赵义山看见胡员外在门外迎接,提马赶到庄前,高兴地跳下马,俯身下拜:“岳父泰山在上,受小婿一拜。” 胡员外听了“小婿”一词,手中斟的酒差点撒出半杯,他强自镇定说道:“大王不必拜我,老朽儿不过是大王治下的百姓而已!” 那赵义山听胡员外如此说,更是高兴,起身哈哈笑道:“泰山既然如此说,我也不客气了。你女儿嫁我也不亏你,以后我会多多照看岳父家。来呀!小子们,把礼物和花轿都抬到院子里去!” “老朽儿多谢大王圣恩!大王,且先喝了这杯迎亲酒!” “好好好!”说着,赵义山接过胡员外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其实这赵义山早已经有七八分醉了,他叫后面的小喽啰道:“来来来,再斟酒来,我与岳父回敬!” 说着,赵义山又饮三杯,胡员外也假意呡了几口酒。 赵义山一面随胡员外进院儿,一面说:“泰山,我的夫人在哪里?” 胡员外答道:“正在后厅等候大王。” 赵义山急切地说:“好好好,我这就娶了娘子回山上去了!” 胡员外说:“不急,先到厅前拜了天地。” 赵义山兴高采烈地说:“好好好!我亲自去接夫人。” 赵义山命一众喽啰在前厅等候,自己大步流星进了后院,也不顾什么礼仪,挑帘就进了叶沛坐的房间。胡员外及众人也无人敢拦。 “来来来,娘子,让大王我看看你今天打扮得如何!”说着赵义山伸手就要去揭叶沛的盖头。 叶沛身边站的婆子壮着胆子说道:“大王,拜了天地领回家去长相厮守,也不急在这一会儿!” 赵义山哈哈大笑,说道:“说的也是!”转手就拉叶沛的手,说道:“娘子,咱们这就去拜了天地,随我回山上去吧!” 叶沛平日看了许多话本,此处情节她到并不陌生。因此她站起来娇声说道:“大王爱妾,何必急于此一时!”说着,甩开赵义山的手,大踏步出门走了。 “夫人好脾性!”赵义山听了叶沛婉转娇声,哪还发得脾气,大步跟出了门。他对小厮们说:“我与夫人恩爱,这就拜了天地,与丈人、丈母拜别。” 叶沛也由婆子搀着,在花厅与赵义山对着案上红烛拜了三拜。 叶沛临行,到赵氏跟前悲声说道:“母亲,女儿此去不知何日才能再见!” 赵氏与胡员外有感而发,流着泪哽咽说道:“我的儿!你一定要好好保重!” 赵义山见不得这等离别愁苦,催促道:“夫人不必忧心,过得一年半载我们带着孙儿回来探望丈人、丈母!” 叶沛也不答话,跟着赵义山出了前厅,上了花轿。楼子衿穿了家丁衣服,跟着几个小厮和两个婆子、两个女 使,抬了嫁妆跟在花轿后面。 一路上走得飞快,不到一个时辰就进了狼窝山。叶沛在轿子里掀开盖头去看窗外,虽然天黑,但借着月光还是大致看得清方向。她暗自把路记下,查看几岗几哨,思考着如果不能一招制敌该如何进退。 叶沛暗暗感叹:好一座险山!只有一条路上山,山下一片密林,不识得的在林中就迷糊了,哪还上得了山。 聚义厅建在山顶,到处张灯结彩,背后是悬崖峭壁,有狼嚎声从峭壁边传来,这狼窝山便是因此而得名。 到了山上后院,婆子并女使扶了叶沛来新房安顿。赵义山被一群小喽啰强拉着又去聚义厅喝酒。楼子衿袖子里藏了火尖枪,放下嫁妆香盒首饰等笨重物品,在聚义厅附近探路。 一个酒醉的小喽啰出来解手,看见楼子衿便问道:“你是什么人?” 楼子衿回答:“我是新夫人家随嫁使唤的家丁,找不到路,请问这位大哥,厨下怎么去?” 小喽啰也不疑心,指点道:“这里是聚义厅,前面山坡往下走是厨房,左拐是大王的后院,右拐是咱们下人住的院子,茅厕在这边,你别走错了!” 楼子衿客气地回礼说:“多谢这位大哥!” “以后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小喽啰挥挥手,又回到聚义厅继续喝酒。 楼子衿见他走远了,溜达到下人喽啰们住的院子,数数床位,心中有数:这山上看来也不过一百二三十个人而已。前山缓坡后山悬崖,下山也还得走原路返回。 询好了细节,探好了路,楼子衿蹑手蹑脚来到大王的后院。只见门前贴了大红喜字,挂了大红彩灯,只有两个小喽啰守着,而且都怏怏欲睡的样子。他来到后墙,一个“虎跃步”上了墙。再一个“龙腾”迈到叶沛所在的新房后檐下趴好,只等着瓮中捉鳖。 只说这个赵义山心中着急,又抹不开兄弟们的面子,苦苦挨到丑时才进新房来。此时他已经喝的十二分醉了。 赵义山哼着小曲儿,挑帘进屋,见叶沛仍旧盖着盖头坐在床边,床旁案上摆着两支红烛,这暧昧的灯光下看着面前一身红衣美人儿,赵义山真是热血沸腾! 他见女使、婆子们还在屋里伺候,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今晚上爷要跟夫人好好恩爱!” 女使、婆子们赶忙都退出去,掩了房门。 赵义山搓着手,踱步走近,一把掀了叶沛的盖头,说:“娘子,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赶快安歇吧。” 叶沛听见赵义山进屋,心里已有准备,可是盖头突然被掀起来,心中不免还是一惊。她强自镇定,笑盈盈地看着赵义山,站起身来,说道:“妾身伺候夫君更衣!” 因为赵义山酒醉,本就暗淡的烛光下他哪里看得清是不是胡玉兰。又见叶沛如此打扮和娇柔,心中十二分欣喜,说道:“娘子比那日我见你更美了十二分!我不知如何欢喜呀!”说着伸手便来搂抱叶沛。 叶沛假意为他宽衣,转到他身后。先是快速的褪掉身上宽大的袄裙,露出里面黑色的短衣来,然后猛然抽出藏在腰间的鱼龙鞭,绕向赵义山的脖颈。 本来赵义山醉酒,又全心全意在新娘子身上,叶沛这一个突然袭击很难躲开。但叶沛紧张,屋内地方狭小,鱼龙鞭长可丈许,一挥之下竟打到了床栏杆上。 赵义山亦不愧是久经沙场的悍匪,听得金属声响立刻警觉地回头,正见叶沛持鞭来绕,吓得酒醒了五分。 他一低头,叶沛一绕不成,手肘顺势击他前胸,赵义山慌忙转到床杆的另一侧。 “你是什么人!”赵义山大喊。 叶沛正色说道:“你强抢民女,我就是来逮你的阎王奶奶!” “呀呀呸!哪里来的黄毛丫头!看爷怎么把你收拾了!”赵义山怒极,展开通臂神拳来击叶沛面门。 叶沛一个“灵雀飞转”向后滑步转身。赵义山通拳上勾,拳头带风而来,叶沛后退不得,滚到床上另一边翻身下来。赵义山一拳打在床栏上,“咔嚓”一声就断了。叶沛暗自心想:好力气! 叶沛长鞭在手,本应占优势,可是屋中狭小无法施展,反而受限。她又想抓活的,只得一面用鱼形当锥使,一面施展拳脚抵住赵义山。 赵义山不愧被人称为“通臂神拳”,若论拳脚,他不在叶沛之下,又欺叶沛人小,招招生力紧逼。 房顶上的楼子衿听见打斗声,急忙跳下房顶,进屋为叶沛助战。赵义山见叶沛来了同伙不敢恋战,想想唯有呼唤了兄弟们一齐来了才能防止自己吃亏。 楼子衿、叶沛毕竟年轻,不似赵义山 战斗经验丰富,他们堵住门口想活捉赵义山,却不想赵义山一脚踢破后窗,窜了出去。 叶沛紧随其后,喊道:“贼人休走!” 楼子衿也跳了出来。 赵义山站在院子里喊道:“李柱,王猛!快去前厅喊人!” 门口站的小喽啰见大王进了新房,想想完成任务了,都坐在地上准备打个盹。谁知大王没进去一会儿就跳将出来说喊人。两人一脸懵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道:“咱们大王和新夫人打起来了?”因此他们虽听见赵义山喊他们,却没有一个人动。 叶沛追出,用鱼龙鞭一甩,鞭子加长,鱼头又缠赵义山脖颈,“蟒蛇绕竹”。赵义山立刻缩身低头躲过鱼头,他虽然老奸巨猾,但是万万没有想到鱼头突然低垂,叶沛一招“逆鳞莫触”回拉鞭尾,正把赵义山肩膀上的衣服扯下来一大块。 赵义山惊出一身冷汗,另外那五分酒也醒了。他对着两个呆若木鸡的小喽啰喊道:“你们两个蠢货!还不快去叫人!” 两个小喽啰正看的热闹,见屋里又跳出一个年轻小白脸儿,心道:“难道咱们夫人养了新宠?被咱们大王捉奸了?”又见自己大王真的吃了亏,才不多想,慌忙地往前厅跑去。 楼子衿眼快,怕他们真去叫了人来不好对付,一个飞身跳到两个人身后,拿出藏在袖筒里的火尖枪,加长了,从后心一刺,两个人串糖葫芦一般全都倒下了。 楼子衿解决了两个小喽啰,转身回来加攻赵义山。此时胡员外庄上带过来的几个家丁也都手持短刀在院子四角站定为他们站脚助威。 赵义山见势不妙,只心想逃。他三步并作两步往院外跨,正撞见转身回来的楼子衿。楼子衿火尖枪一抖,直刺赵义山前胸。赵义山阴阳步错开,以进为退,拳挑楼子衿面门,楼子衿回枪来拨。赵义山绕过枪头,身向左转,拳向右勾,击楼子衿右侧太阳穴,楼子衿退步抬枪拨他拳头。 叶沛在赵义山身后长鞭立抖,如三节鞭直戳赵义山后腰。赵义山斜眼看见叶沛进攻,变拳为掌横推火尖枪杆,想前推躲开前后夹击。可他不知火尖枪机关,他这便是找死招数,楼子衿按动机关,莲花底托打开,一刀划破赵义山的右手掌。 赵义山大惊,见势不好,狗急跳墙,指着院子后墙喊道:“那是谁!” 叶沛经验不足,听他喊了当真回头去看。结果赵义山手一抬,甩出两支袖镖来! 楼子衿见了大喊一声:“师妹,小心!”但是救她也来不及了。 此时他们二人面对面站着,距离不足一丈,只见两支袖镖一前一后,前者击叶沛面门,后者击叶沛小腹。此时叶沛不及思考,只凭着本能一矮身,躲过上面这支袖镖,另一只紧随其后,正打在叶沛贴身穿的软甲上。“当啷”一声,袖镖掉在青石砖地上。 叶沛怒道:“好个老贼,还敢使诈!”叶沛抖手甩鞭来击赵义山头颅。 赵义山见袖镖击中叶沛却全然无事,更是惊惧,躲过叶沛鞭子往后墙飞跃。 楼子衿一个“魔君抖枪”从后面追着扎赵义山后心,叶沛“落叶归根”回鞭缠赵义山飞跃起的脚腕。 赵义山再躲不过两方夹击,小腿被叶沛鱼头击中,左肩膀被楼子衿枪挑出一个血窟窿,一下掉落回院中地上。 赵义山趴在地上喊道:“爷爷饶命!” 楼子衿用火尖枪抵着他后心,对边上的家丁们说道:“拿绳子绑了!” 胡员外庄上几个家丁开始不敢伸手,现在见楼子衿、叶沛将山大王擒获了,个个都来了精神,欢呼着跑上前来你一刀我一刀乱砍这个“通臂神拳”。 这个喊着“让你为非作歹”,那个也说“看你还敢威风”。赵义山开始他还乱喊乱叫,后来渐渐地没了动静。 叶沛赶忙跑过去制止大家说道:“别打死他,需留个活口到官府对质!”大家这才住手。 但是为时已晚,那个“通臂神拳”哪还有进的气? 叶沛摸摸他的鼻孔,喊了一声:“哎呦,不好,只怕是死了!” 众人吓得都往后退,谁也不相信是自己杀死了人。 楼子衿也上前去探了探赵义山的鼻息,皱眉说道:“果然死了!” 叶沛苦着脸说:“唉,他虽然作恶,也需得官府判决他死与不死,咱们私自处死了他,却是不好!” 楼子衿说道:“此人做恶多端,罪不可赦,此是罪有应得!” 叶沛长叹一声:“唉!” 那几个家丁缓了一下神,都纷纷说道:“他是罪有应得!”然后拿绳子把尸首也绑缚了。 第七章 侠肝义胆,乔装替嫁斗山匪(二) 此时将近卯时,东方显出鱼肚白。几个家丁抬着绑缚的赵义山尸首,跟着楼子衿、叶沛来到聚义厅。 聚义厅里的小喽啰个个喝得东倒西歪,坚持不住的早就回屋睡觉了。还剩下一部分人走不动的趴在桌上,躺在地上,呼呼大睡,清醒的几乎没有。 楼子衿踹开门大喊一声:“狼窝山的土匪们听着!你们的头子赵义山已经被我们擒获了,你们快快束手就擒!” 喝醉了的小喽啰们先是以为自己做了春秋大梦,有胆大者竟然迤逦歪斜地走过来踢了踢赵义山,见他动也不动,探探鼻息竟然没了气,一下子醒了酒!一个人醒了,一群人都跟着醒了。既然山大王都死了,他们更不是对手,个个争先恐后跪倒求饶,唯恐求晚了一命呜呼。 楼子衿命人把他们都绑缚了先原地跪着,又派一个会骑马的回村报告,通知官府缉拿,然后带着其他几个人巡后山来。来到下人喽啰们住的院子,又是呼啦啦绑缚一片人。再巡其他院子,有狗腿子早就投降成了叛军,带着楼子衿、叶沛等人查获金银之物。 一行人又来到一处青石院落,打头的狗腿子威风地踹开木门,嚷道:“瞎眼的老婆子快出来!你儿子已经死了,官府爷爷们要拿了你回去问话呢!” 叶沛叫住他,问道:“这里住的是谁?” 那狗腿子谄媚地回话:“启禀官爷,这里住的是我们大王,哦,不,呸,就是赵义山那个狗贼的老娘,是个瞎眼的贼婆娘!” 听见外面动静,一个瞎眼的老婆子柱着一根过头拐杖,由一个女使搀扶着出门来。 “儿呀,是你来了吗?昨天是你的大喜日子,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是不是带了新娘子过来呀?让娘好好摸摸她!你可要好好对待人家姑娘,以后好好过日子。”赵母眼睛看不见,只是自顾自地絮叨着。 那女使眼睛明亮,看见外面这么多人,还绑缚着赵义山的尸体,吓得魂不附体,跪在地上求饶道:“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楼子衿上前说道:“不 关你的事,去到一边去!” 女使连忙磕头,“谢谢官爷爷不杀之恩!”连滚带爬跑回屋里躲着。 那老太太听了不是自己儿子的声音,也感觉不对劲,因为看不见便问道:“你们是谁?” 叶沛跟上来温和地问道:“你可是赵义山的亲娘?” “正是老身!姑娘是谁呀?”老太太身上穿得十分简朴,说话也算客气。 叶沛也客客气气地说:“老人家,您待会跟我们走一趟吧,咱们得去县衙里做个对证!” 老太太一听慌了神,急道:“我儿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你们告诉我赵义山在哪里?” 领头那个狗腿子喽啰早就不耐烦地蹿上来说道:“瞎老太,你儿子赵义山早就死了,你快快束手就擒,让这位官爷送你去县衙坐牢吧!” 老太太一听立刻急眼喊起来:“什么?!你们这些天杀的,害死我儿子,我要打死你们与他偿命!”说着举起手中拐杖对着院中空气一阵乱舞。大家都往后退,没有人去干涉她。 那喽啰远远地骂道:“老不死的瞎老太,你平时假惺惺地吃斋念佛,也赎不起你儿子犯的罪,你还是赶快把你那根讨饭棍子扔了吧!” 赵母一怔,停了手中挥舞的拐杖,突然“呜呜”地哭起来,自言自语地说:“唉,我平日里烧香拜佛只求佛祖保佑你平安,看来还是无用啊!我那苦命的儿呀,当初要不是需要钱给我看病,你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平日劝你多做好事,可是迷途难返呀,如今果然得了因果报应……” 那喽啰还想再骂些什么,刚一开口,被叶沛止住:“够了,她还不够可怜吗?” 小喽喽唯唯诺诺地说:“是,官爷教训得是。”退后两步,不再多嘴。 只这一打岔,众人未见瞎眼的赵母,突然间发力奔向院墙,一边喊着:“儿呀!你不在了,为娘还在这世上活什么呀!你等等为娘跟你一起来了!”她一头撞在石头墙上,顿时脑浆崩裂,气绝身亡了。 叶沛一惊,想要阻止 的话还未说出口,赵母就已经死了。看着一个无辜的老人惨死面前,叶沛心中不是滋味。赵义山虽然罪该万死,并且不是她叶沛亲手杀死的,但毕竟因她而死。若说赵义山死时叶沛心中还觉得自己大义凛然,此时的叶沛却彻彻底底觉得自己是一个杀人凶手了!她做的事情到底是对是错呢?! 赵母佝偻的身体下全是血污,她面目狰狞,眼睛瞪得大大的,虽然生前看不见,但死后她似乎要看清害死她的人的模样。她死时心中一定充满仇恨,她要诅咒杀她儿子的凶手,她要用她的血来唤起别人对她的尊重,她唯有一死来维护她最后的尊严! 叶沛突然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不忍再去看面前赵母惨绝的尸体,她咬住下唇,双拳紧握,转身扶住身旁一口水井的栏杆。 楼子衿发现叶沛面色苍白,呼吸深重,紧忙伸手扶住叶沛,轻声问道:“师妹,你没事吧?” 叶沛茫然地摇摇头。楼子衿知道叶沛定是被赵母惨死的事件吓住了,赶紧扶着叶沛往院子外面走。可惜叶沛出门前又看到了赵义山的尸体,他那样躺在那里,被乱刀砍得一片血肉模糊,叶沛心中又是一种内疚。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那样死了,仿佛很是轻巧,可他的娘亲在扶养他长大时,一定不是那么轻巧的。他小时候是否也会同叶沛一样撒过娇,淘过气?他的母亲年轻时也一定不是瞎眼,她是否也为他缝补过衣服、做过饭食?那赵义山这样一个人是怎样当了土匪,做起坏事来的呢?是否会有难言的苦衷呢?想到这些,叶沛心中更是难过。一个有罪的浪子没有人等到他回头,一个可怜的母亲只能追随他去赴死…… 楼子衿吩咐几个小喽喽为赵母收尸,自己扶着叶沛又回到聚义大厅。 此时官兵也到了,简单收拾善后,清点了人数和金银值钱的物品,楼子衿、叶沛,连同绑缚的喽啰们一同下山前往县府衙门去。 县丞升堂过审,小喽啰们述说了赵义山十几条罪状,上缴了几千两银子珠宝,后事非一天可完成,不再一一赘述。 第八章 悬壶济世,赛华佗小试牛刀 因为要等着县府衙门结案赏赐,叶沛、楼子衿还要在胡员外庄上叨扰几日,胡员外也是非常乐意接待他们。 只说楼子衿、叶沛忙了一夜一天,到傍晚才回到胡员外处,自是累得如同烂泥,两人吃喝洗漱了,都各自回屋睡觉。 第二天叶沛睡到中午才起来,吃早餐时听到隔壁院落有人“哦~哦~”地喊疼。 叶沛奇怪地问:“这是谁啊?” 身边的小厮回答:“是昨天随您上狼窝山的赵四儿,摔了一跤腿跛了。胡员外叫人去请大夫,还出远门了,现在只能等着再去县城里请人来看。他疼了一夜,现在忍不住叫起来,扰了叶义士休息了。我现在就去叫他别鬼叫了。” 叶沛吃得差不多了,推开饭碗说道:“我去看看。” “叶义士真是心善!”那小厮跟在叶沛身后。 叶沛来到偏院耳房,果然见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半躺在床上,枕着被垛不住地呻吟。 跟着叶沛的小厮对赵四儿说:“赵四儿,叶义士来看你了,你不就是摔了一跤么,平时看着这么壮实,没想到内里是个娘儿们,瞎鬼叫什么!” 叶沛制止他,问赵四儿道:“你哪疼?” 赵四儿看看是叶沛进来,想要施礼,也下不来床,只得恭敬地点点头,指着自己的右腿膝盖说道:“这里,扭着疼。” 叶沛摸了摸,确实是膝关节错位了。叶沛仗着在师父巴山那里看了几部医书,艺高人胆大,学着医书里面写的正骨手法,对赵四儿说了句:“你忍着点!”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为他矫正了。 赵四儿“啊!”的一声惨叫,然后就没了声音。跟着叶沛的小厮赶快上前拍打赵四儿,问道:“赵四儿,你没事吧?” 赵四儿疼得满眼含泪,缓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没事了,好像,好像真的好多了!” 小厮对叶沛竖起拇指,说道:“不知叶义士还有这么厉害的本事,佩服,佩服!” 叶沛笑了笑,对小厮说:“你去切点葱白,搅和上香灰、白蜜,捣融加热了,给他敷上。” 小厮说道:“好嘞,我马上就去。”然后转身跑了。 赵四儿红着脸对叶沛说:“此次多谢叶义士!” “嗯,你先好好休息,我回屋去写个方子,让旁人给你抓点药煎了吃,过几天就能好了。”叶沛边说边往外走,留下赵四儿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 叶沛回到住处,拿了纸笔研了墨,想了想写到: 玄胡索一钱,木香一钱,青皮一钱,乌药一钱,桃仁一钱,蓬术一钱,骨碎补一钱半,赤药一钱半,苏木一钱,当归尾一钱,三棱五钱,大黄四钱,缩砂三钱 叶沛又喊来小厮说:“照着这个方子抓了药给赵四儿煎了服下。” 这个小厮拿了方子,喊了声诺就出去了。 过了两天,叶沛在院子里练功,看见赵四儿拄着一支木拐杖出来,站在院门处远远地看着。 叶沛停下来问:“你怎么样?好多了?” 赵四儿的脸又红了,回答道:“好多了,您给开的药真是神了,比村里的大夫还要好。” “那就行。”叶沛笑着点点 头。 赵四儿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我有个问题不知该不该问。” “但说无妨。” 赵四儿吭吭唧唧半天才问:“你……你是女人?” 叶沛咳嗽一声,反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那天我跟您上狼窝山,打斗时我听见楼义士叫您‘师妹’。”赵四儿的脸越来越红。 叶沛笑了笑,也没有回答,继续练习拳脚,打完了一趟伏虎拳,又来一遍伏魔掌。 没过几天,叶沛“神医”的名声就传遍了整个赵家沱,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闻风往来,叶沛仿佛在这里开了一家医馆,排队的人络绎不绝。大家送了叶沛一个外号:“赛华佗”! 叶沛心想,师兄被人称为“玉面哪吒”,多威风,自己也是武艺精湛,为什么只能当个大夫?唉,算了,不和这些村民一般见识,反正自己闲来无事,坐堂开诊也很有趣。 这日,楼子衿出门看见门外排着四五个人,叶沛正坐在一张方桌后面为人把脉,神情认真,很是好笑。 他走到叶沛身边问:“你干嘛呢?” “嘘!”叶沛神秘地说:“没见我正在给人家把脉么!” 楼子衿笑道:“你行吗?” 不等叶沛回答,排队的人都说:“叶义士是‘赛华佗’呀,医好了赵四儿的腿,王万的风寒,小乙儿子的积食!” 楼子衿不禁笑道:“那,叶大夫,您慢慢看病吧!” 叶沛得意地笑了笑,对面前这个人说:“嗯,根据你的症状和脉象,就是寒症,我现在写下方子,你回去煎了,跟一碗热乎的小米粥一起吃了。” 此人千恩万谢,拿了方子走了。 叶沛叫道:“下一个!” 下一个人恭敬地坐在叶沛对面,述说病情。 这时,胡员外夫妇满脸堆笑地进了院子,看见楼子衿便拉着他热情地进了屋。等着叶沛又看了两个病人,胡员外夫妇才从楼子衿的房间出来。叶沛瞟了一眼,胡员外夫妇像是霜打的茄子,而师兄却表情奇怪,她觉得十分好奇。叶沛跟诊病的人说“等会儿”,然后追着楼子衿进了屋。 “师兄,怎么了?”叶沛问。 楼子衿低着头说:“没什么。” 叶沛见楼子衿表情更觉得奇怪,追问道:“不可能,我最了解你,看你的样子怎么会没事。说吧,到底什么事?” “哎呀,去看你的病人吧!”楼子衿不理。 叶沛玩笑地说:“不会是胡员外要把女儿许配给你吧!” 叶沛本是一句玩笑,没想到楼子衿的脸“腾”的一下红了,瞪了叶沛一眼。 叶沛一看如此情形,惊讶道:“他们还真的是来提亲的?” 楼子衿只得点点头。 叶沛惊呼:“哦,天哪!” 楼子衿忙说:“你小点声儿!” 叶沛捂着嘴嬉笑道:“知道,知道!”然后低声说:“那,师兄,你要留下来入赘胡家庄啦!” 楼子衿嗔怪道:“胡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师父不在也必有大师兄做主,哪有自己说亲事的!” 叶沛不以 为然,说道:“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郎有情妾有意’,如何不能自己做主?” 楼子衿表情严肃地说:“师妹,你真是口出狂言!这等违背三纲五常的言语以后休要再提起。” “好好好,我不说,我还是出去看我的病人吧!” 楼子衿又嘱咐:“我跟胡员外说了,咱们过几天就走,你也别招太多人来。” 叶沛道:“嗯,知道了,等官府的赏金一下来,咱们救立刻动身。” “你知道就好!” 又过了几天,官府的赏金一百两银子拿下来,楼子衿带着叶沛找胡员外来请辞。 胡员外千恩万谢,对楼子衿说:“楼义士,您对我们胡家有救命之恩,我们再难报答了。” 楼子衿说道:“胡员外,您不用客气,什么救命不救命的,我们只是路过此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胡员外干笑着说道:“是是是,楼义士义薄云天。” 他又转头对叶沛说:“上次说的事您莫责怪,当时不知道您二位的关系,草率了!” 楼子衿奇怪,叶沛接话道:“好说好说,反正我们以后也不会再相见了,员外不必再提。” 胡员外又送了他俩人五十两银子作为盘缠,备了两匹好马,收拾了行囊,亲自送他们到村外,然后挥手告别。 楼子衿和叶沛就此离开了赵家沱,打马扬鞭一口气跑出几十里地。 来到一块开阔的草地,他二人歇歇马。楼子衿见四下无人,对叶沛说:“师妹,我总觉得不对,你和胡员外说了什么?” “没什么。”叶沛手里摇着马鞭,调皮地笑笑。 “你肯定又调皮了,我还不知道你!” 见楼子衿反复追问,叶沛先自己笑了半天,才说:“哈哈,我就跟他说我和师兄是私奔出来的,让他不要再给你提亲了。”说到此处,叶沛已经笑得前仰后合。 “什么!你干嘛如此说!坏了你我的名声。”楼子衿有些生气。 “怕什么,反正跟他也是后会无期。” “那也不好啊,尤其是你,这是女孩子的名节问题,怎当儿戏。”楼子衿一本正经的说。 “我都不怕,难道你还想回去当入赘女婿?” “你别气我了!”楼子衿虽然气愤,但是从不对叶沛发火,他扭头往前走,叶沛跟上来。 楼子衿说:“你以后可不要这样玩笑了,婚姻大事不能玩笑的,知道吗?” 叶沛见楼子衿当了真,解释道:“那赵四儿看出我是女孩儿,对胡员外说了,他才来问我,我才这样玩笑的,反正以后不再相见,我不是为你脱身么。我以后再不这样说了。” “好师妹,你也长大了,不能像小时候那样肆无忌惮地开玩笑了,这是女孩子名节的事情,更要谨慎。” “知道啦,师兄,没想到你这样古板。”叶沛虽然仍不以为然,但是还是点点头。 楼子衿撇撇嘴,对自己师妹也无可奈何。 就这样,楼子衿、叶沛二人吸取之前的教训,晓行夜住,谨慎赶路,二十几天无话,转眼到了皇都汴梁——这座繁华的城市。 第九章 镇远镖局,兄妹耍斗捕虎将(一) 楼子衿、叶沛二人从万胜门进城,又进郑门,穿过西大街、东大街,来到马市大街。 叶沛的记忆一下回到小时候,一切细节都是她召回记忆的索引: 繁华的街市,飘摇的酒旗,茶楼瓦肆隐约的歌声…… 叶沛突然忆起,有一次母亲带着她在东华门外大街买酪吃。 那是一个盛夏的傍晚,虽然炙热的太阳已经临近西落却仍是余温不消,那一碗冰凉凉的乳酪好好吃,凉飕飕的从叶沛干燥的嗓子眼儿滑落下去,冰镇了她的胃,不知有多么舒服。 那味蕾的记忆是那么真切,仿佛她现在还能回忆起那一刻的滋味。 母亲也吃着,说笑着,心情很舒畅,她忆起母亲那一刻分明地说:“这么美味的酪儿,应该给六哥儿带上一碗去!” …… 当叶沛听到楼子衿跟一个卖马的贩子打听“镇远镖局”的时候,她又回到了现实。 镇远镖局确实是威名远播,似乎人人知道。 很快的,楼子衿带着叶沛就找到了马市大街上的一座三进院落,门外大招牌上写着“镇远镖局”四个烫金大字,两边的门柱上贴着一副对联:上联是“镖传四海通天下”,下联是“信达三江美名传”。 叶沛随楼子衿进了朱漆大门,院子里停着十来个大樟木箱子,贴着金字封条刷着红漆,捆箱的绳索旁插着“镇远”二字的红字黑底狼牙镖旗。 二十几个大汉,都穿着背后绣着“镇远镖局”黑色绣字的褡裢白衫,露着臂膀,正在忙碌。 楼子衿上前对一人抱拳问道:“这位兄弟,请问陆畅陆爷在哪里?” 这个人很客气地说:“这位兄弟,您是?” 楼子衿答道:“哦,我是他师弟楼子衿。” 那汉子热情地上前抱拳施礼,说道:“原来是楼五爷呀!早闻大名。陆大爷交代了,以为你前些时候就能到呢,快快快,您到厅上坐着等一会儿,我马上去通知陆大爷。” 这单薄汉子引着两个人往前厅上来,后面一个人大吼一声道:“嘿,什么楼五爷!我看是个小白脸差不多。” 楼子衿和叶沛同时回头看,说话这人是个三十七八岁的肥胖汉子,面色红润,肥头大耳,赤膊着上身,背上满是花绣,下面穿一条黑布裤子,腰里绑着熟牛皮宽板带,脚上打着绑腿,足穿一 双生牛皮靴子。 这个人走到楼子衿、叶沛面前一丈开外,扯开沙哑的嗓子又说:“我说小白脸,想要在镇远镖局立腕儿可不是光靠长得好看,你以为这里是花鼓戏楼么!想要当爷先得问问我这一双拳头,有本事是爷爷,没本事是孙子!” 引楼子衿的单薄汉子忙劝解道:“二爷、二爷,这是陆大爷特意交代的师弟,您莫要开罪了东家。”然后又对楼子衿说:“这是陆大爷结拜的兄弟,‘捕虎将’王大力,粗鲁人,您莫要怪罪。” 王大力冷笑着说:“我陆大哥面子热,什么阿猫阿狗都招待,既然是五师弟,就请露几手看看,我们也好请教请教!” 楼子衿虽然十分不悦,但是初到镖局也不好发作,只好忍气说:“楼子衿见过王二哥,小弟微薄本事,不敢班门弄斧。”说着对王大力抱拳施了一礼。 王大力粗鲁,不由分说上前抓楼子衿双拳,边说:“不拿出点儿真本事就想在镖局混事由,也太容易了吧?” 楼子衿一个滑步向后退了一丈,分开双手抱个太极式,说道:“王二哥,还是等陆大爷回来再做商量,莫要伤了和气。” 王大力不听也不答话,跟上前一步又是一个“饿虎扑食”。 叶沛见王大力一出招便是“伏虎拳”架势,打算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 她由后面斜插过来用“伏虎拳”中“关公捋须”,双手击王大力前胸。 同时对王大力说:“要跟我师兄比试,先要过了我这关。” 楼子衿喊道:“师妹,莫要无礼。” 叶沛摆个伏虎架势,哪里肯听楼子衿的话。 王大力后退两步轻蔑地说:“我不跟女人动手。” 叶沛轻轻冷笑着说:“看不起女人,得先打得过女人!”说着又是一个“十字披红”扭步转身,沉膝变掌,击打王大力左大腿。 楼子衿见叶沛不听劝阻,也想给王大力点颜色看看,不再阻拦,自己站到厅前台阶上看着。如果叶沛占上风,正好杀杀王大力的威风,如果叶沛不敌,自己出手也不晚。 王大力见叶沛招式犀利,也不多言,出拳阻挡。他是猎户出身,曾经亲手捕获老虎而得名“捕虎将”,身上有千钧力量,能举起二百斤的石锁,好出重拳,使蛮力。 叶沛跟他过了几招,看出他的弱点,出拳力道虽大,但身形蠢笨,破绽百出。 叶沛利用自己灵活的身形,闪转腾挪,轻松躲过王大力的进攻,以巧力进攻他薄弱之处。 王大力一个“黑虎掏心”抓叶沛前胸,这一抓能抓碎砖头,叶沛不正面回应,滑步向后闪过,伸手向前擒王大力小指。 王大力握爪变拳,使一招“横扫千军”拳头横扫跟进,这一拳也使出了碎石之力,叶沛收手回护胸、腿,使一个“三连转”飞转向左,同时伸右腿踹他小臂。 王大力收拳矮身躲过叶沛飞腿,出一个“扫堂腿”横扫叶沛站立的左腿。 叶沛轻松跳起,使用“鹞子入林”,跳到王大力身后,抬腿踹向他后腰。 他转动胖大的身体,向左移步,一个裹肘,测击叶沛头部。 叶沛“秋风扫叶”哈腰内缩,同时伸脚踢王大力脚内侧,使他被迫劈叉侧滑。 王大力身子硬,又处于扭身状态,不好变化姿势,被叶沛一脚踹过去来了一个大劈叉,“啊”的一声惨叫。 叶沛跳出三丈远,说道:“不要惨叫好不好!你是捕虎将还是杀猪匠?” 厅前本来忙碌的人都在探头观看叶沛、王大力搏斗。 王大力平时暴躁,得罪了不少人,但是他本事大,又是东家结拜兄弟,不好跟他发作,今日见他被一个女孩子打得如此狼狈,都哈哈大笑起来。 王大力见众人发笑,脸上更挂不住,忍着疼痛跳将起来,随手抓起兵器架上双板斧,朝叶沛砍过去。 楼子衿见王大力打急了眼,又拿起了兵器,怕叶沛吃亏,上前拦到:“王二哥,别动怒,自家兄弟比武不要动兵器才好,兵器无眼伤了谁都不好。” 王大力更加愤怒,转身朝楼子衿也是一板斧。 楼子衿毫不示弱,用“鸳鸯锁”手法一下子就卸下了王大力的双板斧,又一个“勾拐腿”将他踹倒在兵器架上。 不想他身体笨重,起身时被一把关公刀划破了前胸,鲜血顿时顺着伤口淌了出来。 王大力见血更加穷凶极恶,回身拿板斧横扫,楼子衿“鲤鱼跃龙门”,跳起来又踢王大力的下巴,给他踢了一个满脸花。 院子里此时站着十几号人,开始还嬉笑起哄,后来看王大力真的吃了亏,总归是镖局的兄弟,都不再发笑,大家见了楼子衿的手段,惊得呆了,连大气都不敢出。 第九章 镇远镖局,兄妹耍斗捕虎将(二) 正在这时,一个四十岁上下的清瘦男人跑进来,嘴里说着:“住手住手!五师弟、王二弟,快都住手!自己兄弟怎么动起手来了!” 只见来人宽脸庞,黄面皮,薄嘴巴,八字胡,头戴一字巾,穿着长袍,前襟拽起来扎在腰里,脚上穿一双旧布鞋。 飞步跑来前厅,看这人速度,轻功了得。 王大力见了来人,喊了一句:“大哥!”说着从地上爬将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又抖抖身上的土。 来的这个人扶住王大力,说道:“好兄弟,快别打了,我来给你引荐,这位是我五师弟楼子衿,别看他年纪小,是我师父最得意的徒弟。” 又转身对楼子衿说:“师弟莫怪,这是师兄我结拜的兄弟,人称‘捕虎将’王大力是也。猎户出身,粗鲁了一些,不过古道热肠,为人仗义,你二人可不要伤了和气。” 楼子衿开始见了来人有些犹豫,见他说话就确定是自己大师兄陆畅,忙走上前去要跪,说:“大师兄,五弟给您磕头了!” 不等楼子衿头磕到地上,陆畅就赶上来扶起楼子衿,高兴地说:“自家兄弟何必拘礼。” 楼子衿又抱拳对站在旁边的王大力说:“王二哥,是小弟得罪了。王二哥您莫怪罪!” 王大力满脸是血,伤的却不重,本是个热忱的人,最服武功比自己高的人,此时也消气了,笑着对楼子衿说:“两位小兄弟武功了得,我王大力心服口服!”说着也给楼子衿、叶沛施礼。 陆畅拉着楼子衿,热情地说:“快让师兄看看,嘿,真是大小伙子的样子了!当年我受你父母临终所托,将你送到师父那里学艺,那时你才到我肩膀,看看现在,比我还高一头了,看着健壮又结实!” 楼子衿若有所思地说:“大师兄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没齿难忘!” 陆畅拍拍楼子衿的臂膀,“好啦,不提那些伤心往事!” 楼子衿笑了笑,拉过叶沛介绍道:“大师兄,这是小师妹叶沛。”转身又对叶沛 说:“师妹,这就是大师兄陆畅,快过来施礼。” 叶沛过来抱拳施礼说道:“大师兄,叶沛给您施礼了。” “好孩子,不用拘礼。”陆畅有巴山的慈祥样子,叶沛见了也觉得很亲切。 陆畅牵着王大力和楼子衿的手进了前厅,后面又走过来一个书生模样的人。 陆畅说:“这是我结拜的三弟,‘无用书生’郑文杰。目前在几个铺子里当大掌柜。” 几个人又相互见了礼。 王大力去后面洗漱包扎,又穿了外衣出来,大家在厅上按宾主坐了。 陆畅对楼子衿说:“师父飞鸽回信,说你们六月初就出发了,怎么才到啊!路上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楼子衿感叹道:“说来话长。”他把路上遇熊又到狼窝山剿匪的事情经过简单叙述了一下。 陆畅感叹道:“怪不得你们耽误了这么多时间才到。你们要是再晚两天,我就走了,我马上要押镖去一趟辽国南京析津府。 不过话说回来,你们知道现在行路艰辛了吧,咱们镖局押镖也是一个道理,路上什么奇怪的事情都会遇到。” “两天后就出发吗?”楼子衿问。 陆畅说:“对,两天后就走,十二辆车。你既然来了,我就带你一块去,走完这一趟,我希望你以后就能独当一面了。” 楼子衿答道:“没问题,师兄,我就是来跟着您学本事的,有什么事您只管差遣。” 叶沛一直在楼子衿旁边默默听着,这时听到陆畅说要带楼子衿去辽国,她来了兴致,高兴地说:“大师兄,五师兄,我也要去!” 楼子衿皱眉说:“不行,来汴梁这一路,你已经惹了不少事。这次是去押镖,路上跟的都是男人,不方便。你还是在家好好待着吧。” 然后他转头对陆畅说:“师兄,师父来时交代,到了镖局把师妹交给嫂嫂安排。您看……” 陆畅点点头说:“师妹,你五哥说的对 ,押镖是件辛苦差事,一路上山高水长,辛苦万分,可不是游山玩水那么轻松愉快的。你一个姑娘家还是在家里待着,明天让你嫂嫂带你去汴梁城里转转玩玩。” 叶沛心里虽有一百个不乐意,但是初次见到大师兄,又有王大力、郑文杰等在场,她也不好违扭,讪讪地闪在一旁。 楼子衿指着王大力和郑文杰问:“王二哥和郑三哥也一起出发吗?” 陆畅说:“不是,王大力五天后去西平府,郑文杰一直在汴梁这儿看家。” 楼子衿笑着说:“大师兄这生意做的很大呀!”然后对王大力、郑文杰点了点头,道:“两位哥哥也是辛苦。” 陆畅道:“没办法,想要多赚钱就得天南地北的跑。哪里越危险,哪里镖局生意就越好做。” 楼子衿点头道:“是呀!” 陆畅又对楼子衿说:“五弟你也辛苦了,今天刚到,两天后又要随我出发。” 楼子衿笑着说:“何谈辛苦!任凭大师兄差遣。我不是怕辛苦的人,只怕学不来您的本事。” “好兄弟!咱们镇远镖局在辽国南京开了分号,那里还有咱们家的布店和南北杂货行,在汴梁和大名府也有咱的买卖。 押镖不能光靠力气和武力,要想赚钱还得学着做生意。目前国朝和周边国家边界太平,鼓励经商,这都是咱们的好机会。这些技巧以后我再慢慢教你。” 楼子衿点点头。 陆畅带楼子衿出来前厅,为他一一介绍了镖局里的兄弟。 刚刚见了楼子衿、叶沛耍斗王大力的人,对他二人都肃然起敬,纷纷上前来施礼。 陆畅又说了一下镖局里的大小事务,楼子衿都一一记下,叶沛也跟在后面暗暗记住。 “这里是卸货区,早上咱们装好的箱子都在这里上车,你看,每个箱子都有两个封条,一个是庄家封的,一个是咱们镖局封的,到了以后两方同时开封。……” 陆畅对楼子衿交代镖局具体事务,很是仔细。 第十章 汴梁市井,一幅清明上河图(一) 转眼到了申时,太阳西偏,天色渐渐暗下来。 陆畅也介绍的差不多了,他对楼子衿和叶沛说:“师弟、师妹,我已经安排了樊楼上的酒席为你们接风,待会儿叫上兄弟们一块去热闹热闹。” “好的。”楼子衿和叶沛都答应。 樊楼是东华门外景明坊有名的酒楼,号称京城七十二家酒楼之首,每天接待的客人数以千计。 它不是一座楼,而是一组建筑,五楼相向,中间最高一幢楼高三层,每栋楼之间都有飞桥相通。 汴梁的制高点不是皇家建筑,而是这栋私人生意。据说站在樊楼的三楼上,能俯瞰皇宫大内的情形,所以说相当华丽壮观。 据说宋太祖赵匡胤也曾在樊楼上观过杂戏。 叶沛在话本《闹樊楼多情周胜仙》里也听说过,但是从没去过,这次听大师兄要带她去到这里,十分兴奋。 他们一众四十几位,浩浩荡荡出发,一走到九桥门街市,道两旁就热闹起来。 酒楼林立,秀旗招展,秦乐楼、会仙楼、潘楼、长庆楼、庆丰楼……酒楼一家挨着一家,家家莺莺燕燕,彩楼欢门。 快到街市尽头,叶沛就看到那五幢挨在一起的高大建筑,不用猜想就知道那一定是樊楼了。 到了近前,她看到樊楼的大门用彩缎扎缚着,每一层都搭出山形的花架,结着彩灯,装点着花型、鸟型的饰物,漂亮极了。 来到门前,几个戴着筒子样头巾,身穿紫衫,脚下丝鞋净袜的酒保伙计在门前招呼。 见了陆畅立刻上前见礼,看来也是认识“陆大爷”的。 镖局和商号的几十号人被迎上二楼,叶沛混在其中像个没有见识的乡下农妇。 她只见樊楼上宽阔的主廊回环,镂空通天的三层楼四周各列小室包间,可以望见一楼散座。 一层半圆形的“月台”上正跳着歌舞,四周小包间里“赶趁”的乐妓也是不少,使得整座樊楼歌乐喧天,笙弦聒耳,热闹非凡。 他们占了五个包间,每间屋都有细竹帘间隔。 陆畅带楼子衿、叶沛、王大力、赵文杰等人坐主桌,将竹帘卷起,使几间屋相通,大家相互敬酒,划拳行令,吆五喝六,好不热闹。 王大力跟李二瓜来给楼子衿、叶沛敬酒,平时王大力除了陆畅就跟李二瓜最要好。 给楼子衿敬完酒,他们又来到叶沛面前,王大力说:“叶家妹子,老哥哥也敬你一杯。” 李二瓜在旁边嬉笑道:“叶家妹子,我也敬你一杯,今天看了你的身手,真是高明呀!” 然后又转头看王大力,挤眉弄眼地说:“你说是不是?” 王大力瞪他一眼,说道:“什么事儿?我不记得了。” 叶沛笑着说:“今天是大力哥哥让我,要不我哪里讨得便宜?来,我敬您一杯。”说着一口将手里的酒杯喝尽。 王大力见了高兴地说:“豪爽妹子,我喜欢!以后谁要是敢欺负妹子你,我王大力第一个不饶他!来来来!老哥哥再敬你一杯!”说着也喝干了一杯酒。 楼子衿走到叶沛身边,接过叶沛手里的酒杯,对王大力说:“王二哥,我陪您喝,我师妹年纪小,喝不得酒,待会醉了怕是要出丑哭闹了。” 不等王大力说什么,叶沛反驳道:“谁说我不能喝酒?谁说我会哭闹?” 赵文杰也上前来敬酒:“楼五爷,叶师妹,我也敬二位一杯,今日见了你们二位的本事真是敬佩不已!” 然后又对叶沛说:“叶师妹,这是樊楼出名的‘眉寿’酒,不醉人的。” 几个人又寒暄了几句,楼子衿当着外人也不好强力阻拦叶沛。 不一会儿,又是三个一群、五个一伙过来敬酒,叶沛觉得这酒确实口味不错,清甜可口,绵柔不辣,于是来者不拒,杯杯见底。一个多时辰,叶沛饮了四五十杯酒。 叶沛并非喜欢喝酒,更像是借酒消愁,她想念亲人,甚至怀念栖凤山上的安静。 叶沛看着满屋热闹的人群有种疏离之感,那种热闹是不属于她的,那是男人的热闹,她努力去讨好,却仍像一个外人一样不能融入。他们行的酒令她听不懂,很多人招了“乐妓”过来陪酒,她也看不惯。 她临着栏杆站着,有微微的风吹进来,暂且缓解了屋内的燥热。 他们所在包间窗外正对东华门,远远可以望见皇宫大内一座座宫殿,叶沛想念小时候一起的玩伴。 赵受益已经登基当了国朝的皇帝,她也许再也见不到他了,他现在在哪一座宫殿里呢? 他会偶尔想起小时候的叶沛表妹吗?他的咳喘病好些了没有?他是否还对鱼虾过敏? 而叶沛自己,她已经生活在另外一个世界里了,那个叫叶沛的人,仿佛是她,又仿佛已经完全不是她了。 这座城,是她小时候熟悉的京城,又已经不是她小时候熟悉的汴梁城了。 叶沛闭上眼睛,让风从脸上滑过,她能感觉出金水河飘过来的水汽。 她突然忆起小时候和表哥赵允熙一起偷偷饮酒的事情,那是一个春节后的正月里。 赵允熙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羊羔酒,用一个小坛子装着,他俩在八王府花园的游廊下偷偷喝,对着坛子你一口 我一口,不一会儿一坛酒就喝尽了。 那口味微辣回甘,比今天喝的眉寿酒更浓香,那味道似乎叶沛现在还能记起。 当时叶沛只有六岁,喝了那么多酒只是脸微微泛红,略有兴奋,没有其他反应。 而赵允熙却因为喝了冷酒,发了一夜的烧…… 楼子衿见叶沛孤单地凭栏站着,以为她有些醉了,走过来说:“师妹,你是不是累了?我送你回去吧。” 叶沛睁开眼,看了看楼子衿,他又一次把她拉回现实。 她并没有醉,但是她想让自己醉去。叶沛嘻嘻一笑,伸手拉着师兄,头靠在楼子衿肩上。 楼子衿见状觉得叶沛真是醉的不轻,先扶她坐下,然后找到陆畅,对他说:“大师兄,我看师妹醉的不轻,我先送她回去。” 陆畅说:“行,我们晚些也散了。你嫂子在家里已经安排你两人的住房,你们回去休息就是。”然后嘱咐了地址和路线,让楼子衿带着叶沛离开。 楼子衿扶着嘻嘻笑个不停的叶沛迤逦歪斜地出了樊楼大门,叶沛耍赖要楼子衿背她,楼子衿将她背在背上。 夏天两人都穿着无领纱制薄长衫,叶沛将脸贴在楼子衿后颈上,感觉既冰凉又舒服。 无论楼子衿将她当妹妹还是当未婚妻子,他都是叶沛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了。她不知道将来他们还会不会再有这样亲昵的举动。 “如果师兄只是拿自己当妹妹看待,他将来娶了嫂嫂,就再不会这样对待自己。” 叶沛想到这里,心中百感交集,不由自主地流下泪来,她将侧脸更紧地贴在楼子衿的后颈上。 楼子衿觉出师妹的异常举动,轻轻地喊了声“师妹”。 叶沛没有回声,却用唇在他后颈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楼子衿一颤,将叶沛放下,又叫了一句“叶沛!” 叶沛嘿嘿地笑起来,耍赖般地倒在楼子衿的怀里。 楼子衿觉得叶沛真是醉了,对她说:“以后你不要跟外人面前喝酒了。” 叶沛身体软软的,乖巧地点点头。 楼子衿又说:“今天也累了一整天了,咱们回去好好休息吧。”说着又背起叶沛往南走。 叶沛趴在楼子衿背上不动也不言语,用双臂紧紧地搂住他的脖颈。 他们此时心贴着心,关系是这样紧密,可是他们俩自己也不会想到,多年之后他们再次相遇,竟是在两军阵前,敌我双方对立。 两人默默地行着,转眼出了朱雀门,来到龙津桥。 第十章 汴梁市井,一幅清明上河图(二) 这里是汴梁城著名的州桥夜市,因在蔡河上横架的十一座州桥而闻名。 到了晚间,每座桥上都支起摊位,小到蜜饯果子,大到当街水饭,应有尽有。 这夜市人潮拥挤,热闹非凡,一般要到三更天才结束。 除了御街、东华门外大街,就属这里最为热闹,尤其到了夜间,这里堪称汴梁城最繁华的地方。 叶沛在楼子衿背上活跃起来,她指着这里告诉楼子衿,“这是王楼肉脯”,又指着另一边说,“那是梅家的鳝鱼包子”。 说道兴奋处,叶沛跳下楼子衿的背,来到一家香糖果子店,说:“师兄,我要吃冰雪冷元子。” 楼子衿微笑着摇摇头,说:“师妹,你还头晕不?” 叶沛说:“我从没头晕啊!” “那你刚才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走路都不稳了。” 叶沛笑着说:“吃些冷食就能好了。” 楼子衿扭不过叶沛,也随着坐到摊位前的小凳上。 “店头,我们要一碗冰雪冷元子,一碗甘草冰糖凉水,一份荔枝膏,一份生淹水木瓜。”叶沛招呼着说。 不一会儿,店主人用梅红木匣子盛着甜食,青釉粗瓷碗盛着糖水,给两个人端上来。 叶沛对楼子衿说:“师兄你尝尝这里的糖水,这便是汴梁城最有名的‘曹家从食’。以前我要央求着爹爹好久才给我带回一些,今天我要一次吃个够!” 楼子衿用小木勺舀起一些放到嘴里,确实冰凉爽口,在暑热的夏日能吃上一碗这样的冰雪糖水,真是舒顺极了。 叶沛口若悬河地说起了她小时候记忆中的汴梁城。 什么宝津楼的百戏,玉津园的大象,元宵节的彩灯,中元节的杂剧…… 叶沛口中的汴梁城是那样欢闹,那样有趣,楼子衿听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两人竟然聊到二更天。 店主人来收拾碗碟,说要打烊时,两个人才意识到已经很晚了。楼子衿结算了银钱,再次背起叶沛,往大师兄家走。 ----- 另一边陆畅与镖局的人在樊楼上杯觥交错,喝的不亦畅快。 忽听得对面三楼有人呼啸,“对面是什么人,这样粗鲁吵闹!” 只见说话的人身长七尺五六,头戴软纱唐巾,身穿金线绣牡丹紫色绸袍,足蹬飞凤靴,面皮略显得苍白,凹眼窝,高颧骨,薄片嘴,二十岁出头的年纪。身旁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官妓,手中抱着琵琶。 相陪的一个绿袍公子,二十五六岁年纪,中等身材,圆脸阔嘴,细小狭长的眼睛,身旁也坐着一个弹铮的妓 女。 他们 两人身后分别站着两个护卫,都是身高八尺以上,膀阔腰圆,戴着护腕、打着绑腿的彪形大汉。 听了紫袍公子呼叫,樊楼店主人樊华樊敬尧赶快碎步跑上楼来,深辑一礼,笑着说道:“博平侯,您有什么吩咐?” “敬尧,你家买卖越做越大,现在也没了品味,什么人都要接待。对面都是些什么人呀,这样粗鲁吵闹,你也叫上二楼接待?” 原来,说话的这个人就是太宗第八子,人称八大王的赵元俨的嫡长子,赵允熙是也,现被封为博平侯。 他旁边作陪的,是当朝参知政事王钦若的衙内,王从益。 再说樊楼规矩,一楼是散座,接待平常人家。 二楼是雅间,接待大商贾客人,国朝商业发达,商贾地位虽不高,却十分有钱,因此客人也络绎不绝。 三楼是阁楼,更隐蔽,只接待官宦贵族,没有权势的白身是上不到三楼来的,因此客人也最少最安静的。 因为夏天燥热,三楼的阁楼大部分都卷起细竹帘通风。 因为二楼陆畅等人人多热闹,又都是武人出身,声如洪钟,醉酒后难免语出污秽,荒唐胡闹一些。 因此扰了三楼上赵允熙与王从益来吃夜宵的雅兴。 正当樊店家跟博平侯回话的时候,突然对面射过来一支镶金竹筷,速度奇快,斜刺里扎向赵允熙面门。 说时迟那时快,博平侯亲随也是身手敏捷,一抬手弹飞了这支竹筷,扎个马步,护住主人,喊道:“是谁?!” 赵允熙也是吓了一跳,撇开怀中女子,“腾”的一下站了起来。那女子差点摔出去,惊呼了一声。 樊店家更是吓出一身冷汗,要是博平侯在他家伤根汗毛,他也逃不了罪责,重则死罪,轻则发配,罚没财产。 对面陆畅意识到了这支竹筷是自己兄弟王大力射出,也是一惊。对他喊道:“大力兄弟,不得无理。” 王大力骂道:“三楼上什么腌臜鸟人,敢对爷爷们指手画脚,看我不一筷子射死他!” 陆畅怒道:“快闭嘴!” 王大力见陆畅真的怒极了,不再吱声。 陆畅一路小跑跑到三楼赵允熙所在阁楼,单腿跪了行礼说:“小的镇远镖局陆畅参见博平侯。今日本是小人带着兄弟们来樊楼聚会,都是些粗鄙人,不知侯爷您在此,扰了您的雅兴。小人真是罪该万死!” 樊华在旁边对陆畅说:“维锡兄呀!你可是要害死我呀!” 赵允熙不紧不慢地说:“我当是谁,原来是路路通,陆先生呀!要是别人我定当不饶,陆先生的面子我还是要给的。” 陆畅说:“侯爷今天这顿 饭记在小人账上,算是小人给您赔不是了。” 赵允熙说:“你当我连这顿饭也结不起?” 陆畅赶忙赔笑说:“侯爷说笑话,那改日我让伙计送十匹上好的锦缎到府上,给夫人和老夫人做衣裳。” 赵允熙听了露出点笑容:“算你会做事。” 陆畅和樊华一前一后下楼来,陆畅说:“敬尧,今日真是对不住。” 樊华不无后怕地说:“还好今天赵侯爷心情好,要是得罪了他家可不是闹着玩的,咱们开买卖的以和为贵,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是是,今日我家五师弟初到镖局来,大家聚聚热闹热闹,谁知遇到这种事。” “恭喜维锡兄又添臂膀,看来您这生意要越做越大了。” “哪里哪里,怎么也跟您这京城第一号酒楼比不了啊!”两个人相互寒暄了几句,陆畅回到座位。 经过此事,陆畅没了心情,大家又聚了一会儿,陆畅就主张就此散了回家。 ----- 楼子衿背着叶沛到达十字街陆畅家时,陆畅都已经回来了。 陆畅奇怪地问:“你二人早早就离席了,怎么走了这么久?我还担心你们迷了路。” 叶沛说:“大师兄,我们逛了逛州桥夜市。” 楼子衿说:“大师兄您放心,小师妹小时候是在汴梁城长大的,有她倒是不会迷路。路上听了她给我讲的许多趣闻,十分有趣。” 陆畅说:“今天也太晚了,你们赶快去休息吧,明日我带你们再去逛逛京城,这汴梁呀,热闹的地方多着呢!” 陆畅安排了叶沛、楼子衿住宿,两人在西厢房相挨着的两间房间住下,收拾了行李,安顿好。夜深了,一夜无话。 第二天,叶沛睡到日上三竿。 见叶沛起来洗漱了,嫂嫂才过来斯见了,铺张晨食。 原来陆家在镇远镖局后不远的十字街上,买的是一座两进院落。 陆畅娶妻白氏,也是商贾人家女儿,年纪与陆畅相仿。 他夫妻两人生了两个儿子,十六岁的陆威龙和十四岁的陆振虎,两个孩子都是虎头虎脑,从小学习武艺。 虽然叶沛和陆振虎年龄相仿,比陆威龙还要小两岁,但是他们还是要叫她“师姑母”,叶沛心中暗乐,但两个孩子明显不乐意这个称呼,对叶沛很是冷淡。 相反的,对新来的师叔他们却十分喜欢,热情地攀谈,相互切磋武艺。 当晚陆畅又从长庆楼订的吃食酒菜,在家里为楼子衿、叶沛接风。 因为第二天楼子衿、陆畅等人还要出发去辽国,因此,戌时就散了,陆畅嘱咐楼子衿早早休息。 第十一章 信达三江,行镖千里多奇遇(一) 第二天天光大亮,楼子衿洗漱完毕穿戴整齐,来到镖局。 陆畅已经带人将货箱装上马车,每辆车上又配车夫一名,包括楼子衿、陆畅在内,八名镖师各骑一匹高头大马,押着十二辆大车,准备出发了。 陆畅跟楼子衿介绍了队伍里的每个人,另外六名镖师都是一水褡裢白衫,黑棋子布裤子,戴着皮护腕,打着布绑腿,穿硬牛皮靴。 陆畅也隆重介绍了楼子衿,几个人里只有陆畅和楼子衿穿着长衫。 陆畅对楼子衿说:“你来得时间紧,很多事我在路上慢慢教你。” 楼子衿点头称是。 车队浩浩荡荡出发,经酸枣门,过通天门,一路向北行进,往大名府方向走去。 大车不似单独骑马,速度比较慢,走了两个多时辰才走了二十里路。 汴梁城地处豫东平原,临四州,大路宽敞平坦,又正值盛夏,一望之下郁郁葱葱全是高大树木,行路很是舒服。 车队经过一座不高的丘陵,陆畅告诉楼子衿这是蓬山。 蓬山山丘不高,山顶平缓,树木奚落在高草之间,远处有弯弯曲曲的山泉顺流而下,很有些小趣味,蓬山也是汴京有名的景致之一。 大家在山下路边树荫处坐了休息。 楼子衿远远望见一人骑一匹高大枣红马从山坡上跑下来,穿个白纱凉衫,头戴软纱幞头,如同一个英俊少年,正是小师妹叶沛。 叶沛纵马来到楼子衿面前,微笑洋溢地说:“楼五爷,这么巧啊!” 楼子衿不知是气是笑,好半天才说:“师妹你,真是太……”想了想不知如何说,才道:“太顽皮了!” 叶沛跳下马,陆畅和其他人也都围上来。 叶沛对陆畅施礼道:“大师兄,叶沛想和你们一起去押镖!我就远远跟着,绝不打扰你们。” 陆畅和楼子衿面面相觑,都心想:自己这个师妹主意也是太大了,要是拒绝她,她也还是要偷偷跟着,不如带上她安全些。 陆畅说:“那就跟着吧!不过咱们约定好,只此一次,回了汴梁再不能去别处了!” 叶沛听了高兴地说:“一言为定!我只这一次跟着大师兄出来见识见识,绝不胡闹。回了汴梁就踏踏实实听嫂嫂安排。” 楼子衿见大师兄同意了,瞪了叶沛一眼,叶沛向他做个鬼脸。 为了赶上今晚的宿头,众人继续赶路。 路上楼子衿与陆畅并马而行,叶沛跟在后面。 陆畅边走边对楼子衿说:“镖局押镖讲究一个以和为贵,强龙难压地头蛇,尽量低调隐忍,能不动武尽量不亮青子(动兵器),咱们多走熟路,住熟店,夜间兵器不离身,镖车有自己人轮流值守。” 陆畅又说:“走镖路上有六戒:戒住新开店房,戒住易主之店,戒住娼妇之店,戒武器离身,戒镖物离人,戒忽视疑点。咱们镖行还有一句话,叫三分保平安:带三分笑,让三分礼,饮三分酒。……” 楼子衿一一记下。 车队一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晓行夜住、谨小慎微。 叶沛发现镖局的规矩还真多,趣事也多。 遇到河水要喊“喝唔”,遇到庙宇也喊“喝唔”,遇到树林都要喊一喊,还真是很有 意思。 陆畅告诉她,这叫“喝唔一声镖车走,半年江湖平安回。” 每日叶沛跟着镖车要骑五六个时辰的马,晚上住在条件简陋的车店里。 中午如果遇不到店面打尖也会自己生火造饭,吃些粗食冷食,煞是辛苦。 这一日快到大名府,路过一处名叫“二虎山”的地界,山不太高,大路必经处用荆条 子挡着,草丛里埋伏着小喽啰。 叶沛有了上次狼窝山的经验,知道这是一处落草的山寨。 只见陆畅打了三支响箭,众人合喊了三声“喝唔”。草丛中跳出一人,上前抱拳说:“路上哪位兄弟?” 陆畅说:“镇远镖局陆畅拜山!”然后将一个包着银钱的布包交给对方。 小喽啰说:“原来是镇远镖局陆大爷,您等着,我去通知。” 一炷香时间,小喽啰带着一个酒葫芦回报:“我们大王问您好,这壶酒祝您顺风顺水顺财神!” 然后这个小喽啰对着草丛喊了一声:“扯呼!”十几个人从草丛里拉着绳子慢慢后退,将道路让出。 陆畅带着车队缓缓通过。 过了二虎山,陆畅对楼子衿说:“路上会遇到不少山寨,要想路上平安,只有跟他们打成一片,黑话你也慢慢学起来。譬如商人,他们会说‘尖头’,同伙他们叫‘熟脉子’,外行人则叫‘外码’……” 叶沛提马跟上,却问陆畅道:“大师兄,咱们个个英雄,人人好汉,难道还怕山匪不成?为何要给山大王银钱?” 陆畅说:“强龙难压地头蛇,我常走这条路线,路上的英雄也认识不少,他们落草也常有难言之隐,大家相互敬佩,何必将事情搞砸呢?少量银钱免得一场打斗,值得的。” 叶沛发现,五师兄楼子衿自从来了汴梁,就似乎不与自己像之前那样亲密了,他总是与大师兄陆畅在一起,而且有很多事瞒着自己。叶沛明显地觉得他们之间有些秘密是不会告诉自己的。 可是叶沛转念一想,这可能便是男人之间的秘密吧,虽然好奇,却也不便过多打探。 与又行数日,叶沛发现每次宿到县城州府,大师兄晚上总是带着楼子衿偷偷出去,一两个时辰才回来,叶沛甚是好奇。 这日来到汝州龙兴县,晚上大家在客店里歇下,陆畅又带着楼子衿出去,叶沛也要跟着,陆畅不让,叶沛便在暗处偷偷跟行。 她见陆畅与楼子衿来到县衙后门,递了拜贴进去,心想:原来大师兄带五师兄来了县衙,大师兄确实不似平常商贾,他为何喜欢结交这些山寨绿林之人,现在又来攀附这些官员?难道这就是他的生财之道? 叶沛躲在墙外等待,两盏茶时间后陆畅与楼子衿出来。 陆畅出来后四处看了看,喊道:“叶沛!”叶沛才知道大师兄早看见她跟在身后。 叶沛从暗处转出来叫道:“大师兄,您看见我啦!” 陆畅沉着脸说:“师妹,你可真是好奇又淘气。” 叶沛不服气,略有讽刺地说:“您还真是黑白两道平趟呀!” 楼子衿见状,皱着眉对叶沛说:“不可对大师兄无理。”又转头劝陆畅道:“大师兄您别见怪,小师妹被惯坏了,就是这副不驯服的性子。” “叶沛,你可知道 ,走镖出来不是置气斗狠,把财物安全地送到目的地才是咱们的使命。所谓信达三江,就是要把那一份信任完成,不辜负这趟镖的货物,不辜负押镖的兄弟!”陆畅平静地说。 “那你便来贿赂县丞?要是我就把这贪官污吏一刀砍了,为民除害。”叶沛仍是一副桀骜不逊的样子。 楼子衿说:“师妹你不可误解大师兄。他还不是为了咱们大家!” 陆畅说:“小师妹,人命也不可有任何轻贱,不管是官是民,都不可一时意气,随意砍杀。” 叶沛有些认同大师兄的话,但还是倔强地说:“只要让我遇见不平事,我绝不会坐视不理!” 楼子衿抚着叶沛的头笑道:“知道啦!师妹是最有义气的人!” 三个人边说边走,趁着夜路回到店家。 谁知进了店面却异常热闹,押镖和赶车的几个兄弟招了妓,正在饮酒作乐。 陆畅十分气愤,推门而入,将妓 女们统统赶走,对自己的兄弟们说:“咱们出趟镖是为了给家里挣钱,拿了镖金平安回归才是正理,你们这样对得起家里的老婆孩子吗? 再有,要是万一此时有贼人盯上咱们的镖车,行抢劫之事,你们担得起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镖局的声誉,都是为了不失镖,都是为了让你们不丢命!” 楼子衿见陆畅真的动了气,规劝大家道:“都散了吧,散了吧,以后别这样了,今晚赶快睡觉!” 大家也都知道自己错了,怏怏地散去,各自回屋睡觉。 叶沛开始琢磨,大师兄陆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他黑白两路通吃,有时正义凛然,有时又圆滑通达,他说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可是他的理论又都是对的吗? 在叶沛非黑即白的世界里,她还不能完全理解陆畅的处境,也许真要等她长大了她才能真正地体味。 人不是只分坏人和好人、善人和恶人,每个人都是善与恶的综合体! ------ 转眼十几天过去,叶沛也习惯了颠簸的行镖生活,这天快到真定府,车队宿在桃花村,第二天晌午就能到达真定。 刚到店时,叶沛就听见店小二在一间地字号客房里跟人争吵。为了接待镇远镖局的人,店小二只得停止争吵出来招待。 又由于客房不够,镇远镖局的人只分住了五间房,叶沛一间,陆畅、楼子衿一间,其他六人名镖师一间,十二名车夫分住两间。 陆畅每次走这趟线都住在这家“桃红车店”,店小二认识陆畅,因此跟他抱怨道:“陆大爷,这次真是招待不周,客房不够,让大家受委屈了。地字号一个客人,欠了好几天房钱了,偏偏又病在店里,掌柜的好心让他再住几天,看这都四五天了,也不见他好,也不见他走,真是急死人!” 陆畅说:“无妨无妨,出门在外难免遇到为难着窄的事情,你看他欠你几天房钱?明天一块结在我账上。” 店小二答应着:“陆大爷这样仗义疏财,好心有好报,一定财运亨通啊!” 陆畅笑笑:“借你吉言!” 这一切都被叶沛看在眼里。 因为客房简陋,隔音不佳,到了晚上,叶沛又听见店小二和那屋客人争吵,似乎他答应明天就走。 第十一章 信达三江,行镖千里多奇遇(二) 叶沛起得早,在院子里洗漱时,看见店小二拎着一个包袱扔到院外,对一个慢慢扶墙走出来的瘦弱文人喊道: “昨天陆大爷为你结清了店钱,你就赶快走吧,别赖在我店里了,我们小本经营实在经不起您再待下去了!” 那个人脸色蜡黄,瘦弱得像是风都能将他刮跑,他显然十分难受,扶着墙慢慢往外走,同时恳切地说:“不劳您大驾,我自己拎了包袱走就行。您替我谢谢那位陆大爷,我周寻无以为报,来世做牛做马再报答他吧。” 店小二不耐烦地说:“行啦行啦!你这样的人还能报答谁!别给别人添麻烦就行了!你再磨叽下去,把其他客人都吵醒了。” “小二哥,你别催,我马上就走。”叶沛远远看着这个自称周寻的人眼里含着泪光,满脸凄苦。 叶沛走上前去,对周寻说:“周寻,你怎么在这儿!” 周寻表情一惊,看看叶沛又不认识。 “你不是周大伯家的儿子周寻么,不认识我了?” 周寻又仔细辨认了一下,茫然地叹了口气,问道:“这位公子认识家父?” 叶沛笑道:“你小时候我还摸过你的头,你都忘了!” 周寻看看叶沛年纪比自己小了一多半,明显是来消遣自己,低头不理,只往院外走。 叶沛对店小二说:“小二哥,这位周大哥是我家世侄,不想今日在此地遇见,他水土不服病在贵店里,您取笔墨来我为他诊了脉写个方子,请您到药店抓药照顾他一下。”说着扔给店小二十两银子。 店小二见有银钱拿,自然欢天喜地地说:“原来周郎遇到了贵人,那你还住回地字号房间吧,我马上拿纸笔过来。” 周寻也是奇怪,开始觉得叶沛不怀好意,见他又为自己掏钱,也不明白叶沛的用意。 但是他心如死灰,并没有听从叶沛的话,仍旧往院外慢慢挪步。 叶沛说道:“你这人怎么不知好歹?我要帮你诊病怎么还往外走呢?” 周寻皱眉看看叶沛,问道:“这位公子不是抓我去坐牢的?” “你犯了什么事要去坐牢?”叶沛觉得这个周寻可不是病糊涂了? 周寻叹了口气,“既然不是来抓我,你医得我身上的病,医不了我心里的病,何必多此一举呢?” 叶沛愈加笃定这个周寻是病糊涂了,她拉着周寻,或者说拖着他,回到了地字号房间。叶沛给他把了脉,阴阳俱虚,乃是关格的脉象,堪堪有性命之忧,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调理好的。 叶沛问他:“你到底哪里不舒服?因何而得如此重病?” 周寻所答非所问地说:“哀大莫过于心死!” 叶沛又问:“你家是何处?为何沦落到此处?” 周寻说:“说出来辱没祖宗而已。” 叶沛问:“你小时候可是有什么先天的病根?” 周寻抬头看看叶沛,竟然哑然失笑道:“不劳公子费心了,我打生下来就害死了我娘,看来我就是丧门星转世,早不该出现在人世上。” 叶沛见他确实是心病郁结出来的病症,写了一副调理方子,送出去给了店小二。 叶沛回来后对周寻说:“我时间有限,这里是二十两银子,你拿着用。人生在世,谁不会遇到为难的事情?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也许什么时候你就会交上好运。” 周寻一阵感动,将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 叶沛转身要离开,周寻抬头望着叶沛说:“公子尊姓大名?来世我如何报答?” 叶沛也不回头,边走边说:“我叫叶沛!” “多谢叶公子!” 叶沛来 到院子里,陆畅、楼子衿等人都已经准备出发了。 见叶沛也到了,众人上马的上马,驾车的驾车,沿大路直奔真定府来。 走了十余里,叶沛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跟陆畅说:“大师兄,我还得回去一趟,有个事我总是不放心。” 陆畅奇怪地问:“出了什么事情?” 叶沛心急地说:“此事说来麻烦,等我回来再向您详述。” 陆畅说:“嗯,前面顺大路走就到真定府,咱们在宝券街的来福客栈汇合。” 叶沛答道:“好的。”说着,打马扬鞭回了桃花村。 进了桃红车店,叶沛径直往地字号房间走去。站在院中的店小二见叶沛去了又回来,问道:“小爷可是忘了什么东西?” 叶沛问:“我嘱咐你的方子可给周大爷煎了?” 店小二赔笑道:“您吩咐了哪敢不从,煎好了,正准备给他端过去。” 叶沛说:“那你先去端药吧。” “好嘞您那。”说着店小二跑到后面厨房去端药。 叶沛来到周寻房间敲了敲门,无人应答。用手一推门却推不开,房门明显是从里面锁住了,更加落实了她的判断。 叶沛顾不得许多,退后两步,飞起一脚将房间门踹开了。 只见屋内正中,周寻正站在椅子上发呆,一根腰带挂在梁上,他猛然间见到叶沛进来,摇晃了一下差点掉下来。 “周寻!”叶沛一个“横卧板桥”接住周寻,“我果然猜的没错,堂堂男子汉,你寻什么短见?” 周寻见叶沛离开复又回归,有种再遇亲人之感,两行热泪刷刷地流下来。 这时店小二端着药碗进来,看见梁上悬的腰带,再看看周寻的表情,又惊又气,气愤地骂道: “你个没良心的,我们东家好心让你多住几天,又遇见陆大爷这样仗义疏财的人帮你交了房钱,开了药,你不思报答,竟然想在我这店里上吊。 你这个挨千刀的,你若死在我店里我们以后还怎么做生意?若被官府缉拿了问个杀人害命的罪过,我们都得充军发配!” 叶沛见店小二聒噪,制止他说:“行啦!我是他亲戚,这里我来负责,不会牵连你们的。” 店小二说:“这位小爷,话可不是这么说,您今天若是来晚一步我们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再有,您若是今天走了,他明天再要自尽我们如何是好?我看这房钱我现在就退给您,我们再不敢留他住宿了!” 叶沛听店小二如此说,皱皱眉道:“银子留给你吧,我待会就带他走。” “好好好,那求之不得。我马上把给这位周大爷抓的药拿过来给您带上。” 叶沛点头,店小二退出房间。 周寻见给叶沛添了许多麻烦,不好意思再哭,抹抹眼泪说道:“叶公子,我一心求死,不想给您带来麻烦。” 叶沛点头说:“你知道就好,那,现在就当你已经死了,你的命是我救的,你以后就听命于我,我命令你不能死了,知道不知道?” 周寻愕然。 叶沛又说:“好,现在你收拾收拾,我带你离开。” 周寻问:“带我上哪?” “这个你就别管了,以后我走到哪你就跟到哪,我命令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就是了!” 周寻今天早上认识叶沛,就见她是个小孩儿脾气,也不跟她执拗,拎了包袱准备跟叶沛出来。 叶沛命令道:“你先把药喝了!” 周寻顺从地喝了药,二人一先一后出屋来。正巧遇见店小二拎了药包出来,将周寻的包袱和药都栓在叶沛骑的枣红马鞍子后面。 叶沛寻思着该如何安顿周寻,牵了马边走 边问:“你可会骑马?” 周寻答道:“会骑驴子,没骑过高头大马。” “你会写字吗?” “小人是个落魄秀才,能写几个字。” “你是哪里的人?之前靠什么谋生?”叶沛又问。 “恩公问话不敢不答,小人是恩州清河人,唉,说来话长,我原本是县丞手下书记生员,做些抄写工作。”周寻一一作答。 叶沛更加好奇,“那你怎么流落到了桃花村这偏僻的地方了?” “不敢隐瞒恩公,我是家庭遇到一些变故,逃到这里的,偏偏病倒了,身上盘缠也用光了,唉!” “你不用恩公长恩公短的,那我送你回家去你可愿意?”叶沛慷慨地说。 周寻凄然地摇着头道:“已经是家破人亡,无家可归了。” “原来如此。”叶沛沉默。 叶沛见周寻走路艰难,将他扶上马,跟他共乘一骑慢行往真定府来。 太阳偏西时两个人了进城,问了两次寻到了宝券街来福客栈。此时陆畅、楼子衿等人已经在此歇了半天时间。 叶沛让周寻在院子里等着,自己来到陆畅、楼子衿的房间,敲了敲门,等里面应了推门进来,说:“大师兄,五师兄。” 楼子衿见叶沛回来,关切地问:“师妹你可算回来了,要是再不到我们都要担心了。待会咱们就喊店小二吃饭。” 陆畅也说:“这里是大店面,条件好些,你可以安排洗浴之类,咱们明天再休整一天,后天到定州,再就要进辽国地界了。” 叶沛说:“我要跟您二位说一个事儿。就是……” 楼子衿见叶沛迟疑,不似平时豪爽,笑道:“师妹又是惹了什么祸事了吧?” 叶沛也笑道:“五师兄果然了解我。大师兄,我刚刚回去救了一个人,就是您昨天给他垫付店钱的周寻,我又返回去就是怕他寻了短见,结果还真被我猜中了。我把他救下来,现在人就站在院子里,您看如果处理呢?” 楼子衿看看陆畅,陆畅笑道:“师妹也是豪爽人,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是救人咱们自然要救到底。师妹你想如何安排他?我一定鼎力支持。” 叶沛抱拳说道:“多谢大师兄支持。我问过他了,他本来是个秀才,能抄写,现在无家可归了,您看看这人留在镖局做个账房先生行不行?” 陆畅调笑着说:“既然师妹说了,敢不遵从?我在辽国南京的丝绸铺子里还缺一个掌柜,这人若是成才,我就安排他去。” 楼子衿说:“此人刚刚认识,能信任吗?” 陆畅说:“师弟有所不知,我开得镖局就是靠广交朋友,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堵墙。人若是没有退路了,做什么都必定向前的。听闻这个人是家破人亡,又被师妹救了一命,如何会不心诚?” 楼子衿说:“师兄说的是,我要学习的地方还很多呀!” 陆畅对叶沛说:“你让他进来,我跟他聊两句。” 叶沛称诺,叫周寻进来。 陆畅对周寻说:“听闻周兄弟也是苦命之人,我是一商贾,在辽国南京开丝绸铺子,兄弟可愿意跟我们一块干?” 周寻跪下说道:“小人死了一回明白许多道理,幸得蒙叶沛恩公救了我性命,又给我指一条活路,我如何敢不死命遵从?” 陆畅扶起周寻,安慰他说:“周兄弟说的严重了,人生不过匆匆数十年,除了生死,其他都是小事,既然连大事都看开了,还有什么不能放下,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周寻点头,感叹说:“确实如此。” 陆畅又对楼子衿说:“你带叶沛和周兄弟去安排一下住宿吧。” 楼子衿点头称是,带着叶沛、周寻来找店小二安排房间休息。 第十二章 才过盛暑,伤心人遇伤心事 几天无话,转眼进了辽国境内。 宋、辽以雁门山,大茂山,白沟为界,北为契丹,南为国朝,都是高山阻隔,风景气候迥然不同。 因为镖车要到辽国南京(今北 京),所以走白沟一线。 虽说是沟,但实际仍是燕山山脉,山高林密。 他们出发时正值盛夏,一路向北走了二十几天,到了白沟时已有初秋迹象,一派苍茫。 陆畅嘱咐大家,这里是两国边界,又是两国兵力薄弱的地方,大家押着大车赶路千万小心,只住熟悉的店面,只走熟悉的道路,夜里大家轮流守夜,决不能掉以轻心。 陆畅不让叶沛参与守夜,但是叶沛自告奋勇,说自己不能吃白饭,坚决跟大家一起轮班,因此这天轮到叶沛守夜。 叶沛本就有夜晚看星星的喜好,她在院子里点起一堆篝火,抵御初秋塞外又冷又硬的北风,自己热了一点米酒,边饮酒边欣赏辽国晴朗的月夜。 叶沛感叹:辽国的星夜确实不同于栖凤山,怎么看都有种硬朗凄凉的美感。 月夜明亮,虽是半夜,四周却并不漆黑。大家都睡下了,十分安静,叶沛酒杯拿在手里很是惬意。 这时周寻从叶沛身后走来,坐在她旁边。 叶沛说:“辽国的风硬且冷,你身子弱,还是不要吹风的好。” 周寻并不在意地说:“吃了你开的药,我真的好多了。而且我也加了一件夹衣,不怕冷的。” 叶沛笑了笑,“好转就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这身体得慢慢调养,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好透的。” 说着,递给周寻一杯热米酒,“诺,喝点热乎的暖暖胃吧。” 周寻接过来一饮而尽,自己斟了一杯,又喝了,如是连喝了五六杯。 叶沛也不阻止他,自己慢慢饮着。 看了一会儿月夜,叶沛感叹道:“辽国的月色很明亮啊,但还是给人一种苍茫的感觉。” “这苍茫的月夜跟我的家乡恩州有点像啊!” “我倒是很好奇,你到底因为什么事情跑到桃花村去了?”叶沛之前不好深问,是怕勾起周寻的伤心事,今日见周寻欲吐露心声的样子,故才发问。 “恩公问话,我本不该不答,但此事让我如何启齿呀,唉!”周寻表情凄然地说。 叶沛道:“不想说就别说了。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谁还没点伤心事。” 周寻笑道:“看叶公子年纪轻轻,懂得的人生道理还不少啊。” “你少看不起人,若论世间悲苦,我也不算命好,但我可不像你,哭哭唧唧寻死觅活的。” “叶公子说的是,大丈夫生在天地间,应是豪气冲天,不该像我,唯唯诺诺,活得憋屈。”似乎叶沛勾起了周寻无限哀思,他扭过头偷偷地摸去眼角的泪花。 叶沛又为他斟满一杯酒,周寻饮了,假装呛酒,用咳嗽掩盖了泪痕。 “其实,叶公子,也没什么不能对您说的,只是我怕您听了我的遭遇觉得憋闷。”周寻缓了一会儿说道。 叶沛并不打断他,周寻慢慢讲出自己的故事来。 原来这个周寻真是恩州清河县府衙门的书记生员,他出生时母亲难产死了,只与老爹相依为命。 二十多岁娶门亲事,夫妻也算恩爱,只是周寻身体不好,多年也未得子。 事情就发生在去年年初,正月十五的花灯会上。周寻妻子陈氏,遇到本县有名的花花公子张传亨,一下子眉来眼去就勾搭上了。 周寻平时公务繁忙,偶尔有忙碌时夜不归宿睡在县衙的时候。这种时候张传亨就会深夜潜入周家,与陈氏私会。 当此事传到周寻耳朵里时,他一为震惊,二为伤感,三是自叹。 周寻从小身体不好,性格柔弱胆怯,但是他又最为好强,极重自尊,他自觉对妻子十分体贴,言听计从,为何她仍要另寻他人? 他做错了什么?是自己命苦吗?他喝了一夜酒,哭了半宿,痛苦而又纠结,他不知能对谁说,不知自己如何是好。 思索了一宿,善良的周寻此时还是不完全相信妻子对自己不忠,他想要知道真相。 他想了个主意, 第二天,周寻谎称县丞要他做事,当夜不归。妻子高高兴兴送走周寻,假意上街买菜,通知了张传亨。 是夜,张传亨如约来到周寻家,两人如胶似漆,如鱼得水。 这一切都被暗中监视的周寻看个清楚,他最后的幻想也破灭了,他简直要疯了一般。 他喝了二斤白酒,提了一把朴刀回家捉奸。 此时的周寻虽然疯狂,却还在幻想,如果妻子跪地求他原谅,他会不会原谅她呢? 他咬着牙,自言自语地说:“决不能原谅她!” 可他自己如是说时,一行热泪便流了下来。 谁知世上就有这么巧的事情。 是夜,一个贼人来周宅偷窃,被张传亨和陈氏发现。那贼人心狠手辣,手起刀落,将光着身子的二人砍死在床上,卷着金银值钱之物跑了。 周寻来到寝室时,看到身首异处的两具尸体顿时惊呆了。 他坐在屋里不知如何是好,震惊、惧怕、委屈、悲恨、自惜自叹,加上酒醉,让他如痴如醉呆立无语。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周老太公来儿子家,唤醒了木头一样的周寻,他才恢复知觉。 周太公看见眼圈红肿的周寻和身首异处的儿妇与张传亨,似乎都明白了。 可是周寻否认杀死了张传亨和陈氏,这事连周太公都不信,周寻不知如何解释,此时酒也醒透了。 周太公说:“儿呀,我一生就你一个子嗣,无论此二人是不是你杀的,现在也说不清了,你快快收拾了行李去外地躲避吧。” 周寻跪在地上,哭着说:“爹爹,我就如此跑了,那就真是冤沉大海了。况且我跑了,一定连累爹爹受罚,孩儿不孝,怎么能这样陷害爹爹!” 周太公流着泪,却坚毅地说:“你不要说这样的话,如你现在留下一样说不清,你被官府逮去处死,你让老夫我如何独活?不若我现在就死了,免得赘累了你。” 说着周太公拾起桌上周寻拿来的朴刀,一下抹向自己的脖颈,自杀身亡了。 周寻见状惊呼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扑倒在地上。 他顾不得抹去嘴旁的血迹,跪爬着扑到周太公身上,喊着:“爹爹,爹爹,你这是为何呀!你这是陷我于不仁不义呀!”说着大哭起来。 邻居听了周家异动,前来观看,却看见三具尸体横在屋内,都吓得魂不附体。 腿快的跑到县府衙门报了官。县丞不相信平日老实本分的周寻会一夜杀死三人,派了两个缉捕班头前去捉拿周寻。 周寻平日对缉拿班头刘 德和武昌有恩,他们来到周家,亦见不忍。 刘 德对周寻说:“周相公,我们都知道你是冤枉的,可是我们人微言轻,逮不到真凶我们也不能为你开罪。你现在收拾些细软赶快逃走吧!” 周寻哭着说:“那如何使得,如果我跑了你们回去也脱不了干系。” 武昌说:“我有一计,等您走了我们做些假伤,顶多算是缉捕不利,失职而已。县丞大人也知道您的为人,不会狠罚我们,顶多罚两三个月的薪奉。” 周寻跪下磕头说道:“那我谢过二位救命大恩德!”然后,周寻收拾了些金银细软,送了两个班头一部分,其余揣在怀里,从后门跑走了。 两个班头也有办法,互相砍了一刀,一个伤在胳膊,一个伤在大腿,拖延了一个多时辰,估摸着周寻已经跑出县城了,才回县府衙门复命。 说是周寻见妻子与人通奸疯掉了,不但杀死了奸夫淫妇、自己的父亲,还砍伤了缉捕班头,自己逃跑了。 县丞平日和周寻关系甚好,听了也知周寻苦衷,念他可怜,明知是两个班头故意放走周寻,也不深追究,罚奉三个月以示惩罚。 然后由清河县提交缉拿公案,张贴周边四州十六县,捉拿杀人犯周寻。 周寻不知何去何从,出了县城想了想,只得投定州伯父家去。 他不敢白天行路,不敢住大店面,专走偏僻小路,这样行了二十几天才走到桃花村。 周寻本就是早产儿,从小身子弱,加上悲恨交加、气急攻心、连日赶路,到了桃花村 就病倒了。 转眼住了一个多月,身上的盘缠花光了,被店小二驱赶,这才遇到了叶沛、陆畅等人。 周寻说了过往的伤心事,倒把心中的郁结化解了一些。 叶沛感叹道:“也真是一个伤心人遇伤心事!” 周寻说:“叶公子年纪小,将来娶亲一定要仔细了解人品,不要被容貌迷惑。女人都是水性杨花不可信,万不可将家财性命都托付给她们。” 叶沛本来可怜周寻的遭遇,却听周寻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气愤地抢过他手里的酒杯摔碎在地上,冷着脸说:“你既然说天下女人都是水性杨花,那就不要在这里喝我的米酒!” 周寻被叶沛夺去酒杯吓了一跳,站起来不解地说:“叶公子怎么突然生气了?难道你已经有了心上人?” “你不是说女人都是水性杨花不可信么!你现在正在和一个水性杨花不可信的人聊天喝酒呢。” 周寻呛了一口,差点背过气去,捂着胸口咳嗽着说:“你说什么?!咳咳,你是女子?咳咳……” “正是一个女子!”叶沛傲慢地站直了说。 周寻惊惧之后,突然跪倒在地大哭起来。 叶沛吓得后退一步说:“你不要这样行不行?” 哭了良久,周寻趴在地上对叶沛磕头说道:“恩公,我不该说刚才的话,我有眼不识泰山,请恩公原谅我!天下女人只有我老婆是水性杨花不可信的人,女人中也有您这样侠肝义胆,心地良善的女英雄!” “哼,你这样说还差不多!”叶沛噘着嘴昂着头说。 周寻说完,又坐在地上大笑起来。叶沛看得发瘆,“周寻,我并没太怪你,你可不是要疯了?” 周寻大笑了好一阵才停下来说:“恩公,我发笑是因为我突然想明白了,想通了。我遇到的许多事,本质不在于男人、女人或是命途不济,我真是不应该这样自怨自艾。 我之前才是仇恨蒙心,自觉愁苦,现在被恩公骂了突然就明白了,多谢恩公指点迷津!您一定是上天的观音菩萨化身,让我参透世间苦乐!” 此时的周寻突然豁然开朗,像是雨后的天空,虽然仍是阴沉却已有隐隐的阳光透出来了。 周寻小时候虽然失去母亲,但是周太公怕儿子受苦,不敢再娶,一个人认真扶养周寻,生怕他受一点点苦,吃一点点亏。 周寻也很争气,从小好强努力,懂事好学,在十里八乡也算有名的文士。 后来他在县城里做了文案工作,对人谦和真诚,做事认真负责,从县丞到周围的朋友,都善待他,尊重他,生活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日子过得也算舒心。 因此上,周寻在此事发生以前,其实是没有受过大的磕绊的人。 但如此大事一发,他登时郁结心事,仇恨和自怜的心情充斥了整个人,他的身体又弱,一下子病倒异乡,看到的全是世态炎凉的悲苦。 他躺在病榻上,更过不去心里的坎,看不到生的希望,只得寻死以求解脱。 但真是站到梁上绑缚的腰带前时,他其实也很矛盾。他的父亲为了让他逃脱,不惜自刎,他若就此死了,岂不是对不起父亲,甚至在地下也无颜面对老父。 他犹豫的时候又被叶沛救了,他觉得这便是上天怜惜他,让他命不该绝。 再到后来叶沛帮他安排了将来的生活,让他看到活下去的希望。 再看叶沛这样活力年轻的少年,他觉得活着还是美好的,当他说出郁结心中多日的苦涩时,他整个人反到轻松了许多。 人说四十不惑,三十几岁的周寻之前自怨自怜,只觉得人生迷茫无望,只有仇恨无处安放。 此时经历死而复生,被叶沛一骂,觉得自己又可笑又可恨,心中一下子通透了,明白了,无惑了。 人生的痛苦何止千万,只是落到谁的身上谁都会觉得难以逾越,可是真到翻过一座看似不可攀登的高山,看到另一番风景后,那种历世的开阔就涌上心头,让他登时心境清明,坦然了。 年纪轻轻的叶沛自然还不明白其中深意,疑惑地问:“我刚才说什么了?” 周寻站起来深深一揖,平静地一笑。 第十三章 塞下初秋,可怜人救可怜人(一) 镖局车队越往北去秋意越浓,正所谓“塞外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 进山后山路崎岖盘旋,行路艰难,走十几里山路就要耽搁一整天,他们押镖的速度明显慢下来。 这一日走到一处叫做“桦皮岭”,山势险峻,道路崎岖,桦树林遮天蔽日。 陆畅对大家说:“这里常有贼人剪径(劫道),大家千万小心。”又命楼子衿说:“五师弟,你去前边探探路。” 楼子衿一马当先,跑出百余步,叶沛也跟着追了出去。 两人刚入林子,只见一人提了一把戒刀站出来。 这人身高八尺有余,面如重枣,浓眉大眼,面皮生得不错,可惜脸上明显处刺着“金印”,身上短褐脏乱破绽,头发也是蓬松污垢。 来人大喊一声:“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此处过,留下买路财!” 楼子衿拉住马,叶沛也瞬间追上,和楼子衿并排站着。 叶沛看看师兄说:“还真遇上了贼人,你看他面有刺字,一看就是逃犯!” 楼子衿点点头,提马上前说:“我去会会这个贼人!” 楼子衿高喊:“我是镇远镖局楼子衿,来人报上姓名。” “我以为是单身客人,原来是车队头阵。少废话,拿出本事给狄二爷看看,要是没本事正好留下镖车给爷爷我买酒喝。”狄二郎边说边抽出戒刀,拉个骑马蹲当式。 叶沛飞身上前,一边对楼子衿说:“何劳师兄动手,让我来会会这个在逃的配军。”说着,拉出鱼龙鞭应对这个剪径的贼人。 对方毫不示弱,提戒刀便砍。叶沛一招“鱼龙摆尾”,抖鞭挡搁。 狄二郎刀砍变横,撸 着鱼龙鞭到鞭尾向下按去,一招“强龙按头”,手法高妙。 叶沛不禁喊了一声“好刀法!” 叶沛不敢怠慢,挥鞭上扬,又一招“鲤跃龙门”紧跟一个“秋风扫叶”,狄二郎腾身跃起,横砍竖劈,亦是不弱。 他见叶沛兵器奇异,鞭法惊绝,也是暗暗赞叹,不敢轻敌,越发使出绝招来。 不多时,两人斗了三四十个回合。 一个身材高大,一个身形轻盈,一个鞭走如龙蛇,一个戒刀似长眼,两个人你来我往,狄二郎招式稳健潇洒,叶沛手段精奇到位,真如一场好戏! 叶沛心中暗想:此人做贼真是可惜了! 狄二郎心道:竟然遇到对手,此人真是英雄! 站在场外的楼子衿见师妹棋逢敌手,一时间难分胜负,恐怕迟则生变,拉出火尖枪加入战斗。 楼子衿一上手,以二敌一,狄二郎立见不敌。 他心想,此次遇到强敌,不能抢到金银就算了,别把命搭上。 想到此处,戒刀东刺攻叶沛,西扫挑楼子衿,等他二人挡搁,立刻抽身逃跑。 叶沛叫道:“要跑!堵住他!” 楼子衿提枪一个“虎跃龙腾”飞到狄二郎身后便刺。 狄二郎听见风声,也不回头,用戒刀来一个“倒回头”,扫开火尖枪。 叶沛见狄二郎轻功了得,怕他跑远,冲向身后一棵大树,用“猿手”攀高枝,又借树枝反弹之力来一个“鹰击长空”,一下飞跃到狄二郎面前。 鱼龙鞭缠绕狄二郎刀身,使一招“ 盘根错节”。 狄二郎一招“藏头裹脑”,转身抽刀护头。 这时楼子衿从后面斜刺狄二郎小腿,狄二郎抬腿撩刀用一招“大鹏展翅”。 叶沛再抖鱼龙鞭,二缠狄二郎刀身,狄二郎压腕按刀,戒刀在地上画一个圆,撤出刀身。 楼子衿打开火尖枪莲花底座,六把小刀旋转着横扫狄二郎下盘,狄二郎慌忙跳起,持刀之手下落。 叶沛三缠刀身,同时使用“逆鳞莫触”回拽鱼尾。 狄二郎被迫向后退身,刀身被缠,持刀之手不愿放弃刀柄,一拉一扯,两厢较力。 叶沛鱼龙鞭乃是巴山得意之作,用精钢锻炼而成,何等结实。狄二郎的戒刀不过一把普通的生铁刀刃,哪里抵得过鱼龙鞭。 只听“哐当”一声,狄二郎的戒刀立时断成两截,狄二郎身体向后倾倒。 楼子衿跟步上前,用火尖抢抵住狄二郎前心,生擒了这个贼人。 楼子衿、叶沛二人押着狄二郎出了树林,陆畅带着车队正在林边休息,楼子衿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对陆畅说了一下。 陆畅走到狄二郎面前说:“国朝大好青年为何在此剪径?” 狄二郎昂头不语,他的态度惹怒了陆畅身后一名镖师,他走上前扇了狄二郎一个嘴巴,骂道:“问你话你听见没有!” 狄二郎“呸”了一口,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要是眨眨眼都不算英雄好汉。” 另一名镖师抽出马鞭在狄二郎身上抽了两鞭子,说道:“什么英雄好汉,脸上刻着‘金印’,不知你是杀人放火还是奸 淫妇女,总之不是好人!看走出华皮岭把你扭送官府判个斩立决!” 狄二郎将这人狠狠瞪了一眼,头扭向一边。 陆畅吩咐:“不用打了,将他绑在车后,跟车送了官府,自有判断。” 众人答应,用麻绳紧紧捆了,缚在车后。 当夜宿在乡村野店,哪里有房间分给狄二郎睡,就将他绑在马棚柱子上。 白天打了他的那两名镖师,心中恨意未消,晚上又来马棚用鞭子抽了他一通,抽得他衣服裤子都绽开了,一条条血痕露出来,才算解了气。 深林的初秋也是很冷,加上狄二郎衣不遮体,冻得嘴唇发紫,手脚冰凉。 叶沛睡不着,想着白天这个剪径贼手段高妙,却当了贼人,不知有何冤屈,这样一个好汉被带到官府来个斩立决真是可惜了。 她打算去看看他,因此带着一条薄棉被和一壶热酒来到后面马棚。 看着狄二郎悲惨的状态,叶沛有些不忍,将棉被盖在他身上,斟了一杯热酒,举到他唇边,问:“喝不喝?” 狄二郎瞪了叶沛一眼,不说话。 叶沛自己喝了一口,笑着说:“你还怕我毒死你不成?”说着又斟满了递上来。 “哼!”狄二郎将酒杯叼在嘴里,喝尽了。 叶沛又斟了一杯送过来,狄二郎连喝了三杯,身体渐渐暖和过来。 叶沛问:“你功夫这么好,是跟过什么名师么?” 狄二郎说:“何必多问。我敬你是个英雄,要是死在你手上也不算冤枉。” “你真的不怕死么?” “死又何惧!”狄二郎毅然决然地说。 叶沛叹到:“不怕 死是因为生无可恋!若是你还有留恋的人、留恋的事,怎么会不畏惧呢!” 狄二郎觉得叶沛说得很有道理,一时语塞。 叶沛又说:“我那时见一个农家汉推着独轮车进树林,你为何不截他?看起来只是个农家汉子,也未必会武功,应该更好得手才对呀。” “你不见他车上坐个老妇,应该是母子两人,我如何截他!”狄二郎黯然地说。 “你倒是个孝顺的人。”叶沛又问:“你既然孝顺,你有没有想过,你若是死了你的父母他们怎么办?” 狄二郎看了看叶沛,愣了一下,眼望远方说:“我若死了,他们自然还有子女养老送终!” 然后沉默了一会儿,回过神来说:“你何须说这些没用的话,不如给爷爷来个痛快的!” 听了狄二郎如是说,叶沛掏出一把七巧玲珑攒宝匕首。 这也是巴山先生的杰作,一把手掌长短的小巧匕首,弯如新月,刀身较宽有如钢锥,刀刃却锋利无比。刀柄做成龙头状,绘着先秦龙凤虎纹,镶嵌七彩宝石,十分细致精巧。 “那我便给你来个痛快!”叶沛边说,手腕一转,用匕首在狄二郎颈上晃了一下。 狄二郎以为己命休矣,不自觉闭上了眼睛,心中一紧。 谁知叶沛一下将绑着狄二郎的绳子挑断了,狄二郎觉得手脚一松,睁开眼睛,怔了一下。 叶沛手法迅速,已将匕首回鞘放进怀里。顺手掏出一张发面饼,递给狄二郎说:“吃吧,还让我喂你不成?” 狄二郎被这突然的变故震惊,有如死而复生。接过饼子,背转身去,不知是感动还是后怕,肩膀微微颤抖着。 “给你喝口酒就着吃吧,别噎住了。”叶沛将酒壶递上去。狄二郎也不回头,接过酒壶一饮而尽。 等一张饼、一壶酒全吃完了,狄二郎才回转身来,对叶沛说:“不知这位小公子尊姓大名,你今日救我,将来我必定报答你!” “报答?我想想我要什么。”叶沛笑着思索一下说:“你若真想报答我,就洗心革面重新为人,不要再当劫匪了。你可做得到?” 狄二郎沉默了,慢慢说:“可是我面有刺字,无论到了哪里都不会有人看得起我。我此生已毁,何谈洗心革面?” “人若自立,何必在乎别人的眼光?” 狄二郎苦笑着说:“小公子出身富贵家庭,哪知生活艰辛!” “你哪里看出我富贵?我不过镖局人家儿女。” “小公子衣着、用物、气质、功夫都不凡,哪会是我们这样平常家庭的孩子?” 叶沛想起自己身世,无限感慨地说:“唉,我是一个孤儿而已,被师父救了,学些拳脚功夫,现在跟着大师兄押镖车混饭吃。” 狄二郎也感慨地说:“原来也是可怜人那!” 叶沛自嘲道:“是啊,咱们是可怜人救可怜人。可是不知道你遭遇过什么可怜事?” “唉,我也不瞒小兄弟,我姓狄,在家排行老二,人称狄二郎,汾河西河县人。 从小好使枪弄棒,十四岁时遇到一位师父,是位禁军教头,被上司迫害,回乡投亲,路过我家,教了我两年功夫。 因此十里八乡无人能敌过我,乡邻送我个绰号‘燕翅虎’。” 狄二郎对自己的身世娓娓道来,叶沛认真地听着。 第十三章 塞下初秋,可怜人救可怜人(二) 原来,狄二郎在家时总是惹事生非,父母、兄长都为之头疼。 他上头有一个大哥,已经娶妻生子,却是温顺恭俭之人。 去年年初,大哥被乡里有名的恶霸纠缠,不慎失手将他打死。县丞来拘,狄二郎爱惜年迈的父母和幼小的子侄,替大哥认了罪,被刺配青州。 青州城军营也是欺负弱小,狄二郎被营里一名老配军欺辱,气愤之下将他打个半死,自己逃出军营,跑到宋辽交界处剪径过活。 因为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过客稀少,遇到叶沛那天,狄二郎已经一整天没吃饭了。 听完狄二郎讲述,叶沛感叹道:“狄二哥替兄代罪,真是个有情有大义之人。” 狄二郎凄然地说:“不过是父母兄长不爱我,谈不上大义。” 叶沛凛然说:“看来狄二哥小时候一定经常淘气闯祸,不过,老人言:父母憎,孝方贤。狄二哥为人让我钦佩!” 狄二郎腼腆一笑,完全没有之前劫匪那种霸道威风之态了。 此时已过二更,渐觉下起冷雨来。 小雨淅沥沥已经下了一会儿,因为狄二郎、叶沛二人说话,完全没有注意天气,此时叶沛被冷风一吹,不觉打了个寒颤。 叶沛说:“如此,狄二哥,明早我问问大师兄,为哥哥谋个差事。今晚您随我到前店,先寻间房住下。” 狄二郎更不好意思地说:“这如何使得?” “狄二哥不用客气,我大师兄为人仗义,最好结交朋友,我对他说您的为人,他定然不会拒绝。” 见叶沛如此豪爽痛快,狄二郎心中欢喜,自己已是走投无路,跟着镖局也是一条好出路,因此答应了叶沛的请求。 二人手搭凉棚冒雨跑回前店,正巧遇见周寻失眠在房檐下观雨。 他见被俘的狄二郎手脚松快地跟叶沛跑过来,心中一惊,冲到叶沛前面挡住狄二郎喊道:“叶家妹子,他怎么放出来了!” 行了几天路,周寻已不像刚被救时叫叶沛“恩公”长“恩公”短的,而是亲切地叫她“叶家妹子”,这个称呼叶沛也很认可。 但是狄二郎不知叶沛是女娃,突然被周寻拦住,吓了一跳。 狄二郎惊叹地说:“什么?你竟是女娃?” 周寻拦着他说:“对呀,你要干什么!”然后转头对叶沛说:“叶家妹子,你快去叫醒陆大哥、楼五弟他们!” 叶沛见了周寻想要保护自己的样子甚是可爱,笑道:“周大哥,您要做什么?” 周寻说:“我就是霍出命来也要护你周全。” 叶沛更笑:“周大哥,您误会啦,这位是狄二哥,他是一个好人。” 周寻疑惑地说:“他是脸上有金印的逃犯,又是一个劫匪,怎么会是好人。妹子你心善,不要被他骗了。” 狄二郎又羞又恼,抓住周寻的胳膊怒道:“你说什么!信不信我一掌劈死你!” 周寻叫道:“你劈死我我也不能让你骗了叶家妹子!” 叶沛上前解劝道:“狄二哥,快放手,周大哥,你也不要着急!” 叶沛三言两语把狄二郎遭遇说与周寻听了,周寻感叹道:“叶家妹子,你真是菩萨转世,救了我又救了他。” 狄二郎在旁边看着叶沛和周寻,感叹道:“叶家妹子,我真是没有想到你是一个女娃娃,你真是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 叶沛笑道:“不用抬举我,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 她又转向周寻说:“周大哥, 求您个事儿,现在店家也歇息了,开不出新房间,您看今晚能不能让狄二哥跟您那屋凑合一晚?明天我跟大师兄说了此事再做打算。” 周寻也是个爽快人,一口答应了。 他晚上又给狄二郎铺了木桶,洗了澡。 周寻瘦弱,狄二郎高壮,穿不得他的衣服,周寻又让叶沛拿出一套楼子衿的衣服给狄二郎穿了。 第二天一早,大家见了穿着整洁的狄二郎,都吓了一跳。他个头与楼子衿相仿,相貌堂堂,若说楼子衿是当世第一美男子,狄二郎也能数第二。 叶沛之前见陆畅慷慨地收留了周寻,觉得大师兄一定也会收留狄二郎,因此见了陆畅自信地说: “大师兄,昨天咱们救下的狄二郎,实际是替兄代过,实乃有情有义的汉子,我想若是镖局欠缺人手,您看能不能也留他一号?” 陆畅看看叶沛,又看看狄二郎,心中并不欢喜。 他不想留一个脸上刺着“金印”的人在镖局,他对下面人也不好交代。 但是又不好拒绝叶沛,于是对狄二郎说:“狄兄弟,我见你一表人才,本应留在军中为国效力,若是屈在我这镖局可是大材小用了。 你既然不愿留在青州军营,我认识延州经略相公范伯纯范相公(范雍),我写一封信推荐你去,现在国朝与党项兵戎相见,正是用人之际,希望你为国出力,将来也好出人头地。” 狄二郎见陆畅不愿留下自己,去延州军营也是一条好出路,一个待罪之人还有什么选择的权利呢? 他只得说:“多谢陆大哥美意!我定当为国效力。” 叶沛见大师兄如是说,想强留狄二郎,却不知如何说,他看看楼子衿,五师兄也对她摇摇头。 叶沛只得说:“若狄二哥愿意去延州,也先等几天,准备些行李再去不迟。” 陆畅说:“狄兄弟,前面两天路程就进入涿州境内,你若不嫌弃,先随我们进城,我帮你准备些盘缠行李再西折转去延州,可好?” 狄二郎道:“多谢陆大哥!” ------ 转眼两天过去,镖车一行进入涿州。 叶沛逗留一天帮助狄二郎张罗些行李,为他做几件衣服,还想为他打造一件称手的兵器。 她见过狄二郎功夫招数,按他习惯,叶沛连夜画了图样,找了一间最大的铁匠铺,打造一件三尖两韧刀。 刀柄长过六尺,上绘雷云纹,刀刃宽且厉,绘着虎形血槽,匠铺说要二十两银子,用一个月打造这样的兵器。 叶沛此日交代了诸多事项,留狄二郎自己在这里等,二人分别在即。 叶沛、狄二郎站在铁匠铺看着铁匠打造兵刃,“镗”、“镗”、“镗”火星四溅。 叶沛说:“我听说西夏在唐朝时是党项人拓跋氏,贞观年间被赐李姓。近几年夏国公李德明与其子李元昊等人又不安分,想要自立为国,常常在边境叨扰。” “嗯,我此去延州就是要对付李德明、李元昊等人。”狄二郎有一搭无一搭地应和着。 “我听说党项人异常团结,凶狠异常,狄二哥此去要非常小心呀!” “古来征战,马革裹尸是常事,这些只能听天由命吧!” “狄二哥功夫这样好,将来一定会出人头地,绝不会有事的。”叶沛眼睛被炉火映得闪着亮光。 “我这样的人在军营里也很难受到重用,谁愿意结交一个面有‘金印’的人?他们总会觉得我不可信。 就算我当了将军也不会有兵丁愿意跟着我。” 狄二郎眼睛看着炉火,面容被映得通红。 过了一会儿,叶沛问:“狄二哥你信命?” “信不信又如何呢?” 叶沛掏出三枚铜钱,在火炉前照了照,对狄二郎说:“狄二哥,我这里有三枚铜钱,我现在辑上一卦,若是三枚铜钱都是钱字朝上,说明你此去一定性命无忧,说不定还能有所作为、名扬千古,你可相信?” 狄二郎看看叶沛,笑着摇摇头。 叶沛拉着狄二郎来到外间,假意念念叨叨,捏着三枚铜钱往空中一扔,喊一声“辑”,随着清脆的响声,三枚铜钱应声落地。 二人上前观看,果然三枚铜钱全都是“通宝”字朝上。 狄二郎大惊,眨着眼睛看着叶沛。 “此乃天意,狄二哥可信了?”叶沛故弄玄虚地说。 “这怎么可能?!”狄二郎惊讶地后退一步。 “为什么不可能?狄二哥可听说过兰陵王的故事? 古时候兰陵王与突厥人作战,因为长相俊美常被人笑话,说他不够勇猛,像是女人。 他每次冲锋陷阵都头带面具,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因为他英勇善战,打了许多胜仗,后来被封为兰陵王。 狄二哥何不效仿他,带上面具,何人能看出你的长相和金字?大家只会知道头戴面具的勇猛将军就是狄二郎!” 听了叶沛慷慨激昂的一番话,狄二郎也是眼光明亮。 叶沛问铁匠道:“你这里能否打造面甲?” 铁匠说:“可以,十两银子一副。” 叶沛说:“拿笔来,我亲自设计了,你为我哥哥打造一副。” 铁匠指指旁边的用具,“请自便。”再对狄二郎说:“您上前我为您制陶模。” 狄二郎上前贴面制作陶模,叶沛刷刷几笔勾画出一副面甲图样。 叶沛边画边说:“我曾在师父的书桌上看到过一幅先秦的青铜兽首面甲样式,头有双角,青面獠牙,现在正好给哥哥用上。” 画完了,叶沛问:“能做否?” 铁匠看了看说:“小公子这面甲画得真是凶恶,好,跟三尖两韧刀一起取。” 付了定金,二人走出铁匠铺。 路口,狄二郎对叶沛说:“叶家妹子,我若在战场上能得不死,必定回汴梁城见你!” 叶沛说:“狄二哥一定能建功立业!我在汴梁马市大街的镇远镖局等你!” “一言为定!” 二人击掌为盟。 “狄二哥,这三枚铜钱今日就送给你做个纪念。” 叶沛掏出刚才那三枚铜钱,递到狄二郎的手心里说:“你看看这钱有什么不同?” 狄二郎将钱拿在手上看了看,原来每一枚钱币背面都被一滴铁水附着,难怪刚才三枚钱币齐刷刷都是“通宝”字朝上,因为背面重,正面自然朝上。狄二郎恍然大悟。 叶沛笑道:“我刚才趁狄二哥不注意,在铁匠铺融化的铁水里沾了一下。” 叶沛将狄二郎手掌攒上,包裹着这几枚铜钱,按着他的拳头说:“狄二哥所信之命,不过是攥在自己手里这几枚铜钱而已!所谓将来,也是攥在你自己的手心里!” 狄二郎感动万分,握着叶沛的手,不知说什么是好,只是重重地点点头。 第二天,狄二郎与车队分别,车向北行,狄二郎在此等着兵器锻造,等得了兵器、面甲,拿着陆畅所写书信向西,去延安府报道。 第十四章 不打不识,年少不知愁滋味(一) 转眼又行两天路,车队来到了本程终点——辽国南京析津府。 析津府原名幽州,本为汉族土地,后晋时割让给契丹,现为辽国陪都南京亦名燕京。 析津府幅员三十余里,有八个城门,北有通天门、拱辰门,南有丹凤门、开阳门,西有清晋门、显西门,东有安东门、迎春门。 析津府有人口三十余万,辽国在这里经营数十年,契丹人已经和汉人数量相等,其余也有一些回鹘人、女真人、渤海人等。 契丹平民髡发露顶,穿着交领或圆领的窄袖长袍,也有穿袄子加裤装的,上衣都是左衽,与国朝右衽相反。长袍身后开气,便于骑马。 契丹贵族则不髡发,也学汉族带帽或幞头、头巾等,长袍也以朱、紫为贵。 契丹人男女皆带耳环,腰挂蹀躞,穿长靴。 叶沛自打进了城,见了异族人文风光就异常兴奋,眼睛也不够用了,看哪里都奇怪,哪里都好玩。 陆畅带楼子衿等人去交接了货车,领取了镖金,让大家休整几天,好好玩玩。 他又带周寻去到丝绸行,安顿了他,周寻与叶沛分别,依依不舍。 陆畅说还有事要办,让大家在南京城里随意逛逛,休整三天再回。 叶沛一听高兴了,拉着楼子衿上街闲逛。 析津府虽比不得汴梁繁华,但也是北方仅次于辽国中都的大城市,而且离国朝近,受汉民族文化影响深厚,民风淳朴有礼。 析津府也学汴梁开了许多坊间,各自吃食、商品也跟内地不同,以奶制品和肉食为主。开阳坊的杂耍,会仙坊的茶楼酒肆,亦是热闹非凡。 城中两条贯穿全城的主干道,道旁生意买卖拥挤兴隆。 叶沛拉着楼子衿从檀州街东头走到西头,一个上午就买了面人、奶酥、鹿肉干、皮偶……一堆东西。 楼子衿拿不住,银钱也花光了,叶沛指着前面一间很大的茶楼说:“这里离住处不远,来回不过半个时辰。你先将东西送回去,再拿些银钱回来找我,我只在这间茶楼里歇脚。” 楼子衿应承着往回走。 叶沛进了茶楼,寻个二楼靠窗位置坐了,茶博士上了茶,摆了两样时令果子,叶沛悠闲自在地探头向窗外看风景。 因为居高临下,叶沛轻松看见楼下发生之事。 一名三十出头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妇人,很快被叶沛注意到。只见她在大街上游移不定,眼光涣散,不是为了赶路,也没有固定方向,一会儿向西一会儿向东,在街上流连。 那妇人看见一名头戴幞头,身着汉服的儒生,便踉踉跄跄撞上去,假意摔倒,在那儒生将她扶起时,却将对方腰间挂的钱袋摘下来偷走了。 叶沛愤然道:“原来是个女贼!” 叶沛眼珠一转,小孩子的顽皮心思涌上心来。 她下楼冲到那妇人面前,施个礼说道:“这位娘子长相如此美丽,小生很是爱慕,请楼上叙话如何?” 那女人先是一愣,见叶沛年龄尚小,并不惧怕,转身想逃 ,却被叶沛一把抓住手腕,连拉带扯拽上楼去。 “你要干什么?”那女人低声问。 “我要娘子陪我说说话。”叶沛嬉笑道。 那妇人见叶沛状态,明白自己行为暴露,讨饶到:“小官人,你放了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叶沛挑眉说:“你刚刚偷窃那名儒生钱袋的事情都被我看见了,是你自己还回去还是我帮你还回去?” 见事不可挽回,那妇人换副嘴脸,立眉冷目说道:“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想要在老娘嘴里抢饭吃,你还嫩点儿!” 说话间那女人暗暗运气,使出一招“袖底乾坤”,将叶沛抓着她的手向外扭,另一手反向一推。 叶沛大意,没想到这么一个女贼竟能使出这样巧妙的反关节招数,一时拿捏不住,让她逃了。 那女人三步并作两步往楼梯下跑,正撞见三名客人上楼,她一下闪在打头一名契丹贵公子身后,用契丹话喊道:“公子,救我!” 叶沛追到楼梯口,差点跟来人撞上。她一时心急,指着女贼喊道:“你敢跑!” 那女贼躲在人后,楚楚可怜地说:“公子救我,他——”手指叶沛说道:“大庭广众,他一个小淫贼,竟然要对我,呜呜……”哭得梨花带雨,让人无限怜惜。 叶沛差点气得背过气去,骂道:“你这贱妇!”然后伸手去拉那女贼。 谁知挡在前面这人一伸手,却抓住叶沛手腕,一运力,竟有千钧力气,连叶沛都疼得直喊,想甩开他腕力却是怎么也不能。 那人手腕一松,转手推在叶沛右肩,将她推出五六步远。 叶沛使个“千斤坠”才收住脚步,要不定然摔到楼下去了。 叶沛定睛看此人,典型契丹贵族打扮,身高七尺五六一条强壮汉子,三十二、三岁年纪,头戴契丹帽,身穿圆领胡服,帽沿、衣领处皆嵌着貉子毛,腰系犀玉带,悬挂压衣佩剑和玉环,足蹬獐皮靴。 此人方脸大耳,耳挂金环,嘴上两撇胡须,眼睛不大却异常明亮,给人不怒自威的感觉。 叶沛再向他身后看,两个人皆是髡发露顶,身穿胡服,一看便是前面这个人的侍从。 只见这位契丹贵公子怒目说道:“你小小年纪,不学好事,大庭广众调戏良家妇女,你以为我大辽法律不能治你的罪吗?” 叶沛说道:“她不是好人,你不要被她骗了!” 对方严厉地说:“小淫贼,还敢狡辩,你当我们都看不见么?” 叶沛气得不知如何解释,骂道:“呸,你才是小淫贼!”说着一掌“游龙惊凤”直拍对方前胸。 对方毫不惊慌,轻轻抬手对了叶沛一掌,这一掌只使了三分力,就震得叶沛半身发麻。 叶沛一下知道了对方深厚的功底,立刻明白自己远不是对手。 那贼妇人在后面见两人交起手来,暗暗发笑,偷偷后退想要下楼。 叶沛见那妇人要逃,面前大汉挡路,自己又不是对手,干脆后退一步从窗口飞身跳下,想要在店前门堵住那妇人。 那贼妇人刚逃下楼又见叶沛站在面前,“啊!”一声 花容失色,随即往回便走。 那名贵公子见叶沛跳下楼来,也轻松一跳跟上来。他本是身形庞大,跳下楼竟然毫无声息,犹如虎跳悬崖,落地轻盈。 叶沛暗暗赞叹,也有些惧怕。 那契丹贵公子挡住叶沛,凛然地说:“小淫贼,哪里逃!” 叶沛也不答话,使用“龙腾步”想要跳过他去追那贼妇人。 结果被对方轻轻一跃,一把抓住脚腕又拽了下来。 叶沛被他缠住,又气又急。拉出鱼龙鞭,抖鞭直刺。 契丹贵公子身后两名侍从见叶沛动了兵器,挡上前来,喊了句:“世子!” 贵公子摇摇手,也不急躁,仍是一副从容淡定面容。两名侍从又退在身后。 叶沛一招“鱼龙摆尾”,鱼龙鞭左右横挑对方前胸,对方身形晃动,脚踏“乾坤步”,叶沛不知他方向,只觉他一下闪过鞭头,直抓自己握鞭手腕而来。她不知这是什么招数,心中一凛。 叶沛回手抖腕,让鱼龙鞭鱼头回转击对方后肩,一招“守望相助”。 对方见叶沛兵器奇特也是全神贯注,使出七八分能耐来。 他放弃叶沛手腕,身形一转就转到叶沛身后,欲擒她左手。 叶沛也如影随形一转身,鱼龙鞭回绕,用一招“蟒蛇绕竹”回缠对方腰部。 对方只一跳躲过鱼龙鞭缠绕之势,掌由上及下拍叶沛面门。 叶沛不敢接对方掌力,斜身躲过,抽回鱼龙鞭戳点对方手掌。 对方见叶沛功夫不弱,手上加力,一招快似一招,招招紧逼叶沛。 叶沛五、六招以后就明显不敌,强弱悬殊明显。 她心想:算了,强龙难压地头蛇,我在辽国南京城不要与契丹人死缠,那个贼妇人让契丹人去抓好了,自己这闲事管的不明智。 想到此处转身准备逃走。 契丹贵公子见叶沛要逃步步紧逼,缠住叶沛身形,让她欲逃不行。 叶沛见打不过又逃不掉,心道:自己不会命丧契丹吧?心中越急手中招式越见破绽。 叶沛想到师父告诉她鱼龙鞭里有百枚毒针,此时性命攸关,她按动机关,刺出一枚毒针。 契丹贵公子见一物朝面门而来,身形向左闪躲,一枚毒针射到地上。 他见是一枚银针,多半有毒,更觉叶沛不善,骂道:“小淫贼,你还敢用暗器!” 叶沛见一射不中,连按机括,毒针接连发出。 那公子解下腰间佩剑,左右挡搁,银针全部被弹到旁边。 他手上加力,上下翻越一下跳到叶沛面前,手似利爪来抓叶沛咽喉,直是死招。 叶沛吓得滑步后退,收回鱼龙鞭。 说时迟那时快,对方这招竟是虚招,只见他忽然翻身一下飞跃到叶沛身后,右手挺剑刺入叶沛后心。 叶沛感到背心一紧,仿佛被人用大力金刚指点了,心道:吾命休矣!不自觉地闭上了眼。 第十四章 不打不识,年少不知愁滋味(二) 叶沛被契丹公子一剑戳心,吓得魂不附体,可她却忘了一件事。她忘了下山时师父给她穿的护身软甲。 契丹公子之剑不过压衣佩剑,不是宝刃,一刺之下只挑破衣服却不能伤及肌肤。叶沛死里逃生吓出一身冷汗。 就在此时,不远处楼子衿大喊:“休伤我妹妹!” 叶沛睁开眼,只见楼子衿“飞鹰追兔”而来,挺枪直刺契丹贵公子面门。 她如见亲人,兴奋地对着楼子衿喊:“师兄!” 这契丹贵公子听楼子衿喊了,一愣,后退一步。 叶沛一个“三连转”,躲到楼子衿身后,喘着粗气,心里“砰砰”直跳。 楼子衿凛然挡住叶沛,对契丹贵公子问道:“公子何故跟我师妹纠打?” 契丹贵公子也是疑惑:“你说她亦是女子?” “正是在下师妹。” “我以为他是一个淫贼,当众调戏良家妇女。” 叶沛探出头来,有恃无恐地说:“你才是淫贼,我见那贼妇人偷了一个儒生钱袋,追上来向她讨要,却被你追缠着打,你才是欺负人!” 契丹贵公子知道自己误会了人,略有悔意地说:“竟是这样,在下鲁莽了!”说着双手合抱在胸前,用契丹的方式施了一礼。 远处那贼妇人见势不妙,早慢慢退到远处,此刻见了他二人说话,更是惴惴,脚下抹油,一溜烟跑出百余步。 叶沛躲在楼子衿身后,指着女贼跑出去的方向急喊:“别施礼啦!你看,你把那贼妇人都放跑了,快追!” 于是楼子衿、叶沛在前,契丹贵公子带着两个侍从在后,五个人飞也般地追了出来。 然而,那女贼熟悉地理街坊,东窜西 藏,一会儿钻进人群不见了。 五人汇合很是疑惑,东张西望间,却见城门处一个年轻公子提着女贼往城外桦树林方向走去,脚下步履轻盈,速度奇快。 没一柱香时间,五人追到城外桦树林,那女贼已被绑在一棵树上,嘴里还在不停咒骂,那名公子走出来用布团堵住了她的嘴。 叶沛等人追近了,见那公子穿着胡服,带着头巾,也是契丹人打扮。 此人长相不错,眼圈四周却全是铁青,如同附了眼罩,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后天疾病所致。 楼子衿打头赶上前来,抱拳问道:“这位兄台,是你抓住了这女子吗?” 那年轻公子点点头,说出的汉语却十分蹩脚。 叶沛赶到后直奔那女贼,从她身上掏出钱袋,问道:“你说,这个钱袋是不是你偷的?” 那女贼呜鲁着摇头,叶沛拿出她口中塞的布团。女贼狡辩道:“这是我丈夫的钱袋,不是偷的!” “还敢狡辩!”叶沛举手想打,却被后面赶过来的契丹贵公子拦住了,他接过钱袋,看了看,问:“你丈夫叫什么名字?” “他……他叫苏里布。”那女贼随口瞎说,看契丹贵公子样貌,又说:“我也是契丹人,您要为契丹人做主呀!” “我们契丹没有你这样的败类!”契丹贵公子吩咐随从说:“把她押解到析津府府衙去!”然后将钱袋展示给大家看,原来上面绣了一个篆体的“严”字。 大家佩服契丹贵公子的公断能力,相互攀谈起来。 叶沛、楼子衿二人这才知道,这位契丹贵公子竟然是辽国南平王世子萧世南,怪不得派头这么大。 南平王萧续远是大辽当今后族的族长,在辽国地位很高。他的嫡长子萧世南乃是当今皇后的堂弟。 萧世南虽然是契丹族人,但是生在南京长在南京,更多地接触汉族文化,从小饱读诗书。 契丹人尚武,无论贵族、贫民皆善骑射,萧世南从小更是名师指点,因此武功极高。 他性格豪爽义气,挥金如土,好结交武林人士,朋友又多又广。 平日本来公务繁忙,但今日正值旬休才得空出府。 他本来约了朋友吃酒,被一件戍边事务耽误了,朋友已走,他便想一个人在茶楼上享受一下休闲时光,不想遇到叶沛这样的事。 再 说那名逮住女贼的年轻契丹公子,名叫乌鲁查哥,是大辽皇帝的亲随武士,来析津府给南平王献书。 他路过此处遇到叶沛抓贼,目睹了全过程,钦佩叶沛有胆、有识、有趣,见南平王世子出手,才帮助大家将女贼抓住。 萧世南说:“今日与大家相见真是有缘,我甚感欢喜,我做东请大家庆福楼吃酒。” 乌鲁查哥本想拒绝,说有公务在身,萧世南盛情说:“你不是要给我父王献书信么,随我一同回府公办,然后咱们再一块去酒楼。” 乌鲁查哥觉得盛情难却就同意了,几个人走回南平王府。 这南平王府修建得甚是宏伟,占地极广,相较国朝的官员府邸更加开阔,既有南朝房屋建筑风格,又有游牧民族宫帐的味道,叶沛好奇地四处打量。 叶沛、楼子衿在客厅等了两盏茶的功夫,四人又出发来到庆福楼。 庆福楼开在檀州街的会仙坊上,是析津府最大的酒楼。但在叶沛看来不过是汴梁城一座普普通通的酒楼规模。 酒保见萧世南带人过来,热情地将他们迎上二楼包间里。 酒菜布上桌,烧鹿肉、烤獐子、奶饽饽……都是叶沛、楼子衿在南朝不曾吃过的饮食果子。 萧世南对众人说:“酿酒技术虽是宋朝传过来,在我们大辽也有更精妙的发挥,各位尝尝这是我们契丹特色的菊花酒。” 叶沛看看别人清亮的酒汤,自己的却是一杯奶酒。 萧世南解释道:“沛儿妹子年龄小,尝尝我们本地特色的羊奶酒,口味温润油滑,不醉人。” 叶沛拿起大杯,倒上菊花酒,豪爽地说:“众位哥哥,叶沛虽为女子,却不喜欢被人看低,众位哥哥喝菊花酒,我也能喝菊花酒。” 众人皆笑,萧世南说:“沛儿妹子豪爽,极像我们契丹女子,我们生活在广阔草原上,男人女人皆能饮酒,都是豪爽痛快性格。” 叶沛说道:“我也觉得契丹文化十分有趣,这里的人穿着服饰与我们宋朝不同,可是行为做事与我们宋朝也没有多少不同。你看这酒楼,也是包间、散座,热闹非凡。 萧大哥,你看你也说得这么好的汉话,你到说说这契丹与我们大宋有何不同?” 楼子衿笑着说:“师妹,看你问东问西的,让萧大哥笑话。” 萧世南并不在意,“大辽与大宋同属华夏,本就没有多少分别,只是如今分属两国,虽然说着不一样的语言,却应当相互扶持、和平友好。” 叶沛笑道:“萧大哥高屋建瓴,我虽说不出萧大哥这番大道理,意思却是一样的。” 楼子衿又笑:“你说的哪里和萧大哥一样了?” 众人哄笑,叶沛噘嘴俏皮地笑笑。 席间,萧世南问楼子衿:“我见你兄妹二人为汉人,何事到我大辽啊?” 楼子衿说:“我是随镇远镖局镖车入辽押镖,现在镖金已得,过两日便返。” “镇远镖局?可是陆畅陆先生的生意?”萧世南问。 “陆畅正是小弟的大师兄。”楼子衿答道。 “怪不得沛儿妹子小小年纪武功了得,原来是巴山先生的高徒。” 叶沛惭愧地说:“让萧大哥见笑了,我这不是给师父、师兄丢人么!” 楼子衿说:“您竟然知道我师父巴山?” “虽然远隔万里,我对巴山先生的敬佩之情不减。我曾经派人取百两黄金请巴山先生锻造兵器,却未能得愿,实是遗憾呀! 今日见了叶沛妹子所用的鱼龙鞭,定是巴山先生杰作,更是羡慕不已。” 叶沛见萧世南竟然崇拜自己师父,高兴地说:“原来萧大哥想得我师父锻造的兵器呀,这个好说,我也学得我师父八成功力,下次我为萧大哥打造一件称手的兵器。” 楼子衿和萧世南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楼子衿说:“师妹你又说笑了。萧大哥你别信她,她总是这样淘气。” 叶沛笑着说:“师兄你怎么老是贬低我呀。” 楼子衿笑着说:“那你在萧大哥面前走过十招我便高看你。刚才你当我没看见么!” 叶沛撅起小嘴,“哼” 了一声,到有七分娇憨可爱的样子。 萧世南见他二人说笑颇有童趣,有种羡慕意味地说:“看你们这些少年人真是开心呀!年少不知愁滋味,天真且潇洒。” 叶沛问:“萧大哥有什么愁心事?” 萧世南笑道:“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叶沛说:“那就饮酒好了,有何愁苦不是一顿酒能解决的?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我敬萧大哥一杯,今日做一个来去无牵挂的潇洒人!” 萧世南举杯道:“好,今日就做一个来去无牵挂的潇洒人!来,我也敬大家一杯。” 说着大家又都饮尽一杯。 叶沛问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乌鲁查哥道:“乌鲁大哥,你去过汴梁城吗?” 乌鲁查哥笑着摇摇头,萧世南为他翻译,原来乌鲁查哥生在辽国中京,长在中京,这南京城就算是去过的最远的地方了。 叶沛笑着邀请他道:“有机会你一定去汴梁城走走,比南京还要繁华。” 乌鲁查哥点头,用契丹语说着,大概意思是听说过,很羡慕,有机会一定去走走。 大家又兴高采烈地说些两国趣闻。 别看乌鲁查哥只会很简单的汉语,但是大家连比划,再加萧世南大概翻译,几个人竟然聊得畅快淋漓,颇有倾盖如故之感。 杯觥交错,大家喝了个尽兴。 契丹人喝酒用的葵式酒器,类似大碗,不似南朝用小杯,这样你一碗我一碗,几个人喝了有二十斤酒,将近傍晚时分才各自散去。 ------ 转眼到了归期,陆畅又准备了十二辆车货物。都是辽国土产,人参、药材、皮货等,也是价值连城,都是陆畅在汴梁货场的订单。 叶沛说:“怪不得大师兄财源广进,原来来去皆不空车。” 陆畅说:“当然,想要多赚钱,就得钻营事业。” 还是原班人马,一路向南行。秋风瑟瑟,大家已经换上夹衣。 众人南出开阳门而去,走上十数里,大路上遇见一行人马,穿着胡服,跑将过来。 中间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一人,叶沛定睛一看,正是前日巧遇的萧世南。 萧世南提马上前,陆畅下马行请安礼。 陆畅说:“萧世子安好。” 萧世南道:“今日我行猎南郊,正巧遇到陆先生,您这是要回汴梁城去了吧?” 陆畅答:“正是!” 萧世南道:“好,陆先生为我辽宋通商贸易也做了不少贡献!” 然后他向队伍后面看:“子衿兄弟、叶沛妹子何在?” 楼子衿与叶沛也提马上前答话:“萧大哥,安好!” 萧世南笑道:“结交二位我很是高兴,下次二位再来我大辽,一定过府一叙!” 楼子衿抱拳说:“那是一定!” “好,咱们来日再会!”萧世南说着打马向南郊树林跑去,后面人马嘶吼,都跟随而去。 等萧世南走远,陆畅等人也都上马。 陆畅问楼子衿:“你们如何认识萧世子?” 叶沛将当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陆畅感叹说:“萧世南在辽国析津府相当有势力。当年其父萧续远随萧绰太后南征,逼先帝签订了“澶渊之盟”,战功卓著,被封为南平王,世袭罔替,永远为辽国镇守西南边境。 现今他战伤常犯,日常事务几乎全部交在这位世子手里。 辽国南京本就是除中京外最大的蕃地,而这位南平王的王府可以和中京的皇宫相提并论,萧世南驻守宋辽边界,手握重兵,地位可想而知。 再者,萧续远是萧绰太后父亲的养子,娶了辽景宗女儿耶律庆寿女为王妃,萧世南又是当今齐天皇后萧菩萨哥亲堂弟,皇族耶律氏和后族萧氏世代联姻,关系极为紧密。” 叶沛之前还只是觉得萧世南不过辽国一纨绔子弟而已,陆畅如是说,她才知自己认识了一位大人物。 车队一路向南,原路返回国朝东京汴梁城,叶沛、楼子衿长了不少见识。 一路无话,转眼来回四个月有余,终于又回到了镇远镖局。 第十五章 茶馆酒肆,纨绔弟子耍纨绔(一) 回到汴梁后没几天,楼子衿又被陆畅派出去走一趟青州,回来又去太原府、凤翔府。 他忙碌起来,没有时间陪伴叶沛。 嫂嫂白氏虽然对待叶沛一直客气守礼,叶沛却总觉得她有种疏离感。她长相普通又圆滑客套,叶沛并不喜欢,两个侄儿跟叶沛也不亲近。 叶沛觉得在家实在没有融入感,不愿在家待着,因此常常男装出门瞎逛。 这日,她去丽景门外市集溜达。见路边围着一群人,以为是杂耍,叶沛也挤进来看个究竟。 一看才知道并不是杂耍,而是三个跟叶沛年龄相仿的纨绔子弟,围着一个读书人模样的年轻公子讨债。 那几个纨绔子弟头巾旁攒着花朵,身上穿着奇装异服,样子很是风流。 那衣服说是汉服吧,窄袖长袍,错落缝制,颜色绮丽,说是胡服吧,圆领右衽,也很有国朝服装样式,非胡非夷之装扮。 经过上次在辽国自己被误解的事情,叶沛不再冲动冒事,而是躲在人群里听个究竟。 只听一个奇装公子指着那个读书人说道:“你不还钱还有理了?” 他身旁一人也说:“我们才见你去赌坊,你借钱就是为了去赌博。” 那读书人怯懦地说:“是你们欺负人!大家给我评评理,我一个读书人,哪会去赌坊那种地方。 明明是你们逼迫我签下了阴阳状,污蔑我欠你们钱。我家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亲,下有两三岁的幼儿,现在家当被你们拉走,我也活不成了!” 说着想往外冲,却扔被那三个人围住不放。 围观的人见了都指责三个奇装异服的公子哥儿。 “你们是哪个府里的衙内,不能这样欺负人。” “看看你们就不像好人,在这里纠缠一个读书人,太不道德了。” “对,没道德。” “看看你们的装扮,不三不四,不务正业的样子!还敢跟读圣贤书的人嚷嚷,太不地道了!” “读书人,将来你考取了状元当了官,就要先清一清现今这歪风气。”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矛头竟然都是指向纨绔子弟的。 叶沛注意到,读书人低着的脸上露出一道狡黠的笑,让她觉得此事必有蹊跷。 打头的奇装公子又说:“大家看,我这里有他签下的欠条,明明写了欠债三千钱。” 读书人抬头喊道:“你那是伪造的!”说话间一把抓过那张欠条,撕碎了往嘴里塞。 那三名奇装公子大喊:“哎呀!你要销毁证据!” 叶沛手快,一把抓住读书人,用大力一击他肋间,他吃不住痛,“啊”的大叫一声,纸团从他嘴里掉落出来。 叶沛说:“这里口诀也没意义,还不如去府衙里请官大人判个公正。” 读书人此时又是一声怪叫:“我不去,我不去!”说着钻进人群要逃。 叶沛两步又将他抓了回来:“你若是有理,青天大人自然替你做主!你怕什么?” 读书人只喊:“我不去,我 不去。”说着用头撞叶沛前胸,用手挠抓叶沛臂膀。 他虽然不会武功,气急之下摆出鱼死网破,同归于尽的架势。 叶沛见状一松手,读书人穿过人群,一溜烟跑了。 后面众人一哄而散,留下原地那三个奇装公子咬牙跺脚地悔恨叫骂。 叶沛不理其他人,自己偷偷跟着这个读书人,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沛见那人獐头鼠目地跑回一处破落院落。刚一进门就喊:“大姐,我可回来了!” 出来一个长相悲苦的妇人,说:“相公,今日你可借到银钱了?大姐儿看看怕是不行了。” 那人走到厨下牛饮一般喝了几口水,说道:“没有!今天你去见王老三,可借来钱了?” 那女人摇摇头,读书人劈头盖脸就是一巴掌,“你个贱妇,没用的东西!让人家睡了却拿不回银钱,要你何用?”然后又踹她两脚。 那妇人被踢倒,跪在地上呜呜地哭。 “我看看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去典当了,买米回来下锅!”说着进屋去,不一会儿又出来,走了。 叶沛仍旧跟着他,见他去了一家典当铺子,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串铜钱。 不往家走,却往丽景门外延丰仓走去。汴梁人皆知,延丰仓有赌坊一条街,大大小小赌坊百余家。 叶沛一直见他进了一家小赌坊,输光了那一串铜钱,才往家走。 进了家门又对自己的老婆一顿拳打脚踢,骂道:“你个破落户,晦气东西!都是你影响了我的运势,自打娶了你,老子的手气就没有好过!” 叶沛再也忍无可忍,翻墙跳进院子,一脚将那个读书人踢飞,骂道:“你也配当个读书人!猪狗都不如的东西!” 正在这时,那三个奇装公子夺门而入,也喊道:“嘿,张小乙,让我们逮到你家来了!” 张小乙趴在地上,跳将起来想跑,被叶沛又是一脚踢在脸上,像是开了油盐铺,鼻涕血泪一齐流。 地上跪着的张小乙老婆竟然趴起来抱住叶沛的腿哭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您要是把他踢死了,我们全家四口人也活不成了。” 叶沛扬手想要打这个妇人,终是没有下去手,恨铁不成钢地说:“气死我了!你还给他求情!” 那三个奇装公子在旁边看着,都是目瞪口呆。 叶沛气愤地转头对三个奇装公子说道:“他欠你们多少钱?我替他还了!” 其中一个人说:“到不是钱的问题,对于他这种欠钱不还的人,我们气不过而已。” 叶沛点点头,又对张小乙的老婆说:“你女儿病重?” “是,已经高烧好几天了。” 叶沛道:“我去看看。” 那妇人诺诺地点头,带叶沛进屋来,叶沛看到一贫如洗的家,怜惜地摇摇头。 床上躺着一个三、四岁的女孩子,双眼紧闭,旁边地上跪着一个一岁多的男孩儿,正在玩耍。 叶沛坐到床边,为女孩儿把了脉,是营养不良加之风寒侵肺,造成的风邪 肺痈之症,叶沛出到外间,写了一个方子。 叶沛拿出十两银子,递给张小乙的老婆说道:“这银钱你拿着,去给孩子抓药,再买些米面吃食回来度日。” 那妇人千恩万谢出去了。 叶沛出了屋子,让张小乙在院子里跪着。“没我命令你不许起来!”语气甚是威严。 那张小乙哪敢动上一动。 奇装公子钦佩叶沛,问道:“少侠仗义!请问高姓大名?” “镇远镖局叶沛!请问几位是?” 其中一人介绍道:“这位是王宰府家二公子王钧益,我叫林洙,大理寺卿之子。他是邵应铨,爹爹是刑部尚书。” 叶沛心道:“果然都是纨绔子弟。”表面上不露声色,应和道:“原来是王公子,林公子,邵公子!” 王钧益以为叶沛会顶礼膜拜,却见叶沛并无崇拜神色,像是很有见识的样子,又加之之前见她会些拳脚、医术,更增加了几分尊敬。 王钧益说:“叶兄台怎么也追到张小乙家来了?” 叶沛说:“还不是白天见你们和他撕吵,想探个究竟,跟着他跑了半天。” 叶沛把跟着张小乙回家,去点当铺,去赌坊,又回家的全过程说了一下。 林洙说:“这个张小乙太气人了,我们之前与他有同学之缘,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人品。他原来家庭也算是个书香门第,父母一死,他就把家里的钱全都败光了,现在不务正业,就靠拆借度日。” 邵应铨对着跪在地上的张小乙拍了一个巴掌,骂道:“你真是辱没了读书人的脸面!往我还跟你同学一场,丢人现眼!”张小乙跪在地上也不敢吱声。 正说闹间,张小乙老婆带着米和药回来了,下厨将药煎上。 王钧益说:“此处不是说话场所,咱们找间茶楼好好聊聊。” 林洙也应承说:“对对对,咱们找间茶楼好好聊聊。” 叶沛闲来无事,正好打发时光,便也同意了。 她转头对张小乙说:“我不定期还会过来看,你好好找个营生度日,不许再打老婆孩子,下次让我撞见就打折你一条腿!听见没有?!” 张小乙诺诺应承,哪敢说一个“不”字! 林洙一挑大拇指,奉承道:“叶兄果然厉害!” 叶沛得意一笑。 四个人说说笑笑出了张小乙家,奔东大街上“望春社”来。 望春社有说书人,将时兴的话本生动地讲出来,很是有趣。 叶沛跟着王钧益、林洙等人,品着茶,吃着时令果子,听着书,倒是度过了一个开心的下午。 分别时王钧益又相邀叶沛两日后在会仙楼喝酒,叶沛应承。 会仙楼是东华门外大街有名的酒楼,虽不若樊楼建筑高大,却也独具韵味,著名的歌姬寿奴就在此驻唱。 王钧益早定下“月台”正前方的包间邀请叶沛。他们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叶沛对他们说些去辽国的趣闻,三人听得津津有味。 可是你不找事,事来找你,他们几个人正聊得起兴,却来了一桩大 麻烦。 第十五章 茶馆酒肆,纨绔弟子耍纨绔(二) 只听会仙楼下一阵喧哗,十来个人围绕着一个回鹘人打扮的青年公子上楼来。 那人环视一周,看中了王钧益、叶沛等人坐的包间。 他跟身旁侍从叽里呱啦说了一通,那人走进包间,对王钧益说:“我们回鹘王子阿尔罕看中了你们的包间,这是一锭银子,你们快快让出去吧!” 邵应铨气愤地站起来,骂道:“你当我们是什么人!懂不懂先来后到!什么回鹘王子还是狗国狗崽子!” 来的侍从看来是作威作福惯了,哪受过这样的气,怒道:“你骂人!” 邵应铨说:“骂的就是你,拿走你的臭钱,我们就是不走!”说着将那锭银子扔给对方。 不料银子沉重,正打中对方面门,一下将眼角打出血来。 那人捂着眼睛大喊着退出来,用回鹘话对跟来的人一说,五六个人立刻不干了,冲进来要打邵应铨。 其中一个人也不由分说,使一招直掐邵应铨咽喉。 胡人武术招数与内地不同,叶沛见了却只是蛮招。 邵应铨小时候也练过武术,见来人爪力掐过来往后一转身,顺手牵住那人往怀里一带,让他来了个“狗吃屎”。 王钧益几个人哈哈笑起来,林洙说:“果然是狗国来的狗崽子!” 那个人气愤已极,爬起来又想生扑邵应铨,却被后面走来一个人拦住。 只见这人年近六旬一个小老头,身高不足六尺,还没有叶沛高,瘦小枯干一副身子,眼窝深陷,却炯炯有神,穿着胡服却使着汉人武功。 他一进来就用一招“霹雳掌”直劈邵应铨面门,掌风如风雷,掌力似霹雳,邵应铨哪里接洽得住。 叶沛斜刺里伸出拳头,来一个“旋风拳”,击对方掌心。 霎时间好似山河崩裂,地狱塌陷,“哐堂堂”骨骼作响,“丝沙沙”脚踏乾坤。 二人都后退数步,一个心道:“好掌力”,一个暗想:“真英雄”! 二人又相一会儿面,小老头突然出手,掌锋斜砍,近身变横,叶沛“鹰鹞翻身”躲过,回身一击“游龙惊凤”。 小老头侧身闪过,抓握叶沛手腕,叶沛手腕上翻,掌变爪抓对方小指。 小老头收手变拳,锤叶沛腰间,叶沛吸气哈腰,爪变掌按对方拳头。 一时间拳、爪、掌变幻莫测,分分钟拆了十余招。 酒楼包间里地方狭小,二人却闪转腾挪、十分灵活,仿佛貂鼠一般,看得王钧益、邵应铨三人目瞪口呆! 叶沛忆起师父在神山道姑处告诉她遇到劲敌不能慌张怯懦,于是她沉心静气,心神合一,沉着应对。 五十招过后,小老头又使一招“龙爪手”,抓叶沛腰带,叶沛“龙腾”飞跃,回身一击“飞燕剪翅”。 对方退闪,不等小老头出手,叶沛紧跟“秋风扫叶”,又一招“落叶归根”,一下踢在小老头小腿的足三里穴位上。 小老头小腿一麻,单膝跪地,叶沛顺势抓他撑地的上臂,一个“将军背锅”,将他双手擒在身后。 对邵应铨喊:“缚起来!” 三人想不到没有一柱香功夫,叶沛已将这个凶神恶煞般的人物抓住了。 邵应铨用腰带将小老头绑了推出包间。 外面回鹘王子一众人,叽里呱啦说了一通,估计这个小老头是他们里面最厉害的人物,如今被俘,他们早吓破胆,一溜烟捧着自己家王子跑了。 叶沛也无意与他们结仇,将小老头解开放了,他也追着他们王子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这时会仙楼的王掌柜跑过来请安,“小人见过三位衙内。” 王钧益骂道:“王掌柜,你财迷了心窍是不是?这包间是我早早订下的不是?” 王掌柜连声唱诺,“王二公子骂的是,小人罪该万死。” 王钧益又说:“那你还接待什么狗国王子,要与我作对是不是?我看你这酒楼不要开了!” 王掌柜连连作揖,“王二公子,小的哪敢有这种想法,都是那回鹘王子突然跑出来捣乱,我,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办好呢!” 王钧益对叶沛说:“好的没了兴致,叶兄,咱们走吧,出去透透风,换一家吃饭。” 林洙指着地上那锭银子对王掌柜说:“这个算是赔你打碎的碗盘钱了。” 于是四个人走出会仙楼。 王钧益竖着大拇指说:“叶兄,没想到你功夫如此了得?” 邵应铨说:“我从小练过武术,不知功夫还能练到你这般出神入化的,我爹爹给我请的那些师父都白请了。” 林洙嬉笑着说:“那些都是只知骗钱的废物。你不如今天拜了新师父。” 邵应铨当真作揖行礼说道:“如果叶兄不嫌弃,我愿拜你为师!” 王钧益说:“你怎敢跟我抢师父?叶兄,你先收我当徒弟才能收他!” 林洙也跟着说:“这种好事哪能落下我。叶兄,那你也收我一个吧!” 三个人争抢着拜师,叶沛小孩儿心性,高兴地说:“好好好,三个好徒儿,都免礼平身吧!” 三个人一个给叶沛捶背,一个给叶沛揉肩,一个给叶沛按手臂,争抢着巴结献媚,叶沛到十分享受。 此天以后,三人天天跑镇远镖局找叶沛玩耍,偶尔也学三两招拳脚。 有好玩的一定送给叶沛,有好吃的一定来请叶沛去品尝,对叶沛的尊敬无以言表。 ------ 这一日叶沛回来较晚,不想惊动大师兄,就偷偷从后门穿廊下回屋。 不想,路过兄嫂房间时,听里面嫂嫂白氏说道:“这上面的人物家世我都细细选过了,你再过过眼。” 只听陆畅说:“嗯,都是不错。” 白氏说:“是啊!王家茶楼的二女儿,马行街医铺徐家千金,都是好人选。你不要拖着此事,还是快快拿了主意。 要想留住你师弟,就得早早给他定门亲事,才是长远计。子衿兄弟已过弱冠之年,该选门好亲事了。” 叶沛本不想听这窗根话语,可是嫂嫂一句提到为师兄楼子衿提亲,心凉了大半,禁不住驻足听下去。 陆畅道:“夫人说的是,容我慢慢挑选看看。对了,小师妹今天到这个时辰还没回来吗?” “还没呢,我看她最近跟几个衙内走的很近,像是又出去玩了。” “她毕竟是姑娘家,总是出去厮混也不好。” “我哪里管得了她,她主意大着呢!不过话说回来,她毕竟只是 姑娘家,将来总是要嫁人的,终究留不住。你要围住自己的兄弟,将子衿留在身边才是道理。” “我总是觉得,你看子衿和叶沛是不是很般配?” “这个我也想过,之前旁敲侧击问过五弟,他说只当叶沛是亲妹妹,我便没再提此事。” “那真是可惜了。” “你哪知道,叶沛的心可高着呢,你不知道她最近联络的人中有一个是宰相王钦若家的二公子?她是不是想攀高枝你也未可知!” 听了这许多,叶沛心若浸冰,不想再听下去,急急忙忙回了自己屋。 叶沛躺在床上,越想越气,辗转反侧,竟至一夜未眠。 第二天,楼子衿从京兆府回来,买了皮影戏里的皮人儿给叶沛送来屋里,却见叶沛气哼哼地不理。 楼子衿不解地问:“师妹,我一个月未归,是谁惹你生气了?” “就是你呗!别理我。”叶沛赌气似的说。 楼子衿无奈地摇摇头说:“你又耍小孩子脾气。我还有件揪心事儿不知对谁说呢!” 叶沛抬头看楼子衿面容愁苦,便问道:“你有何事?” “你知道吗?我昨晚回来,大师兄跟我说要给我选门亲事!”楼子衿正经地说。 叶沛冷笑道:“那不是正好!你娶了美娇娘回来别再理我了!” “师妹你怎么这样看我,你永远是我的好妹子。”楼子衿认真地说。 一听“好妹子”三个字,叶沛想起昨天嫂嫂说楼子衿自己承认只当叶沛是妹妹的事情,心中更不是滋味,气愤地甩手说:“谁是你妹妹!” “师妹,你平时鬼主意最多,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你为何不想娶亲?”叶沛故作不知地问。 “妹子你真不知道我的心思吗?”楼子衿一双秋水般的眼眸望着叶沛,让叶沛错觉自己的感受和嫂嫂的话都不是真的,心中腾起无限希望。 “你要不愿意娶亲,要不,咱们私奔吧?” “私奔?”楼子衿抓着叶沛的手兴奋地说:“你果然知道我的心思!” 叶沛如坠五里雾中,原来这许久的暗恋,师兄都是知道的,原来他是这样喜欢自己,叶沛幸福得无语言表,又不敢相信。 “师妹,我这就收拾东西逃走,你千万不要对大师兄说。我要亲自去三清观问问月华姑娘是否愿意跟我在一起!” 叶沛听了楼子衿的话,仿佛从天上跌到地上一般,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不能动弹。 她觉得自己那么可笑,又期待这只是一场梦,醒过来就会恢复如常。她还是五师兄的好妹子,他们能永远保持这样亲密的关系。 这时看门的小立子敲门说:“叶姑娘,王家二公子又来了!” 叶沛没有答应,小立子又说了一遍,叶沛像是被唤醒般站起来往外走。 楼子衿拦住她说:“师妹,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叶沛缓缓地说:“你自己的事,自己看着办吧!”然后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叶沛觉得自己好失败,她多年来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最终还是成了真确,她一直抱有的一点点希望也顿时化为泡影。 她愿意跟王钧益他们出去,一是他们年纪相仿聊得来,二是她想躲避楼子衿和嫂嫂白氏,这样才不会让自己显得难堪和落寞。 第十六章 击丸蹴鞠,豪情场上显豪情 王钧益约了叶沛玩击丸,四个人来到景华苑击丸场。 王钧益问叶沛:“师父,你会玩击丸吗?” 叶沛摇摇头说:“没玩过。” 林洙跟着说:“这个容易,我们教你,包教包会。” 邵应铨说:“击丸就是用木制球杆击打一个玛瑙球,谁最先击进球坑谁就获胜。但是小心中间有陷阱呦,或者是坑,或者是坡,总之没有看上去那么容易。” 然后骄傲地补充说:“不过这个我玩的最好,我来教你。” 王钧益却说:“你敢说你玩的好,上次还不是输给我。” 邵应铨说:“那是我一时疏忽,不能算!” 王钧益说:“得了吧!你就是不如我,看我这次再赢你!” 四个人吵吵闹闹下了球场。 王钧益手把手教叶沛:“师父,你看,这样,先瞄准球窝位置,然后避开中间障碍,用力一击,好,完美,进球!” 王钧益说得热闹,其实却没有进球。 邵应铨笑道:“哈哈,师父,你别听他的了,看我给你击一个。” 果然,邵应铨一击就进了一球。 王钧益说:“哼,今天是你玩还是陪师父玩,你显摆什么!” 转头又对叶沛说:“您来,不要着急,第一次总不见得很好。” 叶沛小时候见过赵允熙他们玩击丸,大概熟悉规则,但当时只是远远地看着,自己却没试过。 这次她终于有机会自己玩一玩,她学着他们的样子,轻轻比划一下,瞄准,恰到好处的用力一击,嘿,一下就进球了! 王钧益三人又是目瞪口呆。 林洙走过来问:“师父,你真的没有玩过击丸吗?” 叶沛说:“真没有!” 王钧益说:“这次可能是凑巧,咱们再去另一个更难的球窝前试试!” 四个人又走到另一个更难的球窝前准备,叶沛看那里有四、五个障碍物阻挡着。 王钧益说:“你再试试!” 叶沛又是先比划瞄准再击出,一击中地! 邵应铨佩服的五体投地,“师父,你果然是我们师父!太牛了!” 王钧益对邵应铨说:“你刚才还敢妄自称大,现在知道谁最厉害了?” 林洙说:“当然是师父最厉害!” 三个人竟然欢呼起来,使得叶沛更加高兴。 玩了一个下午,四个人畅快地各自回家去,相约第二天去玩蹴鞠。 ------ 第二天,他们四个人又来到西郊琼林苑的敕设蹴鞠场。 王钧益问叶沛是否玩过蹴鞠,叶沛又说没有。但是今天他们谁也不敢说教叶沛的事了。 蹴鞠就是两个队伍分别踢一个皮球,皮球由十二块香皮缝制,充适量气体,类似圆形。 蹴鞠场中间立着竹木杆支起的球架,中间一个球门,叫做风流眼。 两支队伍隔着球门相互踢射,可以用头和脚,踢或顶这个皮球,在自己场上不能让球落地或出场,踢到对方必须经过风流眼,最终球落地或出场最少的队伍获胜。 王钧益说明了规则,邵应铨提议:“咱们今天只有四个人,就来‘白打’,二对二!” 经过一番争论,最终叶沛和王钧益一队,邵应铨和林洙一队。 叶沛功夫在身,轻功又了得,刚一上场就显出不同。 什么“鸳鸯拐”、“雁回头”,叶沛分分钟学会,什么踢球、顶球,叶沛百发百中。 玩了半个时辰,邵应铨摊手说:“不玩了,不玩了,这个没法玩了!” 王钧益得意地说:“刚玩这么一会儿就认输啦?” 林洙道:“没法跟师父打对手,咱们三敌一也不是对手!” 王钧益说:“也是,那咱们先休息一会儿,待会再上场。” 四个人坐在球场外的草蒲团上休息,此时场外又进来一支队伍。 只见打头一位公子气宇轩昂,身后还跟着四个人。 王钧益见了来人,高兴地跑过去说道:“世荣兄,你今日得空也来蹴鞠场上豪爽?” 来人见了王钧益,也快活地说:“好巧,好巧,王家二公子也来风流?” 原来来人是宰相丁谓之孙,丁世荣。 丁谓与王若钦同朝称相,一个是正职,一个是副职。因此两家虽不说关系如何紧密,也算是相互私熟。 王钧益招呼叶沛等人上前斯见,叶沛抱拳行礼,一抬头却看见丁世荣身后一人正紧盯着自己。 此人头戴软纱唐巾,身穿团绣宝蓝罗袍,一副翩翩公子模样,却原来是个女娃娃,此人正是让叶沛恨得咬牙切齿的丁月华! 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叶沛心想:“真是冤家路窄!如何在汴梁城里遇见丁月华了?看来楼子衿要扑个空了。” 丁月华亦是愤恨,见了叶沛不高兴地说:“如今敕设的蹴鞠场怎么谁都能进来了?” 丁世荣不解地说:“妹妹,怎么了?” 丁月华指着叶沛说:“她这样低贱之人怎么也能进这球场?” 王钧益不解,忙解释说:“这位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叶沛,武功甚是了得,丁妹妹也认识?” 丁月华说:“自然认识,当初还跟她打过一架,不过一个山野村姑。如今拌了男装你当我就不识了?” 王钧益等人皆诧异,“什么?我师父是女人?!” 丁月华说:“难道你们没看出她是女的?” 叶沛愤然道:“哼,你才是山野村姑,你不是一样穿了男装?!” 丁月华说:“我是首府宰相的孙女,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叶沛一时语塞,说自己是户部副使的女儿?父母已经亡故多年。 说自己是前朝公主的外戚?关系拉得太远了吧? 说自己是现今天朝的表妹?其实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 丁月华见叶沛失落,更为尖利地讽刺说:“这敕设之地,让这牛马一样的人踩了,我看是有辱圣颜!” 叶沛气急,忍无可忍,将脚下的皮球横踢出去,直击丁月华面门。 丁月华说得得意,却没想到这突然的变故。两个人距离又近,丁月华惊得花容失色,向后滑步侧闪。 没想到旁边闪出一位贵气公子,一个“倒勾”将球踢飞,动作干净利索。 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博平侯赵允熙。 王钧益、丁世荣等虽为名门之后,却都是白身,只有赵允熙已封侯有品级,他突然出现在人群里,众人都是一惊。 王钧益、丁世荣等忙上前见礼,口称“博平侯”。 赵允熙身后跟着王钧益的大哥王从益,他喊自己弟弟道:“王钧益,你不在这儿踢皮球,如何跟人撕打起来了?” 王钧益上前见过哥哥,说道:“大哥,我和朋友在这儿踢皮球,见了丁家女公子,不知我师父,哦,不,我朋友跟她有什么仇事,吵了几句嘴。” 丁世荣也上前回话:“博平侯,小妹不知礼数,让您见笑了。” 赵允熙看丁月华容貌甚好,颇有深意地朝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丁月华被赵允熙救了,心中小鹿乱撞,面上早就一片桃红。被哥哥丁世荣碰了碰才回过神来,对着赵允熙道个“万福”。 赵允熙扶起丁月华,口中说道:“丁姑娘受惊了!”眼睛勾魂摄魄般盯着丁月华。 丁月华更是局促起来,后退一步躲到哥哥身后,偷眼再看博平侯。 赵允熙却已经微笑着转向其他人说道:“既然大家都是朋友,我做东,咱们顺天门大街饮杯茶去如何?” 说着眼光在众人面上扫了一圈,到叶沛身上,顿了一下,又看向其他人。 叶沛虽然听众人称赵允熙为“博平侯”,却没有想到是自己表哥赵允熙。 她跟丁月华置了一肚子气,哪还有闲心喝茶。当其他人跟着走出蹴鞠场时,她对王钧益使个眼色,偷偷溜了。 先说这赵允熙,上午本在隔壁的琼林苑宴饮伴驾,散了又约王从益来此踢球。 正巧遇到王钧益等人,王从益看见弟弟在远处与人口角,遂和赵允熙一同走过来。 谁知赵允熙无意中却救了丁月华。他众人都是官宦子弟,喝茶聊天是常事,倒也畅快。 再表叶沛。 从蹴鞠场出来是琼林苑,隔着一条街就是金 明池。 这金 明池是太宗时修建,本是用于训练水军,现 今改为皇家园林。 叶沛出来蹴鞠场心情不好,想想路过金 明池,干脆进去在湖边坐坐,自己一个人静一静才好。 她从顺天门大街向北拐,找个无人的地方,拉出鱼龙鞭,向上一甩,搭住墙头琉璃瓦,稍一借力,跳上墙头,收起鱼龙鞭,一个“鹞子翻身”跳进墙里面。 偌大的金 明池从南到北足有七八里,南岸有宝津楼,邻水殿,西岸则寂静少人来往。 金 明池每年三、四月份开池,不禁游客,百姓也可以游园。所以叶沛小时候也是随父亲来过的,只是当时她年纪小,已经记不清了。 如今开池时间未到,叶沛知道,若不是官家驾临,此时的金 明池应是最寂静的时候。因此叶沛一个人大摇大摆地逛起来。 她却没有想到,今天正是皇帝寻幸之日。 今日,官家赵祯在琼林苑的横观楼上宴请新科进士。结束后众人散了,他心情尚佳,想去园中逛逛。 于是吩咐车辇等于园外,自己换了常服,只带了贴身太监陈忠意在园内赏景。 此时已近申时,宴饮的进士都已经散去,早春二月的金 明池内清清冷冷,一派萧条景象,倒正符合叶沛此时的心境。 她在西岸找一处安静的竹林坐了,迎着水面,春水无波,春柳如烟。 这两三天来的变故,叶沛仿佛又失去一位亲人,她越发觉得自己孤苦伶仃。 而今天看见丁月华,又是形容不出来的懊恼和气愤。 两行泪不自觉地流下来,她想躲起来,再也不回镖局,她不知如何面对嫂嫂的责问,不知如何面对未来没有楼子衿的起居。 她捡起地上的石子狠狠地扔入水中,溅起一片片涟漪。她觉得自己就如同被扔入水中的石子,被浸入冷水,无论怎样挣扎都是无用的,她好想狠命地大哭一场。 官家赵祯正欲回去,却遇见湖边坐着一个人,陈忠意本想驱赶,赵祯却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赵祯奇怪地打量着这个哭得正凶的少年公子,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他站在叶沛身后思索。 哭了一阵,叶沛心情好了很多,突然意识到身后站着一个人,本能地迅速起身,见他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叶沛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挂着的泪珠,更没好气。 赵祯见叶沛回身,竟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仍是站着未动。 叶沛却觉得面前这个富贵公子在看自己的笑话,没好气地说:“看什么看?” 陈忠意怒道:“你什么人?竟敢……” 赵祯拦住他说:“陈忠意!” 陈忠意不敢再多言。 赵祯眨眨眼睛看着叶沛,将自己的一方手帕递上去说道:“用帕子擦擦脸吧!” 叶沛不想对方看到自己的窘态,反而更不耐烦地说:“谁要你管!”说着,也不接帕子,侧身朝南边跑走了。 赵祯沉思着对陈忠意说:“朕觉得这位公子甚是眼熟,你觉不觉得?” 陈忠意恭敬答道:“小人不认识,想来应该是皇亲国戚中哪家的小公子,平日走动少的,也不认识官家您。估摸是今日宴饮结束一时贪玩儿到了湖边。” 赵祯说:“嗯,应该是这样。见他哭得如此伤心,也不知遇到了什么事情。” “官家您太心善,他如此无理,罔顾您一番好意。” 赵祯摇摇头,淡淡地说:“倒也无妨。” 主仆二人往外走,不想一会儿又遇到了叶沛。 原来,叶沛不知走了什么岔路,却不辨方向误入歧途。 天色渐渐暗下来,叶沛来回寻不着园子围墙,两三炷香的时间,只觉自己原地绕圈,心中更是着急,暗道:“今日真是倒霉!” 迎面隐约又见刚才那位富贵公子,叶沛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去问路:“这位公子,刚才是在下失礼了,请您不要见怪。敢问顺天门大街如何走?” 叶沛深深一辑,很是礼貌。 赵祯也不怪罪,温和地回答:“从此路往前行,见了一座桥,过桥向西转,就能出园子了。” “多谢公子指路。” 叶沛按指示不久便离开了金 明池。 赵祯、陈忠意二人溜溜哒哒出来,也乘辇回宫去了。 第十七章 青梅竹马,似曾相识燕归来(一) 自打王钧益知道了叶沛是女身,就如同中了魔,天天茶饭不思,寝不安眠。 王钦若以为他病了,不让他出去乱逛,在家好好休养,结果病情却一天不如一天,一月间竟瘦了十多斤。 这日,赵允熙过府来会王从益,顺便看看王钧益的病情。 赵允熙问王钧益:“你结交的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来着?” 王钧益不明就里地问:“哪个朋友?” “就是那天跟丁家女公子吵架的那个。” “哦,她叫叶沛,我之前竟不知她是女子,还拜她当了师父。她文武双全,会武功还会医术,而且很有见识。” “听说是什么镖局的镖师?”赵允熙又问。 “镇远镖局,马市大街,很有名的。” “嗯,原来如此!”赵允熙沉吟着陷入深思。 王从益见赵允熙状态,问道:“博平侯对她有兴趣?” 赵允熙回过神来说:“不是,随便问问。”转头又对王钧益说:“那你好好休息,不行我叫府里的御医过来给你看看。” 王钧益看了一眼自己哥哥,回答道:“多谢博平侯,我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我爹爹不让我出去玩,在家憋得慌。” 赵允熙笑道:“年轻人贪玩也是难怪,赶明让你爹爹给你娶门亲,收收你的心。” 王钧益一听反而更是郁闷不乐,王从益见弟弟神情黯然,就请赵允熙出来了。 ------ 没过几天,一辆布着绫罗、挂着香球的车辇停在陆畅家大门外。 车上前呼后拥的下来一位贵妇人,四十几岁年纪,中等身材,皮肤白皙透亮,圆圆的脸蛋略显圆润,一双月牙眼明亮清澈。 穿一身杏色广袖长袍,外罩大红褙子,绣着如意蝙蝠纹,头上戴着铺翠珍珠冠,发髻后插把白犀角梳子。 这位贵妇人身旁的侍女对看门的小立子说:“我们夫人要见你家叶沛姑娘,麻烦先生引荐一下。” 小立子没见过这阵势,慌忙往里跑,请示了白氏出来迎接。白氏还算有些见识,走上前行个万福,请了贵妇人往客厅里坐。 白氏道:“敢问这位夫人尊姓大名,府上哪里?” 贵妇人道:“我乃燕王王妃张氏。” 白氏一听更是拘谨地说:“王妃驾临寒舍所谓何事?” “我听我儿说近日遇见了我那失散多年的外甥女儿叶沛,不知可是流落在贵府上。若真是如此,让我们斯见了,以解相思之苦,我定会投桃报李,以谢您对她多年的养育之恩。” “啊!”白氏心中一惊,她怎么也想不到叶沛会是王府千金。 “好,我这就去请叶沛过来。” 白氏让八王妃在厅上稍坐,自己出门来,先叫小立子快快去请陆畅回家,一面往后院来见叶沛。 见了叶沛,白氏说:“师妹,外面有位贵妇人要见你。” 叶沛奇怪,“什么人?我也不认识什么贵妇人。” 白氏问:“你可有一位姨母亲嫁给八大王做王妃?” “ 什么?我姨母找上门了?”叶沛有点惊讶,她没有想到姨母多年后还会来找自己,她以为自己早已经是一个孤儿,如今看来却非如此。 惊讶的不止叶沛,白氏更是惊讶不已。“她真的是你的姨母?” 叶沛低声说:“是的。” 白氏立刻谄媚地笑着说:“师妹呀,你在咱家里可从没受过委屈,不求你将来知恩图报,只不要恩将仇报便好。” 叶沛圆睁着眼睛说道:“嫂嫂,我哪是这样的人!” 白氏嬉笑着说:“我知道师妹你是最善良感恩的人,我就是瞎说说,苟富贵莫相忘。” 叶沛无语,白氏尴尬地笑了两声,引叶沛来到前厅。 八王妃见了叶沛,迟疑片刻。 小孩子长大变化大,哪里还有小时候的样子。但是张氏身为八大王嫡妃,平日保养细致,十年未见也未觉衰老,叶沛一下便认出是自己的姨母来。 姨母与叶沛母亲是同母姐妹,感情很好,叶沛小时候,母亲常常带叶沛去八王府拜访,姨母非常疼爱她。 十多年未见,此时叶沛又见姨母,想起小时候的诸多事情,眼泪决堤般奔涌而出。 她扑上前去喊道:“姨母,真的是你!我是你的沛儿呀!这么多年你过得可好?家里大哥哥可好?六哥哥可好?” 一听叶沛说话,张氏确凿无疑,搂着叶沛,一行热泪流下来。 “都好,都好。可怜我那妹妹、妹夫,一家忠烈。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老天怜悯,为他们留下一支血脉!”八王妃抚摸着叶沛的脸颊,爱怜地说。 叶沛听到姨母提及亡故的父母,心中酸楚,她自己也没有想到还能再见亲人。 两人抱头痛哭一阵方才止住。 八王妃问:“好孩子,当初你是怎么逃过一劫?” 叶沛说:“我父母遇害时,母亲将我藏在书箱里躲过一劫,后来一位隐世高人救了我,我拜他为师,学了七八年武功。 我现在所住家里是我大师兄陆畅家,他在汴梁开了几家买卖。” “菩萨保佑!那日你大哥哥从蹴鞠场回来说遇到了你,我还不信。找人调查了,果然是你我才找上门来。快快,收拾收拾,随姨母回府上去住吧!” 这时陆畅已回到家里,此刻就站在张氏和叶沛身边看着。 叶沛抬头看看大师兄和嫂嫂白氏,“这个……” 又对八王妃说:“此二人对我有恩,我不能说走就走。” 八王妃说:“这个我已想到,明日我自会派人来好好感谢他二位。” 叶沛说:“那我也先收拾一下,等过几天再去。” 八王妃见叶沛如是说,想来她与师兄嫂嫂应是感情深厚,也不便立刻拉走叶沛。 两人又叙了一会儿家常,依依不舍地分别,相约三日后来接叶沛。 八王妃走后,陆畅说:“师妹,想不到你竟是王府千金,为何不早去寻亲?” 叶沛黯然地说:“我父母已亡,投亲靠友不若自己独立。若不是姨母寻 我,我也不想别人看我攀附高枝。” 陆畅点点头。白氏赶忙上前说:“好妹妹,你放心去吧!谁敢说什么闲话。别忘了我之前嘱咐你的话呦。” 陆畅说:“毕竟是你的亲姨母,我们没有强留你的道理。他府上虽然高贵,但若真是有什么住不惯的,你还是可以回来师兄家里。” 叶沛甚为感动。 白氏对陆畅说:“看你说的话,王府里吃穿用度哪是你能比的?咱们妹妹贵为王府千金,谁敢给她一丁点不痛快?只是妹妹,以后过年过节愿意回来看看也行,我们也会常去王府探望你。” 叶沛点点头,想起五师兄楼子衿许久未归,便对陆畅道:“五师兄若是回来您一定告知我一声。” 白氏愤恨地说:“子衿这个傻孩子,走了也不说一声,惘我还为他张罗亲事,真是没良心!” 陆畅在一旁说:“儿大不由爷,他自有他的主意,你何必埋怨。” 白氏不再多嘴。 转眼到了三日,八王妃亲自来接叶沛,带了百两黄金和一匣珠宝翡翠,乐得白氏合不拢嘴。 叶沛收拾一箱东西让小厮抬了,拜别了师兄嫂嫂,跟随八王妃回府。 到了王府,八王妃早在花园小筑收拾了院落给叶沛住,还派了自己得力的侍女小环和几个粗使的婢女伺候叶沛。 到了屋里,叶沛看见已经做好的新衣挂满衣柜,新打的首饰铺满首饰台,很是感动。 赵允熙本来娶妻封侯后可以另立府邸,只因候府修缮未毕,目前还住在王府别院里。今晚他也携了夫人夏氏回府庆贺。 太宗第八子,已被封为燕王的八大王赵元俨也来了。 此时的八大王和叶沛小时候的姨丈可不一样了,那时他只是郡王,如今八大王所出第六子赵受益登基为帝,改名赵祯,赵元俨现在可是正正经经的太上皇,地位与早年不可同日而语。 然而,现今太后刘娥主政,当年真宗薨末时膝下无子,有大臣推举八王继位,刘娥对其进行了不少迫害。 最后为了平衡各方利益,刘娥扶持赵受益登基,八王为了保存实力,韬光养晦,假装阳狂病十余年不上朝,目前在府上只是养鸟栽花,不问朝政。 家宴之上大家围坐,叶沛拜见了姨丈和哥哥嫂嫂,述说离愁别绪。 众人皆感叹造化弄人,阔别十年再见叶沛,颇感物是人非。 八王妃对叶沛说:“沛儿,你十五岁生日已过,没来得及行及笄礼,过些天是上巳女儿节,我该为你举办一场笄礼。” 叶沛听了心中感动万分,女子十五岁成人,在头上插簪冠礼,代表成人,皆是由母亲为女儿主持。 姨母如此说,显然是将叶沛当亲生女儿看待了。想到父母早亡,如今回到姨母身边,叶沛扑到张氏怀里,“嘤嘤”地哭起来。 自此,叶沛在八王府住下,有八王妃的喜爱,府里上下没有一个人敢不尊敬叶沛,她到住得十分舒心。 叶沛在王府里住得舒心,却有一个人高兴不起来。 第十七章 青梅竹马,似曾相识燕归来(二) 一天,林洙和邵应铨来府上拜见,见了穿回女装的叶沛,都是惊讶不已。 林洙说:“师父,不想几日不见你,你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天上的仙女。” 邵应铨道:“师父你怎么成了王府千金的?” 林洙又说:“原来你以前一直隐藏身份?我们又不想讹你的钱,你干嘛不告诉我们实情?” 邵应铨说:“女人也可以有师父您这样的好功夫吗?” 林洙和邵应铨你一句我一句,问得叶沛也不知如何回答,只得笑着看向他二人。 林洙又道:“师父,你可不知,自打你在蹴鞠场与丁家女公子吵了一架,咱们再没见面。这几个月王钧益在家生了一场大病,现在已经形容枯槁,病入膏肓了。” 叶沛奇怪地问:“怎么会这样?分别时不是还好好的?” 邵应铨说:“是呀!谁知他是真病还是心病。” 林洙说:“要不咱们一同去看看他吧!您懂医术,也许能救救他。” 叶沛在王府里待了两三个月,也有些腻了,正想出去玩玩,一听林洙提议,顺势答应。她换回男装,偷偷溜出王府。 三人来到宰相王钦若府上,以林洙的名义拜见了,小厮领着三个人来到王钧益的寝室。 一进屋叶沛就闻见满鼻药味,她皱了皱眉,但见王钧益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 林洙坐到床边说:“王钧益,你快醒醒,看看我把谁给你请来了?” 王钧益睁开迷离的眼睛,看见了叶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之前也做过很多次这样的梦,梦见叶沛款款如仙女般向他走来,梦见叶沛坐在他的床头柔声细语地呼唤他,可是梦境转瞬即逝,他又梦见叶沛头也不回地走了,无论他在梦里如何呼喊她都没有回头。 这次的梦太真切了,王钧益跳将起来一把将叶沛拦腰抱住,他不能让叶沛离开自己,哪怕他知道自己仍然在梦中,如果能在叶沛身边依偎一会儿也是好的。 林洙、邵应铨见了也是吓一大跳,忙拉王钧益的手,却不想他在病中还有这么大的力气,怎么也拉不开。叶沛见了这状况只道王钧益得了失心疯,不强拉他,反而抚摸着他的头柔声安慰,“好了好了,师父在这里呢!不要怕。” 王钧益听了叶沛的话,双手慢慢松开,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嘴里含糊地说:“你不知道博平侯的为人,他已经有一妻四妾,就算这样,他还常常流连于烟花柳巷,你如何还要嫁给他?” 叶沛不禁好笑,问:“谁说我要嫁给赵允熙了?” 王钧益说:“你不是嫁给他了吗?我听说他母亲八王妃亲自去镖局接了你。” 叶沛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安慰他道:“我要是嫁给他还能出来见你吗?你也不想想!八王妃是我的姨母亲,我就是搬了个家。” 王钧益立刻眼光闪亮,拉着叶沛的双手激动地说:“什么?!你说的是真的么?那我立刻让我母亲去你家下聘书,你可要等我。” 叶沛吓了一跳,两边林洙、邵应铨也是一惊。惊讶过后,林洙、邵应铨“哈哈”大笑起来,异口同声地说:“王钧益,原来你得了相思病呀!” 王钧益如同从梦中惊醒,看看面前这三个人,疑惑地说:“我这不是在做梦么?” 叶沛拍了他脑袋一个大巴掌,骂道:“做你个大头梦!” 王钧益眨眨眼,脸瞬间通红,松开叶沛双 手,钻回被窝里,将头盖住。 林洙嬉笑着揭开他的被角说:“你说来我听听,你要下多少聘礼呀?” 王钧益怒目瞪着林洙,不答话。 林洙又说:“人家现在是王府千金,你就别妄想高攀了。” 不等王钧益回答,叶沛又羞又恼,说道:“我拿你们当朋友,不想被你们这样取笑,我以后再也不跟你们出来玩了!”说着起身往外走。 邵应铨心实,伸手拉回叶沛说:“师父你别走呀!”可是肌肤刚刚碰到叶沛的手就缩了回来,闹个满脸通红。 叶沛心想,自打他们知道自己是女儿身之后怎样都不自在了,还是早早离开为好。因此,叶沛头也不回的走了。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快到中秋佳节了。 汴梁风俗,中秋节前,诸酒店皆卖新酒,各大酒楼前欢门重新结络彩头,旌旗招展皆换新幅,螯蟹上市,时令果子,如石榴、梨、枣等也接应上市。市集酒楼一片热闹景象,夜市通宵营业。中秋夜,家家欢聚,皆饮酒品蟹,共赏明月。 叶沛自打来了八王府,还是头一次过中秋节,看着奴役侍女们忙碌准备,心情极佳。白日里闲来无事,叶沛在花园里荡秋千。 秋千越荡越高,叶沛心情起伏,她想起上一次荡秋千还是在栖凤山,楼子衿给她做的秋千,那时她是多么开心畅快。 再上一次呢?秋千勾起了叶沛遥远的记忆。那也是在八王府的花园小筑,那时她随母亲来饮宴中秋,亦如此时此景。 叶沛在秋千上玩的高兴,后面赵允熙和赵受益争抢着要推她。荡完秋千,他们三人玩捉迷藏,先是赵允熙藏,他藏在假山后,没一会儿叶沛便找到了他。 然后又轮到赵受益藏,赵允熙因为刚才荡秋千之事仍然耿耿于怀,赵受益藏好后,赵允熙拉着叶沛出了花园,说:“沛儿妹妹,我带你去看看我新画的画。” 叶沛问:“那受益哥哥还在花园里呀!” 赵允熙坏坏地说:“别管他,让他自己藏着去吧!” 等他二人从书房出来,见到八王妃领着抹着眼泪的赵受益从花园侧门回寝室,二人面面相觑。叶沛心中内疚,而赵允熙则得意地昂着头。 那些遥远的开心或者不开心的记忆都浮现在叶沛面前,那时父亲、母亲都在,大哥哥、六哥哥总是围着叶沛转,逗她开心,任她指使。 叶沛曾经是那样无忧无虑,了无忧愁。此刻她真有种“似曾相识燕归来”之感。她不自觉地“咯咯”地笑出声来。 每年中秋,官家赵祯都要回八王府省亲,当然不是大张旗鼓的,而是着了便装偷偷从侧门溜进去,拜见爹爹、嫡母和生母,絮絮家常。 赵祯从小身体不好,性格敏弱,登基为帝后仍然想念家人,大娘娘刘娥太后又强势严厉,赵祯不适应,常常偷偷出宫也是有的。 今日中秋,赵祯自然还会回府拜会,晚上宫中有晚宴,要早早赶回,因此,他下朝后着便装,带了陈忠意匆匆出宫。 赵祯从八王府侧门,就是离花园最近的一个门进去,没走几步,正遇见叶沛在墙里荡秋千,“咯咯”地笑声从墙里传出来,悦耳爽朗。 赵祯许久没有听到如此动听的声音,听了仿佛能拂去一切忧愁和烦恼。他来到花园小筑院门口,院门开着,他往里看,一位妙龄少女正在 荡秋千,身材高挑轻盈,宛如仙女下凡一般,赵祯呆呆地看了许久。 这时,叶沛贴身婢女小环看见了官家,忙跑过来道个万福。赵祯问:“这是何人?” 小环说:“回官家话,这是嫡夫人的外甥女儿。” “啊!”赵祯吸了一口凉气。 叶沛此时也注意到见门口来了一位陌生男子,使个“鹞子翻身”跳下秋千,朝小环这里走过来。 叶沛打量进来的这个“陌生”男子:中等个头,略瘦弱的身材,头戴白玉冠,身穿宝蓝色菱纹广袖锦袍,腰系金色束带,带上挂着玉璧、玉环、彩荷包,足蹬皂朝靴。 再看此人面容,面色偏白,脸型偏瘦,龙眉凤目,鼻直口正,虽无十分容貌,却有八分精神,看起来性格和善,望之温柔可亲。 赵祯细观叶沛:身材高挑纤细,身上穿碧罗抹胸长裙,外罩鹅黄色褙子,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挽着少女流云髻,鬓边插着翠珠簪,笑靥处贴着两点樱花状花钿。剑眉凤眼,虎鼻丹唇,脸型菱角分明,皮肤白皙细腻。 两个人相面似的呆看半晌,小环在旁边介绍:“叶姑娘,这位是大宋官家,快快行礼。官家,这位是叶沛姑娘。” 赵祯突然回过神来似的说:“沛儿妹妹,真的是你吗?” 叶沛也说:“受益哥哥,真的是你么?” 两个人四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良久,他们才松开彼此,叶沛请赵祯到自己院中的石桌旁坐下。 “沛儿,我那时以为你出了意外,后来命刑部查了很久都没有查出头绪,没想到今日竟然还能见到你。” “受益哥哥,我是死里逃生,大难不死。你这许多年过得可好?” 两人热络地述说分别十年的遭遇,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转眼快到申时,赵祯起身说:“我先去拜见爹爹母亲他们,今日中秋,晚上宫中有宴请,我也要回去了。” “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再来?”叶沛依依不舍地说。 赵祯感伤地说:“我自打穿了这身龙袍,没有一日是自由自在的,咱们再见也不知何年何月。” “你当了皇帝反而不顺遂,那还不如不当!”叶沛傲然地说。 赵祯赶快用手捂住叶沛的嘴说:“可不敢胡说。” “有何不敢?”叶沛挑眉瞪着赵祯。 赵祯笑道:“沛儿你还是小时候的性子。”然后他对叶沛神秘地说:“我有一个办法,不知你敢不敢随我去。待会儿你换上小黄门的衣服跟我回宫,咱们聊上三天三夜。” 叶沛听得眉飞色舞,说道:“世上哪有我叶沛不敢之事?拿来我换。” 赵祯高兴地吩咐陈忠意:“你将衣服脱了,在王府等我,明天我派人来接你。” 陈忠意吓得跪地求饶道:“官家绕了小人!小人不敢!” 赵祯怒目说:“你敢抗旨不遵?” 陈忠意磕头说:“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你到底是敢还是不敢!快快脱了吧!” 叶沛吩咐小环拿一套小厮的衣服给他换了,在花园小筑偏房里安置了陈忠意。 叶沛对小环说:“若是姨丈、姨母问起我,就说我吃撑了积了食,今天不去赴家宴了。”小环诺诺答应,却满腹担心。 赵祯走去拜见了八大王和两位母亲,又走回来,带上叶沛匆匆回宫。 第十八章 飞镜重磨,一轮秋影转金波(一) 叶沛换上太监衣服,腰里揣着金黄的门禁腰牌,跟着赵祯,从西华门进宫,路过集英门、皇仪门,穿过垂拱门,来到福宁殿。 赵祯嘱咐叶沛在寝宫里等他,他换上一件大红底云龙纹朱纱袍,匆匆去赴中秋宴。约么一个半时辰,赵祯又急匆匆回来,吩咐小太监们,没有他的吩咐谁都不许进来。 赵祯进来神神秘秘地说:“沛儿,你看我给你带回来了什么?” 叶沛凑过来看,赵祯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一块绢帕包,他仔细地一层一层打开,原来是两块做成螃蟹样子的酥饼。 叶沛见状笑起来说:“哪有像你这样的皇帝,龙袍袖子里藏着点心的。” 赵祯腼腆地说:“我怕你等的久了会饿。” “嘻嘻,我确实有点饿了,却之不恭。”叶沛接过去小口地吃起来。她又问赵祯:“六哥哥,你现在对虾蟹还过敏吗?” 赵祯说:“好多了,但是蟹子我还是不敢吃的。”赵祯一边说一边到八宝格子上取下一套茶具,“我点茶给你喝。”然后出门取了小茶炉进来。 叶沛吃着点心看赵祯点茶,银质的茶瓶在红泥小炉子上煮着。赵祯拿出一块印着龙凤纹样的小茶饼,他用一张茶纸包着茶饼,用小茶锤将它敲碎,取出一些放在银质茶碾上细细碾磨,将碾碎的茶粉末用茶罗筛了,放入一只烫好的建盏中,注入少许开水,用茶筅慢慢调制,等茶膏调制均匀,才又提瓶击水,击出细腻茶乳汤花。 赵祯手法娴熟,动作温柔,叶沛很欣赏地看着,嘴角擒着淡淡的笑。 赵祯将这盏茶递给叶沛,只见黑紫色的茶盏中铺满了雪白的茶乳汤花,底下隐隐露出青色的茶汤,叶沛细细品了一口,满鼻清香。 叶沛说:“六哥哥,你做的真好。”然后摆弄着手里的茶盏道:“这只建盏也好看。” “这是金缕鹧鸪斑。”赵祯说着,手中动作不停。 “哦,怪不得这样美轮美奂,果然是入窑一色,出窑千变。”叶沛仔细欣赏着这只茶盏。 建盏是福州建窑烧制的黑釉茶盏,造型古朴浑厚。点茶时,黑色的茶盏中飘着白色乳花,对比强烈,相映成趣,因此建盏受到文人墨客的追捧。 这建盏上的斑纹是窑变造成的,因此世上没有一模一样的建盏。因为建窑烧造温度高,窑变不可控,条纹如兔毛的兔毫盏已是盏中精品,而这形如鹧鸪羽毛的鹧鸪斑,因为烧造技术要求更高,便是建盏中的珍品,而斑点更细腻的金缕鹧鸪斑则是盏中极品,便在宫中也是少见的。 叶沛说:“这茶让我想起一首词:老龙团,真凤髓,点将来。兔毫盏里,霎时滋味舌头回。唤醒青州从事,战退睡魔百万,梦不到阳台。两腋清风起,我欲上蓬莱。” 赵祯听了叶沛之言灿烂地笑起来,“沛儿还是像小时候一样聪慧,满腹经纶、出口成章。”赵祯用同样方法为自己也烹制一盏,两个人对坐在茶桌前品茶。“这建盏看似笨重,却有至拙至朴之感。” 赵祯品了一口茶,又说:“小时候我见爹爹手把手教赵允熙点茶,不知有多羡慕。他却不教我,也许因为我是庶出吧,没有地位来学点茶精意。那会儿姨丈(指叶沛父亲)答应我教我点 茶,却没有实现。我现在这手艺还是进了宫,帝师教的。” 叶沛听了赵祯的话,不知是何滋味。她抬头看看赵祯,已经不再是小时候那个敏弱的稚子了,可是他还是有一颗敏弱的心,小时候缺失的东西,长大了是怎么也弥补不回来的。 “记得那会儿刚刚进宫,我好怕大娘娘。” 赵祯继续说:“她对我很严厉,比爹爹都严厉。我每天要背书到丑时,早晨卯时又起床。她每天要检查我的功课,要是稍有差错就要挨戒尺。 我喘疾犯了,三个月都未曾尝到肉味。可是我还是坚持着,因为我想,有朝一日我当了皇帝,就比爹爹的地位还要高了,天下之人都要听命于我。如果我愿意每天都见到沛儿妹妹,我就可以每天都见到沛儿妹妹。 你知道么,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熬过那许多孤独的岁月。就在咱们现在坐的这座宫殿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梦想着你就坐在我对面,吃我拿的点心,品我点的茶,就像现在这样,一直坐着,每天都能这样。 然而那时,将近十年的时间,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每天夜里,看着一轮月影从升到降,看着东方出现血色的朝阳。 然而今夜,这月中的嫦娥怜惜我,让我实现我的梦,让你如我梦中的模样,坐在我的对面。” 叶沛认真地听着,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你记得有一次我回王府见到你说的话么?”赵祯突然问。 “什么?” 赵祯继续说,“那次我回王府,用膳时赵允熙笑话我狼吞虎咽,说没有帝王风范。我很委屈,那时我几个月都没吃过鱼虾了,我好想念那醉虾的味道,只有你帮我剥虾。 我述说大娘娘的严苛,赵允熙又说我受不了苦,将来难成大气,只有姨母(指叶沛母亲)安慰我,对我说:‘慢慢来,一切都会好的。’沛儿可记得我之后说了什么?” 叶沛想起了当时的情形,赵允熙的讥笑,赵受益的委屈,而赵受益之后说了一句话,让叶沛现在想来一阵脸红,他说:“将来我要娶沛儿表妹当皇后!” 赵允熙讥笑道:“怎么可能!我和沛儿表妹早有婚约,将来她是要嫁给我做王妃的!” 赵受益一本正经地说:“那又如何?别说你们还没有成亲,就算她已经嫁给你了,等我当了皇帝,也可以把她抢过来。大娘娘就是先嫁给龚美,又遇到先帝,嫁给先帝的。” 当时在场的两位母亲都是一阵惊慌,“六哥儿不可乱说的!” 虽然赵受益不再说话,可是那一份决心却留到了现在。当赵受益登基为帝,变成了赵祯,他当年所说仍是他魂牵梦绕的誓言! 叶沛想到这些,心中酸涩,那场景大家只觉得是小儿心思,可爱可笑罢了,现在想来却有无限惆怅。 叶沛面露愠色说道:“别瞎胡说。” 赵祯看了叶沛的神情,知道她已经明白自己所指,不再说话。两个人对坐着默默饮茶。 顿了一顿,赵祯突然想起那日金 明池相遇的事,便问道:“那日我在金 明池遇见的可是沛儿妹妹你?你那天穿着男装。” 叶沛一怔,想起来,不好意思地说:“哦,还真是 ,当时我心情不好,也没有仔细看看那富贵公子是谁。” 赵祯问:“沛儿妹妹那天哭得真是伤心,你遇到了什么委屈?” 叶沛红着脸说:“没什么。我当时还向六哥哥发了脾气,对不起!” 赵祯道:“我想那就是缘分,让我注定遇到你的缘分!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到任何委屈了。”叶沛听了,脸上更红,不好意思地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茶杯,两人一阵沉默。 赵祯打破沉默,站起身来对叶沛说:“沛儿,你来,我给你看看这个。” 两人来到后面书房,一排排的书架上放着整齐的线装书籍。 赵祯想够架子顶上的一个绫罗锦盒,试了试差着一大截。 “等我去拿梯子。”赵祯摇摇头说。 “不用,我来够吧。”不等赵祯反应过来,叶沛伸手攀住楠木书架的一个犄角,一个“旱地拔葱”跳高三四尺拿到了锦盒。 “沛儿,你小心呀!”赵祯哪知叶沛身怀武功,怕她摔了,双臂上举,抱住叶沛。 “哎呀呀!你快闪开。” 叶沛本来毫无危险,只是书架中间地方狭小,叶沛悬在空中,被赵祯拽了一下,反而扑倒在赵祯身上,两个人一上一下双双落地。 叶沛手里举着锦盒,身体扑入赵祯怀中,赵祯重重地摔在地上,双臂紧抱着叶沛。赵祯落地,只觉得怀里温软舒顺,竟一时呆住了。叶沛身体轻盈,一骨碌如狸猫般翻身站起。 叶沛起身见赵祯仍然呆呆地躺在原地,以为他摔得狠了,连忙放下锦盒来扶赵祯。 “六哥哥你没事吧?”叶沛一边帮着赵祯弹土,一边抱怨:“哎呀,你不扶我还好,你看,这下咱俩都摔倒了。” 赵祯见叶沛没事,不顾自己疼痛,站起来便捧着锦盒打开,笑着说:“还好没摔坏。” 叶沛凑过来一看,不过一个“磨喝乐”娃娃,不屑地说:“我当什么宝贝,你都不顾自己摔的疼不疼了。” 赵祯说:“这可不是普通的磨喝乐,你仔细看看。” 叶沛接过来细看,她突然意识到,这是她当年随手送给赵祯的磨喝乐。那年他刚进宫,回王府不知因为何事哭泣,她随手将正在玩耍的磨喝乐塞在他手里。 “这是我送给你的那个磨喝乐?”叶沛问。 “是啊,这是你送给我的那个磨喝乐,我一直珍藏着,小时候天天看,听说你不在了,我怕睹物思人才置之高阁。” 赵祯眼光闪烁着说:“你记得你那时对我说了什么吗?你说当我寂寞时就对它说话,当我受委屈时就告诉它。回宫第一年我就是这样做的,有心事对它说,有它安慰我,心情真的好很多,仿佛我身边多了一个泥做的朋友。” 叶沛心疼她的六哥哥这样寂寞、悲苦,作为同龄人,他们都各自忍受着不同的伤痛。 正在这时,门栓响动,有人从殿外推门,推不开,便问:“官家,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么?我听到哐当一声。” 赵祯知道是服侍他的小太监黄金宝的声音。赵祯来到外间,对着门回答:“没事,我取书掉落一本,没事,你下去吧。” “是!” 叶沛听见小太监慢慢走远。 第十八章 飞镜重磨,一轮秋影转金波(二) 赵祯与叶沛两个人坐回茶几前,将磨喝乐放在茶盘旁边,又说了一会儿话。 叶沛聊聊自己在栖凤山的见闻,赵祯说说自己在宫中遭遇。 突然,院子里一阵杂乱,黄金宝在外面喊了一句:“太后驾到!” 赵祯和叶沛都是一惊,赵祯站起来,拉着叶沛往里间推,低声说:“沛儿你快藏起来,出什么事你也别出来。” 叶沛点头进了寝室,赵祯整整衣袍,出来开门。 只见太后刘娥身着宫服款步走进门来,叶沛躲在珠帘后偷看: 刘娥太后五十几岁年纪,面上虽有少许皱纹,但是眉清目秀,妆容细致,想来年轻时定是极美的人物。她身量不高,身上穿着削金色短袄,下着大红罗裙,双裙带飘然长垂,高髻未冠,发髻上插着几只花钗。美丽端庄之外,她自有一种压倒一切的气势,有一种让人不能悖逆的威严。 赵祯恭敬施礼道:“儿臣恭迎大娘娘凤驾。” 刘娥也不答话,款步进来福宁殿。她低头看见堂上角落摆放着茶几,上面放置两只茶盏,一个磨喝乐娃娃。赵祯随着刘娥眼光望去,心中一凛,更加紧张。 刘娥缓缓地说:“官家,你一个人在殿中正做何事?” 赵祯说:“儿臣正在殿中看书。” “中秋宴席上我看官家进食甚少,又提前离席,许是有何不适,因此这晚间过来看看。你许久不拿这个娃娃出来看了,今日怎地又想起拿出来了?” “回大娘娘的话,孩儿是一时无聊,拿它出来陪我饮茶。” “你这孩子总是这样,喜欢一个人独处,拿个娃娃当知心朋友。不过你要知道,身居高位,本就是高处不胜寒,这皇帝宝座本就是个寂寞位子。”刘娥语重心长地说。 “儿臣明白。”赵祯恭敬回答。 “对了,怎么没看见跟着你的陈忠意?”刘娥边说边往里间走。 赵祯刚刚扯谎遮过去茶几上的两只茶盏,见刘娥要进寝室更为紧张。他快走几步挡在珠帘前,说:“陈忠意今日值休。” “今日中秋有宴饮,就该让他一直跟着你。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了,我来看看你的被褥他们换成厚的没有。” “这等小事何须大娘娘亲自操劳?”赵祯此刻的心砰砰直跳。 “你叫我一声大娘娘,我就得管你一日。为娘的哪有什么操劳不操劳的。”刘娥仍旧往里间硬闯。 赵祯挡住不退,刘娥说:“你这还未娶皇后就不让为娘进你寝殿了?” 赵祯听了这话,吓得一身是汗,闭上眼说:“儿臣不敢!” 刘娥挑帘进去,在里间转了一圈又出来,说:“我明天让陈忠意给你换套厚铺盖。天晚了,你早些睡下吧。” 赵祯本来以为必是一场风波,可没想到刘娥出来后面色如常,竟毫不发作,他心中像揣着十五只水桶,七上八下。送走了刘太后,赵祯慌慌张张跑进寝室来。他看见叶沛正弹着袍摆,站在寝殿中央。 “你见到太后没有?”赵祯急切地问。 “看见了。”叶沛表情平静地说。 “那她看见你了吗?” “当然没有。”叶沛先是故作镇定,见了赵祯急切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 “快说说,怎么会这样?难道沛儿在栖凤山上拜了老神仙为师,学会了隐身术?” 叶沛听了更是好笑,说:“差不多吧!” “沛儿,急死我了,你快告诉我吧。” 叶沛指指头顶的房梁,赵祯不明就里,叶沛说:“我做了一会儿梁上君子而已!” 皇帝寝殿不同于平常人家房屋,从地到梁有一丈五六。赵祯抬头看看,奇怪地说:“你又跟我开玩笑,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叶沛说话间一个“旱地拔葱”早已抓住房顶一根椽子,使用“猿手”方法向上一攀,又一个“鲤跃龙门”,翻上房屋正梁之上。 这一动作吓得赵祯目瞪口呆,张着嘴半天不知说什么好。 叶沛拽着袍摆,一下跳下来,犹如狸猫落地,毫无声息。 叶沛下来后,赵祯才说:“沛儿妹妹,难道你真的学会了修仙之术?” 叶沛 笑得前仰后合,半晌才说:“得了吧!我这叫旱地拔葱,下来这叫狸猫落地。我就是在栖凤山学会了武术。” “哦,原来如此。”赵祯重重地出了一口气说道。 二人出来又坐到茶几前,泼了冷茶,换水烹茶。 此时更鼓敲响,“邦、邦、邦、邦”敲了四下,表示已经四更天了。 赵祯听了“哎呀!”一声,说:“都四更天啦!我要准备上朝去了。本想留你三天,昨日你才来了一晚便有人报告了太后,你若在这里待上三天还不知会出什么事情。你拿上御敕腰牌,一开宫门便回去王府,让陈忠意换了衣服回来。我过几天想办法再去王府与你相会。” 叶沛明白其中深意,答应了准备回归。 赵祯拉开门栓,等着早晨捧洗面汤的太监宫女敲门时,应声让他们进来,叶沛穿着太监衣服混在其中,一闪身出了门,直奔西华门而去。 这一天赵祯退朝回寝殿补个回笼觉,倒是没什么异常。 晚上沐浴时服侍他的老太监,发现官家肩膀上有一片淤青,关切地说:“官家,您这是撞到什么地方了?怎么青了这么大一块?” 赵祯想到当时怀抱叶沛的情形,面上露出笑意,口中却不以为意地说:“没什么。” “官家这是怎么了?还笑起来了。”这位老太监是赵祯小时候一直伺候的魏敏贤,从八王府一直带到宫里,他是看着赵祯长大的人,赵祯对他也没有任何避讳。 赵祯想了想,还是直言对魏敏贤说了:“你知道么,我又遇到了表妹叶沛。” “什么?户部叶元泰之女?”魏敏贤一脸惊讶,“她不是随她爹爹去巴蜀上任时……” “上天闵惜,竟还留下她一席血脉。她被一位隐士救了,一直养在深山,这才被送回八王府来。” “哦?!”魏敏贤似有疑虑地沉吟了一下。 “你不感到高兴么?你也是看着她长大的人呀!”赵祯热情地问。 魏敏贤担忧地说:“可是,官家,这竟有快十年了吧。你不知她此行是何用意,也不要被人骗了。现在官家身份不同了,万事还要小心为妙。” 赵祯敛去了笑容,“你说她有可能是被人派来故意接近我的?怎么可能?” 魏敏贤道:“官家心地良善,哪知世事险恶,十年未见,官家如何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可是小时候我们一起长大的呀!” “那是小时候的事情了,这么多年她都没有出现,为何现在突然出现?万事小心为好。”魏敏贤规劝。 “我本来还想再查当年叶元泰被灭门的旧案。”赵祯皱眉说。 “官家,当年此事太后钦定结案,此时无故重翻旧案恐有不妥。很多事急不得,等等看,有些事情自然会水落石出。” 魏敏贤语重心长的对赵祯说:“官家,我是看着您一路走到现在,您的想法老臣很能体会。您知道么,很多时候越是喜爱越不能表现得热烈,那些居心叵测的人会利用您的善良,伤害您,伤害您所爱之人,最后反而没有好结果。 官家若是真心喜爱叶沛那孩子,就应该让她远离政治旋涡,等您亲政了,再接她进宫来,总有一日能长相厮守。欲速则不达呀!” 听了魏敏贤如此说,赵祯一腔热血被冰镇了一般。“嗯,来日方长!”赵祯点点头,将身体泡入热水中,不再言语。 赵祯是庶出,从小不受八王重视,在王府时常常受到大哥赵允熙的欺负,他只有一次次的忍让,才得以保全。 进了宫,大娘娘刘娥又是那样强势霸道,他只有更加谨言慎行,才能保住自己的帝位。这一切练就了赵祯隐忍压抑的性格。 但无论怎样隐忍压抑,赵祯总是觉得有盼头的。他曾经想自己亲政后就娶叶沛为妻,他要对她好,他要报答叶元泰一家。 他喜爱叶沛,甚至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因为那是对他最好的人,是对他最好的一家人。 可是如同晴天霹雳,当赵祯听到叶氏一家的死讯时,他心如刀绞,猝不及防,甚至感觉万念俱灰,再无希望。 这之后的十年间, 他做事看似有条不紊,外人面前也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可实际他变成了太后刘娥的傀儡。他千依百顺、没有任何欲望,只是言听计从的傀儡木偶。 但是,如果你认为赵祯只是一个被压抑,被蹂躏,没有头脑的弱者,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他只是因为悲伤而掩饰了自己的强大,他像一个包裹在坚硬外壳里的圣婴,等待着破壳而出的机会。 他柔弱的表面下有着坚毅的性格,比任何强者都坚不可摧。他的柔弱恰似一棵坚韧的小草,你可以把他碾压,把他焚毁,却不能将他折断,不能毁掉他的根系。 如今,叶沛再一次来到他面前,就像一个敲醒他意识的钟锤,让他从大梦中苏醒,让他有了一种不同以往的希望。 赵祯心中升腾出一种高涨的情绪,他庆幸自己就是皇帝,将来他总有亲政的一天,他总会有能力去爱他喜欢的人。 是的,他要亲政,他要夺取本应属于他的权利! 但是这一切的基础仍是要隐忍,是的,魏敏贤说得对,他不能让别人看出他对叶沛的喜爱,他不想让她受到伤害。表面的压抑对他来讲并不难,那是他一贯的伪装,他要积攒力量,他要一招制敌,他要成为强势帝王! 一旦他决定要这样做了,就比任何人都更坚强、坚韧、坚持。 十六年来他一直隐忍不发,现在终于找到了何去何从的方向,找到了为之奋斗的理由。他找到了成为一代帝王的精神支柱,他要保护他爱的人,他想要她能够一直安稳地陪在他的身边。 赵祯坐在寝殿的茶桌旁,此刻虽然没有叶沛的陪伴,他却觉得对面仍有叶沛留下的气息。 他望着如同昨夜的明月,那月光皎洁得不同往日,它是那样明亮,照亮了赵祯内心所有的阴霾,它温润如玉,安抚了他所有不安的情绪。 他有很多事要做,是的,他所学的都是帝王之术,他现在觉得这一切都是重要的,他要仔细想一想自己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他有了一个长远的计划…… 赵祯抬头看着月色,心中默念:“沛儿,我终于等到你了,你也要等我呀!” 回到八王府的叶沛似乎也有了心事,她早已不是不懂情爱的小女孩儿了。面对当今圣上明明白白的表白,她要做何回应呢? 扪心自问,她喜欢赵祯吗?只能说她从来不讨厌他。那种淡淡的喜爱只是因为小时候一起长大,她当他是自己的兄长罢了。 “我爱自己的五师兄楼子衿!”叶沛自以为很明确自己的心。 她觉得楼子衿像阳光一样照耀着她,让她温暖,他身上的阳刚之气让她觉得安心和安全。 赵祯却是完全不同的。赵祯像是一缕皎洁的月光,不会让人觉得过分的热烈和灼燥,但是让人舒服,让人放松。 爽朗秋日的月光也是明亮皎洁的,它可以穿透一切乌云,让群星暗淡。 叶沛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坐了,呆呆地看着月色。 此刻她想念的师兄楼子衿在哪里呢?难道他真的不喜欢自己吗?他为何要逃走?他会想念起他的小师妹吗?他会不会饿到,会不会苦累? 叶沛沮丧又失落,对于情窦初开的女孩子来讲,她喜爱的人不喜欢她是很痛苦的事。可是叶沛又不能让自己停止去想念他,这让她更加痛苦。 月光下的桂树投出摩挲的影子,像是一个人影,它让叶沛想起赵祯那日来到花园小筑的情形。 想到赵祯,叶沛心情好了很多,他温柔娴静的样子,让她感到舒顺、平和。此刻的表哥赵祯在做什么呢?是不是在案前俯首批复奏折?是不是在茶几前细细碾茶、点茶?是不是对着那个磨喝乐娃娃发呆? 想到赵祯为自己担心时可爱的样子,叶沛脸上洋溢出痴痴的笑容。此刻她迫不及待想再次见到赵祯,想跟他聊聊小时候的许多趣事。 叶沛是个急性之人,她爱恨分明,喜怒形于颜色,没有赵祯那样的耐心。她想见赵祯便心心念念惦记他,日日盼望他再来八王府中“偶遇”。然而三个月有余,叶沛竟没有机会再见到他。 第十九章 冬至大祭,驼铃惊马急救驾 转眼到了冬至大祭之日。 冬至前日,皇帝要到青城斋宫祭祖。 是日,赵祯头戴通天冠,身着绛纱袍。 百官按品级头戴貂蝉巾、身着各品级公服,都加方心曲领。 皇帝及百官五更天在大庆殿集合,由宰执读祭册,鸣角击鼓。 皇帝与太后共登大安辇,百官上马,千乘万骥,由宣德楼出发,走御街,经朱雀门,过南薰门,一直到达青城玉津园下榻。 第二日再由青城斋宫到景灵宫太庙祭祖。 路上百姓夹道观礼,汴梁百姓倾城而出,加之官员护军铁骑,人员上万,浩浩荡荡。 此时,燕王赵元俨和博平侯赵允熙为皇亲国戚,亦跟在官家赵祯的祭祖队伍后面。 叶沛好奇,也换了男装躲在百姓之中看热闹。 祭祖队伍里除了皇帝、太后和众大臣,还有七头大象和十匹骆驼、孔雀、番马等奇珍动物。 叶沛躲在人群里看大象,觉得新奇又有趣。 刚出南薰门,叶沛突然发现那一日与她交过手的回鹘王子手下的小老头,也出现在人群中。 叶沛立刻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暗中跟行他。由于人多,对方并没有发现叶沛。 只见那小老头慢慢靠近骆驼群,从怀中掏出一只铜质驼铃,在离驼队最近的地点,突然摇动驼铃,那驼铃发出金属刺耳之声,让人听了浑身颤抖无力,而那种声音的穿透力,就算你捂上耳朵也一样能听见。 叶沛心中一凛,回鹘人生活在西北大漠,熟悉骆驼习性,他拿出的驼铃必有蹊跷。 果不其然,驼队开始蠢蠢欲动,不再听从牵驼人的指挥。 又过了一会儿,整个驼队都骚动起来,有的甚至脱离了牵驼人的缰绳,冲向观礼的人群。 这下整个祭祖队伍都混乱起来,人喊马嘶,百姓争相逃跑。 叶沛见势不好,一个“龙腾步”跳到小老头身后,伸出“鹰爪手”欲抓驼铃。 小老头发觉身后有人蹿来,一个“狸猫闪”转身面对叶沛。他见了叶沛先是一愣,立刻反应过来,收起铜铃,如老鼠般钻入人群。 人群骚乱,本就前行不易,小老头身形矮小,在人们腿间钻行,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叶沛左右张望不见其人,回头又看向典礼队伍。驼队冲撞,将百官和护卫冲散,番马、大象等动物四散冲向人群,拥挤踩踏。 百姓与百官相撞踩踏,受伤甚至致死者纷纷云云。一时间呼喊声、惊叫声、哭泣声、叫骂声,乱作一团。 此时,一匹受惊的番马嘶鸣着冲向大安辇!众侍卫已被人群冲散,此时想要拨开人群,回护圣驾,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叶沛心想:“不好,先救六哥哥!” 叶沛施展“虎跃龙腾”,在人群之上数翻飞跃,骑到那匹受惊的番马背上,这匹番马本不是用来骑的,背上没有马鞍和脚蹬。 叶沛抓住马颈上长长的鬃毛,双腿夹紧马肚子,试图控制它。可是马受惊之后根本停不下来,叶沛几次试图让它转弯都是徒劳,眼见惊马离大安辇不足百步,步兵侍卫已经将辇团团围住护驾。 赵祯与太后被扶着走到大安辇的车缘上,本来侍女太监们想先扶着官家、太后离开,可是赵祯与太后眼见惊马离他们如此之近,心中害怕,竟挪步不得。 情急之下,叶沛拉出鱼龙鞭,勒住马颈,番马性格倔强,不服管教,颈部疼痛反而跑得更快了。 百步、五十步、十余步,叶沛愈加急躁。她本想手中再一加力,勒死这畜牲 ,可是她胯下这马腿长身健,一身乌黑毛色如黑漆一般亮得照人,四蹄雪白犹如登云踏雾。 一种强烈的意念告诉叶沛,它不是普通的马,它是天上的神马房星呀,叶沛实在难以痛下杀手。 只差几步之遥时,叶沛急中生智,如果不能使它停下来,就加速冲过去吧。她松开鱼龙鞭,在马屁股上用力一抽,番马一声嘶鸣,前蹄上扬,然后四蹄奔腾,直冲大安辇而来。 此时此刻,侍卫们、大臣们、百姓们,全都屏住呼吸,瞪大双眼,难道这个骑马的人是刺客不成? 车缘上站立的太后刘娥和官家赵祯的心都快停止了跳动,四肢僵硬,难以动弹。扶着他们的宫女、太监,差点瘫软在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将近大安辇的一刹,叶沛一提马颈,人马合一,番马驮着叶沛竟然飞跃起来,跨过大安辇,朝远方跑去了。 大家长出一口气,不知多少颗心脏此刻才“砰砰”地恢复了跳动…… 跑出百余步,叶沛才拉住番马,跳下马来。经过众护卫和百姓的努力,受惊的其它动物也慢慢被带回队伍。 赵祯与刘娥看了这场精彩的马技,自己又是劫后余生,双双感叹。 太后刘娥吩咐侍卫:“请这位侠士上前来。” 叶沛小跑着到了官家、太后面前,跪倒施礼。 太后刘娥说道:“此番多亏侠士救驾,侠士真是英勇!请抬起头来让吾看看。” 叶沛一抬头,赵祯看后一惊,哪是什么侠士,竟是自己的表妹叶沛! 太后刘娥看了叶沛说道:“想不到竟是这样年轻的一位少侠!不知少侠仙山何处?” 叶沛朗声回答:“我乃镇远镖局楼子衿!” “哦,原来是楼少侠。李喆,赏赐玉如意!”太后刘娥吩咐。 叶沛回答:“多谢太后赏赐。” 太后刘娥又说:“楼少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壮举,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呀!吾问你,你可愿在吾这里做个侍卫亲随?将来升官做太尉将军,也是为国家效力。” 叶沛毫不怯懦,大声答道:“太后错爱,我本是游侠鲁莽之人,最怕受拘束,恐冲撞了龙颜。” 太后刘娥微微点头,也不强求。 官家赵祯说:“楼少侠救驾有功,赏黄金百两,朕御赐手书一幅。”叶沛磕头谢恩。 赵祯又说:“少侠辛苦,先随祭祖队伍进青城休息,明日大典结束一同回汴梁城吧!” 叶沛应承。 皇帝、太后复又登辇,后面侍卫牵过一匹高头大马让叶沛骑了,祭祖队伍缓缓前行。 晚上,官家赵祯派陈忠意请叶沛到寝殿来。 见了叶沛,赵祯板着脸说:“沛儿怎么到了青城来了?” 叶沛满心欢喜地说:“六哥哥见了沛儿不高兴吗?今日可还是我救了你呢!” 赵祯心道:“沛儿,我怎会不高兴见到你呢!” 但他不想让叶沛再这样冒险,再这样出风头,她不了解太后的为人,她这样莽撞的引用了别人的身份,虽然是救驾有功,将来也难说不被太后以欺君之罪论定。 再说,赵祯还不想让太后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位心仪的表妹。 因此赵祯嗔怪道:“真是胡闹,难道朕的那些侍卫都会不如你?你今日抛头露面反而惹来许多非议!” 叶沛不解地问:“六哥哥担心什么?” 看着叶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单纯样子,赵祯心情非常复杂,他担心的太多了,他怕叶沛为他只身涉险、他怕太后知道他喜爱她后反而将他们拆散、他更怕叶沛被人利用来接近他,试探他。 可是这些话如何能对叶沛说呢? 赵祯不知如何解释,行宫人多眼杂,他也不便过多解释。便恳切地说:“沛儿,你单纯可爱,这里不适合你。你回八王府等我,我总有办法接你出来。” 叶沛不高兴地说:“六哥哥说,想每日都见到沛儿,可是几个月也没见你再去王府一次。” 赵祯觉得叶沛不理解自己,惘付自己一片深情,又觉得她无理取闹,不可理喻,脸上显出不悦神色,“我有很多事情要忙,怎能像你一样到处瞎跑!你只需在王府好好待着,等我召唤便是。” 听了赵祯的话,叶沛也明显不乐意地说:“你不用找理由骗我,我要去哪六哥哥也管不着!” 赵祯更气,“你愿意怎样都随你吧!陈忠意,送叶姑娘回去!” 叶沛见赵祯这般态度,觉得自己多情了,冷笑着说:“既然六哥哥不想见我,我走就是!”说着转头就走。 叶沛本以为这次见了赵祯定有许多话可说,她不求他报恩,却没想到他恩将仇报,对自己态度如此冷淡。 赵祯上一次那么露骨的表白,这次的态度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可见君王心思猜不得,原来一切都是她自己一厢情愿,叶沛既生气又伤心,头也不回地走了。 “沛儿!……”赵祯看着叶沛走远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心中暗想:“沛儿,但愿你能明白我的苦心,明白我的苦衷!” 谁料想,这一切都被寝殿外一个黑影儿看得真切。那黑影儿闪出来“嘿嘿”一笑,原来他也住在玉津园的斋宫里,不是别人,正是博平侯赵允熙! 此次祭祖大典虽出一些事故,索性后面一切顺利,皇帝赵祯与太后刘娥,第二日回到汴梁皇宫。 叶沛随行而归,到了外城,就自主脱离队伍,回八王府来了。叶沛生了几天闷气,一直在花园小筑待着,倒也老实。 过了几天,赵允熙特意来到花园小筑见叶沛。 叶沛奇怪,虽然她与姨母相认的功劳非赵允熙莫属,可是自打她住进来,赵允熙还没有单独见过自己。 赵允熙见了叶沛,说东扯西,没有主题。 “沛儿妹妹住进来也有半年了吧?我公务繁忙也没来得及过来关照。今日得空,来问问妹妹可缺什么东西?” 叶沛说:“我很好,没什么缺的,姨母想得周到,都为我准备妥帖了。” “那便好。妹妹可还住的惯?”赵允熙关切地问。 “我不过一个漂泊孤儿,这里已是十分惬意了。” 赵允熙笑着说:“看妹妹说的话,我们不都是你的家人么!” 说着,赵允熙走近叶沛道:“要说这汴梁城里好吃的好玩的,哪有大哥哥我不知道的?沛儿要是缺什么,想要玩儿什么,定要告诉我,千万不要见外。” 说着,他贴近叶沛耳朵轻轻吐气,小声说:“沛儿别忘了,你我可是有过婚约的,千万不要见外!” 叶沛耳朵被他哈气弄得奇痒,后背鸡皮疙瘩掉落一地。 叶沛单纯,听他如是说又如是举动,脸面脖颈都红起来。她往后退了一步,十分别扭,不敢看向赵允熙,只轻轻点了点头。 赵允熙见叶沛面红耳赤的样子,“呵呵”坏笑两声,扬长去了。 到了院外,赵允熙见到叶沛的侍女平儿,点着她的下巴说:“几日不见,平儿越来越美了!” 那平儿扭捏地说:“看博平侯说的。”说着,眼带桃花般望向赵允熙。 赵允熙“呵呵”一笑,吩咐道:“小妮儿!要是叶姑娘有什么事儿就告诉高山。”那高山是外院的小厮,最是赵允熙的心腹。 平儿微笑着点点头。 第二十章 月上柳梢,元宵节人约黄昏 赵祯自打祭祖回到皇宫心情就不佳。 陈忠意托了一杯茶给他端上来,赵祯心神不宁,烫了一下嘴唇,气得把一只龙泉窑的青瓷茶碗摔得粉碎。 骂道:“陈忠意,你要烫死朕呀!” 吓得陈忠意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如此数次,机灵的陈忠意发现其中奥秘:“官家是在叶姑娘那里受了气,拿我们撒气!” 头脑灵光的陈忠意为了自己不再受夹板气,他趁新年太后宴请命妇的时机,偷偷溜到叶沛身边,说:“叶姑娘,元宵灯节时官家与您在宣德楼下相会。” 叶沛先是一愣,看看陈忠意,会意地点点头。 祭祖时与赵祯分别,叶沛回去也反省了自己的态度,六哥哥已经不再是小时候的赵受益,而是当今圣上,她不该对他那样。他有他的不易,叶沛应该理解他,她想向他道歉,却苦于没有机会,叶沛还是想见到她的六哥哥。 陈忠意晚间伺候赵祯更衣时,见左右无人,悄声说:“官家,马上就到元宵节了,咱们哪天换了私服去御街上看灯吧,必能看见您想见的人。” 赵祯愣了一下,立刻会意,将才脱下的大氅往陈忠意身上一扔,说道:“就你鬼主意多!” 陈忠意得意地笑了笑。 元宵节这天,陈忠意安排好一切,只等黄昏出宫。 正月十五元宵节,宣德楼外御街两旁,绞缚山棚,高悬彩灯,歌舞百戏,鳞鳞相切,乐声嘈杂可传十余里。 正月十五这一天没有夜禁,是汴梁城最热闹的夜晚。 元宵节灯会上男男女女,游人如织,叶沛也落落大方地穿了女装来到宣德楼门前的御街上,只见游人摩肩接踵,各种各样的灯看不过来。 一组一人高的走马灯前,叶沛停住了,她又想起在初上栖凤山时,有楼子衿和安常陪她去横渠镇看风筝节的事。 那时她也看到了这样的走马灯,那时楼子衿还陪在她身边。而如今,楼子衿离开镖局后不知现在何处。他一定没有遇见丁月华,因为丁月华还在汴梁城。可是他也没有回来镖局,他又去了哪里呢?她一直没有他的消息。 叶沛正发呆时,一个人站到她身边,默默陪着她看灯。叶沛一侧头,正是六哥哥赵祯,叶沛投桃报李地微微一笑。 “沛儿!”赵祯温柔地叫了一句。 两人四目温情相对,谁也没有提起之前的不愉快,就像它从未发生过一样。 “你还记得小时候咱们一块去看灯的情形吗?那时多么无忧无虑啊。”赵祯眼望远方,感叹地说。 “然而那时候也未必就一定高兴,我还记得你和大哥哥为了挣一盏兔子灯,还哭了鼻子。”叶沛笑着说,揭了赵祯的短。 “你竟然还记得,真没良心,那次还不是为了给你去争那盏兔子灯。”赵祯摇摇头,却笑了。 两人并肩走着逛着,真有“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美好。由于人多,两个人被一推一挤拥在一起。赵祯扶着叶沛的双肩,笑着说:“沛儿,小心。” 叶沛脸面微微一红,转身要走,赵祯拉住她一只手说:“人多,别走散了。” 于是两个人手拉手继续逛,陈忠意高兴地跟在后面,得意自己的聪明才智。 此一良辰美景到应了一首诗句:有灯无月不娱人,有月无灯不算春。春到人间人似玉,灯烧月下月如银。满街珠翠游村女,沸地笙歌赛社神。不展芳 尊开口笑,如何消得此良辰。 逛了一个时辰,叶沛提议说:“我们去前边樊楼上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赵祯同意,于是三人往樊楼上走。樊楼看灯位置绝佳,正能看见鳖山灯火,赵祯、叶沛二人十分欢心。在樊楼上吃饱了茶点,又看了一会儿灯下来。 下楼时,叶沛看见楼梯口坐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身上衣服都是补丁,冻得通红的手上提着七八只样式普通的灯笼。 她见了叶沛,跑上来说道:“小娘子,买一只灯笼吧!” 看着小女孩热切的眼光,叶沛拿出十两银子,对她说:“小姑娘,天气这么冷,你拿了银子回家去吧!” 那小女孩似乎从没见过这么多钱,眼睛里充满了惊喜,说道:“小娘子真是大善人,愿你和官人恩爱白头,早生贵子!”说得叶沛满脸通红,回头看向赵祯求助。 赵祯却乐不可支地迎上前来,说道:“借你吉言,我们一定会恩爱白头,早生贵子!” 小女孩将手里的灯笼一股脑塞在叶沛手里,风一般地跑了。叶沛提着灯笼目送她跑远,回过头来嗔怪赵祯道:“六哥哥又瞎说!” 赵祯却道:“我哪里瞎说了?” 叶沛将灯笼交给陈忠意,“哼”了一声,也不等赵祯,独自往前走。 赵祯追上叶沛,故意嗔怒似的对她说:“要我看呀,你不该给那女孩子那么多钱。” 叶沛停下脚步,问道:“为什么?” 赵祯解释说:“她一个小孩子哪里见过这许多钱?你给了她恐怕她家人以为她偷窃,回家反而只会讨一顿打。” 叶沛不信,撅着小嘴听着。 “再或者,他父母没有打她,但是她如果觉得以后都可以像今天这样不劳而获,那从此不再劳作,岂不是更糟糕?你不知道《韩非子》里有守株待兔的故事么?” 叶沛挑挑眉毛、撇撇嘴,不发一言。 赵祯不慌不忙地继续说:“沛儿,我要做一个好皇帝,要政务清明,我要万世的太平,我要全天下人的富裕,这比救一次人,给一次钱更重要。” 叶沛听到此处终于觉得赵祯是对的,她坚定地说:“你要是做一个好皇帝,我就做贤臣辅佐你!”说着对赵祯肯定地一笑。 赵祯见叶沛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志向,很是欣慰,也会心一笑,拉过叶沛的手说道:“你做不了贤臣,做个贤妃还差不多!” 叶沛听了,脸一红,生气地甩开赵祯,“又来了!” 不想此时一个人横冲直撞过来,猛地将赵祯撞了一下。 叶沛一把扶住赵祯,“六哥哥,小心!”回头却看见不远处,那个回鹘王子手下的小老头出现在人群里。 “又是他!”叶沛立目说道,大步穿过人群,朝小老头冲过来。 那个小老头也发现了叶沛,忙使用貂鼠之技钻入人群,三窜四逃,又不见了。 叶沛追了十几步,见小老头逃了,心中一惊,“哎呦,不好!别是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吧!” 叶沛想到此处,心中慌乱,赶忙闪过人群往回跑。可是不知是人流骤增还是有人故意阻挡,叶沛竟不能一下回到赵祯身边。 此时只差四五步距离,叶沛却眼睁睁看着赵祯被三个人团团围住,裹挟着往更远的方向走。 叶沛登时急了,使用“脚踏七星”飞跃人群,来到赵祯身旁。她左掌竖劈“白虹贯日”,右拳直挑“彗星袭月”,抬脚“苍鹰击 兔”,转瞬间便将三个人打倒了。 只是一眨眼,三人骤然倒地,吓得赵祯和陈忠意都倒退了一步。叶沛趁着这个空子,钻到赵祯面前,拉起他飞快地逃跑。 赵祯被叶沛拉着,边跑边问:“沛儿,怎么了?”赵祯竟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没觉得刚才有几个人围着你转吗?” 快到宣德门时,叶沛见无人跟上来才敢放慢了速度。 进了宣德门就算进了大内,就算什么人敢对皇帝不利,那些侍卫亲军也会冲出来将他绳之以法,叶沛深深地出了一口气,这才放松下来。 此时,陈忠意也跟上来了,“吓死小人了!”他一边说一边帮着赵祯整理衣袍。 陈忠意突然一声惊呼,“官家,您腰间挂的九龙玉璧去哪里了?” “咦?”赵祯也低头看,确实不见了九龙玉璧。 “一定是那个回鹘人干的!”叶沛笃定地说。 赵祯问:“你说那些人是回鹘人?” “对,冬至大祭时也是那个回鹘小老头用驼铃惊动了骆驼,使得整个祭祖队伍骚乱起来的!” 赵祯说:“我知道高昌回鹘和黄头回鹘一直内乱不断,听说乌介可汗的二王子阿尔罕现在就逗留在宋朝境内。” 叶沛忽然想起那次她与王钧益等人在酒楼吃酒,抢座的正是那个回鹘王子阿尔罕,因此答道:“对,就是那个阿尔罕!” 赵祯脸上飘过一丝疑虑,“嗯,待我回去仔细查查此事。” 陈忠意此时仍执着于九龙玉璧,道:“可是这九龙玉璧丢了……” 赵祯不以为意地说:“人没事,东西不算什么。” 陈忠意着急地说:“管家,这是象征皇权的东西,丢了非同小可呀。” “估计是刚才逃跑的时候掉了,你就当我摔碎了吧!” 陈忠意心想,这才叫“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叶沛也不知道那一块九龙玉璧的重要,因此也同意赵祯说:“人没事就好了。六哥哥,你快快回宫吧,等你进去了,我再回八王府。” 赵祯依依不舍地说:“沛儿路上也要小心呀!” 叶沛连连点头。 等赵祯进了宫门,叶沛顺原路返回刚才出事的地点,竟然见倒下的那三个人早已不翼而飞,叶沛更加笃定此事非同小可,定是有人蓄意而为。 可是有谁知道赵祯此时出宫呢?她觉得这一定是回鹘人要挟持大宋天子,那回鹘王子一定来历不纯,下次再与赵祯出宫,定要万分小心才是。 叶沛边想边走,不久也回到了八王府的花园小筑。 待叶沛走后,赵祯进得宫内,他吩咐陈忠意道:“去,宣栾贵觐见。” 禁军统领步兵都指挥使栾贵一直在宫中待命,听宣急急忙忙来到福宁殿。 栾贵单膝跪地请安道:“栾贵参见官家。” 赵祯不慌不忙地说:“嗯,起来吧。你的那三个护卫没事吧?” 栾贵说:“想不到叶姑娘身手如此了得,竟然一下子打倒我三个高级校尉。” 赵祯轻哼一声:“哼,都是饭桶!”心中却为叶沛的手段高超而感到骄傲。 栾贵再次跪下:“臣护卫不力,请官家责罚!” “那到不必,让跟着的护卫都扯了吧。不过,你要好好彻查九龙玉璧的去向,拿了它的人恐怕这两日就要有所动作。” “是!”栾贵领旨退下。 第二十一章 进退两难,人生若只如初见 感情这东西一旦打开闸门,就如洪水般泛滥。 之前赵祯一直想抑制自己对叶沛的爱恋,可是自从元宵节后,两人感情迅速升温,他总想时时见到叶沛。赵祯批奏折时总是走神,太傅讲课时也常常发呆。 他有种赌徒般的心理,“嗯,我只再见沛儿妹妹这一次就罢手!”可是热恋中的情感只有愈演愈烈。 赵祯着便服回八王府私会叶沛,见无人知晓,胆子更是越来越大,有时甚至谴了小太监去宣叶沛,让她换了小黄门的衣服偷偷进宫。 叶沛亦对赵祯有了新的看法和认识,她觉得他会是一个好皇帝,他将来必定有所作为,他亦是她在这个世上牵肠挂肚的人,她将对楼子衿爱而不得的感情全部投入到赵祯这里,只要看着他,她就是快乐的。 赵祯批复奏折时叶沛就坐在他旁边安静地看书,有时她呆呆地看着他,能看一个时辰,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说。他二人很享受这些岁月静好的时光。 这天,将近黄昏时分,叶沛趁宫门落锁前出宫,溜回八王府。 她闪进侧门时,看见赵允熙相送一个门客,此人形容猥亵,眼光犹疑,不似正人君子。赵允熙看见叶沛回归,送完人跟着叶沛进了花园小筑。 赵允熙笑着说:“沛儿妹妹,今日又出去玩了?” 叶沛做贼心虚,不敢回应,只“嗯”了一声。 赵允熙热情地说:“东角楼街来了一个叫九哥的人,能耍药发傀儡,他做的纸人能在高杆上自转飞舞,仿佛仙人一般,很是神奇。明天哥哥带你去看好不好?” 叶沛想去,但又不想跟赵允熙一起去,只得推脱说:“大哥哥每日公务繁忙,我哪敢耽误您的时间,沛儿自己去看就好。” 赵允熙说:“沛儿妹妹,你又见外了不是!”他一步一步慢慢走近叶沛,摸着叶沛的衣领说:“沛儿妹妹,看你这衣服都旧了,你要是喜欢穿男装,我让常来府里给我做衣服的裁缝给你做两件新样式的!” 虽然赵允熙从小和叶沛一起玩大,但是多年未见,现在已是男女授受不亲,叶沛觉得赵允熙的举止有些轻浮。 叶沛横跨一步,躲开他的手,为了掩饰这种尴尬,她寻个话题说:“刚才大哥哥送出去的是什么人呀?你又招了新门客?” “谁?”赵允熙想了一下,才说:“哦,你说刚才吴子山呀!他是今年的新科,青年才俊。” 叶沛很不屑地说:“他那样还青年才俊!我看就不像是好人。” 赵允熙说:“沛儿妹妹不要以貌取人,他马上要去知越州。” 叶沛一听越州,想起一件事来,便问道:“是近期闹水患的越州吗?” 赵允熙说:“是呀!吴越历来是江南富庶之地,吴子山本是吴越王家族姻亲,去那里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呀。” 叶沛疑惑地说:“我听六哥哥说江南水患,他打算派有治水经验的郇焘去知越州,不知是真是假。” 赵允熙眉毛一挑,立即又恢复如常,安慰叶沛说:“沛儿妹妹哪知道朝廷上的大事,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也别当真,也别告诉你六哥哥去呀!” “我明白的,这些事我也不说,也不会去参与的。” 赵允熙点点头,“沛儿妹妹最懂事。” 过了几天,叶沛想邀请赵祯去看那个药发傀儡,她进了宫却看见赵祯气哼哼地摔着劄子。 叶沛问:“六哥哥遇到了什么生气的事?” 赵祯说:“都是这个该死的郇焘不争气!我本来想让他去越州治理水患,顺道接替钱敬亭在吴越的势力,结果一堆谏官上谏,说他私人事务上面不检点,把他弹劾了。现在他们集体推荐吴子山去知越州,不知道怎么都刮成了一个风向!” 叶沛一听吴子山这个名字,立刻有种警觉,然而她又不能确定此事和赵允熙有关系。她帮赵祯整理扔在地上的劄子,却没有看见一个是赵允熙上表的。 叶沛转头一想,也是,如果赵允熙结党营私,他也绝不会自己再出头。想到此处,她有些理解为什么赵祯不想自己混入政坛旋涡里,她随口的一句话,可能改变一个时局,而现在她可能就是这个“罪魁祸首”! 叶沛若有所思地说:“六哥哥,其实,我……”她想向赵祯承认 错误,可是又不知如何开口。 赵祯没有注意到叶沛的表情,说:“沛儿,你不用为我在朝局上面的事情担心,待会咱们就去看药发傀儡,等晚上回来我再处理这些。” 叶沛既委屈,又自责,撅着小嘴儿。赵祯看了叶沛的表情,反而乐了,用手指点了她的嘴唇,笑着说:“沛儿你真是可爱!”他的这个亲昵的动作,却把叶沛想说的话给按了回去,她不知该怎样向他承认错误。 半个月之后的一天,赵允熙春风得意地来到花园小筑,见了叶沛高兴地说:“沛儿妹妹,你看我给你拿了什么好东西?”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润泽如玉的黄色石头。 叶沛凑过来看,问:“这是什么?” “这是契丹进贡的石蜜。”赵允熙得意地说。 “什么是石蜜?”叶沛将这块石头拿在手里,温润晶莹,像玉石却十分轻盈,闻一闻还有股松香。 “这是松树上面的松油,滴在地上,埋藏千年形成的石头,你看它最神奇的地方。”赵允熙手指石蜜中央,叶沛细看,竟然看见一只蜜蜂凝在石头中间。 “啊!真是好神奇!这是一只蜜蜂?!”叶沛惊叹。 赵允熙见叶沛看出其中神奇之处,更加得意。 “大哥哥怎样得到这么神奇物什?” “我刚才不是说,这是契丹进贡之物么!” 叶沛不解:“既然是进贡之物,怎么到了大哥哥手里?” 赵允熙有些猖狂地说:“这个你就不用管了,以后跟着大哥哥,赵受益那里见不到的东西,我也能让你看见,赵受益那里得不到的东西,只要妹妹你想要,哥哥就能帮你得到。” 听了赵允熙如此大不敬的话,叶沛立刻联想到之前他说推荐吴子山去知越州的事情。 难道…… 叶沛吓得背上惊起一身汗毛,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成为了他们较力的靶心。 就如同他们小时候去抢的那盏兔子灯,都打着为叶沛妹妹抢的旗号,而最终的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将一盏好好的兔子灯撕碎。 这时,赵允熙走近叶沛,将石蜜上嵌的红绳套在叶沛的头颈上,轻轻地说:“沛儿妹妹可愿意一生都跟着我?我不会亏待你的。” 叶沛听了觉得手脚冰凉,心血奔涌,她握紧拳头,咽了一口唾沫,她不知道自己是该发作还是应该隐忍。 她本想做个置身事外的人,她应该在栖凤山隐居一生,却不想无意中搅进这迷局里。她觉得自己应付不来,可是又觉得自己应该要有去应付此事的担当。事情因她而起,也该由她结束。 叶沛想看看赵允熙到底要干什么,到底已经做到了什么程度,他会为了她而收手吗? 叶沛甚至善良地认为,自己能够保护大哥哥和六哥哥两个人,让他们两个人得到一种平衡,不至于两败俱伤。人在年轻的时候不都有一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敢吗?或者说是天真! 叶沛缓了缓精神,说道:“大哥哥此话怎讲?这个礼物我很喜欢,收下了!”说着,一转身,从赵允熙的胳膊底下钻了出来。 赵允熙见叶沛装傻,却收下了礼物,以为她与那些青楼女子没有区别,只是欲擒故纵罢了,哈哈地笑着走了。 可是…… 可是,赵允熙与叶沛不知,此时赵祯才走进花园小筑的院门,闪在花园假山之后。他心中亦是百感交集,他所爱之人会是伤害他的人吗? 他亦是手脚冰凉,心血奔涌,将嘴唇咬得青紫。他不敢相信自己所见的一切,他不愿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他甚至后悔今天来找叶沛! 他后悔自己没有听从魏敏贤的话,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心人易变。 他多么希望他的沛儿妹妹还是小时候的样子! 转眼又要到春试的时间了,赵祯两个多月都没有来找叶沛,也没有宣她进宫。叶沛觉得他应该是在忙大考的事情。 这天赵祯突然出现在花园小筑到把叶沛吓了一跳。 赵祯见了叶沛惊愕的表情,表现出不满意的样子。 “沛儿好久不见我,想是有了新欢,今日见我竟然不高兴呀!” 叶沛跳起来跑过去,拉着赵祯说:“怎么会,六哥哥,我在给你绣一个荷包,你来看看。” 赵祯这才转怒为喜,“那我倒要看看沛儿的手艺。” 叶沛拿出自己绣了几天的七彩荷包给赵祯看,赵祯忍不住笑道:“你这手艺!天呀!别说比宫中的绣女,就是街边的村妇也不如呀!” 叶沛知道自己手艺不佳,只是这一片真心,却被赵祯如此奚落,将这只刚刚绣好的七彩蝴蝶荷包扔在地上,“哼,你不喜欢就算了!谁要送给你。” 赵祯笑了一会儿,将荷包捡起来揣在怀里,“既然沛儿给我绣了,哪还能拿回去。” 叶沛不依不饶地说:“不给,不给你!”说着从赵祯怀里往外抢荷包。 赵祯抓着叶沛双手,叶沛非要将手伸进赵祯怀里。 小环端着一只花瓶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暧昧的场面。叶沛、赵祯也立刻觉得不妥,松开了彼此。 小环红着脸往外跑,却与追进来的陈忠意撞了个满怀。 陈忠意追进来说:“小环姑娘,官家和叶姑娘在里面!” 话说到一半,见了赵祯、叶沛和小环的状态,他咳了一下,倒着退出了房间。小环也慌忙地跟着跑了出去,陈忠意随手关上了房门。 赵祯、叶沛见他二人出去,也都是满脸通红。随着房门关闭,赵祯突然拦腰将叶沛抱住,表情严肃而且极其郑重地问道:“沛儿对我可是真心?” 叶沛见赵祯的表情,说来认真,却有另一种来者不善的意味。叶沛感觉害怕,想要逃开,却被赵祯紧紧地拥着。 “六哥哥,你放开我。”叶沛扭着头说。她并不完全了解自己的真心,不知如何回答,更想逃避。 “沛儿是真心喜欢我,只爱我一个人吗?”赵祯直直地看着叶沛,眼里竟有些许杀气。 “我……”听赵祯这样问,叶沛心中飘过楼子衿的影子,她看着赵祯,心虚且恐惧,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解释回答。“六哥哥,你放开我。” 赵祯如同没有听见一般,仍然用力地抱住对方。 叶沛无奈又害怕,她捏住赵祯的手腕,稍一用力,赵祯受不住力,“哎呦”一声松开了手。叶沛怕伤了赵祯,又握了他的手腕来看。 “六哥哥,对不起。” 赵祯不再说话。 叶沛有些害怕赵祯的状态,试探地问:“六哥哥,你生气了?” 赵祯慢慢恢复了常态,用一只手抚着叶沛鬓边的秀发说:“唉,我怎么会生沛儿的气呢。”两个人却都陷入沉默。 过了良久,叶沛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问道:“六哥哥今日怎么突然来了?我以为你在忙春试的事情。” “是啊,我最近是比较忙,没有来看沛儿。沛儿有没有无聊?”赵祯无限温柔地说。 “其实我不怕无聊的,之前在栖凤山,只有虫鸣和月夜陪伴着我,我却觉得安然和平静。” “是啊!如果能够隐居山林,做一个世外之人,该有多好呀!”赵祯无限感慨地说。 “可是人生之事能如谁的意?不知有多少人羡慕你现在的位置呢。” “真坐到这个位置才知道什么叫做高处不胜寒,反而失去了真善和本心。” 叶沛看着赵祯年纪轻轻却来感慨世事,笑着说:“六哥哥今天怎么这么多感慨?” 赵祯也笑起来,“可能是最近忙着想春试的试题,我想用老子的《逍遥游》开题,因此最近说话总是格外超脱。呵呵。” 叶沛也说:“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别人如何知道你的感受?我看你说话不是超脱,而是老气横秋了。” “如果沛儿是男儿身,定能辅国安邦。你要是做了隐士,也是一位世外高人。” 叶沛淡然地说:“我既不想当治世能臣,也不想做世外高人。就是所谓的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可惜世人有几个能做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不是为了利禄钱财,也是为了留名青史。”赵祯道。 叶沛道:“人在年轻的时候有利禄功名的追求也没什么不好。” …… 一个下午,两个人聊得十分畅快,若不是赵祯须在宫门落锁前回去,他们也许会一直这样聊下去。 第二十二章 勾心斗角,王侯将相宁有种 转眼春试结束,却出了一件怪事,今年揭榜的日期过去好几天了,却都没有唱名。 这日,八大王赵元俨派个太监,将叶沛叫过去。一进书房,叶沛就看见大哥哥赵允熙跪在地上,一副斗败鹌鹑的样子,叶沛心中隐隐觉得有事要发生。 八大王赵元俨正襟危坐,叶沛抬眼看她这位姨丈,头戴青玉束发冠,身穿滚龙袍,腰系金宝带,足蹬皂朝靴,面色偏白,细眉朗目,三缕掩齿胡须,虽不似强壮汉子,但也不是传言中阳狂病人的样子。 赵元俨表情严肃,见叶沛进来,直言问:“叶沛,有些事你不要瞒我,也不要帮着你大哥哥隐瞒,到最后,你也担不起。” 叶沛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隐隐觉得与赵祯和赵允熙有关,她心中“砰砰”一阵狂跳。 赵元俨继续说:“我问你,你可认识这块玉佩?”八王手里拿着一块无暇玉壁,上刻九条盘龙,洁白温润,正是赵祯丢了的九龙玉璧! 叶沛不知这块丢了的玉壁怎么会出现在赵元俨手里,她一直觉得是回鹘人抢走了这珍宝。 赵元俨见叶沛迟疑,以为她在造什么谎话,骤然发怒,拍着桌子说:“叶沛!你如实回答!” 吓得叶沛不自觉就跪下了,她哪里受过这样严厉的训斥。 不论是小时候父母,还是栖凤山上的师父、师兄,没有一个人对她说过一句重话。 叶沛无限委屈,带着哭腔说:“回姨丈的话,沛儿知道这是六哥哥的九龙玉璧!” 赵元俨严肃地说:“以后不要六哥哥、六哥哥地叫了,官家就是官家!你不再是小时候的样子,不要不知尊卑。” 叶沛心里不服气,嘴上却不敢说。她诺诺应承:“知道了!” “我再问你,此玉壁是你帮着赵允熙偷出来的?” 叶沛一头雾水,回头看看赵允熙,没有任何回应,抬头再看八王,严厉威严,吓得叶沛复又低下头,“姨丈,绝没有!这是……” “这是什么?” “这是那一日我与六哥哥,不,官家,在元宵节观灯时,被一个回鹘人抢走的。” “你还与他私会?!”赵元俨口气更加严厉。 叶沛像是被逮住现了原形的小妖,没了精神,匐在地上说:“姨丈,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你想嫁与官家做个妃子?”赵元俨瞪着叶沛问道。 “沛儿不敢有这些心思!” “叶沛,你太叫我失望了!叶氏一家忠烈,你如何这样巧簧心思!” 叶沛更加不明白姨丈为何会这样看自己?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吗? 此时,跪在地上的赵允熙说了话:“爹爹,您为何这样偏心?我才是您的嫡长子,赵受益他不过是侍妾所生,就因为他命好,当了皇帝,您就处处为他着想,排斥孩儿? 从小,他就事事和我争,他只是庶子,吃穿用度却和我一样。当年先帝来府上就是挑选太子的,您也看得出来,为何您不极力推荐孩儿上前? 那赵受益冲撞了先帝,反而被先帝注意到,他不是故意为之吗?他只是一个爱哭鬼,病秧子,爹爹为什么要维护他?” “住嘴!”八王赵元俨气得双拳紧握,“你个逆子!你以为你是本王的嫡长子就能如何吗?他被先帝选中那是天意,他是天龙真命,你拿什么和他争?!” “天意?!”赵允熙冷笑着怒号道:“何为天意,成者王侯败者贼就是天意!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能当皇帝,我就不能吗?!什么真龙天命?我偏不信!” “混账东西!”赵元俨是被气得一阵咳嗽。好半天才说:“你现在身为八王嫡子,已经封了博平侯,将来是要世袭我的王位的,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你以为当皇帝有多么威风,多么顺遂吗?你若是没有那个魄力和福分,做一个风流快活的 富贵王爷不好吗? 当年先帝无子,有人上谏我去做皇太弟,反到害我无辜遭受迫害,那滋味如同在火上煎烤。若不是我佯装阳狂病,退出朝政争斗,你们一个个早都死无全尸了!” “爹爹你遇事总是退缩,我不想像你一样,到老了都碌碌无为!” “真是不知死活!你可知你那楚王大伯父,和那已经封了昭成太子的二伯父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先帝景宗在太宗诸子中排行第三,既八王赵元俨的三哥,他们的大哥楚王赵元佐和二哥被封为昭成太子的赵元佑,皆是因为皇位争斗一疯、一死。此时八王直指赵允熙的大伯父和二伯父,便是想借当年争位的残酷现实,告诫他不要为此丧命。 可惜赵允熙一意孤行,仍然执拗地说:“我就算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我要争上一争,斗上一斗!” “哈哈哈!”赵元俨突然狂笑起来,“你以为你赢了什么?你所作所为都已经被今上了解得一清二楚。若不是我保你,你现在还能跪在我面前回话?你结党营私,贪污王法,私吞进贡之物。包括此次春试,你故意泄题给孙浩然、王伦刚、隗家继等人,你当今上都真的不知吗?!” 赵允熙听了父亲这一番话,如呆头鹅般愣在原地。 八大王赵元俨继续说:“你所泄露的试题,不过是今上故意说给叶沛听的假题,你却当真了。”赵元俨扔了一份抵报给赵允熙,“你看看今年的试题可是你所知道的题目?” 叶沛听了,脑子里一片混乱,她没有想到那天赵祯是故意来接近她,引赵允熙上勾。他那天揽着她问她是否对他真心,可赵祯对自己有一点点真心吗? 她被当成了钓鱼的诱饵,政治的牺牲品,她现在就是那只被撕碎的兔子灯! 叶沛知道自己练武功得心应手,可是在政治的争斗里,她却施展不出来,成了马上就要被淹死的人。 她不止心寒,她心中的寒意侵袭了全身,让她感到麻木,如坠冰窟。 赵允熙亦是呆若木鸡,他没有想到自己精心部署多年的局面,原来都在赵祯一手掌控之中。他看完抵报,扔在一边,他确实无话可说了。 叶沛哆嗦着拿来那份抵报想看个究竟,她确实被冤枉了,她没有泄露赵祯告诉她的试题,她谁也没有说过,但是现在试题泄露了,谁会相信她呢? 抵报上醒目位置写着今年春试的题目,抵报大意为:今年春试试题出自《左氏春秋?察今篇》,论述察今而思变,目前春试一切顺利,已经选出新科进士一百零四人,将于四月十三日揭榜。 “大哥儿,你回别院反思己过,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府!”八大王赵元俨见赵允熙已经知道自己一败涂地,命他先出去。 赵允熙走了,叶沛哭着爬到赵元俨的脚下,“姨丈,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大哥哥,也从来没想过要伤害官家,我也不想搅入这政局里,您要相信我!” 赵元俨沉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语重心长地说:“孩子,你若不想嫁与大哥儿或六哥儿,还是不要掺和他们之间的事情。将来我会让夫人给你寻一门好亲事,像嫁女儿一样把你嫁出去。” “姨丈,我不想去搅和他们的事,真的,我也希望他们都一直好好的。”叶沛泪如雨下。 赵元俨轻轻地抚摸着叶沛的头,叹了口气说:“嗯,好孩子!你太单纯了!” 原来,元宵节那日赵祯与叶沛相约看灯,早有赵允熙安排在叶沛身边的细作得知了,告知赵允熙。他联合回鹘王子,想要给赵祯一个下马威,却被赵祯早就安排下的禁卫军阻挠,那时禁卫军一直护卫在赵祯身旁,他才如此淡定从容。 在抢走九龙玉璧以后,赵允熙有了下一步的动作。他狂妄自大,凭它诈来了春试试题,却不知那是赵祯早就设下的圈套,赵允熙得到的不过是一份假试题。 之后赵 允熙将试题透露给买题的仕子,却被刑部逮个正着。赵祯早已知道赵允熙的动向,先下手为强。 只是那时赵祯不知道赵允熙还与回鹘人勾结,他顺藤摸瓜,彻底捣毁赵允熙的其他所有计划。 除了此事,赵祯也已经掌握了赵允熙之前所犯罪行的其他证据,他本欲亲审赵允熙,八大王求情才将此事压下。 赵元俨自己审问儿子,赵允熙将他与叶沛的情事夸大,将一些事情栽赃在叶沛身上,让赵元俨误会叶沛是心机深沉的女子,因此才有了上面赵元俨对叶沛严厉的态度。 从八大王的书房回来,叶沛病了半个月。 她在病榻上想明白一件事,姨丈说得是对的,她要远离她的大哥哥和六哥哥,她爱他们就更要远离他们。 姨母每天都来顾看叶沛,叶沛向她解释她没有想害大哥哥和六哥哥,她也不知道姨母听明白没有,信了她没有。 姨母越是安慰她,她越觉得委屈和受伤害。姨母是那样温柔慈祥,她的两个孩子为了权利而争斗,自己则是那个红颜祸水,姨母难道不该怪罪于她吗? “六哥哥是在骗我,原来他对我说的一切都是在骗我?他从未爱过我,他只是想利用我对付大哥哥,他怎会如此狠心?” 叶沛被爱伤得伤痕累累,痛不欲生。她刚要付出的真心,却不得不收敛,她像受伤的小乌龟缩回壳里。 她想回到栖凤山去,过她平淡安然的生活。她不适应政治的残酷,她怕自己给所爱之人带来伤害,她爱的人这样伤害她,她更不能接受。 为何会这样?她想保护他们,却被他们伤得如此之深! 叶沛开始怀念自己的父母,她如同刚上栖凤山时一样,父母遇害的场面又一次一次地出现在她的梦里。 这期间,一道圣旨罢免了赵允熙博平侯的爵位,即日出京知滁州去了。 叶沛知道,以赵允熙所犯罪行绝不会只是如此小惩大诫,或许是八大王说情,或许仍是手足情深,而她叶沛,却彻头彻尾成了坏人! 在叶沛生病期间,还有一件事,就是王钦若家来下草贴。 汴梁风俗,凡娶媳妇,先起草帖子,写明求娶意向。两家允许后,再起细帖子,详细写本人生辰八字,三代人名讳,亲人田产官职等等。男方许以“口酒”,女方回以“鱼箸”。 然后相亲,男家相中女方就在冠子上插一枚钗子,若相不中则留下两匹彩缎与之压惊。再下彩礼,再定喜期……等等礼节。 王钦若本不欲与八大王结亲,无奈王钧益本就是老来得子,又是续贤的曹夫人所生,曹夫人见王钧益病了大半年,天天催着王钦若去求亲,磨得他最后只得同意。 八大王和王妃见了王家来的媒人,到不奇怪,女大不中留,说是考虑几天,其实内心已然接受此事。 自此,王钧益病也好了,天天喜笑颜开。 林洙与邵应铨来见他,他兴高采烈地准备和他们一块儿去看叶沛。 到了八王府的花园小筑,王钧益见了着女装的叶沛,情迷不已,高兴地喊她“叶妹妹”。 林洙以为叶沛会不高兴,却见叶沛并没有反感,以为他两人定下亲事,关系自是不一般了,自己也不便多事。 其实他们哪知,叶沛是大病初愈,心如死灰。 王钧益邀请叶沛去蓬山游玩,四个人又如之前样子,踏青赏花,茶馆听书,风流快活起来。 叶沛也想用其他事情填充自己空白的思想,她想:如果自己嫁做人妇,赵祯也便不会再来招惹她,大哥哥和六哥哥都会把她忘了,至少他们不会再因为她来争斗什么了! 如此,叶沛每日随着王钧益出去玩,心情到平复了许多。 第二十三章 迁客骚人,风流场饮酒斗诗 这一日,他们四个人从王家茶楼听书出来,无意间拐到另一条街巷,两旁都是烟月牌,家家门不掩户,只挂青布竹帘幕布。 叶沛好奇地问:“此是何处?我竟然没有来过?” 另外三个人面面相觑,心知不语。 叶沛提议说:“咱们进去看看如何?” 林洙低头咳嗽,邵应铨抬头看天。 王钧益说:“咱们还是去大庆楼吃酒吧!” 叶沛见了他们的状态更加奇怪,“我倒想去看看这条街巷。” 邵应铨心实,说道:“这是烟花之地,你一个姑娘家怎好进去的?” 叶沛历来不服男女之禁,说道:“女子如何不能去?没去过我就想见识一下如何。况且我穿着男装,谁看得出我是一个女子?” 王钧益宠爱叶沛,不跟她违拗,说道:“叶妹妹,那咱们就去看看,不过,待一小会儿咱们就出来。再有,今日的事儿你可别跟家里人说,要不恐怕你再也别想出来玩儿了。” 叶沛说:“这个我知道。” 于是,四个人走进这条街巷。 来到中间一家,她家门前写着“歌舞神仙嫦娥月,风流花魁柳婉儿”。叶沛停住说:“咱们进这家看看如何?” 刚一进门,一个喜笑颜开的婆子迎出来说道:“四位公子,和我家柳姑娘有约吗?” 王钧益上前说:“没有。” 那婆子道:“四位公子,那实在对不住,我们这里必须提前约好。” 王钧益说:“嫲嫲,不必劳烦花魁娘子,我们进来喝盏茶就走。”说着拿出一锭银子交给婆子。 这婆子觉得奇怪,进来烟花柳巷,不见花魁娘子,只喝一盏茶的,却从来没有。 她见四位公子年纪尚小,估计是不懂其中规矩,亦或是初次来这风流场,有些局促。因此也不催促,只说:“好说,好说,请上座。” 然后她领着四个人进了花厅,让使女上茶,自己退了出去。 叶沛四壁看看,厅上一排楠木交椅,旁边放着犀皮香桌,桌上摆着博山古铜香炉,桌旁摆着两盏鸳鸯戏水雕花灯,墙上挂着工笔花鸟图,墙角的高脚桌上摆一只汝窑花插,里面插着几支开得正旺的朱槿花。 一架泼墨山水大屏风挡住内室,叶沛也探头瞧瞧。里面仍有客位,屋顶悬挂一盏水晶灯,摆一鼎狻猊香炉,墙上挂一幅仕女图,八宝格上摆几样文玩,另有金丝楠木雕花玲珑床一张,锦幛高悬。 叶沛觉得这妓 女家中摆设比之皇宫也差不多了,果真富贵之极,真是大开眼界。 四个人喝了一盏茶,觉得没什么意思。王钧益说:“叶妹妹,你看,咱们也进来了,这里无甚意思,还不如去大庆楼听书。” 叶沛觉得没有看见花魁娘子真是遗憾,可是王钧益等人坚持要走,也就作罢。 四个人往院外走,刚到院门,迎面进来两个文人仕子打扮的贵气男子。 打头一人,四十左右岁年纪,头戴一顶竖脚幞头,身穿墨色广袖长袍,腰系皂色束带,外罩白纱凉衫,丝鞋净袜,手拿一把西川细色纸扇,气宇轩昂,风流倜傥。 后面跟的一人年纪较轻,身穿白色广袖襕衫,亦是手拿折扇,文质彬彬,儒雅清俊。 打头这人进了门便说:“柳大娘,今日我与柳姑娘约好,让她帮我新填的词赋曲。” 柳大娘道:“晏学士,婉儿一早上就嘱咐我们候着学士您了,她现在在后面阁子里等您呢。” “嗯。”这位晏学士阔步往后院走。 叶沛对王钧益说:“咱们跟上他去看看如何?” 王钧益说:“你以为这人是谁!” 叶沛道:“我何以认得。” “他乃是翰林学士晏殊晏学士!他可是十四岁就以神童入试,二十七岁就当上太子舍人,以珠玉词名扬天下的风流才子!”王钧益娓娓道来。 叶沛听了点头赞叹道:“哦,这么年轻就能当上帝师,那更要见识见识了!”叶沛的兴致从要去见花魁娘子,变成了要追随这位神童帝师。 晏殊见四位年轻公子立于院中,其中一人又说出自己的姓名,也回以一礼。 王钧益见了忙上前见礼 ,说道:“晏学士,晚辈这厢有礼了,家父乃是参知政事王定国。” 晏殊听了,知道这几位公子哥儿颇有来头,点头道:“原来是王宰相家的公子。” 叶沛说:“晏学士,既然您和柳姑娘有约,我们可否借光再讨一杯茶喝?” “这位是?” 王钧益说:“这位是八大王府上叶公子。”又指林洙说:“此乃大理寺卿之子林洙。”又指邵应铨说:“这是刑部邵尚书之子邵应铨。” 晏殊介绍自己身后年轻公子:“这位是今年春试茂才富彦国。” 几位一一见过,晏殊又说:“既然大家有缘相见,不如一同拜见此处主人。” 叶沛说:“如此甚好!” 王钧益拉拉叶沛,叶沛假装未见,大步流星跟着晏殊来了后面高阁。 后院有一间六橼高阁,瓦顶木櫞,朴素而不落凡俗。几个人一行上了二楼。 六人落座,使女献了茶,等了片刻,一个窈窕美人从楼下迤逦走上来。 鹅蛋脸,柳叶眉,杏眼丹唇,肌如凝脂,画着一个梅花妆。头上梳着堆云髻,插一支梅花簪。身着月白色抹胸长裙,外罩樱粉褙子,衣缘和裙摆上都绣着红梅花绣,十分艳丽可人,怀里抱一柄凤尾紫檀琵琶。 女人美丽,不止于容貌,她们天生带着一种气质。叶沛之英气,丁月华之傲气,八王妃之贵气,太后刘娥之霸气,而此时柳婉儿,则有一种风流婉约之气。 叶沛见了,心想:这花魁娘子果然不俗,怪不得男人喜欢,就连自己也快要为之倾倒了。 柳婉儿上楼来对六人行“万福”礼,然后对晏殊说道:“晏学士,让您久候了。” 晏殊道:“柳姑娘莫怪,我在楼下遇到几位宾客,便一同请上楼来了。” 柳婉儿说:“看几位公子容貌,都是风流雅仕,婉儿荣幸之至。” 柳婉儿坐了一把春凳,轻弹了一声琵琶,说:“几位公子见笑,我先为大家演奏一曲《蝶恋花》吧。” “六曲阑干偎碧树,杨柳风轻,展尽黄金缕。谁把钿筝移玉柱,穿帘海燕双飞去。满眼游丝兼落絮,红杏开时,一霎清明雨。浓睡觉来莺乱语,惊残好梦无寻处。” 柳婉儿边弹边唱,真是婉转娇声,让人听的心都醉了。 就在这时,小楼外淅沥沥下起雨来,叶沛几个人都站起来欣赏雨景。 凭栏远眺,可以隐隐望见蓬山,回眸亦可以看见东华门内庭,窗外碧树窈窕,春花满蹊,真是绝佳一处赏景阁楼。 等柳婉儿一曲唱罢,那位富弼富彦国公子开口道:“此乃晏学士之词呀!” 婉儿微笑着点点头。 “今日景象甚美,此处真如神仙去处。”富公子又说。 多语的林洙半天没有开口,现在忍不住开口说道:“美人、美景,就差美酒了!哈哈。” 正巧柳大娘端着一个托盘上楼来,接口说道:“我正来送这玉壶春,这下美人、美景、美酒都有了。” 几个人回头一看,柳大娘已将一只汝窑天青釉的大肚玉壶春瓶子布上了桌,配着七只天青釉螺瓷杯,果然美酒美器,又布四碟干果,四碟蜜饯。 王钧益为了在叶沛面前显摆,颇有诗意地说:“这真是一片冰心在玉壶呀!” 富公子提议,“咱们不如来行个流觞令,由婉儿姑娘弹琴,酒杯传到谁手里,一曲弹罢,就由谁抽一支令签,饮酒作诗填词如何?” 晏殊赞同地说道:“今日人多,如此甚好。” 柳婉儿拿出一个竹筒,里面装着几支竹制令签,几个人开始玩流觞令。 一杯转罢,正到叶沛手里,叶沛抽签,是一支《青玉案》。 她缓缓饮了酒,脸望窗外,略一思考,来到案上提笔书写: “堂前把酒盏频传。杨柳依、双飞燕。今日汴京春已半。此身犹在,乱花深处,寂寞谁家院。雨疏风骤落红颜,点点行行泪痕满。残红香消怎忍见。花莫要戴,杯莫要停,醉也莫要管。” 众人来看,真是一首好词!尤其是王钧益,以为叶沛只是会武功,懂医术,不想又写得一首好词,心中存着无限喜爱。 晏殊道 :“好一位怜香惜玉美公子!” 想到最近发生的诸多变故,叶沛无奈地笑笑,“怎知我心内忧思强欢颜。” 柳婉儿以叶沛之词又唱了一首《青玉案》,曲罢,酒杯正到晏殊手里,他站起来抽签,是一首《浣溪沙》。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消魂。酒筵歌席莫辞频。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一蹴而就,宛如落花流水般潇洒自然。 众人观看,鼓掌称赞,非同凡响,又是一阙好词! 晏殊向叶沛点点头,算做对她心内忧思的回应。 王钧益在旁说道:“果真是不如怜取眼前人!来,咱们再饮一杯。” 叶沛举杯,回敬晏学士,果然是饮酒斗诗,心心相惜! 酒杯再度传开,这一次传到富公子手中。他饮罢了酒才抽签,竟是一首《七言绝句》。 只见他也无惧色,略略思考后提笔书写得一手刚毅草书:“高阁岧嶢对远山,雨馀愁望不成欢。拟将敛黛强消遗,却是幽思苦未兰。” 写罢,他又敬众人一杯,众人频频点头。 之后酒杯传到邵应铨手里,他平时舞枪弄棒,哪里做得诗词,耍赖说:“师父,你要替我做一首!” 叶沛笑着还未回答,王钧益说道:“你平时不读书,这时想起来劳烦师父了!我偏替师父说‘不行’!” 两人怒目,旁人看了到要发笑。 柳婉儿打圆场说:“两位公子莫要伤了和气,婉儿献丑一首如何?” 林洙道:“柳姑娘莫急,他俩平时就是这样,都是半斤八两,伤不了和气!” 众人又笑。 柳婉儿道:“邵公子抽签饮酒,我来作诗。” 邵应铨说:“好!”抽出来是一曲《点绛唇》。 婉儿思考一下,边弹边唱,“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倚遍阑干,只是无情绪。人何处。连天衰草,望断归来路。” 众人又鼓掌。 叶沛想不到柳婉儿一介官妓,竟然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真是一代才女,天涯沦落!对她又多几分怜爱可惜之情。 大家都做过了诗词,又渐渐聊起朝中碎事。富彦国对叶沛所说的辽国见闻十分感兴趣,追问契丹风俗,南京趣事。 晏殊也对这位叶公子另眼相看,不似之前以为他是纨绔子弟时冷眼清高。 如此推杯换盏,已过申时。晏殊首先起身告辞,叶沛等人也纷纷跟着离席。 “知柳姑娘不留晚客,我等就此告辞,改日再约。”晏殊说。 柳婉儿深深万福,“今日词曲尽兴,望几位贵客改日再来寒舍。” 邵应铨偷偷说:“这样要是做寒舍,我府上岂不是不如柳巷?” 林洙回手狠狠掐了他一把,叫他禁声。邵应铨瞪了林洙一眼,彼此打打闹闹,倒也欢愉。 几个人再次寒暄,都离开了花魁柳婉儿家。 叶沛出来之后说:“今日真是没有白来!” 王钧益说:“你到玩得欢快,叶公子!” “嗯,果然是位花美娘。”叶沛眉飞色舞地说。 “要不是知道你是女子,肯定认为你是色中魔王!” 王钧益想摆威风,继续说:“以后我不许你在其他男子,嗯,包括女子面前逞威风,什么饮酒作诗,均不能来。” 叶沛刚要说什么,一转头看见一个黑衣人从柳家后墙蹿了进去。叶沛心中疑惑,难道有什么贼人要对柳姑娘为非作歹? 王钧益见叶沛不语,以为自己的威风镇住了她,得意地想拉叶沛的手,叶沛却不经意间躲过了。 林洙笑着说:“这还没过门儿呢就想关起来了?”然后他对叶沛说:“师父,你干脆不要嫁给他了,到我们府上来吧,我绝不干涉你去任何地方!” 王钧益骂道:“呸!什么住到你府上,以后你休想再见到我家沛儿!” 几个人打打闹闹出了这烟花柳巷,往八王府来。 被王钧益拉拉拽拽的,叶沛本来想跟着黑衣人去看看,结果一走神,就被他们拽回了花园小筑。 王钧益等人见叶沛进了府门,都放心地走了。 第二十四章相赠玉壁,愿有情人成眷属(一) 走进花园没几步,叶沛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转身又回到柳婉儿家。 来到黑衣人蹿上去的后墙,叶沛也依法蹿上墙头。 此时天已经黑下来,只有二楼的灯还亮着,叶沛想,若是那个黑衣人想偷窃或者怎样,必定要去后楼。若是他已经走了,自己看看无事便回八王府。 如此想来,叶沛翻下墙头,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楼阁栏杆处。一个“鲤跃龙门”跳上一层栏杆,又用“猿手”攀上二楼。 叶沛透过开着的窗格往里看,一惊非小,正看见里面黑衣人和柳婉儿依偎在一起。 叶沛心道:原来是自己多事,这是柳姑娘与情郎幽会,自己反倒显得多余。 想到此处,叶沛悄声后退,准备再踏瓦铛跳下二楼。 谁知屋内之人绝非凡夫,叶沛如此轻盈动作,竟被他知晓了。他一个滑步,口中说着契丹话,冲到叶沛面前,使用鹰爪之力想要抓住叶沛。 叶沛见势不妙,在瓦橼上翻滚,一个“灵狐闪退”,就要跳到一楼。 谁知此人如狸猫逮鼠一样,一跃而起,一脚踏在窗棱上,一脚踩在瓦片上,一下抓住叶沛衣摆,以骑马拽缰之势禽住她腰带,将她拽进屋里,一下捂住叶沛的口鼻。 叶沛心中一惊,想不到此人功夫如此了得。而且,他对待叶沛的态度,是怕她张扬,而非要杀害,叶沛心中更是疑惑。 再看此人面容,叶沛吓了一跳。此人眼圈四周一片青黑,正是在辽国南京结识的乌鲁查哥! 乌鲁查哥一看叶沛,也认出她,表情凝在当地。半晌,乌鲁查哥用蹩脚的汉话说:“叶姑娘,是你?” 柳婉儿见了他两人的情事被发现,先是躲到床栏杆旁边,又见情郎将来人擒获了,走出来站到乌鲁查哥身后。 当柳婉儿也认出叶沛时,三个人惊惧的心情竟然是一样的。 柳婉儿让乌鲁查哥松开捂着叶沛口鼻的手,问道:“叶姑娘,怎么会是你?” 叶沛奇怪地问:“你早知道我是女子了?” 柳婉儿淡淡一笑,“男人看我的眼神和你是不同的。” 叶沛听了腼腆一笑。 柳婉儿又问乌鲁查哥:“查哥,你如何也认识叶姑娘?” 乌鲁查哥仍用契丹话回答,叶沛猜出大意就是他们在南京城不打不相识。 柳婉儿又问叶沛:“叶姑娘如何去而复返?” 叶沛说:“我是看到一个黑衣人闪进你的楼阁,不知他是贼人还是什么,怕他对你不利,所以回来看看,不想……实在不好意思!” 乌鲁查哥听了也明白了叶沛好意,将她背在身后的手松开。 柳婉儿听了,更是满面绯红。“叶姑娘,我才是对不住你,罔顾你一番好意。” 既然大家都认识,三人坐下叙话。 原来乌鲁查哥英雄救美,救过柳婉儿一次,因此婉儿以身相许,想与乌鲁查哥私奔,又怕官府不放她的奴籍,因此私会于此。 叶沛听了反到默默祝福这对有情人。 “乌鲁大哥,你如何从南京那么远的地方来到汴梁城了?”叶沛好奇地问。 柳婉儿与乌鲁查哥两人相互看了看。 乌鲁查哥说:“我 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办。” 柳婉儿笑着说:“叶姑娘,契丹人是没有姓氏的,只有名字,因此不能叫他乌鲁大哥。” 叶沛也笑了,说道:“我以为他是姓乌鲁,名查哥。那我该如何称呼?” 柳婉儿说:“你简单叫他查哥就好。在契丹,只有皇家姓耶律,后族姓萧,其他人只有部族,有姓氏的多是汉人,或者有汉人血统。” 叶沛笑笑:“原来如此,想不到婉儿姑娘对契丹文化也很有了解。对了,婉儿姑娘会说契丹话?” 柳婉儿与乌鲁查哥又是相互对视一下,叶沛心中奇怪,觉得他们对自己隐瞒了什么,但是初识,人家也未必事事都倾囊相告。况且有关他二人私密情事,叶沛也不便深问。 婉儿对叶沛说:“叶姑娘,想来你回去也未吃晚饭,我准备些咱们一块吃一些吧。” 柳婉儿一说,叶沛确实觉得腹中饥饿,便说:“那有劳婉儿姑娘了。” 柳婉儿下楼张罗,再上楼时带来食盒,铺张了五六碟菜肴、两壶玉壶春酒。三个人围坐,畅聊起来。 乌鲁查哥赞赏叶沛胆识和武功,柳婉儿欣赏叶沛文采,叶沛爱惜柳婉儿人才,亦觉得世间难得有情人。因此三人饮酒畅谈甚欢。 叶沛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璧,这是她初上蜀山时,师父巴山送给她的礼物。 那是一块白玉雕刻的秋山之景玉璧,巴山亲手雕琢,十分精美,颇有诗意。 叶沛对柳婉儿说:“和婉儿姑娘相谈甚欢,无以赠送,这是我师父雕刻的玉璧,今日送给姑娘当做见面礼物吧!” 柳婉儿接过来看了看,那镂空的设计、俏色的处理,真是精美绝伦,叫人拍案叫绝。 她不禁赞叹道:“真是太美了!这玉壁让我看到一幅‘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的秋景。” 叶沛听了亦是拍手叫好:“婉儿姑娘果然才思敏捷!” 乌鲁查哥在一旁说:“这是巴山先生的东西?” 柳婉儿帮着他矫正字音字义:“巴山先生雕刻的玉璧。” “巴山先生闻名天下,能得一件他的兵器,嗯。”乌鲁查哥蹩脚地说。 “你想说能得一件巴山先生的玉器很荣幸?”柳婉儿仍旧帮腔。 “是兵器!” 叶沛笑着说:“我师父确实做兵器出名,被人称为‘神仙手’。但是他做的玉器也绝非凡物,你看这玉璧就是例子。” 柳婉儿欢喜地收起玉璧,笑着说:“多谢叶姑娘美意,我却之不恭!” 三个人又谈一些兵器、武功、辽宋时事、琴棋书画等等谈资,不知不觉就到了二更。 听了更梆敲响,大家才意识到已经深夜。 柳婉儿说:“已经夜深了,若叶姑娘不嫌弃,先在此处将就一下,明早再归?” 叶沛心想,若是此时回去八王府去,惊扰了下人,反倒不好交代,不如明早再归,只说留宿故人家里了便是。因此说:“那便叨扰了。” 柳婉儿给叶沛铺张了一间客房,叶沛和衣而卧。想着最近发生的许多事情,叶沛辗转反侧,到了五更天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没睡一会儿,叶沛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她与一个男子依偎在一起,就如同柳婉 儿和乌鲁查哥一样。 她想看清那人的脸,却怎么也看不清,她觉得那温热的胸膛是师兄楼子衿的,可是一抬头,她看清那清秀的面容,竟然是六哥哥赵祯,他正温柔地拥着自己想要亲吻…… 叶沛惊出一身汗,从睡梦中骤然醒来。她不知自己如何做了这样一个春梦,她一直想要逃避,想要将他忘记,只是自己的心在梦中却愈加清晰。 叶沛又羞又恼,不敢再睡,起来洗漱,准备离开。 可是叶沛刚走到院门口,却见一个人正在与柳大娘纠缠。 那人说:“你说柳姑娘不留夜客,我怎么听说她也不是那样清纯,之前就有人看见她留宿男子!” 柳大娘气愤地骂道:“姜尘安,你休胡说,你敢诋毁我家姑娘声誉!” 这姜尘安是汴梁城里有名的无赖,家里做些买卖,有些小钱,平时不学无术,专门流连烟花柳巷、赌坊球馆。 因为爱慕柳婉儿的姿容,想留宿被拒绝,从隔壁妓馆出来,遇到柳大娘,言语夹枪带棒地骂将起来。 结果姜尘安正巧看见叶沛穿着男装出来,一把将她拉住,“你看,你还说你家姑娘什么清誉?我看就是婊 子贱妇!” 柳大娘见了叶沛也是一惊,说嘴打嘴,不知如何自圆其说。只得气愤地骂起来:“你个姜皮赖!这是我家姑娘的贵客,王府公子,你跟人家怎么比!” 姜尘安亦不示弱:“什么贵客不贵客,还不是看谁给的钱多?你们就是见钱眼开,婊 子娼妇!” 转头拉着叶沛又问:“你说,你给了多少银子?当老子没钱嫖妓吗?” 叶沛见这人无赖,用力甩手将他一推,把他推了个跟头,怒目瞪着姜尘安。 姜尘安从地上跳将起来,疯狗一样扑过来,又打又骂,使尽无赖招数。柳大娘在旁边拦着,到挨了他好几巴掌。 叶沛本来想一巴掌拍死这个无赖,却从身旁蹿出一个人,拦在她前面。叶沛定睛一看,竟然是官家赵祯,吓得后退了两步。 ------ 且说官家赵祯如何来了柳婉儿家?这还得从头说起。 原来那一日,确实是赵祯故意将假题目告诉叶沛,他同时也泄露给赵允熙另一套假题,他到想看看是谁会背叛他。 赵祯自打知道叶沛并未给赵允熙透露春试试题之后,就知道自己错怪了叶沛,总在想办法弥补。 赵祯几次使人宣叶沛进宫,却始终不见叶沛来,赵祯明白表妹可能确实生气了,正思索怎么去哄她。 赵祯坐在书房批复奏折,闲来无聊,自言自语。 他一面假装生气地说:“朕宣你你为何不来,这是抗旨不遵,你知道不知道?”一面又装哀求道:“沛儿,我叫人去请你,你为何不来?我新得了一套彩绘的傀儡娃娃要给你看。” 陈忠意端茶进来时看见官家如此场景又好气又好笑。 他走近赵祯,附耳说道:“官家,探子来报,叶姑娘今天去了官妓柳婉儿家。” “什么?!”赵祯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你说她去了一个官妓家!”赵祯觉得叶沛简直是疯了! “马上更衣,出宫!”赵祯吩咐。 第二十四章相赠玉壁,愿有情人成眷属(二) 当赵祯带着陈忠意赶到柳婉儿家时,正巧遇到姜尘安与柳大娘纠缠,叶沛夹在中间受气。 赵祯以为姜尘安要对叶沛不利,想都没想就挡到叶沛面前,想来个英雄救美。 结果姜尘安无赖,一把扯住赵祯的袖子,两厢一较力,竟把赵祯袖口上的皂缘扯了下来。 陈忠意见了急了眼,掏出腰牌,冲到前面说道:“此乃当今圣上,你敢犯上作乱!” 姜尘安初听陈忠意之言以为他们是唬弄他,仔细看了这块控鹤令牌,吓得直往后退。 叶沛也追出来,一个“双龙出水”,推开姜尘安。姜尘安以为叶沛是侍卫亲随,吓得一溜烟跑了。 陈忠意举着官家被扯坏的袖子,带着哭腔说:“官家!” 赵祯皱皱眉说:“无事,要是太后问起来,我自有应答。” 陈忠意这才略略放心。 叶沛见赵祯突然出现,想他必定是来寻自己,转身要走。赵祯见状急忙挡住去路,“沛儿,莫走!” 叶沛硬下心来不理,转向另一侧走出去。赵祯又追上来。 叶沛说:“你以为你能拦住我的去路?” 赵祯态度强硬地说:“我知道我不能,但是你也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你在大宋,都必须服从于我。” 叶沛回头怒目瞪着赵祯。 赵祯继续说:“我还知道,王钧益到八王府上下了草贴,想要求娶你,这个你也休想了……” 不等赵祯说完,叶沛气愤地说:“那我就出家去当尼姑,一辈子不嫁人又如何,没有男子我也能过一辈子!” 赵祯见叶沛强硬,又软下心来,软言说道:“沛儿,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你听我慢慢跟你解释。” “我不听!我不想做一只被撕碎的兔子灯!”叶沛打断赵祯话语,使一个“鹰鹞翻身”,飞转着错开赵祯跑开了。 “沛儿!”赵祯气得一甩袍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叶沛跑开。 叶沛未出巷口,只见二个人拦住她的去路。 此二人均穿宫内执事服色,手拿龙卫令牌,说道:“太后懿旨,请叶姑娘进宫叙话。” 叶沛、赵祯皆是一愣,他们的行踪太后这么快就知道了! 叶沛也不分说,又用“鲤跃龙门”准备逃跑。其中一人飞身上墙,再一借力,抓住叶沛衣摆,给她拽了回来。 另一人扬手一支飞镖抖了出来。叶沛大惊,此人一出招竟然是杀招。 原来太后刘娥懿旨: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赵祯见对方穿着公服,来者不善,怕叶沛吃亏,赶上前来说道:“你们见了朕在此还敢放肆!” 那二人竟然如同没有听见一般。 第一支飞镖贴着叶沛的鬓角飞了过去,力道犀利,叶沛吓出一身冷汗。 见叶沛躲过第一支飞镖,那个拽叶沛的人抑手又是一支飞镖抖出来,手法之高妙,叶沛竟是从未见过的。 叶沛慌忙跳起来一个“飞燕剪尾”,飞镖与叶沛擦肩而过,却朝赵祯的方向飞过去。 叶沛在墙上一借力 ,用“虎跃步”跳起,翻个筋斗,一脚踹向那支飞镖。 谁知那支飞镖竟能自行回归,不等叶沛踹到,自己绕个圈又回到了掷镖人的手里。 赵祯在原地喊道:“沛儿,小心!” 叶沛跳回原地,心中惊慌仍未平息,怀抱五行、足踏乾坤站定,狠狠喘了几口粗气。 叶沛问:“两位可是‘阴阳双煞’?” 原来,巴山有一本薄册子,上面记录着武林中成名的高手姓名及武功招数,叶沛是见过的。 这阴阳双煞一人擅长扬手掷镖,一人擅长抑手掷镖,飞镖能够自行回归,而且二人心黑手狠,杀人不留活口,是江湖上有名的杀手。 “小姑娘有见识!”前面一个人说道:“我正是阳手镖郭超!” 另一人道:“我乃阴手镖马进!” “果然是二位前辈!”叶沛见果真是此二位高手,也不用比试了,看他们刚才掷镖姿势,镖行流线,速度与力量,若不是自己轻功了得,估计早就见了阎王,自己哪里是他们对手? 而且他二人在江湖上声名在外,杀人不眨眼,冷血无情。叶沛自知不敌,赵祯在身旁更添累赘,还不如跟他们回去面见太后也未必就是死路。 想到此处,叶沛对他二人说:“我不逃跑了,愿随二位前辈回去复命。” 他二人心中高兴,这个小姑娘果然识时务,自己一报姓名就尊敬至此。这样也好,免得伤了官家也不好说。 “既然如此,请官家和叶姑娘回宫。”他们说话也添了几分客气。 赵祯拉过叶沛的手,将她靠在自己身旁,怕此二人对她不利。如此五个人一同入宫,来到太后刘娥所住的宝慈殿。 ------ 原来,太后刘娥眼线得报,皇帝最近与八大王走得甚近,常常着便服出宫到八王府会面,不知具体在密谋什么。 而且八王将一个养女献给赵祯,说赵祯对此女异常迷恋,甚至将她偷偷召进宫中私会。 太后听了气愤不已,自己扶养赵祯多年,他一直算是温顺听话,若是被八王带坏,无论是妖女蒙惑帝心,还是八王要谋篡帝位,都不是好事,因此派了手下得力的两个龙卫打算除掉叶沛。 等到叶沛来到宝慈殿拜见太后时,刘娥见了一身男装的叶沛,哭笑不得。 她心想:此也非魅主惊艳的女子呀?赵祯如何对她痴心迷恋了? 太后刘娥问道:“你就是叶氏女?” 叶沛叩头:“小女叶沛!” “抬起头来!”刘娥想仔细看看她到底用了什么方法迷惑君主。 “咦?”刘太后突然想起叶沛这张脸,“你不是救驾有功的楼义士吗?” 叶沛吸了一口凉气,赶快低下头说:“民女欺君有罪,当时我是冒充了师兄之名。” 刘太后一拍桌案,“荒唐!那一次你可是早有预谋,故意接近陛下与吾?” “不是的,太后,小女不敢。” “什么不敢!你今日竟然带着官家去逛烟花柳巷,还有什么不敢?!” 赵祯不放心叶沛一个人觐见太后,因此一直跟在身边。此时见 太后刘娥气盛,忙上前说道:“大娘娘息怒,今日之事都怪儿臣!” 刘太后见赵祯为叶沛辩解,更为生气:“官家,我还没有说你,你身为大宋皇帝,留宿妓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袖子都扯破了,还与人因争官妓而出手打架。到了此时还想扯谎骗我?你太让我失望了!” 赵祯一听,慌忙跪倒磕头,“大娘娘,儿臣不敢,今日之事的确不是太后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你说与吾听听!” “这个……”赵祯突然不知如何说起。 说自己迷恋叶沛,暗中监视叶沛去了妓馆,自己不顾一切地追过去?一样被罚,而且一样丢人。说不定太后更会制叶沛死罪。 说自己是好奇出宫,微服私访?唉,太后一定早就派人暗中跟随自己,他越是扯谎,就越抹越黑。 刘太后见赵祯一时语塞,也不容情,吩咐侍卫道:“此女包藏祸心,魅惑君王,拖出去杖毙!” 赵祯听了,不顾一切地扑到叶沛身上,说道:“我看谁敢动手!” 然后又对太后刘娥磕头说道:“大娘娘,宿妓的是孩儿,打架的是孩儿,欺骗您的仍是孩儿,与叶沛无关,要罚您就惩罚孩儿吧。孩儿求您放过她吧!” 太后还真没有想到赵祯会为此女顶撞自己,从小赵祯孝顺恭敬,对自己一向言听计从,看着他此时不顾一切的样子,刘娥愈加笃定,探子所报不虚,赵祯果真被这个妖女迷惑了。 想到此处,刘娥更觉得叶沛这个人留不得,将来还不知道官家会为了她做出什么荒唐事来。 “官家!你的罪行我要交给太傅和大宗伯来惩治。现在吾要处置一个宫女也没有权利了吗?” “大娘娘,叶沛还不是一个宫女。” “你!”太后刘娥被气得手指叶沛,不知说什么好。 太后身边最得宠的太监任守忠,见了官家顶撞太后,急忙上前规劝:“太后,官家还年轻,一时被人迷惑了也是有的,您万万不要动气,莫要伤了身子。 这位叶姑娘,年纪尚小,也不似坏人,上次不是还救了您和官家么,不能让外人看了说咱们恩将仇报不是?您将她留进宫里慢慢调教,以后也未必不听话。” 太后刘娥是聪明人,想着此时与官家撕破脸皮不好看。再有,她还想看看叶沛到底是何许人也。 便指着任守忠说:“就你会说话,好人都让你当了!” 任守忠笑道:“那还不是太后调教的好!” 刘太后说道:“官家,你先回福宁殿去。至于叶沛,去殿外汉白玉台阶上跪着,待我想想怎么处置她。” 刘娥一向说一不二,赵祯也知道顶撞她的后果,只是叶沛,留在大娘娘这里实在让人不放心。 刘太后准备回寝殿,赵祯跪着爬了两步,追上来说:“大娘娘,请您饶了叶沛吧!” “你还想干什么!”刘娥气愤地甩袖走进内室。 任守忠悄悄对赵祯说:“官家,您先回去吧,只是罚跪,不碍事的,待会太后的气消了我再去劝劝,一定还您一个完璧玉人。” 赵祯见状说道:“多谢任都知!” 第二十五章 鸳纱帐暖,共抵青锋剑气寒 宝慈殿外汉白玉台阶上,叶沛一跪就是四个时辰。 本来叶沛身体强壮,跪上一天半日不是问题。可是叶沛昨夜饮了酒,又没睡什么觉。 目前春末夏初,虽说没有热透,但是太阳底下还是很热的。 四个时辰以后,叶沛又渴又饿,渐渐体力不支,晕晕沉沉,失去知觉晕了过去。 福宁殿里,赵祯坐立不安,眼睛一直盯着滴漏,一会儿就问问,“陈忠意,什么时辰了?” 陈忠意答:“未时四刻。” 没一会儿,又问:“什么时候了?” 陈忠意说:“申时一刻。” 赵祯吩咐:“你再去宝慈殿外看看什么情况。” 陈忠意说:“是。” 没一会儿陈忠意飞跑着回来禀报:“官家,不好了,叶姑娘晕过去了。” 赵祯豁地站起来,“快,去宝慈殿!” 太后刘娥不见,赵祯在殿外跪着说:“大娘娘,您就饶了叶沛吧!大娘娘!” 刘太后不理,赵祯跪在门外落泪,此时的赵祯开始后悔自己的莽撞,他以为自己已经有了些许羽翼,此刻才终于知道自己的稚嫩,他不但没有保护好叶沛,反到让她即将为了自己丧命! 赵祯握住双拳捶打着楠木雕花的门板,颤抖着哭喊:“大娘娘,一切都是儿臣的错,将来孩儿一定都听大娘娘的话。” 过了约有两柱香时间,任守忠出来说:“官家,太后说让叶姑娘回去吧!” 赵祯喜出望外,磕头谢恩,站起来飞一般跑到殿外台阶上,抱起叶沛,往福宁殿去。 陈忠意跟在后面,着急地说:“官家,让小的来抱吧!” “官家,别闪了腰!” “官家,您抱了这么久累了吧?” “闭嘴!”赵祯只甩出一句话来,陈忠意不敢再多言。 赵祯抱着叶沛一路走得飞快,转眼到了福宁殿寝殿,赵祯将叶沛放在自己平时睡的龙床上。 陈忠意急道:“官家,这可使不得。” 赵祯骂道:“混账东西,一路听你胡说。快去倒些温水来!” 陈忠意也不敢再多言,恭敬地退了出去。 赵祯让叶沛躺下,用湿毛巾给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会儿陈忠意端水进来,赵祯又亲自给她喂了一些水。叶沛渐渐转醒过来。 赵祯见叶沛睁开眼,高兴地说:“沛儿,我在这里呢!不怕!” 叶沛靠在赵祯身上,苦涩一笑,问道:“六哥哥,你真的在乎我吗?” “不要说了,这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让沛儿深陷其中。沛儿,你要相信我,我是在乎你的,我不想让你只身犯险!”说着,赵祯流下泪来。 叶沛听了这话,涌出委屈的泪水。 跪在宝慈殿外的汉白玉台阶上,叶沛想了好多好多,她突然理解了赵祯的苦衷,他高高在上的地位让他不能只爱她一个人,他要为了他的事业放弃很多东西。 叶沛饱读诗书,怎么会不明白,成就一代帝王,伏尸百万,血流千里是常事,如果他是明白她的,她是否愿意为他献出自己的生命呢? “做大事者不拘小节,若真有一日……”叶沛顿了一顿说:“譬如今日,六哥哥不要因为我坏了大事!” 赵祯想不到叶沛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紧紧搂住叶沛,用自己流着泪的脸贴在叶沛脸上,说道:“不 会的,不会的!” 过了一会儿,叶沛还是忍不住解释道:“六哥哥,我真的没有给大哥哥透露过试题。” “沛儿,我知道你没有帮着赵允熙来骗我,我都知道了。你是我的好沛儿!” “六哥哥,我不想你和大哥哥为了我而争斗,最后弄得两败俱伤。” “这不关你的事,赵允熙他是咎由自取!我已经对他网开一面了。”赵祯突然想起什么,问道:“是不是燕王为难你了?以后你不要再回燕王府了。” 叶沛抚着赵祯搂住自己的手,纤长而白皙,缓缓地说:“你这样反而陷我于不仁不义。” “赵允熙做的那些事不是为了百姓,不是为了天下苍生,只是为他那一己私利,谈什么仁义恩德!” “可是我怕姨母伤心。” 赵祯皱眉应允:“嗯,我知道的。” 叶沛说:“我知道六哥哥是要做大事的人。” 赵祯表情凝重,“只恨我现在不能马上亲政,让你受了许多委屈。等我亲政了,看谁还敢欺负你!” 叶沛说:“我小时候读书,说竹子在地下要长三年,然后一夜之间破土而出,十天就能长成一人高。六哥哥,你就如同那竹子一样,懂得韬光养晦,厚积薄发!” “沛儿果真懂我!”赵祯低头深情地望着叶沛。 叶沛扭头看着赵祯,凝视他精致的五官,仿佛再也见不到他一样深情。 叶沛看着赵祯近在咫尺的脸,闻着他的鼻息,突然想起昨夜做的梦,怎么这么快就成为现实了? 叶沛一下羞得从脸红到脖颈,低下了头。 赵祯见叶沛突然娇羞至此,猜到她的心思,故意抬起叶沛的下巴说道:“沛儿你在想什么?” 叶沛羞赧,将头侧向一边。她是硬朗女子,很少有这样温软的样子,引得赵祯情不自禁地想深深吻下去。 叶沛推开赵祯,急道:“六哥哥你趁人之危!” 赵祯笑道:“早晚我要你自愿从了我。” 叶沛鼓着嘴巴,扭头不看。 赵祯扳过叶沛稚嫩的小脸,认真地问:“沛儿可愿意在这宫中一直陪伴我呢?哪怕这宫墙高深,宫廷清冷?” “你若是能为天下苍生谋福,我便不离不弃跟着你、陪伴你!” “今日你便见识了这宫内的残酷,你也不怕吗?” “六哥哥不怕,沛儿也不怕!”叶沛说得肯定且坚毅。 “我的好沛儿!”赵祯很是感动,又将叶沛搂在怀里。 过了一会儿,他们听见一些细碎的声响,赵祯以为是换烛火、添灯油的太监,没有理会。但这声音由远及近,已经进了内室。 赵祯问:“谁呀?” 没有回答。 赵祯又问:“是谁?!” 仍然无人应声。 “陈忠意!”赵祯叫道。 话音未落,细碎的声音已经进了暖阁。 赵祯想起身来看,一只脚刚踏出床沿,却见一把闪着寒光的青锋剑直刺他的咽喉而来! 叶沛见有人刺杀赵祯,头脑一片空白。她本来可以使用招数挡隔剑锋,无奈双膝红肿麻木,精神软弱无力,此刻那剑锋离赵祯的咽喉已经不足两尺。 在这电光火石的危急一刹,叶沛竟然想也未想就扑在赵祯身上,用身体挡住了青锋剑。 只听“噗嗤”一声,一股血流飞溅而出 ,赵祯吓得呆在原地。 那刺客以为得手,抽回剑来一看,龙床上竟然躺着两个人,而自己刺中的并不是皇帝赵祯。 他想挺剑再刺,却有一条如蛇的钢鞭缠向自己而来,他迫不得已后退了两步。 原来叶沛身上穿着护身软甲,一剑刺上滑落身侧,伤的不是胸腹,而是右臂。但是这一下也叫叶沛吃痛不已,她抽出鱼龙鞭,挥鞭向刺客抽去。 右臂疼痛,叶沛见刺客后退,只得左手执鞭,再挥再抽。 刺客挺剑再出招,他拨动鱼龙鞭头,挑起鱼龙鞭身,竟然想要刺叶沛执鞭之手。 叶沛左手执鞭不便,又见对方招式如此精妙,距离又近在咫尺,无法躲避,干脆回手收鞭,将长鞭变回鱼形,右手抓住剑锋,左手按动鱼龙鞭机扩,一枚银针射向刺客面门,这真是一个鱼死网破的招数。 此时叶沛与刺客面面想去不足三尺,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叶沛竟用此种自寻死路的招数。可是一枚银针刺向自己,他才知道对方不是凡夫。 但是再想躲开这枚银针,却是万万不能了。他奋力后退,转头闪身,只躲过面门,那枚银针嗖的一下扎在他的右肩之上。 煞时间天旋地转,刺客一下失去了知觉。 叶沛忍着剧痛,走到刺客身边,解开他的面纱,借着内室里萤弱的灯光,看到使自己惊惧的一幕,此人正是昨夜与自己饮酒的乌鲁查哥!叶沛呆呆地站在地上半晌无语。 就在此时,另一个黑影从窗外蹿进来,一柄青锋剑直刺叶沛胸前,叶沛吓得一个“三连转”躲回床边。 那个人也不追叶沛,背起地上的乌鲁查哥,跳出窗外逃走了! 叶沛见刺客逃了,余悸未消,左手捂着臂上伤口,一下坐到床上。血滴滴答答从叶沛的手指尖流到地上。叶沛觉得浑身无力,几乎要晕过去。 此时赵祯才从惊吓里回过神来,拉着叶沛的手,以为她要死了,哭着说:“沛儿!沛儿!”见叶沛没有反应,大声喊道:“陈忠意!有刺客!” 陈忠意从睡梦里惊醒,从外间儿里蹿了进来。 “官家!”他一进来,见满床都是模糊的血污,吓傻了。 赵祯喊道:“有刺客,快喊侍卫!喊太医!” 陈忠意抖个机灵,一下清醒过来,跑出殿外大喊:“有刺客,护驾!” 几个小太监跑进福宁殿,灯光火烛一齐点亮。值夜的都指挥使栾贵跑上殿来,门外呼啦啦跟进来一排带刀侍卫。 “官家!”栾贵单膝跪地说,“各个城门都已经封锁,臣这就带领马、步兵各一千人全城搜索刺客。官家伤势如何?” “我没事,快喊太医,喊太医,救叶姑娘!”赵祯声嘶力竭地喊。 陈忠意见官家没事,心中石头落了下来,吩咐侍卫殿外伺候,叫小太监打水的打水,请太医的请太医。 不一会儿,太医刘从恩提着药匣子跑过来。 赵祯见了忙示意他不要行礼,说:“快过来给叶姑娘诊治。” 刘从恩跪在床边,问道:“姑娘伤在何处?” 叶沛说:“右臂,右手。” 刘从恩明白,这只是外伤无性命之忧,略略心安。他对官家说:“官家请移步外间,请一两个宫女过来帮助叶姑娘除却衣服。” 赵祯听了,吩咐陈忠意叫来两名侍女,自己却不离开,只在旁边看着等候。 第二十六章巴山蜀水,若比人心是坦途(一) 此时,殿外黄金宝清脆的嗓子喊道:“太后驾到!” 官家赵祯却一反常态,像没有听见似的并不出去接驾。 太后刘娥急匆匆地走进来,关切地抚着赵祯的手臂问道:“官家,你伤在何处?” 赵祯面色苍白,双手握拳,眼中含泪说道:“大娘娘,今日孩儿违了您的意,您就想置孩儿于死地吗?” 刘娥一愣,“官家,何出此言?” “是不是大娘娘觉得孩儿不够听话,便想将孩儿杀了另立幼主?” 跟在太后身边的任守忠说道:“想是官家被刺客吓到了,现在有些癔症。陈忠意,快扶了官家去休息。” 陈忠意赶紧跟上来搀扶赵祯,赵祯手脚冰凉,心中一股怨气愤然长叹一声。 此时太医刘从恩正对叶沛说:“多亏姑娘身上穿着这一件护身宝甲,否则性命休矣。”边说边为叶沛包扎手臂和手掌。 太后刘娥听了护身宝甲这几个字,朝叶沛方向看了一眼,只这一眼,她便如同中了魔咒一般,不顾赵祯再说什么,径直走到叶沛身边来。 “你是叶氏女?”刘太后发问。 “小女是!”叶沛迫于刘太医正在为自己包扎,不便行礼,只点头回答。 “不必多礼。”刘太后问:“吾问你,你这护身软甲如何得来?” 叶沛不明其意,答道:“此乃小女的师父赏赐我的。” “你师父的名字是叫司空啟?”刘太后急切地问。 叶沛摇摇头说:“不是。他叫巴山。” 刘太后怅然若失,“怎么可能?难道除了他,还能有其他人也会做这种甲衣?” 太后刘娥坐在叶沛身旁,用手抚摸了一下她身上的护身软甲,自言自语地说:“简直一模一样!” 等叶沛包扎完毕,又换上一件宫女的衣服,才跪下给太后刘娥行礼。赵祯来到叶沛身后,想要护住她。 叶沛见赵祯行事,心中忧思,跪着说:“官家错怪太后了。这个刺客小女曾经见过,他是契丹人!” 赵祯及太后刘娥听了都惊讶不已。赵祯心想,原来自己想错了。刘娥心道,这叶氏女到为自己说话,看来也非故意挑拨之人,心中较之前有了三分好感。 刘娥吩咐说:“快扶叶姑娘起来。她护驾有功,两次救驾,真是一名烈女!” 刘娥身边的太监李喆和另一名宫女珍珠将叶沛扶回床上。 “坐着回话即可。”刘娥对叶沛说道。“吾问你,你如何认识那刺客是契丹人?” 叶沛回话:“小女曾在师兄的镖局里练武,跟随镖车去过一次辽国南京城,遇到一个女贼,这名契丹武士帮臣抓住了她。当时我还认为他是好人,不想却是辽国派来刺杀今上的死士。” “想不到叶姑娘小小年纪,到颇有见识。吾一生只有官家一个儿子,如今年迈,很想要一个你这样聪明乖巧的女儿。” 太后身边的任守忠听了,识趣地笑着说:“叶姑娘还不赶快磕头谢恩?” 叶沛没想到太后刘娥竟想收自己为养女,迟疑片刻。 正犹豫间,在旁边的赵祯说道:“大娘娘,为什么从小到大,孩儿想要什么大娘娘都不给儿臣?连小时候爱吃的点心糖水,大娘娘都不让我吃?” 任守忠见了官家赵祯如痴醉般说话,赶忙上前赔笑:“官家今日定是被吓坏了,小人扶您去西厢阁休息吧。” 叶沛听了赵祯的话,知道此刻危 急不亚于刚才刺客那一剑刺来之时,她立刻跪倒磕头说道:“孩儿给母后磕头!大娘娘厚爱,孩儿一定孝顺爱护大娘娘!” 要不是任守忠拉着赵祯,他也许会冲过来推开叶沛,此时他双拳紧握,眼泪簌簌落下,无以言对。 太后刘娥说道:“今天官家遇刺,想是吓坏了,一直胡言乱语,吾不追究于你。任守忠,通知首府,皇帝辍朝三日休息一下。”又吩咐道:“吾今日收叶沛姑娘为养女,按郡主待遇住进繁英阁,一应用度,任守忠,你来负责!” 任守忠答道:“是!” “摆驾,回宝慈殿!” 赵祯呆呆地站在原地,喊了句:“太后!” 刘娥看了赵祯一眼,走了。 叶沛跪在原地,身体乏的不行,趴倒了。 ------ 由于福宁殿寝殿血污不堪,陈忠意将西阁收拾了给官家赵祯就寝。 叶沛本也该随了两个宫女去繁英阁休息。可是赵祯抱起虚弱的叶沛进了西厢阁,任陈忠意怎么哀求,赵祯也不开门。 第二天赵祯虽然自己睡回寝殿,但是他以繁英阁未收拾妥当为理由,让叶沛一直住在福宁殿的西厢阁。 叶沛受伤,赵祯衣不解带照顾了一个月,这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情了。 这一段期间,赵祯派栾贵去柳婉儿家逮捕乌鲁查哥,却发现已经人去楼空。 之后,刺客一直没有抓住。 这一日午后,官家赵祯来看叶沛,他怕惊动她午睡,便让陈忠意等随从在院外等候,自己一个人偷偷溜进西厢阁来。 他蹑手蹑脚地经过一间近侍宫女住的房间外,却听见里面两三个宫女正在聊天,其中还提到了叶沛,便停住了脚步。 其中一个尖声的说:“你们看不出来吗?她已经是官家娘子了!” 另一个哑声的说:“哪有哥哥娶妹妹的?” 之前那个又说:“你个没见识的小蹄子,他跟官家又不是真的亲兄妹,她又没进宗族谱,怎么说也不过是个养女,你当她是真的公主郡主了?” “呵呵,可不是,也许是妓 女一样的人。听说之前她是八大王要她故意勾引官家的。” “还好太后英明,识破了她的诡计,要龙卫去杀她呢。” “可是不知道她会什么妖法,连太后也被她迷惑了,如今还收她做养女。” “那不过是太后的障眼法,等着看吧,太后迟早要了她的命。” “我听福宁殿杂使的笑蓉儿说,她早就睡过龙床了,让官家那样喂水喂饭的人,她也是空前绝后第一人了!” 哑声者笑起来,更是难听至极:“等着小皇子降生了才叫荒唐,到时候看官家给她什么名分吧!” “她可真是好命,听说之前不过是什么镖局人家的女儿,下等的人竟然也能嫁给官家。” “你看她在官家面前笑容可掬,实际一看便是厉害角色。你看着吧,将来她得了势,对下人绝不会手软。说不定杀人不眨眼呢!” 尖声那个又说:“那可不是,她可是一身武艺,能不厉害嘛!她还救过官家两次呢,倚仗着这两次的功劳,官家也得让她三分,你便小心伺候吧!” “哼,让我伺候一个下等主子,真是委屈!我看她在官家面前那狐媚样子就来气!那天那个刺客怎么没有一剑扎死她呢!” 赵祯忍无可忍,推 门而入,怒斥几个人说道:“凌尚宫就是这样教你们的?陈忠意!滚出来。” 陈忠意连滚带爬地从门外跑过来:“官家,什么事?” “这几个宫女秽乱宫闱,到尚宫局每人领二十板子,轰出宫去!” 几个宫女,包括陈忠意在内,见很少对下人动怒的官家赵祯真的生气了,都吓得浑身颤抖,扑跪在地。 赵祯完全没有收回成命的意思,气愤地走了。 赵祯随后又吩咐陈忠意:“去看看繁英阁收拾的怎么样了。再有,从宫外新买四个女使进来伺候叶沛。” 陈忠意应声,又一思考说道:“官家,四个宫女?是不是有点多了?那不符合郡主身份呀?” 赵祯生气地说:“那就按公主待遇办!” 陈忠意不敢违抗,诺声走了。 择日,叶沛搬进繁英阁,赵祯用他擅长的飞白书提写了新的匾额,三个横劲大字:“栖凤阁”。 陈忠意见赵祯竟然用了“凤”字,怕有违宫规,旁敲侧击地问:“官家,这是什么意思?” 赵祯不语,只是笑着看向叶沛。 叶沛不知什么僭越不僭越的,只当是栖凤山的会意,也投桃报李地一笑。 赵祯除了听叶沛说在栖凤山学艺,更有一层意思是寓意将来想封叶沛为皇后,他觉得“栖凤”两字真是不错,正符合心意。 新的宫女买来了,赵祯让叶沛给她们赐名。 叶沛亲切地一一拉过她们,与她们叙话,问她们姓氏。 最高挑的一人很爱笑,也不怯场,清晰地回答道:“奴家生在蜀中,因为蜀中暴 乱,才逃到京城来。奴家本姓满,家人都唤我做小芳。” 叶沛说:“小芳,嗯,名字也不错。”她看看窗外满园芬芳,说道:“那你以后叫满庭芳吧。” 满庭芳万福笑道:“多谢姑娘赐名,真是十分好听。” 第二个人十分腼腆,未说话,脸先红了。 “叶姑娘,我老家在雍丘,来汴梁城投靠亲戚,姓夏。” 叶沛道:“夏,这个姓氏本身就很美。就叫夏沁园吧,听着凉快。” “多谢姑娘赐名。” 第三个人鹅蛋脸,看起来很有福相,盈盈道:“姑娘,我老家在河间府,汴梁出生,汴梁长大,本家姓苗,在家排行老大,底下有四个弟弟妹妹,家人都呼我做禾苗。” 叶沛说:“嗯,身为长女一定很会照顾人,看起来你也面善。你就叫苗瑾禾吧。” “谢姑娘。” 第四个人眉毛细而有峰,看起来有些脾气。但初次见面也是笑语盈盈:“叶姑娘,奴家姓林,叫翠翠。大名府人。” 叶沛见她爽脆,也笑着说:“翠翠,叫碧涵吧。千仞洒来寒碎玉,一泓深去碧涵天。也是翠绿的意思。” “多谢姑娘。” 赵祯听说后,对叶沛说:“你倒是很会起名字。” 叶沛说:“你不觉得这都是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吗?我只是希望留住世间最美好的事物。” 赵祯抚着叶沛的鬓角说:“会的!你配得上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 叶沛却笑着摇摇头说:“我不是说我,我师父告诉过我,让一切都顺应自然。” “总听你说你师父如是说,我觉得你的师父一定是一位世外高人。” “那是当然!”叶沛对赵祯骄傲地笑笑说。 第二十六章巴山蜀水,若比人心是坦途(二) 太后刘娥收了叶沛做养女,本意是调教叶沛监视赵祯,又可控制叶沛达到控制皇帝的目的。 叶沛天生有种赤诚,她慢慢感染着刘娥,使得刘太后竟然一点点喜欢上这孩子。 也许刘娥是渐渐上了年纪,心中越来越空虚,如今虽在高位,周边却没有一个真心对她的人。 那种因衰老而产生的孤独感,只有叶沛这种热情、单纯、贴心的女儿来关怀、安慰,才能聊以慰藉。 叶沛虽然知道刘娥最初的企图,处处存了戒备之心,又加之前在赵允熙与赵祯之间吃的那许多亏,得了教训,她在刘太后那里处处小心,谨言慎行。 可是接触日久,叶沛渐渐对面前这位老妇人产生了怜悯,有时候她一个人坐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那样孤独和悲怆。 叶沛眼里,刘娥不似传言中威严恐怖,她虽然上了年纪,又高居执政太后之位,但却处处勤俭自律,从不放纵,而且刘娥聪敏智慧,每每与她交谈,都让叶沛觉得获益匪浅。 叶沛甚至觉得,如果她不是阻挡了赵祯亲政,她真的会是一位值得敬佩的老人! 太后刘娥与叶沛之间的关系是那样微妙,他们相互吸引又相互排斥,既有相同之处,又显得迥然不同。 无论如何,在叶沛的调和下,太后和皇帝之间的关系,处于一直以来最和谐的时刻,至少表面上是十分和谐的。 这日不是大朝的日子,叶沛一早便来宝慈殿请安。 太后刘娥朝叶沛微笑着点头,示意她在自己身旁坐下,神色略有些疲惫。 刘娥看着自己手中的奏折,对叶沛说:“真是老了,现在眼睛也花得很,看了一早上奏折,这会儿就累得不行。” 叶沛贴心地走到刘娥身后,为她揉揉肩膀、额头。因为叶沛看过几本推拿医书,略懂穴位经络之学,按摩起来使刘太后很是舒服,便是这一点,她便离不开叶沛了。 叶沛见太后刘娥慢慢放松下来,缓缓地说:“大娘娘,您也要劳逸结合,注意休息。” 这时,刘太后身边贴身的侍女珍珠,端茶上来给叶沛,说道:“太后每日四更天不到就在灯下批复奏折,能不腰酸背痛吗?” 刘娥笑了笑,“我到受你们的批评来。只是如今官家年轻,又是一副柔弱性子,我哪放心得下让他一个人担着这份重担。你们不知道朝堂上那些虎狼之臣,哪一个人是好对付的?能帮一日是一日,真有一日我做不动了,也只能放手。” 珍珠道:“太后保养得道,身体康健,就是百岁也定然眼聪目明,无病无灾。”珍珠是太后的心腹,向来能言善辩。 “珍珠这话虽听着好听,不过是糊弄人,哪有人不会老的?你说是不是,沛儿?”太后刘娥问叶沛道。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态,无人能够避忌,一切顺应自然罢了。只是在有生之年,做自己喜欢的事,活出自己喜欢的样子,真到那一天到来,泰然处之而已。”叶沛安然地说。 刘娥见了叶沛小小年纪,说起这些大道理来颇有道家风范,却又天真气十足,不禁笑了起来。 “哎呦呦,看看咱们沛儿小小年纪竟然活得这样超 脱了,你这话到似曾相识,是不是哪位老神仙说过呀。 刘娥看了看叶沛,转头又道:“只是有些事纠结在心里,若是不得个结果,总是心有不甘。” 叶沛也笑道:“我可没有大娘娘那样高远的志向,只是随便说说罢了,您切勿见笑。沛儿还是好好为您按摩吧。” “咱们不说这些高深的话题,待会儿有蜀州变脸戏进宫表演,沛儿留下来一起看看?”刘太后放下手中的奏折,颇有兴致地说。 叶沛一听变脸戏,想到当年在栖凤山学艺时,安常带她和师兄去崇州采买也是见过的,因此十分兴奋地说:“大娘娘也看过变脸戏吗?那真是很好玩的。” 刚刚还一脸超然的叶沛,转瞬便换了一副顽皮的嘴脸,果然还是年纪小,没有多少城府,历时露出马脚。 刘娥看着叶沛年轻活泼的样子,觉得自己也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心情愉快地说:“你也见过变脸戏?” 叶沛单纯,并未多想,“是啊!当年我在栖凤山学艺,师父的采买仆人带我们去崇州看过的。” “哦,你的师父,是叫巴山仙人么?” “到谈不上什么仙人,就是一个隐士吧。别人都叫他神仙手巴山。他很擅长雕刻和制作兵器。” “倒是很想见见这位世外高人。”刘娥看似随意地说。 叶沛道:“他没有特殊原因,一般不出山的。” “原来是这样,那可要让我失望了。上次你给我看的护身软甲是你师父给你做的吧?那可是万金不换的宝贝。” 叶沛实在地回答:“是的,那是我下山时候师父给我的。确实有很多人托着金银请我师父制作兵器,可是我师父说,兵器这种东西是要看缘分的,要了解此人的功夫套路和人品性格才能做出最适合的兵器,否则给多少钱他都是不做的。 他的这种执着得罪了很多人,有人便叫他巴山老怪,说他性情古怪,不与人来往。不过大娘娘,他真是世界上少有的性情温和之人,他从没对我说过一句重话,也从来不发脾气。 他好像就一心扑在他的兵器制作上,可以好几天待在锻造室里不出来,心无旁骛。如果您见到他就会相信我的话。” “嗯,我倒是相信世间有这样的高人。也只有这样,一心只想着完成一件器物,才能做到完美。” 叶沛听到大娘娘对自己师父的赞美,不断地点头。 刘娥又有一搭无一搭地问:“你们住在栖凤山离崇州不远,我的老家也在蜀中,对那一带还是知道的。” 叶沛问道:“大娘娘竟然是蜀中人?” “是啊,蜀中的华阳。你去过那里吗?” “没有,师父不带我们下山,我最远只到过崇州。” “那到是可惜了。华阳的变脸戏可是很出名的。今日就有几个名角进宫来,譬如西阿官和牟元娘,都很出名。” “哦,我听说过,好像《西翁谈记》里提过他们二人,说是一人千面,技艺绝伦。” “你还看话本?”刘娥笑问,“你师父可把你宠坏了。” 叶沛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师父不怎么过问我的学问,他只让我自由地看书,却不管我看什么书。” 刘娥笑着摇摇头说:“你的童年倒是太自由散漫了。” 叶沛“嘻嘻”一笑。 “那你以后念话本里的故事给我听听,我年轻的时候很喜欢看话本,只是那时候家里穷,没钱买书的。” 叶沛道:“这个好说,以后我天天都来给大娘娘念书。” 正在这时,变脸戏子们已经来到宝慈殿的大戏楼,给刘太后请安。 “小人西阿官、牟元娘给太后请安,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一对夫妻档穿着戏服在刘太后面前跪下磕头。 刘太后笑吟吟地说:“免礼平身,去准备吧!” 雷允恭领着他们二人到后台准备。 这雷允恭很早就在刘太后身边伺候,如今是大内副总管,可惜任守忠一直在总都都知的位置上压制着他,雷允恭虽心中不服却不敢表现。 变脸戏最早成型在川蜀,戏子穿着戏服,脸上挂着脸谱,在一瞬间将这脸谱换个颜色或者人物,有的还加上喷火、歌舞等章节。 技艺好的甚至直接在你眼前变化,完全不用遮挡,就算你瞪大眼睛看着,也不能知道他是怎么在那一刹那换成另外一张脸谱的,十分神奇。 西阿官和牟元娘是一对夫妻,本来红遍川蜀,后来到了汴梁,驰名了汴梁的瓦肆妓馆。 因为刘太后是蜀中人,因此寻了家乡戏码过来表演。 不一会儿,两人准备好了,在一场开场锣鼓的喧闹中,两人上台表演。 刘太后笑吟吟地看着,叶沛也看得十分认真,到了变脸精彩地部分,叶沛甚至鼓掌喝彩,差点忘了刘太后就在身边。幸好太后没有责怪。 到了下半场,官家赵祯也来给太后请安。正遇到变脸戏还未结束,刘太后示意官家不用行礼,直接入座看戏。赵祯坐在叶沛身边,倒是心情大好。 不一会儿,变脸戏演完了,戏子们退出大戏楼。 刘太后对赵祯说:“好久没有这样欢快地看一场戏了。” 赵祯道:“大娘娘若是喜欢,儿臣日日叫那戏子进宫来给太后表演。” 刘娥道:“官家的孝心吾心领了,日日唱戏可不成,传到百姓耳朵里,我这太后岂不成了荒诞无稽,只知享乐的昏庸太后了!” “太后为国朝操劳了一辈子,也该到了享受一下的时候了。”赵祯很有诚心地说。 刘太后笑着看看叶沛和官家,说道:“看着你们都懂事乖巧,每日讨我欢心,我便算是享受天伦了。” 赵祯听了,觉得自打叶沛进宫,刘太后心情确实一日好似一日,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也不似之前那样紧张。因此笑着说道:“这到多亏了我这御妹的功劳。” 刘太后也点头道:“叶沛确实是个好孩子!”说着拉过叶沛的手轻抚着,叶沛微微一笑。 在外人看来,这是多么和谐的一家人呀! 可是,当叶沛和赵祯离开后,太后刘娥立即命雷允恭宣来了龙卫郭超和马进。 刘太后对“阴阳双煞”说:“你们到西蜀崇州的栖凤山去见见你们的老朋友,告诉他,他的爱徒叶沛在我这里过得不错,让他放心。” 两个人磕了头退出宝慈殿,次日便出发了。 第二十七章溜须宰相,鱼畏龙颜上钓迟(一) 一直以来,赵祯给臣子和他人的形象就是身体孱弱,性格软弱,朝野上下自然都是太后刘娥一呼百应,刘太后做出的决定,官家赵祯绝不会有一句反对。 这次叶沛进宫,他更兼成了纨绔子弟,每日与叶沛嬉戏游玩、垂钓赏景、歌舞取乐,连原先的学业也荒废了。 这日正值旬休,官家赵祯与叶沛两人到延福宫钓鱼。 这延福宫是相对独立的一座宫区,紧邻皇宫内院西面宫墙,内设亭台楼阁,假山池沼,景色秀美,是一座内宫游戏的御花园。 赵祯亲手教叶沛钓鱼,可惜叶沛不是一个好徒弟,一会儿摘花,一会儿捉鸟,是个定不下来的活泼性子。 时近中午,林碧涵、夏沁园端着一盘糕点和两杯热茶过来。 叶沛扔了鱼竿气馁地说:“算了,算了,钓了这么许多时候也没见一条鱼上钩,不钓了!还是喝杯茶休息一下吧!” 官家赵祯嗔怪说:“那还不都怪你,一会儿摘花,一会儿捉鸟,自己没钓上来,连我的鱼也被你惊走了。” 叶沛一边净手,一边说:“怎么怪我,可能这池中就没有鱼吧!” “胡说,我之前总能钓的上来!” 两人吵嘴半晌。远处一人却笑吟吟地看向这边。 赵祯猛然发现了来人,立刻问林碧涵道:“丁相何时到的?怎么也不通报一声?” 林碧涵道:“丁首府到了有一些时候了,他见官家正在钓鱼,游性正浓,不让奴婢们打扰。” 叶沛听了,也立刻住嘴,回头一看,远处果然站着一个人。 只见那人远远站着,一身紫色官服,甚是恭敬,可惜相貌却十分丑陋,面皮黑黄,一双斜眼似笑非笑,像一只猴子一样猥琐。 赵祯连忙放下手中茶盏,向这边走来。此人正是当朝宰相丁谓。 见官家朝自己走过来,丁谓连忙上前行辑礼,口中恭敬地说:“臣丁谓参见官家。” 赵祯道:“丁相快快请起,咱们这边亭上坐着说话。”说着,赵祯领丁谓到不远处的晨晖亭坐下。 叶沛还留在原地,一边钓鱼一边等待赵祯。 赵祯说:“丁相公既然到了为何不命奴才们呼唤朕?” 丁谓笑道:“我见官家正在钓鱼,不敢打扰。” 赵祯撇撇嘴说:“反正也没钓上来。” 丁谓笑了笑,“那是鱼畏龙颜。” 赵祯听了笑道:“什么?” 丁谓又重复一遍:“莺惊凤辇穿花去,鱼畏龙颜上钓迟。” 他将叶沛比做凤,将赵祯比做龙,如此龙凤呈祥,游龙戏凤,马屁拍得正中赵祯下怀。 赵祯十分高兴地说:“丁相公果然才思敏捷,不愧是我们大宋的良相。” 丁谓道:“官家夸奖,臣愧不敢当!” “丁相公何事找到朕的延福宫来了?”赵祯问。 丁谓道:“前几日臣的学生觅得一幅唐朝李思训的《京畿瑞雪图》,很是难得,臣不敢专美,特献与官家鉴赏。” 说着,从袖筒中拿出一幅精巧的画轴。 赵祯微笑着点点头,“丁相公有心了!” 陈忠意接过画轴慢慢展开供官家欣赏。这本是一幅扇面,被人收集精心裱于绢布画轴 上,因此画幅不大。 赵祯认真地看着,一边沉吟点头说道:“朕闻李思训画风古拙、细腻,今日一见,果然有金碧山水的特色。这幅《京畿瑞雪图》比之宝文阁现存的《宫苑图》还要更胜一筹呀!” 丁谓接言道:“官家艺术造诣深厚,臣闻之颇有茅塞顿开之感呀。” 赵祯得意地笑了笑,又仔细向画面看去。丁谓沉吟着侍立在一旁并不准备离去。 赵祯便问:“丁相公还有何事?” “关于《天圣令》臣还须请示官家,臣等拟订此律历已有两年,昨日门下省李侍郎说了一条,女子若有继承之权利,她的嫁妆归其所有,若是父母别无所出,其女已嫁,是否仍能全全处置父母家产呢?臣不敢擅专,特来请示官家。” 赵祯眼睛未离开画轴,徐徐地说:“历来女子地位低下,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若此令一出,天下必会由此哗然。这是提高女子地位的一大好事,太后意思如何?” “太后亦认为这是提高女子地位的一大好事,应该打破惯例。”丁谓恭敬地说。 “那就依照太后意思办吧!” “臣还有一事,三司副使林特改制茶法一年以来,颇有成效,而这三司使位置一直空置,不若提拔了此人……” 丁谓说得很是谨慎,边说边斜眼看着赵祯。 林特就是林洙的父亲,此时已经升任为三司副使,他一直以来都是丁谓的死党,升职颇快。 赵祯不以为意地说:“朕知道了,首府们商量拟订即可。” 丁谓揖礼道:“臣代林特谢过官家恩典!” 赵祯抬眼看着丁谓,问道:“丁相公,今日旬休之日特意进宫来不会就是为了这些事情吧?” “陛下圣明!”丁谓又是一揖。 赵祯挥挥手,陈忠意收起画轴道:“官家,小人先将此画收到宝文阁去。” 丁谓见陈忠意走远了,左右并无其他人,才道:“官家,昨日礼部下旨,太后要大修晋阳的晋王祠。不知官家是否注意到了它的规制?” 赵祯听他如此说,更加心知肚明,丁谓当着百官不能说,不敢说的重点终于来了。 因刘娥是川蜀孤儿,进宫时假借右骁卫将军刘通之女身份,成了晋阳人。 年前,枢密副使钱惟寅建议太后刘娥大修晋王祠,太后已经准了。 这晋王祠是西周时期唐叔虞的家祠,因为他被封为晋王,这祠堂便叫做晋王祠或晋祠。 而太后此次大兴土木,于晋祠中修缮一座纪念唐叔虞母亲邑姜的圣母殿,更是耗费万两白银。 若是建成后,晋祠中最大的建筑便成了圣母殿,唐叔虞的祭殿到成了附属。 这母强主弱的晋祠会让世人产生什么样的联想? 此时丁谓又特意提起祠堂里运用鱼沼飞梁、盘龙大柱等皇家祠堂御用规制,更是揭示了太后刘娥“路人皆知”的用心。 其实赵祯早已明了太后之意,立法典《天圣令》、大修晋王祠圣母殿、按皇家规制祭刘氏祖庙,哪一项不是皇帝才能行使的权利呢? 赵祯能忍到现在,他胸中沟壑大志未平,很多事只能忍耐。 今日丁谓故意说这几项,到不是不知 道赵祯心中有数,丁谓历来为刘太后马首是瞻,如今他这姿态,难道说明他有心倾向官家赵祯一侧? 赵祯心中思索,面上却不表露,淡淡地说:“此事太后已经与朕商量过了,太后为国操劳半生,如今纵有一两件僭越之行也不为过。” 丁谓见赵祯表面淡泊,几次试探都没有露出对太后的不满,只得再找机会,因此说道:“陛下圣明,那臣先告退了。” 赵祯摆摆手,丁谓恭敬地退出晨晖亭。 赵祯眯起眼睛看着丁谓走远的背影,心中道:果然是老奸巨猾,挑拨朕与太后之间的关系,得利者当然还是丁相,朕身边真是处处虎狼,看起来很多事不能操之过急,欲速则不达。 等丁谓走远,赵祯偷偷来到叶沛身后,她武功在身,自然早就听见赵祯脚步,只是故意不回头,假作不知。 赵祯以为叶沛真的不知,从后面拦腰将她抱住,故意吓她一跳。 叶沛回头笑笑,见赵祯笑得更是春光灿烂。 赵祯在叶沛耳边悄悄说:“你猜刚才丁相说什么?” “说什么?” “他做了一句诗:莺惊凤辇穿花去,鱼畏龙颜上钓迟。”赵祯颇有得意地笑着说。 赵祯以为叶沛听了必然高兴,谁知叶沛一听此语立刻摆脱赵祯怀抱,后退一步,躬身说道: “官家,此等溜须拍马的大臣要不得呀!当时听着高兴,可是长此以往,他岂不是蒙蔽视听,让官家成了昏聩的人了?” 赵祯见叶沛表情严肃,正了正身,说道:“沛儿干嘛如此严肃,只是听来高兴罢了,谁还真当真了?” 叶沛仍然严肃地说:“假话听多了,自己也会信以为真,忠言逆耳就听不进去了。” 赵祯正颜道:“沛儿真如唐太宗时的长孙皇后了。” 叶沛微微万福,说道:“沛儿不敢!只愿官家如唐太宗般英明神武。” 赵祯也笑起来,“我到想做一个如同唐太宗那般英明神武之君,那时定要沛儿这样的好皇后辅佐。” 赵祯想到一事,又说:“沛儿,你说溜须一事,我到想起丁谓确实是一个溜须高手。” 他拉着叶沛到一排竹林旁坐了,聊起来, “早年他与寇莱公同朝为相,关系甚好,一次宴饮,寇准喝汤弄到了胡子上,坐在他旁边的丁谓看见了,立刻用袖子为他擦拭。 可惜寇准那个倔老头不承情,反而冷了脸说,你一个副宰相,怎么能给上司溜须呢?弄得丁谓囧在当地,十分下不来台。” 叶沛笑道:“为寇莱公擦胡子?这还真是溜须,哈哈,他这个溜须高手也有碰壁的时候呀!” 赵祯又道:“可是你知道么,丁谓之才也不光是溜须奉承,他能吏侍两朝,自然有他的本事。 淳化年间,西南少数民族常常骚扰咱们大宋边境,更换了很多地方官员都没有彻底解决。 他一上任,单枪匹马会见了少数民族首领,并且答应只要他不再骚扰百姓,之前所犯之罪都可赦免。 之后还用当地马匹换取食盐、粮食等办法安抚了当地百姓,稳定了局势,使百姓安居乐业,促进了生产和团结。” 叶沛叹道:“想不到丁谓到有胆识。” 第二十七章溜须宰相,鱼畏龙颜上钓迟(二) 赵祯继续说道:“可不是,他不光有胆识,还很有办法。 丁谓任郓州安抚使知时,正遇先帝与契丹人在澶州征战,后来签下了澶渊之盟。可是那时百姓惊惶,纷纷抢渡黄河。 河上摆渡不肯尽力,丁谓就从监狱中提出几名死囚,在河边杀了,说是不肯摆渡百姓者如此下场。 摆渡人吓得纷纷全力摆渡百姓,再没有人敢称故拖沓了。” 叶沛笑道:“这个丁谓真有馊主意!” 赵祯说:“是啊,治国不光要有中正贤良的人臣,有时候也需要这种变通之臣。只要运用得法,安排他们在适当的位置上就能发挥不错的作用。” 叶沛会意,点点头道:“官家果然有御下之术。” “哼,还御下之术呢,我怎么就治不了你呢?你这个皮猴!”说着赵祯上前去搔叶沛之痒。 “哈哈。”叶沛求饶道:“《孙大圣大闹天宫》的话本里说得好,孙猴子本领再大也逃不过如来佛的手掌心呀!哈哈,六哥哥快饶命吧!” 他们嬉笑着,叶沛忽然觉得竹林后有人影,她朝那影子一努嘴,赵祯却点点头,故作不知似的继续说道: “再给你说一个丁相的壮举。他可是皇家建筑大师。” 叶沛不明白赵祯为什么不理会竹林后面的人,但她知道他必有他的道理,叶沛继续认真地听着。 “先皇在时,一次皇宫失火,烧毁了延庆殿、承明殿等,先皇命丁谓重建皇宫。设计施工、材料运输,清理废墟,任务十分艰巨。 丁谓命人在皇宫前开渠引水,利用开渠挖出来的土烧砖,汴河的水引入宫中,使船只运送材料直接到达皇宫内,等完工后又将废弃物填入沟渠,可谓一举三得,真真有大智慧!” 叶沛听了也不禁佩服地说:“看来丁谓是个大才!” 赵祯“嗯”了一声。 “既然丁谓如此有胆有识有才,可是为什么坊间总是说‘欲得天下宁,拔除眼中钉,欲想天下好,莫如召寇老’呢?”叶沛问。 “这便是旁人的嫉妒吧?他们自己做不成的事情,看着别人用很短的时间做成了,而且做的非常好,就要污蔑他用了非常的手段,或者从其他方面攻击他。 百姓觉得寇莱公口碑好,是因为寇准最会在百姓中邀功。选才定要选贫寒子弟,皇帝令出必要驳回才显得他中正严明。 当年太宗时他都敢拉着太宗皇帝的袖子纳谏,澶渊之盟时逼着先皇御驾亲征,太后执政他更不会把她放在眼里。 要不然大娘娘如何一气之下将他贬去雷州那么远的地方呢。弄得百姓皆以为丁谓阴险,太后寡恩,实际是他自己为人太过嚣张,放利为百姓搏名,自己却嗜酒好赌,整日拉党结派。 百姓只知他寇准,都不知皇恩了,朝廷如何容得了他!” 叶沛听过的寇准乃是忠臣良相,为百姓请命,为忠臣死谏,不藏私,不贪腐的大好人臣,却从不知在皇帝眼中他竟然是嗜宠邀功之辈。 这亦正亦邪间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寇准?哪一样人才才是朝廷真正需要的? 正在这时,陈忠意从宝文阁回来,在竹林旁躬身对那影子说道:“雷都知伺候太后辛苦了,不知何事亲自来了延福宫呀?” 叶沛才知那个人原来是太后身边的红人雷允 恭。 雷允恭躬身道:“陈贵人在此呀!我奉太后之命请官家和叶姑娘到宝慈殿共用午膳。” 陈忠意道:“原来如此。官家与叶姑娘在惜泽池边垂钓,等我这就去通知。” 陈忠意一路小跑,到了官家赵祯这里,使个眼色,示意雷允恭位置,说道:“官家,雷都知奉太后命,请您和叶姑娘去宝慈殿共用午膳,已经等候多时了。” 赵祯道:“知道了,我和叶沛这就过去。”说着,拉了叶沛走回惜泽池边,命林碧涵等人收拾用物,才款步往宝慈殿去。 路上,叶沛小声问赵祯,“六哥哥,这雷允恭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赵祯狡黠地笑笑,“沛儿看呢?” “他是太后的眼线。” “沛儿聪慧。”赵祯又颇有深意地说:“不过,若只是如此到还简单。只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叶沛想着之前赵祯和她说的丁谓和寇准的诸多事情,却想不明白他到底是何用意。 这日,官家赵祯与太后养女叶沛的言行,已经传到监视他们的人那里。 刘太后知道赵祯又荒废一日去了延福宫垂钓,面对赵祯不热衷朝事,一副懒散模样,她觉得他可能就是那个扶不起的刘阿斗,内心更流露出一种安心和释然。 宰执丁谓知道了官家对自己过高的评价,心中颇为得意。 他更加笃定官家赵祯是个无用的君主,只是眼下太后执政,不好对付,若是他日太后还政,朝廷大权落入他丁谓的手中,真是指日可待了。想到此处,丁谓的脸上露出奸佞一笑。 叶沛不信赵祯口中的寇准,亲自去天章阁查阅当年卷宗。 这就是叶沛,从不人云亦云,她会亲自去调查,去查阅资料,她想看清当年的真相。 可是当年的真相是天章阁里记录的样子吗?每个人心中都有不同的真相! ------ 官家赵祯坐在福宁殿里,回想当年的事。 寇准,字平仲,太宗时太平兴国五年的进士,考中时年仅十九岁。 寇准出身名门望族,自幼聪颖刚直,骨子里带着一种高傲的态度。 寇准历侍太宗、真宗及今上三朝,做过平同章事、参知政事、枢密使,出征过澶州,也出知过青州、陕州等地。 他为官清廉,直言敢谏,善断大事,有大才。在宋辽对战,澶渊之盟的签订上,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可也正因为寇准的这种高傲和刚直,他曾三次拜相,又三次被贬。 最后一次,正是因为他与知制诰杨亿、宦官周怀政等人,推举当时为太子的赵祯监国主事,而被皇后刘娥贬到“天涯海角”的雷州去了。 赵祯清晰地记得,那是天禧三年的深冬,寇准刚被复职回京担任宰相。 时值先帝景宗病重,糊涂又迷信,政事全有皇后刘娥处理。寇准看不惯,联合王旦、向敏中等老臣,上奏建议由太子监国主事。 这些奏折递上去,全被皇后刘娥留中不发。寇准见势不妙,联合知制诰杨亿、宦官周怀政等人竟然想发动政 变,逼刘娥还政。 那时赵祯只有十二岁,刚被封为皇太子也不过一年的时间,他哪里知道政治的残酷。 寇准叩头对赵祯说:“太子殿下,如今朝纲败坏,全因皇后掌权。如果您能提前登基亲政,由臣与王旦、向敏中等人辅政,必能力挽狂澜、救民于水火。” 赵祯不无担心地说:“可是那样,要置大娘娘于何地?” 寇准道:“后宫不得干政,理应退居宝慈殿。” “可是大娘娘主政多年,朝野上下都是她的心腹,你我二人如何能够撼动朝纲?” 寇准义愤填膺地说:“今上身体欠安,皇后听任丁谓、王钦若等人伪造祥瑞、封天书,以为这样可以祈福、求得长寿。 可知人的寿数早有天定,岂是人力能够改变的?如今我们几位老臣已经签下生死契约,共同推举皇太子殿下提早登基!” 赵祯仍然沉吟不决,寇准接着说:“殿下不必担心,知制诰杨亿已经拟诏,而大内总管周怀政等人会里应外合,等我们举事,他便率亲信控制皇后,让她不能动作!皇太子殿下放心,此事定然万无一失!” 听了寇准所言,赵祯终于答允。 可是事情很快被大内副总管杨崇勋泄露给刘娥,刘娥大惊,随后大怒。 命龙卫立刻控制还在大内的周怀政及其随从,处周怀政当场杖毙。 并且让她的内兄,掌握着军权的刘美带领巡城司的兵马进驻太子府和寇准府。 另一方面,刘娥恩威并施,手段老辣。 她让人赏赐与寇准同时拜相的王旦一坛御酒,而王旦打开后竟然是一坛价值万金的珠宝。 圆滑老道的王旦立刻倒戈,主持朝政,倾向刘娥,避免了局面的动荡。 随后,皇太子赵祯被诏进宫内居住,断绝与外界的一切来往。 要不是他坚决否认参与此事,发誓以后一定要听命大娘娘的一切安排,几近性命不保。 赵祯如今想来,后颈都阵阵凉意。 要不是太祖仁德,立下不杀朝臣的祖训,寇准等人可能早就被当做谋逆而被凌迟处死了。 寇准被贬到海南雷州,再没有见过赵祯一面。 这一位名扬四海、被无数贪官忌惮、被世人传颂的功臣良相,最后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赵祯为他不平。 他确实有大才,胸怀天下,爱民如子。但同时,赵祯也恨他,寇准太聪明,聪明到以为全天下的人都不如他聪明有才。他太心急,他不懂得韬光养晦、厚积薄发。 他活得太有棱角,不懂得和尘同光,他以为一己之力就能够力挽狂澜。他太天真了,一直活在文人士子的高傲里! 赵祯的拳头紧紧地攥起来,紧到双拳发白。 他太了解大娘娘的手段了,高明老辣,狠绝独断,他还不是对手。 更何况他周边还围绕着丁谓、王钦若、赵允熙等不轨之徒! 他们每一个人都如狼似虎地盯着他,盯着皇位,只要他轻举妄动、走错一步,都会落入冰窟、万劫不复! 如今他等待的是一个时机,等待他们自相残杀的机会。 他已经看出丁谓的野心,而这个野心也许正会让他自己覆灭! 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到时候官家才会是鹬蚌相争背后的渔人,螳螂捕蝉后面的黄雀! 赵祯想到此处,才略略放松下来。 第二十八章不鸣则已,一飞冲天待有时(一) 天圣八年,仁宗皇帝赵祯登基的第九年,这一年看似平常,却发生了很多事,暗流涌动。 这一年,龙文阁大学士晏殊联合众臣呼吁太后刘娥还政给皇帝赵祯,太后当即大怒。 赵祯吓得连忙上表请罪,明确表明自己绝不敢妄求太后还政,述说自己年轻体弱,性格柔弱,目前还不能亲政,力求太后为国为民再度操劳,定要不辞辛苦来辅政。 并且第二天便下旨,将这位从太子府起就一路追随自己的心腹之臣,贬础到应天府去当知州,以此来解太后心头之气。 太后刘娥虽然仍是余怒未消,可是面对皇帝的退让和众臣的呼吁,她不得不做出让步,由独揽大权改为垂帘听政。 晏殊离京出知,快到朱雀门时,路旁停着一辆朴实的马车。 车旁仆人走到骑马路过的晏殊身边,行礼说道:“晏学士,我家主人请您借一步说话。” “你家主人是?” “故友叶氏!” 晏殊想了想,原来是小友叶沛呀!说着跟那仆人来到那车辇前,掀开车帘上了车。 刚上车一抬头,竟然看见官家赵祯端坐在车中,侧首坐着叶沛,两人均穿着便装。 晏殊心中一惊,准备行礼,赵祯忙制止说:“晏学士不必行礼!” 晏殊说:“官家,叶公子!” 赵祯说:“此处没有外人,晏学士可以直言。” 晏殊才知叶沛原来与官家的关系如此之近,也敬佩她那日的才情,因此并不见外。 晏殊道:“臣有辱使命,没有让刘太后还政给官家。” 赵祯道:“如今太后从一手遮天改为垂帘听政,晏学士做的已经很好了,很多事情急不得。” 晏殊恳切地说:“官家明白这个道理真是难得。您一定要学那越王勾践,卧薪尝胆,隐忍负重,励精图治呀!将来总有一天会成为一代明君。” “朕定不负晏学士所做所言。” “官家志向如此深远,臣愿为之肝脑涂地!”晏殊感动得跪地叩拜,赵祯急忙用手扶起。 晏殊又说:“目前,宰相丁谓居心叵测,枢密使曹利用手握重兵,官家不得不防呀!” 赵祯点头道:“朕明白,只得徐徐图之。” 晏殊接着说:“臣走后,若西北战事平稳,官家应先招范仲淹回京,他的能力绝不在臣之下。 而且,听说他在延州时提拔了一名‘面涅将军’,很是英勇,不若一同召回京城,取代栾桂的位置。 官家身边必定要放几个得力的人,决不能再出上次行刺之事了。” 晏殊细细嘱咐,赵祯一一点头。 晏殊说:“如今官家位置敏感,不要在宫外久留,臣这就走了。” 赵祯点头道:“晏学士鞠躬尽瘁,朕都记在心里,您先忍上数年,等待时机,再入中枢。” “臣自当呕心沥血扶保官家。” 最后,他话转叶沛,说道:“叶公子才华横溢,心地良善,将来也是王佐之才。” 赵祯笑道:“这个朕自然知道。” 叶沛对晏殊道:“晏学士请放心,我定会全心全意辅佐官家。” 晏殊最后道:“官家保重!”然后下了马车,上马出朱雀门而去。 赵祯见晏殊走后,长叹一声,“为了大局,我只能暂时牺牲晏同叔了。” 叶沛默默地陪在赵祯身边,将手按在赵祯紧握的拳头上,“我明白的!” 赵祯抬眼望着叶沛:“沛儿真的知道我在做什么吗?” “昔日,楚庄王登基之初三年不理朝政,沉湎酒色,每日只知寻欢作乐。楚国大夫伍举觐见,说出心中的担忧。 楚庄王却说:楚国有一只大鸟,三年不飞,三年不鸣。 武举不解,楚庄王解释说,不鸣是以查民情,不飞是要积蓄力量,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之后楚庄王逐渐展露心志,收复王权,问鼎中原,使楚国成为春秋时期一代霸主。” 赵祯惊讶地看向叶沛:“知我者非叶沛莫属!” 两个人四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 送走了晏殊,赵祯与叶沛坐车往禁中去,此时正路过州桥。 赵祯见两旁街道整齐,买卖兴隆,便提议与叶沛下车走一走,体查一下民情。 “看到汴京繁华,我 大宋经济稳定向好,真是安慰啊!”赵祯四顾流连着说。 叶沛道:“将来六哥哥亲政了会更好的。” 赵祯微笑着看向叶沛,拉着她的手说:“你一定会辅佐我的是不是?” 叶沛微笑着点点头。 在一处卖香糖果子的小摊位前,叶沛指着一盒盒码放得整齐漂亮的果子蜜饯说:“这些蜜饯看着甚好,咱们买一些回去吧?” 这摊位的店头是一位年长的老太太和一位略年轻的中年大嫂,两人见来了主顾,便热情地招呼道: “两位小公子,要买哪一种香糖果子?这都是我们自家做的,又新鲜又可口,可以先尝后买。” 叶沛拿起一个姜丝梅子含在嘴里,点头说:“嗯,很好吃。”然后她又拿一个塞在赵祯嘴里说:“六哥哥你也尝尝。” 赵祯饮食向来谨慎,陈忠意在赵祯身后提醒道:“叶姑娘不可……” 赵祯却含着梅子满含笑意地抬抬手,示意陈忠意不必在意。“这梅子酸甜可口,真是好吃。”赵祯又问叶沛:“沛儿,这叫什么?” “这是姜丝梅子,六哥哥没吃过吗?” 赵祯养在深宫,自幼体弱,又有许多饮食禁忌,哪里吃过这些零食。 见赵祯失落,叶沛道:“没关系,咱们每样都买一些回去,六哥哥尝尝。”说着,她自己动手拿一个草纸袋装上一些。 叶沛又拿一个块状的塞到赵祯嘴里说:“六哥哥,你尝尝这个,这是紫苏膏,有促进消化的功效。” 赵祯微笑着点点头,他看到一盒圆球球的,也学着叶沛的样子拿起一个,问道:“这是什么?闻着好香。” 叶沛拿过来闻了闻,说道: “这是含香圆,里面有薄荷、丁香、甘草等物质,饭后放在嘴里嚼,可以清洁牙齿,清新口气。不过和宫内的鸡舌香比起来要逊色许多了。” 赵祯笑道:“沛儿真有见识。” 两个人又挑了五六样,包了一大包,付过钱刚要走。 他们身后一个黑铁塔一样的人来到摊位前,抓起一把什么果子就放到嘴里嚼。那店头大嫂忙道:“这位大爷,您……” 赵祯与叶沛同时回头,只见那人瞪着眼睛、梗着脖子说道:“怎么,你这个不是先尝后买的么!” 那大嫂委屈地小声说:“那您也不能尝这么多呀!” “什么!你还嫌老子尝的多了!你又没写可以尝多少!” 说着,竟然把自己嚼过的烂果子吐到装着香糖果子的木匣子里,好不恶心! “你这个忒难吃,呸呸!” 那大嫂急了眼,“你不买就算了,怎么这样糟践东西!” “呸呸呸,你这么难吃的东西就不该拿到街上来卖!”说着竟然想将摊位整个掀翻。 叶沛听了刚想上手,旁边却先伸过去一只手按住这个人,说道:“你这个人真不讲理,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黑铁塔先是一愣,想来他一定是街痞恶霸,蛮横惯了,历来无人敢招惹他,今日有人和他叫板,自己到先愣了一下。 但是一看对方不过二十岁上下一个白净面皮的书生公子,立刻恢复了恶霸的凶相。 “你干什么,还要管到老子头上?”不容分说便给了对方一拳。 叶沛以为那位公子见义勇为,定然有些能为,谁知道只是书生意气,不堪一击,被黑铁塔一拳便打倒在地上。 黑铁塔见了更加猖狂,“我以为你有什么本事敢管大爷,原来连个虚架子也没有!”说着又上前踢上两脚,“大爷告诉你,以后别瞎管闲事!” 倒在地上那个书生公子虽然不会武功,可也是年轻气盛,第一拳没注意被打倒了,随后立刻骨碌着起身躲开那两脚。 他挥起拳头便往黑铁塔脸上一拳,“我便是要管,今天这个事我管定了。你要赔给这位大嫂香糖果子钱!” 说着两个人竟然扭打在一处,撕扯起来。只见两个人一黑一白,一高一矮,相互扭打,满地翻滚,好不热闹。 此时年轻公子的脸上已经青一块紫一块,身上也是满身泥土,衣服撕破几处。 但他却毫不示弱,抓住对方死死不放,嘴里仍然喊着:“你不赔钱就不放你走!” 叶沛见这书生公子虽然吃亏却很勇敢,毫不退却,心中很是佩服。 黑铁塔将对方再一次撂倒,书生公子死死地拖住他的一条腿就是不放手。 黑铁塔骂 道:“呸,你个死书呆子,看我废了你的手,让你以后还读书写字!”说着,便要在他手腕上狠狠踹上一脚好脱身。 叶沛见事不好,飞身一脚踢在黑铁塔高抬起来的右腿上,同时使用“连环腿”又踢他站立的左小腿。黑铁塔鬼哭狼嚎一般大叫两声倒在地上,估计是腿折了。 叶沛拉一个“伏击势”防止对方反击,怒目说道:“看我不打死你!” 黑铁塔躺在地上,哭丧似的说:“小爷饶命,小爷饶命!” “你还不还这香糖果子钱?” “我还,我这就还!”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晃了一下,显示里面有几两散碎银子,扔给店头大嫂。 叶沛拉着黑铁塔的前胸衣襟说道:“你以后不许出来作恶,要是再让我看见,见一次我便打你一次,见两次我便打你两次!” 黑铁塔被打怕了,连连点头,“是是是,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叶沛一推,“快滚!” 黑铁塔泥鳅似的一身土一脸泥,勉勉强强站起身来,瘸着腿咬着牙,一拐一拐地逃了。 这时叶沛才去扶那个书生公子,“这位公子,你还好吧?” 那公子身上的伤虽多,却没伤及筋骨,他握着拳头愤恨地说:“哼,如此恶霸欺凌霸世,猖狂至极!” 说着,他站起身弹弹身上的土,正了正衣冠,对着叶沛一作揖,“多谢这位公子帮助,韩某在此谢过了!” “韩公子不会拳脚功夫仍然见义勇为,勇气可嘉。”叶沛微笑着说。 “见义不为无勇也,韩某虽然无能,坐视不理,心实难安。若人人都只想自保,那世间正义何在?” “韩公子大义!”说着,叶沛也佩服地还以揖礼。 对方问:“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叶沛!” 韩公子又再施礼,“在下相州韩琦!” 等韩琦抬起头来,却看见叶沛身后笑眯眯看着自己的官家赵祯,吓得一怔,慌忙施礼,“臣参见官……” 赵祯赶忙摆摆手示意对方不要拘礼。 叶沛问道:“你认识这位赵公子?” 见韩琦愣在原地,赵祯上前一步说道:“韩公子不必多礼!人心所归,唯道与义,韩公子文采出众,人也忠勇有义,很好!” 原来这韩琦是当年进京殿试的举子,因文墨出众,被赵祯钦点了第二名,目前留在京城的集贤院候补官员。 此时,三个人走到路边僻静处,韩琦才对着赵祯深深一揖,“臣韩琦参见官家。” 赵祯笑着说:“韩稚圭弱冠之年便能高中榜眼,真乃青年才俊。今日见你忠勇有义,更显英雄本色,将来前途似锦呀!” 韩琦道:“让官家见笑了。” 叶沛见韩琦脸上五彩斑斓,在旁边问道:“韩公子脸上的伤没有问题么?要不要去前面的医馆看看?” 韩琦不好意思地擦拭脸上的伤口,边说:“我没事,将来有机会到要学些拳脚功夫,有机会要跟叶公子请教。” 叶沛得意地说:“好说好说。” 赵祯道:“都说文人多柔弱,今日见韩稚圭之义举,绝非文弱书生像。我便想起你在殿试文章里写的‘货赂公行’、‘因缘请托’等事,敢于抨击事实,针砭时弊,咱们国朝正需要这样正义敢言的良才。” “官家不觉得我书生意气?” “宰相王曾很少夸赞别人,这次却对你称赞有加,说是‘切而不迂’。你提出的裁撤虚职、减省冗费等法子切实可行,朕到想来一次彻彻底底的变法!” 韩琦眼中闪起亮光,“官家,您若肯变法立新,则盛世明君必出今朝!臣遇明主,此生之幸!”说着又是深深一揖。 之后,赵祯邀韩琦车上详述,韩琦论备七事,当务之急: 一曰清政本,二曰念边计,三曰擢材贤,四曰备河北,五曰固河东,六曰收民心,七曰营洛邑。…… 韩琦论起政事头头是道,件件针砭时弊,关注民生,有想法,有办法,是个难得的人才。赵祯对他很是欣赏。 两个人议论时政颇有心得,不知不觉到了日头偏西,赵祯不得不回宫,这才与韩琦分道扬镳。 别了韩琦,赵祯与叶沛乘车进宫。 这一日送走了晏殊却又识得新的人才,真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第二日,官家赵祯下旨,晋升新科进士韩琦为中书舍人兼知制诰,使他成为伴驾近臣。 第二十八章不鸣则已,一飞冲天待有时(二) 八王长子赵允熙被贬滁州后并不安分,自恃亲王嫡长子,在外作威作福,每日府中歌舞升平,骑射宴饮,好不快活。 这一日宴会中,他透露出对今上的蔑视,隐隐露出自己的野心,马上就有有心人注意到这一点。 滁州刺史马永振曾在宰相寇准手下供职,因寇准被贬雷州,他也遭到了弹劾,被降职滁州。 此时,他正在赵允熙的席间,听得赵允熙一席话,接口道:“博平侯,您鸿鹤之志落此淤泥,犹如虎落平阳,我辈皆为您惋惜呀!” 此时赵允熙已有微醺,轻蔑地看了马永振一眼,没有答话。 马永振却举着一杯酒走到赵允熙身边,低声说道:“博平侯,您甘心一辈子待在这岭南之地?” 赵允熙抬眼看着马永振,等着听他下面要说的话。 马永振亦是微微一笑,“您可记得太后身边的周怀政吗?” 赵允熙心中一凛,面上却不露声色地说:“那个犯上作乱的宦官?太后当日将他就地处斩,算是便宜他了。” 马永振举起酒杯,对赵允熙道:“祝太后、官家康寿用驻!” 赵允熙嘴角微扬,亦道:“祝太后、官家康寿用驻!”说着将手中酒杯一饮而尽。 宴会结束,赵允熙将马永振单独留下,两人进了书房。 赵允熙对马永振说道:“祥泰兄,你我兄弟不分彼此,有话尽可直说。” 马永振道:“我观博平侯不是寻常之人,金鳞岂是池中物?如今憋在老哥哥心中一件事情,不吐不快。” “若是有朝一日我赵允熙能得平步青云,定不忘祥泰兄厚爱。”赵允熙对着马永振深深一揖。 寇准被贬后,马永振一直不得志,如今见了赵允熙虚怀若谷的样子,感激地说: “当年,大内总管周怀政联合宰相寇准,犯上作乱,想拥立太子提前登临大位,逼得摄政皇后还政,由寇准等人辅政,可惜事败。 周怀政被就地处死,寇准被贬雷州。此事,博平侯可都知晓?” 赵允熙道:“当时我年纪尚小,但是前因后果也是知道一些的。” 马永振问道:“您可知周怀政为何敢如此嚣张?” “自然是因为先帝病危,太子年幼,外有宰相寇准撑腰,他看不惯妇人辅政,想在内宫独大。” “博平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赵允熙听出了兴致:“哦?祥泰兄有何见解?” 马永振说道了重点,压低了声音说道:“因为周怀政掌握着大内一档巨大的秘辛!”马永振看着赵允熙的眼睛,极其神秘地问:“您可知今上是谁之子?” 赵允熙以为马永振要说什么,谁知却说出这个来,笑道:“自然是我父燕王之子,我的弟弟我自然知道的。” “非也,非也!”马永振摇头说。 “哦?”赵允熙倒惊讶起来:“今上出生在大中祥符三年,乃是我父王侍妾吴姬所生,这还有假?” 马永振笑起来,“先帝当年一直无子,才从八大王府上过继了今上为嗣,实是无奈之举。 其实先帝并非不能生育,现在成人的有三位长公主,曾有几位妃嫔也都诞下龙子,可惜都没有活过三岁。博平侯不觉得其中蹊跷吗?” 赵允熙认真地听着,未置可否。 马永振继续说:“先帝曾经宠幸皇后身边一名宫婢,生有一子,后来还将此婢封为宸妃。此子也是生在大中祥符三年!” 赵允熙瞪大双眼问道:“什么?!你是说?” 马永振却诡异地笑笑,“当年那位李宸妃诞下皇子后就被打入 冷宫,当日樵文易道长还进宫去做过法事,有些事瞒得过外人,可是却瞒不过先帝身边的贴身内侍……” “周怀政!”赵允熙几乎要惊叫出来。 马永振笑眯眯地看着赵允熙,轻轻点了点头。 “听周怀政说,当年李宸妃生产出一只形如狸猫的怪胎,樵道长说是‘猫妖现世’,可是哪有人真会生出猫妖的?这还不都是上面那一位做的法?” 马永振说着指了指天。“可如果生出来不是怪胎,那这孩子去了哪里?恐怕这些只有死去的周怀政说得清楚了。” “这位李宸妃可还活在世上?” “听说还活在人世,如今就在先帝景宗的永定陵守陵!” 赵允熙显出惊喜神色,心中暗想:这真是天助我也! …… 当马永振从赵允熙府上出来时,已是夜半星稀,薄雾浓云。 看着乌云半遮的弯月,马永振叹了口气,心中暗道:寇公啊!您的大恩,您在世时我不曾报答,如今,请保佑我为您报仇雪恨吧! 赵允熙要去永定陵走一遭,但是又不能显出刻意而为,他灵活的脑袋飞快地转动,一条妙计又现心头,令他自己色眯眯地笑起来。 赵允熙毫不迟疑地给宰相丁谓的孙女丁月华写了一封情书,诉说离情别意,大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惆怅。 赵允熙乃是花中魔王,情场高手,自从与丁月华认识了,与之私会数次,转眼间就博取了丁月华的欢心与信任。 可惜不久赵允熙被贬,两人已有数月未曾见面,思念之情更胜。 丁谓善于在姻亲上做文章,长子丁珙结亲后周柴家,次子丁珝结亲吴越王钱家。如今孙女丁月华与燕王嫡长子赵允熙认识了,丁谓不但不反对,反而纵容。 可惜赵允熙越权犯上之事泄露,被贬滁州,丁谓甚至为他感到惋惜。 这些天,孙女丁月华又在爷爷面前撒娇求情,大大夸赞赵允熙的为人,说他将来的地位只会在其父燕王之上。 丁谓亦觉得燕王势力不容小觑,存了拉拢之心。 赵允熙得了首府支持,很多事情由宰相丁谓从中斡旋,几个月后就从滁州以养病之由调回京城。 回京路上,赵允熙甩开家人车队,独骑绕路去了先帝景宗的永定陵。 永定陵是大宋历代皇陵所在之地,位于河、洛之间的永安县,有“头枕黄河,足蹬嵩岳”之说。 赵允熙走过长长的甬道,那甬道长得仿佛无尽无休,两边侍立的石像生肃穆庄严,后面栽种的苍松翠柏遮天蔽日。 他摸了摸怀中揣着的九龙玉璧,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 在永定陵享殿的西配殿里,赵允熙见到了此行他要见的人,先帝宸妃李氏。 此时,李宸妃一身细布衣服,头上没有一件金银首饰,朴素得像一个普通的宫人。 她面色苍白,神色沉静,头发花白却梳得一丝不乱,手中数着佛珠,正虔心地跪在殿中念佛。 殿内非常安静,连一个侍者都没有。 是啊,这样一个曾被打入冷宫的先帝妃嫔,谁还会对她上心呢? 她每日守着青灯古佛,守着先帝的陵寝,守着风烛残年般的余生,等待她的除了死亡,不会再有其它。 赵允熙进殿环顾四周,见无人招呼,便径直走到李宸妃面前,双膝跪地,恭敬地磕头行大礼:“臣赵允熙拜见太后娘娘!” “什么?!”李宸妃惊得手中的佛珠都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当啷啷”的脆响,划破了大殿的寂静。 她刚想说什么,一阵剧烈的咳嗽使她 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咳、咳、咳…… 好半天,李宸妃才缓过来。 她镇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缓缓地捡起地上的佛珠,拿在手里,因剧烈咳嗽而红润的脸色又渐渐恢复了苍白。 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惊惧,亦或是真的病入膏肓,她再发出的声音竟像秋风扫叶般沙哑晦涩。 “这位官人,请问您来自何处?如何来到此处打趣老身?” “臣是燕王长子——赵允熙,今日特奉官家密旨前来拜见太后娘娘!”赵允熙说得郑重,眼睛直勾勾地望向李宸妃,试图要看穿她。 李宸妃不敢抬眼望向来人,只是低着头强装镇定。“我并不知道您在说什么,老身已是风烛残年,如今只愿陪着先帝在此修行,为太后和官家祈福,祝愿他们康寿永驻,洪福齐天!” “当今太后刘娥无德,残害皇子、倒行逆施,您也曾深受其害,望您早日还朝,主持朝政,道明官家身世,众望盼归!” 赵允熙说着,拿出九龙玉璧,又说:“您可认识此物?” 李宸妃本来低垂的眼皮,轻轻微动,她只扫了一眼这块玉壁,心中便激起无数涟漪。 她虽不是后宫宠妃,可是跟随服侍刘娥多年,她知道这是先帝的东西,当年留给了太子赵受益,便是如今的大宋官家赵祯。 这是象征皇权的九龙玉璧,官家是不会将它轻易离身的。 但是李宸妃不是赵允熙,她太熟悉刘娥的手段了,她见过很多皇子、公主被刘娥残害夭折,她见过无数妃嫔因为 得宠而无故惨死。她自己呢,她曾经忠心耿耿,毫无野心,她只想安心地做一介宫女,安全地活到老死。 可是先帝的宠幸让她一夜间成了众矢之的,她也不是没有燃起过希望,可是那一切尾随而来的却是恐惧和绝望。 怀胎十月中,她每一天都活在恐惧和绝望里,她躲过了一劫又一劫,可是她早就放弃了,她知道她最终是逃不掉的。 该来的还是会来,当谯文易进宫做法,说是要驱除妖魔时,她便明白自己与自己的孩子都已经是死路一条了。 李宸妃在被打入冷宫的十年间,她再没有听过自己孩儿的任何消息,别人不说她也不会去问,她早就心如死灰。 她苟且地活着,别人让她活着她便活着,有朝一日有人让她去死,她也不会有任何反抗。 她不过如同一棵草芥,任凭狂风摧残,总有一天火光燎原,会将她的残躯一并烧毁,彻底让人遗忘。 李宸妃缓缓地说:“这位官人,老身并不认识此物,还请官人自便!” 赵允熙道:“太后娘娘……” “还请这位官人不要出此大逆不道之言,到时候害人害己!” “您此时不信臣之言没有关系,但是请臣将话说完。您当年怀了龙胎被害,被打入冷宫,您这一生所受的屈辱,您都能放下吗? 即便这些前尘往事您都不在乎,您的孩儿乃是天命,如今贵为大宋官家,他的处境,他的安危,您真的可以置之不理吗? 您真的可以眼睁睁看着您的孩儿再受到当年同您一样的屈辱和痛苦吗?” 李宸妃抬头看了看赵允熙,复又低下头,一行热泪默默流了下来。 …… 赵允熙离开永定陵时,已过申时。他见到了他要见的人,说完了他要说的话,他不信她无动于衷。 虽然对方态度仍不明朗,可他转念一想,此也不是坏事,她总比刘娥好对付的多,他总会想到办法对付她。 想着,他已经走出陵寝建筑,一骑单骑快马扬鞭朝汴梁城的方向驰骋而去! 第二十九章怀瑾握瑜,风鹏振翅九万里(一) 晏殊虽然被贬,却换来了刘太后部分还政,赵祯有了更多的权利来做自己要做的事情。 他一步一步稳健地行事,打压太后刘娥在朝中的政治势力,培植自己的忠臣。 不急不躁,显出一代帝王应有的稳重果敢来。 三月,官家赵祯亲御崇政殿面试挑选新科进士,为国家挑选栋梁之材。 四月,以官家生日乾元节为名,大赦天下,免天下百姓历年所欠赋税,促进农桑耕织。 六月,赵祯亲临武举人骑射场,点中武状元,御赐金刀。 八月,赵祯亲自督促兴修水利,治理黄河,长江等地水患,指导汴河清淤等事务。 …… 赵祯部署自己的势力,宰相丁谓也同样利用手中权利,周旋在太后和官家之间。 他身为首府多年,私下结交的官员关系盘根错节,也非一朝一日能够理清的。 他想利用太后与官家的争斗,架空皇帝、太后,独揽大权,只可惜太后刘娥是个聪明人,多年来对于权柄从不轻易予人,朝堂上利用吕夷简、王曾等人制衡丁谓。 如今官家一日大比一日,他的日子也越发艰难。 这一日,赵祯与叶沛换了两身文人仕子的服式出宫来。他们身后跟着陈忠意,随了两名侍卫,溜溜哒哒往城东南方向,东角楼下的潘楼东街而来。 只见潘楼东街两旁皆是店铺,买卖书画文玩犀玉等,也是热闹非凡。 叶沛与赵祯一家接一家,漫无目的的逛着。叶沛进了一家书画店,看中了一幅画,很欣赏地仔细观看。 画店掌柜看赵祯和叶沛衣着不凡,定是有钱人家的公子,热情地迎上来介绍:“公子真有眼光!这可是东晋顾恺之的《女史箴图》!” 叶沛并不懂画,只是觉得画得不错才仔细欣赏,一听掌柜说是东晋顾恺之的作品,更是频频点头:“哦,原来如此,果然是精品。” 掌柜一听叶沛的话,知道她不懂绘画,更加满嘴胡话:“是啊!公子。您看这幅作品的用色和笔法,确是珍品中的珍品! 能从东晋流传到咱们国朝,实属不易,也只有您这样的贵公子才有眼识真。我看公子识货,贵府上是哪家?我让伙计给您送过去?” 叶沛刚要答言,赵祯拉了拉叶沛的袍袖,将她拉到一旁,小声地说:“沛儿可听说过顾恺之的这幅《女史箴图》?” “自然听说过,这么著名的画作我岂能不知?今日得见真品让我大开眼界。我想把它买下来,充实一下你的宝文阁!” 赵祯听了,忍不住掩嘴而笑:“沛儿你真是不懂画。你可知顾恺之当年根据张华的《女史篇》创作了这卷插图性画卷,原作有十二幅。” 叶沛忍不住插嘴道:“如今店里只有两幅,应该是年久失传了。” 赵祯更笑:“哪里是年久失传?这分明就是两幅摹本!” “怎么会?” “顾恺之的 原作是绢本设色,而这两幅是纸本墨色,可不是本朝的临摹本么?” “哦?”叶沛偷偷又看了一眼这幅作品,果然是纸本墨色,看来自己确实被骗了。 可是她还是嘴硬地坚持说:“就算是赝品,我看他画的《冯媛当熊》,人物生动、形象逼真,你看,熊的凶恶,其他宫人的胆怯,冯婕妤的英勇,全都呈现得栩栩如生,也是一幅好画!” “那你说说这《冯媛当熊》是什么典故?” 叶沛一脸正经地说:“这我自然知道,‘冯媛当熊’出自《汉书》。传说汉元帝时,一次元帝与后宫观看虎圈斗兽,一头熊逃出虎圈,跨越栏杆就要上殿伤人。 左右的贵人、昭仪都吓跑了,只有冯婕妤临危不惧,毅然挡在熊的面前,阻止熊去伤害汉元帝。左右侍卫很快杀死了那头熊。 汉元帝问冯婕妤:‘别人都吓跑了,你为何这样勇敢的挡在熊的前面?’ 冯婕妤道:‘我虽然害怕,可是更怕猛兽伤到陛下,妾无能,只有用身体挡住它。’ 元帝听了非常感动,进封她为昭仪,冯媛,也就是后来的信都太后。” 赵祯坏坏一笑,说道:“嗯,故事讲得不错。这冯媛挡熊救主的事情呢,和本朝叶婕妤为官家挡剑的故事是一样的!” 叶沛一阵脸红,嗔怒道:“六哥哥,你坏死了!” 赵祯哈哈一笑,问道:“沛儿真的喜欢这幅画吗?若是喜欢,我便买下来送你!” 赵祯问店面掌柜道:“你这幅《女史箴图》要价几何?” 掌柜的不知对方已经看出它是赝品,还一力吹捧,“公子知道,这两幅画可是本店的镇店之宝,本来我并不想卖,可是我看两位公子与这幅画有缘,我割肉贱卖……” 陈忠意打断他的话,恨恨地说:“不用说这么多了,你只开价便是!” 那掌柜的故意开了高价,咬咬牙道:“十两黄金!” “这么贵?!”陈忠意咋舌道。 赵祯却说:“你命侍卫回去取来给他!” 陈忠意不敢再言语,对掌柜的说:“我家主人同意买下你这幅画了,待会派人过来拿钱取走,你别再另卖他人!” 画店掌柜笑得下巴差点掉下来,“是是是,小人哪敢另卖,我一定收好等着贵人来取画。” 他心中同时暗想:除了您这样的冤大头,我还哪里能找出第二个人出此高价的?哈哈,今日真是赚大发了,早知应该要的更高些,说不定他们两个败家子也会答应。 不表这掌柜心中如何想法,赵祯和叶沛早出了店门扬长而去。 路上,赵祯假装沉吟着,皱眉对叶沛说:“沛儿,你这样不会持家,将来做了国母,我朝的国库还不都被你败光了?” 看着赵祯一脸严肃且担忧的样子,叶沛又气又笑,甩袖不理,自己径直往前走去。 赵祯嬉笑着追过去,本想拉住叶沛的手,却不想叶沛几个“乾坤步”一下蹿得老远。 赵祯还未明白怎么回事,只见叶沛已经拦在两名商贩模样的人面前。 赵祯赶快追过去,只听叶沛问道:“你们跟踪我们多久了?” 赵祯立刻看出这是两名内侍扮装的。 他们见自己的身份被识破,躬身说道:“请官家、郡主见谅,在外面我们不能行大礼。微臣并没有恶意,只是太后担心官家和郡主的安危,派臣等护驾!” 叶沛“哼”了一声,恨恨地说:“我们还用得你们两个废物护驾!你们的武功比之‘阴阳双煞’如何?” 两人一听“阴阳双煞”,皆吓得不敢言语。 “‘阴阳双煞’也不是我的对手,你们二人还是早早回宫去复命,我与官家还要去隋堤看烟柳,你们尾随着破坏了我们的游兴该当何罪?” “微臣不敢!”两名内侍都低下了头。他们心知肚明,太后一年年老去,官家却一年比一年大,有朝一日官家亲政,自己做为太后眼线监视官家,自然没有好果子吃。因此心中不免惴惴不安。 叶沛脸色又由阴转晴,说道:“我知你二人也是身不由己,有些事情应付差事就可以了,何必弄得大家都下不来台?我们只是出来游玩,不会做什么有损皇家颜面的事情,二位也逛一逛便回去吧?” 说着,叶沛学着大师兄陆畅的样子,从荷包里拿出一些散碎银子,交给他们二人,“这些银钱就当我请你们二位喝酒了!” 两名内侍不敢接钱,抬头看向官家赵祯。赵祯吩咐:“叶郡主的意思就是朕的意思,她赏赐你们的,你们就拿着好了,知道回去该怎么说,怎么办最好!” 两名内侍这才敢接过银钱,千恩万谢地说:“多谢官家、多谢叶郡主,小人们知道怎么办了,小人们这就退下!” 见两名内侍走远了,叶沛撇撇嘴,与赵祯一个默契的微笑。 当然,这内侍也不敢就此回宫,只在东角楼下又转了几圈,才慢悠悠走回大内复命。太后刘娥得知的也不过就是,今日官家与叶郡主私自出宫,买了一幅假画回来。 见无人跟随,赵祯与叶沛才走去他们此行真正的目的地,城西一处僻静的院落。陈忠意等人在门外等候,开门的小侍童引了赵祯、叶沛二人进去。 叶沛进门来打量着这座院落,只见它布置得甚是别致,迎面一处太湖石影壁,背后四方金鱼池,养着十几只锦鲤。 院子中间两陇花溪,栽植着牡丹、月季、木槿等各色花木。四周房屋灰砖青瓦,四围种着湘妃竹,朴素中不失别致,清幽而又贵气。 房门大敞的花厅中间布置着一架蛇腹断的七弦琴,有一名文士模样的年轻公子正在抚琴。 而他此时弹奏的曲子正是“竹林七贤”之一的嵇康所做的《广陵散》,琴声悠扬纯粹,给人无比清高不落俗世之感。 他身后安着一张桌案,案上摆着文房四宝,铺开一张澄心堂纸,上面写着几个墨色未干的字。笔山上架着一支狼毫,似乎刚刚酝墨不久。 第二十九章怀瑾握瑜,风鹏振翅九万里(二) 那文士公子见了赵祯进来,并不上前招呼,继续抚琴,一副悠哉游哉模样,很有些冷淡的傲气。 赵祯静立一旁敬听,亦不打扰。 一曲抚完,那公子才起身走到赵祯面前,深深一揖,“天章阁待侍文彦博参见官家。” 叶沛一挑眉毛,原来此人就是鼎鼎大名的文博士。 而且他原来也知道来的人是官家赵祯,竟然不马上起身行礼,果然如外界传言,他恃才傲物,世间清流。 赵祯笑着说:“文博士别来无恙,今日我来只叙文章述才情,不论身份。” “官家折煞微官了。” 叶沛听了文彦博的话,觉得他明摆着是嫌自己官小的意思嘛。 赵祯却不在意,仍谦逊地说:“今日大好时光,文博士这院落又是风雅得紧,咱们就在这院中畅谈如何?” “敢不从命!”文彦博命侍童奉茶,三人就院中小茶几坐下。 “文博士在天章阁中事务可还得心应手?”赵祯看似随意地问。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叶沛听着文彦博口气到真是不小,只在旁边静听,看看他到底有何高谈阔论。 “听闻乃父曾任麟州转运使?文博士有何政见?” “回官家,家父确实曾任河东转运使,那时他曾想修缮麟州银河城外运粮旧道,可惜一直未了心愿。 臣认为此处乃国朝与西夏党项用兵必争之地,此时夏国王生了不臣之心,边境不稳,当真应早做打算,早修道路,以备不时之需。” “文博士所及已出天章阁内事呀!”赵祯笑着看向文彦博。 “臣心系国朝大事,不敢只偷懒于阁内文章之事。” “嗯,若此时朕有意新政立法,文博士可有何新见解?” “新政立法?官家敢为天下先,励精变法,乃是英明君主所行!” 文彦博站起身对着赵祯深深一揖,继续说道:“臣认为,新政 变法,首要在于裁撤兵员冗官,清肃朝廷。” “裁撤兵员冗官?” “对,若要新政立法,先要精简高效。自太祖太宗以来,每朝都要出现大量的荫官,对辽战争以后,兵员也是年年增加。 如今太平盛世,这些官员兵员,白吃着国家俸禄,却不做实事,情着上一代皇帝的恩德也不知敬重官家。 官家若是想清肃朝野,必先实行减员增效之法。剩下来的官员,必然人人自危,竭力效忠,必然要在当政期间做出切实的功绩,不进则退,以此谋求升职。 因此,臣认为,若是官家励志新法,必当由此下手。”文彦博坚定地说。 “文卿家说得有理。”赵祯沉吟着,听得甚为激动。 “若以文卿看,想要减员增效,又不想引起官场骚乱,应从何处着手?” 文彦博看官家赵祯对自己所进政策甚感兴趣,更是口若悬河,仿佛多年来就是等着赵祯这一次的拜访。 这些新政想法,亦是他多年来的心血总结。 “官家所虑极是,若要减员,首先必是要避免官场骚乱,我总结有三法,一是合理安顿;二是选拔人才,试才录用;三是……” 叶沛听他们聊得起劲,自己却插不上话,起身在院中随意看看。 她看看花草鱼池,又到花厅里欣赏一下那张古琴,又到文案旁,看桌案上提的字。 那澄心堂纸上竟是半阙词,想是文彦博方才未想好下文,抚琴思考,正巧遇见赵祯进来。 叶沛仔细观看,一行颜真卿似的字体跃然纸上,结字疏宕闲雅,笔法清劲有力。 “佳偶难成,知音难觅。阳春白雪引商羽,孤芳自赏馨香溢。伯牙何时遇子期?” 是半首《踏莎行》,真真恃才傲物,竟表达了作者怀才不遇之情。 叶沛听了文彦博刚才与赵祯的对话,觉得他确实有学问也有见地,又感叹他这一首好词、好字。 略略思考,提笔在后面续了半阙词。 “怀瑾握瑜,风禾尽起。风鹏振翅九万里。厚雪难覆忍冬芽,青竹三尺只一日。” 叶沛的字可不能用娟秀来形容,她字体意形潇洒、苍劲有力,有几个字甚至写至枯笔,更给人恣意豪迈之感。 叶沛写完,自己满意地欣赏着。 赵祯认真地听文彦博讲完,点点头。 忽然发现身边坐的叶沛走开了,回头寻找,看叶沛凝神看着什么,也起身过来观看。 等叶沛端详后,再一回头,却见赵祯和文彦博皆站在自己身后,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叶沛腼腆一笑道:“文博士,我看您起了半阙好词,叶某冒昧,狗尾续貂了,见笑见笑。” 文彦博看了叶沛文采,心中亦是佩服,说道:“好一句风鹏振翅九万里,多谢叶公子指点迷津,文某向来自恃有才,却不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赵祯说道:“文博士不应孤芳自赏,应把才情抱负用到民生上,为朝廷效力,为万民争利。” 叶沛笑道:“文博士今日可遇到你的子期了!” 文彦博听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官家,您对文彦博有知遇之恩,臣有生之年愿为官家效犬马之劳!” 赵祯亦赞赏地看着叶沛,叶沛得意地笑了笑。 一个月后,文彦博由闲职的天章阁待侍升为殿中侍御史,后又因平乱王则起义有功,被破格升为枢密副使,之后又历任参知政事、同平章事,出将入相,开始了他历仕四朝的宦海生涯! ------ 当赵祯、叶沛二人离开文彦博家时,已过晌午。 路过大庆楼,叶沛说:“好久没吃宫外的饮食果子了,咱们去大庆楼用午膳可好?” 陈忠意却说:“叶姑娘,在外面用膳不安全,咱们还是早些回宫吧!” 叶沛不理,拉着赵祯说:“六哥哥,我好想吃大庆楼的饮食果子,还可以听说书人讲故事,好不好吗?” 赵祯被磨得无法,说道:“今日沛儿说服文彦博有功,就赏你去大庆楼吃一次!” 叶沛得意忘形地笑了笑。 上了大庆楼,二人找个听书好的位置坐下,侍卫把牢了包间门口,陈忠意用银针一一试了菜,才放心地将饮食果子布上桌。 赵祯、叶沛二人吃着,边听楼下说书人口吐莲花。 “只见那面涅将军身着亮银榆叶甲,胯下骑一匹照夜白的肥膘马,面上带着青铜兽首面甲,披头散发,如魔君附体一般,让人看了胆寒。 他手提三尖两刃刀,太阳下闪着寒光,一马当先直冲西夏敌阵,迎面来的是西夏大将李守贵,手执一杆丈八蛇矛枪。 面涅将军将刀一横,一个直冲,直扫来将脖颈,那敌将也不示弱,矮身藏于马侧,面涅将军扫个空,错 过马头,敌将回身一枪直刺面涅将军后心。 说时迟那是快,那抢尖眼见着就要刺中面涅将军身后飞舞的红战袍了。” 在座众人无不吸口凉气,替面涅将军捏把汗,连赵祯也停下手中的银箸,瞪眼听着。 “那面涅将军却是不慌不急,一个回身,将抢尖闪过,整个人从马背上飞转起来,抡起三尖两刃刀朝西夏敌将砍去。 那敌将还以为要得手,正在得意,却不想半个膀子连着头颅都被面涅将军砍下来,骨碌碌滚在地上,脸上竟然还带着狡黠的笑!” 听到此处,在座众人悬着的一颗心落回肚里,紧接着爆出如雷般的掌声。 掌声落了,那说书人继续说:“面涅将军杀了敌军首将,一马当先冲入敌阵,那西夏兵早就吓破了胆,哪个敢拦截,哪个能阻挡? 面涅将军真是威武,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那一幅青铜兽首的犄角在夕阳的余晖里闪着金光,那青面獠牙的恶兽,谁见了不怕? 咱们宋军亦是个个英雄,人人豪杰,追随着面涅将军马后,喊杀声动天震地,杀得西夏兵鬼哭狼嚎,抱头鼠窜,逃出十余里!” “噢!噢!噢!”台下再次爆出一阵如雷般的掌声。 有人喊道:“宋军英勇,国朝万岁千秋!” 酒楼上众人皆跟着喊道:“宋军英勇,国朝万岁千秋!” 赵祯听了很受用,笑眯眯看着大庆楼上百姓。 说书人停了,有人喊道:“再说一段!”众人听得不过瘾,也都叫嚷着希望再来一段。 可是说书人拿着腔调不动,明眼人看出关节,有人扔下一串铜钱,喊道:“赏给你,再说一段。” 又有三五个人扔下成串铜钱,呼声越来越高。 赵祯吩咐陈忠意:“拿十两银子下去赏了说书人,让他再说。” 陈忠意拿着银锭子一路小跑来到一楼,放到说书人桌案上说:“我家主人赏你的,再说一段吧!” 说书人常见成串的铜钱,哪几次见过这样成锭的银子,高兴得眉眼都纵在一起。对着赵祯所坐阁楼拜了拜,“谢贵人赏赐,那小人再说一段。” 惊堂木一拍,“话说面涅将军在延州大破西夏军,他用了何种法门?原来出征前,他掷出百枚铜钱,对着三军将士说:我祈求上天保佑我大宋军队出征必胜,势如破竹! 若是上天允诺我的祈求,请感应在这百枚铜钱上,让它们全部通宝字朝上。一两枚铜钱通宝字朝上容易,百枚铜钱都是字面朝上,若无神助哪有可能? 只见面涅将军口中念念有词,突然间将铜钱全部掷起,大家猜怎么着?” “怎么着?”底下客官一个个饭也不吃了,酒也不喝了,瞪大眼睛听着。 “真是神佛保佑,百枚铜钱乘风落地,众将士全围拢上来看到:全是通宝字朝上,无一例外。” 底下又是一阵欢呼:“神佛保佑我大宋,国朝万岁千秋!” 叶沛听了到不足为其,小声对赵祯说:“全部字面朝上有何稀奇?可以把两面都做成字样,或者一面重一面轻,我曾经就捣过这样的鬼。” 赵祯微微一笑,刮一下叶沛鼻头说道:“就你鬼主意多,人家大将军能像你这样捣鬼?” 叶沛一吐舌头:“我就不信他不捣鬼能全是字面朝上。” 赵祯瞪了叶沛一眼,示意叶沛继续好好听说书,两人不再说话。 第三十章 银针施救,大庆楼上发急症 说书人继续卖力地说着:“咱们大宋所有的将士跟大家的心情是一样的,全都欢呼雀跃,士气大振。 看来确实是神佛保佑我国朝百战百胜。只听面涅将军说道:来人,将百枚铜钱钉在地上,等咱们得胜归来时再起钉取钱。 由此,众将士志气高昂,随面涅将军出发破敌。再说那西夏兵,带兵的乃是夏国公的驸马……” 就在此时,赵祯突然往后一仰,整个人都僵直了摔在椅下,陈忠意就在身边,吓得连忙呼救。 叶沛连忙来到赵祯身旁蹲下,见赵祯双眼上翻,面色苍白,全是冷汗,手脚都冰了。 陈忠意吓得哭腔说道:“叶姑娘,这可怎么办呀!” 叶沛镇定了一下自己的心神,对陈忠意说:“别声张。” 叶沛把了把赵祯脉搏,微弱无力,又探了探他的呼吸,似有似无。 她心中也是慌乱,只能强做镇定,按在赵祯的人中上。 陈忠意见叶沛镇定,正在设法施救,心中也有了脊梁骨。 “叶姑娘,现在要怎么办?” “官家这是元阳骤脱的症状,陈忠意,你刚才给官家吃的东西都用银针试过了?” “试过了呀,而且您也跟官家一块用的膳,要是中毒您不是没事么?” “嗯,对。”叶沛又定神思考,赵祯如何突然如此,不是中毒还可能是? 哦,叶沛一个激灵,六哥哥从小有过敏症,王府、宫中人皆知道,做膳食时会格外小心。 如今在酒楼上饮食,他们点的都是不含虾蟹的菜肴,如何赵祯仍会有此过敏症骤发的情况? 难道有人对他们的菜肴动了手脚? 那些虾蟹之物若是做成高汤,银针哪里试得出来! 想到此处,叶沛后背的汗毛寸立。 人中按了一会儿没有效果,叶沛又急,对陈忠意说:“你刚才试菜的银针可还在?” “在呢,在呢。”陈忠意颤抖着拿出银针递给叶沛。 叶沛看了看银针,又细又长,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打着了,将针尖拿火烧了一下。 对陈忠意说:“将官家头上幞头去了,头发散开。” “叶姑娘,您要做什么?” 叶沛不语,只自顾自做着准备。 陈忠意照做了,叶沛持着这枚银针,稳了稳,对陈忠意说:“扶稳了官家。”然后在赵祯脑顶百会穴上刺了下去。 陈忠意几乎惊呼出来:“叶姑娘,你要干什么?” 只听赵祯“哼”了一声,全身颤动一下。 陈忠意的心都快到了嗓子眼儿,叶沛也是手脚冰凉。 叶沛见赵祯有了反应,才又敢施针,再刺气海、关元、命门、虎口等穴。 赵祯又闷哼了数声,脸上见了些血色回来。 陈忠意见叶沛的方法有效,心才略略放心,对叶沛说:“叶姑娘竟然还会这种神法?” 叶沛苦笑一声,其实自己也不过看过几本医书,哪里真正应用过?只是急的别无他法,只得硬着头皮施针。 赵祯慢慢转醒过来,叶沛只觉得自己手脚发麻,瘫坐在地上倒似没了半条命似的。 等赵祯神志恢复一些,叶沛命侍卫背起官家出了大庆楼,几个人匆匆回了宫。 回得福宁殿,立刻召御医诊了脉。 太医刘从恩对官家赵祯和叶沛说:“若不是叶姑娘及时施针得法,恐怕臣也无回天之力。神佛保佑,官家是有福之人啊。”说 着写了方子,命御药院的人下去煎药。 叶沛问:“刘太医也认为官家是过敏症候吧?” “没错,这元阳骤脱是过敏症候里最重的,可真是凶险至极。” 叶沛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 赵祯躺在床上,仍然很为虚弱,但是他见叶沛凝重神态,将手按在叶沛手背上,安慰说:“沛儿,我没事的。” 叶沛微微抬头看了看赵祯,说:“可是此次你发病十分蹊跷,说来咱们在大庆楼上饮食很注意了,除非……” 正在此时,门外黄金宝尖着嗓子喊道:“太后娘娘驾到!” 叶沛早料到此事瞒不得太后,只是想不到来得如此快,起身恭敬立在龙床旁边。 太医刘从恩也恭敬地站立候驾。 太后刘娥进得寝殿来,看看床上躺着的赵祯,面色苍白,虚弱无力,皱了皱眉头。 赵祯强努着准备起身施礼,刘娥抬手按下,示意他不用起来。 “我儿,你如何突然犯了过敏症候?”刘娥在赵祯床旁坐下,一手抚着赵祯手背。 “儿臣,儿臣一时贪了饮食。”赵祯知道太后来者不善,必定会责怪叶沛,只得尽力往自己身上揽。 “从小我便教导你戒骄戒躁,不可纵欲,你既是天下之主,何等美味珍馐不曾见过?何来贪食?现今你一天大似一天了,全将母后的话当耳旁风了不是?” “儿臣不敢。” “你这样如何让我放心将国朝之事交付与你?”刘娥将眼光在内室横扫一遍,又说:“你行事无状,必是身边之人挑唆之故。叶沛,你可知罪?” 叶沛知道最后一定是自己承罪,叹了口气,跪下说道:“大娘娘,儿臣知罪。” “你何来叹气!既知官家有过敏症候,如何还给官家服用海鲜之物?你与官家私自出宫,在外饮食,将官家安危置于不顾,只贪一时玩乐享受,这样可是对官家负责,对国朝负责的表现吗?” 叶沛本来是想自己只是替罪羊而心中不平,所以叹息。 听了太后刘娥一番言词,倒确觉得有理,自己可不是挑唆六哥哥在外饮食,将他置于危险之中。这次虽是有人故意陷害,可自己却不能说完全没有责任。 想到此处,叶沛俯下身子,真诚地说:“大娘娘,儿臣知错了!” 刘娥见叶沛表现尚得满意,因此说:“你既然知错,罚你禁足栖凤阁,静思己过!” 叶沛没想到刘太后高高举起的板子,反而只是轻轻落下,心中到感羞愧。 “陈忠意何在?”刘娥又问。 陈忠意弓着身进来,跪下答道:“微臣在。” “你任着官家性子来,随意出宫,不加劝阻,罚奉半年,调前省伺候!” 皇宫内黄门内侍,分前省和后省,后省就是伺候皇帝、太后,前省则是在书画院、龙图阁等处任职,帮助抄写、保管等事务。 所谓调前省伺候,虽是平级调动,可意思就是将陈忠意由赵祯身边调走,这下赵祯身边连个报信的小黄门都没有了。 陈忠意听了,眼望赵祯,磕头道:“太后恕罪!太后恕罪!” 赵祯在床上躺着,才知道此次太后的来意,叶沛被禁足,陈忠意被调走,自己身边得力可靠之人都被调离,自己才真正成了孤家寡人。 他硬强着坐起来,对太后刘娥说:“大娘娘,都是孩儿一人的错,您不要惩罚他人。” “你便是宅心仁厚的太过,以至于手下人得寸进尺,不识高低。我让李喆过来将你手下之人好好管教管 教。” 说着,吩咐李喆道:“李喆,你调到官家身边来,将这些小黄门好好管教管教,不要学陈忠意,处处放纵,毫无礼数!” 李喆上前一步,诺声说:“是,太后!” 赵祯身体虚弱,几乎要晕过去,他无力驳回,只得躺下闭眼,任凭处置。 刘太后又问刘从恩:“官家病情到底如何?” 刘从恩说:“太后娘娘放心,官家年盛,好好加以调理,不出一月便可痊愈。” “那吾便放心了。”刘太后又吩咐李喆,“你去将契丹进贡的上好山参拿来与官家补身子。好好盯着官家饮食,再不可荒唐无度了。” 李喆答应:“是,遵太后吩咐。” 叶沛跪在地上,咬着后牙,心道:“刚刚还以为太后所说有理,原来又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把戏。此番出宫,官家虽赢得朝堂上一位御史,却输了身边一个近侍,相较之下,不知谁输谁赢!” 此后,刘太后又下懿旨,命巡城司逮捕大庆楼东家、伙计及当日在楼上用餐百姓等百余人进行审问,调查官家饮食案,牵连食客无数。 叶沛由此才真正知道太后刘娥手段之冷硬。 经过一番调查,竟查出官家赵祯那日去大庆楼时,丁家女公子丁月华竟然也在大庆楼吃酒。 因为涉及宰相丁谓,此事不了了之。叶沛后来在查阅案综资料时,无意中发现此事,心中一惊。 ------ 话说太后回到宝慈殿,饮着茶,对身边伺候的任守忠说:“叶沛这丫头是越来越不听话了,该好好给她点教训。可是我又觉得越来越离不了那丫头了!守忠呀!你说这可怎么办?” 任守忠一边为刘太后捶着肩膀,一边笑吟吟地说:“太后仁慈,叶郡主也是招人喜爱。” “看着她,就想起当年我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时候真是天真呀!可以为了自己所爱放弃一切,到头来却终究是一场空。 如今老了,才明白,那些都是虚空之事,唯有实实在在的权利是让人心安的,我也不想那孩子到最后伤心失望呀!” 任守忠恭敬地听着,适时地应和道:“叶郡主聪慧过人,会明白太后一片苦心的。” “她虽然聪明,许多事情在年轻的时候总是看不懂、想不开的,只怕现在还会恨我怨我。到她上了年纪,才会懂得我的苦心!我若是能到那个位置,将来也需要一个继承的人,叶沛倒是最肖我。” “太后福泽深厚,何人能有您这样的福气呢?” 刘娥叹道:“我倒真想有这样一个亲生女儿,只可惜……” 刘娥心中暗想,只可惜我那亲生女儿已死,若是生下来平安长大,比叶沛还要大上许多。 她越想越伤感,无数年轻时候的旧事涌上心头,心中酸涩,如鲠在喉,面上流露出伤感神色。 任守忠见了,建议道:“不如让妙姑进宫再为太后讲道吧?” 刘娥点头,“她确实能了解我的心境,吾虽然不信那些长生之言,听听她说话,却也能使心境平和,甚为宽慰。” “那小人就去宣了妙姑进宫。” 刘娥闭上眼,轻轻地点了点头。 妙姑本名刘 德妙,如同西阿官和牟元娘一样,都来自巴蜀之地。 这刘 德妙在仙山修行,说是已有三百岁,因见天象有异,紫微星在西方闪耀,因此下山进宫,求见“天下之主”。 她口灿莲花,讲经说道,又欲传授太后刘娥长生之术,因此受到刘娥的重视。 第三十一章流光皎洁,愿我如星君如月(一) 赵祯独自在福宁殿躺了三日,身边的近侍全被换掉了,连一个能说话的人也不见,心情抑郁,病也不见起色。 这日昏昏沉沉睡到半夜,突然床上帐幔一开,闪进一个黑衣人,赵祯以为又来了刺客,吓得一下睁大双眼,睡意全无。 正欲呼救,却已被一只细嫩的手捂住嘴巴。 “六哥哥,别喊,是我!” 赵祯一个激灵,仔细一看,果真是表妹叶沛,穿着一身黑色紧身短衣,十分俏皮可爱。 “沛儿,你怎么出来的?” 叶沛嘻嘻一笑:“这皇宫里的庭院围墙哪里能阻挡得了我?” 赵祯一把将叶沛抱在怀里,“我现在只有你了!” 叶沛任凭赵祯抱了一会儿,才挣开身子,安慰他说: “六哥哥,你不用气馁,所谓来日方长,你可记得我送与文彦博的话?今日也送与你。我们只有顺应天意、等待时机。” 赵祯点头道:“我的好沛儿。”他双手捧着叶沛的脸,竟流下泪来。 “六哥哥别哭。”叶沛手抚着赵祯的手背,说:“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你的眼睛真像黑夜里闪亮的星星。” “我平日最喜欢看星星了,我睡不着的时候常常坐在院子里看。”叶沛和赵祯并肩坐在床上,相互依偎着聊天。 “我们此刻虽然看不见星星,却可以想象,那辽阔的深邃天空,星棋密布,在众星之中,挂着皎洁的月亮…… 六哥哥觉得是星星美还是月亮美?” “你说呢?”赵祯认真地听着,暧昧地望着叶沛。 “有些人自喻为星星,有些人以为自己是月亮,可是无论是星星还是月亮都有自己的美,以为谁争抢了谁的光辉吗? 星月同辉不是很好吗?他们干嘛老是挣呀,抢呀的?” 赵祯叹了口气,“他们都想做天空中最亮的一个!” “我却不这么认为,交相辉映不是更美吗?‘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六哥哥,你说这样可好?” 赵祯再一次将叶沛拥在怀里,感动地说:“今夕何夕,见此良人?沛儿,我的好沛儿,我能拥有你,是我一生之幸!” 正在此时,内室门一响,李喆探头进来轻声说:“官家,官家!您可听到什么窃窃语声?” 赵祯把手指放在嘴上,示意叶沛不要出声,将被子盖住叶沛,自己探脚下床跻上鞋子。 李喆声音又近,问道:“官家,您可睡熟了?” 赵祯突然将一个磁州窑白釉黑彩的元宝瓷枕摔了出去,骂道:“你个狗奴才,想要谋逆朕吗?!” “哗啦”,瓷枕在李喆脚下摔得稀碎。吓得李喆跪在地上磕头:“官家,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赵祯从床上走下地来,随手将床幔帐围紧。 这时,门外伺候的小黄门听见动静也都起身进来,将内室两盏琉璃灯挑亮。 众人见李喆跪在地上,满头是血,都吓了一跳,谁也不敢近前来。 赵祯坐到床边圈椅上,定了一会儿神,似大梦初醒一般,看着李喆,突然问道:“李贵人何故跪在地上?” 外院伺候的黄金宝仗着胆子,拿中衣为赵祯披上,问道:“官家可是梦呓了?” 赵祯皱着眉说道:“恐怕是朕梦呓吓到李贵人了吧?快扶李贵人起来。” 众人见了官家如此模样才扶李喆起来,收拾地上瓷枕碎片。 赵祯扶着头,温 语对李喆说:“李贵人莫怪,朕常有梦呓之症,陈忠意他们都是知道的,若夜里听见什么都不敢上前,恐怕我梦中神智不明,误伤也是有的。 连大娘娘也知道我时常对着一个磨喝乐自言自语的。今日可是吓到李贵人了?” 李喆被人扶着,委屈地想哭又不敢哭,只得说:“官家,奴才没事。只是官家您要保重龙体。” 赵祯又道:“无事便好,你众人快扶李贵人下去包扎一下吧!” 一个小黄门扶了李喆下去,李喆虽有心指责官家故意为之,可是人家是主子,自己是奴才,他能说什么? 他不过是太后布在官家身边的一颗棋子,想来半夜官家也折腾不出花样来,自己还是别瞎监视为好。 想到此处,李喆安慰自己道:“命是自己的,还是要珍惜!”从此半夜再有什么动静,他都不敢上前了。 黄金宝拿了一个新瓷枕想为赵祯换上,赵祯吩咐:“把瓷枕给我吧,把灯熄了,你们都退下吧。” 黄金宝诺声应了,将瓷枕交与官家,熄了灯,躬身退出。 赵祯见众人都走了,才钻回床里。 只见叶沛围着被子,捂着嘴正笑。 叶沛见赵祯进来,竖起大拇指,捂着嘴说:“真高!” 赵祯亦哈哈大笑起来,可是没笑两声就剧烈地咳嗽了一阵。 叶沛赶紧帮他拍背顺气,好半天才平静下来。 叶沛道:“六哥哥你还是要保重龙体!” 赵祯苦笑道:“可惜我这身体总不能让我张狂!”他这一声自嘲,饱含多少无奈与自卑。 赵祯性格隐忍压抑,多半是因为他自幼身体孱弱,陪伴他的只有痛苦、压力和自律,他显得比同龄人更懂事、成熟,甚至连放声的大笑都不曾有过。 可实际他毕竟还只是一个玩闹年龄的年轻人,他内心最抑制、最渴望的仍是那些热情肆意的东西。 “六哥哥要张狂什么?”叶沛不明就里地问。叶沛一向身体强壮,她如何能够体会一个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同龄人的哀叹? 赵祯突然俯身把叶沛压在身下,挑起眉毛坏坏地说:“要不是我身体不好,这个年龄也该纳妃了!” 赵祯也只有在叶沛面前,才敢把对别人不能、不敢显露半分的那种热情与欲望显露无疑。 “啊!”叶沛想呼救又不敢高声,她急中生智,说道:“我知道六哥哥不会对我用强。” “正常的男孩子到了我这个年龄都会想这个,你凭什么笃定我不会?” “因为……”叶沛在赵祯一愣之际,将他一把推开,笑道:“因为你要是这样,我明天就不来了。”边说已经退到床围之外。 “你……”赵祯见自己上当,立刻捂着胸口咳嗽起来,好像被气得喘不上气来似的。 叶沛心软,坐回床边,“六哥哥,你没事吧?” 哪知赵祯是计,见叶沛坐近,一下揽住叶沛,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你是说你明天还来是吗?”一双深情的凤目直直地望向叶沛秋水般灵动的双眼。 叶沛竟有一瞬间的愣神,紧接着缓过神来,撅嘴气道:“哼,不来了!”叶沛又羞又恼,脱身从窗棂逃跑了。 赵祯看着叶沛跑走的背影,笑容如花般灿烂。 此后几天,叶沛半夜里又遛进赵祯的寝宫数次,安慰他,开导他。不出半月,赵祯已经恢复如初,又在步步为营,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 ------ 这一日官家赵祯去给大娘娘请安,却见王钦若美滋滋地在太后刘娥处奉茶。 原来,王钦若之前在八王府下了草贴,准备娶叶沛做儿妇,不想叶沛连连高升,做了太后养女,如此王钦若就算赚到了,之前牵强之意变为了趋之若鹜。 若是娶了太后之女,郡主千金,跟太后攀上亲戚,可是光耀门楣的好事。比之不理世事的八大王,太后可是大权在握,自己以后在朝廷上更应该顺风顺水,王钦若小算盘打的山响。 借着讨论今年金 明池开池典礼的机会,王钦若进宫叩拜太后,说道:“太后娘娘,臣小儿钧益曾与叶郡主有一纸婚约,得蒙太后恩典,不知太后可舍得叶郡主嫁入微臣家里?” 太后刘娥本就信任王钦若,此时更笑着说:“我竟不知与王大人做了亲家。” “臣觉得荣宠至极。” “叶沛这孩子我是十分喜欢的,想多留些日子。不过也不会耽误了她,你先拟聘礼单子来,我也会亲自为她选择嫁妆。” 王钦若听了,心里高兴极了,磕头谢恩。 正在这时,官家赵祯进来,见太后和王钦若皆是满面喜气,便问:“太后与王卿家为何事高兴?” 刘娥笑着说:“谈及儿女亲事,觉得幸福备至。官家,等你到了我们这个年龄就能体会这种感觉了!” 赵祯心中惶恐不安,表面却不敢表现出来,对太后刘娥说:“儿臣与御妹叶沛都会一直陪伴在大娘娘身边,尽忠尽孝的。” 赵祯又为叶沛求情说:“我那御妹一向活泼可爱,最能讨大娘娘开心,让她多来给您讲些话本,逗您开心也好。” 赵祯本意借着这个借口让刘娥解了叶沛的禁足,又勾得刘娥想念叶沛,让她晚几年出嫁,为自己争取更多时间。 哪知刘娥并不接口,只笑着对王钦若说:“叶沛那丫头倒是最得我的心意,可惜被我宠坏了,太淘气,将来嫁到你府上,恐怕要给你带来不少麻烦。” 王钦若恭敬地说:“叶郡主天资聪颖,自然比旁人显得活泼些。臣与犬子一定尽心侍奉,不会出一点差错。” 刘娥笑道:“那我便放心了。” 王钦若又道:“官家年近弱冠,也到了该封后纳妃的年纪了。” 谁知王钦若的马屁拍在了马腿上,赵祯不喜他多嘴,瞪着王钦若一言不发。 刘娥对王钦若说:“官家是年纪不小了,只是从小身子弱,太医说是怕过早近女色伤了元气,因此一直还没有提起此事。” 转头又问赵祯道:“官家前几日的过敏症近日可大好了?” “回大娘娘的话,儿臣已经无碍了。儿臣身体弱,近期也不想什么封后纳妃的事情。”赵祯没好气地随口应承着。 刘太后笑着对王钦若说:“你看看官家这性子,到随了先帝,怕是要入道的!” 先帝景宗赵恒,嫔妃不多,而且独宠刘娥,致使多年无子。到了晚年更是潜心修道,大肆封禅,政务荒废。 景宗与刘娥的关系不能用独宠来形容,景宗甚至是依赖刘娥的,要不然刘娥怎会有独揽朝政的机会? 亦如武则天时代的唐高宗,身体差又无心朝政,正因为皇帝的软弱无能和放任不管,才使后宫有机会掌握权柄。 此时刘娥说出这样的话,倒像昭示赵祯的无能,有意将他架空,自己仍会一直把持朝政。 王钦若也连连应和,又与刘娥说了许多家长里短,赵祯赔笑听着他们二人言语,不置一词。 第三十一章流光皎洁,愿我如星君如月(二) 从太后刘娥的宝慈殿出来,赵祯握紧的拳头几乎要攥出汗来。 他心中暗想:“好你个王钦若,还敢抢我的沛儿!” 择日,王钦若来勤政殿禀报江南水患治理情况,赵祯听完,只将此事搁置一旁。 话锋一转,问王钦若道:“你家次子今年贵庚?” 王钦若一愣,答道:“一十有七。” 赵祯不露喜乐地说:“嗯,是该婚配的年龄了。” 王钦若道:“犬子何劳官家挂心。” 赵祯说:“我不挂心便有人想借婚姻之由,攀龙附凤啊!” 王钦若听了心中一惊,忙跪下说道:“微臣不敢!” 赵祯怒视道:“听说你家次子有阳劳之症,现今可痊愈了?若是此等欺上瞒下的举动,娶了郡主,将来追究起来你可担当得起?” 王钦若跪在地上越听越怕,维诺道:“臣惶恐!” 赵祯继续道:“太后就这么一个爱女,朕就这么一个妹妹,天上繁星众多,人间叶沛只此一人。你觉得你家次子配得上叶沛郡主吗?!” 王钦若想不到官家赵祯竟然说出这样的重话来,一时哑口无言。 “若是配不上就早早退了婚事,另觅良缘。若是卿执意不听,将来太后知道实情怪罪下来,你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王钦若叩头道:“臣明白,臣明白,臣这就去处理此事。” 赵祯说:“回来。朕还有事吩咐你,若是这件事办好了,将功补过,若是这件事办不好,朕只有将你贬到崖州去,才能解了心中怒气!” 王钦若磕头如捣米,“臣一定照办!” “你过来。”赵祯吩咐。 王钦若站起身,凑近官家。 赵祯用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丁”字,又很快抹去了。 王钦若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 “你可办的好?” 正在这时,李喆端着一盏新茶水,低头走进勤政殿,说道: “官家,您的茶冷了,小人给您换盏新的。”说着,伸手去拿赵祯桌上的茶杯。 赵祯冷冷地说:“现在身边的奴才越来越不懂事,朕在和宰府商议国家大事,你就随意过来动手动脚?” 李喆吓得缩了手,跪地说道:“奴才不敢!” “量你也不敢!换好了茶就下去吧!” 李喆惴惴不安,慌忙换了茶杯,退出勤政殿。 赵祯望着李喆退出的背影,良久再未多言。 王钦若看着赵祯神情,躬身道:“下属让官家忧虑,实是不该!臣这就退下,去做该做的事情。” “嗯。”赵祯略有深意地点点头,又道:“等等,还有一事。近期回鹘来贺,我欲在禁中办一场蹴鞠赛,让你儿王钧益过来禁军队伍里训练,等赛事结束后再回去。 若是表现出色,也在指挥使的位置上为他某个职位,将来建功立业也成大器。不知王参政意下如何?” 王钦若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想不到赵祯竟出此重手。 让王钧益来参加蹴鞠赛、到禁军队伍里训练都是借口,这不过是拘禁之意,以谋官为名,监视为实,王钦若岂会不知。 可是他又不能反抗,到时候儿子在官家手里押着,自己只能俯首帖耳了。 “官家照拂微臣老迈,全力提拔犬子,臣定当全力辅保官家,以谢厚恩!” “嗯,只要王参政忠心耿耿,朕自然知道,绝不会亏待王卿与钧益。” “谢官家厚恩!”王钦若深深一揖,退出了勤政殿。 ------ 王钦若回到家里,背后的衣服几乎湿透了,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写退婚贴。 他越想越怕,一向谦恭拘谨,性格软弱的官家,如何突然变得如此强势霸气? 他将前前后后的诸多事情联想在一起,突然明白了一些事。 原来自己一直以来都小看了当今圣上,而他柔弱的面具下竟然藏着一颗睿智坚韧的心,他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只对太后俯首帖耳,却是大错特错了。 正在这时,王钦若的夫人曹氏推门进来,问道:“老爷今日回来脸色就不对,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王钦若不耐烦地说:“没什么,你出去吧。” 曹氏不依,走到近前,看到王钦若竟然在 写退婚贴,惊讶地问: “老爷这是怎么了?前几日回来还高高兴兴地提准备聘礼的事情,现在怎么要退婚? 那叶姑娘是钧儿心尖上的人,若是这婚事退了,他又要大哭大闹了。 再说,叶姑娘是太后养女,这亲事咱们也不吃亏呀。” 王钦若见曹氏聒噪,打断她说:“你知道什么?没见识的妇人!” “老爷说我不懂,你到说来让我听听。” 王钦若见夫人磨他,也无他法,放下手中的毛笔,对曹氏说: “钧儿心尖儿上的人?你可知那叶沛也是官家心尖儿上的人吗?” “什么?”曹氏倒吸一口凉气,“官家也看中了叶姑娘?” “那叶沛原来养在八王府,和官家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人,太后为了笼络官家,才将叶沛叫进宫里的。” “那太后为什么不封叶姑娘一个娘子,倒收为养女了?这样她和官家岂不是名不顺言不正,再想在一起也难呀!” “要不说太后高明呢,她一边收为养女,让官家看得见吃不着,又正好方便暗中监视,也绝了官家与八王府来往的借口。” 曹氏听了王钦若的解释,点点头道:“那看来这叶姑娘咱们是娶不得了。只可怜咱们家钧儿一片痴心。” “他的痴心好解,咱们家的兴亡却全在一念之间。” “对了,老爷,那你说咱们是该帮着官家还是该亲近太后?” “我历仕两朝,侍奉先帝、太后和今上三位主上,至今仍然屹立不倒,就是明白一个道理,不要太早站队。 太后目前大权在握,自然得罪不得,官家虽然年轻,但也不可小窥,将来总有一天他要亲政的,所以未来之事,自然还是要倾向于官家。” “官家也未必斗得过太后,你可记得当年李宸妃的事情!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将来,未必可知!” 王钦若听了,吓得连忙制止曹氏道:“什么话你都敢说!这里没有外人,要不然咱们全家都得掉脑袋!” 曹氏也不在意,说道:“这里不是也没有外人么!我就记得那会儿司空啟在太后手下,不知暗中杀了多少人呀!” “你内兄曹将军亲手了结此案,知道些内幕,你也不要时时拿出来说。政治就是充满血污和人命的东西。” 王钦若觉得不宜再跟曹氏说这个话题,转头道:“钧儿就是随了你这没心没肺的性子,以后别到处胡说八道,什么事都往外抖,记住没有!” 曹氏点头,“知道的,老爷,这些事我怎么会跟孩子面前提起?更不会在外人面前胡说。” “你知道便好。官家让钧儿去禁军里参加训练,你这就去为他准备些行李,等旨意到了便走。” “是要提携钧儿做个禁军首领么?是不是官家有意拉拢咱们家?如今长益荫官入世,钧儿若也在官家身边走动,将来必能混得一官半职,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曹氏竟然喜滋滋地说。 王钦若看着夫人曹氏一脸单纯无知地打着小算盘,只觉得无言以对,他不耐烦地说:“要真是这么简单就好了,你快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曹氏见王钦若确实不耐烦了,就退出书房,替他关好门。 ------ 不久,御史台弹劾内侍高品李喆,收受贿赂,纵兄圈地,欺压百姓,将他革职查办,贬到西京洛阳宫内去做洒扫了。 赵祯对太后刘娥说,他使惯了陈忠意,换了他人都不中意,陈忠意罚也罚了,贬也贬了,此时儿臣身边不能缺人,因此一道恩旨又将陈忠意调回内省殿头。 陈忠意转了一圈,又回到官家身旁,体会了一场什么叫人情冷暖,只有更加忠心对待官家,更加小心仔细伺候主子。 陈忠意回到了官家身边,赵祯的病也基本痊愈了,心情逐渐大好。 叶沛被禁足,赵祯就带了陈忠意来栖凤阁探望叶沛。 刚进院门,看见叶沛一身淡紫色罗裙,正和侍女们在院中逮蝴蝶,嬉戏调笑,甚是开心。 此时阳光正好,云淡风轻,温而不燥。明媚的阳光照在叶沛青春洋溢的脸上,显得熠熠生辉。 赵祯觉得叶沛是那样美好,如美玉般高洁,像紫藤花般绚丽。他觉得自己之前所用的心计都是值得的,他再一次拥有了叶沛。 陈忠意见官家笑眯眯地看着叶沛,却不走进栖凤阁,笑着喊道:“叶姑娘,官家来了。” 叶沛见了赵祯身后的陈忠意颇感意外,高兴地跑过来说:“陈贵人,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可喜可贺呀!” “多谢叶姑娘惦念,逢着官家眷顾,臣还能再次见到郡主,心中感慨。” 陈忠意说着,想起在前省伺候的那几天经历,竟有些鼻酸。 叶沛说:“好了,好了,还好都过去了。” 陈忠意点头。 赵祯在旁边看着,不无醋意地说:“沛儿只顾着和陈忠意说话,没注意我在这儿站了许久么?” 叶沛拉过赵祯的胳膊,说道:“看见啦,看见啦!我听黄金宝说六哥哥要过来用晚膳,我特意给你准备了凉瓜龙骨虫草汤,现在正在火上煲着呢,我亲手做的呦。” “那到要尝尝。”赵祯高兴地说。 叶沛拉赵祯在厅里坐下,亲自去盛了一碗汤过来。 “六哥哥,你小心喝,还有点烫呦。”叶沛殷勤地嘱咐。 赵祯端起那只钧窑玫瑰斑的瓷碗,闻了闻,“嗯,闻起来很香。”他舀起一匙,吹了吹,轻轻放到嘴边,喝了下去。 叶沛跪在旁边的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追问道:“味道怎么样?” 没想到叶沛这么一问,赵祯一口汤全吐在地上。陈忠意吓得赶紧上前给官家拭嘴,收拾地上污秽。 “什么呀,这么难喝!”赵祯皱着眉头抱怨。 叶沛端过赵祯喝的那碗,自己尝了尝,眨眨眼说道:“还行呀,就是有点苦。” “岂止是一点苦呀!简直跟药汤差不多。可惜了这盛汤的好瓷器!” “这些都是好东西,我熬了一上午呢,真不识货!”叶沛扁着嘴说。 赵祯摆着手说:“我看沛儿这厨艺和你的女工一样,不敢让人恭维。” 叶沛听了女工二字,又来了兴致,“谁说我女工不行?我最近正在练习,比之前好多了,你快来看。”说着,不由分说拉了赵祯进东暖阁来看。 叶沛拿出一只快完工的荷包,说:“这是瑾禾教我绣的,你看看是不是比之前那个好很多?” 赵祯看了看,绣的是一只蝶戏牡丹的画面,确实比之前强太多,但是比皇家绣娘手艺,还是差得很远。 赵祯从怀中掏出叶沛上次送他的荷包,对比说:“确实有进步。” 叶沛见了之前旧物,不好意思说:“没想到这样蠢的东西,六哥哥还留着。” “沛儿送我的自然要留着,我每日都揣在怀里。” 赵祯瞧着叶沛羞红的脸颊,笑道:“你可知我为什么一直揣在怀里?” 叶沛抬头望着赵祯,颇为感动。 “因为实在不好意思挂在腰间。”赵祯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叶沛听了赵祯前半句还很感动,听完后半句气都气死了。 “你敢取笑我,哼!”说着,拿手去搔赵祯痒处,两人嘻嘻哈哈笑了半天。 外面陈忠意和苗瑾禾等人见了他二人状态,觉得多日来的阴霾也渐渐消散了。 笑了一会儿,赵祯将旧物揣回怀里,将新的还给叶沛,说道:“这个你绣完了送给我,我要一双蝴蝶的!” 叶沛拿着荷包,走出暖阁,对瑾禾说:“听见没有,官家说要一双蝴蝶的。” 赵祯抢前一步说道:“不许别人假手!就你自己绣来给我。别想偷懒!” 苗瑾禾笑道:“叶姑娘手很巧的,心思也细腻,只是听她自己说,小时候在山上跟一位师父学功夫,哪有人教她女工。 若是早有人指点,恐怕宫里的绣娘也要逊色几分呢。” 赵祯说:“这话我到晓得,沛儿的聪明才智自然是无人能比。” 叶沛看着自己一双手,叹道:“我的手巧我倒是知道,李白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嘛。只是几时能绣好我却不知道,我还有好几本话本要看呢!” 赵祯嗔怒道:“不许偷懒!瑾禾,你帮我盯着她,她要敢偷懒,你就过来告诉我!” 苗瑾禾只得在旁边微笑,叶沛说:“瑾禾才不会帮你呢!” 说说笑笑,赵祯、叶沛等人又回到前厅,赵祯吩咐:“传膳吧,我都饿了。” 陈忠意传了膳,赵祯和叶沛高兴地一起吃了。 第三十二章 云淡风轻,小儿女情意绵绵 两日后,王钧益被带到殿前军值守处的殿中省报到。 开始时,王钧益还美滋滋地以为可以每日见到叶沛,接了旨意便兴冲冲地来了禁中。 可是好多天过去了,每天只有严苛的训练,连进内省的机会都没有。 娇生惯养的王钧益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几天下来脚也磨破了,腰酸背痛,下了执事只想在屋里躺着不动,连见叶沛的心思也没有了。 几天以后,林洙、邵应铨等人也都来了殿中省报到,几个人见面大喜过望。 林洙道:“王钧益,想不到咱们哥儿几个竟然都到大内来聚齐了!” 邵应铨也道:“是啊!真奇怪,今上说要办什么蹴鞠赛,让咱们几个纨绔子弟都来训练。你们看,李侍郎家的三公子、范御史家的长公子、曹将军的侄子,都来了。” 王钧益道:“我看此事必有蹊跷。可惜我现在还不能明白,走一步看一步吧!” 之后一堆纨绔子弟被分为两队开始训练蹴鞠,倒有大战一场的架势。 原来,赵祯想借回鹘使者拜见称臣的机会,在大内办一场蹴鞠赛,大显一番国朝的威风。 他又计划在太后面前保举叶沛做为此次竞赛的球头,借着训练比赛的借口就可以解了叶沛的禁足。 赵祯还想借此接触各位高官府中不学无术的公子们,试探看看到底谁家更为忠心。 王钧益等人在大内训练了半个多月,官家赵祯第一次出现在蹴鞠比赛的训练场上。 只见赵祯穿着团领窄袖的金云龙纹朱袍,腰里系着文武双惠宽绦带,足蹬金色飞凤靴,这身装扮使他看起来不似平时温柔,更增添了几分英武之气。 官家身后跟着郡主叶沛。叶沛头上束着高冠髻,身着女子蹴鞠时特有的装扮——“旋裙”。 旋裙是无褶两片裙,前后再开衩,内着裤装,因为旋转起来十分漂亮,因此被称为“旋裙”,特别适合跳舞、骑马、蹴鞠等运动时穿着。 旋裙上衣一般搭配对襟窄袖短衫,俗称飞机袖。此时叶沛这身装扮,既有男装时的英气,又有女子的妩媚,真是十分艳丽动人。 众人拜见了官家,赵祯高声告诉大家:“一个月以后,回鹘人要派使者前来汴梁觐见,两国会展开一场蹴鞠友谊赛。我希望大家为国争光,赢得此次比赛。 接下来的训练中,叶郡主会在你们众人中挑选出十二名佼佼者参赛,若是此次赢得比赛,参赛者皆可封官,若是输了,球头以下都要受到鞭罚!” 官家赵祯讲完,叶沛站出来说道:“接下来,我为大家说一下比赛的规则。 此次与回鹘比赛,采用筑球赛制,每队十二人,分设球头、跷球、正挟、头挟、竿网、散立等位置。 比赛开始,由球头负责发球,射门,其他位置配合传球、接应,球射过风流眼落地,得一筹,计十二筹则赢得比赛。大家知道了吗?” 众人懒散地答道:“不就是蹴鞠比赛嘛,大家都知道的!”。 叶沛又说:“从即日起,大家每日卯时起床,辰时开始训练力量、速度,午时休息用餐,未时到酉时皆练实战。大家可听明白了?” 底下立刻骚乱起来,有人说:“什么?卯时就要起床?我平日都会睡到午时。” 有人道:“什么?未时要练到酉时,岂不是要累死?” 更有人嚷嚷着:“我们凭什么听令一个女人的指挥?她一个女人能带领我们大宋打败回鹘人吗?” “铛!”一声尖利洪亮的铮声使大家都停了下来,只见叶沛剑眉倒竖,瞪着一双凤眼,朗声说道: “我现在下场与大家比试一番,你等众人皆在风流眼对面,有能接住我的球的人,我便将这球头的位置让出来。若是无人能接,这命令亦如军令,不可违抗!” 众人都不言语,心中却不服气,“只是一介女流,球技再高超,难道我们中间没有一个人能够接住她踢过来的球?真是笑话!” 只是众人知道她是太后养女,身份尊贵,不敢得罪,只得一言不发,都默默地走到了风流眼的西侧。 叶沛对王钧益说:“你在我旁边发球给我。” 王钧益眼前一亮,兴奋地说:“好的。”说着抹了一下鼻子,不可一世地站到了叶沛旁边。 叶沛与王钧益站在风流眼东侧,见对面大家都稀稀落落地站好,王钧益一个高抛,将球抛起,一脚大力远射踢给叶沛。 他与叶沛踢过配合,自然知道叶沛的实力,他一个高难度开球,就是想让对面的人都看看叶沛的脚法之高妙。 叶沛不慌不忙,见王钧益一个高射,自己陡然腾空。 右脚将球一勾,左脚在空中绕球半圈,选中着力点,用力一踢,皮球侧旋着如旋风般弧形飞出,穿过风流眼。 在众人目瞪口呆时已然落地,这速度真如电光火石一般。 只见皮球恰恰落在范阳与曹束徵之间,可是他们二人竟然毫无防备,因为他们眼看着这球是朝着邵应铨去的,怎么会突然落在自己脚下了,真是大出意料之外。 在大家瞠口结舌之时,王钧益高兴地欢呼道:“叶郡主球技超群,拔得头筹。” 叶沛眉毛一挑,朝王钧益微微一笑,看得王钧益眉飞色舞,得意洋洋。 坐在高台上的官家赵祯看了,原本高兴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令人不能察觉地冷哼了一声。 叶沛问道:“还要继续吗?” 曹束徵不服气地说:“刚才是我们轻敌了,请郡主再发一球。” 王钧益听了,心中暗道:“自不量力!” 紧接着,他又将球平踢传给叶沛,道:“沛儿,接着!” 叶沛见球只在脚下平踢过来,一脚带起,整个身子旋转腾空,人与球融为一体,不知是球带人转,还是人带球转。 在众人眼花缭乱,不知人与球都飞向何方时,皮球已经通过风流眼,轻轻落在了风流眼前三五尺的地方。 “怎么会这样!不服,再来!”李锦良高喊。 王钧益听了,再抛出一个飞球,速度极快,力度极大,“沛儿,接球!” 这一次,叶沛不使任何技法,只是将球重重踢过风流眼,直直朝对方场地中央飞去。 众人见了,都觉得这一次一定能够接住。 熊涌霖身形高大魁梧,率 先跑出去接飞过来的皮球。 哪知那皮球竟有千钧力量,熊涌霖的胸膛刚刚接触到皮球,他整个人和皮球都一起横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球又落地了。 旁边的都部署校正官高声说道:“叶郡主再得一筹!” “不服!”邵应铨凑热闹似的喊道。 于是王钧益再次发球,叶沛再次落球得筹,接连十二筹,无人能接,叶沛让大家输得心服口服。 叶沛问道:“还有谁要挑战?” 无人应答。叶沛道:“那好,开始练习吧!” 叶沛往场下走,王钧益小跑着跟过来,刚要搭话,却见赵祯已经站在叶沛面前了。 “想不到你还能踢这么好的蹴鞠。” “当然。”叶沛骄傲地说,得意之色尽现。 她微笑着走向赵祯,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叶沛随手用窄袖一擦。 “像你这般粗鲁将来谁敢娶你?”说着,赵祯拿起身后夏沁园银盘里托着的湿帕子,为叶沛轻轻拭去额头上的汗珠。 叶沛刚想说什么,赵祯又在叶沛耳边小声说:“嫁不出去只能一辈子陪着我了。”说着“咯咯”地笑起来。 叶沛脸上泛出红晕,瞪了赵祯一眼,嘴巴撅起,很是俏皮的样子。 想挥起拳头轻轻敲打赵祯前胸,却被赵祯擒住拳头,轻轻地拉在唇边一吻。 那神情无比爱怜,动作无比亲昵,让叶沛身后的王钧益呆呆愣住,不敢再往前跟随。 叶沛想抽回拳头,却被赵祯拉住,说道:“咱们到阴凉处休息一下吧。” 说着,两个人嘻嘻笑笑走到阴凉处的交椅上坐下休息。 赵祯端过刚煮好的茶,吹了又吹才递到叶沛手里,叶沛轻轻抿着茶水,与赵祯有说有笑。 王钧益远远地看着两人,刚才所有的得意瞬间消散殆尽,只剩下冰冷的残躯。 他进宫前听说父亲已经去太后处求了赐婚,他兴奋得想借此次蹴鞠比赛,搏得叶沛的芳心,功名、美人一并收获。 可如今他才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是,他像一个太监一样站在一旁,多余而且透明。 皇帝没有看他一眼,郡主也没有看他一眼,他们早就当他不存在了,他站在这里连碍眼都谈不上。 “王钧益,接着!”林洙一个“鸳鸯拐”将球踢到王钧益面前。 他本以为王钧益能够接住球踢回来,谁知道皮球竟然一下打到王钧益的面门上,将他踢倒了,顿时鼻血喷流。 王钧益如梦初醒般站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不顾一切地扑向林洙,挥拳便打。 “你干什么?疯了吗?”林洙骂道。 王钧益也不搭话,仍旧疯狂地挥拳打向林洙。 “你至于吗?”林洙本意你不就是被我踢得流鼻血了吗?何至于兄弟反目? 可是王钧益听了像用刀腕心一般,他心中疯狂地呼喊着:“为何不至于?你如何知道我心中此刻的痛苦?眼看着心爱的人落入他人怀抱,如何叫我不疯狂?如何叫我不疯狂?!” 邵应铨等人赶快去拉架,这一天的训练就在熙熙攘攘的打闹中过去了。 第三十三章内宫前朝,斗智斗勇斗实力(一)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回鹘的乌介可汗派了自己的嫡长子玉素普来大宋朝拜,赵祯在紫宸殿接待了来使。 紫宸殿是宋朝每月朔、望大朝会和举办宗庙仪式的正殿,之前也只用做接待契丹来使,此次在紫宸殿接待回鹘的玉素普,可见对回鹘的礼遇至极。 玉素普带来了骆驼、羊绒织毯等很多有西域特色的礼物,其中最重要的是十二位回鹘美女。 当那十二位梳着心形高髻,身穿高腰长裙的回鹘美女,在大殿上为大宋官家和太后献上回鹘特色舞蹈时,坐在龙椅上的赵祯却笑眯眯地望向太后身边施立的叶沛。 一曲舞罢,玉素普一身传统回鹘装束出现在紫宸殿上。 他面色红润,眼窝深邃,鼻子有似鹰钩,与中原人长相明显不同,可是他眼神坚定,面色和善,却又与中原人没有不同。 大礼拜见官家赵祯,玉素普起身恭敬地说:“外臣玉素普代父汗、母妃拜见大宋官家和太后,祝愿大宋官家和太后福寿安康,两国永世修好。” 官家赵祯平和地说:“回鹘与我大宋国一直以来休戚与共,玉素普王子不远万里前来大宋朝拜,足见诚意。两国邦交,定然不负乌介可汗与朕的一片赤诚之心。” 玉素普道:“唐朝时,曾以公主下嫁我回鹘可汗,故回鹘世称中朝为舅。此行前,我父汗嘱咐我要称大宋官家为‘汉家阿舅大官家’。” 这玉素普较赵祯还要大上几岁,却如此称呼,真叫赵祯哭笑不得,且又暗中得意。“玉素普王子自谦了。如若回鹘乌介可汗也同我大宋一般想法,我大宋会一直对回鹘开放贸易,不动干戈,投桃报李,永世修好。” 玉素普再一次大礼下拜赵祯,口中称颂道:“汉家阿舅大官家圣明!”玉素普起身接着说:“不知此行是否还有福气,与大宋联姻,请舅家赐下一名公主与我回鹘联姻,以期永世为好。” 赵祯心中“咯噔”一下,表面却仍旧平静如初,淡淡地说:“三日后大宋与回鹘带来的队伍进行一场蹴鞠友谊赛,若是贵国胜利了,那时再议回鹘与大宋和亲之事。” 玉素普笑道:“那外臣一定全力以赴。” 接下来玉素普又递交国书、呈上国礼等等诸多外交礼节,整整折腾了两个时辰。 下朝后,赵祯对太后刘娥道:“大娘娘,三日后是朔日大朝会,儿臣想大娘娘帮我主持与回鹘的蹴鞠赛,不知大娘娘意下如何?” 刘娥淡淡地笑道:“如若官家能够独自应付那些大臣,吾到乐意偷懒去观赛。只是朝堂之上,有什么重大事项,切不可急于决定,三思而后行。” 赵祯恭敬地说:“这蹴鞠赛代表了两国的利益,比之朝会分量要更重,唯有大娘娘亲自督阵,才能确保我朝赢得比赛。朝会上若有什么不可决断之事,儿臣一定会带回来等待大娘娘亲自裁决。” 刘娥眯起眼睛,看了赵祯一会儿,才道:“那便再好不过了。” 赵祯被刘娥看得心里打鼓,听她同意了才舒了一口气,心中暗道 :“大娘娘莫怪我对您信赖之人动手啦!” 刘娥却想:“官家还是太年轻,不自量力,只怕此次要尝一尝失败的痛苦了!” ------ 三日后,紫宸殿内,官家赵祯头戴卷云冠,穿着绛纱袍,端坐龙椅之上,朝臣百官位列两侧,一片庄严肃穆。 紫宸殿外,太后刘娥头戴龙凤花冠,身穿大红朱衣,身披暗绣云龙的朱红色霞帔,端坐在搭架的球场一侧高台之上。 下面两支队伍准备就绪,跃跃欲试,一片欢腾。 只见国朝选出的十二名选手,包括王钧益、林洙、邵应铨在内,均着青衣、青袄、青色头巾。打头一人身穿青色窄衣旋裙,正是叶沛。 对面队伍都是深眼鹰鼻,身着红衣、红袄、红色头巾,打头一人头上扎着红色抹额,正中镶嵌一块红色碧玺,此人正是回鹘王子玉素普。 两队先对太后刘娥施礼,然后相互作揖,再拜都部署校正官和社司,既裁判。 然后由球头抽签,决定自己球队的位置和发球顺序。 之后每队按抽签所定,分别按自己的站位,站到竿网两侧。东侧为国朝,西侧为回鹘。 随着一声铮鸣,比赛开始,后面擂鼓的侍卫卖力地敲起硕大的龙纹皮鼓。 只见玉素普率先发球,他将球高高踢起,传给跷球,跷球又传给正挟,正挟传给头挟,然后是左竿网、散立。 对面宋朝队员全都哈腰站定,表情严肃地凝视着对方的每一个动作。 正在这时,玉素普在散立前穿梭一跑,将他胸前顶起的球用膝盖一颠,然后抬起右脚,将球一带,脚内侧顺势将球踢进了风流眼,只见那皮球弧线形飞入国朝场中,速度极快,球的飞旋自转也是极快。 叶沛见球踢过来,心中已然赞叹:“真是好球!” 她从容地飞身跳起,用左肩弹起皮球,将球的自转减慢,然后传给身边的邵应铨。 邵应铨用右肩接球,传给林洙,林洙传给熊涌霖,熊涌霖传给王钧益,一番传球,也显出宋朝不弱的实力。 王钧益接了球直接用膝盖弹起,一脚大力踢给叶沛。 叶沛见球飞来,一个“鲤跃龙门”将球勾带上天,再一个“鹰鹞翻身”将球飞旋着踢过风流眼,球速之快,角度之刁钻,较玉素普更胜一筹。 回鹘亦不敢轻敌,玉素普见球飞来,用前胸顶球,不料皮球自转产生侧滑,皮球一下滑向腰间,他忙用膝盖再弹,勉强才算接住这球,然后用脚将球一勾,踢给右竿网,心中已是一场虚惊。 玉素普对着对面英姿飒爽的女子佩服地点了点头,表示赞许。叶沛也回报一个微笑。 等到玉素普的球再传回竿网东侧,叶沛毫不留情,不等皮球传出,一脚回踢,直接将球踢回风流眼对面的场中,吓得回鹘人一声惊呼,争抢着去接球。 谁知慌乱中两名回鹘竿网队员撞到了一块,而玉素普站位较远,又来不及接球,反而失球落地。都部署校正 官举起手中的小旗,大声喊道:“大宋得一筹!” 场下敲鼓、站脚的侍卫皆是宋人,高兴地欢呼“国朝万岁!” 这时回鹘人面面相觑,坚定的目光更加严肃,每个人都加了十倍的认真,瞪着对面的宋国队员。 继续由玉素普发球,这一次他使出全力,将球高踢后传给头挟,头挟将球高高顶起,比之前位置更高,玉素普不等球下落,直接倒钩破门,踢进风流眼。 这一球直扣地面,站在竿网前的宋朝队员救球不及,一下落球失分。 都部署校正官又举起手中的小旗,大声喊道:“回鹘得一筹!” 就这样,两边队伍你追我赶,得筹、追平,比分咬得丝丝入扣,场上气氛十分紧张。 ------ 就在球场上气氛紧张的同时,紫宸殿内也是肃穆异常。 大宋官家赵祯在听了几件报送的奏章之后,由他一手策划的好戏马上就要开场。 只见参知政事王钦若缓步出列,对赵祯说道:“官家,臣有事禀奏。” “王参政何事禀奏?” “臣不敢擅言,请官家恕臣无罪。” “王参政但言无妨,朕恕你无罪。” 王钦若手持笏板严肃地说:“臣请弹劾同平章事丁谓。”此语一出,在场哗然。 只听王钦若继续言道:“丁谓身为宰相,越权犯上,欺瞒不报,贪污受贿,臣已总结他七项罪状,请官家御览。”说着将一份奏章从宽大的袍袖中取出。 殿前伺候的内侍陈忠意赶快小跑着跑到王钦若面前,恭敬地接过奏章,转身跑回,递给官家赵祯。 赵祯翻看两眼,问道:“王参政弹劾宰相丁谓之事可有证据?” 王钦若泰然地说:“臣自然不敢胡说,请官家亲问枢密副使马知节,副相向敏中等人。” 王钦若那一副恭敬、严肃而又气定神闲的样子,让赵祯想起当年他诬告寇准时的嘴脸。 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先帝景宗赵恒还活着,王钦若也只有四十一、二岁,刚过了意气风发的年纪,就显出老奸巨猾的嘴脸。 “澶渊之盟”时,辽国萧绰太后携辽圣宗耶律隆绪倾举全国之兵南下,不月便攻下数座城池,直逼河南澶渊城下。 寇准极力主战,而王钦若一派则主和,甚至上奏官家移驾江南,被寇准骂做奸佞。 寇准拉着官家的袖子不让他退朝,奏请官家一定要御驾亲征,并且逼着景宗进入最为危险的战争一线,澶渊北城。之后寇准亲自督战,部署安排,鼓舞士气。 恰巧弓弩手张环一张床弩射杀了辽国主帅萧挞凛,使得宋辽战局逆转,再加上曹利用等人的谈判,最终宋辽两国签下百年和平的“澶渊之盟”。 由此,寇准立下不朽功绩,甚至被封了莱国公。 澶渊之盟后,王钦若因为与寇准的政见不同而被贬黜,心中怀恨。等他在地方上做出成绩,又被调回中枢后,第一件事,就是报复寇准。 第三十三章内宫前朝,斗智斗勇斗实力(二) 此时的王钦若被封了大学士在昭文馆编纂国史《册府元龟》,这一日,他抱着书册新卷来见真宗时,正巧寇准奏事而出,因寇准顶撞了真宗,真宗正自生气。 王钦若故意问道:“寇相又因何事顶撞了官家?” 真宗脾气和善,虽然气愤寇准耿直顶撞,却并不会因此迁怒,因此只是淡淡地说:“寇相虽然说话耿直,却也是一心为民,朕便原谅于他。” 王钦若谦恭地说:“陛下仁德,能容直臣,可是如果做为臣子,并不体谅陛下,反而得寸进尺,皇家威严将被置于何地?” “王卿家切莫如此说,寇相有功于社稷,便是朕也要让他三分。” “有功于社稷?官家是说寇相在澶渊之战中做出的政绩吗?” “自然是指这个,‘澶渊之盟’的签订,咱们国朝与契丹约为兄弟,定下百年合约,寇相功在千古!” 王钦若冷笑一声,说道:“官家真以为澶渊之战时,是寇相击退了辽军,有功于社稷吗?” 真宗皱眉问道:“王卿何出此言?” 王钦若跪地说道:“澶渊之战,官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是什么道理?” 真宗更气,厉声问道:“王钦若,你是何意?” 王钦若一副恭敬、严肃而又气定神闲的样子说道:“臣读史书,《春秋》谓言:所谓城下之盟,实是耻辱无比,在辽军兵临澶渊城下时,官家以万乘之尊而为城下之盟,何耻如之?” 真宗气得拍案,王钦若却更加尖利地说:“官家知道什么是赌博吗?这寇准便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赌徒!赌徒在赌博的时候,如果眼见着马上就要输光了,只有把剩下的钱全都押上去,叫做孤注一掷。 官家,澶渊之战时,寇准没有退敌良策,就拿官家当做最后的赌注全部押上,如果胜利,这功绩是他的,如果失败,官家被置于那样的危险境地,他寇准有没有想过要如何收场?!” “够了!”真宗赵恒被气得眼前一黑,手捂住心口骂道:“滚出去!” “官家圣明!”王钦若叩拜而出。他仍是恭敬、严肃又气定神闲的样子,他知自己奸计得逞,缓步退出了垂拱殿。 之后,几十份弹劾宰相寇准的奏章被放到了真宗赵恒的御案上,让真宗不得不考虑寇准的去留问题。 不日,寇准被贬为刑部尚书,兼任陕州知州,退出了中枢。 赵祯远远望着外面热闹的蹴鞠赛,心中一片惶惑。 他不知今日的王钦若能否如当日那般将丁谓扳倒,这一剂奸臣间的自相残杀,能否治得了国朝的病,他心里有些底气,又存着很多不安。 ------ 此时,紫宸殿外的蹴鞠赛已经过半,大宋与回鹘两支队伍竟然六比六战成了平局。 中场休息时,叶沛坐在太后刘娥脚边。刘娥温存地对叶沛说道:“沛儿,若是你今日带领大宋的勇士们赢得了比赛,吾便许你一个愿望。” “大娘娘,这是 真的吗?”叶沛兴奋地问道。 “当然。” “是许什么愿望都行吗?”叶沛天真地问。 “沛儿有什么愿望?”刘娥微笑着看向叶沛。 叶沛差点脱口而出,她想要自己的终身大事自己做主,她不要赐婚,她要做一个婚姻自主的女性。 “让我想想。”叶沛满面笑意地说。 “看把你高兴的,那就要赢得比赛,知道吗?” “儿臣自然明白。” 下半场的比赛比上半场更加激烈。叶沛自得了这个宏愿,更加拼尽全力。而玉素普为了回鹘的荣誉,自然也丝毫没有放松。 下半场叶沛率先发球,只见她平踢开球,王钧益、李锦良、范阳等人中转了一圈,叶沛一个“阴阳转”突然接球射出,皮球高开低落,再一次落球得分。 玉素普毫不示弱,开球后立刻勾球射门,他右脚虚晃,众人以为球会落向左侧,皆往左跑,谁知他左脚突然远射,皮球直直地飞向后半场的右侧犄角。 叶沛再行扑救已经来不及,回鹘又得一筹。 ------ “官家!官家!”赵祯被王钦若一声呼喊,回过神来。此时,枢密副使马知节已经上前奏对。 “说!”赵祯威严地说道,“王参政所说可是实情?” 马知节跪答:“陛下明鉴!昨日王参政来到微臣府上,说是有要要事商量,命我屏退左右。他便拿出一份奏章,让我看了,想必就是今日官家御览的这一份。王参政又拿出一匣珠宝,让臣今日应和他的说法。” 王钦若听了马知节一说,原本的那份气定神闲立刻消失,慌神地怒斥道:“马疏密使如何诬陷本官?我何时抱着珠宝去献与你了?” 马知节不理王钦若的指责,继续说道:“王参政弹劾丁相恐怕另有隐情吧?”说着他眼望丁谓。 此时的丁谓双目微闭,竟然像没有听到朝堂之上的喧闹一般泰然自若。 马知节不管丁谓表情,继续说道:“泸州都巡检王怀信等平蛮有功,却因为与王参政有过结,您不但不及时上报,反而扣下不理,如今王怀信的奏报已经交到丁相手里了。 王参政知道大事不妙,反而先下手为强,要首先弹劾丁相,王钦若居心叵测呀!” “什么?!”王钦若气得浑身哆嗦,指着马知节道:“你这是诬陷!” 听了马知节的话,原本已经喧闹的朝堂之上立刻变成了马蜂窝一般聒噪不停。 正在这时,御史中丞赵昌言出列言道:“臣也有本上奏。去年科举中,王参政为主考,却开后门录用了一个叫任懿的考生,事发后却将此事栽赃到考官洪湛等人头上,还将洪湛削籍流放致死。 如今洪湛家人以实揭发,刑部已经审讯任懿等人,证据确凿,不容王钦若狡辩了。” 赵祯想不到形式急转直下,已经不似他之前所想所料的方向发展了。他手脚冰凉,拳头紧紧握住,冷声问道:“刑部 尚书何在?” 刑部尚书邵子鸣乃是邵应铨之父,他与王钦若一向交好,本来洪湛之事已经被他押下,谁知今日被御史中丞赵昌言抖出,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解释为好。 听得官家询问,邵子鸣只得出列,“臣在。” 赵祯严厉地问道:“御史中丞赵昌言所言可是事实?” “这个……” 刑部尚书邵子鸣不敢隐瞒,颤抖着说道:“洪湛家人确实举报王参政嫁祸之事,只是此时臣正在审理期间,或许,或许……” “够了!”赵昌言怒喝道:“邵子鸣一向与王钦若狼狈为奸,此事你押下不报,是否早就受了王钦若的指使?” 接下来,丁谓未发一言,却有其他官员陆续揭露王钦若多达数十条罪状。 “先帝在时,王钦若编纂《册府元龟》,总是抢功为己,若是收到先帝褒奖,便将自己的名字列在第一位答谢皇上,若是受到谴问,则推卸责任给书吏杨亿等人。” “先帝在时,王钦若只知一味迎合圣意,谄媚逢迎,假造祥瑞,大建宫观,劳民伤财,实为奸佞!” …… 官家赵祯心里“砰、砰”直跳,他所设计、所要陷害的丁谓毫发无损地站在百官为首的位置上丝毫未动,而此时的自己却喘着粗气,差点跌落椅下。 赵祯怒不可遏:“够了!你等都给朕退下!” 丁谓这时才睁开眼睛,出列答言道:“陛下圣明,您一定要为臣做主,不能让小人诬陷臣的忠心,奸佞得逞,则忠臣心凉呀!” 赵祯颤抖着扶住龙椅上的龙头扶手,冷冷地说:“朕自会还诸位臣公一个公道!” 赵昌言还欲说什么,赵祯制止他道:“此时殿外大宋与回鹘正在进行友谊比赛,莫要叫番邦看了笑话,你等先行退下,朕自会派出大理寺彻底调查。” 众臣不再言语,列队叩拜了官家,纷纷退出紫宸殿。官家赵祯呆坐在龙椅上,半晌没有缓过神来。 紫宸殿内一片萧肃,众臣退出后空空荡荡,独留赵祯一人如坠冰窟。当大臣们在殿外的台阶上驻足观赛时,却看到了同殿中一样翻转的场面。 此时的比赛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程度,就在这一时刻,大宋与回鹘竟然是十一比十一平局。 叶沛想着太后答应她的那个愿望,突然一股从未有过的强大意愿涌上心头,叶沛太想赢得这场比赛了。 她脑海中冒出了一个伟大的宏愿,不只是为了自己,她想为天下女子争得一份民 主,一份平等。 她想让太后在《天圣令》里加上一个条目,女子可以在婚姻中自主选择,被平等对待,她想要女人拥有与男子一样的权利和地位。 这一次她不仅要为国朝赢得荣誉,更要为天下女子赢得权利! 当玉素普再一次将球踢过风流眼的时候,叶沛死死地盯住这只皮球,它带着风声,仿佛一颗彗星坠下,她要抓住最后的机会许愿,时间不早不晚,她的机会来了! 第三十四章国朝外邦,争球争气争江山(一) 停球、筑球、传球,当叶沛完美地完成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她全力一扑,如同猛兽般,使出一招“一龙在天”。 只见这只皮球被她用胸腹力量带上天空,然后整个人在天上转了一个圈,如同飞龙入云一般窜入云霄。 在九霄云天之上,叶沛一脚倒挂金钩,将球踢入对方场地。 这一脚的力量犹如飞龙怒号,带着风驰电掣的速度、雷电闪烁的光芒、万夫不当的力量,径直朝玉素普扑来。 可就在叶沛还在天上的时候,她看到了玉素普身后一名回鹘队员,竟然使出“霹雳掌”要从玉素普身后袭击于他。 叶沛心中一闪,甚至来不及思考的意识告诉她,这人有问题! 一个灵光,这掌法太像之前与她交过手的回鹘小老头了。“不好!” 叶沛一个激灵,“这人是要利用自己的大力猛球对付玉素普,他要推动玉素普撞击重球,造成叶沛将他踢死的假象,而实际,却是他的霹雳掌害死了自己家的王子!” 回鹘老头、霹雳掌、重球而亡…… 其实这一系列的想法只在叶沛脑海中一闪而过,一种猜测,一个意念。但在这千钧一发、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哪有更多的时间选择? 叶沛来不及考虑自己的宏愿、来不及掂量国家的荣耀,来不及更多的思考和衡量,她只是凭借着本能的善良,做出最忠实自己内心的抉择——“救人!” 当叶沛落地的一刹那,她屈膝平卧,从竿网底下滑过,径直滑向对方球场,滑到了玉素普面前。 此时玉素普已经被前后夹击,皮球重重地打在他的胸前,而后背上那霹雳万钧的“霹雳掌”也已经接触到他的红衣。 叶沛用尽全力,侧向一撞,将玉素普整个人都撞飞了出去。 在此前的比赛中,叶沛已经知道玉素普虽然球技不错,却不会武功。而叶沛这一撞,差点撞出人命。 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不明白大宋这位郡主是出于什么心理,突然滑入对方场地,撞飞对方球头。就是再想赢得比赛,也不至于这样急功近利,疯狂袭击吧? 站在紫宸殿外的百官与球场四周的侍卫,以及场上的大宋、回鹘队员都惊得目瞪口呆。 然而只有一个人是明白的,那就是玉素普身后使用“霹雳掌”的那个回鹘人。 他来不及收手,只听得“砰”的一声,那只皮球被掌力震碎,竟然爆裂成了八瓣,在空中四散飘开。 玉素普被撞得倒向球场边线,一众回鹘人跑到他身边,询问的、顺气的、拍打的、搀扶的,大家手忙脚乱将玉素普扶起。 坐在高处的刘娥惊呼道:“叶沛,你干什么?!” 这时叶沛也惊魂未定,坐在场边惊愕地看着爆裂的皮球。 王钧益等人跑过去,扶起叶沛,为她掸去身上的尘土,安慰道:“沛儿,怎么了?”林洙也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都部署校正官举起手中小旗,高喊道:“大宋球头犯规,罚下场地!” 王钧益扶着叶沛慢慢走出赛场,坐在场边高台下。 “沛儿,你没事吧?”王钧益不安地问道。 叶沛摇了摇头,她知道一切都完了,自己刚才的一念之差,使得她的宏愿、国朝的荣誉都付诸东流。 此时,她只能木讷地坐在那里。对于太后的责问,她不知如何解释,连她自己也不能回答到底发生了什么。 此时回鹘队伍里,玉素普已经缓过神来。撞击的力量虽重,可是由于叶沛侧向卸力,加上玉素普年轻气盛、身体强壮,不多时也便缓过来了。 只听都部署校正官再次宣布,大宋队伍再选一名球头,完成最后一筹的竞逐。王钧益被公推做了球头,这一次,他要为荣誉而战,为叶沛而战。 当回鹘人传球、踢球,将球送过风流眼时,王钧益稳健地接过皮球,传给林洙、邵应铨,完美地破解了对方的攻击。 皮球在风流眼两侧传了两个来回,两支队伍势均力敌,谁也没有破敌之法。 这时,皮球在宋朝队伍中传踢,紧接着,王钧益三人之间踢出了一个配合,这是他们多年来练就的默契。 只见林洙左晃吸引对方视线、邵应铨右闪阻挡对方视野,王钧益直冲竿网之下,一个“鸳鸯拐”将球轻轻踢过风流眼,踢到几乎压到边线的无人位置,趁对方不备赢得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筹! “十二筹,大宋胜利!”都部署校正官高声喊道。 “哦!万岁,万岁!”十一个年轻人欢呼着拥到一起,众人合力将王钧益举起,扔到空中再接住,口中不停地高喊着,欢呼着,兴奋之极。 此时坐在高台上的太后刘娥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微笑着看向场下的年轻人。 叶沛坐在场边却显得无比落寞,欢呼和庆祝都不属于她,她是多么失败! 玉素普胸口还是隐隐作痛,但是他努力挤出微笑,朝叶沛走来。 “谢谢郡主的救命之恩。”说着,玉素普单膝跪地,右手抱肩,竟然对叶沛施了一个大礼。 玉素普声音不大,却像惊雷一样击中叶沛,她神情一震,原来自己没有猜错,玉素普是知道内情的。 “玉素普王子,你知道……”叶沛惊讶地问。 玉素普点了点头,“我会去清理奸细的。我们回鹘人有恩必报,请你记住,回鹘永远有我这位朋友!” 叶沛眼神中充满感激,甚至是她自己也说不清的一种复杂情绪,她朝对方肯定地点了点头。 ------ 赵祯呆坐在福宁殿中一个下午,他已经听说了叶沛被罚下场,但是大宋仍然赢得比赛的消息。 他也肯定,太后刘娥也已经知道了王钦若弹劾丁谓失败,反被拉下马的消息 。此时大娘娘还没有派人来问罪,但是赵祯觉得会是迟早的事情,他该如何应答,之后要如何自处,他头 脑中一片混乱,他想一个人静一静。 傍晚,集英殿大宴百官和回鹘使者,殿内一片歌舞升平的欢乐气氛。 官家赵祯穿着赭黄色襕袍出现在大殿之上,更显出清瘦的面庞和白皙的肌肤,只是脸色淡然,完全没有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朝气和血色。 此时叶沛也同他一样,虽然穿着一身华服,却毫无喜色地坐在刘娥下首。 歌舞跳过几支,酒过三巡以后,宴会的气氛渐渐活跃起来。 这时,回鹘王子玉素普端起酒杯,起身走到太后刘娥座位前,恭敬地施礼说:“大宋太后,我敬您一杯,恭祝您福寿康健,万岁千秋!” 刘娥举起酒杯回敬道:“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玉素普王子文武双全,果然人才了得!” 玉素普说道:“今日外臣有幸与您的女儿比试蹴鞠,输得心服口服,对她更是心生爱慕之情。不知郡主是否婚配,外臣有心求娶郡主,不知您是否舍得将郡主嫁来我们回鹘?” 赵祯本来自顾自地想心事,猛然听闻玉素普的话,惊得酒杯差点掉在地上。 他的心“砰、砰、砰”地狂跳起来,他咬紧后牙,眼神里充满了愤恨。 他看了看刘娥,不等太后答应,主动说道:“玉素普王子真是性情中人,只是两国联姻,非同儿戏。叶沛只是太后养女,并非嫡亲公主,恐怕委屈了王子嫡长子的身份。” “委屈谈何说起?郡主天生丽质、仪态万方,又兼蕙心兰质,至臻至善,我若能求得如此女子为妻,何其幸哉!” 听了赵祯与玉素普的对话,刘娥原本的笑也令人不能觉察的僵了一下,又礼貌地微笑着说:“呵呵,多谢玉素普王子抬爱。” 然后转头问向叶沛:“沛儿,刚才你可听见玉素普王子所说?你是否愿意代大宋前去和亲呀?” 叶沛听了也是一惊,走上前双膝跪地,说道:“儿臣不愿!”叶沛说得极其干脆,连下坐的百官听了也都一颤。 刘娥微一皱眉,就算叶沛不愿,当着外国使臣的面,也该说得婉转一些,叶沛平时聪明伶俐,此时为何如此执拗? 只听叶沛接着说:“太后容禀,刚才大娘娘许儿臣一个心愿,儿臣曾立誓一个宏愿,想要您在即将颁布的《天圣令》里,为天下女子争一份权利,一份可以自主选择婚姻,追求爱与被爱,享受与男子平等的权利。 可惜儿臣能力有限,被罚下场,这个宏愿只得作罢。但是对于我自己,却并不想任人摆布。儿臣不愿去回鹘和亲,并非不想为国朝分忧解难,只是儿臣不曾了解回鹘玉素普王子,如何与他相伴一生? 若是因为夫妻之间的不和睦而影响两国关系,岂不是更加糟糕?” 听了叶沛一番话,刘娥一愣。 众人皆以为叶沛违了她的意,太后会当场发怒,可是却没有,刘娥竟然沉思起来,她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的一段恋情,她回忆起那份温情,也记忆起那份痛苦。 第三十四章国朝外邦,争球争气争江山(二) 刘娥沉默了,是呀,叶沛太像她了,太像年轻时候的她,那个敢爱敢恨,敢反抗,敢追求的女孩儿,甚至叶沛做到了年轻时候她自己不敢说、不敢做的事情。 那个十五岁的唱鼓女子,她精明泼辣、她敢于追求,她不是没有梦想过白头偕老的爱情,可是她得到了什么呢? 如果那时候她得到了她的爱恋,与爱人长相厮守,她还会是她吗?她还怎会成为现在这个君临天下的女主? 她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叹惋。生活给了她痛苦,让她失去一切的痛苦。 可是也正是这份痛不欲生的苦让她狱火重生,这痛苦也给了她更广阔的天地,更出彩的人生。 刘娥沉默了,她希望叶沛幸福,同时也不想让她束缚在眼前的小儿女情长上。只有痛苦使人清醒,只有痛苦让人奋进,多年来的经历让她更认清了这一点! 此时,刘娥神情落寞,竟然一言未发。 众人听了叶沛的话,却见太后没有表态,有人撇嘴,有人微笑,也有人觉得这位郡主天真无邪得很。 只是两国外交无小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回鹘王子玉素普的身上。 可是玉素普也沉吟着并不表态,赵祯握紧拳头,急切地望向百官,希望有人能化解此时尴尬的场面。 可是看来看去,众人都面面相觑,谁也不想去蹚这浑水。谁也不愿意去得罪外国使臣。 正在赵祯急切间,有一个人从末尾的席位上站起身来,走到大殿中央,躬身行礼,不卑不亢地说道:“臣将作监监丞富弼见过官家、太后、玉素普王子。” 赵祯一喜,忙说道:“富监丞请说。” 叶沛回头一看,竟是那一日在柳婉儿家认识的富弼,富彦国。此时被封做将作监的监丞,不过是掌管宫廷建筑、金玉器皿的小官。 富弼表情严肃地说:“恕臣愚见,玉素普王子,婚姻容易产生埋怨与隔阂,您与郡主只是一面之缘,如何确定她的为人和性格?因此和亲一事,请您三思。 再者,本朝长公主出嫁,嫁妆不超过十万缗,更何况郡主?王子反不如要求一些金箔礼物更加实惠。 若是两国之间长久贸易,带来的好处,恐怕也要比通婚更利国利民吧?” 听了富弼一番话,赵祯很是高兴,“富卿家此话甚为有理。玉素普王子,朕许你岁币十万,年年赐予贵国,以示友好,并且答应回鹘,十年内不言甲兵,永久开放贸易通商,不知王子意下如何?” 玉素普想不到赵祯竟然答应如此丰厚的条件,干笑两声说道:“既然郡主无心,臣也不愿强求。臣多谢大宋官家的优厚礼遇,我们回鹘定然不负大宋国的厚待,愿永世修好,万世太平。外臣也祝愿郡主将来能觅得良缘,得偿所愿。” 太后刘娥见此事解决,也高举酒杯说道:“玉素普王子远道而来,满载而归,吾也敬你一杯,愿两 国永世修好!” 众臣百官与回鹘人共同举杯,齐声贺道:“愿两国永世修好,万世太平!” 之后,又是一阵歌舞喧闹。 叶沛独酌了一阵,见众人的目光已经不再集中在她身上,便起身走到富弼桌前,感激地说:“叶沛多谢富监丞解围!富公子,别来无恙呀!”叶沛对着富弼微微一笑。 哪知富弼起身,眼光只看向自己脚下,并不抬眼叶沛,严肃而恭敬地说: “身为人臣,为国分忧是份内之事,郡主不必感激臣下。臣有一言奉劝郡主,作为臣下,令君主担忧,非人臣之道,作为女子,更不该招摇过市,免得自取其辱。” 叶沛原本微笑的脸上立刻僵滞下来,她本来十分感激富弼的义气,钦佩他的才华。 哪知富弼认出自己是那一日的叶公子之后,竟然说出这番话来,她突然觉得富弼如此面目可憎,年纪轻轻的他怎会如此古板,如此不可理喻! 叶沛咬着嘴唇说道:“多谢富监丞教导!”说完,转身回到自己座位,不再言语。 直到宴会结束回到栖凤阁,叶沛还在生富弼的气。可是进屋后却听苗瑾禾告诉她今日官家在紫宸殿发生的事情,她不由得为赵祯担心起来。 苗瑾禾伺候叶沛除掉了钗环,卸掉了妆饰,叶沛独自对着铜镜发呆。 她一边用梳子梳着头发,一边反复思索今日一整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好似做了一场大梦一般。 过了人定,赵祯果然急匆匆跑进栖凤阁来,他甚至连宴会时穿的襕袍都没换就来了。 进屋后,他直奔内室,陈忠意与苗瑾禾见状,赶快关上了大门。 进屋后,赵祯一把抱住叶沛,失声痛哭起来,他忍耐了一整天的情绪,终于在抱住叶沛的一刹那彻底失控了。 他哭得绝望而且崩溃,像一个小孩子投入母亲的怀抱,委屈、痛苦、恐惧、不甘…… 他再也无法忍耐,他装得太累了,那崩溃的情绪伴着决堤般的泪水喷薄而出。 任谁能够想到,作为一个皇帝,竟然是活得这样隐忍和憋屈的? 只有面前这个怀抱是最温暖、最可靠、最安全的地方,可就连这一个最后的港湾他也差一点点就要失去了,他心中是怎样的委屈,怎样的恐惧呀! 叶沛是懂得他的,她没有劝他一句话,只是默默地陪着他,紧紧地抱着他,也任他紧紧地抱着自己。 赵祯坐在叶沛梳妆的春凳上,叶沛站在铜镜前,手里的梳子都忘了放下。 过了好久好久,赵祯的泪水渐渐收敛了,可是他却不想动,他仍旧紧紧地抱住叶沛。 外面漆黑一片,屋里也只有萤弱的灯光,内室里安静极了,两个人都默不作声。 钟鼓楼敲响了入更的梆鼓,隐隐听见远处两名太监的巡夜梗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叶沛轻轻地唤着赵祯,“六哥 哥,已经入更了。” “我不走!今夜我就宿在你阁子里,我要告诉天下人,你是朕的女人!” “明天,谏院的劄子就会像雪片一样飞来。你我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叶沛捧起赵祯的脸,哀怨地看着他,语气却是无比坚定。 “官家会被称为荒淫无道的昏君,而我则会被骂做是媚主惑众的妖姬!” 赵祯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让我再抱一会儿!” 叶沛用手轻抚着赵祯的脸庞,将他的泪痕拭去。 赵祯问:“沛儿怎能做到如此坚强?你为何从不流泪?” “我不是坚强,是流不出泪了,因为在我父母死去的那年,我便将此生的泪都流干了!” 赵祯听了,将叶沛搂得更紧了些。“等我亲政了,第一件事就是要还姨丈一个清白!” 叶沛再次抬起赵祯的头,“那六哥哥要说道做到!” 赵祯眼角又涌出泪水,道:“可是我筹划半载,今日却满盘皆输!我不甘心呀!” “奸臣排挤奸臣是行不通的,他们都靠不住。官家只有培植自己的忠勇之臣才能成事。” “我如何不知,可是这太难了,太难了!”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六哥哥身为帝王,怎可知难而退?” “有沛儿在我身边,我便坚强许多。” 叶沛又安抚赵祯道:“一切都会好的!” 叶沛沉默了一会儿,又轻柔地说:“我师父曾经告诉我,学武没有捷径,想要做得好,只有不停地思考,不停地训练,用心用功。 我想天下的事情没有一件不是如此,任何事情都是要用心用功,定能成事。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可是我已经很用心用功了,为何还是一败涂地?” “六哥哥怎不知《孟子?告子下》里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既然你是天选之人,必须忍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承受常人难以承受的压力,而后才能成就大事。 如果今日六哥哥感到迷茫,不知所措,那就再思考、再做为、再等待天时、地利、人和。总有一日,六哥哥会成为万世景仰的一代帝王!” “我真的可以吗?” 叶沛温柔而坚定地看着赵祯,“一定会的,就算为了我,六哥哥也要振作起来。压垮你的不是别人,只有你自己的心魔!” 赵祯渐渐振作精神,坚定地点了点头,他挺起胸膛,对叶沛说:“嗯,我会做到的!”他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吩咐叶沛道:“为朕梳头!” 赵祯对着铜镜,叶沛站在他身后,仔细地为他梳理好头发,用玉犀簪束好。最后,叶沛将那顶平脚长翅纱帽稳稳地戴在了赵祯的头上。 第三十五章难忘难弃,只恨此身非我有(一) 次日,太后刘娥招官家去宝慈殿问话,却见赵祯冠正面洁,表情严肃,完全没有平日总表现出来的柔弱样子,到对他另眼相看了。 太后刘娥坐在一盘残局前仔细斟酌,她抬头扫了官家一眼,又低头凝视棋局,淡淡地说:“官家来了?坐下帮吾看看这盘棋。” 赵祯以为见了太后定会是劈头盖脸一顿教训,准备了很多理由和解释,却不想刘太后竟然毫不提起昨日之事。 赵祯只得坐下,眼睛虽然看着棋局,心里却想着自己的事情。 太后催促,赵祯才执白子走了一步。 几十步后,赵祯看出自己是必死之局,无奈地对刘太后说:“大娘娘棋艺高超,儿臣甘拜下风!” “未到终局如何放弃?”刘娥又抬眼看了看赵祯。 赵祯低头道:“可是……” “咱们换一换如何?”说着,刘娥接过赵祯手中的白子,思索后又下一子。 在刘娥手中,本来将要气尽棋亡的白子竟然起死回生,使个围魏救赵的法子便突破重围,走出一片生还的希望来,这让赵祯赞叹不已。 “大娘娘……”赵祯流露出惊讶与赞许的表情。 刘娥盯着赵祯看了一会儿说道:“官家心不在焉啊!” 刘娥语气并不严厉,眼光却十分犀利,看得赵祯如芒在背,他不自觉地捶下眼皮。 刘娥道:“凡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身为帝王,只为区区小事就惊惧、灰心至此,不该呀!” 赵祯咬了咬牙,低头说道:“大娘娘教训得是!是儿臣错了。” 刘娥道:“你可知你错在哪里?” “儿臣没有听大娘娘的教诲,自以为是,轻举妄动,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官家还是太年轻。我二十几岁才开始接触棋局,如今下了半辈子棋,终于有所参悟。棋如人生,你做官家只有摆弄好手里的这些棋子,懂得平衡和制约,懂得取舍与坚持,才能下出一盘万世太平的好棋。” 赵祯俯首聆听。 “丁谓历侍两朝,自有他的能为,况且他在朝中的关系盘根错节,岂是一朝一夕能够动得了的?官家不该擅自用王钦若去撼动这棵大树,这样反而失掉王钦若这枚棋子,使丁谓失去制衡。” “大娘娘教诲的是。可是,丁谓已经超越了做人臣的本分,将来怕是要爬到大娘娘的头上去了。”赵祯手里握着一枚冰冷的云母棋子,冷静而目的明确地说。 “呵呵。”刘娥干笑两声,“官家还是不要忘了我刚刚说过的平衡和制约,取舍与坚持,他若是真的想一家独大,自有人要去拔掉他这颗钉子了!” 赵祯抬头看了看刘娥,点了点头。 不想,刘太后话锋一转,问道:“官家喜欢叶沛那孩子?” 赵祯想不到刘娥突发此问,他眼波转动,还是承认道:“是,儿臣是喜欢她。” “官家不该让这些儿女私情成为你的软肋,更不该把自己的软肋这么轻易地暴露 出来。你将来还会有很多娘子,那时对叶沛的喜爱就会淡如白水。” 赵祯坚定地说:“不会!人说情比金坚,真情真爱是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变淡的。” “情比金坚?”刘娥淡淡一笑,隐藏着一丝轻蔑,“那官家可愿为了叶沛放弃皇位?” 此语一出,赵祯惊愕地愣住了。 这是他最难面对、也最不想面对的事情,令他太难抉择。他要二者兼得,美人与江山他都要,然而如果事与愿违呢? 若是这一道人生的难题终有一日摆在他面前,他要如何抉择?人最难面对的就是自己的内心,他可以对任何人撒谎,唯独欺骗不了自己。 赵祯一直以来认为自己爱叶沛爱到疯癫,当刘娥冷不防突发一问时,他竟然不能脱口而出他的答案! 他的心慌了,自己到底爱叶沛到什么程度呢?是自己一直以来认为的那样子吗? 他犹豫,他斟酌,他思考,他不能回答! 这一路走来,他太不容易了,他怎会轻易选择,轻易放弃呢? 做为皇帝,他不会放弃权利,做为男人,他不会放弃自己所爱。 最终将要如何选择?他心中生出一种感叹——只恨此身非我有! 刘娥见了赵祯真实的第一反应,不再追问什么,不等对方解释,接着说:“吾知道了,将来会考虑此事的!官家退下吧。” 赵祯眼中陡然一种失落,说道:“儿臣望大娘娘成全!” ------ 三日后,官家下旨,王钧益因在与回鹘人的蹴鞠赛中为国争光,赐进士及第,荫官赞善大夫,赏回鹘美女一名。 其他蹴鞠队员也多有封赏,那些回鹘美女也都被赵祯一一赏赐出去。 半个月后,参知政事王钦若的审讯结果出来了,他因诬陷上级、栽赃陷害、挑拨离间、贪功为己、嫁祸于人、贪赃枉法等十余条罪状被捕下狱。 第二日,王钧益着官服求见官家。进了勤政殿,王钧益恭敬地双膝下跪,将官帽请下,与另一本帖子一同放于地下,叩头大拜。 赵祯问道:“赞善大夫何故如此?” 王钧益脸色沉静地说:“微臣特来替父请罪。臣父王钦若罪过滔天,理应下狱,可怜他年老体衰,难承牢狱之苦。 微臣恳请官家看在他为官多年,勤勤恳恳,对官家也是一片赤诚,又曾为东宫师的份上,从轻发落。” 王钧益叩头后指了指地上放的两样东西,说道:“臣愿辞官,在家侍奉父亲,以此谢罪。 这帖子,是臣父走时未曾及时上表官家与太后的《退婚贴》,臣自知福薄命贱,与郡主无缘,臣请太后收回赐婚懿旨。” 赵祯点了点头,对王钧益说:“王卿家一片孝心,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王钧益再次恭敬叩头,道:“谢陛下隆恩!” 再三日,官家赵祯与太后商议,再下旨意,王钦若因罪出知杭州,其子王长益、王钧益皆罢官,随父侍疾,择日出京。 可惜王钦若在 出知路上,死在了濠州钟离县。 王钧益没有扶灵回京,只将父亲当地埋葬。 官家赵祯下特旨厚葬,追赠“太师”、“中书令”,谥号“文穆”。 ------ 赵祯虽然知道刘太后对他恩威并施,许诺将叶沛赐婚给他。 可是却没有想到,之后朝廷上议论为官家立后之事,选中的却是平卢节度使郭崇的孙女,郭芙蓉。 之前王钦若的事本来就把赵祯折磨得痛苦不堪,立后的事情一出,赵祯本就孱弱的身体立刻支持不住了。 太医刘从恩日日为官家请脉,汤药吃了一个月不见好转反而更重了,连床都下不了,更别说去上朝了。 刘从恩对太后刘娥说:“官家这身子,病由脾胃入里,聚在心脉血府,在肓之上,膏之下,攻之不可,达之不及,药之不至。恐怕支持不过几个月了。” 刘太后大惊,不知官家身体竟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立后的事情也只得拖下来了。她虽然不想赵祯夺权亲政,可是多年来母子一场,却也不想他这样早夭。 自己的事情还没有准备妥帖,这许多事情,看来要赶在官家薨逝之前备好,要不朝中臣心不稳,到时候局面反而难以控制。 官家这一病,不光是刘太后不安之心尽显,丁谓等朝臣,也都各怀心思,开始跃跃欲试,展现出不可一世的野心。 ------ 另一方面,回鹘嫡长子玉素普一回都亭西驿便开始彻查蹴鞠赛中对自己下手的“内鬼”。这十几名蹴鞠队员与他此次访问宋国带来的二十名侍卫,都是他亲自挑选的亲信,如何还能有内鬼,这令他十分愤怒。 玉素普由此人顺藤摸瓜,他却查出更大的阴谋。原来他的异母弟弟阿尔罕一直逗留宋国,他为了与自己争夺汗位一直拉拢宋国官员,甚至与八王长子赵允熙交好。 阿尔罕手下第一高手乌依古尔达的徒弟就是玉素普身边这名内鬼,西日阿洪。 玉素普有他父汗乌介可汗雷厉风行、毫不手软的脾气性格,他立刻派出侍卫逮捕阿尔罕,并将乌依古尔达与西日阿洪就地斩杀。 阿尔罕被带回回鹘,被大哥一直软禁到死。 玉素普还给叶沛写了一封密信,让她注意赵允熙这个人,叶沛感激玉素普的好意。 可是赵祯病重,叶沛也无心关注赵允熙,况且赵允熙心怀不轨,叶沛与官家也是早就知道的。 赵允熙本来与阿尔罕预谋,赵允熙帮助阿尔罕夺得汗位,回鹘会出兵宋国,帮助赵允熙夺取皇位。 阿尔罕一落马,赵允熙失去了一名外援,自己心中顿觉遗憾。 可是赵允熙本就狡兔三窟,他闻到被大宋封为夏国王的李德明有不臣之心,其子李元昊又娶了辽国兴平公主为妻,大有联合辽国侵宋的打算,他便派人去结交李元昊。 不久,李元昊回信,若是赵允熙有办法除掉或调离宋夏边境驻守的大将曹玮,他便同意借兵八千人与赵允熙参与谋反。 第三十五章难忘难弃,只恨此身非我有(二) 赵允熙得信后大喜,立刻开始捏造曹玮通敌叛国的证据,还在丁谓处诬告说曹玮一直心系寇准,对丁相不满等等言语。 不久后,丁谓果然组织亲信弹劾曹玮,使他被降职为左卫将军,出知莱州。 由此,宋夏边境空虚,给了李元昊荡平河西走廊的机会。 这一日赵允熙来宰相丁谓府走动,在后门处却见一顶天青色的小轿,被抬入府中。 只见轿中走下来一位年近四十,头戴芙蓉冠,身穿天青色飘然长衫,白纱遮面的女道长。 赵允熙问扑入怀中的丁月华道:“此是何人?如此仙风道骨?” 丁月华满是醋意地说:“我不许你看其他女人!” 赵允熙坏笑着说:“我有美人入怀,如何还敢斜视他人?”说着将丁月华亲了又亲。 丁月华被弄得满面春光,高兴地自己招认,“这位女道长就是我师父神山道长的师弟,名唤刘 德妙。” “难道你府上要做法事?”赵允熙故意疑惑地问。 丁月华银铃般笑起来,“呆子,做法事何须我祖父从崇州这么大老远请刘仙师过来?你亲自来看。” 说着,丁月华拉赵允熙到后苑来看。 赵允熙到了后苑,竟然惊得呆了。 这丁宰相家的后苑竟然布置得如仙境一般。 亭林池沼、花木兰香,园中设有几块巨大的太湖石,上面栖息着数只仙鹤,石上趴着两只斗大的乌龟,真是神仙好去处,凡间不得见。 “哇哦,真是叹为观止!怪不得丁宰相人称‘鹤相’,原来缘由在此。” 丁月华骄傲地说:“当然!我祖父仙风道骨,本也是位老神仙了。他说我们丁家是神仙丁令威的后裔。我们这园子里建有仙游亭、仙游洞,可以晨占鸣鹊,夜看灯蕊,绝对是一处神仙居所。” “原来我认识了一位仙女呀!”赵允熙搂过丁月华,又要求欢。 丁月华一阵羞赧,却在赵允熙怀里笑魇如花。 不久之后,女道士刘 德妙捧着一只乌龟献给太后刘娥,说它是太上老君的化身,定能保佑太后长寿千秋。 刘 德妙又为太后刘娥占卜,得了大吉卦象。 钦天监禀报说:“南斗天府星晨出东方,昼见如太白,芒角四出”,刘 德妙则解释说:“这是 ‘女主昌’的星象。预示大宋要出一位圣君。” 说得刘娥十分高兴,赏赐刘 德妙许多财宝。 从此太后刘娥更加倚重女道长刘 德妙,日日请她宫中陪伴,为其讲经说道,演讲长生之法。 ------ 转眼大寒节气已过,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这一日纷纷撒撒飘起雪花来,叶沛披了厚厚的锦绣披风,来福宁殿给官家赵祯请安探病,却见赵祯半卧在榻上,手中拿着一本书看得出神。 叶沛抖掉身上的积雪,将披风交给服侍的小太监,走到赵祯面前,轻唤一声,“六哥哥。” 边说边坐到榻边,为赵祯掖了掖被角。“今日精神刚好些就起来看书吗?” 可是赵祯却不似平日,像没看见叶沛般仍旧沉浸在手中的书本里,面上竟有些呆滞。 叶沛又轻轻摇了摇他的手臂,“六哥哥!” 赵祯如从梦中惊醒般,突然回过神来,手中的书册都掉落了。 “啊!什么事?!”他回过神来看着叶沛,问道:“沛儿,你何时来的?” 叶沛愈加奇怪,“六哥哥,我已经来了一刻钟了,六哥哥没觉吗?” “哦?”赵祯长叹一口气说道:“你竟然已经来了一刻钟了?”赵祯胸廓起伏,显然是受到惊吓的样子。 叶沛拉过赵祯手腕,为他诊脉,竟然脉搏急促不稳,叶沛心内不安起来,她捡起掉落的经册看了看,“《太上释物经》?” 叶沛曾在神山道长的三清观里住过一段时间,那时无聊也读过几本道教真经,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一本。 叶沛翻看,觉得此书前言不搭后语,奇怪至极。可是仔细读下一段来,却觉得自己心神出窍,经脉逆行。 还好叶沛常年练武,真气充足,又会医道,知道经络顺气之法,赶快放下此书,自行恢复。 等叶沛恢复如常了,才对赵祯说:“六哥哥,此书有问题!” 赵祯也说:“对,我也觉得这经书甚是奇怪,一读便如被吸进去一般,自己难以挣脱!” “这经书从何处得来?”叶沛问。 “太后为了获取长生之术,近期常常招见一位女道长,叫做刘 德妙,说是颇得太后赏识。太后见我整日病恹恹,便让她也来为我说道静心,她说天地自然皆有法,道法自然,善入无为,不终不始,永存绵绵等语,听来似乎颇有道理。 她见我听得认真,说我慧根很深,将来能入道的,让我好好修行。她走时还留下这本经书,让我精神好的时候读读,可以延年益寿。” 叶沛冷哼一声:“她好大胆子,敢说皇帝要入道?昔日秦始皇求仙拜佛,寻找长生之法,自己短寿还丢了帝位,害得民不聊生。 若说道法自然,则先要顺应自然之法,万事万物皆有宿命,人亦有寿,事亦有终。她所行之事便是逆天行道,如何敢妄说长生之道?!” 赵祯也回过神来说道:“沛儿说得有理,我差点被她误了。” 叶沛拿着这本经书,又说:“我常年练武,又懂调息之术,一读之下都觉得真气逆流,官家读它有被吸进去的感觉,我能理解。如此看来这书绝不是普通道家经卷,倒似巫蛊之术!” 赵祯听了倒吸一口凉气,说道:“巫蛊之术?!” 叶沛更加确定地说:“对,巫蛊之术!”叶沛想了想,问道:“太后如何反应?” 赵祯道:“宫内岂容这等污秽?我倒要看看太后如何反应,是她招来害朕,还是被人利用了反遭其害?” “太后处我择日看那刘 德妙进宫时,到要去会会她。” 赵祯担心地说:“沛儿要小心。” 叶沛点头,“六哥哥放心吧,我自有打算,只是六哥哥的身体,今日可觉得好些了?” 说着,叶沛又为赵 祯诊脉,看看他是否恢复。 赵祯无力地躺下,一副疲累至极的样子,虚弱地说:“刚刚被这本经书惊吓了一番,现在又觉得天旋地转,心慌不已。”叶沛为赵祯盖好身上的锦被。 这时,陈忠意端着银盘,上面放着一只玛瑙碗进屋来,“官家,药煎好了,您趁热喝吧。” 赵祯皱皱眉头,说道:“每日喝这些又苦又无用的东西做什么。” 叶沛见了,接过陈忠意手中的碗,吩咐他道:“陈贵人,我来服侍官家喝药吧。” 陈忠意见叶沛接过去,知道她自然有办法的,因此乐意地退了出去。 叶沛将碗放在卧榻旁边的桌子上,温柔地拽起赵祯,“六哥哥,喝药啦!”语气带着十二分的妩媚。 赵祯却翻了个身,面朝里说:“不喝,不喝!” 叶沛俯下身去,在赵祯脸上轻轻一吻,问道:“这样行不行?” 赵祯想不到叶沛竟然主动投怀送抱,心中兴奋不已,一骨碌翻身坐起来,拥着叶沛说道:“使美人计也没用。” 说着,自己先“嘻嘻”地笑起来,动作轻盈,语气干脆。 叶沛眼珠一转,似乎意识到什么,她端起玛瑙碗,用银勺轻轻舀了舀,自己尝了一口,品了品,说道:“这里面有党参、黄芪、当归、地黄,嗯,倒是一副补中益气的好药。” 赵祯眨眨眼睛看着叶沛。 叶沛问:“六哥哥当真不喝?” 赵祯摇了摇头。 叶沛道:“六哥哥不喝,那我喝了吧,别浪费了这许多好东西。”说着,叶沛将手中的药碗一饮而尽,竟然真的全喝光了。 赵祯惊得松开了拥着对方的手,“沛儿!” 叶沛喝完,将碗放回原处,“哈哈”笑着说:“六哥哥怕什么?” 赵祯疑惑地看着叶沛。 “枉我一直以来还为六哥哥担心,你却不告诉我实情,太不地道了!” “你全知道了?” “是呀!刚才为你诊脉我便觉得有些蹊跷,你这样卧床不起,脉象怎么也该有些浮滑,可是摸起来竟然跳动有力,全不像刘从恩诊方上写的那样。可见六哥哥全在骗我。”叶沛扁着嘴抱怨。 赵祯见自己的阴谋被识破,羞赧地拥过叶沛,道:“全是我不好,我不该瞒着沛儿,可是我若不做得这样真切,如何能骗过太后和百官?” 叶沛“哼!”了一声。 赵祯扳过叶沛的脸,说道:“我若不这样,便被那郭氏抢走了,到时候沛儿后悔可来不及了!” 叶沛斜着眼睛瞟了赵祯一眼,眼中却全是笑意。 赵祯故作正经地说:“朕听说回鹘美人都是深眼小嘴,到应该留下一两个来侍疾!” “你敢!”叶沛回过身来捶打赵祯,赵祯顺势搂过叶沛,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我只要沛儿一人便满意了。”说着,又想在叶沛唇上亲吻。 叶沛推开赵祯,“官家病入膏肓,还是清心寡欲为好!”说着,一溜烟地跑走了。 赵祯望着叶沛跑走的背影,甜蜜地笑了笑。 第三十六章仙姑德妙,一身道袍走江湖(一) 没过几日,刘 德妙又进宫为太后刘娥讲道,叶沛听说后立刻去花园里折了一支红梅,往宝慈殿来。 叶沛见了刘太后,施礼说道:“大娘娘,孩儿在御花园里赏雪,见这红梅开得正好,我记得大娘娘这里有一个定窑的白瓷梅瓶,正与这红梅相配,因此巴巴地折了一支最美的来献与大娘娘。” 此时叶沛在冷风里走来,俞显得面色晶莹红润,宛若桃花,又带着十分的笑意,任谁见了都会生出几分喜欢。 太后刘娥笑吟吟地说:“我这里的白瓷梅瓶你到记得清楚,你这是给我献红梅,还是惦记着我这里的好东西呀!快过来,到我边上来暖暖手。” 刘娥对着叶沛亲厚地招招手。 叶沛将手中的红梅枝交给太后身边伺候的珍珠,笑嘻嘻地跑过去。 她看见刘娥下首坐着的刘 德妙,故意惊讶地问:“大娘娘这是哪里请来的女神仙,如此仙风道骨?” 刘 德妙本来跪坐在客位上,见叶沛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一副天真活泼模样,现在又这样吹捧自己,面上早就显出恭敬又高兴的神情,她赶忙起身对着叶沛行礼。 刘太后道:“妙姑见笑了,这就是我那养女叶沛。”转头又对叶沛说:“沛儿不可淘气,去见过刘仙姑。” 叶沛对着刘 德妙行个万福,口中说:“沛儿见过女神仙。” 刘 德妙也笑着打一个稽首,说道:“不敢当,不敢当,贫道见过叶郡主。” 之后,叶沛走到刘娥身旁跪坐下,扯着刘太后的袖子撒娇。刘娥摸着叶沛的小手说道:“看你手凉的,快去香炉那里暖暖手。” 叶沛便在身旁立着的仙鹤样式铜鎏金香炉上暖手。 刘娥又笑着对刘 德妙说:“让妙姑笑话了,看这小丫头闹腾腾的,全是被我惯坏了。” 刘 德妙道:“叶郡主聪明可爱,虽然年纪轻轻,却伶俐懂事,怪不得太后和官家都这样宠爱她。我观郡主面相,是至臻至善、有大智慧的人,将来必有大福气的呀!” 刘娥笑道:“妙姑再抬举她,她该爬到天上去了。” “郡主应是天上的仙女,落入凡尘会造福万民的。” 叶沛笑着说:“这位女神仙说话真是好听,像天籁之音一般。” 刘 德妙躬身说道:“郡主谬赞了。” 叶沛见太后刘娥面前的桌案上放着一本经书,便拿过来看,“大娘娘,这是……?” “这是妙姑带过来的道教真经。” “哦,我在皇兄那里也见他读着一本。”叶沛随意地翻看了几页,只是普通道家经卷,与赵祯看到的不同,叶沛心中疑惑,脸上却全不显现。 “提起官家,沛儿,你到该去多看看你皇兄。” “儿臣昨日去看皇兄了。” “他可好些了?” “回大娘娘的话,皇兄还是不见好。我看他正在看女神仙赐给的经书,一副痴迷样子,只是精神不济。” 刘娥摇摇头 ,略伤感地说:“官家这身子也真是的,从小就孱弱得不行,让人担心呀!” 刘 德妙起身稽首道:“太后,贫道不才,略懂些医术,您若允许,我去为官家诊诊脉可好?” 叶沛听了心中一颤,暗想:“若是被这个刘 德妙看出来六哥哥是装病可是不好。” 嘴上却说:“女神仙,宫里的太医轮番为我皇兄诊病,都无能为力,他们可都是御药院千挑万选录用的名医。” “宫中的御医虽好,却都是出身名门,只读圣贤医书,见过的病例却不多。贫道行走江湖,多见一些疑难杂症,也颇用过一些偏方。只是让贫道为官家诊诊脉,若有用处便用,若是御医说用着不好,便不用。不知太后意下如何?” 刘娥点头,“妙姑说的有理,宫里这些御医都是谨慎用药,只用平安药方,却不知这虎狼病要用虎狼药来治,妙姑你去看看也好。” “今日贫道正好入宫,择日不如撞日,那贫道待会就去福宁殿一趟。” 叶沛默不作声,假装继续在香炉上暖手,心中却做着盘算。太后与刘 德妙又攀谈几句,等刘 德妙起身告辞,叶沛忙道:“那我跟女神仙一道去看看皇兄。” 刘娥点头道:“嗯,也好!吾让任守忠随着你们一块去看看官家。” 然后对底下伺候的任守忠道:“任都知,你去替吾看看官家的病,回来禀报。也盯紧了底下那些小黄门,让他们小心谨慎伺候着,莫要偷懒。” 任守忠道:“小人尊太后懿旨。” 说着,三人出宝慈殿来。 转眼到了福宁殿,叶沛见门外伺候的黄金宝便说:“这位女神仙是太后亲派过来为官家诊病的,你进去通禀一声,看看我皇兄衣着是否得体,莫要怠慢了仙姑。” 黄金宝急忙往里通禀陈忠意,陈忠意出来迎接道:“小人见过刘仙姑,只是仙姑来得不巧,官家刚刚服了药睡下,要不仙姑下次进宫时再为官家诊病如何?” 谁知那刘 德妙却颇有耐心地说:“我奉太后之命过来为官家诊病,这样连官家的面都不见一下就走了,反倒不妥。恒来我无事,便等上一等也不打紧。” 说着,那刘 德妙在前厅里自行寻把交椅坐了,手中持着一副串珠,闭目养起神来。任守忠见了,也只得在一旁侍立,默不作声。 叶沛见状知道刘 德妙此番不见到赵祯誓不罢休,因此对陈忠意道:“陈贵人,您先为刘仙姑上茶,莫要怠慢了女神仙,我去看看皇兄睡得可安稳。” 叶沛偷偷溜进内室,赵祯正躺着床上,见叶沛进来,一下坐起来,焦急地说:“沛儿,这刘仙姑是什么来头?突然来到我的福宁殿,看起来来者不善呀!” 叶沛竖起一个手指在嘴上比划一下,示意赵祯小声谨慎,然后小声对赵祯说:“她这是借着诊病之名来看看官家到底病的如何,回去好向太后禀告的。” “是呀!她这一诊还不立刻露出马脚?如今我只有装睡,能拖一时拖一时吧。” 叶沛却道:“我看这行不通,她说要等六哥哥醒了再过来,就算拖过今日,明日、后日她还是要来的,必须想办法堵住她的嘴。” “那能如何做?”赵祯皱眉说道。 叶沛想了想,说:“六哥哥莫急,我到有个办法,待会你就宣她进来,她为你诊病时我就坐在你旁边,我自有办法让她诊不出来。” 赵祯点头,叶沛退了出去。 “女神仙莫着急,我看皇兄睡得不甚安稳,也许一会儿会醒。”叶沛对刘 德妙说。 刘 德妙微微睁开双眼,“贫道不急一时,只求官家洪福齐天,早日康复。”说着,她默默念上一段《太上救苦经》,为官家祈福。 叶沛听她嘴里念念叨叨:能悟得虚空,超出万象,即得解脱生死,免受轮回之苦;又谓众生归命太上尊,能消一切罪…… 过了有两三刻中,只听内室有咳嗽之声,陈忠意赶快进去伺候。 只听赵祯说道:“什么?!刘仙姑来了有三刻钟了?你们为什么不早通报朕知道,这可不怠慢了仙姑?” 陈忠意说:“小的见官家睡得正熟,哪敢打扰?倒是叶郡主也一块来了,陪在外面。” “混账奴才,还不赶快请仙姑进来。” 陈忠意躬身退出来,对刘 德妙说:“官家醒了,让刘仙姑等候多时,请您多多担待。” 刘 德妙面色甚是神圣地说:“贫道只愿为官家祈福,不辞辛苦。” 说着,起身跟着陈忠意进了内室,叶沛与任守忠也跟了进来。 只见赵祯侧躺在龙床上,神情颓废无神,见了刘 德妙进来,好似要强弩着坐起来。“御妹快扶朕坐起来,见了仙姑却只能这样躺着岂不失礼?” 叶沛赶快跑到赵祯身后,半扶半推将他扶起坐好。 刘 德妙稽首道:“贫道刘 德妙见过官家。” “刘仙姑切勿多礼。只是如今朕这身体空乏的不行,也不能时时向仙姑求道了。” “官家哪里话,官家洪福齐天,将来是要万岁千秋的,不要急于一时一刻。”说着,刘 德妙已经坐在陈忠意搬来的靠背椅上,准备为赵祯诊脉了。 赵祯无奈地将右手放在脉枕上,左手拉住叶沛的手。 叶沛用力地攥了攥赵祯的手臂,说:“皇兄莫怕。” 刘 德妙凝神诊脉足有半炷香的时间,赵祯觉得这时间过得如同一整天那样漫长。 这期间,叶沛不断地胡撸赵祯左手几个手指和小臂,赵祯只觉得身上麻酥酥的,并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等刘 德妙起身,赵祯问道:“仙姑看朕这病可好得?” “这……”刘 德妙竟有些犹豫,随后只说:“官家这病根日久,非一朝一夕可以治好,您只要安心养病,切莫多虑,总有一日会痊愈的。” 赵祯咳嗽起来,叶沛忙为他拍背顺气,过了良久,赵祯才道:“听刘仙姑的话朕便安心了,此番有劳仙姑了。沛儿,替朕送送仙姑。” 第三十六章仙姑德妙,一身道袍走江湖(二) 叶沛答应,陪着刘 德妙出了内室。 任守忠跟着刘 德妙出来,上前问:“仙姑,您看官家的病可要紧否?” 叶沛也问:“女神仙,我皇兄的病到底如何?” 刘 德妙欲言又止,只是摇了摇头,“都知替贫道回复太后吧,官家脉象甚为奇特,贫道并未见过如此奇脉,回去后贫道定会为官家多多念经祈福,望上天怜悯,会为官家多增些寿数。” 任守忠听了,将眉头皱紧,“小人会将原话转告太后的。” 叶沛道:“那我先送仙姑出宫吧。”说着,客气地在前面引路,带着刘 德妙出了福宁殿。 “不敢劳烦郡主,贫道这就出宫去了。”刘 德妙拜别了叶沛,坐上一顶天青色软轿出宫去了。 任守忠本来想跟着刘 德妙一同出福宁殿,却被陈忠意跟出来说道:“任都知,官家有请。” 任守忠跟着陈忠意进了赵祯的寝室,赵祯身后枕着两个软靠枕,半坐在床上。 任守忠见了赵祯,施礼道:“小人见过官家。” 赵祯道:“任都知切勿多礼。陈忠意,快赐座。” 陈忠意赶快将一把靠背椅搬过来让任守忠坐了,自己则识趣地退出内室。 任守忠见内室没有他人,离赵祯又近了一些,关切地说道:“官家一定要保重龙体呀。” 赵祯微微一笑,“多谢任都知惦念,为了大宋江山,朕也会自我保重的。”说着,赵祯颇有深意地看着任守忠,半晌方道:“朕总是记得早些年都知对朕的照顾。” 一句话勾起多少往事。 当年寇准联合周怀政举事,任守忠还只是内东头供奉官,他叫周怀政一声师父,却不与他共事。 任守忠做事稳妥,是个可靠的人,周怀政并非不想拉拢任守忠,可是他却不投靠任何人。任守忠曾被各种利益集团拉拢过,也见过那些得势的贵人们骤然失势。 中正内敛的他不想受任何人的摆布,而要做到独善其身,只有不被任何利益诱惑,不贪、不偏、无私才能活得更加长久。 待到周怀政失败,多少人都举报他的不是,踩压他的党羽,而唯有任守忠什么都不曾说,什么都不曾做。 直到太后对赵祯做处理时,任守忠力劝刘太后要保存官家,只有大宋江山稳固,太后的地位才能长长久久,最终刘娥听取了任守忠的意见。 对于刘娥这样聪明的人当然注意到了任守忠这样的人才,她提升任守忠做了大内总都都知,对他算是有知遇之恩。 而任守忠也确实有才能,他公正严明、不偏不倚,不拉帮结派,也不勾结朝廷官员,这十年来他尽忠职守,将内宫打理得平稳安静,很顺刘太后的心意。 如今宫内唯有一人不服任守忠的管教,那便是雷允恭。 雷允恭比任守忠进宫还要早上几年,如今却只做到副都都知的位置,他总认为是任守忠挡了他的路。 雷允恭又是那一副表面上奉 迎,暗中作梗的性格,这让任守忠处处受限,也吃了不少亏。 今日官家得了机会单独见了任守忠,又提起往事,他自然明白官家用意。“小人所做都是忠君为国,不敢邀功。” “忠君为国,都知可要知道,所谓‘忠君为国’是要忠的哪位君,爱的哪一国!” 任守忠看着赵祯坚定的眼神,吓得一个哆嗦,跪倒在地,说道:“小人自然知道是要为官家尽忠,为大宋尽忠!” 赵祯缓和地说:“我自然知道任都知的忠心,可是都知手下却有人不知君臣之道,想要肆意妄为,都知要早做提防呀!” “官家提点的是,小人回去就清理那些心怀不轨的家伙,让他们知道人臣之道。” “朕知道都知是公正严明的人,平日只是低头做事。可是朕还是要提醒都知一句,偶尔也要抬头看看天色,若是要变天了,都知也该准备件雨披不是?” 任守忠看着赵祯平静的表情,全无病容,而是庄严的帝王之相,赵祯的语气和缓,却威严无比,任守忠复低下磕头道:“陛下提点得是!” “辛苦都知了。只怪朕这身体力不从心,需要都知这大内总管多多费心费力。朕与太后这身家性命,赵氏的江山社稷,也都牵系在都知身上了。” 任守忠听了,宛如泰山压顶,“官家言重了。” 赵祯话音一转,无比感叹地说:“朕的身体虽然不好,心里却是明白的,自朕进宫就受到都知的多方照拂,这些恩德朕都会时刻记住,待朕亲政,自会一一报答。” 任守忠扑伏在地上道:“小人明白!” 待任守忠从福宁殿出来,他抬头看看头顶湛蓝的天空,心中感叹:天真的要变了! ------ 话分两头,再说叶沛。 她目送刘 德妙走远了,假意往宝慈殿走了一段,不久又兜转回来,往刘 德妙出去的方向跟去。 快到西华门,叶沛见宫墙下左右无人,将宽大的裙摆别在腰带上,抖出鱼龙鞭,一个“鲤跃龙门”跳上半空,鱼龙鞭一甩,搭住高达两三丈的宫墙垛口上,拽着鱼龙鞭尾,三步两步爬上高大宽阔的城墙。再一个“鹞子翻身”已经从对面翻下去,再用鱼龙鞭搭住城墙边缘,溜下了城墙。 到了宫外,叶沛整理衣裙,阔步追着刘 德妙的软轿去了。 待到了西华门外大街上,人来人往,没有人再注意她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姑娘,叶沛才大摇大摆地走起来。 只见刘 德妙的软轿在西华门外大街往北拐,过金水河西街后不久就在一处清净院落停下进去了。 叶沛在院门外流连了一会儿,不见什么异常,觉得自己可能是多心了,刚要回宫,却见那顶软轿又抬出院来了。 叶沛立刻警觉地闪躲一旁,远远跟着这顶软轿又往南去,过浚仪街、汴河街,来到府衙街后巷。 这是一座极大的官员府邸,因为是后门,叶沛并不知道是谁的府邸,可是看它的 规制和高大阔气的院墙,知道品级绝对不低。 叶沛思索一下,这样大白天硬闯进去太容易被发现,可若是就此放过又怕失掉机会。 叶沛也是艺高人胆大,她想想马上也该日落了,此刻就算进去挨到天黑也不过是一个时辰的事情,因此她便东张西望想办法进门。 叶沛往院墙西边一望,墙角有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树,一些枝条已经探出院子来。虽然冬季大部分树叶都落了,但是这棵树繁茂的枝条也足可以遮挡叶沛娇小的身躯。 叶沛借着这棵树的粗枝,爬上院墙,在房屋的后坡上半蹲着慢慢行走。 正巧叶沛跳上的屋顶刚能看见刘 德妙穿厅过院往西侧一进院落去了,叶沛也在房顶上小心翼翼地追了过去。 远远看着刘 德妙进了这间院落的西花厅,叶沛用“猿手”勾住廊厦的托木,蹑手蹑脚地倒挂在它的后窗上方,如同蝙蝠一般。 由于上有房檐遮挡,下有游廊遮蔽,一般人不会注意到叶沛的存在。 此时,叶沛用手指沾着唾沫轻轻捅破窗纸往里看,自己先倒吸了一口凉气。 厅里坐的不只刘 德妙一人,侧脸对着叶沛的竟然是当朝宰相丁谓! 叶沛心中惊乱,原来刘 德妙勾结的是丁谓,那丁谓与刘太后是同党还是对立,刘 德妙与太后是利用关系还是陷害,叶沛脑子飞转起来,她觉得还好今天跟踪了刘 德妙,只怕这其中还有天大的阴谋在进行。 不提叶沛翻涌的想法,单说这西花厅内。刘 德妙进屋见丁谓正在案前写着什么,深情款款地走到案前,温柔轻语道:“德妙拜见相爷!” 丁谓见了刘 德妙亦是笑容可掬,“德妙来得正巧,来来来,看看我在写什么。” 刘 德妙走近一看,疑惑地问:“《混元皇帝赐德妙书》?这是什么?” 丁谓哈哈一笑,握着刘 德妙的手将她拉在自己身边坐下,说道: “咱们所谋之事假借巫祝,不如托借太上老君的名号来做得更加逼真。过几日你便捧了这书去献与太后,说是祥瑞现世,叫那老太婆高兴高兴。我只将那‘浮世散’撒在书中,敢叫她也如那小皇帝一样,生不如死!” 丁谓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仍然是笑盈盈的,仿佛说着一件喜事,他对着刘 德妙的表情是那样深情,可这话却似冰刀般扎进叶沛的心。 “如那小皇帝一样,生不如死?!丁谓这个宰相竟然藏着这么狠毒的心思。” 叶沛太难将面前这个人与那一日在延福宫对赵祯恭敬如斯的人联系在一起,他那时那样奉承恭维官家,私下里竟然这样狠毒狡诈,叶沛觉得好恐怖。 那刘 德妙竟然毫不在意,满眼爱怜地看着丁谓。 “相爷果然绝妙安排,德妙祝陛下早日得登大宝!”说着竟然盈盈下拜。 丁谓扶着刘 德妙双臂搀扶,“德妃免礼!哈哈哈……” 大冬日里,叶沛在外面听得出了一身冷汗。 第三十七章帝王衮冕,仙游洞内仙游宫(一) 这丁谓与刘德妙为何如此相熟?话还要从二十年前说起。 丁谓,字公言,号谓之,淳化三年的进士。 丁谓是苏州府人士,考中进士后回到家乡在苏州平江担任长洲县令,怀着为家乡人民造福的心态,也在地方上做了一些实事。 那一年,同是江南女子的刘德妙刚刚出嫁,丈夫是长洲大商贾王氏,家境殷实,一家人过着丰衣足食又平稳安乐的生活。 谁知祸从天降,在一笔买卖上,刘德妙的公爹得罪了当地大族窦氏。对方出计陷害王家,污蔑王家赊欠货款上万钱。 刘德妙的公爹四处告状,可是窦家祖父时为荆州知州,苏州远近几个县的县令都不敢得罪窦家,全不接王家的案子。 长洲县令本也是葫芦僧判断葫芦案,责令王家变卖家宅还债,将案件草草做了了结。 刘德妙的公爹一气之下死了,刘德妙的丈夫被窦家派的无赖打成重伤,奄奄一息。 可怜柔弱的刘德妙坚强地扛起整个家,孤苦无依地四处借债讨生活,为丈夫治病。 不久后,长洲县令换了新人,据说这位丁县令为人公正严明、铁面无私,刘德妙立刻去府衙伸冤。 刘德妙的坚持和坚强让丁谓赞叹和欣赏,他仔细查阅案宗,多方走访,严密审查,终于,这一场拖沓了三年之久的旧案沉冤得雪,丁谓还了王家清白。 可惜此时刘德妙的丈夫和公爹均已死去,又没留下一儿半女,偌大的家业也已经倾家荡产。 娘家不肯收留刘德妙,亲戚也不愿帮助她,她只剩身边一个使女,孤苦度日。 丁谓钦佩刘德妙的坚韧,见她孤苦无依便多有照拂。刘德妙无以为报,便嫁给了丁谓做妾。 到了咸平三年,王钧在川陕地区起兵叛乱,丁谓奉命带兵平乱。 刚入荣州,就被当时的少数民族首领包围,差点被歼灭。是刘德妙用美人计自愿嫁与那个少数民族首领,换得丁谓一家人的性命。 之后,丁谓又设法安抚,用马匹、食盐、粮食等物资换取当地的稳定,少数民族头领纷纷表示愿意效忠朝廷。没有了当地少数民族的支持,王钧不久后便事败被诛。 丁谓平乱有功,升任平江军节度使,可是无人知晓,刘德妙为他做出了多大的牺牲。 刘德妙在荣州过了几年,便认了一个师父,自请入道逃跑了。她随师父云游四方,经历了无数江湖荣辱。 当时的道姑,如若没有大的道观庇护,也同要饭没有多大区别,甚至有些道姑是披着道袍的暗娼,四处讨饭罢了。 刘德妙一介柔弱女子,朝不保夕,为大户人家做过道场,在小道观跟做法事,四处云游讨生活。 后来,天资聪慧的刘德妙逐渐摸到了生存的门道,那些高官望族都要积阴德,求长生,想要道家的开解,刘德妙便游走于官宦府邸,公卿之门,为人讲解道法,做起了豪门的说客。 此时的刘德妙虽然已经衣食无忧,自己却要为这华衣锦食苦苦奔波,不得开解。 三年又是三年,这一次,刘德妙在川西一家州府衙门的后宅为老太夫人讲解经卷时,被这家的知州大人认了出来。 原来这位大人是丁谓的一个侄孙,曾经在丁谓府上见过刘德妙,他便将此事告诉了丁谓。 不想丁谓竟然还挂念着这个女子,便让这个侄孙帮助照拂,让崇州的三清观将刘德妙收留,免去她四处奔波的苦难。 又过了几年,丁谓需要一个人来接近太后刘娥,便想到了刘德妙,又将她从崇州请过来,做了自己的眼线。 叶沛不知他们之间这许多年的渊源,只道刘德妙是与丁谓有奸情的红颜知 己。 只听屋内丁谓继续问道:“今日你进宫,太后可曾说什么?” 刘德妙说:“今日我去宝慈殿正遇到太后养的那位小郡主,她到真是个聪明伶俐的丫头,怪不得太后、官家都宠她宠到不行。” 丁谓道:“你可别小看那小丫头,她也是面慈心狠的角色,你以后在她面前定要小心谨慎,莫要被她套了什么话去。” 刘德妙轻蔑一笑,说道:“就凭她这么个小丫头也值得相爷这样防着?看来到真是一个人物。” “你可不知,她自从进宫就迷得官家不思政务,甚至想立她为皇后,更有甚者……” 丁谓突然压低声音说:“太后登基后想过要立她为皇太女!” 刘德妙也是惊讶地吸了一口气,“哦!她——只凭她这么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 丁谓点头道,“可不是,所以千万不能被她的表面蒙蔽,能做到如此,绝非凡人!” 丁谓话锋一转,笑道:“不过德妙也不用怕,龙卫和侍卫亲军里都有咱们的内应,到时候——” 丁谓做了一个斩首的动作,“也便干脆。” 刘德妙笑道:“相爷思虑周全,做大事者,非相爷这样的人才不可!”刘德妙又说:“今日我随着小郡主去给官家诊了一回脉。” “官家身体到底如何了?真如御药院所言吗?” 刘德妙点头,“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丁谓阴笑一声,“德妙的经书果然有效果!看来我们大事成了八九分了!” 叶沛在窗外听得心寒,却不察觉院门处突然有人大喊一声,“什么人!”吓得叶沛一个哆嗦。 原来这后院乃是丁谓私会刘德妙的院落,平时不让人随意进出。使女、佣人此刻都被轰得远远的,因此院中异常安静。要不叶沛一个大活人,白天里挂在后窗这许久也早被发现了。 此时宰相府的私卫正巡逻至此,发现了叶沛,又不敢私自进院,才大喊一声,提醒主人注意。 屋内的人听了心中一惊,丁谓赶忙开门出来。叶沛见势不妙,慌忙使一个“灵猴盗玉”翻身跳上院墙。 谁知丁谓宅中私畜的护卫人数众多,竟也有几个身手好的已经窜到房脊上来。 叶沛本想往院外跑,却见围追堵截的人异常的多,她便往另一侧花园跑去。 进了花园,叶沛跳下院墙,想稍作躲避,谁知丁府私卫已将花园围了个水泄不 通。此时天色已经擦黑,昏暗中叶沛不熟地理,在假山后几个转圈,便迷失了方向。慌不择路的她见前面黑漆漆一方洞穴,便跑了过去。 叶沛抬头一看,洞口上写着“仙游洞”。叶沛不知是什么地方,只觉得此处可以略做躲避,便闪身进了洞穴。 不久,后面追兵已到,叶沛到成了瓮中之鳖,心中不免有几分后悔。 黑暗中,叶沛摸索着前进,这洞竟有数丈宽窄,可惜洞内四壁光滑,再无藏身之地。 外面丁谓领着私卫已经进洞,叶沛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拉出鱼龙鞭准备应战。 丁谓进洞后命人点起火把,洞中顿时照如白昼。 丁谓见了竟然是叶沛,也是一惊,怒道:“你这小丫头如何跑到我府上来了?” 叶沛本想抵赖,软语说道:“丁宰相,我出宫游玩,不小心误入了您这宰相府,实在不好意思。您宰相肚里能撑船,将我放了吧。” 丁谓“哈哈”大笑起来,笑罢,脸上露出无比阴狠的颜色,“你当我这里是什么去处?进了这仙游洞还想活着出去,真是闻所未闻!我不管你听见什么,看见什么,我只相信死人的嘴才最严实。” 叶沛 见状知道已经不可逆转,大喊道:“我乃太后养女,叶沛郡主,谁敢对我无礼?!” 她此举到不是为了吓住丁谓,却是想要告诉丁谓身边侍卫自己的身份,若他府中有官家或太后安置的内应,这消息也能透露出去了。 谁知丁谓狠毒,直接吩咐道:“哪里来的小毛丫头也敢冒充郡主?不过一个毛贼罢了!来人呀,放箭!” 话音未落,七八个护卫挤进仙游洞,立刻对着叶沛开始放箭。 叶沛舞动鱼龙鞭,当成盾牌护住身前。可是,叶沛能为再大,双拳难敌四手,鱼龙鞭舞动时间长了,叶沛总有力尽之时。 叶沛心中不安,手上不停,脑子飞转。她忽然跳起,扒住洞顶一块凸出的岩石,对着侍卫“嗖、嗖”射出几支毒针,立刻有人应声倒地。 接下来,叶沛下落踩在洞中供奉的太上老君的石像前,又是一个翻滚,几枚毒针又撂倒三五个侍卫。 叶沛攀住烛台,一个转身,一枚毒针朝丁谓射去。 只听一声惨叫,丁谓中针倒下。 他身后跟着的刘德妙立刻大喊,“快救相爷,快救相爷。” 洞外的其他私卫也一拥而入,有的拖住丁谓往外拽,有的对叶沛长拳短刀进攻。 叶沛不知她攀住的烛台是个机关,此时一个侍卫手举长剑刺来,叶沛往后一闪身,太上老君身后突然出现一道石门,石门应声而开,叶沛收势不及退到石门之内,只是一瞬间,这道石门又自动关闭了,只留下仙游洞中的十几名侍卫面面相觑。 刘德妙也顾不得许多了,只是喊着,“这石门机关严密,里面的人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你们几个人洞外守着,其他人封锁府中的消息,任何人不得出府。” 等丁谓被抬到内室,刘德妙立刻吩咐请府中的大夫过来诊治,又命人去请大公子过来主持大事。不久,丁谓长子丁珙赶来主持府中之事。 不提丁府上下一阵骚乱,只说叶沛掉入洞中之洞,只吓得魂飞魄散。 石门后是十几节台阶,叶沛踏空后腰中用力,“鹰鹞翻身”将自己转过正脸,又一个“鱼翔浅底”算是没有摔到。 叶沛落地后打开火镰,四处一照,自己都要惊叹:“今天这一日如何这般惊喜连连!” 只见这地方较上面仙游洞更为宽敞,有几十步宽阔,好似一间宫殿,却是一间地下宫殿,四周没有窗户。 但是房屋飞檐金瓦、盘龙大柱,预示着这不是一间普通的宫殿,叶沛走近用火镰点亮四周烛台。 宫殿距离叶沛落下最远处设有龙幄,前面摆着一张九龙雕金大椅,背后雕刻二龙抢珠图案,扶手为金龙出水,这把大椅竟然与大庆殿上的龙椅一般无二。 “这是——”叶沛又见龙椅前的桌案上放着一件折起来的礼服,她随手抖开来看。 这件深青色的大礼服,上绣日、月、星辰、山、龙、华虫等十二章纹,衣下托盘里放着金玉带和蔽膝、佩绶等物,衣服旁边摆着一顶白玉串珠穿成十二旒的“平天冠”。 “帝王衮冕!”叶沛将衣服扔在桌案上,吓得连连后退。 “丁谓这厮已经将这些东西都准备好了!”叶沛将拳头紧紧握了握,靠住身后一根盘龙柱,惊慌失措地说。 如今怎样出去是首要问题,叶沛缓了缓精神开始思考。 她手提鱼龙鞭四处探看,上下四周反复敲打刚刚进来的石门,想要寻找机关秘钥,可是这石门却如论如何也打不开。 叶沛又沿着四壁一点点摸索,想要寻找其他密道,可是忙活半天也没有一丝收获。 叶沛气馁地坐在石门旁休息,等着有人进来再想办法逃出去。 第三十七章帝王衮冕,仙游洞内仙游宫(二) 再说福宁殿里,赵祯送走了任守忠,便遣陈忠意去请叶沛。可是陈忠意回来却说,叶沛不在栖凤阁中。 赵祯暗想,叶沛一定是追着刘德妙出宫去了,不敢声张,偷偷宣了殿前亲军指挥使过来吩咐,让他赶快加派人手,搜寻叶沛下落。 赵祯在福宁殿等得心急,可是到了傍晚也没有得到叶沛踪迹的回复,心中更是惴惴不安。 此时的宰相府邸内,上下忙乱了一个多时辰,并未诊断出丁谓所受毒针是何毒性。中针的几名私卫渐渐都转醒过来,众人才知这毒针只是麻药不是剧毒。 刘德妙用水擦拭唤醒了丁谓,这才略略安心。 丁谓对长子丁珙说:“仙游洞中有仙游宫,机关十分精巧,先不开门,只等着叶沛自己憋死在里面也可。”丁珙点头。 他又对刘德妙说:“此番事情已经败露,不可挽回。 事不宜迟,明日一开宫门你便托了这本《混元皇帝赐德妙书》进宫去。大事成败在此一举。” 刘德妙眼中闪着泪花,咬住嘴唇说道:“谨遵相爷命令!” 丁谓半卧在床上,握住刘德妙的手说:“德妙,此番大事全担系在你一人身上,我知道你的压力很大,可是我亦知道你是勇敢有担当的女子,进得宫中你莫要害怕,我自会派人保护你的安危。 这一次,我的身家性命也都在此一举,若是事成,你我便可长相厮守,我许诺你贵妃的封位,将来显贵无比。 可是成侯败寇,如若事败,你我皆成冤魂,到了阴间,我们还要做长久的夫妻!” 刘德妙扑在丁谓怀里大哭起来:“相爷,您对德妙的恩德我没齿不敢忘怀,为了相爷,德妙虽死无憾!” 丁谓拍着刘德妙的背,流下泪来,看得丁珙忍不住也掩面而泣。 大家忍了一夜,熬到天光放亮,刘德妙穿戴整齐,手捧了一个紫檀漆盒,将《混元皇帝赐德妙书》装在里面,坐上软轿进宫去了。 刘德妙一走,丁谓便吩咐丁珙去枢密使曹利用府上等待消息,又派次子丁珝到他丈人钱惟寅府上待命。 等四个儿子都派出去了,丁谓又命人叫来丁月华。 丁月华问:“爷爷,昨夜咱们府上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丁谓对丁月华道:“你不要问了,先去八大王府上看看赵允熙有什么异动。今日不管宫中出什么事,你都千万阻止赵允熙进宫,若是有本事阻止赵元俨就算你高明。” 丁月华皱眉看着丁谓,“爷爷,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丁谓自己心中跳得厉害,懒得应付丁月华,只是催促,“去吧,去吧,有什么事晚上自然知道了。” 丁月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丁月华刚刚离开,一名侍卫连滚带爬地跑进丁谓所在的正院。 “不好了,相爷,不好了!” 丁谓的心本就狂跳不止,听了侍卫的话,惊得一下站了起来。“什么事?快说!” “相爷,仙游洞外守着的侍卫全部被杀,仙游洞里关着的人不翼而飞了!” “什么?!”丁谓站立不稳,差点摔倒。他捂着心口,手扶椅子扶手,缓了缓说道:“这怎么可能,带我去看!” 此时虽已到巳时,天色却仍旧阴沉,又有下雪的迹象。丁谓被侍卫扶着,跌跌撞撞地跑到花园仙游洞外。 只见花园里全是尸体,显然经过一场激战,十分惨烈。 丁谓顾不得关注这惨不忍睹的场面,一路进洞,转动太上老君面前的机关,石门豁然打开,丁谓进得洞中宫殿。 待他命人点起火把,照亮四壁,龙椅、衮冕皆在,唯独不见了叶沛。 丁谓目瞪口呆,“怎么会!她从洞中飞出去了不行?”丁谓再也坚持不住,一屁股坐到石门处的台阶上。 他哆嗦着问道:“府门外可有官兵?” 侍卫不解,“官兵?不曾有。” 丁谓吩咐:“那便好,备车,去曹枢密使府上!” ------ 且说这叶沛如何逃出仙游洞,当然不是她自己的能为。 叶沛坐在石门处的台阶上,迷 迷糊糊睡了一觉,等她被一个声响惊醒,猛然看见石门外一线亮光射进殿中。 叶沛警觉地拉好架势,双手紧握鱼龙鞭,准备大打出手。 可是她只看见一个黑衣人的衣袂一闪而过,外面便悄无声息了。 叶沛不敢耽搁,一个“虎跃步”蹿出仙游洞。 等她到了花园里,被眼前惨烈的景象惊呆了,只见园中遍布尸身,到似来了阎罗宝殿。 叶沛心中暗想,肯定是赵祯派人发现了丁谓图谋,将他府上血洗了吧? 不敢多想,叶沛三步并作两步,翻出丁府花园,往府衙街跑去。 到了街上,叶沛并没有看见列队的官兵,她不敢停留,过西大街、穿浚仪街,直奔西华门进宫。 快到宫门处,叶沛遇到殿前军虞侯林正英。 林正英上前施礼,对叶沛说:“郡主,卑职奉指挥使命令,特来接应您进宫。” 叶沛知道林正英是赵祯殿前亲军内的亲信,脚步不停,说道:“是栾指挥使?” “不是,是狄指挥使。” 叶沛心中有些疑惑,接应自己的不是栾贵?这狄指挥使又是谁呢? 可是时间紧迫,来不及多想,也来不及多问,叶沛一路边走边问。 “刚才可是这狄指挥使救我出了丁谓府?” 林正英跟上叶沛的脚步,“丁宰相府吗?这我到没听说,他只吩咐我在西华门外接应您速速进宫。” 叶沛自言自语,“这倒奇怪了。”然后又问林正英,“早上你可见刘仙姑进宫了?” 林正英点头,“在您之前两三刻钟刚刚进宫。” “这就不好了!”说着叶沛飞奔起来,林正英差点追不上叶沛的脚步。 叶沛展开“蜻蜓点水”飞奔着往宝慈殿来,进院门时差点与要出门的侍女玲珑撞个满怀。 玲珑慌忙施礼道:“奴婢见过郡主。” 叶沛也不答礼,只追问道:“刘仙姑可在里面?” 玲珑回答:“刚进去不久。” 叶沛直往里闯,玲珑忙追上来说:“郡主,容奴婢进去通禀。” 叶沛好似没有听见,已经风风火火进了殿门。 宝慈殿内一片温吞的云雾,刘娥喜欢熏浓香,香炉里点了降真香,让人闻了觉得香甜中带着青梅的酸味,提神醒脑。 刘德妙进来宝慈殿的时候,刘娥正摆弄着手里的鬲式三足香炉,从莲瓣纹香盒中取出两粒香丸,轻轻放入炉内,用取香棒轻轻侍弄着。 刘德妙今日特意穿了一件崭新的杏黄色道袍,头上戴一顶白玉莲花冠。为了掩盖一夜的疲倦,她轻扑了一些胭脂,显得面色白净红润,加上那如沐春风般的笑容,让人完全看不出任何破绽。 她进殿见到刘娥,笑着说:“太后今日好兴致呀!” 刘娥抬头见了刘德妙,说道:“妙姑今日来得正巧,昨日内府刚刚呈上来的香丸,说是合了沉香、檀香、乳香、龙脑等名贵香料,吾闻着甚好,妙姑也来闻一闻。” 刘德妙慢慢走近刘娥,笑盈盈地说:“太后这里的东西定然是好的。我曾拜读过丁宰相写的《天香传》,说降真香有五香五味,今日闻您殿中的大香炉里到正燃的这个香吧?” 刘娥笑道:“妙姑真是识香呀!吾这两只仙鹤炉里燃的正是降真香。妙姑提到丁宰相,你可与他相熟?” “宰相大人日理万机,我等小民如何能够相识?贫道只是闻得大人英名,却不曾见过。” 刘娥略有惋惜地说:“妙姑这样聪慧可人的女子,到真配丁宰相这样的人才。哪一日定要介绍你们认识。” 刘娥弄好熏香,旁边服侍的宫女珊瑚将一应用物都接了过去。刘娥抬头看了看刘德妙,随口问道:“妙姑今日来得甚早呀!” 刘德妙上前一步,说道:“妙姑正来给太后道喜。” “喜从何来?” “妙姑今日进宫,便是有一件大大的祥瑞要献与太后!” 说着,刘德妙将手中的黑漆檀木盒子打开,露出里面装的《混元皇帝赐德妙书》。 “太后,昨日贫道在回去的路上,看到 西方红云显现,掐指一算,就在西山附近必定降下什么祥瑞来了,因此直接往西山去搜寻。 就在我到达西山脚下的树林时,一只仙鹤朝我飞来,它嘴里衔着此书,赐予德妙,然后便翩然飞走了。 待我将此书翻开看,竟然是太上老君赐予的祥瑞圣书,我不敢耽搁,今早沐浴斋戒了,便匆匆进宫来告知太后。” 刘德妙说道此处,将漆盒交给珊瑚,让她呈给太后,自己则跪倒在地说: “贫道恭喜太后,贺喜太后,得此祥瑞,此乃大宋之幸,百姓之福。太后定会受到万民景仰,福如东海,万寿千秋!” 刘娥正色看着刘德妙,缓缓地说:“但愿如妙姑所言!” 刘德妙仍跪在地上说:“请太后亲自打开此书!” 半晌,刘娥只坐在龙凤大椅上,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刘德妙又说:“请太后亲自打开此书!” 刘娥微微向前倾身,仿佛似要打开这本经书。 正在这时,叶沛急匆匆冲进殿来,大喊一声:“大娘娘,不要打开!” 刘娥一愣。 说话间,叶沛已经使用“飞鹰逐兔”窜到刘娥面前,她一佛衣袖,将面前这个漆盒推开了。 可惜叶沛着急间,这个漆盒被推得甚远,滑到桌案对面掉了下去,叶沛急切间想去抓取漆盒。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殿中突然出现一个黑衣人,他在漆盒落地前的一霎那,仿佛“猴子捞月”般捞起漆盒便往殿外走。 与此同时,刘娥在后面拽了叶沛一下,喊了声:“孩子,别碰!”叶沛到愣在当地。 刘娥见了那黑衣人的背影,竟有些激动,追出两步喊道:“三郎,是你吗?” 那黑衣人定了一下,并没有回头,而是大步走出宝慈殿,将漆盒丢在门外,飞身上墙跑远了。 叶沛也赶上来护住刘娥,刘娥扶着叶沛的上臂,愣愣地望着那个黑衣人远去的背影,半晌才回过神来。 这时门外伺候的几个宫女,珍珠、玲珑和璎珞都跑了进来。 “太后,到底出了什么事?” “太后,可是有刺客?传龙卫和御林军吧?” 叶沛扶着刘娥坐回龙凤椅,刘娥长出了一口气,随即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 刘太后吩咐道:“传龙卫,将刘德妙拿下!” 刚才这一系列的事情出来,刘德妙已经跪坐在地上,呆住了。 等刘娥宣龙卫缉拿刘德妙时,她才缓过神来,无限委屈地说:“太后,德妙不知所犯何罪?” 刘娥冷笑道:“呵呵,妙姑好演技呀!你刚才托过来的《混元皇帝赐德妙书》中可是放了香散毒药?” 刘德妙大惊失色,“你,你,你都知道了?” “是啊!丁谓好计策呀!”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你第一次献给吾香丸开始!” 刘娥缓缓地说:“妙姑既然读过丁宰相的《天香传》自然应该知道,降真香味辛,性温,能活血散瘀,止血定痛,原本无毒。 可是这香料却最怕黑心莲花,一旦相遇,便是剧毒。这黑心莲花粉无色无味,若掺入香丸中很难被发现,长期熏燃,则中毒至深,若是再配上辅助的毒粉,则命丧黄泉!” 刘德妙此时已经知道自己身处绝境,反而坦然地说:“人道太后狡诈多疑,如今看来太后的本事比这传言有过之而无不及呀!” “妙姑说不与丁宰相相熟,那这一系列的事情真乃巧合得很了。与吾勾管香粉的宫女琉璃已经被我杖毙了,妙姑这也就随她去吧。” “妙姑虽死无憾,只是太后如今也是危墙在侧,尤不自知!” 刘娥轻蔑地笑笑:“到叫妙姑费心了,你一句提醒了吾,到要叫任守忠去曹枢密府上看看丁宰相如何了。” 刘德妙瞪大了双眼,咽了一口唾沫,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刘娥对已经上殿的龙卫吩咐道:“将刘德妙拖出去,杖毙!” 两名龙卫异口同声地说:“是!” 刘德妙闭上了双眼,眼角淌出泪花,被拖了出去。 第三十八章咎由自取,从此江海寄余生(一) 此时的枢密使曹利用府上,丁谓乘了一顶坤轿偷偷从后门溜了进去。 曹利用一见到丁谓便说:“丁宰相如何这般狼狈,乘着女眷的轿子来到我府上,大冷天连顶暖帽都没戴,如何这般着急呀?” 此时丁珙也走出来站在曹利用身旁,丁谓看着儿子,故作镇定地说:“刘德妙已经进宫,我是来看看曹枢密准备得如何了?” 曹利用道:“丁宰相放心,枢府和西府的马步兵都已经集合待命了,今天就算是只蚊子也休想飞出汴梁城去!” 丁谓听了略略放松些,说道:“那便好,那便好。” 正在这时,曹府又来一人,正是宣徽使张耆。 丁谓与张耆并不相熟,不敢以大事相托,便问曹利用:“曹枢密,这……” 曹利用信誓旦旦地说:“张耆曾勾管皇城司,如今正是在下拜托他来接管皇城司的兵权。” 丁谓急切地问道:“雷允恭何在?”这皇城司现今的勾当官正是雷允恭,而雷允恭才是丁谓的心腹。 先帝刚驾崩时,丁谓任亲陵使,总揽皇帝陵寝的修造和安置工作。而那时的雷允恭巴结上了丁谓,得到了山陵都监的位置。 都知道土木工程最有私利,俩个人里应外合得了不少私惠好处。 之后雷允恭更是抱紧丁谓大腿,成为丁谓在宫内的眼线,也顺利捞到皇城司勾当官的官职。 此时曹利用轻描淡写地说:“一介阉人岂能可靠?我的安排,丁宰相放心便是!看看这阴沉的天气,马上就是一场大雪,来来来,咱们厅上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说着,拉了丁谓与张耆,往客厅上去坐。 丁谓虽然心中忐忑,可如今身家性命全担系在曹利用手上,也只得相信他所说的“放心”。 丁谓刚刚喝了一盏热茶,把心往肚子里压了压,内宫总管任守忠就出现了。 曹利用赶忙上前问道:“任都知,宫内的事情可都处理好了?” 任守忠道:“那是自然!”然后对着丁谓凛然说道:“太后口谕,立刻将罪臣丁谓及其四子拿下!” 丁谓惊得跳起来,看着曹利用问道:“曹枢密,这是……” 曹利用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今天纵然是只蚊子也休想飞出汴梁城去。哈哈哈……” 丁谓陡然明白自己已经被出卖了,大声骂道:“曹利用,你陷害我!” 曹利用先是对着身边的侍卫说道:“绑了。”四五个人上来将丁谓和丁珙五花大绑,丁谓带来的十几名私卫也早都被曹利用缴械绑缚了。 然后曹利用才对丁谓说:“丁宰相,怎么能说是我陷害您呢,您仙游宫中准备的龙袍冠冕也不是我要您准备的呀!” “你……”丁谓气得还想骂些什么,却被身后的侍卫一脚踢在膝盖窝上,跪倒在地,泄气了。 曹利用又吩咐张耆:“走,去丁府,钱府,抓丁珝、丁玘等一干人犯!” 此时,整个汴梁城都笼罩在一层阴沉的迷雾之中。繁华的城市因为 阴冷的天气,街上没有多少行人,买卖也都关门闭户准备迎接一场暴雪。 枢府、西府和皇城司的官兵都穿着锦袄,握着腰刀,急匆匆地走过东京的街道,包围了大大小小上百家官员的府邸,不知情的百姓刚刚探头张望,就被这情景吓得缩了回去。 丁谓府上,曹利用已经将二公子丁珝与儿媳钱敏带到了丁谓面前。 丁谓疯狂地拍打着窗棱,呼喊着曹利用的名字。此时的宰相府已经变成了一间临时的牢狱,而丁谓被单独关在一间小房间里,等候审讯。 “曹利用,你个王八蛋,你为何要这样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曹利用冷笑着,命人将丁谓的房门打开,自己踱步进来。曹利用是武将出身,自然不怕丁谓对他怎样,此时的丁府也被看守得像铁桶一样牢靠,他也不怕丁谓逃跑。 “丁宰府有什么话要对曹某说么?”曹利用“嘿嘿”冷笑着对丁谓说,他的表情仿佛今日的天气般阴沉而冷酷。 “曹利用,你这个王八蛋,为什么将我四个儿子和儿媳都抓回来?” “这是太后的懿旨,臣也只是照章办事。” “太后?你还真是当了那个老太婆的走狗!当年寇莱公举事,却让这个老太婆得了渔翁之利,真是后悔呀,后悔!” “晋国公(丁谓曾被先皇封为晋国公)当年也是这般依靠曹某才躲过一劫呀!” 丁谓眯着眼睛看着曹利用,恨得咬牙切齿,仿佛要咬曹利用,可是他又知道自己每次遇难,都是曹利用帮他度过难关。 当年寇准联合周怀政,想要推翻刘太后,废除丁谓等人的辅政,让太子赵祯提前登临大宝。 周怀政在宫内的事情失败于杨崇勋的告密,而宫外则要得益于丁谓、曹利用等人的联合反抗。 寇准的谋反,自然是以推翻太后听政为主,可是还会罢免丁谓等人的辅政大臣之职。 丁谓听到亲家钱惟寅告密后,连夜乘着马车跑到曹利用府上寻求帮助。 也是曹利用利用手中的兵权,庇护了丁谓,保住了他的相位和自己的身家。 这之后,曹利用与丁谓就成了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他们沆瀣一气地对付过很多不服他们只手遮天的官员。 朝堂上,这一文一武,一喝一应,任谁都觉得他们已经同舟共济,朋比为奸了。 可是谁曾想,曹利用今日却轻易抛弃了丁谓,投靠了太后刘娥。 “曹枢密,我以为我们会一直像之前那样合作愉快!”丁谓还是泄气了,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曹利用的眉毛向上挑了一挑,微笑着说:“以前的旧事让丁宰相误会了,我一直忠于太后,只是碰巧符合了您的利益。” “你……” “丁宰相,你若是真心拿我当心腹,也不会瞒着我建造什么仙游宫,您这是只想拿我当枪使呀!” “这……”丁谓咬着槽牙,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曹利用见丁谓无话,也没什么好说,往门外走。 快到门边 时,突然想起一事,又扭回头说:“我到忘了一件事。”说着,从怀中拿出一顶女道士戴的莲花冠放在桌上。 “这个冠子想必丁宰相一定熟悉吧?” 丁谓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怎么样了?!” “已经被杖毙了!” “你们……”丁谓一屁股坐到了身后的椅子上,眼中满是泪水。 “你不该自作聪明让她进宫。”曹利用已经准备离开。 丁谓不再听曹利用说什么,苍老的面颊已经老泪纵横,他颤抖着从肥大的袖子中取出一个瓷瓶。“大事去矣!大事去矣!” 曹利用突然听出丁谓的叹惋,一回头,见他正拿着一个瓷瓶往嘴里倒。 曹利用拔出佩剑,一下斩掉丁谓手中的瓷瓶,划破了他的手指,骂道:“你想畏罪自尽?看起来没那么容易!” 丁谓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曹利用收起剑,走出房间,对着门外的侍卫吩咐道:“把这个老贼看好了,别让他自尽!” 只听身后传来咒骂:“曹利用,你不得好死,我诅咒你八辈祖宗……” 曹利用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 再说叶沛,回到栖凤阁更换了衣服,草草吃了饭,知道赵祯担心,便往福宁殿来。 赵祯得知叶沛安然回宫的消息十分高兴,奈于自己假意病重不能亲自去栖凤阁,只得等着叶沛过来。 一见到叶沛,赵祯一把将她拉在怀里,“你可吓死我了,你一夜未归,我一夜未睡,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叶沛也是心有余悸,“六哥哥,我差点儿就见不到你了!”然后叶沛把昨天去追刘德妙出宫,到丁谓府中发现仙游洞等诸多事情都跟赵祯说了一遍。 等叶沛说完,赵祯拉着叶沛的手说:“好险好险啊,沛儿以后千万不能这样鲁莽冒险,这次是你侥幸逃脱,若下次真是出了什么差错,可怎么办?” 叶沛想起一件事,问道:“我在宫门处遇到殿前军的林正英,他说是受了狄指挥使的命令在宫门接应我,现在殿前军的指挥使不是栾贵了吗?” 赵祯道:“我换了新人,是前线回来的狄青,此人在延州与西夏人作战,十分勇猛,我便密诏他回京,接替了栾贵的位置。” “哦,就是上次咱们在大庆楼听说书人说的那位‘面捏将军’吧?” 赵祯点点头,“你记性还挺好。” 叶沛笑着说:“下次遇到他我倒想和他比试比试,看看谁武功更高。” 赵祯嗤之以鼻,“你还要跟人家大将军比武?!” 叶沛傲然地说:“大将军又如何?也未必能打过我。” 赵祯又想起一件事,便转移话题来问:“我倒有一件事佩服你,昨日刘德妙来给我诊脉,你用什么方法让她察觉不出我的病症?” 叶沛得意一笑,故作神秘地说:“嘿嘿,我有办法吧?” 然后叶沛拉过赵祯的手,得意洋洋地说:“《黄帝内经》上说,这里是三焦经。” 第三十八章咎由自取,从此江海寄余生(二) 叶沛指着三焦经的几个穴位对赵祯说:“从这里起,有关冲、阳池等二十三个穴位,上接心包经,下接少阳经,最是经脉循行的重要脉络。 昨日刘德妙给你诊脉,我反复搓揉点按这些穴位,让它们或相交或相冲,经络堵塞逆行,刘德妙摸起来岂不是觉得奇脉异常,认定你病入膏肓了么。” 赵祯“哈哈”拍手笑起来,“妙得很,妙得很!你个小机灵鬼,鬼主意可真多!” 两个人说说笑笑,轻松愉快,可不知此时的汴梁城里血雨腥风,残酷至极。 这天傍晚时分,北风呼啸着卷起鹅毛般的大雪,铺天盖地的侵袭了汴梁城,这一场暴风雪下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早起,整个东京都变得白雪皑皑,那血腥的红色被雪覆盖了,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第二天上朝时,大家才发现今日百官到有一小半没有来。大家交头接耳,人心惶惶。等太后刘娥独坐龙椅之上,崇政殿内外皆站龙卫,百官面面相觑,更是心惊。 官家赵祯久病,太后独自应朝已是常事,大家并不足为奇,可是大殿内外突然冒出来这么多侍卫,明眼人都看得出发生了大事。 只听副宰相吕夷简手持笏板出列奏道:“太后圣明,宰相丁谓犯上谋逆,枢密使曹利用已经将他及其党羽抓捕归案,还有一百三十四名官员参与此事,都已经被枢密府和皇城司控制,听候太后发落。” 殿上官员听说有一百三十几名官员被捕,心中惶惑,个个自危,原本低声骚动的崇政殿,顿时安静得连根针掉了都能听见了。 太后刘娥在龙座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百官,她威严的目光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最后才缓慢地说:“丁谓从先帝起便稳坐相位,想不到竟然生出这样的不臣之心,真是人心难测呀!” 有个不识时务的右谏议大夫冯拯出列奏道:“太后明鉴,丁宰相为相多年,为政清廉,政绩突出,当年为先帝担任亲陵使时,颇有功德。他固然有罪,也要三司会审,莫要无辜冤枉了忠臣。” 不等刘娥答话,吕夷简按耐不住地问道:“难道冯大夫是丁谓的同党不成?” 冯拯怒道:“吕参政,你如何这样说!” 枢密使曹利用出列奏道:“太后明察,这是臣在丁谓府上搜到的证据。” 这时,曹利用身后跟着的一名从官,将装有帝王衮冕的托盘呈现出来。 众人见了从官手里托的东西,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那右谏议大夫冯拯更是吓得跪地磕头道:“臣刚才失言了!是臣失言了!太后明鉴,丁谓其罪当诛!” 副相王曾出列奏道:“当年丁谓身为先帝亲陵使,与山陵都监雷允恭勾结,他们不顾钦天监的建议,只贪工程私贿,擅自移动先帝陵寝,到后来地涌泉水才不得不停工,并且有意欺瞒太后,将先帝陵园置诸绝地,其心可诛! 臣已奉太后旨意查明此事,具体来龙去脉臣都写在这本奏折上了。”说着,王曾将一本奏折递了上去。 又有官员出列道:“太后明鉴,丁谓当年篡改先帝诏书,导致先帝病逝,此是 臣调查的事情经过,请太后过目。”又一本参奏丁谓的奏折被递到刘娥案上。 “太后,臣领侍卫已经抄没丁谓家宅,抄出违禁越制之物万件,收受贿赂珠宝等价值黄金万两,请太后命人清点!” “太后,臣领命已将入内内侍雷允恭拿下,抄没其在宫外私宅,抄出他与丁谓暗中通信数封。包括其在皇城司勾当官位置上与丁谓私自处置的不公案件数起之始末,诸多证据、信件等请太后过目。” “太后,女道士刘德妙与丁谓作奸,在宫内实行巫蛊之术,她为太后所献《混元皇帝赐德妙书》中,确已查明放置了草乌头、透骨草等毒性粉末。” …… 刘娥冷眼地看着百官对丁谓所犯罪证一件件、一桩桩地例数出来,心中道: “真是墙倒众人推,当初丁谓做这些事情时你们不是个个都称赞他英明决断,政绩斐然么?” 等无人再说什么,刘娥才道:“丁谓其罪当诛,只是太祖仁德,当年定下国策不杀功臣、谏臣,丁谓死罪虽免,活罪难逃,理当流放。不知众卿认为丁谓应当流放何地?” 枢密副使钱惟寅出列附和道:“太后英明,自宋朝开国以来,最远的流放地应是雷州。” 刘娥见了钱惟寅心中冷笑:“丁谓结下的好亲家呀!”面上却不表现,只说:“雷州可是寇莱公被贬的地方?” 钱惟寅道:“正是。寇公现在是雷州司户参军。” 刘娥问:“雷州之外再无国土了吗?” “雷州之外则是汪洋大海,海上有座荒岛,亦是大宋国土,乃是海南崖州!” “崖州之外再无领土了?” “崖州已是天之涯海之角,再无领土了。” 刘娥冷哼一声,说道:“那便封丁谓也做个司户参军,去崖州报道吧!” 钱惟寅维诺地说:“太后英明!” 之后,丁谓被贬海南崖州,他的四个儿子与三个弟弟均受连坐之罪,全家随行流放海南。 朝中受到牵连的一百多名官员均受贬,连那一日只为丁谓说了一句话的冯拯都被贬到河南府去了。 丁谓本以为在朝廷上布下天罗地网,可以将小皇帝和刘太后都变为自己的傀儡。 可惜只是一夜之间,他就被自己结的网子网住,濒临灭门。 刘娥没有说一句严厉的话,没有流露一个严厉的表情,便将丁宰相多年勾结的官员一网打尽,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这位自以为是的宰相真是咎由自取,他从此后只能到海南崖州江海寄余生了。 ------ 没有几天丁谓流放的日子就到了,丁谓一家二百二十五口人,浩浩荡荡向南出发,家眷车辆,奴仆用物,走了将近一里地,引来沿街百姓上万人围观。 快出宣化门时,坐在马车上的丁月华突然跑下车,朝人群中跑去。押解他们的官兵,拿着长矛跟了上来。 “有人要逃跑!” “快追!” 三五名官兵追上来,却见丁月华停在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子面前,那男子见众人都望 向他,只得跳下马背。 “熙哥!你救救我!”丁月华哭得全身颤抖。她面前这人正是赵允熙。 此时丁月华布衣荆钗,十分可怜,赵允熙却毫无怜惜之意地牵着马后退,原来他只是路过看看热闹,却不想让人这样关注。 丁月华一把拉住赵允熙,哀求道:“熙哥,求你救救我,我为你当妾也好,当婢也罢,我不想去那人烟荒芜、瘴痢横行的崖州,我不想死在那里!” 赵允熙觉得十分丢人,用力甩开丁月华的手,只想快快离开。 可是几名官兵包围了他们,赵允熙想退却又无路可退。只得不停地说:“你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 丁月华见赵允熙心硬,跪在地上,拉住赵允熙锦绣棉袍的下摆,指着不远处的繁塔说道: “熙哥,前面便是天清寺兴慈塔,你和我曾在这里赏过春花,‘台高地迥出天半,了望皇都十里春’,难道这些美好你都忘了吗?” 这天清寺内的兴慈塔是一座九层高的六角形宝塔,因建在繁台之上,又被人称为“繁塔”。 因这繁塔是城南制高点,观景的绝佳地,每年春季,这里游人如织,可以看见半个汴梁城的春色,因此“繁台春色”便成为著名的汴京八景之一。 赵允熙听了丁月华的话,不但没有回忆起什么美好,反而更增加了反感,他冷冷地说:“当时你是宰相孙女,可以和我比肩,如今不过流放的罪奴,安敢妄想让我娶你!快快滚开,贱奴!” 说着,一脚将丁月华踢开,牵着马转身走开。 丁月华曾经的骄傲,像琉璃杯落在青砖地上,摔得粉碎。 她突然发疯一般冷笑起来,笑了两声,丁月华突然对赵允熙还未走得太远的背影说道:“熙哥,你忘了繁台春色,却该记得大庆楼上的美味佳肴吧?” 一句话提醒了赵允熙,他像冷颤般颤抖了一下,转身走回丁月华面前,低声说:“你瞎说什么?你要是敢说出去,咱们都是死!” 丁月华傲慢地抬起头,冰冷如刀的眼光盯着赵允熙:“如果我死,也会拉上你做垫背!” “好,算你狠!你等着,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 丁月华咬紧银牙,此时她的心比眼神更冷。 丁月华原来的侍女跑过来扶起她,说道:“姑娘,咱们回到车上去吧!” 丁月华看了赵允熙最后一眼,慢慢走回队伍。 赵允熙看着丁月华的背影,眼里充满杀气和恨意。 ------ 扳倒了丁谓,太后刘娥的地位一日盛过一日,百官越发知道刘太后的手段,更无人敢与之抗衡了。 皇帝想扳倒丁谓失败了,而太后一出动丁谓则立刻落马,皇帝与太后的能为高下立判,任谁心中也会产生一些波澜。 官家赵祯身体孱弱,许久不朝,朝堂上的众臣为太后的旨意马首是瞻。原本持观望态度的臣子,也开始动摇,很多人开始倾向于太后这边去了。 只剩下几个死忠的人,如范仲淹、晏殊、韩琦、文彦博等人默不作声,也已经被边缘化了。 第三十九章长宁万寿,世间何人能万寿(一) 这之后,更多的信息传递出来。 先是筹备多年的《天圣令》终于颁布。 宋朝立国已经历太祖、太宗、真宗三位皇帝,但是一直沿用唐朝律法,如今这《天圣令》则从政令、律令、田令、礼令等诸多方面进行修订,着重增加了女权的分量。 律法为立国之本,此法一经颁布,全国上下的官员风气也为之一换。 紧接着,太后刘娥携官家赵祯及百官去祭拜了已经修缮完毕的晋祠。 更重要的是,很多官员在此行中注意到,一向在出行礼仪中,皇帝为尊,帝辇历来在太后的安辇之前,而此次出行,则是太后刘娥的大安辇走在了官家赵祯之前。 待太后与官家从晋祠回来,殿中丞方仲弓便上书,请求追封太后刘娥之父刘通为王,移葬皇陵,并且效法唐朝武则天,立刘氏祖上七庙,令天下人避刘通名讳。 又过了几日,权知开封府的程琳向太后刘娥进献了一幅画,名曰:《武后临朝图》。 画中的武则天头戴皇冠,身穿龙袍,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表情威严不可侵犯,她目光炯炯地俯视着群臣。 不光朝臣如此,官家也做出了积极的表态。借着太后刘娥的生辰之期即临,官家赵祯下诏,将太后诞辰之日设定为“长宁节”,其上寿礼仪与皇帝生辰相同。 …… 参知政事鲁宗道下朝后愤愤然离去,宰相吕夷简快步追上他道:“鲁参政这是何苦?” 这鲁宗道一直以直言敢谏著称,先帝在时送他“鲁直”二字,而别人都叫他“鱼头参政”。 这时,鲁宗道气哼哼地说:“你拉我做什么?” 吕夷简笑呵呵地摇着头说道:“我若不拉着你,不知道鱼头参政你又要做出什么事来让官家和太后如鲠在喉呢!” “我回去便要写劄子进谏呢!” 吕夷简道:“你参奏得了一人,能参奏百人吗?有些事你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像你这样天天参奏这个,参奏那个不累呀!” 鲁宗道正言说:“宗道凭借做谏臣的本分,做我该做的事情,何谈辛苦!” “事已至此,恐怕你说了太后也听不进去。” “那我也要说!”鲁宗道梗着脖子说道:“吕相,难道你身为宰相能置之不理?”他恨恨地盯着吕夷简,看得吕夷简后背发麻。 只听鲁宗道继续说:“夫死从子,妇人之道也。太后虽然位尊,却尊不过陛下,她的车辇如何能先于帝行? 这《天圣令》的颁布就更加令人质疑,唐朝武则天登临大位时便开始实行《武周律》。 最可气的是方仲弓和程琳,他们所做已非人臣之道! 太后之父如何能移葬皇陵?天下避讳天子之名讳,难道也要避讳他刘通?更不能立他祖上七庙,这都是天子之仪!” “你到该首先参奏官家,不该定下‘太后生辰’与官家生辰上寿礼仪相同。”吕夷简无奈地苦笑。 “对,我也正要说这个,大宋建国以来只有皇上的生辰列为‘圣节’,还不曾有过太后生辰同制的先例!” “算了,算了!”吕夷简无奈地摇摇头,不再规劝。 鲁宗道见吕夷简圆滑地走开了,自己也甩袖离开。 只可惜他的谏言没有一件被太后采纳,那些劄子都石沉大海。 ------ 宝慈殿里,太后刘娥对着悬挂在殿中的《武后临朝图》发呆。 图中的武则天是那样威严,那样神圣,她像是有一种魔力,引得刘娥的眼睛不能移开。 这么多年,刘娥为了那个位置做过很多连自己都不敢回想的事情,可是人老了,越是久远的事情就愈加清晰。 这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她原本也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女孩子,可是为什么命运对她这样不公? 刘娥在襁褓中便成了孤儿,从小被寄养在母亲娘家,受尽寄人篱下的白眼。 刘娥十一二岁时,川蜀闹饥荒,她在逃难时与家人走散,刘娥便跟着同乡来到了四川广元。 白天她在街头流浪乞讨,晚上,便躲在一间破庙里避寒。 那天,庙外来了一个银匠名叫龚美,由于生意不好,坐在庙门前唉声叹气。 刘娥看见他挑担里摆的一支银簪,好美好漂亮,她目不转睛地看了好久。 龚美见了刘娥的穿着和表情,拿出一块窝头,掰了一半递给她说道:“小妹妹,我这里有块干粮,你拿着充饥吧。这些银首饰都是给富贵人家戴的,你就别看了。” 刘娥看着手里的窝头,心中一阵酸楚,为何富贵人家可以戴这么美、这么漂亮的东西,而我却连看都不能看? 可是对于一个忍饥挨饿好多天的悲苦小女孩来讲,此刻的一块窝头比那支银簪更实际。 刘娥狼吞虎咽地将这块窝头吃下了。吃完后,她挨着龚美坐下,两人聊起天来。 原来她两个人都来自蜀中,算是同乡,两人越聊越热络。 “我听人说,东都汴梁满地金银,富贵人家一家挨着一家,我打算去那里碰碰运气,也许能讨到好生活。”龚美对刘娥说。 刘娥道:“大哥哥,你能带上我一起去吗?我可以为你缝补衣服,为你做饭洗衣,我什么都会做。” 龚美看了看刘娥,摇了摇头说:“我连自己都快养不活了,怎么养得起你?”龚美虽然比刘娥大五六岁,可终究也只是十六七岁的孩子。 “大哥哥,我给你做媳妇行吗?求你带上我吧,你看你的手艺这么好,一定饿不死的。将来我也跟你学手艺,绝不吃白饭。” 龚美低头沉默了,他也是孤儿出身,跟着师父学了些手艺,因为年景不好,师父让他出去自立门户。如今他无依无靠,四处流浪,既贫苦又寂寞,他也想有个人可以陪着他的。 “大哥哥,求你了!”刘娥哀求的小眼神望着龚美。 善良的龚美心软了,他点点头,同意带上刘娥。 刘娥进庙门去收拾行李,说是行李,只是两件破衣,一床补丁落着补丁的棉被。 龚美抬头看看这间不大的破庙,庙里只有一尊石像。 “皇泽寺!”龚美念出佛殿里的牌匾。 “大哥哥你认识字的?”刘娥羡慕地问。 龚美点点头,“这里供奉的是女皇武则天。这武则天就出生在咱们四川广元。” 刘娥虽然在这破庙委身多日,却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庙,供的什么神。她只关注今天讨到了什么吃食,哪里去关注其他事情? 经龚美这么一说,她才仔细地去看这尊石像。 只见那石像头戴冕旒,身着王服,云环雾鬓,舞带霓裳,威严中透着尊贵,庄严里显出神圣。 “武则天是谁?”刘娥无知地问。 龚美答:“武则天是唐朝的一位女皇帝,据说书人说,咱们中国几千年来只出现过这么一位女皇帝。” 刘娥立刻显现出崇拜的表情,“哦,女人也可以做皇帝呀!她可真是了不起。” 说着,刘娥倒身下拜,“住在这里这么多天,得到您的庇护,还不知道您是谁,您一定要原谅我呀!刘娥给您磕头了,请您保佑我将来也能富贵荣华,每天都能吃上饱饭。” 刘娥说完,对着石像磕了三个响头,便离开破庙跟着龚美往汴梁城去了。这个决定,也注定了刘娥一生命运的转变。 此刻的刘娥头戴金翠,身穿锦服,已经与当初那个衣不遮体的小姑娘判若两人,甚至此时的她身份与庙里石像雕刻的那个人几乎可以比肩了。 她望着女皇武则天的画像,心中默默地想,“你为何那样自信,那样目空一切?”刘娥反反复复地问着! 那时她还不懂得羡慕与追求,她只想吃一顿饱饭,刘美挑担里那支美丽的银簪就是她最艳羡的东西了,而一块干硬的窝头就足以让她嫁给那个人。 而此刻她所拥有的却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然而她的心里却空落落的。 她到底想要什么呢? 她爱过、恨过,也追求过,她终究爬上了那至高无上的塔尖,俯视天下的一切。 她以为爬的越高 得到的东西就越多,可是她错了,她得到了却不满意,她原来拥有的却失去了。 那高高在上的日子并不好过,所谓高处不胜寒,她为了维持现有得到的东西,她失去了更多,失去了原本善良的心,也失去了她此生的挚爱。 刘娥觉得心口像是被蛰了一样痛,她对身边的侍女珊珊说:“去,传龙神卫四厢军都指挥使刘美过来。” 珊瑚应声出去了。 不久,宝慈殿走进来一位老将军,正是刘娥当年嫁给的龚美,如今认作刘娥义兄,改名刘美的那个人。 这个人已经头发花白,满面风霜,后背微驼,是六十岁出头的老人了,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年轻的小银匠了。 刘美见了刘娥,躬身施礼道:“臣刘美参见太后。” 刘娥满眼爱怜地说:“美哥,这里没有外人,你坐下来回话。” 刘美神情谨慎,态度恭敬,毫不越矩地说:“太后尊重臣,臣心中很是感激,臣为外臣,不该在太后这里落座。” 刘娥表情有些幽怨,“美哥,如今我身边只有你一个可信可靠的人了,难道你也要和我这样生分吗?” 刘美并不作答,只是低头看着地面。 刘娥见刘美这样,只得又说:“最近朝堂上出了一些变故,我打算让你兼管皇城司一段时间。” 刘美神情暗淡,抬起略微混浊的眼睛看着刘娥,“太后信任臣是臣的荣幸,只可惜,臣这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我知道美哥早年为国征战落下病根,只是如今事态紧急,我只敢将自己的性命交给美哥这样的人了。你先劳碌一段时间,等过些日子我再把这个担子交下去。” 其实刘娥亦知道刘美的身体是风中之烛了,她更知道刘美只是一个银匠,而不是谋略才能出众的武将。 可是如今她身边能臣虽多,护驾的龙卫、神卫和控制汴梁守卫的皇城司她却不敢交权给别人。 刘美如今是她最信任的人了,她身边最信任的人也只剩下刘美一个! 等刘美走了,刘娥又呆呆地望着武则天的画像出神。她命人取出来另一幅画,陷入另一种沉思。 那幅画上画着两个人的背影,他们并肩走在隋堤上,两岸的垂柳才微微显出青嫩的绿色,地上的青草浅浅地将将能没过马蹄,低飞的燕子成双宿对,碧波荡漾的汴河水暖意融融,远远望去如诗如画。 这幅画画的便是著名的汴京八景之一——隋堤烟柳。这画的画工并不见多好,可刘娥却看得眼含热泪,她知道画里的人永远都是背影朝她了。 第二天上朝,仍是太后刘娥独自应朝。 刘娥突然问道:“你等说武后是什么样的人?” 百官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应声,崇政殿里滴水可闻。 这时,突然有人大声说道:“武后乃是唐朝罪人!大唐的盛世基业差点毁在她的手里!” 刘娥定睛一看,正是参知政事鲁宗道。 刘娥没有说什么,而是冷冷地看着他。 鲁宗道义正言辞地说:“武后为了自己的私欲,不光篡了自己丈夫的皇位,改唐为周,倾覆了大唐基业。甚至泯灭人性,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一个女儿和两个儿子。 请问太后,如此丧失天理人伦之事,何人能做到如此?!武后为之,天理何在?人性何在?太后……” “够了!”刘娥脸色煞白,气得一拍桌案。 鲁宗道说得起劲,哪里肯停住,他继续说道:“太后,唐之武后,乃唐之罪人,背负千载骂名,前车之鉴呀……” 刘娥气得一甩袍袖,起身退朝走了。 回到寝殿,刘娥仍旧余怒未消,她看着那幅《武后临朝图》,气愤地将它扯下来扔进炭盆里。看着武则天的脸在高温的炙烤下变了形,焚毁了,她才慢慢平静。 可是无人知道,鲁宗道一番言辞,将她原本的犹豫变得愈加坚定。名不正则言不顺,有些事终究是要做的! “千古功罪,就让一切如同武则天死后立下的无字碑一样,任凭后人去说吧!”刘娥自言自语地说道。 第三十九章长宁万寿,世间何人能万寿(二) 这之后没几天,竟然传出参知政事鲁宗道暴病而亡的消息,终年六十三岁。 群臣哗然。 太后亲临祭奠,赐白金三千两,赠兵部尚书,封谥号“肃简”。至此,太后刘娥之威无人敢违。 再后半月,“长宁节”的正日子终于到来。 此次长宁节的庆祝活动空前绝后。 一早,太后刘娥便穿上深青色的祎衣大礼服,头戴花株冠,足着珍珠如意履,升坐崇政殿接受朝拜。 先是由官家赵祯带领百官为太后上寿。 历朝历代的皇帝只拜天地、祖宗,何时为他人下跪叩拜过? 当范仲淹、晏殊等人听官家要为太后行叩拜礼拜寿时,差点当场撞死。 然而赵祯贵为天子,不顾范仲淹、晏殊等人的反对,以皇帝之名为太后行叩首拜寿,百官随其身后亦拜,口中称颂:“恭祝太后长宁万寿,万岁千秋。” 紧接着宰相王曾宣读贺词,之后,鸿胪寺卿引契丹、党项、安南、大理等国使节依次为太后上寿。 回到后宫,两位大长公主,既先帝的两个妹妹,赵祯的两个姑姑,率皇室一众公主、郡主、各级官员内眷命妇来为太后上寿。 随后,叶沛率众宫人为太后刘娥拜寿,叶沛叩头称道:“儿臣祝愿母后长宁万寿,万岁千秋!” 再之后,宫内大宴百官、命妇、皇亲国戚、外国使节等上万人。官家下旨,全国放假三日,共同庆祝长宁节。 到了傍晚,长宁节花灯燃放。太后刘娥带着官家及百官登上宣德门城楼观灯。 只见整个汴梁城龙飞凤舞,花开千树,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从宣德楼上望下去正对御街,此时百余步宽的御街上站满了百姓。 等太后刘娥及官家赵祯登上城楼,十几万百姓同时山呼:“祝太后长宁万寿”,其声震天动地,远传十里。 之后太后刘娥亲手点燃一盏琉璃灯,御街两旁几十座鳖山灯火同时燃放,照亮了整个天空,再之后百姓游览观灯,此夜不禁宵夜,热闹程度超过了每年的上元节。 刘娥微笑着朝城下挥手,心中感慨万千。 她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场景,与今日的场景重叠在了一起,像宣德门城楼下的走马灯一样转啊转,让她分不清今夕何夕…… 那是四十年前她第一次来到汴梁城的时候,正巧遇到那一年的上元节灯会。 整个东京汴梁都沉浸在一片喜乐祥和的气氛里,到处都是花灯,照如白昼,游人如织,汴梁城好似没有夜晚一样,热闹非凡。 汴梁城就是繁华,繁华到刘娥不能想象。各式各样的花灯摆满街道,几十米高的鳖山灯火辉煌,刘娥从没见过这样宏伟的巨灯。 街道两旁高楼林立,买卖店铺一家挨着一家,商品琳琅满目。 街上的女孩子们头上都带着好看的饰品,蛾儿、雪柳、黄金缕,刘娥看得眼花缭乱。 只穿着一件单衣的刘娥好奇地四处张望,所有的东西都那样新奇,她的眼睛都不够用了,哪里还顾得上冷不冷。 突然,一声巨大的炮竹声吓得她紧紧地抱住龚美…… 汴梁城真如传说中所言,遍地金银、极多贵人。 为了生计,十二岁的刘娥进了瓦肆为贵人们说唱鼓书,她说了无数古人的故事,她知道了武则天,知道了杨贵妃,知道了汉高祖,知道了楚霸王…… 聪明伶俐的刘娥一唱便唱红了半个汴梁城,她也因此遇到了自己人生的贵人——时为韩王的赵元休,既后来的宋真宗赵恒。 赵元休对她一见钟情,强行从龚美手里买下了刘娥,又因为太宗的反对,刘娥被赵元休包养在别苑里。 十六岁的刘娥才知道“贵人”难当,那一年,她的生活彻底改变了。 她成为了不愁吃穿的“贵人”,可她也因此失去了自己的丈夫,失去了爱情,失去了未出世的女儿,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她经历了太多痛苦。 她才知道那些话本里的爱情故事都是骗人的,命运对她那样折磨,卑微的她却不能做出一点反抗。 不! 她要抗争,她要改变,她励志要做命运的主人,她发誓要血债血偿……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做到了。 她折磨死了潘王妃,气死了郭皇后,她进了宫,当上了贵妃,当上了皇后,可是她再也当不了母亲,没有自己孩子的皇后是不会长久的。 刘娥便下了狠心,宫里的小皇子一个个因病故去,再也没有一个妃嫔能够诞下皇嗣,她没有自己的孩子,她也决不允许其他女人有自己的孩子。 真宗无嗣便抱养八大王的子嗣为太子,而太后只能是刘娥来当。 天圣元年的上元节也如今日般热闹喧哗,宣德门城楼下的百姓也曾对她朝拜如斯。 可是百官里仍然有人不臣服于她,那一夜,她派出龙卫进行暗杀,汴河之水都被染成了粉红色。 就在那一夜,她与龙卫都虞侯司空啟大吵一架。那一夜过后,刘娥再也没有见过他。 如今,刘娥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俯视全天下,再没有人挑战她的权威,此时的刘娥真像那幅《武后临朝图》里的武则天,那样自信,那样目空一切,全天下都拜倒在她的脚下,对她贺寿朝拜。 一个人能站到这样的制高点已经算是人生巅峰了吧?她该满意该收手了吧?她还想要怎样呢? 可是她偏偏要怀念第一次来到汴梁的那一夜,怀念天圣元年的那一夜! …… 长宁节这天的上寿活动从早晨折腾到半夜,折腾了整整一天,到了人定才算结束。 叶沛跟着刘娥来到宝慈殿,先帮着她更衣洗漱,又服侍她躺下。叶沛见刘娥神色疲惫,本想就此离开,谁知刘娥却半躺着叫住叶沛道:“留下来陪吾说说话。” 叶沛笑道:“大娘娘不累?” 刘娥也笑道:“累到极点反到精神了。刚才那样热闹,现在我到不想一个人躺着。” “那我为您按摩吧?”叶沛坐到刘娥床边,一边为她按摩,一边问道:“大娘娘,您今天高兴吗?” “嗯,高兴。”刘娥微微一笑,转头又说:“你今日只是带着宫人给我上寿,还没有给我献寿礼。” 叶沛“嘻嘻”笑笑,说:“大娘娘,这次时间紧迫,我没来得及给您献寿礼,不过我已经想好了一个绝好的寿礼,过后要献给您的。” 刘娥道:“哦?要是只用金银购买的物件我可不要。” 叶沛眉飞色舞地说:“自然不会是这个。” “那我到要看看你个鬼精灵能想出什么主意来。咳咳咳……”刘娥突然忍不住地咳嗽起来,叶沛赶快帮她拍背顺气。 良久,刘娥才止住咳嗽。 叶沛拉过刘娥手腕为她诊脉,诊了一会儿,叶沛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大娘娘,您身体一向安康,可是如今这脉象却……” 刘娥抽回手腕,“只是有些累罢了,不用大惊小怪的。” “可是……”叶沛有些不安地看着刘娥。 刘娥微微一笑,“放心吧,我的身体我知道,没事的。” “若是大娘娘身体不适,便休息几日,何必总要那么操劳?” “吾只是老了,这样一个典礼便弄得吾疲惫不堪,不过有你给我解乏便好很多。” “大娘娘长宁万寿,是要万岁千秋的,怎么会老?” 刘娥撇嘴笑笑,“这些骗人的鬼话你也信?敢问世间何人能万寿?不过一句吉祥话罢了。” 叶沛赞佩刘娥,任何时候都能保持绝对的清醒。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大娘娘的光环还会一直笼罩着我们,只可惜我与皇兄不能为您分忧。” 这话说得刘娥更加高兴,“你若肯为我分忧,我到乐意教你一些。” “可惜我天分不佳,只怕学不会到添了许多乱。” “你有这份心吾便知足了。” “大娘娘为何不让皇兄提早亲政?您也得休息休息。” 刘娥苦笑一声,“傻孩子,你不懂的。有很多时候是身不由己,别人以为我是谈恋权利,不放手让官家亲政,可是他们哪知道这其中的危险?我只怕一放手,丁谓那样的人臣就会聚成势力为祸国家呀!” 看叶沛似懂非懂的样子,刘娥又说:“你可知近日辽国发生了一件政变,辽圣宗耶律隆绪殡天,正牌的皇后却被一个婢女篡位,齐天皇后和小皇帝耶律宗真都被看押起来,到让一个婢女掌了权。这得势与失势本在顷刻之间呀!” “大娘娘……”叶沛眨眼看着刘娥。 “我现在的话你不理解,将来长大了就懂了。你要握紧属于你的东西,我留给你的你不能轻易交给别人,一旦你失去权利,你会比那齐天皇后还惨,知道吗?” 叶沛好似明白了什么,却又糊里糊涂,她茫然地看着刘娥。 刘娥渐渐闭上双眼,好似自言自语似的说着:“我年轻时也像你一样,以为什么人都值得相信,爱上的人便值得托付,吃了好多亏才明白,什么人都不能相信,什么人都依靠不得,这权利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才放心呀!唉……” 夜深了,刘娥躺在床上已经睡熟,叶沛也趴在床边睡着了。 谁知将要天亮时,刘娥突然拉住叶沛的手喊了一句:“三郎,我们的女儿回来了!”吓得叶沛一个激灵坐起来。 刘娥也喘着粗气转醒过来,原来她只是做了一个梦。叶沛知道刘娥与先帝非常恩爱,先帝排行在三,这“三郎”必是叫的先帝,可只有刘娥自己知道她做了怎样一个梦。 叶沛揉着稀松的睡眼问道:“大娘娘,您是做梦了吧?” 刘娥缓了缓精神,“哦,原来是梦呀!”她看着疲惫的叶沛说道:“好孩子,辛苦你一直陪着吾,回去睡吧,你去叫珍珠进来。” 叶沛点头,将外间里守夜的侍女珍珠叫进来,自己回栖凤阁补觉去了。 刘娥对珍珠道:“你去传凌尚宫过来。” 珍珠诧异地问:“太后,您是说现在吗?” “对!” 珍珠不敢迟疑,披上披风,打着灯笼出去了。 不久,尚宫局的掌事宫女凌云来到了宝慈殿。 “尚宫局凌云参见太后。” 刘娥道:“凌云呀,你之前给吾拿的药,吾还需要一些。” 凌云担忧地看着刘娥,说:“太后,那些都是虎狼之药,虽然表面上令您康健如初,长期服用却有许多弊端呀!” 刘娥苦笑道:“吾当然知道它的弊端,只是如今这种时候吾怎能倒下?你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给吾找来。” “是。” 刘娥又道:“凌云呀,你是从宫外便一直跟着吾的人,也是吾在这宫里最信任的人,只要有吾在一天,便没有人敢跟你争这六尚宫的位置。” 凌云道:“太后的恩德,凌云没齿不敢忘记。” 刘娥望着屋顶说道:“如今吾只有一件事放不下,便是永定陵里那一位——” “您是说静姝?” “‘静女其姝’,这还是先帝给她起的名儿吧?——李静姝!我留下她的性命已经很多年了,如果我不在了,也不会让她独活,你可明白?” 凌云跪下说道:“太后,当年李妹妹与我共同伺候太后,是我们的福分,若说将来,我们俩必定都要追随太后而去的。” 刘娥道:“你留下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叶沛那孩子聪颖,却还是稚嫩,我想你以后能够顾看她,护着她。” 刘娥好似在交代后事似的,凌云皱着眉听着。 “吾看殿前军都指挥使狄青也堪用,若去永定陵,吾派他和你一同去。” “遵旨!” 等凌云退出去,刘娥却睡不着了,她又拿出那幅《隋堤烟柳》,看着画上这两个人的背影,突然止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 第四十章射礼宴饮,巾帼不曾让须眉(一) 长宁节过后,春暖花开,官家赵祯的病也慢慢好起来。他的病症都归咎在女道士刘德妙所献的巫蛊经书上。 百官借着为官家祈福的机会,打算大办金明池的开池仪式。叶沛答应刘太后的寿礼,也打算在金明池开池典礼上献给她。 每年三月初一金明池开池,皇帝会驾临琼林苑,观骑射争标,锡宴群臣,后宫佳丽、朝廷官员,命妇、家属都会随行,有时外国使节也会亲临观礼。 这一段时间金明池不禁百姓,皇家要与民同乐,百姓踏春赏景,垂钓嬉戏者无数。 因此金明池、琼林苑,包括整条顺天门大街,都是车马欢腾,人声鼎沸,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先帝景宗本就子嗣稀少,连公主都没有两位,到赵祯这一辈,因为未曾大婚,连个有品级的美人、婕妤都还没有,更别提子嗣了。 后宫能随行的也只有太后刘娥和太后养女叶沛了。 今年契丹、高丽、吐蕃、大理、安南等国使节皆来庆贺“长宁节”,一直留到了金明池观礼,因此今年的锡宴射礼,尤其隆重。 叶沛小时候也来过金明池和琼林苑,她那时年纪小多半记不清了。 三年前她一个人也偷偷跑来过,因为楼子衿的缘故,她坐在金明池边大哭一场,那时候多么落寞,多么伤心。 不过今日不同往昔,在宝津楼上往外看,不知有多欢腾,多热闹。 宝津楼座南向北,建在青石高台之上,高十丈,宽百丈,飞檐翘拱,巧夺天工,是整个金明池的至高点。 从宝津楼往下望,迎面是骆虹桥,南北约数百步,桥面三虹,朱漆栏螲,下排雁柱,旋以彩幄。 西侧立棂星门,门里立着彩楼,等到争标开始,奏乐的乐师,歌舞的妓女等都落座于此。 骆虹桥东侧为临水殿,殿前搭出水棚,一排一排侍卫穿着锦袄,攒着绢花,手持金枪,侍立两旁。 过桥之后水面之上,乃是金明池的中心,有一组楼阁,是水心五殿。水心五殿围做圆形,有如戏台,中间呈上百戏。 五殿四周围列着小船,船上歌舞戏班,林林总总,十分热闹。 此时官家赵祯坐在宝津楼正中的朱漆明金大龙椅上,座周围设御幄,背后是戏龙漆金大屏风。 太后的龙凤宝座与官家并列,扶手上雕着双凤,背后围着龙凤呈祥紫檀嵌贝屏风。叶沛立于太后下首。 御驾一到,任守忠宣了“与民同乐”圣旨,楼下及水殿上的歌舞百戏开始演奏、表演。 只见五殿之侧,有一只小船,上面结着小彩楼,楼上开三个小门,露出几个傀儡小人,船上奏乐,傀儡人偶筑球舞旋,称之为“水傀儡”。 两侧又有画船,上面立着秋千,船尾百戏人表演上杆,在两丈高的竹竿上飞跃,蹴秋千,翻筋斗等动作,称之为“水秋千”。 再有“硬鬼舞判”、“哑杂剧”、“斗狮豹”,各种把戏,林林总总,不可胜数。 这水戏里最值得看的,要数“争标”了。 这金明池本就是太宗时用来练习水兵之所,现在这争标,就是模拟了水军军事演练。 二十只龙船排成两队,由左右飞出,齐竞标杆。船上军士各五十人,都是天青短衣,绯色头巾,左右划桨,龙头上 有人舞旗,船尾有人擂鼓,呐喊声震天。 百姓在两岸摇小彩旗呼喊助威,其他水戏小船分列两旁鸣锣击鼓歌舞招摇,好不热闹。最终以得标的队伍胜出,官家赐宝钱,赐宴饮。 争标之后便是射礼,官家与太后移驾射殿观礼。 这射礼分为大射、宾射、燕射和乡射。 大射是天子祭祀时用的射祀;宾射是诸侯国参见天子时行的射礼;燕射则是小型聚会或宴请时举办的,称为燕息之射;乡射则是地方官为荐贤举士而举行的射礼,乡射之后多伴有乡宴酒礼。 此次射礼取与民同乐之意,按燕射礼仪行使。 今年射礼由大宋、契丹、西夏、大理、安南等国一同竞赛完成。 此时主持射礼的乃是太宗长子楚王赵元佐幼子,郇国公赵允成,官家赵祯的从兄,也可见国朝对此次射礼的重视。 射礼领射为大宋的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曹琮,他乃是大将军曹彬之子。 西夏请出了夏国王第三子宁王李元泽,大理段氏派出长公主驸马高正安,契丹派出南院宣徽使韩忠勋等人。 官家及太后在射殿坐定,郇国公赵允成宣布射礼开始。 射殿前先是两列军士摆开“偃月阵”,旌旗招展,鼓乐喧天,两列人马出阵对舞,如刺击状,或攻或守,表演战场厮杀之状。 一声巨响,烟火处跑出一匹“引马”,之前偃月阵中人马退列两旁。这名骑手手中执一把开道旗,在马上表演马术,或站于马背之上,或藏于马腹之下,等等开场戏。 开场戏结束,便正式开始比赛。 先是固射,国朝招箭班十余名侍卫,也是穿着窄袖紫袄,头上幞头簪花。将草靶移到指定位置,雁翅排列,两人守一个,静候各位使者发箭。 固射,顾名思义就是固定箭靶射箭,十人一组,每人射十支箭矢,谁中靶心红点最多谁就获胜,中的五支以下者,则被淘汰。 大理、吐蕃、安南等小国本就不精骑射,又不敢与辽国、夏国争锋,因此,第一轮固射结束,大理、吐蕃诸部等,淘汰了一批人。 接下来是射柳。 所谓射柳就是把鲜嫩的柳枝两头挂上葫芦,置于架上或树上,用箭射柳枝,在葫芦落地前奔马将葫芦拿在手中。 这可是一等一的箭术,射柳最重火候。鲜嫩的柳枝不能完全射透,要不葫芦下落太快,纵使奔马而来也是接不到的。 又不能太浅,等马奔到了却不见葫芦下落也是不行。 偏要只射掉嫩柳枝那外面一层青皮,待它摇摇欲坠之时奋马奔来,刚刚好接到下落的葫芦而不坠地,才算做是一等。 郇国公一声令下,众人一齐发箭,五六匹战马奔腾而出,跑在最前面的是辽国韩忠勋。 契丹人精于骑射,每年都要举办春秋捺钵巡游打猎比试骑射,选拔青年才俊。 跑在第二名的则是国朝的曹琮,他也是出征过西夏的勇士,这等比试自然不在话下。 接下来是西夏宁王李元泽,他是夏国王李德明第三子,原本李德明只被宋国封为夏国公,可是他不臣之心久矣,如今自立为大夏国王,大宋无力阻拦,只得接受夏国的纳贡,算是承认他们自立为附属国。 此时,最前面的两个人 互不相让,马头咬得极紧。 谁料,韩忠勋的马突然受惊,与曹琮马头相撞,险些落下马来。 韩忠勋等人骑的都是战马,身经百战,一般事情不会轻易嘶鸣受惊吓,比赛结束后他检查时,才发现马后蹄上方刺着一根如发丝纤细的银针。 这样一耽搁,韩忠勋的柳枝早断,葫芦已经落地,后面的李元泽就趁机窜到前面,伸手接过了自己的葫芦,博得第一名。 曹琮柳枝射得浅,跑到时刚刚也在将要落地时捞回了葫芦,得了第二名。 韩忠勋因为葫芦落地反而被淘汰,怒目瞪着李元泽。后面其他人,或未射中柳枝,或未接到葫芦,也均被淘汰。 官家赵祯哪里看得出那么多诡计,见西夏人赢了,礼貌地说:“恭喜西夏国宁王殿下,赏!” 陈忠意端着一个银盘,上面装了许多金锞子,赏给了李元泽。那西夏宁王得意地看看韩忠勋。 韩忠勋气愤地归队,对身旁人用契丹语愤然地说着什么。但见韩忠勋身旁那人,一身契丹华服,气宇轩昂,不怒反笑,说了一会儿,韩忠勋也气消了,鄙夷地看向西夏队伍。 只见那华服契丹人走出队伍,对着官家赵祯方向单膝下跪,按契丹礼节施礼,却用流利的汉话朗声说道: “大宋官家,我乃是契丹后族,南平王世子萧世南,因没有官职在身,之前也未向您行拜见礼。” 这人一开口,叶沛定睛一看,果然是萧世南。叶沛又惊又喜,微笑着看向萧世南的方向。 赵祯虽不认识萧世南,但是对那位能征善战的南平王的名号还是听说过的,因此对这位萧世子十分尊敬。 “萧世子远道而来,辛苦辛苦!” “大宋官家,我契丹每年来参加燕射礼,来来回回都是这几样,大家也看腻了,今年何不别出心裁,玩一点新花样出来?” 官家赵祯听萧世南如是说,知道他必是为了刚才西夏人得了彩头,而契丹人被淘汰,想搏回面子才故意这么说。 想到大宋也只得了二等,心中不服,便问道:“萧世子有何新花样?” 萧世南见赵祯默许,命人取出一枚精致的玉钱,这玉钱有如双掌大小薄厚,中间有鸡蛋大的孔洞。 萧世南说:“臣命人将这枚玉钱悬于刚才柳枝悬挂之处,用箭射之,箭矢穿过孔洞,算是通过。” 赵祯不谙骑射,一时间未表态。 他身边的郇国公赵允成笑道:“萧世子,你这玉钱孔洞如草靶中心大小,能穿过它虽然不易,但也不算多么难的事情吧?” 萧世南说:“哦?郇国公如是认为?”他转身吩咐身边侍卫:“拿弓来。” 契丹队伍里立刻有侍从拿来一副硬弓,另一人已将玉钱挂于刚才射柳时悬挂的树枝之上。 萧世南弯弓搭箭,神态自若,引弓、瞄准、放矢,动作一气呵成,流畅优美。 只见那支白羽箭“嗖”的一声如闪电般射出,不偏不倚直直地穿过玉钱孔洞,更精彩地是,那支箭不前不后,刚刚好停在那只玉钱孔洞之中,如同被胶粘住一般。 全场爆出一阵惊呼,列队的侍卫,座下的大臣,围观的百姓,都瞪大眼睛张开嘴巴看得出神,紧接着才是震天动地的欢呼声和呐喊声。 第四十章射礼宴饮,巾帼不曾让须眉(二) 赵祯不懂也看出这必定是高手才能为之的,连连点头称赞道:“萧世子果然是神射手!” 萧世南微微一笑,将弓交与侍从,抱拳道:“大宋官家,郇国公,见笑了!” 赵允成此时对于自己刚才的言辞略有歉意,亦是朝萧世子辑礼以还。 萧世南朝西夏队伍方向略抬抬头,问道:“他方英雄尽皆豪杰,有能赐教否?” 那西夏宁王用不光彩的手段赢了射柳比赛,正自得意,见辽国又冒出一个南平王世子挑衅,自觉不可一世,从诸国宾客中走出,说道:“西夏李元泽愿意一试!” 他站到射场上对官家赵祯施礼说道:“大辽兵强马壮,擅长骑射,我们西夏小国尚且不惧,请天朝陪射官也下场一试如何?” 官家赵祯自然不能失了脸面,对曹琮说道:“曹指挥使也下场一试吧!” 李元泽却大声制止说:“大宋官家,我是西夏宁王,萧世子为大辽后族,请天朝也请下来一位皇亲贵胄一同下场比试如何?如果只是让区区一个护卫来比赛,岂不是看不起我们这些偏僻小国?” 官家赵祯一时被激住,与郇国公赵允成面面相觑。宋太祖赵匡胤虽然是兵马上得的天下,可是几世以来,他的子孙安于繁荣富贵,哪还有一个皇家子孙精于骑射的? 李元泽见了赵祯的表情,更是步步紧逼,“听说郇国公为大宋楚王之子,那楚王曾为天朝太子,想必他的世子也一定英勇无比,何不下场比试一二?” 他这一句话也是掀起赵允成无限伤心来,他的父亲楚王赵元佐明明是太宗嫡出长子,很早就被立为太子,可惜不忍目睹皇家的权利争斗、叔兄被害,三十几岁便发了阳狂症疯掉了。后来太宗无奈,才选择了三子赵元休为太子,就是后来的景宗。 赵允成心想:若是自己父王登基为帝,自己此时也不会只是一介公侯。 伤心归伤心,骑射方面赵允成也不够自信,况且刚刚见了萧世南那样的精绝箭术,他自知不是敌手,因此不敢接言。 官家赵祯无奈,只得问射殿中诸位王公,“哪一位皇亲贵胄想要下场比试一二?不论输赢与否,朕皆有赏。” 大家面面相觑,能征善战的武将不出头,因为人家点名要皇亲贵胄,自己高攀不来。亲王公侯亦无人有这本事能与契丹世子匹敌,因此也不答言。 正当射殿里一片寂静之时,殿外突然奏起《拜新月慢曲》,众人抬头观看。 只见十来个妙龄少女雁翅形纵马而来,她们都穿着男子衣着,青色短袄,绯红头巾,红绿吊敦束带,宝镫花鞯,艳色耀日,香风袭人。 领头一人,一席紫色锦绣捻金窄袍,头戴软纱唐巾,足蹬金线锦绣花鞯,胯下一匹锦缎黑足蹄白的番马。等那人跑到射殿前,赵祯定睛一看,竟然是叶沛。 原来她早准备在射礼时为官家、太后表演马术,算是为太后献寿礼了,因此提前训练了十几名宫女骑马列队。 自唐朝以来,宫内盛行马球,女子也常常着男子衣服来参加比赛或表演,因此此等装扮和技艺并不罕见。 叶沛此时所骑的那匹踏雪乌骓,就是冬至大祭时受惊的那一匹番马 ,经过叶沛训练,此时已经训练有素。此畜牲似乎颇通人性,知道叶沛救了它性命似的,十分亲近叶沛。 再说叶沛换好衣着未等到出场,却在场下看见西夏李元泽射柳弄假,心中不平。等萧世南出场,叶沛十分欢心,又见他箭术惊人,对着西夏等国叫板,西夏李元泽又直逼国朝皇宫贵胄,这才叫上准备好的队伍出场来。 叶沛骑马到了射殿前的广场上,一个花样翻身跳下马来,如男子般对着射殿施礼说道:“官家、太后,叶沛请求上场比试!” 赵祯一见叶沛竟然这身英姿飒爽的样子出现,又主动请缨下场,顿解燃眉之急,高兴地说:“叶郡主辛苦!” 太后刘娥坐在官家身旁,也是微笑着点头。 射殿前的广场上,萧世南见叶沛走出,颇感意外,看她比初识时更高挑了一些,出落得亭亭玉立。萧世南笑着躬身施礼道:“叶郡主别来无恙!” 叶沛也笑了:“萧世子好!” 旁边李元泽见了叶沛,色咪咪地笑道:“郡主?你是大宋郡主?” 叶沛说道:“我乃大宋太后养女,郡主叶沛,也算宋朝后族,与大辽萧氏相同,西夏宁王,我来跟您同场比试,不算辱没您的身份吧?” 萧世南在旁边听了,觉得叶沛太能胡搅,但自知叶沛性格活泼,只当玩笑罢了。 李元泽听了,以为叶沛真是郡主身份,又见是个美娇娘,赢她不在话下,有些轻蔑和轻佻地看着叶沛。说道:“那本王荣幸之至,叶郡主先请!” 叶沛微微一笑,“宁王地位高贵,宁王殿下先请!” 李元泽、萧世南、叶沛三人,并步来到射场上,站在刚才射柳的起始点上。两名大宋招箭班的侍卫,早跑到悬挂的玉钱之旁,举起小彩旗不停地挥舞着。 萧世南对李元泽说:“宁王殿下是否需要试射?” 李元泽狂傲,轻蔑地说:“不必!” 萧世南道:“宁王殿下先请!” 西夏侍从拿过李元泽惯用的牛角弓,服侍他带上玉石指环。只见李元泽引弓搭箭,瞄准半晌,突然松手。那支箭飞旋着奔向玉钱,不急不缓地搭在玉钱孔洞之上,摇晃了几下终于定下来,竟然没有落下。 西夏侍从们发出一阵欢呼,李元泽长出一口气,笑着摆了摆手。 萧世南道:“宁王殿下果然好箭法!”说着,不等李元泽眨眼,“砰”的一声,发出一支白羽箭,一下顶到李元泽的白桦箭杆箭尾上,将它挤下玉钱,自己的箭却稳稳地留在孔洞之上。 李元泽惊惧地看向萧世南,忍怒道:“萧世子何来如此?” 萧世南毫无惧色,一字一句地说道:“刚才射柳,宁王不是做了同样之事?” “你——”李元泽怒极,却不知如何发作。 西夏队伍中一名老将军瞪了李元泽一眼,用党项语对他说了句什么,李元泽咬咬牙,不再言语。 西夏虽然自立,表面上仍是辽国和宋国的附属国,面对两国悬殊的实力,李元泽敢怒却不敢言。萧世南虽不懂党项语,却能明白他自然是让李元泽慎言,不要因此影响两国关系。 叶沛视若无睹,只认真做 着自己的事。手下女官献上软弓,自己带了指环,弯弓搭箭,瞄准备射。 叶沛虽有武功,会掷镖打石,手上准头也是极佳。但是并非精于骑射,只是临时抱佛脚,在射礼之前练过一段时间射箭。 对于这射玉钱之事更是从没接触过,当时只是见了国朝没有才俊应场,自己不服,才下场比试,叶沛历来骄傲,但也不是凡事都能做到完美。 她瞄准半晌,松了弓弦。那一支御箭直直地飞向玉钱孔洞。 可惜叶沛用的软弓,力道略差,准头虽准,力道却拿捏的不好,堪堪将过孔洞时却摇摇欲坠,有了尾重头轻之势。 “砰”一声,叶沛身边飞出一箭,如旋风闪电般冲到玉钱之上,将叶沛之箭向前一带,两支箭稳稳地停在孔洞之中。 射殿内,射场中,又发出阵阵惊呼。 龙椅上赵祯激动得站起身来,叫了一声:“好!” 刘太后也高兴得抿嘴微笑。 叶沛侧头一看,萧世南放下手中硬弓,对着叶沛洋溢笑容。叶沛自觉惭愧,脸顿时红了。 郇国公赵允成喊道:“大宋、大辽,胜!” 赵祯说道:“赏!” 陈忠意又端银盘下场。 太后刘娥高兴地说:“今日叶沛于国有功,吾要重重赏赐她。” 官家赵祯听了十分高兴。 却见刘娥不急不缓地说道:“吾虽收叶沛为养女,却没有正式的名分,吾今日封你为乐安郡主,进宗族谱,赐赵姓,昭成太子没有子女,就认作他的女儿吧!” 官家赵祯和叶沛本来高兴,听太后说完顿时傻在当地。 昭成太子是太宗追立的太子,楚王元佐二弟,赵元佑。 因为元佐发狂,元佑接替开封府,很受太宗重视,谁知一日上朝时,元佑突然发病吐血,回府后不几日就病故身亡了。太宗赵光义十分伤心,追认他为昭成太子。 因为他死时太过年轻,没有留下子嗣。 如今太后刘娥提出让叶沛认昭成太子做父亲,进宗族谱,外人看来,可谓是无限荣光。但对于官家赵祯和叶沛来说,却是残忍至极。官家对叶沛有情,若是将来想提出娶叶沛之事,他们成了同宗兄妹,便是比登天还难了。 官家赵祯站起来,躬身对刘太后说:“母后!” 刘娥打断赵祯,用手下按示意他坐回龙椅,“官家不必觉得吾对沛儿封赏过厚,她今日之功,可抵战前捷报,功不可没,理当如此!”一句话噎得赵祯无言以对。 叶沛呆立半晌,知道不可挽回,缓步走到射殿之内,双膝跪地。她又不想叫自己赵沛,对刘太后和官家赵祯说:“沛儿谢太后圣恩,谢官家圣恩!” 赵祯此时面无血色,他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抬了抬手说:“乐安郡主平身!”然后转头对任守忠吩咐,“赐宴!” 任守忠走出射殿,大声说道:“官家赐宴,群臣入座!” 下面山呼“万岁”,赵祯却充耳不闻,内心像被掏空了一般。 叶沛服侍太后一同入座,席间,她味同嚼蜡,好不容易挨到宴会结束,同官家、太后一同回到宫中。 第四十一章酒逢知己,人生难得是欢聚(一) 回到栖凤阁的叶沛,躺在床上一两个时辰,也不出声。 苗瑾禾等人早知道了今日金明池发生的事情,只是默默哀叹,在外间陪着叶沛静静地待着。 到了晚间,叶沛突然起身,吩咐道:“更衣!” 满庭芳、苗瑾禾等人吓了一跳,“这么晚了,宫门都闭了,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叶沛也不答言,自己找出一件窄袖男装换上,走出栖凤阁。 此时华灯初上,宫门刚刚落锁。叶沛熟悉宫内侍卫巡逻路线,特意避开,转眼间来到后苑。在几棵大树间飞跃,借树枝反弹之力跳出宫墙,来到宫外。 没了那一道宫墙的束缚,叶沛觉得心里放松了许多,但是此刻自己要去哪里呢? 她信步走着,像个孤魂,没有目的。 她想喝酒,却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八王府和镇远镖局许久都没回去了,若是此刻突然出现一定会将众人吓一跳,别说喝酒了,光是解释就不用做别的了。 去酒肆吧,毕竟只是自己一人,真喝醉了,出了丑,新封的乐安郡主宿醉酒肆,可是会让官家颜面尽失啊! 不知怎地,她突然怀念起柳婉儿来,若是她在,我还能去她那里一醉方休,可惜…… 都亭驿! 一个念头闪进叶沛脑海,对,就去都亭驿! 契丹使节每年来大宋都是住在都亭驿,那是特意为辽国修建的驿馆,其他国家都住在都亭西驿。 萧世南又颇能饮酒,去找他喝个痛快,到是不错。 叶沛历来敢作敢为,立刻朝城西都亭驿方向走去。 转眼到了都亭驿大门,看那门楼修得颇为宏伟,门口契丹侍卫把守。 叶沛走近了说道:“我是南平王世子旧友,今日特来拜会!” 侍卫见叶沛衣着华贵,不敢怠慢,上前施礼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叶沛想了想,说道:“镇远镖局楼子衿!” “公子稍后,我这就去通报!” 不到一柱香的功夫,都亭驿府门大开,里面走出一人,正是南平王世子萧世南! 他亲自出门来接,见了叶沛却是一愣,笑道:“想不到竟然是楼公子大驾光临!欢迎欢迎!”说着牵了叶沛的手进得都亭驿来。 进门之后,萧世南松开叶沛,问道:“乐安郡主,怎么是你呀?出了什么事情么?” 叶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道:“萧大哥可不要折煞我了,我就是来府上讨杯酒喝,可有?” 萧世南笑起来:“若说别的没有,我们契丹人最好饮酒,好酒自然管够!” 说着吩咐身边侍从,“西厢设宴,我要与旧友欢聚,其他人拜访一律不见。” 萧世南带着叶沛来到西厢,分宾主坐了。 转眼侍从端上十来盘小菜,两坛菊花酒。 萧世南吩咐将房门闭了,无人敢再打扰。 萧世南道:“叶家妹子,这是你曾在燕京时喝过的菊花酒,我倒上你再尝尝?” 叶沛点头,将萧世南递上来的大葵碗一饮而尽。萧世南也默默饮了数杯。 几杯烈酒进肚,叶沛长出一口气道:“痛快!我想喝酒,却找不到地方,想起萧大哥这里必然有好酒,因此冒昧来访,萧大哥不要怪罪!” 萧世南笑道:“叶家妹子如此信任我,我感激不尽才是。”说着又劝叶沛数杯。 这才问道:“叶家妹子,你如何从镇远镖局进宫做了乐安郡主?这身份变换之快,让萧某始料未及呀!” 叶沛长叹一声,说道:“此事说来话长,那一日与萧大哥分别,我与师兄回到汴梁城。我师兄整日忙着走镖,也无暇顾及我,我在外面结识了几个朋友,在蹴鞠场玩耍时却遇到了我表兄赵允熙。” “赵允熙?是博平侯赵允熙?”萧世南惊讶地问道。 “正是,我母亲是八大王嫡妃之妹,因为我父母死的早,才漂泊江湖。 ” “原来如此。想不到叶家妹子竟是燕王的外甥女。” “后来我姨母真的来镇远镖局找我,大师兄陆畅不好强留,我就跟着姨母住到了八大王府里。”叶沛抿了一口酒接着说: “萧大哥也知道,我们大宋当今圣上乃是燕王之子,因此我又在八王府里遇到了今上。谁知太后也知道了我,命我进宫,却遇到了刺客行刺,我救驾有功被太后收为养女,留在了宫中。” 萧世南听得认真,“想不到你这步步高升到有许多波折。对了,我楼子衿兄弟最近如何?也不见他来往。” 叶沛撇撇嘴,说道:“别提了,他这个人真是让人失望,离家出走已经很久了,连我和大师兄也没有他的消息。” 萧世南笑笑说:“你和他闹别扭了?” 叶沛撅着嘴说道:“才不是,是他和我闹别扭。” 萧世南会意,不再深问,只低头吃菜。 叶沛几杯酒下肚,今日的愁苦又涌上心头,好不悲伤地说:“萧大哥,你曾爱过一个人到不能自拔么?” 叶沛这样突然来访,萧世南本就知道必有缘故,叶沛如此一问,到印证了他心中的猜想。 萧世南并不讥笑叶沛,反而显出一副老大哥的样子,说道:“那年我还羡慕妹子年少不知愁滋味,如今妹子长大了,也有心事了?” 他说着,为叶沛斟满一杯酒,两人都喝尽了。 萧世南看着手中握的酒杯回忆往事,良久才说:“我曾经无可救药地爱上过一个人,可惜那人已经离我而去,无论我如何做也挽回不了她了。” 叶沛瞪大眼睛看着萧世南,“想不到萧大哥也是性情中人,你曾这样深情地爱上过一个人?那她知道吗?” “我俩人青梅竹马,感情深厚。” 叶沛奇怪地问:“既然她也知道你对她的心思,那萧大哥为何又说你再也挽回不了她了?” “傻丫头,世间有许多情谊不是两个人相互有感情就能永远在一起的。” “那是什么使你们分开了?”叶沛皱着眉问。 萧世南苦笑一声,又狠狠地握了握手中的酒杯,“生——死!” “……这人是谁?” “我的妻子!” 叶沛不敢再问,她已经知道了一个比自己更悲伤的故事,她的情感以后总会有着落,而萧世南与妻子的死别却是永远无法挽回的了。 两人陷入一阵沉默,叶沛为萧世南斟满一杯酒,两人就这样默默又饮数杯,很多共情的悲伤是不需要语言的,他们只是坐在一起,就是一种安慰。 过了良久,叶沛突然想起乌鲁查哥行刺一事,直言不讳地问道:“萧大哥,我到想起一件事想问问萧大哥。” 萧世南是直爽汉子,说道:“但说无妨。” “上次在南京城遇到的那个乌鲁查哥,萧大哥可熟悉?” 萧世南略一思考,“认识,也谈不上熟识,上次我与妹子你同时认识他而已。” “萧大哥你知道么,上次我在宫中遇到的行刺之人竟然是他!” 萧世南惊讶,“哦,你说乌鲁查哥?” “正是!” 萧世南眯起眼睛,皱着眉头思考,似乎将一些事情联系在了一起。 叶沛见萧世南表情,默默又饮了一杯酒,静静等着萧世南的回应。 萧世南缓缓地说:“叶家妹子,那乌鲁查哥本是我们大辽皇帝的容嘉死士。” “容嘉死士?”叶沛不解。 “这容嘉是我们契丹语,意思是忠于皇帝的人,这容嘉死士便是一支只忠于皇帝一人的亲兵侍卫。然而对外却是没有几个人知道的,只有我们少数几个贵族人知道。 那乌鲁查哥倒是不足为道,可是他的养父戎里沙却是我们契丹知名的一等一武功高手。据说戎里沙一生未娶,只将孤儿捡来做义子,其实是收为弟子充当死士。” 萧世南愁容面对窗外,喝了一杯酒 继续说:“那日乌鲁查哥呈上我父王的书信,其实是要逼迫我父王服从法天太后萧耨斤。” 叶沛疑惑地问:“现在辽兴宗继位,不该是齐天皇太后辅政吗?” 这辽国从耶律阿保机建国,传到辽圣宗耶律隆绪,已经六世。 耶律隆绪元妃死后,续娶了表妹萧菩萨哥,辽国历史上最英明的女主承天皇太后萧绰是她的姑母,摄政王韩德让是她的舅舅,萧菩萨哥可为是天之骄女,一进宫便被封为齐天皇后。 可惜萧菩萨哥生的两个儿子都先后夭折,耶律隆绪宠幸了承天皇太后帐下一个婢女,名叫萧耨斤,生了一个儿子,就是当今辽国皇帝耶律宗真。 萧菩萨哥将耶律宗真抱到自己宫里扶养,视作亲子,萧耨斤怀恨在心。 萧耨斤心思阴险狠毒,慢慢培养自己的势力,没过多少年竟然升为贵妃,地位仅次于萧菩萨哥了。 而萧世南的父亲,南平王萧续远乃是承天皇太后父亲萧思温的养子,萧世南便可称为萧菩萨哥的堂弟。 因萧耨斤想掌控朝廷上的大权,便视萧续远为敌对方。 那一次乌鲁查哥便是受萧耨斤的指令,来给萧续远上书,告知萧续远现今的局势。 主上病重,萧耨斤代理朝政,她将萧菩萨哥掌控在宫内,让萧续远不要轻举妄动。 年前,辽圣宗逝世,萧菩萨哥被封为齐天皇太后,萧耨斤为法天皇太后。 萧续远怀疑萧耨斤私藏遗诏,她这法天皇太后的封号是她自己矫诏。 两方势力更加敌对紧张起来。 此时,萧耨斤已经掌握了中京的政权和中京、上京的兵权,又将萧菩萨哥和小皇帝耶律宗真拿捏在手里做人质,让南平王更加被动。 萧世南叹了一口气说道:“要不那时我羡慕你们年少不知愁滋味呢!见到乌鲁查哥时我已经觉得一股政治漩涡逼近。 我堂姐齐天皇后萧菩萨哥良善,竟然被萧耨斤那个婢女控制起来。耶律宗真年幼,现今都是萧耨斤主政。她寡恩好杀,将反对她的大臣一一杀害。 我父王投鼠忌器,一时难定进退。我又被一道恩旨出使大宋,我知道这是她削弱南府势力做出的第一步,接下来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若真如刚才你说,乌鲁查哥来刺杀大宋皇帝,我此刻联想几件事情,她将我派来大宋,可能是想借宋朝皇帝之手将我置于死地!” “什么!”叶沛瞪大眼睛看着萧世南。 “萧耨斤忌怕我的武功,知道我父王身体不好,很难再带兵征战,若是此时将我支开,逗留大宋,她便少了一个强敌。 她又派死士前来行刺,若是成功,于辽有功,她可以趁机南下,吞并土地,获得钱粮,稳固自己的地位。 若是失败,又可以栽赃在我身上,我人在大宋如同质子,若是大宋官家震怒,自然可借宋人之手杀掉我。” “可是大宋官家赵祯当时派人查询过刺客下落,他们没有找到,后来今上也未再提起此事。” “那是大宋官家聪颖,那时我已经身在大宋境内,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我真存刺杀之心,绝不会在这种境况下派人行刺。你说呢?” 叶沛点点头,自言自语地说:“想不到六哥哥比我想得多得多。” 萧世南感叹道:“政治本身就是充满血污和残暴无情的!大宋景宗子嗣稀少,反到没有了夺嫡争位的残酷。可是我们契丹几十年来皇位更替频繁,几年就要发生一次政变。 当年‘诸弟之乱’时血流成河,你知道一次政变要夺走多少人的性命?太祖阿保机有三子,他们三房轮流为帝,只是到了辽景宗耶律贤一辈才固定人皇王一支单传。 况且我们契丹部落很多,每个部落都拥有单独的军事力量,一言不合就可能兵戈相见。因此契丹人看起来残暴好杀,但其实都是无奈之举。” 萧世南说着说着,双拳紧握,竟流露出从未有过的忧愁面容。 第四十一章酒逢知己,人生难得是欢聚(二) 叶沛听了萧世南对时政的分析,立刻觉得自己的小情小爱原来如此微不足道,原来世间许多争斗这样残酷。 她体味着萧世南这样的后族在政治旋涡中的挣扎,他会时而被拉拢,时而被排挤,表面上看着风光无限,实际也是险象环生呀! 叶沛很理解地说:“萧大哥!原来辽国时政也是如此复杂呀!” 萧世南微微一笑,收敛愁容,淡然地说:“我知乐安郡主的处境,亦不比我轻松,生在帝王之家,这些都是必然要经历的,你不必为我忧心。现下,我倒有一事请求叶家妹子帮助。” 叶沛点头,诚恳地说:“萧大哥如此信任我,跟我推心置腹,只要我能做到的,必然全力以赴。” “我想见大宋皇帝赵祯!”萧世南坚定地说。 “这个……” 叶沛犹豫了,刚刚听萧世南所述的皇权斗争,她此刻还觉得心惊胆战。 萧世南虽然直爽,但是毕竟到如今只见过两三次,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自己真的了解吗? 叶沛不敢拿赵祯的安全做赌注,哪怕一点点的失误也会让她成为千古罪人。 之前过敏事件已经让叶沛深深地自我反省过了,她不会再犯一次傻。 萧世南看出叶沛的犹豫,说道:“如今我辽国法天太后当政,她一计不成,我怕她会在边境上聚集势力,借口辽宋边境之事逼我父王出兵,到时候两国兵戎再起,两败俱伤! 叶家妹子不能将官家安危置于不顾,我是能理解的。可惜我身在大宋,身边除了几十名侍卫别无他人,就算我武功再高,难道还能敌得过大宋十万御林军?” 叶沛想了觉得也是,萧世南以大局为重,自己真可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还未说出口,只听萧世南笑笑,说道:“叶家妹子,我也不叫你为难,你看这样如何?我现在写一封信,你帮我转交大宋皇帝赵祯,让他自己决定是否与我见面。” 叶沛也笑了,点点头说:“萧大哥想得周到,如此甚好。” 萧世南起身,进了内隔间,不一会儿出来已经拿了一封信在手。 “拜托叶家妹子帮我转达。” 叶沛接过信揣在怀里,说道:“萧大哥信任,叶沛定然不负所望。” 两个人又聊了一些轻松的话题,不知不觉过了一个时辰。 只听外面“哈哈哈”有人大笑着来到西厢门外,边走边说:“我说怎么找不到世子,原来在这里密会美人。” 这人推门而入,叶沛一看,原来是白天射柳的大辽南院宣徽使韩忠勋,不自觉站了起来。 韩忠勋也不见外,大笑着进门来。看了一眼竟然是叶沛,愣了一下继续笑道:“竟然是乐安郡主?!” 韩忠勋走到萧世南面前说道:“萧世子太不厚道了,原来与乐安郡主早就熟识,害得我们白担心了半晌。怪不得白天你们一雕双箭,如此般配!” 叶沛听了顿时脸红,尴尬地笑着说:“叶沛见过韩宣徽使。” 韩忠勋坐在萧世南对面,自顾自地倒上一杯酒便喝,毫不见外。 韩忠勋笑着说:“坐坐坐,乐安郡主干嘛如此见外?你怎样称呼萧世子?” 叶沛看看萧世南,萧世南笑道:“他这人最没形状,我自小与他熟识,叶家妹子也不用跟他见外。” 叶 沛知道不是外人,便坐下说道:“我称他为萧大哥。” “我比萧世南大两岁,那乐安郡主也叫我韩大哥好了。别宣徽使、宣徽使的叫,显得多生分。” 叶沛见韩忠勋也是爽快人,笑着说:“韩大哥说得是。”说着,举起手中葵碗,“韩大哥,小妹敬您一杯。” 韩忠勋见叶沛豪爽,也自欢喜,又斟一杯举起,说道:“乐安郡主豪爽,极像我们契丹女子。”自己也饮一杯。 他转头又对萧世南说:“世南老弟,这么漂亮爽朗的妹子可不多见,你可要努力争取呀!” 萧世南见韩忠勋说话越来越不着调,怕叶沛不悦,摇着头对韩忠勋说:“韩大哥是来打趣我的吗?” 韩忠勋一脸认真地看着萧世南,说道:“娇奴也没了有一年多了,我知道你们一直恩爱和睦,可是我自己的妹子我了解,就算九泉之下,她也是想要有人照顾你的。” 原来这韩忠勋是辽国南院宣徽使,隶属萧世南父王麾下,他是辽国摄政王韩德让的子侄辈,也是汉人,与萧世南年龄相仿,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密切。 他的妹妹韩娇奴嫁给了萧世南为妻,他们夫妻关系一直很好,生了一儿一女,可惜去年韩娇奴病死,萧世南一直情绪低落。 此次来宋朝参礼,韩忠勋一直窜到萧世南寻一位公主、郡主和亲。想不到今日萧世南真的私会了一位大宋郡主。 萧世南道:“我此生挚爱已逝,如今我只求守着一双儿女度日,终此一生便罢了。” 韩忠勋道:“大丈夫何来如此消沉?天涯何处无芳草?面前就有一支盛开的海棠花,为何不抓住机会?” 萧世南绷着脸说:“韩大哥再说要把乐安郡主吓跑了。再说,您这个当舅舅的不怕景荣、依依他们生你的气?” “你便是想得太多,太宠他们了。不提这个,喝酒!” 韩忠勋喝了两杯酒,转移话题对叶沛说道:“叶家妹子,今日我见你骑马的姿势到是像极了我们契丹人,不知你的马术师父是谁?” 叶沛不屑,心中暗想:哼,难道就你们契丹人会骑马?嘴上只说:“我是跟我师兄学的骑马。” “你师兄是哪里人?看你这蹲势骑马的姿势到只有他们萧氏是这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萧世子教的你!哈哈哈……” 萧世南解围道:“韩大哥你又来了。” “好好好,我不说,不说!”韩忠勋嘻嘻哈哈笑个不停。 叶沛正好想把话题叉开,举起葵碗说道:“酒逢知己千杯少,人生难得是欢聚!” 韩忠勋道:“好!人生难得是欢聚!咱们不醉不休!” 萧世南道:“好,不醉不休!” 三人喝到子时方散。 韩忠勋说:“想来今日皇宫宫门早就关了,乐安郡主在都亭驿凑合一宿,明日天明再走?” 叶沛说道:“若是到了明早便进不了宫了。” 萧世南道:“知道你就是偷着跑出来的,赶快去吧。” 叶沛已有七分醉了,“嘿嘿”笑着,“就此告辞,改日再会。” 萧世南派了贴身侍卫暗中跟随叶沛,直见到她到了皇宫宫墙外,翻墙进去了才回。 叶沛回到宫墙之内,展开“蜻蜓点水”轻功飞纵术,一转眼回到了栖凤阁。 叶沛轻轻推开门,以为无人 知晓,谁知苗瑾禾一直守在门口等着叶沛归来。 一见叶沛平安回归,赶快低声喊陈忠意道:“叶姑娘回来了。” 陈忠意在门边打瞌睡,一听苗瑾禾呼唤,一下跳起来,“我去回复官家。”说着一路小跑去了福宁殿。 叶沛喝了酒,本来飘忽忽脚下不稳,被陈忠意一下窜出来吓了一跳。 “他怎么在这?”叶沛问苗瑾禾。 原来,回宫后赵祯一直担心叶沛的情绪,白天人多嘴杂,刚掌灯赵祯就遣陈忠意过来看叶沛,不巧叶沛刚刚离开。 赵祯知道叶沛心情不好,也不怪罪,只让陈忠意守着,等叶沛回来立刻通知。 此刻福宁殿的书房里,赵祯还未就寝,叶沛一刻不回,赵祯也一刻不能安寝。 “郡主你可回来了,官家见你彻夜未归,一直让陈忠意在此守着。” 瑾禾见叶沛脚步踉跄,上前扶了叶沛,为她脱去外袄,又问:“郡主何处喝了这许多酒回来?” “今日见了萧大哥,我去他那里喝酒,不想喝到这个时辰了。现在几时了?”叶沛用苗瑾禾递上来的毛巾胡乱擦了一把脸。 “已经二更了。”瑾禾想了想又问:“郡主说的可是那个契丹南平王的世子?” 叶沛点头说:“就是他。” 瑾禾话到口边,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怔怔地看着叶沛收拾。 叶沛看出她有话要说,随意地说:“姐姐有话就说。” “郡主,官家对您如此用心,您千万不可辜负了官家。” 叶沛见了瑾禾模样,酒意上来,恣意地笑起来说:“你才进宫几个月呀,就一心扑在官家身上啦!将来我许你给官家做个娘子。” “郡主别拿奴婢玩笑,我见郡主是宅心宽厚的主子才拿实心来对您,您到拿我打趣。郡主是有福的人,不曾见过我们这些受苦人的悲惨。 奴婢因为是女孩,小时候父母养不起,曾把我扔了,后来被邻居捡回来才得以活命。那一年闹饥荒,我随着父母逃难,险些饿死街头……” 不等瑾禾说完,叶沛已经昏昏欲睡了,瑾禾叹了声气,替叶沛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准备为她更衣,服侍她睡下。 此时赵祯进门来,看此情形,对瑾禾“嘘”了一声,命她退下。他温柔地将叶沛抱起,轻轻安置在床的内侧,轻轻为她解开颈侧的衣领。 瑾禾说:“让奴婢来吧!” “不用,你退下吧!”赵祯小声吩咐。 苗瑾禾躬身行个万福,退出房间。 此时赵祯怀里的叶沛刚睡不实,一会儿“嘻嘻”地笑起来。赵祯摸了摸叶沛的脸,看着怀中的美人无限温柔。 叶沛胡乱地喊了句:“萧大哥,喝酒!”赵祯立刻皱起眉头。 叶沛微睁开眼睛,看是赵祯,缓了缓又说:“哦,哥哥。”说着,竟呜呜地哭起来。 赵祯气愤的表情瞬间变为痛苦,他理解叶沛的痛苦,此刻他比她更加痛苦,他想不到自己与心爱的人儿竟成了兄妹,近在咫尺,却又似咫尺天涯! 赵祯心如刀割,将叶沛搂在怀里,自言自语地说:“沛儿,从今以后,我要如何去爱你呀?” 良久,叶沛哭着睡实了,赵祯也稳定了情绪,他为叶沛掖好被子,回了福宁殿,胡乱睡了半个时辰,上朝去了。 第四十二章兄妹结拜,得此知己慰风尘(一) 第二天午后叶沛才清醒,突然想起怀中的书信,一摸,却不见了。 她急切地问身边的林碧涵:“碧涵,你昨夜服侍我更衣时可看见我怀中一封书信了?” 林碧涵说道:“昨晚是瑾禾服侍您睡下的,我去问问她。” 这时,满庭芳端着洁面银盆进来,说道:“郡主,您是找一封书信吗?昨晚我见您和衣睡着了,身上掉出那封书信来,我给您放在书桌上了,拿狮子玉镇纸压着。” 叶沛一听,放下心来,“哦,还好你仔细。” 用过早膳已过晌午,叶沛带着那封信去找官家赵祯。 此时福宁殿中,赵祯正在专注地练字,他写得一笔漂亮的飞白书,飞笔断白,十分漂亮。 叶沛进来,赵祯放下笔,绷着脸问道:“你昨夜去哪了?” 叶沛一愣,想起昨天韩忠勋的话到先红了脸。“昨夜,我去找萧世子喝酒……” “你如何熟识那契丹南平王世子?” “我们是不打不相识。我原先被师父救上山学艺,下山后在大师兄开的镇远镖局做事情。一次押镖去到辽国南京,偶遇了萧世南。那萧大哥为人仗义痛快,因此我们就认识了。” 叶沛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说给赵祯听。 “还萧大哥,你到叫的亲切。怪不得昨天在金明池你俩那样默契。”赵祯说得全是醋意,“难道你想嫁到辽国去和亲?” 叶沛听了,想逗一逗赵祯,故意说:“嫁到辽国去也不错,我听说在辽国女子的地位很高。” “你敢!”赵祯突然揽住叶沛的腰,说道:“我不许你嫁给其他人!以后你不许再跟其他男子说一句话,不许再看其他男子一眼!”赵祯说得甚是委屈,像个伤心的孩子。 叶沛抚摸着赵祯的额头,心疼地说道:“六哥哥,我不嫁其他人!我跟你开玩笑的。那萧世南已有妻室,况且他深爱他的妻子。” “你答应我要一直陪在我身边!”赵祯抬头看看叶沛。 叶沛点点头,“嗯,我答应你!” 赵祯仍是不放心地说:“就是你以妹妹的名义陪在我身边,也不能离开。” 这话说得叶沛真的伤心起来,“嗯,就算你我是亲兄妹,我也不离开!” “呸呸呸,什么亲兄妹!瞎胡说。”两人又依偎一会儿,赵祯终于满意了,才放开叶沛。 叶沛见赵祯不再生气,才说:“六哥哥,我有正事与你说。”说着,将萧世南写的书信递给赵祯。“萧世子说让我给你带来一封书信。” 赵祯接过书信打开,看完面色却又变了。赵祯问:“萧世南这封信,沛儿之前可看过了?” “还没有,怎么了?”叶沛看赵祯面色也有些担心。 赵祯将信递给叶沛,道:“沛儿你看。” 叶沛展开书信,信上文字不多,只说:外臣萧氏拜上,年前进京路过南御苑,见有异状,望陛下早做观察。 叶沛看后也收敛笑容,正色道:“异状?会是什么?他说的可是玉津园?” 赵祯表情凝重,似自言自语地说:“看来他们已经行动了。” “你说谁?” 赵祯未做解释,只说:“沛儿可否帮我一个忙?” “当然。” “你换上便装出宫去,到玉津园外看看到底什么情况。千万不要被人发现,也不要有什么行动,别打草惊蛇。”赵祯郑重其事地说。 叶沛感觉到其中的严重性,她认真地点了点头,准备离开。 快走到门口时,赵祯突然又问,“这封信你确定没有被其他人看到吧?” “没有,昨天晚上萧世南现场写好亲自交给我,我一直揣在怀里。” “那便好,千万小心。”赵祯嘱咐。 叶沛点点头出去了 。 叶沛回到栖凤阁,不敢耽搁,换上一身窄袖长袍,便要出门。 满庭芳见了诧异地问:“郡主这急急忙忙的是要去什么地方?”一边上前帮助叶沛换靴子。 “没什么。”叶沛穿上软皮马靴出栖凤阁而去。 叶沛本想去御马场牵了踏雪乌骓直接出宫,可是她一离开栖凤阁就觉得不同往日。 因为常年练武耳聪目明,今日又加了十二分的小心,因此身后有人跟踪她是能感觉出的。 叶沛凭着历来的机敏,没有直接去后苑,而是先去了延福宫,七拐八拐,惜泽池、晨晖亭,绕来绕去,让后面的人不知她到底要做什么。 她也越发确定,跟踪她的人是个武功高手,轻功只在她之上,不在她之下。 叶沛又在天章阁里耽搁了许久,透过窗户观察外面的情景,但是身后那人始终只是一个影子,显然也是很熟悉宫内地形的人。 叶沛心道:这可如何是好?若是甩不掉这影子便不能出宫。只怕耽搁久了,玉津园外的情况有变,自己辜负了赵祯的信任。 叶沛此时在暗处,先从东窗投石问路,真见一人在天章阁外埋伏,以为叶沛从东窗跳出,转了出来。 叶沛远远一看,竟然是“阳手镖”郭超,心中知道是太后手下。又投石到西窗,郭超又去西窗外。 如此数次,郭超也被激怒了,却不见叶沛人影出来。 叶沛再次投出两个石子,见郭超左右翻看,自己就从天窗爬上楼顶,飞身攀越屋脊飞拱,跳上院墙,跑到旁边的宝文阁去了。 郭超毫不示弱,立刻察觉叶沛去向,一个“蜻蜓点水”纵身上墙,居高临下看着叶沛跑远,展开轻功飞纵术,远远跟随。 叶沛从宝文阁跑到睿思殿,又到坤宁殿、寿庆殿,一直跑到前省的资善堂来了。 可是无论叶沛如何飞跃闪躲,始终没有摆脱郭超的追击。 叶沛心中焦急,若是这样光天化日的跑下去,迟早要被御林军发现,反到弄巧成拙了。不如找个地方躲一躲,玩一个躲猫猫的游戏。 叶沛如是想,见资善堂旁殿中省、御药院等皆在不远,一个“龙腾步”飞跃进入殿中省执事的院落。 刚一落地,叶沛就被一人拦腰捂嘴抓进一间屋子,吓得叶沛魂飞魄散。 等进屋来,那人松开叶沛,说道:“乐安郡主当心!” 叶沛见了此人脸上金印,又惊又喜,抓住他双手道:“狄二哥!如何能在此处遇到你!” 此人正是叶沛曾经救下的“剪径贼”狄二郎。 那时,叶沛在押镖去辽国的路上遇到狄二郎剪径,认为狄二郎功夫不弱,是个英雄,就救下他。陆畅写推荐信让他去延州参军,叶沛与狄二郎就此分别再没有见过面。 狄二郎心中感激,想要做出一番成就回汴梁城再见叶沛。 他在与西夏党项人的战斗中显得英勇无比,而且颇能鼓舞军士气势。 每次战斗,他都头戴叶沛为他打造的青铜兽首面甲,挥舞叶沛为他打造的三尖两刃刀,披头散发冲在最前面。 西夏军以为是神鬼下界,都不敢向前。狄二郎参加的战斗没有一次败记,因此他一路高升,做到虎捷将军。 又因为他面有刺字,人称他为‘面涅将军’。 那一次叶沛与赵祯在大庆楼听书,就是说的狄二郎的故事,他的事迹越传越神,几乎传遍了西夏和汴梁城的大街小巷。 狄二郎也是遇到了贵人,延州刺史范仲淹喜欢狄二郎,认为他是一个人才,亲自教他读了许多兵书,并为他改名为狄青,字汉臣,取“名垂青史,永做汉臣”之意。 去年范仲淹回京,也将狄青从前线调回京城。因为赵祯也听说过这位‘面涅将军’,知他神勇,把他 提升做了殿前亲军都指挥使。 狄青回京第一件事就是到镇远镖局去见叶沛,可惜叶沛已经离开,狄青十分失落。 他每日执事便是在殿中省,因此有机会进大内。 那一日他巡逻时竟然遇到叶沛与官家并肩而行,远远地看着官家与叶沛亲昵之状,狄青更不敢上前相认,只是一只默默守护着她,远远望着她。 之前叶沛被困丁谓府,亦是狄青前去接应,林正英口中所说的狄指挥便是狄青。 昨天狄青又见叶沛在金明池大显身手,被封了乐安郡主,心中替她高兴,想不到今日就相遇了。 叶沛见了狄青又惊又喜,拉着狄青叫道:“狄二哥,怎么会在大内见到你?” 狄青不敢僭越,后退一步施礼道:“臣狄青见过乐安郡主!” 叶沛见了狄青一身殿前军指挥使的官服,也明白了大半,笑道:“狄二哥,你为何如此见外。一别三年,不知你一切可都安好?” 狄青起身说道:“此事说来话长,眼下郡主可是在躲避什么人么?” 一语提醒了叶沛,她此时正在危险之中。 叶沛赶忙说道:“是的,‘阳手镖’郭超,狄二哥可认识?我今日打算出宫办事,却被他缠住,不得脱身。” “郭超?他可是太后身边的龙卫。”狄青有些吃惊。 叶沛道:“对,就是太后身边的侍卫。” 正在这时,门外有人敲门,“狄将军,郭超大人在门外求见。” “好,知道啦!” 狄青示意叶沛躲到屋内,自己开门出来。 院中站的确实是郭超,只是郭超的等级没有狄青高,因此他见了狄青躬身施礼道: “狄指挥使,在下龙卫虞侯郭超,正在跟踪一名可疑人员,不想追到附近就突然不见了,不知道狄指挥使看见没有。” 狄青假装大惊:“什么?大内进了刺客?我马上集结人马搜寻。” “倒也未必是刺客,只是事关皇家安危,不敢怠慢。” 狄青点头道:“嗯,郭大人提醒的是,我这就带人搜寻。郭大人可有来人身形相貌的样子?” 郭超犹豫:“这个到没看清。” 狄青道:“既然如此,请您速回太后宝慈殿保护太后,陛下身边我也自会加派人手,其他地方自有下臣安排。” “这个……” 见狄青要将自己支开,郭超反到不乐,他明知自己追的是叶沛,也不便对狄青说明,他更是万万想不到叶沛认识狄青。 可就是叶沛大大方方从此处走出,他狄青也不会、也不敢动乐安郡主一根手指。 只有自己才能将叶沛捉住,带回去向太后复命。 想到此处,郭超说道:“狄指挥使,我刚才见那贼人跑进这个院子就不见了,不知……” 狄青正色道:“郭大人,你是想说我窝藏刺客?还是你包藏祸心?” 郭超见狄青生气,知道他是皇上殿前亲卫,不敢得罪,忙施礼道:“在下不敢。” 狄青对着院中侍卫喊道:“大家出来集合,让郭大人搜院!” 呼啦啦出来十几名侍卫,院中站成一排,这些都是跟着狄青在前线共过生死的兄弟。 他们见郭超平时仗着太后颜面作威作福,早就怨声载道,今日见了他跋扈得连自己的将军也不放在眼中,个个怒目瞪着郭超。 郭超见势不妙,不敢得罪殿前亲军,躬身施礼道:“得罪得罪,小人不是这个意思,更不敢乱为。” 狄青道:“请郭大人自便!” 郭超咬咬牙,退出了殿中省的院落。 狄青吩咐:“马放,武宁,各带二十名亲兵加强大内巡视,我亲自带人马护卫殿前。” “是!”各名军士应声而出。 第四十二章兄妹结拜,得此知己慰风尘(二) 狄青见院中的军士都出去了,自回到屋内,对叶沛说:“不知郡主如何得罪了太后,你若想此时出宫,只有扮做亲卫跟我出去。” 叶沛笑道:“我知狄二哥自有办法,咱们边说边走。” 狄青拿出一套崭新的殿前军亲卫的衣服,让叶沛换上,二人出到前省来。 狄青是殿前军指挥使,隶属于指挥使司,只受命于皇帝一人,手持控鹤令牌,自然无人敢询问阻拦,不像叶沛出宫时偷偷摸摸。 他们在殿前军的马厩里牵出两匹快马,二人骑了出城。 转眼出得东华门,又过外城望春门才算出城。眼见一片密林,人烟稀少,叶沛、狄青二人缓马而行。 “乐安郡主,想不到今日还能与你相会。”狄青感叹地说。 叶沛道:“狄二哥,你要再唤我郡主我便不理你了。” 狄青憨憨地笑笑:“叶家妹子。” 叶沛也笑了,“哎,狄二哥。”叶沛又问:“狄二哥,你如何做了殿前军指挥使?当时咱们分别你不是去了延州么?” 狄青道:“是啊,带上你赠予的兽首面甲和兵刃,势如破竹,赢了几场硬仗。” 叶沛听了,兴奋地说:“面涅将军大破西夏军,扔三百铜钱全是通宝字朝上,将士都以为是神助,你阵前力斩李守贵,攻入凉州城。” 狄青惊讶地问:“想不到你都知道?” 叶沛笑着说:“面涅将军的战绩我自然都知道,汴梁城百姓恐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只是我不知道这面涅将军竟然是狄二哥你。对了,狄二哥,你如何改名叫做狄青了?” “我在延州打得不错,又遇到一名贵人,叫做范仲淹,他不但不嫌弃我面有金印,还教我读了很多兵书,帮我更名,让我知道很多道理。” “哦,范希文,那人我也是知道的,出身贫寒却很有学问,以天下为己任。因得罪太后而被贬,在地方上建学堂、修水利,写下‘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名句,很有政绩。 他虽是文官,却又能领兵打仗,颇有战功。”叶沛说得滔滔不绝。 狄青道:“对,此次我便是随了范公回京,他已入秘阁,将来要拜同平章事的。” 狄青看着叶沛又说:“那时我便说叶家妹子非是平常人家儿女,今日见了果然应我所言。” “狄二哥不信我,我真是一个孤儿。只是我姨母为八大王嫡妃,小时候与今上一同长大,也算作表兄妹。 我回到汴梁城后偶遇姨母,她将我接回八王府,又遇到今上,才得进宫里。”叶沛说出自己经历。 狄青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我见你与官家如此亲密。” 叶沛问:“狄二哥早在宫中见过我了?” “是的,我回京后被封为殿前亲军都指挥使,日日大内巡逻,自然有机会认出妹子你。” “那你为何不与我相认?” 狄青无奈地笑笑:“你若还是镖局人家女儿我自然与你相认,如今你是郡主我是侍卫,相认又能如何?” 狄青神态落寞地继续说:“去年底我回京第一件事便是去镇远镖局寻你,你可知,我这三年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你,为了你说的那命运是攥在自己手里,我要打胜仗,我想出人头地当将军,我想风风光光地回京城见你。 可是,做了虎捷将军又如何,做了都指挥使又如何,还是抵不过命运的捉弄,你已经离开了镇远镖局,去了我再也够不到的天上。” 叶沛说:“今日不是还是让我见到狄二哥了吗?” 狄青摇摇头说:“可惜一切都不一样了!” 叶沛感受到 狄青情绪里的异样,却只能安慰他说:“狄二哥不要气馁,一切还是原来那样子的,你还是我的狄二哥,我还是你的叶家妹子。 我们结拜为异姓兄妹如何?我希望兄长永远能陪在沛儿身边。” 狄青眼中闪出一丝亮光:“我可不敢高攀。” 叶沛道:“狄二哥若是如此说,那便是看不起我叶沛。我在天地间已是最孤单的人,上无父母,旁无兄姐弟妹,实在是世间最可怜孤独之人了。” 狄青认真地说道:“若是妹子不嫌弃,那我狄青便永远守在妹子身边,保护你,守卫你!” 叶沛跳下马,狄青跟随,在一棵大树下双双跪倒,各人捡起一支树枝拿在手里。 叶沛说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叶沛今日与狄青结拜为异姓兄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以此树枝为敬,上敬天地,下敬神鬼,天地神鬼共见。” 狄青说:“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狄青,今日与叶沛结拜为异姓兄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以此树枝为敬,上敬天地,下敬神鬼,天地神鬼共见。” 狄青、叶沛祭拜了天地,又相互磕了一个头。 叶沛拉住狄青双手,“狄青哥哥!” 狄青握着叶沛喊道:“好妹子!” 二人再次上马,一路往南折行。 路上,叶沛说:“我今日出城,是因为官家派我往青城玉津园去打听探看一些事情,我恐怕有些人要对官家不利。哥哥可愿与我同往?” “既然一起出宫,我自然要保护妹子到达目的地,再同你一起回去。” 狄青又说:“官家虽然年轻,但是登基以来颇有作为,常常关注民生。为人又不蛮横,对我们下属十分客气爱护。若是有人要对官家不利,我们这些护卫之臣定不旁观。” 叶沛道:“那再好不过!六哥哥真的是一个好皇帝。我在他身旁看他那样勤奋用心,不曾有一日懈怠。可是他初登大宝,政局人心都不稳定,很多事都不随他心愿。” 狄青笑笑:“我以为妹子身为太后养女,定会为太后美言,却还是偏向官家呀!” “我也希望他们母子都好好的。” 叶沛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这匹马长嘶一声,跑了出去。 两人策马,一路飞奔一个多时辰,转眼到了青城玉津园外。 二人纵马将近玉津园,他们找了一处高坡,仔细观察。 玉津园是祭祀、御游的别宫,百姓不可在五里内居住,平日少有人烟,三里内也没有茂密树木阻挡,怕会有人行刺皇帝。 此时不是皇帝驾临的日子,只有少数侍卫在此驻守,叶沛、狄青二人在玉津园外绕了几圈也未发现什么端倪。 叶沛不解,皱着眉头思索:“也不知道萧大哥所说的异状是指什么?若是小事他绝不会非要我带书信给官家。” “要不咱们把马拴在这里,走近去看看?”狄青提议。 “也好。”叶沛点点头说。 二人展开轻功,慢慢离近玉津园的宫墙。 “等等,妹子你看!”狄青突然发现了什么,喊住叶沛。 “什么?”叶沛见狄青看着脚下泥土发愣,也跟过来。 叶沛没看出什么异样,狄青却说:“你看这里表面上空空荡荡,地上却有行军扎营打桩过后的孔洞。” 叶沛细看,空地泥土上却是有不少孔洞,虽然收拾干净,仔细观察却能发现不少残留的用物。 叶沛道:“哥哥真是细致。” 狄青道:“当过兵打过仗的人对这些东西自然敏感。若是换作妹子你就很难发现。看这些孔洞数量、距离,这里驻扎过几万军士!” “什么?!玉津园外驻扎过几万军士?”叶沛惊讶地问。 “看情况,他们撤退得虽然整齐,但因为走得匆忙还是留下很多线索。” “我们要不要跟着这些线索去看看他们撤退到哪了去了?”叶沛问。 狄青突然拉着叶沛躲到一棵树后,指着玉津园城墙上巡逻的侍卫道:“小心被他们看见。” 然后狄青又说:“数量如此庞大的军队转移,很难不被发现,今日时间紧迫,我们到不必追究,况且我们人单力薄,晚上还是回宫避免打草惊蛇。而今之计是要知道他们由谁统领,是做什么才最重要。” 叶沛点头,等城上巡逻的侍卫走远,狄青与叶沛又迅速转移到远处山坡密林中。 路上狄青捡到一块锡牌,这是士兵出征时挂在佩剑上的标识,狄青展示给叶沛看。 “这是?”叶沛翻看这枚锡牌,由于没有军旅经历,她还是不知道这是什么。 “龙神卫四厢军!”狄青斩钉截铁地说。 “嗯?”叶沛不知道狄青所指。 狄青说:“刚才妹子出宫前不是被龙卫追踪么?我猜想便是太后的亲信在此领兵,有能力调动如此庞大军事力量的,太后身边除了曹利用便是刘美。” 叶沛道:“枢密使曹利用我可以理解,之前扳倒丁谓,曹利用立了大功。这刘美?” “他是太后之前嫁过的人。原名龚美,后来太后认作义兄,改名做刘美,目前做龙神卫四厢军都指挥使。” 狄青解释道:“虽然枢密使曹利用是最大的军士统领,可还是刘美更得太后信任。” “竟是如此!”叶沛感叹道。 狄青想了想又说:“另有一人,我进宫时听老侍卫说过,曾经有一个叫司空啟的龙卫都虞侯,十分能干,颇得太后信任。他也是太后在进宫前就认识的人,可惜那人离开龙卫十几年了,至今不知下落。” “看来,太后觉得还是早年认识的人最可靠。” 狄青道:“是啊!因为在宫外认识的人没有利益纠葛,才是最真挚的感情。” 叶沛笑道:“就同我和哥哥一样么?哥哥越来越有军事才能了。听哥哥一番分析,到比读上十年书还有用,想不到三年不见你竟然成长这么多。真是得一知己慰风尘呀!” 狄青腼腆地笑笑,“妹子又打趣我,这都是在前线打仗时练就的分析能力。妹子,你今日的行踪可跟任何人提起?” 之前赵祯提醒她不要泄露行踪,叶沛自信这封书信没有被外人见过。 可是此时叶沛的行踪明显已被人知晓,狄青一问,她就想起来早晨明明是满庭芳说她捡到书信,放到书桌之上。 “难道我身边之人不可靠?”叶沛皱眉疑虑。 “这种可能颇大。” 叶沛将自己身边的四个人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觉得她们都对自己极好,怎么可能会背叛自己? “哥哥若说我身边之人不可靠,日后还请多为我留意。” 狄青说:“我自会为妹子留心此事。” 此时一阵风吹来,一片明亮的树叶落到狄青的幞头上,叶沛随手为他摘去。 狄青却后退一步说道:“妹子,回宫后我们还是保持距离,不要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为好。” 叶沛本是随性之人,听了狄青的话先是一怔,随即立刻明白狄青的好意,狄青表面上是个粗人,内里想得却极多。 叶沛点点头,“我明白。” 叶沛翻身上马,一路狂驰,狄青在后面紧紧跟随。 转眼间二人在太阳西落前回到了皇宫大内。叶沛换回自己衣服,先去福宁殿回复。 第四十三章面涅将军,英雄莫问何出处(一) 狄青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形下与叶沛重逢,他曾日夜期盼见到叶沛,可他们真的相认了,甚至结拜为兄妹,却使他彻夜难眠。 狄青更愿意远远望着那个他爱慕的人,守护她却不让她知道,他不再是那个单纯的“剪径贼”,进宫这短短的几个月,他便见识了很多阴谋伎俩。 他远离了延州的战场,在大内这没有硝烟的战争中,只会更加的残酷,更多的痛苦。 他不想卷入什么政治斗争,他只希望叶沛一切都好,然而为了叶沛的安危,他也随时愿意牺牲。 狄青回到殿中省值事的房间,竟然发现叶沛换衣服时掉落一支珠钗,他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仿佛叶沛仍然站在自己面前。 这间房间里还能感受到叶沛来过后女孩子留下的特有香氛,更多的回忆让狄青历历在目。 那是狄青被密诏回京的当晚,他在见到官家赵祯之前,却先见到了一个人——太后刘娥秘密召见了他。 狄青没有被告知他将被带去什么地方,这深邃的宫廷对他来说,哪里都一样陌生,哪里都一样神秘。 当他见到面前这位身着华贵衣裙的老夫人时,他还不知道自己将处于什么位置。 那夫人十分和气地看着狄青,狄青也打量对面这位不怒自威的贵夫人。只听贵夫人身后一名侍女厉声说道:“大胆,见了太后还不行礼?” 狄青在战场上从未畏惧过敌人,怎会被一个小姑娘镇住?他瞪着眼睛看着对方。 太后刘娥道:“珍珠,不得无礼!”又转头对狄青说:“面涅将军,吾早就听过你的威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一表人才。” 狄青犹豫了一下,还是躬身施礼道:“臣狄青参见太后!” 刘娥笑了笑,“狄将军,快快请起,不必多礼,赐座。” 狄青依礼坐下,听刘娥又说:“狄将军为我大宋守护西北疆土,功不可没。听说你与西夏征战从未有过败绩?将军年纪不大,却有如此功绩,真不愧是我大宋良将,栋梁之材呀!吾甚为喜欢。” 狄青道:“太后谬赞了,臣出身农家,发配充军,本无甚才能,只因粗鲁莽撞,才在军中赢得一席之地,若说有什么征战才能,实在愧不敢当。” 太后刘娥显得相当和蔼可亲,“狄将军过谦了,自古英雄莫问出处。 春秋时齐国的管仲,少年丧父,生活贫苦,却辅佐齐桓公成为春秋第一霸主;战国时的苏秦,出身农家,后来却挂六国相印;三国时诸葛孔明,一代名相,遇到刘备之前亦是躬耕于南阳;西汉名相陈平出身贫寒,却辅佐刘邦成就一番霸业。 就算是吾自己,也是西蜀孤儿,遇到先帝,辅佐先帝,如今才做得太后的位置。可见出身并不重要,只要自己肯努力争取,总有出人头地的时候。狄将军少年英雄,前途不可限量。” 刘娥一番话,听得狄青热血沸腾。 刘娥继续说:“将军面容英俊,只可惜面上刺字有些微小瑕疵。吾知道有一良方,可洗去狄将军脸上的刺字,将军可愿一试?” 狄青因刺字与叶沛结识,认为这是一种缘分,并不愿意改变,便道:“世人皆见我面上刺字丑陋,臣却因为这些疤痕,时刻提醒自己曾经经历过的苦难,时刻 感恩因此帮助过我的人,这些疤痕让臣更加发奋尽忠,不敢有丝毫懈怠。” “既然狄将军不愿改变,吾也不强求。” 此时,一位温婉美丽的宫女入内为狄青献茶,狄青恭敬地接了。 刘娥指着此人对狄青说:“此女跟随吾多年,心性聪颖,我将她送给将军做妾,伺候你在京师的起居如何?” 狄青十分惶恐,站起来拱手说道:“臣谢太后隆恩,臣此次进京不过只身一人,并无家眷,不需要照顾。” 刘娥笑道:“将军过于紧张了,咱们只是唠唠家常,别无他意。将军在家乡可有家室妻儿?你可是怕妻子在家不乐意?那样不若将妻儿一并接过来夫妻团聚。” 狄青脸面微微一红,说道:“臣并无妻儿。” “若将军看不上刚才的婢女,吾以太后之名为你赐婚也可,让吾想想那家的千金得配将军这样的人才。” 狄青赶快否认:“不劳太后费心了,臣已心有所属,等臣稳定下来便去求取。” 刘娥点点头,“将军中意哪家千金?吾以太后之名为你们赐婚。” 狄青憨憨一笑,“并非大家闺秀,只是一家镖局的女儿,若是太后赐婚,到把她吓到不肯嫁给微臣了。” “那吾便赐你聘礼一百金,锦缎一百匹。希望你早日抱得美人归。” 狄青又站起来谢恩,不知说什么推辞。 太后刘娥抬抬手,示意狄青不必再谢,然后又问:“将军家中还有什么家人呀?” 此时狄青意识到什么,开始紧张,回答说:“臣家中尚有父母和兄嫂。” “为何不接来京师团聚?” “臣父母年迈,在村野里住惯了,怕来到汴京受拘束。” “唉,此话差异,父母都是怕拖累子女,怕受拘束的话不过是说说罢了。若将军功成名就,自然应该接他们过来享福。” “太后说得是,等臣安顿妥当了,便去接了父母过来。” 刘娥点头,“嗯,这才是孝顺孩子。” 然后又说:“我知将军家乡在汾州,那汾州知州吴增启是吾一手提拔上来的,我写信让他多多照顾将军的家人,他便不敢怠慢。这下将军在京师做事,便不用时时惦念家中了。” 狄青听了后背冒出些冷汗来,他在前线打仗都不曾惧怕过什么,如今却有丝丝寒意从心底冒出来。 狄青起身谢恩道:“无功不受禄,臣受之有愧。” 刘娥又慢慢说道:“狄将军为国征战,抛头颅洒热血,如此小小恩德何足挂齿?将来吾在朝廷上还要多多仰仗将军,请将军切莫推辞。” 狄青跪倒磕头道:“太后恩德,臣不知如何报答?” 刘娥颇有深意地笑笑,“只要将军有心,总会有机会的。” ------ 第二天,官家赵祯与狄青正式见面,赵祯见狄青高大魁梧,一脸正气,也十分喜爱。加上之前范仲淹说此人是“良将之才”,便问询他西夏边陲事务,狄青对答如流,还将自己画的一幅军事地图呈现给赵祯。 赵祯又将军国大计拿来询问狄青,狄青也说得头头是道,很有见解,赵祯更加喜欢。 赵祯心道:“此人虽出身鲁莽, 却不只是侍卫之才,将来前途无量呀!” 下朝后,赵祯对太后刘娥提起要提拔一名侍卫做殿前亲军都指挥使,刘娥一听狄青姓名,便同意了。赵祯见刘娥没有阻拦,颇为高兴。 过了几天,狄青正在殿前当值,远远见下朝了,一群人簇拥着宰相丁谓出来垂拱殿。不想这丁谓特意绕道狄青面前与他搭讪。 “想必这位就是赫赫威名的‘面涅将军’吧?久仰久仰!”狄青面上的刺字太过明显,丁谓一眼便认出了他。 狄青赶忙施礼:“臣狄青,见过丁宰府。” 丁谓道:“我久慕将军大名,今日才得见面。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想不到狄将军这样的年纪,却有如此功绩,了不得呀!” 狄青不善应酬,只是表面敷衍,“丁宰府过奖了。” 丁谓又道:“三日后我府上宴请宾客,若是将军有时间便来一坐,到时候我为将军引荐一下朝堂上的百官。” 丁谓身后跟着的几名官员立刻骚动起来,都在上下打量着这个面有刺字的侍卫,他们不知这人是谁,竟然引得宰相丁谓如此看重? 狄青诚惶诚恐地说:“三日后我当值,不能去宰相府拜会了,请丁宰府恕罪。” “真是遗憾,下次有机会再聚。” 狄青又躬身施礼,目送丁谓离开。他看着丁谓众星捧月般离开的背影,愈发觉得自己身陷囹圄,背上又冒出些冷汗来。 下了执事,狄青换了便装出宫去马市大街的镇远镖局拜会。 陆畅接了拜贴,上面写着:侍卫亲军都指挥使狄青拜会。陆畅心中胡疑,自己未曾结交这样的高官,此人突然拜会是何用义? 陆畅出来大门迎接,却见到了面有刺字的狄二郎,立刻明白。 陆畅赶上前一步说道:“狄兄弟,三年不见,想不到你竟然高升到大内指挥使了,真是幸会幸会!” 狄青也是笑容满面地说:“陆大哥,别来无恙呀!我能有今日,多亏陆大哥救助帮扶,受人点水恩,需当涌泉报,我回京第一件事便是来拜会咱们镇远镖局!”说着便躬身施礼。 陆畅拉着狄青进到客厅献茶,陆畅问了狄青延州前线的许多事务,又叙了一些家常话。狄青才婉转地问:“陆大哥,楼大哥与叶沛妹子近况如何?我到想见见他们,多年不见很是想念呀!” “他们?”陆畅沉吟不答,半晌才说:“想来要让狄兄弟失望了,他们已经不在此处。” “他们已经不在镇远镖局了?” “正是。” “您可有他们的去处?我也好去拜会。” “此事说来话长,等有机会再与兄弟细说。” 狄青知道此中必有隐情,可是陆畅不说,他也深究不得。只是狄青这三年的期盼落了空,心中说不出的失落。 等离开了镇远镖局,狄青迎面遇到在延州时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石豫,他比狄青更早来到汴京,此时也在指挥使司任职。两人相见甚欢,直接去了东华门外大街吃酒。 石豫给狄青介绍了汴京的基本情况,也一起抱怨了许多勾心斗角的官场黑暗,怀念了许多在延州时一起同甘共苦的历史。 两人吃得烂醉,吃到宵禁方才散了。 第四十三章面涅将军,英雄莫问何出处(二) 狄青回到南城自己租住的小院休息,糊里糊涂睡到半夜,心口的旧伤突然发作,疼得他豆大的汗珠往下掉,发出撕心裂肺一声怒吼! 狄青一下惊醒过来,原来这竟然是梦。 可是这梦太真实了,这是狄青自己真实的经历。 那是他在安远战役时,他披头散发带着面甲冲在最前面,在斩杀了敌人首领之后,狄青一个不注意,被暗中埋伏的敌人一箭射中心口,疼得他当场昏厥过去,被抬回军帐。 军医说此箭的伤口离心脏只有两指,若再往左一些他必死无疑。即便是这样,狄青也险些丧命,由于离心脏过近,他被那种让人产生濒死感的绞痛折磨,整整高烧了十日,军医说如果他一直高烧下去也会死掉。 什么叫万箭穿心之痛?一箭穿心就能使人痛不欲生的。 到后来,狄青甚至开始嗜睡,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分不清梦境还是真实,分不清此时的自己还是三年前的自己。 他梦见兄长误杀恶霸时父母对他的哀求,他梦见自己剪径时内心的挣扎与饥饿的折磨,他梦见别人的白眼,梦见乡邻的误解,梦见军营里的霸凌…… 最后,他梦见了一身白衣的女子,宛若仙女般降临在他身边,对他说:你的命运是握在自己手里的,挺过去,你便能再见到我,你一定要挺过去! 狄青开始睡得沉静,那样又睡了三天三夜,他清醒了。他醒来看见自己手里竟然紧紧握着叶沛送给他的那三枚铜钱,那一刻,这个硬汉泪流满面! 此刻的狄青依然泪流不止,他终于挺过去,挺到来汴京的时候,可是他却没有见到他心中的女神。他拿出那三枚铜钱紧紧握在手里,自己显得那样孤独,最烈的酒也不能将这种孤独摆脱。 他失眠地坐起来,喝了一气凉水,头脑渐渐清明。 他看着秋凉的月色,无比惆怅。他不想成为皇帝、太后或是宰相的爪牙,可是他已经被一张网网住,进退两难。 支持他来到京城的人已经不在京城,他还留在这里有什么意义?这里的天空是局促的,这里的月色都没有延州明亮,这里的天地压抑得狄青喘不上气来。 他坐下来,开始提笔写字,这是他在延州时才学会的,他要给他的恩师范仲淹写信,他想回家乡去看看,即便父母再不喜欢他,他还是他们的子女。 他想离开京城,回去延州也是好的,他似乎更适合征战沙场的日子,他此时那些不惧生死、勇往直前的勇气无处安放,他不会那些勾心斗角,不想小心翼翼地活着,他想死得痛快,死得其所。 狄青写好了一封短信,揣在怀里,想哪天见到范仲淹便拿给他,告诉他自己想辞掉京城的职位。了结一桩心事,狄青躺下继续睡觉,一觉醒来天都大亮了。 因为醉酒,狄青差点误了第二天的执事,他慌慌张张跑去指挥使司报到,却见顶头上司曹琮已经在等他了。 国朝军权二分,一为枢密院,一为指挥使司。 枢密院虽然控制着全国的军队部署,皇帝身边的侍卫亲兵却是战斗力最强的精锐部队。要不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如何能领着十万侍卫亲 兵造反,夺了柴氏的江山? 指挥使司又分为侍卫马军,侍卫步军和侍卫殿前。狄青虽然为殿前都指挥使,却是副职,如今这指挥使司的正职指挥使乃是开国大将曹彬之后,曹琮,也是难得的官家赵祯和太后刘娥都信任的人。 曹琮见了狄青匆匆忙忙的样子,皱着眉说:“狄指挥,你已为朝廷命官,身负大内护卫重责,万不该如此松懈。” 狄青单膝跪地,领罚道:“属下知错了,请曹指挥使责罚。” 曹琮却不是严厉的人,他只说:“今日有朝会,大殿里不能无人值守,我已让栾贵替你去当值了。你便替他去内宫巡视吧。” 狄青以为自己迟到定是一顿重罚,却不想曹琮什么也没说,只是给自己换了一个班。领命后他与另一名老侍卫进内宫巡视。 这名老侍卫十分爱说,从福宁殿说道坤宁殿,又说道宝慈殿,他滔滔不绝说着宫中各种秘辛,甚至哪个殿里的宫女漂亮他都要点评一下。 狄青虽然身为指挥使,却是新人,这名老侍卫以老人儿自居,对狄青各种“提点”。 狄青因为宿醉,本来就有些头晕,听着老侍卫口若悬河的讲解,头疼欲裂。他心想,曹指挥使没有罚我,这个老侍卫的话到成了对我的惩罚。 既然是惩罚,狄青只能默默承受着,想着好歹就这一天的班,熬过去再也不来与他搭档。 过了晌午,两人正在巡逻,却见官家的步辇从远处抬过来,狄青与老侍卫赶快站到一旁等着御驾过去。 此时官家赵祯并未坐在步辇之上,而是与一名女子信步走着,身后几名太监宫女紧紧跟随。 两人是侍卫之责,见了御驾不必行礼,只是站在路旁低头恭敬让路便是。 可是御驾队伍从狄青身边一过,他却听到一句宛如天籁般的声音:“六哥哥,你说我这个做的好不好?”紧接着官家说了句什么,那女子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狄青的头一阵眩晕,心中一阵狂跳,他不自觉地抬头看向那名女子。 只见她宛若天仙,头上束着高髻,插着价值连城的珍珠簪,身上披着一件月白底色,遍撒海棠花瓣的披风,飘飘然从狄青面前走过去。 她走得那样轻盈,那样飘逸,甚至他看清了她披风下隐隐露出的一席红裙的裙裾,她仿佛天宫的仙女向狄青走来,又走去了。 狄青不自觉地看得呆了,他顾不得礼数,顾不得规矩,他只呆呆地望着那仙女的背影,走得很远很远了,他都不舍得将目光移开。 这仙女正是狄青朝思暮想的那个人,此人正是叶沛! 等御驾走得远了,那名老侍卫拍了拍狄青的肩膀,才使他回过神来。 老侍卫说道:“狄指挥,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有反应,还好刚才官家没有看见你的神情,要不我可要随着你遭殃了!” “您说什么?” 老侍卫狡黠一笑,“我说,你别看啦,人家都走得远啦!” 狄青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尴尬地笑笑,“不好意思,我刚才失神了。” “你在看什么?” “没,没看 什么,只是一时失神了。” 老侍卫一副过来人的架势,对狄青说:“我看你看得那样心驰神往,还不知道你心中想什么?哈哈,狄指挥还未娶亲吧?” 狄青的脸顿时红了,“你怎么知道?” “看你那副要把眼睛追过去的样子,任谁都看出来了。不过我劝你一句,就此打住,你就别多想了,小郡主长得是美,可是她身份尊贵,又是官家相中了的人,将来怕是要做皇后的。 狄指挥若是没有娶亲,我帮你介绍几个宫女认识,这宫中的侍女也都是百里挑一,人长得漂亮性格又好的我认识好几个。” “你说她是郡主?” “她也不是什么正牌郡主,只是被太后收养,享受郡主待遇,如今住在栖凤阁里,因此我们都叫她小郡主。哎,我说狄指挥,你就听我一句劝,千万别再想她了,好吧?” 狄青还是魂不守舍地回答:“她如何成了太后养女了?” 老侍卫拉住狄青往前走,“走吧,走吧!” 这一天狄青魂不守舍地值完了下午的班,躺在殿中省执事房里辗转难眠。他偷偷起身,去栖凤阁探看,他想确认今日见到的是不是叶沛,也许真的是自己思念成疾,错把她人认成了她呢? 到了栖凤阁后院墙,狄青只轻轻一蹿便爬上院墙,看见了院中正在习武的叶沛。 狄青看见一身短衣的叶沛使出他熟悉的招数,狄青顿时热泪盈眶,他不知自己是欣喜还是激动,是失落还是沮丧,无论如何,他再次见到了他朝思暮想的人。 他从未有过什么非分之想,他说想娶她也不过是讲给他人听的托词,他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他也一直觉得叶沛可能嫁给她的师兄楼子衿。 叶沛嫁给别人,狄青并不吃醋,她只是他心中的女神,他的念想,支持他活下去的勇气。 如今他只想远远的望着她,能够天天看见她,日日护卫她,狄青已经心满意足。 远远来了一队巡夜的侍卫,狄青跳下院墙,正了正衣襟,大步向侍卫们走去。领头的侍卫一见是殿前都指挥使,赶快行礼,狄青兴奋地对他们招呼道:“兄弟们辛苦了!好好巡视!” 侍卫们也回以整齐的口号:“为国尽忠!” 回到执事房,狄青从怀中掏出写给范仲淹的信,在油灯上点着了,放进炭火盆,看着它燃尽了。 狄青脸上露出久违的微笑,他改变主意了,他不要离开大内,他要陪在叶沛身边,他要一直看着她,守护她! 后来叶沛在丁谓府出事,狄青接到太后和官家两边的两道密令,让他去营救叶沛,狄青笑着摇摇头,即使没有这密令,他也会豁出性命去救她。 狄青出发去丁谓府,四处搜寻不见叶沛踪影,急得团团转,却见一个黑衣人将花园里的私卫全都屠杀了,将仙游洞的机关打开。 狄青心想:这一定是官家或太后派出的其他护卫,可是不见对方进入仙游洞,狄青也不敢轻易进入,只是躲在假山后观察。直到叶沛自己跑出来,他才放心,展开轻功,跑在叶沛之前进宫,让林正英在宫门处接应叶沛,自己却不现身。 第四十四章将心比心,不是知音莫与谈(一) 叶沛回宫,先去福宁殿回报,告知赵祯她在青城玉津园见到的一切。 赵祯面色凝重地说:“我想见见萧世子,不知沛儿能否帮我促成此事?” 叶沛道:“你真的决定要见他吗?他毕竟是契丹人,你的安危……” 赵祯点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朝只有唐朝领土的一半,如今北有大辽,西有西夏,边境不宁,国事不定。我最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辽国是近邻,更是虎狼,利用好了是强援,利用不好是祸患。” “萧世子能有如此大的能为?” 赵祯点点头,“你可别小看了南平王府的实力,他与他的父亲占据辽国南京城多年,兵力达到辽国全境的五分之一。若是稳住了萧世南,便可使宋辽边境平稳一段时期。 况且如今是他主动示好,我已知辽国内政发生了一些变化,却不知道具体情形如何,借此机会,我要探看探看。” “你想在宫中见他还是在宫外?” “宫中眼线太多,都亭驿也不安全。或者找一个更隐蔽的去处?”赵祯与叶沛同时思索。 叶沛道:“人说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最繁华的去处便是最隐蔽的去处,到不如……” 赵祯接口道:“找一家最繁华最热闹的酒楼?” “樊楼!”两人异口同声,之后又同声大笑起来。 “沛儿真不愧是我的女诸葛。”赵祯笑道。 叶沛得意地说:“请叫我叶军师。” 两人又说笑一阵,叶沛才回栖凤阁去。自从狄青提点她自己身边有内鬼,叶沛见了四个贴身侍女都留了几分心思。 她刚一回栖凤阁,满庭芳就迎上来,“郡主今日去了何处?让我们几个人担心一整天。” “去城外见了一个朋友,你们别对太后提起。” 满庭芳一愣,“如何这样说,郡主的私事我们怎会告诉他人。” 叶沛假装毫不在意地说:“我就是随口一说,姐姐莫放在心上。” 满庭芳一边伺候叶沛更衣、洗漱,一边劝道:“郡主叫奴婢一声姐姐,奴婢还要劝郡主一句,太后对郡主这般好,为什么郡主还要瞒着太后许多事情?” 叶沛心中一动,眼睛看着满庭芳说道:“我是怕太后担心而已。” “天下的父母没有不担心自己的儿女的,像郡主这般聪慧的人难道不明白?” 叶沛笑笑,“我可不想像姐姐想得那么多,做个单纯简单的人多好。” 满庭芳看着叶沛,皱了皱眉头,“我是怕郡主认识了什么不该认识的人,把您带坏了。郡主心思单纯,其他人可未必如您一样真心。若是被坏人利用了那可不好了。” “放心吧,我明白的,我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 “那奴婢就先告退了。”满庭芳施个礼,端着银盆出去了。 叶沛躺在床上,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反反复复想了一遍。太后刘娥真的要夺走赵祯的位置吗? 那龙座有什么魔力,那么多人都想得到它?若是这样的事情真的发生了,自己到底应该帮谁呢? 叶沛不是不喜欢刘太后,可是她更喜欢赵祯,他们为什么不能和和美美地一直这样下去?难道自己要再一次成为那盏被撕碎的兔子灯吗?叶沛辗转难眠。 过了两天,叶沛写了四封信,在不同时间,分别让满庭芳、苗瑾禾、夏 沁园和林碧涵送去四个地方,八王府、镇远镖局、邵应铨和林洙府上,当然,只是写些思念之情,送去一些赏赐的东西。 叶沛对每个人都神神秘秘地说:“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一定帮我将信送达。这事万分紧要,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拜托了。” 四人走后,狄青便派出人手盯紧四人,看看到底谁偷看了信件,或者私自将信件复制转给了他人。 果然不出所料,满庭芳拿着信件,先是去了慈宁殿,然后才出宫送到镇远镖局去了。而其他三人都是直接去了目的地,并未见什么异常。 叶沛去了福宁殿告诉赵祯结果,赵祯生气地说:“立刻揪个由头将她贬出宫去,想不到你身边竟然有这样吃里扒外的东西。” 赵祯踱着步子说:“而且,那会儿我怕有人对你不利,特意让陈忠意从宫外单独给你买进来四个宫女,想不到太后也安插进了人手。” “平日满庭芳还是很好的,这次,真是让我失望。” “你不能心软,一定要早早将她除掉,当断不断,必留后患。”赵祯坐下,用手重重敲击一下桌案,说道。 叶沛站在赵祯身旁,说道:“若是此时将她除掉,反倒打草惊蛇,除掉一个满庭芳容易,若是太后再派其他监视的人进来你我如何得知?不如假装不知,或者只让她知道咱们想让她知道的,让她帮助咱们传递信息,也许她会有更大的用处。” 赵祯嘿嘿一笑,“叶军师,你可真是足智多谋!就依你的计策。” 赵祯又问:“对了,前两天说要见萧世南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叶沛得意一笑,“揪出内鬼之后这事便容易多了。我已让我大师兄帮咱们安排樊楼见面,他与樊楼的掌柜颇为熟知,只说要安排两间隐蔽的包间,对方自然应允。我也让狄指挥使派人通知了萧世子,到时候咱们在樊楼偶遇便是。” 赵祯拉住叶沛说道:“沛儿,有你可真好,我觉得有你我的大事便成了一半。” 叶沛却说:“六哥哥,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赵祯道:“沛儿所求,我必定应允。” 叶沛看着赵祯缓缓地说:“将来你亲政了,请留太后一条性命。” 赵祯盯着叶沛,“你还是心软了?” “我只是觉得她很可怜,一个人到老了,要那权利有何用?长宁节时,她感叹说,‘世间何人能万寿?’确实是呀,世间何人能万寿?你虽贵为天子,被称作‘万岁’,难道你真的能活一万岁?人生到头终是空,我只是希望她不要过于执念。” 赵祯感叹道:“你不懂的,尝过权利滋味的人很难舍弃,成侯败寇,不进则退。”赵祯揽住叶沛的腰,贴近自己,问道:“沛儿,如果失败的是我,你会求太后放我一条生路吗?” 叶沛神色暗淡下来,轻轻点了点头。 可是赵祯却说:“但是太后不会放过我,如果我失败了将是必死无疑。”说着,赵祯将头埋在叶沛的怀里,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受温暖,才能将他冰冷的身躯焐热。 “沛儿你说,如果当年先皇选中的人是赵允熙,是不是他和我父王都会很高兴,我也不会这样痛苦,此时的我还是自由自在地生活在王府里,那该有多好。” 叶沛道:“我曾经听我爹爹对八大王提起,说你是天选之人,若是先帝见到你,一定会选你的,不如让八大王顺水推舟做了人 情。” 赵祯惊讶地看着叶沛问道:“他们有没有说这是为什么?” “那时候我小,并不懂,他们也没有说是为什么,只记得八大王同意,好像他们大人都知道是为什么。” “姨丈和姨母(指叶沛父母)为什么对我这样好?要不是我生在王府,我都想做他们的孩子了。” “那我们便成了真的兄妹。”叶沛苦笑一声。 赵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头深深埋进叶沛怀里。他感到一阵阵的寒冷,离成功越近他便越觉得寒冷。所谓“近乡情更怯”,终于快到了一决生死的时刻,他愈发感到害怕。 他害怕失败,失败后对不起自己多年的经营,对不起支持他的忠臣,对不起叶沛,甚至对不起叶沛死去的父母。 他也害怕成功,怕成功后的茫然无措,怕成功后一切不如他之前所想,使他如今一切的付出都失去意义。 一旦亲政了,他要面对更多的挑战,满朝的文武大臣,全天下的黎民百姓,他能做一个明君圣主吗?他害怕任何人对他不满,也怕自己对自己不满意。 ------ 到了与萧世南约定的日子,赵祯派来喜告诉叶沛他新弄到两只蟋蟀,让她来他殿中斗蟋蟀玩,叶沛便带着满庭芳来到福宁殿。 进了福宁殿,赵祯拉住叶沛进去内室,满庭芳与陈忠意等人在外室伺候。 这时候,殿外三个小宫女正在廊下玩簸钱,玩得高兴了嘻嘻哈哈叫起来。 陈忠意见满庭芳无聊,便对她说:“你也去跟他们一起玩吧,这里有我伺候呢。反正两位主子也在玩,等叶郡主出来了,我再叫你,横竖都在大殿里,你也看得见。” 满庭芳想,反正叶沛出来她一眼就能看见,每次叶沛来都会待上一两个时辰,自己就在廊下玩,有事随时就进去了,也不误事,便欣然答应了。 满庭芳今日手气颇好,刚一上手就赢了几十个铜钱,那三个宫女急着赢回来,更不放过满庭芳,叫嚷着让她赶快再出手。 话说叶沛与赵祯进了内室,换上早已准备好的侍卫衣服,推开后窗,看见狄青早已经在外面接应。 叶沛在屋里推,狄青在外面接,赵祯也翻窗跳出福宁殿,叶沛在后面轻轻一跃,跟着跳出来。 三人转眼到了宫门,狄青亮出控鹤令牌,说是带着人手出宫公办。守门的黄门内侍不是官家亲随哪里认得出赵祯,以为护卫亲军出宫办事自然不敢阻拦,三个人很顺利地出宣德门来。 出了城,赵祯、叶沛又到狄青在皇城之南不远处租住的小院换了一身衣服,两位风度偏偏的贵公子变装成功。 狄青因为脸上过于明显的刺字,戴了一顶范阳帽,将帽檐压得低低的遮住半张脸,扮做两位公子的侍从跟在后面。 三人转眼来到东华门外景明坊的樊楼,樊楼的掌柜樊华只认得叶沛,亲自将他们三个人迎上三楼,进了一间隐蔽的包间。 此时不是饭点,樊楼上客人稀少,表演和赶趁的妓*女也没有一个,只有一个说书人在楼下卖艺,听书的几位客官稀稀落落地散座在四周。 等赵祯和叶沛落座,樊华献上茶水和茶点,便将两间包间之间隔着的竹帘挑起,走过一段走廊,对面坐着的正是大辽南平王世子萧世南。 在外人看来,这是两间互不相通的包间,内部却无人知晓早已密道相通。 第四十四章将心比心,不是知音莫与谈(二) 等樊华出去,萧世南快步走到赵祯面前,单膝跪地双手抱肩,用契丹的大礼对大宋官家赵祯施礼,说道:“契丹南平王世子萧世南参见大宋官家!” 赵祯赶快站起来双手搀扶道:“萧世子快快免礼平身,你我不要见外,快快落座。” 两个人分主次坐了,叶沛对着萧世南万福道:“萧大哥安好。” 萧世南亦对叶沛拱手道:“多谢乐安郡主促成此事。” 于是狄青与萧世南的侍从达里,一个守住窗口,一个守住门口,赵祯、萧世南、叶沛三人落座,转入正题。 萧世南道:“官家年纪轻轻便掌军国大事,大宋将来之发展,如初生之日,旭日腾腾呀!” 赵祯道:“我闻契丹后族之长,南平王萧氏一族在辽国亦是叱咤风云,契丹皇后皆出萧氏,世子常年驻守宋辽边境,这些年边境稳定,贸易繁荣,萧世子功不可没呀!” 叶沛道:“萧大哥,我们今日秘密出宫,时间紧迫,咱们长话短说。” 赵祯与萧世南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萧世南是爽快人,开诚布公地说:“官家,您收到我的信同意与我见面,可是已经侦查过玉津园的异动了?” 赵祯点头,“嗯,多谢萧世子提醒,此事我早已知晓。今日与世子出来见面,确是有联合辽国之意,我只愿宋辽百年和平,永结盟好。” “官家大气,想来只有两国和平共处,边境安宁,才能更好地通商贸易,这商贸带来的利好确实使得我们两国经济都得到了长足的发展。国力强盛,国泰民安,是每一个人都想看到的局面。” 萧世南话锋一转,说道:“可惜永远有人想从中作梗,破坏两国和平,与民争利。彼时宋朝宰相丁谓谋反,他安排在我们大辽的使者已经被我拿下。若是如今还有人擅动甲兵,恐怕是?” 赵祯淡淡一笑,说道:“我亦听闻契丹法天太后已掌兵权、政权,南平王府的日子也不好过吧?当初辽国派来刺杀朕的刺客被乐安郡主挡下,彼时萧世子是否已经身处大宋? 历来辽国来宋的使者未有世子这样身份尊贵的人,不知是否因为世子堂姐齐天太后的缘故,辽国当今天子未必有辽圣宗那般信任萧世子?” “我听说刘太后欲按皇族规制为其父刘通建祖上七庙,而开封府的程琳大人给刘太后献了一幅《武后临朝图》——”萧世南故意拖长尾音说道。 两个人火药味十足一番揭短,听得叶沛心中捏了一把汗。 她打圆场说道:“知音说与知音听,不是知音莫与谈。咱们既然有缘聚在樊楼,则当开诚布公,将心比心。我记得当初萧大哥对我说过,宋国与契丹比邻,同为炎黄子孙,同气连枝,本没有多少不同。 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照两乡?萧大哥与六哥哥有着同样的志愿与志向,我们应当求同存异,共奔前途。” “乐安郡主说得好!”萧世南站起来举杯道:“不是知音莫与谈,既然咱们有缘相聚,便应将心比心。大宋官家,萧某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赵祯也起立举起手中茶盏,“好,听沛儿的,咱们共饮一杯,共奔前途!” 待双方坐下,又是一番局面。 赵祯道:“此番多谢世子提醒,我虽知刘太后已经采取行动,却不知具体时间和地点,此一番侦查后心中有了些底气。” 萧世南道:“我契丹多年来一直是这种局面,母强主弱,太后当政。若这摄政太后如承天皇太后般英明神武也便罢了,如今承天皇太后帐下的一个婢女名萧耨斤,因生了当今主上而被立为法天太后。 辽兴宗年幼,萧耨斤当政,倒行逆施,残酷暴虐,害得我大辽民不聊生。如此之女主我们如何能臣服?我知大宋官家亦有此种苦恼,我们为什么不联合抗衡,救民于水火?” “大宋一惯秉承内政不予外国的原则,我只想世子帮我维持宋辽边境现有的秩序。” 萧世南微微一笑,“若是大宋官家肯帮我回到南京城去,燕云十六州的边境定保持现状不变!” 赵祯眼前一亮,“萧世子果然是痛快人!” ------ 几个人在樊楼聊得起劲,却不知道宫内陈忠意等得十分焦急。 满庭芳在廊下玩簸钱玩得开心,不知不觉便过了一个多时辰,待她意识到已经过了申时,无论如何也玩不下去了。她踱步回到殿内,看陈忠意正在打瞌睡,便说:“陈贵人,我家郡主也来了两个时辰了,没见她出来么?” 陈忠意从睡梦中惊醒,揉了揉眼睛道:“哦,没听见官家呼唤我。” “我进去看看郡主有什么需要没有。”说着,满庭芳便要往内室里面走。 陈忠意赶紧拦着道:“满姑娘,满姑娘,你留步。官家最忌讳我们这些奴才打扰,官家虽然和善,可也不是没有脾气,若是触怒了龙颜,你我都担待不起。 想来官家与郡主兄妹畅言,不过是聊天、看书、斗蟋蟀。他们又没有出这道门去,难道还把你家郡主给丢了不成?你瞎担心什么?” 满庭芳想想也是,便坐下来。陈忠意与她东拉西扯,“满姑娘是川蜀妹子?” 满庭芳点头,“嗯,我老家在蜀中。” 陈忠意道:“怪不得妹子泼辣爽快,人说蜀中多出美女,你看咱们太后,这样年纪还是风姿绰约,与那些年轻美人比也毫不逊色。妹子你家中还有什么人吗?” “家里还有父母兄弟。” “你如何到了咱们汴京来的?” “蜀中多闹饥荒,天圣二年跟着父母讨饭到了汴京,如今老家也只有祖辈,我们小辈都来到汴京城了。” “那你家中便也不富裕吧?” 满庭芳道:“多谢陈贵人提携,那一日将我买进宫里来,如今靠着我在宫中的收入,也算得温饱了。” 陈忠意笑着说:“我看乐安郡主待你不薄,将来你出嫁了也会赐你一份厚厚的嫁妆,你便生活无忧了。” 满庭芳也道:“郡主是个宅心仁厚的主子,遇到她是奴婢的福分,我只愿她能顺遂平安,我便伺候她一生一世也是愿意的。” 陈忠意看了看满庭芳,又说:“乐安郡主将来也是要嫁人的,难道她能护你一辈子?倒不如自己留好后路,将来也是好走的。” 满庭芳似乎还没有考虑过这个问 题,她愣了一下,未置可否。陈忠意又道:“钦天监都说乐安郡主是厚福之人,若是郡主长长久久地留在宫中倒也不错的。” 满庭芳眨了眨眼睛,品味着陈忠意话中的隐意,不再多言,此时屋内的气氛更加尴尬。 屋外的小宫女叫着“满姐姐、满姐姐,快出来玩呀!” 满庭芳不理,反而对陈忠意道:“为什么内室一点声响也没有?我还是进去看看。” 乍暖还寒的天气,陈忠意的额头上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心中嘀咕:“说好两个时辰一定回来的,官家和叶郡主如何还未现身,真是急死人!”他只得对满庭芳说:“我进去看看。” 陈忠意转身进来内室,却见屋内仍是一片狼藉。官家赵祯和叶沛走的时候换的衣服扔在椅子上、床边的,连鞋子都踢得东一只西一只。 陈忠意刚看两眼,就觉得身后有人,吓得他一回头,却见满庭芳已经悄悄跟他进屋来了,把他吓得赶紧往外推她。 “满姑娘,使不得!” 满庭芳却已经看见那些混乱的外衣,横躺的鞋子,以及——紧紧围拢的床幔。 陈忠意见了满庭芳的眼神,急中生智,拉着她出来内室。 “姑娘莫要声张!”陈忠意将满庭芳按在外屋的椅子上说:“满姑娘,为了你家郡主的声誉,你切莫多言!” 满庭芳本就被刚刚看到的事情吓得心里“砰砰”狂跳,被陈忠意一说,脸上立刻飞满红霞。 陈忠意见满庭芳不言语,又语重心长地说:“官家早就喜欢郡主,姑娘也是知道的,若是官家向太后去要人,太后也不会驳了官家的面子。如今木已成舟,郡主将来总是要留在宫中的,姑娘此时不说,官家与郡主也会感激姑娘。” 陈忠意见满庭芳被镇住,又补充说:“此事说大就大,说小就小,皇上喜欢哪个宫女宠幸了,还不是她的福分么?乐安郡主不过是太后养女,将来迟早要出宫去。郡主与官家又不是亲兄妹,若是做了官家娘子,姑娘们也跟着沾光不是?” 满庭芳一张伶俐的嘴此时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她望着窗外发呆,表情严肃而悲哀。她想起了那个负心的男人,那个使她悔恨终身的男人。 “男人都是靠不住的。”满庭芳默默地想。 那是她的初恋,他们之前也是那样相爱不是吗?他对她说有多么爱慕她,会一直爱她,会来娶她。 单纯的姑娘把一切都献给了他,包括她的贞洁,可是她得到了什么呢?她被无情地抛弃了,她寻遍整个汴梁城也没有再找到他。 一个未婚先孕的女孩子能怎样?她的家里本就不富裕,哪里还能容得下她和她的孩子?对于她来讲,只有死路一条。 当她在一口枯井边犹豫时,她遇到了一位好心的贵夫人,是她拯救了她,告诉她男人都是怎样的负心,她给了她生存的机会,教给她人生的道理:你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能不受欺负,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满庭芳此时还回味着她的话,可是她在乎的主人将要再次步她的后尘,她要怎样帮她呢?沉默是帮助吗?规劝是帮助吗?告密是帮助吗?她不知想什么好,不知说什么好。 第四十五章风月同天,相知万里尚为邻(一) 叶沛他们之所以回来晚了,却是发生了另一档子事,不知该叫有惊无险,还是该说因祸得福。 樊楼的包间里,赵祯与萧世南越聊越投机,之前的隔阂一扫而光。两个人都胸怀大志,心系天下,是高瞻远瞩要做大事的人。所谓英雄惜英雄,相互攀谈起来就越有相见恨晚之意。 叶沛看了看天色,提醒二人道:“六哥哥,萧大哥,时间过得很快,我们得回宫去了。” 赵祯道:“今日听萧世子一言,胜过几位帝师的教导。只可惜时间有限,不能尽兴,若他日再有机会,一定跟世子好好请教请教。” 萧世南也道:“与大宋官家相谈甚欢,只可惜时间太短,不能聊个痛快。他日再约,一定畅所欲言。” 本来二人已经决定分别,狄青开一点门缝往外看,却见楼道里站了几个彪形大汉,把去路挡死了。达里挑起一点竹帘往下看,樊楼楼下也是十几匹骏马上都坐着人。 达里对萧世南说:“世子,是西夏人!” “李元泽?”萧世南奔到窗边往外看去。赵祯与叶沛相视一皱眉。 萧世南回来对赵祯说:“大宋官家,外面不知何故,樊楼被西夏宁王李元泽的侍卫围了个水泄不通,若是我们此时出去,被他撞个正着,反到露了马脚。” 赵祯虽然心里急切,面上却不表露,只是坐在那里喝茶,一言不发。叶沛急躁地说:“这个该死的李元泽又来捣乱,若此时还不回宫,耽搁太久我怕陈忠意也顶不住哇。” 这时樊楼的掌柜樊华从门外风风火火地走进来,他自然不认得官家赵祯,只认为叶沛是最尊贵的客人,便对叶沛道: “乐安郡主,西夏宁王说要将我这酒楼包下,如今带着人正在楼下驱赶客人,我赶快带您几位趁乱离开吧?” 叶沛点点头,“这样也好。” 谁知叶沛等人刚想跟着樊华出包间,一些沉重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在楼道里大声喊着:“樊掌柜,你去哪了?” 萧世南对叶沛摇摇头,他们几个人又退回一步,樊华一开门迎了出去。 “哎呀,莫急莫急呀,我这不是正给宁王殿下腾地方呢么?您看我这酒楼太大,每天来往的客商上千人,哪能一下子都清干净?若是宁王殿下早说,我一早上便不开门,只等着迎接您的光临,就没这么多麻烦事了。” 一个粗鲁的声音说道:“你到怪我家大王通知你晚了?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这破酒楼给拆了?” “不敢不敢,是小的说错话了。” 这时,两个人说说笑笑走上搂来。 “宁王不知,那女子乃是大宋原宰相丁谓的孙女,自然不同于酒楼瓦肆里那些平常的妓*女,若是您喜欢,改日我亲自将她送到都亭驿馆里去。” “哈哈哈,她确实有些姿色,我很喜欢。博平侯出手大方,值得深交!” 李元泽本来高兴,一抬头却看见樊掌柜在这里与他的侍卫口角,便问:“你们这樊楼号称汴京城最大的酒楼,我看也不过如此。快去选一间最大的包间,给我呈上最好的美酒!” 樊掌柜说道:“宁王殿下您这边请,这几间包间是我们樊楼里最大最豪华的。酒 菜也都照您的吩咐备好了。” 本来樊掌柜引着李元泽等人去西边的包间,谁成想这李元泽是个宁种,偏生往东走,来到赵祯几个人坐的包间门外说道:“我看这间包间就不错,门窗豪华,朝向也好,咱们进这里吧。” “这屋里的客人马上就走,等他走了我收拾一下再招待您。”樊掌柜赶快说道。 “本王想坐哪里便坐哪里!你快去将里面的人赶出去!” 这时,叶沛与赵祯同时听见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宁王殿下身份尊贵,何必跟这奸商一般见识?在我们大宋,来这樊楼吃饭的也可能是一些皇亲贵胄,隔墙有耳,咱们还是低调点儿好。” “哼,一个小小的酒楼,有什么大不了?” “宁王当然不同,您在西夏国跺一脚,西边的地都要颤三颤的。” 李元泽狂傲一笑,“还是博平侯有见识!” 与李元泽对话的这个人,叶沛不看也知道是谁,她悄悄对赵祯说:“是赵允熙?!”赵祯眯起眼睛点了点头。 李元泽一挥手,两个侍卫去推包间的木门。他们哪知,萧世南已经走到门前,在门被推开的一刹那,萧世南一招“双龙出水”同时发出两掌将两个人振飞出去。 叶沛拉着赵祯赶紧跑进另一外一间包间,狄青也跟了过去,顺手把竹帘放下。 这两名侍卫也算得上西夏高手,却被如此轻易地打飞出来,在场所有人都吓得后退了两步。 “妈的,是谁?!”李元泽刚想发作,却见萧世南怒目横眉地站在面前。“萧世子?!”李元泽立刻有些气短。 几个西夏侍卫已经将腰刀拉出刀鞘,只是李元泽没有下命令,他们没有人敢上前去。 萧世南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我家兴平公主的小叔子。” 原来,此时西夏刚刚建国,立世不稳,便向辽国称臣,依附于辽国。辽兴宗继位,萧耨斤为了笼络西夏势力,便将辽兴宗的姐姐兴平公主嫁给了西夏国王李德明的长子李元昊。 因此萧世南一说,更是提起西夏为大辽附属国的事实,让李元泽闹个满脸通红。 “萧世子如何在此处?”李元泽问。 “我与朋友约来此处饮酒,却不想被你扰了兴致。”萧世南沉着脸说。 “在金-明池时,萧世子拔得头筹还不满意,今日还要比划比划不成?”李元泽瞪着眼睛质问。 “好久没有动武,正好手痒!”他死死盯住李元泽。 萧世南擅长契丹传统武术中的虎搏功,他一拉开架势宛如老虎攻击前的气势。 李元泽也毫不示弱,拉一个西夏人擅长的摔跤架势,想先下手为强。他刚想双手去抱萧世南的肩膀,就被对方抓住双手反力一拧,差点摔个大调角。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紧要关头,李元泽身后站出来一个人来。“萧世子手下留情!”说着,来人一手托住李元泽,一手拉住了萧世南的一只臂膀,两方暗暗较力。 四周无人敢再出声,樊楼上突然变得奇静无比,连计时漏壶的“滴答”声都变得异常明显。几个侍卫手握刀柄,圆睁双眼看着他们三人,既无人上前,也无人退后。 要说为什么大家都屏气凝神,原来萧世南与这来人较力方式奇特,在场的所有人都被一种气场如磁石般吸住,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只听“嘎巴”一声巨响,萧世南与所来之人脚下的木地板同时碎裂,吓得李元泽与赵允熙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来人松开了萧世南的手,萧世南也松开了抓住李元泽的手,彼此愣了一下。 还是萧世南大方,率先露出敬意,抱拳施礼笑着说:“野利老将军宝刀不老,雄风依旧呀!” “萧世子别来无恙!” 要问此人是谁?此人身材魁梧,长相凶恶,却老成持重,在西夏被认作是肱股之臣的野利红龙。 野利氏是党项大族,这野利红龙对辽、对宋都身经百战。他本人是李元泽的师父,又把女儿嫁给李元泽,亦是李元泽的岳父。 可是如今西夏王的长子李元昊被立为太子,一力打压异党,李元泽与野利氏的日子都不好过。 李元昊文武双全,但却残暴至极。为了迎娶辽国的兴平公主,将已经身怀六甲的原配妻子卫慕氏鸠酒毒死。 野利红龙看出,李元昊对他这个异母弟迟早要下黑手。为了阻止李元昊对李元泽的迫害,野利红龙带着他来宋国寻找出路。 偏偏这个李元泽是个扶不起的刘阿斗,毫无头脑,自以为是。 在金-明池开池时得罪了萧世南,如今又勾结一个赵允熙,以为在宋国也得些势力,其实这赵允熙早就自身难保,两个人不过相互欺骗罢了。 野利红龙虽然不齿李元泽做的许多事情,可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沦陷。 大宋、辽国与西夏三国接壤,摩擦不断。萧世南与野利红龙数次交兵,不曾分出上下。 两人都是武功高手,又都常年带兵打仗很有谋略,彼此敬佩。只可惜他们分属两国,不曾有机会相交,倒成了彼此的遗憾。 野利红龙见萧世南以礼相待,也拱手说:“萧世子,今日多有得罪,您请自便,我与我家大王另寻一处便是。” 赵允熙刚刚以为两方要动起手来,早就躲得远远的。 此时见他们气氛缓和,刚想过来说些什么,不想狄青从另外一间包间里走出来,对他说道:“博平侯,你好大胆子!私自结交西夏党项人,你不知道我们在延州与西夏对抗多年吗?” 一句话吓得赵允熙一个激灵,“你,你!” 赵允熙抬头一看,竟然是狄青,他自然认得这位刚升任的殿前都指挥使,便道:“原来是狄指挥使。我只是与西夏宁王偶遇,偶遇而已。” 狄青道:“你可知太后特意让我在此等候于你?” 赵允熙吓得一身冷汗,“太后派你来做什么?” 狄青冷笑一声,“太后要看看谁敢勾结外贼对国朝不利!” “没有的事,狄指挥可不要乱说!”说着,赵允熙不顾李元泽等人,一溜烟下楼跑了。 李元泽被野利红龙拉着,给萧世南赔了不是,闹个没趣。见赵允熙又莫名其妙地走了,更觉无语,只得离开。 野利红龙知道今日事情已经闹僵,不便在樊楼再待,便随着李元泽及其众多的侍卫往楼下走。 第四十五章风月同天,相知万里尚为邻(二) 萧世南追上来,悄悄对野利红龙说道:“野利老将军请留步,晚辈还有一事想请教您,可否借一步说话?” 野利红龙看看已经下楼的李元泽,对身边的侍卫说:“你们跟紧大王,让他直接回都亭西驿,我一会儿就回。”吩咐完,野利红龙一个人跟着萧世南回到楼上。 “野利老将军请!”萧世南恭敬地推开包间的门请野利红龙进去。 野利红龙步伐坚定稳重,他大步走进刚才赵祯与萧世南畅谈的包间。 当然,此刻赵祯与叶沛躲在隔壁,但却能通过竹帘观察到这边的情况。 萧世南道:“野利将军,你我在战场上多次相遇,虽然各为其主,但我敬重您是真英雄,真豪杰。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如今西夏太子是李元昊,您为何要一力维护二王子?”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既然我当初选择了这小子,自然要护他周全。我知他无力与大王子抗衡,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害。” “我听闻李元昊嗜血好杀,凶狠异常,他连自己身怀六甲的原配妻子都能杀死,岂会顾及这个异母弟弟?若李元泽不得势,野利氏一族也会跟着他落魄。” 萧世南说中野利红龙心事,野利红龙感叹道:“唉,想我野利氏一族为西夏建国立下汗马功劳,如今也被排挤至此,莫说英名留世,恐怕自身也已经难以保全。我不愿助纣为虐,可惜天下之大,竟无容身之地!” 萧世南道:“野利将军英明盖世,如何说这些气馁的话?若是将军不弃,我现在就为您引荐一位明主如何?” 野利红龙皱眉说道:“难道萧世子想要我去大辽国?不行不行,我誓死不会离开西夏。” 萧世南笑道:“非也非也,为天下黎民计,又何必计较身处何处?” “不是去辽国?我也不会做对不起西夏的事情。” “做事情未必都是损人利己,也可能是利人利己、利国利民,更可以有利于两个国家。”赵祯掀开竹帘走了出来,笑着对野利红龙说。 赵祯在隔壁早听明白野利红龙之叹,亦明白萧世南的好意,他心中暗想,若是得到西夏野利氏的支持,宋夏边境无忧矣! 于是走了出来,出现在野利红龙的包间里,笑着对野利红龙说道:“野利将军,朕早就听过您的大名,今日得见,幸会幸会呀!” 野利红龙见隔壁突然进来一个人,立刻站了起来,他看看赵祯,又看看萧世南,立刻明白了。 那一日在金-明池开池时,站在李元泽身后的人正是野利红龙,他远远见过赵祯,自然知道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就是大宋皇帝。 野利红龙单膝跪地,对赵祯施礼道:“西夏野利红龙参见大宋官家!” 赵祯用双手搀扶,“野利将军德高望重,不必多礼!”野利红龙站起身,赵祯又指了指包间内的一张桌子,“野利将军,我们坐下畅谈如何?” 于是赵祯、萧世南、野利红龙三人入座,叶 沛、狄青等人侍立在身后。 萧世南对野利红龙说:“野利老将军,如今大宋、大辽、大夏三国比邻,本应互通友好,相互扶持。如若像之前一样打来打去,相互消耗,有损国力,非是利国利民之计呀!” 野利红龙点头,“我虽为武将,却不想穷兵黩武。我西夏国力本就不能与宋、辽相比,若与相争,兵出动费万计,士卒疲惫,寇不为衰,我国百姓怎能承受得住?” 赵祯道:“说道穷兵黩武,我便想到如今你我三国与魏晋时期的三国何其像也?昔日晋朝与东吴比邻,晋朝的车骑将军羊祜镇守襄阳,与东吴的陆抗对阵,可是羊祜却不以掠夺为目的,而是采取和解策略。 他的部下掠夺了东吴的孩子,他下令放回;行军到东吴边境,收割了东吴方面的庄稼,他就送绢帛给东吴作抵偿;猎获了已被吴人打伤的禽兽,就送还东吴。 陆抗明白羊祜的用意,也用同样的态度对待晋方。因此,吴、晋边境在这一时期出现了很好的局面。如果现在我们三国不是对抗,而是和解,是不是百姓之福,天下之幸呢?” 萧世南道:“大宋官家说得很有道理,这一点我深有体会。自大宋与我国签订百年和平的《澶渊之盟》以来,我辽国便享受到‘和平’带来的诸多利好。百姓得以休养生息,两国贸易繁荣,经济发展,国富民强。” “我知二位好意,只是如今局势,非如我愿。你我三国政局上观点也各有不同,我很难改变主上的观念。”野利红龙叹道。 赵祯道:“将军此话差矣,只有乱世国家才更需要像将军这样正义忠勇的人来力挽狂澜。” 野利红龙却摇摇头说:“如今我只想功成身退,免得落到兔死狗烹的境地。” 萧世南劝道:“若我三人联手,势必能开展不同的局面。” 野利红龙拒人千里般的笑了笑,“萧世子为何要长时间逗留宋国?此时的宋国亦是刘太后做主。您二人已经自身难保,何必劝我?” 赵祯与萧世南彼此看了看,都不知如何反驳。站在旁边的叶沛看了,突然出言道:“我听说西夏的野利将军是人中龙凤,肱股之臣,今日一见,原来是一只缩头乌龟而已!” 野利红龙听了豁然站起来,怒目瞪着这个站在赵祯身后,看起来只是侍卫的年轻人。 看了一会儿,他突然意识到叶沛是谁,说道:“我以为是大宋官家的侍卫,原来是乐安郡主,没想到郡主微服在此,是外臣失礼了。”说着,敷衍地抱了抱拳。 叶沛并不在意,说道:“我不知什么失势得势,我只知道事在人为。萧世子在辽国虽然不再做为后族之长,但仍然为辽国百姓奔走,在宋辽边境守边。大宋此时虽是太后当政,可是官家总有亲政的一日,他心系百姓,凡事从黎民利益出发,这样的君主,谁会不拥护? 野利将军一生英明,却因为一时失意而放弃自我追求,自甘堕落,随波逐流,哪里还有君子之志?苟-利国家生死以 ,岂因祸福避趋之? 将军若是只顾自身安危,那此时便可以离开了,我们不齿与这样的人商谋大事!可是我劝将军一句,将军想置身事外,将来却未必能够如愿。” 叶沛一番义正辞严的话,说得三人面面相觑,野利红龙更是惭愧至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离开也不是,只得呆呆地站在原地,默然看着面前的桌面。 叶沛见野利红龙并没有直接起身离开,知道此事已经成了五分,便继续说道:“我知将军曾为西夏开疆辟土,身先士卒打过几十场战役,为西夏建国立下汗马功劳。 难道您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亲手建立起来的西夏国,在暴虐的君主手里堕落下去,最后民生凋敝,走向灭亡?此时西夏正需要一位能够真正帮助、辅佐贵国主上,真正为国为民着想的人来主持大局。 野利将军之于西夏,犹如开国丞相赵普之于宋太祖,大于越耶律曷鲁之于辽太祖。” 叶沛说的这两个人都是大宋和大辽的开国第一功臣,野利红龙年轻时如何不想有如此功业?听到如此恭维,比说什么都更得野利红龙的心意。 赵祯和萧世南都投来赞佩的目光,叶沛不为所动,仍然目光坚毅地说:“野利将军说你我三国政局不同,时事不同,可是你我三国比邻,皆为华夏子孙,民意想通,民生相似,又能有多少不同呢? 我记得大唐王朝时,日本国有一个来朝拜的和尚,他的袈裟上绣着这样一句话‘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寄诸佛子,共来结缘’。纵然山川异域,山河远隔万里,皆是被同一片天地承载,你我比邻三国是否更该相互扶持,相互帮助呢? 今日能在汴京的酒楼上遇到野利将军,本初意外,却更预示着咱们之间的缘分,预示着我们三国共来结缘的事实。野利将军千万不要再担心犹豫,而要从百姓的利益出发,为万民谋福,共商大计呀!” 说道此时,野利红龙已经被叶沛劝得心圆意满,全全同意了面前这个小姑娘的想法,他脸上露出心意相通的微笑。 赵祯笑容洋溢,拉了拉叶沛的手,说道:“我也想起唐朝有一位诗人说过‘相知无远近,万里尚为邻’,咱们三国是为比邻,自当相敬相知,不该再为了各自的小利益而破坏大局。野利老将军心怀忠义,必将担此大任!” 野利红龙激动地说:“好!今日我听乐安郡主一言,宛如半生虚度。如几位所说,我愿为民请-愿,虽万死而不辞!” 叶沛出去包间让樊掌柜端来一坛好酒,几个人越说越激动,同时举起斟满的酒杯说道:“好,咱们为国为民,共商大计!” 之后几个人又聊了很多细节,绘制出一幅未来的和平蓝图。 直到日头偏西,狄青提醒赵祯道:“官家,再不回去宫门就要落锁了。” 赵祯点头,与萧世南和野利红龙分别,带了叶沛与狄青匆匆回宫去了。萧世南与野利红龙都能饮酒,又叫来樊掌柜布上了好酒好菜,直喝到入更才散。 第四十六章踏遍红尘,能否一笑作春温(一) 路上,赵祯高兴,笑着对叶沛说道:“沛儿,你今日又立一个大功,如今联系到辽国和西夏两家的肱股之臣,边境稳定,暂时没有兵乱之忧了,真是高兴。沛儿你今日之功真是功在社稷,利在千秋啊。” 叶沛也高兴地说:“恭喜六哥哥,贺喜六哥哥,挽住两个人才。” 赵祯得意忘形地说:“能得两个人才不算什么,能得沛儿才是我之大幸。沛儿为人,如同东汉时的光烈皇后,唐朝时的文德皇后。哈哈哈……” 叶沛撇嘴微笑,她自然知道赵祯所说都是历史上最贤德的皇后。 东汉光烈皇后为东汉开国皇帝刘秀的皇后阴丽华。古语有云:“做官当做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她辅佐自己的夫君开创了“光武中兴”的时代。 唐朝时的文德皇后就更有名气了,她是开创“贞观之治”的唐太宗李世民的皇后长孙氏,她十三岁便嫁给李世民,甘苦共伴一生,也是李世民最敬爱、最爱慕的女人。 叶沛知道赵祯如此比喻的用意,笑而不语。 ------ 不久,赵祯与叶沛回到福宁殿,又从后窗爬进去,先换了衣服,才宣陈忠意进来。 陈忠意苦着脸说道:“官家,说好了两个时辰您一定回来,如何这么晚才回来?” 赵祯坐在床头,一边换着鞋子一边说道:“你不知道,今天是因祸得福,另有一番想不到的收获。” 陈忠意赶快跪在地上帮忙,“您到是高兴了,苦了小人在这边苦苦支撑。” 赵祯抬头问:“被她发现了?我不是安排了小宫女哄着她玩。” “那也玩不了三四个时辰呀!” 赵祯一拍大腿,“混账奴才,要是被她知道了我就连你一块轰出宫去!” 陈忠意吓得直接双膝跪地,“奴才不敢。” “那到底是被发现没有啊?你何时变得这样吞吞吐吐的?”赵祯不耐烦地问。 “她是进来过内室了,但是,她,她可能另有误会。”陈忠意结结巴巴地说。 叶沛已经换好衣服,也凑到赵祯身边问:“陈贵人是什么意思?” 陈忠意道:“请郡主恕罪!满姑娘进来内室,到没有怀疑您两位出宫去,她看到您与官家脱下来的衣服,又见拉紧的床围,可能是误会了,误会了……” 赵祯眨眨眼睛,“误会什么?” 叶沛霎时明白了陈忠意所说的“误会”,脸腾的一下子红了。赵祯这才明白了陈忠意所指,他搂过叶沛道:“这也没有什么,反正你迟早都是朕的人。” 叶沛噘嘴说:“六哥哥最坏了,以后我都不要来福宁殿了,免得让人家误会。”说着便想往外走。 赵祯拉住叶沛,嬉笑着说:“你若这样出去,这传言可就坐实了。” 叶沛只得回身,赵祯又说:“现在咱们想想办法,要如何处理。” 赵祯站起来,抖了抖袍摆说道:“嗯,我看那,满庭芳也不敢把这事宣扬出去。” 叶沛问:“你为什么这么笃定她不 会宣扬?” “我看她虽然为太后内应,却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此事关系到你的声誉,她自然不会乱说。” 叶沛担心地说:“她虽不会对其他人说起,却不见得不去对太后娘娘说。要是太后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么处罚我。” 赵祯嬉笑着说:“也不知道你给我们都下了什么咒,我们爱你还来不及,哪里舍得罚你。”说着又去拥着叶沛。 叶沛撇了赵祯一眼,“哎呀,六哥哥,人家正在着急,你却这么没正形。” 赵祯正颜道:“我到有一个主意,既然满庭芳误会了,那就将错就错让她误会去吧!” 叶沛更气,“你这叫什么主意!” 赵祯笑道:“哈哈,沛儿你想想,如果你抓住我一个把柄,你会怎么样?” “要挟你为我做事。” 赵祯问:“你觉得满庭芳最想要你为她做什么事?” 叶沛凝神想了想,“让我绕过她的罪过?” 赵祯笑着说:“正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她作为内应,很可能是为了钱。依我看,到不如送她一件把柄让她安心,再赏她些钱财让她得意。人一旦放松了警惕就更容易被我们发现和利用。” “比武对战的时候也有这样,先卖一个破绽给对方,让对方以为抓住了自己的弱点,当他来攻,才将对方一举擒获!”叶沛点头说道,又立刻摇摇头说:“哦,六哥哥太有心机了!” 两个人正在商量计策的时候,满庭芳已经听见叶沛的声音,想过来为她更衣,便在门外知会了一声“郡主,我进来了啊。”便挑帘进了内室。谁成想正见到赵祯拥着叶沛说话,一向温和的官家赵祯,见到满庭芳却突然暴怒道:“滚出去,你家郡主就容得你这样没有规矩吗?” 满庭芳吓得一个哆嗦,历时涌出泪来,“奴婢不敢!”说着,躬身倒退出去。 赵祯对身后的陈忠意怒斥道:“该死的奴才,都是你办事不力,看我把你们俩个通通轰出宫去!” 陈忠意本就跪在身后,听了赵祯发怒,更不敢起来。“是奴才办事不力,请官家饶过奴才!” 叶沛也吓了一跳,此刻她被赵祯拥着,小声问:“六哥哥,你干嘛呀?” 赵祯低声说:“这个吃里扒外的奴才想想就生气,绝不能轻易放过。” 叶沛撇撇嘴,只得看赵祯到底要做什么。 赵祯缓了缓,坐在屋内的交椅上,吩咐地上跪着的陈忠意道:“去,把满庭芳叫进来。” 陈忠意接了旨意连滚带爬地跑出内室,只见满庭芳在外屋早已哭成泪人。她虽然家贫,在家里却没受过这样的气,进了宫遇到叶沛这样的主子,也没有受过一句责备。 如今因为无意间发现了官家与郡主的私情,惹得官家真的发了怒,不知自己是否还有命活着出宫,更不知将来前途如何。 她毕竟只是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想到家中还指着她每月的例银度日,又惊又怕又忐忑,因此泣不成声。 陈忠意出来见了满庭 芳哭成那样,本来想责备的话却说不出来了。“满姑娘,官家叫你进去。” 满庭芳哽咽着说:“陈贵人,我……”说着又说不出话来。 陈忠意也一脸无奈地说:“唉,你说说你,刚才我不让你进去,你自作聪明非要进去,如今官家怪罪下来,你我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满庭芳呜咽道:“奴婢已经知错了。” 陈忠意劝道:“姑娘你也别哭了,官家不是刻薄的人,你进去求个饶,发誓绝不将今日所见泄密给别人,他也未必重罚你。” 满庭芳听了,点点头,随着陈忠意进入内室。 此时官家赵祯却换了一幅面孔,笑着对满庭芳道:“满姑娘,你进宫几年了?” 满庭芳苦着脸说:“已经两年有余了。” “你进宫来便是一直跟着乐安郡主吧?” 满庭芳道:“是,一直跟着乐安郡主。” 赵祯道:“既然你一直跟着乐安郡主,便该忠于主子,你身为乐安郡主的贴身侍女,可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奴婢明白。” “有些事该说,有些事该做,有些事却万万不该说,万万不该做,你心里可都明白?”赵祯说得一字一顿,让人觉得威严无比。 “是,奴婢明白!”满庭芳心里“砰砰”直跳,她心中有鬼,即使官家不怒也吓得她哆嗦起来。 “这些你知道便好!”赵祯看了满庭芳一会儿,看到她发毛才继续说:“朕知你家贫,家里还有年幼的弟弟需要照顾,这些年你尽忠职守伺候郡主也是不易,朕这荷包里剩下几颗银锞子,就赏给你,你让弟弟好好读书,将来考取功名也是好的。” 满庭芳本来心中忐忑,却见官家并没有如之前的责备,转而和善起来,到不知如何是好。 叶沛在旁边道:“既然是官家赏赐,你便接了吧!” 满庭芳接过钱,赵祯又嘱咐,“若是将来你有对郡主不利的言行出来,朕第一个不会饶过你,轻则发配,重责杖毙,你可要知道其中的利害!” 吓得满庭芳连连磕头,“奴婢记下了,奴婢记下了!” “下去吧。” 满庭芳看了叶沛一眼,磕头出去了。 赵祯又吩咐,“陈忠意,传膳吧,今日朕与乐安郡主一同用膳。” 陈忠意也施礼退出去。 叶沛见其他人都走了,走过来问道:“六哥哥,你干嘛要这样?” 赵祯道:“让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万事别太得意。要不然一个奴才都要爬到主子头上去了。”说着,赵祯顺手将叶沛掩在褙子里的头发挑出来,爱抚地摸了摸叶沛的秀发。“走吧,咱们去吃饭。” 待吃饭时,赵祯果然胃口大开,破天荒的回碗添饭,还笑着对叶沛说:“折腾了一个下午,我都饿了,今天要多吃一些。”叶沛并未在意,站在身后伺候的满庭芳却似乎听出一语双关的意思,羞红了脸。因为下午的事情,赵祯今日心情极佳,在外人看来,他两人今日却是尤其黏-腻。 第四十六章踏遍红尘,能否一笑作春温(二) 晚上回到栖凤阁,叶沛梳洗完毕准备上床睡觉,满庭芳却故意留下,磨蹭着不肯出去。她一边用点燃的银质镂花香球给绣被熏香,一边用眼睛瞄着叶沛。 叶沛看出满庭芳的心思,见屋内没有其他人,便问道:“有话要对我说吗?” 满庭芳跪坐在叶沛的身边说道:“郡主看出来了?” “姐姐请讲。” 满庭芳道:“郡主聪慧过人,可是自小生活优渥,却不知道人世间的冷酷和残忍。” 叶沛本以为满庭芳要承认自己的错误,却不明白满庭芳此话何意。 满庭芳眉头微微皱起,那样既怜惜又疼爱地看着叶沛。“郡主,你天真善良,把所有人都当做好人、善人,可是却不知道世间的坏人极多,他们会欺骗你,伤害你,利用你,背叛你。我真怕看到你伤心失望。” “天真不是傻,善良也不是软弱好欺。若我发现有人欺骗我、背叛我,我绝不会轻易放过他!”叶沛说得凝重,到把满庭芳吓住了。 满庭芳愣了一下,说道:“郡主,若那个人是你曾经深爱的人呢?你又会如何?” 叶沛盯着满庭芳的眼睛问道:“姐姐是我爱戴看重的人,你会欺骗我,背叛我吗?” 满庭芳心中有愧,不敢正面回答叶沛的问题,只道:“我希望郡主一直好好的,不要受到伤害。” “没有伤害就不会长大。我到羡慕那种‘天涯踏遍红尘,依然一笑作春温’的人。” 满庭芳突然笑了笑,“郡主真是一个童真的人。” “童真不好吗?你越想得复杂,它就真的复杂了,若是简简单单思考做事没有什么不好。我到希望心中藏着善良,永远做一个童真的人。” 满庭芳叹口气道:“唉,那要看命运是否叫你那样顺遂,叫你永葆童真了。郡主,我小时候跟隔壁的姐姐学得一首乐府歌,今日唱给郡主听吧。” 满庭芳皓齿清歌低声吟唱了起来:“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听了满庭芳哀怨低沉的歌声,叶沛也若有所思。她读了那么多的话本,怎会不知那些痴情女与负心郎的故事呢? 这歌唱的是西汉才女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爱情故事。 卓文君生在巨富之家,说卓家仅家僮就有八百人,良田千顷、华堂绮院。卓文君生得姿色娇美又颇有才情。 十七岁时,她被穷小子司马相如一曲《凤求凰》吸引,不顾一切与之私奔,甚至当垆卖酒,过上清贫的生活。 后来卓父知道后虽然生气,却不想女儿抛头露面去过苦生活,他资助他们一百万钱和百名家奴,还鼓励司马相如去考取功名。 后来司马相如官至中郎将,便忘了曾经与他患难与共的卓文君,竟然打算纳妾。 卓文 君做这首《白头吟》唱出自己的哀叹:“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这世间的男子为何都这样薄情?难道他们得到后就不知珍惜了吗? 就如同《诗经》里唱的: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男子沉溺在爱情里还可以脱身,女子沉溺在爱情里,却不可以脱身了。 叶沛也哀叹一声道:“可是世间的女子哪个不想得到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呢?” 满庭芳道:“可是你越深爱的人越会伤你最深。郡主可知我那邻居姐姐,也被花言巧语所骗与之私奔,最后却被无情地抛弃,投井而死。 可知那爱情是最轻薄,最不可依靠的东西!有些事郡主最好从一开始就不要想得过于美好。天真无邪固然好,却不适合帝王家的生活。” 叶沛点点头道:“多谢姐姐提醒,只是有些事,一旦坐在同一只船里,便只能同舟共济了。” 满庭芳不再说什么,她收拾好床铺,退出了叶沛的卧室,叶沛却躺在床上良久也没能入睡。 爱情到底是什么? 对于那些贫苦的百姓而言,他们早早就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婚生子,哪有机会真正地体味爱情。他们为吃食辛劳,为家庭奔波,爱情在他们的生活里似乎也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爱情只存在于那些衣食无忧的才子佳人之间,爱能让他们感受光,感受热情,感受美好。 然而爱情又是痛苦的东西,它让人患得患失,让人身不由己,让人忧心忡忡。如果得到了,也可能像卓文君与司马相如那般,最终变得索然寡味。如果失去了,更叫人痛不欲生、肝肠寸断。 叶沛想,爱情之于自己又是什么呢?若是她一生顺遂,也许早就嫁给了赵允熙做了王侯夫人,她还会有机会爱上别人吗?就算她对别人动情,也不过是爱而不得的思念,发乎情止乎礼的告别。 可是栖凤山的生活给了叶沛追求自由的活力,她遇到了楼子衿,她敢于追求,愿意付出,她不想去计较那些得失与后果,哪怕楼子衿的出走伤透了她的心,可是转头来她还是她自己,她能走出那阴霾。她有信心和自信仍然能接受新的爱情,果然,她又重逢了赵祯。 赵祯爱自己有多深?自己又爱赵祯有多深呢?想到赵祯,叶沛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温柔了。 是的,她越来越爱她的六哥哥,甚至愿意为他牺牲一切,她体味到了真爱。可是叶沛仍然是清醒的,她珍爱他却不盲从和沉沦。 她渴望平等之爱,不想做缠绕的藤蔓,她要做一棵大树,与相爱之人比肩,她希望跟他共沐风雨、共同成长。 世间男子真如话本里说的都是薄情和不知珍惜吗? 赵祯作为帝王,他将来会娶很多娘子,自己难道不会吃醋,不会埋怨吗? 终有一天,他会不会也对自己感到厌倦,忘记最初的真心呢? 可是萧大哥不是一个例外吗?叶沛又想到萧世南,他的妻子 死了一年多了,他还那样深爱着她,他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伟岸男子。 女子为什么在爱情里总是被动的呢?叶沛又想了许多许多。她想起去年与玉苏普比赛蹴鞠时自己的宏愿,也许有朝一日男子和女子会成为平等的人。 如果女子拥有与男子相同的权利,同等的地位,一样的财富,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了呢? 如果这样,满庭芳的邻居姐姐即使被抛弃,仍然能够自立地生活,她就不会是死路一条了。 平等——这个词在叶沛的脑海中盘旋了许久许久。宏愿——叶沛心中燃起无限的力量! ------ 是夜,狄青在殿中省的执事房里睡不着,正在院子里练武,一个侍卫小校偷偷溜进来,对狄青施礼说:“狄指挥使,太后有请。” 狄青拭了拭汗,淡定地点点头,然后熟稔地跟着小校走去了宝慈殿。 太后刘娥见狄青进来,便问:“你今日可是去了樊楼?见到赵允熙了?” 狄青恭敬地说:“臣今日去了樊楼,见到赵允熙了,还得到一件意外之喜。” 刘娥抬头看看狄青,问:“是指什么?” “臣遇到了西夏老将,野利红龙。” “事情可都与他说了?” “是的,都说了,他说愿意助您一臂之力!” “很好!”刘娥露出微笑,“狄指挥使辛苦了,若是将来成事,吾许你一个枢密使的官职。” 狄青跪下谢恩道:“太后圣明,能追随太后是臣的荣幸,臣不敢邀功。” 刘娥笑了笑,“好,知道你忠心不二。乐安郡主那里你也派人盯紧了,不要让她被坏人利用了。” “臣知道。” “那便好,你先下去吧。过些天吾还会派你去办一件差事。” “臣必当竭智尽忠!” 狄青施礼退出了宝慈殿。他走在皇宫大内宽敞平坦的御路上,觉得那样狭窄局促,他抬头看看天空,今夜没有月亮,天空显得那么暗淡无光。 狄青往栖凤阁的方向走去,他在栖凤阁外转了几圈,没有听见里面的动静,才慢慢走回殿中省。 他想远远地看看叶沛,他心中暗想:“妹子,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的。” ------ 金*明池开池典礼后,太后刘娥宣布四月要行祭天仪式。 这也与赵祯之前的猜测相吻合,刘娥终于要采取行动了。她要学契丹的萧绰太后进行柴册仪,宣告皇权天授,以正其名位。 而祭天仪式的地点选在青城南郊,又让人揣测,这是每年祭告赵氏祖先的出发地。难道刘娥真要向赵氏子孙挑战?要昭告天下,她刘娥才是真正的天命? 在祭天仪式紧锣密鼓的准备中,刘娥还有几件心事未了,她还要派人一件一件去办,然后才能安心。这其中第一件便是永定陵里的李宸妃。 得了太后刘娥的旨意,狄青与凌云快马前往永定陵。 第四十七章往事如烟,宸妃病逝永定陵(一) 永定陵还是那样安静、庄严,狄青跟随凌云快步穿过长长的甬道,两侧的石像生面色凝重地望着他们俩。 在先帝真宗享殿的西配殿里,他们见到了想要见的人——已经病入膏肓的李宸妃。 “静姝!”凌云见到李宸妃安静地躺在床上,仿佛死了一般,她快走两步到了床边,一把握住了李宸妃的手。 面无血色的李宸妃睁开眼看了看凌云,瞳孔睁大又逐渐恢复了原样,气若游丝地挤出几个字,“凌云姐姐!” 凌云坐在床边落泪,“我应该早来看你的,想不到你竟然已经到了这般光景!” 李宸妃微微笑了笑,仿佛冬日里偶然的暖和天气,“早与晚又有何不同呢?能见姐姐最后一面,我已经知足了!” “好妹妹,我苦命的妹妹!”凌云握住李宸妃的手更紧了一些。 “莫要这样说,我已经很知足了。姐姐对我多方照拂,我牢记于心,此生没有机会报答,我来生做牛为马再报答姐姐的恩德吧!” “你不怪罪我?哦,不,是我对不起你!”凌云哭得像个泪人,她不是装装样子,而是发自肺腑的哭泣,为了李静姝的命运,也为了她自己的命运! 时间仿佛又回到三十年前,他们两个人同时被一位贵夫人买进宅子做了使女,那贵夫人平易近人,待她两人极好。 说来奇怪,那夫人十分富贵,并不缺钱,可是这家的男主人却几个月也不回来一次,每次回来又都是半夜时分,等到天明便已经不见了踪影。 终于有一日,一道圣旨到了宅子,封了这位夫人做妃子,两位使女也跟着一起进了宫,住进了珠蕊阁。她们这才知道,这位夫人是皇帝的外宅。 可是宫里的生活不比宫外,完全没有自由,甚至每天活在勾心斗角与胆战心惊里。她们看到她们的主人越来越憔悴,越来越沉默。 宫里新晋的美人名叫沈玉,据说温婉美丽,只有十五岁。 夫人刘娥对两名侍女说出她十五岁时的遭遇。 那一年,她只是一名卖唱的鼓女,她遇到了时为韩王的陛下,他俩一见钟情。可是韩王家里不同意地位低贱的刘娥进门,便将她轰了出去。 从此她便以贵夫人的名分做起了王爷的外宅夫人。 韩王一路高升,做上了太子,做上了皇帝,他没有忘了旧情,依然接了她进宫。 可是宫里的日子让她感到压抑,让她觉得比宫外还要痛苦。 她已经三十六岁了,已经不能为皇帝延续子嗣,年老色衰的妃嫔不会再得到圣宠。外人看来无比风光的皇妃,只是皇帝穿旧的衣服,放在柜子里面不会再拿出来穿,也不会再被想起。 “你们会帮我的是不是?”德妃娘娘神情恳切地问她的两名贴身侍女,“你们是我从宫外带进来的人,是我最信任也是唯一能指望上的人!” “是的,娘娘,官家既然念及旧情将您接进宫里,便不会对您不理不睬的。”凌云规劝刘娥说。 “我有一个办法能重新夺回圣宠,但是我必须依靠你们俩!” 两人茫然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们便被拉进了一个又一个阴谋里。 那一夜,官家赵恒留宿在德妃娘娘的珠蕊阁,并非为了德妃娘娘,而是她身边的宫女李氏得了恩宠。 “你一直跟着德妃?朕之前怎么没有注意到你?你还真是个可爱胆小的女孩子。”官家赵恒搂着怀里的美人笑着说道。 李氏一直哆嗦个不停,她完全不知道怎样回答皇帝的问话。 “你怕朕?”赵恒是个温柔的皇帝。 李氏羞红了双脸摇了摇头,依偎在官家怀里不肯说话,小鸟依人的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赵恒又问。 “莲儿。”李氏的声音娇柔,极轻地说了一句。 赵恒摇摇头,“这个名字不好。”他略略思考,“静姝——静女其姝。你这样温婉娴静,到适合这个名字。” “多谢官家赐名!”李静姝娇羞地笑了。 那夜后,官家去珠蕊阁的次数多了,德妃娘娘的笑也多起来。 不久,李静姝为官家诞下一名公主,取名可心,李氏被封为顺容。她没有忘恩负义,没有搬出珠蕊阁,而是一直依附着德妃娘娘生活。而这名公主名义上成了德妃娘娘的女儿。 “静姝,你必须为官家诞下一名皇子来。”刘娥郑重地对李静姝说。 李静姝漠然地点了点头,她虽然胆小谨慎,却是聪慧多思的人,她暗自觉得,自己的命运如同提线木偶,哪里容得她说一个“不”字? 不久之后,郭皇后病逝,德妃刘娥被晋封为皇后,搬进了坤宁殿居住,宫中的大权都掌握在了皇后刘娥手中。官家身体不好,时常生病,之后连前朝的政事也慢慢交给她处理。 那一日刘娥处理完政事去福宁殿请安,她被棘手的政事弄得焦头烂额,心情极差。 她本想去找官家抱怨,却见病中的官家搂着两岁的小公主可心,笑容可掬地与李顺容依偎在一起聊天。他们像一家人一样享受天伦之乐,刘娥内心涌起难言的委屈与酸涩。 是她撮合了他们,此时她却被当做了局外人,她可以容忍自己的对手,却见不得自己的心腹之人在自己面前秀恩爱。 她想让李静姝接近官家,为官家侍寝绵延子嗣,却不想看到她真的抢走了自己的丈夫。 刘娥悄悄退出福宁殿,可是那一幕却深深地印在了刘娥的心里。 之后敏感的李静姝发现皇后刘娥对自己越来越疏远,一些小小不言的事情总是对自己苛责。她也存了防备之心,不再处处依赖和顺从。 秋后的冷风让公主可心得了风寒,再次受孕的李顺容住到了拾翠轩。 过了一个月,李静姝去探望公主,却发现公主的病不但没有康复,反而更重了。怀孕的妇女本就脆弱又敏感,李静姝抱住公主大哭起来。 凌云赶快上来规劝道:“李顺容这是怎么了?您怀着皇子呢,可不能这样哭泣。” 李静姝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跪着爬到皇后刘娥身旁:“皇后娘娘,您一定要照顾好小公主呀,将来得了皇子他就是您的,您把可心还给我好不好?” 刘娥瞪着眼 问道:“你是怪我没有照顾好小公主,还是怪我抢了你的孩子?!” 李静姝吓得跪坐在地上,“奴婢不敢,奴婢不是这样的意思!”说着又颤抖着大哭起来。 凌云赶紧上前打圆场:“皇后娘娘切勿动气,静姝妹妹绝没有别的意思,她会服从娘娘的一切安排的。”她又对李静姝道:“妹妹,你说是不是?” 李静姝哭着点了点头。 “这样最好,别忘了是谁带你们进宫的!”刘娥气愤地一甩袍袖出去了。 李静姝抱住凌云,哭道:“姐姐,我要怎么办?姐姐,你帮我照顾可心呀!” 凌云也哭着说道:“妹妹你放心,公主不会有事的。你还怀着皇子呢,千万不能伤心,将来你还会有很多孩子的!” 凌云心里很不是滋味,她骗了李静姝,因为刚刚御药院才来给小公主会诊,说她恐怕活不过冬天了。 天命确实不是人力所能左右的,小公主可心一直高烧不退,尽管皇后刘娥与官家赵恒天天都来守着她,御药院的太医们也轮流值守在她身旁,小公主还是夭折了。 消息传到李顺容的拾翠轩,她哭得死去活来。要不是凌云亲自过来照顾,李静姝险些流产。 这件事让皇后刘娥很是气愤,李静姝与刘娥之间的嫌隙越来越大。 因为公主可心的离去,官家赵恒也生了一场大病。已经四十五岁的赵恒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先于自己离开人世。 皇后刘娥担起了前朝后宫所有的担子,咬紧牙关不在任何人面前示弱。 可是官家一直无子却是不争的事实,朝中便有人打起了歪点子。 有人建议官家学太祖传位太宗的“祖制”,封风华正盛的八大王赵元俨为皇太弟,将来可以继承大统。 八王赵元俨更是借着为皇兄侍疾的理由一直留居宫中。他听说了李顺容的事情,便来亲自拜访。 赵元俨对李静姝说:“顺容如此温婉,不似那一位,”他指了指天,继续说:“不似那一位苛刻霸道。” 李静姝挺着肚子半坐在床上,目光有些呆滞。“八大王切莫如是说。” “她抢了顺容的孩子便该悉心照顾,她借着公主的福气才得封为皇后,却不知惜福。如今小公主去了,她还会再来抢顺容的孩子,难道你就容得她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欺负?” 李静姝的泪水不自觉地流下来,她摇着头抗拒地说:“您不要再说了!” 赵元俨却毫不留情地继续说:“李顺容不让我说,她却未必不这样做。我有方法让顺容保住孩子,将来若是皇子得登大宝,您便是太后娘娘,她刘娥也阻止不了您,阻止不了皇子叫您一声娘娘!” 李静姝不信,她让侍女将赵元俨请了出去。可是赵元俨坚持不懈,隔几日就来探望李顺容。 最终,她还是动摇了。 是啊,刘娥是正宫皇后,将来必是太后无疑,若她也能以皇帝生母的身份位居太后,对于主人她不算背叛,对于自己却有更多的好处,她为什么不要呢? 可是,她还是太单纯了。 第四十七章往事如烟,宸妃病逝永定陵(二) “好你个李静姝,竟敢背叛我!”当皇后刘娥知道李静姝与八王赵元俨联合想要对付自己的时候,气得银牙咬碎。她最恨他人背叛自己,而且是自己曾经信任的人。 “凌云!”刘娥叫道。 “奴婢在!” “去把拾翠轩的侍女李巧儿叫来。” 凌云心中“砰砰”直跳,她知道刘娥要干什么,她跪下叩首道:“皇后娘娘,请您三思而行呀!” “想要对付我,咱们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得到!”刘娥狠狠地说。 凌云跪在地上流着泪说:“望娘娘看在静姝妹妹跟随您多年的份上留她一条性命!” “砰!”刘娥重重地拍了一下桌案,“难道你也要忤逆我?” “奴婢不敢!”凌云泪眼模糊地望着刘娥。 “我到要他们知道我的手段!” 刘娥看着凌云的背影,自己默默地说:“你也是个不可信的!”然后她吩咐坤宁殿的总管太监周怀政道:“你去让龙卫都虞候司空啟请道长谯文易进宫!” “是!”周怀政恭敬地退出了坤宁殿。 李顺容生产当天,官家赵恒虽在病中却仍然守在拾翠轩外,皇后刘娥也守在他旁边。当他听到婴儿啼哭时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官家,是位皇子,官家,是位皇子!”接生的嬷嬷高兴地为官家报喜。 “真的是位皇子,朕后继有人了!朕后继有人了!”官家赵恒老泪纵横。 众人跪地磕头道:“恭喜官家,贺喜官家!” “快,替朕传旨,封顺容李氏为宸妃!” 赵恒高兴,他却没有注意到身旁的皇后刘娥脸色早就变了。 “抱皇子出来让朕看看!”官家赵恒在拾翠轩里高兴得团团转圈,搓着双手笑着吩咐。 刘娥也笑着说:“看官家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朕终于体味到什么叫老来得子了,哈哈……” 等接生的嬷嬷将小皇子抱出来展示给官家看时,官家差点吓得跌坐到地上。“这是什么?!你们看,这是什么!” 皇后刘娥也上前看了一眼,吓得花容失色后退一步说:“啊!你们去,不许声张,偷偷地请谯文易道长入宫来看。” 这谯道长真是能掐会算,早就等在宫外等着宣诏。他一来看到这位新生的皇子,便叩头说道:“陛下恕罪,这是猫妖现世,绝不能留呀!” “什么?!”官家赵恒一下跌坐在梨花木的交椅上,“你再说一遍!” “官家,此子留不得,这是猫妖现世,是要祸害人间的!”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赵恒呆呆地望着这孩子。 就在这时,那孩子突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嚎叫,“嗷喔”,全屋的人都不寒而栗。 皇后刘娥赶快吩咐身边的近侍周怀政道:“快送出去,送出去。”又吩咐其他人,“今日之事要绝对封锁消息,不得对任何人提起!” 之后,新皇子被掐死,埋在了太子林中,李宸妃被幽居 在拾翠轩,不得接触任何人。 凌云在皇后娘娘门外哭跪了一个晚上,求刘娥放李静姝一条性命。 刘娥最终没有杀死李静姝,但拾翠轩也成了冷宫。 直到真宗病逝,她才出宫到永定陵守陵,再没有回到宫中。 凌云也因此被刘娥疏远,当了六尚宫的掌事宫女,离开了坤宁殿。 而经过此事,坤宁殿的掌事太监周怀政就得了刘娥的信任,一步步高升成为大内总都都知。直到后来寇准谋逆事发,周怀政被处死。 ------ 凌云握紧李静姝的手,“妹妹,我是来接你的,你跟我们走吧。” 李静姝已经慢慢坐起来,她看了看外面的日头,苦笑一声,“是不是太后出了什么事情?” 凌云摇头道:“没有,只是太后说想你了。” 李静姝笑容更盛,说:“姐姐你又骗我,你们说来接我却连一辆马车也没有准备,妹妹虽然愚钝,难道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吗?” 凌云一个冷颤松开了李静姝的手,“妹妹,你……” 李静姝平静地说:“姐姐不用害怕,难道我在冷宫十年,皇陵十年,这么多时间还没有想明白一件事情吗?只是姐姐来晚了一步,我不打算再见太后,请姐姐代我向太后问安吧!” 李静姝嘴里突然涌出一口黑血,她平静地抹去,仿佛那只是偶感风寒的鼻涕。凌云惊诧地看着李静姝。 “姐姐不用惊慌,也不劳姐姐动手,我得肺痨已经很久了,死对我来讲是一种解脱。只是死前我还有一事相求,那孩子,若还活在人间,姐姐代我将这个交给他,让他不要再犯为娘一样愚蠢的错误,让他不要怨怪任何人……” 说着,李静姝从怀里掏出一块洁白的玉壁,在两人身后的狄青本来听得一头雾水,见了那枚玉壁却吓得后退一步,那竟与官家赵祯丢了的九龙玉壁一模一样! 说完这许多话,李静姝安静地躺在床上,脸上的血色渐渐消失,只留下苍白平静的容颜。那个曾经温婉胆小的姑娘,见到官家都会吓得哆嗦的姑娘彻底离开了人世。 李宸妃死了,凌云隐忍地趴在她身上哭泣。“妹妹,苦命的妹妹呀!” 凌云内心的挣扎,自觉可笑地作为,陷入阴谋的半生,此刻都似乎变得不再重要。 良久,凌云抹干了泪水,将李静姝留给她的玉壁收在怀里。 凌云站起来对狄青说:“狄指挥使大义,这中间的原委我以后再跟您解释。如今我有一件事有求指挥使。” 狄青道:“请讲。” 凌云指着李静姝的尸身说道:“这是先帝的宸妃娘娘李氏,她如今死在守陵地,尸身不能这样抛弃在此,请您回去请求宰相吕夷简大人,将她按品级好好安葬。” 狄青皱眉不解道:“为何要求吕大人?你我应太后娘娘的懿旨过来办事,便应将此事及时回复给太后。” 凌云突然跪在地上请求狄青道:“狄指挥使有所不知,这位宸妃娘娘当年因为违背了太后娘娘的懿旨,才落得 如此地步,若是回复了太后,恐怕……” 正说道此处,西配殿的殿门外突然出现一阵骚乱,一阵人沸马嘶之后,两个人一前一后突然推门而入。 狄青赶快搀扶起凌云躲在一边。等那两个人进了屋,几个人相视都是一惊。 “赵允熙!”狄青低声叫道。 “狄青?!”赵允熙也惊呼,说着转身就想出屋。 狄青一个箭步跨到门前,用未出鞘的腰刀挡住赵允熙的去路。“休走!” 赵允熙急眼道:“你要怎样?” “你为何出现在永定陵?” 这时凌云发出“啊”的一声,赵允熙身后那个窄袖青衫的人已经用剑柄挟持住了凌云。 “你待又要如何?”赵允熙问道。 狄青道:“宸妃娘娘已死!” 赵允熙大惊道:“什么?是你们害死了宸妃娘娘?” 狄青道:“我等奉太后懿旨前来,只是在我们之前,宸妃娘娘已经雁驾西去了。” “什么?”赵允熙不顾危险,一把推开狄青,跑到李宸妃身边,探拭她的呼吸,触摸她的脉搏。然后赵允熙又不顾礼法地在李宸妃身上胡乱地翻找着什么。 狄青一个箭步跨到赵允熙身后,用刀柄抵住他的后腰问道:“宸妃娘娘是先帝嫔妃,如何受你如此亵渎?” 赵允熙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气愤地骂道:“这个该死的老太婆,她能把东西藏到什么地方呢?” 说着,赵允熙立臂横档,将狄青的刀柄横向推开,便想跨步出屋 狄青哪能轻易放过他,刀柄向前甩去,腰刀即将出鞘。赵允熙左手纵向一抬,又将刀鞘推回刀刃上套好。 狄青一个横转马步,绕到赵允熙面前,想要拔刀出鞘。 赵允熙飞身跳起,一磕狄青手肘,刀又没有出鞘。 狄青见对方有些能耐,将刀向上一弹,刀刃在手,刀鞘飞向空中,狄青一个“灰燕剪尾”飞身跳起,握住刀鞘,竖劈一刀向赵允熙砍去。 “月华救我!”赵允熙接洽不住,大声喊道。 挟持住凌云的正是丁月华,她见赵允熙势危,放开凌云,一个“丝丝缠绵”用绵柔剑缠向狄青腰间。 狄青只得放弃赵允熙,用刀回护挡搁。只见刀光剑影,火星四射,两把宝刃交相映出四人的面容。 丁月华手上不停,缠绕之剑转手化为横推,又一招“仙女织锦”,不等狄青挡搁到,立刻变为上挑“飞燕撩纱”,紧接着又使“反弹琵琶”跳到狄青身后袭击…… 这一系列精湛绝伦又缠绵悱恻的招数让狄青眼花缭乱,完全乱了阵脚。 这时,赵允熙拔出佩剑架在凌云的脖颈上,对着狄青喊道:“狄青,放下腰刀,束手就擒吧!” 狄青一回头分了神,丁月华一个“丝连步”绕到狄青身后,举剑便要刺进狄青的后心。赵允熙看得得意,凌云吓得魂不附体。 但凌云毕竟在宫中多年见多识广,遇此变故突然大声喊道:“博平侯可是要找这件东西?” 第四十八章机关算尽,博平侯命丧黄泉(一) 赵允熙与狄青都是一愣,丁月华只挑破了狄青的衣服便收了手,将他控制在自己的剑下。 只见凌云从怀中拿出那块九龙玉璧高高举起,说道:“此乃先帝遗物,见此物如见官家。” 赵允熙上前一步就想抢夺,凌云紧紧握住玉壁,做个要将玉璧摔碎的架势,吼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博平侯不要造次!” 赵允熙道:“好好,我不抢,凌尚宫,快将此物交还给我。” 凌云说:“我要将此物交给太后!” 赵允熙指了指床上躺着的李静姝道:“凌尚宫,你可知她才是当今圣上的生母,是真真正正的太后娘娘吗?” 凌云疑惑,“这与九龙玉璧有何干系?” 赵允熙道:“此玉壁是官家贴身佩戴之物,我奉官家密旨来请李太后还朝,这九龙玉壁是我前几天才留在这里的。宸妃娘娘不肯立刻随我回去,非要让我留下玉壁才肯考虑此事。我此时必要拿了玉壁回去复命的。” 凌云更加疑惑地自言自语:“怎么会这样?” “凌尚宫,您便听我一言,当今太后谋害太子在先,陷害李太后在后,倒行逆施,必要受到天谴。如今官家已经长大成人,是该亲政的时候了,你随我一同觐见官家,说明李太后的死因,也算是大功一件,千万不要执迷不悟呀!” 赵允熙说得十分中肯,仿佛真的一般,手上却慢慢向凌云移动。 狄青在一旁听了急道:“凌尚宫,莫要听他胡说,官家不派侍卫亲兵指挥使,怎么会派赵允熙前来?” 狄青被俘,只是干瞪眼,赵允熙并不急躁。 “指挥使是官家身边的红人,都投靠了太后刘娥,他岂敢再相信你这样的人?我与官家自幼一同长大,自然比你等更为亲信可靠!” “呸,赵允熙,你不顾民族大义与国朝利益,勾结西夏人,试图谋权篡位,官家与太后早就知道你的所做所为,难道还会信你?”狄青义对着赵允熙破口大骂。 “哈哈哈”赵允熙狞笑道:“你知道这许多又能如何,难道你今日还能活着走出永定陵去?哈哈哈……” 赵允熙的笑声似乎震动了整座永定陵,先帝赵恒的画像挂在墙上,仿佛凝视着此刻的一切。 赵允熙笑得恣意,可惜他的笑声戛然而止,此时连狄青和凌云都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众人定睛细看,一把绵软轻薄的剑正刺进了赵允熙的心尖,他面目狰狞地指着面前的人,“月华……” “熙哥,你不救我,不娶我,还想将我献给西夏人,你满嘴胡言,哪有一点真心?算我看错了你——我恨你!”丁月华姣好的面容微微颤抖着,露出一种痛苦的神情。 赵允熙没有再说一句话,慢慢地倒地气绝身亡了。 狄青从惊魂未定中缓过来,走到赵允熙尸身旁探了探他的呼吸,对凌云摇了摇头。 丁月华对着狄青与凌云单膝跪地,单手抱拳道:“罪臣丁谓孙女丁月华,参 见狄指挥使、凌尚宫。” 凌云吓得后退一步道:“丁相获罪,全家随行海南,丁姑娘如何还在此处?” 丁月华道:“我受太后恩顾,留在汴京,今日戴罪立功,手刃叛逆者赵允熙,夺回九龙玉壁,请二位替我禀告太后娘娘。还有一件惊天秘密,我要亲自告诉太后,请二位带我去面见太后娘娘。” 原来,那一日丁月华戴罪出发去海南的路上,与赵允熙闹了那一出闹剧,太后刘娥自然有了耳闻。 刘娥派人暗中联系丁月华,答应她如果戴罪立功,摸清赵允熙的底细,便能放过她。丁月华以大庆楼时对赵祯饮食下手为威胁,逼迫赵允熙救出自己。 赵允熙找人营救丁月华异常顺利,自然是刘娥早就找人打好了招呼。等丁月华回到赵允熙身边,发现了他的许多秘密更是心凉。 有一日,赵允熙命丁月华去与西夏宁王李元泽陪酒,李元泽流露出淫*欲之色,赵允熙立刻想献女给他,却被暗中监视的丁月华知晓。 丁月华气得想当场诛杀了这个负心汉,只是任务未完只能隐忍。 丁月华不但没有流露出不满的情绪,反而对赵允熙百般依赖、婉转妩媚,让赵允熙更加信任依赖她。 如今赵允熙所有的秘密都已经暴露给了丁月华,她再也忍无可忍,终于手刃赵允熙,解了自己心头之恨。 凌云扶起丁月华道:“丁姑娘,你能戴罪立功,尽忠太后,自然是极好的。我这就带你一起回宫复命。” 丁月华起身收起绵柔剑,点了点头说:“多谢凌尚宫成全。” 狄青道:“永定陵里这两具尸身不能就这样放着,我去找宫人要些水银灌注了他们,再等太后发落。” 凌云道:“狄指挥使思虑周全。” 永定陵虽然清静,但也不是没有宫人。狄青出去料理了赵允熙的几个随从,又找来几位宫人看管他们。 在皇陵里很容易找到水银,狄青吩咐宫人用水银灌注了两具尸身,这才与凌云一起,带着丁月华回去复命。 ------ 回到皇宫大内,丁月华被搜了身,缴械了绵柔剑,才被狄青与凌云亲自引领着去面见了太后刘娥。 丁月华见了太后,大礼膜拜:“罪臣丁谓孙女丁月华参见太后娘娘,祝娘娘万福金安,永受嘉福!” 刘娥端坐在宝慈殿中,微微前倾打量着这个礼数周全,聪颖明*慧的女孩子。 刘娥突然无比威严地说:“大胆丁月华,你可知罪?你杀死了燕王嫡长子赵允熙,此罪滔天,我要拿你项上人头给八大王一个交代!” 丁月华原本以为自己戴罪立功,可以在太后面前邀功,谁知刘娥突然发难,吓得她手脚冰凉匍匐在地上不敢抬头,说道: “太后饶命。臣女不敢妄为,臣女确实有证据指证赵允熙联合西夏人,预谋篡政,请太后容臣细禀。” “好,你仔细将赵允熙所犯罪行一一道来,如果证据确凿,将功 赎罪,如果敢对吾有所隐瞒,当场击杀!” 丁月华叩头道:“罪臣不敢!” 刘娥态度微有缓和,“站起来回话吧。” 丁月华心里“砰砰”直跳,缓了缓神才站起身来。她见识了刘娥的威严,才知道政治的严酷。 “启禀娘娘,赵允熙联合西夏太子李元昊,借兵八千企图谋反,臣这里有他们往来信件的誊抄版本。他还捏造驻边守将曹玮罪过,使其获罪,致使宋夏边境空虚,西夏人从中渔利。 赵允熙还私自勾结朝廷命官数十人,试图控制朝中政事走向。他私自卖官鬻爵,从中获利。并且利用燕王的权威,为朝臣之子或亲友赦罪免刑,不下几十条罪过。” 丁月华慢慢将自己所知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叙述出来。 “再有,今日罪臣随赵允熙前往永定陵,赵允熙得到官家的九龙玉璧,想要请先帝的宸妃回宫……” 说道此处,刘娥扬了扬手,示意丁月华先不要说。她吩咐侍立一旁的狄青、凌云、珍珠等人道:“你等先行退下。” 狄青拱手说道:“启禀太后,此人武功在身,臣应随驾护卫。” 刘娥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在门外听宣便是。” 狄青不敢再说,与凌云、珍珠等人退到殿外。 刘娥见众人走了,才对丁月华说:“你继续说。” 丁月华道:“太后娘娘,那赵允熙一直说,永定陵里那一位才是真正的太后,他要请太后还朝主持朝纲。” “大胆!”刘娥一拍桌案,吓得丁月华复又跪下。 “赵允熙雌黄之言,请太后娘娘恕罪!” 刘娥“哼”了一声,“他还说了什么?” 丁月华跪在地上,看了看刘娥的脸色,才吞吞吐吐地继续说:“他说……官家是先帝亲子,是太后娘娘用‘狸猫换太子’之法谋害的。 八大王忠义,用自己的外甥换取了太子活命,才将官家养在王府六年。官家便是李宸妃与先帝的亲生子。” 此时刘娥脸色虽然难看,却极力忍耐着。 丁月华看刘娥没有阻止,也没有发怒,便又说:“罪臣还有一事禀告太后,那便是乐安郡主叶沛……” 刘娥见丁月华欲言又止,便问:“叶沛怎样?” “叶沛名义上是八王妃的养女,实则是八王妃的外甥女,曾经户部副使叶补之的女儿,就是那个用自己刚出生的亲生儿子换出了太子的叶补之!” “什么?!叶补之有一个女儿?司空啟又骗我!”刘娥突然暴怒,将手边熏香用的莲花小香炉向前一推,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里面未燃尽的香丸、香灰洒落一地,火星四溅。 丁月华虽然心惊,却也料到会是如此结果,面上强装镇定,心中却涌起丝丝的得意。 丁月华一走,刘娥立刻吩咐龙卫马进道:“快,拿我令牌,速请刘美将军带龙神卫控制燕王府邸,任何人不能在王府内外通传消息,速去,速去!” 第四十八章机关算尽,博平侯命丧黄泉(二) 八大王赵元俨此刻正在府上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坐立难安。 赵允熙已经走了两天了,按说今天,最迟明天就该得到他的消息。 自己到底是对是错呢?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赵元俨的心潮也随之暗淡下来,他越想越后悔,他不该对官家谎称九龙玉壁已碎,却又将九龙玉壁偷偷交给了赵允熙。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一句话点燃了赵元俨年轻时候的野心。 那一日,八大王赵元俨义正言辞地批评了赵允熙和叶沛,众人皆以为燕王大义,可是太宗最宠爱的幼子八大王赵元俨,年轻时候又是多么狂浪不羁、意气风发呀! 太宗在位时,最喜欢的便是这个小儿子,年近二十岁才让他出宫立府,人称“二十八太保”。因此,赵元俨为人十分高傲。 当年先帝真宗病重,政事全部交给皇后刘娥处理,赵元俨对此颇为不满。加之有太祖、太宗“兄终弟及”的先例,赵元俨并不是没有接替皇位的野心。 况且皇兄无子,由他接任简直太顺理成章了。赵元俨由此一直以照顾皇兄为由,逗留宫中。 朝堂之上亦有此种呼声,皇后党、保皇党和八王党拉帮结派,每日争论不休,党争日剧。 刘娥知道赵元俨的心思,处处提防,又将此事告知当时的首府大臣,想办法阻止赵元俨夺权。 一日,值居大内的副宰相李迪,见小太监端着铜盆去为八大王洗漱,计上心头。李迪将手中毛笔在铜盆里一涮,并嘱咐太监将这盆水端给八大王。 赵元俨看到端上来的洗面汤微微发黑,以为有人要对他下毒,心中惶恐,连夜就回了王府。 此事让刘娥嘲笑他胆小如鼠,更对他有了轻蔑之心。 看清赵元俨的能为之后,刘娥一步步逼迫赵元俨,让他交出权利,再进一步打压八王党,将赵元俨亲信的官员都贬至苦寒之地去了,赵元俨更知道了政治的残酷。 一次,八王府上着火,蔓延到了大内,刘娥立刻以此为借口,将他贬官降爵,甚至不让三司为他拨款重修府邸。 赵元俨只好借住在驸马都尉石保吉的府上,吃尽了寄人篱下的苦。 之后赵元俨痛改前非,深自沉晦,佯装阳狂病十年不上朝,才得以保存。 这么多年来,他压制着自己内心的欲望,动心忍性,他惧怕了刘娥,也知道了她的手段,他不敢与之抗衡。 可是自己的儿子呢?他看不起自己,说自己是懦夫,是无能,他哪里知道政治的残酷?可是赵元俨内心未燃尽的火焰仍然炙烤着他,让他想做最后一搏。 “也许大哥儿会成功呢,就算不成,难道做为亲王之子,她还敢杀了他?” 赵元俨在府里来回踱步,又吩咐副总管赵吉,“去府门外看看大公子回来没有,再观察观察府外有何异样。” 等赵吉回来回复说:“王爷,大公子还没回来,已经宵禁了,要是回来也 是明早的事了。府外很安静,也没有任何异常。” 赵元俨点头,心想:“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接着又吩咐赵吉,“明早我去上朝,你集合府兵在王府待命。” 赵吉微笑着点头,会意主人之意,“王爷请放心,早就准备好了!” ------ 第二天五更十分,八大王赵元俨身穿朝服来大庆殿参加朝会。 因八大王的特殊身份,官家准许其诏书不名、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赵元俨也十分自觉,平日很少参与朝政,只有朔、望大朝时才象征性的出席。 等到朝会散了,有个小太监趋步跑到赵元俨面前,“八大王请留步,太后娘娘特请您往崇徽殿叙话。” 赵元俨心里“咯噔”一下,却又不敢怠慢,点头对小太监微笑着说:“请内侍贵人领路。” 崇徽殿紧挨着宝慈殿,因太后刘娥需要处理政事,朝廷大臣单独觐见时便在崇徽殿。赵元俨进殿时却见太后刘娥正坐在案前处理公事。 赵元俨大礼参拜太后,“臣赵元俨参拜太后娘娘,祝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刘娥满面笑容地说:“叔叔赞拜不名、入朝不趋,见了官家都可以不行礼,何必参拜吾,平白的折煞了吾。快快赐座!” “娘娘是长辈,自然受得臣的参拜。” 刘娥又道:“叔叔,今日没有外人,这里只论家常,不论朝事。” 赵元俨拘谨地坐下,然后才说:“我听嫂嫂的。”心里却越来越觉得一种不祥逐渐逼近。 刘娥似乎很随意地问:“叔叔今年贵庚了?我见叔叔头上都有了白发。只记得我当年才进宫,便听宫人们说‘二十八太保’如何如何。你那时风华绝代,你的故事到被宫人们传成神话了,不知有多少宫女想得到你的垂青。” “到让娘娘见笑了,臣年少时不更事,只知风流快活,不知闯下多少祸事。只有嫂嫂一力维护臣,教导臣,让臣明白许多道理。” “看叔叔说的,咱们若是放在宫外便是至亲的人了,还能不相互帮衬着?吾记得你那年看中了先帝身边一个宫女,强要了去,惹得先帝很是不悦。要不是吾在旁边替你说话,先帝的脾气虽然温和,也要将你狠狠责罚一番了。 那个姬妾你也太宠惯了一些,看戏子耍火药惹得府上着了火,甚至绵延到了大内的宝文阁,可烧毁了先帝好多宝贝,把先帝心疼的呀!” 刘娥说得真像闲唠家常般随意,赵元俨却听得如芒在背。 赵元俨陪着笑说:“嫂嫂好记性,臣闯下的这些祸您还都记得,说得臣无地自容了。” “是啊,那时候咱们都还年轻。年轻人哪有不犯错的?如今咱们年龄都大了,是该看着孩儿们玩耍的时候了。只是过来人的经验,还必要跟孩子们好好讲讲的好,自己年轻时候吃过的亏可别让自己的孩子再吃!” “嫂嫂训导的是!” “先帝不 在了,这一辈的人也就剩叔叔一人还身体健朗,吾自然要多多照应你。官家出自八王府,无论如何与你也有缘分,如今你已经位列亲王之首,但吾还是想再多加封赐你,已显示你不同的尊贵身份!” 赵元俨却没有想到刘娥说出这样的话来,忙起身揖礼道:“臣无功不受禄,不求任何封赐。” 刘娥摇着头道:“叔叔太过自谦了,千万不要推辞。当日叶沛不懂事,在你府上犯了错误,我听说叔叔严厉地批评过她。你这等大义灭亲的做法难道还不该让万民景仰,流传百世?” 赵元俨听刘娥又提当年之事,心里已经有了四五分惧色,只是不知刘娥到底想干什么,只得顺应着说: “乐安郡主聪颖明*慧,如今又受太后亲自指教,将来是要比臣更深明大义。” 刘娥微笑,召唤过宣诏的太监说:“读!” 宣诏太监朗声读道:“八大王赵元俨听封!”赵元俨赶快跪倒接旨。 “诏曰:盛德开保世之祥,衍庆恒由于祖泽。圣朝隆报功之典,追美必及乎先人。惟今太宗第八子燕王元俨端本孝悌,仁爱礼信,惟今特拜为太师、天策上将军,赠徐州、兖州二州州牧……” 赵元俨心中亦喜亦惊,他如今已经位列亲王之首,再加太师、上将军、州牧,莫说宋朝,便是有史以来也未有人诸多殊荣集于一身的。 赵元俨叩首谢恩,“臣元俨叩谢隆恩!” 等赵元俨接下圣旨起身,刘娥又说:“叔叔如今地位万人之上,必要率万民师表才是。家中诸子成人者也有几个,也当逐一受封。 只是听说大哥儿赵允熙身体不好,他当年去滁州历练,如今回京养病不治而亡,当年的公侯身份吾也自当追赠给他。 再说,他有功于官家,已经将官家丢失的九龙玉壁找回,真是大功一件。”说着,将九龙玉壁展示给赵元俨看。 赵元俨看见那块玉壁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刘娥手中,知道事情已经败露,又听说赵允熙养病不治而亡的消息,彻底心凉。 他失败了,彻底失败了,还搭上了自己儿子的一条命,他是多么悔恨呀!一时间,赵元俨急火攻心,一口黑血喷涌出来,晕了过去。 刘娥不露声色地笑了笑,对身边的太监说道:“八大王身体一直不好,勉强应付得朝事,今日一听受封,又高兴得旧疾复发了。 唉,吾也是心软,你等将八大王及受封的圣旨一道抬回府中去吧。吾准许近期八大王不必来应朝了。” 等赵元俨被送回王府,一起回来的还有赐封赵允熙的圣旨,追赠他为博平侯,博州防御史。 赵元俨成人的其他三个儿子也皆被封官赐婚,可以说燕王府此时风光无两。 赵元俨再度睁开眼睛,已经是一天以后,赵允熙的尸身也已经被送回来了。 赵元俨看着自己身边哭红眼睛的王妃张氏,胸中憋闷至极,想着又是一口黑血喷涌出来。 第四十九章真龙天命,岂知狸猫换太子(一) 八王妃吓得赶紧去擦拭,“王爷,王爷,您要保重身体呀!” 赵元俨顾不了那许多了,急着追问:“我要去看看大哥儿。” “王爷,您还在病中,不可招风。” “是我害死了他,我要去看看他!”赵元俨执拗地站起身来。八王妃赶快为他穿好外袍,披上披风。 燕王府的别院中,停着一口上好的檀香木棺椁,还没有盖棺,赵允熙的几个姬妾哭跪一地。 赵元俨颤颤巍巍地走到棺椁前,看着里面躺着的赵允熙宛若生前,立刻泪涌如泉。 赵元俨趴在棺椁上拍打着棺木,泣不成声地说:“儿呀!是为父害死了你!儿呀!你再也回不来了!” 府里上下人等见了八大王哭子,无不掩面而泣。八大王虽然风流,一共生了十几个儿子、女儿,却只有长子赵允熙是嫡出,又最有本事,一向最受八王青睐。 赵元俨此刻心中无限悔恨,他没有喊出的言语在心中盘横:“他们怎敢当真将你刺杀?儿呀!是为父对不起你,为何不让为父替你去死?!” ------ 赵元俨哭到昏厥,被人抬回卧室。他躺在昏暗的屋里,仿佛那一日赵允熙来他卧室长谈,也是这样昏暗的灯光,也是这样萧瑟的天气。 “爹爹,儿只想问明一件事,六哥儿到底是谁的孩子?”赵允熙直言不讳地问。 赵元俨一愣,却掩饰自己的惊讶说道:“你风尘仆仆地回来,就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难道你在滁州收了什么刺激不成?” “爹爹不用瞒我,我全知道了。” “你去给你母妃请安了吗?” “爹爹!” “你母妃一直惦念着你。” “他是不是先帝的孩子?”赵允熙直勾勾地盯着赵元俨,让他不能回避。 “你从哪里听得这些流言蜚语?尽是些荒诞无稽之谈。”赵元俨眼神闪躲着说。 赵允熙穷追不舍:“爹爹,我已经知道赵受益就是先帝与李宸妃的孩子!您不用再瞒我!” 一句话吓得赵元俨慌乱起来,他急忙走到屋门处看看外面,见没有别人偷听,将门仔细的掩了,才走回屋内。 赵元俨看着儿子,心中有种复杂的情绪,他比自己想象的更厉害,他竟然打听到了这些细节。 可是他该承认吗?自己当年败到刘娥手上,现今儿子就能赢回来吗?真可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呀。可是儿子会不会走自己当年的老路,仍然一败涂地呢? 赵元俨千思万绪不知怎样去虑清,此时儿子却步步紧逼想要一个答案。 “您一直高看他打压我,就是因为您认为他是真龙天命?先帝当年进府选太子一眼便相中了他,就是因为冥冥中那种血缘关系! 就算赵受益是天命,如今刘娥要登基称帝您知道不知道?我们赵氏的江山凭什么要改姓刘? 父王,您是大宋仅剩下的一位亲王,况且您现在还担着皇帝生父的名分,您不救大宋谁来救大宋?您不解救这危机谁还有能力解救这危机?” “唉……”赵元俨终于动摇了,“你坐下来,为父慢慢跟你讲。” 赵允熙坐到他父亲身边,两个人开始了长谈。 ------ 那是景德四年的初春,国朝的经济已经从澶渊之战的景象里回暖过来,汴梁城一片繁华景象。 宋真宗赵恒便自以为是,听信王钦若等人的话,开始迷信道教,寻求长寿之法。 不久之后,一幅天书果然在承天门从天而降,昭示着“万事太平”景象的 到来。 丁谓、王钦若等人率百官朝贺,之后开始大修玉清昭应宫,封禅泰山,祭祀后土,并改元为“大中祥符”。 大宋国库虽然充实,却经不起这样东封西祀,一座玉清昭应宫花银近亿两,宋朝建国以来的所有积蓄,一下子被挥霍殆尽。税赋的增加使百姓的日子又清苦起来,一时间民怨沸腾,流民四起。 即使是这样,“天下太平”的日子仍然被一件又一件的祥瑞所粉饰,真宗皇帝热衷佛事,朝政只交给皇后刘娥处理,朝堂上“五鬼”当政,颠倒黑白,任凭刘娥一人做主。 百姓认为皇帝“东封西祀”不好,宋真宗却实实在在得了实惠。 大中祥符元年,皇后刘娥的侍女李氏果然为他生下一个女儿,让官家赵恒又有了绵延子嗣的希望。 大中祥符三年,李氏即将临盆,他日日请道士谯文易进宫祈福,希望一举得男。 这一年的四月,户部副使叶补之也即将迎来他的长子。 叶补之夫人张氏与八大王王妃为亲姐妹,两家来往很密,因此八大王赵元俨与叶补之也十分交好。 四月十四日,张氏即将临盆,八王妃亲自到府上照顾,时为广陵郡王的赵元俨也跟着王妃一同来到了叶府。 女眷们在内院忙活,八大王赵元俨与叶补之在书房里闲聊。 “元泰,你可知道宫里最近也要有喜讯传来了。”赵元俨对叶补之说。 “听说是皇后的坤宁殿也要有喜讯?”叶补之也听说一二。 “哼!”赵元俨冷哼一声,“什么坤宁殿的喜讯,还不是她的侍女要生产,她强抢过去做自己的儿子罢了。” “唉,古来如此!若是不得势的妃嫔得了皇子,被皇后抱到自己身边教养的也大有人在。这种事情连官家都是默许了的,其他人谁还敢说什么?” 赵元俨一脸不屑地说:“若皇后是位仁慈良善的女人也就罢了,你不见她对待惠国公主如何?小公主才两岁便夭折了,可见她没有好好照顾。” 叶补之虽然比赵元俨年轻,却更沉稳持重,他不似赵元俨这般爱说笑,心里更加有谱。“八大王不可如此妄言,若是被人听了去可不得了。人各有命,寿从天定,惠国公主天命如此。” 此时叶府上下都为夫人生产忙作一团,书房里只有赵元俨和叶补之两个人,因此赵元俨说话并不避讳。“你莫说寿从天定,大内里夭折了多少皇子公主?我看是寿从人定!” 叶补之皱眉望着赵元俨,“虽然官家此时不理朝政,不问世事,可这等事一旦败露,即便是皇后也是要诛九族的,她何敢如此?” “元泰只知忠义之事,却不知狡诈多奸。她刘娥本就是个孤儿,还管什么九族不九族?她只知道为自己眼前的利益着想,才不会管什么万世千秋呢。” 赵元俨坐到叶补之身边压低声音说:“你可知为什么刘娥这样痛恨宫里出生的皇子公主?还不是因为她早年滑胎不得生育,如今便视所有出生的皇子都为眼中钉肉中刺。” 叶补之道:“如今李氏若是生下皇子,还会抱到坤宁殿教养,官家别无他子,将来必要将大位传给这位皇子,皇后也该满足了。” “哼,我偏不要她得逞。若是皇子抱到她身边教养,一旦官家崩殂,她做为太后辅政,我们赵氏的江山还不要改了她刘姓吗?” 叶补之无奈地摇摇头,“如今皇后在朝中一手遮天,你我又能如何?” 赵元俨义正辞言地说:“元泰,你食君之禄,怎可说无可奈何之言?若是有机会揭露刘娥逆行,朝堂之上你可愿助我铲除 刘娥异党?” 叶补之是忠心之臣,听了赵元俨如此慷慨言辞,也被迷惑了,点头言道:“皇后无道,本应将政权交还官家,若她当真做出残害皇嗣之事,我绝不会坐视不理。” 赵元俨微笑着说:“我就知道元泰是忠臣,对我们赵氏江山忠心不二。若是刘娥还政,太子年幼,将来本王为辅政大臣的不二人选,元泰也要极力辅佐才是。” 叶补之对天拱了拱手,恭敬地说:“这是自然,我定当尽心竭力辅佐太子。” 赵元俨眯起双眼,得意地笑了笑。 正在这时,府上家丁跑到书房为叶补之道喜:“大人,大人,夫人生啦!是位公子,是位公子。” 叶补之豁然站起来,高兴地说:“真的吗?太好了!” 赵元俨也站起身来笑着说:“恭喜元泰喜得贵子,此子出生在书香门第,将来必定也是辅国之臣呀!” “借八大王吉言!”叶补之笑得合不拢嘴,说着便随家丁往内院去看夫人和孩子。 此时,叶府门外来了一个人,正是八王府管事赵吉。 赵吉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见了八大王便说:“王爷,不好了。” 赵元俨不悦地说:“何事慌慌张张的?” 赵吉伏在赵元俨耳边说道:“王爷,宫里来信了。”说着,他拿出一个纸卷。 赵元俨展开字条,看过之后将字条撕得粉碎,“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她竟敢将我们赵氏子孙残害殆尽!” 这时,八王妃抱着小公子出来,后面跟着叶补之。八王妃见了赵元俨眉开眼笑地说:“王爷看看,这叶家小公子多俊俏,眉眼里还有几分酷似咱们家大哥儿出生时的样子呢。” 叶补之也喜笑颜开地说:“八大王,你看我为孩子取名为叶灏可好?水大无边之灏。” 赵元俨却无心细看孩子,敷衍地看了一眼说道:“元泰,我府上出了点事,我要急着回去处理。” 叶补之见赵元俨刚刚还是好好的,突然就要走了,知道必然出了大事,便道:“八大王请自便,一会儿我派车马送王妃回府。” 八王妃也疑惑地问:“王爷这是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男人的事你不要管,你愿意在妹夫府上住几日也可,我派赵吉他们来给你送些用物。” 赵元俨说完便急匆匆出了叶府。可是刚坐上马车,赵元俨却突然有了主意,他招呼车夫停下,又转身回了叶府。 叶补之见赵元俨去而复返,便问:“八大王何故又回来了?” 赵元俨拉着叶补之道:“我有一件极重大的事情要和元泰商量!” 叶补之见赵元俨面色凝重,知道此事非关小可,放下孩子,便与赵元俨一同进了书房。 “可是出了什么大事?”叶补之严肃地问。 赵元俨将房门紧紧关闭了,才说:“宫中出了大事!李氏即将临盆,皇后却准备了一只狸猫想要陷害皇子。 若是皇子被陷害,官家定不会留他活命,现在必须想办法将皇子保全下来,这是我皇家唯一的血脉!” 叶补之有些不明白,一只狸猫如何陷害皇子。 赵元俨解释说:“狸猫哭声凄厉,乍一听很像婴儿,若是剥去皮毛,体型也与刚刚初生的婴孩一般大小。 如今宫内常常出入的一个道士名唤谯文易,最是刘娥的亲信,他已经准备了这样一只狸猫带进宫去,你说他们要做什么?” 叶补之倒吸一口冷气,颤颤巍巍地说:“什么!他们要‘狸猫换太子’?!” “正是!” 第四十九章真龙天命,岂知狸猫换太子(二) 叶补之也跟着慌起来,两个人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这可如何是好?” 赵元俨突然跪倒说道:“如今我有一个主意,只是不知道元泰肯不肯救我大宋太子,挽救大宋江山!” 叶补之被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搀扶:“八大王快快起来,你这是要折煞死我呀!” “不,你若是不肯答应,我便不起来。” 叶补之急道:“有什么微臣能够出力的八大王尽管说,只要是为了大宋的江山社稷,莫说出力,就是豁出我的性命,我也是肯的。” 赵元俨对着叶补之叩头道:“叶补之忠义乾坤,必将流芳千古!” 叶补之急得只得也跪下,“八大王,您这是做什么!” 赵元俨也不起来,说道:“元泰,你家公子能与太子同日出生,乃是天意,若是太子要被缢死,必被埋葬太子林中,宫内不可夹带进去婴孩,一个死了的婴孩却必须被夹带出来。 若是太子死了,必须交到宗正寺查验才能下葬,只是一个婴孩,谁还知道他是什么样子?若想太子不死,就必须找到一个跟他一样大小的婴孩去替死……元泰,这是天意呀!” 叶补之一屁股坐到地上,直愣愣地说:“这是天意?这是天意?” 赵元俨爬跪到叶补之面前,扶着他的双肩说道:“元泰,只有你家公子能救太子,请你务必救救他,大宋的江山社稷都在你一念之间了!” 说着,赵元俨又对着叶补之叩了三个响头。 叶补之浑然不知般呆坐在地上,“这是天意?这是天意?” “元泰,再不决定可就来不及了!” 最终,叶补之同意了。他吩咐家丁道:“去把小公子抱到书房来,八大王要看看孩子。” 等八王妃抱着刚出生的叶灏进了书房,还奇怪地问:“王爷不是有急事先回府了,怎么又回来了?” 赵元俨道:“夫人抱着孩子先跟我走一趟,倒是有一件急事需要处理。” “抱着孩子一起去?”八王妃更加疑惑。 叶补之上前接过孩子道:“让我再抱一下。” 八王妃将孩子递给叶补之,叶补之接过孩子,浑身颤抖地在孩子脸上亲了又亲。 八王妃对着赵元俨使个眼色,“这是怎么回事?” 赵元俨道:“你别问了,先抱上孩子跟我走,路上我再跟你说。” 等八王妃再次接过孩子,叶补之已经脱力般跌坐在椅子里,他将头扭向一边,挥了挥手说道:“你们快走吧!快走!” 赵元俨对着叶补之深深一揖,护着王妃带着孩子便往外走。 另一边,他安排的线人已经抱着皇子等在宗正寺外,只是一个照面,两个孩子被调换了。进去宗正寺的叶灏被缢死,埋进太子林。 皇后刘娥手下最信任的龙卫都虞侯司空啟,亲自监督此事,但是他什么也没有发现,只是回报刘娥道:“皇子已经被缢死,埋入太子林中。” 八大王赵元俨原本的计划自然不只这些,他本来想利用刘娥残害皇子的证据扳倒刘娥,再加上李宸妃的证词,将刘娥彻底扳倒。 谁知刘娥一场“狸猫换太子”的戏码彻底打乱了赵元俨的节奏。 第二天大朝时,赵元俨揭露刘娥的罪行变成了皇后党对八王党的抨击,八大王彻底失败。开始长达十年的“称病不朝”。 赵元俨虽然失败,他却换回了皇子的性命,新出生的皇子被抱回叶府,叶夫人张氏知道后哭得像个泪人。 “这不是我的孩子!”张氏一眼便察觉到了其中的蹊跷。 叶补之散去身边的嬷嬷,偷偷对夫人说明真相,张氏差点当场晕厥过去。“你怎么这么狠心?能用自己亲生儿子的命去换?你是疯子!” 叶补之连忙捂住夫人的嘴,偷偷落泪道:“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孩子,可是他是皇子,他是大宋的江山命脉呀!” “他是命,我儿子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你还我的孩子,你还我的孩子来!”张氏拼命地捶打着叶补之,两个人抱头痛哭。 虚弱的皇子可能是被面前的景象吓住了,也跟着哭了起来。 叶补之赶紧抱住孩子往夫人怀里送,“他可能是饿了,你快喂喂他!” “我不!”张氏抗拒地将脸扭向里面。 “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孩子饿死?”叶补之心疼地抱着哄孩子,可是一个大男人哪里会哄孩子,越哄孩子哭得越凶。 “夫人,就算皇子饿死了,也换不回咱们儿子的命了。”叶补之抱着孩子簌簌流泪。三个人一起哭起来。 过了好半天,张氏见孩子哭得甚凶,终于忍不住将孩子抱在怀里,给他喂奶。 出生已经一天的小皇子还没有吃过奶*水,叼过奶*头恨恨地吸吮起来。张氏停止了哭泣,哀怨地看着小皇子,叶补之也在旁边摸摸孩子红润的小脸,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就这样,小皇子在叶府上住了三个多月,张氏彻底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儿子。可是八大王的失势,紧接着便是八王党一个个被打击。 户部副使叶补之被贬出京,他怕自己不能保全皇子,便与赵元俨又上演了一出掉包计。 八王府侍妾吴氏七个月小产,小皇子被换入八王府当做吴氏的孩子由八王妃亲自抚养。 由于叶补之夫人再次怀孕,便没有跟着叶补之出京,而是住到八王府的花园小筑里养胎,这样张氏又能时刻见到小皇子了。 看着被当做八王六子,取名赵受益的小皇子一天天长大,张氏觉得这就是他死去的儿子的转世。 毕竟是吃张氏的奶长大的,赵受益从小便跟张氏格外的亲,听着赵受益对自己“姨母、姨母”亲切地叫着,张氏总是产生一种错觉,“他也许就是自己的儿子呢?” 转眼三年,叶补之在地方上颇有政绩,便被调回官复原职。 此时女儿叶沛已经出生,一直寄养在八王府里,被当做儿子一样养着,与八王长子赵允熙、六子赵受益一起长大。 叶补之回京,自然另立府第居住,叶沛被接回家里,却闹着要回八王府。“王府才是我的家,我要找受益哥哥玩!” 叶补之与夫人张氏都是皱眉,要拿这个不到三岁的娃娃怎么样呢? 张氏亦是思念赵受益,把他穿小了的衣服拿给叶沛穿,叶沛从小便爱穿男装,除了府里的人,外人都认为叶府里生的是位小公子。 张氏对赵受益也很思念,常常带叶沛回花园小筑居住,这一年里到有大半年是住在八王府里的。 后来真宗因为无子,便有意在宗亲里寻找一个过来做宗子。几位亲王里只有八大王赵元俨子嗣最为丰厚,便到八王府里来寻。 叶补之建议说:“这是将皇子还回去的最好时机。” 可是赵元俨却有了私心,“若是我皇兄挑中了别人呢?” 叶补之肯定地说:“血浓于水,我敢打赌,官家会一眼看中六哥儿的。”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赵元俨调侃似的说。 叶补之几乎用一种含着泪的语气说:“受命于天,则天命永顾,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好,我们就赌一赌,看看到底是天命难违还是人定胜天!” 真宗来王府这天,赵元俨特意让赵允熙穿得漂漂亮亮,还教会他背诵真宗皇帝的诗作《劝学篇》。 “嗯,给爹爹背一遍。”赵元俨看着最肖自己的嫡长子赵允熙,很是满意地说。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 赵允熙背得行云流水。他从来没有让父亲失望过,从小学武练字,点茶弹琴,下棋诗画无一不精。赵允熙长得风流倜傥,很有赵元俨小时候的精明劲儿。 赵元俨嘱咐道:“待会你伯父来了,你要好好表现,知道吗?” “爹爹,您就放心吧,将来我当了皇帝,就封您做太上皇,好好享福。”赵允熙带着势在必得的劲头说道。 “不许胡说!”赵元俨故意板着脸说道。可是他心里呢?看着不到十岁的儿子像个大人一样有模有样的说话,赵元俨心里得意得很。 精明的赵允熙自然早就知道他要如何表现了,可是这种刻意却引起了官家赵恒的反感。 最终,真宗赵恒还是挑上了怯懦懦站在一旁的赵受益。赵受益那怯生生的样子,白皙瘦弱的身子骨,无一 不让赵恒想起自己小时候的样子。 赵恒是太宗第三子,他又不是嫡出,本来与皇位无缘。可是太宗最喜欢的长子赵元佐发疯,次子赵元佑暴亡。 本来安于做个安乐王爷的赵元休被刘娥窜到着去争取皇位。他遭遇了明德皇后与太监王继恩的政*变,刘娥帮助他挫败强敌,当上了太子。 赵受益被选为宗子,诏入大内抚养。 叶补之吐了口气,赵元俨却如鲠在喉,赵允熙则怀恨在心。 之后,赵受益由刘娥亲自教养,却常常偷回八王府省亲。刘娥对八王有了更多忌惮。 又是偶然的机会,刘娥知道赵受益与户部副使叶家走得颇近,叶家之子与死去的皇子是一天生辰,这让刘娥产生不好的联想。 刘娥几次派司空啟去叶家探问,却没有得到什么答案。 再之后,连一向忠心的司空啟都背叛了刘娥,刘娥更加杯弓蛇影,疯狂地贬斥和杀戮对自己有威胁的官员。 这样,叶补之一家被贬到巴蜀去,也正是刘娥,她派出龙卫暗中杀死了叶补之全家。 ------ “什么?姨丈用亲生儿子换出了皇子的性命?”赵允熙瞪大眼睛看着赵元俨。 赵元俨有些失神地说:“是啊,你说他是不是真龙天命?连上天都如此眷顾他。” “哼,他只是有命无运罢了,如今赵受益在宫中日子很难捱,只怕哪一天便要被废了。”赵允熙不屑地说。 “你从哪里打听到的消息?” 赵允熙嘿嘿笑笑,“难道爹爹真的被刘娥打怕了?那刘娥一介鼓女,还竟然要当女皇呢,你我皇家血脉,为何不该争取?” 赵元俨一言不发地盯着赵允熙。赵允熙又说:“我在滁州时结交了一个朋友,便是刘娥身边最红的太监周怀政的弟弟。那周怀政死前却把一些证据留给了家人,您可知那刘娥都做过些什么?” 赵元俨沉着脸道:“一介鼓女能做到今天的位置,自然要做很多不可告人的事情。” “甚至于当年楚王的发疯、昭成太子的暴死都跟她脱不了干系!难道我们赵氏子孙就该被一个鼓女如此残害?” “你说这些可有证据?”赵元俨追问。 赵允熙道:“这些我没有证据,可是如今有一样证据却完好地在永定陵等着咱们。” “你是说——” “对,李宸妃!” 赵元俨的眼睛又暗淡下来,“她未必再相信我。” “不信我与爹爹,难道还不信自己的孩子吗?”赵允熙盯着赵元俨的眼睛说。 “你是说……” “对,她要是知道自己的孩子还要面临和她当年一样的处境,她会怎样做?难道她还要任人宰割,做无声的牛马吗?”赵允熙越说越激动,甚至提高了声音。 “爹爹,请把九龙玉璧拿给我,我知道您没有还给赵受益。他斗不过刘娥的,他像他母亲一样无能而且懦弱。 可是您与我不同,我们赵氏子孙应该靠您这样有实力的人来拯救,我们大宋的江山社稷绝不能落到刘娥这样的人手里!” “你要怎样做?” “我要请出李宸妃,让她指认刘娥抢走她的孩子,用一只狸猫换走了太子。是您大义,将自己的亲外甥救回太子。我要将刘娥残害皇子的事实当着所有朝臣的面揭露出来。 朝堂上不是没有忠肝义胆的忠臣,只是缺少振臂一呼的领头人。如今大家都被刘娥压制着,只有您举起旗帜,不怕没有人站到您身边来。刘娥就算再有能为,她一个小小的女子,又能怎样?” 见赵元俨犹豫不决,赵允熙恳切地望着他,“爹爹!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呀!如今刘娥已经有所动作,只怕她登基之后咱们赵氏就再没有机会了! 爹爹,为了赵氏一族,为了江山社稷,您不能再犹豫了呀!” 最终,赵元俨将那块九龙玉璧拿给了赵允熙。 …… 赵元俨躺在床上回忆当天的事情,只听副管家赵吉前来禀告:“王爷,有几位官员上府来道喜。” 赵元俨的心情沉到了谷底,他声嘶力竭地说:“何喜之有?关府门,谢绝一切外客。修奏折,暂不上朝。” 第五十章魔道相争,步步为营谁与高(一) 赵允熙被杀,刘娥最后一个对手八大王赵元俨也销声匿迹了。 赵允熙步入永定陵的圈套,丁月华出击与狄青料理后事,都是刘娥一手策划安排。 她早就发现了赵允熙的动静,一直安排狄青在暗中监视。甚至那一日在樊楼上偶遇,都是刘娥故意让狄青做的。 刘娥早就预计让狄青联系好西夏人,为自己将来做打算,更兼控制赵允熙。只是其中穿插了赵祯与萧世南见面那一段,这倒为他们打了掩护,要不狄青带人出宫刘娥怎会不知? 最后,刘娥故意放水吸引赵允熙到了永定陵,并一举擒获。虽然刘娥只想利用丁月华的恨意擒获赵允熙,却没有想到丁月华会一举杀之,不过这样也好,免留后患。 一切都按照刘娥的计划一步步顺利地进行着。 为今只剩下最后一件心事未了,那便是司空啟,她曾经最信任、最以赖的龙卫都虞候。他的背叛让刘娥伤心欲绝,她要逼他现身,她要亲手将他杀死,叶沛便是她一早安排好的棋子。 那次赵祯遇刺,杀手误伤叶沛,她露出师父送给她的护身宝甲,刘娥一眼便认出那是司空啟的手艺。世上哪里再有第二个人能有这样的巧手? 经过阴阳双煞顺藤摸瓜的调查,知道司空啟化名巴山隐姓埋名,在栖凤山做了一个名副其实的隐士。 刘娥故意留叶沛在身边,就是为了吸引司空啟出山,可是他始终没有露面。 丁谓倒台时,叶沛被困宰相府,是谁救出了她? 刘娥觉得那熟悉的手段太像司空啟了,而她坚信司空啟已经抵达京城,接下来的事情,就要看如何逼他现身了。 尽管刘娥与叶沛一日又一日的相处使得她越来越喜欢这孩子。但当刘娥从丁月华口中得知,叶沛竟然是叶补之的女儿时心中一惊,她终究是不能再留下她的性命了。 当年周怀政谋逆被诛杀,他死前污蔑司空啟与叶家勾结保护太子,后来更有传言说叶补之用自己的儿子换出了太子的性命。 刘娥一气之下清洗朝廷官员,很多官员被杀被贬,这件事引得司空啟不满,骤然失踪,十几年没了踪迹。 刘娥不肯罢手,仍然对叶家进行迫害,她先将叶补之贬到蜀州,后又在路上进行暗杀。叶氏全家被诛,刘娥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落地。 “上天入地寻之遍,想不到你竟然在老家安然地度过了十几个春秋,是你该出山的时候啦!”刘娥暗暗地想。 “你竟然能把女孩说成男孩,你还有多少事是在骗我?”刘娥把拳头攥得发白,她狠狠地咬了咬牙。“我要杀了你,我要亲手杀了你,连同你的爱徒,她本也应该死在十年前的蜀州!” “叶沛”——刘娥又念到这个名字,“我这样喜欢你,甚至把你当做自己的女儿,想要把位置传给你。可是你却背叛我!难道你真的如同你的父母一样愚忠? 若满庭芳说的是真的,你做了赵祯的女人,你要做赵祯的皇后,做一个傀儡皇帝的皇后,真是太可笑了。你以为爱情 比权利还重要吗?我就让你们为爱而亡,做一对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苦命鸳鸯吧!” 刘娥立即宣了“阴阳双煞”觐见。 “阳手镖”郭超施礼后对刘娥说道:“启禀太后,臣之前已经发出邀请,让江湖上的十大高手火速进京,不日他们即将抵达汴梁城。” “很好,就按之前安排的去做吧!” “是!” 此时只有恨意才能让刘娥觉得有所寄托,她如临深渊,身后是无限的空寂。 ------ 刘娥觉得自己安排的事情天衣无缝,却没有想到门外有一个人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听在耳中。 他从宝慈殿出去,没有一个人敢阻拦,他现在是太后身边最红的人。他心中盘算,“这件事我一定要迅速告知官家,只有他能保护我妹子。” 此人将头上的幞头压了压,却盖不住脸上的刺字,这个人正是狄青。 那一日,狄青将丁月华押解回宫,丁月华向刘娥道出叶沛的身世。虽然刘娥命令狄青等人退出殿外,但是狄青却故意在殿门处流连,以护卫之名不肯走远。 他自幼练武,听力极佳,又极用心地听着,因此殿内大部分对话都被狄青听个清楚。他听到李宸妃为官家生母时,心中一阵了然,他之前已经有这样的猜测,这下更加确定。 但当丁月华说出叶沛父亲用叶沛的哥哥换取太子性命时,他心内揪紧。狄青隐隐觉得这不是个好消息,若是叶家曾经破坏过太后的计划,现在叶沛便成了太后的敌人,以太后的为人怎么会放过她? 狄青立刻开始思考要如何解救叶沛。 借着值夜的机会,狄青偷偷去了福宁殿,告知官家赵祯永定陵发生的一切和宝慈殿听来的一切。 赵祯听后顿时呆住了,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是先帝的亲生子,而自己的母妃在冷宫十年他竟然一无所知。他情绪有些失控,险些痛哭起来。 狄青见状急忙规劝,“官家,此事万不可在他人面前表现出来,不如明天与乐安郡主商议对策。太后已经决定四月底在青城祭天,恐怕官家也要早做安排才是。” 赵祯隐忍着摆了摆手,命狄青退下。狄青走后,赵祯再也忍耐不住自己的情绪,趴在被子里痛声大哭起来。 “父皇、母后……”赵祯不知如何面对这两个陌生的人,他要去祭告一下他们吧?至少他要将母后的尸身接回来治丧,他要以太后之礼为她下葬,让她安息。 赵允熙——赵祯一直不喜欢他,这个从小就欺负自己的嫡亲哥哥,可真等到他死了,赵祯心中又是一种五味杂陈。 帝王家的争斗历来是要付出生命代价的。而自己呢?若是刘娥篡位,自己又怎能保住性命? 赵祯一直将八大王赵元俨视为亲父,可如今……是他救驾有功吧?更应该说是叶家救驾有功。沛儿,是你的父亲用自己的亲生子救下了我,沛儿,我欠你更多更多了。 赵祯头脑里十分混乱,哭哭睡睡直熬到天亮,才迫不及待去了栖凤 阁。 苗瑾禾本来高兴地迎接赵祯,笑着说:“官家,这么早是来与乐安郡主一同用早膳的吧?”却见赵祯面无血色、毫无笑意便不敢再说下去。 叶沛看见赵祯面色不对,直接将他拉进内室,命几个侍女都退出去,才问道:“六哥哥,是出了什么大事吗?” 赵祯面色惨白,两眼发直,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赵允熙死了!” “什么?!”叶沛也惊呼一声。 赵祯道:“你知道么,我是先帝的亲生儿子,是先帝的宸妃所生,而我的母后已经被刘太后害死在永定陵了。” “什么?!”叶沛被一件接一件的事情吓得惊诧不已。 “而你,沛儿,我之所以能活到今日,竟然是你父亲叶补之用自己的亲生儿子,就是你的哥哥替我而死,才将我换出,保全至今。你叶氏一家也是因为这个缘故,被刘太后诛杀的!” “怎么会……”此时叶沛连惊诧声都发不出来了。 “沛儿,如今我只剩下你了……”赵祯抱住叶沛,大哭起来。叶沛全身颤抖,泪水也簌簌落下,呆若木鸡。 良久,赵祯渐渐止住哭泣,缓缓说道:“我曾经以为太后刘娥只是要将权利握在自己手里,只要我听话做个言听计从的傀儡,她就会放过你我。 原来,这都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帝王家的权谋历来都是你死我活,权利只能握在一个人手里,如果不是我,我便只有死路一条!” “六哥哥,刘太后真的会这样恨绝吗?她真的害死了大哥哥,害死了你的母后,害死了我全家人的性命?”叶沛简直难以置信,她不知以后要用怎样的容颜去面对太后刘娥。 “嗯,我们再也不能坐以待毙了。” “我们要怎么做,我们能怎么做?” 两个人又抱头痛哭一阵。 赵祯道:“我去找范仲淹、韩琦等人来商量,要在刘太后行祭天仪式之前采取行动。” “嗯。”叶沛还没有缓过心情。 ------ 这天朝会后,官家赵祯以议政之名,留下范仲淹和韩琦等人在勤政殿商议对策。 “朕要派人去永定陵接回母后,以太后之礼安葬。” “万万不可!”范仲淹听后力劝道:“官家,绝不能因小失大。官家如今不能在刘太后面前表现出一丁点差错,一定要坚持到祭天仪式之后。” “为人之子,见父母死于非命却不能救,这是天大的不孝,是多么残忍的事情呀!”赵祯闭上双眼,将拳头砸在书桌上。 “官家,小不忍则乱大谋。等官家将来亲政了,自然是要以太后之礼风风光光将李太后下葬的。” “朕只怕等不来这一日……” “陛下万万不可灰心。刘太后虽然精于算计,却终究失去了民心。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我们要等待溃潮的到来。” “我们要怎么做?” 范仲淹信心满满地说:“臣已经有了详实的计划……” 第五十章魔道相争,步步为营谁与高(二) 当赵祯与范仲淹等人商量之时,叶沛也得到萧世南的一封密信。 “大量江湖人士赶来,京城恐有变动。” 叶沛心中又是一阵颤抖,太后果然如此狠绝,要将他们一网打尽?自己突然背负起了血海深仇,她不曾想过要复仇,可是杀父仇人却出现在了自己眼前,自己竟然认贼做母好几年,甚至要为她求情,为她打算…… “我要怎么办呢?我要怎么办呢?”叶沛无助地呻吟,她的泪止不住的流,她的心在滴血。 赵祯他们还未做出什么反应,太后刘娥却已经开始行动了。 是日,刘太后诏官家赵祯去宝慈殿议事,赵祯到了却见叶沛竟然也在这里。 “官家,永定陵里一位先帝的嫔妃病重,那是一直为先帝守陵的太妃,吾打算准了她回宫来养病,不知官家意下如何。”刘娥不慌不忙地对赵祯说道。 赵祯和叶沛听了心里都是一紧,他俩对视一眼,难道说李宸妃没有死?赵祯的拳头又攥得紧紧的,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全凭大娘娘处置。”赵祯强装镇定地说。 刘娥微笑,“官家不问问这名太妃的来历么?为何我要对她这样偏向照顾?” 赵祯不明白刘娥要做什么,便看着刘娥。可是他与刘娥对视,却明显败下阵来,他心里“砰砰”狂跳,仿佛自己做错了事情,复又低下头来沉默。 刘娥接着说:“要说起这名太妃呀,她还照顾过你呢,你可能都已经没有印象了。她曾经是我的一名侍女,被先帝看中了封做宸妃,她就是惠国公主的母妃。” 刘娥眼睛紧紧地盯住赵祯,看得他愈发紧张,他越想掩饰就越暴露得越多。 赵祯应诺着说:“那时候儿臣太小,很多事情已经记不清楚了。” 刘娥并不在意,只道:“记不记得清都无所谓,人要知恩图报,养育之恩是最难报答的。我已经让凌尚宫去接人,等人来了官家也去病榻前进一下孝心吧。” 刘娥又转头对叶沛说,“凌尚宫不在,你去帮着料理一下,把那位太妃曾经住过的拾翠轩收拾出来,让太妃进宫了居住。” “是。”叶沛答应道。 “你们兄妹俩呀,也都大了,很多事不该再让吾费心。将来你们各有各的婚姻,也都该知道孝敬长辈、爱护小辈……” 刘娥看似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赵祯却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他只想逃离,拖的越久他怕自己越难压抑。 他试着做了几次深呼吸,可是都没有压下去自己激动的心情,他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当官家赵祯离开宝慈殿,叶沛也随之而来。 叶沛拉着赵祯的手,仿佛摸到一块寒冰,“六哥哥……”叶沛喊道。 赵祯坐着步辇终于回到福宁殿,他几乎就要撑不住了。 “沛儿,你说我的母后真的还活着吗?难道她真的还在永定陵?”赵祯紧紧握住叶沛的手,激动得有些颤抖。 “怎么可能……”叶沛质疑,“我总觉得其中有些蹊跷。” “若是我母后真的还活着,我一定要将她救出出来。她受了太多苦,刘娥一定还想用她来威胁我……”赵祯自顾自地说着。 “六哥哥要怎么办?” “去宣狄青过来。”赵祯急不可待地说。 “现在吗?”叶沛犹豫地说,“你刚从宝慈殿回来就宣诏狄青,会不会太危险了?” “不,我实在等不及了,我怕再出意外。”真可谓是关心则乱,赵祯完全没有去想他的行为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可是看着赵祯为生母担心忧虑的样子,叶沛又怎能阻拦呢? 等狄青进来福宁殿,赵祯迫不及待地说:“狄指挥使,我母后竟然还活着,她马上就要被送回宫中了,你要加派人手保护她!” 狄青一愣,“官家是在哪里听得这些谣言?” “刘太后亲口告诉朕的!” 狄青长叹一声道:“哎呀,陛下是中了刘太后的奸计了。宸妃娘娘千真万确已经病逝,是臣亲眼所见。” “可是……”赵祯一下瘫坐在椅子里,“狄指挥使,怎么办?是我害了你!” 赵祯实在太沉不住气了,他的举动一下将狄青暴露。而刘娥故意说宸妃还活着,就是想试探赵祯到底知道多少。 叶沛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扶住赵祯说道:“六哥哥,我们要想办法挽回。” 狄青已经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想了想对赵祯说:“官家,也许事情还有转机,我们不如将计就计……” 赵祯瞪大双眼看着狄青,只听狄青说道:“如今臣的背叛使得 太后刘娥更加忌惮他人,她一定会命枢密使曹利用和四厢军都指挥使刘美等人加强祭天仪坛附近的护卫。 若是放出迷雾,说您不会等到刘太后进入仪坛,就会在半路上出兵伏击,牵扯曹利用和刘美的兵力,然而却在仪坛处做个瓮中捉鳖,岂不是手到擒来?” 叶沛也点头道:“我看此计可行!” 赵祯道:“那需要一个刘娥真正信任的人来做这个事情,要做得浑然天成,让她完全相信。” 叶沛思考片刻说道:“此时正是用到满庭芳的时候。” 赵祯与狄青同时点头,“正是!” ------ 而此时宝慈殿里,太后刘娥已经知道狄青投靠了赵祯,悔恨不已,可是也很难补救。 她恨恨地自言自语道:“竟然又出一个叛徒!你们为何都要背叛吾!等祭天仪式结束后吾要将你们一个个碎尸万段!” 刘娥叫来珍珠,“快去,宣枢密使曹利用觐见。” …… 过了两日,凌云已经将李宸妃的灵柩运回宫内,她问刘娥要如何治丧。 刘娥没有心情处理这些事情,便没好气地说:“先停在洪福院。” 当日下午,吕夷简就得到消息进宫来见刘娥。 太监禀告太后,“宰相吕夷简请求觐见。” 刘娥不解,“他来何事?” 宰相吕夷简因扳倒丁谓有功,拜为同平章事。此时他急急忙忙进宫觐见太后。 刘娥问道:“吕相公何事如此急切,非要见吾?” 吕夷简大拜说:“太后,臣为一件极重要的事情而来。” “吕相公如此大礼所谓何故?” 吕夷简道:“臣闻永定陵中为先帝守陵的宸妃娘娘病故了,臣来请旨,该用什么规制将其安葬?” “后宫一嫔妃而已,何劳吕相公亲自进宫见吾?李氏获罪先帝,早已被贬为宫人,只按宫女之礼安葬即可。” 吕夷简并不起身,说道:“太后不可,若论其身份,非要用太后之礼下葬才行。” 刘娥一拍桌案,“大胆吕夷简,吾还安坐在此,安敢出此狂言?难道你要篡政谋权不成!” 吕夷简淡定地说:“非也,非也。若非臣忠于太后,哪里需要这样冒犯觐见?俗话说,花无千日,人无万寿,难道太后不为自己千秋万岁之后考虑?难道您不为刘氏一族考虑?” 刘娥定定地看着吕夷简,吕夷简毫不退缩地继续说:“宫女李氏也好,太后李氏也罢,不过一个死人,难道太后心胸还不能容下一个已死之人吗?” 刘娥深深地吸了两口气,才道:“那依吕相公之意,李氏当如何下葬?” 吕夷简一字一顿地说:“着太后礼服陪葬永定陵。” 刘娥又叹了一口气,半晌才说:“就依吕相公的意思办吧。” “谨遵太后懿旨!太后心胸开阔,气量宏大,如海纳百川,必将流芳百世,彪炳千古!”吕夷简叩头称道。 刘娥懒得再听吕夷简的溢美之词,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等吕夷简离开,刘娥将所有人都赶出寝殿,独自一个人躺在床上流泪。一向坚强的女主刘娥,此时像一个迷失的孩子一样泣不成声。 “为什么?为什么?天意还是让你陪在他的身旁,天意弄人呀!” ------ 叶沛回到栖凤阁,拿出纸笔,在案前思索良久。满庭芳在旁边伺候,借着擦拭书阁,不断地望向叶沛。 叶沛眯着眼睛思索,好似不曾关注满庭芳,实际她的一举一动却都看在叶沛的眼里。 只见叶沛提笔在纸上写到:“世南吾兄,祭天仪式之日,请五千契丹死士半路伏击祭天队伍,掳获太后。见字如面,绝密绝密!” 然后,叶沛将这封看起来像是密信的信封好,滴上蜡油,盖上自己的图章,交给满庭芳道:“庭芳,我有一件极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去办。” “好的,郡主。”看着叶沛信任的眼神,满庭芳郑重地点了点头。 “你偷偷出宫,去将这封密信交给都亭驿的契丹萧世子,决不能让外人知道,更不能让别人见到这封信的内容,知道了吗?” 满庭芳忐忑地说:“郡主……” 叶沛拍着满庭芳的肩膀说:“自打我一进宫你便陪在我身边,这么多年,辛苦你了。此事危险,我只有信赖你了。” 满庭芳惭愧地低下头,“看郡主说的,能伺候您是奴婢的福分。” “好,去吧。”叶沛将这封信塞在满庭芳手里,催促地说。 满庭芳点点头,将密信揣在怀里,出了叶沛 的书房。 等满庭芳离开了,叶沛也从后窗偷偷出了栖凤阁。 ------ 这时,官家赵祯在勤政殿与范仲淹、晏殊、韩琦、文彦博、狄青等人商议明日祭天仪式的细节。 范仲淹道:“明日五更,大庆殿集结百官,祭天队伍会出宣德门,走朱雀门,过南薰门到达青城。到时候臣会在青城联合百官,阻止太后着龙袍祭拜天地。” 官家赵祯却说:“朕想让刘太后祭拜完天地再动手,让她了结最终的心愿。” 范仲淹严肃地说:“怎可如此?龙袍历来是皇权的象征,太后为一后宫妇人,怎可僭越?” 赵祯平淡地笑了笑,仿佛很释然,“朕最近想了很多,皇权既不是一身衣服也不是一块玉佩,而是存在百姓与百官心中的天理。施仁政,行王道,天道人心,自有公平。” 晏殊躬身道:“官家能够这样想,是国朝之福,百姓之幸!” 范仲淹道:“虽如此说,却要仔细筹划,不能有一点纰漏。”他转头又问狄青:“狄指挥使可将侍卫亲兵都点派好了?” 狄青道:“臣已经安排妥当,派三千精锐埋伏在南郊祭坛周围,官家一呼百应。其他人都护卫在官家身边,以防万一。” 范仲淹又问韩琦:“枢密院与皇城司准备的怎么样了?” 韩琦答道:“都已经安排心腹之人待命了。” 范仲淹又对赵祯说:“官家,今夜臣与曹指挥使值夜,会一直在大内听宣。” 其他人也都表示:“臣等也会在府中公服待命,达旦不寐。” 赵祯点头,“有劳各位臣公了,成败得失在此一举!” 可是此时门外却有一阵喧闹,赵祯皱眉问道:“陈忠意,出了什么事?” 陈忠意出门询问,不久又进来,附在赵祯耳边说道:“官家,门外是乐安郡主身边伺候的苗姑娘,她说乐安郡主不在屋内已经一个下午了,此时仍不知去向。” 赵祯急道:“什么?怎么早不来禀告?” 范仲淹上前问道:“官家,出了什么大事么?” 赵祯道:“朕派乐安郡主去放迷雾,却至今未归,恐有变数。” 范仲淹等人不知何事,未即刻表态,狄青却骤然急了眼。 “官家,您为何让郡主亲自跟去?您可以让臣派人手去跟踪。”知道叶沛已经写了密信,并且亲自去跟踪满庭芳的时候,狄青表现得十分激动。 赵祯眉毛一挑,眯起眼睛看着狄青。赵祯不喜欢狄青这种质疑的语气,就如同他在抗旨不遵。“狄指挥使是在质疑朕?” 狄青知道自己失态,跪下请罪道:“臣不敢,是臣失言了。” 赵祯缓和了些说:“乐安郡主武功过人,又熟悉宫内地形,其他人未必如她。你手下的人,我怕隐藏了太后的奸细,不敢启用。” 狄青道:“此时乐安郡主仍然未归,定然出了变数,臣这就亲自带人去找。” “好,你必须确保乐安郡主的安全。” 范仲淹已经明白事情的始末,在一旁嗔怒道:“官家安危重要还是乐安郡主的安危重要?狄指挥使,你此时不能离开勤政殿!” 刚要离开的狄青被范仲淹挡住去路,为难地说:“这……” 晏殊、文彦博等人也跟上来说道:“对,范公说得没错,此刻官家的安危重于泰山,狄指挥使不能离开勤政殿。” 大家眼睛齐刷刷望向赵祯,赵祯虽然心系叶沛,却不能不顾大局,只得对狄青道:“狄指挥使,你派手下最得力的人去搜寻乐安郡主行踪,此事决不能让外人察觉。” “是!”狄青出殿门对殿前侍卫林正英道:“兄弟,乐安郡主追踪叛徒满庭芳而去,如今整个下午都未回归,不知去向,实在不妙。你带上杜科,仔细寻找,又要保密,定要寻得乐安郡主的下落。” 林正英是个仔细可靠的人,知道其中利害,点了点头说:“狄指挥使放心,我这就通知杜科一起去寻。” 狄青又嘱咐道:“千万别让刘太后那边的人知晓,免得打草惊蛇。” 林正英答应,“我知道,您放心吧。” 等林正英走了,赵祯与狄青在殿中都是坐立难安。 韩琦规劝道:“官家,吉人自有天相,乐安郡主一向聪敏,武功又好,定能逢凶化吉。” 文彦博也劝,“官家,此时不能自乱阵脚,不管出了什么事情,您都要稳住。” 赵祯心里默默地想:“你等如何知道叶沛在我心中的地位?唉,如今势成骑虎,自己也是身不由己了。”赵祯只得在心中默默地乞求叶沛平安归来。 第五十一章故人相见,狼牙刀再现江湖(一) 虽说吉人自有天相,可是叶沛此时却是插翅难逃了。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叶沛跟踪满庭芳,果然见她先在宫内巧遇刘美将军,才出宫去。叶沛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这迷雾就算成功布下了。” 目送满庭芳出宫,叶沛准备出宫去见萧世南,这江湖高手入京到底要做什么?他们怎么才能确保赵祯的安全?这一件件的事情叶沛都要商量好。 如今赵祯为了生母李宸妃的事情伤神,再无心力去考虑其他。可是叶沛却不能放手不管,以狄青一人之力能否降服诸多江湖高手,她心里没底,她想要寻求萧世南的帮助。 可是叶沛还没有出宫,却见宫墙之上一个黑衣人飞速穿行,一闪而过。叶沛立刻有种不好的预感,“不好,有人要对六哥哥不利!” 来不及多想,叶沛一个“鲤跃龙门”翻身上墙,追着黑衣人而去。 “看前面这个人的脚力和功夫,他不是龙卫里的人。”叶沛边追边想,脚下用力,飞奔追去。 可是此人功夫了得,叶沛与对方之间始终隔着十余仗的距离,仿佛对方在故意吸引叶沛,使她总是觉得将要追上又始终没有办法追上。 皇宫毕竟只有那么大的地方,转眼两个人已经在宫内转了两圈。可是始终如狗追兔子般毫无收获。 “他到底要去哪里?还是他不熟悉宫内地形,找不到要去的地方?”叶沛边追边思索。 “想必狄二哥此刻正在值事,有他帮忙,总比自己一个人势单力孤要好。” 想着,叶沛一个“灵狐急转”拐向宫内东北角。她干脆转变战术变被动为主动,不去追赶,反到往殿中省的方向去了。 对方见叶沛突然改变方向,也极速变向往叶沛这边来。谁知叶沛还没跑出两步,面前突然冒出五个人,全穿着百姓衣服,看拿捏的站姿便知道都是武林高手。 叶沛一愣,被迫停住脚步。 “小姑娘,你还想逃吗?”叶沛身后追过来的黑衣人嘿嘿一笑,露出狰狞的面容,两颗龅牙龇在唇外,十分丑陋。 叶沛指着几个人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敢在皇宫大内里造次?” “皇宫大内又如何?不过因为爷爷不喜欢,要不随时进出。”其中一人口气狂傲。 叶沛抽出鱼龙鞭,“你别小看了宫内的御林军!”说着一挺鱼龙鞭打个响鞭,随后一招“长虹贯日”用鞭当剑,直点大龅牙的心窝。 大龅牙不动兵器,一个飞转侧向闪身躲避,伸出右手想要抓住叶沛执鞭之手。 叶沛收鞭回抽,又一招“逆鳞莫触”。对方右手上抬,左手使用“龙抄手”由下往上去抄叶沛左腋下。叶沛“亡羊补牢”连续两个转身横向一击。 两个人身形之快,外人看来眼花缭乱。 叶沛的响鞭惊动了附近巡逻的御林军,其中一队向这边赶来。 围住叶沛的另个一人说道:“嘿,龅牙阎王,有人来了,别耽误功夫。”他对旁边一个白面婆婆点头道:“夺命婆婆,咱们一起上?” 夺命婆婆微一点头,已经出招,直奔叶沛要害,真是狠毒的女人。 六个人同时缠斗叶沛,叶沛立刻不敌。她刚躲过夺命婆婆的“桃心抓”,后 背就被鬼手天王的“盘星耀月手”拿住肩膀。 叶沛刚想呼救,夺命婆婆在叶沛面前一晃手,一剂“逍遥散”使叶沛立刻晕了过去。 等御林军赶到事发现场,这里却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安静。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叶沛被轻声唤醒。 “沛儿,沛儿……”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叶沛耳边呼唤,她睁开眼,四周一片漆黑。她发现自己被一张大网网住,吊挂在一个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半空中。 “唰!”一道寒光将网斩断,有个人抱住叶沛,稳稳地落在地上。 “沛儿,快走!” “这声音……”叶沛愣住了。 “师父!”叶沛听出面前这个人正是自己多年未见的师父巴山,她又惊又喜。 还来不及诉说师徒二人多年未见的思念,四周骤然间灯火齐明,将宝慈殿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叶沛被晃得睁不开眼,半晌才看见太后刘娥正襟端坐在宝慈殿内的龙凤大椅上。 “大娘娘……”叶沛习惯性地叫道。 刘娥却没有理她,只对叶沛的师父说:“司空啟,你终于现身了!” 叶沛的师父巴山便是刘娥搜寻多年的司空啟,他摘下脸上的黑色面纱说道:“是,我来了。” 刘娥显得有些激动,“这么多年,你让我寻你寻得好苦!” “最好不相见,若是没有最初的相遇,便不会犯下滔天的罪过。” “三郎,难道你对我一点点思念都没有?” “望太后娘娘不要过于执着,多行善事,知福惜福!”司空啟又突然转头对叶沛说:“孩子,你快走!” 叶沛被骤然发生的一切弄得完全糊涂了,她呆立在原地说:“师父,要走一起走!” 刘娥狞笑一声,“哈哈,难道你还想要逃走?” 宝慈殿内突然出现十余名武林高手,每个人都眼露凶光,手持兵器。 司空啟对刘娥道:“我既然来了,就没有想要活着出去,只是希望你放过这孩子。” 刘娥冷笑道:“若是你死了,也许我会放过她。” 司空啟手里拿着一把狼牙刀决然地说:“我自刎谢罪!” 刘娥道:“不,我要亲手杀了你!”说着,刘娥缓缓走下宝座,从身边侍卫那里拿过一把宝剑,直奔司空啟而来。 刘娥手举着剑直刺司空啟的前心,站在旁边的叶沛哪能眼睁睁看着师父被刺杀? “师父,小心。”叶沛手举鱼龙鞭缠住刘娥的剑身,向旁边一拉,刘娥的剑便脱手了。 周围的侍卫及十几名武林高手都向前一步,将包围圈又围拢得更小了一些。 刘娥愤怒地指着叶沛质问道:“你当真要背叛吾?” 叶沛手里提着鱼龙鞭怒目瞪着刘娥:“我要为叶家二十几口人的性命讨回公道!” 刘娥咬着牙说道:“你果然都知道了,那就休怪我无情!”刘娥一挥手,十余名武林高手一哄而上。 “狼牙刀出鞘,不见血不收!司空啟,我到要看看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狼牙刀有多么神奇的威力!” 无影剑客钱子安,最先拔出自己的无影剑一下蹿到司空啟面前,左手一晃司空啟面 门,右手挥剑朝着对方脖颈就是一剑。 “算我一个!”这时一支判官笔朝着司空啟的后心点来。 “哪能少了我?哈哈哈”一只发黑的大手掌神鬼莫测地从头顶上抓下来。 只见司空啟狼牙刀竖立挡搁,后脚飞出踢掉判官笔,一个“乾坤步”侧向滑出躲开了鬼手天王的一抓。他又“顺手牵羊”将叶沛拉出包围圈,怒道:“快走!” “不,要走一起走。”叶沛抖动鱼龙鞭,抽向夺命婆婆的子午鸳鸯钺。叶沛就势飞转,与自己的师父背对背站在一起。 不等两个人再多说什么,其他人已经围攻上来。 山外仙人南多德手持钢板芭蕉扇专攻两人下盘,虚谷子谷若山拿着铁拂尘一副飘然神情,金钟佛穆铁抡起双臂,挥舞千钧力量。 再加上鬼手天王单艺雄,龅牙阎王贾晓川,夺命婆婆冷霜,无影剑客钱子安等人,场面混乱血腥。 司空啟与叶沛并肩而战,彼此倚仗,仿佛一个人生出来了四只手、两个肩膀。 借着这种阵型,两个人以二敌十,丝毫不乱。但是十大武林高手也不是白给,他们手上加力,一波又一波攻击愈发紧锣密鼓。 四周的龙卫也逐渐紧缩包围圈,一步步将司空啟和叶沛二人逼向绝地。 司空啟与叶沛缠斗十大武林高手,训练有素的龙卫亲兵也开始伺机而动。有胆大者手持腰刀、佩剑、长戟开始进攻。 叶沛见势不好,将鱼龙鞭内毒针发射出来,“嗖嗖嗖”一阵扫射之后,龙卫亲兵倒下三四十人,其他人不敢再向前进,包围圈又渐渐扩张开来。 可是鱼龙鞭内毒针不过百枚,眨眼功夫便已经用尽。叶沛心中着急,若是还不能逃脱,后面又当如何自救? 本来叶沛他们已经不占优势,这时又一个极轻盈、极曼妙的身姿加入了战斗。 “叶沛,今日就是你的死期!”那人手中绵柔剑如同飞天仙女,由下及上一招“仙女撩纱”直击叶沛咽喉。叶沛手中鱼龙鞭上挑,“后羿射日”牵弓如满月。 “丁月华!”叶沛喊道:“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丁月华满眼恨意,“我就是来拿你的命!” 那几位江湖高手都是奔着司空啟去,他们看不起叶沛这个小姑娘,等司空啟落网,叶沛自然不敌。而丁月华出现却只向叶沛进攻,首先便要取了叶沛的性命。 丁月华使用九天玄女剑中九九八十一招,招招都逼叶沛要害,她的家,她的爱,她的一生,都因叶沛而完结,她觉得叶沛是她在这世上痛恨的人。 只见丁月华又用“丝丝缠绵”缠绕叶沛鱼龙鞭,叶沛抖鞭抽回,“嫦娥奔月”跳起舞动鱼龙鞭,如同甩动的水袖。 丁月华亦跳起,一招“皓月长空”侧击叶沛执鞭之手。 叶沛回拉,“守望相助”,丁月华下劈“仙女散花”。 两位美女打斗,姿势美妙轻盈。 两个人打得难分难解,虽然丁月华没有占尽优势,却破坏了叶沛与司空啟同进同退的阵型。 其他几个人缠斗司空啟,司空啟一把狼牙刀舞动得上下翻飞,却是双拳难敌四手。不一会儿,他的手腕、小腿上已经出现两道血痕。 第五十一章故人相见,狼牙刀再现江湖(二) 这时,夺命婆婆冷霜又在司空啟面前故技重施,她对着司空啟一挥手,一股白烟吹出。 “师父,闭气!”叶沛吃过一次亏,便知道了这是夺命婆婆用的是一种迷魂散。 司空啟立刻屏住呼吸,可是他躲开了夺命婆婆的“逍遥散”,却没有躲开金钟佛的金砂掌,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司空啟后心中招,狼牙刀一下撑在地上。 “师父!”叶沛回头去顾看师父,用鱼龙鞭咬住直刺司空啟的芭蕉扇。丁月华趁机一剑西来,侧向刺中叶沛腋下心窝。 好在叶沛穿着护身甲,一刺不中,绵柔剑弯曲,剑锋划伤了叶沛上臂内侧,叶沛吃痛险些将鱼龙鞭脱手。 司空啟见叶沛受伤,也变得极度愤怒,他不顾身上的伤痛,将狼牙刀舞圆,护住叶沛与自己两个人。见两人相继受伤,其他人更加穷凶极恶。 虚谷子趁虚而入,用拂尘缠住司空啟的脚,用力一拽。面前无影剑客已经挥剑刺来,旁边鬼手天王的鬼手金刚指也伸了过来…… 就在这危机万分的时刻,宝慈殿内又进来几个人。 其中一人手持金背砍山刀,一刀斩断虚谷子的拂尘,刀背调转挡开无影剑客的“虚无剑”。 后面紧跟着一人,双手弯刀如弯月,左刀直指鬼手天王,右刀斜劈金钟佛。 再后面一人道袍飘然,一把软剑同丁月华的一模一样,却将丁月华刺来的飞剑弹开。 “师父!”只听丁月华一声惊呼。 “逆徒!”神山道长用剑指着丁月华怒道。 叶沛也喊了一声:“安常!” 安常对叶沛笑了笑,旁边的钟合也对叶沛笑了笑,“小姑娘,好久不见。” 叶沛腼腆一笑,“钟姑姑。” 坐回宝座的刘娥见了几个人,却是一愣。她眯着双眼对神山道长说道:“柴湘,你来得正好,吾今日正好将你们一网打尽!” 神山道长凛然一笑,“生有何欢,死有何惧?刘娥,终究是我与司空大哥死在一起了。” 刘娥气愤地一拍桌案,“那吾便成全你们!今日咱们就将多年来的旧账全部了结!”她一挥手,龙卫里的“阴阳双煞”立刻跳出来,与几个人缠斗在一起。 阳手镖郭超亮出双截棍,朝着神山道长“前虚后实”便来一击,神山道长软剑不能硬碰硬,飘然侧滑闪击其后。 阴手镖马进手使一对银链金瓜,追击神山道长,钟合在旁边用弯刀砍来,马进用银链一挡,两件兵器撞得火星四射。 鬼手天王与龅牙阎王追打安常,安常武功本就最弱,没有十几个回合便被龅牙阎王一支判官笔扎透心窝。 “啊……”安常一声惨叫。 司空啟目光瞪裂,冲到安常面前,“士原!” 安常伸出右手仿佛要说什么,可是他没有说出一句话,便倒在了血泊里。 钟合疯了一般冲过来,“安士原,你……”她话还没说完,山外仙人一扇芭蕉扇,隔断了钟合的咽喉,她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神山道长见跟随自己多年的钟合死于非命,也一个“凤穿牡丹”躲避郭超 与马进的进攻,一下蹿到钟合面前。“钟合……” 山外仙人本想再补一扇,将神山一同扇死。 神山道长一个“玉容飞天”跳起来回身便刺中了山外仙人的左眼。只听“啊~”一声惨叫,山外仙人也倒在血泊里。 夺命婆婆在神山道长身后出击,她一招“大蟒翻身”,双手鸳鸯钺外翻直刺。 神山道长毫不留情,回身一招“反弹琵琶”一剑划伤夺命婆婆的面容。 夺命婆婆一愣之际,神山道长紧接着一招“小蛮回首”一剑将她杀了。 龅牙阎王舞动判官笔刚想来刺神山道长的心窝,神山道长一个“三叠踏浪”,紧接着“花蕊抽丝”,再接一个“飞燕揭纱”,外人看来神山道长只是一晃而过,龅牙阎王也倒在了血泊里。 就在这白驹过隙的时间里,神山道长连杀三人,另外几个人顿时心生胆怯。 “阴阳双煞”见势不好,甩出钢镖。郭超与马进两支钢镖同时甩出,神山道长连续两个飞跃躲开两支钢镖。 可惜她不知钢镖能够自行回归,刚一落地,马进的阴手镖就再次回归,深深插在了神山道长的后背上。 “师父……”丁月华顾不得叶沛,直奔师父神山道长而去,泣不成声地喊道:“师父!” 神山道长被丁月华抱住,有气无力地说:“好孩子,不要想着仇恨,快回三清观去!” “不——”丁月华满眼是泪,她怒吼一声,向马进冲过去,“你还我师父命来!” 丁月华骤然倒戈,马进也是一愣。郭超却不在乎,他低声对马进说:“杀了她!” 马进与郭超同时出手,马进银链金瓜在前,一招“双手擎天”,郭超双截棍在后,使用“乌龙翻腾”,都朝着丁月华探步而来。 丁月华前刺马进“仙女织锦”,手腕一翻上扫回击“烟波钓叟”。 可是“阴阳双煞”是江湖有名的冷血杀手,怎能输给一个女娃娃? 丁月华仗着剑快,在两人面前走过了二十几个回合。 与此同时,另外几个人也没有停歇,他们欺司空啟与叶沛受伤,发起新一轮的攻击。 鬼手天王探出鬼抓手,虚谷子的浮尘虽然断了,却仍然用钢锥一样的把手向司空啟刺过来,无影剑客的“虚无剑”毫不示弱…… 就在这时,只听丁月华一声惨叫,她不敌“阴阳双煞”,被马进一金瓜拍倒在地上,郭超“苏秦背剑”补上一棍,丁月华顿时脑瓜崩列,气绝身亡。 神山道长虽然中了一支钢镖,却没有死透,她眼睁睁看着爱徒惨死,心如刀割。她用尽最后力气掷出手中绵柔剑,马进疏忽,被一剑刺中小腹,直接倒地。 郭超飞跃上前对着神山补上一棍,司空啟“仙人指路”用狼牙刀磕开郭超的双截棍,划伤了他的手臂,自己也站立不稳险些摔在神山道长的身上。 叶沛在后面追过来挡住无影剑客的横扫,护住司空啟。 “司空大哥……”神山道长微微一笑,“没能嫁给你是我一生的遗憾。” “是我对不起你……”司空啟再难忍住胸中的戾气,他低吼 一声,如同雄狮怒号。 “七星云龙!”司空啟腾空而起,如同飞龙入天,一把狼牙刀舞动如狂。 七星云龙!一步杀一人,七步不同伤! 这是司空啟最厉害的绝招,也是杀人如狂的死招。 此刻的司空啟再难控制自己心中的戾气,彻底爆发,他只想杀人,杀人,杀人! 这几个人打得惊天地,泣鬼神。转眼功夫,剩下的七大武林高手都死于司空啟的刀下,而司空啟也因为力竭而倒下,他用狼牙刀撑住地面,半跪着勉强支撑。 偌大的宝慈殿内尸身满地,血流成河。 如今只剩下刘娥、司空啟、叶沛和郭超几个人,还有零星几个龙卫亲兵远远地站在窗边门侧。 这时,被划伤手臂的郭超用左手提着双截棍慢慢走近司空啟,鲜血滴滴答答顺着他右手的指尖往下流。 叶沛忍着手臂的伤,阻挡郭超的进攻。 郭超用双截棍虚晃叶沛的鱼龙鞭,扬手飞出一支钢镖直奔司空啟。 司空啟试图站起来躲避,却没有成功,这支钢镖狠狠插入司空啟的大腿,司空啟忍痛低吼一声,鲜血“咕咕”地从伤口边流出,彻底倒地。 叶沛顾不得许多,仍然扑向郭超,郭超一转双截棍,缠住叶沛的鱼龙鞭,稍一用力便将鱼龙鞭从叶沛的手中抽走,远远地扔在地上。 郭超再次向司空啟走去,他举起双截棍,重重砸在司空啟身上,叶沛用尽全身力气,扑到师父身上,替他挨下了这一棍。自己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差点彻底趴下。 叶沛强撑着翻身站起,看着一样已经力尽的郭超喘着粗气一步步再次走向司空啟,准备再一次扑倒他。此时的叶沛已经累得眼神迷离。 “沛儿,别管我,你快走!” “不,师父,我不走。” 坐在宝座上的刘娥将一切看得清楚,她想不到这么多人竟然都没能制服司空啟。 刘娥指着司空啟对叶沛说:“枉你这样护着他,还叫他一声师父,你不知道他就是你的杀父仇人吗?” “你胡说!”叶沛痴痴地望着刘娥,又扭头去看师父,她想得到师父的否认,可是司空啟却惭愧地低下了头。 “不,不,不会的……”叶沛又吐出一口鲜血,跪倒在地上。 刘娥又再逼问:“司空啟,若不是你,他们叶家也不会全家死于非命。” 司空啟脸上露出无比痛苦的表情,他看着叶沛满眼是泪。“是,是我对不起你全家……” 叶沛一下瘫倒在地上,她眼前黑白光闪,耳畔嗡嗡作响,仿佛千万只蝙蝠从黑暗的山洞中飞出,顿时遮天蔽日,天昏地暗。 她一直以来依靠敬爱的师父怎么会成为自己一家人的刽子手?她敬爱的师父,她在世间最爱戴的人,救了她的命,教导她成人,教会她武功,难道他会欺骗自己?他怎会害死自己的父母家人? 叶沛觉得自己眼前一片模糊,头脑一片模糊,心中汹涌的气海一片模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还要先讲一个故事,一个凄怆的故事,一个美得令人窒息的故事。 第五十二章烟柳皇都,最是一年春好处(一) 皇都汴梁的早春,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隋堤的柳树刚刚出芽,远远望去,如烟如雾,美不胜收。 在这大好的春光里,要说的却是一个凄美的故事。 富贵人家的早春,是美,是画,穷人的早春,却是青黄不接,是忍饥挨饿。 刘娥生在蜀地,是个孤儿,从小被寄养在娘家生活。 那一年蜀中闹饥荒,逃难出来的刘娥与家人走散,她在路上遇到同乡龚美,便自作主张嫁给了银匠龚美。 龚美有些手艺,最擅长做银器首饰。蜀地饥荒,饿殍遍野,一般人家都吃不上饭,乡里哪还有多少人来做银器、做首饰? 同乡说:“汴梁城富饶,极多贵人,遍地金银。”龚美与刘娥便从蜀地逃难到了东京汴梁城。 初来乍到,哪有那么好活下去,龚美接不到活计,两个人十分着急。 那一日他二人看到西市瓦肆里招学唱鼓书的歌女,刘娥便想去试试。 龚美老实,虽不想让刘娥去做这种歌姬生意,但总比两人一同饿死要好,便同意了。 聪明漂亮的刘娥十分用功,白天瓦肆的教习教唱鼓书,晚上刘娥让识字不多的龚美教她认字,不久她就会自己读唱本了,一天就能记熟一个鼓书故事。 刘娥伶俐能干,为人爽快,她的声音很有磁性,和她的为人一样爽脆清亮,极适合唱鼓书。 因此她在瓦肆里越唱越红,没有一年便成了西市杨家瓦肆里的头牌,每日来听她唱鼓,捧场她的人趋之若鹜。 那时瓦肆抽成很高,刘娥虽卖力歌唱,每月得的“买花钱”却只够日常吃喝,度日仍然艰难。 那一日刘娥遇到一位贵人,私自赏赐了刘娥一锭银子,却被杨店头抓住不放,非要刘娥上缴。刘娥不服,与杨店头吵了起来。 刘娥虽然泼辣,但毕竟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哪里拧得过瓦肆里几个男人的逼迫。他们“歌姬”长、“妓-女”短地对刘娥进行了一番侮辱,那锭银子也被全数收走了。 刘娥越想越委屈,在瓦肆门外哭泣。这时正巧遇到平日总来听鼓书的司空啟。 司空啟问:“刘娘子何故在此哭泣呀?胭脂都哭花了。” 刘娥常见司空啟来听鼓书,只是不知道姓名,因此也不见外。她便将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番。 司空啟道:“那瓦肆店头果然欺人太甚,看我替你要回来。” 刘娥忙拦到:“贵人留步,您今日替我出了头,明日我便不能在此谋生了,如此说来反倒不划算。” 司空啟叹道:“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唉!” 刘娥见司空啟为自己抱不平,心中便更多了几分亲近。听他口音,似也来自蜀地,便问:“贵人家乡在何处?听口音也似乡音。” 司空啟道:“便是西蜀崇州,我之前听刘娘子唱鼓,常夹杂乡音,知是同乡,十分欢喜,因此常常来听。” 刘娥见了,确是同乡,也忘了刚才的不愉快,高兴 地说:“太好了,我是蜀中华阳人,真是不远呀! 书里唱得好‘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皆是人间乐事。今日逢着贵人,是我之幸。只是不知贵人高姓?” “刘娘子太客套了,我叫司空啟,在家排行在三,您唤我作三郎便可。” “那哪里使得,司空先生一看便是高贵之人,同我们这些卑贱婢子不一样的。” 司空啟哀叹一声:“人生何来卑贱与高贵,同是沦落天涯之人而已。” “司空先生为何如此消沉?我从蜀中逃难而来,常常食不果腹,尚且努力拼搏,先生衣着华贵,为什么还要叹气呢?” “我乃唐朝司空曙后人,现今也谋得一个小官,虽不愁吃喝,但屈居人下,上不能光耀祖宗,下不能抚慰百姓,怎不哀叹?” 刘娥听了司空啟的说法,叹道:“先生是有大志向之人,果然与我们这些黎民小百姓不同。我们能吃上一顿饱饭,便乐得不行,哪会想到那许多国家的愁事。” 司空啟也觉得同这位刚刚结识的小娘子说这些大话有些太过,便笑着说:“刘娘子鼓书里唱的不也都是天下兴亡的大事?” 刘娥听了也笑道:“那都是唱给富贵人听的,取乐而已。” 两人说说笑笑,又聊了许多家乡之事,颇有相见恨晚之意,不知不觉便天黑了。 司空啟道:“今日天色暗了,我送刘娘子回家吧。瓦肆里到了晚间,妓馆就开了,常有嫖-客出入,你一个小娘子独自行路也不安全。” 刘娥听了甚为感动,便允许司空啟送自己回家。 在刘娥家门外,司空啟给了刘娥一锭小银,说道:“刘娘子,每日听你唱鼓,很是喜欢,虽有时赏赐,想想都被店头抽成走了,今日这一锭小银,全当听鼓银资,万望刘娘子不要推辞。” 刘娥觉得司空啟心思很细,对他更添好感,收下银两,深深万福,说:“如此多谢司空先生好意了。今日认识先生,确实是我几个月以来最高兴的一天了。” “这也是我几个月以来最高兴的一天了。”司空啟伸手欲搀扶刘娥,又觉不妥,两只手空空地伸在半空里。 正在这时,却见龚美呆呆地站在门外,眼睛望着司空啟和刘娥,手里提着一只水桶。 司空啟识趣地拜别刘娥,“刘娘子,我这就回去了,你也保重,改日我再去听你唱鼓。” 刘娥客气地说:“司空先生慢走。” 进了家门,龚美没好气地说:“你在外面卖唱也就算了,都把人领到家里来了。” 原来,自打来了汴梁城,龚美接不到活计,全靠刘娥养活,心中已有不快,但是刘娥平素对他极好,他也不知如何发作。 今日见了司空啟衣着不凡,显是刘娥遇到了贵人,心里更没底气。怀疑妻子出轨,却又没有证据,只得话里夹枪带棒地埋怨。 刘娥却安慰他说:“美哥不用拿话激我,你自然知道我没有做对不起美哥的事。 今日我跟杨 店头吵了一架,一位贵人赏我的银子都被他们抢了去,你说汴梁这市井虽然繁华,却没有公平可言。出门碰到这位司空先生,见是老乡,续了些家常,现下心情才好些了。 他怕我天晚回家出危险,才送了我来。我虽做了卖唱营生,却不是妓-女,不会和瓦肆里其他女子同流。” 龚美见刘娥如此说,倒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娥妹,我不是不信你,只是外面人心险恶,都是美哥我没有用,不能为你遮风避雨,却让你一个女子抛头露面,唉,我……” 龚美本就老实,又兼口纳,他也不知如何说好。 刘娥说:“美哥不用自暴自弃,我唱鼓学得许多道理,王侯将相宁有种?也许有朝一日咱们也会飞黄腾达,叫那些欺负咱们,看不起咱们的小人们都去死!” 龚美笑笑说:“你这话也就安慰我还信,咱们贫贱如草芥的人,哪天能飞黄腾达呀!”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很多事情你哪说得准?” 刘娥不以为意,下厨去做饭了,龚美在灯下继续做他的银首饰。 自这天起,司空啟几乎每天都去听刘娥唱鼓,每每在瓦肆门外等候,只将鼓资亲自交给刘娥。 两个人会沿着隋堤溜达回刘娥家,两岸杨柳青青,景色迷人。他们看着隋堤的柳树,从发芽到繁盛,又到枯黄叶落,白雪覆枝。 刘娥与司空啟两人更是越聊越投缘,慢慢成了无话不说的故人。司空啟在刘娥悲惨晦暗的生活里添上了一抹亮色,他像夕阳的红光一样温暖和照亮她的人生。 这司空啟之父司空介,乃是后蜀孟昶的旧臣,因蜀国国破,孟昶进京,被封为秦国公,司空介一家才从蜀地搬入京城。 司空介虽是文官,其子司空啟小时候却好武,常常抱着刀枪棍棒睡觉,被人称为武痴。他爹爹无法,只得将他送去武当山学艺。 待到他十八岁回到汴梁城,一套“真武六合拳”威震京城,武举考试时一下夺了武状元的名号,被封为巡城司巡检官。 但是他终究难逃亡国旧臣的阴影,不受重视,晋升受限,他的手下败将却一个个春风得意,步步高升。 因此他更加醉心武术,沉醉于炼制各种奇怪的兵器。 到他二十岁时,家里为他订下一门亲事,女方便是后周柴荣之孙,蕲王柴熙诲的长女柴湘,号称柴郡主。 后周柴宗训禅位宋太祖赵匡胤有功,因此柴家还是被封王封侯,柴熙诲是柴宗训兄弟,被封为蕲王。 这柴湘为人争强霸道,虽为女流,却也爱好耍枪弄棒,因此到了十八九岁都没人敢来府上提亲。 司空介与柴湘之父柴熙诲要好,叙起两个孩儿都爱好武术,到觉得是一方美谈,天作之合,因此想要结为亲家。 可是司空啟自从认识了刘娥,一门心思都扑在刘娥身上,她的一颦一笑,她爽朗倔强的性格,像一棵生命力顽强的小草,让司空啟觉得生命里有了光,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 第五十二章烟柳皇都,最是一年春好处(二) 司空啟知道刘娥已嫁,未有越矩行为,但心中情根深种,娶亲之事却能拖一天是一天。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司空家与柴湘家都比他二人着急。撮合的媒婆跑断了腿,司空啟才勉强同意去相亲。 柴湘本来性傲,不愿嫁给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听说自己要嫁给一个武状元,到有意试试他的功夫。 这日,媒婆安排司空啟与柴湘在蕲王府的花园见面,不想刚一见面柴湘就给司空啟来了个下马威。 柴湘见司空啟低头若有所思地进门而来,从假山后突然跳出来,一招“绵掌”欲拍司空啟的后心。 司空啟心神不定,未加留意,等柴湘的掌力贴身他才反应过来。他急忙抓住柴湘的手腕,来一个“浪步游场”化解对方掌力。 可是司空啟抬眼一看,自己手里抓着的却是一位英姿飒爽的漂亮女子的纤纤细手,顿时面颊红到脖子,立刻松了手。 柴湘见司空啟轻松化解了自己的绵掌,暗自赞叹,对他莞尔一笑。 司空啟刚想施礼,却被柴湘抬起一脚,“飞鹰逐兔”踹向面门。司空啟一惊,向后急退,一双手胸前挡隔,一招“童子拜佛”。 柴湘收脚横扫,变为“秋风扫叶”,司空啟收腹再退,双手下按,压住对方踢来的腿,一招“下西川”,又止住了柴湘的攻势。 柴湘步步紧逼,司空啟连连躲避。 柴湘以为自己凌厉掌法常人不敌,今日见了司空啟的身法,沿圆走转,滴水不漏,大为惊奇,心中已经有了七八分佩服。 柴湘平素心气极高,不肯就此认输,非要争出个高低上下。 司空啟跟她过了几十招,都是后退躲避的姿态,却不见对方停手,只好使个绝招,想立即结束战斗。 再等柴湘探手过来,司空啟一个“乾坤步”转到柴湘身后,使一招“七星云龙”,脚踏乾坤的步法加上一招七变的掌法,精妙绝伦,柴湘哪里是对手? 司空啟只用了一分力气在柴湘后心轻轻一推,将她推远开来。柴湘被推出七八步,定住身,回头看向司空啟,微微一笑,跑开了。 后来司空啟才知道,这位英姿飒爽的美丽女子就是与他定亲的柴郡主。 虽然输了功夫,柴湘却爱上了这个赢了她的人。她觉得司空啟就是她多年来等的人,是她的天命之人,她那一直以来心高气傲的性子却收敛成温柔贤惠的样子。 可惜这个武痴司空啟既无感觉,也无回应。无论是柴湘送荷包还是约春游,都是一副呆模样。 只有一次,柴湘拿出家传的子虚剑,才让司空啟眼中放出光芒来。 那一日,司空啟格外地话多,从刺杀秦始皇的徐夫人残虹匕首,说道当代制剑大师苏穆如的清风剑。 “你可知晋朝崔豹在《古今注》里说,三国时东吴孙权有六柄宝剑,一曰白虹,二曰紫电,三曰辟邪,四曰流星,五曰青冥,六曰百里。”司空啟说得神采奕奕。 “你可知唐刀汉剑?唐朝本为胡人,不善用剑而多用刀,而且是胡刀。传世的唐刀制式有四种:一曰仪刀,二曰鄣刀,三曰横刀,四曰陌刀。”司空啟说得口若悬河。 柴湘笑眯眯地听着,她面前这个男人是那样博学,对于兵器的学问,几乎没有人比他更渊博。 她那样欣赏他,而且这是她未来的夫君,她心里美滋滋地想,她要如何对他好,如何善待他。 然而现实却是,司空啟一门心思想要退掉这门婚事,跟家里闹得不可开交,此事也传到柴湘的耳朵里。 后来柴湘打听得知,司空啟被瓦肆里一个唱鼓书的歌女迷住了,不肯娶亲,而且这个歌女竟然已经嫁人了,柴湘简直是要被气炸了。 柴湘寻个由头,亲自来到西市杨家瓦肆门前等刘娥,她想看看刘娥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 柴湘是个直性子,见了刘娥,开诚布公地问:“你与司空大哥在一起到底什么用意?你已经嫁人了为什么要破坏别人姻缘?” 刘娥奇怪地问:“这位姑娘,我与你素昧平生,你为何如此问我?” 柴湘见了刘娥一脸无辜的样子,更是气愤,“你别装无辜,他为了你想退掉与我的婚约,不是你搞破坏么?” 刘娥说道:“姑娘是司空先生的未婚妻?” 柴湘身后侍女也随了柴湘的脾气,不耐烦地说:“司空啟一介巡城小官,不足六品,能高攀上我们郡主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如今却想悔婚。 你这个已经嫁人的唱鼓女,还想跟我们郡主抢夫婿,你要不要脸?” 刘娥一个蜀地女子,亦是泼辣倔强脾气,她虽然出身贫贱,但是时常混迹于茶馆酒楼瓦肆之间,穿梭于各种人际间,最是见过世俗嘴脸,什么样的场面也都见过。 此时受了柴湘和她侍女的羞辱,只是“呵呵”一笑。 “原来姑娘是柴郡主。”说着上前一个万福,不急不缓地说: “柴郡主,您是千金之躯,我不过是瓦肆里的唱鼓女子,这云泥之别,想来司空先生还是分得出来的。 我与司空先生不过戏子与客人的交情,纵有几分相识,不过因为同乡缘故,司空先生是个好人,同情我罢了。 况且我已经嫁做人妇,难道还能一女侍二夫不成?柴郡主实在不应该为我的存在而忧心。” 刘娥见柴湘气势渐缓,继续说道:“柴郡主说司空先生想要退婚,小人妄自揣度,不过因为郡主娇贵,高高在上,司空先生怕不能高攀,自卑而已。他一定是想挣得一份光明前途,再风风光光将郡主娶进门。” 柴湘听了刘娥一番话,莞尔一笑,心中想来:也确如面前这个唱鼓女所说,她已经嫁为人妇,不可能再嫁司空啟,她又与我地位悬殊,我若跟她为难,反倒是跌了身份。 想到此处,笑着对刘娥说:“刘娘子好厉害的嘴皮子,就算你说的句句在理,以后也远离我家三郎为好!” 刘娥恳切 地说:“这是自然。之前我不知司空先生订婚,现下知道了,自然要知进退的。” 柴湘身后的婢女说道:“算你识抬举!要是今后再敢在司空先生面前卖弄风骚,我们定要你好看!” 刘娥唯诺地说:“不敢,不敢!” 柴湘走后,刘娥呆呆地望着远去的宝马香车,神情凄然。 她与她同为女人,年龄相仿,柴湘能坐在华丽的马车里受人尊重,使奴唤卑,自己却抛头露面,低三下四地为了挣一口饭吃而拼死拼活。 她能为了自己心爱的男人出来争,出来骂,自己却只能忍气吞声,明明相爱却不敢承认。这世间之事为何如此不公? ------ 这之后又出了一件大事,让刘娥与司空啟的命运彻底改变了。 那一日是司空啟的上司,时任巡城司马军指挥使的张耆母亲的生辰。张耆也听说西市瓦肆里刘娥唱鼓出名,因此叫了杨家瓦肆里的唱鼓、说书、越剧等人一起来贺寿。 张耆原来是韩王赵元休的家臣,其母亲伺候过韩王母妃,韩王自小丧母,得蒙张耆母亲照顾,因此也一直很尊敬她。 赵元休与张耆自小一起长大,虽是主仆,感情却很深厚。这日韩王赵元休竟然也来给张耆母亲贺寿,张耆一家人都是喜出望外。 哪知这韩王一来张府,正看见刘娥在戏台上说祝寿的鼓书,一下喜欢上了这个样子娇小,长相清秀的小娘子,呆呆看了半晌。 张耆会意,凑到赵元休耳边说:“若是韩王喜欢这个唱鼓的小娘子,臣自有办法让你们私会。” 赵元休眯起眼睛,微微一笑。 第二天,张耆亲自来了刘娥家,见了龚美,威逼利诱,恩威并施,要他写下休书,将刘娥卖给张府做婢。 那龚美本来就是老实人,见张耆是官府人家,身边带了几个官兵,端出来的又是十两一个的大金锭子,只吓得连连应诺,什么条件都答应了人家。 张耆拿了龚美写下的休书和卖身契,直接来了西市的杨家瓦肆。 张耆向杨店头要人,那杨店头见了一队官兵,哪敢耽搁,立刻叫人去叫刘娥,正巧遇见司空啟也在现场。 司空啟见了形式不妙,溜进后堂,呼唤了刘娥,拉着她从后门跑了。 路上,司空啟告诉刘娥:“龚美已经将你卖给巡城司张耆家做婢女,你若是不想去,就快快随我逃走吧!” 刘娥边走边哭道:“怎么会这样?美哥不会这样对我的。” 司空啟道:“张耆是个权臣,龚美又是老实人,哪里经得住张耆威逼利诱?” 刘娥说道:“我本身逃难来到汴梁城,在这里无亲无故,如今逃到哪里去呢?” 司空啟说:“不若你先到我家去,再做打算。” 两个人一路跑到司空府门外。当司空啟拉着刘娥准备进去时,刘娥又犹豫了。 “司空大哥,我这样逃到你家算作什么呢?” 第五十二章烟柳皇都,最是一年春好处(三) 司空啟深情地望着刘娥说道:“娥妹,我对你的感情天地可鉴。之前你嫁做人妇,我不敢越雷池半步,如今龚美写下休书,你就成了自由身。我想去找张耆帮你赎身,以后你便是我司空啟的妻子,你可愿意?” 刘娥十分感动,一下子扑到司空啟的怀里,“三郎,那我以后就只有依靠三郎一人了。” 过了片刻,刘娥又担心地说:“我不怀疑三郎对我的真心,可是你将来娶了柴郡主,她能容我吗?” 司空啟说:“我已经退婚了,将来我的妻子只有娥妹一人。” “那你的父母能够容我吗?我嫁过人,又在瓦肆里……” 司空啟手指按在刘娥嘴上,不让她说下去,“娥妹,我若是做了决定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我此生定不负你。” 刘娥面色微红,将头埋在司空啟怀里,叫了一声:“三郎!只要你不弃我,我就算九死也不离开你。” 司空啟拉了刘娥进府,将刘娥偷偷安置在自己的书房里。 那一晚,风雨交加,一个一个响过天际的闷雷闪电劈开黑暗,让人觉得阴森恐怖。 刘娥来到司空啟的寝室,抱住司空啟说:“三郎,我怕!” 司空啟摸摸刘娥的脸颊和双手,觉得苍白冰冷。他抱着刘娥,安慰她道:“不怕,有我在呢!” 刘娥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闪着流波,她勾住司空啟的脖子,说:“三郎,我好冷,我好怕!”说着,她冰冷的唇吻上了司空啟炙热的面颊。 一对青年男女在那样一个雨夜,相互依偎,相互取暖,他们是彼此的唯一,是天地间最激烈的碰撞。 就在一道闪电划破天际时,张耆带着官兵来到了司空啟家。司空介与夫人何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带了下人跟随而来。 当他们踹开司空啟的房门,面前发生的一切让在场所有的人都惊讶住了。 张耆道:“司空啟,平时看你木讷老实,想不到竟然干出如此龌龊的勾当?你可知你怀里这女人是韩王看中的人吗? 你想犯上作乱不成?你司空一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命还要不要了?!” 司空介气得一个巴掌扇在儿子脸上,气得说不出话来。 何氏扑到儿子面前,哭道:“儿啊!你想跟柴郡主退婚,可是为了这么一个唱鼓女吗?你可不能这样糊涂呀!” 刘娥被几个官兵架着拉到门外,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三郎救我,三郎救我!” 司空啟万万没有想到张耆买下刘娥是为了太宗第三子,韩王赵元休,司空啟一下僵在当地。 一边是心爱的女子,一边是司空家几十条人命,孰轻孰重他要在那一瞬间做出抉择,他不知如何是好,只呆呆地站在那里,什么都没有做。 突然,一道闪电劈下来,照亮了半边天,那一瞬的闪亮,让司空啟看清刘娥脸上悲伤、痛苦、绝望的表情,那表情让他一辈子都难以忘怀。 是啊! 司空啟那犹豫的一瞬,已经足够证明,他选择了司空家,而放弃 了刘娥。而他也将为他当时做出的决定悔恨终生,并且要付出他的后半生去弥补。 ------ 刘娥被带走了,她得到了韩王的宠幸。 刘娥本就伶俐,在瓦肆里又学会了许多人情世故,因此很得韩王宠爱。 可是到了韩府没有几个月,刘娥发现自己怀孕了,她知道这是司空啟的孩子,而韩王以为是刘娥前夫龚美的孩子,让太医为她强行堕胎。 刘娥没有保住她的孩子,那是一个四个月大的已经成型的女婴。 当刘娥看见那一团血肉模糊的亲生骨肉时,心中升起无限的恨。她恨韩王,更恨司空啟! 她永远记住那雨夜里司空啟呆若木鸡的表情,他是那样无情,他的誓言言犹在耳,可是他就那样放弃了她,他要他的家而放弃了她,她恨他,比恨任何一个人都恨! 她将这些恨意隐藏起来,化作活下去的动力,她要为自己而活,她要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 可惜刘娥命运多舛。 韩王妃潘氏是大将军潘美的女儿,生性霸道善妒。刘娥受宠,潘氏与韩王吵了几架,鼓动韩王乳母入宫时进谗言。 太宗得知儿子宠幸一个嫁过人、堕过胎、又是瓦肆里出身的女子时,十分震怒,下旨将刘娥赶出了韩王府。 赵元休无法,只得将刘娥赶出王府。 张耆劝赵元休一个阴奉阳违的计策,将刘娥暂存在张耆府上。张耆见韩王确实宠爱刘娥,不久后又添置了一处外宅给刘娥居住,赵元休时时过来私会。 有一段时间,赵元休很久都没有过来看刘娥,刘娥虽然不爱他,却也因为寂寞对他有种思念,而这种思念也许是对另一个人,刘娥自己也说不清楚。 画坊的教师刚刚开始教刘娥画画,她便将心中的思念画了出来。 那是初春的隋堤,杨柳如烟,汴河之水在隋堤下流淌,波光粼粼,暖意融融。有诗言道: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 在这一年最好的初春里,也有两个有情人在隋堤上踏春,只是那两个人只有背影,看起来像水中悠闲嬉戏的鸳鸯一样和谐。 这幅画刘娥画得十分满意,不时拿出来观赏。 之后她的技艺见长,便更大胆开始练习画人物。 她最先画成的却是一个男子的画像,他头戴幞头,身穿宽身道袍,脸上似笑非笑,与初次见面时的司空啟几乎一模一样。 刘娥气自己为何对司空啟念念不忘,将笔扔在一边生闷气。 谁知这时韩王赵元休来了,他故意不让使女通传,想给刘娥一个惊喜,谁知一进屋却见刘娥正坐在案边发呆。 “小娥,你在想什么呢?”赵元休突然出现吓了刘娥一跳。 “啊,王爷,您怎么来了?”刘娥赶忙收拾桌上的画。 赵元休好奇,“小娥是在学画吗?别收呀,让我看看,也许还能给你指点一二。” 刘娥愈发紧张,“画得不好,叫王爷见笑。” 赵元休抢过画纸笑着说:“我不会笑你,我 看小娥画了什么。” 谁知展开画作却是一个男子的图像,赵元休立刻沉下脸来质问,“你画的是谁?” 刘娥极其聪慧,眼珠一转便接口道:“我说我画的不好,王爷看了要生气的。” 说着往赵元休怀里撒娇道:“这是我们蜀中有名的送子仙人名叫张仙,我想画好了挂在寝室里日日拜他,求他让我为王爷诞下一名麟儿。” 赵元休一听,觉得自己错怪刘娥,将她搂过来亲吻道:“小娥有心了,那以后我日日来与小娥相会,必能早日得子。” 刘娥娇羞地说:“王爷要是日日来我这里,必让王妃发现的。” 赵元休更加愧疚,“委屈小娥了,我恨不得早日将府里那只母老虎休了。小娥且先忍耐,等过一阵父皇的气消了,我便接你回王府去。” 刘娥委屈地依偎着赵元休道:“王爷对我有心我便满足了,只要王爷对我好,什么名分、钱财,小娥什么都不要。” “还是小娥最好。来来,我教你画画吧。”赵元休手把手教刘娥画画。 这时,使女进来献茶,听见刘娥对韩王说自己画得不好,便接口道:“夫人说自己画得不好,您日日拿出来看的那幅《隋堤烟柳》,奴婢看着就非常好看。” 刘娥嫌她多嘴,赵元休却闹着要看。刘娥无奈,只得将那幅画拿出来展示给赵元休看。 赵元休道:“小娥这风景画确实画得不错,这《隋堤烟柳》是汴京八景之一,美不胜收。” 他又指着画中的两个有情人问道:“小娥你画的这两个人是谁?” 刘娥拥在赵元休身上笑道:“这便是我与三郎呀!” 赵元休为太宗皇帝的第三个儿子,刘娥如此叫法更显亲昵。 刘娥娇嗔地说:“汴京八景,三郎与我看过几个?我便只能臆想着去画了!” 赵元休呵呵笑着说:“小娥是在怪我?赶明开春我就带小娥去看隋堤烟柳。” “王爷不许骗人!” “三郎何时骗过你?” 刘娥扑到赵元休怀里,不住地亲吻他,二人又是一阵欢好…… 可是赵元休走后,刘娥却对着那幅《隋堤烟柳》发呆,画里的三郎又是哪一个三郎呢? 刘娥恨司空啟,更恨自己不能放下他。刘娥气愤地将画揉烂,却又不忍丢弃,她满眼是泪将画再次展平。 “司空啟呀,司空啟!是你将我害成这个样子,难道你还想在家过安生日子吗?”刘娥咬着牙狠狠地说。 ------ 刘娥打听到司空啟每日巡城时会路过她的院子,让侍女特意在门外等候请他进来。 司空啟本来没有脸面再见刘娥,却不想刘娥亲自找上自己。 司空啟刚一进门,刘娥笑语盈盈对他行礼说:“司空先生万福。” 司空啟一愣,轻轻唤了一声:“刘夫人!” 想不到刘娥咯咯地笑起来,说道:“一年不见,想不到三郎如此见外了。”说着拉过司空啟的手,将他牵进屋里。 第五十三章山盟虽在,锦书难托错错错(一) 待侍女献了茶,刘娥命外人都出去,自己把屋门关起来。 司空啟觉得十分尴尬,起身说道:“刘夫人,你,我,还是到院子里叙话吧。” 刘娥坐到司空啟身边,用手抚着他的脸颊,叹道:“三郎,你瘦了许多!” 司空啟呆呆地望着刘娥,一种酸涩涌上心头。他突然抓住刘娥的双手,问道:“娥妹,你过得可好?” 刘娥流下泪来,说道:“生不如死!” 司空啟的心像被马蜂蛰了一下,骤然收紧,泪水也不自觉地流下来。 “娥妹,我对不起你,你忘了我吧!” 刘娥却说:“不,我不会忘记你,你是我活到现在唯一的惦念。” 司空啟将头埋进刘娥怀里,哭着说:“娥妹,我对不起你!娥妹!” 刘娥抚着司空啟的头,他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子。 两人就这样抱在一起,过了许久,谁都没有说话。 司空啟突然想起一件事,说道:“娥妹,我做了一件护身软甲,可以贴身穿着,你穿上可以保护你免受刀剑砍刺的伤害。” 刘娥摇摇头,心中暗想:“司空啟呀司空啟,你可真是一个呆子,人伤的是心,斗的是心思,你那软甲能挡住诽谤诋毁、口蜜腹剑吗?” 可是刘娥表面却说:“三郎,还是你对我最好。” 司空啟听了高兴地笑笑,站起身来将外衣脱了。 刘娥问:“三郎,你做什么?” “哦,这护身软甲我用了三年时间,只做了这一件,本来在我身上穿着,我现在脱给你穿。” 刘娥笑道:“这么说,这件宝甲世间仅此一件喽?” “那是自然。”司空啟笑着说道:“就当它是我在你身边保护你也好。” 司空啟脱下宝甲,刘娥也将外衣脱了,只剩下桃红色的抹胸,那微微隆起的胸部一起一伏喘着粗气。刘娥不穿宝甲,却全身扑到司空啟敞开的胸怀里。 “三郎,让我重温一下你的温柔可好?” “哦,不!”司空啟下意识地推开刘娥,说道:“不,我们不能这样?” “三郎是嫌弃我已经嫁做人妇?” “不,不是。我何时嫌弃过你?如今你已经嫁给韩王做妾,我断不可坏了你的前程!” 刘娥呆呆地站在原地,说道:“是啊,当初我嫁给龚美你尚且不曾嫌弃我,如今更是不会。”刘娥叹了口气,将宝甲穿在身上。 “若是韩王得势,我保举你做个将军如何?” 司空啟见刘娥说得恳切,竟然信以为真,说道:“我如何因女人而发迹?好似……” 司空啟突然哽咽住了,他想说我好似卖友求荣似的,可是想起当初那个雨夜,他放弃了刘娥,得到了全家的安全,不是卖友求荣是什么?不是将自己的女人推出去保平安是什么! 正在这时,院子里突然传出一阵杂乱之声,一个男人欢心地走向这间屋子,边走边说:“小娥,你看我今日带了什么好玩意儿 来给你!” 只听侍女在门外喊道:“刘夫人,韩王来了!” 司空啟大惊失色,迅速系上宽大的外衣。 刘娥却不慌不忙披着外面袄子将自己一裹,冲出门去。 “三郎救我!”刘娥一头扑进外面那个男人的怀中,哭得梨花带雨。 司空啟骤然听到那一句“三郎救我”,仿佛回到三年前那个大雨倾盆的夜晚,他再一次不知所措,再一次茫然若失。 这一句“三郎救我”听得司空啟心如刀割,泪如雨下。 只听刘娥边哭边说:“今日巡城司司空大人路过我家,进来讨杯茶喝,我们原是同乡,见过数面,因此不好推却。 哪想得他进来后不规矩,想对我,呜呜……若不是三郎来得巧,恐怕我的贞洁不保。” 刘娥说着,抽出赵元休腰间佩戴的压衣宝剑,刺向自己前胸。 刘娥穿着司空啟的护身软甲,这一剑根本不会伤了她。 可是她这一剑刺下去,外袄都刺破了,赵元休哪里知道,以为刘娥忠烈,当真要自锵。上前一把夺过刘娥手中佩剑,护住刘娥。 赵元休怒目对司空啟说道:“大胆狂人,你不知这是韩王私宅吗?竟然敢对刘夫人无礼!” 接着吩咐侍卫,“将这个人拖出去交给巡城司张耆!” 司空啟仍然呆呆地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几个侍卫上来绑缚了他,他竟然毫无知觉似的仍然直勾勾地看着刘娥。 后面许多日,司空啟才想明白,女人是多么的狠心,他才知道刘娥今日设计这一切,都是为了报复他当初对她的抛弃。 若不是司空介全力以赴保着儿子,司空啟估计早就人头落地或者发配边疆了。 不知司空家花了多少银两,托了多少关系,才将司空啟保释出了大牢。最后只是判个罢官丢职,在家反省。 柴家对于司空啟和柴湘的婚事也不再提起。可是柴湘却一心爱着司空啟,执意不愿再嫁给别人,任谁劝说也不听。 如此,柴湘的婚事也被荒废了。到后来,柴湘干脆出家做了女道长,道号“神山”,说是谁也不嫁了。 如此将近十年的时间就过去了。 司空啟在家里变成了痴呆的废人,每日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研究制剑之术,外人看了简直是疯魔一般。 可是这十年间,刘娥却没有一丝空闲。 她请教习教自己琴棋书画,论古知今,结交权贵,关心时事,帮助赵元休争夺皇位。 赵元休既不是嫡子又不是长子,本想做个富贵王爷了此一生。却因为太宗长子赵元佐突然发疯,嫡子赵元佑暴病而亡,三子赵元休才有机会接近皇位。 至道元年,赵元休被赐名为赵恒,立为太子。 至道三年,赵恒登基为帝,庙号真宗。 赵恒登基后仍然念旧,将刘娥接进宫中,开始时只封了她一个才人。 可是刘娥聪颖,又有着一股要为人上人的倔强劲儿,她步步为 营,转眼扶摇直上,很快甩脱了才人这个封号。 那时潘妃已死,赵元休将续弦的郭氏立为皇后。刘娥进宫后联合杨妃打压郭皇后。 杨妃是早年太后赏赐给韩王的,辈分很高,进府之后却一直受尽郭氏压制,很不受宠。 如今赵恒登基,几个人皆封后封妃,各自拉帮结派,勾心斗角,后宫争斗从未停歇。 刘娥利用她们之间的争斗,用阴险手段害死了郭皇后的三个皇子,令她伤心绝望而死。之后又抛弃杨妃,害她滑胎,自己坐到了与她同等的位子上。 刘娥在外联合龚美和张耆等人。 那时刘娥认了龚美做义兄,龚美改名为刘美,封官右骁卫将军,后来又升至神龙卫四厢军指挥使。 张耆一介巡城小官也一步一步提到副枢密使的高位上来。 刘娥又把司空啟叫到身边,利用他对自己的愧疚,让他忠诚于自己,做了皇家护卫队队长,龙卫都虞侯。他们里应外合,宫内外无人能撼动她的地位。 刘娥心性成熟,心思缜密,性格坚定,早年在府外时就劝赵恒竞争皇位,又将她那时学来的许多帝王故事讲给赵恒听,为他出了许多主意,很受赵恒信任。 赵恒身体不好,性格懦弱,本性良善,没有主见。刘娥钻了空子,一路披荆斩棘,到最后独宠后宫,在大中祥符年间被立为皇后。 可惜刘娥因为早年强行滑胎落下病根,不得再孕,因此她看着出生的每一位皇子都如眼中钉一般仇恨。而那些皇子也莫名其妙或病或狂,一路夭折,竟无一人成人。 到了真宗晚期,赵恒更是依赖刘娥。 赵恒身体不好,不能上朝时,几乎都是刘娥帮助处理政事,刘娥逐渐掌控了朝政大权。 宰相寇准等朝臣心中不安,更不容刘娥独揽朝政,刘娥则勾结首府宰相丁谓、枢密使曹利用等人,将反对她专权的势力彻底击败。 由此,出现了女主临朝称制的局面。 真宗无子,到了天禧二年,才将自己八弟赵元俨的儿子过继来做了太子。 这个庶子正符合刘娥的心思,为了避免八王争权,她扶植他的儿子上位,这样,八王不会推翻自己儿子的皇位而自己继位。 赵受益年幼,不过几岁的娃娃只能依靠太后刘娥临朝理政。又是庶子,在王府里毫无背景,母系又无强族外戚,不能与刘娥分政,因此多年来刘娥独揽大权,直到赵祯成年都未曾敢提出亲政的要求。 刘娥临朝称制期间,外臣反对的呼声一直没有停歇。 此时,龙卫都虞侯司空啟一路保护着刘娥,或暗杀,或制裁。总之,反对的官员常常被贬官或降级,外阜就任期间,莫名其妙就会被暗杀或仇杀,死于非命。 司空啟掌握的军队成了只听命太后一人的私家护卫队,而这支护卫队里的江湖高手,都被成为“死士”。 司空啟在江湖上也有了一个绰号“狼牙刀”——狼牙刀出鞘,不见血不收。用来形容用刀之人的狠毒与决绝。 第五十三章山盟虽在,锦书难托错错错(二) 可是司空啟真的想做这把杀人刀吗? 那些年他没有一天是快乐的。 司空啟本性善良,只是因为他对刘娥的亏欠,才甘心听命于她,他将所有的罪孽都自己一个人承担过来。 “若是有报应就朝我司空啟一个人来吧,娥妹会变成今天的模样都是因为我一念之差。若是当初我能保护她周全,她永远都会是那个善良泼辣的小娘子啊。” 每当深夜,司空啟都会为自己所犯下的罪行深深自责,他想要再保护刘娥周全,却发现自己越陷越深。 司空啟默默地为刘娥做过许多好事。 他修缮了刘娥曾经寄宿的破庙,救济了曾经帮助过刘娥的高僧,又以太后之名赈济了灾民。 甚至很多可以暗杀的官员,司空啟也能放则放,尽量不赶尽杀绝。 甚至是皇子赵受益被救出,司空啟也是知道的,只是他没有对任何人提起。 那年叶补之被视为八王党而被猜忌排斥,只有司空啟敢与之交往。 司空啟去到叶府见了叶沛以为是个男孩,颇为喜欢想收做徒弟,还闹出了一个笑话。 也正是因为这个无心的笑话救了叶沛,因为司空啟说叶家只有一个年龄比皇子小的独生子,刘娥才暂时放过了叶氏一家人。 刘娥不知叶补之生的是女儿,因此多年来她都没有怀疑叶沛就是叶家人,而对她信任有加。 那一年的上元节,刘娥命司空啟进行大肆暗杀,司空啟不从命,与刘娥大吵一架。 司空啟愈发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再也不想待在皇宫里了。他趁着上元节不禁宵夜逃离了汴梁,躲回老家西蜀崇州做了一名隐士。 刘娥虽找江湖高手在民间寻找他的踪迹,可是司空啟隐姓埋名,就是不肯出山。 当周怀政叛乱被杀,他大骂司空啟阳奉阴违,说怀疑司空啟联合外人换走皇子,他怀疑皇子还活在人间。 刘娥亦起了疑心,命人调查叶家,怀疑叶沛就是当年的皇子,她更怕叶家与赵元俨勾结,决定对叶补之一家下手。 ------ 司空啟原来有四个徒弟。 陆畅本是司空啟在龙卫里结交的好兄弟,因为司空啟救了他的命又教了他许多武功,陆畅拜司空啟为师。 后来司空啟出走,陆畅也跟着离开了龙卫。可惜二徒弟甄泽强、三徒弟许世继和四徒弟毛卫礼都在龙卫里为刘娥卖命而死。 而安常原名安士原,则是司空啟在龙卫时的手下,一直跟随司空啟不离不弃。 安士原曾经有一个未过门的妻子,就是柴湘的侍女钟合,因为柴湘出家,钟合也跟着离开了汴京城。 楼子衿是陆畅捡回来的孤儿,司空啟为他起名并将其收养。再往后便是叶沛。 司空啟躲到栖凤山不久,就得到甄泽强的飞鸽传书,说叶补之被贬巴州,即将被暗杀。 接到消息,司空啟却犹豫了,他到底该不该现身? 他知道这是刘娥逼他出山的手段,就算他救了叶补之一家,还会有千千万万的官员被贬、被杀,难道他司空啟都能救得来? 可若是眼睁睁看着不救,司空啟曾经与叶补之交好,又知他一家忠义,司空啟不忍。 可也正是这一个犹豫,等司空啟赶到时,叶家已经全家被害,司空啟只救得叶沛一人活命。 司空啟对叶家 有愧,将叶沛养在栖凤山上,对她爱护有加,将自己的本事倾囊相授。 司空啟本不想让叶沛报仇,他见叶沛单纯善良,只想让她快快乐乐地度过此生。不想命运还是跟司空啟和刘娥开了玩笑。 叶沛下山,入了皇宫,当那次叶沛救了赵祯露出身上所穿的护身软甲时,刘娥就起了疑心。又借看变脸戏之机,旁敲侧击打听叶沛师父的情况,几乎确定巴山就是司空啟。 刘娥命“阴阳双煞”调查巴山一事,果然得知叶沛的师父巴山就是司空啟。因此,她设下计策逼司空啟出山,才有了上面这一系列的事情。 ------ 故事讲完,事情又回到宝慈殿,此刻叶沛脑中浮现一种幻觉。 她仿佛又变成了那个七岁的小女孩,躲在书箱里颤抖的孩子,她无比恐惧、无助。她看见那个杀死她母亲的黑衣人在翻找着什么,一具尸体一具尸体地翻看。 他一步步向书箱这边走来,发现了箱子的异样。他掀开箱盖,看见那个满脸惊惧的孩子,他举起手中的钢刀想要砍下,自己却骤然倒在血泊里。 叶沛面前闪现出一个手持狼牙刀的男人,他左手将叶沛抱起来,右手举刀将另一个靠近的杀手杀死。当所有的杀手都死掉以后,那人才将叶沛放下。 “对不起,孩子,对不起,我来晚了,元泰,对不起……”叶沛回忆起那个男人满眼的泪,满脸的愧,满心的内疚…… 这一切容不得叶沛一瞬间的思考,郭超从神山道长身上抽出另一支钢镖已经掷了出来,掷向叶沛。 司空啟来不及思考,本能地起身护住叶沛。他一低头,那支镖从耳边擦过,司空啟右膝无力地跪倒在地。 同时,郭超的钢镖回归,贴近司空啟的头皮,打掉了他的云纹桃木簪,削落了他一部分头发。那花白的发丝如柳絮般飘落,遮住了他清瘦的面容。 钢镖再次回到了郭超的手里。 此时,太后刘娥就坐在远处的宝座上看着一切,她心情同叶沛一样复杂。 面前这个人是她爱得刻骨的人,是他给了她生的希望,教会了她许多东西,但也是他一瞬间的懦弱,一瞬间的抛弃,让她恨得万箭穿心。 但是她已经报复了他不是吗? 她让他用一生任自己驱使,哪怕去做最坏的事他也义无反顾,那所有的罪孽都让他承担了。 她为什么还不放过他? 她不是恨他,而是爱,她想让他一辈子陪在自己身边,可是他却选择了离开!为什么?难道是她错了吗? 司空啟扑倒在地,用手中狼牙刀支撑着自己最后的尊严。 血污、乱发满地,满身。他死死地盯着刘娥,那个曾经让他爱得不能自拔的女人! 他以为他可以为之抛弃一切,到头来还是抵不过自己内心善良的呼唤选择了离开。 他现在终于把生命也献给了她,他无怨无悔,甚至是一种身心的解脱。 “不!是他救了我,他怎么会是杀死我全家的凶手?”叶沛的脑子恢复了清明。她扶住师父,哭着喊道:“师父!” 叶沛不顾一切扑到师父身边,她父母的死早在多少年前就结束了,就算现在师父为他们偿命又能如何呢?她不想他死去,他死去了父母也不会生还,而她却失去了自己最后的至亲之人。 司空啟抬头看看叶沛,叶沛满眼是泪。 此时,郭超又一次将钢镖掷出,叶沛抱住司空啟想要为他挡住这支钢镖。可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支钢镖并没有刺中司空啟和叶沛,而是朝着太后刘娥的方向飞去。 司空啟来不及思考,他拔出插在自己腿上的另一支钢镖,向着刘娥这边掷去。 “铛”一声金属爽脆的声音,两支镖相撞,都掉落在地上。 宝座上的刘娥吓得站了起来。 刘娥用手指着郭超质问道:“你……” 郭超摇晃几下瘫在地上,“是,我就是奸细,若是今天将司空啟和你都杀死,我们就迎接丁宰相还朝,等他登临皇帝之位,我们就是最大的功臣!” 不等郭超说完,司空啟将他手中的狼牙刀掷出,一下戳穿了郭超的后背。 刘娥吓得再次后退。 “保护太后!保护太后!”一队龙卫冲进了宝慈殿,将司空啟等人团团围住。 若是那支镖不从司空啟的腿上拔出,他还不至于马上失血过多而死,可是这下他必死无疑了。 司空啟再一次救了刘娥的命,也是用自己的命与他所欠的债相抵了。 司空啟用最后的气力对远处的刘娥说:“你答应过我,会放过这个孩子的!” 刘娥亦满脸是泪,她一直想杀死司空啟,可是大仇得报却不是欣喜而是心痛。 她爱了他三十年,他是她的恨,她的痛,她的一切。他终于把这些情债都还清了,她还能要求他什么呢? 刘娥微微抬手,对着龙卫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 众人见司空啟必死无疑,也不再纠缠,只围在司空啟和叶沛四周,看着叶沛半扶半背,将司空啟拖出宝慈殿。 司空啟进宫前已经通知陆畅,他本欲带人进宫搜救,却在宫门处遇到了叶沛背着司空啟出来。 “小师妹!” 做过龙卫的陆畅见他们浑身是血,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不必问,只将司空啟背在身上,又扶着叶沛,飞快地离开了皇宫。 回到镇远镖局,已经将近五更天,东方朝阳升起,一片红光,似是死神退却。 ------ 宝慈殿发生的一切赵祯是不知道的,但是那一夜他也同样未眠。 赵祯在勤政殿等待叶沛的消息,却见林正英急急忙忙回来答复。 “回官家,臣听寻值的侍卫说今日在大内听到一声鞭响,定是乐安郡主所用鱼龙鞭发出的声音,可是等他们赶到却已经不见踪影。 臣猜测,郡主可能是被劫持的,所以才响鞭求救。臣已经带人将宫内偷偷摸排,均不见郡主的踪迹。为今只有……” “只有什么?”赵祯急切地问。 “只有太后所居宝慈殿没有查询过。” 赵祯站起来道:“朕亲自去宝慈殿。” 范仲淹等人大惊,跪下说道:“陛下,万万不可!您此刻决不能离开勤政殿。” 赵祯不听,仍然往外走,范仲淹拉住赵祯龙袍后摆道:“陛下若去,请踏着微臣的尸体过去。” “你这是要逼宫!”赵祯指着范仲淹说。 范仲淹道:“臣不敢,等过了明日,臣自去向陛下请罪!” 晏殊、文彦博、韩琦等人也都跪下说道:“陛下若去,请踏着微臣的尸体过去。” “你,你们……”赵祯气愤地回到座位。 第五十四章.武后临朝,是非善恶任凭说 与此同时,宫外形势也十分严峻。 曹利用本来尊从刘娥的旨意,带领枢密院三万官兵与刘美的龙神卫四厢军一起,在南郊祭天仪坛附近埋伏。 青城之外五里便是祭天仪坛,距离虽近,曹利用却要绕远隐蔽在远处的树林之中。 可是祭天仪式头一日,他却接到四厢军刘美将军的飞鸽传书:“要防契丹死士沿路伏击祭天仪仗队伍。” 曹利用一皱眉:“契丹军队如何潜伏进入我大宋境内的?” 可是还没等曹利用准备,便有探马来报:“报!汴梁城外南边的树林里烟尘四起,似有大量军马驰来。” “什么?!”曹利用大惊,“刘美将军说的是真的!” 曹利用立刻吩咐:“全军集合待命,将方队阵型变为一字长蛇阵,每隔百丈便派校尉把手,要绝对保障祭天队伍的行进安全。” 他转头又吩咐得力人手道:“再派探马去侦查!” 曹利用在军中焦急等待,可是派出的探马一波接一波,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一个回来汇报。 曹利用手下的副将吴江说:“曹枢密使,难道那些探马都被契丹人抓走了不成?让我亲自去探看契丹主力到底在哪边。” 曹利用点了点头说:“你带上十个精明能干的属下一起去。记住,速去速回,无论对方虚实如何,天黑之前必须回来。” 吴江得令出了大帐。 曹利用坐立难安,在军帐里来回踱步,可是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半个时辰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吴江也一样没有回来。 曹利用手下的侍从劝道:“曹枢密使,您先用些餐食,吴校尉精明能干,必定能带回契丹人的确切消息。” 曹利用眉头紧锁,一言不发。他久经战场,亲历过澶渊之战,与契丹人交过手。 “你哪知契丹人的厉害?”曹利用心中暗自地想。他心里虽然着急,却不能在属下面前表现。 景德元年,曹利用跟随先帝御驾亲征澶州城,他站在城头向下望去,二十万契丹铁骑兵临城下,契丹重甲骑兵威猛刚严,气势逼人,他们的眼睛里都有种视死如归的夺人目光,让人不敢对视。 曹利用如今想起来都不寒而栗。 澶渊之战中,若不是大辽主将萧挞凛托大,亲自近距离观察敌情,被宋军床弩手张环一箭射死,澶州战势难说会是什么结果。 曹利用亲自到辽军营帐谈判,他看到承天皇太后帐下治军严整,精兵强将。就算是承天皇太后本人,那威严的仪态也给曹利用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若不是大辽后院起火,承天皇太后的姐姐萧胡辇在可敦城自立为王,进攻上京,澶渊谈判的结果仍然不可估测。 曹利用想到此处长出了一口气,“唉!” 他自己也是死里逃生,回来后便力劝先帝“宜和不宜战”,以每年二十万的岁币做为交易,签订了“澶渊之盟”,保持了二十年来的和平。 曹利用也从三十来岁的壮年变为了须发皆白的老人。 “若是皇帝赵祯真的联合契丹人,在中途伏击捕获了太后刘娥,祭天仪式中断,他的军队首尾不能自顾,自己也会被判为谋逆遭处斩,这太可怕了!”曹利用暗自想着。 看着天色已经昏暗,曹利用再也等不下去了,他豁然站起来吩咐道:“替我掼甲,待我出帐亲自去探查!” 曹利用手下副将葛宏与蒙城力劝道:“曹将军万万不可冲动!此时马上就要天黑了,敌人在暗处我们在明处,曹将军为一军主将怎可冒然至于险地?” 曹利用道:“我领兵五千直击鞑虏,无论他是虚是实,都给他致命一击。”说着,也不等别人再说什么,直接点兵出发。 临走之前,他又吩咐葛宏与蒙城,“你二人好好看好大帐,我天明前必定回来。” “遵命!”二人齐声说。 曹利用提马领兵走了,葛宏与蒙城两个人却相视一笑,会意不语。 ------ 看着宝慈殿内的残局,此时东方已经现白,梆鼓敲响五下,五更天了,今日便是祭天之日。 太后刘娥走进内室,珍珠与珊瑚为她换上祎衣大礼服。 看着那件绣满章纹的深青色衮服,刘娥心中百感交集。 为了这一身衣服,她付出了自己的一生。 她为此不择手段,为此消磨了心中的爱,内心的善良,甚至泯灭了人心。 她不敢去想这些,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去想了。她虽然烧了那幅《武后临朝图》,可是武则天的形象却已经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里。 对着那张一人高的穿衣大铜镜,刘娥捋了捋自己鬓角的白发。 “我与你何其相像?武后临朝,是非善恶任凭后人去说吧!” 刘娥又整了整自己头上戴的冠冕,眼前垂下的五彩珠挡住了她疲惫的容颜。 珊瑚为刘娥整理好衮服后摆,说道:“太后娘娘真是仪态万方。” 珍珠却说:“陛下是龙威燕颌。” 珊瑚自知失言,赶快低头施礼,“陛下龙威燕颌。” 刘娥微微一笑,吩咐道:“咱们出发吧!” 刘娥昂首走出宝慈殿,珍珠、珊瑚、玲珑等人也都换了女官的衣服跟在身后。 百官在大庆殿集合,刘娥与赵祯都登上大安辇,仍然是太后安辇在前,帝辇在后。 文官上轿武官上马,百官队伍加上祭天仪仗,浩浩荡荡出南薰门奔向南郊祭坛。 南郊祭天仪坛为圜丘坛,坛宽百丈,台上不建房屋。圜丘坛共设七组神位,每组神位都用天青缎子搭成神幄。 神幄正面设主神位,即“昊天上帝”牌位。神位前摆着玉、帛以及整牛、整羊、整猪等大量供品。 圜丘坛正南台阶下东西两侧,陈设着编磬、编钟等中和韶乐,排列整齐,肃穆壮观。 待到仪仗队伍到达后,先在祭殿里等候。 吉时一到,由宰相吕夷简宣读祭天册文,百官跪于祭坛东西两侧,乐师奏“奉平之章”,歌姬跳“干戚之舞”,接下来便该是主祭人献初祭礼。 这时礼乐已经停止,大家静静地等待皇帝献初祭。 只见刘娥一身帝王衮冕缓缓走上祭坛,跪在祭坛四周的百官见了刘娥的妆扮,吓得皆低头不语。 刘娥如同皇帝般,跪在主神位前行三跪九拜大礼,并到配位前献爵。 百官心中不安的情绪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有忠义之臣已经跪直了身子,怒目瞪着刘娥。 等祭天仪式结束,刘娥走回祭殿。她知道祭殿里的一切都准备好了。 等她坐上龙位,便该由宰相吕夷简引领百官朝拜,她安插在百官之中的心腹朝臣会率先跪拜,拥立她称帝。 曹利用手下的三万军士会出现在祭殿之外,龙卫会上殿将群臣包围,小皇帝赵祯也会被刘美所带的军士控制,哪里还有一个人不服? 一切做得天衣无缝,她刘娥会是继武曌之后,历史上第二位女皇帝! 想到这些,刘娥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可是当刘娥迈进祭殿的一刻,她却呆住了。 只见此时官家赵祯已经坐到了大殿中央的皇帝宝座之上。 “太后替朕行祭天之礼,昭告天下我大宋繁重昌盛,国力强大,真是辛苦了!”赵祯面色平静而威严地说。 刘娥脑中一片空白,她四顾寻找吕夷简与曹利用、刘美等人,可是百官里却不见他们的踪影。 赵祯见刘娥神情犹疑,又说:“太后可是在寻找吕宰相和曹枢密使?朕已经命他们先行回城整顿了。” 赵祯又对群臣说:“今日祭天仪式已经结束,所有臣公回青城休息整顿,明日便回京城!” “陛下英明!”范仲淹带领群臣跪拜赵祯,叩首而呼。 刘娥心中顿时凉了,她瞬间明白自己已经失败了。 可是她到底是怎样失败的呢?她不明白,她一向看不起的小皇帝赵祯怎能先自己一步坐上宝座? 他只是一个爱哭、身体差,又顺从自己的傀儡,他身边最得意的叶沛也已经被自己制服。难道他自己还能有什么真的能为? 不,不可能,这一切都不可能! 刘娥心中一阵混沌,仿佛有一块巨大的石头骤然将她压住,刘娥胸前一阵闷痛,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她眼前一黑,险些晕倒。 “太后为国超劳过度,女官快快将太后扶到配殿休息!”赵祯见刘娥喷出一口黑血,急忙吩咐珍珠等人将刘娥扶下殿去。 等刘娥缓过来,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控制了,她身边只剩下珍珠和珊瑚两个人,所有的龙卫都不见踪影,吕夷简、曹利用和刘美也始终没有露面。 刘娥扶住珍珠的手,努力想要从床上坐起来,“怎么会?珍珠,怎么会这样?” 珍珠几乎要落下泪来,她扶住刘娥道:“太后娘娘,您保重凤体呀!” 刘娥不住地咳嗽,可是她还是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你叫朕什么?咳咳咳……” “娘娘,一切已经过去了,官家说既往不咎,您就别再和官家争了……” “啪!”刘娥打了珍珠一记响亮的耳光,“你个叛徒!你说什么?!” 珍珠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掉落:“太后娘娘……” 刘娥身边的珊瑚也跪下劝道:“太后娘娘,您就别执迷不悟了!” “你们都下去吧!”官家赵祯款步走进了配殿。 “是!”珍珠和珊瑚对着官家赵祯施礼,退出了配殿。 “赵祯!你……”刘娥用手指着赵祯,瘫坐在床上。 “大娘娘,您不要动气,等回了大内,朕让太医好好为您调理身子。” 刘娥怒目瞪着赵祯,她低沉地说:“你如何能赢?你不过是一介黄口小儿,何来本领与我争斗?” 赵祯和缓地对刘娥说:“大娘娘只记得孩儿爱哭,身体孱弱,可是孩儿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长大了。” “连寇准、丁谓都不是我的对手,你又算什么?!” “记得大娘娘最早教我下棋的时候告诉我,轻小利,重取势,又说,敌之要点我之要点,这些我都铭记在心。” 刘娥道:“你倒真是用功呀!” 赵祯不露声色地说:“那时我总是很用功,生怕大娘娘对我失望。” 刘娥喘着粗气说:“你伪装得真好,果然让我另眼相看了!咳咳咳……”说着,刘娥又不住地咳嗽起来。 赵祯不再说什么,“大娘娘好好休息吧,明日一早我们便回宫去。” 他快走到门口时突然又说:“大娘娘,孩儿忘记告诉您一件事,刘美病逝了,曹利用试图谋逆,已经被侍卫亲兵控制,他在军中自杀了!” “什么?!咳咳咳……”刘娥指着赵祯不住地咳嗽。 赵祯以胜利者的姿态离开配殿,他身后传来刘娥难以控制的咳嗽声。 原来,叶沛虽然被刘娥用“调虎离山”之计调走,赵祯却早已有了自己的安排。 他请契丹南平王世子萧世南在汴京南郊附近的树林里设下埋伏,当然不是上千死士,不过十几匹烈马拖着树枝在林中来回奔驰,远远望去烟尘四起,好似千军万马,吸引得曹利用的注意。 又有之前叶沛对刘美洒下的迷雾,曹利用很快得到飞鸽传书,自然信以为真。 他惧怕大辽发兵破坏祭天仪式,派出一波又一波探马去刺探军情,可是他们都被萧世南擒获,没有一个成功回复。这使得曹利用更加急切,只好自己亲自出击。 萧世南武功超群,擒贼先擒王,曹利用当然不是敌手,一上阵便被萧世南擒获了。而曹利用所持的三万军士,早被手持圣旨的韩琦到军帐中收编过来。 曹利用的两名副将葛宏与蒙城早就投靠了官家,等曹利用一走便倒戈投降。萧世南与韩琦汇合,将曹利用押解在军中看管。 曹利用知道自己死罪难逃,不愿受到侮辱,直接在军中自杀了。 刘美的身体每况愈下,能力和体力上本就无力带兵。此次也是强努着带领皇城司和神龙卫控制京城、稳定形势,等待太后登基后顺利回归。 可惜狄青等人一到,那些皇城司里早就安插好的内应一举便将皇城司和神龙卫收编了过来。 刘美病入膏肓,一听如此消息,一口气喘不上来,直接命归黄泉了。 宰相吕夷简更是老奸巨猾,他早就看出形势不对,早早便将刘娥的计划全盘告知了官家赵祯。 官家赵祯也许诺,祭天仪式过后,吕夷简的官职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再说百官之中,虽然很多人倾向太后刘娥,可是有晏殊、范仲淹等老成持重之臣振臂一呼,大家自然不会跟皇帝为敌。 更有忠臣、贤臣因为受到刘太后多年以来的压迫,觉得自己终于有了出头之日,立刻帮赵祯游说其他人。 那些臣子骨子里还是怀着忠君爱国的心思,本就认为女子不能为帝,只是奈于太后刘娥的威严敢怒不敢言罢了。见官家赵祯得势,自然分分倒戈。 刘娥本来联合了西夏、回鹘等国的势力支持自己称帝,可惜赵祯与叶沛早她一步联络诸国,野利红龙将赵允熙借来的八千军士直接整编带回了西夏。回鹘有玉素普支持叶沛,自然也是按兵不动。 由此,所有支持刘娥称帝的势力均被瓦解,她满盘皆输,输得彻彻底底。 等祭天仪仗队伍回到京城,侍卫亲兵都指挥使曹琮到朱雀门迎接。 回到皇宫大内,任守忠及凌云带领一众太监宫女亦到承天门跪迎。 此时,狄青已经将汴京皇城司与御林军全部整顿清肃,刘娥残存的余党一举被剿灭。各级官员的府邸与衙门前,全有皇帝的侍卫亲军把守。 此次行动速度之快,力度之大,让所有人都见识了官家赵祯的决心和能力。 第五十五章亦正亦邪,从此师恩难再报(一) 叶沛背上的伤加上右臂上的伤,使得她一回到镇远镖局便昏死过去。她直睡了一天一夜才苏醒过来。 “师父!”叶沛从昏迷中一醒过来,便不顾一切冲出屋子。 “我师父在哪里?”叶沛抓住捕虎将王大力的前襟便问。 王大力也是眉头紧锁,他指了指旁边的屋子。叶沛摇摇晃晃地闯了进去。 这时陆畅正在司空啟的身边伺候,司空啟似乎正对陆畅轻语说着什么。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衣服也做了简单的清理,看起来精神了许多。 见叶沛进来,司空啟摇手对陆畅说:“你先下去吧。” “师父……”叶沛满眼是泪扑到师父怀里。 “好孩子,不要哭。”司空啟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叶沛的头。 叶沛抬眼望着司空啟,不住地呼唤着,“师父!” 司空啟的声音及其虚弱,“你不怪师父?” 叶沛摇了摇头,她不想因为仇恨而失去如同再生父母一般的亲人。 “可是我却满心愧疚,若不是因为我,你叶氏全家也不会被杀。甚至于很多官员,他们都不会死。……当年我只想保护皇子,却没想到又连累了你全家。” 叶沛使劲的摇了摇头,“师父,不要说这些了,不要说。” 此时叶沛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也做不了,她只是难以控制地流泪。 “可是我还是要跟你说当年的事情,沛儿,当年刘娥找人设计陷害李宸妃与皇子,你父亲用你的哥哥换出了皇子。 我看见宸妃身边的李巧儿将你哥哥交给宗正寺,他们说是皇子已死,便匆匆埋入了太子林。我觉得其中有蹊跷,便一直尾随着。 却听见替皇子而死的叶灏在林中发出虚弱的哭声,那时四周万籁俱寂,我听得很清楚。我本来想将孩子救出来,此时却有一个黑衣人先我一步将孩子抱走了。” 司空啟说道这里,深深地喘了两口气。 “什么?!”叶沛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司空啟,“您是说我的哥哥可能还活着?” 司空啟轻轻地点了点头,“那个黑衣人是个契丹人,我跟他交过手,是个高手,他想刺探大宋皇宫的秘密,却被我拦下。 我没有本事打败他,但是他也没有得逞。他逃跑时在太子林中躲避,恰巧听见那孩子的哭声,此人也是善心,将孩子抱走了,我便没有派人去追杀,只让人盯着,后来他应该是已经回到了大辽国。” 叶沛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是激动还是欣喜,但是她还是什么力气都没有,只想趴在师父身上哭泣。 司空啟又抚摸着叶沛的头发说道:“孩子,不要记住仇恨,那是很累的事情。” “嗯。”叶沛轻轻地点了点头。 司空啟叹了一口气说:“我希望你今后都能快乐的活着,不要取悦任何人,去找自己的活法,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感受真正来自内心的快乐。 爱情再伟大,也不能让它控制你,它一旦限制了你的自由,无论你爱得有多深,都要义无反顾的离开,知道吗?” 叶沛似懂非懂,但还是点了点头。 司空啟从身边拿出那本他总是在看的《抱朴子》递给叶沛道:“这本《抱朴子》我看了很多年,今日便送给你吧。 人人都说《抱朴子》是修炼长生之术的,可是为师认为,它是教人顺应自然之道,顺天应人才是真理。 遵循自己的真心才是最重要的。” 司空啟缓了缓又说:“寿数长短又有何区别呢?我知道一种虫,名叫抱朴虫,朝生而夕死。它没有性别,没有感情,甚至它一生都不需要进食。 它看人类必然如同人类羡慕神仙活得长久那样吧?所有人都在羡慕别人,却不知道自己也在被别人羡慕着。活一日也好,活千年也罢,只要是自己想过的日子,都是一样的时光。” 司空啟突然微笑起来,“别人叫我‘武痴’,是不是因为我总是表现得一副痴呆模样?可是我确实为这痴迷。 在栖凤山这几年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几年,谢谢你陪伴在我左右。我找到了人生真正的快乐,对于制造兵器、练就武术那些快乐,是任何事情都不能比拟的。 因此我毫无遗憾,真的。《论语》里说,朝闻道,夕死可矣,我死而无憾。” 叶沛刚想点头,却又使劲地摇了摇头,“不,师父,我不让你死!” 司空啟却没有一点悲伤,“傻孩子,世界上哪有人是不会死的?你以后用心练武,不要去追求那些繁复的武功,去繁抱朴才是真理。” “嗯。”叶沛又点了点头。 “去吧,师父要睡一会儿了。” ------ 叶沛走了,回到屋里便栽倒在床上。等她醒来,却见满眼白幡,满院纸钱。 叶沛眼前一黑,几乎要栽倒在地上,她赶快扶住门框。 这时,陆畅走到叶沛身边道:“小师妹,你还好吧?” “师父他?” 陆畅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叶沛抓住陆畅的双臂使劲地摇晃,“怎么会?昨天他还跟我说了许多话!” “昨天半夜没的。” “我不信,我要亲眼去看。”叶沛摇摇晃晃往外走,陆畅赶紧跟上来。 等叶沛进了昨日来过的那间屋,灵堂已经摆上了,一口上好的棺木停在中央。 叶沛不顾一切地奔到棺木前,里面睡着她的师父司空啟,宛若活着的时候一样慈祥平和。 “师父——”叶沛突然一声嚎叫,哭得撕心裂肺!“怎么会——师父!” 叶沛哭了好久好久,直到再也流不出泪来。她跪在灵前,任谁劝说也不肯离开,就那样不吃不喝不睡不动,整整三天三夜。 一弯新月孤零零地挂在天上,院子里安静极了。 叶沛似梦似醒,如痴如醉,她跪在灵前,觉得此刻世界上只有她和师父两个人。 叶沛看着棺材里躺着的师父,仍然是那样安详飘逸,她甚至觉得他只是睡着了,也许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等梦醒来一切都会恢复如初。 自己还会在栖凤山上的小院儿醒来,师父那样飘然若仙的出现在眼前,身边还有五师兄楼子衿虎头虎脑地看着自己。 那许多年,师父总是那么慈爱,那么宽容,他没有对自己说过一句责备的话。 直到她要离开时,师父对她殷勤的嘱咐,为她打造鱼龙鞭,给她穿上护身软甲,那一切的一切都历历在目。 师父曾经说过,兵器没有一件是完美的,剑能刺、刀能砍,亦有其缺点。 人难道不是如此吗? 师父那亦正亦邪的一生亦是如此吧? 谁没有犯过一个错误呢?他爱过,付出过,愧疚过,忏悔过,也为了他所做的一切错事尽力弥补过。 他 始终遵循自己的内心而活,他看起来木讷,却是活得最通透的人,他就是那个得道的仙人。 人为什么要学武? 叶沛反复地问自己。武功是可以杀人的,能力越强杀的人就越多。可是,这真的是武功的错误吗? 爱一样是可以杀人的,他压抑了人的自由犹如将这个人杀死,那是爱的错误吗? 哦,不,错误的不是爱,也不是武,是持爱的人,是用武的人! …… 第四天,叶沛实在坚持不住了,她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被大师兄抬回屋里休息。她整整睡了一天一宿,等她醒来又是半夜时分,又是安静得出奇。 叶沛恍恍惚惚走去师父的灵堂,却看见一个戴着兜帽、披着黑色斗篷的人跪在师父灵前。 叶沛有点晃神,那背影、那气息,叶沛觉得很熟悉,那是她朝思暮想过的一个人。 叶沛跌跌撞撞地跑过去,伸手就要摘掉那个人的兜帽。 “师兄——”叶沛沙哑着声音喊了一句。 可是这个人没有任何回应,他甚至没有转身。 叶沛伸出的手被旁侧一个同样戴着兜帽、披着黑色斗篷的人拦了下来。 叶沛一愣,这个人使用的明显不是大宋武功。她楞了一下神,又朝着跪在灵前的那个人伸出手。 叶沛一招“大圣摘桃”想摘掉此人的兜帽看个究竟,甚至于那个人只要说一句话,露出一招功夫,她都能确认这人是不是楼子衿。 但是叶沛没有得逞,旁侧那个人一转身缠住叶沛,将她带得更远。 叶沛回身一招“凤翔九皋”去击对方伸出的手臂,对方矮身,顺势一拉叶沛,叶沛一个“鹞子翻身”跳起来摘掉了这个人的兜帽。 却见此人髡发秃顶,明显是契丹人的发型,叶沛又是一愣。 叶沛本想回击跪在师父灵前的人,那个人却已经站起来,他另一侧又有一个侍从站出来挡住他,以同样的方法攻击叶沛,不让叶沛靠近。叶沛使用“大鹏展翅”又想跳起来攻击。 正在这时,大师兄陆畅突然出现,他大喊一声:“师妹!住手!” 叶沛跳起的身姿轻轻落地。 陆畅走到那个跪在灵前的人面前,施礼才说:“阿鲁不只王子!” 叶沛知道自己鲁莽地冲撞了前来拜祭师父的客人,低头抱拳施礼道:“叶沛鲁莽,请您见谅!” 那个人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将兜帽压得更低,转身向外走去。他的两个随从紧紧跟上他的脚步,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陆畅将此人送到门外才回来。 叶沛追上去问陆畅道:“他们是契丹人?” “嗯。”陆畅好似不愿多说什么。 可是叶沛一再追问:“他们为何来祭拜师父?” “他们是师父生前旧交。” “可是我觉得那个人……” “小师妹,你这几天太累了,伤还没有好,出现幻觉也是有可能的,你快回屋休息吧,不要多想。后天是头七,师父要下葬了。” “头七?哦——”叶沛怅然若失,师父已经走了七天了吗? 她已经不知道时间,也分不清昼夜了,自己产生幻觉也是有可能的,毕竟楼子衿是不会再回来了。 是的,他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他也许同师父一样已经死去,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自己这些天真的太累了。 第五十五章亦正亦邪,从此师恩难再报(二) 赵祯回宫后第一件事便是去洪福院看生母李氏的遗体。 赵祯命人将棺椁打开,只见李静姝穿一身太后的礼服,安静地躺在棺材里,被水银铸过的容颜完好无损。 “母后……”赵祯忍不住扑到棺椁前大哭起来。 这么多年的隐忍,到了今日他才敢放肆大哭。 这么多年,对于一切他都要装作若无其事、隐忍不发,就算知道了自己生母的事情他也不敢去查。 他的爱,他的恨,他的痛,他的累,通通要忍,这一忍就是十几年,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是多么残忍的事情呀! “母后,是孩儿不孝呀!” 赵祯哭得声泪俱下,五脏俱焚。不仅是为了李氏不幸的一生而哭,更是为了自己隐忍的十几年而哭。 良久,赵祯慢慢缓过神来,他停止哭泣,问身边的狄青道:“你可知是谁为李太后更换了太后礼服入殓的?” 狄青道:“是吕相公强烈建议刘太后这样做的。” “刘娥能听吕夷简的话?难道不是她害死了我的母后?” “回陛下,已经为李太后验过了尸身了,她不是中毒而亡,而是生了肺痨。” “不是她?”赵祯有些怀疑。 这时,六尚宫凌云正来为洪福院送纸钱蜡烛,她见官家在此,便走进来。 凌云对着赵祯施礼说道:“奴婢尚宫局凌云参见官家。官家,奴婢与李娘娘一同进宫,让奴婢给官家讲一个故事吧!” 赵祯呆呆地看着凌云,他不敢置信,他的母后竟然是刘娥的侍女,而且这么多年一直忠心于她。 “官家,李娘娘是甘心将您交给刘太后抚养的,她说‘如果刘皇后抚养皇子,宫中便不会再有杀戮。 您会被立为太子,将来要接替大宋的皇位,只有像刘皇后那样的人才有能力辅佐您顺利登基,您的母后不能只是一名小小的宫女!’ 李娘娘说她悔恨的事情就是不该轻信八大王的挑唆,掀起又一轮的党争。大宋需要和平,百姓需要安定,唯有稳定的继承人才能使这一切实现,为此她甘愿您一辈子都不认她这个母亲。” 凌云将李静姝给她的那块九龙玉璧拿出来交给赵祯,“官家,这是李娘娘殡天前交给奴婢,并且让奴婢转呈陛下的。 她让奴婢告诉陛下‘不要再犯为母同样的错误。’官家,李娘娘希望您胸怀天下,做个英明的圣君!” 原来那块九龙玉璧被呈现给刘娥,可惜刘娥事败,凌云又辗转拿回了这块九龙玉璧。 赵祯手中拿着那块人人都想得到的无瑕玉璧,再一次流泪不止。 他心中百感交集,他没有想到母亲竟然是这样一个深明大义的人,她不是只想到自己的痛苦与仇恨,她为了大局,为了自己牺牲了这么多,她竟然甘心情愿生活在冷宫十年也不畏惧…… 赵祯紧紧握住那块九龙玉璧,那块象征皇权的玉璧,他恨刘娥,此刻又觉得那恨太渺小,她与自己母亲是同样可怜的人。 ------ 吕夷简有自知之明,回京后直接交权上表,说自己年迈病重,请求官家准许他致仕回乡养老。因为吕夷简护卫李太后尸身有功,赵祯封他“太尉”,极力挽留。 赵祯命范仲淹暂代同平章事之职,又打算升任其他有功之臣。 如此诸多事务也要一件一件去办,但如今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官家赵祯亲自去办,那便是去一趟镇远镖局。 镇远镖局大门处仍悬挂着白色灯笼,铺天盖地洒下的纸钱也没有来得及清扫。 一辆朴素的马车停在了镇远镖局的门口,殿前亲军都指挥使狄青穿着一身白衣前来吊唁。 他进了大院,陆畅亲自出来迎接,狄青走到司空啟的 灵堂前,对着排位跪拜,扣了三个响头。陆畅回礼也拜。 等狄青起身,陆畅道:“谢谢狄指挥使亲自前来祭拜为师。” 狄青道:“司空先生是我的前辈,我理应如此。”然后他转身又问:“乐安郡主可还在镖局里?” 陆畅知道瞒不住,便道:“师父遇难,她也受了很重的伤,师父发丧后她便病倒了,如今在后院养伤。” “烦请陆大爷带路,我要亲自去见郡主。” “这个……恐怕她不会跟狄指挥使走吧?” 狄青正色道:“走与不走需听郡主之命,我也是奉命而来,请您带路。” 到了叶沛休息的房间,狄青敲门而入。见了狄青,叶沛也很惊讶。 “狄二哥,你怎么来了?” 狄青倒身施礼道:“臣狄青参见乐安郡主。” 叶沛挣扎着起身,“狄二哥为何如此多礼?” “臣奉命来接郡主回宫。” 叶沛一下明白了狄青为什么如此大礼参见自己,便问:“祭天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一切顺利!” 叶沛点点头,自言自语道:“那便好,六哥哥应该不再需要我了。” 她对狄青说道:“狄二哥,非是我不愿回去,而是我师父才新亡故,我需要为他守丧。” 狄青抬头看着叶沛,眼里流露出一种难言的神色,他低声对叶沛说:“郡主,官家亲自来镖局门外接您了。” “啊,咳咳咳,他怎么能在此种时候出宫来?”叶沛因为受了郭超一双节棍,伤到了心肺,此时一激动也开始气虚咳嗽。 狄青那样看着叶沛,他既希望叶沛能跟他一起回宫。又希望叶沛永远也不回去,往后只住在镇远镖局里做个镖局的女儿。 叶沛低头沉思,最后还是说:“好吧,我跟你回去。” 狄青心里叹了口气,说道:“好,臣在院中等候郡主。” 嫂嫂白氏亲自帮叶沛更衣,扶着叶沛出了镇远镖局。 一上马车,赵祯见到朝思暮想的叶沛,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沛儿,你可知咱们已经成功了!” 由于赵祯用力过猛,叶沛伤口牵动,她不禁呼痛起来,“哎呦……” 赵祯松开叶沛问:“沛儿,你怎么了?” 叶沛摇摇头,“没事,只是救我师父时受了‘阴阳双煞’的袭击。” 赵祯又将叶沛轻轻拥进怀里,“以后宫中再没有人敢欺负你,朕会保护你周全的!” “只要六哥哥顺顺利利的就好。”叶沛挤出一个微笑,温柔地点了点头。 马车载着两个人很快回到了皇宫大内,叶沛又住回了自己熟悉的栖凤阁。 赵祯命太医刘从恩亲自为她诊病,好在刘从恩说叶沛只是外伤,静养一段时间自然会好,赵祯这才放下心来。 由于叶沛右臂受伤,赵祯亲自给她喂药、喂饭,看着叶沛睡下还一直在栖凤阁里守着。 因为叶沛吃了止痛汤药,睡得很沉。 她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身边还躺着一个人,吓得一下清醒了。 “瑾禾,掌灯!”叶沛在黑暗里呼唤苗瑾禾。 “沛儿,是我!”竟然是赵祯的声音。 “六哥哥,这是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在我身边?难道是我睡糊涂了?” 这时,苗瑾禾进屋来将屋内的灯挑亮了一盏。“郡主!”她试探性地问。 叶沛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苗瑾禾道:“快到卯时了吧。” 叶沛一皱眉。 “你下去吧。”赵祯吩咐道。 苗瑾禾施礼退出寝室。 屋里有了亮光,叶沛才发现赵祯和衣躺在自己的床 上,拥着自己睡了半宿。 “六哥哥怎么这个时辰还在我的阁子里?”叶沛努力想要坐起来。 赵祯道:“别动!刘从恩说你伤在后背,振动了脏腑,需要好好静养。”说着,又拥着叶沛躺下。 叶沛顺从地躺在赵祯的怀里,她娇柔无力的样子更引得赵祯怜爱。 “我们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赵祯忍不住俯下身想去亲吻叶沛。 叶沛左手挡住说道:“不要!” 赵祯捏住叶沛的下巴问:“难道你不想做朕的女人?” 叶沛脸一红,把头紧贴着赵祯的肩膀说:“我师父新才亡故,我却在这里承欢,却是不好。我要为师父守丧!” 赵祯想到自己的生母,很理解地说:“那你守孝三个月,三个月以后我便娶你。” 叶沛见赵祯并不强迫自己,很是欣慰,她拉住赵祯的手说:“六哥哥,谢谢你。” “咱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先要为我的生母治丧,那些功臣要一一封赏,宫里的人员也要变动一下。……”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商量。 叶沛应和道:“嗯,宫里的事情我来帮你。我还要回一趟八王府,大哥哥死了,我总要去探望一下姨母的。” “是啊,我叫了八王妃这么多年母妃,如今却要改口了。” “唉,不知道姨母要怎样的伤心呢。” 赵祯心疼地看着叶沛,“还有你的父亲,我会为他翻案,到时候我想封他做国公,受太傅衔。” 叶沛很是安慰,她更紧地握住赵祯的手,“谢谢六哥哥记得我爹爹。只是太傅和国公就不要了,官位太高了。” “那就封太子少保,上柱国。” …… 两个人在昏暗的灯光里依偎在一起说话,直到听见更鼓敲响五声。 一个人的脚步由远及近,陈忠意隔着帘子轻轻说道:“官家,该上朝了。” 赵祯皱眉答应一声,慢慢坐起来,吩咐陈忠意道:“好,你把袍子放下吧,我自己穿。” 陈忠意遵旨放下手中的托盘退出屋外,赵祯起身下床,脱掉已经皱皱巴巴的襕袍,换上新袍子。 赵祯被人伺候惯了,对着立式大铜镜比划半晌,竟然系不上侧边的襟扣。 叶沛躺在床上看着赵祯滑稽的样子,“咯咯”地笑起来,一笑又引发伤口疼痛,只得住嘴。 赵祯嗔怒道:“你还笑,不来服侍朕更衣。” 赵祯习惯性地伸展双臂,叶沛下床为他系上侧面的襟扣,整理袍摆。 赵祯看着近在咫尺,穿着寝衣披散头发的叶沛,突然将她抱在怀里,亲了一下。 “三个月后,你的伤也好了,我便收你做我的御侍。” 叶沛一听便噘起嘴来。 原来这御侍是最低等的妃嫔,等同于侍寝的宫女。 叶沛软绵绵地赖在赵祯怀里,不高兴地说:“你不封我做皇后也就罢了,连一个贵妃、婕妤都不给我么?” 赵祯得意地笑起来,“你为了你师父抛下我一个人走了,如今还想跟我要封位?” 叶沛推开赵祯生气地说:“那我不管你了。” 赵祯搂过叶沛,调笑着说:“那你为我生下龙子我便给你升一级,从御侍到贵人、才人、美人、婕妤、充媛、修仪、顺容、淑仪……哎呀,你要至少给我生上十几个皇子公主了,哈哈哈。” “六哥哥你坏死了!”叶沛红着脸轻轻拍打赵祯。 “我只想要你一直陪在我身边。”赵祯深情地说。 叶沛眼圈有些湿润,“我也不想要什么封位。我只要六哥哥一直都好好的。” 两个人又依偎了一会儿,赵祯将叶沛扶回床上躺着,自己才去上朝了。 第五十六章苦乐由人,此生莫做妇人身(一) 提及八大王,叶沛第二天便强忍着伤痛去了八王府,赵允熙已死,她要去探望她的姨母八王妃。 可是当叶沛来到燕王府邸时,却见大门紧闭,门口的小厮告诉她,八大王谢绝任何拜客。 叶沛从花园小筑的侧门进了王府后花园,见到小环让她通报八王妃,可是八王妃因为赵允熙的死,认为是赵祯与儿子争斗害死了赵允熙,闭门不见叶沛。 “姨母!”叶沛跪在八王妃院中不肯离开。 待到下午,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八王妃终于坐不住了。她走到院中,叶沛立刻跪着爬到八王妃脚下,“姨母,您终于肯见我了。” 八王妃冷着脸说:“叶沛,我待你如何?你不思报恩也就罢了,难道你还要恩将仇报吗?” “姨母,大哥哥死了我也很伤心,真的不是六哥哥算计他,是他咎由自取。”叶沛两行热泪流了下来。 “就算如此,你该知道我就这么一个亲生儿子,你也要想办法护他周全呀!”八王妃也默默流下泪来。 “姨母,是我错了。”叶沛哭得声泪俱下。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你再也不要回王府来。” 叶沛抱住八王妃的腿,“不,姨母,您是我在这世上唯一有血缘的亲人了,您不能抛下我。” “你与六哥儿不是早就赢了吗?连刘太后都败在了你们的手里,你还来找我做什么?!”八王妃甩开叶沛,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环打着伞走到叶沛身边,“乐安郡主,此时王妃正在气头上,也正在伤心,您改日再来吧。” 叶沛趴跪在地上,哭着说:“不,姨母不肯原谅我,我便不回去。” 小环又劝:“您先回去吧,下雨了,别冻坏了身子。”可是叶沛还是一动不动。 赵祯下朝后听说叶沛去了八王府,等了半日也不见她回来,知道她一定遇到了麻烦。又见下起了小雨,更加担心。 赵祯吩咐陈忠意道:“备车,去八王府。” 八王府本是赵祯常来的地方,只是这两年叶沛进宫,他才很少微服回去了。 他同叶沛一样,熟门熟路地从后花园的侧门进去,王府里的人都认识官家,谁也不敢阻拦,赵祯直接进了八王妃的正院。 “沛儿!”赵祯见叶沛还跪在院中,淋着雨,心疼地跑过去为她撑伞。 叶沛抬头见是赵祯亲自来了,怕事情变得更糟,便说:“六哥哥,你怎么亲自来了?姨母会原谅我的,你先回去。” “不,我去对八王妃说。”赵祯命陈忠意扶起叶沛,自己大步走向正厅。 赵祯拍着门说:“母妃,是孩儿回来了,您开开门!” 八王妃隔着门说:“官家请回吧,我小小的王府容不下虎踞龙盘,莫说我们慢待了陛下。” 赵祯却毫不容情地吩咐,“来人,给朕将门踢开!” 赵祯从不这样耍帝王威严,今日却说得十分有气魄。他身边跟的侍卫立刻要上前来踢门。八王妃没有想到赵祯这 样毫不留情,立刻将房门打开了。 “六哥儿当真不打算再认我这个母妃了?”八王妃那样看着赵祯,她已经不认识面前这个孩子了,那个敏弱的需要她保护的孩子。 赵祯见八王妃把门打开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恳切地说:“母妃,一日为母,终生为母,孩儿永远记得您对孩儿的好,将来也不敢有一丝忘记。” 八王妃更是吓得跪倒在地,莫说她不是皇帝的生母,就算是亲生母亲,皇帝登基后也绝无再叩拜母亲的道理。母子两个人抱头痛哭起来。 此事早有侍从报告了八大王赵元俨,这时,赵元俨急急忙忙赶到王妃的后院来。 赵元俨一进院子,竟然看见赵祯跪在当地,也跪下施礼道:“臣燕王赵元俨参见官家!” 赵祯将眼泪抹干,站起来说道:“燕王不必行此大礼。” 小厮扶着赵元俨平身,赵祯却将院中侍立的仆人都请出去,才颤抖着问道:“请燕王告诉朕,朕是先帝之子对不对?是叶补之用自己的亲生儿子将我换出来养在王府的是不是?” 赵元俨明白赵祯已经知道真相,此事已经隐瞒不了,便跪下说道:“是!臣有罪,对官家隐瞒了这么久。” 赵祯见赵元俨承认,知道自己千真万确是先帝之子了,仰面朝天流下一行热泪。 “燕王,你告诉朕,朕的生母可是李宸妃?” 赵元俨承认道:“是,陛下生母确实是宸妃李氏。当年刘娥陷害李娘娘,如今大哥儿赵允熙去永定陵探望李娘娘,被刘娥知道,又将允熙与李娘娘都毒害了,陛下不能轻易饶过……” “人言其可信哉?!” 赵祯不再听赵元俨说什么,他背对着赵元俨说道:“燕王,你护驾有功,朕会再为你加封。”说着,赵祯带着叶沛大步离开了八王府。 ------ 五日后大朝会,大庆殿上官家赵祯独自应朝,没有人再提太后刘娥龙袍祭天的事,可是所有朝臣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赵祯宣布将先帝宸妃李氏封为“章懿皇后”,以太后之礼陪葬永定陵。又命人在景灵宫修建广孝殿,将其灵位供奉其中。 随后,赵祯又议将范仲淹升任同平章事一职,范仲淹力辞,推荐晏殊为相,赵祯决定将晏殊与范仲淹同时拜相。文彦博等人拜为参知政事。 后又命人调查十年前三司副使叶补之被贬遭杀的案件,提议将叶补之封为太子少保,上柱国等等。 待议论到将狄青封为枢密使时,朝堂上却有了反对的声音。 有人说狄青年纪太轻,不宜升任如此高官;有人说狄青武行出身,没有科举经历,不能胜任如此官职…… 最后官家赵祯只得妥协,封韩琦为枢密使,狄青加受捧日军、天武军四厢都指挥使。 下朝后,赵祯接到大内总都都知任守忠的辞报。任守忠说自己年老不能胜任宫内官职,请求官家准他出宫养老。 赵祯明白他的意思,将任守忠派到御药院去做个闲职,命 陈忠意接了总都都知的位子。 由此,朝廷内外的人事变动才算暂时消停。 又过了几天,很多谏官开始建议官家早议皇后人选,要为龙嗣考虑,赵祯以章懿太后亡故为由,要等守孝期满再议此事。 ------ 叶沛因为淋了雨,从八王府回来便发了一场高烧。待到过了半个多月才好些。 这期间她发现满庭芳已经不在栖凤阁,便问苗瑾禾,才知道满庭芳因为勾结太后刘娥,已经被赶出了皇宫。 叶沛命苗瑾禾带上一百两银子去满庭芳家探望,知她没有性命之忧,生活还算过得去,才放心下来。 叶沛又想到太后刘娥,便问苗瑾禾:“刘太后那边近况如何?” 苗瑾禾答道:“郡主放心吧,刘太后饮食起居还都是按照太后品级供给的。” 叶沛才略略安心,“太后身体如何?” “听说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官家命太医院每日都去给太后请脉。” 在旁边的林碧涵嘴快,接口说道:“这刘太后也太执拗,官家没有因为祭天的事情责罚她,她还不谢恩,身上的龙袍一直不肯脱下来。还好官家仁孝,没有强迫于她。” 叶沛一阵沉默,她该去看看一直以来称呼的大娘娘了。 ------ 叶沛走进宝慈殿,这里一如既往的富贵奢华,连往年的红梅也还开得耀眼夺目,但却给人一种凄凉之感。 她仔细观察,到底是哪里不同了呢? 是因为没有薰点之前那种浓郁的香馥?还是少了穿梭往来的人流? 宝慈殿的主人已经失去了压制万民的威严,难道这宫殿都跟着失去了肃穆庄严之态? 叶沛进了内室,此刻太后刘娥果然还穿着那件祭天时的龙袍,正半躺在她那张沉香木雕刻的龙凤大床上,珍珠半跪在她面前喂她喝药。 刘娥见了叶沛,将面前的玛瑙碗一推,半碗药汤差点撒出来,珍珠急忙紧紧地捧住。 “你还来这里做什么?”刘娥冷若冰霜地说。 叶沛知道她必是这个态度,心里早有准备,因此并不生气。 她低眉顺目地接过珍珠手中的药碗说道:“你下去吧,我来伺候太后用药。” 刘娥冷笑道:“此时何必来装孝子贤孙?” 叶沛捧上药碗,说道:“大娘娘,您先把药喝了吧。” “难道你要鸠杀朕?”刘娥横眉立目地说。 叶沛皱着眉头问:“大娘娘,难道这皇帝之位就真的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刘娥看了叶沛半晌,突然大声笑起来,到最后她笑得气短,变为剧烈的咳嗽。 叶沛赶忙放下药碗,上前帮她拍背顺气。 良久,刘娥平静下来,才缓缓地说:“你以为朕是执着于那帝位吗?我只是想要一份自主!一份不受任何人拘束的自由!” 这回轮到叶沛惊愕在那里了,那也是她曾经的宏愿,便是在蹴鞠赛时她拼了命想要争取的东西。 第五十六章苦乐由人,此生莫做妇人身(二) 刘娥又说:“你知道从一个唱鼓女到女皇帝,要经历怎样的磨难? 我小时候在老家,天天忍饥挨饿,我以为逃难到汴梁城便能吃喝无忧。谁知道京城虽富,却没有我这样的孤儿的容身地。 我那样下贱地伺候贵人们,讨他们欢心,求他们赏赐。我努力学唱鼓书,以为唱出了名就能博得他们的喜爱和尊重。等我唱得红了,才知道没有地位仍然是低人一等。 后来我也攀附上了贵人,嫁给了王爷,我认为这样终于可以高人一等了。等进了王府,迎接我的是什么?我却被人强行堕胎,永远失去做母亲的资格。 我忍下来,以为熬过这段时间便会好。可是潘王妃容不下我,将我赶出王府,最后我连容身之地都没有了。我那样努力地奔生活,奈何生活将我抛弃,我甚至想过去死,可是真的是一死百了吗? 那些辜负我的人都好好地活着,凭什么我就只能被逼死!不,我不服,我要反抗,我要报复! 我费尽心力去争取,我要让王爷离不开我。我为他出谋划策去争太子之位,支持他当上了皇帝。我进了宫,坐上了贵妃之位,可是仍然有很多嫔妃与我过不去。 我斗败了杨妃,斗败了皇后,坐上了皇后的宝座,后宫之中无人能与我抗衡。可是前朝那些大臣仍然视我为眼中钉,我的日子依然不好过。 我周旋在他们中间,斗败了八王,斗败了寇准,斗败了丁谓,成为临朝称制的女主。我要让天下人看到我的能力,我要让那些曾经欺辱我、看扁我的人悔恨,我要让他们永远抬不起头来! 我曾经在破庙里羡慕地仰望女皇武则天的雕像,如今我也可以坐上女皇的宝座,等我死了,也会被塑做金身供万民瞻仰!” 看着刘娥眼里流露出的激情,叶沛不无伤心地说:“大娘娘,坐上帝位您真的高兴吗?费尽心力去谋害得来的东西您不觉得难受吗?” “朕有什么错?!”刘娥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是他们要谋害朕!太宗如是,真宗如是,潘妃如是,郭后如是,八王如是,寇准也如是! 如果我不对他们使用非常的手段,朕早就被他们害死了,哪里还能活到今日?” “那可怜的李静姝也谋害了您吗?” “她……”刘娥从疯癫的状态里缓和了一下,咬牙切齿地说道:“她背叛了我!她要联合八王来推翻我,她太愚蠢了! 她以为八王会给她稳坐太后之位吗?她那样懦弱无能,连同赵祯也跟他的母亲一样懦弱。八王迟早会将他们母子赶下台,自立为皇帝的! 若没有我的强硬态度,那些虎视眈眈的大臣也迟早要将他推翻。你知道什么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他们都是无足轻重的蝼蚁! 叶沛,你没有权利在手,就算将来坐上了皇后的宝座,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叶沛摇头道:“我不曾想要坐上皇后的宝座。” “不曾想?哈哈,那你背叛我去帮助赵祯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爱情?你不会这样单纯无知吧?”刘娥嘲笑道。 叶沛没有回答,直直地看着刘娥。 刘娥却道:“你是一个有头脑的人,不会想虚度此生的。赵祯如此懦弱,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要取而代之?” “我不曾有这样的妄想。” “女子当皇帝就是妄想吗?为何不可?他们为什么因为我是女人就阻止我,诋毁我?我 哪一点不比他们强? 难道他赵匡胤黄袍加身就名正言顺?我刘娥穿龙袍祭天就是僭越!凭什么?!”刘娥愤恨地咒骂。 可是转瞬又变为唏嘘的感叹:“‘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我只恨此生托生为女子!” “我从不悔恨自己身为女子,也不认为女子不如男。” “你常常着男装出行,难道不是懊悔自己不是男儿身吗?难道不觉得自己比那些男子更优秀,应该得到更多的权利、更高的地位吗?” 叶沛凝神说:“我师父告诉我,要遵从自己的内心,努力而不强求,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不要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永远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我也劝大娘娘要遵从自己的内心,莫要强求强取!” 刘娥听叶沛说到自己的师父,更加激动,她握紧了拳头说道:“司空啟呀,司空啟!若是我当年不曾遇到你,不曾听了你的那些谬论,我今天还不会是这个样子!我恨你!” 叶沛黯然说:“可是他终究因您而死了!大娘娘,他用生命捍卫了对您的爱,您还不能放过他吗? 包括先帝,若不是他对您用情至深,他何必将您接进宫里,您又何以登临如此高位?难道您心中只遗留着对他们的恨吗?” “爱?什么是爱?不过占有罢了。先帝每次遇事不决,便会深夜来我这里。若非我对先帝有用,他如何会对一个唱鼓女念念不忘? 我恨他,是他让我失去了我的孩子,我也要让他尝尝丧子之痛,我不能生育,也不会让后宫其他嫔妃有自己的孩子! 还有你的师父,若是没有遇到他,我一生也不会这样痛苦,他对我所做的一切都不是爱,而是愧疚,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难道您就不曾爱过师父?他为了您连命也可以不要的。” 刘娥的话让叶沛落下泪来,她想到自己的师父,想到自己的父母,想到自己惨死的一家人。 刘娥一个愣神,痴痴地说:“多么可笑,我以为自己曾经是那么爱他的,甚至也可以为他抛弃自己的生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做为一个唱鼓女,我命如草芥,命运自然不会给我优待。我以为做了皇帝就不一样了,我会拥有一切,可以和相爱的人长相厮守,再没有什么可以把我们分开。 可是如今我才知道,做了皇帝仍然是一无所有,那所谓的爱早已风化,不值一提了!” “那是因为您没有真正去爱别人!” 刘娥怒道:“我怎么没有?因为他我才隐忍到如今,忍受生活对我的一切折磨!可是他却一次又一次地抛弃我,背叛我,甚至离我而去!” 刘娥转而又哈哈一笑:“你知道什么是爱情?你知道什么是生活的无奈?你以为赵祯是爱你的吗?他只是利用你斗败我。若是用皇帝之位来与你交换,你猜赵祯会怎样选择?” “你不要在这里胡搅蛮缠!”赵祯突然现身,大声地呵斥道。 刘娥与叶沛都吓了一跳,他们同时回头,原来官家赵祯早就站在宝慈殿,听了刘娥挑拨的话,才忍不住走近内室打断了她。 “大娘娘,您在这里静心养病才是,不必再多费口舌了。”说着,赵祯拉了叶沛便要离开。 “等等!”刘娥问道:“你对我一向言听计从,我想知道你如何得到今天这一切?” “无可奉告!”赵祯仍旧往门外走。 “你不想知道当年‘狸猫换太子’的事情了吗?” 赵祯站住了脚步,脸却仍然面对着门外。 刘娥在他身后说:“你以为当年八王赵元俨换走李宸妃生的那个婴孩我一无所知吗?凭我在宫内的势力,我怎会不知!” 赵祯转身面对刘娥说道:“那又如何?” 刘娥狠狠地说:“我要居高临下看着他们折腾,我要让他们白忙一场,我要让两个婴孩都统统死去!” 叶沛流着泪说:“您可知与太子交换的是我的亲哥哥?” 刘娥不屑地说:“哼,可怜那些愚忠的人,还以为这样就能救下太子,太可笑了!只可惜,我这样精心部署,未有丝毫懈怠,如何你这样一个稚子便可以赢过我?” 赵祯缓缓地说:“您太自信了!逆天行道,自取败亡。您思虑的再周全,组织的再严密,也还有天理人心存在!” “我不信!你性格懦弱,无心政事,毫无能力可言,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败,有什么实力和我竞争?” “您说的不错,我是曾经再三地失败。可是我承认失败却不认输!您对我讲过,凡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要懂得平衡和制约,取舍与坚持,暴露实力也会暴露弱点。 您扳倒丁谓时,确实显示出了可观的政治实力。我在您不可一世的实力里全部安插了自己人,龙卫里丁谓的余孽我也没有揪出清除,我只等着他们像火药一样在最关键的时刻爆炸。 引蛇出洞,最关键的便是要让它相信自己已经赢了。我适时的示弱,看起来就是一个扶不起的刘阿斗,却恰好掩饰了能力,保存了实力,在最后一搏中赢得致命一击!” “高明,高妙!看似得势却已经失势,你可真是反败为胜的高手!我做了一辈子的猎人,最后却被大雁啄瞎了眼睛!可悲,可笑呀!” 刘娥感叹着,却又突然笑起来说:“可是,你千算万算,终有一件事是你没有算到的。” 赵祯瞪着刘娥,看她还要做出怎样的挣扎。 “你想指认生母,却终究已经是天人永隔。就算你给她封了太后之位,她也享受不到你的恩泽了。真是可惜呀可惜!” 赵祯双拳紧握,没有说一句话,只是脸色渐渐地白了。 “再有一件蹊跷的事,”刘娥对着叶沛说道:“你那与太子同年同日生的哥哥身上可有什么记号?你哪知当年死去的便是他? 两个一模一样刚刚初生的婴孩,怎么论定谁是太子,谁是叶灏?若是一个不小心抱错了,你与亲哥哥结为连理,那才真是可笑至极,可笑至极!” 赵祯暴怒道:“你卑鄙无耻!” “哈哈哈……”刘娥狂笑了良久,又说:“六哥儿,当年叶沛的父母为什么对你那样好?他们是把你当成了他们的孩子,还是他们本就知道你就是他们的孩子?又是一个死无对证!” 赵祯想到叶沛的父母对自己的种种好处,父母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过如此,难道他真的是他们的孩子吗?他的心瞬间被掏空了,他越否认越显示了自己的恐惧。 他拉住叶沛说道:“不会的,她说的不是真的,我们走,她是在骗咱们,她已经疯了,满嘴胡说!” 叶沛的心“砰砰”直跳,泪水也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扶住赵祯,两个人像是相互搀扶般,快速离开了宝慈殿,更确切地说,他们是落荒而逃。 第五十七章祸起萧蔷,皇宫连烧八殿阁(一) 是夜,赵祯突然发起高烧来。他把太医刘从恩开的药打翻,又扔掉了他贴在自己身上的降温贴。到了后半夜甚至开始呓语,然后半梦半醒地起来砸烂了屋里所有的器物。福宁殿的太监宫女都不敢近身,连陈忠意都差点被赵祯拿剑斩了。 陈忠意无奈,连夜跑到栖凤阁去求叶沛。 叶沛本来哭着刚刚睡下,被陈忠意等几个内侍慌乱的敲门声吓了一跳。知道必然出了大事,也顾不上梳头,只匆匆披件外衣便往福宁殿来。 当叶沛走进赵祯的寝殿,还是被吓到了。虽然一路上陈忠意已经把赵祯的情况说与叶沛听了,可叶沛没有想到赵祯的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此时的福宁殿像糟了劫难般混乱不堪。满屋撕碎的书籍,砸烂的瓷器,掀翻的桌椅,连铜鎏金的鼎式大香炉都被推翻在地。香灰撒的到处都是,要是引着了书本必是一场火灾。 而官家赵祯披头散发,裸露着上半身,手臂胸前还有几处被划伤的血痕。他手中提着一把镇宅宝剑,茫然四顾,眼里没有一点精神,也没有一个焦点。 叶沛突然出现在赵祯面前让他受到惊吓般提剑而来,对着叶沛歇斯底里地喊道:“朕要杀了你!朕要杀了你!”说着,举剑便砍。 吓得陈忠意和随行的夏沁园惊叫一声躲得远远的。 叶沛不惧,从容地侧向一闪身,躲过剑锋,一把握住赵祯的手,温柔地说:“六哥哥,是我,我是沛儿。” 赵祯一愣,“沛儿?” 他仔细地端详着叶沛的脸,似乎不相信面前这个人就是叶沛。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赵祯才缓过神来,“沛儿,真的是你?” 叶沛道:“六哥哥听话,你松开手。” 赵祯像是恐惧的孩子遇到了亲人,一下松手放开了剑柄,紧紧抓住叶沛的双手喊着:“沛儿,你终于来了!他们骗朕,朕要杀了他们!” “六哥哥不怕,沛儿在这儿。”叶沛扶着赵祯往内室走,回头示意陈忠意赶快收拾殿中的乱物。 “六哥哥乖,你在床上躺好。” 可是就在赵祯坐在床上的一瞬间,他又像发了疯似的一把推开叶沛,“你走开,你不是我的沛儿,你骗朕,滚开!” 叶沛吓了一跳,被推得一个趔趄,被床边一盏砸碎的琉璃灯划破了手臂,一股鲜血骤然冒了出来。 赵祯见了也是一愣,紧接着又恢复了理智,他跑到叶沛身边捂住伤口,“都是我不好,沛儿,都怪我。” “没事,六哥哥,我不怪你。”叶沛温柔地安慰。 “可是我怪我自己,我怪我自己……”赵祯极其伤心地哭了起来。 他倒在叶沛怀里,叶沛紧紧地搂住他,觉得赵祯身上滚烫,简直要冒出火来。 叶沛心想:“这样不行,他一定会被烧坏的。” 她赶紧扶住赵祯,将他半搂半抱地搀到床上,让赵祯躺好。然后出门端水为他擦身。 可是雪白的毛巾刚刚沾上赵祯的肌肤,他就发疯一般坐起来猛地推打叶沛,“滚开,滚开!” 如此两三次,赵祯总是不让叶沛用任何方法为他降温。 “这可如何是好?”叶沛十分着急。 可是很快她便发现,每次赵祯躺在她怀里时便异常安静,甚至将燥热的脸贴在叶沛裸露的肌肤上镇凉,后来干脆将双手伸进叶沛的内衣里解暑。 “怀抱玉人可以降温,这个医书上确有记述,只是……” 叶沛看了看紧抱着自己的男人,他温柔白皙的脸庞此刻却潮红燥热,点墨般的眉毛微微蹙起。 叶沛忍不住用手抚摸过他的脸颊,赵祯像抓住救命草般拉着叶沛冰凉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微蹙的眉心也展开了许多。 佛祖舍身饲虎,她不该舍己救人吗?面前这个人是自己所爱,就算是自己的亲哥哥,她也该舍身求法。 叶沛不再犹豫,她开始脱去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最后,连亵衣和护身软甲都脱掉了。 她与赵祯并排躺下,赵祯紧紧地依偎着她,搂着她,燥热的脸颊紧贴着叶沛冰凉的后颈,潮热的手掌紧紧搂住叶沛的腰身,裸露的前胸贴紧赤裸的后背,最后连双脚都交缠在了一起…… 赵祯变得越来越平静,叶沛觉得很是安慰。可是,远处突如其来的梆鼓声又打破了平静。 赵祯受不得任何刺激,又发疯一般咒骂起来:“是谁要害朕?是谁?” 叶沛赶紧安慰:“好了,六哥哥,好了,不怕!” 赵祯定睛看着面前赤裸的叶沛,好像十分茫然,突然俯下身去狠命地亲吻叶沛,说是亲吻更确切地应该说是撕咬。 “我要喝水,我要喝水……”赵祯一边亲吻一边呓语着,像是一只发狂的野兽。 “六哥哥,六哥哥……”叶沛去推赵祯,推不开,却又怕真用大力伤了他,只得不停地呼唤着他,希望他再次平静下来。 赵祯从叶沛的脸颊、耳畔、脖颈,亲到她的肩头,望着叶沛雪白柔滑的肩头,赵祯突然疯狂地一口咬下去。登时,鲜血流进赵祯的嘴里,他像野兽般吸吮,仿佛那是解暑的良药。 “啊!”叶沛吃痛大叫,却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眼泪从指缝里淌下来。 疯狂者见血而止,赵祯果然慢慢地停了下来。又将脸贴在叶沛的后背上,喃喃呓语道:“我要怎么办?我真的好难受,沛儿,我真的好难过……” 叶沛哭着说:“我知道的,知道的……”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两个人就这样交缠着睡熟了,直到第二日天光大亮。 赵祯先似梦似醒地睁开眼,看见自己怀中搂着熟睡而赤裸的叶沛,以为是在梦中,又闭上了眼睛。 等他彻底清醒又睁开眼,怀中搂着的人果真是叶沛,兀自先流下泪来,他怕叶沛发现,又急忙用手去擦。 他心中难过,怕自己与心爱的人真是亲生兄妹,又怕自己不是赵氏子孙,被人知晓了皇位不保,这些事能与谁说?他憋在心里走火入魔,成了一夜的狂颠。 赵祯一动,叶沛立刻警觉地醒来,“六哥哥,你醒了?”她想去摸摸赵祯的额头看看是否还在发烫。 “别动!”赵祯更紧地搂住了叶沛。 叶沛温顺地任他抱着,感受对方的体温已经和自己相近。 “你好点了?”叶沛轻声问。 “我真的好爱你!”赵祯温柔地亲吻叶沛的后颈。 叶沛的心几乎要滴血,赵祯将她越抱越紧,他的吻也越来越热烈,演变成了势在必得的欲望。 叶沛用力挣扎,“不能,六哥哥,我们不能这样。” 赵祯的气势一泻千里,他知道自己的鲁莽,也知道此刻他们只能克制彼此的欲望。 赵祯枕在叶沛的肩头,哭得痛不欲生。 猛然,赵祯发现叶沛肩头有一口大牙印子,有几处还凝结着血痂,他终于停止了哭泣。 赵祯支起身子,皱眉问道:“这是我弄的?” 叶沛没有说什么,但是赵祯已经明白叶沛为他做的一切。 “一定很疼吧?对不起,你真是我的好沛儿!对不起!” “没关系的六哥哥,你能好起来这都不算什么。”叶沛安慰他说。 赵祯不语,眼泪却掩饰不住地又流下来。 叶沛一边为赵祯拭泪,一边说:“我突然想起来,咱们请魏国夫人进宫来问,她一定知道些当年真相的。” 魏国夫人便是八大王赵元俨的王妃,叶沛的姨母。 赵祯如获至宝般点了点头,“嗯,太对了,沛儿说得有理。” 提及魏国夫人,赵祯的心情总算好了很多,他与叶沛正商量着如何请魏国夫人进宫的事情,陈忠意进来隔着帷幔禀告道:“官家,您醒了吗?” 赵祯清了清嗓子说道:“嗯,什么事?” “官家,刘太医过来给您请脉了。” “他这么早就过来了?” 陈忠意道:“官家,已经过了隅中了。” 赵祯这才醒悟:“哦,都这个时辰啦。行,你先让他在外面等着听宣吧。” 等陈忠意出去,赵祯抹干了眼泪,挤出一个微笑对叶沛说:“这时间过得真快,我算明白什么叫‘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叶沛瞪了赵祯一眼,嗔怒道:“你真没正经,快快起来吧。” 赵祯躺在床上耍赖道:“哎呦,我这大病未愈,穿不了衣服呀。” 叶沛自己忙着穿好衣服,又来拉扯赵祯,“我来帮官家更衣。” 两个人嬉嬉笑笑总算穿戴整齐,赵祯宣了太医刘从恩进来。 刘从恩跪在床边为官家诊脉,叶沛侍立在一旁。 刘从恩问叶沛道:“官家这温度总算下来了,乐安郡主用了什么法子?” 叶沛不好意思说出实情,支支吾吾地说:“只是想办法替官家降温。” 刘从恩点头,又仔细替官家把脉,良久才说:“官家,您大病未愈,我给官家开几副汤药好好调理,您一定按时服用。您身体虚弱,这几日切不可劳碌,再有,近期不可亲近女色。” 最后一句话说得叶沛脸色骤然红了,赵祯看了叶沛一眼,微微一笑对刘从恩说道:“朕知道了。” 等刘从恩走了,陈忠意又进来道:“官家,您用些膳食吧?” 叶沛道:“嗯,给官家准备些清粥小菜。” 赵祯拉着叶沛的手说:“你也陪我吃一些吧。”叶沛点头。 等饭准备好了,叶沛扶着赵祯起来,勉强用了些吃食。 赵祯身体虚弱,吃完饭又是一身大汗,叶沛叫陈忠意准备了温水,亲自替赵祯擦身,服侍赵祯躺下。 叶沛本欲离开,赵祯却拉着叶沛道:“别走,陪着我好吗?” “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今夜我还要抱着你睡。”赵祯撒娇似的说。 “你得遵医嘱!”叶沛抿了抿嘴说道。 赵祯笑着说:“呵呵,我又没亲近女色。” 叶沛红着脸打了赵祯一下道:“让你胡说!”说着,转身便离开了。 赵祯依依不舍,但毕竟身体虚弱体力不支,很快便又睡着了。 第五十七章祸起萧蔷,皇宫连烧八殿阁(二) 谁知昏昏沉沉睡到半夜,却听外面一阵喧闹杂乱、梆更齐鸣,远处有人呼喊:“走水啦!不好啦,走水啦!” 赵祯迷迷糊糊醒过来,正自琢磨。 陈忠意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道:“官家,不好了,走水了!” 赵祯一下子坐起来,“什么?哪个宫阁?” 陈忠意道:“目前还不清楚,但是好几处同时报警起来。” “快,为朕更衣。”赵祯掀开被子豁然站起来,打了个晃荡,差点又摔倒了。 陈忠意赶紧上前搀扶,为他穿上外袍。 “快去栖凤阁通知。” 陈忠意道:“您放心,已经派人去通知乐安郡主了。” 叶沛听说宫里走了水,也慌忙地穿好衣服,带着苗瑾禾等人往福宁殿方向跑,才走到半路,便遇到官家赵祯乘着步辇往她这边来。 叶沛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问道:“六哥哥,宫里走水了。” 赵祯一把拉住叶沛的手说:“是呀,我正要来寻你。看着火势非同小可,陈忠意回复说延福宫那边没事,咱们往延福宫那边去。” 叶沛回头往福宁殿方向看去,已经是一片火海,通红的火焰将半边天都照亮了。 她护送着赵祯往延福宫走,半路上看见另一条路上狄青带着几个人匆忙地赶往栖凤阁方向,便快走两步追上狄青喊道:“狄指挥使,你这是往哪里去?” 狄青炸一见到叶沛十分激动,握住她的双臂说:“义妹,原来你在这里,宫里失火,我正要去寻你!” 叶沛见狄青焦急的样子,心里很是安慰,却又知道他失言,忙补充说:“官家也在这里。” 狄青心里一个激灵,忙拐过转角,给官家赵祯施礼,“臣狄青护驾来迟,请官家恕罪。” 赵祯道:“不必施礼。指挥使可安排了宫人灭火?” 狄青道:“今夜正是臣值夜,见几处宫阁同时起火,已经通知了曹指挥使,他安排人员正在灭火。臣担心官家和郡主的安危,因此先跑过来救人。想必此时曹指挥使应该已经到了福宁殿。” 赵祯点头道:“好,辛苦狄指挥使了。” 陈忠意在官家身边催促道:“狄指挥使,听说延福宫那边没事,咱们护送着官家往那边去吧!” “好!”说着,狄青护卫官家与叶沛一同往延福宫方向走。 走到睿思门,已经见宫人们忙做一团,越来越多的宫人往福宁殿去。哭喊声,叫骂声,总管太监领人救火的命令声,混乱不堪。 叶沛往宝慈殿望去,那边也是火光冲天,却没有杂乱的宫人往返着跑去救火。 叶沛问狄青道:“太后那边可派了人手过去?” 狄青道:“这个我也不清楚,得问曹指挥使了。” 叶沛叹了一口气,对狄青说:“你先护送官家往延福宫去,我随后便来。”说着,转身折向宝慈殿那边跑去。 赵祯急得在步辇上跺脚,“沛儿,沛儿!” 可是此时叶沛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她飞也般的跑向宝慈殿,这座她曾经轻车熟路的宫殿,此时已经遍地焦炭。她分不清东南西北,分不清主殿配殿,只看见烧红的断木噼噼啪啪地掉落下来。 这里只有原来的几个老宫人正在提水扑火,可是他们人手太少,提来的水简直是杯水车薪。 叶沛毫不迟疑,见一个宫人提着水桶,她便 将自己披的披风往水里一蘸,淋湿了再往头顶一披,拎上剩下的半桶水便冲进了火海。 她逢人便问:“太后在哪里?看见太后娘娘了吗?”可是却没有一个人给叶沛满意的答复。 叶沛凭着感觉四处寻找着,终于在后院的一处院落,看见常在太后身边伺候的珍珠。 “太后在哪里?” 珍珠带着哭腔指了指已经火光冲天的院落,叶沛会意,一个箭步冲了进去。 此时刘娥身穿大典时的礼服——皇帝的衮冕,正站在殿中疯狂地咆哮。她眼睛里冒出火光,脸颊被火映得神采奕奕。 “燃烧吧!让一切都化为灰烬!熊熊烈火,爆发你的愤怒,发出你的嚎叫!朕命令你们燃烧,吞噬苍穹,毁灭一切,做万事万物的主!” 正在这时,殿顶一根缘木烧断了掉落下来,正砸在刘娥所穿礼服宽大的后摆上。 缎面的衣服迅速燃烧起来。那精心绣制的盘龙,鞋上穿引的珍珠,腰上佩戴的玉饰,全都燃烧得劈啪作响。 “大娘娘!”叶沛一脚踢开面前的缘木,一个飞跃冲了进来。她手里拎着一桶水,一下子浇在了刘娥身上。 不知是冷还是吓,刘娥一个激灵,她回过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叶沛。 叶沛也不多说,上来便扒去刘娥身上笨重的礼服。 刘娥开始反抗,“你做什么?!你要阻止朕登基?你不会得逞的!滚开!” 叶沛顾不得许多,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脱去刘娥身上笨重的衣服,不由分说便将她背了起来,一个“燕子三抄水”飞跃出了大殿。 珍珠见刘娥出来,在外面哭着喊:“太后娘娘,太后娘娘!” 叶沛吩咐道:“快随我去延福宫!” 等他们出了宝慈殿,形容已经十分狼狈。没走几步,就见官家的步辇已经到了殿外。 赵祯被烟熏得一边咳嗽一边喊道:“前面是沛儿吗?咳咳,是沛儿吗?” 叶沛背着刘娥说道:“六哥哥,是我。”说着,几步走到赵祯面前,“六哥哥,不是让你们先去延福宫吗?你怎么又回来了?” 赵祯走下步辇,扶着叶沛,将刘娥安放在步辇上。“我怎么能抛下你一个人去延福宫。” 叶沛急道:“唉,先别说了,咱们先快快离开这里。” 没走两步,赵祯就坚持不住,一把扶住叶沛的臂膀不住地咳嗽起来。 狄青在一旁见了,直接背起官家说道:“官家,臣来背您。咱们快快离开!”说着,一众太监宫女都往延福宫这边来。 折腾了整整一夜,大火终于被扑灭了。 清晨,东方的红云映照着宫里的残垣断壁,一片狼藉。宫女太监们各个灰头土脸,受伤者不计其数。 经过任守忠、陈忠意等首领太监的抢救、清点,已经知道烧着的殿阁共有八座,包括福宁殿、宝慈殿、集英殿、观文殿等,过火面积达到皇宫的一半,损失的物品不可计数。 延福宫是皇宫内单独一处宫苑,被视为大内的后苑,多有亭台池沼,因此未受到火势的波及。但是这里面的殿阁较少,只有延晖阁、延寿阁、延福阁等几处。 此时官家赵祯被安排在延晖阁休息,而太后刘娥则在不远处的延寿阁下榻。 官家赵祯一到达延福宫就体力不支地昏睡过去,如痴如狂的太后刘娥也沉静下来,毫无反应,似睡似醒。此时只有乐安郡主叶沛 还保持着清醒,指挥曹琮、狄青等人收拾残局。 叶沛将所有宫人及侍卫亲兵分组安排,有的整理布置延福宫内的宫阁,服侍官家与太后的起居;有的对宫内各个地方的残余火种进行彻底扑救;有的对人员进行救援;有的清点过火宫殿及简单的洒扫;有的登记损失物品、查收未损坏的物品并妥善保管;进出人员及搬运、夹带的物品均有侍卫亲兵一一过问,大内宫人忙而不乱,一副井然有序的样子。 这时,吕夷简、范仲淹、韩琦等人都赶来延福宫给官家请安。吕夷简虽然罢相,但短时间内还没有交割清楚,因此也随着范仲淹等一起来了。 此时官家赵祯已经睡熟,他们只见到了乐安郡主叶沛。 范仲淹问:“官家伤情如何?” 叶沛皱眉言道:“倒是没有伤到。只是之前毒邪入里,肺腑积热,大病未愈,这一惊一吓又感些风寒,不知几时能好。” 吕夷简问:“太后情况如何?听说官家仁孝,亲自去宝慈殿救下太后?” 叶沛点头道:“太后无碍,已经下榻在延寿阁。官家仁孝,天人可鉴。” 韩琦问:“宫内情况如何?” 叶沛道:“火势已经控制住了,我已经派人去打扫残局,抢救伤员,清点物品,让曹指挥使和狄指挥使也都加派人手控制宫内形式,避免有人趁火打劫或者私藏贵重物品。” 韩琦躬身一礼,说道:“乐安郡主处置得当及时,臣等佩服。” 吕夷简、范仲淹等心中也暗自赞叹。 叶沛道:“官家体弱,太后年迈,宫内又没个人做主,我只得越俎代庖,先行处置。几位首府大人既然都到了,如今这里还需有您几位重臣做主。” 几个人都说:“乐安郡主机智勇敢有担当,我等自愧不如。” 叶沛道:“此时不是谦虚的时候,还请您几位速速商议整顿后事,主持宫殿重建等重要事宜。” 吕夷简道:“臣责无旁贷。” 叶沛道:“好,吕大人当为大内修茸使,速发各地工匠,修复大内殿宇,让三司计算资费,等官家醒来用印下诏。” 吕夷简躬身施礼道:“臣遵旨。” 等三个人从延晖阁出来,范仲淹先说:“乐安郡主虽有能力,却怎能这样僭越?官家未醒,便替代下旨,命喝宰府之臣?” 吕夷简圆滑,心里虽然清楚,却故意说:“这不是非常时期么,宫内不能没有一个主事的人。” 范仲淹道:“吕相公觉得她的行事作风可十分熟悉?” 吕夷简微笑言道:“她是刘太后的养女,凡事学会刘太后的做事风格,也不足为怪。” 范仲淹大惊:“这可大事不妙,宫内女子怎可再出刘太后之行?” 吕夷简道:“郡主尚幼,还没有切实的名分,等过后咱们再加以约束便好。” 范仲淹心内狐疑,却不敢再说下去。吕夷简圆滑老到,知而不言。韩琦年纪较轻,不明就里,也不敢深问,三人就此别过,各自忙碌。 叶沛不经世事,只是着急做事,却忘了自己的身份。她大胆敢为,只想着将事情速速解决,却不想已经被人忌惮,落下口实。 等官家赵祯醒来,叶沛忙前忙后地服侍,太后那边她也安排太医诊治,每日探望。 宫里大小事务全都来向她请示,倒也把她忙得不亦乐乎,自然也没时间考虑更多的厉害关系。 第五十八章责无旁贷,乐安郡主展锋芒(一) 过了几日,官家赵祯渐渐恢复些体力,叶沛便拿来堆积如山的奏折让赵祯批阅。赵祯本来就心力憔悴,看着这些奏折更是头疼。 “唉,做个皇帝真是劳心费力。” 叶沛劝道:“官家刚刚主政不可偷懒,如今政事纷乱如麻,官家要一件一件好好捋一捋才是。” 赵祯强硬着头皮坐起来吩咐:“陈忠意,你将书桌搬过来,我半靠在床上批复奏折。” 于是,叶沛帮着陈忠意指挥小太监搬来书桌,给赵祯安排个舒服的位置,让他一本本批复奏折。 叶沛便坐在一旁整理宫内失火物品损失单,陪着赵祯忙碌。 没有半个时辰,赵祯便累得只想躺下来。“哎呦呦,这样也不是个办法,我坐在这里腰酸背痛,完全没有精神。”赵祯抱怨道。 叶沛皱眉说:“要不官家还是坐在外面的大椅子上更舒服些?” 赵祯道:“干脆这样,沛儿,你过来坐在这里帮我读奏折,我指导你帮我批阅。” “这可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非常时期使用非常之法。军民大事都不可怠慢,你看这如山的奏折,我要批复到什么时候?等我康复了,自然不再用你。” 叶沛勉强道:“那也只好如此了。” 叶沛一坐过来,赵祯便偷懒地躺在叶沛的腿上,美滋滋地说:“好了,念吧!” 叶沛无奈地摇摇头,拿过一本奏折,开始 “这是吕夷简大人的奏事,‘臣已经点派京东西、河北、淮南、江东西路工匠千余人,赶往汴京修缮大内,下附大内修茸图纸,望陛下过目。三司使计算修葺资费合计湣钱二十万贯,由大内出乘舆物,左藏库易助其费。不知陛下异议否?’” 赵祯闭目道:“嗯,准奏。” 叶沛问:“准奏怎样回复?” 赵祯坐起来,拿起朱笔在这本奏折上画了一个红勾,“这样就行了。” “哦,原来如此。”叶沛觉得很容易,将这本劄子放在一边。 又拿起一本来念:“这是枢密副使杨大人的奏事,‘近年来国朝屡遭火灾困扰,太祖时有大内酒坊火事,先帝时宫内也因雷引火,损失惨重。时至今日,大内火情,险些伤及官家和太后,臣建议京城及大内设置望火楼和太平缸,既可探看防火,又可备不时之需,两专其美……’” 赵祯已经听明白,不等叶沛再念,便道:“准了,准了。” 叶沛照猫画虎,用朱笔在这本奏折上一勾,与刚才那本放在一起。 叶沛再读,又是三四本。 “官家,你看这件如何处理?”叶沛连问了两声都没有回答,她低头一看,赵祯不知何时竟然已经睡着了。 叶沛撇嘴微笑,为赵祯盖上被子,自己仍旧整理奏折,将大事不能定夺的放在一摞,小事觉得赵祯肯定会同意的放在另一摞,如此整理,不觉已经到了傍晚。 “哦,朕怎么不知不觉睡着了?”赵祯迷迷糊糊地醒过来问道。 叶沛微笑着说:“官家大病初愈,自然容易疲乏。” 赵祯坐起来看看叶沛仍旧宵衣旰食地辛苦工作,便问:“朕睡了多久了?沛儿一直没有休息吗?真是辛苦你了。” “我想先看过这些奏折,按轻重缓急分类开来,这样等官家醒了也容易批复。” 赵祯欣慰地说:“你可真是一位优秀的秘书郎。” 叶沛得意地说:“多谢 官家赐官。” 赵祯刮着叶沛的鼻子说道:“看把你美的,还想做官?” 叶沛道:“我倒是乐在其中,觉得比看话本还有意思。” “你拿军国大事当了话本,真是的!”赵祯摇着头说。 叶沛笑着说:“不信官家你看这个,很有意思。成都太守缚送一名秀才进京,说他明目张胆地煽动造反。你猜他说了什么?” “有人造反?他说了什么?”赵祯立刻认真起来。 “他说‘把断剑门烧栈阁,成都别是一乾坤’。听说这个秀才已经参加了七次科举,却屡屡不中。这可真是牢骚满肚呀。”叶沛说着,自己又笑起来。 赵祯却并没有笑意,“沛儿到拿这种事情当玩笑了。” “当然是笑话罢了,比话本里的故事还有趣。官家认为应当如何批复?” “沛儿认为应当如何批复?” 叶沛思考片刻,说道:“把他放回原籍便罢了。” 赵祯凝眉说:“对于这样煽动造反的人怎能有妇人之仁?若是各地效仿一下,那还了得?” “难道他一个秀才当真能煽动造反?我认为这个秀才不过是屡试不中的牢骚罢了。将他放回原籍,派当地官员稍加留意也便是了。既能体现您的宽宏仁慈,又能广开言路,若是谏臣纳谏也敢放开大胆地说了。” 赵祯这才解开眉头,笑着说:“沛儿有胸襟,有气魄,就依你所言。想着他一个读书人,被当做叛军押解京城,已经吓得够呛了,以后也应该知道谨言慎行了。避免他再发牢骚,朕便封他一个小官,让他做个司户参军吧。” 叶沛道:“那我便这样写啦?” 赵祯点头,“你写吧。” 叶沛刷刷几笔在奏折上用朱笔批复完成。 赵祯道:“我都饿了,咱们传膳用餐吧。” 叶沛伸个懒腰说:“好吧,我也饿了。” 于是两个人收拾用物,又一起共进了晚餐。 ------ 本来赵祯与叶沛急于知道狸猫换太子,两个人是不是亲兄妹的事情,可是因为国事、政事、宫中修缮等多方面的事情堆积下来,忙得不可开交,也便略略将此事放下。 经过赵祯几天的指导,叶沛批复奏折颇有心得,便越来越大胆了。有时赵祯午睡,叶沛竟也不去通知赵祯,便将一些小事直接批复发回了。 叶沛觉得不算什么,可却有细心的朝臣早就发现,他们拿到的批文并非官家喜善的飞白书。有胆大者,便将此事报告给了宰相范仲淹。 又过几日,吕夷简拿着几份大内修茸图纸来请示赵祯,叶沛躲在屏风后继续批阅奏折。 等吕夷简走了,叶沛出来言道:“我记得有一次官家告诉我,先帝在位时也遇到大内修缮,当时的宰相丁谓很有办法。 他命人在皇宫前开渠引水,利用开渠挖出来的土烧砖,汴河的水引入宫中,使船只运送材料直接到达皇宫内,等完工后又将废弃物填入沟渠,可谓一举三得。这么好的办法如今正用的着,为何吕大人拿过来的修茸图纸中没有一个人仿效这个方法?” 赵祯苦笑着说:“傻沛儿,当然没有人再敢提这个法子,丁谓被贬海南,难道谁还敢效仿他,也想去海岛见识一下虫瘴之气?” 叶沛不服地说:“好的办法不应该因为这个人而废止,若是官家率先提出,估计便没有人敢反驳了。” 赵祯道:“嗯,也可,既然 是好办法,自然应当效仿。既能为朝廷节省资金,又可减轻劳役。” 叶沛高兴地说:“我便知道官家一定会同意这样的好办法。” 赵祯听叶沛提起丁谓,便又想起寇准来,“寇莱公在雷州也有些年头了,应该召他回来了。你去诏知制诰欧阳修觐见,拟诏召寇准回京。” 可是不等欧阳修拟诏,赵祯就得到了寇准在雷州病逝的消息。 赵祯哀叹道:“唉,朕还没有召你回来,你如何就这样去了?” 于是赵祯下诏,对寇准复爵寇莱公,追赠中书令,并亲自手书“旌忠”为其立神道碑。又将丁谓调到雷州任司户参军,让他总算脚着大陆。 又过三个月,太后刘娥身体愈发不行,尽管叶沛日夜守护,最终刘娥还是崩逝,享年五十九岁。 虽然当着朝臣的面,赵祯从未叙述过刘娥的事情,可是关于刘太后的流言蜚语却早就在群臣中流传。待到刘娥殡天,这些传奇故事向洪水般泛滥出来。 那些曾经对太后刘娥马首是瞻、唯命是从的臣子,个个自危,都站出来述说刘娥的恶行,让赵祯一度感叹风云变幻,世态炎凉。 礼部与宗正寺催问如何为刘太后治丧,赵祯内心很矛盾,他要给她下什么定论,起什么封号呢? 赵祯拿起一本奏折,“太后生前性格刚愎,又不明习国政,欲效仿唐之武后,龙袍加身,实为失德,不可尊为太后,应贬为妃嫔,以妃嫔之礼下葬……” 赵祯看后并不是生气,而是发出一声叹息。坐在下首的叶沛正在整理奏折,见赵祯叹气,便抬头询问。 赵祯道:“沛儿你说,太后死前为何不住地揪扯自己穿的龙袍?” 叶沛也感叹道:“是啊,她一直不肯脱下的衣服,到了死却成了她的赘累。” “那她到底是想一直穿着这龙袍还是想将她脱下?” “我认为她想将她脱下,这是她一生的心结,到死便应该释然了。刘太后真的不是只想当皇帝,她生前曾说,她只想得到爱,她想得到我师父的爱,想得到先帝的爱,却认为他们每个人都背叛她,利用她,她只是不甘心而已。”叶沛黯然地说。 赵祯感叹道:“唉,我要如何给刘太后拟谥号?要以什么礼节为她下葬呢?” 叶沛却站起身来,对着赵祯跪下说道:“请官家以太后之礼为其下葬!” 赵祯凝视着叶沛,却没有说一句话。 叶沛接着说:“官家,您此时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一个死去的人,而是要让后世看到一个怎样的大宋王朝,一位怎样的盛世明君。 那些已经逝去的真相已经不再重要,人们只能从史官记录的只言片语里猜测真相。我知道刘太后生前做过许多错事,可是她也为了大宋王朝出过很多力,如果没有她恐怕心怀异心的臣子早就自立为王,各地的义军也会蜂拥起义,周边国家也会将咱们宋国吞食。 刘太后养育官家多年,教会了您如何成为一代帝王,难道您没有念及她一点点好处?唐之武后称帝建立周朝,她死时仍然自愿削去封号与唐高宗合葬乾陵,做回了大唐的皇后。 我建议官家以太后之礼为其治丧,让那些流言蜚语、中伤之词停止到本朝,让后世相信一个强大到如同磐石般的宋朝,让后世歌颂您的仁孝与宽宏。” 赵祯听了叶沛所说,不像之前那样迷茫,微笑着点点头,双手将叶沛扶起,再一次感叹道:“今夕何夕?遇此良人。” 第五十八章责无旁贷,乐安郡主展锋芒(二) 次日垂拱殿朝会,百官又议如何为太后刘娥治丧之事。朝臣们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却没有一个人为刘娥说一句好话。 “刘太后生前过浮于功,以陛下年幼而垂帘,陛下成年而不还政,若后人效仿该当如何?” “刘太后以衮冕之服祭天,乱男女之别,有辱宗庙,牝鸡始知晨暮哉?” “刘氏谋害章懿太后,罪过滔天,不可饶恕。” …… 在一众官员都在叙述刘娥过失之时,唯有一个人出列进言,赵祯一看正是新任宰相范仲淹。 只听范仲淹言道:“官家,刘太后秉政多年并无大过,又对官家有养护之功。如今刘太后已逝,应成全其美德,亦成全官家仁孝之美名。” “刘太后在世时,范相公多次进言抨击她,还因此屡屡遭贬。如今太后崩殂,众人皆述其罪过,为何独独范相公为其美言?” 范仲淹道:“臣认为,做人不应该为个人祸福而失去公正,不应该将个人得失放在国家荣辱之前。” 赵祯赞道:“范相公真乃天下第一正直公正之人!可谓是:德行纯备,贞金粹玉!朕就依范相公所言,以‘太后’之仪为刘氏治丧!” 赵祯早已想通,刘娥纵有千般罪过,终究已经死了,如果深究又有什么意义? 赵祯采纳了范仲淹的纳谏,下旨在皇仪殿为太后刘娥治丧。将刘娥谥号“章献明肃皇后”,陪葬永定陵,并诏令朝廷内外不得擅自议论太后之事。 随着太后刘娥的葬礼之事结束,官家赵祯开始发力朝政。他将太后刘娥视朝期间多数臣子都贬至外阜,再将自己的心腹之臣一一提拔,奖赏了守护自己的有功臣子。 此后,赵祯下旨改元“明道”,彻底结束了章献太后执政的“天圣”之年。 ------ 这日,叶沛早早便来延晖阁的书房候着,却见赵祯愁眉不展地下朝来,便迎上去问:“六哥哥何事如此愁眉不舒?” 赵祯道:“杭州饥荒两年,全因水患至此。可是朕派了几位能臣过去用心治理,却总是不见成效,真是愁煞人也。” 叶沛帮着赵祯处理了几个月的政事,也颇有心得。她一边帮赵祯更衣一边说道:“治理水患,应当疏通河道,迁移百姓,打压物价,防止内乱。” 赵祯苦笑,“这几个法子朕当然知道,也一一实行了,却没有解决根本问题。杭州历来是鱼米之乡,它这里时闹饥荒,上缴不了税赋,其他地方也跟着要求减税减役,若是各地效仿,明年的国库岂不全都空乏了?” 叶沛也跟着皱眉道:“嗯,是个难题。” 两个人又讨论一会儿政事,陈忠意进来请示:“官家,午膳准备好了,您是不是要和乐安郡主一起用膳?” 赵祯每日都与叶沛一同用膳,倒也习惯了,便点头答应。 等陈忠意将饭菜布上桌,叶沛亲手为赵祯盛羹汤。 叶沛心里想着治理水患的事情,不觉得便盛多了,羹汤溢出来流到桌上, 顺着桌子往叶沛站的方向流去。 赵祯站起身来呼道:“沛儿,沛儿,溢出来了!” 叶沛恍若未闻,仍然往碗里盛汤。她身边站着的苗瑾禾眼疾手快接过汤碗,陈忠意也用抹布擦拭桌面。 “别擦,别擦。”叶沛急忙制止陈忠意道。 陈忠意虽然觉得奇怪,却只得停手。 赵祯怕汤羹流下来溅到叶沛身上,便拉开叶沛问道:“沛儿,怎么了?” 叶沛看着汤羹顺着桌面徐徐流下,突然笑起来,“六哥哥,你说治理水患是应该开源还是应该节流?” 赵祯见叶沛认真的样子,笑道:“原来你失神是还在想这件事呀?” 叶沛说道:“六哥哥,你看,这汤羹溢出,如同水患发生。陈忠意一味用布擦抹,却不易制止,反而使受灾面积越来越大。若是我们让他顺流而下,推动水流,等它流空,自然一抹便干净了。” 赵祯听叶沛说得有理,便让她继续说。 叶沛道:“民力亦是如此,不能一味只知节约勤俭,重要的在于开源。应该增加就业,拉动内需,抬高米价,增加消费。这样才能真正地稳定市场,稳定民心,将水患彻底治愈。” 赵祯豁然开朗,赞叹道:“沛儿真是奇思妙想,好大胆的想法!” 赵祯饭也不吃了,在屋里来回踱步,“真是好办法,我之前怎么没有想到,去,宣范相公觐见,商议国事。” 等范仲淹来了,赵祯对他说道:“范相公可想到治水的好办法了?” 范仲淹道:“臣愚钝,还没有想到切实可行的法子。” 赵祯道:“朕这里到有一个法子。” “请官家明示。” 赵祯问:“现在杭州米价如何?” 范仲淹回答:“汴京的米价每斗五十文,而杭州的米价要卖到每斗八十文。臣已经当众斩杀了数名故意抬高米价的奸商,但还是很难将米价控制在六十文以下。” 赵祯吩咐道:“这样,你将杭州的米价官宣每斗卖一百二十文。” “什么?!”范仲淹难以置信地看着赵祯。“官家,您这是何意?” 赵祯不理,又问:“杭州目前的度支如何?” 范仲淹回答:“杭州目前度支入不敷出,臣已经知会三司拨款救灾,也将今年西湖的龙舟大赛停办了。每年朝廷都会拨款修缮杭州附近的庙宇,今年也暂停了这笔费用。” 赵祯却道:“不不不,不能停,不但不停,还要大办,大修。” “什么?!”范仲淹再一次瞪大双眼看着赵祯。 “对,你要将今年的龙舟大赛办成这些年来最隆重的龙舟赛,要让百里以内的队伍都来参加,要是哪知队伍赢得比赛,朕要亲自题字为他庆贺,连同支持这支队伍的富商,朕都要为他减税。” 赵祯的话听得范仲淹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赵祯继续说:“还要大肆修缮庙宇,杭州的灵隐寺、净慈寺都是极灵验的庙宇,一定要好好修缮。佛 祖会保佑国朝风调雨顺,水灾也会很快过去的。” 见范仲淹仍然处在惊愕里,赵祯笑了笑,说道:“好,就这几件事,你快去办吧。” 过了一个月,赵祯等大朝后单独留下范仲淹议事,又问:“杭州目前灾情如何了?” 范仲淹称赞道:“官家真是神人,杭州灾情大为好转。” “范相公,你现在可明白朕的意思了?”赵祯笑着说。 “明白了,臣全明白了。”范仲淹佩服得五体投地。 “官家故意将米价抬高,江南是鱼米之乡,周边丰收的地方反而米贱,自然将大米全都运往杭州售卖。等杭州的大米堆积如山,自然卖不上高价,米价自然而然就降下来了。 而大办龙舟赛既要疏通河道,又要筑建堤坝,这让手有余钱的富商们出钱出力,自觉治水。组成龙舟队也需要人力,大量受灾的流民有了工作,既能靠力气吃上饭,也防止民众聚众闹事。 大修庙宇更是一举多得,灾年劳力便宜,朝廷比往年花了更少的钱,却将庙宇修缮得比往年更加华丽庄严。民众受了佛法点播,也自发捐钱捐物,救灾出力。 流离失所的灾民借住在寺里帮助修缮,不但有了营生,更有了居所,自然卖力气干活。因此上,杭州今年的灾情很快就过去了。” 赵祯见范仲淹说得口灿莲花,得意地笑道:“以后各地的灾情均按照这样的标榜执行,那国朝自然经济繁荣、国富民强了。” 范仲淹道:“杭州百姓以为这些都是臣的功劳,还特意将修建好的堤坝命名为范公堤,他们哪里知道,官家才是泽垂万世的千古明君呀!” 赵祯有些得意忘形,漏言道:“这也不全算朕的功劳,这主意本是沛儿想出来的。” “是乐安郡主?” 赵祯怕范仲淹多心,便弥补说:“你就对百姓说是你想出来的办法吧,让百姓感谢范相公就是了。” “臣岂敢夺人之功?”范仲淹心里还是颤了一颤。 赵祯不再说这件事,而是改议其他事宜。 这期间,叶沛长跪八王府,请求八王妃原谅。 八王妃心软接见了她,告诉她叶灏背后有一树叶型胎记。叶沛回宫审视,赵祯背后确实没有这个胎记。 赵祯又听人说“滴血验亲”之事,偷偷在宫中实验,确实证明两人不是血亲。 赵祯与叶沛高兴得抱头痛哭了好一阵。 ------ 转眼半年过去,大内修茸完毕,赵祯搬回福宁殿,叶沛搬回栖凤阁。 可是赵祯已经习惯叶沛这个“秘书郎”在身边帮助处理政事,便也每日诏叶沛在身边辅政。 再有两个月便临近春节,因为两位太后的孝期未过,宫里不能大肆庆祝,但也要显示出节日的氛围。 官家命叶沛全全代理此事,她处理宫内事务已经驾轻就熟,将一切打理得井然有序,既不铺张也不失皇家礼仪。 叶沛俨然成了皇宫大内新的女主人。 第五十九章.严惩贪腐,嫉恶如仇遭责备 叶沛辅政的事情虽然保密,但慢慢的许多大臣也都察觉出来,范仲淹更是多加留意。此时已经不止一两位官员私下对他说及乐安郡主批阅回复奏折之事。范仲淹更觉得此事不可小觑,决定要找机会提示官家,防微杜渐。 谁知范仲淹还在犹豫如何规劝赵祯,就有另一件事让范仲淹下定决心必须立刻解决此事了。 吕夷简是太师吕蒙正之侄,大理寺丞吕蒙亨之子,吕氏一族历来就是名门望族,当官者颇多。 吕夷简有一族亲,名曰吕纲,官拜刑部员外郎。可惜他知法犯法,自己掌管刑狱,却贪赃枉法,纵子行凶,犯下滔天罪行。被人揭发后不思悔改,在狱中多有狡辩,并且让族兄吕夷简等人为他想办法开脱。 叶沛知道此事后十分气愤,她知道大宋律法并不严苛,官员犯法至多流放外贬,从无死罪。可是叶沛觉得这等罪过滔天的人若是只判外放为官,岂非太过轻饶了? “此种人中渣滓死有余辜,绝不可轻饶!”因此叶沛利用手中权利,直接将弹劾吕纲的奏折批复了。 可是叶沛没有想到,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第二天,吕夷简就进宫向官家赵祯求对。 “陛下,刑部员外郎吕纲罪行滔天,实不可赦。可是太祖仁慈,设下不杀朝臣的祖训,就算是逆臣丁谓等人谋反,也只判了流放海南,永不归朝的刑判。吕纲为官多年,多有苦功,就算功过相抵,也不该判他个死刑呀!请官家明察。” 赵祯也惊讶道:“什么?吕纲判了死刑?” 聪明的吕夷简马上嗅觉出什么,立刻说道:“难道官家不知此事?” 赵祯立刻意识到,此事很可能是嫉恶如仇的叶沛所为,便立刻改口道:“自然是朕的想法!那吕纲身为刑部员外郎,知法犯法,罪无可赦,理应杀一儆百。” 吕夷简又道:“官家,如此量刑过重恐怕会惹来非议!” “难道吕公是因为他是吕氏族人而要徇私枉法不成?” “臣不敢!臣只求陛下公正对待。” “好了,难道朕还没有权利处置一个罪臣了?此事你不要再说!”说着,赵祯一甩袍袖走了。 回到内宫,赵祯疾步去见叶沛。 此时叶沛毫不知情,仍然在福宁殿的书房里激情澎湃地批复奏折。 “沛儿,你可是擅自批复了刑部员外郎吕纲的案子?”赵祯一见到她便问。 叶沛放下手中的笔,不以为然地说:“是呀,我想六哥哥也不会反对杀一个死有余辜的人。” 赵祯脸色铁青地说:“沛儿,你太大胆了!人命之事怎能不与我商议?你可知宋朝建国以来,还从未杀过朝臣,若他成为第一个,那也要有充分的理由。 况且吕纲是吕氏族人,上到吕蒙正,下到吕夷简,都是朝廷重臣,吕家势力遍布朝野内外,怎么可能随意处置呢?” 叶沛也不甘示弱地站起身来说道:“我猜六哥哥就会这样心慈手软。那吕纲身为刑律执掌官员,明知故犯,不但自己贪赃枉法,自己儿子打死人命,还故意隐瞒不报,想用钱财私下了事。 事主不同意还利用手中权力打击报复。对于这样一个罪恶滔天的人,我可不想因为他是什么太师的侄子,宰相的哥哥就轻描淡写地放过。这样对于别人来讲太不公平了!” 赵祯气得不知说什么才好,“沛儿你太天真了!这样会惹来祸事的!” “六哥哥你为何要怕那些朝臣?我认为只要是对的事情,就应该坚持!” “算了,算了,真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你看着吧!明日定然有一场风波!”赵祯与 叶沛闹得不欢而散。 叶沛认为赵祯太过仁慈,没有帝王的杀伐果决,晚膳也没有留在赵祯身边吃,自己赌气回了栖凤阁。 回到栖凤阁,一直在身边伺候的苗瑾禾规劝道:“郡主不该擅做主张批复奏折,这些前朝的事情咱们后宫不该干涉的呀!” 叶沛冷眼说道:“难道你也认为是我错了?对于一个监守自盗、作奸犯科的官员难道不该严惩吗?若是我做侠女,一刀先把这样的人杀了!” 林碧涵听了她们俩的对话凑上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苗瑾禾道:“你就别瞎掺和了!” 林碧涵追问道:“郡主,到底怎么了?” 叶沛没好气地说:“你问她!” 苗瑾禾见她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只得说:“郡主为官家辅政,没有通禀官家就私自做主杀了一名贪官。” “贪官?那是该杀,郡主做得好!”林碧涵听后对叶沛大加称赞。 叶沛这才有点喜色,说道:“碧涵,你说我做得对吧?” 林碧涵一挑大拇指。 苗瑾禾更加无奈,“林碧涵,你就在这里纵容郡主胡闹,那人命岂能如此轻贱说杀就杀?” 林碧涵一吐舌头,不敢再多言。 苗瑾禾又好言相劝道:“郡主,你也太大胆了些,你说你要做侠女将他杀了也便算了,可您如今毕竟不是一个侠女。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朝廷上的事情不可随意处置的。您看,这次是官家全力保着您,您还跟官家怄气,若不是官家,恐怕那些大臣早将您揪出来参奏了。” 林碧涵在一旁说:“咱们郡主帮助官家批复奏折,也是得了官家准许的呀,总不能卸磨杀驴吧?” “官家准许了也是偷偷的,难道真的让朝臣都知道后宫干政?章献太后新亡,大家最忌讳的就是这些事情。” 叶沛听了苗瑾禾之言,也慢慢冷静下来。 苗瑾禾又劝道:“郡主,您别跟官家扭着干,还是跟官家去道个歉。以后咱也别私自回复奏折了,官家病已痊愈,若叫您去,您只帮着整理整理便是了,千万别再做些越俎代庖的事情了。” 叶沛抿着嘴说道:“好啦,好啦,知道啦。”叶沛心里虽然知道错了,却不想先低头,她简单用了几口饭食,便进了寝室不再出来。 再说赵祯,第二日的朝会上,果然一堆朝臣站出来参奏。 “官家,您此次对于吕纲的量刑过重,他实在罪不至死呀。”有人启奏道。 赵祯要紧牙关说道:“朕知道!但是吕纲身为刑律执掌官员,明知故犯,不但自己贪赃枉法,自己儿子打死人命,还故意隐瞒不报,想用银钱私下了事。咱们国朝有这样的蠹吏实在可耻,朕要清肃官场风气,先要从他下手。” “陛下明鉴,太祖仁德,从不刑杀朝臣,又定下祖制,避免滥杀。若官家打破惯例,请给臣一个充分的理由?” “没什么理由,朕就是要杀一儆百!” 另一位官员站出来说道:“大宋律法严明,本应按律处置。吕纲所犯罪责理应外贬,而非责杀,难道官家要学做那些残暴之君吗?” “你敢如此说!” 台鉴里更有人上奏说:“官家量法有失,应给百官与天下一个交代……” 圆滑的吕夷简躲在人后没有多言,而是冷眼看着官家赵祯如坐针毡。 赵祯如芒在背无法解释,只得听着百官一个个的指责,可是他无论如何没有供出叶沛的事情,将所有过失都自己一力承担了。 等下了朝,宰相范仲淹单独留下来面见了官家赵祯 。 “官家,此次对于吕纲的处置,可是出于乐安郡主之手?”范仲淹质问道。 赵祯看了看范仲淹,本想撒谎,见范仲淹一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样子便胆怯了。 赵祯承认道:“被范相公看出来了?” 范仲淹温言劝道:“官家,您已经亲自主政,不该再想着依靠其他人了,尤其是后宫之人,您必须要心存忌讳,防微杜渐。千万不能再出章献太后那样的事情了。” 赵祯也无奈地说:“此次确实是沛儿错了,她太急功近利了。但她为国为民的心是好的,能力也是有目共睹。” 范仲淹盯着赵祯说道:“官家,能力越强,野心就越大。此次她可以背着官家杀一个贪官,下次就可以故意隐瞒提拔自己的心腹,时间长了事态会变得难以控制。” 赵祯心里反复掂量着范仲淹的话,良久才说:“朕知道了。”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请陛下尽早收回主权。望陛下三思。”范仲淹退出了勤政殿。 赵祯抚着额头,一副痛苦的表情,他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只是不知道自己要如何面对叶沛。 吕纲的事沸沸扬扬地闹了半个月。最后,官家赵祯不得不做出让步。他重新下旨,改判吕纲外放道州,总算将此事告一段落。 叶沛在阁子里面壁了几日,也想通了。她又听说赵祯因为此事在朝堂上受了许多气,便诚心诚意来道歉。 见赵祯垂头丧气地下朝来,叶沛迎上去叫道:“六哥哥。” 赵祯见是叶沛,故意不理。 叶沛追上去说道:“六哥哥,我知道错了。因为我的莽撞让你受了许多气,我道歉。” 赵祯见叶沛一副无辜的表情,原本的责备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你以后做任何事情都要跟我商量,再不可如此自作主张了,知不知道。” 叶沛挽着赵祯的胳膊,撒娇似的说:“沛儿知道了。” “好了,此次我便原谅你了。走吧,去吃饭。” 见赵祯不再生自己的气,叶沛高兴地说:“我带了六哥哥最喜欢吃的蜜酥食,六哥哥尝尝。” “好。”赵祯刮着叶沛的鼻子,又爱又气地说:“真拿你没有办法。” 叶沛耍赖地笑着。 赵祯无意间提到朝堂上有人说怕他成为残暴之君,他一边将一块马蹄酥放进嘴里,一边随意地说:“难道他们认为我会成为像嬴政那样的暴君?” “难道他们只看到秦始皇‘焚书坑儒’吗?其实嬴政是一个有梦想,敢作为的皇帝。若不是他统一六国,结束战国时期诸侯割据的局面,华夏土地上还不知道要混战多少年,死多少无辜的人! 秦始皇扫灭六国,统一海内,开创帝制,统一文字、货币、车轨和度量衡,他立下不世之功,可真是千古一帝!”叶沛说起秦始皇的功绩,竟然表现出一副崇拜的表情。 赵祯从小受到大接受的全是儒家礼教,不似叶沛那般毫无束缚地阅读学习。他听了叶沛的言词大惊失色。 “沛儿怎么能如此毫无掩饰地赞扬一位暴君之行呢?这样的话千万不能让外人听见,这话与道家、儒家不符,于国学之风不容。儒家讲求‘仁义礼智信’,‘仁’排在第一位,要做一位圣君,首先要做一位仁君!” “知道啦,六哥哥是我见过的最仁善的君主!”叶沛将一颗硕大的蜜酥枣儿塞在赵祯嘴里,笑着说。 叶沛心里虽有不服,却保留自己的意见逢迎赵祯。他们彼此都明白,其实他们两个人有许多性格上的不同,但是他们彼此相爱,愿意就此包容,愿意忍让,愿意求同存异。 第六十章葡萄美酒,春起罗袖步轻盈(一) 转眼两个月过去,春节正式到来。 正旦朝会,官家赵祯衮冕齐整升坐大庆殿,殿庭两侧列法驾仪仗,百官皆冠冕朝服。诸州进奏吏,各执方物入献,诸国使节皆来入贺。 契丹大使顶金冠,后檐尖长,如大莲叶,穿紫窄袍,佩金蹀躞。赵祯一看,正是南平王世子萧世南。副使展裹金带,如汉服,是去年来使韩忠勋。 这萧世南帮助赵祯夺权,自己也顺利回到南京城,重掌兵权。法天太后虽然掌握政权,却不敢轻易撼动陪都南京城的势力,她留下齐天皇太后作为人质,不敢轻举妄动,两方僵持维持现状。 萧世南如今再次出使大宋,局势与上一次的窘迫已经截然不同。 官家赵祯微笑着对萧世南说:“萧世子今年出使大宋,更加威风八面了呀!” 萧世南含笑施礼,“大宋官家亦是神采飞扬了!” 夏国使者头戴金冠,穿短小样制服,绯色窄袍、金蹀躞、吊敦背,叉手展拜,自报为野利氏人。赵祯问野利红龙近况,夏使者一一答复。 原来野利红龙回国后也很得意,他的两个儿子野利遇乞和野利旺荣都被封了大将军,其弟野利仁荣学识广博,创立了西夏文字和立法,颇受李元昊重用。 李元昊所娶辽国兴平公主,因难产死了,续娶野利红龙之女为皇后。如此,野利氏在西夏的地位几乎无人能够撼动。 野利红龙主张西夏与辽国、大宋保持现状,李元昊虽有野心,但也知道自己国力不强,仍需韬光养晦,因此这些时间给赵祯赢得了暂时和平,休养生息的机会。 其他更有高丽、回鹘、真腊、大理等国同来朝贡,依次觐见,赵祯依次答礼,不再详述。 晚间,官家在集英殿宴请大辽、西夏、高丽等国使者,命百官及乐安郡主叶沛作陪。 宴上,萧世南带来十名舞姬跳起已经失传的霓裳羽衣舞,让赵祯大为赞叹。 这霓裳羽衣舞的曲子本是唐朝唐玄宗登三乡驿,望见女儿山,即传说中的仙山,触发灵感而作。 舞为唐玄宗最喜爱的杨贵妃所编。杨玉环在华清池初次觐见时,玄宗曾演奏《霓裳羽衣曲》。 当时,大臣张祜《华清宫》云:“天阙沉沉夜未央,碧云仙曲舞霓裳。一声玉笛向空尽,月满骊山宫漏长。” 《霓裳羽衣曲》在天宝年间曾盛行一时,可惜安史之乱后,这首曲子加舞蹈也随之失传。 《霓裳羽衣曲》伴奏采用磬、筝、箫、笛、箜篌、笙等金石丝竹,乐声有“跳珠撼玉”之感。 辽国几名舞姬不似南朝女子柔弱无力,她们跳起此舞节奏鲜明、铿锵有力,让人陶醉其中。 赵祯平日极其自律,很少笙歌作乐,今日看了如此美妙绝伦的乐舞,竟也如痴如醉。 等歌舞结束,赵祯笑着问萧世南道:“萧世子如何寻得这失传已久的《霓裳羽衣曲》?” “官家觉得这舞曲如何?” “确实美妙绝伦!” “外臣知道官家一定会喜欢。”萧世南笑着说:“得到这首舞曲也是机缘巧合,我契丹有一名神仙道长,云游四海时在祝融峰乐工故书中偶然发现了商调霓裳曲的乐谱十八段,他为其填了一首新词,连同乐谱一起献给了臣。臣特意挑选契丹有名的宫廷舞姬排练此舞,今日特来献与大宋官家。” “萧世子有心了!”赵祯点头赞叹。 赵祯看了萧世南带来的霓裳羽衣舞大加赞叹,叶沛心中不服的心思就被激起来了,她也喜欢此舞节奏欢快,毫无妖娆之气,便偷偷留了心。 等回到栖凤阁,叶沛让林碧涵去打听宫中舞姬谁跳得最好。 林碧涵回复说:“宫中几个小厮都说,舞姬中跳舞跳得最好的是邱如雪!她跳起来轻盈如蝶舞,曼妙不可言!” 叶沛便命林碧涵去请。邱如雪见了是乐安郡主相请,哪敢怠慢,立时起身跟着林碧涵到了栖凤阁。 叶沛十分客气:“如雪姐姐,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能应允否?” 邱如雪说:“郡主相求,敢不遵命。” 叶沛笑道:“好姐姐,这霓裳羽衣舞失传多年,想不到竟被契丹民族按失落旧普重新编曲跳了起来,不知那一日姐姐可观看了辽国使者带来的舞蹈?” “见过了,传说所言不虚,此曲果然妙不可言,宛若天成!” 叶沛道:“我想求姐姐教我跳这曲霓裳羽衣舞,不知能做得到吗?” 邱如雪问:“郡主的意思是让我按契丹带来的舞蹈姿态编舞编曲,教郡主来跳?” “正是此意!” 如雪嫣然:“若是其他事情,我不知能帮郡主多少,但若说是跳舞上的事情,我保准做得好。只要郡主肯学,保准叫官家看了欢喜。” 叶沛羞赧道:“谁说我要跳给他看。” 邱如雪会然一笑。 自此,两个人天天黏在一起研究舞蹈,依着契丹舞姬的姿态,他们几天便把一个霓裳羽衣舞编纂出来了。 邱如雪倾囊相授,叶沛努力好学,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叶沛跳得比之如雪也差不多了。 武术和舞蹈本就有异曲同工之处,叶沛肢体的力量和柔软度都是够的,只是动作神态上面需要邱如雪的指导。叶沛历来勤奋,除却吃饭睡觉,其他时间都在练习,因此短时间内练成了一曲霓裳羽衣舞。 春节过后就是立春,民间有鞭打春牛的习俗。今年宫里也弄了一个鞭春的活动,官家赵祯特意邀请叶沛去看,叶沛却拒绝了。 赵祯颇感意外,自言自语道:“沛儿不是最喜欢这种热闹吗?怎么竟然不去看呢?” 陈忠意偷笑,赵祯嗔怒道:“你笑什么?” 陈忠意故作神秘地说:“乐安郡主在准备一份大礼,官家就等着好消息吧!” “什么事情神神秘秘的?” 陈忠意说:“现在还不能告诉您!” “你到是她的奴才还是我的?到跟着她一起来糊弄我?”赵祯假意嗔怪。 陈忠意吓得低头道:“小人不敢。” “到时候看看这份大礼够不够份量,若是我不喜欢,拿你和她一块儿制罪。” 陈忠意吐吐舌头不敢再言。 ------ 四月十四日是乾元节,即官家赵祯的生日。宫里要有庆祝,叶沛请林碧涵提前通知了陈忠意,等宫宴结束后要官家来栖凤阁。 谁知正日子这天出了一些变故,赵祯在勤政殿一直处理公事到很晚也没有来栖凤阁。 林碧涵隔着门缝见陈忠意在赵祯身边伺候,便问门外的黄金宝说:“殿中只是官家一个人在吗?” 黄金宝此时正睡眼惺忪站在大殿门外,他一脸懵懂地看了看林碧涵,胡乱地点了点头。 林碧涵回来告诉叶沛,勤政殿中只有官家一人,因此叶沛决定自己来勤政殿见赵祯。 叶沛换好舞衣,穿一身大红纱罗裙,水袖飘然,头上高梳云髻,金色步摇,前额上戴一块红色碧玺的抹额,颇有异域风味。身后四名乐师,一人弹筝,一人鸣笛,一人鼓瑟,一人吹笙。 轻轻推开勤政殿的大门,乐师一声悠长笛音开场,叶沛罗袖遮面,跳蝶般进入殿堂。之后乐音铿锵,繁音急节,叶沛跟着音乐之声春起罗袖步轻盈,或悠扬或激荡,曼妙而舞。 难怪唐代白居易称赞此舞的精美道:“千歌万舞不可数,就中最爱霓裳舞。” 一曲舞罢,叶沛对着赵祯嫣然一笑,轻步跑到他面前跪下:“乐安恭祝官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赵祯早已看得入迷,竟然半晌未答。 叶沛又蝴蝶般偏然飞到赵祯身旁,“六哥哥看我跳得怎么样?今日这寿礼你可满意?” 赵祯早被叶沛曼妙的舞姿吸引得神魂颠倒,此刻看着心爱的叶沛跪在自己身侧,不由自主伸手抚着叶沛的红扑扑的脸蛋儿,痴情地说:“沛儿跳得可真好!今日这寿礼我十分喜欢。” 正在这时,勤政殿下首一人朗声说:“外臣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叶沛听了到吓一跳,往赵祯身边挪得更近了一些。回头看时,竟然是辽国使臣萧世南,顿时脸上一片飞霞。 叶沛轻轻叫了一声:“萧大哥!” 原来今日萧世南特意为赵祯准备了寿礼来为他贺寿。赵祯与萧世南对于宋、辽两国外交事务政见相似,因此众臣散去后,赵祯特意邀请萧世南到内殿来继续畅聊。 黄金宝在殿外伺候,林碧涵问他时他正睡意朦胧,不过随口答应一声,也不知竟有后面这许多事情。 萧世南对着叶沛按宋朝礼节,深深一揖,说道:“乐安郡主,您这霓裳羽衣舞跳得太美了!” 叶沛红着脸笑了笑。 萧世南又对赵祯施礼说道:“外臣萧世南真心恭喜大宋官家。” 赵祯问:“萧世子,恭喜这话怎讲?” 萧世南道:“昔日我大辽国的景宗皇帝得睿知皇后辅佐,创造了辽国的中兴盛世,今日见此情景,宛如昔日。” 第六十章葡萄美酒,春起罗袖步轻盈(二) 睿智皇后便是辽国最了不起的承天皇太后。 赵祯笑道:“萧世子谬赞了。沛儿虽为我所爱,但不过是我大宋普通女子,哪有承天皇太后那样的胆识与魄力。我只愿她能安安稳稳陪在我身边而已。” 萧世南说:“在我们契丹,天皇帝,地皇后,男人为长生天,覆盖万物,有着辽阔的眼界,女人是大地,承载万物,有着最博大的胸怀,孕育生灵。 我们契丹民族中女人的地位绝不比男人低,她们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配偶婚姻,也可以有自己的心愿,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叶沛在旁边听了羡慕地说:“做契丹女子真好呀!” 萧世南报以一个自信的微笑。 赵祯却嗔怪地看了叶沛一眼,叶沛一吐舌头,不再多言。 赵祯对萧世南道:“听说世子妃亡故,如今来我大宋,若是看中哪家王孙郡主,我便允她去大辽和亲。” 萧世南见了赵祯与叶沛恩爱的模样,自己伤神道:“多谢陛下美意。可惜我已经失此生挚爱,恐怕再难爱上其他女子了。我只愿守着一双子女安稳度日,便心满意足了。” 赵祯又说:“世子是承天皇太后的内侄吧?” 萧世南说:“正是!” 赵祯道:“怪不得世子如此有胆有识!今日我与世子相谈甚欢,望将来辽宋局势能与今日所商确的一样,愿天下太平,再无战乱!” 萧世南说:“外臣亦有此宏愿,这才是今日臣来贺陛下生辰最好的礼物。” 赵祯道:“今日天色已晚,萧世子留下来一同用些膳食吧。” 萧世南笑着说:“多谢官家厚爱!我命仆役奉上我此次入宫带来的葡萄酒如何?虽然葡萄酒原产在西域,但是我们契丹人好饮酒,善酿酒,将葡萄酒的酿造方法进行改良。如今我们契丹所酿葡萄酒,绝不在西域诸国之下。” 赵祯说:“甚好甚好!”又吩咐陈忠意:“陈忠意,宣夜宴!” 如此,大宋官家赵祯坐了主位,叶沛坐在赵祯下首,萧世南坐了客位,三人小宴。 尚膳太监奉上琉璃盏,里面盛着色泽鲜红、晶莹剔透的液体,正是契丹进贡的葡萄美酒。 萧世南道:“祝愿陛下万寿无疆!” 叶沛也说:“愿六哥哥寿比南山!” 赵祯笑着说:“我只愿我大宋富足强盛,天下太平,百姓免遭战乱疾苦。” 三人同举夜光杯,共饮一杯。 推杯换盏,又聊些家常事务,萧世南与叶沛酒量皆大,赵祯却饮了数杯就渐渐不支,好在不过家常小宴,赵祯吃些清淡菜肴也十分欢喜。 等宴饮散了,萧世南自回都亭驿不提。 单说赵祯随叶沛回了栖凤阁。进了栖凤阁,赵祯已经有五分醉意,叶沛进内室换衣,赵祯也跟了进来,随手将房门关上。 叶沛刚要问,赵祯一把将叶沛揽在怀里,将湿润的嘴唇贴在叶沛红润的唇上,借着醉意,赵祯深吻着他心爱的人儿。 那么多年来 的压抑在章献太后倒台后都得到了释放,如今还有最后一个心愿没有完成,那就是给面前这个他一直以来深爱的可心人儿封后。 这几年来的经历已经将两个年轻人的心紧紧地连在一起,他们已经合为一体,共同进退,共沐风雨。她可以豁出命来保护他,也能够真正了解他的心意,叶沛是他最佳的皇后人选。 叶沛也已经深深爱上了她的六哥哥,她对爱情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不再光是那些小儿女心思。他全心全意地爱护她,尊重她,他永远是谦谦君子模样,从不强迫她做任何事,他尽力满足她的一切心愿。 最重要的,他教会她成长,让她明白人为何而活,她这一生要有什么样的目标,让她有了更深的人生意义。 赵祯用力揽着叶沛的腰,那样深情地吻着她,似窗外的皎洁月光,似骤雨前的电光火石。两个人都能感受到彼此杂乱的心跳,感受彼此浓重的呼吸。 赵祯是那样温柔,叶沛是那样动情,两个人感受着唇齿间的浓情蜜意,心心相惜。 赵祯喘息着在叶沛耳畔轻声说:“今晚就让我留宿在你的阁中吧!” 叶沛却仍存理智,说道:“不好!我要等你娶我才可以。” 赵祯微微一笑,“这还不是早晚的事吗?” 叶沛笑着摇摇头,“那你何必急于一时?” 赵祯顿了顿,又在叶沛腮边亲了一下说:“那我明日就与宰执商议立后的事情!哦,不,今晚我就去想想,准备一下。” 不等叶沛回应,赵祯兴冲冲地走了。 叶沛微笑地看着赵祯离去的背影,沉浸在一片幸福之中。 可是他们哪里知道,明日立后的事情一端上台面,立刻引来了一场暴风骤雨! ------ 官家赵祯与宰相范仲淹商议立叶沛为后的事情,他没有想到,范仲淹会是第一个反对的人。 “官家要立乐安郡主为后?!此事万万不可!”范仲淹一脸严肃地说。 赵祯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有何不可?叶沛作为章献太后养女在宫中生活多年,帮助朕打理宫中事务没有一件不妥帖。范相公也知道叶沛的能力,有她辅佐朕,可比一个贤臣。” 范仲淹道:“正因为如此,官家才更不能立她为后!” “为什么?”赵祯更加疑惑。 “女子无才便是德,无貌无才,安居宫中,才是皇后应该有的本分。乐安郡主文能安邦,武能定国,才是官家最该忌惮之事!” 赵祯怒目瞪着范仲淹,听他继续往下说:“历史上多少教训,官家不可不防呀!皇后才华过人,胆量超群,摄政、居摄的不在少数。 远的如汉之吕后,唐之武后,无一不是女中英杰。外国有契丹承天皇太后摄政二十七年,近的,章献太后临朝称制,甚至闹出女帝风波……” “够了,你根本不了解叶沛的为人,她是不会背叛朕的!” “人是会变的,官家,武则天与唐高宗也是一对恩爱夫妻,她为高宗生 了六个子女,可是高宗一死,她的野心就暴露出来……” “范相公,你的担心是多余的,朕还没老呢!” “可是官家去年病重,是谁在帮您打理政务?是谁私下旨意斩杀贪官吕纲?您最清楚,一旦您的身体出现不适,谁最有能力将政务全部包揽过去?乐安郡主有这个能力,只是差一点点野心而已!” “够了!范仲淹!”赵祯气得双手有些颤抖,“朕意已决,明日朝会就颁布诏书!” 范仲淹毫不退让,“武死战、文死谏!官家,若是您执意立乐安郡主为后,臣死谏为荣!” “你敢!”赵祯气得一甩袍袖离开了勤政殿。 ------ 第二天大朝,赵祯的立后诏书还是没有下成。皇帝的诏书没有首府宰相同意是不能下达的,而这一天大朝会上,范仲淹直接举着官帽步入朝堂,根本没给赵祯留丝毫情面。 范仲淹跪在垂拱殿中央,将官帽放在自己身边的地上,朗声言道:“臣范仲淹请求弹劾乐安郡主!” 官家赵祯面色苍白,殿上的朝臣开始窃窃私语,低声议论。 只听范仲淹继续说:“乐安郡主作为章献太后养女,太后亡故而不自请出宫,此其一罪也;乐安郡主以‘郡主’身份代理中宫之事,是为僭越,此其二罪也; 乐安郡主在陛下病重期间,私自会见首府大臣,擅自批复奏折,窥摄国家机密,涉嫌干政,此其三罪也;乐安郡主身为钗裙不思女红,却酷爱武术之事,行事仿若男子,有辱皇家仪范,此其四罪也; 乐安郡主居于宫中,屡次违规,私自出宫,此其五罪也。如此五条大罪,不可赦免,请官家降罪乐安郡主,请其速速出宫自居!” 等范仲淹说完,殿上的朝臣立刻炸开了锅。 “范相公为何突然弹劾乐安郡主呀?” “是郡主得罪了他吗?” “郡主是章献太后的养女,而范相公以前总是和章献太后不睦。” “郡主可是官家身边的红人,范相公干嘛自己找不痛快?” “岂止是红人?听说官家想立乐安郡主为后!” “什么?!官家与郡主担着兄妹之仪,岂可将她立为皇后?” “可不是说嘛,乐安郡主已入宗族谱,便是赵氏子孙,岂可无视伦常?” “乐安郡主是章献太后养女,若是她被立后,咱们说了太后许多坏话,那今后岂不是要吃亏,哎呀呀,真不知哪年河东,哪年河西呀!” “真是风水轮流转呀,谁成想这章献太后的余党这么快就能东山再起!” “慎言!慎言吧!” 不提朝臣私下议论,再看官家赵祯已经面色苍白,双拳紧握。 “大胆范仲淹!你身为首府大臣,捏造罪过,罗列罪名,妄自行弹劾之事,才是对国朝不义,对朕不忠!朕命你立刻收回谏奏!” 范仲淹则立刻说道:“若官家怀疑臣的忠义之心,可以将臣贬黜出京!臣绝不收回谏奏!” 第六十一章双法难寻,不负国朝不负卿(一) 官家赵祯怒道:“这宰相之职你是真不想干了?那朕就成全你!” 晏殊大惊失色,没等范仲淹再说什么,匆忙出列施礼,走到范仲淹身边小声说:“希文呀,你太轻率了!你这样做不仅有碍自己的仕途,还会连累举荐你的人。” 晏殊又对官家赵祯说道:“官家,范仲淹就是这样一个直爽秉公之人,他若因言语顶撞了官家,请官家看在他回护陛下有功的份上,不要轻易处置他!” 范仲淹却跪在地上毫不呈情,直言道:“侍奉皇上当危言危行,绝不逊言逊行、阿谀奉承,有益于朝廷社稷之事,必定秉公直言,虽有杀身之祸也在所不惜。” “希文!”晏殊也有些不悦。 太子中允尹洙出列问道:“官家,范仲淹为相期间秉公处事,未曾徇私,不应因其弹劾某人便将其贬黜,若为此,将来哪位谏臣还敢轻议弹劾之事?” “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赵祯绷着脸说。 “官家,这样有违仁君之道,请陛下三思。”尹洙对着赵祯深深一揖。 馆阁校勘欧阳修道:“人伦睦,则天道顺。章献太后在世时,范仲淹回护陛下有功,如今太后新亡,陛下则要无故贬黜有功之臣,臣要上谏!” 他又转头对几位谏院的谏官言道:“范仲淹刚正,通古今,朝臣中无人能比!如今无辜被贬黜,你们几位身为谏官难道眼睁睁看着而不上谏吗?这样你们以何面目面出入朝廷,面见士大夫?!” 说得激动,欧阳修甚至指着御史中丞高若讷说:“足下可知人间有羞耻事耶?今日我觉知足下非君子!” 说得高若讷脸色一阵红一阵青,他无奈只得出班奏道:“臣亦请陛下收回成命!” 赵祯勃然大怒,“尹洙、欧阳修,难道你们要与范仲淹结党不成?你们还要挟持百官来威胁朕?来人!给朕拟旨,将范仲淹、尹洙、欧阳修,皆贬至外阜!” 秘书丞余靖出班跪倒,“请陛下收回成命!范仲淹刚直却无私心。陛下适才亲政,就贬黜忠臣,让人难免心凉。外邦人会笑我朝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混账!你也想同他们一道被贬吗!” “陛下!” 班列中的吕夷简冷眼看着殿中热闹的场面一言不发。本来他颇会曲意逢迎官家之意,但因为吕纲的事情,他恨上了叶沛,自然不希望叶沛得封皇后。 赵祯看着殿中形势不可收拾,点名问吕夷简道:“吕相公身为宰相多年,有何意见?” 聪明的吕夷简见官家问到自己,知道又来了机会,有意贬低范仲淹道:“陛下息怒!今日之事可改日再议,不必急于一时。也请范宰相静思己过,不可言事太过!” 范仲淹立刻反驳道:“吕夷简,你曲意逢迎,如何堪当大任?范某虽遭贬黜,却是留名史册!” 吕夷简把持朝廷多年,自己的朋党自然不在少数。 尚书都官员外郎梅尧臣假意劝范仲淹道 :“范相公所言太过,难道世间只有你衷心陛下,做得宰相?你一身富贵荣华皆出陛下所赐,难道你不思报答吗?我看你还是保持沉默,保存官职为好!” 范仲淹大怒,“富贵荣华能如何?死有何惧哉?!今日范某就要死谏,臣之衷心天地可鉴!臣宁为鸣死,不为默生!” 吕夷简立刻作揖言道:“陛下,范仲淹越职言事、勾结朋党、离间君臣,理应被贬!” 欧阳修道:“吕夷简当政二十年间坏了天下!其在位之日,专夺国权,胁制中外,人皆畏之!” “范仲淹不知君臣之道,故意顶撞陛下以搏清名,陷陛下于不仁,才是真正的逆臣!” …… “闹够了没有!”赵祯一拍桌案,大喝一声! “陛下息怒!” “臣知错了!” “是臣失礼!” 所有臣子都跪倒拜服。 “此事改日再议,退朝!”赵祯一甩袍袖,退出了垂拱殿。 第二天官家赵祯下旨,范仲淹越职言事、勾结朋党,被贬为河中府通判,余靖、尹洙、欧阳修等人也皆被贬,由吕夷简暂代同平章事。 此诏一下,引来群臣非议。 直贤院学士富弼上疏曰:“昔日章献太后临朝,陛下受制,事体太弱,而章献太后不敢行武后故事者,全赖一二忠臣救护之,使章献不得纵其欲,陛下可以保其位,实忠臣之力也。 今陛下始获暂安,遂忘旧日忠臣,罗织其罪而谴逐之。陛下以万乘之尊,贬黜一人为小事,然所损之体则极大也。” 又有疏奏曰:“陛下亲政,国朝才安,宫内不可容效仿章献太后之人,如此做为无异于饲虎于榻侧,陛下今后无一日可安枕。若陛下因郡主而与首府之臣产生嫌隙,则罪在郡主。臣请陛下速速为其赐婚,令其出宫自居。” 有人则不明表态,婉转说道:“乐安郡主聪颖明慧,侍奉章献太后有功。如今已到出降年龄,应由宗正寺出面寻媒,挑选天赐良配,择日出宫立府。” 赵祯手里握着这一份份奏折感叹,“沛儿,我只想娶你,为何这样难?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国朝不负卿!” 叶沛在深宫中不知前朝之事,过了几天却突然看见抵报上写着:宰相范仲淹贬为河中府通判。她大惊,急忙赶去勤政殿面圣。 “六哥哥,范相公所犯何罪要将他贬黜?”叶沛急切地问。 “你不要多问!” 叶沛又说:“官家,范相公可是辅佐您亲政的首功之臣呀?” “说了你不要多说多问,回栖凤阁去!”赵祯脸色已经变了。 叶沛却不走,坚持说道:“陛下,请您收回成命,您适才亲政,还需要范相公这样的人才辅佐帮助,不能因为其他人的一两句挑拨之言就贬黜功臣良相呀!” 赵祯怒道:“朕还没有立你为后,你就要干政不成?” 叶沛跪下叩首言道:“就算陛下 要责罚我,我也要劝陛下施仁政、明明德!” “来人,乐安郡主恃宠生娇、无事宫规,责令禁足栖凤阁,没有朕的命令,不许放她出来。” “六哥哥!难道你才亲政,就听不进别人之言,要做一个昏聩之君了吗?” 赵祯气得怒不可知,大声吼道:“陈忠意!” 陈忠意赶快劝叶沛道:“郡主,您别说了,官家自然有他不得已的苦衷。等官家气消了您再来劝吧,此时只是火上浇油,于事无补呀!” “不用你拉,我自己能走!”叶沛甩开陈忠意的手,大步回了栖凤阁。 看着叶沛离开的背影,赵祯不怒反伤,“沛儿,难道你真的会像他们说得那样,将来也会有野心,也会背叛朕吗?如果你的权利足够大,再遇到今日这事,你会不会直接顶撞朕、违逆朕呢?我是不是真的该娶一个无能无为的皇后?” 可是这件事还远没有结束,越来越多的士大夫上疏上谏,都指责叶沛,言明范仲淹忠心不二,官家不该贬黜忠臣。 贬黜范仲淹之事如同面团般发酵,越来越膨大,每日奏折如雪片一般,弄得赵祯头疼不已,甚至连常规的政事也耽搁下来。 为何皇帝连贬黜一个朝臣都不能自己做主? 原来,宋朝立国,太祖赵匡胤为防止后世子孙不肖,也为了防止宰相或太后专权,设立谏院,建立台谏制度,他们可以弹劾官员以约束他们的行为。又定立官员不以言治罪的基本国策,因此谏官都非常直言敢谏。 朝臣的力量是强大的,正因为这股力量,当年章献太后不能行武后之事,官家赵祯没有失去皇位。如今也因为这股力量,他不能为所欲为贬黜朝臣。 君臣对立,日常的政事得不到及时处理,很多社会矛盾便暴露出来。 赵祯本就刚才亲政,很多事情还不熟悉,加上辅政的范仲淹离去,朝廷上的事情也变得一团糟。百官抱怨,民怨沸腾,官家赵祯变得焦头烂额。 六月,天下大旱,蝗灾蔓延,河中一带灾情尤其严重。此时范仲淹已经到了河中府上任,为了安定民心,他奏请朝廷派人视察灾情,开仓放粮。 可是官家赵祯为了立后一事愁肠百结,也加上没有经验,想不到其严重程度及带来的严重后果,并未予以理会。 同月,万寿大长公主生辰,乐安郡主叶沛奉官家之命进府为其祝寿。 这万寿大长公主是太宗的第七女,也就是赵祯的姑姑,辈分很高。她年少时不喜奢华,遵从孝道,被传为女子典范,常常被人津津乐道,连叶沛也知道她的几件事迹。 据说太宗在世时,一次,太宗把几个女儿都叫到身边,让她们挑选宫中的奇珍异宝,借此观察公主们的志趣爱好。这位七公主竟然一件也没有拿,连太宗都赞叹这个女儿不凡。 七公主八九岁时,父皇就去世了,她的兄长真宗继位,封她为万寿长公主,后来她下嫁给右龙武军将军李遵勖为妻。 第六十一章双法难寻,不负国朝不负卿(二) 李遵勖平时喜欢结交天下贤士,常在府上宴饮酬唱。万寿公主从未有过怨言,还经常帮助张罗酒食,招待客人。 万寿长公主侍奉公婆十分细心。本来公主下嫁不必像民间儿媳那样侍奉公婆,但是她的公公李继昌生日,公主以儿妇之礼恭敬地去拜见贺寿。真宗听说此事,忙命内府秘密地送去革衣宝带和许多钱财帮着妹妹为李继昌祝寿。 此次万寿大长公主生辰,是为整寿,因此赵祯命内府操办,要大肆隆重地庆祝。并且下诏,在万寿大长公主生辰之日,进封她为魏国大长公主。 叶沛进了公主府,宣读了圣旨,将礼物交给府第勾当官,魏国大长公主亲自将她接进客厅。 大长公主患有眼疾,她一手拉着叶沛,另一边由侍女搀扶着,慢慢地走。 她摩挲着叶沛的手说:“自那次长宁节见你,一晃又是一年多,你又长高了,漂亮了。” 叶沛笑道:“大长公主见笑了。您的眼疾可好些了?官家一直惦念着您呢。” “我听了你说,每日用菊花水洗眼,确实感觉视物清晰了许多。你回去跟小六子说,我一切都好,别让他惦记。” “官家就您这么一位姑母,他不惦记您惦记谁呢。” 两个人说说笑笑走进厅堂,公主府勾当官是宫里带出来的入内都知张景宗,很有眼力。他见客人齐了,便宣布开宴,院子里的戏台也开始唱戏。 戏台上唱的是《麻姑献寿》,叶沛觉得无聊便往厅下看,只见十几张桌子坐满了前来拜寿的官员和贵妇。 如今叶沛是风口上的人,除了魏国大长公主,谁也不来与她攀谈。叶沛识趣,只自己默默地坐在那里独酌,偶尔张望一下堂下的客人。 过了两出戏的时间,叶沛在人群中发现一个和她一样寂寞的贵夫人。 那人端庄朴素,不似其他夫人富贵奢侈。她一身细布衣服,头上也未见琳琅的簪环,只是髻子后面插着一把犀角梳子,显然也是官员家的命妇。 “她家夫君应该是四品或者五品的官员吧?” 叶沛心里想着,不禁仔细去端详这个人。她有四十几岁年纪,长得细眉朗目,皮肤白净,脸上带着和善,眼里透着温柔。 “为何也没有人与她攀谈呢?”叶沛自己瞎琢磨。 想必这个贵夫人也发现了叶沛,她也打量了叶沛一会儿,竟然端起酒杯缓步朝叶沛走了过来。 “臣妇李氏参见乐安郡主!”李氏对着叶沛一个万福说道。 叶沛赶紧站起身回礼,“这位姐姐不必多礼,今日是魏国大长公主的生辰,咱们都是客人。我也敬姐姐一杯。”说着,两人各饮一杯,坐下攀谈。 叶沛问道:“姐姐府上是哪里?” 李氏笑道:“妇人常因夫君官职的大小而被区别对待,难道郡主也是这样的人吗?” 叶沛笑了笑,“姐姐说笑了,我见姐姐孤独自酌才好奇发问。我自是不齿那样的人。” “郡主不也 在这里独酌?天下熙熙不为心动,何必强求都跟别人一样?” “姐姐说得高妙,我敬姐姐一杯!”叶沛又举杯敬李氏。 李氏落落大方,又饮一杯。 几杯酒下肚,两个人更加热络起来。 叶沛道:“姐姐衣着朴素而不失柔美,与国朝近期那些奢靡之风完全不同,倒是让人耳目一新。” 李氏说:“郡主谬赞了。我家官人常常教导我说,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败由奢。国朝虽然繁盛,却禁不住奢靡之风的侵蚀。当政者必须严格要求自己,不能被腐化而失去为国为民之心。” 叶沛赞叹道:“你家官人一定是一个忧国忧民的好官。” 李氏笑道:“让郡主笑话了,我家官人一心为民,却是呆板的书呆子,不值一提。” 叶沛本来存着戒心,怕有些命妇故意接近她,想借她之口在官家面前为自己的官人讨官讨好,见李氏既不报自己官人的姓名,也不说讨好的话,便更加信任了些。 两人又聊了两件时事,李氏望着已经空下来的宴席,突然感叹道:“看着客人已经离席,桌面上却还剩下很多食物,真是可惜呀!不知这么多剩饭菜就可以养活多少灾民,唉,真是可惜!” 叶沛听她如是说,便道:“姐姐真是忧国忧民的好娘子。” “郡主不知,我随官人到外阜上任,路过河南河北等地,看到旱情严重,蝗灾漫天,百里良田颗粒无收,百姓饿殍遍野。 我见今日宴席丰盛,诸位官人与娘子却都不以为然,大家热心八卦无心饮食,人全走了桌子上却剩下大半的食物。灾民在那里忍饥挨饿,咱们却这样浪费粮食,真是暴殄天物,怎不哀叹!” 叶沛惊讶地说:“竟有这样的事情?” 李氏拿出一根干枯的野草说道:“郡主可知,百姓都拿草芥充饥,岂不可怜?” 叶沛接过那根野草,皱眉凝视。 李氏盈盈下拜说:“郡主是官家身边的人,若是见到官家能够亲自陈情,上万百姓会对您感激涕零!” 叶沛将李氏扶起来,“姐姐放心,此事我定会回禀官家。” 李氏笑道:“郡主大义,我便知郡主一定会同意。” 叶沛也笑道:“别人家的娘子都是为自己的官人求官买好,姐姐心里想的却是国家大事。” “我家官人常说:不求升官富贵,但求无愧我心。” “我到越发好奇,姐姐家的官人是哪一位封疆大吏了。” 李氏笑道:“若是有机会自然见面,缘分这东西不能强求。” “哈哈,听姐姐一言,胜读十年书。” 两人更加心心相惜,又说些家常事情,叶沛准备离开。 这时曲终人散,厅里堂下已经没剩几位客人。 魏国大长公主便请叶沛入内叙话,见李氏也在一旁,便说:“范夫人也在呀?那一同陪我这老婆子过来坐坐吧。” 叶沛与李氏一同进到内室,陪 着大长公主坐下。 魏国大长官公主拉着叶沛的手说:“乐安呀,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闹得朝堂上沸沸扬扬,我也听说了。 我老了,很多事情不愿意管了,可是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咱们大宋朝因此而衰败下去,有些事情却不得不劝你两句。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你要明白事理。” 叶沛定定地看着魏国大长公主,心里既委屈又心酸,这难道是自己的错吗? “咱们女人要恪守三从四德,那些情呀爱呀,等你老了就会明白,全不重要。用情深了便容易心生怨恨,选夫君一定要选那种相敬如宾的,女人平平淡淡地过这一生才好。 如今章献太后已经过世,你也到了该出降的年龄。将来嫁了婆家,要好好侍奉公婆,不能失了礼数,不能耍皇家脾气。咱们女人呀,地位再尊贵也是要嫁人的,不能在宫里待一辈子。 那些风言风语我是不去听的,我只想你记住,要以大局为重,千万不能掺和朝廷上的事情,不能因为咱们女人而败坏了朝纲。若是官家因为你而与大臣生了嫌隙,你最要自责。莫说别人,连我也要说你的不是。 咱们国朝能有今日的太平不容易,那时我屡次劝谏章献太后还政给官家,她不听,以为女人能掌权一辈子。可是按我说呀,哪有女人当皇帝的? 武则天不也就历史上那么一个人吗?咱们女人还是相夫教子、恪守妇道才是正途。范夫人,你是过来人,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李氏频频点头,叶沛的眼圈却慢慢地红了。 这些话她是不信服的,女人为何就不能像男子一样做大事?叶沛心里不服,嘴上却不能说。而且,赵祯因她而与首府宰相生了嫌隙,更是不争的事实。 难道那真是自己的错吗?想嫁给喜欢的人就那么难吗?自己一直以来自恃清高,以国朝为重,为何到头来国朝却要将自己倾覆? 叶沛觉得好委屈。我又不是魅惑君主,挑拨离间的妖姬,为何那些朝臣都不放过我?我到底错在哪里了? 李氏见叶沛不言,也劝道:“郡主聪敏,最识大体。她定然明白大长公主的苦心。” 叶沛只得点头:“请大长公主放心,乐安已经明白了。” 魏国大长公主点头道:“好孩子,你最懂事的,我希望这件事能最快平息,不要影响到官家的圣誉和国朝的政事。” 叶沛掩面入内去如厕,她躲在无人处默默抹去泪花,才又出来。凭什么女人就只能自我牺牲?凭什么女人就不能拥有爱情?叶沛不知怎样的委屈与苦涩。 回来时,在花园游廊上正巧遇见范仲淹进府。 范仲淹本来到河中府上任,因为蝗灾严重,他给官家的奏折得不到批复,便直接回京来对官家当面陈情。 今日魏国大长公主生辰,他的夫人与大长公主熟识,也接到邀请前来祝贺。范仲淹不喜宴会,此时宴会结束,他才从后门入府来给公主行礼,顺带将夫人接回去。 第六十二章去无多路,不觉已隔蓬山远(一) 游廊狭窄只有一条路,两相见面不好躲避,叶沛只得走过去,对范仲淹万福道:“范相公好!” 范仲淹不好失礼,也作揖回礼:“臣参见乐安郡主!” 见礼已闭,范仲淹闪身就走。 叶沛却觉得委屈愤懑,忍不住问道:“范相公,我何处得罪你,你偏要与我作对?” 范仲淹停下脚步,也不回头,只低着头说:“我何时与郡主作对了?” “你上本参我是何用意?我敬你是大宋忠臣,可我也为国朝出过力,你为何总是看不惯我?” “我既为大宋忠臣,做事只为大宋江山考虑,不会顾及私情!更不是那些只会说好话的老好人!”范仲淹说完,头也不回地向正厅走去。 叶沛气得面色发白,磨蹭了一会儿才回到座位上,吩咐夏沁园收拾用物准备回宫。可是她还没有离开,却见范仲淹向她这个方向走过来了。 叶沛正在疑惑,却见李氏对范仲淹道:“官人,您来啦?” 范仲淹道:“嗯,我已经去拜见过大长公主了,咱们走吧。” 叶沛大惊,“姐姐是范夫人?”吓得差点咳嗽出来。 李氏却为叶沛拍背,温和地说:“郡主小心,我早说过,有缘自会见面。我也希望咱们今后还能有缘再见。” 叶沛道:“是,是,希望咱们有缘还能再见。” 叶沛呆立良久,她望着范仲淹与夫人李氏远去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夏沁园见叶沛发呆,问道:“郡主,郡主?咱们也走吧。” 叶沛“嗯”了一声才回过神来,跟着夏沁园也出了公主府。 坐在马车里,叶沛反复思考着今日的事情。范仲淹参奏她,诋毁她,却是为国为民的好官,她要用怎样的态度去面对他呢? 不知不觉到了繁台街,马车的帘子被外面一匹疾驰而过的快马吹掀起来。 夏沁园忙去遮挡帘子,撑住窗子的手却停在那里,痴痴地望向窗外,喃喃地喊了一句:“选郎!” 谁成想那匹疾驰的快马竟然在十几步外停了下来,马上的英俊公子回头看了一眼,诧异一叹:“小织?” 夏沁园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松开了手,帘子下落,再看不见外面的景色。 “郡主恕罪。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夏沁园怯怯地说。 叶沛包容一笑,问道:“你认识?” 夏沁园点点头,“嗯,是邻居家的二哥哥,宋祁。” “宋祁?”叶沛觉得这个人的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哦!”叶沛恍然大悟道:“就是那个兄弟俩同时中了状元的宋家兄弟?” “正是他!”夏沁园脸上飘过一丝红晕,轻轻地点了点头。 原来这宋祁与其兄宋庠是去年的新科进士,礼部本来报备的名单是宋祁第一,宋庠第三。 章献太后看了说:“哪有弟弟排名在哥哥前面的?”便点了宋庠为状元,宋祁为一甲第十名。 如此就有了“一门双状元”的美名,汴梁城里传为佳话。 世人为了区分两兄弟,便叫宋庠为大宋,宋祁为小宋。 宋祁小名选郎,据说是她母亲怀胎时梦见仙人遗落一部文选给她,所以小名叫做选郎。 叶沛想着自己的事,并未太过注意,不一会儿,马车进了大内,转眼回到了栖凤阁。 叶沛辗转难眠,今日遇到范仲淹的夫人,她口中忧国忧民的清官,却视自己为眼中钉。魏国大长公主的话也像阴霾的天空挥之不去。 自己是该坚持自我,还是要自我牺牲,或者退让隐忍。六哥哥能亲政实在太不容易了,难道她真能眼睁睁看着得来不易的成果破败?若是君臣再这样对立下去,六哥哥的圣名不保,也许大宋朝都要衰落下去了。 叶沛不敢再想下去,这些可怕的想法却变成了一夜的噩梦。 梦里叶沛站在父母惨死的荒野,刽子手拿着刀对着她,有人指责她是妲己,有人骂她是褒姒。 突然,一个人持刀向她砍来,她刚想抬掌将此人振死,仔细一看却是范仲淹的夫人李氏。她抬起的手掌停在半空,可砍她的刀却已经落下…… 叶沛惊叫一声,从梦里惊醒。 守夜的苗瑾禾听见了忙跑到叶沛床边,“郡主做噩梦了?” 叶沛惊出一身冷汗,一头栽进苗瑾禾的怀抱哭起来:“苗姐姐,我要怎么办?!” 苗瑾禾抚着她的头安慰道:“好郡主,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 这些天叶沛因为被禁足,一直没有见到赵祯。过了几天,赵祯借着询问魏国大长公主生辰宴的事情来栖凤阁用膳。 赵祯看着桌上摆着的三两样清淡小菜,一碗素粥,便问道:“陈忠意没有告诉你我晌午过来用膳吗?难道你平日就吃这些?” 叶沛一边服侍赵祯净手一边说:“我听说天下大旱,百姓皆以草芥为食,若是宫里再大肆铺张浪费,心下何忍?” 赵祯入座道:“那我也凑合用些素食吧。”吃了几口,赵祯转头又问:“你去大长公主府拜寿,她老人家可都还好?” “大长公主一切都好,只还是眼疾不愈。” 赵祯叹道:“这也是老-毛病了,我派过去多少御医,也没有见效的。” 叶沛点头,又说:“我在大长公主府上遇到了范仲淹的夫人。” 赵祯眉毛立刻立起来说道:“怪不得你今日说起河中旱情的事。那个范仲淹无诏私自回京,还嫌我给他贬得不够远?” “六哥哥不要把她往坏处想。” 赵祯道:“那她故意接近你是欲何为?好好一个宰相夫人,如今却成了普通的命妇,心中有怨言吧?还是让你在我面前替她官人多多美言,赶快调回京师来?她竟然有脸来找你!” 叶沛赶紧说:“他夫人见我不是说这个事情。” “那她一个妇人能说什么事情?” 叶沛拿出李氏给她的那根野草说道:“官家,范夫人给我看了这个。” 赵祯撇了一眼不以为意,“这是什么?” “路边的野草。” “拿它做什么?” “六哥哥要尝尝吗?” 赵祯皱起眉头,“想必不会好吃。” 叶沛继续说:“旱灾严重,百姓就正在吃这个充饥。官家吃些素食便觉寡淡无味,百姓疾苦有谁能体会? 范仲淹冒死觐见,难道是为了自己的功名利禄吗?他为百姓请-愿,官家若是不准,将来谁还敢为百姓陈情,谁还愿意做忧国忧民的清廉好官?” 赵祯听了叶沛之言,口中的素粥也吃不下了。“唉,我只是没有想到灾情这么严重。” “如今六哥哥知道了必要有所表示才对。” 赵祯幽幽地看着叶沛说道:“他们为什么看不到你的好?你才是中宫皇后的最佳人选。” 叶沛也却摇了摇头,感伤地说:“六哥哥,沛儿不求什么皇后名分,我甚至自愿服用避子汤药不怀龙嗣。” 赵祯听了直接用手捂住叶沛的嘴怒道:“我不许你胡说!” “六哥哥,这是我的心里话,请你听我说完。我只愿天下太平,百姓安康,国朝繁荣昌盛。若是我做了国朝的罪人,将来死了怎么有脸面去见地下的父母与哥哥?” 赵祯一把将叶沛搂在怀里叹道:“我知道,你是我的好沛儿,真是我的好沛儿!” 两个人依偎了一会儿,叶沛又说:“六哥哥要做一代圣君吗?” “我自然想要当个好皇帝,可是坐到这个位置上才知道这有多难!” “那天大长公主劝我,不能让你在朝臣与我之间为难。君臣对立,政事涣散,国朝会因此衰弱下去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发生!我恳请六哥哥早立皇后,请范相公回京,平息朝议!” “可是,可是这对你而言这太不公平了!” “世间没有绝对的公平,当年汉景帝杀曹错也是一样的心情吧。要成为一代帝王,做出牺牲是必然的。” “这却牺牲了我们的爱情!” “至少我还活着,我还能陪在六哥哥身边!” 赵祯抚摸着叶沛的脸,叹道:“我既想做一代圣君又想与你休戚与共,难道就不能有双全之法吗?” 那一夜叶沛又是辗转难眠,她不停地审视自己,难道自己真的不配成为一位皇后吗?自己所有的优点在朝臣眼中都变成了缺点,武功高被人忌惮,能力强被人诟病。 她想念自己的父母,想起自己替死的哥哥,他们如何能做出这样大的牺牲呢? 她又想到章献太后。如今想来,章献太后说的很多话都很有道理。 叶沛一心只想做事,做好事,做大事,从没有结党的私心。可当她出了事,朝廷上竟然没有一个人为叶沛说话。 她想起了章献太后所说,没有自己的势力是不行的,她才越来越明白刘娥,她为什么成为那样?是那些人将她逼成那样的。 叶沛又想起自己的师父,他是想成为一个好人的,他也怀着一颗爱人的心。可最后却做了许多坏事,被人认为是杀人如麻的恶魔。 叶沛不禁感叹:“做个好人真难呀!” 第六十二章去无多路,不觉已隔蓬山远(二) 第二天,赵祯听从叶沛的建议,单独召见了范仲淹。 范仲淹述说完了河中的灾情后,紧接着说:“如果宫中停食半日,陛下该当如何?” 赵祯点点头,“范卿说得很有道理,朕打算派你回去安抚灾民、开仓放粮,并将灾民充饥的野草在朝廷里展示,以警示大内及皇亲贵戚戒除骄奢之风。” 范仲淹本打算冒死进谏,却没有想到赵祯竟然一改之前不闻不问的态度,幡然悔悟了。忙跪倒谢恩道:“陛下圣明!” 赵祯缓缓地说:“你不必谢我,回去谢你的夫人吧!” 范仲淹瞪着眼睛看着赵祯,赵祯才道:“大长公主生辰那日,是你夫人找到乐安郡主,说了灾情的事,郡主将灾民充饥用的野草带回宫中,朕才重视此事。唉,朕很羡慕你们这一对同风共雨的伉俪呀!” 范仲淹知道赵祯所指,拜伏在地上说道:“是臣心胸狭隘,未能理解郡主的忠义之心。” “那你可愿意将参奏她的劄子撤回去?” 范仲淹摇头说:“臣仍然坚持认为,乐安郡主不能被册立为皇后!” “你——”赵祯真想指着范仲淹的鼻子大骂,可是他却不能。 之后,官家赵祯忍让退步,借着救灾的机会,彪炳范仲淹赈灾之功,又将他调回中枢。对于官家贬黜功臣的谏诤才稍作停息。 对于皇后人选一事,宗政和朝臣没少费心张罗。官家赵祯本来对此持抵触情绪,可是那日听了叶沛之言,也愿意去面对了。 赵祯明白,只有早日册立皇后,朝臣中对于叶沛的指责之声才会减缓。他心想:若不能娶叶沛,娶谁都是一样的。 最终,他选立了平卢节度使郭崇的孙女为后,由礼部全全承办皇帝大婚之事。 ------ 在繁台街偶遇小宋的事情叶沛本来没有在意,谁知宋祁回去写了一首词,在士大夫手里传唱,最后竟然连官家也惊动了。 这是一首《鹧鸪天》:画毂雕鞍狭路逢。一声肠断绣帘中。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金作屋,玉为笼。车如流水马游龙。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几万重。 一首词说得婉约深情,思念万分。 叶沛将这首词拿在手里时便读出了其中的意思。她找到夏沁园问道:“沁园,那天咱们从大长公主府回来,路上巧遇小宋,我便知道你与他熟识。你和小宋到底是什么关系?” 夏沁园有些害怕,她跪下求饶说:“郡主,是奴婢闯下什么祸了吗?奴婢不敢私通外男,请郡主宽恕奴婢。” 叶沛将夏沁园扶起来,温和地说:“此事可大可小,如今我也不知道事情发展成什么样子了,现在只有你告诉我真相我才能帮你。” 夏沁园点点头,她结结巴巴地说:“我……奴婢老家在雍丘,与小宋是邻居,自幼便熟识,是一起长大的。后来我家搬来汴京,奴婢进了宫,他应该是进京赶考,中了进士才留在京城。那天我们真是头一遭遇到,真的没有男女私情。” 叶沛看着夏沁 园红彤彤的脸面,笑着说:“什么是男女私情呢?你与他青梅竹马,若是他愿意娶你,你可愿意嫁给他?” 一句话问得夏沁园脸像火烧一样红。“我……” “你若不愿意我就让官家下令重重罚他,谁让他平白毁了你的清誉!最好将他的进士之名也除去,干脆直接赶回老家去!”叶沛假装气愤地说。 “别,郡主,千万别这样对他!” 叶沛笑道:“那你说要怎样?” 夏沁园红脸低头,声若蚊蝇地说:“若是他对我深情期许,我自然不该负他。” 正在这时,官家赵祯走进栖凤阁,手里持着一册纸说道:“沛儿,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夏沁园赶紧退在一旁。 叶沛起身施礼迎接:“六哥哥今日这么早就下朝了?” “范仲淹回来之后我轻松许多,他这人真是讨厌,自己找不痛快,一直留在朕身边多好?”赵祯嘴上这样说,脸上却露出得意的神色。 叶沛接过赵祯手里拿的纸册,帮他净手,问道:“六哥哥手里拿的是什么?” “这是近期朝中士大夫里传唱颇广的一首词,我拿来跟你分享。是小宋写的,就是宋祁,你知道吧?去年的新科。” 叶沛点点头,“嗯,我听说过。就是那个‘一门双状元’里的弟弟。” “对对,就是他。听说他一日路过繁台街,巧遇皇家仪驾,看到车驾里坐的姑娘便心生爱慕,每日朝思暮想起了相思,在那里吟唱自己再不能与之相遇的愁苦。也不知他喜欢上了哪家的姑娘。” 叶沛为赵祯端来一杯茶,笑道:“问是哪家的姑娘又如何?难道官家还想给他赐婚?” “赐婚?”赵祯思考着说:“倒是也无不可,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嘛!” “六哥哥没去问他看见的是哪家的姑娘?” “没去问,不过说是皇家仪驾,大内出的车马还能有谁?”赵祯边轻轻吹着那杯热茶边若有所思地说。 “那是我的车驾!”叶沛轻轻地说。 “什么?!”赵祯刚喝进嘴里的一口热茶全吐了出来。“大胆!他敢如此轻薄无礼!” 赵祯刚想发作便被叶沛按下。“看六哥哥急的,”叶沛抿嘴笑道,“小宋爱慕的是夏沁园,他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陈忠意接过赵祯手里的茶杯,帮他擦拭污渍。 赵祯拉着叶沛的手道:“你吓死我了!他要是敢对你轻薄无礼我便将他贬到海南去!” 叶沛噗嗤一声又笑了。 “你还敢笑!”赵祯瞪了叶沛一眼。 “那一日从大长公主府出来正巧遇到小宋,风将帘幕刮起来,夏沁园见是宋祁便无意叫了一声,谁成想宋祁还听见了。两厢见面自是感慨万千。这小宋还真是痴情的郎君,竟然作词抒情,也不怕别人笑话!” 赵祯突然感伤道:“朕可以替他赐婚,可是谁来为朕赐婚呢?” 叶沛抚摸着赵祯的手道:“缘份这东西很玄妙,若是当年我便死在蜀州的荒 野里,想必六哥哥此生都见不到我了。” 赵祯更加感伤,“如此说,我还要感谢上天恩赐你与我再次重逢?” “缘份自有天定,强求不来。” 赵祯抱住叶沛,“难道我们只能听天由命吗?” 叶沛安慰他道:“我会一直默默守护着六哥哥的。” 隔天,官家赵祯下旨,为宋祁与夏沁园赐婚,又升任宋祁为大理寺丞。 羞涩的夏沁园一声“选郎”觅得如意郎君,又得官家和郡主赏赐许多嫁妆,自是高兴得不行。 不提他们的喜事,转眼中秋将至,皇帝的大婚之日也随之到来。 ------ 叶沛嘴上说不在意,心中却无比酸涩。她每日数着赵祯大婚之期临近的日子,一日日度日如年。 眼见中秋节又到,今年的中秋却显得最为荒凉。八月十五那天,淅沥沥的小雨从早晨一直下到半夜,叶沛连一点月色也没有看到。 因为准备大婚流程的事,赵祯也没有来与她共度良宵。亦或是害怕面对叶沛,赵祯这些日子都很少来栖凤阁了。 叶沛想起她初遇赵祯,偷偷入宫的那次中秋,月光如银,她吃着赵祯给她夹带回来的月饼,喝着他亲手为她点的茶,讲着他们小时候的趣事,多么开心、毫无忧虑呀! 转眼两人都已经长大,要面对的事情越来越多,却愈发孤独。叶沛握着一只酒杯,却觉得这酒冷辣得难以下咽。 “把盏凄然,中秋谁与共孤光?”叶沛发出一声哀叹。 叶沛翻开师父留给她的那本《抱朴子》,恰恰翻到一篇《黄白》,看到一句为“我命在我不在天。” 是啊,师父说得对,我不该这样自怨自艾,该去寻找自己的活法,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遵循自己内心地活着。 师父说,再伟大的爱情一旦限制了你的自由,都应该义无反顾地摒弃!自我?自由!叶沛不断重复着,将手中的酒杯握得紧紧的。 再怕到来的日子也总会到来的,金秋九月,皇帝大婚的正日子终于到了,全国上下一片喜庆。 叶沛坐在阁子里,能听见丹凤门那边传来的礼乐之声,让她心神不宁。她眼前浮现出赵祯穿着绛红色大礼服,与身着青衣、披着凤冠霞帔的皇后一起并肩同行的画面。 是羡慕?是嫉妒?叶沛不断地反问自己,只觉得挥之不去的憋闷与烦躁。 叶沛想去书阁里找一本书看,却鬼使神差地拿出一本《礼记》,打开一看:“婚有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气得直接把书扔在地上。 到了傍晚,估计皇帝大婚已经礼成,整个大内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叶沛在院子里练武,练到大汗淋漓、精疲力尽,她拎着一瓶梅子酒,一个飞跃跳上屋顶去纳凉。 喝上几口果酒,清凉沁入心脾,叶沛的烦躁情绪也随之缓和好多。她翘着二郎腿躺在屋脊上,头枕着正脊边的吞兽,眼望满天繁星,仿佛天地又变得宽阔,心胸也跟着变得宽阔。 第六十三章把盏凄然,中秋谁与共孤光(一) 叶沛几乎忘记了眼下所有的悲愁,她一口口喝着梅子酒,又将粉青色的瓷瓶举起来挡住月光,好似那样美好而惬意。 “九州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叶沛微笑吟咏。 可是一个不留神,酒瓶脱手滑落,从屋顶上滚到院子里,一下摔得稀碎。 叶沛愣了一下,却又发出微笑。碎就碎了吧,那玉质般的酒器,如同此刻锦衣玉食的生活,又有什么舍不得抛弃的呢? 满天繁星,天际无边,她又开始怀念栖凤山上的月色,怀念她的师父,怀念楼子衿。五师兄现在会在哪里呢?为何他音信全无?叶沛也想就这样消失,从此浪迹天涯,做个游侠客。 叶沛臆想着自己仗剑走天涯的样子,如果遇到不平事便怒吼一声冲出来,如同刚刚下山在狼窝沟做的那样,好像也很恣意。 “平生好义胆,愿做游侠人。仗剑走天涯,率性自由身。”叶沛做了一首短诗。 突然,苗瑾禾在下面喊了一句,将叶沛一下子拉回现实。 “郡主,官家来了。” 叶沛像是从臆想的梦中突然醒来,心中似有无限期待般想飞身跑去迎接赵祯,然后投入他的怀抱,委屈地叫一声“六哥哥。” 可是等她一个“鹞子翻身”跳下屋脊,她却压抑着自己的心对苗瑾禾说:“关上大门,不能让官家进来。” 苗瑾禾很聪明,她只愣了一瞬间便已经明白叶沛的意思,也知道她做出这样的抉择有多艰难。 她亲自到门口对陈忠意道:“陈都知,您劝官家去坤宁殿吧,他不应该来这里的。” 叶沛打个晃悠,仿佛是喝醉了,还好被身边的林碧涵一把扶住。其实是她的心在颤抖,她要强装着镇定。 赵祯此时只穿着常服,也只有陈忠意一个人跟随着。他亲自来到栖凤阁的大门前拍打门环,“沛儿,你开门让我进去。” 叶沛只好挨近门边,却不开门,隔着大门说道:“官家请回吧,您今日大婚,要去坤宁殿的。” 赵祯道:“可是我不想去坤宁殿,我觉得好烦闷,你这里有酒吗?陪我喝一杯好吗?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叶沛颤抖着说:“官家,我今日觉得有些累了,就不陪您在这里叙话了,请您速回吧。” 说着,叶沛由林碧涵扶着往回走。可是不知是真的醉了,还是心慌意乱,一脚踏空险些摔倒。 林碧涵吓了一跳,惊呼道:“郡主!” 赵祯在门外也听到了林碧涵的呼喊,急道:“沛儿,你怎么了?” 叶沛镇定了一下,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径直走回了屋内。 苗瑾禾于心不忍,走到门边对着赵祯说:“官家,郡主进屋去了,也请您回去吧。” 门外没有了声音。 叶沛在床上躺着,辗转反侧。她要怎样面对赵祯呢?今日她可以拒绝,那明日呢?难道她要一直躲着他? 出宫去吧!一个想法突然跳入叶沛的脑海,她觉得自己真的是该出宫去了。 第二天,叶沛称病没有出栖凤阁一步,赵祯也没有来探望。 第三天,叶沛正在床上躺着,苗瑾禾进来禀告:“郡主,皇后娘娘来了。” “什么?”叶沛惊的从床上坐起来。“赶紧为我梳妆。” “妹妹在病中,不必如此拘礼。”皇后郭芙蓉已经走了进来。 原来,大婚当夜,官家赵祯竟然没有下榻坤宁殿,只在福宁殿独自过夜。郭芙蓉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却不知对谁去说。她是直爽性格,到处打听宫里的消息。 不知是谁对她说,章献太后的养女乐安郡主与官家一起长大,颇受官家看重,也最熟悉官家的脾气。郭芙蓉初来乍到,不知如何讨好官家,到想先来探探叶沛这条路。 郭芙蓉出身武将世家,性格直率,走路如风。她虽然故意装作温婉贤淑的样子,却还是掩盖不住她鲁莽的性格。 叶沛初见郭芙蓉,到觉得她简单单纯,若不是这种微妙的关系,叶沛甚至觉得自己会喜欢她。可是此时见面,叶沛却怎么也提不起喜欢她的精神。 叶沛准备起身施礼,“乐安参见皇后娘娘。不知娘娘驾临,我不曾梳洗迎接,真是有失体统,还望娘娘恕罪。” 郭芙蓉拿捏着皇后的威严道:“我嫁进宫来三日,宫中所有女眷皆来参拜我,唯独不见妹妹,我一打听才知道你病了,因此亲自过来探看。” 叶沛只得装病,“皇后娘娘见谅,乐安确实有病在身。” 此时郭芙蓉不住地打量叶沛,见她虽有些容貌,却不是妖娆女子,防备之心略减。 只听郭芙蓉又说:“我才进宫来,不知宫中有许多规矩,到要请教妹妹些个。官家叫你一声御妹,我与官家同岁,也便当得你的姐姐。若在宫外,你也应叫我一声嫂嫂。” “嫂嫂。” 郭芙蓉又换一副假意亲切的嘴脸,将手上的玉镯摘下一只,强戴到叶沛手上说:“我这只玉镯是娘家带进宫里来的,虽不似宫里用料珍贵,却也价值百金,妹妹别嫌弃,嫂嫂总要给你一个见面礼。” 叶沛不好推辞,只好谢过。 她寝室的八宝阁里放着一只章献太后在世时赐予她的玉如意,叶沛便道:“妹妹这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回赠嫂嫂,如今这里有章献太后赐予我的玉如意一柄,十分精巧,妹妹借花献佛转赠嫂嫂吧。”说着吩咐苗瑾禾取下来送给郭芙蓉。 郭芙蓉接过这柄玉如意,玉质透亮,巧夺天工,果然是珍品,十分喜爱,便欣然接受了。将它放置在黑漆檀木匣子里,交给随身伺候的宫女画眉。 交换过礼物,郭芙蓉又问:“这宫里如今也没个妃嫔,我十分寂寞,也不知能与谁说说话,还好有妹妹这样贴心的人儿。我听说妹妹自小与官家一同长大,不知官家可喜欢什么东西?” 叶沛想了想说:“官家到没什么特别爱好,只是自小身体孱弱,有过敏之证,切不可给官家服用虾蟹等易敏食物。” 郭芙蓉见叶沛直爽,也添了两分喜爱,喜怒形于颜色地说 :“还好有妹妹提醒我,以后我凡事多来向妹妹打听,妹妹切勿见怪。” 叶沛道:“嫂嫂尽管问。” “妹妹提到官家身体孱弱,我也是说,偌大内宫怎么连个妃嫔都没有,是不是因官家身体之故?”郭芙蓉试着探问。 叶沛点头,“之前御药院的刘太医是叮嘱官家,不可过早亲近女色,以防阳气早-泄。” “官家毕竟已逾弱冠,难道当真没有临幸过什么宫女之类?” 叶沛不好意思回答,只得摇摇头。 郭芙蓉皱眉小声道:“官家不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或是如汉哀帝那般有什么断袖之癖吧?” 叶沛听了“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嫂嫂多虑了。官家只是慢热性子,只要嫂嫂真心对他,迟早有一天他会知道的。” 郭芙蓉如释重负般叹道:“那便好,那便好。妹妹先休息,我不多打扰了。若是妹妹见到官家,替我多多美言,宫内和睦,家国兴旺,想必妹妹也愿意见到这样的景象。” 叶沛点头,“那是自然。” 等郭芙蓉走了,苗瑾禾与林碧涵都进来伺候,林碧涵直率问道:“这皇后娘娘真是奇怪。郡主,你说这断袖之癖是什么病?” 苗瑾禾瞪了她一眼,“你胡问些什么!” 叶沛却笑着说:“断袖是说汉朝汉哀帝宠爱臣子董贤,每日与他同车同寝。一日,两人一起睡觉,早朝的时间到了,汉哀帝要起来去上朝,却见熟睡中的董贤压住了自己的袖子,汉哀帝不忍叫醒他,便用小刀割断袖子去上朝。这个典故说明汉哀帝多么爱董贤呀。” 林碧涵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问:“您说的董贤是个男子吗?” 叶沛点头,“是呀。” “什么?!汉哀帝宠爱男子?那郭皇后说的断袖,是男子喜爱男子的意思呀?真是太可怕了。”林碧涵惊叹。 旁边的苗瑾禾嗔怒道:“碧涵她胡说也就罢了,郡主你怎么也跟着她胡说。” 叶沛不以为然,“我说的是事实嘛,这都是话本里确确实实写的。” “你们……哼!”说得苗瑾禾实在无语,转身不理她俩。 林碧涵又说:“怪不得,我听说官家大婚那日也没有留宿坤宁殿,难道他真有……” “什么?”叶沛打断林碧涵的话,“你说官家大婚当夜没有留宿坤宁殿?” “真的,千真万确。要不然郭皇后今日干嘛来向您旁敲侧击。” 叶沛默然,“这可就不太好了。”她心里默默地想。 第二日,官家宣乐安郡主去勤政殿整理典籍。 叶沛心里明白,赵祯是要自己仍旧帮助他批改奏折,她虽有心推辞,却也明白不能永远避而不见,因此便往勤政殿来。 进了勤政殿,赵祯正埋头在一堆奏折里批阅。 他见叶沛进来,并没有太热情,而是不温不冷地说:“听说你病了,这几日没来,现今好了可不能再偷懒。那张桌子上的奏章先整理出来,按轻重缓急给朕呈上来。” 第六十三章把盏凄然,中秋谁与共孤光(二) “是!”叶沛应诺,坐在旁边的书桌前,这张桌上也是摆着三大摞劄子。 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太监端着一碗冰糖雪梨糖水进来,放在叶沛的桌上。 赵祯头也未抬的说:“这梨水去暑润肺,我让尚膳间给你准备了去去火。” “多谢官家。”叶沛不知该拿什么态度来对待赵祯,只得应声默默地吃了。 两个人很奇怪,一个上午一句话都没有说,却又默契非常。叶沛按急、重、轻、缓,整理、归类,赵祯一件件处理得心应手。 叶沛沉浸在忘我的工作中,猛一抬头,却见赵祯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边发呆,手中还拿着两本奏章。 “官家……” “你应该临摹一下燕王的飞白,他写得很洒脱。” 赵祯突然握住叶沛执笔的手,写下“酌三司计办”几个字。“小时候,他就是这样教我写字的。” 一句话勾起叶沛无限遐思,小时候…… 小时候是多好呀,大哥哥、六哥哥都陪在自己身边,那时多么无忧无虑。哦,不,那时也有很多的忧虑,怕爹爹第二天检查功课,怕曹家从食卖完了自己没有吃到,怕金-明池关闭后要等一年才能再去…… 那许多的忧虑现在看来都是美好的时光,是一去不复返的记忆。 “六哥哥……” 赵祯将叶沛拥在怀里,“我好想就这样一直拥有你。” “六哥哥,你应该多去皇后娘娘处走动,皇后也是明理的人,夫妻和睦,家国才能兴旺……” 赵祯皱起眉头,“你为何提她?你很在意是不是?我可以一直不去坤宁殿,就像她不曾进宫一样。” 叶沛急道:“不可以!”她望着赵祯,心中五味杂陈。 她好想说:“你一直不要去,你只属于我一个人!”可是叶沛却说:“我不在意,哪个皇帝没有四妃九嫔?” 赵祯皱起的眉头略略舒缓,“你真是明事理的人。过了这一段时间,我便将你封为妃嫔可好?” “我只怕首府还是不会同意。” “那不是你的错。” 两个人依偎着说话,书房里却闯进来一个人,正是皇后郭芙蓉的侍女翠屏。 只听跟进来的来喜叫道:“翠屏姑娘,官家正在书房里审阅奏折,不可打扰呀!” “你凭什么拦我?我奉了皇后娘娘的旨意过来,你个奴才也敢阻拦?”翠屏尖脆的声音风一般飘了进来。 “啊!”翠屏提着一只食盒,却见官家与叶沛拥抱在一起,差点将食盒掉在地上。 赵祯勃然大怒,“滚出去!”随后又叫道:“陈忠意何在?” 陈忠意急急忙忙跑进来,“小人去换个羹汤,怎么出了这么大的娄子?”说着拉住吓得呆若木鸡的翠屏往外去,“翠屏姑娘,你怎么来了勤政殿了?官家正在处理政务,你哪里能随随便便进去?” “我奉皇后娘娘旨意,过来给官家送几道娘娘亲手做的小菜。” 陈忠意骂来喜道:“你个呆头鹅,翠屏姑娘才进宫来,不懂规矩,难道你也不懂吗?官家处理政务最忌讳外人打扰,你怎么随便放人进去?” 来喜在一旁委屈地说:“都是她硬闯进去,怎地怪我没有阻拦?” “看官家待会怎么处置你!”陈忠意转头又对翠屏说:“好姑娘,您别介意,乐安郡主每日来勤政殿帮着官家处理奏章,担着女官的责任。这皇宫大内规矩森严,不可随意乱走,若是官家真的动气,咱们都是吃不了兜着走。您把食盒给我,这就回去吧。” 翠屏已经吓得不轻,只得将食盒交给陈忠意,“那就辛苦陈贵人了,我回去也好向娘娘复命。” 翠屏一走,陈忠意赶紧进来书房。 赵祯坐回自己的御案前,还在生气。“这婢女是谁?如此不懂规矩?要好好惩罚!” 陈忠意答道:“官家,这是皇后娘娘随嫁过来的侍女,不懂规矩,望您恕罪。她奉皇后娘娘旨意过来送些小菜。” 陈忠意说出皇后郭芙蓉挡祸,赵祯不好发作,只是暗暗生气,“把她做的吃食扔出去。” 叶沛在旁边道:“不可。六哥哥,皇后娘娘新入宫,有些事情不知道也不足为怪,您千万要海涵。此事可大可小,若是传到宫外,又是一场风波。” 赵祯默不作声。 叶沛又吩咐陈忠意道:“我看也快午时了,辛苦陈都知传膳吧,我陪官家一同用些,把皇后娘娘做的吃食也摆上,别浪费了娘娘一番心意。” 赵祯仍旧不发一言,陈忠意知道赵祯的脾气,恭敬地退出书房,在勤政殿外的餐室摆上午膳。 吃饭时,叶沛又规劝道:“六哥哥,你应该多去坤宁殿坐坐,既然娶了她便要对她负责,不可无视皇后的存在。” 赵祯吃饭味同嚼蜡,心中百感交集。他看着眼前贤淑的叶沛,是应该庆幸她宽宏大度,还是该怒她不为自己吃醋,或许他要心疼叶沛,她要隐忍着说出这些话来。 叶沛走后,赵祯琢磨着,既然娶了郭芙蓉,总不能一直冷着她,他也理解家国天下的责任。便吩咐陈忠意道:“你派人去皇后处传话,晚上朕过去用膳。” 陈忠意高兴地说:“小人这就去办。” 谁知旨意传到坤宁殿,皇后郭芙蓉正在兀自生气。 翠屏回来禀告道:“皇后娘娘,您可要救救奴婢呀!今日奴婢去勤政殿送餐,却撞见官家与乐安郡主在书房交颈缠绵,不知官家要怎样惩罚于我。” “什么?”郭芙蓉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 翠屏添油加醋地说:“奴婢说为什么官家后宫空置,原来有一个狐狸精霸占着官家。” 郭芙蓉一听便火冒三丈,“你可是亲眼所见?” “这种事奴婢哪敢胡说?是奴婢亲眼所见!陈都知还骗我说乐安郡主每日来勤政殿是担着女官的责任,我看是尽妃嫔的责任!” 郭芙蓉怒道:“欺我太甚!妄我还拿她当好人。怪不得我进宫前,爹爹嘱咐 我在宫里要谨言慎行,要小心乐安郡主这个人,只怪我没有听爹爹的话!” 皇后身边的侍女画眉也煽风点火地说:“咱们娘娘又不是不能容人,他们何必这样偷偷摸摸的?” 翠屏道:“哼,男人不就喜欢这样?光明正大的反到没意思。” 郭芙蓉道:“真是气死我了!” 画眉道:“娘娘您别急,让她也知道知道您的厉害,再狐媚的女人也不过没有名分的奴婢,难道她还能跟皇后娘娘抗衡?” 几个人正商量计策,却见一个小太监王迁跑来宣旨。“皇后娘娘,给您道喜呀,官家说了,晚上过来您这里用膳,请您早做准备。” “多谢贵人通知,赏。”郭芙蓉重重地赏赐了王迁。 有眼色的画眉亲自送王迁到宫门边,嘱咐道:“王贵人,皇后娘娘初来乍到,您在官家面前一定要为娘娘多多美言呀,官家有什么事情也要及时向娘娘这里透个信,也让娘娘帮着官家费心出力。这是五十两银子,要是皇后娘娘高兴,以后的赏赐还丰厚着呢。” 王迁哪里见过这么多银钱,吓得不敢接,被画眉明说暗示地糊弄着,接了钱走人。 等画眉回来,郭芙蓉仍在生气,“道什么喜?夫妻之间吃顿饭还用道喜?要不是这个小贱人从中作梗,官家怎么会在大婚之夜都不来我的坤宁殿?他还当我是他的妻吗?”说着又呜呜咽咽地哭了一阵。 晚间,郭芙蓉强作欢颜,迎接官家赵祯。 赵祯自从大婚,还是头一次来坤宁殿。 郭芙蓉盈盈下拜,“臣妾参见官家。” 赵祯平淡地说:“皇后不必多礼,你我夫妻,本应同心协力,以后后宫的事情还要皇后多多费心。” 郭芙蓉有些紧张,微笑着点头。等上了桌,赵祯与郭芙蓉更是沉默,两个人都无比尴尬。 用过膳,郭芙蓉仗着胆子问:“官家是否要留下来过夜?” 赵祯却道:“我还有些政务要处理,今天就不留下来了。” 郭芙蓉一种悲愤涌上心头,犹豫着要说,却又不敢,不说又怕很久也没有机会再说,便道:“官家,政务虽忙也要保重龙体,不可过分操劳。再者。” 她看着赵祯温柔的脸庞,仗着胆子又说:“政务上的事情都有首府和秘阁帮助处理,为何还要麻烦乐安郡主费心?” 赵祯立刻板起脸来说道:“自古最忌讳后宫干政,皇后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便是了。”说着便想起身离开。 这时,翠屏冒冒失失地进来伺候,正被赵祯撞见。赵祯指着她对郭芙蓉说:“这是你的婢女?” 郭芙蓉也意识到不好,只得硬着头皮点点头。 赵祯怒道:“这种奴婢不该留在宫里,早早打发了免得闯出祸事。” 郭芙蓉道:“她是该万死,这种奴婢不能放出宫去,只在宫里杖责致死便罢了。” 这么狠的话听得赵祯都是一阵心寒,本来对郭芙蓉的平淡态度立刻增添了三分厌恶。 第六十四章余情遗恨,物是人非事事休(一) 赵祯心想,这若是叶沛的婢女,她一定会极力护着,就算顶撞我也不会袖手旁观。 翠屏见主子不维护自己,立刻跪下讨饶道:“皇后娘娘,饶命呀!奴婢再也不敢了。” 郭芙蓉一脸厌恶,更嫌弃她不识时务让自己在官家面前丢脸了。直接抬脚将跪在地上的翠屏踢倒,吩咐小太监道:“李贺,还不把这个该死的奴婢拉出去?” 翠屏哭得更凶,知道自己将死,也不顾及,“皇后娘娘,您不能这么对我呀!”说着又转身拉住赵祯的袍摆,“官家饶命呀,官家!” 赵祯只是来吃顿饭,却弄得如此闹剧,心里很不痛快。但他性情温柔心软,皱着眉头对郭芙蓉道:“也不要闹出人命,好好惩罚她便是了。” 翠屏得了圣旨,叩头谢恩,“奴婢谢官家不杀之恩。” 赵祯被弄得昏头转向,往外走时不小心撞到了八宝阁,见八宝阁上摆着叶沛送过来的玉如意,知道是栖凤阁的东西,更是不悦。便问:“皇后,这是你的玉如意?” 郭芙蓉不想让赵祯知道她去过栖凤阁,没过大脑便编了一个十分低级的谎话。“这是我从娘家带进宫来的如意,十分精美。官家若是喜欢,便送给官家。” 赵祯立刻知道对方说谎,更加气愤,“此乃章献太后遗物,难道你郭家早就与之勾结?这宫里容不下再有一个人效法章献太后,皇后要好自为之!”说着,一甩袍袖就离开了,独留皇后郭芙蓉呆呆站立在原地。 等赵祯走了,郭芙蓉开始发飙,她气愤地举起那柄玉如意,用尽全身力气摔在地上,将它摔个粉碎。 “叶沛,你太有心计了!想不到我这么傻,中了你的圈套,让我被官家厌恶!” 翠屏还跪在原地,上来扶住郭后,“娘娘……” 郭芙蓉一脚将她踢开,骂道:“你个没眼力的死丫头,不知道碍眼还往官家身边凑,活该把你打死!” 翠屏哭着说:“娘娘,奴婢知道错了……” 画眉凑上来开解道:“娘娘息怒,都是叶沛那个小贱人心机太重,我们没有防备才吃了亏。这下知道了她的为人,必定不能让她在官家身边为祸。” 郭芙蓉道:“那要怎样?她进宫多年,宫里到处都是她的亲信,官家又被他迷惑,听信于她。可要我怎么办呀!” 画眉劝道:“叶沛因章献太后才得了势,如今太后已没,她也没了靠山。前朝又忌惮她是太后养女,处处限制于她。您写信回府上,大人自然为您坐镇。您是正宫皇后,难道还怕她一个没名分的妃嫔?” 画眉一番话说得郭芙蓉顺气很多,便道:“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叶沛这个小妖精,我决不能放过她!” ------ 郭芙蓉既已留了心,便到处使钱打听宫内的事情,她为正牌皇后,前来巴结逢迎的奴才也不在少数。连大内都都知陈忠意也不敢怠慢,郭芙蓉出手大方,为陈忠意在宫外购置一座宅院,说是为他将来养老留个后路。陈忠 意虽然忠于官家,也不愿得罪皇后,只得在两人之间盘横。 那些得了好处的小太监,甚至还有侍卫亲兵,都来向她告密。转眼郭芙蓉便得知乐安郡主与殿前亲军都指挥使狄青关系不一般,便想在这上面下功夫。 郭芙蓉冷冷地说:“这狐媚的妖精,有了官家还不满足,竟然与侍卫私通,真是一个贱婢!” 翠屏在一旁说道:“可是这狄指挥使正是官家面前的红人,据说为官家亲政出了不少力,本来官家还想封他为枢密使,因为百官反对才没有封成。” 画眉帮腔说道:“你个傻子,凭他功劳再大,官家还能容下他与自己心爱的女人私通?哪个男人没有占有欲?到时候等着官家将他和叶沛那小妮子一块贬黜了,再别让他们来烦咱们娘娘!” 郭芙蓉坐在那里笑道:“还是画眉聪明。出来这种丑事,我就不信官家还能再容下她!” 可是郭芙蓉寻找叶沛与狄青私通的证据还没有找到,因为枢密副使杨盛英病重辞官,官家赵祯立刻封狄青为枢密副使,狄青高升就要出宫去了。 圣旨已下,狄青收拾用物准备出宫。他正吩咐着两个小校往外搬东西,抬头就见叶沛笑吟吟地站在殿中省的院子里看着自己。 此刻没有外人,狄青便笑呵呵地走到叶沛面前,“妹子,你咋来了?” 叶沛道:“我闻兄长高升,自然是要来送行的,等哥哥出了宫便不能这样随意相见了。” 狄青道:“是啊,我会时时想念妹子的。”说着,狄青拉叶沛屋里去坐。 叶沛递上一份礼物,“这是送给哥哥的。” 狄青问:“这是什么?” “哥哥打开看看。” 狄青拆开一看,原来是一部《左氏春秋》,扉页上有叶沛的题字:将不知古今不足以为帅,赠吾兄狄青。落款为:妹叶沛题。 狄青笑笑,“多谢妹子心意,我会用功读书的。” 叶沛也笑着说:“以哥哥的能力,将来必要为我国朝镇国扬威的。” “可惜妹子是女娃,若是男子,一定也能做一番大事业。” 叶沛笑笑,“我可不想做什么大事业,去山林里做一名隐士不错。” 两个人正聊得开心,却不知道危险已经逼近。郭芙蓉一直监视狄青的动静,叶沛一到殿中省,她便得到了消息。 郭芙蓉知道狄青一直珍藏着叶沛掉落的珠钗,此时正是揭发的好时机。想着,她便一边派人去通知官家赵祯,一边坐上步辇,直接来了殿中省。 狄青与叶沛正在屋内说话,外面小校却急急忙忙进来通传:“狄指挥使,皇后娘娘已经到门外了。” 狄青正自疑惑,“皇后娘娘来了殿中省?”未等他做出反应,皇后郭芙蓉已经走了进来。 “恭贺狄枢密使高升呀!”郭芙蓉爽脆的声音跟着她香风阵阵飘进屋内。 郭芙蓉进屋看见叶沛也在,假意惊诧,“乐安郡主也是来为狄枢密使送行的?郡主与 枢密使感情匪浅呀?” 狄青与叶沛互看一眼,同时对着郭芙蓉施礼道:“参见皇后娘娘。” 郭芙蓉不予回应,在屋内慢慢踱步,狄青与叶沛也不敢起身,愈发觉得尴尬。 “这是郡主拿过来的贺礼?”郭芙蓉拿起桌上的《吕氏春秋》问道。 她又打开书的扉页读道:“‘将不知古今不足以为帅,赠吾兄狄青,妹叶沛题。’乐安郡主,狄枢密使如何成了你的兄长?外界风言郡主多情,我起初还不相信,如今证据在手,难道你们真有私情?” 狄青压制怒气说道:“请皇后娘娘慎言。乐安郡主正直清白,岂容他人妄加议论?” 郭芙蓉咄咄逼人,举着那本书问道:“那这本书册怎么解释?难道你们私相授受、早定终身?” 狄青道:“我与郡主结拜为异姓兄妹,非是私情。” “异姓兄妹?真是笑话,章献太后与刘美将军还是兄妹呢!未婚男女哥哥妹妹地称呼怎会说没有私情?狄枢密使若是喜欢乐安郡主,我求官家为你们赐婚,也无不可,何必干这偷偷摸摸的勾当?有辱皇家声誉。” 叶沛昂着头说道:“请皇后娘娘自重!” 郭芙蓉道:“难道还要我搜出更多的证据来吗?” 狄青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皇后娘娘不要在这里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我偏要让你看看!”郭芙蓉吩咐身边的画眉道:“带人去看看狄枢密使在宫中私藏了什么东西?若是没有也还狄枢密使的清白。” 画眉答应一声,带着人去狄青收拾好的包袱行李里搜寻。 早有内线人告密,画眉自然很顺利便找到了狄青私藏的珠钗。 “皇后娘娘,这是什么?”画眉举着那支珠钗交给郭芙蓉。 “狄枢密使还未娶亲,这却是女子的簪钗,狄青,你如何解释?”郭芙蓉的气焰更加嚣张。 叶沛一看那支珠钗,想起来是那一日自己躲避“阴阳双煞”时遗落在狄青这里的簪钗。她疑怪狄青为何没有早早交还与她,因此转头看向狄青。 狄青见自己的秘密被发现,顿时红了脸,有些语塞地说:“这是……” 郭芙蓉得意地笑笑,“这支珠钗一看便是内府所制,狄青,既不要告诉我这是你在宫外购买的,也别告诉我你是在宫内巡逻时候捡到的!” 郭芙蓉身边的画眉故意接口说:“娘娘,这支珠钗倒像是乐安郡主的东西,奴婢见她戴过。” 郭芙蓉转头问叶沛道:“乐安郡主,这真是你的珠钗?” 叶沛瞪着眼睛看着郭芙蓉,回答道:“这确实是我的东西。” 郭芙蓉又故意问狄青道:“大胆狄青,难道你偷窃了宫中财物,想要夹带出宫?” 狄青跪下承认道:“这……是,臣见财起意,与乐安郡主无关。” 叶沛却站直了身子怒目说道:“皇后不要冤枉好人,这是我遗落在狄枢密使这里的,与狄枢密使无关。” 第六十四章余情遗恨,物是人非事事休(二) 郭芙蓉大笑道:“遗落?郡主的簪钗能够遗落在一个侍卫的房间里?难道你在这里解衣宽带了?” 正在屋里闹得不可开交之时,黄金宝尖着嗓音喊道:“皇上驾到。” 不等郭芙蓉出迎,官家赵祯已经快步走进屋里来了。 赵祯怒气冲冲地质问:“皇后,你无故跑到殿中省来胡闹什么?” 郭芙蓉满脸委屈地说:“官家,您怎么不问乐安郡主与狄枢密使都做了什么好事,却这样劈头盖脸责骂臣妾?” 赵祯问道:“他们怎么了?” 郭芙蓉道:“狄枢密使与乐安郡主私相授受,早有私情,这珠钗便是证据。” 赵祯转向叶沛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确实是我的珠钗,是遗落在狄枢密使这里的。” 郭芙蓉道:“你刚才还说已经与狄青结拜为异姓兄妹,郎有情妾有意,还不早早求官家为你们赐婚?也免得在这里污损皇家声誉。” 赵祯听了眉头皱得更紧,叶沛只得对赵祯说:“官家,我有理由单独向您解释。” 赵祯道:“既然如此,你随朕回福宁殿。” 郭芙蓉阻拦道:“不可,此时人赃俱获,容不得乐安郡主狡辩。有什么实情你就当着官家与我的面说。我是后宫之主,难道还不能为你主持公道?” 叶沛见郭芙蓉一味阻拦,只得用眼看着赵祯。赵祯拉着叶沛到内室来说:“你有什么解释便来说与朕听。” 叶沛将那一日被“阴阳双煞”追击,巧遇狄青帮她躲避,之后两人又结拜为兄妹的事情一一说了。 赵祯正颜看着叶沛道:“你是说你与狄青早在宫外就认识了?” 叶沛点头,赵祯又说:“那你为何不早告诉我你们俩之间的关系?” “并非我故意隐瞒,只是那时我不敢声张,免得章献太后起疑。” 这个理由虽有些道理,但赵祯仍然觉得牵强,遂道:“以后你有任何事都不许瞒我,要早早告诉我也不至于弄成这样贻人口实。” 叶沛见赵祯严肃的表情,拉着赵祯说道:“六哥哥,我知道了。” 赵祯出来对郭芙蓉道:“今日之事朕已经查明,不过是乐安郡主的珠钗掉落,狄青捡到了未及时归还而已,皇后不必小题大做。” 郭芙蓉瞪着叶沛,她想不到叶沛如此利害,三言两句便将此事糊弄过去,官家也不再追究。她心中暗想:“我还是小瞧了叶沛。” 眼下只得说:“话虽如此说,若是但凡个侍卫都在宫中捡拾财物,那还了得?今日必要重罚狄青。” 赵祯有些生气,言道:“你当狄青是普通的侍卫亲兵吗?他救驾有功,就算是你的父亲,你的祖父也没有他这样的功劳!如今狄青拜为枢密副使,官在武官之首,岂容你个后宫妇人诋毁?” 郭芙蓉吓得不敢再猖狂,又换个笑脸说道:“我本也觉得乐安郡主与狄枢密使不会做出什么龌龊之事,只是如今一 闹,若外人不明就里的到损坏了郡主的名声,不若趁着今日直接为两人赐婚,到成就一段美事。” “狄枢密使今日刚刚高升,连家都没安置好,如何赐婚?等他般出宫去,朕自有安排!不用皇后操心了!”说着,赵祯不等郭芙蓉再说什么,直接往门外走了。 “恭送圣驾!”郭皇后对着赵祯远去的背影道个万福,站起身拿眼撇着叶沛,心中暗想:“哼,算你狠!下次可没这么容易放过你!” “咱们也走!”郭芙蓉对画眉吩咐,也摆驾走了。 屋里只剩下叶沛和狄青两个人。 狄青道:“妹子,你何时得罪了皇后娘娘?将来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你凡事要多隐忍才是。” 叶沛愤愤地说:“我何时得罪她了!也不知她为何要与我为敌。还好这次没有伤及哥哥。” 狄青将那支珠钗插回到叶沛头上,温情地说:“我此去后,皇后娘娘能为再大也伤不了我了。可是妹子一个人在宫中我实在放心不下,哥哥再不能时时保护你了,你自己要多加小心才是。” “狄二哥放心吧,我能照顾好我自己。” 说着二人分别,狄青出宫,暂且不提。 再说赵祯,回了福宁殿仍然闷闷不乐。 陈忠意得了皇后娘娘的赏赐,也不能不为她说些好话。便劝赵祯道:“官家,皇后娘娘与乐安郡主还不是为了吃您的醋才有些矛盾?您一定要雨露均沾,平衡了后宫这些妇人,她们才能和谐共处,少生是非。” 赵祯道:“朕还没有纳叶沛为妃呢,皇后便不能容她,若是将来朕纳上十个八个妃子,皇后还不闹翻天了?历来哪有她那样不能容人的皇后?” 陈忠意谄媚地笑笑:“官家说的是,皇后娘娘还是年轻,闹些小脾气。小的琢磨着也是因为您从没有在她那里过夜,因此皇后娘娘总憋着一口气。今日您也责罚她了,不能让外臣当真以为宫中不太平,不若您今日留宿坤宁殿,也免他人口舌。” 赵祯看着陈忠意琢磨,“你小子今日为何一直替郭芙蓉说话?难道你拿了她什么好处?” 陈忠意吓得赶紧跪下,“官家明鉴,小人都是为官家考虑,不敢有一点私心呀!小人的心思,日月可鉴呀!” 赵祯呵呵笑道:“量你也不敢有二心!你去通传皇后,朕今夜就去她那里过夜。” 陈忠意乐颠颠请旨去了。郭芙蓉得了消息,高兴得又赏了陈忠意一百两银子。 郭芙蓉的乳母许氏早就帮她算好,今日正是种下龙种的好日子,又为她献上一剂观音送子汤喝了,准备一举怀上龙嗣。 郭芙蓉又在枕下藏了两本春宫图谱,吩咐画眉、翠屏准备好了好酒好菜。郭芙蓉心中得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晚膳时,官家赵祯坐着步辇到了坤宁殿,皇后郭芙蓉亲自到门外迎接。 “官家。”郭芙蓉叫得风情万种。 赵祯却并不喜欢她这种扭捏作态的样子,只 道:“皇后不必拘礼。” 郭芙蓉随了赵祯进去,又是服侍净手,又是亲自斟酒,做得百依百顺。 赵祯心软,觉得既然娶了她,自己却没有尽到夫君之责,也有愧于她。又想起陈忠意说,后宫争宠都是因为自己没有做到雨露均沾,今日之事自己难辞其咎。 因此赵祯温言软语地对郭芙蓉说:“皇后有心了,前些时候朕忙于政事,忽略了你的感受,以后朕会常来坤宁殿的。” 郭芙蓉一听更是感动,扑到赵祯怀里眼泪汪汪地说:“有官家这句话,臣妾心中就不委屈了。” “今日委屈皇后了,在外人面前朕自然不能一味偏袒你。” 郭芙蓉道:“臣妾知道。臣妾刚刚主持中宫,也有做得不妥的地方。” “皇后这样明事理,朕心甚慰。好了,咱们用膳吧。” 郭芙蓉莞尔而笑,起身来又为赵祯布菜,“官家,您尝尝这个绯羊首,是川蜀名菜呢,要用整只羊首烹制。” 赵祯尝了尝,辣得赶快喝了两口酒。他望着满桌子的肥甘油腻之物,觉得没有一件值得下筷。 他突然怀念起叶沛曾经为他炖的那碗凉瓜龙骨汤来,当时觉得清淡味苦,现在回忆起来却是满嘴回甘。 赵祯举着筷子说道:“这菜真是奢侈,皇后以后还是少用为好。” 郭芙蓉却没有听出其中深意,“臣妾在家中时尚且每餐要用十几道热菜,进了宫反到觉得宫里餐食清寡无味。之前官家后宫虚置也便算了,臣妾既然来了,必要让官家享受一下那些膏粱厚味。” 陈忠意在旁边帮衬着说:“皇后娘娘有所不知,官家从小体弱,遵太医吩咐,要进清淡饮食,这些肥甘油腻之物,不能多用的。” 郭芙蓉这才明白,“哦,原来是这样,官家,那我让画眉把这些菜都撤下去,换些清粥小菜来吧?” 赵祯道:“不必了,那样太过浪费。” 郭芙蓉却不以为然,“官家口味重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区区几十道菜而已,官家何必心疼?”说着便指挥画眉与翠屏准备。 赵祯皱眉说:“朕说不必了!” 郭芙蓉见赵祯生气,才停了下来。 赵祯觉得自己不该为这些小事动怒,便又温言道:“河中、淮南等地一直饥荒不断,此刻不知有多少百姓正在忍饥挨饿,我为天下之主,不为这些百姓谋福,却在这里铺张浪费,于心何忍?” 郭芙蓉低眉道:“臣妾知道错了。官家心系百姓,真乃明君圣主。” “好了,皇后再用些饮食吧,朕已经吃饱了。” 郭芙蓉不敢再多说什么,低头吃了些东西。 这些平素她觉得甚为甜美的菜肴,此时吃起来却觉得索然无味,她只匆匆吃了几口也放下筷子,命人撤下用物。 赵祯在书阁里找出一本闲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郭芙蓉怕自己再说错话,也不知寻什么话题开头,场面又冷清又尴尬。 第六十五章魔境惑业,何种道中得解脱(一) 郭芙蓉想了半天,对赵祯说道:“官家,臣妾才学了一段舞蹈,献给官家来看看?” 赵祯点头,“劳烦皇后了。” 郭芙蓉微笑点头,“若是官家喜欢,我日日跳给官家看都无妨。” 乐坊的教娘弹响一声箜篌,一名年轻的乐师吹奏一支龙颈笛,那悠扬涤荡的乐声飘然而出。 赵祯又有一瞬间的失神,他觉得叶沛那如同仙女下凡般的曼妙身姿马上会呼之欲出。可是等了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面前舞动的是郭芙蓉惺惺作态的舞姿。 虽然郭芙蓉跳得也算上成,可是和叶沛相比呢?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不爱的人做什么都是错,赵祯叹了口气,扭头看向那名长相甜美的教娘。 郭芙蓉看出端倪,立刻摆手让音乐停了。她走到官家身边试探地问:“官家,可是因为臣妾跳得不好?” 赵祯敷衍地说:“那倒不是,只是朕有些累了。” 郭芙蓉摆手让乐坊的人都退下去,然后对赵祯道:“既然官家累了,那臣妾服侍官家更衣睡下吧?” “嗯。” 于是郭芙蓉伺候赵祯脱去宽大的襕袍,只剩里面的中单,又为赵祯解下幞头,为他梳头。 等赵祯躺下,郭芙蓉也脱下外衣,只剩了里面的亵衣钻到龙凤大被里。她依偎在官家赵祯身边,吐气如丝般地柔声说:“官家,臣妾请官家赐下龙种。” 赵祯却毫无反应,只道:“今日朕处理政事有些疲乏了。” 郭芙蓉仍然不懈努力,她扭捏着身子求欢,“不要嘛,官家,臣妾都准备好了。”说着,从枕下拿出那两本春宫图,“官家,你与臣妾一起来看书吧?” 赵祯撇了一眼那上面的图片,有些不悦,“你还准备了这些?” 郭芙蓉道:“你我年轻夫妻,看些这个也没有什么。” 赵祯见郭芙蓉执迷不悟,坐起来说道:“皇后不能这样带头秽乱宫闱!” 郭芙蓉本来就因为吃饭、跳舞的事憋了一肚子气,她的暴脾气已经忍到极限,也坐起来委屈地说:“我已经是已婚妇女,看些春宫怎么算是秽乱宫闱,叶沛那样未出阁的姑娘与男子私相授受就不算秽乱宫闱了!” 赵祯也生气了,“皇后又提此事!” 郭芙蓉知道自己失言,委屈得流下泪来:“官家总是偏袒乐安郡主,却不顾臣妾的感受。呜呜……” 赵祯见她哭泣,不好再说什么,翻身朝里躺下说:“好了,不必再说了。皇后也早些休息吧!” 郭芙蓉更加憋屈,背对着赵祯躺下,默默哭了良久。 赵祯虽然躺下,却着实睡不着,因为睡前生了一场气,下午的事情又反反复复在赵祯的脑海里翻腾。 若不是另有私情,狄青怎会一直保留着叶沛的珠钗不直接归还?叶沛与狄青的言语又是句句维护对方,说是兄妹之情太过牵强。 连那一夜刘太后在宫内放火,狄青不顾官家安危,径直跑去栖凤阁救叶沛的事情赵祯也回忆得很是清楚。那时不以为然,现在想起来狄青对叶沛用情至深啊! 赵祯又想起那次叶沛被困宝慈殿,狄青知道后不顾一切地顶撞自己,要亲自前去营救。狄青那焦急关切的面容清晰地出现在赵祯眼前,让他不得不相信他们却有私情。 难道沛儿真的身许狄青?难道自己万乘之尊竟然还不如一介面有刺字的配军?赵祯越想越觉得难过?难道自己多年来的表白叶沛都不明白?还是她虽然明白,却早就心有所属,不会再来爱自己了? 第二天早上,陈忠意见赵祯神色疲惫,以为是一夜欢好将官家累坏了,赶快扶着赵祯回去福宁殿。 画眉进屋见郭芙蓉眼睛肿得像个桃子,笑着说:“官家可把皇后娘娘折腾坏了?” 郭芙蓉没好气地说:“哼,什么都没有!”说着又委屈地哭起来。 画眉着急地问:“娘娘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 郭芙蓉更气,拿起身边的春宫图谱扔在地上,“他看也不看,碰也没碰我一下!你们说,官家真的这样清心寡欲吗!” “怎么会?”连画眉与翠屏都十分惊讶。 画眉转头又劝,“皇后娘娘别哭了,您和官家都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 郭芙蓉气愤地说:“你去传我懿旨,将昨日来坤宁殿弹奏箜篌的教娘轰出宫去。你看官家昨天看她的眼神了吗?难道我还让一个教娘抢了风头去?” 翠屏道:“奴婢这就去,娘娘千万别着急。”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不提坤宁殿里郭芙蓉生气,此刻官家赵祯也自气闷。今日没有大朝,赵祯回福宁殿用过早膳后便去勤政殿处理奏折。 有个刚升任京官的五品官偏要面见官家,赵祯知道他是广元府一带升上来的地方官员,以为有什么地方上的事务要禀告,便准了他的奏,让他进来。 “臣枢密院新任枢密都承旨丁广蔚参见官家。” 赵祯一向对百官温和尊敬,便对丁广蔚道:“丁承旨不用多礼,你从广元升上来,广元那里民生如何?” 丁广蔚敬畏地说:“臣是大中祥符九年的进士,天圣年间皆在兴元府、凤翔府、广元府等地任职……”丁广蔚说了几件重大的政绩,赵祯认真地听着。 等丁广蔚说完,赵祯笑着说:“丁承旨跟回京述职时说的一样。” 丁广蔚话锋一转,走近一步说道:“官家,今日臣不是来说这些,却有一件秘密的事情要禀告官家。” “哦?”赵祯有些好奇,“你说。” 丁广蔚神秘地说:“那一日官家大婚之日,随在官家左右的可是乐安郡主?” “正是乐安郡主。”赵祯觉得他所说之事与叶沛有关,更加关切地听着。 “臣斗胆问,郡主闺名可是叫叶沛?” 赵祯皱眉,却点点头,“丁承旨何故有此之问?” 丁广蔚正了正衣襟,又说:“臣曾在嘉陵任县丞时,有两位义士杀死狼窝沟一伙贼人,领了奖赏而去,这领奖金之人中,便有一个叫做叶沛的。” “天下同名之人怕也有些吧 ?” “可是后来臣得知这名叫叶沛的义士竟然是名女娃娃。” 赵祯凝神听着,丁广蔚继续说:“这世间同名之人怕是有几个,可是叫做叶沛的女侠士里,能有郡主这般能为的又有几人?” 赵祯得意一笑,“乐安郡主本在蜀州跟着龙卫都虞候司空先生学武,后来才回汴京来。章献太后喜欢郡主,收做养女。若论她的才智武功,侍卫亲兵里恐怕也无人能比。” “是啊!” 赵祯似乎意识到什么,又问:“丁承旨说这些是何意?” 丁广蔚诡异一笑,“请恕臣无礼,臣有关于郡主的传闻要禀告官家。” 赵祯未说话却静静地听着。 “官家,臣闻官家为郡主的婚事忧心,因此特来告知。您可知郡主有一位私定终身的师兄吗?” 赵祯仍未表态,只是脸色越来越阴沉。 “官家,这是乐安郡主亲口承认的。那个与郡主一同捉贼的侠士便是她的师兄,长得身长面白,身材魁梧,被人称为‘玉面哪吒’,此人名叫楼子衿。郡主亲口对那胡庄主说,她与师兄私奔出来,他们在胡家庄时同吃同住,亲密无间……” “够了!”赵祯忍无可忍,喝住丁广蔚道:“大胆丁广蔚,你越权太过了吧?你一个外臣怎可妄议皇室宗正事务!” 丁广蔚急忙跪下,诚惶诚恐地说:“臣失言了!” “退下吧!” 等丁广蔚走了,赵祯脸色由青变白,心口闷痛地说不出话来。 原来叶沛与楼子衿上狼窝山,杀通臂神拳赵义山,正是这位县丞丁广蔚丁老爷判断的此案。 胡家庄上那位胡玉兰小姐,因为被山寨王下过聘礼,谁也不敢再娶她。而因为这案子结缘,胡庄主干脆将女儿嫁给了县丞丁广蔚。 胡庄主当着女儿女婿的面提过他们的救命恩人,说到两位侠士的姓名便是叶沛与楼子衿,他们要如何报答诸语。 当时胡员外醉酒,随口说出他本想将女儿嫁给楼子衿,却不想女侠叶沛告诉他,她是与师兄私奔出来的,胡玉兰才没能嫁给楼子衿。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丁广蔚当时却是明显的不悦。 这丁广蔚是丁谓远房侄子,因丁谓得势一路高升,坐了几任州官,不久又升至京官,因此带了家眷胡玉兰进京。 一次偶然的机会,宫内大宴百官内眷,胡玉兰再次见到叶沛,几乎不敢相认。她回家告诉丈夫,丁广蔚也不敢相信一个侠女竟然能够成为皇家的郡主,多处打听才确认,此人就是救过胡玉兰的叶沛。 叶沛因为被太后刘娥收做养女,才被封了郡主封号。 胡玉兰不停地对丈夫说要想办法报答叶沛,可是丁广蔚心中想的却是另外一种想法。 因为丁谓被贬,丁广蔚早就恨上了太后刘娥与叶沛。刘娥已经薨逝,叶沛却还逍遥自在,丁广蔚要报复她。 之后他听闻官家要封乐安郡主为皇后,闹得朝野不宁,他想起丈人对他说过叶沛与师兄私奔的事情,丁广蔚觉得报复的机会终于来了! 第六十五章魔境惑业,何种道中得解脱(二) 赵祯憋了半日,到晚饭期间终于忍不住了。他对陈忠意道:“摆驾栖凤阁!” 陈忠意问:“官家是要去栖凤阁用膳吗?臣派人先去通知郡主?” 赵祯却不回答,只是急步出门坐到了步辇之上。 到了栖凤阁,叶沛已经在用餐,刚刚通传,赵祯已经急步走了进来。 叶沛慌忙站起来,刚想问:“官家是要一起用膳吗?”却被赵祯一把牵起来往内室去。 叶沛被拉得生疼,她皱着眉问:“六哥哥,你怎么了?” 赵祯仍是脸色不善,一言不发。走到内室门口,赵祯便已经将身上的革带解了下来,陈忠意与林碧涵吓得跟在后面,只听赵祯怒吼一声,“关门!” 两个人吓得赶紧把内室的门关了。 赵祯进屋来便脱自己身上的襕袍,侧颈上的扣子不好解开,赵祯甚至一把拽开前襟,将扣子都揪掉了。 叶沛有些害怕赵祯的状态,后退着叫道:“六哥哥……” “你有一个师兄叫楼子衿是不是?” “你怎么突然提起他?” “你还曾经和他一起私奔,是不是?” 叶沛有些想不起来,迟疑了片刻,她犹疑的眼神更加让赵祯怀疑。 “你爱他是不是?”赵祯又一步逼近叶沛。 可是叶沛呢?她不能否认对楼子衿的爱。 赵祯觉得不否认就是承认。他更逼近一步。 “你是否真的对狄青用情?或者你早就爱上了赵允熙?!朕今日便将你收了,不管你想嫁给谁,朕都不会放你!” 赵祯自己身上的衣服脱完了,又来扒扯叶沛,叶沛彻底觉得赵祯不可理喻了,“你疯了!” “对,我疯了!”赵祯用力一扯,叶沛外面罩的褙子就被扒了下来,露出里面的抹胸长裙和雪白的肩膀。 叶沛一声惊呼:“啊~六哥哥,你做什么?” 赵祯如躁如狂,一下将叶沛推倒在床上,疯狂地在叶沛的唇上、脸色亲吻。 叶沛用力挣扎,不停地呼救,赵祯却不为所动,仍然对叶沛用强。 赵祯猛然亲到叶沛肩膀上那一道疤痕,他愣住了,停了下来。那一道疤痕已经愈合,只是伤得深,留下了牙印一样的伤疤。 赵祯忆起那是他咬下去留下的疤痕,叶沛为了救他不顾贞洁与性命,为他降温,任他撕咬。 赵祯恢复了理智,叶沛却彻底生气了,她用力甩了赵祯一剂耳光,用脚将他踢到床尾,自己裹上衣服,躲在床头啼泣。 叶沛不知道赵祯在哪里听说了楼子衿的事情,可是她没有因为师兄而对他不忠。他却对她怀疑,不管是狄青还是楼子衿,他不信她,她觉得既委屈又心寒。 还从未有人敢打过自己,赵祯也愣住了,他停止了自己的无理取闹。 愣了片刻,赵祯对着屋外怒喊道:“陈忠意!” 陈忠意赶紧跑进屋里。 赵祯站起来,张开手臂,胸廓明显地起伏着,脸色铁青,脸上的巴掌火辣辣的疼,他仍然一言 不发。 陈忠意会意,赶快帮赵祯穿上衣服,见赵祯侧襟上的扣子都扯掉了,问道:“官家,这襟扣……” 赵祯却不说什么,径直走出去了。陈忠意赶忙捡起地上的革带追了出去。 等赵祯走了,林碧涵与苗瑾禾也走进来,看着泣不成声的叶沛,两个人又劝半晌。 苗瑾禾问:“哎,官家这又是闹哪出?” 林碧涵道:“还不是为了昨日皇后去殿中省闹的那事情,她污蔑咱家郡主与狄枢密使有私情,哼,官家不喜欢她,她这样闹也没有用呀!” 苗瑾禾哀叹,“虽这样说,可她毕竟是正宫皇后,跟她闹僵了咱们在这宫里哪还能容身?” 林碧涵也说:“她吃了一回亏总还要想办法报复。咱们栖凤阁还要多加小心。”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叶沛就坐在床角流泪。她听着两人的对话一言不发,她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不想说,这许多事又不是她们俩能够理解的。 回到福宁殿,赵祯渐渐气平,他后悔自己对叶沛做的一切,难道她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还不能证明她对自己的爱吗?可是他总想要证明,他要确认她还爱着他,他要知道她爱他有多深,可越是这样,她就离他越来越远了。 ------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却说狄青才搬进新府邸,听叶沛之劝也将父母、兄嫂接过来一起居住。家人本来不喜欢狄二郎,却不想他扶摇直上竟然做了大官,这下连兄嫂家人都对他另眼相待,开始巴结奉承狄青。 狄青本也不看重钱财,家里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得到了他的好处,乡里但凡有人来京城探亲访友买卖生意,必住在狄青家,狄青也会热情招待他们。 狄青父母兄嫂皆说:“我家二郎好武艺,好义气,也是好命运。” 狄青的嫂嫂甚至说:“我家二兄弟是武曲星下凡,将来还要做更大的官呢。” 狄青家养了一条狗,在老家时瘦骨嶙峋,来了京城吃得好睡得好,转眼长得膘肥体壮,狗仗人势也有了气势。 狄青的嫂嫂便说:“二兄弟养的狗都随了他的威风。” 那条狗吃得太多,头上长出一个肉瘤,狄青的嫂嫂又戏言:“那是头上长角,是龙相。” 谁知才搬进新家没三个月,一波投靠来的亲戚夜里用油灯不小心引起了火灾,一下烧着了半个家。 因为狄青与大相国寺的主持认识,又离得不远。大半夜别无他法,狄青带领家人暂时借住大相国寺的居士寮房一晚。 结果这两件事越传越神,传说狄青家的狗头上长角能发光,狄青全家搬去大相国寺居住…… 国朝国策本来就是抑武扬文,狄青一介武夫不是凭借科举而坐到枢密副使的高位上,已经引人记恨。这下更给了人口实,那些捕风捉影的谏官抓住这些风言开始诋毁狄青,希望他交出兵权。 官家赵祯自然不会去相信那些无稽之谈,可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慢慢地他心中也有了一些波澜。 这一日,参知政事文 彦博下朝后留在勤政殿议事,等别人都走了,他走到赵祯身边说道:“官家,臣有本参奏枢密副使狄青。” 赵祯一皱眉,“你若也是说那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就不要上本了。” 文彦博自然早想好了应对之言,继续说道:“臣知狄枢密使乃是官家心腹之臣,早年在对西夏的战争中屡立奇功,可谓神武之将才。他对官家护卫有功,升任枢密副使也是名至实归。” 赵祯奇怪地问:“文参政既然如是说,为何又要参奏狄青?难道他枉法贪赃了?” “非也,正因为狄枢密使公正廉明,军纪严整,因此臣才要参奏他。武将不可位高权重,这是太祖留下来的祖制,也是太祖一生智慧的总结。而狄青在军中威望太高,不可不防呀!” “可是狄青是忠臣呀!” 文彦博眯起双眼,盯着赵祯半晌才说:“难道太祖不是周室的忠臣吗?” 此话听得赵祯脊背一阵凉意。 是啊,宋太祖赵匡胤本是后周世宗柴荣的殿前都点检,为禁军最高统帅。每次出征,赵匡胤都与柴荣并肩作战,两个人甚至以兄弟相称。 到柴荣死时,将一家老小都托付给了赵匡胤。人人都觉得赵匡胤为人忠厚,正直义气,他绝对会忠于后周,辅佐幼主。 可是赵匡胤又做了什么呢?陈桥驿兵变,黄袍加身,赵匡胤手下的将领直接拥立他坐上了皇位。 赵匡胤坐稳了江山以后,便“杯酒释兵权”开始削弱武将的权利,统兵权与调兵权分开,建立监军制度,官员考核与轮换制度等等。 忠臣也是会变的,尤其是他的权利大于皇帝,他的威信高于皇帝之时,他便应该被忌惮了。赵匡胤是不会让这种事情再次发生的。 官家赵祯半晌无言,文彦博又说:“臣听闻乐安郡主已过婚嫁年龄却仍居于宫中,此事怕是有违礼法。” 赵祯道:“怎么又说到乐安郡主身上了?她可是你的伯乐。” 文彦博却正颜道:“臣是大宋之臣,只知道要忠于国朝,忠于陛下,绝不会顾及任何私情!乐安郡主聪颖识才,是她的好处。可是臣听闻,她僭越代理中宫之事,甚至干涉过朝廷议政,这便是臣参奏她的原因。 后宫干政,为历朝历代所不能容。西汉时的馆陶公主,唐朝时的太平公主,便是前车之鉴。更有甚者,臣听闻她与枢密副使狄青结拜为兄妹,私相授受,联系甚密,后宫联合外戚之事不可不防呀!” 赵祯看着文彦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官家,刘美将军亦是章献太后之兄,此种事情必要早做提防啊!” 赵祯心口处一阵隐痛,“你……” 文彦博跪倒施礼道:“官家,臣多言了!可是为了国朝安危,为了江山社稷,臣不敢不言!” 说着,对着赵祯拜了又拜,呈上奏折直接走了。只留下赵祯苍白无力地坐在龙椅上出神。 赵祯再一次反反复复地问自己,“沛儿,难道你真的会为了权利而背叛我吗?你会成为第二个章献太后吗?” 第六十六章岁月无情,且以深情共余生(一) 这几天赵祯与叶沛两人闹别扭,谁也没有先低头。 正赶上宫里新进了两名御侍,是两姨姐妹,一个姓尚,一个姓杨。两人长得如出水芙蓉一般,娇媚机灵。赵祯吩咐她二人同住紫云阁。 赵祯去紫云阁用膳,两姐妹口灿莲花,妖娆妩媚,引得赵祯当晚就留宿在了紫云阁。 赵祯从小家教极严,每日便是琴棋书画,四书五经。进了宫,太后刘娥更是严苛,不许他吃虾蟹,不许吃点心蜜饯,时刻要做出帝王的端庄仪态。 帝师讲的全是“日三醒乎己”的君子之道,要做仁君,做勤政之君。朱子理学又重“存天理、灭人欲”,太医时时提醒要“清淡饮食,不可纵欲”。 赵祯厌烦这一切了,他学这一切做这一切都有什么意义?他为何从来不能放纵自己呢?他开始羡慕那些昏君暴君,他们为所欲为,开心地做着自己。但对他而言,却是长久的压抑! 不,他烦了,他厌了,他要放纵自己,开心地活些日子。他不想上朝,不想去整理那些毫无头绪的政事,他只想躲在后宫里吃喝玩乐。 紫云阁里这两个姐妹因此得了宠,她们才不会去想前朝那些政事,她们只想留住官家,只想自己能独宠后宫。 赵祯几乎每天都留宿紫云阁,夜夜笙歌。不久就封两人为才人,到后来几乎不去上朝也不理朝政,一直待在在紫云阁里欢乐。 这下皇后郭芙蓉的醋吃不到叶沛身上了,她开始嫉妒紫云阁里的两人,并且找了许多理由去压制她们。 可是有官家撑腰,两姐妹的气焰愈发嚣张,连皇后的宣诏也敢不从,把皇后郭芙蓉气得要炸。 前朝里范仲淹等人见官家赵祯一直称病不朝,更是心焦。他们得知官家是被尚才人和杨才人魅惑,立刻开始弹劾她们二人。 赵祯对于那些劄子视而不见,他心想:我后宫宠信哪个妃嫔为何总受到你们诟病?我想娶叶沛你们不让,现在连个才人也不让朕顺心吗?赵祯更是变本加厉,连奏折也不回复了。 又过了几天,赵祯干脆晋封两个人为四品的美人。进宫不到一个月便扶摇直上,尚美人与杨美人更加张狂。 ------ 这天,官家派个小太监来了栖凤阁。 林碧涵进来禀报说:“官家派个小太监过来打赏,不知是什么事情。” 叶沛正坐在椅子上看书,苗瑾禾看了看叶沛,替她说道:“叫他进来吧。” 等那个小太监进来,对叶沛施礼,笑容极盛地说:“小的来喜,给乐安郡主请安。” 叶沛懒懒地应了一声:“嗯。” 来喜说道:“官家新纳了两位才人,昨夜侍寝,今晨便封了四品的美人。官家高兴,各宫皆有赏赐,小人这是给郡主送赏钱来了。” 说着,将身后跟的小太监手里拿的托盘递上来,盘子上面用锦绣荷包包着银稞子。 只见叶沛面无表情地说:“如此贵人替我谢过官家,也谢谢贵人跑这一趟。”她一抬手,示意将荷包接了。 叶沛身边站着的林碧涵接过托盘里的荷包,瞪了来 喜一眼。来喜本来高兴的脸僵了一下,谦卑地退下了。 等来喜一走,林碧涵发作道:“昨夜刚才侍寝,今日就封了美人,男人的心还真是善变得很!” 苗瑾禾道:“不可胡说!” 林碧涵气愤地将荷包摔在桌上,走了。叶沛抬眼看了看她,眼里是古水无波的神情。 苗瑾禾劝叶沛道:“郡主不必放在心上,碧涵就是这么一个口无遮拦的脾气。” 叶沛淡淡地说:“我自然知道。” 苗瑾禾也不好深劝什么,将荷包及里面的银稞子都收起来,让叶沛继续安静地看书。 来喜回到福宁殿,赵祯问他道:“赏赐的钱可送去栖凤阁了?” “回官家的话,送到了。” “见到乐安郡主了?” “见到了。” 赵祯又迫切地问:“你告诉她这赏钱的由头她可说了什么?” 来喜正自疑惑,回答道:“乐安郡主什么也没说,只是让小人谢过官家赏赐。” “什么也没说?”赵祯气得“哼”了一声,又问道,“那乐安郡主表情如何?” “表情?很平淡,未见喜怒。” 赵祯将手里正拿着的奏折重重地摔在桌子上,“未见喜怒!气死我了!” 来喜吓了一跳,问道:“官家,小人做错了什么吗?” 赵祯瞪着眼睛,没有发言。 陈忠意赶忙对来喜摆摆手,说道:“没你事了,下去吧。”又将茶盏递给赵祯道:“官家,您先消消气,乐安郡主心中所想,表面上哪敢跟一个奴才显露?” 赵祯又气又恨,说道:“她多狠啊!何曾将我放在心上。” 陈忠意赶忙劝解,“怎么可能,官家若说乐安郡主不曾将官家放在心上,连小人也看不过去了呀!” “那你说,让她吃一回醋就这么难吗!” 陈忠意道:“官家息怒,保重龙体!” 赵祯说:“走,去紫云阁。” 陈忠意诧异道:“现在?” “对!” “那这些奏折?” “你让首府大臣斟酌着办就行了!” “这……官家!” 赵祯不耐烦地催促:“快走!”说话间已经出了福宁殿的书房。 赵祯在紫云阁一待就是一个月,整整一个月没有上朝也没有议政。 尚美人和杨美人以为官家对她们迷恋,轮着方法献媚。 赵祯整日在紫云阁饮酒作乐,甚至昼夜颠倒。他初尝男女之事,本就不知节制,一味饮酒纵欲。 两位美人只知道承恩宠,献媚官家,哪里懂得劝说。再过几天,赵祯本就孱弱的身体终于支持不住,真的病倒了。 ------ 朝堂上,台荐里,述说两位美人妖姬媚主的谏奏,雪片般飞到宰相范仲淹的书案上,使得范仲淹也是愁眉不展。 他知道现在只有一个人能够劝说官家,便叫夫人李氏立刻进宫觐见乐安郡主。 接到宫门处小太监的通报,叶沛立刻让苗瑾禾拿着自己 的鱼符去接范夫人。 等李氏到了栖凤阁,对叶沛盈盈下拜:“臣妇李氏拜见乐安郡主!” 叶沛笑脸相迎,“姐姐不必多礼!”赐李氏坐下,又命苗瑾禾奉茶。 “姐姐如此着急进宫来见我,不知宫外出了什么大事?” 李氏忧心忡忡地说:“宫外倒是相安无事,这宫内却出了一件大事。” “哦?”叶沛诧异地问。 “郡主当真不知?” “请姐姐明示。” 李氏语重心长地说:“臣妇知道郡主胸怀天下,为国朝尽心竭力,与官家也是情同手足,感情深厚。如今也只有郡主能够担着这干系去劝说了。” “什么?” 李氏突然跪下说道:“近一个月官家都没有上朝,也没有接见任何朝臣、回复任何奏折,一心只待在紫云阁里。官家如此行事有违仁君之道。君王是大宋的根本,若是君之不君,则国运危矣!” 李氏看叶沛未置一词,又说道:“臣妇为我家官人弹劾郡主一事向您道歉。” 叶沛摇摇头说:“这又是何必呢?” “可是郡主您可知我家官人的一片苦心?他率先弹劾您正是为了保存您的名誉,若是官家将您推到立后的人选里而不被立后,将来谁还敢求娶您?他反对您被立为皇后,却赞叹您的为人,请郡主能够体会他为国朝思虑的一片忠心!” 李氏走后,叶沛陷入沉思。范仲淹是为自己考虑吗? 唉,他真是大宋的忠臣呀! 对于紫云阁的事,叶沛虽有些风闻,却不想出头。 可是李氏来了,她就不能当真不理。 君之不君,国将不国,她如何能只为了自己个人的恩怨,将大宋的国运置之不理?叶沛还是心软了。 借着探病的由头,叶沛第一次踏进紫云阁。 不同于栖凤阁的古朴典雅,宝慈殿的富贵高雅,甚至不同于官妓柳婉儿家的雍容闲雅,这紫云阁确实俗不可耐,充满了脂粉味儿。 此时此刻,官家赵祯正斜躺在软榻上吃水果,尚美人与杨美人在一旁剥葡萄皮和橘子皮。 尚美人将剥好的葡萄一粒粒送进赵祯嘴里,狐媚地倒在赵祯怀里嬉笑。 杨美人也不甘寂寞,将剥了一半的橘子放下,拿起案几上的夜光杯,里面装着晶莹剔透的红色液体,举到赵祯嘴边,娇媚地说:“官家,看看是我的葡萄酒好喝,还是尚姐姐的葡萄好吃。” 本来尚美人的侍女夕儿拦着叶沛不让进去,被林碧涵劈头盖脸一顿骂,吓得退到一边。 叶沛大步进了紫云阁,却见了刚才这一幕,觉得尴尬无比。 尚美人与杨美人自然早就听说过叶沛在宫中的威风,只是不曾与她有过交集,也不想去招惹她。可如今叶沛跑到紫云阁自己的地盘来,两个主子自然不能示弱。 再加之这几天赵祯对她们的恩宠,让她们错以为自己在官家心中的地位很高,更增添了几分傲慢无礼。 只听尚美人阴阳怪气地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乐安郡主大驾光临呀!” 第六十六章岁月无情,且以深情共余生(二) 杨美人年纪更小,不知深浅地说:“你虽然贵为郡主,可这紫云阁却是我与尚姐姐的阁子,启容他人撒野,况且官家还在这里,你还不赶快过来请安?” 叶沛用凌厉的目光看着她二人,未发一言,却让她二人不敢再言语。 尚美人见势,往赵祯怀里钻去,说道:“官家,您看您这御妹,都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您在这里她尚且如此,若是您离开,她还不把我这紫云阁给拆了!” 杨美人也撒娇说:“是啊,官家,您要为我们做主呀!” 赵祯斜眼看了看叶沛,故意抚着两位美人的脸颊说道:“怎么会,朕不是还在这里呢么。” 两人异口同声地娇嗔道:“官家——” 赵祯笑笑,“你们先退下,我与乐安郡主有话要说。” 两位美人虽不乐意,但也不敢违拗官家,只得退出了紫云阁的正室。 等别人都走了,赵祯却并不起来,拿起刚才的夜光杯,又饮了一口葡萄酒。 叶沛走近赵祯,接过他手里的酒杯,义正言辞地说:“官家,看你现在还有一点帝王的威严么?如果你只是一个荒淫无道的皇帝,悔不当初……” “悔不当初什么?你后悔当初帮我夺回政权,认为此时还不如刘太后主政时候清明了,是吗?!”赵祯突然发难。 叶沛虽然这样想,却不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赵祯站起来一步步逼近叶沛,“你悔不当初认识我,辅佐我是不是?你说过的不离不弃呢?你说过的矢志不渝呢?你不是连性命都肯为我牺牲么?” 叶沛想不到赵祯竟然比自己更加咄咄逼人。 “你不是不愿意为朕侍寝吗?没有你,朕一样可以有别的女人!” 叶沛被逼得逃到了墙角,赵祯捏起她的下巴,歇斯底里地说:“朕知道你为什么不肯为我侍寝,你心里还想着你的师兄是不是?那个镇远镖局叫楼子衿的镖师。” 叶沛惊讶地看着赵祯,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我竟然以为你是一直爱着我的,我才知道我有多傻!要不要朕为你们赐婚,成全你们双宿双飞?” “你胡说什么?!”叶沛气得脸色铁青,大口地喘着粗气,右手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怎么?你还想打朕么?来呀!你也不是没有打过!”赵祯将脸又凑近叶沛,歇斯底里地喊道。 叶沛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本来想好的词一句也没有用上,却招来了一顿奚落。 她终于忍不住泪水,觉得自己今天实在不该来紫云阁,是自己看错了赵祯,她似乎从来就不曾真正认识过他! 赵祯见叶沛狼狈,发出一阵冷笑,“滚吧!滚得越远越好,朕不想见到你!” 叶沛泪流满面,跑出了紫云阁,后面跟着的林碧涵和苗瑾禾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赶快跟了上去。 赵祯见叶沛走了,瘫坐在软榻上,脸色苍白。 他觉得自己疯了,他把压抑在心中多日的话终于口无遮拦地说出来了,他的痛苦终于转嫁给了叶沛。他最爱的人,也是伤他最深的人。 他曾经不忍见到她受到一点点委屈,还承诺自己亲政后绝不会让任何人给她委屈受。可是自己呢,却用凌厉的话刺伤她,自己真的是疯了! 见叶沛走了,尚美人和杨美人莺莺燕燕地又进屋来。 这个喊:“官家,您看郡主刚才那个盛气凌人的样子。” 那个叫:“官家,您可要为我二人做主,不能让她在这宫里胡作非为呀!” 赵祯听了心中说不出的厌恶,将尚美人搂上来的手一把推开,骂道:“滚开!” 两位美人吓了一跳,呆呆地兀立在那 儿,不知如何是好。 赵祯叫道:“陈忠意!” 陈忠意赶紧跑进内室,“小人在!” “摆驾福宁殿!” 赵祯刚站起来,摇晃了一下差点摔倒。陈忠意赶紧上前搀扶住赵祯,说道:“遵旨。” ------ 当晚,又出了一件大事。 赵祯白天饮了酒,又生了一场大气,气极伤肝,睡到半夜,赵祯突然心痛得呼救,到后来甚至抽搐起来。 陈忠意等人吓得慌了手脚,一面派人去请御医王从恩,一面通知叶沛与郭皇后。 叶沛听后从床上跳起来,披着衣服光着脚,披散着头发,便跑来了福宁殿。 陈忠意见叶沛到了,仿佛心中有了主心骨。 “乐安郡主,您快救救官家。” 苗瑾禾在后面追着叶沛说道:“郡主,您先把鞋穿上。” 说着,她把鞋子放到叶沛身边,又将她披散下来的头发用发绳系了一下。 叶沛也顾不得许多,只是着急地问:“陈都知,上次为官家施救的银针可还有?” 陈忠意点头,“已经准备好了。”说着,亲手捧出一套全新的针灸用的银针。 叶沛见王从恩还没有到,情况危急,只得自己动手。 陈忠意跪在床前的地上,将赵祯所穿的白纱中单解开。 叶沛抽出一根银针,朝着赵祯心口的膻中穴平刺下针,紧接着又刺内关、厥阴俞等穴位。 这时,王从恩也拎着药箱进了内室。他看了叶沛施救的针法,赞赏地点点头,侧立一旁。 紧接着,皇后郭芙蓉也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看见王从恩站立一旁,叶沛却拿着一根银针在官家身上乱扎,立刻急了。 郭芙蓉怒吼道:“叶沛,你在干什么?” 又转头向陈忠意等吼道:“你们这帮奴才都是干什么吃的,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第一时间通报我,还想干什么!”她边说边伸手去抓叶沛。 叶沛认真为赵祯施针,哪里管她那么许多。郭芙蓉一拉她,叶沛下意识反手一推,将她推出七八步远,差点摔倒。还好郭皇后身边的侍女画眉和翠屏眼疾手快,一下将她扶住了。 这天下午尚美人与杨美人跑到郭皇后的坤宁殿哭诉半晌。郭芙蓉本来就不喜欢两个人抢了自己的风头,正与她们吃醋,叶沛教训了她们到正合了自己心意。只是身为皇后,她不得不做做样子,表面上规劝几句将她们打发了。 郭芙蓉是很骄傲的,她不曾把叶沛真正地放在眼里,叶沛坐不到皇后的宝座,自己却坐到了,她怎会看得起她?谁知这天晚间,郭芙蓉就吃了叶沛的亏,见识了叶沛的本事。 郭芙蓉被叶沛一推,因为大出意料竟然一时间呆住了。 随后郭芙蓉立刻反应过来,更加愤怒地说道:“大胆!你要犯上作乱吗?敢不把我这个皇后放在眼里!” 郭芙蓉刚想回来再次拉扯叶沛,官家赵祯突然咳嗽了一声,睁开了眼睛。他抬眼看看叶沛,握住了她的手。 叶沛右手正在撵针,左手按在赵祯身上,被他握住也不好甩开。只得默做不知,继续用心施针。 这时郭芙蓉凑到近前,见赵祯醒了,一时顾不上叶沛,只扑上来看赵祯。 “官家,您可转醒了,吓死臣妾了!” 赵祯有气无力地说:“皇后不必担心朕,乐安郡主医术高超,朕不会有事的。” “乐安郡主虽有能为,却不是御医,还是让王从恩为官家看看吧。” 站在一旁的王从恩恭敬地说:“微臣参见官家,参见皇后娘娘。乐安郡主这针灸之法,臣也自愧不如,等郡主施针完毕,臣再为官家把脉 。” 郭芙蓉听了,瞪了王从恩一眼,不再言语。 这时叶沛已经开始收针。等她一根一根将银针收回锦盒里,就想起身离开。 可是赵祯却握住她的左手,坚决不放。内室狭小,又站满了人,叶沛不便与官家拉拉扯扯,只得装傻,继续跪在床前。 等王从恩为赵祯诊脉完毕,赵祯吩咐:“你等众人都退下吧,只留乐安郡主在福宁殿侍疾。” 郭芙蓉上前说道:“臣妾理应留在福宁殿为官家侍疾。” “六宫不可无主,若是你也留下来累病了可怎么办?” 赵祯话虽说得温柔体贴,郭芙蓉却直勾勾地盯着叶沛被赵祯握住的左手,嗓子里像扎了一根鱼刺。 “那臣妾……” “退下吧!” 郭皇后无奈地领着众人退出了官家的寝殿。 苗瑾禾、陈忠意等人也识趣地退到外室。 等众人都离开了,赵祯轻叹着说:“沛儿,你又救了我一次。”说着,拉了拉叶沛的手,示意她坐到床上来。 “坐到我身边来。” 叶沛的腿早就跪麻了,她起身坐到赵祯身边。赵祯耍赖地将头枕在叶沛腿上,叶沛皱皱眉头,“官家!” 赵祯不理,只将叶沛的手拉到自己胸口上,问道:“你会原谅我吗?” 他抬眼看着叶沛,又哀求似的说:“陪陪我好吗?我不想大夜里一个人躺在这空荡荡的寝殿里。” 这话说得如此凄惨,让叶沛立刻流下泪来,但她还是倔强地将头扭向一侧。她本来硬下心来要对赵祯不理不睬的,却被这大夜里突发的状况暴露了自己的真心。 此刻的她只穿了一件素纱裙,披着的外衣早已经掉落在地上,鞋子也甩得老远,自己光着脚,头发松散地系着。她如此狼狈,却被赵祯看做最美的女人。 赵祯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一个昏君?你一定很失望吧?” 叶沛却摇摇头,哀伤地看着赵祯,在她眼里,赵祯只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傀儡,早年做了章献太后的傀儡,现在又做那些大臣的傀儡。做皇帝有什么意思?要是父皇有其他子嗣,我愿意让出皇位让他来做。” 赵祯向叶沛方向翻个身,抱住叶沛的腰,“你躺下来可好?陪我说说话。” 叶沛迟疑,赵祯又补充说:“我觉得好冷。” 因为叶沛穿得单薄,也觉得有些夜寒了。赵祯拉着叶沛的手,觉出越来越冷,便如是说,还顺势将她拉到怀里。 叶沛没有反抗,只是背对着赵祯。 赵祯觉得自己诡计得逞微微一笑。他粘粘地抱住叶沛的腰身,将唇抵在叶沛的后颈上说话,还将一床锦被拉上来盖住二人。 “这样你可觉得好些了?”赵祯吐气如兰,让叶沛觉得很痒,她扭了扭身体,却被抱得更紧了。 叶沛想起身离开,却听赵祯说:“哎呦,别动,刚才扎的针眼好痛。” 叶沛心一软,不再动弹,赵祯将脸帖在叶沛后颈上粘着,轻轻地说:“别离开我好吗?永远!” 叶沛不知如何回答,而赵祯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会想办法给你一个名分的,给我一点时间。” 赵祯又说:“我会努力做一个好皇帝,你会帮助我的,就像之前一样,对不对?” 叶沛还是没有回答。 “寝殿这样空旷,龙床这样宽大,黑夜这样漫长,没有你我不知如何度过。你说咱们这样穿着寝衣搂在一起睡觉,是不是就像民间的夫妻一样了? 唉,岁月真是无情,你我转眼都已不再年少,只愿余生能够共度,珍惜彼此直到白头……” 第六十七章无意争春,无奈却被群芳妒(一) 赵祯自言自语地说了好多话,说到最后自己都沉沉地睡着了。 叶沛本来想挣脱他的怀抱,可是赵祯却抱得十分紧,叶沛怕他大病初愈再弄醒他,不敢用力,最后自己也沉沉的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赵祯见叶沛还在自己怀中沉睡着,高兴得合不拢嘴。 等叶沛醒了,一翻身,却见赵祯痴痴地看着自己,先嗔怒地瞪他一眼,赵祯却憨笑起来。 “沛儿睡得可好?” “好什么,动也不能动,身子全麻了。” “那我来帮你揉揉。”说着赵祯在叶沛身上乱按。 叶沛也笑起来,“算了吧,我可消受不起!” 昨夜苗瑾禾一直守在福宁殿,林碧涵回去,今早则早早起来,带来一身新衣服和全套的簪钗首饰给叶沛。 陈忠意在外间听见赵祯与叶沛说笑,忙亲自进来伺候,苗瑾禾与林碧涵也进来为叶沛梳洗。 赵祯看着苗瑾禾为叶沛梳头,说道:“我来为你画眉吧,我在尚美人那里看她画眉,好似也跟写书法没什么区别。” “我才不要,你在别的女人那里学来的伎俩要在我身上实施。” 赵祯听了叶沛酸溜溜的话,不但没生气,反而高兴起来,“你是为我吃醋么?我可没有给别的女人画过,我只为你一人画眉。” 叶沛见了赵祯的样子,撇嘴微笑。 赵祯对林碧涵说:“拿眉笔来,我要为沛儿画眉。” 林碧涵道:“奴婢该死,我家郡主平日不常用这些东西,因此奴婢没有带过来。奴婢这就回去取。” 赵祯道,“何必回去取,去尚衣局领两盒新的不就行了。”转头对陈忠意说:“你叫底下的小孩子去一趟,就说朕要用的。” 陈忠意出去吩咐来喜去领。 来喜刚走,苗瑾禾就悔恨地说:“哎呀,还不如奴婢去领,福宁殿的贵人去领胭脂香粉,难道官家要用这些?又是一番闲话。” 赵祯不以为然地说:“那又如何,我自己不用还不能赏赐哪位娘子了?” 林碧涵心道:“您统共就三位娘子,等她们一串供,都没收到这个,还不是我家郡主又吃流言。” 来喜腿快,转眼到了殿中省的尚衣局,正巧碰到紫云阁的夕儿也在这里领胭脂香粉。来喜上前请安说:“夕儿姐姐也在这里领物呀?” 夕儿见是福宁殿的人,笑着回应:“来贵人安好!” 来喜凑近了问道:“姐姐,您说这胭脂哪一种的好?” 夕儿道:“要说宫里给主子使的胭脂自然都是好的,这桃花胭脂颜色自然,滋润肌肤;这樱花胭脂颜色更淡,能去油遮痘;这蔷薇胭脂颜色最艳;而这茉莉胭脂香味最浓。” “哦,一个胭脂还能有这么多讲究。” 夕儿笑道:“女孩子用的东西讲究多着呢。” 这时,尚衣局的司监冯春见福宁殿来人领物,不敢怠慢,赶忙跑出来亲自为来喜打理。 来 喜对冯春说:“官家吩咐,领上好的脂泽粉黛一套。” 冯春手下麻利,一边拿东西一边说:“官家这是要赏赐哪位娘子吧?司饰局刚刚得了西域进贡的玫瑰胭脂膏,据说这里面和了蜜陀僧、白檀、珍珠粉、龙脑香等名贵用料,及其好用。 我再给您拿上这个玉簪花粉,涂在脸上白皙细腻,还有眉黛粉……好了,东西给您包好了。按这个打扮出来,保准官家看了喜欢。这个新到,便是皇后娘娘也未曾用过。” 夕儿在一旁看着,却没了笑意,故意问来喜道:“官家这是要赏赐哪位娘子?大清早起来的还巴巴地让贵人跑来这一趟。” “不是给哪位娘子,是乐安郡主,昨夜官家突发急症,乐安郡主过来侍疾,早晨梳洗没有胭脂香粉,让我来领上一套。” 夕儿倒吸一口凉气说道:“乐安郡主昨夜睡在了福宁殿?” 来喜急忙解释道:“是为官家侍疾!姐姐可不敢胡说!” 冯春也在一旁瞪大眼睛听了,搭言道:“不敢乱说,不敢乱说!” 夕儿心道:“侍疾还是侍寝?若是官家真的病了,她乐安郡主还有心情装扮?太会糊弄人了吧?” 来喜说道:“不和您二位说话了,我还得急着回去送东西,郡主还等着用呢。” 冯春道:“我送您出殿中省。” “不用不用。”说着,来喜一溜烟回来福宁殿。 夕儿也无心挑选胭脂香粉了,随便拿了一套也急急忙忙回去紫云阁。 赵祯看着来喜拿回来的精致小瓷瓶、小瓷盒,很是新奇,随便打开一个扁圆形上面绘有缠枝花卉纹的小盒,一股香气扑鼻而来,里面装着如朱砂般红润细腻的油膏。 赵祯问:“这是什么?” 来喜道:“这是玫瑰胭脂膏,据说是西域进贡的新品,尚衣局的冯司监说,里面和了蜜陀僧、珍珠粉、龙脑香等名贵用料,就是皇后娘娘也未曾用过。” 赵祯道:“这个看起来真不错。”他又拿起另一个小锦盒,问道:“这个呢?” 来喜说:“这个是玉簪花粉。” 苗瑾禾接过官家手里的小瓶子,说道:“官家,让奴婢为郡主上妆吧。” 赵祯点头,“嗯”了一声,坐在叶沛旁边仔细的看着。 只见苗瑾禾打开玉簪花粉,用粉扑蘸了香粉轻轻涂在叶沛脸上,又用细簪挑一点玫瑰胭脂膏在手心里,用指肚蘸取一点轻轻涂在叶沛唇上,剩下的用手掌晕开了涂在叶沛双颊之上。 苗瑾禾又用眉笔蘸取一些眉黛粉,递给赵祯说道:“官家,轮到您了。” 赵祯接过眉笔,捧着叶沛的脸,小心翼翼地为她画眉。 叶沛看着他认真的神情,心中百感交集:这就是每个女子都梦寐以求的夫君吧?若是他们只是普通人家的夫妻该有多好,他们一定会举案齐眉、恩爱白头。 等赵祯画好了,自己欣赏自己的作品,此刻的叶沛比往日更加明艳迷人,赵祯不由自主地说 :“沛儿,你真美。”叶沛微微一笑。 赵祯让叶沛在福宁殿一起用了早膳,然后去勤政殿阅览奏折。赵祯这一天的心情都非常好,整个人显得精神抖擞,一点也看不出昨夜发过急症。 ------ 不提官家赵祯,只说叶沛回到栖凤阁,不到晌午便有皇后宫中小太监过来请叶沛去坤宁殿。 叶沛不好推辞,只得随了他往皇后的寝殿去。 原来紫云阁的夕儿在尚衣局听了来喜的话,心中不平,转脸便回去告诉了主子尚美人,尚美人听了这个消息也惊讶不已。 “怪不得叶沛在宫中横行霸道,原以为章献太后一倒台,她这个养女便要被赶出宫去。谁想她还在宫中作威作福,原来是早就勾引了官家,找到了新的后台。”尚美人对杨美人说。 杨美人道:“尚姐姐,您看她上次来咱们紫云阁,那目中无人的样子,这还没被册封呢就如此对待旁人,若是官家宠她,将来封个妃嫔,位在你我之上,哪里还有咱们的好果子吃?” “哼,她这样狐媚官家,怪不得台鉴都要参奏她。她虽然敢在咱们阁子里抢走官家,大却大不过皇后娘娘去。走,咱们到郭皇后那里去说道说道。” 尚美人毕竟大上两岁,主意比杨美人更多。她拿上夕儿早上刚刚领回来的蔷薇胭脂,拉着杨美人往坤宁殿去。 皇后郭芙蓉看着尚美人和杨美人来到她的坤宁殿,知道她们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今日又要搬弄什么是非。 昨夜没有睡好的她本就一脸憔悴,本性急躁的郭芙蓉想着如何快快打发了她二人才好。 只听尚美人对皇后施礼后说道:“皇后娘娘,您今日脸色憔悴,可是身上哪里不舒服?” 郭芙蓉道:“没有什么,只是昨夜没有睡好。” 尚美人又问:“昨夜没有睡好?臣妾听说昨夜官家突发急症,皇后娘娘一定是因为在福宁殿侍疾所以没有睡好?” 郭芙蓉淡淡地应承:“嗯。” “官家可好些了?” “昨夜折腾半宿,我怕官家今日要睡个懒觉,不敢这么早去打扰,等一会儿我肯定是要去问安的。两位妹妹也不用担心,昨夜太医王从恩已经为官家诊过脉了,已经没有大碍了。” 尚美人殷切地说:“皇后娘娘是六宫之主,可要保重凤体。官家本就身子弱,这后宫之中的事情还全都要仰仗着皇后娘娘您呀!” 郭芙蓉拿眼棱了尚美人一下,心想,你何时将我这个皇后抬举得这样高,前些时候你二人霸占着官家,日日承恩,连我这里都不曾过来请过安,今日到来说这些奉承话。 尚美人假装没看见郭皇后的表情,继续说道:“皇后娘娘,臣妾早上才从尚衣局领来的蔷薇胭脂,想着这颜色最配您雪白的肌肤,因此特意拿过来献给您。” 郭芙蓉心中不屑,难道我殿里没的用,还需要你拿过来的胭脂香粉?只是尚美人殷切,不好推辞,只得说道:“尚美人有心了。” 第六十七章无意争春,无奈却被群芳妒(二) 尚美人兜来转去终于切入主题,“皇后娘娘,今晨我命夕儿去领胭脂香粉,在尚衣局到听来一件新奇的事情。” “哦?何事?” 尚美人故意压低声音说:“昨夜官家突发急症,可是乐安郡主在侧侍疾?” 郭芙蓉脸色一变,眼前浮现的都是昨夜官家抓住叶沛手的样子,银牙紧咬,恨恨地说:“乐安郡主会些医术,因此在官家身边侍疾,也是我准许了的。” 尚美人谄笑着说:“怪不得,想来乐安郡主医术了得,一夜间便把官家的病治好了。早晨官家心情好,还让福宁殿的来贵人去尚衣局领了一套新的脂泽粉黛赏赐给郡主,说是急着要用呢。” 郭芙蓉听了差点喷出一口血来,她直愣愣地看着尚美人。 尚美人好似没有看出来,还自顾自地说着:“这尚衣局的冯司监眼皮子好浅,见福宁殿来人取物,便巴结奉承,拿出什么西域进贡的玫瑰胭脂膏,说……” 尚美人突然止住言语,看着郭皇后。 “说什么?”郭芙蓉忍怒问道。 “也没说什么,是臣妾失语了。” “说!” 尚美人却转头问夕儿,“你说,早上尚衣局的冯司监说了什么?” 夕儿吓得跪倒在地回答道:“皇后娘娘,奴婢不敢说。” 郭芙蓉怒道:“快说!” 夕儿哆哆嗦嗦地说:“冯司监先是夸了这玫瑰胭脂膏许多好处,还说这便是皇后娘娘也未曾用过的好物!” 郭芙蓉气得将手中的蔷薇胭脂重重地摔在地上,嫣红的粉末撒了一地,好似人血涂地。“混账奴才,他在这宫里不想活了?” 尚美人也吓得一哆嗦,假装解劝道:“娘娘您千万不要动气,这宫里的奴才都是捧高踩低,今日见乐安郡主得势便要奉承几句,他也不想想,这皇宫里到底谁才是永恒不变的主子!” 此时郭芙蓉气得用手捂住心口,掩饰不住的痛苦。 杨美人在旁边看着尚美人的所作所为,早吓得不敢言语。尚美人却镇定自若地望着郭皇后,假装惶恐。 郭皇后身边的画眉有眼色地说道:“今日娘娘身子不适,请二位美人回去吧。” 尚美人见自己诡计得逞,笑盈盈地起身“万福”说道:“皇后娘娘昨夜为官家侍疾,定是劳累过度了,您一定要保重凤体,多多休息,臣妾就不打扰先回去了。” 杨美人也起身施礼说道:“娘娘万福,臣妾也回去了。”说罢,跟着尚美人一起出了坤宁殿。 回到紫云阁,尚美人对杨美人说:“你看见郭芙蓉气得那样子没有,太好笑了。” 杨美人诚惶诚恐地说:“尚姐姐,刚才吓死我了,您就不怕皇后娘娘迁怒你我?” “哼,她?就皇后 那个没脑子的暴脾气,我看她倒是一杆好使的枪。你就等着她爆发吧!” 杨美人奉承道:“还是尚姐姐有本事。” “哼,谁让叶沛那狐媚子欺负到咱们头上。她敢狐媚官家,自然有人制她!” ------ 再说这皇后宫中,郭芙蓉被气得五内俱裂,她身边的宫女海棠道:“皇后娘娘别信尚美人他们两个狐媚子的话,她们满嘴胡说,专门是来气人的。” 翠屏却说:“我看也未必是胡说,无风不起浪,尚美人、杨美人固然不是好人,那个叶沛也不可不防。昨天晚上官家发病,你没看见,把个叶沛给能为的,她连咱们娘娘都不放在眼里,甚至敢对娘娘动粗。” 海棠惊讶地说:“什么?还有这种事?” “可不是!要是叶沛得势,哪里还有咱们坤宁殿的好日子。一盒玫瑰胭脂膏倒是没有什么,只怕官家被她狐媚住了,也不把咱们娘娘放在心上。” 郭芙蓉被吵得心烦意乱,她气愤至极地说:“都给我闭嘴,吵死了!” 海棠、翠屏都不说话了,画眉扶着郭皇后道:“娘娘,奴婢扶您进内室休息一下吧。尚美人有一件事倒是说得对,他们也不想想,妃嫔得势、失势常在一夜之间,可这皇宫里到底谁才是永恒不变的主子?” 画眉的话让郭皇后烦躁的心安静了一些,她握着画眉的手说道:“嗯,还是画眉聪明,我险些被尚美人气糊涂了。” 郭芙蓉在床上躺着休息了一会儿,哪里睡得着,她辗转反侧,突然又想出一个主意,立刻命人去宣叶沛。 叶沛进来坤宁殿,对着皇后郭芙蓉“万福”道:“乐安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郭芙蓉假意亲厚地说:“妹妹快请平身,你既然是官家御妹,自然也是我的妹妹,不必见外。快赐座。” 叶沛笑笑,起身坐在郭芙蓉下首。 “昨夜真是辛苦妹妹了,我那时见官家突然发病,吓得慌了手脚,误会了妹妹。妹妹大度,千万不要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叶沛客气地说:“皇后娘娘说的哪里话,您不怪乐安莽撞便好。” “官家今晨可好些了?” 叶沛回答,“大体无碍了。” “真是菩萨保佑,谢天谢地。”郭芙蓉假意对着上天拜了拜。她话题一转,又说:“妹妹在这宫中许多年了吧?” 叶沛点头,“算来也有三、四年了。” “嗯,也该到了出降的年纪。可惜呀,太后一殡天,到把妹妹的事给耽误了。官家是男人,操心着天下的大事,想不起这许多小事来。 我身为嫂嫂不得不为妹妹操心,回头我亲自替妹妹张罗,早日订下一门好亲事。再备一份丰厚的嫁妆,必不能让妹妹吃亏。”郭芙 蓉好似跟叶沛说着体己话。 叶沛听了,好似没有听见似的,表情淡然地饮着茶。 “我听说妹妹从前在八王府与官家一起长大,自然是情谊匪浅。看着妹妹出落得如此明艳大方,莫说是官家,就是我这个做嫂嫂的也欢喜得紧。 哥哥与妹妹走得近了,家里人自然都能理解,可是外头那些龌龊的人却要往歪里想。我进宫之前,不是就有居心叵测的人提议让妹妹来坐这皇后之位么。 那时闹得沸沸扬扬,这些流言到伤害了妹妹的名誉。所以说呀,妹妹还是早日出降,任谁也不能再说出什么来伤害妹妹了,你说是不是?” 叶沛未置可否,郭芙蓉想了想,又说:“我看枢密副使狄青倒是一个不错的人选,年轻有为,人也英俊。” 叶沛听了狄青的姓名,反到笑了起来。郭芙蓉不解地问,“妹妹何故发笑?” 叶沛说道:“皇后娘娘,乐安是想起一则故事,故而发笑。” “什么故事这么好笑?” “《山海经》里记载呀,南方有一种鸟,名曰鹓鶵,这鹓鶵从南海出发,要飞到北海去。它非梧桐不栖息,非竹子的果实不食用,非清澈的泉水不喝。 有一只乌鸦刚刚得到一只腐鼠,见鹓鶵飞过,便赶快护住自己的食物,还仰头对天上的鹓鶵说,‘走开,这是我的食物’!皇后娘娘,您说可笑不可笑?”说着,叶沛先自顾自地笑起来。 郭芙蓉还是懵懂地看着叶沛,“这个故事真有这么好笑?” “皇后娘娘,今天谢谢您的好意,我待会还要去御药院看看官家的方子,就不跟您叙话了。”说着,不等郭芙蓉说什么,起身行礼便告辞了。 叶沛走后,郭皇后仍然坐在椅子上思考,她的婢女石榴端着茶盏递过来说道:“皇后娘娘消消气。” 郭芙蓉接过茶盏,没明白石榴劝她的意思。 等喝了两口茶,突然醒悟过来,将茶盏重重地摔在桌子上,骂道:“叶沛这个小贱人,竟然将我比作那只乌鸦,将官家比作是腐鼠,是可忍,孰不可忍!” 石榴接口道:“皇后娘娘,恐怕她是将皇后的宝座比作腐鼠吧。” “哼,用你提点我?”吓得石榴躬身退在一旁,不敢再多言。 郭芙蓉又气愤地说:“看把她狂傲的,这皇宫还容不下她了!去,拿纸笔来,我要给爹爹写信!” 皇后郭芙蓉之父乃为洛苑副使郭守璘,因女儿封为皇后,又加官为宁国军节度使,目前也逗留汴京。 郭家虽然已经不在政治权利中心,却从后周开始三代为官,关系盘根错节,总也有办法帮助女儿荡平宫中道路的。 郭芙蓉的信寄出后不到一个月,就有一个将叶沛拉下马的机会摆在了郭守璘的面前。 第六十八章关心则乱,自古忠义难两全(一) 枢密副使狄青手下有一名都统叫石豫,从狄青在延州起就一直跟随他。 石豫为人耿直,作战勇敢,又极讲义气,因此也被狄青提升到汴京来做了自己的亲信,也是狄青的好兄弟。 那一日,石豫正值旬休,约了几个兄弟到东华门外大街吃酒,吃得烂醉回家路上却管了一件不平事。 只见东华门外教坊牌楼下,跪着一个女子卖身葬父,本来引得众人可怜为观,其中却有一位官宦衙内看中了这名女子,想要强抢了回家去为妾。 石豫原本看不过这种纨绔子弟恃强凌弱,又加吃多了酒,一时酒劲涌上来了天不怕地不怕的义气,他上去三拳两脚将这个衙内打了。 谁知道这人太不禁打,石豫没几下便将他打死了。石豫一时害怕,不敢回家,却径直跑到狄青家去了。 在延州时,狄青身为虎捷将军,带出了一支勇往直前的狄家军。不光因为自己作战勇猛,还因为他身先士卒,与士卒打成一片。 每次得到的战利品狄青都是先分发给手下,他手下人犯了错,狄青不许别人责罚都是自己定罪,自己领罚,说白了,狄青很“护犊子”,因此他带的军队凝聚力很强。 狄家军军士每次受到封赏,都会说一句话,“这都是狄爷爷赏赐的。”因此,石豫惹了祸,第一个想起来的人便是狄青。 到了狄青家,石豫酒也醒了一半,他脱掉上衣,赤裸着前胸跪在狄青门前。 “狄爷爷救我!” 狄青出来,见石豫可怜,问道:“石豫,你犯了何事?” 石豫将头磕得山响,前额磕出血来才道:“末将该死,路上见一名纨绔子弟强抢卖身葬父的女子,路见不平将他打了。” 狄青说:“那女子既然本就打算卖身葬父,若是那纨绔子弟想买,岂不是成全了她的好事。” “可是他又不想给钱为那女子葬父。” “你也太鲁莽些,他若不想给钱,便劝他给钱便罢了,实在不行自有皇城司处理,你何必先要上手。” “将军教训得是,末将已经知错了。只是,只是这后事还需狄爷爷救我。” 狄青见石豫知错,便道:“你这样负荆请罪,定是将人家打得极重,你告诉我是谁家,由我出面为你说情,尽量压下此事,无论赔钱还是赔物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管。此事他虽无理,你也不对,到了人家一定要拿出诚意来赔罪,知道了吗?” 石豫苦着脸说:“狄爷爷,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了。” “怎么?” “我将那个纨绔子弟打死了。” 狄青也倒吸一口凉气,“什么,你将人打死了?”狄青开始沉吟,这可如何是好。 石豫见狄青沉吟,又磕头道:“狄爷爷救我!” 狄青叹气道:“唉,此处是皇城脚下,自然不比边疆,纵然我有心救你,可是人命关天,只怕也是有心无力!” 正在这时,皇城司的勾当官冯杰源已经带人到了狄青家门外。狄青赶忙让人扶起石豫,自己迎了出去。 这冯杰源在朝廷上本就因为政见不同与狄青颇过意不去,只是因为官职比狄青低,才不得不对狄青低头。 此时,冯杰源见了狄青施礼道:“皇城司勾当官冯杰源参加狄枢密使。” 狄青扶起对方,问道:“冯司使,不知何故到了我府上呀!” 冯杰源见狄青明知故问,冷冷地说:“狄枢密使,枢府都统石豫在东华门外与人揪打,致人死亡,有人举报他跑进了您的府邸。下臣奉命逮捕,请狄枢密协助将罪人抓获。” 狄青皱眉,本想交出石豫,可这冯杰源历来与自己不和,此时看着对方桀骜的样子,心下一横,说道:“我不曾见过什么罪人,请冯司使他处寻找吧!” 冯杰源本以为狄青会配合调查交出人犯,却见狄青坚决否认,拒不配合。自己官职在他之下,不便与他撕破脸皮,因此只得先行退下,说道: “狄枢密使,那下官打扰了,如果您再遇到这名人犯过来,请一定将他抓到皇城司伏法。” 狄青不耐烦地说:“嗯,本官知道了。” 等冯杰源一走,狄青急忙叫出石豫,“石兄弟,事出突然,我能救你一时,却不能护你一世。你现在快快乔装打扮了跑出京城去,往延州去看看能不能再闯出一番天地,你的家人我再想办法送去延州与你相会。” 石豫磕头,一条大汉哭得像个泪人般说道:“谢谢狄爷爷救命之恩,若是此次能得不死,我将来定要报答于您!” 狄青扶住石豫说道:“咱们都是过命的交情,何必说这样生分的话。”说着,命人拿出一百两银子,送给石豫,安排人手将他从侧门送出。 皇城司的冯杰源走后,直接去了枢密使韩琦府上。 韩琦本来知道狄青出身绿林,是充军发配之人,可他也万万没有想到狄青会不顾王法,只顾江湖义气去救人。他亲自带兵围捕狄青府,将石豫逮个正着。 当韩琦出现在自己府中时,狄青立刻觉得大事不妙,自己刚才是犯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错误,不但没有救下石豫,反而将自己也折了进去。 韩琦对狄青道:“狄副使,你已为朝廷命官,怎么可以为了江湖义气,不顾王法,擅自窝藏人犯,你这哪里是救他,真正是害人害己呀!” 此刻狄青也悔恨地说:“唉,悔之晚矣!” 韩琦也惋惜地说:“既然狄副使知错,便随本官走上一遭,等着陛下亲自定罪吧!” 狄青只得从命,被韩琦押解到了刑部大牢里。 官家赵祯听说了枢密副使狄青,包庇下属石豫被打入大牢的事情之后,也替他惋惜。又兼他当年为赵祯亲政夺权中出力,受得赵祯信赖,赵祯自然存了爱护之心。 可是鉴于律政严苛,他也不敢逾越,只得在有限的范围内尽力协调。赵祯知道狄青是叶沛义兄,因此这个消息他严密封锁,禁止任何人向叶沛提起。 郭守璘得知这个消息后喜出望外,组织亲信弹劾狄青。 赵祯本想压制的案子,却闹得整个汴梁城都沸沸扬扬,这下就算官家有意偏袒,也不敢太明显了。 天气转凉,转眼临近寒冬腊月,狄青也被关在牢里一个多月了,还没有定案。 文臣武将分做两派争论不休。 武将们建议从轻发落,石豫打死恶人,狄青与石豫都在前线战功累累, 就算将功补过也该从轻发落,否则会伤了万千正在边疆守土将士的心。 文官则认为,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纵使王子犯法,也当与庶民同罪。狄青身为枢密副使,知法犯法,应当重罚,以儆效尤。 赵祯为此事愁眉不展,只得先将案件批复留中不发。 这日,叶沛正准备新年用的屠苏酒,她知道义兄狄青喜欢喝酒,特意备下一份想让林碧涵给他送去。可是等林碧涵回来却着急地告诉叶沛一个坏消息,狄青因为包庇下属被打入刑部大牢了。 叶沛听了也颇为着急,她一面埋怨狄青行事鲁莽,不该只顾义气不顾王法,同时却又赞赏狄青讲义气,没有卖友求荣。 她在栖凤阁内来回踱步,想着办法,却并没有太为狄青担心,她一方面信任赵祯不会真的把狄青怎样,另一方面知道狄青所犯条例不过降职罚薪,罪不至死。 可是到了下午,却有一名侍卫亲兵打扮的小校出现在栖凤阁。 他自称陈歌,目前是刑部大牢的一名牢狱长,因为曾经在狄青手下做过侍卫亲兵,受过狄青的恩德,因此冒死来向叶沛报告一件事。 今夜有人想要了狄青的性命!因狄青在延州打仗时离心口很近有一处旧伤,他们要在伤口上做文章,让他看起来像是旧伤复发而亡。 叶沛大惊,“什么?!何人这样狠毒?” 陈歌道:“刑部尚书周敬亭。” “他为何要陷害狄枢密使?” 陈歌看着叶沛,半晌才低声道:“他是受了郭守璘之托!” 叶沛本不完全信任陈歌的话,她一听郭守璘的名字,立刻明白了。“好,我知道了。谢谢你来相告。” 等陈歌走后,苗瑾禾立刻对叶沛说:“郡主切莫听信刚才这个人的言语,他们定是串通好了要拉郡主下水。” 叶沛咬着牙说:“我如何不知。” 关心则乱,叶沛不安地踱着步说:“刚才我还骂义兄蠢笨,为何要收留石豫,现在我就明白他当时的心情了,自古忠义不能两全!” 叶沛看着苗瑾禾与林碧涵,慢慢分析给她两个人听:“这必然是郭芙蓉告诉他父亲来谋害我,却拉了狄青做了垫背。 今日派来的小校大体就是郭守璘的人,他们故意引我行动,最好抓个现行一并治罪。可是如果我今晚按兵不动,他们却有可能当真将狄青害死。 此事因我而起,就算受罚,也只能去救义兄,不能当真看着他被害死。宫中的斗争输赢算不得什么,可是性命若是丢了,却是什么也换不回来的。” 苗瑾禾道:“他们便是看中郡主重情重义这一点,故意来陷害的。” 叶沛叹气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目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瑾禾,你先随我去官家那里求情试试。” 林碧涵道:“郡主千万小心,他们这些小人什么事情都可能干得出来的,您千万小心。” 叶沛点头,便与苗瑾禾出了栖凤阁。 等到叶沛到了赵祯的福宁殿,黄金宝说官家竟然到此刻还未下朝。叶沛又惊,这必然是出了什么大事。 叶沛带着苗瑾禾急急忙忙赶往官家赵祯平日上朝的垂拱殿。 第六十八章关心则乱,自古忠义难两全(二) 到了垂拱殿外,叶沛见来喜在殿外伺候,便小声叫他过来问话。 “来贵人,官家从早朝到现在还没有下朝吗?”叶沛小声问来喜。 来喜道:“可不是,也不怕把官家累坏了,到现在还未进午膳。” 叶沛皱眉说:“所为何事?” 来喜看看叶沛,却不敢说。叶沛吩咐道:“我也不难为你,你进去叫陈都知出来,我来问他。”叶沛知道,赵祯上朝,陈忠意必在殿中伺候。 来喜进了垂拱殿,不一会儿,陈忠意出来施礼道:“小人参见乐安郡主。” 叶沛道:“陈都知不必多礼,我来问你,官家今日所议何事,为何到此时还未结束?” 陈忠意苦着脸说:“这些官员为了枢密副使狄青的案子,从辰时争论到现在。官家本来已经甩袖退朝,却有几十名官员长跪殿中请求奏对,又硬生生把官家唤了出来。” 叶沛听了更急,心道:“这可如何是好,难道是郭守璘他们故意为之?” 叶沛对陈忠意说:“陈都知,能否麻烦您通报一声,告知官家我也有要事禀报。” 陈忠意问:“何事?若是不急,等官家下朝再说,这朝堂之上的情形,恐怕官家也下不来。” “万分紧急!千万请求官家见我。”叶沛凝重地看着陈忠意,说道:“亦是为了枢密副使狄青的事情。” 陈忠意看看叶沛,勉强地说:“我进去通报官家一声。” 陈忠意进了垂拱殿,只觉殿上气氛十分紧张,殿中还跪着几十名文武官员,一名文官正在殿中滔滔不绝说着什么,赵祯皱着眉头坐在宽大的龙椅上冷脸向下看着。 陈忠意走到赵祯身旁小声说:“官家,乐安郡主在殿外求见。” 赵祯本来心烦意乱,没好气地说:“她来捣什么乱?”想了想又怕出了什么大事,问道:“她可说有什么事情?” “也是为了狄枢密使的案子。”陈忠意不敢隐瞒。 赵祯立刻不高兴了,他心道:我便知道叶沛一听说她义兄下牢便会来找我求情,可是她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情况,哪里是她该来的时辰? 因此说道:“先让她回去,等我下朝去栖凤阁与她说。” 陈忠意出来对叶沛转达:“郡主,官家叫您先回去,等他下朝去栖凤阁与您说。” 叶沛心急如焚,她知道狄青等不到赵祯下朝便可能死于非命,因此急切地说:“请陈都知再去通报一声,我真是有万分紧急的事情必须现在面见官家。” “这……”陈忠意还没见过叶沛如此急切的样子,不敢耽搁,只得又进来。 赵祯听了更不高兴,心想:沛儿何时这样不懂事了,我已经够烦乱的了,她还在这里闹什么。心中开始怨怪叶沛恃宠生娇,越来越不像话。于是对陈忠意说:“让她退下!” 陈忠意出来说了,叶沛急得眼泪差点出来,跪下说道:“乐安跪求觐见官家!” 陈忠意见了,吓得后退了两步,不知如何是好。他只哀叹一声,又进去了。可是他不敢再提叶沛,只愁眉不展地站在赵祯旁边。 此时大殿上,参知政事文彦博正口若悬河地说着:“自太祖立国以来,便不主张武将拥兵自重,边疆之将都是一届一换。像狄青这样带兵,陛下是否也曾听到过延州有‘狄家军’一说? 他们都称狄青为‘狄爷爷’,兵士只知他狄青,何人感念皇恩?这便是所谓的江湖义气,这便是他们不顾王法的缘由。如果边疆兵士都如此,那国法安在,原则安在?一旦将领心存异心,那陛下忧虑,国家危矣!” 开国大将曹彬之后曹琮说道:“我曹家一门忠烈,抗击辽国时立下汗马功劳,却不敢恃宠邀功。如果今日对武将有所偏见,岂非鸟尽弓藏,让人心寒?” “当年枢密使曹利用也是曹氏之后,他还不是被人利用,最后落得军中自杀的下场么。”文彦博瞪着曹琮毫不示弱,反驳道: “可见武将的权利给的太大,便有万千不利之事。要说武职,宰相范仲淹在延州指挥作战时还不是吓得西夏人闻风丧胆,而如今的枢密使韩琦亦是文官,作为武职的最高长官,做得也十分优秀。” 宰相范仲淹说道:“臣认为这文职、武职都是为国尽忠,为朝廷效力,本没有区别,只要忠于职守,为百姓谋福祉,不应当分出你我。” 赵祯终于听见一句顺耳的话,跟着说道:“范相公说的有理,不论文职武职,都是为国尽忠,为朝廷效力,不应当分出高低贵贱。 众臣都应该努力为咱们大宋朝出力,不应有私心、分党派。再者,今日讨论枢密副使狄青包庇下属之罪,大家不要撇开话题,说得太远。” 洛苑副使郭守璘听了这话,仍然反驳说:“范宰相这话当然有理,只是今日讨 论之事虽然表面上为狄青枢密副使的个人罪行,却隐含武将带兵的国策问题,若是讨论不清大事原则,则小事必然混乱,望官家三思。” 赵祯看着郭守璘正义凛然的面容,觉得自己还是年轻不易服众,因此不做定论,继续听底下众臣争论不休。 赵祯看着众臣吵得面红耳赤的样子,心里还是没有拿定注意。他面临过很多棘手的问题,这次不知会不会像以往一样顺利解决,他扶着前额,开始觉得头痛。 赵祯一扭头,却看见陈忠意也是愁眉不展的样子,轻声问道:“叶沛可走了?” “回官家的话,乐安郡主还没有走。” 赵祯一听,眉头皱得更紧了。 陈忠意不敢隐瞒,说道:“郡主现在正跪在殿外,说是要跪求觐见。” 赵祯看看底下不安的百官,本就烦躁的心更是心情差到极点,“她真是不为我着想,这是恃宠生娇了吗?让她跪着去吧!” 陈忠意不敢再说一言,只是低头看着自己脚尖。 官家赵祯看着底下站着的朝臣一个个争得面红耳赤,忽然想起章献太后在世时说过的话,“朝局是一盘棋,看你怎样去摆布它。朝廷上需要直臣,需要谏臣,也需要调和之臣……” 赵祯看着他手里这些棋子各有各的心思,每个人都想做最重要的一枚棋,自己却不知如何去摆布他们,十分苦恼。 赵祯在每个人面上扫过,想猜出他们的心思,最后,他看到了始终未发一言的吕夷简。 “他可真是老奸巨猾呀!”赵祯心中暗想。但他突然明白一件事,就是为什么刘太后要用丁谓和王钦若这样的人了。 吕夷简和丁谓一样,都是圆滑老道的人,他们不是没有才华,相反,他们都太有才华了,只是他们有私心,会自保,他们不会像范仲淹那样直言敢谏,为了正义的事情不顾自身安危地去争执,心无旁骛地做事。 而吕夷简想得极多,他会一直揣度君心,机巧行事。此时的赵祯想到一个办法,他想摆弄他手里的这颗棋子来结束这场争论。 眼见着天色渐渐暗下来,陈忠意惦念着叶沛,又偷偷溜了出来。他见叶沛仍旧跪在殿外,心疼地说:“郡主怎么还没有走呀!您再跪着就是小人的罪过了。”说着就去搀扶叶沛。 可是叶沛却倔强地说:“官家还是不肯见我?” 陈忠意道:“您可没见殿内热火朝天的焦灼状态,官家不是不想见您,您也要为官家着想呀!” 叶沛面容坚毅地看着陈忠意,而苗瑾禾已经焦急地不知如何是好了。 陈忠意又说:“这历朝历代最忌讳后宫干政,郡主如此,小心授人以柄,您要做的事情反而更难了。” 苗瑾禾听了也来扶叶沛,说道:“郡主,陈都知说得有理,官家必然有万般无奈的理由才不能出来接见郡主,咱们还是先回去再想办法吧。” 叶沛听了,点点头,说道:“嗯,我明白了,多谢陈都知!”说着,起身告辞,陈忠意也回去垂拱殿。 回到栖凤阁,叶沛吩咐苗瑾禾,“去,拿我的夜行衣出来。” 苗瑾禾刚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郡主这是要去哪?不行,不行!我们还是想一想有什么两全之法吧。” “哪可能有两全之法?野兽一旦咬住猎物,不死不休的!只有我亲自去一趟,才能救了义兄的性命。” 苗瑾禾看着叶沛,直接跪下说:“郡主万万不可呀!这都是那些奸人的诡计,今日朝会也是,他们便是要逼您出手!” 叶沛道:“无论如何我都要去的,要不我会后悔一生!” 苗瑾禾流着泪喊道:“郡主……” 叶沛换上夜行衣,消失在了昏暗的夜色里。 不一会儿,叶沛便到了刑部大牢。她先在刑部大牢外转了一圈,没看见什么异常,又侦查了一下出口,这大牢只有一个进出口,可见是一个“请君入瓮”的好去处。 叶沛躲在暗处盘算:就算大牢里装满了牢狱兵,也不过几十人,自己并不惧怕。可是如何知道陷害狄青的人什么时候出现呢?若是自己莽撞闯入,反而害了义兄。 她想着,跳上大牢屋顶,想寻找一个后窗探看一下才好。谁知大牢建得十分牢靠,外面连个窗子也没有。 叶沛寻了半天,想出一个主意,将屋顶的瓦片掀开,看看能不能由屋顶钻进去。谁知大牢是石头屋顶,叶沛拿着随身带的七巧攒宝匕首敲击了半天也没有寻找到一个突破口,心中又急又恨。 叶沛在屋顶站了一会儿,石头隔音不好,能听见下面一个人喊:“快快快,去叫外面的人进来,咱们哥仨可弄不动他。你看这狄青人高马大的,太沉了!” 叶沛心中一惊,知道不好,他们已经对狄青动手了。 叶 沛见牢房门口的人都进去帮忙,一闪身蹿到里面暗处,手里拿着匕首,慢慢试探着前行。 走了几步,叶沛看到两个牢头正往外走,她慢慢拿出鱼龙鞭,对着两人“嗖、嗖”射出两枚毒针,悄无声息地将两个人放倒了。然后将两人拖到暗处,自己又往里走。 当叶沛走到里面一间点着灯的牢房门口时,只见两个人架着狄青正往外走。 此时的狄青披头散发遮住了半边脸,不知是被下了什么药物还是被严刑逼供,他身体软弱无力,毫无反抗的样子,连身材都矮了半截,双腿无力支撑,只被人架着往外走。 叶沛见状心痛无比,又是“嗖、嗖”两支毒针将两人麻翻,一个滑步蹿到狄青面前。 这时,牢外突然出现一人,大声喊起来,“快来人呀!有人要劫狱啦!” 另有一个人也想呼喊,叶沛的匕首“噗、噗”两下,已经插进他们的胸膛。 这时,叶沛接手扶住狄青,说道:“狄二哥,快随我走!” 谁知叶沛刚一扶住狄青,那狄青立刻反手一掌,直拍叶沛面门。 叶沛万万没有想到,吓得魂飞天外,本能地向后侧方闪躲。可是两人离得极近,叶沛实在难以躲开,一掌结结实实拍在了叶沛的左肩上。 叶沛右手捂住伤处,痛得滑出两步,单膝跪在地上,抬头向“狄青”望去。面前这个人哪里是狄青,只是一个长得与狄青有些相似之人,故意拿头发挡住半边脸面,引诱叶沛上当。 叶沛气得想打自己,“原来自己太大意了,中了敌人圈套。”她咬住牙关,站起身来,手里紧紧握着七巧匕首。 那人见叶沛中招,却仍能反抗,知道叶沛厉害,手上加力进攻。 只见他一步上前,单掌又劈,叶沛使一个“童子拜佛”挡搁住了,对方反手一抓叶沛手腕,叶沛“顺手牵羊”回腕反拉。 对方不敢怠慢,沉肩转身反拉叶沛手腕,打算给她来个“反手牵羊”。 叶沛知道对方不是狄青后手不容情,哪里会再让他得手。她立腕抽手,手里的匕首“彗星袭月”转身直刺对方胸膛。 对方功夫不弱,飞起一脚想踢叶沛持匕首的右手,叶沛只得收手,左手一按他的小腿,借反弹之力跳起翻出了牢房。 对方见势不妙赶快追出,叶沛刚跑三、四步,就被大牢门外闯进来的一群人堵截住了。 打头一人正是刑部尚书周敬亭,周敬亭身后则有两个人拿刀架在一名罪犯的脖子上推出来,叶沛定睛一看,这才是真正的狄青。 此时刑部大牢掌起灯火,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只听周敬亭对叶沛说:“你是什么人,敢深夜闯牢劫狱,要不是早有人通报我做好了准备,险些让你这贼人得手!说,你是不是狄青、石豫的同伙?” 叶沛怕再有炸,对狄青喊道:“狄二哥,真的是你吗?” 狄青见是叶沛,既感动又悔恨,说道:“傻妹子,你来干什么!哥哥已经犯了一回错误,难道还要带累你!你快走,快走!” 周敬亭说:“竟然还是一个女子?你要再往前一步我便命人杀了狄青!” 叶沛此时伤口越来越痛,她知道一定是伤及了肺脏,此时若不能逃出这大牢,恐怕她与狄青都会死于非命。 叶沛咬着牙说:“你敢杀狄青!你诛杀朝廷命官,罪不容诛。” 周敬亭笑道:“此刻我虽不敢杀死狄枢密使,却可以杀死你这个闯牢劫狱之人,等你一死,他也可以死在你的匕首之下!” 叶沛恨得咬牙切齿,原来他们这一切安排得如此紧凑狠毒,自己反而成了狄青的催命符。 狄青听了也愤恨地说道:“周敬亭,你好大胆子!你可知来人是乐安郡主吗?你敢伤她不怕官家治罪你!” 周敬亭哈哈笑道:“你说她是乐安郡主便是了?我只说她是闯牢劫狱之人,杀了便无人知晓她是什么郡主不郡主了!” 说着,他朝身后的人一挥手,“快去将这黑衣人杀了,她闯牢劫狱罪不可赦!” 周敬亭身后冲过去六七条汉子,将叶沛团团围住,他们全都手持腰刀,如同凶神恶煞一般。 叶沛收起匕首,抽出鱼龙鞭,横竖挡搁、力战群雄。 可惜叶沛身受重伤,没有几下便要快要喘不上气来,她心道:“我命休矣!”想着,脚下一软,单膝跪在了地上。 大冷天,叶沛只觉得自己额头上,后背上全是汗水。 一条大汉见来了机会,举起腰刀就要向叶沛砍去。狄青见了,不顾性命地大喊起来:“放开她!不要啊!” 可是狄青被一脚踹在膝盖窝里,疼得跪在了地上,他脖子上架的刀将他皮肤划破,立刻流出血来。他使劲想挣脱身上锁紧的绳子,却都无济于事。 第六十九章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一) 正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就见一支弩箭“嗖”的一声,带着风雷之声射过来。那名大汉应声倒地,背后插着的弩箭已经齐末箭杆,人已经气绝身亡了。 其他人都是一惊,后退一步。 再听牢狱之外,一声净鞭甩响,仿佛劈裂了整个黑夜。 一个宦官尖着嗓子喊道:“陛下驾到!” 四个侍卫亲兵手拿强弩,腰胯弯刀,率先冲了进来,后面紧跟着侍卫司都指挥使曹琮和大内总管陈忠意。 曹琮厉声说道:“陛下驾到,所有人放下武器,违者当场射杀!” 大牢内所有人都惊讶不已,包括周敬亭在内,全都放下武器,跪倒在地。 周敬亭说道:“臣刑部尚书周敬亭迎驾!” 这时,官家赵祯走出人群,怒气冲冲地说:“周敬亭,你好大胆子,若不是朕及时赶到,你还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叶沛见赵祯来了,感动得热泪盈眶,她一卸力,瘫坐在地上。 周敬亭狡辩道:“官家,有人想劫走罪犯狄青,被臣当场抓获。” 赵祯瞪着周敬亭说:“你设下圈套,故意陷害乐安郡主与狄枢密使,你以为朕不知道吗?” 周敬亭指着叶沛说道:“您说这名黑衣人?” 赵祯几步走到叶沛身边,将自己身上披的朱红披风解下来为叶沛披上,又将她裹紧了抱在怀里说道:“你说什么?!” 周敬亭瞪大眼睛,吓得跪在地上磕头道:“臣什么也没说!” “你要是敢出去胡说,朕要了你全家人的性命!” “臣不敢!” 赵祯没有时间与周敬亭多说,只是抱着叶沛大步往外走。后面曹琮吩咐道:“将狄青押回指挥使司,等候发落。” 原来赵祯下朝后直奔栖凤阁,到了栖凤阁却得知叶沛已经去了刑部大牢。赵祯虽然责怪叶沛莽撞,却不能见死不救,他马不停蹄便坐着御辇来了刑部。 陈忠意怕事情有变,迅速通知了侍卫亲兵都指挥使曹琮,曹琮点了五十名亲兵迅速将刑部大牢包围。 叶沛此刻在赵祯怀里,眼前一阵黑矇,只叫了一声“六哥哥”,便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叶沛才悠悠的醒过来。 苗瑾禾正守在叶沛身边,见她睁眼,高兴得差点落泪,“郡主可算醒了,刘太医说郡主伤到了肺脏,差点就丧命了。” 叶沛抚着苗瑾禾的头,有气无力地说:“你看我这不是没事么,别担心了。” “下次我一定抱着你的腿也不会让你去了。” 叶沛微微一笑,说道:“傻丫头,不会有下次了。” 叶沛看看外面依旧漆黑的天,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苗瑾禾看看叶沛,说道:“您都昏睡了两天了,可是吓死奴婢们了。” “哦?”叶沛感叹道:“我竟然昏睡了两天了?” 苗瑾禾又说:“官家抱您回来,在这里陪了半宿,我们都怕官家身体吃不消,强逼着他才回去福宁殿。昨天和今天官家下朝都来探望过,见您没醒便又回去了。” 叶沛想到那夜发生的事情,强坐起来问道:“狄青怎么样了?” 苗瑾禾一直帮赵祯说话,叶沛醒来第一件事还是问狄青的事情,心中冒出一点酸楚。 又知道不该表露这种心思,便说道:“狄枢密使被罢官,转文职,出京去知陈州了。那个牵连他的石豫,被处死刑。” 这个结果叶沛听了不知该喜该忧,“这是谁的主意?” “听说是吕夷简建议官家的,官家准了,还让范仲淹暂代枢密副使的 位置。” 叶沛点点头,知道朝堂上的争论可以暂时停歇了。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因为她私闯刑部大牢,朝堂上的另一番争论已经围绕着她在激烈地展开。后来连叶沛跪求垂拱殿外的事情也被翻出来,加之她之前被弹劾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赵祯不得不对叶沛进行处罚。 “乐安郡主私自出宫,涉嫌干政,罚奉一年,禁足栖凤阁。” 叶沛明白,这已经是对她最轻的处罚了,亦是对她的一种保护。 而赵祯确实有意冷一冷叶沛,让她吃些苦头,好收敛她的张狂和任性,让她将来不会那样胆大妄为,一意孤行。 赵祯独自坐在福宁殿的茶几前点茶,做到一半却在发呆,他回忆今日朝堂上众臣的话,连同之前文彦博、范仲淹等人的话一起翻腾出来。 “一个女子有着不亚于枢密使的武功,却是让官家至于危险之中,无异于饲虎于卧榻之旁,使官家无一日可安枕呀!” “后宫干政,古来大忌,今日她可为她的义兄长跪于垂拱殿外,难保他日不会做出更激烈的事情,到时候官家难免难堪。” “郡主为章献太后养女,如今太后殡天,郡主没有理由再逗留宫中。郡主已到出降年纪,自当出宫,请官家速速为其指婚,命其出宫。” …… 赵祯握着曾经与叶沛一起饮过的那只鹧鸪斑建盏,皱眉自言自语说: “沛儿,你真的会为了其他人忤逆朕,甚至为了得到权利而背弃朕吗?若是你想要得到的得不到,会不会如同章献太后那样,一步步走向权利的宝座?” 赵祯心中冒出一阵寒意,他清楚叶沛的能力,因此心中更加害怕,他怕她离开,怕她背弃他,怕她会成为第二个刘娥! 赵祯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撒到了他的手上,惊得他一下回过神来,将手中的茶盏扔在茶盘里,自己哆嗦一下,长叹了一口气。 过了许多天,叶沛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却未见赵祯再来探病,她送去的荷包也没有收到赵祯的回复,她心中有些不平。 “哼,我再也不给六哥哥绣什么东西了。” 苗瑾禾笑道:“郡主若是在乎官家,那奴婢便去偷偷告诉陈都知,让他帮忙转达官家。” “不许去。” “既然郡主知错了,还不服个软。朝堂上的事情那么多,就够让官家操心的了,咱们可不能再给他添乱了。” “要去你去,我才不去。”叶沛任性地说。 苗瑾禾笑着说:“郡主说让我去,那我便去请官家过来用晚膳吧!” 叶沛笑起来撒娇道:“便是姐姐会说。” 早上上朝前,陈忠意边为赵祯穿上大氅边说:“官家,好多日没有去过栖凤阁了,郡主说今日做了官家最爱吃的蜜酥食,要不下朝了您去那里尝尝?” 赵祯眉毛一挑,问道:“沛儿让你来游说朕?” 陈忠意笑道:“既然郡主知道服软了,您也给她一个道歉的机会。” 赵祯得意一笑,“女人就是这样,你追着她她便拿腔拿调的,你冷着她她又凑过来。要不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既然她知道服软,那中午便去栖凤阁坐坐,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 陈忠意笑笑:“官家说的是。” 可惜等到朝会结束,新升上来的监察御史包拯却留下来跟赵祯没完没了地参奏官员。 赵祯看着面前这个面白如玉的年轻人,心道:“怪不得有传言说他是黑脸包公,朕之前还不理解,今日却是见识到了。” 包拯一点没有意识到官家对他的态度,依旧不依不饶地说着 :“官家,淮南转运使张可久贩卖私盐以牟取暴利,臣请将他问罪。汾州知州任弁在任期间,指使役使兵士为自己织造一千六百余匹驼毛缎子,臣请官家也将他治罪!” “朕一直认为包御史执法严峻,不畏权贵,你说的这些事朕都知道了,你只留下奏报,明日朕都会处理。”赵祯说着,便想起身进后宫去。 谁知包拯胆大,上前几步,拉住赵祯宽大的袍袖说道:“陛下留步,陛下不听人言,固用酷吏,一味拖沓,非明君圣主之为!” 赵祯原本并未生气,只是急于入内去见叶沛,听了包拯之言却当真生气了。“众臣称包御史为‘包弹’,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包拯听了毫无惧色,一脸正经地说:“官家对臣如此高的评价,臣定不负众望!” 赵祯都被气乐了,只得坐回龙椅,再听他絮叨。可是接下来包拯却说出一番大道理。 “官家亲政以来,如今摆在面前的却有一件极大的危机。” 赵祯皱眉道:“包御史是指何事?” 包拯说道:“臣请官家为乐安郡主赐婚出宫。” 赵祯听了脸色立刻沉下来,不悦地说:“此乃朕之家务事,监察御史越权行事了吧?” 包拯仍是不急不缓地说:“陛下之家事亦为国事,郡主已进宗族谱,则为皇氏子孙,如今已到出降年龄却不出宫,无固引来非议,有背伦常。臣身为检查御史,发现问题却不奏报,则为失职。” 赵祯怒目瞪着包拯,包拯有似浑然不知,继续说道:“乐安郡主私自出宫,欲救前枢密副使狄青,此事已传于外,官家只给予罚奉禁足处罚,未免太轻,到时朝野震动,定会影响官家声誉,请官家重罚。亦速速请郡主出降,以免引来其他非议。” 包拯抬头看看赵祯脸色,不顾他的感受,仍旧说:“臣知官家与郡主感情深厚,也知道官家对章献太后极尽孝道,官家为郡主指一门好亲事,多赐予嫁妆,便是对皇妹负责,对太后尽孝了。” 赵祯气得说不出话来。 包拯顿了顿不依不饶地说:“臣闻郡主曾经深得章献太后宠爱,太后还政她则立刻受宠于官家。郡主与前枢密副使狄青关系缜密;与宰相范仲淹大人的夫人李氏也来往很多;又将自己的贴身侍女赏赐给新科进士宋祁; 郡主又出自八大王府上,与八王长子赵允熙有过一段渊源;还曾与前参知政事王钦若家的二公子有过婚约。如此看来,则此女心思深不可测,若长期逗留官家身边,恐官家深受其害!” 包拯跪倒叩头说道:“臣请官家速速为乐安郡主赐婚出宫!” 此时赵祯已经面色铁青,他心道:“你们不知叶沛为人,只看表面便妄下结论,非议她的人品。她几次救下朕的性命你们为何不提?” 包拯跪在地上看着官家,赵祯呆呆地坐在龙椅上,表情痛苦,他知道自己的话已经打动了赵祯,不再多言,起身告辞道:“臣今日言尽于此,万望官家三思!” 赵祯未置可否,包拯已经退下半晌,他都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 侍立一旁的陈忠意听了包拯说的那许多话,又见赵祯心事重重,只得呼唤赵祯道:“官家!” 赵祯回过神来,“什么事?” 陈忠意道:“官家,包御史已经走了。” “哦。”赵祯又缓了缓说道:“走吧,摆驾回福宁殿。” 陈忠意问:“官家,不去栖凤阁了么?” 赵祯沉吟良久,已经坐到步辇上了,才对陈忠意说:“不去了,直接回福宁殿。” 陈忠意亦有些失落,只得吩咐宫人抬着官家回去福宁殿。 第六十九章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二) 官家赵祯没有去栖凤阁,栖凤阁却来了一位稀客。 叶沛等赵祯等到未时两刻,却仍不见赵祯来,先由自不耐烦道:“瑾禾,不等了,咱们先吃吧!” 苗瑾禾劝道:“郡主再等等,估摸着官家又被那些御史什么的官儿缠住不放,故而晚了。” 苗瑾禾又吩咐手下小太监王福文,“王福文,去看看官家是在垂拱殿朝会,还是在崇政殿议政。” 王福文应声出去了,叶沛托着腮说:“哼,那就再等一会儿,他来了要好好罚他。” 正在这时,林碧涵进来说:“郡主,皇后娘娘来了。” 叶沛一惊,“什么?她来做什么?” 不等叶沛再说什么,皇后郭芙蓉已经自己走了进来。 当她看见叶沛屋内摆着的一桌子菜时,立刻明白叶沛在等什么,原本假意亲厚的脸也沉下来。 “乐安参见皇后娘娘!”叶沛对着皇后郭芙蓉道个万福。 “妹妹,你被禁足栖凤阁好多日了,我来看看你。” “不劳皇后娘娘挂念,乐安一切都好。” 郭芙蓉冷冷一笑,问道:“妹妹还没用午膳?这是在等谁呢?” 叶沛看了看一桌子已经冷掉的菜,说道:“不曾等谁,只是没有食欲!” 郭芙蓉更笑,“看来妹妹等的人今日不会来了。既然妹妹没有食欲,不如和我谈谈心。” 林碧涵引着郭皇后与叶沛来旁边的小厅上坐了,又奉了茶。苗瑾禾赶快命人收拾了屋内的菜肴。 皇后郭芙蓉饮了一口茶,充满讥笑地说:“当时我还好意为妹妹牵线,早知道妹妹与狄青有私情,我便不这样大费周章去多事了。如今他被贬到陈州去了,不知妹妹是否还愿意嫁过去呀?若是肯,我便向官家提醒一下。” 叶沛冷眼看着郭芙蓉,“我的婚事便不劳皇后娘娘费心了。” 郭芙蓉又说:“我身为皇后不费心,朝堂上可是有很多人操心妹妹的婚事。妹妹可知这些日子,官家为了你的婚事真是煞费苦心呀!” 叶沛并不知道,她心中惊讶,脸上却表现得镇静。 郭芙蓉自然知道叶沛的惊讶,充满恶意地继续说:“当日我劝妹妹遵守妇德,不要无事生非,没想到你非但不听,还与狄青做出这等事来,让自己丢脸,让皇家蒙羞。 原以为妹妹天资聪颖,谁知道却是这么蠢笨愚钝的人!这次你还想让官家给你当挡箭牌么?你可知道现在朝臣们为了狄青的案子,全部矛头都指向你,你知道他们都是怎么说你的吗?” 郭芙蓉一阵冷笑,接着说:“他们说你有违纲常、有损妇德、不顾礼法、无视朝廷。你还恃宠生娇,牝鸡司晨想去干涉朝政? 你可知朝堂上那些大臣最忌讳后宫干政,最怕的是章献太后那样的人再现么?我曾警告过你,让你与官家保持距离,可你不思反省,一味勾引官家。 今日你是否做了官家爱吃的蜜酥食想请了官家来用膳呀?你做的那些龌龊事情,真以为我不知道吗?我劝你还是知难而退吧! 如今你为了其他男人伤害到了官家,还想让官家来护着你,宠着你,与全天下人作对吗?水可以载舟,也可以覆舟,说的可不是百姓平民,而说的是朝堂上的百官! 每日里几十份弹劾你的谏奏摆在官家面前,你认为他会好受吗?你让官家如此苦恼,还提什么爱慕之情?说什么天长地久?你面对现实吧,你们既已做了兄妹,官家便不可能再与你做夫妻。 若是你听我的劝,乖乖嫁到陈州去,在那里好好过日子,永远不要出来闹事,也让我与官家平顺些。我心软,说不定便让爹爹饶过你和狄青。” 郭皇后连珠炮般的说了这许多,见叶沛表情黯然,最后,以居高临下的姿态说道: “妹妹你说那只叫做鹓鶵的鸟,非梧桐不栖息,非竹子的果实不食用,非清澈的泉水不喝,好似多么清高,可是最后连腐鼠都吃不上,活活饿死了,才真叫人唏嘘 。” 郭芙蓉见叶沛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站起身高傲地说:“今日与妹妹说了这许多话,希望你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好好想想,小心一招棋走错,满盘皆是输!”说着,起身走了。 等郭皇后走了,叶沛坐在床旁落泪,苗瑾禾劝道:“郡主,皇后娘娘说的那些,您千万别往心里去呀,您应该知道她的用心。” 叶沛何尝不知道她的用心,可还是忍不住伤心。她与赵祯的爱情给了她什么?痛苦的等待,无望的希望,不该有的依恋。 她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话:“无论什么束缚了你的自由,你都应该当机立断地离开。” 那时她不懂,现在终于有些明白了,师父一生被爱情束缚,这就是他最后的良言。 苗瑾禾还要劝什么,叶沛说道:“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苗瑾禾无法只得退了出去。叶沛躺在床上思索这么多年来的一切,她到底要何去何从?她坚持的一切都有意义吗?她能给赵祯带去什么呢? 无故的指责,朝臣的非议,爱而不得的痛苦。他们是否确实不该在一起?相濡以沫不如相望于江湖,那是否就是最好的结果? …… 皇后郭芙蓉回到坤宁殿,便派小太监去请官家过去用晚膳。赵祯虽然讨厌她,表面上却仍是夫妻,他不得不对着外人做做样子,于是便同意去坤宁殿用膳。 可是本心里不愿意去,赵祯以各种理由磨蹭着。转眼酉时已过,深秋天黑的早,此时天色已经擦黑,赵祯无论如何也得出发了。福宁殿与坤宁殿比邻,很快就应该到坤宁殿,赵祯坐上步辇。 对面跑来一个小太监王福文,他对来喜说了几句,来喜又传给陈忠意,最后陈忠意对赵祯说:“官家,下午皇后娘娘去过栖凤阁。” 赵祯皱眉道:“她去栖凤阁做什么?” 又走几步,眼见就要进坤宁殿的大门了,赵祯突然吩咐道:“去栖凤阁!” 陈忠意以为自己听差了,反应了一下才对底下人说:“摆驾栖凤阁!” 等到了栖凤阁天已经完全黑下来,苗瑾禾等人见了官家,十分诧异,忙上前施礼道:“奴婢参见官家。” “沛儿呢?”赵祯问。 “今日郡主身子不适,早早便睡下了,奴婢这就去通知郡主。” “嗯。”赵祯点点头,在叶沛卧室外间坐下等着。 苗瑾禾进来内室,见叶沛面朝里躺着,便走到她身边轻轻地说:“郡主,官家来了。” 叶沛没有睡着,只是躺着想心事,她听了赵祯突然来了,一骨碌坐起来。她有好多委屈,好想一下扑到六哥哥怀里,可是镇静了一下,叶沛却冷着脸说:“天已经黑了,请官家回去吧!” 苗瑾禾不知如何回禀,刚出来内室,叶沛却已经将内室的门关严了。 叶沛隔着门说道:“官家,今日已经很晚了,你我虽有兄妹之仪,却仍有男女之禁,请官家速速回去吧。” 苗瑾禾听了都是一愣,赵祯更是诧异非常,他隔着门问叶沛:“今日郭芙蓉过来跟你说了什么?” 叶沛道:“皇后娘娘没有说什么,只是我自己想明白了很多事!” “你想明白了什么?” 叶沛说道:“我已过出降年纪,请官家为我指婚,出宫立府吧!” 赵祯怒道:“你说什么?你已经是朕的女人,朕不许你胡说!” 苗瑾禾与陈忠意听了他们的对话,都吓得不敢言语,又怕这等言语传之于外,赶忙都出来,将叶沛外屋的门也关上了。 此时叶沛已经止不住泪水,瘫坐在内室的门旁,她不敢开门,她怕自己见到赵祯后又心软,他们应该保持距离了,这样对两个人都好! 赵祯怒气冲冲地拍门,“沛儿,你把门打开,快开门!” 叶沛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只得哽咽着说:“今日已经晚了,官家请回吧!” “今日才什么时辰你便赶我走?昔日我们半 夜一起躺在龙床上,你都忘了吗?”赵祯听见叶沛声音,知道她在哭泣,自己也流下泪来。 叶沛说道:“官家请回吧,不能让外臣知道你这个时辰还在我的栖凤阁中。我一次次将官家拖入不仁之中,实在是我的错,官家,若你我真是无缘,便请你就此忘记我吧!” 赵祯哽咽道:“你让我如何忘记你?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你我早已同根同叶了,我多想让你做我的皇后……” “人生有很多种活法,未必一定要做你的皇后!” “沛儿,你为何能那样洒脱?” “不是洒脱,是我不想因我而有马嵬坡之变!” 一句话说得赵祯仿佛脱力般跌坐在地上,泪珠像断线的珍珠般一颗颗坠落。 马嵬坡之变——禁军逼迫唐玄宗将自己的爱妃杨玉环杀死在马嵬坡的兵变。 唐玄宗李隆基年轻时励精图治,是一位英明神武的皇帝,开创了开元盛世。可是他晚年贪图享乐、政治昏庸,宠信杨贵妃,让其兄杨国忠为相,导致安史之乱。 唐玄宗外逃至马嵬坡时,禁军叛变,逼死杨玉环和杨国忠。白居易著名的《长恨歌》有云:“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便是说的这段历史。 叶沛引用唐玄宗与杨贵妃的爱情故事,明喻赵祯不要做一个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皇帝,也隐喻自己不想成为被臣子逼迫致死的杨玉环! 赵祯轻轻拍打着内室这扇雕花梨木门,“沛儿,你打开门好吗?” 叶沛心道:“若是我打开这扇门,我会忍不住要扑到六哥哥的怀里!”但她只能一再重复:“六哥哥,你走吧!你快走!” “我们相爱难道有错么?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们?”赵祯无力地感叹,掩面而哭。 叶沛坐在门里哭,赵祯坐在门外哭,两个人泪流不止,都哭成了泪人。 赵祯把手掌贴在门板上,感受着里面叶沛的气息,叶沛也将手掌贴在门板上,他们隔着一道门,却相互感应着彼此。 过了好久,赵祯擦干眼泪,站起身来,对着门里的叶沛说:“沛儿我走了,我最近不会再来,你一个人也要好好的。” 明知道赵祯看不见,叶沛还是努力忍住哭声点了点头。 赵祯推开外室的门,喊来陈忠意,“回福宁殿!” 陈忠意不敢多说,上来扶住官家上了步辇,往回走去。 他们没有去坤宁殿,但是坤宁殿的小太监却将官家到了坤宁殿门口,却被栖凤阁的小太监叫去了栖凤阁的事情禀报了皇后郭芙蓉。 郭芙蓉气得暴怒,拍着桌子喊道:“气死我了!叶沛这个小贱人总是有办法与我作对!” 郭皇后身边侍女画眉说道:“我看叶沛那个小妖精就是作死,敢跟皇后娘娘抢人。” 海棠对画眉说道:“你就别拱火了,官家好多日不曾去过栖凤阁了,谁知道今日去是为什么。” 画眉说:“还能为什么,肯定是知道咱们娘娘去了栖凤阁,对着官家哭诉撒娇呗!她决说不出什么好话。” 翠屏也说:“我一想到那日她穿着寝衣在官家的福宁殿说是给官家侍疾,就来气。穿得如此单薄的孤男寡女大夜里能做什么?” 郭芙蓉脑海里立刻又浮现出那一日官家紧握着叶沛手的画面,然后她竟然臆想叶沛穿着那身寝衣与官家搂抱在一起,哭诉自己教训她的话,叶沛那样楚楚可怜,矫揉造作。 海棠对郭皇后道:“娘娘别往心里去,就算叶沛那小贱人如何勾引官家,百官那样上谏,官家也要做做样子冷着她,他们毕竟是兄妹,难道官家还能当真留宿栖凤阁?” 画眉说:“你别轻敌,若真有一日叶沛诞下一位皇子、公主,那时可就为时晚矣!” 郭芙蓉突然将手中的茶盏摔在地上,气得站了起来,狠狠地说:“我到要让她知道知道,到底谁才是六宫之主!” 吓得画眉、海棠、翠屏三人都不敢再吱声。 第七十章踩高捧低,林碧涵因炭争执(一) 之后,朝堂上对叶沛的口诛笔伐不绝于耳,可是官家赵祯如同不闻,这种劄子一律留中不发。谁知不久又发生了一件事,使事情的发展更加糟糕。 严冬天气,天干物燥,玉清昭应宫遭到雷击,燃起大火,偌大的玉清宫一夜之间被火完全焚毁。 玉清昭应宫建在皇城西北天波门外,乃是先帝在世时修建的规格最高的道教宫殿,用于放置大中祥符年间发现的“天书”。 这座玉清宫历时八年完工,花费白银近亿两,占地四百八十亩,有两千六百多间房屋,奢华之程度,甚至超过了秦始皇时的阿房宫。 此时遭受天火,一夜之间付之一炬,可怜焦土。 百官闻讯,立即哗然。 监察御史蒋堂等人立刻上表,述说官家德性有亏,这火灾乃是上天预警,请官家自省。附议的言官几十人,一时间火灾成了导火索,这场火又烧到了官家赵祯和乐安郡主身上。 最终官家赵祯不得不妥协,下了一份《罪己诏》才算将此事平息。 后又有人揭发乐安郡主衣行僭越等事,赵祯只得罢免叶沛的郡主封号,恢复叶沛为章献太后养女的身份,将郡主时期的一切优渥待遇全都进行了减免。 身为六宫之主的郭芙蓉自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她将栖凤阁内一切衣饰家具、平日供给都撤销了。要不是大内总都都知陈忠意一力协调,连伺候的奴婢也不会剩下,最后只同意留下苗瑾禾与林碧涵两人。 昔日富贵典雅的栖凤阁,霎时变成了村居,叶沛也只得穿上普通宫人的大布粗衣,头上的簪环首饰都被没收,常用的汝瓷、钧瓷都换成了粗瓷碗盏。 清寡的生活对叶沛并没有多少影响,甚至他们认为完全不值钱的书籍,却是叶沛最喜欢的东西被留了下来。 只是造作所来收东西时,想抬走师父留给叶沛的一箱子宝贝,叶沛却急眼了。她一脚踢翻想去抬箱子的小太监,吓得所有人都愣住了。 叶沛圆睁怒目说道:“这是我师父留给我的纪念,不是宫里的东西,你们不许动!” 很多小太监不知道叶沛是谁,这才见识了她的厉害,都不敢上前。 之前尚衣局的司监冯春,因为说错了一句话而被郭皇后贬到造作所去做粗活,此时正在栖凤阁里搬东西。 他见了叶沛如此,赶忙赶走抬箱子的小太监,“你太不长眼,也不看仔细,平白惹了叶姑娘生气!去去去,你去那边收拾东西,这边交给我吧!” 他又谄媚地对叶沛说:“叶姑娘您别跟这新来的小子一般见识,他不知道您原来是太后和官家身边的红人。” 叶沛此时怒意未消,瞪着冯春没有好气。 冯春巴结的话却落得一 个白眼,心内不平地道:“落架的凤凰不如鸡,你还当自己是太后在世时的郡主么?如今后宫里是皇后娘娘说了算,官家冷落你,皇后娘娘视你为眼中钉,你还会有翻身的余地么?” 他不屑地看了叶沛一眼,跟着其他黄门内侍一起走了。 不久几天,八大王诰命魏国夫人进宫探望叶沛,叶沛一见姨母,强忍着委屈,盈盈下拜。 魏国夫人一把搂过叶沛,“傻孩子,还跟姨母讲什么礼节。你若在宫中住的不好,我便求你姨丈去说情,让你回府里住着。” 叶沛情绪一下爆发,扑在姨母怀里泪如雨下。 叶沛与姨母一年多没有见面了,她怕姨母怪罪她害死大哥哥赵允熙的事情,她不敢面对姨母与姨丈。她的躲避在外人看来是得志后的忘恩负义,她怕姨母也是这样想她,越是不见便越不知如何见面。 如今她落了难,第一个来看她的人却是姨母,果然是血缘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叶沛的委屈,痛心,感动,一股脑化作泪水喷涌而出。 魏国夫人搂着叶沛也泪流不止,她不是没有怨恨过叶沛,可是她又知道她自己的儿子罪有应得。她如今在世的人里,只有叶沛是她最亲近的人了,她怎能不来看她,不来救她? 两人抱头痛哭良久,都收敛了泪水。 叶沛道:“我如今不能再连累八大王,我只等着官家会为我赐婚出宫。” “傻孩子,咱们是至亲骨肉,如何谈得连累不连累。我回去会求你姨丈上奏官家,速速让你出宫。” 魏国夫人环顾了一下叶沛的内室,叹道:“想不到六哥儿这样心狠,竟然将你逼得这样紧。” 她拿出一包银子,说道:“这次进宫我不能待的久,只能有话快说。这里是一包银子,我把在花园小筑伺候过你的小环也带来了,你都留在身边用。 宫里不同外面,用钱的地方更多,宫里的奴才哪一个不是踩高捧低,你身边没有一个贴心的人可不行。再需要什么东西,我与尚宫局的凌尚宫熟识,帮你打点过了,你去尚宫局找她,再需要什么你让小环出宫找我拿也行。” 叶沛听了,刚刚忍住的泪又不住地流下来,“姨母……” 魏国夫人道:“好了,不用说什么感谢的话,我这就回去了,你自己好自为之!” 叶沛点点头,魏国夫人将小环拉过来,嘱咐道:“小环,你在宫里好好伺候叶姑娘。”张氏恋恋不舍地走了。 天气一天天冷了,转眼冬至,各宫阁里都开始燃炭,林碧涵去造作所取炭,回来燃着了却是满屋的烟气,气得她当场把炭火盆泼到院子里,骂道: “这些狗眼的奴才,以前郡主用的都是金丝炭,哪里见过一点儿烟,燃上一 夜还是热的。如今也不至于这样欺负人,这哪里是取暖用的炭,简直是厨下用的炉炭!” 苗瑾禾赶紧去收拾炭盆,嗔怪地对林碧涵说:“你小点声,不就是点炭么。待会我去拿银子换上一点好炭让郡主屋里暖和,咱们就将就用这个就行了。” “你就知道拿钱息事宁人,你看八王妃送来那么多银子如今还剩多少?外面菜价才多少,宫里要涨几十倍,一两银子花出去咱们连肉都吃不上,照这样花销,那些银子还能花多久?” 林碧涵不服气地埋怨。“赶明我再去找陈忠意试试。”林碧涵又说。 “凡事也不能都麻烦陈都知,如今人家升任大内总管,总不能老管着咱们这些芝麻绿豆的事情,你就将就将就吧!” 苗瑾禾怕叶沛听见,不敢高声,一边收拾炭火盆一边说。 谁知叶沛却听见了,她拿出一件巴山做的玉饰,出屋来说道:“明天让小环出宫去把这个当了,还够用上一段时间吧。” 林碧涵刚想接过玉饰,苗瑾禾一把抢过去,在围裙上一边蹭手一边说:“这可使不得,这是您的师父留给您的念想,日子再苦也不能当掉这个!” 叶沛却淡然地说:“什么念想不念想,师父留给我就是让我度过最清苦的日子的。你们忍一忍,也许过不了多久咱们就能出宫了。” 叶沛眼望栖凤阁院中那一方蓝天,冬日的天空尤其清澈透亮,宫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等待叶沛的又将是什么生活? 那时叶沛想方设法混进宫来,以为等待她的是甜蜜的爱情,如今她又想尽办法出宫,留下的只剩苦涩与心痛。 叶沛不敢多想,但是这蓝天却给了叶沛无限的美好与希望。 苗瑾禾此时已经进屋把玉饰收好,拿着一些银钱出来,“我去造作所看看,能不能换些无烟炭回来。” 林碧涵接过苗瑾禾手里的荷包,说道:“还是我去吧,你太好说话,他们朝你抬高价,你就不会砍价吗?” 林碧涵说着,三步两步已经出了栖凤阁的院子。 到了造作所,林碧涵正巧遇见内侍黄门冯春。自上次冯春在叶沛处碰个钉子,心中正想报复,今天就逮到了机会。 冯春皮笑肉不笑地对林碧涵说道:“姐姐今日来取什么货?” 林碧涵道:“为叶姑娘屋里添些炭,要好的,不许给我拿那些有烟的出来糊弄!” “小的哪敢糊弄您,谁不知道您是栖凤阁里出来的人?当年栖凤阁里那一位可是威风八面,何曾将我们这些小人放在眼里? 可是现今这炭价比米价都高,按宫中规矩,栖凤阁如今只能分发普通的竹炭,若是姐姐想要再好的,也不是没有办法……” 第七十章踩高捧低,林碧涵因炭争执(二) 林碧涵知道冯春是在敲竹杠,拿出装银钱的荷包,打断他说道:“要添多少?” 冯春嬉笑着说:“要梅花炭每包就添十两银子,要金丝炭每包就添二十两银子。” 林碧涵瞪着眼睛说道:“你要吃人么?我在家时也不是没用过炭火,那时上好的无烟炭也不过三五十钱,你冠上什么好名就要十几二十两银子,你也太敢开口了!” 冯春冷笑道:“姐姐说您在宫外时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现今物价自然要翻了几翻,更何况您这是在宫里,什么都得按规矩来不是? 宫里等级森严,普通宫人就是竹炭,阁子里的娘子就是梅花炭,皇后娘娘就是金丝炭,官家屋里燃的就是‘小金条’,规矩就是规矩,难道你敢逾矩么?” “我家姑娘好歹也是太后养女,如何就不能分发梅花炭了?” “章献太后在世时,您就是拿走金丝炭也是使得的,谁让现今太后已经殡天了呢?姑娘又不享受郡主的待遇了,您也别让我为难不是?” 林碧涵被咽得一愣一愣的,她只得说道:“那我要梅花炭,最多给你五两银子。” “七两!” “不行,最多六两!” 冯春想了想,好像损失很多似的说:“那就六两吧!”冯春一把抓过林碧涵拿出来的银子,又将一布袋的黑炭拿出来扔给她:“拿着,你要的炭。” 这时,坤宁殿的画眉和翠屏披着缎面披风,带着两个小太监过来领炭和冬天的用物。 两人进了院子自言自语道:“这是什么鬼天气,今年冬天这样冷。”抬头又看见林碧涵,冷着脸说:“真是晦气,竟然还看见了栖凤阁的人!” 林碧涵本想发作,可是看看自己穿着粗布棉袍,而对方穿着锦缎丝绵袍子,气势先短了半截,只得往旁边挪了挪,撇着嘴冷冷看着对方。 冯春见了坤宁殿的人,也不顾林碧涵,直接迎上去,满脸谄媚地问道:“两位姐姐,今日怎么亲自来这造作所了?皇后娘娘缺什么,您遣个小黄门过来说一声,我就派人送去了,还用姐姐们亲自来取?” 翠屏对冯春道:“冯贵人,我们刚去了尚衣局取娘娘冬日里穿的皮毛,这些东西必要亲自挑选了才行,正好顺道看看娘娘小香炉熏香用的炭,这些东西小子们可做不好。” “您说的是,我这里有精致的‘金条炭’,做成梅花饼状,温而不烫,再放上香饼,放在小香炉里暖手或者熏被子都是极好的。”说着,冯春拿出一些让翠屏和画眉挑选。 画眉用长指甲轻轻点了点,“嗯,很不错,看起来就很密实,不是那些粗糙东西。” 翠屏说:“可不是,别浪费了娘娘那些昂贵的香丸香饼。” 两人挑好了又对冯春道:“反正来一趟,再带回去一些屋里粗使的金丝炭和我们屋里燃的梅花炭吧。” 冯春赶忙又拿出两个大布袋子,将里面装着的黑漆漆的块状黑炭展示给翠屏和画眉看。林碧涵也打开自己口袋里的炭一看,跟昨日领走的一模一样,与翠屏她们漆黑密实的炭完全不同,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抢过翠屏手里的布袋子,将 自己手里的塞回冯春手里,对着他骂道:“昨日你便是给我的这种炭,点起来满屋浓烟!今日花了钱为何还是这种?同样是梅花炭为何我与画眉她们的不同?” 不等冯春说什么,画眉她们先不干了。“栖凤阁现在是什么地方,也配燃梅花炭么?奴才一样的人只能跟奴才燃一样的炭!” “啪!”一个嘴巴拍在了画眉的脸上,把她还想说的话都惊了回去,她们再怎么样怒怼也想不到林碧涵敢动手打她。翠屏一愣之后立刻反应过来,拿着手里的炭块扔在林碧涵的头上,骂道:“你个小妮子竟然敢动手打人!” 林碧涵被扔得一脸黑,脸色更黑,她毫不示弱也抓起手里的炭扔向对方,还一边骂着:“打的就是你!”她把这些天来忍不住的怒气和委屈都发泄出来。 三个人扭打在一起,旁边的冯春和几个小黄门吓得不知如何拉架,只是喊着:“你们别打了,别打了!” 冯春见拉不开,便对身边的小黄门说道:“快去尚宫局请凌尚宫过来!” 待尚宫凌云到了造作所,林碧涵、画眉与翠屏三人已经打得钗环满地一脸黑,累坐在地上不服气地看着对方。 凌尚宫怒对三人厉声问道:“都打够了?” 三个人刚才只是一时意气,现在看到凌尚宫来了,都吓得趴跪在地上回话。 画眉仗着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不服不忿地说:“凌尚宫,您来得正好,您给我们评评理,这栖凤阁里的宫女碧涵,无固将我们坤宁殿的人打成这样,您要重重判罚她!”说着,还将自己脸上、手上的伤展示给凌云看。她以为自己是皇后身边的人,这尚宫局的司监无论如何也会向着自己。哪知道凌云才不吃这一套,凌云心想:“你拿皇后娘娘来压我?你们才入宫几个月,知道什么叫长盛不衰?你们这样锐气,我要好好磨一磨才好。” 凌尚宫冷冷看着画眉,眼里放出一道寒光,“混账!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我不问话你便自己述说起来,还把不把我这个六尚宫放在眼里?你们这样纠缠撕打,成何体统?李明全,将她们三个人拖下去,每人打三十板子!” 翠屏听了跳起来说道:“凌云,我和画眉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你敢打我们?” 凌云道:“只要你在宫中为婢一天,就受我管制,不管你在哪个宫阁里面伺候,都是效忠官家。该赏该罚,都是按规矩来!” 翠屏已经被司刑房的几个小太监拉住往外拖,她嘴里不服气地说:“你敢打我,我就去皇后娘娘那里告你,让你滚出宫去!” “皇后娘娘那里,老身自己会去说的!” 等到执刑完毕,凌尚宫命人抬着画眉和翠屏两人,自己亲自带着来了坤宁殿。皇后郭芙蓉见了她们这阵势吓了一跳。凌尚宫见到郭皇后先是跪倒叩拜,说道:“尚宫局凌云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郭皇后道:“凌尚宫何故行此大礼?”她又指着画眉、翠屏两人问道:“这又是何故?” 凌尚宫正颜道:“奴婢请皇后娘娘恕罪,今日您殿里的婢女画眉和翠屏在造作所与栖凤阁的婢女林碧涵撕打,无论因何原因 都不该在宫中动手。奴婢已经按律将她们处置,翠屏、画眉、林碧涵三人各打三十大板,特来告知皇后娘娘。” 郭皇后讶异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半天才道:“既然凌尚宫是按宫规处置,我也没有什么异议。” 凌云道:“那奴婢就回去了。” 郭皇后思绪不宁地摆摆手,凌云大步离开了坤宁殿。此时画眉和翠屏已经被扶到她们自己的屋里,郭芙蓉快步走去看两人的伤情,海棠和石榴也跟在身后。看着被打得半残的两人,郭芙蓉有点头晕,她想不到尚宫局的凌云竟然不顾自己的颜面,对自己贴身的婢女动手行刑。 画眉见郭皇后来了,满眼是泪地说:“皇后娘娘,我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翠屏也说:“皇后娘娘,您要为我们做主呀!连尚宫局的一个奴婢都敢爬到我们头上,她的板子打在我们身上,实际是打您的脸呀!” 海棠和石榴看着他们被打得这样重,也在一旁垂泪。 郭芙蓉问道:“到底因何事打你们?” 画眉道:“就是栖凤阁那个小贱人,呜呜呜……”她几乎泣不成声。 郭芙蓉惊道:“难道是叶沛?” 翠屏道:“是叶沛手下一个婢女,名叫林碧涵的。” “就是长相刁蛮的那个?” 画眉点点头,“就是她!” 翠屏又说:“我们奉娘娘之命去尚衣局和造作所取物,不想在造作所碰见那个小贱人,她见我们取的炭好,便要上来抢,她也不想想,栖凤阁如今是什么地方?也配使得上好的金丝炭么?她不但抢东西,还上来就给了画眉一个嘴巴,嘴里不干不净说些话。” 郭芙蓉问画眉说:“她还敢打你?” 画眉委屈地点点头,又“嘤嘤”地哭起来。 “那小贱人还说……”翠屏欲言又止。 “说什么?” “她说……她说打的就是坤宁殿的人,还说谁让娘娘您抢了她家主子皇后的位置。”翠屏挑唆地说着瞎话,由于紧张,说得磕磕绊绊,还不时拿眼看着郭皇后和画眉。 “她敢这样说?反了他栖凤阁了!” 画眉刚一听这话,也吓得一哆嗦,后见果真有了效果,也涨起胆子说道:“可不是,娘娘,栖凤阁的一个奴婢都敢如此,更别说那个叶沛了!” 翠屏仍道:“我们挨了打,凌尚宫不但不为我们做主,还向着栖凤阁的人,她可真没把皇后娘娘您放在眼里呀!话又说回来,她一个尚宫,不过从六品的官儿,怎么敢对咱们坤宁殿如此不敬? 还不是因为叶沛那小妖精许给她什么好处,让她与娘娘您作对?娘娘入宫时间尚短,这些奴才还没把您放在眼里,可是您毕竟是六宫之主,难道就让人这样平白的欺负?!”说到最后,自己也泣不成声。 郭芙蓉气得一拍床铺,“她们敢这样合起伙来无视我,我非要让他们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翠屏在一旁扇风:“是啊,娘娘,此时不立威更待何时?!” 郭皇后对身边海棠、石榴说道:“叫上几个小子,拿上板子,去栖凤阁!” 第七十一章引火烧身,郭芙蓉被贬入道(一) 郭皇后对于官家去栖凤阁的事情本来就耿耿于怀,今日又因这一炉子炭,被翠屏、画眉二人煽风点火,气哼哼奔了栖凤阁。 此时栖凤阁里,因为冬日清冷又有没有炭火,叶沛在院子里打了一趟长拳,微微出些汗。 叶沛刚刚坐下休息,苗瑾禾端着铜盆,沾湿了热毛巾为她拭汗,就见两个小太监抬着林碧涵回来了。 叶沛与苗瑾禾见了林碧涵这副模样都是一惊,叶沛赶上前问道:“两位贵人,这是什么情况?” 其中一个小太监回复说:“回郡主话,小的是司刑房吴为,您阁子里的婢女林碧涵因为与坤宁殿两名婢女在造作所相互撕打,被凌尚宫处置,各打了三十板子。处罚的谍子明天也会发下来。” 叶沛一并扶着林碧涵进她自己的屋子,一并皱眉说:“好的,知道了,谢谢吴贵人。”两名司刑房小太监放下林碧涵,行个礼走了。 苗瑾禾心疼地说:“碧涵,你怎么去取一趟子炭,成了这个样子。” 林碧涵说:“哼,就是为的这个炭打起来了,造作所那个冯春,简直气死人!”林碧涵说得激动,本来趴着的身子一动,疼得“哎呦呦”叫起来。 叶沛吩咐苗瑾禾,“你去我屋里拿金疮药来,我为她上药包扎。” 苗瑾禾赶忙去取药,不一会儿拿来了,叶沛亲手为她上药包扎。苗瑾禾在旁边看着,又气又怜地说:“你干嘛招惹皇后身边的人,本来她就要找咱们的茬儿,这下更落了口舌在那里。” 林碧涵疼得直咧嘴,但是还是咬着牙不肯认输。“我就是看不惯她们盛气凌人的样子!” 苗瑾禾劝道:“算了,算了,你别生气了,以后还是我出去领物换东西吧。” “干嘛你去,下次还是我去!” 苗瑾禾被她气笑了,“看你这样还去得了吗?你也知道宫里的奴才都是捧高踩低,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你凡事多容忍些,别给郡主惹是生非。” “我早知道他们狗眼看人低,只是没想到他们这样做贱人。”林碧涵说道: “昨天我拿回的炭点上满屋子烟,今天拿了银钱去,那冯春说收我六两银子买一袋梅花炭,谁知他给我的和昨天一模一样,而画眉和翠屏她们去领的却是上好的炭,跟我买的完全不一样!” 苗瑾禾道:“你就为了这个跟她们打起来了?这些都是小事,你为了这些被尚宫局打了板子,这下可值了?” 三个人正说着,只见小环慌慌张张进来,“不好了,叶姑娘,皇后娘娘带着人来了。” 叶沛听得苗瑾禾与林碧涵说话,虽然没有搭话,心里却不好受,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地位低了,才拖累林碧涵与人争执被打被罚。 此刻听了皇后郭芙蓉到访,更知道对方是来兴师问罪的。因此叶沛豁然站起身往外走。 苗瑾禾见了叶沛的脸色,立刻拦在前面,“郡主,你可不能只顾一时义气,这样于事无补呀!忍一时风平浪静 ,退一步海阔天空。” 叶沛听了苗瑾禾的话,定了一下,她感激面前这个一直跟随她的人这样规劝她维护她,而她自己却什么也不能为她们做。“是我连累了你们!” 苗瑾禾赶紧说:“怎么说这样的话?” 林碧涵也趴在床上说道:“奴婢不疼!” 叶沛道:“你们都是我的好姐妹!” 两人异口同声说道:“有郡主这句话,我们就算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叶沛笑了笑,拉过两个人的手,“放心,为了你们,我不会和她争执。” 苗瑾禾点点头,跟在叶沛身后,两人出了屋子。 此时皇后郭芙蓉气势汹汹地站在院子里,她身后跟着两个贴身侍女海棠和石榴,后面还跟着几个粗使的小丫头,再后面是四个拿着长棍的小太监。 郭芙蓉怒气冲冲地吼道:“去把林碧涵那个贱婢给我拽出来,打她五十大板!” 两个太监得了令,横行霸道地想去抓人,叶沛迎出来问道:“皇后娘娘这是来做什么?你要滥用私刑吗?尚宫局的刑罚她已经领了,打也打了,你还想干嘛?” 郭芙蓉瞪眼道:“你见了我不行礼吗?真是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奴才!” 叶沛冷着脸说:“皇后娘娘若是谦逊有礼,我便以礼相待,若是您本身也是无礼横行,上行下效,你也休怪我不客气!” “混账!你敢如此对我说话?来人,长嘴!” 两个小太监就要冲上来拉住叶沛,叶沛厉吼一声,“我看谁敢?”把两个人吓得愣在原地。 郭芙蓉身边的石榴还算聪明,赶忙一步上前,小声对郭皇后说:“皇后娘娘息怒,叶沛虽然无礼,可是她仍是官家御妹的身份,万万打不得。 况且听说叶沛功夫了得,没人能够动得了她,若是此时不能拿捏住她,恐怕她日后气焰更胜。您若有气,不如拖了那个林碧涵出来打几板子消消气。” 郭芙蓉眼珠转了转,听着也有理,对两个呆若木鸡的小太监说:“去把那个林碧涵拖出来仗责!” 叶沛后退一步挡住林碧涵的房间大门,一脚踢在想进去的小太监脸上,顿时鼻血喷溅,吓得他大叫一声后退数步,其他人也不敢再动。 “你……”郭芙蓉也吓得一惊。 此时叶沛身后的苗瑾禾见状不妙,知道事态严重,想偷偷溜出门去给陈忠意通风报信,免得闹出更大的事情。 可她刚一转身便被海棠一把抓住:“你想去报信?没门!” 郭芙蓉挥手“啪”的一个嘴巴拍在苗瑾禾的脸上:“你个混账奴婢,还敢跑?” 接着对手下小太监吩咐:“将她抓起来一并仗责!” 两个小太监不敢动叶沛,却敢抓苗瑾禾,他们上前一把拽倒苗瑾禾,将她绑起来按到行刑的长椅上。 叶沛上前拉扯小太监,苗瑾禾却道:“郡主,不可!” 郭芙蓉盛气凌人地嘲讽说:“你是哪家的郡 主?当年不过是因为章献太后可怜你,收你做养女,你还真以为自己是金枝玉叶,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如今章献太后不在了,你就应该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还一直赖在宫中意欲何为?” 叶沛被气得冷眼看着郭芙蓉,“皇后教训得是,我是早应该出宫去的!” “那为何还不离开?莫不是贪恋着官家的恩德!叶沛,我早知道你是妖女,没想到如此不要脸,一次次勾引官家与我作对。我提醒过你,你不听,今日我就让你知道知道对抗皇后的后果!”说着抬起巴掌就朝叶沛脸上扇去。 郭芙蓉本身武将世家出身,身上也有些功夫,未出阁前又是桀骜不逊的脾气,常常亲自动手教训手下的侍女。她如今身为皇后之尊,本不需要亲自动手教训一个后宫之人。 可今天却是气到极点,不亲自动手难解心头之恨,才一巴掌扇了过去。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面前之人是身怀绝技、比她更桀骜的叶沛。 在她手挥下去的一霎那,叶沛如狡兔般蹿到她身后,郭芙蓉用力过猛,一掌打空,自己先来了个趔趄。 “你还敢躲!”郭芙蓉更气,穷凶极恶地奔向叶沛。 叶沛一个“狸猫闪退”从郭芙蓉身旁一闪而过,来到大门口,一个滑步出了门。 郭芙蓉都没看清叶沛是怎样动作离开的,便叫她逃了,气愤以及。 “果然是妖女!”郭芙蓉骂道,也三两步追到门口。 院中的宫女太监都看傻了愣在原地。 正在这时,谁也不成想官家赵祯出现在栖凤阁门口。 郭芙蓉追着叶沛刚一出门,想按住对方而高举的右手收势不住,一把抓在赵祯的脖颈上,立刻出现了一道血痕。 “啊!”郭芙蓉定睛看见是官家赵祯,立刻吓得花容失色,后退了一步,倚住门框才不至于摔倒。 “官家!我……”郭芙蓉愣住不知如何解释。 赵祯皱眉捂住脖颈上的伤口,陈忠意上前惊呼:“官家!” 原来,坤宁殿伺候的小婢女中有一个人名叫孙福慧,受过叶沛的恩德,因此通风报信才救了叶沛。 孙福慧本名孙慧娥,原是在宝慈殿伺候的人。 那一年她刚刚进宫只有十一二岁,宝慈殿的总管雷允恭见她聪明伶俐便让她来宝慈殿伺候,谁知一问姓名,孙慧娥被雷允恭一个大巴掌拍在脸上:“如此下贱的人也配叫这个字!” 吓得孙慧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跪在地上“嘤嘤”地哭。 正巧叶沛过来给太后刘娥请安,刚进外院便遇见了,于是将此事拦下。 叶沛知道孙慧娥的名字犯了刘娥的名讳,笑着对雷允恭说:“雷都知,她是不懂才犯了这么愚蠢的错误,想来这种小事也不用禀报太后烦心了,我做主给她换个名字,不就结了?” 雷允恭知道叶沛是太后的心头肉,她做主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因此笑着说:“郡主若是这样说,小人更省事了。” 第七十一章引火烧身,郭芙蓉被贬入道(二) 叶沛蹲下去扶起孙慧娥说:“小妹妹,你别哭了。你这名字犯了太后的名讳,我今日给你换一个名字可好?” 孙慧娥已经哭傻,只将头点了又点。叶沛想了想,“你就叫孙福慧吧。”孙慧娥又点了点头。 雷允恭对孙慧娥道:“你还不快谢谢郡主赐名?要不就得关你个三日五日赶出宫去。” 孙慧娥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事情,赶忙跪下给叶沛磕头,“奴婢谢郡主赐名之恩。” 叶沛拉她起来,没有一点架子,抚了抚她的头发,道:“去吧,福慧!”说着,自己进里院去了。 孙福慧看着叶沛的背影,深深地感激。只是没有报答的机会,她把这份恩情一直深深地埋在心底。 这么多年过去了,刘太后已经殡天,宝慈殿的太监宫女都被分到别的殿阁里,孙福慧也去了坤宁殿。 皇后郭芙蓉嫁进来自然有自己信任的婢女,孙福慧这样的宫女只能在底下做一些洒扫的粗活。 今日是因为郭芙蓉需要人手,因此将孙福慧也叫上跟了去,她到了栖凤阁才知道是郭皇后要打叶沛,心中忐忑,等郭皇后一发作,院子里一片混乱,她就偷偷溜了出来,直奔福宁殿去求救。说来也巧,刚到睿思门便遇到赵祯的步辇,喜出望外。 陈忠意见远处慌慌张张跑过来一个小宫女,急忙上前怒斥道:“何事如此惊慌,不怕惊了圣驾?” 孙福慧万福道:“陈都知,皇后娘娘去了乐安郡主的栖凤阁。” “什么?!”陈忠意也是一惊,知道定要出事,立刻回禀了赵祯,摆驾栖凤阁。 谁知刚进院子,就见叶沛翻腾着跳出院子。赵祯刚要上前询问,不想后面紧跟出来的郭芙蓉掌掴官家,把官家赵祯脖颈抓出了一道血痕。 赵祯怒道:“皇后这是要做什么!” 郭皇后吓得慌了手脚,求饶道:“官家,臣妾本来是想要教训一下那个贱婢,哦,不,臣妾是来与叶郡主聊天!臣妾……” “不要说了!”赵祯气得脸色铁青,“你还有一点皇后的威仪吗?” 郭皇后哭泣道:“官家,臣妾知道错了!” 赵祯道:“不用说了,退下!” 郭皇后吓得只顾哭泣,石榴、海棠两人扶住郭皇后。郭芙蓉本欲再解释什么,海棠劝道:“娘娘,别说了,咱们先走吧!” 石榴也连扶带拉地将郭皇后搀出院子,“娘娘,别多说了,咱们先回坤宁殿,等官家气消了再解释。” 郭皇后走了,院子里的太监、宫女也鱼贯而出。 赵祯进来院子,陈忠意上前查看赵祯的伤势,“官家,用不用叫御医?” 赵祯不理,他颈上虽有一条长长的血痕,却不过是指甲划伤,很表浅。只是官家盛怒,众人吓得惊慌而已。 叶沛见赵祯被误伤,郭皇后离开,自己也转身要进屋去。赵祯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欲拉叶沛 ,说道:“沛儿!” 叶沛抬眼看了看赵祯伤口,知道他没有大碍,冷淡地说:“官家请回吧!”说着,一个“阴阳步”,错开赵祯来拉的手,进屋了,将房门反锁上。 “你……”赵祯本就在盛怒之下,这一下吃了闭门羹,更是气恼。他用力踢了一下叶沛的房门道:“有本事你就一辈子别出来!” 陈忠意见状,忙上前劝道:“官家息怒,官家息怒!臣请御医过来看看吧!”说着,叫步辇准备摆驾回福宁殿。 结果赵祯却咬着牙,愤恨地说:“不回去,就在这里等!” 御医过来为官家清理了伤口,敷上药棉,赵祯一直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 此时正值三九隆冬,不到一个时辰,赵祯已经冻得面色发紫,嘴唇铁青。 陈忠意跪在叶沛屋前哀求:“乐安郡主,您就别拗着了,这要是把官家冻出病来,咱们都担当不起呀!” 见陈忠意跪求无用,苗瑾禾、林碧涵等人也都跪地哀求,一时间满院哀哭之声。 众人皆以为叶沛心狠,哪知道她跪坐在房门内也早已哭成泪人。 叶沛心道:“六哥哥,你莫要怪我心狠,若是我此时出去,反到害了你一世清明。我怕是将来纵然粉身碎骨也赎不起这罪过了。” 正好这时,宰相范仲淹有事求见,令殿前执事通禀了三次都不见官家出来,等得不耐烦了,想自己奔后宫来寻。 陈忠意听说了顺水推舟道:“官家,范相公已经奔后宫来了,若是看到您与郡主闹出这一出戏,怕是有损龙颜呀!” 赵祯怒道:“他们让朕娶谁就娶谁,让朕出见就出见,这皇帝当得还有什么自由!不若让他们来当好了!” 陈忠意跪求:“官家,唏声呀!” 赵祯一甩袍袖,站起身来往院外走了,陈忠意等一众宫人赶忙跟上。 勤政殿中,范仲淹见了官家,大惊道:“官家颈上之伤何来?” 赵祯怒道:“还不是众位卿家为朕挑选的好皇后郭氏所为!朕明日便要将她废黜!” 正好吕夷简也在当场,因他早年与郭守璘有嫌隙,立刻附和道:“皇后安敢如此?皇后无妇德,又无子,义当废。” 范仲淹听了忙跪倒说道:“皇后不可废,宜早息此议,不可使之传于外。” 有人附议范仲淹,有人附议吕夷简。 赵祯余怒未消,冷眼看着众人争论,心中又生出一个主意来。 从议事厅出来,赵祯命陈忠意叫车辇向尚美人居住的紫云阁去。 第二日,官家下诏:皇后以无子愿入道,特封为净妃、玉京冲妙仙师,赐名清悟,别居长宁宫。 此诏一出,朝廷上下一片哗然,台谏群议。 赵祯从叶沛那里回来本就受了些风寒,自此便称病不朝一月有余,并且不接任何奏疏,一直在尚美人的紫云阁住着。 朝中因此 又传出谣言,皇后与尚美人、杨美人等吃醋,误伤了官家,才使得被废。皇后无德,而尚美人等亦是恃宠生娇,致使官家荒淫无度,多日辍朝等等。 此时便有谏官范讽等人上疏,历数尚美人、杨美人等诸多罪过。 赵祯借此机会,佯装气愤,连同尚美人、杨美人一并贬为女道人,出宫别居。 尚美人本来以为皇后被废,官家居自己阁中数日,独受恩宠,定能争下个妃位来。谁知福兮祸兮,一道恩旨,她只能出居洞真宫去了。 走前,尚美人到官家的福宁殿前长跪大哭,赵祯不予接见,最后只得悻悻离开。 叶沛知道了这一切,心中更是惴惴不安,她没想到赵祯竟然这样决绝,将后宫所有妃嫔悉数辞出宫去。自己罪孽俞加深重,也更下了出宫的决心。 尚美人、杨美人出宫的当日,陈忠意就偷偷来求过叶沛,“叶姑娘,请您劝劝官家吧,如今官家正值盛年,不御妃嫔,将来怕是有损龙嗣呀!” 陈忠意不说,叶沛也明白赵祯想做什么,若是数年没有龙嗣,他想纳叶沛为妃,朝臣纵然反对,也会为了龙嗣着想,勉强同意。 可是叶沛不能这样不知脸耻地等着这一切发生,她立刻上表自请出宫居住。她表中婉言,自太后殡天后,虽得皇恩浩荡,太后养女亦不便久居宫中,如今郡主府已初步修缮完毕,请官家赐婚,自请出宫。 赵祯接了表疏,气得当场扔到地上,“还敢自请出宫!朕不准!” 之前反对叶沛的朝臣们得了这份表疏如获至宝,吕夷简、范仲淹等人立刻上疏奏请:“太后养女年龄已至,请官家赐婚,准奏出宫另居。” 一时间,朝堂上为了官家后宫之事闹得沸沸扬扬。 晚上,赵祯在福宁殿的书房里练字,伺候他的人仍然是老内侍魏敏贤。 魏敏贤指着那只双鱼纹的折沿洗说道:“官家,您看这折沿洗里的两条鱼游得多欢快?可若是一支墨笔下去,它们就像在干涸的岸上挣扎,没有了生气。若是失去水润的鱼彼此依偎,还不如将它们放归大海让它们得到自由。官家是聪明人,该知道何去何从。” 赵祯看看魏敏贤,又看看那只折沿洗上凸出瓷面的瓷鱼,心境骤沉。 是啊,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他们为何要如此相互折磨?有时候爱也不一定是得到,放手可能对两个人都好。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赵祯反复地吟诵着这句话,他要怎么去收拾自己残败的内心呢? 三个月后,赵祯不敌众臣奏请,只得准了叶沛出宫之奏,却绝口不提赐婚之事。 “乐安郡主侍奉章献太后有功,恢复其郡主身份,准批其出宫建府,一切日常用度按长公主制供给。内宫殿头供奉官黄金宝封为郡主府知事,随郡主出府勾当府中一切事务。” 朝堂上喧沸之事,随着叶沛出宫建府逐渐平息。 第七十二章蒹葭苍苍,溯洄从之路阻长(一) 叶沛走前,思索良久,她不能真的让官家赵祯身边一位妃嫔都没有。而苗瑾禾在叶沛心中一直是一位好妃嫔的人选。 瑾禾年龄较叶沛长两岁,温顺贤良,恭谨成熟,一直像一位好姐姐一样照顾叶沛。苗瑾禾也是叶沛最信任,最值得托付的人。 叶沛坐在寝室,宣来了苗瑾禾。此时屋内没有别人,见苗瑾禾进入内室,叶沛站起身,拉住苗瑾禾的双手,盈盈跪下,说道:“苗姐姐,沛儿有一事相求,万望姐姐成全!” 苗瑾禾惊慌失色:“郡主这是做何?”她想拉起叶沛,叶沛不起,自己只得也跪下。 叶沛道:“这是一生的托付,姐姐必需答应我,我才起来!” “好郡主,奴婢什么都答应你!你快起来。” “好!”见苗瑾禾答应了,叶沛才肯站起身。她拉着瑾禾在床前坐下,道:“我出宫之后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与姐姐相见!” 苗瑾禾皱眉道:“郡主这是什么话,你出宫建府,我自然会一直跟随的。” 叶沛摇摇头,“我若想把姐姐留下呢?” 苗瑾禾聪明,见叶沛如是说,心中也猜到三分,复又跪下说道:“奴婢愿终生伺候郡主,郡主不能独留奴婢一人在宫中!” “可是姐姐刚才答应了我的。”叶沛抚摸着苗瑾禾的双鬓,那是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 苗瑾禾哀怨地望着叶沛:“我……” 叶沛笑着说:“姐姐听我说完。我曾经自以为有才华,骄傲自满,以为郎情妾意便可以嫁给他,我是多么天真呀!我还大言说要封姐姐做官家娘子,希望跟你一直守着官家,现在想来是不是很可笑? 《尚书》有云: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我恨自己早不听姐姐之言,狂妄自大,以致今日。如今我不能再在宫中陪着官家,但我又深知官家的性子,他敏感执拗,身体又不好,自幼吃了很多苦,如今终于可以自己亲政了,却要因为我受到朝臣的抨击,被质疑,被要挟。 而且他竟然将所有妃嫔都悉数辞出宫去,我实在不忍心看他这样自苦,若将来有损龙嗣,我更会成为千古罪人。如今我最信任之人莫数姐姐了,苗姐姐,你温顺贤良,恭谨成熟,是为后为妃的最佳人选。 你一定要答应我真心爱护官家,照顾他,安慰他,帮助他,我所不能做到的一切,都希望姐姐替我做到,我叶沛纵然死掉了,有姐姐这样的人陪在六哥哥身边,我也瞑目了!” 叶沛本想笑着说完这一切,可是说到最后,自己还是情不自已地流下泪来。 苗瑾禾静静地陪在叶沛身边,听了她说的话默默陪她落泪,她是那样温柔,那样知礼,那样谨慎,那样聪明。 “郡主,不要说了,你的意思我明白!我愿意的……” “多谢苗姐姐成全!” 二人抱头哭泣良久,之后,叶沛叫来了陈忠意,将此事交代给他。 陈忠意磕头对叶沛道:“郡主深明大义,小人替官家谢谢郡主。小人一定不负郡主厚意,定然说服官家接受苗娘子。”说着,带了苗瑾禾走了。 赵祯本来抗拒他人,他置气不肯接受任何人的接近。可是叶沛走后,他心中无比空虚,他又成 了小时候那个只能跟磨喝乐娃娃说话的孩子了,他觉得无比脆弱,无比痛苦,无比孤独。 这时候,苗瑾禾来了,她是唯一既理解赵祯又懂得叶沛的人,她成了他们之间关系的维系人。她给了他温暖的怀抱,可以哭泣的怀抱,可以述说的怀抱。她用她的温柔融化了赵祯冰封的心,用她的体贴帮助赵祯拾回了失落的灵魂。 叶沛出宫建府的次月,苗瑾禾被封为“淑仪”,特准住进了栖凤阁,不久又传出苗淑仪怀上龙嗣的好消息。 ------ 转眼半年过去,汴梁城也春暖花开了。刚过清明,乐安郡主府上来了一位贵客,枢密副使狄青求见。 那位长相俊秀,身材魁梧的狄二郎大踏步来到了郡主府的客厅,单膝跪地给乐安郡主请安:“臣狄青,参见乐安郡主!” 自狄青被贬陈州后,叶沛就再没有见过狄青。如今见了,倍感亲切。 狄青到达陈州后,努力为政,颇有威信,又做出一些成绩,官家见风声也过了,便又将他召回中枢,仍封为枢密副使。 叶沛三步并作两步,跨到狄青面前,双手搀扶道:“狄二哥,好久不见,可想死我了!” 狄青笑着站起来道:“好妹子,你也让哥哥好生想念!” 叶沛笑着说:“义兄今日如何来了我这郡主府?” “我这不是听说你出宫建府,特来贺喜么?” 叶沛撅起小嘴,顽皮地说:“义兄是来贺喜?那如何空手而来呀!” “哈哈哈,当然不能空手,看哥哥给你带来了什么!”说着,狄青从袖中抻出一把短剑,“看,古有鱼肠剑,哥哥这把也是鱼纹钢韧,比之鱼肠尺素如何?” 叶沛接过狄青手中这把熠熠生光的短剑,仔细欣赏。只见它只有一尺长短,外套皮鞘,脱鞘后薄如纸片,剑身细长柔韧又钢韧无比,任你怎样弯折都可以曲折弹回,恢复原状。满刃花纹又如鱼腹肌肤,曲折婉转,如流水,似行云。 “果然是把好剑!”叶沛赞赏地点点头。说着,她出其不意,挥剑朝狄青砍去。 狄青知道叶沛性子顽皮,撇撇嘴,说道:“那哥哥今天就陪你耍一耍!”说着,狄青一个“燕背剪翅”,侧翻两个筋斗闪开了。 叶沛见狄青躲闪灵活,又抖剑来刺,笑道:“义兄小心!看这招‘行云流水’!” 狄青侧身提膝,手推叶沛握剑之手,一个“横刀立马”,以进为退。 叶沛顺势一转,圈回来使一招“横扫千军”,击狄青腰部。 狄青所抬之腿蹬向叶沛手腕,同时飞跃起来,“大鹏展翅”后退一步。 两个人你来我往,在郡主府的客厅上斗了十来个回合。 这时候,郡主府上伺候的侍女、太监,各个吓得瞠目结舌,不敢动弹。 “地方太小,咱们院子里比划!”说着,狄青一个“三连转”飞到院子中央。 叶沛毫不示弱,“苍鹰击兔”追刺狄青后心。 狄青突然加快转速,转到叶沛身后,试图抓她肩头。 叶沛自然不能让他得逞,收剑后撩,“回头望月”划过狄青手腕。 狄青收手后翻,借地反弹拳扣叶沛面 门,叶沛收势左闪,“脚踏乾坤”向右横撞狄青侧身。 两个人时而凶猛如二虎相争,时而轻盈如马踏飞燕,来来回回斗了上百回合。 终于在狄青一招“凤翔九天”时,叶沛手中短剑被狄青夺回而停止。 “哈哈哈,痛快痛快!好久没有这么舒展过了!”叶沛豪爽地笑着说道。 狄青道:“想不到妹子久居宫中,功夫没有退步呀!” “哥哥笑我,看来还是义兄久历沙场,更胜一筹!” 这时候,林碧涵忙指挥着两名新来的侍女,碧霄和玉笛为他们兄妹二人递上帕子擦汗、呈上茶水解渴。 两个人见春光明媚,便在东侧花厅里坐定,垂帘卷起,门户大开,一边赏景一边饮茶聊天。 “义兄,不知你在官场可还得意?”叶沛一边吹着盏中茶乳,一边问狄青道。 “不如做剪径贼时潇洒,不若征战西夏时畅快!”狄青说起自己目前所处的境况时,竟然没了刚来时的豪爽。 叶沛笑着摇摇头,对林碧涵使个眼色,碧涵立刻会意,带着玉笛等人都出去了。 狄青见叶沛谨慎,也笑了笑,继续说道:“这些文官天天卖弄玄虚,看不起我们这些武夫。可不知他们所享的荣华与安宁,哪一样不是我们这些武将打下来的? 太祖杯酒释兵权,他们也跟着学这一套,狡兔死,走狗烹,反正我也很明白这些道理,只是躲着他们,让着他们罢了!” 叶沛在旁边听着,“呵呵”地笑起来,“义兄还会用典了!” “妹子,我同你说正经事,你却要笑我!” 叶沛止住笑意,“不敢,不敢!” “妹子送我的《左氏春秋》,我可是读完了的!”狄青骄傲地说。 叶沛道:“义兄乃是将才,将来还会高升,何必理会那些庸碌之人。” “不说我了,妹子你将来有何打算?”狄青转问叶沛。 叶沛听了“将来”二字,收敛了笑容,淡淡地说:“还能如何?走一步看一步吧!” 狄青却道:“妹子躲着那些文臣,出宫建府,一味逃避,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性格。可是你做出了这么多牺牲,他们却故做不知,连官家也不知道护着你!” “官家有官家的难处!” “就算官家有他的难处,可是你一个女孩子总要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吧?” 叶沛皱眉道:“我又能如何呢?” 狄青继续说:“你出宫逃避只是扬汤止沸,却不如来个釜底抽薪!” “义兄有什么好办法?” 狄青从怀中拿出一张帖子,递给叶沛。 叶沛问道:“这是什么?” 狄青道:“妹子打开看看。” 叶沛展开浏览,只看了一眼便立刻合上了,顿时脸面绯红。 原来这帖子竟是狄青的生辰八字和三代名讳,这是一张娶妇下聘的草帖。 狄青却道:“自从我回到汴梁城,便一直将此帖贴身带着,我希望有那么一天我会有机会将此帖亲手交给你。我去过镇远镖局寻你,你答应过我会等我回来。我回来了,可是你却离开了镖局,去了我再也见不到你的地方。” 第七十二章蒹葭苍苍,溯洄从之路阻长(二) 说到此处,狄青竟然眼含热泪,“你知道么,那时我们分别,我辗转到了延州,范相公安排我做了一名散直,我不服气。打仗时我便总是冲在最前面,戴着妹子送我的青铜兽首面具,手持三尖两刃刀,一马当先,所向披靡。 敌军甚至不知我是人是鬼,他们听了我的姓名便要望风而逃。我相信妹子说的那命运是攥在自己手里的,我要打胜仗,我想出人头地当将军,我要风风光光回京城见你。 在金汤,在宥州,我中过八处箭伤。安远一战,敌人的箭矢射中了我的左肩,鲜血湿透了我半身的甲衬,我仍然不曾放弃,打到敌人撤退才倒下。 军医说,这支箭离我的心尖也就一寸远近,那时我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我怕死!是的,你说过,不畏死是因为没有可以留恋的人,没有牵挂的事,而我要活着回来见你,我要为你活着! 后来我真的做了虎捷将军,回京城还被封为都指挥使,可是当我在宫中职卫时见到你与官家并行亲昵的样子,我简直要发疯了。我知道你再也与我无关,我知道我本就配不上你。” 叶沛凝神听狄青讲述,深情地望着他。 “要不是郭超追踪妹子,把你逼到殿中省我执事的院子,我本想一辈子都不与妹子相认。我就想那样远远地看着你,护着你,看你一直幸福地度过余生。 青城外的山坡上,你知道我想说什么的,是不是?能与你结拜为兄妹,是我此生最大的荣幸!那时的你是多么英姿勃发,多么壮志义满!” 狄青沉吟了一下,继续说:“可是如今的你呢,那么消沉,那么颓废。那不该是你的样子,官家没有保护好你,他便没有权利爱你。他将你赶到宫外,任那风刀霜剑的摧残,将所有的骂名让你一个人背负。” 叶沛听到此处已经泪流满面,“不要说了!” “不,我要说的!你以为你这样逃避他们就会饶过你?我可是深刻领教过那些文臣的手段,他们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你只有嫁给别人,远离他们的视线,他们才会对你放心。也只有这样,官家才是一代明主,他们才是一代贤臣!” 正在这时,只听一人咳嗽了一声,已经站在花厅门外。叶沛、狄青二人说得认真,竟然没有注意有人进了院子。 此刻听声,吓得都站起身来,定睛一看竟然是官家赵祯穿着一身常服站在面前。 叶沛、狄青二人都深吸了一口气。 叶沛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对着赵祯深深万福道:“乐安参见官家,不知官家微服来访,未曾远迎,请望恕罪!” 狄青也跪倒施礼道:“臣狄青,参见官家!” 此时赵祯脸色如冰霜一般,眼睛盯着桌上的帖子,缓缓地说:“狄枢密使免礼平身!” 狄青站起身来,眼睛只敢望着脚前的一寸地板,心中惴惴不安。 “狄枢密使来郡主府上所谓何事呀?” “为祝贺郡主乔迁之喜,特送上短剑一把,以示祝贺。”狄青仍旧低头回答。 “然后呢?”赵祯冷语问道。 “臣没有其他事情,就此拜别了!郡主保重!”说着,狄青对叶沛施了一礼。 “嗯,去吧,不要落下东西。”说着,赵祯将桌上的帖子递还给了狄青。 狄青抬头看了一眼赵祯,又扫了一眼叶沛,一咬牙,说道:“臣知道了!” 狄青走了,赵祯对叶沛说:“乐安郡主,陪朕到花园走走!” 叶沛望着狄青出门的背影,晃了一下神,才道:“遵命!”然后跟着赵祯往后苑走去。 此时阳光明媚,花满蹊池,而二人的心情却冷若千年寒冰。 到了郡主府后苑的假山前,赵祯突然停住,跟在后面的叶沛险些撞上他,又惊又羞的叶沛知道自己失态,刚要施礼,却被赵祯拦腰一把抱住,按在山石之上。 赵祯觉得面前这个人像是偷奸被他逮个正着的妻子,他胸廓起伏,气愤以极。 可是狄青说得对,他没有保护好叶沛,他凭什么爱她?他又气又恼,想打她又想亲下去。 他死死地看着近在咫尺,又惊又惧的叶沛,这是他曾经那么爱恋的女子,如今,他却突然明白,什么叫咫尺天涯! 是的,他不能爱她,却又放不下她,他做得还没有叶沛潇洒。 他恼怒,恨自己没有那么坚强,也没有那么坚持,他气太祖为何设置台荐制度,让他这个皇帝之权如此受限? 他无力,他可以对那些谏官、宰相的话置之不理,可是他做不到只爱美人不爱江山,他亦无力为了江山放弃美人。 他悔恨,他为什么一直这样君子相处,那么多机会他都错过了,他一直想等到给了叶沛名分再将她收房,可是现在他后悔了,悔当初没有直接强迫叶沛,纳了她。如果那样,是不是叶沛就不会离开他了? 他委屈,他们一起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刻,到了本该幸福的时候,却变得如此尴尬。他表面上是至高无上的皇帝,却连纳妃这样的事都不能自己做主,他要这权利何用? 他多年以来争取的到底是什么?!他觉得自己可悲又可笑! 他想问最初见到叶沛时就问过的话:“沛儿是否对我真心!”可是真心又如何呢?难道他还不懂她吗?他应该问:沛儿是否愿意等我一生?无怨无悔、甘心情愿地做一个隐身人,做他暗中的情人,甚至不能生育子女。 赵祯放开了叶沛,却攥紧拳头,转头走了,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不是第一次来郡主府了,他两次三番换了便服偷偷在郡主府外流连,却没有勇气进去。他想见到叶沛,却又怕见到她,他矛盾又胆怯,像一个自卑的孩子。 今日他在门外看见了枢密副使的侍卫,问了才知道狄青来见了叶沛。 叶沛身边的侍从都是赵祯从宫中调过来的心腹,很快他便知道狄青与叶沛在院中比武,又坐在花厅里饮茶的事情。他们把侍女都赶得远远的,才更让赵祯疑心,他不再犹疑,跨步进了院子。不想狄青跟叶沛说了那些话,他更是难以抑制的气愤。 他恼怒是因为害怕,他想要抓牢叶沛,却隐隐觉得自己无能为力。面前是一只真正的雄鹰,她折了翅膀看起来温顺恭敬,但是她的眼神里透出桀骜和不羁,她终将会飞走的! ------ 赵祯走后,叶沛在后苑石凳上坐下,发呆半晌。 林碧涵见官家走了,来扶叶沛,唤了几声都不见叶沛应言,碧涵担心地看着她。 突然间,叶沛抱住身旁侍立的碧涵,“哇”的一声大哭出来,“碧涵,我要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林碧涵本是爽快性子,陪着叶沛这几年,见了许多事,也变得沉稳起来。她拍着叶沛的背道:“好郡主,不怕的 ,一切都会过去的!” 可是这一切真的能过去吗?她默默地陪着叶沛哭泣。 半夜里,叶沛从梦中惊醒,她甚至记不清自己梦见了什么,似乎是死亡,似乎是绝望,似乎是六哥哥赵祯离他而去,渐行渐远,似乎是楼子衿回归,满身血污…… 叶沛倚在床栏杆上发呆,不知可想,又混乱不堪。她摇摇晃晃起身,走到外间,吩咐侍女道:“拿酒来!” 侍女不知如何是好,呆立半晌,叶沛怒道:“拿酒来!” 此时外间伺候的正是玉笛,她不知主子脾气竟然这样大,披了衣服,哆哆嗦嗦地跑去喊林碧涵。 碧涵听了内心惆怅,只得去库房拿出一坛眉寿酒,搬与叶沛,又喊起了厨师为叶沛炒了四碟小菜。 叶沛搬起酒坛,咕嘟咕嘟喝了一气才放下来,自言自语道:“痛快!” 玉笛等人见了,本想规劝,林碧涵拉住她们道:“郡主有心事,让她喝个痛快吧!” 叶沛在卧室内一直喝到天明,喝到呕吐,吐到苦胆都出来了,才东倒西歪爬上了床。 自此,她日日醉酒,昼睡夜饮,醉生梦死。 ------ 第二天大朝结束,官家特意留下枢密副使狄青到垂拱殿旁边的小议事厅议政。 进了小议事厅,赵祯坐在御座上看起了奏疏,一言不发。狄青侍立下首,呆呆地看着脚前的地板,他不知道官家将要怎样处置他,是革职还是降罪。 厅上安静得听得见两人的呼吸声。 过了约有两三炷香的时间,狄青沉不住气了,他摘下官帽,跪下对官家赵祯说:“罪臣狄青,请求辞官回乡!” 赵祯见了狄青如此,放下手中奏折,笑容可掬地说:“狄枢密使这是做何?快快请起?”然后又问狄青道:“狄枢密使,今年年龄几许了?” 狄青跪在地上心中忐忑,虽然起身却仍然抱着官帽不敢戴上,皱眉回答说:“臣今年二十有四!” 赵祯仍然满脸和煦地说:“嗯,较朕还大两岁,是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了!” 狄青心中一惊,口中只说:“臣为国赴死,西夏未平,不敢谈恋温柔。” 赵祯道:“自古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本不矛盾。狄枢密使家里还有几口人呀?” “臣家中还有父母、兄嫂、侄儿。” “嗯,如此甚好。那朕便做主为卿家做一门良媒。” 狄青不知官家是要成全他还是要离散他,复又跪下道:“官家。” 赵祯笑道:“狄枢密使不必急着谢朕,起来请回吧!” 待狄青还想说什么,赵祯早已离座进内宫去了。只留下狄青一人呆呆地跪在原地愣神。 爱情就是自私的,赵祯还是不能下定决心离开叶沛。 三天后,官家下旨:枢密副使狄青,为人谦谨,屡立战功,着加官护国军节度使,赐婚房州刺使魏延操之女魏氏,封定国夫人,另赐京师敦教坊宅第一座,以示祝贺。 在外人看来,这真是天大的恩典,加官,赐婚,安宅,宋朝建立以来,建功卓著的将领也颇有几人,可是受到皇帝如此拥戴的却没有一人超过狄青。 自狄青成婚、搬去敦教坊之后,他便门庭若市,巴结献媚者不计其数。只有狄青自己心如明镜,心若死灰,由此他再也无脸与郡主府来往了。 第七十三章撕毁盟约,西夏辽国同出兵(一) 国朝内部的政局刚刚稳定,与邻邦又发生几件大事。 西夏自立,宋夏关系破裂,夏国军队突破边境,在好水川大败宋军,赵祯知道后打算派狄青前去压制。 辽国听闻也想分一杯羹,法天太后萧耨斤立刻派出自己的族弟萧孝先为帅,率领二十万大军突破长城防线,进攻瀛、莫二州。 本来和平共处的三国撕下友善的面具,局势登时变得紧迫而复杂。 这些事叶沛在郡主府里是完全不知道的,她在府中日日醉酒,喝得醉生梦死,任林碧涵怎样规劝也不听。 这日,已经嫁为宋祁夫人的夏沁园回郡主府省亲,一见叶沛白日里正在呼呼大睡,便皱眉问林碧涵道:“林姐姐,郡主到底是怎么了?” 林碧涵愁眉不展,“唉,自从郡主出府来就没一日是快乐的。” 夏沁园道:“我也早听说宫里的事情,想不到对郡主的打击这样大。” 两个人围着叶沛说了半晌,叶沛因为宿醉突然吐了出来,弄得满地狼藉,一室恶臭。 夏沁园二话不说,挽起宽大的袖子,不顾脏臭为叶沛收拾擦拭。 林碧涵赶快说:“宋夫人快放下,让奴婢来收拾吧!” 夏沁园道:“我只是比姐姐早嫁人,却永远是郡主的奴婢,姐姐何来阻止我?” 叶沛悠悠的醒过来,见夏沁园在身边服侍,愣了愣神才道:“宋夫人怎么在这里?” 林碧涵含怒说道:“宋夫人都来了一个多时辰了,见郡主睡着不敢打扰。刚才您宿醉吐了人家一身,她现下还服侍您呢!” 夏沁园皱眉看向林碧涵,“你怎么跟郡主这样说话!” 林碧涵的倔脾气上来了,边收拾地上的污物边说:“那让我怎么说?你看她现在还有一点皇家仪范吗?”说着,端着铜盆,出屋倒水去了。 “碧涵!”夏沁园无奈地摇摇头。 叶沛也挤出一个微笑,“你莫要怪她,她一直是这样的脾气。” 见叶沛要坐起来,夏沁园赶紧上去搀扶。 叶沛道:“真不好意思弄宋夫人一身,你去后面换一身干净衣服吧,换上我的就行。” 夏沁园道:“郡主叫我宋夫人真是跟我见外了,怎么说我也是郡主府里出去的人。” 叶沛笑了笑,“好吧,沁园,我这样叫你可好?快去换衣服吧。” “我先服侍郡主换身干净衣服。”说着夏沁园服侍叶沛换了衣服,自己也入内换上叶沛的一身衣服。 等她出来,叶沛已经走出寝室,来到客厅,点上一只红泥小炉子准备点茶来招待夏沁园了。 见夏沁园出来,示意 她坐在自己身边,“沁园,来,坐吧,尝尝我刚点好的茶。” 夏沁园已经不似之前在宫中作婢女时那样胆怯,颇有见识的她大大方方地坐在叶沛的邻座上,拿起茶杯闻了闻,点头道:“嗯,郡主这茶真香!” “这是今年宫里新进贡的龙凤团茶,来,尝尝。” 夏沁园尝了一口,满齿留香,微笑着点点头,“果然与民间的茶不同。” “小宋待你好吗?”叶沛点茶边忙着手里的活边问。 夏沁园握着手里的茶杯说道:“他对我很好。如今我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 叶沛惊喜地看着夏沁园,“这真是好事呀!哎呀,刚才还让你服侍我,真是的。这茶你也别喝了,阴气太重,来来来,我给你换些清淡的春茶。” 叶沛开始忙前忙后,夏沁园不好意思地说:“郡主,您别忙了,我没事的。” 叶沛吩咐侍女换了新茶,又命人拿软垫给夏沁园坐,叶沛忙里忙外,府上到似有了生气。 “郡主您别忙了。” 叶沛兴奋地说:“没事,没事,好久都没有好事,今日听了到非常高兴。”叶沛又关怀地问:“你反应大吗?” 夏沁园答:“还行,有时恶心,没怎么吐。” “肚子里的娃娃真知道心疼妈妈,一定是个好孩子。苗瑾禾也怀了孩子,她吐得可厉害,我也进宫去看过她好几次。” “苗姐姐怀了龙嗣?那真是天大的好事。”夏沁园突然又意识到自己这样说会引起叶沛的不适,赶快禁口。 叶沛却完全不在乎,仍然热情地说:“嗯,希望她诞下一位皇子,官家也有了期盼。” 叶沛见夏沁园不接口,便问:“你在宋府里住的惯吗?你的公婆可都在你府上?” 夏沁园道:“公婆住在兄长府上,我们就几口人,倒也自在。最近宋祁忙得很,听说夏国和辽国同时对咱们大宋用兵,每日朝中议事到酉时。” “什么?夏国与辽国同时对咱们大宋用兵了?之前咱们三国不是一直和平相处?”叶沛有些惊诧。 “是呀!那些男人的事情我不懂,却听选郎说,两国合力,兵员多达五十几万,咱们大宋虽富,名将却没有几个,若是没有人愿意带兵出征,官家打算退守长江,迁都洛阳。” 叶沛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她拍着桌子喊道:“谁敢劝官家迁都?要做大宋的罪人么!” 夏沁园吓了一跳,她轻声叫了一句:“郡主!” 叶沛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激动。叶沛拉住夏沁园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你知道吗?” 夏沁园道:“具体的我不知道,只 知道狄枢密使已经准备出发去延州了。具体对辽的方针,应该是这两天也就决定了。” 叶沛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皱眉思考。夏沁园见了叶沛的神态,不敢打扰,便说:“郡主,那我先回去了,改日我再来探望您。” 叶沛拉着夏沁园道:“好妹妹,你怀孕我应该过府去探望你的。” 夏沁园笑道:“郡主胸怀里装的都是国朝的大事,我自己会照顾好我自己的,您放心吧!” “那便好!” 送走了夏沁园叶沛却坐不住了。 迁都?求和? 六哥哥虽然性子温和,却不该是懦弱的人,如今朝廷是什么情况,谁敢劝官家投降?范相公不主政了吗?他也不该是无能胆怯的人呀! 可是转念一想,这些事情又与我叶沛何关?那些朝臣不是个个都不可一世、全都忠勇有为么?我一个被他们鄙视的小女子去掺和什么?到时候又被弹劾说我干政,何苦来呢? 可是思来想去,自己若是坐视不理,等到真迁都到洛阳,白白损失大量国土,就算苟安几年,等辽国打过来还是会丧权辱国,六哥哥也许会做了亡国-之君。眼见着百姓受苦,国朝受难,自己于心何忍? 叶沛反复思虑,拿不定主意,却连晚饭也食不下咽,掌灯了也寝不安眠。 林碧涵来熄灯,叶沛突然问:“今日是几月几号了?” 林碧涵一愣,走到桌前拿出黄历一看,“呀,明日是六月初一啦!” “明日有朔日大朝会!”叶沛一下从床上窜起来,“碧涵,我要进宫!” “什么?!”这回轮到林碧涵惊诧了。“郡主,已经亥时了!” 叶沛一边换上一件窄袖男袍,一边说道:“就是要偷偷入宫去问问官家,若真是要迁都,等到明日大朝会以后说什么都晚了。” “可是宫门已经落锁了。” 叶沛轻蔑一笑,“宫门何时能拦住我?”说着,已经走出了屋。 林碧涵心中暗想:看郡主日日醉酒,了无生趣,真遇到事情她立刻变回原来的样子。她仍然是那个心怀国家、胸怀天下的巾帼女英雄呀! 叶沛换上一身利索的衣服,趁着深夜偷偷进了宫。她先是来到栖凤阁,通报了苗瑾禾。 苗瑾禾怀孕贪睡,已经躺下了,听闻叶沛来了,挺着大肚子来见叶沛。 “郡主何事深夜进宫?”苗瑾禾不问也知道必然出了大事。 叶沛却问:“官家可在你阁子里?” “这些天官家每天都忙到四更以后才休息,此时定还在勤政殿处理政事。” 叶沛也不多说,直奔勤政殿来。 第七十三章撕毁盟约,西夏辽国同出兵(二) 到了门外,见值夜的禁军都虞侯正是林正英。 叶沛问道:“林虞侯,官家可在里面?” 林正英给叶沛施礼道:“臣参见乐安郡主。官家此时正在里面议政,您稍等,我进去通禀。” 叶沛在勤政殿外等了一会儿,林正英又转出来。 “乐安郡主,官家此时还在与范相公商论国事,说让您先回去,有事明日再说。”林正英回来后对着叶沛施礼说道。 叶沛一皱眉,心道:“若是能等到明日,我此时何必急急忙忙进宫?”便对林正英道:“麻烦都虞侯再通禀一声,乐安确有要事觐见,绝不能等到明日大朝会之后。” 林正英也知道事关紧急,叶沛此来必是为了辽军大举南下之事,近日朝中百官与官家每日激烈讨论的都是此事。 林正英再次施礼,又进了殿门。 过了良久,林正英出来说道:“乐安郡主,官家请您进去。” 叶沛点头,“多谢都虞侯。”然后大步走进了勤政殿。 此时官家赵祯正端坐在龙椅上,下首站着宰相范仲淹,他们正在看着桌案上一幅皮质图画。 赵祯见叶沛进来,顺手将这幅图画卷上,范仲淹也对着叶沛拱手行礼。 叶沛对着赵祯行大礼说道:“乐安见过官家。” 赵祯脸色沉重地说:“乐安郡主这个时辰私闯禁中是为何事?” “启禀官家,乐安此来是为辽国南侵之事。”叶沛怕赵祯不许她再说下去,连珠炮般地说道:“官家,绝不能听信小人之言南下避难,更不要在朝堂上轻议迁都之事……” “够了!”赵祯制止叶沛道:“每日朕与百官在朝堂上议事,难道诸位文臣武将还不如你一个小女子的远见?朕与范相公已经决定要迁都临安,南下避难,保存实力,避免与辽国正面交锋,上缴岁币以求避免战争。” 范仲淹听了赵祯的话捂住嘴,背向两人轻轻地咳嗽了两声。赵祯看了看他,不悦地昂了昂头,又直直地看向叶沛。 叶沛原本相信赵祯是个聪敏过人、性格坚毅的人。她知道此次辽国倾全国之兵南侵,凶险至极,亦听说很多大臣提出迁都南下避难的建议。 但她仍相信赵祯一定会据理力争,派出全国武力来抗拒辽兵,保住国土。只是叶沛担心赵祯耳根软,为谗言所扰,不知如何对付,才深夜闯宫觐见。 可是此时赵祯如此说,让叶沛心中一惊。她几乎不认 识面前这个人似的看着赵祯,她的心仿佛被冰冻了,全身的血液都似乎被冰冻了,她紧紧握住双手,拳头被握得发白。 叶沛看了赵祯一会儿,突然跪下叩首大拜,泪水顺着眼角“汩汩”地流下。 “官家,从太祖创下大宋基业,至今已经六十余年,经过太祖、太宗及先帝三朝。太祖灭南唐、征北汉,剿灭后蜀、荆南,为大宋开疆辟土。太宗举兵北伐,不惧强敌主动与辽国开战。先帝看似文弱,却也曾御驾亲征,亲临澶州前线督战宋辽战事。 如今皇位传到陛下手中,陛下能够亲政付出过怎样的努力,难道陛下不记得了吗?如今政局基本稳定,陛下却只为自身安危,不顾国土完整和百姓性命、财产,还未与辽国开战便轻言议论迁都避难等事,致使军心涣散,民心不稳。 陛下如此行事,如何对得起先帝,如何对得起支持您的百姓与朝臣?若真是国土有失,将来陛下百年之后如何有脸面见列祖列宗……” 说到此时,叶沛伏在地面上已经泣不成声,看得赵祯与范仲淹都为之动容。 赵祯缓缓地说:“迁都南下亦是为了保住大宋江山,如若辽国攻下汴梁城,君死国破,大宋江山不保,我才是千古罪人,才真真的无颜去见先帝,去见太祖、太宗!” 叶沛道:“我大宋厉兵秣马多年,便是北御辽国,西御西夏,如今国朝将士摩拳擦掌,志气高涨,正是他们为国效忠,英勇表现的时候,陛下绝不能听信小人之言,轻易示弱,妄谈迁都。 只要我国朝大力举兵北上抵抗,上下齐心,辽国虽强,却不能轻易侵略我朝领土,欺我百姓。” “如若依乐安郡主所言,我朝中有何人能用为将?” 叶沛见赵祯语气有缓,跪直了回答道:“朝中枢密使韩琦可为中军指挥,枢密副使狄青可为副将,指挥使曹琮亦可为先锋。” 一直在边上旁观的范仲淹接言道:“如今西夏侵宋,枢密副使狄青已经准备出发延州布置防御。枢密使韩琦不可轻易出动,指挥使曹琮身系皇家护卫重责,更不能轻易调遣。辽国倾举出兵南侵,朝中已经无将可用。” 叶沛看了看范仲淹,又看了看赵祯,稽首说道:“臣虽为女流,却不惧危险,为了国朝与百姓的安危,臣愿请命领兵北上御敌!” 赵祯问道:“行军路途艰难辛苦,战场危险,战事更是瞬息万变,战争中轻则受伤残疾,重则有丧命可能,你身为女儿家,当真不惧 怕这些辛苦危险吗?” 叶沛正颜道:“北魏花木兰替父从军,抗击柔然,被封为‘孝烈将军’;西汉‘赤眉军’女领袖吕母,杀贪官,斩恶霸,英勇无敌;南越族谯国夫人平定广东叛乱; 即使在本朝,开国功臣杨无敌夫人折氏,就是郑国太夫人,亦是骁勇善战,帮助杨业抗击辽国,威震雁门关。她们都是女儿之身,却能阵前杀敌,平乱定国,不愧巾帼英雄。 叶沛不才,自小深山学武,便是要为国征战,为百姓谋福,平定天下。此时国朝有难,叶沛义不容辞。所谓自身危险与征战辛苦,何足惧哉?” 赵祯握紧拳头点头道:“朕的好沛儿!” 范仲淹对叶沛深深一揖,说道:“乐安郡主为国为民,真乃巾帼英雄,女中豪杰!国朝有郡主这样的人臣,真是百姓之幸,国朝之幸!” 赵祯道:“亦是朕之幸!” 叶沛被他两人说得一头雾水,皱眉看向他二人。 赵祯笑着对范仲淹说:“你看,朕说找人将辽国南侵的消息一透露给乐安郡主,她一定会主动来找朕吧?” 范仲淹也笑道:“官家料事如神,亦是对郡主为人的自信。” “如此,明日大朝会我便不怕那些朝臣劝朕南迁了。” 叶沛开始疑惑,此时已经有些明白自己被赵祯设下的计策蒙骗了,站起身来,撅着嘴不悦地望着赵祯。 赵祯对叶沛道:“沛儿你来看看,我刚才与范相公看的是什么图?” 叶沛慢慢走到赵祯身边,赵祯打开桌案上的皮质地图,竟然是宋辽边境的防御地图。 一瞬间,叶沛内心的恐惧、委屈,一股脑化作泪水夺眶而出。 赵祯一把将叶沛拉在怀里,柔声说道:“沛儿就对我这么没有信心?认为我会弃城逃跑,不顾国朝和百姓的安危?” “六哥哥……”不知是惭愧,悔悟还是如释重负,叶沛趴在赵祯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看看你哪里有一点女将军的样子。”赵祯捏着叶沛的鼻子笑着说道,顺手将自己用的帕子拿出来为叶沛拭泪。 叶沛收敛了泪水,挤出一个笑容。她看了看范仲淹,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来,对着赵祯一拱手:“是臣失仪了。” 赵祯对范仲淹说:“让范相公笑话了。” 范仲淹笑而不语。 之后三人商议明日大朝会的事情,直到早朝的梗鼓崔响。 第七十四章临危不惧,大庆殿怒斥群臣(一) 第二天是朔日大朝会,大庆殿上百官朝服严整,黑压压站满了整座大殿。 官家赵祯头戴卷云冠,身着绛纱袍,端坐在朱漆明黄大龙椅上。 宰相范仲淹手持笏板出列奏道:“数月前,夏国公李德明薨逝,其子李元昊便对外称帝,自立为大夏国。他攻打河湟吐蕃,攻占了牦牛城与青唐城,如今竟敢公然挑战我大宋边境,屯兵好水川。 上次朝会已议派枢密副使狄青领兵二十万延州布置防守。谁成想,狄青还未出发,辽国突然单方撕毁‘澶渊之盟’,法天太后派萧孝先为帅,出兵二十万南侵。燕云十六州中,已经被国朝收复的瀛州、莫州等地又被萧孝先收略过去。 此时,瀛州守备白知礼等人已经退守沧州。萧孝先进军定州,不日将往冀州、贝州等地进攻。这次西夏与契丹两个相邻强国同时对我大宋宣布作战,是我宋朝建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危机。是战是和,请官家早做定夺。” 赵祯面色威严,对百官说道:“西夏出兵,辽国南侵,形势危急,诸位臣公觉得应如何应对?” 枢密副使狄青出列说道:“陛下圣明,燕云十六州战略意义非凡,它是国朝的北大门,历来是抵御北方游牧民族的地理屏障,原本已经收复的瀛、莫等州更对我大宋有着‘唇亡齿寒’的意义,必须收回。臣请命北上御敌,抵抗辽国。” 宰相范仲淹却摇了摇头说道:“狄枢密使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本可领兵北上抗击辽国。可惜宋夏边境动荡不安,西夏形势瞬息万变不可小窥。狄将军自延州起家,对夏作战多年,熟悉西夏形势,还是应按原计划去宋夏前线统兵之事。” 狄青听了范仲淹的话,知道自己有更重要的任务要承担,虽有惋惜,但只能退回本位。 枢密使韩琦出列说道:“陛下圣明,辽国单方撕毁盟约,不义在前,无端挑起战争,不顾两国人民利益,不仁在后。如此不仁不义之国,大宋不耻与之和谈。臣请命,率领精兵二十万,北上御敌,一举收复燕云十六州。” 不等赵祯表态,右司谏陈责庚出列驳斥道:“韩枢密使年轻气盛,胆量可嘉,臣甚为佩服,可惜此话说得太大了。” 韩琦怒目瞪着陈责庚,他却不为所动,依旧坚定地说道:“雍熙三年,太宗率全国之兵御驾亲征北上伐辽,准备收复燕云。彼时尚有开国大将军曹彬、潘美、杨业、米信等人在侧,雍熙北伐的结果众臣皆知。 如今大宋与辽国和平多年,兵员裁撤,能征惯战的将军更是不能与太祖、太宗时期相提并论,敢问在坐诸将,有谁能够确保自己的能为胜过曹彬、潘美?自己的远见能高过太宗陛下?敢问韩枢密使,打过几次胜仗,是否指挥过对辽的战事呢?” 此一句话说得韩琦无言以对。 韩琦年轻,因文采出众、胆识过人才被封为枢密使,统领全国兵权。可若论战功,却远远不及陈责庚上面提及的开国将领。而韩琦自己更是没有在对辽战事中出过一份力,可谓是不熟政务,未立寸功。 雍熙北伐更是人人皆知,当年太宗皇帝亲率二十万大军,趁着辽圣宗初立之机,兵分三路,分别由米信、潘美、曹彬带领进攻辽国。结果,太宗受伤,杨业战死,北伐失败,从此再无人敢提北伐之事,这雍熙北伐的结果更是无人敢说。 秘书郎吴友忻出列和解道:“ 韩枢密使与陈司谏切莫恼火,若真要北上御敌,枢密使重位自然不能轻易出动,不如先派永兴军、广信军前去驰援,请陛下三思。” 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曹琮出列奏道:“此次辽国有备而来,只派永兴军、广信军驰援恐怕只是扬汤止沸之法。臣受皇恩多年,国朝有难敢不为先?臣愿领兵北上抗敌。” 范仲淹仍然摇头说道:“曹指挥使能力出众,可惜身系皇家护卫重责,怎可轻易出动?” 曹琮皱眉道:“这……” 吏部侍郎杨文鹏说道:“范相公所虑极是,辽国准备充足,兵强马壮,粮草丰沛,而我国朝准备不足,兵丁将领调配都需要时间,此时确实不是正面应敌的好时机。 不若先派臣子前去议和,拖延时机,再图谋北上。依臣计策,辽国南下不过是为了图谋钱财,为了避免生灵涂炭,可以对‘澶渊之盟’追加岁币,以求和平。” 永兴军节度使唐庆懋说道:“《孙子兵法》有云,‘凡善战者,未谋胜,先谋败’。如此大兵压境,不得不首先考虑宗庙安危。不若退守江南,暂避锋芒,辽国骑兵铁骑雄风,却不善水战,咱们依长江天险架起攻势可以抵御强敌。 辽太宗耶律德光也曾两度攻占中原,结果都是不战自败,甚至耶律德光自己也死在撤兵途中。所以说,游牧民族本不善于守土,不能管理大片土地。等辽国势力疲软,我们再渡过长江,收复失地。” 太常令郝江越说道:“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川蜀天险阻隔易守难攻,退守江南不如避难入蜀,我朝可效仿唐玄宗先入蜀中,等中原之乱平定再行复出。” 杨文鹏、唐庆懋与郝江越的话一出,群臣开始“窃窃”议论,这几日积攒下来的恐惧如同洪水般爆发出来。 国朝自宋太祖“杯酒释兵权”以来,武将的地位本就越来越低,朝中都是懦弱文人,甚至很多武职都是文臣代领,谁能真的前线领兵打仗? 加之“澶渊之盟”以来,几十年不识干戈,朝臣安逸惯了,谁愿意干戈再起,兵荒马乱?若是能够以“追加岁币”或者“退守乐土”来保住自己现有的官职和俸禄,岂不是再好不过? 朝臣不过是害怕官家主张抗辽,不敢出头先奏,见吏部侍郎和永兴军节度使说得头头是道,官家也未出言驳斥,便私下猜测,官家赵祯不过年芳弱冠的孩子,见了如此凶险的阵势一定吓破了胆子,多半已经偏向刚才几位臣公的主张了。因此愈发有人大了胆子附议和追议。 高坐龙椅之上的官家赵祯此时脸色煞白,一言不发。 参知政事方泳口若悬河,“宗庙社稷重于一切,先帝传位陛下,是要陛下将皇位传于万世,若宗庙有失则陛下为大宋罪人。无论退守江南还是避入蜀中,都是为了宗庙社稷着想,臣建议官家立刻迁都,避祸求全。” 正在方泳滔滔不绝之时,大庆殿内大踏步走进一人。此人金盔金甲,虎型的护心镜闪着寒光,再看此人面色,两道剑眉倒竖,一双凤眼圆睁,威风凛凛,英气逼人。来人是谁?这人正是乐安郡主叶沛! “好大胆的方泳,你敢在陛下面前说这样懦弱无能、丧权辱国的话?!你忘了你父方世成死于辽人之手的杀父之仇了吗?” 叶沛上殿来不拜官家,却先大骂方泳无能懦弱,吓得群臣瞠目结舌,无人再敢说话。而提及方泳父 仇,他也呆立在原地无言以对。 叶沛这才单膝跪地对官家赵祯施礼:“乐安参见官家!” 赵祯点点头,“乐安郡主平身!郡主一身戎装所谓何故?” 叶沛站起身答道:“国难当头,匹夫有责。臣戎装上殿,是为请战而来。众臣皆可投降,独独陛下不可降!亡国之臣可以再辅保其他人主,却没有一位亡国-之君可以活得长久!” 众臣听了此话都低头不语。 叶沛对着朝中百官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如今辽国大兵压境,正是国朝用人之际,各位不思杀身报国,却只求自身安危,不顾国土完整与百姓性命,一味求和,甚至妄议南迁避难,是为何故?” 众臣听了更加自惭形秽。 方泳虽一时被叶沛镇住,此时却醒悟过来,说道:“郡主忠君爱国,我等都可理解。只是如今辽国强大,铁骑锋芒锐不可当。我父当年便是认不清形势,以卵击石,死于非命。我辈自应吸取教训,保守为上。” “大谬矣!”叶沛目光如炬看着方泳。“莫说辽人铁骑尚未攻到汴梁城下,就算此刻已经围困汴梁,我们也当死战到最后一个人!” 叶沛环顾四周朝臣,厉声说道:“难道你们劝陛下避难蜀中,想要让陛下学那唐玄宗回到长安做太上皇不成?!逃亡之君有几位能做到重整旗鼓收复失地的? 你们口口声声说要以宗庙社稷为重,难道要将太祖打下的大宋国土拱手让给辽国、西夏?难道你们要眼睁睁看着我大宋江山四分五裂,退回五代十国的混乱局面?” 朝臣见叶沛面色严厉,无人敢言。 叶沛对着吏部侍郎杨文鹏说道:“杨公说为了避免生灵涂炭,可以追加岁币以求和平?这国库里每一枚钱币不是我国朝百姓辛苦汗水得来?怎能轻易予人?若怯战求和,我们拿什么筹码与人谈判?难道任人宰割吗? 乞丐手中尚有一根打狗棒,你让国朝的使节赤手空拳去谈判吗?如果我们不战而降,你以为西夏、辽国会轻易放过我们?若到时候他们提出割地赔款的条件,杨公认为该如何签盟?!” 杨文鹏被讥得无可反驳,挑目反问道:“郡主济世之才,我等深愧不如。敢问郡主有何退敌良策?” 底下群臣又是一阵骚乱,叶沛知道,辽国势强,虽有高亢的士气仍然不能轻易退敌,便道:“官家,西夏才刚建国,立世不稳,手下之将不过卫慕氏、野利氏等几名外戚。李元昊世之奸雄,可用离间之计,派枢密副使狄青前去便可无忧。 对于辽国,它经历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建国已经七世,如同强弩之末。如今辽兴宗耶律宗真年幼,政务全有法天太后萧耨斤代理。萧耨斤一介宫女出身,全无大义,领兵之帅为太后族弟萧孝先,这萧孝先不过贩马之辈,有何谋略? 法天太后倒行逆施,私自软禁齐天太后,辽国国内民怨沸腾。萧耨斤不过是借着南征之事收拢兵权,打击异己。萧孝先手下不过蚁聚之兵、乌合之众,何足惧哉? 若官家学太祖兵分三路北上抗敌,分别于以扇面形攻入长城,益津关、淤口关、瓦桥关,同时开战,想来不日便可破敌!” 叶沛跪下对赵祯叩首请求:“陛下,臣虽不才,却愿学那木兰、吕母,杀敌报国,领兵北上抗辽,收复国土,万死不辞!” 第七十四章临危不惧,大庆殿怒斥群臣(二) 赵祯咬着嘴唇说道:“郡主大义,朕深知之!可是你一介女流,如何领兵御敌?” 他扫视群臣说道:“后蜀孟昶亡国,他的贵妃花蕊夫人做过这样一首诗‘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如今我宋朝泱泱大国,国难当头,难道群臣无一个能够报效国家,领兵出征的男儿? 真要辽国笑我国朝无人,让一个女子前线领兵!”说得激动,赵祯握紧拳头重重地敲击御案,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众臣听了无不惶恐,全都跪地磕头道:“臣等无能!” 良久,众臣见官家气消一些,参知政事方泳牵头,跪地上前几步说道:“陛下英明,乐安郡主一席话说得臣等自惭形秽,无地自容!郡主虽为女子,却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巾帼英雄。 她武功盖世便是男子也无人能及。当年金-明池开池射礼上,也只有郡主敢与辽国南院萧大王挑战。如今辽国南侵,惧怕郡主威名,请官家准许郡主的请-愿,准她为国征战的宏愿。 辽国人听说乐安郡主亲自带兵讨伐,必然闻风丧胆,望风而逃。到时候郡主所向披靡,扬我国威,让辽国再不敢提起南侵的胆量!” 赵祯虽让叶沛上殿怒斥群臣,却非真心要她领兵出征,只是拿她激起群臣的抵抗心理罢了。方泳这一个将计就计的激将法,先将叶沛捧上天,看她如何重重摔下。 方泳看笑话般地望向官家和叶沛,真可谓阴险至极。 赵祯被僵在当地,怒目瞪着方泳,却也没有好的言辞驳斥他。 叶沛本是真心情愿出兵辽国,为国征战。她见方泳叫嚣挑战,便又叩头说道:“陛下圣明,国难当头,受苦难的不分老弱妇孺,则担当责任的便不应受性别歧视。乐安真心请-愿,为君分忧,恳请陛下准许臣的宏愿。” “这……”赵祯此刻却为难了,若一味护短不让叶沛出征,恐怕今天导演的好戏就算功亏一篑。若真让叶沛出征,前线危险,刀剑无眼,恐有损伤,赵祯会心疼死。 他抬眼看了看宰相范仲淹,想寻求他的帮助。可是范仲淹却低头不语,兀自思考着什么。 赵祯问:“范宰府意下如何?” 谁知范仲淹却躬身施礼道:“陛下圣明,乐安郡主智勇双全,英武无敌,若能作为此次出战的监军,即能安君心,又能安民心,一举多得,定能鼓舞士气,击退辽军!” 赵祯气得脸色骤白。 “臣附议!”赵祯一看竟然是参知政事文彦博,更是气得七窍生烟。 文彦博出列奏道:“范宰相所言有理。乐安郡主武功盖世,机智过人,又是陛下亲信之人,若能作为监军随军出征,必能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臣附议!” “臣也附议!” …… 霎时间,大庆殿上的气氛轻松活络了许多,很多官员都偷偷松了一口气,眉开眼笑地看向官家和叶沛。 官家赵祯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道:“再容朕考虑周全。退朝!”说着,转身离开龙座走了。 ------ 回到勤政殿,赵祯吩咐陈忠意:“去把范宰相请到这里来。” 陈忠意见赵祯脸色苍白,不敢多问,跑着去请范仲淹。而范仲淹早就准备好,下了朝会并未离开,已经等在了殿门外。 等范仲淹进殿,赵祯劈头盖脸便问:“范相公为何同意方泳的话,让叶沛出征辽国?难道你不知道她对朕来说是何等重要吗?” 范仲淹躬身说:“臣万死!” “你当然万死难辞其咎!”赵祯拍着桌子怒吼道,“快想办法,如何平息这场风波!” 范仲淹不慌不忙地跪下回答:“陛下可以赐死臣,臣却仍然坚持认为,乐安郡主作为监军出征辽国是最好的选择!” “你……”赵祯气得手指着范仲淹的鼻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听范仲淹说:“听臣容禀,一者,郡主武功盖世,以一抵百;二者,郡主不仅有勇,更是谋略无双之人,军事应变能力超强,足可以应对战场上的挑战。” “你别给她吹捧,捧的高,跌得重。” 范仲淹无奈地笑了笑,说道:“第三者,郡主是官家最看重的人,可以代替官家出征,甚至比御驾亲征效果还要好!” 此语一出,本来气愤的赵祯却呆住了,他眯起眼睛地看向范仲淹,范仲淹也毫不示弱地看向赵祯。 “你是说……御驾亲征鼓舞士气!让沛儿替代朕?”赵祯沉吟了,“她确实有这个能力!” 范仲淹见赵祯明白了,又说:“如此重要的战争,若非御驾亲征也定有皇子、亲王指挥。可是如今皇室空虚,陛下无所出,亦无兄弟。 辽国不过欺陛下亲政之初,政局不稳,才敢轻举出兵。陛下此时不宜亲征,皇室里能如郡主这般能力者还有几人?此次若不痛打辽国,稳定边疆局势,怕是以后几十年都要受他的牵制了。” “可叶沛毕竟是女子,在军营里多有不便。若是战争残酷,损伤一二,岂不……” “臣知陛下担忧,因此只推荐郡主作为监军随行。历来监军只是作为陛下耳目随军,却不用上阵杀敌,并没有多少危险,只是此次要辛苦郡主随军,出谋划策,商议退敌良策。 再者,臣劝陛下一句,之前您想册立乐安郡主为后却不成,很多事也因为郡主做为章献太后养女的身份所致,如若此次郡主能够立下军功,可谓有功于国朝,朝中大臣的口风恐怕就要改了。” 赵祯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嗯,容朕再想想。” “望陛下三思。” 范仲淹一走,赵祯便吩咐,“去,把乐安郡主叫到朕这里来。” 可是陈忠意刚走到殿门口,赵祯又叫住他,“算了,朕亲自去吧!” 陈忠意走回赵祯身边,问:“您是说微服出宫? ” “对,去郡主府!” 赵祯换了一身常服,坐上一架马车来到了乐安郡主府前。郡主府勾当官黄金宝是宫里出来的人,见了官家不敢怠慢,立刻去通知郡主叶沛。 此时叶沛回府已经换上一身窄袖衣裙在院中练武,黄金宝刚想上前通知她,却被已经跟过来的赵祯制止。 “不用打扰郡主,你们都下去吧!”赵祯站在廊下看着叶沛吩咐道。 此时叶沛正自练得用心,她舞动鱼龙鞭将自己周身护住,时而如雀鸟般飞身腾空,时而如蛇鼠般原地飞转,时而展开双臂动作大开大合,时而变得小巧灵活谨慎小心。赵祯不禁看得入神。 此时院中的下人都退了出去,初夏的小院花苞满蹊,温而不燥,四周安静极了,只听得见叶沛鱼龙鞭舞动的声音。 叶沛练武姿态优美,像是舞蹈一般,看得赵祯如痴如醉。 叶沛练罢一段,收鞭凝神,才看见赵祯站在廊下看着自己出神。她快步走到赵祯面前,施礼说道:“乐安参见官家。” 赵祯双手搀扶说道:“此处无人,沛儿何必多礼?”然后又笑道:“你今日到真有点女将风范了!” 一句话提醒她昨日扑在赵祯怀中哭泣的样子,叶沛不禁红了脸。赵祯觉得叶沛娇羞的样子更加可爱,拿出怀中手帕为叶沛拭汗。 叶沛却一个激灵,退后半步道:“我自己来吧。”她接过帕子,自己低头拭汗。 赵祯看出叶沛的局促,心中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我为征辽事务而来。” 叶沛点头,赵祯又说:“我们进屋去说吧,你刚刚出汗,别受了风。” 两人都进了正屋,赵祯问道:“你当真愿意出征辽国?” 叶沛神情坚定地回答:“自然!” “那朕便准了你的奏。” 叶沛有点大喜过望,她不敢置信地望着赵祯。 赵祯突然抱住叶沛道:“你一定要平安回来,你答应我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的。” 叶沛被抱得措手不及,赵祯道:“等你回来便给我生个皇子好吗?” “六哥哥……”叶沛皱了皱眉,想要挣脱赵祯的怀抱,却被赵祯抱得更紧了。 “你不答应我,我便不松开。” 叶沛含糊地应了一声,赵祯才放开她。 可是叶沛真的是答应了吗?她隐隐觉得不安,他们的爱情早在赵祯迎娶郭芙蓉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他们一次次的争吵,一次次的伤害彼此,如今她已经想通了,决定放手了,赵祯却再一次想要抱紧她。 相比于爱情,叶沛此刻更想要自由。她体会着师父死前对她的叮咛,再伟大的爱情束缚了自由,也要义无反顾地摒弃。 她想做清风吹过高山,想做月光照耀江河,想做林间自由的鸟儿,想做花蕊上舞动的蝴蝶。她想展翅飞翔,她觉得自己背上的翅膀正在振翅欲飞…… 第七十五章萋萋别情,送君泪洒劳劳亭(一) 三日后,官家下旨:命河东节度使谭辛未为征北大将军,在河南河北等地收兵十五万向保州进发。命车骑将军崔宝臣为副帅,统兵五万在保州与谭辛未汇合。 乐安郡主叶沛作为监军,领禁军三万,由东京汴梁出发,在保州与主帅汇合。 另特派侍卫亲兵中战斗力最强的御龙直三千人,作为郡主叶沛的护卫亲军随郡主一同出征。再由宫中选出宫女充为女兵,作为郡主的亲随侍女一同出征。 七月六日,叶沛熟悉军务,领兵出征。官家赵祯远送十里,在汴梁城外的劳劳亭等待与叶沛最后一别。 只见监军叶沛穿着师父留给她的榆叶金锁甲,胸前的虎型护心镜闪着耀眼的光芒。腰里缠着鱼龙鞭,腰间佩剑,头上黄金色的凤翅兜鍪挡住半个脸,头顶一簇红英迎风飞舞。 叶沛跳下乌骓马,背上血红的斗篷卷向身后。 官家赵祯斟满两盏金樽,递给叶沛一盏说道:“朕在这里等你得胜还朝!” 叶沛豪情,一口饮尽手中的御酒,“臣此去不胜不归!陛下,您在京城要勤思政事,亲贤臣,远小人,切莫贪恋享乐。” 赵祯点头,叶沛又自斟一杯,敬这山河道:“愿我国朝汤城永固,金瓯无缺。”说完,叶沛翻身上马,一骑尘土追上行军队伍,远去了。 赵祯望着叶沛远去的背影,不知心中何想,眼圈略有红润,亦举起金樽一饮而尽,默默重复着叶沛的话,“愿我国朝汤城永固,金瓯无缺!” 此时,赵祯与叶沛都没有看见,在汴梁城郊外的北邙山上,另一匹雪域狮子骢上坐着一员大将。他身披银盔银甲,雪白的盔英如同一展旗帜,这人正是平西军主帅狄青。 他望着官家为叶沛送行,不知是风是土,使得他也眼圈红润。狄青见叶沛远去,手里的马鞭催动战马,以更快的速度下山向西去了。 ------ 叶沛离开汴梁城,心中有种脱缰野马的畅快,她一直以来被压抑的心情得到了释放。她虽然觉得战争不是好事,但对于自己,却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喜悦。 她终于离开令人压抑的城市,来到一望无际的千里沃野。 天空是那样蓝,大地是那样广袤,使她压抑多年的情绪一举释放出来。她奔马向前,仿佛再没有 人能阻止她的脚步,她如同背生双翼,将要飞翔,她心中奔涌着热血,她所热爱的东西,远不只眼前的一切! 大兵二十三万于保州汇合,监军叶沛归于主帅谭辛未的麾下。谭辛未采取坚壁清野的策略,内迁百姓,外御强敌。 开始时一切顺利,按计划准备收复瀛州、莫州等地。 叶沛觉得跃跃欲试,一心想要收复失地。 然而此次的征北大将军谭辛未可不是这么想,他只想自己平安回归,想着如何草草一战,然后退而求和,想着如何明哲保身,安享富贵。 晚间,他在大营里与副将邢宝臣对饮。 谭辛未说道:“别人出征带个阉人也就罢了,此次出征还带着个女人监军,真是前所未闻!” 大宋开国以来,赵匡胤“杯酒释兵权”,一直打压武将,怕他们有造反之心,再来个黄袍加身,由此采取了一系列措施。譬如“兵不认将,将不认兵”等等,就是将领不会一直指挥同一支军队。 这其中也有监军策略,就是为了防止军队将领脱离皇权,出现“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现象,每次出征除了正副将领,都有一名皇帝亲信的人做监军,有时候甚至是大内的宦官,因此谭辛未会轻蔑地说之为阉人。 邢宝臣自饮了一杯酒,才慢悠悠地斜眼说道:“阉人与女人有何不同?都出自官家后宫而已。”说着轻蔑地笑起来。 谭辛未也会意地笑起来,说道:“是啊!可别小看了这乐安郡主,她可真是官家身边的红人,咱们若是今夜说错了一句话,行错了一步棋,恐怕官家明早就会知道,拿咱们问罪哪。” 邢宝臣道:“那叶沛也是自身难保才想出这一个围魏救赵的道理。” “此话怎讲?” 邢宝臣道:“将军不知?那叶沛曾经被议论是皇后的人选,结果刘太后倒台,她也失了势,这才被郭氏取代。后来官家大婚,她在宫里待不下去了,才出宫立府,另立门户。” 谭辛未冷笑着说:“女人出宫立府也是少见,说是郡主,不过是刘太后的养女,如今太后仙逝,她自然难以立足。” “那是自然,可是这叶沛真有本是,这不是又得了机会要到辽国去建功立业,要真是得了军功,将来恐怕连官家也要另眼相待于她。” 谭辛未摇头说道:“她立军功?还不是踏着咱们将士的血往上爬!可是这又谈何容易?当年太祖、太宗都想北伐,哪一个成功了?区区一个叶沛,未出闺阁的女子而已,有何能耐抗衡辽军?” 邢宝臣听出谭辛未话中意思,也道:“只盼此次平安回归,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谭辛未说:“兄弟说得很是。话说回来,你我之能比之大将潘美、曹彬如何?” 那潘美、曹彬乃是宋朝开国名将,随太祖赵匡胤征战多年,平南唐、灭北汉,屡立奇功。 “十之不及一二。”邢宝臣皱眉道。 “是呀,兄弟,吾辈能力远远不及潘美、曹彬,而当年雍熙北伐,潘美、曹彬对阵辽国失利,先皇尚且将潘美、曹彬降级罚俸,咱们哪有他们之前那等功勋可降可罚呀!” 邢宝臣更道:“嗯嗯,当年潘美之女可是景宗任太子时的太子妃呀,一战失利尚且如此,若是轮到咱们,恐怕只有处斩谢罪的份了!” 两个人越说越寒,连连喝了几杯热酒。 邢宝臣沉吟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可是如今带着这个叶沛,争功急进,恐怕不会像咱们这样考虑将士疾苦呀!” 谭辛未冷哼一声:“哼!我哪里不知!带着她只会拖累大军,她还自以为是,急功冒进,将来怕是要坏了咱们的大计!” 邢宝臣道:“是呀!自澶渊之盟以来,咱们宋朝几十年都未有兵戈之祸了,繁荣安定的日子过惯了,谁还想枕戈待旦地活着?” “兄弟说的是呀,连先帝都为了黎民苦楚,宁愿给辽国上缴岁币以求和平,那叶郡主竟然鼓动今上,擅出重兵,劳民伤财呀!”借着酒劲,谭辛未将自己的心事吐露无疑。 “为今之计,只求控制叶沛,不要让她得到控制军队的权利,毕竟一介女流。只要指挥职权还在咱们手上,也容不得叶沛多言。” 此话正中谭辛未下怀,便连连点头道:“此话有理,如今只有将她架空才是为国为民之计。” 邢宝臣也道:“不光要架空她,更要保护好她,她要有半个闪失咱们也是担待不起。” “那是自然,这位娘娘自然要好好保护起来!” 两人对视大笑起来,又喝了一个多时辰,才各自回营安歇。 第七十五章萋萋别情,送君泪洒劳劳亭(二) 夏天过去秋天将至,三路大军到达瀛州,安营扎寨,对峙辽军。 谭辛未派出偏将崔奎为先锋,邢宝臣为主力,出战辽国萧孝先的先锋大将虎扑。 叶沛自请出战,可是谭辛未与邢宝臣苦劝:“阵前刀剑无眼,郡主没有实战经验,还是先留在中军观察再说。” “目前还用不到郡主,等到机会成熟,一定要郡主战前立功。” 一次、两次,叶沛的请命都被谭辛未驳回,她明白谭辛未是怕自己抢了他的军功,因此也不便多言。况且军令如山,叶沛更不便与主将撕破脸皮,只得在军帐里候命。 但是叶沛从来都是勤奋之人,她虽然没有做为前锋出阵对峙,却每日亲自巡营,观察敌情,学习实战知识,晚间也要读上几本兵书,充实自己。 瀛州之战虽苦,但三个月后大军攻下瀛州,进军莫州。 收复莫州后,大军兵分三路,进入辽宋边境的代州、应州等地。 辽宋边境多年和平,契丹与汉人已经不分彼此地生活了很多年,如今突然开战,大家反到难分彼此。 这日,叶沛随谭辛未的主力军队到达代州,占领代州城后,谭辛未竟然下令驱逐城中契丹百姓,只留宋人。一时间百姓哀嚎之声震天动地,谭辛未治军不严,几天内出现多起抢劫、奸-淫妇女的事件。 叶沛劝谏谭辛未不听,气得叶沛出来大帐便骂起来,“这个谭辛未,如此祸害百姓,失去人心,此战如何能赢?” 旁边的林碧涵急忙劝解,“郡主,慎言呐!” “哼!”气闷的叶沛出到四周巡营,走到一处草料帐子时却听见里面女子尖声呼救之音。 叶沛大踏步进了帐子,只见里面四五个宋军军士,围着两个契丹女子,正在行奸-淫之事。 叶沛见了大怒,用马鞭指着几个军士大声喝道:“大战在即,你们几个怎么敢做这样的事!” 叶沛虽然身为监军,却未领兵,只有中军帐里几名高级将领才认识她,此时草料帐中的只是几个士兵,如何知道叶沛是谁。只见她顶盔掼甲地冲进来,只道是名随军的偏将、小将,因此并不惧怕。 其中一名三十几岁的男子将怀里的契丹女子推到草垛上,自己站起身来边提裤子边说:“你是什么人?这么大声做什么?看你这样子也没亲近 过女人,来来来,这女人老子已经玩过了,你也来快活快活!” 叶沛怒极,抬起马鞭向那人抽去。 旁边另一名军士跳起来拉住叶沛的马鞭,说道:“你怎么不识抬举呀!他可是百夫长,他叫你快活快活还有错啦?” 叶沛气到爆炸,骂道:“你们几个无视军纪,奸-淫妇女,按律当斩!” 不想几个军士竟然同时“哈哈”大笑起来,另一名军士起身说道:“你又不是大将军,连征北大将军此刻犹自欢喜,你凭什么管我们!” 叶沛马鞭指着说话之人,“你敢污蔑主将!” 刚才那名百夫长说道:“好了好了,大家出来打仗,不知道哪天便会死于非命,能得一时快乐便得一时快乐吧!何必管他将军不将军!” 叶沛怒极反静,抿着嘴看向面前这几个军士。他们说得有理,出来打仗,不知哪天便会身首异处,他们自然是得过且过,怎会想及那么许多? “即使明日赴死,今日也不能如此放纵。”叶沛缓了缓说道。 一直未说话的那个人说道:“什么叫放纵?这些契丹人杀我大宋百姓,辱我大宋姊妹,我们只有十倍百倍的还回去才对!明日阵前杀敌,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叶沛听了竟然一时语塞,好半天才道:“不管是契丹人还是宋人,人命都不可轻贱,我到希望你明日能保得性命回归。” 那名百夫长走到叶沛身边,笑道:“一看你便是初出茅庐的黄口小儿,打仗便要死人,什么军纪呀,大道理呀,你留到回朝的时候说给那些文官听吧!” 说着他向帐外走去,与叶沛错身时,突然伸出手来想摘叶沛头盔。叶沛机敏,如何能让他得手,一矮身,使个“三连转”跳到一旁,用马鞭缠住对方手腕,怒目瞪着对方。 跟在叶沛身后的林碧涵急道:“谁敢对郡主无理!” 另一人见势不妙,忙规劝说:“好啦好啦,都是自己兄弟,何必闹得不欢而散?” 那名百夫长轻蔑地说道:“原来你就是那个郡主监军呀!”说着,甩掉手腕上的马鞭,出帐走了。 另外几个人听了叶沛的身份,不敢多言,也都灰溜溜逃出帐子。 此时的叶沛咬紧牙关,伤心而惆怅,战是错,不战也是错,她应该何去何从呢? 此时躺在草垛子上的契丹妇女已经坐起来穿好衣服,见叶沛没有伤害她们的意思,也要逃出帐外。在门口时,其中一人朝帐内叶沛站的方向,啐了一口,用契丹语骂了一句才快速跑远了。 叶沛却没有躲避,直愣愣地看着两名契丹妇女逃出营外。 林碧涵走到叶沛身边说:“郡主,你没事吧?” 叶沛沉思着摇摇头,“我没事!老子云:兵者不祥,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这胜与败皆是损兵折将,百姓黎民受尽折磨苦难,是我辈的错误呀!” 林碧涵不懂这许多大道理,只是跟在叶沛身边听着,陪着。 叶沛边走边对林碧涵道:“走吧,我要回帐给官家写一封奏折!” 这份奏折递上去还没有两日,大军攻守之势却突然发生了变故。 辽国主帅萧孝先亲自带领一队军马南下,从易州斜刺里杀出,拦截了宋军主力的后路,阻击了宋军的运粮车队,军中无粮,军心瞪时大乱。 谭辛未撤兵心切,恐怕萧孝先大军包围代州城,只命崔奎、贾晓川等人虚设防守,自己带着大队伍往河北内境撤离。 萧孝先见自己得手,如何肯轻易放过宋军主力。由虎扑、阻古带领的前队和萧孝先亲自带领的后队,前后夹击宋军。 契丹多是骑兵,速度快射箭准,宋军多是步兵,只能用长矛近距离作战。转眼间,契丹骑兵杀得宋朝步兵抱头鼠窜,只顾得拿盾牌掩护流矢,顾不得撤退阵型。 这一仗打得太惨烈了,神州大地上哀鸿遍野,尸身横卧,战场上马嘶声、人吼声、钟鸣声、箭予声、哭喊声……连成一片。 邢宝臣带军力战萧孝先,谭辛未骑马位于中军,指挥大军撤离。眼见大势已去,不论跟上的没跟上的宋军,毫无章法地呼喊狂奔。后面邢宝臣不敌,且战且退。 乱军之中,叶沛见势不妙,对谭辛未道:“将军,末将愿领五千人马,阻击萧孝先,争取更多时间让大队伍撤离。” 谭辛未此时哪有心思顾及许多,有愿意赴死的自然也不会拦截,“去吧,去吧,只是这萧孝先乃是辽国名将,乐安郡主一定要小心行事呀!咱们莫州再得汇合!” “得令!”叶沛单膝接过令牌,抱拳说道:“一定不辱使命。”说着,飞身上马,跑出中军。 第七十六章吹角连营,鲜衣怒马意风发(一) 叶沛带着五千步兵,来到萧孝先面前。萧孝先只知谭辛未、邢宝臣等将领,正在追赶,却见阵前跑出一名小将,金盔金甲,胯下黑色高头大马,甚是威武。可惜两旁军士连个大旗都没有打出,只有几支琅琊小旗不断挥舞。 萧孝先问道:“来将何名?通报上来!” 叶沛说道:“宋将叶沛是也!” 萧孝先轻蔑地说:“无名小辈!” 叶沛不容分说,抽出鱼龙鞭,夹马向前,直奔萧孝先。 萧孝先身边偏将李居明出列迎敌,边挥动手中长柄月斧边说:“无名小辈何足挂齿,看我将他头颅砍下,献与将军。” 说着,与叶沛一个照面,将手中长柄月斧探出,横扫叶沛上半身。 叶沛一个“蹬里藏身”躲过月斧。等到两匹战马将要错过之时,叶沛一个回身挥动鱼龙鞭,绕住李居明长斧柄,一下将他拉下马来。 辽军见势不妙,跑出来十来个军士,将李居明抢回阵中。 萧孝先不想面前这个无名小将一出手便打败他手下惯将,不敢轻敌,亲自挥舞长柄环首刀出列应战。 萧孝先一崔胯下黄骢马,两人立刻照面。他手中环首刀竖劈叶沛,叶沛抖鞭缠刀柄,侧拉。 萧孝先自然不能示弱,用力回拽,两厢较力。 这骑马打仗,既较人力又较马力,叶沛胯下乌骓踏雪乃是大宛宝马,萧孝先的黄骢马也是草原良驹,两马相对,兜兜转转,竟然一时间不能分开。 萧孝先不知叶沛鱼龙鞭伸缩自如,正自用力,不想叶沛突然收回长鞭,他手中长刀柄骤然失去力道,险些掉下马去。 还好萧孝先久经沙场,一把勒住缰绳,黄骢马一声嘶鸣,前蹄上扬,人才在马上坐稳。 萧孝先骂道:“小子使诈!” 叶沛哼道:“兵不厌诈!拿出真本事来!” 说话间两人又都提马向前一个回合。 萧孝先长柄环首刀横砍,叶沛竟然飞身跳起,使出武林招数。趁下落之势鱼龙鞭加长击打萧孝先头顶,吓得萧孝先急忙一脚脱蹬躲避。 叶沛一击不中,坐回马上,兜马回来又使“鱼龙摆尾”点击萧孝先前心。萧孝先“横刀立马”拨开叶沛鱼龙鞭鞭头,借势前推扫叶沛前胸。 叶沛收鞭,变幻“猴子捞月”之手,缠绕环首刀长柄。萧孝先不敢让叶沛再次缠住,急忙收刀回拉,此时两匹马已经跑开一丈远。 两个人再次兜转马头回来再战,你砍我击,如此数十个回合便过去了,一时间竟然难解难分。 叶沛虽然功夫了得,若是换了赤手搏斗,叶沛早占优势。可是骑马打仗对于她来讲还是头一遭,虽然练过骑射,可实战经验毕竟不足。 萧孝先虽然不会武功,可是擅长骑射,又是久经战场的老将,因此也不落下风。 李居明见时间一点点过去,怕后面宋军跑远,大声对着萧孝先喊道:“萧将军,何必跟他多费力气,我们兵力较他十倍之多,碾压过去,乱马也能将他踏死!” 李居明一提醒,萧孝先顿悟,不该和这小子恋战,想着,提马拖刀往回跑,口中喊道:“何必与子恋战,险些误我大事!” 他本想使个“关公拖刀”的诈退之计,等叶沛追来一刀砍伤对方。 谁知叶沛听了李居明之言也是顿悟,若不能一招伤了萧孝先,待他回营,十万铁骑碾压过来,哪里还有宋军的活路! 叶沛也不多言,提马后面追赶萧孝先,待他偷偷举刀准备回砍叶沛时,却不想叶沛早藏在马蹬之下,弯弓搭箭射出一支飞 矢,正中萧孝先后心! “啊!”萧孝先一声大叫,跑回辽营。 李居明带人抢回萧孝先,为其止血疗伤。还好有护心镜阻挡,这一箭划破肩头甲胄薄的地方,刺中肩膀,才没有伤及内脏。 李居明不甘失败,带领辽国十万铁骑,冲杀叶沛。叶沛只有五千步兵,就算她一个人再能干,能杀多少辽兵?叶沛等宋军被团团围住。 叶沛心中焦急:“这可如之奈何?难道我叶沛就要命丧黄泉了不成?” 这时叶沛身边突然窜出一人,乃是头两天叶沛遇到奸-淫妇女的百夫长黄剑。 黄剑说道:“将军,敌人兵力众多,我们难以突围,不如逃到离此最近的代州城中避难。” 这黄剑去过西夏,战过阻卜,也算是身经百战之人,由于冲杀勇猛,被封为百夫长。 他此话一出,虽不是上策,可是面对成排倒下的宋国兵士,叶沛又看看满身血污的黄剑,点点头道:“只得如此!” 琅琊旗一转,宋军不是突围,反到朝辽军兵力更多的地方奔去。 李居明冷笑道:“果然是黄口小儿,想去那代州城躲避?无异于饮鸩止渴。那代州被我二十五万大军围困,破城指日可待,你如今逃去,也不过是多活数日罢了!” 此时萧孝先箭伤不明,李居明不敢狠命追赶,只得收兵就地安营,既可阻挡其余宋军南逃,又可修整待命。因此,叶沛等人才逃出一条命来。 叶沛到达代州城下,守将崔奎却不开城门。急得城下的宋军将士几欲落泪。 黄剑道:“这可如何是好!好容易逃到代州城下,不会在这里做了城下鬼吧?” 叶沛思索片刻,心生一计,大声喊道:“崔将军,我是监军叶沛,我奉大将军谭辛未之命支援代州城,外面他亲率大军已经将辽军包围,派我率小股部队冲进城中支援,崔将军速速开门,我们里应外合冲出代州!” 崔奎开始以为叶沛是溃军,怕一开门辽军便趁乱进城,可叶沛一说,崔奎听说来的是援军,高兴不已,立刻命守城官兵开城迎接。 等叶沛所率之兵都进了城来,叶沛手持佩刀,挟持住崔奎喝道:“咱们同属宋朝,见同胞被砍杀,你如何眼睁睁看着不开城门救援?” 崔奎这才知道上当,跪地求饶道:“叶将军饶命,代州城危,我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有余力救援他人?我只怕城门一开,辽军趁乱攻入,一城百姓图为刀下之鬼呀!” 叶沛闷哼一声,放开崔奎,吩咐道:“我暂且饶你狗命,如若再敢抗命,格杀勿论!” 叶沛看看四周自己带来的兵士,个个精神萎靡,伤势惨重,又吩咐崔奎道:“你快命手下为我带来的军士安排住宿,派军医为他们疗伤!” 崔奎哭丧着脸说道:“叶将军有所不知,代州本为弹丸小城,如今被围困已有半月,死伤者亦多,金疮药早就用光了。别说药品,眼下连粮草也不够半月使用的了!” “啊!”叶沛听了后背冒出一层冷汗,心中暗想:“真是刚出狼群,又入虎穴呀!”可叶沛不敢过多表露,只淡淡地说:“那先为他们安排休息!” 崔奎连连称诺,跑下去安排。 叶沛不敢休息,带了黄剑等人下城头清点伤兵。此时叶沛带来的五千兵马已经不足两千,尚有一千多人带伤忍痛。 面对满身血污,呼号不住的兵士,叶沛皱眉叹气,满眼泪花。她摘下盔甲,亲自动手为兵士疗伤。城中没有金疮药,叶沛就用草木灰止血,用百姓家中的被单撕开做绷带。 箭伤、矛戈伤、钝 器伤……叶沛用火烧过的匕首为他们治疗伤口,排除脓毒,接骨续断肢,包扎止血。 白天,叶沛顶盔掼甲,登上城头,观察敌情,让所剩军士全副武装,随时准备应战。 傍晚,叶沛亲自清点所剩粮食、草料、马匹等物质,按人头酌情分配,想办法筹集抽调。 深夜,她又手提油灯,巡视营中伤兵,为他们疗伤,为他们鼓劲儿。 叶沛没日没夜地操劳,每天熬得两眼通红,眼见着瘦下去一整圈,如同削骨一般。 北方的深秋格外寒冷,北风簌簌,叶沛穿着单薄的皮甲到处跑。由于走路太多,她脚上磨出了水泡,泡破了结痂之后又磨破,叶沛甚至没有时间为自己包扎。 她原本细嫩的双手白天握着兵器,晚上治疗伤兵,在血污里泡着两三个时辰,很快变得通红粗糙,生了冻疮,她也没有时间去保护。 可即使是这样,眼见冬月到来,一天比一天冷,城中滴水成冰,兵士们只穿着单衣冻得瑟瑟发抖。粮草用尽,战备物资也见了底。 眼望城外是一层又一层的辽军军营,代州城像荒草山坡上的一座死城,荒凉而孤寂,大家的意志越来越消沉。可是援军迟迟不到,物资总有用光的一天,叶沛每日也是愁眉不展。 这天深夜,伤痛的士兵还在叹息,饥饿使大部分人都未睡实。 只见宋军大营内,一位飘飘然的神女,手提油灯,在军帐之间穿行。萤弱的灯光笼罩着她,使她显得格外神圣。 她口中大声唱着一首诗:“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沙哑的歌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很远,它并不悠扬,甚至是嘶哑的,苦涩的,可就是这沙哑的声音中,众将士听出无限的力量。 它让所有听到的人都热血上涌,让所有人都潸然泪下。未眠的人们站起来随着这歌声哼唱,连骨折的伤兵都坐起来边哭边唱。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这歌声越来越嘹亮,跟唱的人越来越多,不久又加入了箫声、笛声,震动了整座代州城。士兵、百姓同时引吭高歌,很多人哭拜在地。 天快亮时,大家看见这位神女便是白日里带领他们抗击敌军的将军,晚上为他们解除病痛的大夫,现在是为他们歌唱鼓励的神女! 这个提灯歌唱的形象一下成了圣象,它深刻地印到了所有军民的心里,她就是他们的主将叶沛,被传称为“提灯神女”! 从这晚,宋军将士的士气一下不同了,他们虽然仍旧饥饿难耐,仍旧饱受痛苦,可是他们感受到一股力量,他们看到一种希望,他们心中升腾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士气! 叶沛告诉大家,大宋的官家绝不会弃他们不顾,一定会派将士来营救他们。只要挺住,坚持,一定能等到援军的到来! 众将士枕戈待旦,他们相信叶沛的话,他们愿意相信她,愿意抱有希望,哪怕赴死,也要追随他们心中的神女! 就这样,代州城又坚守了一个多月。 纵然将士们面黄肌瘦、神请疲惫,可是心却是热的。此时城中粮草已经用尽,叶沛就让大家用战马充饥。守城用的烟灰炮子、滚木擂石用光了,就拆民房用砖头瓦砾抗击。 将士们手脚上生出了冻疮,握着长矛的手几乎是僵硬没有知觉的,叶沛就征集民用棉被御寒。大家唱着歌,一天一天地挨着。 第七十六章吹角连营,鲜衣怒马意风发(二) 再说谭辛未,帅大军二十万草草跑回瀛州大营,点点兵将少了有七万人,这七万人里除了死伤者,逃兵也是不少。 谭辛未召集邢宝臣商量计策。 谭辛未对邢宝臣说:“如今反攻倒在其次,如何向官家解释这一战失利的原因,是摆在你我面前的大事呀!” 邢宝臣也急道:“主将说得有理!况且监军叶沛冒死赶回代州城,生死未卜,这可如何向上面交代呀!” 谭辛未也如热锅上的蚂蚁,唉声叹气道:“是呀!是呀!早说过她是一介女流,在乱军之中很难立身呀!当时就不该拨给她五千兵马,让她断后。” 邢宝臣眼珠一转,说道:“如今只有一不做,二不休,反正叶沛凶多吉少,干脆把错误推到她身上。明日将军便修战报,说是监军叶沛贪功冒进,致使乱局,如今叶沛与大军失散,生死未卜,请官家速派支援!” 谭辛未叹气道:“也只能依兄弟之言了。等援军到了,我们再行攻破易州等地,将功补过。” 因此上,谭辛未等人根本没有想过要回代州救援,他们只等着代州城破,叶沛战死,死无对证。 ------ 代州城外辽国军营中,萧孝先伤势见好,组织攻城的次数一次比一次紧密。 萧孝先看着北风呼啸中的代州城,仿佛摇摇欲坠般不堪一击,露出轻蔑一笑。 他对身边的李居明道:“城破指日可待。” 代州城头,崔奎站在叶沛右侧,黄剑站在叶沛左侧,两人都直勾勾地盯着叶沛,等她发号施令。 叶沛问崔奎道:“城中一共还有多少兵士?” 崔奎苦着脸说:“能拿起武器的加在一块有五千人吧!” “还有多少箭矢?” 崔奎更愁:“几乎殆尽!” 叶沛点了点头,露出一副坚毅的表情。 她对黄剑吩咐道:“你组织民夫在城墙内四周挖上深沟,以防他们由外挖地道进入。再依附城中高楼,建造几间箭塔。” “是!叶将军。”黄剑领命带着人手下城去办。 叶沛又对崔奎吩咐道:“你带人扎绑上千个草人,和若干木板备用。” 崔奎问道:“叶将军,这是何意?” 叶沛面色沉静地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在一个月色昏暗的夜晚,趁着月光不明,叶沛命人将数千个草人绑上绳索,系下城头。 “不好,是宋军!他们要逃!”巡营的校尉以为城中守军要顺城墙偷偷逃出,一边命人立刻放箭射杀敌人,一边派人禀告了主帅萧孝先。 因为光线不明又不敢擅自出兵,上千弓弩手一齐放箭,射杀草人。过了一柱香时间,城上的草人满插箭矢,被拉回城中。 崔奎惊呼道:“叶将军好计策,您真乃诸葛孔明转世,好一个‘草船借箭’的法子。” 叶沛面无喜色,只淡淡地说:“这才刚刚开始,以后全赖崔将军和全体将士齐心协力!” 辽军大帐内,主帅萧孝先知道后,气得跳脚。 “一群蠢才!天亮就给我攻城!” 天光大亮,辽军出动攻击。 他们拉来数丈高的云梯试图爬上城墙,叶沛命黄剑修造的箭楼派上了用场。 嗖嗖嗖……宋军将士们站在箭楼之上,用辽军送来的大量箭矢,射杀无数辽人。 城内宋军无不山呼“神女叶沛”,军心大振。 萧孝先简直要气炸肺了,立刻与副将李居明商议下一步的攻城计划。 见一计不成,李居明言道:“兵法中有挖掘地道攻城的方法,将军何不试一试?” 萧孝先赞成道:“好,就依此计!” 李居明立刻派工兵开掘地道,企图从地下挖入城中。 可是谁成想,地道刚刚挖通,最前面的辽军就被黄剑带领的宋军砍杀丧命。 后面还在地道里的辽兵不知前面情况,还在 往里冲杀,只觉得出口处火光冲天,黑烟呛鼻而来,地道里被砍死、被熏死的辽兵不计其数。 宋军见又一次击退辽军的攻击,跃跃欲试,高歌雀跃。 原来这是叶沛运用兵书里《墨守成规》的法则,提防敌军各种攻城之计。 萧孝先手捂箭伤处,将槽牙咬得咯嘣作响。但他也是饱读兵书的勇猛将帅,很快镇静下来。 他见地道不成,立刻又派出冲车,攻击代州城大门。巨大的冲车重有千钧,像一头凶猛的巨兽,冲向代州城的大门。 一下,两下,包裹着铁皮的木质城门发出“吱嘎轰隆”的响声。 看着那残破的大门摇摇晃晃,叶沛忙命士兵用房屋的梁柱抵住大门,还用巨大的棉被覆盖在城门外缓冲卸力。 萧孝先又试图用火烧毁棉被,叶沛便用水泼在棉被上浇灭火把。 看着残破不堪、漏洞百出的代州城墙,城下的冲车还在不断撞击。浇在棉被上的水迅速冻成了冰,叶沛又想出一条妙计。 她命令军士,在最冷的凌晨,提水泼在城墙之上,水顺流而下,迅速凝结。一层又一层,厚厚的冰层完全包裹住了残破的城墙。 第二天太阳升起时,一幢崭新的建筑拔地而起,那新城墙闪闪发光,刺人眼目。辽国军队几乎被晃得睁不开眼。 当萧孝先再次发令攻打代州城时,辽军发现,城墙根滑得云梯都架不上去。冲车也是在城外滑行跑偏,毫无破力。 连箭予和石炮也没了杀伤力,一个石炮刚刚击破一块城墙上的冰皮,代州城头上的军士提着一桶水倒下来,城墙立刻又变得坚固如初。 破败不堪的代州城变成了一座拥有自愈能力的魔城! 宋军欢呼雀跃,再次高呼着“叶沛”的名字,载歌载舞。 宋军高兴,辽军帐内萧孝先却气得发狂。 一个小小的代州,竟然让他损兵折将七八万,耗时三个多月都没有攻下来。再这样拖下去,军资战备不足,所得远不比消耗,辽军也只能退兵求和,白白放弃。 想到这些,萧孝先就觉得左肩上隐隐作痛,心中恶气难消。 如此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又应对了一个多月。 叶沛见援军迟迟不来,心中明白,自己已成弃子。可是面对齐心协力的军士,叶沛不会放弃。她昼思夜想,守城之法再高,终有油尽灯枯之日,如何才能自救? 代州城中,叶沛半夜提灯巡查营房,她眼望弯月,突然想到兵书上所提,上古时候的一个阵法! 第二天,叶沛亲自设计画图,她读过师父巴山的兵器制造谱,也学得一双巧手,亲自带领黄剑等人督造床弩。她命人征集了百姓家的木床作为弩机,将兵士手中长矛作为弩床上发射的箭矢。 不到十日,弩床建造完成,叶沛排练的战阵也初见规模。 这一日风和日丽,明晃晃的代州突然城门大开,一队队宋军列队整齐地走出城来,排出弯月形的战阵。 萧孝先大喜,心中暗想,“只怕城中粮草已尽,叶沛这小妮子要出城投降了吧?” 他亲自到了阵前观看,却见对方排出战队,有如弯月形,背靠城墙,前方拱出,仿佛是要攻击。 萧孝先冷嘲道:“不知死活的家伙!看我今日活捉了你,亲自手刃,才报我肩头一箭之仇!” 他对阵宋军大声喊话,“叶沛小妮子,你是率兵前来投降的吗?” 战阵中却无人答言。 萧孝先骑在马上仔细观察,也不见叶沛出列,心中奇怪。他派出前锋,前进数十丈,也不见宋军攻击。 萧孝先心中奇怪,“好一个叶沛小妮子,弄什么障眼法来对付我?”他一提马,带领大军,以压倒之势冲向宋军战阵。 宋军战阵中每个人都左手持盾,右手持长矛,相互挤在一起,目光炯炯,有着视死如归的定力。 辽军骑兵一路冲向敌阵,开始还有些缓慢犹豫,见宋军既 不放箭,也毫无反应,胆子便大起来,一路高声呼喊,催动胯下快马,手举弯刀砍将过来。 当辽军快要冲到宋军前方十丈远的时候,宋军突然往两边列阵,中间空鼓出来的弯月中部,推出十余辆床弩车。这些弩车都有一仗见方,每个床弩上搭着十支长矛,这些长矛对准敌军,“嗖、嗖”射出。 由于距离太近,每一支长矛都能洞穿四五个辽军,像串糖葫芦一样,嗖的一下杀死好几个人。 辽军本来骑马向前冲杀,前面之人突然倒下,阻挡了后面之人的来路,后面冲杀之人又到近前,只有被射死的,逃跑者皆被乱马踏死。 宋军背靠城墙,以很小的接触面对抗辽军,却见大量辽军被射杀,被踩踏,前仆后继,尸身堆积得像小山一样高。 李居明突然认出此阵法,对萧孝先大喊:“却月阵!这是兵书上记载过,却早已失传的却月阵!” 为何李居明突然爆发般的狂呼乱喊? 原来这却月阵乃是上古神兵的一个阵法,是黄帝大战蚩尤时发明的阵法,后来失传。到了东晋时期,刘裕大战北魏长孙嵩,就曾经再次使用过这个“却月阵”,一举灭了北魏王朝。 后来此阵法再次失传,直到目前,叶沛再次使出此阵,吓得李居明连连后退。 萧孝先并不知道什么却月阵,只亲眼看着自己的二十万军队,死伤大半,竟然不敌宋军的五千军士,气得当场箭伤复发,坠马吐血! 主帅负伤,辽军死伤大半,此时也无心恋战。辽军中以虎扑与李居明为首,带领剩余的十万辽兵,撤围代州,退守易州。 由此,被围困四个多月的代州城终于得救了。 这代州城攻守战使得叶沛一战成名,宋军以五千步兵,打破辽军二十五万铁骑合围,竟然平安返回,这在历史上数以万计的战争中,也是绝无仅有,足以荣耀史册的! 这一年叶沛刚满二十岁! ------ 叶沛见萧孝先撤军,命崔奎拉回已死的辽军战马充饥,将大片尸首用火焚毁,以防疾病肆虐。 大火烧了整整三天三夜,看着熊熊燃烧的大火,辽军的尸首与宋军的尸首燃为一体,叶沛心中百感交集。他们生时为敌,死后同葬,是敌是友,谁又分得清呢? 辽军虽举不义之师,可是士兵无罪,百姓无罪,他们也跟着死伤,跟着受苦受难。真是兵者不祥,罪在战矣! 代州所剩这五千精兵全都感激叶沛,视她为再生父母一般,后来他们一直跟随叶沛,成了她最忠实的护军。此为后话,先说目前。 叶沛让崔奎领三千人继续驻守代州,自己领兵两千,返回瀛州。 谭辛未听闻萧孝先撤兵易州,正在疑惑,突然看到安然无恙的叶沛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差点从椅子上跌落。 “叶,叶,叶,叶郡主!”谭辛未舌头都开始打颤。 叶沛一个健步跨到谭辛未身边,抽出佩刀便想将他砍死在地。 旁边的副将邢宝臣吓得跪地哀求,“乐安郡主,手下留人呀!不可冲动,不可冲动!” 叶沛将刀架在谭辛未的脖颈上,牙关紧咬,挤出几个字来:“谭辛未,你可知罪!” 谭辛未自知必死,反到镇静下来。“谭某罪不容诛,任凭郡主处置。只可惜阵前兵变,主帅被杀,恐怕辽军趁虚而入,我之罪过大矣!” 叶沛眼睛要瞪出血来,大声怒吼道:“谭辛未,你到会讲!当初我大宋军士被围代州,日日盼望援军到来,到最后也没有看到你率一兵一卒前来救援。若不是我力主守城,那几千宋朝军士和一城百姓,早就做了惨死冤魂!” 谭辛未闭眼道:“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只是怕为救千人,损失上万军士之命,其中孰重孰轻,作为主将不能不考虑。” 叶沛手中佩刀颤抖了一下,胸廓起伏,好半天才叹了口气道:“那等官家定夺吧!”说着,收刀回鞘,转身大踏步离开了。 第七十七章功成骨枯,将军白发征夫泪(一) 叶沛一出代州,战报就传到了官家赵祯手里。赵祯拿着手里十万火急的战报,气得发抖。 “谭辛未好大胆子!竟然放弃代州,不援不救,隔岸观火,这如何做得三军主帅?” 说着,面向承旨官杨崇勋道:“替朕拟旨,撤掉征北军主帅谭辛未一切职务,与副将邢宝臣一起押解回京处置!” 之后,赵祯与范仲淹等人商议,改派杨文广为帅,支援出兵瀛州。 这杨文广乃是开国大将杨业之孙,有名的杨家将。曾在范仲淹手下与狄青等人一同抗击过西夏,此时正驻防河北,出任定州路总都管,将他派出正中地利人和。 下朝后,赵祯气愤难平,陈忠意知道官家心事,规劝道:“官家,乐安郡主乃是福将,定有天助。” 赵祯叹道:“皆因朕一时心软,派她到这危险境地,不知受了多少苦!” “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乐安郡主若是不到阵前,谁能知道她竟有这般修为,能以五千人马对抗辽军二十五万铁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官家也不必太过担心了!” “刀剑无眼,你如何知道下次还会这样顺利?朕只有再派得力之人,保护她的安危,以免再生变故!”赵祯心事重重地说。 第二日,圣旨又下,提升叶沛身边,代州守城军士黄剑、崔奎等十六人,连升三级,其他兵士均得提升一级,死伤者家人均得银钱安抚。拨牛羊三千只、酒万坛,送前线抚慰全体将士。乐安郡主营帐按主帅帐护军数量安排。 圣旨一到,全军欢呼,上下无不感激叶沛的恩德。不光是代州出来的将士,连瀛州、莫州等地驻军也都以叶监军为傲,以能听令于叶沛为荣。 如此,军心凝聚,士气更振! ------ 辽军撤回易州后,萧孝先一病不起,法天太后将他换回中京养病,又派其弟萧孝礼为帅,驻守易州。 辽宋大军对峙,辽军吃了一回亏,不敢擅入,坚守不出。可是宋军战线远长于辽军,之前又实行坚壁清野之计,物质运送全靠后方补给,这时间拖得越长,消耗太大,不利于战事。 杨文广到达瀛州后,召集全军商量计策。叶沛自请为先锋出战祁州。 杨文广虽得官家赵祯密令,要他一定确保乐安郡主的安危,可是如今叶沛军威正盛,大家跃跃欲试地望着杨文广,使他也不再怀疑叶沛的能力,立刻拨两万人马与叶沛出战祁州,自己统兵定州督战。 战事比预想的顺利得多,经过五天的激战,辽军弃城而逃,之后叶沛一路北上,破望都,攻占北平塞,直逼易州城下。此时杨文广见了叶沛的能为,也不再犹疑,大胆放开,让她大展宏图。 易州此时正是宋辽战役的最前方和辽军的根据地,叶沛随杨文广到达易州城下时,已是傍晚。 叶沛眼望这座墙高十余丈的宏伟城池,发出一声惊叹。 相比 她在代州城中下望不同,此时她是仰望这座城池。冬去春来,万物复苏,那座在血红的余晖里毅然独立的高城,四周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远处有易水河穿流,又有成片的飞鸟栖息在湿地之上。 “这真是一片水草丰美的地方呀!若不是战乱,牧民牧马,农夫耕种,该是一幅多么美好的耕织图呀!”叶沛叹道,眼中流露出无限的唏嘘。 杨文广骑在一匹白色黑斑的玉花骢上,马鞭指向易州城,问身边的叶沛,“叶将军此时在想什么?” 叶沛笑道:“我在想尽早结束战争,还地于民,恢复耕织!” “嗯!”杨文广赞许地点点头,“叶将军大仁大爱,那我们就尽快让这场征战结束!” 说着,杨文广拨马回营,召集将领,当晚便召开了攻占易州的策略会议。 此时的辽军主帅萧孝礼不同于萧孝先,萧孝先好大喜功,萧孝礼却保守沉稳。宋军围歼易州,他们坚守不出半月有余,借助高墙坚壁,粮草充足,就是不出城应战。 宋军求战心切,力求速战速决,遇到避而不出的萧孝礼,每日攻城几次,皆以失败告终,杨文广也是急得团团转。 此时叶沛却显得不急不躁,命黄剑带工匠开始铸造云梯车。 《鲁班书》有云:云梯可依云而立,所以瞰敌之城中。而鲁班所铸云梯车比普通云梯更加高大,更加复杂,也更坚固。 它有木床作为底座,底座下面设有六个轮子,方便军士推动。梯子部分分为两段,下半部分是带有一定角度的固定梯子,上半部分为带有轮轴的可移动梯子。 攻城时,士兵将云梯车推到城墙根部,然后将上半部分梯子运用滚轴展开,齿轮转动,卡住,坚固无比,上半部云梯搭在城墙之上,有小勾抓住墙头,一般的力道都不能使它脱离墙头。 叶沛又改造了床弩,使之倾斜向上,把之前的四棱羽改为三棱,加长普通箭杆,铸造成比矛短比普通箭远远加长的铁弩箭,这样既增加了发射频次,也增加了弩箭在空中飞翔的稳定性,还加强了普通弩箭的杀伤力。 杨文广见到叶沛的所作所为,惊叹不止。 “叶将军真乃神人!” 叶沛笑道:“我师承巴山,我师父巴山曾经最擅长制作兵器,被人成为神仙手。” 杨文广赞许道:“原来如此!” 叶沛又说:“我曾经在师父的藏书房里读过《鲁班书》,因此也懂得一些攻城掠地的器械制作之理。” 杨文广原本赞许的目光,听得叶沛提及《鲁班书》,突然皱眉问道:“《鲁班书》?可是那一本叫做《缺一门》的禁书?” “嗯。”叶沛点头。 “相传此书不祥,读过之人皆是或孤、或贫、或夭、或亡。叶将军如何……” 叶沛打断杨文广的话,说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书无好坏,读者自知。如同武功,可以杀人, 亦可以救人。这《鲁班书》不过论写征战之法,建造帮助攻守的器械,何为好坏呢?” 杨文广转忧为喜,笑道:“叶将军小小年纪,见识胸怀之宽广,文广不及呀!”杨文广较叶沛大十二岁,乃是武将世家,颇有儒将风范。 叶沛微笑道:“不过是我师父告诉我的道理。” “相传鲁班削竹木以为鹊,能借风而行,三天不会降落。另有说鲁班制造过一种木牛流马,能自行移动,不用人力。这些可都是真的?”杨文广好奇地问。 “古书上确有记载,可是这法子也都失传了,我也不曾见过。要说《鲁班书》被诅咒,大概正是因为他造的那只木鸟。 相传鲁班为多国铸造武器,半年都未回家,已经怀孕的妻子寄给他书信述说相思之情,他便寄回木鸟让妻子乘坐了来找他。 可是途中,妻子乘坐木鸟在天上俯瞰大地,到处都是战争留下的尸横遍野的悲惨景象,鲁班的妻子忍不住流下泪来。谁知这木鸟乘坐途中不能见眼泪,鲁班妻子一哭,这木鸟就突然从天上掉下来,连大人带腹中的孩子一同摔死了。” 杨文广听到这里,满面不忍之情。叶沛继续说:“鲁班得知了妻子遇难的消息,痛不欲生,他后悔为各国制造武器,助纣为虐,因此在《鲁班书》上下了诅咒,谁要是再看这本书,为战争助力,便不得善终!” 杨文广皱眉道:“竟然会有这样的事情!” 叶沛点点头,“是啊!之后,鲁班放弃铸造武器的行为,改为制造生产工具,他后来发明了锯子、石磨、鲁班尺、鲁班锁等等,促进了生产,让百姓过上了更好的生活。” 杨文广眼望易水河上游,叹道:“如此说来,那鲁班之妻的死,亦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啦!” 叶沛心中突然一沉,她不知为何会冒出一个怪念头:她与赵祯这样无缘,难道是看了《鲁班书》受了诅咒? 呵呵,转念又自嘲道:亦如杨文广所言,福兮祸兮?岂知命运不是让我来战场上受洗礼,长一些悲悯之心? 叶沛又想到小时候与师父打猎,途中惧狼惊鹿的事情,她自叹无需徒添伤悲,一切只是顺其自然罢了! 又过一天,依然攻城无计。叶沛与杨文广到更远的易水河上游视察军情,思索破敌之法。 这易州因挨近易水而得名,先有易水后有易州。古之“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便是说的这个易水河。 易水河分为三支,分别是易水、徐水、涞水,三河交界处出易州城。易水源头出自太行,中间溪流沼泽不断,此时正值春汛,水量丰沛,水草丰美。 杨文广带领叶沛,登上北面狼牙山,俯瞰整座易州城。 叶沛见那蜿蜒的河道串联起来如星般的沼泽湿地,突然想到一计。 面对愁眉紧锁的杨文广,叶沛首先道:“杨帅,面对这涛涛易水河,你可有什么想法?” 第七十七章功成骨枯,将军白发征夫泪(二) 杨文广凝视着叶沛,试探地问:“叶将军可是想用这水做文章?” 叶沛笑道:“正是!兵法有云: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如今,我军在外虽占主动,可是易州城深沟高垒,坚若磐石,易守难攻,旷日持久地耗下去,我军的补给线远长于辽军,我们最后怕是只能知难而退。 既然主动权在我军,为何不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觉得我们已经人困马乏,不战自溃了呢?” 杨文广听了,紧锁的眉头略略舒展开来,“叶将军有何计策?” 叶沛继续说道:“近日我观察,这易州城非是一潭死水,它北有应州、蔚州,东有涿州、霸州,相互呼应,互为倚角。 萧孝礼虽然力主死守,却仍与这几个州郡有军事来往,我截获他的探马得知,他也在暗中寻求破围之策。我们何不先送上一件他想得到的机密,让他觉得有机可乘?” 杨文广眯起眼睛,仔细听着,脸上渐渐绽开了笑容,“叶将军果然想得一条引蛇出洞的好计策!待他们出城来追,我们引易河之水淹之,定可全歼辽军!” 叶沛赞许地点点头,心中暗想,杨家将名不虚传,自己果然遇到了知己! ------ 不久之后,萧孝礼得到应州守备韩*国信消息,拿到宋军粮草运输线路图,希望半路拦截。 萧孝礼大喜,马上回信同意接应。易州被围困的第三个月,宋军粮草运输突然出了问题。 五月十一日深夜,应州辽军截获宋军大量粮草、马匹。宋军军营中传出消息,军粮只够再食用半月,军心顿时涣散,士气大跌。 宋军主帅杨文广闻讯立刻封锁消息,加强巡防,收拾物资准备退守瀛州。一声令下,二十万大军做好了撤退准备,随时准备撤离。 易州城内,辽军主帅萧孝礼知道宋军撤退的消息后,大喜过望。拍着手对偏将虎扑等人笑言:“这杨文广说是杨家将,杨无敌之后,原来一代不如一代,只不过草包一个罢了!看来我军突围追击之日就在今晚!” 虎扑不无担心地说:“可是代州一战,那叶沛绝非等闲之辈,如何会随杨文广如此匆忙逃窜?” 萧孝礼轻蔑地说:“不过一介女流,何足道哉?” 虎扑又道:“将帅,咱们大辽的应天太后、承天太后可都是女子,哪一个不是指挥千军万马、能征惯战的骁勇之士?不可轻视女子呀!” “虎扑将军不要涨敌人威风,灭咱们锐气。那宋国女子如何跟咱们辽国两位神勇无敌的太后相提并论?我意已决,勿要多言!” 不等虎扑再言,其他将领都单膝跪倒,异口同声地说:“将帅所言极是,我等任凭调遣!”虎扑只得止言。 萧孝礼立刻安排追击,谨慎的他先派出一小队人马试探宋营虚实,竟然一战成功,缴获大量军需物资,俘虏千人。萧孝礼大喜, 虎扑等人更没有反对之音了。 随后,萧孝礼排兵布阵,派出虎扑等三员大将,兵分三路包抄追击,自己亲自带主力大军为中路阻截杨文广,原易州守备韩德军留守易州城防备偷袭。萧孝礼一贯谨慎,这一次他也自认为安排得攻守兼备,万无一失。 五月二十七日,大雨倾盆下了三天,易水河水量暴涨,易州城四周的沼泽聚积了大量河水,泥泞不堪。待得这天半夜,乌云滚滚,小雨淅沥沥地还在下着,宋军不顾天气,虚设营帐准备撤离。 萧孝礼暗中观察,窃窃偷笑:“好个杨文广,当我是三岁儿郎糊弄?虚设营帐准备逃跑我岂会不知?”萧孝礼一声令下,按计划出城追击。 易州城门突然大开,辽军铁骑穿越宋营,直逼大道之上。由于天气不好,宋军撤离速度不快,看到辽军铁骑追赶,甚至丢盔卸甲,抛弃营帐、物资等,只顾在泥泞不堪的道路上逃跑,形容及其狼狈。 辽军追出三十里,宋军眼看就要度过易水河向南逃去。萧孝礼一声大喊:“将士们,给我追!活捉杨文广或叶沛者,赏金千两,封万户侯!” 众将士“喔吼”一声,全速前进。辽军马快,很快追到易水河畔。前面的将士试了试水,不过到达马肚子,淹不到人,因此无人停下,一路猛追过河。萧孝礼也不及多想,率军趟过了易水河。 谁知辽军铁骑刚一过河,对面山坡上突然喊杀声震天,阻击住辽军去路。宋军摆出“却月阵”,推出弩车,上千弓弩手一齐放箭,万箭齐发,比此时下着的雨点还要密集,辽军瞬间死伤无数。 萧孝礼大惊,不想竟然中了宋军埋伏,急忙命大军调转军头,往回撤退。 谁知此时的易水河突然如洪水泛滥般翻起滔天巨浪,来时只过马肚子的河水一下就涨到两人多高,而且巨浪翻腾,呼啸而来,逃到河里的人马立刻就被巨浪裹挟着吞噬了。 前面是万千箭雨,后面是波浪滔天,萧孝礼顿首未能听从虎扑之言,只得长叹一声:“吾命休矣!” 正在此时,宋军中军帅旗之下闪现一人,勒马站在山坡一块巨石之上指挥作战,此人正是宋军主帅,飞龙将杨文广。 只见杨文广弯弓搭箭,认扣填弦,一支雕花翎羽直朝萧孝礼面门射去。萧孝礼应声倒地,淹没在泥泞的沼泽里,被乱马踏成了肉泥。 辽军群龙无首,乱做一团,被射死的,被淹死的,被乱马踩死的……不可计数。 哀嚎声、箭予声、马嘶声、喊杀声、咒骂声……乱做一团,易水河畔顿时成了人间炼狱。 就在此时,易州城下,宋军副将崇学五,领精兵三万,云梯车十架,床弩二十张,正在猛力攻城。易州留守韩德军哪里见过如此耸入云霄的高梯,如此强劲的床弩? 宋军将士如同飞跃般,轻松爬上易州城墙,杀死墙头伏击的弓弩手,将城门打开,引宋军长驱直入。未到天明,易州城便被崇学五占领,易州留守韩德军 被活捉。 再说易水河畔情景,此时乌云已经散去,日出东方,天光大亮前借着血红色的朝阳,可以看见浮尸千里,横尸遍野。大水过后的易水河,安静得出奇,一种死寂般的安静。 从河上游漂下来几十张竹筏,打头竹筏上插着一支大旗,上面绣着一个斗大的“叶”字,旗下悠然站着一人,身披金盔金甲,正是乐安郡主叶沛! 原来叶沛与杨文广之计便是故意透露军粮运输线路给应州辽军,诱敌出洞。再故意撤退得毫无章法,显现破绽。 此时宋军兵分三路,杨文广在山坡上伏击萧孝礼,叶沛率工兵拦截易水河水流,使河水暂时浅流安静,等辽军趟过易水河再骤然放水,水淹辽军。 另一路便是崇学五的攻城部队,一路高歌,很快将宋军大旗插上了易州城头之上。 这连环计使得出神入化,借势、造势,纵然是当年的武圣人关羽“水淹七军”,也没有叶沛这易水之战来得漂亮干脆。 自代州攻守战叶沛一战成名,这易水之战堪称威震八方,叶沛的名号,在大宋的疆土上突然变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 当易州胜利的消息传到东京汴梁的时候,大宋官家赵祯正为他的长女,福康公主徽柔的百日宴而庆祝。 陈忠意见赵祯看着奏折,突然嘴角上扬,笑了起来,凑近了微笑着问道:“官家何事如此高兴?” “真是喜事成双呀!叶沛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你看看,代州大捷、望都大捷、北平塞大捷、如今又来个水淹易州,真是打了一个大大的漂亮仗!接下来是不是就该进发涿州,逼近辽国南京析津府了?” 陈忠意听了也替叶沛和官家高兴,“乐安郡主真是女中豪杰呀!这也是官家庇佑她。” “有她是国朝之幸,是朕之幸呀!她不愧是我的妇好,等她得胜回朝,我也学那商王武丁,出城八十里迎接她。等她有了军功,看看那些文臣还说什么!” 说着说着,赵祯脸上显出得意之色,不禁笑得更灿烂了。 这妇好乃是商王武丁王后,手使双板斧,南征北战,为商朝开疆拓土,立下汗马功劳,是不折不扣的女战神。 而商王武丁与王后妇好也是以恩爱著称的王室夫妻,每次妇好出征归来,武丁必然出城八十里以外亲自迎接,同骑而归,秀足恩爱。 陈忠意听了官家赵祯的话,也笑弯了眼睛,说道:“到时候再顺理成章将她封妃,过几年为官家添几位皇子。” 赵祯本没有想到这层意思,被陈忠意点破,脸色微蕴,随即又如红霞般展开。嗔怒道:“就你小子明白!等叶沛回来让她好好管教你!” 陈忠意假意害怕地说:“官家饶命,小人可不能落在乐安郡主手里!” 赵祯扬扬眉毛,笑道:“知道害怕就行,去,朕这茶都凉了!” 陈忠意躬身说:“官家骂的是,小人马上去换!” 第七十八章把酒从容,兴来豪饮挥金碗(一) 叶沛经过应州和易州两次胜仗,也飘飘然起来。她毕竟还是年轻,以为打仗不过如此。可现实是如此残酷,她很快就得到了教训。 易州一战之后,宋军马上就可越过长城,逼近辽国腹地。是战是和,朝廷上争论不休。 因为一路的胜利,主战派觉得应该扩大胜利成果,以更好的条件去议和,这样能够保证几十年内的安宁。 主和派则认为,见好就收,不要失去已经取得的好成绩。既然辽国已经退守长城之外,目的已然达到,没有必要再长驱直入,进入辽国边境。况且一旦进入辽国,宋军变主动为被动,形势发展不好控制,战线过长,得不偿失。 争来争去,枢密使韩琦与宰相范仲淹还是决定越过长城,扩大战果,以胜利姿态再对辽议和。 杨文广接到圣旨后确定下一步对辽方针,以扇面形攻入长城,益津关、淤口关、瓦桥关,同时开战。主帅杨文广率大军十五万攻瓦桥关,叶沛领兵十万攻益津关,崇学五带兵八万攻淤口关。 不提杨文广、崇学五等人,单表叶沛。 叶沛带兵一路北上,不日攻克益津关,进兵横扫雄州、霸州、固安,直逼涿州境内。 叶沛本应通过益津关后按兵不动,等待杨文广等人入关后协同作战,以倚角之势逼进涿州、幽州。可是叶沛年轻气盛,一路打下来又过于轻松,便以为萧孝先受伤、萧孝礼死后,辽国缺兵少将,无人可以应战,不免骄傲自满,轻敌冒进。 叶沛等不及杨文广等人,想先带兵试探涿州,美其名曰“兵贵神速”! 这涿州比邻辽国南京,被称为析津府的南大门。它东临固安,西接涞水,背靠太行,占着得天独厚的战略位置。 此时已值盛夏,叶沛在离涿州五十里的密林中安营扎寨,找了两个向导,自己亲带骑兵查看地形。走到树林深处,她总觉得有人在跟踪自己,可是转来转去都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第三天,叶沛带五千骑兵突袭涿州,涿州城竟然不堪一击,涿州守备曹得仁拱手献城,自己逃往幽州。 叶沛立即命牙将黄剑等人收拢涿州余部,自己亲带三万人马,追击曹得仁。 刚过山坳,山坡上旌旗招展,跑下来上万的骑兵,两杆红底黑边的帅字旗上,绣着硕大的一个“萧”字。叶沛心中掂量,这到底会是谁的军队?萧孝先还是萧孝穆? 待得先锋骑兵左右列队两旁,中间一马当先跑出一名大将,金盔金甲,胸前的蛟龙护心镜闪闪发出金光,胯下骑一匹紫红色的骏马,威风凛凛。 再看此人,身高七尺五六,强壮敦实一名大汉,方面大耳,嘴上两撇胡须,一双丹凤眼正笑眯眯看向叶沛。 叶沛见了此人,惊喜和惊惧兼备有之,她叫道:“萧大哥,竟然是你!” 萧世南一拱手,笑道:“乐安郡主,我在此恭候多时了!”来人正是辽国南平王萧世南。 自从汴梁城萧世南与叶沛分别,已有两三年未见,想不到二人再见竟是敌我对阵军前。 这期间,萧世南的父王萧续远病逝,世子萧世南继任南平王爵位。 本来辽国法天太后萧耨斤忌惮南京佣兵过重,一 直打压南平王。可是此次萧孝先重伤,萧孝礼死于军前,辽国北方又有叛军出现,萧孝穆、耶律匹敌等宿将忙于应付大后方,宋辽战线疲于应对,萧耨斤无奈,才让萧世南领南京守卫八万精兵,抵抗宋军。 此时萧世南已经听说叶沛在代州、易州的英雄壮举,十分钦佩。自知兵力远不及宋军,只好使出诱敌深入之计。 他派重兵把守瓦桥关和淤口关,阻挡杨文广和崇学五。却单单放叶沛入关,并且让叶沛觉得势如破竹,无往不利。 他了解叶沛的为人,知道以她的性格必然气盛冒进,再在涿州峪口处阻击叶沛,准备一举擒获,然后以此为要挟,令宋军退兵。 果然,叶沛一仗接一仗,打得过于顺手,年轻气盛的她果然选择孤军冒进,在涿州峪口处遇到了萧世南。 叶沛道:“萧大哥,想不到今日你我会在敌我阵前相见。” 萧世南道:“昔日为友,本王之荣幸!如今你我皆是为国家计,非私人为仇也!” “可惜刀剑无眼,若不分个输赢胜败难见君王之面。”叶沛手中已然抽出鱼龙鞭,准备出击。 萧世南仍然一派潇洒气度,似笑非笑地说:“叶家妹子真要跟我动手吗?” 叶沛知道自己远非萧世南的敌手,可是逼到如此地步,难道束手就擒吗?叶沛咬了咬牙,暗中道:“大不了鱼死网破,为国殉忠!” 想到此处,叶沛不再多言,双腿一夹马肚子,乌骓踏雪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萧世南。 谁知萧世南并不亮出兵器,他胯下的紫飞龙也蹄高步缓地跑出。待到叶沛跑到面前,手中鱼龙鞭抖出之时,萧世南手中骤然多了一副手套,皮革编制,中间夹有金属柔丝,他一伸手便接住了叶沛使出的“长虹贯日”,右手一拉鞭头。 马头相错,萧世南左手已然抄起叶沛腰身,将她从马蹬里拽了出来。这一招动作太快,如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叶沛已然离开乌骓踏雪,被抱在了萧世南的怀里,与萧世南共同骑坐在他的紫飞龙之上。 这萧世南手上带的皮手套就是为了对付叶沛的鱼龙鞭特意编制的,它可以直接拉动鱼龙鞭,防止逆鳞划伤皮肤。 叶沛此时执鞭的右手回拽,却敌不过萧世南之力,她知道萧世南的用意,干脆放手。 萧世南收回鱼龙鞭,抓着叶沛腰间的左手忽然被反力一掰,叶沛已然腾空跃起,一个“鹰鹞翻身”翻越到萧世南背后,出双手猛力击打萧世南后心,使一招“苍鹰击兔”,想借力打力,借势跳出萧世南的掌控。 萧世南是何等高手,立刻明白叶沛的用意。他不但不出击,反而来个“蹬里藏身”,顺势一带叶沛左手,又将她擒了回来。自己翻身上马,仍然稳稳地坐在叶沛身后。 叶沛又气又恼,左腿胯鞍回踢,横扫萧世南面门。萧世南身体离鞍左旋,躲过这个飞踹,顺势拉叶沛右腿,将叶沛一个翻转,又拉回马鞍之上。 对阵的两军战士都没有看清是怎么回事,两人已经坐在同一匹战马上撕斗了十余招。 外人看来,两人关系似乎十分亲密,萧世南始终面露微笑,如同玩笑般耍逗了几番回合。虽然叶沛使尽全身解数,却依然没有逃 脱萧世南的怀抱。 萧世南微微一笑,对叶沛说道:“叶家妹子,你就不要白费力气了。” 叶沛喘着粗气,想要爆发却不知如何是好。此时她右手被萧世南死死背在身后,难以挣脱,叶沛又出左拳反力一挥,朝萧世南颈部击去,一招“彗星袭月”。 萧世南把鱼龙鞭往叶沛腰间一挂,右手腾出,斜掌震飞叶沛左拳,顺手将她左手也牵回后背。这下叶沛再无还手之力了。 只听萧世南喊道:“收兵!”辽军如洪水般退回峪口之内。 黄剑等人眼见着叶沛被俘,急得直跳脚,可又怕冒然轻进中了敌人埋伏,不但全军覆灭还会伤了叶沛性命,只得退守涿州城,快马通知杨文广,商量下一步的计策。 ------ 再说萧世南裹挟着叶沛回到辽军大营。由于盛夏酷热,萧世南回帐后便将叶沛交给两名女兵看管,自己由侍从服侍着,褪掉盔甲,梳洗换衣。 叶沛打量着萧世南的军帐,比杨文广的要气派辉煌得多,毕竟萧世南是亲王之尊。况且契丹是游牧民族,在他们学习汉制、建造宫殿之前,王宫都是这样的王帐模式。因此,契丹人更加擅长这穹顶皮帐的搭建。 萧世南的帅帐足有十丈开外,顶高有一仗左右,地上用木架高高垫起,铺着羊毛地毯。帅帐皆用羊皮缝制,为了通风,前后左右皆有小窗。大帐四周又围若干小帐,方便侍从服侍或守卫把守。 帅帐醒目的主位上安置着一张案几,后面有一张胡床,胡床后围着屏风,上面画着八匹神骏的胡马。透过屏风的缝隙,叶沛知道那是休息的卧榻,隐隐看过去,上面竟然铺着一张完整的虎皮,顿感寒气逼人。 正在这时,萧世南走回帅帐,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头上梳着无数小辫,用玉环攒着,耳戴金环,身穿凉绸衣服的契丹富贵公子模样了。 萧世南见叶沛竟然被女兵用麻绳绑缚起来,严厉地斥责两个人。 “你们怎么敢如此怠慢乐安郡主?!” “大王!”两人吓得连连后退,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 萧世南走到叶沛身边,亲手为她松绑,并且摘掉叶沛头上的凤翅兜鍪。 “真是怠慢了乐安郡主,万望恕罪呀!”萧世南又是那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叶沛心道:不用跟我演戏,如今你为刀俎,我为鱼肉,何必惺惺作态?叶沛将头偏向一侧,并不理他。 此时萧世南又吩咐女兵,“这夏季暑热,还不快服侍乐安郡主偏帐梳洗?” 两名女兵上前一步道:“是,大王!” 说着,她二人带叶沛来到帅帐旁边的小帐之内,为她褪掉盔甲,梳洗更衣,叶沛也换上了一身舒适的丝绸凉衫。 叶沛看着帐内的装饰,颇有宋朝军帐样式,再看女兵奉上来的衣衫,是自己在汴梁时常穿的圆领纱衫。抬头再看看这两名女兵,虽然是辽国军士,却是辽国所属的汉女。 叶沛心如明镜,这一切都如萧世南阵前戴的那一副银丝皮手套一样,是为擒拿自己,特意准备的。 叶沛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原来我早进了萧世南的圈套,可怜我还自以为是,弄巧成拙!” 第七十八章把酒从容,兴来豪饮挥金碗(二) 想到此处,叶沛反到释然,她表现并不拘谨,潇洒地大踏步回到萧世南的帅帐。 萧世南见叶沛重又回来,微微一笑,说道:“郡主可还满意我为你准备的一切?” 叶沛面上并无笑意,冷冷的说:“南平王费心了!” 此时帅帐之内已经摆好一桌酒席,萧世南见酒菜都已摆上了矮桌,对帐内的侍从摆摆手,他们鱼贯而出。若大的帅帐之内,只剩下萧世南和叶沛二人。 萧世南走近叶沛,问道:“叶家妹子还在生我的气?” 萧世南语气虽然亲切,却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让人不敢直视,更不敢违拗。 “不敢!” 叶沛心里想:“这萧世南在辽国果然一呼百应,威风八面,连赵祯怕是也没有他这样的气势。我到要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摆满酒菜的矮桌下铺着厚厚的毡垫,萧世南席地而坐,又在金碗里倒满了酒,摆在叶沛面前。 “今日阵前多有得罪,萧某自罚一杯,请叶家妹子不要怪罪!”说着,萧世南一饮而尽,亮了亮碗底。 萧世南见叶沛仍然站着不动,说道:“叶家妹子是嫌这酒不好?军中虽不及汴梁城或析津府,这酒确是我特意备下的高粱醇酿,香浓柔滑,十分可口!” 盛夏征战半日,叶沛早已渴得嘴唇爆起,咽喉好似火烧一样。她不再多想,盘腿坐下,端起手中的金碗,“咕咚、咕咚”将一碗高粱酒饮下。 原来这酒已被井水沁过,喝起来冰凉舒爽,宛如甘露滋润了叶沛的整个脏腑。这金碗有如手掌大小,上攒莲瓣图案,很是精美,叶沛喝了一大气才将一碗酒喝干。她将空碗甩在案桌上,豪爽地说:“痛快!” 萧世南见叶沛一饮而尽,笑了笑,说道:“我便知道叶家妹子还是那个豪爽性格!” “萧大哥,你了解我,却这样算计我,罔顾我尊敬您,唤您这声哥哥!”叶沛鼓着腮说道。 萧世南愧疚地说:“是为兄不对!我再自罚一杯!”说着,萧世南又饮一碗,然后他叹了口气才说: “两国用兵,攻城掠地,几十万将士阵前厮杀,上千万百姓流离失所。难道妹子忍心看到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叶沛想到水淹易州时,荒野抛尸与河流上尽满尸身的悲惨景象,不禁皱眉唏嘘,哀叹一声。 萧世南望向叶沛,知她不忍,顿了顿才又说:“为兄只有对不起妹子一人,才能保住万千将士的性命,保得几十万计的百姓安乐。为兄只有这样,才能将死亡降到最低,让两国尽快休兵。” 叶沛听了萧世南之言,从之前的仇视立刻变为景仰。 “我小看了萧大哥,我之境界远不及萧大哥一二呀!”说着,叶沛又将手中金碗饮尽,“该赔罪的是我!” 萧世南道:“我们各为祖国,难说谁对谁错,只是天下黎民无罪,不该陪绑受苦。你我 二人为今之计,是要尽快说服自己主上,偃武息戈,停止战事。” 叶沛想到之前代州之苦守,攻占易州之不易,心中不免感慨,举杯向萧世南说道:“我敬萧大哥一杯,敬你心中大爱,义薄云天!”两人碰杯同饮。 叶沛又说:“当年辽国突发对宋作战,我力劝官家以武止战,如今想来我还是太年轻气盛了!” 萧世南道:“叶家妹子说的并没有错,若是没有强大的武力做为后盾,恐怕战事更会连年不绝。历朝历代,以武取天下,以文安天下,大道制礼定天下!文武礼义皆是立国之本呀!” 叶沛赞叹道:“萧大哥的格局之大,我叶沛难望项背!” 萧世南道:“可惜我们辽国历来崇武,只有到了承天皇太后才改学汉制,开科考,重礼义,稳定辽国政局,使得民力发展,国家强盛。还好辽圣宗沿袭其母的遗志,继续促进大契丹国汉化。 可是到如今法天太后执政,那些反对汉化的皇族立刻又叫嚣起来,想要回到原始的部族制度里面去,想要以武力征服周边国家,以为这样才是有功于大辽。 可知这样能够万世长久吗?他们从来没有为大辽百姓考虑,从来不知将士之疾苦,视人命如草芥,这样如何长久?” 萧世南越说越气愤,手中的金碗几乎要攥得变了形。 叶沛摇摇头,“大辽有大辽的问题,大宋有大宋的弊端。宋太祖赵匡胤杯酒释兵权,本是免了一场狡兔死,猎狗烹的惨剧。可是演化到如今,武将皆无兵权,即便如此还经常被猜忌,被打压。 带兵打仗者多是文臣,甚至是宦官,兵不认将,将不认兵,兵力软弱疲软。辽国一入长城,朝廷上下就有无数文臣想着迁都南下,如此软弱不堪的朝廷,如何不让人痛心疾首呀!” 叶沛说道心痛处,亦是双拳紧握,捶打桌案。 “当日我见大宋皇帝赵祯绝不是无为胆怯之人!他表面懦弱,却是赵氏子孙,定有强大的毅力与坚定的信念!想想那宋太祖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先后剿灭荆南、武平、后蜀、南汉及南唐,一统南朝,何等威风?他又是宅心仁厚之人,立下不杀朝臣的祖训。宋、辽皆属华夏,理应和平共处,为百姓谋福,以天下黎民安泰为己任!” “嗯,宋朝原本也是希望以胜议和,我愿修书告知官家前线战事,促进和平进程。” 萧世南欣然地点点头。 叶沛又道:“不知辽兴宗方面,萧大哥有几分把握?” 萧世南微微皱眉道:“如今兴宗耶律宗真年幼,政事全由法天太后萧耨斤处理。这萧耨斤本是承天皇太后帐中一个奴婢,因得圣宗恩宠,生下耶律宗真和耶律重元两兄弟,被封为贵妃。 宗真本来过继给齐天太后扶养,谁知圣宗殡天之时,两宫齐立,齐天太后仁厚,被萧耨斤算计,如今失去执政机会。若说议和,我只有去到中京,与法天 太后请命。” 叶沛说:“我知道萧大哥是大辽后族,承天皇太后内侄,齐天太后之堂弟。若是齐天太后执政,我有把握议和之事容易进行,而如今两宫并立,齐天太后又不做主,这法天太后会不会同意议和呢?” 萧世南心中发出一丝苦意,他知道辽圣宗不会这样糊涂,遗诏两宫并立,除非萧耨斤篡改遗诏。可是心中纵有万般猜测,萧世南没有证据,齐天太后又在萧耨斤掌控之中,他不得擅自行动。 他的堂姐齐天太后萧菩萨哥是个心慈面软之人,写得一手好诗词,弹得一曲好琵琶,可论政治手段,却远远不及萧耨斤这个婢女! 如今萧世南能领兵阵前对战宋国,无非是萧耨斤信任的萧孝先重伤、萧孝礼惨死,中立的战将萧孝穆与耶律匹敌等人又在西北平乱未归。 可是宋辽也不是没有议和的机会,辽国已经受到重创,辽国后方又自顾不暇。萧耨斤寡恩好杀,本来没有治理国家的本领,却想独揽大权,皇族后族不服者甚多。 她杀尽十人,杀尽百人,可是难堵悠悠众口,她已经是穷兵黩武,本想让萧孝先借战争之名收回皇族后族手中的兵权。可是战况却不如她的意料,不但兵力上损失惨重,朝廷内外反对她执政的声音更盛了。 如今要怎样迫使法天太后议和呢?萧世南心中不断地盘算,他不但要与宋国议和,他还要借此机会,搬倒萧耨斤,帮助萧菩萨哥夺回政权!叶沛会是他的强援吗? 叶沛没有萧世南那般复杂的心思,她只想尽快结束战争,尽快回到汴梁城去。 叶沛见萧世南出神,又追问道:“萧大哥,你有何计策?” 萧世南缓了缓说道:“我觉得法天太后不得不议和!她的族弟萧孝先、萧孝礼先后败下阵来,如今辽国内乱未平,她难再动干戈!” 叶沛道:“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真希望世间再无战乱呀!”萧世南感叹地说。 “希望宇宙间都永远和平!”叶沛举着金碗豪迈地说。 “宇宙?”萧世南不解地问。 叶沛点头道:“嗯,宇宙!《淮南子》里有云:‘上下四方叫作宇,古往今来称为宙’,这宇宙便是天地万物万代之名,无限宽广,无所不容,又无限之长久!” 萧世南惊叹,“妹子博学多识!萧某佩服之至!”说着,他举起手中金碗,“我敬这宇宙一杯!你可愿与我一同守护这宇宙和平?” 叶沛豪情万丈地说:“我愿与萧大哥一起守护这宇宙和平!” 说着两人碰杯,同时一饮而尽,都将金碗重重摔在桌上,同时大笑起来!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兴来豪饮挥金碗! 两人吃些烤肉、饽饽、奶饼,又推杯换盏饮了一个下午。这高粱酒喝起来十分爽口,实际后劲儿极大,那偌大的金碗两个人一碗接一碗的喝下去,到了黄昏便都有八九分醉意了。 第七十九章历历萧萧,扑面征尘去路遥(一) 叶沛酒足饭饱,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萧大哥,我见你帅帐之内铺了一张虎皮,煞是威风,能否让小妹一看?”叶沛的好奇心又借着酒劲儿冲上来。 萧世南道:“你这个小机灵鬼儿,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说着,朝屏风后自己的寝榻走去,叶沛也追着进来。 果然,萧世南睡榻上铺着一张完整的虎皮,那老虎的头有两个人头那么大,身体、四肢、尾巴齐全,是一张剥下来的完整虎皮。 叶沛俯身想要抚摸那张虎皮,由于醉酒脚下不稳,一个趔趄摔倒在榻上,伸手一拽,将半醉的萧世南也拽倒了,两人躺在榻上哈哈大笑。 叶沛用手抚摸着虎肚子处的皮毛,叹道:“这老虎活着的时候威风,想不到肚子上的皮毛竟然如此柔软舒适!” 萧世南双手枕在后颈上说道:“这是我在燕山深林里亲手猎得的老虎,我也没有想到虎皮如此柔软,因此命人剥了留作纪念。” “我没有打过老虎,却曾经与熊搏斗过,那棕熊有那么高。”叶沛盘腿坐在虎皮上,连说带比划。 “我用鱼龙鞭里的麻针射它眼睛,才有机会将它制服,现在想想还要后怕,那次我与师兄差点死于非命!”叶沛想起与楼子衿在赵家沱与黑熊搏斗的场面,不禁发出感叹。 萧世南问道:“你还是没有我子衿兄弟的消息吗?” 叶沛听到萧世南提起楼子衿,不禁黯然伤神,“一直没有他的消息!” “真是可惜了,他可确是一位英雄好汉!”萧世南也跟着感叹。“不过说起来,你师父才是真英雄,真隐士。” 叶沛听到萧世南提起她最爱戴却最让她伤心的两个人,只得哀叹一声,“唉!世事无常啊!” 萧世南解劝道:“人生聚散是常事,一切都是缘分。” 叶沛摇摇头,也不脱靴子,不拘小节地翘腿躺在虎皮之上,学着萧世南的样子将双手放在头下枕着,眼睛似闭非闭,醉的就快睁不开眼了。 提起叶沛的师父巴山,萧世南又想起一件事。他趴过来凑近了叶沛说道:“妹子,那年在析津府你我初次相遇,不打不相识。你用鱼龙鞭里的毒针射我,我用剑刺中了你的后心,你却毫发无损。 后来我见识了你的鱼龙鞭,真是精巧绝伦的宝贝兵器,可是却没有见过你的护身宝甲。我一直好奇你这宝甲是怎样一个构造,竟然能够刀枪不入,我真是很景仰巴山先生的杰作!今日你能否让我开开眼界呢?” 萧世南历来喜欢兵器宝仞,花重金去蜀山求过巴山制造兵器,却被拒绝。巴山之作,在他心中一直高不可攀。 也是醉酒,要不萧世南也不会显露出这一副赖皮的面孔。做为高高在上的亲王,他平时绝不会显露出求而不得的失意。如今见了叶沛,两人聊得投缘,帐内又无外人,他才把心底最想要的说了出来。 叶沛摇摇头,“不行,不行!” 萧世南央求地说:“好妹子,你看,我 都让你看我的虎皮了,你便让我见识一下你的护身软甲吧?”醉酒后的萧世南竟然显出一副小孩子般的天真模样。 叶沛努力地挣了挣眼睛,看了看近在咫尺的萧世南,刮了一下他的鼻子,笑道:“看你如此诚心的份上,我便让你见识一下!”说着,叶沛挣扎着坐起来,开始解自己胸前的衣扣。 萧世南见她解了半天只解开两三颗纽扣,着急地亲手帮她解开。萧世南扶着娇柔无力的叶沛,也未多想,只是一心要看护身甲,“在哪里呢?” 盛夏暑热,叶沛只穿了一件薄纱凉衫,此时衫子已经完全打开,露出叶沛雪白的肩膀。萧世南一怔,酒醒了一些,他立刻觉得不对,手忙脚乱地帮叶沛拢上衣衫。 叶沛却完全没有意识,仍然拉开衫子让萧世南看,“萧大哥,你看见这宝甲了吗?它是用上千个扭成八字的小钢环组成,刀剑刺来,力道便卸去了,而且它轻薄、柔软、贴服,可以随身穿着。” 叶沛一拉宝甲,里面穿的藕粉色抹胸一览无余,萧世南顿时尴尬起来。急忙帮助叶沛系上衫子,想去扣那纽扣,却怎么也扣不上,急得萧世南出了一头汗。 此时叶沛已经睡死过去,也许真是累了,近一年多来,她是将军,是首领,是领军人物,她坚持、坚守、不得一丝懈怠。 如今当了俘虏,她心中的一块巨石却似落地了一般,忽然有一种无所谓的释然,从不敢如此放松、放纵的她睡得如此之沉,无论萧世南怎样摇晃都无济于事。 萧世南无可奈何,急躁间将自己的衫子脱下来裹住叶沛,让她睡倒。折腾了半天,萧世南自己也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天天光大亮,侍从进来准备为南平王梳洗时,却吓得连连倒退。 原来,帅帐卧榻上躺着两个人,萧世南胸膛裸露,鼾声如雷地横卧在睡榻之上。他臂弯里扑倒一个女人,香肩半露,身上盖着萧世南的衣服,也十分香甜的睡着。 待萧世南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他揉着太阳穴坐起来,看看身边熟睡的叶沛,皱了皱眉,回忆半晌才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 萧世南呆坐半晌,脸上突然冒出从未有过的温存。他用手轻轻捏了捏叶沛熟睡潮红的小脸儿,为她掖了掖被角,才终于站起身,唤了侍从进帐为自己换衣梳洗。 又命女兵机阿星和机阿月在帐内守着叶沛,自己才大步流星地出门去了。 游牧民族不似宋朝这样看重贞洁,婚配也是彼此心仪的对象互赠信物,对着长生天发誓,便可结为夫妻。婚后不和也可和离,女人再嫁,男人再娶,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叶沛睡到晌午才转醒,略有些头痛,她一睁眼便看见守在屏风外面的机阿星和机阿月。她们见叶沛醒了,殷勤地进来伺候。 一个唤:“郡主醒了?我为您更衣吧!” 另一个说:“您要不要沐浴?”弄得叶沛皱眉抚头看着两个女兵。 她们为叶沛沐浴更衣,还将她的头发梳成契丹样式, 编了无数的小辫子披散下来。 “郡主,您的发饰一定要跟服饰相配,您来试试这一套契丹女子的服饰吧。”机阿月捧着一套契丹少女的服饰对叶沛说。 机阿星也说,“我们契丹人常年在外放牧,衣服短小利索,更适合在军营里走动。” “您穿上这身衣服一定非常美丽,看您朝霞一样红润的脸蛋,像极了我们契丹的美女。” 叶沛本来不信这些,可是看着满头的小辫子,再穿上宋服是有些怪怪的,她又喜欢尝试新鲜,便接受了这身契丹衣服。 机阿月和机阿星见叶沛被她们打扮得如此漂亮,更是高兴,为叶沛端来了奶茶和饽饽,伺候她用早膳。 正在这时,萧世南从外面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一见叶沛这身打扮,眉开眼笑地说:“你穿这身衣服很漂亮!” 叶沛知道昨晚自己失态,见了萧世南难免尴尬,此时她更是心事重重,不知手脚该放何处。 萧世南也不答言,顺手拿起叶沛面前的一只金碗,喝了一大碗奶茶,然后走到帐外,张罗着侍从在外面置架烤肉。 虎帐的帘子卷起,萧世南与叶沛并排坐在帐内,看着外面庖厨烤鹿肉,耳中传来烧烤的“噼啪”声,鼻中闻到阵阵肉香。 侍从先是端着一碗红色粘稠的东西上来,叶沛闻到一股血腥之味。 “尝尝,这是我刚刚出去打猎猎得的。”萧世南说。 “这是鹿血?”叶沛已然猜到。 “嗯,尝尝!”萧世南点头,“鹿血温补,适合秋冬服用。如今夏日是有一些燥热,不过这新鲜的鹿血难得,你略尝一些也无妨。只怕将来回了南朝,你再也喝不到如此新鲜的鹿血了。” 叶沛听萧世南如是说,觉得回朝之日在即,才有一丝喜悦涌上来。她低头品了品这碗血腥粘腻的鹿血,一股灼烧的热流顺着叶沛的喉咙滑下去,仿佛让她整个人都沸腾起来。 叶沛皱了皱眉说:“不好喝!” 萧世南笑道:“第一次喝肯定喝不惯,哈哈,喝两口高粱酒吧!” 侍从又奉上了冰镇过的高粱酒。 两个人吃着鹿肉,喝着冰酒,叶沛看着萧世南兴致勃勃的样子。 这时,萧世南的贴身侍卫达里走进来,在萧世南耳边说了几句契丹语。萧世南立刻沉下脸来,将手中的金碗重重摔在桌上。 “推进来!”萧世南说得十分威严。 不一会儿,达里带进来五个绑缚的辽军军官。 达里道:“大王,就是这几个人,散播宋国郡主为大王侍寝的谣言。” 达里这句话说得不重,却像炸雷般在叶沛的脑子里炸开了,她的头轰隆隆响了一下,脸色立刻变了。叶沛侧头看着萧世南,只见他也阴沉着脸,看向几名军官。 “枠得葛、迪莫,本王帐内之事,你们知道得一清二楚呀!” 枠得葛说:“大王,我们只是担心大王被这个汉女魅惑,做出有损大辽之事!” 第七十九章历历萧萧,扑面征尘去路遥(二) 萧世南一拍桌案,“够了!你还是为本王,为大辽着想了?本王一向治军严明,哪里容得下你们这样以下犯上,私窥主帅机密的军士!来人,将他们几个推出辕门外斩首!” “是!”军令如山,立刻有几名壮汉推搡着五名士官往帐外去。 枠得葛、迪莫立刻爆发了。枠得葛破口大骂道:“萧世南,你被汉女迷惑,淫-乱无度,咱们大辽的军士都要因你的无道而丧命,你何德何能统帅三军!” 迪莫却指着叶沛面前的那碗鹿血对叶沛大喊:“宋国来的郡主,你被萧世南骗了,那新鲜鹿血最是催情,你不要轻信他的花言巧语,你回去要率领宋军踏破南京城来寻仇呀!” 绑缚枠得葛、迪莫等人的大汉立刻将他们几个人的嘴巴里塞上了布团,使他们不能再言语。但是枠得葛、迪莫的脖子却梗着,一副宁死不服的样子。 看着五个人被推出帐外,叶沛心中惊乱,豁然站了起来,刚喝下去的鹿血,腥味聚拢喉头,仿佛要呕出一般。 她一直觉得萧世南是血性方刚的草原汉子,粗犷直爽,却不是狠毒决绝的人。可是此时的他怎么会变得如此可怕? 难道真如枠得葛、迪莫所说,他是另有图谋?难道她叶沛真会搅得军心不安,朝野震动,应了文彦博的话:褒姒与妲己也都是无辜的人?! 叶沛心乱如麻。她直勾勾看着萧世南,却问不出一句话来。 “你听我解释,你先坐下。”萧世南沉着地发号施令。只见他面色冷峻,用手拉了一下叶沛,让她复又坐下。 这时候,达里又进来禀报,“禀大王,宋军主帅杨文广派使者方平求见。” 萧世南沉吟了一下,自言自语道:“他来的到真快。”然后吩咐道:“宣!” 昨日战况,杨文广立刻得到了军报,他见叶沛被抓,军士却毫无死伤时,立刻紧张起来。 他既为叶沛的安危担心,也为大宋的将来担心。他知道官家赵祯很紧张这位乐安郡主,也曾密令他严密保护,他亦知道之前帅将谭辛未被贬的原因。 如今辽国南平王只抓走了乐安郡主,明摆着要以此为要挟,让大宋退兵。如此一来,一年多以来的苦战会不会功亏一篑,辽国如果狮子大开口要钱帛和城池,大宋该如何选择?这女子在官家心中的分量到底如何,官家会不顾一切地求和,还是会不顾她的生死毅然进兵? 杨文广心中七上八下,心乱如麻。他一边修书飞鸽传报枢密院,一边命快马急报官家,另一边派参军方平出使辽营,探听虚实。 方平刚到辽营,就见辕门外正在处斩军士,吓得心中一凛。他没有想到辽国军纪如此严明,对待自己人也毫不容情。一打听才知道,此几个人是因为传了宋国郡主为南平王侍寝的谣言。 方平心中道:“只是说了上司几句坏话就要被处斩?可见这契丹人确实凶狠非常呀 !再想那叶将军不知是否真被南平王强迫侍寝,不知她受到了怎样的虐待呀。”方平心中为叶沛捏着一把汗,跟着达里快步走进中军大帐。 一进虎帐,方平方就见南平王萧世南与叶沛两人并坐而饮,下首侍立的仆役也有数十人,排场很大。 此时萧世南余气未消,正怒目圆睁瞪着方平。吓得方平不敢多看,快步走到萧世南面前,躬身施礼:“宋朝西北路招讨军参军方平参见大辽南平王!” 萧世南上下打量了了方平一会儿,才缓缓地问:“你家杨主帅有何嘱咐?” 方平低头言道:“我家杨帅说,只要南平王不伤害叶将军的性命,宋军愿退守五十里,等待和谈。” “嗯,我待你家郡主若上宾,她的待遇同本王的王妃是一样的,本王怎么可能伤害她的性命?” 萧世南说着,露出不怀好意的坏笑,眼睛望着叶沛说道:“昨晚她也睡得很熟,是不是呀,沛儿?”萧世南边说边拉住叶沛的手,用力捏了捏。 叶沛听了顿时满面通红,她知道萧世南的用意,气愤地甩开萧世南拉过来的手。 方平偷眼看了一下叶沛,只见叶沛身穿契丹服饰,满面通红却含怒不言的样子,更印证了侍寝的传言。 心下暗道:“契丹人凶狠好杀,能保性命已是不错,如今只失一个女人而保得万军性命,算是划算的买卖了。从古至今,联姻保得太平天下的屡屡皆是,若是我大宋朝嫁出一个郡主便换得两国休兵止戈,真是万幸了!” 萧世南又对方平说:“方参军,回去让你家杨帅告诉大宋官家,本王会陪着乐安郡主在这里等待和谈的好消息。” 方平躬身行礼道:“南平王请放心,我定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告诉我家主帅。” “如此甚好!”萧世南似笑非笑,又透出一种手握王牌的得意神色。 达里带着方平出了中军大帐,左右列队皆是重甲骑兵,方阵整齐,盛势如虹,方平心中更加惴惴。 “传言这南平王治军极严,手下皆是能征善战之将,当日他一到益津关,战势立刻逆转,如今见了果然名不虚传。还好有和亲一事,要不我等宋军还不都被辽军的铁骑踏做烂泥!” 待到方平回到宋营,将今日之事一说,杨文广内心更为纠结。他为官家写的奏报,改了又划,撕了又写,一夜才得成文。 ------ 方平走后,叶沛赌气进了自己的小帐,萧世南也不理她,命人将吃食收拾了,侍从都退出帐外,自己在案前处理政务。 这时,萧世南手下两名副将,裴盛斌和辛孤一前一后进帅帐里来。 萧世南抬头看看他们,问道:“你二人来了是有何事?” 裴盛斌推推辛孤,“你说。” 辛孤踟蹰了一下说道:“大王,我两人是想来问您,难道您真的被那汉女迷惑,不顾咱们大 辽的利益,要将已经取得的胜利拱手相让?” 萧世南脸色凝重,反问道:“你说什么胜利?是萧孝礼惨死还是萧孝先中箭?萧孝礼率兵二十五万死了一半,难道你们也想我领着你们一起去送死?” 辛孤却一脸正义地说:“死有何惧?咱们大辽的勇士从来都是视死如归!若是大王怕了,你可以回南京城去安享富贵!” 萧世南豁然说道:“你当本王是怕死之辈吗?死是容易,为了咱们大辽能有和平安定的未来才是不容易的事情!” 裴盛斌好似突然明白了萧世南的良苦用心,说道:“大王是要用和亲代替战争?” “正是此意!要不咱们以八万人拿什么抵御宋国二十三万军士?我既带你们出来,便还要完完整整地将你们带回去。法天太后无道,肆意举兵,根本不考虑咱们大辽现有的实力,我不能让咱们南京城的军士白白去送命!” 辛孤憨笑道:“大王若是如此说我便明白了。我说自从先王妃没了,还没见哪个女人能走进您的心里,原来您逼宋国郡主侍寝,是要拿她来胁迫宋国皇帝和谈呀!哈哈哈,那我们就放心了。” “不要胡说!”萧世南表示不悦地摇摇头,“我对那宋国郡主却是真心,你们看她可做得本王的王妃?” 裴盛斌道:“听说此人在代州以五千兵马守城四个多月,最后竟然破围而出。后来在易州又学武圣关羽水淹七军之法,使萧孝礼阵亡,咱们大辽死伤了十几万将士。手腕如此强硬的女人,会真心嫁到咱们大辽来吗?” 萧世南道:“本王在汴京城时便与这位郡主熟识,她为人豪爽,不善阴谋,倒是一个可以托付真心的人。本王若拿真心来换,不见得她不愿嫁来契丹吧?若真能娶到如此得力的王妃,我南京城他日有望了!” 裴盛斌道:“可是法天太后那边会眼睁睁看着咱们南京城的势力壮大?我看枠得葛、迪莫等人便一直在暗中使坏!” 萧世南点点头,“裴盛斌兄弟是明白人,所以我将枠得葛、迪莫等人毫不手软地杀了。若真能娶到宋国郡主,宋国皇帝同意和谈,也不容法天太后不让步,难道她不怕宋国锐意之师北伐? 既然萧孝先、萧孝礼都已经失败,她还拿什么与宋国抗衡!若真是因和亲而偃武息戈,那真是天大的好事了!” 裴盛斌与辛孤明白了萧世南的苦心,两个人都单膝跪地施礼说道:“我等不知大王苦心,错怪了您,请大王治罪!” 萧世南站起来将两个人扶起来,“你二人跟随我多年,只有你们能够理解我,体会我了。咱们契丹人再不能像以前那样四处游牧,只靠着抢掠来过生活了。我辈可以抛头颅洒热血,却要给后辈留下和平与希望!” “大王高义!我们明白了!”裴盛斌、辛孤同时说道。 “好兄弟!” 三个人六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第八十章一川烟草,锦瑟华年谁与度(一) 小帐里,叶沛躺在卧榻上辗转反侧睡不着。她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选择,她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俘虏了,她只能听命于人,而她要怎样挣扎、怎样反抗呢? 她掀帘偷偷看着外面的萧世南,他坐在案前严肃认真、一脸正气地审阅着公文。他虽不是帅气英俊的男子,却有一身英武之气,又贵气逼人。 叶沛盯着萧世南胡思乱想,她一时迷恋,一时惧怕,她愿意嫁给面前这个男人吗?她真的看得懂面前这个男人吗?这是爱恋还是阴谋?她又觉得萧世南深不可测,比她想象的要深得多。 叶沛胡思乱想,心乱如麻。半夜,外面下起雨来,雷电交加。叶沛卧听风雨,更是失眠,快到四更时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叶沛做了一个梦,她站在一座遗世独立的石头城上,四野寂静,一望无际。 她眼见一片乌云压顶而来,暴雨将至,她却无处躲藏,而且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叶沛一个人。她整个人收紧得像一颗尘埃,坚硬而渺小,她感受到无尽的寒冷与黑暗,那是一种怎样的惆怅与孤寂! 那到底意味着什么? 叶沛自己也说不清楚。它是对生的渴望,对死亡的恐惧,对饥饿的切肤之感,它是对病痛者的怜悯,是对求而不得的执着,对爱别离的感伤,对憎恶者不得不妥协的心结…… “喀喇”!一声尖厉的闪电劈在叶沛身上,她像感受到了令人颤抖的痛,叶沛惊呼一声,她似醒非醒,从噩梦里穿越而出。 然而很快,她被拥在一个强有力的怀抱里,那怀抱温暖、舒适、坚强而且可靠,叶沛像是要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地抱住这个怀抱。她呜咽着,泪水簌簌而下,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全部倾诉。 哭了好一会儿,叶沛的意识慢慢清明起来,“这是梦里还是现实?这是哪里?他是谁?” 叶沛用手抚摸着,这是一个真实的怀抱,她甚至摸到那虬结的肌肉,那胸膛比赵祯的更强壮结实,比楼子衿的更加宽阔厚重。她睁开眼睛向上看了一眼。 “啊!”叶沛又是一声惊呼,立刻松开了手。 “萧……萧大哥!”叶沛结结巴巴,掩饰不住自己的窘态。 只见萧世南坐在睡榻前,身上只穿了寝衣,胸膛都半露在外面,头上的小辫披散着,脸上仍有些许的睡意。 萧世南无限温柔地问:“做噩梦了?” 叶沛更是脸红似火,身体僵直,点了点头。 萧世南用手轻轻擦抚叶沛的脸颊,笑着说:“外面下着大雨,你这儿下着小雨。” 叶沛本能的有些抗拒,她扭过头去,自己将脸上的泪水拭干,抱膝坐在角落里。 萧世南问:“你怕了?” “萧大哥,昨天你为何要杀人?”叶沛似有委屈,又有怒气。 萧世南听闻,知道叶沛梦魇是为昨日之事,略带讥笑地说:“堂堂一个叶大将军也会害怕死人?” 叶沛怒目瞪着萧世南,“萧大哥,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难道你真是为了那个谣言?还是……” 萧世南收敛笑意,“嗯,妹子很聪明,我自然不只为了那个谣言。你可知昨天我杀的枠得葛、迪莫等人,皆是法天太后的亲信么?” 叶沛凝神,恍然大悟,原来辽国军政也这样残酷。政治果然是处处流血,最龌龊肮脏的东西! 原来,昨日萧世南醒来后,看着身边熟睡的叶沛,知道此事必然外扬,干脆顺水推舟剿灭异党。他捏了捏叶沛的脸颊,觉得她确实是自己的福星,因此温存一笑。 萧世南让自己的亲信达里暗中观察形势,自己故意若无其事地外出打猎,坐等事态扩散。他早知道枠得葛、迪莫等人是法天太后派来监视自己的人,苦于没有理由将他们一网打尽。 枠得葛、迪莫等人见宋国郡主被俘,萧世南与之亲密无间。一怕萧世南联姻宋国,势力扩大,对法天太后形成威胁,因此极力破坏和谈可能。甚至自以为是地认为,若是宋国不同意和谈,一举北上歼灭萧世南在南京的势力则更好。二来,他们要扩散萧世南淫-乱无度的形象,破坏他在军中的威信。 萧世南猜出他们的盘算,心中暗骂:你们看不到国家的利益,不能以国家为重,只是狭隘地自以为是,想要为了自己的利益集团争取更多的利益,将国家安危置之不理,你们难道不怕宋国长驱直入灭了辽国吗?你们真是大辽的千古罪人! 萧世南对法天太后监视自己的事情容忍已久,气愤以极,借此机会自然不会手软,不会让他们有翻身的机会。因此他安排了达里等亲信,一举抓获枠得葛、迪莫等头领,底下的私兵自然吓得倒戈投降,萧世南消灭异党,在军中威信更盛。 对于叶沛,萧世南本来没有动过男女的心思。 第一次见面,叶沛不过是一个未成熟的小女孩儿,萧世南觉得童趣而已。 第二次见面,叶沛是一个豪爽坦言的妹子,萧世南觉得此人可信可交,看做知己。 第三次见面,叶沛那一曲《霓裳羽衣舞》美得如同仙女,美轮美奂的印象深深地印在了萧世南的心中。可是那时叶沛是宋朝天子的挚爱,他自然不敢僭越。 而此时此刻,叶沛成了无依无靠的小女人,像草原上乱跑的母鹿,闯进了萧世南的心里。 萧世南一句话,叶沛早已明白他的一切苦衷。她抱膝呆坐在角落里,看起来那样可怜和无助。 “你这样子到让我想起我的女儿。”萧世南说得很坦诚,让叶沛不再抗拒,也显得不那么尴尬。 萧世南继续说:“她叫依依,小时候总是做噩梦,我便让她睡在我的隔壁,要是她半夜惊呼起来,我便会起身去安慰她,哄她,拍着她,看着她入睡。有一次,她白天骑马太累了,晚上做梦竟然说是在驯马,手脚并用将我踢下卧榻!” 叶沛听了萧世南的讲述,嫣然一笑,“你一个大男人能被一个 小姑娘踢下床去?” 萧世南见叶沛笑了,也跟着笑起来:“可不是么,你看她的力气多大!” “萧大哥,你一定特别爱她的母妃吧?”叶沛说这话时流露出无限的羡慕神情,不知她是羡慕依依,还是羡慕她的母妃。 萧世南听到有人提起他已故的王妃,竟有些失神,好半天才说:“是啊!她叫娇奴,是玉田韩氏族人,之前你见过宣徽使韩忠嗣便是她的兄长。萧、韩两家是世交,我与她从小便认识,算得上青梅竹马。 我曾经以为除了她,我再也不会爱上别人!我们曾经许下诺言,要相敬如宾、白头偕老。她嫁给我以后我们从未吵过架,后来她为我生下一双儿女,让我觉得幸福无比。 我们是那么相爱,我以为她会一直陪伴我到天荒地老。可惜,天不随人愿,她竟然舍得抛下我和孩子们先独自去了……” 叶沛听了,也是无限感慨地说:“世上的事,能随人愿有几件?我现在还不是一样,有家不能回,或者说我好似也是无家可归!” 萧世南说:“我已听说你在宋朝的遭遇,难道你还爱着赵祯?你要一直等他?” 叶沛摇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说:“爱他又如何,不爱他又如何?我像一个落荒而逃的人,逃出皇宫。现在我只能远远望着他。我终于明白佛祖所谓的爱别离,求不得是什么了!” “你还年轻,将来会遇到一个真心待你的人的。” “那又能如何呢?” “皇宫那种地方不适合你的,你是我见过的最有才华,心胸最宽广的女人。”说到此处,萧世南眼中流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深情,“你像我们草原上翱翔的海东青,不可居于笼中,为何要去跟那些凡鸟争食呢?” 这话并未让叶沛觉得骄傲,反到让她更加悲伤。她像折了羽翼的鸟儿,还能真的再飞上天空吗?叶沛将脸埋在双膝间,及腰的长发飘散下来挡住了脸。 萧世南轻轻地帮她挽起,用手爱怜地轻抚着她的额头。 “我知道你是坚强的女人,可是再坚强、再独立的女人,也有脆弱的时候。你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后盾,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 是啊!当叶沛感到脆弱的时候,她也好想寻找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此时此刻的叶沛,好想扑到萧世南的怀里大哭一场。 良久,一声号角打破了寂静,萧世南站起身掀开窗口的皮帘向外看。 萧世南看了一会儿,说:“雨停了,天也已经亮了,现在天气正好,不如咱们出去纵马活动活动身体如何?” 叶沛也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腰身,掩藏住无限的柔弱,说,“好,正有此意!” 萧世南走回自己的帅帐,宣了侍从进来梳洗更衣。女兵也为叶沛换上了一身轻便的骑装。 侍从牵过他二人的坐骑,萧世南与叶沛都翻身上马。一队护卫军,远远地跟着他二人,他们一行人马往营外草原上驰骋而去。 第八十章一川烟草,锦瑟华年谁与度(二) 萧世南骑着紫飞龙在前,叶沛胯着乌骓踏雪在后,飞也般的跑出几十里。他们之间的距离始终不超过三十步,两匹马都是千里良驹,实力相当,这也更有了赛马的乐趣。 萧世南历来难逢敌手,叶沛也不曾遇到对手,这一次旗鼓相当,两人皆是乐在其中! 萧世南往南京城方向跑,便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水草丰美茂盛,牛羊和牧民的白色毡帐点缀其间。远处燕山山脉若隐若现,在朝阳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辉煌和巍峨。 两个人一口气跑了一个多时辰,萧世南终于在一处山梁上放缓了速度,待叶沛追上,两匹马缓缓并行。 萧世南夸赞道:“妹子这黑马脚力不错呀!” 叶沛骄傲地说:“那是自然,我救过它的性命,它自然要全力报答我。” 萧世南听着叶沛调皮的语气,乐起来。 叶沛又说:“萧大哥不信?听我告诉你!这匹马我为它起名叫乌骓踏雪。” “这到贴切,跟西楚霸王的乌骓马很像,全身油黑,四蹄雪白。” “是呀!正是此意!它是天圣七年的冬至,宋朝祭祖大典上受惊的祭马,差点惊了圣驾。要不是我骑了它,避免一场大灾难,它恐怕早就被射杀了,因此说是我救了它。” 萧世南笑着点点头,“哦,原来如此!” “它是大宛进贡,一匹没有受驯的番马。我既然救了它,便将它驯化,成了我的坐骑。” 萧世南听了又点点头。 叶沛说完了自己的故事,问道:“萧大哥这匹神驹恐怕也有些来历吧?” 萧世南说:“是呀!我这匹紫飞龙是北地进贡来的突厥马种,因为它全身赤紫,我便为它起名为紫飞龙。昔日唐太宗李世民有一匹全身赤紫的骏马,名唤飒露紫,李世民说它‘紫燕超跃,骨腾神骏,气詟三川,威凌八阵。’ 传说李世民东征洛阳时,骑的便是飒露紫,他与王世充对战,这匹飒露紫在乱军之中身中一箭,却坚持驮着李世民杀回大营才力尽而亡。李世民为了表彰这匹神驹忠勇护驾的战功,将它雕刻在石板上,埋在自己的昭陵墓四周。而我这匹紫飞龙,也曾随我征过阻卜,平过渤海之乱,屡立战功。” 叶沛听了亦是赞许地连连点头。 他们走到山梁的制高点,萧世南用马鞭指向远处的草原与山脉,对叶沛说:“看,这就是我们大辽的草原,多美,多壮观!我们契丹人是青牛和白马的后人,历来生活在无垠广袤的大草原上,性格豪爽豁达。 我们的祖先遥辇氏便在这大草原上建立起了契丹文明,组成了契丹八部。契丹的意思是‘镔铁’,象征我们契丹人民游牧为本,善于骑射,强壮有力。” 叶沛眼望无际的草原,心情顿时开阔,她不禁唱起来:“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你竟然能唱我们契丹的民歌?”萧世南笑吟吟地看着叶沛。 “是啊!这是我大师兄教我的!” “陆先生?” “嗯。”叶沛点头。 “这首歌虽然古老,最早却是鲜卑族传过来的,我们契丹本为鲜卑族一个分支,南北朝时才与拓跋氏彻底脱离。要说最近传唱最广的要数这一首了。”说着,萧世南跳下马背,站在山坡上,边唱边跳起来。 “长生天,似穹庐,包万生,容万物,水草丰,牛羊肥,雄鹰展翅人儿美。夕阳红,胡不归?策马扬鞭高歌回!”那歌声高亢,动感强烈,似骑马背之上,跳跃灵动。 叶沛见状,双手拍掌,高声喝彩道:“好!萧大哥,想不到你武功高超,竟然还能歌善舞!”说着,一个筋斗翻下马背,也学着萧世南的样子,边唱边舞起来。 萧世南笑道:“我们契丹人生活在大草原上,性格豪爽大方,无论男女,个个都能歌善舞!” 长生天,似穹庐,包万生,容万物,水草丰,牛羊肥,雄鹰展翅人儿美。夕阳红,胡不归?策马扬鞭高歌回! 叶沛歌声婉转悠扬,腰肢细软有力,旋转起来飞快,与萧世南的粗犷相映成趣。 远处的侍从好久都没有看见他们的大王这样兴高采烈的样子了,他们只知道南平王勇猛善战,为人谦和却不失威严,却不知道他也有这温存的一面。 他们远远望着这一对男女在草原上舞蹈,像是望月大会上载歌载舞的情侣。 跳了一会儿,萧世南停下来欣赏地看着叶沛。 此时叶沛头上梳着无数小辫,散着头发,只在发顶上束起一撮,用银簪别着,所有的小辫子都随着她的转动而飞转。她脸型消瘦,由于风吹日晒,昔日原本白皙的皮肤变得红彤彤的,笑眼盈盈,连耳朵上的坠子都随着她的转动而飘扬起来。 叶沛骑装的短袍下摆也随着转动围成一个弧形,一双精巧绣着云朵的马靴在草皮上飞快移动,轻巧而灵活。在明媚的阳光里,在身后无际的草原和草原上盛开的七彩野花的映衬下,叶沛像一个仙女一样载歌载舞、风姿绰约! 叶沛在宫里为赵祯跳过《霓裳羽衣曲》,狠狠的练过一段时间舞蹈。塞外的风景,辽阔的草原,造就了契丹民歌与舞蹈硬朗动感的风格。 不同于宫内的那种柔美曲风,这种硬朗动感更衬托出叶沛英气逼人的性格,体现出她骨子里带着的豪放与豁达。 一曲终了,萧世南亦是鼓掌称赞:“你跳得真好!” 叶沛停下来,轻轻的喘息着,背后是艳阳的光束,像是她发出的金光。她走近萧世南,脸上红扑扑的,如春光般笑靥。 “你真美!”萧世南深情地说了一句。 叶沛顿时红光满面。 萧世南哈哈一笑。 两人并肩而行,不久翻过山梁,来到山阴处,这里稀稀拉拉有几棵高大的树木。 “萧大哥,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一个山洞?”叶沛手指山阴处乱石堆后的一个缺口问道。 萧世南也看过来,在一棵十分茂盛的大树后面,确实像有个洞。 “嗯,很像,走,过去看看。” 两个人将马随意放着吃草,萧世南和叶沛一前一后走近那个石堆。 远处看它很不起眼,一望之下几乎很难发现,走近却发现这是一个很大的石洞,洞口很小,被乱石半掩着。叶沛好奇地踢开乱石,露出一个只容一人侧身进入的洞口。 叶沛询问地看了看萧世南,对方默契地点了点头。 萧世南打亮火折,晃了晃,没有异物飞出。他又搓了一些枯草点着了扔进洞里,等了一会儿,也未见什么异常,这才侧身进入。叶沛紧紧地跟在后面。 两人进入之后,发现这里面竟然别有洞天。 洞里足有四五十步长,五六步宽,窄而长的一个又大又深的洞穴。 萧世南借着打着的火折四下观看,盈盈的火光照亮四壁,他看见四周围好似墙壁般垒着凸凹不平的石头,他捡起一块小石子,轻轻敲击着墙壁。 叶沛自己也打着一支火折,探路向中间走去,洞的中间聚着几块硕大的石头。 “也不知道这个洞是人工造就还是天然形成?”叶沛边试探着边说。 说话间叶沛竟然看见中间大石上摆着几样闪闪发亮的珠宝,再看向石头四周和石缝里,竟然有好几件金器。 “萧大哥,你快来看!”叶沛刚呼唤萧世南过来看,脚下就被一根棍形的东西拌了一下。 叶沛火光照过去,竟然是一具骷髅,半坐在地上,背靠着巨石,腿伸得老长,差点绊倒了叶沛。骤然一见,吓得叶沛手抖了一下,手中的火折掉落在地。 萧世南一个健步过来,揽住了叶沛道:“怎么了?” 叶沛全身扑在萧世南怀里,指着地上说:“你看,有骷髅!” 此时萧世南右手举着火折,左手拥着叶沛,竟然笑道:“是么?” 叶沛也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实在不妥,怎么说自己也是经历过大战的女将军,竟然这样娇滴滴地呼救,实在荒唐。她想推开萧世南,却越推越紧,此刻萧世南只用一只手便紧紧将叶沛搂在怀里,让她难以挣脱。 萧世南微微颔首,额头顶着叶沛的额头,轻柔地问:“还害怕吗?” 叶沛的声音都颤抖了,心里跳得更厉害,“萧……萧大哥!”她试图摆脱萧世南的怀抱,却发现这都是徒劳的。 “不要动!”萧世南说话像是发号施令,叶沛立刻温顺得像只绵羊。 萧世南竟求吻叶沛,叶沛向旁边一侧头,萧世南的一吻亲在了她的脸颊上。 良久,萧世南又在叶沛的额头上吻了一下,才松开她。还好洞里昏暗,要不能看见叶沛通红的脸上像要滴下血来。 “我们走吧!”叶沛推开萧世南,不安地往外走。萧世南也随着跟出来。 叶沛出了洞便往乌骓踏雪的方向跑,萧世南展开飞纵术几步便追上了叶沛。他强行拉住叶沛,板过她的双肩,对她说:“在我们草原上,有了喜欢的女人就去追,绝不会迟疑,绝不会等她落入别的男人怀抱里再去后悔!” 叶沛幽幽地看着萧世南,她知道他指的是赵祯,他的犹豫,他的迟疑,让他们的关系走到了尽头。而萧世南是那个值得去爱的人吗?他会在所有人都反对时,不顾一切选择与自己站在一起吗? 面前这个看似粗犷的男人却有一颗温存的心,他如父、如兄、亦师、亦友,叶沛眼神里不是愤怒,而是闪躲。刚才这一个紧紧地拥抱,直白的表达,让她开始认真去考虑这件事。 “你愿意嫁给我,嫁到大辽来吗?”萧世南追问。 “让我想想!”叶沛逃离了萧世南的双手,骑上乌骓踏雪,飞也般地逃走了。 萧世南见叶沛没有直接否决,就淡淡一笑,也骑上他的紫飞龙,两人纵马回到大营。 第八十一章富弼使辽,卫国长公主返宋(一) 来到大营辕门处,萧世南跳下马后竟然用手扶叶沛下马。叶沛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交给了萧世南,萧世南不能令人察觉地得意一笑,然后他牵着叶沛的手回了中军大帐。 第二天一大早,萧世南就吩咐点将台阅兵。萧世南穿上软皮甲,威风凛凛地出现在点将台上。 面对底下列队齐整、气势如虹的契丹骑兵,萧世南清了清嗓音,说道:“兄弟们,你们是咱们契丹最有战斗力的勇士,如今,宋国大兵压境,正是你们驰骋沙场的机会,你们可愿意抛头颅洒热血,为咱们大辽战死沙场?” 所有的士兵都将手中的矛戈遁地作响,震天动地地喊道:“誓死效忠大王!誓死效忠大王!” 这种场面,任谁都为之动容,为之热血奔涌。可是萧世南却将话锋一转,冷静地说道:“战死沙场是可以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是生命是多么可贵,无论是什么功名利禄都换不回的。难道你们真的愿意去赴死吗?” 蝼蚁尚且惜命,更何况是人?底下的士兵不明白萧世南是何用意,默默地看着自己的大王,谁都不再言语。 萧世南又道:“你们是大辽的英雄,是大辽的未来,本王不愿让你们去赴死!如若有办法让战争停止,大家可愿意追随本王?” 所有的军士这才明白了南平王的用意,都欢呼起来,“愿意追随大王!愿意追随大王!” 萧世南听了坚定地说:“我们要和平不要战争,大辽要和平不要战争!” 所有的士兵都将手中的矛戈遁地作响,震天动地地喊道:“我们要和平不要战争,大辽要和平不要战争!” 叶沛站在台下看着耀眼的阳光照在萧世南身上,他是那样伟岸而神圣。辽国的勇士是那么齐心,那么威武,让人不得不为他们赞叹。叶沛心中暗想,若是宇宙能一直和平下去该有多好! 萧世南走下点将台,翻身骑到紫飞龙上,他在马上向叶沛伸出手来,神情无比温柔地说:“你可愿与我一同守护这宇宙和平?”叶沛像中了魔咒一般,没有反抗便被拉上马背。 四野的士兵见萧世南与叶沛同骑而来,震天高喊:“大王万岁!王妃万岁!大辽万岁!和平万岁!” 叶沛立刻觉得上了当,她想下马,却被萧世南紧紧搂在怀里。萧世南右手揽在叶沛腰间,左手提缰绳控制马匹,昂首微笑着看向辽兵。骑兵手举弯刀,情绪高昂,神情激动。 “大王万岁!王妃万岁!大辽万岁!和平万岁!” …… 不提辽军因萧世南的到来而士气大涨,再说此时大宋朝廷内,因宋辽战争前线的事情而争论不休。 接到杨文广战报的次日,官家赵祯就在垂拱殿内与众臣商议如何营救乐安郡主叶沛,如何扭转宋辽战况局面。 宰相范仲淹出列奏道:“乐安郡主不听主帅杨文广帅令,贪功冒进,私自深入益津关,致使宋辽战争形势逆转,按律当斩!” 官家赵祯手心发凉,忍不住替叶沛辩解道:“可是乐安郡主之前在应州和易州的战役中屡立奇功,就算将功补过也不为过。如今她虽冒进,却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对国朝战势也不算有损。” 范仲淹正颜道:“乐安郡主被俘,怎能说对国朝没有损失?官家,请您告知臣,乐安郡主被俘后我朝是否派兵营救?” 赵祯急道:“自然是要救!” “若是大军只为她一人出动,是否会造成更大的损失?” 赵祯道:“辽国亦有和谈倾向,不如借此机会直接谈和,也避免生灵涂炭。” 范仲淹看着赵祯道:“那官家说和谈,辽国开出怎样的条件咱们国朝可以答应?” 赵祯沉思,问三司使何新城道:“三司使认为对辽可以追加多少岁币?” 何新城施礼道:“近年来国朝政局稳定,虽各地小有灾情,但整体上国库充盈,可以应付澶渊之盟时的双倍岁币。” 赵祯略微心安,宰相范仲淹却厉目说道:“不可追加岁币至此!” 赵祯道:“和谈条件可以再商议,只要不割让祖宗留下来的土地,便可以和谈。”赵祯转头问:“有哪位臣公愿意去辽国和谈?” 朝堂上本来就无人想出使辽国,听了范仲淹此言大家更加沉默。 只听范仲淹又说:“乐安郡主出征前曾说,国库内每一枚铜钱都是百姓辛苦挣来,怎可轻易予人?辽国虽强,但我军之前一直处于胜利姿态,若此次不懈进攻,则胜利一方定属于我朝!” 赵祯握拳说道:“乐安郡主被俘,怎可不顾她的安危执意进军?进亦为了和谈,退亦为了和谈?何必再兴师动众,劳民伤财?” 赵祯迫切,又问道:“哪位臣公愿意前去契丹议和?只要保得乐安郡主平安返回,无论岁币多少皆可商议!” 朝堂上的官员仍然一言不发。 他们都知道乐安郡主在官家心中位置,若不能将郡主平安带回来,自己也只能陪死。就算安全将郡主护送回来了,若是答应的岁币多了,官家当时不说,过后还是要责怪到自己头上。 如此想来怎样都是错误,这真是一笔不划算的买卖,因此无人牵头领旨。 见殿内安静,赵祯更加急迫,又说道:“哪位臣公愿意出使辽国,立即加官一等!” 又沉默了一阵,在百官中站出一人,正是上次回鹘王子求娶叶沛时,为叶沛说话的富弼。他因此事被升官做了集贤院直学士。 富弼往前走了几步,躬身施礼道:“臣愿往!” 赵祯见有人愿意出使辽国,又知富弼嘴厉忠勇,便欣然说道:“富卿家忠勇!朕这就写下国书派你前去宋辽前线议和。” 范仲淹在旁边说道:“富弼,你若敢私许岁币增加到十万,便提头回来见我!” 富弼淡定地说:“臣定不辱使命!” 散朝了,与富弼颇为要好的翰林学士欧阳修对富弼说:“彦国,如今宋辽情形很不明朗,别人都不敢前往,你为何要逞强出头呢?” 富弼不为所动,说道:“你不见官家几次询问都无人应答,既为人臣,怎能不为人主分忧?” 欧阳修叹了口气说:“唉,彦国,你太刚直了。你怎不知颜真卿招抚李-希烈之事?” 这颜真卿招抚李-希烈之事,便是说唐朝唐德宗时,德高望重的大书法家颜真卿,被当时的宰相卢杞排挤。淮西节度使李-希烈造反,卢杞派七十几岁的颜真卿前去宣诏安抚,结果被李-希烈囚禁在龙兴寺三年,最终被白绫绞死。 欧阳修借此劝富弼,便是借颜真卿的事情劝富弼不要出使辽国,以免引来杀身之祸。 可是富弼却顾若罔闻,只淡淡地对欧阳修说:“多谢欧阳学士好意,作为臣子,我不敢爱惜生命而贪生怕死。” 欧阳修见富弼不领自己的好意,只得摇头叹息。 正在这时,一名黄门内侍来宣富弼,富弼明白,官家一定有话要嘱咐他的。 赵祯单独见了富弼,说道:“富卿真是忠勇有为,等你归来朕封你去知谏院。” 富弼躬身说道:“陛下忧虑是臣下的耻辱,臣怎么能以此来要官职呢?” 赵祯微笑,又嘱咐道:“此去辽国,无论你用什么方法都要将乐安郡主平安带回,不用管范仲淹,辽国若肯和谈,岁币什么的都不是问题。” “臣明白。” 赵祯又道:“契丹人凶悍,富卿此去要好好安抚,既不能有失咱们大国的颜面,也不能错失和谈的契机。” “臣定不辱使命。” “那便好。” ------ 富弼得了国书,便快马加鞭赶往辽军大营和谈。 此时萧世南也已经得到辽兴宗允许和谈的旨意,法天太后派自己的亲信萧英来与富弼谈判。 萧英乃是萧世南的族兄,到了辽军大营先与萧世南见面。萧世南将他想求娶叶沛之事合盘托出,萧英笑道:“难得你愿意求娶宋国郡主,为兄一定帮你促成此事!” 此时杨文广退兵雁门关外,等待和谈的消息。不日,富弼赶到征北大营,杨文广告知前线情况,富弼未做停留便赶往辽军大营去。 萧英听说富弼已到,却故意冷淡称病不予接见。 富弼对来使说:“昔日萧将军出使我大宋,我在病中听闻您来了,都赶快起来迎接。如今我出使大辽,您避而不见是何用意?” 萧英也是直爽汉子,羞得满面通红,立刻接见了富弼。 富弼对萧英道:“大辽无故出兵,侵略我朝关南土地,又掠走我国乐安郡主,是为何意?” 萧英势雄,对富弼说道:“我们北朝佣兵雁门关是为了防止西夏人贸然进入长城,并非为了南朝。可是你们却违背盟约,修治城隍,囤兵北上,又是何意?” 富弼毫不畏惧,严厉地说:“契丹忘记了章圣皇帝(即宋真宗)的大恩大德了吗?澶渊战役时,章圣皇帝御驾亲征来到澶渊城,已经将契丹主帅萧达凛射死。 若是我们再率大军进入长城,大辽陪都南京城恐怕现在已经是我们大宋的土地了。可是章圣皇帝仁慈,不忍见生灵涂炭,与契丹互通友好,签订百年盟约。此时我们若打破盟约,再起争执,反为不美。” 第八十一章富弼使辽,卫国长公主返宋(二) 萧英道:“可是我来之前,我的主上一再叮嘱我,如果和谈,请南朝必须归还瓦桥关以南十县土地。” 富弼表情严肃地说:“晋朝将卢龙地区送给契丹,周世宗又攻取关南,这都是前朝的事情了,如果各自索要土地,那还有完? 我来之前,我朝陛下叮嘱我,一定要替祖宗坚守国土,我怎么可能答应您归还呢?但我朝陛下仁爱,不忍心见两朝赤心之臣再起兵戈,所以愿意委屈自己增加岁币来代替。 如今我大宋疆域万里,精兵百万,法令严明,上下一心,若大辽一意孤行想发动战争,您确保一定能获胜吗?” 萧英思索,又说:“哪一国也不想发动战争,可是只有得到土地才能获得长久的欢乐友好。” 富弼道:“契丹既然以得到土地为荣,那我大宋一定以失去土地为耻,澶渊之盟时咱们两国约为兄弟,既然是兄弟之国,怎么能让一国荣而另一国耻呢?” 萧英又道:“保持澶渊之盟时的土地分割也可以。那只有婚姻能够保持长久友好了。如今南朝乐安郡主居于我朝南平王大营中,人皆尊其为王妃,则北朝皇帝应许诺,将其嫁给南平大王。南朝宗室女子嫁给辽国王子,算作和亲。” “大丈夫怎能为儿女情事误国误民呢?” 萧英哈哈一笑,“自古英雄爱美人,此事又有何不妥?况且,若是两国和亲,自是化干戈为玉帛,岂不是美事一桩?” 富弼没有遵照赵祯的嘱咐,说道:“若南平大王看中我大宋郡主,实为美事,我可以奏请我朝陛下将乐安郡主远嫁,她的嫁妆也会按宗室女子出嫁给予。 但我必须先将郡主带回,按皇室礼仪再行嫁入辽国来。如果和亲成功,辽国则不应再向我大宋索要岁币。” 萧英仍然坚持说:“和亲与岁币完全是两码事嘛!我朝主上说岁币至少要二十万以上。” 富弼亦寸步不让,“若两国和亲,则不应再有岁币的说辞,所受金帛只能算做我朝郡主的陪嫁。” 萧英高傲地说:“陪嫁?哈哈,只是岁币的另一种说法罢了。南朝付出金帛时要说‘献’,否则就说‘纳’。” 富弼据理力争,“这个绝对不可以!” “南朝既然害怕我们大辽,对这两个字又有什么不可接受的呢?如果我们率兵南下,你们不后悔吗?” 富弼言辞激烈地说:“我大宋兼顾南朝、北朝两国利益,因此不想破坏盟约,怎么能叫害怕呢?如果因为这两个字而非要用武力解决,那我大宋也持保留态度!” 萧英劝道:“你不要固执,前朝也有这样的事情呀!” 富弼道:“此种事情只有唐高祖向突厥借用军队攻打隋朝时,赠送财物或许称作献纳。后来颉利被唐太宗捉拿,难道还有这样的说辞吗?” 这事是说唐太祖李渊反隋时没有兵马,向突厥人借兵,约定所攻打下来的城池会将财物“献给”突厥可汗。 后来唐朝建立,将隋朝灭掉之后,唐太宗李世民立刻向突厥宣战,将他们的可汗颉利捉拿问罪,突厥从此向唐朝称臣,再不敢提起之前“献礼”或“纳贡”之事了。 萧英道:“唐朝何其强大,南朝怎能与之匹敌?如今南朝只有唐朝国土的一半,西夏进兵,你还要与我大辽对抗,你们则首尾不能兼顾,难道宋使还要坚持己见吗?” 富弼想了想,干脆地说道:“如若大辽能让西夏退兵,我劝我朝陛下付岁币十万与辽国!” 萧英哈哈大笑,“宋使明智。但我觉得至少要二十万面子上才好过!” 两个人对于岁币的具体数额又是一番激烈的讨论。 萧英见富弼毫不退让,甚至摆出以命相搏的架势,只得缓和说道:“既如此,我需向我朝主上汇报此事,再做商议。” “好,我在驿馆等待消息。” 法天太后自然知道若再兴兵戈,大辽已经不是宋国敌手,如今萧世南以宋国郡主作为威胁,签订和谈条约,保持原有土地,每年还能另得岁币金帛,何乐而不为?遂借辽兴宗之口,答应和谈条件。 只有一件事仍然让萧耨斤耿耿于怀,萧世南娶得宋国郡主,如虎添翼。要如何钳制南京兵权,却是摆在她面前的一大难题。她与族弟萧孝先商议,却又想得一条妙计。 萧孝先道:“只要萧菩萨哥在您手里,难道还怕他萧世南不上钩么?” 法天太后立刻阴险地笑了。 ------ 官家赵祯得到辽国和谈的国书,上面明确写着辽国南平王要求娶宋国乐安郡主,气得想将富弼杀了。 可惜大宋因为对夏战争中,在三川口,好水川,定川三次战役中都获败,再无力北征,只得答应辽国的和谈条件。 最终,以大宋每年对辽增加岁币十万金帛为条件,两国签署盟约。 应富弼之前所言,他需将叶沛带回,等婚期到了再按皇室礼仪将她嫁过来,叶沛与萧世南分别在即。 这一日清晨,叶沛刚起床便见萧世南已经在帐外练武。他打了一趟长拳,动作紧凑稳健,如龙似虎、威风凛凛。 萧世南见叶沛出来,便收手停住,对叶沛说道:“要不要活动一下?” 叶沛撇撇嘴,“我有自知之明。” 萧世南笑道:“内地武学注重技巧与套路,讲究神形合一。而我们契丹武学更中实战,重击技与格斗,讲究手法、腿法、步法、身法等综合应用。” 萧世南说着,一招“劈山击石”直击叶沛面门而来。叶沛一个闪身,从右侧穿出,横臂立挡。萧世南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退步绕转,双拳击打叶沛双耳,叶沛低头闪身又躲过一劫。 两人虽是拳掌较量,脚下腿法并不示弱,一来一回皆走八卦,五行相生相克,已经走过一个生死劫。 两个人只过了三五个回合,叶沛便已经不是对手。萧世南一招“气推华山”飞掌而来,此招并不见何稀奇,却蕴含无限内力与气势,将叶沛的任何变化都囊括其中,让其无法躲避。 叶沛见躲闪不开,双臂交叉挡搁,只能来一招硬碰硬。萧世南在叶沛脑门上轻轻一弹,笑道:“命又没了!” 叶沛撅撅嘴,“哼,你是欺负人!” 萧世南哈哈大笑:“你对武功理解力很强,是个好苗子。可是有些东西是要自己开悟,有些东西是要名师点播。” 叶沛不服气地说:“你说我笨可以,不许说我师父。” “巴山先生当然是位名师,可是他将心思更多的放在兵器制作上了,没有杀人的心思,手段自然显得太过慈悲。 而我们契丹武学不同,我们只在实战中演练,在战争里存活,全都以命相博,以死相拼,自然显得凶狠异常。那些堪使用的招数被保留下来,那些花架子便没有人学了。” 叶沛反驳道:“我学的才不是花架子!” 萧世南笑道:“嗯,你不是花架子,是我的宝贝花朵。” 见萧世南也学会了饶舌,叶沛瞪他一眼道:“那你教我!” “做我的王妃难道还担心有人敢欺负你?” 叶沛道:“靠别人不如靠自己,万一你要欺负我呢?” “哈哈哈,好,你要愿意学我就教你一套长拳,等你嫁过来我将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你也无不可。” 说着,萧世南又将自己刚刚打过的那套长拳仔细地演练给叶沛看,告诉她重点、要点,指点叶沛内地武学与契丹武学的不同之处,告诉她扬长避短的方法,指点她两相结合如何发挥更大的威力。 一个好教,一个善学,转眼两个人切磋了一个上午,叶沛的武功就进步了一大截。 叶沛知道了萧世南到底厉害在哪里,崇拜之情更胜。往后这几日天天缠着萧世南教她,没有四五天功夫,叶沛的武功就今日不同往昔了。两个人的感情也迅速升温,都找到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可惜美好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两国相互递交了国书,富弼来接乐安郡主回国的时间也到了。 临行前,萧世南将自己一直用的一件马鞍装到乌骓踏雪身上,笑着对叶沛说:“我不在你身边的这几个月就让我的马鞍陪着你吧,等你嫁过来时,也让它护送你过来。” 叶沛看这件马鞍十分精美,是铜鎏金的质地,鞍鞒外侧采用攒刻工艺,雕出龙纹,脚蹬是铜钱造型。若不是安在马背上,绝对可以做一件艺术品展示。 叶沛来到萧世南面前,将自己一直珍藏的七巧攒宝匕首交给萧世南道:“这个是我师父留给我的,我一直随身带着,现今送给你做个纪念吧。” 萧世南将叶沛拥在怀里,笑吟吟地说:“既然你我交换了定情信物,便是长久的夫妻了。我在南京城盼你归来。” 叶沛脸色顿时红了,但他二人已有婚约,萧世南说的也是事实,叶沛便任由萧世南抱着。 萧世南颔首在叶沛额头轻轻一吻,说道:“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归来。” 叶沛看看硬汉柔情的萧世南,莞尔而笑,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翻身上马,跟上富弼等人,回大宋去了。 ------ 官家赵祯在劳劳亭等待叶沛的回归,叶沛走时的豪情壮语还在耳畔,可如今两人再见心中都是五味杂陈。 叶沛终于还是飞走了。 赵祯曾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你在国朝的土地上就都是我的人。可是叶沛竟然飞到邻国之地,飞到赵祯管不了的辽国去了。 沉默,还是沉默,他们的心中存了隔阂,甚至连争吵都不会再有,只有恭敬地态度,冷淡的表情,惜字如金的语言…… 叶沛远远地见了官家,早就翻身下马,快步走过去行礼。 赵祯先接见了富弼,“富卿此去辛苦了!” 富弼恭谨地说:“请官家恕罪!” “富卿何出此言?你不惜性命,促成和谈,对国朝是大功一件。” “臣惶恐!”富弼很有自知之明,起身后便带着随从远远地走开,只剩赵祯与叶沛两人。 赵祯走上前去拉叶沛的手,“乐安郡主辛苦了!” 可是叶沛却急忙将手收回去了。但赵祯还是碰到了叶沛已经粗糙生茧的手,差点划伤赵祯细嫩的肌肤。 他心中一凛,这一年来,他心爱的女人经历了怎样的苦难呢?他看看叶沛被风吹日晒而变得通红消瘦的脸蛋,多想用手去轻抚,可是他们却没有这样的缘份了。 “多谢官家!臣为国尽忠,不敢言苦!”叶沛后退一步,不敢与赵祯眼神相对。 赵祯看了叶沛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真的愿意嫁去辽国?” 叶沛抬眼看了赵祯一眼,复又低头道:“臣愿意!” 赵祯的心里砰砰直跳,心痛得将他所有的希望都毁灭了。他又看了叶沛好久,才说:“郡主奔波回朝,随朕一同回京吧。” “是!”叶沛回答得恭敬有礼。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赵祯坐在帝辇里,望着在一旁骑马并行的叶沛,心中百感交集。 他觉得她离他好远,仿佛两个人之间隔着一座看不见的山,他越来越明白,什么叫做咫尺天涯! 回到宫里,赵祯命礼部与宗正寺全全处理与辽国的和亲事宜。 第二天旨意下来,进封乐安郡主为卫国长公主,赐名赵灵,去辽国和亲按长公主礼仪执行。 赵祯默默地对自己说:“我要为你赐名,远嫁的不是叶沛,而是我的妹妹,卫国长公主赵灵!我的沛儿,她会一直留在我身边的!” 第八十二章.突传噩耗,白头鸳鸯失伴飞 叶沛回到郡主府,便有黄门内侍过来宣旨。 宣旨的太监读完圣旨,笑着对叶沛说:“长公主福寿,院子里还有官家赏赐的许多金银棉帛之物,请您清点。小人从宫里便见着您在太后身边,那时小人便觉得您一定是大富大贵之人……” 林碧涵见叶沛凝眉听着,知道她已经厌倦了宫内踩低捧高的聒噪,便拿着一个荷包的赏银过来。 “辛苦贵人过来宣旨,长公主才从辽国回来,有些累了,我随贵人出去点物吧。这点心思不成敬意,还望贵人笑纳。” 这个黄门内侍笑逐颜开地说道:“多谢长公主赏赐,那小人先回宫去了。” 等林碧涵将那人送出门外又回来,见叶沛一副疲态,便道:“公主,我帮您铺了床铺先休息吧?” “公主?”叶沛觉得这个称呼既陌生又疏远,她与赵祯真的成了兄妹?这一年多来的经历好似黄粱一梦,这许多年来的经历都好似黄粱一梦! “真有梦醒的一天吗?哈哈哈”叶沛不知是自嘲还是自苦,竟然发出一声长笑。“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悲也,叹也!碧涵,给我拿酒来!” 林碧涵皱眉问道:“公主您还要喝酒吗?” “不喝酒又能做什么呢?去,拿好酒来!” 萧世南送给叶沛的两个女兵,机阿星和机阿月也随叶沛一起回了大宋。 她们本想相劝,却被林碧涵拦下,“你们不知道,不用去劝了。”两个人只得退下。 一个月很快过去,在礼部与宗正寺为卫国长公主出嫁而忙碌时,却从辽国传来噩耗:辽国南平王萧世南突然病逝! 当契丹的使者将这个消息带给大宋官家赵祯的时候,赵祯简直难以置信。这是真是假,是好是坏呢?这太不可思议了! “辽国南平王正值壮年,是生了什么病病故的?”赵祯问辽使道。 辽使答:“南平王在中京朝拜时突然口吐鲜血而亡。据太医说,南平王平日嗜酒如命,伤及肝脏,因而得此暴病。” 赵祯一时间混乱异常,他不信萧世南是暴病而亡,以萧世南的武功又有谁能将他害死? 萧世南一死,叶沛是不是就不用出嫁辽国了?可是萧世南死后,宋辽关系又将转向何方? 又是疑惑,又是猜忌,又有担忧,又有兴奋…… 赵祯心中一片恍惚。 送走了辽国使者,陈忠意问赵祯道:“官家,要不要将南平王病逝的消息送到长公主府上去呀?” “什么?”赵祯犹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陈忠意又重复一遍道:“小人是说,要不要将南平王病逝的消息送到长公主府上去呀?” “哦!”赵祯答应一声,“朕亲自去和她说。” 可是赵祯刚才站起身,复又坐下,对陈忠意道:“你去替朕跑一趟吧,要婉转地说。” 赵祯心道:我能对她说什么呢?我不想看到她伤心的样子,我能劝她留下来吗? 陈忠意看了看赵祯恍惚的神情,点头说道:“小人明白。” ------ 当辽国南平王病逝的消息传进卫国长公主的府邸时,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炸响惊雷,晴天雨没头没脑的下了起来。 叶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萧世南身体一向强壮,怎么可能突然病逝?! 萧世南的音容笑貌还在眼前,他热情的笑容,有力的怀抱,他要与她一同守护宇宙和平的誓言,这一切都仿佛只在昨日。 而今夕,这一切都变得渺茫而遥远。 机阿星和机阿月已哭成泪人,叶沛看着她们心中狂跳,好似就要脱力,可是却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下来。 叶沛当然不信萧世南是病逝,会是仇杀吗?可是叶沛没有听说萧世南有什么仇家。 难道是政治阴谋?是为了夺权还是为了破坏宋辽和谈?亦或是萧世南的手段? 他会不会是炸死来实现什么图谋?叶沛虽然知道这种可能性极小,却也寄希于此。 她心中七上八下,完全没有头绪。 林碧涵看叶沛的表情有些害怕,似痛彻心扉,似凝神思考,似疑惑不解。 林碧涵劝道:“公主,您哭出来吧!哭出来就会好的!” 叶沛将拳头握紧,摇摇头说:“不,哭是没有用的!” 林碧涵更加惴惴不安,“要不您喝点酒,睡一觉,您别吓唬奴婢!” 林碧涵给叶沛端了一小坛酒来,叶沛只让她将酒放在桌子上。 “我有很多事情要做,我要保持清醒,我们曾经的一切志愿,现在都要我一个人去实现了!”叶沛凝视窗外无比坚定地说。 林碧涵退出房间后,叶沛开始思考,她对着孤灯一整夜,眼睛熬得通红。 碧涵早晨过来看叶沛时,她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案上铺着一张宣纸,上面写了一篇祭辞: 晴天行骤雨,寂静响惊雷。 闻讯哭不得,声嘶目瞪裂。 昨朝音容在,今暮鬼愁新。 白骨托青山,灵魂归冥阴。 草原马空骑,帐内灯孤寂。 原知万事空,思潮却难抑。 笑颜目历历,丝语耳切切。 庭院空深深,绰姿影重重。 胸襟如海阔,豪情比天齐。 怀抱拥宇宙,正气耀星稀。 如师亦如友,真情存道义。 为人志高远,做鬼亦雄奇。 刚毅不言败,刑天舞干戚。 漆身并吞炭,豫让为知己。 天翻地覆寻,道远亦无惧。 敢为求真理,乾坤付一炬。 …… 林碧涵看了这篇祭辞,泪水不自觉地流下来。 别人都以为叶沛是被逼无奈才嫁去辽国,可他们却不知道叶沛与萧世南的感情如此真挚! 叶沛第一次在析津府的酒楼上见到萧世南时,就被他高超的武功震慑,崇拜之情油然而生。叶沛崇拜他高超的武功,崇拜他指挥过千军万马的豪情。 第二次在汴梁城再见萧世南,是在金-明池开池的射礼上。萧世南是友邦,是兄长,他们放下两国的成见,亲密并肩。 叶沛想喝酒,她心里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萧世南,他博大的胸襟,开阔的胸怀,高远的境界,都让叶沛想去找他倾谈。她不敢对赵祯说的话她都想告诉萧世南,他们成为彼此的知己。 最后益津关见到萧世南,叶沛已经成熟,他们兴来豪饮挥金碗,聊得那么畅快。他们的政治理念相同,志向一样远大,他们惺惺相惜,成为爱侣。 男人就该是萧世南这样子,雄浑、坚毅、豪爽、豁达。他有钢铁一样的意志,草原一样开阔的胸襟,星月一样高远的眼界,装得下宇宙的胸怀。 在父母死后,叶沛一直缺少安全感。在赵祯身边她没有得到,她一直像姐姐一样安慰赵祯,鼓励赵祯,她只能隐忍、压抑。 可在萧世南这里却完全不同,她像一个小女孩一样享受着关怀与爱抚,她做俘虏做得安全感十足。那种亦父亦兄、亦师亦友的情感,叶沛在别人身上再也找不出来。 他们是怎样的感情?岂止于爱情?他们有着共同远大的志向,有同一样敢作敢为的担当,有为之奋斗的共同目标,他们是志同道合的伴侣!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林碧涵看着睡熟的叶沛,不禁感叹,为何上天这样不公?叶沛为人真挚,为何情路这样不顺?她刚找到自己的归属却又失去,一次又一次。 第二日,叶沛便收到苗昭容诏“长公主进宫叙话”的凤谕。叶沛思索良久,还是进宫去见了苗瑾禾。 此时苗瑾禾已经生下皇长女福康公主而被进封为昭容,如今后宫又无皇后主事,因此宫中无人能与苗昭容比肩。 叶沛来了栖凤阁,见一切照旧,只是阁子名称被改为“仪凤阁”。睹物思人,却又物是人非。 苗昭容此时又身怀六甲,她见了叶沛,刚想盈盈下拜,叶沛赶紧拉起苗瑾禾的手说:“苗昭容折煞我了!” 苗瑾禾也不再坚持什么,拉着叶沛的手说道:“长公主,我已经听说辽国传过来的消息,你一定要保重身体,切莫悲痛过度啊!” 叶沛表情木然,点了点头道:“嗯,我知道的!”她不想提起萧世南,她能对别人说什么呢? 叶沛想寻个别的话题,看着苗瑾禾的肚子,便问:“几个月了?” “下个月就要生了。” “希望这次你能为官家诞下龙儿。”叶沛努力说得轻松,苗瑾禾却能感受到一种悲哀。 两人进了客厅,苗瑾禾让宫人都退下,对叶沛说:“官家已经等候长公主多时了。” 叶沛心里一沉,“官家?” 她还没缓过神来,赵祯已经从内室阔步走了出来。 “沛儿!”赵祯叫了一声。 苗瑾禾见官家赵祯已经见到叶沛,便也退出客厅,去偏厅坐了。 叶沛见躲不开了,只得盈盈万福:“叶沛见过官家!” “平身,不必拘礼!”赵祯在楠木的交椅上坐下。 “沛儿也坐吧!”赵祯吩咐道。 于是叶沛在下首坐下,两个人沉默半晌。 “沛儿,你可以不嫁的。”赵祯忧郁地看着叶沛,好半天才说。 叶沛看了看赵祯,却没有答言。 “如今辽国南平王逝世,我只想听你一个决定,你若不想嫁了,这婚约完全可以作废。” “婚约不可作废!”叶沛打断了赵祯的话。 赵祯在听到南平王萧世南病逝的消息后,心中五味杂陈。 他惋惜,为这一位英雄惋惜,为叶沛的感情惋惜。他担心,为宋辽的将来担心,为叶沛的决定担心,为她的身体担心。 可是他心中又生出一丝丝隐隐的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喜悦。沛儿可以不用走了,她可以留在自己身边了,无论以什么样的身份,只要能远远地望见她也好呀! “难道你要寡居半生?”赵祯努力压抑着自己心意,皱眉看着叶沛。 叶沛却说:“若是婚约废弃,辽国借此南下,那我便是国朝的千古罪人!只有宋辽联盟一直稳固,两国关系稳定,才是对两国人民最好,对两个国家最好的选择。” 叶沛抬头看了看赵祯,眼神无比坚定。 “我知道辽国正有很多人期盼着此次联姻的失败,包括法天太后,他们一直不想南平王在析津府拥兵自重。萧世南的死一定另有阴谋! 我必须到辽国去亲自调查此事,我要稳定辽南京的局势,稳定宋辽外交的局势,我要调查清楚心中的一切怀疑!” 赵祯仰天长叹一声,他的沛儿成熟了,成熟到比他更能认清大局。他的不舍显得这样自私与狭隘,他不知道是该为她和自己感到高兴,还是该为此感到叹惋! 第八十三章无柳先生,此地无柳周边寻(一) 在临走前,叶沛有好多事情要做。 首先,她要去八王府拜别八王妃。 八大王赵元俨虽然因为长子赵允熙的事情迁怒叶沛,可是事情过去两年多,他也明白赵允熙是咎由自取。 如今叶沛为国远嫁,他与夫人商议,为叶沛备下了一份丰厚的嫁妆。八王妃与叶沛抱头痛哭一场,两人依依惜别。 叶沛还要去镇远镖局,在师父的灵位前拜祭,再与大师兄陆畅告别。 “大师兄,如今萧世南不在了,我如何能在辽国南京立足?”叶沛在师父的灵位前问陆畅道。 “你要有自己的势力。” 这话让让叶沛想起刘娥对自己的嘱托,她叹惋地问:“怎样才能拥有自己的势力?” “你可以从萧世南的老部下中寻找机会。” 叶沛点头,“我明白了。” 临走前,陆畅嘱咐叶沛,“到了辽国南京若遇不顺,便可去找无柳先生。” “这是什么人?” “见了面你自然知道。” 叶沛与大师兄及镇远镖局的几个兄弟依依惜别。师父巴山曾经嘱咐陆畅,将自己大部分的遗物都留给叶沛做嫁妆,再加上陆畅为叶沛准备的,叶沛又得了不少嫁妆。 叶沛想,既然嫁去辽国,便必须融入辽国,首先要学会他们的语言,他们的文化。 从这天起,叶沛请契丹教师开始教授她契丹语、契丹文字,学习契丹文化和历史,叶沛还看了许多契丹人写的书籍。 除了契丹的历史文化,现在的时政也是她所关心的。 到底是谁,用怎样的手段害死了萧世南,才是她真正要解决的难题。而这个人很可能是她嫁去辽国后最大的敌人。 叶沛多方打听,利用一切关系和手段,她要为萧世南报仇,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恨意,现在却目标明确,充满恨念! ------ 转眼三个月过去,到了和亲的婚期。 大宋派出富弼做为和亲使,亲自护送长公主和亲仪仗队伍到达析津府。辽国则派南院宣徽使韩忠勋为和亲使,萧世南的堂弟萧正南替兄完成婚礼仪式。 叶沛穿着长公主出降的大礼服,由官家赵祯亲自送出宣德门。 “我曾经以为我会是迎亲的那一个,想不到如今却为你送嫁。”赵祯抑制着自己内心的悲痛,在叶沛临上车辇前对她说道。 “若是宋辽两国能够永保和平,那我便是没有白嫁,也没有罔顾你送我这一程!” 赵祯听了此话忍不住落泪,哽咽着说:“苗昭仪生了一个皇子,我想让你为他起名。” 叶沛亦眼含热泪仰头望天,天空却阴沉不见朝日。 “叫‘昕’字可好?昕者,明也,大昕鼓徵。” “嗯,好,赵昕,就叫他赵昕!” 赵祯亲手扶叶沛登车,看着叶沛远去,他不禁唱起《诗经》里著名的送别诗,泪如雨下。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燕燕于飞,下上其音。之子于归,远送于南。瞻望弗及,实劳我心。 仲氏任只,其心塞渊。终温且惠,淑慎其身。先君之思,以勖寡人。” 这首诗有人说是卫庄公送归妾,有人说是为妹妹送嫁,无论他送走的是归妾还是妹妹,都已经无从可考,但我们能够感受到的,他送走的是自己心爱的女人。 回宫后赵祯立刻下旨,封苗昭容为德妃,为皇子赐名赵昕,封为豫王,后来他一度想封赵昕为太子。此为后话,先说叶沛。 ------ 长公主赵灵,既叶沛,登上车辇,徐徐北行。她的仪仗队伍甚为壮观,引来无数百姓夹道相送。 光她的嫁妆便有六百余抬,包括金银珠宝、家具瓷器、史册书籍、玉器兵器、绣品锦缎等等,皆由紫衫卷脚幞头的天武官抬舁。 后面还有礼仪、礼乐、女官等数百人,再加上随叶沛出应州的五千精兵,算作护送长公主出嫁的护军。 和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往辽国陪都南京析津府进发。 后有百姓歌颂叶沛的功德,吟诗曰: 身披金锁甲,手执鱼龙鞭。 胯下乌骓骑,气势吞河山。 名出代州城,威震易水边。 心中存仁爱,义气薄云天。 入辽为苍生,保得万民安。 ------ 话说叶沛快到辽国南京析津府时,天远雁声稀的秋景就变作了初冬。 先路过西山,这便是陆畅所说无柳先生隐居的地方,外面竟然下起了飘零的雪花。叶沛却不顾严寒冷夜,仍然打算换上便装前去拜会。 林碧涵也换上一身男装跟随。 路上,她对叶沛道:“也不知这无柳先生是何许人也,需要公主这样顶风冒雪地去拜谒吗?” 叶沛道:“大师兄既然说这无柳先生可以帮到咱们,自然有些能为,多个朋友多条路,岂不是好事?” 林碧涵拉了拉自己的兜帽,又将手里的灯笼举得高些以便为叶沛照路。“公主说的自然是对的。” 叶沛知道林碧涵不服,笑了笑解释说:“咱们已经进入辽国境地,人生地不熟,凡事皆要小心。况且敌人在暗处,咱们在明处,不知哪里便会招来麻烦,更要谨慎。” 林碧涵点头。 两个人扮做主仆,转眼来到了西山脚下无柳先生居住的小院。 叶沛递上名帖,她所写只是侠女叶沛,而非什么公主、郡主。 等了一会儿,一个小童出来开门。 “叶女侠,我家主人请您进去。” 林碧涵悄声道:“什么先生这么大谱?见了我家公主竟然不亲自出来迎接?” 叶沛小声责怪道:“不许胡说!” 林碧涵闭了嘴,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客厅。 这客厅装饰得十分古朴,却不是契丹风格,而是宋朝文人所喜的庄重素雅。 叶沛心中猜测,“看来这无柳先生必是汉人。” 心中狐疑,叶沛已经进了客厅落座。小童子又献茶上来,却独独不见这位无柳先生露面。 叶沛好奇地看着客厅书案后面的那一架屏风,雪白的织布,那上面竟然连一笔一画的图案都没有。 正自疑惑,屏风后面突然传来人响。 “不知卫国长公主亲临寒舍,有失远迎,请公主恕罪!”那人只在屏风后面对着叶沛方向深深一揖,却未迎出。 叶沛看着雪白的屏风后面映出一个清瘦男子的影象,也起身施礼道:“本人叶沛,非是什么公主,请先生不要拘束。” “赵灵也好,叶沛也罢,不过一个称呼。既然公主并不在乎,敝人也不会拘礼于此。” 叶沛觉得此人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便又问:“先生为何不走出屏风,以真容相见?” 无柳先生道:“敝人相貌丑陋,恐怕污秽了公主之眼。” “若先生无意相见,自不强求。” “有缘千里来相会,你我之缘份又岂是一架屏风能挡得住的?敢问今日公主冒雪前来所问何事?” 叶沛又施一礼,说道:“我师兄陆畅介绍无柳先生是隐居山林的世外高人,若有需求叫我来求问先生。” 无柳先生道:“公主所能仰仗的人已经离你远去,你何必再北上来到辽国自寻烦恼呢?” 是呀,萧世南去后,自己犹如雪花般漂泊天涯,谁还能怜惜呢? 叶沛感叹一声:“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 可是转念一想,我自还有许多事逼迫我为之奋斗。便道:“我心中的疑惑一日不解,我便要为之寻求一日!” “公主是为报私仇而来?还是为了国恨?” “既是私仇又是国恨!” “此话怎讲?” 叶沛握紧双拳说道:“我为寻求我丈夫死因而来,是为私仇!杀死他的人不顾宋辽两国利益,破坏和亲,是为国恨!如此私仇国恨我怎能不来?” 无柳先生突然严厉地说:“公主可知此去危险重重,以一人之力对付一国可谓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也许你大仇未报而身先死!” 叶沛毫无畏惧地说:“若一味惧死而不作为,苟活在这世上又有什么意义?我不单单为这私仇国恨,我要实现我丈夫的遗志,为实现这宇宙和平而奉献生命!即使我死,还自有后来之人为之奋斗,又有何惧!” 无柳先生鼓掌说道:“说得好!公主与南平王志向高远!公主既然有宏图伟业,为了两国百姓,为了永远的和平,我怎能不全力辅佐?”说着,屏风后面走出一人,叶沛看了又惊又喜。 “周大哥!竟然是你!” 无柳先生对着叶沛稽首大拜,说道:“臣周寻,愿为公主效犬马之劳!” 叶沛双手搀扶,笑着说:“周大哥,想不到这无柳先生竟然是你!你这样拜我可是要折煞我了!” 原来这无柳先生竟然是之前叶沛跟随镇远镖局押镖,在路上救下的周寻。 那时周寻全家被杀,自己出逃,一时想不开病倒在桃红客栈,若不是巧遇叶沛早就死于非命。是叶沛为他治好了身上的病,也治好了心里的病,又求陆畅收留他。 第八十三章无柳先生,此地无柳周边寻(二) 周寻在析津府陆畅开的丝绸店做了一名掌柜。 过了两年,他又投奔到南平王府做了一名幕僚,因此他熟知南平王府之事。 可是周寻在南平王府并不受重视,辽国政府皆由契丹人主事,排挤汉人,周寻最后还是选择隐退,在西山做了一名自由的隐士。 因陆畅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因此他与陆畅一直保持联系。 叶沛北上,陆畅知道周寻一定能帮到她,因此推荐叶沛来找他。周寻如此故作神秘,也是借此探看叶沛的志向。 “北地寒冷,杨柳发芽都晚,春意迟来,可是再晚的春天也会到来,终有一日,这严冬会过去。此地无柳周边寻,这便是我这无柳先生的用意。叶家妹子,你从一个机灵活泼的小女孩儿,长大成为一位成熟大义的女侠了!” 叶沛也感叹道:“可不是,已经快十年的时间了。周大哥一切安好?” 周寻道:“感谢公主救命之恩,我一切都好。只是听闻你嫁来辽国,颇感意外。” “世事无常,我也没有想到十年后我会重走押镖之路。” 叶沛此次嫁来辽国南京,跟上一次随镇远镖局押镖到南京走的路几乎一样,可是在经历了那么多风霜之后,她此时的心境与之前已经完全不同了,因此叶沛如此感叹。 两个人又说些离别后的境遇。 周寻问道:“公主此来定是要询问南平王府之事?” “请周大哥为我解惑。” 周寻道:“南平王去后,府中事务全由总管韩忠彪负责。公主入主南平王府,自然要先摆平韩忠彪。” 叶沛追问:“这韩忠彪是一个怎样的人?” “此人私心太过。” 叶沛点头,“有私心便好对付。” 周寻笑道:“公主真是绝顶聪明!南平王母妃是辽圣宗的妹妹,耶律庆寿女。如今在王府里虽然名义上不主事,却是极明白的老太太,公主此去唯一可以仰仗的人便是她了。 她是辽兴宗的姑姑,颇受兴宗耶律宗真的信任,若公主进宫面圣,仍然可以由庆寿女做牵引人。如果能取得辽兴宗的信任,调查南平王的死因,便容易许多!” 叶沛再次点头道:“有周大哥指点,我事半功倍啊!” “控制南平王府后,最重要的是得到南城大营的兵权。萧世南有两名副将,裴盛斌和辛孤,跟随萧世南多年,他们也值得公主信任。” 这话与叶沛之前查到的信息吻合,因此对周寻更加信任。 叶沛又问:“周大哥觉得,南平王如何会突然暴亡?” “难道公主相信南平王病逝的消息?” “自然不信。” 周寻不急不缓地说:“自辽圣宗殡天,法天太后便掌控了辽国的政权。可是反对她的声音一直不断,此次对宋出兵,她也不过是借此机会收拢兵权,打击异己。 可是宋辽这一和亲,就将她的计划全部破坏了。如果和亲成功,公主觉得最大的受益者是谁?” “自然是南平王。” “非也!是齐天太后萧菩萨哥!” “哦?”叶沛惊叹,随后更钦佩周寻独到的眼光。 周寻继续说道:“法天太后萧耨斤一直将齐天太后软禁在宫中。如果南京政权稳固,又得大宋支持,法天太后忌惮萧世南,自然要动手的。而萧世南的堂姐,齐天太后萧菩萨哥就是他的软肋。” 叶沛问:“法天太后在辽国中京的皇宫里,我要如何寻找求证的机会?” “等你嫁入南平王府,算作宋辽和亲成功,三日后便应去中京向辽兴宗叩头谢恩,此时是入宫的最好机会!” 叶沛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周大哥真是诸葛孔明再世啊!” 周寻道:“我在辽国多年,自然知道辽国内政多于公主。萧耨斤本为承天皇太后萧绰的婢女,跟着承天皇太后学了一些政治手段。 齐天太后萧菩萨哥是摄政王韩德让的外甥女,颇得承天皇太后喜爱,又是辽圣宗的表妹,可谓是天之娇女。 可惜萧菩萨哥所生两子均都夭折,自己再无生育能力。承天皇太后便指派自己的婢女萧耨斤为辽圣宗侍寝,生下耶律宗真后让萧菩萨哥抱养,视做亲子。” 叶沛道:“这些我在大宋也有所耳闻。” 周寻点头继续说:“这萧耨斤因此怀恨在心。等承天皇天后殡天,萧耨斤又生一子,乃是耶律重元。这耶律重元由萧耨斤亲自抚养,自然比耶律宗真更亲。 当辽圣宗殡天时,正赶上春捺钵他在外巡游,而身边只有萧耨斤在侧,齐天皇后萧菩萨哥时在国都中京。 有传闻说辽圣宗本意立萧菩萨哥为皇太后,萧耨斤为皇太妃,可是不知为何,圣旨变为了两后并立。 公主你来分析,若不是辽圣宗病重糊涂了,怎会两后并立?” “难道是萧耨斤篡改遗诏?” 周寻撇嘴说道:“此种可能性极大。” 叶沛感叹道:“想不到辽国政局如此错综复杂!” 周寻笑道:“哪朝哪国政局不是这样错综复杂?外界看来的太平稳定不过是多少人用鲜血掩饰来的。” 叶沛会意一笑,心中却发出一声哀叹。 自己帮助赵祯亲政,从章献太后刘娥手中夺取政权,难道不是一种错综复杂的政局吗?只是那鲜血换来的太平被繁荣的表象所掩盖,外人无从知道罢了。 周寻又说:“无论如何,萧耨斤被立为法天太后,掌控了辽国的政权。萧菩萨哥虽被立为齐天太后,却早已失去实权。 南平王萧世南是萧菩萨哥的堂弟,自然要为她争取权利。可惜萧菩萨哥被法天太后控制,萧世南投鼠忌器也不敢贸然行动。 宋辽争端再起,萧耨斤的亲信萧孝先、萧孝礼先后败下阵来,眼看着辽国南方地区形势不妙,萧耨斤也只得启用萧世南。 南平王果然足智多谋,他只擒获公主一人便扭转了宋辽战局,促成宋辽和谈,并且迫使法天太后接受和亲。 可是公主知道,一旦和亲成功,法天太后立刻会失去辽国南京方面的控制权,甚至她害怕萧世南会乘势成为叛军,直逼中京大定府!” 叶沛接口道:“所以萧耨斤先下手为强,用萧菩萨哥做诱饵吸引萧世南前往,并且一举杀之!” “公主分析的极为正确!” 叶沛吸了一口凉气,“萧世南武功盖世,谁能有这么高的功力杀死他呢?” 周寻淡淡地说:“杀人有很多种方法,若不能强攻,也可以智取。” 叶沛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下来,提到萧世南的死,她的心还是不自觉地抽搐。 “无论他们是怎样杀死萧世南的,我都要将这个秘密揭开!” 周寻道:“我愿随公主一同前往!” 叶沛道:“周大哥知道此去凶多吉少,何必陪我一同赴死呢?” 周寻呵呵一笑,淡然地说:“我的命是公主赐予的,你让我多活了这许多年,多明白了这许多事,我此时也应该将这一切还给公主。公主为国为民,自应有后来之人加入!” “多谢周大哥!” 等叶沛离开西山回来时,身后跟定一人,清瘦的身躯,却有异常坚定的眼神,此人正是周寻。 ------ 行程没有两日,和亲队伍便进入辽国南京析津府。 按宋辽和亲礼仪,长公主护卫军在南城大营附近安营,和亲仪仗队伍进城在驿馆休息。 大宋和亲使富弼前去析津府府衙,与辽国和亲使韩忠勋商议迎亲仪式的具体细节。 这期间,叶沛并没有休息,她着手摸清辽国南京城目前的状况,接见了自己想见的人。 ------ 寒冬的傍晚,南城大营灯火昏暗,显得有些萧索。 没了主帅的士兵却丝毫没有懈怠混乱之意,他们不愧是萧世南带出来的训练有素的军队。他们听命于副将裴盛斌与辛孤的调配,正常巡逻与训练,原地待命。 此刻,南城大营的副将裴盛斌换上了一身便装,披上厚实的斗篷,骑上快马,进了城。他怀里揣着一封家书,那上面是他的妻子写给他的信。 他们真的来了南京城?这么多年了,我想尽办法将他们接到辽国来都没有成功,他们此时此刻真的已经进了城吗? 会不会是调虎离山之计呢?自从萧世南逝世,他与辛孤开始杯弓蛇影。他不得不多想,只怕暗中的敌人对自己下手,对南城大营下手。 “辛孤,你看看这封信。”刚拿到信时,裴盛斌找到了同为副将的辛孤,对他说,“你觉得此事可信吗?”辛孤看完信说道:“若是好事,你自然应该前去,若是坏事也躲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裴盛斌与辛孤虽然一个是汉人,一个是契丹人,但是他们两个人合作多年,亲密无间。此刻,他们都知道彼此指的是什么。 裴盛斌点点头,“好兄弟,你看好大营,我进城去一趟。若是我天明未归,既不要去找我,也不要露出任何马脚。” 辛孤点点头,亲手拿起军帐中悬挂着的裴盛斌的佩剑扔给他,“你自己多加小心!” 裴盛斌腰中挂着佩剑,手中的马鞭不停地催动胯下的战马。在城门关闭前,他已经来到了析津府内的福宁客栈。 “客官,您是要住店吗?真是不巧,今晚所有的客房都被一位宋国来的富商包下了……”客栈的店小二热情地对裴盛斌说。 裴盛斌将马鞭和缰绳都交给店小二,“我与这位富商有约了。” “哦,哦,您就是这位富商公子要等的人呀,您这边请!”店小二说着,将裴盛斌迎进一间“天”字号的大套房里。 进了屋,裴盛斌将斗篷的兜帽掀到身后,露出他国字形的方脸和一脸的络腮胡须。 “斌儿!”一个老太太见裴盛斌进了屋,迫不及待地冲出来将他抱住,哭喊起来。 “娘!——”这个粗犷的中年汉子见了这个老太太,竟然掩饰不住地哭泣起来。 “爹!——”老太太身后又跑出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抱住裴盛斌的大腿也是泣不成声。 孩子身后走出来一个中年妇女,掩面而泣。 “星儿!梅娘!”裴盛斌有力的手臂将三个人环抱起来,四个人痛哭流涕。 良久,裴盛斌止住哭泣,抹了一把眼泪问道:“娘,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你们是怎么从大宋过来的?” “这多亏了咱们大宋的卫国长公主……” “什么?!”裴盛斌这才回身注意到,扮装成富家公子模样的叶沛正站在自己身后。 “王妃!”裴盛斌翻身拜倒,哭跪着磕头道:“谢王妃将我家人接来辽国相聚!您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 原来,这裴盛斌本为大宋益津关守城之将,因一次对辽战役中被俘而投降。 萧世南见裴盛斌是个人才,甚为爱惜,不忍杀害,亲自劝说他投降。 萧世南对裴盛斌有恩,又信任他,裴盛斌自当敢死为报,很快得到了提升,一晃他在辽国待了快十年的时间。 可是裴盛斌投降,他的家人被河北防御使杨文广控制起来,裴盛斌想了许多办法想要将家人接到辽国来都没有成功。 这次叶沛入辽,特意将裴盛斌的家眷接到辽国来与他团聚。 叶沛将裴盛斌扶起来,说道:“自从南平王病逝,辛苦你和辛孤了。” 提到萧世南,裴盛斌刚擦干的眼泪又流下来,“王妃,我们没有想到您仍然愿意嫁到辽国来。王妃,南平王死于非命,您一定要为他报仇呀!” 叶沛将嘴唇咬得青紫,说道:“我此来便是要为亡夫报仇,实现他的遗志!”叶沛拉住裴盛斌说道:“你与辛孤都曾经效忠南平王,如今可愿意听命于我?” 裴盛斌复又跪倒:“誓死效忠王妃!” 可是裴盛斌又犹豫地说:“只是……我只怕圣旨一下,有人拿着虎符前来收兵,我与辛孤身为辽国将领,也不得不从命。” “若真是如此,你先与他们周旋,我自有办法将虎符收回来。婚礼后三日,我要去中京大定府,到时候我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只要南城大营的兵权还在咱们手中,就不怕敌人狡猾!” “王妃此去千万小心,连南平王武功那么高强,心思那么缜密的人都中了他们的暗算,我只怕您……” 叶沛笑道:“你怕我不是他们的敌手?” “南平王说过,王妃不是平常的女子,您是武功超群,智慧超群,胆识超群的奇女子!” 叶沛坚定地说:“我一定能寻出南平王真正的死因,为你们讨回公道!” 裴盛斌激动地说:“我们信任王妃!” “好!你先回南城大营,如果有什么异动立刻快马通知我!” “是!”裴盛斌坚定地说。 然后,他与家人告别,将他们安顿在福宁客栈,趁着城门未闭回到了城南大营。 第八十四章擘钗破镜,梦回天涯无人归(一) 见过了裴盛斌的第二天傍晚,叶沛又出发了。 她换上一身女装,坐上马车,带上周寻与林碧涵,来了天王寺街一座不起眼的院落。 递上名帖后不久,院子大门洞开,里面走出一个人将叶沛迎接进去。此人中等身材,圆脸方口,髡发,耳戴金环,嘴上两撇燕尾胡须。 等叶沛进了院子,这个人扭动着肥胖的身体走到叶沛面前,施以大礼,“南平王府总管韩忠彪参见卫国长公主!” 叶沛笑盈盈地扶起韩忠彪说道:“韩管家快快请起,我私下求见,不用大礼参拜。” 原来这个人就是南平王府的总管家,韩忠彪。 韩忠彪是韩氏族人,与已故的南平王妃韩娇娘沾些亲戚,因此托了关系得到南平王府总管的职位。 此人也算对萧世南忠心,可惜他才能平庸,并且一味贪财徇私,萧世南顾着韩娇娘的面子未对他进行处置。 如今萧世南一死,他更加只手遮天,自以为是了。 韩忠彪对叶沛奉迎地说:“等长公主进了王府便是王妃,是王府的主人。我虽说是个总管,可毕竟只是奴才,怎能对您不尊敬呢?” 韩忠彪虽然如此说,眼里却显现的全是不屑。 叶沛扫了一眼院子里的一切,有几名歌姬正在廊下偷窥。厅堂里明显是刚刚摆过酒席的样子,杯盘狼藉的桌面还没来得及收拾,客人却已经不知踪迹。 叶沛显出恭敬谨慎的样子对韩忠彪说:“我从宋朝远嫁而来,并不熟悉辽国的规矩。又兼南平王病逝,我更是毫无依靠,如今能依赖的人只有韩管家了。” 说着,叶沛盈盈万福,竟有南朝那些温婉女子的样子。 韩忠彪更显得意神色,“长公主快别这么说。”说着,将叶沛迎进偏厅,坐了上座,让下人奉上奶茶来。 “长公主尝尝我们北朝的奶茶,您在南朝一定不曾喝过。” 叶沛抿了一口,心中暗想,这茶比萧世南给她喝的也差不多了,看来韩忠彪平日的吃穿用度皆是高端呀。 叶沛笑着对韩忠彪说:“嗯,这茶跟我们宋朝的确实不同,的确有些喝不惯。” 韩忠彪笑着说:“王妃喝惯了南朝的蒸茶,我们北朝却不一样。我们要用沸水煮茶,再加上盐巴、奶酪、椒、姜等物,才能将奶茶煎煮得这么有滋有味。” 叶沛频频点头,说道:“韩总管,我初来乍到,以后像这样的问题不在少数,请您一定提携指点我呀。” 说着,叶沛一挥手,林碧涵端着一个小匣子出来,将黑漆嵌宝的匣盖打开,里面装的竟然全是金晃晃的黄金。 “这里是一百两黄金,望韩总管收下,这算是咱们的见面礼了。” 韩忠彪眼里放出跟金子一样的光芒,乐不可支地笑道:“长公主不愧是富饶大宋国来的公主,真是出手大方呀!” “这在我们大宋也不算什么,我的嫁妆足可以填满辽国半个国库,只要我过得顺心,将来还可以给韩管家更多的金银珠宝。” 韩忠彪谄媚地点头说道:“长公主说得是,您可真是有福之人呀!” 叶沛换了一副愁苦的表情,“什么有福之人!我还未嫁过来就守了寡,再有钱又有什么用呢?也不知我那婆婆是否好相处?南平王留下的两个孩儿听不听话。” “您是问老太妃和世子、郡主?” 叶沛知道韩忠彪说的,便是齐国大长公主耶律庆寿女,和萧世南的长女萧依依与小儿子萧景荣。 “是啊。” 韩忠彪知道叶沛入府前偷偷来见自己,又送了重金,就是要打探府内的情况。 萧世南病逝,老太妃年迈,世子年幼,新任王妃若是也依靠了自己,自己真可谓是南平王府里的王爷了。 韩忠彪心中得意,嘴上便滔滔不绝地说道:“老太妃已经年过半百,不再管什么正事了,您大可以放心。世子为人忠厚明理,也是听话的好孩子。倒是南平王的长女依依郡主,很有些主意。” “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子能有什么大主意?难道她身边有什么挑唆她的人?”叶沛故意问道。 “您别小看这依依郡主,主意大得很,哪还用什么别人去挑唆?她从小骑马射箭,都是南平王亲自教导她骑射和武功,厉害得很那!” 叶沛假装吃惊地说:“一个女孩子还会武功那!在我们南朝,女子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绣花织布,普通人家的女子连字也是不认识的。女子无才便是德嘛!” 韩忠彪奇怪地问:“我听说长公主您也是武功了得,能领兵打仗的女将军?” 叶沛淡然一笑,说道:“什么女将军,这都是误传!我只在宫里学过打马球罢了。 大辽出兵南下,我朝无人可用,皇兄才派我出来当个监军。谭辛未兵败,差点连累得我也死掉,真是吓死人了。后来打败萧孝礼,那都是杨家将杨文广的本领,我一个小女子哪有什么能为? 要不然咱们南平王一出马就把我逮住了。南朝又注重贞洁,我无奈才只能嫁来辽国,唉,说起来我也心有不甘哪。” 韩忠彪嘿嘿笑道:“长公主和亲而来,自是为了两国交好做出了贡献。” “哼,所以说,我为大宋做出那么大的牺牲,多拿些陪嫁难道还不应该么!” “应该,自然是应该!”韩忠彪看着眼前这个又傻又有钱的新王妃,心中打起小算盘。 “哈哈,这么个懦弱无能的女人,怎么才能说动她拿出更多的钱来呢。” “韩管家,韩管家!”韩忠彪想入非非,叶沛连叫了两声才把他的神儿唤回来。 “什么?长公主您说什么?” “咱们刚才说到哪了?” “哦,对,郡主,依依郡主。当然,她主意再大也不过还只是个孩子,长公主您以后听我的,我保准您在王府过得顺心如意……” …… 等叶沛几个人从官家韩忠彪的家里出来,登上马车,林碧涵立刻说:“韩管家那副嘴脸看了真让人觉得恶心!” 叶沛也是轻蔑一笑,“让他再高兴两天吧!” 周寻道:“长公主您真会演戏!”“演戏?”叶沛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道最后,眼里都擒出泪花来。 她心里酸苦涩,若不是萧世南病逝,自己哪用这样与小人周旋?自己一直光明磊落,何时也学会了这些阴暗的手段。 林碧涵见了叶沛的状态,将她搂在怀里抚着她的背安慰道:“公主,一切都会好的!” 叶沛听了这一句话,再也忍不住泪水,在林碧涵的怀里呜咽起来。 ------ 又过了三日,便是和亲大婚的吉日。 这天一早,叶沛穿上宋朝最隆重的礼服,身着明红色褕翟之衣,头戴四凤珍珠花冠,足蹬如意珍珠履,画上最艳美的珍珠妆。 叶沛想让萧世南看到自己穿嫁衣的样子,她想让赵祯看自己穿嫁衣的样子,想要让楼子衿看自己穿嫁衣的样子,可是他们呢?都离她而去,连梦里都不曾再相遇了。 她今日穿这嫁衣还能为谁而穿?为谁而容? 看着大铜镜里一身大红色的嫁衣,叶沛恍惚觉得自己回到当初在胡家庄替嫁杀匪那次。 那时意气风发,却没有想到,穿上嫁衣便是嫁人了。难道自己当初就已经嫁过一个土匪,而自己守寡的日子要从那天算起了? 叶沛将头上戴的金钗摘下一支将铜镜划破,自己哀叹道:“真所谓擘钗破镜,梦回天涯无人归啊!” “公主,您不要这样!” 送亲女官林碧涵握住叶沛执钗的手,将金钗夺过来,又插回叶沛的头上。 她想劝她,可是又无从劝起,只是说道:“公主,吉时已到,您准备上轿吧!” 此时,析津府一城的百姓都出来观礼,这可是辽国近年来顶天的大热闹了。整条澶州街被挤得人潮鼎沸,水泄不通。 辽国的迎亲队伍也是气势十足,萧世南的堂弟萧正南代替哥哥接亲。 他穿上新郎官的礼服,头戴金冠,身穿大红窄袖袄,外罩银鼠裘衣,足蹬络缝乌朝靴,骑在一匹纯黑的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 他身后跟着辽国迎亲使韩忠勋,韩忠勋后面是礼乐仪仗,再后面是百名紫袍簪花的契丹武官侍卫。 大宋卫国长公主的婚礼仪仗队伍由驿馆出发,叶沛坐上花轿,和亲使富弼亲自送亲。礼仪、礼乐、礼仗队伍紧随其后,后面是女官、侍女百人,再后面是六百抬的嫁妆。 到了南平王府门前,林碧涵掀开轿帘扶叶沛下轿。 先是迈过一盆红彤彤烧得正旺的火盆,称为“迈火盆”,象征以后的日子红红火火。 再跨过一副摆在地上的马鞍,称为“跨马鞍”,寓意平平安安。 此时新郎在大门外对空射出三箭,表示以后要逢凶化吉。 进得府门,先拜奥姑。 奥姑由契丹有资历的妇女担当,她当奥而坐,夫妻双方对她下拜行礼,如同汉族拜天地的流程。 再进入厅堂参拜父母,男方只有齐国大长公主耶律庆寿女接受拜谒。 接下来萧正南将新娘送入洞房,婚礼宴席开始,诸多礼仪不再赘述。 第八十四章擘钗破镜,梦回天涯无人归(二) 按契丹礼仪,婚礼第二天,儿媳要给婆婆请安。 叶沛一早便起来,穿上一身契丹妇女穿的络缝红袍,下着百凤裙,来后院耶律庆寿女的院子为她老人家请安。 契丹人结婚生育都早,这齐国大长公主耶律庆寿女才五十多岁,脸上显出没有经历过沧桑的平淡与祥和。 她穿着一身黑紫色的团衫襜裙,慈祥而不失威严地坐在堂上接受叶沛的拜谒。 “起来吧。”耶律庆寿女接过叶沛奉上的奶茶,又将叶沛扶起来。“谢谢你仍然愿意嫁过来。” 叶沛握住耶律庆寿女的双手说道:“太妃,我们是一家人,您不用这样客气,咱们是相互依靠的一家人!” 说最后一句话时,叶沛看着对方的眼睛,用力地握了握对方厚实柔软的双手。 耶律庆寿女看了叶沛良久,将她拉在身边,百感交集地说:“我儿子果然没有看错人!” 耶律庆寿女是辽景宗与承天皇太后最小的女儿,她出生在大辽最繁盛强大的岁月里,在宫里时受尽宠爱。 后来嫁给了萧续远比她大十岁,按辈分是她的舅舅,对她又是宠爱有嘉。 辽圣宗、辽兴宗都是她的晚辈,对她恭敬有礼,时常分封。儿子萧世南孝顺有能为,从不让她操心。 庆寿女虽然聪明知礼,一生却未曾受过什么挫折。直到萧世南突然逝世,她才真正感觉到天塌了一般,不知再能依靠谁。 耶律庆寿女拉着叶沛进了里屋,说道:“我要给你拿个见面礼。” 后面的奴婢都站在原地,内室里只有叶沛与庆寿女两个人。庆寿女从颈上摘下一个项圈,那个项圈是纯金材质做成,前面有一个像长寿锁似的璎珞,镶满了各种宝石。 “这是我出嫁时候承天皇太后给我的嫁妆,这么多年我从未离身。这背面有整部的《妙法莲华经》。”庆寿女一边为叶沛戴上项圈一边说。 叶沛半跪在庆寿女身边,说道:“太妃,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不,你要戴上它我才安心。” 叶沛不再拒绝,任凭庆寿女将项圈戴在自己的脖颈上。 庆寿女仔细端详着叶沛说道:“嗯,你真像我们契丹的女子,有胆识,有韧劲!我儿子曾经对我说,你是我们草原上翱翔的海东青,我相信他的眼光。” 提到萧世南,叶沛的眼圈有些湿润,“太妃,我会查清大王的死因,给他一个公道!我也会保护好咱们南平王府!” 庆寿女点了点头,“我相信你!” 她用手擦干叶沛眼里流下来的泪,缓缓地说:“好孩子,不哭。遇到任何事情都要开朗乐观,没有过不去的坎,一切都会好起来。” 庆寿女好像讲起了故事:“小时候我随爹爹娘娘去四季捺钵,见那些残酷的火灾、雪灾,牧民们好可怜。 有一次,一个牧民老婆婆告诉我,咱们草原上的人就是坚韧,你见那偌大的草原会遭遇天灾,一夜之间吃食就全没了。会有成群的狼、兽将牲畜吃得干干净净,来年的生计都没了指望。 可是明年开春,草原又会绿起来,成群的牛羊又会出来放牧,一切又都恢复了生机。孩子,没有什么灾难可以压垮整座草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叶沛没有想到庆寿女竟然是这样一个极其乐观、又极其智慧的老人,她多日来强装的坚强终于溃堤,扑到庆寿女怀里嘤嘤地哭起来。 她们像是灾难面前相互依偎、相互依靠的母女,她们的护盾没有了,她们要为自己撑起一张新的护盾! ------ 等叶沛回了自己的主院,只有九岁的南平王世子萧景荣,身后跟着十一岁的姐姐小郡主萧依依,过来给叶沛请安。 按契丹礼制,继子要为新母妃献奶茶和烤肉。 萧景荣单膝跪地,双手抱肩,口中称道:“儿臣萧景荣拜见母妃!” 叶沛刚要双手去搀,萧景荣身后萧依依用契丹语小声说:“帕尔图!娘亲在天上看着咱们呢!你敢喊别人母妃!” 萧景荣一怔,将头深深低下。 萧依依以为叶沛听不懂契丹语,因此喊着萧景荣的契丹名吓唬他。 叶沛听了,心里一沉,心道:“看来韩忠彪所言不虚,如今最头疼的看来是面前这两个孩子!” 叶沛也用契丹语低声说;“你们的爹爹也在天上看着呢!若是咱们今天起了冲突,让那些想对付南平王府的人找到机会,不光是我,咱们,连咱们整个家族都会万劫不复!” 叶沛俯下身,已经将萧景荣拉了起来。 萧依依听了叶沛所言,抬头看了看叶沛,正碰上她严厉坚定的目光,吓得将身体一缩。 毕竟是十一二岁的孩子,哪有那么多世故?她明白她与弟弟如今的处境,需要叶沛的保护,可是她心里还是拗不过自己的那股劲儿。听了叶沛这话,也只得低头跪拜叶沛。 叶沛走到她近前,欲要将她扶起。 可是萧依依故意使一个“千斤坠”,想让叶沛难堪。 叶沛如何不知,她刚一上手就感受到那股对抗的力量。叶沛大力一提,同时腕内用力,将依依的手腕向反方向一掰,萧依依立刻受不住痛,咬住后牙,痛苦非常。 叶沛仍用契丹语低声说:“疼也不许哭!”吓得萧依依将眼泪咽到嘴里。叶沛顺势松手,扶住了萧依依的手肘,将她扶了起来。 萧依依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母妃!” 叶沛温和地说了一句:“好孩子!” 叶沛面上微微一笑,心里却是满心歉意。她心想,若是萧世南在世,见她这样对待他的宝贝女儿,一定要心疼死了! ------ 下午,南平王府新王妃叶沛升坐虎捷堂,全府上下三百余名家丁、侍卫、使女、婆子全都接到通知,来到院子里集合。 叶沛坐在萧世南常坐的一把黑漆木椅上,表情甚为威严。 林碧涵站在叶沛下首,手里拿着花名册一一点名。 “管家韩忠彪!”只听林碧涵大声喊道。 可是没有人出列,也没有人应声。 “韩忠彪来了没有?韩忠彪!”林碧涵连喊了三声,仍然没有人应声。 叶沛问道:“南平王府的管家可是叫韩忠彪?” 人群中走出一个契丹婆子,躬身施礼对叶沛说道:“启禀王妃,我是咱们王府的管事婆子阿布舍元。咱们南平王府的管家确实是韩忠彪。可是今日不知何事他迟来了,我这就派人去寻他。” 叶沛坐在椅子上利用丹田之气缓缓说道:“今日我第一次在王府主事,韩忠彪既是府中管家,应该第一个前来问讯候命,难道还有主人等下人的道理?难道南平王平时就是这样纵容你们的?” 她声音不大,语速不快,却让人觉得威严无比,不可违抗。 院子里站的下人没有一个敢应声。 见四下无言,叶沛站起来在众人之间穿行,将每个人看得不寒而栗。 她一边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然我来了,便要整顿王府里颓废散漫的风气!我以后不想听到‘在王府原来是怎样怎样’的话,规矩从今日定下,以后大家按此执行。以后每日辰时准点来中堂点名,分配当日的工作,然后才开始这一天的生活。”叶沛说到此处大声喝问一声:“听见了没有?!” 大家哆嗦了一下,都站直了大声答道:“是,王妃!” “好,既然大家都明白了,现在让机阿星读一下新的府规!” 机阿星站出一步,拿着一本册子,用契丹语和汉语两种语言大声宣读府规。 叶沛在大宋的皇宫管理过半年,汴梁的皇宫殿宇十几座,房屋三千多间,内侍宫女几千人,都管理得井井有条。又处理过大内失火、太后葬礼等重大事件,对于管理一个小小的南平王府更是不在话下。 机阿星读完了,叶沛又说:“下面林碧涵点到的每一个人都到我面前来,介绍一下你自己,说一下你在王府里的工作。我会按你们的表现再定新的岗位给你们。” 林碧涵点到:“阿布舍元!” 刚才的管事婆子阿布舍元快步走到叶沛面前,用契丹礼施礼后对叶沛说:“启禀王妃,我叫阿布舍元,是咱们王府的管事婆子,相当于副总管。主要管理府中侍女婆子百人,负责服侍太妃、王妃与小郡主的起居、食宿等事务……” 等阿布舍元说完,叶沛笑语盈盈地对她说:“辛苦您啦!以后我在府中处理事务,少不了您的帮助。碧涵!”叶沛一摆手,林碧涵便托着一个银盘过来,里面满是装满银钱的荷包。 叶沛拿过一个最大的荷包亲自交到阿布舍元的手里,握着她的手说道:“这是见面礼,不成敬意。以后还希望你一如既往地为咱们南平王府尽忠心。” 阿布舍元见了刚才叶沛威严之样已经知道她的厉害,现在又见叶沛笑颜对待自己,也不敢怠慢,诚惶诚恐地接下荷包,再又施礼道:“奴婢多谢王妃赏赐。” 阿布舍元觉得荷包十分沉重,等她退回队伍,偷偷打开看了一眼,竟然是两个十两重的大金锭子,又惊又喜心里突突直跳。 林碧涵又叫道:“下一个,茹阿娜!” 又一名契丹妇女盈盈地走到叶沛面前施礼。 整整一个下午,叶沛与南平王府里所有下人见了面,哪怕是厨房的火夫或是门房的守夜人都得到了叶沛的赏赐。 大家见她恩威并施的手段,心里对这位新王妃肃然起敬,无人敢怠慢拖沓。 到了快晚饭时叶沛才将所有人都见过一遍。 最后叶沛再次问道:“韩忠彪到了没有?” 仍然没有人答应。 “阿布舍元,你说一下刚才新府规里每日点卯怎么规定?” 阿布舍元站出列大声说道:“每日辰时虎捷堂点名,全体人员必须参加。不得无故缺勤,不得迟到,病假、事假必须提前请告,事后销假。若是无故迟到一刻钟,则减月银一成,若是迟到三刻钟以上,则减月银五成。若是无故未到,则直接削去职务,经调查后再行处置。” 阿布舍元说完了,满院子的下人都屏住了呼吸,大家都在看新王妃要如何处置老管家。 韩忠彪仗着自己是韩氏族人,平时对人苛刻严厉,又贪财徇私,所以竟然没有人为他说话。 叶沛沉了一会儿才说道:“管家韩忠彪无视新主,无故旷工,即日起削去南平王府管家一职!” 院子里站着的人都默默咽了一口唾沫,心道:“果然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就把管家韩忠彪烧掉了。自己以后一定要小心伺候,千万别出差错。” “周寻!”叶沛回身又看周寻,周寻从叶沛身边走到院子中央。“先由你暂代南平王府管家一职,调查韩忠彪!” “是!”周寻毕恭毕敬地回答。 “好,众人散了吧,各司其职!”叶沛最后吩咐道。 第八十五章贪财无度,管家韩忠彪落马(一) 南平王的小郡主萧依依一直站在院门处看着,她见了叶沛一个下午就把南平王府内的所有下人都收拢过去,牙齿咬的咯咯响。 萧依依心中暗想:“好你个叶沛,真有一套!哼!”想着,转身往外走。 不想身后却有一个人叫住她,“郡主,您怎么在这里?” 萧依依抬眼一看,原来是自己父王生前的一个侍妾,名叫姜云姬。 原来,这姜云姬是萧依依母妃的陪嫁侍女,从小看着萧依依与萧景荣姐弟俩长大。韩娇奴病死后,萧世南一直沉浸在元妃病逝的悲痛里。 一个雨夜,萧世南借酒消愁,酩酊大醉。 姜云姬穿上韩娇奴的衣服去服侍萧世南,萧世南误以为在梦中与韩娇奴相会,临幸了姜云姬,之后只得纳了她做侍妾。 萧世南虽不喜欢她这样机巧,也未给她什么正式的名分。可是姜云姬见萧世南身边没有其他女子,便以为自己在萧世南心中也颇有些份量,期盼着有朝一日她能被扶正为妃。 谁知道萧世南出征大宋,却带回来一位新王妃,还是大宋国的长公主。无论身份还是地位,自己都无法与之相比,姜云姬气闷以极。 更过分的是,萧世南怕叶沛不悦,本想打发了姜云姬出府。姜云姬抱住萧世南大腿哭诉,以死相逼,说什么也不走,此事才得作罢,可是对叶沛的恨却深深地埋在了姜云姬的心底。 更没想到的是,叶沛还没有过门,萧世南就死在了中京,姜云姬甚至认为是叶沛咒死了她的夫君,对叶沛的恨与日俱增。 今日姜云姬第一次见叶沛,就见她把管家韩忠彪罢了职,手段老辣,姜云姬又怕又恨。 她刚走出虎捷堂大院,就看见萧依依暗中观察叶沛。姜云姬立刻觉出来其中的恨意,她知道萧依依为了叶沛抢走她母妃的位置而憎恨叶沛,此时正可以利用这恨意帮助自己赶走叶沛。 “小郡主!”姜云姬叫住萧依依。 “姜姨娘。” 姜云姬笑盈盈地拉着萧依依说道:“你母妃可真是厉害,刚到王府就这么威风。” 萧依依怒目瞪着姜云姬,“你说谁?!你还是伺候过我母妃的老人,也敢这样胡说!” “小郡主别生气呀,你不喜欢你的新母妃?”姜云姬笑着问。 萧依依年少,不知掩藏心事,上下打量了姜云姬两眼,“哼”了一声又往外走。 姜云姬见了萧依依的状态,更加心知肚明,快走两步追着萧依依而去。 等到了萧依依自己的院子,姜云姬才认真地对萧依依说:“小郡主,您当真认为我是忘恩负义的人?” 萧依依也看着姜云姬,此刻她无依无靠,心里不知有多少委屈无人诉说。娘亲没了,爹爹也死了,新来的继母那么凶狠地对待自己,果然如传说所说,后妈都是坏人! 可是自己要指望着继母为自己爹爹报仇,不能真的与她翻脸,这所谓的“明事理”太难承受了。萧依依好想找个自己信任的人安慰自己。 姜云姬拿出自己珍藏多年的一个荷包,含着泪说道:“奴婢不敢有一天忘记旧主的恩德!” 萧依依低头一看,竟然是自己小时候,娘亲与姜云姬一起绣的一个荷包。姜云姬拿的是韩娇奴绣的那个,而与这个一模一样的另一个在自己这里。 娘亲还活着的时候那么多美好的事情登时涌上萧依依的心头。 韩娇奴喜欢做绣活,可是绣得却没有姜云姬好,姜云姬总是很耐心地教她,他们总是一起绣东西,再攀比着说笑 。韩娇奴擅长骑射,与姜云姬赛马,姜云姬总是输,韩娇奴就会高兴得像小孩子一样。 她们俩个人说是主仆,却更像是姐妹,萧依依小时候也常得到姜云姬的照顾,只是后来姜云姬想尽办法嫁给萧世南以后,萧依依才与她隔了心。 姜云姬对萧依依说:“郡主,我自然看出您的心思,只是这心思如何能在叶沛那个汉女面前表露?现今我有办法将这个汉女赶出王府,您可愿意跟我一起?” “真的吗?”萧依依露出欣喜之色,可立刻又黯然地说:“我爹爹不在了,如今只能指望她为爹爹报仇。” “难道郡主觉得那个汉女会与咱们同心?没有她还有老太妃,老太妃身为齐国大长公主,难道就不能在王府里做主了!” 见萧依依犹豫,姜云姬又说:“世子现在是年幼,可是他会很快长大的。咱们契丹人十五岁便是成人,那时他继承了王位,怎么就不能与你爹爹报仇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都比这个汉女可信可靠!” 萧依依终于点了点头,“嗯,姜姨娘有什么好办法?” 姜云姬见萧依依被说动了,高兴地说:“那我们进去说!” ------ 不说萧依依与姜云姬密谋什么,再说这个倒霉鬼韩忠彪。他到底今日为何不现身?到还真不能怪他。 昨日婚礼宴席上,韩忠彪就被几个同伴吹捧着喝了许多酒。等到客人们都离开了已经是半夜十分,韩忠彪指挥着下人们收拾残桌,最后才离开。 谁知他高一脚浅一脚往后院自己值事的房间走,半路上突然被一闷棍打倒了。等他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嘴里堵上东西扔在了柴房里。 韩忠彪又气又恨,他一边想谁敢对自己动手,一边想办法逃跑。他在地上蹭了好久,终于把嘴里塞的布团蹭掉了。他对着窗口大声喊:“外面有人吗?外面有人吗?” 韩忠彪的嗓子都快喊哑了才进来一个人,韩忠彪一看竟然是往常在自己手下跑腿的吉烈。 “吉烈,还好你来了,快来给我松绑,不知道谁这么大胆子敢将我绑了,这个玩笑可开大了。” 吉烈不怀好意地笑笑,“玩笑?您可真会说笑话,谁敢跟您开这种玩笑?” 韩忠彪又说:“你快快给我松绑,我要去前面伺候,要是新王妃有什么吩咐我不在,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吉烈笑容更盛,“没有周管家的话,我可不敢给您松绑!” 韩忠彪一个激灵,“什么?!” “您还是老老实实在这里待着吧!”说着,吉烈又将地上的布团堵到了韩忠彪的嘴里。 韩忠彪嘴被堵上,心里却明白了,竟然是新王妃对自己下黑手。 他“哼哼哼”地骂道:“好你个汉女!你敢耍老子!我要了你的命!” 吉烈见韩忠彪仍然倔强地在地上打挺咒骂,抄起旁边的一道铁掀打下去,骂道:“你个韩胖子,平时作威作福,新王妃来了还不知收敛,你活该!你还在这里挣扎什么!看周管家来了怎么处置你!” 韩忠彪更气,眼睛瞪得像包子那么大,“哼哼哼”地又骂起吉烈来。 “你个小兔崽子,平时跟我面前装猫,如今也来了威风,等我出去第一个弄死你!你个王八犊子!”可惜韩忠彪的咒骂在别人耳中只不过是哼哼唧唧的嗡嘤。 吉烈刚想再打韩忠彪几铁掀,柴房的门突然开了,周寻带着几个大宋来的侍卫进屋里来。 “周管家,您看这韩忠彪还敢在这里咒骂新王妃,我教训教训他。”吉烈赶紧停了手中的铁掀,跑到周寻身边谄媚地说。 周寻“嗯”了一声并没有理会他,而是一摆手,几名侍卫将韩忠彪架起来往外走。 吉烈追上来问道:“周管家,您这是要带他去哪?” 周寻道:“我奉王妃之命调查韩忠彪贪污受贿之事!” 吉烈急着要在新主面前表现,便说道:“周管家,我知道韩胖子有几起受贿罪,我带您去他家搜寻证据!” 周寻微微一笑,“很好,咱们一块走。” 然后,周寻带着韩忠彪与吉烈,去了韩忠彪在天王寺街的宅子。 到第二天,周寻已经将韩忠彪大部分贪污受贿的事情调查清楚了,来向叶沛报告。 叶沛翻看韩忠彪贪污的账本和一大摞信件,拍着桌子怒道:“想不到这个韩忠彪不光贪财徇私,还敢贪赃枉法,竟然视人命如草芥!” 原来,韩忠彪曾经借南平王府管家之名揽过一起命案。析津府一户人家打死了汉人,隐瞒不报,来求韩忠彪平事。韩忠彪收了这户人家的银子,去府衙为他求情。 知府见是南平王府的人不敢怠慢,葫芦僧判断葫芦案,将那个汉人定罪为奴,硬说那户契丹人打死的是汉奴,罚银百两,就此结案,真是打死便白打死了。 这大辽本是契丹人的天下,虽然多民族一起生活了上百年,可是契丹人仍然享有绝对的优势和特权。 契丹人与汉人犯一样的罪,汉人处以死刑,契丹人只是关几年便又放出来。 若是契丹人打死汉人,只是鞭刑,不定死罪。若打死的是汉人奴隶,那处罚就更轻了,可能只罚很少的钱财就能了事。 叶沛对周寻说道:“你将韩忠彪和所有的证据都送去析津府的府衙,我看那个知府还能说什么!” “是!”周寻答应着下去了。 叶沛看着屋里噼啪作响的炭盆心里想,这也反应了一大问题,契丹人凭什么与汉人不是同罪同罚? 既然我来了,就要先将这个遗风陋俗改一改! 叶沛对于析津府的未来有了一些初步的计划,但是还没有时间想得太明白。因为第二天她便要出发去中京大定府,向皇帝与太后谢恩问安了。 第八十五章贪财无度,管家韩忠彪落马(二) 辽国南平王与大宋长公主的婚姻是为和亲,算做皇帝的赐婚,因此婚礼后三日,夫妻二人要进宫面圣谢恩。 叶沛知道,只要进宫便要面对法天太后萧耨斤,而她离得到自己夫君的死因,也更近了一步。 当然在这之前,叶沛还要去安慰一下萧世南的宝贝女儿萧依依的情绪。 叶沛忙完手里的事情,一个人往萧依依的院子走去。来到院外,叶沛见到一个从院子里走出的侍女,便问:“郡主在房中吗?” 那侍女见了叶沛,有些惊慌,急忙施礼道:“禀王妃,郡主正在院中练武!奴婢这就去通报。” 叶沛道:“不必,我是路过而已。你去忙你的吧。” 那侍女见叶沛不要进去,便去做她自己的事情了。 叶沛见她走远,来到院子后墙,见左右无人,使一个“鲤跃龙门”便跳到正房的后坡上,她趴在屋脊上探头往里看。 只见院内萧依依穿着一件窄袖短衣正在练武。她对面前的木桩拳打脚踢,嘴里还不停地叨咕着:“死叶沛,打死你!看我不将你打残!” 可是萧依依的手法却平凡无奇,看来萧世南并没有如何指点过她的武功。 看了一小会儿,叶沛便笑出声来。 萧依依听见房上有人,怒道:“是谁?谁在房上!” 叶沛一个“鹞子翻身”跳下正房,站在院子中央,对萧依依说道:“既然这么恨我,为何要对着木桩撒气?我就站在这里,如果你能在十招内胜我,我便回到宋国去,再不入辽!” 萧依依见了叶沛,先是一惊,随后听叶沛如是说,高兴地问:“你这话可当真?” 萧依依的贴身侍女惠安见了叶沛不请自来,机灵的她马上往后院跑,想出侧门去给萧景荣报信。 叶沛见她慌慌张张的样子,喊道:“等你家郡主赢了我再去给世子报信!” 一句话让惠安站住了脚,她见自己被识破,只得上前施礼道:“奴婢见过王妃!奴婢不敢报什么信!” 叶沛瞪她一眼,不再理她。只对萧依依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着,摆出一个“请手”的架势。 萧依依也不答言,上来便是一个“饿虎扑食”,朝叶沛冲了过去。 叶沛手随身转,一个轻转便转到萧依依背后。 若是换了旁人,叶沛必然在他后面重重一击,可是面前是萧世南的宝贝女儿,叶沛如何下手?她轻松便放过了她。 可是萧依依不知深浅,见叶沛躲过她这一扑,转身又是一拳,这一拳甚狠,朝着叶沛面门而来。 叶沛低头躲过,萧依依回拳横扫,击叶沛右耳,也使出全身的力气。 叶沛滑步向左,伸手抓萧依依手腕,萧依依知道叶沛厉害,赶快收拳出腿,扫叶沛下盘。 叶沛跳起向后翻跃,又回到原点,仍然摆出一个“请手”的架势。 这一个回合叶沛让足了萧依依,可是萧依依却不觉得叶沛让她,只道她不过仗着轻功了得才躲过自己的快拳。 接下来,萧依依一拳快似一拳,步步紧逼,招招要害,让叶沛不得喘息。 叶沛心中暗想,这小丫头不识好歹,不给她点厉害瞧瞧她便不会听话。想着,叶沛开始出手。 只见萧依依一招“推门见山”而来,叶沛对掌,“劈石击山”两掌相对,萧依依虎口一下被震裂,疼得她咬着牙往后退了一步。 “你敢对我无礼……”她想骂叶沛,可是自己出手在前,又定下约定,十招分输赢,如今不可认输,只得咬牙坚持。 萧依依也是强势女子,咬着嘴唇,一双凤眼瞪着叶沛,似要冒出火来。 叶沛撇嘴说:“还有最后一招!” 萧依依无可奈何,硬着头皮使出绝招。 只见她后退数步,突然加速朝叶沛跑去,快到面前时一纵跃起,双腿一前一后朝叶沛蹬去。 叶沛左右闪躲,萧依依双脚左右追击,最后她双腿一合,想拧住叶沛的脖颈,将她置于死地。 叶沛看出这招凶险,不退反进,当萧依依双腿快要夹住叶沛时,叶沛双臂陡然将她双腿分开,抓住她脚腕,向空中抛去。不待她落地,又抓她腰间,横推抛出五六步远。 萧依依脚下无根,重重摔在地上。许是这招真的将她摔疼了,她躺在地上耍赖似的大哭起来。 叶沛心有不忍,走过去弯腰看看躺在地上的萧依依。 谁知她使诈,见叶沛来了,一个“鲤鱼打挺”跳将起来,一脚直踹叶沛前胸。 叶沛本有防备,抓住她的脚向旁边一拧,疼得萧依依真的哭出声来。 “啊!母妃饶命!”依依大叫。 叶沛松了手,萧依依又摔在地上。 “十招已过,你还不认输?”叶沛沉着脸说。 萧依依带着哭腔说道:“你是以大欺小,等我长大了一定能赢过你!” 叶沛笑出来,“凭你?你父王若是早年好好指导你,如今你也不是这样不堪一击!可惜呀可惜!” 萧依依被叶沛说中痛点,表情黯然失色。 萧世南确实没有好好指点过她武功,他认为以他南平王的实力,完全可以保护好他的宝贝女儿一生周全,他不想让她吃苦劳累去学武功。 可惜萧依依从小喜欢舞枪弄棒,霸道强势,又被仆人们捧着长大,还以为自己武功很是了得。 今天她被叶沛教训,终于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萧依依想到再也见不到她武功盖世的父王,心中委屈和怨恨无处发泄,坐起来捶地顿足,大哭起来。 叶沛说道:“没用的人才像你这样无赖耍宝!起来,你想不想学一套你父王的拳法?譬如我刚才使的‘劈山击石’?” 萧依依听了,赶紧站起身来,抹了一把鼻涕眼泪,点了点头。 叶沛站在院子中央,打了一套长拳,便是萧世南在军中时教叶沛使用的。 只见叶沛虎虎生风,快时如流星袭月,动作似离弦之箭,沉稳时稳若泰山,力道刚劲。 萧依依虽然自己武功不济,却也是行家里手,她见过父王打这套长拳,动作也不比叶沛更潇洒,甚至叶沛的动作要更紧凑,更稳健。 一套长拳打完,萧依依扶着木凳坐下,已经看得呆了。 叶沛问:“想不想学?” 萧依依努力点了点头。 叶沛坐到依依身边,语重心长地说:“我嫁过来不是为了夺你娘亲的位置,我本来是想辅佐你父王,建立新的和平。 可惜他弃我们而去,如今你我便是同党,是家人,是朋友!只要我们不起内讧,别人就不能将我们打败! 依依,明天我就要去中京拜见皇帝和太后,我要调查你父王的死因。你是长姐,答应我要帮着景荣守好南平王府,守住南京城!等我回来我便将你父王这套长拳教给你!” 萧依依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她听了叶沛的话泪如雨下,扑在叶沛怀里,放肆地大哭起来。 叶沛抚着她的头,缓缓地说:“好孩子,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 第八十六章因爱生恨,侍妾姜云姬下毒(一) 叶沛将一切准备好,就等明日启程赶往中京大定府。但是没有想到,叶沛竟然没有走成。 这天晚间,叶沛便觉得浑身无力,疲乏得很。 林碧涵以为她是水土不服,又加之天气寒冷得了风寒,便为她煮了一大碗姜汤水喝了,早早服侍她睡下。 谁知第二天早起,林碧涵来服侍叶沛起床时,竟然发现她嗜睡不醒,任凭林碧涵怎么呼喊都没有反应。 林碧涵吓得赶紧去通知周寻,周寻也吓得不轻,急急忙忙跑来叶沛的寝室。 “公主,公主!”周寻也是连连呼唤,可是叶沛仍然没有反应。 林碧涵差点落下泪来,“周管家,这可如何是好?昨晚公主说身上疲乏,我还以为公主是感了风寒,因此为她煮了姜汤,服侍她早睡。谁知道今日一早竟然成了这副模样。” 周寻在屋里来回踱步,一边思索一边说:“你可知公主有什么旧疾?” 林碧涵摇头道:“公主身体一向康健,连风寒也很少得的。” “若说水土不服也不会这样突然。对了!”周寻一个激灵,“公主的饮食可都是你一直盯着的?” “是啊,自从进了南平王府,公主的一应用度我一点儿不敢松懈。” 林碧涵的脑子也开始急速运转,想着哪里可能出了纰漏。 “只是昨天下午我在公主身边伺候,晚饭是机阿月盯着的。” 周寻吩咐道:“去,叫机阿月到这里来。” 机阿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急急忙忙赶到叶沛的寝室。 刚一进屋,林碧涵劈头盖脸便骂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贱奴才,说!是谁让你来谋害公主?” 机阿月不明就里,吓得跪倒在地,说道:“林姐姐这是为了什么事责骂我?我怎么敢谋害公主?” 林碧涵指着叶沛说道:“你看看公主此刻人事不省,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我第一个扒了你的皮!” 机阿月爬到叶沛床前呼唤两声,见叶沛毫无反应,也吓得瘫坐在地上。 周寻过来规劝道:“阿月你不要害怕,我怀疑公主是吃了或用了什么东西,中毒成了这样。” 机阿月跪在地上对着周寻磕头道:“周管家,真的不是奴婢。自从南平王将奴婢送给公主,我不曾有过二心,您一定要相信奴婢呀!”说着,她已经泣不成声。 周寻好言相劝道:“好了,阿月,我知道你没有谋害公主,可是王府这么大,不代表别人也没有二心,你仔细想想,有没有别人碰过公主吃的、用的东西?” 机阿月哭了一会儿,跪在地上想了想说:“若说有机会碰到公主的饮食,只有昨天下午林姐姐不在那会儿,小郡主吵着要吃蒸饺,跑到厨房里到处乱翻了一通。” 周寻与林碧涵同时惊呼道:“什么?小郡主!” 机阿月道:“我十岁就在南平王府里伺候,是见着小郡主长大的人,她虽然爱闹小脾气,却不是坏人。我觉得小郡主不会故意谋害公主。” 林碧涵怒道:“什么不会!我一进王府就觉出她的恶意,她一定是认为我家公主抢了她母妃的位置才这样对待她。真是后妈难当,谁愿意来当他们这个南平王妃,进门便是寡妇,还要担着这么一大堆烂摊子!” 林碧涵说着说着,自己也委屈地哭起来。 周寻被她二人吵得头昏脑涨,“好了好了,你俩先别添乱了。林碧涵你去找府里的大夫来为公主诊治,机阿月,你随我去小郡主那里问个清楚。” 两个人听了都止住哭泣,分头行动。 周寻来了萧依依的院子,见她正在屋里写字,却写个歪歪扭扭,自己不满意地又团了重新再写,一副心烦意乱的样子。 周寻不让下人通报,直接走进去对萧依依说:“小郡主,王妃突然不好,像是要不行了。” 萧依依吓了一跳,手里的笔一下子将宣纸都划破了。 她跳起来惊叫道:“什么?怎么可能?那不是我放的药!” 萧依依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一下将自己的嘴捂住,更欲盖弥彰地说:“我什么也没说。” 周寻愈加确定就是萧依依捣的鬼,拉着她说道:“郡主您先跟我来,若是王妃有个三长两短,府上也需要有个主事的人。” “我?我……”不等萧依依再说什么,已经被周寻拉着来了叶沛的院子。 周寻将萧依依拉到叶沛的床边说道:“郡主您看王妃此时昏迷不醒,如何是好呀?” 萧依依见叶沛真的不动不醒,本能地反抗着想要逃出屋去,却被周寻一把抓住,怎么也不能逃脱。 这时府上的大夫敌古已经在为叶沛诊脉,他又扒开叶沛的眼皮看了看说道:“确实是中毒迹象,但不知道是什么毒就不好解。我这里有‘点舌丸’,先为王妃含在舌下暂缓毒性。” 周寻厉声对萧依依说:“小郡主,您敢以南平王的名誉保票,这事与您无关吗?” 萧依依也瘫倒在地上哭着说:“不是我的主意,不是我的主意!我也没有想到会这么严重!” 周寻道:“南平王一生英明神武,光明磊落,他若是活着能允许你这样胡作非为吗?” 萧依依哭得更凶了,“若是我爹爹还活着,也决不允许你们这样对我!爹爹……” 叶沛服下点舌丸一会儿竟然有点作用,她幽幽地睁开眼睛,却见萧依依在自己的寝室里又哭又闹,周寻与林碧涵、机阿月等人都站在自己身旁。 叶沛挣扎着说道:“周寻,碧涵,你们在做什么?” 众人见叶沛转醒,高兴地扑过来,这个喊:“公主,您醒啦?” 那个叫:“公主,您可算醒了。” 敌古问叶沛道:“王妃,您现在感觉如何?” 叶沛有气无力地说:“仍然觉得浑身乏力,头昏神散。” 敌古叹了口气说道:“您是中了什么毒,小人无能,不知如何为您解除。” 叶沛应了一声,又问周寻道:“小郡主在这里哭闹什么?” “让她自己说!”周寻将萧依依拉过来。 萧依依声如蚊呐地叫了一声:“母妃!”“你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替你做主。” 萧依依看看叶沛自己仍然病弱无力的样子,倒想为自己做主,心里满是愧疚。 “母妃,你既然没事了,我就走了。”萧依依道。 林碧涵挡住去路,瞪着眼睛说道:“什么叫没事了?你看她像是没事的样子吗?” 萧依依见了林碧涵凶神恶煞似的,吓得直往叶沛怀里钻。“啊,母妃救我!” “好了好了,不怕不怕!”叶沛抚着萧依依的头安慰她,心中有些不忍。 叶沛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是啊,若是你爹爹还活着,谁敢这样对待咱们孤儿寡母?” 可是叶沛毕竟是英朗之人,转头又扫去愁容,对周寻道:“周寻,你去通知太妃,让她修书告知主上与太后,我要过些天才能去中京谢恩了。” 周寻一面答应着,却一面拿眼盯着萧依依说道:“是啊,公主,您还去中京谢什么恩,他们南平王府里的事情您瞎操什么心? 等您好了咱们直接回大宋去,管他法天太后要怎样处置南京留守的位置,让萧孝先来做南平王又怎样?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萧依依听了周寻的话更加委屈,扑在叶沛怀里,嘤嘤地边哭边说:“母妃,我错了,母妃,我真的知道错了……” 周寻见萧依依吞吞吐吐,直接问她道:“郡主,你当着你母妃的面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依依哭丧着脸对叶沛说,“母妃,其实您下午来找我后我就后悔了,可是我去厨房找了半天却没有找到。” 叶沛皱眉问:“你找什么?” “就是姜云姬让我放的药。” “什么药?” 萧依依抽泣两下,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就是这个药。她说只是惩罚您一下,不致命的。” 林碧涵一把将纸包抢过去,横眉立目地说:“这个你也信,你傻呀!” 周寻温言道:“原来你下午去厨房不是放药,而是后悔了想要取回来?” 机阿月道:“我说小郡主是善良的人吧,都是那个姜云姬使坏!” 萧依依撅着嘴诺诺地说:“我真是傻……” 林碧涵将纸包递给敌古说道:“大夫,您看看这是什么草药?” 敌古琢磨半晌,“好像是洋金花,还有……” 叶沛接过那半包草药,却见是磨成粉末的药草,蘸了一点尝了尝,舌尖上尽是麻木之感,说道:“这是麻沸散,名医华佗用它为病人止痛麻醉。” 敌古点头道:“对对对,小人也觉得是,只是拿捏不准。这药有麻醉作用,能缓解疼痛,多服却有剧毒,能致人昏迷甚至死亡。” 林碧涵在旁边急切地说:“大夫您可有解毒的良方?” 不等敌古说什么,叶沛自己说道:“这药好解,用绿豆、金银花、连翘等药煎了代茶饮便可解毒。” 敌古佩服地说:“王妃真乃神医!林女官,我现在写下药方,您速速煎上一大碗来给王妃服下。” “好好。” 第八十六章因爱生恨,侍妾姜云姬下毒(二) 等林碧涵走了,叶沛又问机阿月:“这姜云姬是何许人也?” 机阿月看看萧依依,道:“姜云姬是南平王的侍妾。” 叶沛失神似的说道:“我竟不知南平王还有这么一个侍妾。不是说契丹人都崇尚一夫一妻,原来也学汉人三妻四妾的。他说爱依依他们的母妃如何如何,原来都是在骗我!” 机阿月赶紧解释:“您别错怪了大王,这个姜云姬没有名分的。” 叶沛心酸地想,“有没有名分又如何呢?毕竟是他的枕边人。” 萧依依说道:“母妃,您别错怪我爹爹,他是重情重义的好人!姜云姬是我娘的陪嫁侍女,与我娘情同姐妹。我也不想她成为我的姨娘,但我也不想我爹爹因为我娘的死每日郁郁寡欢,终日饮酒消沉。” 萧依依说这话时像个懂事的大姑娘。“姜云姬是个好人,她爱我娘,也爱我的爹爹,她只是有些机巧罢了。” 叶沛叹了口气道:“唉,这世上哪有天生的坏人呢?” 这时,耶律庆寿女也来了。进门便说道:“是什么人这样大胆敢对你下毒!” “祖母!”萧依依赶紧起身施礼,却不敢离开,只站在叶沛脚下床边。 叶沛赶忙强打着精神解释说:“是太妃听差了,谁敢对我下毒?我只是偶感风寒,现在头晕眼花罢了。” 庆寿女看看萧依依,又看看敌古,“是这么回事吗?” 敌古道:“是的,太妃。” 萧依依也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 庆寿女这才放心地坐在叶沛床边嘘寒问暖,“咱们辽国不比南朝,冷得紧,风又硬,待会儿我让下人给你送两件银鼠袄子来,穿得单薄了可不行!” 叶沛点头,“明白的,太妃,让您费心了。” “待会我就修书告诉皇帝和太后,说你病了,等好了再进京谢恩,很多事也不急于这一时。” 叶沛又点点头。 庆寿女看见机阿月站在屋里,便嘱咐她道:“你是王府里出来的人,要好好照顾王妃。门窗要关严实,睡前一定记得去仔细检查;饮食不能冷硬,冬天饭食冷得快,可以用套碗加热水保温;炭盆要勤翻,不能等火息了才加炭……” 机阿月一一点头应诺。 “好啦,我也嘱咐得差不多了,你好好休息,我这就走了。”庆寿女见叶沛虚弱的样子,也不便久留,起身准备离开。 叶沛对萧依依道:“依依,替我去送送太妃。” “祖母,我送您回屋。” 等萧依依扶着庆寿女出了叶沛的院子,庆寿女拉着萧依依语重心长地说道:“丫头,很多事我不问也知道怎么回事。” 一句话吓得萧依依心里突突直跳。 庆寿女又说:“你是大姑娘了,将来府里的事情你也要担起来,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你不能心里没数。要以大局为重,知道吗?” 萧依依惭愧地点了点头。 “丫头呀,我爹爹也是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没的,那时候我以为天都要塌下来了。可是转眼间我已经活了一辈子,也没有什么把我压垮。你也要学会坚强,咱们草原的姑娘没有整天哭哭咧咧唉声叹气的,知道吗?” “祖母,我知道了。” “叶沛既然嫁进咱们王府里了,就是咱们王府的人,你要拿她当母妃看待。现在中京政治诡谲,只有咱们娘三个加上景荣可以相互依靠,一定要知道远近里外,不可胡闹。你没事多去母妃那里请安,拉近关系,好吧?” 萧依依再次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周寻带上两个侍卫,已经将姜云姬控制起来。 叶沛服了两剂解毒药,第二天便神清气爽了许多,她带上周寻、萧依依来看姜云姬。 姜云姬见叶沛进来,吓得瑟瑟发抖,她见过叶沛铁面无情的样子,也知道她对付韩忠彪的手段,这回自己落到她的手里,是不是要被扒层皮都不好说。 姜云姬跪着爬到叶沛脚下,哭泣着说:“王妃饶我一命,王妃,我是一时糊涂……” 叶沛冷着脸对她说:“姜云姬,你借小郡主的手给我下慢毒,是想我毒发病倒在中京,这样任谁也怀疑不到你身上了。 却不想我误以为是风寒喝了姜汤,毒性骤然发作,反而在出发前便病倒了。你更没有想到,小郡主临阵倒戈想将药物拿回,反而露出马脚。你说是也不是?” 姜云姬没想到叶沛这样聪明,已经将整件事情想得一清二楚。她颤抖着说道:“王妃您猜的没错,是我罪该万死。” “如今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叶沛凤眼一睁,十分吓人。 姜云姬以为叶沛要杀自己,吓得跪地求饶。又想到不如去求萧依依,便跪爬着到萧依依脚下,拉住她的裙摆哀求:“小郡主,您看在我服侍您父王与母妃多年的份上,绕过我这次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若是王妃不喜欢我,我立刻滚出南平王府,请您为我说情,留下我一条性命吧,郡主!” 萧依依自身难保,本能地往叶沛身后躲了一步,“姜姨娘,我可做不了主。这次就是听了你的话,可害惨我了。” 姜云姬见萧依依不管自己,又来求叶沛,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砰砰作响。“王妃,是我不对,我不该跟您作对,以卵击石,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的性命吧。呜呜呜……” 叶沛冷眼道:“你真知道你错在哪里了?” 姜云姬愣了一下,急忙说:“我不该跟王妃作对,您是天上的凤凰,我是地上的鸡,拿什么跟您比呢?我心胸狭窄,狼心狗肺……” 叶沛制止住她说道:“咱们女人何必这样作践自己!”叶沛眼里露出一种怜悯,一种疼惜,“你以为我嫁过来抢了南平王对你的爱,便对我怀恨在心?” “奴婢不敢。”姜云姬赶快否认。 “你不用嘴上否认,你的行动还不能证明么?” 姜云姬低头不语。 叶沛又问:“你爱萧世南吗?” 姜云姬抬头望着叶沛,不知何意,想了想握紧拳头,点头道:“我爱萧大王,他是一个大英雄!” “好,既然你爱萧世南就该想要为他报仇!可惜你找错了人,不是我害死萧世南。你该找出真凶,为他报仇雪恨!” “可是我……” “你没这个本事?” “我……” “我也爱萧世南,我要为他报仇!你可愿意留在王府协助我?” 姜云姬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您是说不但不要我的命,还让我继续留在王府里?” “嗯,我还要给你侧妃的名分,让你帮我打理王府中的事务。” “什么?怎么可能!我从没有见过如此大度的女人。” “因为我爱他,他不在了我只能成为他!” 姜云姬哭跪在地:“多谢王妃不杀之恩,我此生愿为王妃效犬马之劳!” 第八十七章.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 十日后,叶沛终于休整好,准备出发去中京大定府面圣。 她嘱咐姜云姬与萧依依、萧景荣看好南平王府,自己带上周寻与林碧涵、机阿月等人,又在护军里选拔五百名高手随行。 队伍浩浩荡荡离开南京析津府向北进发。 一月萧索的天气,路上正遇到一场大风雪,队伍行进得十分缓慢。 这天早起,叶沛从毡帐里一出来,便看见浩瀚的天地间尽是白茫茫一片,鹅毛一样的雪片还在飘落,近处颓败的草原全被白雪覆盖,远处七座元宝一样的淡墨色苍山巍峨耸立,仿佛一幅风雪图画,让人感叹自然的神力。 叶沛正在外面赏雪,林碧涵拿着一件黑色貂皮大氅追出来为叶沛披上,嗔怪地说:“这么大的雪,您又中毒刚好,也不披上大氅就出来,到时候病倒了我可不照顾你。” 叶沛微笑着看向林碧涵,觉得她如此贴心可爱,拉着她的手温情地说:“好的,我都听你的,你是我的好姐姐!” 林碧涵撇嘴微笑道:“你别拿好话哄我。”她也陪着叶沛在那里赏景,说道:“辽国哪里都好,就是太冷了。” 叶沛指着远处的苍山问道:“你可知那山叫什么山?看起来像七座金元宝。” “嗯,公主一说我也觉得,它看起来真像元宝。” 不知什么时候,周寻也出现在两个人的身旁,指着那七座山峰说道:“那叫七金山,因长得像七座巨大的金元宝而得名。过了那座山咱们就到达中京大定府了。” “七金山,嗯,好名字!”叶沛点头。 几个人又欣赏了一会儿,便收帐出发,叶沛坐在毡车里,护军与侍从紧紧跟随。 ------ 不日,卫国长公主的车驾进入了中京城。 辽国的都城本来是上京临潢府,比中京要再往北去。承天皇太后为了部署往南推进疆土,统和时期才开始建设中京大定府,到后来更是废弃上京,迁都中京。 经过几十年的建设,如今的大定府比临潢府还要大、还要坚固,比析津府更显得庄严肃穆,有王城的威严,有汴梁的繁华。 车驾刚一进外城,叶沛远远地便看到一座八角十三层的砖塔耸立云间。 “那是什么塔?”叶沛问扶车而行的周寻。 “那是大辽塔,建中京时便同时建了这座佛塔。” “好一座巍峨的佛塔。”叶沛说着又想,有时间到应该去拜一拜。 不提叶沛心中所想,转眼间车驾队伍已经到达大定府的驿馆。 在驿馆休整一天,第二日,叶沛进宫面圣。 她先在寿康宫见到了法天太后萧耨斤。 萧耨斤四十岁出头的年纪,头戴镂空高翅的金冠,一身契丹华服,腰悬玉佩,处处显出无比尊贵的身份。 叶沛跪拜叩首说道:“臣妇南平王妃赵灵叩拜太后娘娘,愿太后娘娘福寿永-康!” 萧耨斤道:“下跪的可是大宋卫国长公主赵灵?” “臣已嫁与南平王便是南平王妃,不敢再以公主自居。” “在我大辽,若是夫君死了,妇女有权再嫁。如今南平王病逝,吾可以许你自由!” 叶沛低头道:“多谢太后恩典。只是在我大宋讲究从一而终,臣妇既然已经嫁给南平大王,便没有再嫁的道理。臣妇此生生是南平王的人,死是南平王的鬼。” 萧耨斤轻蔑一笑,淡然地说:“想不到你到是一名贞洁烈女。”叶沛颔首道:“臣不敢如此自居。”叶沛又说,“臣妇此次进京,给太后和主上带来一些我们大宋特有的礼物,请您过目。”叶沛将礼单亲自呈递上来。 法天太后身边的宫人将礼单接了,递到她的桌上。萧耨斤低头看了看,“杭丝百匹,蜀锦百匹,金银玉器百件、官窑瓷器百件……” “南平王妃不愧为大宋国的长公主,出手如此阔绰。”萧耨斤见了如此丰厚的礼物,也是喜不自禁。转头又问:“王妃呀,你在南京城可住得习惯?齐国大长公主身体可都硬朗?” 叶沛抬头看着萧耨斤道:“大辽南京仿照大宋汴梁城修建,在太后的庇佑下如今也是繁荣得很,我觉得非常好。 大长公主是福寿之人,如今身体也还康健。只是南平王突然病逝,对她的打击也是不小。我临行前大长公主反复叮嘱我,一定要将南平王的尸身扶灵回去,入土为安。” 萧耨斤却敛起笑容,“南平王平时饮酒过度,骤然病逝在我大定府,吾也十分悲痛。吾已经命萨满法师在宫内为他进行了升天仪式,为他举行了天葬。” 所谓天葬就是将尸身放到山顶,由萨满法师做法,然后任由乌鸦、秃鹫将尸身吃光,意为“升天”。叶沛明白,如此说来,萧世南竟是尸骨无存了。 “既然太后如此说,我也心安了。如今南平王已逝,其爵位世袭三代,这次我回去是否可以带回分封其子萧景荣的圣旨?” 萧耨斤笑了笑,说道:“隔层肚皮如隔山,长公主还真以为萧景荣会跟你一条心吗?我还是那句话,长公主不如趁现在还年轻,再嫁一个夫君,将来也有自己的儿女。总好过守着别人的儿子过一辈子。” 叶沛并没有笑意,“我虽是继母,没改嫁之前总要当的称职。” 萧耨斤撇撇嘴,“嗯,景荣还小,将来等他成人了我会安排此事。” 见萧耨斤再一次将自己的请求驳回了,叶沛将心底的气压了又压。“臣妇听说齐天皇太后身体欠安,既然拜见了您,我也该去向齐天皇太后问安。” 萧耨斤再一次驳了叶沛的面子:“大可不必了,你也说,齐天太后身体欠安,她在病中不便接见外人,长公主还是早回南京城去吧!” 叶沛想不到萧耨斤竟然一点颜面也不给她留。话已经说尽,叶沛只得起身施礼道:“那臣妇还要去拜见主上,便先行告辞了。” 萧耨斤眼里满是不屑,挥挥手道:“好,去吧。” 叶沛碰了一鼻子灰,想试试在辽兴宗那里能不能套出一点信息来,便跟着宫人往昭明宫走。 ------ 辽兴宗耶律宗真只有十七岁,他头戴皇帝硬帽,身上穿红缂丝龟纹袍,一副柔弱的样子。 这让叶沛想到几年前的赵祯,他与赵祯一样,看似柔弱,眼里都透出一种坚韧。 叶沛跪下施礼道:“臣妇南平王妃赵灵参见主上,愿主上洪福齐天!” 耶律宗真不见喜怒地说:“平身吧。王妃远道而来,辛苦了。赐座吧。” 与大宋的风俗不同,宫人引领着叶沛跪坐在皇帝下首的毡垫上,叶沛只好入乡随俗。 耶律宗真问道:“王妃才嫁入辽国,一切可还适应?我姑母齐国大长公主可好?” “我一切都好,大长公主身体也还康健。”说着,叶沛拿出耶律庆寿女给耶律宗真写的信,交给宫人说道:“主上,这是大长公主让臣妇交与主上的书信,请主上亲自过目。” 耶律宗真接过信打开浏览,他一边看信一边打量叶沛,然后顺手将信在御案旁的火盆里点燃了。 “姑母说她一切都好,只是对我思念。待会我也有礼物送给姑母,请王妃替我转达。” “是!”叶沛偷眼看看耶律宗真的表情,揣测着信里的内容,却似乎什么也没有看出来。她赞叹一个十七岁孩子的定力,也害怕他会是强大的敌人。 “王妃此行还有什么愿望?我可以帮你实现。”耶律宗真淡定地说。 “我想知道我丈夫的死因!”叶沛咬了咬牙说道。 “不是已经通知南平王府了吗?南平王因常年酗酒,在皇宫宴饮时突然口吐鲜血而亡。” “他死时有何人在场?” “我与法天太后均都在场。” “皇宫宴饮只有主上、太后与南平王三人而已吗?” “南平王进京汇报辽宋战前事务与和谈结果。这都是国家机密,怎会有多人参与?” “既然是谈政事又怎会饮酒?” “南平王述职之后才开始宴饮。” “南平王身边随行之人为何今日也未回南平王府?” “想必他照顾南平王有失,怕太妃责罚不敢回去。” “南平王死时可留下什么遗言?” “南平王吐血身亡,太过危急,不曾留下什么遗言。” 叶沛步步紧逼,耶律宗真纹丝不乱。 最后,叶沛又说:“南平王随身遗物、衣冠我要带回南京城安葬。” “可以,待会让宫人带王妃去取。” “多谢主上为我保留!”叶沛再次叩首。 “嗯。”耶律宗真抬了抬手。 宫人带叶沛去了一个小厅,拿出萧世南生前的衣物,和耶律宗真为庆寿女准备的礼物,对叶沛说:“王妃,这是主上让我拿给您的。” 叶沛客气地说:“多谢这位贵人。” 那人刚想走,叶沛赶上去用契丹话追问道:“贵人入宫几年了?” 那人知道叶沛身份尊贵,不敢怠慢,说道:“回王妃的话,小人蒲速,入宫三年有余了。想不到王妃虽是汉人,却说得这样好的契丹话。” 叶沛笑了笑,“蒲速贵人,我想问,我先夫南平王出事时,是在哪做宫殿?” 蒲速显出明显的慌张,“不,嗯,回王妃的话,小人当时正值轮休,不清楚具体情况。”说着,他像逃跑般想出去小厅。 想不到叶沛身形之快,先他一步挡住出口。“蒲速贵人,我初来中京,这点心意不成敬意。”叶沛拿着一锭小银塞在蒲速手里,又低声说:“我不给贵人找麻烦,我只问是在昭明宫吗?” 蒲速显然知道些什么,更显慌张局促,他摇了摇头。 叶沛又问:“是寿康宫吗?” 蒲速又摇了摇头。 叶沛疑惑起来,难道自己猜错了?可是一个名字骤然出现在叶沛的脑海中,“萧菩萨哥!” “敢问贵人,齐天皇太后如今安好?” “齐天皇太后身体欠安,已经移居到上京去养病了。” “上京?”叶沛有点不可思议。 蒲速眼睛里闪现出一种惊惧的神色,他迅速地咽了一下口水,“小人什么也没说!”然后闪过叶沛,飞快地逃开了,独留叶沛一个人呆立在原地。 “上京?上京!”叶沛心里不停地思索着,周寻跟她说的信息,自己之前调查到的信息,叶沛将所有的信息整合梳理。 第八十八章扑朔迷离,假作真来真亦假(一) 等叶沛出来昭明宫时还在思索,林碧涵与周寻迎上来问道:“公主,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嗯?”叶沛竟然充耳不闻。 林碧涵将宫人拿出的东西接过去道谢,护着叶沛往皇宫外走。 回到了驿馆,叶沛翻看从宫里带出来的萧世南的遗物。 那里面有一件他穿过的常服,是萧世南去汴梁城时穿过的镶貉子毛的契丹锦袍,还有一件他常常佩戴的银鎏金蹀躞带。 叶沛一直怀着万分之一的希望,认为他可能还活着的希望,在看到萧世南这件常服后终于破灭了,叶沛泣不成声。 他真的回不来了,甚至连尸骨都荡然无存。他爽朗的笑,他有力的怀抱,他高远的志向…… 她的夫君真的回不来了! “公主……”林碧涵陪在叶沛身边垂泪。 叶沛哭着哭着,突然想到一件事,又开始翻看这些东西。 林碧涵问道:“公主在找什么?” 叶沛皱眉问道:“你可看到我送给萧大哥那把七窍玲珑匕首?他一定会随身带着。” 林碧涵也帮着找,可是两个人翻找了两三遍,最后确认,“真的没有!” 叶沛在屋里来回踱步,“那把匕首对我二人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萧大哥绝不会将它离身,除非,有什么隐情?萧大哥绝不是病逝,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又或者他根本就没有死?” 叶沛心中又升腾出一种希望,“那把七窍玲珑匕首会去哪里呢?是他死前交给了谁还是被人藏匿了?一直跟在萧世南身边的达里去哪里了? 若萧世南真是被害死,萧菩萨哥会不会知道些什么?若是萧世南没有死,他此刻又会去了哪里?法天太后越不想让我见到的,她便会愈加掩饰……”心中一百个问题同时出现在脑海,让叶沛心烦意乱。 “去叫周寻进来。”叶沛吩咐道。 等周寻进屋来,叶沛急切地问:“周寻,你再把关于萧菩萨哥的事情说与我听听。” “公主想听什么?” “你之前可听说齐天皇太后被移居上京的事情,你说萧耨斤是篡改遗诏当上的法天太后?那她一定要掩盖什么,我要去一趟上京!” 周寻道:“公主猜测齐天太后会知道一些什么?” “对,我怀疑萧世南没有死,若是死了,很可能就是在上京被谋害的!” 周寻皱眉思索片刻,“好,我随公主一起去!” “我也去。”林碧涵也说。 叶沛对林碧涵道:“不,你留在驿馆为我打掩护,若是有人来访,你就说我得了风寒不能见客。我与周管家骑快马,五日内必回。” “那您带上几名护卫吧。”林碧涵担心地说。 “人多误事,目标大了更容易暴露,我只身潜入上京皇宫最为方便。” “好吧。”林碧涵与周寻两个人都答应着。 叶沛收拾一下,与周寻出驿馆向北往上京临潢府去。 上京临潢府距离中京大定府有六百余里,潢临府是耶律阿保机建立大辽国时设立的都城,由南北两部分组成,北面为皇城,南面为汉城,像一个巨大的“日”字形分布。 叶沛与周寻第二日傍晚到达上京,先进汉城找间客栈休息。 等到了夜深人静时分,叶沛换上夜行衣,带上鱼龙鞭,偷偷潜入皇城,顺利进入了上京旧宫。 上京皇宫废弃多年,显得十分萧条。它不似汴梁皇宫城墙高大,殿宇众多,叶沛很顺利找到最高点。 她缓缓摸索着前行,看到殿内大匾上写着“开皇殿”三个烫金大字。叶沛知道,这是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生前大朝的地方。 此时宫内居住的人不多,亮着灯的没有几间殿阁,叶沛试探着前行,想着应该用不了多少时间便能找到萧菩萨哥被囚禁的宫室。 谁知开皇殿后墙边突然集合出现了十几名契丹武士,他们身穿契丹花衣,窄袖窄裤,细辫上都绑有彩色绦带。 叶沛以为自己的行踪被发现了,赶快找黑暗的地方隐蔽。谁知这些人并没有向叶沛这边来,而是集合待命的架势。 只听其中一个头人用契丹话说道:“都集合齐了吗?” “齐了。”、“齐了。”大家乱哄哄地答应着。 “好,咱们奔崇德宫去。”那个头人吩咐道。 其中一个武士说道:“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用得着这么多勇士吗?” 另一个人也说:“我看也是杀鸡用牛刀,砦鲁,我看你一个人足以。” 那个叫砦鲁的头人生气地说:“你胡说什么!法天太后亲自指派咱们几个过来自然有她的用意,那戎里沙是怎么死的你们几个难道忘了吗?” 一提戎里沙的名字几个人立刻沉默了,都随着砦鲁往开皇殿东南方向一座大殿去。 这一切都被暗中躲避的叶沛听得清清楚楚,她不知道戎里沙是谁,也不知道法天太后吩咐了什么,但是她可以确认,他们要去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这女人十有八九就是萧菩萨哥。 叶沛随着十几名契丹武士,很快来到崇德宫。他们从正门大摇大摆地进去,里面竟然连一个伺候的宫人都没有。 叶沛来到后窗,用舌尖点破窗纸偷眼往里看。 正巧看见一个五十岁左右岁的契丹贵妇惊呼着跑出来,她明显比萧耨斤年龄大,却更显得保养得道、雍容华贵。她不像寻常契丹女子那样粗壮结实,竟有南方女子那种温婉之气。 “啊!你们要做什么?”那女子有些惊慌,但很快又镇定下来。 砦鲁手持弯月型的胡刀,对那女子说道:“我们奉太后之命前来。” 那女子端容说道:“太后?你们见了真正的太后在此还不下拜?” 砦鲁道:“齐天太后,您也别为难我们,我们奉法天太后旨意,您也知道我们要做什么。若是您自缢,我们也好交差,您也留具全尸。” 叶沛在外听得真切,她知道面前这温婉的女子便是齐天太后萧菩萨哥了。 只听萧菩萨哥说道:“圣宗皇帝一去,你们怎敢这样对我?” 砦鲁道:“谁说不是呢?齐天太后,落架的凤凰不如鸡,您还是认清现实吧。” “主上是我养大的儿子,他不会容忍你们这样对他的嫡母的。” “哈哈哈……”砦鲁更笑,“齐天太后,说您是真天真还是假浪漫呢?主上是法天太后的亲生儿子,自然是向着他的生母的。 南平大王死时,难道主上插手了?为了消除大辽不稳定的隐患,主上怎么会不同意呢?” “你们……萧耨斤也不敢杀我,她之前是我的婢女,永远都是我的婢女!” “婢女也好,太后也罢,只不过一个称呼罢了。如今谁掌实权,我们容嘉死士便听命于谁。” “你们不要乱来,这事情若是传之于外,他国要怎样看咱们大辽?” “得了吧,谁能知道今天发生的一切呢?齐天太后,您就认命吧!” “你们、你们……”萧菩萨哥连连后退,几个人步步紧逼。 砦鲁又说:“法天太后让我们给您带了两样东西,一杯毒酒和一段白绫,您看您要选哪一个?” 萧菩萨哥惊呼道:“我不选,我哪个都不选!” “那只有我动手了,齐天太后,对不住了!”说着,砦鲁手举钢刀朝萧菩萨哥砍去。 叶沛见情况危急,对准砦鲁射出一枚毒针。 砦鲁竟然早有准备,向后翻腾一个筋斗后退数步,那枚毒针射到地砖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果然有人埋伏营救齐天太后,兄弟们,行动!”砦鲁一声大喊,十几名武士呼啦啦围成一个半圆。 叶沛想不到法天太后竟然已经料到自己的到来,她心中奇怪,行动却不见迟缓。叶沛抬起一脚,将后窗窗棱踢开,一矮身蹿到了大殿之内。 “你们是什么人?要对齐天太后下手?”叶沛用身体护住萧菩萨哥说道。 萧菩萨哥虽然不认识叶沛,却见她保护自己,便依赖在她身后。 砦鲁听叶沛声音知道对方是个女人,他面露轻蔑之色,说道:“琅琊王果然神算,真有齐天太后的同党出现!给我一起杀了!” 砦鲁身旁一名壮汉,手举弯刀,一刀砍来。 叶沛经过萧世南的指点,了解了契丹武术的精髓,她有意用“扬长避短”、“以柔化刚”来对付。 叶沛见对方胡刀下落,丝毫不惧,一个“鹰鹞翻身”从刀下躲过。 砦鲁见叶沛身手不凡,又见她只身闯宫,知道必是高手,大呼一声:“兄弟们,给我上!不能留一个活口!” 十几把弯月形的胡刀同时向叶沛砍来。 叶沛一个“横卧板桥”,又一个“秋风扫叶”,接一个“守望相助”,将鱼龙鞭舞动生风,如猛虎下山,又似如虎添翼。 砦鲁见自己十几名容嘉死士竟然不能将一个女人抓住,也淡定不下来了。 他手持兵器勇猛地冲到叶沛面前,一个竖劈紧接一个横扫,再来一个斜刺,这三招动作一气呵成,上下左右前后,全方位进攻,若是换了一般人早做了刀下鬼。 可是叶沛得到萧世南的真传,脚下一个“乾坤步”,手上一个“劈山击石”加一个“飞天神舞”,真可谓是汉人武功与契丹武学的完美结合。 叶沛不但巧妙躲过了砦鲁的进攻,反被动为主动,她还立刻挥鞭缠住了砦鲁的胡刀。 叶沛并不恋战,一缠之后立刻收鞭,变鞭为杵,直刺砦鲁咽喉,吓得砦鲁后退躲避。 砦鲁身后其他死士也都武功不弱,立刻有人出手援救,横刀挑开叶沛的鱼龙鞭,谁知鱼龙鞭骤然加长,中间弯曲的部分不影响进攻速度,鱼嘴张大一下咬破了砦鲁的咽喉。 砦鲁骤然倒地,吓得其他死士都慌了手脚。但他们毕竟都是训练有素的契丹死士,个个视死如归。倒下一个,立刻有人又冲上来。 叶沛借助胜利之势乘胜追击,转瞬间又撂倒三名契丹死士。 叶沛正在殿中以一敌十,却没有注意,这些容嘉死士中有一个人,并没有急于向叶沛进攻,而是走到殿中正熏燃的大香炉前,将一管什么药粉吹进了香炉里。 这时,有人看见了想逃,不知那人为何如同醉酒般跑向后窗,叶沛一个箭步跳过去,用鱼龙鞭将那人勒死。 剩下的几个人也骤然失去了战斗力,个个东倒西歪,不知中了什么邪毒。 这时,萧菩萨哥躲在柱子后面也发出一声呼救:“女侠,可能是毒粉……”说着,她也软绵绵地倒下去,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叶沛也开始觉得头晕,但是她仍然能清醒地走动,只是手中的鱼龙鞭越来越沉,仿佛就要拖不动了似的。 她坚持着走到门口,将门窗全部洞开,自己也走出殿门,坐在门外的望柱下喘气。 叶沛明白,自己一定是中毒了,而这毒应该是被契丹死士撒了毒粉的香炉里冒出来的。 她意识到这点,便闭住呼吸又返回殿内,费尽力气将萧菩萨哥拖出殿外。 第八十八章扑朔迷离,假作真来真亦假(二) 等叶沛再次出来,她已经几近晕倒。叶沛赶快运用调息之法将自己的真气与命脉护住,再打坐调整呼吸,慢慢地将毒气呼出。 如此夜深人静,冷风飒飒,没半个时辰到将叶沛吹得彻底清醒了。 她一边打坐一边思考,自己的行踪到底是怎么暴露的,契丹武士为何要用这种同归于尽的方法置自己于死地呢? 叶沛坐在望柱下不动,也没有听见崇德殿内有其他人出来。 这时,两名宫人提着白色灯笼由远及近走过来。 “你去那边看看都死了没有。” “我可不敢,要不咱俩一块去。” “哎呦,你个胆小鬼,都是死人了你还怕什么?” “要是万一有一个活着的呢?” “怎么会?他们容嘉死士的‘伏魔斩’什么时候会留下活口?” “还是咱俩一块去吧。” “得得得,一块去就一块去。” 叶沛听见两个宫人边走边说。等两个人在大殿里转了一圈,确实见没有一个活口之后,才放心地准备离去。 就在他们走下台阶,经过叶沛面前时,叶沛一个“后羿射日”跳起来将其中一人打得脑瓜崩列。 另一个吓得魂飞魄散“啊,鬼呀!” 叶沛一挥鱼龙鞭,将那个要逃跑的人拉了回来。 那个人本就胆小,见了叶沛跪地磕头如捣蒜:“阎王爷饶命,小人从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这都是遵命而为呀,请您饶过小人吧。”说得叶沛冷笑一声。 “你抬起头来!” “小人不敢见阎王爷真容。”那人仍然将双眼紧紧地闭着。 “睁眼!”叶沛大喝一声。 吓得那人激灵一下,抬头睁眼看着叶沛。 “你说我是人是鬼?”叶沛问。 “自然是鬼!”好像又意识到什么,“不不不,您是人,哦,不是,是神,是神!” “对,我是阎王爷手下的索命无常,特来取你性命。你先回答我的问题,若是说得好,我可以放了你,若是说了假话,我直接将你带回去压入十八层地狱!” 那个人又磕头说道:“是是是,索命大人,小人一定如实回答。” 叶沛问:“你刚才说的‘伏魔斩’是什么?” “就是容嘉死士常常用的一种毒粉,若是遇到他们不能制伏的敌人,他们便用这种毒粉与敌人同归于尽。说是神鬼见了都难逃一死,因此命名为伏魔斩。” “难道他们都不怕死?” “他们是容嘉死士怎么会怕死?” “什么是容嘉死士?” “就是宫里培育的只效忠皇帝一人的死士,听说都是被捡来的孤儿从小养大的,被灌输了视死如归的理念,全都不怕死。就算有一两个贪生的,若是没有完成任务逃走了,也会被主上追回来处死。” 叶沛联想到那些容嘉死士刚刚说的戎里沙,便问:“戎里沙里也是容嘉死士吗?” “是的,他不但是容嘉死士,而且是我们契丹的第一勇士。” “他是怎么死的?” “听说是违背了法天太后的懿旨,被赐以炮烙之刑而死的。” 叶沛听了后背上的汗毛都根根地树立起来,“炮烙而死!真是狠毒的女人!”叶沛知道,这炮烙之刑是殷纣王的妃子妲己想出来的主意,将活人绑在铜柱上,在中空的铜柱中烧火,让柱子上的人活活被烫死,死前万分痛苦。 这种刑法极其残忍血腥,历朝历代也没有人再启用的。而如今这法天太后竟然使用这样的极刑,真是残忍至极。 “那戎里沙被行刑时,太后命所有宫人与契丹武士都去观看的,真是好惨好惨。”那宫人说这话时都吓得双腿发抖。 叶沛心道,这是杀鸡儆猴呀。 叶沛抬眼四处望望,仍然不见一个宫人侍者再来,便问:“这崇德宫为何连一个伺候的宫人都没有?” “这上京旧宫本来伺候的宫人就不多,因为法天太后密旨,今明两夜会有人来营救齐天太后,因此容嘉死士早就埋伏做好了准备,我们这些宫人也不想送命,谁也不想前来。” “那你与那人,”叶沛指了指被自己打死的那名宫人,问道:“你与他来做什么?” “小人与背里过来为齐天太后收尸,这也都是早有吩咐的。” 叶沛想了想问道:“前些时你可看见南平大王进过上京皇宫吗?” “小人不曾见过。” 叶沛追问:“当真不曾见过?还是你不知道。” “小人不知。可如果容嘉死士出动,必会让小人与背里来收尸,小人不曾接到如此的命令。” 叶沛心中奇怪,萧世南到底是死是活呢? 叶沛最后问道:“你可知这伏魔斩的毒如何解救?” “无解!” 叶沛听了心里一阵寒颤,摆了摆手道:“知道了,你去吧!” 那宫人见叶沛要放自己,赶快磕了个头就跑。可是没跑出两步,叶沛鱼龙鞭里射出一枚毒针,正中那个人后颈的大椎穴上,那人连声也没出一声便倒地死了。 叶沛握紧鱼龙鞭,心中五味杂陈。她杀死一个无辜的人早没有了在狼窝沟杀死贼人时的愧疚,到底是什么使她的心变得冷硬了呢? 面对一个逝去的生命,只用“不得不为”来解释是不是太过牵强了?但她已经不会手软,也不会胆怯了。 正在这时,叶沛听见身旁的萧菩萨哥突然咳嗽了一声,身体猛地一颤,呕吐出一些白色的泡沫。 “齐天太后!”叶沛赶快上前将萧菩萨哥扶起。 萧菩萨哥竟然清醒过来,她眼神有些涣散,许久才聚焦到叶沛身上。“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救我?” “我是萧世南的妻子。” “哦,你是大宋国嫁过来的公主?唉,如果你不来,他也不会死!” 叶沛心中有种失落,想不到萧菩萨哥不感激自己,反而是责备的语气。 “萧世南真的死了吗?”叶沛眼含热泪问道。 萧菩萨哥无力地点了点头。 叶沛万念俱灰,她原有的那一点微末的希望也破灭了。 “你先别说话,我为你排毒。”叶沛将萧菩萨哥扶起来,将后背朝向自己。 萧菩萨哥制止了她,“不用白费力气啦!我知道自己已经必死无疑了。” 叶沛疑惑地看着萧菩萨哥,“可是您竟然清醒过来了。他们说那是伏魔斩的毒无解的……” “我知道,想必公主近期也中过什么慢毒吧?” 叶沛不解地看着萧菩萨哥,她怎么会知道自己之前中过慢毒? 萧菩萨哥释然地叹了口气说:“我迟早是要死的人了,萧世南来救我也不过是枉费性命。自从萧耨斤掌权,她如何能容下我这个先皇后? ……你见我身边连一个婢女都没有难道不奇怪吗?我已经中了岐黄之毒,如同废人一般,他们自然不用那样严加看管了。这毒每五日便要发作一次,发作时全身剧痛,痛入骨髓,生不如死。” 萧菩萨哥喘了两口气再说:“可也正因为这毒,它与那伏魔斩毒性相抵,让我还能与公主说上最后的话。” 叶沛恍然大悟,明白自己为何中了“伏魔斩”的毒却没有死。原来她前些天中了姜云姬的麻沸散,喝了许多解毒的汤药,这些天又在服用祛邪扶正的灵芝茶,这些药物缓解了伏魔斩的毒性,让叶沛死里逃生。 这姜云姬对自己下毒想害死自己,反却救了自己性命。这世间之事,真说不好因缘际会在哪里。 萧菩萨哥继续说:“那婢女萧耨斤之所以还要留我到今日,全因为想在我这里得到这个。”她说话间解开衣领,从衬衣里扯下一块布来。 “公主将这个拿去交给主上,请他为我做主!”萧菩萨哥说着,眼角留下“汩汩”的泪水。 叶沛低头一看,上面用契丹文字写成,盖着大辽的玉玺,竟然是一封遗诏。 灯光羸弱,叶沛只能看个大概,大意是要封萧菩萨哥为齐天皇太后,封萧耨斤为皇太妃诸语。 “齐天太后,这是?”叶沛问道。 “对,这是遗诏,圣宗皇帝的遗诏。” “您要让我交给主上?” 萧菩萨哥无力地轻眨了一下眼睛,“如今只有主上还能为我做主。” 叶沛想到之前听砦鲁所说的话,觉得辽兴宗也未必会和萧菩萨哥一心,心中也是一片唏嘘。可是面对一个将死之人的遗愿,叶沛也不能反驳什么。 “好。”叶沛点点头,将这封遗诏揣进怀里。 叶沛又问:“齐天太后,我还有一事要求证,您知道萧世南是怎么死的吗?” 萧菩萨哥突然吐出一些白色的泡沫,叶沛将她的身体更高地扶起来,萧菩萨哥缓了缓才说: “若是公主没有嫁来辽国,他也许还不会死,他为了迎娶公主,竟是连命也不要了。萧耨斤他们怎么会允许他与大宋和亲?我的傻弟弟……” 叶沛听了这话,心中不是滋味。为什么连萧菩萨哥也错怪自己呢?她的口气好像大宋朝堂上那些朝臣,指责她是妲己,惧怕她是章献太后,有事又要利用她,逼她去做。 萧菩萨哥的眼神愈加涣散,她的话已经断断续续,叶沛轻轻摇晃着她,急切地问:“齐天太后,萧世南是否死在上京?他死前您可见到他最后一面?齐天太后……” “他没有来上京,他是在中京,被琅琊王,琅琊王……”萧菩萨哥用手指着天空,想要说出什么,却骤然间吐出一口白沫,浑身颤抖起来。 叶沛按住萧菩萨哥的人中,使劲呼喊,“齐天太后,齐天太后!” 可是萧菩萨哥就那样一手指着天空,再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齐天太后!”叶沛急得掉下眼泪,可是她知道,任凭她怎样呼喊,对方也不会再有回应了。 萧菩萨哥死了…… 第八十九章逃离上京,城外巧遇北面王(一) 叶沛放下齐天太后萧菩萨哥的尸体,怀揣着她交给的遗旨,再看了一眼让她绝望的宫殿,飞身跳上崇德宫的围墙,跑出了上京的旧宫。 回到客栈,周寻问道:“公主,可有何收获?” 叶沛抱着屋内的水罐,狂饮了一阵,才摇了摇头说道:“没有。”然后又狂喝了一阵。 周寻疑惑地看着叶沛喝水,问道:“公主为何这样狂饮?” “我中了‘伏魔斩’的毒。” “什么?!”周寻听了大惊失色。 “你知道这‘伏魔斩’?” 周寻道:“我知道,那是容嘉死士所用的剧毒,据说没有人能在这毒下活命,而且都是当场毙命。公主您确定中的是这个毒?” 叶沛微微一笑,“周寻不用担心,我死不了。真是机缘巧合,前些天姜云姬给我下的麻沸散到成了这个毒散的克星,我又服过大量的解毒药,所以才能得活命。” 周寻长出一口气道:“公主真是天命之人,别人怎么可能逃过此劫?” 叶沛冷笑一声,心道,自己如何算得好命?如今自己孤苦无依,真不如萧菩萨哥那样一死百了。 可是她不能这样说,只能对周寻说道:“我体内的毒未必都排净了,你我赶快回中京去吧。齐天太后说萧世南根本没有来过上京。” “公主见到齐天太后了?她可说了什么?”周寻问道。 叶沛无奈的摇摇头,“见是见到了,可惜没来得及听她说什么,便有法天太后派来的死士谋害于她……” 叶沛将崇德宫内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周寻听了也为叶沛捏了一把汗,“真是吓死我了,公主以后千万不能这样涉险了,不是每一次都能这样幸运。” 叶沛未置可否,只说:“也快天亮了,咱们先休息一会儿,早上城门一开便动身回去。” “公主说的是,迟则生变,咱们天亮一开城门便走。”周寻知道叶沛已经力尽,答应着退出屋子。 周寻一走,叶沛倒头便睡死过去。 第二天天光大亮,叶沛还未醒来,周寻已经收拾好东西结了账,准备叶沛一醒便动身出发。 可是他还没出客栈,就见一群官兵手持胡刀冲进客栈,对着店头大吼大叫一通。 那店头老板和店小二吓得连连应诺,挨屋挨门去开门。 待问到周寻时,店头道:“客官见谅,皇宫大内进了反贼,将齐天太后与她的一百多名护卫都杀了。主上命大将军萧孝全挨家挨户搜查,如遇可疑人员一律逮捕。” 周寻心中一凉,“不好,我与公主恐怕是走不了了。” 周寻本想磨蹭着想想对策,可是打头的军官已经跟着店头进屋来,他见周寻是汉人打扮,气焰更加嚣张,大声说道:“你是什么人?到中京来做什么?” 周寻镇定了一下,掏出自己的名帖,恭敬地递上去,用契丹话说道:“在下是‘镇远丝绸行’的记账先生,这次从中京来上京,是要送一批丝绸过来。” 那名军官听周寻说得很好的契丹话,又见他名贴上显示是有名籍的契丹汉人,略微恭敬了一些,道:“和你同行还有什么人?” “还有一名伙计。” “带路去看看。” 周寻有些犹豫,可是不等周寻带路,店头已经招呼着军官去隔壁看了,“大人您这边请,他同行的人住在这屋。” “大人,大人……”周寻追过去,可是已经晚了。那军官已经进了叶沛的屋子。 可是屋里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周寻也是一愣。 “人呢?” 周寻恍然大悟的样子,“哎呀,我想起来了,这伙计我昨晚嘱咐他今天去送货,谁知道他心实一早就去了,我还以为他偷懒还没走呢。对不住了大人。” 周寻说着,拿出一些散碎银两偷偷塞在军官手里。 那军官见周寻识趣,像是个生意人,便放松地说:“好,等那伙计回来我们还会再来,这几天封城,你们在客栈里好生待着。” 原来,周寻在辽国多年,早就起了契丹名字、入了契丹籍贯。他早年帮着陆畅跑生意,也很识得眉高眼低,知道契丹官兵的特点。 再说,叶沛怎么不在屋内? 原来,叶沛力竭倒头便睡,谁知道睡了一个多时辰,她就被五脏内一阵阵的灼烧感弄醒。 她起来摸摸屋内的水罐,已经空了,只得自己披了大衣到院子里的水井边打水。 等叶沛狂饮一通凉水,脏腑内的灼烧感才略微缓解。 叶沛心道:这“伏魔斩”不知是什么成分,这毒没有排净将来也是麻烦,等回了南京要好好想想办法。 正思考间,叶沛见客栈屋顶上“嗖、嗖”蹿过去几个黑影,仿佛妖魔般一晃就消失了。 叶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凭直觉定然不是好事,因此也纵身上房,远远观察。 此时已近卯时,是日出前最黑最冷的时辰。上京城地理靠北,又是寒冬,天亮得晚,此时城里仍然寂静漆黑一片。 叶沛远远望着,又一个黑影从隔壁院落蹿出去,往远处跑走了。 “是黑衣人?契丹死士还是哪里来的武林高手?”叶沛心中疑惑,却又不能坐视不理。 她跳上隔壁的房顶,施展轻功飞纵术,追着黑影而去。 那些黑衣人不久都离开上京城,在城外不远处一家偏僻院落里集合,叶沛趴在屋脊上偷看。 “都安排好了?”一个披着黑色斗篷,戴着黑色兜帽的人问道。 “都弄好了!” “万无一失!” 十几个黑衣人纷纷应承。 “好,辛苦大家了,我这就回营复命,等到午时正刻,咱们里应外合,撬开上京城的大门。” “好!” “听从北面王王令!” “遵从阿鲁不只王子之命!” 大家纷纷响应。 之后,十几个黑衣人变装成普通百姓的模样,走回上京城。 不提别人,单说那个黑斗篷,往城外山上一处灯火通明的军营而去,叶沛在他身后远远跟随。 那是什么去处?是官军还是叛军?叶沛心中疑惑,又不敢跟的太近。 她远远看着那个黑斗篷进了军营,自己躲在一棵高大的树木上观察。 这军营一座接一座,治军严整,巡逻严密。 叶沛在前线打过仗,知道军队的制式,她数数营帐的数量,心中暗算,这支军队少说也有十万人。 她绕着山头又在四周观察一会儿,只见营帐上插的帅旗是“北面王旗”,可是不见大辽官军常见的“契丹王旗”。 “难道这是一支叛军?”叶沛心中嘀咕,“可这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军队呢?他们的目标是上京城,之后又要去哪里?” 叶沛心里琢磨,不敢擅自闯营,见天色渐渐亮了,只得离开往上京城走去。 谁知此时的上京被萧孝全的官军围个水泄不通,既不能出也不能入,到像是发生了一件大事。 安东门外聚集了很多等待进城的百姓,叶沛问一个赶着牛车的老汉道:“大叔,怎么突然封城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年轻人,我也是刚刚打听得知的,说是皇宫里面进了刺客,要封城查找呢。唉,你说说,我这赶着回家送米送柴,真是急死人呀!” 不提老汉在这里抱怨,叶沛心想,还好自己被黑衣人引到城外,要不在客栈里被瓮中捉鳖可是不妙。她想想周寻在辽国多年,应该能应对自如,自己到该想想如何尽快赶回中京去才对。 此时已近晌午,叶沛一直没有用餐,到觉得饥肠辘辘。 由于出来的匆忙,她摸摸自己身上竟然没有半文银钱,开始犯愁。我要去哪里弄口吃食,然后再从哪弄匹马跑回中京去呢? 叶沛边想边往城外村庄方向走,离上京不到一里地稀稀拉拉都是村店小食。 叶沛也不管那么多,找了就近一间小店,坐下开始点餐。她看自己手上戴着一枚金戒指,想想实在不行用它抵了饭资也行。 叶沛吃得正香,不想远处尘土飞扬跑出来一队人马。那村店的妇人赶快驱赶叶沛道:“快走快走,叛军来了。” 叶沛不解地问:“你说什么叛军?” 那妇人不耐烦地说:“饭钱我也不要了,你也快些逃命去吧!”说着,带上孩子老人,连屋舍都顾不得便往远处山上逃去。 叶沛刚想起身,就有一波溃军逃到她面前,受惊的战马差点把叶沛撞倒。叶沛一个闪身蹿上马背,帮助那名官兵控制马匹。 等马缓过精神,开始小步快跑,那名官兵也捡回丢掉的魂魄。 “多谢少侠帮忙。你也是契丹百姓吧?叛军来了,你也快快逃命去吧!” 叶沛问道:“你们可是萧孝全将军的军队?” “对,萧将军正在城里指挥战斗。后面是北面王的叛军,西北地区都已经被他们占领了。如今他们要攻打上京城,城北大营已经不保,我们要逃回城里守住上京。” “北面王是什么人?”叶沛又问。 “就是阿鲁不只王子的叛军,他建立北面王国,自称北面国王。” “阿鲁不只王子?”叶沛觉得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过,却毫无头绪。 那名官兵正说着,却想不到一支流矢突然从侧后方飞过来扎在他的脖颈上,那官兵说着一半突然断了气,连叶沛都吓了一跳。 那尸身栽下马背,叶沛坐正控制缰绳继续前行。她一会儿“镫里藏身”,一会儿“道旁拾芥”,躲开了后面射过来的飞矢。 叶沛心想,他们要逃回上京城报信,自己没必要跟着去送命。想到这里,叶沛一拨马头向西边的树林跑去。 后面的叛军不会去追赶单个的逃兵,他们大部队目标明确地赶往上京城的安东门。 第八十九章逃离上京,城外巧遇北面王(二) 不提叶沛在城外巧遇北面王叛军,再说上京城里的周寻。他正与前来客栈搜寻的官兵周旋,却突然听见城中四处传来爆炸声。 “不好了,长官,城里几处发生爆炸,此时火光冲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城外有大量北面王的叛军也同时进攻上京城,城北大营逃回来的军队都堵在城门口了。”一个士兵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对这个契丹军官大声报告道。 “什么?!快回城楼去,通知萧将军!”那军官不再与周寻交涉,急步跑出去客栈。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呀!”店老板与店小二慌了神,在院子里来回打转。 周寻顾不得许多,将包袱栓在身上,去后院牵出自己的马来,也逃出了客栈。 此时的上京临潢府好像火海一般,十几处火光将蓝天都映红了,百姓们哭天抢地,抱头鼠窜。 大街上挤满了逃命的百姓和试图控制场面的官兵。可是官兵对于那些惊吓过度的百姓根本毫无办法。 倒塌的房屋,混乱的街道,火蛇乱舞的居民区,人喊马嘶,乱成了一锅粥。 正在这时,四个城门同时被打开,海水灌涌般的叛军涌入了上京城。他们见人就杀,见人就砍,一时间被火烧死的,被乱军打死的,被战马踩死的,被拥挤压死的,到处都是尸身,上京城彻底成了人间炼狱。 周寻因为骑在马上,躲过拥挤踩踏的人群,他随着一波逃命的百姓,随波逐流般地跑出了迎春门。 眼见上京城是回不去了,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寻找叶沛,心里一片乱麻。 正在慌乱间,周寻远远望见一波从城里逃出来的百姓急急忙忙往西南方向的山上逃跑,一个人骑在战马上,手中挥舞一把战刀,正全力护卫着百姓们逃跑。 只见那人弯弓搭箭连续射杀后面追过来的叛军,十几个凶神恶煞般的叛军被杀死后,后面的人不再追逐百姓,而是调转马头往城门的方向跑去。 周寻仔细一看,那个护卫百姓的人正是叶沛,因此一提缰绳,也向西南方向的山头跑去。 到了山腰,百姓见后面没了追兵都停下来喘气,推小车的、挑担子的、背包袱的、牵着孩子的……百姓们哭天抢地哀嚎,狼狈一片。 即使这样,叶沛身边还是有很多人围住她道谢。 “多谢英雄救我们,若是没有您,我们早就做了刀下鬼。” “是呀,不知英雄高姓大名?要没有您叛军早将我们杀光了。” “英雄,我们的家园已经被叛军占领了,要往哪里逃呀!” …… 叶沛正忙着应付,突然身边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公主!竟然在这里遇到您了。” 叶沛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竟然是周寻,高兴地说:“周大哥,还好你来了。” 两个人都相视“哈哈”一笑。 周寻对大家说道:“这位是南平大王的王妃,是从大宋国嫁过来的长公主。大家不要慌乱,既然王妃救了大家,就会帮你们安排活命。叛军是为了夺取城池,此时不会急着去追杀无辜百姓,大家都往南到南京城去找寻活路,王妃会在南京城给大家找一个安排。” 百姓一听都欢呼起来,“哦,南平王妃万岁!南平王妃万岁!” 安抚好了百姓,叶沛与周寻登上西山的山头瞭望。此时,上京临潢府已经被叛军占领,“北面王”的王旗插上了城头。 叶沛问周寻道:“周大哥可知道北面王是什么人?” “他是当今主上的叔辈,是皇太妃萧胡辇的儿子,好像叫做阿鲁不只。早年承天皇太后执政时,她的姐姐萧胡辇在西北可敦城造反,便建立了北面王国。 可是后来萧胡辇被杀,她的儿子和亲信都逃到了沙陀国去,这许多年音信全无。如今看这场面,定是那阿鲁不只王子回来寻仇的。” 阿鲁不只的名字再一次出现在叶沛的耳朵里,让她疑惑思考。 此时临潢府的城头上王旗招展,一队皇家护卫列队开来,中间出现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 周寻指着城头上那个人说道:“公主快看,那个好像就是北面王!” 叶沛顺着周寻所指仔细观看,那人比常人高出一头,酷似狄青的身材,好似只有三十岁出头的年纪,可惜离得太远,根本看不清相貌。 叶沛好奇地问:“你说北面王是耶律宗真的叔辈,看起来好像很年轻。” 周寻点头道:“嗯,他是萧胡辇与后来的马奴生的儿子,辈份大,年龄却不大。” “原来如此。” 叶沛突然想起阿鲁不只王子这个名字是在哪里听过了,在师父的灵前,那个偷偷去祭奠师父的契丹人。 “北面王与师父会有什么瓜葛?或者是他认识大师兄路畅?”叶沛更加疑惑。 正思考间,周寻对叶沛说:“公主,如今上京失手,咱们这条线也断了,眼下还是赶快回到中京去再做打算。” 叶沛点头道:“是呀,看着叛军的架势,中京迟早也是一场恶战。” 两个人说着,马不停蹄往中京大定府去。 没有两天,叶沛与周寻已经翻过七金山,来到中京城外的老哈河,过了河没有十里地便是中京大定府了。 “老哈”取自契丹语“铁”的意思,这老哈河绵延流长,百年来孕育了无数契丹子民。老哈河河水湍急,河面开阔,流到大定府附近时,成“几”字型几乎将大定府包围,成为辽国中京城的“护城河”。 叶沛登高望远,那严寒的天气没有将老哈河冻僵,河床周边微有冰封,河面中心位置的河水更显湍急雄浑,有似万马奔腾之势。 此时的七金山与老哈河两岸全都驻扎着大辽国的皇室护卫队——皮室军,军营上插着“楚王萧孝先”的帅旗。可见北面王夺占上京的消息已经到达了大定府,辽兴宗耶律宗真与太后萧耨斤应该是已经做好了布防准备。 河水如此湍急,西、北、南三面又都是重兵把守,叶沛与周寻只能绕远渡河,再往南兜回。 可是绕着皮室军大营这半圈,叶沛发现一个问题,这些军营为何主力军不在前线布防,反而都围紧后方呢?难道是萧孝先想要背水一战?还是要以回护主上与太后安危为主?或者萧耨斤已经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叶沛心中狐疑,转眼已经进了城,回到驿馆。 林碧涵见叶沛平安归来,上前去搀扶她下马道:“谢天谢地,公主总算平安归来了。奴婢听说叛军攻占了上京城,吓得我不知如何是好。” “你放心吧,我没事。” 林碧涵接过周寻身上背的包袱,问道:“此次去上京可有什么收获?” 周寻无奈地摇摇头。 林碧涵道:“人平安回来就好。” 叶沛问:“我不在这几天可有什么人过来拜访?” “有人过来的,有一个琅琊王派人过来送过礼物。” 叶沛看看周寻问道:“大辽的琅琊王是谁?” 周寻道:“琅琊王耶律野奴,承天皇太后最小的儿子,耶律宗真的叔辈,是法天太后的亲信。” 叶沛说道:“估计就是来刺探我在不在驿馆的。” 周寻也道:“我看也是这样。” “好,碧涵,若是有人前来仍旧说我在病中。” “咱们不赶快回析津府去吗?”林碧涵问。 叶沛叹了口气说:“唉,真相没有查清楚前我怎么回去?”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今晚我还要去皇宫大内里刺探虚实。现在你先为我准备一剂之前的解毒汤药速速端到我屋里来。” 林碧涵疑惑,又转头看看周寻。 周寻道:“公主在上京皇宫中了另一种毒。” “什么?!”林碧涵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了。“公主,咱们不查了行吗?逝者已逝,您还要留着命活下去的呀!咱们不查了,咱们马上就回析津府去,或者咱们回大宋去……公主!” “好了,碧涵,我没事的,你看我不是还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呢吗?” “公主!”林碧涵的眼泪扑簌簌往下落。 叶沛见林碧涵比自己还要担心,又安慰她一会儿,想她保证自己不会有事才回屋休息。 叶沛喝了一大碗解毒的汤药,感觉舒服了许多,便沉沉地睡着了。 等到人定时分,叶沛又换上夜行衣,偷偷溜出驿馆,往中京的皇宫大内里去。 叶沛博闻强记,来过一次便大概知道了宫内的布局与道路。她很快找到了辽兴宗所在的昭明宫。 昭明宫的防守并不算特别严密,叶沛见一波巡逻卫兵走后,便趴到后山墙上,偷窥殿内的情形。 此时辽兴宗耶律宗真还未睡下,他穿着一身轻便的皇帝常服,正坐在案前读书。 叶沛见他身边伺候的内侍出门取物,殿内暂时没有其他人,便蹑手蹑脚地钻进殿内。 耶律宗真骤然见到一个黑衣人出现在自己面前,吓得差点惊叫。 叶沛赶快摘下面纱,单膝跪地行礼说道:“臣是南平王妃,参见主上。” 第九十章中京皇宫,杀手变身为舞姬(一) “什么?!”耶律宗真镇定了一下,复又坐回龙椅上,问道:“王妃深夜闯宫是为何事?” 叶沛道:“臣从上京而来,臣见叛军攻占临潢府,特来护驾。” 耶律宗真沉静地说:“朕的皮室军已经驻扎在老哈河畔,叛军一旦南下,定然是有来无回。此事何须王妃担忧?” “臣见到了齐天太后,她已经死在辽国自己的护卫手下,主上不想知道经过吗?” 耶律宗真仍然不为所动,“这都是辽国的内政,朕不想外人插手!” 叶沛想不到耶律宗真这样心狠,无论如何萧菩萨哥也是他的嫡母,并且是从小将他养大的人。听见嫡母死了,耶律宗真竟然毫无所动,若不是他隐藏得太深,他便是铁石心肠。 叶沛本来想将萧菩萨哥交给她的遗旨交给耶律宗真,可是看他这样拒绝合作,叶沛一气之下便没有拿出遗旨。 叶沛说道:“那是臣看错了主上,难道主上真的以为法天太后与您是一条心?” “她毕竟是朕的生母!” 叶沛再次施礼,“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说完,大步流星往外走。 待叶沛没有走到门口时,已经将怀里一把飞刀掷出,将窗外偷听的一名内侍直接射杀了。 “王妃,你……”耶律宗真吓得豁然站了起来。 叶沛回身说道:“我已知主上的处境,若非被人监视至此,如何连听闻嫡母死讯都不敢流露悲伤之色?” 耶律宗真双手按在桌案上,“朕已有打算,不用王妃插手!” 叶沛见辽兴宗仍然顽固,出门将内侍身上插着的匕首拔下来,在他身上擦干净血迹,插入剑套又放回怀里,那正是狄青送给她的鱼肠短剑。 可是叶沛的动静已经引起了内侍的注意,“不好啦,有刺客!”有名内侍在殿外喊起来。 一队带刀侍卫立刻向昭明宫这边赶来。叶沛翻身上房,尽量避开侍卫的追击,向宫外逃。 一名殿前侍卫指挥使来到辽兴宗面前:“主上,当真有刺客行凶?” 耶律宗真点头道:“嗯,”又指了指门外的尸体道:“那内侍就是刺客杀死的。” 那指挥使磕了个头道:“臣护驾不利,让主上受惊了。”然后走出殿外,组织侍卫封锁宫门,查找刺客。 此时叶沛正想往宫墙外逃,却见许多花衣的契丹武士出现,“不好,容嘉死士又出动了。” 叶沛吃过他们的亏,不敢恋战,见附近有间殿阁,她也不知道那是哪里,赶快顺着窗内的帘幕溜了进去。 叶沛躲在帘幕后一看,竟然是许多歌舞伎准备的配殿。殿内似乎正在为一场宴会做准备,二十几个舞娘匆匆忙忙地换衣服、化妆。 叶沛计上心头,趁人不备拉过一件舞裳在帘子后面穿上,然后解开头巾将头发披散下来。她试探着走出帘幕,却被一个教习嬷嬷叫住。 “嘿,说你呢,你叫什么来着?” 叶沛一愣,“您是叫我吗?” “对对,就是叫你。别磨磨蹭蹭的,别以为你们是琅琊王带过来的人就高人一等。待会太后看了若是不满意,把你们全都拉出去打板子!” 叶沛听了却明白一个信息,这些舞姬都是琅琊王从宫外带进来献舞给太后的,那宫里这些教习都不认识她们,因此更大胆了一些说道:“嬷嬷说得是,奴婢不敢偷懒,我赶快去化妆!” 教习嬷嬷见叶沛有眼色,便问:“你叫什么?” 叶沛随口说道:“奴婢叫贵哥。” 教习嬷嬷指挥着,“好,喜哥,快给贵哥化妆!” 另一个已经化好妆的舞姬答应着走过来,帮叶沛化妆。 “贵哥,你跟我来,待会就要开始了。” 喜哥一边帮叶沛化妆一边问道:“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你?你是从哪个府里送过来的?” 叶沛心道,原来他们也是现组合的舞队,不是都出自琅琊王府。便回答道:“我是从南平王府送过去的,南平王出事你也知道吧?所以耽搁了。” 喜哥并没有怀疑,说道:“听说南平王是个大英雄,不想这样英年早逝,真是可惜了。” 叶沛也只能唉声叹气,画了一会儿,叶沛又试探地问:“咱们今天跳的什么舞呀?” 喜哥惊讶地说:“你连跳什么舞都不知道?《霓裳羽衣舞》呀,你在府里可都练熟了吧?听说太后可不比琅琊王。”她突然压低声音道:“杀人不眨眼的!” 叶沛心中暗自惊喜,说道:“练熟了,练熟了,多谢姐姐提醒。” 喜哥倒是个好心人,她又叮嘱道:“待会你就跟着阿石古,”她指了指旁边一个貌美绝伦的美女说:“你就跟在阿石古后面跳伴舞就行了。别想去出头,也不会出什么大错。” “多谢姐姐提醒。” 不久,叶沛化好妆,也梳好了头发,外人看来谁也看不出这个娇媚的舞姬会是刚才的刺客。 谁知这时候真有护卫指挥使进得配殿来,他对刚才的教习嬷嬷说道:“刚才宫里进了刺客,你们这里都没有受到惊吓吧?” 一众舞姬听说来了刺客,都吓得花容失色拥挤在一起叽叽喳喳。 “啊,来了刺客。” “太可怕了,咱们不会有事吧?” “嬷嬷,咱们还跳吗?” “啊,我要回家!” 叶沛躲在一群年轻姑娘中间低着头,不敢出声。 这时,教习嬷嬷骂道:“你们这些没见识的小蹄子,瞎咋呼什么!这不是护卫指挥使都在这里呢吗。这里是太后的寝宫,侍卫上百人,哪有刺客能活着出去。 你们在这里等着,待会太后说跳你们就卖力地跳,太后说今日的宴会停了,你们就回家去。知道了吗!” 侍卫指挥使看一群漂亮的姑娘都无辜而恐惧地望着自己,不好意思地说:“好了,姑娘们,你们别怕,侍卫们都已经控制好大内的安全,太后与主上也都安全,你们不用害怕。” 舞姬们听了这才放心,待侍卫指挥使退出配殿,教习嬷嬷又叫上她们在偏殿练习了一遍。 事情就是巧合得很,她们跳的《霓裳羽衣舞》竟然就是萧世南带到大宋去的那支曲子和舞蹈,叶沛自然熟悉动作,只用眼瞄着旁边人的动作,很快就融入了伴舞的角色。 等一曲舞罢,一个宫女走出来说道:“耿嬷嬷,太后命令让舞姬们上场呢。” 教习嬷嬷赶快吩咐:“快快快,太后传旨要上场呢!” 一群姑娘整理妆容,鱼贯进入正殿。叶沛跟着前面的喜哥,边跳边用眼睛瞄着殿内的情况。 此时法天太后在大殿里正办一场夜宴,主位上坐着法天太后萧耨斤。 主客位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耳朵两侧的头发全部剃掉,只留头顶一块圆形的发髻,挽着金环,耳朵上也是带着硕大的纯金环子。穿一身传统的契丹络缝长袍,镶着貉子毛,腰上系着嵌金蹀躞带,此人穿着富贵,相貌魁伟俊俏,想必就是他们说的琅琊王。 下首两排,坐着四对夫妻,也都穿着不凡。 二十个舞姬轻盈而舞,可是宴会上的人却正聊得起兴,没有人注意几个舞娘的舞蹈。 只听萧耨斤对琅琊王说道:“吾听说那北面王是个大力士,在沙陀国举起过千斤之鼎。” 琅琊王肆意地大笑说道:“那秦武王倒是天生神力,举鼎而亡,岂不笑哉?傻力气可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本事。” 下首坐的一位贵夫人也笑道:“琅琊王说得很是,妹妹你不必担心,咱们大辽有琅琊王这样的人物,还怕什么叛军逆贼?来,我与谢家奴敬琅琊王一杯。”说着,她与身旁的男人都举起金樽,站起身向琅琊王敬酒。 叶沛听出,这两个人便是萧耨斤的姐姐与姐夫,秦国夫人萧至赢与长沙郡王耶律谢家奴。 叶沛看那萧至赢少说也有五十岁了,而谢家奴却还年轻秀美,到想起周寻跟她说的一起八卦。这秦国夫人早年寡居,却不甘寂寞,丑艳私门。她见长沙郡王长得瑰伟,便让萧耨斤下旨命其杀其而娶,真是淫-虐肆行! 长沙郡王夫妻旁边坐着的另一对夫妻也说道:“姐姐何必担心?若是北面王敢南下,臣弟也会与孝先兄长一起将他击退!” “孝惠贤弟的本领姐姐也是知道的,咱们王族耶律家与后族萧家联手,难道还怕他一个马奴的儿子?哈哈哈”长沙郡王对面的一个贵夫人也说笑着举杯而饮。 叶沛明白了,这两对夫妻应该是萧耨斤的妹妹晋国夫人萧见英、驸马户部侍郎耿元吉,与弟弟萧孝惠及其夫人。 坐上有一个人满面愁容地说道:“太后也不可轻敌,近一年多来,那阿鲁不只从沙陀国举事,很快联合了古力扎国、阻卜等国,大军一路南下,手段恨绝残忍。 你看他在上京时,外面佯攻,内部瓦解,没用几天便撬开了临潢府的大门。上京失手,叛军直逼中京,咱们在这里歌舞升平岂非太过轻敌了?” 第九十章中京皇宫,杀手变身为舞姬(二) 长沙郡妃萧至赢讥笑似的说道:“三弟还曾做过武-卫大将军,你也太胆小了些,哪里有一点咱们后族萧家的霸气?你不见咱们姐弟家人均在这里谋划,还能真让他一个马奴的儿子得手? 就算是比阿鲁不只强上百倍的萧世南,琅琊王略施小计,还不是一样命丧黄泉?连那萧菩萨哥稳坐中宫多年,全都不是咱们姐姐的对手,一个逃遁到沙陀国的杂种王子,有什么值得忧虑的!” 叶沛一听萧世南的名字,耳朵更是树立起来仔细听着。她心道:原来萧大哥的死,与面前这位琅琊王有关。叶沛也知道了,这个满心担忧的人就是萧耨斤的三弟,北府宰相萧孝友。 “我此行入宫便是要一举剿灭阿鲁不只的叛军,让他有来无回。众位不知,我来之前已经面见了阻卜王与古力扎国的大丞相,他们都表示愿意追随我大辽,愿意听从法天太后的王令。 那阿鲁不只还在前方异军猛进,其实后方早已经起火,不久就要引火烧身,彻底覆灭了,大家根本不用担心,哈哈哈……”琅琊王耶律野奴笑得如此狂傲恣意,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萧孝友又说:“我听说宋国嫁过来的那位南平王妃已经进了中京,大家也不能小觑她。若是她统领了南京的兵权,也不好办。” 萧至赢道:“一个深宫长大的公主,能有什么主意?南朝都是软弱无能的书生,他们那里的妇人都讲求三从四德,哪像咱们大辽女子个个都是巾帼英雄?估计她嫁来咱们辽国也是被逼无奈。给她些好处早早打发了便是。” 萧耨斤鄙夷地说:“那个宋国公主我已经见过了,不像有什么大本事,我好心劝她趁年轻改嫁,她还非要给那个死人守寡,真是死心眼,救不活了! 况且南京城守军的虎符还在我这里,她一个妇人凭什么领兵?等北面王的事情解决了,我就叫萧孝先去把南京的兵权收拢过来。” 萧孝友的夫人说道:“那个宋国长公主嫁来就守寡,已经够可怜的了,让她回去陪齐国大长公主一起安生度日也就罢了。” “嫂嫂你太心善了,那个宋国来的公主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她本是章献太后的养女,很会些拳脚功夫,之前孝先兄长就吃过她的亏。要不是萧世南功夫了得,咱们大辽恐怕还真要敌不过那宋国了。”萧孝惠说道。 琅琊王说道:“一个蠢妇罢了,你不要涨他人威风灭自己锐气。我安排蒲速故意告诉她萧世南死在上京,她便真的相信了去上京调查,想必此时已经做了容嘉死士的刀下鬼,去追随她那死去的夫君了。” 其他几个人听了都诧异地问道:“真的吗?” 萧见英称赞道:“琅琊王真是神算。” 萧孝友问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琅琊王确定那个宋国公主已经死在上京的皇宫里了?” “我派人到驿馆去打听过,他们故意掩盖她去上京的消息,却是欲盖弥彰。法天太后派去的容嘉死士你们还不放心?难道他们失手过? 上京来的消息是见到了萧菩萨哥的尸身,可惜阿鲁不只攻下了上京城,那个赵灵的尸首估计早被乱马踏做肉泥了。”琅琊王自信满满地说。 叶沛听了气愤已极,这琅琊王好歹毒,原来自己去上京竟是上了他的当! 叶沛心中暗骂,这群狂妄自大又愚蠢至极的家伙,只会在这里口出狂言。他们治军的严整性莫说和萧世南不能相比,就是连那日见到的叛军也不能同日而语。你们就等着受死吧! 萧至赢笑着对法天太后道:“不说那些杀人的事情了,晚上要做噩梦的。”说着,她话题一转道:“我听说妹妹最近炼制了一些丹药,可以延年益寿,永葆青春?” “真的吗?太后可要把这法子拿出来与我等姐妹们分享呀!”萧见英也来了兴致。 萧耨斤摸着自己脸上光滑的皮肤,笑而含羞地看向琅琊王,“都是琅琊王献给吾的法子,让他给你们介绍介绍。” 琅琊王耶律野奴撇嘴笑道:“本王也是从一位西域隐士那里得到的丹方,说是要用三百个处子,每日取血,炼就七七四十九天,再混以人参、鹿茸等名贵药材,再炼九九八十一天才能得丹。” “三百个处子之身的妙龄少女吗?”萧孝惠夫人差点惊呼出来。 萧至赢瞪了她一眼道:“越国公主也太没见过世面!” 原来萧孝惠的夫人是萧耨斤的女儿,越国公主耶律宁哥。宁哥缩舌不语。 萧孝友面露唏嘘之色道:“三百名少女每日取血炼丹,功成则身死矣!” 萧见英不屑地说:“死个把宫女又如何?你们见太后面容红润,皮肤较之前白皙细嫩不少,只要有效果就是好丹药。” 萧耨斤道:“这丹药名为血养丹,确实有效果。” 萧至赢也道:“这以血入丹到不算什么,我还听说一味胎养丹,更是难得。” 萧见英插嘴道:“大姐说来。” “就是以成型胎儿入丹,孕妇怀孕后每日以人参、鹿茸等名贵药材养着,等到四五个月胎儿已成人型,再剖腹取出交给丹士炼取精华。据说这样的胎养丹,每一枚丹药都要耗费百个婴孩儿。” 越国公主听后更是微微颤抖,往夫君身旁靠得更紧了一些。 到此,歌姬们的舞已经跳完,本应退出殿外,谁知这时来了一名内侍,在法天太后耳边低语,太后听得皱眉,一时未顾上挥手叫舞姬们下去。 阿石古胆大,用勾魂摄魄的眼神看着琅琊王,琅琊王笑得邪恶,一勾小指,将阿石古叫到身边来,色咪咪地摸着她的小脸。 阿石古想要出风头,表现得更加妩媚动人,手中举着金樽劝琅琊王喝酒,两个人一时间只顾调情,却没有注意法天太后的脸色愈加难看。 叶沛想继续留在殿内刺听消息,便拉着喜哥坐到看起来最为恩爱的夫妻萧孝友身边,假意劝他二人饮酒。其他舞姬也都很不干落后地各找贵人攀附。 等那名内侍退下了,法天太后竟然发怒地一拍桌案,“那名刺客竟然还没有抓到!你们说他能跑到哪去了?还能上天入地不成?” 其他人还没有答言,另一名内侍又进来向法天太后行礼道:“启禀太后,主上动怒了,说:‘我贵为天子,难道要与囚徒同答状?’主上拒绝回答刚才所见到刺客的任何信息。” “这个宗真!我怎么会生下这样的逆子?!”萧耨斤更加气愤。 萧见英说道:“姐姐也是太纵容宗真了,我看此次就是他捣的鬼!死的那名内侍是太后安插在他身边的人吧?为什么别人不死偏偏死的是他?若要刺杀,难道皇帝不是目标,太监到是目标了?” 越国公主耶律宁哥说:“主上心思深如海,确实不可猜测。哪像重元单纯可爱,不藏一点心思。” 萧孝惠道:“可不是,宗真毕竟是萧菩萨哥养大的孩子,只怕总会和太后隔心。” 耶律谢家奴也说:“如今萧菩萨哥一死,主上难免迁怒太后,只怕将来的局面更不好控制。” “知人知面不知心,外面的叛军好控制,内在的叛心可不好控制,大辽历来最怕祸起萧墙。”耿元吉也附和道。 谁知此时的萧耨斤并没有仔细去听她几个弟弟妹妹的发言,而是眼睛紧紧盯在为琅琊王斟酒的阿石古身上。 只见那阿石古以为得到了琅琊王的垂青,在他怀里又献媚又撒娇,不知说着什么笑话,引得琅琊王淫-荡大笑。 萧耨斤实在看不下去了,问琅琊王道:“琅琊王有何意见?” 谁知琅琊王一心挑逗阿石古,竟然没有听见太后的问话。 萧耨斤勃然大怒,一拍桌案大吼一声道:“好大胆子的舞姬!琅琊王与诸位将军、宰相在此与吾商确国家大事,你这个舞姬却来故意捣乱。来人,将舞姬阿石古押下去斩了!” 不光阿石古和琅琊王,在坐的所有人,包括叶沛都是一惊。可惜没有人敢为阿石古求情,大家眼睁睁看着她被几个侍卫拖了下去。 “琅琊王救我……”殿外仍传出阿石古死命的求救声音。 可是琅琊王耶律野奴却沉着脸一句话也没有说。 等阿石古被押走,萧孝友才劝道:“太后何必如此动怒?” 萧至赢也说:“妹妹,杀死一个舞姬到没有什么,别气坏了身子才是。” 一众舞姬不见喜于太后,也都怕有性命之忧,纷纷退出了法天太后的宴会,叶沛跟着喜哥回到了刚才的配殿。 教习嬷嬷叹口气说道:“这个没眼力的阿石古,不知道太后看中了琅琊王吗?还敢冒死挑逗他!真是死有余辜!” 叶沛等人坐在配殿里没有一个人敢吱声,一众舞姬都被吓得灵魂出窍,此刻还没有缓过神来。 教习嬷嬷又吩咐,“今日怕是再没有舞蹈了,你们也都去后苑休息吧!” 一众舞姬都对教习嬷嬷施礼退下,内侍带她们去后苑休息。宫外来的歌姬也不可能一人一间屋子,二十个人不过挤在一间大通铺上休息。 第二天清晨,黄布的马车送二十个舞姬出宫,叶沛坐着马车平安地离开了寿康宫。 第九十一章野心勃勃,琅琊王暗度陈仓(一) 待叶沛回到驿馆已过晌午。 林碧涵见叶沛平安回归又差点落泪,迎上去说:“公主可算回来了,您真是要急死奴婢了!” 周寻也问:“公主可是去夜探皇宫了?那也应该半夜去半夜回,怎么可能白日里回来?难道公主又去了别的地方?” 叶沛道:“你们看我的妆容如何?” 林碧涵眨眨眼,疑惑地说:“公主哪里化得这样美艳的妆容回来?” 叶沛忍不住笑道:“我到去宫里当了一回舞姬。”叶沛便把昨夜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说到法天太后用人血炼丹时,林碧涵吓得咂舌道:“他们太残忍了,竟将人命如此轻贱。” “这帮自私嚣张、残暴无道之徒,他们将辽国祸害至此!”叶沛说到愤恨处甚至用拳头捶打桌面。 叶沛怒气略消才转头问周寻道:“你知道这琅琊王到底什么来头?” “那琅琊王耶律野奴是辽景宗与承天皇后的幼子,有谣传说他是承天皇后与摄政王韩德让的私生子,也有人说他是渤海妃所生,渤海妃被害后过继到承天皇后名下的,可是这都无从考证了。 但是耶律野奴在摄政王韩德让当政的十年里,非常受重用,先后被封为郑王、吴王,后又因东征高丽有功,被封为北院枢密使,并琅琊王。 可惜后来辽圣宗亲政,他忌惮这位幼弟的风头,开始打压琅琊王及其同党的势力。到了圣宗去世,这位琅琊王都处于边缘化的状态。不过听说此人容美心狠,到颇受法天太后萧耨斤的重视。” “容美心狠?这到真是符合我见到他的第一印象。而且我怀疑,南平王的死与耶律野奴有直接关系。” 周寻也说:“公主这一个杀手变舞姬的变脸戏唱得真妙,而且还听来这么多重要的讯息。” 叶沛苦笑,随后道:“我晚上倒要去会会这个琅琊王,看看他到底有几分本事。” 周寻道:“琅琊王可不是莽夫,他狡诈多端,心狠手辣,武功又是辽国第一高手,公主千万要小心。” 叶沛道:“今夜我只是夜探琅琊王府,绝不贸然行动。” 林碧涵看叶沛与周寻两人商量刺探琅琊王府的事情,心中焦急,突然跪下对叶沛说:“公主,奴婢虽然人微言轻,可是跟了您这许多年,您也总要听我一句劝。您已经身中剧毒,要赶快回归寻求解毒之法,万不能再以身犯险……” 叶沛扶住林碧涵道:“唉,碧涵,你是最了解我的,我此行的目的便是要解开萧世南被杀的谜团,若是此愿不了,我死不瞑目呀!” “公主,这次奴婢一定不能听您的了,就这几件事奴婢也听出那琅琊王是个阴险凶狠的角色。您去必然恐怕凶多吉少,这次说什么我也不放您出去!”林碧涵说得激动,竟然掏出一把短刀对准自己的脖颈。 周寻大惊,“碧涵姑娘,你千万别激动。来,听我说,先把刀放下。” “公主,您一定要听奴婢一句劝,若是您的毒不尽快想办法解开,追查出什么结果又有什么意义呢!南平大王已经不在了,难道您非要追随他而去吗?”周寻道:“碧涵姑娘,你怎么能以死相逼公主呢?” 看着林碧涵清澈的眼眸,叶沛有些气馁了,萧菩萨哥的死对她打击很大。 叶沛叹了口气道:“好,碧涵你先起来,我答应你先想办法把毒解了,报仇的事情我不急于一时。” 林碧涵露出惊讶的神色,“真的吗公主,我简直不敢相信。” 叶沛点点头,脸上尽显疲惫。 林碧涵看出叶沛的疲态,服侍叶沛洗漱,又端上来一碗解毒的汤药,看她饮下,扶她上床躺好,才退出房间。 叶沛虽然心有不甘,怎奈身上的毒越来越沉重,也只得暂时认输,命林碧涵等人收拾用物准备先回南京城。 可是林碧涵第二天一早去叶沛屋里伺候,却又不见叶沛在屋里,她气愤地说道:“又叫公主把我耍了!” ------ 睡到半夜,叶沛又开始失眠。 她躺在驿馆的床上辗转反侧,她的执拗、她的坚强又战胜了她。她心想:若是自己的毒真的无解了呢?难道自己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死去? 叶沛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所谓吞炭漆身,士为知己者死!为了给萧世南报仇,身中剧毒又何惧?纵然身死又何惧? 想着,叶沛换上一身夜行衣,偷偷出发去了琅琊王府。 中京大定府极度寒冷的夜,显得空气特别通透,叶沛施展轻功飞纵术,贴地而行,很快到了琅琊王府。 琅琊王府占地面积与南平王府相同,却不似南平王府酷似南朝,颇有契丹风情。它按契丹旧俗,以王帐为中心,其他小帐分散四周,所以很容易找到耶律野奴的住所。 此时夜深人静,只有一处飘出丝竹之声。叶沛寻声而至,来到一座小会客厅。 这小会客厅虽然也是砖木结构,却装饰得好似毡帐。 叶沛悄悄摸到小窗往里看,厅上没有桌椅,只有一张低矮的案几,客人席地而坐。墙面上挂着几张硕大的壁毯,勾画的全是猛士擒虎、深林射狼的场面。 再看案几前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人正是琅琊王耶律野奴。此时小厅内歌舞升平,琅琊王正在招待一位贵客,正是国舅详稳萧昌奕。 萧昌奕出身后族,取了辽圣宗的姐姐楚国长公主,如今又在殿前都点检的重要官位上,担负着宫内安全的职责。 只听耶律野奴骂道:“这个阿鲁不只,被当做野狗一样藏在沙陀国二十几年都没有消息,如今却如旋风一般突然杀回来,真是让人意想不到!早年是我太年轻,没有劝我母后将他们赶尽杀绝。” 萧昌奕倒是很淡定,自顾自地喝了一杯热酒才说:“汝威那边还没有来消息吗?” “还不确定,但是阿鲁不只被阻挡在老哈河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会想办法渡河的。” 萧昌奕又说:“看他们在上京席卷残云的架势可是来者不善呀!” 耶律野奴轻蔑地说:“哼,那是萧孝先太无能!让他与阿鲁不只先去消耗吧,等他们之间消耗得差不多了,才该本王出手,将他们一举剿灭!” 萧昌奕突然诡异一笑,压低声音说道:“琅琊王难道不想诱导阿鲁不只他们偷渡过河?” “什么?”耶律野奴都没有想到,自己遇到了一个比自己还要阴险狡诈的家伙,他瞪大了双眼看着对方。 两个人嘀咕了一会儿,由于声音太小,叶沛也没有听到,可是他们说了两句,耶律野奴突然拍手大笑道:“哈哈哈,好主意,真是太妙了!真是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好计策!” “太后还是更信任她的胞弟萧孝先,若是借阿鲁不只的手除掉这个萧孝先,到时候谁还有能力与您琅琊王抗衡?那些皇室贵族还不是都要乖乖听命于您么?” “若是此计得逞,本王一定保举你做北院大丞相!哈哈哈……” 只听萧昌奕说道:“小弟不敢居功,那阿鲁不只再厉害怎么能与琅琊王相比?谁不知道咱们大辽的顶梁柱便是您琅琊王?” 谁知琅琊王耶律野奴听了不但没高兴,反而一撇嘴,满心不悦地说:“有本事又如何,若是主上忌惮你,你一样靠边站。”说着,耶律野奴自顾自地饮下一大碗浊酒。 “那还不是先帝忌惮您功高盖主?如今圣宗皇帝没了,怎么也该轮到您琅琊王大展抱负了。我看法天太后将来只能依赖您了!” “哼!”琅琊王嗤之以鼻道:“一个黄口小儿,一个无知蠢妇!若是辅佐他们,本王的精力全要耗费在那些日常琐碎上面了,还谈什么宏图抱负? 本王上奏多少次了,要恢复蓄奴法,蓄奴法,他们就是没有动静,还拿承天皇太后压我。咱们大辽用了上百年的汉奴,难道反要去要学汉奴那一套?真真是个笑话!” 叶沛最痛恨契丹使用奴隶和同罪不同罚的制度,自从承天皇太后掌权,这些制度都向着汉化进步。辽圣宗亲政后,继承他母亲的志向,一直向着这个方向努力,大辽国也向着更文明繁荣的方向发展。 如今,析津府几乎已经废除了奴隶制,上京、中京虽然还有一些守旧的贵族蓄奴,但是明目张胆赐死奴隶的却已经不多。 叶沛心道:可是这个耶律野奴,还想恢复蓄奴法?他虽然身为承天皇太后的小儿子,怎么会这样顽固不化?! “这不是承天皇太后一直要求汉化、汉化,总不能圣宗皇帝一死便马上要改回来呀。” “我母后就是被韩德让那个汉人给耽误了!”耶律野奴狠狠地喝了一口酒说道。 萧昌奕劝道:“琅琊王不要心急,只要您这支大旗不倒,那些旧贵族一定会全力支持您的,他们当然知道您会给他们带来更多的利益。” 琅琊王得意地一挑眉毛,故意说:“要他们支持有什么用?都是些无用的老废物!” 萧昌奕会意地笑笑,“他们当然不能和琅琊王比,以琅琊王在大辽的功绩自然不该只是琅琊王。” 耶律野奴这才展露笑意,与萧昌奕干杯道:“要不本王为何最喜欢和贤弟一块饮酒呢?就是痛快,哈哈哈。 贤弟,本王偶尔也读些史书,你可知道宋国那个开国皇帝叫赵匡胤的,也是做大内都点检被黄袍加身的?哈哈,你这个官职有前途,好好干吧,哈哈哈……” 第九十一章野心勃勃,琅琊王暗度陈仓(二) 耶律野奴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试探萧昌奕。 萧昌奕也是老狐狸,听后吓得脸色为之一变,立刻说道:“臣愿为琅琊王马首是瞻,可不敢有其他企图。” 耶律野奴拍着萧昌奕的肩膀,说道:“好兄弟,知道你忠心,害怕什么呢!” “不是害怕,是琅琊王府的炭火太热了,太热了,呵呵,来,我再敬琅琊王一杯!” 这时,琅琊王耶律野奴的眼睛色眯眯地盯着厅中正在舞蹈的一名舞姬,手中的酒水送到嘴边都忘记了饮下。 萧昌奕在旁边不再多言,暗自长出了一口气。 琅琊王对那舞姬用小指一勾,舞姬马上停下来小碎步跑到琅琊王身侧。 琅琊王将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对舞姬说:“来,为本王斟酒。” 那舞姬看起来顶多十三、四岁,虽然美貌如仙却仍显稚嫩青涩。她提起案桌上那尊白釉鸡冠壶为琅琊王所持的高足杯里斟酒,由于紧张,那只素三彩高足杯翻倒掉在地上摔得稀碎。 “没用的东西!”耶律野奴一甩袍袖将她如同那只高足杯般摔了出去,那小小年纪的舞姬被颠飞一丈有余,头撞在下首的案几上,漂亮滑嫩的脸蛋上顿时出现一道血痕。 厅中其他几名舞姬吓得花容失色,全都跪地求饶道:“大王息怒!” 萧昌奕也劝道:“大王息怒,不要被一个婢子影响了心情。” “哼。”耶律野奴不屑地吩咐道:“都退下吧!” 一众舞姬乐工都退出了小会客厅,厅内显得安静了许多。 耶律野奴又饮一杯,似是有些醉了,狂妄地说:“本王平生有三志。” “琅琊王志向高远。”萧昌奕谨慎地应衬着耶律野奴的话。 “一,国家大事,皆由本王来决定;二,带军远伐,将他国君主都押解回来治罪;第三……”耶律野奴淫笑一声道:“尽得天下美色而妻之,哈哈哈哈……” 叶沛听着耶律野奴如此狂妄淫邪的话语,将银牙咬得咯吱咯吱作响。她暗自恨道,这个琅琊王竟有如此野心?看他这样的人物竟然也配活在这世间为人! 叶沛真想跳进屋内一刀将耶律野奴杀了,可是此时身在琅琊王的地盘,又不知对方武功深浅,自己贸然动手恐怕如上京皇宫那次,不但不能成功反而害死无辜性命。 叶沛又自琢磨,看来这个琅琊王一定不愿屈居于法天太后之下。而这位殿前都点检,担负着宫内的安全职责却投靠了琅琊王,耶律宗真的日子果然不好过呀。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怎么样让他们自相残杀看来是瓦解他们的最好办法。叶沛一边听一边盘算着自己心里的事情。 叶沛待了半个时辰,并未听得什么关键出来,身上冻得麻木了,体力渐觉不支,便想离开。 正在叶沛要动未动之时,却听院子里“轰隆隆”一声,一个机关打开,然后“咔吧”一声,一个铁笼在院中腾空出现。呼拉拉,琅琊王府院子中围拢出来几十名护卫,琅琊王与萧昌奕都是一惊。 “什么人?”耶律野奴怒斥一声,起身来到院中。 叶沛也吓了一跳,原来密探琅琊王府的竟然不止自己一个人,还好自己动作稍慢,要不掉在陷阱里的人可不就是自己了么? 叶沛趴在屋顶定睛看着,院子中,一个黑衣人被琅琊王的陷阱擒获。 此时琅琊王府的侍卫,已经将铁笼中的那个黑衣人抓出来绑缚了,他们揭开黑衣人的面纱,也是契丹人的打扮。 琅琊王走到那个黑衣人面前,冷冷地说:“你是谁派来刺探本王的?” 那个人桀骜地昂着头,一言不发。 琅琊王身旁的侍卫对黑衣人一顿拳脚相加,大冷的天迎头泼上一盆冷水,冻得他颤抖着跪在地上,但那个人真是一条硬汉,仍然未出一言。 琅琊王突然出手,不是对准黑衣人的头脸,只见他一把抓破黑衣人的上衣,让对方袒露出后背,一个青狼刺青赫然出现在那个人的后背上。 叶沛有一瞬间的恍惚,这个青狼刺青在哪里见过呢?好像很眼熟,却又毫无印象。 “阿鲁不只的人?!”琅琊王怒道。 黑衣人也是一颤,然后大骂道:“你个耶律野奴也想当皇帝,呸,阿鲁不只王子已经围困中京城,不日度过老哈河进入大定府,将你们杀个片甲不留!” 叶沛心中暗自思量:阿鲁不只果然已经准备攻取中京了?他既然有内应探子能进入琅琊王府,不知道这一战会不会如同对付上京一样,将京城彻底围困住。而自己,是不是要尽快脱身离开呢? 不及叶沛细想,只听琅琊王耶律野奴放声大笑道:“哈哈哈……皇太妃与一个马奴苟合生出的儿子也敢自称王子?一个杂种罢了!” “耶律野奴,你才是杂种,这皇位本来就是我家王子的!耶律……” 没有等他再说下去,琅琊王一掌拍过去,只是一掌气浪,便足以使对方脑瓜崩咧,鲜血横飞,立刻死在了当场。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叶沛惊讶耶律野奴功力之深,也唏嘘于他的残忍毒辣。 正在叶沛也觉得残忍而偏头之际,自己却被一个人轻轻提起,在众人目光都集中在院子里发生的一切时,叶沛已经悄然无声地离开了琅琊王客厅的屋顶。 那人十分熟悉王府内的道路,不仅巧妙地躲避开了寻来的侍卫,也没有掉进王府里随处可见的机关中。 那人步履如飞,纵使夹着一个人仍旧速度不慢,叶沛知道此人轻功了得。 转眼间两人已经出来琅琊王府,走过两条街巷,来到一条狭窄的小巷子里,对方才把叶沛放下。 叶沛抱拳感谢道:“多谢英雄相救,只是不知英雄是何人?为何要救在下?” 那人始终未出一言,叶沛却看出这人的打扮正是契丹皇宫中的容嘉死士。 那人将怀里一柄匕首掏出来扔给叶沛道:“我受人所托将这个交还给你,如今物归原主,我也该走了。”说着,他一转身,如飞燕般轻盈地跳上民房,就要消失。 叶沛一看手里这把匕首,竟然是她赠送给萧世南的七窍玲珑匕首,顿时泪水夺眶。 “英雄留步!”叶沛一个“虎跃龙腾”追上去拦住那人的去路。 可是那人却无意停留,一个飞转又要走。叶沛一招“彗星袭月”直追那人后心,那人“徒手牵羊”四两拨千斤之力拨开叶沛拳头,又向后奔去。 叶沛追上来缠斗,那人毫不示弱,以契丹武学回击,只是他无意恋战,边战边退。 叶沛边打边问:“英雄为何不亮明身份?” “物件已经交还,为何还要纠缠?”那人又使一招缠手以进为退。 叶沛“蟒蛇绕竹”穷追不舍,“此乃亡夫遗物,英雄何处得来?” 那人“双刺肘”躲闪,“南平王死前交与我,托我交还公主。” 叶沛“长虹贯日”袭击对方面门,“英雄是宫中的容嘉死士?南平王是否死在中京宫中?他死前说了什么?”叶沛越打越快,自己内心的情绪随着动作喷涌,泪水几乎模糊了双眼。 可是叶沛一心着急要知道结果,更加欲速不达,她自己本就手脚发麻,此刻面对强敌,手脚更加不听使唤。 叶沛一招“穿星踏月”没有打在对方身上,自己却一脚踏空从民房上摔了下去。 那黑衣人也是善良人,他直接追上去拉住叶沛,将她一把拽了回来。叶沛“顺手牵羊”顺势摘下了那人的面纱。 只见这人白细的面皮上一双青紫的眼圈,“乌鲁查哥!”叶沛心中一惊。 叶沛一顿,给了对方机会,他一转身,三个飞跃相连,如狐如燕,飞快地消失在了夜幕里。 “乌鲁查哥!怎么会是他?”叶沛心中顿感疑惑。 这乌鲁查哥就是在大宋皇宫里刺杀赵祯的容嘉死士,可是他如何出现在这里又救了自己?更奇怪的是,这七巧玲珑匕首怎么会在他手里? 这一系列的疑问将叶沛的心绪塞满,一切像是毫无头绪的乱麻让她心烦意乱。 叶沛又看看乌鲁查哥交给她的七巧玲珑匕首,又将这把匕首紧紧地握在手心里,感受曾经与萧世南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难道萧世南真的死了吗? 叶沛靠在墙上,眼泪簌簌落下,此刻她觉得自己好渺小,好无助,她要怎么查下去,她要给自己和家人一个怎样的交代? 她会不会没有查出真相,自己到直接追随亡夫而去了呢?死并不可怕,而抛下南京城的一家老小,一城百姓,才让叶沛真正放心不下。那是她的责任,比自己的生命更重的责任。 等叶沛的情绪渐渐稳定,东方已经显现鱼肚白。 她揉了揉已经麻木不堪的四肢,手脚像被铅块坠着,沉重无力。可是叶沛明白,天一亮就有大批的巡城官兵出现,因此她不敢耽搁,慢慢向驿馆走去。 第九十二章终难空空,大辽塔寺遇颠僧(一) 回到了驿馆,天色已经大亮。 林碧涵正坐在叶沛的屋子里发呆,一见叶沛回归,便气哼哼地说:“公主您竟然欺骗奴婢,您真不应该嫁到辽国来,您若真是有个三长两短,奴婢也不能独活了……”林碧涵说着,委屈地哭起来。 叶沛见了相劝道:“哎呀,姐姐看我不是完好地回来了吗?姐姐莫要生气,今日咱们就回南京城。” “我才不信你,你出去吧,把命搭上,就算还清了你欠萧大王的债!”林碧涵推开叶沛好心拉过来的手,呜咽着说。 “哎呦。”谁知林碧涵竟然将叶沛推了个跟头,叶沛坐在地上表现出一脸无辜的样子。 林碧涵以为她在故意卖萌耍宝,便扭头不理道:“你别装无辜,我是真管不了你了!” 叶沛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才道:“碧涵,真是起不来了,可能是在琅琊王府冻得久了,手脚全都麻木了,好姐姐,你快拉我一把。” 林碧涵见叶沛不像说笑,也吓了一跳,赶快伸手去搀叶沛,“公主这是待了多长时间?怎么麻木成这个样子了?” 她扶叶沛坐在床上,将炭火盆端过来为叶沛烤手,又为她揉搓双手,问道:“这样可好些了?公主也不知道动一动?要是太久了怕是要生冻疮的。” 林碧涵为叶沛搓搓双手,叶沛果然觉得好了很多,可是脸上的肌肉却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叶沛将全身都靠近炭火盆。 “嗯,这样好多了。”叶沛回忆说:“那年在代州城,我就长了好多冻疮,还是回宫后,姐姐你按照太医的方子,一点点为我泡手、敷药,才得痊愈的呢!” 说起前些年两个人相濡以沫的旧事,让两个年轻的姑娘都忍不住泪奔。 “公主,我的好公主……” “姐姐,我的好姐姐……” 两个人抱头痛哭了好一阵。 周寻走进屋里,见了叶沛与林碧涵的状态倒是一愣,问道:“公主这是怎么了?” 林碧涵没好气地说:“公主又去了琅琊王府,差点命都没了,你看她现在连自己站立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叶沛道:“好了,不说了碧涵。” 两个人敛去悲伤,叶沛问周寻道:“何事?” 周寻道:“公主,城外护军统领黄剑飞鸽来信了。” 原来,叶沛从宋辽前线回京,便把黄剑提拔到身边做了护卫军统领,连同从代州城突围出来的五千人,都跟着随嫁到了辽国析津府。 如今叶沛来中京城觐见太后,选拔出来五百勇士跟随,自然也需要信得过的人统领。因此,叶沛一直让黄剑跟随指挥,并且在大定府外驻扎。 叶沛展开周寻递上来的字条展开一看,眉头皱得更紧。 周寻凑上了问道:“公主,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叶沛点头:“北面王的军队已经到达老哈河北岸了。” 林碧涵紧张起来,“公主,那叛军会围困中京大定府吗?” 周寻道:“公主,趁大定府还没有封城,咱们还是速速离开的好。”“确实如此!北面王还是有些手段的。昨夜我在琅琊王府,耶律野奴抓到一个北面王的探子,估计北面王正在计划围困中京大定府,不日就要里应外合攻进京城了。” 林碧涵急道:“那我们快快走吧。” 叶沛问周寻,“东西都收拾好了没?” 周寻点头,“都收拾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好,我们现在就走。” ------ 南平王妃的车驾一离开驿馆,立刻有人禀告了琅琊王。等他们走到南门时,负责京城护卫的护卫司将军乌古鲁,出现在南平王妃的车驾前。 叶沛来大定府面圣谢恩,所带护卫皆宿在城外,身边不过几十个侍从之人。而此时乌古鲁的巡城官兵却有百余人。 乌古鲁目中无人地骑在马上问道:“车中所乘何人?” 周寻提马向前答道:“护卫司将军,这是南平王妃的车驾。王妃奉旨和亲,完婚后来京都拜谢主上与太后。如今礼毕,自然是要回归南京析津府去的。” 乌古鲁不过六品巡城小官,本应下马为南平王妃请安让路。可是他有琅琊王做靠山,目空一切。 乌古鲁不但没有下马,反而极其傲慢地说:“琅琊王有令,进出城的所有人等均要仔细盘查,不得违抗!如今情况特殊,还请王妃担待则个!”说着,一挥手,便将叶沛的车驾团团围住。 周寻据理力争道:“此是南平大王的王妃,谁敢无礼?” 乌古鲁道:“城外叛军已经抵达老哈河,若是夹杂了叛乱之人,你我谁也担待不起!” “南平王妃是大宋远嫁来的公主,身份尊贵,岂会与叛军扯上关系!” 乌古鲁冷笑道:“宋人奸狡,不可不防,来人,给我搜!” 周寻道:“若是没有搜到将军说之人,又当如何?” “若是没有便是更好。” “那将军放行否?” “那是自然。” 周寻让开一条路,说道:“那请将军自便。我等随从除公主外一共三十四人,其中婢子十八人,随侍十六人。” 乌古鲁没有想到周寻如此坦然,大步流星走到那驾鸾凤车前,身手就想去掀车帘。 周寻跟上来道:“我宋国公主玉容,岂是尔等随意观看的?” 乌古鲁却欺周寻不会武功,如同一只老鼠般向左侧一闪身,绕过周寻,一把将车帘掀开了。 可是马车里哪有宋国公主、南平王妃的影子,这却是一架空车! “你!”乌古鲁手指周寻气愤地说道。 周寻微微一笑,“我早提醒过将军,我家王妃自然不会私藏叛军之流。” 乌古鲁还有说些什么,他身后跑过来一名小校尉,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乌古鲁脸色铁青,让出一条路,对周寻道:“请王妃的车驾出城。” 周寻见状,吩咐侍从启程,自己一马当先出了彰义门。 话说叶沛为何不在车中?乌古鲁又为何执意要检查南平王妃离京的车驾?这一切自然是琅琊王耶律野奴的主意。 乌古鲁自然知道叶沛的车驾中不会掺杂叛军,可是为什么还要强行搜查呢? 驿馆中周寻早就将所有仆役换成了自己的心腹人,琅琊王几次三番派人去驿馆打探叶沛的消息,却都没有得逞。 耶律野奴将叶沛吸引到上京毒杀,却没有真正见到尸体,心中实在难安。此次一听说叶沛要离开大定府,自然不能放过最后探查究竟的机会,于是立刻派乌古鲁在城门处阻截。 而叶沛呢?此时与林碧涵化妆成两名普通妇人,早从北面的通天门离开了中京城。 叶沛早想到琅琊王耶律野奴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她让周寻带领仪仗队伍吸引琅琊王的注意,自己则与林碧涵偷偷逃遁。 而他们早通知黄剑带领宋国来的护军在城外接应,若真是与巡城守军起了冲突,黄剑立刻会带兵进城。辽国此时还不敢公然与大宋决裂,叶沛也算准琅琊王不敢真的对她刀兵相见。 当然,琅琊王也没有真正的将叶沛放在眼里,他眼中的敌人是北面王的叛军,他要得到的是楚王萧孝先手里的军队,和太后萧耨斤手中的皇权。 耶律野奴只是想确定叶沛是否真的死了,他不能将她放虎归山,若是叶沛真的死掉了,他才能暂时忽视南京城的军事实力,先对付眼前的叛军。 可是今日乌古鲁没见到叶沛,却被迎春门突然出现的叛军内应搅乱了局面。失掉一个叶沛不要紧,若是上京城城门失守,那他的罪过可就只剩下“提头来见”了。 “立刻封锁四城,我现在要去禀告琅琊王!”乌古鲁怒吼着,顾不上周寻等人,一骑飞尘向城内跑去。 ------ 再说叶沛,她与林碧涵出了通天门,迎头正逢一座寺院。定睛一看,正是进京时远远望见的那座大辽塔。 辽国为游牧民族,本来信奉萨满教。 辽景宗耶律贤为了打压其他部族借萨满神力各自割据的情况,大力推崇佛教,在辽国许多地方建设佛寺。甚至他自己的几个孩子都以敬佛起名,如文殊奴(耶律隆绪)、普贤奴(耶律隆庆)等等。 辽国五京都修建有佛塔,中京大定府也是景宗时期迁都修建的,定都同时就修建了这座大辽塔,也是辽五京中最高大宏伟的佛塔。 这座大辽塔是八角十三层的砖砌密檐式佛塔,建在高两丈的须弥座上,总高达到三十余丈。 佛塔不是单独建筑,而是一座寺院,前后三进院落。佛寺相较佛塔就逊色许多,因此中京城的百姓只称大辽塔,而无人称之为大辽塔寺。 此时天气寒冷,又有叛军在老哈河外叨扰,寺庙几乎没有来摩拜的香客,因此整座寺院显得有些萧索。 叶沛道:“既然有缘来到大辽塔寺,就进去烧柱香吧。” 此时叶沛站在佛塔近前,更觉得佛塔高耸入云,不可逼视。 跪在佛龛前,叶沛仿佛是诚虞的信徒。每一次跪拜,都让叶沛感到内心的平静和安宁。一切都是虚妄,自己可以什么都不做,如果可以就这样常伴青灯古佛,该有多好。 第九十二章终难空空,大辽塔寺遇颠僧(二) 叶沛本不信神佛鬼魅之说,可是这半年来她太累了,她好想平心静气地安静待会儿,不去理会生死,不去计较得失,不去探求真相…… 她从未觉得如此绝望,萧世南死了,萧菩萨哥死了,她越是急于查出真相,就越没有头绪,她越是努力,就离真相越远。她的敌人好强大,强大到她用尽全力也扳不倒他。 力不从心的虚弱感让她陷入绝望,身中剧毒的叶沛觉得全身麻木,自己真的要死了吗?自己一直强装的坚强,瞬间崩塌。她觉得自己是那样无助,是那样渺小。 香烟缭绕的供香气让叶沛心境渐渐舒缓。跪了将近两柱香的时间,林碧涵扶叶沛起来,在供奉箱里放了一些香资,准备离开。 这时,塔院里一阵骚乱。 “嘿嘿嘿,我说小师傅,你不要推人呀!” 叶沛出来时,正看见一个小和尚将一个乞丐一样的颠僧往寺外驱逐。 那颠僧破衣烂衫,脚下一双破草鞋露着脚趾,大冬天手里却拿着一把蒲扇,而且是有好几处缺口的破蒲扇。 两个小和尚正驱赶那个颠僧往外撵,“我们庙宇的规矩,只能容纳远游僧三天的伙食住宿,您就别再为难我们了!” 颠僧嘻嘻哈哈地说:“那我出去转一圈再回来,是不是又可以再住三天?” 其中一个小和尚道:“您就别打趣我们了,上次圆觉师兄发善心让您再住了一次,此时还在后山被罚做苦工呢。” 另一个小和尚更没好气,“别跟他废话,疯疯癫癫,披着僧衣的乞丐,直接赶出去就完了!走走走!” 颠僧被推搡着一边往外退,一边道:“我佛慈悲,救天下一切苦。怎么二位小师傅就不能存点善心呢?” “存什么善心,你这人光来捣乱,也不念佛也不干活,哪个寺庙愿意收留你?快走快走,你要是再不走我们可要请武僧出来驱赶你啦!”说着,这个小和尚竟然摆出举手要打的样子。 颠僧也还识趣,快速走出庙门,“好了好了,小师傅别动手呀,我走就是了。” 他把一只破搭背往肩上一抗,手里摇着破蒲扇,往外走去。嘴里哼着歌,一副疯疯癫癫的模样。 “龙王爷没在家,巡江夜叉嫌我脏,把我轰出来。大庙不收,小庙不留,我的命好苦……” 叶沛摇摇头,也出庙门来。 谁知刚一出来,就被那个颠僧堵住。 “小娘子人美心善,施舍则个让老僧吃点斋饭吧!” 林碧涵见那颠僧臭烘烘,全身都是油污,怕污了叶沛的衣服,皱着眉头想去驱赶。 叶沛却不在意,从兜囊中拿出一锭小银递给他道:“生活不易,大师拿着去寻个庙宇安顿吧。” 那颠僧脸上乐开了花般去接那银两,“小娘子真是大善人呀!你这样心善真不应该这么早就守寡……”说着竟然往叶沛的手上摸去。 林碧涵见颠僧举止轻浮,抬手就打掉颠僧伸过来的满是污垢脏手,连那一锭银子都滚得老远。 “你敢对我家王妃无礼!” 颠僧顾不上其他,只追着滚远的银子自己也摔了一跤,形容十分狼狈。“凶什么凶,你灾祸就在眼前却不自知!” 林碧涵怒目瞪着对方,骂道:“你这个颠僧胡说八道,怪不得没有寺庙愿意收留你!家王妃心善,赏了你银子你还不快走!” “心善有何用?一个将死之人罢了!可惜呀可惜……”颠僧嘴里嘀嘀咕咕,将银子捡起来用嘴吹吹,很是心爱地揣进怀里。然后头也不回地往远处去了。 叶沛听他所说,知道他绝非凡人,追上几步问道:“大师留步,大师留步。大师可是知道什么事情?”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小娘子所见不过表象,执着之事也是虚幻,还是速速回归南京城去,方可保全己命。” 谁成想那个颠僧脚力颇为不凡,说话间竟然三步两步已经跑出十几丈了。 大辽塔寺后山栽种的全是桦树,颠僧一转眼就进入了桦树林。 叶沛几个龙腾步追着颠僧而去,同时伸出右手一个“龙爪手”抓那颠僧后心,“大师到底为何意?” 颠僧一个飞转,正面朝向叶沛,身法竟然极其之快,“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小娘子何必执着于此?” 叶沛左手虚晃,右手仍然用伏虎招式应对,“生有何欢,死又何惧?执定己见,终难空空。” 颠僧笑道:“空空如如,相不可得。”说着,如鬼魅般神奇地绕到叶沛身后,出一掌直拍在叶沛后心处。 莫说叶沛已经身中剧毒,手脚一直处于麻木状态。就算换了平时,那颠僧的身法出神入化,叶沛竟然没有看清他是如何移动的,便一被一掌拍中。 叶沛一口黑血喷涌出去,眼前一阵眩晕。 那颠僧却仍然没有放过叶沛,他抬起右手两指,如剑如锥,在叶沛脊柱上的“神道”、“灵台”、“至阳”三处大穴上连点几下。 叶沛觉得四肢百骸如同骤然空虚,一下瘫倒在地上。 这时林碧涵已经追赶上来,她虽然不会武功,却持着一颗为主牺牲的心。她疯狂地扑向颠僧,凄厉地哭喊道:“你要伤害我家公主,我与你拼命!” 可惜她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小侍女,颠僧右脚点地,轻轻一侧身便躲开了林碧涵的扑抓。林碧涵一扑之下用尽全力,扑空了自己帅出去五六尺,头撞在一棵大树上到先晕了过去。 这时,颠僧一步步走进叶沛,叶沛全身没有半点力气,只能看着对方抓起自己的手臂…… ------ 等林碧涵醒过来,看见叶沛盘膝坐在一堆枯落的桦树叶子上,双目紧闭,嘴角挂着一丝血迹,面前地上一摊黑血。 林碧涵不顾一切爬过来,抓住叶沛道:“公主,公主?” 见叶沛毫无反应,再摸她手脚冰凉,直似是死了。 林碧涵大哭道:“公主,我的好公主,想不到你竟被那颠僧给害死了!呜呜……” 林碧涵扑在叶沛身上号啕大哭,将叶沛扑倒,叶沛一口气顺行出来,咳嗽一声道:“碧涵,我还没死呢,你哭什么?” 林碧涵吓了一跳,爬将起来竟然怔住了。 “公主没事?你吓死我了!我以为那颠僧将你害死了。” 叶沛微微一笑,“那位大师真是一位神人!” “那颠僧?是神人?”林碧涵十分诧异。 叶沛将手中的一本破书展在林碧涵面前晃了晃说:“真人不露相,能在此地遇到神人,真是我命不当绝呀!” 原来,那颠僧用掌力震断叶沛经脉中逆行的毒素,让她一口黑血将其喷出。点她几处大穴为其止血,又让叶沛经络重新顺行。再拉叶沛之手,与其对掌,将一股纯阳内力注入她体内,让她阻滞的脉络畅行无阻。 叶沛跟着师父也只练过外功和吐纳之术,没有接触过高明的内家功夫。契丹人不讲内力,独走外家强横一派,叶沛虽然跟萧世南学过一招半式,却也没有超凡化俗。 那个颠僧看起来瘦弱矮小,独独是一位内功大师,相较叶沛之前遇到的所有武林高手都要高上几个段位。 待颠僧做完这一切,叶沛空虚的百骸似乎恢复了活力,她如同婴孩般又获得了新生。 那颠僧见叶沛大抵无碍了,便道:“我与萧世南有过一面之缘,敬他是个英雄。可惜他竟然殒命了,帮你解毒也算报答他当年的一饭之恩了。” 然后,颠僧扔在地上一本卷了页的破书道:“我帮你排出一部分毒素,又注入一些内力护住你的心脉。虽不能完全帮你解毒,却能延长你毒发的时间。这是一本无为之书,你若照着上面的气诀练练,也许能延长寿命如常人。命由己造,福由心生,这一切也就看你之后的造化吧。” “龙王爷没在家,巡江夜叉嫌我脏,把我轰出来。大庙不收,小庙不留,我的命好苦……”颠僧摇着蒲扇,唱着歌儿大摇大摆地走远了。 林碧涵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扑向叶沛,叶沛却笑眯眯地毫发无损。 林碧涵这才放下心来道:“公主,您真是吉人自有天相。” “也许是萧大哥给我积的福报吧。”想到萧世南,叶沛心中又有些酸涩,“我要怎样寻找出真相呢?也许如大师所言,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我又在探究什么呢?” 叶沛怅然对林碧涵道:“走吧,先与周寻等人汇合了再说吧。” 林碧涵点头,扶着叶沛往南行。不到三里路,就遇到周寻带着黄剑并几名护卫军高手骑快马迎过来。 周寻跳下马,将叶沛骑的踏雪乌骓牵过来交给叶沛,关切地说:“好在公主安全出城了。” 叶沛问道:“你们一切顺利?” 周寻道:“有些变故,不过总算都出得城来。路上我再跟您详述。卫国长公主的车驾由侍卫亲兵护送着往南行呢,咱们快马加鞭先离开大定府再与他们汇合。” 第九十三章旧事海深,聚散匆匆恨无穷(一) 叶沛点头,翻身上马,“周大哥思虑的周全,等离开了中京地界再跟大队伍汇合比较安全。” 叶沛看见一直站在周寻身后的黄剑,便问道:“叛军那边动向如何?” 黄剑好久未见叶沛,不好意思地笑笑,才过来参见叶沛道:“微臣参加公主。回公主的话,我在城外一直观察北面王叛军的动向。他们在攻取上京后快马突袭老哈河,估计是想用闪电战的战术渡河后直取中京大定府。 可惜他们在老哈河遇到了楚王萧孝先的阻击,一直不能渡河。今日周管家出城时正巧叛军再次发动攻击,看起来他们已经有内应进城来了。他们想用撬开上京的相同手段打开中京的城门,不过此时叛军的攻势又被萧孝先的部队阻截住了,中京大定府暂时无虞。” 周寻也道:“巧的是,这事正好打扰了巡城兵对我的盘查,使得我带领您的马驾顺利出城。此时中京大定府四城封闭,后面再想出城估计是比登天还难了。” 叶沛道:“谢天谢地,咱们还是快些赶回南京城去,无论将来大定府情况如何,南城大营的守军才是咱们保住析津府的筹码。” 周寻、黄剑等人皆应诺,几个人都上马往南骑行。 可是叶沛等人越是心焦,却越遇到险阻。 此时天气寒冷,大雪封山,叶沛一行人只能绕过七金山走远路返回南京析津府,路上至少要多走两程路。 又加上漫天遍野的大雪,他们走了五、六天,才算走出大定府的管辖区,与公主车驾、仪仗、侍卫等大队伍汇合。 这天傍晚,结束了一天的行程,周寻刚刚命侍卫们安营扎寨准备休息,就见鹅毛大的雪片中走来一人。 这个人披着一件长斗篷,是契丹百姓常用的那种冬季斗篷,此时他身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可见走了不少山路。 这时大队伍的营帐建在远离村镇的荒野山区,四周荒无人烟,这人来到大营是什么目的呢?周寻正寻思间,那人已经径直朝公主的营帐走来。 周寻便命人拦住他问道:“你是什么人?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那人并没有受到惊吓,而是慢慢地摘下兜帽,抖了抖身上的雪,淡定地说:“请问这是大宋嫁来的长公主——叶沛的营帐吗?” 周寻立刻警惕起来,叶沛嫁来辽国,用的是长公主赵灵的名字,知道她闺名叶沛的人,应该是早就熟识的。可是这样大雪的天气,又在遥远辽国的村镇,有谁能认识叶沛呢?若非朋友,必是劲敌! 周寻迎上来细细打量那个人,她穿着契丹妇女的衣着、头饰,竟然是一个女人。 只见那女人见对方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而是一脸怀疑地打量自己,便从怀里掏出一块玉壁交给周寻说道:“麻烦您将这块玉壁交给公主,她定会召见我的。” 周寻接过那块玉壁,施礼说道:“请夫人稍后。”然后,进毡帐来面见叶沛。 此时林碧涵正在帐子里收拾床铺,机阿月在地上侍弄炭火,叶沛站在帐子中央看着她们忙碌。 周寻道:“公主,营帐外来了一位契丹村妇,说是您的旧识。” 叶沛奇怪地说:“我怎么会认识什么契丹妇女?是不是无家可归的难民前来投靠的?若是这样,周大哥给她安排一个职位跟着车队走也无不可。” 周寻将玉壁呈上来说道:“她让我为您呈上这个。” “是她?!”叶沛见了那块玉壁,倒吸了一口气,有点愣神。 只见这块玉壁是一块精美绝伦的白玉,镂空的设计,又利用俏色处理雕出一幅秋景。这玉璧正是巴山制作,那一年叶沛赠送给官妓柳婉儿的东西。 认出这块玉壁,叶沛立刻说道:“这个人在哪里?快快请进来!” “好。”周寻答应着出去,不一会儿,将门外的契丹妇女领进了毡帐。 那个人一进来,叶沛就认出,她就是多年不见的柳婉儿。四目相对,又有一种时空交错的唏嘘。 那一年叶沛只有十五岁,她还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虽然被爱情困扰,却不曾真正地体味人间百态。 那时的她将此玉璧赠给佳人,是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她天真的以为只要坚定的爱情就可以长久的在一起。 那时的柳婉儿是美艳的花魁娘子,初见叶沛时她化着绝美的梅花妆,连叶沛都为之倾心。 可此时的柳婉儿却穿着一身粗布衣服,脸上没有一点装扮,简直与当年那个美人判若两人。此时柳婉儿挺着一个大肚子,怀孕似有六、七个月的样子了。 柳婉儿见到叶沛便要见礼,叶沛赶紧上前搀扶,“婉儿姑娘不必多礼,想不到多年未见,如今却能在辽国这村间再见故人。” “公主!”柳婉儿还是那样温柔婉约。 “婉儿姑娘可是已经身怀六甲?”叶沛赶快招呼她落座。 柳婉儿点头道:“已经七个月了。” “如此身孕,婉儿姑娘为何顶风冒雪前来相见?” 叶沛一问,柳婉儿的眼圈立刻红润起来。 她跪倒说道:“我此行是来求公主救救我家乌鲁查哥,他大难临头了!”说着,泣不成声地哭泣起来。 叶沛赶快去搀扶柳婉儿,“婉儿姑娘,你先起来说话,你怀着孩子呢,不能这样跪着。那天我在琅琊王府见到了乌鲁查哥,他出了什么事?” 柳婉儿被扶着坐在一把交椅上,良久才止住哭泣,说道:“他正是因为南平王的事情被琅琊王追杀,如今只有公主能够救得了他了。” 叶沛疑惑地看着柳婉儿,听她继续说道:“那年我与公主分别,便随乌鲁查哥回到大辽,本在临潢府城外的乡间居住,可惜乌鲁查哥的养父戎里沙一道诏令命他回宫效力,他也是身不由己。” 叶沛目光冷峻,“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跟我说实话,否则我也救不了你们!他是容嘉死士对不对?” 柳婉儿流着泪点了点头道:“对不起,我们对公主撒了谎。” 柳婉儿这才将当年和现今的事情一一道来。 ------ 原来这乌鲁查哥与柳婉儿是一对苦命的鸳鸯。 他们都是戎里沙收养的孤儿,从小便熟识。他们也被培养做了只效忠皇帝一人的容嘉死士。 柳婉儿本名徽安,有着回鹘、契丹和汉人的三族血统,因长相艳美被送入大宋国做了风流场上的人,专门打探大宋官员的消息。 而乌鲁查哥则学得一身绝技,做了视死如归的死士。 那一次乌鲁查哥刺杀大宋皇帝赵祯,便是戎里沙下达的命令。 彼时萧耨斤虽然还未篡权当上法天太后,可是宫内的实权早已经被她窃夺。她不愿老南平王长久掌握南京的实权,便将他的世子萧世南送入大宋当做质子。 老南平王萧续远年迈体弱,若是他的世子在宋国出了事,谁还能接替南京留守与南平大王的位置呢?自然顺利地落入萧耨斤及其同党的手中。 因此萧耨斤策划了一场暗杀,若是成功,宋国皇帝被杀,辽国可以借机入侵大宋,某得更多利益。 若是失败,就把脏水泼向人在大宋境内的萧世南,让宋国皇帝将他治罪,解决一个强大的竞争对手。 这真是一个稳赚不赔的买卖,萧耨斤越想越得意。 可惜乌鲁查哥暗杀失败,赵祯也没有按他们的想法责罚萧世南,一切看起来平静地过去了。 萧耨斤大怒,命戎里沙将派去刺杀的死士赐死。 乌鲁查哥与柳婉儿因为私情导致任务失败,他们不想这样无辜地被处死,他们既不敢在大宋逗留,也不能回去辽国,便在宋辽边境上便隐姓埋名地藏了起来。 可是躲来躲去,他们最终还是被戎里沙的手下找到,即将送上刑场。 “养父,求求您不要杀我,徽安已经怀孕,我不想我还未出生的孩子跟着我一起去死。”乌鲁查哥跪在戎里沙的面前哭诉。 戎里沙道:“你当初任务失败就应该自刎谢罪,如何还要将徽安牵扯进来?你不知道我们为了将徽安安插进大宋的官员中费了多少力气吗?” “可是,养父,您教养我们二十年,难道真忍心看着我们去死吗?” “你们就是做为死士的存在,以死来感承主上的圣恩!” “可是,养父,如今您要我们效忠的是谁呢?这些命令真的是主上发出的吗?” 戎里沙被乌鲁查哥的话镇住了。 是呀,圣宗皇帝已经病危,太子耶律宗真年幼,这些年他们在替谁卖命呢? 若是有一天,那个人发出命令要他们刺杀自己的主上呢?他们去死就能免除一切的罪孽吗? “你们能做的只有服从命令!”戎里沙发出一声怒号,他似乎被激怒了。 乌鲁查哥绝望地望着戎里沙,最后叫了一声:“养父!” 戎里沙掏出腰间的胜邪弯刀,“唰”的一刀斩下去,乌鲁查哥倒在了血泊之中。 第九十三章旧事海深,聚散匆匆恨无穷(二) 当乌鲁查哥再次醒来,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徽安的怀里。 “徽安,我没有死吗?怎么可能?还是我们在阴间相见了?” “没有死,你没有死,是养父救了我们,是他不忍心杀死我们!”徽安喜极而泣,眼泪簌簌地滴落在乌鲁查哥身上。 乌鲁查哥努力地想要坐起来,可是他一动胸腔就疼得撕心裂肺。 “你别动!你的伤还没完全好呢。”徽安扶住他说。 原来,戎里沙不忍心杀害他们,乌鲁查哥是他最得意的养子,可是他不能不给主上和其他死士一个交代。 他刀法纯熟,一刀切中乌鲁查哥的胸腔,却巧妙地避开了心脏,只是让他流血过多暂时昏厥,造成了一种已死的假象。 等手下人将尸体抬出去,戎里沙又迅速通知徽安去营救乌鲁查哥,这才使得他得救。 “原来养父是个好人,他面冷心善,是天下最大的善人!”乌鲁查哥与徽安抱头痛哭,为自己不幸的遭遇,为命运的捉弄,为了灰暗的将来,他们绝望地哭泣。 乌鲁查哥与徽安在宋辽边境的乡间隐居起来,他们像一对乡下的农夫和村妇,过起平淡的生活。 不久他们的长子尼尔达达出生,他们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可是好景不长,尼尔达达三岁的时候,村里突然来了几个人,打破了他们平淡幸福的生活。 尼尔达达被裹挟走了! 徽安像疯了一样哭喊道:“查哥,尼尔达达不见了!” 乌鲁查哥坐在榻上,面如死灰般地说道:“我知道他去哪儿了。” 徽安见乌鲁查哥垂下的右手上拿着一封信,便抢过来看。 “我亲爱的儿子,是你该回宫效力的时候了,有新的任务安排给你,爱你的养父,戎里沙!” “这不是养父的字!”徽安情绪激动地说。 “我知道,他们也知道我不会相信,所以他们掳走了尼尔达达。” “查哥,我们要怎么办,怎么办?”徽安情绪激动地哭了起来。 “回宫!我只能按他们说的要求做。” “不,你不能回去,我又怀孕了,我不能让我的孩子一出生就看不见爹爹。” “那我们只能失去另一个孩子!” “哦,不……” 乌鲁查哥穿上容嘉死士的花衣,别上容嘉死士的星型令牌,当晚便出发了。 等乌鲁查哥见到了戎里沙,便问:“养父,是您发出了新的命令吗?” 戎里沙却极其漠然地说:“是的,有一个新的任务要你执行,等你完成任务,他们会将你的儿子送还给你。” 服从命令就是容嘉死士的天性,乌鲁查哥没有再问下去。 可是,他完成了一次暗杀,中京死去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贵族,乌鲁查哥的儿子却没有被释放。 “你做的很好,他们还要你再执行下一次的任务。”戎里沙又说。 “他们什么时候释放尼尔达达?” “他们会释放他的,只要你听从安排。” 乌鲁查哥没有再问下去,他现在能做的只有服从。 一次、两次、三次,乌鲁查哥每次都完美的完成了任务,可是他依然没有见到儿子尼尔达达。 “养父,我必须确认尼尔达达还活着,否则我拒绝执行下一次的任务!” 戎里沙眼睛里闪躲着什么,“我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任务了,你会见到他的。” 乌鲁查哥沉默了,他没有办法拒绝,这是他最爱戴、最敬重的人,也是赋予了他第二次生命的人。 “这次任务你和我一起去,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有一天戎里沙突然对乌鲁查哥说。 乌鲁查哥问道:“是什么任务?” “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到了约定的时间,乌鲁查哥跟随戎里沙进入大内延庆宫埋伏。等他们被准许进入延庆宫时,殿内的景象让乌鲁查哥一惊。 此时延庆宫好似经历一场浩劫,大殿内的装饰被打得七零八落,而南平王萧世南已经倒在血泊里不省人事。 法天太后萧耨斤搀扶着琅琊王耶律野奴往殿外走,她一边走一边吩咐道:“琅琊王受伤了,你们来处理后事!” 琅琊王此时肩膀低垂,显然右臂受了很重的伤。他见戎里沙到来,虽然没有说话,却对他使了一个眼神,戎里沙会意地点了点头。 乌鲁查哥跟随戎里沙走进延庆宫,见大殿内还坐着主上耶律宗真与齐天太后萧菩萨哥。 只见萧菩萨哥正在为耶律宗真包扎手指,“主上真的没事吗?我真是没有想到萧世南会造反,他虽然是我的内弟,却绝对不是受我的指使……” 耶律宗真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戎里沙对着辽兴宗施礼道:“主上,您伤势重不重?” 耶律宗真没有回答。 戎里沙却突然抬起脸直视耶律宗真,“主上,萧世南是齐天太后的内弟,今日他就是受了萧菩萨哥的指使来刺杀主上的。” 萧菩萨哥气得豁然站起来,用手指着戎里沙骂道:“混账奴才,你胡说什么!” 然后她又转头对耶律宗真说道:“主上不要听信小人的谗言,我怎么会指使他来刺杀主上呢!” 正在这时,戎里沙突然出手,他手中一把胜邪弯刀斜着向耶律宗真砍去。萧菩萨哥与耶律宗真同时尖叫起来。 “养父,你疯了吗?”乌鲁查哥一把降魔杵挡搁开了戎里沙的胜邪弯刀。 “保护主上!”乌鲁查哥对着殿外大喊。可是殿外安静得出奇,尽管乌鲁查哥用尽全力呼喊,延庆宫内仍然没有一个侍卫进来保护辽兴宗。 戎里沙再一次向耶律宗真发起进攻,他手中的胜邪弯刀挥舞如神,刀刀逼近耶律宗真的要害。 乌鲁查哥横挡竖搁,阻止戎里沙的进攻。 “师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您真的要对主上动手?” 可是戎里沙一句话不说,只是一刀快似一刀地出招。 “噗——”乌鲁查哥降魔杵的三棱尖锥向戎里沙小腹刺来。戎里沙完全没有躲避的意思,眼睁睁看着那三棱的尖锥刺入了自己的腹腔。 “好孩子,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说得对,若是这命令要我们容嘉死士来刺杀自己的主上,我们只有以死谢罪!”说完,戎里沙倒在了血泊里。 “什么?!养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乌鲁查哥收了手,使劲摇晃着戎里沙的身体。 戎里沙缓了缓,微声说道:“这是中京皇宫的密道图,他们……另有阴谋。”说着,戎里沙将一个皮质小册子塞在了乌鲁查哥的袖筒里。 耶律宗真见自己的容嘉死士要刺杀自己先是大惊失色,可是他们中间起了内讧,戎里沙反被刺杀。 耶律宗真手中拿着腰间的佩剑,走过来问道:“到底是谁命令你们来刺杀朕?” 戎里沙对着耶律宗真微微一笑,“主上聪慧,难道还猜不到是谁吗?……他们要让外人相信萧世南拥兵造反,造成您被他刺杀的假象,然后……然后拥护……耶律重元为帝!” 耶律宗真喘着粗气,气愤已极地说:“耶律野奴,萧耨斤,你们太狠毒了!” 萧菩萨哥本来已经吓傻,如今却突然明白了其中的隐晦之意,哭着跑到萧世南的身边说道:“傻弟弟,是我错怪了你,你为什么那么傻,要娶那宋国来的公主,要和法天太后他们为敌?世南,你醒醒!” 想不到萧世南没有死透,真的转醒过来,他见萧菩萨哥在自己身边哭泣,摇头叹气说道:“傻姐姐,你真的以为他们会放过你?就是我今日不反,他们迟早也要找理由消灭我们,咳咳,只是我想不到,他们会诱骗你,咳咳咳……”萧世南吐出一口黑血,说不下去了。 乌鲁查哥见萧世南转醒,走过来蹲下说道:“南平大王,你还认识我吗?当年我们在南京城有过一面之缘。” 萧世南轻轻点了点头道:“真幸运死前能够遇到你,乌鲁查哥!”说着,萧世南从怀里掏出那把七窍玲珑匕首递给乌鲁查哥说:“查哥,我死前有个遗愿,请你将这把匕首交给我的妻子。” “是谁?” “就是我要与之和亲的宋国公主,就是那次咱们在南京城一同饮酒的小妹子!” “原来是她!南平大王有什么要我转告她的吗?” “要她……好好的活下去!”萧世南最后的声音几乎小得难以分辨了,他眼角默默地淌下一滴泪水来。 正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嘈杂的侍卫调动的声音,“保护主上,主上遇刺,保护主上!” 戎里沙对着乌鲁查哥有气无力地喊道:“查哥,快跑!” “不,养父,我带您一块走!” “那样咱俩都走不成,别管我,你快走!” 萧昌奕已经带着宫内的侍卫冲进了延庆宫。 “他们就是刺杀主上的主谋,将他们全部逮捕!”萧昌奕大喊道。 耶律宗真大怒道:“萧昌奕,你要造反吗!” 萧昌奕见耶律宗真手持宝剑站在原地,吓得手都哆嗦了一下,他赶忙施礼说道:“主上,臣护驾来迟,请您恕罪!” 萧昌奕虽然吃惊,却没有乱了方寸,他不等耶律宗真再说什么,立刻吩咐手下的侍卫道:“你们不见刺客倒地了吗?还不速速快将余孽斩杀?” 十几个大内侍卫冲进来对付乌鲁查哥,戎里沙半躺在地上,手臂一抖,射出十支袖镖,“查哥,快走!” 乌鲁查哥知道殿外的侍卫会越来越多,若一耽搁恐怕真的很难逃脱。 “养父——” “快走!”戎里沙再次甩出袖镖帮助乌鲁查哥逃脱。 可是他刚想跑,萧昌奕身后一个孩子大声喊道:“爹爹!” 乌鲁查哥定睛一看,竟然是自己的儿子尼尔达达。 “尼尔达达!”乌鲁查哥顾不上其他,只心往尼尔达达的方向冲。 这时,萧昌奕身边一名侍卫一刀斜刺砍来,一下将乌鲁查哥的左臂砍伤了,分明的痛感让乌鲁查哥恢复了理智。 “爹爹!”尼尔达达哭喊着往乌鲁查哥身边跑,却被萧昌奕一把拽了回来。 “你们放了孩子,我跟你们回去!” 萧昌奕大笑,“哈哈哈,好呀!” 可是就在乌鲁查哥往前走的一瞬间,一支袖镖斜刺里射过来,正中孩子的咽喉,尼尔达达刚说了半个“爹”字,就瘫软着倒下了。 “查哥,不要上了他们的当!”戎里沙发出最后的吼声。 乌鲁查哥怒号一声,降魔杵砸倒身边两名护卫,飞身逃出了延庆宫。 “好你个戎里沙,不但没有完成琅琊王指派的任务,还在这里破坏我的计划!我要禀告法天太后,将你赐死!” 戎里沙“呵呵”冷笑两声,说道:“难道我们容嘉死士怕死吗?” “带走,将他带走!”萧昌奕气急败坏地说。 最后,重伤的戎里沙被赐炮烙之刑而死,他死时叫全体侍卫和容嘉死士前来观刑。 “这就是背叛法天太后的结果!”所有的侍卫和容嘉死士心中都颤了三颤,那种痛苦的折磨却深深地烙印在了每一个人的心里。 萧耨斤当然不能明目张胆地杀死齐天太后与主上,她或者说是琅琊王,设计逼萧世南叛乱,又造成齐天太后与主上耶律宗真被乱军杀死的假象。 可惜由于戎里沙的倒戈,计划落空。 齐天太后萧菩萨哥被押解到上京看押起来,并美其名曰“保护”、“养病”。 辽兴宗耶律宗真一直保持沉默,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他身边的亲信都被换成了法天太后的人,他也彻底失去了自由。 乌鲁查哥利用原来在容嘉死士中的人脉,带上徽安再次成功地躲避起来。可是他为了将南平王托付的事情,暗中跟踪叶沛。 恰巧遇到叶沛在琅琊王府遇难,才出手相救。做为容嘉死士的乌鲁查哥知道琅琊王府机关的秘密,这一切也非机缘巧合。 第九十四章过眼亲情,团圆直似一场梦(一) 讲完这一切的旧事,契丹名为徽安的柳婉儿泣不成声。 “公主,乌鲁查哥亲眼见到自己的儿子被杀死,他回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总是沉默寡言,终日饮酒,醉生梦死。他是为南平大王交代的遗愿而苟且偷生至今,公主一定要救救他呀!” “你知道南平王是怎么死的吗?”叶沛问道。 “这我不知道,或许您可以亲自去问乌鲁查哥。” 叶沛掏出怀中珍藏的七巧玲珑匕首,几滴泪水无声地落到了匕首上,“好,我现在随你去见乌鲁查哥!” 叶沛披上大氅准备出门,林碧涵阻拦道:“公主怎么能离开大营呢?现在琅琊王可能正在追杀我们,您离开大营出去实在太危险了。” 周寻也道:“况且这个人是敌是友还难分辨,只听她一面之词是否可信呀?干脆让黄剑带上几个侍卫将那个叫乌鲁查哥的人抓过来审问。” 柳婉儿跪下道:“公主,我只相信您一个人,若是带了其他人,就可能让乌鲁查哥暴露而死于非命。” 叶沛看着对方无辜的眼神,道:“我自己一个人去。” 林碧涵道:“那我陪公主一起去。” 周寻阻拦道:“公主万万不可大意。” 叶沛道:“难道敌人会派一个孕妇来引我上钩吗?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有些事情终究是要我一个人去面对的!” 林碧涵知道叶沛的心情,只要一遇到跟萧大王的死因有关的信息,公主就失去理智,哪怕有一点点破解谜团的希望,她都拼死去查探。 不提林碧涵在身后想什么,叶沛此时已经跟随柳婉儿踏上了那漆黑一片、被雪完全覆盖的山间小路。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将近五里路,才走到了一处山坳里的小茅草屋前。 “这就是你与乌鲁查哥隐居的小屋?”叶沛抖抖已经被冰雪覆盖的毛皮大氅。 她穿得这样厚实仍然觉得寒冷,可想而知一个孕妇,只穿着棉质的布袍会有多冷。可是她为了自己的丈夫,不顾一切去寻求帮助,这份心,这份情义,又怎会有假呢? “公主里面请吧。”柳婉儿打开柴门请叶沛进去。 刚一进屋,叶沛就闻到一股窜鼻的烈酒的味道,她一皱眉,问道:“乌鲁查哥在哪里?” 柳婉儿带着叶沛往里间走,只见乌鲁查哥已经醉的不省人事,倒在榻上睡着了。 “查哥,你看谁来了,查哥,你醒醒!”柳婉儿使劲摇晃着乌鲁查哥,使他清醒。 半晌,乌鲁查哥眯起眼睛说道:“徽安,你去哪了?” “查哥,你看看谁来了?” “谁?还能有谁?难道是尼尔达达活过来了?拿酒来,我要喝个痛快!”乌鲁查哥根本不去理会外面的一切。 柳婉儿仍然耐心地呼唤,“查哥,你不要这样,是叶沛来了,你快起来看看。” “叶沛?”乌鲁查哥努力地想着叶沛是谁,他摇摇晃晃地坐起来,对着叶沛看了许久才说:“我已经将那把匕首交还给你了,你还来纠缠做什么?” 叶沛道:“乌鲁查哥,谢谢你将它交还给我,也谢谢你救了我。”乌鲁查哥突然暴躁起来,他一把抓住叶沛的前襟怒吼道:“感谢有个屁用!能换回我儿子的命吗?我后悔遇见你,我恨不得要杀了你!” 叶沛还没做出什么反应,到吓坏了一旁的柳婉儿,她上前拉住乌鲁查哥的双手道:“查哥,查哥你不要这样!” 乌鲁查哥在不清醒的状态下,下意识地推了柳婉儿一下,“走开!” 柳婉儿大着肚子,差点被他推倒。 叶沛被激怒了,她一把揽住柳婉儿防止她摔倒,回击一掌拍在乌鲁查哥的前胸上,将他打个趔趄。 “看看你的样子,你还是个男人吗?!” 乌鲁查哥倒在地上,柳婉儿却不顾一切要去搀扶他。 乌鲁查哥冷笑两声说道:“男人?我保护不了自己的儿子,保护不了自己的妻子,算什么男人,我连狗都算不上!难道我要带着他们浪迹天涯吗?总有一天我会被法天太后和琅琊王的人追上杀死,与其那样担惊受怕地四处逃奔,还不如现在早早死了也算解脱!” “好,那今天咱们就喝到醉死!”叶沛拿起桌上的两壶烈酒,一壶塞给乌鲁查哥,一壶自己狂饮起来。 叶沛这一来到把乌鲁查哥给弄懵了,他拿着手里的酒壶,看对方“咕咚咕咚”地喝酒,自己到愣在原地没有动。 “痛快!”叶沛竟然将一壶酒一饮而尽,重重地将酒壶放在桌子上。她抹了一把嘴角溢出来的酒,那酒里混着眼角溢出来的泪。“好久都没有这样痛快地喝酒了!” 柳婉儿见两个人喝酒,就让他二人坐在榻上,将一张矮几放在中间,又搬出两个大坛子给他们续上酒,又去厨房拿出乌鲁查哥打猎回来做的山鸡肉为两人下酒。 叶沛又将一壶酒喝光,情绪更加激动,“你失去了儿子,我失去了丈夫,我们也算扯平了!” “我还失去了我的养父!” “对,我的师父也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被杀死的,他也是为了救我,为什么都是一样的!为什么!”叶沛哽咽了,眼角的泪流得更快。 “你是说你的师父巴山先生?” “是啊,那一年咱们在南京城相遇,与南平王畅饮,还曾提到过我的师父。那时南平王笑我少年不知愁滋味,而如今我尝尽苦难与哀愁,他们却都离我而去,我们只能将哀思寄托在这壶酒里了!来,干!” “是啊,我们将所有的哀思都寄托在这壶酒里,干!”两个人又是一阵痛饮。 也不知是叶沛情绪激动还是因为饮酒过度,她脸上的肌肉又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这让叶沛感到十分痛苦,她捂住脸努力去平缓自己的情绪。 谁知乌鲁查哥突然问道:“难道你也中了‘伏魔斩’的毒?” 叶沛奇怪道:“你怎么会知道?” 乌鲁查哥用手指着叶沛的脸,大笑着说道:“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了呀!” “很可笑吗?哈哈哈”叶沛也狂笑起来。 “是啊,哈哈哈,真的好可笑!”等乌鲁查哥笑到自己的眼角也都溢出泪来才停下,“因为我也跟你一样痛苦!” 叶沛问道:“什么?难道你也中了‘伏魔斩’的毒?”“对,养父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可是后来我发现,我的手脚越来越麻木,脸上的肌肉也时常不受控制的抽搐。我们没有当场死亡已经是奇迹了。 我真不明白,戎里沙为什么还要救我,他既然知道我已经中毒,就让我跟儿子一起死去不好吗?还让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上路。” “可是婉儿还怀着你的孩子,她需要一个温暖的家!” 乌鲁查哥更加痛苦和自责,他泣不成声,“可是我无能为力,我只能给他们带来不幸和死亡!”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我们不能好好的做人,死后同为恶鬼,去杀死那些谋害我们和我们的亲人的坏蛋吧!”叶沛紧紧握着那壶烈酒,激情澎湃地说。 乌鲁查哥也举起酒壶,“好,我们就相约做个厉鬼,去杀死那些谋害我们和我们的亲人的坏蛋!”两个人含着泪同时大笑,同时一饮而尽。 “你简直不能相信,可笑的戎里沙曾经骗我说,我是他在大宋皇宫外面捡到的婴儿,说我可能是大宋的太子。哈哈,多么可笑!”两个人越喝越欢,撒酒疯似的说道。 “你要是大宋的太子,我就是大辽的皇帝,哈哈哈……”叶沛也开始说些疯话。 他们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激动,一会儿悲情。 “我真不该出生在这个悲惨的世上,我从未见过我的父母,戎里沙是我最亲的亲人也因我而死,我的儿子,还有徽安,也许他们都会被我连累。”乌鲁查哥悲伤地说。 叶沛道:“我又何尝不是?他们说我有个哥哥,刚一出生就替太子死了,我出生后就很少见到我娘笑,我的爹爹也总是心事重重。 七岁那年,我的父母和家人全部死于非命。我被师父巴山救上栖凤山,我喜欢我的师兄,可是有一天他突然失踪了。我又遇到小时候的玩伴,我以为我们的爱情会让我们永远在一起,可是命运和我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到最后我们什么也没有得到。 我的师父死了,我的丈夫死了,我想要找出真凶为他报仇,我想要完成他的遗愿。可是也许我马上也要死了,这一切都成了虚妄!” “我们真是各有各的悲伤,这世界真是太不公平了!” “可是你还有未出世的孩子,你为了他也要努力活下去。” 乌鲁查哥喝了一口酒,说道:“你以为我不想吗?我只是不能,我怕那恐怖的氤氲笼罩着我,我怕死亡随时降临,我怕见到我爱的人再次因我而死,那比我自己死去还要痛苦。我们容嘉死士是不畏死的,可是我们活着有什么意义?我们活着就是为了准备去赴死!” “我们每个人或早或晚都终将死亡,那我们活着都有什么意义呢?”叶沛顿了顿继续说道:“你现在不是容嘉死士了,你是你自己,你是乌鲁查哥,你是柳婉儿的丈夫,你会有更美好的生活! 早上你出门打猎,傍晚,婉儿就在开满鲜花的草甸上迎你回家,你们的儿子会蹦跳着扑向你。 也许你们养了羊,养了马,你在偌大的草原上放牧,你们是自由自在的人。蓝天白云和你们为伴,静静流淌的河水绕过你们的毡帐,每一天的生活都是无比幸福而快乐……” 第九十四章过眼亲情,团圆直似一场梦(二) 叶沛为乌鲁查哥描绘了一幅美好的生活图景。 “是啊,那是多么美好……” 乌鲁查哥如同被催眠了一般,也开始去幻想那美好的生活,他脸上浮现出一种安详,一种平静…… 可是突然间,破空之声打破了所有的宁静和美好。 “搜”一支弩箭从窗外射进来,直插入乌鲁查哥的后心,他的脸一下子变得痛苦而扭曲。 “啊!”柳婉儿一声尖叫,扑向乌鲁查哥。 也许是酒精的麻醉作用,也许是事情太过突然,叶沛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知所措,她觉得这太不真实。 当一个黑衣人跳进窗子,提着朴刀向柳婉儿砍去时,叶沛这才拾回自己的灵魂。 她一个健步冲上去,“三叠踏浪”叶沛双脚连环,将那人从侧方踢倒。然后用“鸳鸯锁”手法将那个人缴械了,紧接着一个“黑鬼锁脖”扭断了对方的脖颈。 对方并不是武功稀松的菜鸟,可是叶沛这三招接连神妙,竟然让后面跟进来的黑衣人看傻了眼。 叶沛本就功夫不弱,又被萧世南提点精进不少,再练了几天那个颠僧给的内功心诀,不知不觉她的功力竟然提升了一大截,叶沛自己也没有想到。 叶沛一提脚尖,将对方那把朴刀挑起来提在手里,砍向后面跳进来的另一个黑衣人。 那个人以为乌鲁查哥已死,屋内没有其他强劲敌手了,谁知还有叶沛这样一个强敌,顿时生了怯懦之心。 打了两招见敌不过,对方转身想逃。叶沛追上去一刀插进他的后心,那人当场死了。 叶沛跳出窗口,见外面还有两个人,便提刀去追。 谁知那两个人颇为狡猾,竟然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叶沛掷出手中的刀,那人也不示弱,只听声变位,向右一闪身躲过了刀刃。谁知叶沛掷刀只是虚招,此时她手里的鱼龙鞭射出的毒针才正中那人后背,麻翻了一个。 叶沛见一击而中,又去追另外一个。 叶沛脚快,提气只两个“龙腾虎跃”就追上了那个人。她一个“老树盘根”抖鞭卷扫对方双腿。 那人闻风急忙跳起并同时回身,双掌齐出,准备拍叶沛脑顶。 叶沛滚地转到对方身后,一招“鱼翔浅底”鱼龙鞭击打对方小腿,对方挥刀砍向叶沛手中鱼龙鞭,火花四溅,那把朴刀竟然卷了刃。 叶沛手中鱼龙鞭逆鳞倒起,她一撤手将对方的朴刀拽回,飞向自己身后。 对方见两个照面自己的兵刃就被缴械了,吓得更不敢恋战。叶沛飞身跃起,在空中团身一翻,手中鱼龙鞭在空中划道弧线,鱼型鞭头砸向黑衣人的头颅。 “噗嗤”一声,对方脑浆迸裂,当场毙命。 叶沛跳上草屋,观察四周再无动静。此时被冷风一吹,叶沛的酒才清醒一半。她仍有些心悸,跳下屋子直奔刚才被毒针麻翻的黑衣人。 叶沛将对方双手绑缚在身后,用雪水摩擦他的脸颊。不久,那人清醒过来。 叶沛将那人提起来问道:“说,你是谁派来杀害乌鲁查哥的?” 那人却不说话,叶沛又问一次,那人双脚一软,直接跪倒在地上了。叶沛觉得奇怪,将那个人翻过来一看,竟然满嘴是血,已经自尽身亡了。 叶沛倒吸一口凉气,哀叹一声,“容嘉死士果然都不怕死!” 人死不能复生,叶沛只得转身回到屋内。 此时乌鲁查哥后背的衣服已经被血染红,柳婉儿趴在他的身上哭成了泪人。 “查哥,你不能死,咱们的孩子不能没有爹爹,查哥……” 叶沛颤抖着,将趴在矮几上的乌鲁查哥扶起来,“乌鲁查哥。乌鲁查哥……”叶沛能做的也只有轻声呼唤。 柳婉儿更是慌了手脚,她要用手去拔插在乌鲁查哥身上的弩箭,叶沛制止了她。 “不行,这箭拔出来他会立刻失血过多死去的。” “那我们要怎么办?” “我们想办法为他止血。”叶沛做了一个深呼吸,吩咐柳婉儿道:“你去打一盆热水来,找两块干净的布。” 柳婉儿去了厨房,叶沛用匕首撕开乌鲁查哥的衣服,将伤口充分地暴露出来。等柳婉儿拿来用物,叶沛用湿毛巾为乌鲁查哥清理伤口,擦拭弩箭四周的血迹。 剧烈的疼痛感让乌鲁查哥清醒过来。 叶沛在点燃的油灯上将七窍玲珑匕首烧一烧,对着乌鲁查哥说:“乌鲁查哥,你忍着点,我将弩箭挖出来。” 乌鲁查哥缓缓地说:“不用了,那是容嘉死士用的毒龙弩,你不要费力了!” 叶沛震惊道:“怎么会?不会的,我不会让你死!” 柳婉儿也在旁边哭道:“查哥,你不能死!” 乌鲁查哥有气无力地说:“对不起,徽安,对不起,我终于还是被他们发现了!” 柳婉儿握住乌鲁查哥的手,泣不成声。 乌鲁查哥将袖筒里一张皮制地图塞在叶沛的手里说道:“这是戎里沙死前交给我的,是,是中京皇宫密道的地图……琅琊王图谋已久,萧大王是为了拯救主上和齐天太后才死的……” 叶沛没有去听乌鲁查哥说什么,仍然执着地为他擦拭弩箭周围的血液,“你流出的血是鲜红色的,不是毒血,我想你还有救。” “没用的,那毒龙弩的弩头是用环尾蛇的毒液喂过的,见血不凝,我会流血不止而亡。” “怎么会这样!我不信!”叶沛仍然做着最后的努力。 此时弩箭旁边有一块胎记引起了叶沛的主意,那是一块树叶形的胎记,鲜红色犹如血块。 八王妃当年的话突然出现在叶沛的脑海里,“你的哥哥叶灏背上有一块树叶形的胎记,鲜红色的犹如血块。” 那时叶沛去看赵祯背上没有这个胎记,知道他不是自己的哥哥,两个人抱头痛哭良久。 另一个画面交错出现,八大王赵元俨道:“刘娥用狸猫换太子的计策陷害李宸妃,是你爹爹用你刚出生的哥哥救下了太子,赵受益才得以活命。你的哥哥叶灏被掐死了埋在太子林中。” 师父巴山对叶沛说:“那年我巡逻时听见宫外的太子林中有婴孩的哭声,本来想去救,却见那孩子被一个契丹来的探子抢先一步救走了……” 叶沛突然问乌鲁查哥道:“你刚才说戎里沙说你是他在大宋皇宫外捡回来的婴儿是不是?” 乌鲁查哥不知道叶沛为何如此发问,点了点头道:“是又如何?” 叶沛突然握住乌鲁查哥的手,语无伦次地说:“哥哥,你是我的亲哥哥!你不是契丹人,你是汉人,你是我的哥哥,是爹爹用你换回了太子赵受益的命。” 叶沛终于明白了,她将所有的事情联系在了一起。 叶补之用叶灏换回赵受益,叶灏替死本应被掐死,可是宫女李巧儿不忍心掐死太子,便将他闷住虚埋在了太子林中。 后来,司空啟与戎里沙同时发现了叶灏,戎里沙先一步将叶灏救走。可是孩子缺氧,眼圈变得青紫,再也恢复不了。而被戎里沙训练成死士的叶灏,则一直被当做契丹人养在大辽。 “哥哥,你就是我的哥哥叶灏!” 乌鲁查哥也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紧紧握住叶沛的手,“不可思议……我,竟然有一个亲妹妹在这里!” “哥哥!我也没有想到你还活着,没有想到我能与你相认……哥哥!”叶沛泣不成声。 乌鲁查哥嘴角显现出一丝安慰的笑,眼神越来越空洞。 “哥哥,我要怎样才能救你?我不要你死,你我才相认了,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叶沛拉住乌鲁查哥的手放在自己脸色,几度哽咽。 乌鲁查哥握了握叶沛的手,又扯动了一下刚刚塞在叶沛手中的地图。 “琅琊王有一个阴谋,他要利用北面王的叛军吸引其他势力的注意,然后将他们各个击破……” 乌鲁查哥不断地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法天太后要拥立耶律重元为帝,他们早就修好了密道……可以通到,主上的寝宫……要保护主上,南平王也是因为知道这事,齐天太后也……” “什么?南平王知道这事才来的中京对不对?齐天太后也怎么样?” “要保护主上……”乌鲁查哥努力地想说什么,可是张开的嘴只有出气的力气,他越来越虚弱,最后连喘气的力气也没有了。 “哥哥……” “查哥……” 乌鲁查哥的手渐渐地松开了她们二人,无论她们怎样呼唤都没有回应了。 “哥哥!”叶沛仰天长啸…… “查哥!”柳婉儿哭晕了过去。 乌鲁查哥真的死了。 天渐渐地亮了,今日是一个雪霁的大晴天,山谷里被雪映得耀眼的明亮,大雪掩盖了昨晚一切的血腥。 叶沛把四个契丹死士的尸体扔进菜窖,然后用土将菜窖彻底封死。 她又在院子中央挖了一个小坑,把乌鲁查哥的尸体埋进去,用土填平。然后在没有坟头的坟前放上一个供桌,摆上几件祭品,向她刚刚相认却又永远失去的哥哥磕上三个响头。 叶沛心中默默地想:“哥哥,我不会让你白死的。” 叶沛看向柔弱得像是随时可能倒下的柳婉儿。柳婉儿一直沉默,却并没有真的倒下。 “嗯,我还要将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呢,他是乌鲁查哥的孩子,是他生命的延续。” 叶沛听着柳婉儿轻声自语,不知道能安慰些什么。 叶沛帮柳婉儿收拾些行囊,两个人起身回到了公主的营帐。 第九十五章思谋全局,璇玑阵大显神威(一) “公主,您可回来了!公主没事吧?”林碧涵见叶沛虽然精神黯淡,却平安回归,提着的心总算略略放下,跑出来迎接。 叶沛没有理会热情的林碧涵,只对同样出来迎接的周寻吩咐道:“周寻,让柳婉儿先随我的车驾回南平王府待产。” 周寻奇怪地问:“公主,这柳婉儿是什么人?” “她是我的嫂嫂。她怀的是我死去的哥哥的孩子。” 林碧涵在一旁皱眉道:“咱们不一起回去吗?” 叶沛表情坚毅地说:“不,我要回中京大定府去!” 林碧涵与周寻同时大惊失色,“什么?公主,咱们才逃出来,为什么还要回去?” “是的,我不甘心放弃,为了所有我爱和爱我的人,我要做最后的努力!” 周寻问:“公主,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叶沛抬头看了看周寻,又看了看林碧涵,眼里没有一点光泽。 “昨夜我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哥哥,却眼睁睁看着他又死在了我面前。” 周寻与林碧涵对视一眼,同时对叶沛道:“我们随您一起回中京城!” 黄剑也凑上前来说道:“公主,我也随您去!” “谢谢你们,让我仔细想想。”叶沛疲惫地走进毡帐。 ------ 公主的车驾又在此地休整了三日。 叶沛真的需要好好想一想到底要如何做,她要理一理自己如麻的心绪。 林碧涵以为叶沛会像之前在郡主府那样借酒浇愁,为叶沛搬来了一坛好酒,晚上也一直守在叶沛的帐子里。 但是叶沛没有,她睡醒一觉后一直在书案前研究那张皮质地图,眉头皱得虽紧,却看不出一点颓废和冲动。 林碧涵坐在叶沛下首的毡垫上,忙着手里的针线活,暗暗观察叶沛。 “公主真的是成长了,这两三年来公主成熟得不是一点半点。”林碧涵没有劝叶沛回归,而是在心中暗下决心,大不了陪公主一起死了,又有什么大不了? “碧涵。”叶沛的一声呼唤将林碧涵的心绪拉回来。 “公主,什么事?” “去叫周寻过来,我有事和他商议。” 林碧涵应声出去了,不会儿,周寻进了毡帐。 “周大哥,我这两天想明白一件事情。” 周寻没有诧异,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叶沛。 “南平王的死一定跟琅琊王有关!我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碎片拼凑出来也知道了事实。便是萧世南来中京,被耶律野奴与萧耨斤所害。不管是什么过程,那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琅琊王的野心,重要的是法天太后的用意。 我之前纠结于萧世南的死因,可是现在外有叛军作乱,内有法天太后要废帝的私心和琅琊王要自立为帝的图谋,才真正到了国家危亡、国难当头的时刻。这才是我现在要去解决的最棘手的问题。” 周寻本来以为叶沛回去中京,是受了痛失亲生哥哥的刺激,是要为萧世南和哥哥报仇。他没有想到,叶沛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在国家利益面前,一切私人恩怨都变得不值一提。叶沛终于跳出自己要去寻仇而不得的悲伤和压抑,原来是自己的境界太低了,一旦跳出小我,才知道真正该关心的事情,远不止眼前的这点痛苦和悲伤! 叶沛的大义凛然,叶沛的胸襟抱负,叶沛的勇敢担当,莫说她只是一个女子,就算是当世的盖世英雄,又有几人能够匹敌呢? 周寻肃然起敬,“公主真乃女中豪杰,真英雄也!” 周寻又接着问叶沛道:“公主想怎样做?” 叶沛眼神坚定,“无论于公于私,首先都要打败北面王的叛军,解救中京城!” 周寻点点头。 “其次是琅琊王,要揭穿琅琊王的罪恶,让百官和契丹贵族都知道他的险恶。” 周寻接话道:“琅琊王外露张狂,为人阴险凶残,绝不会屈居人下。他取得法天太后的信任,又拉拢宗亲和旧贵族的拥护,他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但琅琊王在大辽经营多年,如今又假借抗击叛军的名义得到许多兵权,此人不好撼动。” “德不配位破绽就会越多。”叶沛递给周寻一张皮质地图,说道:“你看这是什么。” 周寻接过来仔细看了看,“这像是中京皇宫的地图?” “我开始也以为只是中京皇宫的地图,你再仔细看看。” 周寻更加奇怪,“这上面有密道相连,这里,”周寻指着一处府第,“这里按方向是……” 叶沛点点头,“对,是琅琊王府!” 周寻诧异地看向叶沛,不可置信。 “琅琊王看似与法天太后沆瀣一气,实际各怀鬼胎,离心离德。这密道就是琅琊王要消灭法天太后和当今主上的证据。” 周寻冷笑一声,“难道耶律野奴不是用这个密道与萧耨斤私会吗?” 叶沛也轻蔑地说:“倒是有可能是打着这个旗号修建的密道,要不然这么大的工程,萧耨斤不可能不知道。这也是戎里沙与乌鲁查哥被杀的原因之一,他们知道的太多了。” 叶沛又解释说:“我之前在萧耨斤的聚会上就听到过这个信息,当时没有注意。昨日经我哥哥一提点,突然想明白了关节。萧耨斤早有废帝之意,她想立耶律重元为帝。” 周寻点头,对叶沛说起这位辽兴宗的同母弟,耶律重元的事情。 耶律重元是辽圣宗的第九子,契丹名为孛吉只,今年只有十一岁。他虽然是萧耨斤所生,却长得清秀儒雅,据说还才勇过人。 他出生时萧耨斤已经被封为贵妃,所以辽圣宗也很看重这个儿子。一出生便被封为郑王,九岁时又封了秦国王。而辽国其他亲王哪个不是成年后受封?如此也看出辽圣宗与萧耨斤对此子的偏爱。 周寻又道:“虽说耶律宗真与耶律重元兄弟两人都是萧耨斤所生,但是主上从小就被齐天后抱走抚养,也与齐天后更为亲近。齐天后被杀,估计主上与萧耨斤心中早就生了嫌隙。而耶律重元年幼单纯,更符合太后执政的条件,萧耨斤自然会支持小儿子登临大位。” “嗯,确实如此。我看耶律宗真与他母亲的关系很差,他又太有主见,连我也丝毫看不出他的想法。若拿历史上那些掌权的太后来揣度,这个法天太后自然想找一个年幼无知的儿子做傀儡,自己才能得到更多的权利。如今只是不知道主上的想法,我几次试探却都被他拒绝于千里之外。” “那您更要先撬开主上这块砖。没有谁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皇位被抢而无动于衷。原因只可能有一个,就是他被盯得太紧了,没有办法行动。为了自保,目前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嫡母被害。但他心中绝对不会没有一点波澜。” 叶沛点头,“周大哥说得对。” “此时琅琊王若是要自立为大辽皇帝,自然不会让萧耨斤得逞。” 叶沛点头,“正是如此。他敢有如此野心,萧耨斤也不会不防备。这两个人既狼狈为奸,又相互牵制。真是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再有,我现在也越来越清晰。琅琊王想要借助北面王叛军的手消灭萧孝先,削弱萧耨斤的势力,自己再消灭叛军,得到军功取得军权。等到萧耨斤废黜了耶律宗真,就以清君侧之类的理由废黜萧耨斤,自己得到旧氏族的拥护,兄终弟及,顺利登基!” “公主分析得透彻!” “耶律野奴也是想得一石二鸟的好计策。若我猜测不差,齐天太后萧菩萨哥也是被琅琊王算计。先是中了岐黄之毒,再被逼着把这个消息透露给萧世南,萧世南重情重义,也许一时心急就会做出什么行动。 或者故意让北面王反叛的消息传到南京城,大辽上下拒不抵抗的态度也不能让萧世南坐视不理。萧世南一旦出手就中了耶律野奴的奸计。将萧世南引来中京,不管是用毒还是用武,将他杀死在中京皇宫中,再栽赃上谋反的罪名。” 周寻接着说:“还好萧大王与您有和亲婚约在前,萧耨斤害怕破坏宋辽关系,不敢明目张胆栽赃他,只能谎称他是病逝,以为这场政治联姻就此完了。他们却没有想到您还会嫁来辽国,能掌握南京城的局势,还能破坏他们下一步的计划!” “你们两个人说得好复杂。”林碧涵露出一脸茫然的表情。 叶沛与周寻两人的对话,让下座的林碧涵听得云遮雾绕。 她赞叹此二人都是聪明人,能看得如此透彻,而自己的头脑在飞快地跟随,却总有一种跟不上的劳累。 叶沛与周寻相视一笑。 “其实不论是萧耨斤还是耶律野奴,他们都没有真正的把我看在眼里,他们没有把我当做头号的敌人,他们的野心太大。这样到给了我存活的机会。好吧,那就让他们看看,来一场正面的交锋!” “公主具体的计划是要给琅琊王设计一个陷阱吗?”林碧涵问。 叶沛笑道:“琅琊王都自己掘好了坟墓,还用得着我们给他挖吗?”叶沛将手中那张皮质地图仔细地展开,指着这些条条道道,对周寻详述。 “我昨天研究了一整天这个密道,到有些心得。……” 整整一个下午,周寻皱紧的眉头舒展开来。 他自视在辽国这许多年,从经商到王府谋士,也算经过许多摔打,见过许多聪明人,可是他们没有叶沛的大局观。 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叶沛的想法,周寻暗自佩服。 第九十五章思谋全局,璇玑阵大显神威(二) 叶沛安排柳婉儿坐上自己的车驾回南京析津府安胎,迷惑外人以为叶沛真的走了。 这样就算琅琊王怀疑叶沛没有真的死去,反正叶沛已经远离中京的乱局,他也只能先安定中京形势,再想办法南下收取析津府的兵权。 柳婉儿带走了所有的仪仗和侍女,黄剑带来的五百名高手却仍然留在叶沛身边。 柳婉儿走后,叶沛一面命人回中京大定府打探消息,一面拉拢队伍往七金山杳无人烟的山坳里行进。 没有人会注意有一支队伍正在大雪覆盖的深山里训练,叶沛要建一个阵法,要以五百人对敌十五万人。 周寻看着精神抖擞的叶沛,站到她旁边问道:“公主,这真的行得通吗?” 叶沛胸有成竹地点头道:“自然。当年我在代州城,以五千兵马打退萧孝先的二十万铁骑合围,这些都是跟我出生入死的兄弟。” 周寻哑然,“那也是五千兵马,这才五百人……” “那会儿的五千人都是老弱残兵,可如今这都是以一当十的高手。若周大哥不信,你就等着看吧。” 此阵名曰:北斗七星璇玑阵。 一个偶然的机会,叶沛从一本唐代兵书中看到这个阵法,她历来喜欢夜观星象,立刻被其吸引。 璇玑既北斗七星,分别为:一曰天枢宫贪狼星、二曰天璇宫巨门星、三曰天玑宫禄存星、四曰天权宫文曲星、五曰玉衡宫廉贞星、六曰开阳宫武曲星、七曰摇光宫破军星。 相传这本兵书是唐朝天宝年间江湖盟的盟主,江朔江溯之盟主所著,可惜里面记载的内家练气、外家招式的功夫已经记载不清。可是这个阵法却完整地保留了下来。 但奇怪的是,这个阵法只有记载,后世却无人用过。 道家对于它的记载更是越传越玄,没有当做兵书而是当做一门玄学,演变成了查演命理、秘传符咒的方法。 如今叶沛回想起来,却要将它真正的还原,希望它能大显神威。 北斗七星璇玑阵最基本的阵型只需要七个人,他们围绕一个阵眼,相互倚仗,无限循环攻击。 而大的璇玑阵可以以此七星再演化出无数阵眼。 两个阵眼的璇玑阵就是十四人,好似人的双臂。四个阵眼的璇玑阵犹如四肢,二十八人为一组,同进同退,战斗面积极大。以此类推,没有穷尽之时。 所有阵内之人,必要学会星象走位,每个人动作相互衔接咬合,守正出奇,攻守相济。 小璇玑阵若是围住一人,此人只有被活活困死,毫无出路。 大的璇玑阵对付千军万马,所过之处,如同风旋电掣,旋转乾坤。 “天枢权!” “玉衡开!” “摇光连!” 叶沛每念出一句口诀,五百名军士就摆出不一样的星位图,并连接手上的动作,脚上的步伐整齐有序。 ------ 叶沛在七金山山坳里训练阵法时,老哈河畔的萧孝先严阵以待,整个军营的气氛都异常紧张。 “上次中京城门失火,太后已经震怒。那次一定是北面王叛军的内应在捣鬼。琅琊王心思阴险,一心想要打压大王,大王若是这次不能一举剿灭叛军,中京的兵权恐怕就真的落到那个耶律野奴手里了!” 楚王萧孝先手下的副将李居明还喋喋不休地在萧孝先耳边聒噪。 萧孝先怎么会不知道琅琊王的用心? 琅琊王那咄咄逼人的气势,若是他自己再不立下什么赫赫出名的战功,恐怕这“楚王”的爵位都要不保了。 上次辽宋之战,他亲领大军二十万,竟然没有困住宋国五千人的代州城。自己受伤,临阵换帅,真是丢人至极。 等他回到辽国,群臣上疏参奏他,说他无能,说他畏战而逃,说大辽二百年来的脸面都被他丢尽了。 要不是因为他是法天太后的亲弟弟,估计早被唾沫星子冲到西北阻卜国去了。 法天太后就这么几个亲信的兄弟姊妹,自然不能让萧孝先吃亏。 当着外人的面批评了萧孝先几句,却没有真的将他罢爵、贬官,只是罚奉一年,以示惩戒。这已是给了萧孝先天大的支持了。 而私下里,萧耨斤又赏赐他许多金银,让萧孝先安心养伤。 到后来,萧孝礼在易州惨死,萧世南渔翁得利。宋辽两国通过和亲暂时偃武息戈。 法天太后死了一位亲人,能倚重的更只有萧孝先、萧孝友等人了。 如今在老哈河畔驻扎也有一个月了,北面王叛军的进攻持续不断,但都被萧孝先成功阻截。 契丹八部的首领已经接受了法天太后的懿旨,他们会火速前来勤王,目前形势还是很乐观的。 萧孝先并不急于大战,那样损兵折将并不明智。只要这样耗着,叛军一定比他更着急。 等援军到了,损失是其他八部的,军功却都要落到他萧孝先一个人身上。 萧孝先心中盘算暗暗打定,他更加淡定,在河岸驻扎营盘,依兵法蓄势待发。 冬季里用兵是兵家大忌,北面王的进攻看似猛烈,实则收效甚微。只要守住老哈河,熬到明年开春,不怕不能亲手擒了贼首回去表功。 萧孝先骑在马上,昂首窥视着河对岸叛军的动向。 “报!”一匹探马从北方绝尘而来,搅乱了萧孝先的思路。 探子到了萧孝先面前,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对萧孝先道:“禀大王,上游突然出现数万骑兵。他们已经渡过老哈河,正朝中京城的方向疾驰。” 萧孝先疑道:“老哈河沿河百里都有官军的营盘住营守卫,他们是怎么渡河的?难道叛军是飞过来的不成?” “报!” 还没等萧孝先反应过来,另一个探子从南边跑来。 “禀大王,老哈河下游的烽火营被叛军突袭了!” “什么?!”萧孝先眼皮突突直跳。 那烽火营可是二十万大军囤积粮草的站点,萧孝先派自己最信任的副将虎扑在那里把守。怎么会突然遭袭? 萧孝先不自觉往南看,只见南边已经着起熊熊大火,火光冲天远隔十几里都能看到。 “报!” 萧孝先立刻有了更不好的预感。 “禀大王,中京城北面通天门被叛军突袭,此时琅琊王正率兵全力抵抗!” 萧孝先旧伤隐隐作痛,叛军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城里,让自己腹背受敌? 稳住!萧孝先也是久经战场的老将,心里虽然惊慌,表面却不能让手下的兵士看出来。 他吩咐李居明道:“李居明,你带领一万精兵去烽火营救援。” “得令!” 萧孝先吩咐另一名契丹将领道:“迭里剌,你带领一万人回中京城驰援,务必抢在琅琊王之前打败叛军,占领城门。” “得令!” 然后他对手下其他几名将领道:“你们几个,各带上一万人马,随我北上杀敌。” 由于镇守老哈河沿岸的阵线过长,十几座营盘沿河搭建,相互倚仗,相互照应。 此时一条缎带像是被撕成了几段,叛军兵力虽然远不如大辽的正牌军,却异常凶猛。他们不畏死般地横冲而来,如同老哈河奔腾的河水,有排山倒海之势。 然而萧孝先猜错了。 真正让他们有倾倒之势的不是上游出现的敌情,不是烽火营被烧的粮草,也不是中京城通天门处的骚乱。 此时正有一支二十人组成的小队,如同蝗虫一样飞过沿河的各个营盘。 他们身穿大辽正牌军的衣服,开始时都没有引起萧孝先军队的注意。直到他们把所有的旗帜都被换成了“北面王”的王旗时,萧孝先才真正颤抖起来。 颤抖起来的不止是萧孝先,包括李居明和迭里剌等几名高级军官都要惊掉下巴了。 “他们,他们是什么时候做的!” “快,快竖起楚王的大旗!” 可是为时已晚,“楚王”萧孝先的王旗已经被毁,而旗手手里举着的却是一杆黑底黄边的“北面王”旗。 “快将叛军的旗子扔了!”萧孝先大怒。 旗手不知所措,赶快将手里的旗子扔到地上。 可是所有的军士都已经看到了,尤其是不明真相的士兵。 他们看到冲天的大火,看到了上游奔马而来的数万敌兵,看到了相连十几座营盘的旗帜都相继换成了叛军的旗帜,他们的心理防线立刻崩溃了。 “难道叛军真的已经取得了全面胜利?” “咱们在这里不是等死吗?” “他们是怎么渡河的?” “这你就别管了,叛军是皇太妃萧胡辇的儿子,在可敦城经营了那么多年怎么会没有点实力?据说他是联合了阻卜、古丽扎国、茶扎剌部、粘八葛部等好多势力一同反叛的。咱们腹背受敌,还在这里等死吗?快跑吧!” “是呀,快跑吧!” 那种心里的溃堤比潮水来得更凶猛。 萧孝先的军队无心恋战,不论几名高级将领如何挥斥,都于事无补。 数万的军队如同无头的困兽,横冲直撞。前面的兵士倒戈向后,后面的兵士无法向前,也四散而逃。 兵法有云,进兵容易退兵难。 萧孝先带兵确实有他的缺点,如今看这溃不成军的部队,萧孝先真应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失误。 可是战场瞬息万变,哪有时间留给萧孝先反省? 当他还没有正面对决北面王的叛军时,自己的亲信部队已经裹挟着他往下游逃窜了。 萧孝先狼狈不堪,琅琊王站在中京城外城的城楼上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这个无能鼠辈!”琅琊王暗自嘲笑。 他转头在亲信安嘉宁耳边低语:“等萧孝先溃逃了,就放叛军进城。” 安嘉宁也嘲笑萧孝先的愚蠢,似笑非笑地说:“汝威也该出手了,先把萧孝先射杀。” “嗯,去吧!” 琅琊王耶律野奴得意,心中暗想:“哼,等萧孝先一死,中京的兵权都落在我一个人身上,有了诛杀叛军的功劳,看那蠢妇还说出什么漂亮话!等握拥几十万大军的兵权,哪一个大臣、贵族还能与我作对!” 耶律野奴往城下走,顶盔掼甲准备出战。 谁知才到城根处就有探马来报,“禀大王,北面王的军队被一支民兵打溃了。” “什么?”耶律野奴以为自己耳音不好了,此时喊杀声震天,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探子又报一遍:“城外突然来了几百名民兵模样的人,手持天罡刀,组成一种奇怪的阵法,将北面王的叛军逼退了。” “速速上城去看!”琅琊王三步并作两步登上中京城的城楼。 此时远望,果然有五百人左右的小股部队异军突起,如同旋风般插入敌营。 “这是什么阵法?如此厉害!”琅琊王身后的一名亲信脱口而出。 大家都没有见过,纷纷摇头,连琅琊王也完全不知。 只见那战阵如同风车转动,围绕着一个巨大的阵眼疯狂旋转,而风车本身还有无数个小阵眼也在自旋。 将近十万人的叛军队伍,被撕开一道口子,战阵旋转着将这条口子越扯越大。本想包围中京城的叛军聚拢而来,可是这样又造成了更大的伤亡。 民兵们手中的天罡刀如同砍瓜切菜般挥落,无论是萧孝先溃逃的正牌军还是北面王率领的叛军,都被杀得毫无还手之力。 本来要射杀萧孝先的汝威被战阵裹挟到了阵眼中,被叶沛手起刀落砍成了两段。她不知道自己无意间救了老对手萧孝先一条狗命。 萧孝先马快,不敢停留,也不做抵抗,像过街老鼠一样,抱头往七金山的深林里跑去。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城外有抵抗能力的军士都已经倒下。 战阵没有停留或者进城,他们像刮过的旋风一样,搞完破坏又凭空地消失了,只留下战场上哀嚎遍地和血流成河。 第九十六章出城游猎,秦国王险入狼口(一) “到底是怎么回事?”连琅琊王耶律野奴都看傻了眼。他不相信有人能用五百兵勇战胜叛军的十万猛士。 他也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败。他一年多以来的精心设计,到头却被一群莫名其妙的人搅黄了! 真是晦气! 琅琊王耶律野奴心中暗骂,却也只能吩咐:“开城门打扫战场,追击叛军!” 追击叛军,自然是追不上的。此时叛军已逃,他不得不下令开城门救治萧孝先的军队。 毕竟都是大辽的士兵,若是琅琊王眼睁睁见死不救,百官也会指责他不作为。 此时北面王叛军的元气大伤,快速逃遁到山里隐藏起来,准备与辽军做游击战。 北面王阿鲁不只受了点轻伤,心情更是极度低落。 他们逃进七金山的密林深处,直到再看不见追兵跟来,才敢安营扎寨。也不敢生明火,军士们只能摸黑休息。 “痛失了这次机会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进中京城!”阿鲁不只又气又恨,高大的身躯重重地坐在胡椅上,发出嘎吱吱的响声。“怎么会中了耶律野奴的埋伏,咱们先前竟然毫无知觉。” 北面王身边的第一谋士长着一张黄面皮,一撇八字胡在嘴上颤颤巍巍。“大王息怒,我看那支民兵虽然厉害,却不是萧孝先或者耶律野奴的兵。如今我们的谋虑还是应该放在那两个人身上。” “先生说得倒是轻巧,咱们虽然联合了阻卜、古丽扎等国,毕竟是寡不敌众。我看其他国也未必是真心帮助咱们,若是咱们取胜,他们也来分一杯羹。若是败了,估计他们会立刻倒戈投降,将咱们赶尽杀绝。 这次咱们不惜重金在萧孝先身边安插下了心腹,趁黑夜偷渡了老哈河,来了个里应外合、三面夹攻。又让二十几名高手偷偷换下了萧孝先的帅旗,让萧孝先的军队以为咱们占领了大批营盘而心里彻底崩溃。 这是多么完美的计划,你看萧孝先那鼠辈逃窜的样子,真是有违大辽萧氏子孙的颜面。可是怎么就会被一群民兵冲出来打败了,我实在想不通,他们用的那叫什么阵法?竟然如此厉害!” 那谋士劝道:“大王不要泄气,这次失败了,还会有下一次的机会。二十年您都忍下来了,难道还急于此一时吗?” 听了谋士的话,北面王更为气恼,二十年,人生有几个二十年呢?阿鲁不只将拳头捏紧,愤恨地说:“我只是怕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若是失败了,我有何颜面去见在天的母妃!” “不会的,大王!您是天佑之人,能在千军万马中活下来就是奇迹,还能说上天不眷顾您?如今萧耨斤昏庸无道,大辽国运岌岌可危,您怎可能置民于水火之中而不顾? 当初辽景宗亲自封的罨撒葛为皇太叔,您母妃是皇太妃,您是皇太妃的儿子,就应该继承皇位。是耶律隆绪、耶律宗真抢了您的皇位。您抢回自己的东西,天经地义,无可厚非!” 听了谋士的规劝,阿鲁不只压下心中怒火,问道:“那你说咱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谋士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奉给阿鲁不只道:“大王,今日出兵前我就得到了这个,当时想着若是今日功成,这个倒是用不上了。可如今事败,却必须用上这个东西了。” 阿鲁不只低头看了看,问:“这是?” “一张密道图!” 阿鲁不只眼睛一亮。 ------ 北面王的叛军被民兵打得七零八落,在中京城外东躲西藏,已经没有了直面大辽正牌军的实力。 法天太后萧耨斤却不关心阿鲁不只的情况,也不知是哪里给了她自信,她一直也没有认为皇太妃与人私通生的那个杂种会成为大辽的威胁。 如今她只关心她的弟弟萧孝先去了哪里。 虽然被叛军打败,对方也没有取胜,萧孝先总也不应该隐藏起来呀?萧耨斤心中奇怪,责令琅琊王和萧孝友等人一起出城寻找。 可是过了半个月,不知是有人刻意隐瞒,还是故意捣乱,萧孝先的十万军队,除去损失的两万人,都已经回归中京城。萧孝先却仍然不知所踪。 萧耨斤心中七上八下,难道萧孝先真的为国捐躯了? 亲妈着急,儿子耶律重元却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叛军被打败的一个月后,这位秦国王耶律重元竟然拉着几个门阀子弟,要出城组织一场春猎。 自从上京失手,叛军迅速南下,大定府里的贵族们就人心惶惶。有转移财产的,有全家南迁的。 法天太后为了防止这种恐慌情绪扩散,也防止敌军的密探扮装成百姓进城打探消息,对中京城下了封禁令,出城进城都受到严格管控。 后来北面王的叛军真的势如破竹打到了老哈河畔,中京城更是被重兵围守,那时就连一只飞鸟都不能轻松地飞进城去了。 这一来一回就是几个月,耶律重元早就憋出毛病来了。 他虽然只有十一岁,可是自小就封了秦国王,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宠出来的少年。 自小,巴结他的朝臣百官不在少数,可惜他不爱政务,一副“与我何关”的清高样。 若论学习,那就更是扶不起的刘阿斗了,他只将心思放在玩耍游猎上,根本没法和大哥耶律宗真相提并论。 那些别有居心的官员也就慢慢淡了心思。 虽然在学业与政务方面没见一点智慧,耶律重元却在骑射上极其用心。府上豢养的猎狗、猎鹰上百只,好弓箭,好兵器,也是堆积如山。 那些门阀子弟投其所好,巴结奉承他,让小小年纪的耶律重元整个人都飘忽起来。 阳春三月,虽然中京城外的柳树还没有发芽,但是覆盖在枝条上的积雪已经开始融化,有种即将迎来春暖花开的惬意。 叛军被打败也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琅琊王派人出城寻了几次,又斩获了叛军的小股势力。那北面王阿鲁不只被擒获,似乎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中京城里百姓的集市重新开张,人们各自忙碌,人总需要维持生计呀。 契丹人本就是游牧民族,虽然住进了城里,打猎放牧都是与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营生。中京城一开放,贩卖兽皮、牲畜的生意立刻恢复,大家立刻开始采集自己所需的日常必需品。 贵族们也开始有说有笑,举办各种宴会。战争没有阻止人们娱乐,而且战争过后让人更有一种报复性的娱乐心理。 “忽迩哒和,我要出城春猎,你去不去?”耶律重元兴致勃勃地问身边的少年。 这少年忽迩哒和是大林牙院北面林牙麻雷都的儿子,与耶律重元同岁,一直跟在耶律重元身边当跟班。 忽迩哒和见问,愁着一张脸道:“此时叛军刚退,城外却不一定安全,太后会同意您出游吗?要是没事还好,若是您有点差池,我爹爹还不得将我的腿打折?” “看把你胆小的!”耶律重元笑道:“叛军都被我舅舅楚王打败了,估计早就遁地逃了。咱们还在这里东躲西藏,岂不是让外人笑话咱们不是契丹子孙?” 另一个小跟班,左夷离毕押皤特列之子木笃翰讥笑道:“咱们契丹男人哪有生活在府第里不出门的?难道你要学那些南朝的小娘子?要是咱们游猎时遇到那个北面王,正好将他擒回来等太后封赏。” 耶律重元赞成道:“就是,就是!咱们游猎又不可能只有咱们三个,我让王府派宿卫营跟着,还能出什么差池?这几个月都不曾出门了,真是要憋死我了!” 木笃翰道:“忽迩哒和,你要是怕了就回家去,我们才不要带着胆小鬼一起玩!” 忽迩哒和见小伙伴们对自己不屑,也不能当真让他们看扁,反驳道:“谁怕啦!若是大王同意,那我自然是要舍命陪君子的。” 耶律重元笑道:“谁让你舍命了,你那条小命值几个钱?咱们明天就出城游猎,我那几条‘细骨兽’都要吃肥了。” 细骨兽是花剌子国进贡的有名猎犬,腰细腿长,极短的毛贴身长着,仿佛身上穿了一件丝绸外衣,极是名贵。 细骨兽奔跑速度极快,也只有它能追上并猎杀羚羊、花鹿等动物。 “我的‘白爪’嘴都养叼了,再不让它吃点活物,恐怕我家里的家禽都要被它啄死了。” 木笃翰所说的“白爪”就是大辽土生土长的猎鹰——海东青。 海东青身小体健,飞行速度极快,能袭击捕猎天鹅,堪称空中霸王。海东青又极难训化,需要熬鹰驯服,是狩猎中难得的重要帮手。 而木笃翰这只“白爪”,灰头白爪,一双鹰眼咄咄逼人,更是海东青里难得一遇的珍贵品种。 “好,好。明天咱们辰时在迎春门集合,谁不去谁就是怂包!我再次强调,这个事情谁也不许跟家里人说,要是传到我母后耳朵里,有你们的好果子吃!”耶律重元摆出一副大王威严,郑重地说。 虽然面相郑重,却仍然是小孩子心性,还要瞒着法天太后偷偷出猎。 原来法天太后为了萧孝先失踪的事情仍然心绪不宁,特意嘱咐过耶律重元千万别乱跑。 可惜耶律重元正该到了叛逆的时期,早把他母亲的叮嘱当做了耳旁风。 第二天一大早,耶律重元带上几只猎犬、猎鹰,并五十名宿卫营的亲兵,在东面迎春门与小伙伴们集合,快马朝七金山的方向驰骋而去。 七金山面积极大,植被丰富。山脚下有大面积的草原,有土河穿行其间,高处有大量的松树、桦树,遮天蔽日,风景极美。 《辽史》就记载圣宗皇帝耶律隆绪几次在七金山进行夏季捺钵,钓土河,幸中京,避暑七金山,成为契丹贵族一时追捧的出游圣地。 要不是近期的战争阴影,估计初春的七金山早就迎来了它的热闹。 此时才到三月,青草的嫩芽刚刚冒头,还没到能没过马蹄的高度。远处树枝上只有稀疏的几支嫩芽,还没有抽丝出叶。土河的河水已经解封,潺潺地流着。 耶律重元一马当先,手里拿着一把牛角嵌宝硬弓,呐喊着往前冲。 他胯下一匹汗血宝马身上带有一片桃花斑,马身上绑着银鎏金的蹀躞带和鞧带,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金光。 “啾!啾!今天谁要是拔得头筹,本王重重有赏。”耶律重元一边催动马匹快跑,一边大声对小伙伴和跟随的亲兵们说道。 只见十几只猎犬和海东青被放了出来,细骨兽跟着主人身侧,跑得非常轻松。 天上猎鹰盘横,林子里一群山鸟惊慌失措地飞出来逃命。 “快跑,加速!今天我准定能射中第一只花鹿!”木笃翰也夹紧胯下的宝马,奋勇向前。 “咱们土河旁边那处望云亭见!”忽迩哒和看见一只羚羊,也兴致勃勃地追着猎物而去。 土河旁边望云亭是避暑行宫的一部分,是几个小伙伴常来游猎、垂钓的地方。 耶律重元两三岁就跟着父王来这里捺钵行猎,可谓对地形尤其熟悉,所有并不怕走丢。 耶律重元刚刚出发,自然不能直接往望云亭的方向去。 他的马快,甩下小伙伴几十仗远,早就进了松林,准备大显身手。 他身后十几名亲兵侍卫自然要尽职尽责,也一直追着耶律重元进了树林。 “是鹿,是鹿!”耶律重元身边一名小侍卫,指着草丛里影绰绰的东西低声喊道。 耶律重元怕吓跑花鹿,也不应声,直接弯弓搭箭,一支刁翎羽箭飞旋着直刺花鹿的脖颈。 细骨兽闻血兴奋,蹦跳着窜进林间草丛。 “找到了,找到了!大王神武!”侍从们也像猎犬一样,蜂拥着去抢猎物。 这只花鹿一倒地,它身边另一头长着长长鹿角的雄鹿突然蹿出来,直奔耶律重元而去。几名侍卫大惊失色,抽出长刀回护耶律重元。 耶律重元不但没有害怕,反而勇猛地朝雄鹿跑去。 “哈,这一对鹿角可真是太棒了,你们不要伤了它的角,我要完整的鹿角献给太后!” 侍卫们自然知道,他们的大王是要亲自去擒了这头雄鹿献给太后的,谁还敢抢头功?都兜马回转,站在离耶律重元不远不近的地方。 那头雄鹿真是威猛,一副三级分叉的鹿角足有三四尺长,它眼见同伴被射杀,红红着眼睛冲向耶律重元。 耶律重元神情凝重,双腿夹紧马腹,左手提缰,右手持弓,一双眸子死死盯住那头雄鹿。 一个照面,耶律重元策马闪过雄鹿的正面攻击,绕到了雄鹿的身后。他持弓搭箭稳稳地射出了一箭,正中雄鹿侧身。 那雄鹿“呦”的一声转过身来,更疯狂地冲向耶律重元。 耶律重元奔马兜转,反身一箭,又射中雄鹿的臀部。这一箭真是精彩,跟着的侍卫几乎发出叫好的欢呼。 “呦~呦~”雄鹿狂叫两声,前蹄跪倒,头重重地摔在地上,一双鹿角侧向支撑着。 耶律重元露出得意的微笑,催动胯下汗血马,冲向雄鹿。他将弓箭挂在箭勾上,取下腰间那把契丹弯刀抽刀出鞘。 第九十六章出城游猎,秦国王险入狼口(二) 那头雄鹿身中两箭,已是垂死挣扎。他要一刀直刺雄鹿的心脏,他要让人看看,他是契丹真正的勇士!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耶律重元一定能手刃那头雄鹿的时候,那头雄鹿却突然“呦”的一声,一跃而起,用头上巨大的鹿角去顶耶律重元那匹汗血宝马。 汗血宝马也颇通灵性,见雄鹿猛然起身,本能地保护主人。它嘶鸣一声,前蹄扬起用力蹬向那头雄鹿。还好耶律重元抓紧缰绳、努力夹紧马腹,才没有摔下马来。 可是那头雄鹿鹿角奇长,汗血宝马虽然一踢蹬到雄鹿的头上,那对鹿角却划伤了汗血马腿部的肌肤。 汗血宝马不同于一般的蒙古马或番马,皮肤娇嫩,鬃毛很短,皮肤上面有着丰富的血管。这样当他们奔跑起来时血管暴涨,皮肤上渗出的汗水才让他们看起来像流血了,因此叫做汗血宝马。 那鹿角一划,汗血马大腿上立刻绽开一股血花。汗血马吃痛,受到惊吓,一声嘶鸣,拖着耶律重元往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快追大王!” “快保护大王!” 秦国王府的侍卫和宿卫营的亲兵都催动战马,追着耶律重元跑去。 耶律重元虽然只有十一岁,却是在马上长大的少年。 他知道此时马匹受惊,不能强拉硬拽,就夹紧马肚子,把头贴在马颈的鬃毛处伏低身子,任随着这匹汗血宝马驮着自己疯跑。 耳畔的树木“嗖嗖”地倒退,他双手抱紧马颈,让自己保持镇定。 耶律重元也不是不害怕,但他知道,如果摔下马去轻则筋断骨折,要是不幸再被马的后腿踏在身上,定是小命不保。 就这样,汗血马如痴如狂地跑了一个时辰,才因失血过多而慢慢减速。 汗血马长着一双蓝眼睛,身材高大,肌肉发达,爆发力强,短时间内可以跑出其他马匹没有的速度。但是相较低矮粗壮的蒙古马,它的耐性就显得十分不足。 时间一长,汗血马体力不支渐渐慢下来。况且这匹马前腿受伤,再驮着人跑了那么远,早已筋疲力尽。伤口的血虽然不是喷涌,也滴滴答答流了一路。到最后,干脆前蹄一软,跪倒在地。 耶律重元心里慌慌的,见马倒地,一骨碌下马爬起来,总算没有摔到。 可这是哪里呢? 看看四周,自己仍然在七金山的山坳里,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峰。 汗血马速度快,跑了一个时辰也有百十几里路了,这要是走回去可怎么走?况且现在还辨不清方向,往哪里走都是问题。 耶律重元满面愁容,坐在马边上生闷气。 “都是你这只畜生,怎么就受惊了!”耶律重元拔下一根野草抽打那匹汗血宝马。 它虽然知道汗血马是受伤才惊的,可是这里四下无人,耶律重元的满腔愤懑也只能对着汗血马发泄。 见那马毫无动静,耶律重元狠狠踢了马屁股一脚,汗血马仍然没有一点反应。 他走到汗血马的身旁一看,自己也大吃一惊,这匹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昏死过去了。 耶律重元又气又急。 过了一会儿,耶律重元口渴想喝水,他要到哪里去弄点水来喝呢?娇生惯养的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事情,没等他真的渴极了,伺候的内侍早就递上水罐侍奉他了。 可是此时身边一个内侍也没有,耶律重元更是愤懑。他站起来四下张望,也顾不得自己的宝马了,走路去找水源。 四周全是草甸,远远望去还有些许的绿色,近处却完全是枯黄一片。此时是春季的枯水期,根本没有那种水草丰美的感觉。 耶律重元又在山坳里,远望的视线全被高大的山峰和茂密的树林挡着,根本看不远。 反正近处是没有水源的,耶律重元一屁股坐回原地,更加懊恼。 “宿卫营的人会找来吧?他们虽然没有我的马快,但是过上一会儿,他们也该找来了。” 耶律重元又有了点信心,干脆用手枕着躺下来,将那支嫩草咬在嘴里慢慢嚼,来缓解口渴难耐的烦躁。 又过了将近一个时辰,草原上小鸟鸣叫,松鼠、兔子等小动物都窜来窜去。耶律重元躺在地上听着,却没有一点马踏地面的震动。 “什么情况?”耶律重元又不安地坐起来,“这些蠢货,竟然这么久都找不到我这里?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们,平白养了这么多废物!” 耶律重元转念一想,也可能是自己淹没在草里侍卫们搜寻不到,错过了。 他怕这种可能性,便怏怏不乐地站起来,挥动手里的草棍,希望有人看见他。 不行,这里不够高,还得找一处明显的地方站了才行。 耶律重元四下寻找,找定一块大石头站在上面,探着脖子往远处望。 这样又过了半个时辰,耶律重元终于泄气了。他现在不光是渴,肚子里也开始“叽里咕噜”地叫唤了。 正在他还寄存着希望的时候,被脚下一种吱吱叫的动物吓了一跳。 他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只旱獭在咬他的皮靴。 耶律重元飞起一脚踢向旱獭,那小东西动作十分灵活,早就跑远了。 可是耶律重元再低头看自己的皮靴,被旱獭生生咬掉了后跟,露出一个大窟窿。 耶律重元气愤,用力一抬脚,那只皮靴被踢得老远。 可是等耶律重元打算从那块石头上下来,往别处去搜寻一下的时候,他光着的脚一踩上那些看似温柔的嫩草,却被扎得“吸溜”一声。 “真是倒霉!”耶律重元单脚跳着跑向那只破洞的皮靴,将它套在脚上。他气愤地一踢,破鞋又踢在一块石头上撕裂了。这下鞋底和鞋面彻底分离,真的不能穿了。 “气死我了!”耶律重元差点又把那只皮靴扔出去。 可是怎么舍得呢?他只能挥起拳头砸自己的头。 今天还得穿着这双破皮靴走出七金山呢! 一想到这些,耶律重元就想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完全无语了。 他捡了一根长长的看起来结实的枯草,将鞋底和鞋面绑在一起,一步一跛地往外走。 “总能遇到个把猎户或者牧民吧?”耶律重元想着,已经走出了两里路。 “真应该把汗血马身上的蹀躞带扯下来,那个鎏金的带子估计也能让猎户和牧民愿意给我找匹马回去。” 可是已经走出去两三里,耶律重元又懒得往回折。“算了,告诉他们我是谁,答应他们送我回去给他们好处,他们还能不愿意吗?” 耶律重元想着,往一个方向已经走出去五六里路。 人要倒霉真是喝口凉水都塞牙,耶律重元走出去五六里,却一个人影都没看见。什么猎户、牧民,哪怕有只兔子冒出来让他射杀也是好的呀!竟然什么都没有! 此时太阳西偏,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初春的草原到了傍晚还是十分寒冷的,耶律重元被冷风一吹打了个寒颤。他心想,还是要快些走出这密林,要不夜里狼群就该出没了。如此一想,耶律重元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让他意想不到,自己刚想到狼,就听见“喔~喔~”的几声嚎叫,吓得耶律重元脑子里嗡嗡作响。 不会这么惨吧? 耶律重元将腰间挎着的那把契丹弯刀握在手里。 才抽出刀,他已经看见草丛里、树干后那些绿幽幽的眼睛。耶律重元心砰砰跳,后背的汗毛根根站立。 耶律重元前进,那些狼也跟着前进,耶律重元后退,那些狼也跟着后退。弄得耶律重元绷紧神经,握刀的手都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不能一直这样耗下去,耶律重元向左虚晃一下,然后突然向右侧方发力狂奔。 狼群也看出了耶律重元的打算,一只野狼飞一般从草丛中跳跃出来,长着血盆大口扑向耶律重元。 耶律重元挥刀便砍,那头狼躲闪不急被刺中小腹,倒在地上失去了战斗力。 狼是协作力特别强的动物,一头狼受伤,其他狼激愤着同时冲向耶律重元。可怜耶律重元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少年,手里的弯刀再厉害也不能同时对付十几头凶猛的野狼。 耶律重元左冲右突,在他正对付面正面这头野狼时,他后背被另一头狼扑上来袭击。还好耶律重元出猎时穿着厚厚的袄甲,那狼一口咬住袄甲才没有深入肌肤。 另一只狼也从斜侧方咬上来,两只狼一起撕咬耶律重元的袄甲。狼嘴的咬合力极大,两只狼同时用力,别提一件袄甲,就是铜铁盔甲也能被撕得粉碎。 耶律重元的袄甲被撕破,其中一只狼用力一甩,又将他甩出去好远,重重摔在一棵大树根上。 耶律重元的头撞在树上有点懵,他看见五、六头半人高的野狼同时龇着獠牙向他扑来。 我命休矣!耶律重元觉得自己的心都凉了。 他才十一岁呀,还有大好的人生没有享受呢。 耶律重元面对死亡发出无限感慨,他后悔今天出城来游猎,如果他没有出城该多好……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他面前只有血淋淋的狼口! 就在他的意识还没有完全变模糊前,几声厚重的破空之音划破寂静,那些狼应声倒地。 于此同时,耶律重元看见一位神女飘飘然降落,将他抱起,又携着他飞出了狼群。 那一瞬间,耶律重元觉得自己的心都飘飘然起来。难道自己上辈子积德行善,长生天派神女来解救他了吗? 他要是躲过此劫,回去一定要修桥补路,施舍穷人,帮助皇兄处理政务,绝不能像之前一样荒废一生,绝不能辜负长生天对自己的厚爱。 第九十七章和乐且湛,十余年来兄弟情(一) 这是哪里? 耶律重元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他打量着自己躺的这座毡帐。 这是一座契丹牧民常用的毡帐,白色的帷幔,高高的尖顶,很朴实,也很朴素。 没有神女也没有仙宫,难道自己刚才出现的都是幻觉吗? 耶律重元动了动身体,还能动,也没有特别的疼痛。他用手摸了摸,自己身上盖着皮被,身下也铺着兽皮褥子,感觉很温暖。 见耶律重元睁开了眼,一个中年男人起身走到他身边。 “你醒过来了?” 耶律重元坐起来,揉了揉自己的头,问道:“这是哪里?” “七金山的山林里。” “是你救了我?”耶律重元语气里竟然带着几分失落。 中年男人笑着点了点头。 “他醒了?”一个年轻少妇,穿着契丹传统妇女的服饰,凑过来问道。 耶律重元眼睛一亮,激动到脱口而出:“神女!是你救了我!” 叶沛笑着点点头,周寻一脸无奈。 耶律重元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眨眨眼睛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男人道:“她叫叶沛,我叫周寻,是‘周家杂耍班’的。我们从南京析津府来,想进中京城去表演。谁知道在山路上遇到你被狼围追攻击,便射杀了几头狼,将你救了。” 周寻抬头看看叶沛,又问耶律重元道:“你叫什么?怎么一个少年人独自一人出现在深山里?” “我乃……” 说话间又有一个女子端着铜盆进毡帐来,她身后跟着另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一副猎户的装扮,背上背着一只已死的花鹿。 耶律重元面对恩人本想据实相告,却见毡帐内人多嘴杂,怕被人逮住带回去要挟太后或者主上,便多个心眼转口道: “我是秦国王府的小厮,跟着我家大王出来游猎,我家大王射杀了一头母鹿,结果冲出来一头带角的公鹿要伤害他。我为主人挡了一下,自己的马受惊,被带着跑到了深山里迷了路。后来不幸遇到狼群,再后面的事情您就都知道了。” 耶律重元没说过谎话,如今形单影只怕被人害了才如此说,自己到先脸红地低下了头。 周寻看着面前单纯的少年欣欣然笑了笑,若是换了其他人哪有这么好骗? 耶律重元没有识破叶沛等人的身份,周寻觉得好笑。也就是他一个单纯的少年,不说自己,单说叶沛这样一身贵气的人怎可能会是一个杂耍班的妇女? 耶律重元自己心中有愧,更想不到救了自己的恩人要来欺骗自己,更想不到要去甄别他人的真伪,便也不再多问。 叶沛嫁来辽国,用的是宋国长公主赵灵的名字,不要说耶律重元这个远离朝政的逍遥王,就是耶律宗真、萧耨斤等人也是不知道的。 周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耶律重元随口道:“我叫木笃翰。” 周寻道:“好,木笃翰,明天我们就送你回中京大定府。” “太好了!”耶律重元露出欣喜之色。 此时夜已经深了。周寻让林碧涵给耶律重元端来食物和饮水,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了一顿,才吩咐黄剑等人与他同帐睡了。 第二天一早,耶律重元便随着周寻、叶沛等人进城。 这班人有二十几名,还包括两名妇女。他们收起毡帐,收拾好三顶帐篷和两辆大车。耶律重元打量着这些杂耍班的人,觉得他们朴实又善良,完全失去了戒备。 等到了中京大定府的城门处,周寻等人受到了严格的审查。 “没有通关牒文的外阜人,一个都不能进入!”守门的是宿卫营一等校尉海方东。 “你们,站住!不是大定府的人吧?”一个守门士兵大声拦下了周寻的车队。 周寻跳下车,笑嘻嘻地跑到士兵跟前说道:“官爷,我们是从南京析津府来的杂耍班子,请您方便则个让我们进城去讨口饭吃。” 那时候的杂耍就同要饭没有区别,在集市上摆摊卖艺,常常是饥一顿饱一顿,社会地位也是最低等的。 士兵一见周寻那样,更来了火气,抬手一鞭子抽到周寻身上,骂道:“哪里来的不长眼的东西,这是什么时候,还要来大定府耍闹?现在谁还有闲心看杂耍?滚滚滚,你们赶快去别处讨生活吧!” 见周寻挨打,心热的耶律重元跳下马车,走到海方东面前大声叫道:“海方东!” 海方东一愣,谁敢在光天化日下直呼他的名讳?活腻歪了吧! 连检查的官兵都是一愣,自己的上司怎么可能受一个杂耍班小子的气?手里的马鞭一扬,对着耶律重元抬手就是一鞭子。 “妈的,哪里来的小子这样没有规矩!” 海方东抬头先是一愣,立马意识到面前的人是谁。他眼疾手快,一下冲到耶律重元面前,替他挨下了那一鞭子,回手就给那名官兵一巴掌,“你个混账王八球!你要打谁!” 那官兵被一巴掌煽得彻底晕菜,捂着脸,竟然半天没有问出缘由。 海方东哈腰走到耶律重元面前,刚想施礼叫“大王”,就被耶律重元挡住,示意他不要出声。 原来,守门的官兵不认识耶律重元,宿卫营的校尉还能不认识他吗? 耶律重元吩咐道:“这杂耍班子是我找来表演的,你们不要盘查了。不许揭破我的身份!” “明白明白!” 海方东立刻吩咐官兵放行。 看着一身契丹牧民装扮的少年对自己的上司呼来唤去,被打的官兵彻底懵逼,赶快放行。 将耶律重元送回秦国王府,耶律重元从后门进去,没再出来。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托着五锭十两一个的黄金锭子跑出来相谢。周寻没有推辞,直接收下。 要真是杂耍班子,怎么会看不出耶律重元身份的尊贵?周寻接过金子,笑呵呵赶着马车走了。 当然,若是叶沛、周寻想进城,就算盘查得再严,做几张假的通关文牒还是可以的。可是二十几个人,带着兵器,明目张胆进城还是不容易。这次有了耶律重元的帮忙,与他有了接近的机会,又躲过了搜查,何乐而不为呢? 待耶律重元回到秦国王府,才得知跟他一起去游猎的侍卫亲兵和宿卫营的人都惨遭了不幸。 他们见耶律重元的汗血宝马受惊跑了,都策马去追。谁知道刚翻过一道山梁就被叛军阿鲁不只的游击队堵个合围。 北面王的部队此时虽然没了直面大辽正牌军的实力,消灭二三十个侍卫还是绰绰有余的。最终,那些侍卫亲兵和宿卫营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回到中京城。 亏得耶律重元马快,他都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事情,还真是要感谢长生天对他的眷顾。 说来也巧,叶沛、周寻等人正准备装成杂耍班的人混迹回中京城,就巧遇耶律重元独自一人走过松林。他们一直想接近耶律重元,这回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没跟踪他超过一个时辰,叶沛他们就等来了对耶律重元施舍救命之恩的机会。 木笃翰和忽迩哒和听说耶律重元回来了,哭着跑去找耶律重元。 “大王,我还以为你死了!”木笃翰抱住耶律重元,鼻涕眼泪一通摸。 耶律重元嫌弃地甩开他,“你才死了!” “大王,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们等你到天黑,后来派人去土河附近搜索,都没见到你和宿卫营的人,吓得我们都不敢回去。”忽迩哒和皱着眉头说。 木笃翰抢过话题说:“是啊,我们都没敢进城,在土河行宫外搭帐篷睡了一宿。到早上都没有你的消息,连你带走的人都好似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办法,我们回家找爹爹帮忙,又派了侍卫司的人去寻你,才在,才在……” 木笃翰说着有点哽咽,忽迩哒和接着说:“才在七金山的第七峰松林山找到你侍卫亲兵的尸体。我们都以为你,唉,我们知道此事太大,已经禀报了太后。” 耶律重元也知道这事纸里包不住火,但是他的跟随全部遇难也是他没有想到的。 “我还以为这帮蠢货没有找到我,原来全被叛军……”唉,死者为大,耶律重元也不敢再在心里咒骂他们了。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被长生天所救,又有点自傲。自己果然是大福之人,要不怎么长生天都派神女来帮他。 木笃翰见耶律重元脸色一会儿阴一会儿晴的,便问:“大王,你是怎么逃脱叛军追击的?” 耶律重元昂然道:“我自然是受长生天眷顾,就在叛军追来时,长生天派神女将我救下,还带我去天上的仙宫做客。” 木笃翰听得心驰神往,忽迩哒和却一脸不屑。 正在他们三个小伙伴有说有笑时,管家及堤进了通报耶律重元道:“大王,宫里来人了,说让大王速速进宫。” 耶律重元一听,脑袋耷拉下来立刻没了精神。 “唉,能不能装病?” 忽迩哒和笑道:“您要是装病,太后就直接过来王府了。” 耶律重元长叹一声进了宫。 第九十七章和乐且湛,十余年来兄弟情(二) 萧耨斤听说最喜爱的小儿子出城打猎,彻夜未归,又在松林山发现了秦国王府侍卫的尸体,吓得瘫软在椅子上。 如今又听得耶律重元安然回府的消息,悲喜交加。一见耶律重元的面就打了他两大巴掌。 “你这个不孝子,谁让你这种时候还出城去游猎,看吾不打死你!吾亲手打死你总好过让别人抓你去受折磨。” 看着一向强势的亲妈一夜间好似憔悴了不少,耶律重元跪倒说道:“母后,儿臣知道错了,儿臣下次再也不敢了!” “还有下次?这次吾就打折你的腿!”说着又劈头盖脸地朝着耶律重元打了两下。 耶律重元也不闪躲,任由母后施暴。 萧耨斤打累了,才坐回椅子上问道:“你说说你,再有两年也该成年了,怎么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你看看夷不堇(耶律宗真),多有心机,你就不能跟他学学?” 耶律重元凑到母亲身边,半跪着安慰,“皇兄比我好,母后更应该安心了呀。等皇兄自己主政了,母后就能安享晚年了。” “没用的东西,哪一点像吾的儿子!”萧耨斤大怒,一记巴掌重重地拍在耶律重元的头上,将他推得老远。 耶律重元不明就里,哥哥也是母后亲生的儿子,他更有本事不是挺好的吗?为什么母后偏要逼迫自己? “母后!”耶律重元委屈地说。 萧耨斤恨铁不成钢地说:“你真是要把吾活活气死,吾天天帮你谋划,你在这里没心没肺!但凡你对政事上点心,也不用吾这样累神。” 耶律重元又若有所思地问道:“皇兄又招母后生气了?” “哼!不要提他,他非要当萧菩萨哥的儿子,吾就当没有生过他!” “母后!”耶律重元劝道:“当初皇兄被抱养到齐天太后那里也是没有奈何的事情,现如今齐天太后已经殡天,您就别再记恨这件事了。” 萧耨斤又换了一种语重心长的态度,“傻孩子,你哪里知道那些人的险恶心思,他们都看不得母后好,想来抢走你们。你再不与吾一条心,吾真是要死的心都有了……” “好了,母后,我都听您的还不行吗?”对于这样的母亲,耶律重元也很无奈。 “那就好,从今天起你千万不要乱跑了。等过两个月,要准备去土河行宫夏捺钵,到时候你就听我安排。” 耶律重元听不出萧耨斤话中隐藏的深意,只知道过几个月要出宫游猎,一副兴奋的表情。 “到时候皇兄也是要去的吧?” 萧耨斤点点头,“自然是要一起去。” “真好!”耶律重元愉快地跑走了。 离开了萧耨斤的永康宫,耶律重元又兴冲冲往昭明宫去。 一见到辽兴宗耶律宗真,耶律重元就高兴得彻底变成了小孩子。 “哥哥,你想我不?”重元往宗真的身上扑。 耶律宗真看到耶律重元平安回归,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你平安回来就好!” “你见到我不高兴吗?” “高兴,当然高兴。” 耶律重元拉开耶律宗真还在练字的手,“你还在宫里练什么字?咱们契丹人都是马上得天下,马上治天下。哪有一个皇帝像你这样天天关在宫里练字的?咱们一块去练箭吧!” “别闹了,你和你那些小伙伴一起去吧。” “听母后说,六月初就要举行夏捺钵,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土河行宫比试比试。” 听了“夏捺钵”三个字耶律宗真心中一颤,该来的总归要来吧? 面前的弟弟是多么单纯善良呀,他曾经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可是如今母后要让他替代自己,难道他还能像之前一样对待弟弟吗? 听说耶律重元在七金山遭袭的时候,耶律宗真甚至有种欣喜,自己会不会就此躲过了劫难?可是内心的挣扎让他更加痛苦,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怎能真的无情呢? “夷不堇,你在想什么?”耶律重元见宗真出神,唤着他的名字叫他。 “啊?”耶律宗真回过神来,“没什么,听说你在城外遇到了危险,没受伤吧?” “哎呀,真没意思,自从你当上了皇帝,怎么就这么古板无趣了?” 耶律宗真挤出一个无奈的笑。 耶律重元继续道:“我刚刚才被母后教训了,你可不要再训斥我了。” “好,但是你要向我保证,以后再不要这样肆意胡为了。” “行,全听你的!”耶律重元露出一个鬼脸。 见耶律宗真心事重重,又不愿与自己出去玩,耶律重元悻悻告别。“算啦,我回府啦,哪天再来看你!” 耶律重元走后,宗真坐在宝座上出神良久。 夏捺钵——他一直在思索这个时间点。 ------ 叶沛、周寻等人进入中京大定府,租住了一座院落。思索着下一步的安排,也装模作样在离秦国王府最近的教坊旁摆起了杂耍的摊位。 耶律重元那活泼的性子,在府里待了没有两天便按耐不住,又要偷偷跑出府玩耍。 管家及堤千求万求,“我的好大王呀,您千万别出去了,您要是再有一点差池,太后非要了老臣的命呀!” 耶律重元央求道:“我就是在王府附近转转,绝不走远。” 说着,也不看及堤的表情,非也般地跑出了府门。 中京城经过一个月的休整,基本已经从战争的阴霾里走出来,街上人来人往,教坊里更是笑声不断。 耶律重元便装出府,像只放飞的小鸟,欢欣雀跃地跑来跑去。 他先是在开源街买了一堆零食,又来到永安坊看杂耍。 南京城来的杂耍班子可真有新奇玩意儿,什么赤脚走木炭,胸口开大石,口吞宝剑……耶律重元嘴里叼着一支鹿肉干,看得津津有味。 这些杂耍班的人脸上都涂着七彩的颜料,仿佛萨满法师做法时候的样子,既可笑又滑稽,吸引了不少围观的人。 杂耍班还有互动游戏。这边表演杂耍,另一边则有一些射箭、投壶、套圈等游戏供游人玩耍。 耶律重元看完了杂耍,也来互动游戏这边试试手气。 他先射了十支箭,固定的靶子,耶律重元轻松中地,引来一片掌声,得到一个泥偶做为奖励,心下十分高兴。 他又拿起一支无头的白羽箭,试着往一只双贯耳铜制圆口方瓶中投壶。 投壶就是拿箭往小口的壶瓶中投掷,以投进数量比拼输赢。这投壶是大宋传过来的玩意儿,辽国南京城挨近南朝玩的人多,中京城却鲜有人知道。 耶律重元从小练习骑射,自认为这些东西是难不倒他的。可惜投壶看似跟射箭区别不大,耶律重元瞄准半晌认真投掷,却不得技巧,投出的十支箭,入壶的只有两三支。 耶律重元正自抓耳挠腮地懊恼,他身后却出现一人,从箭壶里取出两支箭,也不走近,直接轻轻一掷。 两支箭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飞出两条优美的曲线,分别贯入铜壶的两只侧耳中。这在投壶中名曰“双贯耳”,是一种高明的投壶手法。 耶律重元刚想嗔怒,却见了如此高妙的手法,高兴得拍手称赞道:“好手段!” 他一回头,却见此人正是那天救下他的神女,耶律重元喜出望外。 “神女!是你!” 叶沛微笑着点点头。 “啊,神女,想不到咱们能在此处重逢。” 耶律重元心思单纯,并不是爱慕叶沛,而是觉得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特别可亲可敬。 “这是我们周家班的地盘呀!”叶沛道。 耶律重元拿着手里的白羽箭,想了想,“奥,对呀,你们就是杂耍班的呀!” 叶沛笑着问:“你想学吗?” “投壶吗?自然是想学!” “那好,我就来教你。” 叶沛拿出一支白羽箭,手把手教给耶律重元道:“这是大宋街头巷尾的小童皆会的玩意儿,我在宋国长大,自然是熟悉的。你看,这箭要这样拿,投掷时箭头、箭杆与瓶口要成一道弧线而非直线……”说着,叶沛将投壶的技巧说与耶律重元听。 耶律重元本就精通骑射,投壶不中也是因为接触时间短,没有名师点播。听叶沛一说,他再亲自一试,果然立刻显出不同,十之能中六七了,而且还学会了叶沛所说的“双贯耳”的技巧,心下大喜。 “果真是名师出高徒,多谢神女点播!” “什么神女神女的,你叫我叶沛就好了。” “好,叶沛姐姐好。” 叶沛拉着耶律重元到杂耍班后台叙话,耶律重元的几名侍卫跟随在外面听命。 “叶沛姐姐是从宋国过来的?你不是说是从南京城来的吗?” 叶沛道:“我本为宋国人,嫁到辽国来,自然成了辽国人。我的夫婿是在辽国南京城长大的。” “原来如此。”耶律重元转念又问:“我听说宋国极为富庶,汴京城富丽天下无双,市列珠玑,户盈罗绮,这些都是真的吗?” “汴京城确实富丽堂皇。” 耶律重元羡慕地说:“真想去看看。能给我说说汴京城的趣闻吗?我听说辽太宗当年攻占汴梁城,见过一座酒楼,说是比皇宫还要高大,太宗皇帝还说要在大辽也建起一座像那样高大的建筑。” 叶沛点头,“汴京城有许多高大的建筑,你说的这座酒楼叫做樊楼。樊楼确实不同凡响,大宋的太宗皇帝也曾在樊楼上观过百戏。除了樊楼,汴京热闹的地方还多着呢,譬如州桥夜市,每夜要开到子时才散……” 叶沛说得口若悬河,耶律重元听得惊诧欣喜。 两个人从街市见闻中说到人物风景,高兴时竟然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叶沛与耶律重元相谈甚欢,也真心喜欢这个心思单纯的小老弟。她拿出一套彩绘陶瓷傀儡,送给耶律重元道:“这个送给你。” 这傀儡娃娃是陶瓷彩绘烧成,一盒十二个,全都穿着宋朝市井人物的服饰,手脚又有关节相连,有纤绳系之,挑棍挑着可以自由活动,十分精巧有趣。 “姐姐这套彩绘陶瓷傀儡真是精巧,就算寻遍中京城也找不到第二套吧。宋国果然是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耶律重元玩具到手就摆弄起来。 叶沛道:“你羡慕邻国富饶,不如好好读书,练习骑射,将来辅佐主上,把咱们辽国也建设得如同宋国一样强盛富足。” “可以吗?”耶律重元手里摆弄着傀儡娃娃,心思却没在叶沛说的话上过多思考。 叶沛有意无意地说:“今日与你聊得真是开心,你像是我的弟弟一般,可惜我没有那个福分,自来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本有一个哥哥,在我还未出生时就死了,唉,真羡慕那些有兄弟姐妹的人。” 已经和叶沛熟络起来的耶律重元道:“我到比姐姐幸运,我还是有一位好兄长。” “真让人羡慕呀。你与哥哥感情好吗?是不是也会打架争宠、一起闯祸什么的?” 耶律重元说起他与哥哥耶律宗真小时候的趣闻也是口若悬河。 “有一次我和我哥一起偷偷出宫,呃,出门骑马,在郊外一处银杏林子里吃白果,白果苦涩,我俩却比赛看谁吃得多。 我吃得比我哥多,赢了比赛,当时还高兴了好一会儿。可是谁知道第二天,我的脸却肿得像包子一样,面目全都扭曲了,上吐下泻,难受得要死。” 叶沛边笑边说:“可不是,银杏果敛肺定喘,却有小毒,多食可是要出危险的!而且你们是生食,要是严重还会昏迷呢!” “姐姐还懂医术吗?” “是呀,我随杂耍班走南闯北,自然是要学一些医术护身的。” 耶律重元点头道:“是呀,我和我哥年纪小谁知道这么凶险呢。那次可把我母后……呃,我母亲吓坏了,她严厉地责罚了我哥,但是哥哥对我却只字未提,还是后来跟在他身边的人说漏了嘴,我才知道。那次可真是对不起哥哥了。” 叶沛笑着摇头。 耶律重元又说:“还有一次,我与哥哥一起随父母去游猎。我与我哥一马当先,他率先射中一只狍子,我也不甘示弱,追着一只花鹿一直往林子深处跑。谁知突然蹿出来一只猛虎,差点伤了我的性命。” 这故事听得叶沛也替他捏了一把汗。 “我的马见了老虎扑过来受惊差点把我摔下来,还好我哥处惊不乱,一连三箭将猛虎射杀了。” “你哥哥竟然这样威猛?”叶沛不禁发出一声感叹,她甚至不能将耶律重元口中的射虎英雄,与那个白面文弱的耶律宗真联系在一起。 耶律重元满脸崇拜而笃定地说:“当然,我哥就是英雄。那次他还不抢功,说是我俩合力射杀的老虎,父母大为夸奖了我们两个人。……” “你哥哥真是称职的好哥哥。木笃翰,要是你哥哥将来有了危险,你会不会第一个冲在前面?”叶沛故意问。 “那是当然!我们是和乐且湛,兄弟情深!” 叶沛笑耶律重元说得像个大人,不知道真的遇到危险,他会站在哪一头。 转眼两个人聊了一个下午,太阳偏西,耶律重元也该回去了。 耶律重元拿上叶沛送他的傀儡娃娃,觉得今天收获颇丰。 第九十八章是非轻重,看杂耍重元告密(一) 耶律重元才回到王府,管家及堤就迎上来说道:“大王您可回来了,秦国夫人等您好久了。” “秦国夫人来了?”耶律重元将手里的玩艺儿交给及堤,快步往正厅走。 厅上此时坐着的正是耶律重元的大姨母,法天太后萧耨斤的姐姐,秦国夫人萧至赢。 “姨母,您怎么得空来外甥这里做客啦?姨母一切安好?”耶律重元热情地给萧至赢施礼。 萧至赢虽然艳名狼藉,对这个外甥却是极好的。 “我听你母后说,你在城外受了些惊吓,所有来看看你。你没有受伤吧?” “谢姨母关心,就是甥儿贪玩,去游猎时遇到了叛军的游击部队。” 萧至赢心惊道:“你遇到了北面王的叛军?那你是如何逃脱的?” “幸好甥儿命大,甥儿的马受惊了,跑得快到逃脱了。可惜我的侍卫们全都命丧当场。” 萧至赢唏嘘道:“死几个侍卫到没关系,只要你没有受伤就好!我早就对你母后说过你是天命之人,看看,这是福泽多么深厚呀!”说着双手捧心对上天膜拜道:“感谢长生天对我外甥的厚爱,感谢长生天赐予我契丹一位洪福之主!” 耶律重元惊得站起来说道:“姨母可不要胡说,您这是什么意思?” 萧至赢却得意地说:“反正也没有两个月的事情了,早些告诉你让你心里有个准备也是好事。你是几个姨母、舅舅看着长大的人,看你如今越发有出息,我们确实为你高兴。” 萧至赢喝口茶水,端足长辈的架子说道:“你也知道,夷不堇(耶律宗真)从小被抱到小菩萨哥宫里养起来,养出一副骄傲冷淡的脾气,心思又深又难猜。如今跟你母后更是如同仇敌,让我们几个长辈看了都觉得不妥。 上次夷不堇宠信一个乐工,那乐工恃宠生娇竟然挑拨他与你母后的关系,你母后一气之下便将那乐工赐死了。夷不堇真是不懂事,竟然还因为这事跟你母后更加生分。孛吉只(耶律重元)你是懂事的孩子,你说说,你母后这样做是不是为了夷不堇好?” 耶律重元没有说话,他虽然单纯,但是生在帝王之家,对于政治上的争斗可以不参与,却也不是完全不明白。那次母后处死的那名乐工真的只是因为哥哥宠信他吗?对于耶律宗真的处境,难道他一点都不知道? 见耶律重元不说,萧至赢只当他默认了。又继续道: “这都是萧菩萨哥带坏了夷不堇,哼!一个契丹后族,不学骑射功夫,却天天学那些南朝的玩意儿,什么琴棋书画,把自己弄得像个妖女,哪还有咱们契丹人的本性?恐怕只是为了吸引圣宗皇帝的独宠,到连累得先帝子嗣稀薄,真是祸国殃民的妖妇!” 萧至赢看看一脸懵懂的耶律重元,觉得自己也是糊涂了,和一个孩子说这些做什么,便又说:“好了,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看看姨母给你带的好东西吧,别说姨母不疼你!” 萧至赢命人拿上礼物呈现,什么百年的东珠、千年的山参、万年的神龟…… 她一边指着礼物一边说:“也知道你是在家待不住的性子,可是你这两个月千万别再出城去了,你要是想玩就去姨母府上,找你表妹吉阿宁玩儿,她可是天天惦记着你这个表哥哥呢!” 这些礼物没有一样能打动小孩子的心,甚至连萧至赢口中说的表妹吉阿宁,耶律重元都觉得是充满心机、刁蛮古怪的讨厌人。 耶律重元追问道:“姨母刚才您说什么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了,是和夷不堇有关系的事?” 萧至赢干笑两声,也只得承认道:“是啊,还有两个月就要夏捺钵了,到时候咱们去土河行宫,你就和夷不堇换一换,你也不用担心,舅舅们都给你安排好了。” 耶律重元听后眼皮一跳。 “你别总和夷不堇走那么近,被卖了都不知道。他心眼子太多,你要防着点。姨母今天跟你说的话你谁也不要说出去,你要相信,你母后和你几个姨母、舅舅是不会害你的。将来你也要知恩图报,明白不明白?” 萧至赢见耶律重元好似傻在当地,笑道:“真是傻孩子,估计这样的好事落在谁身上,都要过会儿才能反应过来。姨母走了,你慢慢琢磨吧。” 管家及堤将萧至赢送至府外,耶律重元还在原地傻站着。 还有两个月、夏捺钵、我和哥哥换一换……这些信息像霹雳弹一样在耶律重元小小的脑袋里炸开了锅! 他是很单纯,可也绝不是傻。 母后不喜欢耶律宗真是毫不掩饰的,可耶律宗真毕竟是主上,又是母后的亲生儿子,他们总该维持着表面的和谐呀! 还有那个琅琊王,耶律重元是极其不喜欢的。他跟母后走得那样近,风言风语也曾传到重元的耳朵里。 耶律野奴不是好人,他看起来就阴险狡诈、不怀好意。可是他一个小孩子怎么能劝动自己的母亲呢? 如今母后竟然糊涂到要让自己取代哥哥耶律宗真的地位?是琅琊王的鬼主意还是他的姨母、舅舅们的主意? 天啊! 这是耶律重元从未想到过的事情。他才跟叶沛吹嘘,自己与哥哥是和乐且湛,兄弟情深。转眼要让自己取而代之了? 这好似成了笑话,到时候自己是帮母后还是帮哥哥? 自己无论怎样做都要辜负一个人,而且都是深爱自己和自己深爱的亲人。 及堤回来见耶律重元脸色不好,便上前问道:“大王,您怎么了?不舒服吗?” 耶律重元抬眼看看及堤,及堤关切地凝视重元,仿佛盯紧猎物的海东青。耶律重元突然觉得他就是母后派来监视自己的线人,心中一阵寒意。 我不想做母后的傀儡娃娃,哪怕像叶沛送他的那么精致的也不要。 耶律重元无端抖个机灵,又复镇定一下说:“我没事,就是刚才出门玩冻着了,有点累。我想回房休息一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及堤命小侍从扶着耶律重元往寝室去。 耶律重元进了寝室,把所有侍从都轰出去,自己盖上被子想事情。 外人以为耶律重元是在呼呼大睡,也不敢打扰,都在外室等着伺候。 想到及堤可能是盯紧自己的线人,耶律重元连身都不敢再辗转。 谁能帮我出出主意? 木笃翰吗? 不行,他只会莽撞行事,正经事没有一点好主意。 忽迩哒和? 也不行,他父亲是北面林牙麻雷都,听说整个大林牙院都受控于琅琊王。自己去跟忽迩哒和商量此事,万一走漏风声,到成了哥哥的催命符。 叶沛? 更不行,他才认识这么一个杂耍班的人,虽然对方救了自己性命,但也不是深交。对着一个外人,怎么也说不出自己的家丑,况且这还是关乎国运的大事。这样的事情对于一个杂耍班的人来讲,确实太大了。 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行,唉!都怪自己平时没有交到几个像样的朋友,一遇到事情怎么连一个可以商量又可信可靠的人都没有呢? 耶律重元想得抓耳挠腮,不知不觉竟然也睡着了。 睡到半夜,他突然梦到那次他与哥哥一起出城游猎的事情。 那只猛虎龇着獠牙向耶律重元冲过来,他胯下的马都没有受惊的过程,前蹄直接瘫软跪在了地上。 耶律重元能清晰看见猛虎额头“王”字的皮毛纹路,能闻见野兽身上的腥臊之气,能感受到鹅黄色瞳仁里射出的寒芒…… “铛铛铛……”一阵金属的敲击声,猛虎与耶律重元同时去看。 耶律宗真敲击着铜制脚蹬,发出刺耳的声响。 野兽都是怕听金属音的,那头猛虎也不例外。听到这样刺耳的金属音,它往后退了一步,发出一声长长的虎啸,让兄弟俩感受到一阵寒风。 耶律宗真镇定异常,他利用这个间隙弯弓搭箭,一支御箭打着旋直刺猛虎的咽喉。 耶律重元受到哥哥行为的感染,也站起来弯弓搭箭,一支白羽箭直刺猛虎的右眼。 猛虎吃痛,前爪挠地,用力甩尾,准备猛扑。 可是耶律宗真没有停下,一共连发三箭,终于将老虎射死,硕大的身躯不动了。 兄弟两个人此时才感到害怕,全身脱力般坐在地上,相互抱住,相互安慰。 他记得清楚,耶律宗真喘着粗气,全身颤抖着说:“别怕,有哥哥在呢!” 耶律重元也重重地点头,冰冷的小手攥紧拳头道:“嗯,哥哥,我长大了也要保护哥哥!” …… 耶律重元醒了,不是惊醒,而是哭醒。 那一句:“我长大了也要保护哥哥!”在他耳边久久回荡。 重元坐起来,泪流满面! 是啊,现在可不是到了自己要保护哥哥的时刻了吗? 母后要废掉哥哥的皇位,哥哥必定是性命不保的。若是自己揭穿了母后的阴谋,母后会失去现有的权利,却不会丢掉性命。 孰轻孰重,他知道要如何选择了。 第九十八章是非轻重,看杂耍重元告密(二) 夜长梦多,耶律重元毫不迟疑地起床。 早餐后,重元吩咐及堤:“你去昨天那个教坊把我昨天看表演的杂耍班子给我找来。” “大王今日还要看杂耍吗?”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待会儿我要带上这班杂耍去给夷不堇看看。” 及堤咋舌,他的这位大王可真是说风就是雨呢。 “您带人进宫不向太后报备么?”及堤提醒道。 耶律重元却看似随意地说:“你替我向太后提一句就行了。” 及堤更是瞠目结舌,要不是他一向知道这位大王心思单纯、不谙世事,主子让他告知太后自己的行踪,简直跟直接揭露他是太后的眼线没什么区别。 及堤心虚,不敢再多言,赶快派人去了永安坊请周寻的杂耍班过来。 周寻、黄剑、叶沛等人化了装扮,跟着真正的杂耍班子,抬上要用的道具,来了秦国王府。 耶律重元见了脸上画着鬼符的叶沛,笑着问:“姐姐,你这是什么鬼装扮?” 叶沛笑道:“萨满教讲究在脸上画图腾,表示对神明的尊重。我们杂耍也有自己的祖师爷,甚至有带着面具表演的艺人,就是表示对祖师爷的尊重。为了让观众记住这门技艺,而不是单独记住某一个人。” 耶律重元似懂非懂,胡乱地点了点头。 “今天我要带你们去给一个大人物表演,你们可不许怯场。” 叶沛道:“小老弟你放心,我们也是走南闯北的知名班底,纵然见了皇帝也不怯场。” 耶律重元暗笑,希望你们当真是见了皇帝也不怯场的。 耶律重元虽然出宫立府,实际秦国王府与皇宫只是一墙之隔,就在之前东宫的位置。 宫门的守卫见是秦国王带人进宫,也不敢真的搜查,只是走走过场,装装样子。 经过两层检查,叶沛等人把不能带进宫的兵器、硬物都留在了宫门守卫处,只抬了一人长的大木箱子,和数件软包道具进宫。 不肖一刻钟,耶律重元已经带着杂耍班子进了昭明宫。 耶律宗真正自发呆,却听得外面一阵喧闹,然后耶律重元一阵风般的跑了进来。 “夷不堇,说好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看我可是说到做到的。” 耶律重元一屁股坐到耶律宗真旁边叫道:“呈上来,快呈上来!” 周寻带着几个杂耍艺人扑跪在昭明宫的大殿里,瑟瑟发抖。 耶律宗真这才反应过来,问道:“你这是弄什么鬼?” “杂耍呀!”耶律重元嬉皮笑脸地说:“昨日我在永安坊看到这帮杂耍人舞得精彩,今日特意把他们叫进宫来给你耍看,解解闷嘛!” 耶律宗真对这胞弟真是无语,只得随着他耍闹。 耶律重元吩咐道:“都别跪着了,开始表演吧!” 杂耍班的人磕了头,开始表演登高、爬索等绝活,中间还穿插着类似百戏的剧目,合着锣鼓奏乐,好不热闹。 耶律宗真身边总有两名内侍贴身伺候,此时也看得呆住了。 耶律重元便好心道:“你两个人也别在这里杵着了,下去一起看戏吧。” 一个人略有迟疑,另一个人却拉着他的袖子对重元施礼道:“多谢大王赏赐。” 走下高台,迟疑的那名内侍小声道:“你拉我做什么?看杂耍重要还是保护主上重要?”“你真不识风趣,咱们又没出殿门,就多这么几步就不能保护主上啦?你真是死心眼!你没瞧见秦国王都发话让咱们放心去看戏了么。秦国王年纪小,不知又闯下了什么祸来让主上善后,要不怎么今日突然来献殷勤了。你真是没一点眼力价!” “秦国王平时不也老往昭明宫钻?他们兄弟俩到似有说不完的话。” “那也没见秦国王带杂耍班子进宫呀,你真是块木头!” “唉,算了算了,也不差这几步,咱们就站在这里看吧。” “嗯,这里看得清楚。你没见连殿外洒扫的小内侍都趴门边来看了吗?待会咱们都没有位置了。” 见殿里伺候的侍卫、内侍、宫女眼光都盯在杂耍剧目上,耶律重元离宗真更近了,挽着宗真的胳膊道:“哥,你有没有嫌弃过我不懂事?” 耶律宗真看看自己一向单纯可爱的弟弟,觉得他也是闯了祸来找自己帮忙的,便撇着嘴对他说:“你说实话吧,到底什么事?” 耶律重元收起嬉皮笑脸的态度,一本正经地说:“哥哥,我知道小时候你一直保护我,我说过长大了要保护你的,我是真心的,我也能做到。” 耶律宗真有点感动了,他虽然外表为人冷淡,却独独对自己这个弟弟是真的好。宗真摸着重元的头道:“孛吉只,你长大了。” 耶律重元有点不知如何开口,“哥,你眼睛看着杂耍,却要仔细听我说,这话一定不能让第二个人听见。关于夏捺钵,你千万别去,那是一个陷阱,你只要记住我的话,不管母后怎么说你都不能离开皇宫,你听明白了吗?切记!切记!” 耶律宗真心中大惊,他其实已经知道夏捺钵的一些信息,可是他从没有想过重元会跑来告诉他这个秘密。重元心思单纯,母后行事不会告诉他。 就算他真的知道了,他会来告诉自己吗?恐怕没有哪个人傻到放弃自己当皇帝的机会。 但是,这次,耶律宗真被感动了…… 他的亲弟弟呀,这才是他看着出生、护着长大的亲弟弟! “孛吉只……”耶律宗真几乎有点哽咽了,“孛吉只,谢谢你来告诉我,将来我要封你做皇太弟,让你拥有跟我一样的地位!” 耶律重元如释重负,哥哥听明白他说的话了,那他一定能想到办法自救,他一直认为哥哥比自己聪明太多了。 耶律重元笑起来那样天真无邪,“夷不堇,我才不稀罕什么皇太弟,我想做一个逍遥王,想什么时候看杂耍就什么时候看杂耍,想什么时候去游猎就什么时候去游猎,多开心!” 耶律宗真也笑道:“好,我将来都依着你。” 两个人叽叽歪歪地凑在一起说话,不知情的内侍就算看顾兄弟二人两眼,他们笑着的神情,也会认为他们是在看杂耍,高兴而已。 这时杂耍班转移到殿外表演喷火的绝技。因为怕引燃殿内的帘幕、家具,这种表演自然是要移到殿外的。 连耶律宗真和耶律重元兄弟俩也走下高台,往殿外去了。 就在所有人的眼光都被杂耍班精彩绝伦的技艺吸引时,一名内侍高声喊道:“太后驾到!” 耶律宗真和耶律重元都是一惊。 没等他们反应,法天太后萧耨斤已经进入了昭明宫。 所有人都齐齐跪倒,口中高颂:“太后万福金安!” 耶律宗真冷着脸站在原地,耶律重元却小燕子般飞到萧耨斤身边,“母后怎么来了?你是不是听说我带了杂耍班进宫,也要来看?” 萧耨斤一把甩开耶律重元拉过来的手,铁青着脸说道:“你真是胡闹!什么人就敢往宫里带?你都知道这些人的底细吗?” 耶律重元嘟嘴道:“看个杂耍还有研究什么底细不底细的?好玩儿不就行了吗?” 萧耨斤没有再理会重元。 走过宗真身边时,宗真连见礼都没有,萧耨斤更是愤怒:“你连长幼尊卑都不知道了吗?你就这样给你弟弟做榜样?” 宗真欠了欠身,没有说什么。 “哼!”萧耨斤怒气未消,进殿来坐到耶律宗真的宝座上,吩咐道:“把那些杂耍的人都叫到殿上来,我要一一盘查。” 重元追过去问道:“母后,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不要问!还不是你闯出来的祸!”萧耨斤的脸色把耶律重元吓得不敢再多嘴。 萧耨斤吩咐侍卫道:“所有杂耍的人都重重打二十大板,我看他们还敢包庇罪犯,以下犯上!” 这下殿中所有人都愣在原地,刚刚还拍手叫好的内侍吓得手脚都木了。 杂耍班的人怎么就成了包庇罪犯,以下犯上的人了?自己会不会被牵扯其中。殿中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周寻带头大喊道:“太后圣明,小人冤枉呀!” 杂耍班其他人也跟着喊:“太后圣明,小人冤枉呀!” 萧耨斤问周寻道:“你是杂耍班的班主?” 周寻不卑不亢地说:“回禀太后,小人是周家班的班主。不知小人的杂耍班到底犯了什么错,惹得太后娘娘生气?” 周寻不说犯罪,只说惹了太后生气,也是行走江湖多年练出的圆滑。 “哼,你们是哪里来表演的杂耍班子?”萧耨斤开始盘问。 周寻道:“不敢欺瞒太后,我们是从南京城过来的杂耍班子,在南京城也有十年的时间了,也小有些名气。我师父死前有个遗愿,说要是能在京城将杂耍班发扬光大,他死也瞑目了。 小人如今想着,咱们大辽国在太后的治理下盛世太平,要是能在中京大定府开个分号也算圆了师父的遗愿,因此就来了中京城。” 萧耨斤就吃马屁这一套,听了周寻的恭维,心中的气消了一半。“你们不是故意要接近秦国王和主上?” “小人怎么敢?就是今日请小人来表演前,小人们也不知道哪位是秦国王,更没有想到能有见到主上和太后的福分。到只有太后您的威名,小人们在南京城是早有耳闻的。 如今见了真身本尊,更觉得那些传闻,什么风姿绰约、什么宛若天人,都是虚话,您本尊可真是鸾姿凤态,天神下凡!” 萧耨斤听得舒心,也不提打板子的事情了。便道:“你的班中一共几人?” 周寻回答得很流畅,“一十八人。” “都站起来吾仔细看看。” 所有人都颤巍巍站起来。 萧耨斤走下宝座,仔细地看了每个人。 “每个人都把袖子伸出来吾看。” 每个人都伸出双手,让走过面前的太后一一审视。 这时耶律重元突然意识到一点,心中不免含糊起来,“叶沛去哪里了?莫非母后要找的人是叶沛!” 想到这个,重元不禁为叶沛担心,额头也冒出汗来。 第九十九章试探密道,狭路相逢智者胜(一) 话说法天太后萧耨斤为何突然出现在昭明宫,又对着一众杂耍班子仔细盘查? 原来这一切确实是叶沛搞出来的鬼。 叶沛得到那张密道图,自然是要来试探真假虚实的。可是叶沛之前来过中京皇宫几次,都吃了亏返回,不敢贸然再进。 今日随杂耍班子进宫,确实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好机会,叶沛岂能错过? 她先跟着杂耍班子进了昭明宫,趁人不备便离开了。 叶沛早已将密道图烂熟于心,她顺利找到昭明宫的入口,扭动百宝阁的三彩骆驼俑,百宝阁裂开一道缝,叶沛溜进密道。 成功进入密道,叶沛心中也替耶律宗真心惊。自己的寝宫中竟然有一条自己不知道的密道,若是杀手骤然出现,耶律宗真怎能抵挡得住呢? 可是转念一想,无论是萧耨斤还是琅琊王,他们还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杀死在位的皇帝吧?耶律宗真毕竟是名正言顺继位的君主。 这密道建成,难保他们不弄个投毒啊,暗杀嫁祸之类的事情,想想耶律宗真每天要提防这些,活得真是够累的。 叶沛一边思索一边摸着墙往前走。她按地图所指迈过菱形地砖的对角线,又每过五个琉璃灯就按一下墙壁上的十字印记。 叶沛不敢有丝毫大意,她知道这密道里遍布机关陷阱,若是一步走错,要么顶上掉下铁笼,要么地下冒出尖刀,再或是万箭齐发,反正自己都会死得很难看。 叶沛心道:怪不得这密道不用侍卫把守,这么密布的机关不知情者闯入,只能是有去无回,派侍卫把守到增加了暴露的机会。 想着,叶沛先去距离近的永康宫试探。 她到达后先贴墙听了良久,没有动静,才准备出密道。 密道都是两头可打开的,叶沛轻扭机关,先开一道缝,见外面无人又开大一些,顺利从密道里钻了出来。 此时永康宫的寝殿里空无一人,只有外室一个小宫女在那里打瞌睡。 萧耨斤去哪里了?叶沛疑惑。 她转了一圈,又闪身钻回密道,往琅琊王府的方向走。 可她这一走,又遇到了大麻烦,她没有想到会在密道里遇到琅琊王和萧耨斤。 原来,这几天萧耨斤都十分郁闷。这都一个多月了,萧孝先还是音讯全无,真正着急的除了他自己的妻儿,就是他这个姐姐,法天太后萧耨斤了。 萧耨斤在寝宫里来回踱步,心中焦虑,却又不知道对谁述说。 “马上就要到夏捺钵了,这么重要的时刻萧孝先怎么能消失呢?唉,还以为他剿灭叛军十拿九稳,简直让我失望!” 不提他的废柴弟弟,萧耨斤现在主要想的下一步要如何办。“将近十万的军队无处安置,我现在是要与萧孝惠商议一下,还是跟萧孝友确定好?萧孝惠胆怯,萧孝友妇人之仁,都不如萧孝先更得力。亦或者是琅琊王——” 想到琅琊王,萧耨斤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个耶律野奴!自从萧孝先战败,他就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好似这些事情与他无关。连进宫的次数都少了。” 可是萧耨斤难道不知道琅琊王的态度为什么会转变得如此快吗? 还不是因为那些军权! 耶律野奴不止一次向萧耨斤提出要接管萧孝先的军权,可是萧耨斤还是不能完全信任他,她期待萧孝先能够回归。情人毕竟不能和自己的亲弟弟相比的,情人会变心,血缘关系可不会。 可是血缘关系也一样靠不住,大辽建国以来多少次政变还不都是他们耶律家弄出来的?可见什么亲情、爱情都是扯淡,只有权利掌握在自己手上才最牢靠。 萧耨斤自然明白,真要是把这些军权交出去,她和耶律重元可真成了孤儿寡母,要仰仗琅琊王生存了。 可惜自己不懂得统兵之道,否则还需要假手别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论如何要培养自己的亲信来做的。若凡事都亲力亲为,岂不是要累死?哪还有时间纵情享乐?萧耨斤心里有十五只水桶在打水,七上八下,乱的很。 琅琊王! 萧耨斤咬咬下嘴唇,自己还是要收拢他的。 她吩咐自己身边可信的宫女芷萱道:“走,随我去琅琊王府。” 芷萱看看大亮的天色,心中道:“现在吗?大白天不怕被人发现吗?”嘴上回答的却是:“遵命!”她太了解自己这位太后的脾气了,太后向来是想怎样就要马上办到的脾气。 芷萱转动太后床头的一架屏风,好似凭空出现一条路,主仆二人闪身进入。 芷萱举着一盏宫灯在前面引路,萧耨斤跟在后面。 密道并不宽敞,但也并不黑暗,两侧的墙上都挂着琉璃灯。这里面设有重重的机关,一步走错,尸骨无存,因此也根本不需要侍卫把守。况且那些侍卫就都可靠吗?萧耨斤也信不过他们。 萧耨斤步速很快,两刻钟就走到了琅琊王府的出口。 芷萱轻轻扣响面前石像嘴里衔着的大铜环,一快两慢,这是暗号。 等了几个呼吸,石像向两侧裂开,前面透出一缕光明。 “不知太后驾临,小王有失远迎,请太后恕罪!”萧耨斤走出密道,第一眼看见的人就是那个魁伟俊俏的琅琊王耶律野奴。 耶律野奴虽然说着恭敬的话,脸上却是笑嘻嘻没一点严肃的表情。 这里是耶律野奴的寝室,是琅琊王府里最私密的地方。萧耨斤时常与琅琊王幽会,这间屋她不知道来过了多少回。 等芷萱退出去,萧耨斤也不见外,自己扭动着腰肢半靠在一张贵妃椅上说:“哼,你还想得起吾吗?早不知被哪个小狐狸精勾走了魂儿。” 耶律野奴凑过来坐到萧耨斤身旁,拉起萧耨斤的手在唇边一吻,勾魂摄魄地笑道:“那些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哪有你的风韵?我看你服用了那些血养丹后皮肤越来越白皙,吹弹可破呀!”说着,又在萧耨斤的脸上拧了一把。 萧耨斤娇嗔道:“讨厌!你就会拿这些话来哄骗吾。” 琅琊王又笑,他的笑带着顶级的魅惑力。“太后聪明绝顶,谁能哄骗的了您。” 这些话早让萧耨斤把持不住,娇柔无力地瘫在贵妃椅上。耶律野奴爬上她的身体,给了萧耨斤最想要的东西。 萧耨斤得到了满足,耶律野奴也提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楚王旗下那十万宫帐兵总不能一直没有人统领吧?万一叛军杀个回马枪,可不是坐以待毙么?” “你着什么急,吾也不是不知道你的能力。只是目前还没有找到楚王的下落,总得给所有将士一个说法吧。” 耶律野奴脸一黑,“那还不都怪萧孝先那个……”耶律野奴考虑到萧耨斤的想法,把后半句骂人的话咽了下去。 “也怪那些叛军狡诈多端,竟然想到偷梁换柱、迷惑军心的办法。萧孝先吃了这一回亏,太后可不能再上当,那些军权一定要交到有实力的统军者手里。” “吾知道,吾知道。”萧耨斤转念又道:“你在城外搜寻了这么久,当真没有找到萧孝先的下落?” “萧孝友那边不是也没有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吗?不是我怕太后伤心,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萧耨斤心里抽搐一下,她也不是没有这种猜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没有见到弟弟尸体之前总还是怀着万分之一的希望。 耶律野奴话题一转,问道:“夏捺钵的事情,太后准备得怎么样了?” “自然是要做的,只是叛军打乱了一部分先前的计划。” 耶律野奴冷哼道:“阿鲁不只如今再没有反叛的实力了,他不过是仗着七金山雪厚林密,等开春雪一化,他也就无处遁形了。到时候你分我五万兵马,保证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萧耨斤道:“嗯,知道你最有办法。到时候时局稳定了,我也学那承天皇太后,封你做摄政王,咱们再也不用这样偷偷摸摸的了。” 耶律野奴心道:“你哪里比得上承天皇太后一根头发?只有韩德让那样真正吃软饭的男人才会甘心做一辈子摄政王。” 但耶律野奴表面却笑着说:“恐怕你的成就要超过承天皇太后,成为大辽历史上的第一后了。” “就你会哄人。”萧耨斤高兴得眉飞色舞。 两个人又商量了一些夏捺钵期间的细节,萧耨斤准备离开。 可是就在萧耨斤打开密道准备离开时,一个身影出现在密道里。 两方同时都发现了对方的存在,叶沛快速往回跑,琅琊王一个健步追进密道,萧耨斤也跟了进去。 叶沛本来离琅琊王府的出口还有数丈远,但出口骤然开了亮光,她知道必然是有人下来了。自己急忙往回跑。 这密道虽不算狭小,却也不宽敞,更是直来直往没有躲藏的地方。 唯有一事,叶沛此时才想明白,这密道除了私通、暗杀之用,想必还有逃跑的用处。因此它不是笔直的通道,五步就会有一个小错位,这样就是防止逃跑时后方追兵射击弓箭、弩箭等利器。 也正因了此事,叶沛才未被身后追击的琅琊王一下射杀。 叶沛轻功虽高,却毕竟不如琅琊王走这密道次数多,慌乱间还要按步数点位跳过暗藏的机关。两个人之间相隔的数丈距离很快就被琅琊王追上。 耶律野奴骤然出手,伸出右手抓向叶沛后心。 叶沛听身后恶风不善,一个“灵狐飞转”回身正面应对琅琊王。她手上突然甩出一丈长的绫索,绫索前拴着一个小银球,直击琅琊王面门。 原来叶沛扮装成杂耍人进宫,宫门处会搜身检查,她自然不能带鱼龙鞭。 杂耍中有高空抛索和高空秋千的表演,叶沛由此获得灵感,自制了一个绫索武器。 绫索前方拴上银球,不影响表演,真要动起手来,和鱼龙鞭舞动类似,叶沛使用起来也十分顺手。 琅琊王一抓落空,眼前突然冒出一个画着鬼脸的人抖出一段绫索,自己只得向后急退。 琅琊王虽然高大威猛,竟然身手极快,他左脚上前一个“猫虎步”,右手顺势抓住绫索前端的银球,左手一扯,绫索“刺拉”一声断了。 叶沛见右侧袖子断了,暗自懊悔,这绫索果然没有鱼龙鞭应手。 琅琊王到没有想到对方这兵器如此不堪一击,将手中银球运力扔向叶沛。这一击要是中了,也会筋断骨折。 叶沛不敢硬接,抛出左手绫索,将银球卷住,借力向回,又被银球带着飞跃数步,将其勾回自己手中。 耶律野奴再次追近,双掌齐推击叶沛后心,是虎搏功中一招“气推华山”。 叶沛俯身躲过双掌,借力左脚一蹬墙壁,右脚连蹬,反倒如笔走游龙般从耶律野奴身边滑过了。 琅琊王毫不慌乱,沉肩掣肘一个转身,又出一击“双刺肘”向叶沛扑来。 琅琊王使用的武功属于契丹传统功夫,讲究外功,大力猛进,手段凶狠毒辣,又有反关节的搏击技巧,真是高手中的高手。 更兼密道内地方十分狭小,两个人不能完全施展。叶沛拆了几招后便见下风。若非她之前修习了颠僧所赐的内功心法,此时恐怕早被琅琊王压制住了。 绕是这样,叶沛飞身时被耶律野奴拉住衣角,再用力一扯,叶沛袍子的下摆也扯坏了一大截,形容已见狼狈。 叶沛翻滚时触动机关,三支弩箭从密道顶端射下来。 琅琊王与叶沛都是一惊,两人同时向两侧翻滚,离得更远了些。 叶沛见这是一个机会,灵机一动,抛出手中小银球,正好打到琅琊王上方的小十字标识上,一个钢制网兜从地下突然冒出来向上收口兜去。要不是琅琊王熟知密道内的机关,险些就被兜住挂在半空了。 叶沛见自己得手,又抛出另一个小银球,打在另一个机关上。叶沛身后五步,琅琊王面前三步的地方裂开一道地缝,迫使琅琊王向后急跃。 叶沛见自己两次得手,不敢迟疑,往昭明宫的方向急奔而去。 第九十九章试探密道,狭路相逢智者胜(二) 此时萧耨斤也追进密道来了,关切地问琅琊王道:“你没事吧?” 琅琊王气愤地说:“你下密道时可有人跟随?怎么会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萧耨斤听出琅琊王的怀疑,原本的关切立刻变脸,“你是怀疑我做事不谨慎引来了贼人!哼,谁知道是不是你身边的人泄露了天机!” 琅琊王知道自己一时气愤不该责怪太后,语气稍有缓和道:“也可能是耶律宗真捣什么鬼。此时我不便出现在宫内,我送你回永康宫,你马上去昭明宫看看有什么异样!” “哼!”萧耨斤气愤地甩开琅琊王拉过来示好的手,往自己宫中去。 萧耨斤出了密道,回到自己的寝宫,让芷萱守住密道口,自己则带了侍从往昭明宫去。 萧耨斤在宫门处就听见里面的热闹,一问小内侍,原来耶律重元带着一群杂耍班子正在里面表演。萧耨斤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萧耨斤虽然不确定这些杂耍班的身份,却隐隐觉得密道里那个人和他们是一伙的。本来想一出现就把这些人都重责一通,可是班子是自己最宠爱的小儿子耶律重元带进宫的,他怎么也不会害自己呀。而且观察来观察去,这班人里的确没有一个密道里的人物。 萧耨斤与琅琊王亲眼所见,那个人肯定是进了昭明宫无疑的。 此刻杂耍班里每一个人都跟密道里的人不像。真是邪门了,他能躲到哪里去呢? 法天太后萧耨斤在杂耍班前面走了三个来回,示意跟着的内侍去宫里宫外搜了个遍。回来对太后摇头暗示,表示一无所获。 这人难道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耶律宗真与萧耨斤不睦,冷眼视之。 耶律重元却不能干在那里,跑到母后身边半愧疚半撒娇地说:“母后,是不是儿臣惹母后生气了?我在永安坊看了杂耍觉得好,就带进宫来给皇兄表演。怕是母后生气了吧,下次这样的好事我一定先想着母后的。” 萧耨斤都被耶律重元的单纯劲儿给逗笑了。谁要跟你皇兄吃醋争宠?我身为太后什么样的杂耍没有见过! 萧耨斤道:“你真是胡闹,这杂耍班子你认识吗?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就敢私自带进宫里来?若是宫内的安全出现半点差池,你承担得起吗?” 耶律重元知道萧耨斤的脾气,也不反驳,“母后教导得是,是儿臣思虑不周了。” 这时萧昌奕也带人手将其他宫室都搜查过了,来昭明宫回禀。 萧耨斤则借机道:“刚才有人举报说宫里进了一名刺客,吾担心皇儿的安全,已派萧昌奕全面检查了一下。” 耶律重元道:“可搜到人了?” 萧昌奕低着头回答:“没有。” 耶律重元怒道:“那就继续搜呀,光天化日的还能任贼人行凶不行?”他转头又对萧耨斤道:“母后,绝对不是我带进宫的这帮人,他们刚才一直跟我们在一起,昭明宫的所有人都是见证。刚才大家围在一圈看杂耍来着。” 萧耨斤看看围跪一地的内侍宫女,觉得儿子的话可信。但不是这群杂耍演员还能是谁呢?他既不可能凭空而来,也不可能凭空消失的呀! 突然,她的眼光落在了杂耍班子放在幕后准备的道具中间,这么大一口箱子放在这里是做什么用的呢? 这口箱子足有一人长,要是放进一个人去绰绰有余。 萧耨斤立刻沉脸问周寻道:“你这口箱子是做什么用的?” 周寻回头看到放在幕后的箱子,说道:“这是表演用的道具。” 萧耨斤吩咐道:“命人打开搜查!” 几个侍卫冲上来将箱子拖到大殿中央,就想强行打开箱子。 周寻赶快跑上前去阻拦,“不是这样拉的,你们别用蛮力!” 萧耨斤怒道:“你要抗旨么?” 周寻赶快辩解道:“太后息怒,小人不敢!只是这箱子是我们表演用的道具,他们这样生拉硬拽是拽不开的。容小人给您打开观看。” 周寻说话时已经按在一个机扩上,将箱子打开。 原来这箱子是抽屉式的箱子,一按机扩自然弹出里面的抽屉,毫不费力。若真是像那几个侍卫那样蛮干,到是打不开的。 众人往里一看,确实空无一物,只是一个偌大的空箱子。 萧耨斤见是自己猜错了,也没有理由责罚他们了,只得嘱咐耶律重元道:“待会儿你就带着杂耍班离开吧,别老赖在你皇兄宫中!” 耶律重元嘿嘿笑道:“知道了母后,母后慢走。” 萧耨斤带着萧昌奕等人出了昭明宫。 送走了萧耨斤,耶律重元才回到宗真身边道:“真是不好意思,本来想给皇兄找个乐子,却给你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 耶律宗真知道重元用心良苦,哪能真的怪罪他。便安慰他道:“已经习惯了,这也不是你能预料到的。” 耶律重元问道:“那你还看表演吗?” “算了,下次吧。” 本来耶律宗真想下逐客令,却被周寻站在下面打断道:“主上、大王,咱们其他表演都演完了,还剩下最后一个,也是最精彩的节目还没有表演,恳请主上和大王再耐心观看一下。” 耶律宗真和耶律重元坐在宝座上都是一愣。 只见周寻大步走向殿中那口大箱子,然后向众人微笑着点头,“这个节目叫做‘大变活人’,大家千万别眨眼!” 周寻再次拉开箱子,里面站出来一个人,不是叶沛是谁! “噢……”在场的所有人都发出一声惊呼。包括耶律宗真和耶律重元也惊讶不已。 刚才围在殿中的内侍都是看见,太后命人拉开箱子,箱子里面空无一物的。此时太后走了,大家还没来得及离开,正好还是围观的角度。怎么这箱子里真的变出活人来了? 奇哉,怪哉! “叶沛!”耶律重元见叶沛重又出现,不知是高兴还是如释重负,站起来拍手叫好道:“真棒,太精彩了!” 叶沛走出箱子,向主上和秦国王施礼道:“空箱子变出活人并不稀奇,看我给主上和大王变一个更绝的。” 说着,拉起二人的手径直往内室去。 留下殿中的诸多内侍愣在原地,片刻之后,大家也哄闹起来。 “快去跟主上看看!” “跟上去,保护主上。” “保护大王!” 可是一众人等到了内室,哪里有主上和大王的影子? 一众内侍吓得魂飞魄散,这要是凭空把主上和秦国王弄丢了,自己陪葬也怕是不够的。 正在大家惊惧的时候,周寻追进来说道:“大家不要害怕,主上是真龙天子,是奉长生天之命来人间主宰万物的神,不会有人能够伤害主上。刚才的演员只是表演障眼法,其实主上和秦国王都还在殿中看着大家。” 内侍们“啊”了一声,抬头看天,殿内屋顶上什么都没有,立刻又跪倒在地,“我主真神下凡,长生天保佑我主万福长生!” 等众人说了一番恭维话,周寻突然引众人到殿外说:“看,主上与大王回来了。” 内侍们又都奔向大殿,愣神之间,耶律宗真与耶律重元兄弟俩已经手挽着手再度出现。 “我主真神下凡,长生天保佑我主万福长生!”一众内侍又跪地长叩不起。 耶律宗真示意众人起身,“都平身吧,今日的杂耍真是精彩!每人赏金十两,送出宫去吧!” 杂耍班的人,由周寻、叶沛带头叩谢主上。 耶律重元高兴地带着一众人等出宫去了。 话说这“大变活人”的戏法是怎么变的? 原来问题就出在他们带的那口道具箱子上。 这种箱子是变戏法专门用的道具箱,不是普通的木箱。这抽屉式的箱子里面含有机关,按住机关拉动抽屉,抽屉底板并不合拢,里面的人还留在隐蔽的箱体内,拉出的抽屉看起来好似空空如也。 若是不扣动机关硬拉,那抽屉的底板合拢,就把里面藏的人拉出来了,好似凭空变出活人来。 叶沛从密道逃出,趁人不备溜进箱子,若是萧耨斤没有发现木箱,他们抬着叶沛出宫也没有问题。若是萧耨斤发现箱子,他们利用这个机关隐藏叶沛的存在,也毫无压力。 此中计划另有一点,叶沛还想再次会会耶律宗真。她还没有亲手将齐天太后交个她的遗旨转达给耶律宗真,今日确实是一个好机会。 叶沛出现时耶律宗真便觉得叶沛眼熟,等她把两个人拉进密道时,耶律宗真已经反应过来。 “你是南平王妃?……” “南平王妃参见主上,参见秦国王!”叶沛对二人施礼。 耶律重元眨着眼睛问道:“南平王妃?你不是叶沛吗?你怎么会是我王嫂?” 萧世南母亲耶律庆寿女是承天皇后之女,耶律宗真、耶律重元两兄弟是承天皇太后之孙,与萧世南算是表兄弟,因此称南平王妃为王嫂。 叶沛来不及道歉,只快速说:“时间紧迫,我先不解释,今日我是要面见主上。主上和大王现在所在的密道,却是琅琊王与法天太后修建的。这入口已经建在了您的寝宫……” 第一百章历尽千帆,归来难再做少年 今夜注定是无眠的。 送走了耶律重元和杂耍班的人,耶律宗真坐在寝宫内发呆。 他望着百宝阁良久良久,他不敢想象自己寝宫中会存在一条密道。也许等自己睡熟了,那里面就会钻出杀手,将自己置于死地。 耶律宗真心寒,他虽然一直与母亲不睦,但却没有想到母亲当真会杀死自己。连自己的母亲都不能相信,他还能相信谁? 若非今日弟弟借机进宫告知他太后的行动,若非叶沛也跟着进宫揭穿密道的秘密,他不想继续想下去。 耶律宗真咬紧牙关,他没有落泪,他把牙咬得咯咯响,既然你不曾为我考虑,我为何要顾念母子之情? 他有意无意拨动自己大拇指上常戴的那枚扳指,却拨了个空,现在那手指上空空如也。 “嗯,她定能帮我把这信物交给耶律匹敌!” 耶律宗真不禁想起几个月以前同样的事情。 他也曾想将这信物带出宫去,可是他被看管得太严实了,他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自从萧菩萨哥死后,他就像是一头小兽一样被围困得没有喘息之力。无论他做什么,都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谁能想到身为大辽的皇帝却没有任何人身自由。 那天宫里来了一个新的乐工。 他清秀的面庞上甚至带着几分胆怯的神情。但是他是与别人不同的,他不会一直盯住耶律宗真,不会暗中观察他。 耶律宗真的很喜欢他,喜欢听他弹奏,喜欢跟他独处一室时的安静。 他们偶尔也聊一聊年轻人的向往,聊一聊宫外自由的生活。 他能否承担重任呢?可是除了他还能有谁可以出宫去?要不就试试吧。 耶律宗真赏赐了他一条银带,让他带出宫去交给耶律匹敌。 而这件事立刻被法天太后知道了,那名乐工还没有出宫就被拦了下来。 萧耨斤大怒,赐死了这名乐工。理由是主上恩宠过重,此人不知辞谢,还故意接近主上,居心叵测。 萧耨斤虽然没有明面上责罚耶律宗真,但是赐死了乐工等同于打了耶律宗真。更何况那名乐工只是为耶律宗真做了一件试探的小事。 若真是将兵符交给他呢?兵符早就落入了萧耨斤的手里。 叶沛很厉害,耶律宗真又燃起一丝希望。 她竟然能以五百人打退城外叛军十几万的兵马,她绝不是乐工那样渺小的人。 叶沛是能将齐天皇天后的遗诏转交给他,那是萧耨斤一直在找,却没有找到的东西。 “嗯,将遗诏一并交给耶律匹敌,他会知道怎么做的!”耶律宗真说得十分坚定,他已经是背水一战了。 …… 叶沛回到下榻的租住的小院,心中还思索着今日的事情。 有耶律重元的介绍,耶律宗真更信任她了。然而怎样做才能不辜负这份信任? “你真的是萧世南表兄新娶的嫂嫂吗?”小院里,耶律重元打断了叶沛的思绪,他还在追问叶沛的身份。 “是啊,谢谢你今日带我们进宫去。” “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皇兄。” 耶律重元打量着画着鬼脸的叶沛,“你真不像一个公主。他们都说你不会嫁来辽国的。” 叶沛反问道:“难道只有穿着锦衣华服如同泥塑般的人才像公主吗?” 耶律重元笑了,“那倒不是,反正我没有想到你这样身份的人能扮装成一个杂耍演员。” 叶沛也笑了,她本身也就是一个镖局儿女,扮装成杂耍演员又有什么不可以呢?“对不起,我骗了你。”叶沛真诚地道歉。 “无所谓,只要你不会骗我皇兄就行。” “我不会将国家大事当做儿戏。” “叶沛姐姐,我信任你!”耶律重元笑容仍是那样单纯可爱。 可是历尽千帆,归来还能再是少年心态吗?叶沛自己也曾经历过那种一夜长大的心酸,归来难再做少年呀!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耶律重元问。 “现在确实有一件事只有大王能够做到。”叶沛把黄剑拉过来对耶律重元说:“把这个人带出城去!” “那你们呢?”耶律重元脸上的笑还是那有单纯,但是心底却不再是毫无波澜。 “密道里我惊动了琅琊王的注意,我一出宫他肯定已经派兵向这这里围拢过来了,我只有在这里等着他。”叶沛脸色挂着大义凛然的笑。 耶律重元却笑不出来,“我可以将你也带出城去。” 叶沛摇摇头,“怎么可能,我会被他盯紧的,到时候连大王都会被我连累。现在大王速速离开吧,时间越久越不容易出城了。” 耶律重元没有再坚持什么,带上扮装成自己侍卫的黄剑,离开了小院。 耶律重元走了,叶沛吩咐林碧涵道:“为我化个妆吧。” 林碧涵眼神中有种幽怨,“公主觉得做这些都值得吗?” 叶沛又笑了,“回来之前我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有什么值不值得的。” 林碧涵脸上又露出爽朗的笑,那是本应属于她的爽朗,她原本就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 就在林碧涵为叶沛打扮的时候,周寻进屋来禀报:“公主,小院被包围了,为首的军官让您出去说话。” “他也配?”叶沛突然变得严厉,将一个腰牌递给周寻,“让琅琊王亲自来跟我说!” 等到周寻出去,将刻有“南平王妃”身份的腰牌递给小军官时,小军官吓得不敢再张牙舞爪,飞快地跑回琅琊王府报信。 “什么?那个宋国来的公主还活着?怎么可能?”琅琊王差点将手里的茶杯扔在地上。 他身边的萧昌奕也惊得站起身来说道:“情报是哪里出了错吗?” 耶律野奴强制镇定自己的情绪,“嗯,看来是我太低估这个宋国来的公主了!走,我亲自去会会她!” 等琅琊王来到叶沛等人租住的小院,叶沛已经准备好盛装迎接他了。 叶沛见耶律野奴进院便迎出去,盈盈万福道:“臣妇南平王妃赵灵参见琅琊王。” 耶律野奴上下打量着这个盛装美颜的贵妇,这的确是他们第一次正式会晤。 他咬牙切齿半天才道:“本王听说王妃染了重疾,已经回南京城去休养了,想不到还能在中京城相遇呀!” 叶沛不急不缓地说:“琅琊王消息好灵通,臣妇确实染病准备打道回府了。可是走到半路上想到一件事还没来得及处理,便又回大定府来了。” 耶律野奴冷言道:“什么事?” “臣妇还没有正式拜见过琅琊王呀!”叶沛显现一抹嘲讽似的笑。 耶律野奴也露出一抹邪笑,“本王最喜欢和漂亮的女人打交道!”说着,耶律野奴朝叶沛走近两步,“萧世南有什么好?值得长公主这样的美人为他守寡?” 说话间,他伸出右手,似要抚摸叶沛的脸颊。 叶沛沉肩侧身闪避,那琅琊王却完全没有收手的意思,右脚跟上一步“手托日月”。 叶沛左手探出一转琅琊王的手腕,“蟒蛇绕竹”。 琅琊王左闪又穿,以契丹传统武术中的“虎搏拳”相较,又一招“虎搏绞手”,叶沛收左手横立右腕“灵蛇吐信”。 两个人很快走过三招,最后,叶沛一招“盘根错节”反握琅琊王双臂,可是那琅琊王一招“下探海”竟然全身而退了。 这琅琊王的武功不在萧世南之下,叶沛知道自己若是再跟他缠抖下去肯定会吃亏,便也收了手。 琅琊王后退一步,狡诈地笑笑,“长公主果然就是密道中那个人!” 叶沛本也没想隐瞒,便昂然冷笑一声。 琅琊王抖抖袍摆,摊手道:“这就是公主的待客之道?” “琅琊王里面请!” 进了厅堂,分宾主落座。林碧涵侍立在叶沛身旁,周寻为对方奉了茶。 “长公主不要生气。”琅琊王狡黠地微笑道:“在我们大辽,能征善战、武功高强的巾帼将军真不在少数,长公主这样的女子身怀绝技也不稀奇。” 他慢慢地饮了一口茶,又悠悠地说:“只是大宋皇帝赵祯,听说身子娇弱,性格懦弱,却有这样一位厉害的妹妹,到让本王吃了一惊。哈哈,你们真是猫兄虎妹呀!” “我朝陛下年轻有为,性格坚毅,绝不像琅琊王听说的那样。” “可是章献太后掌权不止二十年,大宋朝也容得一位妇人垂帘专政?” “我朝先帝慈爱,今上仁孝,他们都对章献太后极为尊重。大辽承天皇太后统治契丹二十二年,使得大辽繁荣发展,难道不是一样的道理?” 琅琊王捋了捋自己颌下的虎须,似笑非笑地说:“哦,本王想起来,长公主是章献太后的养女,与大宋皇帝不是亲兄妹吧?你说你二人就没有私情?干嘛非要嫁来辽国为萧世南守寡?” “我敬重南平王是个英雄,他想要维持南北两朝的和平,这也正是我余生想要做的事情。” 琅琊王听后讥笑似的说:“和平?哈哈,真正的和平来自统一,若是南朝北朝合并,自然有永久的和平。若是长公主肯为本王卖命,将来收复南朝,可以设立江南都护府,本王许诺长公主做个大都护。” 叶沛想不到耶律野奴不仅想要谋篡辽国的皇位,还有这样的狼子野心。 “南下的事情我看到不急于一时,琅琊王到真应该牵心那个叫‘北面王’的叛军首领如今身在何处。要不是我领人在城外围剿,琅琊王此刻还能安坐此处与我吃茶吗?” “城外的战阵是公主摆下的?”琅琊王暗自赞叹面前这个女人的手段,更觉得今日不能再错过机会留下她的活口。 他心中下了阴狠的决心,骤然站起身伸出右爪急抓叶沛的咽喉,“你知道的太多了,更不能留你性命。” 叶沛做了最坏的打算,也做了十二分的准备。可是她身边的林碧涵见叶沛刚才打不过琅琊王,知道此时她也未必是琅琊王的对手,着急保护叶沛,上前一步挡在叶沛的身前。 “公主,小……” 只听“噗嗤”一声,琅琊王的利爪一下扭断了林碧涵的脖子。林碧涵那一句未说完的话再也没有机会说出来了。 第一零一章碧涵惨死,母子宫内诉积怨 “南下的事情我看到不急于一时,琅琊王到真应该牵心那个叫‘北面王’的叛军首领如今身在何处。要不是我领人在城外围剿,琅琊王此刻还能安坐此处与我吃茶吗?” “城外的战阵是公主摆下的?”琅琊王暗自赞叹面前这个女人的手段,更觉得今日不能再错过机会留下她的活口。 他心中下了阴狠的决心,骤然站起身伸出右爪急抓叶沛的咽喉,“你知道的太多了,更不能留你性命。” 叶沛做了最坏的打算,也做了十二分的准备。可是她身边的林碧涵见叶沛刚才打不过琅琊王,知道此时她也未必是琅琊王的对手,着急保护叶沛,上前一步挡在叶沛的身前。 “公主,小……” 只听“噗嗤”一声,琅琊王的利爪一下扭断了林碧涵的脖子。林碧涵那一句未说完的话再也没有机会说出来了。 “碧涵……”叶沛声嘶力竭去扶林碧涵。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 从她第一次见到林碧涵,选她做了栖凤阁的侍女,这么多年来两个人相处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叶沛眼前飘过。 林碧涵是个爽朗的人,她有一道热心肠,也有一副暴脾气。她能为了一袋子炭和皇后的婢女撕扯,也敢在叶沛以酒买醉时将她痛骂一顿。 到了辽国,她更是叶沛相依为命的好姐妹,是时时刻刻关心她、爱护她的姐姐,是叶沛身边最亲近的人! 只是一瞬间的愣神,叶沛没有时间过多思考。 侍卫们见有人死了,都抽出刀来。叶沛手下的人也在院子里亮出兵器,摆出璇玑阵准备迎敌。 一时间空气凝固、剑拔弩张。 周寻拿出辽兴宗的赐婚圣旨举到叶沛面前,叶沛将圣旨拿在手里大声说:“耶律野奴!你好大胆!”那声音里有暴怒的颤抖,强压怒火的克制。 耶律野奴被叶沛的气势镇住迟疑了一下。 “这是大辽皇帝陛下为我和南平王赐婚的圣旨,我是奉两国和亲旨意嫁过来的宋国公主,你敢对我无礼?!析津府南城大营的八万兵马已经到了中京城下,你若敢轻举妄动,那一日叛军的下场就是你今日的下场! 若是你觉得南京城的兵马不算什么,我身后是大宋举国之兵,你尽可以试试我在我皇兄心中的分量,你也知道他可以为我在益津关退兵,也可以再兴师伐辽!” 耶律野奴没有再往前移动,他刚才的阴狠随着林碧涵的倒地,渐渐平静下来。 是啊,面前是大宋嫁过来的长公主,她身后有大宋朝百万雄师的支持,琅琊王怎敢轻易杀她? 除非耶律野奴此刻已经掌握辽国的政权、兵权,准备和大宋国一较高下了,要不然他此刻杀死宋国公主真是太不明智。 莫说南京城的军队是否已经到了中京城下,此刻就连萧孝先掌控的那十万宫帐兵,耶律野奴还没有完全弄到手里,再与南京城的势力作对,他哪里还有胜算的可能? 耶律野奴可不是愚钝的人,他迅速分析清楚了利弊,后退一步,说道:“本王先留你一条命!” 说着,耶律野奴大步退出院子,吩咐萧昌奕等人道:“将这里团团围住,任何人不许出入!” “是!”卫兵们大声回复。 院子里,叶沛抱着林碧涵的尸体失声痛哭。她再次失去了一位亲人,觉得愈加孤单。 周寻站在叶沛身边不知如何规劝。 直到天慢慢黑下来,叶沛才从悲伤中缓过一些神来。 周寻问道:“您做这些都值得吗?” 这是林碧涵死前同样问过叶沛的问题。 “利益才需要衡量值与不值,面对国家的生死存亡,什么样的抉择能够衡量值与不值呢?” 夜已经深了,北方初春的深夜如同冬季一样寒冷,叶沛不禁打了个冷战。她面前出现林碧涵拿着黑色貂皮大氅为她披上的画面,林碧涵还嗔怪地说:“也不披上大氅就出来,到时候病倒了我可不照顾你。” 叶沛的泪簌簌落下,滴在林碧涵再也不能说话的嘴边。 叶沛抬头看看黑暗却透彻的天空,她自愿画地为牢等待胜利的曙光。 满天的繁星还是那样耀眼,叶沛喃喃自语道:“黄剑应该已经把那件信物带出城去了吧?不出半个月,耶律匹敌就能从辽东赶回来主持大局了。” 不提叶沛悲伤,耶律野奴回到琅琊王府,萧昌奕也跟了过来。 “琅琊王打算将那宋国公主怎么办?” “哼!不能让她破坏咱们的计划,先将她在那里关着,看她还能闹出什么事来。等咱们事成就直接对宋开战,将脏水泼到她身上,到时候就拿她的人头祭旗!” 萧昌奕阴险一笑,“琅琊王可真是好计策,若论这天下的大英雄,真是非琅琊王莫属!” “不用拍马屁了!让你在土河行宫安排的事情,做的怎么样了?”耶律野奴不屑地说。 “全都安排妥当了!我办事大王您放心!” 琅琊王呵呵一笑,“那个蠢妇能成什么势?也就你办事还妥帖点。” 两个人相视一笑。 ------ 看似平静地又过去一个多月,夏捺钵的时间终于到来了。 《辽史》记载:“辽国之君,春水秋山,冬夏捺钵。” 捺钵是契丹语,意思就是皇帝出行暂住的地方。 契丹是游牧民族,重视骑射和游猎,皇帝也按着四时节气出行视察游猎,与各个部族加强联系,形成了“捺钵”的习俗。 此次夏季捺钵,是萧耨斤正式上尊号,被封为法天太后的第一次游猎捺钵,场面甚是恢弘。萧耨斤喜好排场,不仅要带领小皇帝耶律宗真,还要百官陪同,仪仗兵、宫帐兵,侍从奴仆数万人跟随。 昭明宫里,耶律宗真拒绝内侍为他更换礼服出行。 他像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子,将礼服用的金带和乌靴扔得远远的,“滚!你们都给朕滚开!我打死也不去夏捺钵!” 太后萧耨斤进殿来时,昭明宫大殿内就是这样一副乌烟瘴气的情形,所有内侍都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萧耨斤见状大怒道:“百官都做好出发的准备了,你这个皇帝还在这里闹什么?真是一个扶不起的刘阿斗!” 耶律宗真见母亲真的来了他的寝宫,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 这么多年来,母子两人如同仇人般敌对,他渴望得到母爱,可是一次次失望,让他用冷淡的外表将自己保护起来。 “母后,儿臣真的是您亲生的吗?”耶律宗真还是忍不住问出了那一句积压在心底的怒吼。 萧耨斤怒目瞪着耶律宗真。 “若您还顾念母子之情,您舍得这样对我?” 萧耨斤见耶律宗真发癫,示意所有内侍都出去,大殿中只剩下母子二人。 耶律宗真又道:“从小我就被齐天后抱走抚养,您告诉我要亲近皇后,要取得她的信任。我做到了。您说让我多读书,只有学习出众才能当上皇帝,我也做到了。如今您为何还是不满意呢?” “就你这样的倔脾气,还问我为何不满意,你要是少顶撞我,我就要感谢长生天了!看看你现在哪有一个做皇帝的样子,还不如孛吉只懂事!” “那您为什么早不让孛吉只继位,非要让我来受这个折磨?!您可曾想过我的感受?” “你的感受?你可曾想过我的感受?亲生儿子被人抱走是什么样的感受?你只想到你自己,是你太自私了!”萧耨斤气得呼呼喘气。 耶律宗真冷笑道:“我只是一个工具,供您上位的工具。若不生下我,您就不会被封为贵妃。若不是把我贡献给齐天后,您就不能在宫中过得安然。若是我不能当上皇帝,您哪里做得成太后!您每一步棋都是好算计!” “混账!这是萧菩萨哥教你说的?看你跟她学成什么样子了?” “您记恨她,所以要害死她,对吗?现在您觉得连我都是和她一样的人了!” “难道你想为萧菩萨哥报仇?你认为她是真心对你吗?要是萧菩萨哥自己的儿子还活着,哪里轮得上你来做这个皇帝?” “不做皇帝又如何?要是能像孛吉只一样做一个逍遥王爷该多好,您不知我有多么羡慕他!” “没用的东西!你越来越废物!竟然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这有什么?连自己的母亲都不可信,我还能信任谁?我说什么做什么还重要吗?”耶律宗真脸色惨白。 “哼!要你这样的废物何用?等到了土河行宫,我就让你如愿做一辈子昏王!”萧耨斤被气得说出了实话。 被迫下台的皇帝如果没被赐死,一般则被降封为昏王。耶律宗真自然知道母亲在说什么。 耶律宗真哈哈大笑,“这是母后一直想说的话吧?哈哈哈……” 萧耨斤不愿再与耶律宗真纠缠,大步出门对门外的内侍吩咐道:“为皇帝更衣,绑也要绑去土河行宫!” 看着母亲的背影,耶律宗真眼中流露出的不是幽怨,而是狠厉。他们终于吐露了对彼此积压已久的积怨。 “是母亲对不起我在先,您不要怪我!”耶律宗真握紧双拳,将嘴唇咬得发白。 第一零二章土河行宫,鹬蚌相争谁得利(一) 六月的七金山水草丰美,土河支流极多,一幅生机盎然的草原图景。 太后与皇帝的仪仗到达土河行宫,侍从及百官延土河两岸搭起帐篷,规模宏大,绵延数十里。 第二日太后与皇帝并列,接受百官朝拜,接见各部族首领。除了契丹八部,还有奚族、渤海、女真等部族都送来了礼物。 第三日、第四日,皇家大摆宴席,备献果酒,纵饮作乐。席间不拘君臣,各部族首领对饮,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到了晚间,还有篝火聚会,青年男女均可参会,望月跳舞,相互诉说情愫,成就姻缘好事。 第五日开始,由皇帝射“头箭”开始游猎比赛,射柳、赛马,打猎……每日的行程都是满满的,可以持续一整个夏日。 耶律宗真一身戎装,出现在游猎队伍最前面,他身后跟着秦国王耶律重元。 耶律宗真对空射出一箭,百官及部族首领山呼“万岁”。 土河旁早有鼓手远泊鸣鼓,名曰“惊鹅”。此时,湖泊旁惊起无数天鹅大雁,鹰官纵鹰捕鹅,猎犬在山林里蹦跃,协助发现猎物。 再有猎人吹角模仿鹿鸣,称之为“呼鹿”。吸引花鹿奔跑而至,再命众人纵马射鹿。 辽景宗时,更有“伏虎”的盛况。在山林中放出饲养的老虎,供人射杀,更是奇景。 此时,惊鹅、呼鹿已出,漫山遍野皆是猎物。 耶律宗真和耶律重元两兄弟纵马向前,奔入山林。 耶律重元夹紧马腹,贴近哥哥身边小声问道:“夷不堇,你都准备好了?” 耶律宗真撇嘴道:“只等猎物上钩了!” “好,那咱们就比试比试,看看谁猎得的猎物更多!” “好,凭真本事来!”耶律宗真一鞭子抽在自己胯下的臂花骢上,超过了耶律重元两个马头。 耶律重元也不示弱,催动自己的汗血宝马连连追赶。他之前那匹汗血马受伤,今日这匹汗血马通身白色,屁股上有一大块胭脂斑,他为它起名为:胭脂兔。 臂花骢与胭脂兔两匹马并驱,一会儿便消失在跟随的侍从视线中了。 高处就座的萧耨斤看着两人跑进山林,微微一笑。她不自觉地用眼睛瞟了瞟下首的琅琊王,两个人似有默契地相视而笑。 琅琊王举杯示意萧耨斤,好像他们已经成功了,可以举杯庆祝了。 他们的这些小动作以为没有人看见,北面官居高位的耶律匹敌却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耶律匹敌是辽国开国十二功臣之首的大于越耶律曷鲁的世孙,辈分极高。虽然目前并不在朝中担任重要职责,却还是迭剌部的夷离堇,掌管着迭剌部的兵权。 平时,耶律匹敌身居东京辽阳府,并不过多参与朝中政事。如今夏捺钵,他才来赶来参加聚会。 正在这时,远处的山林中一阵骚乱。 “不好了,主上落水了!” “有猛虎,射杀猛虎!” “有刺客!保护主上!” …… 没有去游猎的官员正在席间饮酒,听了这些消息也都慌作一团,纷纷将目光投向法天太后萧耨斤。 萧耨斤看起来并不慌张,她没有立刻派出更多的宫帐兵进林保护主上,而是对下面的官员不急不缓地说道:“慌什么,主上是长生天之子,有神龙护卫,哪可能出危险?” 一众官员心中虽急,却只能坐下等待消息。有几个早就知情的人更是气定神闲地继续饮酒。这其中就包括萧耨斤的姐姐萧至赢、弟弟萧孝友等人。 又过了一会儿,跟随耶律宗真的侍从跑回来几个。 “禀告太后,林子里突然出现几只猛虎,把主上和秦国王逼到了土河对岸去。” 另一个侍从接口说:“对岸又出现一些不明身份的人将两个人裹挟着往远处走了。” 萧耨斤这时才惊慌起来,“什么?秦国王也被掳走了?”想想自己态度不对,又补充道:“主上和秦国王都被掳走了?他们受伤没有?” “回禀太后,主上只是掉进河里,是秦国王把主上救起来的。应该……应该没有受伤。” 萧耨斤怒骂道:“什么叫应该,到底是受伤了没有!” 侍从说不上来,跪在地上,把头埋得更深了。 萧耨斤见了这些没用的奴才更气,甚至想亲自去打对方几个巴掌。 萧孝惠赶快跑上来说道:“太后莫要着急,臣带人去看看。” 萧孝友也出列道:“太后,臣弟也去。” 萧耨斤才道:“嗯,务必要确保秦国王……和主上的安全。” “是!”萧孝惠和萧孝友跑着下去了。 萧至赢上前劝道:“太后莫要太过担心,您刚才不是说了么,主上是长生天之子,有神龙护卫,哪可能那么容易出危险?咱们静静地等待消息就好了。” 萧耨斤道:“这两个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 过了有两三个时辰,出去游猎的官员和部族首领也都陆陆续续回来了,可是仍然没有主上和秦国王的消息。连去追踪的萧孝惠、萧孝友等人也像失踪了一般没有回复。 萧耨斤安奈不住了,转头问琅琊王道:“琅琊王,这山林可都是提前清理好的,难道还有小路里冒出了叛军不成?” 琅琊王信心满满地说:“不会,行宫附近的每个山头都有宫帐兵把守呢。” 萧耨斤眉头略微舒展,自言自语道:“那怎么还不见回报?” 琅琊王却露出一抹邪笑,“应该是马上就有回复了。” 这时,下首一名官员大声说道:“各位快看,是主上回来了!” 百官都定睛去看,打头一人雄赳赳、气昂昂走在队伍最前面,果然是大辽皇帝耶律宗真,他身后还跟着弟弟耶律重元。 萧耨斤呆坐在宝座上,有些不敢置信。 “他没有死?他怎么会回来的?不,这不是真的。”萧耨斤侧头去找琅琊王,此刻下面哪还有琅琊王的影子。 “对,快逃!”萧耨斤心中闪过这个念头,想起身假意如厕离开。却被身边的宫女芷萱一把按在宝座上,“太后莫急,先看看是怎么回事。” 萧耨斤更为惊惧,“你,你要做什么?” 芷萱脸上淡然地说道:“琅琊王让奴婢保护太后,此时奴婢不能让太后离开。” “你……” 不等萧耨斤再说什么,耶律宗真已经回到行宫前的空地上。 他指着萧耨斤对身后武士说道:“将罪妇萧耨斤拿下!” 几名金盔金甲的武士上前,就要将萧耨斤按住。 “我看谁敢!”萧耨斤睚眦欲裂,大声嚷道:“我乃皇帝生母,法天太后,谁敢对我无礼?!” 耶律宗真道:“萧耨斤预谋造反,给我拿下!” 下首所有的官员和各部族的首领面面相觑,都呆立在了原地。 “什么情况?母子俩吵架啦?” “你可别管,人家是亲母子,今日闹翻了,明天就可能和好,难道主上还能责罚他的生母不成?” “你知道什么呀,主上从小被抱到齐天太后宫中抚养,早就认为自己是齐天太后的儿子了。” “齐天太后不是已经病逝了。” “什么病逝!据说是被法天太后谋害的。” “是呀,是呀,我也听说过,可是没有证据,这种事情谁敢乱说呀!” “慎言,慎言吧!” 不提私下交头接耳的百官,耶律宗真大步走上皇帝的宝座,让武士将萧耨斤绑缚起来带下场地。 “耶律宗真,你个小王八蛋,你是忘了祖宗,难道你连我这个亲娘都不要了!” 耶律宗真只是冷眼看着萧耨斤,让她像一个跳梁小丑一样表演。 见耶律宗真不理,萧耨斤又指着耶律重元骂道:“耶律重元,难道你也要跟你哥哥穿一条裤子?不要我这个老娘了吗?枉费我平日怎么疼你!” 耶律重元看看哥哥冷若寒霜的表情,又羞又恼对母亲说:“母后,您有今日都是拜自己所赐,您千万不要怪我。” “你个王八羔子,老娘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你考虑,你猪油蒙了心,要去帮夷不堇!” 耶律宗真不听她说什么,只对下面站着的一员大将吩咐道:“把人证物证都呈上来!” 这时,耶律谢家奴和萧孝惠、萧孝友等人都被绑缚着推上来。 萧至赢见势不妙刚要离座,身后就有持刀的侍卫用钢刀架在她的脖子上,让她不要轻举妄动。萧至赢一下泄了气,瘫坐在椅子上。 没等谢家奴等人说什么,场地中央突然出现琅琊王耶律野奴的身影。 耶律野奴昂然走上来,大拜施礼说道:“臣琅琊王耶律野奴参奏罪妇萧耨斤!” 底下百官又炸开了锅。 “谁不知道琅琊王与法天太后私通交好呀,怎么琅琊王第一个站出来抨击太后?” “可不是么,他们之间的丑事只是没人当众揭穿,谁还不知道么?” “看看,这就反戈了。琅琊王可真是厉害的人物。” 对此,耶律宗真到没有一点震惊。 只听琅琊王朗声道:“法天太后萧耨斤密谋造反,臣早有怀疑,已经缉拿了主谋之一萧孝先,请主上问罪。” 萧耨斤一听萧孝先在耶律野奴手里,更气得说不出话来。她知道萧孝先一出现,事态就难以挽回了。 第一零二章土河行宫,鹬蚌相争谁得利(二) 琅琊王朝萧昌奕一招手,萧昌奕将萧孝先带了上来。 此刻萧孝先如同被吓破胆的鹌鹑,佝偻着背,颤颤巍巍地走到耶律宗真面前跪倒。 “罪臣萧孝先参见主上。” 耶律宗真也惊讶萧孝先竟然在耶律野奴手里。 萧孝先不敢抬头,“回主上,臣有罪。土河行宫之事,是臣姐萧耨斤指使臣安排布置的,她想让主上被猛虎所伤,出现游猎意外而死……” 萧耨斤气炸,“你个王八蛋,竟然想把脏水泼到我一个人身上,是耶律野奴让你这样说的吗?他许给你了什么好处?!你这个混蛋王八蛋!” 但是此刻没有人再听萧耨斤说什么。 等到萧孝先述说完了事情的经过,耶律野奴仍没有放手,继续说道:“对于罪妇萧耨斤的指正,臣已经整理好了奏折,请主上过目。” 琅琊王已经准备好了一份告发萧耨斤的奏折,为耶律宗真呈上。 琅琊王对着百官仍旧滔滔不绝:“法天太后萧耨斤指使其弟埋伏在土河行宫附近,伺机对主上行凶,其一罪也;萧耨斤挟权杀人,诬告齐天太后之弟萧俎卜、萧朴等人谋反,四十多名官员牵扯其中,损命这三百人,其二罪也; 萧耨斤目中无视先帝,丧期未满便为自己上封号,还将诸弟分封为王,扰乱法度,其三罪也;萧耨斤辅政期间,政治腐败,闭塞视听、肆意烂杀,其四罪也;……” 琅琊王一连述说了萧耨斤十大罪状,毫不手软。 “琅琊王辛苦了!”耶律宗真的表情仍然冷若冰霜。 耶律野奴露出得意的微笑,他要成为此次保卫主上的最大功臣,看看谁还能抢走他摄政王的位置。 内侍呈上一份供状,“主上,这是耶律谢家奴的口供,他已经将今日伏击主上的事情供出了,主使者就是法天太后。” 耶律宗真大声问:“萧耨斤,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萧耨斤彻底气得背过气去。 原来,萧耨斤早派人在耶律宗真打猎的山林中做了埋伏。 她先找人故意放出老虎,若是宗真被猛虎所伤,顺理可以将事故归咎在游猎意外上。若是宗真侥幸赢过了老虎,后面还有由耶律谢家奴率领的一百名弓箭手,埋伏在树顶和草丛中。 事情一出,萧孝惠、萧孝友等人也带人过去支援。按说耶律宗真就算有一百条命,也难逃今日的厄运了。 但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萧耨斤万万没有想到耶律宗真会请动耶律匹敌来保护他。 耶律匹敌手下大将耶律喜孙是东征高丽,西抗阻卜的勇猛大将。他一出手,胆小怕事的萧孝友,纸上谈兵的萧孝惠立刻败下阵来。连带着那些猎人、侍从,都被耶律喜孙带的兵生擒活捉。 耶律宗真这一招以自己做诱饵引狼出动,也真是下了决心。 耶律匹敌顺藤摸瓜,立刻查清了此次行动的幕后指使,将矛头直指法天太后萧耨斤。 更让萧耨斤想不到的是,琅琊王会临阵倒戈,见势不妙立刻拉起大旗,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声讨自己。 更确切的说,耶律野奴早就起背叛她的心,那些奏折可不是当场拟定的,而藏匿了萧孝先,更是处心积虑设计出天大的阴谋。 萧耨斤只怪自己瞎了眼,当初竟然相信了他曾说的那些天长地久的鬼话。 耶律野奴虽然与萧耨斤密谋,却不相信她真的能够成功。因此早就逮住萧孝先,将他用刑逼供,准备萧耨斤失败时来个“正义凛然”的翻盘。 耶律野奴心中盘算,耶律宗真势弱,到时候也只能依靠他这个摄政王来辅政了。 “众卿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众人都保持沉默。 “好,萧耨斤阴谋废帝,其罪当诛。念其是朕生母,赦免死罪,收回太后符玺,躬守庆陵。” 众位大臣躬身道:“主上英明决断!” 琅琊王以功臣自居,正自得意。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此事已经决断的时候,耶律匹敌突然站出来说道:“主上,老臣还有一件证据没有呈上。” 耶律宗真此刻方露出胜利的微笑,十分恭敬地说:“夷离堇请讲。” 耶律匹敌拿出一块黄绸,展示给百官看。 耶律宗真故意问:“夷离堇,这是什么?” 耶律匹敌年龄虽大,却声如洪钟,“这是先帝的遗诏!” “什么?先帝的遗诏!”底下又闹开了锅。 “这遗诏不是早就撕毁了吗?” “是呀,是呀,说齐天太后不满先帝遗诏,将其撕毁了。” “难道这其中还有隐情?” 耶律匹敌不急不缓地说:“先帝遗诏,‘封齐天皇后萧菩萨哥为皇太后,封贵妃萧耨斤为皇太妃。’请主上过目。”说着,他将这段黄绸呈现给耶律宗真面前。 “什么?不是说封两位都是太后吗?” “原来是萧耨斤篡改遗诏!” “这罪过可大了!” 耶律宗真颤抖着双手,接过那段黄绸,心中百感交集。 虽然那一日他已经从叶沛手中看到这份遗诏,可是被耶律匹敌念出来又是另一番心情。 嫡母的仇终于可以昭雪了。 “萧耨斤,你篡改遗诏,自立为法天太后,还害死了齐天太后,你罪不容诛!”耶律宗真突然一拍桌案,吓得萧耨斤以为自己在劫难逃了。 耶律野奴虽然不满耶律匹敌出来抢自己的风头,可是转念一想,这也是间接帮了自己。 若是主上念及母子之情,留下萧耨斤一条活路,将来她要是翻身,自己未必有好果子吃。若是今日耶律宗真气急,一下将她杀了,到真是一了百了,永绝后患了。 耶律匹敌却对耶律宗真道:“主上,萧耨斤罪过虽大,却终究是陛下生母。而这一切的真正谋策人却还没有伏法!” “是谁?是谁?”百官的骚动还在持续。 “你就听着吧,怎么这么多话!” 耶律匹敌一指琅琊王,“就是他,琅琊王耶律野奴!” 耶律野奴怒了,“耶律匹敌,你别血口喷人!虽然你是长辈,也别在这里倚老卖老。” 耶律匹敌道:“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推上来!” “这反转的也太快了吧?” “是呀,转了一波又一波。” “你就往下看吧!” 耶律喜孙推上来几个人,其中有一个人是耶律野奴认识的,就是他派去北面王身边埋伏的汝威手下一个小兵,名叫蒲刺。 只听蒲刺上来后跪在地上说道:“主上饶命,这一切都是琅琊王让小人干的,小人不敢不从呀!” 耶律宗真道:“你从实招来,朕为你等做主!” “谢主上隆恩。”然后蒲刺娓娓道来:“我们几个都是琅琊王派去叛军里做内应的奸细,只为了引诱叛军渡河发起进攻。那一日叛军能够成功渡河,也是琅琊王安排在萧孝先军队里的内应里应外合,跟我们串通好了的引敌之计。” 跪在当场的萧孝先立刻大怒起来,“耶律野奴,原来是你害我!你还好意说是保护,待我失败后将我困在地牢里屈打成招,指认太后,原来都是你一手策划!耶律野奴,你真是阴险小人!” 萧孝先的暴怒引来武士的一阵殴打,昔日风光的楚王被打得再次跪伏在地,如同斗败的鹌鹑。 只听蒲刺接着讲:“原本的计划是,等到叛军大败萧孝先的军队,就由汝威将楚王暗中刺杀,佯装成被叛军杀死的样子,再拥护琅琊王上位,打败叛军。” 百官又骚动起来。 “琅琊王这样阴险呀!” “他这个人一直就不是好东西,之前一直跟太后沆瀣一气,你看刚才太后失利,立刻调转刀头砍向太后。” “真是呀,我说他怎么突然对太后发难呢!他还想抢头功,真当大家是傻子吗?” 耶律匹敌对耶律野奴道:“琅琊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这是污蔑!你们这是污蔑!” 萧昌奕见势不妙,跪倒说道:“主上,这千真万确是琅琊王的主意,臣有物证。臣还要指证他,他有篡位之心!” 耶律野奴见萧昌奕反戈,也气背过气去。萧耨斤却冷笑暗骂,“小匹夫你也有今日!” 萧昌奕道:“耶律野奴在琅琊王府与皇宫之间修通密道,主上,您昭明宫的出口就在您寝殿的八宝阁上,这是妥妥的物证呀!” 群臣哗然。 不用萧昌奕再说什么,琅琊王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他想借叛军之手消灭楚王萧孝先,再顺理成章接管他的军权,与萧耨斤合谋废帝,却半路反杀将萧耨斤推倒自立为功臣,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他还修建了密道,对主上更为不利…… 耶律野奴呀,耶律野奴,他真是这几个坏人里最狡诈多端、阴狠毒辣的人了! 耶律宗真怒目瞪着耶律野奴:“耶律野奴,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耶律野奴知道今日必死无疑,突然跳起来一把夺过身边侍卫手中的长戟,朝着耶律宗真直刺过去。 “小子!拿命来!” 第一零三章.天道好还,琅琊王落网惨死 谁也没想到耶律野奴狗急跳墙,突然跳起来夺过一把长戟,朝着主上刺过去。 耶律匹敌久经战场,早预料到耶律野奴可能穷鼠啮狸,从身边另一名侍卫处拿过一把长戟,抖身便跳到耶律野奴面前,阻挡他的去路。 耶律野奴也不多言,挥动手中长戟直挑直刺。 长戟前头尖直,如同长枪,可扎可刺,侧面有月牙形的利刃,可砍可切。长杆有七八尺长,足有一个成年男子的身长,舞动起来虎虎生风,一时间竟然没人能靠近耶律野奴的身侧。 耶律匹敌与耶律野奴斗在一处,耶律喜孙引领一众护卫回护在耶律宗真身旁。 俗话说不怕强的,不怕横的,就怕不要命的。此时耶律野奴已经是以命相搏,纵然是耶律匹敌也不能立胜。 越来越多的侍卫围拢过来,耶律野奴想挟持住耶律宗真的想法已经不能实现了,只能尽快逃离。 耶律野奴越打越快,手中长戟舞动翻飞。 突然间,在耶律匹敌一戟刺来之时,耶律野奴拿戟间月牙一勾对方的戟刃,左手一掌拍向耶律匹敌前胸。 耶律匹敌虽然常在战场厮杀,却不知道这等江湖路数,一掌被耶律野奴拍个结实。 因为耶律匹敌穿着出猎时的戎装,众人并未觉得他受一掌会有什么大事。谁知道耶律匹敌当场吐出一口黑血,用长戟撑住地面险些倒下。 萧昌奕在旁边喊道:“耶律野奴有毒杀掌!他掌上有毒!” 迭剌部的侍卫赶快去抢救自家夷离堇,百官惧怕耶律野奴的毒杀掌,都自觉让出一条道路。 夏捺钵盛会本来就在土河附近的平坦开阔地举办,周围虽有士兵把守,却不似皇宫大内有围墙阻隔。 耶律野奴跑出十几仗,抢过一匹黄骠马,飞身上马,眼见着就要策马奔出行宫围猎圈。 耶律宗真叫道:“快,派兵去追!斩杀耶律野奴者重赏!” 侍卫亲兵们都上马手持兵器飞奔追去。 可是耶律野奴本就跑快了一步,眼见着就要跑进山林。那里草深林密,一旦进入,哪里还能找得见。 在众侍卫望洋兴叹之时,深林中突然冒出一支队伍,如同旋风般搅动得林间的树叶沙沙作响。 打头一人身着软皮甲,头包红巾,手中挥动鱼龙鞭,正是叶沛。 原来叶沛在今日出事后就被耶律匹敌派的人救出了小院。 叶沛担心耶律野奴失败后有可能狗急跳墙,做出什么过激的行动。因此出城后与自己的五百亲兵汇合,迅速赶往土河行宫。 当叶沛带人包抄过来,正巧遇到耶律野奴纵马奔来。 耶律野奴见叶沛带人来抓自己,心中怨毒之气直冲丹田。 他心道:“若没有这个宋国来的公主在城外打败叛军,自己此时早就是永兴军的主帅了,哪里还会这样狼狈逃窜!” 心中愤恨,耶律野奴见了叶沛一马当先而来,下手更加狠厉。 叶沛一甩鱼龙鞭,奔马之际欲缠耶律野奴手中长戟。 耶律野奴想要速战速决,根本没去拉扯长戟,反而手上运力,将长戟掷出。加上叶沛回拉长戟之势,这柄长戟竟然朝叶沛飞去。 叶沛自然不会被长戟所击,她拨马侧身,闪过飞来的长戟,又迅速按动机扩,让鱼龙鞭回缩收回。 可是骑马打仗不如站在地上身形灵活,这一闪一避之间,耶律野奴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身从马背上跃起,一掌带着风雷之声直拍向叶沛面门。 叶沛回正看见这来掌之势已然晚了,只听“嘭”的一声,一个人形飞了出去。叶沛定睛一看,竟然是黄剑。 黄剑吐出一口黑血,在草丛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叶沛说:“公主,小心,他手上有毒!” 原来那一日叶沛让耶律重元送黄剑出城,黄剑带走遗诏和耶律宗真的信物,快马加鞭跑到东京辽阳府,面见了耶律匹敌。将中京的事情一说,耶律匹敌立刻决定趁着夏捺钵的机会进京支援。 此后黄剑也一直跟随耶律匹敌身侧,刚刚耶律野奴出手伤了耶律匹敌,黄剑也在当场。 黄剑气得咬牙切齿,恨不能立刻将耶律野奴杀了为耶律匹敌报仇。 刚刚耶律野奴逃走,黄剑立刻纵马来追。见叶沛从山林里闪出,又惊又喜。 喜的是叶沛成功逃离琅琊王的魔爪,重获新生。 惊的是怕她再被琅琊王算计,同耶律匹敌一样中了他的毒杀掌。 就在耶律野奴掷戟出掌这一瞬,黄剑已经从斜后方追来。他没有一丝犹豫,直接从马背上跃起,替叶沛挡住了这一掌的袭击。 “不知死活的混蛋!”耶律野奴见倒下的不是叶沛,而是一个亲兵,气得火冒三丈。 但是他已经没有机会再次袭击,拨转马头,准备先逃命要紧。 叶沛怎么可能让他再次逃掉? “结阵!”叶沛喊道。 五百人的亲兵将耶律野奴团团围住,二十一名高手结成“北斗七星璇玑阵”,叶沛催动阵眼,将耶律野奴死死围困其中。 璇玑阵连十万人的大军都能击退,岂会杀不死一个困兽犹斗的莽夫? 不肖一炷香的时间,耶律野奴已经负伤七八处。 叶沛最后走到耶律野奴身旁,抽出那把七巧攒宝匕首,“今日我便要为我的夫君报仇!” 说时迟那时快,叶沛手起刀落,一下割断了耶律野奴的气管。多行不义的琅琊王,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报应,真是天道好还呀! 叶沛杀死耶律野奴,心中却没有一丝喜悦。 复仇痛快吗? 其实是痛苦! 她身边的人因她而死,即便是杀死了仇人,她的亲人能回来吗? 答案是否定的,她的痛苦也不会因此而减少。 叶沛走到黄剑身边,呼喊一声,“黄剑!” 黄剑睁开眼,对着叶沛笑了笑。 “公主,在你心中,我再也不是那个奸-淫妇女的坏人了吧?” 这一句问得叶沛眼泪刷一下就落下来了。 “不,我早就不把你当做坏人看了,错的不是你,是战争!” 敌对的两方相互伤害,他们之间有仇吗? 没有! 他们只是站在不一样的立场上,成了敌对的双方,成了彼此伤害的敌人。 黄剑口中又涌出一股黑血,闭上了双眼,嘴角还带着释然的微笑。 “黄剑!”叶沛抱着他的尸体仰天长啸! ------ 夏捺钵结束了,琅琊王耶律野奴的叛乱被镇压,太后还政于主上,小皇帝耶律宗真成了最终的赢家。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这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时候,这位渔翁耶律宗真也洋洋得意,觉得自己设计下的这个驱虎赶狼的计策非常高明。 当他喜滋滋与弟弟回到中京城时,却不知道有一个更大的危险正在悄悄地接近他。 ------ 不知不觉这本书就超过60万字了,为了梦想付出的一切只有自己最清楚。对于一个在综合性三甲医院工作,家里还有两个娃娃的作者来讲,投入自己喜欢的写作事业确实不太容易。可是无论多累,每当坐在电脑前开始码字,便有一种希望在即和充实生活的幸福感,我会默默坚持下去。 这是自己第一本长篇小说,确实有很多不足,譬如读者批评爽点不够,故事过于悲情等等。我会虚心接受并且励志要在下一本写出更好的故事回馈读者和众多书友。 真正写成一本长篇,真是与写短篇完全不同,更真切地体会和学习到很多东西。譬如如何掌握人设不至于崩塌、如何把握小说节奏稳定,如何设置伏笔、引入情节等等…… 说真的,自己写与看别人写完全是两码事。读书的时候可能会喷别人爽点不够、逻辑不强,节奏拖沓等等,真到自己操作才知道掌握好这一切有多难。之前觉得自己会写得很棒,如今反思才知道自己写得不尽如人意,或者说不尽如己意。但是经历了就会不同,我学会了更多的思考方法和写作技巧,下一本一定会比这一本更棒。 在此由心感谢一路支持我的读者和书友,是你们的鼓励、支持、打赏、订阅,还有各种纠错和指导让我成长更快,非常感谢! 感谢不分排名先后顺序: 书友请多指教、老猫爱吃小鱼、潇洒老弟、茹逸君子、西瓜有点咸、空心白菜、竹鸟、花淡茶浓、傲雪18、一幕浮华遮望眼、易水金台、圈吉、火山桥、负翁、纵横辰宇、梦鹏游南冥、一百八盘萦、公孙林一、沧渊一剑、地瓜舟、野狐禅观、种地的书生、半部皇城、染夕遥、木森研心、良木大人、阳台叔叔、琐星光、童言77、金日昆仑、张采臣、谷逸轩扬、南苑三派、火星多多、123安的春天、唯美小轩、逍遥尘本尊、文素不相识、丁天二…… 肯定还有一些书友被我落下的,还有很多只有书号没有起名字的书友哈,还有很多不爱冒泡的读者哈,在此一并对你们表示感谢。 总看到有作者在章尾求收藏、求订阅的,也不知道有用没有。我也求一下,有喜欢武侠历史的朋友点一下收藏,推荐票啥的不要钱,没事投一投,在此谢过啦! 下一章马上要开始本书又一个大高潮,敬请期待! 第一零四章.风云惊变,不堪回首月明中 土河行宫内,耶律宗真准备回宫。 土河行宫外,叶沛带领五百名亲兵单独驻扎,也收拾用物准备离开。 周寻走进叶沛的大帐,问道:“公主,咱们是跟着主上进入中京城,还是直接回南京析津府去?” 叶沛道:“我想跟主上回中京的,此次中京之行,本欲为萧景荣争取南平王的世袭爵位,此事还没有办妥,还是先入京再说。” 周寻突然转移话题说道:“公主还有一事不知吧,那日捉拿琅琊王,混乱之际,楚王萧孝先逃跑了。” “什么?他竟然逃跑了?”叶沛看着周寻犹犹豫豫的眼神,有些疑惑,便问:“周大哥,你想说什么便说吧。” “南平王死后,执掌南城大营的虎符也一直流落在外。太后萧耨斤没有立刻去南京城收回兵权,是怕南京局势动荡引起更大的麻烦。 他们笃定您没有虎符,不能完全得到兵权,才敢采取‘攘外必先安内’的怀柔政策。结果失败,导致太后还政,楚王交权。 可是我敢保证,南京城兵权的虎符当初肯定是落到了太后萧耨斤手里,说不定后来又交给了萧孝先。” 叶沛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你是想说萧孝先遁去,可能会去南城大营收割兵权?” “正是如此!因此我劝公主先回南京城为妙。若南城大营有公主镇守,即便萧孝先出示虎符,也未必能轻易得到兵权。若是您不在,辛孤、裴盛斌等人没有理由拒绝萧孝先的接管。” 提到此节,叶沛有些犹豫了。 周寻又分析道:“况且如今大势已定,主上也不会再有什么危险。回中京城不过是论功行赏,等咱们回南京掌握大权,再回来领旨谢恩也不晚。” 周寻说得虽然有理,叶沛心中却仍有疑虑。 北面王的叛军虽然被自己的战阵打败,怎么可能那么不堪一击便遁走逃亡了?七金山草深林密,叛军只怕是掩人耳目隐藏起来了而已。 如今能带兵的萧孝先、琅琊王,甚至于耶律匹敌都死掉了,主上的宫帐兵虽然还在,却没有一个能征惯战的将军统兵,恐怕很难对付叛军。 有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出现在叶沛脑海中:叛军绝不会就此收手的! 他们为何又一直没有动静呢?这太不像之前北面王显现出来的雷厉风行的风格。 除非他们等待另一个时机,也就是如今萧耨斤、耶律野奴都失败的时机。 小皇帝虽然取胜,但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道理谁都懂,难不成北面王想此时再动干戈? 想到此节,叶沛也不能安心回南京城去了。 叶沛讲了心中的担忧,周寻却有种满不在乎的态度。 “辽国建国以来以武立天下,向来是强权政治,政-变发生了几十次,皇位更迭频繁。可是这样正是大宋发展的好机会呀。 辽国内乱,无暇顾忌他国,宋朝才可以休养生息,发展经济民生,才可以不断强大,最后有可能收回燕云十六州,甚至一举吞并辽国。” 周寻为何他会说出这样的言论,竟然有这种想法? 叶沛仿佛不认识面前这个人了。 自从叶沛嫁来辽国,就没有再以宋人自居,哪怕萧耨斤阴谋废帝、琅琊王试图谋反,叶沛都没有把自己当做一个局外人置之不理。 天下不是一人的天下,是百姓的天下。频繁的政权更迭,受苦的还是百姓。 叶沛也从来没有想过让大宋打过辽国来,吞并辽国的土地,成为辽国的统治者。 面前的周寻突然变得陌生,他说出这样的话来,让叶沛觉得不可思议。 “周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周寻矢口否认,“没有呀!我只是替公主打算。” “那让我再想想吧。”第二天一早,周寻又是这番言辞,急切地催叶沛回南京城,叶沛有些动摇。 萧孝先若真是拿了虎符去收割南城大营的兵权,自己确实要马上采取行动来阻止。 叶沛终究还是信任周寻的,周寻已经是她此时此刻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了。 叶沛道,“若是去请一张圣旨不是更好吗?这样也师出有名。” 周寻却说:“有些事刻不容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公主也知道,圣旨是不能罢免虎符的。当务之急应是赶在萧孝先之前赶回南京城主持大局。” 叶沛被周寻说动了,决定先拔营回南京城。 可是就在第二天叶沛往南行了一天之后,机阿月无意间说了一句:“周管家接了一封飞鸽传书。”叶沛又开始警觉起来。 叶沛等了一天,她想等周寻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周寻始终没有来找叶沛。 叶沛有些失望。 若是有飞鸽传书必是出了什么大事,然而周寻却没有来向自己汇报,那这封密报只是告诉周寻?这怎么可能呢?不是南京城来的密报,还可能是哪里来的密报呢? 叶沛身边已经失去了太多人,她不想再失去周寻。而周寻这两三天的异常表现,在外人看来没有什么,甚至是为叶沛做的深远的考虑,却让叶沛起了疑心。 叶沛主动找周寻谈了话,“周寻,我以为你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 周寻表现得过于镇定,反到让叶沛更生疑虑。 “公主是指什么?” 叶沛道:“你带队伍先回南京城,我还是要回中京去。” “什么?”周寻此刻的惊讶更胜。但是他很快压制住自己的内心,问道:“公主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 “只是有种不祥之感,觉得北面王不会这么轻易败走。” 周寻沉思片刻,说道:“好吧,那我随公主一同回去。” 叶沛点点头,心中又有少许欣慰,也许是自己想错了呢。 叶沛亲点了五十个人,快马加鞭赶回中京城。 就在离城还有百十里地的时候,叶沛就发觉了一些异常。 按说中京城的政局已经稳固,不会有这样类似难民的大队伍,浩浩荡荡往中京城的方向行进。除非…… 叶沛心中犹疑,除非这些看似难民的人是叛军假扮的! 叶沛心中越想越怕,催动胯下的踏雪乌骓越跑越快。 然而叶沛没有猜错,此时中京城果然出事了。 叶沛到达中京城外,已经是一片混战的情形。 从旗帜可以分出来,主上的窝笃斡鲁朵(即宫帐兵)与巡城的侍卫营,跟数量不少的叛军正在纠缠。 可是叶沛仔细分辨,那所谓的叛军竟然不是北面王的旗号,他们打出的旗号是“国阿辇斡鲁朵”。 “那不是叛军,那是?!”叶沛扭头去看周寻。 周寻没有叶沛那样惊慌,而是淡然地点头道:“嗯,国阿辇斡鲁朵。” 叶沛没有时间思索其中的深意,一心只是想着:先救主上! “结阵!迎敌!”叶沛吩咐自己带来的侍卫亲兵,趁着城门混乱之际,冲入城去。 进了城,叶沛发现中京城已经混乱不堪,她带人直接往皇宫大内冲去。 刚到内城玉华门,叶沛遇到秦国王耶律重元带着一队宿卫营的官兵,正往皇宫大内去。 叶沛招呼耶律重元道:“秦国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耶律重元也是一脸疑惑。“谁知道呢,叛军就像平地冒出来的人,突然就从天而降了!我现在也是赶往皇宫去保护夷不堇。” “是密道,是密道出了问题!”叶沛突然明白叛军是怎样“从天而降”的,更加惊惧。 耶律重元也慌起来,“对对对,叶沛姐姐猜的非常有可能。咱们快去,夷不堇要有危险了。” 叶沛与耶律重元打马往皇宫大内赶。 到了皇城,却见宫门紧闭,已经不能进入了。中京皇宫被皮室军团团围住,如临大敌。 皮室军是辽国皇帝的宫帐护卫军,是辽国战斗力最强的军队,历来以军纪严明,誓死效忠闻名。此时他们全员出动保护皇帝,说明已经出了大事。 “我让他们开宫门,我进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耶律重元大声嚷嚷着。 叶沛拦住耶律重元,“好在叛军还没有打到这里,此时贸然开宫门实在太危险了,先递帖子问问吧。” 可是,叶沛递进去等待召见的帖子久久没有回复,叶沛心中愈感不妙。 半个时辰后,皇宫内部突然混乱起来,一片火光,紧接着喊杀声由内而外四散开来。 皇宫大内如同蚁穴涌出无数蚁兵,与外面的皮室军战成一片。 “不好,先救主上!”叶沛呼唤身后的侍卫亲兵,耶律重元带着自己的宿卫军,也加入战斗。 叶沛利用自己战阵的优势,很快冲破宫门守卫,进入皇宫大内。 此时大内中仍有许多叛军在滥杀无辜,手无寸铁的内侍和宫女死亡惨重,偌大的中京皇宫成了一座修罗场。 叶沛手举鱼龙鞭,打了一记响鞭,大声吩咐道:“辽宫内乱,保护主上!” 叶沛带来的五十名高手,听令后加入战斗,叛军、皮室军、侍卫营、宿卫军、窝笃斡鲁朵一场混战。 叶沛甩开混战的战场,凭借自己的轻功,当先冲进昭明宫。 叶沛刚进大殿,还未来得及观察四周的战况,只看见一只穿心钉直奔龙椅上坐的穿龙袍之人飞去。 她来不及思索,手中鱼龙鞭脱手,鱼嘴张大,一招“捕风捉影”在空中画出一道完美的曲线,朝着那支金属钉子斜次里咬去。 “当啷”一声,鱼龙鞭咬住穿心钉,打到龙椅扶手上,竟把扶手上一只龙角打了下来。 此时龙椅上坐的正是大辽皇帝耶律宗真,他此刻吓得面色惨白,手中握着的一把契丹弯刀也微微有些颤抖。 叶沛一个“苍鹰击兔”追过去,收回鱼龙鞭,护住耶律宗真。 她拉回鱼嘴,那支穿心钉掉在地上,叶沛看了一眼,瞬间神情恍神。 此时又一支穿心钉朝叶沛面门射来,她用鱼龙鞭一晃,弹掉那支金钉。 叶沛朝暗器射出的方向看来,那支穿心钉的主人正站在宫门处死死地盯着她,叶沛忽然觉得天旋地转,一把扶住龙椅扶手才稳住心神。 她不敢相信眼前看见的一切,就如同那个人不敢相信自己看见叶沛一样,两人隔着几十人热烈的打斗现场,却如同室内无人,空气凝滞了一般。 叶沛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听到了自己血脉上涌的声音…… 那人是谁? 能让叶沛如此心惊? 他就是叶沛多年未见,却一直牵肠挂肚的五师兄楼子衿! 她曾无数次梦见自己与师兄重逢的场面,却没有想到会是如此情形。 可是楼子衿为何出现在辽宫的叛军里? 千言万语汇成无言的默默对视。 此刻的楼子衿一身辽国贵族戎装,头上编着细辫,耳上坠着金环,原本白皙细腻的皮肤已经晒得黝黑粗糙,有些微微的皱纹出现在了眼角眉梢。 楼子衿身边的一名契丹兵士对他喊道:“阿鲁不只大王,小心!”说着推开楼子衿,让他躲开了坎过来的一把弯刀。 而楼子衿宛如未闻,眼睛仍然执拗地望着叶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楼子衿如何出现在此处? 这一切还要从头说起…… 第一零五章子衿身世,相顾无言泪千行(一) 契丹是一个活跃在北方的游牧民族,以部族为单位,躬推自己信任的族长为可汗,这可汗之位每三年轮换一次,有德者居之。 后来,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建立辽国,统一契丹八部,成为辽国第一代皇帝。 阿保机有三个儿子,长子耶律倍,次子耶律德光,幼子耶律李胡。 阿保机想学汉家,将皇位传给长子,可是他的皇后述律平却想将皇位传给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李胡。 阿保机死后,两房兵马兵戎相见,最终耶律倍战败逃走后唐,耶律德光却渔翁得利登上大宝。 应天太后述律平死后,耶律李胡政*变,推翻耶律德光的统治,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李胡仍然没有得到皇位,而是耶律倍之子耶律阮军中继位,一得大统。 后来又有察割之乱,耶律德光之子耶律璟继位,黑山之变耶律倍次子耶律贤继位…… 这频繁的皇位更迭中,横帐房三族轮流为帝,一朝天子一朝臣,其中却只有一人屹立不倒,便是北府宰相萧思温。 萧思温是辽国北府宰相,亦是后族族长,察割之乱后他拥立耶律璟为帝,黑山之变时他辅佐耶律贤登基。 萧思温娶的是辽景宗耶律璟的姐姐,燕国大长公主耶律吕不古,生了三个女儿,分别嫁给横帐三房。 长女萧胡辇嫁给辽穆宗之弟,太平王耶律罨撒葛;二女儿萧伊勒兰嫁给皇太叔耶律李胡之子赵王耶律喜隐;幼女萧燕燕,也就是后来的承天太后萧绰,嫁给了辽景宗耶律贤。 萧燕燕长子耶律隆绪登基为帝,就是后来的辽圣宗。圣宗之后,乃是大辽当今圣上耶律宗真。 而萧思温的长女、次女所嫁之夫,也都在争夺皇位的谋逆中被赐死。 这其中萧胡辇的亡夫耶律罨撒葛,因为做过穆宗时的皇太弟,景宗时的皇太叔,胡辇被封为皇太妃,统军国阿辇斡鲁朵征战北方,为大辽辟土靖边立下汗马功劳,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精国女英雄。 斡鲁朵是契丹语,意为宫帐。 斡鲁朵制度是辽太祖阿保机设立的,它不光是宫帐宿卫的禁军,还包括民户、奴隶等,是皇帝的私属集团,所征缴的税赋钱财等也归斡鲁朵继承人私有。 阿保机死后,他的皇后述律平也设置了自己的斡鲁朵,再之后,每位新登基的皇帝或摄政皇后、太后都会设置自己的斡鲁朵,然后削弱之前皇权所属的斡鲁朵。 太祖阿保机的算斡鲁朵、应天太后述律平的蒲速斡鲁朵、承天太后萧绰的孤稳斡鲁朵等等。 而国阿辇斡鲁朵是辽太宗耶律德光所置,德光之子耶律璟继位时又设置了自己的斡鲁朵,名为夺里本斡鲁朵,因此这国阿辇斡鲁朵的继承权就交到了当时的皇太弟耶律罨撒葛手中。 耶律贤黑山继位时,罨撒葛带着国阿辇斡鲁朵远遁沙陀国,得以保存。 后来又凭借这部分军事实力叛变谋逆,可惜事败,罨撒葛自刎而死,他的妻子皇太妃萧胡辇,成为了国阿辇斡鲁朵的新主人。 一次赏马时,年近四十岁的皇太妃萧胡辇,遇到了不到二十岁的英俊马奴挞揽阿钵,一见倾心。 她想学妹妹承天太后萧燕燕再嫁韩德让那样下嫁再婚,并且赐予这个马奴国姓耶律,封他做了大将军,还为他生下了一儿一女,大儿子阿鲁不只和小女儿安塞哥。 承天太后知道后勃然大怒,亲自去西北可墩城劝说姐姐放弃这段感情。萧胡辇不听,姐妹二人感情决裂。 之后,萧胡辇与挞揽阿钵在西北自立为王,建立北面国,宣布脱离辽国统治。 承天太后自然不能容忍辽国被分裂,亲征西北,剿讨逆贼。 最后,手刃挞揽阿钵,将姐姐押解怀州,毒酒赐死。 萧胡辇与罨撒葛的女儿钵国娘子、与挞揽阿钵的女儿安塞哥均死在乱军之中。儿子阿鲁不只被亲信所救,隐姓埋名二十年。 国阿辇斡鲁朵大部分战死沙场,最后小部分被萧胡辇的亲信玥只带到古力扎国隐藏起来。 陆畅本是辽国汉奴,被萧胡辇救下才得以活命,又被送到萧思温府上训练成死士。 再后来被派到宋朝做了奸细卧底,混迹在刘娥太后的龙卫军里,又遇到亦师亦友的司空啟。 司空啟退隐江湖,陆畅便退出了龙卫军,在汴梁城以商人身份重新示人,又以镖局营生四处游走串通。 这期间,萧胡辇自立为王,叛变辽国,陆畅知道萧胡辇必然不敌承天太后大军,为报知遇之恩,他亲赴辽国西北可墩城,在城破之时救下了她的儿子阿鲁不只,并且将他打扮成宋朝边民样子,带回交给司空啟扶养。 司空啟心思单纯,以为真是一个北方边民的孤儿,为他起名楼子衿,悉心教授武功,扶养成人。 当年楼子衿遇到父母双亡的叶沛,想起自己相同的经历和已经惨死的妹妹,相当感同身受。本性善良的他主动安慰她,鼓励她,用对父母和妹妹的爱来陪护叶沛。 但是他内心深处,那种对辽国皇族的仇视,那种复仇的决心一刻也没有忘记。 “大仇未报,何以家为!”楼子衿内心每每将要付出感情时都会苦苦挣扎,让他收敛自己对他人的感情,让自己不会爱上别人。 楼子衿成人,陆畅也收到玥只从古力扎国传来的消息。 这些年,国阿辇斡鲁朵不断壮大,他们一直在等着他的主人回归。 陆畅借口人手不够让楼子衿下山,不想却跟来了一个不知世事的小师妹叶沛。 陆畅带楼子衿去辽国的路上,联系了几位宋朝边关将领和官员,叶沛却多事跟踪了陆畅和楼子衿,但是单纯的叶沛以为他们只是去贿赂官员,哪里想得到是联合政*变这样的大事。 到了辽国析津府,陆畅本来预计让楼子衿直接去往古力扎国,可楼子衿舍不得就此离开,又陪叶沛回到了汴梁城。 可是后来,叶沛对师兄的爱恋表现得越来越明显,楼子衿心中惶恐,既不敢接受又怕伤了他最疼惜之人的心。 叶沛在他脖颈上那轻轻一吻,他彻底怕了,他怕自己陷入温柔乡里不能自拔,他怕自己多年心血功夫白费,他怕父母的大仇不能得报。他推开叶沛,也推开自己爱她的心。 面对叶沛最终的表白,他不能再装傻下去,内心无比挣扎,最终选择了逃避。 当叶沛提出想与他私奔时,他说他喜欢的人是丁月华,彻底刺激了叶沛。 看着叶沛转身离去的背影,楼子衿心如刀割,他默默地念着:“傻沛儿,我怎么会不爱你呢!可惜,大仇未报,何以家为!” 丁月华,真的只是他的借口。在三清观,叶沛误以为楼子衿对丁月华产生了爱慕之情,其实只是一个误会。 那时楼子衿刚刚接到陆畅写给他的书信,说时机成熟,只待他回归。楼子衿心绪不宁才表现有些异常,不想这却让叶沛误认为他对丁月华产生了爱慕之情。 至此,楼子衿义无反顾去了古力扎国,恢复了阿鲁不只王子的身份,统领了国阿辇斡鲁朵。他联系各国反叛力量,训练军士,准备一举入侵大辽中京,杀死皇帝,为父母报仇。 四年后,机会终于来了,辽圣宗在春捺钵时病逝于大福河,年仅十五岁的耶律宗真继位。 不想皇太妃萧耨斤篡改遗诏,自立为法天皇太后,并且拘禁了齐天皇太后萧菩萨哥。 萧耨斤贪婪、无德、残暴,她摄政仅一年多,便闹得大辽朝野上下反叛呼声沸腾,皇族、后族谋逆者数十人。 不可一世的萧耨斤竟然想利用攻打宋国的旗号,收拢皇族、后族手中的军权,结果雁门关一役被叶沛等人打得差点失去燕云十六州。 幸好萧世南的出现,阻止了宋军北上。叶沛被俘后大宋皇帝赵祯急于求和,才停止了战争。 此时辽国内政混乱,南有对宋作战掣肘,阿鲁不只眼见时机成熟,振臂一呼,揭竿而起,以北面王立国。 阿鲁不只虽然只有二十几岁,却是承天太后的姐姐萧胡辇所生,是耶律宗真的叔辈。 他打出“清君侧”的旗号,联合古力扎、沙陀、兀惹、乌昭度、铁骊、阻卜、鼻骨德等十余国大军三十万,由西北入侵辽国,准备一举攻入辽中京大定府,剥夺皇位。 萧耨斤昏庸无能,却又狂妄自大。此时听说阿鲁不只声势浩大来攻,却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命其弟萧孝先应对。 阿鲁不只准备多年,兵强马壮,又有多国辅助,而萧孝先则是匆忙应战,自是节节败退。 虽然进兵顺利,但是到达老哈河时,萧孝先利用地利优势,阻挡叛军南下。 阿鲁不只的军队驻扎老哈河北岸,萧孝先驻扎南岸,两方相持几十日。 阿鲁不只手下谋士陆畅为他献计献策,重金收买萧孝先帐下的人做内应,偷渡老哈河。 阿鲁不只又派手下的武林高手偷换下萧孝先各个营盘的帅旗,扰乱军心,几乎将萧孝先带领的宫帐兵杀个片甲不留。 可惜这一切被叶沛带领的璇玑阵打败,破坏了阿鲁不只原本要直击中京大定府的计划。 阿鲁不只逃遁回七金山隐藏起来,伺机要再寻机会攻入中京城。 萧耨斤与琅琊王的阴谋在土河行宫展开,阿鲁不只冷眼旁观。 后来,他更得到中京城内有密道,能从琅琊王府直通昭明宫的秘密,阿鲁不只立刻决定采取行动。 他选拔百十名高手,趁着皇帝、太后都不在京的空隙,装成百姓混入京城。 在耶律宗真回到皇宫的当晚,就从琅琊王府潜入了皇宫大内,准备动手。 第一零五章子衿身世,相顾无言泪千行(二) 此时,昭明宫密道出口处又攻进来几个人,打头一个肥胖汉子,赤裸着上身,满身花绣,正是捕虎将王大力。 他手中挥舞双板斧,满身血污,口中大喊:“快给爷爷闪开,不然爷爷就要砍瓜切菜,一斧一个!” 他身后跟着“无用书生”郑文杰和“赤焰蛇”李二瓜。 王大力冲到前面,看见了叶沛,高兴地喊:“哎呀,叶家妹子,原来你也在这里!快快快,帮老哥哥砍死那个狗皇帝,你就要做咱们北面国的王后了!” 此时的耶律宗真一听,直愣愣地看向叶沛,“你也是来杀朕的?” 叶沛不知如何解释,这一阵乱军她又如何解释得清楚? 正在这时,王大力一个健步已经蹿到耶律宗真面前,他挥起两只板斧朝耶律宗真坎去。 此时正站在耶律宗真旁边不足三尺的叶沛,本能地甩出鱼龙鞭,绕住王大力板斧侧力一拽,一招“盘根错节”,将他拽个趔趄。 王大力不解,拧眉看着叶沛道:“叶家妹子,你为何……” 他话还没有说完,皮室军飞龙使辑里一把弯刀砍掉了王大力的肥头,鲜血溅了叶沛和宗真一身,也吓得叶沛后退一步。 此时的阿鲁不只已经回过心神,挺起火尖枪朝耶律宗真飞跃刺来。 飞龙使对宗真喊了一句:“主上快走!”手持契丹弯刀对战北面王。 耶律宗真也过神来,拉着叶沛往龙幄之后的小门奔去。 叶沛眼睛仍然死死盯住阿鲁不只,她不想走,也不想留,她此时的自己仿佛已经不是自己,她不知道楼子衿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甚至还反应不过来眼前所发生的一切,甚至不相信这是真的。 只听身边耶律宗真说道:“公主快随朕走!” 耶律重元也追过来跟上,催促道:“叶沛姐姐,快随我们走。” 后面几名护卫护住主上、秦国王与叶沛,转瞬出了昭明宫大殿。 他们刚出来,北院大王耶律敌古与中京留守萧孝穆等人迅速围拢过来护驾。 耶律敌古一声令下,昭明宫大殿所有门窗突然闭紧,上千支弩机从墙上机关里弹出,只听“砰、砰、砰”万箭齐发,大殿上的人,包括阿鲁不只带来的叛军,和辽国皇帝自己的护卫,一个不留,全部射死了。 叶沛此时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或者说当场的很多人都没反应过来发生的事情。 一时间,昭明宫大殿成了人间炼狱,任你武功再高,战斗力再强,也不过是人肉靶子。那大殿之上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哪还可能留一个活口? 一阵扫射之后,大殿内彻底安静下来。 当叶沛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已经晚了,她疯狂地喊道:“不!不!” 她只想再从小门冲回大殿。 一旁的周寻震惊之余竟然也泪流满面,但是他很快反应过来,拉住叶沛道:“公主!别这样,公主!” 叶沛宛若未闻,用手狠命地拍打着铁门。 “让我进去!让我进去!”她的声音仿佛是天上苍鹰的哀嚎,凄厉惨绝。 周围的人安静得仿佛消失了一般,叶沛突然意识到什么,骤然转身挟持住身旁的耶律宗真,怒吼道:“你命令他们开门!” 众人惊呼:“主上!” 耶律重元也急道:“叶沛姐姐,你放手呀!” 耶律宗真瞪大眼睛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周寻在一旁解释道:“主上息怒,她真是大宋卫国长公主,她是章献明肃太后的养女,曾经在龙卫手下学过武功,如今昭明宫内的叛军中,有她曾经的师兄和亲人!” 宗真咬牙问道:“你要为他们报仇?” 周寻跪倒在地,说道:“主上明鉴,臣敢保证公主绝无此种心思。此次公主前来,是感知叛军阴谋,特来解救主上的。请主上明鉴呀!” 耶律宗真想到刚才叶沛两次出手救了自己,绝不是与叛军一伙,才放松道:“朕相信公主!” 听见昭明宫大殿里已经杳无声息,耶律宗真吩咐:“开门!” 耶律敌古和萧孝穆听见命令,迅速护卫到耶律宗真身旁,才让侍从“吱呀呀”将小铁门打开。 叶沛见门开了,顾不得耶律宗真等人,自己一闪身进入大殿,周寻也跟了进来。 殿上的惨状让人不忍直视。 地上横七竖八躺的全是尸体,血污溅得到处都是,浓重的血腥味儿充斥着整座大殿。 扎在人身上或者扎在墙上、地上的弩箭,像密林一样让人穿越不过去。所有的家具、摆设都已经掀翻在地,被射穿了无数窟窿,或是像刺猬一般。 人们脸上的表情各异,有的惊恐,有的愤恨,有的痛苦,有的麻木。 叶沛是一个经历过战争洗礼的将军,她见过尸骨成堆、哀鸿遍野,她体味过亲人死在面前的锥心之痛。可是此刻的她仍觉触目惊心,这种场面真是难以令人接受。 叶沛四顾寻找着。 终于,她看见了楼子衿的身体,他斜卧着躺在台阶上,离龙座只有几步之遥。 他身上盖着另一个人的尸体,那具尸体一定是为了保护他扑倒在他身上的,那尸体上有二十几个血洞,还在汩汩地留着紫红色的血液。 叶沛全身的血液也像已经流干了一样,她飘忽忽地走过去,将盖在楼子衿身上的尸体翻开。 它翻过来的一刹那,叶沛停住了,那人竟然是大师兄陆畅! 叶沛的呼吸暂停了一下,紧接着重重地喘了几口粗气。此刻的她没有半点泪意,眼睛里全是血丝。 叶沛抱起楼子衿血肉模糊的身体,那种感觉,她才知道什么叫撕心裂肺,什么叫欲哭无泪。 那是一种让人麻木的痛苦,将人掏空的无措。 她突然理解了太后刘娥杀死自己师父司空啟时候的感受,她瞪着一双眼睛却流不出泪来。她看着楼子衿,轻轻抚摸他脸上那道深深的血色疤痕,轻声喊了句:“师兄!” 楼子衿竟然睁开眼睛,那眼神如小时候般清澈、纯洁、热情,他用尽全力说了一句话:“师妹!” …… 叶沛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昭明宫的,当她醒过来时已经是三天后的傍晚。 她身边守着的是周寻。 叶沛举目望了望,是一座不熟悉的宫殿,便叫道:“周大哥!” 周寻的状态并不怎么好,叶沛甚至觉得从事发当时,周寻的状态就同自己没有两样。 “周大哥!”叶沛又叫了一声,周寻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什么事?公主。” “这是哪里?”叶沛问。 “这是大辽皇宫,延禧殿。” 叶沛又问:“我们还没有离开中京皇宫?” 周寻道:“是的,您当时见到那种情形,一时间急火攻心,晕了过去。主上念您一片忠心,特准您在延禧殿内休息,还请御医为您把了脉,说是等您转醒了再回驿馆。” 叶沛听到周寻说“那种情形”时,就像喝酒断片的人一样,回想半晌才知道他说的是哪种情形。 她呆呆地问:“你可打听清楚,我师兄如何会带兵反叛辽国?” 周寻似有千言万语又哽咽住好似无从讲起。 叶沛看定周寻的眼睛,问道:“周大哥,你是知道一些事情的吧?” 周寻突然跪在地上说道:“请公主恕罪,我之前对公主有所隐瞒!” 叶沛无喜无悲地说道:“周大哥终于要告诉我实情了?” 周寻一愣,才知道叶沛早有感知,“之前公主救我不死,我便是再不知感恩,也不会做出伤害公主的事情。” 而事情的始末,终究是跟周寻被救有关。 原来周寻被救下后,随陆畅来了辽国析津府定居,在陆畅的丝绸铺子当了一名掌柜。 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周寻得知陆畅竟然是辽国奸细,一惊之下不知如何是好。 陆畅是他的救命恩人,却又要对他的祖国不利,他要怎样选择?周寻又担心自己会被杀人灭口,那时的他简直后悔跟来了辽国。 他想过要逃跑,可是天地虽大,哪里有他周寻的栖身之地? 周寻的异常被陆畅发现了,陆畅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被灭口,要么跟他合作。 周寻选择了后者。 于是周寻知道了楼子衿的身份,知道了陆畅的用意。甚至于“无柳先生”这个名头,都是陆畅特意设计来吸引叶沛注意的,就是为了将眼线安插到叶沛身边,以便了解叶沛入辽后的种种动向。 当然,陆畅不是为了害死叶沛,而是觉得萧世南死了,等北面王取得辽国的皇位,叶沛一定会与楼子衿再续前缘。 他甚至没有将这个消息告诉北面王,陆畅担心他会因为叶沛分心。 可是陆畅的如意算盘却失策了,他们都没有想到,北面王叛军的失败、楼子衿、陆畅等人的惨死,会当着叶沛的面发生,这真是太残酷了。 “楼子衿是契丹人,名为阿鲁不只,他是承天太后的姐姐,曾经的皇太妃萧胡辇所生。因为萧胡辇叛乱被赐死,阿鲁不只成了孤儿,被陆畅所救。当年萧胡辇所统领的国阿辇斡鲁朵,一直随她的亲信玥只躲藏在古力扎国。 陆畅也不是大宋人,他是萧胡辇的部下,是一直潜伏在大宋的奸细。后来阿鲁不只成人,玥只、陆畅等人蛰伏多年开始四处活动。如今时机成熟,耶律宗真年幼继位,法天太后寡恩无德,宋辽争端再起,阿鲁不只便趁虚而入,准备一举歼灭辽国,为父母报仇。” 叶沛听了这些,只觉得头要炸开,她闭着眼睛叹道:“周大哥也是叛军一伙的,对吗?” 周寻没有否认,而是继续说道:“那天公主执意要回中京城,我就知道事情瞒不住了。我知道公主是有大志向的人,周寻能够追随您是我三生之幸!” “密道的消息是你透露给陆畅的?” 周寻垂下眼皮表示认可,那时他又有什么选择呢? “可是我没有想到主上这么厉害,他竟然在昭明宫早就设下埋伏,用自己做饵也在所不惜。陆畅那么好的算计竟然会落败,真是天命不可违呀。” 叶沛表情木然,“我猜那机关是为了对付琅琊王和法天太后设计的。” 叶沛猜的没错,那确实是耶律宗真在得知自己宫中有密道,随时可能冒出敌人而设计的,不想却正好成了叛军的送葬场。 陆畅为阿鲁不只献计,要趁琅琊王与法天太后失败,耶律宗真刚刚亲政立世不稳的机会,一举夺下皇权。 耶律宗真见叛军杀来,帅左右皮室军和自己的窝笃斡鲁朵应战。他们原本的对战策略是“请君入瓮”之计,即让阿鲁不只轻松入城,再将城池包围,一举歼灭。 当然,此乃鱼死网破之计,危险性很大,可是耶律宗真别无他法,生死存亡在此一役。 谁想阿鲁不只得到密道的消息,顺利进入中京皇宫,更是直接钻入了早就为他设计好的陷阱里。 再之后,周寻也不用说下去了。 之后阿鲁不只惨死,陆畅和镇远镖局的兄弟们惨死,昭明宫里的国阿辇精锐全部牺牲。中京城外由玥只带领的叛军,不敌萧孝穆、耶律敌古等人的夹击,全军覆灭。 那些辅助的小国见势不妙,立刻打起清缴叛军的大旗,倒戈投降。 相比赵祯,耶律宗真更加果敢勇为,对自己的生母尚且毫不手软,对付叛军又怎会心慈?这步步为营的政治手段,狠辣老到,哪里像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所为? “自从您救下我的性命,我就想报答您的恩情,我这么做绝不是想要害您……”周寻想祈求叶沛的原谅。难道他想让叶沛做北面王的王后来报答她吗? 那是他该料定的结果,在最开始他还寄希着会有转机,可如今…… “报答?你间接害死我的夫君就是报答吗?你认为的好我接受不了!”叶沛盯着周寻的眼睛看,“你走吧!我不能再相信你!” 叶沛说出了最终的决断,却流下眼泪,她想起了林碧涵,想起了黄剑…… “公主!”周寻跪伏在地上也是泣不成声。 第一零六章.何须多问,只此浮生在梦中 北面王的叛军被彻底打败了,耶律宗真乘胜收复所有的政权、军权,将朝廷上的势力重新洗牌。 叶沛担心萧孝先去南京收割军权,也打算尽快离开中京城,便亲自来昭明宫告别。 耶律宗真道:“公主真的要回南京城去了?” “是的,总要回去的。” 叶沛意志消沉,当她来时,被仇恨充满得踌躇满志,她一心要揪出真凶,手刃仇人。可是如今法天太后与琅琊王等人已经伏法,她还能做些什么呢?原来大仇得报也未必是畅快和欢心! 耶律宗真问道:“公主救驾有功,若有什么要求,朕必然会答应你。” 叶沛想了想,平静地说:“我想要一个和平!” “和平?” “是的,让我的丈夫、哥哥这样的人不再枉死的和平!”叶沛坚定地说。 耶律宗真亦坚定地说:“这个朕答应你!只要公主能劝动宋朝皇帝不先发起战争,朕绝不先入侵宋国。”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一言为定!” “我还有一个要求,我想将师兄楼子衿、陆畅等人的尸骨带回南京安葬。”叶沛神情忧郁。 耶律宗真盯着叶沛看了半晌,才缓缓地说:“我本不想告诉公主,阿鲁不只没有死,他只是重伤,估计要变成废人了。” 叶沛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问:“这是真的?主上会饶过他性命吗?” “若不是公主当日那样恸哭,我必不会留他到今日。” 叶沛恍然若失,是啊,谋逆之人留之必是后患。 叶沛长叹一声,“我愿劝他放弃复仇之心,望主上能留他一条性命!” 耶律宗真沉吟不语,半晌才道:“那便看长生天的意思吧,若是他能活下来,我便不主动杀他!但是他要永拘怀州,那里有太宗和他母亲萧胡辇的墓园。” 叶沛单膝跪地,双手交叉胸前,按契丹礼仪对耶律宗真施礼道:“多谢主上!” “希望公主不要多为执念才好。” 叶沛道:“我与师兄同门学艺十载,他对我照顾有嘉,真如亲兄长一般。我若不在现场还好,当日那种情形,真是忠义难两全。” 耶律宗真却道:“公主不必自责。有些事,他是躲不过去的。” 耶律宗真看看叶沛,又说:“公主觉得萧世南与阿鲁不只谁的武功更高?” 叶沛皱眉道:“自然是我夫萧世南。” 耶律宗真道:“以南平王萧世南之武功,尚且不能从中京皇宫逃脱,您认为阿鲁不只如何能从这昭明宫全身而退?” “哦?此话怎讲!”叶沛听出宗真话中之意。 只听耶律宗真缓缓道来:“我虽为萧耨斤所生,可是从小被齐天太后萧菩萨哥扶养,跟她也很亲近。我登基为帝,萧耨斤自立为法天太后,将齐天太后软禁,甚至逼她服毒自缢,我内心充满悔恨。” 耶律宗真将萧世南来中京之事娓娓讲了出来。 萧耨斤最忌惮的人便是南平王萧世南,他是齐天太后的堂弟,也是齐天太后最有力的依靠。 宋辽争端再起,萧世南与大宋联姻,法天太后更加不能容下萧世南的存在。 琅琊王为法天太后献计,要利用齐天太后吸引南平王来中京。 他们强逼着齐天太后服下慢毒,又在齐天太后面前说了许多叶沛的坏话,夸大了联姻的弊端,说萧世南意欲联合大宋削弱大辽的根基。诬陷萧世南联姻后意图扩张势力,想要反叛推翻耶律宗真的政权。 天真的齐天太后为了养子耶律宗真,真的相信萧世南可能谋反,要削弱堂弟在南京城的势力,竟然同意与琅琊王等人合作,诓骗他来中京城。 齐天太后萧菩萨哥之所以真的相信琅琊王,更因为琅琊王拿出一份证据,就是萧世南身边跟随多年的亲信达里提供的书信。 这也不能怪萧世南不识人,达里跟随萧世南多年,一直忠心耿耿。达里为人谨慎老实,一看就是重情重义的汉子,绝不是那种朝三暮四的轻浮之人。 琅琊王正是利用达里的重情重义,找到了他的弱点。达里的妻儿都在南京城,按说不容易找到弱点,可是琅琊王偏偏得知达里曾经最心爱的初恋嫁去了上京。 琅琊王以此人为要挟,逼迫达里就范。达里一时糊涂泄露了一些萧世南的信息,老实本分的达里认为只是透露一点信息不会影响大局,可是他不明白,人说出一个谎言就要用更多的谎言去遮掩。他就此沦陷,彻底成为了琅琊王的走狗。 萧世南救姐心切,很快来了中京皇宫,琅琊王用毒砂掌杀死了萧世南,对外只宣称他病逝。 齐天太后相信了琅琊王的鬼话,此时才知道自己中计。哪是南平王要谋逆,分明是琅琊王与萧耨斤图谋不轨! 叶沛一直不信萧世南病死的消息,也一直在调查萧世南的死因,她早就猜到此事定与法天太后和琅琊王有关,如今听耶律宗真亲口说出,仍是心中苦涩,双拳紧握,面色渐白。 耶律宗真又道:“萧耨斤与耶律野奴只当南平王死后,公主必然不会再嫁来辽国,这段联姻也便会不了了之。他们甚至在商量可以以此为借口出兵燕云。但是他们都想错了,公主重情重义仍然嫁来了辽国。 我姑母在信中说的没错,公主是值得信任的人。那时我只恨自己太渺小,不能揭穿他们的阴谋,不能保护齐天太后和南平王。” 叶沛想起了那封耶律庆寿女给耶律宗真的信,宗真看后立刻将信烧毁了。他是有很多无奈的,也只能等待时机厚积薄发。 耶律宗真继续道:“为防事情败露,萧耨斤与耶律野奴等人只能派人将齐天太后杀死,然后顺势栽赃到攻打上京城的叛军身上。 我知道公主当日见过我弟重元,知道了萧耨斤想废黜我而立他的想法,我多谢公主深明大义,不辞辛苦赶来救我。这一切我弟重元都已经告知我了。我知道公主一直调查南平王死因,今日便合盘告知公主,不枉公主救我之恩。 公主,人死不能复生,万事皆要节哀。琅琊王已经伏法,我母萧耨斤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也请你留她一条生路,她已经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耶律宗真认真的看着叶沛,“公主所说的和平,现在正在公主手中。析津府南城大营驻守官兵数万之众,世袭南平王萧景荣年幼,还需公主辅佐。如今萧孝先逃往幽州,他身上很可能带有南平王留下的兵符,如若他早一步赶到南京,恐怕萧景荣危矣!” 叶沛听了此话豁然站起来:“我也正在担心此事!” “公主莫急,我还有一事告知。在我大辽军事上,带军统帅不只凭借一枚虎符来驱动军队,到了非常时期,更有一枚代表萨满神力的鹰符凌驾于虎符之上,便是持虎符之帅也要听命于它。” 叶沛问道:“那如今这鹰符何在?” 宗真答道:“只有统帅之人萧世南知道了!” 叶沛沉思片刻说道:“嗯,我知道了!” 宗真继续说:“公主此去,势必夺回军权,您可以行使南平王职责,驻守南京,看护辽宋门户,缔结辽宋友谊,望自珍重!” 有了耶律宗真的承诺,叶沛起身行礼道:“必不辜负主上之托!”说着转身离开了昭明宫。 叶沛离开中京皇宫,带领护卫亲兵一路急行赶往南京析津府。 一路上,叶沛边走边想,萧世南会把鹰符放在什么地方呢?他最信任的人?最隐蔽的地方?会是南平王府吗? 以萧世南的性格,他不会放在一个平常人就能找到的地方。萧世南是那么骄傲,他一定想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将虎符落入他人之手,而需要鹰符来解救。 那他会把这鹰符藏在什么地方呢? 这鹰符又会是什么样子?是一枚小小的徽章还是大若真鸟的雕塑? 转眼几天已经到达叶沛与萧世南当年“兴来把酒挥金碗”的百望山,纵然时间紧迫,叶沛还是决定去当年的大营驻扎之地拜祭一下。 此时百望山上已经萧瑟一片,曾经大战留下的尸骨也已经被掩埋,偶尔露出营帐驻扎过的痕迹,一毡破帐,一口旧锅,树木上钉着的流矢,火烧枯草留下的灰迹…… 叶沛在一棵露白的树上用七巧匕首刻出几个字,南平王萧世南留祭,然后对着这颗参天古树磕了三个头。 不知是不是有神助,还是萧世南死后阴魂告知,当晚,叶沛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当年他们二人纵马来到的那个溶洞,萧世南当时说过:“这溶洞隐蔽得紧,如果要藏匿些金银珠宝必是好地方!” 等东方渐白,叶沛立刻动身前往此洞,寻了半日,终于找到洞口。 叶沛道:“你们众人在外面等着,我独自进去。” 侍卫亲兵在洞口把守,叶沛举着火把毅然进入溶洞。 里面仍然如当年一样,那几俱骷髅仍然待在原地,仿佛等着叶沛再次到来。他们得到的那几箱珠宝也无人敢动,还在洞中熠熠生辉。叶沛想到当年与萧世南的情谊,在洞中呆坐良久。人生如梦,谁能想到只一年时光,他两人已经天人永隔。 机阿月与机阿星在洞口等得心焦,几次想进去探看,却又忍住了好奇。 一个时辰以后,叶沛从里面出来,看不出是喜是悲。 机阿月与机阿星上前询问:“公主,你还好吧?” 叶沛向她们展示了一下手中新戴的一枚戒指,型若苍鹰,呼之欲飞。 两个人诧异,“这是?鹰符!” 叶沛抿了抿嘴唇没有回答,而是翻身上马飞驰而去! 第一零七章朝阳如血,柳暗花明待日升(一) 眼见着进入析津府地界,叶沛更不敢停留,她怕自己的行踪泄露,被萧孝先打一个措手不及。 叶沛带着侍卫亲兵一路狂奔,终于在这天傍晚到达了南城大营。 叶沛没有直接进营,而是骑在乌骓踏雪上观察营盘。见没有异样后放出哨鸽,很快得到了裴盛斌的回应。 “还好萧孝先还没有到达大营!”叶沛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 很快,裴盛斌带领辛孤出营来迎接叶沛。叶沛嘱咐他们一定要低调,不要让更多的人知道叶沛的到来。 裴盛斌见到叶沛很激动,“还好王妃先一步回来了!” 辛孤汇报,“收到消息,萧孝先已经进入析津府地界了。” 叶沛点头,“他来得正好,正好给他来个瓮中捉鳖!” 裴盛斌不无担心地说:“可是王妃,若是萧孝先真有虎符,咱们真要硬抗吗?” 辛孤道:“管他奶奶个球的,硬抗就硬抗,新皇帝还能说咱们是叛军不成?” 叶沛笑道:“我哪能让二位兄弟为难?走走走,咱们营中详谈!” 于是三人走到大帐中饮酒详谈,坐等萧孝先的到来。 叶沛跟辛孤与裴盛斌分析现今大辽的形势。琅琊王伏法,法天太后还政,南平王的大仇已经报了。 叶沛告诉辛孤,他一家的奴籍已经解除,如今是自由的牧民,她将来还会让更多的奴隶脱离苦海,成为自由的人。 辛孤之前只是听裴盛斌说起叶沛的为人,如今更是同裴盛斌的态度一样,知道面前这个女人有他们主帅一样的高远志向,一样的英勇和果敢,一样的聪明才智和手段,他们愿意相信她,愿意跟随她,愿意辅佐她! 转眼黎明来临,初生的朝阳如同残血般耀眼,他们集合三军,只等萧孝先到来。 ------ 耶律匹敌力战琅琊王,萧孝先被自己死忠的几十名亲信趁乱救下,他们顺着七金山隐蔽的小路逃跑了。 萧孝先身上没有通关文牒,已经是穷寇的他不能大张旗鼓走官路,不能住驿馆,只能抄小路住小客栈往析津府赶,因此比叶沛还要晚两天。 接近析津府南城大营时,萧孝先还不知叶沛已到的消息。 副将道比朶提醒萧孝先道:“大王,那大宋长公主也曾突围代州,水淹易州,不容小视呀!” 道比朶的话简直是揭萧孝先的伤疤,提到代州的事,萧孝先的旧伤就隐隐作痛。 “她虽打过两次胜仗,不过是太后部署的诱敌深入之计,哼!萧世南一到,还不是束手就擒,落得个侍寝为妃的下场?” 道比朶又说:“可是她在中京帮助主上捉拿了叛军。” “只怪咱们小窥了耶律宗真那小子,才让他得逞。”萧孝先冷哼道:“我那姐姐也是,真是不能成事的人!若不是我带军抵抗阿鲁不只,驻守老哈河,被琅琊王陷害,如何能让耶律宗真那么轻易夺回政权?等我取了南京留守军的军权,杀一个回马枪,救出姐姐,杀死宗真,再立重元为帝。” 道比朶笑道:“楚王好盘算!将来再也不怕什么琅琊王、狗牙王,法天太后只能倚重大王!封您个天下兵马大元帅也不为过!” 萧孝先终于露出多日不见的笑容,讥笑中透着轻蔑,“虎符在手,夺取南京兵权轻而易举,如今却要仔细想想如何攻破中京才是!” “大王说的是!”道比朶应和道。 是日,萧孝先到达析津府城南大营,他先派出前哨兵入营献书。 两名副将辛孤和裴盛斌率部将前来迎接。萧孝先出视虎符,两名副将当场跪倒愿意接受新主将入营。 萧孝先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乐不可支地与道比朶等人进入大营。 他见营地两侧营帐整齐,士兵盔甲鲜明,训练有素,心中颇为感慨:“可怜萧世南训练的一营兵将,都收归到我的旗下了。可叹他白白活得一世英名,现在为他人做了嫁衣!” 他心中如此暗想,脸上露出得意之色,脚步不免加快。 刚进帅帐,只见当中虎座上坐定一人,正是大宋长公主赵灵,两侧军将校卫十余人站立两侧,气势如虹。吓得萧孝先直想退出帐来。可是不及后退,身后已被辛孤和裴盛斌挡住出路。 “我有虎符在手,你们想谋逆不成?”萧孝先见势不妙,手举虎符大声说道。 “是么?!”本来坐着的叶沛突然站起身,一个“阴阳乾坤步”如变幻般,话音未落已经飘到萧孝先面前。本来未持兵器的手中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了一把匕首,手起刀落,萧孝先人头已经被叶沛提在手中。 那萧孝先也是身经百战的大将军,曾经统领过几十万大军,在辽国周边国家也是声名远播。不想这一瞬间便被叶沛取下人头,吓得帐内军士将领无不目瞪口呆。 “这大宋公主果然狠绝果断!”众人心中无不唏嘘。自危、肃立、敬佩,各种心思齐齐涌上心头,哪一个还敢不服? 叶沛提着萧孝先的人头走出虎帐,后面军将鱼贯而出。 她大声对众将士说道:“我乃南平王萧世南王妃,谋逆之人萧孝先,假借南平王虎符,想要诈取析津府南城大营的军权,已经被我斩了。” 说着叶沛出视手上戴的鹰符戒指:“我现在以萨满之神力,持神力所赐鹰符令牌,命令你们听令于我!长生天力,赋予苍鹰,萨满祭司,令不可抗!” 众将士见了叶沛威风,无不折服,全都单膝跪倒,双手向天,大声呼喊道:“长生天力,赋予苍鹰,萨满祭司,令不可抗!”三呼之后,双臂交叉胸前,对叶沛叩首道:“我等参拜主帅!” 叶沛微闭双眼,听着山呼之声漫山遍野传来,眼前将士折服崇拜之状,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原来,那一日,叶沛在百望山下的岩洞中,哪里找到什么鹰符令牌。她只是发现有盗贼藏匿的珠宝数箱,又因他们分赃不均起了内讧,几具尸体横在珠宝箱旁。 叶沛呆立半晌,找到一枚鹰型戒指戴上。契丹人多以苍鹰、乌鸦、青狼等为图腾,因此鹰型饰物很多见。 叶沛自来了辽国,发现契丹人不同宋朝,更加崇拜强权和神力,更加凶狠,以武力强弱来定胜负。 叶沛决定赌一把,连大辽皇帝都不知道鹰符的模样,谁还能知道呢? 她想办法收服两名副将,却不代表她能真正收服所有南京留守的官兵。仅凭一块虎符或者一枚鹰符,是难以真正服众的。她需要真正的军功来证明自己。而萧孝先的人头就是送上门的军功。 只要她能以武力震慑住三军,她说什么是鹰符自然就有人说它是鹰符! 叶沛在洞中一个时辰,只是祈祷,希望她的亡夫萧世南能够保佑她顺利度过难关! 那一个时辰,叶沛回忆起与萧世南认识以来的每一个时刻,他们想要守护宇宙和平的誓言言犹在耳,如今只有叶沛一个人代替两人去完成志愿了。 她是不会退缩的,山穷水复时总有柳暗花明等在前方。那东方渐升的旭日如血色般烂漫,这一轮明日带给人初生的希望和无限的力量! 叶沛骑上踏雪乌骓,身后辛孤和裴盛斌也上马跟随,检阅了三军,所到之处无不山呼。 之后,叶沛整顿军务,清肃军队,将南城大营的军权牢牢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夺回了属于南京留守的军权,叶沛回到南平王府。 “这算是回家了吗?”叶沛心中百感交集。 转眼一众人回到析津府,进入王府时已经是人定时分。叶沛决定明早再去拜见婆婆耶律庆寿女。 萧景荣年幼却有担当,听说叶沛回府立刻过来拜见。 叶沛只才解了披风坐下喝茶,萧景荣便到了。 “我不在的这些时日南京城一切安好?”叶沛一边饮茶一边询问。 “母妃不用担心,南京城还都正常,我每日都去留守府报到,隔几日便去南城大营巡查,生怕有什么异常。目前为止还没发现什么异常,到是我最担心您在中京遇到危险。我听说齐天太后突然殡天,琅琊王谋逆行刺主上,法天太后还政后被贬为庶人,拘禁了?” 叶沛点头,“你所听非虚,中京、上京这些时日确实发生了几件大事。” 萧景荣眼中露出关切的神情,那眼神敏锐又坚定,像极了萧世南。 叶沛看着眼前这个比耶律重元还小的孩子,觉得他比耶律重元更成熟,更有担当,于是便把最近发生的诸多事情一一说与萧景荣听。 萧景荣听到萧孝先逃跑,立刻追问:“您此时如风火般疾行回来,定是担心萧孝先来收兵权?” 叶沛钦佩萧景荣真不愧是虎父无犬子,他虽然只有十岁,却已经看出其中蹊跷,而且一语中的。 叶沛欣慰地笑笑,拿出南京留守军的虎符,“景荣猜的没错,我虑之事便是萧孝先!如今萧孝先已经被我铲除,这虎符也回到了我手上。” 萧景荣见自己的担心多余了,释然地笑道:“母妃真乃神人!” 两个人说得热络,萧依依突然从外面进来。她劈头盖脸地质问萧景荣道:“景荣,你和这个汉女密谋什么?” 原来叶沛深夜回府,萧景荣来见,自然惊动了萧依依,她怕弟弟年幼无知,吃了亏,因此披了衣服便过来了。 萧景荣见状,忙斥责道:“阿姊,不得对母妃无理!” 萧依依冷笑道:“你对这个汉女到是很尊重,也不知她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 “休得胡说,你看母妃已经取得了南京留守军的虎符。” 萧依依看看叶沛手里的虎符,却不以为然,“虎符在她手里又不是在你手里,你以为她真的会为咱们南平王府考虑,为咱们大契丹国拼命吗?” 萧景荣一顿,他毕竟年纪小,被姐姐一挑拨也有些怀疑。虽然他尊重叶沛,也钦佩她的胆识,但是契丹人一向以血脉为重,不是契丹人的其他民族,他们是不会彻底信任的。 萧景荣一字一顿地问道:“母妃真的是为我夺取兵权,将来也会如承天皇太后辅佐圣宗般,辅佐我治理这辽宋门户之地吗?” 叶沛听了萧景荣之问,内心骤然收紧,她突然意识到她的积极在外人看来是别有用心,甚至是居心叵测的。 此时她能如何解释呢?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只有真正做到才能让人信服。 这许多日来的疲惫突然涌上心头,让她被击倒般乏累,她手掌按在桌案上道:“你们先退下吧,我想休息一下!” 萧景荣与萧依依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叶沛为何会突然疲惫至此。萧依依拉着萧景荣,二人出了叶沛的房间。 第一零七章朝阳如血,柳暗花明待日升(二) 两个孩子走后,叶沛甚至没有力气去洗漱便躺倒在床上。 此刻的她是那样虚弱,内心又无比脆弱。她觉得好孤单,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她远去,只剩下孤独和不被信任。 面对身边人的质疑,现在的她该何去何从呢?萧世南为什么这么早就离去,将这一切的问题留给她一个人来面对? 萧景荣之问,她能否如萧燕燕辅佐圣宗般辅佐他? 叶沛真想发笑! 她如何跟承天皇太后相比? 萧燕燕一直有韩德让陪在身边,到关键的时刻都是韩德让指点帮助,到死也是死在韩德让的怀抱里。 纵然政治倾轧,斗争激烈,内忧外患,可是有一个人能够帮助自己,安慰自己,爱护自己是何等荣幸呀! 先离开的人是多么幸运呀,他可以把后面的事情交代下去,有一个死前安慰他的怀抱或希望。 她叶沛有什么呢? 她觉得那样孤独无助! 四周的环境是极为陌生的辽国毡帐式宫殿,所有的陈设都那么稀奇陌生,她身边连一个可以信任、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 门外是两个十来岁的孩子,等着她扶植,等着她辅佐。 甚至这两个她想去倾心对待的孩子,也冷眼看着她接下来的行动。不信任,甚至对她疏离。 再外面是一城的百姓,他们是大辽的子民,他们怀疑一个汉女能否给他们带来福祉。 城外是一营的军将,他们等着有人统领,有人指挥,他们的弯刀所向披靡,但是他们也渴望着和平。 叶沛起身坐在窗前的胡床上,看着外面皎洁的月光,手指无意中摸到了那枚鹰符戒指。 不,她叶沛不是一个人,她有这军令如山的令符,她有丈夫留给她的坚强意志和如山的责任。 她是大宋的卫国长公主,她身后是大宋千万的百姓! 对,她叶沛不是一个人,她有要去奋斗的理由,有要为之争取权利的人,有未完成的志向! 她必须坚强! 叶沛迷迷糊糊想了半宿,刚刚睡实,机阿月就跑进来说道:“公主,不好了,大批的难民冲向南京城,他们和城里的贵族起了冲突,如今已经动起手来了。” 叶沛惊得一下坐了起来,“什么?!”然后镇定了一下自己,吩咐道:“快,集合南城大营,进城维持治安!” 机阿星服侍着叶沛穿上软甲,骑上乌骓踏雪,直接冲出了南平王府。 到了事发地,裴盛斌带着数千名官兵已经进城,他追上叶沛的马,听候调遣。 出事的地点挨近丽泽门,那里有永乐坊、常清坊等娱乐场所,平时最是热闹。此时却是剑拔弩张,一场大祸降临的样子。 只见丽泽门外拥挤着上千名衣不遮体的悲惨难民,他们是为了躲避叛军,从上京、中京等地逃到南京城来的。 而城门里死死守住的,是南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契丹贵族,他们或为官,或经商,在南京城住了几十年。 他们不是没有爱心,只是他们不想见到因为大量的难民涌入,而将他们一直维持的南京城的秩序破坏。他们要抵制难民,让他们滚回自己老家去。 “求求您了,让我们进去吧,叛军会将我们全家杀死,我们已经十天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难民中有人哀求道。 一个守门的契丹贵族严厉地喊道:“不行!你们会把叛军引到南京城来,我们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家园不能被你们随意践踏!” “你求他们有什么用,打进去,我们要吃饭,我们要活命!” “兄弟们,冲进去!” “快,阻止难民入城,我们辛苦得来的粮食不能白白给他们吃掉,我们也要活命,我们也要生存!” “对,阻止难民进城,我们也要生计,我们也要活命!” 两方势力均有几百人之多,眼见着就要动起手来。 叶沛一马当先冲到中间,大吼一声:“都给我住手!” 两边的人都停下来,静静地看着叶沛。 贵族们见叶沛身后带着官兵,以为叶沛会用武力压制对方,得意地看向难民。 难民中有人认出叶沛,也高声喊道:“是王妃,是南平王妃!” “王妃,在上京城是您救了我们,说让我们可以往南京城来,如今我们冒死来了,他们却不让我们进城,您要为我们做主呀!” 叶沛骑在马上,用手压了压鼎沸的人潮,高声说道:“不管是上京、中京逃来的百姓,还是南京城里的百姓,我都会为你们做主,大家安静,听我说!” 顿时,丽泽门内外安静下来。 叶沛说道:“百姓们,无论你们是难民还是贵族,无论你们是汉人、契丹人、还是渤海人、女真人,你们都是大辽的百姓,是受到政府保护的百姓,我不会允许叛军伤害你们的,这一点请大家放心。” 叶沛对城外的难民说道:“在上京时,我答应过你们,要给你们活路,我不会食言的。我马上就开启南城粮仓,开仓放粮,大家按人头领取每日的食物。 如今中京的叛军已经被剿灭,如果有愿意回去的我会发放路费。如果你们愿意留下来建设南京城,那也非常欢迎。南城大营正在招兵,年轻力壮的可以去参军。 其他百姓我会按人头分拨城外的土地供大家开垦、安居。政府也会发放第一年的粮种和农具,我们签订契约,大家收割后将部分粮食上缴国库做为交换。” 难民们见叶沛不但收留自己,还提供粮食和土地,未来的生计有了保障,都高兴得大喊起来:“王妃万岁!我们愿意留下来,南平王妃万岁!” 叶沛又转头对城内的契丹贵族们说道:“大家也不用担心治安等问题,我向你们保证,南城大营的军队这些天一直会在城内外巡逻,保证大家的人身和财产安全,大家尽可以像平时一样的生活。” 贵族们听了叶沛说不会因收留难民而影响到自己的生活,也都频频点头表示同意。 叶沛又面向所有人说道:“百姓们,兄弟们,下一步我要推行一系列的改革,大辽需要强盛,南京城需要富足,我需要你们的支持! 我要废除蓄奴法,将所有的奴隶都恢复自由身,大家都是自由的百姓,你们都是大辽的主人! 我要实行‘同罪同罚’制度,无论是契丹人还是汉人、女真人,只要犯了同样的罪责都是一样的处罚,再也不会有什么区别,大家都是平等的人! 我要建设公办学堂,为大辽培养人才,百姓可以送子女过来读书。我打算开设契丹语和汉学等课程,上学期间提供一日三餐与住宿,也有专供女学生学习的女子学堂。 我还要设立科举制度,有文科和武科两种,所有的百姓均可以参加试选,以才学定等级,以武艺论高低,不再重视出身与门第。 我要大力开展对宋的贸易,繁荣大辽的经济!” 叶沛将身边将士手中的一支铁戟深深插在地上,豪情万丈地说:“今日我在此立誓,要用此生实现这些诺言,让长生天鉴证我的誓言!” 所有人都哭跪下拜,口中称颂:“王妃万岁!王妃万岁!” 叶沛却毅然说道:“你们不要拜我,你们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你们独立,则命运独立,你们自强,则未来生活美好。你们是大辽的主人,你们的未来就是咱们大辽国的未来,大辽国需要咱们大家一起去奋斗,去建设!” 那些年轻人被说得激情盎然,上了年纪的则热泪盈眶。他们看到了自己祖国的希望,他们看到自己人生是有希望的。 解决了城门处的冲突,叶沛也没有休息,而是马不停蹄去了南京留守府,她要把自己的想法付诸实际。 晚上回到王府,叶沛又想起自己的嫂嫂柳婉儿来。 柳婉儿早就随着公主鸾驾到达南平王府,接到叶沛的信,姜云姬不敢怠慢,专门腾出一座院落给柳婉儿居住,还派了十几个侍从精心服侍。 不久,柳婉儿生下一个男婴,只取了小名叫做拉拔里。 等见了叶沛,柳婉儿一心要让叶沛取名,叶沛便道:“我哥哥虽然从小被抱养到辽国扶养长大,根脉却是大宋人,孩子应该起个汉名。” 柳婉儿也表示同意。 于是叶沛想了想道:“我不想他长大后心里装着什么恩怨情仇,只希望他平淡朴实地度过此生。那便用一个‘凡’字吧。” 叶沛拿出早年送给柳婉儿的玉壁,那次柳婉儿央求叶沛去救叶灏就曾拿出这个信物。 此时,叶沛又将这块师父留给她的玉壁拿出来送给孩子,还颇为喜欢地逗弄他,“叶凡,你有名字啦!喜欢不喜欢?看姑姑这块玉壁,多漂亮,这个送给你好不好?” 看着孩子天真烂漫的脸,柳婉儿应付地笑笑。 柳婉儿一直沉浸在失去丈夫和长子的痛苦中,她对于周围发生的事情漠不关心,甚至对新出生的孩子叶凡也没多少关怀。 叶沛嘱咐侍从好好照顾嫂嫂和侄子,自己有太多的事情要忙,也没有时间每天来探望他们。 转眼半个月过去,圣旨下来,封萧景荣为新一任的“南平王”,并南京留守。封萧依依为清河郡主,封叶沛为卫国夫人,准许帮助萧景荣处理留守府日常事务。 那些叶沛在中京和上京的事迹也传回南京城来,这下,对于她为人的质疑不攻自破。 萧景荣,包括耶律庆寿女和萧依依都知道叶沛为萧世南报了仇,又为萧景荣争取来了南平王世袭的爵位,和南京留守的实权,她的付出得到了全家人的认可。 第一零八章依稀旧人,红尘往事尽成烟(一) 圣旨一下,安定了所有人的心。 叶沛取得了南城大营的军权、安抚了贵族与百姓,又用两个月的时间基本捋顺了南京城的政务,才将军政大权交给萧景荣,自己则要离开去办一件大事。 叶沛要亲自到怀州去探望师兄楼子衿。 他的师兄当年拥有多么英美绝伦的面庞,他是大辽第一美人,当年最有可能登上皇后宝座,北府宰相的长女萧胡辇所生。他的父亲是英俊帅气、风流倜傥的草原汉子挞揽阿钵。 可是如今的他,坐在轮椅上,脸上尽是风霜,眼角到嘴角斜下来一道深深的疤痕。 “师兄!”叶沛轻轻唤着楼子衿。 楼子衿想不到叶沛会来,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欣喜,很快被哀伤填满,他将头扭向一边。 “师兄!我是沛儿!” “我不想见到你!”楼子衿侧着脸阴沉地说。 叶沛不知从何说起,沉默半晌才道:“师兄,你还恨我吗?” “是的,我恨你,你走吧!” 叶沛伸手抚摸着楼子衿脸上的伤疤。 楼子衿往后躲了躲,怒道:“我不想见到你!你快滚!” “我不会离开的,你知道的!”叶沛眼里满是泪光。 楼子衿突然正过脸来面对叶沛,“那你为何出手帮助耶律宗真?你知道承天太后杀死了我的父母吗?” “但是宗真他什么都没有做,他是无辜的,你也是无辜的。我知道你是出不了昭明宫的,那大殿里已经备下了对付你的弩机。我不想看到辽国因为你们的争斗而四分五裂,政权落到法天太后那样的人手里!” “那你为何不让我去死?陆畅、玥只他们都死了,他们都是因我而死的,我何以面目独活?!”楼子衿流下泪来,眼泪顺着深入面骨的疤痕快速落下。 叶沛握住楼子衿的双手,比他的泪水更加肆意。“师兄,我知道这样很残忍,可是我就是舍不得,你知道我曾经多么爱你!” “我不想你看见我现在这副模样!”楼子衿又将头扭向一侧,“是我对不起你!你走吧!” 叶沛扑到楼子衿怀里,哭道:“不,我不走,师兄,我会照顾你直到你能重新站起来为止!” 楼子衿开始试图推开叶沛,可是叶沛抱得那样紧,就像抓住她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 楼子衿不忍心再伤她,他的心底是不愿她离去的,他现在一无所有到没什么可怕的了。他也紧紧抱住了叶沛,这亦是他唯一的亲人,是他最爱的人,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他们二人抱头痛哭! …… 叶沛施展毕生所学,为楼子衿治疗。 他不是因为腿断了不能走路,而是他所受外伤伤及经络。 叶沛对他施以针灸、艾灸、按摩等方法,加上对他强迫锻炼的复健,楼子衿的伤势好得很快。 “师兄,我不想你被仇恨迷失了自我,我希望你为自己而活。”叶沛说得很中肯。 可是楼子衿没有任何回应。 楼子衿已经没了当年的纯澈眼神,也没了北面王时的戾气,他眼睛失去了鲜活。 表面上很配合的楼子衿已经心如死灰,叶沛能够感受到他的沉默,他意志的消沉。 用什么方法能够真正治理他心中的伤呢? 叶沛每日推着他散步、跟他聊天、陪他整夜地看星空。叶沛希望楼子衿能真正振作起来,恢复往日的风华。 可是事与愿违,楼子衿还没有真正站起来,两三个月的辛劳却终于把叶沛打倒了。 这天清晨,楼子衿像往常一样等待着叶沛来看他,叶沛每日辰时一定会过来的,从未失约。 然而今日有些奇怪,过了巳时都没有见到叶沛的影子。 楼子衿越等越烦躁,想亲自去看看叶沛,却又有许多顾虑,只得划着轮椅在屋内乱转。 正在楼子衿心绪不宁时,机阿月慌慌张张跑进来说道:“您去看看我家公主吧,她昏死过去怎么叫都叫不醒呀!” 叶沛跑来怀州祖陵,身边只跟着侍女机阿月,此时叶沛出事,机阿月也不知道能跟谁说。 楼子衿如遭雷击,豁然站起来。可是他腿伤未愈,脚下一软整个人都瘫倒在地上。 机阿月去扶楼子衿,想将他扶回轮椅。楼子衿嫌轮椅不便,拄着叶沛为他做的拐杖,由机阿月搀扶着,跌跌撞撞往叶沛的房间走。 到了叶沛床边,见叶沛一张脸惨白地躺在床上,仿佛已经死了。楼子衿已如死水般的心境,骤然起了涟漪。 “不,师妹,你不能死!”楼子衿拉住叶沛的手,难掩心中的悲伤,他宁愿自己死去来换取叶沛活过来的机会。 楼子衿颤声问身边的机阿月道:“到底怎么回事?是吃了什么东西,还是遭了什么不测?” 机阿月声音颤抖,又慌又乱,“我猜想是公主旧毒复发!就是,就是公主之前中过‘伏魔斩’的毒。” 楼子衿一听“伏魔斩”三个字头嗡嗡作响,外人不知道容嘉死士,做为曾经是王子身份的楼子衿来讲,是知道容嘉死士和他们的手段的。 “她中了伏魔斩的毒怎么会没有当场死亡,这是不可能的。她中的一定不是伏魔斩的毒。”楼子衿否认机阿月的话。 机阿月也不确定自己说的是否正确,“可是公主说那是的,她说当时因为什么毒性相抵,后来又在大辽塔外遇到一名颠僧为她疗毒,才暂时压制住了毒性。回来后公主一直联系颠僧给的内功心法,我以为公主的毒已经彻底解了。 谁知道这些天我就发觉公主有点不对劲,她虽然没说四肢无力,但我观察她有时候走路都要扶着什么东西的。我以为公主是累的,毕竟回了南京城她就一直没有休息,公主每日只睡两个时辰。她这样辛劳就算是正常人也迟早要病倒的。 再有,这几天我就观察到,公主脸上有时会不自觉的抽动,她之前中毒好像就有这个症状。” 楼子衿怒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楼子衿声音极大,盛怒下长着疤痕的脸十分狰狞,吓得机阿月后退两步,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奴婢,奴婢……” 楼子衿知道自己把小侍女吓到了,缓和一些说道:“快去找祖陵的御医来。” 机阿月如蒙大赦,飞快地跑了出去。 楼子衿摸了摸叶沛的手,觉得还有些温度,说明叶沛还是有救的。 “你不能死!我不准许你死!”楼子衿这么多日来第一次担心起生死来。 怀州祖陵埋葬着辽太宗耶律德光、辽穆宗耶律璟和几位皇族,在怀州以东,人称怀陵。 这里虽为祖陵,目前却已经不是正统皇陵,不光年久失修,还关着几位犯罪的皇亲国戚。所以说,怀陵是监狱一点都不为过。 这样一座不被重视的皇陵怎么会配备上好的御医呢。机阿月请来的御医束手无策,让楼子衿一掌拍出去,差点当场毙命。 机阿月颤抖着建议说:“公主之前给奴婢一剂药方,那时公主毒性不强,服用了好像有效果的。” “那就快煎了拿过来试试!” 等叶沛被撬开牙齿,强行灌了一剂解毒汤药后,仍然没有反应。连机阿月都觉得有点泄气了,她越来越害怕,怕自己的主人真的就此殒命,不禁小声地哭泣起来。 “哭什么哭!人还没死呢!”楼子衿的焦躁全都转化成了坏脾气,然而这种脾气总是比之前那种消沉要好的。 机阿月不敢在楼子衿身边待着,退出了叶沛的房间。 她在外屋守着,一直没有见楼子衿出来,直到第二天早上机阿月又端汤药进去,才发现楼子衿已经不在屋内。 机阿月吓得差点把汤药撒在地上。 自己的主人中毒九死一生,看押的牢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跑了,自己的罪过哪还能活命。机阿月扑在叶沛身上大哭起来。 原来,楼子衿一直守着叶沛,到半夜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好像是攻入上京的时候,他们在皇宫内斩杀了几十名容嘉死士。其中一个高级校官投靠了北面王,从他口中得知,伏魔斩并非真的完全无解,而是这解药万分难得。 伏魔斩中有一味“东方红霞”,毒性堪比鹤顶红,只有西北苦寒之地生长的一种“天山雪莲”才能为其解毒。东方红霞毒性极强,解毒刻不容缓,这雪莲花又极其难得,所有“伏魔斩”被称为无解之毒。 回鹘一个部落曾经向背面王国称臣,在伊州城,那个部落的首领为表诚意,向北面王献给过十朵“天山雪莲”。 “对,去伊州城,那里一定还能找到天山雪莲!” 可是怀州与伊州何止千里,不说楼子衿此刻走路都成问题,就算他是一个康健的人,这一来一回要多少时日?叶沛能够等的了吗? 但是楼子衿要试一试,他必须要试一试! 趁着夜幕,楼子衿拄着拐杖,跳出窗子,逃跑了。 怀陵里当然是有人看管罪犯的,但怀陵里的罪犯都是那些被政治牵连皇亲国戚,看管自然不同于那些杀人放火的囚犯。 而且楼子衿这样一个出行都要靠轮椅的废人,还用得着严密的看管吗?况且卫国夫人也在呢,看守的官兵并不觉得楼子衿能逃跑。 第一零八章依稀旧人,红尘往事尽成烟(二) 机阿月来找看守的校尉报告时,校尉都惊呆了,“你说什么?阿鲁不只逃跑了?卫国夫人还不省人事?难道是阿鲁不只将卫国夫人毒翻了逃跑的?你不是说他们是从小的师兄妹,感情很好吗?” 机阿月面对校尉的质疑,急得不知如何解释,“不是阿鲁不只毒翻我家公主的,是我家公主旧毒复发,阿鲁不只突然不见了。” “这其中有什么联系呢?”校尉挠着头想不出来,“还是赶紧上报吧!” 等上报的消息还没有回复,楼子衿已经从回鹘部落回来了。 没有人知道这十天他是怎么过的,日以继日的兼程,备骑的三匹马都累得站不住了。 好在从怀州到伊州,都是广袤的草原和无垠的沙漠,所以没什么官驿来查看楼子衿的身份,使得他很顺利找到了当年的回鹘部落首领。 那部落首领见了楼子衿以为他是来寻仇的,吓得让侍卫与之厮杀。 楼子衿虽然双腿不能灵活走路,手臂却是活动自如的。他骑在马上没有人知道他腿伤的情况。 等楼子衿赢了所有侍卫,却向首领所要“天山雪莲”,那部落首领如蒙大赦,赶紧奉上了雪莲花。楼子衿又要求换了三匹快马和一些干粮、水壶,才又风驰电掣般跑回了怀陵。 楼子衿连吃饭喝水都在马上,他半夜都不停顿,在马背上打盹,这十日使他整个脱了相。 楼子衿几乎是从马上跌下来的,他手里举着装有“天山雪莲”的木盒,吩咐机阿月道:“还去,将此药煎水喂给叶沛!” 楼子衿的手满是污泥,红肿的手掌被缰绳勒出两道深痕。可他拿出的雪莲花却灿白如雪,耀眼若星。 机阿月双手颤巍巍捧着这副圣药,觉得叶沛终于有救了。 叶沛身体底子好,有连了颠僧指点的内功心法,毒发才拖了这么久。饶是这样,这次也是伤筋动骨的伤害。 一副药入口,叶沛没有反应,机阿月落泪,楼子衿也模糊了双眼。 他的劳累难道都付诸东流? 难道上天真的要如此惩罚他吗? “长生天呀,一切罪孽都让我一个人来承担吧!请不要责罚我身边的人了!” 楼子衿开始思考自己这一生,思考之前所作所为,思考以后的人生。 “若是让师妹醒过来,我愿意听她的重新为人,我愿意放弃一切恩怨情仇,我愿意!” 楼子衿又在叶沛身边守了两日。 不知道是他虔诚的祈祷起了作用,还是天山雪莲的神奇药效。叶沛竟然在第三天清晨睁开了眼睛。 楼子衿激动得模糊了双眼,拉着叶沛的手微微颤抖,“师妹,沛儿……” 此后两个人不知道谁为谁疗伤,楼子衿撑着拐还要扶虚弱无力的叶沛,虚弱到颤抖的叶沛还要坚持为楼子衿行针通络。 两个人将药当酒喝,一起干杯撞碗,楼子衿又像小时候一样为叶沛烤起了芋头。他们一起数星星,一起哈哈大笑。 楼子衿打开心扉,说起母亲萧胡辇当年的事情。 她是大辽第一美人,后族族长的长女,任谁都认为她必定是将来的皇后人选,连她自己也确信无疑,她是怎样的骄傲与自信呀! 她不惜嫁给比自己大十几岁的舅父,因为他是离皇位最近的人。 辽璟宗没有子嗣,只有他的弟弟太平王是他最亲、最信任的人,所有朝臣都认为大辽下一代的皇帝必属太平王罨撒葛,所以胡辇嫁给了他。 可是一场胡辇没有想到的政治阴谋将她葬送,那是她的父亲与她最喜欢的、最天真淘气的小妹妹萧燕燕一起设计的阴谋。 他们推举了明扆上位,当上了大辽皇帝,萧燕燕当上了皇后,而太平王则被当做逆贼流放北地。 萧胡辇心中是怎样的不服与仇恨呀! 太平王死后,她回到了阔别已久的上京,她掩藏起自己的野心与欲望,与妹妹重修旧好。 当时的萧燕燕已经当上了摄政皇太后,就是大辽历史上最有名的承天皇太后。而萧胡辇也被封为皇太妃,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利。 可是萧胡辇不满足于此,她要当皇后,她要当王! 她去了北地可墩城镇守,在那里建立了自己的番国,还遇到了年轻帅气的马奴挞揽阿钵。她不顾所有人的反对,下嫁给这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马奴,为他生了一双儿女。 最终,萧胡辇与挞览阿钵一起造反,建立了北面王国,她终于当上了皇后! 然而,叛乱很快被承天太后镇压。 挞览阿钵当场死了,萧胡辇也被押往怀州毒酒鸠死。 阿鲁不只被陆畅救下送到了宋国,他每每想到父母的惨死,心中都充满无限恨意。 阿鲁不只化名为楼子衿,跟着巴山学习武功。他要学最高明的武功,他所有的心思都在恨意上。 等到机会来临,他毅然回到辽国,扯起“北面王”的大旗,率领叛军蚕食辽国的土地,准备一举夺回皇权。 “我此刻才知道人生还有许多可能,有更多有意义的事情。” 叶沛淡然地笑,“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楼子衿点头,他的表情是平淡安详,而不是消沉。 “我已经为母亲报过仇了,只是失败了而已,不算我对不起她。以后,我还想把她的志愿发扬光大。别人都看错了她,以为她是贪得无厌的背叛者。可是我知道她不是,她想要别人看到她的实力,她是想镇守一方,维护一方的百姓,用自己的实力让别人认可。” 叶沛想起了刘娥,有能力的人从来不甘人下的。可是过犹不及,做得太过却将自己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半年后,楼子衿终于又能站起来走路了。只是要施展轻功却差了许多,但是舞起他的火尖枪还是虎虎生风,他又变成了一条好汉。 这期间,楼子衿写下了请罪表,并且上缴了国阿辇斡鲁朵的兵符。虽然国阿辇已经全部被绞杀,但是这兵符却代表着阿鲁不只反叛力量的彻底降伏。 叶沛的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准备回归。 两个人没有那种戚戚然的别情,人生无常,他们经历了太多事,分别已经不能让他们似寻常人般伤春悲秋。 而他们的感情早已经超越了爱情,更像是亲情。 两个人约定要各自开始自己新的生活,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要为自己而活! 景福四年,阻卜王投降西夏,在辽国西部边境骚扰滋事。 阿鲁不只请战西北,被封为西北路招讨使。他一路向西,势如破竹,一举收并了阻卜。 阿鲁不只因为战功卓著,被封为西荣王,镇守可墩城。他终于接替过母亲的旗帜,为辽国辟土靖边,立下汗马功劳。 他没有遗传他父亲风流成性的性格,一生未娶,直至终老。 ------ 叶沛在怀陵住了半年,对王子身份的阿鲁不只没有什么影响,对身为南平王府太妃、卫国夫人的叶沛却是一件巨大的丑闻。 等叶沛回了南京城,耶律庆寿女亲自为她接风。 席间,庆寿女说了一些长辈的关怀,更是旁敲侧击许诺叶沛,萧世南逝世已久,若是叶沛想要改嫁,她这个做婆婆的绝不拦着。 契丹民风开发,丧夫再嫁天经地义,为夫守丧才是少数。更有哥哥死后,嫂嫂嫁给弟弟的“收割式”婚姻,连皇族也不例外。 不过再嫁到不稀奇,顶着国夫人的名号与其他男子同居又是另一回事。要不彼时法天太后的姐姐,秦国夫人被传“丑艳私门”呢。 叶沛却并不在意,任何谣言传久都会淡下去。她与楼子衿有情不假,若说让她嫁过去,她却是不会的。她还有很多想要做的事情没有做。 叶沛应付了婆婆耶律庆寿女,刚回到自己的院子,继子萧景荣就过来拜见。 萧景荣有契丹男儿一般的直爽性格,这些时候听到的谣言一直困扰着他,可是他也不敢真的写书信去问,或者催叶沛回归。 好不容易等到叶沛回府,萧景荣自然想来要个准信。其实他很单纯,他想让叶沛继续帮助他,辅佐他,可是又不想耽误叶沛的青春。 萧景荣直言不讳地问继母道:“母妃,你这般为了孩儿辛勤奔走,如今又得了南城大营全部兵马,真的是为了孩儿,为了大辽吗?” 叶沛看着眼前这个只有十一二岁的少年,眼睛明亮透彻,如同当年的师兄楼子衿。 她不知怎么就想起楼子衿同他一般年纪时,也是这样热情如火,心如止水的样子。然而如今,她的师兄已经被政治争斗折磨得变了一个人一般。 叶沛想到这些,有些哽咽。 “景荣,我当年嫁给你父王,是因为我与他有着同样的理想,同样的心境,我敬佩他是真正的男子汉,是顶天立地的真男儿。 我们约定要一起开创盛世,让世间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即使他早亡,我的志向也从没有变过,那就是为什么他亡故了,我依然义无反顾地嫁过来。不论是大宋百姓,还是大辽百姓,都是我的责任,我要为这个遗志去奋斗!” “你与阿鲁不只王子走得这样近,他会成为第二个韩得让吗?” 韩得让与萧燕燕的故事,辽人谁人不知? 萧燕燕是辽景宗耶律贤的皇后,后来被封为睿智皇后、承天皇太后。她出身后族,是北府宰相萧思温之女,亦是萧世南姑母,耶律庆寿女的母亲。萧燕燕出嫁前曾与韩得让有过婚约。 韩得让,契丹名兴宁尧哥,其祖父是中书令韩知古,父亲是南京留守、被封为燕王的韩匡嗣。 萧燕燕、韩得让两人本是青梅竹马,倾心相爱,却因为政治原因,他们两族共同推举的皇子耶律贤登基为帝,一道圣旨,让萧燕燕进宫做了贵妃。 然而景宗不长寿,乾亨四年,年仅三十五岁的耶律贤在云州狩猎时病逝,当时的萧燕燕才二十九岁。如此,萧燕燕辅佐自己的儿子耶律隆绪继位,号辽圣宗。 萧燕燕成为大辽太后以后,命韩得让成为摄政王,她甚至让耶律隆绪拜韩得让为“相父”。萧燕燕和韩得让两人从此“出则同辇,入则同帐”,甚至有太后下嫁的传言。 不论这种谣言的真实性如何,两个人彼此信任,彼此依靠的关系是牢不可破的。他们做出的成绩更是让后世几代人享受了利好,让大辽在邻国之间的地位一度越到极高的位置。 萧燕燕和韩得让的统治为大辽创下中兴盛世。承天皇太后两次南下亲征,亲临宋辽战争一线,签下百年和平的“澶渊之盟”。西封西夏,北镇女真,收渤海、回鹘等国。 对内稳定政局,鼓励汉学,大兴生产,结束了辽国几十年皇位不停轮换的历史。在承天皇太后摄政期间,辽国达到辽朝历史上疆域最大、政局最稳定的局面。 然而萧景荣此问,明摆着是问继母会不会再嫁阿鲁不只,夺了自己的权利。 叶沛叹了口气,亦如契丹人般直爽磊落。 “我早年确实喜欢过师兄,可是那时他是楼子衿,而不是阿鲁不只。那时我多么希望能够嫁给他,我爱他是那样单纯和恬淡,我想与他一直就隐居在南朝西蜀一个叫栖凤山的地方。 然而事实不如人意,他并不喜欢我,我以为他喜欢丁月华,并与她私奔了。谁知他逃跑辗转回到了辽国,为了他的政治野心,为了复仇,他隐藏的那么深,我从来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后来我回到汴梁城,想嫁给青梅竹马的赵受益,也就是现在的宋天子赵祯,我认为我与他有着共同的政治理想。然而世事难料,宋朝的朝臣都怕我成为第二个章献太后,反对赵祯娶我。 后来辽国挑起战争,我身为武将出征辽国,战场上与你父亲再次相遇。他宽大的胸怀接纳了我,让我再次对爱情有了憧憬。那时我几乎觉得自己是幸福的人了。 可是好景不长,他竟然被琅琊王与法天太后等人害死,我希望给他报仇,我更希望他的死不要给宋辽联盟带来负面的影响。我依然嫁过来,我曾发誓,即使做一辈子寡妇也会嫁过来,我不想看到宋辽再起争端,不论是宋朝还是辽国,他们都禁不起一次又一次的战乱了。 我没有子女,唯一的哥哥也死于非命。现在只有你和依依是我的亲人,我要这权利有何用?百年之后不过笑谈罢了。 大辽经不起折腾,我不希望政局不停的更替,那样对谁都没有好处。我背后是整个大宋,面前是整个大辽,我牵系着两国的未来。中华同宗,我希望他们能一直保持和平,友好通商,求同存异,再无战乱! 我想要的不是爱情,不是权力,甚至不是声名,而是更大更宏远的东西,是让不幸不再继续,是让世人都能得到幸福!” 萧景荣听了叶沛一番掏心的肺腑之言,异常激动,伏伏下拜,喊了一句:“母妃,是儿臣错怪你了!” 从此,府里再没有人问过类似的话。 第一零九章儿女亲事,英奥求娶萧依依(一) 在叶沛的经营下,辽国南京析津府日益昌盛,依靠燕云十六州与宋国开展贸易,经济繁荣。 城南大营的军权牢牢掌握在南平王太妃叶沛的手里,保得一方平安,政局稳定,人民生活幸福安乐。 叶沛效仿宋国开科举,行武举,选拔平民人才。废除了原来皇族、后族高人一等,同罪不同刑的制度,人人平等,享有平等的权利和义务。 周边的汉人、契丹人、奚族人、渤海人、回鹘人……多民族融合共处,平等相待。 叶沛还兴办学堂,教授汉家儒学和契丹史学,让贫民也可以接受教育,还设立了官办的武馆、医馆等等。 来自五湖四海的人才齐聚析津府,同心共举南京城,使得整个辽南地区一派繁荣昌盛、其乐融融的景象。 萧依依一过十五岁,来南平王府求亲者都快踏破门槛了。 北安王的世子耶律德安、管理宗族事务的大惕隐耶律楚不只的侄子耶律英奥、南院夷离堇耶律律奴之子耶律车列等等,都趋之若鹜。 他们不光靠着家族势力威逼利诱,在各种赛马、望月大会或者四季捺钵时,这些宗族子弟都极尽献媚之能,围着萧依依团团转。 叶沛与依依谈过她的亲事,叶沛想按着萧依依自己的意思来,可萧依依却总是以各种理由拒谈此事。 其实叶沛能够理解,作为继母,叶沛还是没能完全走进孩子的心里。虽然萧依依不领情,叶沛却不能不替孩子打算。 萧依依的婚事,确实是女孩子的人生大事,也是南平王府的大事,叶沛要仔细斟酌。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叶沛发现萧依依不是不想嫁给那些皇族贵族子弟,而是她已经有了心上人。 这个人就是南城大营里的翊卫都统虎思。 叶沛知道虎思这个人,典型的契丹男人,高大魁梧又心思细腻,有点萧世南的风范。 虎思虽是契丹士族出身,家境殷实,自幼也读书习武,算得文武双全。可是与皇族、后族相比,则有天壤之别。 在大契丹国的宗族思想中,出身血脉被看得极重。皇族的耶律氏只与后族的萧氏通婚,反之亦然,因此,萧依依若想嫁给虎思,势比登天。 叶沛却没有辽国人那么浓重的宗族思想,她觉得如果可以,虎思并非不是好的通婚对象。 她本想让两个孩子发展看看,谁知大悌隐耶律楚不只仗着皇族族长的身份,借口南平王萧世南早逝,萧依依的婚事不能任由继母叶沛操控,强行让侄子耶律英奥的母亲,晋国夫人萧思必下了聘礼到南平王府来,美其名曰要由宗族做主。 萧依依一听就不干了,差点将抬聘礼的小厮们当场打出去。 叶沛拦下萧依依,对她说:“不可鲁莽,咱们要想个办法,不能跟皇族硬碰硬。” 萧依依这才没有动手。 晋国夫人萧思必是奚六部族人,祖上为奚王近支,也算得上皇亲贵胄。 可惜她丈夫早逝,家业崩殂,如今只能借着伯父大悌隐耶律楚不只支撑着家业。 萧思必精于算计,想着若是联姻南平王府,也有重振家族的可能,因此对此事及其上心。 萧思必从中京大定府赶到南京析津府,进了南平王府不见叶沛,却直奔后院老太妃耶律庆寿女的院子来。 她本以为借着萧氏与耶律家的姻亲,大长公主耶律庆寿女无论如何也会给她面子。比宋朝来的汉女会更心疼她,心疼她的儿子耶律英奥。 庆寿女在花厅里正读宋朝传过来的话本,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 萧思必奉上带来的夜明珠和东珠首饰,行屈膝抱肩大礼道:“大长公主,思必给您请安来啦!” 庆寿女眯着眼睛看了看萧思必,爽朗地笑道:“思必呀!怎么有时间到我这老太婆这里来了?你父母可好?儿子可好?” 萧思必谄媚地笑着:“他们都好着呢!可是没法跟大长公主您这样的福气相比呀!” 萧思必继续说道:“老寿星,看您多有福,孙子都当上了亲王,孙女依依也围绕您膝下,您健康又长寿,是我见过的最有福气的人啦!” 庆寿女笑道:“几年不见,你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萧思必又说:“老寿星,您看看我给您带的夜明珠,这可是我们奚族传家的宝贝,当年我嫁到耶律家特意带过来的。您夜里摆在寝室里,莹莹的柔光就像明月一般,又不似烛火刺眼,显得帐子里贵气又舒服,跟您是及相配的。” “宋国有一句谚语:‘无事不登三宝殿’,思必呀,你送这么贵重的礼物,定是有事求我这副老骨头吧?”庆寿女可是眼里不揉沙子的精明老人。 萧思必嘻嘻笑着说:“老寿星,看您说的。我是有喜事登门呀!大悌隐楚不只定下了咱们两家的亲事,我儿子英奥想娶咱们依依为妻呀!您说这算不算天大的喜事?” 大长公主耶律庆寿女听了萧思必的请求,笑着说道:“英奥是个好孩子,可是依依这婚事,我可做不了主,如今南平王府的事情都是我儿媳做主,你还要跟她商量呀!” “大悌隐的话她也敢违背吗?况且这又不是坏事。” “宋国的规矩和咱们契丹不一样,她是宋国的公主,有自己的主意,可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影响了两国的关系。”说着,庆寿女眯起眼睛,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 萧思必碰了一个软钉子,心里骂庆寿女是只老狐狸,嘴上却甜言蜜语地叮嘱大长公主要保重身体,长命百岁。 最后,萧思必只得怏怏地去找叶沛。 叶沛热情地接待了萧思必,出乎萧思必的意料,叶沛竟然没有回绝这门婚事,还显出欢天喜地的样子。 “晋国夫人呀!自从我嫁来辽国,还没有结交夫人您这样的后族,真是可惜。今日一见,觉得您不光是贤惠美丽,而且精明能干,持家有道!” 萧思必被叶沛捧得不知说什么好,心里道:“人家说宋国公主不好打交道,今日一见,所传皆是妄言!”嘴上也说:“不了解太妃的人以为您不好相处,原来如此美丽大方,和蔼可亲呀!” 叶沛笑容可掬却颇有深意地说:“要知道一件事情的真伪,一定要亲自去看看,您说是不是呢?晋国夫人若是不嫌弃,我想让英奥郎君过来南京玩几天,让他与依依培养培养感情。” 萧思必喜出望外,满口应承:“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萧思必走后,萧依依来找叶沛,不高兴地说:“母妃真想用我的婚姻去结交皇族?” 叶沛不屑地说:“主上选妃,你其实也是在秀女范围内的,我尚且可以替你拒绝,一个耶律英奥我何必去高攀呢?” 萧依依问道:“那你为何让他来析津府?” “为了让你见见虎思以外的其他男人!”叶沛说罢大笑起来。 萧依依一听,顿时面红耳赤,“母妃,你竟然都知道了!” 叶沛对萧依依说:“唐朝诗人白居易有诗云: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你不见识见识他们本真的样子,如何判断一个人的本性呢?” 萧依依不解地问:“母妃想做什么?” 叶沛用手轻抚萧依依的鬓发,爱怜地说:“我想将你嫁给你父王那样值得依靠的男人!” ------ 叶沛一面命人大张旗鼓地准备嫁妆,南平王府张灯结彩,一派欢天喜地的气氛。一面暗中去汴梁城花重金请了名流艺妓花四娘来析津府。 消息很快传到城南大营,虎思听说萧依依要嫁给耶律英奥后,果然按耐不住,深夜偷偷来会萧依依,想知道她的心思到底在哪。 结果,虎思刚一进南平王府,叶沛就得到了消息,给他来了个瓮中捉鳖,直接将虎思缉拿。 虎思被带到叶沛的院子时,叶沛正坐在虎牙厅的胡椅上欣赏歌舞。见两名亲信绑着虎思前来,叶沛命人将他身上的绳索去了,令他站在下首看花四娘跳舞。 只见花四娘轻歌曼舞,水袖飘然,盈盈若仙女下凡,眉眼间极尽妩媚之色。这姿色和舞蹈都是契丹国从未有过的绝色天香。 虎思眼睛只看着眼前一尺的地面,并无心思欣赏歌舞。 等一曲终了,叶沛命花四娘等人两侧侍立,才幽幽地看向虎思。 虎思立刻躬身施礼:“末将翊卫都统虎思见过叶将军。” 叶沛缓缓地问道:“虎思都统深夜来我南平王府何事呀?” “这个……”见自己的行为被识破,虎思干脆承认,“启禀叶将军,末将是来求亲的。” “求亲?”叶沛故作不知。 “是!叶将军,我想求娶依依郡主!”虎思单膝跪地,恳切地说。 “啪!”叶沛一拍桌案,“大胆虎思,你是何等身份,敢出此妄言?” 叶沛的反应在虎思的意料之中,他改为双膝跪地,坚定地说道:“叶将军,我敬重您是一位了不起的将军,这两年带领我们城南大营走向和平和稳定,也把南京城带向更繁荣发展的局面。 在我们辽阔的大草原上,男子与女子只要两情相悦,便可对着长生天发誓而结为夫妇。我与依依郡主是真心相爱,请求您同意我们的婚事,祝福我们的将来。” 叶沛冷笑道:“祝福你们的将来?你身上没有多少军功,何谈将来?我虽是宋国嫁过来的公主,却也知道辽国萧氏历来只与耶律氏通婚,清河郡主身份尊贵,怎么可能嫁给你这个毛头小子?” 虎思不服地说:“难道您也有如此浓重的宗族思想?想当年承天皇太后在出嫁前都曾经与汉人韩氏有过婚约,那后族萧氏如何不能嫁给契丹男儿?” “可是承天皇太后最终还是嫁给了景宗皇帝!”叶沛瞪着虎思道。“如果萧依依只是契丹的普通女子,我到不反对她嫁给你。 可惜她是南平王府的郡主,生来就是金枝玉叶,从来没有吃过一点点苦头。难道你要她将来像农妇一样操劳家务,在琐碎的家事上碌碌无为地终老一生?” “这个……”虎思没有想过这许多问题,他还是太年轻,只是单纯地凭着一腔热情,不顾一切地希望能和萧依依在一起。 见虎思没了言语,叶沛继续说:“在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之前,不要轻易许什么诺言!虎思,你是个好男儿,我不妨明确告诉你,如今郡主的婚事已定,你就不要再觊觎了。我提拔你做翊卫总都统,将来建功立业,娶一门好亲事可好?” 虎思立刻反感起来,“不,我不会为了官职而放弃依依。” “那为了这些珠宝钱财呢?”叶沛顺手一指,她贴身的侍女机阿星,捧着一小箱珠宝金银已经站在虎思面前。 虎思不语,脖子却梗着,仿佛受了奇耻大辱。 叶沛接着说:“我还会将她许配给你为妻可不更好?”说着,叶沛一指花四娘。 花四娘对着虎思微福一礼。 虎思昂首将头一偏,颇有骨气地说:“即使叶将军不同意将依依郡主许配给我,也不要侮辱我的人格!” 叶沛不屑地说:“我倒要看看你对郡主的爱有多坚定!”说着,她转头对站在虎思下手的侍卫亲兵吩咐道:“虎思擅闯南平王府,有意损毁清河郡主清誉,拖下去打一百杀威棒!” 两名亲兵立刻上前,拖住虎思便往厅下走。 这杀威棒不同于军棍,军棍会将人打得皮开肉绽,这杀威棒却不会有多少外伤,但却让你全身青肿,坐卧不能,亦是十分痛苦的刑罚。 虎思就被绑在虎牙厅外的一棵大树上行刑,他也是一条硬汉,一百杀威棒打下去,他竟是连哼也没哼一下。 再拖上来,虎思已经气若游丝。 叶沛又问:“你还坚持要娶清河郡主?” 虎思咬牙瞪着叶沛,不发一言。 叶沛又吩咐道:“将虎思押入地牢,不给饮食,严密封锁消息,不能让郡主知道!” 就这样,一条硬汉虎思被关入南平王府的地牢,伤痛加上饥、渴,差点要了一条性命。 第一零九章儿女亲事,英奥求娶萧依依(二) ?pT?^U6>??!^?9??G?O?C?b?A:K?''?v??~?/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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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0??`????第一一零章英雄救美,深情不知何时起(一) 萧依依负气离开,花四娘和耶律英奥却玩了整整一个下午,两人很快熟络起来,似乎还生出一点惺惺相惜的感情。 又过一天,萧景荣为了替萧依依道歉,特意又约耶律英奥与花四娘出城骑马。 此时南京城外一片生机盎然,大片的草原看上去绿油油的,跟苍蓝色的天空连为一体。 四个人每人骑一匹高头大马,后面跟随的侍从足有百人。 萧景荣、萧依依与耶律英奥全都擅长骑射,坐在马上全是英姿飒爽。 花四娘平日很少骑马,由于御术不佳显得有些拘谨,她坐在马上宛如弱柳扶风。 萧景荣怕萧依依又给耶律英奥难堪,主动对英奥道:“英奥表兄,让女孩子们慢慢溜达,咱们比试比试马术如何?” 耶律英奥看似文弱,毕竟是契丹人,也不是扭捏的性子。他见萧景荣豪爽,也高兴地答应下来。 两个年轻人打马扬鞭,跑了出去。原地留下萧依依与花四娘慢悠悠地遛马。 “契丹的水草可真是丰美呀!我在大宋从未见过如此壮阔的景象!” “当然,我们大辽幅员辽阔,都是草原和松林,我们崇拜长生天,崇拜生灵万物,我们契丹人最是豪爽和真性情。”萧依依说得十分骄傲。 花四娘在汴梁城虽然安享荣华富贵,却不是被人尊重的贵人,更没有自我和自有。 此时她面对开阔的天地,多么希望自己是那天上自由的飞鸟,溪流里游荡的鱼儿。 看着花四娘羡慕的表情,萧依依会错了意,她突然发难道:“你喜欢耶律英奥?” 花四娘虽为名妓,却是卖艺不卖身,她更想不到契丹女子这样开放,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会直接问出这样的话来。 花四娘羞红了脸,“我知道英奥郎君与依依郡主已经定下了婚约,四娘怎么可能有这种非分之想?” 萧依依见花四娘脸红,更觉得自己的猜测应准了,不屑地瞥了花四娘一眼,轻轻冷哼一声道:“在我们契丹国,喜欢就是喜欢,从来不扭捏造作。也没有你们南朝那许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规矩,对着长生天就能发誓结为夫妻。” 当着被禁锢的人谈“自由”是件很残酷的事情,萧依依的话伤害了花四娘,花四娘有些不悦,反唇相讥道:“那郡主与英奥郎君是两情相悦喽,祝你们白头偕老!” 说着,花四娘拨转马头往西行。 萧依依被怼了一句,也真生起气来。 萧依依本来就不喜欢花四娘那种娇柔的女子,听了这话更觉得花四娘在喜欢的人面前故意显得娇柔,让人怜香惜玉。当喜欢的人不在场时立刻变脸怒怼自己,可见她真是一个有心机的女子。 见花四娘要走,萧依依夹马追了上去,“花四娘,我喜不喜欢耶律英奥又与你何关?” 花四娘只是闪躲,但是她御术不佳越想闪开,胯下的马越与她蹩劲儿。 “啾!这边!啾!”花四娘用脚蹬踢了一下自己胯下不听话的马。 那马以为主人要跑起来,驮着花四娘追萧景荣与耶律英奥而去。 “唉!花四娘,你别跑呀!” 开始萧依依以为花四娘不愿意跟自己多言,想要去追耶律英奥,也便在后面慢慢追赶。萧依依看着花四娘蹩脚的骑术,心中还道:“就会在男人面前装柔弱,给谁看呢!”后来花四娘的马越跑越快,花四娘吓得抱紧马颈不敢动弹,萧依依才意识到花四娘可能真是不会骑马。 萧依依立刻打马追去,“你真不会骑马吗?” 花四娘此刻只觉两耳贯风,哪里还说得出一句话来。 两个人身后跟随的侍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都朝她们这边奔跑。 萧依依追得紧,身后的侍卫也追得紧,这到激发出花四娘胯下之马的拼劲。它以为是在比赛,更是拼尽全力奔跑起来。 这期间花四娘几次踉跄差点摔下马背,使得萧依依也害怕起来。 萧依依虽然傲慢,本心却是善良的,她心道:马跑得那么快,这要是花四娘真的掉下来,不当场毙命也得骨断筋折。哎呀呀,这可如何是好! 眼见着两匹马跑了一会儿,远处一棵大树下正站着萧景荣与耶律英奥聊天。 萧依依如见亲人,当然,这也真是她的亲人。她大声喊道:“景荣,快救四娘,她不会骑马!” 萧景荣与耶律英奥远远见着她二人跑来,还以为她们是追着他们过来的。谁知道萧依依突然一喊,让他两个人都是一惊,赶快翻身上马去堵截。 萧景荣与耶律英奥从左右两方包抄过去,想迫使花四娘的马停下来。 谁知道那匹马甚是神俊,前蹄扬起,跳过两个人的包围圈,要往更深的草垫跑去。 这马前蹄一扬起,花四娘哪里还抱得住,只差一点便要摔下马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人突然跳上她的马背,一手将她的纤腰搂住,一手操控缰绳,熟练的马术,稳健的心态,慢慢驾驭着那匹马停下来。 花四娘如在死神面前逃过一劫,吓得花容失色,脸色惨白,全身缩在身后之人的怀里紧缩成一团。她死死抓住身后那人的胳膊,心里“砰砰砰”跳个不停。 “好了,花表妹,没事了,没事了!”温柔的声音在花四娘耳畔响起,使得花四娘慢慢平复。 她侧头一看,与自己几乎脸贴脸的人竟然是耶律英奥,顿时脸红到脖颈。 “英、英奥……”花四娘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花四娘一个踉跄,又差点掉下马去。耶律英奥手里一用力,更紧地揽住花四娘。“小心!” 原来那一瞬间,耶律英奥反应最快,毕竟他比萧景荣和萧依依都略大几岁,马术也更精纯。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自己的马背上飞起,跳上花四娘的马,挽救了一场灾难。 萧依依与萧景荣都追到近前,他俩也都吓坏了,见花四娘得救才深深出了一口气。 “哎呀,四娘,你吓死我了!你不会骑马为什么不早说!”萧依依用气愤的语气表达了自己的关心。 萧景荣劝道:“好了好了,没事就是万幸。还好英奥表哥身手了得。当时那种场合,连我都有点不知所措了。” 其实萧景荣看出花四娘定是与萧依依发生了什么不愉快,才发生的危险,可是依依毕竟是自己的亲姐姐,他不挑明是非,只得狠命夸耶律英奥的能力。 萧依依也转头看向耶律英奥,赞赏地点头道:“真是真是,刚才吓死我了,我真怕四娘出事!” 此时花四娘已经缓过神来,她偷偷松开耶律英奥的胳膊,让耶律英奥扶着她下马。 花四娘站到地上终于才觉得一颗心回到了肚子里。 她对着耶律英奥深深一福,“多谢英奥表兄相救。”她又对着萧依依和萧景荣一个万福,“多谢南平王和清河郡主。” 萧依依心里愧疚,也不敢再提刚才的不愉快,挥手道:“罢了罢了,四娘你没事便好!” 说着她抬眼竟然与耶律英奥的一双眸子撞在一起,心中对英奥生出些许赞佩之意。自己之前还是看错了耶律英奥,其实他也不算一无是处。 萧景荣在一旁打圆场道:“好了好了,别说什么谢不谢的。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若提谢谢就太生分了。刚才是我不对,不知道花姑娘不会骑马,也没让马夫特意为你牵马,是我的罪过!走吧,咱们回南京城去,我做东,去酒楼为花姑娘压压惊。” 这回四个人不再像之前那般相互厌恶,到生出些朋友义气来。年轻人熟得快,转眼四人已经成为聊得来的朋友。 等四个人喝了酒一同回府,有说有笑。 消息传到南平王府太妃叶沛的耳中,叶沛会心一笑。“年轻人话题就是多。就算他们做不成恋人也不难成为朋友。” ------ 不提萧依依等人各回房间,这天傍晚,花四娘听从叶沛的吩咐,去了南平王府的地牢。 地牢里只关着一个人,便是翊卫都统虎思。 此时的虎思已经奄奄一息,受了一百杀威棒的毒打,又不给饮食,若不是虎思这样身体底子极佳的壮汉,估计早就一命呜呼了。 地牢里潮湿阴冷,也没有给他点灯,虎思晕得昏天黑地,已经分不清白天还是夜晚。 当花四娘进来时,虎思已经进入半昏迷状态,他没有多少反应,只是对灯光本能地眯了眯眼睛而已。 跟着花四娘的侍从端着一盏油灯,又将一壶白水、一碗稀粥放到桌子上。 花四娘见了虎思都皱了皱眉,蜷缩在芦草上的雄壮汉子,像一个可怜的乞丐,毫无生气。她将虎思扶起一些,将一碗水喂给他喝。 虎思本想拒绝,却没有力气拒绝,任凭花四娘将水灌进嘴巴里去。可是晕乎乎的虎思吞咽不及时,半碗水都洒在了前襟上。 花四娘赶快拿出自己的丝帕帮他擦拭,一股浓烈的香气熏得虎思有些清醒。 他抬头看看花四娘,推开花四娘伸过来擦拭的手,“滚开!” 花四娘并不生气,“你推开我容易,这样你却永远失去了与清河郡主见面的机会!” 听到“清河郡主”四个字,虎思眼中的光一闪而过,随后又黯淡下去。他没有说什么。 “你不想知道清河郡主的近况?” “叶将军不想让我娶她,我知道她的近况又如何?” 花四娘不顾虎思抗拒的眼神,自顾自地说:“英奥郎君已经来了南平王府,与清河郡主耳鬓厮磨,昨日去骑马、前日玩投壶,大前天……” “你说这些做什么!”虎思大怒,睁开一双虎目,将所有的力气都凝聚在眼神里,让眼睛看起来颇有杀气。 “我是想要你等着喝清河郡主的喜酒!”花四娘站起身来,远远躲开。她语气里没有讥笑,却有点怜悯。 虎思想追上去打人,可身子一动,后背上的伤疼得他龇牙咧嘴。 花四娘站在门口说道:“你若是条汉子,就把桌上的粥喝了,养好身体出去把心爱的女人抢回来!” 虎思握紧拳头,将牙齿咬得嘣嘣作响。 第一一零章英雄救美,深情不知何时起(二) 第二天花四娘再来看虎思时,他真的比昨日好了许多,竟然在牢房里撑着走路。 花四娘又将一些吃食放在桌上便走了,虎思似乎想要询问什么,花四娘却没有留给他机会。 虎思绝对是一条硬汉,他那坚毅如铁的意志支撑着他,让他逼迫自己好起来。 这些天他想了好多,他心中有恨,却不是恨叶沛。 他是尊重叶沛的,他眼见着叶沛来了南京城后析津府日新月异的变化。若不是尊重,虎思早就在叶沛惩罚他的当日便大打出手了。 正是这份尊重,虎思才想光明正大地求娶清河郡主,才想得到叶沛的认可和祝福。可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反思自己,才心灰意冷。 难道真的是自己配不上萧依依么?她身为后族郡主,自己则只是一个小小的都统,他们真的走不到一起吗? 第四日,虎思已经能够在地牢里自由活动了。 他抓起花四娘送来的羊腿,一口撤下一大块肉,又喝下一大口老酒,大快朵颐。 今天花四娘却没有着急要走的样子,而是坐在桌子旁边看着虎思自顾自地喝酒吃肉。 看着虎思吃得满足了,花四娘才不急不缓地问:“你想不想出去?” 谁想虎思不回答,却问道:“是叶将军让你来劝说我的吧?” “那你怎么想的?” “我要活着出去,与耶律英奥公平地对战一场,若是我输了,我便离开!” 花四娘冷笑道:“你以为我们女人是牛马、器物吗?我们是你们赌桌上的筹码?赢了就获得,输了就认赌服输?!” 花四娘的话让虎思感到惭愧,“我不是这个意思!” 花四娘冷眼看着虎思,虎思道:“我是想说公平竞争,我不认为我比耶律英奥差,比骑射比功夫,他未必是我的对手。唯一他就是姓耶律么!” “那你比不比真心?是你爱萧依依多一些,还是耶律英奥爱萧依依多一些?你有没有想过,萧依依到底是爱你还是爱耶律英奥?” “她绝对不是爱慕虚荣的人,更不会因为皇族身份而嫁人。” “撇开什么身份,若是这些天萧依依已经与耶律英奥互生情愫了呢?” 虎思心里梗了梗,脸上露出痛苦悲伤的神色,“那我就祝福她得到美好的归宿!” 花四娘冷笑一声,追问道:“你又不打算跟耶律英奥比试,把清河郡主抢回来了?” “我……” 花四娘问:“你是怎么认识清河郡主的?若是你们真有感天动地的感情,清河郡主也不见得会同意嫁给别人。” “这个?”虎思摩挲着自己的大拇指,不知从何说起。他们的感情算不上感天动地,却如涓涓细流侵入彼此的心灵。 他们的感情真所谓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虎思回忆着,说出他与萧依依这么多年来的情谊。 早在萧世南还活着的时候,虎思就认识了萧依依。 那是一次无意间的偶遇。 萧世南要去南城大营,十岁的萧依依非要跟着一起去。萧世南不让,她就撒娇耍赖,缠得萧世南无法,才同意带着她一同去。 到了南城大营,萧世南处理公务,萧依依就自己在军营里瞎转悠。 当然,萧依依不是第一次来南城大营,她对南城大营十分熟悉,她三四岁开始就时常缠着父亲来这里玩的。 军营里新到了一大批没有受训的战马,萧依依看中一匹全身赤红的良驹,非要试骑。 马倌知道这匹马性子极烈,几个训马师傅都没有将它驯服,怎么敢让小郡主骑出去? 这萧依依也是倔脾气,听说越是别人不可驯服的马,越想去试一试,结果死说活说都没能成功,萧依依负气离开。 离开是假,顽劣的萧依依只是换了一个计策。她绕着圈马的围栏走了一大圈,想出一个馊主意。她偷偷从围栏后面开了一道栏,将所有的马都放了出去。 马倌一看就急了,这批新到的战马足有二百多匹,而且都是上等的蒙古马,若是丢了一匹他可是要被处罚的。马倌急急丢下手里的草料,骑上一匹老马、拿起套马杆,就跑了出去。 萧依依见马倌一走,自己来了机会。她赶快跳到马圈里,将单独栓着的赤红马拉了出来。 她跨上战马,“啾啾”地训马。 别看萧依依人不大,契丹姑娘都是马背上长大的,她也是训马的好手,之前训出过几匹烈马,便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 谁知道这匹赤红马性子更烈,无论萧依依怎么操作它都不听,到后来还尥起蹶子。萧依依双手紧紧抓住缰绳,双腿紧紧夹住马腹,任凭这匹马发脾气,却怎么也不能将萧依依甩脱。 萧依依心中有数,只要坚持的时间足够长,自己一定能将这匹烈马驯服,到时候自己就可以在爹爹面前请个大大的功劳。 谁承想就在这时,逃跑的战马群被马倌驱赶着回营了。群马跑动发出震天动地的声音,让赤红马受到了惊吓。 赤红马突然朝着营外树林跑去,而这些事情却没被一心去赶马、圈马的马倌发现。 萧依依乘在受惊的马上也有些害怕,她只觉得耳畔生风,已经跑出两里多路。而且赤红马耐力极佳,越跑越快,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她知道此时不能强行拉马,那样不但不会让马停下来,却可能将马拉伤,甚至让它变得更加暴怒。 可是这样一直跑下去,也不知要跑多远才能停下,自己会不会迷路?会不会在天黑时遇到野兽?萧依依越想越害怕,小姑娘的眼睛再被强劲的风一吹,眼角湿润起来。 正在这时,她看到远处一个人骑在马上朝这边走来,萧依依如同遇到救星,大喊道:“救救我!救救我!” 远处这人正是虎思。 那时他还只是一个新兵,校官派他外出送信,此时他骑在一匹马上正悠闲自得地往回走。 他发现一匹马疯狂地朝自己冲来,本能地往旁边一闪。却见马上坐着一个小姑娘眼泪汪汪地朝自己喊救命。 虎思立刻瞅准机会,在两匹马交错之际,跳上了那匹赤红马。 虎思一手揽住萧依依,一手持住缰绳,他不是与马抗衡,而是随着这匹马的力道往前牵引马匹。 虎思训马技巧娴熟,让赤红马只是原地绕圈奔跑,却没有跑远。 慢慢地,赤红马停了下来。 萧依依被虎思一双有力结实的大手揽着,回头望向那个结实憨厚的少年,样子十分可爱。 萧依依刚刚到了情窦初开的年龄,心里骤然情愫暗生,又兴奋又激动。 虎思将萧依依抱下马背,萧依依却不离开,双手勾着虎思地脖子,将头埋在虎思宽阔的肩膀上。 虎思以为小姑娘吓坏了,用力拍拍对方的背:“好了,好了!” 等了好一会儿,虎思才将吊在自己脖子上的小姑娘弄下来,他见对方笑弯了眼睛,单纯的虎思也不明白小姑娘是什么心思。 虎思问:“你的马受惊了。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萧依依自然是高兴的,可是她看着虎思士兵的打扮,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是从军营里偷骑了战马跑出来的,便随口编个瞎话道:“我是南边的牧民,你送我往南走便是了,等到了城边我就能自己回家。” 萧依依随父亲进大营也知道掩人耳目,没有穿那些华贵的裘服,此时只穿了一件朴素的骑服。她平时喜欢练武,头上、身上也没有什么金银装饰。这到没让虎思怀疑她的身份。 虎思对人没有怀疑,却对马产生了怀疑。 他看了看赤红马屁股上烫印的战镖,问道:“这匹马是战马,你怎么会骑上这匹没有受训的战马?” 见自己的谎言被戳穿,萧依依又道:“我是南城大营马倌的女儿,我叫依依,我来探望爹爹,偷偷骑了他的马出来,你不要……” 虎思是个实心眼儿,以为自己明白了,说道:“原来你是柳大叔的女儿呀。柳大叔人很好,我才来军营,他对我多有照顾。我知道他的性子,他平日最不能让别人靠近他的马。那我送你回军营吧,正好我也要回去的。” 于是两个人牵着马,慢慢往营地走。走了一路,两个人也熟络起来。 快到军营辕门处,两人分别。 萧依依问:“你是哪个营的?” 虎思道:“我是翊卫营的。” “好,以后去找你玩。” 虎思笑着摇头。一入军营身不由己,难道还能跑出来玩耍?但转头一想,面前这个小姑娘不过十一二岁,哪里会知道军营里的规矩,这分别也许此生再不会相见了,何必跟她计较这些。便复又点头道:“好。” 等萧依依回了王府,侍女惠安为她脱去骑服,才发现萧依依外衣与中衣两件衣服间夹着一块骨牌。 惠安举着这块骨牌笑得合不拢嘴,“小郡主,这是什么?一看就是男子的东西!快说,你与谁私会去了?” 萧依依犹豫了一下,突然想起这一定是虎思的东西,立刻羞红了脸,一把抢过骨牌,道:“快给我,你别弄坏了人家的东西!” “哎呦呦,这个人家是谁呀!”惠安在原地笑了好半天。 萧依依瞪着惠安,却把骨牌贴在胸口上,笑而不语。 契丹人对动物骨骼、牙齿等有崇拜,经常把狼牙、犬牙,或者动物的骨骼做成骨牌,刻上祈福避灾的经文佩戴在身上。 虎思父亲也给儿子用牛骨做了一块骨牌,虽然不是什么传家宝,但是从他出生起就一直戴在脖子上,从未离身。 也是缘分,虎思为萧依依训马,两个人贴身而坐,马匹颠簸间把虎思脖颈上的骨牌颠出了衣服外。萧依依在虎思怀里蹭来蹭去,不经意把骨牌夹到了骑服后领里。骑服紧身,骨牌夹在其中仿佛放入荷包中,要不走了这一整天路都没有掉出去。 握着虎思的骨牌,萧依依觉得这真是天意,两个人由此又有了碰面的机会。 第一一一章一往而深,玲珑骨子安红豆(一) 第二天,萧依依趁着父亲萧世南公务繁忙的时候,又偷偷溜去了南城大营。 萧依依跑到翊卫营请巡守的士兵那让他传话,想要虎思出来见面。 同帐的兵士都起哄道:“哎呦,虎思,相好的姑娘都找到军营来啦?别耽误人家,快先回家成亲了再回来当兵吧。” “去去去,瞎说什么。”虎思红着脸出了军营。 萧依依长得高挑,虽然只有十岁,看上去却有十二三岁的样子。游牧民族结婚早,女孩子十三岁便算成人,结婚生子的都不奇怪。因此萧依依才被误认为是虎思的相好。 虎思昨日回了大营就一直忙到今天,都没有注意脖子上的骨牌不见了。他见萧依依拿出骨牌,才摸了摸脖子道:“哎呦,还好姑娘心细,要不我都没注意骨牌丢了。” “我帮你系上。”萧依依向来大胆自信,也不等虎思反对,直接扑到虎思近前,为虎思带上了那块骨牌。 也不怪萧依依轻浮,她年纪尚小,还没懂得真正的情爱与男女之禁,心中的喜欢便是想要表达出来,她更是没有往结婚嫁娶那方面想。 可是军营里的新兵们毕竟大几岁,又都是朝气蓬勃的年龄。远处偷看的同帐士兵,又是羡慕,又是偷笑,打算回去好好闹一闹虎思。 虎思没有想到萧依依这样大胆,脸也不由得红了,想到身后一定藏着许多战友在笑话自己,虎思往后退了退,“谢谢依依姑娘了,没事我就走了。” 见虎思快步往回走,自己还没跟他仔细说上话,萧依依急了,大声喊道:“回头我再来找你!” 虎思也不是不喜欢这小姑娘,只是当着这许多人,自己怎么好意思点头。他没有应声,更快速地跑回了军营。 萧依依有点失望,她以为这次能跟虎思哥哥好好聊一聊,谁知道只是这么短暂的见面。 不提萧依依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军营,虎思回营就被同帐的兄弟们好好嘲弄了一番。 可是他并没有生气,心里却生出一丝丝的甜意,那骨牌不偏不倚为何偏偏掉在萧依依怀里,也许这就是长生天的意思吧。 后面几天,虎思脑海里老是浮现出萧依依阳光灿烂的笑脸,她像小太阳一样照耀着虎思,让他没事都想傻笑。 虎思没事时故意去马倌柳大叔那里帮忙,帮着喂马、溜马。 柳大叔还奇怪,这个年轻人怎么这么勤快,军营里那么多表现的机会,他耗在自己这马圈里又不能升官发财。 过了几天,柳大叔终于闹明白虎思的用意。 “我的女儿?我没有女儿呀,我只有三个不争气的儿子,我到真是想向长生天要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儿呢。唉,你不知道,我那三个儿子自小淘气,要是有你一半懂事我也不愁了……”柳大叔还在絮叨着什么,虎思却已经听不进去了。 “柳大叔,我是问那天偷着骑您那匹最喜欢的赤红马出去的女孩,难道不是您的女儿?” 柳大叔想了半晌才道:“你是说依依郡主呀?她是南平王的千金!嗨,这丫头也是淘气得很,那天竟然把我的赤红马偷偷骑了出去,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段,回来时那匹马还真被她驯服了,也许真是龙生龙凤生凤呢,南平王那样威武,生的女儿也是这般厉害……” “南平王的郡主!”虎思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回营帐的,整个人好像走在云彩里很不真实。 正在虎思恍恍惚惚的时候,同帐的哥们儿兴奋地跑来通报:“虎思,那姑娘又来找你啦,你别不承认了,就算你还没答应人家什么,人家肯定是看中你了。” 虎思本能地推开对方凑上来的脸,说道:“不去,我不去!” 另一个同伴奇怪道:“怎么了傻小子,前几天见你还天天傻乐?跟她吵架啦?你好歹也是爷们儿,大度点,还能让人家姑娘受委屈?” 传信的士兵说道:“你不能不去呀,这叫什么?始乱终弃!” 虎思的脸绿了绿,怒道:“谁始乱终弃!你不要胡说!” “好好好,你有骨气,你眼光高,这么好的姑娘你看不上,老子出去和她幽会!”说着,传信那个士兵拔腿往外跑。 “你别瞎胡说,污了人家的芳名!”虎思想了想,怕那小子真胡说些什么,也拔腿追了出去。 到了营外,却听见萧依依正说:“他不出来见我?那你去告诉他,他不出来我就一直等到天黑!” 传信的小个子撇了撇嘴,笑道:“好好好,我再去帮你传个信!” 其实传信的小个子也不是坏人,他出来时候对虎思说,虎思不出来他就要和人家幽会,当然不是真的。南城大营招募的新兵都是读过书会写字,骑射功夫也过硬的有志青年,那些混账话不过是嘴上跟虎思逗着玩而已。 小个子回头见虎思已经出来了,笑着走过去拍拍虎思的肩膀,笑道:“我就知道你小子舍不得。” 虎思恍若未闻,默默低头走到萧依依近前。 萧依依见虎思出来,高兴地说:“虎思哥哥,你怎么了?不高兴吗?” 虎思回头看看偷看的兄弟,拉着萧依依往远处走了走。 见没人跟来,虎思才小声问道:“依依我问你,你是南平王的郡主,对吗?” 萧依依一愣,随即爽朗地笑道:“我当虎思哥哥为了什么事情不高兴,原来是这个。那天我是骗了你,是怕你把我偷骑战马的事情告诉我爹爹。我是不是南平王的女儿又如何呢?都不影响咱们做朋友的。” 虎思心道:“是郡主太小还不懂男女之爱吧?到是自己这些天与她生了些不该有的情愫来。” 虎思道:“我与郡主不是一路人,怎么做得了朋友?” 萧依依梗着脖子说道:“我爹爹与很多江湖人都称兄道弟,跟他的两个副将也是兄弟,我与虎思哥哥怎么做不了朋友?况且……”萧依依犹豫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说道:“况且我喜欢虎思哥哥,我想天天都看见你。” 虎思吓得后退了一步。 萧依依仿佛没有觉察出什么,拉住虎思的手说道:“我去求我爹爹要你做我的亲兵侍卫如何?这样我们就能天天见面了。” 虎思原本的尴尬,突然变成了恼怒。难道自己堂堂七尺男儿,要靠一个女孩子上位,让身边的兄弟都瞧不起自己? 虎思甩开萧依依的手,严厉地说:“你是高高在上的郡主,我是新兵营的士兵,我可高攀不上,也没有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做郡主的侍卫亲兵。之前我不知道郡主的身份,如今知道了咱们还是避嫌为好。况且这军营本也不是一个女孩子该常来的地方。告辞!” 虎思自己也被自己严厉的语气吓了一跳,他怕看到萧依依委屈的样子,快步离开了。 萧依依怔在原地,是自己不漂亮不可爱吗?是自己表达的不够清晰吗?是自己的爱将对方束缚住了吗?萧依依觉得既委屈又伤心。 虎思回到营帐心中还“砰砰”地跳,他上战场都没这样胆怯过。他不应该想这些儿女私情,他是一个新兵,有光明的前途。 他可不是一个攀附权贵的小白脸,做不了那些伺候郡主、公主的男人。他是一条硬汉,他要在军营里建功立业,他要当将军,他要做元帅! 对,当将军、做元帅!就算将来他有能力娶依依郡主,也绝对不能让人家觉得他高攀了。 虎思下定决心放下刚刚萌动的春心,更用心更努力地开始训练。 后来将近两年的时间,虎思都没有见过萧依依。 虎思随南平王去了宋辽前线,也见识了真正的战场。等再回来,虎思已经变成了刚毅果敢的男子汉,也变成了翊卫营的都统。 在一年一度的望月大会上,虎思再度见到了萧依依。 望月大会每年八月举办,无论男女,贵族还是平民都是一起参加,一起欢乐的。 白天,年轻的郎君们要举行射柳、赛马、游猎等比赛。晚上,男孩女孩齐聚篝火旁,相互认识,一起跳舞,一起喝酒。因此这望月大会也被成为“鹊桥会”。 这年,虎思在大会的射柳比赛中拔得头筹,成为很多年轻姑娘的追逐对象,其中不乏很多贵族姑娘。 篝火晚会时,好多人邀请虎思一起跳舞。虎思却没有心思与她们周旋,他注意到萧依依一直落寞地坐在角落里。 此时的萧依依已经不是那个无知且自信的小太阳了。她的母亲、父亲相继去世,她背负起了整个家族的重担。 新来的继母叶沛,她不熟悉,也不喜欢。她要怎样与她周旋,怎样为父亲报仇,怎样重振南京城? 这一切压得才十二岁的萧依依喘不过气来。 “好久不见!”虎思递给萧依依一杯酒,大方地招呼道。 “你很棒!我今天看见了你的表现,射柳大赛的第一名!”萧依依勉强笑笑。 “介意我坐这里吗?” 萧依依摇摇头。 虎思坐在萧依依旁边,看着远处热闹的人群,两个人安静地聊天。 像是压抑好久的心终于找到倾诉的对象,萧依依那一晚将自己的处境统统告诉了虎思。 虎思反省了自己的不自信,如今他可是一位都统了,以后他还能升得更高,他可以保护心爱的女子,他也有爱人的能力和勇气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萧依依把头靠在虎思肩上,虎思安慰她道。 “你愿意与我一同承受这一切吗?”萧依依抬起眼眸痴痴地望着虎思,那眼睛明亮得像是晴朗夜空中的星星。 “嗯,我想保护你!”虎思将哭泣的萧依依搂在怀里。 第一一一章一往而深,玲珑骨子安红豆(二) 此时的萧依依不再是高不可攀的郡主,她更像一个可怜而迷茫的孩子。她太需要被拯救了,这时的处境不逊于那一次驯马的危险,甚至于整个家族都可能颠覆。 是的,辽国的时政这样混乱,新君立而两位太后并立,随着南平王萧世南的死,南京城的实权尚不知道会落入谁人之手。 虎思跟随萧世南两年,他是真的佩服萧世南,也知道萧世南是个好统帅。可是统帅出事,他却眼睁睁看着不能有所行动,虎思心中也抱有无限的仇恨。 虎思与萧依依再次见面,点燃了两个人心中爱人的火种,照亮了彼此的内心,慰藉了彼此心灵。对于分别期间的遭遇,他们两个人都有太多的感触。 从那次以后,他们时时私会,除了叙述彼此的思念,更多的是关心整个辽国的时政,两个人甚至设计出了一套要去中京城寻仇的计划。这样的秘密将彼此关系拉得更近。 可是他们的密谋还没有付诸行动,却有好消息传出来。 “我母妃为我父王报了仇!” 待叶沛回归南京城,萧依依就迫不及待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虎思。 虎思笑道:“你之前不是还不承认她是你的母妃吗?如今却一口一个母妃地叫着。” 萧依依不承认,“谁说的?我一直很尊重她!” 虎思抚着萧依依的头,“这下好了,一切都会重新开始。” “当然,我可还被封为清河郡主了呢!”萧依依很有自信。 再之后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叶沛取得南城大营的兵权,又将析津府的政事打理得井井有条。她革新变法、发展经济、加强教育、促进民族融合,成为人人拥戴的好统帅。虎思与萧依依都更加尊重叶沛。 唯一到了萧依依该出嫁的年龄,虎思才忐忑起来。 “我母妃是个非常开明的人,相信她会接受你的。”萧依依这样劝解虎思。 “可是我怕叶将军也顶不住压力,你毕竟是后族出身……”虎思内心深处还是有些恐慌。 “我母妃什么压力顶不住?上次皇帝选妃,按说适龄的后族姑娘是必须参选的,我不同意,我母妃还不是一口回绝了圣旨?” 虎思听了这话,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拉住萧依依的手保证,“只要你不嫌弃我,我马上就让我父母去你府上提亲!” “呸!谁说我不嫌弃你!你是个丑八怪,癞蛤蟆!”萧依依红着脸嗔怪,她已经不是小时候那样肆无忌惮的小女孩了。 虎思举着三根手指对天发誓道:“长生天作证,我虎思此生非萧依依不娶!” 萧依依也认真道:“长生天作证,我萧依依此生除虎思绝不嫁他人!” 虎思憨憨地笑,满眼都是对萧依依的爱。 虎思还沉浸在对萧依依的爱情里,花四娘打破虎思的回忆,叫道:“虎思都统,虎思都统?” “什么?!”虎思骤然从回忆里醒过神来。 花四娘道:“你与清河郡主真是情真意切啊。” 虎思红着脸道:“所以,我觉得她不会同意嫁给别人。” “好一个情真意切呀!”地牢的门突然打开了,南平王太妃叶沛走了进来。 虎思见是叶沛,跪下说道:“叶将军!” 叶沛不怒自威,说话声音不大却透着威严:“虎思,你可知罪?” “末将何罪之有?” “这些天你还没有反思自己吗?” 虎思瞪着一双虎目看着叶沛,“依依曾经跟我说,您是最开明的父母,难道您也会为了身份的差异而反对我与依依在一起吗?” “好,我今天就跟你说个明白。” 侍从搬进一把高凳,叶沛坐下,摆出一副家长的严肃对虎思道:“你以为你爱依依,就能感天动地,突破一切羁绊吗?我不是反对你们在一起,而是我要对得起我的亡夫,我要对得起他留下的一双儿女。 你能给依依带来什么?你只是一个军营的都统,没有立过大的军功,你的奉银还没有依依身边的侍女多,你拿什么来爱她?难道你让萧依依嫁过去陪着你一起受苦?” 虎思不满道:“萧依依自来知道我的身份,他从来没有嫌弃过我!” “她是知道,但她还不完全知道!她还没有受过生活的苦,她不明白你们之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她可是从小娇生惯养的郡主,你忍心让她像普通村妇一样为你洗衣做饭,为你操劳家务,为了衣食住行愁眉不展,为你们的家顶住外界的一切压力?” 虎思原本想,凭借着自己对萧依依的坚贞爱情,一定能说服叶沛,成功求娶萧依依。可是叶沛如是说,说出了天下所有父母的担忧,说出了一位母亲对子女的爱,虎思又怎能真的不为萧依依考虑?真的不为他们彼此的将来考虑? 是啊,这不是地位与身份的悬殊,而是未来生活巨大的冲击。现在萧依依沉迷在爱情里,是爱情喝风饱的时候。他们可以忘却一切烦恼,可以不顾外切一切的反对在一起。可是生活却不会因此而减少压力。 终有一天,他们实实在在地生活在一起了,会不会因为柴米油盐而吵架,他们的爱情会不会因为平淡无味的生活而消磨殆尽?那时候想起现在的誓言,会不会觉得既可笑又愚蠢? 萧依依会不会后悔? 虎思想到自己心爱的女人会哭泣着责怪自己无能,便心软下来。 “我会上前线去争取军功,我是一名军人,我相信自己有很光明的前途!等我立下军功后再来求娶清河郡主,我会让叶将军看见我的能力!”虎思说得很坚决。 叶沛笑道,那笑里带了几分讥讽。“你要去前线打仗吗?你有没有想过,你若是出征前线,是要依依等你吗?刀枪无眼,你能保证你就一定能立军功而不受伤?若是你受了重伤,甚至是死了,萧依依会有多么伤心?你让她以后如何生活?让她一辈子活在痛苦中吗?” 既不能让依依受苦,也不能让依依等待,虎思真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加两全其美的办法。难道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萧依依嫁给别人?这样的痛苦虎思接受不了。 “放手吧!这话听起来似乎非常残酷,可是总好过你俩将来相互抱怨!你们此时不过是小儿女的热情,也许萧依依会哭得死去活来,可是过不了多少天,她就会将你淡忘,拥有新的生活!这是我送给你由衷的劝告!” “不!我们的爱情不是头脑一热的冲动!”虎思已经变得十分痛苦,“萧依依不会爱上别人!就算我肯放手,她也不会离开!” “呵呵。”叶沛冷笑道:“你太看重自己了!你不在的这些天,萧依依也未必想得起来你。你若是不死心,明天便出地牢来看看,萧依依过得怎么样!” 虎思没有再说话,心中却有种失落。“若是依依过得好,我便离开她!”虎思心中暗自下定决心。 真正的爱不是拥有,而是祝她幸福! ------ 不提虎思心中胡思乱想,萧依依浑然未觉这一切的安排。 自从那一日耶律英奥救下花四娘,萧依依就明显觉出那两个人关系不同往日。虽然萧依依仍旧不喜欢耶律英奥,可是对他的本领却不得不认同。 萧依依外表仍旧保持对耶律英奥的冷淡,却阻止不了花四娘对耶律英奥的爱慕。所以萧依依又撞见了一件尴尬事。 萧景荣强拉着萧依依要去耶律英奥处聊天,却撞见花四娘正在耶律英奥的屋里说话。 花四娘亲手秀了荷包送来,说是为了表达对耶律英奥的谢意。 萧依依莫名很气愤,至于自己为什么要生气,其实萧依依自己也没有想明白! 花四娘心中却很了然,她对着萧依依淡然笑道:“清河郡主不是小气之人,不会生四娘的气吧?我只是表达对英奥郎君的感谢,绝没有其他意思的!” 萧依依瞪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道:“你跟我解释这些做什么?我跟耶律英奥又没有什么关系?” 花四娘又说:“那真是太好了,自上次被英奥郎君救下,四娘真是……”说着,花四娘竟然红了脸。 萧依依再望向耶律英奥,更让萧依依觉得两人有异。 耶律英奥也是脸颊微微泛着红晕,神情略有局促,偷偷地望向花四娘,却又不敢明目张胆地看。 萧依依无名之火顿起,心道:“你二人情深意切干嘛在我面前卖弄?难道是我挡了你们的路?”萧依依不悦地迈步离开。 见萧依依生气了,耶律英奥才像被母亲的话抽了一鞭子,突然警醒过来,追了出去。 萧景荣本来也想去追,却被花四娘叫住。 “南平王请留步,四娘有话对您说。” 萧景荣一愣,花四娘又道:“若是您也同意耶律英奥家与南平王府联姻,您为什么还要追出去呢?” 萧景荣的脚步明显顿了顿,想了片刻之后,又踱步回到厅中桌前坐下,叹了一口气,自顾自地喝起茶来。 第一一二章终是无悔,愿得一心到白头(一) 耶律英奥腿快,三步两步堵住了还没走出院门的萧依依。 “依依,你等等。” “还有什么事吗?” “请你听我解释!” “有什么可解释的?” “就是花四娘,你别生她的气。” 这句话听得萧依依更加愤怒,凭什么替她解释是耶律英奥?难道花四娘自己没有长嘴? “既然你已经心许花四娘,为什么还来纠缠我?你收回送来的礼物,咱们两清,不是很好吗?” “不,依依,我会娶你的。”耶律英奥还想狡辩。 萧依依更气,“你扣着你的心问自己,你真心喜欢我吗?” “依依,你也知道我为什么来南平王府求亲,这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萧依依讥讽道:“你一个大男人竟然说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话,真是让我笑掉大牙,亏我之前还赞叹你的御马技术!” “可是我……” “你什么你!既然你不愿意,何必在这里为难?难道我萧依依嫁不出去吗?非要赖住你耶律英奥!” “依依,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耶律英奥一问,让萧依依有些伤心,自己哪里不好?比不上花四娘吗?她可以不喜欢别人,别人不喜欢她,却让从小受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清河郡主,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可是萧依依是强硬的性格,她心里虽然这样想,嘴上却说:“哼,难道只有你有喜欢的人,我不会有吗?” 耶律英奥眼睛一亮,“依依,难道你也有喜欢的人了?” “我喜欢谁与你何干?” 耶律英奥有些伤感地说:“咱们说是契丹的贵族,可是活得好累。我好羡慕草原上那些无忧无虑翱翔的雄鹰和肆无忌惮奔驰的马匹……” 萧依依打断他的话,“那你就打破束缚呀?是契丹人就勇敢承认,喜欢一个人又不丢人!” “可是我不敢去表白,我怕……很多事不如我所愿。”耶律英奥突然一脸真诚地问:“你体会过爱上一个人的感受吗?” 萧依依立刻想起了虎思,满脸骄傲地说:“当然!” “是吗?也许咱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 萧依依没有反对,她看着耶律英奥璀璨的眼睛,想到那日救他花四娘时表现出的无畏与果敢,萧依依觉得这个朋友是可信的。 耶律英奥与萧依依坐到院中的石凳上。 耶律英奥问道:“郡主真有决心与相爱的人一起冲破束缚?” “反正我不会像你一样唯唯诺诺,他更不会!” 耶律英奥腼腆笑道:“郡主笑话得是,我真不应该这样……真要是这桩婚事成了,才是害人害己。” “可不是,咱们现在是同一条船上的同盟,到应该一起想办法的。” 耶律英奥看着萧依依,突然笑道:“我想知道郡主喜欢的人是谁?” 萧依依羞赧道:“你真讨厌!反正不是你。” 看着耶律英奥诚挚的目光,萧依依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先说!” 耶律英奥点了点头,承认道:“我喜欢花四娘。” 萧依依撇嘴,“还真是她!” “你呢?” 萧依依想了想,为表诚意,还是说道:“我喜欢的人,就是南城大营翊卫营的都统虎思。” 萧依依这些天一直很苦恼,耶律英奥来南京城的事情,她不敢告诉虎思。可是老是这样躲着也不是事,萧依依一直在想办法逃避掉这桩婚事。她甚至想到了与虎思私奔。只是这些天萧景荣盯萧依依盯得紧,她还没有找到机会去见虎思。 “那,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咱们扯平了!”两个人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耶律英奥说道:“现在咱算是真正的朋友啦!” 萧依依点头,“嗯,好朋友!” “那我们能说些真心的话啦?” “你要说什么?” 耶律英奥笑道:“就是你的臭脾气真让人受不了!” 萧依依瞪着眼睛说道:“你这个畏首畏尾的人也让我受不了!” 两个人又是一阵笑。 “我倒是佩服你的泼辣和勇敢。”耶律英奥说。 “我也欣赏你的马术和功夫。”萧依依也道。 “你说说你喜欢虎思什么?” “他勇敢、宽厚,有韧性!反正他什么都好!你也说说你喜欢花四娘什么?” “她漂亮……” 萧依依又故作生气地说:“难道我没有她漂亮?你们男人都是这么轻浮!” “哈哈,郡主当然比她更漂亮!” 萧依依打了耶律英奥一下,嗔怒道:“你骗人!” “不信你去问虎思都统,他一定这么告诉你!” 萧依依有些担忧地说:“不知道我母妃会不会同意这门婚事。” 耶律英奥也愁眉道:“唉,我也担心,不知道四娘是不是存了跟我一样的心思。” “哎呦,你有什么可担心的,长着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你与花四娘的情谊。你现在到真该担心你想要退婚的事情怎么向晋国夫人(耶律英奥的母亲)交代。” “这真是个难题!我母亲一定会打死我。放着南平王府这么好一桩婚事不要,真是昏了头了……” “我看也是,哈哈……” …… 两个人将话说开,放下隔阂,很快成为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但他们不知,两个人这些看起来仿佛很亲密的小动作,都被院外扮装成内侍的虎思看在眼里。 叶沛答应虎思偷偷去看萧依依的近况。 这天,他被一个内侍领出地牢,也穿上一件侍从的衣服,手里捧个茶炉,跟着那人往王府后苑的一座小院落走去。 在院落镂空的花墙边,虎思停下来。 他看到萧依依正与一位身着华贵衣服的男子一同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虽然听不到两个人说话,但是他可以清晰地看见,萧依依与那个男子很是亲密,两个人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还不时发出浅笑。 萧依依时而脸色微红,时而兴高采烈,时而又露出赞许地目光…… 虎思的心像被剜掉一般疼,他端着茶炉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领着他来的内侍见状赶忙带走虎思。 “走吧,走吧,别被发现了!” 回到地牢,那内侍告诉虎思,与萧依依说话的男子,就是来南平王府求亲的奚族贵胄耶律英奥,他的伯父可是当今的大惕隐耶律楚不只。 这才是皇族与后族的联姻,这才叫门当户对的婚姻! 虎思没有说什么,他的泪全部流到了心里。 他突然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他不该打乱萧依依的生活,确实是他该离开的时候了。 ------ 虎思决定离开,耶律英奥也决定反抗母亲的操控,选择自己的真爱。 从小,他就活在母亲萧思必的强势威压之下,他的一举一动都要符合母亲所说的皇室风范。 他喜欢读书,喜欢安静,却被母亲强逼着练习骑射。 他喜欢养猫,却被母亲逼着养猎狗、训猎鹰。 “咱们大契丹国哪有像你这样文静的男子?” “你简直要气死我,不会骑射功夫怎么算得上契丹贵族?难道你要学那些南朝文臣?” “你将来必须要娶一位后族姑娘来重振咱们的家族,你要记住,你也曾是奚族的近支皇亲!” 萧思必每日都要重复这些话,让耶律英奥苦恼万分,可也是这样,他从未违背过母亲的意愿。 他练得一身优秀的骑射功夫,从小到大也没有养过一只猫。 但是如今,他却不想再做母亲的乖宝宝,他要做母亲口中的“契丹贵族”,契丹贵族都是有骨气、有主见的硬汉! 耶律英奥喝了一壶烈酒壮胆,然后去了花四娘的院子。 见到花四娘,耶律英奥拿出一只珊瑚手镯说道:“在我们契丹,每个男子都要亲手做一只宝镯,而且这一生只能做这么一只镯子。他要亲手为自己心爱的女子戴上,并且将她娶回家……” 耶律英奥举着那只镯子,眼睛里满是流光,“四娘,你愿意戴上这只镯子吗?” 花四娘有些意外,“不,英奥郎君,你醉了……” “我没有醉,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我喝酒是需要说出口的胆量。我是真心喜欢你,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但是我没有清河郡主那样的地位,甚至我只是一个……” “不,我不在乎!” “不!”花四娘心中有着本能的抗拒。 她来大辽是受了叶沛的嘱托,要来试探耶律英奥与虎思,难道她能假戏真做与耶律英奥产生感情?虽然她确实喜欢上了面前这个有书卷气、又勇敢无比的男子。 可是…… 花四娘低下了美眸,“若说我只是南朝风流场上的一个歌姬,你还会这样对我吗?” “不,你别跟我开玩笑。但,但是……”耶律英奥原本意气风发的话突然被噎住,倒退了两步,“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花四娘见了耶律英奥的表情,一切了然于胸。她昂了昂头,不卑不亢地说道:“谢谢你的好意,我们不合适!再见!” 说着,花四娘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留下一脸愕然的耶律英奥迎风站在院子里,心中飘零。 第一一二章终是无悔,愿得一心到白头(二) 耶律英奥表白失败,萧依依去找虎思也没有找到人。 南城大营的人告诉萧依依,虎思已经十天没有回大营报到了。 “这是怎么回事?”萧依依一边策马回城,一边思考。 她觉得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母妃叶沛将虎思扣下了。 回到南平王府,萧依依直奔南平王太妃叶沛的院子。 此时叶沛正处理留守府的政务,手下两名女官为她整理几个州县送上来的呈报。 “母妃,您是不是扣下了南城大营翊卫营的都统虎思?” 见萧依依风风火火地进来,叶沛对两名女官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 女官走后,屋中只剩下母女二人。 叶沛淡定地看着萧依依,萧依依又急切地追述道:“母妃,我不会和耶律英奥订婚的!” 叶沛拉过萧依依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旁坐下。看着她长着一双跟萧世南颇为相像的眼睛,叶沛眼眸中散发出母性的温柔。 “你真的想好了?”叶沛问。 “是的,我已经想好了,耶律英奥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我们为什么要在一起……”萧依依带着一种委屈的情绪解释道。 叶沛打断她道:“是因为耶律英奥喜欢别人,你才不喜欢他的吧?” 萧依依噘嘴道:“不,我本来就喜欢虎思!” 叶沛笑道:“这个世上本就不会所有人都喜欢你,你能找到适合自己的,才是真的好!” 萧依依释然道:“是啊,耶律英奥不适合我,我们已经商量好要做朋友了。” 萧依依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畅快,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生气,原来不是因为耶律英奥不喜欢她,而是耶律英奥喜欢花四娘,却把她加在中间。 “你能想通这些我很高兴。但是你也不要意气用事嫁给虎思。” 叶沛看着萧依依的眼睛很认真的说:“你要明白,如果你嫁给虎思代表什么。你要做一个兵卒的妻子,不再是使奴唤婢的郡主。所有的家事都要你自己来操劳,你爱他也要爱他的父母,孝敬长辈,爱护小辈,你嫁进一个平民家庭,就要遵守平民的规矩了。你吃得了这样的苦吗?” 萧依依认真地想了想,这是她之前没有认真想过的问题,而如今却要认真面对了。 萧依依认真点了点头,“我对自己有信心,也对虎思有信心!” “那好。虎思是一名军人,他将来要去前线打仗的,不是所有士卒都能顺利当上将军,他若是伤了、残了、甚至是死亡,你也能坦然面对吗?” 萧依依的心情瞬间跌落谷底。 她看着叶沛依然年轻的面庞,突然为她心痛。叶沛为了父亲毅然嫁来辽国,她的心智是多么坚强、心地是多么坚实呀! 萧依依缓了缓却坚定地说道:“若真是如此,我也能撑起整个家!” 叶沛终于释然地笑道:“好,那就去追吧,去晚了怕是要追得更远了。” “什么?!”这回轮到萧依依愕然了。 叶沛笑道:“虎思在南城石头房养伤。你不要怪我打了他,我佩服他坚强的意志,他不惧强权,不畏疼痛,甚至金钱与美女的诱惑他也能抵抗。但他唯一为了你更好的未来舍得放弃你,这才是我真正谓之的勇敢和爱。虎思是个值得依靠的好男人!” 萧依依听说虎思受的苦,不觉的流下泪来,听说虎思能为自己做的一切,又感动又骄傲:“母妃,我真的可以嫁给我自己选择的人吗?” “我会支持你,如果是你的选择。” 萧依依还有些忐忑地问:“对于奚族耶律氏的求婚?我知道咱们南平王府会很为难……” “不要担心,我会帮你处理好!”叶沛坚定而有力的声音像是萧依依永远的依靠。 萧依依依偎到叶沛怀中说道:“真的吗?谢谢母妃!” 这一句“母妃”才是真真正正从萧依依心中叫出来的。 那时,叶沛刚嫁进南平王府,萧依依迫于压力,承认叶沛是她的母妃,心里却是万分的不乐意,甚至陷害过叶沛,给她下过毒。 后来叶沛为萧世南报了仇,萧依依开始佩服叶沛的能力,也开始尊敬她,依赖她。但她们心中还是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纱。 直到如今,叶沛真正切实地为她着想,像亲生母亲一样为她谋划,为她操心。萧依依才真正懂得了叶沛的苦心,把她当做亲生母亲看待。 这一句“母妃”,叶沛等了整整四年。 叶沛将萧依依揽在怀里,“傻孩子,我没有自己的孩子,你与景荣就是我的孩子,我爱你们,希望你们一切都好!” ------ 离开叶沛的院子,萧依依急急忙忙赶往南城石头房。 这石头房是南城大营的一幢营区医馆,此时不是战时,医馆里也只有虎思一个病人。 此时虎思的伤势已经基本痊愈,准备这两天便动身离开。他见到萧依依突然到访,有些不知所措。 “依依,你怎么来了?” 萧依依一头扑进虎思的怀里,用力拍打着他厚实的胸膛。“傻虎思、坏虎思,你为什么想要离开我?” “我?我没有……” “我母妃都跟我说了,呜呜……”萧依依不知不觉,竟然要与虎思失之交臂了,她感到有些后怕。只是十天未见,却好似发生了很多事情。 虎思捧着萧依依的脸,不无担心地问:“你怎么来了?是那个皇族子弟欺负你了?” “对,是他欺负我了,你要怎么办?” 虎思眼中射出一道狠厉的光,“他敢欺负你?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萧依依破涕为笑,“就是你欺负我,你要抛弃我!” “依依,我……我是自愿离开的,你不要怪叶将军。” 萧依依挺直了背,“你以为你离开是对我好吗?如果我嫁给了自己不爱的人,痛苦一辈子,你要怎么负责?” “怎么会?我见你与耶律英奥情投意合……” 萧依依重重地在虎思的头上打了一下,“你这块木头!除了你,我跟谁情投意合!” “难道你不是……那叶将军对我说的那许多话……”虎思如梦方醒,对于自己的愚钝懊恼不已。 他一把将萧依依搂在怀里,“对不起,依依,对不起,我不应该有任何怀疑,我不应该有任何动摇,真的对不起!” “呜呜呜……讨厌的虎思!”萧依依又哭又笑。 “依依,我爱你!我一生一世都不离开你!” “我也爱你,傻瓜!” 正在两个人甜蜜地抱头痛哭时,石头房又来了两个人。虎思与萧依依见了两个人进来,同时不好意思地分开彼此。 萧依依抹干了眼泪,笑着问:“你们怎么来了?” 原来进来的正是花四娘与耶律英奥。 耶律英奥笑道:“恭喜清河郡主觅得如意郎君!” 萧依依脸一红,却见花四娘与耶律英奥也是十指紧扣,形容亲密,便打趣道:“你还来笑话我们,你如实交代,是怎么追到花四娘的?” “这还不多亏了清河郡主的鼓励。” 四个人相视大笑起来。 四张青春洋溢的笑脸,同时收获爱情的甜蜜,此时显得弥足珍贵。 要说耶律英奥不是表白失败了吗?怎么又会带着花四娘来到石头房? 原来那一晚,耶律英奥对自己的表现十分懊恼。 回去后,他深刻反思了自己。 难道自己真的如萧依依所说,是一个肤浅的人?自己没有选择萧依依而选择了花四娘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扪心自问,耶律英奥还是喜欢花四娘,她如天仙般的美貌、她如水般温柔的性格,就算她的出身不好,家世不好,但是自己决定了还是不会放弃。 耶律英奥狠狠地锤着自己的头,自己为何没有再坚持?自己为何那样怯懦?他后悔,后悔至极! 喝了一晚上的闷酒,耶律英奥终于想明白,这一切都不重要,自己就是要娶花四娘!无论她是谁,无论她来自何方,她是自己这辈子认定了的人! 想明白这些,耶律英奥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他拿起那只自己亲手制作的宝镯,摇摇晃晃去了花四娘的院子。 花四娘见了耶律英奥这副模样,真想把他直接撵出去。可是耶律英奥哭哭笑笑,痴痴癫癫地赖在花四娘处不走。 那一晚,也是花四娘亲自照顾醉酒的耶律英奥,以至于没让他醉死院中。 第二天清醒过来的耶律英奥,看着自己竟然睡在花四娘的床上,想起昨晚在花四娘的院子里吐得一片狼藉的糗样,耶律英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四娘,对不起!” 看耶律英奥已经清醒,花四娘立刻摆出送客的架势。 耶律英奥再次拿出宝镯,“四娘,我现在是清醒的,绝没有一丝迟疑。我已经想明白了,无论你是什么出身,我都只想娶你一个人!请再不要怀疑我的真心,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不等花四娘表态,南平王府的太妃叶沛突然出现在院子里。 “是谁在我侄女的院子里撒野?” 一句话吓得耶律英奥一哆嗦。 第一一三章.故国他乡,此心安处是吾乡 “卫国夫人……我,我是真心喜欢花四娘,求您成全!” 叶沛怒目道:“你竟然是个朝三暮四的登徒子!前些天说要来求娶我的女儿,今天又对我的侄女表白,你当我南平王府是什么地方?这样任你胡来吗?” 耶律英奥听了直接跪在地上,“卫国夫人,我对花四娘是真心的,求您成全!” “那你与依依的婚约怎么办?” “我会求我母亲和大伯放弃联姻的执念。” “你来南平王府求亲的事情已经传得尽人皆知,如今说放弃求婚就放弃求婚,我们南平王府岂不是太没面子?你让清河郡主以后还怎么嫁人?像你这种登徒子,就直接打折腿撵出府去,说是我们看不上你耶律家的求亲!” 说着,叶沛吩咐手下人道:“来人呀,乱棍将这个无耻之徒的腿打折,别让人以为咱们南平王府是好欺负的!” 花四娘听了也吓一大跳,连忙跪倒求情道:“姑母,不要打他!是四娘做得不好!” “怎么?你不怪这个无赖污损了你的名声?” 花四娘哭得梨花带雨,摇着头说:“姑母,求您了,千万别打坏了英奥郎君!” “怎么?难道你同意耶律英奥的求婚?” 花四娘满脸羞赧,“我……我……” “好,既然你不同意,那只能将耶律英奥打将出去!”叶沛冷着脸说,“奚族耶律氏来南平王府求亲,耶律英奥突然反悔,咱们王府与奚族总归是结下了仇,就算平平安安将他送归,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倒不如将事情做绝!” 花四娘显得比耶律英奥更加惶恐,“不,不要呀!” “既然你不忍心,除非……” 耶律英奥与花四娘同时抬头望着叶沛,“除非什么?” “除非他从咱们王府娶走一个人。”叶沛转了笑脸,“四娘,你愿不愿意?” 花四娘满面通红低下了头,声若蚊蚋地问:“姑母,您说什么?” 叶沛知道花四娘已经明白了她的用意,又笑着说:“四娘,你不用怕,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其他的事情由姑母来为你做主。你若是想嫁,求娶到我的侄女,也不算驳了耶律氏的面子,我为你置办跟清河郡主一样多的嫁妆,风风光光地把你嫁出去。” 花四娘听后,心中欣喜,面上也不好意思表露太多欣喜之色,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耶律英奥见花四娘点头,高兴已极,赶忙对着叶沛叩头道:“多谢卫国夫人成全,多谢卫国夫人成全!”他兴奋地拉过花四娘的手,将那只宝镯套在了花四娘的手腕上。 “四娘!” “英奥!” 两个人拉住彼此,都羞红了脸。 花四娘突然想起对不住萧依依,小声问道:“姑母,那清河郡主怎么办?” 叶沛笑道:“哈哈,你到不用担心她,你们去南城大营石头房接她与虎思吧,他们此刻想来跟你们一样幸福着呢。” “那真是太好了。”花四娘与耶律英奥四目相对,恍然大悟般开怀地笑起来。 看着晚辈幸福洋溢的笑脸,叶沛也觉得很欣慰。她当初请花四娘来辽国,确实是要试探虎思与耶律英奥两个年轻人,她也想让萧依依吃一次爱情的亏,让她看清爱情的真面目。 可是让叶沛没有想到的是,虎思与耶律英奥两个人都没有让叶沛失望。 虎思勇敢、憨厚、大度,又有担当,耶律英奥看起来文质彬彬,却也有着坚韧的内心和丰富的情感。 既然萧依依坚定地选择了虎思,叶沛自然要成全他俩。而耶律英奥与花四娘也暗生情愫,叶沛不介意再多一份幸福。 耶律英奥担心母亲萧思必会反对这门婚事,叶沛却不以为然,并且担保自己会为他们撮合说情。 正如叶沛所说,晋国夫人萧思必想与南平王府联姻,只是贪图南平王府在辽国南京城的势力。而南平王府的实权都掌握在叶沛手中,扒上叶沛这条船,萧思必求之不得。 如今儿子成功求娶到叶沛的侄女,又得了如同郡主出嫁一般多的嫁妆,萧思必乐得合不拢嘴,哪还会反对? 两家都同意婚事,很快将婚礼事宜提上日程。 两个月后,南平王府张灯结彩、热热闹闹为两对新人举办了盛大的婚礼。 虎思与萧依依,耶律英奥与花四娘,两对新人满心欢喜、满脸幸福地在南平王府拜了天地。 奚族是辽国仅次于契丹民族的大族,自唐朝起就自立为奚王,到了辽国统一北方才归顺大辽。 奚族耶律氏在辽国北疆势力很大,也包括萧思必的母族萧氏。如今朝中重臣中也有奚族大宗族,这其中就有耶律英奥的大伯,大惕隐耶律楚不只。 耶律英奥婚礼,很多奚族大宗族都来南京城参加了婚礼,各大家族之间显得其乐融融。 由此,南京城与北疆的联络更为紧密,那些政治上的利益纠葛,使得南平王的地位在辽国更加稳固。 婚礼宴席之上,萧思必问叶沛道:“卫国夫人,您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如今南京城在您的经营下,比大辽其他任何一个陪都都更富庶,更清明。咱们两家联姻,南平王府的势力更盛,您在辽国真是如鱼得水呀!” 叶沛谦逊道:“哪里,哪里。” 萧思必问道:“您说您虽然是汉族,却不比任何一个契丹贵族逊色。您说您还会想着南朝那个故乡吗?” 萧思必身边几位贵夫人也或怀着羡慕,或怀着嫉妒,纷纷附和道:“是呀,您说您现在是当自己是契丹人,还是当自己是汉人呢?” “您是觉得咱们大辽是家乡呢,还是想念您宋朝的故乡呢?” 叶沛不去多想那些贵夫人此问中的深意,只淡淡地从心而答:“什么故国他乡,此心安处是吾乡!” 耶律楚不只与萧思必、叶沛同桌,听了这句“此心安处是吾乡”立刻佩服道:“说得太好了!卫国夫人大气!” 萧思必与其他贵夫人原本还想看叶沛的笑话,叶沛如此说,大惕隐又表现出赞赏之情,不禁都收敛了敌意换作笑脸,不再过多言语。 不过她们也不得不佩服叶沛的行事风格,能执掌辽国一方藩属地的女人果然不简单。 送走了客人,萧景荣以为叶沛会感到落寞,便主动找叶沛谈心。 “母妃不要担心,阿姊虽然没有嫁给皇族,我做为镇守一方的藩王,将来会按母妃的意思,娶一位可以荣耀家族的贵族之女。” 看着一脸稚气,却装作大人模样的萧景荣说话,叶沛感到既欣慰又好笑。 她浅笑道:“你不必考虑家族的荣耀,我希望家族以你为荣,而不是靠着其他某个宗族来荣耀家族。关于你将来的亲事,我也想让你自己选择,我希望你过得如意幸福。” 看着叶沛真诚慈爱的笑脸,萧景荣感到心间一暖,他的母妃是真正值得尊敬和爱戴的人! 婚礼后,花四娘随耶律英奥回了中京大定府,萧依依则随虎思另外立府居住。 半年后,阻卜王反叛,虎思投奔阿鲁不只西征,平息叛乱。虎思作战勇猛,立下赫赫战功。 阿鲁不只封西荣王后,虎思被封为忠勇侯,官至北院统军都监,成了辽国武将中响当当的人物。 萧依依也随虎思去了中京大定府安居,为虎思生了三子四女,两人一直幸福终老。 ------ 叶沛在南京城日久,几乎所有的权力都集中到她一个人手中。 也有人提醒过萧景荣,做为真正的南平王,要防止母强子弱的局面出现,一定要积攒自己的实力,适时夺回实权。 可是厚道的萧景荣没有选择与叶沛对抗,而是跟着叶沛认真地学习治理一方疆土的本领。他不是无脑的傀儡,而是一点点积累经验,后来更能与叶沛联手配合,创出更好的政绩。 萧景荣到了十八岁,众人谁也没有想到,叶沛突然提出归政于南平王,自己则要去四海云游。连萧景荣都感到十分诧异。 “母妃,我虽然已到成年,有许多政务仍然不熟悉,南京城需要您镇守。” 叶沛淡然地说:“这几年我带领你熟悉政务与军务,你也差不多可以统揽军政大权了。” “不,我还是太稚嫩,资历不够。若是南京城出了什么大事,没有您在身边出谋划策,我只怕……” “人总要学会独立的,若是我一直在你身后,你就永远抛不掉我这根拐杖。遇到大事自己想办法解决,我相信你的实力!” “母妃,您要去哪里?我派人陪同您一起去。” “哈哈哈,那样多不自由?我已经为国家、为相爱的人奋斗了半生,以后我就要做一个无拘无束、了无牵挂的人,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那您一定要来信告诉我您的住处。” “也许是深山、也许是大川,这世界这么大,真想去看看!当然,有朝一日我走累了,自然还是会回来南京城的。你可还认我这个母妃?会给我留一间住所?” “那是自然!” 叶沛笑道:“那便好!” 第二日,叶沛便扮做一个女侠模样离开了南京城,去到她喜欢的山水田园中游览去了。 叶沛明白,学会放手比抓紧权力更难,她志不在此,更不想走章献太后刘娥的老路。 人生确实有很多选择,她拼搏过、体会过、爱过、恨过,人生也不过如此! 第一一四章.千古兴亡,江山留与后人愁 叶沛出门游山玩水,功夫却一点没有落下。她每日都拿出颠僧所赐予的那本内心功法勤加练习,那是她的喜好,也是她的志趣。 放下了琐碎的政事,叶沛的心态更加平静超然,从心而活,只关注喜欢的事情。 她来到一处高原秘境,好似桃花源的所在,一住便是小半年。她日日练功,在桃花神谷中打坐调息,吐纳修行。 看到片片飘落的花瓣,叶沛突然有所顿悟。她所修炼的功法偏重外功,而颠僧所赐则尽是内功心法。若是将两者合并,威力不知有何穷尽。 叶沛立刻开始研究武学天神合一的方法,加上她之前学习过的医学知识。叶沛很快突破一个全新的境界,她称之:“无为”! 其实这“无为”就是叶沛感知自己、感知知天命,顺应天命的心境。 这无为派功夫就是顺势而为,顺势、借势、造势…… 具体讲,就如同打沙袋,如果它来势时硬击,不仅容易受伤,而且不易胜利。若是它来势时顺其方向拉之,去势时顺其势推之,不攻自破。看似无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 练这门功夫,人要活得极其通透才能参悟其中的道法。要真正做到无欲无求,不求胜、不求生死,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是为无为。 叶沛折桃花枝在院子里比划,又回到屋内提笔记录自己所得,将自己的感悟写成了一本《无为心得》。 此书分为上中下三卷,上卷记载医术及用毒解毒之法,中卷为无为派的心法与功法,下卷则是叶沛多年来排兵列阵的方法和带兵之道的总结。 叶沛欣慰地想,即便将来身死,她用半生总结出来的智慧也将流传于后世,帮助人们指点迷津。 等叶沛这部书稿写完,誊抄一份送回南平王府保存,另一份则带在身边随时修改填充。 冬去春来,几十个春秋转眼而逝。 南京城外一处不起眼的院落里,住着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而每天往这里跑的则是一位名叫萧楚婉的女孩。 “祖母、祖母!今天教我太祖长拳好不好?”萧楚婉兴高采烈地地跑进院子,就大声喊道。 “好!好!哈哈哈……”走出屋子的老人正是满头白发的叶沛。而萧楚婉则是南平王萧景荣最小的爱女,隆梁郡主。 自从叶沛回了南京城,隆梁郡主每日都要来请安,其实就是缠着叶沛学功夫。看着活力四射的孙女,叶沛的幸福感由心底溢出。 叶沛身体健朗,每日过着恬淡而充实的生活,品尝含饴弄孙的乐趣。 他们祖孙二人在院子里摆弄拳脚,南平王府派来的一队侍卫,在小院门外停下。 一个副管家模样的人急匆匆进院,给叶沛请安后说道:“太妃,不好了,南朝传来消息,大宋的皇帝殡天了!如今新君已立,就是仁宗皇帝的养子赵宗实继位。” 叶沛怔了一下,眼圈终是红了。 “知道了。”叶沛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默默回了屋内。 懂事的萧楚婉也跟了进去。 “祖母!”萧楚婉轻轻叫了一句。 叶沛挤出一个微笑,“没事的,放心吧。” 萧楚婉明显看出叶沛是伤心的,但是叶沛的伤心又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心痛,对于一个荣辱一生的老人来说,什么样的悲痛还能够震撼她呢? 等萧楚婉随南平王府的人走后,叶沛从一只木匣中取出几张泛黄的信纸。 其中最新的一张,叶沛静静打开,表情保持淡然。 那字体是赵祯最擅长的飞白书,“皇妹赵灵亲启……” 然而叶沛不用看那读过几十遍的文字,赵祯的音容笑貌如同出现在眼前,仿佛他亲口对叶沛唠叨着: 我最爱的沛儿,自从皇子赵昕走后(苗瑾禾所生的皇子赵昕在三岁时夭折),我连在苗娘子那里待着的安生日子也没有了。朝臣们又逼迫我娶了新皇后,我以为新皇后是开国大将曹彬之后,武将世家出身,文武双全,在她身上定能找到你的影子。可是我还是失望了,她一点也不像你,她太贤惠、太文静了,连一点英武之气都没有。 后来,我遇到一位跳舞像极了你的张娘子。她如弱柳扶风,跳舞时我就仿佛看到你站在我的面前。虽然她只是舞娘出身,我也封她做了皇后,尽管朝臣一致反对,我还是让两后并立。可是她没有一点你的大气和格局,只是仗着我的宠爱一味地邀宠、要利。 他们没有一个人真正像你,我在她们身上寻找着你的影子,哪怕有一点点像你的人我都想将她立为皇后。 我做过许多荒唐事,一次微服出宫,我在街上看见一位年轻的少妇好似你的样子,我立刻让指挥使杜羽将她绑来后宫见我。直到开封府尹范讽跑到宫里来指责我,我才如梦初醒般将这名民妇当众放了。 范讽问我:“陛下不迩声色,朝野共知,岂宜此,况民妇已成礼而强取之,何以示天下?” 我竟不知如何回答,我知道自己太荒唐了,让臣子以为我色急到连已婚妇女都要掳掠到后宫来,这种荒唐令谁都不能接受。 可是我便是这样,我将她们认作是你,想尽办法再寻到一个如你一样的女子。可是她们没有一个人能像你一样,这世间再也找不出一个像你那样英武飒爽、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的奇女子了! 这许多年,没有一位娘子能再为我诞下龙儿。朝臣们那种让我选择宗室子弟立为太子的步步紧逼,让我厌烦以及!我心中是怎样的不服和愤懑,又是怎样的无助和痛苦呀! 我越发的想念你。若是你在,我绝不会这样孤立无援,你的身体那样康健,一定能为我留下一位继承大位的皇子。 如今我大病一场,更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我妥协了,放弃了,我已经立濮王赵允让的儿子赵宗实为太子。 不过,沛儿,我答应过你的盛世我做到了。我知道自己有生之年再见不到你了,可是如果将来你有机会再回国朝,你会看见如此繁华的汴梁城,如此繁盛的大宋王朝!我唯此一点没有愧对于你! 我是多么想念你,那种撕心裂肺的想念让我痛苦不已,我甚至想早早死去来逃避这一切。也许我去了地下再等上若干年便可与你相会,若是来世有缘,我便放弃这帝王的身份,也要与你成为夫妻。 可惜今生无缘再会! …… 第二日,叶沛所住院子后面出现一座新坟,那是一个连衣冠冢都算不上的坟墓,地下埋葬的只有几封书信和一些礼物。而那墓碑上刻的却是:“赵受益之墓”。 赵祯的死也惊动了辽国国君耶律洪基,耶律洪基听闻这个消息,抓住来使的手嚎啕大哭,甚至还为其建了一个衣冠冢,将宋仁宗的牌位供入祖庙,“奉其御容如祖宗”。 而辽史中记载,赵祯的死,竟然造成辽国境内“燕境之人无远近皆哭”的局面。 为何会如此? 因为不管是辽国皇帝还是百姓都知道,辽宋两国长达几十年的交好,离不开这位大宋仁宗皇帝的支持。他的仁慈,让全天下的人都为之钦佩。 叶沛长寿,活到一百零三岁。 全文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