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大人要爬墙》 第一章 书生与姑娘 遥远的记忆中有这样一女子,笑容似阳光般天真烂漫。 只是两眼相望,便足以倾覆一世。 便有了殊途同归,却未能一世安之。 密封石室内,弥漫一层层散不去的雾霾,四面墙壁上的烛台里亮着长年不灭的蓝色火焰,石室似是尘封已久,布满石灰蛛网。但不难看出这是一间女子闺房,可说是女子闺房,又着实不像。 落满灰尘的梳妆台上,立放一面沾满厚灰尘的铜镜,有女子应有的首饰物件,梳妆台两边放有几个大箱子。中间立有几案,几案上摆放一把旧琴。 这间被世人遗忘而不曾有过活人气息的地方,却有一把没有沾上一丝灰网的琴,琴身破败,弦七根,似是富有生命,有着琉璃光彩。 不知过了多久,室内的烛火微微一颤,一缕轻烟从琴身里幽幽飘出,落向一旁,竟幻化成了人形,是一具通透没有身体的人类身形,像是一缕孤魂。 即便没有身体,也知道是一女子,一身白衣长及曳地,细腰以云带约束,长发齐腰,无一钗饰,烛火勾勒出她精致的脸廓,虽没有躯体,却散发着淡淡的柔光,玉面芙蓉,明眸生辉。 女子行走在地面上,身后没有留下任何足迹。四面墙壁有一个走道通向另一间石室,女子面无表情走了进去,石室内一样烛火通明,更是有一颗夜明珠镶在室顶上,这间石室没有摆放任何东西,唯有一物,便是中间有一石棺。 女子走向石棺,石棺没有石盖,所以一眼就看到石棺内躺了一名红衣女子,长发垂放于胸襟,插了几支珠钗,红唇烈焰,妖艳动人,头枕在石枕头上,双手安放在腹。 谁会想到,石棺里的女子一副安然睡着的模样,却是躺了百年,一个早在百年前就已死去的人,而身躯从未腐坏过。 女子站至石棺边缘,目光紧紧盯着红衣女子。 良久,室内有一股气流在蠢蠢欲动。 “想要醒来?我可以帮你。” 没过一会,一股气流从石棺里冲出盘旋在室内,“我想见他。” 女子的眸光现出金黄,她伸手,凭空出现一颗闪着金色光芒的珠子悬浮在她手上,不多时,珠子飞到石棺,尔后一下飞入红衣女子身体里,与此同时,石棺里发出巨大的金色光芒,随之消失不见。 红衣女子依旧躺在石棺里双目紧闭,而这时,猛然睁开了眼。 时光穿梭到遥远的九狐山,整座九狐山青葱翠绿,几只作乱的小松鼠在树枝上跳跃,抱着榛子直起身子,似乎受到什么危险气息,耳朵一竖,圆溜溜的眼睛往周遭一探,瞬间蹿开。 一地长满的花草,突然慢慢消散,变成一片空地石子,消失的花草还在蔓延扩开,直至将隐藏的山洞呈现出来。 一只鸦黑的乌鸦从高空飞下,飞进了山洞。 春间二三月,院落里的桃花开了,刚起床的姜世宁闻得一丝丝轻淡的花香,心情不由豁然,取下木杆上挂着的披风往肩上一披,走到窗棂前,伸手推开窗户,轻飔吹拂进来的同时,还伴随了几下“扑哧”声,一个小黑影闯入姜世宁的视线里。那是一只鸦黑的乌鸦,头顶似乎还有一撮白毛,许是停在窗台上作息,窗棂被姜世宁一推,小身子险些砸落,张开的翅膀立马飞起,快速朝碧空如洗的上空飞离去,落了两根羽毛下来,一根落在窗棂上。 姜世宁盯着那只乌鸦,慢慢见它没了踪影。 这时房门被人敲响,姜世宁看了一眼房门,道:“进来!” 房门被推开,进来一名十四五龄的丫鬟,端着装有温水的洗脸盆,绿萝青衣,双挂式的发髻,模样也生的娇俏,是姜世宁的贴身侍女应芜。 见姜世宁衣着单薄仅披了一件披风站在窗旁,应芜不由担忧道:“小姐在看什么,早上风凉,小心着凉。” 姜世宁手里玩把一根黑色的羽毛,眸子盯着院子里的桃花树笑道:“院子里的桃花开了。” 窗外的风吹散了姜世宁的头发,姜世宁拨弄了一下头发。 应芜放下洗脸盆,看见姜世宁手中的羽毛,不由疑惑。 姜世宁走了过来,将羽毛放至妆台,将将道:“刚推窗时,有只乌鸦,个儿也挺大,不过被我吓飞了。” 应芜一听乌鸦,小脸立马皱起,“怎会有乌鸦,奴婢听人说乌鸦是不祥之兆,小姐,这羽毛还是丢了吧。” “无事。” 应芜备好衣裳,过后姜世宁换了一身鹅黄衫裙,梳洗打扮后,姜世宁走出房间,停在院子里,杜鹃鸟在枝头欢喜得跳跃。她一向淡雅,青丝挽了一半,耳边发间两支红玉小流苏,垂落两耳旁,如同耳垂。柳叶眉,杏仁眼,一抹朱红。 姜世宁出身官家,其父姜赫是郇国朝廷命官,从六品下。其母梁氏在生下她不久后,撒手人寰了,姜世宁见过母亲的遗像,下人们说,她样貌随了母亲,都长得倾城,可惜,姜世宁对画中女子并无印象。同年姜赫迎娶陈氏,第二年陈氏诞下一对龙凤胎,姜赫高兴坏了。 姜世宁对这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没有多大欢喜,同样他们母子三人对姜世宁也无过多亲近,加之父亲事务繁忙,家中琐事由陈氏打理,日子久了,隔阂也大了,姜世宁于这家而言,只是多了一双筷子而已。 东边的太阳高高挂起,给微寒的天气捎带些暖意。 应芜切了壶茶备了些食点端走在走廊里,迎面而来的是府上二小姐姜素素,姜素素同她胞弟姜永比姜世宁小一岁,仗着陈氏惯着他们,姜素素平日里免不了有些嚣张跋扈。 姜素素着了一件蓝色的翠烟纱,白皙的小脸上抹了些胭脂水粉,遮走了脸上原有的稚气,也是别有一番的美。 应芜给姜素素行了礼。姜素素睨了一眼应芜手上端着的茶点,略略地问道:“宋家小姐又来了?” 应芜应是,姜素素哼了一声,越身走过。 姜素素口中的宋家小姐是抚安宋家之女宋君,也是抚安第一美女,其祖上世代经商。 姜世宁少时与宋君在学堂结识,二人就此结成无话不谈的好友。 姜素素对宋家小姐是抚安第一美女的这个称号表示不服气,每回见着宋家小姐,少不了酸味,大抵是不愿承认有人比她还貌美,这些女儿家比美的心思姜世宁早就看出,但从未有过一言半语。 应芜走向湖边的凉亭,凉亭四面挂着白纱幔帐,轻柔透明,随风舞动。 亭子里传来说话的声音。 姜世宁道:“那书生走了之后,姑娘郁郁寡欢,不日便随书生而去了。” “唉,一对璧人也不得善终。” 应芜走进凉亭,将食点摆上,又倒了两杯茶,一杯送至姜世宁面前,还有一杯送至桃衣女子面前,女子容貌秀丽,肤光胜雪,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那便是宋家小姐宋君,其美貌担得起抚安第一美女。 应芜听罢,不由打趣道:“这故事小姐怎得也说上三遍了吧。” “我家宋君喜欢听,说上十遍也不腻。”姜世宁说着看向宋君。 宋君莞尔一笑,明眸皓齿。 姜世宁招呼孟君吃食点,应芜退至一旁。 “世宁,你说那陶器收藏在你家,可否让我瞧一眼。”宋君小心翼翼说道,虽知道自己有所唐突,但不知为何宋君压不住心中的好奇。 姜世宁放下盏杯,挑了挑眉,“走,我带你去。” “我也是听我父亲说起,祖上买下后,就一直当做古董收藏至今,现下就在我父亲的书房里。” 宋君拉住姜世宁,“我们去你父亲的书房这样好吗?还是不要去了。我也只是好奇,不看也行。” 姜世宁伸手拥过宋君的肩膀,带着她的身子往前走,“不碍事,父亲傍晚才回府,偶尔我也会到书房看书。走吧!” 宋君听姜世宁这么一说,才安下心。 书房是姜赫处理文案的地方,里面的资料、书籍大多是姜赫从民间收罗过来的,每一本都是姜赫的宝贝,姜世宁烦闷时,会到书房拿几本书来看,姜赫知晓,但未曾说过什么。 在姜世宁走进书房里面时,宋君站在书房的砚台前等候,同时扫了一眼四周。 没多久,姜世宁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个檀木小盒,姜世宁将盒子放在伏案上,然后打了开来。 里面躺着一件如玉般的陶瓷,小巧玲珑,瓷身有青色纹路。 “就是这个,其实跟普通陶瓷无异,就是模样小巧,多了年岁。”姜世宁说道。 宋君已经来到伏案上,满是欢喜地细细看着陶瓷,问道:“这就是书生送给姑娘的定情信物?” 第二章 那乌鸦瞧见了三回 姜世宁点了点头,“听说是这样子,祖上之所以买下来,不仅是因为陶瓷背后的故事,还有一个原因。” 宋君:“……” 姜世宁继续道:“听闻这东西曾碎过,但不知为什么又恢复得完好如初,完全看不出任何碎裂过的痕迹。” 宋君听姜世宁这么一说,附身凑近陶瓷,想看出端倪。 “我觉是他们胡说,陶瓷这东西一旦碎了就算沾回去都是有裂痕的。” 宋君在姜世宁说话时,她发现瓷身上的青色纹路描绘的是个人形,但这中间的一点红,让宋君下意识伸手去触碰。 但宋君刚碰到,就“啊”了一声,及时收回手。 姜世宁见状,吓了一跳,急急问道:“怎么了?” 宋君甩了甩手,秀眉蹙了蹙,道:“烫!” “烫?”姜世宁吃惊地接过宋君的手,仔细瞧了瞧孟的手指,纤细的食指指端似乎红了一圈,但未见有异。 宋君抽回手,尴尬地笑了笑,“没事,许是我紧张了。” 姜世宁狐疑地用手摸了摸陶瓷,并无宋君所说的烫。 宋君催促道:“好了,我也看完了,快放回去吧。” 姜世宁没有多想,便合上小盒,黑暗涌入的那一刻,瓷身上的一点殷红微微泛起了红光。姜世宁将盒子放回原处。 宋君却失了神。 姜世宁带上房门时,宋君还在恍惚中,还是姜世宁用肩膀撞了撞宋君,宋君才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姜世宁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闷闷的。” “不舒服了吗?我让应芜去请大夫。” “这点事请什么大夫,一会多喘口气就好。” 宋君来时是坐的马车,她在姜府也未多待,说是还要上山隐寺上香拜佛,问姜世宁愿不愿意同她一道去。 姜世宁当即点了头,在府里她也待闷了。 姜世宁与宋君出府时,正好撞见了从厅堂而来的陈氏,陈氏三十有六,虽保养得好,但体型富态。 陈氏见到宋君,脸上便涨了笑意,拿出长辈的身份与宋君说了些客套话。 姜世宁趁此跟陈氏说想与宋君一起上山隐寺拜佛。 陈氏也应承了,嘱咐姜世宁早些回来。 姜世宁没有让应芜跟着,上车后,宋君拉过姜世宁的手,道:“夫人对你的态度比以往好了些。” 姜世宁无奈地笑道:“毕竟我在这个家呆不上一个月了。” 到达山隐寺后,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即便临近午时,来上香的人依旧不少,姜世宁跟着宋君一起跪在团圃上,拜了三拜,抬头时,姜世宁看了一眼面前的金尊大佛,又看向认真虔诚的宋君,跟着闭上眼。 宋君信佛,姜世宁虽不大信这些,但她从未跟宋君讲过,那毕竟是宋君的信仰。 宋君抽签时,姜世宁站在姻缘树下看心枝头挂满各种心愿的红色布条,有风拂过,红色的布条猎猎而舞。 宋君从木春大师那求得的两个平安符,她将一个平安符系在姜世宁腰带间。 宋君道:“带着,希望这个平安符能保你一世平安。” 姜世宁未拒绝宋君的心意,说是带着绝不离身。 上完香后已是午时,姜世宁去斋房讨了几个素馒头,与宋君分着吃。 二人坐在石阶上看着远处姻缘树下正在抛信条的一对男女。 姜世宁慷慨道:“真羡慕他们。” 宋君听到姜世宁的话,神色黯然,姜世宁瞧见不由扑哧一笑,揉了揉宋君的秀发,“干嘛哭丧个脸。” “再过一个月你就要嫁人了。” “是啊,趁着这一个月,你多陪陪我,等我嫁过去后,兴许就没现在这般自在了。” “真的要嫁吗?你都没见过你未来的夫婿长什么样,也不知道会不会对你好?” “圣旨都下来了,嫁是要嫁的,我虽是没见过他,但也听过不少关于他的事情,多少有些了解了,感情这东西待成亲后可以再慢慢培养,你啊,可要找个自己喜欢的,真心待你,予你好的如意郎君。” 宋君失了神,她又想起了书生与姑娘的故事。 书生与姑娘的故事乃是几百年前从民间流传下来,故事是真是假,取决于听者信与不信。 说书楼里,说书先生咽了咽喉,喝下茶水后,继续发挥自己的殚见洽闻,将故事扩张道:“都到了谈婚论嫁,书生因救人意外身亡,姑娘那个伤心啊,守着书生坟墓哭上个三天三夜,给哭晕过去,还不小心打碎了书生赠予她的陶瓷。后来姑娘相思成疾,郁结于心,熬不住跟着书生去了。家人发现时,原先打碎的陶瓷完好无损的在姑娘的手心里。“ 台下磕着瓜子的人停下手中动作,将心中的疑虑问出,“这打碎的东西怎还会完好无损呢?” “那陶瓷具有灵性,不然怎会有人以高价买下。” 太阳偏西,已是到了未时,马夫赶着马儿在山路上行驶,车轮下零零碎碎的石子使得整个马车上下颠簸。 宋君挑开窗帘子,往外看了看,便又瞧见了那只上空盘旋的乌鸦,顿时皱眉,“又是这只鸟。” 坐在身旁的姜世宁狐疑地凑过来,问道:“什么鸟儿?” 姜世宁问完话后,宋君已经看不见那只乌鸦了。宋君只得放下帘子说道:“就一只乌鸦,从我们上山隐寺时,它就在一直在我们附近,我都看见它三回了。” 姜世宁一愣,想起了晨时推窗看见的乌鸦。 乌鸦是常见的鸟儿,出现在人类附近,不足为奇,姜世宁也没多想,只是揪出一个令她奇怪的问题,问道:“你怎么判定是同一只?兴许不是呢?” “就是同一只,那乌鸦脑袋上有一撮白色的羽毛,一眼就能区分。” 这下姜世宁是真的愣住了,宋君看到的乌鸦与她早晨所看到的乌鸦是不是也是同一只? 还没等姜世宁往深处想,外面传来马的嘶鸣声,紧接着,姜世宁和宋君都猝不及防的撞在车壁上,车速突然快了起来,姜世宁意识到可能出状况了,立马让宋君挨着角落。这时马夫的声音传了进来,“小姐,马失控了,缰绳拉不住。” 车子颠簸大,姜世宁伏着身子,爬到车门,刚掀开车帘,就看到马发疯似得往前蹿,而马夫正用力拉住缰绳。 姜世宁想帮忙,车轮下撞了个大石子,姜世宁立马又滚了进去。 宋君扶住姜世宁,“没事吧?” “没事。” 盘旋在马车上空的乌鸦,煽动着翅膀紧紧盯着失控的马车,正当乌鸦降速往下飞时,马车前方突然出现一个身影,挡住去路。 马夫自顾不暇,待看清前方有人时,扯着嗓子叫人让开。 但那人似乎没听到,眼见马蹄快要将那人踩踏时,那人倾身躲过,拉住马头的缰绳,也不知使了多大地劲,竟让马儿安分的停了下来,停下之时,马车里的那两人又是一滚,撞到一起去。 姜世宁被撞得晕晕乎乎,宋君也好不到哪里去,二人都有些狼狈,姜世宁确定没事后,立马掀开帘子时,与宋君一前一后钻出马车。 马儿发出呼呼地声音,姜世宁看到拉住马头缰绳的人,正松了手,抚向马儿的头,似是在安抚。 马夫在旁边解释是那位恩人帮得忙,稳住了马。 那人侧着身,逆着光,玉树临风,一身青色长衫,是个清隽的男子。 男子开口,声音低沉带了几分慵懒,“这马儿的脾气暴躁得很,还尚未驯服就用来驱赶,很容易发生像刚才的事故。”说着,男子向姜世宁她们看了过来。在对上姜世宁的视线时,男子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恢复如常。 一时无人反应,还是宋君微微礼了身,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若不是公子,恐怕现已不知是什么模样。” “举手之劳,在下遇上了,能帮得上就帮。”男子看向宋君,他有一双细长的眼睛,不染世尘般清澈灵动,只是脸色略微苍白,仿佛毫无血色。在宋君对上他视线时,男子嘴角弯起,浮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竟看得宋君心里落了一拍,眼神闪躲了几下便将视线低下,盯着自己的裙裾。 姜世宁见男子仪表堂堂,又帮了她们,向来对陌生人有所戒备的姜世宁这次也放松了几分,心存感激是真,便问道:“公子是要上哪儿去?” “抚安。” 姜世宁和宋君都微微诧异,姜世宁看了一眼宋君,仅用眼神交流了下,便知宋君同意,才对男子道:“我们也是回抚安,如若公子不嫌弃,可顺道载公子一程。” 男子浅浅一笑,双手一揖,“那多谢二位姑娘。”说完,男子自报名讳,“在下苏青。” 姜世宁微笑,点头示礼,也报了自己跟宋君的名讳。 苏青坐在马车外头,有了刚刚的事故,马夫这次不敢赶太快。 马车后面留下两排不深不浅的车轮印子,飞旋在上空的乌鸦落了下来,停在地上探头探脑地,随后衔起地上的一支红玉流苏,煽动着翅膀飞起,跟了上去。 马车内姜世宁用手肘轻轻撞了下宋君,一脸笑意道:“也不知是哪户人家的公子,竟生得这般俊俏。” 宋君一听,羞得扯了扯姜世宁的衣袖,将声音压低,“嘘,你小声点。”宋君说话间,眼神下意识探向车门口,尽管有车帘遮挡,但在颠簸下时迎着风,车帘吹开了个口子,宋君一下子就望见了苏青挺拔的背影。 匆匆一眼,宋君便赶紧将视线挪开。 第三章 天降乌鸦 回去的路上比来时多用了半个时辰,到达抚安城后,太阳接近下山,整个西边的边际染了红霞,日落的光像是渡了一层金黄的薄纱。苏青在进城门后与姜世宁她们道别。 姜世宁挑开车窗帘子,看着苏青慢慢消失在人群里,便放下帘子,自顾自地说道:“人是个好人,但不知道家世如何?” 宋君皱眉,“你说这些干什么?” 姜世宁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正了正色,道:“替你择婿啊,看看是否门当户对。” 宋君的脸立马红了,却也气不打来,“瞎说什么呢,这事自有我父亲主张。” 姜世宁笑了,她握住宋君的手,郑重道:“那还得须你喜欢,宋君,不管那个人是谁,只要待你好,予你好,就是善。” 姜世宁不想宋君跟自己一样,被一纸束缚。 姜世宁回府时,迎面撞上来的也是刚回府的父亲姜赫,父女二人在大门口双双瞪了个眼,姜赫身上还穿着官服,体型略微消瘦,鬓角的头发黑白交错。 姜世宁在姜赫严厉的目光下,将迈进门槛的脚收拢回来,规规矩矩地站好,向姜赫礼了礼,唤了声父亲。 姜赫点了点头,问道:“干什么去了,现在才回来?” “与宋君去了趟山隐寺。” 姜赫听此,腮帮子动了动,灰白的短胡直成一条线,姜赫拿出当父亲的威严教育道:“女孩子家家还是少出去抛头露面,都是快要嫁人的人了,别让人看了笑话。” 姜世宁心中虽不满,但面上还是点了点头附应。 姜赫没有再说话,转身走向庭院。姜世宁也跟了上去。 姜世宁回到房间后,发现自己发上少了一支流苏簪,下意识在房间里翻找了下,无果,才察觉应是遗落在外面。 丢了支簪子,倒也没什么,丢了就丢了,但这簪子本是一对,姜世宁也喜欢,现如今少了一支,姜世宁只好将另一边发上的流苏簪拔了下来,重新换了发间安插。 晚膳时,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用膳,秉着食不言的礼仪吃自己的。 姜世宁吃得比较快,她放下碗筷准备离桌时,姜赫这时也放下了筷子,他对着陈氏说道:“给世宁置办嫁妆的事就交由你着手操办,嫁妆这事上不能亏待了世宁。” 陈氏点了点头。 “明天宫里会派人来教世宁学习宫中礼仪,到时世宁就好好配合,学习学习。”姜赫又对姜世宁说道。 姜世宁也点了点头,然后退离餐桌。 姜素素回房间的路上,挽着陈氏的臂弯,曲廊里的灯火摇曳,四周静谧。 姜素素想起父亲的话,不由问道:“娘,我听说姜世宁的母亲去世时留了很多嫁妆,这些也都让姜世宁带过去吗?” 陈氏嗯哼了一声。 见陈氏应了,姜素素心里不平衡的趋势又往上涨。 “可真好。” 陈氏听出姜素素语气中的酸味,不成器地剜了一眼姜素素。 “梁氏留下的东西咱们又动不得,随了那丫头就随了,你也不想想,当初指婚的时候,你爹可是想把你嫁过去,为娘说破嘴皮子才让你爹同意把那丫头嫁过去。” 姜素素想了想,心里又平衡了点。 “指婚时,本应就是姜世宁排前,她比我大,哪有我先嫁的道理。娘,我要是嫁人的话,我的嫁妆可不能比姜世宁还要少,我要风风光光的。” “你娘我也给不出什么,想要嫁妆啊,到那时多去给你爹说说好话。” 姜素素听后气呼呼地停住脚步,陈氏也跟着停下,姜素素耍小性子在原地跺了一脚,委屈道:“爹都不疼我,前面有姜世宁,后面有姜永,我在中间最容易被你们遗忘。” 陈氏戳了戳姜素素的脑瓜子,骂道:“谁说你爹不疼你。你啊把你大家闺秀的气质好好培养,将来你可是嫁王爵公候之人,嫁妆上你爹还会给少?” 闻言,姜素素心情大好,枕着陈氏的臂膀。 应芜试了试水温,刚刚好,便唤姜世宁沐浴。姜世宁解衣时,应芜在屏风外侯着。 姜世宁躺坐在浴桶里,水面上覆满了红色的玫瑰花瓣。 应芜得了姜世宁的召唤才过去给姜世宁擦洗身子。 水温凉些时,应芜又加了热水进去。 “小姐,奴婢听闻三皇子被禁足了。” 姜世宁听后未有何反应,语气不冷不淡地说:“三皇子何时被解禁过?” 倒也是,东宫已立,皇子在成年就已赐予爵位赐予府邸搬出皇宫,而三皇子早已过了成年,却未封号,现今还住在皇宫里头的东西五所,未传召唤,不得擅自离所,与禁足无异。 “像三皇子这般没有权势,小姐要嫁过去可是要受委屈了。” “没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姜世宁说道,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三皇子不受宠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因常年禁足在西五所最偏僻的院落里,鲜少有人见过三皇子,也因此落了些流言。一说是三皇子有隐疾;二便是关于三皇子生母,三皇子生母原是贵妃,因其美貌深受皇帝宠爱,被世人骂成红颜祸水,祸国殃民,但却在生下三皇子后消失于世。听闻皇帝一见三皇子便睹物思人,索性把三皇子遣到他看不到的地方去。 在姜世宁看来,皇帝想保护三皇子的心思远胜于其他原因,就算不是,依三皇子不争不抢的性子,所得的一世安宁就是姜世宁最好的庇护。 沐浴完后,姜世宁给自己穿好衣服,衣裳过肩时,姜世宁看向铜镜中的自己,她伸手抚上自己的左肩膀,指腹触摸的肌肤上有两个暗红的胎记。 外面有风,院子里的桃花落了许,月亮当空照,蹲在屋顶上的乌鸦被夜风吹得凌乱,仍是扛不住睡意,小脑瓜子低下,长喙埋进黑色羽毛里。 这时,一只野猫跳上屋顶,东张西望后,盯向不远处的乌鸦,然后蹑手蹑脚走过去。 就在野猫越走越近,准备生扑过去时,乌鸦这时打了个激灵,抬起脑袋就看到一只猫已经飞身朝自己扑过来,乌鸦瞬间炸飞了起来,竟在空中化成了人形,突如其来的上演大变活人,吓得那只要得手的野猫在半空中及时收住四爪,猫身反弹出一尺之外,发出一声恐惧地猫叫声,随后不知逃窜到哪儿去。 而那只被猫吓得化成人形的乌鸦,显然惊魂未定,虽是悬着身子,但以躺卧的姿态,整个身子是缩着的。一身黑色锦衣的着装,长发挽起,别了一根白色的羽簪,那模样分明是清俊的少年郎,但很快就摔了下去,还把屋顶砸出大洞,掉了下去,正好落进姜世宁刚刚洗的浴桶里,顿时水花四溅。 姜世宁和应芜听到声音,抬起头看了对方一眼,然后一前一后跑去查看,结果都目瞪口呆了。房顶上有个大窟窿,夜风呼呼地灌进来,而浴桶周围都是瓦片残骸和水渍,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砸了下来。 “小姐,你快看!”应芜指了指浴桶。 姜世宁顺着应芜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只浑身湿透的乌鸦淡定地浮在水面上,一双翅膀张开,当船桨似的划呀划,把花瓣都划到边上去。 姜世宁认出这只乌鸦,如宋君所说,乌鸦头顶上那撮白毛很显眼,确实是一眼就能区分。 应芜查看了下,现场除了那鸟,没出现其他可疑物,心中不由惊叹,这到底是什么奇鸟?竟能搞出这么大的动荡。 “应芜,去找个笼子来。”姜世宁吩咐应芜,眼睛却目不转睛地盯着乌鸦。 而那只乌鸦被姜世宁盯得发毛,似乎也听懂了姜世宁的话,想煽翅膀跑路,无奈浑身羽毛湿透,飞不起,反而在水里又徒劳的扑腾几下。 应芜很快提了一只鸟笼子出现,姜世宁使了使眼色,应芜便懂了。应芜挽起袖子,一副干架的姿势朝瑟瑟发抖的乌鸦走去,即便乌鸦想躲,还不是被应芜抓住脖子给提起来了! 堂堂的乌鸦精竟被人类一小姑娘提起了他的鸦脖子!而且还是毫不费力轻而易举就给提起来了!!这比被野猫吓到还要侮辱。啊,他一手创出的一世妖名,是要毁在他空荡荡的……不,是光秃秃的小腹上! 应芜像是发现什么,把乌鸦往自己面前提高了几分,十分好奇地说道:“看来这是一只老乌鸦了,小姐,你看,它肚子下的毛都老的掉光了。” 姜世宁瞧了一眼,无奈地扶了扶额,今个儿辰时还对乌鸦避讳的丫头到了薄暮却提着乌鸦的脖子仔细研究,小姑娘的玩心啊一下子就暴露出来。 可怜的乌鸦,浑身滴着水,也不挣扎了,就干着翅膀张开的事,护住自己没毛的地方。 姜世宁提醒道:“应芜,你轻点,别把它弄死了。” 应芜应道,转身就将乌鸦关进笼子里。 乌鸦在笼子里扑通了一下,立马规规矩矩站好,意识到不对时,又立马改成蹲着,把爪子连着小肚藏起来。 应芜凑近鸟笼子,整张脸放大在乌鸦的视线里,乌鸦大概是没眼看,又把脑袋藏进羽毛里。 第四章 再见苏青 今夜,姜世宁这房间是睡不了了。 应芜通知管家,管家过来查看时,道是明天派人来修,而后叫人去整理厢房,让姜世宁先到厢房睡一晚。 于是姜世宁便去了厢房安寝,应芜不知道要将鸟笼挂哪,但见笼子里的乌鸦还滴着水,索性挂在房梁外等它自己晾干。 到了夜阑时,整个姜府陷入一片静寂。被关在笼子里的乌鸦被夜风吹得快要冻傻了,都忘记自己是可以变身的,还是看到那只野猫又出现在它视线里,才猛然觉醒。 那猫大概是因被乌鸦吓过一次,所以每走近一步都带着试探性,最后光明正大的蹲在鸟笼下面,与笼子里的乌鸦,大眼瞪小眼,猫尾巴傲娇的翘起甩动两下。 猫的好奇心重,乌鸦的玩心也重,他就想看这死野猫想抓又抓不到他的样子。但他也忽略了一点,猫耐力十足,他抗不过,便现身再次把那猫吓跑,这回是把野猫吓出猫步鬼畜了。而少年清朗地笑声丝毫不低调的回荡在走廊里。 这一夜,成玉很憋屈,不仅有野猫想吃他,他还落成了落鸦汤,那些也就算了,偏偏还被一小姑娘提了脖子看光了身子,枉他修行八百年,为自己守身如玉,这一遭,他的名节啊! 一想到应芜那死丫头,成玉的脸色瞬间不好了,二话不说,成玉才往前走两步,身形便消失在走廊里,下一刻,就出现在应芜的床前。 此时的应芜已经陷入睡梦中,睡觉还算安稳,成玉蹲了下来,淡定地捏住应芜的鼻子。 应芜喘不上气,便自动张开嘴巴吸气。成玉觉得还不够,又轻轻合上应芜的嘴,这下应芜是彻底呼吸不了,挣扎几下,扫开成玉的手,反复几次,应芜被成玉折腾地快要醒过来时,成玉才肯作罢。 翌日,成玉化回真身回到笼子里,而这只乌鸦经过一夜的风干,变得精神焕发,鸦黑的羽毛光鲜亮丽,在应芜打着哈欠经过时,还高声秀嗓音,表示自己是只年轻力壮的小乌鸦,不是老乌鸦。 可惜应芜只是懒懒看了他一眼,就走过去了,成玉不死心,在笼子里又叫唤了两下,应芜没回过头,倒是引来其他几只雌乌鸦爬上墙头,正欢悦地回应成玉的叫春。 成玉见状立马闭了嘴,把自己缩起来。 府上的管家带着工人去修姜世宁房间的屋顶,面对屋顶塌出的洞口,工人解释是房木腐朽的原因,所以导致塌陷。 姜世宁走过来看了下进度,离开之前顺手把屋檐下的鸟笼提走。 应芜找来鸟食递给姜世宁,姜世宁给笼子里的乌鸦喂投,哪知那乌鸦不吃,姜世宁用竹木拨弄了几下,吩咐应芜,“去看看后厨有没有昨日过剩的肉,有就拿过来,给它喂了。” “小姐,你真要把它养起来?”应芜震惊地看着姜世宁。 姜世宁只盯着笼子里的乌鸦,乌鸦脑袋上那撮白毛真是显眼。 应芜见姜世宁没有回话,便知姜世宁是真要养了,赶紧应了声,转身向后厨的方向走去。 姜世宁继续挑逗笼子里的乌鸦,“你我也算有缘。” 乌鸦听懂了,配合地点了点头。 应芜回来时,脚步匆忙,未等喘上一口气就急忙说道:“小姐,宫里来人了,老爷让你过大堂去。” “肉找来了吗?”姜世宁问道。 应芜点了点头,但现在是说这个时候吗? “给它喂了,若还不吃,就去找些虫子来。”姜世宁吩咐完后,才走去大堂。 应芜反应慢半拍,在姜世宁走远几步,才“啊”了一声,回过神。 宫里来的人是个正四品的礼教司仪,被安排来教姜世宁礼仪。 从姜世宁出现后,女司仪的目光就一直盯着姜世宁看,在打过照面后,丝毫不客气当着姜赫的面指出姜世宁的走姿不对。一旁的姜素素笑出了声,在姜赫瞪过去时,陈氏将姜素素拉至自己身后,手上动作扯了扯姜素素衣袖,示意注意场合。 姜赫同女司仪说了几句,便把姜世宁交给女司仪了。 于是这一整天,姜世宁都在练习走姿,女司仪让人往姜世宁两个肩膀上以及头顶上都放了瓷碗。姜世宁脚下不知碎了多少碎片。 女司仪道:“姜大小姐是要嫁给咱们三皇子,日后便是皇子妃,觐见皇上和后宫妃嫔们,规矩礼仪一定要会,不能丢了三皇子的脸面,你现在是姜家小姐,自小礼数上约束了些,不过没关系,我慢慢给你教回来。” 女司仪太正经,太严苛,姜世宁受不了这种折磨,但还要忍住。 应芜在远处看着可心疼了,哪还管乌鸦偏不偏食。 姜素素走过来,瞧见笼子里的乌鸦,起了兴致。 “我这姐姐的爱好真是独特,见过养鹦哥的,倒鲜少见养乌鸦,不过这乌鸦真特别。”姜素素已经来到笼子面前,应芜见是二小姐,便向其行礼。 姜素素没去注意应芜,但她注意到姜世宁在学行礼时,动作跟应芜一致,而且还与应芜同步进行,便掩嘴而笑。 应芜自是听出姜素素对姜世宁的嘲笑,心中有气,但未吭声,倒是笼子里乌鸦,飞腾了几下似是与姜素素叫嚣。 姜素素顿时收住笑意,冷冷看向乌鸦,僵了脸色,“这东西虽特别,但让人晦气。”说着,提起笼子往地上砸。 应芜想阻止已经是来不及,心里本身对姜素素有常久不满,也不顾姜素素是二小姐的身份,顶撞道:“二小姐,这是大小姐的鸟,再晦气也不是您说丢就丢,您若嫌弃走就是。” “嗬!你个奴婢谁让你说话的。”姜素素两眼瞪过去,一巴掌下去想要教训应芜,却被飞来的乌鸦给啄了。原是笼子摔在地上时,开了门,乌鸦飞了出来,也不知是不是通人性,一个劲地去啄姜素素。 应芜看着那画面只见惊呆了。 姜素素一边叫唤一边躲,直到一个白色不明物掉在姜素素脸上,姜素素摸了摸,立马哭喊着跑去要找陈氏,模样尤为狼狈。 姜世宁听到声音回头寻向声源,结果又是 “啪嗒”一声,碗又摔碎了。 女司仪严声厉色道:“东张西望成何体统。” 姜世宁:“……” 应芜合上吃惊的嘴巴,瞬间对这只乌鸦另眼相看。 化作乌鸦真身的成玉,飞落到曲廊的围栏上,看到小丫头的眼神,成玉可傲娇了,啄了啄自己的羽毛,再浑身抖两抖。果然,应芜跑过来蹲在成玉面前夸赞道:“行啊,没想到你个儿小,欺负二小姐这事干得真不错,往后就这么干知道吗,我给你加肉。” 敢拿肉诱惑他,成玉傲娇地把头别到一边去,心里对应芜还堵着气。 应芜拾起鸟笼,成玉往里飞进去,应芜见状,更是喜欢上了。 宋君跟着父亲学习经商,她是家中独女,宋家的一切终有一日是要交到她手上,所以宋君跟着父亲学习从不敢怠懈,但她父亲希望给她找个能帮得上她忙的夫婿。 宋君这一天跟父亲外出,事情完落后,宋君的父亲让她提前回去,收尾的事他来做。于是宋君便提早回去。宋君跟着父亲出门大多以男儿束装,也不需要注重什么。 宋君经过某个小巷,她一身还算富贵的衣裳在这条横躺了数十个乞丐的小巷里,显得格格不入,那些人目光涣散,半死不活的样子,在看过宋君出现时,变得有所打量,有所期待,还有所狡猾,各个有了精神般,举着碗向宋君行讨。 宋君虽然害怕,但看着他们着实可怜,因为当中还有几个孩子。宋君摸自袖口,将身上有所银两分给他们。那些人一见钱眼就发亮,哄抢上来,宋君的银子根本不够分,未分得银两的人向宋君拥挤过来嚷着“给我点吧”,宋君被他们逼得连连倒退,墙边上立了几根大木头,在拥挤中推倒,眼看那几根大木头向宋君砸下,乞丐们纷纷不敢动了。 而宋君也是躲不及,只得闭上眼承受。 木头砸在身上发出重重地沉闷声未让宋君有疼痛感,她才意识到,被砸的人不是她。宋君睁开眼,对上一双极好看的凤眸子,那双眼的主人护着她,替她受下那几根大木头。 “苏……苏公子?”宋君的声音在打颤,被苏青护在身下的她,不知所措地抓了抓了苏青的胸襟。 苏青面露痛楚,但面对宋君却强装着笑,嗓音低哑,问道:“你有没有事?” 宋君摇了摇头,赶忙镇定过来,扶住苏青的身体站了起来。 那些乞丐倒也自觉,退让出一条路。 宋君扶着苏青走出小巷,有些急道:“你背上疼不疼?我带你上医馆看看。” 苏青拉住宋君,笑了笑,摇头说自己没事,“往后见着他们还是让着点,你是善良,帮了他们,可是他们并不知足。” 第五章 自家有门不走,要爬墙 宋君未想过会这么快与苏青再见,而且又救了她一次,并还认出了男儿装的她。 再三确认苏青没事,宋君才安下心,才开始问道苏青怎么会经过小巷。 苏青未说,道是缘分,这两个字让宋君听着有些红了耳根,确实为缘分。 苏青生的好看,青衣款款,目光清澈温和,笑容清浅。恰应了一句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宋君觉得她还是不要去看苏青为好。 宋君不知苏青要去哪,苏青说是与她同路,二人结伴而行,行至街道时,前方有一群人围在一家馆外,听行人说,那里面在举行对诗比赛,赢得人可获得画圣的遗作《寒松》。宋君一听是画圣,立马小眼放金光,想挤进去参赛。 这时苏青却不对劲了,苏青面色苍白捂着胸口,他似乎站不住,一手搭在正要挤进去的宋君肩上,得了支撑点,苏青的重量往宋君身上靠,宋君回过头,看到苏青这样,心里慌了。 “苏青你怎么了?”宋君扶着苏青,担心问道,馆外挤着的都是人,她怕有人撞着苏青,便扶着他到人少的地方。 “你别吓我,刚不是说好好的吗,你哪不舒服?”宋君紧张地想去检查苏青的身体的,却不知道该怎么检查。 苏青皱了皱眉,“哪都不舒服。” “啊?”宋君吓了一跳,“那……那我们去医馆,现在就去。” “可你不是说想去参赛吗,我看你好像很喜欢那副画。” 宋君心头一暖,都这个时候了,他还为她想。 “我去跟人对诗肯定对不过,只是想去试试而已,你现在都这样了,我哪有心情。” “画圣哦!”苏青调侃道,却未带半点轻薄。 宋君气急,“我现在就丢下你。” 苏青不说笑了,靠着宋君,任由宋君瘦小的身子扛着他。 馆子里传来锣敲响地声音,随及一道男音响起:“比赛结束,段安庆获胜!” 宋君听到声音,也不由笑自己,“你看,都结束了。” 苏青不说话,他也听到了声音了,眸子里凝结着沉重,有说不出的阴霾。 宋君带着苏青到了最近的医馆,大夫给苏青检查时,面露奇色,宋君瞧见,心里更慌了,连忙问大夫怎么样。 大夫这时却盯着苏青发愣,还是在宋君急促地推了下,大夫才缓过神,看向苏青,然后沉重道:“这位公子是伤及了脾脏。” 宋君如当头一棒,抓着大夫,问严不严重。 “算为严重,但好在只是有点损伤,好好调理就是,我去给他抓几副药。” 听大夫这么说,宋君还是担心,一直说着都怪她自己,要不是她,苏青也不会受伤。 苏青见不得宋君责怪她自己,拉住她的手腕好生安慰她,宋君看着苏青那张脸,心里的愧疚感更重了,苏青是个好人,姜世宁在昨日就跟她说过了,这话一点都没错。 宋君执意要送苏青回去,知她是因为愧疚,苏青也未推托。 宋君一路扶着苏青,心里萌生苏青现在这个样子很像有孕的小媳妇,想着宋君就笑了。苏青看着她,也笑了。 苏青住在抚安北二街,偌大的宅院就苏青一个人住,宋君看到的时候,扑面而来的是冷清。 后来苏青告诉她,他父母几年前过世了,就留下这座宅子,苏青走他父亲的路,当起夫子,在一学堂给学生授课。 宋君没想到,苏青竟是个书生,还是个年青的夫子。 送回苏青后,宋君留下,给苏青煎好药看着苏青喝下,宋君才肯离去,离去之前对苏青再三嘱咐要按时煎药。 姜世宁被折腾了一天,她房间的屋顶也修好了,应芜蹲着给姜世宁捏腿,讲起乌鸦欺负姜素素的事,姜世宁问姜素素后来有没有回来闹,应芜摇了摇头,说是被陈氏拉去参加隔壁贵府夫人的宴会。 姜世宁教导应芜以后不要顶撞姜素素,她在还好,她若不在,就要被欺负了。 应芜说起这个就来气,“二小姐分明就是看不得小姐你好。” “她毕竟是我妹妹,虽跋扈了点,好在陈氏没有把她教得过分。反正她也是要嫁人,这个家最后都不会落在我和她的手上。” 倒是忘了还有姜永,姜永还算出息,跟陈氏姜素素不一样,毕竟姜永有自己的想法与抱负,跟姜世宁偶尔也会走动。 应芜点了点头,想起宫中来的女司仪,都不停息,不停息她家小姐也就不能停息,不免有几分抱怨,“宫中礼仪可真繁琐,那司仪奴婢看着就惶恐,三皇子如今也无权,连每日跪安都免了,小姐嫁过去,这些规矩又用不着,竟要折腾小姐你。” “三皇子再无势,也是皇子,我嫁入皇室,就是皇室的人,言行举止都会让人盯着。” “希望三皇子会好好待小姐你。” 姜世宁笑了笑没有说话。 日子很快过去,离婚期还有七日,教姜世宁礼仪的女司仪也在昨日回宫复差,陈氏为姜世宁准备的嫁妆也备好了,加上梁氏留下的嫁妆,足足占了一整间厢房。姜素素看着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皇上赐了一座府邸给三皇子作为新婚婚房,但却未给三皇子封号,未到婚期当天,三皇子还不得出宫,等婚期到时,才能亲自出宫迎接新娘。 这些都是应芜打听到的,也疑惑这三皇子,怕是真有隐疾,于是望向姜世宁的眼神带有心疼。 姜世宁手卷着书,敲了下应芜的脑袋,眼不离书,问道:“这般看着我作甚?” “小姐知道三皇子为人如何?样貌如何?” “为人到不知道,样貌吧,你看看其他王爷皇子长什么样,他就应该差不到哪儿去。你啊,也别去想这些,对了,我让你去宋家送的东西送到了没?” 应芜点了点头,“奴婢把东西交给了她府上的管家。” “宋君太辛苦了,跟着她父亲经商,一个姑娘家,真怕她会吃亏。” “奴婢看到宋老爷了,宋老爷好像在找宋小姐。” 听了应芜的话,姜世宁问:“怎么回事?” “宋小姐不在府上。” 姜世宁瞪了玉芜一眼,“你怎么现在才说?” 应芜委屈,“奴婢也是刚回来啊!” “备车,去宋家。” 应芜立马跑去让人准备马车,很快马车准备好,姜世宁坐上马车,方向驶向宋家。 到达宋家时,才知道宋家都在找宋君,宋老爷看到姜世宁,急慌慌地跑来拉住姜世宁问宋君有没有去找她。 姜世宁摇了摇头,也跟着担心。听说宋君是午时过后不见了人影。大家伙都去宋君经常去的地方找。 过了好久,姜世宁行过宋家高墙外时,听得有动静,只见宋君正艰难地爬上墙,看得姜世宁怀疑自己看错人了。 “宋君。”姜世宁叫唤。 宋君听到声音后,吓得掉下来一屁股摔坐地上,疼得那个小脸皱了起来,没敢叫出声。姜世宁见状,快步跑过去将宋君扶起来,“你怎么回事,自家有门不走,你要爬墙?” 宋君尴尬地笑了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好歹也是个富家千金,干爬墙这事太不体面。 “你怎么来了?”宋君问道。 “你上哪儿去了?”姜世宁直面问道,“你父亲以为你不见了,到处在找你。” “我……”宋君眼睛转溜,姜世宁一下就看出她在编词,也没戳破她。 “听曲儿。”宋君说道,“对,去听曲儿了。” “听曲儿?”姜世宁讶异重复一遍。 远处宋家的下人跑来,宋君连忙说道,“等会再说。” 宋老爷指责宋君,“你要出门你好歹说声,至少带个下人。问他们在哪,没一个人知道,要是出事了你让爹咋办?” 宋君拉着姜世宁的衣袖,畏畏缩缩地躲在她身后,然后探出个脑瓜子跟宋老爷道歉说知错了。 女儿都这么道歉了,宋老爷也只好把气憋回去,叹了口气,甩袖走开,他若向宋君刨根问底去了哪里,宋君大概不会明说,不然也不会出门连吱一声都不吱,想必也是不想让人知道。现在姜世宁在,不用他问,姜世宁也会打探,毕竟都是女儿家,心思都共鸣。 宋老爷走了之后,姜世宁将宋君拉出来,继续刚才未说完的话题,“听曲儿?” “可不是吗,抚安新开的一家茶楼,你知不知道,那里面有个弹琴的姑娘,比你弹得还动听呢。” 闻言,姜世宁毫不客气的拍了过去,宋君闪躲,两人闹一处去了。 抚安确实新开了的一家茶楼,汇聚不少文人墨客,交流作画,作诗弹琴,是抚安新晋才墨之薮。 姜世宁听宋君说起时,挑眉道:“我竟不知你还有这番闲情雅致去听曲儿。” 宋君拉着姜世宁的衣袖摇晃,“哎呀,你就别问了。” 姜世宁几时见她这般娇羞过,看来是有情况,但姜世宁未去细问,宋君不想说,等便是。 宋君知道姜世宁给自己送礼后,怪不好意思。 姜世宁解释,“也不是什么贵重物,觉得你会喜欢便给你送来。” “世宁,明日有空吗?” “怎么?” “想着你要嫁人,也就剩这几日了,我们去踏春好不好?” “我应你。” 第六章 消失的人物 回姜府的路上,姜世宁听到马车外有些热闹,便伸手掀开车帘,“停车!” 马夫立马拉住缰绳,让马停了下来,应芜不解看向姜世宁,见姜世宁要下车,便扶着她下车。 姜世宁转身对马夫说:“你先回去,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回去,跟我父亲说,别等我用膳。” 马夫点头,随后赶着马向前走。 应芜自然要跟在姜世宁身边,“小姐这是要干嘛呢?” “走走。” 夜幕将至,抚安的夜市亮了起来,姜世宁让应芜随意点,这丫头就开始东瞅瞅西瞅瞅,想买什么,姜世宁都给她付,应芜诚惶诚恐地愣是没敢多买。 成玉不知从哪得来的折扇,以扇遮面偷偷跟着姜世宁和应芜,与她们保持距离。应芜太蹦跶了,几次回身都让成玉措手不及的闪躲。成玉躲着躲着,才意识到哪里不对,他躲什么,反正她们又不认识自己。成玉这样想着,立马收起扇子直起腰杆大摇大摆走过去,经过姜世宁时,成玉心里还是很紧张,一紧张就没注意到前方,应芜兴奋地跑回来,与成玉撞了个满怀,成玉下意识伸手捞住应芜的腰,两人紧紧贴在一起,一对少男少女,在大街上有如此亲密的动作,倒引来不少路人的目光。 姜世宁眼皮跳了跳,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事故。 成玉瞪大眼睛看着应芜,应芜也瞪大眼睛看着成玉,似乎还红了脸。 成玉避及似的立马松了手,应芜“啊”地一声摔在地上。 成玉快速跑了。 应芜原本还因自己是第一次与男子亲密接触而红了脸时,这么一摔,瞬间清醒了,撑着腰站起来,对着成玉跑没身影的方向,骂了句混蛋。 应芜回身就见着姜世宁带着笑意看她,想到刚才的画面被小姐看见,脸更是不争气地又红了。 成玉飞快地跑到河边一棵柳树下才停下,一手撑着树干,一手扶着后腰,拼命地喘气。想起他刚刚搂了应芜的腰,撑着树干的手摸了摸树皮,对,就是这种感觉,腰太粗了,没手感。 成玉非常想念他的老巢穴,可是他怕被某人又一脚踢回来。 抚安城的上空突然绽放烟火,火光映亮整座京城,街上的人纷纷停住,抬头观赏烟火。 一条封死的小胡同里,与远处喧嚣的夜市隔绝,空气里弥漫浓浓的血腥味,静谧地响起“咕唧咕唧”声,像是狼吞虎咽地在嚼咽。 烟火在上空绽放那一刻,也映亮了死胡同的景象,死胡同里面堆放一些杂物,一个男人的身形蹲在地上,弓低着头,脚下一滩血液蔓延开,烟火消散时,死胡同又陷入黑暗,黑暗中,有一双闪着绿光的瞳孔,显是兴奋。 成玉折回途中,向来嗅觉敏锐的他闻见附近有浓浓的血腥味,是人类的血液,鸦族对于血腥腐烂的气味很是敏感,成玉二话不说,顺着血腥味的方向走去。来到人源稀少的小巷子时,成玉看见胡同里突然窜出一团黑气,并飞快地消失在小巷的尽头,成玉察觉不妙,跑去胡同里查看,顿时,一股血腥冲刺而来。胡同里虽一片漆黑,但成玉能看清黑暗中的景象,一具女尸躺在血泊中,心口的地方被人掏空。 成玉见此,迅速跑回到那团黑色消失的地方,空气中还残留一股子腥味,成玉化身成乌鸦,朝上空飞去。 在夜市逛了良久,姜世宁同应芜走回府。姜赫虽摆着脸色,但未训姜世宁,陈氏走过来拉着姜世宁的手一脸慈爱,道是婚期将至,理应好好在家做待嫁新娘,而不是整日跑出府。 姜世宁点了点头,没道出明日还要同宋君出游。 姜世宁回到房间,屋檐下的鸟笼空荡荡,没了平日总见到她就欢腾的小乌鸦。 应芜跟在后面,见姜世宁望着笼子,才注意到笼子里不见那只乌鸦。 笼子的门是开着的,应芜想说些什么,只听姜世宁说道:“飞走了也好。” 大女儿要出嫁,姜赫虽不想姜世宁嫁给三皇子,但圣旨难抗,世人皆知三皇子不受宠,可不受宠的原因也就只有他们这几个老臣知道,秘密也被他们烂了十多年。姜赫倒是希望婚期当天,三皇子能搅了婚礼。 想到这时,姜赫揉了揉太阳穴,手中的文案也看不进。 其实还有件令姜赫不解的事,祖上流传下来的陶瓷,他今日打开一看,险些打翻了盒子。原本陶瓷上绘有一人物,但不知何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彻底变成一只素白的陶瓷。姜赫以为是谁调换了,查看时,确实为原物,至于为何会消失,姜赫怎么也想不透。 乌鸦一夜未归。朝曦射进院子里,院落里桃树长出了新芽。姜世宁站在屋檐下对着空空的鸟笼发愣,习惯不是个好东西。 应芜走来,说宋家马车已在府外等候,姜世宁听后,走出院子。 听闻城南山头的杏花都开了,宋君想去那里观赏。 姜世宁与宋君坐在马车里头,马车驶到大街时,外头一片纷乱,姜世宁撩起帘子看了看,发现前方不远处的小巷外汇聚不少人,议论纷纷,交头接耳,还有官衙在维持秩序。 宋君也看过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应芜坐在马车外头,她将听来的话说出来,“好像是死了人。” 应芜说完,才想起到昨晚她与自家小姐逛过这里,顿时惊恐。 姜世宁看到几个衙门抬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从小巷子出来,一群围着的老百姓自觉退开一条路,后面收场的衙门遣散人群。 姜世宁看到这,立马放下帘子。 “衙门都出动了,看样子不是自然死亡。”宋君说道,替死者惋惜。 姜世宁没有说话,出门遇上这种事,再好的心情都要被破坏。 好在到了城南山头,闻见杏花香,倒也忘却那些沉闷之事。 城南杏花开,不少游人结伴前来观赏。姜世宁与宋君漫步林荫小道上,应芜在身后不远处跟着。 良久宋君停下步伐,看向姜世宁,似是有话要说,姜世宁也跟着停下,问道:“怎么了?” “世宁,我有话要同你说。”宋君有些紧张,姜世宁见状也跟着紧张了。 “我有心悦的人了。”宋君说完,脸上仿佛染了红晕,低着头。 姜世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顿时喜笑颜开,拉着宋君追问,“是哪家的公子?” “世宁也见过。” 姜世宁又愣了,搜索脑海中所见过的青年男子,就是想不出是谁。 “苏青。”宋君直接报出名讳。 “苏青是谁?”姜世宁刚说完,顿时想那位脸色异常发白的男子,更是不可思议。 姜世宁听宋君讲起她与苏青第二次见面的事情,姜世宁便道是有缘。 宋君笑了,因为苏青也是说有缘。 “好啊,我不在的日子里,你竟短时间内和苏公子郎情妾意来了,说,昨日你是不是同他在一起。” 宋君娇羞地点了点头,道是过两日想跟父亲明说。苏青虽不是富家子弟,但其家世清白,父母双亡后,自己一步步走到学博当起教书先生也实属不易,希望父亲不会反对她和苏青。 姜世宁对苏青的第一印象还是不错的,竟然他们两个有缘走到一起,只盼不受阻扰,相濡以沫相守到老。 “宋君,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姜世宁问道,她想起宋君曾经问过她这个问题,那时她并不懂,只是将书中原话照搬出来。现如今姜世宁想想问问宋君的理解。 “喜欢,应是想,想他,想见他,想与他一生厮守。”宋君言语间里透着她察觉不到的一丝甜蜜。 姜世宁突然很羡慕宋君说的那种喜欢。 有风吹来,杏花一阵飘落,姜世宁伸出手,接了一朵杏花。 应芜站在边上打着哈欠。 日入后,马车回去的路上,在经过抚安夜市时,姜世宁挑开窗帘向外看了看,那条今早人群汇聚的小巷路口此刻已被官府封锁,路过的行人恐之避及。 与宋君道别后,姜世宁回到府上,得知父亲还未回府,姜世宁赶紧领着应芜回自己院落。 一夜未归的乌鸦此时趴在笼子里,要死不活般叫了两下,声音哀惨,试图引起那两位主仆的注意。 姜世宁望过去,不露形色地走进屋子里。身后的应芜走上前,伸手指了指,“还晓得回来,昨晚去哪野了?” 成玉瞪着她,张嘴就啄了一下应芜的手指。 马车在北街道停下,宋君找了套说辞让马夫先回去。随后宋君像往常一样在豆腐花摊前打包两份。 摆摊的大娘认得她,只因她与一青年男子经常光顾她的生意,阅人无数的她自是看出是一对。 “今日怎就姑娘你一人,你家那位呢?” 宋君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说的是谁,不由泛起笑意,道:“在家。” 这个时候,苏青应该从学堂回来了。 大娘将两份豆腐花打包好,笑容和善,递给宋君:“你拿好。” 第七章 骨梳应相思 暮色渐渐弥漫,最后一丝残阳打照在宋君身上,拉长她的影子。 宋君提着豆腐花转进小巷,想到马上就要见到苏青,宋君心里掩不住欢喜。 正当宋君走着走着,突然察觉身后有人跟着她,她慢下脚步,对方也慢下脚步,宋君不由快步,最后跑了起来,在转角时,宋君太急不小心崴了脚,整个身子向前扑。 苏青及时出现,扶住宋君,宋君跌落在苏青的胸膛里。 豆腐花撒了一地。 苏青抱着宋君,眼睛却紧紧盯向前方,只因那个地方刚刚闪过一个人影。 苏青的脸色顿时凝结。 宋君见是苏青,心中的不安瞬间消散。 “苏青,刚刚有人……好像……”宋君说话同时回过头去看,身后没有一个人影,让宋君不知道该怎么说。 苏青抚了抚宋君的背,将她扶起来,宋君因崴了脚疼得不敢站直。苏青见状,一把将宋君打横抱起来。 身子突然腾空,宋君吓得下意识勾住苏青的脖子。 苏青低头看她,宋君也抬头看他,胸膛里的这一颗心跳动得很快。 苏青抱着宋君往自己家方向走,宋君看了一眼地上撒掉的豆腐花,有些委屈道:“撒了,原想带来给你吃的。” “下次,下次我们再买来就好了。” 宋君不说话,任由苏青抱着自己回到他家宅院。 苏青把宋君放坐在檀木椅上,他单膝跪地为宋君脱鞋袜的动作,吓得宋君受宠若惊想阻止,却没能拦得住。 让一男子看到自己的玉足,宋君很不好意思,但让一男子为自己单膝下跪揉脚踝,宋君再一次心悸。 宋君的脚踝有些肿,好在并未伤及骨头。苏青打了些凉水,用布给她冷敷。 “苏青。”宋君看着苏青,唤了唤他的名字。苏青低低应了一声,但没有抬头看她。 “为什么你的脸色总是苍白?” 苏青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而后抬头看向宋君,“我自幼体寒,怕冷罢了,阿君是嫌弃我吗?” 宋君立马摇头,“我不怕冷,日后我帮你取暖。” 苏青笑:“哦?阿君想怎么给我取暖?” 察觉到苏青眼中的暧昧,宋君别过脸,“自然是给你买个大暖壶,让你日日抱着。” 苏青笑出了声。 良久,宋君又唤了唤苏青的名字,“过两日,你可有空,我想带你见见我的家人。”宋君小心翼翼说道。 苏青看向宋君,这回宋君一阵紧张,以为苏青不喜,又立马说道,“你若不愿,就当我未提。” 苏青笑了笑,手中的动作甚是温柔,“见家人这事怎能由女方先开口,怎么也应该由我,由我登门拜访。” 宋君听后,红了耳根。 苏青放下布,用掌心轻轻揉了揉宋君红肿的脚踝,想起小巷一事,苏青脸色沉了沉,抬头时脸上又覆上笑容,对宋君说道:“这几日莫要一人外出。” “为何?”宋君疑惑地问道。 “我会担心。” “好。”宋君应道,“那过两日……” “我去找你。”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宋君在苏青家里待了也有一时辰,苏青怕她饿着,去厨房煮了两碗面出来。 宋君盯着苏青的身影,竟已经开始遥想未来的日子也如此这般琴瑟和谐。 说起来,她与苏青走到一起,宋君总觉得不可思议,认识也尚未一个月,二次相遇时,苏青因她受伤,她总过意不去,担心他的伤势,隔三差五跑去探望,看出他喝药怕苦,怕他不喝药,又亲自熬好看着他喝下。 直到前几日,宋君见苏青好得差不多,也意识到自己不该再借由探伤的理由来看他了。离开时,苏青却在身后拉住她的手,将她拉回来紧紧拥着。 “你可愿意将你托付于我?”苏青低沉的嗓音绕在宋君耳间。 那时的宋君鬼迷心窍了。 两人间的情愫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缠绕在一起。 与苏青一起吃完面条后,宋君便不敢再多待,怕父亲担心。苏青送宋君回去,因宋君不能走路,苏青只好背着宋君走小道。不走街道,街道行人多,怕有人认出宋君,对她名声不好。 宋君趴在苏青的肩膀上,感受他带给她的安全感。 一路无聊,两人说着话。 宋君给苏青讲起她喜欢的故事,书生与姑娘,宋君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钟于这个故事,每次一想起,都觉得有些难受。 “如果那个书生没有经过河畔,他就不会救人溺亡,姑娘也不会郁结而终,他们应该会相守一生,儿孙满堂吧。” 苏青顿下脚步,歪了歪头看向宋君,宋君的一缕青丝垂在苏青的耳侧,有一丝丝清香。 “姑娘虽伤心,但不是郁结而终。”苏青说道,尔后继续向前走。 “嗯?”宋君听到苏青说的话后有些讶异地询问:“那是什么?” 苏青陷入沉思没有回话。 “不过苏青你怎知道?” “到了!” 眼前就是孟家的宅院,大门已关,苏青在门口将宋君放下。 此时此景,倒有些令宋君忐忑,害怕大门突然打开,把她和苏青抓个正着。 “可记得我与你说过的话。”苏青问道。 “记得,莫要一人外出。” 苏青微微一笑,伸手抚过宋君耳畔便的青丝,将之别在耳后,道:“有一日,我会向你陈述姑娘真正的结局。” “啊?”宋君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后才明白苏青说的是什么,看苏青一本正经的样子,想必书生与姑娘流传的故事定有别的结局。 “宋君。”苏青唤道。 “嗯?” 苏青从怀里取出一把骨梳送至宋君面前。 宋君接过看了一眼,便看向苏青,“这……” “赠予你。” 顿时,宋君感觉手中的骨梳滚烫至极,送梳送梳代表相思,亦代表定情。 见宋君良久没有回应,苏青竟生了怯意,不安地问道:“你不喜欢?” 宋君立马摇了摇头,她瘸着走上前,不顾是自家门口的场合,拥住苏青,将自己埋入他的怀中感受他的气息,宋君紧紧拥着,道:“喜欢。” 苏青不安的情绪瞬间消散,他回抱宋君。 待苏青离开后,宋君才敲响大门,里面的下人听到声音后赶来开门,见宋君脚崴了,立马将宋君扶进来,又喊着孟老爷。 苏青折了回来,黑暗吞噬他的衣角,将他整个身形隐在墙边转角处,他看着宋君被人扶进去。 成玉缩着身子把脑袋埋在翅膀里酣睡,夜里响起几声猫叫,成玉一个啰嗦,清醒了过来。 屋内,应芜将从后厨听来的事说给姜世宁听,“是胭脂作坊家的小女儿,说是昨夜就已经死了,不知是结了多大的怨,手段相当残忍,把心都挖走了。”应芜说到这就能想象出那画面感,顿时不寒而栗,而昨夜她与姜世宁还在那附近逛。 姜世宁看着手中的书卷,翻了一页,眼未抬地问道:“姜永回来了没?” “没有,小少爷差人回来说,他今夜要留宿在刑部。” “这里不用你服侍了,你下去休息吧。”姜世宁说道。 应芜应承,退出姜世宁的房间。 成玉见应芜已离去,姜世宁的房间也未有动静,便化出人形出现在房门外。 成玉透过门的缝隙看到姜世宁坐在床榻上看书。姜世宁的那张脸,成玉越看越觉得陌生。 昨夜成玉追寻那人的气息来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大型坟场便不知所踪,如此病态杀人的做法实在令他不耻,他到想看看是哪个族类。 坟场乃死人之地,阴气汇聚极重,混杂各种腐朽气息,这种地方成玉偏偏还待得欢喜,失了警惕,差点把鸦命搁那了。成玉现在想想都还心有余悸。他本想去捉附近几只同族旁问这坟场有何异常之事时,一团黑气悄无声息地从他背后偷袭,成玉受了一击,当场吐血。 成玉料是没想到对方竟是魔界的人,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一直未现身形,始终被一团黑雾萦绕护体。 对方一看出成玉的真身,便发出兴奋的笑声,说要吃了成玉。 古往今来,弱肉强食,妖吃妖,魔吃魔这种事情皆有,大部分都是用来增长修为。 成玉碰上这事也真够倒霉的,他苦心修行八百年才幻成人形,哪能说被吃就被吃。成玉虽受了伤,但好在某人还算良心给了他百年灵力。而且那魔族之人似乎也受了重伤,好像比成玉还严重。这也就想通了对方为何要吃人类的心脏,原来是受了伤,耗了真气。 如此,成玉便带着要打出对方原形的决心,与对方交手,好在对方是真的受了伤,才让成玉屡占上风,最后落败逃离。 成玉傲娇后,又立马喊疼了起来,他后背那伤也不轻。成玉回了趟九狐山,刚疗完伤,又被一脚踢回抚安城。 想到这时,成玉就唉声叹气。 姜世宁听到门外有声音,警觉性地放下书。 成玉瞧见,立马捂住自己的嘴,瞬间变成一只乌鸦掉落在地,正好赶上姜世宁开门。 姜世宁瞧了一眼周围,就只看到地上躺着只乌鸦。姜世宁下意识去看鸟笼,鸟笼的的门关着的,这下姜世宁皱眉了,笼子是关着的,这乌鸦是怎么飞出来的。 成玉倒会讨巧卖乖,跳着来到姜世宁的裙裾下,去啄姜世宁的裙摆。 姜世宁总觉得这乌鸦成精了,能通人性,姜世宁蹲下身,刚伸出手,成玉就跳到她的手腕上,姜世宁保持手不动,站了起来看着乌鸦。养着它也有些时日,却从未给它取过名字。 姜世宁试着摸了摸成玉脑袋上的白毛,手感光滑,不觉又多摸了几下。每摸一下,成玉都顺从的闭上眼。姜世宁不惊好奇,“为什么会有白色的羽毛,乌鸦也会杂交吗?” 第八章 身死魂灭 姜世宁的话差点让成玉这小身板哗倒,他可是纯种的,纯种的乌鸦! 成玉跟姜世宁怄气,跳动着身子,背对着她。 姜世宁狐疑,这乌鸦是什么了?看着好像生气了。一想到这,姜世宁脑海里生了一连串想法,它为什么生气?应芜没给它肉吃?生气了应该要哄吧,可哄鸟怎么哄? 姜世宁伸手拔了拔成玉尾巴上的羽毛,想看看它有何反应。哪知,竟轻轻地拔落了一根!成玉只觉得屁股好像失了什么,有点空落落的,转个头去看,立马炸毛了,圆溜溜的眼睛瞪得老大,脖子也跟着探长,悲痛地盯着姜世宁手中的一根鸦黑羽毛。 他最得意最光鲜亮丽的就是尾巴上的那四根羽毛了,他是既呵护又保养,就如同他的脸面,此时竟被拔了一根,简直就是剜了他心头肉! 被一只乌鸦这般哀泣地盯着,姜世宁有些心虚,想把羽毛安回去已是不能了。 “春天了,应是换毛的季节了。”姜世宁是这样说道,说着,还安抚似得想去抚慰成玉尾巴上的羽毛,成玉哪还敢再让姜世宁碰他尾巴上仅剩的三根羽毛,立马跳转身子对着姜世宁。 “看来你这小东西还真是闹脾气了。”姜世宁生了笑意,拍了拍成玉的脑瓜子,“明日我让应芜给你加食。” 听到加食,成玉脑袋一探,随之又缩了缩脖子保持矜持。 姜世宁笑了笑把乌鸦放进鸟笼里,今夜风大,姜世宁将鸟笼提进屋里。 “一直都没有给你取名,也总不能乌鸦乌鸦地唤。小黑如何?还是小鸦?” 成玉面对姜世宁给他取的名字十分嫌弃。 “鸦鸦?”姜世宁又想了一个。 成玉此时非常出声告诉她,本鸦叫成玉,成玉,这多好听名字。 “有了,就叫小白点。”姜世宁瞅了一眼成玉脑袋上的白毛,正符合小白点这个小名。 成玉拉耸着脑袋,心里想还不如鸦鸦,毕竟鸦鸦不带“小”这个字眼。 姜世宁将成玉安置完后,便宽衣解带安寝。 成玉在笼子里看到姜世宁要解衣,立马转过身子,张开翅膀把自己脑袋缩起来,心里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宋君坐在梳妆台前,对着手中的骨梳傻笑。最后她用骨梳梳理三千青丝时,发现骨梳上刻了一个字,是苏青的“青”字。 在宋君陷入睡梦中后,苏青出现在她的闺房里。黑暗中,他一袭青衣,负手在背。 苏青来到宋君床前坐下,他伸手覆住宋君受伤的脚踝。宋君在睡梦中,只觉有一股温热气流在脚踝处流窜,异常的舒服。 苏青松了手,替宋君掖好被子。 苏青仔细端详宋君的睡脸,即便处于黑暗中,也不妨碍苏青的视线。 只见苏青抬手拨了拨宋君额前的碎发,低低呢喃了一句,“苏青。” 睡梦中的宋君好似听到这两个字,眼睫颤了颤。苏青附身轻轻将唇落在她的额心上。 宋君一夜好眠。 出了宋家,苏青走在回去的路上。此时已是夜半,夜笼长街,稀稀疏疏黑了几盏,落得冷冷清清。 夜风逆袭而来,苏青皱起了眉。 民家院子里,打落一盏灯笼,烛火焚尽灯笼身上糊的宣纸,殷红的鲜血蔓延开来灭了最后一点烛火。 苏青不动声色出现在这血泊面前,地上横躺着一具年轻的女尸,胸膛被掏空,鲜血染浸前襟,很明显是刚不久死去的。 突尔后方有动静,苏青警惕闪躲开,回头去看时,成玉飞在半空,手中持着一把玉扇,扇子一挥,生成火焰飞向与成玉对峙的一团黑雾。 而那团黑雾就是昨夜想吃成玉的魔界中人。 依魔界一贯行事作风,有一就有二,这回被成玉逮着了。 “魔界都这么喜欢搞偷袭吗?今个儿被我逮到,定要把你这杂碎烧出真身!”成玉说着,手中玉扇又是一挥,那团黑雾被玉扇生出来的火焰烧得逃散四处后又重新聚拢在一起,在看清成玉手中玉扇后,生了退缩,竟是九玉扇! 成玉落下地,玉扇一拢,形成寒冰,正中那团黑雾中心,紧跟着那团黑雾幻化成男人的身形,一身魔族衣物,还未站稳就吐了口血,跪倒在地。 成玉大喜,亲了一口手中的玉扇,这法宝可是昨夜上九狐山疗伤时借来的,不想到这么好用,咋不早点给他呢。 那人受了很严重的伤,除去成玉伤他的地方,他胸口处还有一块已经腐烂化脓的伤口,也不知伤口搁置多久,竟这般狰狞。 成玉看到后生了一丝怜悯跟理解,但很快甩开心中的妇人之仁,这家伙在昨夜可是想吃他的,不能放过他。 就在这时,一道青色丝线直直飞过,没入魔人伤口中。 只见那魔界之人痛苦难忍,倒在地上,化回一缕黑雾逃离此地。 成玉看向苏青,“你刚刚做了什么?” “不过是让他彻底消失罢了。” 只要那人还活着,抚安就不得安宁,苏青不能让宋君陷入这未知的危险中。 成玉惊叹,这厮够狠。 苏青转身欲离去,成玉叫住,“哎,我刚刚可是救了你,你连句道谢都没有。” 苏青顿住,向成玉一揖,“多谢!” 成玉立马摆手,一脸笑意将心中排版好的话说出,“咍!没事没事,举手之劳,不足挂齿,看在你曾救过……”成玉还没说完,苏青就不见了踪影。 成玉的脸色憋的有些通红,道是无趣。 被中伤的魔界之人逃到坟场,他整个身体里魔器官内脏仿佛都在搅碎,使得他寸步难行。最终“噗通”一声,倒在地上苟延残喘,视线也越来越模糊,却看到有个黑色的身影向他靠近,他伸手用力拽住来人的衣角,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救我!” “没想到你还活到现在,背叛魔尊者,罪有应得死有余辜。”来人一身黑袍,面容隐藏在衣帽中,手掌中横空生出紫色火焰,想杀死地上那人,却见那人竟突然灰飞烟灭! 吓得黑袍人收回手中的火焰,退了一步。 一缕青丝线发出光芒从地上飞了起来,迅速飞离远去。 苏青回到自家院子里,月光泻地,衣抉飘飘。 青色丝线飞回到苏青的掌中,随之隐没于袖中。 翌日,刑部又多了一桩命案,与昨日发现的女尸,死法一致,皆为心脏遗失,而刑部尚还未找出一丝蛛丝马迹,弄得抚安百姓但凡有女子人家的都心生恐惧,足不出户。巷间传言道是妖魔鬼怪之作。 刑部里的人哪能信这些无稽之谈的传言。勘察现场,走访邻舍,无一结果,向来破案无数的姜永也有了挫败感。 姜赫吩咐下去,这几日府中女眷都不得出府。 眼看姜家大小姐的婚期还有五日,府中下上都已开始着手准备,备喜绫,剪窗纸。 日升后的阳光正好,光打窗棂,投了几束光。 应芜给姜世宁端来一套喜服,她将喜服搁置在桌上,看向姜世宁道:“小姐,这是绣坊做好的喜服,奴婢给你送来了,你试试,看看合不合身,若不合身,奴婢再拿去让她们改。” “先放那吧。”姜世宁坐在几案上练字,待在府中甚是无聊,不是看书练字就是剪枝,偶尔抚抚琴,女工倒是一点都不会,姜世宁怕疼,针扎一下都怕。不过现在多了一项,溜鸟。 成玉被挂在外面晒太阳,整个身子软趴趴地趴在笼子里,院子里的桃花谢了,长出了新芽,枝头上的两只杜鹃鸟叫得令成玉头疼。 成玉下山也快有一个月,九狐山一点迹象都没有,九玉扇受到主人的召唤,咻地一下跑了,连让他再温热温热一下都不许。 姜世宁搁下笔,看着自己无意写下的诗句,“一梦一轮回,冥花落无声,奈何桥上过,百年空流淌”。 不知为何,姜世宁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画面。 奈何桥边坐着一位婆婆,婆婆手中拿着一根大勺子搅动锅里的汤,汤的香味飘逆而上,漫过黄泉路,飘向鬼门关,将新进的灵魂引到奈何桥。每个度过奈何桥的灵魂都要喝下这孟婆汤,忘却前尘往事,步入轮回。 有一姑娘在桥上等了好几年,孟婆汤凉了,也不香了,婆婆说,她再不轮回就要变成奈何桥下的石头。 一梦一人生,阴间的彼岸花寂寞无声在凋零,在通向死亡的奈何桥,桥下流水悠悠无声,转眼经历人生百年。 第九章 赚钱养阿君 宋君醒来后,发现脚扭伤的地方一点都不疼了,红肿也褪去。她把这神奇的恢复能力归功于苏青,因为是他给她冷敷,又给她按摩,她心里填满的都是苏青的好。 骨梳绕青丝,皆是相思。 宋君将自己收拾妥当,拣起一套轻装穿在身上。 下人通报说有客人来访,宋君以为是苏青,兴致走去大堂,这刚来到堂外,宋君脸上的笑意便止住了,正打算离去,宋老爷瞧见,立马招呼,“宋君,过来一下。” 听到父亲唤她,宋君只好走了过去。 宋老爷一身便服坐在主堂的位置,堂下坐着一位中年男子与一位青年男子,那两人眉宇间有些相似,像是一对父子。 “段兄,贤侄,这是小女宋君。”宋老爷将宋君介绍给那两人,随后对宋君说道:“这是你段伯伯跟安庆表兄。” 宋君识礼挨个唤了声,抬头堪堪一眼,保持微笑。 段老同宋君的父亲一个年纪,摸着灰白的小胡子看向宋君的笑容意味深长,那眼神跟久经商场的宋老爷一样,老谋深算。 “想必令爱也是认不出我来,当时我见她还是这么小一个,如今竟出落的这般亭亭玉立。来时就听说令爱是抚安第一美女,一瞧还真是当之无愧。”段老一番夸赞道教宋君有些不好意思。 “儿时记忆哪还记得这么清楚,认不出也无碍,现在你们来了,以后我们两家多走动走动。”宋老爷说道,“宋君啊,我与你段伯有事商谈,你带着你表兄去后园走走,嗯?”宋老爷看向宋君,使了使眼色,转脸又满脸灿烂看向段老的儿子段安庆。 宋君应承,段安庆起身礼退。 宋老爷看向他们离去的身影,侧身对段老小声道:“两人走在一起倒是登对。” 段老笑了笑,也表示满意。 后园百花齐放,香气四溢。 一路无话,气氛颇为尴尬,段安庆找了些话题,嗓音富有磁性,尤为好听,“听家父说起,你我小时见过,不过我倒一点印象都没有。” 宋君心里道是你没印象,我更是没印象,面上微微一笑,看向段安庆,这才看清了他的长相,段安庆一身灿绿色罗衣,他比宋君长两岁,身形高挑,尚余孤瘦雪霜姿,有温文尔雅的风度,宋君突然觉得他很熟悉,并不反感与他靠近。 宋君问道:“段公子一家先前不在抚安吗?” 段安庆笑了笑,“父亲年轻时曾举家迁到南下居住,上个月父亲将生意做回到抚安,我帮着选地段,眼下定居在抚安了。” 宋君听到点了点头。 “不过抚安好似不太平,刚上来不久就出了两桩命案,倒是令人悚然。” 宋君讪讪一笑,对段安庆对抚安的评价不反驳,因为说的是真的。 “段公子家是做什么生意的?” “绸缎生意,算为小本生意。不过君儿姑娘在堂前唤我表兄,现下又直称我段公子,这着实生疏。你若觉得表兄唤不出口,那便唤我安庆,或是连名带姓唤我都可行。” 宋君一愣,略有尴尬,又突然想起来什么,念道:“段安庆?” 哪知段安庆接的顺溜,“嗯,君儿。” 宋君脸色一红,知她被调戏了。 听着他从君儿姑娘变成君儿,这自来熟摸得炉火纯青。 “那日赢得画圣遗作之人是你。”宋君想起来了,那日鼓声敲响时,名字念起的就是段安庆,宋君听得清清楚楚,还想着要让人好生对待画圣的遗作,等有朝一日,她希望自己找到那人将画买下。 段安庆略微惊喜,“那日君儿也在场?” 宋君一喜,竟真是眼前人。 “在馆外路过,本想去争下,但我……我朋友受了伤,就连忙带他去医馆。”想起苏青,宋君眼里闪过一丝柔光,被段安庆准确无误的捕捉到,段安庆道:“想来君儿与那位朋友的情谊应该很深。” “还好。” “君儿是喜欢寒松那副画作吗?” “你肯卖给我吗?” “啊?”段安庆愣是没想到宋君竟会如此直接。 “多少银两你肯卖给我?”宋君又问道。 段安庆回过神来,笑道:“君儿既然喜欢,我便送予你。” 宋君犹豫了,无功不受禄,哪能说送就送。 “就当是我给君儿妹妹的见面礼,明日,我便差人将画送过来,可好?” “你真不要银两?” 段安庆大笑,“送礼哪会索要银两的。日后,我们段家在抚安还要你宋家多多关照。” 宋君见他都这么说了,立马应下。 宋老爷与段老来时,见宋君和段安庆两人相谈甚欢,颇为意外。 随后段老与段安庆离开宋家,宋老爷将宋君拉到身旁旁敲推测,“你与安庆聊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我向他讨了副画。” 宋老爷立马拉下脸,“你这孩子怎么一见面就讨要礼物的,安庆有说什么吗?” “他说送我,我给他钱他不要。” “女儿啊,你觉得安庆怎么样?” “还行,举止文雅……”宋君说到这停了下来,看向父亲时,脑羞道:“爹,你干嘛呢?” 宋老爷直说道,“我与你段伯伯乃世交,都有意想撮合你跟安庆,你既然对他第一印象不错,往后试着处处看?” 得知父亲生了这心思,宋君气得跺脚,“爹你别瞎撮合,我有心仪的人了。” “怎么叫瞎撮……”宋老爷脸上挂着的笑意立马僵住,看向宋君不可置信,“女儿你说什么?” 宋君不说话,转身离开。 宋老爷在后面忙不迭地叫道:“什么时候?哪家的?好上了吗?哎,女儿啊,你别走啊,为父还没说完呢!” 第二日,段安庆果然差人送来了画,宋君欣喜将它挂于闺房。 而宋老爷还在忧心女儿心仪的对象,不说,女儿怎么都不说,好歹让他知道知道是哪家的人,为人如何,断不能让女儿被人骗去了。直到宋君说会登门拜访,宋老爷便连生意都不谈了,就在家等着,他倒要看看是哪家的猪拱了他悉心呵养的白菜。 于是到了苏青真的上门拜访时,宋老爷就拉着个脸,苏青两手无处安放,不知所措。 来者皆是客,宋老爷让下人备好茶,遣散下人后,便开始一本正经了。宋老爷瞧不上苏青的相貌,男子肤色太白,不是弱不禁风,就是小白脸,想到这时,宋老爷就向女儿瞪了过去。但与苏青交谈时,能看出苏青肚子里有文墨,得知他是教书先生,连眼神变得赏识起来,尤其是在知道苏青无父无母时,宋老爷一巴掌拍大腿上,气氛不同寻常。 苏青一愣,宋君看着紧张。 宋老爷询问:“虽说教书育人乃建国之本,但学生学不好,教师难免有罢黜之出。” 宋君一听,感觉父亲会说不好听的话,便急急唤道:“爹!” 宋老爷瞪了过去,“别说话!”继而继续跟苏青说道:“苏青是吧,你有没有想过改行?比如做生意之类的。” 苏青跟宋君皆是一愣。苏青老实道:“苏青只会文墨,不会做生意。” 宋老爷摆手,“咍!不会我可以教你。” 苏青跟宋君又是一愣,许久未反应过来。 宋老爷“嗯哼”一声,吹胡子瞪眼,道:“怎么,你就想拿着你那教师收入与我家宋君勉勉强强过日子,让我这家业都带到坟墓里?” 宋君大喜,上前抱住宋老爷,开始撒娇了,“爹爹最好了。” “爹还没答应你俩呢。”宋老爷直接,“哪有男儿像他生的这般肤白,看着像个吃软饭的。” 闻言,宋君立马甩下宋老爷的手,斥责父亲,“爹,你怎么能这么说他,苏青才不是,他只是自幼体寒,显得肤白而已。”宋君说话同时,还看向一旁的苏青,怕她父亲的话伤了苏青。 苏青倒是尴尬地低了头。 听女儿都这么说了,宋老爷也只得呼呼胡子动了动,而后说道:“他还待考察,若是没通过爹的考核,哼,甭想从我这把你拐走。” 苏青没有多留,宋君送苏青到门口时,说道:“我爹的话,你不要当真。” 苏青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你爹有一点说的对,我这点月俸是养不起你我两人,是时候开始要赚钱养阿君了。” 宋君听后,羞得赶紧让苏青走。 宋老爷见了苏青,对他样貌品行都还行,虽家世比不上宋家,但宋家有钱,不差这些。可宋老爷还是不放心,差人去调查苏青。 次日,久未回府的姜永出现在姜世宁的院落里,他奉上准备好的新婚贺礼,便在姜世宁对面的石椅上坐下。 姜永长得像年轻时候的姜赫,这话是姜赫说的。少年的面容清秀干净,这几年姜永拔高了不少,却也偏瘦。 姜世宁刚好煮了茶,给姜永倒了一杯。 “最近接了案子,有些忙昏了头,没来看望阿姐,阿姐莫怪。” “无碍,公务重要。”姜世宁说道,随后又不经意地问起:“案子有进展了吗?” 姜永一想到那起案子,便垂头丧气,纠结于心,他摇了摇头,“一点线索都没有,棘手得很,整个刑部都束手无策,上面又在施压。” 成玉在笼子架子上晃悠着,他听到姜永的话,心道:你查死也没用,凶手又不是人。 “还是不说这个,说说阿姐你,眼看还有三日,阿姐就要嫁人了,嫁过去后可要常回来看我们。” 姜世宁点了点头。 姜永看见屋檐下的乌鸦,便笑道:“早些日子前听说大姐的乌鸦欺负了素素。” 闻言,成玉拉耸着脑瓜子探向姜永。 姜世宁对这事没有印象,她说:“我这乌鸦可是一直关在笼子里呢。” 第十章 大婚之日走水 婚期前夜,姜赫来找姜世宁谈话,父女二人难得坐在一起在月光下交心。 姜赫变得话多,与姜世宁说了许多,说到她亲生娘亲,说到她小时候总是生病,姜赫说的那些,姜世宁都快记不清了,时间太过久远,给她留下的只是一个模糊的记忆,那些曾参与过的悲欢离合都在成长中磨成了的菱角。 姜赫走之前对姜世宁说:“今后要善自珍重,好自为之。” 姜世宁道:“世宁谨记。” 婚期当日,整个姜府喜庆热闹。 姜世宁换上新娘喜服走出来的那一刻,惊呆了宋君和应芜,就连笼子里的乌鸦都叫唤了两下。 姜世宁一袭火红的嫁衣,面似芙蓉,眉如柳,在面对宋君跟应芜时,她笑了笑,笑意却未进眼底。 宋君拉过姜世宁,将她按坐在梳妆台前,“世宁,我来给你挽发。” 姜世宁的一头青丝,在宋君手上用红木梳梳理。 出嫁前行笄,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 青丝挽上,宋君将放在一旁的凤冠霞帔给姜世宁带上,金光锦簇,垂泻七彩琉璃珠帘。 姜世宁本是佳人,再化上妆更是绝美无伦。 宋君看着凤鸾铜镜中映出的佳人,鼻子有些酸楚,面上带着微笑道:“很美!” “谢谢!”姜世宁也看向铜镜中的自己,那一瞬,仿佛认不出自己来。 一旁的应芜各种夸赞,把能说的好话和祝福都夸上了。 姜世宁起身走到鸟笼前,宋君也走了过来,看着乌鸦,笑道:“未曾想你竟把它养起来了。” “是缘分。”姜世宁看向笼子里的成玉,“不过它不该被我圈养着,应芜,等会你去把它放了。” 姜世宁现在带不走小白点,与其让它留在姜府,还不如放它自由。 应芜应道,虽有不舍,但还是听吩咐。 姜世宁拉过宋君的手,交握在手心里,道:“你和苏青的事,你父亲可答应了?” 宋君也不好说,姜世宁立马懂得,便道:“要好好的,知道吗?” 宋君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好好的一个新婚气氛被你搞得怎么跟个生死离别似的。” 见宋君哭,应芜也跟着哭,姜世宁哭笑不得,只好抱了抱宋君。 接亲队到了,姜世宁盖上喜帕被应芜和几个婢女搀扶出房,与父亲陈氏拜别后,由姜永送上喜轿。 喜庆的抬花轿曲响起,敲锣打鼓的声音奏响整条街。一大队红红火火的人马启程,井然有序的向三皇子府邸走去。 皇子娶亲,姜家嫁女。即便皇子不受宠,在排场上也要做足。 路旁两边汇聚不少百姓,孩童们嬉闹的身影穿梭在大人间里。 成玉飞过抚安上空,最后看到街旁一家水榭阁楼上的人影时,立马飞过去,还未落在地上就幻成人形。 迎亲队的声音由远渐近,成玉打了个哈欠,“我还以为你不来了,要我怎么做?是抢亲还是抢亲?” 成玉说着,视线慵懒地别到身旁的红衣男子身上。 那男子一拢红衣,玄纹云绣,身形颀长,乌黑的青丝柔顺的垂在肩头,其两边发丝编制成小辫子,笼络在后用金扣固住,不浓不淡的剑眉下,一双狭长的眼眸仿佛沉淀了千年化不融的冰潭,鼻若悬胆,薄唇颜色偏淡,配上他一身红衣,看似风流无拘,但透着沉稳内敛。 成玉瞧着男子身上的红衣,突然一脸坏笑,“不如九越当了这新郎?” 百九越这才看向成玉,成玉立马闭了嘴止住笑意。 “我不会让她嫁人的。”百九越说,声音润如玉,眸光深沉,遥想起往日的一些事。这次他也不会让她再出事。 迎亲队从下方经过,前方匆匆跑来一婢女,看衣饰辨出是三皇子那边的人。婢女着急快步穿进队伍中,找到喜轿旁的喜婆,便拉住喜婆附耳在侧,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只见喜婆蹙起眉头,带着一丝焦灼之意。 “快看,那里冒烟了!”也不知是迎亲队里的人还是周边的百姓,这一声惊慌,迎亲队伍稍作停顿,所有人都抬头看过去,只见不远处的房屋高空上冒起一大片浓烟,那方向也是三皇子的新府邸的方向,也不知哪家走水了。 迎亲队没敢耽误吉时,直到迎亲队队头走出墙围视线时而看到的竟是三皇子新府邸一片火光,顿时,乱了阵脚。 前方不断有人在接水扑救,声音嚷嚷着“快救火”。 领队人一声吩咐,队伍中所有的人,卸了身上喜庆的红色绸衣,纷纷涌上去扑火,喜轿被迫放下。应芜看着干着急。 姜世宁掀开帘子走了出来,盖头下的她隐约瞧见了火光,姜世宁立马扯下盖头拖着沉重的凤冠及厚重的喜服跑过去。应芜在后面捡起盖头,慌忙跟上。 姜世宁看着整座府邸被大火吞噬,一时竟不知所措,周围的人在她身边来回奔跑扑救。姜世宁想起三皇子,她的未婚夫婿孟奚,伸手就拦住身边跑过的下人,着急地问道:“三皇子呢?三皇子在哪?” 那人回答不上,姜世宁只好放开,盯着眼前这场大火焦虑不安。 应芜在身旁安慰道:“小姐不用担心,三皇子一定会没事的。” 姜世宁哪里是担心三皇子,而是担心她自己。 大婚之际,她还未过门,夫家就走水,今日这场婚礼是举不成了,不仅举不成,怕是还有诸多流言蜚语。 而在场所有人竟无人知道三皇子在哪,因今日大婚,府上客流络绛不绝,却无人及时控制火势,让火烧了整座府邸。 成玉跟了过来,在不远处的榕树下站着观看,他拿眼睇了身旁的百九越,“这火不会是你放的吧?” 百九越又剜了成玉一眼,成玉撇撇嘴,看来这场火跟百九越没关系。 成玉嘀咕怎么会起这么大的火。 成玉望见姜世宁卸了凤冠,脱了火红的外衣加入救火队员中,应芜阻止不了,只得慌忙捡起凤冠和外套。 这时,远处来了一批人马匆匆往这赶,是太子殿下,得知三皇子的新府邸走水,太子立马领人过来帮忙。 太子殿下孟拓,郇国下一代储君,一身黑色锦服,绣着金丝四爪龙,浑身透着皇族气息,不容靠近,身份尊贵,下人都不敢与之直视。 太子殿下一来,在场的人想要行礼,便被太子抬手打断了,太子下了马,一出声便具有威慑力,道:“不必行礼,救火要紧。” 太子看到姜世宁身上穿得是嫁衣,便知对方便是三弟要迎娶的姜家大小姐。太子让人过去将姜世宁拉开,扶到离火源远些的地方休息,救火一事不需她插手,也确实,太子带来的人马足够了,她一个女流之辈再凑上去指不定就要帮倒忙。 应芜匆匆跟上,望着自家小姐灰头土脸的,有些干着急,吉时也过了,仍未见新郎,盖头被掀下已是不吉利,即便今日这婚成不了,也是对小姐名声不好。 成玉瞅着突然出现来救援的太子殿下,面色不是要好,还有些嫌弃,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真实的想法,道出,“不知为何,这人间的太子浑身上下都让我感到不舒适。” 百九越总算正眼看向成玉,他面无表情道:“你到会瞧人了!” 见百九越未驳他,成玉讶异,透着些许孩子气,“九越,我的直觉可是对了?” 百九越似乎没有听见,他望向回到喜轿旁的姜世宁,目不转睛。姜世宁身上的衣服有五六层,奢华而厚重,姜世宁还想再脱一件,身旁的应芜急忙阻止,道是使不得,姜世宁不满,但还是松了手,应芜拿出手绢帮姜世宁擦拭脸上的脏污。 成玉见百九越没有回答,回头看去,见百九越的视线落到别处,便顺着百九越的视线望去,就瞧见了姜世宁,少年当下皱起了脸,倒不是因为姜世宁,而是百九越。 比起姜世宁,成玉更喜欢记忆中那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女子,虽说记忆有些遥远,但看着姜世宁的面庞,成玉便记得清晰。 “她竟少了一魄。”百九越突然开口道,目光依旧盯着姜世宁。 成玉听到百九越的话,回答道:“我见到她时,她身上就只有三魂六魄,看样子她转世投胎时就只有三魂六魄。不过她虽少了一魄,但身子并未有不恙之处。” 听到成玉的回答,百九越未吱声。 成玉这时小心问道:“九越,你准备什么时候见她。” “待我去了冥府再说。” 成玉下意识想问百九越去冥府做什么,但立马知晓,“你去得了冥府吗?” 回答他的是一片空气,百九越已经不见人影,但百九越的声音却隔空传来,只有成玉一人听得到,百九越让成玉守护好姜世宁。 扑灭火整整用了一个多时辰,整个府邸烧得乌漆嘛黑,即便火已经扑灭,但还是冒着几缕浓烟,呛着人。 三皇子的新婚府邸被烧,瞬间传入各个小巷,也汇报给了宫中。 而三皇子孟奚却不见人影,于是坊间又有了传言,一是三皇子不愿与姜家大小姐成亲,应是烧了府邸,逃了婚。二是三皇子死于火灾中。不过这第二种传言没有道出,但人人心中都有一半这种想法,直到传出没有尸骨,更有人愿意轻信第一种。 第十一章 阿罗汉血 风光出嫁的姜世宁被太子的侍卫送回了姜家,当姜赫看着姜世宁狼狈的模样,一时呆愣,竟久久未反应过来。 这刚听说了三皇子失踪,府邸被烧一事,还未缓过神,此时陈氏看到姜世宁出现在眼前,犹如当头一棍,就知道是被送回来了。可即便姜世宁尚未同三皇子拜堂,但这诏书一发,酒席一摆,姜世宁就已经算是三皇子的妻子了。这哪有送回来的道理,新娘当日被送回娘家就当被夫家弃婚,被弃婚的姑娘就会背负各种流言蜚语,要想再找人家,就难了。 陈氏见姜赫未反应,只好自己上前将姜世宁扶进来,一副心疼女儿的好母亲模样拉着姜世宁的手问她怎么搞成这副模样。 姜赫回过神,看着姜世宁没有说话,只是吩咐应芜去给姜世宁换下她身上的喜服。 姜素素小跑过来,小手拉住走在最后的陈氏的衣袖,陈氏看了一眼姜素素,而后又看向姜赫他们,发现他们没有看过来,便抽出自己的衣袖,眼神中斥责姜素素未规行矩步,但也只是小瞪一眼。 母女二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只用眼神交流,得到陈氏的回应,姜素素立马会意,漾着笑意,提起裙摆转身离去。 回到东宫的太子殿下,转身就狠狠抽了跪在身后为首的扈从,那扈从的身子歪了歪,嘴角立马见血,而扈从身后还跪着两人,他们听到声音,身子都纷纷抖了一下,头低得更低。 太子的尊容此时在大殿里面目狰狞,两条横眉一倒,双手叉腰,眼中的凶狠完全不同往日的温和,“人都抓不到,你们还回来干什么?” “是属下无能。” “一帮废物!” “殿下,三皇子受了重伤,想必也是活不了多久。” 扈从刚说完,太子一脚就踹上扈从胸膛,扈从顿时倒在地上,但又立马跪好。 “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都要给本王带回来,去找,没找到你们就别回来了!” “是!”跪在地上的扈从应道,随之立马起身退离。 成玉化作成乌鸦,蹲守在东宫大殿的屋檐上,脑瓜子上有一撮黑毛快要脱落了,此时被四面八方刮来的风给吹的,差点打了个喷嚏,还好成玉及时忍住,小身子挪了挪,看到有三个衣着一致的扈从从屋檐下走出来。 成玉回想起大殿里的话,不禁摇了摇头,果然,人类都喜欢手足相残。 也不知这三皇子是不是对太子造成何等威胁,东宫的位置都已坐上了,竟还干起杀害自己手足的事情来。想来,三皇子的新府邸走水大概也是这位太子干的。 成玉偷听完,觉得没必要在待了,便扇动翅膀飞离开。 成玉飞回到姜府,他刚落地就化成人形,随之隐去身形,大摇大摆走去姜世宁的院落。 姜世宁已经换下自己的衣物。 应芜对今日一事颇为不安,小姐嫁不成,应芜倒没多少值得惋惜的,就是那么一会功夫,她就听得流言,说姜世宁是祸害,是克星,因为他们都觉得三皇子失踪与府邸被烧一事,皆跟姜世宁有关,传着姜世宁就成了克夫。 哪有女子会不在意自己名声的。 姜世宁倒不知,也没人敢说与她听。 应芜将姜赫的话转达给姜世宁,姜赫的意思是让姜世宁在房间里好生休息,暂时不要出府。 姜世宁问姜赫在哪。应芜说的在书房。 姜世宁未在吭声,即便她的确不想嫁人,但此时她被皇家送回娘家,姜赫却一点都没有为她讨公道的意思。光是这点上,姜世宁对姜赫再一次寒心。 成玉隐了身形,屋子里的两人看不到成玉,成玉在应芜面前张牙舞瓜,也是没人看出,无聊的成玉开始在屋子里瞎晃,瞎动,想拿起什么东西,见应芜转过身,立马松了手,还好没让应芜看到东西悬空,不然肯定得吓坏了。 宋君听闻姜世宁被送回姜府,立马坐着马车去了姜府,这刚下脚,皇宫里就来了人。 是皇帝的贴身总管,公公拿出圣旨,姜家下上的人都跪了下来接旨。 皇帝的这道旨意是将三皇子与姜家大小姐的婚期延后,待府邸重修后,便会让人将姜世宁接过住,至于延后多久,还得看什么时候找回三皇子。 姜世宁多少有些忐忑的,无论出于哪方面,她都希望三皇子能回来,郇国的皇家制度有一条,不管婚成与不成,只要有婚约在,她都是皇家钦定的皇媳,她未婚夫要是出了什么事,她是要拉去陪葬的! 姜赫接下圣旨,公公没有多久便回去复命。 宋君待公公走了以后,才走进姜府。 姜赫见是宋君,待见如女儿般,宋君与姜赫陈氏打了个见面招呼,姜赫知宋君是来找姜世宁,便让姜世宁招呼。 宋君跟着姜世宁来到院落,姜世宁吩咐应芜去煮茶。 二人坐在桃树下的石桌上。 “还以为你被送回,这婚事算是黄了,哪知又弄出婚期延后。”宋君说道,见姜世宁出神,便覆上姜世宁的手问道:“你怎么了?” 姜世宁回过神,面色有些凝重,“我总觉得三皇子一事没那么简单。” 姜世宁移开的话题让宋君不由皱了眉,“你现在应该要想想你的事。” 姜世宁道:“他即是我未婚夫,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有一点想不明白,即便他不想娶我,他也没必要放火引起这么大的注意。这位三皇子自小在皇宫待着,而且也没有母族,你说他会去哪?” “也许他早就想离开皇宫。你也别想那么多,毕竟是三皇子,虽然不受宠,但应该不至于有人想杀他吧?” 成玉站在她们旁边,心中嗤了一声,怎么不至于,还真有人要杀那三皇子。 冥界的鬼门是在落日后为魂灵而开,生者入不了鬼门。 入鬼门前,百九越先去了山隐寺,要是搁在五百年前,百九越是进不了佛门净地,但早在两百年前,他便能入得了,主要那时他已经快要修炼成仙,佛光自然是挡不住他。 百九越一身红色玄衣,这衣裳本是一件妖艳的颜色,但穿在百九越身上却只看到男人的大气。 百九越未去上香处,而是直接走入后院禅房,那是僧侣住宿的地方。有僧人看见,立马来拦住,“施主,上香请到前殿。” “我找木春。”百九越说道。 那僧人微微一愣,“施主且等一下,贫僧进去通传。” 百九越见他这么说,便侯在外面等候。很快进去的僧人走了出来,将百九越迎进去。 百九越推开一间禅房,只见一位穿着僧衣的和尚,背对着门口盘坐在圆白的蒲团上,光溜溜的头上落了九个香疤点。 百九越一进去,身后的门自动关上,将外面白色的光线关在外面,徒留屋内数十盏烛火摇曳,照亮整间禅房。 “如果还是为了破结界而来,我还是那句话,另寻他人。”一道好听的嗓音传了过来,背对着百九越的木春师父站了起来,双手贴合,大拇指处挂了一串佛珠,转身对百九越微微点头,算是招呼。谁都没有想到,山隐寺的坐镇大师木春会是个年轻的和尚,而且还是个好看的和尚。 木春眉心中间有一朵小小的红色凤羽,比起一身红衣、气质稳重的百九越,这个和尚俊美绝伦,过分妖孽了,一点儿不像个和尚。 百九越盯着木春,直接道出自己的来意,“给我两滴你的血。” 木春讶异,眉毛轻挑,一声“哦”也微微上挑了,“上次你家那小灵兽,咬了我两口就吸走了我两滴血,这会连你也要开始惦记我的血来了?” “我要去一趟冥界。” “怎么,睡了百年,结界不研究了,反倒要去研究起阴曹地府?” 百九越眉心跳了跳,“你们当和尚的都多这么啰嗦?” 木春:“……” 木春:“罢了罢了,给你就是。” 木春刚要凝结气息准备横空划破自己的掌心时,又突然顿下,似乎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问道:“你一个妖去冥界做什么?” 百九越瞪了木春一眼,他本身就对木春不满,此时那眼神简直就想跟木春打一架。 木春:“罢了罢了,不问就是。” 木春划破自己的掌心,掌心露了红,却没有血淌出,木春用力一压,才流出一些,随之木春凝神将供佛上小小的琉璃瓶收过来,将两滴血滴入瓶中。 “我这血可珍贵着,你莫要打碎了。”木春心疼道。 百九越接过,一个“你哪那么多废话”的眼神横睇给他。 百九越离开之前道了谢,木春嘱咐道:“阿罗汉的血虽能帮你入鬼门,但你想入冥界,还得过黄泉,淌忘川。我这血能杀鬼,你莫要给我生事啊。” 百九越会想入冥界,是想查看姜世宁的生薄,想知道姜世宁身上为何会少一魄,是否能找到,若能找回那一魄,自然是极好。 夕阳落幕后,鬼门大开,迎接还在世间飘荡的鬼魂,这些鬼魂没有人牵引,但又像是被什么引着走,井然有序,却行如龟速。 百九越进不去鬼门,更是混不进去,鬼门将生者气息挡入在外。百九越将琉璃瓶带在身上,过鬼门时,瓶中阿罗汉的血自动生成一道金黄色的枷锁将百九越护住。百九越便轻而易举地进了鬼门。 第十二章 入黄泉 一进入鬼门,便是遍地曼珠沙华的黄泉,黄泉路上有清甜的香味飘了过来,百九越下意识顺着香味的方向走去。很快到了奈何桥边。 奈何桥边有一位弓着背的发白老婆婆在烹煮汤,百九越知道阴间有位孟婆,专为前往投胎的鬼魂提供孟婆汤,以消除鬼魂的记忆。 想入冥界,先过奈何桥。 百九越本想隐身过奈何桥,却被孟婆手中的驻杖给打落,百九越瞬间现了身形。 刚舀了一碗汤的孟婆瞧见百九越,脸色瞬间变了色,但很快一闪而过,恢复往日平静,孟婆慢条斯理搅动着锅里的汤,声音粗重暗哑,“想过奈何桥必须先喝了我这汤。”话说完,孟婆已经将汤递了过来。 百九越嫌恶地退开半尺与孟婆手中的汤拉开距离,“我不是鬼魂,我过奈何桥是想找冥王打听一事,还请孟婆行个方便。” “距离上一次生者闯入黄泉已经是千年多前,现在啊,早融为这奈何桥下的一滩忘川水。” 百九越不悦地皱了皱眉,奈何桥下的忘川水是紫红色的,像是染入殷红的鲜血,河面上似乎还贯穿厉鬼残魂,各种的哀嚎与嘶喊声。 “看你修为有上千年,身上既携有阿罗汉之血护体,想必也是快要修炼成仙,何必淌黄泉一遭有损修为?趁鬼差还没有来,你从哪来,回哪去。” “我来此只是想向冥王打听一事,你是孟婆,世间所有鬼魂转世投胎都是过你手,那你有没有瞧见到过有位姑娘缺一魄?” “缺魂断魄的乃普遍,这些残魂对人世间的眷恋,有着极强的执念,魂魄散落各地,不肯凝聚,不肯转世。躲得掉的就成了一缕孤魂,躲不掉的不是被厉鬼吃了就是被鬼差带回来,可惜,他们不知,误了轮回,命定的劫数便会自动更改,是福是祸皆由自己承受。” “三魂七魄缺一魄对转世后可有什么影响?” “因人而异,有些人转世后会变得呆傻,也有与常人无异,也有会减短寿命的,但经反复轮回,残缺的魂魄才会修补完整,其实少一魄也无关紧,过个两轮回,魂魄自会修补好,你若能及时替那姑娘找回那一魄回归魂魄中,自然是好,若找不回也没办法,但冥府绝不是你能闯的。” 远处黄泉路上新引进的鬼魂已经慢慢出现,孟婆当下遣百九越离开,“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你走吧!” 百九越望了一眼没有尽头的奈何桥,奈何桥上弥漫烟雾模糊了前方视线。 百九越想了想,又问道:“还有一事想请教孟婆。”百九越说着,手中生出一卷画卷,将画卷一展,瞬间画中人呈现在孟婆眼前,“孟婆可见过此人?” 孟婆看了一眼,便愣住,“你想打探的是画中这位姑娘?” 百九越没有多大情绪,道:“只是顺道!” 孟婆没有丝毫犹豫,便回道:“未曾见过。” 百九越面上没有过多失望,仿佛听到这样的回答已经习以为常了。 姜世宁这几日把自己窝在闺房里足不出户,也没人打扰她。 没了笼子里的闹腾,应芜有些想念小白点了。 次日,姜世宁第二次见到了苏青,那个容貌清隽,玉树临风的青衣男子。 是在新开的茶楼里,宋君一身落霞锦同苏青坐在一块,而是姜世宁坐在他们对面。 姜世宁饶有兴致的眼神来回扫过眼前的两人,宋君被姜世宁盯得有些羞涩,神情躲了躲,脸颊犹如炸红的桃红,细腻可亲。桌下,宋君抬脚轻轻踹了姜世宁一脚,示意她别盯了。 姜世宁这才收回视线,忙着倒了两杯茶递给宋君与苏青。 三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茶楼里有姑娘在弹琴,宋君像是听出什么,打破僵硬的气氛道:“好像换了琴师。” 姜世宁没有听懂,苏青一旁解释,“茶楼新开时也来了位新的女琴师,不得不说,那琴师的琴声柔美安逸,阿君喜欢听。” 苏青一说,宋君羞赧了起来,还不忘跟姜世宁说上一句,“是真的弹得比你好听,可惜今日换了人,没能让你听上。” 桌下,姜世宁回了一脚给宋君。 宋君好像知道她有此动作,提前将脚移开。姜世宁扑了空,只得悻悻规矩坐好。 苏青倒是一脸宠溺,桌子下,苏青伸手覆上宋君的手。姜世宁看着两人深情款款的画面,内心受到千斤暴击,干脆偏过头,不直视。 在茶楼里也坐了一会,姜世宁不能久待,便起身告辞,赶着回姜府。走之前,还不忘拿了两个糕点。一个含在嘴里。 应芜在楼下等候,见姜世宁出来,立马将姜世宁迎过来,刚要开口说话,姜世宁就用糕点塞住应芜的嘴,硬生生将应芜要说的话卡回肚子里。 姜世宁离开后,宋君和苏青也没在茶楼里多待,宋君拉着苏青在街上闲逛一圈,但避开了两起命案的地方。 太阳往西,天边乌云密布,没多久便遮住了阳光。 苏青牵住宋君的手,走在回宋家的路上,宋君将苏青的手拉至眼前,看着两人十指相扣,玩着苏青节骨分明的手指,不禁感叹苏青的手怎么会那么修长那么好看。 宋家就在前方了,苏青用了几分力度握住宋君的手,突然停下脚步,宋君也跟着停下,呆呆地望向苏青,那一双眸子明亮而灵动,一下子入进了他眼眸中的深海。 苏青替宋君理了理耳边的发丝,看着宋君的目光总是柔和温情,宋君瞧见不禁脸红,心里暗戳戳地骂苏青勾引她。 苏青哪知她心中想法,他轻声唤了唤宋君的名字,宋君几乎是下意识应了一声,抬头时,苏青的手便已抚上她的脸颊。 苏青掌心里的温度明明很凉,可宋君却觉得此时自己的脸颊灼烫得不像话,内心生了一道歪想法正浮上她的脑海,越来越歪,也越来越忐忑。 苏青却跟个没事人一样,手捧着宋君的脸,突然一脸凝重,宋君看着瞬间破了心中的歪念想。 苏青说:“如果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会不会原谅我?” 宋君听后,脸色当场就黑了,伸手推开苏青的手,一脸质疑地看向苏青,仿佛苏青说出这句话代表他已经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苏青见宋君这样,心中一慌,连忙将宋君拉近自己跟前,解释中又带了哄的语气,说道:“我只是打个比方。” “那要看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你要是负了我,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宋君还是有人要。”宋君说的很认真,倒是苏青真的慌了,他将宋君揽入怀中,扣着她的后脑勺,反复而又郑重道:“我苏青绝不会负你。” 宋君的耳朵刚好贴在苏青的喉结处,他一字一语都滚动在宋君的耳廓上,宋君心里甜滋滋地,紧紧回拥住苏青,而后宋君抬起头,看着苏青说道:“即便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只要不告诉我,不让我知道,我愿意被你蒙在鼓里。”说完,害羞地将脑袋埋回苏青的怀里,感受来自苏青的气息。 苏青拥着宋君,低头亲吻了宋君柔顺的发丝。 远处段安庆正巧走了过来,还是那一身灿绿色绸衣。宋君虽与苏青相拥,但是背对着段安庆的方向。 面对莫入段安庆视线里的两人,段安庆只是堪堪一眼,刚收回视线又急忙看了过去,便将苏青怀中的宋君认了出来,同时他也看向了苏青,不偏不巧对上苏青的眼,段安庆内心虽无波澜,可他感受到了苏青的敌意,一个来自陌生人的敌意,无缘无故。段安庆不知为何,有莫名的烦躁突然从他心口涌出,段安庆对那个拥着宋君的男人,感到十分排斥。 苏青松开了宋君,与宋君嘱咐了几句,便让宋君先进去,自己看着她进大门再离开。 段安庆似乎有意在宋家门口等候。宋君一回头走了两步便看见了段安庆。当下快步走过去,还一边打了个招呼,却被身后的苏青拉住的手腕。 宋君顿时有种被抓奸的既视感,她竟一下子忘了苏青在身后,还当着他的面跟别的男人打招呼,这回拉住她,是不是代表他吃醋生气了? 宋君回头笑了一下,便解释道:“那位是父亲旧友的儿子,与我家算得上是表亲。” 要不要结识一下这种混账话,宋君是没敢开口,要是让苏青知道她父亲曾有意撮合她与那位表亲,估计得得有误会。 苏青一愣,过后笑了笑,放开了宋君的手,“你走路看着点。”说着,苏青的视线望向宋君身后的脚下。 宋君疑惑,低头也跟着看过去,原来自己正要踩的是一个大坑洼,也不知何时压出来的。 宋君讪笑一声,说自己会注意的,苏青没再说什么,似乎看出段安庆有话要对宋君说,便先行转身离开。 第十三章 她就是她,从来不是两个人 段安庆本是替父亲传话,到了宋家大门,也就进个门的事,可他偏偏等在门口,目光将宋君迎过来后,将父亲的话传达给宋君,由宋君转达,所交代之事无非是生意场上的事情。对于刚刚被段安庆撞见两人相拥一事,段安庆没有提起半分言语。 宋君客套邀段安庆进去喝杯茶,段安庆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以有事为由离开了。 宋君想起段安庆送给她的名画,想着有一日该拿些什么还他,好不欠着。 暂时不用嫁人的姜世宁难得清净了番,却也多了几番不安。 当初皇帝突然指婚,未明确指定姜家哪个女儿,姜世宁曾听闻姜赫是有意推出姜素素,但陈氏不知在姜赫耳边吹了什么风,便将姜世宁推出来,说是她是长女,也是嫡女。 姜世宁不争也不抢,三皇子又正好符合她的要求,成个亲倒也没什么,不抱期待也不会有失望。身在官家哪有什么儿女情长,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可偏偏这三皇子瞧不上她,还逃了婚。姜世宁有一瞬间是真的怀疑是不是自己哪里不好,竟让三皇子放火逃婚也不肯娶她,她都没嫌弃他无权无势。说不挫败那是假的。 到现在也未听说有三皇子的消息,也不知是不是真的逃婚,而被烧的府邸也在维修重建中。 现在外头开始有人同情姜世宁了。毕竟又有人给她正了被未婚夫抛弃之名。 应芜每每看见自家小姐“没心没肺”的样子,她就无比堪忧。 姜世宁做了一个梦,梦中是一个繁华之地,像是一座皇城,天空阴霾,地上有鲜血,有士兵的尸体,四周有很多带枪的士兵朝她视野围了过来,姜世宁顿时感到一阵惊慌,可那些士兵并不是围着她,而是围着一个白衣胜雪的男子,衣绸上已染上斑斑点点的鲜血,男子怀中抱着一个红衣女人,哪怕被士兵围住,他仍不害怕地一步一步朝前方走去,士兵们似乎被男子的气场给镇住,竟一个个都有些恐惧地往后退了退,直到远处高空中射来密密麻麻的羽箭,方向都是朝男子而去时,姜世宁猛然惊醒,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凌乱的长发落在前襟,房间的烛火已燃尽,光线黑暗,姜世宁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刺麻的冰凉。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窗户没有拴上,已经被风吹开,一下没一下的摆动,发出细微的咯吱声,雨水打在窗棂。 姜世宁下了床,借着夜色,走去将窗户拴上。 姜世宁的手刚碰上窗木,外面一个闪电,将漆黑的夜照亮一瞬,就是因为那一瞬,姜世宁与窗外仅隔半步距离的东西对视了。 为何说是东西,因为那不是人,是一团黑物,身形与姜世宁一般高,体行却肥胖,应该被雨淋了,可地上掉的不是雨水,而是那东西身上的黑气,看不到嘴脸,全身黑不溜秋的,就只露出一双红色无瞳孔的眼睛,姜世宁就是与那双红色的眼睛对视了,还没反应过来,连吱都没吱一声就晕倒在地。 那东西见姜世宁突然晕倒,红色的眼睛还往窗户里探了探,见姜世宁真的倒在地上,表示很懵。 成玉从背后出现,鸦黑的羽毛化作棍子往那东西顶上一敲,跟敲木鱼似的,还回弹了一下,成玉一连串的骂过去,一张乌鸦嘴,喋喋不休,“你咋把她吓晕了?啊?谁让你出来吓人的?啊?你不会变身你瞎变个啥?啊?我要是没认出你这尾巴,我早把你打折了,长不长点记心?啊?里面那个女人是你能吓得吗?啊?” 那东西被成玉一敲,瞬间发出“嘤嘤”地委屈声,从而身体缩小,变成了一只缩小版的麒麟,其背有翼,下身有尾,那乃是天地灵气凝结出的灵兽,名曰蛮吴,浑身都是宝,却也拙笨,容易被骗了去。蛮吴不会说话,也修不了身,但不甘心,非要研究怎么变人形。 成玉说完,又问了一句废话,“谁让你跑来的?” 因为百九越已经出现在成玉的视线里,成玉倒忘了,蛮吴是百九越的跟屁虫。 蛮吴像是做错事似的,小步小步地躲到成玉身后。百九越来到窗户旁,一个隐身便进了姜世宁的房间。 成玉被百九越周身的气息给冷到了,他连忙将蛮吴踢出来,“这不关我的事,它吓得!” 百九越没有说话,他将晕倒在地上的姜世宁抱了起来,然后抱回到床榻放下。 蛮吴飞上窗想偷看,成玉立马拎住它的后颈,顺便将窗户关上,刚走两步,成玉背着手又悄悄折回来趴在窗户上从细缝里偷看,而蛮吴还在成玉的手上垂死挣扎。 屋子的光线很暗,百九越替姜世宁盖好被子的动作突然停顿了。 窗户外偷看的成玉瞧见,也瞬间瞪大了眼,正想打算看百九越下一步动作时,蛮吴在他手上太闹腾了,成玉下意识拍了过去,想让蛮吴消停,哪知竟被蛮吴张口咬住,还不撒口。 成玉吃痛,一把甩飞了蛮吴。 姜世宁的衣襟带松了,露出了锁骨,百九越伸手替姜世宁系好,目光却下意识停在姜世宁的左肩膀处,百九越一倾身便看到她肩膀上的那两个胎记,一时间他深邃的目光变得柔和,百九越抬手抚上姜世宁的肩膀。 姜世宁再一次惊醒过来,天已大亮,回想起夜时做的梦以及醒来关窗时的情景,仿佛是做了个梦中梦。但看到外面有下过雨的痕迹,又怀疑昨夜她在窗口看到的到底是真是假。 应芜敲门进来,替姜世宁梳洗。 下过雨后的空气很清新,大理石上的雨水还未风干,姜世宁无事在府里走动,经过书房时,意外听到了姜赫的声音,因为这个时辰姜赫应该是去早朝的。 与姜赫一起在书房还有吏部尚书,估计是有什么要事商谈,姜世宁本无意去听,但却听到三皇子这三个字,不由好奇地停下脚步贴在门窗上。 “姜大人的意思是那把火是三皇子自己放的?”吏部尚书惊愕地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姜世宁微微皱了眉。 “是不是也不重要了,从三皇子失踪起,我就应该知道,他不会那么安分的,他岂会放过那个机会,皇上将他困在西五所不让任何人靠近,你又不是不知道。” “可三皇子的身份,若是被旁人知晓,怕是……” “跟你我有什么关系,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若不是皇上护着,三皇子早该死在二十五年前。” 姜世宁一怔,未能从姜赫的话里反应回来。 “当年是我们逼得太紧,拿舒贵妃的命留下三皇子的命,已经是皇上最大的退让了,这些年,皇上对我们的怨言一点都没减少。” “皇上糊涂,我们可不能糊涂。” “我看姜大人你啊,就是不满皇上将你家世宁指婚给三皇子。” 后面的话姜世宁没有再听,她看到管家匆匆走来,她立马闪到一边去,走回自己院落的路上一直出神。 姜世宁突然想查三皇子的身世,以及他的生母,二十五年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姜赫为什么要那样子说。 皇宫的史记向来是保存在天禄阁,姜世宁自然是进不去,也看不到。她找来姜永,姜永倒是意外。 姜永说:“我也是听刑部的糟老头子说的,三皇子的生母是贵妃,贵妃嘛,一般都是极受宠的妃子,但那位贵妃早在生下三皇子后就殡天了,听说牌位未入宗庙,关于贵妃其容貌,其家世,无人得知,道是二十五年前伺候过贵妃的全部都换了。” “阿姐怎么突然关心起三皇子?”姜永问道,随及一脸震惊的样子,“阿姐,你莫不是对三皇子动了心吧?” 姜世宁瞪了姜永一眼,“明面上他是我未婚夫,我还不能关心?”说着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别跟父亲提起。” 若不是成玉那张脸白里透红,就他那一成不变的黑衣服早就融为在夜色里。 他在百九越面前走来走去,蛮吴也跟着成玉小碎步地走来走去。 百九越倒是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品了两口。 成玉不懂,非常不懂,他停下脚步,在后面欢快跟着蛮吴一头撞上成玉的小腿。 “我不明白,很是不明白,你说你,既然找到了她,为何不去面见,眼下她对人间那三皇子可是很感兴趣,你也不怕她被抢了去。”成玉说道,随之想到什么,恍然大悟,“你是不是怕她不是,也是,她现在的性格跟以前确实不一样,完全像两个人。” “她就是她,从来都不是两个人。”百九越说道,放下茶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便消失不见。 蛮吴见状想跟上去,却被成玉揪住了后颈给提了起来。 蛮吴挣扎,想变身却被成玉一巴掌拍没了气势,蛮吴顿时焉了。 “你啊,天天就知道跟跟跟,我看你是要忘记你的前任主人了。” 蛮吴小腿一蹬,扭头不理他。 第十四章 原来你长这样 一身红衣的百九越再次出现在姜世宁床前,夜已入深,姜世宁在床上睡得很安稳,百九越就这么一直站在床前细细观看她。 百九越想了想,施法将自己送入姜世宁梦中。 饶是姜世宁并没有做梦,她的梦境里全是白茫茫的一片。但因为百九越的钻入,梦境里的白色开始有了变化,慢慢化为无边无际的桃林。 枝头开满了桃花,姜世宁一身素白出现在这桃林里,虽说四月还有桃花,但已经快要败落,眼下满目桃花带来的身临其境,让姜世宁感到意外惊喜。 一番世外桃林,无人叨扰,好得清净者谁不想隐居于此。 然而百九越的出现,惊了姜世宁,她大概未料到会有人。 姜世宁看着突然出现的红衣男子,看着他一步一步向她走来,竟有些呆愣。 百九越身上一抹红在桃花林甚是显眼,却叫姜世宁挪不开眼,倒不是因为百九越长得好看,而是因为她觉得那张脸有些熟悉,似是在哪见过。 “你是谁?”姜世宁并未对他有所戒备,反而很好奇。 百九越微微一笑,目光甚是柔和,看得姜世宁莫名心慌。 “我……”百九越停顿了一下,似是在想该如何称呼自己,很快,百九越勾起嘴角,身形一倚,道:“我是你喜欢的人。” “哈?”姜世宁差点因这句话哗倒,并没有觉得自己被一个陌生男人调戏,反而是觉得自己遇见个自我感觉良好的傻子。 因为是在梦境,百九越能读懂姜世宁心中每一个心思,姜世宁把他想成傻子,百九越顿时拉着个脸。 姜世宁对百九越突如其来的变脸也是吓了一跳,她退了一步想转身就走。却听百九越一本正经的说道:“如非不是姑娘喜欢的人,我怎么会入了姑娘的梦境?” 姜世宁抓住了字眼,梦境?她在梦境?放眼望去,周遭无一人,本该凋谢的桃花却还在盛旺,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哪里,看来自己果然是在梦中。 姜世宁上下打量百九越,梦中之人乃虚无,若面前的男子是自己脑海中肖想出来的人物,那她真得得好好感谢自己奇幻的幻想,竟将人生的这般好看,而不是如昨夜的梦中怪物竟将她吓晕。 姜世宁心中一下子生出那么多想法都被百九越听了去,百九越不由勾了嘴角,上前一步,替姜世宁取下发髻上的花瓣,姜世宁未躲,直直地看向百九越。 百九越笑道:“你一个姑娘家这般盯着我,可知矜持二字?” 姜世宁哪管什么矜不矜持,“你既生在我面前,可不就是让我看的!” 这语气让百九越再次重温起,什么性格不一样,她还是以前的那个她。 “那我可好看?” 姜世宁毫不掩饰点了点头,“虽然是梦,但我还是第一次见男子将红色穿的如此骚气而不做作。” 百九越的脸垮了,但最终还是笑笑,忍忍就过了,又继续道:“那你可喜欢?” “好看的自然是喜欢。” 百九越微叹了口气,总算是说了句好听话。 “你想不想飞?”百九越问道。 姜世宁好奇,“你会飞吗?” “我带你!”百九越说着,揽过姜世宁的腰,姜世宁还未反应过来,就听他说,“抱紧我!” 随之,百九越竟真的带着姜世宁飞出漫山桃林,这种刺激的感觉哪里像是在做梦,可姜世宁好像并不害怕,她睁开眼睛看到下面遍地的景色,不由激动,甚至看到鸟儿在她旁边并飞。 可能是在梦中,姜世宁与昔日不大一样,情绪也不再克制,她抑制不住的兴奋,小手抓着百九越的衣襟,一路忘形。 而后回到桃花林,百九越并未立马松开姜世宁,他问她:“可是高兴?” 姜世宁用力地点了点头,“我还想再飞!” 百九越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发。 气氛突然有些不同寻常,他们保持亲密的靠近,百九越看她的神情也越来越凝固,他伸手,只是轻轻一扣,她便入了他的怀中。 姜世宁一开始怔松片刻,然后反应过来才有所挣扎,但百九越不松开她,她抬起脑袋都被百九越按回继续靠着他胸膛。 百九越想这样拥着她,已经想很久了,他好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紧紧拥着她,感受她在世的气息,哪怕是在她的梦中。 姜世宁没敢再动弹,她胸膛里的心脏跳动得不受控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鼻间男人清例的气息盖过桃花香,扑得她满面通红。 姜世宁醒来时,脸还是烫着的,她捂着自己脸,不好意思地钻入被窝。 时间没有过多久,世间的人仿佛遗忘了三皇子失踪的事,也一并遗忘姜家大小姐,只是在听闻皇上勃然大怒,斩了几个还未寻出三皇子的皇城使兵。 姜世宁托姜永的好友陈元,送来三皇子的画像,陈元是守卫皇城外的禁军教头,找寻三皇子的重任落到禁军他们身上。 陈元的人送来画像,是在姜府侧门与姜世宁碰头。姜世宁接过画像后道了谢转身就走了进去。 期间穿过内堂曲廊时,姜世宁看到管家领着一位黑衣男子朝正堂走去。 饶是那人警惕性很高,一下子就对上姜世宁的视线。 姜世宁心中狂跳了下,未去看清那人的模样便别开视线,朝自己院落走去。 管家见身后之人脚步停顿,抬眼看过去时,是姜世宁离去的身影,便解释道:“那是我家的大小姐。” 姜世宁回到房间,第一时间将画卷展开。 入目的是男子上半身图看出画中男子相貌堂堂,但未刻画细节,姜世宁看着也没什么感觉,只道:“原来你长这样!” 而画中之人,此时躺在山林里的一间废弃的茅屋里。 躺在床榻上的男子闭着双眼,鼻若悬胆,薄唇略干,失了血色,许是面容许久未打理,下巴处长了胡渣,明明是一张好看的脸,却显得阴郁。这时男子的睫毛微微动了几下。 昏迷了五天五夜的孟奚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随之而来的是胸口上的疼痛,他下意识想看清自己身处何地时,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疼得孟奚皱了脸,硬是忍住没出声。 “你醒了!”门口走进位年轻的姑娘,身着暗红的交领齐腰襦裙。她带了面纱,有意遮去自己的面容,只有露出一双眼睛和光洁的额头。 玉颐看着孟奚坐起,还警惕地看着自己。 玉颐手上端着一碗熬好的药,药味瞬间飘散开,她来到床前对孟奚说道:“既然醒了,就把药喝了。”说着将药递了过去,孟奚不动,依旧保持警惕,刚刚醒来的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面前的这位姑娘又是谁,是敌是友,孟奚都不知道。 见孟奚没反应,玉颐只好将药放置床边的凳子上继续道:“药放这了,记得喝。”说着不再看孟奚一眼,转身就走出屋外,孟奚反应不过来,一开口,嗓子就哑了,但终归说出一句,“是你救了我?” 走到门旁的玉颐脚步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答,迈出门槛的那一步,消失在孟奚的视线里。 胸口传来的疼痛让孟奚想起一些记忆,这些记忆很快连串起来。 大婚之日,他原本的计划,是利用成亲当日找机会离开,可遭到一群人袭击,他特意放火想引起府外宾客们的注意,却没有一个人出现,孟奚当时就明白了,他府邸的人和这些杀他的人是一伙的。 为何要杀他,孟奚是知道原因的。 玉颐坐在院子里拨弄药草,有几只鸟从院子里飞过,这间茅屋处在荒无人烟的山林半腰中,看室内装置,可以判断出这里以前住着猎户。 面前新采的药草突然风动了一下,玉颐仿佛没看到,继续将药草碾碎成汁。 只听一道女声在玉颐旁边响起,“他在抚安,你要去见他吗?” 玉颐手中的动作一顿,说道:眸中没有任何光,“我知道。” 玉颐看向身侧,眸中没有任何光,“怎么见?我的存在成为了笑话。” 整个院子里就只有玉颐一人,仿佛跟她说话的就是空气。 抚安雨后的第三日,太阳出来了。四月的天气还是有些冷。 宋君跪在团圃上跪拜,今日前来山隐寺上香的人出奇少,落得有些冷清。 木春看到宋君时,微微诧异,只身来到宋君身后,先是对着佛像俯礼,宋君听到衣服轻微的浮动声,才回过头看去,见是木春大师,面上一喜。 二人在寺内走动,墙外有新枝探头。 说起来,宋君与木春相识数载,宋君的父亲曾救过幼时的木春,虽然这份恩情在木春成长中时已经报答过,但也就此结缘在山隐寺结识宋君。二人并未到深交的地步,可木春总能看出宋君的心思,不免对她多提点了几番。 “你与上次来时有些不同了。”木春看得出宋君眉梢里的喜悦,可他却透着不安。 宋君因木春的话,下意识红了脸,眼神却探向寺庙大门的方向,“是吗,可能最近心情好。” 第十五章 像血一样的痣 木春注意到宋君的视线,他顺着宋君的视线看过去,他的感官立马察觉到寺外有人在等宋君。 宋君同木春聊了几句,才看出木春面对她的脸色不太好,宋君不由问道:“大师,为何这般沉重地看着我?” 木春一怔,随之笑了笑,“只是突然想到个民间故事。” 宋君向来对故事好奇,木春这一说,宋君不免追问道:“什么故事?” 木椿看着她,“人有前世今生,上百年前,有位女子香消玉殒,被人误为因病早亡,实则是被妖灵吸了精血。” 一阵风袭来,宋君浑身打了个哆嗦,“这故事瘆得慌,大师还是莫要讲了。” 木春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宋君走之前,木春叫住宋君,宋君看着木春从兜里取出一支木簪。那支木簪不太好看,做工都不怎么样,可木春却要赠予她。 大师送的东西,宋君向来都接,只是这次,宋君刚伸出手要接时,手上一阵刺痛立马让宋君缩回手,她瞪大眼睛看着自己手上一点伤口,伤口见红,但好像并未流血,宋君抬眸看向木春,满脸疑惑,却没有开口说话。 原是木春用木簪在宋君手中狠狠刺了一下,迅速出了一滴血,被木簪吸了去。虽是木簪,可用点力就刺伤了宋君白皙的肌肤。 “只是取了你一滴血,你手上的伤口很快会自动治愈,这簪子你收好。”木春说道,这回,木簪是真的到宋君手上了。 “可是有什么用?”宋君问道。 “能够化解你的劫数,总有一天你会用得到。” “我不太明白。”宋君听不懂,什么劫数,那是什么意思? “此良人非良人。”木春说道,朝宋君一礼,转身走进佛堂。 木春的话,宋君想不明白,也未再深想,宋君将木簪收好,小跑出寺庙。 木春看着宋君离去的身形,眉心中间的凤尾栩栩如生,木春闭上眼仿佛陷入沉思,一声“阿弥陀佛”的同时,木春身后凭空现出一道亮丽的身影。 苏青站在寺庙外,他倚着马车,看到宋君出来,立马站直了身子,青衫落起,宋君向苏青跑过去。 段家自定居在抚安后,便与宋家来往较勤,眼下两家生意也合作了起来,来回走动次数不免多了。对自家儿女未能结缘两家倒也看得开。 宋君回来时,宋老爷刚好在门口送走段老,同时也叫来人将门口的货物搬进去。 宋君迎过去,唤道:“爹!” 宋老爷看向宋君,又看向宋君身后的苏青,不成器地指了指宋君,“你看看你有多少时日没有来铺庄了?成天跑出去贪玩像什么话。”宋老师实则在指责宋君,其实是在说给苏青听,怪苏青拐走他女儿。 “哪有!”宋君娇嗔地说道,挽着父亲的手。 宋老爷对宋君疼爱,自是不再说什么,看向苏青说道:“你与君儿还尚未定亲,频繁来往倒叫我家君儿被旁人看了笑话。” 苏青温如玉的脸皱了皱,然后也是赞同地点了点头,回答道:“往后我尽量不见阿君。” 闻言,站在苏青对面的父女俩皆是一愣,宋老爷更是吹胡子瞪眼,说了一句“榆木”,转身就带着宋君进府。 苏青还愣在原地,显然没有反应过来。 也不知苏青是不是真的听进宋老爷的话,一连那几日竟真的未来找宋君。 刑部门口跪着位头发灰白的中年老人,发髻凌乱,显露疲惫。 姜永走到门口时看到跪地之人,顿时头疼地低着脑袋,心里还未编出另一番说辞,那人就看到了姜永,随及站了起来,估计是跪久了,踉跄了几步,老人向着姜永扑过去,嘴里喊着大人。 老人是胭脂纺的老板,自女儿无辜惨死后,刑部至今还没找出凶手,一连那几天老人几乎每天跪在大门前,只求给他结果。 姜永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上面压的紧,被害亲属又紧追,案子又无线索,查的头都大了。 姜永只得安慰,说案子在查,有进展第一时间通知,随后使眼色让人送老人回家。 “会不会真的是妖物作祟?”姜永底下一个小弟说道,话一出就被姜永抬手一止,小弟的脸就撞了过来。 “也不是我一人这么想,两名遇害者的伤口明显是被什么爪子撕裂的。” 姜永瞪了他一眼。 “反正就是邪乎,说到这邪乎的事,我这几天也遇到个邪乎的人。” 姜永再次瞪了过来。 “姜亭长这回你真得听我好好说。” “我家不是在北二街嘛,隔壁不知何时住了个教书先生,姓苏,我家那婆娘天天说教,拿我与他比较……”在姜永威胁的视线下,小弟意识到这说的不是重点,立马正色,将抱怨改为严肃,“有一日我见苏先生受了伤,可是转眼就没了伤口。”一句话,简单明了且快速。 姜永翻白眼,一巴掌拍过去,“你丫说什么?” “就是前几日,有一群小孩莽撞,撞了苏先生,苏先生被碎片割伤了手,那日我出门正好遇见,本想着给他包扎,可哪还有伤口,我以为我看错了,但碎片上明明有血迹的。” “你是说那位苏先生有治愈的能力?” “管他什么治愈不治愈,总之就是邪门。” 姜永作势要揍过去,小弟立马闪躲,姜永便踹了一脚过去,“你去伤他手给我看看,真如你说的,我就相信。” 抚安这几日的天气不大稳定,时晴时阴。 一身桃色着装的宋君推开紧关的门宅,如上次所见一样,院子里冷冷清清,仿佛是一座废弃的宅子。要是让宋君一个人住在这,宋君肯定是不敢。 “苏青?”宋君走了进去,出声唤了唤苏青的名字。 无人应答,宋君再次叫唤,声音也不由拔高了些。 正堂的门开着,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阴沉的原因,外面的光线照不进,正堂整个布局看上去显得有些阴暗,加之又静悄悄的。 “难道还未回来?”宋君嘀咕着,转身就见苏青出现在身后,顿时吓了跳,还未出声,苏青的身子便向她倒过去,宋君慌忙抱住他。 苏青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宋君身上,宋君退了两步,差点没站稳脚步,她抓着苏青后颈的衣领,侧头去看苏青,却只看到苏青的耳朵,见苏青突然这样,宋君不由担心道:“苏青,你怎么了?” 苏青仿佛没听到,他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还有感应到眼前女子体温,是很熟悉的味道,特别想要。 “苏青……”宋君想扶着苏青进屋,可整个身子突然紧绷了起来。 苏青冰凉的鼻尖蹭过宋君的脖颈,伴随而来的是他温热的气息。 宋君虽不经事,但被男子碰到这么敏感的地方,还是不自在地红了耳根。被这种冰与火双重夹击,简直要人命啊。 苏青这时变得躁动,他伸手搂住宋君的腰,整个脸埋在宋君的脖颈里,宋君这回不太淡定,她一边试图叫醒苏青一边推了推苏青,却没推动。宋君加大了力气推开苏青。宋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突然感觉自己有些无力。见苏青被自己推倒在地,宋君自责,跑过去的那几步,竟有些踉跄,她将苏青扶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把你推在地上的。” 苏青看清是宋君时,竟生了一丝惊慌,与刚才判若两人,似乎也清醒了。他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宋君愣了会,想起苏青蹭在她脖颈时的情形时,宋君是又羞又气,没好气地打抬手想落下来,却又心疼,只好缩回手,“你刚吓死我了,你是不是哪不舒服?” 苏青抓住宋君的手,将她的手安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宋君下意识缩了缩手,却被苏青抓着不放,宋君很明显感应到他胸膛里那颗跳动的心脏。 苏青冲她笑了笑,道:“对不起,把你吓到了。” 宋君没有说话,心底的不安在看到苏青的笑容时,依旧没有放下,她不放心,想检查苏青是不是哪不舒服,却被苏青轻轻一拉,宋君便躺在了苏青的怀里。 苏青手肘撑在地上,另一手抚着宋君的头,说道:“我有没有事,你听听不就好了!” 宋君当真,耳朵紧紧贴着他的胸膛,而后就见宋君抬起头,担心地大呼道:“完了,你心脏怎么跳得这么快?” 苏青失笑,“傻瓜。” 天渐渐黑了下来,宋君端了盆热水进房间时,撞见苏青在换衣服,宋君立马背转过身,苏青听到声音,抬头看去,见宋君一副非礼勿视的模样,苏青笑了笑,系上腰间带子向宋君走去,他伸手替宋君端过水盆,宋君还是一动不动背站着。 苏青言语带了笑意道:“好了,转过来吧。” 宋君有些囧,慢吞吞转过身,刚刚她见门开着,所以才没敲门就进来了,哪知他竟在换衣服。 “害羞了?”苏青凑近宋君轻声问道,宋君对苏青突如其来的靠近,下意识别过眼,同时伸手阻止苏青这么靠近,“才没有呢。”还未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宋君的语速立马降下来,瞪着眼睛。 她温凉的手竟贴上苏青胸膛处温热的肌肤。苏青只着了一件里衣,上身有些松垮,可见胸襟处一小片肌理。 宋君这次并没有很快将手缩回,没有隔着布料,竟觉得触感还不错。 苏青低头看着那只不安分的小手似乎对他胸膛揩油了几下,不免笑了笑。 宋君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时,烫手似的缩回手,抬眼便对上苏青含笑的眸子。 被抓包的宋君转着圆溜溜的眼睛,意外看到苏青的左胸膛处有一颗红色的痣,这痣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很显眼,像血,像心脏。 宋君瞧着那颗红痣,问道:“你这里竟然有个红色的痣。” 苏青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他应了一声,看向宋君。 宋君继续道:“像血一样。” “是你。”苏青无厘头的接话,让宋君一愣,没听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是你的血。” 宋君看着他,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然后笑了一下,还是抬手打了过去,娇羞道:“竟说瞎话。” 苏青却不作解释。 第十六章 上书 未亡人 林间陷入一片漆黑中,夜色朦胧,伴着清凉的夜风。 孟奚走下床拿过自己的外裳穿上,左手一动,就牵动了伤口,孟奚倒抽一口气,脸色惨白。 屋内亮着一盏烛火,只照亮方寸之地。 许是在床上躺久了,孟奚出现一点点眩晕,但很快恢复意识。他向屋外走去,抬头入目的刚好是玉颐抱着一堆捡来的木柴从外头走回来。夜色正浓,玉颐的身形越来越近。 孟奚就这么杵在门口看着那女子走进院子,一点点向他靠近。 玉颐依旧带着面纱,打她进院子时,她就看到了孟奚。玉颐的目光很淡,没有任何波澜。 孟奚朝玉颐走去时,突然出现个身影,把整张脸放大在孟奚眼前,且凑得很近,孟奚直接被吓得退了两步,直直跌落在地,胸口处的包扎瞬间渗出了殷红的血。 孟奚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白衣女子,像是见到鬼似的,不是那女子突然出现吓人,而是那女子的身形竟是透明的。 只见女子转身,对玉颐笑道:“我就说嘛,他能看到我!”说着又回过身,对孟奚扯了扯嘴角,算是第一次见面打个招呼。 “七音,你吓到他了。”玉颐走了过来,叫着女子的名字。名叫七音的女子凝视了一眼孟奚,随之转身消失不见。 孟奚盯着七音消失不见的地方,久久未回过神。 玉颐将孟奚扶起,孟奚不喜欢有人碰触,在玉颐接触他手臂时,孟奚下意识躲开,玉颐倒未觉得尴尬,她收回手,退了两步看向他。 孟奚却觉得尴尬,是因自己刚刚拒绝了她的好意。 玉颐在院中生了一堆火,火焰上方吊着个小锅,玉颐煮了些野菜汤,孟奚坐在玉颐的身侧。他的伤口又裂开了,玉颐得重新给他包扎。 孟奚解了一半上衣,露出心口半边,火光的衬映下,孟奚的肤色显得暗黄,胸口上的肌肉均匀,除了最严重的伤口,周边还有几道小伤口,是剑伤。 孟奚一直侧着头,不敢与玉颐正面对视,鼻间出却能清楚闻到玉颐身上淡淡地幽香,还有一股道不明的味道,孟奚闻着并不觉得讨厌。 对于七音的身体为何是透明的孟奚似乎一点都不好奇,所以没有问玉颐,而玉颐也没有解释给他听。 但孟奚还是出声将白天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地话再次重新问了一遍:“是姑娘救了我吗?” 玉颐认真地给他上药,回答的倒也直接,“看你还没死便带回来了。” 孟奚听后,郑重道谢,随后又问道,“姑娘为何以面纱示人?” 玉颐目光停顿了一下,说:“我自幼样貌丑陋,怕吓着他人。” 玉颐说的认真,孟奚听得一半真一半假。 玉颐给他上好结,便拉开与孟奚的距离,孟奚赶忙将自己衣服穿上。 火光映在玉颐的脸上,她的眸子终于有了一丝光亮,面纱下的鼻梁微微顶着,孟奚偷偷拿眼看玉颐,好像能从她的眼睛可以勾勒出她面纱下的容貌。 哪知,七音又出现了,一个弯腰横在玉颐和孟奚中间,两双眼睛死死盯着孟奚,阻挡了他偷看玉颐的视线,这回,孟奚没有被吓到,他怔松一刻后,立马别开视线望着火堆。 七音看了孟奚一眼,走到玉颐旁边坐下。 火光下的七音,透明的仿佛要蒸发。 孟奚忍不住看了一眼七音,七音也在看着孟奚。 小锅的水滚了,玉颐掀开盖子,一股清淡的香味飘散开,烟气袅袅而上,孟奚闻着下意识饿了。 玉颐盛了一碗汤递给孟奚,汤放凉了一会,孟奚喝第一口时,却意外发现玉颐并没有给自己盛,便不由问道:“不喝点吗?” 玉颐拨动了几根木柴,说道:“不饿。” 孟奚听她这么说,也未深想。 “哎,你怎么一点都不害怕我?”七音突然问道,这话明显是问向孟奚。 孟奚一怔,似乎在认真酝酿怎么回话。良久他看向七音跟玉颐,道:“害怕的事情众多,自己本身……”孟奚突然停顿了,绕过这句话,继续道:“没什么可害怕,世间万物皆有灵,众生皆平等,什么稀奇古怪不足为奇,再说是身旁这位姑娘救了我,她都不害怕,我又有什么害怕的。” “常人是看不到我,能看得到我的,都不是人。”七音说道。 孟奚听到七音的话,清冷的深眸中闪过一丝阴翳,随之抬眸看向玉颐。 玉颐不动声色地盯着火光。火堆里霹雳吧啦燃烧着木柴,空气里的气氛有一瞬间凝结,谁也没道破。 玉颐这时起身,看着孟奚,说道:“不早了,你早些歇息,莫要再牵动伤口,否则容易溃烂。”转头又看着七音,淡淡说道:“我先进去了。” 七音没吭声,无聊地玩着地上的几个碎石子,但手却是穿过石子,怎么抓也抓不到,可她偏偏乐此不疲。 玉颐走进茅屋,孟奚在身后跟上。 孟奚身上的黑色锦服破了几个口子,是剑造成的。 屋内只有一个床铺,玉颐在墙角里铺了干燥的稻草,刚好够自己躺着,她跪坐在稻草上整理这简陋的安寝之地。 孟奚站在她身后三尺之处,看着玉颐纤瘦的背影,微微出了神。 玉颐似是有察觉,回过头,一眼对上孟奚的眼。 玉颐询问的目光让孟奚眼神闪了闪,然后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道:“外面的那位……” 玉颐回道:“不用管她,歇息吧。” 孟奚还是看着她,脸上的神情有些不大自然,他在深宫待得久,接触的人寥寥无几,受过的教育也与其他皇子不一样,老师给他解释,是因他父皇不想他卷入皇室尔虞我诈的纷争中,他看过许多书籍,却无人教会他应如何与人相处。但他知道受人恩惠理应报答。 许是孟奚盯着她许久,玉颐皱了眉,她略略看向孟奚,还未开口问话,只听孟奚说:“我睡这里,你睡那吧!”孟奚低下头,不再瞧玉颐。 玉颐眉眼微微弯起,短暂笑了一下,不以为然,“我睡在这早习惯了,眼下只想把你伤养好,等你伤好了,你就走吧。” 玉颐的话很直接,孟奚却只能抬头看她。 “安歇吧!”玉颐说完,和着衣背对着孟奚躺下。 孟奚的伤口又疼了,他捂着胸口,走回到床榻,躺下时,又下意识看了一眼玉颐,玉颐依旧是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屋内亮着烛火,有淡淡地药香味混杂着一丝霉味。 或许是因为昏睡了五天五夜,孟奚此时睡不着,身杆子躺的笔直,两手安放于腹,睁着眼睛盯着屋顶。想一些想不通的事。 半夜时,蜡烛早已燃尽,孟奚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外面的夜色透了进来,屋内有一点点暗淡的光线。 孟奚轻声下了床,拿起自己的外套向玉颐走过去,衣服轻轻披在玉颐的身上。 孟奚走出屋子时,玉颐睁开了双眼,她耳目太过敏锐,稍微一点动作,她都会惊醒,她抓着身上的外套,微微探起身子看向走出屋子的孟奚。 院子的火堆只剩一堆点点星火,还冒着烟雾,七音并不在。 成玉飞过丛林,飞到环山附近,高空盘旋,随之飞下,落地时,乌鸦真身瞬时化作人形。 成玉闻到了桃花酒的味道,一眼瞧见百九越的身影时,便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就知道他在这。成玉朝百九越走去。 百九越坐在大石子上,身形枕着一座石壁,似是睡着了,脚下落了两三个酒瓶。百九越这次并没有穿艳红的衣裳,而是着了整套素白,看上去,犹如谪仙。 成玉站在百九越身旁,叹了口气,脚下也踢动了酒瓶子,酒瓶子磕在石子上发出清脆地声响。百九越只是皱了下眉头,并未醒来。 “原以为找到她,你就不会躲到这里来喝酒了。” 成玉想将百九越带回去,哪知刚近身,百九越身后就生出一条红色的大尾巴挡住了成玉。 也不知百九越是没睡还是在做梦,贴着石壁的脑袋蹭了蹭,眼睛都没有睁开,却出了声,声音带了些醉意,“别打扰我陪她。” 成玉疙瘩了一个,指着百九越,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打了一下横在自己面前的红色尾巴,这一打啊,百九越身后一下子蹦出九条红色的尾巴出来,一条条的尾巴灵活地在摆动,有两条尾巴竟硬生生地打出了个结。 成玉汗颜,果然是只喝醉酒的狐狸。 成玉没在看百九越,而是目光盯着百九越靠着的石壁上,石壁上左侧了一行小字,字迹斑驳,显然是长时间刻下的。 成玉懒得理百九越了,转身离开。 “上书:未亡人 百九越”。 百九越缓缓睁开眼,伸手抚上石壁上冰凉的一行字,随之安心的闭上眼睛。 第十七章 悬金寻医 姜世宁这几日睡得不大好,以至于皮肤出现水肿,应芜顾不得自己是婢女的身份,先是数落了一番姜世宁,然后用了些胭脂水粉给她遮住。 姜世宁看着应芜一副老妈子的模样在她面前磕磕唠唠,不由笑了起来。这个比她小两岁的小丫头,总是在遇事时,第一个挡在她面前。虽然应芜是她的婢女,但应芜自小陪在她身边,与她一起长大,她早已将应芜当做自己的妹妹。 姜世宁看了看铜镜里的自己,脸色确实不大好。这几日她总是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梦醒来,记起的是一些零零碎碎连贯不起来的片段,想来也不是什么好的梦,她也懒得去纠结。 应芜给姜世宁换衣服时,说起府上来了个城中有名的媒婆,想与二小姐说亲,也不知是哪家请来的,连茶水都没端起,就被陈氏委婉拒绝地给请出姜府。 应芜想起那画面就觉得特别有喜感,就不禁笑了笑,但见小姐没有笑,应芜也就立马止住笑容。 姜世宁没有说话,能让陈氏拒绝的,肯定不是达官显贵之人,陈氏嫁女定是要选个有地位有身份能提拔得了姜永的人,一般的人,陈氏怕是瞧不上。 姜世宁过花园时,迎面就撞上姜素素,姜素素平日里的衣食住行都比姜世宁好,也不知是她自己学来的,还是陈氏教的她,凡事都要与姜世宁比较,比如姜世宁带了一个手镯,姜素素回头就带了俩。姜世宁看着竟觉得这个妹妹可爱的有些傻气,但也绝不是个省心的,就像现在这样非要面对面趾高气扬地怼姜世宁两句才甘心。姜世宁从不与她计较,在旁人看来,这对姐妹,姐姐端庄典雅,妹妹倒是显得小肚鸡肠了。 每每这回陈氏暗戳戳地戳了一下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女儿,教育她自己已经比姜世宁什么都有了,这种自降身份与姜世宁攀比的行为是愚蠢。 这话不小心被姜世宁听了去,姜世宁觉得有些搞笑,再怎么,她也是府上的大小姐,是嫡长女,论身份,姜素素还得给她端茶倒水呢。姜世宁到底还是懒,懒得与她们争,只要觉得没有触及她的底线就行。 近日姜赫早出晚归,姜世宁鲜少能碰得的到他,姜世宁要出府更是不怕顾忌什么。应芜在姜世宁身后跟着。 听闻三皇子的府邸快要修建好了。 姜世宁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走到那座重建的府邸附近。她曾被八抬大轿抬到于此,见证了那场大火将整个府邸吞噬。 如果没有那么多的意外,现在的自己应该是嫁为人妇,三千青丝为夫挽起。 修建的工人都在忙活,无人注意到她。 要是修建好了,姜世宁就要以三皇子妃的身份搬过去。说来也好笑,她的未婚夫至今不见人影,这场婚礼,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人的事。 应芜见小姐走到这,以为小姐是放心不下三皇子,便开口说道:“小姐,三皇子会回来的。” “如果他回不来,已经死了呢?”姜世宁漫不经心道,想起了那日所看的画中之人,内心并无波澜。 应芜心中落了一拍,也就她家小姐敢说皇子死不死的话题了。 抚安城的街市人来人往,玉颐从医馆里拿了几副药出来,送她到门口的伙计收回对她打量的眼神。玉颐依旧一身暗红交领裙裙,带着面纱,只是出门时,她便背起了琴包。当阳光照射在她身上时,玉颐下意识退了退,退到遮光的屋檐下。 七音从玉颐背后的琴包里现了出来,她透明的身子一半在太阳底子下没了形,一半在遮光的屋檐下,旁人看不见她,但玉颐看的见,她只看得到七音的下半身,玉颐没有惊讶,仿佛习以为常。七音向前走了两步,没有了阳光的照射,她的整个身子才完整地呈现在玉颐面前,只听到七音问道:“怎么了,还是没有适应吗?” 玉颐点了点头,并非她怕阳光,只是心里作祟的缘故,她的身体长期以来习惯了冰冷的入侵,这会被暖洋洋的太阳一照,总觉得自己要融化掉,不复存在。 “没事,火莲在你体内护着,不会出什么事。”七音安慰道。 玉颐随之应了声。 七音看了一眼她手中的药,“要我说,你就不应该去管别人的事。” 玉颐听出七音话中的意思,她眉眼弯起,面纱下可见她两腮处有所牵动,玉颐认真道:“我只是懂得感恩。七音,我谢谢你。” 七音听到这话时,有些失神,但很快,七音回过神对玉颐说道,“我们早些回去吧!” 玉颐点了点头。 七音化作云烟钻回到玉颐背后的琴包里。 玉颐看着触之可及的阳光,定了定心,走向人群里。 没走多久,玉颐突然感到不适,步伐没稳住因此踉跄了几步。周遭路过的行人见状,有些避之不及。 玉颐此时很奇怪,她全身都疼,整个身子卷曲而不受控制地弯了腰,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要被吸走,突如其来的害怕,让玉颐很慌乱,她在内心里呼唤七音的名字。 七音立马出现,只是玉颐看不到阳光下的七音。 不远处,应芜买来街边的糖果,小步跟上姜世宁,她将手中的糖果捧到姜世宁面前,姜世宁一愣,脸上未有多余的情绪,但见应芜是真心买来给她尝尝鲜,便只好露了个笑,拣了两个含在嘴里,然后点了点头说好吃。姜世宁笑了,应芜傻乎乎地也跟着笑了。 应芜见姜世宁突然顿住脚步,狐疑地绕上前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姜世宁没有说话,她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知为何,前方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吸引自己,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姜世宁顺着自身感觉向前摸索过去,应芜见状,茫然地跟上。 七音透过人群看到姜世宁向这边走了过来,立马对玉颐说道:“走,赶紧离开这!”说着下意识想扶玉颐,却捞了个空,七音忘记自己身体是触不到任何事物。 玉颐越来越难受,在听到七音的话后,步伐踉跄,仓皇地离开这。 姜世宁走着走着便失了方向,她摸向自己心口,一股患得患失的感觉在心口里萦绕,没多久,便慢慢消散。姜世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有些失望。 应芜看着自家小姐的举止过于异常,不免担心询问。姜世宁没说什么。 街上人来人往,难免会与行人衣襟相触,大多都匆匆行至前方围栏的公告处,也不知贴了什么,百姓们围着看都在议论纷纷。 姜世宁拉着应芜也想走过去,却被一位矮小枯瘦的老婆婆挡住了去路,婆婆从旧竹篮的杏花枝里拿着一支杏花递到姜世宁面前,声音中粗且沙哑,“姑娘,买花吗?” 姜世宁看着眼前这位老婆婆,一身粗布麻衣,驼着背,灰白的发丝用了头巾盘在脑后,那一条条曲折不均的像是干燥的树皮爬满了疮痍的面容,一双浑浊的眼睛陷进去眼窝里,正紧紧盯着姜世宁。 姜世宁还没有说话,一旁的应芜便要打发走,姜世宁拦住她,问向婆婆,“多少钱一支?” “两文钱。” 姜世宁看向篮子里还有数十枝杏花,便说道:“我都要了。”说完眼神就看向应芜,示意应芜付钱。 期间,卖花的婆婆一直说着感谢姜世宁的话。 应芜不理解,但还是遵小姐的吩咐,付了钱,接过所有杏花,婆婆再次道谢后便欢喜地转身离去。 姜世宁手中拿了一支杏花,不由喜上眉梢,凑到鼻间闻了闻,随之说道:“城南的杏花早谢了,这会儿还能看到杏花也是罕见。” 应芜没有小姐那般诗情画意,只知道一支杏花两文钱是可以买十个包子的,关键还买数十支就花了二十多文钱,想想,应芜就肉疼。 应芜捧着花,杏花的清香扑面而来,让她无意识的打了喷嚏。 姜世宁看过来的那个眼神,简直要秒了应芜。大概是因为应芜的喷嚏打在了杏花上。 应芜讪讪一笑,表示没有对着花打喷嚏。 公告上贴着的是悬金寻医,只听围观之人念念有词,说是有人花黄金百两寻天下名医来医治病患。 “究竟是得了什么病,城内有名的大夫都医不好?”围观人群里有人问道。 “十二司王员外家的公子昏迷了好几日都没醒来,找来的大夫都没办法,听说是离魂了,其实也不只他一家,还有几个小户人家的子女也出现了昏迷的现状,也不知是中什么邪?” 应芜凑了过去,听他们说着一些听不懂的话,只好回过头看向姜世宁问道:“小姐,他们都在说什么呀,什么昏迷?” 围在公告前的人,有人看完离去,也有人上前观看。姜世宁就是趁这会空挡走了进去看公示。 白纸黑字一目了然,谁医治好王员外的儿子,赏黄金百两。 姜世宁目不转睛盯着告示里的字,有些好奇王员外的儿子得了什么病竟要花黄金百两来寻名医。 第十八章 魂魄出体 中和殿内,六尺宽的沉香木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稍动,如坠云山海般。殿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皇帝洪武,乃郇国皇帝,此时坐躺在床上,靠着青玉枕,身上盖着罗衾。 上了年岁的洪武帝依旧坐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其两边发髻爬满白色发须,面部肌肉略有松弛,整个精神状态不是很好。 萧贵妃是个美人胚子,已过三十的她保养得体,风韵犹存,她一身华服坐在龙床边上,白皙的手上端着药碗,正一口一口给洪武帝喂下去。 太子孟拓站在其下,身旁还跪着皇城禁军教头陈元。陈元进殿时被门外的守卫卸了盔甲与刀剑,他心中虽忐忑不安,但面上从容不迫。 洪武帝伸手推开萧贵妃的勺子,表示不再喝了,萧贵妃立马收起药碗,起身退开。洪武帝目光凉凉地盯着跪在地上的陈元,不由哼哧,禁军数几个教头都是有资历的,偏偏推出一个年轻的男娃进宫复差。他还不知道那帮老家伙在怕什么,还不是怕他斩了他们。 “继续找,掘地三尺都要给朕找。”洪武帝说道,一句话说完,就已经有些无力了,他摆了摆手,示意陈元下去。陈元下去后。太子才出声,安慰洪武帝,“父皇别担心,三弟会没事的。” 太子说这话同时,洪武帝便起眼皮看向太子,没有显露任何情绪,也不见得对这儿子有多欢喜。 洪武帝嗯哼了一声,“你也帮着找找看。” 太子应承,说早已下令派人去寻三皇子了,未了,又问了令人不解的事,“父皇为何不贴榜找寻?这般漫无目的地找,若三弟真有意躲起来,怕是不好找。” 洪武帝没有说话,他整个腮帮子动了动,随之要躺下歇息。太子见此,便自觉告退。 太子退出中和殿,刚走两步,便与萧贵妃目光相撞,萧贵妃一直守在殿门口,等他们相谈完,但见守卫将殿门关上被告知皇上在休息,萧贵妃只好转身离去。 回东宫路上仅一道曲廊与萧贵妃同行,这不到五丈的距离,萧贵妃与太子二人便在明面上客套一把,笑不达眼底,锋芒皆露。 萧贵妃身后的宫女宦官都自觉拉开与主子的距离跟着。 太子予以夸奖,目光却是凌厉:“娘娘真是厉害,在父皇枕边稍稍吹吹,这都御史的职位就到了七弟手上。” 萧贵妃莞尔一笑,“瞧太子说这话,本宫可是冤枉啊,裕王行事如何,皇上自有明鉴,倒是太子,连家务事都处理不好,可不要被闹到皇上那去。”萧贵妃说到最后,笑意甚浓,而后往后宫方向走去。 太子死死盯着萧贵妃远去的身影,袖下的手紧紧攥着,显露青筋。 前方匆匆跑来扈从,看见太子,形色慌乱,低头行礼道:“殿下,赵良媛闯入了密室。” 太子听到后,怒目圆睁地盯着扈从,扈从脊背发凉,堪堪冒了两滴虚汗。 太子匆匆往东宫赶去。 应芜同姜世宁回到姜府,此时的应芜一脸倦意,手里还抱着杏花枝,张嘴就打了个哈欠,一路走回来,应芜都不知道自己打了多少个哈欠,颌骨都打酸了。 姜世宁从未见过应芜这样过,她将应芜手中接过杏花枝对应芜问道:“看你困成这样,可是昨夜没睡好?” “奴婢昨个夜里睡得挺早的,今日不知……怎么,特别困。”应芜说话间,又打了个哈欠。 姜世宁看着应芜,非常嫌弃她张嘴打哈欠的洋相,因为着实不雅。 “你下去歇息吧,我这里不用你伺候了。”姜世宁说道。 得了小姐的吩咐,应芜感谢地……又打哈欠,只好走去隔壁的房耳赶紧补个觉。 姜世宁看着应芜的身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哪知竟也被应芜传染,也打了个哈欠。 姜世宁找了个白玉花瓶剪枝插花,她满意地将花瓶放在窗台旁的书案上,窗棂开着,有风进来,杏花的清香溢满整个屋子。 天色以黑,姜赫与姜永一道回到府上,饭桌上,姜世宁一直控制不住打着哈欠,导致一双眸子蒙了水雾似的。饭桌上的人齐刷刷看了过来,目光不冷不淡,倒是姜永问了两句。姜世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后以困为由,早早下了餐桌。姜世宁想,定是被应芜传染了,害得她也一直打哈欠想睡觉。 睡了两个时辰的应芜还没醒来,姜世宁困得要死,连洗漱都免了,直接合着衣躺在床上,很快进入睡梦中。 屋内灯火通明,不知过了多久,忽地有风袭来,吹灭了几盏烛火,花瓶里的杏花不知为何,正一片片由上而下枯黄凋落。 外面整个廊道上的灯笼几乎同时地灭了。一时间,黑暗吞噬,气氛安静地有些过分,竟惊了屋檐上的野猫逃窜的无影无踪。 这时,走廊尽头有夜雾弥漫,一个佝偻的身形从夜雾中走了出来,步伐缓慢,每往前一步,整个身形都在慢慢变化,最后彻底生成一个娥娜翩跹的女子,红衣罩体,修长的玉颈下,一片酥胸如凝脂白玉,半遮半掩,素腰一束,娇艳姿媚,这是一个从骨子里散发着妖媚的狐妖。 姜世宁的房间有一股味道牵成了线将狐妖引到此,是杏花。白日卖花的老婆婆便是这只狐妖所化,她在杏花上施了自身所携带的迷魂香,闻者,会在一定时间内出现乏困,从而陷入昏睡的状态。 狐妖穿进姜世宁的房间,足莲微步,来到床榻前,一双狭长的凤眸子盯着昏睡中的姜世宁。 很快,那双眸子显露出失望,白日里竟没有发现她少了一魂,魂魄不完整,要了没什么多大用处,不过既然来了,岂有空手而归的道理,隔壁倒是还有一个完整的灵魂,待她取了眼前这女子的灵魂再去收也不迟。 想着,狐妖伸出手,纤纤玉手瞬间化成一只带有红色绒毛的兽爪探向姜世宁的额头上方一寸之处,周身汇拢出真气凝结到爪子上,从而将姜世宁体内的魂魄慢慢抽出来,而姜世宁在沉睡中,无任何反应。 狐妖见魂魄出体,妖治的脸上涨了笑意,刚想收进囊中,突然一股强大的杀伤力从门外穿透,直击狐妖的后背,狐妖受击猛地往前扑,姜世宁的魂魄脱落,竟被甩出床边的墙体之外,消失不见! 百九越一身白衣闪现出来,身上桃花酒的酒气还未散淡。他第一眼便是看向床榻上的姜世宁,随之,眉目间似凝结着冰山。 狐妖捂着自己受伤的地方站了起来,那只兽爪变回了人形,即便是受了重伤,那双眸子依旧勾人心魂,令男人为之心动,狐妖望向百九越,笑了一声,“哦?原来是同族。” 百九越的目光中寒气冰人,完全不似他平常有的样子,他速度极快,一下子来到狐妖面前,未等狐妖反应过来,他便已经扼住狐妖的喉咙。 成玉急忙出现,看到床榻上的姜世宁竟没了魂魄,顿时懊恼地用力拍了自己的脑瓜子。 百九越醉酒三天三夜,那桃花酒虽香气宜人,但后劲大。成玉光想着照看他,却忘了百九越嘱咐他守护姜世宁的事。还是百九越自己感应到姜世宁出事,突然睁开眼睛闪着个没影。 狐妖的修为抵不过百九越,被百九越扼住喉咙,她只得像个蝼蚁一样拼命地挣扎。 “谁让你动她的!”百九越的声音压地很低,眼中显露红瞳,几欲把狐妖活剐了,很是令人恐惧,饶是成玉,都没见过这样的百九越。 狐妖被迫现了真身,是只红色的狐狸,其身散发出来的迷魂香对百九越毫无作用,但成玉却闻着呛人。 这时,房门被人敲响,声音传递进来有些空灵,是姜永。晚膳时姜永见阿姐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便过来瞧瞧。 “阿姐,你睡下了吗?”姜永的身形映在门棂上,可以看见他贴耳靠了过来,应是听房间里有何动静。 百九越出了神,手中的狐狸精却趁此隐身逃匿。 见姜世宁没有应答,姜永想了想,便推了推房门,房门没有拴上,姜永迈步进来的同时,百九越与成玉都闪身消失。 见姜世宁躺在床上一副安睡的样子,姜永瞬时松了口气,但又觉得哪里奇怪,房间里有异香,闻着有些晕眩,并不像是阿姐身上平常惯用的香味。姜永小声唤了一声阿姐,姜世宁并无反应,姜永往前走了两步,靠近床边,声音拔高了点,再次唤了一声阿姐,可床上的姜世宁依旧无反应。姜永有些慌了,他开始伸手去推姜世宁的肩膀,却发现他无论怎么叫怎么推,姜世宁都不醒。 百九越和成玉都出现在大街上,街两边的商铺都已关门作息,也没什么人游荡在街上,成玉一副做错事的样子等着百九越挨训。 “成玉你回去,替我守着她。”百九越说道。 “可是,她的魂魄……” “我自会帮她找回来,这次,她若是出了事,我拿你是问。”百九越的语气很平淡,可成玉却打了啰嗦。 蛮吴这时出现,它煽动着小翅膀好不容易跟上他们,结果百九越又消失不见,蛮吴想跟,又被成玉拽住后颈给回到姜世宁的房间外。 第十九章 我们可是见过(一) 已是过了戍时,静谧的夜空下,整个姜府有些动乱,下人提着灯笼,步伐匆匆。 姜素素与陈氏走在不远处的曲廊里,本应是回房安歇,但母女二人皆看到管家火急火燎地领着一个背着药箱的大夫进了姜世宁的院子。直觉告诉她们,可能是出了事,便也慌忙跟上瞧瞧。 “娘,不会是姜世宁出什么事了吧?”姜素素小心翼翼探道。 陈氏拿眼睇她,没有说话。 姜世宁的院子里站了几个下人,都在探头探脑探着闺房,陈氏同姜素素进去后,那几个下人一道向她们行礼。 陈氏问出什么事了,没一个回答上来的,索性直接进了姜世宁的房间。 一股香味在姜世宁的房间里萦绕,许是所有门窗开了的缘故,香味不淡,但陈氏还是皱了皱眉,姜素素也闻着不适。 姜世宁躺在床榻上,一副安然入睡的样子,被请来的大夫坐在床前为其把脉。 姜赫站在一旁紧张地盯着,注意大夫一切动向。 大夫眉头皱起,面色凝重,站起来又检查了姜世宁的双目。随之将随身携带的药箱打开。 姜赫见状,也跟着紧张,大夫需要扶起姜世宁,姜赫立马过去帮忙将姜世宁扶了起来,姜世宁无意识地靠在姜赫身上。大夫将银针包摊开,数枚银针扎入姜世宁的头穴里。 姜赫怕打扰到大夫,一直忍着没问,直到大夫拔了银针,这才急急出声问道:“大夫,小女到底是怎么了?” “令千金的身体并无恙碍,脉象也属正常,只是,令千金的症状怕是离魂。”大夫说道最后有些惋惜。 “这话什么意思?”姜赫瞪向大夫。 “离魂者陷入沉睡,会丧失自主意识。” 在场的人员听此一时惊愕,视线纷纷投向姜世宁,神情各异。 “怎么会?小女用膳前还好好的。大夫,可有什么方法医治?”姜赫追问道。与此同时,姜素素小声开了口,“姜世宁不是一直在打哈欠吗?” 姜素素的声音虽小,但足以让屋子的人听见,姜素素意识到自己直呼了姜世宁的名字,便立马改口,“我是说阿姐,用膳时好像很困的样子。” 姜赫想起了什么,将姜世宁用膳时一直打哈欠的事说与大夫听。 大夫闻言,从刚开始的怀疑到后来的确信,“老夫刚为其把脉时就已猜出,但不敢妄下定论,现在听此,令千金的症状怕是与十二司王员外家的小公子一样啊。” 姜赫如当头一棒,早几日就听闻王员外府中的小公子昏迷几日,一直未曾醒来,找来的名医,都束手无策。 “大夫,救救我女儿!” “是否醒来,先且看明天情况如何再做定夺了。” 应芜被姜永从旁边房间里抱了出来,直接进了姜世宁的房间。 陈氏被姜永这一出吓了一跳。 “大夫,这里还有一位你看看。”姜永将应芜放在檀木椅上。姜永本来是找应芜问情况,哪知应芜也昏睡不醒,也不知这主仆二人是什么情况。 大夫见还有一个,立马走来为应芜把脉,而后按住应芜的人中,应芜皱了皱眉,不多时便睁开了眼睛。 应芜还有些昏昏欲睡,但被一屋子人盯着,瞬间惊醒了一半,站起来同时,差点没站住,还是一旁的姜永眼疾手快,及时扶住。 应芜连忙一一行礼。在姜永询问姜世宁的情况如何时,应芜听到后,才注意到房内有大夫,以及床榻上因昏迷而被姜赫扶坐起来的姜世宁。 得知姜世宁昏迷不醒,应芜不敢相信,因为回来之前小姐还是好好的。 姜永这才询问应芜今日所有事情,连细节都要讲出来。 应芜将今日发生的事都说了出来。 书案上的花瓶空空地静放着,枯黄而凋落下来的杏花早已落成了灰,消失无形。 蛮吴刚煽动着翅膀,就被成玉揪住了尾巴,此时他坐在屋檐上,守着脚下房屋里的人。 “哪都不准去,待着,不然滚回九狐山去!”成玉恶狠狠发话道。蛮吴仰着头分明不高兴,但成玉的话总归起是到作用,蛮吴收了翅膀,极不情愿蹲在成玉的身边。 百九越用自身灵力去感应姜世宁的魂魄所在,却是穿过百里众鬼都无果,一般情况下,人类的魂魄被迫抽出,只要不是离原体太远,都会自动回归到原体里,可如今他竟一时寻不出她的魂魄!究竟是去了哪里? 百九越手中幻出一把玉扇子,是九玉扇。百九越施法,九玉扇飞起,悬在他面前,自动展开,随之扇子上出现画面,一片迷茫的夜色,有几缕光芒穿进漆黑的树林间里。 百九越迅速收起扇子,立马向前几步便消失在街道上。 破旧的茅屋里飘散着浓浓的药香,玉颐坐在床前认真地给孟奚换药,孟奚胸口上的伤口刚结痂,肉红肉红的,透着新嫩,稍作不胜,伤口还是会裂开。 孟奚只要稍稍低眼就可以看到玉颐光洁的额头以及乌黑的发丝,窗口有夜风吹进来,一缕发丝轻轻拂过孟奚的胸膛,孟奚有些痒,身子往后退了退,玉颐上药的动作顿时也跟着停顿,她抬眸看向孟奚,面纱下吐出两个冷淡地字,“别动!” 孟奚果然不动了,他把头别向一边,没过多时,又转了回来,视线停留在玉颐的头发上,玉颐发间里原本有一支珠钗,此时却没有了,早前见她回来时提着药,定是将珠钗当了为他换了药。 换好药后,孟奚连忙将滑到手臂的衣物扯上,利索地系好。 玉颐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尴尬,而是转身将药收拾好便站了起来。 放置一旁的药碗还冒着热气,玉颐交代道:“应该不烫了,把药喝了。”说着向屋外走去。 孟奚听话,伸手就将药碗端了过来,手还未触到药碗时,便已感应到茅屋外有未知的气息闯了过来,当下,他快速下床想拉住玉颐时,已是来不及,只见走到门口的玉颐不知受到什么惊吓,突然猛地往后倒退数步,与此同时,搁在木桌面上的琴包,飞出一缕轻烟落地,七音出现,手一挥,一道蓝色的结界护在玉颐面前。 “你没事吧?”七音看向玉颐问道。 玉颐摇了摇头,但整个身体里生出一股莫名的躁动,似是蠢蠢欲动,有些控制不住地想走出这结界。 孟奚到了玉颐身边将玉颐望着。 门外飞旋着数几个散落的魂魄,想冲入结界,但撞了几下后便消停了,随之汇聚在一起生成了人形,垂首在屋外,像个木偶一样。 魂魄自身发出轻淡的光,忽白忽蓝。 玉颐在看到魂魄的人形时,眼露惊色,竟久久没有回过神。还是七音笑出了声,她看向玉颐,“看来是老天在帮你,正好可以凑个整了。”说着,七音想将结界收回,却被玉颐拦住,“不行,你别让她进来。” “它可是你的魂魄,让它回到你的身体里,你就完整了。” 孟奚听得有些糊涂,但好像听懂了。 “七音。”玉颐唤道,她对七音摇了摇头,视线继而又落在孟奚身上,似乎不想孟奚知道她的事。七音这才注意到孟奚,瞬间白了一眼孟奚,满不在乎道:“我让这家伙睡过去。” 闻此,孟奚的眼皮跳了跳,还没吱一声,就被七音施法弄晕了,一个七尺男儿,说“咚”就咚下去了。 玉颐看向倒在地上的孟奚,眉目皱了皱,怕是又要扯到伤口了。 没有孟奚旁听,玉颐也不再顾忌什么,她看向结界外的魂魄,对七音说道:“七音,这个世上已经没有我了,我怎么敢要这个魂魄。” “你忘了你当初苏醒来的动力吗?” “没忘,我现在依旧想见他,哪怕一面也好,可我错了,在知道姜世宁的存在后,我错了,是我私心,存下了执念,我这一魄是要还给她的。” “既然这魂魄它自己找来了,那姜世宁肯定是活不成了,这是在帮你。” “可依旧改变不了我是死人,我不能这么自私的去剥夺她人的生命。”玉颐说出这句话时,很平淡,平淡到让七音愣住。 “谢谢你七音,谢谢你帮了我很多。” “你不用谢,我帮你也存了私心的。” “那你再帮我个忙好不好?”玉颐说道。 七音摆摆手,知道玉颐要说什么,便说道:“知道了,我等会就把它送回去。” 玉颐笑了笑,没再说话。 虽然不知道姜世宁的魂魄为何会出体,但她现在知道这魂魄为何会寻来,一旦?姜世宁的魂魄出体,自己体内的那一魄就会有所感应,便会利用火莲将其召来。反之,若姜世宁在她数十丈之内,她仅有的一魄将会被吸走。 正当七音将结界外的魂魄收起来时,院外横空出现一位白衣男子,他比七音的速度快,直接是将魂魄抢了过来。 第二十章 我们可是见过(二) 来人带有风动,叶子簌簌飘落袭了院子一地。 百九越出现在院子里,出现在玉颐的视线里。 那白衣身形,恍若隔世,从远方道来,模糊至清晰,突尔乍入玉颐的视线中,使她走出门外,向那人迎过去,可没两步还是停下了脚步。 一身白衣的百九越少了红衣时的乖张,却多了几分戾气,冷峻的面容,身形颀长。姜世宁的魂魄被凝结在他手中,随之被护在心口。 七音被百九越的九玉扇打得消失无形,同时结界也跟着消散。但没多久,七音的形从四面八方出现,像是从远处赶来,有些狼狈,七音可气了,第一次有了挫败感,要不是没有肉身,她至于会被一把破扇子打到八百里外? “何方妖孽,胆敢伤我?”七音气急败坏道,抬眼便看到院子中的百九越,一时惊呼,一个“咦”字的尾音被她拖的老长,随之打着斜眼看向身旁玉颐的反应。 玉颐看着百九越,从刚开始的震惊变更到喜悦,而后百感交集,一双眸子闪着晶莹的光,白色的面纱在夜风中猎猎而舞,轻纱带有的一丝微凉渗透了她所有的情绪。 原来不过如是。 百九越会来到此,完全是跟着九玉扇的指引,姜世宁的魂魄为何会到此,想必跟那带面纱的女人有关,全身下上透着一股子死人的气息。百九越怎么察觉都察觉不出是何种力量在支撑那个女人的躯体与意识。但他面上的表情分明摆着不悦,生死有命,死去的人本应长眠于地下,却还是违背天理苟活于世。百九越略略看向玉颐,却没想到这一眼竟叫他挪不开眼。 那双将他望着的眸子很像记忆中的一个人,也如现在一般将他深深望着,透着明亮的光,像星辰,只是这双眸子的主人多了一层死灰,也没有那个人的气味,终究还是不一样。 百九越示意到这点后,心中自嘲一番,竟以为是她回来了。 玉颐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站定在门口处望着百九越,这一段距离,这一眼相望,与之跨横了一百五十三年。红色的袖衣下,那双手微微攥着。 百九越终是别开了眼,不愿多管闲事,而选择转身离去。 “你怎么回事?就这么让他走了?”七音着急地说道,随之往前一步,却见玉颐身体里释放出一缕灵魄,魄出体时,玉颐便站不住脚,倒在了地上,暴露在空气里的肌肤瞬间呈现出一条条暗黄的裂纹。 与此同时,护在百九越心口的魂魄发出幽蓝的光芒,迫使百九越停下。 七音见状,赶忙将飞向百九越的那一魄拦截回来,在百九越转回身过来时,她将那一魄送回到玉颐体内。 玉颐肌肤上的条纹也迅速消失不见。 七音慌忙蹲下身,她扶不起玉颐,只得看向玉颐,指责地问道:“你是真想要自己消失吗?” 玉颐的体力还没有恢复过来,但她听到了七音的话,躺在地上的她看到了百九越模糊的身形朝她缓缓走来。 许是因为七音的话,百九越再次看向玉颐,也注意到七音。 刚开始百九越并没有看七音,只知道这院子里有死人有活人,还有个没有肉身的妖。但在百九越看到七音的形体时,还是微微怔了一下。 见百九越的视线只落到自己身上,还带有探究的意味,七音便气急败坏地站了起来,指着百九越骂道:“你盯着我干嘛?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七音!”玉颐突然急急地叫住七音的名字,那一声叫唤,拼尽了她全力。也使百九越的目光落到玉颐身上,他轻轻“哦”了一声,问向七音,“她是谁?” 玉颐撑起了自己的身子,她看向七音,眼底的恳请让七音退败了,只得盯着百九越吐出一句,“还看,想打架啊?” 百九越嘴角抽了抽,被他在心口供养的魂魄依旧发着幽蓝的光,似乎想靠近玉颐,这一点让百九越深思熟虑,想知道她身上到底有什么,可对上她的眼时,百九越还是失了神,现在的他更想知道她面纱下的面容,有了这想法几乎是下意识想抬起手。 这时,孟奚不知何时醒来,他走出来时,把七音吓了一跳,足足愣了好一会,一直觉得不应该啊,不应该就这么快醒来啊。 孟奚没有出声,他走到玉颐身旁,将玉颐扶了起来。 玉颐似乎没什么力气,整个身子需要孟奚扶着。 “扶我进去。”玉颐说道。 孟奚点了点头,带着玉颐转身走进屋内。 百九越看着玉颐,突然开口问道:“我可曾见过你?” 孟奚明显感觉到玉颐的身子有些僵硬,他看向玉颐,无法从她面上看出任何情绪。只听玉颐回道:“未曾。” 听到答案后,百九越便不再深想。 院子里只剩下百九越与七音二人双双瞪眼。 “你好像认识我?”百九越难得有些兴致问道。 “不认识。”七音的语气带有些敌意,百九越未在意,却是说道:“淮巫处有座云灵山,乃是聚灵之地,对你修复肉身会有所帮助。” 七音一愣,反应不过来。他……他说这话是在好心帮她吗?这画风是不是转的太快了?? 百九越不再逗留,转身就消失不见。 当七音回过身,玉颐出现在门口,望着百九越消失的地方失神。 回到姜世宁的房间已经是三更,守在姜世宁床前的应芜趴在床边打盹。自百九越出现后,在屋顶上守着的成玉也跟着现身,蛮吴慌慌张张从窗户那飞进来。 “可是找到了?”成玉问道。 百九越没有说话,但从心口处推出姜世宁的魂魄,然后被百九越送进姜世宁的身体里。 一切恢复如常。 百九越盯着书案上的花瓶,眼神凝重。 姜世宁觉得自己睡了很长一段时间,睁开眼看到应芜放大的面孔时,吓得淡定地啊了一声,见应芜还凑过来,姜世宁就不淡定地又啊了一声,应芜一顿欢喜,跑出去叫人。 没多久便领着姜赫,陈氏,姜永,姜素素,以及还有位大夫,姜世宁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房间里的气温也瞬间拔高不少,在气场上尤为厚道! 这大概是有史以来,她的房间第一次汇聚了这么多人,还有未曾踏进过她房门的姜素素。 姜世宁觉得她应该要客套地笑一笑,毕竟来了这么多人看她是不是。但来个大夫给她把脉她就有些懵。 直到送走大夫,姜赫让她好生休息,又是一帮人转身离开。 应芜将姜世宁昨晚昏迷不醒地说与姜世宁听。 姜世宁对这事没有印象,只当自己睡得太死,没有听到他们的叫唤,但让他们找来了大夫,可见自己是睡得有多死,至于应芜说的什么离魂不离魂,姜世宁未在意。 姜世宁看到书案上的花瓶,不假思索地问道:“怎么会是桃花?” “不是小姐放的吗?” “咱昨个儿买的是杏花,打哪来的桃花?” “兴许是小少爷换下了。” 姜世宁望向窗户外院子里的桃树,桃树枝头的新芽一片绿,花瓣落了一地,已化作泥壤。 听说十二司王员外家的小公子今日也苏醒了。 妖界传出,狐丘山洞修行五百年的狐妖被灵力高深者给散尽修为,化回真身,恐是再也修不成人形了,也不知是得罪哪路的妖魔神仙,竟落得如此下场。 成玉拐着蛮吴去附近小妖山上耀武扬威,那六畜不认的走姿,蛮吴学得像模像样。 翌日,三皇子的新府邸已重新修建好,前来接姜世宁过府的几位部署被姜赫几句给打退回去,说是自会向皇上秉明原因。 姜世宁虽落得清净,但开始神经兮兮,她拉住应芜,警惕地扫了一眼周遭,“应芜,我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你有没有感觉得到?” 姜世宁很严肃,应芜瞧见也跟着认真了几分,“小姐,你别吓奴婢啊,这院子里除了奴婢就是小姐你了,哪有别人?” 听应芜这么一说,姜世宁倒真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她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给自己倒了盏茶,应芜收罗一些小玩意供姜世宁消遣时间。但姜世宁都不喜。头顶上的枝头有雀鸟,叫得欢喜。 百九越隐去身形坐在姜世宁身边看着她,他换上红衣,张扬而沉寂,双目漆黑如玉,将姜世宁望着,温文含笑。记忆重叠,静安百年,百九越抬手抚上姜世宁的眉秀,却未覆上,修长的手指终是曲着,在收回手时,姜世宁的视线望了过来,直直地对上百九越的视线。 第二十一章 以玉佩作回礼 四目对撞,毫无征兆。 枝头上的雀鸟叼撷了一瓣桃红的花瓣送至另一只雀鸟面前。 手中那盏茶杯,冒着袅袅热气,一股清冽的茶香在空气中流转,萦绕在二人之间。百九越下意识吞咽了下喉,盯着与自己相近的姜世宁。那双清澈明亮,闪着琉璃光彩的瞳中,他分明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应芜在一旁叫唤。 姜世宁回过神,视线别向应芜。而百九越还保持那姿势,但很快,视线便追着姜世宁。 应芜端来水果,说是小少爷特意吩咐后厨给姜世宁准备的。 “小少爷是真心待小姐好,特意送来了这新鲜的枇杷,给小姐尝尝鲜。”应芜先是将姜永赞扬一番,而后挑了个儿大的剥给姜世宁,抬眼间却望见姜世宁的双颊竟绯红一片,不由担忧道:“小姐的脸怎么红了?可是身子哪里不适?” 被应芜这么一提醒,姜世宁立马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摸了摸,“有吗?大概是被这天气给热的吧。”说着,以手作扇,扇动两下。 应芜倒未多想,只是在风吹来时,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四月的天气还很凉快,宋君染了风寒。 段安庆借着生意上的缘由借此探望宋君。 宋老爷对段安庆那是欢喜,俨然当作自家人,吩咐下人领路,把段安庆带去宋君的厢房。 见是段安庆时,原本带着欣喜的宋君渐渐露出失望之色,随之一笑,以示致礼。 段安庆猜出她要等的人没有来。 “宋伯父说君儿你感上风寒,我顺道来看看你。”段安庆说道,特意带来些治风寒的药放置一边,给宋君解说这药的功效。 宋君散着头发坐靠在床榻上,一脸病态,肤色过于苍白,她打断了段安庆的话,声音上比以往低了几分,无力而软绵绵的,“多谢,只是吹了些风,过两日就好了。” “现下应是雨节期,你可要多加照顾自己的身子。” 宋君点了点头。 段安庆自行倒了杯水给宋君递过去,“你唇有些干燥,多喝些水。” 宋君望着站在床边的段安庆,段安庆对上宋君的视线,将她看尽眼底,未施胭脂水粉的宋君看上去还是那般好看,但此时更惹人疼惜。 宋君接过茶杯,仰头将水喝下去。 “还要吗?”段安庆拿过茶杯,询问道。 宋君摇了摇头。 段安庆也不在什么,转身将茶杯放回去,视线却盯着面前挂在墙壁上的画,是他送给宋君的那副画,段安庆未曾想她竟挂于此。 宋君注意到段安庆的视线,发现他在看那副画时,宋君便想起一事,她怕过后忘了,便掀开身上的被子准备下床,段安庆听到悉数的声音便回过头,见宋君要下床,连忙几步走了过去,“怎么了,君儿?” “我拿个东西。”宋君有些无力地说道。 段安庆见她如此憔悴,轻轻摁住宋君的肩膀,说道:“你要拿什么,我帮你拿。” 宋君想回句自己又不是走不了路,但她觉得自己多说句话都觉得累,索性懒得开口,也见段安庆的样子是真的在为她担心,便安分着不动,缓了一下后对他说道:“看到梳妆台了吗,你帮我把右边最下的格子打开。” 段安庆望了过去,知道宋君说的位置,便走了过去,将最下面的首饰格子打开。 里面只有一块青绿的玉佩,看样式应是男子的配饰。 段安庆想起那日在宋家门外拥着宋君的男子,不知为何,段安庆心中堵塞一口气。 “看到了吗?你帮我拿出来。”宋君见他打开了,却迟迟未有动作。 段安庆回过神,低低应了一声,便将格子里的玉佩拿出来,温凉的玉在掌心里很润滑,一看就知道是用上好的玉石雕刻成的。 段安庆拿着玉佩来到床前,他将玉佩递给宋君,宋君未接,只是看着他,然后说道:“这是送给你的。” 段安庆觉得自己应该是听错了,脑海中的思绪卡了一会儿,才不确信地问道:“送我?” 宋君点了点头,那一刻,段安庆便笑了,将玉佩攥在掌心里。 “这是回礼,当作那日你送我的画。”宋君说,“我也不知你喜欢什么,但见你好像偏爱绿色,我便寻来上好的翡玉,请人做了这块玉,也不知道能不能抵上那画的价钱。” 原来是回礼,不过,段安庆心中还是欢喜。 “那日是比赛赢来得这‘寒松’我也未花半分价钱,没有抵不抵得上。” 宋君扯了扯嘴角,道:“礼尚往来,我还是懂得的。” 段安庆接过宋君的话,“你竟要算的如此清楚。”段安庆可能意识到自己在语气上急躁了些,便立马放缓语气,继续说道,“君儿对我,可以不用这么生分。” 宋君应了一声,段安庆也没得话说了,他收下玉佩,最后对宋君道谢,让她好生休息养病。 出了宋家,段安庆看着掌心里温润的玉佩,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心中道:宋君啊,你可知,送男子玉佩代表什么吗? 宋老爷进了宋君的房间,宋君一见宋老爷便立马从床上坐了起来,急急地询问:“苏青呢?” 宋老爷这刚踏进房门,就听宋君问苏青的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生了病还一门心思扑在一个男人身上,这像话吗? 见父亲没有回话,宋君有些着急。 终归是自己心疼的女儿,宋老爷又气又无奈“让人去看了,没有看到他。” “学堂呢?” 宋老爷闷应了一声,表示也没有。 见宋君难过,宋老爷立马说道,“我留了书信,他看到自会来的。”说着,还是瞪了一眼宋君,劝道:“女儿啊,咱不能太主动,你是女儿家,矜持些,啊?” 宋君背过身,显然不想再听她爹的话了。宋老爷只当她要休息,嘱咐了几句,便离开宋君的房间。 第五天,没有苏青的消息。 应芜是第二次、且很大声地唤姜世宁。 坐在书案前对着桃花发呆的姜世宁被应芜的一声“小姐”给吓了一跳。 “小姐今日是怎么了?”应芜担心地问道,她家小姐今日太奇怪了。 “没什么。”姜世宁有些疲惫道。眼神慵懒地抬了抬,看到应芜手中持有一封信封。 应芜这才递过去,说:“是宋小姐那边的人送来了这书信。” 姜世宁接了过来打开详看,最后搁置一边。 应芜按按捺不住,问道:“宋小姐信中说什么了?” “她身体有些不适,不能与我去赏灯了。” “那……” “那便不去了。”姜世宁说道,“不过我要去看看她,有些时日未见宋君了,应芜,你去准备下,我们去宋家。” 应芜应下,退去准备。 姜世宁看着花瓶里的数枝桃花,桃红的花色挤簇在一起,姜世宁伸手触了一下顶端的花骨朵,忽然一触绽放! 马车驶到路程中一半时,姜世宁突然掀开车帘子,语速有些急道:“停车!” 马夫听到后立马拉住缰绳将车停下,马发出呼呼地声息,周边的行人来来往往。应芜看了过来,见姜世宁作势要下车,立马伸手将姜世宁扶下来。 姜世宁的面色不太好,秀眉紧蹙,但很快抚平,“不坐车了,车里面有些闷,我们走路过去。” 应芜愣了一下,就见姜世宁自行往前走。姜世宁的步伐匆匆,应芜在后面几乎是小跑跟上。 百九越从马车里闪身出来,人群里,他一身红衣过分惹眼,就连马夫也多抬眼几下瞧着她,都不知旁边何时站着个人。百九越负手而立,狭长的凤眸子盯着姜世宁的背影,微微眯了起来。 到了宋家大门,应芜气喘吁吁地看了一眼不带喘气的姜世宁,非常佩服小姐这惊人的体力。 宋家的下人都认识姜世宁,她来一般都是来找小姐,宋家的官家领她进宅子。 宋家的宅府与姜府的格局不一样,但比姜府大,宋老爷子是做生意的,身家自是多过为官清廉的姜赫,应该是为官清廉吧,至少姜世宁在外还是听到不少关于对姜赫的称赞。 当姜世宁看到宋君时,竟露出惶恐,一副仿佛认不出宋君的模样。 宋君一句“你怎么来了”便被姜世宁的表情给懵住,她问道:“是不是我脸色不好,你这般看着我?” 姜世宁没有说话,她走了过去,拉过宋君的手坐在宋君身边,宋君的手过于冰凉。姜世宁双手捂了几下,都没有把宋君的手捂热。 宋君抽了抽手,笑道:“没事的,只是受了些凉。” “几日不见,你倒把自己照顾成这样。”姜世宁看向宋君的脸,她伸手探向宋君的脸,轻轻覆上宋君的脸颊,跟手一样,冰凉的很。 宋君讪讪一笑。姜世宁却拧紧眉,整张脸皱了起来。 “有看大夫吗?”姜世宁问的同时,眼神将房间扫了遍。 宋君握住姜世宁的手,将她的手从自己脸上拿了下来,“看了,大夫说只要好好吃药会很快好的,你呀,别愁着脸。” “苏青有来看你吗?”姜世宁问道。 说到苏青,宋君的脸色便低落了几分。姜世宁看出,询问她怎么了? “我有五天没有见到他了。”宋君说话间里有些委屈,掺杂了相思与担忧。 第二十二章 所谓看见来自感官 管家替宋君将姜世宁送到门口,此时上空的太阳被一片乌云遮住,空气里稍带了凉薄的微寒意。 因来时,姜世宁中途让马夫将马车遣回姜府,现在只能走回去,好在姜世宁没有再走得匆忙,应芜也不需要小赶。 “奴婢见宋小姐的脸色好苍白,看样子病得很严重。”应芜在后面叹息的说道。 姜世宁没有出声,她目光盯着前方,走路无心。姜世宁想起她见到宋君的样子,她竟看出了死亡这种可怕的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告诉她,宋君这次并不是染上风寒这么简单。 姜世宁没有走回姜府的路线,而是拐向北二街的方向。 应芜在后面好奇地跟上,“小姐,我们来这做什么?” “看看。”姜世宁回道,她一路看了看各家的门位,还没有找到宋君说的地方。 宋君说苏青不知道去了哪里,她找不到,因为生病这一事,宋君对苏青的思念恐怕不是姜世宁所看到的样子了。 姜世宁终于停在一座宅子大门前,应芜看了过来,门梁上挂着的红漆牌匾,上面刻着金漆“苏宅”这两个大字,可能挂于长久未换过,看上去有些残旧。 大门紧关,姜世宁走了上去,正要推门,是推门!不是敲门! 应芜见状,立马抓住姜世宁的手,摇了摇头,给姜世宁科普道:“小姐,我们这样是私闯民宅的。” 姜世宁挑了挑眉,“私闯民宅这词,你打哪学来的?” 应芜不好意思缩回手,动作下意识挠了挠后脑勺,刚想说还不是小姐你教的,就见姜世宁已经推开了大门,然后跨步走了进去。 应芜做了个苦脸,只得跟了进去。 院子里几乎没有什么摆放物,院角里的大树底下落满了叶子,有风袭地而来,一片枯绿的叶子吹到姜世宁脚下。 应芜畏畏缩缩跟在姜世宁后面。应芜是有些害怕的,她感觉到这里好像没有人住的样子,一副怕惊扰这家的主人,嘴里直念叨着“失礼了失礼了,我家小姐不是故意闯的,莫怪莫怪”。姜世宁听着这话总觉得有些怪。 正堂的大门也是关着的,但没有上锁,姜世宁试着推了几下,并没有推开,像是从里面拴住了门拴。 “小姐,我们到底来这干什么啊,要是被人发现,会不会报官抓我们?” 姜世宁睨了她一眼,瞧她那副怂样,“知道宋君的情郎吗?” “不是苏公子?” 姜世宁点了点头,“嗯,这儿应该是苏公子的家。” 应芜想了想,觉得小姐这作为不对,“小姐,做人要厚道,咱们怎么能背着宋小姐来找苏公子呢?” 姜世宁彻底剜了应芜一眼,她想起临走前,宋君请她帮忙去找找苏青,一直没有苏青的消息,宋君怕他出什么事。宋君的要求,姜世宁当然应承。可是想起宋君,她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应芜哪管姜世宁的眼神,就算是主子也不能由着她胡来,便拉着姜世宁往外走,“苏公子并不在,小姐我们回去吧!” 姜世宁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她刚走两步,便顿下了脚步。应芜狐疑地看了过来。 姜世宁侧着脸,静静站着不动。 “小姐?”应芜刚唤道,就被姜世宁噤声制止了,静待一会后,姜世宁问向应芜,“应芜,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很奇怪的味?” 应芜用力嗅了嗅,摇了摇头。 姜世宁却不肯作罢,她转身往回正堂大门的方向。 是有一种奇怪的味道,姜世宁说不来,但那不好闻,似乎掺杂了一股腐烂的气味。 姜世宁再次触上那扇门,这次是用了很大的力气,将门推开,却也只是推开一条细缝,姜世宁看到了里面的门拴。 没有锁,门又是从里面拴住,姜世宁看了一眼被推开的细缝,里面透出来的是一片黑暗。姜世宁唤了唤,“苏公子?苏公子,你在里面吗?” 应芜这时也趴了过来,她弯着身,将身子挤入姜世宁与门之间,把脸凑到那条细缝上,眯起一边的眼用另一边的眼偷看里面的情形,同时对姜世宁说道:“小姐,里面好像没有人,地方真空旷,就是太简陋了,不过壁画好漂亮,好像活的一样……” 姜世宁盯着应芜的后脑勺,嘴角抽了抽,这丫头的话题怎么这么容易就偏了? “动了!”应芜突然惊慌地喊了这两个字,姜世宁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应芜吓得慌忙退离门缝,由于太过惊慌,导致还没退几步,就已经跌落在地。 门缝中,迅速穿出一条以肉眼可见的青色丝线,袭向应芜。 应芜早已吓得动弹不得,受到惊吓的她瞪着大眼看着那活灵活现地青丝朝她飞来。 “应芜!”姜世宁大声喊道,向应芜快步奔去,还没来得及,青丝的一头钻入应芜的眉心,将应芜提了起来,往后飞去,直直撞向院子里的围墙上,似是找到支撑点。 应芜起初有挣扎,但到后面没了动静,那如蛇一般的青色细线在应芜额头上摆动,相接之处发出红色的淡光。 姜世宁见状,连忙跑了过去。 这时一道身影无形地闪现在应芜面前,背对着姜世宁,以姜世宁的视线根本看不到应芜怎么样。 “苏青,你放开她!”姜世宁看着那青衣的背影,大喊道。她刚跑到苏青身后,想伸手用力推开苏青,只见苏青一挥,不知抽回了什么,应芜便倒在了地上。 姜世宁扑过去将应芜扶起的同时,苏青也转过身,自始都没让谁瞧见他的面容。姜世宁拍了拍应芜的脸颊,“应芜!应芜你醒醒!” 应芜仿佛昏睡了一般,脸色有些苍白,任姜世宁怎么拍,都没反应。 “苏青,你到底做了什么?”见应芜没有睁开眼睛,姜世宁冲着苏青的背影怒斥道。 苏青没有回过头,只听他声音有些虚弱,“应该不会有事,你赶紧带着她离开,别来这。” “最好是这样,她要是有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你!你跟宋君的事,我也会死磕到底!” 是的,这样的苏青,完全跟平日的苏青不一样,恐怕连宋君都没见过。 苏青没有说话,他朝里面走去。姜世宁借着围墙将应芜扶了起来,把她的手搭在自己肩上扶着。 姜世宁吃力地将应芜扶到门口,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苏青,苏青依旧背着身,只是这一次,姜世宁“看到”了苏青胸膛里突突跳动的心脏,并非是肉眼看见,而是直觉。 就像她在马车里坐的好好的,她的直觉强烈地在告诉她,有人也在马车里,而且就坐在她对面,她甚至连对方的身形都能勾勒的出来,姜世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还有宋君也是,她的脸色不是苍白,而是透着灰黑的阴气。 现在想来,她所闻见的奇怪的气味,也并非是真的用鼻子闻见,所有的“看见”都来自她的感官! 姜世宁觉得自己疯了。 在姜世宁扶着应芜走出宅院时,百九越出现在院子里,使原本要进正堂里的苏青停顿了下脚步。上空布满乌云密布,风也跟着大了起来,吹向院子里两人的头发和衣服,脚下的叶子,翻滚而落。 苏青自是有察觉到,他转过身,原本一张清隽的脸,此时却像瓷器一般裂开了几条,甚至蔓延到衣襟下,已经看不出他原有的样子了。 百九越凉凉地看向苏青,语气冷冷道:“曾听我的人说,你救过姜世宁,所以你做什么自是与我无关,但姜世宁,你胆敢碰她,我便碎了你这身子。” “我救的是宋君。”相对于苏青,他的声音淡淡的好似一缕清风。即便他容貌上欠缺,但脊背笔直,不失风范。 百九越并不管他救的是谁,但谁敢动姜世宁,他都不会放过,此次现身提醒,只因苏青动了姜世宁身边的婢女。散一只狐狸五百年的修为很简单,再多加一条也是很容易。 应芜完全没有知觉,姜世宁扶着很吃力,最后姜世宁出了银两,让路过的牛车帮忙将其拖回姜府去。 牛车在姜府门口与姜赫的马车迎面相撞。 姜赫一掀车帘子,就见姜世宁挂着迎合的笑对自己行礼,姜赫瞪着她,也不愿在门口当着外人的面说姜世宁什么,只是在看到板车上的应芜时。姜赫显然一怔,然后甩袖走进去。 姜世宁收起笑,叫来守门的两人帮忙将应芜抬进去。 陈氏在亭中,她绕过曲廊走进堂中时,看了一眼迎面被人抬进来而陷入昏迷的应芜,又看向姜世宁,她脸色有些难看,指着姜世宁,“我说世宁啊,你能不能好好待在府里安分些,这一出府,啥坏事都让你给沾上,昨日你昏迷,今日就赶上你这婢子被抬回来,你怕是把外面的晦气都带回到府里来了吧?” 姜世宁没有反驳,她也不愿跟陈氏多说一句。 陈氏见姜世宁无视她,顿觉来了气,刚想开口教训姜世宁几句,姜赫便出现了。陈氏那张脸啊,换的让姜世宁都不想看见她。 姜赫说什么呢,应该是骂了姜世宁,言语间里的责骂透着姜赫对昨夜姜世宁昏迷不醒的情况有后怕之疑。 第二十三章 就此别过 应芜从昏迷惊醒了过来,姜世宁原本站立在床前思索,听到动静后,立马回过身走去坐下,抱着已经吓哭了的应芜,好生安慰。 成玉一身鸦黑的衣服站在窗户外,他轻叹了两下,还好,那家伙没把应芜这丫头的精血给吸了个光,要不然,定是活不成。 姜世宁拍着应芜的肩膀,眼神却犀利地看向窗户外。 成玉在看到姜世宁的眼神朝自己射过来时,心脏落了一拍,心慌地立即闪身消失。 恢复乌鸦真身的成玉躲在屋檐上,翅膀张开一边,抹了抹头顶上的汗,动作滑稽,心中想了个无数遍,刚刚是被发现了吗? 应芜语无伦次地说道:“奴……奴婢看到壁画上人在动,有根会动的线从壁画上飞了出来。”应芜怕姜世宁不相信,激动地抓住姜世宁的袖子,“奴婢真的没有眼花……” 姜世宁点了点头,“嗯,我相信。” 以当时的情形,应芜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小姐有没有看到门缝里飞出来的东西。 “小姐,是不是真的有鬼怪作祟?”应芜问道。 姜世宁没有说话。 将应芜安抚好后,姜世宁走出应芜的房间。姜世宁站在院子里,回想今日发生的一切事情。 宋君病了。 苏青很奇怪。 就连她自己也很奇怪。 那钻入应芜眉心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苏青是突然出现,他好像会奇门遁术。宋君她知道有这样的苏青吗? 好在应芜看上去除了只是憔悴了点,其他还看不出什么。 成玉向百九越描绘时,说的那叫一个惊心动魄,他弓起两根手指往自己眼睛来回比划了下,“你是没看到,她两只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对上我的眼,吓得我以为她看到我了!” 此时的成玉是在抚安有名的茶馆中的雅间里。屋内灯火通明,有优美的琴声从外面传了进来。 百九越动作不缓不慢地泡了壶茶,成玉瞧见,有些气急败坏道:“这人间的茶有什么好喝的?没事你就泡,我说的你有没有听到啊。” 百九越自是没看到,但他也同成玉有这种想法。 蛮吴看到成玉气急败坏的模样,显然很高兴,高兴地在成玉的脚下走动,尾巴翘起,撩动成玉的衣尾。成玉看都没看,全凭感觉,就一脚把它踢到边儿去,“去去去!” 百九越睨了成玉一眼,说道:“世宁喜欢喝茶,我得学会泡茶。” 成玉一听,张着嘴一脸呆滞,眼皮缓慢地眨了两下仿佛被定住,然后嘴巴合上,刚转个身就被蛮吴的血盆大口给吓得往后跳了跳,随之一个拳头揍了过去,把蛮吴变大的脑袋揍回原形,同时小身子骨被成玉甩在墙壁上,扣都扣不下来。 “成玉,你别总欺负蛮吴!小心它的主人替它向你一一讨回来!”百九越挑了挑眉,忍不住说道。 百九越一出声,蛮吴立马委屈巴巴,圆溜溜的大眼睛说淌泪就淌出了泪,样子甭提有多萌,有多委屈。 被百九越说教,成玉倒成了欺负蛮吴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哪是他欺负它啊,怕是没看到它成天翘着个尾巴死傲娇地跟成玉面对面的对着干,打不过就非要挤兑挤兑你的眼,成玉的不高兴就是蛮吴开心的原因,小小的身子里,装着大大的偏见,小东西心眼坏的很呢。 成玉毫无在意道:“切,就它那主人,起码还得封上个千年,到时,我修为大增,还怕是对手,呵哈哈哈……” 蛮吴发出不高兴地“呼呼”声。 百九越不作言语,他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送至唇边,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越却没有喝下。 成玉却头疼,“你到底何时现身去见她?” 百九越想了想,认真道:“在等个机遇,现在出现在她面前,怕把她吓着。” “这样吧,我创造个机遇给九越,我化身劫匪,把她给劫了,你来英雄救美如何?”成玉说道,光说就已经联想出那画面了,继续臆想道:“倒时……啊,公子,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公子如若不嫌弃,小女子以身相许可好?” 说就说嘛,成玉偏偏还捏着嗓子一副苦楚样念出来。百九越太阳穴跳了跳,扫向成玉的眼神是,再用这种口气说话,我就弄死你! 蛮吴则打了个啰嗦,浑身的毛发立起来,被成玉恶心到了。 成玉纳闷:“人间的画本子里好像都这样子的啊。” 翌日,清晨的阳光穿过层层林木,鸟儿欢悦的叫声传响整个林子。 孟奚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玉颐坐在院子里,一把破旧的七弦琴躺在她面前,她伸出手指,轻轻勾弹了一下,便发出“铮”地一声,琴弦震动。 七音揉着屁股出现在玉颐身旁,一副刚睡醒的样子,“你轻点,我这真身可是娇贵着呢,崩断了怎么办?” 玉颐看了一眼面前这把破旧的七弦琴。不知为何,七音竟难得看出玉颐还有其他表情,是嫌弃,没错,就是嫌弃! 玉颐朝七音看过去,因有周边树林的遮挡,但还是有斑斑点点的阳光从枝叶里透射过来,照射到七音的身子上,七音的身形看上去像是被捅了几个窟窿。 “去云灵山?”七音问道。 “自是要去,眼下我需要修成一副肉身出来。”七音说,“我打探到了,那只狐狸没讹我。” “好,我送你到云灵山去。” “放心,我肉身要是修成了,我不会拿走火莲的,你不会消失。” “它在我体内也有两月之余,不知我身体里的死灵将之温养的如何,如果能够加快对你修形肉身的帮助,你可以随时拿走。” 玉颐知道,七音将火莲放置她体内,无非是利用她身体里的死灵为自己重聚一副肉身。 “玉颐,你真的就这么打算吗?” “我醒来就是想见他,而今见到了,他也挺好的,我是时候该魂归故里了。” “就这么甘心了?” 玉颐沉默了一会,没有直面回答七音的话,“我怕自己会贪心,会难过。” “你应该趁此多看看这世间,而不是只为了见那只狐狸。” “这世间与百年前相比,没什么变化,只是陂国不复存在,也不会再有玉颐。” “行吧,你爱咋样就咋样。” 孟奚从里屋走了出来,许久未清理的胡渣也清理的干净,一张脸干净且苍白,俨然是世家子弟的皮相。 孟奚向玉颐走了过来,玉颐从竹椅上站了起来,将孟奚迎过来。 “你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我们今日就此别过。”玉颐说道。 孟奚看着玉颐,随之双手一揖,向玉颐拜了个礼,以表他的感激之礼,“这几日多谢姑娘。” 玉颐颔首示礼。 玉颐背上琴,不再多作停留。孟奚这时往前赶了两步,玉颐看着他,等着他下步动作。只见孟奚从身后掏出一把匕首递到玉颐面前,眼睛里流露出青涩,孟奚的视线别向一旁,故作淡定道:“给你防身用。” 玉颐没有接过,只是看着孟奚。 一旁的七音出声道:“别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看了,他都被你盯的脖子发红了,既然是送你防身,就接了,看这匕首也值钱,此去路途漫漫,还可换做银两。” 七音的这一番话,说的那两人都不自在,不过玉颐带着面纱,自是看不出她脸上的神情,只是眼神闪过一丝尴尬。 最后玉颐接过匕首。玉颐冰凉的手指滑过道了声谢谢。 孟奚站在院子里目送玉颐离开。 七音的声音从玉颐身后的琴包里传出来,“他一直在看你。”七音的声音在这里停顿了一下,似乎在酝酿一些话,过后又说道:“如果,你晚出世百年,以你公主的身份,加之他是皇子,你俩在身份上也是极为般配。至少不会去认识那九越,让你……。”后面七音没再说了。 良久,玉颐说:“七音,我从来不后悔。” 直至玉颐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间,孟奚还站在院子里望首她消失的地方。 皇宫内,中和殿中断断续续传出咳嗽声,守在殿门外的两个宦官面面相觑,不敢点破。 殿内烛火摇曳,洪武帝一脸病容,摊开堆积如山中的一本折子。贴身总管福公公匆匆走了进来,他屈身向洪武帝递上一封未署名的信封。 洪武帝伸手接过,打了开来,那双沧桑布有红丝的眼闪了闪,随之放到烛火上点燃,宣纸迅速燃起,洪武帝丢入银盆中,福公公微微抬了眼,望见宣纸最后一角有两个字,“勿念”! “吩咐下去,将寻找三皇子的禁军撤回来,不用再找了。” “是。” 洪武帝又捂着嘴咳嗽了几声,福公公担心,“皇上,要不先歇息吧!” 洪武帝看着文案上堆积的奏折,吩咐道:“去叫太子过来。” “是。” 第二十四章 姑娘姓苏,名青 一轮明月高挂在夜空中,天边有几片乌云慢慢飘散而来,给茭白的明月蒙上一层薄雾。 宋家下人端着原封不动的饭菜从宋君房里退出,刚走了一段路,迎面撞上宋老爷。 宋老爷看了一眼那饭菜,无声地叹了叹,然后问道:“小姐休息了吗?” 下人回道:“回老爷,小姐已经睡下了。” 宋老爷表示知道了,挥挥手示意下人退下。 宋君的房间里亮着微弱的烛光,宋老爷走到宋君房门外站了一会,随后背着手转身离开。 宋君侧躺在床塌上,闭着双眸。 不知过了多久,窗扇被打开,有夜风吹进来,屋内,几盏烛火被风吹的颤颤巍巍,仿佛随时会被吹灭,屋内的摆设物在烛光的照映里投下沉重而又黑暗的影子,像是一滩墨水凝聚在一起。 有烟雾自风而来,落到窗户下,一下子化成人形。一袭青衣,衣决飘飘。苏青看着床榻上消瘦的人儿,心疼地往前走过去。 宋君似是有感应,睁开了眼睛,她探起脑袋看了过去,看到苏青的身影时,微微怔住,随之眼眶中立马溢满晶莹的水光,她掀开被子,光着脚走下床,朝苏青急步走了过去,她抱住苏青的同时,眼眶里的泪水也跟着砸了下来。 因宋君带有冲击力的拥抱,苏青的身子往后退了小步。 宋君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抱着苏青。 苏青看着怀中的宋君,他抬手抚上宋君的头发,一张俊秀的脸在见到宋君未穿鞋子,立马皱了起来。他推开宋君,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抱到床榻上放下。 宋君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痕,她视线一直追着苏青看。 苏青为她拭去泪水,又心疼又无奈道:“怎么哭成这样?” 苏青这一问,宋君更委屈了,她连着那几下力都落到苏青身上,又是发泄又是委屈,“你去哪儿了?这些天我一直找不到你,你知不知道我怕……我怕你出事了。” 苏青任由宋君拍打,最后往前将宋君抱入怀中,轻声安慰,“我在呢!傻瓜。” 宋君靠在苏青的肩头,她依旧哭着捶打着苏青的后背,没几下,便心疼地抱住苏青。 “我想你。”宋君说道。 苏青也听到了,他用更深的怀抱回应她。 过后,苏青松开宋君,再次为她擦拭脸上的泪痕,双手覆着宋君的脸颊,轻轻说道:“别再哭了好不好?” 宋君听话,没有再哭,只是鼻子还在抽,带动了肩膀。 苏青倾身过去,凉凉地薄唇覆在宋君光洁的额心上。 宋君垂手,下意识抬手抓住了苏青的 手。 “你去哪儿了?”宋君带着哭腔问道,看向他时,才发现他脸色比平时苍白了许多。宋君被他模样吓住,“你怎么了?”她伸手触上苏青的脸颊,她的指尖很冰,苏青的脸也很冰。 宋君突然很讨厌自己生病,因为她生病,手指也跟着发凉,她想捂热他都没办法了。 苏青顺势握住宋君的手,安慰道:“我没事,倒是你。阿君……对不起。” “我不要你对不起,你只要别让我担心。” 苏青点了点头。 “阿君。”苏青唤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苏青为宋君穿上鞋袜,随后抱着她到梳妆台坐下,那枚骨梳被苏青拿在手里,轻轻梳下宋君的三千丝。 这是苏青第一次为宋君梳发髻,认真而又笨拙。 宋君含着笑看着铜镜中的两人。 苏青不肯让宋君走路,他抱起宋君,对她说道:“先闭上眼睛。” 宋君被苏青的神秘勾起了好奇,但还是听话,闭上眼睛。 苏青抱着宋君往外面走去,一瞬间,周边场景转换,完全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可以睁开眼睛了。”苏青温柔地说道。 宋君这才睁开了眼睛,便被眼前的一幕震撼到了,“这……” 苏青将宋君放了下来,手牵住宋君的手往前走去。 苏青说的地方是一座宅院中的庭院,很大,很陌生,但不知为何,朝宋君涌来的还有一丝熟悉感。 庭院里有满天飞舞的萤火虫,闪着点点荧光,大树枝条上挂着红色的信条。悬挂的灯笼清晰描绘出宋君各种样子。 “夏日未至,苏青,你从哪捉来那么多只萤火虫?”宋君新奇地问道,她抬手下意识去抓了抓飞过去的萤火虫,却抓了个空。 苏青没有说话,他将她拉到空旷的地方,那里摆有两把椅子,两个人都坐了下来,前方立马亮起一处地方。 是搭建好的舞台,有两人穿着戏服走上台说唱。 宋君喜欢听故事,苏青便准备了舞台,将天下的故事一一说唱给宋君听。 “苏青。”宋君唤道。 苏青向宋君看过去,只听宋君说道:“我很喜欢。” 苏青笑了笑,紧紧握着宋君的手。 很久很久,苏青突然道:“你知道书生的那位姑娘是怎么死的吗?”苏青的视线看向宋君。 宋君一愣,也回过头看向他,宋君想起那个夜晚,他背着她回宋家时,曾告诉过她,有一日会告诉她姑娘真正的结局。 “她姓苏,名青,姑娘不是病死。”苏青一脸凝重的看着宋君,他伸手抚向宋君的脸颊,但没有碰触到,最后将宋君耳边的发丝别到而后,继续道:“是被妖怪吸了精血。” 宋君皱了皱眉,她好像在哪听过这样一段话,但想不起来。 “书生送给姑娘的陶瓷里附有妖灵,本无形体,是姑娘无意打碎了陶瓷,落了一滴血在瓷身上,那滴血形成了妖灵的心脏,陶瓷恢复如初,姑娘日日将它带在身边,妖灵便一点一点吸走了姑娘的精血,它并不知晓它在做什么,只是觉得姑娘身上香甜,想一直呆在姑娘身边,却没想到,是自己害死了姑娘。” 苏青的话宋君听得很清楚,最后宋君说道:“原来姑娘的名字也叫苏青。” 宋君倾过去,抱住苏青。 苏青刚想抬手回抱宋君时,突然“咔嚓”一声,苏青节骨分明的手上裂开一条缝。 宋君听到声音后,想去看声音的来源,却被苏青一把按住,继续拥着。只听苏青说:“时候不早了,我待会送你回去。” 宋君没有出声,算是默认。 离去时,苏青依旧是抱着宋君,这一次,宋君自己主动闭上了眼睛。 身后的一切,全部燃尽。 成玉无意偷窥到,回头就跑去指着百九越教导道:“你学学人家,多会浪漫啊!你再看看你!” 闻言,百九越一个眼睛狠狠剜了过去。 但成玉还要说。 回去后的宋君直接合着衣躺下了,苏青并没有多作停留,他似乎很赶,宋君看着苏青消失的地方,陷入纠结中。 第二日,应芜的身子早已恢复好,在姜世宁面前蹦蹦跳跳的,借着今日有风,原本说要放风筝,结果是应芜一个人在圆子里放,姜世宁在亭子里坐着静静看着应芜鲜活的身影。 应芜玩的开心,她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丫头。风筝在高空中飞翔,应芜收了收线,“哎呀”一声,线断了。风筝在高空中飞旋了几下,便掉出了墙围外。 应芜跟姜世宁报备了一下,撒腿就跑出去捡风筝。 今日阳光正好,姜世宁着了一套鹅黄衣裙,衬着肤色白里透红,一支红玉流苏别在发间。 这两日,姜世宁又睡得不好,她总是想起宋君的脸,以及那日应芜被一根线钻入额头。姜世宁总觉得这一切都跟苏青有关。 没多久,应芜匆匆跑了过来,她空着手,并没有去捡回风筝,在应芜看到姜世宁的身影时,便已经喊了出来,“小姐,不好了,外面,外面来了有很多人。” 姜世宁一听,皱了皱眉,随之站了起来。 “是太子,太子殿下带了很多士兵……” 应芜还没说完,姜世宁就已经快步朝堂厅走去。 应芜在身后跟上。 姜府大门涌进一批带剑的士兵,将姜府里面的人包围,太子一身朝服从门口走了进来。 姜赫看着面前来势汹汹的人马,质问太子:“殿下,你带这么多人来下官府上作甚?” “本宫奉皇上旨意,姜赫勾结七王爷,意图谋反,证据确凿,将姜府上下人等全部抓起来。”太子发话道。 远处赶来的姜世宁在曲廊里被应芜拉住,显然应芜听到了那句抓人的话,小姐过去,无疑是送上去。 姜赫一双鹰利的眼睛死死盯着太子,最后说道:“我要面见皇上。” 太子冷笑一声,“见皇上?先关起来再说。” 一批人上前抓人,姜赫是第一个被扣押,陈氏跑了过来,还不明情况,就被人扣押住,顿时挣扎叫骂了起来。府中一干人等皆被扣押。 姜世宁被应芜死死拉住,应芜虽不明情况,但她懂得情形,眼下姜世宁若是过去,一定会被抓住,她两手拽着姜世宁,往里拖去,一边劝导姜世宁,“小姐过去也没用,被按上谋反的罪名,是要诛九族的,大人要是被冤枉的,你更不能被他们抓住,不然都关在进牢里,谁来查大人是不是真的谋反。是不是被冤枉?” 第二十五章 我信你 应芜带着姜世宁匆匆往后门走,但刚跑出后门,其两头小巷口就已经涌出一批士兵,两人见状,慌乱之中朝正前方的道路跑去。 围捕姜府的士兵见有人逃跑出去,立马分出一拨人追上去。 那方向通往后山,是条上坡的路。 应芜最后跑不动,姜世宁拉着她的手往前带。 眼看士兵在后面快要追上来了,应芜着急地将姜世宁往前推搡着,“小姐,奴婢去拖住他们。” “别那么多废话。”姜世宁重新拉住应芜的手,往前跑。 所跑到之处是断开的悬崖,姜世宁刹住脚步,应芜来不及,撞上姜世宁,姜世宁没有稳住往前扑去,应芜见状连忙拽住姜世宁的胳膊,脚下的石子滚落崖下,这悬崖看得见底,估摸着有五六丈。 “完了完了,小姐,没路了。” 身后的士兵们迅速围了上来,为首头领认出了姜世宁,大概是因姜家被定为谋反,姜家的人都沦落成罪犯,所以在对待姜世宁和应芜时,言语上便有几分轻薄之意。随之便吩咐人将她们抓回去。 应芜护主心切,在士兵扣住姜世宁时,上前咬住其中一士兵的手。 士兵因疼痛,甩开应芜,却未料到竟将应芜推出悬崖之外。 姜世宁下意识拉住应芜,却连带着自己被带下去,士兵慌忙松开的自己的手,恐自己也遭殃。 头领往悬崖下探了探,一巴掌拍在士兵的手上,“咋给掉下去了?” 应芜的叫声比姜世宁的还要大,简直很杀猪一样。 耳边呼哧的风声,吹鼓着衣裙与发丝,心脏掉落莫过于此。姜世宁在那一刻想起一张脸,那是她自己的面容。 应芜的瞳孔渐渐放大,尖叫也跟着止住,她眼睛里没入一个红色的身影,应芜看到一位从天而降的神仙。 百九越赶来时,他迅速搂住姜世宁的腰,应芜就没那么幸运,她被迫松开了姜世宁的手,一直坠落下去,看着上方那对男女飞旋的身影。应芜“砰”地一声砸在地上。 应芜一动不动,眼睛睁着,那手还保持着抬起的动作,一副想让人拉她一把的姿势。 面部僵硬的应芜回过神来,说了句:“我死了吗?” “你没死,但我快要被你压死了!”下方传来少年青稚的声音。 应芜一听,顿时受到惊吓,麻溜地爬了起来,只见被她压着的是一个黑色衣服的少年郎,他趴在遍地的石子上,应芜的一张脸惊奇到极致,她从那么高的地方砸下来,竟没把他砸死也是奇迹啊。 成玉难受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摸了摸被石子硌疼的胸脯。 应芜看着他的动作,歪了歪头,却被成玉骂了个激灵,“看什么看!你有胸啊?”眼神顺带扫了扫应芜还发育中的胸脯。 “你……”应芜顿觉面红耳赤。 成玉看着悬崖上方,心中骂了百九越无数遍,还说英雄救美俗套,还不是嗖地一下来了,救就救吧,还一脚把他踢下去给这死丫头当垫背! 一身红衣的百九越抱着姜世宁往上飞,鼻间处闻得男子清冽的清香,似是二月桃花,很是熟悉。姜世宁失了神般看着搂着自己腰身的男子,她抬头便看到男子的下颚线,轮廓完美,俊郎分明,红衣下,是男人精瘦的腰。 百九越带着姜世宁飞上悬崖,又轻轻落了地。 本已退去的士兵,见到悬崖下飞出两个人,倒是吓了一跳。还没往前动两步,一道极强的杀伤力从百九越周身横扫出去,那些士兵全部被弹出倒地。 遇到个厉害的角儿,士兵们连滚带爬跑的无影无踪。 一时间,悬崖处只剩百九越跟姜世宁两人。 有风肆掠,百九越回过头,不偏不倚对上姜世宁的视线,此时的他还搂着姜世宁的腰,却未松开她。 姜世宁看着眼前的男子,距离近到可以看到对方脸上细腻的绒毛,肌肤上隐隐有光泽流动,红衣黑发,衣和发都飘飘然然,被百九越对上视线后,姜世宁也毫无羞怯闪躲之意,仿佛要将他看个通彻。 百九越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姑娘这般盯着在下,在下怪不好意思的!” “原来是你啊!”姜世宁看向百九越后,又回过头盯了盯自己腰上某人的爪子,“你还不打算把你的手拿开?” 百九越似乎这才想起他还搂着姜世宁,便不缓不慢地松了手,问道:“怎么,听姑娘语气好似认识我?” 姜世宁白了他一眼,完全不像对待恩人那般。这几天,她总“看到”个人,虽看不出对方是何模样,但她知道对方的形态动作,有时就坐在她对面看着她,一开始,姜世宁是觉得自己疯了,可那强烈的感官告诉她一切都是真的,有人在她面前,以无形的存在守在她身边。直到她现在见到百九越的模样,那些影子全被勾勒出重合,却发现她曾在梦中见过他,原以为是个虚化的人,未料到竟真实存在,一想到梦中那些话语,姜世宁面上有些挂不住,但又很快将那些想法甩开。 “这几日你不是一直在我身边偷窥于我?”姜世宁直接说道,以他能从悬崖下将她带上,可见此人定有什么高超之术。 百九越表现的非常无辜,可眸中又闪过狐狸般的狡黠,“并非偷窥。” “哦?那你就是承认了那个人是你。” 百九越看着她,这几日的疑惑终是确定一事,自姜世宁魂魄回体后,她的眼睛应是能看到隐形的事物。 姜世宁这时想起应芜,她慌乱地走到悬崖边上往下探。 “你那位丫鬟没事。”百九越在身后出声道。 姜世宁看到崖底下有两个小小的身影,一个可以确定是应芜,另一个,姜世宁问向百九越,“下面有一个是不是你的人。” “你说的是成玉。” “多谢相救。” 崖底下的应芜估摸着是着急了,也不知道小姐怎么样了,便扯着嗓子大喊。 成玉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头上的羽簪子竖了起来,因是觉得自己是应芜的救命恩人,便横眉竖眼道:“叫什么叫,你家小姐在上面和我公子好着呢,能不能给点时间独处?” 应芜:“……” 姜世宁听到应芜的叫唤,想必这丫头是急坏了,便对百九越问道:“能不能带我下去?” 百九越挑眉,有些讶异。 百九越问道:“你不害怕?” “你会飞啊!” 百九越顿时想起那日在梦中,她因飞而喜悦。 百九越二话不说,走过去,揽过姜世宁的身子,从悬崖一跃而下。 姜世宁抱紧百九越,睁着眼看下悬崖周遭。 成玉抬头看着飞跃而下的两人,眼皮跳了跳,“真会玩儿。” 应芜欣喜若狂,原来真有神仙啊,还是个好看的神仙。 应芜跑了过去,拉着自家小姐问东问西,但见那位好看的神仙还不撒手,应芜急了,硬是从中间挤了过去,生生将他俩分开。成玉懊悔不已地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将应芜骂了,不识眼色。 眼下整个姜府的人都被控制住,姜世宁是回不去,或许连抚安她都不能待,可她还要了解。 成玉却说道:“咍,有我家公子在,包他身上。” 应芜插了句,“我们身上没有银钱……” 成玉说:“咍,我家公子有钱,放心。” 姜世宁这时也开了口,“那我要是想救人呢?” 应芜听此看向姜世宁。成玉依旧顺溜地接道:“咍,我家公子打得过,无需操心。”成玉刚落音,姜世宁和应芜都齐刷刷看向百九越,觉得少年口中的他家公子好似无所不能。 百九越淡定地咳了一声,制止成玉说话。 应芜盯着磕唠的成玉寻思了许久,突然想了起来,抓着姜世宁的衣角指着成玉那张脸,“小姐,咱们见过他!” 经应芜这么一提,姜世宁也想了起来,是那日晚上摔了应芜后跑得贼溜的人。 抚安城内大街小巷都知晓七王爷裕王谋反之事,与此事有关联的几个朝廷命官也都一窝端的抓了起来。 姜永是在刑部被抓,一旦被按上谋反的罪名,将以谋反罪处死。 大街上有巡逻士兵巡查,姜世宁躲在巷口的角落里,等待他们走过。身后百九越倾身上来,姜世宁还未作反应,便被百九越抓住了手腕,“跟我走!” 姜世宁没有挣扎,她自己也没有办法,不知道该怎么办。 应芜盯着他们肌肤亲近处,自古男女有别,她哪能让小姐被一陌生男子给占了便宜,是救命恩人也不行。 见应芜要跟上去,成玉立马拽住她。 姜世宁听到应芜与人争执的声音,回过头去看,百九越说道:“成玉会将她安顿好,到时见了你父亲后我们再回来与他们碰面。” “你会带我去见我父亲?” 百九越点了点头,姜世宁看向他,目光坚定,“我信你。” 第二十六章 他要吃我 姜赫他们被关押在大理寺,原本在大理寺墙围外侯着的姜世宁瞬间被移到天牢里,姜世宁看向突如起来的变场,惊诧地瞪着身旁的百九越,她能想的就是翻围墙而已,哪会想到会跟变戏法似的,她来不及震惊询问,便听到姜赫的声音。 姜世宁闻声望去,只见姜赫就在自己前方的牢间里。 周遭还有其他关押的重要犯人,但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她,就连看守的狱卒都没个人影。 姜世宁顾不得其他,几步上前。牢间里只有姜赫一人,他身上还是那件便衣,只是头发有些凌乱。 “你怎么进来了?”姜赫看着突然出现的姜世宁,随之看到百九越目光变得深沉,百九越礼貌地朝姜赫点了点头,而后背转过身走开几步,似是让姜赫父女俩好好谈话。 “他是谁?趁现在没有人发现,你赶紧走。”姜赫低低怒斥道,灰白的短胡子气呼呼地抖动着,他怕声音大了会引来狱卒。 “爹你真的参与谋反了吗?”姜世宁急切地问道,眼下,她最想知道的是这件事。 姜赫睁着眼睛,停顿了一会,说道:“裕王要谋逆一事,爹也是前阵子知道,但这事爹也说不清啊。” “到底怎么回事?” 裕王私下招兵买马,筹备兵器的资金来源,有一半是姜赫的钱。 裕王将姜赫拨给镇守边疆的将士的银两占为己有,用于囤买兵器。 这些年,因各地洪灾一事,郇国国库空虚财政紧张,边疆那边粮草又供应不足,裕王因这事与姜赫来往,姜赫自是坐视不管,将自己半生积蓄拿了出来,哪知竟被裕王钻了空子。 姜赫知道后,怒斥裕王,反被裕王反咬一口,道是同一搜船上,想将姜赫拉入他的阵营,待他功成,许姜赫左相之位。但姜赫没有答应,却也没有揭发, 裕王要谋反一事败露后,姜赫被牵连,连同和裕王站脚的官员都被抓起来。 姜世宁听了个大概,直直地问道:“我要怎么做,怎么做才能救你们?” “账本,爹有记录在账本上,就在爹的书房里,靠近书案最右的格子中。”姜赫说道,又微微叹息,“但怕是起不到作用。” 账本上记录的资金去向都是有关于赈灾与边疆的明细,内容属实,但君不信的话,也无办法。可不管是哪样,姜赫都有罪,可罪不至死。 “我会想办法。”姜世宁说道。 姜赫看着姜世宁,眉目紧锁,视线越过姜世宁的肩膀,再次望向百九越的背影。 当姜世宁一眨眼的功夫回到大理寺围墙外时,她回身看向百九越,下意识退了一步,“你到底是什么?” 姜世宁的眼中有一丝惊慌,她似乎猜到了什么,只是不敢定论。 “我?我是百九越。”百九越笑了笑,语气温和地回道。 前方有归来一批大理寺的官差,百九越瞧见,拉过姜世宁的胳膊往自己怀里带,背贴墙面。他的身子高,比姜世宁高了一个脑袋。男人身上的味道溢满她鼻腔,姜世宁出于本能有所挣扎。 百九越一只手扣着姜世宁的后脑袋,不让她乱动,低头在姜世宁耳边轻轻“嘘”了一声,“别动!” 男人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姜世宁的耳根上,姜世宁的身子不由僵硬。百九越看着姜世宁通红的耳根,倒是偷着乐。 姜世宁听到有人在交谈,才止住挣扎的动作,安分地被百九越拥着。 直到官差进了大理寺的大门,百九越才松开姜世宁,姜世宁则不自然地别过头,不吭声。 他们没有在此多逗留,百九越带着姜世宁飞入姜府。 按姜赫说的话,姜世宁进了书房找到账本,放在上方格子中的檀木小盒掉了下来。 姜世宁一看,是祖传的古董陶瓷,便快速弯身去捡起,将盒子打开查看是否被摔碎。看到盒子里的陶瓷完好无损的躺着,姜世宁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没碎,正当合上时,姜世宁发现异样,觉得陶瓷有些不一样,竟是少了瓷身上的人绘,姜世宁的第一反应是假的。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姜世宁只得快速放回远原处,现在的她顾不得其他,姜家上下人的性命都还等着她。 百九越见姜世宁从书房里走了出来,慵懒地问道:“好了?” 姜世宁点了点头。 回想起这一天下来发生的事仿佛如同梦境,毫无预兆,安静下来的姜世宁开始有些浑然。 百九越在前方走着,姜世宁走得有些慢,最后停下脚步,百九越也跟着停下,他回过头看向姜世宁,夕阳的光照射在他脸上,那张陌生又让她心安的脸在望见她是渐渐浮起一丝笑容,正静静看着她。 百九越走了过来,拉着姜世宁的手腕往前走。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谁?”姜世宁问道。 “百九越。一千九百多年的狐妖。” 到底是一千九百几,百九越是记不清了。 姜世宁看着百九越的身影,他的话一字一句进了她耳里,但她似乎是反应迟钝。 “我是妖,你会不会害怕?”见姜世宁没有回应,百九越问道。 姜世宁盯了他好久最后憋出一句,“一千九百年,确实该成精了。”随及又弱弱地问了一句,“那你救我帮我是不是想要吃掉我?” 闻言,百九越笑了,拉着姜世宁的手腕,渐渐牵至她的手心,百九越握紧她的手。姜世宁看着他,竟觉得好像明白了他的心思。 百九越带着姜世宁来到一座宅门前,刚推开门,就见应芜惊慌害怕的模样向大门的方向百米冲刺跑了过来,不知是看到了什么东西害怕成这样,想跑出门去,但在应芜在看到姜世宁时,像是见到救世主似得,拉着姜世宁的手往门外走,“小姐,这里有妖怪,我们快走!” 成玉懒洋洋地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满意地伸了伸腰,在看见百九越时,高兴地迎了上去。 应芜一见成玉,立马炸毛了起来,躲在姜世宁身后,探出个脑瓜子,“就就就是他,他是妖怪,身上长着黑色的毛,他说他要吃了我!小姐我们快走,快走!”应芜在姜世宁身后拽了拽姜世宁的衣服,因害怕,声音都在颤抖。 成玉却兴致地向应芜瞧了过来,应芜害怕,将自己脑袋缩了起来。 “成玉!”百九越出声制止,成玉这才收回嬉笑的脸色,略略道:“这丫头烦人的很,不吓吓她,她就不知道害怕。” 姜世宁护着应芜,安慰地拍了拍应芜的肩膀,眼神扫了一眼成玉,仅一眼,仿佛便被姜世宁盯出个窟窿。成玉自是有察觉,顿时正经起来,嗯哼一声,望东望西地默默移到边上去。 “时候不早了,我们先行告辞,今日之恩,来日相报。”姜世宁说道,微微颔了颔首,便带着应芜转身离去。 应芜是巴不得离开,小手紧拽着姜世宁的衣服。 “你们要去哪?外面到处都是要抓你们的人,不如先在这住下。”百九越说道,“成玉只是顽劣了些,并无恶意。” 成玉立马乖巧地点头附和。 应芜却将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小声在姜世宁耳边说道:“不要,小姐,他要吃我,他刚刚说要吃我。” 成玉头疼了一下,“哎,你这死丫头,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死倔是吧!” 成玉说这话也是出于崩溃,但到了应芜眼中就成了凶神恶煞,张着獠牙准备要对她下口的猛兽。应芜被吓哭了,“他要吃我。” 成玉崩溃,“我不吃你,我就吓吓你。” 应芜哭的鼻涕眼泪横飞,哭腔着说“他要吃我!” “你别哭了,我不吃你!” 应芜一哭,姜世宁不知所措,只得安慰,“好了不哭了,他不吃你,我们不在这好不好?” 应芜立马止住眼泪,吸了吸鼻子,哽咽着:“小姐,那我们去哪?” 身上又没钱,也不能住客栈,还饿着。 姜世宁在心里搜索各种能去的地方,第一想到的宋君,可宋君即便能帮她们,她也不能连累宋家啊。 “这样吧,你们住下,我和成玉走。”百九越这时开了口。 “那怎么好意思。”姜世宁不好意思道。 “可你那丫头哭个不停啊,也不能放你们在外面。”成玉在心里翻个白眼。 应芜可委屈了,“他要吃我!” 这回轮到成玉炸毛了,“我都说了我不吃你,我就吓吓你!” 应芜又哭了起来,“他还凶我!” 成玉差点就给应芜跪下了,“姑奶奶,我错了还不行吗,你别哭了。” 最后,姜世宁和应芜都留了下来,百九越和成玉也没走。 应芜坐在餐桌前有些狼吞虎咽,今天应是饿坏了,成玉走了过来摸了摸应芜的脑袋,像是摸他家蛮吴一样,“这样多乖,都说了不吃你。” 应芜偏了偏不让成玉碰她。 姜世宁站在屋檐下,看着应芜和成玉两人,应芜跟成玉的年纪相仿,都是比较贪玩的性子。 百九越走了过来,见她视线落在里屋两人的身上,不由出声为成玉说好话,“成玉的性子跟孩子一样有些顽劣,虽然是吓到你的丫鬟,但并无恶意。” “看得出。”姜世宁说道,不然不会去哄应芜。过后,姜世宁看着成玉问向百九越,“他也是吗?” 百九越愣了一会。 姜世宁看着百九越,“妖?” 第二十七章 前世的情债 听到百九越的回答后,姜世宁也无过多惊讶。 “我见过他。”姜世宁说道,“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几日总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姜世宁说道这,抬眼看向百九越,说出自己的疑惑,“你为什么将自己藏起来,为什么在我身边又不出现,又为什么要帮我?在认出你时,我想了很多,是不是因为我身上有什么是你想要的。” 百九越对上姜世宁的视线,目光深邃,“我想要的已经在眼前了,如果我早知道十六年前你会来此世间,我一定会在那个时候开始守候你,对不起,迟来了这十六年。” 听到百九越这番话,姜世宁怪难为情的,“你说的我听不大懂。” 百九越问道:“知道我是妖,你不害怕我吗?” 姜世宁盯着百九越好看的脸想了一会,心中道:那么好看的妖又不是长得凶神恶煞,而且还帮她,为什么要害怕。想到这,姜世宁反问:“你会伤害我吗?” “不会。” “那我有什么好怕的。” 百九越会心笑了笑,“令尊的事,我可以帮你。” “真的?” “真的。” “你为什么要帮我?” 百九越看着姜世宁,有一阵恍惚,似是从姜世宁身上看到另外一个人的身影,便不由抬起手去触碰姜世宁白皙的脸颊,姜世宁皱了皱眉,看着那只快要抚上自己脸的大掌,下意识躲掉了。 百九越到不觉得尴尬,他收回手,说道:“为了还债,欠了你前世一些债,今世来还你。” 姜世宁虽听说有前世今生,但还没有人跟她提起过关于她的前世。 “什么债?”姜世宁发誓她只是有那么丁点好奇而已,但百九越的回答,却让她惶恐,早知道她就不问。 百九越淡定地说:“情债!” 要不是姜世宁内心强大,她估计要被百九越的话给吓跑,她尴尬一笑,“这……这什么前世啊什么的,不关我的事,我也不认识你。” “没关系,我们重新认识,在下百九越,你呢?” “姜世宁。” 姜赫的账本上记录着每一笔资金的去向,附有姜赫的私章,姜世宁看到后,不由惊叹姜赫的财力,这怕是攒了很多年了吧,要是被陈氏知道,估计要闹了。 而裕王那边,听说被收监了起来,萧贵妃一直跪在中和殿外替裕王求情,但皇上不肯见她。 说起来,裕王谋反这事还是太子自己亲自端的,太子老早就发现裕王存有谋逆之心,一直在背后搜罗证据。裕王能力虽强过太子,但其野心大,难当大任,裕王不甘于蜗居在裕王府内,加之裕王对太子行事作风本身看不惯,觉得父皇糊涂,将郇国交给不是嫡出的孟拓,又有其母萧贵妃在耳边鼓舞,更是有了反心之举。 中和殿内,烛火摇曳,硕大的夜明珠镶在殿顶上,照亮整个殿内。福公公扶起洪武帝,太子见状,上前帮忙扶住,为洪武帝垫了垫垫枕,福公公后退至一旁。 自开春以来,洪武帝的身子日渐消瘦,虽有御医调养,但因年轻时为打下这江山落了不少隐疾,御医未敢直言他的身体情况,但自己的身体如何,洪武帝心里很清楚。 “老七这事处理的怎么样了?” “回父皇,七弟暂时被收监在宗人府,等待父皇发落。” 洪武帝点点头,语气里有惆怅之意,说道:“把他放宗人府关个十五年让他好好反省,至于他手底下的人,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太子应是。 这时,洪武帝看向太子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是未来的国君,日后,江山社稷就交予你,朕会让十一好好辅佐你,你们兄弟几个莫要生了嫌隙。”洪武帝说到这,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道:“老三要是回来了,你要多担待着他,他想要什么就给他,不要让他入朝。” 太子一一应承。 太子退出中和殿时,他冷冷地觑了一眼跪在殿门的萧贵妃,负手而背从萧贵妃身旁越过去,他还记得萧贵妃数几日前目中无人的嘴脸,此时,风水轮流转这个词用作萧贵妃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第二日清晨,姜世宁一睁眼就看到一只长着几根胡须像虎又不像虎的东西正好奇地睁着比姜世宁还大的眼睛圆溜溜看着她。 姜世宁瞬间惊醒,从床上坐了起来,差点没叫出声来。 蛮吴看到姜世宁,两只眼睛里流露出欣喜的善意,尾巴僵硬地摇了两下,以示它的友善。姜世宁僵着没敢动弹,蛮吴用它的鼻子蹭了蹭姜世宁的手背,姜世宁这才试探性地摸了摸蛮吴的毛发,有了一下后,便不由多摸了几下。 结果应芜出现在一旁,一把揪住蛮吴的尾巴从床上拽了下来。 应芜提起蛮吴,蛮吴被吊在空中时,翅膀显现出来疯狂扑腾,身子右转一圈,左转一圈,来来回回几下,给转晕了,四只爪子直挺挺的,先歇息下也蹦跶的没力气。 应芜从未见过这种的动物,仔细看了半天。蛮吴只有在飞的时候,翅膀才会显露出来,其他时候都是自动隐藏起来的。 应芜一晚上没怎么睡好,顶着个黑红的红眼圈,因为一晚上她都惦记着成玉要吃她的事。 “小姐,这东西长得真奇怪,也从未见过,小姐可不要乱摸,万一咬小姐一口怎么办。” “看着并无恶意。”姜世宁说道,她从床榻上走了下来。其实姜世宁也没怎么睡好,大概是因为陌生的环境让她不适应。 蛮吴听到后,非常赞同地点了点头,再次挣扎了下,便挣脱应芜的手,虎口余生般逃窜出门外。 应芜下意识往门外走去,却戛然止住。 蛮吴在百九越的红衣脚下,束带拦腰,惠风和畅。 他似是刚到来,就迎面撞来应芜。 亏得百九越生了张好看的脸,模样英俊,能撞进应芜的小心坎,堪堪将昨日对成玉的害怕化为乌有。 百九越看了一眼应芜,而后穿过应芜的肩头望向姜世宁。 姜世宁迎上他深邃的目光走了过来。 “这是灵兽,只要不伤它,它就不会伤人。”百九越将蛮吴从脚底下抱起,解释给姜世宁听。 “可有名字?” “蛮吴。” 蛮吴窝在百九越的怀里,一听到自己的名字,耳朵灵动,脑袋伸起,向百九越探去。 百九越的房子像是刚买来的,并无过多家置,他倒也坦诚说是前两日刚买下,正巧凑上姜世宁没地可去。 成玉听见,心里又翻了个白眼。 应芜觉得小姐跟百九越仅相识一天,就相信他,未免太过草率,虽有跟小姐提醒,但小姐好似未放心上,小姐未放在心上,她自是要替小姐打起万分精神。 百九越对姜世宁承诺,承诺三日之后,必会救出姜家上下的人。 姜世宁相信他,也只能相信他。 姜家出事,宋君是第一想到的是姜世宁,好在听说并未被抓住,但不知躲在哪个地方。父亲劝她说,莫要淌这趟浑水,连累宋家,并非父亲无义,只是不敢让宋君掺和。段安庆见宋君忧心便主动替宋君找姜世宁,宋君是万分感谢。 宋老爷看在眼里,是越发对段安庆满意,反观苏青,却是令他越来越失望。 苏青又是好几日未出现,宋君也没有提起他,她的病是好了,可身子骨还是很虚弱,宋君时常一个人发呆,有时摩挲着骨梳上“青”字。宋君想起那日晚上苏青说的每一句话。 苏青来时,宋君并未察觉,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苏青赠予她的梳子发怔。 苏青依旧一身青衣,他步伐轻声走上前,从背后抱住宋君,宋君起初害怕挣扎了下,但闻见是熟悉的气息,便安静了下来。 苏青亲昵地埋首在宋君的脖颈间,微微蹭了蹭,“想什么呢?” 宋君抬手抚上苏青的手臂没有很快说话,她看着铜镜里看似耳摩丝鬓的两人。静默了许久才淡淡开口道:“听说姜家了吗?都被抓了,世宁没有被抓,可我不知道她能去哪,她也没有来找我。” 苏青吃吃地笑了,语气颇为无奈道:“原来你在想这个啊,放心,姜小姐自有人护着。” “你是说她没事?” “嗯!” 听苏青这么一说,宋君微微皱起的眉头展平了些,她起身站了起来转身将苏青望着。 苏青迎上她的目光,宠溺地笑了笑,如沐春风。 宋君问道:“这几日你在忙些什么?” 苏青脸上的笑有一丝停滞,但很快恢复如常,说是这几日国学院有些事,回去帮师傅的忙。 宋君没有再说话,她靠近苏青几分,两人彼此之间的距离更是拉进,宋君踮起脚尖将自己温热的唇印在他唇上时,苏青却慌乱地躲开了。 宋君完全没有姑娘家该有的窘迫,反而轻笑一声,看向苏青,以玩笑的语气问道:“为什么不亲我?” 第二十八章 他的脸 苏青神情闪躲,他轻轻推开宋君,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在宋君的注视下,苏青依旧避开目光,他像是藏了心事,不愿让她窥探出。 良久,宋君喃喃道:“你不要我?” 苏青几欲脱口而出,“我怎会不要你。” “那为何还要躲开?” 苏青一下子接不上话,他神思恍惚,一双眸子深不见底。 宋君见此,试探性地攀住苏青的脖子,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吻上他的唇,苏青依旧躲开了,只是宋君像是为了证实什么,紧紧追吻过去,她就这么浅浅地印在在他嘴角,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 宋君是睁着眼睛,她比任何时候都还要清醒。明明呼吸相近,可感应到的只是她一个人的气息。 苏青愣住,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睛。 宋君离开他的唇,却依旧保持相近的姿势,她也不知所措了。 苏青像是坚定了什么,微微低下头,闭上眼睛,吻上宋君的唇。一双手穿过宋君的腰肢,将她身体贴向自己。他温柔辗转地在她唇上吸吮,甚至往她唇间里探去,与她纠缠。 宋君觉得没有一丝力气,软软地靠在他胸前,宋君觉得难受,推了推苏青,却被苏青抓住手,被带向的放到他腰间。 没过一会,宋君的双手无力地垂落下来,整个人也站不住,顺着苏青的胸口滑落下去,离开了苏青的唇,苏青一把捞住宋君,宋君她晕过去了。 宋君醒来时,苏青在她床边坐着,她看到他眉目里凝结着不安。 宋君移动了一下手,轻轻覆在苏青的手背上。感受到手背上传来柔软的温热,苏青向宋君望去,眼中所有沉淀不好的情绪皆被欣喜所替,他反握住她的手,唤她,“阿君。” 宋君看了一眼窗外,外面透着临近黄昏的夜色,屋内灯火通明。 “我睡了多久了?” “两个时辰。” 宋君从床上撑了起来,苏青扶住她,“你父亲送来了粥,现在还热着,他说你这几日胃口不好,要我亲自看着你喝下。” 宋君笑了笑,苏青替她抿好被子,便将一旁的粥端了过来。苏青用勺子搅动了几下,这时宋君抬手抚上他的脸颊,使得苏青僵住手中的动作,宋君看着他,“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哪不舒服?” 苏青握住她的手,脸伺机在她手心里蹭了蹭,随及拿了下来,“我没有哪里不舒服,倒是你,都瘦了一圈了。” 苏青给宋君一口一口地喂粥,直到碗里不见底。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青开口说道:“你要照顾好自己。” “嗯。” “按时用食,不许再瘦了。” “嗯。” “阿君,我可能会离开一阵子。” “多久?” “也许是一个月。” “好,我等你。” 苏青看着宋君,宋君靠了过去紧紧环住苏青的腰。 苏青摸了摸她的发丝,眼底的笑意慢慢淡去,变得恍惚,一双眸子深不见底。不止是苏青,宋君也一样,两人都各怀心事。 苏青走出宋家,天色已经沉下,夜色拉长他的影子,苏青徐徐前行,对面走来两三个行色匆匆的路人,大概赶着归家,挑着竹篓的人不小心碰上苏青,那人连忙道歉,苏青不在意地回过头,刚说声没事,便见那人惊恐地瞪着他,那些抱歉的言语与又态度戛然而止,随之后退几步,便大步跑了。 苏青一愣,似是有所知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粗糙的一道裂痕呈现在右眼睑下方。 苏青腾出手,青丝从他袖中飞出,富有生命般浮在他面前,而后带有使命飞去上空,一下子就不见踪影。 姜世宁在不安中等待,成玉带来消息,说是太子亲自庭审,至于会不会用刑,成玉说还没轮到姜赫。 百九越看着她,眼神坚定,仿佛在说,你信我。 姜世宁准备和衣睡下时,百九越敲响了她的房门。 再次见到百九越时,姜世宁微微诧异了会,只因他换下了红衣,着了件深衣。 百九越应是刚刚沐浴完后,身上有沐浴后清淡的香味,发端微湿,在看见她时,他眼中隐隐缀着光。 白九越就站在门口,他拿出一个香盒递过去,“这是龙涎香,有凝神作用,睡前点燃一片。” 他清晨见她时就看出她昨夜没睡好,便寻来这香。 姜世宁看着他,愣愣地接了过来,指腹却无意碰上他的手指。 姜世宁道了谢。 “早些歇息。”百九越说道,而后转身离去。 姜世宁打开盒子,里面的龙涎香早已切成一片片,姜世宁拣了一片落进鎏金兽炉里,炉里窜出的火舌轻轻舔噬着,白蜡一样化成油。 须臾之间,暖烟轻袅,香色弥漫。 这一夜,姜世宁虽睡下,却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深潭里被冰冷的水包围着,她没有感觉到自己喘不过气,只是动弹不得,她看到前方渐渐出现个人影,内心莫名涌出害怕来。 直到她看清对方的脸,蓦然瞪大了眼睛。 是与她一模一样的脸,装扮却是一身嫁衣,嘴角带着一丝坏坏的笑意,那分明就是她!可又不是她。 当最后一根柴木烧尽,原本关上的门被夜里的风吹开,风一下子席地冲进来,火堆里涌出一片星星点点的火光,但很快消散在充满腐朽而又残破的废弃的道观里。 倚靠在大石柱上的玉颐瞬间惊醒过来,面上的面纱被风带起一角。 一缕泛着青光的丝线从外面快速飞了进来,停在玉颐面前悬浮着探头探脑。 玉颐警惕性地站了起来,向后退了退。 七音出现,看见那根丝线时,弹指一挥,瞬间将丝线湮灭。 就在这时,门外出现一个人,青衣款款走了进来。 玉颐看清来人时,一时惊愕,“是你!你的脸?” 苏青抬起眼看向玉颐,微微颔首,夜色下,苏青脸上又多出几道裂痕,望上去面目狰狞。 七音却嗤了一声,“瞧你现在这幅样子,身形都保不住,不好好修炼,还大半夜的出来晃达。咋了,这里又没有精血给你吸。还是好好回去修炼个百年,莫走歪道。” 良久,苏青开口道:“我等不住。” 七音瞥了他一眼,等不住也不关她们啥事,只是对方突然出现在荒郊野岭,出现在她们面前,怕是不安好心。 玉颐向苏青走去,七音呵斥道:“你别过去!给我过来。” 玉颐一怔,当即停下脚步,狐疑地看向七音,七音则一直向玉颐使眼色。 苏青一揖,“姑娘,我来此只是想向姑娘借一物。” 玉颐看向苏青,“是什么?” “不借。” 玉颐与七音同时开口,末了,七音又多加一句,“想都别想。”说着走到玉颐面前挡着。 玉颐不明情况,问向七音,“他说的是什么?” “火莲。” 闻言,玉颐体内的火莲微微抽动了下。 苏青依旧保持那身揖的姿势,静默一会后,才轻淡地说道:“那对不住了。” 七音冷笑,“看样子是要明抢了,就你这不足四百年的道行,拖着一具残败不堪的身体,也敢妄想!” 七音说的过大了,这些话只能是对以前的自己,现在的她没有肉身,施施法搞搞结界可行,论打架,她怕是不行,但就算不行,以她以往的强势,也不能在气势上输掉。 “姑娘,虽向你说这些有些残忍,但你已是入棺之人,还苟活于世本就有违天道,能不能把火莲珠让我,这样我也不会残害他人。” “你可真是不要脸。”七音大骂。 苏青等了一会,随之,掌中凝出一根青线,犹如蛇一般,朝玉颐飞去,七音见状,立马施法去挡,没多久,苏青便破了七音的术法,七音被弹出地上。 玉颐跑了过去,想去查看七音如何,七音一时半会起不来,搁在一旁的琴包被七音施法飞了出来。 七弦琴被注入生命般,悬浮在上空,琴弦一铮,形成数几把无形的锋刃飞向苏青,苏青敏捷躲过,他虽修行不够,但术法是普通妖之上。 玉颐有些担心,“你快把琴收回来。” 那七弦琴是七音的真身,若是被毁了,七音便会彻底消失。 一向张扬惯了的七音怎么会任由比她道行还差的妖欺辱。还想着能进玉颐的身体,怕是也进不了,火莲在玉颐体内温养的很好,她这要是进去了,玉颐就成了她的肉身,她才不要死人的肉身,也不要玉颐的那张脸。 七音想了想,坐了起来,施法激活玉颐体内的火莲。 玉颐只觉得体内有火在燃烧,身子难以承受,直至几道金光从玉颐身体崩出,直直射向周边,苏青一惊,脸上裂开的口子瞬间被金光照的疼痛了起来,苏青立马伸手,用袖挡住自己的脸,随之身形一散,消失不见。 七弦琴迅速掉落,玉颐晕倒在地,七音的虚形受到火莲的光强撑不住,化为一缕青烟回到七弦琴中。 玉颐躺在地上,胸襟前还泛着几道淡下去的光,面纱徐徐飘动。 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道观中,一身木棉袈裟的木春,站立在玉颐前方。他眉心的凤羽仿若新生。木春手持一串念珠,在看到玉颐时,微微闪过一丝惊诧,随之,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第二十九章 说的不是同一人 木春本来在山隐寺中打坐禅修,是火莲催动的气息将他引到此,木春未想到他曾遗失上千年的火莲珠竟会在千年后还能感知到。是的,他都快忘了那珠子曾是他用真身凝结而出的圣物。而这个圣物此时却在一个死人的身体里为其续命。 木春不得不摇头叹息,道是可惜啊,余眼却看到了地上的七弦琴,琴身残败,妖气缠绕。 木春难得眉目紧蹙,目光紧紧锁定那把七弦琴,脑海中一片空白。木春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他一拂袖,七音的虚形便从琴身里幻化出来,躺在七弦琴旁边。 木春再度皱了皱眉,原来是没有肉身的琴妖。 木春原本是想收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却在施法抽出火莲时,玉颐体内那缠绕在珠子周身的残灵也跟着抽出,木春本无意窥探,却还是看清了那缕灵魄。木春微微叹了口气,终止了施法,珠子再次回到了玉颐身体里。木春闭上眼,转着念珠,念了几句佛经,火莲珠没有被收回,木春反而还替玉颐散去她体内残余的明火,火莲珠虽有诸多用处,可承载的力量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得住,她体内那一残魄怕是伤了些。 百九越坐在几案上闭目养神,九玉扇悬浮在他面前,散着淡淡的玄光。 蛮吴在一旁咬开了画轴上的带子,它用前爪小步小步踢开画卷,画中人物慢慢展现出来,是一位年轻女子,白衣胜雪,颜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蛮吴在看到时,发出欣喜的嗷呜声,在画上转来转去,仿佛画中的女子就站在它眼前,尔后蛮吴安静地趴在画上,寻找最舒适的地方枕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蛮吴突然警惕地探起头来,这时,房门被推开,木春突然出现。 蛮吴一见木春就露出獠牙,凶神恶煞地从画上站起,身上的毛都炸了起来。 木春自顾自地走了进来,“你家这只灵兽,每回见我都跟见敌人似的,张牙舞爪。” 百九越睁开眼睛,九玉扇收回,隐于袖中。 “你怎么来了?”百九越看着木春走向自己,且坐在他对面的位置上。木春还未开口回话,就见百九越皱了眉。 “你打哪来的,一股死人的味道。”百九越毫不掩饰对他的嫌弃,只因在木春身上闻到死人的气息,而且这气息,百九越似乎在哪闻见过,百九越想了想,便想起那日晚上林间见过的蒙面女子,木春身上的气息好像是她的。 一想到木春可能与那女子接触过,百九越不由微愣,看向木春。 蛮吴还在那炸毛,身子弓起,像只猫,木春略略看了蛮吴一眼,便注意到蛮吴爪子底下的画,狭长的眸子染上一抹暗沉,也看向百九越。 “只不过是遇到个活死人,哦,是个姑娘,跟一个琴妖,想是应遇到什么事,都昏了过去。”木春说这话时,给自己倒了杯茶。 听到木春的话,百九越面上的情绪慢慢凝结住,随之问道:“你见到她了?” 木春也跟着讶异,“听你这么说,你已经见过她了?” “见过。”百九越淡淡地说道。 木春见百九越的反应过于平淡,好像明白了些,不免有些惋惜道:“看样子你好像并不知道。” 百九越听到后却是不解,随及又复杂地问道:“你都想起来了?” 这回轮到木春惊讶了,“你说什么?” 百九越一怔,随之莞尔一笑,“没什么。”百九越回想木春的话,反问:“那你说我要知道什么?” “也没什么!” 百九越瞪了木春一眼,觉得有些扫兴,但还是说道:“我看她连个肉身都没了,就让她云灵山去,聚个灵气有助她重修肉身。” 木春却是一副听不懂的样子,最后才恍然大悟道:“原来你说的是那琴妖啊。” 百九越挑眉,“你以为我说的是谁?另一个啊?”百九越说道这时,突然止住,问向木春,“你跟我说的是那个死人?” 木春笑了笑,没有说话。 “你怎么会说起她,不过是具死尸而已。” 木春依旧带着笑,不言语。 见木春不说话,百九越瞪他,“来我这做甚?” “路过,来瞧瞧姜大小姐。”木春说着看向蛮吴。 百九越脸色不好,“你还是回你寺庙里好好敲你的木鱼吧。” 闻言,木春不可自已地笑出了声,随及换了个话题,对百九越说道:“你呀,好好调教调教你家这小灵兽,别每回见我都跟见仇敌,我都不知道自个哪惹到它了。” 百九越冷冷道:“蛮吴向来温顺,偶尔顽劣些,至于为何见你就凶,你还真得好好问问它。” 木春又看向蛮吴,蛮吴冲他怒叫了一下,木春心中并不恼,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道:“它何时搭理过我?” 百九越不说话,他突然想起,木春在人间也待近一千年,再过些时候怕是要重返天界了。 蛮吴这时不知道怎么了,用自己的一只前爪踢着画卷,将画卷卷了起来,而后用嘴衔住画轴,走了过去。 百九越不动声色地看着蛮吴。蛮吴叼着画跳上几案,站在百九越和木春中间,蛮吴看着木春,圆溜溜的眼睛里写满了对木春的不屑,但还是放下画轴,用鼻子将画卷蹭开一半,然后又看向木春。 画卷展开一半,木春只看到女子衣裙带,他看向蛮吴又看向百九越,不解地问向百九越:“它干嘛?” 百九越摸了摸蛮吴的毛发,说道:“打开看看。” 木春看了一眼百九越,画上是女子的衣饰,不用想也知道是位女子,至于什么样,木春一点都不好奇,但百九越让他打开看看,木春便将画彻底展开。 当看清画中女子的面貌时,木春没有过多表情,但眼中还是闪过一抹诧异,他抬头看向百九越的眼神变得更耐人寻味,相反,百九越倒是被他盯着不上不下。最后木春憋了好久,才憋出一句话,“难怪你去提点那琴妖去云灵山重修肉身,合着你移情别恋了。” 百九越愣住,蛮吴却比百九越反应快,冲着木春又咧嘴,木春往后昂,生怕蛮吴朝他扑来。 百九越明白木春的话时,当即拉下脸,一巴掌拍了拍蛮吴的屁股,“蛮吴,咬他!” 木春:“……” 最后木春被一妖一兽赶了出来,附赠的还有那副画。一开始,百九越要将画给他时,蛮吴一直在叫,不肯。是百九越给它一个眼神,它才嗷嗷地特别委屈地垂下脑袋去慢慢体会。 百九越说:“这画是一位友人托给我让我帮忙找到画中女子,我现在把画给你,是因为我那位友人会来找你,他第一个要见的人也是你,如果你遇到一位上神来找你要画,请帮我告诉他,他要找的人,已经回来了。” 木春当然不解,“我一和尚,带着这画不合适。” 然后就这么赶出来了。木春收起脸上一贯的笑意,最后目光停顿在手中的画轴上,眼神变得越来越深不可测。 木春腾云驾雾到抚安上空,他是打算就这么飞回山隐寺。 可云下,木春看到抚安某个角落里的事情。 现已是戌时,街上虽还有商贩路人,但都各自收摊准备回家,前方有一位普通的少女急步走来,似是赶着急事,在经过小巷口时,整个身子突然被迅速拉了进去,快到仿佛横空消失般。走在前面的商贩听到声音,回过头,发现身后并无异样后,继续往前走。 男人有力的大掌捂住少女的嘴不让她发出一丁点儿声音,少女由于害怕拼命挣扎,黑暗中看不清谁的脸,可男人的一双眼睛却格外的明亮显眼,透着少女最恐惧的兴奋。 黑暗的光线很快被适应,男人靠着少女极近,少女看到了男人脸上一道道痕,自是想到劫匪强盗,更是惊恐地扭动身躯。 少女发出呜呜声,想必害怕极了,每一处都在颤抖。 “嘘!”苏青凑到少女的耳边,轻轻嘘了一声,似是在安抚。 苏青以一个男女最亲密的厮磨姿势埋首于少女的颈部。 那温热的脖颈,慢慢变得冰凉,少女的挣扎也慢慢变得无力。 原本苏青只是需要吸一小半的精血,可哪知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吸更多。 就在少女快要撑不住时,木春从云端上飞了下来,真气隔空打了出去。苏青察觉危险,立马松开少女躲开。少女跌落在地,只剩最后一口气。 苏青躲出巷子外,路过的行人三三两两,都莫名地看了一眼苏青,夜色下,苏青脸上的裂痕已经愈合的差不多,恢复如往的英貌。 苏青像是得胜,露了一丝挑衅的笑。 木春站在少女的身旁,面无表情地看着苏青,最后看着苏青消失在他面前。木春不是拿苏青没办法,只是不是由他来动手,一切都有定数。 木春弯身替少女把脉,发现她体内的精血失了一大半,虽现在死不了,但也只能勉强撑过十几日。 第三十章 拜别 答应姜世宁的,百九越果然做到了,也不知道百九越用了什么方法,让裕王松了口,姜赫以不知情者赦免其罪,虽不知者无罪,但姜赫还是被罢免官职。姜府是不能待了,那是皇家赐予的宅府,姜赫没了官职,宅府自是要被收回。而姜世宁与三皇子的婚约也跟着取消。 姜世宁与应芜在大理寺门外等待姜赫他们出来,同行的还有百九越与成玉,两男两女避开了些距离。 在牢中待了三日的他们,各个都狼狈不已,还是进去时的那身衣服,三日未换洗,在牢中那样的地方待着,身上都有了味,陈氏与姜素素摆着难看且又虚弱的脸,不让任何人碰到自己,大抵是富贵惯了,哪受得了这等委屈。 姜赫走在最前面,他鬓角落了须发,发冠也松散了些,姜世宁迎了过去,叫了声“父亲”,随之向陈氏点了点头,陈氏与姜素素看着她,冷哼了一声,想着他们在牢里受苦,她却一点事儿都没有。姜素素心里不平衡的趋势又蹭蹭往上涨,总觉得也要让姜世宁在牢里待三天才肯平衡。 姜赫看了身后一帮人,道:“先回府上吧。” 姜世宁上前扶着姜赫,姜赫却推开,说不用扶,往前走时,姜赫瞥了一眼站立在一旁的百九越,百九越发现目光时,朝姜赫颔首以礼。 姜永走了过来,与姜世宁走在最后,同姜世宁说着话,好在大家伙都没有被用刑,却也折腾的够呛。 直到走了一段路,姜永才注意到百九越与成玉,觉得阿姐同他们认识便问姜世宁。 姜世宁道了一句,“朋友。”便没了后话。 一家子人回到姜府,姜府的封条被一个个撕下,百九越站在姜府门外,成玉见他不动,便也跟着不动。 姜世宁看着他们,悄悄了走了过去,小声说道:“先回去吧!今日之事谢谢你。”姜世宁刚说完,姜赫的声音响了起来,“世宁,让你朋友进来吧,站在门口实在不好看。” 闻言,所有人都因姜赫的话都看向百九越,姜世宁倒有些无地自容。 姜素素在看到百九越时,眼中亮起清澈的光,是少女怀春的心思,她竟没有发现还有这么好看的公子,但一想到是跟姜世宁认识,脸色又卡拉了下来。 最后,百九越跟成玉跟了进去。 姜赫让人粗粗地给百九越他俩倒茶,随后吩咐所有人收拾行装。 成玉看了看那些忙碌的下人,不禁微微感叹,时过境迁。 姜世宁的东西由应芜去收拾,她本以为落了个清闲,父亲却让她跟他来书房。 “他是谁?”姜赫上次在牢房没有时间仔细问姜世宁,这回出来又撞见,围在他女儿身边的人,他当然得详细旁问。 “一位朋友,救过我。”姜世宁老实回答。 “这次父亲的事是不是也是他出手帮忙的?”姜赫之所以会这么问,是觉得能出入大理寺牢狱的人都应该不简单。 姜世宁点了点头。 姜赫沉默了会,突然说道:“往后的日子里可能要跟着爹受委屈了。” “没有什么委屈,父亲在就好。” 姜赫有沉默了会,“可有怨过爹?” 姜世宁抬头看向姜赫,不吭声,说没怨过不可能。从小到大,姜赫的偏心,姜世宁都看在眼里,他这个父亲对她从未称职过,她自以为自己同父亲的父女之情如表面一般平淡,可事实是姜赫出事,她这个做子女照样会担心。 姜赫也不在围着这个话题,而是又说百九越身上,他见百九越样貌堂堂,行事应是受过教诲,想必也是富家子弟,只是依他的人脉,他却从未在抚安见过此人,也不知这个人为何要出手帮他们姜家。 姜世宁对百九越也不是很了解,总不能说是个妖,只好胡乱搪塞。姜赫也不再追问。管家过来叫姜赫去换洗衣物,姜赫让姜世宁在书房随便收拾些书籍,书房的书太多,也不能一下子就带的走,除一些私有物,府内其他原有东西都不得碰,因为宅府收回时会有人清点所有物。 姜世宁在书房沿着书架走了一圈,将自认为有用的书籍都抽出来。 在转身时,却被突然出现的百九越吓得往书架边上退,眼看姜世宁要撞上,百九越立马伸手揽住姜世宁的腰带了过来,姜世宁手中的书“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两具年轻的身体靠在一起,不,百九越虽然看上去年轻,可却是个一千九百年的老妖物。姜世宁一见是百九越,不免恼羞成怒,挣开百九越,百九越当即放开姜世宁。 任百九越表现得再无辜,她都觉得他是有意的。 “见你许久不来,我便来看看,你是不是不高兴?”百九越的声音很温柔,却也一下子提醒了姜世宁,眼下,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万不能对他耍性子,可以他这种方式,总让姜世宁产生一种,他救了她,他就赖在她身边的这种奇怪想法。还真不是她瞎想,不然他怎么老对她做着亲密的肢体接触,虽然她并无反感,姜世宁又想到百九越说的前世两个字眼,或许他对她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因为她,而是什么所谓的前世。 想到这里,姜世宁又不高兴。 百九越伸手触了触姜世宁皱起的眉心,温凉的指尖触到她眉心时,姜世宁下意识躲开,百九越的手僵在空气里。 大概是怕两人都尴尬,姜世宁赶紧回答道:“没有不高兴,只是被吓到了而已。”说着弯身捡起书籍,又说道:“这里是我父亲的书房,我怕他看到你。” 百九越似非似懂地点了点头,然后又若无其事道:“需要帮你吗?” 姜世宁摇了摇头。 百九越又点了点头,“行,我看着你忙。” 姜世宁:“……” 姜赫换洗完衣物后,将府中所有下人汇聚在一起,然后对管家点了点头,管家端来银钱,对他们说道:“这是你们这个月的工钱,结了之后都走吧。”底下没有人吭声,管家给下人结算工钱,所有下人一个个走了。 管家尽自己最后的职责,备好两辆马车,又帮着收拾东西,此去乃城南区,那里是姜家祖上居住的故土,也留了一座老宅。 偌大的姜府,此时落得空落落。 姜世宁在自己的院落里的桃花树下挖出两坛桃花酒。她拿出一坛递给百九越,说道:“这是我去年开春埋下的桃花酿,本来想过冬时再挖出来,但已经不允许了,现在送你一坛,是我亲手酿制的桃花酒,其实我也不知道该送你些什么来作为报答。” 百九越看着姜世宁递过来的酒坛,一时看着出神。 姜世宁看向百九越,叫了他一声,百九越才回过神来接过,“谢谢,我会好好喝的。” 姜世宁笑了笑,转过身,抬头望了望眼前已经结出小小果实的桃花,看样子,桃子也是吃不成了。 百九越站在姜世宁身后看着她的身影,时光仿佛回到很多年前,在姜世宁回过头来时,那张脸也与很多年前的那张脸清晰地重合了。 见百九越看着自己,且目光变得越来越奇怪,姜世宁下意识问:“怎么了?” 百九越不说话,只是突然向姜世宁猛地靠近,姜世宁吓得头往后昂,避开这次的亲密碰触,却还是与百九越近距离相视。一个男子,还是个好看的男子这么与她呼吸相近,她当然有些面红耳赤,但也看出百九越的眼神不是望向自己,而是透过她在看向某个人。 百九越看着她,也慢慢清醒了过来,姜世宁在在那一瞬清楚地捕捉到他眼中的一丝前后反差的失望。为何有失望? 百九越为自己行为越矩而道歉,“冒犯了。” 姜世宁不自在别过眼,没有说话。 府中唯一留下的下人,也就是应芜了,她央求姜赫姜世宁别赶她,应芜是姜世宁小时在外面的流浪乞儿里相中的,无父无母,从小跟着姜世宁长大。离开姜家,应芜不知道自己能去哪。 几番哀求,才得姜赫的同意。 应芜刚起身,一旁的成玉趁着无人时学着应芜的样子从头演一遍,应芜情绪高涨,与成玉扭打在一起。 马车午时过后便出发城南,姜世宁最后去了宋君,与宋君道别。 这次,姜世宁见到的宋君比上一次好很多,宋君拉着姜世宁的手,倒是不好意思,说是姜家出事,她一点忙都没能帮上。姜世宁回握住她的手,说都已经过去了,此去一别,也不知何时能见面,互相寄语。城南区与抚安都城隔了些距离,虽属于郇国区域,但比不过抚安的繁盛,好在听说城南风景不错,上次与宋君踏春的一带杏花山头就是城南与抚安的边界地。 见宋君的同时,姜世宁也碰见到了苏青,只是这次,姜世宁看向苏青的眼神变得陌生。 宋君瞧见,以为苏青得罪过姜世宁,才引来姜世宁这般瞧着。 第三十一章 城南 苏青自是不参与她们女儿家的话题,便站在远处的荷塘旁与宋老爷说着话,至于说了什么,也听不到,但从宋老爷的严肃的神情来看,谈话的内容应是跟宋君有关。 姜世宁不便多留,在走出宋家宅院的段路上,宋君一路相随说着一些话,过堂中时,姜世宁停了下来,宋君也跟着停下。 姜世宁似乎也是犹豫了一会,才对宋君说道:“苏青这次看着跟以往很不一样。”姜世宁在看到一些常人看到不到的东西时,感官太过强烈,以至于她看到苏青同宋老爷站在一起,那种反应出来的对比可看得出苏青不正常。到底是哪不正常,哪都不正常。 宋君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姜世宁的眼神欲言又止,姜世宁以为她说了宋君不爱听的话,也未过解释。她始终没有向宋君道出那日她去过苏青家的事,更没有说出苏青奇怪的举动。姜世宁有些不喜欢苏青,这种认知跟她第一次见到苏青而称赞苏青的话已经变得不一样了。但她不能因为她不喜欢苏青就说苏青的坏话让宋君远离苏青,至少她还是看得到苏青是真心待宋君好。 姜世宁未再多说什么,与宋君拥抱拜别。 回到姜家,都已经收拾妥当。姜赫的同僚吏部尚书前来送行,二人一同从府内走了出来,然后都停在大门口。姜赫最后说道:“往后,大人在朝,随天子所行,需多加慎行。” 吏部尚书点了点头,两人各自长揖以礼。然后吏部尚书看着姜赫走下台阶,苍老的面容上露出凝重。姜赫官职被免,走了个很二十五年前有关的人,皇上应是最舒适的那个人。 姜世宁上的是最后一辆马车,她与姜永同坐一辆,刑部,姜永是回不去了,他有一腔热血,不入朝廷,他也想靠做出别的事来证实自己的实力。姜永先行上了马车,方便拉阿姐上来,却见阿姐盯向不远处,姜永顺着姜世宁的目光望去。 姜世宁朝百九越快步走了过去,因步伐有些匆促,姜世宁微微喘了两口气,她看着百九越,认真说道:“我会好好报答你,所以此次一别,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离别,我还可以再见到你。” 百九越愣了一下,好似想明白了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姜世宁也回了一个微笑。然后便跑回后面的马车前,姜永拉着姜世宁上了马车,应芜也跟着坐了上来,坐在外头。 两辆马车向前驶去,驶过百九越身旁时,姜世宁掀开了窗帘,与百九越两人双双对了个眼,姜世宁淡定颔了首,便放下窗帘子。 百九越手中提着姜世宁送给他的桃花酒,对成玉说:“我们也准备吧。” 成玉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为了赶在天黑前到达城南,便驱使马儿加快赶车速度,但到达城南老宅时还是过了酉时。 陈氏与姜素素被姜赫搀扶下了车,于是坐车坐久了,都表现得不适。 老宅有人定时打理,所以直接提上行李就可以住了。 姜世宁抬头借着夜色看了看门匾上姜宅这两个字,这里,她来过一次,只是时间太久了。 简单收拾了下,整个姜宅便亮起了烛火,姜赫将所有人叫到一起集议,无非是在此定居以后的打算,现在的姜家已经不是之前的姜家了。 老宅里的房间是够的,本来已经分配好,但姜素素就是要姜世宁的那间,不给就要闹的趋势,姜赫头疼的要命,陈氏忙拉住姜素素。最后还是姜世宁自己提出来要换,姜素素见姜世宁这么好答应,又不换了。 姜永帮忙将东西拿出来摆放好,姜世宁也过去帮忙。 姜永说:“素素就那脾性,阿姐莫要与她计较。” “我何时与她计较过?她素来不与我好,性子也实在不讨喜,二娘惯着她也是惯坏了,你与她是同胞,多指导她。” 姜永连连应是。 姜世宁看到箱子里的檀木小盒,想起一事,便拿起盒子打了开来,里面是一只素白的陶瓷,不过这次打开看,却有一种扑面而来的气息,姜世宁这回端详了许久,总觉得怪怪的,像是有什么东西留下的气味,先前还没怎么注意,她问向姜永:“这只祖传的陶器,我前两天就发现了上面的人不见了,当时还觉得是假的。”她确实是这么认为的,收拾东西时还是姜赫特意叫她把这盒子也带上。 姜永看了过来,悻悻地笑了笑,“这样子吗,我还从来没注意过,父亲不是说它有灵性,或许过两天就又出现了。”姜永也是随口胡诌,但姜世宁却认真了,她突然想起一件很可怕的事来,但立马甩开,不愿往深处想。 百九越一袭白衣,一手提着白日里姜世宁赠的酒,一手提着盏灯笼,明黄的一抹光穿梭在漆黑的夜间里,行过脚下的石子,来到一座平山上,而后停在一座凸出石壁前,石壁旁还有一块大石头。百九越将灯笼放在地上,自己坐靠在大石头上看着面前的石壁,脚底下埋下的是给你带来了你最喜欢喝的桃花酒,”说着变出个杯子倒了三杯酒,而后自己也喝了口,“味道与你酿制的一样。” “她说,她还可以见到我,我们没有离别。从她说出那句话时我就明白了,我们从未有过离别。我也找到了你,阿颐。” 一个月后,姜家在城南有了一片小小的立足之地,城南有姜赫的老友,姓于,经营城南最大的药铺,托于大夫给的渠道,姜家作起药材经营,专门给军营里的人供给药材,毕竟野生药材是供应不足,而且绝大部分是进了皇宫。 姜赫在山丘上包了一块地,带着几个药农种起药,一开始姜赫两边来来回回跑,索性就在山上搭了个竹屋慢慢研究。 姜世宁希望自己能帮得上忙,私下看了很多医书,认识各种草药的样子,以及分辨功效,她对药草的认知,可以说是天赋异禀。于大夫见姜世宁有这方面的天赋,自是惜材,于是姜世宁便跟着于大夫学医,也算是找到件事做。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已是进入初夏,姜世宁一大清早来到父亲的药农场,彼时,太阳初升,地上凝结着露珠,种植的草药已长出了芽,姜赫喜欢这种田园生活,他说之前还想着告老还乡后就种几亩田来消遣时间。 姜世宁知道附近有野生的茶叶,所以才特意赶早过来,提着篓子去采摘一圈。 可能处于山间,所见范围之内荒无人烟,姜世宁起初还有些心理作祟,但听到鸟儿的叫声,便觉得没什么害怕。 姜世宁采摘了一会,突然听到草丛里有悉数地声音,姜世宁心中疙瘩了一下意识寻向声源,一条偌大的眼镜蛇睁吐着信子探长了蛇头盯着姜世宁。 姜世宁心脏狂跳了一下,心中暗骂了一句。 一人一蛇就这样对峙着,姜世宁不敢动啊,生怕她一动那蛇扑过来咋办?就在眼镜蛇试探性向姜世宁爬过来。这时,不知何时飞下一只大鹰,双足抓起蛇身朝高空飞了起来。 姜世宁的视线瞬间追了过去,只见那只鹰飞向高空时突然消散,而那眼镜蛇从高空摆着弯曲的蛇身坠下,坠到山谷底下,想必摔不死,也能摔折。 姜世宁听到身后有声音,迅速回过头。 成玉黑条条地炸了出来,冲着吓了一跳的姜世宁笑眯眯地打了声招呼,“小世宁宁,咱们又见面了哦!” 姜世宁眉中跳了跳,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成玉这么唤她,在面貌上,还是个比她还小的半大男娃,那种感觉就好像吞了难以下咽的污秽之物。 “你怎么这副神色?见到我不高兴吗?小世宁宁。”成玉几步走了上去,成玉比姜世宁高个额头,稚气未退,看着比姜永还小。 姜世宁眉中再次跳了跳,她实在受不了成玉这么唤她,只好不失尴尬地笑了笑,“唤我世宁就好。” 成玉却认真地摇了摇头,“嗯……阿不,这样唤你比较亲切。” 姜世宁僵着笑,胡乱地点了下。 然后成玉就开始批斗姜世宁一个姑娘家在这荒山野岭的地,实在太不安全。 姜世宁见成玉出现,想必百九越应该也在附近,但她没有问。茶叶才摘半篓,估计都没有半两,姜世宁想再采多些。成玉却以为他说的她一个也没听进去,气鼓鼓地将这一带茶叶树全部都变没了。 姜世宁一惊,瞪向成玉。成玉道:“我把它们都移到你们新建的竹屋后面,你要是想摘,随时摘个够。” 姜世宁瞪大眼珠子,“你说什么,你要吓死我爹啊!” 成玉:“……” 果不其然,姜赫刚推开窗,就外面被一片井井有序的茶树吓得瘫坐在地,昨日刚刨好的土壤上竟一夜之间长出一大片茶树,若说有芽也就得了,偏偏都是一棵棵已经长好的茶叶树,这画面能不诡异吗。但又是一眼消散不见,仿佛刚刚看到的是幻觉。 成玉这边跟姜世宁好好道着歉,“我把它们移回来了,这地杂草丛生,前面又是山谷,你要是不小心出事了,九越可要担心了。你若喜欢茶叶,我去市集给你买来。” 姜世宁听到九越这两个字,下意识顿住,随之问道:“你没跟他一起啊?” “一起啊,九越在等你呢。” 第三十二章 鬼 成玉说他和百九越都搬来城南了,姜世宁有一阵恍惚觉得是因为自己,但她连忙把这想法甩开了,成玉好似知道她的心思,在旁直言就是因为她才来的城南。这下姜世宁没法从容了。 那只大鹰是成玉变出来的。成玉一昨晚在林间里拉着他的同族磕唠磕唠,他本就无聊,整日闲散惯了,又不好好修行,每日里就对着一只狐狸跟一只兽实在烦闷,便出来找找同族,才不会觉得自己脱离了族类。 对于成玉再次出手帮她一事,姜世宁除了感谢,不知道要以什么作报答。 与成玉同行下山的路上,姜世宁耐不住心中的疑惑一步步套路成玉,“你有多少岁了?” “八百四十一岁。” “是不是所有动物都能成精?”在姜世宁的意识里,超过一百年的都是能成精的。 “那不一定,像我那一窝能修炼成精的就我一个。”成玉说这话时很是自豪。姜世宁睨了他一眼,又问:“你跟着他很久了吗?” 成玉自然知道姜世宁说的他是谁,便认真地数了数,答:“有两百年了吧,不过期间里,九越睡了一百五十年。” 姜世宁的眉毛微蹙,“能睡那么久吗?” 成玉这回盯着姜世宁的脸看,语气也严谨了起来,“他受了伤,差点元神俱灭。” 姜世宁依旧蹙着眉,不说话,元神俱灭的话应该是相当严重了,姜世宁这才知道原来妖也会受伤。 沉默良久,姜世宁才开口问成玉:“他为什么会受伤?” “还不是被该死的除妖师伤的,我赶到的时候,他抱着你,背上被射满了箭,虽然不会死,但身体是活的,会疼。” 不知缘由,听到成玉简单陈诉这些话时,姜世宁的心口突突地抽紧,突然想起她曾做过的一个梦,与成玉说的似乎一样,她抓住字眼,重复一句,“抱着我?” 成玉这时停下脚步,姜世宁也不由跟着停下,她直觉成玉有话要跟她说,果然,成玉拉着姜世宁的袖子,“就是你的前世,唉你又记不起,等有空,我讲与你听。”成玉刚说完,姜世宁就直截了当道:“不用,我现在不想知道。” 姜世宁自是察觉不出她语气里带有酸味,而成玉也自是听不出,但带着幽怨的眼神睇向姜世宁,“可是,小世宁宁啊,我家九越是真的喜欢你,虽然他是妖,但你不要怕,在这个世上他最不会伤害的人就是你了,你要好好待我家九越,莫要让他伤心。” 姜世宁听到这么直白的话,耳根突然微微泛红,但觉得听着怪怪的,就像是一个长辈将他家子女的终身托付于她了? “等等!”姜世宁打叉,无比认真,“人妖殊途。” 成玉眨了眨他圆溜溜的眼睛,也无比认真,“但可殊途同归啊。” 姜世宁嘴角抽了抽,愣是反驳不出。 姜世宁知道百九越与成玉所做地一切,皆因百九越所说的,她的前世。 前世是什么,她曾一度好奇,但是她现在一点都不想知道。 但成玉为了让姜世宁心中有九越,就将自己是小白点的事给抖了出来,在姜世宁与三皇子婚礼一月前,也就是那日晨时,她推窗看见的乌鸦就是成玉,那是成玉第一次出现在姜世宁周边,被九越安排来守候在她身边,那时百九越虽然已经醒来了,只是内丹还尚未修复好。成玉说,“嫁人?他怎么可能让你嫁人!如果不是走水,他可是要去抢亲的。九越都说了,让你挂着别人未婚妻的名,他实在不舒适,就让那老头取消了你的婚约。” 成玉口中的老头是洪武帝。 但姜世宁的心思在前头,一想到自己被一只乌鸦偷窥了一个月,她恨不得拔了成玉的毛,她记得她有一次当着乌鸦的面把衣服脱了! 成玉捂眼,“我真的没看,不然九越会杀了我的。” 成玉在城门时就与姜世宁道别,还跟她说了他与九越新住的地址,姜世宁对城南的地形还不熟,一时也不知道在哪。成玉说没关系,倒时来找她玩耍。 按成玉说的,他与九越几日前就来到了城南,可为何,他明知她也在城南,为何没有来见她。有这种的想法的姜世宁觉得太自作多情,大骂自己别想太多。 姜世宁回了一趟姜宅,将茶箐交给应芜摊晒于日光之下。随后跑回于大夫的药铺。 从经过一家挂着白绫在办丧事的门前后,姜世宁便步伐匆匆。 姜世宁在捣药时,这是于大夫第三次注意到姜世宁心不在焉。 于大夫是个上了年纪的大夫,看上去慈眉目善,平易近人,他只比姜赫大几岁,但看上去却比实际年龄显老,发白的胡子犹如山羊胡,说话间一动一动的,让人忍俊不禁。 于大夫走了过去,在姜世宁身后刚出了个声,姜世宁就被吓得反应有些过激。 于大夫见状,不由担心问道:“从你进来时就精神就恍惚,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姜世宁抬头望向她的师父,目光穿过于大夫的左肩时,瞳孔不由放大,随之很快低下头,说没事。 于大夫听她这么说,也不再多问,只是让她不舒服就回去休息。 姜世宁点了点头,在于大夫转身走开时,姜世宁再度朝于大夫的方向望了过去,门堂前有个模糊的身影,正看着姜世宁,铺里伙计走过,那身影消失不见。 自从一个月前她能感应到一些常人所感应不到的东西后,她的眼睛似乎也能看到一些常人所看不到的东西,直到现在越来越清晰,姜世宁一开始很害怕,在知道这世间有妖后,她就理应知道除了妖,肯定还是其他妖魔鬼怪,只是她还没做好应对的准备。 日昃时,太阳偏西,院子里高墙将夕阳挡住,姜世宁站在院子里拨了拨竹筐里晒了一整日的草药,刚想着可以端进屋时,姜世宁突然察觉什么,僵着身子不动,眼珠子却往后瞟了瞟,最后慢慢转过去,就被站在离她数几尺距离的人给吓了一跳,准确来说那并不是人,而是一个女人的鬼魂,脚不着地地飘在姜世宁面前,姜世宁还未看清鬼魂的模样就迅速转回身,虽然姜世宁没看清,但她知道这就是跟了她一整天的东西。 姜世宁心里暗叫,“别再看我了,我看不到,我什么也看不到。” 身后那东西似乎窥探到姜世宁的心理,着急地往姜世宁走去,姜世宁自然是感应那鬼魂的靠近,吓得全身抖了一下。 “我知道你能看见的我,姑娘,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 有声音传入姜世宁的耳中,即便她心中生出恐惧,想要表面镇定也已经溃不成军,但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有只鬼魂在自己身后站着,姜世宁当然瘆得慌,她姑且相信那话,慢慢回过身,快速看了一眼那鬼魂,还好不恐怖,一个年轻的女人,因为样子憔悴,拉低了几分容颜,盘着发,富贵人家装扮,显然是位贵夫人。 “你……你想怎么样?”姜世宁看着面前的鬼魂,身子出于害怕的本能往后昂,那鬼魂估计是察觉自己靠太近还是吓到了姜世宁,便往后飘去,拉开了距离。 “我不想自己走得不明不白,姑娘,你帮帮我好不好?”鬼魂竟然向姜世宁跪了下来,这一动作把姜世宁吓了一跳,连忙想去扶起,但脚步刚杀出,又畏畏缩缩退了回来,赶着让鬼魂起来,被一只鬼跪着,会不会折她寿? 姜世宁听鬼魂细细道来,原来她是城南谢家千金小姐谢祯娣,谢家财大气粗,她的夫君姓周,是上门女婿,去年谢老爷去世后,家中产业全交于周女婿周生打理,夫妻二人和睦,孕有一子,三岁半。父亲离去的这一年里,她渐感自己身体虚弱,请了郎中,倒是喝了几个月的汤药不见好转,前几日她无意发现府上新来的婢女在她煎药里不知加了什么,她未撞破,但私下拿去查验,才惊恐地发现,她数月喝的药里都添了一记慢性毒/药——乌头。她当然气急败坏,连人都不带去擒人。却撞破周生与那新来的婢女暗通款曲,谢祯娣与周生大吵一架,却反被他们杀害,溺毙于荷塘里。成为鬼魂的她才知道自己的夫君与那丫鬟是青梅竹马,二人情投意合,周生愿意入赘谢家,是因为贪上谢家财力,他也给谢老爷下了同样的慢性毒/药,即便死了也查不出死因。当她得知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枕边人竟然恶魔。眼下,她还得知那女人想趁着她尸体下葬后再过个数日对她儿子动手。 “姑娘,我求求你帮帮我,救救我的儿子。”眼看谢祯娣又要跪下,姜世宁连忙阻止,“我帮你!” 并非姜世宁多管闲事,只是她现在已知真相,出于人道,她需要做点什么。这般惨无人道,灭人谢家,怎可让凶手逍遥法外,还心安理得的占着别人所物。 那谢祯娣大喜,连忙感谢姜世宁。 姜世宁来铺里之前经过谢家,谢家在办丧事。真如谢祯娣所说,断不能让凶手逍遥法外。 谢祯娣死于非命,成为鬼魂,飘荡的两日里她查到杀害她爹的证据,奈何自己不能与人沟通,今日姜世宁从谢家经过时,不小心与谢祯娣对视上,虽然姜世宁很快有将视线别开,但谢小姐知道姜世宁看得到她。 姜世宁与谢祯娣约定入夜便遣进谢家,先找谢祯娣身边的婢女。那婢女被周女婿威胁,不敢吐露半点实情,但她却是唯一的证人。 于是到了夜晚时,姜世宁刚踏出药铺门一步,整个身子就彻底僵住了。 百九越竟突然出现在门外站立着,阔别一月有余,姜世宁再次见到他,这一个月里,她有想起他的模样,一如眼前,红衣翩袂,玉树临风。 姜世宁僵了半会,向他走过去,有些不知所措问道,“你……你怎么来了?” 第三十三章 夜入谢府 见到姜世宁,百九越脸上浮出柔和的笑意,刚想开口说话,便察觉到姜世宁身上有鬼阴之气,顿时寒了脸,姜世宁只觉周身的空气冷了起来,而百九越的脸色变得阴沉,姜世宁被他这一出,下意识也跟着紧张起,百九越瞥了一眼墙边,一掌打了过去,瞬间藏在墙壁里的鬼魂被打了出来,姜世宁听到声音,快速望了过去,只见谢祯娣倒在地上一副很难受的样子,大惊失色,连忙拉住百九越的手,“别伤她。” 百九越一怔,“你已经看得到了?” 姜世宁抿了抿唇,点下头。 百九越看着那鬼魂,识出并不是恶鬼,便作罢。 站在药铺门口终归不是说话的地方,姜世宁拉着百九越往前走去,身后,谢祯娣的魂形自动消散。 姜世宁将谢家一事的事简单与百九越说了一下,最后一个字刚落音,百九越接过她的话,语气似乎有些不悦,“你要帮她?” 姜世宁看着百九越,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百九越不说话,只是盯着姜世宁,盯得姜世宁心里有些发毛。有这心理作用的姜世宁一想,她怕啥,随之直起腰板,挺起胸,一副不是跟你商量的样子。 百九越这时开了口,话却是问向谢祯娣,“你有冤屈,为何不到地府去向冥王申冤?” 经百九越这么一问,姜世宁也觉得很有道理,同百九越一致看向谢祯娣。 谢祯娣讪笑,“我死后的当天夜晚,有地府鬼差前来引魂,我因心中执念,放心不下我的孩儿,硬生生扯了那黑衣怪的长舌头,我怕地府降罪,就给躲了两日。” 想那黑衣怪怕是黑无常了吧。 姜世宁还在纠结黑衣怪是谁时,只听谢祯娣又再次恳求道:“求两位帮帮我!” 姜世宁拉了拉百九越的衣袖,也看向他。 百九越他抬手摸了摸姜世宁的头发,应道:“好,我与你一起。” “真的?”姜世宁瞬间两眼放着光,其实在见到百九越时,她就有这打算了。 “那走走走!”说着拉着百九越的手往前。百九越看着姜世宁走在前的小身板,视线往下便看向拉着他手掌的小手,顿觉将之握紧了。 谢家大门关着,白色的丧布挂在两边被风吹着飘荡,许是因为这家死了人,谢家大门前倒没什么人走过,应是怕冲了死人,沾染上阴晦。 此时姜世宁将百九越拉到高墙之下。 身后,谢祯娣也跟了过来,只是与百九越自动拉开距离。 姜世宁抬头估量一下高墙的高度,伸手拍了拍百九越的胸膛,视线不离地问道:“哎,我们是飞,还是穿墙?” 百九越挑了挑眉,竟听出姜世宁说这话竟有兴奋期许之迹。在姜世宁回过头看百九越时,百九越已伸手揽住她的腰,自下而上的跃起,带着姜世宁飞入谢府。百九越早已观察到她对飞特别享受。 谢府上几乎没什么人,但整座宅邸都亮着白色的灯笼,素缟挂满灵堂,迎风飞舞。 这时,远处厢房里有一男一女在吵架,男的刻意压低声音,女的却似不顾忌,这期间里还伴随着孩子的哭声。 姜世宁下意识向谢祯娣看去,只见身后早就无了她踪影。 房间内,一位年轻女人打扮的过于妖艳,身上虽穿金戴银,一副贵妇模样,但却面目狰狞,依旧也掩盖不住她的内心丑陋。女人被孩子的哭声闹得心中有火,伸手指着面前打碎花瓷的一个三四岁的孩童,“别哭了。” 孩子并未止住,反而被女人的厉声给哭得更大声,嘴里直喊着要娘亲。 “要你娘亲是吧,你很快就可以见到她了。” 孩子一听到女人的话,哭声渐渐小去,仿佛他是真的可以见到自己的娘亲了。 一旁穿着白色丧服的男人样貌清俊,目露疲态,他走了过去,想去抱孩子,却被女人拉住手臂。 男人不满,瞪了那女人一眼,“眼下这阶段,你可别再生事了。” 女人冷笑一声,“我又没把他怎么样?” 谢祯娣就站在他们身后,身上有黑气笼罩,她怨愤地瞪着这对狗男女,恨不得一刀一刀剜了他们的肉,但在看到自己的儿子后又立马满目心疼,黑气也跟着消散不少。 一位婢女得了男人的吩咐走了进来,婢女穿着灰白的麻衣向男人行了礼,最后走到孩子面前将哭哭啼啼的孩子抱在怀里退出房门。 谢祯娣看着孩子乖巧地趴在婢女肩头,圆溜溜的眼睛里水雾一片,直长的睫毛上还挂着豆大的泪珠,双眼哭得通红。 那是谢祯娣捧在手心里的孩子,如今却哭成这样,谢祯娣心疼地要命,她多想想抱抱他啊。 “朵儿,我想娘亲了,我想见娘亲,我想她,他们……他们没有一个人告诉我,娘亲是不是不要我和父亲了?”孩子的声音很委屈,说的话也断断续续。 名换朵儿的婢女下意识顿住脚步,没过一会,她拍了拍孩子的背,声音暗哑,“娘亲没有不要阿良。阿良要是想见娘亲,朵儿带你去。” 姜世宁走过石子路,正要走向灵堂时,身后的百九越突然拉住她,姜世宁被迫转了过去,迎面撞在百九越的胸膛上,姜世宁的小脸顿时小皱了起来,脑袋刚抬起就被百九越按住,姜世宁埋在他的衣襟处,一只手无意识地拉住了他腰间的衣褶,鼻尖所闻得是淡淡的清香,她暗戳戳地骂了一句,一个男人身上气息怎么能比女人还好闻,想此,也无心去纠结,因为随之带给她的,是他胸膛里的起伏,以及衣间下温热的触感。姜世宁只觉自己耳根有一股热浪慢慢往脸上、脖子处蔓延,这亲密的靠近,再多来几下,姜世宁怕是要沦陷了。 耳边有轻微的脚步声,还有孩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哭嗝声,朵儿抱着孩子走进灵堂。 谢祯娣跟过去时,看见了躲在梁柱后面的百九越和姜世宁,在对上百九越冷漠的视线时,谢祯娣一下子就僵住面上所有的情绪,但很快收回视线。 百九越看着她们走进灵堂,这才松开姜世宁,姜世宁做贼似的探出脑袋瓜子往身后的灵堂探了探,看到谢祯娣时,她转回了过来,额头擦过百九越的下颔,那一瞬间,姜世宁的大脑闪过一片空白,随之淡定地后退一步,瞟了一眼百九越。 灵堂正中摆放一口棺椁,白色的蜡烛燃烧半尽,棺木前的火盆里有燃烧过后的灰烬,屋内微黄的光衬映在黑色的棺椁上,有清晰地“尊”字在尾面。 “娘亲呢?”孩子的声音软绵绵的,他撑起脑袋看着朵儿,却看到朵儿的眼眶里溢出了泪水,孩子伸手笨拙地给她擦了擦,“阿良不哭了,朵儿也要不哭了。” 朵儿被孩子的举动欣慰地又笑又哭。她将孩子放了下来,目光灼灼看着那口棺木,棺木盖并未完全盖上。朵儿蹲下身拉着孩子的两只小手,声音接近哽咽,但她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吐字圆润,“阿良的娘亲正在睡觉呢,阿良要是想见娘亲就答应朵儿,不要吵到娘亲,好不好?” 孩子童稚地脸上立马浮出甜甜的笑意,眼睛里有光闪过,他有两日没有见到娘亲,甚是想念,他还有好多话想跟娘亲说呢。终归是三岁的孩子,心智还未长成,很多东西都不懂,只知道府上跟以往不一样,更不会有人告诉他,你的娘亲已经死了,或许他也不懂死真正的含意。 朵儿站了起来,走到棺头处,棺盖留了一小口,里面视线幽暗,但可清楚看得到躺在里面的女人,容颜依旧,只是肤色惨白。朵儿将棺盖推开,棺内的视线更加明亮起,谢祯娣的尸体工整地躺在里面,穿着生前最喜爱的颜色衣裙,化着淡淡地妆容。 谢祯娣的鬼魂站在一旁,看着棺内的自己,她想着自己还那么年轻,还有好多未完成的事情,她怎么就这么死了呢?不甘啊! 孩子看着朵儿的举止,好奇心地趴在棺椁身上探,奈何棺椁下垫了厚厚的石板,他根本看不到。 “朵儿?”孩子抬头唤了唤。 朵儿弯身将孩子抱起,孩子小小的身子软软地趴在她肩上,朵儿不动,看着棺木里的谢祯娣,孩子动弹了几下,搂着朵儿的脖颈转过头便看到棺木里娘亲。 孩子欣喜地“咦”了一声,然后唤着娘亲想挣开朵儿的怀抱要娘亲抱抱,但一想起朵儿的嘱咐,他回过头小声问向朵儿,“难怪见不到娘亲,娘亲怎么不回房间里睡,要睡这里面?” 朵儿摸了摸孩子的头发,哽咽难言,她要怎么告诉他,他的娘亲已经不在了。 良久,朵儿稳定好自己的情绪淡淡道:“阿良的娘亲很累,可能要睡很久很久。” “阿良很乖,会很听话,不会再哭闹惹娘亲不开心,但阿良不要娘亲睡很久很久。” 谢祯娣看着自己的孩子,整个意识都紧紧抽疼着,她想哭,可她是鬼魂,鬼魂没有眼泪。 姜世宁站在灵堂外看得一清二楚,她是人,胸膛里躺着一颗心,她能感知到冷暖自知。谢祯娣明明站在他们面前,可是她最爱的那个孩子却看不到她。 孩子要娘亲,可孩子也很听话,不吵娘亲睡觉。因为见到了娘亲,所以这次朵儿很快便哄着他回房入睡。 朵儿再次回到灵堂时,已是一盏茶过后。 空气里游走着丝丝凉气,有烧纸钱的味道,飘飘袅袅,从火盘里盈盈而出。 “小姐,朵儿对不起你。”朵儿跪在地上抽泣着。 第三十四章 可殊途同归 躲在角落里的姜世宁显然对朵儿的作为看不懂,她回过身想询问百九越,却见谢祯娣刚好闪现在她身后,她一个激灵瞪直了眼睛,还是没能习惯突然炸出来的灵异事件。 谢祯娣的意识上是非常害怕百九越,并非是因百九越淡漠疏离的眼神,而是他身上散发出一种无形的力量,让她自觉退避三舍。但谢祯娣有眼力见,她看得出,面前的这位姑娘对他而言,应是特别的一个。 “你说你被周生推入河里时,你身边的丫鬟亲眼看到了,她没有站出来为你说话是因为被威胁了?”姜世宁问道,视线却望向跪在灵堂的婢女。那身段,伤心虔诚的模样都让姜世宁想起应芜。 谢祯娣微微叹息,“我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身体后,才知晓自己已经身亡,落水时,朵儿跪地求他救我,但郎情薄,他是真的要让我死。那个女人原本也想杀掉朵儿,但被他拦下,道是得有我身边亲近的人来证明我是意外落水溺亡。” “所以他才威胁你身边的丫鬟?” 谢祯娣点点头,“我一点都不怪她,她想要活命,说些谎也是人之常情。” 可看得出,那丫鬟应是愧疚,对谢祯娣的孩子真心相待,大半夜的还在给她家小姐多烧些纸钱。 “你说你已经掌握他们杀害你爹的证据,证据在哪,我可以立马去衙门为你击鼓伸冤。” 姜世宁刚说完,就惹来百九越一记瞪眼,“你去什么去?介时让谢小姐的丫鬟自己去衙门。” “你想怎么做?” 百九越施了个法,一道无形的力量进入了朵儿的身体里,百九越说道:“她会知道该怎么做,也不必担心她有性命之忧。” 姜世宁看着百九越,一时呆愣,她当然知道百九越的实力,毕竟她是见过的,也第一次觉得会法术可以为所欲为。 百九越淡淡看了一眼谢祯娣,道:“待事情归落后,你切莫在人间多留,早早下地府去,你若在这上面待久了,变成孤魂野鬼也就算了,若是成了厉鬼……”百九越说道这,盯了一眼谢祯娣周身萦绕的一团黑气,“将永世不得超生。离你儿子远一些,小孩子身体孱弱,抵挡不了你的邪祟之气,你靠近他只会折他了寿。” 谢祯娣一怔,很明显她不知道她靠近自己的儿子会折她儿子的寿。 厢房内,那周生独自一人坐落在地上喝着闷酒,酒水灌入他口中,也从嘴角淌了些出来,周生用袖子擦了擦,他看着袖子上脏污的酒渍,突然变得很狂躁,他将自己身上的白色丧服脱下,狠狠摔在地上,就连酒坛子也狠狠摔在墙上。浓烈的酒香迅速蔓延开来,像水花一样崩开的酒水淌到大理石上,不知为何在周生眼里看着就像殷红的血一般。此时的他,有些许悲哀,些许愤恨,些许的……痛,周生捂着脸又笑又哭。 百九越带着姜世宁离开谢府,他拉着她的手在前面大步走着,姜世宁只得在后面小跑跟上,百九越应是察觉到他步伐太快,便慢慢放下脚步。姜世宁看出他这份细腻,不由笑了笑,可随之一脸撞上百九越的后背,犹如一堵墙,撞得她一时头眼昏花。 街道上木杆上高挂着橘黄的灯笼,一轮明月在头顶上,稀薄的光照射在整座城南,照射在百九越身上,从姜世宁的视线望去,百九越俊郎的脸庞虽不够清晰,轮廓却是棱角分明。 “你怎么给停下了?”姜世宁摸着被撞的脑袋,抬头问他。 “方谁让你多管闲事的?”百九越不悦地皱下眉头,“万一那是厉鬼要伤你呢?” “谁让我这双眼睛看得到,你不也同意帮忙了吗?”姜世宁的声音渐渐小去,话末垂下脑袋去盯着百九越的红色的鞋靴子,却觉得不对劲,这唯唯诺诺的性格哪是她呀,怎么一见到百九越自己的变样了。想到这,又抬起头故作平淡,“再说我就算多管闲事了,那又关你什么事?” 百九越目怔,随之眸中凝结寒光,瞪向姜世宁。 姜世宁睁开百九越的手,掌心的温度顺时散去,慢慢成了余温,又慢慢冷去。 “我是你救命恩人。”百九越冷淡地提醒道。 姜世宁哪知他会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便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记着呢,又没说不报答。” “那你以身相许作为报答啊!”百九越直挺挺地说道,声音清亮,语气轻快。 姜世宁顿觉血液炸裂,她虽还太了解百九越,但百九越看上去也并非是口无遮拦之人,怎会说出这般话来。明明一句很容易回绝的话,到姜世宁口中又成了,“人妖殊途。” “可殊途同归。” 这货怎么跟成玉说的一样。 姜世宁瞪他,“谁要跟你殊途同归,我可不想被你吸了精气。”说完,甩下百九越快速往前走。 百九越在后面,嘴角控制不住地抽了抽。 闹了也闹了,这篇算是翻过了。 百九越与姜世宁两人并肩并走在一块,她有一个月没有见到百九越,一个月里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情,她有很多问题想问百九越。先前她在抚安时就能感知到他人感知不到的东西,一开始只是一个形,后来越来越清晰,甚至能直面看得到或听得到一些诡异的东西,比如鬼,在城南她看到的鬼可以用数得清,有眉目清秀的,也有面目狰狞的,经常大晚上混在人群里游荡,假装自己还活在世,她强装淡定闭上眼睛无视它们的存在。再比如流浪在外面的野猫,突然会说人话,这着实吓得姜世宁弹跳起来,踩了那猫尾巴一脚,那猫的惨叫声就是跟人一样,张牙舞爪地不停地咒骂她。因为这些,姜世宁曾一度感到困扰。 “你一直没有告诉我,我为何会‘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为何我以前没有这种情况。” “许是因你三魂七魄中少了一魄,加之你的魂魄又曾出体过。”百九越说道,“算是打开过鬼门关,看得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魂魄出体?”姜世宁惊愕,一时消化不了百九越说的话。 百九越简单说了那日晚上她昏睡的事情。一说起,百九越便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位活死人的姑娘,轻纱掩面,一双眼睛纵是死物,可却似曾相识。想到这,百九越望向姜世宁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着琉璃的光,像月光下一池柔静,清明的湖水,这样的一双眼睛与他记忆中珍藏最深的人重合,明明是一模一样,可带给他的感觉,总觉得还是有些不一样。 姜世宁自是没有注意到百九越脸上的表情有着细微的变化,一门心思都回到那日所发生的事。一想到她所见的老婆婆乃是狐妖所化,她顿时惊悚打了个寒颤。难道那些死于非命的人都是妖所为?那抚安的两桩心脏被掏的诡异案子,也与妖有关? 当姜世宁问出时,百九越反倒一愣,他听成玉说起过,是魔界中人所为,按理来说魔界在十万大山地魔之下,鲜少出入人间,就算出现在人间,也因魔尊之令,不得干扰人类。 “妖魔都这样吗?”姜世宁突然问道,如果妖魔都这般,那身为人的他们该怎么存活,因战争颠沛流离,因天灾横尸遍野,又有虎视眈眈的妖魔鬼怪作祟,人命如草芥般。 “妖魔跟人一样,有善恶。” 姜世宁看着他,她倒忘了面前这个男人是妖,同时也想起谢祯娣丈夫毒杀丈人跟妻子这事,已纵然明白,世间万物都一样,恶的一面没有心。 在路过街边宵夜摆摊时,姜世宁闻见香味,肚子不争气地响了,姜世宁听到,尴尬地捂住自己的腹部。 百九越却笑了笑,道:“吃馄饨吗?我饿了。” 姜世宁抬头看他,百九越却拉着她在一旁桌凳处坐下,老板见有客,立马前来招呼。 两人皆要一碗混沌。在等待过程中,姜世宁第一次认真打量街道与周边的瓦房,而后说道:“其实城南跟抚安一样,也没什么区别。” “你在这生活了一月有余,理应习惯了。” 姜世宁想了想,漫不经心道:“听成玉说,你们早就过来城南了?” 百九越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她想起成玉说他们来城南的原因,总觉得是成玉在讹她,便问道:“你们在抚安待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来城南?” 百九越懒懒地抬眼看了姜世宁一眼,那眼神仿佛有几分怨气,“不来城南,如何再见你。” 没料到百九越会说的这么直接,姜世宁低下头,脸上有微薄的红晕,最后骂了一句,“厚颜无耻!” 百九越皱眉,实在不明白他如何厚颜无耻,在抚安说要再见的不是她吗?他要是等着她来见,他得等到何时? 很快老板端了两碗混沌过来。姜世宁不再理会百九越,拿起汤勺吃了起来。 百九越尝了一个,便嫌弃的将碗推到姜世宁面前,还不动声色。 姜世宁抬头,口中含了一个,右腮边咬得鼓鼓的,她胡乱地快速吞了下去,道:“干嘛不吃?” 第三十五章 谁是你未婚夫婿 “味道不喜。”百九越说道,他确实不喜。 姜世宁自然是看出他眼里的嫌弃,眼神无意识地瞟了他一眼,将混沌端到自己面前来,与自己的碗并放,嘀咕了一句,“浪费!” 不浪费的结果,是姜世宁快要吃撑了。 百九越见她已经吃不下,便道:“吃不下就别吃了!” “哪能浪费啊!” 百九越接过她手中汤勺,将碗拿了过来,碗里还有几个混沌,在姜世宁双目注视下,百九越咬了一个。 姜世宁的表情古怪,“你不是说味道不喜吗?” 百九越又吃了一个,淡淡道:“勉勉强强。” 付钱时,是姜世宁抢着付钱,说是为了感谢百九越。 回去的路上,百九越一直走在姜世宁身旁,依这趋势,他是要送自己回家,姜世宁也没敢不好意思说拒绝,路上倒也没怎么说话了。 直到快要到家时,姜世宁这才顿下脚步,“前面就是我家,我已经到了。”末了,又快速说了一句,“你也早些回去休息。”说着姜世宁看了他一眼后便兀自走向自己家宅门。 这时,百九越突然叫住她,“世宁。” 姜世宁顿住脚步,回过头去,夜色在她脸上映下冷色,眉目如画,清扬婉兮,这是她第一次听见百九越唤她“世宁”,像是已经很熟络地唤出她闺名。 百九越上前两步便站定在她面前,她看着他,闪过迷惑,探过深究,最后尬笑不笑地等着他开口。 百九越垂首,睫毛浓密纤长,有阴影笼络下来,他拉起姜世宁的左手,在姜世宁反应未及时,他另一只手抚过她的手腕之上,只见一颗指甲般大小的血红色珠子串着一条红绳带在了她的手腕上,夜色下,那颗珠子有着嗜血般的深红,凉凉地贴着她肌肤,温润冰凉。 姜世宁抬眸看他,讶异与不解共存,最后不知道想到什么,眼尾似有薄红,仍是直视百九越墨黑的眼睛,仿佛心中坦荡。 百九越放开她的手,说道:“这是灵珠,是我用灵力凝结而出的珠子,你带着,不许摘落!”说到最后一句,透着一股霸道的劲儿,但百九越感觉不出。 姜世宁抬手摸了摸那颗如血般的珠子,触感润滑,而后问道:“这珠子有什么用吗?” “可用这个唤我。”百九越说,无论你在何时,在何地,我都能感知到你,哪怕你身处危险,我都能第一时间赶到你身边。 姜世宁听到后,不自在地偏过头,心道,谁要唤你! “进去吧。”百九越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姜世宁的头发。 姜世宁整个身形因他的动作而僵住,她自知自己与他相识才一月有余,见面次数更是数得清,她对待一切事物,包括情感一向内敛,却不知为何在遇上他后,那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扑压而来,在过去的十六年里,她第一次敞开心,对一个陌生的他说下我信你,在得知他身份时,也没有感到一丝害怕,曾几回夜里想,她到底从哪滋生出来的勇气。而现在的她心中涌出万分情绪,好似有一个称,怎么移都不平衡,他对她的好只是因为所谓的前世吗?如果她不是什么前世,他是不是将对她的好转接给别的女人,哪个女人都可以? 见姜世宁出神,百九越问道:“怎么了?” 姜世宁迅速回答,“没什么。”但面上却有凝着不悦的神情,在她转过身子时,似乎想通了什么,又快速回过身来,对着百九越,有一丝不安,颤抖,但被质疑所覆盖,她问出心中所惑:“如果不是我,而是别的女人,你是不是都是这样?救她,帮着她,一样举止亲密,甚至送礼。”这样的质疑下,还有一股莫大的酸味在两人之间萦绕开。 百九越愣住,闪着一双懵圈的眼,也就一下,便明白她的意思后,突尔笑了。 姜世宁看到他笑,又是窘迫又是瞪他,最后干脆低下头气呼呼转身走。但很快,腰肢被身后人拦住,她被迫停下退了两步,百九越自她后背拥住她,男人温热的胸膛贴了上来,姜世宁不自在地挣了挣,却反而被他一双手牢牢固定住,百九越埋首在她脖颈间细嗅磨蹭,瞬间,姜世宁的耳根红得不可收拾,薄红抑制不住地往脸颊上扩散,她竟下意识咽了咽,整个身子缩了缩,这样的姿势,让她极其别扭。 “想这样拥着你,想了很久,但总怕唐突了你。”百九越低沉地声音在姜世宁耳畔响了起来,她不争气地又红了耳根,灼烫了心,没有再动弹。 百九越埋在她的颈窝,嗅着她身上的体香,还是他熟知的味道,“没有如果,无论是百年前还是百年后,我都相中了你,而那个女人只能是你。” 姜世宁的内心被百九越这一两句给搅得辙乱旗靡,她竟脱口问出,“为何现在才出现?”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百九越抱紧怀中的人。 姜世宁抚上圈住她腰间的大掌,这一个月里,每当想起他,都仿佛是昨日一场梦,有前所未有的悸动,有莫无须有的想念,她似是懂得了宋君所说的喜欢,在他第一次出现救下她时,那一眼相望,仿佛是前世未止的心跳,她也如宋君般一见钟情,姜世宁觉得自己魔怔了,竟对一只妖动了情。 姜世宁走进大门时,被立在门边的姜永给吓了一跳。 饶是做贼心虚,竟不敢抬眼去看姜永,却又端起阿姐气势强势责骂,“杵在这会吓死人的!” “我都瞧见了。”姜永一句话就把姜世宁噎死了,她还在想着编什么话回绝,就听姜永继续说道,“没想到那位竟从抚安追到这里来了,阿姐应该心系于那位吧?” 姜世宁瞪他,抬手往他腰间不轻不重拧了一把,威胁道:“不许告诉爹他们。”说着越过姜永走进去,而脸上原本还很镇定的神情,在背过姜永时,立马怂了,恨不得脚底抹油,走得飞快。 姜永无奈,又他阿姐被威胁了。 偌大的山隐寺传来节奏有序的木鱼声,空气里有焚香过后的香气,夜色下,有薄弱的微光,寺中的和尚下了诵经堂,各自回自己禅房。落在最后的两个和尚,其中一位年纪较小的明显有心事,身旁的同伴老早就看出,趁此盘问。 那小和尚垮着脸,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听见,便小声开口道:“下午我替主持收拾房间时,看见了一副女子的画像。” “啊?那样貌如何?” 小和尚回想了一下,不冷不淡,“样貌是极美的。” “你不会怀疑主持……” 小和尚立马作势揍了过去,“不许瞎说!” “你这样子明明就是怀疑了。” 二人小声争辩,在他们越走越远后,寂静的走廊里现身出一道靓丽的身影,那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身着紫萝裙,腰间绣了一朵大珠花,大概偏爱花,就连发间带的簪子都是一缕花簇,肤色红润,自身携带仙气,那女子乃是天界中掌花的月岚仙子。 月岚眸光凉凉地看了一眼那两个和尚,身形又是一隐,瞬间移到那他们所说的主持房间里。 房间内没有烛火,但这并不影响她的视觉,这是木春的房间,屋内干净整洁,她一眼就瞧见角落里的画缸,青瓷画缸放有数几卷画轴,她像是有一双透视的眼,找到小和尚所说的那副画,伸手一挥,画缸中的一个画轴起了出来,在半空中自行展开,那女子的脸色在看清画中人时,越来越冷,那一瞬间她无意识中在手心凝出一团火焰,她想毁之,但最后她沉下心还是将画收起。 木春推门进来时,手上的动作一滞,房间内有一股沁人心脾的紫罗兰香气,他顺着气息来源的方向望见坐在桌前的模糊不清的人影。木春走了几步,才出声问道:“你怎么来了,何时来的?” “有一会儿了。”月岚的声音很平淡,她坐在这,闲着无聊,便泡了一壶花茶,可她并不爱喝,她爱酒,如果地方允许,她怕是要在这煮酒了。 “怎么不盏灯?”木春说着,已从一旁拿出火折子走去将房间内的数盏烛台一一点亮。 “你在大殿诵经,我若在你房间里点亮烛火,怕引来旁人。”烛火亮起,房内的景象也跟着照映出。月岚侧过脸,望向木春。 而木春搁下火折子便向月岚走了过来,身后烛火颤动,木春一张妖孽的脸在烛光中熠熠生辉,那眉心凤羽栩栩如生。这样一个好看的人往人前一站,任谁看了都会心跳加速。当然她也不例外,只是不会表露出来。 木春看到了她面前的檀木桌上放着一轴画,眉目微皱,一时也联想不起来。 “尝尝我泡的茶,可缓疲劳。”月岚说着倒了一杯茶。 木春坐下,目光却还是盯着画轴,他突然想起,往画缸处一看,果然少了一卷。 月岚注意到木春的神色,她将茶递过去时,落了一滴水渍在画轴上,水珠子很快在白净的画纸上晕开一小块,变得皱巴巴,月岚和木春都瞧见了,月岚看了一眼木春,伸手一拂,画轴上那水渍的痕迹消失得无影无踪,变回原有的模样。 月岚抚过画轴,突然开口,“你一个戒了五戒的大师怎么收藏了女人的画像!” 闻言,木春轻咳了一声,似是被吓到,“怎么会,老衲可是出家人。” 月岚抬眼嫌恶地睇了木春一眼,样貌轻轻,就称老衲,怎么听都硌得慌。过了很久月岚问,“那你屋子里怎么会有这画?”说到后面,她又带着试探性地询问,“你知道画上的女人是谁吗?” 木春这时皱了皱眉,他看着月岚面前的画卷似是在回想,而后慢慢道:“老衲怎么会知,这画是一朋友寄放于此。那日匆匆一眼,即便瞧清了,现在也是想不起。” 月岚一愣,内心又喜又忧,她喜得是木春不认识画中人,忧的是那只臭狐狸将画给木春到底想干嘛,,至于月岚为何会笃定是那只狐狸,那是因为木春在人间能称得上朋友的就只有百九越。 “我告诉你啊,你可是我未婚夫婿,我不允许你房间里有其他女人相关的东西,画也不行,所以这画我替你收了。” 木春:“……” 木春:“谁是你未婚夫婿?老衲乃出家人,仙子这般坏老衲名声,你……你滚出去。” “椿羲和,你历完劫是要娶我的。” 。唐三中文网 第三十六章 谢家一事 翌日,谢家上下在为病逝的女主人举丧后,便将棺木盖钉上出殡墓葬地,在六个长钉一起敲入时,谢家小少爷突然跑了出来,推开那人,哭喊着,“你走开,我娘亲在里面睡着,你敲那么响,会把我娘亲吵醒的。” 前来吊唁的人见状,都无一不在心疼这个孩子。 周生跪在一旁,双眼通红但并没有掉眼泪,所有人都觉得他是难过的已经哭不出来了。周生在看到阿良出现时明显一愣。身旁的女人却是瞪着。 立马有下人会意,上前好生哄走孩子,但阿良不听,小身子张开,像个肉/团子一样地趴在棺木上,很是执拗。下人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强行把孩子抱走。 周生旁边的女人向孩子走了过去,她轻声细语哄着他,面上带着淡淡地微笑,可眼底下却闪过一丝阴霾,在她伸出手时,孩子整个身体在颤抖,却还是奶声奶气大声地拒绝,“不,你这个坏人!” 女人脸上的一抹笑意顿时凝住。 周围的人断断续续说着些话,有人若有似无地告知那个趴着棺木的孩子,你的娘亲已经死了,但阿良并没有去注意。周生看到朵儿走了过来,立马吩咐道:“朵儿,把阿良抱回房去。” 朵儿越过人群,面无表情地看着周生,在她身后围站着的吊唁的客人突然让开一条路,伴随着惊诧声,随之议论纷纭。 朵儿身后站着数几名带刀的捕头,她伸手指了指周生,又指了指阿良旁边大惊失色的女人,道:“是他们两个,他们两个是凶手,杀害我家小姐和老爷。” 话毕,灵堂上乱哄哄了起来。 女人怒目圆睁,“你胡说,你血口喷人!” “我亲眼所见,她将我家小姐推入池塘,姑……姓周的见死不救,还拿小少爷的性命与我的性命威胁我,让我对外称小姐是不小心溺水而亡!他们两个背着我家小姐暗通款曲,狼狈为奸,更是不止一次两次对我家小姐下毒,就连我家老爷也是被他们毒害的!” 众人听此,毛发皆竖,议论更大。 女人面目狰狞,被朵儿的一席话气得胸口起伏,她向朵儿扑了过来,“满口胡言,这是诬陷,你诬陷!” “我是不是诬陷,等仵作查验我家小姐的尸首就知道了。”朵儿狠狠推开她。 至始至终,周生都没有说话。 有两个捕头控制现场,将唁客驱散灵堂外,为首的捕头拿出公文书给周生,身后立马有仵作上棺木前查验。 阿良不知所云,还想试图阻止,但被朵儿抱住,她摸了摸阿良的小脑袋,“乖,他们不会吵醒娘亲的。” 女人却阻止,“不行,亲属都没有同意,你们不能擅自动遗体。”说着到周生身旁推着他,“周先生你说句话啊!” 周生从地上站了起来,看上去从容不迫。 这时,一道浑厚的嗓音响起,“谁说不同意,验!”一个“验”字,掷地有声。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声源方向望去,一位八十余岁的老人在他人的搀扶下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是谢家族长! 女人这时慌了,不安地看向周生,周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眼前的这个老人。 得了族长的同意,有人上前拔钉,仵作也跟着上前,但那人刚碰上棺木,周生突然来到棺前用手压住了棺木,眉目间有肃杀之气,竟叫旁人一时怔楞,未敢有动作。 周生这一举引来在场不少人的质疑,倘若心中坦荡,为何不让仵作开棺验尸? 周生淡淡开口道:“棺木已盖,大人就不要扰我内人清净了。” 话毕,两方面面相觑。 为首的捕快头领示意了一下眼神,接收到讯息的同伴立马会意,想去擒住周生,这时周生又突然开口道:“不用验了,我坦诚!” 周生的声音不大,但却足以让在场的人听得到,一时间,闹嗡嗡的灵堂一下子静了下来,安静的气氛只是维持了一会,很快又炸开。周生的这一番话,无疑是承认了朵儿的控诉! 而一旁的女人却是不可置信地瞪着周生,她拉着周生的袖子,神色复杂的摇了摇头。 捕快维持秩序,灵堂很快又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集聚在周生身上,想听听他想说什么。 “人是我杀的,所以不用验了!”周生说道,声音很平静,可这样平静的一番话,却令人害怕。他说他杀了他的妻子,可他却如此淡定的仿佛漠不关己地将话以平稳的状态道出来,这到底是有多冷血? “你疯了!”身旁的女人甩开周生的袖子,怒斥道。 朵儿一时怔愣,万万没想到周生竟会直接说了出来,似乎将她准备好的言辞全部扼杀回去了。阿良在底下拉了拉朵儿的袖子,朵儿这才注意到阿良。阿良抬头看着朵儿,那双眸子里没有了明亮的光,他似乎听懂了,却依旧用眼神询问朵儿。朵儿却只是拉住他的手,蹲身下来,抱住阿良。 周生坦白的这一切太顺理成章了,周生因贪谢家财业,蓄谋已久,戮妻,毒岳父,此等丧尽天良的事情,周生立马被逮捕。 而一直在周生身旁的女人见状,急急忙忙唤出了一声“哥”! 周生这时要求道:“我想等我内人下葬后,我再跟你们走。” “你还真有脸!”族长瞪道,表明不会让周生这样的杀人凶手参加谢家的葬礼。 “你们不能带他走,不是他,不是我哥,我哥没有杀人,是我杀!”女人语无伦次,拉着带走周生的人。 似乎有没有人注意到周生与这个女人是兄妹,着重点只关注周生是杀人凶手。 周生被带走,连同那个女人一起被捕快带走,谢家葬礼照常举行。 棺木抬到选定好的墓葬地处,一路上,冥钱满天飞,朵儿牵着阿良的手,站在墓地一旁。 当棺木放入挖好的洞坑时,几把铲子用泥土将棺椁掩埋时,阿良突然想挣脱朵儿的手,奈何朵儿紧紧拉着阿良的手,不愿松手。 “朵儿,你放开我!”孩子的小手被钳制成红,朵儿仿佛未看见般,目不转睛盯着泥土渐渐堆高。 “他们怎么把我娘亲埋了,你快,你快让他们停下。”孩子的声音里起了哭腔,一边还不忘挣开朵儿的手。奈何,身子小小的他哪抵得过朵儿的钳制。 朵儿这时收回视线,突然转过头对阿良笑了笑,“你娘亲死了,当然得埋了,这叫入土为安。” 阿良一怔,眼泪凝结在眼眶,还未溢出,就被朵儿嘴脸的笑意给惊吓的不敢动弹。 谢家一事,顿时已传遍整个城南。市井中,人人都道,丧尽天良!然而在这一大片谴责里,也有小小的发言,谢家,罪有应得! 于大夫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子,百思不得其解,那深究的眼神一直往前探,最后干脆低下头凑到成玉的手腕上仔细摸索脉搏。 成玉一边探头探脑,一边不耐烦道:“大夫,我到底怎么了,你有没有把出来啊?” 于大夫抬起眼,古怪地盯着成玉,思量了许久,似乎也不敢下定论,但还是坚定不移将自己诊出的结果道出:“观小公子这脉象,你性畜不分啊!” 成玉立马缩回手,气急败坏,青红交加,憋出一句,“庸医!”于大夫对此称呼感到受辱,擒住成玉的手,说要再把把脉,一边自语道,老夫还未从见过如此杂乱无章的脉搏,若是小公子肯让老夫研究研究……说不定对后世会有一番大作为! 成玉一听,哪都不对,赶着拍掉于大夫的手。因为他已经肖想出自己绑在木板上被这老头子研究的画面了。 当成玉看到姜世宁从内堂出来后,立马抬手招呼,于大夫脑袋一扭,看了一眼姜世宁,又扭回来,看着成玉,“认识?” 成玉起身,表示自己突然好了,不需要看病了,又道:“我是她朋友。”说着走向姜世宁。 姜世宁见成玉,有些意外,“你怎么在这?” 成玉一脸的笑意瞬间转换为苦楚,摸上自己的胸口,难受道:“心口不舒服,就来看看,九越说你在这,也就顺带来看看你。” 于大夫听得不太真切,但会抓住字眼,两眼斜乜过去,硬是从这简单的字眼里读出了其他意味,肌肉略微松弛的脸上,情绪丰富多种,闪过一丝惊诧后而又眉目紧促,心道:这小公子的年岁小了些。 而姜世宁这边却是满脸怀疑地盯着成玉,上下扫过他全身,看他哪都不像是不舒服的人。 成玉脸上的笑意甚好,他拉起姜世宁的袖子摇了摇,问姜世宁晚上有没有空? 姜世宁嘴角抽了抽,在于大夫目光探过来的同时,耳朵也跟着竖起,一副警惕窥视状盯着成玉。姜世宁忙抽出自己的袖子,用“不合时宜”地眼神看向成玉。虽说成玉脸上稚气未脱,但好歹也是活了八百年的……妖精了,怎么跟应芜一样还是像个孩子。 成玉笑容盈盈,永远都是尽显良善的一面,而笑容却在看到姜世宁手腕的上串珠时,渐渐凝固,只是呆滞一下又恢复如初。而这样的变化未让姜世宁看出。 “其实我是替我家九越传话的,今夜亥时城头桥边邀你一起游赏灯河。” 姜世宁皱了皱眉,未有所表露。 成玉将话带到,心满意足地占仗着自己比姜世宁高,抬手就捏了捏姜世宁的发髻,小声说下“记得赴约”这几个字后,就以不便打扰而离开了。 于大夫瞧了过来,“那位……” 姜世宁当下回道:“跑腿的!” “不是,我找了许久才找到他的脉象,且与常人脉象位置不同,次数跳动也比平常人缓慢,观脉象来看,理应心气衰竭,怎么看着跟个没事人似的?” 姜世宁:“……” 第三十七章 赴约 药铺一般到深夜才关门,于大夫担心姜世宁晚归不安全,每回都是让姜世宁提早回去,今日也不例外。 姜世宁也不知今日是着了什么魔,一直记着成玉说的话,以至于她走在街道上的步伐越来越慢,最后停下脚步,思量了许久,转身便想往城头走去,结果,却是撞上姜永,以及一身便衣黑红相间的陈元。大概是因为陈元没有穿禁军服,所以就连平常的佩剑都未带在身上。 看到姜永不足为奇,但看到陈元,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姜永上前,“刚唤阿姐,阿姐似是没有听到。” 姜世宁讪笑一声,直言自己在想事情,随后将话题转到陈元身上,问他怎么来了。 姜永替陈元回答,说是上头放了他两日假,陈元与姜永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哥们,亲如手足,难得有时间,陈元便来探望,顺便远离官场带与他的纷争。 于是,姜世宁被姜永两人以难得一聚为由拉着去吃宵夜了,姜世宁找不出理由推脱,只好跟上。期间说到姜素素时,陈元连忙摆手,“咍,还是让我清净下吧,你那位妹妹实在闹腾得很。” 姜永他们找了个酒楼,并非是为了喝酒,而是酒楼什么都有。位置选在二楼露天处,有风,有景,倒是一块极好的地处。姜世宁没什么想吃的,他们点啥就吃啥,二人都贪酒,便点了两壶酒。酒开坛时,酒香浓烈,姜世宁闻见就知道是上好的秋露白,姜世宁对酒还是有些研究,她会酿酒,也自会喝酒,酒量还行,随了姜赫。 姜世宁磕着果仁子,一面看着外面繁华的街灯,一面听着陈元说抚安的事,陈元知道姜世宁在学医,不免多问几句,三人磕唠,也就一些琐事。姜世宁摸了一坛酒,给自己倒了一杯,姜永瞧见,刚想说什么就被姜世宁乜住,她说,“就一杯而已,不醉人。” 听阿姐这么说,姜永也不说什么了,便由着她。 姜世宁抿了一口,香气清柔,入口柔绵,倒是回味怡畅。 看向陈元时,姜世宁又不由想起她的前未婚夫,她不禁开口问道:“三皇子找回来了吗?” 陈元摇了摇头,微微叹气,“皇上撤回了寻找三皇子的指令,想必是知道三皇子的踪迹了。” 姜世宁第一反应就是三皇子还活着。 “那可有知道三皇子为何失踪?” 陈元又摇了摇头,“只是突然接到上级消息,说不必再找了,这也好,省得天天都提心吊胆。” 姜永这时开口询问,“阿姐,我听闻你向阿元要了三皇子的画像,阿姐,你是不是真的……”后面的话被姜世宁一个凌厉地眼神给剜了回肚子里。姜永见阿姐这副“再多说一句试试”的神情,无奈地转了转眼,目光却是被姜世宁手上佩戴的血红珠子给吸引,他“咦”一声,“阿姐手上的珠子好生别致。” 闻言,姜世宁像是被窥探到啥似的,一个激灵后,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用袖遮掩,道:“随手买来的。” 姜永一根筋,并未多想。 陈元放下酒杯,这已经是第四次注意到姜世宁的心不在焉,便问道:“世宁姐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姜世宁“啊”了一声回过神,望向陈元,姜永也看了过来。心思仿佛被人看穿,姜世宁做掩饰般低下头,拨弄耳边吹乱的发丝,随之一笑,“哪有,一直在听你们说呢。” 陈元貌似懂了什么,“世宁姐对我俩个大男的话题肯定是烦闷了。宵夜过后,我们上集市走走,初来城南,借此看看,现在时辰也尚早,我们就先赶快吃。” 姜世宁抿了抿唇,睫毛垂下,而后又抬起,她盯着姜永两人,姜永和陈元皆是被她这么一盯,愣了,一时寂静无声,等姜世宁开口。 只听姜世宁说:“要不,你们先吃吧,我也吃不下了,就先回去了。”说着起身站了起来,转身欲离时又叮嘱道:“这酒后劲大,别喝太多啊!”说着转身离去,想起什么,又抓了一把果仁子。 姜永几欲叫住姜世宁,但他也只是回过头,将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话语及时刹住,改成另一番别有深意的话,“回去的路上注意点啊!”言语间,姜永带着笑意。 陈元盯着姜世宁消失在楼间的身影,良久才问道:“我今日是不是不该叫世宁姐一起吃宵夜?” 姜永笑了笑,“无碍。”随之又给陈元斟了杯。 姜世宁走出酒楼,她抬头看了一眼二楼的露天,隐约还能看到姜永跟陈元的身影,但他们都没有望下来,可姜世宁还是快步离开这视线的范围。与姜永他们待了也有半个多时辰,现在应当是过了亥时,但街上还是热闹非凡,络绎不绝。城南的夜市虽没有抚安热闹,但却开得长久,不到子时基本上都不会收摊关铺。 城头是靠近城南城门的地方,那里有一条河流,河水潺潺,映着夜色,连着喝河的对岸是一座拱桥,桥上路人行走,夜色喧嚣,两岸两边张灯结彩。 姜世宁快步走到那时,额际已生了些薄汗,期间,她在行人间又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但她同往常一样视若无睹。按成玉所说的的地方,她已经到达桥边了,可她左右环顾,并没有看到百九越的身影,她应该只是迟来了些,难道他已等不及先走了吗?还是说成玉在骗她,可成玉应该不会那么无聊骗她。但不管是哪样,她终究是放在了心上,匆匆撇下姜永他们,匆匆来到于此。 正当姜世宁寻不到人准备转身离去时,身后却已有人向她靠近,那人似乎未料到她会会突然转身,于是,姜世宁差点迎面撞了上去,好在她反应过快,及时退了两步避免了碰撞。但看清来人时,姜世宁微微一怔,只见百九越负手而立,身上那一身红色的衣袍,在夜色下显得暗红,相反衬得他肤色白润,顶着一张玲珑剔透的俊脸,眸色生辉。百九越望着姜世宁,嘴角一笑,梨涡漾开。姜世宁心中一跳,眼中的惊愕闪过一丝惊喜,同时心中暗叹,美色诱人啊! 但姜世宁面上却是看着他瞪着他,“你怎么走路都没个声?” 百九越听此歪了歪头,随及认错。笑道:“好,是我的错。” 百九越这般回答倒让姜世宁耳尖绯红,这好似一个女儿家的娇嗲得来了心上人迁就的宠溺!姜世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出这些自知心中心思偏离,姜世宁没敢好意思再说什么,正了正色,目光飘向一边,嗫嚅道:“我听成玉说,你在这等我,是这样吗?” 百九越微微愣了一下,但又很快回想起什么,随及应下。可姜世宁并没有看到他的微表情。 “刚怎么没看……见你?” “你喝酒了?” 两人几乎是同时问道,同时愣住,又将对方望着。 姜世宁先回答:“嗯,就喝了一杯。” 随及,百九越指了指桥的另一边,说道:“我刚在那边,看到你后,我就走了过来。” 姜世宁垂首,也低低应了一声。 这时河流中有小船划过,百九越见状,回头问向姜世宁,“坐船吗?” 姜世宁:“啊?” 姜世宁顺着百九越的视线望过去便看到那条小船。 百九越抬手招了招,船家见有生意,立马撑杆行了过来,将船头缓缓停靠岸边,百九越带着姜世宁走了过去,百九越先上了船,转身将手伸出,姜世宁提裙的动作微微一顿,随之伸出手,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手中,百九越拉住姜世宁的手,扶着她上了船,姜世宁还未站定就感受到小船在摇晃,姜世宁下意识地抓住百九越的手臂,百九越扶住她,另一头的船家喊了一声,“两位都坐好喽!” 姜世宁抬头看向百九越,她抓住他衣襟下的手,清楚地感应得到他的臂力正稳稳地扶住她,使她站稳。 姜世宁别过眼,松开百九越,百九越退开一步,将姜世宁领进船中坐下。河面映着岸边的景色,灯火万千,河边有人踏至而来,更有人端着河灯放入水中闭目祈祷。 微风徐来,直扑脸颊,吹乱了姜世宁额间的头发,姜世宁看着河面上每盏飘荡的河灯,每盏河灯都承载着放灯者的愿望,小小的烛光摇摇曳曳在水波轻微的荡漾下与影成双,飘向河中,飘向远方。 船只缓缓行至河中,稳稳向前滑行,岸边飘荡而来的河灯在船只周围,船下荡出的水纹将靠近船身的河灯驱散开。 百九越倒了杯茶放至唇边闻了闻,觉得尚可,便又倒了一杯放至姜世宁面前。 姜世宁看够街边夜市,回过头来笑着对百九越说道:“我还是第一次坐船,盯着河面倒有些晕了,感觉好像在水上飘一样,城南的夜景不似抚安繁华,但也是好看。” “你喜欢就好。”百九越看着她,淡淡说道。 “嗯。”此时姜世宁心中欢喜,面上也是笑容展开。 但随及又慢慢淡了下来,姜世宁将谢家今日发生的事简单说与百九越听,姜世宁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理,感觉只是在心疼谢祯娣的孩子,还那么小,就要面对诸多变故。 百九越听此,放下手中杯盏,他凝思一下,最后开口道:“事情并非如表面如此。” 姜世宁:“嗯?” “杀害谢祯娣的不是她丈夫。” 姜世宁讶异,抬头盯向百九越,一双眼眸似是在问“你在说什么呢”。 “怕是连谢祯娣自己都不清楚。” “可是她丈夫认罪了。” “嗯。”百九越低低应了一声,莫名其妙的应声,让姜世宁有些想揍人,就好像他知道些什么却故意不告诉你。 见逗不了姜世宁,百九越只好将话摊开,“谢祯娣的丈夫是杀了人,但他没有杀谢祯娣。” 百九越的话刚说完,姜世宁背后突然涌出一股阴森森的寒风,那是姜世宁再熟悉不过的心理感应了,而坐在对面的百九越,脸色也阴沉了下来,目光凌厉地盯着姜世宁后方。 姜世宁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转过头去,果然,谢祯娣的鬼魂飘荡在她后方,飘在船头处,其周身围绕几道黑气,与昨日一见,明显不同了。 第三十八章 信息有些大 那围绕谢祯娣周身的黑气是鬼魂自身衍生出来的怨气,黑气越重,就越容易丧失在世时的心智,从而成为厉鬼,其面目也会扭曲得不成型。很显然,谢祯娣这种状况才刚刚开始。 没料到谢祯娣会突然出现,还是悬在水面船头之上,放眼过去诡异万分,好在寻常人家看不见,不然第一个吓过去应该就是船家。 在姜世宁回过头去看谢祯娣时,百九越弹指间便已生出一道屏障将船家所在的船头处隔绝开,此举,为的就是不让船家听到他们的谈话。 姜世宁思索着该怎么开场,但她此时是坐着的,仰头望去,脖子也酸累,本想打声招呼,可到嘴的话一下子就变成了,“谢小姐还在飘荡啊!” 谢祯娣:“……” 这本是很一句很正常的问候,可不知咋滴,气氛却有些怪异。 百九越挑眉看向姜世宁,眼尾里有隐忍的笑意。 谢祯娣倒是没有理会姜世宁说的话,她似是靠近过去,但终究碍于百九越,没敢上前,只得悬在船头处,而她眼神却已不似昨晚那般怯弱,很明显多了几分张扬,这一点百九越早已看出,姜世宁也是有所察觉。不禁惊叹一夜未见变化竟如此之快。 “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谢祯娣看向百九越一字一句问道。 百九越道:“就如你所听到的意思。” “不可能!”谢祯娣恼怒,手上动作本能一甩,那渗入她身体的鬼气被甩出一道出去,如羽箭般直直飞入河面上飘荡的一盏河灯中,瞬间火光被湮灭! “他与那贱人谋害于我,觊我家财,毒我父,还想杀我儿!”谢祯娣有些激动,激动之处,身上的鬼气就越浓重。 姜世宁感受她的怨气,心中不免有些悚然,身子下意识往后挪了挪。 “你已经有些疯魔了!莫让怨恶侵噬了你的意识。”百九越沉冷地劝道。 谢祯娣似是不屑,并没有在意百九越说的话。 百九越无奈地摇了摇头,手掌上已凝出红光,红光飞速朝谢祯娣眉心飞去。而谢祯娣反应迟钝,待她反应过来时,早已入了她眉心,一道舒缓的灵力涌遍她的全身,似乎化解她体内火躁动的火。 谢祯娣缓缓闭上眼睛,不多会,又缓缓睁了开来。 姜世宁呆愣,紧紧盯着谢祯娣。 谢祯娣眼神里的戾气较比之前有所缓和,慢慢地恢复以往的平静,身上的鬼气也淡去不少。她似乎是刚清醒过来,神情有尴尬有窘迫,但本就白着一张脸,倒也看不出什么,但再次她开口时,语气明显与刚才所有不同了。 “我刚刚不知怎么,有些控制不住……”谢祯娣很抱歉地说道。 姜世宁回过神来,连忙打圆场,呵呵一笑,“咍,无事。” “姜世宁!” 听到百九越唤她,姜世宁回过头去,看向百九越。 “过来。” “……” 凭什么叫她过去她就要过去? 可是在百九越的盯视下,姜世宁怂了,起身走向他。但在起身时,平衡力不稳,船有些晃动,她身子也跟着晃,这时,强而有力的手稳稳地抓住了她手,拖住她的手肘将她带了过来。 姜世宁这才注意到他让她过来,到他旁边是恐谢祯娣伤了她。 百九越盯了她一会,问:“不坐吗?” 因在思事,姜世宁没有反应过来,百九越似是明白,又道:“那你站着吧!” 姜世宁:“……” 回头便看向谢祯娣。这时的谢祯娣处在一个打搅到他人约会的状态下,端的那叫一个窘迫。 船行至过拱桥时,百九越拉着姜世宁,“还是坐下吧!” 姜世宁:“……” 于是谢祯娣坐在了他们对面,姜世宁坐的端正,她不动声色地从百九越掌心中抽出自己的手,百九越没有说什么,也没有看向她,而是直接奔入正题了。 “你丈夫周生确实杀了你爹,但推你入塘的不是他。” 姜世宁清咳了一声,微微侧过头,小声提醒道:“是新来的丫鬟。” 百九越也侧过头,带了许笑意,道:“也不是。” 姜世宁:“……” “是谢小姐的贴身丫鬟朵儿。”百九越说这句话时已经看向谢祯娣了。 闻言,姜世宁与谢祯娣都纷纷惊愕,抬头看向百九越。 谢祯娣更是摇头辩解,“不可能,明明是……”谢祯娣突然停顿,似是在回想,一张苍白的脸眉目紧锁着。 “也没有什么私通之事。” “你怎么知道?”姜世宁惊诧,昨夜谢祯娣所言之事,她记得一清二楚,难道谢祯娣自己还会不清楚。姜世宁又下意识望向谢祯娣,只见谢祯娣的神情几乎想要掀桌了,她不容他人否决她说的真相。 “昨夜我第一次见谢小姐的贴身的丫鬟就觉得可疑,她身上有一股慢慢淡散的魔族气息。”正因为如此,百九越私下让成玉去查。 “是妖吗?”姜世宁下意识问出。 “是人。” 百九越的一番话,船上陷入一片沉寂,只有流水轻微滑动的声息,周遭砌了一堵墙,将岸上喧哗的街市隔绝。 谢祯娣陷入自已的混乱中,她不相信百九越所言,她明明记得,她明明记得是…… “可是谢小姐说是周生推她入塘,朵儿姑娘跪地求周生救她,而且周生也承认了……”姜世宁想问是不是哪个环节出错了,百九越说的话,姜世宁几乎都相信,可是谢祯娣的言辞,也不像是有假。 “他当然承认,他用了杀谢小姐父亲的手法同样给谢小姐下了毒。谢小姐死之前中了幻术,也就是人间所说的幻觉之术,中招者会产生幻觉,而幻觉往往是心中所想,谢小姐的记忆应是假的。” 谢祯娣的脸色很难看,她似是难以接受百九越说的话,又似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怨啊错了人。 “这些幻觉记忆原本在死后是可以消散的,但谢小姐的怨气太深,如果谢小姐肯好好静一静,想一想,那些你死之前真正的记忆就会慢慢想起来。” “你为何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去查了。”百九越说,转而看向姜世宁,“你不是要帮她吗,所以我去查了。” 姜世宁咳了一声,尴尬的别过眼。 “周生杀人谋财这很奇怪,他都是谢家姑爷了,谢家资产终有一日都是他儿子的,他又何必杀人,那贴身丫鬟朵儿又是怎么回事?” “周生不是谋财。” 姜世宁砸吧,“你查的信息有些大啊!” “谢小姐肯定不知道你父亲早些年背过命案。” “你……你胡说!”谢祯娣气急败坏地反驳道,她父亲在世时虽然行事作风总是落他人口舌,但从未行过伤天害理之事,如今听旁人污蔑她父亲,谢祯娣自是不愿。 “谢小姐若不信,届时下地府可找鬼差查看生前罪恶功德簿,里面记着人们生前做过功德及犯罪之事。” 谢祯娣被百九越堵得说不出话,思绪也被他搅得混乱。 百九越继续道:“令尊年轻的时候太过轻狂,干了不少缺德之事,直到闹出了命案,才稍微有所悔改……” 百九越的简述仿佛将姜世宁与谢祯娣带到过去。 谢祯娣的父亲在年轻时失手杀了当地县令家的侄子,虽然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杀人犯法,按郇国律法理杀人理应偿命。但谢父仗着他家有矿,指控在场的马夫为杀人凶手,随后衙门很快定案又很快结案。那马夫有位发妻及一双儿女,妻子身体本就欠恙,丈夫冤死,受不了打击,不久就撇下两个年幼的儿女撒手人寰了。但可想而知,没有父母庇佑的兄妹俩定是过着非人一般的生活。 说到这里,姜世宁已经猜出了,“是周生,那个婢女是他妹妹周昧。” 姜世宁看向谢祯娣,她的脸色依旧难看,甚至多出几分狰狞。 “而朵儿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成玉查出这些的时候,说与百九越听时,那叫一个义愤填膺,指着他,对,就是指着百九越说,为何人心咋这么复杂。 “令尊并不认她,在周生对令尊下毒时,她就已知晓,她想看着周生毒杀令尊与你,可惜,周生后悔了,他停止了对谢小姐你下毒。” 所以朵儿不愿意,对谢祯娣下幻术,令其怀疑丈夫与新来婢女有染。 谢祯娣猛然一怔,突然想了起来,她在世时,朵儿在她房间内换香,因香味独特,她特地询问,那时朵儿说是寻常的安神香,加了特殊的去味香气。谢祯娣当时还觉得好闻来着。现在想来,整个思维都爬满了密密麻麻的恐惧。所以她的记忆是假的,她身边的人一个两个都想害她! 谢祯娣突然想起什么,在她坐立难安似是要走时,百九越安慰道:“放心,她不会对你儿子做什么。” 终归是为人母,哪能放得下心,就像来时无声,去也无声。 姜世宁盯着谢祯娣消散的位置,良久才回过神,“她……” “无需担忧。”百九越倒了杯茶放到姜世宁面前。 夜色正浓,船到桥头停靠在岸,百九越付了银钱带着姜世宁下了船。二人在街市走回去,姜世宁有一事想不明白,向百九越询问,“你既然觉得谢小姐的身边丫鬟可疑,为何还让她去衙门报官?那她对官府说的岂不是都是谎话?” “难不成你去?”百九越睇了一眼过去。 第三十九章 我的酒喝完了 谢家没了主,这到了夜晚,整座宅子就陷入了死一般寂静,白色的素稿纷飞扬动,烛火摇曳,院中树影婆娑。谢家上下虽有族长暂时安顿,但出了这档事,自己去处仍是个未知数。 朵儿躺在阿良的身边,孤灯下,灯火摇曳。她一手撑起的脑袋,一手轻轻拍着阿良的胸襟,似是刚把孩子哄睡着。 手下轻拍的动作越来越缓慢,朵儿盯着阿良的小脸,目光一寸一寸往下移,最终停在孩子的白嫩的脖颈上出神,脸色也跟着越来越凝重,她一直想不明白一件事。 这时门棂突然被吹响,屋内的烛火轻轻颤了颤,周遭的空气变得异常冰冷。 “死都死了,为何还要回来!” 百九越将姜世宁送回姜宅。 夜色甚浓,风大,凉薄空气里了几分朦胧。姜世宁怕被瞧见,毕竟上次被姜永给瞧见了,所以在半路就一直催促着百九越走人,而且来个人都要遮遮掩掩,引得而百九越神情颇为无奈,道问:“我脸上可是有什么?” 姜世宁觉得他奇怪,但还是认认真真将他瞧了回,而后摇了摇头。 “那你为何刻意与我拉开距离?我……我是见不得人吗?”百九越说到最后,剑眉控制不住往上一挑,夜色下,那双星目碎着光,竟含了一丝委屈!恐百九越自己都未察觉。 姜世宁:“……” 姜世宁摆手,嗤笑道:“怎么会!”笑归笑了,但终归在百九越严肃且认真的神情下,姜世宁止住了笑意,轻咳一声,有些尴尬道:“这不是昨夜我……被我那弟弟瞧见了,怕引来不必要的误会。” 姜世宁当然是说不出拥抱这种话来,但眼神已经左瞟右瞟到别处去了。 “也是,女子名节重要!”百九越很是认同的点点头,随后又继续道:“那下次我寻个隐蔽的地处,断不会让人瞧了去。” 姜世宁:“???” “好啦,不逗你了!”百九越无奈地捏了捏姜世宁的发髻。 姜世宁却是后知后觉,倏地脸红,幸得是在夜色下,并无看出。 “那我先回去,你别再相送了。”其实也就是在转角的巷子口前方。 百九越点了点头。 姜世宁往前走了两步,百九越想起什么,又唤住她名字:“世宁。” 姜世宁回过头。 只听百九越说:“我的酒喝完了。” 姜世宁收到了宋君的书信,字迹娟秀,见信如见唔。信中字行间所表之事乃近日状况及问候,但最后一句才是重点,筹备婚事! 宋君要与苏青筹备亲事! 姜世宁不由欣喜又愁容,欣喜的是宋君要与心仪之人成亲了,愁容的是苏青……不知为何,姜世宁想起苏青总觉得隐隐不安。 应芜在一旁看着她在思事,没敢打扰。随后见姜世宁将信收好,又听她淡淡道了一句,似是自言自语,“愿他好生待你。” 应芜没忍住,抬头问,“小姐,这信中可是说什么了?” “宋君要嫁人了。” “嫁人!”应芜惊愕,随之喜上眉梢,没有听出姜世宁语气中对宋君要嫁人一事过于平淡,便欢喜道:“那到是件喜事,宋小姐与苏公子站在一起也是般配,那小姐,信中可有说什么时候成婚吗?” “下月季暑。” “那也快了。” 姜世宁似乎不想再说这事,将话题一转,“我记得来这边时我带了一坛桃花酒,现在放在何处?” 虽然不知道小姐怎么会突然问起酒来,应芜又是狐疑又是纳闷,“小姐忘了吗?酒被小少爷喝完了。” 姜世宁抬头看她,随之捏了捏眉心。应芜以为她头疼,关心上前问候,被姜世宁摆手作罢。 百九越回到宅院时,成玉正在抓着蛮吾尾巴倒提起来,蛮吴挣扎,露出了爪牙在张牙舞爪,这两个一妖一兽凑到一块能斗一辈子,还能乐此不疲。 见百九越回来,成玉立马将蛮吴丢到边上去,蛮吴被甩飞时,化出了翅膀,于是在被丢的途中又飞了回来。 “都说了,别总欺负蛮吴。”百九越淡淡地说道。 闻言,蛮吴立马沮丧着脸,一副被欺负惨的模样蹭到百九越脚底下,求抱抱。 成玉不以为然,瞪了蛮吴一眼,转向百九越时脸上带着笑意,询问道:“与小世宁宁幽会得如何?我这场安排九越君可满意呀?” 百九越凌厉地冷眼剜了过来,“你叫她什么?” 成玉惊呼,“小世宁……” “下次再唤,拔了你的舌头。” 成玉果然闭了嘴。 “还有,再敢以我名义约她,也一样,拔了你舌头。” 蛮吴傲娇地走了过来,晃达在成玉面前,尾巴翘得极高,眼睛恨不得长到头顶上,显然对百九越训斥成玉的话感到非常满意! 成玉不满,一脚踢开碍眼的蛮吴跟了上去,喋喋不休地辩解道:“九越不是正好想见她要与她说谢家的案子吗?我这不是提前帮你一把。” 百九越停住脚步,眼神冷冷扫了过去,似乎在说“何需你多嘴”? 好在成玉是习惯了百九越冰冷的性格,也习惯了妥协,“好好好,是我多事了。”随之又小声嘀咕一句,“要你主动得何年马月?” 声音虽小,但百九越却耳尖,听到了,却未多说什么。二人坐下来简单说了谢家案子,基本确定朵儿是杀害谢祯娣的凶手,而谢祯娣的父亲是周生所毒害。虽说周生也想毒害谢祯娣,但周生似乎舍不得。 “魔族的人为何会收养人类,还教其奇门遁术,实在不解。” 百九越沉默,良久才缓缓说道:“怕是个引子。” 成玉没听明白百九越的意思,一时卡住,而后突然炸起,“你是说……” “两日。” “啥?”面对百九越突然说句不着北的话,成玉又愣住。 百九越白了他一眼,“把谢家案子解决。” 成玉:“……” 第二日,朵儿牵着阿良在院子里玩,小家伙没心没肺,朵儿说爹娘有事出远门,需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很久是多长时间对孩子来说没有什么概念,反正朵儿说什么阿良都信,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孩子嘛,能哄多久是多久。 球在孩子的脚下滚出了院门,阿良小胳膊短腿的跑去捡,却在还未触碰到蹴球时,小小的身子就人抱在怀里,手掐在孩子的脖子上。 朵儿含笑的脸瞬间凝结住,瞳孔放大瞪着突然冒出的人,目光凌厉,怒喝,“你放开他!” 是周昧,周昧整个人都很狼狈,如果没记错,她应该是被衙门抓起来才是。 此时的周昧面目狰狞,她紧紧掐住孩子的脖子,起初孩子没有反应过来,呆愣了一会才预知到危险,小脸一皱,咧开嘴就哭了起来。 朵儿飞快跑到周昧面前,立马被周昧威胁不让靠近。 “你去跟衙门的人说清楚,我哥没有杀人!不然我掐死他!” “你哥怎么没有杀人?”朵儿冷冷道:“对老爷对小姐下毒的人可不就是你们,可为何你就出来了?” 周昧一顿,失了底气,但很快又狠戾了起来,手上的动作紧了两分,“不是他,是我,你去说清楚,是我下的毒,抓我,让他们放了我哥!我说的他们不听,他们不听我的。”说到最后,忆起哥哥周生,面上又生出不知所措的担忧。 “怎么说,你不是应该跟你哥一样,绳之以法吗?”话音刚落,“噗嗤”一声,有人在笑。朵儿遁声望去,只见一只乌鸦蹲在屋檐上睁着圆溜溜的眼珠子,像是在看戏。 而刚刚那一声笑仿佛是幻听。 周昧听不进,她只想让周生出来,所以以孩子要挟,手上的力道因朵儿没有给她答复二不由加重几分。孩子涨红了脸,哭声渐渐引来家丁,大家惶恐,劝阻。 “你先松开孩子!有话好说。”朵儿一急,紧张地劝道。 而这时周遭的空气冷了起来,朵儿神色一凛,余眼谨慎地探向周边。 成玉煽动着翅膀,凝结一团灵力,快速飞了过去,打在周昧手上,周昧吃痛松了手,朵儿趁此夺过孩子的同时一脚踹倒周昧,将阿良抱在怀里。 “没事了没事了。”朵儿抱着阿良宽心安慰,得了安慰的孩子哭得越凶了,紧紧搂着朵儿的脖子哽咽着喊疼。周昧刚起身就被围上来的家丁扣押住。 成玉打了哈欠,眼却看向周昧身旁蹭蹭冒着鬼气的谢祯娣,鬼哪是会怕白天,人间鬼故事不可信,鬼是连太阳都不怕的。刚刚他若是不提前让周昧松手,想必谢祯娣会自己动手。那么宝贝的儿子被人攥在手里,估计会殃及周遭数里。 而对朵儿,成玉实在看不透这个人,看她那样子似乎对阿良是很上头。 谢祯娣看了一眼屋檐上幻作真身的成玉,确定孩子没有事,便形散。 鬼终归不能在人世间逗留太久,平常不见时都是形散。凝聚成形,身上的阴气便容易招来巡查的鬼差。 九越让他今明两日解决谢家案子,这还不简单,直接施个咒让那丫鬟自己去吐真言。 第四十章 人间无聊 谢祯娣下了葬,其灵位供在谢家祠堂,谢祯娣的牌位上方还整整齐齐摆着谢家祖宗的灵牌。 其中最醒目的还是谢家老爷子的灵牌。 朵儿是第一次进入谢家祠堂,因为这个地方除了谢家的人与指定打扫的仆人,谁都不允许出入。 如今朵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面上不屑、嘲讽、不甘。一张因丫鬟打扮而过于平凡的脸被冠上冰冷。 她扫了一眼谢家灵牌,最后目光定在谢老爷子的灵牌上。 “为什么同是谢家的子女,凭什么是我不该存在!你看,现在谢家就剩我和阿良了。”朵儿心中有怨怼,这一份怨怼她在谢老爷生前曾为自己讨伐过,可是招来的是让她消失的言语,没有人需要她,更没有人会为她的存在感到欣喜,如小时候般被人厌弃。至于她说的谢家只剩她跟阿良,其实不然,谢家从未承认过她。 “还有你。”朵儿又看向谢祯娣的灵位,“你们在这里享受了多久,我就被折磨了多久。” 自小被阿娘教化要心存善念,要懂得感恩。 朵儿一直是这么做,她存过善念,帮过人,这些都是在阿娘还在时,阿娘不在了,那个教她的为她挡住死神的人不在了,她便也失去了光明。 她与阿娘的存在,不过是谢老爷子曾在外风流时留下的污点。既没名没分,还似蝼蚁般被轻贱。她听过最多的词语就是“娼妓”! 五岁那年闹饥荒,实在抗不住,降了一身傲骨,阿娘带着她去找过谢家,终究还是低估了人心凉薄,低估自以为的情分。 能在闹荒中活下来已是莫大幸事,却也因此让她没了娘亲。 那一段记忆至今是她的噩梦,幼小的她躺在遍地的尸体中,周遭空气是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数只秃鹫盘旋在尸体旁,撕扯着血肉残躯。视线模糊,只剩一点点光,她离死亡很近,却倾尽了力气拉住来人的黑色衣角。 她躲过了饥荒,却因为那一次的主动入了另一个深渊。 “我原本没有那么恨你的,对,我原本没有那么恨你,是你,是你,是你作孽,是你活该,你看你的好女儿给你招来的好女婿。这个世间恨不得你死的不止我一个,是你作恶多端!” 祠堂的烛火闪了闪,朵儿笑了笑,却红了眼眶。 谢祯娣的形体笼聚在朵儿身侧,从昨夜听得百九越一番话后,谢祯娣便开始审视自己,放下心中怨恨,果真,她想起临死之前的记忆。什么私通之事都是假象,周生从未做过对不起她的事,倒是她疑他,不信他。 可……他杀害了她的父亲。 这大概是谢祯娣第一次认真瞧朵儿。那个曾拼了性命救过她的小姑娘,此时此刻变得陌生。她依旧不能相信朵儿会是谢家的人,会是她的妹妹。 百九越有一点说错了,并非是朵儿推她入塘,而是她不小心掉入,朵儿全程当了看客。 了解事情的原委,谢祯娣突然没有那么多怨恨,她不敢说自己的父亲罪不致死,但父亲仍是最好的父亲。她也会想,既然事情都过去了那么多年,为何人心里的仇恨不能淡化些,不能放下? 但,自己能放得下吗? 杀人终归是错的。 遥想起当年与周生初遇时,白莲水榭,公子仪表堂堂,温和地对还是女儿家的自己一揖,“在下周生,敢问姑娘芳名?” “谢祯娣。” 一墙之隔,墙外朗朗晴空,牢里酸臭腐朽的,难闻的腥味渗透进每一个囚犯的心里,恐惧莫名。在这寂静而又黑暗的牢房里,突然的一阵叮当作响或某个囚犯的不甘嘶吼,犹如唤醒了沉睡经年冤魂厉鬼,刺痛着耳膜。 周生坐在牢房的角落里,以往的儒雅的气质落得满身狼狈,周身有蟑鼠爬过。 毒杀谢老爷子,他不悔,只是再也不见那人语笑嫣然,故而心如死灰。 山隐寺内,木春下了坐堂走进自己禅房,禅房的门是开着的,对于自己房内会出现什么已见怪不怪。 现在的妖魔鬼怪连着神仙都可以自由出入他的房间了。想到这时,木春便无奈地摇了摇头。 百九越一身白衣坐在檀木椅塌上,手持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知道木春进来,倒也没有抬起头来。 “你们做妖可真闲散,修成人形都尚可百千年,想得道成仙也不好好修炼去。”木春走了过来,坐在百九越对面,他今日穿的庄重,穿了袈裟,应是刚刚参加了什么法会。 “我灵力高,且用了百年就修炼成人形。况且你们天界规矩众多,谁消受得来。”百九越不咸不淡不骄不傲地话直塞木春的话,倒叫木春一时回驳不出。 木春拂手,指尖弹了弹袈裟。这个小动作被百九越瞧见,他丢下手中的黑子,抬手一挥,面前的棋盘瞬间消散,换成了茶具。 “说吧,什么事?”木春径自开口问道。木春已是习惯了百九越来找他一般都是有事。 “也无事,人间有些无聊,来找你说说话。”百九越拂袖,倒了两杯新茶。 木春惊讶,尤为惊奇。来找他说说话这哪是百九越的作风。 木春不说话,百九越也不说话。 过了好一会,气氛有些凝结,百九越咳了一声,“我问个问题。” 木春看他,示意他问。 “听闻万年前,天魔大战是木春你领的战。” 这一番话,让木春陷入沉思,但没多久,他便笑,“都有这么久了吗,我都快忘了。”还好,这次他没有自称老衲。“你这一小辈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木春说到小辈,便惹得百九越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但还是不与其计较,说道:“好奇万年前被你伤得灰飞烟灭的魔尊究竟是用何法子复活的。” 木春一顿,“可是听到了什么言论?” “倒没有,只是突然想起你在历劫,灵力尚为薄弱,这么好的机会,魔界竟不来找你寻仇?” 木春手中的念珠抖了三抖,抬头睨了一眼不会说话的百九越。 “若是我,有仇必报。” 木春当下想端起面前的茶水泼过去,但自身教养不允许他这么做,他是德高望重的大师,要心平气和! “不是谁都像你这般睚眦必报。” “非也,这叫欠我一尺我讨人十丈。”百九越笑着说道:“仙家不是一向视妖魔为邪祟。” “人妖仙魔都有正邪之分,若不是知道你是个好妖,老衲也不会结识你。”木春睇了他一眼,瞧他一身白。 百九越也不闹,静谧了一会,平淡地开口道:“城南出了一桩杀人案,富商家有个丫鬟,她身上有魔族的气息,我让成玉查了,这丫鬟曾被魔族当做祭品收养过,不过身上关于魔界的记忆有些窥探不到。” 木春:“……”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竟还能活着出来?” 百九越起身,从椅塌上走下来,身形一立,白衣抉抉。 “魔尊复活,魔界沉寂百年,并不如表面那般相安无事。” “魔界自有天界压着,他们自是不敢太过造次。” “可天界不是少了你这位战神。我若是魔尊,一定会寻个机会杀了你这个对手。”百九越目光一凛,瞬间能感受到他身上有杀戮漾开,木春看着他,面上依旧缓缓带着笑,却已是有些凝住。 百九越很快收住,恢复往常,“还是多加注意吧,你的血对我来说可珍贵着呢。” 木春听到最后面拉着个脸,绕开话题,“听闻你跟着姜世宁到了城南?” “你可当真是……” “咱俩彼此。” “老衲跟你可不一样。” 百九越面色凝住,当下张了口,却用了很久才道出,“七弦音……你当真一点印象都全无?” 木春:“……” “还是等你历完劫吧。” 第四十一章 他来了 成玉做了张小纸人,他施法让纸人动起,纸人起,成玉大喜,纸人刚动,突然“啪”地一下,蛮吴一爪直挺挺地将纸人拍在了它胖乎乎的爪牙下。 成玉咆哮,灵力自房间内震出三尺之外,整个脑袋被气得炸出了鸦黑的绒毛。 蛮吴就是来添乱的,两个妖跟兽着上演相杀的筹码,不闹就皮痒,最后,成玉掐住蛮吴的脖子将它摁在桌面上,蛮吴四脚朝天,踹着成玉的手,想要挣脱成玉的钳制,无奈脖子被掐得死死的。 蛮吴突然叫得凄惨,成玉一愣,然后凶神恶煞道:“让你别动,你就是叫破喉咙,九越也不会来救你!” 成玉总觉得这话有点怪,偏偏蛮吴喜欢给他捣乱,不粗鲁对待降不住啊! 成玉另一只手凝出灵力,注入到纸人中,“起!” 纸人起,由最初的僵硬到灵活。 “去!” 纸人受到使命立马从桌上踩过蛮吴的脸,飞出房外。 外面晴空万里,屋内哐当作响,整座房间的地基又震了震。 阿良坐在谢家大门口一动不动地望着前方,小脸茫然而又几分期许。朵儿走出大堂,就看到孩子瘦小的身影。她知道,孩子在等爹娘。 正当朵儿准备唤孩子时,突然上空飞来不明物让朵儿瞬间警惕起,只是未来得及反应,身体就不受控制。 成玉的纸人正贴在朵儿的身上,随后隐了形。 朵儿是要唤孩子的名字,她也唤出了声,向孩子走了过去,“阿良,别坐在这了,快进去。” “爹爹和娘亲什么时候回来啊?” “不会回来了。” 阿良愣了会,然后咧嘴就哭了。 朵儿没有耐心哄他,叫来了人让人看着阿良。而自己却走出了大门,身后有人唤住,“朵儿你去哪儿?” 朵儿没有回应,她的身子控制不住地往前走。 药铺今日没什么病患,在伙计能应付得过来时,于大夫带着姜世宁去了城南最大的深山,往日的药材基本都是从深山里采来的。 于大夫很喜欢姜世宁。到他这个年纪,膝下无子女的他,一直想找个能继承他医术的人,虽是收过两个徒弟,但都没有姜世宁极具天赋。为此,他对姜世宁寄予厚望的同时也少不了严苛。 进了山时,于大夫就与姜世宁嘱咐:“山形险峻,要多注意安全,千万别走远了。” 姜世宁点了点头。 为方便出行,姜世宁着了件干净利索的绑袖暗红的衣裳。这座深山没有名字,城南当地人就叫它深山,整座山很大,到底有多大,也没人闲着无聊盘它一圈,倒是听说山里面有毒蛇猛兽出入,所以一般也就砍柴跟上山采药的人才会进山,但也没敢往再里深入,说是有邪祟。 姜世宁背着竹娄跟着于大夫走往上走,头顶上是繁盛的参天大树,几乎遮住了碧蓝的天空,空气薄凉,透着森冷,偶尔有几道光速打下。 一路上有很多薄荷,姜世宁采了一些,也看到紫葛树苗,挖了几株届时种院子里。 待回过头已是不见于大夫身影,姜世宁唤了唤,远处,于大夫的身影从半截高的杂草里探出来。 姜世宁安心,继续采寻药材。说来也奇怪,姜世宁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医术方面上具有如此天赋。深山路少,采药需要技巧,姜世宁缺乏经验,难免会找寻半天,这也是于大夫带她出来的理由。看到几株名贵的药材心中就欢喜几分,哪知再次回过头看时,身后的路已被薄雾弥漫,林子中有翅膀“扑哧”飞走的声音。于大夫不见了踪影,还好姜世宁遵听于大夫的话,所行之处必留记号。 久之,雾越来越浓,姜世宁不禁生了恐慌,大白日的,明明朗朗晴空,阳光就算再照不进林子里,但这个时辰,雾早该散了,怎么可能还会越来越浓,像是进入了迷障。 姜世宁回身往回走了几步,发现方向乱了,就连她留下的记号都不知去了哪里。一开始姜世宁以为是天气异样,但在迷雾中盲目地走久了,心中便莫名涌出妖魔鬼怪之事,主要还是她最近遇事多,难免会往这方面想去。 不多会,姜世宁踩到什么硌脚的东西,一时崴脚,扑通一声摔在地上,指间处刺辣地疼痛让她知道自己的手被划伤了。 果然,划了一道口子,流出了血,还未等姜世宁掏出帕子止血,就被眼前一物吓得连连后退,也顾不及伤口。 只见草丛里有一具大型头骨,形状怪异,亦如猛兽,杂草从骨缝中长出,依稀可看得见身尾。而方才姜世宁踩中的便是这头骨。 姜世宁屏气,按以往撞鬼的经验早已让她的承受能力渐增,毕竟她鬼都见过,妖也见过,何惧一具不知名的猛兽白骨,而且这白花花的大尸骨已是身死肉腐,所以心中生出的恐惧也很快散去。姜世宁当做无意惊扰到,歉意地福了福礼,便起身小心翼翼离开。哪知,她指尖划伤的伤口滴出的血液在她摔倒时落入了那具头骨上,还很迅速地被吸收掉。在她起身时,那具头骨便有了变化,以肉眼可见,其骨幻出肉身实体,由头到尾,在姜世宁眼前清清楚楚的呈现出来,蛇身而青,体型庞大,足有数丈长,头顶一双触角,最令人恐惧的是,头有两面,一面如蛇,一面如人,那人面长在蛇脸正中,说不出的惊悚。 这是妖界异兽相扶,乃是蛇妖一族,根据修为,生出人面蛇头,最高可达九面。 姜世宁不知道这是什么,光是恐惧就已袭满她大脑,她瞪大眼睛,一时不敢动弹,就这么瞪着,死死瞪着那具尸骨复活过来,两张面同时缓缓睁开眼睛,蛇面绿瞳,人面与人类一样的瞳孔,两双眼睛一睁便同姜世宁盯视上。 姜世宁哪敢动弹,大气都不敢出,她都察觉不到自己鼻间的呼吸。眼看这怪物探起上半身,立起有两人之高,吐着信子,两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姜世宁,又将头附下来,探近她。 姜世宁是真的不敢动弹,只得眼观鼻鼻观心,身子都僵硬的麻木。她看着一头两面的怪物慢慢靠近她,那长长的信子差点扫到她的脸上,一股子恶心的腥味,只要那怪物一张口,便可吞得下她,这能不怕吗?在这近距离她只对上人面的眼睛,哪还有多余的一双眼睛去看怪物的另一双蛇面眼,然而这一眼就已经吓得她不敢去对视了。 怪物发出笑声,姜世宁打了个寒颤,真的实在太害怕了,那声音里竟掺杂了男女之音! “味道……妙哉!尔等献祭于我!啊哈哈哈哈!” 真是男女之音!等等,她现在不是操心这个,刚刚那怪物说什么来着,献祭?什么献祭? 姜世宁刚闪过它要吃我的念头,那怪物就已经张开血口大盆,恶心的唾液淌了下来,姜世宁想跑,可身体不随大脑,由心而生出的恐惧让她叫了出来,下意识抬手护着的瞬间,整个身子也因腿软瘫倒在地。 就在怪物下口时,一道红光自姜世宁手腕上的珠子迸出,结成出屏障护住姜世宁整个身子。同时耳畔是凄烈地长鸣嘶吼,气流震破周遭草木,直达林子上空! 姜世宁有所感应,抬头看去,只见怪物极其痛苦的在扭曲,面目极其可憎,原是灵珠结出的灵力让它少了一颗獠牙。 姜世宁劫后余生,抚上血红的灵珠,灵珠温润丝凉,触之有一道道温热的暖流淌入心间,她知道是百九越送她的灵珠护了她,心中便不再那么害怕,反而有了许底气,她趁此从地上爬起,一时踉跄几下,才恢复体力往前方跑去。 怪物恼怒,仰天长啸,扭着庞大的身躯追去。 姜世宁躲在一颗树干后,不敢动,也不敢呼吸,耳边传来怪物的吼声以及树木断裂的声音。她希望那个怪物跟蛇一样是个半瞎子,自认为只要她不动便看不到她。 不知过了多久,肩膀突然被什么扯住了,姜世宁害怕,以为怪物发现了她,刚起身往前逃,腰却被捞住了。 “是我,别怕,是我!” 姜世宁在挣扎时在听到熟悉的声音后凝滞住,刚刚强忍住的情绪在看来人时通通瓦解掉,她“哇”地一声,竟毫无形象地大哭起来,她扑了过去,搂住对方的脖子,鼻涕眼泪横飞,也不说什么,只顾着哭。 “好了,没事了,我在。”百九越扣着姜世宁纤细的脖颈轻声细语地安慰。 姜世宁哭了几下后,觉得脸丢大发了,伸手摸掉眼泪,克制住情绪,却还是忍不住打了几下哭嗝,她松开百九越,脸上挂着泪痕,她瞧着他,语无伦次,“你怎么来了?我……刚刚……你没有没看到一条像蛇的怪物,它有脸,不是,它它有两张脸……”大抵是害怕了,眼泪又无声地流了出来,怎能不害怕,毕竟是个要吃她的巨型怪物,还是她第一次遇见要吃她的怪物。 百九越抚上她的脸,为她擦拭两边的泪水,再度安慰,“没事了,怪物已经死了。” “死了吗?” “嗯!” 姜世宁像是想起什么,说:“不可能死了的,我见时也是一身白骨,它会……” 百九越抓住姜世宁的肩膀,“是真的死了,灰飞烟灭了,你信我!嗯?” “你信我”这三个字仿佛让姜世宁魔怔了,她点了点头。 百九越将她扶了起来,姜世宁一时站不住,好在百九越及时捞住她,姜世宁尴尬道:“腿有些软。”刚说完,姜世宁就想抽自己嘴巴子,太没出息了。 哪知,自己身体突然横空,百九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姜世宁:“……” 百九越笑了笑,抱着她往回走。 此时林中浓雾散去,姜世宁无处安放的双只得委缩在胸前,从她的视线可以看到百九越下颔的弧线,以及喉结,她莫名攒动,眼也不敢去瞧百九越,好像听到了心脏跳动的声音,也分不清这是谁的心跳。 “等等,还有东西没拿。”姜世宁想起她采药的工具还没拿。 “我已经收入乾坤袋了。” 静默良久,姜世宁心中慢慢恢复平静,她 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还来得这么及时。 百九越停顿了下,低头看向姜世宁,颇有无奈,“我送你这手链是为了在你遇见危险时我能感应得到,它也能一时护得住你。” 姜世宁低垂着眼睑,端的是面红耳赤。 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凄惨地哀叫声,姜世宁一个激灵,便听出是于大夫的声音,一想到于大夫有可能会同她一般遇见妖兽,下意识地抓紧百九越的衣襟,既是紧张又是担忧。 百九越自是懂得她心思,一个瞬移,到了声源处。姜世宁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换了个地方,想到此时两人过于亲密的肢体接触会被于大夫撞见,姜世宁便赶紧让百九越放她下来。 百九越倒也照做将她放下。 落了地的姜世宁已感觉不到腿软了,她往四周看了看,都寻不见于于大夫的身影,她看向百九越,眼神询问,是这吗? 百九越扬了扬下巴,示意姜世宁往身后看。 姜世宁迅速转向身后,试探性地唤了唤于大夫。 “在这呢!”杂草里面传来于大夫因疼痛而呻吟的声音。 姜世宁往前有两步,看出杂草下有坑,拨开杂草,果然,于大夫狼狈地一手扶着腰,一手撑着墙面。于大夫年纪大了,这么一摔,直接摔到老腰。 这坑挖了许久,地底下有作为掩坑的干草,大概是哪个猎户为捕捉野兽而挖的坑,只是过于时长,任由杂草纵横,覆盖了坑。 第四十二章 真身是什么样 当百九越轻松将于大夫从坑里捞出时,那句“啊哟,我的老腰啊”被于大夫咽住一半就无声了,他哪料想这深山里竟还有其他人出入,看俊男模样与其气质便知此人生得尊贵,于大夫感激,连声道谢。得知姜世宁与百九越认识时,倒也惊诧了一会后神情恢复自如,道是有缘,竟在深山也能相遇,这话说出来,姜世宁很是尴尬,想必于大夫自己都未有几分相信。 最后是百九越背着于大夫下山,姜世宁在身后带着工具跟着,一路闲聊,于大夫没少借机向百九越套话,然后姜世宁就听到百九越将有的没的都回答了一通。 回到药铺,已是午时,于大夫虽是伤了腰,但不至于动不了,仗自己行医多年,自己的伤需要用什么药自是清楚,叫了店里的伙计拿了药便回房里趴着让其上药。 而姜世宁终于松了口气,她坐在后院的几个台阶处,抱着自己的双膝,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似是寻觅一处安全庇护。身旁放着今日采来的药材,她未去挑练出来,药材不多,估计晒干也没个十两重。想起在山里发生的事,仍是后怕,汗毛细细密密竖了起来,这时的她突然冷静地想了许多。 百九越出现在她身后负手而立,看着坐在台阶上的姜世宁,她的整个身形看上去非常孱弱。 百九越思忖一会,他走下台阶,身子一弯,屈膝蹲在姜世宁面前,这样一来,坐在台阶处的姜世宁就比百九越高了些许。 百九越一身红衣,衣襟边缘有金丝绣出来的花纹,他伸出手,那手骨骼分明,匀长细瘦,指端圆润,他轻轻握住姜世宁的手,肌肤间里的贴合,流淌了两人的温暖,姜世宁抬头看他,有所挣扎,并非是她不愿他碰触,只是她的掌心有微薄的汗,她的第一想法就是不想弄脏了他的手,然而在她抽出时,百九越却在她指尖处勾住了,从而一拉再度握住了她的手,她的身形也被带着往他靠近了几分,他再不容她挣开。 “我手里有汗。”姜世宁憋了许久才耿直地道出。 百九越笑,他当然知道,那汗还是温凉的,并不是因为热而出汗的缘故,而是因为过度紧张生出了冷汗。他将姜世宁的手指一一摊开,尔后捻好自己的袖子将她掌心里的薄汗擦拭掉。姜世宁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低垂的眉眼,看着他认真为她拭汗,手链上的珠子流转着光,有他清晰的倒影。 做好后,百九越重新覆住她的手心,姜世宁心脏一跳,对视上他那双狭长的眼。她突然明白为何会有狐狸精的说法。 “有我在,以后不会让你陷入危险之中。”百九越坚定地说道,为她允下此诺。 这句话就像一颗定心丸,将姜世宁牢牢定住,将她困锁在他那双深邃的瞳孔里,而那双瞳孔是望不尽的黑暗,却因她燃了一捧明火。 怎能不动心? 早在灵珠护住她时,她就知道他已经在默默保护她了。可她却又摇了摇头,“我已经没事了,只是……”说到这,姜世宁停顿了下来嗫嚅着。百九越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其实他已经从她手上感知到她的紧张与犹豫。 姜世宁想了会,最终憋了出来,“你的真身是什么样子?” 百九越一愣,眉眼一挑,“啊?” 他倒也不是没听清,只是话题突转让他猝不及防,愣是没想到她竟会突然问出这问题。然而姜世宁在问出后带着真切地眼神眼巴巴地望着他,手上的力度也不由重了几分。 百九越张了张唇,目光低下,看着姜世宁不安分地小手在他掌心里慢慢蜷缩成拳,他抬起另一只空闲的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思量着怎么回话。 这个问题,姜世宁在得知他是妖后就想过了,那时想的就是一只狐狸的样子,再不济就是如画本里描写的一只巨大且狡猾的狐狸,想着他相貌可佳,想必真身不至于面目可憎。但今日过后,她又重新审视这个问题,她连他真身都没有见过,若是以后他显现出的原型,超出她所承受的范围内,她会不会如今日一样生出害怕,生出恐惧,届时,他会不会难过?会不会对她失望? “可能会吓到你。”百九越刚说完,姜世宁就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 百九越:“……” 百九越保持那姿势,再次发愣,由着掌心里抽空的温度渐渐散去。也似是察觉出,她……在害怕他? 姜世宁侧了侧身,以别过耳根头发的动作来掩饰突然来临的尴尬,“我……”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是百九越开了口,“不要自己累着了,深山里遇到的那些画面也不要去想。”说到这里时,他停顿了下,而后道了句,“我先走了。”说完,他站了起来,颀长的身影挡住了姜世宁眼前的光,姜世宁下意识抬头望去,百九越一拢红衣,端的是玉树临风,只见他跨步走上那台阶,衣抉飘起,在满院子都是药草晒干的气息里,她隐隐约约闻见了他身上淡淡的清香。 姜世宁几乎是在他走上台阶时,毫无犹豫地伸手拉住他的袖子,同时身子也转了过来,她抬头望着他,而他顿住脚步低头看向她。 周遭一切静悄悄,听不到前堂门外人来人往的碎语,这一刻是安静的,所有气息可沉溺在午后的阳光里,再慢慢被阳光炙热掉。 姜世宁刚想开口说话,后院厢房的房门突然打开了,伙计替于大夫上完药后走了出来。姜世宁有所避讳,立刻松开了百九越的袖子,在伙计礼貌唤她,她点头示意后,便对百九越感谢,“今日之事,谢谢你!” 仿佛只是简单地感激之意。 伙计看了一眼百九越,却被他的眼神震慑住,面上掩不住慌乱,但还是表示感激,感激他救了于大夫,便匆匆进了前堂。 百九越没说什么,他走了出去。 姜世宁懊悔,抬手就拍了自己的另一只手。 百九越路过酒楼时突然停下,他走了进去,在向店老板要两坛桃花酿时,就听到大厅围坐在一起的酒客们一边吃酒一边聊尽天下趣闻,偶有窃窃私语或义愤填膺地拍案,酒楼一般都汇聚了各地的小道消息,通常想打听什么,来这一坐,上了桌,便免不了说故事。 百九越耳朵灵,他听到其中一人说道:“谢家这姑爷可真是奇怪,哪有人像他去抢着认罪当杀人凶手,我看,不是脑子不好使,就是想随着谢家小姐而去,可怜那娃啊,小小年纪,亲人接连离去……案子出结果了,谢大小姐是意外身亡,这谢家老爷啊还真是被谢姑爷毒杀的,你们没去看,可刺激了,居然牵扯出了十多年前的命案,那案子在当年是草率结案的,听说,谢老爷子那会杀了人,于是找了替罪羊给他顶罪,你猜那个替罪羊是谁……就是周生……谢姑爷的父亲,这周生啊,入赘谢家就是为了给他父亲报仇。” 围听的几人一阵唏嘘,各自表达自己的观点。 “全是谢家府上叫朵儿的丫鬟抖出来的,丫鬟也奇怪,与先前的证词完全对不上,不过说因为知道了周生是毒杀谢老爷的凶手,所以嫉恨周生,想让周生给她家小姐老爷陪葬。这次,官兵都找着确凿证据,周生这罪定下来了,终身监禁,若是按原先罪状怕是执死刑。” “客官,您的酒打好了。”店老板提来了两坛中小的酒瓶子过来,百九越接过,付了钱道了声谢便走出酒楼。 街上依旧嘈杂,络绎不绝,随着人流颇多,这热气也是蒸蒸向上。百九越提着两坛桃花酿走进人群里。 回到宅中,望着院中的景象,百九越就头疼的扶了扶额,无视院中激烈过后的惨状成果,刚往前走两步,蛮吴的整个身子不知从来蹦出来,“嗖”地一下,蹿入百九越的怀里,差点没让百九越手中的酒坛子打碎在地。紧接着,是及时刹住脚步的成玉,成玉的头发凌乱,散了几缕青丝在耳后,更甚的是,发间里插了两根乌黑的鸦毛,显然是从成玉身上脱落的。见百九越回来,成玉似是做贼心虚,一脚麻溜地将脚下碍事的簸箕踢飞得远远的。 成玉那张少年的脸先是皮笑肉不笑地跟百九越打了个招呼,“咋回来的这么早啊!”这边刚笑着招呼完,低头就瞪着百九越怀里的蛮吴,然后抬头又继续笑道,“嗐,这家伙太捣乱,可闹心了,我这就把它带走。”说着,上前想抱走蛮吴。 可蛮吴不干,扒拉着百九越的衣襟,就钻进了百九越外裳里,只露了个头,发出极其可怜地嘤嘤声,仿佛在像百九越求助,好在它身小,不然百九越的外裳可挂不住它,不过也由此可见蛮吴并不想到成玉那里去。 百九越微微叹了口气,“我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要欺负它,你看看这院子。” 院子确实一片狼藉,简直是厮杀过后的犯罪现场,让人无从下脚。 蛮吴附和地叫了两声,表示非常赞同,要是能说话,“就是就是”这两词立马来。 成玉无辜,“九越啊,你不能因为它个儿小,就觉得是我欺负它,你看看,我这手,还有我这脖子,都是它挠的。”成玉撩起袖子,又昂起脖子给百九越看看他的伤,卖惨谁不会!模样也装得老可怜了,成玉又继续控诉,“哪回不是它先招惹我的,它就是仗着你护着它,对我却是越来越得寸进尺。” 百九越看了两眼,眉眼跳了跳,确实挺激烈的。百九越摸了摸蛮吴的脑瓜子,蛮吴倒是很受抚摸,闭着眼享受。但没多久,百九越凉凉地开口道:“若是再让我看见你俩闹……”抬眼看向成玉,“你就给我滚回九狐山去。” 成玉委屈,静等了一会,等着百九越继续说教蛮吴,可谁知没了!百九越好像没话了!成玉更是委屈了,差点跳起来,伸手指了指躲在百九越衣襟里的蛮吴,“那它呢?它滚去哪?” 百九越挑眉看他,意思很明显,没有。 成玉气急败坏,“不带你这么偏心眼的!就只知道说我。”说着哼了一声,但不够解气,就抱胸又哼了两声,还是不够解气,余眼瞥见百九越手中提了两坛酒,过去就抢了他的酒。 第四十三章 结案 百九越虽是说了成玉没有说蛮吴,但在成玉抢过他酒坛子选择自己一个人坐在院中角落的石椅上时,百九越拎起蛮吴的后脖子把它从衣襟拽了出来。他对蛮吴永远都是细声温和,从不会对蛮吴生气,这也是蛮吴喜欢靠近他的缘故。 “你啊,不要太顽劣,把他惹生气了,往后还有谁愿意跟你玩。” 蛮吴整个身子被拎住,挂在百九越面前平视,因为皮厚肉糙,身子毫无支撑力地左晃晃右晃晃,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却没有随身子晃动而离开过百九越身上。 “你把他挠伤了这事是不是你的错?是不是该道歉?”被百九越这么一说,蛮吴拉茸的耳朵,像极了做错事被逮个正着的孩子。 百九越把蛮吴放了下来,放在地上,蛮吴一脸不愿,但在百九越不容回绝的盯视下,还是犹犹豫豫迈出小步朝成玉走去,这段距离,蛮吴走出了几次两步三回头,然后看着蛮吴跳上石桌…… 百九越回过身,看着院子里的狼藉,又是头疼地揉了揉额,身后是一妖一兽之间细细小小的交流。在百九越进房时,院中突然发出“哐”地一声,那是肉体狠狠撞击在墙的声音。 成玉盯着自己空空落落的手发怵,而离他三尺外的蛮吴吐着舌头两眼冒金星地抠在院中的墙面上动弹不得,院中有柔和的阳光,有纳凉的槐树,有飘逸的酒香,徐风一吹,蛮吴如纸一般被风吹动,然后又是“啪”地一声,扁平扁平地掉在地上,保持那四爪张开的姿势,而墙面上凹出了蛮吴的身形,很明显,是砸出来的! 成玉闻声看去,“啊呀呀呀”了几声,挠了挠后脑勺,满脸歉意,“实在不好意思,这酒有些醉人,不知怎么,好像手滑,咋把你甩出去了?失误!是失误!!” 蛮吴哀泣了一声,“噗叽”地吐了一口老血,被摔得扁平扁的小身板平立马膨胀了起来,同时身子也跟着从地上跳起来。 不闹?不可能! 百九越关上门,将外面打得咔吱作响地声音关在了门外。唉,他这个老大当得没有权威,震慑不住他俩,但能咋办?自己的人,只得惯着吧! 通向牢狱的那条走道,冲刺着各种难闻腐烂的气息,还有一丝或浓或淡的血腥味,混杂在还尚在垂死挣扎的呻吟声里。 朵儿被狱卒押进牢中,因先前提供假证词,她被判拘留五日,狱卒是个粗糙大佬爷们,动起手来并不怜香惜玉。狱卒闲朵儿走得慢,开始不耐烦地推着她往里走,朵儿毕竟是姑娘家的身子,难免柔弱,狱卒又控制不住力度,于是她脚下步伐踉跄了好几下。 朵儿背后趴着的隐形纸人慢慢显现出来,它像是完成了任务,自个儿松开了朵儿,趁着狱卒不注意往牢狱外飘飞出去。 朵儿僵硬的身体在这时得到了喘息,随之,狱卒将她推入一间牢房里,里面还关押着数几人,都是女的,紧紧挨着在角落里蹲着,光照不进角落,她们看着这个新进的狱友,眼神畏畏缩缩,没有光,一片死灰,也不知道在这狱中遭受了什么,这些人大概关押时间太久了,身上没有一处是干净的。 朵儿看了一眼她们,便转身看向牢房外,却意外看到对面牢房关着的竟是周生,周生穿着刚换上的囚服,头发散乱,靠着墙坐在稻草上,他整个人看上去老了许多,曾经干净的脸庞长满了细细密密的短胡渣。周生的视线在窗外,朵儿遁着视线过去,发现窗外停着一只鸟。 虽然朵儿在朝堂上与周生对质过,但那不是自己,她好像被什么控制住了,她是希望周生死,地狱太冷,他既然那么爱谢祯娣,他就应该下去去陪谢祯娣的,可她的一番证词竟让他从死刑变成终身监禁,没有达到她预想的结果,周生被判什么刑都不重要了。 周生似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便顺着感应寻了过来,一下子就对视上了朵儿的眼睛。周生皱了皱眉,别开了视线。 姜世宁是在晡时时才知道谢家案子已结,前来看病的病患闲不住就磕唠周边新鲜事,姜世宁就是从病患口中得知的,然而她第一时间想到是谢祯娣,她到底有没有离开去往阴间?因为百九越说过,谢祯娣若是在人间多逗留一会,不是变成厉鬼就是孤魂野鬼,会影响投胎。 在姜世宁出神时,身旁的伙计担忧地唤了唤她。 姜世宁回过神,“怎么了?” 伙计哭丧,“你扎错地方了!我手麻了!” “啊?”姜世宁定眼一看,果然银针扎错了穴位,她立马取下银针,连声道歉。难得有人给她练手,她竟还出神了!实在不该啊! 其实像姜世宁这等初学水平的情况,是不允许这么快就练习针灸,学医者大多花两年时间才敢说自己摸清了穴位把握住了下针深浅力度,不然容易闹出事故,严重可能是危及性命。但像姜世宁这么快的估计是世间第一人,要不是于大夫知道姜世宁没有学过医,他都要怀疑这与生俱来的天赋到底是从何而来的,姜世宁也就笑笑,于大夫说她有天赋,她也是这么认为,好像就是与生俱来的,她对医术方面有莫名的熟悉,以前不曾发现过,但自从她能看得见奇奇怪怪的东西后,她的这项技能就突然来了。但她也有怀疑过……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夜市很热闹。城南衙门的牢房里却是很安静,此时处于换班时期,牢内就一个狱卒看守。朵儿盯着周生观察了许久,发现他不怎么动弹,一直靠着墙壁。 朵儿有些烦闷,手下抓了几根稻草,她想与一起被关押的女囚犯说说话,发现她们不仅畏畏缩缩,还都是哑巴,因为没有一个人肯回答她的话,朵儿放弃了,却无意看到了她们的囚服上的有一片片血迹,但因为衣服太脏了,反倒看不出,误以为是污渍。 静谧了一会后,突然来了两个狱卒打开了朵儿所在的牢门,缩在角落里的女囚犯各个都害怕地紧紧挨着。 在朵儿不明所以时,那两个狱卒走了进来,突然驾起朵儿的两条胳膊往外带走。 “你们干什么?”朵儿有所挣扎,心里也生了一丝慌乱。 “老实点!”狱卒呵斥,动作粗鲁。 她在挣扎中,看到那些女囚犯颤抖地身子互相抱团,她们眼睛里的恐惧,瞬间让她明白了什么,牢狱这个地方,从来都不干净,朵儿挣扎更甚。 狱卒冲了朵儿一声。 周生看了过来,心如死灰的脸庞立马生出了一丝焦急,他连忙站了起来,几步就趴在牢门的围栏门处,“你们要带她去哪?” 回应的是鞭子抽了过来,狠狠打在周生的手指上。 周生无可奈何地看着他们将朵儿带出牢狱,直到看到她的身影,但还能听到朵儿挣扎害怕地声音。这种声音,他在被关进来的时候就知道是什么。 没多久,只听到几声惨叫声,是狱卒的声音。 又过了很久,似乎匆匆来了一帮人,有人吐了口唾液,粗声骂了句“王八羔子,谁干的!” 周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断断续续地声音传出,才知道外面死了两个狱卒,就是带走朵儿的那两个狱卒。 周生得以松了口气,退回到角落里,继续坐靠着,闭目假寐。 谢祯娣在这时出现了,她的身体变得很透明,保留着死时的状态,肤色发白。她的身子穿过牢门飘到周生面前。 她知道周生看不到她,无论她现在想跟他说什么他都听不见,可她有好多话想问他,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如果从一开始没有认识周生,没有嫁给他,如今的这场局面会不会有所不同。可是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 在她知晓他入赘谢家是另有图谋时,她恨他,怎么不恨,她满心欢喜将自己托付于他,可他并没有那个心。没有他,她本应该可以活得好好的,继续相夫教子,那个丈夫不会是他,而她也不会难过。 但她又为何会心疼地伸出手去探向他的脸庞,指尖曲蜷,寂寥无形,终是穿过了周生的脸颊。 谢祯娣失笑,然而这时,周生突然睁开了眼,目光直接穿过谢祯娣的视线。尽管知道他看不见自己,谢祯娣还是下意识闪躲了。 周生动了动唇,她听到他轻声呢喃了一声,“阿娣。” 那一年的白莲水榭,盛装着清凉的微风,有一位姑娘闯进了一位公子精心为她设计的牢笼中。 姑娘接过公子手中拾来的簪子道了声谢谢二字。公子举止优雅,面目清俊,在姑娘离开时,公子鼓起勇气,抬手一揖,“在下周生,敢问姑娘芳名?” 四周突然静谧,无任何声息,公子抬头,只见姑娘看着他笑而不语,整个身形却在慢慢消散,化作点点荧光,公子一慌,抬手阻止,终是空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