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嫡女,将军夫人不好惹》 第一章 魔障了 当秦霜再次见到伯府那一屋子的人后,只觉得自己上辈子,仿佛只是个恶梦一般。 躺在冰凉的席子上,晚年垂暮的秦霜想过无数次,如果能重来一次,她会怎么做,等她自己都感觉到身子在渐渐变凉,灯枯油尽的时候,她知道,她这是要死了,就这样,她带着满腔的不忿和遗憾,闭上了眼睛。 可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看着熟悉的闺房,稚嫩的双手,那一刻,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儿魔障了,疯了一样的跑到镜子前,果然,里头哪里是一个满脸纵横的老妪,而是她大好青春的十四岁。 “还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了,我呸,狗娘里养的东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还想着烧炭,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这时,一个尖利刻薄的声音像是一盆子凉水一样将秦霜拉回神,她猛然一个惊颤,紧接着就听到一阵啜泣声。 “刘妈妈,请您行行好,小姐她身子弱,这冬日里要是没有炭火,可怎么熬得过去啊!”阿云啜泣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死丫头,放手,你再拉着我,我……” 秦霜只觉得自己心里好像是被点燃了一把火似的,也顾不得眼下怎么样,快步走到门口拉开房门,只听得房门砰的一声,院子里一下子就安静极了。 “刘妈妈!”秦霜冷眼盯着一脸嫌恶的刘妈妈,只恨不得有千万把利刃将她撕个粉碎,“我院儿里的份例,祖母可并未说过要克扣一个铜板,我再怎么说也是这伯府里的主子,你一个老妈子,也忒大胆了些,此事若你没个交代,我便少不得要到祖父跟前说道说道了!” 刘妈妈身子忽的一僵,眼中闪过一瞬的恐惧,迅速的挣脱了阿云的手,接着脸上就堆起了笑,她心下疑惑,这五姑娘怎么一下子这么胆儿大了,但毕竟她是府上的小姐,要真把今日的事儿到老爷跟前说了,就算是有夫人护着她,必然免不了一顿责罚。 阿云见一身素衫的秦霜如同风中杨柳般立在门口,苍白的脸上透着一股决绝,顿时心中喜忧参半。 “五姑娘这是说的哪儿的话,奴婢怎敢克扣姑娘院儿里的份例,奴婢不过就是跟阿云这丫头辩解两句,跟她讲讲道理,哪里知道,她竟就急了,将奴婢好生误会,姑娘且等着,份例一会儿就给姑娘您送来!” 阿云刚要开口说些什么,秦霜递给她一眼眼神,她终是嗫诺着没出声。 “那就有劳刘妈妈了!” 说完,秦霜就转身回了房,她这身子虽然年轻,却实打实的不受用,就在门口站了这么吹了一会子的风,就觉得有些头晕。 刘妈妈连连应下,见秦霜回了屋,拿眼又觊了两眼,心里暗道,见了鬼了,往日里都以为是一副好性儿,没想到竟长刺儿了,真是倒霉,这事儿可得跟夫人、大太太好生说道说道,不然,她这老脸以后往哪儿搁啊! 见刘妈妈走了,阿云忙进屋服侍自家姑娘。 秦霜坐在床沿上,扶着床架微微出神,在这个府里,她除了一个软弱好欺的爹,可以说是毫无依靠,祖父也只是面上公允,要真出点儿什么大事,最多睁只眼闭只眼,权当没瞧见。 爹是庶出的,顾姨娘是外边儿勾栏瓦院里接来的,从小就不受重视,更别说是她这个可有可无的五姑娘了,若不是因此,上辈子,她又怎会被大房和二房合计一顶小轿就给送到了英国公府,给英国公当小妾,要知道,英国公已是古稀之年。 万幸的是,当日她与英国公一番争执,英国公脑袋一不小心撞到了桌脚上就,没多久就一命呜呼了,她被打了个半死,为了英国公的名声,她的一生就蹉跎在了京郊的庄子上。 不知何时,阿云替她披上了一件外衫。 她伸手拢了拢衣衫,往窗外看了一眼,忽然问道:“往日刘妈妈都不来咱们院里的,今儿个怎么亲自来了?” 院子里的腊梅正抽着嫩芽,迎着微风,如含羞娇怯的少女。 阿云顺手就给她斟了一杯热茶,说起这个她就来气,手不禁微微抖了一下,茶水泛起一丝涟漪:“姑娘,您忘了?今日老夫人大寿,老夫人不让您去,那起子人就想着法的刁难您,以前还好,眼下冬日了,竟连碳的份例都不给咱们了!” 记得,她怎么能不记得,就是那个冬日,长房大太太忽然对她态度好转,她还傻傻的以为自己终于有了依靠,不成想…… 忠义伯府老夫人六十大寿,门庭若市,好不热闹,前院多是男客,后院招待女客,秦霜身着浅蓝色半臂短袄,下着同色织锦袄裙,出了柳叶居,就往后院的园子走来,这样的场景,她以前是从未见过的,老夫人不让她出来,不过就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可她自己心里是知道的,这其中还有一段往事。 京都的袁家,现袁老太爷身居一品大学士,颇得皇帝圣宠,可就在先帝在朝的时候,还只不过是个五品的文官,那个时候,爹爹与袁家太爷交好,便给她定了娃娃亲,眼下,长房的二姑娘秦悦,已到了婚嫁的年龄,秦老夫人的心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以前她倒是没想过去争,可现在,也由不得不争了。 好巧不巧,刚走过一座抄手游廊的拐角处,迎面就碰上了一双主仆,走在前头的正是府中二姑娘秦悦,后头跟着她的丫鬟小辛。 原秦霜也没想怎么着,人不犯她,她也没必要犯人,可忽的一物映入眼帘,猛的呼吸一窒,只觉得腹腔如怒火中烧,心里说不出的心酸,险险落下泪来。 她伸手就从秦悦精致的发髻上拔下一支簪子,紧紧的握在手中,眸中含泪,咬牙切齿的质问,“这个,从哪儿来的?” 今日是老夫人的大寿,也是秦悦的好日子,母亲已经替她安排周全了,若是她好生听话,不日便可嫁入学士府,袁家是什么身份,她再清楚不过了,更何况,袁家公子的好颜色,好凤仪,更是众人皆知,但凡是个女子,没有不爱慕的,虽然没见过,但据说不论是身段外貌学识,都是一等一的,得了这门亲事,她就是睡着都能笑醒。 因此,就算是见了一向嗤之以鼻的秦霜,也没想着要招惹她,可谁知道,她竟然一上来就朝她头上拔簪子,一张俏脸顿时就黑了下来。 “小贱蹄子,你抽什么疯!”她怒目圆瞪,摸了摸发髻,赫然少了那支血玉累丝簪子,气得就差七窍生烟。 可秦霜却没有丝毫带怕的,她依旧手握玉簪,眼眶泛红,目光冷如寒冰,“我问你话呢,这支簪子,你哪儿来的?” 第二章 我自己走! “你什么意思?”秦悦也不是好惹的,劈手就要夺,“簪子哪儿来的关你什么事儿,秦霜我奉劝你,你最好乖乖还我,然后向我赔礼道歉,不然,我定是要请祖母主持公道的,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秦霜握着簪子的手微微发抖,这支簪子,她再熟悉不过,这分明就是娘的嫁妆,娘嫁给爹,没过过一日好日子,祖母看不惯爹,更是不待见娘,娘怀着身子伺候祖母,疲劳过度导致娘滑胎小产,丢了性命,现在倒好,娘不在了,她们竟然这般明目张胆的将娘的东西据为已有。 她只恨不得,将此事昭然天下,让天下人都好好看看忠义伯府这群人的丑陋嘴脸。 “公道?”秦霜冷笑一声,躲过秦悦的抢夺,将簪子护在身后,“秦悦,这簪子,大伯娘难道就没告诉过你,这是我娘的嫁妆?我娘的遗物?你还真敢往头上戴啊!” 秦悦听了,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身子竟还不自知的往后倒退了两步,这是,死人的东西? 不可能,娘说这是顶好的东西,这贱人肯定是骗她的,等她反应过来,立刻铁青着脸色骂道:“你胡说些什么呢?你娘什么身份?小门小户的也能有这样的东西?追根究底,你只不过是下贱娼妇妓女的种,你胆敢这样跟我说话,看我不禀告祖母!” ‘啪!’ 连秦霜自己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将秦悦给打了,而且打完之后,莫名就觉得分外解气,就是刚开始手掌心有些火辣辣的,身子也止不住的发抖,“谁是娼妇,谁是妓女!” “你、你竟敢打我!”秦悦难以置信的看着秦霜,眼中似有怒火燃烧,气得她伸手就要给打回去。 奈何秦霜早就提前防备好了,往后倒退了一大步,秦悦的手就落了空。 园子里人多,虽说她们还没到园子里,可这边人来人往的丫鬟小厮也不少,这般一争吵,渐渐的就有一些人寻声过来,指指点点。 这边袁俨听说秦老夫人说要见他,身为晚辈,不好不从,就让小厮领着往后院来,可刚到后院,就见了这么一副情景,心生疑惑,驻足看了看。 带路的小厮仔细一瞧,见是自家二姑娘和五姑娘不知为何争执,一时觉得大难临头,今日来客颇多,两位姑娘在客人面前有失体统,可不就令伯府蒙羞么,这要让老太爷和老夫人知晓,他们这些下人也是免不了要挨罚的,趁着袁俨不注意,赶紧扯了一个丫鬟就让去禀告大太太来处理此事。 阿云见周边人渐渐多了,又瞧着人来人往的,现在秦霜又打了秦悦,事态越发严重,她担心自家姑娘吃亏,扯了扯秦霜的袖子,压低声音提醒了下秦霜。 秦霜此时也渐渐缓和了一些,此地实在不宜大动干戈,她就算是不顾及伯府的颜面,可要是搭上自己的名声,就得不偿失了。 这边她手里攥着簪子转身刚准备要走,秦悦吃了亏,哪里肯罢休,伸手就将秦霜的后领扯住,双手并用就要去扯秦霜的发髻。 阿云吓得大惊失色,急忙上前去秦霜挡住,秦悦的手就招呼到了阿云的额角,顿时一条长长的血印子,就从额角沿着鬓角一直到了下颌处,所及之处,触目惊心。 “阿云!” 袁俨看到这里就移开了目光,低声示意小厮继续带路,小厮吓得手背直冒汗。 素来五姑娘一向是个软柿子来的,今日竟敢动手打二姑娘,而二姑娘也不是平日里的那般好脾气,反而是个狠心的,这好歹是个丫鬟,要是招呼到了五姑娘的脸上,那五姑娘就算是彻底给毁了。 “怎么回事儿?” 来的是长房太太何氏,也就是秦悦的生母,她方听闻自家小女儿和三房的那个贱蹄子吵起来了,心里是又气又怒,可当着老夫人的面儿,又不敢有所表露,这会儿见小女儿脸上的巴掌印,忍不住又是一阵心疼,又看了看阿云脸上的伤,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小女儿家的吵吵闹闹,也是常事,你们两个,还不快扶自家姑娘回屋歇着!”明着说是歇着,实际上是禁足。 秦霜低声应了,就和阿云相互搀扶着回了柳叶居,何氏目送着主仆两人离去,那目光,恨不得在两人身上戳出个洞来。 转身又和蔼的看着自家女儿,一脸心疼,转眼就沉了脸色,这丫头,也实在是太不成体统了些,要教训三房的那个小娼妇,哪里急在这一时,在老夫人的寿宴上闹起来,吃亏的还不是自己。 秦悦见秦霜就这么走了,哪里肯甘心,尤其是她的血玉累丝簪子,还握在秦霜手里呢。 “娘,秦霜这贱……” “你给我住口!”何氏扶额,大女儿一向是个不用人操心的,而这个小女儿,却这般不令人省心,“还不赶紧回去,瞧瞧你,伯府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看你爹回头不罚你!” 听到要受罚,秦悦的怨气就更重了,心里更是咒骂了秦霜千百遍,也难解心头之恨,只暗暗发誓,定要令秦霜好看。 伯府闹了这么大一通笑话,如何瞒得住,贵门小姐丫鬟们都传遍了,甚至还传到了前院,这可把秦老太爷和秦老夫人给气了个仰倒,直叹家门不幸,有辱门风之类的。 何氏就不必说了,遭遇了一通池鱼之殃,被秦老夫人狠狠骂了半响,直骂得她连头都抬不起来,挨完骂之后,又得和二太太姜氏一起在宾客间周旋,澄清误会,那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过就是寻常女儿家拌嘴,直说得口干舌燥,心力交瘁。 可这也得有人信啊,可是有人亲眼瞧见,都动手了呢,还见了血,哎哟哟,那说得是有鼻子有眼的。 这次的寿宴,虽表面上欢欢喜喜,圆圆满满,可实际上,人人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明说罢了,给伯府留颜面呐,陪着男客的秦家大爷和二爷,最为要面子,气得着实不轻,将秦霜的爹数落得不轻。 阿云的伤势虽看着吓人,却也只是额间破了皮,原看着那般吓人,洗了才发现都是流的血,秦霜找了些伤药给擦上,就无碍了。 她心里清楚,今日这般一闹,定是要受罚的,这不,天色才刚擦黑,永福堂的刘妈妈带着两个婆子,就上门儿来了。 “五姑娘,今儿个犯了大错,您是自己走呢?还是奴婢让婆子搀着您走?”刘妈妈得知了今日的事儿,腰杆子不知不觉的就硬挺了起来,她还暗自恼恨自己,不过就是个妓子种,她哪里就真让给唬住了,自责了好一会儿才作罢。 “我自己走!”秦霜衣服也没换,攥着血玉累丝簪子的手就往袖口处掩了掩,神色坦然的就跟着刘妈妈的往永福堂去。 第三章 孙女儿日后还怎么做人? 永福堂这边,秦悦早已经先委委屈屈的说了好一通,总归全都是秦霜的错,秦悦则除了打伤了一个丫头,那是一点儿错都没有的,而一个丫头,算不了什么。 秦霜走进堂屋的时候,秦老夫人正在训斥秦三爷。 “原我也不大管你,你媳妇命薄,只留下了两个女儿就去了,大的就算了,就这个小的,你也合该管管,胡闹得无法无天了,今日,竟还在我的寿宴上生事,你说说,说说,她究竟是想要干什么,就这么不待见我?是觉得我害了你媳妇,找我来报仇来了?啊!” “人人都只说我命好,可谁又知道我做嫡母的难处,你姨娘生了你没两年就去了,留了你,你说,我这么多年何曾打骂过你,你既唤我一声母亲,有些事情,我也不得不提醒你!只怕你嫌我多嘴,我倒好心办坏事!” 秦三爷听了,一时吓得不知所以,忙站起身恭敬的道:“母亲教诲得是,都是儿子管教无方,母亲有何指教,儿子高兴还来不及呢,怎敢嫌弃!” 秦老夫人端起茶碗浅啜一口茶水,面上一副慈爱模样,满意的点了点头。 大房和二房几个,也都默不作声,有的幸灾乐祸,有的则等着看好戏,唯独秦老太爷微微拧着眉,倒也什么都没说。 “家里几个姑娘都大了,合该寻思寻思人家了!”秦老夫人说到这个,各看了何氏和姜氏一眼,两个媳妇端得是孝顺懂事,都齐齐应了一声。 “娘说得是!” “原霜儿是个好福气的,许了袁家,可今儿个看来,霜儿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不是我这个做祖母的偏心,我心里也是疼霜儿的,那袁家是什么身份地位,咱们霜儿又是什么出身,只怕受人排挤编排,我哪里就舍得霜儿去受那个罪!” 秦三爷就算再蠢,也听出了这话的言外之意,他猛的抬头看向秦老夫人,眼神中带着不解和疑惑,秦老夫人似有些心虚,可面上则不着痕迹的端起茶杯浅啜一口。 “既然祖母疼孙女儿,有一事,还请祖母为孙女儿分辨一二!” 永福堂里正在对秦三爷三堂会审加逼迫,秦霜深知自己这个爹的秉性,懦弱,怕事,她惹了祸,秦老夫人必定会趁火打劫,至于打劫什么,她连猜都不用猜,就算是在柳叶居,她也听说了,祖母今日见了袁俨,据说聊得十分开怀。 因此,她也顾不得刘妈妈的阻拦,就直接进了堂屋。 堂屋里,一屋子的人都齐齐朝她看来,她也毫不畏惧,只站在堂屋正中,看向秦老夫人,而秦老夫人则气得端着茶杯的手直发抖,直到她将茶杯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滞,大家都知道秦老夫人怒了,秦霜直挺挺的就跪了下来。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祖母,还有没有一点儿规矩,你爹娘就是这样教你的?”秦老夫人的手指,就差点儿戳到秦霜的脑门儿上。 “母亲请息怒,霜儿定不是有意的!”秦三爷的辩解,苍白无力。 一旁窝在何氏怀里的秦悦冷哼一声,何氏轻轻的推了推她,她立刻会意,一下子就扑到了秦老夫人的腿上,抽噎起来。 “祖母,孙女儿自认为没有得罪过五妹妹,也不知五妹妹哪里来的这样大的火气,孙女儿的脸,现在还疼着呢!” 说到这个,秦老夫人就更气了,恨不得当下就将秦霜给生吞活剥了。 秦悦得意的偷偷斜了一眼秦霜,只等着秦霜挨罚。 “没规矩倒还罢了,你竟然连自己的妹妹都下得了这样的狠手,你说,你要是嫁到了袁家,那不是要把伯府的脸都给丢尽了,这事儿我绝对不允许!” 秦霜心里冷笑一声,这说的,可比唱的要好听多了,她瞥了一眼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的秦三爷,再看看这满屋子的豺狼虎豹,最后将目光落在了秦老太爷的身上。 彼时,秦老太爷一言不发,俨然一个此事与他无关的态度。 “孙女儿有错,但凭祖母责罚,只是孙女有一事儿,想要问问太爷!”秦霜郑重的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然后看向秦老太爷。 大家的目光各异,都不知道秦霜究竟打的什么鬼主意。 只见秦老太爷点了点头,秦老夫人也没有说话,她微微勾了勾唇角,便道:“二姐姐说孙女儿是娼妇妓女的种,敢问太爷,究竟是谁是娼妇,谁是妓女,孙女儿不明,还请太爷明示!” 这话一出,秦霜不得不说,大家的表情真是好看极了。 何氏瞪大了眼睛,眼中带着惊恐,难堪,秦悦也是一样的,她甚至连抽噎都忘了。 姜氏母子几个神色不仅没有什么异常,反倒有几分期待。 秦家三个爷们,脸色各异,有窘迫,有尴尬,有难过。 秦老夫人最为气愤,张口就骂道:“你浑说什么?什么娼妇妓女的,也是你一个女儿家好说的!” “祖母,原孙女儿也是不知的,是二姐姐说的,二姐姐说孙女儿是娼妇妓女生的,心中疑惑,故而前来向太爷祖母请教,祖母为何这般发怒?” 秦悦急了,几乎是跳起来道:“你不要乱说,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我什么时候说这个了,你不要睁眼说瞎话!” 虽说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当时又没什么人在场,她就算是否认,秦霜又能拿她怎么办,倒是这个小贱人,拿走了她的血玉累丝簪子,可不能就这样算了。 秦老夫人和老太爷纷纷拿眼去看何氏,何氏早已有防备,恭敬的道:“爹,娘,媳妇儿也不知道霜儿这丫头为何要这般说,这好歹是在家里,要是在外头,霜儿可就不能立足了!” 话音刚落,不等老太爷秦老夫人说话,秦悦就先哭着道:“祖母,你可要为孙女儿做主啊,今日孙女原好好的,不曾招惹五妹妹,谁知五妹妹上前来就抢走孙女儿的簪子,孙女儿也不曾说过什么恶语,不承想,五妹妹竟这般中伤孙女儿,这要是传了出去,孙女儿日后还怎么做人哪!” 秦老夫人一个凌厉的眼神就朝秦霜射来,秦霜等的,就是秦悦的这句话。 她将手从袖子里露出来,将手摊开,手掌心赫然躺着一枚红得像血一般的玉簪,在微弱的烛光下泛起淡淡的光华,累着金丝,分外夺目,一看便知是珍品。 “二姐姐说的可是这个?” “祖母,就是这个,您瞧!”秦悦抹着眼泪,暗中高兴,又扭头看向秦霜道:“现下人赃并获,事实俱在,五妹妹,你为何要夺我的东西,我可曾得罪过你?” “不曾!” “那你为何……”秦悦眼看胜利在望,这时,何氏却厉声将她呵断,“悦儿,你给我住口!” 第四章 不问自取则为窃 秦悦一下子就愣住了,娘这是怎么了?怎么不骂秦霜这个贱丫头,反而骂起她来了,心里越想,越觉得委屈,泪水也真了不少,最起码不用使劲儿挤了。 “二姐姐,你方才想说什么?”看着一脸茫然委屈的秦悦,秦霜只觉得心里畅快极了。 秦悦微动了动嘴角,再看了看何氏,何氏已然是一脸急色,可又不好在这么多人面前表露,只好掩藏着,秦悦此时却终于反应了过来,忽然眼中闪过一道精光,立即跳起来指着秦霜骂道:“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的!” 可她说完这句话,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知道了,这血玉累丝簪子,根本就不是娘的,而是那个死人的,真的是死人的。 所以秦霜这个小贱人说的是真的,可是越是这般,她就越是咽不下这口恶气,被恨意和怒意包裹的她,几乎失去了理智。 “你是什么东西,这样的东西你也配,你不过就是个娼妇妓子生的种,你凭什么和我比,我才是伯府正经的小姐,你就是个贱人,贱人!” 秦悦说得极快,以至于何氏想要捂住她的嘴,根本就来不及,她就已经像倒豆子一样,把想说的话都给说了。 “你是个贱人,你娘也是个贱人,你爹不过是个庶子,我爹才是以后要继承伯位的人,你拿什么跟我比,凭什么你就能嫁到袁府,有资格嫁到袁府的人就应该是我,你就休想,想都不要想!” “住口,住口!”秦老太爷狠狠的拍着桌子,气得一张脸涨得通红,秦老夫人也很难得的没有开口说话。 秦悦说完,再看看铁青着脸的秦大爷和秦二爷还有何氏姜氏,再者就是沉着脸的秦老夫人,气得几乎频频咳嗽的秦老太爷,心知自己冲动之下说错了话,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秦老夫人给秦老太爷拍着背,旁边的丫鬟也给顺着气,这才好了许多。 “不问自取则为窃,窃就是偷!”秦霜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而何氏和秦大爷则尤为气愤,她这是想咋的,还想报官哪。 等她喘了好大一口气,秦霜才慢吞吞的道:“不过,既然二姐姐既然能戴着这个示人,就说明二姐姐是借的,既然是借的,我也不予追究这些了,可是太爷,您刚刚也听到了,二姐姐说孙女儿是娼妇妓子的种并不是孙女儿空穴来风,还请太爷指点!” 这话,秦霜是反复琢磨了才说出来的,东西找回来也就罢了,只是这一口一个娼妇妓子的,她是不想再听到了。 “什么娼妇妓子的,你也听她们浑说,以后再有人乱嚼舌根,就活活打死了事!” 秦老太爷到底是个爱面子的人,年纪大了,就越发要颜面的,这样的事儿,他也是始料未及。 又狠狠的瞪了一眼秦老夫人,何氏两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成天都在打着什么鬼主意,我还没死哪,要再让我知道这样的事情,一概不得轻饶!”临了,才一甩手进了里屋。 听到活活打死四个字,秦悦何氏等不免吓了一跳,秦老夫人更是忿忿,也不敢再说袁家的事,然后就是抓着何氏母女一顿训斥,罚了秦悦禁足三个月,抄写经书,何氏思过,又轻描淡写的教训了一下秦霜,秦霜握着血玉簪子,了却了一件上辈子没能了却的心事,到底有了些安慰,也没有再反驳秦老夫人。 永福堂门口,阿云早在门口等着了,见秦霜出来,立刻就迎了上去,刚想问问自家姑娘有没有被老夫人为难,后边儿秦三爷就跟了出来,只好又退到了一边。 “霜儿!”秦三爷唤了一声,秦霜回头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秦三爷踯躅了许久,才闷闷的说了,“霜儿,是爹没用,爹让你受委屈了!” 秦霜心里有太多的话想说,可她知道,就算是说再多,她爹一时之间也改变不了这个懦弱的性子,她只好道:“爹,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你也好好照顾自己!” 话音刚落,大房和二房的人就都相继出来,秦霜不想打照面,就直接说先回去了,待走远了一些,后边儿隐隐的听到一些大房和二房对秦三爷的指责,秦霜下意识的就加快了脚步,仿佛只要快一些,这些就都不存在了,以至于阿云都有些跟不上她。 都走了,刘妈妈有眼色的上前换了新茶,秦老夫人斜了一眼刘妈妈,抿了一口茶道:“你说得果真不错,起先我还当你老糊涂了,要不是亲眼瞧了,我哪里肯信!” “老夫人,奴婢哪敢欺瞒您啊,咱们这位五姑娘,如今可厉害着哪,要是以往,奴婢说克扣她什么东西,她哪敢吱个声儿啊,现下可不得了了,动不动就请教老爷老夫人,奴婢脸皮值几个钱,可怎么的也不能丢老夫人您的脸呀,只能先忍下,给她了!” 刘妈妈现在说起,一口银牙都几乎咬碎,恨得不行。 “哼,这个小娼妇,娼妇肚子里爬出来的,一个贱样儿!”秦老夫人气不过,脱口而出。 “哎呦,老夫人慎言!”刘妈妈吓得左右看了看,见没什么动静,这才放了心,秦老夫人也知道秦老太爷对这事儿上没那么好说话,也有些后怕,便住了嘴。 夜里,大房这边,秦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何氏说不心疼是假的,可她也免不了埋怨秦悦太冲动,嘴上没个把门儿的,可到底是自己亲生的,也下不了狠心责怪,就免不了多哄哄。 “三房那个贱蹄子,以前还当是个好性儿,果然是贱人的种……”何氏心里堵着气,忍不住怒骂两句。 “别说了!” 秦大爷心里本就已经是烦透了,自己女儿丢脸,就等于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况且父亲已经不许家里再说娼妇之类的,自家媳妇却还说个不停,以至于烦上加烦。 “要不是你成日的说这个,咱们悦儿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她一个女儿家家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听得到这些,就是你说这个,她才学了去的!” 一通怒气没处发,可怜的何氏,谁让她正好撞到了枪口上去。 何氏无处辩解,只能低低的哭了起来,秦悦见父亲责怪母亲,抢口就道:“爹,那本来就是个娼妇生的,怎么就说不得了,要不是娼妇生的,娘能这样说她吗?爹,你不明是非!” 秦大爷听了,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盯着何氏母女,竟然有些无计可施,要是这事儿给传了出去,免不了要影响他的前途,他没那心力教导女儿,只呵斥她回了自个儿的院子,就烦不胜烦的睡了。 第五章 来说说体己话 秦霜一路攥着簪子回了柳叶居,就连睡觉的时候都不肯松手,阿云没法子,只好任由自家姑娘去了。 阿云不知道,秦霜心里却清楚得很,娘以前也是位大家小姐,外祖父杨信忠身为正四品的两浙转运使,家中殷实,后遭人眼红,利用旁支的一位堂表叔设局陷害,硬生生的将杨家给连累了。 娘和外祖母拿出所有积蓄出来打点,终是无用,娘甚至差点沦落卖身,唯一留有傍身的便是这支血玉簪。 大伯娘贪得无厌,以至于伯府只在短短几年之后,便覆没了,其中和这支血玉簪,也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翌日,金黄色的阳光透过淡青色的窗纱照进屋里,映得一室盎然,秦霜伸手挡了挡眼睛,微微抬眸,忽的想到些什么,霍的一下翻身坐起,再看看熟悉的闺房和自己的双手,身边赫然躺着那支血玉簪子,她仍心有余悸。 迷迷蒙蒙的让阿云梳好妆,看着镜子里自己这张稚嫩的脸庞,秦霜忍不住伸手去抚,手指尖儿刚碰到脸颊,外头忽的一阵高声,惊得她立即收回了手,往门口张望去。 阿云快步从外头进来,有些愤愤的,“姑娘,永福堂的刘妈妈又来了!” 秦霜沉了脸,人人都艳羡伯府光鲜尊贵,可只有在里头的人才清楚这里头是有多腌臜,昨日一闹,虽说她勉强没怎么吃亏,可她心里清楚,日后的处境只会越发艰难了。 “奴婢请五姑娘安!”刘妈妈身不动,头不动,只上嘴皮子下嘴皮子这般一碰,就算是得了,“老夫人差奴婢来请五姑娘到永福堂去用早膳,不知五姑娘是否收拾停当,可得早些,莫要让老夫人等着了才是!” 印象中,秦霜从未到永福堂用过早膳,主要是秦老夫人瞧不上她,觉得她上不得台面,没的脏了永福堂的地。 刘妈妈说完就转身走了,秦霜挑了一身桃红的织锦素缎袄裙,就往永福堂去,等到的时候,除了长房长孙秦灏和嫁出去的长女秦怡,被禁闭的秦悦,大房的秦惜,秦淮,二房的秦恬,秦澈,秦愉,秦怜都到了,其中秦惜、秦淮、秦愉,秦怜,都是庶子庶女。 秦老太爷有公务,一大早便出了门,秦霜一迈入堂屋,所有人都齐齐朝她看来,她目不斜视,先给秦老夫人请安,然后才在末梢的位置上坐下。 自秦老夫人被打了一记闷棍,再加上刘妈妈在耳边絮叨了两句,“五姑娘平日里瞧着且还算安分,今日一见,谁知竟这般的厉害,奴婢瞧着,都怕得紧呢!” 因此,她便越发觉得应该严厉管教,立规矩,要真让她这般无法无天的,那伯府的颜面可就让她给丢尽了。 最要紧的是,嫁进了秦家,那便是秦家的人,带来的东西,那便是秦家的东西,说白了,秦老夫人是惦记上了那支血玉累丝簪子,她先前没见着,问了好几回老三,老三都是一问摇头三不知,将她气了个好歹,如此,还当是被杨氏给糟蹋没了,却没想到,竟然叫何氏给藏着了,真是人心隔肚皮。 何氏何尝不是悔不当初,这样宝贝的东西,戴着不知多体面,她自己不舍得戴,偏生被小女儿给瞧见了,还给戴出来显摆,不然,哪里会叫秦霜那小贱人给瞧见,还给抢了回去,简直就是一个强盗。 “霜丫头,你娘的血玉累丝簪子,你可收好了?”秦老夫人一口一口的喝着粥,头也不抬的问,偶尔拿起手边的帕子摁摁嘴角,仿佛漫不经心。 秦霜乍然一听,先是有些不解,再微微一想,便了然了。 “祖母,孙女儿都收好了,还请祖母放心!”秦霜放下勺子看向秦老夫人微微一笑,“祖母疼孙女儿,孙女儿说什么也不能辜负了祖母,娘的东西,孙女儿一定好好的收着,不辜负娘的在天之灵!” 秦老夫人毫无防备的就给噎了一下,这死丫头这样说,她还怎么开口。 早饭用得没滋没味的,关键是秦老夫人这个心思一出,再加上一桌子十几只眼睛时不时的像看怪物一样看她一眼,叫她着实没了胃口,随便吃了一点,便称用好了,准备离开。 “哪里就用得着这样着急!” 大房和二房的几个孩子都叫婆子奶妈给领了回去,秦老夫人漱了口,硬是将秦霜留了下来。 “来,祖母今儿个想跟你说说体己话!”刘妈妈拿了一个牡丹刺绣的锦缎大迎枕放在秦老夫人的背后,让她舒服的靠着,秦老夫人拍了拍身边的软榻,示意秦霜坐下。 秦霜微笑,依言坐了。 她以前不知道期待了多少回的事情,现在,就像是做梦一样,像秦家旁的孙子孙女儿一样,依偎在了祖母的身边。 不过,她很快就清醒了过来,幸而她活过了一辈子,秦老夫人这个人,就是到死,她在意的,也只有她自己,何曾真正的在意过旁人。 秦老夫人拉起她的手,拍了拍,笑容和蔼,接着叹了一口气,“终归,都是我这个做嫡母的做得不够好,只以为好生待他,他就晓得我的好处,谁知道你爹竟生了副面团一样的性子,你娘嫁给你爹,实在是委屈了你娘,当时我是一百个不愿意的,奈何,造化弄人呀!” 秦霜听了,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不禁冷笑一声,秦老太爷纳了许姨娘,听说是勾栏里出来的,秦老夫人气得跳脚,一哭二闹三上吊这样的事情没少做,直把秦老太爷闹腾得不行,不然秦三爷哪有这般顺利的出生。 等后来,秦老夫人才醒过神来,专心致志的对付许姨娘,直到许姨娘没了,秦三爷就养在了秦老夫人的名下,就是杨氏,也是秦老夫人特意给秦三爷挑的,就因为杨氏差点儿卖身,纳了杨氏故意来恶心秦老太爷和秦三爷的。 “说来你娘也是命薄,只留下你和霞儿两个丫头就撒手去了,好在霞儿过得不错,你也是个好的,再待两年,你也出阁了,我也就放心了!”秦老夫人说到这里,努力一副伤感的模样,着实为难她了。 “方才祖母问你可曾收好了血玉累丝簪子,那是你娘唯一留下的东西,祖母也是为你好,你要是有什么担心的,就交给祖母给你收着,等咱们霜丫头出阁的时候,祖母再帮你收拢收拢,让霜丫头风风光光的出嫁!” 秦老夫人笑眯眯的,不知道的,还真以为这是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辈,只听她接着问道:“霜丫头,那簪子,你要是在身上带着,不妨现在就交给祖母,祖母给你保管,你还不放心嘛!” 第六章 要退亲 秦霜冷笑,说到底,还是打着血玉累丝簪的主意。 说来秦老夫人这个人委实没眼界,欺软怕硬的的主儿,若不是还有秦老太爷撑着,怕是没这会儿这般舒坦。 秦大爷和秦二爷都是她所出,再加上有了庶出的秦三爷,那是将这两个儿子疼得跟个心肝儿似的,偏生两个儿子娶的媳妇儿都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茬儿,因此,便一贯的欺负三房的人。 秦霜只直截了当的问了,“祖母,前儿个孙女儿瞧着二姐姐穿的衣裳真好看,那是上好的烟罗纱吧,孙女儿从来没穿过这样好的衣裳!” 秦老夫人脸上的和蔼果然渐渐的就挂不住了。 “还有四姐姐的步摇,六妹妹的鞋子,孙女儿自小没了娘,女儿闺阁的事又不好和爹爹说,大太太和二太太纵使再怜惜孙女儿,那到底也不是亲生的,原孙女儿想着,为着伯府的体面,将娘留的簪子当了银子,也置办一身好的,叫人看了也道咱们是个好的,谁知,竟是孙女儿想左了,再怎么着,祖母还是疼孙女儿的!” 说完,秦霜竟真有几分心酸,顺势就伏到了秦老夫人膝上,哀哀凄凄的哭了起来。 秦老夫人真真是叫秦霜气了个好歹,只差两眼一抹黑给晕过去,好几茬她想着插话,愣是没找着这小丫头片子说话的缝儿。 这还能怎么着,她总不能说,祖母说的都是虚情假意的话,不是真心的,谁疼你啊,只巴望着你的簪子哪。 只能不咸不淡的劝了两句,抽着嘴角叫秦霜起身,又说自个儿累着了,下了逐客令。 秦霜已是两眼氤氲,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微微屈膝,“都是孙女儿的不是,累了祖母,孙女儿告退!” 秦老夫人歪在软枕上摆了摆手,那心情,别提有多憋屈了。 原以为这也没多大事儿,簪子没拿到手便罢了,左不过就一支簪子,虽心有不甘,但气闷两日,也就过去了。 但她没想到,秦霜竟然摆了她一道,直将她气得差点儿吐血。 不过,事实上,她没吐血,倒是狠狠的放了一回血。 那日秦霜从永福堂出来,回娘家的秦大姑奶奶、也就是秦老夫人的长女秦荟芳,刚在二门下了马车,从外头进来,秦霜和她打了个实打实的照面儿。 这位大姑,秦霜没什么印象,但从面相上来看,是像极了秦老夫人的,容长脸,三角眼,一身上好的云锦缎的华服,满头的珠光宝气,贵气是贵气,也平添了一丝俗气。 秦霜上前唤了一声大姑,算是见礼。 “哟,是三房的丫头啊!”秦荟芳的品性也与秦老夫人如出一辙,生来的势利眼,她白眼一翻,“瞧瞧你,穿的这都是什么?知道的说你是伯府的五姑娘,不知道还当你是个丫鬟呢!” 秦霜不动声色,倒是阿云气得脸色发青,两眼直直的瞪着秦荟芳。 秦荟芳哪里受得了回娘家还得看一个下人的脸色,眼见她就要开口骂人,秦霜先她一步,温婉的笑着道:“大姑说得极是,祖母也是这般训我的,到底我要是丢了人,我不要紧,却是令伯府蒙羞,也害得大姑脸上无光,祖母早先就与我交代过了,定然不会这般纵容于我,祖母说了,要照着家里的姐妹一般,一视同仁,想来大姑与祖母是想到一处去了!” “娘真是这么说的?” 秦荟芳一脸的难以置信,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 “祖母疼我,我岂敢违逆!”秦霜的模样,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只见秦荟芳深吸一口气,也没工夫搭理秦霜了,抬脚就越过秦霜主仆两人,往永福堂走去。 秦霜也没时间耽搁,回了柳叶居,只交代了阿云两句,就回房准备睡个回笼觉。 自从姑娘昨儿个冲刘妈妈立了个威后,炭火果然就送来了,虽说这事儿是妥当了,但这个小院里,也就她一个伺候姑娘,这会儿,正拿着扫帚在院门口扫地。 上梁不正下梁歪,伯府里规矩松散,两个小丫鬟见阿云在门口扫地,一边磕着瓜子儿一边就凑过来想奚落一番。 说来说去无非就是秦霜连个丫鬟都不如,不受重视。 阿云便道:“你们这些个嘴上没把门的,老夫人都亲口说了日后要好好待我家姑娘了,吃穿用度上是一点儿不差的照着府上姑娘一样的,你们再这样乱嚼舌根,看老夫人不将你们给撵出去!” 两个小丫鬟听了还不信,阿云也不介意多给她们描补描补,说得那叫一个真真儿的,比真金白银还要真,她们当即就吓蒙了,手上的瓜子一股脑全都给了阿云,还抢着要帮阿云扫地,生怕被撵出府去。 阿云暗自得意,想着等秦霜醒来,定要将这事儿好生和自家姑娘说道说道。 姑侄两人说话也没避讳着下人,阿云又这般描补,府上的小丫鬟平日里都碎嘴惯了,不到一刻钟的的功夫,秦老夫人要疼惜五姑娘的消息,就传得满天飞。 秦荟芳来也不是单纯的来串门子的,皆因昨个是秦老夫人的寿辰,她昨个就来过了,今日又来,无非就是因为她是嫁出去的,常与人交际,消息来得快,昨日府上又闹了一通不大不小的笑话,为着娘家,这就跑来了。 “娘啊!”秦荟芳一进永福堂,就嚎开了。 秦老夫人刚被秦霜气得脑仁隐隐作痛,这会儿见自个大闺女这般,吓了个好歹,一个翻身就从软榻上坐起。 “芳儿,这会儿你来做什么?昨日才来过,总往娘家跑,恐是又要遭你家婆婆的嫌!” 眼下秦荟芳哪里顾得上这个,她自嫁入李家,她婆婆就没瞧她顺眼过,眼下,她能指望的也就是娘家给她撑撑腰了。 她也是新听来的消息,因着秦霜和秦悦当众吵闹动手一事,已经在京都贵妇贵女圈里传开了,据说,袁夫人气得狠了,扬言说要退亲。 退亲啊,这可怎么得了! 秦荟芳一股脑的就将这事儿说了,她是什么办法都没有,只能一声一声的喊着,“娘啊,这可如何是好啊!” 她还指望着娘家攀上袁家这门好亲,在婆家威风一把呢! 如何是好,秦老夫人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觉得胸口闷得紧,感觉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似的,她原还想着让秦悦嫁过去,现在可好,彻底没指望了。 这些还不止,秦荟芳又将方才听秦霜说的话倒豆子似的给说了出来,秦老夫人直接就是一怒。 “放屁!” 等说完,她才意识到有些不雅,端起茶抿了一口掩饰了一下,秦荟芳没注意,又听了秦老夫人的版本,便埋怨秦老夫人,“娘,这样的事儿您都做不好,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秦老夫人更气了,伸出手指头就直戳着闺女的脑袋,“我是你娘,还有没有规矩了!” 第七章 当亲女儿看待 夜里老太爷回来,就听说了些风言风语,等他问过了秦老夫人,劈头盖脸的就将秦老夫人骂了一顿,并且让她将说出去的话落到实处。 原话大致为,“内宅的事情我原不想多管,可你现下瞧瞧,府里都成什么样儿了,一点规矩都没有,我还没进屋呢,就到处的风言风语,这事儿要是传了出去,我这张老脸,要往哪儿搁,我也就罢了,就怕连累你那两个宝贝儿子啊!” “至于袁家的亲事,听天由命吧!” 刚开始秦老夫人还不以为意,等秦老太爷提到两个儿子,秦老夫人才开始害怕起来,俗话说得好,家和万事兴,这要是家都不和,影响了儿子们的前途,那可怎生是好! 她没敢反驳,而是将何氏和姜氏给叫了来。 对于今日的事情,姜氏倒没觉得有什么,况且管家权又不在她手里,除了刚开始免不了一顿骂之后,就静静的站在一旁立规矩。 反观何氏就不同了,袁家是什么人家啊,要是错过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了。 因此,被秦老夫人戳着脑门儿狠骂了一顿之后,也没有吱声儿,只等她骂累了,才小心翼翼的奉了新茶。 “母亲教训得是,府内事宜是儿媳督管不力,还有霜丫头那边儿,儿媳毕竟也是她的大伯娘,理应照应的!” 何氏别别扭扭的说了这些,见秦老夫人脸色尚可,便再也忍不住的跪倒在地,哭求道:“母亲,天可怜见,咱们伯府要是能有袁家这样的亲家,那是何等的荣光啊,母亲,您就权当是心疼悦儿吧,这门亲,可万万退不得呀!” 姜氏听得劲劲儿的翻白眼,这门亲再怎么说,也是霜丫头的,什么时候变成悦丫头的了,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这话她只在肚子里腹诽,表面上仍旧是眼观鼻鼻观心。 秦老夫人本就烦得不行,何氏这般一哭丧,她就更烦了,可一想到袁家确实是顶好的秦家,又心疼孙女儿,硬是没说出一句拒绝的话来。 何氏见有戏,便继续道:“母亲,袁家还未登门说明退亲一事,这事儿便还有余地,母亲,到时候,您一定要好生为悦儿解释解释,想来袁家这般的门第,也是看重身份的,就凭悦儿的身份,袁家定是满意的!” 何氏的如意算盘打得响亮,说得也是一套一套的,秦老夫人完全就是被何氏牵着鼻子走,硬是没察觉出半分的不对来,这事儿就顺利的从秦老夫人对两儿媳的教诲,转变为与大儿媳的统一战线和作战目标。 隔天,秦霜一大早就起了,正准备到永福堂内给秦老夫人请安,谁知,永福堂的刘妈妈就先来了,不止这个,后边儿还带着一串儿的小丫鬟,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东西。 最前边儿的,正是秦霜昨日提到的烟罗纱,其中还有几匹绸面的,缎面的,不过从成色上看起来有些陈旧,像是积压许久的存货,后边儿就是一些普通的首饰和玉质算不上上乘的玉佩和玉镯,其他还有一些小玩意儿,不是什么精贵的东西。 阿云见了两眼发光,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好东西,尤其是这烟罗纱,摸上去就像是羽毛一般,轻柔极了,还有这些绸缎,看起来也都很不错的样子。 秦霜只淡淡的一瞥,就移开了眼去。 虽说这些东西也算不上有多值钱,但依照秦老夫人的性子,能舍得下这些,已经是很不容易。 刘妈妈显然知道内情,此时看着秦霜恨得牙痒痒,只随便敷衍了两句,就转身走了。 这边刘妈妈走了,云舒苑的人就来了。 云舒苑正是何氏的院子,何氏派来的人也正是她身边的管事妈妈,姓王,生了一张圆圆的团脸,看着倒是挺和气的。 “奴婢给五姑娘请安!”王妈妈一开口就笑盈盈的。 秦霜记得这位王妈妈,若不是她记得,她许是又要蠢一回了,人说,表里不如一,这位王妈妈是真厉害,而刘妈妈,是远不如她的,但尽管刘妈妈再如何不喜她,却是不会在人背后捅刀子,可这位王妈妈,她不敢说。 “大太太特意吩咐了奴婢来给姑娘送些东西,还让奴婢带了话给五姑娘,说,这段日子里府上忙,又因着操办老夫人的寿宴,对五姑娘这边儿的事儿安排有些欠妥,还请姑娘万万莫要生气才是,大太太也是拿五姑娘您当亲女儿来看待的!” 王妈妈面相好,说话也利索,规矩更是得体,阿云喜欢极了,对着王妈妈笑了又笑,谢了又谢。 等王妈妈走后,秦霜转眼就冷了脸。 阿云不解,问了一句,秦霜没答,她就不敢再问了。 亲女儿?哼,有把自己亲女儿送给一老头儿当妾的吗? 至今为止,每每想到这个,英国公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都会浮现在她的脑海中,每每夜半,她总是会被惊醒,不知身处何处。 “阿云,把这些东西,全都丢掉!”秦霜指着何氏送来的东西道,眼中闪过一抹嫌恶,抬脚就进了屋里。 “啊?” 阿云觉得有些难以置信,还有些可惜,大太太送来的东西,可比老夫人送来的还要好呢,这要是扔了,也太可惜了吧。 可是自家姑娘这样吩咐,而且看起来还很生气的模样,阿云只能照做。 很快,秦霜就为她的任性,付出了代价。 这件事情,她也是在气头上,压根儿就没想过后果,就盲目的做了,至此之后,她每每做事,总会越发的小心翼翼。 阿云也是个实诚的丫鬟,说扔了,果真就扔了,往伯府的后门一个放垃圾的地方一扔,就完事儿了。 后门是下人们经常出入的地方,很快,就被云舒苑的人发现了,何氏知晓此事,大发了一顿雷霆,单杯盏就砸了两个。 “什么东西,简直就是给脸不要脸,给她东西那是我抬举她,不过就是个贱人种!”何氏恨得牙痒痒,错着牙骂了半响,王妈妈愣是一声都不敢吭。 坐在一旁的秦悦没好气儿的道:“娘,我就说没必要把东西给那个贱丫头,看吧,给了也是叫她给糟蹋了,你偏不听我的!” 何氏骂够了,坐到榻上,王妈妈立刻送了茶上来,何氏喝了一口,缓和了一下心里的气,才道:“悦儿,你说得没错,娘应该听你的!” 秦悦心里得意,转眼又想到袁家,她今儿个又听哥哥说起袁俨了,袁俨如今在任职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文武兼备,又到了适婚的年龄,不得不人心生遐想。 可一想到娘说过袁家有退亲的念头,她如何甘心,硬缠着何氏道:“娘,女儿此生定要嫁给袁公子,若是不能,女儿只能削发出家,当姑子去了!” 第八章 百善孝为先 听女儿说出这般不知羞耻的话来,何氏的头便一阵一阵的疼,可又不忍心责怪,只能耐着性子安慰几句,这才作罢。 现下整个伯府都是大房的何氏管家,何氏手里握着管家的权利,自然是一刻也不肯松懈的,不仅不许旁人插手,时常还处处提防着姜氏。 以至于她经常忙得脚不沾地,以前还有大女儿帮衬,现如今小女儿是一点儿忙都帮不上的。 尽管如此,她还是咽不下秦霜的那一起子闷棍,竟在饭菜上做手脚。 隔日正午,阿云从大灶上取了饭菜在饭桌上摆好,喜悦情不自禁就流露出来。 “姑娘,今日饭菜还真不错,看来,老夫人和大太太的确是真心待您了呢!”阿云看着桌上的的四菜一汤,分别有红烧肘子,清蒸鲫鱼,酸辣藕丁,蒜蓉青菜,最后一个小鸡蘑菇汤,越看越欢喜。 柳叶居不受待见,并没有小灶,饭菜都要到大灶上拿,因此厨下的人给什么,就只能吃什么,吃食上一向都不精细,就是比大户人家下人吃的都不如,现在好了,总算是拨开云雾见月明了。 秦霜端坐在桌前,眉宇间与往日并未有什么不同,依旧是淡淡的,她先夹了一筷子清蒸鲫鱼,入口并未有鲫鱼应有的鲜美,又腥又咸,咸得发苦,她轻轻蹙了蹙眉,很快又恢复了常色,再一一试了其他菜色,皆是难以入口。 “姑娘,怎么了?”阿云发觉异样,迫切的问道。 秦霜瞧着阿云一脸的疑惑,想是说了这个傻丫头也不会信,索性睨了她一眼道:“阿云,坐下一起吃!” “是,姑娘!”阿云乖乖坐下。 主仆两人相依为命,早已习惯同桌用膳。 “呸呸呸!” 果然,阿云才刚吃了一口肘子肉,眉头就都拧到一块儿去了,迫不及待的将口中的肘子肉给吐出来,秦霜顺手递了一杯茶给她,阿云喝了好几口才觉得好些。 “姑娘,这菜,怎么这么咸啊?”阿云又喝了一口水,奇怪的道,“这么难吃的菜,姑娘您竟然还吃下去了,快别吃了,都吐出来!” 秦霜意味深长的微微一笑,“要是都吐掉,岂不是辜负了大太太的一片好心!” “姑娘,您的意思是…?”阿云恍然大悟,紧接着腹腔内就升起大片怒气,“我这就去找大太太问个清楚,叫老夫人评评理,姑娘好歹也是伯府千金,他们怎能,怎能这般!” “怎么不能?” 秦霜慢条斯理的放下筷箸,眼眸平静如水,叫人看了也不由自主的镇定了几分。 “在这个府中,本就没有我的容身之处,阿云,莫要生事!” 阿云大惊不已,但自家姑娘在府中的处境,她是最为清楚不过的,再加上姑娘都这样说了,她也就只能生生的摁下。 只是这般任人欺辱,何氏便越发不肯手软,只当是个好欺负的,一连好几日,柳叶居的饭菜都入不了口,秦霜每每都是随便挑几筷子,阿云则就着热茶,才能勉强吃上几口。 不过,府中上下也不是瞎子,柳叶居的饭菜突然间变得这般好,总会有些眼热又爱乱嚼舌根的人到处宣扬,这一宣扬,阖府上下几乎都知道了,明面上不说,背地里却是记恨的,却不知其中辛酸。 上辈子秦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袁家打算退亲的消息,压根儿就不知道,最近她也是让阿云打听来的,她记得这几日,正巧会有袁家的人上门来退亲,秦霜算着日子,就等着这天。 天气越发冷了,这日一大早,秦霜照旧去永福堂请安。 自上回叫秦老夫人放了一回血后,秦老夫人就越发看秦霜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时常刁难她,要么留下她捏肩捶腿,要么抄经念佛,好似要将吃过的亏都补回来似的。 今日却是不同了,刚吃过早饭,秦老夫人就开始匆匆的赶人。 “天儿也冷了,霜丫头,你身子薄,就早些回去歇着吧!”秦老夫人如是和蔼的道。 秦霜抱着手炉,眼珠子一转,细语道:“祖母,古人常言,百善孝为先,孙女儿孝顺祖母您这是孙女儿的本分,孙女儿怎能为一己私利,只顾着自己呢!” 说罢,秦霜将手炉往阿云手里一放,就开始给秦老夫人捏肩。 秦老夫人顿时就被噎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见秦霜来真的,略有些急了,连连摆手,“哎,不用,不用,哎……” 这话,平日里不正是她教诲秦霜的么,现在,反而用到她身上来了。 袁家早几日就提前递了帖子上门,秦老夫人知道今日袁家人要来,心中不愿叫秦霜见着袁家人,这会儿见秦霜非要留下,竟也拿她没办法。 片刻,大房和二房的女眷就都来了,后边儿甚至还跟着秦家大爷和二爷,三爷也在其中,何氏还带着秦悦。 话说,秦悦不是禁闭了么? 秦霜只瞥了一眼,就又低下头来给秦老夫人捏肩,众人一进入堂屋,就见了这番景象,都是微微一惊。 所有人依次序入座,秦悦站在何氏旁边,秦霜冷不伶仃的就被她恶狠狠的瞪了一眼,秦霜只当没瞧见,时不时的还问候一句秦老夫人。 “祖母,可还舒坦?” “祖母,请喝茶!” 直气得秦悦直翻白眼,想着,就会假模假式,祖母也真是的,这样偏袒她。 其他的人则又被结实的震惊了一番。 等袁家人到的时候,包括老夫人在内,都起身相迎,秦霜则垂首立在秦老夫人身旁,规矩得体。 说是袁家人,其实就只有一个年约三十左右的妇人,妇人虽生得极美,美得却不张扬,是那种婉约的美,令人一见,就觉得是个好相与的。 见没有男客,秦家三位爷只能暂时回避,秦大爷临走之前,还和何氏使了个眼色。 妇人被让上了主位,和秦老夫人平坐,从谈话中秦霜才得知,这位妇人原来是袁府大学士的填房,姓方,据说为人极亲切的。 方氏与秦老夫人寒暄了几句,转过眼来环视了一圈堂屋,接着就像是突然发现了秦霜和秦悦似的,看着秦老夫人,又是惊喜又是疑惑。 “老夫人,这是……”接着方式又婉转一笑,拉过秦霜的手,拍了拍道,“这想必就是府中的五姑娘霜儿吧,果然生得标志!” 秦霜突然被拉住,心里顿时就慌了,但毕竟已经活过一辈子,很快就又镇定下来,她阵脚不乱,得体的朝方式福了福身,微微低头,含羞带怯的点了点头。 殊不知,此时正立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的秦悦,气得差点儿将帕子都给纠烂,她秦霜凭什么,只不过是一个下贱娼妇生的,凭什么,方夫人要夸,也应该夸她才对,真是没眼光。 第九章 俨哥儿的婚事 只不过,很快,秦悦就得意起来了,方式看了看对着秦悦一脸慈爱的何氏,心里就已然明了几分,拉着秦悦更是一顿好夸,什么天生丽质啊,如花似玉啊,秋水伊人啊,夸得秦悦是心花怒放,秦老夫人和何氏也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等茶都喝了好几盏,终于要进入正题的时候,秦老夫人微微正色,就对秦霜和秦悦道:“夫人给你们俩带了见面礼,都在云舒苑里头,去吧!” 秦霜见状,乖乖的退下,偏秦悦不情不愿的,扭扭捏捏的好一会儿,才从堂屋内出来。 何氏难免有些尴尬,解释道:“这孩子,都叫我给惯坏了,平日里挺规矩的!” “哪里!”方氏也不吝几句客套话,顺便就给个台阶何氏下,笑道:“女孩子家就是要这样才好,要都是似那般木讷的,也不见得有多好!” 可怜的秦老夫人一听,还将人家的话当真了,心中一喜,就话赶话了,“正是正是,我这个孙女儿啊,就这点比别个儿都好,我最喜欢,就说往日有一回……” “咳咳!” 秦老夫人没听出方氏这话里真正的味儿来,何氏可没那么天真,见秦老夫人越说越离谱,虽看不出方氏是如何作想的,可也是了不得啊! 于是,秦老夫人才说一半的话,就叫何氏给阻止了,坐在一旁的姜氏,神色坦然,心中觉得好笑,只当作看戏一般。 秦老夫人终于意识到话有纰漏,下意识的就拿眼去觊方氏,方氏却缓缓端起茶盏,浅啜一口,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大家风范。 “说得是呢!” 方氏忽的一笑,朝身边侍立的妈妈示意,只见那妈妈立刻从袖口中掏出一张大红庚帖来,方氏接了,递给秦老夫人。 “老夫人!”方氏正了正色,“我素来是个直肠子,不喜兜那些文人的弯子,今儿个来,只为我家俨哥儿的婚事!” 一提到婚事,秦老夫人与何氏皆是一愣,再看看眼前的大红庚帖,顿时喜上眉梢,原这袁家不是来退亲的,而是来交换庚帖的,阿弥陀佛,真是观世音菩萨保佑! 相比这两人溢出来的喜气,姜氏则不由得撇撇嘴,难免心生几分妒忌。 “夫人慈母心肠,俨哥儿有夫人这样的母亲,实为俨哥儿的福气,也是大学士之福!”何氏极力掩盖自己的兴奋,抖着嗓子恭维两句,仿佛自家小女儿嫁入袁家已是指日可待。 “正是正是!”秦老夫人因有先前的失误,已然不敢多言。 “哪里!”方氏谦虚附和,她也没那么多功夫与秦家这双婆媳周旋,见这婆媳俩都稳坐如泰山,竟是一点儿表示都没有,只好开门见山的道:“那贵府五姑娘的庚帖……” 啥? 五姑娘?难道不是二姑娘吗? 何氏与秦老夫人皆如从头到底浇了一盆冰水一般,瞬间就醒过神来,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五姑娘?”何氏努力镇定了几分,一想到自家小女儿总是要好过那娼妇的种,信心就瞬间高涨,“五姑娘固然聪明伶俐,孝顺懂事,更别说她其他的姐妹了,也是个个有规矩知分寸的,悦儿现如今为家中未出嫁的姐妹中居长,更是要周全一些!” “正是正是!”秦老夫人与何氏的想法如出一辙。 方氏不由得一惊,她原是不知,只听闻府中姑娘竟然当众大打出手,这般人家的姑娘,品行自然好不到哪儿去,殊不知,这坏苗竟是坏在了根部,堂堂伯府,居然也打这般龌龊的主意,顿时脸色就冷了两分。 这边秦霜与秦悦由王妈妈领着往云舒苑去,殊不知永福堂的堂屋内已然是硝烟四起。 秦悦走得飞快,秦霜也只好加快脚步,实话说,她打心底里是不愿到何氏的云舒苑去的,偏秦悦又这般,她只恨不得立刻转头回去。 忽的,秦悦突然停下了脚步,秦霜幸好及时止步,才幸免于撞到秦悦的身上去,只见秦悦绷着一张脸,似暴风雨的前奏。 王妈妈隔着老远站着,明显不打算掺和进来,当个睁眼瞎罢了。 “秦霜,你还真以为方夫人能瞧得上你,真能聘你进门么?你简直就是白日做梦,你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就想着攀高枝儿,你这样也是丢了伯府的脸,丢太爷和祖母的脸!” 秦悦说得急了,呼呼的喘着气,那模样,真有几分泼妇骂街的架势,想来这话,在她心里憋很久了吧。 秦霜不语,只冷着脸看她。 秦悦又骂道:“还在祖母跟前献殷勤,还想着讨好袁夫人,你也不照照镜子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就这样不要脸的往上凑,贱人一个,和你娘一样的货色!” “什么身份,什么货色?” 见秦悦骂完只剩下瞪眼,秦霜稳稳的上前两步,脸上仿佛又浮上了一层冰霜,冷笑一声,几乎吼道:“说啊,我问你话呢,什么身份,什么货色!” 秦悦难以置信,秦霜竟然敢这样跟她说话,她不过是个贱人种,而自己才是秦家的嫡出小姐,秦霜她竟敢这样跟她说话。 她气得眉毛挑得高高的,再见秦霜一脸无畏,竟然没出息的心生几分畏惧,倒忍不住有些委屈,她噔时想要骂娼妇之类的话,也情不自禁的给咽回去了。 “我、我是你二姐,你竟敢这样与我说话,你反了你了!”秦悦再转头看向王妈妈,王妈妈识眼色的立即上前来和稀泥。 说了两句好话,秦霜也懒得再听,只淡淡一瞥,便道:“王妈妈,我有些累了,大太太院里我就不去了,烦劳王妈妈将袁夫人送的见面礼送到柳叶居来!” 王妈妈一愣,再去瞧秦悦的眼色,谁知,秦霜又补上一句,“不费事儿吧,王妈妈!” “哪里能费上什么事儿,五姑娘只管放心!” 王妈妈是何等的精明,知道眼下犯不上与秦霜置气,忍一时之气,未必是什么坏事,二小姐眼下受了委屈,可不代表日后不能悉数讨回来。 秦霜并没有回柳叶居,而是唤了守在永福堂门口的阿云。 阿云一见秦霜就激动得不行,好似真的亲眼看见一般述说着秦老夫人和何氏如何如何不高兴,又如何如何交换了庚帖,气氛如何如何的尴尬。 秦霜顿觉得留着阿云守永福堂门口简直就是个明智之举,阿云虽然脑袋不太灵光,可要是打听些什么事情,没能比能得上她了。 秦霜进去的时候,秦老夫人正在极力的挽留袁夫人用午膳,见了秦霜,立刻就板了脸,何氏也没什么好脸色。 倒是袁夫人,快步上前来拉着秦霜的手,亲切的道:“礼物可见着了?可还喜欢?” 第十章 丢脸 秦霜心知肚明,以她现在的身份匹配袁大学士之子大理寺少卿袁俨,可以说是门不当户不对,她对这位袁夫人鲜少有知,此时面对这样热情的袁夫人,也不知是幸与不幸。 撇开这些不说,只眼下,单看秦老夫人与何氏的模样,她就是狐假虎威,也不是不可。 又客套了两句,袁夫人终于是盛情难却,答应留下来用午膳,这其中,还主要是秦霜的‘面子’! “大太太素来宽厚,近日与我的吃食上费了不少心思,我瞧着心中感激,只想着日后定不能忘却这份亲情!” 说到吃食上,何氏微微变了脸色,这贱丫头又要作什么伐。 秦霜不着痕迹的瞥了她一眼,又道:“我从小就没有了娘,大太太与我,也同亲娘一般,夫人既来了,好歹用过午膳再走,差不离这一会儿,也好歹叫夫人知道,大太太对我的心意!” “好一个伶俐的丫头!” 方氏是什么人,伯府里头是什么样儿,她只稍稍打听一二便知,秦家三爷是庶出子,膝下也没个儿子,原配又早死,嫁了一个女儿,还剩下这么一个丫头,哪里有人疼的,这丫头,瞧着倒是乖巧,这心眼儿,却是不少。 “你既这般说来,我又怎好推拒!”方氏抿唇一笑,又看着何氏打趣道:“瞧瞧,你和你这侄女儿,哪里像是伯侄俩,倒像是亲娘儿俩!” 何氏是看出来了,方氏是向着秦霜的,她又怎敢得罪,只能狠狠的揪着手中的帕子,只当成是秦霜,恨不得将她给撕碎,可偏偏方氏还在,她不能发作,还得是一副慈母模样,这口气,叫她如何咽得下。 正午就在永福堂摆了膳,等菜都摆好了,请了秦老夫人和方氏入座,又有何氏和姜氏陪客,秦霜看着时辰,往外头一瞧,阿云正拿着一个食盒往里头张望,秦霜连忙快步过去接了食盒。 阿云有些不解,这几日里厨房给柳叶居的饭食都难以下咽,姑娘要了来拿到永福堂作甚,但她凭着这些日子,也总结出来了一个经验,姑娘要做的事,一定有姑娘的道理,嗯,就是这样的。 何氏见秦霜拿了一个食盒来,觉得有些奇怪,刚想开口呵斥,又想到方氏还在,便压了怒气,温和的道:“霜儿,这里有王妈妈就行了,你且回去歇着吧,别累着了!” 秦霜冷笑,不予理会,转头就从食盒中拿出几个精致的菜品,含笑道:“人常说人心叵测,又喜揣度人心,大太太与我如何,霜儿自不敢忘,大太太的好,霜儿自要广而告之,也好过旁人揣度!” 何氏一惊,陡然吓得后背出了一层冷汗,她在秦霜的饭菜中做了手脚,她自己最清楚不过,现在这个丫头,这是做什么?不就是拐着弯的骂她么!这死丫头! 等何氏反应过来,秦霜已经招呼着秦老夫人、姜氏、方氏试吃了这几道菜,何氏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后果可想而知! 秦老夫人反应最大,才刚吃了一口就忍不住吐了出来,姜氏的面色也有些为难,只有方氏,只微微蹙了蹙眉,仍旧面不改色。 “霜丫头!”秦老夫人怒不可遏,“你安的是什么心,这样的菜色,也拿来招待客人!你这是要毒死我这个老太婆吗?” 秦老夫人话说得急,很快就呛到了,身边的刘妈妈一下一下的帮她拍着背。 何氏紧紧的拧着眉头,气得几乎七窍生烟,但这会儿她也不好发作,便微带厉色的圆场,“霜儿,白费往日我教你的了,还不赶紧拿下去!” 秦霜冷笑,接着一副恍惚无辜的模样,“大太太好心待我,这些菜色都无比精致,侄女儿原想着独自享用实乃奢靡,这才拿来孝敬老夫人,也叫袁夫人知道大太太对侄女儿的情谊不承想……” 这话一出,就是再蠢笨的人也听出来了,这哪里是上演什么伯侄情深,分明就是深仇大恨。 何氏的脸眼见着一点一点的变黑,只怕秦霜再说出什么污言秽语,她霍的站起身来,横眉怒目的紧盯着秦霜,指着秦霜手指也在微微发抖。 “你、你……” 她似想要为自己辩驳,奈何不知从何处说起,最终只吐出四个字来,“血口喷人!” 配合着她的反应,显得委实苍白无力。 “大太太何出此言?”秦霜毫无畏惧的直视何氏,双眸冷若冰霜,“侄女儿不过是感恩大太太对侄女儿的亲厚之心,为何却叫大太太扭曲成这般,侄女儿实在不解!” 何氏怔了,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丫头,竟这般毒舌,不饶人了,她有心要为自己辩解一番,可话都叫秦霜给说了,她竟是哑巴吃黄连,有口说不出。 最后,她只能重新看向桌子上的菜,怒道:“这菜难道不是你故意弄得这般难吃,往我身上抹黑吗?” “大太太!”秦霜似是被惊到了,又有些委屈,“菜都是从厨房里拿来的,侄女儿院儿里有没有小灶大太太是清楚的,至于厨房里的婆子,岂是容得了侄女儿来做主!” 厨房里的婆子听谁差遣,府中的人都心知肚明。 说罢,秦霜双眸已染上了一层薄雾,而何氏,也彻底无力抵抗,扶着桌子,瘫坐到了凳子上,双目也空荡荡的。 “够了!” 何氏哪里肯罢休,在家里人面前也就罢了,可眼下还有外人,她欲要再辩解一番,却被秦老夫人一口打断,她缓缓起身,扶着刘妈妈的手,扫了一眼平淡如水的秦霜,冷哼一声,“连个午膳都不能安心吃,闹得人头疼。” 又转头对方氏道:“袁夫人,让你见笑了!” 然后秦老夫人就借口身子不舒坦,由刘妈妈搀扶着回了屋,这边方氏仍旧温婉的笑着,朝秦老夫人微微颔首。 送走方氏,何氏再看秦霜的眼眸已然能喷出火来,她一把伸手扯住秦霜,就要将她往地上拽,一旁的姜氏转了几个心思,才上前来温言相劝。 “贱丫头!”何氏瞪着铜铃般大的眼睛,要吃人一般,“你以为你攀上了袁家,我就真的没办法对付你了吗?走,跟我走!” 姜氏劝不住,秦霜被拉扯着,也不挣扎,只冷冷的看向何氏,何氏猛然对上她那双如冰锥般且乌黑的眸子,忍不住的一个激灵。 “大太太,侄女儿虽然没了娘,却还有爹,再最多不过,还有太爷和祖母,就算是要罚,也轮不到大太太,侄女儿请问,大太太,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啊?” 趁着何氏晃神的功夫,秦霜用力一挣,就摆脱了何氏的束缚。 她如今,可不是以前的那个秦霜,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第十一章 蓄意弑亲 甩脱了何氏,秦霜径直回到柳叶居,阿云跟在后边儿一声都不敢吭,只觉得自家姑娘今日特霸气。 秦霜坐在窗边,三指捻着茶杯品茶,目光落到了窗外的的院子里,不知看向何处,平淡如水一般的眸子,熠熠发光。 特意挑了袁家来人的日子,也是被逼无奈,可这般做了,却也是叫伯府颜面尽失,但不若这般,只怕她将何氏如何苛待她的事抖落出来,也激不起伯府的一丝涟漪,反倒叫人生恨,说来说去,自私一回,也未尝不可。 眼瞅着就到了晚膳的时候,永福堂那边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阿云到厨房去拿饭了,今日中午也没用一点儿东西,这会儿倒真有些饿得紧。 秦霜踱着步子就走到庭院里来,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院门口,正想折回,忽听见外头哐当一声,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就窜入耳中。 “滚开,贱婢!” 秦悦为首,后边儿跟着两个丫鬟,阿云背对着站,地上则是撒了一地的饭菜,凌乱不堪。 阿云似还没反应过来,转身看向已然怒气冲冲往柳叶居而来的秦悦,也顾不得地上的残羹冷炙,快步跑来。 秦霜站在原地冷眼瞧着,这秦悦又要抽什么疯? 她叫何氏当众没脸,再加上袁家来人交换庚帖一事,想必气坏了她,上门来定是要骂人的,谁知,就在她就要走到秦霜面前的时候,竟然伸手就往秦霜脸上招呼,而她的手上,正攥着一支赤金珠钗,珠钗的尾端宛如针尖。 “姑娘!”阿云跑到近前,一眼就看到了秦悦手上的珠钗,吓得忍不住大喊一声。 “贱人,就凭你也能嫁给袁俨,还欺负我娘,你去死吧!” 秦悦下手又快又狠,直指秦霜的脸,秦霜心里咯噔一下,吓得往后连连倒退好几步,忽的脚下一滑,一不小心摔在了地上,她下意识的就用手将脸挡住,如是这般,随着衣袖被撕开的声音,秦霜还是感觉到了手臂上一阵炙辣,痛得她嘶的一声。 可秦霜也不是个好欺的,秦悦划了她见没伤着脸,还要再划,秦霜哪里能叫她再度得逞,伸手就拉住了她的袖子,将她用力一拽,秦悦没能站稳,因此也狠狠的摔在了地上,秦霜顾不得伤口,一个翻身就用膝盖将秦悦压住,再将她手中的簪子夺下,才起身退开。 “二姐姐!”秦霜手中拿着珠钗怒目看向秦悦,那珠钗的尾端还带着一丝皮脂和血液,是秦霜身上带下来,她带着一丝讥讽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意图谋杀妹妹,很可惜,我没能死,你现在顶多算是未遂,你以为你杀了我你就能嫁到袁家了?你以为你杀了我,就可以一生无忧了?真是愚蠢至极!” 秦霜鄙夷的看了一眼秦悦,就转身看向一旁的阿云,阿云早已吓得失魂落魄,直到秦霜接连唤了她好几声,她才醒过神来。 交代阿云将珠钗原封不动的收好,这时,秦悦也被丫鬟从地上搀扶起来,她此时红着眼,眼中似有怒火燃烧。 “对,我就是要杀了你!” 秦悦忽的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她挣脱丫鬟的搀扶,忽的又朝秦霜扑来,这回,她手中没有珠钗,情急之下,下意识的就用手掐住秦霜的脖子。 虽说秦悦一个姑娘家没多大力气,可秦霜却要比她还弱,硬是挣脱不开,阿云忙上来捶打秦悦,秦悦似疯了一样的朝身后两个丫鬟吼道:“还不赶紧将这个贱婢给我拉开,都死了不成!” 两个丫鬟显然也吓坏了,又不敢不听吩咐,只能上前去拉扯阿云。 秦悦吼完,接着又看向秦霜略带苍白的脸,近乎疯魔的笑道:“去死吧,秦霜,去和你娘团聚,这样,我就能顺理成章的嫁入袁家了,袁公子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咳咳!”秦霜感觉仿佛就要窒息。 她奋力挣扎着,这个时候,突然看向门口,“老太爷……” 秦悦眼中闪过一抹恐惧,下意识的就随着她的视线看去,手下的力度也不自觉的放松了几分,秦霜趁着秦悦分散注意力,用尽力气往她身上踢了一脚,秦悦吃痛,终于耐不住疼而松了手。 秦霜挣脱了桎梏,无力的拖着两条腿躲到一旁,远远的避开了秦悦,避免她再像疯子一样扑上来,阿云跑过来一脸的担心,同时也戒备的看着秦悦, 秦悦冷静了一些,这时才看见秦霜手臂上的伤口似的,她大大的喘了几口气,眼睛直直的盯着秦霜,一眨不眨的,突然腿一软,就瘫坐到了地上。 她恨秦霜,明明秦霜什么都比不过她,身世没她好,穿得没她好,就连书都读得没她多,却偏偏为何,秦霜这个贱丫头能嫁给袁俨那样好的男子,她却不能。 从小,娘就跟她说,整个伯府,能配得上袁家的,只有她,可是为什么,那位袁夫人要的却秦霜的庚帖,而不是她的。 她简直恨得要死了,心里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咬一样,难受得不得了,竟然想着,要是没有秦霜,那么嫁给袁俨的,就会是她了吧,才在恼火之下想要杀了秦霜。 还有娘,她竟然连娘也敢欺负,不过就是一个没娘的贱丫头,她凭什么? “去永福堂!” 方才一阵混乱,现在放松下来,秦霜才发觉手臂上如火烧一般的疼,鲜血将衣袖染得火红,她勉强按着伤口,脸上的也添了一些虚弱的灰白。 这个时辰,估计老太爷已经回来了吧,蓄意弑亲,可不是一件小事情。 “不要!”秦悦猛然听秦霜说要去永安堂,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脸上顿时浮上一抹惊恐,“五妹妹……” 可等她要求饶的话刚到嘴边的时候,她的脸忽的变得狠戾起来,不顾秦霜迈出的脚步,冷笑道:“秦霜,你也太高估自己了吧,你以为你说什么,祖母和太爷就会信你了?我就说是你胡搅蛮缠,想要伤我,我只是反击了一下而已,你觉得,太爷会信你,还是信我?” 秦霜顿住脚步,秦悦得意的勾起唇角,她从地上站起来,轻蔑的眼神,有恃无恐。 “你说得对!”秦霜转过头来,紧绷的脸上透着一股冷冽,“我不能保证太爷会信我,可也没觉得,太爷能有多信你,不过,有大太太这个前车之鉴,我就有信心多了!” 说完,秦霜头也不回由阿云搀着往永福堂走去,回应她的只是后边一阵一阵的辱骂。 “秦霜,你这个贱人!你不得好死……” 第十二章 忍一时之气 秦霜一心想着去永福堂,却没想到秦悦还会再次扑上来,没了防备的她一个踉跄就被秦悦撞倒在地。 她下意识的转头去看向秦悦,此时的秦悦竟然嘴角含笑,眼中似有某种渴望,她伸手就将秦霜头上的一支素银簪子拔了下来。 秦霜大惊失色,正要起身躲开,只听得啪的一声,秦悦被打得头歪到了一边,接着她的手就是一松,簪子掉到了地上,磕在路上的鹅卵石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孽障!” 来人正是秦大爷,秦霜还没反应过来,一股男子的气息就扑面而来,秦霜警惕的朝身边看去,发现竟是秦三爷。 “爹!” 不知道是不是血缘的关系,还是秦霜真的是怕极了,下意识的就拉住秦三爷的衣袖,不一会儿便是泪水滂沱。 永福堂。 秦老太爷和秦老夫人端坐主位,脸上皆凝着一片愁雾,姜氏服侍在秦老夫人身侧,秦家三位爷依次入座,秦悦跪在堂屋正中,有些失魂落魄,何氏抱着秦悦,哭得好不伤恸,秦霜则站在堂中,发髻松散,衣裳凌乱,极为狼狈。 手臂上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血,但想必伤口定是黏在了里衣上,因为只要她稍稍动一下,就能牵扯到伤口,疼得她脸色发白。 “霜丫头坐下!”秦老太爷瞥了一眼抱在一块儿的何氏母女,又看了一眼孤苦伶仃的秦霜,憋了一口气道。 秦霜谢过,依言坐了,屋内顿时除了何氏的啜泣声,竟无一人再开口。 没人说话,是因为事情很简单,事态却很严重,简单的处罚肯定不行,重了,又不忍心。 若是今日犯错的是秦霜,怕是早就闹翻了天,不为别的,至少也得将狸猫换太子进行到底。 秦霜不由得心中升起一抹悲哀,这世间果然是毫无公平可言,从一出生,就是一种不公。 到最后,众人竟都等着秦霜表态,甚至都在劝,到底是亲姐妹,又何必不依不饶,苦苦相逼。 可他们却从未想过,秦悦一心要她性命的时候,可有当她是亲姐妹。 秦霜嘴角浮起一抹苦笑,她就算是不肯放过,那还能怎么办,何氏都要跪下来求她了,何氏虽不是她的生母,却是她的长辈,若真跪了,她便一世都抬不起头来。 她不甘心就这样算了,又实在别无他法,终归,她只是一个深闺女子,不够强大到为自己辩驳。 更加令人啼笑皆非的是,秦悦这般大逆不道之举,竟然还只是罚了禁闭。 话说,她上回的禁闭都还没罚完呢! 回到柳叶居,阿云伺候秦霜将划破的衣服换下,外衣还好,等换到里衣的时候,只轻轻一扯,就痛得她直冒冷汗,不一会儿,额间就布满了密密的汗珠。 伤口果然和里衣沾住了。 “姑娘!”阿云鼻头一酸,硬着忍着没哭,“你忍着点儿,奴婢这就去找剪子来!” 阿云刚转身,一滴眼泪啪嗒就滴到了外衣上,她慌乱的用手抹掉,就迅速的找了剪子来。 秦霜抬头看着一脸专注,眼眸泛红的阿云,心里泛起一丝温暖。 将里衣的袖口剪开,阿云又用温水轻轻的擦拭了伤口,才将粘住的衣料子给洗了下来,彼时,那盆中原干净的温水,已然成了一盆血水。 阿云连说话都有些颤抖了,“二姑娘下手这样狠,他们竟然还埋怨姑娘你!” “阿云。”秦霜微微垂眸,“这事儿打回来起,就算是过去了,你也莫要再提了!” “姑娘,为何不能提,姑娘伤成这般,阿云心疼姑娘!”说着,阿云已是再忍不住了,开始低低啜泣起来。 为何? 秦霜自嘲的一笑,堂堂伯府已然偏袒成这般,她若是再提,想必就是有理,也将会变得无理,兴许还会被冠上一些锱铢必较,小肚鸡肠的名头…… 在这样的情况下,就该忍下这一时之气。 处理好伤口,正准备沐浴,忽听得院门被急促的敲响,一下一下的敲个不停。 这么晚了,谁会过来? 更重要的是,她的这个柳叶居,一向门可罗雀! 秦霜和阿云下意识的四目相对,阿云眉头微拧,“姑娘,奴婢去瞧瞧!” 秦霜点点头,等阿云走向外头的时候,她还是怀揣着疑惑,起身走到门口,倚着门框,想早些看个是究竟! “谁啊!” 阿云隔着院门问了一声。 很快,随着阿云将门打开,立刻见着了依旧一脸和气的王妈妈,“大太太来瞧瞧五姑娘!” 接着,何氏就从王妈妈身后走出来。 秦霜眼睁睁的看着何氏走进院门,上辈子的回忆顿时在脑海中不停的闪现,她惊得莫名有些踉跄,幸而倚着门框,她及时伸手扶住,才勉强稳住身形。 她、怎生来得这般快! 她晃了晃脑袋,此时何氏已经到了近前。 “霜儿!”何氏略带担忧的声音在秦霜耳边响起,“这是怎么了?王妈妈,快,快搀着点儿五姑娘!” “姑娘!”阿云见了秦霜这副要晕倒的模样,也吓坏了,一个箭步就上前来扶住秦霜。 半响,秦霜才回过神来,此时,她已经坐到了软榻上。 “哎哟哟,霜儿,可好些了没,方才可真是将大伯娘吓了好歹!”何氏眼睛还有些红肿,应是先前在永福堂哭的。 秦霜看着眼前的人,阿云,何氏,还有王妈妈,恍惚上辈子那个时候只是一个梦,而这个梦,马上就要变为现实。 见秦霜没回话,王妈妈却是温和的一笑,道:“大太太,您放心,五姑娘没事儿哪,只是今日受了点儿惊吓,又有些劳累了,才会这般的!” 隐约中,只见王妈妈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个荷包,又从荷包中掏出来一点儿香料,正往桌子上的兽头镂空香炉里放,脸上一直都是笑吟吟的,何氏也开始在笑了。 阿云扶着秦霜,担心得不行,虽说自家姑娘没方才那般吓人了,但她还是没忍住哭了出来,一边对秦霜道:“姑娘,你好点儿没有,你别吓阿云啊!”一边又向王妈妈道:“王妈妈,多亏了你了,姑娘才没晕过去,王妈妈,您再瞧瞧,姑娘怎么不说话呀!” 这边王妈妈点好了香,朝何氏使了了个眼色,何氏点了点头,王妈妈才看向阿云笑道:“你这丫头,倒是忠心,放心吧,你家姑娘没事儿了!” “真的啊!”阿云似得了什么赦令一般,大呼了一口气,“多谢妈妈!” 秦霜记得,上回,王妈妈也是这样点香来着,她觉得怪好闻的,还以为何氏是真心对她好了,那香,楞是点了一整夜。 秦霜在软榻上蠕动了一下,缓缓坐起,阿云立刻倒了一杯热茶来递给她,秦霜抿了好几口才放下。 “这般晚了,有劳大太太跑一趟!”秦霜拉了拉身上的毯子,微微垂了眼睫。 “你这丫头!”何氏忽的拉住了秦霜的手,嗔怪道:“还生大伯娘的气呢,这事儿,的确是你二姐姐做得不对,大伯娘是特地来向你赔礼的,原这该你二姐姐来,只是,你也知道,你二姐姐给罚了禁闭,出不来,只好大伯娘来替,霜丫头,大伯娘知道是你二姐姐对不住你,大伯娘也说过您二姐姐了,你以后,也可别和你二姐姐生分了呀,好歹,你们俩,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姐妹!” 何氏叹了口气,又道:“终归是一家人!” 她朝王妈妈看了一眼,王妈妈立即拿了好些东西放到了桌子上。 “这些,都是大伯娘拿来替你二姐姐给你赔罪的,霜儿,你别嫌弃……” 要是不知道这事儿的前因后果,秦霜或许心里会有些安慰,可现在,她心里清楚得很,何氏这是要将她卖给齐国公那个老头当妾,她实在是笑不出来,也强装不了什么好脸色。 将手从何氏的手中抽出来,秦霜冷冷的将何氏打断,“大太太,那都是过去的事情,我也不想提了,大太太又何来赔罪之说!” 第十三章 是你? 何氏微微一愣,她本还以为秦霜会很难说话,心里打定了主意也没必要顺着她,可也没想到,竟然这么好说话。 “好好好,你说得对,都过去了,不提了,不提了!” “阿云!”秦霜眼睛都没抬一下,“我有些累了!” 何氏和王妈妈相互看了一眼,眼中皆闪过一些鄙夷,何氏也巴不得离开这个破地方,索性道:“瞧我,一说话就说个没完,霜儿啊,那你歇着啊,明日大伯娘再来瞧你!” 秦霜没理会她,倒是阿云有些歉意,送了何氏和王妈妈出门,回来时,竟见自家姑娘跌跌撞撞的下了榻,她吓得不行,忙过去搀扶。 见阿云回来,秦霜再也抑制不住的咳嗽起来,她几乎吼道,“快,快倒掉,倒掉!” 她的眼睛始终都盯着那个香炉,那个梦里,何氏,就是用这个香,让她没了反抗,不知不觉的就被抬进了齐国公府,现在,她绝不能叫她得逞。 阿云刚开始还有些不解,渐渐的,她发现自家姑娘一直盯着那个香炉,就明白了几分,“姑娘,您是要奴婢倒掉香炉里的香吗?姑娘,您别吓奴婢啊!” “是!阿云,快倒掉!”秦霜已经没有力气再思考别的,只要那个香炉还在,她就没办法冷静。 “好,奴婢这就去倒!” 阿云几乎是哭着去倒的,她迅速的将香炉拿到外边儿,把里头的香通通都倒在了腊梅树下,然后再浇上一盆冷水,香彻底灭了,秦霜攀在门框上,见那香只剩下一缕奄奄一息的青烟,才缓缓咧嘴笑了起来。 香灭了,何氏就害不着她了! 她也不会进齐国公府了! 噩梦结束了! 可是,她忽然一个激灵! 噩梦虽然结束了,害人的人却还活着,秦霜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抬进齐国公府的,却能肯定在那个凌晨,一定是何氏派了人将她弄上了那顶粉红小轿,也就是说,她现在虽然不会昏睡过去,但只要还待在这个院子里,就依旧会有危险。 所以,她现在就得离开,至少得过了今晚。 “阿云,咱们这里有没有门能出府?”她现在能信任的人只有阿云。 “姑娘,老太爷和老夫人是不会让姑娘您随意出府的!”阿云倒了一杯热茶放到秦霜身侧的矮桌上,她还是有些担心,姑娘方才,真是太吓人了。 “只要能出府就行,还有,咱们不走正门!” “不走正门?”阿云有些疑惑了,“姑娘,要是不走正门,后门也有人看守的,那就只能钻狗洞了,姑娘,这么晚了,咱们出去做什么?” “狗洞?”秦霜眼睛一亮。 两辈子加起来,秦霜也很难得的修来了一回钻狗洞的机会! 阿云虽不知自家姑娘为何要出去,但姑娘的决定,一定是有她的道理的。 她所知道的狗洞,就在柳叶居附近,就是因为近,这附近又只有她们姑娘住着,所以别的丫鬟都不知道。 扒开狗洞前高高的野草,一个不算大的狗洞,就展露无遗的出现在了主仆两人眼前。 秦霜毫不犹豫,决定身先士卒。 上回,何氏将她送给齐国公,还没有这样快,这回,怕是早已经恨透了她,才将此事提上了日程,至于何氏将她怎么样都行,为何一定要送给齐国公,左不过就是为了给秦大爷的仕途铺路。 秦霜在此之前,还想着该不该将此事揭露,可眼下都火烧眉毛了,她直为自己之前还心存的一点儿侥幸和软弱在心里大骂了自己一顿。 伯府的衰败,主要还是来源于大房,而她,终归还是伯府的姑娘,牵一发而动全身,若要是伯府安于完卵,就不能任由大房无法无天。 出了伯府,阿云下意识的往周边打量,四周乌漆抹黑的,她不禁有些瑟缩起来。 “姑娘,咱们现在去哪儿啊?” 阿云靠在秦霜身边,眼里满是恐惧和戒备。 对于这四周,秦霜虽说活过一辈子了,但她也不怎么来过,依旧陌生得很,她眯了眯眼眸,在黑暗中捕捉到一点儿亮光,抬脚就往那边走去,下意识的就道:“去大理寺!” “大理寺?”阿云惊得声调都高了一个层次,“姑娘,咱们去大理寺做什么啊!” “去了就知道了!” “噢,阿云听姑娘的!” 秦霜心里忽的像漏了一拍似的,转而伸出手将阿云的手牵住。 还好伯府离街道并不远,秦霜向着光走,不一会儿就拐到了一条大街上,这个时辰,虽然已经快到戌时,可这毕竟是在京都,街上竟然空荡荡的,可见这不是主街。 据她所知,大理寺处于京都正东方向,而忠义伯府为东南方向,她看了看已经西斜的弯月,思索了一下,就抬脚拐进了繁冗的胡同巷。 片刻,只见快要到出口的时候,她脚下不由自主的就加快了速度,刚走到巷子口,忽的一阵马蹄声如洪水般涌来,眼见她就要被马蹄踏成烂泥,随着阿云一声惊呼,秦霜下意识的蹲下双手环抱住自己。 心里还忍不住想着,她这是要被一匹马给踩死了吗,这也太倒霉了吧! 直到马蹄迟迟没有落到她的身上,她才小心的抬头拿眼瞥了一眼,接着阿云就扑到了她身边,伤心的哭了起来。 阿云是被吓坏了! “姑娘,呜呜呜,没事了,姑娘快些起来!” 秦霜暗自庆幸命大,正想安慰阿云,后边就传来一个略带沙哑的男音,“怎么回事儿?” 接着就从马车上跳下来一个人,秦霜起身朝那人看去,只见那人一身的普通装扮,戴着平式幞头,看起来十分普通,唯一惹人注目的就是他腰间的佩刀,一般人家,谁会贴身带刀啊,显然这人,在京中就职,至于职位是什么,秦霜就不得而知了。 “回禀大人,无碍,只是马匹惊动了一位姑娘!”那人毕恭毕敬的回答了马车里的人的话,又转头看向秦霜,“姑娘,没事儿吧!” 他刚要伸手来扶,秦霜快他一步避开,拉着阿云齐齐往后退了一步,她没有直接回答那人,而是反问道:“你方才说,大人?敢问里头是哪位大人?” “这……”那人有些犹豫,片刻他还是笑着答道:“正是大理寺少卿袁俨,袁大人!” 袁俨?大理寺少卿? 秦霜吓得差点儿跌到在地,幸而阿云扶着她,才得以幸免,那人见了,也有些担忧,他见秦霜脸色不好,便直接与阿云道:“天色已晚,还是早些回去的好,你家姑娘若有任何不适,皆可到大理寺前来寻我!” 说完,他便转身要上马车,秦霜眼看着,忽的咬了咬牙,扑通一声就跪在了马车前头,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似的,朗声道:“素闻袁大人清正廉洁,小女子有一事相禀,还请袁大人明察!” 车门再次被打开,这次出来的人,秦霜还未见得,只听阿云倒吸了一口凉气,便连呼吸都变得轻了起来。 秦霜再看之时,也微微有些惊艳。 说惊艳,也不足为奇,她早就听闻袁俨生得俊美,却从未见过。 对于袁家的亲事,她更是知之甚少,只知道,袁俨这人,人虽生得好看,命却奇硬,生来有克妻之命,上辈子,若不是他克妻的事情怪异,她也听不来这些。 就在她怔怔的看着袁俨出神之际,他已经撩着帘子,眸中略带讶异的道:“是你?” 第十四章 克妻命 秦霜愣住,他……认得她? “何事?” 若不是上回秦老夫人的寿宴,这人与自家姐妹在园子中争执吵闹,他偶然得以一见,此时,也必认得出这位伯府五姑娘的。 只是,一想到自己身上的这门亲事,父亲与他定下的,便是眼前的这位五姑娘,又想起那回她那般狠辣的模样,便觉得有如鲠在喉。 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无法反抗父亲的意思,可他袁俨想要的,不过就是一个柔顺温和的妻子,若要真像是五姑娘这般,他宁愿算了,就算不能为他平内宅,最起码修身齐家,不惹是非,可是眼前这位…… 咳咳,袁俨忽意识到自己竟想着这些,回过神来,殊不知,秦霜想的,却是这般好看的男子,竟然身负克妻之命,着实好生惋惜了一番。 见秦霜迟迟未答话,此时夜又深了几分,接近腊月的夜里寒风肆虐,袁俨终还是拧了拧眉道:“罢了,此地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先随我前往大理寺,再细细说来!” 秦霜也不知是怎么上的马车,她只觉得,这马车里,似乎要比外头还要冷些。 不经意间瞥向袁俨,更觉得他面含冷冽,不像是个好相与的人。 阿云显然十分害怕,紧紧的攥着秦霜的衣袖,楞是不肯放松一刻,幸而她伤的不是右手,不然非叫她给拽得伤口裂开不可。 随着马车车轱辘一下一下的压过地面的声音,大理寺总算是到了,原闭目假寐的袁俨忽然睁开双眼,秦霜冷不伶仃的就撞进了那双深邃的黑眸当中,叫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好冷呀! 袁俨自先下车,阿云随后,最后阿云才扶着自家姑娘下来。 大理寺不愧是军机重地,建造巍峨,两侧的飞檐如要没入无边的夜色当中,叫人见了不由自主的心生敬畏! “长远!”走在前边的袁俨朝着身边的随从吩咐,“招待五姑娘先到后堂!” 他吩咐完,又转身朝秦霜颔首,秦霜还没来得及回礼,他便已大步离去,秦霜只好随着长远往后堂走去。 阿云跟在她身后,悄悄的嘀咕了一声,“姑娘,听闻这位大人就是与姑娘你定了亲的,虽说长相确实好看,可阿云瞧着实在有些害怕!” 别说阿云,就是秦霜,也免不了心里犯怵。 不论待人接物、相貌气度,就谈上辈子袁俨相助铖王夺天下,那时血流成河的模样她没见过,可就是听人说起,也免不了叫人背后发凉,汗毛直竖。 太子与铖王夺嫡一事,在朝中风起云涌,当时,袁俨一人率五千精兵抵挡太子的五万铁骑,硬是挡了三天三夜,杀人无数,最终还是死在了乱箭之下,终身未娶。 铖王惨败,遭受了极端的凌辱之后,以自刎告终! 想到这里,要是她当真顺利的嫁入了袁府,会不会也被袁俨给克死,要真是这般,那岂不是太冤了些,不若,将这门亲事主动让给秦悦,岂不正好! 要知道,袁俨克妻之命,并不是空穴来风,那时,他每定一门亲事,对方姑娘要么是暴病身亡,要么就是离奇失踪,几日后才发现尸体,十分诡异! 要是没有重活这一回,秦霜就算是听了,也不会深信,可是,这样的异数竟然生生的在她的身上发生,也就由不得她不信了。 后堂不远,长远刚叫丫鬟送热茶和点心上来,没多会儿,袁俨就来了。 袁俨已然换了一身常服,墨发以玉冠束之,很平常的打扮,远远的看着还算养眼,可一旦走进,秦霜只觉得周身气温莫名降低了几分! 还有这凭空中无形的压迫感是怎么回事? 阿云一直瑟缩的躲在秦霜的身后,袁俨只轻轻的瞄了一眼这主仆两人,就提起袍子端坐到了主位上方。 见他坐定,秦霜也不是个喜欢卖关子的人,开门见山的就将大房与齐国公府有所勾结的事情一股脑的就说了出来,只是省略了大房打算将她送给齐国公当小妾一事,毕竟她现在和袁俨还有亲事在身,只怕会有不妥之处。 她不指望自己说完之后,袁俨就能立刻处置了相关人等,毕竟对方一个是齐国公,一个是忠义伯的嫡长子! 果然,只见他拿起茶杯轻轻拨了拨杯中的浮叶,并不作声,反而是立在他身旁的长远沉声道:“五姑娘慎言,此事非同小可,并不是可以胡乱说的!” “你觉得我是在骗你?” 虽说回话的是长远,可毕竟袁俨才是大理寺少卿,因此,秦霜说这句话的时候,回答的是长远,眼睛却是看向袁俨。 “不敢!”长远带着些歉意的笑,早就习惯了对袁俨察言观色,他下意识的瞥了一眼微垂眼睫的袁俨,接着就道:“实不相瞒,还望五姑娘见谅,在下并不是不相信五姑娘,而是五姑娘自幼深锁闺中,如何能知晓这些?再说了,事关重大,历朝历代,无论何罪,都得讲究证据,关于此案的证据,不知五姑娘可有?” “没有!”秦霜气极,竟口不择言的道,“若人人报案皆有证据在手,敢问我朝当设大理寺岂不是毫无用武之地?” 她顿了顿,看向袁俨,目若寒霜,咬着清晰的字音反问,“不知袁大人,有何见解?” 袁俨带着打量,眼含深意,许久他才提了提袍子重新坐好,转头看向秦霜道:“五姑娘所言,甚是!” 短短的一句话,才几个字,又将秦霜气了个好歹,她直气得胸口隐隐发疼,刚开始,只以为他为人不好相与,还当他是个君子,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活该娶不到媳妇! 她心里明白,这样的大案,一旦查出来,不知该牵扯出多少事多少人,最起码大半个京都会被翻出来,她想过了,也想了很多回,她可以暂且避开,那大越国的兴衰,铖王和袁俨呢,就不一定了,所以这件事情,迟早都得翻出来,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算是应下,接了案子,袁俨就叫长远安排秦霜主仆的住处,长远颔首,刚要征询秦霜,袁俨就又开口了。 “东边还有几间厢房,就住那边吧!”袁俨一口定下,连询问都直接省了。 秦霜心中怒气翻腾,气得呕血,“有劳袁大人,天色已晚,我也该回去了!” “哦?”袁俨微带调侃,转头看向秦霜,好似这一眼,秦霜就被他给看透了似的,她腾的一下子脸就红到了脖子根。 分明就什么都没说,看他的样子,显然已经知道她是偷跑出府的事实,她到底还是不了解袁俨,低估了他。 第十五章 太唐突了 命人送了秦霜主仆回厢房,袁俨重新坐回到方才的位置上,岿然不动! 齐国公府早就是一片脓疮烂肉,忠义伯府与之勾结,在朝中还属隐秘,而一个自幼深锁闺中的女子,是如何得知的? 这件事情他早就开始着手查探,却不知,这位五姑娘今日上门,竟然也是为了此事。 并且,他方才派了人去查,偷跑出府也就罢了,难道只是为这事偷偷出府? 显然是另有隐情! 这样隐秘的事情,如今却叫一个姑娘家熟烂于心,就是有些连他都不知道的线索,都被一一指出,除了缺乏证据,简直毫无破绽! “大人!”长远也觉得今日之事令人颇为震惊,此时他猜不透袁俨所想,索性斗胆道:“方才有密探来报,关于齐国公府的事情,有些竟然与五姑娘所言,几乎毫无差异,还有一事……” 说到这里,长远忽然顿住,袁俨只懒懒的瞟了他一眼,长远触及到他的眼神,立刻低下头去,道:“据消息来报,伯府的秦大爷,貌似欲要将五姑娘赠与齐国公为妾,属下以为……” 长远忍不住的冒冷汗,后背几乎要被汗湿,自家大人的事情,他还是知道一些的,大人与那位五姑娘的亲事,可是打大人一出生,就定下来的,不得不说,伯府的秦大爷,胆子也着实大了些,竟然毫不避讳的就敢这样做,莫不是将人都当瞎子不成? 看来,就是因为这个,她才偷跑出府的吧,袁俨解开心头疑惑,眉梢也稍稍缓了一些,看得出来,这丫头,不是个会吃亏的主儿,早该知道的,上回就应该看出来! “今晚派些人,盯着忠义伯府!”袁俨将茶杯砰的一声掷在桌上,眉梢微染怒意, “一旦有可疑人等,速速拿下!” “是,大人!” “切记,不要惊动其他人!”袁俨忽觉心中烦不胜烦,身为朝中重臣,竟还不如一个女子。 长远退下,屋内立刻陷入一片沉寂,袁俨靠坐在椅子中,单手支着椅子的扶手,手抵额头,轻轻的揉着眉心。 朝中暗潮涌动,群臣人心惶惶,皇帝多疑,太子又极善伪装,这注定是一盘难下的棋。 不知过了多久,回廊上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那人直接往后堂奔来,见了正坐的袁俨,他上前行礼。 “公子!老爷命小的来寻您回去!” 袁俨闭眼假寐,只摆摆手示意,那小厮面露难色,“公子,您都好几日都不曾回府了,您再不回去,老爷和夫人定会责怪小的的,公子,您就回去一趟吧!” “多事!”袁俨忽的睁眼,黑眸,宛若寒潭般深不见底,小厮陡然一见,吓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低头再不敢看。 袁俨不愿回府见到那人,再恶心了自己,只有每月的初一十五才会回府给亡母上香,父亲固然明理,可清官难断家务事,他索性能避开就避开。 本想打发了小厮,忽的想起东厢房的那位五姑娘,他站起身来,掸了掸本无褶皱的衣袖,沉声道:“有件事交给你办,办好了父亲自然能免了你的罚!” “多谢公子体恤!”小厮喜不自胜,但转眼又有几分愁苦,“公子,那您还回……” 袁俨身形一顿,停了下来,小厮吓得立刻住了嘴,更是烦恼了几分。 立在东厢房门口,袁俨伸了伸手,犹豫了下又放了下来,这里毕竟住的是女子,他这样深夜前来,是否有失体统,太唐突了些。 转眼又想,这里是大理寺,这位五姑娘还是他收留住下的,不然现在指不定在哪儿流落街头呢,一个姑娘家,大半夜的流落在外头,哪里还有什么清誉可言。 想到这里,他又伸手想要敲门,如是这般几番周折,终是下不了决心,他瞄了一眼立在身旁一言不发的小厮,退后两步,朝他道:“你来!” “是,公子!”小厮丝毫没有犹豫,上前就敲响了门,袁俨不由得又皱了皱眉。 屋内,阿云已经睡了,呼吸均匀轻盈,秦霜躺在床上,却是辗转难眠。 她只要一闭上眼,仿佛就能看到袁俨被乱箭射死的模样,要不就是百姓流离失所,铖王自刎。 她明明没有见过这些场景,又真实得像是亲眼所见,满目的猩红血迹,耳中充斥着哭喊和打斗声,她索性翻身起来,怔怔的透过薄薄淡青窗纱,望着夜空上那轮模糊的弯月。 上辈子的噩梦没有重现,她这心里原该轻松一些的,可是她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反而像有一块更重更大的石头压在她的心头,令她喘不过气来,她不得不承认,活过了一世,知晓了未来,她更多了一丝恐惧。 袁俨会死,铖王也会死,这些,都会一幕幕重现吗? ‘叩叩叩!’忽的,外头响起一阵敲门声,秦霜吓了一跳! 这么晚了,谁会过来? 秦霜吓得心砰砰直跳,她坐在床上,双手紧抱着膝盖警惕的看着门,她正想问一句是谁,那声音却不再响了,秦霜只觉得身上慢慢爬起一阵鸡皮疙瘩。 这大理寺,不会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她更怕了,想要叫醒阿云,这个时候,那敲门声又响了起来,秦霜这回果断的将阿云摇醒,阿云睁着惺忪的睡眼,不解的看着秦霜。 外头袁俨见敲了几番都不见回应,越发觉得此事不妥,深更半夜的,不成体统。 小厮却是不知自家公子的心里头的这些弯弯绕绕,见里头无人回应,索性直接出声唤道:“袁大人来见,里头的人开门!” 袁俨顿时恨不得将这小厮的头给拧下来当球踢! 他努力压下心里的那份怒气,才忍了下来不大发脾气! 听闻是袁俨,秦霜才稍稍放下心来,阿云也听见了,嘟囔道:“姑娘,袁大人这个时候来,做什么啊?” 秦霜也不知道,不过肯定是有急事,难不成,是有关于齐国公府的? 想到这里,秦霜心中一喜,立刻应了一声,就起身披了外衣,前去开门!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小厮忽见了秦霜,没想到这里住的竟然是个女子,惊得嘴巴都能放下一个鸡蛋,他看了看秦霜,又偷偷的瞄了一眼自家公子,心里就忍不住八卦起来。 “袁大人,不知深夜至此,可是……”秦霜见袁俨身旁的这个小厮很面生,下意识的就存了两个心思,没有说完后半句! 那小厮脸上的模样更惊悚了! 袁俨握拳抬手掩唇轻咳两声,说明来意! 毕竟这里是大理寺,住着姑娘家始终不好,既然府中小厮来寻,只消用学士府名义请了秦霜前去小住,于情于理,不仅对秦霜的清誉有好处,也省得惹人非议。 “听闻我母亲对五姑娘甚是喜欢,此举,百利而无一害!”说完,袁俨半刻也不肯停留,像是有什么鬼怪在追他似的,风一样的就没入了夜色当中! 第十六章 以前脾气没那么差 “姑娘莫怪,我家公子以前其实挺平易近人的,脾气没这么差!” 秦霜:“……” 秦霜也觉得袁俨说得有理,她一个姑娘家明日起来若是叫人知道住在了大理寺,难免说不清道不明。 随着小厮前往学士府,在路上得知小厮叫元喜,听着就挺喜庆的,元喜性子活泼,肚子里好似有说不完的话似的,一路上倒也轻松,很快就到了! 两辈子头一回来学士府,虽说走的不是正门,她还是觉得学士府委实气派,要比忠义伯府体面得多。 原上府来本应该先拜见一下方氏和袁大学士,秦霜在车上还在为这犯愁,打听整个京都,也没听过大户人家的姑娘深更半夜到未来婆家住的,说出去,只会叫人笑掉大牙,不过,这比起自己被卖到齐国公府去,这点儿小事,就算不上什么了! 令她意料之外的是,方氏是个极周全体贴的人,在二门处,她就先打发了一个婆子和两个丫鬟来接秦霜,秦霜压根儿什么都不用想,就直接被领到了一处院子,院子早就打扫干净规整,婆子和丫鬟伺候好,一溜儿下来,哪里也没累着! 那伺候的婆子也是慈眉善目的,身上收拾得也十分干净利索,伺候秦霜更了衣,她便趁着空档回话,“五姑娘请安心歇息,夫人交代过了,别说是公子安排的,就是姑娘您自个儿来,夫人也是心里欢喜,只是这天儿委实晚了些,要见礼也不急在这一时,姑娘好生歇着,明日一早再来请安,也是姑娘的心意!” 秦霜听得不仅放了心,就连睡觉也舒坦了不少,她原只知道方氏是个八面玲珑的,没想到就是身边的婆子也生了这么一张巧嘴,看起来就不是个简单的! 大户人家里,谁家没点儿家务事,论伯府,说得不好听了,大房那点儿手段只能说是下作手段,见过哪家有头有脸的人家将家里嫡出姑娘送给人做妾的,这话只要一传出去,秦霜的名声不仅要毁了,就是整个伯府,都抬不起头来做人! 反观方氏这样过分的明事理,秦霜先前只有觉得好的,没有觉得不好的,可渐渐的回味起来,便觉得细思极恐,不免处处多留些心思! 寅时三刻,长远带着人隐秘在忠义伯府附近,一片乌云飘过,将弯月挡住,令夜更深了几分。 四周静谧得只能听见偶尔一阵微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突然,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从另一头的巷子传来,长远眼睛一亮,挥手示意。 不一会儿,就看见一丛四人抬着一顶粉色小轿,身边还跟着个浓妆艳抹,身形肥硕的媒婆。 那丛人左顾右盼,媒婆在前头带路,左拐右拐,悄无声音的就转到了伯府的后门,长远带着人紧随其后,在后门的巷子口隐匿身形。 媒婆上前敲门,很有规律的敲了几下,每多久,里头就探出一个人头来,那人眼睛滴溜溜的往外头转了一圈,才谨慎的开了门,整个人才现了出来,仔细一瞧,那人不正是何氏身边的王妈妈? 王妈妈和媒婆相谈甚欢,期间,王妈妈特地不着痕迹的往媒婆手里塞了一块足足二十两的银锭子,媒婆笑得眼睛都看不着了,两人没有多说话,显然是王妈妈催促,那媒婆才扭着粗壮的腰身进了伯府。 除了媒婆,其他四个抬轿的人,都纷纷留在了原地,或打盹儿,或一脸yin笑的闲聊,又稍等了片刻,长远伸手一挥,立即从四周冒出几个黑衣人来,悄悄的潜到了轿子的附近,趁着四人不注意,往人脖子后用力一敲,四人就通通软趴趴的倒在了地上,长远带着人,又悄无声息的往大理寺的方向奔去。 待长远押了人来,袁俨已然坐在了暗室等候。 暗室里,四周点着高台烛灯,映得暗室里忽暗忽明,中间摆着一张大案,袁俨坐在案后假寐,案上摆着成堆的案卷,他俊容紧绷,长长的羽睫遮了他眼睑下那片淡淡乌青,面容憔悴,略显一丝疲惫之色。 四人依次审讯,长远先带了一人进来,命人将一瓢热水将那人浇醒,那人一醒来,见自己双手被绑住,再看看这阴森森的暗室,还以为自己到了地狱阎罗王那处,吓得慌不择已,连连求饶。 “说,半夜三更的抬个轿子在忠义伯府后门等什么?”长远一声厉喝,那人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在阎罗殿,再抬头见了正坐上房的袁俨,吓得已是失魂落魄。 他抖着嗓子道:“大人饶命,饶命,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袁俨依旧没有睁眼,而是双唇微启,冷笑一声,将这暗室里平添了一丝诡异,令人听了顿觉毛骨悚然,他忽的睁眼,双手撑在桌案上,那目光如无尽的黑潭,直直的盯着那人,冷声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那人忍不住的浑身就开始发起抖来,可仍旧没有只言片语。 长远凝眉,哼了一声怒道:“你最好老实交代,别忘了,后边儿还有三个,你不说,保不齐他们三个不说,到时候,你怕是有命来,没命回!” 袁俨冷冷的瞥了他一眼,道:“死有何难,割了他的舌头,打断手脚,还给齐国公府,料定他比死还难熬!” 要知道,齐国公府的手段,比刑部的刑罚还要多! 那人一听这般,吓得脸色刷的一下就变得铁青,蓦的眼睛瞪得滚圆,连连道:“我说,大人,我说……” 第一个开口说了,接下来几个要审也都不难,只等天边刚泛起一丝鱼肚白,人就都审完了,案卷又多了一摞。 原来,这些轿夫都不是普通的轿夫,而是齐国公府的府兵,齐国公好色贪财,徇私枉法,经常暗示底下的官员给他赠送美妾,如果没有美妾,银两也是使得的。 忠义伯府秦大爷自中了举之后就无心科举,央着忠义伯在京都给他谋了一份差事,刚开始还好,时间一长,难免心生异数,不满足现状,因寻欢作乐结识了齐国公府旁支的一位舅兄,那位舅兄,就给他和齐国公牵了这么一条线,意思就是给齐国公使点儿好处,他便帮你升官云云。 秦大爷拿不出银子,就将主意打到了秦霜的头上。 此外,京官中贿赂齐国公的不止秦大爷一个,当然,送进齐国公府的银两和美妾,自然也是数不胜数,就是因为见不得光,所以这些勾当都是在深夜中进行的。 可有一处,长远实在不解,据他们所说,送进齐国公的美妾至少二三十都不止,可实际上齐国公身边只有两三个老姨娘,府上也并未传出过人命,再者,就算是捂住了,这么多人命,哪里能捂得住这么长时间,按理说早就应该东窗事发了。 “大人,我知道的真就这些了,那些个姑娘都是我们一个一个抬进去的,至于后来人都去哪儿了,小的实在是不清楚啊,大人!”那人如是说道。 第十七章 秦大爷的好兴致 袁俨也看得出他没有说谎,因是案件中关键的人证,四人皆被暂时收押。 “人进去了,就消失了?”长远喃喃道,他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是什么原因,“大人,此事蹊跷,您觉得有哪种可能?” “哪种可能都有!”袁俨霍的一下仰靠在椅子上,眼眸幽深。 “您是说……” 长远脸上蓦的闪过一丝惊恐,他没往那方面想,是因为从心底里觉得绝不可能,现在看来,什么事情都没有绝对性。 袁俨不予否认,眼看天就要大亮了,他起身边朝门外走边道:“找两个人盯着秦家长子,另外,凤城河坝决堤案可以提一个人出来杀一杀了!” 长远刚要应下,他又转过头来问道:“对了,那个叫秦什么?” “秦博文!” 卯时三刻,忠义伯府沉浸在寂静中,还未苏醒,而云舒苑里,已然是闹翻了天。 寅时的时候,王妈妈就带着媒婆和两个婆子去抬人,原以为这人定是昏睡过去了,还不是任人拿捏,只消两个婆子抬着放到花轿中,一路上悄无声息的抬到齐国公府去,这人不知鬼不觉的,事儿就办成了。 谁知,当她们来到柳叶居时,悄悄的摸到秦霜的床前,只见床帐已落,拨开床帐,被褥也是微微的隆起,王妈妈轻轻的掀开被褥,这一掀,倒叫她吓了一大跳。 “啊!” 王妈妈低呼出声,这一喊,王妈妈没事儿,倒将媒婆吓得脸色惨白,直往屋里打量,还当这里不干净哪。 “大妹子!”媒婆白着脸,手里打着颤儿问,“这里,不会是死过人吧!” “啊呸!”王妈妈当头就啐了媒婆一口,“什么死过人啊,是五姑娘,五姑娘不见了!哎哟喂,这可怎么办才好啊,我可怎么跟大太太交代啊!” “不见了?”媒婆这会儿终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了,这到关键的时候,人不见了,就没见过办事儿这样不靠谱的人家,还伯府呢,我呸! 王妈妈愁得都要哭了,媒婆心想着这跟她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攥着二十两银子,摸到后门,偷偷的就出府去了,等她出了府,却是一个人影儿都没瞧见,只有一顶粉红平顶小轿放在后门口,就着银白的月光,怎么瞧着,怎么渗人,她当时吓得一个腿软,一阵凉风吹过,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回了家去! 王妈妈揣着这事儿回到云舒苑,当即就禀告了何氏,何氏听了立马就跳了脚。 “这该死的丫头片子!”不对啊,这事儿她计划得天衣无缝,这死丫头片子又不是会算,怎么就不见了? 她拿眼就去瞧王妈妈,王妈妈陡然一个激灵,连忙道:“太太,您怀疑谁,也断怀疑不到奴婢的身上啊,奴婢何曾有过二心,这些事儿,哪一件不是奴婢亲手经手办的,奴婢就是再糊涂,也糊涂不到这个份儿上来啊,太太!” 何氏眼一晕,暗道,是她多想了,王妈妈可是从姑娘时候就跟着她的,这事儿谁都可能,王妈妈是绝对不可能的。 “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何氏想不出由头,气得大骂了一声。 王妈妈冷静下来,分析道:“太太,要说这事,也就咱们、还有老爷知道,奴婢是断不会说的,太太您……” 何氏冷眼朝王妈妈一瞥,气得眉毛飞起,“我连悦儿都没说!” 那就只剩下秦大爷了。 “太太,事情既然都这样了,咱们还是尽快和大爷禀告一声吧!”王妈妈能想到的方法,最多是这样了,再多的,她一个奴婢也办不了了! 现如今,秦大爷才是她们的支撑! 殊不知,秦大爷原是在书房歇的,半夜里睡了一觉,硬是叫小妾勾到了她房里去了,这会儿正卖力的运动。 何氏在书房没找到秦大爷,稍微打听了一下,就辗转到了小妾的屋里,站在门口,都能听到里头暧昧的娇喘声,还有秦大爷粗壮的喘息声,何氏听得心里翻起惊涛骇浪,怒气横生,想也没想的就一脚将房门给踹开,外边守门的丫鬟吓了一跳,里边的两个扭在一块儿的赤条条的身体也迅速分开,秦大爷气得那叫一个火冒三丈,暴跳如雷! 两人还没说秦霜的事情,就先打了一架,等何氏说了,秦大爷是又怒又怕,“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何氏冷笑一声,睨了一眼床上的小妾,冷嘲热讽道:“哼,方才还扰了大爷的好兴致,妾身哪儿敢早说啊!” 秦大爷是前有狼后有虎,直暗骂小妾误事,拿着衣服边穿边出了屋子,直奔何氏的屋里来,何氏心里的气还没出,免不了又是一顿吵! 不知不觉中,就吵到了天光大亮! 学士府里,一大早,秦霜梳好妆后,就央了昨日迎她的婆子前去给方氏见礼,这一整夜,秦霜都没怎么睡,尤其是眼睑,乌青乌青的,因此就扑了些粉去盖,这一路上,竟引得那婆子频频看她。 秦霜不以为意,走了大约两刻钟,就到了方氏的院子,从院门口一条鹅卵石平铺的小路一直延伸到了院中的正屋,跟着婆子进去,一眼就瞧见了端坐在主位上的方氏,见了礼,方氏就迫不及待的起身迎了上来。 “快别多礼了!” 方氏一上来就亲切的拉住秦霜的手,拉着她往左梢间走,秦霜不明所以,等她往左梢间坐了,才知晓这边早已摆好了早膳。 早膳极丰盛,碧粳粥、糖蒸酥酪、桂花糖蒸栗粉糕、如意糕、合欢汤、吉祥果、珍珠翡翠汤圆、莲叶羹、梅花香饼、香薷饮、玫瑰酥、七巧点心、花开富贵翡翠芹香虾饺,摆了满满一个八角桌, 相较于忠义伯府,压根儿就是两个档次! 方氏拉着秦霜说了很多客套话,无非就是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她见了秦霜就喜欢,日后成亲了,要和袁俨好生过日子云云。 “庚帖都瞧过了,合了八字,再过个几日,就与你祖母挑个好日子,好孩子,也省得你再受委屈!” 这话,秦霜听过也就算了,若是叫有心人听了去,指不定就得将方氏给供起来不可。 吃过了早膳,秦霜就想着央方氏安排辆车送她回去,借着方氏的名头,这样大太太也不好为难她,想必袁俨那边,事情应该都处理好了。 谁知,方氏却拉着她不肯松手。 “眼瞧着天儿越发冷了起来,正是赏梅的好时节,正巧了,韩家正有一片梅林,好些日子前就递了帖子央我去,好孩子,你祖母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保准不叫你受罚,你陪着我去,也好叫人知道我也是有贴心人的!” 韩家,当朝除了韩丞相还有哪家姓韩? “什么时候?”秦霜不知方氏是何用意,又不好表现得太生分,委实有些难办。 “巧了,正是今日!”方氏笑盈盈的道,仿佛是真心拿她做炫耀一般! 第十八章 是谁散布的谣言 竟有这样巧的事! 不一样了,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从她决定反抗开始,很多事情就都完全脱离了轨迹,大学士府以前她从未来过,现在还要去丞相府,这样体面人家的花茶会,提前好几日就递贴上门,想必受邀的人皆都是非富即贵的夫人小姐。 她以前听说秦悦也去过,现在自己要去,她不免有些焦虑紧张。 可方氏没有给她过多的时间考虑,打量了她一会儿,见她默不作声,就当她是应了,喜得叫贴身丫鬟替她梳妆打扮。 方氏将她按在自己的妆台前坐下,瞧着镜子里女子容貌,只见肌肤赛雪,眉黛青颦,目若秋水,端得是一副眉目如画的好相貌! 似是才发现秦霜上了妆似的,方氏又免不了一顿好夸,“真真是三分长相,七分打扮,就是要这般,才好呢!”这听起来,好似也不像夸人啊! 她见秦霜头上压根儿就没一样体面的首饰,干脆打开首饰盒,从里头了一支赤金累丝花卉的蜜蜡步瑶,作势就要帮她簪到发间,秦霜忙起身躲开。 “夫人,这如何使得?” “怎么使不得?”方氏已然巧笑嫣然,“你既然迟早都要嫁给俨哥儿的,我疼你一疼,也是理所应当的!” 秦霜想来想去不知该如何拒绝,话虽这样说,若要传了出去,却怎么也不好听,她搓着手指,忽脑海中灵光一现,从袖口中掏出随身携带的血玉累丝簪子。 这簪子一看就不是个凡品,贵气又不失大方。 “夫人,我戴这个便好,应该不会让夫人没面子吧!”秦霜笑着将簪子别进发中,对着镜子看了看,只觉得越看越满意。 方氏见了,眼中闪过一抹惊异,但很快就又消失不见,她见过的好东西也不少,而秦霜手中的这支血玉累丝簪子,只一看便属上乘。 她心里好奇,在伯府中如此不受待见的女儿,怎生会有这样的珍品,她耐着好奇,到底还是没有问出来。 “怎么会呢!”方氏点点头,笑得依旧温柔,话里却没有直接的肯定,不过,也没有否定! 学士府的马车,自然也是要比伯府的气派,昨日夜里秦霜没能仔细瞧,今日一见,仿佛眼前就是一堆金银珠宝,散发着珠光宝气,熠熠生辉! 上了马车,方氏硬是拉着秦霜共坐一辆车,期间,秦霜总觉得方氏的目光时不时的就朝她这边瞥来,至于为什么,总不会是因为她头上的这支血玉累丝簪子吧! 从学士府到丞相府也不过两刻钟的功夫,到二门下车的时候,门口早已有婆子候着了,那人显然是识得方氏的,见了方氏很是殷勤的上千来迎,方氏带着秦霜,直接就由婆子领到了后院。 后院正堂,屋里已经有不少夫人姑娘们或坐或站,或说笑或闲聊,秦霜跟着方氏亦步亦趋,不敢有丝毫的错处,也不敢乱瞟一眼,只紧盯着脚下,谨言慎行。 “你可算是来了!” 才刚步入堂中,一个身着绛紫色点金云锦褙子的妇人朝她们款款走来,她头戴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鬓边各压了一只烧蓝镶金花细,柳眉杏眼,端得是一派大家主母的范儿。 “都到了,可见是我来迟了!”方氏只微微一笑,并不做辩解。 那妇人似是没听到方氏说话似的,直接看向方氏后边的秦霜,方氏只与她点了点头,她便立即上来拉了秦霜的手。 “早听闻俨哥儿定了亲,却迟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眼下瞧着,真真是个好的,这模样果然俊俏,想必性子定也是个好的!” 她这一嗓子,周边闲聊的说笑的就都被吸引了过来,尤其是提到了袁俨的小名,姑娘们夫人们,没有不扯着脖子张望的。 “原来这就是那忠义伯府三房庶子的姑娘啊,早听何大太太说过,看样子……”人群中不知是谁高扬了一句,那声音顿了顿,突然压低了些音量又道:“不是说许了给人做妾的么?果然是没皮没脸的,没请也好意思来!” 秦霜恍如被人重重一击,眼晕乎乎的,分明阳光微弱得很,她却觉得分外刺目。 那人的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令人听清,果然,接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些许揣测,有的甚至勾起一抹讥诮浅笑。 这件事情,除了伯府大房,她自己,还有谁会知道,或者是说,是谁叫这件事情透露出去的,大房的人吗? 不会,大房要将她送到齐国公府的事情,怎么会傻到自己说出来,大房不要命了,伯府至少还要颜面! 那会是谁呢? 二房,也不可能! 除了这些人,还有谁知道,袁俨?袁俨身为大理寺少卿,他想知道什么事情应该不难,会是袁俨吗? 她实在是想不出来会是谁,毕竟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她只觉得自己已经分不清天地了,每个人出现在她的面前都分裂出好几个影子,她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活在上辈子,还是活在这辈子。 ‘砰’随着一声清脆的碎瓷声,秦霜感觉像是有一只手将她这个溺水者从水里拽了出来,她终于喘过一口气,再看着眼前这些尊贵得体的夫人姑娘,眸中陡然浮起一抹寒意! “妾?”秦霜噙着一丝疑惑,眼底却是宛若寒潭,“袁夫人!”她掷地有声的唤了一声方氏,又转头看向众人,才缓缓看向方氏道:“我虽只是一个伯府庶子的女儿,却也是府内堂堂正正的姑娘,袁夫人若是不喜这亲事,又何必勉强,聘我为妾呢?” 秦霜仍旧噙着一丝浅笑,彼时,方氏的脸色犹如锅底,黑得一塌糊涂,而起先嘲讽秦霜为妾的那位姑娘,脸色也颇为难看! 她只知道秦霜被聘给了别人为妾,可哪里知道,是聘给袁俨啊,不是说他们很早就定了亲事后来袁俨不满意给退了吗? 怎么弄来弄去,还是和袁俨有关。 “你这孩子,旁人就随便胡诌的,你还当真了!”方氏嗔怪一句,见秦霜紧盯着她,却不敢与她对视。 “是啊是啊,桂姐儿也只不过是胡乱猜测,五姑娘可莫要怪罪!”柳眉杏眼的妇人也连忙帮腔。 秦霜听了直想笑,若她真不当真,不怪罪,那与人为妾的这个名头,岂不是要生生坐实,这简直就比吞了只苍蝇还要恶心! “夫人说得是!”秦霜嘴角含笑,方氏与那人听了,皆都满意的点了点头,而秦霜却径直的走到那位桂姐儿身前。 “方才听闻姐姐辱我与人为妾,我委实气极,不过现在细细想来,姐姐说的定也不是空穴来风,方才两位夫人又劝我不要当真,也莫要怪罪,我觉得极对,我不敢当真,也不敢怪罪!只想请问姐姐,姐姐深处闺中,竟然听得这等污言秽语,不说为人妾等,单姑娘家私下议论,也当为不耻,那姐姐,是从何得知的呢?” 第十九章 人心险恶 “我自问出身清白,虽与大学士之子袁俨有过一门亲事,但这样的亲事,想必在京都一抓一大把,我克己守礼,从不敢有丝毫逾矩,就连这般的出门聚会都是头一回,为这样的污蔑,我想,有一回就够了,姐姐若是觉得心中有愧,想要还我清白,为我辩解两句,我想,就是袁夫人,也会觉得姐姐你是个懂事大方,知礼守礼的!” “此等谣言污蔑,今日落在我身上也就罢了,可日后若是落在了姐姐身上,想必姐姐定当屈辱难忍,心生去意,姐姐将心比心,就此,秦霜敢问姐姐,这等谣言,究竟从何而来?” 秦霜眼眸含泪,一看便是受了大委屈的模样,她步步紧逼,一刻也不敢放松,只觉得心中如有骇浪惊涛,堵得心口难受。 那桂姐儿也是被她问呆了,睁着一双眼满目的震惊和无措,她只不过是随便说了两句,这人,怎的这般欺负人! 她有心想要辩驳几句,奈何,双唇嗫诺,愣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堂内不少夫人和姑娘津津乐道的看着这场好戏,眼瞧着桂姐儿就要急得哭了,方氏这才上来劝道:“好了,想来这就是个误会,桂姐儿也就只是胡诌的,你这孩子,哪里就当得这般的咄咄逼人了!” 大家原都蛮替秦霜不平的,毕竟好好的一个姑娘家被人说成妾,这是关乎一辈子的事情,这会儿方氏前来劝了一句,竟也都觉得秦霜太得理不饶人了些! 秦霜气结,她咄咄逼人? 她心里一阵冷笑,再看向方氏,眸中已是冷若冰霜。 “正是,正是!”方才那柳眉杏眼的妇人也趁机上前来,对桂姐儿轻叱道:“桂姐儿,这原就是你的不是,还不快与五姑娘赔礼道歉!” 只见她与桂姐儿交换了一个眼色,桂姐儿突然就泪如雨下,好不楚楚可怜,她缓缓起身,朝秦霜屈膝行礼,“我也只是说了一句玩笑话,当不得真的,没想到你竟这样在意,样子实在吓人,是我错了,你可千万莫要见怪!” 这话一出,立刻将秦霜推到了风尖浪口,原是桂姐儿造谣生事,现在反倒变成秦霜小题大做,容不得人了! 堂内的夫人和姑娘们再看向秦霜的目光,除了讥讽就是鄙夷! 秦霜下意识的就去看方氏,方氏在其中推波助澜,真当人都是傻子不成? “哪里!” 秦霜胸口犹如有怒火燃烧,她正想反驳回去,这时,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忽然响起。 “这般颠倒是非黑白,我还真是头一回见得!” 所有人都朝她看去,秦霜也不例外,只见是一个妙龄女子,那女子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身穿湘妃色滚边兔毛短袄,下着石榴长裙,鹅蛋脸,远山黛,端得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她的身侧,还随着一位极美的妇人,妇人五官算不得上精致,只越看越觉得耐看,那不是一种皮相的美,而是由骨子里透出来的妩媚! 秦霜只看一眼,便有种过目不忘的感觉! 女子上前来目不斜视,朝着众位夫人见过礼后,再看向一眼秦霜,秦霜突然与她四目相对,女子眼中微含笑意,秦霜陡然有些吃惊,但很快便也回以微笑。 接着只听她又道:“常言道,祸从口出,身为女子,只消得一星半点儿的流言,一辈子可就毁了!” 她说到这里,又转头看向桂姐儿,那桂姐儿显然有些怵她,见她看向自己,立刻吓得低下了头去。 “芸桂妹妹,若是这些话都是别人说你的,怕是你早就要闹翻了天!”她嘲讽一笑,“现在倒好,你随便掉几颗金豆子,又话里有话的指摘别人,倒弄得好像你是被欺负的那个一样,真是好生没道理!” 堂内的夫人和姑娘脸上一红,仿佛这些话说的不是桂姐儿,而是她们似的。 众位夫人忽都起身见礼,就连方氏和柳眉杏眼的妇人也不例外,原来,这位极美的妇人便是丞相夫人卫氏,而柳眉杏眼的妇人则是桂姐儿的生母周夫人沈氏! 秦霜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杨氏仿佛是朝着她走来的,而并不是要到堂屋中。 显然,这不是错觉,卫氏在秦霜身前站定,那目光,慈爱得仿佛是在看着自己的女儿,秦霜也莫名的从心底升起一抹亲切感! 只见她轻轻的将目光移到秦霜的发间,又伸手摸过,眼中渐渐一片氤氲! “夫人!” 秦霜有些不解,索性伸手将簪子拔下,“夫人,认得这簪子?” 这时,屋内所有人才注意到了秦霜发间的血玉累丝簪子似的,有些人明显是眼红佯装不屑,有的人则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卫氏抚摸着簪子,抬眸又重新看向秦霜,眼底一片温柔,“你娘,可是姓杨?” “夫人认得我娘?”秦霜只觉得心里有着某种迫切,像是被狠狠的敲了一下心脏似的,心突然间跳得厉害,“夫人认得这簪子,那一定是认得我娘了,夫人是杨家人?” 谁知,杨氏却摇了摇头,她的眼底闪过一丝落寞,没有回答秦霜,而是帮她将簪子重新簪回发间,然后就伸手朝方才那妙龄女子招了招手。 “这是我女儿韩芷,虚长你一岁半!”卫氏笑起来极美,怪道生的女儿也是这般的好模样。 “姐姐!”秦霜见礼。 “妹妹!”韩芷回礼 相互打量了一二,不知不觉间,两人都抿唇笑了起来。 方氏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再看那血玉累丝簪子,越发的觉得熟悉,只是不知这簪子到底有何来头,竟然惹得卫氏母女都护着秦霜。 “方才,可真是多亏了丞相夫人,不然霜儿可就得吃亏了!”方氏极会审时度势,上前来趁机寒暄。 “哪里!”卫氏浅笑,“都是芷儿这个丫头,我拦都拦不住,真是越发令人头疼了!” “夫人这是往我伤口上撒盐呢,我不知道多想要个像芷儿这样的女儿……” 两人说笑这会儿,韩芷已经拉着秦霜往一旁说话了。 秦霜被韩芷拉着,不知韩芷究竟要带她到哪儿去,心里却是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不是滋味。 方氏用心险恶,虽说她先前早有些防备,但毕竟方氏掩藏得还是太好,根据今日一事,她算是看清楚了,若不是卫氏和韩芷及时赶来,她就算是保住了自己的声誉,怕是也要得罪不少人,在这些圈子里,也再没有立足之地。 她心里一直疑惑,方氏既然不喜欢她,为何还要上门换庚帖,之前又为何要对她这般的好,现在反过来败坏她的名声,岂不是自相矛盾么? 这话她没忍住,也不想忍,索性直接问了韩芷,而韩芷则是一副看你就是个傻子的表情道:“我就问你,你这么聪明,不会不知道袁夫人是大学士的填房吧?” 第二十章 袁夫人的往事 秦霜恍然大悟,她竟然将这茬儿给忘了,实在该死! “我记得姨母在俨哥哥两岁的时候就去世了,袁夫人是两年后进门的,除了俨哥哥,学士府还有两位公子,一位叫袁侦,十六岁,一位叫袁仲,还只有七岁!” 韩芷坐在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半仰着下巴,做冥思苦想状,忽见她双眸一亮,扑朔的羽睫是如斑斓的彩蝶,她神秘兮兮的偷着笑道:“有一事,我告诉你,你可不要跟别人说!” 秦霜好奇极了,点头如捣蒜,“不说,坚决不说!” 见秦霜这么有诚意,韩芷往四周张望了一下,确定没人,才悄悄的附在秦霜的耳边道:“袁夫人才进门两个月,就生下了袁侦,你知道为什么吗?” 韩芷的温热的气息吹在秦霜耳畔,有点儿痒痒的,她下意识的就问道:“为什么?” “呆子!”韩芷毫不客气的伸出手指戳了一下秦霜的脑袋,还对着秦霜一阵挤眉弄眼,“就是那个,那个……” 秦霜看了好半响,渐渐的才反应过来,觉得实在是匪夷所思,又有些难以置信,频频咂舌,不知不觉中就和韩芷并排坐到了秋千上。 怀胎十月,只两个月的那不是要成精了,明显是进门之前就已经暗度陈仓,若不是韩芷所说,秦霜怎么也想不到方氏竟然还有这样的历史! 韩芷朝她戏谑的抿了抿嘴,抬头看着有些沉的天,“袁夫人虽然是填房,可却也生了两个儿子,在夫人圈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没人敢给她脸色瞧,可只有一件,就像是跟鱼刺一样横在她的嗓子眼儿,让她吃饭也难受,睡觉也难受,总之,就是难受得不行!” “这根鱼刺,是袁俨吗?” “嗯!”韩芷有些鄙夷的看了一眼秦霜,觉得她简直比家中小妹还要天真无邪,“不然呢?” “身为人母,谁不想自己的儿子出人头地啊,偏偏俨哥哥实在是太厉害了,七岁就中了童生,然后就是举人,进士,不管是文还是武,都比别人要学得好,后来进了大理寺当了少卿,说袁夫人气得要吐血也不为过!” “你啊你,真是蠢得可以,你什么身份,俨哥哥什么身份,袁夫人选你,然后又贬低你,还不是为了打击俨哥哥,不过还好,你还不算是无可救药,打今日起,你就有我护着了!” 秦霜失笑,这小丫头片子!才多大,就说要护着别人! 不过,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今日方氏算是撕破了脸了,现在比较起来,伯府显然要安全多了,要是真嫁到袁家去,那才是真正的豺狼虎豹,真正的狼窝! 见秦霜不说话,韩芷就又将目光转移到了秦霜发间的血玉累丝簪子上,她方才见娘看着这支簪子的样子十分奇怪,不知这簪子到底有何乾坤。 她怔怔的看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这个簪子,看起来不像是伯府能有的东西啊,你哪里来的?俨哥哥给你的定情信物吗?” 秦霜:“……” 这丫头可真敢说! 她将簪子从发间摘下,递给韩芷,“想看就直接说呗,不过我可跟你认真说啊,这不是什么定情信物,是我娘留给我的!” 秦霜顿时又想到了之前卫氏的那个眼神,温柔得像是要化成水一般,忍不住就问道:“芷儿姐姐,我怎么觉得,夫人好像认得我娘,不然,她看见这簪子,会如此动情呢?” “嗯!”韩芷点点头,秦霜还以为她知道些什么,谁知她摇了摇头,话锋一转,道:“我不知道,不过我确实也是头一回见我娘这样,这还得问我娘!” 少顷,园子里就开席了,隔着水畔,还请了女先儿在对面的戏台上唱戏,夫人们一块儿坐,姑娘们另外坐,秦霜则和韩芷挨着坐。 虽说是摆在园子里,可这大冷天的,谁受得了,实际上是个凉亭,凉亭搭在水上,除了要看戏的这一面,其他三面都盖了厚棉帘子,轻纱的帷帐,亭子里生了火,倒不至于冷着。 亭子的两畔则种满了红梅,这个时候正是红梅开花的时候,满目的红梅,极是养眼,别提有多好看了! 秦霜也极喜红梅,虽然她院子里有一株,却远不比丞相府里的好看,因此,坐在这亭子中,吃着点心,喝着茶,赏着红梅,再看着戏,只觉得身心都畅快极了。 韩芷虽然私底下挺能说的,但在这种公众场合,却是收放自如,笑而不语,又笑不露齿,端得是一副大户人家姑娘的气派。 “芷儿妹妹!”听见有人在叫韩芷,秦霜移了眼去看,是个长得眉目长得极为清秀的姑娘,只是,为何看上去似有些眼熟! 那人朝韩芷这边走来,韩芷早已起身相迎,秦霜也赶紧起身,她忽然朝秦霜眨了眨眼,秦霜立时想了起来,这人,不正是在堂屋中摔了茶碗的姑娘么? 当时,她还当是有人不小心摔了,这会儿可见,定是有心帮她的。 相互见了礼,秦霜才知道她是定远侯府的长房嫡女郑瑾萱。 “今日还要多谢瑾萱姐姐援手!”秦霜笑着道,韩芷一脸疑惑,瞪了秦霜一眼,“原来你们认识啊,还害得我费劲巴咧的给你们介绍!” 见韩芷恼了,秦霜忙解释了下她还没来之前的事情,“芷儿姐姐哪里就白介绍了,快别恼了,来,吃个玫瑰卷!” “就你会献殷勤……” 几人笑闹了一会儿,韩芷突然问起郑瑾萱的亲事,幸而她们坐得位置比较角落,再加上说起的时候特意看了四周,避免叫人给听去惹出是非。 “你真的要进宫当太子妃?”韩芷将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三人能够听见。 郑瑾萱无奈的扯了扯唇角,那目光,似乎透着绝望,显然,她是不想进宫的。 秦霜在听到太子二字,感觉好像当头一棒,将她敲得晕头转向。 太子,太子妃,铖王,袁俨…… 她努力想了想,当时太子一心想着荣登大统,那个时候满城杀戮,消息总是一拨盖过一拨,等太子登上皇位,后位册封大典的时候,轰动了整个京都,皇后为所有人津津乐道,对了,皇后并不是姓郑,而是姓李! 秦霜脑子里如同有什么东西爆炸了一样,炸得她两耳鸣鸣作响。 上辈子,虽说太子荣登大统了,可流血的人太多了,这样的代价太大,除此以外,如果郑瑾萱是真的入了宫成了太子妃,那她注定也得不到善终,最后只会为她人做了嫁衣,想到方才还帮助过她的郑瑾萱为落得这样的下场,秦霜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那就是,郑瑾萱,绝不能进宫成为太子妃! “不行!” 她闷闷的吐出这两个字,韩芷和郑瑾萱齐齐向她看来,她吓了一跳,半响,才听韩芷问道:“秦霜你说什么呢?什么不行?” 第二十一章 最毒妇人心 对面戏台上女先儿咿咿呀呀的唱着戏曲,正是卫氏点的《汉宫秋》,此时已唱到文武百官畏惧匈奴,劝汉文帝忍痛割爱,将王昭君献给匈奴的桥段,亭子里夫人们或悲或泣,有的则谈笑声犹如在耳。 见韩芷和郑瑾萱齐齐向她看来,秦霜忙打着哈哈:“没、没说什么!” 相对于热闹非凡的丞相府,与此同时,大理寺是与生俱来的威严与肃穆。 凤城河坝为平阳江最重要的一个关点,去年拨款大肆新建,直到今年夏天,短短不过半年的时日,就决堤了,接连下了三天的暴雨,河坝抵挡不住,淹了几十个村庄,半座凤城都浸在了水里,死伤上倒不是很严重,主要是田地方面,简直就是惨不忍睹! 民以食为天,一年一次的收获,却在夏季给一夜倾覆了,这就意味着今年一整年便得颗粒无收,只得指望明年。 因此,凤城家家户户人人自危,凤城以及周边的几座城镇,粮食价格暴涨,除去因水灾而造成的伤亡之外,为了粮食饿死的,暴乱的,抢粮的就占了足足六成。 皇帝暴怒,朝廷拨了三万两白银修建大坝,造出来的竟然连块豆腐渣都不如,百姓流离失所,暴民四起,死伤不计其数,自大越建朝以来,就从未发生过这样大的灾乱,而且还不是天灾,这不是明摆着打他的脸么! 灾情严重,处置宜早不宜迟,但首当其冲的,还是彻查河坝工程的首尾,皇帝大手一挥,这个案件自然而然的就落到了大理寺的手里。 “简直就是胆大包天,皇家的银子都敢贪,根本就是没把朕放在眼里,你放手去查,不论是谁,全都给朕一个不漏的捉拿归案,违抗者就地处决!”皇帝如是对大理寺卿石弘杰厉声下达。 修整河坝是属于工部的事情,工部尚书叶呈益难辞其咎,头一个手捧乌纱帽请辞谢罪,接着就是工部的几个侍郎和员外郎,皆上书请请罪。 可工部虽然管着这些事情,实际上监督建造的却是褚国舅爷褚均贵的外甥褚予智,褚予智是京都里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吃喝嫖赌无一不通,权贵中没有几个敢招惹他,谁叫他舅舅是当朝国舅,姨母是当朝皇后呢! 说来说去,还是皇帝疑心重,糊涂办事,信不过工部,却听信旁人的谗言,举荐了褚予智监督河坝。 然后褚予智一监督,就出了这样的大事,他一得到消息,就吓得屁滚尿流,生怕脑袋不保,求了褚国舅爷褚均贵,谁知,褚均贵却叫他投案,他只有又求到大理寺,主动到大理寺投案。 案件都要这样简单就天下太平了,袁俨钻研着错综复杂的案卷,只细细一摸索,就知道是太子的手笔,可要论证据,却是毫无头绪,没有证据指证太子,相当于是巧妇无米之炊。 奈何不了太子,只从青州知州的宅子里搜出了河坝督造的账本,账本漏洞百出,接近七成的银子都叫中饱私囊,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金银珠宝,皆是由地方官贿赂而来,只一个知州,家中便是妻妾成群,一副油光满面的模样,提了他出来,也不算冤枉! 如是,他便先提了辖管凤城的青州知州,削了官职,抄家关入大牢,秋后问斩,其他的一干人等,凤城知县,工部侍郎,褚予智等一干人等,处以关押,没收家产救民赈灾! 长远将青州知州秋后行刑的消息一散出去,这案就差不多算结了,剩下的便是赈灾的事情,至于灾银,只单单青州知州府的家产,都绰绰有余! 除去这个,长远将在丞相府里打听来的事情禀告了袁俨,袁俨眸中陡然一冷,气得一拳砸在了桌案上,案脚立时生出了几丝裂纹。 “简直是岂有此理!” 长远拧着眉头,心中暗想,果然是最毒妇人心,她对付不了大人,居然不惜毁掉一个姑娘家的清誉来拉大人下水,这手段,简直比刑部的刑罚还要狠辣! 袁俨看着斜下的四十五度角,眸中已经渐渐柔和下来,“早知道方氏居心不轨,如此也好,叫她看清楚方氏,也省得日后吃亏,丞相夫人那处,你替我好好答谢一番,日后有机会我再登门拜访,至于五姑娘处,你只传一句话,就说方氏与我不能苟同,她会明白的!” “这……”长远眼中透着震惊,“大人,丞相夫人似与五姑娘是旧识,应该轮不着咱们答谢吧!” 他说得极委婉,实际上,他想说的是,大人啊,您与五姑娘虽然有亲事,但还没成亲啊,您可真不见外! 而事实上,袁俨并没有想那么多,仍旧十分坚持,“我说让你去你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办!”长远飞似的开溜。 整理好卷宗,袁俨亲自送到了石弘杰的手中。 石弘杰对案件的了解,不亚于袁俨,他拿过卷宗,叹了口气道:“这次的案子难为你了,你能这样办,也算是皆大欢喜!” 袁俨颔首,“大人何出此言,大人要为难的地方,只会比下官要多得多!” 石弘杰欣赏袁俨,不止是他能力突出,最主要的是,会审时度势,予智予雄,他满意的笑着频频点头。 “这个案子虽然结了,后续赈灾的事情也与大理寺无关,但最近流民四起,有些甚至跑到了京都,百姓有难,匹夫有责嘛,这个事,你也上点儿心,万一京都出了乱子,惹得皇上龙颜大怒,那就不好了!” 袁俨明白他的意思,只点头应下,并无异议! 这边长远亲自备了礼前往丞相府,此时赏花会早已经散了,各家姑娘和夫人都已经离开,丞相府的管家迎上来,领着他进去见了卫氏,长远郑重的表达了前来的目的和诚意,放下了东西,就识趣儿的告辞离开。 正好韩芷过来,见了桌子上的东西,一脸疑惑的看着卫氏问道:“娘,是谁啊?怎么这么快就又走了?” 她只随意瞟了那东西两眼,就移开目光去看卫氏,卫氏也不隐瞒,直接道:“袁俨派人来的!” “俨哥哥?”韩芷觉得奇怪,正想问俨哥哥无缘无故的送礼品来做什么,她忽然眼睛一亮,就看向了卫氏,“娘,俨哥哥不会是为了……” 卫氏将浅啜了一口茶,将茶盏轻轻的放下,眼中带着促狭,“正是,一点儿错都没有!” 接着,娘儿两个,你看我,我看你,都忍不住哄堂大笑起来! 以至于很久以后,韩芷还会忍不住想起这日,她直言从未想过,俨哥哥这样一个严肃的人,居然会为自己还未过门的妻子,这般急切的前来表示感谢,实在是不像俨哥哥一贯的行事作风! 第二十二章 我家大人脸皮薄 从丞相府告辞回来,秦霜再与方氏就只剩下表面的客套和点头之交,回去的马车也都是卫氏亲自安排的,回想着两次与方氏相处的时候,秦霜顿觉得人心何止险恶。 马车停在了忠义伯府的大门口,阿云率先跳下马车,扶着秦霜下来,又得秦霜的授意,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子塞到了车夫的手中。 “辛苦小哥儿了,一点儿心意,给小哥儿吃酒罢!” 车夫接了,千恩万谢,才赶着马车掉头往回走了。 守门的小厮见了秦霜,都恭敬的见礼,秦霜迈进伯府,早已做好准备应付伯府里的妖魔鬼怪,一路上走得也甚是轻快,谁知,直到了柳叶居的门口,也没见着一个人影儿! 秦霜疑惑的踏进院子,正觉得奇怪,院子里一个晃来晃去的人影儿就映入了眼帘! “爹!” 院子里的人正是秦三爷,秦三爷已经等了良久,耐不住就在院子里踱步,这会儿见秦霜归来,迫切的就迎了上来。 阿云也觉得很奇怪,一向很少与秦霜说话的秦三爷今日怎么来了? 原来,在尚书省任都事的秦三爷今日散值回府,恰好撞见了长远,长远拉着秦三爷就进了小酒馆,两人就侃了半日。 “三爷,我家大人的难处吧,别个儿不知,我却是最清楚的,此事实在是与我家大人无关,还请三爷为我家大人转达,请五姑娘千万不要误会!”见秦三爷一口将酒饮尽,长远又乐颠儿乐颠儿的给斟了一杯,继续道:“原我是想亲自上门与替我家大人与五姑娘赔礼的,至于我家大人,不瞒您说,我家大人他、他、噗嗤,他脸皮薄,不好意思啊!” 秦三爷又喝了一杯,点头如捣蒜,表示理解,这虽然定了亲,可言不正名不顺的,总归是不妥的! “三爷,您理解就好,所以啊,这不,眼见天儿就要黑下来了,我也不方便去叨扰五姑娘,正巧碰着了您,可真是老天垂怜我,烦劳三爷您给五姑娘带个话,请五姑娘可千万千万不要怪罪我家大人啊!这事儿今日要是办不成,托到了明日的话,我指定是得屁股开花,无颜再见乡亲父老了呀!” 秦三爷依旧表示理解,喝完酒之后,就屁颠儿屁颠儿的赶回了伯府,一路直奔柳叶居,谁知,秦霜竟然不在,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可终于是回来了! 秦霜欲要请秦三爷进屋,秦三爷却是不肯,只说在院子里说完就走,秦霜无奈,只好陪着坐在了院子里头。 将事情都一股脑告知了秦霜。 “……那位长远大人说,方氏与他不能苟同的,霜儿啊,袁家那样的人家,有这等诚心,你可千万不能太小心眼儿啊!” 秦霜也知道说的是丞相府方氏的事儿。 只是,她有些不明白,这话中究竟只单纯是丞相府一事,还是包括别的呢? 方氏与他不能苟同? 这话是只说方氏的所作所为皆与他无关,亦或者是连亲事也是一样的呢? 秦霜不是那种容易纠结的人,只想了想就将此事抛开,她最最关心的,主要还是大房的事情,大房的计划失败,想必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可今日她回来,却一个人影儿都没见着,实在是有些奇怪。 问了今日府中可有什么异样,秦三爷却是摇着头,秦霜不免有些失望,但她不甘心,只好问外头的事情。 一说到外头的事情,秦三爷就像是个打开了话匣子一样,滔滔不绝。 他也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最近京中有些乱,主要是多了很多流民,怪可怜的,还好皇恩浩荡,叫他们都进了城来,要不然,指定得饿死冻死不少人,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哎,看来,这个年是也过不好了!” “爹,现在好好儿的,哪里来的流民啊?是哪里出了灾祸吗?” 秦霜亲自接过阿云送来的热茶,递给秦三爷,秦三爷现在脸上还浮着一片红晕,身上散发着一股子酒气。 秦三爷喝了一大口放下,看着秦霜眼中的疑惑,面上略带赞许之色的道:“可不是么?青州所管辖的凤城出了水患,河坝决堤了,死了不少人哪,田地都淹了,房子也淹了,这不,这些人都是来逃难的!” 凤城,青州? 秦霜隐约记得是有这么一回事儿,而且这事儿远不是什么水患这样简单,而是太子为集结钱财所致,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朝中虽然盖得严实,可在百姓中,却要比朝中那摊污糟要干净得多,她这些,也是听一位乞骸还乡的老者说起的。 现在根据爹所说,可见太子手段了得,犯下这样的大祸,不仅能全身而退不说,还惹不上半点儿腥! 这样的案件,多半是大理寺受理,看来袁俨,也没有掌握太子实质性的贪污证据! 太子一向擅于伪装,虽说大理寺不能拿太子怎么样,可相关人等,大理寺却还是办得了的。 秦霜琢磨了下,才小心翼翼的问道:“那,爹,凤城的河坝决堤,这样大的事情,怕是有不少人要受到牵连吧,就说青州知州,凤城知县,怕都要给换了,也不知道新的知州知县,能不能爱戴百姓!” “可不是吗?”秦三爷一拍桌子,也有些愤愤,死了多少人虽然没见着,可毕竟眼前这些流氓却是活生生的,但他很快面色又缓和下来,略带几分兴奋的道:“不过,新的知州知县上任应该能好很多,我也是听与我一同共事的同知所说,听说信任的知州是原刑部侍郎向天乘向大人,而知县则是枢密副承旨王傲!” 秦霜听了点点头,又问了问大房的事情,秦三爷拧眉思索了下,“你大伯最近挺忙的,不过听说他很缺银子,霜儿你也知道,爹不过就是个在京的八品小官,哪里有什么存银,你大伯非不信……哎,算了不说了,你这孩子,问这些做什么,既回来了,还不赶紧到永福堂去给老夫人请安!” 秦三爷说完,就一甩袖子往院门口走去,秦霜无语的看着秦三爷的背影,忍不住腹诽。 这糊涂老爹! 她整整一日一夜都不在府中,爹竟然也不问问,还责令她去给老夫人请安,真真是气死她了! 晚膳前,秦霜依言前去永福堂给秦老夫人请安,原以为秦老夫人定是又要出什么幺蛾子来刁难她,谁知,竟然什么事儿都没有,甚至还亲切的叫她留下来用了晚膳。 除此之外,何氏也一直笑吟吟的,并不多言,反而是姜氏,拉着她问了好些在丞相府玩得如何,秦霜不由得有些受宠若惊! 夜里,秦霜抱着被子蜷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就在她迷迷瞪瞪的、快要睡着的时候,脑海里突然蹦出了一个名字,她吓得一个激灵,腾的一下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第二十三章 太子妃?铖王妃? 向天乘,泉州人士,不惑之年,为人低调,现任刑部侍郎,知道他的人都说他铁面无私,刚正不阿。 很久以前,秦霜也是这样认为的,直到青州起兵作乱,朝中无一人不觉得震惊,青州知州向天乘,早已沦为太子一党,青州也早已被太子所控制,太子以朝廷的名义在这里广招良兵,培育良马。 向天乘极富智谋,太子甚至将他比为再世诸葛,可想而知此人简直才智无双,秦霜一度假设过,若是没有向天乘的秘密筹划,养精蓄锐,太子根本就登不了大统。 一整晚,秦霜都没有睡着,阿云见了自家姑娘这副憔悴的模样,惊了一大跳,问了又问,秦霜只说没事,急着叫阿云给她梳妆! 梳好妆后,瞧着快到辰时,秦霜早膳也没用,风似的就卷到了秦三爷的院子清晖园。 进了清晖园,正见一个小丫鬟拿着扫把扫院子,她脱口就问道:“我爹呢?” 小丫鬟见是秦霜,忙恭敬的屈膝准备行礼,秦霜哪里等得了这个,双手将她的肩膀一扶,急道:“无妨,快告诉我,我爹呢?” “三爷!”小丫头还算机灵,立刻就道:“三爷刚出门应卯去了,五姑娘是有什么事儿吗?” 什么?出门去了? “没事儿!”秦霜双手提起裙子,就飞快的往府门口跑去,只留下一脸凌乱的小丫头。 五姑娘跑得这样急,竟还说没事儿? 府门口,秦三爷正要上马,秦霜三步并做两步,及时的将他唤住,“爹!” 秦三爷闻声停下了要上马的动作,回过头来去看,“霜儿!” “爹!”秦霜微微喘了一口气,才道:“爹,等会儿,我有事儿跟您说!” “什么事儿啊?爹还得去应卯呢,迟了可不好!”秦三爷略带不耐,不知道自己这个女儿究竟又是哪一出。 秦霜也不绕弯,将秦三爷往边上拉了一些,开么见山的就道:“爹,有一件事情很紧急,女儿要尽快见到袁大人,爹,你不是见过长远大人吗?请你到大理寺一趟,不论是袁大人还是长远大人,都务必说一声,就说我有急事要跟他们说,爹如果你自己不方便,就是差个人也是使得的,就是尽快,要尽快!” “霜儿,到底是什么事儿啊,这样急?”秦三爷刚才还有些不耐烦,现在听秦霜说起,不免有几分好奇。 秦霜急得团团转,只催道:“爹,您还是别问了,我出不了府,只能靠爹你了,务必得尽快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推着秦三爷往马边上走。 秦三爷无奈,叹了口气,道:“好吧好吧,不问就不问,真是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稀奇事儿,我还不想知道呢,我会尽快给你送信儿的,你还是赶紧回吧,瞧瞧你这副样子,成什么体统,也不怕叫人见了笑话,回吧回吧,我走了!” 终于送走了秦三爷,临走了还被这样劈头盖脸的数落一顿,秦霜立时额间垂下三条黑线,她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她爹这么啰嗦呢! 正要回柳叶居,一个小丫鬟就迎了上来,说是秦老夫人叫她过去用早膳,秦霜二话不说就笑着应下了。 话说,自从秦老夫人第一次叫她过去,她几乎每日不曾落下,就是秦老夫人,她也会主动过去请安的,只是今日,怎么还特特命了丫鬟来寻,这不像是秦老夫人的作风啊! 等到了永福堂,阿云早就在门口等着了,秦霜径直就往堂屋走,还没进去,就听到了里头一阵欢快的笑声,等秦霜进去一看,那景象,更是一派其乐融融,阖家欢乐! 大房二房的除了男丁,就都在这儿了,秦老夫人尤为高兴,搂着秦悦和秦恬笑得眼睛都眯得看不着了,脸上的褶子挤在一块儿,活脱脱像个包子褶儿,略带滑稽! 除此之外,就连何氏和姜氏都十分高兴,以往何氏一见到秦霜,就瞪着个眼,恶狠狠的,那模样,就像是恨不得吃秦霜的肉,喝秦霜的血似的。 可现在,她竟然一脸和气,笑盈盈的主动和她打起了招呼,“霜儿来啦,来,快来坐,啧,这孩子,还杵在那儿做什么?” 见了鬼了! 谁能告诉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还是说,何氏被鬼附身了,她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了! 最后,还是姜氏又是得意又是欣慰又是喜得不能自已的道:“母亲,这日后啊,您就可着劲儿享福就是了,咱们悦儿和恬儿这样出挑的,全京都能找出几个来,最后定是能顺利进宫的,一个太子妃,一个铖王妃,母亲您就等着孙女儿孝敬您吧!” “好好好!这样最好!”秦老夫人一个劲儿的点头,看看秦悦,再看看秦恬,笑意越发的浓了,秦霜看得直担心她老人家会不会笑得腮帮子疼! 听了姜氏的话,秦霜这才知道,原来是何氏和姜氏打算着将女儿送入宫中! 太子妃?铖王妃? 打着这样响的如意算盘,怪道现在何氏看不上袁家了,所以再看她的目光果然就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可是,秦霜实在是怀疑,就秦悦和秦恬这样的,京都比她俩好的,一抓一大把吧,也不知道姜氏和何氏,到底哪里来的优越感,觉得自己的女儿,能将别人都给比下去。 这时,秦老夫人终于将目光转到了秦霜身上,有那么一瞬间,秦老夫人塌了脸,但很快又见她抿起了一丝笑意,道:“霜丫头来啦!” “霜儿给祖母请安!”秦霜乖巧的上前请安,秦老夫人朝她招了招手,她迈着莲步靠近秦老夫人,秦老夫人伸手将她的手给握住,老人家手里暖暖的温度自手心传来,秦霜心里一暖,与此同时,只见秦悦朝她翻了个白眼,哼哧一声,就别开了脸去。 “家里这几个姐妹,就你定了亲,祖母对你是一万个放心的,如今你还得了丞相府人的青眼,也用不着祖母再给你争,就是这日子,还是赶紧定下来才好!” 秦霜是听出这意思来了,明摆着是怕自己去跟秦悦和秦恬争,现在可好,袁家以前这个香饽饽,在太子和铖王面前,别说香饽饽,怕是就连饽饽都算不上了! “是,祖母!” 秦老夫人见秦霜听话,满意的点了点头。 一同其乐融融的用了早膳,秦霜就准备回柳叶居等消息,虽然府中有什么事,都会有下人来通知,但是秦霜仍旧不放心,生怕秦三爷又同上回一般,待在柳叶居等她,要是因为这样生生的把事给误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谁知,刚出了永福堂,走到园中的莲池旁,秦霜就被人给叫住了。 “秦霜,你给我站住!” 第二十四章 总是欺负人的大家闺秀 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秦悦无疑了,秦霜不理她,只蹲下来在莲池旁佯装看鱼! 秦悦见状,气得心中升起腾腾怒火,这死丫头竟敢不理她,等她是进了宫,当上了太子妃,看不剥了她的皮,抽了她的筋,叫她不得好死! 想到这里,她的气才缓和了一些,冷哼一声,眼睛向上斜着四十五度,简直就像是长在了头顶上一般。 “宫里要选秀,太子和铖王都要娶王妃,秦霜,如果不是我要进宫,我才不会就这样将俨哥哥让给你!” 她怒气冲冲的道,不可一世! 真是好大的口气,让?秦霜冷笑一声,将手边的石子全都抛到了水里,这才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她只轻轻瞥了一眼秦悦,敷衍道:“噢,我知道了,我谢谢您嘞,还有事儿没?没事儿我走了!” “你……”秦悦被气得七窍生烟,奈何就是没有办法。 见秦霜果真抬脚就要走,秦悦哪里肯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秦霜离开,她情急之下,见眼前是个莲池,立刻计上心头,朝身边的丫鬟小辛使了个眼色,不愧是主仆俩,小辛立刻就会意。 趁着秦霜不注意,她快步上去,伸手就要将秦霜给推到莲池当中,秦霜早就发现秦悦的小动作,只是没有拆穿罢了,那么明显,她想要看不到都难的好吗? 小辛果然是对她很大的仇恨,秦霜站在原地不动,只在前一秒,她身子一闪,蹲下身来,一脚横在原地,小辛不慎绊倒,脚下一个不稳,整个人就华丽丽的摔到了莲池里头。 “啊!”小辛大叫一声,不多时,整个人就都被泥巴给裹住,全身都黑乎乎的,“姑娘……呜呜呜!” 莲池不深,大多又是淤泥,小辛此时站在莲池中,看了看自己,忍不住就哭了出来! 阿云也吓了一跳,只可惜,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小辛就已经成了一个‘黑人’了,她顿了片刻,下一秒就立刻忍不住笑了出来,用手捂都捂不住! “你……秦霜,你好大的胆子!”秦悦气得脸都要扭曲了,她瞪着秦霜,只恨不得将秦霜瞪出几个窟窿来,然后她又转头恨铁不成钢的朝小辛吼道:“哭什么哭,就知道哭,还不赶紧上来!” “二姐姐何出此言,霜儿胆子一向很小的,二姐姐误会霜儿了!”秦霜一脸委屈,那模样,十足十一个受了欺负的模样! 秦悦更气了,几乎抓狂,“你把小辛推到池塘里,你还敢狡辩,秦霜,你这不是胆大是什么,你别想要诬赖,小辛这个样子了,你也赖不掉!” “啊?”秦霜一副吃惊的模样,又带着些无辜,“二姐姐,你怎么说谎呢?我什么时候把小辛给推到莲池了,刚才,明明是小辛自己跳进去的啊!” 秦霜说完,又转头看向阿云,问:“阿云,小辛是不是自己跳进去的?你也看见了!” “是的,姑娘!”阿云一脸憋着笑,正经又肯定的道:“小辛的确是自己跳进去的,阿云亲眼看到的!” 秦霜朝秦悦摊了摊手,十分义正言辞的道:“你看,我说得对吧,我看见了,阿云也看见了,二姐姐,小辛的的确确是自己跳进去的,怎么会是我推的呢?” “你胡说!”秦悦都要被气哭了,她说不过秦霜,心里又不甘心,更不服气,上前朝秦霜走去,扬手就要打秦霜。 秦霜没好气的冷哼一声,还真当她是个好欺负的了。 她一把将秦悦的胳膊给抓住,又用力的往下一甩,秦悦差点儿被甩得坐到地上去。 “二姐姐,我自问没有招惹你,你却一次又一次来招惹我,污蔑我,二姐姐,我真的很想问你一句话,我看起来就那么好欺负吗?容得你一次又一次的骑在我头上,在家里你都能这样,这要是进了宫,当了太子妃,那还了得,谁喜欢这样总是欺人的大家闺秀!” 秦霜一顿冷嘲热讽,直将秦悦给说愣了,她刚开始还真挺生气的,可到后来,秦霜说到她成为太子妃之后,她就如同醍醐灌顶一般,对,她是大家闺秀,是要当太子妃的人,何必与这么一个下贱丫头计较! 秦霜自然不知道秦悦此刻是在想些什么,她也没工夫和秦悦纠缠,因为后边正有个小丫头气喘吁吁的朝她们跑来,她见了坐在地上的秦悦,和一身臭泥巴的小辛,惊得连气都不喘了,秦霜听到是喊她的,就先朝小丫头走去。 这个小丫头正是方才在清晖园扫地的小丫头,秦霜认出了她,那小丫头见秦霜到了跟前,也不再去注意秦悦和小辛,只迅速的说明自己的来意,表示秦三爷正在府门口等她! 府门口? 秦霜真的很服自己这位老爹,哪里等不好,偏要在府门口! 路上,秦霜问了那小丫头的名字,得知小丫头叫小琪,秦霜觉得这丫头办事挺伶俐的,就记了下来。 府门口,果然见秦三爷一脸焦急的来回踱步,秦霜赶紧提了裙子快步跑上前去,还不等秦三爷反应过来,她就匆匆问道:“爹,怎么样了?” “哎呀,霜儿啊,你来啦!”秦三爷一副沧桑老父亲的模样,“爹亲自去大理寺找了,正好碰见袁大人要出门,爹按你说的说了,袁大人说即刻到茶馆紫光阁去!” “紫光阁?”秦霜愁得都要哭了,“爹,我不是说过我出不了府的吗?爹你没跟袁大人说这事儿吗?” 秦霜此时也有些暗恨自己没有多嘱咐一句,她现在倒是可以硬来一回,大不了叫祖母罚一顿,大局为重,大局为重,她这样安慰着自己! 谁知,秦三爷却说:“霜儿啊,没事,爹帮你跟你祖母说!” 秦霜十分质疑秦三爷的实际能力,“爹,你行吗?” “行啊!”秦三爷垮了脸,“你这孩子,袁大人的马车就在府门口呢,赶紧去吧,大事要紧,要是你祖母知道是袁大人,定是不会罚你的!” 什么?爹啊,你怎么不早说啊! 秦霜终于拜别老爹,朝门口奔去,只见果然有一架圆顶马车在静静的等着,车辕上坐着的不正是元喜么? 元喜见了秦霜,立刻欢喜的跳下车辕,拿下马梯让秦霜上车,阿云搀着秦霜上了车,就同元喜坐到了车辕上,随着一阵缰绳鞭打的声音,马儿就拉着马车快速奔跑起来! 这是秦霜第二次和袁俨同乘一车了,她是万万没有想到的,而且还只有他们两个,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只觉得温度越来越低。 她只是想要说向天乘的事情,怎么就突然演变成这个情况了,实在有欠妥当,有欠妥当! “不舒服?” “啊?”秦霜下意识的就朝袁俨看去,袁俨见秦霜朝他看来,微微别开了眼,秦霜这才意识到,头立时就摇得跟个拨浪鼓儿似的,“没有没有,只是觉得这车、跑得太快了些!” 第二十五章 可怕的流民 今日袁俨一身宝蓝色刺绣织锦长袍,衬得精致立体的五官越发俊美,墨发以玉冠束之,皮肤白皙,眸子如墨玉一般,长长的睫毛微微垂着,他身形笔直的端坐着,背靠车壁,双手随意搭在膝上,竟然有种说不出的好看。 眼前这样一个温润的公子,与前日里夜间那个不苟言笑的少卿大人,若不是秦霜亲眼所见,她是怎么也无法联系到一块儿的。 “咳咳!”马车中忽然响起一声略带沙哑的咳嗽,秦霜原低头拧着帕子,下意识的就抬头看向他,只见袁俨快速的斜了一眼秦霜,又转头看向马车的车壁,才道:“丞相府中,她要对付的是我,归根结底,是我连累了你,她向来如此,你日后远着她便是!” “啊?” 秦霜起先还没反应过来,这厮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她转眼一想,就明白了过来。 只是她没想到,袁俨与方氏之间的恩怨,竟然这么深! 这时,袁俨一个这么简单的意思你都不懂的眼神扫过来,秦霜忍不住抖了一下,下意识的就道:“我知道了!” 袁俨这才移开了视线,秦霜只觉得胸口像是有一把火在燃烧似的,恨不得将袁俨的脑袋拧下来摁在脚底下踩爆。 这个心思过去,又暗恨自己没出息,她一没杀人,二没放火,好生生的怕他做什么! 于是,她深吸了几口气,就准备将向天乘的事情说了,说完,她也好早点儿回府,省得看着他这张好看又讨人厌的脸弄得自己心里郁闷! “袁大人,我此番寻你,是因为听说新任青州知州是原刑部侍郎向天乘,袁大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这个向天乘,用不……” ‘砰!’ 突然一声巨响,只听得外头马儿一声嘶鸣,马儿像是离了弦的箭一般窜了出去,马车颠簸得厉害,秦霜吓得连后半句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忽的,秦霜感觉隔着衣袖,手腕上覆了一层温热和紧迫,她压下心中的恐惧,抬眸看去,才发现袁俨一只手紧紧的拉着她,而他此时,正推开车窗朝外头扫视,转眼,他忽然回过头来,两人四目相对,秦霜像是从头被打进一股电流似的,电得她脑袋发昏。 她咽了一口口水,语气都带着恐惧,“袁大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袁俨虽紧紧的锁着眉头,但他依旧临危不乱,仿佛这只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他只朝外头唤道:“元喜!” 可是,元喜熟悉的声音没有响起,秦霜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袁俨的神色也变得紧绷起来,他松开握着秦霜的手,打开车门,果然不见元喜的身影,袁俨只好亲自驾车,秦霜本以为只要袁俨控制住了马儿,就大可安然无恙了。 可当她悬起的心刚放下一点儿,车窗一下子就被什么东西给撞碎了,秦霜惊恐的朝后看去,才发现外头到处都是饿得双眼发狂的流民,对着马车紧追不舍,张牙舞爪,眼中满是对食物的渴求! 天子脚下,竟起了自建朝起从未有过的流民暴乱! 秦霜脑海中对流民暴乱的事情一点儿印象都没有,怎么现在,会变成这样? 流民越来越多,追着马车一刻都不肯放松,马车终于因为过多的流民被迫停下,秦霜总算安心了一些。 可是,她没想到,接下来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流民扒着车窗,争先恐后的伸着手,口中还苦苦的乞求着,一个个饿得就像是行尸走肉一般,浑身散发着恶臭! 秦霜吓得往车里头缩,这时,她目光忽的落到人群中的一个小孩身上,只见那小孩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站在人群中间,就连哭都提不起力气了,任由她旁边的人挤来挤去,而拥挤的流民则丝毫不管不顾,眼见那个小孩就要被乱脚踩踏。 “啊!” 秦霜吓得大叫一声,她甚至不敢睁眼去看,双手捂着眼睛浑身抽搐着。 不知何时,终于,一阵盔甲碰撞的声音响起,秦霜如同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睁开惶恐的双眸,朝四周搜寻! “没事了!”袁俨略带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秦霜心里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还有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小生命被践踏的满腔的恐惧也逐一倾泻,她胡乱抓住一样东西,仿佛终于有了支点,再也忍不住的哭出声来。 袁俨低头看着秦霜抓着他的衣袖,心里五味陈杂,他虽眉头拧得跟麻花儿似的,但仍任由秦霜抓着他,一声也不吭。 秦霜知道事态紧急,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等她抬起头时,只见袁俨手中正抱着一个脏兮兮的幼童,那赫然就是方才差点儿被乱脚踩踏的小孩,秦霜闪过一丝惊异,等袁俨一个眼神过来,她这才发现自己还拉着袁俨的袖子,而此时,那袖子已经皱得没法儿看了,秦霜忙松了手,一脸的歉意。 马车被毁得惨不忍睹,两人弃了车,街道上已经秩序井然,流民都已经被聚集到了一块儿,而另一头,则是刚运来的好几车的馒头。 秦霜警惕的看着那群流民,仍旧心有余悸! 这时,阿云和元喜匆匆赶来。 原来,他们都是叫流民给从车辕上给扯下来的,然后流民又惊了马,马车才失了控。 袁俨将小孩交给元喜,元喜不敢不从命,接过小孩,别扭得不行。 “这里太乱了,我让元喜送你回去,你说的那件事,我会好好斟酌的!”袁俨说完,就转头吩咐元喜道:“送五姑娘回去,至于这个孩子……” “孩子交给我吧!”秦霜毫不犹豫的道。 幼子何辜,遇上这样的大难,还险些被踩死,她能做的不多,眼下力所能及的,就是照顾照顾这个小孩。 袁俨有些犹豫,但已经由不得他多考虑,街上还不安全,得尽快离开才是,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待袁俨没入人群中维持秩序,秦霜便从元喜手中接过小孩,跟着元喜往回走。 “姐姐,我饿!” 对上小孩一双泪水朦胧的双眼,秦霜的心猛的一下抽紧。 “姑娘,奴婢这里有!”阿云递上来几块用帕子包好的点心,小孩三下两口就吃完了。 秦霜问了她几句话,才知道这个小孩原来叫茵茵,是个女孩儿! 茵茵趴在秦霜肩头睡着了,几人才加快了脚步往外头赶。 谁知,本以为有了粮食,流民们就会安分下来听指挥,但事情显然没这么简单,排在前头的流民拿到了馒头,三口两口吃完,就又开始来排,而后头的人见了,就生怕馒头发完,轮到他的时候就没有了。 “就这么点馒头,排到咱们估计就没有了,迟早还是得饿死!” “那怎么办?” “怎么办?抢呗,谁抢到就是谁的,谁抢到才能活下来,横竖都是一死,管不了那么多了!” 原就都是恶狠了的人,好不容易有了粮食,突然有人又说起粮食要没了,有一个人带头,后头的人哪里就肯听禁军的安排,纷纷不肯排队,全都拥挤上来抢粮,一时之间,纷涌而上,抢粮的抢粮,踩踏的踩踏,哭喊声,吵闹声连成一片。 秦霜几个本来都要离开了,可这么一闹,原本畅通的道路一下子就又给堵了起来,秦霜抱着小女孩躲开人群,只眨眼间的功夫,阿云和元喜就都不见了人影,都叫人群给冲散了! 第二十六章 奇怪的男子 “阿云,元喜!” 秦霜抱着茵茵,又被流民推搡着,渐渐体力不支,茵茵也被惊醒,开始啼哭起来,奈何秦霜就是抻长了脖子,也看不着他们俩。 不知不觉中,秦霜就被挤到了一处石壁上,她无路可退,又没有力气,感觉就要窒息了。 忽然,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力气,提着她的肩膀,往上轻轻一用力,整个人就被像拎小鸡一样给拎了起来,下一秒,她就站在了一处围栏里。 秦霜朝那人看去,顿觉油然而生出一种畏惧,她也畏惧袁俨,只是对袁俨的畏惧是因为他这个人凛若冰霜的气度,而眼前这个人,她清楚的明白,这种畏惧,是油然而生的。 此人一身圆领墨青色暗纹云锦箭袖长袍,面如冠玉,顾盼神飞,眉宇间自然而生的一抹傲慢,他唇角始终噙着一丝笑意,令人生畏,只腰间佩着的玉佩,单看玉质,便知其属上乘,显然此人身份不凡。 “多谢公子相救!”秦霜不敢直视他,掩了眸中的异样,将怀中的茵茵放下,屈膝见礼。 秦霜不去看他,只听啪的一声,他将扇子收拢,用扇子的一头将秦霜的下巴轻轻的挑起,迫使秦霜与他对视,秦霜大惊,却见他眼含微笑,那笑意叫人心里陡然升起一抹凉意。 “你可认得我?”他轻启双唇,秦霜心中疑惑,却还是认真的摇了摇头。 “你不认得我,可我认得你!”他笑得春风满面,顺手将折扇收回,刷的一下打开自身前摇了两下,“忠义伯府的庶三子的女儿,伯府五姑娘秦霜,我说得可对?” 秦霜不知此人究竟是谁,不敢随意言语,而茵茵却忽然哇哇大哭起来,秦霜知道定是被他吓的,将茵茵抱在怀中安慰。 与此同时,她无意间,竟然从他眼中看出一丝杀意。 接着,只听他十分不耐的道:“将那个烦人的小东西给我扔出去!” 直到这时,秦霜才发现这里不止他一个人,在暗处还隐着几个侍卫,那几个侍卫一声答应下来,就要上前来抢夺茵茵。 秦霜吓得大惊失色,想也没想便带着怒意道:“你究竟是何人,你既知晓我的身份,那便冲着我来,何必拿一个弱小孩童出气,此举,可并非君子所为!” 那人听了,伸手一扬,上前来拿孩子的侍卫便都退了下去,秦霜大呼了一口气,她安抚着茵茵,茵茵因此也止住了啼哭。 “冲你?”他顺势坐在了一把太师椅上,转头朝下头看去,下头还是成群的拥挤的流民,只见他微微勾了勾唇角,戏谑道:“那好啊,元宵节后,便是天下大选的日子,你只要来参加选秀,我就放过这个小东西!” 什么? 秦霜这觉得脑袋中轰的一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是?” “我就住在京都正东……”男子的眼神讳莫如深。 秦霜一下觉得有些腿软,差点儿跌坐到地上。 铖王? 她之前听姜氏说过,这次宫中大选,是为太子和铖王择妃,而除了太子,其他王爷则都是在城东建府,那眼前这位,据他所说,岂不就是铖王? 看着秦霜笃定的眼神,男子不置可否,只是趁着她一瞬间失神的功夫,便命侍卫将茵茵抢走,茵茵大声啼哭,秦霜想要将茵茵抢回来,男子却早已经带着侍卫消失不见。 “茵茵……”秦霜大声呼喊,瞬间瘫软在地,自责不已。 秦霜还没有傻到认为‘铖王’什么女人不行,非得娶她一个顶着一个虚爵的伯府中的五姑娘。 京都对他势力上能有帮助的千金一抓一大把,完全没有必要选她,如果非要说出一个‘铖王’选她的原因,那么除了和袁俨的关系,她也想不出别的来。 有了第一次被方氏利用来对付袁俨的经历,秦霜就将这件事情深深的烙在了心里,由此,她也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上辈子的袁俨,会在那样的情况下死去,又会终身未娶,她不得不怀疑,就是因为袁俨被太多人忌惮,在从中做了手脚。 第一个,户部尚书的嫡次女,两人本是门当户对,却离奇自杀死亡,第二个,骁骑大将军向老将军的嫡孙女儿,家世显赫,祖祖辈辈,功勋累累,最后却莫名失踪,最后尸体还是在京郊发现。 秦霜突觉一阵恶寒,忍不住扶着栏杆呕吐起来。 半响,流民终于渐渐的控制住,再加上秦霜实在是担心茵茵,下楼离开,这次,竟然莫名的顺利,没多会儿就碰上了阿云和元喜。 “姑娘!”阿云一脸担忧,元喜也没好到哪儿去,毕竟要是公子知道他把五姑娘弄丢了,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两人不见茵茵,纷纷问起,秦霜只说要即刻见袁俨,元喜一拍脑袋,立刻应下就准备去找自家公子。 秦霜拉住他,正色道:“此事不宜声张,也急不得,切记,一切如常!”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元喜立刻会意,秦霜才放心的放了他走。 阿云虽觉得奇怪,却也规矩的没有多问。 回到府中时,已经是申时,这个时候天已经开始渐渐黑了下来,阿云摆好了晚膳,秦霜却是一点儿胃口都没有。 阿云担心得不行,她不知道自家姑娘究竟是怎么了,遇到了什么事儿,可姑娘不想说,她也没办法,只好时时注意着府中的动静。 今日京中出现了这么多的流民,想必府中也太平不了,果然,戌时刚到,她很快就听说了秦老太爷将秦家大爷、二爷、三爷都给叫到了书房。 据说三位爷饭都还没顾上吃,秦二爷抱怨了一句,想要先吃饭再议事,却是叫秦老太爷给大骂了一顿。 “你还好意思吃饭,成日里混吃赖喝,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好意思嚷嚷着吃饭,没出息的东西,我生你有什么用!”秦老太爷如是骂道。 他骂完秦二爷,心里仍旧还是怒气腾腾的,转眼就又将枪口对准秦老夫人,“都是你教的好儿子,你就惯着他吧,惯出这一身的毛病来,正事从来都不做,成日里的鬼混,花天酒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给他捂了多少腌臜事,我还没死哪,你当我是瞎子不成!” 这话,秦老夫人听了直接就嚎开了,倒是姜氏,心里不知道有多舒坦! 阿云将这些一字不漏的都说给了秦霜听,秦霜果然精神了不少。 家里长辈议事,她一个姑娘家是断然没有凑上去听的理儿,虽说她对外边是什么情形的事情十分着急,但元喜一直都没送来消息,她等了好几个时辰,心乱如麻,又担心茵茵,茵茵毕竟是个孩子,要是有什么万一,她日后还怎么面对袁俨…… “阿云,记着,只要爹从永福堂一出来,你就立刻来报我!”秦霜此时就像是水中的浮萍,除此之外,根本无计可施! 第二十七章 转机 夜越发深了,窗外月光皎洁,透过窗棂显得格外的静谧,秦霜和衣蜷缩在床上,她阖着眼,鸦青色的羽睫时不时的颤抖着,显然睡得十分不安。 这时,只听得院门‘吱呀’一声,她霍的睁开眼来,起身匆匆往门口走去,与此同时房门被打开,阿云小跑着进来,铺面而来的一阵寒气令秦霜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阿云,怎么样了?”秦霜急忙问道,还不等阿云答话,她的目光就被外头漫天飞雪给吸引住,“下雪了!” “是啊,姑娘,这雪一下,就可冷了,姑娘快进屋里吧,当心染了寒气!”阿云边说,边推着秦霜往屋里走。 见秦霜一脸急色,憔悴了不少,阿云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姑娘,老太爷那里还没放人呢,奴婢一直守在门口,也没见着三爷!” 秦霜怀着些许期盼的心一下子就如同掉入那冰窟中似的,浑身渐渐升起一阵寒意,心给掉得七上八下的。 也不知道袁俨那边怎么样了?都快六个时辰,元喜一直都没有来过信儿。 今天的流民来得奇怪,现下又下着大雪,不知道又要饿死冻死多少人。 还有那个男人,秦霜反复琢磨,男人话里带话的自称是铖王,可在她的印象中,铖王是一个真正仁善之人,如何会利用一个孩童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这根本就不是铖王会所行之事,那男人究竟会是谁呢? 想着这些事,秦霜也终于坚持不住,陷入了梦乡! 次日,雪已经铺了一指深,映得屋子粉妆玉砌的,秦霜醒来时,阿云正好端了热水进来,秦霜一瞥窗外,见天已经大亮,惊得她如鲤鱼打挺般的就从床上坐起来,掀了被子,连外衣都顾不得上披,推开窗子,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雪白。 阿云吓了一跳,忙拿了一件厚毛披风盖在她的身上。 “天亮了!”秦霜一把抓住阿云的手,“阿云,元喜来过吗?爹一定回了清晖园,不行,我现在就去问问!” 阿云无法,只得伺候秦霜洗漱梳妆。 府中要路上的积雪早已经被清理干净,秦霜一路顺畅的来到清晖园,秦三爷正在用早膳,见秦霜这么一大早过来,有些奇怪。 “霜儿给爹请安!” “去过永福堂没有?”秦三爷似没睡好,眼睑下一圈淡淡的乌青,“一大早来我这里做什么,要不要吃点儿!”秦三爷示意桌上的早膳, 早膳很简单,梗米粥,葱香花卷儿,肉菜包子,秦霜嗯了一声,还真就坐下了。 秦三爷皱了皱眉,竟然扬手开始赶人,“要不你还是先去了永福堂给老夫人请了安再过来吧,不然老夫人要是知道,会不高兴的!” “爹!”秦霜不搭理他,她权衡了许久,才小心翼翼的问道:“昨日老太爷叫您,是说了什么事儿啊,是不是因为街上的流民?” “你怎么知道的?” 秦三爷一脸惊讶,昨日父亲说的的确是这事儿,说来也奇怪,凤城闹水患,凤城距离京都就是骑上快马也得五六日,这些流民怎么不往近一些的青州去,反而舍近求远,到这样远的京都来。 他心里虽有疑惑,奈何一见到老太爷就有些犯怵,他不敢言语,只有听从老太爷的吩咐,不招惹是非,适当援手,为求自保! 此时见自家女儿问起,他原这心像被挠似的一样痒痒,一下没忍住,就一股脑的都说了,想必自家人关起门来说些话,应该不碍事吧! 秦霜听了秦三爷的疑惑,不由得就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一些,他这个爹,到底还没到那种一无是处之地。 “爹,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你说,这事儿是不是人为的?有人故意这样做?” “怎么可能?”秦三爷将勺子一丢,一脸难以置信,“你这丫头,这也是能浑说的?凤城决堤出现水患是真的,死了人也是真的,有流民难不成还能作假?流民都往京都来,兴许,这都只是凑巧吧!” “爹,可是你刚刚不是还说……”秦霜说到一半,有些语塞,有些事情,还不适合告诉爹,还是等元喜的消息比较好! 秦三爷本刚想吹胡子瞪眼呵斥秦霜,见她住了嘴,这才重新拿起勺子喝粥。 从清晖园出来,秦霜就直奔永福堂请安,不知是不是因为天越发冷了的原因,秦老夫人人也懒怠了,也少有给秦霜脸色看,又加上家里马上就得出一个太子妃和一个铖王妃,除了秦大爷还愁着凑银子的事情,惹得何氏有些不快之外,简直就是和睦得不能再和睦了! 请了安回到柳叶居,秦霜为了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索性自己动起手来做衣裳。 一连两日,元喜还是没有来,越是这样的节骨眼儿上,秦霜反而越是镇定,悠哉悠哉的做着衣裳,就感觉,仿佛又回到了那年太子逼宫篡位的时候。 不,准确的来说应该是废太子,太子无德,永嘉帝病入膏肓之际,终于意识到太子难以堪当大统,决定废太子改立铖王。 斗了半辈子的太子如何甘心,自古帝王多疑心,太子也不例外,从成为储君的那一日开始,他就开始变得容易猜忌,多疑,对永嘉帝自不必说,所以才会在青州招兵买马,就等着这一日,入主皇宫! 那个时候,整个京都的人都人心惶惶,稍有些权势的人家要么成为人质,要么血溅当场,只有这些小门小户的,紧闭屋门,只当外头什么事都没发生,所有人战战兢兢的过了三个月,新帝登基,京都才恢复了往日的血气。 不同的是,当时伯府早就被抄了,太子已然不是太子,向天乘还未赴任青州,青州也还不是太子的,所以,一切都依然还有转机吧! 又过了几日,再有两日便是小年了,秦霜的花都绣了好几种,雪停了,天也开始渐渐放晴,早上去请安,早膳的时候,秦老夫人特意交代,秦老太爷说了,今年过年都得节俭着些,不能同往年一般大肆的铺张,衣裳少做,饭食上也不要太浪费云云。 秦霜倒觉得没什么,往年她的衣裳也就一年四季做四次,一次就两身,现在反倒多了两身,能做四身,她已经很满足了。 反倒是秦悦,嘟着嘴气了许久,和秦老夫人撒了两次娇,秦老夫人楞是没同意,她便闹了起来,叫秦老夫人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然后哭着去找了何氏。 至于结果是什么,秦霜就是猜也猜得到,何氏疼女儿,自然会自掏腰包给女儿做衣裳,依她所想,自家女儿不日就要成为太子妃了,穿着上怎么能寒酸了去。 秦霜也没多大功夫去关注这些,一来是她本就不在意这个,二来是因为这日阿云匆匆来报她,元喜来了,她见阿云跑得脸涨得红红的,心里的一堆担心和疑惑就一下子都像是柳叶冒尖儿似的冒了出来,急急的就叫阿云将元喜领进来。 第二十八章 她真是这么说的? 正屋里,元喜见过礼,就直接敞开了回话。 “那日我去寻我家大人,可京中的流民太多了,踩死了好些人,这两日下了雪,饿死的冻死的又是好些,我听人说,皇上因此龙颜大怒,铖王爷被好一通训斥,大人忙着处理这事,足足两日没有合眼……” “等等!”秦霜忍不住问,“流民涌进京中,这与铖王有什么关系?” 元喜挠了挠脑袋,略带迟疑的道:“好像是说京城禁卫军都是铖王部下管制的,京中出了这样大的事情,追根究底,都是铖王办事不力,因此,才被皇上责罚的!” 秦霜点了点头,示意元喜继续说,元喜便又道:“流民太多了,天气又冷,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现在很多大户人家都在金阁寺大街、玄武大街设了粥棚,再加上朝廷拨下的赈灾银,官府衙门维护安置,铖王爷又亲自带着禁卫军治理,总算是太平了一些!” 太平了就好,秦霜稍稍放下心来,又想起那日的陌生男子还有被带走的茵茵,一颗心不由自主的又悬了起来,元喜见秦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已经猜到了几分。 “还有一事!”元喜故意卖了个关子,秦霜回过神来,他才道:“茵茵已经找到了爹娘,所以五姑娘不用担心,只是……” 这下秦霜是彻底放心了,至于那个男人,管她牛鬼蛇神,也不干她什么事,只是听元喜这样支支吾吾的,她心里那个焦灼啊! “只是什么?” 元喜一抹担忧浮上眉头,“只是,可怜我家公子,足足两日没合眼,为着流民这事儿,累得人都不成形了,五姑娘,我是心疼我家公子,偏公子又不听人劝,我想着,烦劳五姑娘劝劝我家公子,好歹保重着些身子,原这事儿我也求不着五姑娘,可除了五姑娘您,小的也实在想不出旁的人来!” 秦霜语塞。 虽说她和袁俨定了亲,可就袁俨那样冷冰冰的模样,说实话,秦霜每见他一回都有些犯怵,再加上他那句“方氏与我不能苟同”,秦霜就更不能确定袁俨的心思了。 再看向元喜那一双殷切期盼的眼神,秦霜几乎是双手一摊,两眼一闭,豁出去了,她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左不过就是一个男人,有什么好怕的? 不过…… 秦霜表示十分无奈的朝阿云使了个眼色,阿云立刻会意,道:“元喜,老夫人将我家姑娘管得紧,是不能随意出门的!” “啊?”元喜瞬间耷拉了脑袋! …… 大理寺。 “她真是这么说的?”袁俨握着紫毫的手一顿,眉峰微微向上挑起,落下最后一笔,才缓缓放下。 “不是!” 元喜急忙辩解,暗恨自己为什么要多嘴,袁俨眉头越发拧得紧了,浑身散发着凛冽的寒气,元喜忍不住就是一个哆嗦。 “是她的丫鬟阿云说的!”好大的一个转弯,袁俨眉梢总算放平了一些,提起紫毫又重新写了起来。 “公子,有句话小的不知道该不该说!”元喜瞥了袁俨一眼,又迅速的低下头去。 “既然是不该说的,就不要说,最好烂在肚子里!”袁俨头也没抬一下,淡淡的说道。 元喜噎住。 可是,为了公子,他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不能忍住不说,“公子,小的多嘴一句,五姑娘的意思,这么明了,小的就这么一提,五姑娘是关心公子的,只不过是碍于府中规矩严谨,才不得已不能来,可是公子您,也太那个了!” 毕竟都已经定亲了,公子怎么就能这样没风度呢! “你胆子肥了,你这岂止是一句啊!”袁俨将笔一扔,饶有兴味的看着元喜,转眼,只见他眉一凛,沉声道:“你倒是说说,我哪个了!你今日要是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看我不剥了你的皮,扔到河里喂鱼!” 元喜乍一听,一阵心惊肉跳的,他原想为自己辩驳两句,可目光刚一触到自家公子那恐怖的眼神,硬生生的就又给憋回去了。 只好道:“五姑娘好歹是和公子您定了亲的,公子您待人也太冷淡了些,公子,莫不是您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是谁啊?哪家的姑娘啊,要是公子您实在不喜欢秦家五姑娘,可千万不要勉强啊,您要是好好跟老爷说,说不定……” “滚出去!” 元喜被折子打得抱头鼠窜,从里头边躲边跑的出来,脚下一个踉跄,一不小心就撞到了一个人。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长远。 长远不知所以,只听得元喜对他小声嘀咕了一句,“公子今日心情不好,你自己小心一点儿!” 他听得稀里糊涂的,正想向元喜问个明白,谁知,元喜竟然一转眼的功夫,就溜得没影儿了。 进去如常禀告了一下近日流民安置的情况,经过各处的援助,流民基本上已经控制得差不多了,关于吃住方面的问题也已经大部分解决,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人手方面有些短缺,需要多调派一些人手熬粥蒸馒头,等过了年,就可以慢慢的往回迁移。 袁俨低头看着卷宗,确定没问题就开始着手安排人手。 忽的,他突然抬头看向长远问道:“你家中姐妹定亲后可还能出门?” 长远身子一顿,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大人说的这话,好像有流民无关啊,虽不知道袁俨的目的,他还是如实道:“应该是可以的吧,不过,大人您为何问起这个?” 袁俨忽的轻咳一声,好似在掩盖着些什么,淡淡道:“无事,随便问问!” 长远也不疑有他,领了差事就退了出去。 夜里,虽然流民的大患已经控制住了,但秦霜躺在床上还是辗转难眠,虽说她比不上那些被爹娘含在嘴里,捧在手心的千金小姐,可眼下也是不差温饱的,倒是外头那些流民,饥寒交迫,流落他乡,无家可归,固然是可怜得很。 突然,她想起元喜白日里说的设粥棚一事,心中一喜,若是伯府也能设个粥棚,那岂不好,一则帮助了流民,二则,这设粥棚也是积德行善的好事。 这般想着,一大早去永福堂请安的时候,秦霜就说了。 谁知,竟然遭来了秦老夫人的一顿痛骂,“设粥棚?你设吗?你有银子吗?你倒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你这么好心,你倒是自个儿去设啊,说得轻快,哪里知道府中的难处!” 秦悦坐在一旁幸灾乐祸,冷嘲热讽,“祖母,五妹妹或许是好心,她可怜外边而那些流民,不忍心,心软,所以啊,才会生出这么一个主意来,要我说,五妹妹不如将那血玉累丝簪子当了,来设粥棚接济流民,才能让姐姐我知道,妹妹是真心想要帮助那些流民的!” “霜丫头这个主意好!”不知何时,秦老太爷已经站在了堂屋门口,所有人都忙起身见礼,秦霜也不例外。 第二十九章 设粥棚 秦老太爷身为一家之主,虽已过知天命年,精神却还算不错,他那灼灼的目光将屋子里所有的孙子孙女儿一番扫视之后,最后才将目光落在了秦老夫人的身上。 所有人都像是被秦老太爷盯上的那只小绵羊一般,瑟缩得恨不得将脸给埋进碗里去。 秦霜倒是很奇怪,往日里秦老太爷这个时辰早上朝去了,今日怎生这会儿还在府中,后来她才知道,原是因为下了几日雪,又临近年关,所以提前放了假,秦老太爷这才没有去上朝。 秦老太爷刚坐下,丫鬟立刻就盛好了粥,放在了他身前,他喝了两三口,才缓缓的开口道:“这个粥棚,我们伯府早就该设了,京中来了这样多的流民,死了不少人,就是因为没有粮食闹的,我们也出一份力,算是给子孙后代积德!” 秦老太爷到底要比秦霜更有话语权,他一发话,无人敢反驳一句,唯独秦老夫人抱怨了两句,“府中连过年的份例都节俭了,哪里有银钱设粥棚啊,这不是要饿死一家老小吗?” “你住口!”秦老太爷气得胡子止不住的颤抖,“你糊涂啊,就是因为京中来了流民,死了人,这才要节俭的,除非你是不怕被御史言官狠狠的参我一本,你就使劲儿铺张!” 秦老夫人终究只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人,虽是一伯府夫人,可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啊,一时吓得只有舌头打结儿的份儿。 见秦老夫人被唬住了,秦老太爷这才缓和了神色,朝秦霜道:“霜丫头,你能有这份包容怜悯之心,太爷很高兴,你再说说,这事儿啊,该叫谁来办的好?” 秦霜面对突如其来的问题,有些惊讶,她原本就不太指望什么,但这事儿说不说,办不办,她尽力了就好,要是什么都不做,她是如何都不能安心的,现下听老太爷这样郑重的问她,这是真的要决定办粥棚了,可她还真没好好想过! 办粥棚这样事情,首先得肯吃苦,踏实肯干,目测伯府中的这几位爷们太太,都不是合适的人选。 但是…… 一碗水得端平,她可不想有什么偏颇,“太爷,这事儿说到底关系到伯府的颜面,所以草率不得,定要将粥棚办好,这样传了出去,旁人也知道咱们伯府设过粥棚,只有说好的!” 秦老太爷一捋胡子,满意的点了点头。 秦霜见状,接着便道:“既然是这样,那就必得有个当家做主的,要不就让大太太去好了,我已然定过亲,也可以去帮忙,如果人手还不够,就让爹和二太太也来,其实咱们只要在后头看着点儿就好了,前头就安排几个婆子丫鬟小厮来施粥递馒头,太爷,您看这样是否妥当?” “嗯嗯,不错!”秦老太爷点着头,“妥当,很是妥当,霜丫头的主意不错,我瞧着齐国公府也是这般的,还有定远侯府,向老将军府都是这般,就算不是当家人,也是府中能说得上话,排得上号的,这是施粥,是好事,谁去都是脸上有光的事情!” “这么多大户人家都施粥啊,就连国公府,向老将军府也施粥啊?” 秦老夫人惊讶不已,显然是打心底里觉得施粥是掉面子的事情,却不承想,比伯府要尊贵不知多少辈的人,都设了粥棚,又想着,那伯府要是不设,岂不是生生的被落下了。 于是,她的态度开始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那伯爷,这粥棚,咱们可得早些设起来啊,也好觉那些流民少挨些饿!” 秦霜不着痕迹的抿了抿唇。 唯独秦悦气得不轻,方才祖母还骂秦霜这个小贱人来着,现在怎么反而向着她了,还有太爷,竟然也听她的,实在是气死她了。 她很想臭骂一顿秦霜,奈何秦老太爷还在,她到底没那个胆子,只气得生生的将帕子给揪烂了一大块。 设立粥棚的事情决定好后,就得开始实施,首先就是米粮的问题,这事原是应该交给何氏来办,毕竟在府中还是何氏当家的,可秦霜留了一个心眼儿,这要是将银子直接都给了何氏,怕是只会少不会多! 于是她便朝秦老太爷提议道:“太爷,眼下京中的米粮肯定要比以前贵,这采买米粮的事情不如就交给爹来做,让爹到附近的城镇去买,叫人骑着快马,应该一夜的功夫,就能赶回来了!” 秦老太爷微一眯眼,立刻大手一挥,“行,霜丫头,这事就交给你办了!” 秦霜得了准儿,兴高采烈的就去账上支银子,按照秦老太爷说法,一直施到年底,一共就是五天,一天米粮加人力的花费大约五十两银子,秦霜就从账上支了二百五十两银。 二百二十两秦霜交给秦三爷采买米粮,剩余的三十两就用来搭粥棚和给婆子丫鬟的工钱。 事情安排妥当之后,就等秦三爷的米粮了,待何氏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秦霜手中的银子已经所剩无几。 当秦老夫人和她说起的时候,她先还不乐意,想推辞来着,后来一说到银钱都从总账上出,何氏的眼睛蹭的一亮,忙不迭声的就应了下来。 “行啊母亲,这是好事儿啊,媳妇儿听说好些体面人家都设了粥棚,咱们伯府虽算比不上那些人家,祖上却也是开国伯爷,这祖上的荫封,咱们也不能辱没了才是!” 好话一箩筐的说完,她才开始不动声色的打探道:“母亲,只是不知父亲允了多少银钱给儿媳设粥棚,儿媳也好盘算盘算!” “一日五十两,设五天,一共二百五十两!”秦老夫人是一点儿没隐瞒,说起这个,她甚至还有些骄傲。 何氏的闻言,目光不由黯淡下来,不过很快,她就又想通了,二百五十两,这米粮能花几个钱啊,而且才设五天,那么多人家都设了粥棚,想必也能富余不少银子下来,就是剩个几十两的,也总好过没有啊,再不济,粥煮得稀一些,馒头小一些,也是常有的事…… 打量好了之后,她便脚下生风似的管账上去支银子,伯府里虽是她当家,可也奈不住老太爷老夫人还活着哪,她就算是管家,也得到老太爷另设的账房去支银子使,对此,她自从嫁进来开始,就十分气闷。 谁知,接下来的事情,岂止是令她气闷,她觉得,这个伯府,简直就是要把她给逼死,她堂堂一个当家太太,竟叫一个娼妇肚子里出来的小贱蹄子给骑在了头上。 她赫然还记得洪账房说得那句话,“五姑娘已经将银子给支走了,大太太您不知道?” 狗屁! 她能知道吗?她要是能知道,还会巴巴的往账房跑? 第三十章 针尖对麦芒 何氏气得头顶冒烟,偏生她是个不肯吃亏的,更何况还是三房的亏,这口气她是哽在喉咙口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她只稍微踯躅了片刻,便像是一阵风似的卷到了云舒苑,大手一挥,就对王妈妈道:“去,把柳叶居的那个小贱蹄子给我叫来!” 王妈妈办事办老了的,琢磨了一下何氏的话,便问道:“太太,这事儿,可要许个什么由头?” “由头?” 何氏气呼呼的往椅子上一坐,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水抿了一口,斜了一眼王妈妈,再将茶盏往桌子上重重一掷,茶盖和茶碗发出一阵刺耳的碰撞声。 “要什么由头?她还是个郡主公主怎么的,我说叫来就叫来,还不快去!” 王妈妈伺候何氏也有半辈子了,头一回这样没脸,被何氏一顿训斥,便也不敢再驳,到底还是带了好些个婆子和丫鬟前往了柳叶居。 王妈妈来的时候,秦霜早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她深知何氏的脾气秉性,干脆就提前做好准备。 看着王妈妈这样一大群人兴师动众的,秦霜嘴角微带讥诮,“知道的只说王妈妈年纪大,架子也略大些,这也就罢了,不知道的,还当是大太太吩咐的,要绑了我去呢!” 王妈妈纵使再老练沉稳,也禁不住红了脸。 云舒苑堂屋内,何氏端坐在上首,两边站着一溜的婆子丫鬟,秦霜只冷眼扫了一圈,就站定在屋内给何氏见礼。 谁知,秦霜见过礼,何氏也不让坐,反而是旁若无人的悠哉悠哉的品着茶,秦霜心里已经了然。 这样的招数,还真是一点儿都不新鲜! 待规规矩矩的站了一盏茶的功夫后,秦霜也不理会何氏,神色自若的就落了座,桌上摆着热茶和点心,她也用不着客气! 何氏本想着好好教训下这个小贱蹄子,最好叫她站到月上树梢的功夫,让她长长记性,什么叫做尊重长辈,也叫她知道知道,这个家里究竟是谁当家做主。 可是,这娼妇肚子里爬出来东西,竟然这般目无尊长,何氏只觉得胸口处犹如怒火中烧,生生要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忍着怒气,朝身侧的王妈妈递了一个眼色。 王妈妈立刻道:“五姑娘,太太还没让姑娘您坐呢,姑娘您怎么自个儿就坐了呢?这好歹是在家里,若是到了别处去,岂不是叫人笑话咱们伯府没规矩么!” 秦霜听出来了,这是话里话外的说她没规矩呢! 她努力将唇角的弧线拉长一些,眼睛也刻意眯了眯,摆出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怯生生的“啊?”了一声,然后看看王妈妈,再看看何氏,才道:“太太说让我坐下,我才坐的,难道是我听错了吗?” “我什么时候让你坐了?”何氏心里气得想咬人,偏偏表面还得佯装一副严厉的模样。 “是啊,五姑娘,大太太还不曾说过呢!”王妈妈也立刻帮腔。 秦霜只好又重新站了起来,略带遗憾的道:“哦,那许是我听错了,太太不要怪罪,都是霜儿不懂事!” 何氏的气终于顺了一些,鼻音里低低的哼了一声,得意的勾了勾唇角。 只是,还不等她再喝口茶的功夫,秦霜便又怯怯的开口道:“太太,那霜儿现在可以坐了吗?太太这样的贤德明理,断是不会不让霜儿坐的,对吧!” 何氏刚抿了一口茶,还没等咽下去,听了秦霜这话,气得猛的大吸一口气,没防住就给呛得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这贱蹄子,简直是无法无天,要翻天了! 见何氏呛得这样厉害,秦霜总得关心一番,这般一来,何氏心里更是犹如一万头羊驼再奔腾,秦霜虚扶的手被她用力挥开,秦霜也不生气,只自顾自的坐回到椅子上,吃点心! 饶了一大圈,也还没有说道正事上,秦霜看着天色,索性主动开口道:“大太太,我与太爷说起要设粥棚的事情,太爷也同意了,叫我从总账上支二百五十两银子这事儿,大太太您知道吧!” “叫你?”何氏嗤笑一声,“霜丫头,你才多大点儿,这支使银子的事情,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在这里头掺和什么?” “那依大太太的意思呢?”秦霜眯着眼睛,一双澄亮的眸子似能洞察人心。 何氏没来得由的噎了一下。 但很快,她便脸不红心不跳的道:“霜丫头,不是大伯娘怎么着,实在是你一个姑娘家,手中拿着这么些银子,终归是不好的,这要是出了什么差池,到时候老太爷还不是寻到大伯娘的头上来,所以依大伯娘的意思,这银子,你还是交给大伯娘的好!” 秦霜面上渐渐浮现一副你说得有道理的表情,何氏看了暗暗满意,谁知,只听她却道:“那二姐姐怎么从十岁开始,就跟着大太太您算账理事呢?大太太难道就不怕二姐姐在那上头有什么差池,到时太爷寻到大太太您的头上来吗?” “那不是你二姐姐聪明,没出过什么差池嘛!”何氏咬了咬牙,这死丫头怎么就那么多的歪理。 秦霜心中冷笑一番,秦悦自跟着何氏理事算账开始,大错小错不知道犯了多少,亏得何氏还能这样厚脸皮的说自己女儿聪明,没出过差池。 “二姐姐与我同为伯府的血脉,那我便也一定同二姐姐一般聪明,霜儿不理二姐姐那般多的事务,只理这一件,再有大太太帮衬,想来霜儿定也能办好的!” 秦霜免不得也得厚脸皮一回。 何氏却腹诽道:你能一样吗,娼妇肚子里出来的种! “那也不行!”何氏果断拒绝。 “为何不行!”秦霜端起茶盏浅啜一口,眼中满是疑惑的看向何氏。 何氏已经没了多少耐心再和秦霜打太极,眼中一凛,直接道:“霜丫头,你一个姑娘家,哪里办得好事,还是交给大伯娘的好,你擅自支取银两,已经有所逾矩,这事要是大伯娘说到老太爷跟前去,大伯娘也保不了你!” 哼,终于露出真面目了,等这一刻,秦霜不得不说,她都要没耐心了! “原来是这般,那霜儿可得和大太太好好说道说道了,其一,这银两并非霜儿逾矩,擅自支取,是经过了太爷的同意的,大太太若是不信,大可以去问太爷,其二,大太太也用不着想办法保我,霜儿可承受不起!” 说完,秦霜的目光已是冷若冰霜,她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无褶皱的衣裳,再瞥了一眼何氏,道:“大太太可还有什么吩咐,若是没有,那霜儿就告退了!” 秦霜径直往门外走,再没有看一眼何氏,别说她手里的银子大部分都已经交给了爹,就是全部都在,她也不会交出一个铜板,毕竟何氏的为人,她向来信不过! “贱人,流的还不是娼妇的血,竟敢在我这里……” 才出了堂屋,身后就迎来一阵辱骂声和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秦霜下意识的就加快了脚步,渐渐的,那声音才淡了下来,逐渐销声匿迹。 第三十一章 不知旦夕祸福 “娘,别生气了,为了秦霜那个贱人,不值当的,当心伤了眼睛!”秦悦拍着何氏的背安慰道。 何氏坐在榻上,不停的抽噎着,哭得好不伤心,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而旁边的椅子上,则坐着秦大爷,秦大爷被何氏哭得烦不胜烦,揉着太阳穴,他忽的重重的一掌拍在了桌子上,怒道:“别哭了,哭什么哭,这事本来就是爹已经决定好了的,不过才两三百两银子的事情,你怎么就这么眼皮子浅,就那么一点儿银子施完粥能剩些什么,还为这个在三房的人面前闹了个没脸,这都是你自找的,你难道要让我和一个小丫头片子计较这个,你不要脸面,我还得见人呢!” 秦大爷原还没多生气,只觉得烦,可一提起秦霜,那怒气腾的一下子就上来了。 开口就又骂道:“说到底还不是你办事不牢,要不然,这府里还能有敢和你作对的人?我也不知道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娶了你这个没眼识的,害得我人前人后的不讨好,国公府那边得罪人不说,还叫我破财,这不是生生让人笑话么,你啊你!” “我没眼识,我没眼识能给你出这主意?我想尽办法的凑银子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这个死没良心的,我才是真正的瞎了眼啊,嫁了你这么个白眼狼啊!” 何氏说完,这下是真伤心了,哭得抽抽噎噎的。 秦大爷心知自己说话冲了些,面对何氏的质问更是无言反驳,只能唉了一声,道:“是是是,是我的不是,这事儿原就没什么甜头,你放手叫那五丫头去折腾,你也落个省心,整日的操劳这么一大家子,我知道,你劳累了!” 说到这里,秦大爷就扶住了何氏的肩头,秦悦早就自觉的退到了门外,何氏泪眼朦胧的看向秦大爷,只那么一眼,忽然心中的某根弦立即被触动,眼泪更像是不要钱似的往外流,但心里总算是畅快了一些。 秦大爷知道这是说开了,就说还有公务,就出门往书房去了,临走对秦悦又嘱咐了一句,“好好宽慰宽慰你娘!” 秦悦自然应下,等秦大爷走后,秦悦走进屋里,看何氏还肩膀一耸一耸的,她径直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然后递给何氏道:“娘,还哭呢,爹都走了!” 何氏抬起头来,眼睛已然是一片红肿,秦悦吓了一跳,“娘,您还当真了!” “你这孩子!”何氏知道秦悦说的是秦霜那个小贱人的事,只好解释道:“你爹难得体谅我这么一回,还怎么忍得住!” 秦悦在何氏身侧坐下,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转,忽狡黠的笑了笑,“娘,爹说得也对,左不过就是几百两银子事,施粥说到底也没多体面,娘我跟你说到时候你这样……” 秦悦附在何氏的耳边嘀咕了好半响,眼见何氏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浓,两人再相视一笑,暗暗已经将这事决定好了。 “反正娘你也没沾着银子,这事与你说来到底没多大的关系,只叫那贱人吃不了兜着走!”秦悦一脸志在必得的模样。 何氏一把将秦悦给搂住,“还是我闺女贴心啊!” 粥棚的位置和搭建都是由秦老太爷亲自着手的,由于金阁寺和玄武大街的粥棚已经够多的了,所以伯府的粥棚就设在了疏散一些的朱雀大街。 粥棚不大,一共搭了六个大灶,三个熬粥,三个则蒸馒头,米粮到位之后,秦霜和秦三爷就带着几个婆子和丫鬟小厮前往粥棚,小琪和阿云也都帮忙! 秦霜原以为前一日与何氏闹了个面红耳赤,何氏是再不肯来的,可没想到,头一锅粥刚熬好,何氏就来了。 一下了软轿,她就直奔向秦霜,拉着秦霜的手,夸了又夸,“哎哟哟,霜丫头,到底我是知道的,要是不知道,还当这是哪位当家太太一手操办的呢,这弄得是像模像样的,真是好得不得了,看来,竟是大伯娘多心了!” 秦霜不知何氏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只好也赔笑道:“大太太说的是哪里的话,到底霜儿还只是一个姑娘家,大太太来了,霜儿才安心呢!” 两人只勉强的客套寒暄了两句,便都无言。 前头正在施粥施馒头,秦霜也上前帮忙,不知什么时候,粥棚里早没了何氏的影儿。 隔日,便是俗称的小年,但街上流民四起,还有很多人饿着肚子吃不上饭,秦霜还是仍然前往粥棚。 等已经施了两大锅粥,何氏才姗姗来迟,她照旧是拉着秦霜好一顿夸,秦霜倒是不怕这些,只怕她背地里憋着什么坏招儿,她这会儿施粥,可是顶着伯府的门面,要是何氏要在粥里做手脚,坏了伯府的名声,怕是老太爷要大怒。 怕就怕在,何氏背地里动手脚,叫秦霜来背锅,因此,每逢何氏来粥棚,秦霜都是一双眼睛时时刻刻都紧盯着何氏,一刻也不曾离开,一直到她走,才能放松一会儿。 等到第三日的时候,是彻底没了何氏的影子,不过,她不来也好,省得秦霜整日的忙活,还得分出精力来防着她。 何氏没来,倒是有一位贵客来了! “秦霜!” 正坐在粥棚后头记账的秦霜恍惚听见有人在喊她,她原还当是听错了,正收回神来,忽的眼前一亮,一个俏生生的姑娘就出现在了眼前。 是韩芷! “你怎么来了?”秦霜一脸惊喜的道。 “我怎么不能来,不只是我来了,我还带了旁人来呢,也不知道你这个地方坐不坐得下!” 韩芷将粥棚环视一周,略有些嫌弃。 秦霜不去看她脸上的嫌弃,只道,“你来就罢了,还拖家带口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要蹭我家的粥喝!” 韩芷刚开始还一脸的鄙夷,要蹭你,谁还来这儿啊,等她反应过来,脸腾的一下子就红了大半,就连耳根子都火辣辣的,追着秦霜就喊打起来,“谁拖家带口,谁拖家带口了,你给我说清楚!” “瑾萱姐姐!” 秦霜忽的脱口而出,韩芷一愣,转头随着秦霜的目光看去,才发现郑瑾萱已经站到了粥棚的柱子旁,两人立刻停止了笑闹,朝郑瑾萱走去。 郑瑾萱笑道:“听说忠义伯府在此处设了粥棚,管事的不是伯府的当家太太,而是府中五姑娘,我略想了想,霜妹妹你不就是行五么,便邀了芷儿妹妹一同前来瞧瞧,没想到,竟真的是你!” “就是就是!”韩芷点头如捣蒜,“秦霜,你这下可出名了,别人家都是太太奶奶来偶尔巡视巡视,不过就是做做样子罢了,偏你认真的跟个什么似的,叫人是又爱又恨哟!” 秦霜没想到才施粥两日,京中就传成这样了,顿时哑然失笑,也不知是旦夕祸福! 第三十二章 粥棚倒塌 粥棚到底不是方便说话的地方,郑瑾萱提议到紫光阁小叙,秦霜将粥棚里的事情交代了一下,就带着阿云同两人来到紫光阁。 话说,这还是秦霜头一次来这样的地方,以前她从未有过出门的机会,更别说到这种地方来了。 紫光阁是一座三层的独栋小楼,专门供有身份的贵人议事叙话,布置全都是雅间的形式,雅间里陈设雅致,比较具有书香气,像笔墨纸砚这样的元素随处可见,再者便是书本了。 与其他茶楼最大的不同之处就是,紫光阁别具一格的地方就在于一面书墙,在进门处的右侧,一个巨大的书架,上边无数个框框格格,陈列的书本也是不计其数,实为壮观! 秦霜不得不说她被这面书墙有些震撼到了,这么多的书,还真是头一回见到,俗话说,读万卷书,走万里路,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挑了个雅间,小厮送上了茶点就退了下去。 闲聊了一会儿,秦霜得知,丞相府和侯府都有设粥棚,只不过都是在金阁寺大街,两家还隔得不远,因此才得了今日这个机会!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这些流民该不会是要在京都过年吧!”韩芷托着下巴,一脸的愁容,“要是这样,那真是大不幸也!” 秦霜觉着这话好笑,忍不住问道:“何为不幸?” “哎呀,说你是个蠢的,你还真是个蠢的!”韩芷白了一眼秦霜,才接着道:“只要流民还有一日在京都,咱们就都没法儿逛街游玩,这过年也不能游玩,那还有什么趣儿啊!” 说到过年,秦霜眸中一闪,噙着一丝笑意道:“哪里就有你说得那样了,左不过就是这几日,刚好赶到年下罢了,等过了年,闹元宵也是一样的!” “啊!” 郑瑾萱低呼一声,两人齐齐朝她看去,只见她手中的紫砂杯不知何时滚到了桌角处,松花色的裙脚被打湿了一大片,脸色略有些苍白。 “瑾萱姐姐!”秦霜见她有些怔愣,伸手就将她的手给握住,入手是一片沁凉,“你怎么了?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啊?” 韩芷也有些着急,脸色也渐渐有些凝滞,“瑾萱姐姐,宫中选秀,我听我娘说,就在元宵后,正月十八!”韩芷说完,紧咬了咬下唇,眉头紧紧的蹙在了一起。 郑瑾萱近乎麻木的点了点头,倏的,她勉强扬起嘴角,“不说这个了,咱们好不容易聚到一块儿,为着这个,反倒无趣了!” 可是,逃避并不是办法…… “瑾萱姐姐!”秦霜再次握紧郑瑾萱的手,努力将心情放平,“就算非进宫不可,哪里就能保证一定会被选中呢?京中才人辈出,万事皆有可能!” 这话一出,秦霜明显的感觉到郑瑾萱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有放松了一些,她的手,也有了一些温度。 “就是呢!”韩芷眼睛一亮,笑着看向秦霜,“秦霜,看来,你还不完全是个蠢的!” 气氛总算是缓和了一些,话题不知不觉就说到了铖王和太子身上,秦霜这才知道,虽然这次选秀是为太子和铖王选妃,但两人性质是完全不同的,太子是一共选出一正妃二侧妃,而铖王则是只择选一正妃。 这样一对比,显然大家都比较愿意倾向铖王,毕竟一旦成为太子妃,与此同时,就得立刻接受两位侧妃,这对于每个女人来说,显然都是一个难题! 而铖王,虽只择取一正妃,但在贵女中的风评却不太好,素闻铖王孤傲冷淡,长相不仅不如太子俊美,性子也有些偏颇,因此,铖王更令人避而远之! 秦霜这才明白过来,难怪郑瑾萱为何一开始就这么拒绝选秀,照目前来看,太子和铖王都不算是理想的归宿,不过,秦霜还是打心底里希望,郑瑾萱能够是铖王妃,如果,实在是逃不掉的话! 与两人分别后,剩下施粥的两日里,秦霜都是心事重重的,好在秦三爷是个粗枝大叶的,并没有注意到,而且何氏也没有再来,不过秦霜也没有在意,毕竟都快要施完了,米粮也快用尽,她只要和秦老太爷交差就行了。 可就在最后这一日,出了一件大事! 这日,秦霜正在粥棚里清点剩下的最后一点米粮,筹划着将剩下的米多熬两锅粥,粥棚外头正排着长长的流民队伍,突然,毫无预兆的只听得砰的一声,整个粥棚轰然倒塌,秦霜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叫一双有力的手臂给托了起来。 “啊!” 她双脚突然离地,又不知道来人是何许人也,心里只有害怕的份儿,等她双脚着地,已经吓得腿软! “没事了!” 这声音,格外的熟悉…… 秦霜抬头看去,入眼的,是袁俨紧绷的下巴,还有,紧紧握着她的手腕,秦霜顿觉清醒了不少,连忙松手,等没甩开才发现,并不是她扒着人家,她脸腾的一下子就如火烧一般的,辣得不行! “袁大人,多谢,我没事了!”秦霜嗫诺的道。 “大人!”这时,长远从一边走来,见了两人这副模样,后知后觉的咽了咽口水才道:“粥棚塌得突然,除去忠义伯府的几个丫鬟和小厮有些受伤之外,煮粥的大锅撒了,烫伤了一两个流民,馒头撒了一地,流民哄抢间,又有几个因踩踏受伤!” 袁俨颔首,长远鄂住,大人这是几个意思? “这粥棚是谁负责搭建的?”袁俨转头看向秦霜,秦霜挣了挣手,袁俨仿佛这才意识到似的,松手之间竟然还有十分得体自然,完全不带一丝的窘态。 后边儿长远却是忍不住的低低笑出声来。 原秦霜也想如袁大人一般镇定平常,奈何长远一笑,她愣是如何镇定都镇定不下来。 “我家太爷!”秦霜双颊一阵发热,“派人搭建的!” “嗯,我知道了!” 抬脚欲要离开,忽的转身又瞥向秦霜,秦霜正好抬眸看他,两人冷不伶仃的四目相对,袁俨只觉得耳根子一热,立即别开了脸去,吩咐长远道:“送五姑娘回府!” “等等!”秦霜看了一眼已经成为一片废墟的粥棚,再看看满地的残粥,心情有点儿复杂,“袁大人,我觉得这个粥棚塌得,有些蹊跷!” “哦?”袁俨转身再次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事我会细查,你不用担心,况且,这关系到忠义伯府的颜面,所以,还是关起门来解决的比较好,至于流民,直接散些银钱,想来也没有异议!” 秦霜噎住,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了! 她一心想着查明原因,可不得不说,袁俨考虑的,远要比她周到得多! “那就有劳袁大人了!”秦霜坦然接受。 “无妨!”袁俨再次转身离开时,嘴角却不由自主的扬起了一丝丝微小的弧度。 第三十三章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粥棚塌了,可不是一件小事! 这几日何氏完全与她平日里的行为举止不同,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何氏向来是个不肯忍气吞声的,秦霜先前不知,但心里总是惴惴不安,现下,终于还是来了。 要说这是一个意外,秦霜实在是难以相信! 这事,直指到她的身上,何氏大可以双手一摊,表示什么都不知道,老太爷一追究,少不了在旁边煽风点火,攒着老太爷狠狠的罚她。 不过,依着何氏的性子,竟然能忍下这么多日,实在是有些令人意外,看样子,少不得是有人在后边儿指点她呢,至于是谁,秦霜也不用多费心思琢磨,等回了府,这狐狸尾巴,自然就能露出来了! 因此,秦霜回府的时候,就没让长远送。 幸而阿云几个伤得也不是很严重,没伤着筋骨,府上出了这样伤体面的事情,后门看门的婆子少不得凑几个热闹,等老太爷另派了管家来善后,秦霜就带着阿云从后门偷偷溜了进去,径直钻进了柳叶居。 阿云的伤是实打实的,不用刻意装扮,秦霜则将自己的发髻打乱,又往衣裳上抹了些泥巴灰尘,只将自己弄得狼狈不堪。 没多久,永福堂的刘妈妈就来了! 秦霜已经换下了衣裳躺在床上,额上缠着一块白纱布,纱布上血浸浸的,看着就格外吓人,只见她脸色苍白,双唇一点儿血色都没有。 屋里脏衣服上沾着血迹丢在一旁还没扔出去,架子上铜盆里是半盆鲜红的血水,十分渗人! 再就是阿云,额角的擦伤一目了然,微微露出来的一小截手臂是一片乌青,刘妈妈见状,哀嚎一声就奔了出去! “阿云!”秦霜用手肘撑起半个身子,抻长了脖子往门口看去,见半个人影儿都没了,便看向阿云道:“怎么样?” 阿云见刘妈妈风似的出了院门,忙凑上来喜道:“姑娘,刘妈妈吓得脸都白了!” 那就好,要的就是这效果! 秦霜反复琢磨之后,才决定用上这招将计就计,初步看来,效果显然还不错,连刘妈妈这样见过大半辈子风浪的人都给唬住了,那更别说何氏她们。 接下来,就静静的等待小生花旦上场了! 这边秦老太爷一听说粥棚塌了,脸色立即大变,再听说热粥烫伤了几个流民,吓得是一阵心惊肉跳,立即叫人把何氏给唤到了永福堂。 他一边暗暗埋怨何氏这个当家太太办事不牢,一边又反复琢磨着管家报来的信儿,这粥棚好好的,怎么就塌了呢? 何氏一来,就是一脸无辜,“父亲,这事儿原就是直接经霜丫头的手的,儿媳不过就是搭把手,粥棚怎么突然塌了,儿媳实在是不知啊!” “你不知!”秦老太爷这下更气了,气得胡子一颤一颤的,额头青筋暴起,“你身为管家太太,这事儿难道还指望霜丫头一个姑娘不成?” “父亲,您这就真的是冤枉儿媳了,儿媳虽然管着家,可这粥棚的事情,确实是霜丫头一手操办的啊,要不然,怎么会连银钱都是经过霜丫头的手,儿媳是一个铜板都没摸着,父亲若一定要这样说,儿媳那就真应了那句怀璧其罪了!” 秦老太爷一愣,暗暗伤神,这茬儿,他怎么就给忘了! 秦悦在一旁也开始抹泪,模样好不委屈,哭诉道:“太爷,娘真的是无辜的,娘原就觉得怕五妹妹年纪还小,想帮衬着些,可谁知道,五妹妹竟是一点儿都不肯听娘的,更不让娘插手帮忙,娘是有心想帮五妹妹,偏五妹妹不领情,先前,因为这事儿,五妹妹还和娘大闹了一场,娘都叫五妹妹气哭了,伤心了好久呢!” “竟有这事儿?”秦老太爷一脸的不可思议。 秦悦趁势又添上一把火,好似憋了一肚子苦水的样子,这会儿才敢倒出来似的,“太爷您不知道,五妹妹平日里就爱欺负人,前几日还把小辛给推到了莲池里,这是有多狠的心啊,我知道五妹妹恨我,可她也不能这样对小辛啊,这样冷的天,小辛当日就发了热,病得都要死了,幸好小辛命大,现在才好了一些!” 秦老太爷脸色逐渐发青,秦悦还不停的诉说着秦霜平日里的‘罪状’,加上秦老夫人又不嫌事儿大,添油加醋的道:“我就知道这丫头不是个安分的,平日里装得要多乖巧有多乖巧,原来这坏都使在背后了,也就悦儿是个实心眼儿的,明明受了委屈,也不敢说,更不是那丫头的对手,还反倒受罚!” 她一把搂住秦悦,心疼得不行,“我可怜的悦儿啊,你真是受委屈了!” 秦悦也是相当的配合,祖孙两个一唱一和的,活生生的就是一场苦情戏! 秦老太爷就是再不相信秦霜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也不得不将秦霜叫来问个清楚。 于是,柳叶居才有了刘妈妈这一遭! 正当一屋子的人都齐齐等着看好戏的时候,见刘妈妈来了,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却见刘妈妈一脸的慌张,而后边,哪里有秦霜的影子! 何氏有些紧张的搓了搓手,秦悦伏在秦老夫人的肩头,一串泪水儿都还没干透! “慌什么?”秦老夫人没好气的白了一眼刘妈妈,看了看刘妈妈的身后,不见秦霜,心中更是不满,“人呢?难不成她还得伯爷亲自去请她不成?果然是脾气见长,架子也越发大了,看来我悦儿说得没错,这丫头,是该好好教教,真是越发没规矩!” 秦老太爷脸瞬间就垮了下来,不等他说话,秦老夫人立刻就又骂道:“老三呢,看看他生的好闺女儿,这会儿躲哪儿去了,先前还不是挺威风的么?一窝子的横货!” “行了!”秦老太爷听这话怕是下一茬就要说到他头上来了,立刻对秦老夫人冷斥一声,转眼就去看刘妈妈。 屋里安静下来,刘妈妈这才有着回话的功夫,忙将在柳叶居见着的说了,这下子,屋里所有人纷纷都变了脸色! “奴婢亲眼瞧了,那模样,实在是吓人,流了好些血呢!” “怎么这么严重?”秦老太爷霍的一下就从椅子上站起来,“这样大的事儿,怎么也没人来报?霜丫头回来你们这些人都没长眼睛不成?不中用的东西!” 秦老太爷那凌厉的目光往屋里一通扫视,众人纷纷不敢再言语,只听得他哼的一声,抬脚就往门外迈去! 第三十四章 脓疮烂肉 以秦老太爷为首,秦老夫人随后,一行人风风火火的就卷到了柳叶居。 阿云听了秦霜的吩咐,时刻关注着院门口,一旦有动静,就立即禀告,她起先还有些不安,一方面是怕姑娘伤势是假的被戳穿,另一方面则是,害怕秦老太爷和老夫人就算是知道姑娘伤着了,也打算不闻不问! 等她见着秦老太爷真的来了,后边儿还跟着一大串的人,心里一下子是又紧张又兴奋。 “姑娘,来了来了!” 秦霜闻言,将手中才绣到一半的腊梅往被窝里一塞,然后就躺下装死! 秦老太爷一迈进屋子里,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夹杂着药味就扑面而来,他身子顿时一僵,片刻后,立马快步步至床边,原心里还存着一些希冀,直到秦霜那张面色惨白且带着伤脸映入眼帘,他只觉得一口气顿时有些上不来,秦老夫人大惊失色,刘妈妈快步上前来与秦老夫人一边一个才将他给堪堪搀住! 秦老夫人往里头一瞧,也是吓了一跳,何氏和秦悦稍稍瞥了一眼,惊讶之余则只剩下欣喜。 她们本以为秦霜这个小贱蹄子这回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罚的,没想到竟然还有意外之喜,瞧这模样,怕不是将死之人吧,要真是这样,岂不是正好顺心。 何氏心里顿时不知有多畅快,因此,心疼得也更卖力一些,和秦悦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纷纷面露悲痛之色。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啊?”何氏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似有些生承受不住,半个身子都靠在了王妈妈的身上。 王妈妈立刻安慰道:“太太,您也得保重身子啊!” 秦悦也紧接着道:“是啊娘,五妹妹一定能够吉人天相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不一会儿,屋里就开始响起一阵哀哀凄凄的哭声。 秦霜闭着眼睛听着何氏和秦悦哭声,心里一片腹诽:狗拿耗子,假慈悲,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呢! 老太爷始终紧锁着眉头,转身看向阿云,正要对阿云发难,这时才发现阿云额角擦伤了一大片,心里的怒气生登时才少了些,但脸色仍旧不太好。 “大夫可曾来过?” 阿云故作伤心状,“回伯爷的话,大夫来看过了,伯爷不用担心,大夫说没伤着根本,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秦老太爷原缓和了一点儿的神色,眉梢又提了起来,“都这样了,还没事儿?”他转身朝外头唤了一声管家,“去,拿着我的帖子,把林太医请来!” 秦霜心中暗道不好,正待管家要应声的时候,她伸手一把将秦老太爷的袖子给拉住。 “太爷!” 秦老太爷见秦霜醒了,立即欣慰了不少,关切道:“霜丫头,可有好些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了?” 秦老夫人没好气的撇撇嘴,只认为秦老太爷眼里只有娼妇肚子里的种儿,见不得这个死丫头受一点委屈,不免有几分心酸。 想她为这个老东西生了两儿两女,怎的就没见他这般心疼。 不容秦老夫人继续追忆往事,秦霜就又有气无力的开口了。 “太爷,我没事儿,只是,让太爷您失望了!”秦霜突觉喉咙有些干痒,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秦老太爷轻轻皱了皱眉,眼中的心疼又多了两分,“霜丫头,你做得已经很好了,这不怪你!” 秦霜将屋子里所有人一扫,见众人神色各异,最后仿佛是后知后觉的就将目光落在了何氏的身上。 “太爷,粥棚才搭了几日,这几日也未有风雪,怎么就会好端端的塌了呢,孙女儿怀疑,这其中定然另有原因!” 这话一出,秦霜明显的就看到何氏眼中闪过一抹惊慌,眼神略有些躲闪,不敢再看秦霜,秦悦发觉,不动声色的就站在了何氏的前头,将秦霜的目光给挡住。 她上前一步假模假式的给秦霜掖了掖被脚,笑道:“左不过就是一个粥棚,眼下粥也施完了,说来说去,五妹妹还是得保重身子,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秦老太爷看着秦霜苍白的面色,越发觉得秦悦这话在理,不由得点了点头。 秦霜哪能就这样叫秦悦给忽悠过去,面上立即浮起一丝担忧,道:“二姐姐此话差矣!” 她只淡淡的瞥了一眼秦悦,就又看向秦老太爷道:“太爷,若这真只是个意外,那为何会偏生得这般巧,正好是施粥的最后一日,正好孙女儿在粥棚内,而大太太却不在,太爷,您不知道吗?爹也受伤了的,这样多的巧合,想要让孙女不怀疑都难,更何况,若真是有人故意而为之,将孙女儿,爹,还有好些个丫鬟小厮的死活视而不见,可见此人何等居心,手段何等狠毒,这分明是要置孙女儿于死地啊!” 秦老太爷心里一惊,面色陡然变得难看起来,他起先没想到,只以为是霜丫头随口胡诌的,现在这么一想,的确十分可疑。 话毕,秦霜也毫不掩饰的直直的看着何氏,如果说之前她都只是一番猜测,那么现在依照何氏的反应来看,那就是肯定。 如果此事不是何氏所为,那她为何要躲闪心虚,还有秦悦,刚开始还一脸的无害,但毕竟只是一个女儿家,被秦霜这般一下说中,在那么一瞬间,秦霜也捕捉到了她一闪而过的震惊和害怕。 肯定了这件事情后,秦霜再次觉得心凉无比。 这伯府虽表面上是一个家,可实际上呢,里头早已是脓疮烂肉,什么算计,陷害,夺利,简直是无所不为。 “霜丫头,这事太爷定会查个清楚,你且将身子养好!”秦老太爷放下这句话,又交代了两句阿云好好照顾你家姑娘云云就走了,其他人也都跟着纷纷离开。 众人走后,阿云终于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她一直提心吊胆的,生怕出了什么意外,直到人都走了,她还有些恍惚。 “姑娘!”阿云边到茶边不停的唏嘘,“您是没瞧见,大太太那样子,吓得不知成什么样儿了,她还避着姑娘您呢,却不小心叫奴婢看了个全,奴婢猜测,十有八九就是大太太对付的姑娘您,见不得姑娘您好!” 阿云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可秦霜却是一句都没应,她又轻轻的唤了一声,“姑娘!” 秦霜翻了个身,语气有些低落的道:“阿云,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会儿!” 阿云不知姑娘为何这般,姑娘明明没有吃亏,还反将了一局大太太,可却一点儿都不高兴,反而恹恹的,但姑娘都这样说了,她也只好退了出去,将门关好。 第三十五章 是谁陷害忠良 转眼,就到了除夕! 每年的除夕,秦老太爷为了营造出阖家团圆的氛围,都会命所有子孙一同到永福堂守夜,今年也不例外! 吃过团圆饭,所有人就坐在了暖阁里,秦老夫人喜好打牌,何氏与姜氏作陪,再拉上秦悦,四个人就凑齐了,秦老太爷则和三个儿子规划着来年的政务,该向哪方面发展,该如何发展等等。 家中其他几个小的也都凑在一块儿说笑玩耍,秦霜坐在窗边上,望着外头时不时升起的一朵烟花,不由想起小时候,窝在娘的怀里,看烟花的情景。 她从怀中再次将那支血玉累丝簪子掏出来,暂且算是睹物思人吧,她细细的看着,慢慢转着打量,突然某一处的亮光一闪,秦霜发现这个簪子累丝的里头,竟然刻了字,她专注的看了好半响,才看清里头原是‘昌平’二字! 因玉质是鲜红的,所以平素她才没发现,今日在这明晃晃的烛光下仔细一看,才叫她看见,只是,这簪子上的昌平二字,有何深意呢? 她不由得又想起在丞相府的那日,丞相夫人卫氏看着这簪子动情的模样,虽说卫氏没有承认认识娘,可她眼中那种真切的感情,是骗不了人的。 所以她猜测,卫氏一定和娘,亦或者和这簪子有着不浅的渊源! 这时,秦三爷走了过来,秦霜下意识的就去往秦老太爷那边看了一眼,只见秦老太爷和秦大爷秦三爷已经喝上了酒,话题已经转到了城中的流民,其中以秦大爷尤为慷慨激昂! “爹!”秦霜轻轻的唤了一声。 秦三爷两颊泛着微红,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眼神有些迷离,看着长得与杨氏颇为相似的小女儿,目光瞬间又落到了小女儿手上的血玉累丝簪子上,他身子猛的一顿,面上的表情有些僵滞住,但很快,他便又浮起了一抹慈爱的笑意! “想你娘了?” 秦霜顺着秦三爷的目光看去,发现他正盯着血玉累丝簪子,便也不做掩饰,复又摆弄了一下簪子,点了点头。 看着秦三爷在她身边坐下,秦霜扬起一个笑脸,“爹也是想娘了吧!” 不然,爹见了这个簪子,不会是这个表情,有伤怀,有惋惜,还有悲痛! 秦三爷不置可否。 秦霜回过头去不看秦三爷,继续看着簪子,忽然张口问道:“爹,你知道昌平,是什么意思吗?” “昌平,先大长公主!”秦三爷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得奇怪,“你问这个做什么?” “先大长公主?”秦霜喃喃两句,娘居然和先大长公主认识,难道,丞相府人认识的不是娘,而是先大长公主,而先大长公主和娘,又是什么关系呢? 秦霜听秦三爷问起,忙摇头,却是问道:“听说先大长公主为人极好,为人处事是任谁都挑不出毛病的,女儿是想,想来能与先大长公主交好的人,定也是个性子脾气极好的!” “哈哈!”秦三爷忽然笑了起来,他道:“那是自然,要数最与先大长公主要好的,就要数你外祖母了,你娘就随了你外祖母!” 外祖母? 秦霜恍如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只是,她仍旧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反而心里堵得厉害,外祖母这般好的人,竟然落得这样一个结局。 她忽的转头看向秦三爷,秦三爷不明所以,接着就听秦霜问道:“爹,既然外祖母是这般好的人,外祖父也是一朝良臣,为何先皇还要抄了杨家?杨家究竟犯下了什么非抄不可的大罪?” “这?”秦三爷眼中顿时闪过一抹惊恐,他下意识的看看左右,才低声道:“这其中缘由,别说是你了,就是我也是不知的,还有,这般话,你问爹也就是了,可千万不要随意说出口,一旦说出叫有心人听了去,那便是大逆不道之言!” 秦霜也知道利害,见秦三爷不像是说谎,她也就不再追问了,可是,杨家就真的要这样一直冤屈下去吗? 到底是谁在背后为非作歹,陷害忠良! 这个年,秦霜只觉得过得无比揪心! 守完夜,大家就散了,秦霜回了柳叶居,一夜无眠! 她知道杨家是被冤枉的,是被人给连累的,她太想知道杨家是因为什么遭来抄家之祸,才这样故意问爹,却没想到,爹也是不知,不过到底是她太抱有希望了,毕竟爹娶娘时,那个时候杨家就已经被抄了,若不是娘逃了出来,恐怕当年也是难逃一死! 初一是家家户户相互拜年的日子,由于街上流民多,很多人家都不许家中子女出门,是以,秦霜只能待在府中。 至于初二初三,更不必说了,一直到初四,这日,秦霜正窝在柳叶居绣着上回还没绣完的梅花,一个突然匆匆从外头进来跟阿云说有人要见她,秦霜有些疑惑会是谁,为何连姓名都不能告知,但她还是带着阿云,随那个丫鬟一同去了。 更令人奇怪的是,这人不在正门,也不在后门,而是在后门等着,秦霜虽有些害怕,但毕竟这里是伯府,要是外头来的人,只要她不出伯府,那人就不能拿她怎么样,这般想着,就大着胆子去了。 谁知,这一去,发现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袁俨的随从长远! 长远见了秦霜,先是简单的向她见了一个礼,然后提起手中的一个人,就噼里啪啦的开始说了起来。 “五姑娘,人我给您提来了,大人交代,说是只要将人提来,五姑娘便明白了!”长远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张供纸来,“这张纸上全都是此人的供词,五姑娘请过目!” 秦霜这才注意道,长远手中还提溜着一个人,她从长远手中接过供纸,供纸上交代得很清楚,承认是他在粥棚上动了手脚,为何动的手脚,何时动的手脚,又是受何人指使的,收银几许,两人之间说的每一句话,都写得一清二楚,秦霜看了怒意越来越深! “五姑娘,大人交代,此事毕竟有关于伯府的颜面,所以伯府还是关起门来解决的好,这是犯人,证词,还有赃物,现在统统交给五姑娘,不过,此人还得关押送至刑部审理,为防犯人逃窜或者出了什么意外,我这边会专门派四个人随五姑娘进府看守,待府中事务处理好之后,我再将犯人押回!” 其中犯人蒙着头,而押着犯人的四人皆为身着便装的大理寺狱丞,因此便没有必要回避。 这是,都安排好了? 秦霜都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才好,最后只统统化为一句话,“真是有劳袁大人了!” 长远忽的抿唇偷偷一笑,“五姑娘,大人还交代,若是五姑娘诚心想谢,改日再当面聊谢!告退!” 第三十六章 三堂会审 如果说之前都只是猜测,就算是肯定为何氏所为,也是无凭无据,而现在,证据确凿,秦霜却有些犹豫了! 家宅不宁,头一个站出来平家的,那便是秦老太爷,她不想让秦老太爷为难,可若是不这般,便只能委屈自己。 秦霜思前想后,忽想起秦悦欲要划她脸的那回,她妥协了,可最终换来的不是和睦,反倒是更深的仇恨,她咬咬牙,终于还是抬脚往永福堂的方向走去。 府里突然进来几个粗壮的生人,一路上小丫鬟和小厮们看着秦霜也都不由得有几分畏惧,纷纷远远的就避让开来,猜测五姑娘这是要做什么?这些人又是从何而来,有眼色的,则是飞快的前去禀告自家的主子。 站在永福堂门口,秦霜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踏了进去。 正在院子里吩咐小丫鬟们洒扫的刘妈妈见了秦霜这个阵仗,立刻板起脸来,迎上来道:“五姑娘真是越发没规矩了,什么人都敢往老夫人的院子里带!” 秦霜只淡淡的瞥了一眼刘妈妈,便笑道:“刘妈妈说得是,这些人到底是个粗人罢了,那便这样罢,就在这院子里,烦刘妈妈请了老太爷出来,我有话与老太爷说!” 面对秦霜,刘妈妈也不敢多有造次,更何况,她身后还站着四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那四个汉子还擒着一个蒙面人,刘妈妈多看两眼,都免不得害怕! 很快,秦老太爷就出来了,秦老夫人也跟了出来,见了这副场景,秦老太爷脸色顿时就不好了,秦老夫人则吓了一跳。 秦霜朝阿云使了个眼色,阿云立即带人搬了两个太师椅出来,又叫人在旁边放了几个圆墩,园墩前摆上一架长长的屏风。 她这才转头对刘妈妈道:“刘妈妈,再烦请您叫几个粗壮的婆子来把守庭院,然后去将大太太,二姐姐还有大爷都请来!” “霜丫头,你这是要做什么?”秦老太爷终于忍不住了,秦霜一来,就带着这么些个人,现在还叫人看守院子,这是干什么,是要三堂会审啊,还是要审犯人! 秦老夫人也见不得秦霜这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她也很想跟着秦老太爷狠狠的将秦霜骂上一顿,可她只要一见了这四副吓人的面孔,硬是说不出话来。 刘妈妈正看着秦老夫人的眼色行事,犹豫着要不要去将人请来,这时,外头大房的几个人就来了,秦三爷听了消息也匆匆赶来,就连二房几个不怕事大的也都来凑热闹,刘妈妈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这下好了,都来齐了,一个也不用去请。 既然人都到齐,秦霜就不耽搁时间了,难得呢,这么一大家子,如此的整齐。 阿云放了一个垫子在地上,秦老太爷和秦老夫人也都终于坐下了,秦霜早已经打算好,既然要做这事,就得先向二老请罪,她不卑不亢,坦然自若的就跪到了垫子上! “太爷,祖母!”秦霜唤得掷地有声,“今日事出突然,没来得及与太爷祖母提前告知,不过太爷祖母放心,此事关系到伯府颜面,方才孙女儿早已吩咐下去,让人严守庭院,是不会有人将这里的事情泄露出去半个字,如若是有……” 说到这里,秦霜转头就将大房和二房的一行人给扫视了一圈,众人眼神躲闪,纷纷吓得左顾右盼,不敢直视秦霜。 接着,秦霜便从袖口掏出方才那张供纸,朗声读了起来。 “罪人程铁生,因贪恋财物……”越读到后头,只见何氏的脸色就越难看,她终于是明白过来,秦霜是要做什么了,而她却巴巴的赶来,自投罗网,原以为秦霜是要犯大错了,赶过来想要看上一番绝好的热闹,谁知…… 忐忑之间,她拔腿就想往院门口跑去,可是,还不等她跑出三步,其中一个狱丞一伸手,就将她给挡了回来。 秦霜转头去看她,冷冷的道:“大太太这是要做什么?事情都还没解决完,大太太就这般冲撞,可别到最后伤了自个儿的体面!” “解决什么?有什么要解决的,我回自己的院子,怎么就不顾体面了,霜丫头,你这话说得真真是好没道理!” 何氏装起傻来,秦霜也省得再给她脸,干脆直接捅开了道:“大太太是真的不知道有什么事情要解决么?那粥棚是怎么倒的,府中的人是怎么伤的,流民又是怎么伤的,大太太,您也莫要费那老些口水来狡辩,我就直接告诉了你也不妨,这张供纸上,写的就是您与这个犯人程铁生,如何勾结,如何陷害,如何秘密串通,上头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大太太如果想要辩解,我也不拦着,只需往大理寺走一番,便可知了!” “大理寺?呵呵!”何氏忽然笑了起来,她鄙夷道:“谁不知道你这丫头心比天高,命比谁都硬,竟然攀上了袁家这个亲,袁俨不就正是大理寺少卿么,到了那里,哪里还能向着我的!” 秦霜实在不愿与何氏辩解,就是她这般无赖下去,这案子,还不知道要何时才能了解,她只转身看向秦老太爷,只见秦老太爷绷着脸,看向秦霜的神色,那叫一个复杂。 “太爷,这供纸上的供词孙女儿都已经念过一遍了,想来大家也都听清楚了,请太爷过目!” 秦老夫人做梦也没想到秦霜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想想近日里她的行为举止,她才暗暗后怕起来,这会儿,她更庆幸今日要对付的不是她,而是何氏,她更想不到,何氏居然心肠这么歹毒,她是造了什么孽啊,娶了一个这么歹毒的儿媳妇回来,这简直就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大伯娘要杀侄女儿,这是要遭天谴的啊! 这会儿,她对秦霜也是怕得紧,赶紧朝刘妈妈递了一个眼神,示意她将供纸给拿过来,反正,她是不敢靠近秦霜的! 刘妈妈接过了供纸,交给秦老太爷,谁知,秦老太爷却是用力的将供纸一拍,拍到了地上,他眉宇间尽是怒气,气得甚至双手都忍不住的颤抖。 他活了大半辈子,仅剩的一点儿体面就这样给毁了,还是叫自己的孙女儿给毁了,这不是叫他让世人诟病,治家不严,娶媳不端吗? 秦霜见状,也不怒,表情淡淡的,令人看不出她的想法。 何氏趁机立刻凑到秦老太爷跟前去,也顾不得地上都是青石板和石子,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哭道:“父亲,儿媳这是冤枉的啊,也不知道霜丫头是哪里找来的一个人,哪里写来的供词,这凭空捏造的供词,不能信啊!” 秦霜冷眼瞧着,越瞧越是看不起何氏这个人,语气无比清冷,讽刺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大太太既然敢做,却不敢当,实在是令人不耻!” 第三十七章 孤军奋战 “你、你给我住口!”秦老太爷抖着手指指向秦霜,一口气没能上来,引得他剧烈的咳嗽起来。 一旁的秦老夫人吓得忙给他拍背顺气,只见她朝秦大爷递了个眼色,秦大爷立即快步过来安慰,秦悦也抹着眼泪儿小碎步过来,一下子就如雨打了的花儿似的,伏在秦老夫人的膝上,哭得楚楚可怜! 秦霜将这一切收入眼底,这正是大房惯用的伎俩,秦霜一味的忍让,也是希望府中能够安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再不济也有老太爷给她主持公道,可现在看来,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了,到了这个时候,面子对于老太爷来说,才是最重要的,而她秦霜,只不过是他众多孙女儿中的一个罢了! 她冷眼瞧着,心里最后残留的一丝不忍也消失得一干二净,拾起地上的供纸,在众人的灼灼的目光站起身来,朝秦老太爷福了福身,道:“太爷,您在朝为官,理应最是公正廉明的,可俗话说得好,清官难断家务事,此事,孙女儿也不敢劳烦太爷!” “你这是什么话!”秦老太爷默不作声,没有反驳,也没有赞成,或者是说,他能够全身而退,不理此事,是最好的处境,可秦老夫人乍一听秦霜要越过秦老太爷来处理此事,这还得了,当即就怒了,“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呢,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还有没有尊卑了,果然是个贱……唔” 秦老夫人突然顿住,伸手捂住嘴,秦霜眸中冷若冰霜,只瞟了秦老夫人一眼,后者就觉得身上立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秦霜也没功夫与秦老夫人计较,只径直走向屏风后头坐下,接着,便听到她清冷明亮的声音从屏风后头响起,如珠落玉盘,极为好听。 “梧桐大人,可以将犯人蒙面的面巾揭开了!”众人刚开始还不知所以,这会儿才惊觉,原来叫人摆了一架屏风是为这般。 姜氏一阵唏嘘,这霜丫头,还真有几分手段,是个厉害的主儿,可幸亏没得罪她。 “是!”那名唤梧桐的狱丞应了一声,城铁生蒙在脸上的布就叫扯开了! 才一揭开,就听到一阵不高不低的惊呼声,隔着屏风上细微的雕刻镂空,清楚的看见秦老太爷的脸色逐渐沉了几分,而何氏看着程铁生的时候,更是身子一歪,跌坐到了石子地上,面如死灰,秦大爷也愣在了原地。 “原来是他啊!”姜氏轻声的嘀咕,“果然是蛇鼠一窝,专拣着坏事干!” 原来,这程铁生不是别人,正是何氏娘家府上的家生子,后来给派到了庄子上做活,来过伯府一两回,见人只说自己叫虎子,所以没人知道他的全名,更不知道他叫程铁生。 这会儿叫人瞧见了,众人方才的疑惑和猜测,立刻就全都化为乌有了! 秦霜只瞧了何氏的脸色,就知道她定是与此人相识的,她只勾了勾唇角,清脆的声音就从屏风后头传来。 “大太太觉得霜儿这供词是假的,信不过霜儿,既然如此,霜儿也有的是法子,不妨就听听犯人的亲口陈诉好了。” 秦霜话锋一转,就又唤了一声梧桐,梧桐会意,着程铁生亲口陈诉! 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就在程铁生快要陈诉完的时候,忽见秦老太爷将手中的茶碗,重重的就摔在了何氏身前的石子上。 茶水四溅,茶碗裂成了无数块的碎瓷片,滚烫的茶水还泛着袅袅的热气,茶水和碎瓷片溅到何氏的脸上,白皙的皮肤立即红肿的红肿,渗血的渗血! 当着一大家子的人这样没脸,何氏只恨不得立刻死去了才好,望着屏风,恨得两眼发红。 接着,就听到秦老太爷大叹一声,“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秦霜知道,这第一声家门不幸,说得是何氏行为不端,有辱门风,而第二声,则是说秦霜心胸狭隘,弄得家里鸡飞狗跳,家宅不宁! 透过镂空,见秦老太爷向她看来,她不躲闪,也不表示,只直直的看着,最终,还是秦老太爷先移开了目光。 “罢了罢了!”他缓缓站起身来,再没看秦霜一眼,“霜丫头,这事儿是你受了委屈,你要怎么样,太爷也阻止不了,既然你要追究,那就随你吧,老了老了,临了,连个孙女儿都管教不了了,我还留着这张老脸,有什么用啊!”说完,他转身就往屋里走去。 秦老太爷松了口,秦霜要处置起来,就方便多了! “父亲!”何氏难以置信的看着秦老太爷的背影,“父亲,您才是一家之主,这死丫头,若是要了儿媳的命,您也不管吗?母亲!” 秦大爷和秦悦也开始纷纷求情,秦老夫人不敢说话,她怕秦霜,只一双眼睛满是担忧的望着秦老太爷,秦老太爷终于脚步一滞。 他转过神来,看着秦霜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你大伯娘?” 秦霜神色坦然,微微低头,转眼便看向秦老太爷凛然道:“大太太恶意伤人性命,包括流民十余人,依照国法,至少三年的牢狱之灾也不算委屈了大太太!” “什么?”何氏眼睛一瞪,吓得立即就晕了过去,王妈妈赶紧过去扶起她掐人中,秦悦担心的跑过去看,美目一抬,恶狠狠的就对秦霜指责道:“秦霜,你懂什么国法,什么恶意伤人性命,您现在不也好好的站在这儿了吗,不也一点儿事都没有吗,你心肠这般歹毒,才应该去将牢底坐穿,我娘要是有个好歹,我绝不会放过你!” 这时,何氏“哎哟”一声悠悠转醒,一想到方才秦霜的话,说要坐牢,她差点儿又给晕过去,只是嘴里不停的念叨着:“父亲,儿媳这要是去坐牢不要紧,那到时候咱们伯府可就真的是颜面无存了呀,父亲,为了伯府的颜面,儿媳是绝对不能坐牢的呀!” 哼,秦霜不禁冷笑一声,现在知道伯府的颜面,可当时要人性命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这些! 显然何氏的话是说到了秦老太爷和秦老夫人的心上了,那颜面无存四个字犹如一把尖刀似的戳在了两人的心上。 秦老夫人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似有些尴尬,又有些为难的看向秦霜道:“霜丫头,祖母知道是您大伯娘对不住你,可是咱们到底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一笔也写不出两个秦字来,要不然,你还是……” 看着秦霜那不苟言笑的冰冷模样,后边儿求秦霜放过何氏的话,秦老夫人是怎么都说不出来,最后还是秦老太爷道:“霜丫头,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再怎么说也是伯府的姑娘,她也是你的大伯娘,伯府的颜面要紧!” 秦霜此刻,真的很想大哭一场! 她原就没想过要将何氏怎么着,说要受牢狱之灾,只不过是吓吓何氏罢了,可到底,她终究是一人孤军奋战,秦老太爷和秦老夫人一样,至始至终在意的,都只不过是颜面而已! 第三十八章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好!”秦霜想通之后,深吸了一口气,道:“孙女儿听太爷的,不过,犯了错,纵使是三岁小儿,也理应受罚,孙女儿可以免去大太太的牢狱之灾,不过,孙女儿请求,让大太太到京郊的灵隐寺中诵经祈福一年,以示惩戒,也让菩萨知道大太太的改过之心!” “好好好,这般很好,这才是我的好孙女儿!”秦老太爷终于眯了眯眼,扬起一丝笑容,霜丫头能够有这般心胸,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才是大家姑娘该有的气度! 就算是这样,何氏还是不甘心,哀求道:“父亲,儿媳虽有错,诵经祈福也是儿媳应尽的本分,可是这一年,时间也未免太长了些,再说了,再过些日期,悦儿就要进宫选秀了,我不在,悦儿可怎么办啊!” 说完,就开始哭了起来,秦悦也帮腔道:“是啊,太爷,而且京郊那么远,人生地不熟的,娘一个人去叫人知道岂不是也有损伯府颜面,诵经祈福京中也有寺庙的,不如就叫娘在京中,每日来回,也甚为方便,太爷您就……” 秦霜见秦悦说得越来越离谱,在京中?每日来回?那干脆就在秦老夫人的庵堂里好了,还省得出府,她干脆打断道:“二姐姐说得这是什么话,大太太到灵隐寺诵经祈福是为了祖母和太爷,怎么就有损伯府颜面了?” “听说灵隐寺是京郊最灵验的了,叫人知道了,只有说大太太孝顺的,没有说不好的,而且,诵经最应该心诚,想来大太太为祖母和太爷祈福是最心诚不过的,特意到到灵隐寺去诵经一年,也正好合了大太太的心意!” 说完,秦霜又回过头来看向何氏,问道:“大太太,您应当也觉得霜儿说得有理吧!” 何氏哪敢说一个不字,她恨得牙痒痒,口中却仍道:“有理,有理!” 秦老太爷见都安排好了,满意的点了点头,“就依霜丫头的话办!” 何氏一脸的不甘心,欲要再辩上两句,可却硬是不敢再开口,秦大爷只觉得丢尽了脸,见事情落了听,再不管何氏,大步就出了院子。 何氏见状,更是一肚子的憋屈,扶着秦悦的手就回去了。 秦霜向梧桐四位狱丞道了谢,就叫他们提了程铁生回了大理寺,她携着阿云,也慢慢的往柳叶居走去。 “霜儿!”这时,秦三爷追了上来,秦霜一双澄亮的眼睛看着他,秦三爷却不自觉的低下了头来,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愧疚道:“都怪爹没用,让你受委屈了!” 秦霜愣了片刻,但很快就又回过神来,她抿唇一笑,道:“爹,这事儿不怪你,说实话,您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您不用心中有愧!” 秦三爷原就心有愧疚,觉得愧对女儿,若是女儿埋怨他一通,他心里至少会好受一些,偏女儿还故作轻松的安慰他,他这心里是越发堵得慌! 而且,见女儿今日这般,他总觉得,这日子过得,没以前那般憋屈,好像有点儿盼头了! 见秦三爷不说话,秦霜只当他是拉不下面子,就别了秦三爷,径直回了柳叶居,再说,她还真有些累了,回到柳叶居,简单的梳洗一番,躺到床上,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何氏吃了这么大的一个亏,云舒苑免不了又闹腾了一番,何氏不敢再去永福堂碰钉子,只好对秦大爷诉苦,秦大爷哪里受得了何氏,巴不得她早点到灵隐寺去,叫她念叨了一刻钟的功夫,就忍无可忍的跑到了小妾屋里。 正所谓祸不单行,大致如此了! 再说姜氏这边,鸢然轩里,姜氏坐在桌边看着秦恬煮茶,时不时的给她递个东西,秦二爷则歪在一张摇椅里摆弄着一件最近新淘来的古玩。 “娘!”秦恬正紧着要姜氏手中的茶漏,偏姜氏不知在想着些什么,愣是没听到,秦恬不耐烦的大喊了一声。 “诶!”这会儿,姜氏是终于回过了神来,她看了看秦恬,见秦恬盯着她手中的茶漏,忙递给她,还有些后怕的嘱咐道:“恬儿,日后你可千万不要得罪了秦霜那丫头,还有二爷,你也远着她些,瞧着她今日那副要吃人的模样,我现在哟,想想都害怕!” 秦恬手中边滤着茶叶边道:“娘,我哪有那么蠢啊,得罪她干嘛,待我当了太子妃,想要对付谁不成,区区一个庶子的女儿,哪里就至于这般了!” “恬儿这话对!”秦二爷听了这话,眼睛就是一亮,忙将古玩放下,起身朝桌边走来,他鄙夷的瞥了一眼姜氏,才道:“你真是个没见识的,我还用得着怕那丫头?大房的人蠢人办蠢事,咱们,就好生看戏就行了,总之,与我们无关,待日后那什么,更不用怕了!”秦二爷说完朝二人使了一个眼色,姜氏会意,面上也不由得多了一份喜气,秦恬却是十分不屑自家爹这副得意的模样,别开脸去不看他。 姜氏被父女俩这么一说,想想也是,原还提着的一颗心,妥妥的放到肚子里头了。 秦恬却是十分不放心自己爹娘,尤其是爹,她看了一眼面带得意的秦二爷,嘱咐道:“爹,你日后也少与大伯来往,倒是可以多和三叔亲厚一点儿,大伯心思重,爹你当心吃亏!” “嘿,你这死丫头!”秦二爷突然被自己女儿给教训了,面子上挂不住,骂道:“你才吃过多少米,就敢教训起你老子来了,你大伯一家蠢成那样,我只有占便宜的份儿!” 秦悦最是见不得秦二爷这副目中无人的模样,嫌弃的往边上挪了一点,秦二爷更怒了,偏他又不能真下手教训秦恬! 姜氏怎么听怎么觉得女儿说得对,见秦二爷实在张狂了些,不免也劝道:“女儿都是为你好,你生的这是哪门子的气啊,眼下大嫂就要到灵隐寺诵经祈福去了,大房吃了亏,咱们也不能掉以轻心,俗话说,小心驶得万年船,你就等着恬儿成了太子妃,能怎么着?” 秦二爷原就理亏,再想想女儿成了太子妃以后的情景,这心才稍稍平了些,重新坐回到摇椅里,还护着面子,犟道:“行了行了,你们娘儿俩,真是一个比一个啰嗦!”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秦二爷突然灵光一闪,霍的从摇椅里翻起身来,惊喜道:“对了,这大嫂要去灵隐寺了,那谁来管家啊?” 姜氏和秦悦显然也都没想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喜气忍不住的就溢了出来。 府中就两位正经太太,要是何氏走了,这管家权不就自然而然的就落到了姜氏的手里么,姜氏这般稍微一想想,就觉得人都要飘起来了! 第三十九章 魂之所向,命之所依 正月里待出了头六,何氏就依依不舍的收拾了行李往灵隐寺去了,而管家权就如同二房所猜想的一般,十分顺利的就落到了姜氏的手中,二房一时盛气非凡! 阿云和秦霜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秦霜倒是没多在意,在她看来,不论是何氏还是姜氏管家,那都是一样的! 只是,姜氏明显对秦霜的想法有些误会! 才刚接管了家中事务的第三日,姜氏就一脸喜色的带着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往柳叶居而来,阿云才刚端了铜盆出来,迎面就撞上了姜氏。 屋里秦霜正歪在软榻上执着一本书卷品读,未见其人,便先闻其声了。 “你家姑娘正做什么呢?”姜氏边问,就边往屋里走来,秦霜见了,将手中的书移开,就起身来见礼。 姜氏忙哎哟一声,上前虚扶了一把,然后两人相互搀着就往榻边走去。 直待坐下来,姜氏握着秦霜的手,才笑着道:“如今大嫂到灵隐寺去给老太爷老夫人诵经祈福去了,这家务啊,就全都落在了我一人身上,以前还不知有如何艰难,直到现在,哎哟哟,多亏了恬儿还能帮衬着我点儿!” 这时,阿云正好奉了热茶上来,秦霜端起茶盏,不动声色的抿了一口,适时的微笑颔首。 好话说了一箩筐,半响,姜氏终于说到了重点上,她指着院子里立着的几十个十岁上下的小丫头道:“要说这事儿现在办也着实有些晚了,只是,之前也轮不着我来管,现在我能掌事了,再怎么说,也不能委屈了你不是!” 秦霜暗自思衬着,姜氏这话,明里暗里,不就是表示何氏委屈了她,现在姜氏来,正是打着做好人的招牌,可实际上是不是做了好人,就不得而知了! “家中几个姐妹里,悦儿,恬儿,哪一个不是五六个大丫鬟小丫鬟伺候的,另外洒扫打杂的幺儿还不算,就是愉儿怜儿也一视同仁,可单你身边就只阿云一个伺候着,这如何有大家小姐的样子,院中几十个小丫头,都是我仔细挑选的,你瞧瞧,有喜欢的,挑上几个!” 秦霜随着姜氏的目光起身就往外头来,只见院子里整整齐齐的站着五排六列,一共整整三十个小丫头,从上往下看去,黑压压的一片! 吴妈妈早已安排好了,在门口放下两张椅子并一张小方桌,秦霜和姜氏坐了,才细细的看了起来。 秦霜对姜氏谈不上喜厌,更说不上帮助,至于姜氏能拿到管家权,那只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而姜氏却在第一时间带来了一堆丫鬟给她挑,不管她有没有目的,秦霜还真得好好挑上几个。 “都抬起头来!” 小丫头们叫人牙子调教得不错,不似那般没教过的丫头,畏手畏脚的,个个生得也落落大方,秦霜浅啜着茶,一个个细细的问了老子娘在何处,籍贯是哪儿的,之前做过什么,擅长做什么,足足问了一个时辰。 秦霜问得口干,茶都喝了一盏又一盏,也没个头儿,姜氏就这样跟熬油似的,偏这主意是她提的,她总不好说你自个儿慢慢挑,我就先回去了这样的话,只好陪着。 直到太阳慢慢偏了西,姜氏已然是昏昏欲睡,差点儿打起盹儿来,秦霜才挑好了人,里屋里跟着阿云的大丫鬟两个,小丫鬟四个,打杂的幺儿六个,皆都是十岁左右,一共是十二个。 “啊?”姜氏虽然什么也没做,只坐在椅子里,就累得跟个什么似的,“霜丫头,都挑好了呀!” 秦霜点头应是,“真是有劳二太太了,说来说去,这府中除了祖母和太爷,就属二太太最疼霜儿了!” 姜氏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心虚的笑了笑,道:“你这孩子,二伯娘疼你一疼,也是应当的!” 辞了秦霜,回到鸢然轩,秦悦已然在屋里等着了,姜氏一进屋,不等秦悦开口,身子一歪,就倒在了窗口下的湘妃榻上。 “如春!” 姜氏唤了声如春,如春立刻上前给她捏肩捶腿,秦悦见这模样,再看看吴妈妈,吴妈妈却统统只化为一句话,“咱们这位五姑娘可真真是好生厉害!” 等姜氏稍微缓过来了一些,左一句右一句的,秦悦才堪堪听了个齐全,想到正事,她忙问道:“娘,那咱们放进去的那几个丫头,难道她一个都没挑?” 姜氏听女儿问起这个,嘴角浮起一丝得意,“那几个丫头个个机灵,不指望全叫她挑了去,一两个才算是刚刚好呢,要不然,我岂不是白受了这半日的罪!” “那就好!”秦悦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打着如意算盘,“大太太已经叫她给对付到灵隐寺去了,咱们可不能不防着,娘你这当家太太能当多久,得自己把握住了才是,等日后我进了宫,娘您也得自己会盘算,断不能叫那丫头给算计了去!” “娘知道!”姜氏纵使方才累得跟什么似的,这会儿听了这么些熨帖的话,立马就活过来了,心里一片暖意。 虽多出来十二个小丫鬟,秦霜还如同往日一般,该吃吃该睡睡,一点儿都不受影响。 不过,秦霜虽生得眉蹙春山,眼颦秋水的,但她素日里总是不苟言笑的,又有何氏的前车之鉴,所以这些个丫鬟也不敢多有造次,阿云也颇觉省心。 眼见着选秀的日子是越来越近,秦霜虽面上如常,心里却是惴惴不安,一想到有人欲要对付袁俨,她便总是提心吊胆的。 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和袁俨提起,也不知道她这辈子究竟该不该和袁俨结成连理,到底怎么样才能帮他度过劫难,如何才能助得铖王登上大统,帮助杨家洗清冤屈,她左思右想,夜里总是不能安枕。 这日初十,闻得街上的流民已经全都迁回了凤城,秦霜一早前往永福堂请安,便和秦老夫人提起想要去金阁寺拜佛祈福的打算! 既然她自己做不了主,索性,就问问佛祖的意思好了! “祖母,去岁凤城水患,以至于城中流民四起,直至昨日才得以全部迁回,元宵后二姐姐和四姐姐又要进宫参加选秀,孙女儿想要出府到金阁寺一趟……” “去吧,去吧!”秦老夫人忙不迭声的道。 秦霜哑然! 往常她要出府一趟,不知有多艰难,现下,竟然这般了,秦霜哪里知道,自从上回秦老夫人亲眼见她处置何氏那般的雷厉风行,每每见她,都忍不住犯怵。 确定好要前往金阁寺的事情,阿云就立刻着手去安排。 马车在二门处备好,秦霜便带着阿云坐着马车前往金阁寺。 金阁寺坐落在京都的西南位置,大多前来进香的都是些权贵人家的夫人小姐,所以金阁寺的香火十分旺盛,其中以解命和求姻缘为主。 秦霜此次前来,就是为了解命! 马车摇摇晃晃了一个半时辰才到达金阁寺,下了马车,秦霜的目标也十分明确,径直进入大殿,虔诚的拜了佛祖,然后拿起签筒秉着十足十的诚心摇了起来,片刻,就掉出来一支签子。 签子上的字符十分奇怪,不同其他的,她微微蹙眉,没有多想,就拿着签子往外头走去。 大殿外头坐着一排解签的和尚,秦霜正踯躅着让哪个和尚解签的好,这时,坐在最末的一个衣着褴褛,形如乞丐的和尚朝她招了招手,秦霜有些犹豫,那和尚却直接道:“小姐要解的可是命数,小姐的命数,只有老衲能解!” 秦霜大惊,惊讶的是她明明是一个妙龄女子,一般人多半会认为是来求姻缘的,可这人却一口道中她的目的,其次便是,这和尚的口气,也实在大了些。 揣摩间,脚步竟不知不觉的就往那和尚靠去,她在和尚的面前坐下,手中的签子又不知什么时候就落到了和尚的手中。 等她回过神来,和尚正一脸慈悲模样同她见礼,她只好也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回礼! “心之所向,魂之所归,魂之所向,命之所依,小姐的命,是个异数!”和尚将目光从签子上移向秦霜,那眼神,似要将秦霜从灵魂深处给看透似的。 她顿时有种不好的感觉,脸色微沉,霍的起身,头也不转的就对阿云道:“阿云,这签不解了,咱们走!” “诶,姑娘!” 阿云听不懂这和尚说得到底是什么意思,可姑娘怎么好好的,说不解就不解了呢! 秦霜刚抬脚要走,一个慵懒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既然这姑娘不想解了,大师不妨解给我听听,如何?” 铖王? 秦霜吓得立刻转过身来,与此同时,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此人一身月白长袍,墨发以玉冠束之,眸子无比妖孽。 秦霜陡然撞进他的眼底,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他却忽然转身从那和尚手中将那支签子夺至手中,摆弄了两下,只见他眼中波澜不惊,没有任何情绪变化,她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三哥,你在这儿做什么?” 不知何时,从秦霜的身后走出一位头戴帷帽,身着锦衣的女子,她身后紧随着两名丫鬟,单看丫鬟,便知此人贵不可言。 那女子伸手将帷帽从两边挑起,露出一张近乎绝色的脸庞,朱唇杏眼,眉梢微蹙,白皙的皮肤泛着微红,像是能掐出水来似的,她那双极美的眸子转了转,就将视线移到了秦霜身上,将下巴微微昂起,一小截莹白的脖颈展露无遗。 “她是谁?” 第三十章 泛游金阁江 女子虽然看着秦霜,问的却是男子! 秦霜愕然,在这个随便掉下一片叶子都能砸到一两个贵人的金阁寺中,她委实渺小得可有可无。 不等男子答话,她便率先福了福身,女子见状,只又将秦霜从上往下扫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男子不着痕迹的将手中的签子收入袖中,抖开一柄描金纸扇,笑着道:“忠义伯府的五姑娘秦霜!” “怪道呢!”女子将手一收,帷帽重新落下,可就算是隔着帷帽,秦霜也微微能见得她嘴角露出的一抹高傲,“京中哪家贵女我不识得,这个却看着眼生,三哥,你也不怕叫人笑话!” 秦霜莫名的叫人一阵冷嘲热讽,心中着实不是滋味,正想告辞离去,男子却微笑着轻叱道:“念瑶,不得无礼!” 念瑶?当朝与太子一母同胞的安宁公主宋念瑶?铖王一向与太子不对付,更别说是安宁公主,那这个男子…… 听闻太子长相俊美,与安宁公主如出一辙,皆遗传于当今皇后的美貌,想来这男子,便是太子宋承胤了,那他上次为何,还要假称自己为铖王? 秦霜冷不伶仃的被惊得后背出了一层冷汗,顿觉得后背一阵黏腻腻的,十分难受。 宋念瑶见自家三哥竟然这般维护这个小门小户的丫头,对秦霜不由得又多添了一分敌意! 她瘪了瘪嘴,白了一眼秦霜,就对是宋承胤撒娇道:“这金阁寺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好逛的!三哥不是说还要带我泛舟的么?” 秦霜一心只想赶紧离了这两人,听闻他们要去泛舟,喜得能脱开身去。 谁知,宋承胤却将扇子一收,昂首看了看天色,将扇头在手掌心中拍了两下,便同秦霜道:“天色尚早,不知秦五姑娘肯不肯赏脸,一同泛游金阁江?” 不知道宋承胤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见他始终言笑晏晏的,一脸无害的模样,而一旁的宋念瑶却是气得七窍生烟。 她想了想方才那乞丐和尚的话,那个和尚想来是已经算出了她的命数,知道她是死了又重新活了一世,她既然重活了一世,有些事情,怕也是注定了的,这辈子,注定就要踏进这权谋之中,搅入这一滩浑水里,既然怎么都摆脱不了,索性就往里头些,看个清楚! 秦霜点头应下,这厢宋念瑶已经气得拔腿就往前大迈一步,将两人都甩在了身后。 宋承胤望了一眼宋念瑶的背影,复又转头看向秦霜,依旧嘴角含笑:“念瑶顽劣,还望秦五姑娘海涵!” “公主秉性纯真,殿下无需如此!” 秦霜说到这里,微微昂首朝宋承胤看去,只见他眼中微带惊异,但很快就又恢复笑意,好似这只不过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边走,边用折扇为秦霜挡开一些行人,自然得仿佛这样的事情已经做过千万遍,他虽始终都含着淡淡的笑意,但那种自身而来的冷意和疏离感,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掩盖的。 “上回……” “殿下亲自将茵茵送回,茵茵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爹娘,殿下宅心仁厚,臣女十分感激!”秦霜一口气说完,好似生怕又出什么变故。 宋承胤又笑了,不同的是,这次他竟笑出了声来,“你在害怕什么?我又不是洪水猛兽,难道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秦霜心里咯噔一声,头一次真正的感受到了宋承胤这个人的危险性,如果之前都是听说,那么这次,就是切身体会! 金阁寺三面环水,这水便是金阁江的水,金阁寺和金阁江相依相邻,也正是京都的一大特点,来此进香游玩的人数不胜数。 与往日不同的是,今日金阁江甚是冷清,周围能见着的船只,看来看去,就只有宋承胤包下的一艘画舫,秦霜心中默然,太子殿下到此游玩,看样子是清场了。 上了画舫,一股暖意瞬间扑面而来,秦霜双颊被冷风吹得红扑扑的,感觉好似僵硬了似的,用双手捂了捂,才好了一些。 宋念瑶全然一副小女儿心态,趴在画舫透明的窗棂上左看右看,好像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她见秦霜进来,立刻又恢复了公主的高傲,嘴里还念念有词,“都已经定亲了,还不要脸的来勾引皇兄!” 宋念瑶久居宫中,出宫的机会本来就少之又少,虽然如此,但巴结她的人可不少,不管是哪家的贵女,进宫了总是要免不了讨好一番的,谁叫她是太子的亲妹妹呢! 可今日这个秦霜,她却是从未见过,也怪不得她不知道,秦霜身份不够,哪里有进宫的机会,因此她才不曾听闻, 她不知道,却可以吩咐身边的侍女打听啊,所以,她才特意快一步和她拉开距离,这一打听就将秦霜给摸了个底儿朝天。 谁知竟得知,秦霜是已经定了亲的,袁大学士之子大理寺少卿袁俨,因此,宋念瑶越看秦霜越不顺眼,见她进来,这才忍不住讥讽了两句。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秦霜听见,才揭帘进来的宋承胤也一字不差的听了个全。 秦霜愣在原地,转眼便笑道:“公主何出此言,臣女身份卑微,殿下诚心相邀,臣女怎敢不从,既如此,又何来勾引之说!” 宋承胤也微微皱起眉梢道:“念瑶,越发不成体统了!” 宋念瑶没讨着好,别开脸去不看二人。 秦霜虽然将宋念瑶的话给驳了回去,可自此不论坐着站着,心里都直打着鼓儿,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再看看宋承胤,越发有种熟悉的感觉,那种身临其境的危险,正在慢慢的向她靠近。 她突然觉得脑袋里一阵亮光一闪,上辈子户部尚书的嫡女,向老将军的孙女儿,这一幕幕,恍惚正在慢慢往她身上实现。 她猛的惊醒过来,趁着画舫还没走,借口到外头透透气,带着阿云,留下一个身子不适的由头,就逃似的离开金阁寺。 等宋承胤寻到外头来,哪里还有秦霜的影子,那边一个侍女小心的传了话,宋承胤一张脸陡然冷了下来,布满怒气。 “竟敢私自逃离,胆子还真不小!” 他捏了捏藏在袖中的签子,重新拿出来细看,眸中深不可测。 …… 大理寺。 长远正拱手向袁俨回禀,“公主果然着手命人打探五姑娘,属下按照大人交代的,将几件重要的事情拣了叫公主的人知道,没多久,五姑娘就偷偷的下了船,这会儿,估摸就快到伯府了!” “呵!”袁俨嘴角扬起一个细微的弧度,将手中的折子往桌案上一扔,便道:“她胆子果真不小,太子若是追究下来,我也保不了她!” 长远实在琢磨不透自家大人究竟是怎么想的,忍不住问道:“既然大人知晓此事轻重,为何还……” 袁俨长眸一闪,“太子城府极深,她还是少接触得好,加上这次,已经两次,看来,太子是早就盯上她了!” “一个伯府庶子的女儿,太子这般大费周章,到底有何目的?” 袁俨这样一说,长远也将方才的疑惑抛到了九霄云外,接了话道:“最近赵国舅的长子赵致远替太子荐了一个道士,不知道与此事是否有关?” 道士? 袁俨这般更觉得奇怪了,太子向来不轻信旁人,更不信这些牛鬼蛇神,怎么这会儿反倒请上道士了? 这事来得蹊跷,他暂且放下不提,话锋一转道:“去忠义伯府!” “啊?是!”袁俨这决定实在是太突然,长远稍稍有些反应不过来。 依着最近种种来看,袁俨对秦霜不免起了几分好奇,这个深闺中的小姐,简直就是神机妙算,先是齐国公府一事,再是向天乘! 如果不是她提醒,向天乘早已上任青州知州,可那日他莫名的当了真,将向天乘一查,发现果然是太子一党,素日里看似不参与夺嫡的向天乘,竟然隐藏得这样深。 马车来到忠义伯府的二门处,正好碰见秦霜的马车回来,元喜眼尖,帘子刚揭开一点儿,就认出了露出来半个脸的阿云。 他立刻上前见礼。 秦霜坐在马车中听说是元喜,阿云下车,问他何事,元喜直接禀明自家公子在马车中,秦霜正疑惑,一张俊脸霍的就冲到了眼前,将她着实吓了个好歹。 袁俨坐进马车,见秦霜面带一丝疲惫,猜想定是因为和太子‘偶遇’一事。 她极聪明!袁俨不予否认! 聪明又有胆识,这样的女子不多见,不得不说,袁俨对她的起初的印象至今,颇为刮目相看! “见着太子了?”袁俨明知故问,他明显的看到秦霜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几乎不给秦霜一口喘气的功夫,接着便道:“太子为人极善伪装,性格多变,阴晴不定,他接近你,一定不是平白无故,你要小心!” 才见了宋承胤两次,秦霜已经深有体会,若不是那张皮相不变,她绝对不会认为这是同一个人。 “我知道了,多谢袁大人!” 秦霜话刚说出口,才反应过来,抬眸略带惊讶的看着他,但转瞬间,她就想明白了,袁俨想要知道什么事情,实在是太容易。 袁俨注视着她一点儿一点儿低垂的眼眸,仿佛要看穿她究竟还装着什么样的秘密,终于在她就要抬眸间,他正了正色试探道:“向天乘我仔细查过了,果然十分可疑,看来升派他为青州知州实为不妥,依你所见,谁更能胜任?” “啊?”秦霜正想着袁俨此番前来所为何事,陡然被他这般一问,竟然就被问糊涂了两分,“袁大人说笑,朝中臣子就任,我一个闺中女子哪里晓得这个?” 第四十一章 达成一致 “闺中女子?” 秦霜只觉得下巴处一阵粗糙的冰凉触感,微微生疼,下一秒,她便被迫与男人深邃的黑眸四目相对! “不见得吧!”袁俨自喉咙而发的低沉沙哑,语气微冷的道:“如果真是这样,那我认为秦五姑娘,十分有必要和我解释解释,向天乘一事,你究竟是如何得知的!” 一阵惧意从秦霜的内心深处油然而生,她感觉袁俨只要稍稍一用力,下巴就会被他给捏碎,他的眸子,如同无边无尽的深渊,令人窒息。 她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起来,眸子却依旧澄亮,袁俨的眸光却要比她更坚定,只短短的一瞬间,她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可能。 但最终,她还是轻启双唇道:“我不能说!” 秦霜感觉自己又被朝他挪近了几分,两人只隔着一指的距离,他温热的呼吸擦过她的脸颊,他眼中的愤怒,一目了然,秦霜有种从未有过的恐惧! “很好!” 与此同时,下巴处的桎梏消失,她被用巧力甩开,秦霜恍惚中从他眼中捕捉到一丝讥讽笑意,那丝笑意又转眼即逝。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个笑话! 她一度想起袁俨的死,还觉得心痛得无法呼吸,而眼前,仿佛是现实给她的重重一击。 这世上,都是些自私的人,她何必又去做这个圣人。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是么? 她低头看着马车内的细绒地毯,眼中却是空荡荡的,她忽然从嘴角扯起一丝浅浅的笑意,抬头再看向袁俨的时候,只剩下眼中的冷漠! “向天乘,是太子一党的关键人物,如若向天乘不除,铖王要想荣登大统,只会难上加难,而青州,就是太子招兵买马的据点!” 袁俨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抿唇不语。 秦霜嘴角浮起一丝讽意,“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想,袁大人你可以选择信,或者不信,不过,有向天乘一事,我想,袁大人自有计算!” “铖王心怀天下,我十分敬佩,也希望天下太平,百姓安乐,袁大人为民心切,我也可以理解,但事出皆有因……” 说到这里,秦霜不由眼中一片氤氲,她移开眼去,很快又再次看向袁俨道:“我可以帮袁大人你,甚至帮铖王瓦解太子,但,我有一个条件!” 袁俨眼眸微眯,他觉得自己更加看不透眼前这个女子了! “什么条件?” 秦霜想到杨家被冤,杨家上上下下三百余亡魂,双手紧紧交握,忍不住的颤抖,“云南杨家灭门一案,请袁大人严查重审!” 袁俨一片了然,微微一低头,目光正落在女子一段细腻白皙的脖颈上,他如触电一般的迅速移开。 杨家一案,还是先皇在世时亲自下令查封的,现在如果昭然重新翻案,定会掀起朝中一阵轩然大波,显然,只能暗中调查。 可这般一来,只怕会艰难重重! 他忽的再次看向方才过于激动的女子,眼中更是疑惑满满,再容不得他考虑再三,一口应下。 “当然!” 他话音刚落,秦霜不知为何,竟然有种没来得由的轻松,自己重生一事,她虽然知道迟早是瞒不住的,果然,如她所料,袁俨这样聪明的一个人,不可能不起疑。 但是,她这一世,如果能够将杨家一案重审,也不枉她重走这一遭了。 既然已经达成一致,秦霜也毫不保留的将与太子两次‘偶遇’一事全盘托出,并且重点禀明了太子提起选秀一事。 只是一说出来,她便有些后悔了,这怎么有种上赶子嫁人的感觉! 袁俨神色一凛,好似并未注意到秦霜的表情,只道:“自古便没有已定亲的女子参加选秀的先例,太子就算存了心思,也不能拿你怎么样,只不过……” “不过什么?” “你可知道你为何会引起太子的注意?你是不是在他面前露过什么破绽?”袁俨生怕自己解释得不明白,又加了一句道:“如向天乘一事!” “绝不可能!”秦霜一口否决。 上一回,太子作恶多端,令京都血流成河,她想要躲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如对袁俨一样对他。 袁俨轻轻的嗯了一声,他有心想要为自己方才的冒犯之举致歉,可心里几番斟酌,愣是未能启齿,便起身告辞,揭帘下了马车! 见袁俨离开,秦霜紧绷的身体一下子就瘫软下来,她倚靠在车壁上,久久说不出话。 甚至阿云扶着她走下马车,腿软得竟然差点儿生生从马车上跌落下来,她惊魂未定之余, 硬是将即将夺眶而出的一阵温热给隐忍下去。 回到柳叶居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 四周极为安静,可当她们刚踏入院门的时候,突然一阵巨响将这片安静打破。 “从竹,你发什么疯你,才头一天当值,你就这样,给谁甩脸色呢!” 她一眼看过去,正瞧见大丫鬟以珍站在院中间朝着一扇门大骂。 以珍和以珠正是秦霜选中的大丫鬟,阿云见状,这成什么体统,上去便怒斥道:“嚷嚷 什么,没见着姑娘回来了,还有没有规矩!” 这个时候,只听得方才那扇被重重关上的门重新被打开,从里头出来一个俊俏的小丫头,正是方才与以珍拌嘴的从竹。 同时,正在院中当值的其他几个小丫鬟也都上前来见礼,而以珍则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慢慢的移到秦霜身前,见了礼道:“姑娘,奴婢头一日来伺候姑娘,只想着能将姑娘您伺候好了,谁知,从竹却擅自进入姑娘您的内室,奴婢觉得这不合规矩,教训了她两句,谁知,她竟然就发作起来!” 秦霜一眼看向从竹,只见她一副轻视傲慢的模样,正撅着嘴,显然是不服气。 待以珍控诉完,她果然反驳道:“姑娘,奴婢们都同样是伺候姑娘您的,姑娘您可不能只听信她的一面之词,分明是以珍姐姐仗着自己是大丫鬟,总是支使我们做这做那的,奴婢不敢不从,依着以珍姐姐的吩咐办事,谁知,竟然还被以珍姐姐大骂了一顿,姑娘,如今以珍姐姐这样说,奴婢的委屈,到哪儿说去啊!” 说完,她便开始委屈的抹眼泪儿。 “姑娘,根本就不是从竹说的这样!”以珍见从竹竟然倒打一耙,一下子就急了,眼眶也微微红了几分,“从竹不守规矩,奴婢说她两句,她反倒发脾气!” 两人各执一词,秦霜只觉得隐隐有些头疼。 阿云见状,立刻道:“行了,姑娘才回来,就乱成这样,成什么样子,各自散了,以珠,你进来伺候!” “是!” 阿云扶着秦霜进屋,这边叫以珠的大丫鬟连忙上前来搀扶。 待秦霜净了面,又喝下一盏蜜枣茶,她才觉得精神好了一些,紧接着,梢间就摆上了晚膳。 阿云和以珠在一旁伺候着,唯独没叫到的以珍在外头候着,从竹见了,不免奚落上一番,以珍越发觉得委屈得不行。 吃过了晚膳,秦霜才在正屋的上首落了坐,让以珠将以珍和从竹给叫了来。 她将两人仔仔细细的扫视一番,相较于以珍的紧张,从竹就要显得镇定几分,时不时翘起的嘴角,更多了几分得意。 秦霜一目了然。 她浅啜了一口清茶,先是慢条斯理的对以珍问道:“以珍,从竹的差事是不是你安排的?” 以珍不明所以,不知道秦霜打的什么算盘,但还是如实答道:“回姑娘,是奴婢安排的!” 秦霜点点头,又问道:“那从竹是否有将差事办好?” 以珍听闻,脸色瞬间惨白了几分,她咬了咬下唇,见从竹一脸得意,看似十分艰难的点了点头,“是!” “嗯!”秦霜再次表示满意,“既然如此,那你又为何骂她?” “这……”以珍这下彻底慌了,姑娘这是什么意思?她差点儿身子支撑不住瘫软到地上,难以置信的看向秦霜,而秦霜却低头喝着茶。 她不甘心,眸中闪了闪,终于下定决心道:“姑娘,奴婢之所以骂她,是因为她不守规矩,进了内室,奴婢才训了她两句!” “但她是按照你的吩咐办事的啊?”秦霜将茶盏放下,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道:“她既然是按照你的吩咐办事,她犯了错,不就是你犯了错么?” “姑娘……” 这次,以珍是彻底没了主意,就连辩解,都显得无比苍白。 而从竹,则是越发得意,几乎都快忘形了都。 “就是,姑娘,分明就是以珍姐姐支使奴婢的差事,这会儿反倒来贼喊捉贼,怪起奴婢来了,真是好生没道理,幸而姑娘您明辨是非!” “姑娘!”以珠心有不忍,想要劝劝秦霜,可阿云一个眼神过去,以珠想要说的话,只 能老老实实的又给吞回到肚子里去。 阿云虽然也不明白姑娘为什么要这样做,可她相信,姑娘这样做,一定是有姑娘的道理的,所以,只要好好的听姑娘的,准没错儿! “行了,我累了!”秦霜站起身来,扶着阿云的手又看了一眼以珍道:“从今日起,以珍就降二等丫鬟,从竹到内室来伺候!” 这句话,对于以珍来说,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面如死灰,眼前则浮现着一幕幕从竹耻笑奚落的丑恶嘴脸。 从竹迈过以珍,眉飞色舞的朝秦霜行了个礼道:“是,姑娘!”再看向以珍的目光,只剩下一片鄙夷! 第四十二章 为的就是这个? 夜里,袁俨坐在桌案前,眉头紧锁。 他细想着白日里秦霜所说的话,根本捕捉不到一丝的缝隙,只任由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秦霜到底是什么来路,竟然能够未卜先知,这是何等诡异之事。 但也带着一丝的庆幸,这样一个人,现在已经与他达成共识,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而对他最有利的还要属这门亲事。 想到这里,他也不知道是更紧张了,还是更放松,亦或者是心底里一丝兴奋在隐隐作祟,他霍的起身,朝门口唤了一声长远。 长远进来,他头也不抬的从一旁的架子上捞起披风,径直往外头边走边道:“我要回府一趟,你留在这里,如若有要事再到府上报我!” “是,大人!” 袁俨伸手系好披风,方才一直在门外守着的元喜就迎了上来,乐颠儿乐颠儿的跟在后头,袁俨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他立刻识趣儿的低下头去。 “马备好了?” “公子放心,早就备好了!”元喜笑嘻嘻的道。 一路纵马回到学士府,元喜牵着两匹马交给管家,管家见了袁俨下意识的就往后退了两步,。 被夜色笼罩着的学士府更多了几分神秘,绕过一座影壁,沿着长长的抄手游廊,正走到拐角处,与此同时,另一端也传来一阵匆忙细碎的脚步声。 那小厮差点儿撞上袁俨,只瞄着袁俨紧绷的下巴,脚下一个踉跄就跪了下来,嘴里磕磕巴巴的道:“大、大爷,老爷在正、正厅等您!” 袁俨锁着眉头,看都没看那小厮一眼,长腿一迈,就往正厅的方向走去。 元喜实在是看不过去,落后一步,朝那小厮啐了一口,道:“没出息的东西,回个话,又不是要了你的命,这样莽莽撞撞的,还不快滚!” 步入正厅,袁俨只将坐在上首的袁大学士袁寅政和方氏淡淡的扫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他上前朝袁寅政见礼,刚想坐下,迎头就是一顿呵斥! “你还有脸回来!”袁寅政将桌子重重一拍,怒道:“成日里的不着家,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有没有你母亲,好好的一门亲事,你说不要就不要,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啊,你能耐了,我是管不了你了,你滚,你给我滚出去!” 袁寅政显然是气极了,胸口高高的起伏着,久久都平不下气来。 “老爷,你消消气,想来俨哥儿定是公务繁忙,这里是他的家,哪有人不愿意回家的!”方氏平心静气的劝道。 “公务繁忙?”袁寅政眼中似流露出一丝疑惑,转眼便又斥骂道:“他就算是公务再如何繁忙,还抽不出个空回来吃顿饭?一个月只回来一两日,回来也只是为了……” 方氏又继续说着一些不痛不痒的安慰话。 袁俨始终紧绷着脸,心中总觉得有股气,要喷涌而出似的。 “俨哥儿,不管怎么说,你爹也是关心你,忠义伯府的门第虽然低了些,但那秦五姑娘却是极好的,母亲早已经替你看过了,你若不信,大可以托人打听!” 打听?呵呵! 方氏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定是都已经安排好了的,他若这个时候真去打听,想必打听不出来什么好东西来。 只是可惜,方氏的如意算盘打得委实太烂,她一直不想让袁俨攀上高亲,只盼着自家的儿子能借着岳家一步登天,可她怎么又能料到秦霜的不凡呢! 袁寅政只当方氏是真心为袁俨,又觉得有些委屈了俨哥儿,那忠义伯的府亲家若是放在以前,确实是俨哥儿高攀,可放在现在,俨哥儿大可以匹配侯门以上的贵女,何必屈就一个快要败落的伯府! 可方氏说得也不错,忠义伯府虽然不比以前,但祖上毕竟是开国伯,根基在那儿,总归不会太差,再说了,娶妻娶贤,只要秦五姑娘人品好,就是门第低一些,也就不重要了。 “父亲如此动气,为的就是这个?”袁俨冰冷的眸子扫过方氏一眼,看向袁寅政。 袁寅政有些不明所以,只当袁俨还是不愿意娶秦五姑娘,气得怒道:“你这个逆子,我警告你,无论如何,忠义伯府的秦五姑娘,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老爷,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方氏心中一喜,嘴角微翘,转眼就又一脸的担忧,看向袁俨道:“俨哥儿,你就听你爹的吧,你爹身子不好,可别再气你爹了!” 袁寅政歪在椅子上哼哼,方氏一边说着好听的劝袁俨,一边又对袁寅政道:“老爷,你也是,孩子们各有各的缘法,终身大事,岂有勉强之理,俨哥儿大了,也合该叫他自己拿主意,瞧着喜欢的才好!” 袁寅政听了,怒气更盛,“他从小就是你这么惯着他,才将他惯出这么一身的臭毛病!” 说到这个,他忽然从心底浮起一抹心疼,又道:“我知道你不容易,教养俨哥儿着实难为了你些,可若是没有你,俨哥儿哪能长这般大,如今这个逆子,咳咳,他不念着你这个母亲的好也就罢了,竟然还处处顶撞,简直是忤逆不孝!” 袁俨越听脸色越发阴沉。 他不想再在这里多呆,只冷冷的看向前方,轻启薄唇道:“父亲想必是有些误会,我何时说过不愿与秦五姑娘结成连理?” 袁寅政一下子反应不过来,转头看向方氏,方氏也难以置信的看着袁俨。 事情竟然出现了这样大的一个扭转,方氏平日里就算是再镇定,也忍不住问道:“你自从知道后不是一向都不悦的吗?从那个时候才开始总不回府,对这门亲事也从来闭口不提,还有上回秦老夫人的寿宴上,你明明厌恶至极的!” “哦?”袁俨冷笑,“夫人既然知道这些,为何还亲自上门求取秦五姑娘的庚帖?” 方氏噎住。 她暗骂了两句,紧接着就扬起嘴角,温和的道:“俨哥儿,这也是你爹的意思,你爹也是为你好,哪个爷们小姐的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俨哥儿还是不要再跟你父亲较劲了!” 枪口一转,直接对向了袁寅政,袁寅政却不觉得又何不妥,依然义正言辞的道:“你母亲说得对,你要是满意,那就最好不过了!” “全凭父亲做主!”袁俨又行了个礼,正准备退下,他忽的回身又扫了两人一眼,道:“既然已经定下,那便请父亲尽快择个日子成婚,也好了了父亲的一桩心事!” 说完,他再不多停留一刻,转身就消失在了转角处,只留下一脸茫然的袁寅政和表情极为复杂的方氏。 方氏恨透了,这么多年,这么多的机会,她就不应该任由这个小畜生安稳的长这样大,她就应该一手将他掐死,也就不会有今日这样的局面。 她始终是低估了他,始终都觉得还有机会,可一转眼,不知不觉中,她便已经渐渐的对他掌控不住,是在一年前,还是两年前,甚至,五年前,他就已经警觉了。 简直就是养虎为患! 直到现在,她也只能从新妇上下手,只是,好不容易等来一个这样好的时机,从刚开始的极力反抗,到现在的顺从接受,她始终都看不懂,这究竟是为什么! 相对于袁寅政对儿子的表现十分的满意和欣慰,方氏却是难以捉摸。 袁俨没有直接回自己的院子歇息,而是脚下一转,去了祠堂。 元喜跟在后头,一声都不敢吭。 他从小伺候在公子身边,公子大约六岁的时候,他才四岁,那个时候,公子好像还不这样,喜欢玩,喜欢笑,不爱读书!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公子突然就爱读书了,但不喜欢玩,也不喜欢笑了! 袁家的祠堂,是看过风水选的,坐落在学士府的东南角,这边种了一大片的松柏树木,将整座祠堂都笼罩在其中。 沿着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路,袁俨径直来到祠堂门口,元喜利落的开了锁,就站在外边儿等候。 袁俨伸手将门推开,里边儿一片静谧。 按照往常一般,添灯、上香,步骤行云流水的做下来,最后他才在香案旁边席地而坐。 祠堂内供奉着袁家历代祖先,其中一个,赫然刻着亡母袁卫氏之灵位,层层牌位在飘忽不定的烛光下,透着丝丝诡异。 不同以往的沉默坐上半个时辰,他这次也不知道是真的开心还是苦笑,喃喃道:“娘,俨儿要成亲了!你高兴吗?” 成亲的日子择好良日,就定在了秋末,刚好是不冷不热的时候。 两家都很‘满意’! 方氏再次上门的时候,是由姜氏接待的,问及何氏,姜氏早已准备好了应付的措辞。 “近来伯爷和老夫人身上总是不爽快,再者悦儿和恬儿不日就要进宫选秀,大嫂心里不安,便主动提起要到灵隐寺去给伯爷和老夫人诵经祈福,祈求平安顺遂!” 姜氏笑得要多真诚有多真诚,方氏只好流露出一片欣慰,甚至隐晦的暗示几句,“哎哟,老夫人您可真是好福气,娶到这样好的媳妇,也不知道日后我,能不能有老夫人一半的福分哟,要能这样,我这辈子,也就知足了!” “夫人说笑,您的福气,可要比我这个老婆子要多多了,几个哥儿,可都是个个出类拔萃的,全都是夫人您教得好啊!” “哪里,哪里!” 说着,三人都时不时拿眼去看秦霜,秦霜一往如常的做娇羞状。 第四十三章 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别说秦老夫人几个惊讶不已,这堂堂大理寺少卿袁俨,还真看得上秦霜?就连秦霜自己,也有些难以置信! 更何况,前几日见着袁俨的时候,压根儿一点儿信号都没有。 送走了方氏,秦霜还没到柳叶居,以珠就匆匆跑来,阿云上前一步,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回姑娘,从竹她又在院子里闹开了,把从梅都给骂哭了!”以珠一脸急色。 阿云下意识的就去看秦霜,秦霜面不改色,大步往柳叶居走去。 “下作胚子,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我呸!”远远的,从竹的声音就从院子里头传出来,“做这么一点儿事情都做不好,留你还有什么用,到底是你伺候姑娘,还是要人来伺候你啊!” “呜呜呜,从竹姐姐,我知道错了!”从梅的断断续续的抽泣着。 从竹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院里的丫鬟都警惕的站在一旁,谁都不敢替从梅出头,而从梅则瘫坐在地上,哭得好生委屈。 秦霜一进院子,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从竹一见了秦霜,立刻放下手来,凑到秦霜的跟前,开始告状,“姑娘,奴婢不过就是交代从梅做几件小事,从梅就总是做不好,这会儿还在这儿有脸哭!” “不是的,姑娘……”从梅想要解释,从竹却一口将她给打断,道:“不是什么?不是什么?刚才我问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会儿姑娘来了,你反倒要说,你安的是什么心!” 阿云看得委实生气,从竹也太嚣张了些,只是姑娘怎么还不撵了她出去。 秦霜冷眼瞧着,姜氏放的这颗棋子实在是没什么气候,都好几天了,她要再养下去,只怕整个柳叶居都得不安生,只是这棋子得养肥了才好杀,秦霜只好暂时忍下这口气。 训斥了从梅两句,秦霜就说累了,得回屋歇着,从竹立刻上来搀扶,秦霜也没有拒绝,阿云和以珠缀在后头,分别安慰了从梅两句,这才作罢。 等准备就寝的时候,阿云一肚子的疑惑再也憋不住了,她愤愤的道:“姑娘,今日的事儿您也亲眼瞧见了,不是奴婢胡诌,您瞧见的时候尚且从竹都嚣张成那样,更别说是您不在的时候了!” “这几日里,奴婢瞧着从竹总是喜欢出入内室,有事没事都要往里头看看,奴婢每次都要查看一番,幸好是没少什么东西,除了这个,就是喜欢欺压人,院里的丫鬟几乎都叫她欺负过了,姑娘,您怎么还护着她啊!” 秦霜轻轻一笑,问道:“那你说,我该如何罚她?” 阿云郁闷了,姑娘想要怎么罚,难道还要问过谁不成? “当然是撵出去了,这样总是惹是非的丫鬟,放在院里只会越来越多的是非,也扰得姑娘心烦!” 秦霜摇了摇头,又问道:“撵出去,还不至于吧,我问你,从竹每每出头,难道从梅她们就真的一点儿错都没有?而且你也说了,她经常出入内室,可她本来就是大丫鬟啊,出入内室很正常,再说了,你也没发现少了什么东西,如果就这样撵她出去,是不是有些说不通啊!” 阿云想想确实是这么回事,“可是姑娘您是主子啊,主子要谁出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吗?” “阿云,做事不能光做无用功!” 秦霜再次摇了摇头,道:“你想想,从竹她们是谁送来的?” “二太太!”阿云恍然大悟,“难道是二太太……可就算是这样,二太太既然把这些人给了姑娘您,不也就随姑娘您处置了吗?” “阿云,我都说了,做事不能光做无用功,从竹是一定会处置的,只是二太太既然算计到了我的头上,我就只随随便便处置了一个丫头,未免有些太便宜了二太太,咱们是不是得借题发挥,镇镇她,对不对?” 秦霜看着一副似懂非懂的阿云,总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二太太特意给我添丫鬟,少不了做些手脚,咱们不仅不能说什么,还得感谢,现如今出了从竹这档子事,怎么好叫二太太这样轻易脱身?” “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秦霜冷哼一声,看向鸢然轩的方向,眼底一片冰霜。 又过了两日,一个帖子递上门来,是郑瑾萱的帖子,帖子是递到姜氏的手里,然后才辗转到秦霜手中的,故而,姜氏不免又对秦霜另眼相待了一番。 这丫头,竟然连侯府的小姐都识得。 这样的大好机会,怎么能错过,少不了拉着秦霜一番客套,秦霜却没那个功夫。 “二太太,眼下郑家姐姐正等着霜儿呢,霜儿要再不过去,误了时辰,怕是郑姐姐要恼了!”秦霜说着起身就要走。 谁知,姜氏却紧紧拉着她硬是不放手,秦霜盯着她看了又看,她终于舍下面子道:“霜丫头,是这样的,恬儿其实与郑家的几位姑娘也有些交情,只是一直机缘不巧,递了帖子来的时候不得空,得空了又不得递帖子来,这会儿正巧你要去,不如就捎上恬儿,你们姐妹俩,和和美美的,一同过去,岂不也叫人看得亲近!” 秦霜总算是知道姜氏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了。 京都这样的地方,贵家小姐也只和贵家小姐打交道,而忠义伯府这般的,上边儿高攀不起,下边儿又不愿意结交,这会儿得了个这么好的与人结交的机会,可不得上赶着巴结么! 秦霜只犹豫了片刻,便笑着道:“成啊!” 姜氏乍一听,喜得不能自已,正想说这就去叫恬儿好生打扮一番,秦霜便又道:“如此,都是自家姐妹,如果只单带着四姐姐一人前去,固然不妥,不如再叫上二姐姐,六妹妹,七妹妹,还有八妹妹也一同去吧,这样才显得和乐呢!” 姜氏的脸一下子就黑了,这样兴师动众的,传了出去,还不叫人笑掉大牙。 “那哪儿成啊,你几个妹妹还小……” 秦霜一脸为难,“既然这般,那就只有带着二姐姐和四姐姐一块儿了!” 那也不行! 姜氏警铃大响,秦悦那死丫头惯会使坏,要她去了,秦霜和郑家姑娘还有几分交情,那恬儿岂不是要吃亏,要知道,恬儿一向乖巧。 琢磨来琢磨去,姜氏最终还是咬咬牙道:“霜丫头,二伯娘想了想,是二伯娘考虑欠妥,这帖子毕竟是只请你一人去的,你四姐姐要去了,确实有些不合适!当然,也莫要去打扰你二姐姐了!” 秦霜心中一番冷笑,如是应了,就带着阿云和以珠,坐着马车前往定远侯府。 定远侯府与伯府相隔还算不远,马车只摇晃了半个多时辰就到了,在二门下车,守在二门的婆子见了,忙问是不是忠义伯府的五姑娘。 秦霜笑着应是,那婆子立即欢喜的领着秦霜主仆进去。 阿云和以珠,都颇有些受宠若惊。 有婆子带路,秦霜几人只要跟着,左拐右拐的几乎看了侯府半座园子,一路上看得阿云和以珠目不转睛,亭台楼阁,假山湖水,虽然还未开春,但景致却十分宜人。 秦霜也暗叹侯府的贵气,这般一路看着,不知不觉便到了一处院门口,也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怎么的,她只听得一处从林一阵响动,当她转头去看的时候,却并未看到什么。 阿云和以珠都在外头候着,秦霜独自进去 才刚进屋,秦霜便如见了一副美人图似的,只见郑瑾萱眉目如画,肤如凝脂,朱唇不点而红,她侧躺在窗口下的美人榻上,左手半握着拳头支着下巴,不知在想着些什么,十分入神。 “郑姐姐!” 郑瑾萱似有些神伤,她闻声朝秦霜看去,见秦霜正站在门口嘴角含笑的看着她,她回过神来,忙起身相迎。 “瞧我,你来了,竟也不曾发觉,这些丫头婆子也真是的,竟也不提醒我,叫你看了我的笑话!” 说着,两人相互搀着走到榻上坐下,丫鬟奉了茶和点心,郑瑾萱就将人挥退了,屋里只剩下她和秦霜两人。 她浅啜着茶水,时不时的招呼秦霜吃点心,秦霜看出来了,她这是有心事。 “听闻你已经定下日子了?” 郑瑾萱忽然问道,眼中似有光芒流动。 秦霜也不遮掩,咬了一小口玫瑰酥点了点头,微微低头表示羞怯。 可半响,却未再听到郑瑾萱说话,秦霜抬头,只见她眉头微微笼着一层愁雾,眉梢微蹙,如带病西施。 “姐姐近来,可好?” “不好!很不好”郑瑾萱复又用手肘支着脑袋,眸中似要落下泪来,“霜妹妹,我纵使满怀心事,却不知对谁诉说,想来想去,我知你是个有主意的,我真的是怕得不得了,就想着霜妹妹给我出出主意!” 郑瑾萱忽的拉住秦霜的手,秦霜此刻感觉,郑瑾萱的烦恼,似乎也成了她的烦恼一般。 她心中一阵焦虑,看看门口,也不等郑瑾萱说话,微微压低声音便问道:“姐姐烦恼的,可是宫中选秀一事?” 郑瑾萱紧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有一事,我一直未曾与旁人说起过,我最艳羡的,便是那些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我也知道,身为侯门贵女,这些都是我不该妄想的,就是那些贫苦人家,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我心知我没有那个命,却也不想一嫁人,就得与人争风吃醋,这样我会死掉的!” “铖王,我又怕得紧,我也想过,我要是能够落选就好了,可是,母亲却说,母亲说……为了侯府,我必须……” 秦霜只觉得自己的手被郑瑾萱攥得微微发疼,但一看到她眼中那种几近绝望的眼神,她的心就忍不住的一阵抽痛。 “姐姐如果信我,我便与姐姐一言!”秦霜看着郑瑾萱,从未有过的认真。 郑瑾萱像是抓住生命的最后一丝希望,蓦的抬起头来看向秦霜,无声的点了点头。 第四十四章 红脸和白脸 定远侯郑禹,发妻乃当今嘉靖公主宋婉仪,端得是荣华万千,富贵滔天。 奈何就是这般人家,也有多处身不由己,定远侯郑禹虽然尚了公主,可因为有祖上传下来的爵位,因此在朝中的势力仍旧有增无减。 皇帝生性多疑,眼里更是容不得沙子,这样一个权爵杵在跟前,不站队,不参与党争夺嫡,就算是真的没有异心,皇帝还是放心不下,更何况,嘉靖公主身上流的,可是皇家的血。 因此,知道皇帝心思的,就默默的拿着这次选秀的事情来大做文章,荐侯府嫡长女郑瑾萱入宫选秀,为太子妃或铖王妃。 定远侯与嘉靖公主虽然心疼,但也无可奈何。 毕竟是皇帝的意思,谁敢违背。 郑瑾萱已经没了退路,可谁叫她生下来就是侯府嫡女,贵不可言,既然享了家世带来的尊荣,也必然得为这种家世付出一定的代价。 秦霜坐在马车上,回想起她在郑瑾萱手心里写下那个‘铖’字的时候,眼中流露出的恐惧,久久盘旋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两辈子,她迄今为止,都还未见过这位令人闻之变色的铖王,这位铖王究竟有多令人畏惧,竟然能令郑瑾萱惧怕到这种地步。 正月十八,便是秀女入宫的日子,按照旨意,凡是六品以上官员的千金,皆可入宫选秀。 秦悦和秦恬无不例外,都指望着这次选秀能被看中,一朝翻身成为人上人,两人的打扮也大有一种要力压群芳的势头。 秦悦一身海棠花遍地缠枝刻丝妆花褙子,下着十二幅石榴裙,腰间佩着一块上等的白玉蝴蝶流苏禁步,腰身掐得细细的,挽着端庄的垂云髻,斜斜的簪了一支赤蝶花开金色红玛瑙流苏步摇,走动间流盼生辉。 秦恬则是天青色半臂斜襟短袄,下着鹅黄月华裙,腰间同样配着翡翠岫玉多宝禁步,挽着弯月髻,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更有种小家碧玉的感觉。 秦老夫人和姜氏越看越满意,笑得好不开怀,拉着两人一再叮嘱。 “宫中不比家里头,处处需得谨言慎行,切记莫要得罪了贵人……” 秦恬倒还本分的听着秦老夫人的嘱咐,而秦悦,却不那般听话了,面上渐渐露出一丝不耐烦来。 姜氏见状,借口说不要误了时辰,催着两人上了马车,秦老夫人也只好作罢。 临走前,秦悦还十分高傲的白了一眼秦霜,那模样,十足十的好似她只要一入宫,便立刻成了太子妃似的。 秦霜只当做没见着,别开脸去,就回了柳叶居。 这一进宫,至少得有个十天半个月的,秦霜想着,上一回的选秀,郑瑾萱成了太子妃,秦悦和秦恬则双双落选,如果不出意外,这一回,也应该还是如此吧! 本以为秀女入宫之后,秦霜就可以安安心心的过一段逍遥自在的小日子了,没有何氏的刁难,更没有秦悦惹是生非,正是好好休养生息的时候。 可是不知怎的,秦霜这心里,总是有些惴惴不安,那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她静不下心来,索性重新拿起针线,待在柳叶居里,除了一日三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这日,她正绣着一个香囊,韩芷不知怎的,大驾光临! 她见了秦霜放在一旁的针线篓子,伸手将里头才绣了一半的香囊抢了过来,左看右看,忽然贼兮兮的笑道:“这还没嫁呢,就开始给俨哥哥做贴身的东西了!” 秦霜听她说起这样没羞没臊的话来,懒得搭理她。 她很清楚,袁俨并不喜欢她,只是因为她有着比旁人特殊的地方,能够帮到他,对铖王登上大统一事有助益,这才义无反顾的定了日子。 要不然,他之前怎会从未提起,方氏前来交换庚帖,后面又怎会刁难于她,这只不过是袁府内自己的矛盾,而她只不过是这个矛盾一个有利的导火索罢了。 对于这门亲事,她从未敢肖想过,就算是真的定下来了,她也没觉得多高兴,反而有一种悲凉的感觉,不过,身为女子,这样就已经很好了,总好过,与人为妾啊! 阿云和以珠上了茶和点心来,秦霜就让她们都退下到门外守着,屋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说话。 虽然还不知道韩芷来究竟是有事没事,但这个屋子里的人,毕竟不都是安全可信的。 “你来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要是我祖母知道你要来,我却没说,铁定又得挨训了”秦霜一本正经的道。 “啊?” 韩芷才刚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听了这话,立刻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秦霜吓了一跳,赶紧给她拍背,好一会儿,才不咳了。 她一脸难以置信的问道:“这么严重啊?” “可不是么?” 秦霜好不容易的忍着笑,终于还是露出了一丝破绽,微微翘起了唇角。 韩芷白了一眼秦霜,放下茶盏,捻起一块点心放进口中,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哎,也不知道瑾萱姐姐怎么样了,我都出来两日了,她还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对于韩芷这个活生生的例子,秦霜不得不再次对权势而折服。 韩芷这次也是选秀的人选之一,只是韩芷和郑瑾萱不同,韩芷的父亲身为一朝宰相,不论是势力还是低位,亦或者是卫氏,都足以将韩芷保全,因此,只要他们不愿意,韩芷不愿意,韩芷就可以明目张胆的做做样子,在宫里走一圈,再顺顺利利的出宫来。 秦霜正想说些什么,这个时候,门口就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秦霜下意识的就朝门口看去,见是从竹沏了新茶来,将两人喝剩下的茶换了下去,明明只有两盏茶,她却收拾了好一会儿,韩芷见秦霜不语,立刻就意识到了从竹的不对劲。 等从竹下去了,韩芷才十分鄙夷的道:“不就是一个丫鬟么?也至于你这样,要是不规矩的话,直接撵出去发卖了就是,你明明挺聪明的,怎么在这样的事上,就蠢了起来!” 秦霜也不隐瞒,呷了一口茶道:“就是因为撵出去发卖了容易,可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啊,今儿个,有人送了一个来,我发卖了,明儿个,人再送一个来,反反复复,我岂不是要累死,打蛇就要打在七寸上,你还说我蠢呢,在我看来,你比我还要蠢些!” 这回韩芷不说话了,撇了撇嘴,看向光秃秃的窗外。 秦霜还当她气着了,只好软语劝道:“好姐姐,我错了,我蠢我蠢,我蠢还不行吗?” “哎哟,你这个呆子!”韩芷回过神来,笑得前俯后仰的,看着一脸茫然的秦霜,更是笑得停不下来,“我刚还在想,你说得也不无道理,想来往日里都是我说错了,你竟不是个蠢的,倒显得我是那个真蠢的了,可没想到,没想到……哈哈哈!” “咳咳!” 两人还没说上两回话,从竹又端着茶盘袅袅婷婷的进来了,韩芷见了从竹,一张脸方才还语笑嫣然的,只转眼间的功夫,就拉了下来。 秦霜也没在意,还如往常一般,谁知,从竹也太自以为是了些,忽的,一个茶盏‘一不小心’就落到了地上,撒了一地的茶渍和瓷片。 “姑娘恕罪,奴婢这就将这里打扫干净!”从竹说着就要开始收拾。 这一收拾,不知又得耽误多少功夫,从竹在这儿,秦霜就不得不防着,还如何与韩芷说话。 秦霜面色一凛,语气就冷了下来,往外头唤道:“阿云哪儿去了?人都死了不成?还不快进来收拾!” 从竹乍一听,心中一喜,姑娘是真心疼她,就连这样的活儿都舍不得叫她做,还得唤了旁人来。 但她故意打碎茶盏的目的就是多留在屋里一会儿,听听姑娘和丞相千金究竟说些什么,二太太交代过,姑娘以前可是从来不认识什么大家千金的,现在一会儿一个侯府千金,一会儿一个丞相千金,二太太特意吩咐她,得打听清楚了。 可这会儿要是换了旁人来收拾,那她岂不是功亏一篑了。 于是,她忙一副不在意的样子笑道:“姑娘,无妨的,这儿奴婢一会儿就收拾好了,不用麻烦阿云姐姐的!” 秦霜冷笑一声,霍的就站起身来,也不知道这话是褒是贬,“里里外外就你一个在忙活,柳叶居什么时候就只剩一个能伺候的了!” 这时,阿云和以珠纷纷小跑进来,两人见了满地的碎瓷片和茶渍,再看秦霜脸色极差,赶紧上前来收拾。 阿云和以珠也听见了方才秦霜说的话,两人满心委屈,有心想要辩解一番,这时,秦霜正和韩芷交换了一个眼色,韩芷也极会察言观色,见状,立刻唱起了白脸。 “霜妹妹,我道你是个好的,原也不过如此,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眼见触怒了丞相千金,从竹也慌了,忙道:“韩姑娘,这都是奴婢的……” “住口!”韩芷原就生得大气,此时一动起怒来,那架势也颇能震慑下人,“我和你家主子说话,何时轮到你一个丫鬟来插嘴了!” 说完,她又转头看向秦霜,语气破冷,“霜妹妹,你固然是个好的,可你这院里竟然是一点儿规矩都没有,主子在屋里说话,一个丫鬟就三番两次的进来,竟是这般没大没小,怎么?这屋里,你不是主子,这丫鬟倒成主子了不成?” 阿云几个都听得楞了,而从竹,也从心底隐隐透出一丝恐惧来,她从来不知,这丞相千金,竟然这般厉害! 第四十五章 杀鸡儆猴 面对韩芷的质问,秦霜也如同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不敢有丝毫反驳,反而还当上了和事佬。 “芷儿姐姐,是我错了,是我不该,没有管好院里的丫鬟!”秦霜软语相劝了两句,又对阿云道:“阿云,沏一杯新茶来!” 可是,还不等阿云应下,韩芷就厉声对秦霜道:“你就是这么理事的?” 她看向已经浑身颤抖的从竹,正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这个秦霜,好人都叫她做了,坏人就推给别人,打的真是一手的好算盘。 阿云也吓得不轻,这位韩姑娘以前看起来脾气挺好的啊,这会儿,怎么这般吓人了呢! 秦霜面上一滞,一副你还要我怎么样的表情,将韩芷直气了个仰倒,韩芷泄了气一般的重新坐到了榻上,可在其他人眼里看来,丞相千金这是发怒了呀! 从竹吓得瘫跪在地上,秦霜没喊她起来,又有韩芷这尊大佛在这儿,她更不敢起来了。 忽的,门外响起一阵急促又细碎的脚步声,那阵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快,待几人见了,皆面色微微吃惊,纷纷屈膝行礼。 来人正是秦老夫人和姜氏! 府中来了这样贵气的贵客,怎么能逃得过秦老夫人和姜氏的法眼,两人正筹划着该怎么和这位丞相千金套套近乎,打好关系,一边又派人紧紧的盯着柳叶居,谁知,才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传出柳叶居里闹起来了的消息。 这还怎么得了,那位可是丞相和丞相夫人捧在手里怕丢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千金,怎么好招待不周,这满心的担忧,很快又转为对秦霜的不满,这霜丫头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好不容易结交了一位贵家小姐,怎么连招待都招待不好了,实在是丢伯府的脸。 秦老夫人一进来,本想先和韩芷寒暄一下,刚想大步过去,却见从竹跪在中间,拦了去路,她那原还扬起来的嘴角,一点儿一点儿的落下,直至消失殆尽,接着整个面部立刻僵住。 姜氏见了从竹,只有比秦老夫人更甚,双手微微颤抖的捏着帕子,眉宇间隐隐露出一丝胆寒。 “霜丫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秦老夫人首当其冲,自然是质问秦霜。 秦霜委委屈屈的将原委一字不差的叙述完,当然,将全部责任也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祖母,都是霜儿的错,是霜儿管教不力,才叫丫鬟冲撞了芷儿姐姐,还惊扰了祖母和二太太,实在不该,祖母要罚,就罚霜儿吧!” 秦老夫人顿时有些眼晕,秦霜这样直接了当的承认错误,比之先前,实在是天差地别,令人有些捉摸不透,忐忑不安。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她很快注意到两个关键词。 管教不力、丫鬟! 接着就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从竹的身上,见瘫跪在地上的从竹,心里就大致明白了过来。 她斜了一眼姜氏,姜氏立即一个激灵,然后才看向韩芷,笑得一脸和蔼,“韩姑娘和我家霜丫头要好,又是头一遭来,竟叫你看了这样的笑话!” 毕竟是伯夫人,又是长辈,韩芷身为大家千金,更是熟知这些大户人家之间的规矩,她只端庄的微笑道:“老夫人言重,我来寻霜儿妹妹说说话,还不曾前去拜见老夫人,合该我向老夫人请罪才是!” 秦老夫人听了很是舒坦,满意的点了点头。 韩芷也知道秦老夫人很有可能要处置从竹,再待下去恐有不妥,便借口说时辰不早,该回去了云云。 秦老夫人自然不想家丑外扬,听韩芷说要回去,客套的挽留了两句,也就作罢。 秦霜送韩芷出去,路上韩芷还不忘抱怨,“往日里我怎么没发现,你这肚子里的弯弯绕绕竟是这样的多,还将我给饶了进去,你等着,我饶不了你,今日我且先回去,日后再与你算账!” 秦霜只好赔笑道:“好姐姐,是我错了,我甘愿领罚!改日自当上门负荆请罪,姐姐你看这样,可好?” 韩芷听了,这还差不多,才不紧不慢的上了马车。 秦霜回到柳叶居时,正好听见秦劳夫人训斥姜氏! “往日里霜丫头只一个丫鬟伺候着,你管家后就主动给霜丫头添了丫头,我告诉你,你有这份心是好的,可也不能就此撂挑子不管,霜丫头毕竟是头一回,压制不住,也是有的!你身为二太太,就应该替着霜丫头将这些不长眼的丫鬟抓一抓,才不至于出了今日这档子的丑事!” 正堂内,勤劳夫人端坐上首,姜氏站在堂中,从竹则跪到了院子里。 姜氏敢怒不敢言,欲哭无泪! 她原想着,趁着给秦霜添丫鬟的这个机会,在柳叶居安一双眼睛,也好叫她随时知道一些风向。 就算是秦霜发现了,左不过就是将从竹撵出去发卖,再怎么着也与她无关,可哪里知道,事情竟然会演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定是从竹这个贱胚子,说漏了什么话,要不然,秦霜这个死丫头,怎么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偏偏挑了丞相千金来的日子发作。 她恨得牙痒痒,偏偏这些话,她只能捂在肚子里,无处诉说。 秦霜进入正堂,秦老夫人也不多废话,直接开门见山的就问道:“霜丫头,从竹是你院子里的丫鬟,你打算怎么处置?” 秦霜就知道会这样,秦老夫人不想做恶人,偏秦霜已经做过了恶人,索性这个恶人就一块儿做了也未尝不可。 可秦霜却不是这样打算的,要是她想做这个恶人,就不用费心费力的走到现在这一步了。 姜氏既然不愿以和为贵,偏要使出这样的下作手段,不叫她出点儿血,那怎么行。 秦霜只思虑了片刻,道:“处置?祖母,从竹虽然犯了错,可也不算是什么大错,孙女儿瞧着也不忍心,不如就罚一个月的月钱吧,祖母以为如何?” 伯府的脸面就值一个月的月钱? 秦老夫人气得差点儿吐血。 她狠狠的瞪了一眼姜氏,又狠狠的剜了一眼秦霜,她不忍心?前一段时间还不依不饶的,要处置自己的大伯娘,这会儿,一个丫鬟,就不忍心了? 谁信她的这个鬼话! 秦老夫人努力的压制着似要涌上胸口的怒气,也不知看向何处,讥讽道:“好在今日来的是丞相千金,韩姑娘是个顶好的,又与霜丫头交好,定不会到处乱说,这要是撞上哪个嘴碎的,伯府的脸,可就算是丢尽了,这还不算大错?” 秦霜撞上秦老夫人的目光,立刻一副害怕的样子低下头来,秦老夫人知道秦霜是指望不上了。 只好将这事推到姜氏的身上,“霜丫头到底年纪轻,不顶事,二太太,你如今当着家,这件事儿,你就看着办吧!” 说着,秦老夫人起身就叫刘妈妈给搀着要走,姜氏气得脸色铁青,可谁让这些丫鬟是她送来的,谁让她现在还是伯府的当家太太呢! 她不敢拒绝,也没办法拒绝,只能打落银牙和血吞。 兜兜转转,姜氏自己将从竹安插到了秦霜身边,现在又要自己将从竹给处置了,如果说一开始秦霜自个儿开口那还没什么,她偏要将这事闹得阖府上下人尽皆知,这不是明摆着打她的脸么? 吃了这么响的一棒子闷棍,姜氏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因此,当她叫人提着从竹离开的时候,那眼神,那目光,像是要将秦霜给生吞活剥了似的。 当天,阿云就带了消息回来,说二太太亲自盯着的,从竹被打了个半死,那声音十分凄惨,打完后估计就剩了一口气,撵出去发卖了! 听到这个消息,秦霜虽然出了一口恶气,但这心里,却也着实不好受,这回加上上回,从竹还是头一个因为她而没有好下场的人。 不过,从竹处置了,柳叶居里人人都说不出的轻快起来,从梅和以珍几个受过欺负的,更是觉得心里痛快。 大丫鬟少了一个,秦霜也没打算再添,以珍还是为二等丫鬟,就留阿云和以珠贴身伺候,因为从竹一事,以珍也没甘愿为二等丫鬟,更不敢有什么怨言! 鸢然轩里,姜氏眼睁睁的看着从竹被打得满身是血的拖了出去,再加上秦霜这样当众叫她没脸,她身子一歪,就病倒了,躺在床上哼哼。 秦二爷实在看不起姜氏这番作为,落井下石的道:“先前自个儿还嘱咐别人不要去招惹五丫头,现在好了,吃亏了吧!” 姜氏何止悔恨啊,暗骂两声,道:“我哪里知道,这死丫头年纪轻轻的,能翻出什么浪儿来,上回要不是袁家哥儿帮她,她能这样顺利的处置了大太太?” “哎,说到底,你少招惹她就是了!”秦二爷放下手中的古玩起身,他也不想多听姜氏絮叨,烦人,“你还真打算就这样病下去啊?” 姜氏翻了个身,看向床里头,颇有甩手掌柜的意思。 “什么叫打算啊,我这是真病了,只要我心里这口气出不了,我这病,就好不起来!” 秦二爷眉头一皱,径直不去管她,迈出门去。 姜氏见秦二爷连劝都没劝一句,这心里更堵了,只恨不得将被褥咬上几口,撕碎! 第四十六章 元嫔,侧妃 姜氏病得卧床不起,完全在秦霜的意料之外。 秦老夫人虽然当了半辈子的家,可自从何氏进门几年之后,她就放手给何氏当了家,一晃眼就十几年不曾当家了,再叫她重新当家,还真有点儿难。 于是,秦老夫人点名让秦霜来暂时管家,不懂的再去问她或者是姜氏。 秦霜想了想,权当是一种历练,就应了下来,更令她没想到的是,秦愉毛遂自荐,说要帮秦霜一同理事。 秦愉是二房的庶女,邵姨娘所出,只比秦霜小一岁,生得浓眉大眼的,相貌不算出众,起码还算标志。 “五姐姐,我虽然也没管过家,但平日里跟着母亲和四姐姐一块,也算略懂些皮毛,如果五姐姐不嫌弃,我也可以搭把手!” 上一回,秦霜对这个二房的庶女是完全没印象,但她猜也猜得到,她一个嫡女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庶女呢,不过,只要是不被大房和二房送给人做妾,就算是好的了。 秦霜不反感秦愉,更何况,她一个人正是瞎子过河—不知深浅的时候,多一个人帮忙,总比没有的好。 平时处理家事都是在花厅,秦霜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啊,一回生,二回熟,一来二去,三五日后,再加上有秦愉帮忙,就摸出来一点儿规律来了。 最忙的时候就是早上了,卯正点卯,辰初一刻用早膳,一直到巳正三刻方散,下响,就是一些杂事,有人来回禀,再做处理也不迟。 自从秦霜在府中立下了威之后,那些势利眼的丫鬟婆子也不敢糊弄秦霜,再者,秦霜的亲事已经定下了日子,还是大学士府,更加无人敢蓄意生事,因此,秦霜处理起家事来,倒还不曾遇上什么难事。 可是,秦愉却遇上了麻烦,秦愉在二房讨生活,姜氏因为秦霜病倒,秦愉还跑来帮秦霜,姜氏气得一下子就从床上跳了起来,病就好了。 姜氏原先听说秦霜管家,还十分不屑,还暗暗等着秦霜出错,那样才好抓着她的把柄出气。 谁知好几日过去,竟然还真叫她弄得井井有条,姜氏立刻感到了危机,先是磋磨了一顿邵姨娘母女,然后直接跑到永福堂去请罪,将管家权又给拿了回去。 秦老夫人对此没意见,秦霜更没意见。 如是大半个月过去,宫中终于有了消息,两道圣旨哐哐的就砸到了忠义伯府。 除了在赴外任的长房长孙秦灏两夫妻之外,所有人都到伯府待客的正堂来接旨。 这两道圣旨不仅差点儿将忠义伯府的人给砸晕,就连秦霜整个人,也都是晕的,直到她迅速的捕捉到两个词:元嫔,侧妃,她一下子就惊了,也慌了,更乱了。 秦悦得永嘉帝青眼,册封元嫔,秦恬册封太子侧妃。 上回,秦恬和秦悦两人都落选了,这回,怎么一个成元嫔,一个成太子侧妃了! 因着得了恩荫,秦老太爷升了个正三品的虚职,秦大爷则从七品小官升为五品中散大夫,秦二爷升为六品的中书门下省检正诸房公事。 另外绫罗绸缎,古玩玉器,金银财帛等赏赐若干,这些在宫里的贵人看来都不算什么,但对于伯府来说,却是极大的恩赐了。 秦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柳叶居,而伯府中所有的人,都欣喜不已,哦不,除了老太爷,似乎不太兴奋,还有秦三爷,也不算太兴奋。 宣旨的人回去不久后,秦悦和秦恬两人就都回来了,按照惯例,三日之后,再入宫成礼。 伯府众人都到府门口来相迎,秦霜也不例外。 回来的马车和去之前都是不一样的,去的时候都是简单的独架平顶青色马车,回来的时候,却是四驾黑漆琉璃圆顶马车,一看就彰显着皇家的气派与尊贵。 除了秦老太爷和秦老夫人,众人皆下跪行礼,不过,主要是跪秦悦。 也不知道是因为人多还是在宫中见过了世面,两人都端庄了许多,见了家人都忙上前搀扶,脸上也都洋溢着喜悦,见了秦霜虽然依旧没什么好脸色,但至少没有为难。 秦悦扶着秦老夫人,秦老夫人笑得简直嘴都要合不拢了,秦恬则扶着姜氏,姜氏看着女儿是越看越委屈,恨不得像决堤了的洪水一般,一股脑将这段时间存在心里的委屈全都给倒出来。 她是真委屈啊,被秦霜这个死丫头打了一棒子闷棍,就连邵姨娘母女也敢给她脸色瞧了,居然在她卧病在床期间,帮秦霜去理家事,不过,现在好了,女儿回来了,还成了太子侧妃,可要是太子正妃就更好了。 哎,不过侧妃也很好了,有朝一日太子登上大统,那岂不是直接就一跃成为皇妃了,总比大房秦悦那个丫头强,皇上都多大年纪了…… 秦霜本来还担心秦悦会借机来刁难她,看来,是她想多了,自从秦悦回来之后,除了当日与一家人吃过一顿饭之后,便再也没有示人了, 原来秦悦回来不仅仅是一个人,还有好些宫中的嬷嬷和婢女,一来是跟着来伺候秦悦,二来也是来看着她的,避免和其他陌生男子接近,这般一来,她见的最多的还只是秦大爷。 女儿被封了元嫔,秦大爷又因此升了官,他心里除了高兴还是高兴,当日酒就喝得有点儿多了,偏女儿还拉着他要叙话,可如今女儿身份不同了,已经不是以前的伯府二姑娘了,秦大爷硬是忍着想要再把酒言欢的冲动,耐着性子听女儿说话。 “父亲,女儿如今晋封了元嫔,日后再见恐怕也不容易,我已经命人去将母亲给接回来了,谅秦霜那个小贱人也不敢如何,就是祖父和祖母也不会劝阻!” “接回来好,接回来好,都听悦儿的!”秦大爷酒劲儿上头,有点儿迷糊,只听说要接回来什么,就一个劲儿的附和着。 秦悦只当秦大爷是知晓了,她只恨当下母亲不在,许多话她总不方便与父亲说,便又只寥寥交代了两句,日后要谨言慎行云云,秦大爷也一概应下,秦悦才让秦大爷回去。 而秦恬这边呢,也是大同小异,同样有嬷嬷和婢女看着,但秦恬有姜氏在身边,却是要好得多了。 晚膳后回到鸢然轩,姜氏就拉着秦恬诉苦,将这半个月以来受的委屈和苦难,统统如倒豆子一般倒了出来。 秦恬听了,对姜氏,只剩下无奈,她知道姜氏一向不聪明,所以这么些年下来,都只是在何氏的手底下讨生活,只有何氏不在了,她才拿到了管家权,成了伯府当家太太。 可是,她往柳叶居里放眼线,叫秦霜给发现也就罢了,竟然还能等到老夫人去处置,实在是愚蠢至极。 更甚者,就是装病一事,将管家权拱手让人,还好秦霜有几分自知之明,要不然,这伯府的当家人可就再轮不到姜氏了。 秦恬心中自有自己的打算,她不指望姜氏能帮她什么,只希望姜氏不给她添麻烦就行了。 “母亲,往后我入了宫,可就不容易出宫了,我也没法护着你,你也别再做那些蠢事了,你做不好的,秦霜那丫头,能少招惹就少招惹,我和爹说的,也同样和你说!” “恬儿,你……”姜氏本还想女儿安慰两句,女儿如今是太子侧妃了,日后更是皇妃,不为她出头,竟然还说这样的话来伤她,“你倒好,要入宫当娘娘了,只有娘,一个人孤零零的,受三房那丫头的欺负,还要受邵姨娘母女的气!” “母亲!”秦恬更无奈了,“你哪里就一个人了,不是还有父亲,还有澈儿的么!” 谁知,这一安慰,姜氏不仅不领情,反而埋怨起秦恬来了。 “是是是,你以后就是娘娘了,我高攀不起你还不行吗?做什么拿你爹还有澈儿来搪塞我,我能不知道吗?可我要的是你给我出气,你不肯,还不是因为你只顾着你自己罢了!” 秦恬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 “母亲,做什么说这样的话,难道你还真想叫我们母女俩的情分生分了不成?我是为你好,你却曲解我的意思……” 秦恬说到这里,想想自己虽然成了太子侧妃,可谁不知道,太子这次选妃,一选就是三个,一正妃二侧妃,除去这些,东宫里那些侍妾还不算,日后更是有数不清的女人,她虽表面看着风光,可个中辛酸,又有谁懂,不由得鼻子一酸,就落下泪来。 “母亲怎么就不想想我,母亲在府中,还有父亲弟弟,而女儿,却真的是孤身一人了!” 姜氏原就是心里不甘,想着借女儿势,来打压秦霜,这会儿见女儿伤心起来,立刻就慌了,又内疚非常,连忙拿帕子去给秦恬拭泪。 外边守着的嬷嬷听到动静,在外头声音不大不小的问道:“娘娘怎么了?” 姜氏吓了一跳,秦恬也忙止住了哭泣,朝外头道:“孙嬷嬷,没事儿!” “母亲还是拣些正经的说吧,要不然,日后可就少能得见了!”秦恬伸手拿起帕子,替姜氏也擦了擦,“母亲也见着了,如今我回了家,还是得叫人看着,要早知是这般,女儿宁愿不入宫,也省得咱们骨肉分离,我也好一直陪着母亲……”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要叫人听见,可是要杀头的!”姜氏将秦恬的话打断,母女两个皆是万分的不舍,姜氏将秦恬搂在怀中,就觉着心里酸酸的,鼻子也酸酸的。 第四十七章 一统天下的野心 坤宁宫。 皇后端坐在软榻上,一个婢女半跪在她的膝侧拿着美人槌为她轻轻捶腿,她时而浅笑,时而凝眉,举手投足之间,无不高雅尊贵,她保养得极好,乍一看过去,也不过就是二十六七的年纪,可实际上,皇后已经三十有余。 软榻中间隔着一张矮几,矮几上摆着一副残局,皇后正捏着白子,笑着缓缓落下棋子,抬眸看向对面的人,矮几的另一边坐着的,正是太子宋承胤。 宋承胤一身明黄色太子朝服,昂藏七尺,面如冠玉,束着墨发的金冠上镶嵌着两颗一模一样对称圆润的南珠,在微弱的烛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光华。 “就算是那道士的话真有几分可信,可那毕竟是个女儿身,要毁掉一个女子,办法多得是!” 宋承胤捏着黑棋的手顿住,眸眼一冷,接着只听他道:“母后说得是,是儿臣庸人自扰了!” 皇后也很高兴宋承胤能够顾全大局,心里明白透彻,接着又说道:“你身边也总算有人服侍你了,母后也就放心了,你父皇还年轻,你手中有些事情,该收就收一点儿,千万不要等收不住的时候才想起来,到时候可就晚了!” 宋承胤颔首,手中却不忘捻起棋子,趁着皇后说话的功夫,找到一个切入点,一下子就拿掉了五枚棋子。 皇后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损失惨重,可她并没有恼怒,反而十分欣慰。 “儿臣谨记!”宋承胤忽的手中一顿,眉梢微拧,看着棋盘道:“母后说的,我都有分寸,只是舅舅那边……” 皇后听宋承胤提起褚均贵,眉宇间也是一阵烦乱,正琢磨着该怎么说,未曾想,宋承胤再次一枚黑棋落下,她已是全盘皆输,一败涂地。 叫人撤了棋盘,很快就换上了新茶和点心,皇后挥挥手叫给她捶腿的婢女下去,抿了一口热茶,才接着道:“你舅舅的事情你别管,先专注两日后的册封大典!” 宋承胤点头,这边皇后刚想端起茶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疑惑的问道:“皇上新册封了一位元嫔,叫秦悦,是忠义伯府的嫡长女,你身边的一位侧妃,与她是嫡亲的堂姐妹?” 宋承胤绷着脸,没说话。 皇后将茶盏往桌子上重重的一掷,冷哼一声,一旁伺候的婢女吓得纷纷屏住呼吸,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贤妃这个贱人,惯会使这样的下作伎俩!” “母后息怒!”宋承胤语气渐冷,“不过就是一个女人,母后不必忧心!” “一个女人?胤儿,你还是太年轻,有些事情,只要一个女人,就足以把你所有的一切都给毁了!”皇后有些激动,手里捏着茶杯,似乎要将它给捏碎。 宋承胤眼中渐露杀意,“母后方才还不是教导儿臣,要毁掉一个女人,有的是办法么?” 皇后渐渐冷静下来,美目一转,“胤儿,你记住,人人都羡慕宫墙内的锦衣玉食,实则这里头,才是最腌臜,最污秽的地方!” “是,儿臣明白了!” …… 闹得整个京都人心惶惶的选秀一事终于尘埃落地,可谓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宫门一落锁,袁俨就被请到了铖王府。 夜里的铖王府,就如同一头沉睡的猛兽,处处都透着威严和戒备。 刚进二门,随后只听得一阵渐止的马蹄声,云大将军云凌翻身下马,将缰绳往小厮手一扔,人就大步迈了上来,一只手搭在了袁俨的肩膀上。 “王爷的婚事终于定了下来,你小子也真是够快的,这下可就只剩下我一个孤家寡人咯!”云凌走着走着,见袁俨忽然不走了,干脆直接将整只手搭载了他的肩膀上,将他给挽住。 正想问他什么情况,只听得他冷冷的道:“放下!” 就着微弱的月光,袁俨的神色异常清冷,云凌哆嗦了一下,就将手拿了下来,不甚在意的哼了一声,“还这副德行,我又没欠你银子!” 袁俨也不理他,径直熟门熟路的往铖王的书房走去,云凌只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憋气,见袁俨走远了,他忙哎了一声,就快步追了上去。 皇宫这个大染缸,选秀一事又给搅浑了几分,铖王兀自端坐在书房,望着堆得如同山一般高的折子,面若寒霜。 小厮禀告袁俨和云凌请见,铖王沉声让他们进来,袁俨和云凌同时见礼。 “恭喜王爷!”云凌性子直爽,又常年在军中厮混,与袁俨简直就是天差地别,“听说新王妃乃定远侯嫡长女郑瑾萱,王爷真是好福气啊!” 铖王免了礼,他就如同在自己家一样,十分随意的就坐了下来,捧起身边新上的茶就喝了一大口。 铖王笑着摇头,这边袁俨也入了座。 “定远侯一直不曾参与党争,这次将女儿送入宫中选秀,想来是太后的意思!” 云凌听到这个,当下也不说笑了,换上一张严肃脸,道:“皇后和太子的势力遍布整个朝堂,皇上既然有心扶持王爷,这便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铖王无声的点了点头,没有回答云凌,而是转头看向正襟危坐的袁俨。 “听说你定了忠义伯府庶三子的嫡次女?” 袁俨起身拱手答是,铖王点了点头思索着什么,云凌则是狡黠一笑,调侃道:“本还以为你至少不到三十是不会成家的,我还想着拿你当榜样,搪塞搪塞我爹呢,可谁知道啊,转眼间就定亲了,实在是令人鞭长莫及啊!” 袁俨不以为意,压根儿没将云凌的调侃放在眼里,他和云凌年纪相当,几乎是一块儿长大的,两人能结交也是因为志趣相投,只是这性子,却是很不相同。 “秦家五姑娘出身不高,一来是我父亲早年间就定下的,二来,出身不高,想必也不是件坏事!” “哎哟,看不出来你也是个听话的!”云凌又补上两句。 眼见袁俨就要发怒,铖王轻咳两声,拿起桌案上的一个奏折,上前递给袁俨,袁俨起身接过,只略扫了两眼,就合上了奏折。 “自从凤城河坝决堤后,我就早已经注意到青州那边的动静,向天乘系太子一党,我已经让人给拦下来了,青州占据地理优势,物质富饶,距离京都不近不远,要想做点儿什么事情,实在太容易,这个地方,得谨慎安排,依王爷之见?” 铖王没有直接回答袁俨,而是看向云凌。 云凌身为淮南王世子,年纪轻轻却已然是能够统领十万精兵的将军,其能力是绝对不容小觑,太子想要笼络他良久,只要笼络到了他,就相当于将十万精兵攥在了手里,而且云凌不仅有领兵的天赋,对用人方面,更是慧眼独到。 云凌见铖王朝他看来,假装没看见,伸手握拳捂唇轻咳两声就转移了视线,铖王看出了些端倪,无奈的笑了笑,伸手轻轻的拍了拍袁俨的肩膀。 “吏部那边怎么说?” 见袁俨没有服软的意思,云凌就算是再绷着也没什么意思,“整个吏部都是太子的,太子费了这么大的劲,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肯定是早就盯上了青州了,要想叫太子一点儿手都伸不进来,那是不可能的!” 铖王眉头不由得又紧了几分,他手肘搁在桌子上,背着手手指骨有规律的敲着,转眼又看向袁俨,“这事儿急不来!” 袁俨接了话道:“眼下就是太子妃的册封大典,太子还没有那么快的动作,要不然我这先派两个人过去探探路,再做安排?” “也行!”眼下也只能这样了,欲速则不达,皇上还年轻,至少十年内,还不会有太大的动荡。 云凌见这件事告了一个段落,便说起眼下的事情来。 “听说太子妃是英国公的嫡孙女谢丹瑜?”云凌掸了掸衣袍,看向袁俨,“英国公不是都要致仕了吗?这会儿又卷进来,几个意思哈?” 袁俨听了这话,也不可多见的嘴角浮起一丝蔑笑,“致仕也不过都是做做样子,就算是英国公真的致仕了,他底下不还有三个儿子呢嘛!” 铖王沉默了一会儿,“这段时间过后,再看看风向如何,眼下最重要的是今年的春闱,太子那边,扯出一根线头,就是一大片,春闱之后,腐肉就可以一块一块的挖掉,最好能借机把刑部给拿过来!” 铖王的胃口一向不小,这个袁俨和云凌是知道的。 铖王自小丧母,虽说是皇子,可皇帝的子嗣不止一个两个,要是就这么扔在宫中任由自生自灭,怕是用不了两三年,就会因‘暴病’而亡! 幸而得以先大长公主的垂怜,先大长公主是信佛之人,更是有一颗慈悲之心,无论是对谁,总是和蔼过人,因此,她一见了孤苦无依的铖王,便引起了她的怜悯之心。 铖王自小,就是在先大长公主的膝下长大的,一直到几年前先大长公主薨世。 自此,也不知为何,皇子却一个一个的不是早夭就是暴病,到最后活下来的,不过六七个,且资质平平。 立了太子之后,皇子中更是无人能与之抗衡,太子身后有皇后,有国舅,更有太后和太傅李家,哪一家都不是好惹的主。 眼见着太子逐渐势力渐增,皇帝终于意识到不能任由太子这样发展下去,不然迟早会危及他的皇位,这个时候,才看见了铖王。 因为太子的壮大,铖王才能被皇帝看见,皇帝为了维持朝中的平衡,铖王才得以在京都建府落脚,不至于派到偏远的藩地去。 太子手段凶残,为了一己私利,做下不少伤天害理之事,铖王一方面是为了苍生百姓,一方面,也是不希望辜负了先大长公主的养育之恩,再者,身为皇子,要想活下去,就得有一统天下的野心。 第四十八章 一个人情 连续三天,忠义伯都有着史无前例的静谧,后来秦霜才得知,原来因为秦悦和秦恬的回来,不仅带回来好些贴身伺候的嬷嬷和宫婢,甚至府外头都是一层一层的侍卫。 三天之后,宫中行太子妃册封大典,秦悦和秦恬也都得启程回宫,秦霜及整个伯府的人都出来相送。 这次送别姜氏和秦老夫人依然十分不舍,但上次还是祖孙和母女,可这次已然有了君臣之别,就算是再有不舍,身边伺候的嬷嬷也是不许的。 越是到紧要的时刻,秦霜不知为何,越是镇定。 不管是上回还是这回,皇宫还是那个皇宫,充满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虽然她想不通,为何上回秦悦和秦恬都纷纷落选,这一回,却一个成了元嫔,一个成了太子侧妃。 难道,因为她这个变数,就产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不等她多想,众人都回了自己的院子之后,秦霜也往柳叶居走去,还没到院子门口,小琪就带着一个陌生丫鬟一同往从后头追上来。 秦霜止步,看那丫鬟眼生,应该不是府上的。 “见过姑娘!”那丫鬟见了礼,就笑着道:“我是从丞相府来的,我家小姐请姑娘过府一叙!” 原来是韩芷吩咐来的,但这个丫鬟,她从未见过啊! 虽然心生疑惑,但秦霜还是颔首应下,丞相府那般尊贵,有一两个没见过的丫鬟,也是有的,这般想着,她便往二门处走去。 二门处停着一辆二驾的马车,单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同,但车辕上坐着的元喜,秦霜立刻明白了过来,怪道这个丫鬟看着眼生,着分明就不是韩芷的人,而是袁俨派来的。 元喜笑嘻嘻的朝秦霜见礼,再看向阿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秦霜上了马车,瞬间就觉得浑身一冷。 袁俨身着玄色刻丝圆领长袍,滚边绣着精致繁琐的花纹,原这样的着装,本就更显沉闷,可秦霜却觉得,今日好似有些不同。 “坐下说话!” 袁俨微带低沉的声音在狭小的车厢中响起,秦霜这才回过神来,她忐忑的在软榻上坐下,相对于袁俨的放松自在,她略要显得有些局促。 这架马车明显要比之前的大一些,里边儿设了软榻,中间则摆着一张矮几,秦霜和袁俨隔着矮几分别坐在一边。 矮几上摆着一壶热茶,袁俨伸手倒了一杯茶,递给秦霜,“太子妃已经定下来了,英国公的嫡长孙女谢丹瑜,铖王妃则是郑瑾萱,太子侧妃,伯府里就有一位,另一位则是礼部是尚书的庶女丁慧!” 袁俨说完,秦霜听着,不知不觉的就将茶给一点儿一点儿饮尽了。 她将茶杯重新放到桌子上,看向袁俨,与此同时,袁俨也正在目不斜视的盯着她,她这次没有感到任何的意外。 她知道,从她的眼中,一定已经泄露出了,她内心深处的心虚与恐慌。 棋局既然已经开始了,就无法再回头,只有下好每一步棋,才能有赢的可能。 “秦悦和秦恬都能入宫在我的意料之外,选秀之前,郑姐姐曾经找过我!” 只见袁俨那黑不见底的眸子里的谨慎,终于逐渐松懈了下来,伸手重新给她斟了一杯,他略微沉思了片刻,便朝秦霜双手执杯,眼中是一片赤诚,语气真挚的道:“上次,是袁某失礼了,还请秦姑娘见谅!” 秦霜微微怔住,对于袁俨,她最多的还是从别人口中听说来的,对他的印象,只有害怕二字,而自从见了他之后,这种感觉只愈演愈烈,就算是已经定下了成亲的日子,她心底的这种害怕也没有丝毫的减少。 可如今,他竟然……竟然向她致歉! 她从未想过,也不敢想! 见秦霜久久没有回应,袁俨还当秦霜因为他的鲁莽行为依旧不能释怀,心中愧疚不由得多添了两分,面色也有些为难,“只要秦姑娘能够原谅袁某,袁某在所不惜!” “袁大人言重了!”秦霜顿觉喉咙有些干涩。 袁俨向来说一不二,原就是他冒犯在先,这次更是不容反驳,“秦姑娘不必推辞,这次就当是袁某,欠秦姑娘的一次人情,日后只要秦姑娘有任何要求,袁某定当当仁不让!” 言辞恳切,字字铿锵,秦霜要是再不领情,岂不是就狼心狗肺了! 既然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秦霜也不再客气,毕竟现在是袁俨欠她的,她大着胆子道:“向来只听说过袁大人的风骨如何,今日才得以一见,袁大人果然不同流俗,可我也知道,袁大人对我本无意,亲事也是无奈之举,遵从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袁大人许下这一个人情,那我只求,若有朝一日,天下太平,大人大可放我离去,我也不会纠缠于大人!” 袁俨捏着杯子,不由自主的多用了几分力道,他早就知道,眼前这个女子,不同凡响,再加上现在的这一番话,他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空落落的,可他已经许了欠她一个人情,想要说些什么话,却愣是说不出来,只能默默的点了点头。 不同于袁俨,秦霜是真的高兴,这辈子,能与袁俨这样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物一同谋划共事,还能为天下百姓出一份力,主要是,为杨家翻案,说什么也值了。 再看向袁俨,秦霜也少了几分畏惧。 马车已经到了御街上,袁俨刚掀开一点儿厚棉布的车帘,就看见外头一个身着石青色的圆领长袍的男子拉着缰绳往马车这边跑来。 秦霜透过缝隙也微微看见一些,只见那人越来越近,秦霜便看得更清了,待那清晰的五官映入眼帘,秦霜只觉得呼吸一窒,有些透不过气来。 来人正是云凌,袁俨发现秦霜不对劲,转头看向她,问道:“怎么了?不舒服?” 秦霜连忙摇头。 她认得这个人,淮南王的世子云凌,云凌这个人吧,比之袁俨有过之而无不及,袁俨生得好,云凌生得要比他更好,且云凌这个人,性情好,好接近,风仪在整个京都也是数一数二的,若不是云凌常年在外征战,许是上门提亲的早就踏破了门槛。 只是,淮南王镇守藩地,皇帝疑心又重,云凌每每征战之后,都会被皇帝留居京都,借口说是让云凌在京都好好玩玩,或者是享受享受皇亲贵胄的待遇,说白了,就是人质。 上一回,太子为了云凌手中的十万精兵,欲拉拢云凌至麾下,云凌果断拒绝,太子登基之后,淮南王所镇守的淮南一带,皆血流成河,云凌则被凌迟而死。 也是因为云凌来过一次忠义伯府,秦霜偷偷看过,所以这次才认出了他。 想到这里,云凌已经走近了,他笑若朗月入怀,秦霜实在是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年轻美好的男子,竟然落得那般的下场,心不由得微微一疼。 云凌眼睛十分尖利,在袁俨放下厚棉的车帘的瞬间,就瞥见了坐在车内的秦霜。 他拉着缰绳跟在马车旁边,在车窗旁轻声道:“再不进宫,可就要晚了!” 进宫? 听云凌说起进宫,今日不正是册封太子妃的日子么,想来是有品阶的官员都得进宫参拜吧,而秦霜身份不够,是以进不了宫。 袁俨原本才缓和了一点儿的心情,被云凌这样一催,又开始杂乱起来。 “今日还得进宫,不能和你多说,我先命人送你回去?”袁俨试探的问道,好似生怕秦霜会生气似的。 进宫是件大事,秦霜没有多想,点头表示理解,袁俨再次看了一眼秦霜,确定没有产生 什么误解,才头也不回的出了马车,朝元喜交代了好送秦霜回府的事情。 另一边,长远已经牵了马过来,他翻身上马,用力的拉了一下缰绳,就与云凌一同往皇城奔去。 秦霜一直目送着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街头,才命元喜驾着马车回府。 云凌还是头一次见袁俨与女子独处,心中好奇得不得了,骑着马也阻挡不了他那颗八卦的心。 “方才我都瞧见了,想来那便是与你定了亲的秦五姑娘吧,貌似还挺好看的!” 袁俨一说起这个,就觉得有些气瘪,可究竟是为何,又有些说不上来,干脆扭头不理他,只连续踢了几下马肚子,马儿便飞快的跑了起来。 云凌早就对他这个脾气和德行见怪不怪,赶紧也踢了几下马肚子追上去,虽然没能追上,但缀在后头,云凌的声音就像是被风吹散了,又吹到了一起,然后钻进了袁俨的耳朵。 “你现在不说,早晚都得说,你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扭扭捏捏的,实在令人讨厌,要不是我,恐怕早就嫌了你千八百回了,你得学学好,我这样儿的,才讨姑娘家喜欢呢!” 说到讨人喜欢,袁俨就想到秦霜的那句:若有朝一日,天下太平,大人大可放我离去,我也不会纠缠于大人! 他就气得不行,暗恨自己为什么要许下那样的人情,实在是愚蠢至极。 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户人家的公子小姐不是这样的,为什么偏到他这儿,就成了那样! 云凌的话还在耳边盘旋,袁俨不胜其烦,怒斥一句:“你给我闭嘴!” 话音刚落,只见两匹良驹几乎同时跃入皇城,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度,马背上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一个脸上洋溢着肆意的笑,一个则紧绷着脸,恍如高处不胜寒。 第四十九章 红烛映人 太子妃的册封大典自不必说的空前盛大,与郑瑾萱的那一回算得上旗鼓相当,只是换了个人罢了。 往深了说,是换了位权贵,换了一股势力。 英国公与齐国公不仅同为开国公侯,祖上还是一脉相承的兄弟,盛极一时,其中英国公府上还曾出过一位太后和一位皇后,整个京都看英国公府,都得仰着脖子才行。 渐渐的,随着朝代的变更,英国公府没了依仗,府内更是一团污糟,府上的哥儿竟然没一个能出息的,成日的挥霍,莺歌燕舞,眼看下就要没落下来,就在这个时候,竟然又出了一位太子妃。 以往都是英国公巴结着齐国公,现在可好了,该调个个儿了。 对于太子妃的人选,秦霜一度十分庆幸,相对于污糟的英国公府,定远侯府不知道干净了多少,她也是真心希望郑瑾萱能够有一个好的结果。 然而,今日除了册封太子妃之外,同时,还有两位侧妃,可今日的热闹,只属于谢丹瑜一个人。 繁琐的典礼之后,都将归于平静,东宫一下子多了三位主子,太子看着得意,可又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在翘首以盼,等着看东宫的热闹。 椒房殿内,红烛映人,而永宁殿和长华殿内却是一片冷清。 秦恬一身嫣红色嫁衣,在跳跃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她端坐在床榻上,眸光怔怔的,似有新嫁娘的喜悦,又带着几分落寞和期盼。 不知坐了多久,只知道原足足有半人高的红烛,已经燃了一半,月光透过乌云洒下一地清辉,略显惨淡。 随着一声吱呀,殿门被推开,她只觉得胸腔内似有什么要迸发而出似的,心跳得厉害,就连她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站起了身,都毫无意识。 进来的是她陪嫁来的贴身侍女念夏,她忽的一下子重新重重的坐回到床榻上。 “娘娘!”念夏似有些难以启齿,但娘娘总不能就这样坐一晚上吧,她想了想,终于还是狠下心道:“娘娘,椒房殿的灯已经灭了,殿下和太子妃已经歇下了,娘娘也安歇吧!” 回答她的,只是一片寂静。 念夏不由一阵心疼,她还想再劝,一旁的敛秋却拉住了她,她不解的看向敛秋,却见敛秋沉默的朝她摇了摇头。 娘娘不肯歇息,两人便打算就这样陪着秦恬坐一夜。 夜色越来越深,只听得外头风呼呼的吹着,几近燃尽的红烛忽然啪嗒一声,灭了。 秦恬起身走下脚踏,似行尸走肉一般,眼中只剩下一片绝望。 她早就已经预料到的,时至今日,又有什么好伤怀的? “念夏,敛秋,伺候本妃更衣!” “是,娘娘!”两人皆是松了一口气,忙上前去伺候。 夜半,宋承胤随手披了件长衫从椒房殿内出来,随意披散在肩头的墨发迎着清风微微扬起,眸色幽深,举止飘逸,令他更添了几分邪魅。 亲随飞影迎上前来,他脚下不停的就直接往长信殿走去。 长信殿是他日常处理公务的地方,而此时,殿内已经候了好几人,他长腿一迈,步入殿中,几人见状,忙跪地行礼。 径直坐到案后的椅子里,还未抬头看人,便语气微冷的道:“说说吧!” 几人都极有默契,为首的率先拱了拱手,肃色道:“禀殿下,青州知州原以定向天乘,可不知怎么的,向天乘竟突然摔断了腿,原这样的事情不该来烦扰殿下,可臣以为,这其中十分蹊跷,殿下应当知晓一二!” 宋承胤深叹了一口气,往椅子里挪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这才缓缓抬头看向殿中的几位朝臣,幽幽的道:“这还用说?被人暗算了,这腿早不断,晚不断,偏偏在这个时候断!” 底下的几人皆是一阵寒颤,其中抖得最厉害的还要属吏部尚书蒋兆安,这事儿正是由他负责的,这会儿出了岔子,太子殿下可不就得拿他开涮么! “这会儿,谁能拿出个章程来?”宋承胤语气不悦。 御史大夫冯灿微笑上前一步,道:“禀殿下,微臣以为,并非青州不可,可取一招声东击西,先弄个人过去暂代,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宋承胤眼睛都没抬一下,“本宫这么辛辛苦苦的将青州给拿下了,你却跟我说并非青州不可?那我当初不就白费那么大劲了吗?” “就是就是!”旁边几个不嫌事大的,嘟囔了几句。 冯灿心中嫌恶,面上却依旧不紧不慢的道:“殿下息怒,微臣的意思并不是说要放弃青州,只是眼下,要是还紧抓着青州不放的话,恐怕下一步计划难以实施,只有先转移了目标,迷惑了敌人,方可顺利进行!” 宋承胤这次没有反驳,却说起了另一件事,“先派两个人到河中去,把保安军给本宫稳住,近来那边总是闹匪患,一个能用的都没有,再让本宫听到我大越的军队居然连一群匪患都灭不了,就唯你们是问!” “是!” 几个人战战兢兢的应是,宋承胤就挥挥手叫他们退下了。 他朝飞影招了招手,飞影往前躬下身子,他却顿住了片刻,最终,眸中还是渐渐露出一抹杀意,语气逐渐变得凉薄,向飞影耳语了两句,飞影立刻应是,就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宋承胤望着空荡荡的大殿,手肘撑在案上,两根手指轻轻的摁在了眉间。 殿外,吏部尚书,刑部尚书,还有兵部尚书以及御史大夫几个人一同往外头走,这个时候,宫门都已经下了钥,几人只能在宫中将就一宿。 白日册封太子妃已经劳碌了一整日,晚上还睡不上一个好觉,几人都颇有微词,但这是在宫中,又不敢随便议论,一个个的,只能唉声叹气的往回走。 吏部尚书和刑部尚书走在最前头,冯灿大步上前,叫住了落后一些的兵部尚书邹博瑞。 邹博瑞顿住脚步,等了冯灿两步。 “邹大人!”冯灿犹豫了片刻便道:“兵部署理的保安军,我倒是听闻了一些,只不过这匪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之前出现的水贼不是都已经清理干净了吗?怎么这会儿又出来了呢?也难怪皇上龙颜大怒,兵部又是在殿下的管辖之内,这可是个麻烦啊!” 邹博瑞闻言,也不由的叹了一口气,道:“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哪里是一两句说得清楚的,咱们借一步说话!”邹博瑞看了看四周,这里毕竟是东宫,时不时的还有禁卫军巡逻,说话实在不方便。 冯灿伸手让邹博瑞先行,邹博瑞当下也不谦让,接着,两人就一道并肩而行,到了邹博瑞的厢房,两人便就着一盏油灯,一壶热茶,说了起来。 “实不相瞒,保安军的隐患一直都在,之前虽然说是清除了,也是因为殿下,殿下和皇上交不了差,咱们这些做臣子的,也为难不是?可这水贼哪里是一日两日就能清除,只能做做样子,就当是交差了!” “这,这……岂有此理,这可是事关国本的大事,怎么能就这样草草了之,敷衍了事!”冯灿气得不行,胡子都一颤一颤的。 邹博瑞伸手给冯灿倒了一杯茶,示意他不要激动,“惭愧啊惭愧,想我为官二十余载,还是头一回做这样的糊涂账!” “邹大人,您……”冯灿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了,说劝吧,这事确实做得不妥,不劝吧,可邹博瑞也是臣子,拿主意的,还不都君,他们身为臣子的,又能耐几何呢? 两人为此探讨到了深夜方休,无不是连连摇头叹气,不知不觉,天边竟已经泛起一丝月白。 册封太子妃这一大事过后,很快就迎来了京都的第二件大事,那就是铖王大婚。 两辈子加起来,秦霜还是头一次兴奋不已,成亲可是一个人一辈子的大事,上回,郑瑾萱为太子妃,太子继承大统时,却是为了她人做嫁衣,这辈子,再怎么着,郑瑾萱都能比上上一回要好吧! 帖子递到忠义伯府的时候,依旧是姜氏收着了。 原铖王大婚,递不递帖子到忠义伯府是无关紧要的,可自从秦悦成为了元嫔,而秦恬成了太子侧妃,这忠义伯府就略微有一点儿水涨船高了。 秦霜是一早就打算好了,她就算是去不了铖王府陪着郑瑾萱,也是能到侯府去看看的。 这个不用她自己打探,册封太子妃当日,韩芷和郑瑾萱就同时给她递了消息。 日子就定在了三月十六。 因为在选秀之前,定远侯和侯夫人心里就跟明镜儿似的,知道女儿不是太子妃,就是铖王妃,便早早就就准备好了嫁妆,整整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妆,摆满了整个院子。 可嫁衣什么的,太子妃和铖王妃的区别就大了,因此就没能事先准备,这些东西临时准备起来也费时费力,所以日子就往后推移了一些,也比较宽裕。 期间,秦霜又再次登门侯府,看着满院子满屋子的嫁妆,秦霜心中是真为郑瑾萱高兴,只是,郑瑾萱还是十分害怕,因为铖王,这不得不让秦霜再次对这个还未曾谋面的铖王感到好奇,不能怪她,实在是她对铖王的了解,少之又少。 只是,还没等来郑瑾萱出嫁的日子,却先等来了何氏。 何氏回来的时候,正是秦悦进宫后的第三日,秦霜初见她,只见她是满面春风,无不得意。 秦霜不由有些心酸,秦悦进宫给年纪和秦大爷相当的皇帝为嫔,再加上宫中处处都是暗礁险滩,何氏竟然还能引以为傲! 第五十章 灵隐寺还愿 不过才一个多月的功夫,何氏就好似变了一个人似的。 见人都是笑吟吟的,甚至看向秦霜的目光,温柔亲切的像是要化成水一般,与之先前简直就是天差地别,秦霜有那么一瞬间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家中女儿‘争气’,秦老夫人原就十分高兴,现在何氏又回来了,她这心就更踏实了几分,只是,时不时的拿眼瞟着秦霜,有意无意的征求着秦霜的意见。 秦霜也不是那么没有自知之明,秦悦现在已然身为元嫔,哪里是她一介平民能够抗衡的,因此,在秦老夫人第三次瞟向她的时候,见丫鬟端着茶水上来,她便主动上前从漆盘中端了一杯递给何氏。 “大太太舟车劳顿,喝杯茶吧!” 何氏面部有那么一瞬间的僵住,但转眼间她就又恢复了慈爱的笑,从秦霜手中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将茶盏放下之后,就拉住了秦霜的手。 她上上下下的将秦霜好生的打量了一番,那目光,如同婆婆看儿媳似的,越看越满意。 “霜丫头可真真是好福气啊,能嫁入袁府,可不知羡煞了多少姑娘小姐!” 秦老夫人见两人重归于好,心里更加畅快了几分,忍不住道:“你快别说她了,难不成悦儿不是个好福气的?你也是个好福气的,还有恬儿!” 她目光一转,看向微带不悦的姜氏,“还有你!哪一个不是好福气的!” “是是是!”何氏这回是真是的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咱们伯府啊,可都是好福气的,不过,说老说去啊,还是母亲您,那才是最有福气的呢!” 秦老夫人被何氏这样一阵马匹拍下来,更加乐不思蜀。 除了姜氏,那隐隐的不悦里还带着几分警惕和防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姜氏这是害怕自己的管家权再给要回去呢。 屋内一片和乐,何氏说了不少有趣儿的事情讨秦老夫人的欢心,却始终都没有提出要重新管家的事情,等说笑渐渐止了,她以为何氏终于要提了,姜氏正一脸僵硬的陪着笑,那笑意着实勉强。 正当她等着看何氏和姜氏翻脸时,只听何氏却道:“母亲,咱们府上多少辈下来,都一直本本分分的,哪里出过这样大的喜事,媳妇想着,皇恩浩荡,可能也有一些原因是媳妇诚心礼佛,才给咱们家带来这样大的福气!” “说到这个!”她忽然又转头看了一眼秦霜,直将秦霜看得起一身的鸡皮疙瘩,“这还要多亏了霜丫头,若不是霜丫头及时指出媳妇的错误,佛祖听到媳妇的诚心,要换做是之前,那媳妇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秦老夫人方才还眉开眼笑的,当下何氏这么一说,也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表示有理。 秦霜暗暗有种不好的预感,如果一个多月的诵经礼佛,就真能叫一个人改了性子,那这世上还要监牢律法何用。 因此,一听到何氏的话,秦霜就不由自主的开始警铃大响。 姜氏却是不以为意,甚至还有丝丝鄙夷,不就是到灵隐寺祈福了一个月么,就好像是有多大能耐了似的。 这边何氏见秦老夫人有被说动,便又继续道:“如今霜丫头不日就要嫁进袁府,我这心里是一万个放心的,只是悦儿和恬儿,这两姐妹都是心思纯良的,这深处宫中,我也不能常常见着,难免会有些挂念,我是真希望悦儿和恬儿能够过得好,只要她们过得好了,我这心里,也就放心了!” 她说着竟浮起一丝伤感,看向姜氏问道:“二弟妹,你说呢?” 何氏这话一点儿不差的就将秦恬给带上了,姜氏哪里能说一个不字,这要是说了,那不是叫人以为她见不得自己女儿好么! “大嫂说得极是!”姜氏虽不情愿,但为了恬儿,也勉为其难的附和了一句。 何氏见状,终于满意的微微一笑,将众人扫视了一圈,才道:“说了这么多,母亲,媳妇是想着,悦儿和恬儿进了宫,也是佛祖保佑啊,媳妇想着,可不就得还愿么?不如趁着这个大好的机会,咱们一同到灵隐寺还次愿,好保佑两个孩子在宫中一切顺遂!” 还愿? 饶了这么大的一个圈,竟然只是还愿,秦霜心里打着小鼓,想不通何氏究竟是何做想,难道她的目的,仅仅就是还愿? 听何氏这样说起,秦老夫人眼睛就是一亮,直言表示:“确实,确实,阿弥陀佛,这祈福灵验了,可不就得还愿么?要不然,佛祖该怪罪的!” 原本还不屑的姜氏此时听了何氏的话,眼睛也是一亮,与秦老夫人的想法竟然如出一辙。 “是啊是啊,这种事情是最马虎不得的!” “二弟妹说得是,一丁点儿都马虎不得的,所以啊,我这次回来,一听说咱们悦儿和恬儿竟然都选中进宫了,我这头一件事啊,就是为了这个,为着这个,悬在我这心头上,总是不踏实,今日给说出来了,听母亲和二弟妹也都与我一般想法,我就放心了!” 这次姜氏没有反驳,而是直接坐到了何氏旁边位置上,与何氏商量起还愿的事情来,两人原一向是水火不容的,这会儿说到一个点上,竟然相投得像是相见恨晚似的。 秦老夫人偶尔补上一句,气氛要多融洽,有多融洽。 还愿的事情很快就提上了日程,家中的女眷都要去,秦霜也不例外。 灵隐寺并不远,按照马车的脚程,半日就可以到达,估计当日是不能赶回来了,何氏便提议在寺中住上一晚,秦老夫人没有异议,秦霜也没有理由反驳,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 隔日一早,忠义伯府门口就停了长长的以对马车,秦老夫人、姜氏和何氏各带着身边服侍的妈妈坐一辆,秦霜和秦愉一辆,秦惜和秦怜一辆,还有两辆马车则装着出行必备的行李和吃食等,另一辆则坐着几个姑娘随身的丫鬟。 刚至辰正,队伍就浩浩荡荡的往城外出发了。 秦愉明显是头一回出门,马车刚开始走,她就已经兴奋得坐立不安了,紧张的坐在软榻上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秦霜觉得好笑又心疼,就打算说些别的事情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想到上回她帮她理事被二太太找了麻烦,她略带歉意的道:“听说你因为帮了我,被二太太责罚了,还连带了邵姨娘,都怪我,我不应该让你帮我的!” 秦愉感到意外,听秦霜说起这个,果然放松了一些,她有些胆怯,又有些自卑的道:“五姐姐,这不怪你,就算是怪,也是怪我自己,是我主动要帮你的,况且,就算是我不帮你,母亲也会找由头刁难我和姨娘,所以五姐姐,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她经常刁难你和邵姨娘?” “嗯!”秦愉一想到这个,眼眶有点儿泛红,轻轻的嗯了一声,一点儿也没觉得有何不妥。 “那你怎么……”这段时间里,除了秦愉帮她的那一回,她可是从未听过二房有什么龃龉。 秦愉抬头看向她,眼中充满恐惧和犹豫,欲言又止,显然另有隐情。 “五姐姐,你能帮帮我吗?” 秦霜说过,她不做圣人,但秦愉毕竟和她是一个屋檐下的妹妹,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坐视不理,但如果要她再次要把二房那块烂泥巴主动糊到自己身上,她又觉得有点儿恶心。 想了想,她只一脸郑重的道:“你先说说看,要是能帮的,我一定帮你……” 秦愉像是海上那飘了多日终于找到一块浮萍,看见了一线生机似的,她一下就将秦霜的手给紧紧攥住,秦霜一阵吃痛,还来不及推开她,她就先一双眼睛满是希冀又略带惧怕的道:“是四姐姐!” “秦恬?”秦霜难以置信,秦恬看上去极是乖巧,这事怎么看都像是姜氏所为啊! “嗯!”秦愉极力隐忍着不叫眼泪落下来,重重的点了点头,“有人的时候,四姐姐待我就很好,可一旦没人,四姐姐就喜欢掐人,掐得我晚上经常痛得睡不着觉,我不敢说,四姐姐也不叫姨娘知道,姨娘后来知道了,也叫我不要声张,说我本就是庶出的,就算是捅到了老太爷老夫人跟前,也没人疼我的!” “所以,你就一直忍着?”秦霜实在是难以想象,她头一次真正的认识到了,什么叫蛇蝎美人,表面上美丽静好,实际上则是歹毒心肠。 待秦愉拉起袖子,那一块块新伤旧伤叠加在一起,青一块紫一块的,令人触目惊心。 “啊!” 秦霜正沉浸在震惊中,马车不知怎么的剧烈的动荡了一下,两个女孩子纷纷磕到了车壁上,秦霜额角瞬间红肿起来,她痛得惊叫一声。 而秦愉也没好到哪里去,磕到了后脑勺,但总是好过秦霜,额头这么醒目的地方,好一段时日是见不了人了。 紧接着,就听到外头一阵纨绔不羁的嬉闹声和调笑声,秦愉下意识的就想揭了帘子去看看外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秦霜眼疾手快的迅速将她拦下。 紧接着,就听到外头一声桀骜不驯的说话声。 “四弟,你这马,是没长眼睛啊还是怎么回事?怎么净往人马车上撞啊!” 被叫到的人,斜了一眼一点儿动静都没有的马车,张口舔了舔唇角,狡黠一笑,“我哪儿知道啊,兴许是我的马,知道这里头坐着的是娇俏的小娘子呢!” 这话一出,附近都响起一阵轰鸣的讥笑声。 秦愉乍一听,整张脸顿时羞得如煮熟的虾子,又羞又恼,只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第五十一章 咫尺的死神 这声音听着陌生,秦霜也不知道究竟是哪路人马,不好轻举妄动,再者,前头还坐着秦老夫人、姜氏和何氏呢,再怎么着,也轮不到她一个姑娘家出头。 而这前头秦老夫人显然一字不差的将那几个男子的调笑声听了个全,气得不行,想着究竟是哪家的哥儿,竟然这样不知礼数。 她正要发作,就听得一个霁月如风一般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璨璟,不得无礼!” 声音分明温柔轻和,可细细听了,却带着一种不容反驳,附近顿时哑然无声,静得只能听到附近山林中鸟雀飞腾,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伯老夫人,失礼了,是我等冒犯,还请伯老夫人海涵,莫要怪罪,改日晚辈定当亲自登门赔礼致歉!” 轻柔的声音再次响起,紧接着,秦霜就听到一阵低低的惊呼声。 秦霜实在是难以想象,就连声音都这样温柔的一个人,怎么会和方才言语那般轻佻的一伙人是一路的。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只听秦老夫人淡淡的表示了“无妨”后,马蹄声起,接着马车就又开始走动起来。 待马车已经走出一射之地,秦霜带着一丝侥幸,将车帘掀起一角,朝后头看去,只见距离最近的一匹马的马背上,拉着缰绳的公子,温润如玉,鬓若刀裁,一身月白广袖长袍,迎着清风,半束随意披散在肩头的墨发微扬,果然是应了那句话: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秦霜很快便将帘子放下,两辈子,她都从未见过如此温柔好看的男子,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经过方才那一阵小插曲,两人都各自满怀心事,就没有再说起方才的话题,约莫一个半时辰的颠簸之后,终于到达了灵隐寺。 灵隐寺所处山顶,从山脚下至山顶修了长长的台阶,四处山林茂密,暗藏花香,鸟啼声连绵不绝,流水声隐约传来,身置此中,令人心旷神怡。 虽然地处稍微有些偏远,但来上过香的人都说此地颇为灵验,所以香火十分旺盛,从山脚下一直到山顶,附近四处可见一些香囊香袋挂在树枝的枝头,简朴一些的则是挂着红丝带,少数地上还可见一些香火。 这次出行,秦霜就带着阿云和以珠两人,阿云扶着秦霜从马车上下来,以珠就拿着行李等在一旁。 秦老夫人由刘妈妈和何氏搀着,站在山脚下仰望着几乎没有尽头的台阶,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赤诚,她双手合十,口中还念念有词。 片刻,她收回手,朝众人微笑着道:“走吧!” 秦霜不由有些被感染,这样诡异的事情真真切切的发生在了她的身上,对于鬼神之说,她开始默默的深信不疑,因此,就在方才秦老夫人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她也双手合十,默念了两句阿弥陀佛,抱着十足十的诚心,迈上第一个台阶。 许是真的诚心感动了佛祖,秦霜只觉得这台阶看着虽然高,可走上来,竟然没觉得一点儿难度。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很快就惊动了灵隐寺中的住持,何氏陪在秦老夫人身旁,秦老夫人双手合十诚挚的见了礼,就开始说起这次留宿的打算。 随后就是这次来的主要目的,还愿! 以秦老夫人为首,何氏姜氏随后,秦霜跟在后头,看着这威严的寺庙,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肃然,谨慎庄重的跟在后头,参拜,磕头,诵经。 做完这一切之后,就来了几个小沙弥带着她们前往已经准备好的厢房。 颠簸了大半日,又是爬山,又是还愿诵经,等秦霜回到厢房稍微收拾了一下,天色就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因是在寺中,秉着对佛祖的敬畏,秦霜自不敢随意走动,所以就独自待在厢房中,方才有一个小沙弥通知去拿晚上的素斋,秦霜就让阿云去了。 倚靠在床柱上,秦霜忽觉喉间一阵干涩,以珠见状,忙过来斟茶,谁知,壶中竟然空了。 “姑娘,茶喝完了,奴婢再去沏一壶来!” 秦霜喉间干涩,就连话都懒得说了,只点了点头,以珠就拎着茶壶出了厢房。 房门吱呀一声被关上,外头以珠的脚步声一点儿一点儿消失在耳际,四周顿时就陷入了一片死寂,偶尔一阵寒鸦声起,直叫得秦霜头皮发麻,渐渐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在寺中与在伯府不同,虽然寺中威严庄重,最能辟邪,但她还是抑制不住的害怕,为了努力让心平静下来,她索性拿起一本经书,坐在微弱烛灯下,抄起了经书。 这时,只听得房门突然吱呀一声,‘啪嗒’,她吓得手一抖,软毫沿着洁白的宣纸滚了两圈,就掉落到了桌角处。 墨汁在宣纸上化成一个个黑块儿,如同一眼深潭,十分醒目。 她死死的盯着门口,房门一点儿一点儿被打开,可门口却空无一人,外头一片漆黑,偶尔一阵呼呼的风声响过,显得格外渗人。 阿云和以珠,怎么还没回来? 秦霜如是想着,却不得不起身前去关门,正当她准备将门合上的时候,却见眼前一个黑影晃过,秦霜吓得浑身一颤。 “是谁?” 回答她的又是一阵呼呼的风声,秦霜几乎要吓得崩溃,她索性将门打开,却是再也不敢独自一人待在厢房。 沿着长长的回廊,她按着记忆中的路线,往正殿摸索。 就在这时,夜色里,竟然亮起了一盏微弱的灯光,秦霜大喜,沿着灯光提起裙角就狂奔而去,可是,那灯却随着她的跑动,竟然也在慢慢的移动,秦霜只觉得毛骨悚然,莫非,她撞上了什么邪物? 她下意识的一步步往后退,眼中满是恐惧,就在这时,身后陡然一个冷冷的男声响起,更叫她吓得魂飞魄散。 “你是秦五姑娘?” 秦霜没来得由的就感到浑身升起一阵寒意,好似四周的空气都被冻住了似的,那声音,阴恻恻的,她吓得甚至不敢回头。 那人离得她极近,秦霜甚至能清楚的听到他轻细的呼吸声,她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正想着对策,忽的,只觉得脖子上一凉。 是匕首! 秦霜顿时面如死灰,匕首冰凉的触感,还有锋利的刀剑抵在她脖颈上,她好像已经感觉到匕首正在一点儿一点儿刺进她的皮肤。 “你是谁?”秦霜迫于自保,终于惶恐出声,“你为什么要杀秦五姑娘?是谁派你来的?” “无须……” 秦霜只觉得死亡再次逼近,死神已经近在咫尺,感觉那人渐渐用力将匕首插进她的脖颈,忽的,只听得耳边一阵疾风吹过,那人才到嘴边的话,就好像被风吹散了似的,再无声息。 紧接着,她就感到脖子处一阵剧烈的痛感,意识渐渐模糊,身体控制不住的向下倒去,眼前好像出现一个面色慌张的男子,正焦急的叫着她的名字。 “秦霜,秦霜……” 是谁?她这是要死了吗?这次死了,她又会到哪里去呢? 袁俨一手捂住秦霜的伤口,一边偏头看向后头漆黑的林间,隐在暗处的飞影眨眼间,就消失在夜色当中。 鲜血不断的从袁俨手指的缝隙中涌出,根本就止不住,他暗骂一声:“该死!” “大人!”长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他拱手禀报,“属下无能,人跑了,没追上!” 连长远都追不上的人,身手可想而知,况且是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袁俨咬牙从袖口上撕下一条长布来,迅速将秦霜的伤口给包扎好。 厉声吩咐道:“人命关天,你现在立刻下山去找关先生,拿最好的金创药来,不要惊动任何人,要快!” “是!” 长远不敢耽误丝毫,转身就消失在夜色里。 袁俨将秦霜打横抱起快速的往厢房走去,刚将怀里的人放到床榻上,就听到外头一阵响动,他警惕的朝门口看了一眼,就立刻闪身隐在了房门后。 阿云推门进来,正要喊秦霜,一个低沉沙哑的男声就在耳边响起,她吓得要尖声大叫,袁俨快速捂住她的口鼻,待阿云慢慢认出是他,他才松了手。 “袁大人?”阿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袁大人,您、您怎么会在这儿?” 袁俨拧着眉头,深吸了一口气,才道:“你先不要慌,从现在开始,一切都听我的,切记,不要慌乱!” “有人要害你家姑娘,你家姑娘现在受了伤……” “受伤?” 阿云刚还没没觉得怎样,一听到受伤,立刻慌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她快速的在房内扫视了一圈,瞬间就将视线锁在了躺在床榻上的秦霜,还有她脖子上的血迹。 她还从来见过这样多的血,吓得刚要大喊出声,下一秒她就撞进了袁俨幽深的眼眸,到了嘴边的话,愣是又给咽了回去,除了满脸的恐慌、害怕、担忧,只剩下手足无措! 见阿云的情绪开始慢慢的稳定下来,袁俨才又继续道:“你放心,伤口不深,血已经止住了,现在你要牢牢记住几件事,第一,不能让人知道你家姑娘在灵隐寺受伤,不仅不能泄露,还得留在灵隐寺,由头就说你家姑娘要在灵隐寺为老夫人诵经祈福,第二,不要随便让人靠近你家姑娘,我已经命人去拿了药来,明日等你家老夫人一走,我便会请大夫来诊治,第三,我问你,为何突然想到要来灵隐寺还愿?” 第五十二章 实在狂妄 阿云几乎懵了,她已经开始浑身发抖,若不是袁俨在这边交代,她恐怕早就已经开始崩溃大哭,可是这个时候,姑娘受伤了,还有这么多的事情要她来应对,她不能哭,也不能倒下,绝对不能。 她麻木的点着头,待袁俨问到是谁提出要来灵隐寺还愿,阿云连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大太太,是大太太,大太太说为了二姑娘和四姑娘,要来灵隐寺还愿的!” 阿云带着哭腔,她实在是要控制不住了。 就在这时,门口又响起一阵异动,袁俨快速的看向阿云,眉头紧拧,眼中闪过一阵锋利的寒芒。 “是以珠,袁大人……”阿云下意识的就去征求袁俨的意见。 “不行!” 袁俨一口回绝,他早就打听过了,秦霜从一开始丫鬟就只有阿云一人,外出也都一向只带着阿云,而后来添的丫鬟都是府中二太太给挑的,他不放心。 况且,事发的时候,正好两个丫鬟都不在身侧,这未免也太巧了些。 阿云会意,袁俨隐了身形,阿云转身将床帐给放下,只露出一点儿被褥,才上前去开门。 来人正是以珠,阿云努力恢复好正常的神色,幸而是夜间,烛光微弱,叫人看不真切。 以珠端着一个黑色的漆盘,漆盘里放着一个紫砂壶,她见阿云来开了门,主动问道:“姑娘等急了吧,这寺中的路也太绕了,我差点儿迷了路!” 说着,她就要抬脚进屋,阿云却伸手将她给拦住,自然的就从她手中接过漆盘。 “你还知道急啊!”阿云轻叱一声,“姑娘已经歇下了,要等你的茶,还不得渴……,行了,你回去歇着吧,今晚我守着,你也劳累了!” 以珠听阿云这样说,吓得一阵胆寒,生怕被责罚,哪里敢先去休息,咬了咬牙,便道:“阿云姐姐,这怎么成,你今日也累着了,是我没办好差事,今晚还是我守着吧!” 阿云心里记挂着秦霜,偏今日以珠又矫情了起来,她心里着急,又不好太过表现出来,只好半推半就的将以珠给推了出去。 “成了,你就别和我争了,日后有的是机会让你伺候,回去歇着吧!” 以珠见状,也不好多坚持,只好转身回房。 房门一关,袁俨现身出来,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秦霜,面上越发像是蒙了一层冰霜。 太子已经立了太子妃,更何况,就算是没有,而他和秦霜的亲事是两人自小长辈就给定下的,除非是亲事已经由两家表明作毁,太子根本就没有理由染指。 他刚开始没有多想,只是,早上一听闻长远禀告说忠义伯府的女眷都往灵隐寺还愿去了,他心里就有种隐隐的不安,再者,太子刚立太子妃,忠义伯府的大太太刚从灵隐寺回府,就急匆匆的要赶往灵隐寺还愿,这未免也太急切了些,这是凑巧,还是偶然? 出了府,还出了京都城门,又是在郊外的寺中,处处都是危险,难保太子不会趁机下手,忠义伯府连嫡女都敢往齐国公的床上送,难保不会再次将秦霜送往刀尖上! 袁俨查案五载,除了必要的手段,更是对一切可疑的迹点异常敏感,所以,就在太阳下山之后,他便义无反顾的策马赶往灵隐寺,原还带着一丝的侥幸,只希望是自己判断错误,却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人想要对秦霜下手。 天子脚下,实在狂妄! 飞影一路快步来到山脚下,翻身上马就着夜色飞奔往京都城外的一处行宫,他马不停蹄,乌云渐渐散开,月色撒了满地的银白,这样一片独有的静谧,却在刹那间被一阵策马狂奔给惊得支离破碎。 在行宫门口弃了马,立刻有内监上前来牵马,飞影大步迈进行宫,撩起玄色长袍,朝端坐正上方案后的宋承胤半跪行礼。 “死了没!” 宋承胤余光瞥见飞影进来,将手中的折子往案上一丢,慵懒的瘫倒在身后宽大的椅子里,不等飞影禀告,就先开口问起。 上方传来询问,飞影埋着头,如实答道:“属下无能,属下刚要下手,就有人赶来,来人身手不凡,属下不敌,只好先撤回来禀报殿下!” “废物!”宋承胤随手抄起一沓折子就劈头向飞影扔去,飞影不敢躲闪,只能全数承受。 很快宋承胤就恢复了冷静,他双手撑在桌案上,冷冷的问道:“那人是谁?忠义伯府不过是靠着一个爵位苟延残喘,又不是武将出身,谁敢这样多管闲事?” 飞影闻言,头垂得更低了些,谨慎的答道:“属下认为,应该是大理寺少卿袁俨,属下曾与他交过手,身手有几分相似!” “袁俨!”宋承胤重复着袁俨的名字,几乎是咬牙切齿一般。 “殿下何须为此打草惊蛇,大动干戈!”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声音如暖春温流,声声入耳。 只见从青色的帷幔后头缓缓走出一个人来,来人一身月白织锦长袍,长袍上用金线绣着繁琐云纹,青丝披肩,言笑晏晏。 他步至殿中,朝宋承胤拱手行礼,宋承胤见了来人,原还满是怒气的脸,渐渐的就转为一丝浅笑。 他朝飞影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飞影便识趣儿的退出了殿内。 “璨珩,果然还是什么都瞒不住你!”宋承胤示意李璨珩入座,紧接着就噙着几分好奇问道:“那依你所见,本宫应当如何?” 李璨珩哂然一笑,轻轻的捋了一下鬓发,举止之间,优雅淡然,“殿下之前曾与璨珩提过一回,便是那位游行道士的话,在璨珩看来,殿下未免太操之过急了些!” “哦?”宋承胤听了这话,来了兴致,一双眸子发光似的盯着李璨珩。 李璨珩抿了一口清茶,才继续看向宋承胤道:“殿下只需稍微深想,且先不说那道士一言是否属实,就算是真的,难道这天下,还就真叫一个女子掌握在手中了?这要传了出去,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再者,就算这女子有再多的奇特之处,可她终究是女子,殿下是要登上大统,若只需要除掉这么一个女子,那岂不是太过简单寡趣了!” 李璨珩说到这里,哑然失笑。 宋承胤更是笑得频频摇头,也不知道是笑自己杞人忧天,还是笑李璨珩太过口无遮拦,胆大包天。 “殿下身处高位,过于防备也属正常,可若是璨珩,定是要好好的看看,这女子究竟有何神通!” 李璨珩说到这里,那笑意,逐渐变得诡异非常。 夜半,整个京都都逐渐开始陷入沉睡,唯独京都外的灵隐寺内,偶尔惊起一阵飞鸟,引得丛林簌簌作响。 原骑快马至少得两个时辰的路程,长远却生生的缩减到来回只用了一个时辰,阿云揭开袁俨先前绑好的布条,伤口触目惊心,她忍着泪,抖着手替秦霜上了药,包扎好之后,整个人几乎瘫倒在地。 一整晚,袁俨都守在房门外,只是这一晚,是前所未有的漫长。 等天色渐渐的露出了一点儿鱼肚白,袁俨才带着长远悄无声息的下了山,奔往京都的方向。 ‘叩叩叩!’ 阿云是被一阵敲门声给惊醒的,她缓缓的抬起头来,趴在床沿上睡了一整晚上,她的脖子僵硬酸麻得不行,她没来得及理会敲门声,下意识的就去探秦霜的鼻息,一阵温热轻微的鼻息拂过她的指尖,又用手背去探秦霜的额头,没发热,她这才放下了那颗悬了一晚上的心。 敲门声绵绵不绝,阿云扶着床沿揉了揉酸麻的手脚,又将秦霜身上的被褥掖了掖,才起身前去开门。 “阿云姐姐!”以珠手中端着一盆热水,甜甜的唤了一声阿云,“阿云姐姐,姑娘还没起吗?咱们得快点儿伺候姑娘洗漱才是,方才我听大太太身边的采荷说,一会儿吃过早饭就要回去了!” 以珠笑着就要进来,阿云一脸急色,差点儿没将她拦住。 要是姑娘这样子被以珠瞧见了,可就了不得了,袁大人说过,谁都不能说,她绝对不能叫以珠知道。 “以珠!”阿云霸着门,就是不让以珠进来,以珠眉间拢起一团疑惑,阿云姐姐这是怎么了?怎么总是不让她进去。 “我来吧!”阿云从以珠手中接过铜盆,以珠微微有些拒绝,但在阿云的坚持下,她还是松了手。 “姑娘还没起呢,昨日姑娘抄经书抄到了深夜,累得狠了!”看着以珠一脸的疑惑,阿云硬着头皮又道:“姑娘想到了三太太,又是伤心又是愧疚,想留在这里为三太太诵经抄经书,也好尽一份自己的孝心,我劝了又劝,姑娘就是不听我的,这一时半会儿估计姑娘也醒不来,以珠,趁着这会儿,你赶紧前去代姑娘替老夫人说一声!” 以珠听得瞪大了眼睛,刚想再说些什么,见阿云一脸认真严肃,她只好应了。 目送着以珠离开,阿云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再转身时,惊得她差点儿将手中的铜盆给扔了。 秦霜已经醒来,只是惨白着一张脸,就连唇色都灰白的,这时,正目不转睛的盯着阿云。 阿云是又惊又喜,喜得她热泪盈眶,一下就扑到了床边,眼眶红红的,眼泪扑簌扑簌的就往下掉。 “姑娘,您真是吓死奴婢了!” 若不是看着这厢房正是灵隐寺的厢房,就阿云这个哭法,她估计要问一遍阿云这是哪年哪月哪日了。 大难不死,真好! 第五十三章 快要死了 阿云的哭诉除了有些聒噪之外,但还是起到了重要作用的。 通过阿云所说,秦霜大致了解到,她无疑是遭到了暗杀,然后袁俨在关键时刻出手,救下了她,显然,这是一场未遂的暗杀。 并且这件事情不能外泄,还得瞒过秦老夫人、何氏以及姜氏,她明白,若是这事一旦被广而告之,京都内不仅会引起一阵不小的轰动,就连她的名节也要被毁得一干二净。 秦霜一下子得到了这许多的信息,大脑一时半会有些接受不了,顿时出现了短暂性的一片空白。 等等! 暗杀,为什么她会遭到暗杀?她自问并无结下仇怨,也未有什么爱恨情仇,除了得罪过大房和二房的人,可是她们也都同为内宅妇人,那男子的身手,显然不止这么简单! 排除这一可能性,她不得不将大部分的原因归功到袁俨袁大人的身上,不得不承认,袁俨确实有克妻命一说,不然,上一回该如何解释,而这一回,她也已经亲身经历过了,只是她运气要稍稍好上一些,没有死成罢了。 秦霜眉宇间渐渐拢起一抹恐惧! 她尝试着起身,只是刚动了下头部,就感到颈部的后头一阵剧痛。 阿云以为秦霜是扯动了伤口,忙含着泪道:“姑娘,伤口在脖子上,凶险得很,您还是不要起身了,虽然血已经止住了,可万一伤口裂开,这事就瞒不住了!” 秦霜只好作罢,不再勉强起身,她伸手摸了摸用纱布缠住的伤口,微微叹了口气。 她这一脚已经迈进了鬼门关,现在要后悔,恐怕是来不及了。 以珠一路来到秦老夫人所住的厢房,秦老夫人正在用早膳,何氏和姜氏早已经在身边伺候,秦老夫人和姜氏见了以珠,皆都无异常,唯独何氏,目光躲闪,有些心虚。 与往常不同的是,何氏没有一见以珠就质问秦霜,而姜氏也因为秦霜得罪过她,见了以珠也当没瞧见,秦老夫人还当是这两个儿媳都收敛得体了,心下一阵满意。 她放下手中的瓷碗,缓缓道:“再过两刻钟就得起身回府了,你去催催五姑娘,叫她莫要迟了!” 以珠当然不知道这屋子里的人的各种心思,只照着阿云的话如实禀告。 秦老夫人脸色微微有些僵硬,姜氏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等着看好戏,何氏则心里打着小鼓儿。 事儿没成?这怎么可能? 可看着以珠一脸的云淡风轻,哪里像是出了事儿的模样,可是,要是没出事儿,这死丫头怎么好好的要留在这里,这其中定有隐情,她得亲眼看看才行! “母亲不用别担心,霜丫头定是想娘了,才一时任性胡闹的,这可是灵隐寺,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么好独自留在此处,儿媳这就去瞧瞧!” 何氏既然都这样说了,秦老夫人正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叫何氏去处理,也省得她累心,于是就点了头。 姜氏见状,瞥了瞥嘴,想着:就她会做好人,自己背地里干的那些勾当,还当别人不知道呢,就会表面和气。 何氏说要去看秦霜,以珠便走在前头带路,她心里也是团团迷雾,姑娘真的是抄了一晚上的经书吗?可要是这样,阿云姐姐为何不让她进去,这般一来,她也好趁机看看姑娘。 一路上,何氏都忐忑不安的,提出要来灵隐寺还愿,皆是因为她打算回府那日,莫名收到一封信件,信件上虽然只有寥寥几句,也不知真假,可她还是决定赌上一回,直到见到了那位‘主子’,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 喜悦,兴奋,还是即将得以报复的快感,她心心念念的等着这一日,现在这日终于来了,结果就要摆在眼前了,她一早起来,就开始等着秦霜那边的消息,等来等去,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个。 她怎么甘心,那人明明言之凿凿的表示,定会顺利将事情办好,可当她听以珠来回话的时候,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腾的就涌了上来。 一路疾步到秦霜所休息的厢房,而此时厢房内,为了防着何氏,秦霜早就提前准备好,让阿云替她换上一件高领的夹衣,刚好遮住了脖子,看不到伤口。 站在门口,她刚要伸手去推门,阿云先从里头将门打开。 “大太太!姑娘还未起身呢!” 阿云侧身将何氏让了进去,何氏看了一眼阿云,眉头微拧,“怎么这个时候还没起,像什么话?” 阿云垂着脑袋,令人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她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尽量语调偏向担忧,“大太太有所不知,姑娘昨日不知为何,抄了一夜的经书,奴婢怎么劝都是劝不住,今日天蒙蒙亮的时候才睡下的,奴婢想着一会儿就该起身回府,不该迟了,就去唤姑娘起身,谁知,姑娘全身滚烫,竟然发起了高热……” 阿云是真的担心秦霜,那血幸好是止住了,要是止不住,姑娘可就真的要没命了。 她一边想着昨看见的情景,一边就低低的啜泣起来。 何氏可不信这个,只瞥了一眼阿云,就径直往床边走去。 秦霜听到动静,待何氏正好揭开床帘的时候,她便试着起身,只是头部刚抬起一点儿,她便再没力气了,又重新躺了回去。 她原就面色苍白,再加上唇色也是灰白的,越发衬托得她一副病弱的模样。 何氏刚还想看个究竟,见她这个样子,明显是假不了的,何氏便只好上前虚客套了一下。 “怎么病成这样了,快躺下罢!”何氏一脸的担忧,不知道,还真以为她心疼了呢,“刚开始听以珠说起,我还不信,没想到你竟然真的病了,你这傻孩子,经书什么时候不能抄,偏偏得熬夜抄,不说这山上夜里凉,就是那灯也不亮,还不是生生熬坏了眼睛!熬坏了身子!” 秦霜嘴唇微微向上扬起一点儿,但很快就又落了下来。 她张了张口,硬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一旁的阿云,忍着落泪的冲动,替秦霜掖了掖被子,又转身倒了一杯茶,喂秦霜喝了。 秦霜这才微微开口道:“让大太太担心了,烦请大太太和祖母说一声,霜儿眼下是下不了山了,就让霜儿也在灵隐寺为祖母诵经祈福吧!” “这怎么好!” 何氏一心想着如何将往日受的屈辱从秦霜身上讨回来,眼下看秦霜虽然没死,可这模样,怕是距离死也不远了,若是再将她留在这寺中,恐怕坚持不了几日。 嘴上说不好,心里却早已经盘算上了。 要是这死丫头真就在这灵隐寺中一命呜呼,那才叫遂了她的愿呢,已经叫她躲过两回,这一回,可是她自己求的,怪不得别人。 “你如今病了,难得你又有这份心,本是不能只撇下你一个人在这儿的,可你说得也对,病了最是不能舟车劳顿,还是在这里养个几日,等好了再回也无妨!” “大太太说得极是!” 何氏略微思衬了片刻,又道:“这般吧,你一个姑娘家,只两个丫鬟在身边确实是不成体统了些,我把王妈妈留给你,两个丫鬟粗笨,有了王妈妈,就便宜多了!” 秦霜始终努力的嘴角含着笑,何氏这是叫王妈妈看着她呢,还真是一刻也不肯松懈。 “这怎么好,王妈妈是大太太身边得力的妈妈,大太太要是给了霜儿,霜儿实在……” 何氏眉头一皱,轻叱道:“这个时候还说这样的话,你如今病了,我叫身边的人多照看你,本就是分内的事!” 既然何氏执意如此,秦霜也就却之不恭了。 “霜儿多谢大太太!” 何氏又说了些关切嘱咐的,便说要去给秦老夫人回话,秦霜也不多留,阿云就送了何氏出门。 再叫以珠去熬米粥,以珠见自家姑娘是真病了,当下忙不迭的应了往厨下去了。 这边何氏一离了阿云的视线,脚步就不由自主的加快,她这心里,说不出的紧张还是兴奋,秦霜这死丫头,是不是就要死了,要死了就好了,死了干净。 她脚下生风,她本是先想告知秦老夫人,可转眼一想,脚下就转了个弯儿,往自己的厢房走去。 叫采荷去唤了王妈妈来,没多久,王妈妈就从外头进来,何氏一见王妈妈,立刻屏退了左右,只留下王妈妈一人说话。 王妈妈见何氏左右来回的走,那面上隐隐的喜色是怎么都遮不住的,只是,她想了又想,就是想不出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还能有什么喜事儿。 等何氏喘了好几口大气,她才稍微镇定了一些,叫王妈妈在凳子上坐,王妈妈哪里敢,主子都没坐,她倒先坐了。 何氏见状,只好拉着王妈妈一同在的凳子上坐了,她紧盯着王妈妈道:“秦霜那死丫头终于要活不成了,我亲眼看见,病得就剩下一口气,一会儿老夫人就得回府,你留在这里,替我看着她!” “一来,她死了的话,好善后,二来,要是有什么变故,你也好及时来报我!” 何氏语气郑重严肃,眼中却透出一抹狠戾。 王妈妈到底是活老了的,听何氏说出这话,竟然还能临危不乱,岿然不动,一点儿都不见慌乱,神色反而要比何氏更加镇定。 她伸手反握住何氏握着她的手,眉梢微拧,“太太糊涂,太太纵使再厌恶五姑娘,也不能存了这样的心思,不仅不能存,还得请最好的大夫,来给五姑娘诊治,太太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太太瞧见五姑娘抄的经书了?这事儿怎么就偏偏这样巧!” 第五十四章 就按你说的办 面对王妈妈的质疑,何氏蓦地的瞪大了眼睛,她努力的回想了一下,心里头的那杆称,不知不觉的就开始偏移。 不过,她很快就又醒悟过来,起身在屋内走了两个来回,才一脸肃色的看向王妈妈,“你说得有理!方才是我太冲动了,幸好!” 她上前一步,又重新坐回到凳子上,拉着王妈妈的手,柔声道:“多亏了你跟在我身边,是我太心急了,那个死丫头,我简直恨不得她立刻死了干净,那日,我也没有瞒你,你也是瞧见听见的,那人说得那般肯定,怎么能不叫我激动快活!” 王妈妈拧着眉头,一刻都没有放松过,一言不发的听何氏倾诉。 “如今我悦儿虽然入了宫,但这样的小事却是少能指望得上的,我身边能贴我心的人就剩你一个了,那死丫头又处处踩在我的头上,现在见她快要死了,我是真的觉得心里痛快!” 何氏表情快速的变化着,说到秦霜的时候,那模样,像是要吃她的肉,喝她的血似的,而提到秦悦的时候,面色则是悲喜交替,再看向王妈妈,又是满脸的期盼和希冀。 王妈妈沉思了一会儿,双眸十分有神的看向何氏,刻意压低了声音道:“太太既然都明白,奴婢也就放心了,只是太太,您莫不是忘了,五姑娘惯会假模假式,这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太太您只管放心回府,这里,交给奴婢就是!” “不过,太太可千万记着,一回到府上,就立刻命人请了大夫来,太太放心,您做到这个份儿上,旁人只有说太太的好,至于这里,奴婢自然会替太太您看着,要是真如太太所言,奴婢也断然要叫五姑娘下不了山!” 说到立刻二字和最后一句,王妈妈不由自主的将每个字的音,都咬得重重的,而这每个字,就像是一管镇定剂似的,一个字一个字的敲在何氏的心上,叫她无比安心。 “就按你说的办!”终于将这件事情敲定,何氏再看向王妈妈,更加多了一份信任。 从厢房内出来,何氏再不敢耽搁,疾步就回了秦老夫人所在的厢房回话。 就在要步入厢房的时候,她在门口站定,酝酿了一下情绪,眉间立刻拢起一抹担忧,一脸的愁绪,才踏入厢房内。 秦老夫人正坐在桌旁喝茶,见何氏回来,眉头就不知不觉的拧了起来。 “这么久才回来,霜丫头呢,好了没!” 姜氏对何氏的怨恨也不小,何氏去的这段时间,她时时刻刻都得留在秦老夫人身旁,短端茶递水,何氏倒好,一去就是两刻钟的功夫,要她说,这不是去瞧人,这是找地方躲懒去去了吧。 何氏不理姜氏的白眼,更无心理会秦老夫人的埋怨,她行了礼便直接道:“母亲恕罪,儿媳来迟,实在是母亲有所不知,霜儿这丫头,果真是病了,那模样,看样子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实在是吓人,儿媳也被吓了个好歹,母亲赶紧前去看看吧!” 秦老夫人闻言,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微微拧了拧眉,而姜氏却露出一丝窃喜来,在一旁等候的秦愉则是脸色大变,昨日还好好的,今日怎的就病了呢,秦惜和秦怜年纪尚小,与秦霜也没有什么情分,因此,表情都淡淡的。 既然如此,就只能前去瞧瞧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就往秦霜的厢房赶去,自然,与何氏来时,大同小异。 秦霜惨白着一张脸,就连抬头都颇为困难,秦老夫人的眉头拧得更深了,甚至不知不觉的就往后退了两小步,只远远的看着。 这病来得急,像极了泰始年间的一场时疫,来势汹汹,病症也有几分相似,那年秦老夫人也正是秦霜的这个年纪,她知道要和阎王抢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因此,从那以后,秦老夫人就特别忌讳生病,尤其是这种毫无征兆的大病。 秦霜虽然不知道秦老夫人心里想着什么,但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已经叫她的心凉了半截,心中不由一阵冷笑。 秦老夫人没有多待,只吩咐让何氏看着安排,姜氏也不屑管一个病秧子,要是病死了就更好了,这般想着,就随着秦老夫人离开了,倒是秦愉想要上前来问候两句,只姜氏一个眼色,秦愉是又畏又惧,只能作罢。 按照打定好的,何氏将王妈妈留了下来,又当着香客的面,捐了一大笔香油钱,说了些打搅了,麻烦了,劳心照顾了的客套话,就随着秦老夫人一同回了伯府。 老夫人太太们是都回府了,可留下一个王妈妈,还是个烫手的山芋,阿云是不由得愁上加愁, 秦霜却不太在意,要是不留下一两双眼睛,又怎么能叫何氏安心呢! 她现在是想明白了,何氏为什么刚回府的时候态度那般的好,果然,没有转性的狼,只有披着羊皮的狼,而何氏,就是那头披着羊皮的狼。 她叫何氏吃了这么大的一个亏,哪里就这么轻易的咽下这口气。 说不定,这次她遇到暗杀,还有何氏的手笔,因此,她看向王妈妈的目光,越发深谙。 王妈妈叫秦霜盯了许久,却仍旧若无其事,反而担忧关切的问秦霜是否要喝水,秦霜索性闭上眼睛,不去看她。 袁俨一回到京都,几件棘手的公务就落到了手上,他无法分身,只能叫长远先去寻了关先生来,待他处理完公务之后,又在得知秦老夫人一行人已经离开,就同长远和关先生一同奔往灵隐寺。 关先生是个文人,擅长药理,同时也是袁俨的门客,在分析朝廷局势和处理公务上,对于袁俨来说,更是半个师傅。 袁俨的婚事,他早已知晓得七七八八,听说秦霜遭到了暗杀,那神色别提有多忿然。 京都郊外,皇帝的眼皮子底下,竟然有人如此胆大包天。 听闻袁俨请他前去为秦霜诊治,他自然二话不说就应了下来,只是,他不会骑马,只能同长远一骑,等到了的时候,两条腿落到地上的时候,抖颤不止。 “文祐啊!”关先生喊着袁俨的表字,脸色铁青的道:“你实在是,实在是……” 实在是不可原谅,他原是坚持坐马车来的,奈何袁俨觉得耽误时间,生怕去晚了,秦霜就会没命似的,根本就没给关先生回旋的余地。 当然,这句话,关先生始终没能说出来,他只抖着手指看向一脸急色的袁俨,大约只坚持了两息的时间,就说不下去了。 白日里自然与晚上不同,容易引人注目,袁俨和长远在林中隐了身形,由关先生一人走向主路。 秦霜这边厢房内的气氛紧张极了,阿云一边是担心秦霜,一边,王妈妈始终待在屋里头不肯离开,若是袁大人请了大夫来,要怎么瞒过王妈妈才好。 正在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阿云前去开门,门口是一个小沙弥和一位中年先生,中年先生肩膀上还背着一个小药箱,阿云眼睛一亮,再看向屋内的王妈妈,顿时眉头又皱得紧紧的。 谁知,那人却道:“我是忠义伯府大太太央来为贵府五姑娘诊治的!” 关先生一本正经,面不改色,看着眼前这个丫鬟面色极快的变化,依旧稳如泰山。 大太太? 阿云有些不放心,大太太有这么好心?况且大太太才刚刚离开,要真心请了大夫,也不可能这样快。 正在她踌躇不定的时候,这动静不小,王妈妈很快就上前来,她先是打量了一番关先生,关先生依旧不苟言笑。 王妈妈也疑惑了,这怎么和大太太商议的,不一样呢,是不是大太太再途中遇到了什么意外,或者是这大夫是老太太请来的? 但无论如何,秦霜病重,哪里有将大夫拒之门外的道理,更何况,王妈妈一向机敏,对于变数都能巧妙应对,不管如何,先将人给让了进来。 “先生请进!” 关先生看着阿云点了点头,就随着王妈妈走到床边,待王妈妈将秦霜的手腕移到床沿上,又垫上了帕子,关先生搭上脉搏,只片刻,便脸色大变。 他快速的起身,脸色凝重的看向王妈妈,沉声道:“五姑娘的病实属罕见,可能是疫症,是谁一直贴身伺候的?” 王妈妈闻言,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面上布满恐惧,她身形略有些摇摇欲坠,阿云见状,立刻上前一步道:“大夫,一直是我贴身伺候姑娘的,姑娘没事儿吧,疫症、疫症能治好吗?” 关先生表情模棱两可的叹了口气,接着就吩咐道:“立刻去烧一大锅的热水,再煮上一大锅的艾叶,保持煮沸一刻钟,再去掉艾叶,将艾叶水提来。” 关先生的表情,实在是太吓人,阿云感觉天就要榻了似的。 “我去,我去烧水!”王妈妈此时醒悟过来,主动提出要去烧水。 阿云也下意识的提出要去采艾叶,却被关先生制止,“你不能去,你一直贴身伺候,叫旁的人去!” 一直听得发愣的以珠,此时也跟没了魂儿似的,直到阿云叫她,让她去采艾叶,她才用力的点了好几下头,然后拔腿就出了房门。 王妈妈走在去厨下的路上,仍旧是一阵心惊肉跳,这五姑娘,是真的活不成了,疫症,可不是闹着玩的,只是,这好好的,怎么会染上疫症了呢。 她刚琢磨着,后头以珠没注意人,跑得太急,一下子就撞到了王妈妈的后背上,王妈妈被撞得差点儿摔倒。 “走路也不看着点儿,赶着去投胎啊!” 话音刚落,她正好回过身来,见了以珠,就像是见了鬼似的,立刻和她拉开好长一段的距离。 第五十四章 未过门的妻子 以珠这丫头也是五姑娘的贴身丫鬟,难保不会被感染上,这要是换了往常,王妈妈定是要将以珠劈头盖脸的骂上一顿的,而这次,她是唯恐避之不及,只瞪了一眼以珠就匆匆离开。 灵隐寺毗邻深山,供香客居住的厢房大多位于东面,厢房后头除了一面两人高的围墙,就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林子,以蛇虫鸟雀居多。 长远轻点树干,手脚利落的跃上一棵树的树梢,蹲在树梢上,将灵隐寺的整个后院都看得一清二楚。 随着王妈妈疾步前往厨下,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竹哨,轻轻吹了两声,形如鹧鸪,袁俨从暗处现身,借着树干,身体轻如飞燕,落地无声,转眼间就跃入了墙内,从秦霜所在的厢房后头的窗子里翻入房中。 说实话,翻女儿家窗户的事情,他还是头一回干。 阿云正背对着窗户,在旁边看着关先生给秦霜处理伤口,偶尔打一下下手,递个东西,忽然听到身后一阵响动,她下意识快速回头,可还没等她惊呼出声,袁俨就已经进入了房中,阿云连忙伸手捂住嘴巴,避免自己喊出声来。 关先生见了袁俨,并不意外,而是径直走到一旁净了手,又拿了帕子擦了,才在桌边坐下,袁俨看了一眼昏睡中的秦霜,转身也在桌边坐下。 他亲自倒了一杯茶双手奉给关先生,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才问道:“先生,如何?” “文祐不必担忧,幸而并未伤到要害,只是流血过多,脉象有些虚浮,只需静养上几日便可大好!” 袁俨放下心来,抿了一口茶水,寺中的泉水自有一股子清甜的味道,他正要再问,阿云提着一颗心就急切的上前问道:“方才先生说姑娘得了疫症是假的?” “疫症?”袁俨一脸疑惑的看向关先生。 关先生白了袁俨一眼,又斜了斜阿云,语气故作轻松的道:“非常时期,非常手段,我且问你,你可想让那妈妈知道你家姑娘被人行刺?” 阿云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那不就得了!” 关先生捋了捋胡须,面上浮起一片肃色,“我且再问你,你家姑娘可与人结过仇?这堂堂天子脚下,太平盛世,竟然有人如此胆大包天,在灵隐寺行刺!” 阿云被问懵了,一张脸憋得通红,无奈之下,便拿眼睛去看袁俨。 而袁俨却自顾自的喝茶,并不理会阿云的目光,阿云只好嗫诺道:“先生,绝无可能,若要说结仇,绝无可能,最多不过就是,就是大太太和二太太总是苛待我家姑娘,姑娘所作所为,也都是迫不得已!” 袁俨食指摩擦了下杯身,若有所思。 看来,这个丫头,也并不知道秦霜的奇特之处,只是叫他看出了端倪来。 关先生是医者,又诚心的捐了香油钱,当然,这钱都是袁俨出的,为了方便照顾秦霜,就跟住持要了一间厢房,也在灵隐寺中住了下来。 在秦霜的房内有诸多的不便,袁俨就随着关先生来到他所在的厢房。 才刚坐下,关先生就忍不住开口道:“根据伤口的程度来看,伤口一定是为利器所伤,而这种利器,能快速的深入血肉,刀尖极为锋利,呈弧形,目前可以断定,应该是西域特有的弯刀!” 袁俨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只一直锁着眉,表情严峻冷漠。 “文祐!” 关先生伸手敲了敲桌面。 “啊?” 袁俨回过神来,略带歉意的朝关先生颔首。 关先生看出了他的疑惑,试探的问道:“看你的样子,是已经知道了凶手的身份了!” “学生也不敢断定!”袁俨眸光闪烁,看向关先生道:“目前只是猜测,学生猜测,是太子!” “太子?” 关先生早已经经历过腥风血雨,因此此时听闻刺杀秦霜的事情与太子有关,只浮现一丝惊愕,反应还不算太大。 “可是,秦姑娘一个深闺中的女子,别说是得罪太子了,恐怕就是连见都没见过吧,太子为何又要这般兴师动众的刺杀一个女子呢?” 关先生对于案件线索梳理极为敏感,下意识的就指出了其中的要点。 袁俨沉默不语。 他心里明白是为什么,再加上长远有一次提到的,道士,然后太子两次刻意制造机会与秦霜相遇,还有为秦霜解命的那个和尚,这其中种种联系起来,难道…… 难道,太子也知道了秦霜未卜先知的命数? 他霍的一下子就站起身来,高大的身躯,使得关先生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了他的阴影之下,他的神色越发凝重,最后愤恨的握拳重重的锤击了一下桌面,桌面上的茶具陡然被震起,发出一阵清脆的碰撞声。 “文祐,你想到了什么?” 关先生秉着对袁俨的了解,心知袁俨已经知道了些蛛丝马迹,可要是袁俨不说,他也不会强制。 因此,当袁俨摇了摇头,说:“没有,学生只是想到,无论凶手是谁,此等行为,定不能叫他逍遥法外!” 关先生也只是无声的点了点头。 夜间,用过晚膳之后,秦霜醒来,阿云已经按照关先生的交代为秦霜换好了药,阿云就说去给秦霜熬点好克化的粥,就出去了。 恰好,关先生和袁俨听说秦霜醒了,就一同前来看看。 秦霜看到袁俨,虽然她早就听阿云说是袁俨救了他,而此时再见到他还是有些意外,在她看来,袁俨为人冷若冰霜,根本就不懂得人情冷暖。 而袁俨旁边还立着一位中年男子,那男子笑意盈盈的,看着倒还挺亲切。 “这位是关先生,熟通医理,请来为你诊治的!”袁俨开口介绍。 秦霜看看袁俨,再看看关先生,原要起身见礼,但她现在实在不方便,身上只披了件外衫坐在床上,因此一时有些为难。 “秦姑娘不必多礼,我呢,算得上是文祐的半个师傅,你又是文祐未过门的妻子,便无需这些虚礼了!” 关先生笑呵呵的说道。 这一番话,却将秦霜说了个面红耳赤,她不去看袁俨,只微笑着朝关先生颔首:“有劳关先生了!” “无妨无妨,小事小事!” 说着,关先生又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捋了捋胡子道,“看你气色已经好了不少,我再给你把把脉,看看如何吧?” 关先生为人实在是亲切,秦霜也有些忍俊不禁,伸出手来给关先生把脉。 关先生一边右手搭在秦霜的脉搏上,一边左手捋着胡子,只见他略微沉吟了片刻,便笑着点了点头道:“不错!” “你脖子上的伤原就没有伤到要害,只能算得上是皮肉伤,主要是你后颈处受到了重击,才导致你总是昏睡,不过只要你再多加调养,便能很快康复过来!” 后颈,重击? 难怪,她总是觉得脖子后头酸痛酸痛的,有时候甚至连抬头都困难。 知道自己的伤势无碍,秦霜不得不再次答谢一番。 “多亏关先生援手……”秦霜还未说完,就叫关先生一口打断。 “诶,谢是要谢的,不过也都是些小事,毕竟你是文祐未过门的妻子,文祐的事,我援手一二,也是理所应当的!哈哈哈!” 秦霜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关先生果然是明月入怀,不拘小节!”秦霜趁机拍了一下关先生的马屁,转眼就看向袁俨道:“此番落难,袁大人大恩,自当铭记于心!” “不必!” 袁俨缓缓的吐出这两个字,目光一直紧紧的锁着秦霜,看得秦霜直发毛。 关先生却哈哈大笑道:“文祐,你也太心急了些!人家姑娘,可还没跟你拜堂呢!” 这话一出,秦霜不由得又红了脸。 而袁俨则是深吸一口气,好像再极力忍耐着些什么,随口才语气飘飘的对关先生道:“先生劳累了一天,还是早些休息吧!” 关先生心知袁俨有些抹不开面子,却仍旧笑嘻嘻的,好吧,休息就休息吧,还不是自己要和人家姑娘单独说话,却硬是催着他休息。 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这个学生啊,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委实太臭。 关先生悠哉悠哉的回了厢房,屋子里就剩下了袁俨和秦霜两个人,两人早就已经摊了牌,就不用遮遮掩掩的了。 而秦霜这次能够脱险,的的确确是得了袁俨的便宜,袁俨救了她,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她再出声道谢,要比那些客套的更加诚挚了几分。 “现在换我欠你一个人情了,而且这个人情,还不小!”秦霜无奈的勾了勾唇。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刺杀,这两个字眼,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过于陌生,她更没想到,区区一个内宅妇人,会有这样的势力。 那人的身手,显然不是普通的府兵,身手十分不凡,更不可能是普通人,在京都郊外,还是在香火旺盛的灵隐寺内,这其中,到底有着怎样的阴谋? “的确不小!” 袁俨短短的一句话,将她拉回现实,她苦笑一声,便沉默下来。 这时,袁俨却突然又严肃的说道:“这次危险,难道你就没想过是什么原因?你知道自己会遇到这样的危险吗?还是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再加上袁俨无比认真严峻的表情,秦霜没来得由的打了个冷颤。 第五十五章 拨开云雾见月明 袁俨那狭长的双眸始终一眨不眨的紧盯着秦霜,仿佛生怕错过她每一个带有破绽的表情。 顶着被袁俨打量的目光,那目光犀利非常,好似能看透人心。 袁俨紧盯着她,她同时也紧盯着袁俨。 她原只是下意识的看向袁俨,殊不知,袁俨那双幽深的眸子,如同一窝深潭漩涡一般,她竟然差点儿生生陷了进去。 啪嗒! 随着烛光跳跃,蜡油轻轻的爆了一声,秦霜醒悟过来,将眸子移开。 “我不知道会有危险,更不知道凶手是是谁,至于原因……”秦霜重新抬眸看向袁俨,表情凝重,“大太太一直对我心怀怨恨,要说是出自她的手笔,也不是不可能!” 袁俨探究的目光在一息之后,终于从秦霜身上移开。 他声音冷冽,眉头微拧,稍显犹豫之后,才终于道:“你家大太太自然脱不了干系,不过这幕后黑手,我怀疑是太子!” “太子?”秦霜稍微沉吟了片刻,便已经了然,“是我疏忽了!” 如果没有重生,她自认为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的深闺女子,在整个京都城,渺小得像只蝼蚁,不管是谁,只要轻轻一用力,就可以将她捏死! 从第一次碰到太子开始,她就应该怀疑,只是那个时候,她压根儿就没有放在心上,才会有了第二回金阁寺一遇,甚至,解签被他撞见。 这个世上,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可能,她也不能保证,自己这点儿小秘密,会瞒得过权倾天下的太子,更何况,袁俨这个活生生的例子,现在就坐在她的眼前。 “不过庆幸的是,你依旧安好!” 袁俨似乎还没意识到,秦霜却冷不伶仃被这么一句有点儿暧昧的话,冲得像是整张脸都充了血似的,两颊浮起一片嫣红,像是要滴出血一般。 见了秦霜的异样,袁俨才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转移话题道:“这段时间你就在灵隐寺好好休养,等身子康复之后再回府不迟,我会派人保护你,至于太子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他有第二次动手的机会!” 秦霜听了不由得心中一暖,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默默的点了点头。 蓦地,她忽然想起杨家翻案一事,试着问道:“杨家的事情,你查得怎么样了?” 说到这个,袁俨眉头拧得更紧了,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常色,“杨家的事情,比我了解到的要复杂得多,急不得,我打算等秋后亲自去一趟云南,到时候,你也可以一起去!” “可是我从来都没有去过杨家,对杨家的案件,根本没有任何帮助!”秦霜猜想袁俨是借着她重生的事情,给案件提供一些线索,可事实是,杨家除了杨氏,对她来说,都是一片空白。 “不为这个!”袁俨面部仍旧像覆了一层冰霜,他缓缓起身,看了一眼秦霜道:“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他正要转身离开,秦霜将他叫住。 “等等!” 袁俨重新看向她,秦霜严肃且郑重的道:“就在这两年,北方会有突厥侵犯,烧杀抢掠,无所不为,而眼下兵部又握在了太子手中,各个地方军也都大部分由太子辖制,太子的性情和为人,想必你或者是铖王都要比我更清楚,你,要多加小心、防范!” 感觉言辞有些不妥,秦霜又加上防范两个字。 说是防范,不如直接说这是个机会,趁着这个机会,将兵部和部分地方军抓在手里,恐怕这也是铖王和袁俨一直想做的吧。 等阿云端了粥来,秦霜喝了小半碗才又重新睡下。 夜色笼罩着山林,袁俨就着夜色下山。 长远已经在山脚下等着他,袁俨从长远手中接过缰绳,利落的翻身上马,打着马飞速的赶往京都。 他没有回大理寺,而是直接奔往铖王府。 铖王还在书房处理公务,案边是一盅早已冷透了的燕窝粥,他面上拢着浓重的疲倦,眼睑下更是一片乌青。 来人禀告说大理寺少卿袁大人求见,他头也不抬的就道:“让他进来!” 小厮打了帘子,一身微凉露气的袁俨从外头进来,恭敬的朝铖王行礼。 铖王放下手中的折子,亲自上前虚扶了一把,两人就都在一旁的软榻上入座。 袁俨瞥了一眼旁侧一脸为难的铖王亲随朱熙,目光又落到了那一盅原封不动的燕窝粥上,心里便已经有了几分计算。 “太子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竟然出手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实在是令人不齿!”铖王浅啜一口清茶,语气微含怒气。 秦霜遇刺的事情,袁俨没打算瞒着铖王,再说,也根本没必要瞒他,铖王这话,一方面是对太子的不满,另一方面,也是委婉的安抚袁俨。 此事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再说,袁俨已经安排了暗卫保护秦霜,铖王表不表明态度,都有他的立场,因此,袁俨并没有多在意。 “刚从灵隐寺回来,晚膳都还未用,想着有件急事要和王爷禀告,就匆匆赶来,不如叫人做些热食送来,先叫我垫垫肚子!” 铖王微微一愣,接着嘴角扬起一个细小的弧度,“也好!” 这两个字一从口中吐出来,亲随朱熙立刻松了一口气,忙吩咐了小厮去准备饭食。 诺大的一个铖王府,厨房什么没准备好,只要主子吩咐,立刻就有得吃,才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饭食就给送了来。 都是热腾腾的,一碗鸡丝面,一碗鲜肉馄饨,两盅燕窝粥,一叠素菜饺子,一碟子五香酱牛肉,外加各色新鲜点心。 两人面前各放了一个小碗,铖王伸手示意,“边吃边说!” 朱熙亲自上前来给铖王盛了一碗馄饨,眼看着铖王一口一口的吃了,总算是拨开云雾见月明。 “今年春闱的监考官定了没?” 铖王许是真的饿了,方才愁绪好像随着袁俨的到来瞬间烟消云散,胃口大开,很快就将一碗馄饨给吃完,朱熙巴不得铖王多吃一点,又主动给他加盛了一碗面条。 袁俨慢条斯理的吃着燕窝粥,闻言,放下勺子道:“定了,户部尚书李海声!” “李海声?”铖王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他家的几个儿女,倒是个个出众的,不过我听说大公子李璨珩倒是与太子十分投缘!” “是!”袁俨如实道:“李海声虽然左右不靠,但李璨珩却是个不容小觑的,十岁就中了童生,后来又在秋闱上一举夺得解元,估计今年春闱定要下场的!” “太子结党营私,往年的春闱秋闱,不知叫他捞了多少,今年,也该改改了,哪里就能叫他一直这样如意下去!”铖王语气冰冷,如寒潭深冰。 袁俨眸子闪了闪,“皇上正当壮年,太子不知收敛,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府上二公子今年也要下场?”铖王觑了一眼袁俨,他说的自然是袁侦。 只见袁俨微不可察的僵硬了一下,接着就伸手从身边小厮手中拿过帕子,拭了拭嘴角,坐直身来,语气几乎没有任何波澜。 “他是否下场,与我也并无干系!” 铖王了然,从朱熙手中拿了帕子,两人又都漱了口,挥手叫人将剩下的碗碟都撤了下去,小厮又重新奉了茶水上来。 “尝尝这茶,今年新进的贡品!”铖王拨着茶叶,抿唇笑着看向袁俨。 “我得了信儿,河中的保安军竟然叫一群匪患给打得溃不成军,这次来,我就是为着这事儿的!”袁俨紧绷着脸,透着隐隐的怒气,冷峻得不像话,“没想到地方军在太子的辖制下不过短短几年的功夫,竟然溃烂至此!” 铖王面上掠过一丝惊讶,微微泛白,但很快就又恢复了常色,“迟早的事,若不是太子属意,这样的事情,哪里会发生!” 袁俨点头,然后又摇着头笑道:“要是路上一切顺利的话,想必折子明日一早就可以递到御前了,听说太子早几天就已经开始整顿,只是这样临时抱佛脚,真是难为他了!” “确实!”铖王也勾了勾唇角,嗓音却异常冷清,“折子务必得顺利的递到御前!” 话音刚落,他忽的话锋一转,又道:“河中的匪患,选个合适的人过去,一路沿着渭河一直往上,一个漏网之鱼也不能有!” “是!”袁俨眯起眸子,沉吟了片刻,便道:“郑旭如何?不偏不倚!” 郑旭是京城禁卫军中的都指挥使,深得皇帝信重,是少数中手握兵权,却没有被招揽到太子麾下的猛将,为人十分刚正不阿,是个直肠子。 这样的性子,只要没有归拢到太子一党,就算是我军,袁俨看人最为精准不过。 “郑旭?” 铖王只喃喃一声,便一口定音,“好,就他了!” 饭得一口一口的吃,路得一步一步的走,铖王就算是胃口再大,一口也吃不成个胖子,单是渭河一带,就足够啃上一些日子了,等处理完渭河一带的地方军,再做其他打算。 袁俨从铖王府出来,立刻吩咐长远带人出城去将送军报的平安护送到京都,只要人进了京都,就算是那人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天子脚下截下军报。 长远立刻起身集结人马,袁俨又命人寻来长安,命长安去寻郑旭,交代好细枝末节,长安就咻的一声,隐入到夜色当中。 第五十六章 一张大网 才刚开春的夜里,半夜里乌云将圆月遮了个严实,显得夜色越发多添了几分阴霾,不一会儿就开始下起了一阵濛濛细雨。 长远带着人一路跃马扬鞭,速度极快的出了城门,风呼呼的吹在脸上,不一会儿就一片寒凉,加上这总是没完没了的细雨,连绵不绝的马蹄声,叫这夜里,多了一些不安分。 一直策马狂奔到距离京都五十里的位置,一阵清风吹过,长远挥手示意。 “陈岳,你带一队人马在此处埋伏,其他的人,跟我来!” “是!” 叫陈岳的答应一声,带着一整队二十个精兵隐在了林中。 长远带着其他的两队人马继续往前打马狂奔,大约又行了十来里,再次留下一队人马,领头的叫陈辉,也是二十精兵,最后,长远自己领着二十精兵,一直往前。 这时,临近子时的时候,细雨终于停了下来,乌云渐渐散开,冷清的月光撒了下来,不远处,隐隐能听见一阵打马声。 而就在这时,一阵马儿嘶鸣划破夜空,长远暗道一声,“不好!”,领着二十精兵飞快的就往前奔去。 前头正是一个身着铁甲的士兵,果然是护送军报的驿兵,两侧的山头上滚落下无数的巨石,驿兵的马受了惊,高高的扬着前蹄,止步不前。 巨石越来越多,要是一直这样,那驿兵很快就会被巨石砸中,血溅当场。 情况危机凶险,长远没有多思考,拉着缰绳,就跃了出去,伸手稍稍一用力,将驿兵拎到了他的马上,再次重重的踢了一下马肚子,很快就从山峰里脱险而出。 两侧的山头上都埋伏着不少的人,这时见驿兵被救走,纷纷冲下山来,要将人截杀。 等那些人冲下山头,长远早已经带着人马往回飞奔。 二十精兵护在长远周边,谁知,才刚走不过五六里,前头又是一阵埋伏,前有狼后有虎,幸而长远早有准备,他从怀中掏出竹哨,用力的吹了好几声。 竹哨发出的声音尖利悠远,五里外陈辉带的二十精兵就快马奔来了,长远不顾后头的追兵,只命人往前冲去,中间这一队堵住去路的,很快就被两面夹击,杀得溃不成军。 “后面,小心!”混乱中,陈辉大喊了一声。 长远接着又与陈辉两军合并,转过身来,将后头的追兵,杀了个片甲不留。 一直坐在长远后边儿的驿兵何时见过这样的场景,那刀尖眼看着就要刺到他身上,只眨眼间的功夫,对方整条手臂就被砍下,血淋淋的一片,他吓得差点儿没能晕过去,要知道,他只是个送信的兵啊! 回城的途中,就在距离陈岳的还只有两里路的时候,就听到一阵轰鸣的马蹄声,听这声音,百骑人马都不止,而长远只带了六十人马,还不算上方才一战几个人马的折损。 马蹄声越来越近,隐蔽已经来不及了。 没想到,太子为了截杀军报,竟然下了这么大的血本。 待人马映入视线,长远目光凌厉的将来人一扫,便是嗤笑一声。 然后,他朝陈辉使了个眼色,陈辉即刻带着人马,冲向了敌军,立刻,一阵兵刃相交的声音在这夜色里,突兀的响起。 这样的大的动静,陈岳不疑有他,早已埋伏许久的他即刻带着人马,从后头赶来,不过才两里地的功夫,就在陈辉快招架不住的时候,陈岳从后头夹击,敌军一阵慌乱,长远看准时机,利剑出鞘,拉了缰绳就向那领头的人冲去,马儿扬起一个大大的弧度,眨眼间,那人的头颅就被削落在地。 不多时,淅沥沥的一场不大不小的雨点,终于落了下来。 一整晚,京都内已经密密织起了一张大网,而京都城外,早已经是血流成河,经过一整晚春雨的洗礼,哪里还看得到一丝的痕迹。 折子顺利的递到了御前,皇帝看了龙颜大怒,军为国之根本,如今军队腐烂成这样,万一敌军侵入,大越岂不是岌岌可危。 皇帝当时随手就抓起笔洗,朝宋承胤砸了去,笔洗坚硬,砸在宋承胤的眼角处,很快就渗出血来,差一点儿就伤了眼睛。 有史以来,有疾的皇子为不吉,是不能继承大统的,若是宋承胤的眼睛瞎了,就等于与皇位无缘,就算他是太子,就算皇帝传位给他,也会引起众议。 更何况,这还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这代表的是皇家的天威。 因此,这一下砸过去,整个武英殿内如同静止了一般,顿时鸦雀无声。 皇帝手还僵硬着没收回,身旁伺候的大太监徐福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宋承胤跪在殿中,忍着痛,一声不吭,只是双手收在袖子中,紧紧的攥着,额间的青筋暴起。 外头的宫婢和太监听见里头的动静,都不敢擅入,只有个别的偷偷退出武英殿,慌慌张张的一路往坤宁宫奔去。 “传铖王,丞相韩斐,兵部尚书邹博瑞,都指挥使郑旭!”皇帝背靠在龙椅上,语气不明的吩咐道。 徐福忙出去宣传。 皇帝死死的盯着宋承胤,目赤欲裂,好似要将他生生的给灼出个洞来似的。 那眼神,充满了未知的危险,探究,和攒测,令人不敢直视。 他忽的起身,从案后走到宋承胤的身侧,在他身前蹲下,窥视着他的表情,怒目圆瞪。 宋承胤顿时有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油然而生,只是面上,为体现丝毫。 “逆子!”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见宋承胤为所不动,胸腔中的一股子怒气没处发泄,又不再敢拿东西砸他,便起身一脚往他身上踹去,将宋承胤踹得跌坐在地。 宋承胤绷着脸,剑眉弩张,眸子漆黑如墨。 这时,徐福从外头进来禀告,“皇上,铖王,丞相,兵部尚书和都指挥使觐见!” 皇帝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又睨了一眼宋承胤,才语气微软的道:“起来,坐旁边去!” 宋承胤依言行事,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其他的看起来都还正常,只是那眼角处的伤,分外刺眼。 皇帝重新坐到御案后头,外头的太监才将帘子揭起,将铖王等人让了进来。 铖王等人进来后依次行礼,皆目不斜视,就算是看见了宋承胤额头上的伤,也都是面不改色,只在心里有瞬间的诧异。 “渭河一带,匪患常年作乱,尔等有何良策?”皇帝双手撑在桌案上,脸色阴沉得像是能滴出墨来似的,一双眼觊着众人,满是戾气。 还不等人回话,皇帝眼眸一转,就看向了铖王,问道:“承巳,你先说说看!” 宋承巳上前一步,生礼数周全,恭敬的答道:“回禀父皇,儿臣以为,区区匪患,不足为惧,只需派上一名能将,将匪患扫除,便可无碍!” “哦?”皇帝微带质疑,“那依你所见,何为能将啊?” 宋承巳故意微微一怔愣,抬眸对上皇帝的目光,再看了看殿中所有的人,皇帝也随着他的目光将所有人都扫视一遍,最后又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都指挥使郑旭,当为能将!”铖王拱手答道。 皇帝眸中闪过一丝意外,接着看向其他三人。 “臣附议!”丞相韩斐拱手表态。 “臣也附议!”接着是兵部尚书邹博瑞。 其实就算是不问铖王,皇帝心中的人选也早已经定了郑旭,太子辖制渭河地方军,管制不严,令军中严重受损,这样的差事已经不适合再交给他。 而他故意召来几人,又指定问了铖王,无非就是朝中能与太子对抗的,只有铖王一人,他扶持铖王是一回事,铖王自己有异心是一回事,因此,他才会出此计,来试探铖王是否有异心,也是为着他的下一步棋铺路。 结果,大大的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推荐郑旭,正中了他的心怀,这无非,是最好的选择,他再看向铖王的时候,同时也稍稍卸下了一丝心防。 …… 经过了一整晚春雨的洗礼,空气里充斥着独有的泥土和花草的香气,清新自然。 一丝阳光挣扎着冒出来,转眼间便破晓而出,将整个大地都照亮。 秦霜经过两日的休养,再加上关先生的精心调理,已经急不可耐的想要下床活动活动了。 后颈处的痛感已经差不多消失,除了脖子不能随便摆动之外,手脚和身上还是十分自由的,就在她朝阿云抗议着想要出门晒太阳的时候,关先生的到来,对于她来说,无疑是救星。 “来,不着急不着急,把把脉,看看情况如何?”关先生的言语依旧轻松风趣。 趁着关先生把脉的功夫,阿云开始控诉。 “关先生,姑娘伤口还未痊愈,是不是不能随便走动,这样很容易让伤口裂开,可姑娘就是不听我的,关先生快帮我劝劝姑娘吧!” 关先生闭着眼睛一边把脉,一边捋胡子,好似没听到阿云的话似的。 阿云更急了,“关先生……” 这时,只见关先生一扬手,阿云立刻将要说出口的话给咽回到肚子里,她现在可全都指望关先生劝姑娘了,可千万不能出什么岔子。 “嗯,脉象平稳,伤口恢复得也很好,是该出门去去霉气了!” “什么?”阿云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关先生不仅不帮她劝姑娘,还戳窜着姑娘出门,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阿云愁得头发都要白了,秦霜则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总算是能活动活动,见着太阳了。 第五十七章 只擅长杀人的李璨珩 寺中厢房都分了好几个小跨院,男眷和女眷都是区分开来的,秦霜也不走远,只叫人在内院里摆了桌椅,绕着小跨院走走,走累了就坐下来歇息。 她以前被打得半死的时候,躺在床上一整个月都没见过太阳,越是这样,病就越好不了,后来要不是庄子上的一个小姑娘告诉她,生病了就得多晒晒太阳,这样才好得快,她也许早就死了。 所以,迄今为止,对于多晒太阳这样就能加快复原的话,她一直深信不疑。 只是,现在想想,那个小姑娘,年纪虽小,可身上那股子机灵的劲儿,还有那双如黑曜石般的眼眸,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才十岁的孩子,做的每一件事情,目标都十分明确,那双眼都是读不懂的情绪,眼中满是完全不符合才十岁孩童该有的睿智和冷静,秦霜细思极恐,渐渐感觉浮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会吧? 她轻轻蹙眉,阿云以为秦霜不舒服了,忙关切的问:“姑娘,您怎么了,是伤口疼了吗?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等伤口好了咱们再出来!” “不不不,不疼!”秦霜想要摇头,又怕牵扯到伤口,只好连续三个不字,表示急切的拒绝,她看看四周,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王妈妈呢?这两日怎么没见着她?” “走了!”阿云没好气的道,“不,是跑了!” “跑了?” 这王妈妈不是何氏留下来看着她的吗?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跑了呢! “姑娘您不知道,关先生高明,知道王妈妈不可信,所以故意骗王妈妈说姑娘您得了疫症,谁知道王妈妈这么不经吓,才一个晚上的功夫,就跑了!” 原来如此,秦霜嘴角浮起一抹冷笑,跑了就跑了吧,这样也好,她还省了精力应付! “那以珠呢?”秦霜就带了两个丫鬟来,从头到尾就看见阿云一个。 说到以珠,阿云脸色总算是好了一些,“去厨下了,她说去给姑娘做点儿吃的!” “嗯!” 听着鸟鸣啼叫,晒着和煦的暖阳,又是在寺中,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一些寺中弟子诵经的声音,没了在伯府约束,秦霜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惬意。 可这种惬意没有维持太久,只见月亮门处不知什么时候立着一个白色的身影,玉带雪袍,白衣胜雪,温润如玉。 “你是谁?”对于莫名闯入女眷跨院的男子,阿云的敌意,下意识的就显露无疑。 秦霜也从心底生起一丝警惕,这里一向都是女眷出入的地方,就连关先生随时问诊都是住在男眷那边,每日过来的,而这里,怎么会出现陌生男子? 可当她再看向男子的时候,眼前的这抹身影和前几日从车窗中看到的那个陌上人如玉…… 是他? “秦五姑娘,果然是贵人多忘事!”李璨珩微微一笑,给人一种颠倒众生的感觉。 他视若无人的笑着,脑海中又浮现那日,轻轻被揭起的帘角,露出半张满是好奇的脸,眸子澄亮清澈,好奇中又带着几分惶恐和侥幸,就像是—— 偷吃糖果的稚童,也大致如此了! 阿云护主心切,想要再次开口呵斥,这人实在是轻浮,明知道这里是女眷住的地方,还往这边来。 他不在意就算了,这样要是传了出去,姑娘的名声,岂不是都要叫他给毁了,要知道,姑娘可是定了亲的。 此时,秦霜却拦住了她,“阿云,无妨!” 这人单看衣着气度,便知不是普通的世家公子,他能进来,躲开寺中洒扫的小沙弥,想来也是有几分身手的。 只是,他特意寻到此处,有何目的? 而且,这样一个令人见了便过目不忘的温润公子,理应印象深刻才对,可为何,她对这人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 她不得不承认,她又好奇了,想要将此人看个究竟! “哪里!” 秦霜只缓缓吐出两个字,便不动声色的关注着男子的神色。 李璨珩闻言,无奈的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扬了扬手,立刻来了一个小厮,搬来桌椅,放在了距离秦霜不过三尺的位置。 他开始上前走来,只是,每上前一步,秦霜的手都在不知不觉的一点儿一点儿的捏紧。 “在下李璨珩,此番前来拜访,多有唐突,还望秦五姑娘,见谅!”李璨珩在距离秦霜两尺的位置,微微欠身。 秦霜扶着阿云的手,努力稳住身形,才没能让自己往后退上一步。 她眸子微眯,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公子明知故犯,见谅二字,小女子实不敢当!” 她刚说完,才渐渐反应过来,眸色陡然大变,一丝恐惧早已经显露无疑,就连李璨珩见了,也是微微吃惊。 李璨珩! 她终于想起来了,李璨珩,原来,他就是李璨珩! 只是,在她印象中的李璨珩,百步之内,无人敢近,素有杀神之称,若不是他亲口所说,她无论如何也都无法将那个在战场上杀红了眼的杀神和眼前这个温润公子联系在一起的。 民间素传,京都风仪绝佳三公子,李璨珩,便属其一。 只是后来,谁都忘了,令人闻名色变的李璨珩,手中染满了鲜血的李璨珩,杀人不眨眼的李璨珩,当年还是京都那个笑容温和,好风仪的翩翩佳公子! 她努力稳住心神,站直身子,勉强扯出一丝浅笑,眼前这个人,便是他,屠了铖王府,射杀了袁俨,而现在,他还如今日的暖阳一般,和煦的、站在了她的眼前。 “原来是李公子!”秦霜很快恢复了常色,甚至,笑容更甚。 她重新在椅子上坐下,阿云还是不放心,虽然这人长得好看,可说到底,还是姑娘的名声更重要。 秦霜伸手捏了捏阿云手,又朝她递了个放心的眼神,阿云才朝后退了一步。 李璨珩见状,忍俊不禁,是个护主的丫头。 “秦五姑娘放心!”他弯身落座,抬头看向秦霜,“今日之事,李某定不会叫人泄露出半个字!” 秦霜觉得好笑。 “李公子何出此言,朗朗乾坤之下,小女子正坐院中,光明正大,竟叫公子说得如此不堪!” 李璨珩自知失言,竟一时有些语塞,虽只有一瞬,但秦霜还是一点不漏的收入眼底。 此时的李璨珩,自然是比不上十年之后的李璨珩。 可现在的秦霜,却要比以前的秦霜,强上百倍不止,若是以前,她定然是没有这份泰然处之。 茶是寺中常见的茶饼,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可秦霜却觉得,入口令人唇齿留香,味道清幽,相比那些有名的茶叶,她觉得,这种茶,就很好。 她亲手烹了一盅,斟了一杯,递给李璨珩。 “既然来了,李公子便不必拘泥于这些小节了,此处乃寺中,为尽地主之谊,我也只能请李公子喝杯清茶,若有招待不周,还请海涵!” “言之有理!”李璨珩豁达一笑,轻抿一口,好似真在细细品味,片刻道:“好茶!” 秦霜抿唇一笑,并不觉得李璨珩是真说这茶好,但也没有反驳。 不等她开口说话,李璨珩便又道:“早闻灵隐寺香火繁盛,李某一直未得时机前来,此番前来也是受人之托,上次舍弟惊扰了姑娘的马车,李某早说过要亲自过府致歉,不想,尚未过府,就听闻姑娘还在寺中,便立刻前来拜访!” 他忽的苦笑一声,眉宇间拢着丝丝自嘲,“不想致歉不成,却叫李某又唐突了姑娘!” 秦霜仔细的观察着李璨珩的一举一动,嘴角也始终噙着一丝浅笑。 李家在楛县是一大族,而李璨珩就是楛县李家的后代,整个李家刚开始还没有投靠太子,就从李太傅开始,从小教导太子,在众人眼中,李家就已经是太子一党了。 李家除了眼前这个李璨珩,其他几个可以说都要么是草包,要么就是无用的二流子,就例如之前听到的李璨璟,出言不逊,口出狂言,就可想而知了。 李璨珩和李璨璟两个人,可以说是天差地别,而李家,除了李太傅,在上一回,完全都是由李璨珩给独自撑起来的,要不是李璨珩,估计李家早就已经连渣都不剩,更别说最后还出了一位皇后。 没错,那位皇后,就是由郑瑾萱为之做了嫁衣的李家姑娘。 李璨珩为人谦逊,自身又优秀得要命,又是太子一党,他完全可以无视秦霜,就算是他口头答应了亲自过府致歉,最后却失了约,伯府也不敢有丝毫怨言,可如今,他却一次又一次的放低身量…… 秦霜觉得这位李公子,更加耐人寻味了! “李公子不必如此,既然是喝茶,就应该是论茶才是!”秦霜微笑着道。 “说得也是!”李璨珩略带愧色,“是李某浅薄了!” 秦霜笑而不语,李璨珩也笑了,眉目如星,有种别样的风流昳丽,“秦姑娘平日里喜欢喝什么茶?” 不等秦霜回答,他却又道:“我觉得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水,这水就是茶的灵魂,有了灵魂,这茶才是真正的活了,寺中就很好,寺中的都是泉水,泉水清冽,本身就有种清甜的味道,可也不好,这水的甜,一不小心就将茶的香气给盖住了,还不如冬日里的梅花树上的血水,或者是清明节前的雨水要来得好!” 印象中,李璨珩只擅长杀人,可不善言辞的。 秦霜微微讶异,表示了心里的疑惑,“这雨水我知道是个好的,可为何是清明节前的雨水,不是说正当雨水的雨水,才是最好的吗?” “这……”李璨珩表情微微有些凝滞,片刻,他便又笑道:“班门弄斧了,都是别人这样说的,我可是不懂,我最喜欢的是雪,雪那么白,看得见的,又落在了梅花上,梅花都叫人比作傲骨,这落在梅花上的雪,岂不是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