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衙门》 楔子·魂 “传说，但凡兔子仙出现的地方，必定会成为清平盛世。” 我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团有色彩形状的气体漂浮在空中，还可以无障碍地穿过任何东西。我大概是死了。 这是个古香古色的小城，青砖黛瓦，石板小路，七拐八绕的小河流穿城而过，岸边栽着垂柳。我不记得自己从何而来，总之，当我重新有了意识之后，我便在这里了。 面前的门匾上写着“县衙”二字，两个衙役严肃地站在两边，有一众百姓将大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这些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里面大概在审什么案子吧。 他们看不到我，我借着灵魂的方便一下子窜到公堂前。堂下跪着两位头发灰白的古稀老人，看样子应该是夫妻；还有一个弱冠之年的男子，那男子一脸气愤。堂上坐着的县太爷约莫四十，面相和善儒雅。 幸好不是那种油光满面留着一缕小胡子还舔着大肚子的蠢官。我心里想着。 案件已经到了尾声，看来我是来晚了。 两位老人千恩万谢地拜过县太爷相互搀扶着离开了县衙，而那男子气得胀红了脸，嘴里骂着“狗官！你给我等着！”，一边又要动武。几个衙役把他拿下，给了他几十大板，丢去了牢房。 看来是个公正清廉的好官。我游荡在县衙里新奇地观察着一切，停尸房里停止一具女尸，面容被毁，极是骇人。往后便是县太爷的私人住处，有三层之高，他的两个女儿还有妻子便生活在此处。出了县衙后门，便是繁华的集市。 外面下着蒙蒙细雨，我在街上飘了好几日终是觉得无聊，便使劲儿往上挪啊挪，想看清这座小城的全景。正巧看到笔直的青石板小路上有一辆马车往城外驶去，驾车的车夫竟是县太爷，车上坐着他的妻女。 衙门口一阵喧闹，我的目光被吸引过去。新来的县太爷正在质问衙门里的人前任县太爷的下落。这位新来的身材又矮又胖，瞪着两只夜明珠一样的圆眼睛，整个人像个球。他怀里还抱着一直极其凶狠龇牙咧嘴的灰兔子。那兔子好像能看见我，示威一样地对我发出丝丝声。 看起来就不像好人。我心里祈祷着前县太爷赶紧走得远远地，千万不要被这个兔子官儿给抓到。 果然，那两个古稀老人被逼死了。他们变成了和我一样的灵魂，却在看见我的一瞬间逃也似的飘走了。大牢里的年轻男子被释放，兔子官儿还请了郎中给他治伤。 兔子官儿抱着他的兔子坐着轿子“体察民情”。我小心翼翼地跟在他们后面，明明那只兔子能看得到我，可我不知为何还是下意识地跟着他们。 兔子突然跳下轿子，一步一步地逼向我，把我逼进一个房间。 “告诉我那个狗官去哪里了。”兔子用它一点儿也不好听的粗嗓子问我。 我摇摇头。 兔子继续逼向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作为一个灵魂为何要怕它。我一步一步地往后退，房间是个女子的卧房，我碰到了身后的梳妆台，在往后，我就要从窗户里飘出去了。 “你是傻子吗？”兔子的面目狰狞恐怖。 “往……往城外去了。”我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兔子不耐烦地对着我身后一挥爪子：“往后看。” 说完这句话，它便没影了。 我下意识地一回头，梳妆镜里出现一张血肉模糊分不清五官的脸。 “啊——”我听到自己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在我还活着的时候，也算得上一个粉妆玉琢的美人。 我想起来自己被人绑到一个巷子里，欺辱杀害。为了尸体不被认出，我的脸被那人溺爱他的祖父母用石头砸烂。 那个面容和善的前任县太爷被抓回来了，一起被抓的除了他的妻女，还有一箱箱的金银财宝。 菜市场一阵欢呼，我看见一黑一白的两团空气带走了那个恶人。他还是没能逃走。 “妹妹！哥哥总算是为你报了仇！”那个年轻男子一瘸一拐地奔向停尸房，抱着尸体痛苦。 我的眼前一片模糊，这座小城的颜色越来越淡，直到化为一片苍茫的白色。 百姓都传，县太爷有个神仙兔子，那兔子有一双明辨善恶的火眼金睛。时间久了，这座小城的衙门便有了个绰号：兔子衙门。 第一章 郾县来了个兔子仙 “吴为那狗官终于被法办啦！哈哈哈！” “杀了他，杀了这个狗官！” “吴为这个狗东西坏事做尽，早就该死了，呸！” “大快人心！新县令好样的！” 大街上一片叫骂声，百姓们敲锣打鼓奔走相告贪官吴为下狱押送京城法办的消息。 此时正是大魏归新十一年，天下大乱，烽烟四起，百姓生活苦不堪言。而我们的故事，发生在大魏南疆边境的一个小城——郾县。新任县令兼钦差木衍将贪官吴为治罪，又重审一出冤案，将真凶斩首于菜市场，短短几天便让郾县百姓们看到了希望。 县令木衍皮肤黝黑，身材矮胖，两只夜明珠一样的圆眼睛有神又威严。他还有一只会说话的灰兔子，那兔子长得一点儿也不可爱，龇牙咧嘴的样子堪比驱邪避鬼的门神和钟馗。 木衍大人每次升堂问案，外出办差都会带着这只兔子，兔子的两只红眼睛直盯得罪犯们不敢嚣张，只能乖乖伏法。时间久了，百姓们就给郾县县衙起了个绰号——兔子衙门。 这日清早，处理完上任县令留下的烂摊子，木衍可算是有功夫召集衙门各当差的来开个小会。 灰兔子站在木衍的肩头，一只前蹄搭着木衍的耳朵，另一只指着台阶下站着的衙差们：“从今以后这里就是我！我们木衍大人说了算！当然，大人第一我第二，你们除了听大人的话，还得听我的！” 衙差们听闻此话小声议论，而木衍只笑而不语。 “不许交头接耳！”灰兔子挥着他的前蹄，一下子蹿到最前面一名衙差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学生孙仲，家里排行老二，是衙门的师爷。”这位书生打扮，手握折扇的衙差回道，“不过，学生斗胆问一句，妖魅精鬼，兔大人您属于哪一类？” “哪一类都不是，我是仙！兔子仙！”兔子仙前蹄抱腹，强调道。 其他人被兔子仙一吼，都吓得连连倒退，倒是这位师爷胆大，嘴角带笑继续问道：“仙难道不是神？” “我……我修为还不够……好了！不许再提这个！” “那好，不过大人，我们以后要怎么称呼你啊，难不成真的要叫你兔大人？” 兔子仙眉头一皱，两只圆眼睛都挤到了一起，心里想着可千万不能让这些凡人知道自己的本名：“这个……我暂时还没想好，你们就先叫我‘仙哥’好了。” 他转身跳到木衍的肩头，对木衍耳语道：“回去让夫人给我取个凡人的名字，要霸气有威严的那种。” 木衍伸手顺顺兔子毛，对一众衙差说道：“先挨个报名字。” “回大人，属下孙伯，是孙仲的哥哥，也是衙门的捕头。”站在队伍左首的一名带刀男子说道。 “回大人，小的孙叔，是孙仲的弟弟，管衙门的杂事，吃穿用度花草树木虫鱼鸟兽什么的，算是个管家。” “回大人……” 所有衙差一一报过名字后，兔子仙有蹿到那位师爷面前，歪着脑袋：“你们是三兄弟吗？” “回仙哥的话，正是。” “你们这名字不好不好，什么的叔啊伯的，都把你们叫老了，不然这样吧，我给你们重新取个名字。”兔子仙来回走了两步，兀自点点头，“老大就叫胡大，老二叫罗二，老三叫卜三。你们以后就是胡萝卜三兄弟。” “大人，这……”管家老三求助地看向木衍。 “就按小仙儿说的。”木衍点点头。 “不是，大人，仙哥把我们的姓都改了啊——”师爷老二说道。 “还不是你自找的，惹他作甚？”木衍弯腰从地上抱起兔子仙，“别看他长得像个门神，他可是一肚子坏水。” 胡萝卜三兄弟只好作罢。 “不过，这衙门中怎么没有仵作？”木衍环视过所有人，发现缺了职位。 “回大人，原来的仵作因帮吴为做过许多坏事，被抓后就自裁了。”师爷罗二说道。 “哦，本官倒是把这回儿事给忘了。” “那要不要贴个告示，再招个仵作？” “要什么仵作？有本仙的神通在，什么尸体看不透？”兔子仙说道。 “嗯，无需仵作，有小仙儿在就行。”木衍说道。 兔子仙昂起他那高傲的头颅。 就这样在兔子仙的各种“捣乱”之下，好不容易安排完衙门内各人已到晌午时分。一解散兔子仙便直奔后院找吃的。 兔子仙最爱什么？当然是胡萝卜。那在郾县是谁最爱兔子仙呢？这人便是木衍的夫人——尔雅。 “夫人！夫人！”兔子仙一口气跳到尔雅的怀里，蹭了她一身兔子毛。 “我的小乖兔，饿了吧，来快吃。”木夫人把他放到桌子上。 而桌子摆着的，正是各种用胡萝卜做的菜肴点心。 “又是胡萝卜大杂烩。夫人你偏心。”随后而来的木衍瞧见一桌子胡萝卜，直摇头。 木夫人一笑，对一旁的丫鬟说道：“百里，挑一，你二人将老爷的饭菜摆上来。” “是。”两位小丫鬟一前一后从厨房又端来了饭菜。 “尔雅怎么会亏待老爷呢，自然是给老爷单独准备了饭菜。” “还是夫人疼我。”木衍牵着尔雅的手坐下，“你不知这家伙今日多调皮。” 木衍将兔子仙给三兄弟改名“胡萝卜”的事情绘声绘色地讲给尔雅听，末了又说道兔子仙要取个名字。 “小乖兔，之前你不是说你是天上广寒宫里的玉兔吗？那玉兔不是你的名字？” “当然是。”兔子仙吞了一口胡萝卜汤，“可夫人你看这名字娇滴滴的，配不上我这么霸气的外表。再说了，嫦娥姐姐长得跟夫人一样美，若是让这群凡人知道原来玉兔长成我这副样子，岂不是失望。” “不过，你到底是雌是雄啊？”木夫人说着要从桌子上抱起兔子仙想要观察个仔细。 “哎呀夫人——”兔子仙一下子溜到屋子角落，蜷缩成团，抱着长耳朵，“夫人！我是仙！未化成人形前没有性别的！” “好了好了不跟你开玩笑。”木夫人笑笑，“赶快过来吃饭。至于你名字的事情，我都不知道你是男是女怎么给你取呢？不然这样吧，等你化成人形的那天，我再取，好不好？” “啊？那我岂不是要等好久？” “那你要努力修炼咯——”木夫人温柔地理了理兔子毛。 木衍夫妇已年近四十，但依旧膝下无子，自从这兔子仙来到二人身边，夫妇俩就一直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木衍不知上天将此仙派遣到自己身边是何用意，也曾问过兔子仙，但他总是不着调地说自己是来拯救天下苍生的。 相处久了，摸清了兔子仙的脾性，自然知道他除了一双能看透本质的眼睛，也不会多少仙术。若真是拯救苍生，怎么可能不派一个更厉害的神仙呢！如今的大魏朝廷乱做一团，木衍作为宗室子弟仅凭一己之力无法改变现状，但保不了天下太平保一方安宁还是可以做到的。于是，木衍自请降职来到南疆边境的郾县任职，只求能为百姓做点实事。 第二章 椿树（一） 郾县百姓有个独特的习惯。出门看到路边新长出的椿树芽，总会揪一片叶子下来放在鼻尖闻一闻，若是香的便留下，若是臭的便拔掉。若说起这习惯的由来，那要追溯到几百年前郾县曾经历过的大面积饥荒。在粮食无收的时候，为了活下去人们只好拿草木充饥，时间久了自然而然能辨别出哪些野草树木可以食用，口味不错。 椿树就曾在饥荒时救过郾县百姓。于是，这个习惯一代一代延续下来，到如今郾县境内所见之处竟没有一棵臭椿树，家家户户小院子里却必定会有一棵香椿。当然，衙门也不例外。 “卜三啊，你怎么爬树上去了？摘叶子有什么用吗？”尔雅抱着兔子仙站在院子里，看着卜三跟猴一样爬到椿树上摘叶芽。 “夫人有所不知，这是我们郾县的习俗，椿树发芽的时候把叶子采下来做菜。”卜三抓着一把叶芽，回头对树下的罗二说道，“二哥，接着。” “这……能吃吗？”尔雅问道。 “能吃！祖上挨饿的时候都是靠它挺过来的。”罗二用衣袍兜住卜三丢下来的椿树芽，继续说道，“用它来炒鸡蛋，特别好吃。多出来的还可以腌咸菜。” “是啊，我们小时候家里穷，春天腌好的椿树芽能吃好久。”卜三又摘了一把，“咱们衙门里的这棵，可有年头了。” 兔子仙从尔雅怀里跳到罗二面前：“给我尝尝，这东西能有胡萝卜好吃？” “来，仙哥。”罗二拿了一片叶子凑到兔子仙的鼻子前。 兔子仙小心翼翼地嗅了嗅，放到嘴里：“呸呸呸！什么鬼东西这么难吃！” “哈哈哈，我说仙哥，这世上除了胡萝卜在你眼里还有好吃的东西吗？”罗二说道。 “自然有。除了凡间的的胡萝卜，那便是广寒宫里鹿神夫诸种的仙草。” “夫诸？上古神兽夫诸怎么会在广寒宫种仙草？”罗二问道。 “啊，那个……” 未等兔子仙回答，忽然胡大急匆匆地跑来：“仙哥，外面有人敲鸣冤鼓，大人要咱们赶紧过去。” “什么案子啊？”罗二将衣袍里的椿树芽抖在百里和挑一准备的竹筐里。卜三也从树上跳下来。 “有点离奇，是白山村的村长来的。我们边走边说。”胡大说道。 兔子仙跳到胡大的肩膀上：“驾——” “仙哥别闹，大人还在等着呢！” 三人一兔赶到公堂，木衍正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家说着话。这老人家正是击鼓之人，也是白山村的村长。 原来，白山村最近发生了件怪事。和罗二卜三一样，春季香椿树发芽，白山村的村民们照常采摘叶芽，却发现一夜之间所有的香椿都散发出一股奇怪的臭味。起初，村民们还未当回事，可没几天那味道越来越浓，尤其是每到傍晚时分，整个村庄都被笼罩这种奇怪的臭味中。 “这两天搞得大家连饭都吃不下去了，大人啊，草民实在是没有办法，总不能让大家举家迁移吧。”老村长颤巍巍地说道。 “老村长放心，此事本官定会彻查。在这之前，村里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木衍问道。 “异常？”老村长回想了一下，“不知道算不算……就是村里的有座废弃的院子，那院子里原本有棵臭椿树，因为发现的时候已经长得很高了，所以就没拔掉。毕竟院子都废了，也没谁会去。可这两天那树好像不见了。” “估计是因为味道难闻有人砍了吧。”一旁记录案情的罗二顿了顿笔，“那废弃院落的主人是何人？” 老村长皱了皱眉：“都废弃几十年了，别看我年纪大，倒还真不晓得。” “这样，本官随老村长走一趟，去村里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木衍说道。 “好好好，多谢大人多谢大人。”老村长一听说木衍要亲自去，连忙跪下磕头。 “老人家快起来，我也跟着，有我在，所有妖魔鬼怪皆不在话下！”原本在角落里安静的兔子仙突然出现在老村长眼前。 “哎呦——”老村长猝不及防被他吓一跳，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大人，您就是传言中的兔子神仙大人吧？” “正是本尊我！”兔子仙昂首说道。 “小仙儿别闹。以后不许这样吓唬老人家。”木衍拎着兔耳朵把他抱到怀里。 “我就是开个玩笑。” “老人家不是年轻人，经不起吓。” “你们凡人就是矫情。下次不吓了，哼！” “不打紧的，不打紧的……”老村长连连打圆场。 “卜三去备马车，胡大，罗二你二人跟本官去一趟白山村。”木衍吩咐道。 马车驶出城门不到三里地便是白山村。刚到村口，众人便闻到一股味道。 “大人，这好像是尸体腐烂的味道。”胡大警惕地说。 “尸臭散发十里地，这得是尸山了吧？肯定不是。”罗二说道，“仙哥，你有啥发现？” “这东西不是凡物，不过我的记忆里没遇到过。”兔子仙嗅了嗅周围的空气，说道，“还是先找找源头吧。” 罗二从衣袖中拿出几块方巾，递给众人。 “大人，先把这个戴上，这气味诡异，怕是对人没什么好处。”罗二说道。 木衍接过方巾，向老村长问道：“村里的人呢？” “这味道这么古怪，而且越来越浓，大家伙儿都先去临近村子避难了，没走的现在也是紧闭门窗，不敢出来。” 木衍点点头：“先去村子里看看。” “大人，”老村长犹豫了一下开口，“刚刚这位神仙大人说不是凡物，村子里不会惹上什么邪祟了吧？” “老人家别怕。”木衍说。 一行人在老村长的带领下，绕过一条小河来到了村子里。村子中心有一块草地，草地中央有棵三人合抱粗的椿树，书上栓着大大小小的红布条。 “好大的椿树，咱郾县竟然有这么老的椿树，我竟不知道。”罗二说道。 “要成精了吧。”胡大感慨。 “成没成精一试便知！说不定这气味都是它在搞鬼。”兔子仙跳到椿树前，闭上眼睛，右前蹄伸出来打了个响指，“木精，出来答话。” 话毕，那椿树枝丫间响起窸窣声，树枝也被摇得“哗哗”响，只见一只皮肤如木头顶绿色叶芽只有巴掌大娃娃模样的小东西从树缝里爬出来，接着一只、两只、三只……数不清的木精娃娃现身在椿树的各枝丫上。 兔子仙个子矮，那椿树又高又大，他站在地上仰着脖子实在不舒服，于是说道：“下来答话。” “回这位上仙大人，小精修为不够，不能落地。”那些木精娃娃齐声说道。 兔子仙挠挠耳朵，他总不能爬到树上去吧，可这样仰视它们，自己威严何在？ 看来只能来狠的了。兔子仙心道。于是他的眼睛越来月红，牙齿也龇起来。 木衍见他要发脾气，忙说道：“既然不能落地，那能否派一位到在下手上？” 木精娃娃们互相看看，叽里咕噜推搡一番，把其中一只推到了最前面。那被伙伴们推出来的一只战战兢兢地跳到木衍手上。 木衍蹲下身与兔子仙平齐：“小仙儿，问吧。” “我问你，可知这村里的臭味从何而来？” “臭味……对，这臭味就像一棵巨大的臭椿种在我们旁边，熏得头晕，可小精也不知道臭味从哪里来的。” “少废话！你们是这附近唯一的灵物，有什么异常怎会没感应？”兔子仙作势要把它丢到地上。 “上仙大人饶命……小精实在不知。若是对方修为在我们之上，小精是无法知道的。” “你个小东西……” “算了小仙儿。”木衍起身把木精娃娃放回书上，“我们再去其他地方看看吧。” “仙哥，刚刚那木头娃娃说的修为问题，它唤你一声上仙，难不成散发出臭味的东西你也感应不到？”罗二说道。 “不是，这附近除了这棵椿树，就没有其他成精的东西。”兔子仙解释道。 “老人家，村里还有没有其他跟这棵椿树一样，年岁较久的草木。”胡大问道。 “没有了。其他的树木年纪都还没我大呢！” “胡大你身为捕头，能不能有点脑子，我都说了没有成精的东西，除非是个能跑能动的，现在不在这里。”兔子仙说道。 “我怎么又没脑子了？我这是不放过任何线索。” “愚蠢的凡人！”兔子仙跳到胡大的肩膀上，“本仙现在累了，肩膀借我歇会儿。” “你下来！” “我不……” “好了，二位不要闹了。”罗二说道，“这么难闻的味道不怕都吸进肚子里。你们看明智如大人，今日话都不多吗？” 此话一说，一人一兔皆闭了嘴。 木衍突然想到刚刚木精娃娃提到这臭味像臭椿树，于是向老村长问道：“老人家，你之前提到过原本村里还有一棵臭椿树，可否带我们去看一看？” “能。不过，好像那树几日前就没了。大人这边请——” 几人七拐八绕来到一处废弃的院落。那院子用土墙围起，主屋的屋梁已经坍塌，土块七零八碎地散落在四周，主屋后还有一个小小的菜圃，不过菜圃已荒废，长满了杂草。 “原本那椿树就种在前院。”老村长走到院子中间，用脚踩踩地，“就是这里——诶，奇怪，这大腿粗的树砍了怎么连个树桩都没有？” 众人围过去，胡大先开口道：“你确定这里种过树？怎么一点痕迹都没有？” “难道是我记错了？”老村长摇摇头，“这院子荒废了几十年，几乎没人来，就连小孩子都不往这跑。” 此时，罗二一个人绕过半塌不塌的主屋往后院去了。他拿扇子柄在草丛中扒拉着，突然发现角落里有一个凸起的小土丘，土丘前还立着块木头。罗二来到土丘前弯下身，看见那木头上歪歪扭扭地刻着几个不成形的字，原来是个坟头。 他站起来，一脚踩到一块生硬的东西。 “发现了什么？”兔子仙在远处瞧见罗二一脸疑惑地低着头，便问道。 “仙哥，你来看这是什么？” 罗二蹲下身，从袖中掏出一块手帕，将地上的东西捡起。 “你怎么随身带这么多帕巾？”兔子仙问道。 “像我这么才貌兼备的书生，有姑娘送几张帕子还不正常。” 罗二说完把从地上捡起的东西凑到鼻尖闻了闻：“好像是发霉的馒头。” “这里还有……”兔子仙用爪子扒拉着地上一堆发霉的食物，“馒头，半个烂苹果，肉骨头……” 罗二抬头看着那木头牌位：“仙哥……你说，该不会是这坟头里的死人诈尸了吧……” “什么诈尸，都死透透的了。”兔子仙说道，“不过你们凡人喜欢把死人埋在自家院子里吗？” “我也正奇怪呢，这院子里怎么会有坟墓？” “仙哥，二弟！”胡大喊道，“你们快来！这里有尸体！” 罗二和兔子仙还在疑惑为什么院子里会有坟墓，另一边胡大又在坍塌的房屋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第三章 椿树（二） 坍塌的房梁将尸体砸的面目全非，凭借身形仅能判断出这是个半大的孩子。由于天气转暖，尸体已经腐烂，四周爬满蛆虫，散发出一股和空气极像的恶臭。 “我就说这臭味是尸臭吧！”胡大说道。 “不应该啊，即便这里是臭味的源头，那怎么解释整个村子都是这种味道？又怎么解释村里的香椿都变臭了呢？”罗二皱着眉。 “老人家，最近村子里有丢孩子的吗？”木衍向老村长问道。 “没有，没听说谁家的孩子丢了。” “您好好想想，临近村子呢？” “这……临近村子也没听说啊？”老村长说道。 “看尸体的腐烂程度，估计死了很久了，至少一两个月。”兔子仙说道，“那时候大人还没来郾县上任呢！” “罗二，你可有什么印象？之前有没有人到衙门报过案？”木衍问道。 “回大人，上任县令昏庸无道，是以百姓之间有了冤情案子都不会来衙门，要么里长乡长解决，若是族内的事情，自然有族中长老。” 木衍皱眉：“这就麻烦了。” “如今大魏动荡，边疆战事不断，郾县也有不少逃难而来的人，这些人皆不在户籍造册之内，更是麻烦。”罗二解释道。 “那岂不是查不出这孩子的身份了？”胡大说，“仙哥，你是神仙，有什么办法吗？” “我的眼睛只能看出凡人有没有作过恶，并不能知晓过去未来。这孩子生前没做过坏事。” “仙哥，你修为不够啊，啧啧啧——”罗二笑道。 “他是怎么死的？”木衍问道。 “冻死的。”兔子仙毫不犹豫地回答。 “这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胡大问道。 “很简单，你看他穿的这么少，郾县虽在南疆，但冬天也会飘雪，就这点儿衣服刚刚避体，怎么能熬得过冬天。” “那为何不是被掉落的房梁砸死的呢？” “尸体蜷缩成一团，若是房梁掉落，即便他没有察觉，一下毙命也不是这种形状。”木衍解释道，“小仙儿除了能辨善恶，还可以知晓亡者死因，所以之前他说衙门可以没有仵作。” “对，就是这样。愚蠢的凡人。”兔子仙得意地朝罗二和胡大摇摇兔耳朵。 “胡大，回去叫人，收拾一下把尸体带回衙门。”木衍说道。 “好的大人。” 胡大离开后木衍一行人又去了几户村民家，询问关于那废弃院落的事情，顺便瞧了瞧已经变臭的香椿树。正当准备离开之时，有一位妇人叫住了他们。 “大人，小人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年前的时候，村里不时有逃难的人来乞讨，这些人里有个孩子，那孩子第一次来的时候抱着一个没几个月大的娃娃。我见他可怜，给了他个窝窝，打那以后，他隔三差五地来敲我家的门。咱穷苦人家，原本就没多少口粮，我就跟他说，你到城里去讨饭还能给的多一点。后来下了一场雪，就没再见过他。大人今天这么一说，怕不是那死去的孩子就是他。” 木衍和罗二对视了一眼。 “多谢。”罗二向妇人道谢。 “看来这孩子跟村子里奇怪的味道没有关系，回去找个地方葬了他吧。”回去的路上，木衍感慨道。 “大人心善，又是从京城来的，殊不知那荒郊野岭的乱坟岗有多少像他这样饿死他乡的。如今这世道，活着的人都不如百年前的一条狗。”罗二说道。 兔子仙见气氛有些低沉，跳到罗二的肩膀上，用前蹄摸摸罗二的头：“别这么难过，本仙不是下凡来拯救苍生了么！” “把你的脏爪子拿开，刚刚在地上碰了那么多脏东西……”罗二一脸嫌弃地躲开。 “你敢嫌弃我？信不信我把你的衣服当抹布？”说着，兔子仙便在罗二的身上来回跳，给他那洁白的衣袍印了许多“梅花”。 “你知不知道，作为一个还未成亲的男子，我可是要自己洗衣服的！”罗二拎起兔子仙的两只耳朵，“你给我等着！等你化成人形，看我不好好收拾你！非得让你给我洗一个月，不，一年的衣服抵债！” “大人你看，罗二又欺负我！”兔子仙用罗二的衣服擦干净了自己的蹄子，这才跳到木衍的怀里告状。 “好啊你，恶人先告状。你过来——”罗二说着又要去拎兔耳朵。 “好了，你们俩别闹了。小仙儿，你说说对于今天的事情有什么看法？”木衍出手制止了这一人一兔的打闹。 “第一，如果那老头说的属实，那问题就出在消失的臭椿树身上。一棵树凭空消失，唯一的可能就是树已经成精，但这种可能性没有，因为那树也就活了十几年，怎么可能成精？” “那第二呢？” “第二，就是这棵树真的成精了。那么它背后肯定有个厉害的主，至少没被我察觉出来。让一棵十几岁的树成精，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两点有什么区别？”罗二问道。 “自然有区别，如果是第一种的话，对方我可能还打得过，如果第二种的话，那我肯定打不过。” “就你这水平？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来拯救苍生的？”罗二摇头感慨。 “若非人为，小仙儿你也没办法了吗？”木衍问道。 “哎呀，我饿了，我要回去吃胡萝卜。”兔子仙烦躁地跳到马车的角落，耷拉下耳朵，“这些问题太头疼了，吃饱了再说。” 回到衙门后，正瞧见卜三一脸疑惑地端着一筐椿树芽往泔水车倒。 “三弟，好好的你把它扔了作甚？”罗二问道。 “早上摘的时候还好好的，不知怎么变臭了。”卜三说，“真是奇了怪了。” 木衍沉思了一下，说道：“卜三，你去看看树上的叶芽是不是也变臭了？” “啊？大人，这该不会和白山村有关系吧？”卜三突然反应过来。 “现在还不知，先去确认一下。”木衍说道。 “三弟，我和你一起。”罗二说完，又看向兔子仙，“仙哥，要不要一起？” “不去不去，我去找夫人。”兔子仙耷拉着耳朵往后院走去。 “他这是怎么了？”卜三问道。 “遇到难题，受打击了。”木衍摇头，“好了，忙你们的去吧。他自己去找夫人开导一下一会儿就好了。” 兔子仙一路走到后院，正瞧见尔雅扎着袖子在侍弄她的小菜圃。刚入春，菜圃里还是一片泥土，尔雅将布袋里的种子撒在挖好的坑里，百里和挑一跟在她身后埋坑。 尔雅瞧见兔子仙蹲在一旁，放下手中的活计，整理了一下衣袖，朝他走来：“怎么了小乖兔？” “没什么，夫人。” “你看你，兔耳朵都趴下来了，还说没什么。”尔雅摸摸兔脑袋，“等过几天啊，我就把这片菜地种满胡萝卜好不好？到时候，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一个只啃一口都可以！” “这么一大片全是胡萝卜吗？”一听到胡萝卜，兔耳朵动了动，不过很快有耷拉下来。 “好啦，你要是不想说呢，我也不问。走，我今日炸了胡萝卜丸子，去尝尝？” 兔子仙点点头。 夜晚，兔子仙怎么也睡不着，他一只兔悄悄爬到房顶上发呆。被摘秃了的椿树在他眼前随风晃荡着仅剩的几个叶芽，天上一轮圆月照耀着清冷的地面。兔子仙躺在瓦片上，望着那轮明月，突然就想到了以前在广寒宫的日子。 “夫诸你个大坏蛋！把我丢到凡间，还封了我大半的仙术！”兔子仙越想越生气，白日里的事情让他感觉自己的能力受到了侮辱，于是他朝着月亮叫喊起来。 明明知道自己再怎么叫喊，那个人也听不见，可兔子仙还是要说。对，就是听不见才要说，这样他就没办法拎着自己的耳朵拿桂树枝打屁股。 “上神有什么了不起啊，总有一天我也会历劫成神！” “小东西，你可不能成神——”一声熟悉富有磁性的爽朗笑声从身后响起。 兔子仙下意识地往后躲：“夫诸？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看看你啊，小东西。”一位身穿白衣的俊美男子从天而降，他的头上长着四只泛着白色柔和光芒的鹿角。正是鹿神夫诸。 “切，谁要你来看，我好着呢！我跟你说，这凡间的胡萝卜可比你种的仙草好吃多了。” “你的耳朵都拖到地上了，还说好着呢，谁信。” “那也不要你关心。假仁假义，黄鼠狼给鸡拜年！” “哈哈哈，我的小东西，你生气的样子真可爱。”夫诸又响起了他那明亮的笑声。 兔子仙呲牙咧嘴地盯着他。这人，啊不，这神真是，他往这儿一站，竟夺了天上圆月的风姿，看来广寒宫没了他真失色不少。 夫诸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脸上还带着笑，两颊的酒窝若隐若现。 “笑里藏刀。”兔子仙腹诽道。同时又暗自自卑，明明同样是神仙，自己的长相怎么就和他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呢。 “我才没有生气。”兔子仙气馁地趴下，“我就是遇到难题了，你会好心帮我吗？” “说说吧。”夫诸在他身边坐下。 于是，一神一兔伴着皎洁的月光开始了彻夜长谈。 第四章 椿树（三） 夫诸听完兔子仙的讲述，用仙术摘了一片椿树叶，在手中把玩：“小东西，我问你，凡事有因才有果对不对？” “自然是。” “那这件事情你是不是该找到因在哪里？” “当然。可我找不到因啊？” 夫诸一笑：“一开始是白山村出现这种奇怪的臭味，然后等你们从白山村回来，发现衙门里的椿树也变臭了。这说明什么？” “我们带回来的？”兔子仙挠挠耳朵，“可我们几个身上没有味道啊。” “笨！”夫诸轻弹了一下兔子仙的脑瓜，“你们从白山村带回来什么没有？” “你是说，那具尸体？” “尸体不是因，尸体生前所经历的才是因。”夫诸说道，“仇恨可化为厉鬼，执念可让孤魂经久不散，至于又是什么原因让他滞留人间的，只要你找出来，一切都解决了。” “可那消失的椿树又作何解释？” “跟你想的一样，成精了。肯定和那尸体有关，至于他为何会选一棵树，我也想不明白。”夫诸摇摇头，“不过，你可以再去村里问问吗，总会有遗漏的。” “那好吧。”兔子仙说道，“不过，话说回来，你什么时候把我的法力还给我。你看我这个样子，既不能上天入地，连瞬移都做不到，麻烦死了。” “暂时不行。” “为什么？” “什么时候被你破坏的那些仙草重新长出来，什么时候我再把你的封印解了。” “你……那些仙草要想重新长出来得至少两百年！两百年，人间都不知道改朝换代多少次了。” “你也知道啊，你看看我为了种仙草，整个神都憔悴了，再这样下去，我广寒宫第一美人的称号可要不保了。”夫诸说着，连连叹气扶额。 “长这么好看有什么用，嫦娥姐姐又不会喜欢你。”兔子仙小声嘀咕。 “小东西，谁告诉你我去广寒宫是为了嫦娥？” “不然呢？” “我……哎，算了我不和你说。天快亮了，我走啦。”夫诸说着化成一缕白色的轻烟消失在兔子仙面前。 夫诸走后，兔子仙就一只兔坐在房顶发呆，看着月光渐渐消散，太阳从东边升起。早起练武的胡大看到这一幕，放下手中的剑，抬头说道：“仙哥早啊，你在屋顶上做什么？” “胡大？”兔子仙回过神儿来，想起夫诸晚上说过的话，“你站好被动。” “仙哥，怎么了？” 还未等胡大反应过来，兔子仙已经朝他扑下，一个兔脑袋砸到胡大的胸口，砸得他趔趄几步。幸亏功夫底子还不错，不然肯定屁股着地。 “走，跟我去停尸房。”兔子仙顺势借力跳回地上。 “大清早去那里做什么？”胡大一头雾水，还是跟在了他后面。 “昨天带回来的尸体还没下葬吧？” “没呢。咋了？” “去查案啊。” 停尸房中那具小小的尸体安静地躺着，一块白布盖住了关于他的一切。兔子仙看着胡大将白布掀开，皮肉腐烂后的尸体辨不出容貌，看不出喜悲。 “昨日村里的妇人说，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抱着一个婴儿，他死了，那婴儿呢？”兔子仙自言自语道。 “什么婴儿？”胡大问道。 “哦，就是我们后来打听到的。” “仙哥，院子里不是还有一个小土包吗？难不成，那婴儿也死了？” “对啊，那坟墓不一定是屋子的主人留下的啊。”兔子仙的脑子一下被点通了，“我们去找大人，再去一趟白山村！” 早饭过后，木衍带着罗二和兔子仙准备出门前往白山村，临走时嘱咐胡大衙门中若是有什么情况立刻派人通知他。 此时，卜三正将县衙门前打扫地一尘不染，又将鸣冤鼓擦得干干净净。就在他转身准备进门的时候，看到一个人在衙门口徘徊，本以为是有什么冤情，正要上前问一句，那人却转身跑了。 “你在看什么？”罗二见弟弟拿着块抹布在街上探头探脑，便问道。 “没什么，就是刚刚有个人，我还以为他想击鼓呢！”卜三转过身去牵马，“大人，您这就出门了？” “嗯，你去忙吧。”木衍说道。 车夫从卜三手中接过马缰，载着二人一兔又去了白山村。这次，他们直奔废弃的院落。 “真的要挖坟吗？”木衍和罗二站在坟前，跟随而来的老村长颤颤巍巍地问道。 “你看这碑上的字，你能看得懂吗？我是神仙都看不懂。不挖坟，怎么知道里面埋的是什么？”兔子仙说道。 “动手吧。”木衍下令。 “这种事情应该让大哥来的，”罗二对着双手哈了口气，又搓一搓，拿起旁边的铁锨，“我这双手只拿过笔杆子啊。” 幸好老村长带了一名年轻小伙子，罗二才挖了两下，便将铁锨丢到一边歇着了。 小土包本就不大，小伙子三下五除二熟练地把它挖开，露出一副仅有手臂大小的白骨。 白骨一出，天色突然暗下来，接着狂风大作。一股浓烈的腥臭味袭面而来。 罗二下意识地躲在兔子仙后面：“仙哥，什么情况这是？恐怖话本子的情形啊？” “何方妖孽？”兔子仙站在最前面，迎着腥风，两只红眼睛在一片黑暗中亮得吓人，他龇牙凶相比恶鬼更恐怖三分。 对方原本嚣张的气焰降下来，狂啸的风渐渐安静，蜷缩成一团，隐隐化成一棵树的形状。 “这……这是那臭椿树！”刚刚挖坟的小伙子喊道。 此话一出，那团黑风再一次狂躁起来，好似小伙子的话惹恼了他。 “住嘴。”兔子仙回头吼了一声。 “妖孽！在本仙面前还敢嚣张。” 兔子仙的话语显然起到了震慑作用，对方慢慢现行，一只枯木皮肤、只能隐约认出四肢的树妖出现在众人面前。 “你们为何要打扰我妹妹的安宁？”树妖一张口，竟是如十岁孩童般的稚嫩声音。 “你妹妹？”躲在兔子仙身后的罗二回头看了一眼那副白骨，“这是你妹妹？你逗我呢？她是人，你是妖。” “罗二！”木衍示意他不要说话。 “哼，愚昧无知的凡人！”树妖的声音突然变得苍老无比。 “你怎么学我的话？”兔子仙一惊，随即又恢复一脸凶相，“老实交代吧，这村子里的臭味是不是你放的？” 树妖看了兔子仙一眼，浑身开始发抖：“我……不……我……是……” 短短的几个音节，他的声音竟在孩童与老人之间来回变化。 第五章 椿树（四） “这是什么情况？”罗二问道。 “这只树妖身体里附了两个灵魂，一个是树妖自己，另一个应该是死去的孩子。”兔子仙说道。 “怎么办？它会不会杀了我们……”刚刚负责挖土的小伙子吓得浑身发抖。 “你若有什么冤屈呢就讲出来。你好不容易修炼成人形，如果继续害人岂不是毁了自己的修为？你放心，有这位小仙儿在，什么事情都可以解决的。”木衍对树妖说道。 “可以啊，大人。”罗二惊讶于这些话竟然是从木衍嘴里出来的。 树妖犹豫了一下，隐去了周身的黑暗，天空也渐渐恢复正常，但那股奇特的臭味依旧浓烈。 “你说的，要为我做主。”树妖发出孩童的声音。 木衍松了口气。人的冤情总比妖的好处理。 “呵呵，呵呵，这些凡人怎么能为你做主呢？”树妖苍老的声音带着苦涩。 “臭椿！休要得寸进尺！本仙说话算话。”兔子仙说道。 “喂，仙哥，赶紧想办法，我都快被熏吐了。”罗二对兔子仙耳语道。 “你听到了吗？咯咯，”树妖沙哑地笑，“那个书生嫌弃我们臭呢！你又怎么能指望愚蠢的人类替你做主呢？” “也罢。”树妖头顶的树叶发出“沙沙”声。 紧接着，又是一阵昏暗的风声，众人只觉得天旋地转，双脚双手悬在空中不听使唤。兔子仙竭力控制众人不至于别吹散，但由于他仙术有限，最终自己也被卷成了球。 在一片心慌的喊叫声中，四周终于平静下来。黑暗退去，众人双脚终于落地。依旧是这片院子，却不是初春的时节。 院中一棵臭椿树孤独而旺盛地生长，秋季的风吹过，几片黄叶落下。废弃多年的房屋摇摇欲坠，却依旧能遮些风雨。一个脏兮兮的男孩背着一个婴儿走进院子，他的手里捧着半个窝窝头。进门之后，男孩捡来杂草树枝点着火，用房屋里一口废弃的锅把那半个窝窝头煮烂，一口一口喂婴儿吃下。婴儿吃饱睡着后，男孩爬上院子里的臭椿树，摘下一大把叶子丢进锅里，煮熟后吃下。 天气越来越冷，男孩每次出门带回来的食物越来越少。终于在入冬前的某个夜晚，婴儿浑身发热，最终没了气息。 破旧的房屋后面多了一个小土丘，男孩学着大人在土丘前插了块磨得光滑的木头，象征性地刻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符号。 男孩依旧会出门乞讨，无论讨到什么，他不吃，把所有的食物都放到小土丘前，自己去煮椿树叶吃。 西风转向北，院子里的椿树一夜之间黄了几乎所有的叶子。男孩如同仓鼠般拼命地收集椿树的叶子，把它们堆积在房屋里。枯黄的椿树叶是什么味道？恐怕除了他没人知道。 寒风吹进这个小村庄，一层薄雪压塌了摇摇欲坠的房梁，压碎了男孩单薄的身骨。 木衍等人身临其境地默默看完了男孩的遭遇，没有一个人说话。 “凡人嫌弃臭椿的味道，却吃得下榴莲、臭豆腐，”树妖苍老的声音响起，“天不降灾祸之时，凡人却要自相残杀。” “我臭椿本应和香椿一样，拥有生长在这片土地的权利，却偏偏因为愚蠢人类的偏见，导致如今我连一个同伴都没有。而你，你的妹妹，本不该就这样死去。是凡人挑起的战争，烧毁了你的家，害死了你的亲人，让你流落他乡。” “椿树的怨念集于我一身，也谢谢你对妹妹的执念，才让我早早修炼成形，将这一切发泄出来。” 树妖说罢，又是一阵天昏地暗。 众人回过神来后，又一次回到了那破旧的院子，他们身后依旧静静躺着那具只有手臂大小的骸骨。 罗二默不作声地拿起被他丢下的铁锨，一下一下小心翼翼地将尸骨重新埋葬，把木碑郑重地立好。又从衣袖中掏出随身携带的笔墨，犹豫了一下，一笔一划写下了“小妹之墓”四个字。 “你要如何替他做主？”树妖问道。 “你放那孩子出来，让他重入轮回。本仙定会下令郾县以后臭椿香椿一视同仁。”兔子仙说道。 木衍点点头，算是同意了他的说法。 “大……大人……”树妖恢复了孩童的声音。 “本官并不能承诺天下太平，但只要有本官在郾县一日，往后定不让郾县境内再有一人受冻挨饿。”木衍举起右手，对天起誓。 树妖安静下来，一缕灰色烟雾从它的身体里飘出，消失在空中。而树妖也回到原地变回了原来那棵臭椿树。 树枝抽出旺盛的新芽，朝着太阳摇摆，空气中奇特的臭味渐渐散去。 回去的路上，兔子仙扒着马车的车帘，望着一路上的山山水水，突然说道：“大人，你知道鸾鸟吗？” “古书《山海经》有载：女床之山，有鸟，其状如翟，名曰鸾鸟，见则天下安宁。”木衍说道，“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大人经常感慨如今天下大乱，最受苦的便是百姓。”兔子仙说道，“其实我根本担不起拯救苍生的重担，之前我都是开玩笑的。现在，我多希望鸾鸟能出现，可她已经消失了几百年了，整个神界都找不到她。” “好了，不要想那么多。”木衍揉揉兔子毛，“上天能赐予我你这么一个神仙，就已经是天大的福分。这天下分合，朝代更迭是不可抗的，与你又有什么关系？我们能做的，便是尽自己最大的力量，救济该救济的人。” “是啊仙哥，你可不知，你和大人来之前郾县是多么地不太平，如今你和大人来了，郾县百姓的脸上都有笑容了呢！”罗二说道。 “好！”兔子仙猛地站起身，竖起耳朵，“既然鸾鸟不在，那我兔子仙就做咱们郾县的‘鸾鸟’！努力修炼，争取早日化成人形，才能更多地帮到大人！” 回到衙门后，正看到卜三拿着一本医书翻看。 “三弟，你怎么又看起医书来了？前几日还在研究种菜的门道。”罗二问道。 “哦，我只是好奇为什么大家喜欢吃臭豆腐、榴莲，却不吃臭椿，所以想找找看是不是有什么原因。” “那结果呢？” “好像，”卜三挠挠脑袋，“臭椿好像还能入药呢。” “怎么说？” “你看啊——其叶可饲蚕；皮、果均可入药，有清热利湿、收敛止痢功效。不过叶子真的不能吃……” “看来，凡人是真的愚蠢。”兔子听完卜三的话语，再一次感慨道。 “是啊，不仅有偏见，还特能折腾。”罗二摇摇头。 第六章 丢失的孩子（一） 白山村的案子结束后，衙门安静了一段时间。这几天，从城外来一个杂耍团，卜三兴高采烈地带着尔雅夫人和百里、挑一前去观看。 郾县的集市不大，只有两条十字交叉的主街道，这杂耍团来到郾县后便在十字路口的一家客栈落了脚。每日快到晌午时分，锣鼓喧天一阵热闹，杂耍团的老虎、猴子、蛇，甚至小猪仔都被拉出来跳火圈，跳舞，做各种高难度的动作。观看的百姓将此路围了个水泄不通，往往要到将尽申时杂耍结束才会散去。 尔雅同两个小丫鬟正看得尽兴，外出公差路过的木衍看到自家夫人欢快的表情，还有郾县百姓脸上难得的笑容，同身边的胡大感慨道：“能有此苦中作乐也是番幸福啊——” “大人莫要担心，这战火一时半会儿烧不到咱们郾县来。” “话虽如此，你我今日去镇州也看到情况了，雨师国对我大魏南疆虎视眈眈，过不了多久就会开战。届时，以镇州的军力也只能抵挡一时，想要得胜，难。” “这……镇州一旦被攻陷，我郾县就危险了啊。” “是啊。” “怪不得大人这两日总是愁眉不展，不过，不是有仙哥在吗？他总会有办法吧？” 木衍抬头看看天空：“若上天真有意派遣使者拯救苍生，那也要先苦其心志，使其历尽苦难。小仙儿最近几天也不出衙门，每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修炼，若是放在平日，杂耍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他早就第一个跑来看了。” “仙哥真是勤奋啊。” 二人说话间，已经回到了衙门。还未进门，就听到两个声音在争吵。 “这孩子早上不见的，说不定就是贪玩没回家，派几个捕快衙役去村子四周找找不就得了，你还要写卷宗，又不是杀人放火的案子，写什么卷宗！” “仙哥，你这样可不严谨，但凡是敲了鸣冤鼓的，无论冤情大小，衙门都要一一记录在册，这是规矩。” “有你记录的时间，孩子早就找回来了！” “仙哥，你来看，大人不在的这几日，有多少户人家还报案说孩子丢了。” “那你不早说。” “你整日里关在房间里修炼，叫你你都不理。我早就派人找过了，没有一个找回来的。” 木衍走近公堂，正看到兔子仙站在案几上，脚踩案宗，而罗二拿着笔与他对峙，一旁还有一位掩面轻泣的妇人。 “这是怎么了？”木衍问道。 “她孩子丢了！”兔子仙和罗二齐声回答。 “在哪里丢的？” “家……” “家门口！”妇人刚想说话，又被兔子仙和罗二齐齐截断。 木衍无奈，一把拎起兔耳朵将他从案几上弄下来。 “二弟，你幼不幼稚，跟仙哥一般见识。”胡大也教训了自己弟弟几句。 “我？大哥，仙哥可是比我不知大了几百岁，明明幼稚的是他。”罗二不服。 “好了，你二人一碰到一起就拌嘴吵架，比隔壁的小夫妻还勤快。赶紧，正事要紧。”胡大指指印了两只爪子印的案宗，“继续。” “说说怎么回事吧。”木衍温声对来报案的妇人说道。 “大人，我家小宝走丢了。”说着，妇人又哭泣起来。“早上我做好早饭叫小宝吃饭，原本他在院子里玩耍，可我叫了好几声都没应声，我出来一看他已经不在院子里了。” “你有在附近找过没有？邻居家，亲戚家。” “找了，都找了。他以前常去玩耍的地方我都找过了。原本以为他去了我大哥哥家，可我大哥哥说小宝根本没去过他家。小宝他挺乖的，如果没有我的同意，他绝不会不打招呼一个人去我不知道的地方玩耍。” “早上孩子丢之前那段时间，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 “异常？”妇人皱着眉头思考，又摇摇头，“没什么异常。我照旧做早饭……好像，听到了几声叫卖声。” “卖什么的？” “离得太远，听不真切，好像是什么鸡啊兔啊的。” “卖牲口的？这种孩子不会对孩子有吸引力啊……”胡大说道。 “胡大，你带几个人去这位夫人家附近搜一搜，看一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木衍吩咐道。 “是，大人。”胡大领命之后，又对妇人说，“麻烦夫人带个路。” 待胡大走后，罗二拿着已经整理好的卷宗给木衍：“大人，您外出的这段时间，除了这位妇人，还有三个类似的案子，都是家里有孩子丢失。第一个，李员外的孙子，跟爹娘赌气不写字跑到门口，就不见了；第二个，刘老汉的小女儿，一个人在村头给家里的牛割草丢失的；第三个，孙家的儿子，在郾县酒楼吃中饭时，那孩子先大人一步出门，出门后就不见了。” “这几个案子有什么共同点吗？”兔子仙问道。 “前两个和今日的妇人一样，据说都听到了叫卖声，但听不真切。最后一个不一样，没什么叫卖声。”罗二说完又补充道，“大人，我觉得这案子不简单，并案吧。这些孩子到目前为止，都没找回来，就算是遇害了，总得有个尸体吧？” “前两个还好，这孙家的儿子，就在十字街口不见了？人来人往的，光天化日之下带走一个会哭会闹的孩子，怎么会没人注意到？”木衍说道。 “这正是奇怪之处。” “小仙儿，又要到你出马的时候了。”木衍说道，“罗二，把郾县走街串巷的挑货郎都找出来，让小仙儿一个个瞧上一遍。如果排除这个，那便是熟人作案，尤其是孙家的儿子，熟人作案的可能性最大。届时带小仙儿到这几位的亲朋好友家走上一遭。” “是，大人。”罗二将卷宗合上，对兔子仙道，“看来，接下来的时间，又是咱俩合作，怎么样，仙哥？” “切，谁乐意跟你一起。”兔子仙将脑袋一扭，“大人，你是不是也要一起？” “呃，小仙儿，最近郾县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所以，这几个案子并案之后，就由你和罗二负责。”木衍说道。 “还有什么比这些丢失的孩子更重要的吗？” “郾县的安宁啊，”木衍叹口气，“南边要打仗了。镇州若是守不住，郾县就要遭殃。我要跟胡大将郾县能用的兵力全部准备好，还有，必须得向朝廷及附近的驻军求援。” “来郾县之前你不是说，对面有我大魏的暗卫吗？他们潜伏在雨师国的军营机要之处打听情报，随时将雨师国的动静传递过来吗？”兔子仙说道，“若非如此，我也不会答应大人来到此处啊！” “小仙儿别担心，没那么严重，只是那名暗卫被发现了。” “发现了？现在他在哪儿？” “死了。被处死了。” “什么？”兔子仙跳到案几上，踮着脚，“不查案了不查了……对，要守城，怎么守，要有粮草……粮草，军队……还要有火药，武器……兵书，我没读过兵书啊——” “哈哈哈哈——”罗二看着兔子仙急得团团转，突然放声大笑。 “你笑什么？” “仙哥，哈哈，你这样……你放心吧，若真是打到郾县来，排兵布阵不说大人，我也是可以的好吗？你就安心待在后方啃胡萝卜就行了。”罗二摇摇头，“仙哥你这样慌张，以后怎么拯救苍生？” “你！哼，给我。”兔子仙一把抓过案几上的卷宗，就往外走。 “唉，你干什么去？” “查案！找挑货郎！”兔子仙喊道。 待兔子仙的背影消失后，罗二说道：“大人，事情真的这么严重了吗？” “还好。只要能找到暗卫死前留下的雨师国的行军方案，便有法可破。”木衍说道。 “但暗卫死了，他身上的东西定然被搜刮过，不会有的。” 木衍点点头：“此事先不要声张，以免在百姓中引起恐慌。”他想起在街道上看到的那欢天喜地的场面。 若是战争真的来了，那杂耍团也免不了被殃及。 第七章 丢失的孩子（二） “仙哥！等等我！”罗二追出衙门，“我们先去哪里？” “李员外家。”兔子仙说道。 “诶，大人不是让我们先去查挑货郎吗？” “你能晓得整个郾县有多少挑货郎？况且还有一些是走南闯北的。”兔子仙停下脚步，“所以先去李员外家打听一下，问问经常出现在附近的卖货郎都有哪些。” “有道理。”罗二点点头。 “要是真的贴告示召集全城的挑货郎才是打草惊蛇。” 罗二一笑：“仙哥英明。” “我懒得走路。” “什么？”罗二还没反应过来，兔子仙已经跳到了罗二的肩头。 “这样视线才好。”兔子仙得意地说。 “喂喂喂，我崭新的衣服。我今日酉时还约了姑娘呢！” “没追求的凡人。” 一人一兔打打闹闹地来到了李员外家。他们没走前门，而是绕到了李员外孙子失踪的角门。 “咚咚咚”敲了几下门，一个仆役露着半个脑袋问：“你是谁？” “我是衙门的罗师爷，想来府上问一些情况。”罗二解释道。 兔子仙探过脑袋：“还有我！” 仆役见到兔子仙，算是确认了身份，打开门：“我家老爷和少爷都不在家。为了孙少爷的事情，亲自去城外的寺庙祈福去了。” “无妨。问你也行。”罗二说道。 “问我？” “你对最近一段时间这里出现的挑货郎还有印象吗？或者有没有面生的？”兔子仙问道。 “除了每天早上来卖豆腐的、卖青菜的，便是傍晚卖杂货的，总共就那么四五个人，都是街坊邻里的，没见过什么面生的人。”仆役摇摇头。 “你再好好想想。” “我天天守着角门，外面什么动静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没别的了。” “你家孙少爷丢失的那天呢？”罗二问道。 “那天？”仆役挠挠头发，“那天快到晌午吧，管家叫我，我就离开了一会儿，回来时就听说孙少爷走丢了。” “也就是说，当时角门没人？” “没有。”仆役低头皱着眉，“不过……我回来时是依稀听到了叫卖声，但是离得远，听不真切，也说不定不是，毕竟街上也吵闹。” “你刚刚说过的那几个经常来的什么卖豆腐的杂货的，家在哪里知道吗？”兔子仙问道。 “知道知道。”仆役将几个挑货郎家在何处一一道来，罗二和兔子仙想了想也没什么要问的，便告辞离开。 “两位大人等一下。”仆役突然把他们叫住，“其实这几天快晌午时，外地来的那个杂耍班子都会从这里经过，我仔细想了想，或许孙少爷失踪那天他们也来过。” 罗二点点头，道谢后和兔子仙去了那几位挑货郎的家。 “这豆腐不错啊？”兔子仙站到磨盘上，盯着卖豆腐的说道。 “是……”卖豆腐的吓得浑身哆嗦，“二位官爷要不？来点？” “我不吃豆腐。”兔子仙说道，“既然本仙来了，你就把该交代的交代了吧。” “这……小的要交代什么？”卖豆腐的用腰间的围裙搓着手。 兔子仙的眼睛渐渐变红：“老实交代！否则——” 利爪伸出，在卖豆腐的眼前虚晃一下。 “我……小的，隔壁二牛家的狗是我毒死的……小的……那狗天天吵得我睡不着觉，我实在受不了了啊，二牛他也不管。” “走吧。”兔子仙从磨盘上跳下来，对罗二说道。 “这就走了？” “不是他。” 从另外几个挑货郎家出来后，不出意外地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去刘老汉家问问吧。”罗二说道。 于是，罗二和兔子仙回衙门备了马车出城往刘老汉所在的村子赶去。那刘老汉的村子在城外一座山的山脚下，离郾县城有一段的距离。 “刘老汉的案子是里长报上来的。他老来得女，女儿丢了这件事在村子里闹得也够大的。”罗二说道。 “我们确定今天去？怕是天黑之前赶不回来了。”兔子仙说道，“你不是说酉时还有约吗？” “呃……”罗二耳根一红，他可不想让兔子仙知道其实自己本打算今晚去醉香楼逍遥一番。“案子要紧。赶不回来就在那里找个地方住一晚，反正刘老汉那个村子离今日来报案的妇人家不远，我们一道去看看。” “诶？那我岂不是今晚吃不到胡萝卜了？”兔子仙突然反应过来，“回去回去！” “你放心，我给你带好了。”罗二指了指车上的一个包袱，“里面的胡萝卜够你吃两顿了。” 兔子仙眼前一亮，从包袱抽出一根胡萝卜，幸福地啃起来。 罗二看着兔子仙吃得如此香甜，突然说道：“仙哥，是不是只要有胡萝卜，你就不会有烦恼？” “不是啊。”兔子仙停下咀嚼，瞧着罗二惆怅的神情，“是不是你被今晚约的姑娘放鸽子了？那姑娘漂亮吗？” “漂亮。”罗二不明就里地答道。 “我就说嘛！”兔子仙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长得漂亮的都喜欢说话不算数。当然，除了夫人！” “你又从何处得来这样的结论？” “我跟你说，夫诸就是这样。我都习惯了。以前在月宫的时候，说要帮我修炼早日化成人形，结果消失了两百年，回来后他种的仙草都能把我淹没了。” “不是，”罗二一脸疑惑，“总是听你提起夫诸，可这位神仙到底是男是女啊？” “男的。” “那不一样。你不能这么形容。”罗二解释道，“这是两码事。” “哪里不一样？你被漂亮的姑娘放鸽子，我被夫诸放鸽子，不一样吗？” “哈哈哈，”罗二捂着肚子笑，“不是……我说仙哥，这第一呢，我跟姑娘，你跟夫诸，这是不一样的关系。这第二呢，我没被人姑娘放鸽子啊？” “没被放鸽子你苦着脸做什么？”兔子仙啃了一口胡萝卜。 “等等，”罗二上下左右从头到脚将兔子仙打量了一个遍，“仙哥，你该不会是个女的吧？” 想到此处，罗二抖落了一身鸡皮疙瘩：“那你化成人形岂不是堪比无盐女？” “我们仙，在化形之前是没有性别的，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男是女，但应该是男的，到时候恐怕跟大人差不多。”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罗二笑道，“跑偏了。我刚刚问你，你们仙是不是几乎没什么烦恼？” “有啊。”兔子仙放下萝卜，叹了口气，“你看看这已经乱套的凡间，还等着我拯救呢！” “没正形。” “你不是为了姑娘烦心？” “自然不是。” 风吹着马车帘子来回摇晃，罗二透过帘子，望着外面若隐若现的景色，马车已进入山林之中，偶尔能听到鸟鸣声或者一些野兽的叫声。 “你今天怪怪的。”兔子仙啃完一根胡萝卜，翻个身，躺在马车里闭上眼睛养神。 “有吗？”罗二说道，“我其实在想，你说这些孩子还能找得到吗？” “你们凡人不是有句话叫‘尽人事听天命’吗？我们尽力去做就是了。” “这不像你能说出的话啊，仙哥？” “我看开了不行吗？”兔子仙不再说话，“到了再叫醒我。” 其实此刻，兔子仙心里想的是，一定想办法让夫诸把自己被封印的法力解开不行，否则跟这些愚蠢的凡人有什么区别。 “咦？这片山林前些年不是遭了山火么？怎么这些草木长得这么快？”罗二撩开帘子，看着外面说道。 “你今日怎么这么多问题？”兔子仙不耐烦地翻了个身，“荒郊野岭，有些山精鬼魅还不正常？这山林有个修为不低的山鬼，我能感受到。” “会害人吗？” “愚蠢的凡人只要不去招惹它们，它们才不会理你们呢！” 第八章 丢失的孩子（三） 马车停在一条小路的岔路口，路口立着一块刻着“刘家村”的大石头，分叉后的两条路一条通向村子里，另一条通往山林。 村口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孩童背着一个比他身子还大的背篓，手拿镰刀在割草。 罗二跳下马车，向那孩童问路道：“小孩，你可知刘老汉家住哪儿？” “我们整个村子都姓刘，你说的是哪个刘老汉？” “就是前段时间女儿丢了的那个。” “往前走，再往左，再往右，再……”孩童皱起眉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这样，你带我们去好不好？”罗二说道。 “可是，我还要割草，得满了才行。” “我来帮你。”罗二拿过孩童手里的镰刀，伸手抓起路边的杂草，一刀割下去。 “你要这么多野草做什么？”兔子仙也从车上跳下来，说道。 那孩童见车上下来一只会说话的兔子，竟也不怕，从背篓里抓起一把草，伸着小手递给兔子仙：“给你。” “给我？”兔子仙一脸疑惑。 “吃。” “小东西，你看清楚，我可是仙，不吃你等凡人的野草。”兔子仙把草丢到地上，突然觉得自己刚刚叫出的称呼有些耳熟，又改口，“小家伙，这些草是用来喂兔子的？” 孩童点点头，捡起被兔子仙丢掉的草，倔强地递给兔子仙：“娘亲说，把兔子养大了养肥了，生小兔子，大兔子的皮可以做衣服，冬天不会冷，肉可以卖钱换粮食。” “呃……”兔子仙摸摸自己脸上的肥肉，退后几步。 罗二只在一旁笑，手里的动作也没停，三下五除二将背篓塞了个满。他一手替孩童背起背篓，一手牵着孩童的手：“走吧。” “喂喂，小家伙，最近不太平，你以后还是不要一个人在外面的好。”兔子仙瞧着岔路口通往山林的路说道。 “不行。”孩童摇摇头。 罗二揉揉孩童的脑袋，对兔子仙说道：“这穷苦人家的孩子，很小就要担起家里的担子，尽自己所能地去做一些事情。就像他一样。” 很快，在孩童的带领下，罗二和兔子仙到了刘老汉的家门口。 “刘叔，在家吗？”罗二站在院子门口喊道。 “罗师爷？”刘老汉闻声出房门，见到是罗二，“是不是我家小女儿有了消息？” “呃，还没。刘叔，我们这次来，是想打听一下当日你家小女儿失踪时的具体情况，比如有没有什么异常之类的。” “就像那日说的，村头几户人家听到了叫卖声，不过好像那挑货郎没往村子里来，所以也听不真切。我那天去城里卖柴，回来就找不到她了，在村子里寻了个遍。” “这么说，那孩子具体什么时候失踪的也不知道？”罗二问道。 “村头老三说，酉时前见到过我女儿。” “大叔……”孩童拉拉罗二的袖口，“我见过姐姐。” “你说什么？”罗二说道。 “我去给兔子割草见过姐姐，还跟她说过话。后来我想拉粑粑，姐姐就让我去三爷爷家茅房。”孩童吸吸鼻子，“我回来姐姐就不见了。” “那你还记得是什么时辰吗？” 孩童摇摇头：“可我看见往城里去的路上有个奇怪的人，他牵着一只小老虎。” 兔子仙跳上罗二的肩膀，眼睛看向来时另一条路尽头的山林。 “老汉我问你，村子另一边的山林，你们可常去？”兔子仙问道。 “你说刘家山啊。”刘老汉指指山林的方向，“那儿总共四个山头，这第一个山头山脚下有耕地，平时我们也会去打打猎什么的。第二个嘛，野兽多，胆儿大的会去，第三个传说闹鬼，基本上没人去。” “第四个呢？” “刘家村世世代代的祖坟都在第四个山头。” “仙哥，你的意思，孩子的失踪跟那片山林有关？”罗二问道。 “我只是觉得那片山林有异常。”兔子仙说。 “来时路上我还问过你，你怎么说？‘只要愚蠢的凡人不去招惹，便无事’。” “这片山林跟来时的那片是连着的？” “算是吧。”罗二说，“中间只隔着一道官道，那官道未修前是连着的。” 刘老汉看看天空，说道：“天就要黑了。罗师爷要上山还是明日吧，还没人晚上上过山呢！” 罗二点点头：“好，我们今晚先找个地方留宿一晚，明日便上山一探究竟。” 于是，罗二和兔子仙在村长家空余的房间歇下。 天色渐暗，城外的夜晚反倒比城里亮堂许多。不知是因为村子旁那片小湖泊的原因，还是今晚天上的星光繁盛，总之，当罗二悄悄起身穿衣出门后，能清楚地看清自己的五指。即便原本想象中的“伸手不见五指”不存在，但罗二还是出了门。在这个狗都睡得死沉沉的时辰，罗二一个人往山林去了。 白日里，刘老汉曾说过有关四个山头的情况。罗二其实心里很清楚，所谓的第三个山头闹鬼都是假的。他儿时有个玩伴名叫阿年，两个人不信邪，曾瞒着大人往那闹鬼的山上去探索过，结果除了一些真的很吓人的大型野兽，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但附近村子里的人怕得罪山神，一直都相信“第三个山头闹鬼”的话。 罗二独自一人往那山上去，并不是为了丢失孩子的案子，是因为阿年。白日里木衍曾说派去雨师国的暗卫被杀害，有关敌国防御部署的消息全部丢失。那暗卫正是罗二的童年玩伴阿年。罗二记得小时候阿年曾说过，若是他有什么秘密宝贝，一定将它藏在此处，肯定没人能知道。 借着星光，罗二找到了一条上山的小径，即便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要去找找看。卜三说，近几日总是瞧见一个陌生的面孔在衙门周围徘徊，还曾发现那人跟踪过衙门里的人，怕打草惊蛇，木衍在知道此事后并未声张，只让卜三悄悄盯着。罗二猜想一定是阿年真的从雨师国带出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并且带到了郾县，才会使得郾县衙门引起别人的监视。因此，罗二趁着黑夜一个人悄悄上了山，他甚至连兔子仙都没告诉。 越往山上走，树林愈加茂密，遮住了天上的星光。山林中还泛着白雾，星光透过树叶间隙照射到地面，形成一道道银线。这“银线”不仅无法照亮前路，而且阻碍了罗二正常的视线。 就在罗二在山林中穿梭时，兔子仙也悄悄地爬上了屋顶。 “怎么了，小东西？”兔子仙只觉身边一道耀眼的光芒亮起，夫诸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怎么知道我找你？” “因为我们心有灵犀呀。”夫诸一笑，“找我什么事情？” “你把我的封印解开吧，嗯？” “你——”兔子仙扬起自己脏兮兮的灰蹄子就往夫诸的一身白衣裳上盖，结果被夫诸仙法一施，蹄子上的脏污便没了踪迹。 “你以为我是凡间的罗二啊！” “夫诸！”兔子仙伸着两只长耳朵，“山林里有只山鬼，法力极强，以我现在的状态肯定不是她的对手，万一真的是她抓走的那些小孩子，那可真就凶多吉少了。” “那好吧。”夫诸勉强点点头，“本公子我今日就陪你走一趟，去瞧瞧那山鬼。” 夫诸说着，将兔子仙抱到怀里，朝山林的方向飞去。 “你当真不给我解封印？”兔子仙不死心。 “不！” 另一边，罗二在山林里循着儿时的记忆，往山头顶部找去。他记得当时那里有一块类似宝座模样的石头，正好能坐上一个成人。但是“宝座”是悬空的，必须从上面往下爬，才能坐到上面去。“宝座”底部有一道缝隙，轻易不会被人发现。 眼前越来越黑，罗二有些后悔没带个火折子什么的。就在此时，他的眼前突然窜过一道白色的影子，那影子不大，像个兽类，却浑身泛着光。一阵窸窣声响起，他感觉自己四周树上的藤蔓开始移动，生长，朝着不确定的方向集结。 又是一道白光飞过。藤蔓生长的声音越来越近，罗二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加快。 “难道真的有鬼不成？”罗二心想。 他定定神，继续往前走。刚迈出一步，刚刚那道白影再次出现，不过，这次是朝着他来的。只见四道尖锐的爪子飞速抓来，罗二想也没想直接向后躺倒在地，那爪子扑了空，在地上打了个滚，作势又来。 幸好白影身上泛着光，即便看不清真面目，却也能辨得清放下。可四周窸窣作响的藤蔓就不同了，看不清是何物，更加辨不明方向。 万一上面长着毒刺……罗二不禁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