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风来过》 第1章:除夕 大年三十夜,街上冷清萧索,路人皆行色匆匆往家里赶,赶着去吃年夜饭。我用力地搓了搓冻僵的双手,脚下却慢了步子。突然不想回那个冷清的公寓,可是,又能去哪呢? “嘣!”是烟花,我抬头往天空望去,绚烂的烟花,繁华热烈,可是,十几秒后就消失殆尽,愈发显得夜空孤寂凛冽。 每年过年回家对我来说都是一种煎熬。于是,跟家里说公司今年的业务比较多,需要轮值加班,所以不能回家过年了。电话里林吟霜冷淡的反应虽然在意料之中,但心里还是会有点难过。不回去也好,回去,自己也是多余的那一个。 不知为何,从小林吟霜就不喜欢跟我亲近,别人家的小女孩都会跟父母撒娇,可是我不敢,战战兢兢规规矩矩的长大,努力的成为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以为这样就可以得到妈妈的喜欢,可是,并没有。 林吟霜年轻时应该是个漂亮优雅的女人,她的动作总是缓慢而优雅,脸上的表情也总是淡淡的,有时甚至是哀伤的。大部分时间她对我都很疏离淡漠,有时她会突然呆呆地看着我,神情恍惚,我有点害怕。在我的记忆里,她似乎从来没有抱过我、亲过我,也很少对我笑。 小学三年级的一次语文作文比赛题目是“我的妈妈”,我的作文得了学校第一名。作文里我的妈妈在工作上很能干,在家里则是聪慧贤淑的妻子和母亲,对我很温柔亲切,会一脸宠爱的叫我小清,在我生病时会彻夜守在我身边,周末会带我去游乐场和公园,美好得符合每一个孩子心目中完美母亲的形象,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是我心底求而不得的渴望,只能以梦为马,诉之纸上。 相较于林吟霜,夏宏明对我则亲切许。有时他会买各种小玩意送给我,会摸着我的头发夸我很乖很懂事。可是自从我五岁那年弟弟夏宇降临到了这个世界,他就无暇再多顾及我了。 他会抱着弟弟亲昵地叫他小宝贝,弟弟长大些他还会把他顶在脖子上让他骑高高,弟弟就会笑得停不下来。而这些,他从没有对我做过。他对我总是温和亲切,但总归和对弟弟是不一样的。 我搓了搓脸,把自己从往事中抽出。突然旁边的屏幕亮了起来,是一个酒吧的广告,在预热跨年的活动。我突然心血澎湃,在这孤清的夜晚,孤清的自己,何不去感受下别人的热闹和欢乐。况且,长这么大,我还没去过酒吧。 头脑一热,当下就作了决定。我加快步伐,往酒吧方向走去。酒吧刚好在公司附近,走路几分钟就到了。 到了酒吧差不多晚上九点,这会人还不多,我找了个吧台的角落,点了杯玛格丽特鸡尾酒,轻轻抿了一口,入口冰凉微酸,淡淡的酒味,很好入口。 酒吧里放着欢乐的音乐,舞池中间霓虹灯照下来,五光十色。时间还早,没有人在舞池跳舞,都在座位上喝酒聊天。 一杯喝完,我又点了一杯,有点喝出味道来了。 慢慢的人越来越多了,舞池里也开始有人在跳舞了,男的女的,热烈的羞涩的,灵活的呆板的,各色各样的人,但都有个共同点,他们看起来都很快乐。看着他们笑意洋溢的脸,似乎自己也被感染了。 几杯酒下肚,视线似乎有些模糊,霓虹灯像是被罩了层薄纱,灯光氤氲,美轮美奂。灯光下晃动的人似乎越来越多,好像一个人都分裂成了两个人,气氛越来越热烈。 我看着手中的酒杯,杯中酒清澈透彻,清湛的蓝,像大海的眼泪。我摩挲着杯沿,微刺的感觉从手指传来,这点微末的刺痛似乎经由神经系统传到了心里。 有一滴水滴到我的手背上,一滴,两滴,三滴。我猛地仰起头,水滴不再直接滴落,而是顺着我的眼角滑落。 有人曾说,当你想哭的时候,就抬头看看天吧,这样,你的眼泪就不会掉下来了。 可是我仰起头,眼泪依旧倔强地掉落。我只得双手捧住脸,紧紧地捂着。 我今天失恋了,季衡,你大概不知道,强硬如我,其实也是会流泪的。 第2章:流泪 今天,我和交往五年的男朋友提出分手,是的,是我主动提出分手。 这段时间,他似乎很是忧愁,不经意的叹息,总是欲言又止。我很敏感,知道一定有事情发生了。所以我主动找他谈了。当时我捧着热腾腾的咖啡,透过袅袅热气,他的声音似乎很远。故事很简单,那个他曾经求而不得的女孩,再一次走进他的生活,一边是我这个现任,一边是从前求而不得的初恋,他内心摇摆不定,痛苦煎熬。 我当时突然想到了一句话:“意随心生,心随意动,惟意动而心不动,难难难。” 我曾经在他深藏的某个相册里看到过那个女孩子的照片,她笑得天真烂漫,纯洁得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栀子花,让人想讨厌都讨厌不起来。 当一个人心有所动的时候,其实结果已经不言而喻了。 手中的咖啡在慢慢的冷却,我默了片刻,先开口:“季衡,从前我和你说过,如果有一天你爱上别人了,请告诉我,我会给你自由。现在,你能告诉我答案吗?” 我的声音似乎被袅袅升起的咖啡的热气消弭了,轻得我自己都听不清。他抬起头看着我,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已经知道答案了。于是,我主动说了分手。 闻言,他的表情一时很复杂,有内疚、不舍、惊讶、懊恼,也有掩不住的放松。 他似乎松了口气,低低说了句:“夏清,你总是这么坚强,坚强到让人以为你刀枪不入。” 我的指尖冰凉,那杯冷却的咖啡被我稳稳的捧在两手之间,黑褐色的液体表面纹丝不动,连一丝涟漪都没有。不知道我盯着那杯咖啡看了多久,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等我抬起头来的时候,晚霞也差不多要消失了,只剩下一点淡淡的橘黄色。灰暗的天空好像被分了层,大片大片的深灰色连接着那一层浅灰色,像上色不均匀的油画底色,底下刷上了一层浅浅的橘黄色,明明是暖色调,却像初学者因调色不熟练在画布上晕染得深浅不一,生硬斑驳。 后来我再回忆起那天的事情,很多画面和言语都记不清了,只记得那点模糊的晚霞。 我和他的故事很普通。刚进大学不久,参加一个社团活动,遇到了他,后来他就开始了追求,每天送早餐,生病送药,关怀体贴,无微不至。大三的时候,我们就在一起了。他是个性格温和的人,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也温和舒适。我甚至都想到了毕业后我们两一起努力工作,组建一个小家庭,生一男一女,我要让我的孩子在温暖的家庭里长大。 可是,现在这些想象都破灭了。因为我看起来坚强,所以就理所当然可以承受更多的苦难。我从前不明白这个逻辑,后来,我才明白了人生不是所有事情都有逻辑可言。 泪腺一旦被打开,似乎就停不下来。我紧紧的捂着脸,那个埋在内心深处脆弱的自己,泪流不止。就这么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吧,也算是为这段感情划上一个句号。酒吧里的人都沉浸在跨年的欢乐中,反正也没人会注意到吧台角落狼狈哭泣的我。 擦干了包包里的纸巾,我抬手想让吧台服务员递一包纸巾,突然一张洁白的纸巾递到我面前,我本能地接过去,擦了未干的泪痕和……鼻涕。擦完才意识到什么,转过头,一个男人坐在我旁边,轮廓刀削斧刻般分明,他背着灯光,看不太清楚五官,上方的灯光打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一边脸隐在阴影里。 “还需要吗?”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浑厚。 第3章:新年快乐 “啊?”我一时反应不过来他在说什么,“哦,不用不用,谢谢……”我终于反应过来他在问纸巾。 刚好上方旋转的光束打过来,我看到了他的眼神,冷淡疏离,略带了一丝不解,眉头似乎习惯性地微微蹙着。他发现我在看他,也抬起眼看着我。 我扶额,还以为没人发现这个角落,他是从头看到尾还是刚刚才看到的…… “你,坐在这里多久了?”我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 他抬手看了看手表:“半个小时。” 呃,好吧,被全程围观了,真是丢脸,好在,只是一个陌生人,以后应该也不会再见到了。 “十,九,八,七……”正在我尴尬的时候,突然,舞池中间传来整齐的数数声,他们在倒数。 “五,四,三,二,一,新年快乐!”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欢呼呐喊甚至互相拥抱。我的悲伤情绪似乎也被他们的欢乐驱散了,心情不由自主敞亮了些,过年了,又是新的一年了。 “新年快乐。”他突然对着我说。倒数结束,霎时灯光大亮,一刹那间我看清楚了他的脸,他的眼神深邃清冷,像深沉冷冽的大海,细碎的光线落在他眼底如同星辰点点。 “新年快乐!”我微笑的对着他说,这样的夜里,和一个陌生人互道祝福,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你应该多笑。”他又开口了,声音还是那么低沉。 “啊?”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刚才说了什么,又想起刚才哭得丑态毕露,只得干笑两声。 他没再开口,端起自己的酒杯轻轻地抿了一口。 人生苦短,今宵有酒今宵醉。心里突然冒了这个念头,我笑了下,真是疯魔了。 不记得喝了几杯鸡尾酒,有点微醺的时候我就知道不能再喝了。 我搓了搓脸让自己清醒下,意识还算清明,只是脚下稍微有点不稳。我走出酒吧,冷风扑面而来,顿时就彻底清醒了。路灯昏黄,路面有点潮湿,我两手揣进兜里,踩着自己的影子慢慢的走回公寓。公寓不远,走路十几分钟就到了。 回到房间,洗了个暖暖的热水澡,哆嗦着钻进被窝,突然觉得睡不着,刚才明明还很困。 睁着眼看着漆黑的天花板,脑海里突然闪过那个男人的脸,他看起来似乎有点落寞,可能是个有家归不得的人吧。我拍了拍自己的脸,自嘲的笑了,自己还不是有家归不得,倒还有心思操心别人。我眨了眨沉重的眼皮,睡意渐袭,意识模糊间想到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哦不,凌晨已过,现在已经是新的一年了。 第4章:他的身份 过年放假七天,初六和初七我轮值,所以我只有五天假期。这五天,我把t市的名胜景点逛了个遍。t市是个大城市,那么多的外地人涌入这个城市,为了生存或理想,在钢筋水泥间穿梭,平日里无论在哪里,都是人山人海,每个人都步伐匆匆,面目模糊。而到了春节过年,这个城市突然就空了。街边很多商店都关门歇业,只有大超市或者一些连锁品牌商店还在营业,但也是门可罗雀。 那些名胜景点倒有很多游客,一帮活力四射的老年人,跟着举着个小小的旗子的导游,扎堆成群的,欢声笑语,远远看着,那一顶顶红色的帽子像是春日里盛开的杜鹃,喜庆张扬,在春风里尽情摇摆。我装作游客,有时跟在他们的队伍后面,听着导游讲解,竟不知原来这些景点都有这么些典故,倒也觉得挺有趣。 逛完几个地方,去超市买了很多的零食搬回公寓,泡了一大杯暖暖的速溶奶茶,打开电视机,很多个频道都是春节喜庆的小品相声歌舞节目。马克杯里的奶茶热气氤氲,热热的香甜的液体让我的胃也暖和起来了。突然想起李晓婉说过一句话:没有什么事情是一杯奶茶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杯!想起她说这句话时故作深沉的表情,我无意识地笑了。 初六早上,我准时去上班,整个部门今天只有我跟另一个女同事在上班。虽然是值班,但事情不多,主要是处理下国外客户发来的邮件。 打开电脑,我照常去茶水间先泡杯咖啡提神。刚进去,就看到沈弘在茶水间,嘴里啃着面包,手里拿着豆浆,没想到这家伙也今天值班。他看到我进来,立刻眉开眼笑,顾不得嘴里还塞着面包就叫了起来:“夏七!”话都说不清,我白了他一眼:“赶紧吃你的早餐吧。”然后泡我的咖啡去。 沈弘是我的大学同学,大学时我们经常在社团里一起策划活动,会为了策划文案的不同意见吵得不可开交,也在35、6度的夏天一起顶着炎炎烈日布置活动场地,为了一点点赞助费一起厚着脸皮说服赞助商。他是我为数不多的男性朋友之一,纯纯的革命友谊。毕业后也很巧地在同一家公司工作,但不同部门,他在市场部,我在外贸部。这家伙整天嘻嘻哈哈的,看起来挺不靠谱,做起事情却很认真负责。 “你今天怎么得上班?我记得你们部门过年是不需要轮班的。”我边泡咖啡边问。 “我敬业呗!”他笑嘻嘻地说。 我又白了他一眼,不再继续问了。 泡好咖啡,我跟他挥了下手,准备出去工作了。 门口被一个人堵住了,入眼是黑色的男士西装,柔润的光泽,顺滑得连一丝褶皱都看不到,我突然脑子里想起一个巧克力品牌的广告词,此刻尽丝滑。 我们部门似乎没有人穿过这么高级面料的西装。我抬起头,瞬间呆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昨晚酒吧的那个男人。 “顾总,早上好。”我身边的沈弘突然开口。 我转过头看了看他,再转过头看了看门口的这个男人,又疑惑地看回沈弘。 “夏清,这是我们集团的顾副总。”沈弘冲我挤眉弄眼的,一通暗示。 他?集团的副总?不是吧,要不要这么巧。 第5章:收购 “早,顾总。”我压下惊讶和窘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自然些。 “早。”他淡淡的应了声,走到咖啡机前泡咖啡。 我朝沈弘使了个颜色,示意他出来说话。 我们两一前一后走出茶水间,来到我的座位前。 “集团的顾副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直接问。 “你常在你们部门呆着,消息肯定没我灵通啦。顾总是顾董唯一的外孙。顾董年纪大了,身体不太好,集团里其他几个董事都蠢蠢欲动呢,听说董事会现在挺乱的。顾董打算让外孙来接管长河集团。听说顾总前几天刚从国外回来,今天就开始到各个子公司来考察,没想到第一个来的就是我们这里。年前我看我们部门几个女生在讨论这个事情,还对着副总的照片一直在发花痴,都在议论他什么时候才会考察到我们公司。不得不说,连我这样的美男子都觉得顾总长得真是帅。”他一脸得意洋洋,这个八卦的能力不去当娱记可惜了。 我难得的没有给他一记白眼,脑子里想的都是那天晚上的画面,最丢脸的模样竟然被未来的大老板看到了,真是尴尬,我现在只默默地祈祷他赶紧考察完这里然后去下一家。谁知我还没祈祷完,办公桌上的座机就响了。 “我是顾风,请到会议室来一下。” 轻轻的咔嚓一声,那头的电话就挂断了。 顾风?刚才的声音,是他。顾副总,他叫顾风?叫我过去会议室找他? 我还没祈祷完,就又得面对他了。看来祈祷是没用的。我稳了稳自己的情绪,走去会议室。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 我挺直腰板,深吸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他站在窗边,听到开门的声音,转过身来。 “坐。”他说完,自己也在对面坐下。 我应声坐下,等他开口。 “美国ts公司是你在联系的吧?”他的语气还是淡淡。 “是。”我回答。 “公司决定跟ts停止合作。”他扔下一个重磅。 我心下震惊,跟ts的合作一向很顺利没出过什么问题,为什么停止合作?这是我的几个大客户之一,是我的重要业绩来源。 我虽然很意外,但面上没表现出来,只是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我知道他还没说完。 “我们打算收购ts,不做odm,直接通过ts的渠道推广我们公司的品牌。”长河集团收购了不少国内外的公司,但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基层职员。 “明天上午十点,ts的总经理会来这里商谈收购的细节,你一直在联系他们,过去的合作情况你也清楚,明天你跟我一起出席会议。”他又扔下一枚重磅。 这下我已经不是震惊了,而是五雷轰顶了。我一个基层职员出席这么重要的会议,压力是不是太大了点。 看我有点呆住了的样子,他微微的笑了下,我有点恍惚,突然就想起那天晚上他微笑的说新年快乐的模样…… 第6章:吃火锅 “你不用紧张,你只需要把过去合作的项目合同整理出来,明天做一个总结就可以,其他事情我来负责。还有,这个事情暂时保密,包括内部员工。”他的声音温和了许多,似乎有些许安抚的意味。 “好的,我明白。”作为员工,做好职责范围内的事情是本分,公司不是学校,不是让你来学习的,是让你来做事情为公司盈利的。在职场浸淫三年多,我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再难的工作,再大的压力,我都强迫自己去消解并做到最好。 “嗯,你先回去工作吧,明天提前半小时过来会议室。”他简单交代了下。 我应了一声,站起来准备出去。 “对了,”我的手刚碰上门把手,他突然又开口,“以后晚上不要那么晚一个人在街上走。” 我觉得心脏处似乎被什么轻轻的拂了下,呼吸有点乱。 “谢谢顾总的关心。”我稳了下心神,镇定的回复。 我走回自己的座位,看着明晃晃的电脑液晶屏,轻轻的甩了下头,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当下要紧的是准备好明天会议需要的资料。 中午点了个外卖,匆匆吃完之后又继续工作。 忙起来时间似乎就过得特别快,我转了转酸胀的脖子,往窗外一看才发现天已经黑了,已经晚上六点了。冬天,黑夜总是来得很早。 “嘿,”沈弘拍了下我的肩膀,一脸笑嘻嘻的,“下班了,走,我请你吃火锅去。” 我还有几份合同没整理完,直接拒绝了。 他一脸哀怨地看着我:“夏清,我为了你才来值班,现在放假你们部门也没多少事情需要处理吧,请你吃顿饭你都不给面子,我怎么那么可怜呀。”这家伙满嘴跑火车,早上才说加班是因为敬业。 明天的收购会议需要保密,我不方便告诉他,只能含糊解释几句,并答应下次请他吃饭,他才不情不愿地回去了。我继续埋头干活。 “呼!”终于整理完了,我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捏了捏酸痛的脖子。 “你还没吃饭吧?一起吃饭吧。”谁在说话? 我抬眼看去,顾风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我,”咕……我刚想说自己不饿,回宿舍再吃,肚子就很不配合的响起,我只能尴尬地干笑了下。 他又微微地笑了,看来我每次出洋相都能让他愉悦。 “走吧。”他开口。 我迅速地检查了下文档,关闭电脑,披上外套,站起来走过去。 他看我走过去了,自己就往门口走去按了电梯。我出去的时候电梯刚好来了,他按住按键,示意我先进去,我进去了他才进来。 电梯缓缓下行,安静幽闭的空间里只听到机械运行的声音。 “你想吃什么?”他突然开口。 “火锅。”我想都没想就回答了。 以前和同学约吃饭都是吃火锅,后来跟同事聚餐也是,热腾腾的火锅,总是能让气氛很快就活跃起来。火锅,大概是最有烟火气的烹饪方式了。 说完之后我立刻觉得不妥,他从小在国外长大,应该是吃惯了西餐,火锅他应该会不习惯吧。 “好,那就去吃火锅,只是我刚回来,对这里不熟,就麻烦你带路了。”没想到他竟欣然答应。 第7章:被辣到 话已说出口,我也不便再改口了,想了想,还是选择了平时和同事经常去的自助火锅店,刚好那家店春节期间也有营业。 原以为过年期间应该没有什么人来吃火锅,没想到店里几乎坐满了,人头攒动。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了二人的座位,挑了食物,等待锅底上桌。我调了酱料,回头看到他在一堆酱料前面微皱着眉头,似乎不知道如何下手。我暗笑了下,abc不懂中国美食的博大精深了吧。 本着人道关怀主义,我还是走过去“指导”下他好了。我问他能不能吃辣,他说可以吃一点点,我就帮他调了蒜蓉酱油香油香菜和一点点小米椒。他对着我笑了下。不得不说,他笑起来更帅了,杀伤力十足,好在刚失恋的我心里对这样的高富帅更加不敢抱有“非分之想”。高富帅,可远观不宜靠近。 锅底上来了,点的是鸳鸯锅。我开始把食物往两个锅里夹,肉类的下到辣锅里,菇类和蔬菜放到清汤锅里,我熟练的挥动公筷,然后自然而然地把煮熟的食物夹到他碗里。夹完后愣了一下,我跟他似乎还没熟到可以夹食物到对方碗里的程度,唉,都是平时和同事吃火锅互助惯了养成的习惯。 他看到突然夹进碗里的食物,抬头看了下我,轻轻的说了声谢谢,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许是火锅的热气氤氲,他那轮廓硬朗的脸在一片烟雾中似乎显得很温柔。 突然,他皱了皱眉头,把没吃完的牛肉放回碗里,嘴唇抿了抿,脸上表情似乎有点不自然,端起水杯把整杯水一口气喝完了,他的表情才自然了些,低下头轻轻的清了下嗓子。 他,是被辣到了?刚才他不是说可以吃一点辣,这是谎言不攻自破了吗?我突然意识到这个事情,然后就觉得有点想偷笑,这念头一冒出来,就不可抑制了,我很辛苦地忍着笑,一脸正经的问他还好吗,并且再给他倒了一杯水。 他看着我眼底抑制不住的笑意,无奈地皱了下眉,然后也笑了起来。 我拿起公筷假装忙着涮火锅,后面都是夹清汤锅的食物给他。我在心里深刻地自我反省,竟然当面取笑未来的大老板,胆儿真是比锅里的肥牛还肥。 一顿火锅安安静静地吃完,倒也不觉得不自在。 吃完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走出火锅店,骤然下降的温度冻得我激灵了下,双手环臂,轻轻地搓着取暖。 突然,有件衣服披到我的肩上,我转头一看,突然就望进了他的眼里,他的眼睛像深邃的海,似有星光在海面,璀璨得让人迷了眼乱了心。 “你在这等我,我去把车开过来。”停车的地方离这里有几十米,他说完就走了出去。 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我突然觉得心脏好像被一只手猛的攥了一下,莫名的又跳得有点快。同时也在考虑改天要不要去医院查个心电图什么的,最近心脏乱跳的频率似乎有点高。 一阵夜风吹来,冻得我哆嗦了下,理性立刻上线。他,应该只是绅士风度吧。我努力说服自己,甩开那份莫名的悸动。 很快他就把车开过来了,我上了车,一路上谁都没有开口,只有车里的音乐在静静的流动。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 终不能幸免 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懂事之前情动以后 长不过一天 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十几分钟就到了我的公寓小区门口,我解开安全带,转过头礼貌地微笑了下:“谢谢顾总,路上小心。”说完打开车门,准备跨下右腿的时候,他突然说:“夏清,今晚我很开心,谢谢你。” 我转头,不解的看着他,他微笑了下:“晚安。” “晚安。”我笑了下,下了车,关上车门,对他轻轻的挥手,直到他的车消失在夜幕里,我才收回了目光。 第8章:谈判 第二天上午我提前半个小时来到会议室时,他已经在了,手边放了几份文件,神情严肃认真的翻阅资料。听到我进门的声音,他抬起头,神情稍缓,示意我坐到他旁边,然后又低下头继续翻阅文件。 和他不过十几公分的距离,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香气,可能是他早上洗了澡用了沐浴露,也可能是喷了香水,味道很好闻。我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他完全沉浸在面前的资料上,侧脸线条硬朗如刀刻般,眼窝下有淡淡的青色,略显疲态,是昨晚没睡好吧。我回过头,也专注于自己准备好的文件上。 九点五十五分,公司的司机老许敲门进来,跟在他后头的是三个外国人,其中一个我认识,是美国ts公司的采购主管kevin,平时和我对接业务的就是他,另外两个不认识,但看kevin对他们两恭敬的态度,这两人的职位应该在他之上,我猜测那个看起来五十来岁年纪最大的老外就是总经理。 三人一进来,顾风便起了身,不紧不慢地走过去:“mike,howareyoudoing?”他客套地微笑问候,伸出手握了握那个年纪最大的老外。看来我没猜错,mike就是总经理。 mike充分发挥了老美热情的性格特点,用力地握了握顾风的手,笑容灿烂:“ohcharles,myoldfriend,howiseverythinggoingon?” 原来他的英文名叫charles,两人还是旧识,看来收购的事情应该比较好谈。 一番寒暄后各自落座,开始今天的主题。 顾风提出初步收购方案之后,那个叫mike的小老头皱了皱眉头,一副很为难的表情,我的心里咯噔了下,看来我刚才盲目客观了。果然,mike开始提出我们的方案中对他方不利的条件,并过度强调了这些所谓的不利条件将对他们公司今后的发展造成许多潜在的风险。 虽然我觉得顾风提出的条件非常合理,但mike的质问也并非无理,一时竟想不到反驳的点。mike的言外之意在场的人都明白,他在谈条件。在商言商,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我不由得看了下顾风,心下开始有点紧张。 听完mike严肃的质问,他的表情淡淡,脸上始终带着礼貌笃定的微笑。他拿过我早已准备好的合同和报表,打开文件夹,放到mike他们面前的桌子上,陈述了ts公司这五年来每年的采购量,采购量逐年减少,虽然同比的比例不是很大,但是产品线在逐渐减少,而且新产品已经推不动了。 他又拿起自己的文件,也放在mike他们前面,陈述ts公司这五年在北美的销售额,也是逐年减少,今年一整年的销售额同比下降50%,支撑销售额的主要是我们公司的产品线,而ts跟其他渠道合作的新产品大部分都是在仓库蒙尘,北美门店关闭了30%,且关闭潮还在继续,预计第一季度将再关闭20%的门店。 换句话说,ts目前在吃老本,而且这个老本的生杀大权几乎可以说掌握在我们公司手中,一旦我方停止供应,ts可能面临倒闭。 mike听完顾风的陈述,脸上的笃定有点动摇了。 他沉默了几秒,转头跟身边的采购经理和采购主管低声商量。 看他们神情严肃的样子,我知道顾风的话起作用了,实实在在的数据摆在面前,他们想虚张声势估计也是难了。 我稍稍的松了口气,忍不住又看了眼顾风,谁知他刚好也看了过来,眼神淡淡,但似乎有一丝笑意。 第9章:中华美食 mike跟两个同伴讨论完,转向我们,很有风度地赞赏了顾风的调查工作做得缜密,他非常佩服,然后话锋一转,要求提高他本人的占股份额以及30%的管理层留任,其中的管理层就包括在场的采购经理和采购主管,并表示这是他的底线,如果达不到这个要求,就免谈。我以为顾风还会再谈判几个回合,谁知他只回答了一句:“deal.” 他的爽快让mike大大挽回了面子,这个小老头面露喜色。 接下来双方又讨论了许多细节,最后终于在收购合同上签字盖章时,我那口憋在胸口的气才终于松了下来。 刚好午餐时间也到了,顾风说请mike他们吃饭,小老头很高兴,说要去品尝最地道的中华美食,我以为顾风会带他们去高级的酒楼,没想到他竟然带他们到昨晚吃火锅的那家店。火锅是最地道的中华美食吗?我有点不确定。 开了一个包厢,包厢四壁挂着各种关于火锅的历史和典故,加上中英结合的文字,几个老外看得津津有味。 顾风点了个鸳鸯锅,涮肉涮菜的工作自然就落在了我的身上,下锅之前我也问了mike他们是否能吃辣,他们说可以吃一点点,我便把食物分别下在两个锅里,突然想到昨晚顾风的反应,往清汤锅里多下了些。 mike他们很不熟练地用筷子夹起涮好的食物,然后大快朵颐。 “wow,sospicy!”看着他们被辣得狂喝冰水的模样,我偷偷的忍着笑,眼角瞥到顾风的一丝笑意,突然意识到,他带他们来吃火锅,是不是别有目的…… 虽然被辣得眼泪都出来了,但是mike他们还是吃得很高兴。这顿饭,吃得主客皆欢。 开了几瓶红酒,mike他们和顾风都喝了不少,我也喝了几杯,脸颊发热,头有点晕。小老头喝得有点高,顾风让老许送他们回酒店休息,等老许送完他们再回来接我们。 我一喝酒就上脸,脸颊发烫,用冰冷的手指捂着脸降温,感觉舒服些,微微眯着眼。 看我双手捧着脸,他以为我不舒服,倒了杯温水给我,靠近了些问我是否不舒服。 本来冰冷的手指已经让我脸上的温度降低了一点,可能是包厢里空气不流通,也可能是他靠近的缘故,我觉得脸上的温度似乎又升高了。 红酒开始发挥后劲,我觉得脑子有点反应不过来,睁着眼呆呆地看着他,眼睛略带了酒后的迷蒙。朦胧间,好像看到他笑了一下:“这次你可不要再哭了,我现在没有纸巾。” 我突然就清醒了下许多,心里一动,掩饰地讪笑了下:“想再看我哭,可没那么容易。” 他轻轻笑了下,沉默了一会,嗓音低沉轻柔:“我希望你快乐。” 温柔的话,从他嘴里说出,就像咖啡因成瘾者闻到咖啡香味,让人欲罢不能。 我感觉像是喝下了一杯萃取时间过长的冷萃咖啡,入口香味浓郁,流进胃里被吸收后迅速扩散到血液,有心悸的感觉,心脏不规则地跳动,可是又有一丝甜蜜的感觉。 我是喜欢上他了吗?不,我本能的排斥这个结论。上一段失败的感情让我不想再轻易的去接触爱情。我拍了拍脸,让意识清醒些。还好这时司机老许回来了,打破了这个奇怪的氛围。 第10章:受伤 我和他都坐在后座上,我开了三分之一的车窗,冷风贯入,顿时清醒了许多。 车内很安静,只有引擎低低的嗡鸣声,气氛略有点尴尬。我找了个话题:“顾总,我能不能问下,刚才为什么直接答应mike关于占股份额的要求?” 他缓缓的开口:“我和mike认识多年,我清楚他的性格和做事风格,当他提出占股的份额时,我知道那就是他的底线。一开始的方案我就预留了余地,他的要求在我的接受范围之内。谈判,不是要对方输,而是要让对方有赢的感觉。不到不得已的地步,不要把自己的底牌亮出来。” 我很是受教,想了想,又提出了一个疑问:“你怎么有他们的北美销售数据和仓储数据?”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笃定凛然:“我从不打无准备的仗。” 他身上自然散发的霸气强势的气场,像是随时在提醒我,这是一个身居高位且身世显赫的男人。 我没有再开口,看向车窗外,眼前的高楼一栋连着一栋,高耸入云般让人一眼望不到头。很快到了我的公寓大门口。我开门下车,刚想跟他道别,却看他也下了车,对着我说:“我送你到楼下吧,你刚才喝的有点多。”口气还是淡淡的,却似乎有说不清的温柔。 “不用不用,我没事的,你回去吧。”我忙推脱。 “走吧。”他已率先迈步向前走,态度不容拒绝,他偶尔流露的温柔让我差点忘了这是个站在高峰上强势的男人。 我脑中的警钟再一次敲响,不知怎的,这个认知让我的情绪有点低落,我低着头没有说话,数着脚下的步子往我的公寓楼下走。 “小心!”突然,他大喊一声,用力的把我拉扯过去,我一时反应不过来,鼻子重重的撞上他的下巴,痛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酸痛过后,我才抬起头四处张望,原来刚刚是一辆摩托车疾驰而过。 “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他很紧张的抓着我的双臂,神情有些慌乱。 “没,我没事。”他抓着我的手臂有点用力,我觉得自己的心跳也慌乱了起来。 我说完,他明显的松了口气,可是却突然皱了下眉头,然后看了下自己的左手手背。 他的手背在流血!估计是刚才被摩托车刮到了。我紧张的抓着他的小臂,刚才的警钟都烟消云散了。 “你流血了,赶紧到医院去处理一下!”我急急的说。 这下我慌乱了,他却反而淡定:“小伤口,不要紧。” “还是去医院处理下吧,伤口容易感染。”我坚持的劝说。 他紧皱眉头,半晌才说:“我不喜欢去医院。” 听着他有几分孩子气的语气,我又急又觉得无奈,想了下,说:“那你到我家里去吧,我那里有药箱。” “嗯,好。”这次他没有拒绝。 我轻轻的扶着他的手臂,像扶着什么易碎的物件,忘了他伤的只是手背,而不是腿,其实用不着扶着走。他也任由我扶,灯光昏黄,我看不大清他的脸,他的表情似乎看起来有点愉悦。 第11章:逛花市 开门进屋后,我扶他到沙发坐下,然后急急的拿出药箱,先给他止血,然后消毒,上止血药,缠绷带,看起来像受了很严重的伤似的。做完这些工作,我才松了口气,一抬头,才发现自己挨得他极近,彼此之间几乎气息可闻。 我的脸“轰”的一下就红了,慌乱地弹开,动作有点突兀,顿时觉得有点尴尬。我顺势站起来,走到餐桌那边倒水缓解这种尴尬。 倒完水,我刚想转身,突然感觉身后有热热的气息,他站在我的身后。 “夏清,我……”他的气息仿佛就在我的耳后,我感觉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心脏剧烈地跳了起来。 手机铃声突然响了,我松了口气,但似乎也有一丝失落,趁机走了开来,接起了电话。 “夏清,你在干嘛呢,那么久才接电话?”是沈弘。 “呃,没事,怎么了,有什么事吗?”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我们下午去逛花市吧,我妈让我买花摆在家里呢,我哪敢抗旨,我记得你今天不用上班,你陪我一起去呗。” “好,行,待会见。”我正巴不得赶紧摆脱这个尴尬的氛围,想也不想就一口答应他。 “嘿嘿,就知道你够意思,那待会我去找你,拜拜!” 挂完电话,我转过身,正面看着他,他似乎想说什么,我赶紧先开口:“我待会跟朋友有约,你受伤了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他沉默地看着我,我避开了他的眼睛,收拾散落在沙发上的药。 静默了好一会,然后他低低的说了声:“那我先走了。”说完,径直的走了出去。 直到听不到脚步声了,我才转过身,放下手里的药箱,神情落寞的跌坐在沙发上,发了好一会呆,连沈弘是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 手机铃声响了,我才回过神来,是沈弘打来的,他应该到楼下了,我接起电话,果然,他到了。我拿起包包下楼去。 花市的花很多,人也很多,五颜六色的花卉开得正盛,争奇斗艳,入眼一片斑斓。 生机勃勃的鲜花总是让人觉得赏心悦目,我这看看那挑挑,不多时,我们两手上都抱着一大摞鲜花,我们两看着对方差点被埋在鲜花里的脑袋,不约而同的扑哧一声笑了。 忽然,我感觉似乎有一道眼光看向我们这边,我转头找了找,然后就愣住了,他怎么也在这里? 顾风看了下我和沈弘,表情还是冷冷淡淡的,但似乎有点不悦。 “顾总,这么巧,你也来买花?”沈弘也看到了他,热情的开口主动打了招呼。 他点了下头,声音冷冷的:“嗯,陪朋友过来。”朋友?女朋友吗? 正当我暗自猜测的时候,一个娇俏可爱的女孩子突然走到他身边轻轻的抓了下他的手臂,一脸明媚的笑容,口气娇嗔的对着他说:“你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我爸爸妈妈还在那边,我们快过去找他们吧。” 第12章:喝酒 顾风还在看着我们这边,那个女孩子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了我们这边,眨了眨眼,看向他:“是你认识的人吗?有什么事吗?” “嗯,是公司的同事。没什么事,走吧。”说完,他转身就走了,那个女孩子忙跟上他的脚步,临走前还好奇的回过头来看了看我们。 应该是他的女朋友吧,男才女貌的,很登对。 他们走得有点远了,那个女孩子仰起头娇笑得跟他说着什么,他微微低下头嘴唇开合了几下。他们越走越远,一拐弯,彻底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转过头来,看到沈弘一脸若有所思的看着我,我粗鲁的踢了他一脚:“看什么看,赶紧处理下这些花,重死了!” 难得他被我踢了却没有夸张的大喊大叫,而是皱着眉看了我一眼。 我们打了个车,把花送到他家。 安置完了鲜花,夜幕也降临了,我们找了家经常去的酸菜鱼店吃饭。鲜爽酸辣的酸菜鱼一上桌,我们两便狼吞虎咽起来,实在是太饿了,中午招待mike他们,根本吃不饱,下午又逛了几个小时花市,真的是饥肠辘辘。 饱餐一顿,我突然对他说请他去酒吧喝酒。他又皱了下眉,很快又笑嘻嘻的说有人请客他当然乐意得很。 我们没有打车,走路去酒吧,就当是饭后消食。一路上他似乎欲言又止,我看了看他的神情,和他认识多年,知道他是个藏不住心思的人。 我主动问他:“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问?” 他看着我,沉默了几秒,然后开口:“你,是不是之前就认识顾总?” “是。”我没有否认,“但那会我不知道他就是顾风。” “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不可能吧,我只和他见过几面,你想太多了。”我下意识的否认。 “夏清,我听说,他有女朋友,他们这种富家子弟,你别犯傻。”他的语气意味深长的。 “放心啦,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还不了解我吗?”我故作豪爽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走走走,姐请你胡吃海喝去!” 他也笑了,我们两加快脚步往酒吧走去。 还是那家酒吧,还是那个酒保,这次我没有坐吧台,而是选了个卡座,点了鸡尾酒,看着舞池里的男男女女热情欢乐的舞动年轻的身体。 酒过三巡,不知怎的,突然很想跳舞,我拖起沈弘的手臂,拉他进舞池,我的动作毫无章法,甚至是笨拙,可是却觉得很痛快,我不由的边跳边笑。沈弘不怎么跳,但他还是在舞池里,在我身边看着我跳。 跳了一会,我觉得有点累,气喘吁吁,酒精在剧烈的活动下挥散得更快,我觉得头晕目眩的,有点站不稳。沈弘赶紧扶住我的双臂,我头晕得很,把头抵在他的肩膀上缓解下晕眩的感觉。 他轻轻的拍了拍我的背,我缓了一会,终于不再觉得晕眩了。他扶着我的肩膀,说:“有点晚了,我送你回去吧。”我点了点头。 第13章:嫉妒 走出酒吧,他拦了辆的士,上车后,他报了我的小区地址,我闭上眼睛缓解头晕的不适。 的士很快就开到了我的小区门口,他想送我上去,我向他摆摆手,他还是坚持,正想再开口时,他的手机刚好响了,是他妈妈打来的,口气很急的样子。他挂了电话,我叫他赶紧回去看看,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叫我注意安全,坐上的士走了。我笑着跟他挥了挥手,看到他上车后,才转过身往小区里面走。 走到公寓楼下时,树荫下突然走出一个人来,我吓了一跳,定神一看,怎么又是他? 他冷冷地看着我,神情冷漠且愤怒。 他向我靠近,身上有酒气,好像喝的还不少。 我抬起头,他的眼睛有些红血丝,应该是喝了不少酒。可是,他怎么会在这里? “你……” “他是你男朋友吗?”我刚想问他有什么事,他倒先开口了。 听到他的话,我愣了下,刚想否认,但不知怎的就是不想回答他,反问他:“这是我的私事,应该不需要上报吧。顾总自己不是也有女朋友吗?” 他没料到我会反问,也愣了下,皱着眉头说:“小菲她……” 小菲,这个亲昵的称呼瞬间刺痛了我。 “顾总的私事我不感兴趣,您也不需要跟我交代。夜深了,顾总早点回去吧。”我一点也不想听他们之间的事情。我冷冷地打断他的话,然后转身上楼。 “夏清!”他用力的拽过我的手臂,我吃痛挣扎,但他依旧紧紧地抓着。 他深深的看着我:“刚才在酒吧,你抱着他跳舞……你知道我有多嫉妒和愤怒吗?” 抱?什么眼神? 半晌,他低下头,突然叹了口气,“为什么……” 听着他低沉的嗓音,我觉得心里又酸又涩,他刚刚是一直在酒吧里看着我吗……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为什么,只觉得心脏又要表现什么叫做加速度。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让理智回归大脑:“顾总,这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我能怎样,这些都改变不了他有女朋友的事情。我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去做一些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 他露出受伤的表情,但只是一瞬间,他又恢复了冷淡强势的神情。 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冷冷地开口:“我明白了,我不会再打扰你了。”说完,他果断的转身走了,快步走到路边停着的黑色迈巴赫,用力打开车门,发动车子,迅速地开走了。 看着他的车子消失在夜幕中,我低下头苦笑,以后我们也不会有交集了,我已经决定等我的直属领导回公司就提辞职。 我抬起头望向天空,沉沉的夜幕,无月无星,黑得像是再也不会天明。 远处有音乐响起: “眉目里似哭不似哭 还祈求甚么说不出 陪著你轻呼著烟圈 到唇边讲不出满足 你的温柔怎可以捕捉 越来越近却从不接触 ……” 路过的人的手机铃声响起,在黑夜里显得清冷落寞。 这天夜里,我失眠了,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和他相见的的每个场景,他硬朗的轮廓,冷漠的眼神,还有,他受伤的神情…… 第14章:离职 大年初八,公司开工,大部分同事都返回公司。新年第一天上班,大家见面都互相道新年祝福,未婚的还可以跟已婚的讨要红包图个吉利。未婚的同事远远多过已婚的同事,一时之间每个部门人流不息的,很是热闹。我没有加入讨要红包的队列,虽然我未婚。正当我专注的敲打一封合同时,突然,一个红色的东西放在了我的桌子前,是红包。我抬头,看到赵经理笑意盈盈的看着我。 “赵经理,新年好!”我笑笑的跟她道新年祝福,拿起桌上的红包,“哇,谢谢!” 赵经理是我们的部门经理,她在公司资历深,能力强,人缘好,深得大家的喜欢。我刚进公司,她教了我很多东西,一直都很照顾我,我打心底感激这个亦师亦姐的领导。 “怎么没跟大家一起去讨红包?噢,在写合同?”她赞赏的拍了拍我的肩膀,“那你继续工作吧,我还得跟顾总开个会。”说完,她转身就走了。 顾总?他来了吗? 合同已经快写完了,可是不知怎的,思路突然有点混乱,我的手指放在键盘上,却不知道应该敲下哪个键。 我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大口,一早冲泡的咖啡早已冷了,喝完却觉得清醒了许多。 我呼了一口气,继续专注未完的合同。从今以后,也许我和他也不会再有交集了…… 第二天上班,大家已各就各位了,但节后轻松的氛围还在,每个人看起来都喜气洋洋的。 上午十点,我拿着辞职信,敲了敲赵经理办公室的门。 “请进。” 我推门而入,她埋头在一堆文件上。 “赵经理,有件事我想跟您说下。” 她抬起头,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嗯,什么事?” “我想辞职,这是我的辞职信,请您过目。”我递上辞职信,有点不敢看她的眼睛,怕看到她眼中的失望。 “辞职?为什么想辞职呢?工作上遇到什么困难吗,尽管跟我说。”她很意外。 “不是的,是……是我自己的个人原因,我觉得自己不适合这份工作,个人能力有限……”我轻轻的低垂着头,她果然很失望吧。 “夏清,你一直都表现得很好,进步也很快,这些我都看在眼里,本来我打算今年向李总推荐你来当主管带团队,你现在走了太可惜了。”她语气恳切地规劝我。 听到这话,我有点意外,公司的考核制度很严格,部门主管最少要求五年的资历。我心里既欣喜又感激,但这改变不了我想离开的决心,因为那个人在这里…… “赵经理,我知道您一直以来对我很照顾,您教会了我许多东西,我真的很感谢您。但是,我真的有个人的原因不得不提出辞职,希望您能理解。”我很诚恳地看着她。 她看着我的神情,知道我是真的下定决心,轻轻地叹了口气:“好吧,虽然我觉得真的太可惜了,但是你坚持要走,肯定有你自己的原因。我会让通知人事部尽快处理你离职的手续。” “谢谢赵经理。”我感激的看着她,不是因为她批准了我的辞呈,而是因为她一直以来对我的培养和关心,亦师亦姐的感情。 第15章:住院 从赵经理办公室出来,我回到座位,开始整理需要交接的工作。 晚上八点,天已经黑透,我才走出办公室,没什么胃口,想着回家吃方便面吧。 走到公寓楼下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人,路灯昏黄,我一时看不清对方的模样。 “你要离开公司?是……因为我吗?”是他,顾风,他的语气森冷。他怎么那么快就知道了我辞职的事情? “顾总,离职是我个人的选择,我想去更大的平台,与您无关。”我本能的反驳他。 “夏清,你想清楚。”他一脸傲慢。 我被他傲慢的态度激怒了:“我想得很清楚,不劳顾总挂心。”说完,用力转过身往楼上走。 他没有追上来,我松了口气,心里却泛着一股说不出的酸涩。屋子里漆黑一片,我没有开灯,在门后站了一会,脚下不由自主地往阳台走。 迟疑了下,略探出了头往下看,他还站在那里。远远的只看到一个小小的红色火星,淡淡的烟雾袅袅升起。昏黄的路灯光线朦胧,我看不清他的脸。 他抽了一根又一根,把烟盒里的烟都抽完了,抬起脚走了。他的影子映在粗糙的水泥路面上,被墙角的灯光拖得长长的,在清冽的夜里显得寂寥落寞,一点一点地往前移动,直至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夜风有点冷,我站在阳台好一会,只觉得冷气森森,疲惫不堪。天空黑沉沉的连一颗星星都没有,远处霓虹点点,像是散落一地的烟花星火。 第二天早上,我觉得有点头疼鼻塞,可能是昨晚在阳台吹了冷风感冒了。身上酸软无力,想起身都困难,索性放弃了,迷迷糊糊的又睡过去了。 再次醒来是被吵醒的,我费力的睁开眼皮,一双大大的眼睛在我前面瞪得老圆。 “啊,醒了醒了,终于醒了!”这个大嗓门除了李晓婉也没别人了。 看着她一脸激动,我觉得莫名其妙,刚想开口,觉得嗓子哑了,我“啊啊”两声发不出清晰的音来。 一杯水及时的递到我面前,我渴极了也没看是谁递来的,接过杯子一饮而尽,喝完了觉得嗓子舒服多了。这才抬头望去,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人。 “还要吗?”季衡轻声问,语气是一贯的温和。 我摇了摇头,看了他一眼,眼神疑惑。 他嘴皮微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晓婉抢先开口了。在她抑扬顿挫的夸张描绘下,我才知道原来我发高烧一天一夜,还好晓婉昨天晚上回来发现了,赶紧拨了季衡的电话,两人连夜把我送到了医院,直到今天早上烧才退下去。 真是病来如山倒,我很多年没有生病,这一病,觉得精气神似乎都去了一半。 晓婉哈欠连连,昨晚她在病房里照看我没怎么睡,我催促她回去补觉。她本来还说不困,还嘴贫说难得我柔弱一回,机会不可多得,她要好好照顾我。我哭笑不得。 季衡也开口让她回去休息,说这里有他。她一听这话,立马露出了然的表情,笑嘻嘻地说:“唉呀,怎么突然觉得那么困呢,不行,我得赶紧回去补个觉。”说完,冲我们两摆摆手,脚下生风似的顷刻就没了人影。 她还不知道我和季衡已经分手,我没告诉她,过年这么喜庆的节日,就该跟家人朋友快快乐乐的一起过,何必徒增别人的烦恼。 我与晓婉是大学同学,她性情爽直,机灵古怪的,是我在大学交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最好的朋友。 晓婉走了,病房里只剩下我和季衡,一下子就安静下来……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 第16章:回忆 我不想见到他,但毕竟是他送我来的医院,总不好叫人家走。所以只好主动开口:“谢谢你送我来医院。你,什么时候上班?”纯属尬聊。 他在旁边的椅子坐下,说:“我们之间不用这么客气。我明天才上班。你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他的话让我觉得哪里怪怪的。既然已经分手了,就还是保持距离吧,以免他喜欢的那个女生误会了。 “我没什么事,只是感冒发烧而已。你回去吧,我下午就可以出院了。” 他坐着没有动,只是深深的看着我:“我们之间,已经这么生疏了吗?” 我皱了皱眉头,解释道:“你送我来医院,我很感激你,改天我请你和晓婉吃饭。但我们已经分手了,还是保持距离吧,以免你的女朋友误会了。” 他的脸色有点不自然,沉默了一会,讷讷地说:“我跟她在一起之后,发现她已不是曾经的她……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后面想明白了,我只是对当初的求之不得不甘心。我们两在一起这么多年,我……夏清,你能给我一次机会吗?” 如果晓婉听到这些话,她大概会愤然指着对方鼻子骂渣男吃回头草,可是我不觉得生气,只是心下觉得有点荒凉。 “季衡,你我都是成年人,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我们已经分手了。你走吧。”我翻了个身,面朝墙,闭上眼睛假寐。 好一会,他轻轻地叹了口气,随后是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和脚步声。我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轻,才睁开眼睛,看着白花花的墙面,突然就想起了外婆。 小时候,逢年过节的时候,爸爸妈妈都会带着我和弟弟回外婆家,那是我童年难得的快乐时光。记忆里,外婆总在院子里槐树下织毛衣、摘菜或者做其他事情,阳光洒在她身上,像镀了层毛茸茸的光。看到我们来了,外婆总是很高兴,笑容满面的牵着我和弟弟的手进里屋拿零食给我们吃。 只有在外婆那里,我可以得到跟弟弟一样的东西以及关爱。那时我总想着,要赶快长大然后赚钱给外婆花,带她到处去玩。 可是我刚大学毕业,外婆就因病去世了。在她去世前,我匆匆赶回去见了她最后一面。生病使得她的面容憔悴,可是她看起来还是那样温和慈祥。 她轻轻的拉着我的手,那会她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是不舍地看着我。当时我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但小时候听大人说过,老人临走前要跟他们说些让他们安心的话,这样他们才能走得平静和心安。 所以我忍住眼泪,俯下身轻轻的对她说:“外婆,你别担心,我会照顾好妈妈和弟弟的。” 她还是拉着我的手不放,似乎还有话说,我双手握住她的手,说:“外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已经大学毕业了,也找到一份很好的工作。我现在过得很好。” 说完,外婆突然微笑了,缓缓的放开了我的手。 那天夜里,外婆就走了,她走的时候面带微笑。我怔忡着看着妈妈把白布盖到外婆脸上,她哭得撕心裂肺。她平日里对谁都是淡淡的,似乎从来都没有太大的情绪。可是那次,我第一次看到她哭得那么伤心。 我没有哭,外婆安静地躺在床上,但当时我并没有接受她已经离开的事实。 那年过年,我推开外婆家院子的大门,院子里安静得像是沉寂了好多年。我又看到那棵槐树,光秃秃的枝桠,树下再也没有那个我熟悉的身影。那时候我才意识到那个最疼我的人走了,我再也看不到她了,再没有人会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 眼睛酸涩再也睁不开,眼泪像掉了线的珠子,止不住的往下掉。那天,我在那颗槐树下哭了很久。我总是后知后觉,连悲伤都慢半拍。 正当我沉浸在往事时,听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我以为是季衡又回来了,叹了口气:“我说了我们已经分手了,你……”我起身看到来人,余下的话蓦的止住了。 第17章:请求 “你好点了吗?”是顾风。 他怎么来了。我有点懵了,愣了下,他怎么知道我住院了。 “还发烧吗?”他的手探到我的额头,有点微凉。 “我没事了。”微凉的触感让我陡然清醒了,我偏过头避开他的手。 他的手在空中顿了下,然后默默的收回去。 一阵尴尬的安静。 我不想跟他再有任何交集,可是他来了,我却莫名地欢喜。 他看起来很疲惫,眼窝是青的,眼底有红血丝。沈弘跟我八卦了许多长河集团的内斗,我知道他现在是前有狼后有虎,顾董年迈,董事会那几个元老虎视眈眈,他初来咋到,必然压力很大。 唐菲是顾董理想的孙媳人选,因为她是启明集团董事长唐启泰唯一的孙女,也是其儿子唐振霆唯一的掌上明珠,是唐氏集团未来的接班人。有了唐家在商业上的支持,顾风在董事会将如虎添翼,足以镇住董事会蠢蠢欲动的元老。 长河集团很多高管对唐菲的身份都略有耳闻,都默认她为顾氏集团未来的董事长夫人。在这个节骨眼上,顾风的一举一动都至关重要。 “夏清,照顾好自己。”他深深的看着我。 我气恼他的温柔,更气恼自己还眷恋这种温柔。他的气息萦绕在我周围,淡淡的薄荷香味和烟草味,却让我几乎透不过气。 “顾总,”我抿了抿嘴,抬起头,“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你尽管说。” “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我语气诚恳。 他怔了一下,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沉默了一会,深深地吸了口气:“好!”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出病房。 我呆呆地望着那扇门,陷在自己的情绪里,连沈弘是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 他猛地在我面前用双手一拍,吓了我一跳。 他笑嘻嘻的:“终于回魂了。叫你好几声都不应,还以为你的魂被谁勾走了。” 我突然觉得很累:“你怎么也知道我住院了?” “我刚才在公司附近碰到季衡,听他说的,这不就赶紧过来看望您了吗。”他大摇大摆的坐下,翘起二郎腿,突然语气贼兮兮的,“话说,你们复合了?” 他是唯一一个知道我跟季衡分手的人,季衡告诉他的,还拜托他在公司多照顾我点。 “没有。” “夏清,说正经的,我觉得季衡挺在乎你的,你们两也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你真的不考虑下再给他一次机会吗?”他放下二郎腿,语气颇为严肃。 “不可能!”我觉得烦躁,不想在这个时候提到他。 “我刚才在楼下看见顾总了……”他说了一半打住了,沉默了好一会才接着说,“他就有可能吗?” 我猛地转过头看他。 他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夏清,你一向都是挺理性的人,不要把自己搭进去。听说之前顾董的意思是让顾风跟唐菲下个月订婚,现在顾董还昏迷不醒,董事会最近都不是很太平,顾风新官上任,想在短时间内站稳脚,恐怕没那么容易。所以跟唐菲订婚……”他顿了下,看了下我,才继续说,“他恐怕没得选择。” 我已决心不再让他卷入自己的生活,饶是如此,听到沈弘这番话,心里却还是不由得泛起酸涩。 第18章:出院 下午,我办理了出院手续。 晓婉不在公寓。我呆坐在沙发了好一会,然后拿起拖把,把地板都拖了,又拿起抹布,把窗户也抹了,先用抹布沾清洁剂擦过,再用抹布沾清水擦。每一扇玻璃都干净透亮,映着黄昏的霞光,泛着清冷的光泽。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病后体弱又劳动了一场,胃被饿得狠了在泛着酸。我翻了下冰箱,找到个鸡蛋和两根火腿肠,煮了面条,就着热腾腾的汤面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吃完面条洗完碗,打开笔记本电脑,浏览招聘网站找工作。不能闲下来,仿佛一闲下来,就不由自主的心里泛酸。 有了这三年的历练,我很想进一步突破自己,想去创业公司试试。 现在的创业环境是一片红海,成功率不到10%,饶是如此,还是有很多人选择创业。 我在微信问沈弘的建议,他在公司市场部策划过几个项目都取得非常好的反馈,对市场的分析和见解颇有心得。 之前我所在的子公司主营是3c产品,这两年逐渐拓展到智能穿戴和智能家居领域,今年也涉足vr和ar领域。按照沈弘的说法,虽然目前市场对vr和ar的营销热度很高,但技术还不成熟,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确定了行业之后,我开始有针对性的筛选公司和投放简历。 “夏清,你怎么出院啦?身体好了吗?”晓婉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我被吓了一跳,连她是什么时候开门进来的都不知道。 放松下来才发现肩膀酸痛得很,头也晕晕的,我揉着脖子:“我没事了。你今晚又加班了?”看了下手表,才发现都快十点了。 晓婉在新媒体行业工作,运营一个上百万粉丝的微信公众号,加班是家常便饭。之前我负责欧美市场,因为时差,也经常加班,总是我回来的时候她都准备睡觉了。两人虽然住在同一个屋子,但只有周末才有机会凑到一块。 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对了,季衡刚才发微信给我,让我多照顾你。”她若有所思的看着我,“你们两怎么了?吵架了?” 这敏锐的嗅觉,真不愧是混新媒体行业的。我起身倒了杯凉开水,淡淡的说:“我和他分手了。” 她睁大了眼睛,大叫起来:“不是吧,你们两分手了!我再也不相信爱情了!”说完,做出仰天长啸的悲壮姿态。 我被她逗笑了:“爱情就没被你相信过。” “爱情不过是一种需求,只要是需求,就有被满足的时候,反之,也就有不被满足的时候。”她一副老气横秋的口吻,“这么多年我看着你和季衡的相处都很平衡,久而久之就觉得这种平衡是不会被打破的。” 我把分手的原因和季衡要复合的事情跟她大致说了一下,她听完,又是大发感慨:“季衡啊季衡,你这回可是失衡了。清清,你伤心吗?有没有大哭一场?” “有啊,除夕夜去酒吧大喝一场,还大哭了一场,还被他看到……”我蓦地止住了下面的话。 “他?谁?”晓婉迅速的捕捉到了我不经意透露的信息。 “没有谁啦”,我不想聊到他,合上笔记本,走回房间,边走边说,“我先睡了,你也早点睡觉,你看你的黑眼圈,熊猫都快认你当兄弟了。” “什么兄弟啊,喂,老娘可是妥妥的34d货真价实的女人!” 我关上房门,暖黄的床头灯照得床上一片温馨,觉得很疲惫,只想睡个长长的觉。 第19章:面试 这天夜里,我梦见了外婆,她还是在那棵槐树下,在织一件米黄色的毛衣,阳光从树叶的缝隙泄下,斑驳的落在她灰白的头发上。她缓缓的抬起头,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我觉得心里像被轻柔的棉絮填满。 睡了长长的一觉,醒来觉得通体舒畅,拉开窗帘,难得的大太阳,明晃晃的光线透过玻璃窗直射进来。 手机铃声响起,是个陌生的号码,我划过接听键。 “你好,请问是夏小姐吗?我是宇深科技有限公司的hr,我们收到了你投递的简历,经过初步筛选,你的工作经验符合我们的外贸主管的职位要求。请问你下午两点有空来我们公司面试吗?” 我回答有空。挂断电话后,打开笔记本电脑搜索关于这家公司的信息。 下午一点五十分,我来到了宇深公司,hr交给我一份表格和笔试资料。我填了约一个小时才把笔记资料填完。 第一轮是hr面试,第二轮是外贸经理面试,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经理,姓乜,看起来精明干练,所提的问题简明犀利。 乜经理面完让我稍等。我在会议室等了半个多小时,hr进来了,让我跟她到总经理办公室。 hr敲了敲总经理办公室,里面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进来。” “凌总,这是夏小姐,面试岗位是外贸主管。”hr递上我的简历,简单的说明了下。 办公桌后面的男人抬起头,说了声谢谢,又看向我:“请坐,夏小姐。”说完,他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简历。 趁着他低头看简历,我偷偷打量了下他。他穿了件修身的白衬衫,袖子卷到手肘处。头发修剪得清爽,面目俊朗。 他大约花了两分钟看完了我的简历,还用笔在上面圈了几处,然后才抬起头,未语先笑:“夏小姐之前在长河集团的子公司任职三年,业绩逐年上升,能了解下离职的原因吗?” 我微笑的说:“我一毕业就在长河集团子公司工作,学到了很多知识,也提升了专业能力。我离职是希望自己能走出舒适区,挑战自我。” 他微笑了下,有问了几个问题,我一一回答。 最后,他微笑说:“我们公司虽然成立不久,但是有核心的研发技术,海外销售团队的扩充是公司目前的首要任务。乜经理你刚才见过了,她负责北美市场,公司正是在开拓阶段,外贸部需要在短时间内组建团队开拓市场。你有北美市场开拓经验,而且业绩很好,我希望你能协助乜经理把团队组建起来。你觉得自己能胜任吗?” 我暗忖了下,心里有点不确定,我之前没有带团队的经验,而现在正是这个公司市场开拓的关键时候,如果团队没带起来,恐怕会影响公司的发展。 “有时候,不试一试,你永远都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哪一步。”他仍旧面带微笑,眼神透着笃定和自信。 我略想了想,心里有了决定,说:“我希望能在这里实现自己的价值,也能为公司的发展做出自己的努力。” 他微笑的站起来,伸出右手:“欢迎你加入我们的团队。” 第20章:校园 进入新公司,为了尽快适应新的工作环境,我几乎天天加班,忙得焦头烂额。一个月内,外贸部陆续的又招进了几个人。 工作逐渐上手之后,我才觉得心情稍稍舒缓了些。周末,跟晓婉约了出去逛街。两人都拿着一杯珍珠奶茶,热腾腾的奶茶捧在手里暖乎乎的,软滑q弹的珍珠嚼起来倍有口感。两个人漫无目的的逛着,走着走着来到了川大。 初春时节,天气乍暖还寒,校园里到处都是生机勃勃的景象。春光无限好,洋洋洒洒地透过绿油油的棕桐树斑驳地落在地面上,玉兰花尽情地吐着芬芳,空气中都是春天的气息。 周末的校园里,热闹了许多。三三两两的学生结伴走在一起,年轻的脸庞上洋溢着明媚的笑容。虽然才毕业三年,但感觉自己似乎已经距离学生时代很遥远了。入目都是满脸胶原蛋白的学弟学妹们,晓婉无限感慨自己都成了老阿姨了。 走了一圈,有些累了,正准备回去,迎面走来一群人,有几个领导模样的,我略略地看了下,发现走在中间的是林院长,其他几个领导模样的看着眼熟。走在林院长旁边的是一个年轻人,我仔细看了下,竟然是顾风。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一时怔了,眼看着他们越走越近,下意识的想掉头往回走避开他,可不知怎的硬是挺着不想让自己显得怯了。我收回视线,无意识的用吸管搅拌着手中的奶茶,只希望他没有看到我。 “夏清,快看,林院长身边有个大帅哥,听计算机系留校任教的孔师兄说最近长河集团跟他们学院开展一个校企合作项目,还申请了很多专利。学院很重视这个项目,看林院长那个态度,估计他旁边那个大帅哥是长河集团的某个高层。唉,对了,你之前不是在长河集团吗,你认识那个大帅哥吗?”晓婉兴奋的抓着我的手臂,朝着他们那拨人指指点点。 “我看不太清楚。”我扶额,晓婉这么明目张胆的动作,不吸引人注意都难。 我想干脆掉头走人,怂就怂吧,刚想转身,晓婉突然用力拽了我一把:“快看快看,那个帅哥在看我们!你说他是在看我还是在看你?” “在看你在看你。”我敷衍的说,不想看过去。他走过我身边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 待他走过去,我才抬起头,虽然夹杂在一大堆人中间,但还是一眼就能辨认出他。 “真是帅!”晓婉还在旁边意犹未尽。 我轻轻了叹了口气,这不就是我想要的结果吗,形同陌路,彼此清净,可是为什么心里还是觉得酸涩。 回去的路上我有点心神不宁,晓婉在旁边吐槽最近他们公司的奇葩,我嗯嗯地胡乱应了她几声,完全没听进去她在说什么。 看着公交车窗外不断倒退的建筑,我苦笑了下,既然求仁得仁,亦复何怨?只是心,总是不遂人愿。 第21章:云水阁 周一早上刚到公司,凌宇森就叫我到他办公室,我没想到他竟会问我关于顾风的事情。原来,公司正在研究的ar产品涉及到的一项3d显示技术是长河集团的专利,如果要应用到公司的产品,必须有长河集团的授权。可是目前,长河集团没有授权给国内任何公司。公司的法务联系了长河集团的法务关于专利授权,被对方一口回绝。技术部的高总通过各方打听,才知道这是顾风的命令。技术垄断将会为长河集团带来绝对的技术优势。 凌宇森问我对顾风这个人的了解,以及他的做事风格和个人喜好。我说了一些,他不置可否,然后就让我出去了。 第二天下班,我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座位,凌宇森叫住了我,让我稍等他一会,我只好又坐回去等他。 几分钟后,他走了出来,跟我说:“我约了长河的顾总吃饭,你跟我一起去吧。” 我当场就懵了。刚好乜倩走了出来签一份文件,她看了看凌宇森,又看了下我,什么都没说,又回她办公室。我莫名感受了一阵寒意。 乜倩跟凌宇森是大学同学,大学毕业后他们在同一家公司工作过几年。去年凌宇森决定创业,她毅然地辞职跟着他一起创业。她对他的心思,不瞎的都看得出来。 “走吧。”凌宇森已经快走出公司门口了,他回头看我杵在原地,催促了一句。 唉,我轻轻的叹口气,赶紧跟上去。 凌宇森开他的宝马x5,量子蓝颜色的外观,时尚中透出一丝骚包。我坐在副驾驶座上,路上一直在想要不要问下跟顾风吃饭的事情。 “夏清,你冷吗?”凌宇森突然笑笑的问。 “啊,不冷。”我忙回过神来。 “那你怎么都快缩进靠背了?”他的笑意更明显。 我这意识到他在开玩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决定直接问他:“凌总,我能不能请问下,为什么要带我一起去跟顾总吃饭?” “这个呀,我也不知道,就觉得你肯定能帮到我。”他狡黠一笑,眼睛笑得弯弯的。 “呃,凌总您还挺幽默的。”我干笑一声。后来我才知道,凌宇森这句话并不是随便说的。 车子缓缓停下,我打开车门,抬头看了下,桐木匾额上三个描金大字“云水阁”行云流水,白墙黛瓦,绿柳周垂。一进门,脚下是一条青灰的石板路,院落假山堆筑,水流潺潺,翠绿的竹子挺拔秀丽,衬得整个院子清新怡人。 美景当前,无奈我的心情乱糟糟的,无暇多顾。 拐了个弯终于见到人了。身穿素色旗袍的美女笑容甜美,轻声细语的询问是否有预定。凌宇森微笑的回答,他预定了雅间,美女引我们前去。 美女引我们到“清风堂”,雅间布置简朴,中间是一张长方樟子松木桌,桌上放置了一套茶具。角落有一张四扇折屏,半透明的乔其纱上绣了一副竹林图,几只燕子栖息于竹上,朦胧虚渺,如梦如幻。 雅间里没有人,我悄悄的松了口气。 凌宇森落座,我坐在他旁边的位子上。他慢悠悠地提起茶壶,气定神闲的开始泡茶。 第22章:茶 不到十分钟,有敲门声响起,我又紧张了起来。旗袍美女轻轻的推门而入,而后侧身向外面的人微微弯腰伸出白皙纤细的手臂往里迎。 顾风走进来的时候,仿佛携了一股冷风,长外套鼓了起来又缓缓落下。他淡漠的看了一眼雅间,走了过来。 凌宇森在看到顾风的时候就站了起来,优雅的伸出手:“顾总,幸会,谢谢您百忙之中抽空出来。” 顾风也伸出了手,寒暄道:“哪里,凌总客气了。” “顾总,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同事夏清。”凌宇森转过头来看着我,笑得人畜无害。 “你好,夏小姐。”顾总伸出手。 “您好,顾总。”虽然心乱如麻,但我还是强作镇定的伸出手。他的手温暖干燥,手掌相触的时候,似乎有一股电流从指尖传来,我的手轻轻颤了一下,迅速的收回。 我微微的垂下视线,耳观鼻鼻观心,但还是能感觉到他一直在看向我这边。 “顾总,请坐,试下我泡的茶。”凌宇森用茶夹取了个干净的茶杯,倒茶汤入公道杯,再斟入茶杯里。 他倒了一杯给顾风,然后又倒了一杯给我,我轻声道谢。 顾风转开了目光,端起台面上的茶杯。 “顾总,觉得茶怎么样?”凌宇森微笑的问。 “我很少喝茶,对茶不太了解。”顾风淡淡的说。 凌宇森笑笑的说:“顾总常年在海外,估计习惯了喝咖啡,其实中国的茶非常值得品尝,茶文化博大精深,糅合了儒、释、道诸派思想,融会贯通,和而不同。”我悄悄的看了凌宇森一眼,竟不知他装逼的段位这么高。 顾风的声音还是淡淡:“凌总很讲究,很遗憾我听不太明白。” 凌宇森表情不变,笑笑的说:“顾总说笑了。” 顾风表情淡淡:“我没有在说笑。” 凌宇森表情僵了一下,又迅速的恢复了温和的微笑:“顾总看下想点什么菜。”说完,把菜单递了过去。 顾风接过菜单,但是连看都没看,直接说:“点一个鸳鸯火锅。” 我默默的看了下雅间,在这么雅致的地方吃味大的火锅,真的是,别致。 火锅很快就上了,我默默的涮肉吃,继续扮演眼观鼻鼻观心的行尸走肉。 凌宇森拿起酒杯,笑笑的说:“顾总,我敬你一杯,提前祝我们合作愉快!” 顾风也端起酒杯,但没有和凌宇森碰杯,他淡淡的说:“合作?凌总说的是哪个项目的合作,我怎么不知道长河跟宇深有合作?” 凌宇森笑笑的说:“之前是没有,但从今天起就有了。长河集团的3d显示技术很成熟,但是透视式系统没有足够的亮度、分辨率和对比度。据我所知,目前长河集团大多数ar系统都是运用于预知的环境中,还无法应用到非预知的环境中。很巧的是,宇深刚好研发出了能应用到非预知的环境中的增强现实系统。”他的笑容加深,“如果长河和宇深合作,我相信三年内没有其他公司可以来分一杯羹。顾总,你觉得呢?” 第23章:合作 顾风的手搭在高脚杯上,无意识地轻点杯座,脸上依旧淡淡:“凌总说的确实是事实,但长河的研发团队还不至于连这点能力都没有,只是早半年和晚半年的区别而已,这个蛋糕早晚都是长河的,我为什么要用分一块蛋糕出去就为了提前半年?” 凌宇森放下酒杯,笑容不变:“听说启明集团准备在今年下半年推出ar新产品,顾风是打算和启明集团合作吗?到时候恐怕就不是分出去一块蛋糕,而是一半蛋糕了吧。” 听到启明集团,我愣了下,那是唐菲的家族企业,顾风的……准未婚妻。 我悄悄抬起头,谁知他也刚好看过来,我心里漏跳了半拍,忙低下头,手上的筷子无意识的搅动碗里的青菜。 “夏清,可以麻烦你帮顾总涮下牛肉吗?”凌宇森突然转过头来,温和地对我说。 “噢,好的。”我忙拿起公筷,胡乱的夹了几片切得薄如蝉翼的牛肉,在锅里涮了涮,夹到顾风碗里,嗫嚅道:“顾总,请慢用。” “谢谢。”他看了下我,轻声的说,拿起筷子夹了起来。他把牛肉夹进嘴里的时候好像顿了下,但还是吃了下去。吃完,他轻轻咳了一声,拿起旁边的茶杯一饮而尽。 我突然想到刚才涮的好像是辣锅,而他吃不得辣…… 我低着头,不好意思抬起头。 “凌总果然消息灵通,不过恐怕消息不太准确,启明集团确实提过这个方案,但被我否决了。”顾风突然解释,他顿了下,继续说,“凌总如果想合作,就应该拿出点诚意来。” 凌宇森笑得更灿烂了:“各取所需,市场份额五五。” “二八。”顾风淡淡的说。 “四六。”凌宇森稍稍敛了笑意。 “三七。”顾风看着他,面色沉稳。 “成交!”凌宇森又是笑意盈盈,他举起酒杯,说:“顾总,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顾风也举起酒杯,面上还是淡淡。 “夏清,来!”凌宇森转过头对我温和一笑,示意我一起举杯。 我端起酒杯,与他们两的碰在一块,玻璃杯发出清脆的声音。 凌宇森一饮而尽,我看了看杯子里半杯红酒,想着老板都见底了我也不好“你喝完我随意”吧。 我端起酒杯正想一饮而尽的时候,顾风突然开口:“夏小姐随意就可以。” 我愣了下,下意识的转头看了下老板,凌宇森笑得很是明媚:“女士随意。” 我轻轻地应了一声,又转过头对顾风微微点了点头,低低的说:“谢谢顾总。”说完,轻轻抿了一口红酒,入口微涩,酒香入鼻,醉人。 透过火锅氤氲的热气,他的眼睛似乎看了过里,眼神温柔。 合作谈成,凌宇森又在聊中国的茶文化和茶道,又聊到了国学和传统文化的传承。顾风的反应淡淡的,但一点儿也不妨碍凌宇森畅所欲言。大约,他对中华五千年文化确实是真爱。我在心里默默地想。 第24章:任务 第二天刚到公司,凌宇森又叫我去他办公室。 我放下包包,走了过去,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 我推门进去,看到凌宇森正站在窗边,手上端着一杯咖啡,脸上一派愉悦。 “凌总,您找我?” “夏清,有个项目我想交给你来跟进。”凌宇森轻抿了一口咖啡,“就是昨天跟顾总谈的合作项目。” 我愣了下,忙说:“这个项目我刚接触不久,还不是很熟,乜经理比我更加熟悉,我想乜经理会更适合来跟进这个项目。” 凌宇森微笑地看着我:“不用担心,没有人比你更合适。” “我……”我还想再挣扎一下。 “我已经决定了,乜经理会告诉你项目的具体内容。”他端着咖啡杯,走到办公桌后面坐下,打开电脑,一副准备开始工作的样子。 老板要工作了,我当然不好继续杵在他办公室。 我应了声“好的”,然后走了出来。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乜倩走了过来,手上拿了一个文件夹。 “夏清,这是公司跟长河集团的合作项目,你要看仔细点,别出了差错。”她面无表情的说,“对了,后天下午你跟高经理一起去长河集团跟那边的技术部确认份合同。”说完,她转身就走了。 我默默地打开文件夹,厚厚的一沓资料。 黄离探头探脑地,神秘兮兮地对我说:“夏清,你惨了,这个项目之前都是乜经理在负责,现在boss突然让你来负责,她不记恨你才怪!” 我轻轻的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凌宇森怎么突然要换人跟进。 后天就要去确认合同,时间紧迫,容不得我多想,我拿起文件,仔细的看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手机响了,是晓婉打来的。 “清清,你下班了没?回来的路上帮我带份蒸饺,我饿死了。”我看了看手表,发现都快十一点了,原来这么晚了。 “好,我准备下班了。”我挂了电话,转了下僵硬的脖子,关机下班。 周四上午九点,我跟着高经理的车一起去长河集团。路上有点堵车,到了那边已经快十点了。停好车,我们两快步地上电梯去十二楼技术研发部。 紧赶慢赶,当我们赶到技术部会议室的时候,还是迟了五分钟。 一进门,高经理马上笑笑地致歉:“王工,真是抱歉,路上堵车,来晚了,让你们久等了。” 坐在会议室靠窗那排首位的中年人点了点头,没说什么,想来他就是长河集团技术部的老大王成。 “高工,坐吧,我们来谈下合同。”搞技术的人大多都比较直接和实在,王成不多废话,拿出合同准备开始讨论正事。 “宇深公司这么没有时间观念,让我们长河集团怎么放心跟你们合作呢?”坐在王成旁边的女子突然开口,语气犀利。 我和高经理刚坐下正准备打开文件,听到这话,都抬起头看向对面说话的人。 说话的女子妆容精致,一身得体的浅色西装套装尽显身材,狭长的眼睛略显刻薄,此刻这双狭长的眼睛正冷冷的看着我们,确切的说,是看向我。 第25章:签合同 我在脑中转了一圈,想不起自己何时认识这号人物。 “这位是?”高经理看向王成,疑惑的问。 “这位是顾总的助理苏妍小姐。”王成简单的介绍了下。 “哦,原来是苏助理。”高经理还是笑笑,“请苏助理放心,长河跟宇深合作绝对是个正确的选择。” 同样是技术人员,相比起王成,高经理显然是更擅长职场来往之道,避过对方的话锋。 高经理说完,继续看合同,我也打开手上的文件仔细看起来。 会议开了快两个小时,主要是王成和高经理就技术问题确定细节,我和苏妍记录备案。 再三确认所有合同细节之后,高经理说:“王工,合同细节已经确认,那我们就签字盖章吧,双方各执一份正本。” “好,那……”王成说了一半,突然被打断。 “等等,我还需要拿给顾总亲自过目,毕竟这个项目这么重要,出了差错谁能负责?”苏妍不咸不淡的说,神情有些傲慢。 “苏助理,顾总不是说……”王成显然有点诧异,疑惑的问她。 “王工,顾总让我来确认合同,我就得负责到底。”苏妍说。 王成听完,没再作声。 高经理默了下,问:“那请问苏助理,这合同什么时候能确认?” 苏妍抚了抚头发,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得看顾总什么时候有空确认呢。” “是这样的,苏助理,我们凌总之前已经跟顾总确认过,今天会签订合同,下周开始进行技术授权。如果合同今天无法签订,耽误了技术授权,恐怕这个责任,我们都承担不起。”我平静的看着她说。 苏妍抚头发的手顿了下,面上有些动摇。她冷冷地盯着我,面沉如水,抿了抿嘴唇,又开口说:“我刚才已经说了合同需要给顾总亲自过目,有什么问题,你们可以亲自去问顾总!” 说完,她扯起嘴角笑了下,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高经理的面色沉了下来,没有再开口。虽说长河集团是个大公司,宇深虽是个创业公司,但有自身的技术优势,本来双方合作是平等互利的事情,苏妍这番做派,显然是把自己置于上位者了。高经理虽然向来都是笑脸待人,但遇到这种情况,也难免有了脾气。 “有什么问题需要来问我的?”突然,门被推开,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顾风刚走进来,座上的人都站了起来,我也跟着站了起来。 “顾总,是这样的……”王成把事情向顾风简单汇报了下。 顾风听完,皱了下眉头,看向苏妍说:“苏助理,我昨天不是让你协助王工签合同吗?” 苏妍双手绞在一起,嗫嚅道:“顾总,我……我是想着还是让您亲自过目下比较好。” 顾风的眉头皱得更深,他冷冷的说:“这点事都办不好的话,你就不必留在公司了。” “对不起,顾总,我马上签订合同!”苏妍急急的说。 顾风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合同顺利签订,我还是跟着高经理的车回去。 “夏清,你刚才表现得很不错呀,本来应该是乜倩来跟进这个项目,宇森让我带你来的时候我还在纳闷怎么换人了。现在看来,宇森的眼光果然独到!”高经理心情很好,边开车边对我说。 我还在想着刚才的事情,为什么那么巧顾风刚好就出现在那里…… “夏清?”高经理见我没反应,又叫了我一声。 “啊,没有没有,我刚才只是实话实话而已。”我笑笑的说。 第26章:请客 回公司的路上很是顺畅,半个多小时就到了。 我和高经理去跟凌宇森汇报结果。凌宇森听完,了然一笑,他愉快的说:“为了庆祝项目的顺利签订,今晚去‘蜀楼’吃火锅,我请客。” “哈哈,好啊,夏清,晚上大胆的敲凌总一顿竹竿!”高经理哈哈一笑。 “老高,你让谁敲凌总竹竿呢?”乜倩推门而出,淡淡的说。 “乜倩,晚上凌总要请客吃饭,你说该不该让他大出血呢!”高经理笑笑的说。 乜倩拿着文件走到凌宇森旁边,笑笑的问:“什么事情这么高兴?”这话虽然问的是高经理,但她的眼睛看的却是凌宇森。 “今天跟长河集团的合同顺利签订了!”高经理笑笑的说,“没想到这么顺利,本来顾风的那个什么苏助理还摆了下谱,被夏清三言两语就顶了回去,她当场脸色就黑了下来,后来顾风来了,她立马就给签订了合同!” “哦,还有这么一段?夏清,什么情况呀?”凌宇森颇感兴趣地看着我。 “只是一件小事,主要是高经理hold住场面,这次合同才能顺利签订。”我一语带过,不想多说这件事。 乜倩的脸色沉了下,略显生硬地笑了下:“这样啊,那凌总确实该请客呢。” “凌总,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出去工作了。”我看着凌宇森说,气氛让我很不自在,我只想赶紧出去。 “嗯,你去忙吧。”凌宇森点了点头,笑笑的说。 我拉开门走出去,出去之前眼角看到乜倩若有似无的瞥了我一眼。 我回到自己的座位,轻轻的呼了口气,打开电脑,准备给自己泡杯咖啡提提神。 刚拿起杯子,黄离突然靠过来,又是那副神秘兮兮的模样,她瞥了眼凌宇森的办公室:“夏清,你还好吗?我刚看到乜经理顶着张千年寒冰脸进去凌总办公室,你有没有被她冻到?” 不得不说,黄离同学这个形容真的很贴切,千年寒冰脸。 我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颊,无奈地说:“唉,确实是够冷的,还好我有九阳神功护体。” “哎,我可告诉你,她这一上午都冷着一张脸,我们都不敢进去跟她汇报工作。你今天可小心点,别被这股寒流波及到。”黄离一脸严肃的叮嘱我,突然又八卦兮兮的说,“我听泡芙说,乜经理好像暗恋凌总很多年了,但凌总好像没那个意思。凌总突然把这么重要的项目交给你跟进,乜经理估计把你当成眼中钉了。哎,你说凌总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呀,哇,三角恋,好刺激!” 我拍了拍她的脑袋,没好气的说:“你啊,真是三斤半鸭子两斤半嘴——多嘴多舌,我觉得你爸妈真是有先见之明,给你取了这个名字,黄鹂本鹂都没你话多。” 黄离还在那里嘟嘟囔囔。 “乜经理来了。”我突然靠近她说。 “哎,哪呢,哪呢?”她立马坐正,一边手上装模作样的敲打键盘,一边眼睛四处瞄。 “好啊,夏清,你竟敢骗我,看我不收拾你!”黄离同学发现被骗,伸出魔爪向我袭来。 第27章:浮生六记 下班的时候,凌宇森请大家去“蜀楼”吃火锅,听到请吃饭,每个人都麻溜的收拾桌面,有车的同事载没车的同事,载不了的就打的士。最后剩下我和黄离,我们两刚准备在app上约个车,凌宇森拿着刚好车钥匙准备出去,看到我们两还在办公室,便说:“你们两在约车吗,不用约了,搭我的车吧。” 黄离听到这话,立马喜笑颜开:“谢谢boss!” 我本来想婉拒,黄离先开了口,我就不好再说拒绝的话,对凌宇森客气的笑笑:“麻烦凌总了。” “不客气。”他笑笑。 “宇森,方便载上我吗,今天有点头疼,不想开车。”乜倩从办公室走出来,笑笑的说。 “荣幸之至。”凌宇森回得很是绅士。 上车的时候,我跟黄离很自觉的坐在后座,乜倩则自然的坐到副驾驶座上。 车子缓缓的行驶,我看向窗外,天还没黑透,霓虹初上,灯光在版黑不黑的黄昏显得有些暗。老板和领导在车上,黄离也自觉的不敢呱噪,只是眼睛还忍不住瞥向前面两位。 “闲时与你立黄昏,灶前笑问粥可温。”乜倩突然开口打破了车内的安静。 “嗯?”凌宇森回头看了她一下。 “《浮生六记》里的两句话。现在正是黄昏,我们又刚好要去吃饭,所以就突然想起这两句话,还挺应景的。”乜倩看向他,温柔的说。 “夏清,高能预警,我觉得乜经理要开启装逼式表白了!怎么办,好尴尬呀!”我的微信突然震动了一下,有信息进来,打开一看,原来是黄离发来的。 看了她的信息,我差点忍不住笑了出来,赶紧深吸一口气压下去,回复她:“卧倒,装死,保命!” “copythat!”她也迅速回复,然后把头转向她那边的窗外,我们就这样一人转向一边窗外非常认真地欣赏这条看过无数次也看不出朵花来的马路。 “你这么说还真是挺符合的。”凌宇森笑笑,语气如常,“那待会得给你点份粥。” “哈哈,好啊。”乜倩明显笑得有点牵强。 我眼角看到黄离同学的嘴角在抖动,这家伙肯定在憋笑。 乜倩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凌宇森是真傻还是装傻。高傲如乜倩,在爱情面前却把自己低到尘埃里,可在尘埃里,哪能开出花。 吃饭的时候,乜倩喝了不少酒,面色却有点苍白。凌宇森被高经理拉着喝酒,似乎没注意到乜倩那边的情况。 她用手撑着头,手指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许是喝得难受了。 我走去前台,跟服务员要了蜂蜜,泡了杯蜂蜜水,端过去给她:“乜经理,要喝杯蜂蜜水吗?” 她抬眼看了下,见是我,面色依旧沉如水,看了面前的蜂蜜水好一会,什么也没说,接过去喝了。 喝完蜂蜜水,她的眉头舒展了些。又抬眼看了我一下,有点不自然地说:“谢谢。” “不客气。”我笑笑地说,走回自己的位子。 “夏清,来,我和你喝一杯,庆祝我们今天顺利签订合同!”高经理举着酒杯过来,很豪气的和我碰了下杯,又很豪气的一饮而尽。这速度……我只好端起酒杯,把大半杯红酒一饮而尽。 “豪爽!”他重重的拍了下我的肩膀。唉,我的肩膀。看不出平时温厚老实的高经理喝了酒竟这么豪爽,果然人不可貌相。我在心里暗戳戳的想。 第28章:相亲 吃完饭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大家陆陆续续地走了。饭店离我的公寓很近,夜色温柔,便想走路回去。 我慢悠悠地走在路上,暖黄的路灯把我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我踩着自己影子跳了跳,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个跨年夜,也是这样温柔的路灯,我也是这样踩着自己的影子。而在那个晚上,他看到了泪流满面的我,他递来的纸巾,他低沉的对我说“新年快乐”……怎么想起了那么多关于他的细节,肯定是酒精作祟,早知道就不该一口气喝那么大半杯红酒…… 到楼下的时候,我抬头望向夜空,今夜无风无月,只有楼下的路灯努力的散发温柔的光芒。那个夜里,他就是站在这片朦胧的灯光下抽烟,淡淡的烟雾安静地消弭在夜色里,与黑夜融为一体。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怎么又想起了他…… 万众期待的周五终于来了,这周过得实在是太漫长了,压力山大。 黄离周六晚上有个相亲,她妈妈安排的,非去不可。母上有令,她不敢不从。 她磨了我大半个小时让我陪她一起去,理由是让我去提醒她防止她说错话,被男方告到她母上那里去。我用慈爱的眼神加之语重心长的口吻看着她说:“你倒是挺有自我觉悟的,孺子可教也!” 所以,周六晚上,我便出现在了这个豪华的五星级酒店一楼的餐厅。听说黄离的相亲对象是个海归金融精英,叫林明,比她大五岁,家世很好。他们两都互发过照片,男方长得相貌堂堂,成熟稳重。从照片上那打了厚厚的发胶狂风都不见得能撼动的发型来看,确实是典型的金融男。 黄离提前告诉了林精英会带朋友一起来吃饭,当我们坐下的时候,发现他也带了一个朋友来,看着倒是挺温文尔雅。 “黄小姐,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同学俞辰,t市三甲医院肿瘤科副主任。”林精英微笑地介绍了他旁边的男子,那挺拔的坐姿让我觉得林精英估计练过拉丁舞。 “哇,这么年轻就当上了副主任呀,学霸啊!以后我要是需要看病……啊,你是肿瘤科的,算了算了,还是不要有那一天,呵呵……”黄离同学已经开始释放本性了。我把手伸下去,不轻不重地捏了她的大腿,她才意犹未尽地打住了剩下的发挥。 “啊哈,这是我的同事夏清,我们部门的大美女,实力与美貌并重的……唔!”我又捏了她一下,这下下手有点重,她立马就消音了。 “今天一下子就见了你们部门两位美女,真是荣幸之至!”林精英显然在撩妹方面颇有经验。 “哈哈,你太有眼光了!”黄离同学最喜欢听别人夸她比三观正得多的皮囊,对于别人的赞美向来不吝啬给予肯定。 林精英愣了,显然是没料到会听到这种回答,他旁边的俞医生倒是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哈哈,黄小姐,夏小姐,你们想吃什么?这家餐厅的阿拉斯加帝王蟹还不错,虽然新鲜度比不上我在美国吃到的,但这个品质在国内还算可以。”林精英熟门熟路地开始推荐菜色。 “夏清,你吃蟹吗?”黄离问。 “好啊。”我笑笑的说。 “再来瓶白葡萄酒吧,这里的红酒一般,白葡萄酒勉强还可以,也适合女士喝。”林精英还在不遗余力的展示他对这家餐厅的了解。 我和黄离都表示没异议。 点完菜,饭桌上一下子就安静下来。林精英还是挺直着腰板,一副气质凛然的模样。黄离同学习惯性地摸了下自己的手机,又习惯性地打开了微博翻今日的热搜。 第29章:林精英 突然,她倒吸一口气,我感觉她拿手机的手都在颤抖,我刚想问她怎么了,她猛地抓住我的小臂,把手机伸到我前面,压低着声音说:“夏清,怎么办,白宇川被拍到深夜跟女朋友同进一个酒店!我的小白有女朋友了,呜呜呜……” 我愣了下,想了会才反应过来白宇川是谁。黄离同学每隔一个月换一个爱豆,白宇川好像是最近上了一档综艺选秀节目拿了第一名然后出道的。那段时间黄离迷他迷得不要不要的,天天上网给爱豆投票,还要求我也要上网给她的小白投票,我才认识白宇川是谁。 唉,她大概是忘了自己还在相着亲,我也压低声音靠近她:“说不定是狗仔队为了博眼球胡乱编造的呢。还有,你还在相亲呢,保持冷静,不然回去你母上大人问起今晚的情况,你怎么交代?” 估计是听到母上大人这四个字,黄离同学立马就清醒了,她迅速的转过头看了看对面被她晾着的两位男士,一秒钟变成娇羞的模样,轻声解释:“不好意思,刚才看到一个很惨的新闻,觉得很伤心,所以……”说完,她还配合娇羞的表情露出娇羞的微笑,黄离同学一秒钟变脸的能力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了。 “什么新闻让黄小姐这么伤心?”林精英真的是很有求知欲。 黄离同学显然是没料到林精英的求知欲竟然这么强烈,愣了下,好半晌才支支吾吾的说:“就是,就是小白,小白兔……” “就是有只小白兔生病了被主人遗弃,小白兔跑了几十公里的路又回到了主人家,但还是被主人遗弃,小白兔伤心绝食,奄奄一息。”我面不改色脸不红心不跳地帮黄离同学把故事给编圆了。 “黄小姐真是个有爱心的人。这种事也就在天朝会发生,要是在美国,遗弃动物可是犯法的!”林精英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感觉下一秒他可能就要站起来振臂高呼“爱护动物,人人有责”。 还有,我发现林精英真的是三句不离美国。“美国这么好,你还回来干嘛?”我在心里默默地想,当然面上还是维持着微笑。 “还好啦,小动物谁不喜欢。”黄离同学的智商已经归位,一本正经地开始发挥了,“听说有些地方的人喜欢吃兔子,还吃兔头,太残忍了!兔兔辣么可爱!”我怎么记得黄离同学最讨厌小动物。 我转过头看着来劲的黄离同学,手半掩着嘴,无声地作出口形“辣”。 俞医生突然干咳了一声,我闻声看过去,他神色如常,只是一点笑意还留在眼底。我瞬间明白了我和黄离同学刚才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被他发现了。小伎俩被发现,我不好意思地朝他干笑了一下。俞医生笑笑,没说什么。 突然,我感觉前面有道森冷的目光,我自然的抬头,瞬间笑容就僵在脸上…… 怎么哪都能遇到他,连陪同事相个亲都会遇到。 刚才他看过来的时候,我正好跟俞医生“会心一笑”。 第30章:帝王蟹 顾风旁边围了几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他们微微低着头在向他说着什么,态度恭敬。等到顾风坐在我们隔壁桌的时候,我感觉温度似乎瞬间降了十几度。 我无意识的用勺子搅拌着碗里的汤,默默地叹了口气。 “夏小姐,怎么突然叹气?”俞医生突然开口。 啊,我以为我在心里默默地叹气呢,原来还真的叹了口气。 “没事……就是觉得有点冷。”我看向他说。 “冷吗,不介意的话披上我的外套吧?”俞医生温和的说,手已经搭上他放在椅子靠背的外套。 我突然觉得温度好像更低了,隔壁那道森冷的目光简直让我头皮发麻。 “不用不用,其实还好。咦,蟹上来了,我们先吃饭吧。”我连忙拒绝,刚好看到服务员端着盘帝王蟹过来,赶紧岔开话题。 黄离同学看到主菜上来了,瞬间眼冒精光,咔嚓一声,一只长长的蟹腿就被她掰成两块,干净利索地把一半的蟹腿放在我碗里,说:“夏清,给你。” 蟹腿肉多壳也还算好剥,蟹肉鲜甜,我埋头认真地吃,提醒自己不要转过头去。 “顾总,这是下个月的科学城招标书,我们之前跟启明集团已经初步达成的协议,这个项目由两家集团一起合作,您确认后就可以启动投标流程了。”顾风旁边的中年男人说。 又是启明集团,两家集团的业务和利益交错,想来是他和唐菲也好事将近了吧。我看着碗里的蟹腿,突然觉得没胃口。 “嗯,我知道了,你明天把招标书交给陆秘书。”顾风的声音冷冷的。 “顾总,时间紧迫,你看能不能这周把项目定下来?顾董之前叮嘱过我们,这个项目务必要尽快拿下。”他身边的男人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 顾风眉头皱了下,声音又冷了几分:“陈经理,我刚才已经说了,你明天把招标书交给陆秘书。” “是是是,好的!”中年男人连忙答应。 “顾总,启明集团下半年要推出ar新产品,据他们放出的风声,最新这代产品的透视式系统的亮度、分辨率和对比度将会达到业内最高水平。本来两家集团有意向要一起合作开发新产品,公司突然跟宇深公司签了这个项目,听说启明集团的唐总知道后很不高兴。所以,这次这个科学城的投标项目,还是尽快跟启明集团定下来的好。”顾风对面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语重心长地说,他顿了下,又说,“你跟唐小姐应该也快要订婚了吧,顾董一直惦记着这件事,你们两人如果定下来,顾董肯定会很高兴,人逢喜事精神爽,说不定病也好多了。” 顾风的眉头皱得更深,他有点不耐烦地说:“孙叔,启明集团的事情我自有分寸,外公那边你不用操心。” 被顾风成为孙叔的是长河集团的董事之一孙常生,也是董事长顾启泰的心腹之一。 孙常生默了下,问:“董事长的身体好些了吗?” 顾风捏了捏眉心,声音有点疲倦:“还是那样子,还没清醒过来。” 孙常生叹了口气,说:“江鹤青他们几个最近动作频频,试图拉拢其他股东,想召开股东大会,推选他自己当董事长。唉,希望董事长吉人天相,早日醒来。” 第31章:俞医生 “夏小姐,这只蟹腿有什么问题吗?”俞医生笑笑地问,我眨了眨眼,没有反应过来。 “你看这只蟹腿已经看了几分钟了,你是在用意念跟它沟通吗?”俞医生狡黠一笑,开了个玩笑。 我干笑了两声:“我刚在想它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腿怎么能长这么长?”我胡乱地扯了个理由。 林精英闻言,放下刀叉,一副我来给你科普的表情:“说到阿拉斯加帝王蟹,我倒是了解一二。这个蟹素有‘蟹中之王’之称,它是唯一可以横爬又可以竖走的螃蟹。分布于北太平洋的冷水海域,主要以浮游植物、水生植物、底栖动物和陆生动植物等为食……” 林精英还在滔滔不绝,可我却听不太清楚,心里想的都是刚才那个孙常生说的话,长河集团董事会已经这么乱了,董事长还没清醒,顾风的处境应该很艰难…… 唉,我为什么要为他担心,为他担心的人大把,比如启明集团的唐菲,她才是那个能帮他的人。对了,沈弘之前说传闻顾风和唐菲这个月会订婚,现在这种情况,不是应该尽快订婚解决度过当前的难关吗,为什么他好像不愿意提到这件事。 我心里乱乱地想着的时候,林精英突然轻咳一声,拿起手上的高脚杯,郑重地说:“今天很高兴跟黄小姐和夏小姐共餐,来,我们为这次约会碰一杯吧。”说完,他把酒杯伸了过来,等着跟我们碰杯。 俞医生也拿起酒杯,笑笑的看着我们。我和黄离连忙拿起酒杯,跟他们两的杯子轻轻一碰,“叮”的一声,玻璃杯碰撞出清脆的声音。 我喝了一口,白葡萄酒入口微甜,冰凉清爽,可余味却酸涩,这点酸涩似乎顺着口腔一直进入到了胃里。 林精英又在侃侃而谈,听不太清楚他在说什么,我只能时不时地微笑点头以作回应。 吃完饭,林精英提议去看电影,今晚有漫威的新电影,黄离同学期待已久的科幻片。闻言,黄离同学两眼发光,一副知己啊的神情。 到这里就该识趣地闪人了,于是我说晚上还有事,就不跟他们一起去看了。 “我明天早上有台手术要做,就不去了。林明,你和黄小姐去看吧。”俞医生笑笑地说,转过头看着我说道,“夏小姐,你住哪里?我送你。” 我刚想说我自己打的回去就可以,不料黄离抢先一步说:“俞医生,你一定要把夏清安全送到家啊!” 俞医生笑笑地说:“不负使命。”说完,打开手机app,叫了代驾。 车子很快就到了,我们快走出餐厅的时候,一阵冷风袭来,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俞医生很自然地把他的外套披在我肩上。 这个场景有点熟悉,上一次,那个人也把他的外套披在我身上,不同的是,他的外套是若有似无烟草味和薄荷清香,而俞医生的外套是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我反应过来,赶忙想把外套还给俞医生,他已经走过去打开了车门,朝我招手。 我朝黄离和林精英挥了挥手,快步走过去,边走边把外套拿下来,进入车里的时候,把外套递给俞医生,笑笑的道谢。 第32章:吻 俞医生微笑地接过外套,说:“夏小姐住哪里?” “云城小区。” 我回答完,车内有短暂的沉默。 “夏小姐跟黄小姐关系很好吧?”俞医生开口,打破略尴尬的气氛。 “是啊,我和黄离虽然认识不久,但她是个很直率可爱的人,我们很聊得来。”我笑笑地说,想了下,问,“俞医生跟林先生是很好的朋友吗?” “我们是高中的同学,很多年没有联系了。”俞医生说。 “难怪,你们两性格差异挺大的。”我在心里默默地想。 “林明是个挺实在的人,可能在美国呆的时候比较长,对美国有了一定的情怀。”俞医生像是看透我的想法,笑笑地说。 我莞尔一笑,俞医生真是个很聪明的人。 车子很快就开到了“云城小区”,我下了车,俞医生也打开车门下车。 他站在车门边上,笑笑地说:“夏小姐,下次还能约你出来吗?” 我愣了下,思考着怎么回答他。 “好了,再联系。你进去吧,这里风大,别着凉了。”俞医生没有等我回答,笑笑地朝我挥了挥手,坐进车子里。车子很快就开走了。 晚风清冷,我抱着双臂往小区里面走。夜空很干净,弯弯的上弦月散发柔和的光线,苍茫的夜幕上有点点繁星。 走到门口,我摸索着包包里的门卡,刚摸到准备拿出来的时候,突然一阵劲风掠来,随之,我被一股力道猛地压到大门上,后背撞上了金属门,钝痛袭来。 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刚想大喊,突然,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夏清,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愣了下,定神一看,是顾风。 他低垂着头,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酒气,混合着烟草味和薄荷香味,让我有点迷蒙。 “你们刚才在干嘛?”他突然抬起头,口气有点凶。 “相亲。”我的嘴巴比脑子快一步。 “相亲?你去相亲?”他的口气更凶了。 “啊?”我还在状态外,愣了愣,说,“不,不是,是黄……” “既然你要相亲,那就把我列为相亲对象吧!”我的话还没说完,他的声音已经盖过我的话。 “我……唔!”我还想开口,他的唇已经覆盖下来,堵住了我余下的话。 我的脑子“轰”地一下短路了,他的唇柔软炽热,很强势甚至有点粗暴,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的双手已经放在了他的双肩上,甚至闭上了眼睛,垫起脚尖迎合他的唇,我觉得理智已经纷飞了。他的鼻息热热地喷在我的脸颊上,情动不已。我也情动,也许是我也可能渴望已久这个吻吧,我满腔喜悦却又不无苦涩的想。 不知过了多久,当我觉得快要窒息的时候,他才离开了我的唇,下巴轻轻地抵在我的头顶。 我把头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激烈的心跳慢慢平稳下来。他的怀里温暖得让我忍不住闭上眼,仿佛像从前在外婆院子里的槐树下被斑驳的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温暖,安心。 第33章:脸红 等到他的心跳平稳下来的时候,我睁开了眼睛,轻轻的叹了口气,理智已经重新回来了。 我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他的眼里像是有一片深邃的海,海面上水波温柔。 “顾风……”我又叹了口气,“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要你在我身边。”他深深地看着我,温热的手掌轻轻地放在我的脸颊上。 “那唐菲呢?”我涩涩地开口。 “我从来都当小菲是我的妹妹,外公希望我和她订婚,借助启明集团的势力来稳住长河集团那些不安分的董事。”他皱了皱眉,脸色有点冷,“我不需要靠启明集团。” 他揉了揉眉心,语气有点伤感:“外公现在还没清醒,长河集团是他一辈子的心血,我不会让长河落入那些人手里的。” 闻言,我的心里又甜又酸,甜的是他跟唐菲并不是那种关系,酸的是他的辛苦和艰难。 “咳咳……”后面有人走过来,是这栋楼的住户,看见我们两在门口亲密地靠在一起,尴尬地咳嗽了几声。 脸刹那就红了,赶紧掏出门卡开门,把顾风也一起拖进来。 电梯刚好下来,我拉着顾风进了电梯,那个住户也走了进来,按了楼层按钮,电梯缓缓上升。 逼仄的空间里,三个人都没有说话,我尴尬得耳朵都红了,一直低着头,发现自己还抓着顾风的小臂,正打算悄悄地放开的时候,他突然把小臂轻轻地向上一抽,反握住我的手,和我十指紧扣。 他的手掌很烫,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有点微微的潮湿。 我偷偷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正视前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微微弯起的嘴角还是泄露了他的心情。 7楼很快就到了,电梯“叮”的一声打开的时候,我迅速地拉着他走出来。 出了电梯,我大大的呼了口气,紧张的神经才松懈了下来。 一回头,看到他连眉眼也笑得弯弯的。 我没好气地打了一下他的手臂,嗔道:“有什么好笑的?” “没有,就是觉得你这样很可爱。”他笑笑地说。 闻言,我有点不好意思,翻开包包找钥匙掩饰过去。 家里没人,晓婉这周去出差,下周一才回来。 他双手抱臂轻依着墙,温柔地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有点羞涩,讷讷地问:“你要喝点什么?” “不用。”他深深地看着我。 “要不给你泡杯蜂蜜水吧,解酒,你的脸有点红。”我说。 “嗯,也好。”他顿了下,又说,“我喝的不多,脸红不是因为喝酒。” “那是因为什么?”我自然而然地问。 他没有说话,只是温柔地看着我笑。 我马上反应过来,脸噌的一下又热了几分,忙走进厨房。 我搅拌着杯子里的蜂蜜,看着琥珀色的蜂蜜在温水中缓缓化开,清澈的水变成柔和的淡黄色。 “在想什么?”我的耳边突然传来低沉的声音,紧接着一双有力的手臂环住了我的腰,把我带进他的怀里。 第34章:甜吗 “啊!”我被吓了一跳,随后马上就意识到这双手臂的主人是谁。我转过身,抬起头,感觉自己又落入了那片深邃迷离的海里,海面上有星光点点和温柔的月光。他的嘴唇微微弯起,温柔的笑容跟平日里的冷漠截然相反。 我把蜂蜜水递给他,他接过去喝了一口,把杯子放回厨房台面上。 “太甜了吗?”我问。 他没有说话,突然低下头,吻住了我的唇。 不同于刚才在楼下的强势和粗暴,他的吻温柔得像是羽毛轻轻刷过我的唇,浅啄轻点,而后才含住我的唇,彼此的气息交织在一起。他的唇上还残留着蜂蜜水的味道,清甜的花香味。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离开我的唇,低声问:“甜吗?” 我又脸红了,双手轻轻抵着他的胸口,嗔道:“不知道!” “不知道吗?那再来一次。”他低低地笑道。 我还没来得及反抗,他的唇已经靠过来了…… 在厨房嬉闹了好一会,等他喝完蜂蜜水,我拉着他到客厅的沙发坐下,有些事情还是得问清楚。 “顾风,”我一脸严肃地问,“有件事情,我希望你能坦白地告诉我,你是不是因为我才跟我们公司签的合同?” 他温柔地看着我,揉了揉我的脸:“怎么这么严肃?” “因为跟我们公司签了合同,所以才让你跟启明集团有了矛盾吗?”我追问。 他无奈一笑:“我承认,和你们公司签合同有部分原因是因为你,但也因为你们公司是最适合这个项目的合作伙伴。长河跟启明的利益纠纷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总之,你不要想太多。” “好。”我靠进他的怀里,双手轻轻箍着他的腰,突然想到什么,“对了,你让王工和苏助理跟我们公司签合同之前,有提到我的名字吗?” “嗯?”他想了下,说,“我跟苏助理确认过你是否会来签合同。怎么了?” “难怪,”我嘀咕了声,回答他,“没什么。对了,在那天晚上凌宇森约你吃饭之前,你们是不是事先联系过?你……是不是也跟他提过我?” “嗯,他给我打过电话说了合作意愿,我知道你在他公司上班,提出如果这个项目由你来跟进的话,我可以考虑合作。”他淡淡地说。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心里对于他暗地里对我的帮助不能说不感动。 他低下头,笑笑地看着我:“还有什么问题要问的吗?” “没有了!”我仰起头笑着说,其实还想问,“没有唐菲,或者说没有启明集团的支持,你怎么解决董事会那些人的问题?”可能这一刻太温柔,也可能是我不愿意在这种时候提到她的名字,我选择了沉默。只想安静地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 确定关系后,我和他自然而然地进入了恋爱状态,只是他实在是太忙,我们能约会的时间实在太少,但至少每天都会打一个电话和发几条微信。 第35章:烟花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了一周了,我蜷着腿抱着个抱枕窝在沙发上,发微信给他:“下班了吗?” 我随手刷了下朋友圈,大多都是在晒今天收到的礼物,比如“某人今天难得下厨做了一桌子菜,勉强及格。”“刘先生送的礼物,我很喜欢,嘻嘻”“某人在求生欲驱使下买的礼物” 今天是5月20号,所谓的中国新兴的情人节,商家营销出来的节日,巧的是,在二十五年前的今天,我刚好出生,也就是说,今天刚好是我的生日。 朋友圈秀恩爱秀得花团锦簇的。虽然看着挺搞笑的,但其实心里还是觉得有点羡慕的。那些直白的、委婉的、深情的,甚至是矫情的秀恩爱,其实都是对爱情的一种表达。 今天是周五,工作比较多,我们两都没有打过一个电话发过一条微信。我打开微信看了下,十分钟过去了他还没有回复,考虑着要不要打个电话过去,想了想还是不打了,昨天他在电话里说过今天要开董事会。可能这会还在忙着董事会的事情吧。 我又打开微信看了下,还是没有回复。不由得唾弃了下自己刚才的行为,患得患失的。放下手机,拿起衣服去洗澡。 洗完澡出来,正当我拿着毛巾擦头发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 “夏清,你下来,我在你家楼下。”他的声音低沉温柔。 “我刚洗完澡,你上来吧。”我说。 “快点下来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他温柔地催促。 “哦,好,那你等我一会,我换下衣服。” “好。” 我放下擦头发的毛巾,赶忙打开衣柜随意地翻了下,套了条米白色的裙子。 我到楼下的时候,看见他懒懒地双手抱臂倚靠在车门边上,暖黄色的灯光笼罩在他身上,宁静深沉。 他抬头,笑了下,帮我打开车门。 他坐进驾驶座,打开车内的灯,看到我湿漉漉的头发,忙打开暖气,问:“怎么没擦干头发再下来?” “怕你等太久了呀。”我笑笑地看着他,故意撒了个娇。 闻言,他的嘴角轻轻地弯起,牵起我的手,在我的手背上轻轻一吻,眼睛里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车子发动,汇入茫茫的车流里。 “去哪里?”我问。 “到了你就知道了。”他笑笑地说。 “你该不是想卖了我吧?”我故意说。 “嗯,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他顿了下,又说,“算了,卖你估计还得倒贴钱,我还是自己留着吧。” 他笑笑地看着我,我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一路上聊着天,不知不觉路上的车越来越少。暖气吹得我有点热,头发已经干了一半,我降下车窗,晚风温柔,轻轻吹过我的脸上,风中有点淡淡的腥味。 车载音响里幽幽地播放着一首民谣: “温柔的晚风 轻轻吹过爱人的梦中 温柔的晚风 轻轻吹过故乡的天空 温柔的晚风 轻轻吹过城市的灯火 今夜的晚风 你要去哪里请告诉我 ……” 车子缓缓地停下,我睁大眼睛好奇地四处眺望,眼前是一片沉睡中的大海,夜幕如漆,繁星点点,海面平静清冷。 他打开后备箱,拿了一捆东西,走过来牵起我的手,向海边走去。 我好奇地看着他,也不问,他也不说。 到了海边,他放开我的手,打开那捆东西。 竟然是烟花! 第36章:幸福 t市禁止放烟花,只有逢年过节才允许小范围地放。 他拿出打火机,点燃了一筒烟花,拉起我的手往旁边跑开。 “嘣!嘣!嘣!”竟然是心形的烟花!绚丽的烟花划破寂静的夜空,曼妙地展开一颗颗明黄、粉红、淡紫、青蓝的心形,璀璨了整个天际。流星般的火花从天空直落,落入平静的海面,仿佛繁星掉落。 我转头看着身边的他,他的脸在漫天火树银花下或明或暗,眼里的笑意和温柔却深深地印在我的心里。在之后我内心苦苦挣扎的那几年里,我时不时就想起那天他温柔的脸。 “生日快乐!”他温柔地看着我,轻轻地在我的额前落下一吻,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宝蓝色的丝绒盒子,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交错的玫瑰金项链,花朵状的小环把交错的链子串起来,链子上缀了几颗宝蓝色的碎宝石,我拿起项链,发现花朵状的小环上刻着字。借着烟花绽放的光芒,我看到了小环上的字,是“f”和“q”,中间是一个心形的图案。 我曾无意间在网上看到这个项链,随口说了一句“好漂亮!”没想到他就记住了。 我心里是感动的,面上故意笑笑说:“又是烟花又是项链的,果然是土豪。太败家了!” 他笑了好一会才停下来,拥着我:“是不是太俗气了,就差玫瑰了。唉,今天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花店的花都卖完了,只剩下百合和姜花,听人说生日不能送白色的花,要不我待会补一束你看行不行……” 我笑着掐了他一下:“生日送白花,你是猪头啊!” “我爱你,夏清。”他突然靠近我的头,温柔地说。 朵朵烟花的火光印入他的眼里,璀璨得让人炫目,却又深情得让人愿意从此沉沦。那时候我突然觉得,如果生命只是一场尘世的烟花,那么爱情必然是其中最璀璨最让人心动的一抹流光。 如果有人问我爱是什么的话,我想,爱可能是温柔的晚风,或者是早晨的清风…… “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我问了一个所有热恋中的女人会问的问题。 “可能是第一次在酒吧看见你哭的时候。”他温柔地说,似乎陷入了回忆,“那天我的心情很不好,但在酒吧看见你哭得那么伤心,当时很想知道你为了什么事情哭得那么伤心,很想让你不要那么伤心。” 他摸着我的头发,说:“能不能告诉我你那天晚上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因为失恋了。” 我靠在他肩上,好一会都没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看到他一脸郁闷,笑笑地摸着他的脸颊说:“吃醋了?” “嗯,我吃醋了。”他很坦率的说。 我咧着嘴笑,他直言吃醋的样子很可爱。看到我笑,他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而后也笑了。 “你呢?”他俯下头,用鼻子轻轻地蹭了下我的脸颊,温柔的落下一吻。他的鼻尖微凉,拂过我的脸颊时有点痒。 “我什么?”我装傻,只是看着他笑。 他突然咬了我的嘴唇,故作凶狠地看着我。 我叫了一声,笑骂:“暧,你是小狗吗,怎么咬人啊?” “嗯?”他箍住我的腰,微微挑眉,等着我的答案。 我抬起头,手指划过他微挑的眉毛,沿着鼻梁而下到他的嘴唇,轻轻地说:“我也不知道……” 我确实不知道,也许是跨年夜晚上他说“新年快乐”的时候,也许是第一次吃火锅出来夜风冷冽时他温柔地把外套披到我的身上时用深邃似海的眼神看着我的那一刻,又或许是…… 他的眼神变得幽深,嘴唇突然张开轻轻咬了我的手指。我吓了一跳本能地缩回手指,他随之低下头,嘴唇覆上了我的,轻轻地咬了几下。 他的轻咬慢慢地变成了吮吸,微凉的唇或轻或重地碾过我的唇,炽热的舌头突破我的牙齿。我感觉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变成虚弱无力,他的手臂及时地揽住了我微微下滑的身体。 腥甜的海风混着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窜进我的鼻腔直达心肺,让我有点迷醉。 第37章:情迷 他的手触碰到我的皮肤时,我感觉浑身一颤,似乎有一股电流涌入。情不自禁地动了动身体,企图躲过那股电流。 “别动,宝贝。”他的声音喑哑,气息不稳地在我唇上低语,“我怕控制不住自己。” 我感觉脸颊一阵燥热,心脏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踌躇了好一会,低低地说了一句。 “宝贝,你说什么?我没听清。”他深邃的眼眸里有抑制不住的情欲。 “控制不住也没关系……”我低着头又说了一遍。 我刚说完,就听到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打横抱起了我。 我尖叫了一声,双手自动地抱住了他的脖子,脸埋在他的颈间不好意思抬起头。 他的步子沉稳又急切,穿过一个小花园,走到一个檀木大门前,他在门口站了一下,人脸自动识别,门随之打开。 进门后,暖黄色的灯光忽然亮起,我眨了眨眼,好奇地看了看这个房子。 客厅摆放着一张枫木色的方形茶几,一套米白色的沙发,暖黄色莲花造型的吸顶灯散发柔美的光线,照亮了那头的餐厅和楼梯,楼梯成弧形盘旋而上,楼上一片黑暗,看不到是什么。 我从他的手臂上跳了下来,好奇地看着他问:“这里是哪里?” 他没料到我会跳下来,赶忙抱紧了我,而后才回答:“这是我的一个房子。” 房子有点清冷,布置简约,没有居住的气息,但干净整洁,应该是有人定时过来打扫。 “豪宅!有钱人!”我夸张地赞叹一声。 “我的钱以后都是你的钱。”他笑笑地说。 “哇,那你赶紧把银行卡密码告诉我!”我笑笑地看着他说。 “没问题,不过在告诉你之前,我们先把刚才未完成的事情做完了!”他把我抱紧他的怀里,低低地说。 “什么事情?我不记得了!”我笑着挣脱他的怀里,跳了开来。 “我来帮你想起来!”他往前一迈,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手臂,用力一拉,我又落入了他的怀里,他的唇舌也随之落下。 我微微闭着眼睛,他的唇在我的唇上时而轻轻地咬磨着,时而重重地吮吸,带起我身上一阵颤栗。 我们边吻着边跌跌撞撞地来到楼梯旁,他突然打横抱起了我,往楼上走去。 楼梯的灯光自动亮起,他推开二楼的一个房间,而后把我放了下来,唇舌随之覆上。 他的气息逐渐粗重,当他的唇舌落在我的颈间时,我感觉浑身一阵酥麻,被他触碰到的皮肤似乎滚烫起来,脸热得仿佛烧了起来。 我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难耐的声音。 他的唇重新覆盖上我的唇,舌尖灵活地撬开我的上齿,我不由自主地松开了牙关。 意乱情迷间,我似乎跌到了床上,床垫很柔软,我深深地凹了进去,他随之覆了上来…… 夜色朦胧,夜风似乎在低声呢喃,依稀能听到海浪“沙沙”卷起的声音又缓缓褪去,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腥甜气息,让人沉醉…… 第38章:做饭 我们在那个房子里度过了一个甜蜜温馨的周末,看着清晨的太阳从海边冉冉升起,橙黄色的晨光照在他硬朗的侧脸时,我觉得内心一片宁静。很多年后,我还能记起那个画面,甚至仿佛还能闻到那天早上风中清冽的清香。 中午,我们步行去附近的菜市场,挑了很多海鲜,有鱼、虾和阿拉斯加帝王蟹,挑到帝王蟹的时候,他挑起眉看了我一眼,一脸玩味之色,我知道他肯定想起了那天晚上黄离的相亲宴以及俞医生送我回家的事情。 我笑眯眯地看着他,轻轻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他笑了下,露出“算你识相”的神情。 他挽起衬衫的袖子,拎着两大袋海鲜和青菜,我挽着他的手臂,在早晨清凉的风中缓慢地走路回去那个房子。 出乎我意料,他竟然会做菜,他说在国外一个人的时候,有时候会自己做饭。 我随口问了句:“你爸妈呢?” 他沉默了下,语气有点低落:“我妈妈在我读大学的时候去世了,后来我就一直留在国外,直到去年底外公病重……” 他没有提到他爸爸,也许是不想提,也许是其他原因,我没有追问,只是从背后抱住了他,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 他转过身,捏了下我的鼻子,宠溺地说:“好了,夏小姐,来给大厨打下下手。” “啊,你的手刚才抓了海鲜没有洗就捏我的鼻子!”我大声叫了起来,伸出手也想捏他的鼻子。 当然,弱小的我肯定是打不过人高马大的他,三两下就被他制服了,还被吻得七荤八素的,最后老老实实地给顾大厨打下手。 一顿饭总算在打闹中做完了,我们两都饥肠辘辘,把饭桌上的东西都一扫而光。 顾大厨做了菜,于是我就主动承担了洗碗的活。 洗完碗,我泡了两杯咖啡,端到后院小花园的玻璃桌子上。 他正埋头在笔记本前敲打键盘,见我走过去,笑笑地说:“等我一下,我处理下工作。” “嗯。”我笑着应了一声,在藤椅上坐下。 午后阳光正好,照到身上暖暖的,桌子上的咖啡热气袅袅,桌子那端的他凝神认真的样子无比英俊帅气。都说认真工作的男人是最吸引人的,看来这话确实不假。 花园里的茶花开得正艳,大红色、粉色、明黄色的花朵沉沉地挂满枝头,桂花树上缀满了细小的花朵,花香混着咖啡的香气盈满了鼻间,沁入心脾。 春困秋乏,刚才午饭又吃了那么多,饭后更觉困倦,我感觉眼皮在打架,不知不觉就陷入了睡梦中。 “唔!”不知睡了多久,我突然感觉呼吸不畅,一下子就清醒过来,而后看到他的脸正在我的面前。 看着他一脸得逞的模样,我才发现他刚才捏住我的鼻子,还用嘴堵住了我的嘴所以才会觉得呼吸不畅。 看到我醒来,他捏了下我的脸,笑笑地说:“小猪,你终于醒了,太阳都快下山了。” 第39章:醒了 “说谁是小猪呢?你才是小猪!不对,你是小狗,顾小狗!”我龇牙咧嘴的。 他眉毛一挑,捏住我的鼻子不放。 我被憋得无法呼吸,赶忙伸出双手圈住他的脖子,用力一跃,整个人挂到他身上,咬住了他的下巴。 “嗳!”他连忙兜住我,转身顺势坐在藤椅上。 我瞪了他一眼,又咬了他一口。 他看着我,笑着不说话。 我瞪了一会,也忍不住笑了。 我埋头在他颈间,觉得这一刻的幸福太不真实,以致于不由自主地轻轻叹了口气而不自知。 他摸着我的头发,温柔地问:“为什么叹气?” “觉得幸福来得好不真实。”我如实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他抬起我的下巴,语气很是认真郑重:“不要叹气,我会尽我所能让你幸福。我只想看到你的笑容,不想再看到你不开心。” 他的情话并不华丽,可是却让我心动不已,那时候我深信我们肯定会幸福的,那时候我的信念无比的坚定。只是,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心想事成。 我感觉眼睛有点酸涩,眼前有水雾弥漫。 他捏了下我的脸颊,吓唬说:“不准哭,你要是敢哭,我就亲你了!” 我“哧”的一声就笑了出来,还没笑完,他的唇就覆了上来,接了一个温柔缠绵的法式长吻。 双唇分开的时候,我嗔怪道:“我又没哭,你怎么还亲?” “这是奖励你不哭的。”他一脸愉悦,我哭笑不得。 他笑笑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是啊,人前的顾风似乎总是冷冰冰的,谁又能看到他的这一面。这么一想,我觉得心里又有点小得意,因为他的这一面只有我才看得到。 周日早上,他接了个电话,我们的美好周末时光提前结束,因为他的外公醒了。 顾长祥去年底突发脑梗,昏迷了几个月,医生说可能很难醒过来,所以以江鹤青为首的几个董事起了心思,动作频频,企图重新召开董事局推选新的董事长。 回去的路上,他把车开得飞快,看着他严肃的侧脸,不知怎的,我心里有种隐隐的不安。 他把我送到小区楼下,亲了亲我的脸颊,而后就快速的开车走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的车子开远,最终消失在视线里。 “清清!”突然一声大叫在我耳边响起。 我吓了一跳,转头看了看,发现晓婉站在我的身后,一脸贼笑。 “我刚才可什么都看到了!”她一脸八卦,“那个人是谁啊?怎么看着很眼熟。” 她一手提着个垃圾袋,一手托着下巴,眼珠子转来转去。 “对了,他是我们在学校看到的那个人,林院长旁边的那个人!长河集团的高层!”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倒是很快就想了起来,对我挤眉弄眼的,“老实交代,那个人是谁?” 我拉过她的手臂,拖着她往垃圾桶那边走,边走边说:“把垃圾倒了先,回去我再告诉你。” “快快快!”她迅速地把垃圾袋往前一抛,垃圾袋在空中划了道弧线,准确地落入垃圾桶。 第40章:身世 我在心里暗赞一声,被她急匆匆地拉进楼里。 一到家,她就摆出一副三司会审的架势,双手抱臂,板正地坐在我面前的茶几上。 “他是顾风。”还没等她开口,我就直接告诉了她。 “顾风?谁?”她愣了下,然后迅速的反应过来,“传说中长河集团的未来接班人!” 不愧是搞新媒体运营的,资讯发达。 见我默认,她怔了下,大叫起来:“清清,你傍上大款了!” 唉,我就知道不能指望她说出什么让人愉快的话,我敲了下她的头,没好气的说:“是啊是啊,我傍上大款了,你要不要来抱我大腿。”我伸出大腿,架在她的腿上。 她一下子就蹿到我身边,兴奋地说:“必须的呀!来来来,小的给您捶捶腿。” 我靠在她肩上,轻轻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她收敛了开玩笑的口吻。 “不知道,我总觉得不安。”我闭上眼睛,觉得有点心慌。 晓婉轻轻地拍着我的背,语气认真:“清清,我听说,长河集团好像有意跟启明集团联姻,虽然顾风没有当面承认过,但是顾长祥之前在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话里有话地透露出这个意思。记者采访过唐菲,她没有承认但是也没有否认。” 她顿了下,又说:“后面顾长祥病重,这个事情好像就搁置了。” 我揉了揉眼睛,幽幽地说:“顾风他外公今天醒了,也许这个事情会被重新提起。” 晓婉安慰地拍着我的背:“如果顾风他自己够坚定,别人也左右不了他的决定。”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我既希望他是坚定的,又害怕他的坚定带来的后果,原来我是这么的怯懦…… “你是担心顾长祥不同意?”晓婉手撑着脑袋,八卦兮兮地说,“你说顾长祥会不会甩出一张巨额支票给你,要求你离开顾风吗?” 我睁开眼睛,故作轻松地说:“那就看下巨额有多巨了?够大的话我也是可以考虑的。毕竟那个谁不是说过——我想要很多很多爱,如果没有爱,有很多很多钱也是好的。” “那你到时记得分我一半,我们两去周游世界,阅尽天下美男!”晓婉哈哈一笑,开始天马行空。 我知道她是在故意耍宝想让我开心点,心里一暖。 “对了,你知道顾风为什么随母姓姓顾吗?”晓婉突然神秘兮兮地说。 我怔了一下,这个问题我也想过,但没有问过顾风,虽然觉得有点好奇,但毕竟是他的家事,我不便过问。 见我没有说话,晓婉自顾自地往下说:“因为他不是徐正峰的亲生儿子,当年顾长祥的独生女顾淑芬和中正集团的徐正峰结婚的时候,顾风已经四岁了。据说顾风的亲生父亲好像在他刚出生不久就在一次空难中去世了。” 晓婉喝了口水,继续说:“几年后,中正集团的董事长徐耀宗突然遭遇重大车祸,昏迷了一个多月,中正集团出现内斗,集团危机四伏。没想到徐耀宗后来醒了,拖着病躯帮自己的独子徐正峰排除集团的异己,并要求徐正峰跟长河集团联姻。不久,徐耀宗就去世了……” 第41章:顾虑 原来他的身世这么坎坷,父亲早逝,母亲也不在了,这个世界上跟他有血脉关系的只剩下他的外公了。 “徐顾两家联姻后,一直没有再生孩子,顾风初中时就去了美国,顾淑芬好像身体一直不好,也去了美国看病……”晓婉还在继续讲,但我只觉得脑子里乱乱的,想着他回去后会发生什么事。 顾风回到顾家大宅,顾长祥已经清醒了,意识清楚,手指也能活动。医生说,因为老人家已经昏睡数月,肌肉有一定程度的萎缩,身体机能有些退化,但只要调养得好,每天做复建,身体机能会慢慢恢复。但是要注意保持情绪稳定,避免刺激到大脑。 顾风急切地赶到顾长祥床边,握着老人的手,轻轻地叫了一声“外公”。 顾长祥看着自己唯一的外孙,欣慰地唤了声“风儿”。 听到老人的声音,顾风的眼眶当下就红了,他轻咳了声,掩饰下激动的情绪,温和地说:“有哪里不舒服吗?” 顾长祥轻轻地拍了拍外孙的手,露出虚弱的笑容:“外公没事,别担心。” 顾家的私人医生陆医生温和地对顾风说:“顾先生,顾老先生刚清醒,身体还比较虚弱,不易过多地说话。老先生现在需要多休息,晚上可以再来看望他。” 顾风朝医生点了点头,伸出右手郑重地跟陆医生握了握:“陆医生,你多费心了!”说完,还微微欠了欠身。 陆医生笑笑说:“顾先生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外公,那您先休息,我晚上再来看您。”顾风俯身轻轻地跟老人说。 顾长祥微微地点了点头,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顾风走出老人的房间,走到客厅窗边,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夏清,我外公真的醒了,我好高兴……”顾风的情绪还有些激动。 听着他欣喜的声音,我也觉得很高兴。 他还在继续说:“等过几天外公的身体状况稳定了,我就跟他提我们两的事情,他应该会很高兴。” “不!”我毫不犹豫地说,“先不要跟你外公说我们的事情。” “为什么?” “老人家刚醒过来,调养身体最重要,先不要说其他事情让他劳累,我们的事情以后再跟他说。”我直觉地拒绝,总觉得现在不是说的时候。 “那好吧。我最近要多照顾外公,可能没那么多时间陪你,你好好照顾自己,我过阵子再去找你,好吗?”他温柔地说。 “好,你也好好照顾自己。”我很想天天看到他,但也知道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挂了电话,我怔怔地看着黑了屏的手机,说不清心中的不安,甚至于是隐隐的焦虑。 一切焦虑的本质都是源于对未知的恐惧。 夜色浓浓,那团黑影似乎也将我笼罩在其中,这样黑的夜,仿佛预示了什么。而那团黑影,我抓不住亦无能为力挣脱出其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黑夜一寸一寸的压下来。 第42章:危机 晚上的时候,顾长祥又醒了,这会休息够了,人也精神了许多,说话颇有气力。 见到顾风,爷孙两说了一会家常话,而后就谈到了长河集团目前的情况。说到了江鹤青一干人等在他昏迷后做的事情,老人重重地哼了一声,表示等他回公司后要好好地整顿下这帮人。但考虑到目前他们的声势已不容小觑,还是叮嘱顾风要从长计议,以免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又谈到了科学城这个项目,顾长祥之前跟唐启泰提过这个项目,两家都表达了合作意愿。目前启明集团的董事长虽然是唐启泰,但大部分事务都交由其独子唐振霆在执行。因之前ar项目的事情,唐振霆对顾风颇有意见,故而科学城这个项目是两家集团缓和关系的重要一棋。 说到启明集团,顾长祥自然而然地就问起了顾风和唐菲的事情。 顾长祥颇为感慨地说:“风儿,外公这次能醒过来很不容易,外公现在没有别的心愿,就希望把长河集团完整地交到你手里,还有看到你和小菲早日成婚,外公就没有遗憾了,以后见到淑芬她也能放心了。” 顾风默了下,想开口说什么,想了想,终究还是没说成,他温和地对他外公说:“外公,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公司的事情,其他事情你不要多想,身体为重。” 爷孙两又说了些公司的事情,直到老人有些疲惫重新睡下,顾风才走了出来。 夜色深沉,他抽了支烟拿在手里,好一会都没有点上。其实江鹤青一干人等已经在前天的股东大会上提出要选举董事局,从而达到重新选举董事长的目的。目前顾长祥持股25%,顾风持股10%,江鹤青持股20%,他私下跟其他股东交易吸纳10%的股份,如果再从二级市场吸纳超过5%的股份,以他目前在董事局的势力,非常有可能成功当选下一任董事长。 科学城这个项目利润颇丰,只要顾风能把这个项目如期完成,项目盈利将能让他的股份增持5%,再加上他外公的持股,将能达到40%占比,这是最理想的解决办法。 还有另一个方法,就是跟唐菲结婚,启明集团入股,由唐菲持股,婚后唐菲转让持有股份给顾风,达到增持的目的。 这个办法,是唐振霆在除夕那天跟他提的,因为他的掌上明珠唐菲喜欢顾风,她知道长河集团目前的处境,也知道这个提议能最快的解决顾风面临的问题。虽然百般不愿,但这是宝贝女儿的要求,唐振霆还是不忍拒绝。唐振霆话里话外的意思傲慢无比,仿佛要顾风求着他去帮忙,碍着两家世交的情面,顾风没有当场发作,所以那天晚上才会心情不好去酒吧,而我与他却因缘际会相遇了。 后来唐菲得知父亲的做法之后,哭了一场,唐振霆爱女心切,不得不拉下老脸主动联系顾风,以新年两家相聚为由,约了顾风出来,在唐菲的要求下,还一同去逛了花市,而后才会发生让我和他在花市意外相见的事情。 世事无常,而一切又好像是冥冥之中注定般。 第43章:电影 周一,新的一周又开始了。晨起的大妈大爷们在小区楼下或打太极或拍手捶腿,小区门口的早餐档生意火爆,软白的包子,金黄的油条,米黄色的豆浆都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我深吸了口气,买了两个核桃包和一杯豆浆,急急忙忙地奔去公交站等车。 来往的人流行色匆匆,画着精致妆容的白领丽人拎着黑色手提包踩着细高跟站在路边招手拦车,停车靠边的的士师傅面容疲惫,表情冷淡地等着乘客上车,嘴巴开合了几下,职业性地说了声“请系好安全带”之类的话,而后边一脚踩下油门,快速地消失在茫茫的车流里。 车子开过留下的汽油味让路边刚买菜回来的大妈不由得用手掩鼻,眉头紧皱。 停靠在路边的校车车门开着,小朋友们一个接一个有序地上车,跟车的女老师笑容甜美的跟小朋友们打招呼。 每天的生活似乎都千篇一律,却好像又不尽相同,变化总在悄无声息地进行而当事人不尽知,就好像当我匆匆忙忙地赶到公司打卡然后坐到自己的座位后长吁了一口气之后,发现黄离同学好像换了个人。准确的说,应该是换了发型和穿衣风格。 我花了半分钟的时间想了想最近发生的事情,而后试探性地问:“黄离,你,是跟林先生谈恋爱了吗?” 虽然我不太相信,但想想除了这个事情,好像最近也没有发生其他特别的事情了。 “别提那个人了,”黄离同学没好气地说,“提起来我就来气!” 她愤愤地拿过我的一个核桃包,猛地咬了一口:“那天晚上我们不是去看漫威的新电影《复仇者联盟3》吗,他居然从头到尾都是diss这部电影的剧情太烂,特效没创意,最最重要的是,他居然说我最爱的唐尼本人品行恶劣,还曾经入狱,凭什么片酬高达1亿美金!”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继续说:“我说因为长得帅呀,你知道他当时是什么表情吗?他一脸傲慢地diss现在的女孩子追星,是颜控,迷小鲜肉还有大叔,肤浅,幼稚!而且,他还说那些喜欢追星的女孩子也跟我的打扮很像,洛丽塔风格哪里得罪他了,真是气死我了!我一气之下,就把头发剪了,去商场买买买!” 听完黄离同学的控诉,我默默地在心里想:“你确实是颜控呀……”当然,这种话想想就好,不能说出来,不然黄离同学肯定会当场炸毛。 我安慰了黄离同学几句,而后赶紧把剩下的核桃包塞进嘴里,再不吃就没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黄离同学大概已经忘记了跟林精英发生的不愉快,转而跟我说起《复仇者联盟3》的剧情以及她最爱的唐尼先生。看着她一脸迷恋雅痞大叔唐尼无法自拔的模样,我想可能林精英说的也不一定完全错误。当然,这句话打死也是不能说出口的,因为一说口就真的可能会被她打死。 我突然想到了沈弘,他也喜欢漫威的一系列电影,也许黄离跟他能聊得来甚至还能有进一步发展也说不定。没想到,后来他们两还真的有了进一步发展。我不由得感慨了下世事难料。 第44章:品茗 晚上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今天顾风没有打电话来,想是晚上他要照顾他外公,所以没时间打来吧。我这样想着的时候,其实是他那边发生了一件事情让他无法抽身的事情。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阳台上的栀子花发呆。春末夏初,入夜后有几分凉意,栀子花结了好几个小小的花苞,怯怯地在凉风中摆动。 “嘭!”正当我看着花苞入神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而后是一阵噼里啪啦的重物碰撞声。 我转头看去,只见晓婉怒气冲冲地走过来,把包包随手往柜子上一扔,发出“咚”的声响。 还没等我来得及开口询问,她已经一屁股坐在我旁边的沙发上,沙发随之一震,而我随之一晃。 我堪堪稳住身形,问:“怎么了?” 她气冲冲地说:“今天遇到了个傻逼,一个大傻逼!” 我赶忙倒了一杯水递给她:“怎么回事?” 她一股脑把水喝完了,才稍稍消气:“前阵子我不是接了一个茶叶新品推广项目吗,推广效果还不错,他们公司今天上午开了个品茗邀请会,给我发了邀请函。我早上出门晚,在门口买了个韭菜饼放在包里就去了。你说这公司也是奇葩,一大早开品茗会,而且也不备点糕点什么的。我饿着肚子喝了几杯茶,后来实在受不了就找了个角落坐下把韭菜饼拿出来吃了,顺便喝茶解腻。” 她顿了下,又倒了杯水,喝了一口,才继续说:“我正吃着,突然旁边隔板后面有个傻逼站了起来,皱着眉头一脸嫌弃地看着我,还用手捂着鼻子说了四个字‘暴殄天物’,我当时就炸了,问他,‘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他居然还就再说了一遍!”听到这里,我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句“不是你叫人家再说一遍吗”,想归想,我还是摆出一副义愤填膺同仇敌忾的神情,很是捧场的问了句:“那你怎么说?” “我也说了四个字——‘关你屁事’,然后他就来劲了。他说我手上这杯是古树普洱‘昔归’,好茶应该慢慢品,竟然配韭菜饼这种东西。还说中国的茶文化博大精深,糅合了儒、释、道诸派思想,融会贯通,和而不同,被我这样的人糟蹋,真是茶之不幸!” 我怎么听着这句话觉得很耳熟,脑子转了下,终于想起来是谁说过的了,心想,不会这么巧吧。 “你说,这种人是不是有病,傻逼!”晓婉还是很气愤。 我暗暗思忖,摸着下巴说:“你说的这个傻逼,我可能认识。”而后,打开手机点开微信,找到凌宇森的微信,点开他那微微眯着眼睛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的头像,递过去给晓婉看,然后,就听到她大喝一声:“就是这个傻逼!清清,他是谁?我去抽他,今天他说完那段话就走了,我一下没反应过来没来得及抽他。这孙子!” 我默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抽他的话,我可能会失业……” “为什么啊?”晓婉刚说完,下一秒就立马反应过来,“他该不会是你老板吧?” “很不巧,是的。”我认真地点了点头。 晓婉瞪大了眼睛,一脸无语的神情。 后面晓婉和凌宇森之间发生的事情,让我再次感慨了下世事难料。 第45章:落寞 当天晚上,唐振霆携女儿唐菲登顾家大宅的门看望顾老先生,一来为看望顾老,二来为商谈两家联姻之事。 两家是世交,唐菲又乖巧可爱,顾长祥一向都很是中意她来当顾家孙媳。唐菲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一脸乖巧懂事地问候顾长祥:“顾爷爷,您身体好些了吗?小菲很担心您,还好您醒了,不然顾风哥哥可要担心坏了。” 顾长祥朗声一笑,颇为欣慰:“小菲有心了,爷爷好多了。爷爷就希望你们两能尽快定下来,好给我生个曾孙子,哈哈哈!” “顾爷爷!”唐菲娇羞地嗔道,抬起头看了顾风一眼,又害羞地垂下眼睛。 “哈哈。”顾长祥朝顾风招了招手,语重心长地说,“风儿,工作再忙,也要抽空陪陪小菲。外公想着,下个月中,给你们两办个订婚仪式。” 顾风微皱了下眉头,刚想开口拒绝,唐菲抢先说:“顾爷爷,您就专心养好身体,其他事情就不要操心了,顾风哥哥现在这么忙,哪还有心思顾得了其他事情,我们两的事情,以后再说,我……不急。”唐菲说完,脸微微地红了。 顾长祥感慨了下:“小菲真是个贴心的好孩子,振霆,你生了个好女儿啊!小菲不急,是爷爷急,是爷爷急,哈哈哈……” 唐振霆笑笑地说:“顾叔您过奖了。小菲这孩子就是善良懂事,想到这个女儿以后要嫁人,我真是舍不得啊。” 顾长祥笑了下,说:“振霆,你不用担心,风儿也是你们看着长大的,他不会欺负小菲的。他要是敢欺负小菲,我第一个不饶他。” 聊了好一会,唐振霆和唐菲要走的时候,顾长祥吩咐顾风去送送客人。 唐振霆先走了出去,唐菲和顾风走在后面。 顾风看了下唐菲,缓缓地开口:“小菲,外公刚才说的你不用放在心上。你是我的妹妹,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顾风,可我从来都没有把你当成哥哥,我也不想当你的妹妹……”唐菲有点委屈地垂下了头,声音闷闷的,“我喜欢你……” “小菲……”顾风叹了口气,还想继续说,唐菲打断了他的话,“没关系,我可以等你喜欢上我。” 看着唐菲天真烂漫的脸,顾风还是决定把话说清楚:“我有喜欢的人了,我只想跟她结婚。” 闻言,唐菲脸色一变,她低下头,抿了抿嘴,抬起头说:“是在花市遇到的那个女孩子吗?”女人的直觉真是惊人的准。 “嗯,”顾风点了下头。 唐菲垂下眼睛,半晌,又抬起头,恢复了天真烂漫的模样:“没关系,只要你还没结婚,我就还是有机会的,不是吗?。” 顾风眉头微皱,叹了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他不忍伤她。 看着顾风沉默的神情,唐菲心里有些得意,她知道顾风总归是不忍对她说太重的话的。 忽然想到顾长祥跟她父亲聊到了科学城的项目时的神情,她计上心头,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第46章:友情 隔天,顾风刚到公司,孙常生便火急火燎地赶到他办公室。 “顾总,科学城的项目出问题了!”孙常生有点慌乱。 闻言,顾风抬眸,冷淡地说:“什么情况?” “启明集团法务部早上发来函电说不再商谈与我们公司共同参与投标科学城项目,我找人打探了一下,他们已经初步接受了云科公司的方案,今天下午将正式召开第一次商讨大会。之前我们还跟启明集团谈得好好的,方案也没问题,就差签订合同了。”孙常生气愤地说,“启明集团太不讲信用了!公司现在这种情况,去哪里找第二个合作商联合投标啊!江鹤青就等着看我们这个项目落空,到时他肯定会借题发挥,以公司利益为由,召开董事会重新选举董事长,那他的计划就得逞了!” 顾风眉头微皱,他不傻,昨晚唐振霆和唐菲刚来,今天就发生这种事情,只是他不知道是唐振霆的意思,还是唐菲的意思。他打心里不希望是唐菲的意思,那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 见顾风没有说话,孙常生更是着急,忍不住说:“顾总,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啊?” “我们目前有什么选择?”顾风冷静地问。 孙常生面色沉重,好一会才说:“有两个选择,第一个是独立投标,但以公司目前的情况,独立投标非常不现实,流标的可能性非常高。第二个是再找一家势力雄厚的房地产公司联合投标,但是行业内有资质有实力的公司就那么几家,本来长河和启明两家联合投标,这个项目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现在启明联合云科,云科虽然近些年来发展缓慢,但毕竟是老牌的房地产公司,这两家一联合,估计其他公司都不想耗费精力和财力打一场没胜算的仗。” “除非,”孙常生试探性地说,“除非我们跟中正集团合作,才有胜算。” 闻言,顾风眸光冷冽,脸色更是阴沉。 孙常生尴尬地轻咳一声,为了公司的发展和他个人的利益,还是继续往下说:“虽说长河和中正没有生意来往,但毕竟,徐董也是你的父亲,而且当年顾董也帮助过他,你出面的话,他应该会帮忙的。” 顾风没有说话,因为孙常生说的是事实。徐正峰,他名义上的父亲,可是他从来没有叫过他爸爸,因为他始终认为妈妈的痛苦是他造成的,以致于她常年抑郁寡欢。 他四岁的时候,他妈妈跟徐正峰结婚,他记得妈妈当时是很开心的,徐正峰也会经常陪他玩。顾风虽然一直叫他徐叔叔,但是对于一个从出生就失去父亲从未感受过父爱的四岁孩子来说,他其实早在心里就把徐正峰当成了父亲。 可是在顾风六岁那年,有一天他偷偷溜进妈妈房间想吓她一跳的时候,发现她正看着一张照片在流泪,而徐正峰站在她身后一言不发。 自此,徐正峰经常在公司加班,晚上也常不回家,宿在公寓。在公开场合、家族聚会或者顾风学校的家长会上,他还是会跟顾风妈妈一起出现,有空也会陪顾风玩,指导他学习,但是自从看到那一幕,顾风就从心里开始不喜欢甚至讨厌这个继父了。 等到顾风出国留学,他与徐正峰也渐渐少了见面的机会,这么些年,见面次数寥寥可数。在这种时候让他去请求徐正峰的帮助,他心里自然是极其抵触的。 他站在窗口,俯视着窗外渺小的建筑,心里觉得有些烦躁。 第47章:唐菲 正在顾风烦躁的时候,启明集团顶楼的董事长办公室内,唐振霆深深地叹了口气,看着坐在沙发上发呆的女儿,他有些心疼地说:“小菲,爸爸已经按你说的,让法务发了函电给顾风公司告诉他们终止科学城项目的联合投标了。虽说这个项目十拿九稳,但是临时更换合作商,对咱们公司来说也是有风险的。唉,不过只要你高兴,爸爸都会尽力满足你的。” 唐菲眉头微蹙,有些委屈地说:“爸爸,顾风说他有喜欢的人了。” 唐振霆又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女儿,顾风有什么好的,你怎么就……他虽然是顾家独子,但现在长河集团内忧外患,他能不能接任董事长一职还另说。云科集团的高云城就不错,他是家里独子,未来的集团接班人,他也有意追求你,你怎么就不考虑下?” 唐菲把脸埋在手臂里,赌气地说:“爸爸你别说了,我只喜欢顾风,其他人我不要!” “好好好,爸爸不勉强你。”唐振霆无奈地叹了口气。在商业上精明狡猾的他,面对这个唯一的女儿,也无可奈何。 晚上十点多的时候,我接到了顾风的电话,他的声音有些疲惫,说想见我,半个小时后过来接我。 我稍微收拾了下,到楼下的时候,他已经到了。他穿了件黑色的衬衫,袖子卷起,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夹着根烟,神情有些颓靡。 见我走来,他把烟掐灭了,扔进垃圾桶里,绕到副驾驶座帮我打开车门。 我坐进车里,拉过安全带,摸了几下没摸到卡扣,他靠过来,帮我把安全带插进卡扣。 他靠过来的时候,我闻到了浓浓的烟味。 系好安全带,他猛的一脚油门就开了出去。 车内很安静,只听得到轻微的引擎转动的声音。 我转头看了看他,他的眉头紧蹙,面色沉沉,我轻声问:“遇到什么事了吗?” 他转过头看了我一眼,眉头略微松开了些,又转回去看着前路,握了握我的手,淡淡地说:“没事,不用担心。” 我想了下,又问:“你外公的身体还好吗?” “嗯,好多了。”他平静地说。 不是他外公的身体问题,那应该就是公司的事情了。他不想说,我也就没继续问。 “我们去吃火锅吧。”他捏了捏我的手。 “好。”我笑笑地说。 没想到他把车开到我们第一次吃火锅的地方,想起那时候他还很不适应吃火锅,还被辣到。 我抬起头对他笑了笑,他会意,也笑了。 这个点,店内没有什么顾客。我们还是跟第一次一样,点了个鸳鸯火锅,他依旧被辣到咳嗽,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看着他笑,光明正大地笑,不用像那次只能偷偷地笑。看到我笑得开怀,他也笑了,眉头舒展。 吃完火锅已经十一点多了,他没有去开车,而是拉着我的手在路上散步。 “夏清,”他停下脚步把我揽入怀里,“谢谢你。” “谢我什么?”我靠在他的肩膀上,他身上有淡淡的烟味,让我着迷。 “谢谢你在我身边。”他低低地说,“永远都不要离开我,好吗?” 我心里蓦地一酸,他的语气落寞,像是倔强的孩子在孤独的夜里独自行走了漫长的路最终找到家门。 我很想告诉他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可是心里却无端地畏惧,我害怕世事无常,害怕我们用尽全力却依旧敌不过命运,到那时候,曾经许诺过的深情不负都成了殇,烙在内心深处成了磨灭不去的隐痛,在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候,会被无情的黑夜催化。 我深吸了口气,压下内心的不安,抬起头笑笑地看着他:“好。” 他温柔地笑了下,轻轻地地吻了下我的额头。 第48章:书店 走出咖啡店的时候,阳光依旧明媚,照得路边的法国梧桐叶子绿油油的,斑驳的光线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我的脸上,晒久了眼睛有些微微的刺痛。 唐菲说得没错,她能帮到他,而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以为只要我爱他,他也爱我,这就够了。可是现在,我只感觉到深深的无力感。看着车如流水马如龙的街道,我突然觉得有些疲惫。 我打开手机,找到他的微信,打了一行字,想问他在干嘛,看了发送键好一会,最终还是把字都删了。 傍晚时分,当橘红色的霞光落尽的时候,铅灰色的天空也逐渐黑透了。我站在阳台,入夜后天气有了几分凉意,风吹在脸上有点冷。回来的路上我买了杯珍珠奶茶,冰块早就在浅褐色的奶茶里融化开了,塑料杯壁有凝结的水珠,沉沉的水珠挂不住似的汇成水流滑进我的手心里,风一吹,很是冰凉。我喝了一口,甜腻香滑的奶茶顺着食道流进胃里,冰凉凉的。晓婉说,没有什么事情是一杯奶茶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杯。以致于从前有什么难过的事情,喝一杯奶茶我就会好过一点,现在好像失效了,喝了奶茶依旧难过。 我又翻出了他的微信,刷了下之前的聊天记录。我们的对话不多,都是简单的问候,还有几句思念的情话。他不大习惯发微信,大多时候都是直接打电话。饶是如此,我还是一条一条认真地翻着,越看,就越觉得难过又多了几分。 看着黑沉沉的夜幕,我在心里叹了口气。 入睡前,我看了下安安静静地躺在桌子上的手机好一会,最后还是关上了床头灯。今天他没有打电话来,也没有发微信。不知怎的,我不想主动去联系他,我承认,唐菲的话还是对我有了影响。明知她的用意,可是,我无法说服自己不去想。 一整个晚上胡乱地想着,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第二天生物钟照常工作,两个黑眼圈毫无意外地挂在眼皮底下,眼睛无声地控诉我对它的虐待。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早晨的阳光不用钱似的尽情挥洒,刺得我眼睛酸疼。我又看了眼安静平躺的手机,依旧岁月静好得无知无觉。揉了揉因为睡眠不足有点微肿的眼皮,活动下有些麻痹的肩膀。仰起头就着明媚的阳光深吸了口气,把浮躁的情绪压了下去。想起有段时间没有买书了,今天刚好没什么事情,要不去书店逛下吧。 吃过早餐,我带着个白色的帆布购物袋就出门了。书店没什么人,轻音乐缓缓地在店里环绕,让人心平气和。 东野奎吾新出的悬疑推理小说摆在中间的堆头,我拿起开封的样本书翻了翻,顿时就被吸引了,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夏小姐?”正当我看到嫌疑人即将被揭露的章节之时,忽然旁边有人唤了一声。 我本能的抬起头,呃,这么巧。 第49章:偶遇 “俞医生?好巧。”站在我对面笑吟吟的正是黄离的相亲对象林精英的同学俞医生。 “好巧,你也来买书?”他微笑着说。 “是啊,好久没来,你经常来吗?”我也笑笑地问。 “周末有空有时会过来。唔,你也喜欢看东野奎吾的小说吗?”他看了下我手里的书。 “嗯,他的小说挺好看的,大学时在图书馆看过,很久没看了,这本新书好像还挺好看的。” “我家里有他出版的所有的书,你有兴趣的话下次我拿给你。”他还是笑笑,笑容里有点期待的意味。 我咂摸了下他话里的意思,这是在说下次见面的事情,我有些明了,他是个不错的人,但我不想让他会错意,于是笑笑地说:“我现在很少看了,想看的时候直接购买电子版也挺方便的。” 他笑了下,没说什么。 我合上书:“我买好了,差不多要回去了,你慢慢看,拜拜。”说完,转身就走。 “我也挑完了,今天没开车,我也要去坐公交车,要不一起走?”他也拿了本跟我一样的书,笑笑地询问。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好拒绝,反正书店门口就是公交车站。 买完单,我和他一起走出书店,去公交车站等车。 快到中午,日头有些猛烈,晒得皮肤有些刺痛。今天出来忘记带伞真是失策。 正当我感慨失策的时候,头顶突然凉爽了许多,一道阴影罩了下来。我抬头一看,俞辰正撑着伞挡在我头顶上方。 两人共撑一把伞,距离难免就缩短了些,甚至显得有些局促。 我觉得有点尴尬,想着开口拒绝又显得太刻意,不说又有些不自在,犹豫了下。 就在我犹豫的时候,一辆白色的汽车停我面前最近的车道,后座的车窗降了下来,露出一张我昨天刚见过的脸。 唐菲转头看了下我,脸上好像有点意外,又转过去跟旁边的人说了句什么,那个人前倾露出脸来,看到他的脸时我有点愣了。 坐在唐菲身边的正是顾风。他看到我的时候也有点意外,似乎要露出笑容,但下一刻,他好像皱起了眉头。 唐菲挽上顾风的胳膊,身体靠了过去,挡住了顾风的脸。而后,她的头侧向一边,看起来好像亲上了顾风。隔着一段距离,我看不大清楚。 正当我睁着眼睛想看清楚的时候,信号灯已经变成绿色,前面的车子缓缓的动了。他们两乘坐的车子很快就开了出去。 我怔怔地看着远去的白色汽车,心里有点苦涩,好像昨天的柠檬红茶的涩味还未从口腔褪去。 公交车来的时候,我有点神情恍惚地跟俞辰挥了下手,车门“吱呀”一声缓慢地关上了,从燥热的地面一下子进入到温度感人的空调车里,乍得一下冷到人的心肺里。车上的播放器麻木机械地播报下一个车站的名字,昨晚睡眠不足的我在那把麻木机械的声音中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只觉得身心俱疲,很想大睡一觉。 第50章:梦中人 我捧着书坐在沙发上发呆,外面已然是万家灯火。我没有联系他,亦不想问他今天为什么会跟唐菲在一起,也许是我下意识地想逃避,唐菲的话不由自主地在我心里萦绕,我只觉得疲惫,想蜷缩起来,睡个昏天暗地的觉。 迷迷糊糊间,我好像梦见了他,梦里他深情缱绻地看着我,眼底像是一片深邃沉默的海,深不见底。我情不自禁地抚上他的脸颊,手上温热的触觉很是真实。我好像在梦里叫了声他的名字,他侧了下脸亲了下我的掌心,他的唇像羽毛般刷过我敏感的掌心,顿时我感觉浑身泛起一阵细细的痒。 我在这阵子细细的痒中睁开眼睛时,梦里的人竟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眨了眨眼,彻底清醒了。 “你醒了。”梦里的人面无表情地开口,语气有点不悦。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疑惑地问。 “你没关门,还有,你手机怎么关机了?”他的语气不善。 “啊,我忘记关门了吗?手机,没有关机呀。”我四处摸索,找到了滑落在被子里的手机,按了下,没反应,还真的关机了…… “门也不关,手机也关机了,出了事怎么办?”他沉着脸,有隐隐的怒气。 “我……”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心虚地低下头。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坐了过来,抬起我的下巴,定定地看着我:“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讷讷地说。他似乎总能一眼看穿我。 “夏清,”他沉着脸,“有什么事告诉我,不要一个人去承受。你在为早上的事情不高兴吗?早上,小菲送了科学城的合作意向书过来,我拒绝了。她说要去顾家看外公,就顺路搭了我的车一起去。” 我呆呆地看着他,眨了眨眼。 “下午和晚上我都在公司开会,抽不开身给你打电话。刚才开完会给你打电话,你关机了,我担心你,就直接过来了。”他顿了下,语气和缓了些,“不要让我找不到你,我很担心,好吗?” “好。”我轻轻地回答,心里又酸又甜。 “还有什么问题吗?”他问。 “呃,没有。”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你没有问题,我有问题。”他面色一沉,口气不善地说,“那个男的是怎么回事?” 我怔了下,想了想才知道他说的是俞辰。 听到他酸溜溜的口吻,我克制不住笑意,嘴角控制不住微微上扬,假装听不明白:“哪个男的?” “装傻是吗?”他假装凶狠地说,猛地往我身上一扑,手伸到我的腰上……挠我的痒。 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像离了水的鱼在岸上扑腾。 “说不说?”他故意板着脸,手上的动作不停。 “我说,我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立马举白旗投降。 闻言,他才停下手上的动作。 我咳了下笑得有点哑的嗓子,简单地跟他说了遇到俞辰的事情。 他微微挑起眉,一脸不悦:“以后碰到他立马掉头走人。” 第51章:丑媳妇 “霸道!”我小声的嘀咕了声。 “说什么呢?嗯?”他靠过来,手也威胁性地放上了我的腰。 “没,没,我说好的,老板。”我立马绽放一张无比灿烂的笑脸。 他忍不住勾起嘴角,笑意在眼角晕开,拉过我的手,一脸严肃地说:“以后有什么事不要一个人扛。第一次看到你,你连哭都哭得没有声音,又坚强又脆弱,让我觉得心里很难受。”他亲了下我的额头,温柔地说,“以前,我来不及找到你,但是从现在开始,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你可以对我哭对我闹,但是不要一个人默默地承担一切。” 我靠在他怀里,眼睛酸涩得几乎睁不开,眼前是一片模糊的水雾。他的声音温柔平和,像是柔软的棉絮,瞬间胀满了我的胸腔。 季衡曾经说过:“夏清,你总是这么坚强,坚强到让人以为你刀枪不入。”现在我才明白,真正爱你的人,不会觉得你坚强得刀枪不入的,因为他不舍得你坚强。 我吸了吸鼻子,整理了下自己的情绪,突然想到了唐菲说的话,于是问:“公司的事情怎么样了?” 他默了下,把我揽进他怀里:“我会找到解决的办法的。” 言下之意,应该是还没找到解决的办法。我抚上他的下巴,新长出来的胡渣有些微微的刺手。他的眼睛有些许红血丝,眼下有淡淡的青色,眉间是掩不住的倦色。 如果没有遇到我,他兴许就会顺其自然跟唐菲在一起,也就没有这些问题烦恼了吧。如果没有遇到我,他也许会过得比现在更快乐吧……我乱糟糟地想着。 “过几天我想带你去见外公,好吗?”他低下头,热热的气息扑在我的耳边。 “啊?”我愣住了。 “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他用鼻尖亲昵地蹭着我的脸颊。 “我……”我迟疑了,不知道怎么回答,我知道自己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下周六晚上我来接你,嗯?乖……”他笑笑地看着我低着头踌躇不安。 我咬着下唇想了好一会,最后做了决定,抬起头看着他,有点紧张地点了下头。 “不用紧张,”他笑笑地揉了下我的头发,“我外公一定会喜欢你的。” 我在心里苦笑了下,还真的不一定,饶是心里苦笑,还是对着他露出笑容。 他抚上我的脸颊,拇指摩梭着我的下唇,我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唇。 他的眼神变得幽暗,俯下头来,印上了我的唇…… “到时得带什么礼物?”我挣了下,稍稍得了喘息的空间,模模糊糊地问他。 “嘘……”他的唇又粘上来,“别说话。” 夜还很长,月华轻柔地洒了一天一地,点点繁星悄悄地藏在云朵后面,偶尔露出小小的角。风吹动窗户上的薄纱,轻轻飘荡,像落入凡间的仙子,轻盈调皮。空气中有淡淡的花香,闻之醉人。 长夜漫漫,谁人无心睡眠,只道两心相印,今宵苦短…… 第52章:订婚 夜还很长,月华轻柔地洒了一天一地,点点繁星悄悄地藏在云朵后面,偶尔露出小小的角。风吹动窗户上的薄纱,轻轻飘荡,像落入凡间的仙子,轻盈调皮。空气中有淡淡的花香,闻之醉人。 长夜漫漫,谁人无心睡眠,只道两心相印,今宵苦短…… 这周过得漫长而沉闷,我一直在想着周六去见顾风外公的事情,工作都有点心不在焉。 明天才是周六,我已经开始紧张了。下午两点要开会讨论新项目的进程,我翻遍了桌子上的文件夹,都找不到新项目的资料。我定神想了想,终于想起昨晚被我带回家看了。我看了下时间,距离开会时间只有一个小时,来回一趟估计赶不上开会。 我忽然想到晓婉因为上周出差,今天刚好调休在家。于是拨了电话向她求助,她很爽快就答应了。 快两点的时候,乜倩突然叫我去她办公室,跟我确认下最近几个国外订单的进展。我嘱咐了黄离,如果有个女孩子来送文件,让她直接把文件放在我办公桌上就可以。 没想到我出来的时候,凌宇森刚好走进公司,黑着脸递了个文件给我,正是我让晓婉帮我送来的资料。我愣了下,有点搞不清楚状况。晚上回到家,才在晓婉支支吾吾的讲述中了解了个大概。听完,我笑得浑身颤抖,趴在沙发上起不来——被暴力分子晓婉饱以一顿老拳。 原来晓婉今天送文件给我,坐电梯的时候竟然碰到了凌宇森,且电梯还好死不死的发生了故障。她吓得当场尖叫,扑到了凌宇森身上,准确地说是挂到了人家身上,就差埋进人家怀里了。顺便说一句,她说她来之前刚好吃了两个韭菜饼。电梯恢复运转灯重新亮起的时候,她说看到凌宇森的脸比韭菜还绿。我脑补了下他们两上次在品茗会因为韭菜饼差点当场互殴的画面,顿时为凌宇森默哀零点三秒。难怪他把文件递给我的时候脸那么臭,害我白白担心那么久是否工作哪里做得不好。 这个事情可以让我乐上一年,毕竟,要看到欺软不怕硬的李晓婉同学吃瘪一回着实不易。这个事情也让我想着见顾风外公而一直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些。 周六晚上六点,顾风打来电话说他已经到楼下,我放松的心情一下子又紧张了起来。 坐在他车里的时候,我一直在想着待会可能会发生的各种事情。他看了下我,把手伸过来握住我虚握着的拳头,轻柔地把我的手指掰开,笑笑地说:“你不用紧张,我外公是个很亲切的人,我跟他说过我们的事情。” 他的手温暖干燥,让我觉得安心了些。我轻轻地呼了口气,点了下头应了声。 半个多小时后,车子开入一个雕花的黑色铁门,经过一个绿意盎然的花园,花园中间有个圆形的大喷泉,被落日余晖披上了淡淡的黄色,波光粼粼。 车子缓缓地停在一栋灰色的别墅前面,檀木色的大门往两边打开,一派深沉庄严之象。顾风走过来牵着我的手走向大门。 走进正厅的时候,顾风叫了声“外公”,随后看到站在顾长祥身边的中年男人的时候,他愣了下。 “小风,你来了。”那个中年男人温和地说。 顾风皱了下眉头,淡淡地应了声。 “外公,这是夏清。”他牵着我的手走到老人面前。 “顾爷爷,您好。”我看着老人说。 “是小清吧,风儿跟我说过你,来,快坐吧。”顾长祥语气很是和蔼,“正峰,你也坐。” 听他叫到旁边那个中年男人的名字,我愣了下,意识到这个人是顾风的继父徐正峰。 徐正峰坐下后,微笑地看了看我,问顾风:“小风,这是你女朋友吗?” 顾风神情淡淡地说了声“是”,徐正峰没有在意顾风的态度,笑笑地看着我说:“小清是吗,你是哪里人?” 徐正峰的笑容让我觉得很亲切,有种莫名的好感。我笑笑地看着他说:“我是s市人。” 聊了几句家常,保姆来叫吃饭。 “走吧,吃饭去,就等着你们来开饭。”顾长祥笑笑地朝着我们招了下手,撑着手杖站了起来。 他走得不快,但步伐很稳,看起来身体应该恢复得不错。 饭桌上,顾长祥跟徐正峰聊了几句,还聊到了科学城项目的事情。 饭后不一会,徐正峰就称公司还有事先走了。他走后,顾风问顾长祥徐正峰怎么知道科学城的事情。 顾长祥说不知道是谁散布的消息,现在整个业内都知道都知道了启明和云城合作的事情,徐正峰自然也知道了,现在业内没有公司想趟这趟浑。 顾风听完,眉头紧皱,面色微沉,这个事情虽然不是绝对的机密,但不应该这么快就被整个行业知晓。 顾长祥看着顾风,意味不明地说:“风儿,或许你应该和正峰谈谈。” “外公,你知道我不想和他合作。”顾风冷淡地说。 “唉,这么多年了……”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才继续说,“你母亲和正峰之间的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清。” 顾风神色凝重,沉默了好一会。突然,他的手机铃声响起。 他看了下来电号码,是孙常生打来的,这个时间点打电话来,估计是有重要的事情。他起身,走到餐厅窗边接了起来。 “小清,”顾长祥语气和蔼,“顾风这个孩子,从小就很坚强独立,他的亲生父亲去世得早,他的母亲总是郁郁寡欢,他跟他徐叔叔一直关系不好。从小他就比同龄的孩子成熟懂事,什么事情都一个人默默承受。” 顾长祥叹了口气,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才继续说:“这次我生病,公司里出了点事情,好在顾风这孩子还算经得住事……”他稍敛了神色,“可能你也知道,长河和启明两家公司有很多业务往来,风儿跟小菲也是从小一起长大。于公于私,小菲都是最合适的对象。我只有这么一个孙子,必须把长河集团稳妥地交给他。如果两家的婚事出了问题,顾风很难在董事会站稳脚跟。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他的话温和恳切,却深深地刺伤了我的自尊心,我只觉得心里百味杂陈,难过、难堪、沮丧,搅作一团。 顾风接完电话走过来,看到我呆坐着神色不是很好:“怎么了?” 我忙扯出一抹笑容:“没,在听你外公讲……你的事情。” “哦,讲我什么?”他笑笑地问。 “讲你小时候的事情,你五岁的时候,调皮得很,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还在幼儿园拉了个小帮派。有一次看到李家那个小孙子在欺负个小女孩,你把那个小胖子打了一顿,李家的人找上门来,你妈妈让你道歉,你硬是不认错,还说自己没错。你妈妈被你气得要拿藤条打你,好在你徐叔叔护住了你,跟人家好说歹说才平息了这件事。你啊,小时候太调皮了……”顾长祥笑笑地讲起顾风小时候的事情。 起初顾风还笑笑,听到徐正峰的名字时,他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似乎想起了某些过去的事情。 顾长祥又聊了些顾风小时候的事情,我心神不宁,完全听不清楚他说了什么。 晚上十点多,我们从顾家大宅离开。我坐在副驾驶座看着在暖黄灯光下显得幽静森冷的花园,只觉得心里泛起阵阵凉意。 可能是觉察到我异常的沉默,他转过头来,揉了揉我的头,我对着他笑了下,表示我没事。看着他英俊的面容上浅浅的笑容,只觉得心里发涩发酸。 我以为,只要我们彼此喜欢就够了,跟别人没有关系。原来我天真得近乎愚蠢,怎么可能和别人没有关系? 如果我们从不曾遇见,是不是会比现在更快乐?如果没有遇到我,你是不是会遇到更合适的人,我是不是也不会像现在这么难受?我只觉得心里苦涩,也许我应该放开他,才是真的为他好吧…… 夏至未至,天气已然燥热得让人忍受无能,热辣辣的柏油路散发呛人的气息,逼得人鼻腔发痒,脑袋发晕。 脑袋发晕的沈弘约我和晓婉周末去“避暑”——游泳。说起游泳,晓婉教过我几次,不知是师父不专业还是徒弟不聪明,我愣是没学会,只会拿着个浮板“戏水”。 我兴趣缺缺,本想拒了。刚好黄离同学也约我周末去游泳,软磨硬泡硬要我陪她去,理由是得有个人看着她免得她沉下水了没人发现,因为黄离同学是只不会戏水的旱鸭子。 我哭笑不得,只好答应,于是两拨人刚好凑到一块。 我坐在泳池旁边的躺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用脚划着水。 浅水区的沈弘正一手托着黄离的肩膀,一手托着她的腰,身体力行地教旱鸭子戏水,嗯,游泳。 一向粗枝大叶的黄离同学圆嘟嘟的脸上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泛红,肢体僵硬。不知道沈弘突然碰到了她哪里,突然两人齐齐僵硬在现场。 晓婉突然贼兮兮地靠过来,示意我往沈弘那边看,只看到两个大红脸,不禁笑了下。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黄离同学依然是那只不会戏水的旱鸭子,而沈弘同学可能也被旱鸭子传染了,一向自诩宁泽涛师弟的他竟然游得水花四溅四肢不协调。 游泳确实太消耗体能了,所以我跟晓婉这两个戏水的都低头闷声大吃,而另外两个一个扑腾了一下午一个身体力行了好几个小时的倒像是没事人似的,吃得斯文极了。 酒饱饭足,本应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然而,明眼人或者暗眼人都看得出那两个人颇为依依不舍,于是,自诩助月老为乐的晓婉提议一起散散步饭后消消食。晓婉给沈弘使了个颜色,这个一向机灵甚至鸡贼的人难得一脸懵逼,纯情得让人很想翻个白眼。 绕着游泳馆外面绕了三圈之后,散步实在是散无可散,只好真的散了。 黄离等的公交车最先来,她跟我们挥了挥手,上了公交车。沈弘还望着远去的公交车恋恋不舍。 送走了黄离,沈弘临时接到了公司的电话需要回去处理工作,很快也走了,剩了我和晓婉这两个出来陪游泳的。 夜色温柔,我们两索性步行回去。大概人倒霉的时候连喝水都塞牙。那条回家走了无数次的大马路,竟然蹿出个抢劫犯,晓婉刚好走在马路外沿上,手提包骤然被抢,她反应过来之后拔腿就追。 惊吓过后,我赶紧打电话报警,边拨电话边跑,挂了电话看到晓婉追着抢劫犯消失在前面拐弯处。我心里更是紧张,不小心撞到了迎面走来的人,唉哟一声摔倒在地。 来人似乎也被我吓到了,赶紧蹲下来扶起我,我抬眼一看发现竟然是凌宇森。看见我慌乱的神情,他关切地问出了什么事。 我三言两语交代了事情,他嘱咐我留在原地等警察过来,然后他往前面拐角处跑去。 警察很快就来了,我简单地交代了事情,并指着刚才晓婉和凌宇森追抢劫犯的方向,有两个警察马上跑上去,有一个留在原地问我一些细节。 半个多小时之后,我接到了凌宇森的电话,他们在医院,我心惊胆战的,急急地问他们有没有受伤。他说他没事,晓婉手臂受伤了。我赶紧拦了辆的士去医院。 等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发现凌宇森正皱着眉在对着晓婉说什么,她低着头没有说话,手上抓着个什么东西,神情怔怔的。 我走进一看,才发现她手里紧紧抓着一个小荷包,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什么东西值得你冒着生命危险去争抢?”凌宇森一脸严肃。 看到那个小荷包的时候,我当下就明白了原委,我扯了扯凌宇森的衣角,他的衬衫已经拿去给晓婉止血,现在只穿了件白色的背心。 “那个荷包里有张护身符是她妈妈留给她的……”我低下头轻轻地跟他说,“她妈妈……已经去世了,这个荷包她一直随身带着……” 凌宇森听完,微皱的眉头松开了些,面色沉沉,一时也没有再说什么。 “刚才,”晓婉看了眼手里的小荷包,神情还是有点迷茫,低低地说,“谢谢你……” 我和晓婉认识这么多年,很少见到她这种委顿的样子,大多时候她都是没心没肺明亮得像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仙人掌。 其实哪有人真的是没心没肺,不过是未到伤心处罢了。她的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她很少跟其他人提到她妈妈,之前我也是因为这个小荷包才知道这件事。 凌宇森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再开口时,语气已然温和了许多:“不用客气,你,这几天注意伤口不要碰水,按时吃药,不要吃海鲜和辛辣的东西,三天后要到医院换药……” 我有点惊讶于凌宇森的突然的絮絮叨叨,但因为晓婉受伤,当下没有去细想。 三天后的一天下午,我请了假准备陪晓婉去换药,凌宇森“巧合”地出现在我们楼下,他说是路过。于是我们就搭上了他的顺风车。 从那天回来后第二天,她就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状态,仍旧嘻嘻哈哈的,本来还说要带伤去上班,彰显她的职业精神,被我一番数落才请了几天假在家好好休息。 但不知为什么,坐上凌宇森的车之后,她就成了个闷雷,一声不吭的,脸上甚至有种莫名的不自在。 我恰好意外看到了凌宇森从车内后视镜看向晓婉的眼神,饶是我再迟钝,也意识到他们两之间有事情。联系到那天他的神情以及今天的“巧合”,我心里有些了然,虽然有点意外,但挺乐见其成的。 换完药,我刚好接到黄离的电话,说是有个客户有紧急的事情找我,需要我立刻回复邮件。 晓婉问我是不是公司有急事,有的话赶紧回去处理,她可以自己回家,不用担心。 我犹豫了下,凌宇森突然开口了:“没事,你去吧,我会把她安全送到家的。” 老板都开口了,我哪还有不走的理由。 自从上次见过顾长祥,他的那番话时不时就出现在我的脑子里。 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有见到顾风,一来他忙,二来我也刻意躲避着他。我不知道该以哪种心情面对他,是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还是向他施压让他为了我跟他唯一的亲人争执。这两者都是我不愿见到的,我只能选择躲避着他。 手机铃声响起,我叹了口气,这是今晚他第三次打来。 我想了下,滑向了接听键。 “怎么一直没接电话?”他的声音里透着沙哑,听起来很疲倦。 “唔,刚才在洗澡没听到。”我低低地说,编了个借口。 “我好想你,”他低低地说,“我现在去找你好吗?” 我只觉得眼眶一红,心里有说不出的委屈。 “嗯?”没听到我的回应,他有点疑惑。 我只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千丝万缕只能化作一句:“好。” 挂断电话,我怔忡了好一会。 他很快就到了,靠在车门旁边抽烟。 我下去的时候,他把未抽完的烟掐了,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他看起来很疲惫,黑色的衬衫更是衬得他的脸更瘦了些。 他把我揽进怀里,一只手扣在我的脑后,下巴轻抵着我的头顶。 我闻到他身上浓浓的烟味,心里蓦地一酸,他应该很辛苦吧。 正当我思绪万千时,他突然说:“我们订婚吧,我想你一直在我身边。” 我愣了,好一会都没反应过来。呆呆地抬起头,看到他疲惫的眼角微扬,眼底有让我无法抗拒的温柔。 夏风凉爽,吹在脸上柔柔的,繁星点点似乎都落进了他深邃的眼里,我突然就想起了一首诗: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此时,恰好有月有凉风,还有我爱的人在旁边,当真是人间好时节。 此时此刻,我应该觉得幸福,可是为什么我满心的惶恐和不安。 我惶恐不安,可是却无法拒绝他的温柔。虽然知道后面会发生的事情,我一定现在就拒绝他。 可是,如同秋叶终将必然从枝头掉落,有些事情,早已注定,我们无法抗拒,无能为力。 他从衣服口袋拿出一个丝绒小盒子,轻轻地打开,一个精致的戒指上面缀了几颗宝蓝色的碎宝石,在橘黄色的灯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却是和上次他送的项链是同一系列。 他轻轻牵起我的手,轻柔地把戒指戴在我的无名指上,在上面印下一吻:“反正你早晚都得嫁给我,提前戴在这个手指了。” 我迷迷蒙蒙的,只有眼睛呆呆地随着他的动作移动。 “怎么了,傻了吗?”他笑得温柔,捏了捏我的脸颊,“现在后悔可来不及了。” 我抬起手看了看无名指上的戒指,宝蓝色的碎宝石像是大海的眼泪,月光为它披上了一层朦胧的外衣,美得让人心醉。 他站在暖黄的路灯下,脸上的轮廓却模糊不清,他的脸像蒙上了一层薄纱般朦胧,这一切都像梦境,而他那双大海般深邃的眼睛泛着细碎的光泽,璀璨明亮得让我不敢直视。 我不知顾风是怎么说服他外公的,正当我沉浸在又幸福又惶恐的心情中时,突然接到了徐正峰的电话。接完电话,我心里有点忐忑,他说要约我出去聊一聊。我不知道他要聊什么,是反对订婚的事情吗? 周六下午三点,徐正峰约我在他家里见面。 我以为他也是住在别墅区,没想到只是一个简单的公寓。两室一厅,客厅里只有简单的家具,装修也很简约,整体透着冷清的气息。 “小清,”他笑笑地说,“不介意我这样称呼你吧?” “不介意。”我有些拘谨地笑了一下。 “其实今天约你并没有什么事,”他顿了下,好像在思索接下来的话。 我看着他的神情,一点都不觉得是没有什么事的样子。 “你……你长得很像我一个故人。”他抬头看了我一下,又垂下眼好像陷入了回忆,“你母亲,咳,你父母是哪里人?” 我愣了下,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 “我父亲是g市人,我母亲是s市人。” “你母亲是s市人?”他很突兀地问。 “嗯。”我疑惑地点了下头。 “我能不能问下,你母亲……你母亲叫什么名字?” “我母亲叫林吟霜。” “她叫什么?”他突然激动起来,拔高了声调又问了一遍。 文学度 第53章:故人 林……吟霜”我小心翼翼地又说了一遍。 他突然往后一靠,好像失去了力气,眼神有点涣散,半晌才讷讷地说:“你母亲……还好吗?” 我按下心里的疑问:“还好。”我思索片刻,疑惑地看着他,“请问,您是不是认识我的母亲?” 他突然把脸埋在双手间,半晌才抬起头:“是……”他一脸欲言又止,可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抱歉,我觉得身体有些不舒服,下次我再请你吃饭。” 我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纵然心中有许多疑惑,但并没有追问。 从徐正峰家里出来,我觉得心里满是疑惑,甚至有种莫名的不安,却隐约地不想去搞清楚不安从何而来。我回想起他刚才颓败的神情,不知为何,觉得有点难过。 晚上,顾风打来电话,说要去拜访我的父母,讨论订婚的事情。听着他温柔的声音,我压住了想把下午跟徐正峰见面的事情告诉他的冲动。他与徐正峰不睦,说了只会破坏此刻的气氛。而且即使徐正峰认识我妈妈,可能也只是以前的故人,也不是什么非说不可的事情。我在心里跟自己说。 后来我在想,是不是当时我不逃避内心的不安,去弄清楚当年发生的事情,是不是那件事就不会发生,是不是我的选择可以让其他人减少伤害,尤其是她…… 有时候我们历经千山万水,以为柳暗花明,却终究逃不过宿命。恩恩怨怨,从来都不是你欠我十分,还我十二分便能抵了。有时甚至是,你欠我十分,倾其所有都无法弥补。 看得见的伤口,终究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新陈代谢的努力逐渐愈合结痂,甚至连疤痕都不会留下。而看不见的伤口,只能在心底捂着藏着,经年成殇,成了一辈子的伤。 七月初六,中国情人节的前一天,我和顾风一早就出发,准备去g市拜访我的父母。他穿着正式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表情还是淡淡的,但他略显紧绷的脖子暴露了他的心情。 “你在紧张吗?”我笑问。 “咳,谁说我紧张了。”顾风同学强装镇定。 “嗳,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俏女婿要见老丈人和丈母娘!”我故作轻松地调侃他,其实我心里也有点紧张。 他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 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终于抵达了g市。入目都是熟悉的白墙黛瓦,一年多没有回来,这个小城市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昨天我已经打过电话给家里,电话那头我爸显得很高兴,说要去买几瓶好酒,她也接了电话,口气虽然还是淡淡,但还是嘱咐了下我们路上小心。 顾风把车停好,然后我们两一人拎着几大袋东西就上楼去。 这个房子是我爸的单位分下来的,斑驳的外墙展示了这栋楼的历史,窄窄的楼梯只容得下两个大人并行。饶是如此,可这里是我从小到大成长的地方,承载了我十几二十年的回忆,每一格楼梯我都踏过无数次。 可能人长大了,对故乡的概念就不一样了。大约,回不去的,才是故乡。 回不去的故乡依旧是那个故乡,可父母却每日都在老去,见面的次数也一次比一次少。 大概是乍一回到熟悉的地方,心里感慨颇多。我突然觉得,也许我妈心里也有她的故事,也许她的冷淡只是无可奈何。想了许多,我觉得我应该主动去跟她修复关系。 正当我感慨不已的时候,已经走到六楼我家门口了。 我按了门铃,很快,门就开了,是我弟,夏宇,他兴奋地叫了声“姐”,看到站在我旁边的顾风,他促狭地冲我眨了眨眼,笑嘻嘻地喊了声“姐夫”。 我瞪了他一眼,转头看了顾风一眼,他也刚好看过来,笑得意味深长,我也笑了,率先迈进门。 夏宇今年已经读大二了,一年多没见,他又长高了许多。虽然我和我妈的关系冷淡,但和这个唯一的弟弟却很要好。他比我小五岁,小学的时候都是我骑着单车载着他一起去上学。 “是小清来了吗?”我刚进门,就听到我爸的声音。 “爸,我们来了。”我把手上的东西放下,往屋里看了一圈,“我妈呢?” “她出去买菜了,嫌我买的菜不够。嗳,我都买了好几袋了,她还说不够,真是的……”他的语气听着无奈但带着明显的笑意。我愣了一下,心里泛起一阵暖意。 “爸,这是顾风。” “叔叔您好。”顾风礼貌地开口。 “好好,小清,快给小风倒杯茶。”我爸笑呵呵地说道。 一年多不见,我看到爸爸的双鬓多了好些白发,那张敦厚老实的脸上还是一派温和,干纹横生的双手骨节分明。 自小,我妈对我的态度总是冷冷淡淡的,但爸爸却对我很是温和。看着他的手,我想起以前他总是揉着我的头,掌心温暖。 “咔哒”一声,门口传来一声开锁的声响。 我回头看去,我妈拎着两大袋东西走进来。天气炎热,她的额头有微微的汗水。皮肤依旧白皙,但眼角已有细纹。一件素色的连衣裙穿在她身上显得大方得体,她拿着纸巾细细地擦着额头的汗水,动作优雅轻柔。 “妈。”我站起来,轻轻地叫了声。 “嗯,回来了。”她淡淡地应了声。 “阿姨,您好。”顾风也起身。 她点了点头,转头对夏宇说:“小宇,过来帮下妈妈。” 夏宇夸张地叹了口气,垂着头走去厨房,边走边抱怨:“妈,姐回来了你让她帮你不行吗,嗳,我怎么那么命苦。” 厨房距离客厅有一小段距离,隐约间听到她的笑骂声:“叫你摘个菜,话那么多……” 夏宇还在絮絮叨叨,妈妈时不时地说他几句。我本想走去厨房帮忙,听到他们两的对话,蓦地打消了念头,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有些羡慕,也有些……酸涩,那才是正常的母亲和孩子的相处方式吧,因为知道母亲不会真的责骂,所以孩子才敢向母亲抱怨家务活的繁琐。而我与她,大约这辈子都不会有这种对话。 突然,我的手上一紧,顾风的手掌握上了我的手,轻轻地握了一下。我转头看向他,他温柔地笑笑,似乎明白了我的所思所想。 那点酸涩一下子就被冲淡了,他手上的力道很轻微,却仿佛给了我强有力的信念,像是孤独地漂泊在暗沉的海面突然抓住了一节浮木,又像是萧索冬日里骤然出现的一缕阳光,明媚得让人眼睛酸涩。 我冲他笑笑,示意他我没事。 爸跟顾风聊了些新闻时事,我听着有些无聊,就晃去房间随意看看。 一年多没回来,可是我的房间依然干净整洁,床头柜上的全家福相框纤尘不染,相片里的我当时只有五岁,刚出生的夏宇被我妈抱在怀里,她的笑容温柔,那双常年淡漠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种叫做母爱的光泽。 我记得拍这种照片的时候夏宇刚好满月,那时候我妈整个人都柔和下来,她时常看着怀里的小婴儿微笑,五岁的我懵懂无知,可是她温柔的笑容一直印在我的脑海里,成了我这么多年的执念。求之而不得的,往往就成了执念。 再次看到这张照片,我突然发现好像那抹执念已经淡得已经无处可寻,许是因为有其他东西填满了我心里的某个空缺。 “姐,吃饭啦!”夏宇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再次环视了下整洁的房间,阳光透过玻璃窗明晃晃地照进来,洒在被子一角,风吹得窗上的薄纱微微飘动。我看着全家福上那个温柔的笑容,突然释然一笑,应了一声“暧,来了”,走出房间,轻轻地带上了门。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不是吗,逝者如斯夫,我们在时间的长河里逐渐成长、蜕变,曾经求而不得或者失去的,也许会在某一天以另一种方式安静地来到你的面前。到那时,我们可能才真正懂得时间的意义吧。 “姐,你看妈多偏心,我回家一个多月,没见她下厨,你们一来,她立马亲自煮了一大桌菜。唉,我怎么那么命苦……”夏宇故意唉声叹气。 我怔了下,微微侧过头看了下我妈,她的脸色闪过一丝尴尬,伸手拍了下夏宇的胳膊:“快点吃饭。” “你这小子,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我爸笑骂了一句,又看向顾风:“小风,多吃点,别客气。” “谢谢叔叔。”顾风笑笑地点了下头。 我夹了只鸡腿给夏宇:“喏,你最喜欢的鸡腿。” “嘿嘿,谢谢老姐。” 我拿着筷子犹豫了下,又夹了块排骨放到她的碗里:“妈,吃排骨。” 她好像愣了下,而后说:“嗯,你也多吃点。”语气还是淡淡,但带了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对了小风,你刚才说你母亲已经过世了,那你父亲呢?”我爸随口问了句。 顾风顿了下,说:“我父亲在我刚出生的时候就过世了。”他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往下说,抿了下嘴,复又开口,“我继父……在t市。” “噢,”他没想到是这种情况,想了想,说,“订婚的事情是大事,我们找个时间拜访下你爸爸和外公,两家人商量下。你爸爸在哪里上班?看下什么时间方便见面。” “他在中正集团工作,”顾风说完,沉默了好一会,才说,“见面的事情……我跟他商量下时间再告诉您。” 我妈手上的筷子明显一顿,脸色变了下,她猛地转过头看着顾风:“他……”她好像的语气很突兀,眼睛直盯着顾风,“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徐正峰。”顾风说。 “啪嗒”一声,她的筷子从手上掉落,一支落在桌子上,一支掉到了地上,她好像置若罔闻。 “他叫……什么?”她死死地盯着顾风,脸色苍白。 顾风意识到她奇怪的反应,看了看我,我一脸茫然。他又看了下她,再说了一遍。 她突然站了起来,椅子重重地擦过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她好像突然失去力气,踉跄了下,语气生涩生硬:“我……有点不舒服,先回房休息。” 说完,踉跄地往房间走去。 我担忧地看着我爸,他似乎也搞不清楚情况:“你们先吃,我去看下你妈。” 顾风皱了皱眉,似乎在思考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 我突然想到那天徐正峰听到我妈的名字后的表情,心里突然有点慌,我看着顾风,涩涩地开口:“你爸……跟我妈可能认识。” 闻言,顾风怔了下,显然没想到会这么凑巧。 我爸进去好一会还没出去,我们三个面面相觑,都没了吃饭的胃口。 半个多小时后,我爸走了出来,他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妈在休息……要不你们先回去吧,等下次你妈身体好些再过来。” 我心里疑云顿生,看了下我爸,又看了看顾风:“要不你先回去吧,我……我跟我妈谈谈。” 我让顾风先回去,自己留了下来。 我敲了敲主卧的门:“妈,我进来了。” 我推开门,看到她坐在床头,脸色苍白,两只手绞在一起放在腿上,身体在颤抖。 听到我的声音,她猛地抬起头,眼眶泛红,眼神像淬了毒的刀狠狠地盯着我。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莫名的恐惧。 “我不同意!”她突然开口,声音喑哑,“我不准你跟他在一起!分手,你立马跟他分手!” 我怔了,疑惑地看着她,试探性地问:“为什么?妈,为什么?” “我说了不准就是不准!”她冲我大喊,狰狞可怖,那张优雅的脸瞬间破裂。 “妈!”我眼眶泛红,心里有说不出的委屈,半蹲在她脚边,仰起头直直地盯着她,“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她定定地看着我,突然像被卸了力气般,直挺的腰背一下子就坍塌了,神情萎靡,眼泪簌簌直流,泪水滴在我的手背上,滚烫得让我心惊。 这是我懂事以来第一次看到她流眼泪,记忆里,她总是神情淡漠,甚至让人觉得冷冽强硬。我从不曾见过她这般模样。 我埋在她的腿上,眼泪止不住地流出,心乱不已。 哭了一场,她似乎冷静了些,只是脸色看起来疲惫不堪,她倚在床头,阖着眼,未干的泪痕还挂在眼角,似乎一瞬间老了好几岁。 我把她扶下床头躺下,拉过被子盖了上去,拉上门,怔怔地走出去。 我爸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一脸忧愁。我直觉他应该知道原因。 我走过去坐在他旁边,轻轻地喊了声:“爸,”不安地看着他,“你知道的,是吗?你告诉我,好吗?”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又移开了眼睛,叹了口气:“你就听你妈的吧,你妈……这辈子太苦了。” “爸!”我心里的不安更深,“你告诉我!告诉我!” “唉,小清,”他还是叹气,“你不要逼爸,你妈不想说,爸尊重她。你就体谅下她吧。” 我怔怔地看着他,脑海里闪过各种念头。突然,我想到了一个办法。我抓起手机,夺门而出。 “小清,你去哪?”他被我吓了一跳。。 “姐!”夏宇也跟着喊。 我急急地下了楼,拦了辆的士,猛地打开车门,跟的士司机报了个地址。 车子很快就启动,汇入车流。窗外还是那片我熟悉的景象,可是此刻我只觉得满目凌乱,一座座建筑像虚影般快速地晃过,让我陡然升起一种陌生的感觉。似乎这一切都是虚幻的。 我突然觉得反胃,早上来不及吃早餐,中午又没吃两口,此刻胃里只有酸水在翻涌,我勉强压下胃里的不适。两只手不知什么时候绞在一起,掌心潮湿,冷汗淋淋。 不知是的士司机把空调温度调得太低还是其他缘故,我只觉得身体泛冷,冷意透过皮肤,似乎直达心底。 我盯着司机的仪表盘,既希望他再开快点,又希望他永远也不要到达那个地方。 无论我希不希望,的士司机还是按照导航准确地到达了那个地方。 我付了钱推开车门,深吸口气,走向徐正峰的公寓楼下,按了他的房号。今天周六,他刚好在家,通过监控看到是我,他很快就开了楼下的门。 我走进电梯,看到显示屏快速跳动的红色数字,心里也跟着快速跳动起来。 我走出电梯的时候,看到他开了门,站在门口等我。 看到他温和亲切的脸,我突然有点不安,不敢走过去。 “小清?”他喊了一声。 我咬了咬牙,迈开步子走过去。 我直直地走进他家,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径直在沙发上坐下。 他走过来,说:“你想喝茶还是……” “你是不是认识我妈?”我突然打断他的话,直直地看着他。 他愣了下,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缓缓地走过来坐在我斜对面的沙发上。 “是的,”他叹了口气,“我认识你母亲,林吟霜。” “你……”我犹疑了下,抿了抿嘴,“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他沉默了好一会,缓缓地开口:“我和你母亲……曾经是恋人。” 我觉得脑子“轰”的一声乱了起来,沉默了好一会,我才深深地吸了口气,涩涩地问:“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又是什么时候……分手的?” “二十七年前,我第一次见到她,在中正集团s市的分公司,”徐正峰像是陷入了回忆,眼睛看向窗口,阳光透过纱窗,落得一地斑驳。 半晌,他才收回视线,缓缓地说起二十七前的旧事…… 彼时正值初春,稀薄的阳光浅通过透明的玻璃窗浅淡地洒进他的办公室,她恰好就站在那块斑驳的光里。阳光明明浅淡怡人,可他感觉那片明亮炫目得让他不好意思直视。彼时他也只是一个二十六岁的大男孩,虽担着总经理的职位,听着应是成熟稳重颇有社会经验,实则他也只是个毕业没几年的年轻人,因着家族产业的缘故,才当上了分公司总经理。 他记得,当时她洁白的脸上有淡淡的红晕,可能是紧张的缘故,也可能是羞涩,美好得让他铭刻一生。只那短短的一见不多的几句公事公办又略显不自然的交谈,他就爱上了她。 彼时的她,长相姣好,亭亭玉立,身边有很多明着或暗着的追求者,我父亲便是其中一个,且默默地喜欢了她很多年。饶是如此,她却一直没有谈过恋爱,许是那个年代的人保守,又或是她对爱情有神圣美好的期待。 谁知道,只那一见,她也爱上了他,大概爱情从来就是不讲道理的。他英俊成熟,风度翩翩,温文儒雅,却在见到她时略显羞涩,可能便是那种真实的羞涩令她二十二年不曾为谁悸动过的心狂跳起来吧。 她顺利通过面试,进入中正集团实习,几乎每天都能碰到他。他待她与其他人明显不同,工作上亲自教导她,嘘寒问暖,其他同事很快就意识到了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不寻常。 那时她刚开始开始实习,她很紧张。办公室里的同事都显得忙碌而冷漠,没什么人主动跟她说话,更不用说教她。这些办公室“文化”,那时她还年轻没有社会经验,哪里懂得这些。 她对他人报以微笑,他人回以她漠然。她觉得很挫败,惴惴不安,觉得迷茫。 他从办公室出来需要路过她的办公桌,那时看到那双明亮又略显迷离的眼睛的主人一脸怯生生的不知所措。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想让她从此以后不再这么怯弱无助。 年轻男女对爱情的感觉总是来得汹涌澎湃,日久相处,更是加剧了这种感觉。不久之后,两个人就悄悄地谈起了恋爱。在同一个公司工作,虽然他是公司总经理,但她那时心里很是忐忑,不敢让公司的同事和班里的同学知道。她只是一个普通家庭出生的女孩子,而他身世显赫,两个人在一起肯定会有很多流言蜚语。 文学度 第54章:旧事 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恋爱中的人的眼神总是带着绵绵的情意。很快,公司有些同事知道了他们在谈恋爱。她有时整理文件时不经意抬头,时不时会看到有女同事带着异样的眼神在审视她,那眼神里有羡慕、嫉妒,还有不屑。心思细腻的她隐隐地感觉他们两的事情被同事知道了。直到那天午饭时间,在饭堂后面的小阳台听到同部门两个女同事的对话,她才终于确定了。 从小就在别人的夸赞中长大的她虽然内敛含蓄,但是骨子里一直有股清高的傲气。听到那两个女同事口中那些难听的话,她脸色煞白,内心涌起一股强烈的羞愤。 那天她艰难地熬过了下午的时间,临下班前,她手上紧紧地拽着两封信,一封离职信给行政部,一封是给他的分手信。当天他正好不在公司,她悄悄地把信放在他的办公桌,失魂落魄地离开公司。等到他看到信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 当时他心里充满不安和焦灼,直接开车去了她的学校,找到了她所在的女生宿舍楼。女生宿舍管理森严,男的一般不能进入。他找了个女同学帮他带话,女同学上去了,可是很久都没有人下来。 他内心着急,可是宿舍管理员那张后妈脸明摆着就是没门。他是楼下等了几个小时,后妈脸管理员轰了他好几次,他不得已只能先回公司。 第二天,他又来了,仍旧托了个女同学带话,也仍旧没有人下来。他又等了半天。 第三天,他又来了,结果还是跟前两天一样。 第四天,他以为她还是不会见他,没想到她出现了。 才几天没见,她仿佛憔悴了许多。脸色苍白,黑亮的大眼睛红红的,眼皮有点肿。 他这几天也不好过,也是一副憔悴萎靡的神色。 两个为爱煎熬的年轻人一见面,再多的委屈都被那份炽热的爱意熬干了,蒸发得无影无踪。两个人又和好了。各种山盟海誓的爱情宣言让两个年轻人的心贴得更近。 徐正峰回忆起这件事时,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淡淡的微笑,似乎回忆起那时甜蜜幸福的感觉。 经此一事,两人对彼此的感情更为笃定,满腔情意似乎能战胜世间所有的阻挡和磨难。只是那时他们都不知道,真正的磨难远不止如此。 她重新去找实习单位,两人虽然无法天天见面,但耐不住思念的年轻人总是能挤出相见的时间,哪怕只是几分钟。 幸福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她毕业的季节,因在实习期间表现很好,她顺理成章地转正了。 毕业了就不能住在学校了,得自己去外面租房。他在s市有一套二室一厅的小房子,他很想她可以跟自己住在一起。可是那时候社会的风气还比较保守,男女婚前同居更是罕见,被熟悉的人知道,少不得要被指手画脚啐一句不检点。她从小家教甚严,更是不敢去做婚前同居这种事。 她找了许多出租屋,要么租金太贵,要么地方太杂乱。她虽然有了工资,但毕业生的工资也就那么点,他固然是愿意为她付出的,但她从小就是个心气高的姑娘,不愿意接受他在金钱上的馈赠。爱情于年轻的她而言,应是纯洁无暇的,不应与铜臭有染。 毕业在即,时间紧迫,她只好先找了个租金适中,地段还算整洁的出租房入住。刚住进去第一个月,一切还算正常。不料有一天半夜,她口渴想起床喝水,恰好看到小偷正在她的房子里撬衣柜。她吓得魂飞魄散,不敢在屋子里继续呆着,忙乱之下拦了辆的士就报了徐正峰的地址。 他当时刚好在家里加班,刚睡下不久,就听到门铃响了,看到她时他很惊讶。 在她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徐正峰收拾了下另一个房间,让她先去休息。 第二天,他跟她提了让她搬过来这里住,女孩子一个人住实在太不安全了。他的公寓有两个房间,可以一人一个房间。她犹疑了一天,后来点头答应了。 搬家,退租,她搬进他家里住,一人一个房间。 一开始两人都有些拘谨,相处几日之后,才逐渐习惯了共居一室。 两个热恋期的年轻男女同居一室,免不了总有情热上头的时候,那道最后的防线终究还是在情难自已中被突破了。 那个年代的男女大多思想保守,她也不例外。她把身心毫无保留地交给了这个男人,诚然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亦是因为对他的信任和满腔的深情。 他亦是一颗真心恨不得捧出来给她看,对她呵护宠爱,竭尽所能地对她好,且他向她承诺,今年过年便带她回去见他的父母,讨论结婚的事情。 只是世事无常,万般皆不如人意。当初许下的甜蜜承诺,也许到某一天就成了淬了毒的利刃,直插人心最柔软的地方。 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年底将至,那时她又期待又忐忑又慌乱。 腊月二十五那天,那年s市迎来了当年的第一场雪。她永远记得那天的雪,满天满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看久了觉得心慌。 一大早,她洗漱完准备出门的时候,突然电话铃响了,清脆的铃声在静谧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接起电话,才听了不到两句就脸色大变,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很快地回过神来,急躁地跟电话那头确认了几句,挂掉电话之后,他冲回房间。 她走进房间时,他正在收拾东西,他父亲出车祸了,正在抢救,他必须马上回去。 她心惊,内心的不安在隐隐地扩散。他匆匆地跟她道别,离开去了机场。 那时她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身影,只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也要离去般。 他那时不知道,这次离别竟然是两个人此生最后一次相见。如果他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他宁愿从来都不要走进她的生活,这样,至少她还能好好地活在另一个他未知的地方,找到属于她真正的幸福。可是,世事从来无常,亦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那天下午三点,他的航班就降落到了t市,下了飞机后直接往医院去。 他刚抵达医院,他父亲才从抢救室被推出来,他母亲一见到儿子,大哭了起来,整个人虚弱得好像随时要晕倒。 他看到父亲全身插满管子躺在病床上,觉得心酸,眼泪也差点就出来了。 他勉强压下难过的心情,急切地询问主治医生关于父亲的情况。 事发时,对方超速驾驶,强大的撞击力使得徐耀宗脑部、胸部和腹部脏器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外伤更是不用说,一条腿骨折,打了石膏。 脑部有开放性颅骨骨折,脑组织受损,颅内有血肿。肝破裂,大量出血,抢救过程中输了两千毫升血液。虽然目前没有生命危险,但由于颅内有血肿,不确定什么时候能清醒。 他听完医生的解释,只觉得寒气直逼心里。他凝视着父亲惨白的脸,眼眶泛红了。 在他的印象里,父亲总是容光焕发,脸上都是挂着和气的笑容。此时,顶梁柱般的父亲毫无生气地躺在病床。 父亲生死不明,母亲柔弱无依,他不能哭,必须撑起这个家以及他父亲一辈子的心血,中正集团。 中正集团的董事们听到徐耀宗出车祸的消息,都赶了过去,唏嘘不已,对他们母子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走了个过场。 每个人都打着各自的主意,坐到这个位子的,基本上都是人精。他父亲昏迷,能不能醒来还是个未知数,而他还年轻,偌大的集团,都是些虎视眈眈等待机会的人。 那时他忙着跟主治医生讨论治疗方案,还要顾着公司的事情,焦头烂额的。 那天,他把坚持要留下来照顾病人的母亲劝回家休息,他留在医院照顾父亲。等到终于能坐下来喘口气的时候,他才得空给她打电话,两人在电话里简单地说了几句。 他从母亲口中得知,那天父亲本是打算去长河集团跟顾长祥谈两件事,一件是公事,长河集团在城郊新开发的楼盘的物业承包,一件则是私事,关于他的婚事。不料半路出了车祸。 物业承包的事情徐正峰之前听父亲说过,但婚事他一无所知。 隔天,顾长祥去医院看望他父亲。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顾长祥,他已是年近花甲之岁,但看起来还不到五十岁,身上有久居上位者的威严气势。 顾长祥跟他们母子两客气地慰问了几句,没有提及其他事情,停留了片刻就走了。 他父亲一住院,中正集团内部自然是有了些动荡。作为一个上市的集团公司,徐耀宗持最高的股份,也是董事局推选出来的董事长。他虽然也持有集团的部分股份,但远不及他父亲的份额。 在他父亲之下,还有几个大股东。车祸事发突然,父亲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尚未立下遗嘱。如果父亲不幸自然死亡,那么根据继承法,他的股份将由妻子和儿子继承,届时需要召开董事局重新推选董事长。如果父亲继续昏迷不醒,那么一干董事也可以以公司不可一日没有董事长为由,重新推选董事长。 治大国若烹小鲜,公司也一样。他父亲苦心经营十几年才把公司发展到今天的规模,这是他半辈子的心血,他兢兢业业各方制衡,想着以后子承父业,把公司妥帖地交给儿子,所以他一毕业,他父亲就让他到集团下面的各个分公司去历练熟悉业务。 他知道父亲对他的期望,一直都很努力。这次突然发生这种事,他只能强忍着难过,替父亲处理好公司的事情。当下第一要务就是拿下长河集团新楼盘的物业管理业务。彼时,中正集团还远不及长河集团。长河集团已是房地产行业的佼佼者,而中正集团的主要业务之一是物业管理。拿下长河集团的物业管理业务,中正集团下一年的业绩就基本没太大问题了,这也是为什么他父亲要亲自去长河集团商谈的原因之一。 他父亲还有另一个私心,就是想通过两家联姻,巩固彼此的利益和关系。 于公于私,他父亲都自认为是为了儿子以后的发展,毕竟公司以后也是要给他的。 他从母亲口中了解到情况后,心里五味杂陈。他虽然努力上进,脾气温和,但做事有些犹豫不决。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富家子弟,没经过什么大风大浪,又有强大如山的父亲可以依仗,不免有几分软弱。 听到母亲说的这些情况,他迟疑着要不要把有女朋友的事情告诉她,犹豫再三之后,他还是决定先不说。 父亲一病倒,他手头上未完成的项目还得徐正峰去撑着,而第一件事便是约见顾长祥。 他第二次见到顾长祥是一周以后,这一周,中正集团内部生了些事端,有几个股东在被授意下提出要召开临时的董事局,意在重新推举董事长。 他没想到这班人竟如此趁火打劫,气愤不已但又无计可施,当下之急是拿下跟长河集团的合作。 这次约见的地点依旧是在长河集团,也意外地遇到了那个改变他以及她一辈子的人。 那天,四岁的顾风在家里闹着要去找外公,保姆只好询问顾淑芬的意见,经得她的同意后让司机开着车带着她和顾风去长河集团找顾长祥。 孟云飞发生空难前,顾淑芬在长河集团担任总经理职位。意外发生之后,顾淑芬大病了一场,整个人意志消沉,精神恍惚,只能在家静养。顾长祥看着自己的独生女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心痛不已,很是担忧。 这两年她的身体稍微好了些,不忍见父亲为自己担忧,强打起精神去公司上班。任何有关孟云飞的事物,对她来说都是禁忌,她的喜怒哀乐都随着他的离开一并消散,所以她不让儿子姓孟,而是跟自己姓顾。 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情深不寿。在这点上,顾风跟他的母亲很是相像。 他见到了刚好过来顾长祥办公室找儿子的顾淑芬。她虽清瘦了许多,但秀雅的气质还是能让人感受到她良好的教养。 看着跟顾长祥相似的眉眼,他猜到了她就是顾长祥的女儿。出于礼貌,他刚想主动地打招呼,没想到顾淑芬一看到就愣住了,眼里有掩不住的震惊。 听到顾长祥的介绍,她才回过神来,魂不守舍地跟徐正峰找了个招呼。 在他和顾长祥讨论项目的时候,她看了他好几次,他当时觉得有些诧异,但也不好说什么。 后来他才知道,其实顾长祥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也很诧异,且不想让顾淑芬看到他,不曾想那天竟这么凑巧两个人就遇上了。 他说,顾淑芬第一次看到他,整个人就惊呆了。 后来他才知道原因,因为他长得和孟云飞太像了! 他说那时他并不知道自己长得像孟云飞,后来他才知道了真相。 他跟顾长祥谈了项目合作的事情,可顾长祥对合作的事情语焉不详,含糊其辞,而中正集团的股东步步紧逼,他心焦如焚,却无计可施。 他母亲眼见他为了公司的事情着急上火,私底下去见了顾长祥。 他母亲再次提了两家联姻的事情,但顾长祥并没有明确地回复她,只说了要问下女儿的意思。没想到顾淑芬在楼梯间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本来他母亲以为这个事情要黄了的时候,顾长祥却突然告诉她愿意两家联姻。后来他才知道,那天他母亲离开顾家之后,顾淑芬跟她父亲表明了她的态度,她同意这桩婚事。 她的态度很坚决,顾长祥劝了她很久,可是她完全不动摇,最后顾长祥只能无奈答应了。 当他母亲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是欢喜得不得了,直念叨“阿尼陀佛”。相较于母亲的欢喜,他则内心备受煎熬,他三番两次欲言又止,可又犹豫不决,只能沉默。 她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心虚,话说得含糊,两个人没说几句就挂了。 他的内心苦苦煎熬了数日,终于忍不住向母亲说了自己已经有了女朋友,不想跟顾家联姻。 果然,他母亲听完,气极了,厉声责骂他为了一己私欲弃这个家和公司不顾。 他痛苦不已,一边是父母,一边是心爱的人,满心的煎熬和挣扎无处排解。 就在他痛苦不已的时候,他父亲竟然清醒了。听到这个消息,母子两也顾不上吵架了,赶紧去了病房。 他父亲的精神竟然很好,也不知道怎的,一开口就问了公司的事情,严肃地要求他要说实话,不许瞒他,似乎早已料到会有事情发生。 他不敢隐瞒,把几个股东的事情都说了。 他父亲听完,气极了,整个人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母亲见情况不好,赶紧说了顾长祥答应两家联姻的事情,让他父亲不用担心,他父亲这才安心些。 他父亲嘱咐他和他母亲,务必把亲事办妥,这样顾长祥必然会把新楼盘的物业承包项目给中正集团,再者,如果后面真出了什么事,看在两家是姻亲的情面上,他必然也会出手相救。 他父亲好似临终遗言般殷殷地嘱咐,他惶恐不已,怎忍对父亲说不,只得忍着内心的痛苦点头答应,他知道,这一点头,同时也葬送了他跟她的未来。 果然,后半夜,他父亲病情突然恶化,都来不及抢救,就撒手人寰了。 他母亲哭得惊天动地,他也悲痛不已,还得强撑着安排父亲的后事,照顾好母亲,还要处理好公司的事情。 等到他处理好父亲的身后事,已经是一个礼拜之后的事情了。这期间,他不敢打电话给她。 终于,开诚布公的一天还是到来了。 那天,她打来电话,才知道了他父亲已经去世,还安慰他节哀,要好好照顾自己和他母亲,她会一直在家里等他回来。 他觉得又心痛又心虚,一咬牙,把跟顾家联姻的事情提了,只凄惶地一直说他对不起她,求她原谅他。 他没有听到她说什么,只听到电话里压抑的呜咽声,而后电话“啪”的一声好像摔了,通话中断了。 再后来,他跟顾淑芬订婚、结婚,公司也稳定了,那时候已经是半年后的事情了。 有一天,他鼓足了勇气,拨了电话到她家里,接电话的是她的父亲,也就是我外公,听到他介绍自己的名字后,我外公立刻就知道他是谁,在电话里痛骂了他一顿之后,最后搁下一道晴天霹雳:林吟霜死了! 他说他不相信,他瞒着顾淑芬,去了s市一趟,通过各种途径找寻她的消息,却都一无所获,最后他去了外公家。 外公生气地把他轰了出来,外婆则是默默地流泪没有说话。 至此,他才相信了她已经不在了的事实。他失魂落魄地回了t市,大病了一场,顾淑芬衣不解带地照顾他,他心里自然是感动的,但也仅限于感动。 他对顾淑芬,有感激和感动,但唯独没有爱情。他已经害了林吟霜,错误已经无法弥补,他不能再辜负顾淑芬。虽然他不爱她,但他只能尽自己所能回报她、照顾她,即使他总是感觉她看着他的时候好像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人。 从徐正峰家里出来,天上突然下起了大雨,我没有带伞,径直走在雨中。 其实他说完当年的事情,我心里已经隐隐的有了个想法,却不敢去印证,怕一印证,就成了真。 不知是天意还是巧合,父亲竟然打了电话过来,他告诉我妈妈的情绪已经稳定了很多,让我不用担心。 不知怎的,望着密密雨柱,我竟问了一句话,父亲在电话那天似乎很震惊,半晌才沉沉地叹了口气。其实问的时候,我并不十分肯定,只是直觉地说了出来。 挂了电话,我才发现自己脸上一片冰凉,后知后觉地才想起来刚才问的那句话是什么,我问父亲:“爸,其实我不是你的女儿吧。” 文学度 第55章:自杀 至此,我好像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从小到大母亲对我的冷漠、父亲对我的温和而始终不亲近,还有外婆临终时那欲言又止的神情。 我突然觉得脑子一片混乱,茫然地在雨中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走到了什么地方。 雨水模糊了我的视野,却看到前面有一个黑影急冲冲地穿过密集的雨帘往我这边跑了过来。 来人突然抓住我的肩膀,神情很着急,似乎说了什么,我只看到他的嘴唇开阖,却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他紧紧地揽着我往前面走,我迷迷糊糊被动地踉跄着跟着他走。 他打开车门,把我塞了进去,开了暖气,又拿了毛巾帮我擦去满头满脸的雨水。 被暖气吹了一阵,我感觉意识好像慢慢地回归,这才看到顾风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发生什么事了吗?”他担忧地问道。 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说你的继父其实是我的亲生父亲,说我的亲生父亲为了跟你母亲结婚,舍弃了我的母亲,而我的母亲不允许我们在一起? 这一切既荒唐又巧合,比电视剧还要狗血,可是它偏偏是真的。 “夏清,”他轻轻地晃着我的肩膀,“你怎么了?” 我苦笑了下,心里千丝万缕千言万语,到嘴边只化作一声叹气:“我没事,你送我回去吧,我觉得很累。” 说完,我疲惫地闭上眼睛,有点昏昏欲睡。 他把我送到了家里,看着我睡下了才离开。 我睡得不好,梦到了一个暗暗的小房间,有个小女孩怯怯地扒着门缝往外看,客厅里坐着一个漂亮的女人,可是那个女人却呆呆的坐着没动,眼神涣散。 房间里的小女孩的眼睛里透着惊恐和茫然,泪痕犹在她脸上未干,一双小手死死地抓着门沿,短短的指甲因用力而泛白,想开门却又不敢。 我想走过去,问问她发生什么事情,想告诉她不用害怕,可不知为何却无法走到她身边。 那个小女孩最后却把门关了,爬到床上,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我努力想看清她的脸,终于借着窗口的一点微光,我看到了她的脸,竟然就是我自己。 我记起来了。那是小学三年级的事情,我写的作文《我的妈妈》得了学校作文比赛第一名,老师很高兴,让我也写一篇《我的爸爸》练练手,她要求我对不同的家庭成员进行描写和叙述,锻炼作文能力,为下学期去参加市里小学生作文比赛做准备。 我揣着第一名的奖状和奖品——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兴高采烈地回家去,想讨妈妈的欢心。 妈妈看了我的奖状,神情虽然淡淡,但嘴角似乎露出微笑,眼神比平时温柔,她甚至还伸手把我脸上被风吹起的乱发拂到两颊。 我觉得已经很满足了,想到老师说的要求,存了几分想得到妈妈关注的心思,喜滋滋地说:“妈,老师让我写一篇《我的爸爸》,写好了,以后就可以去参加市里的作文比赛。”我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脸,语气里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妈,你能不能教我写‘我的爸爸’?” 她却突然怔了下,脸色骤然沉了下来,再看向我时,眼神竟骇人得很。 她忽然抓住我的肩膀,使劲地晃,声音尖锐:“你没有爸爸,听到没有,听到没有!” 年幼的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说,我明明有爸爸呀! 可是我不敢还嘴,只觉得害怕不已,眼泪止不住地流,只能不停地叫着“妈,妈……” 她突然放开我,好似累极了跌坐在靠椅上,不再看我。 我怕极了,躲到了房间里,颤抖着扒着门缝看到她坐在客厅里一动不动。 有很多年不曾梦见小时候的事情了,我以为很多事已经忘了,却原来潜意识里一直牢牢地记着。 我从梦里醒来,出了一身的冷汗,黑暗里能听到自己的心怦怦在跳,随手抹了把脸,竟摸到了一片湿凉。 我重新阖上眼睛,可是睡不着,只觉得一会冷一会热的,迷迷糊糊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着了。 再次醒来是因为渴极了,才一睁开眼睛,就觉得头痛欲裂,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缓过一阵头痛,才发现入眼是一片白茫茫,空气中有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一回生两回熟,我很快就意识到这里是医院。 “啊,醒了醒了,终于醒了!”这个大嗓门除了李晓婉也没别人了。 我怎么觉得这句话很耳熟,想了好一会才记得上次生病住院晓婉也是喊的这句…… 历史真是惊人的相似,岂止相似,简直就是雷同。 我还有心思自我调侃,半年进了两次医院,想想也是好笑,都快赶上林妹妹了。 这么一想,还真的轻声笑了下。 “嗳,我们都被你吓死了!”晓婉夸张地喊了声,“嚯”的一下坐到我的病床边上,“你半夜一直哭着喊妈,妈,怎么叫你都叫不醒,脑袋烧得跟块碳似的……” 我一怔,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来。 “晓婉,你先回去休息吧。”旁边突然有把沙哑的男性声音,他顿了下,又说,“凌宇森应该快到了。” 刚才还气焰嚣张的李晓婉听到这句话,好像被捏住后颈的小猫,一下子就老实了。 半晌,才扭捏地说:“那,那个,我不打扰你们了哈!” “辛苦你了。”那把沙哑的男性声音温和地说。 晓婉干笑两声,说了句“哪里哪里”,然后飞快地闪人了。 难得看到晓婉这副模样,我不由得笑了声。 “嗯?还有精神笑,看来病快好了。”旁边的男声凉凉地说,语气带了几分调侃。 说完,他轻轻捏了下我的脸颊,眼里有几分探究的意味。 我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轻轻笑了下,才说:“我好渴。”声音哑得不像话。 他端来一杯温热的水,我一口气喝完了才觉得火燎般的嗓子舒服了些。 “这就是你说的没事?”顾风微沉下脸,语气带了几分不满,“发生什么事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不知是生病的缘故还是其他,只觉得嘴里发涩,想开口都觉得嘴皮沉重得很。 末了只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我抬手拂过他的眉毛、眼角和眼窝,他的眼睛有红血丝,眼窝发青。 他已经这么辛苦了,我又何必再增加他的烦恼。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笑笑地说:“真的没事。”想了想,又补充了句,“是我妈……她最近情绪不太稳定。” “你……”他刚开口,手机铃声响了,是孙常生打来的,他微微皱眉,起身走到窗边,接起了电话。 我听不太清楚他说了什么,只看到他的眉头越皱越紧,面沉如水,挂了电话。 他走过来,还没坐下,手机又响了…… 他接连着接了几个电话,挂了最后一个电话的时候,他揉了揉眉心,才走到我身边。 “公司很忙吧?你有事先去忙,我没什么事,下午就可以出院了。”他刚想开口,我就抢先说了。 他沉默了片刻,在我的额头轻轻一吻,似是叹息:“抱歉,我需要回去处理些事情。我晚点来看你。” 我笑了笑,用手指轻轻推开他紧皱的眉心:“嗯,去吧。” 他抓住我的手指,轻轻地落下一吻,脸上有些歉然。 他走后,我对着白晃晃的天花板发呆,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深深地叹了口气。 躺了太久,身体僵硬得很。 外面的阳光还不错,我汲着拖鞋,晃悠着走出病房。 可能是因为昨天下了一场雨,今天的空气清新了许多,住院部后面有个小花园,栽了很多绿色植物,有的病人在散步,有的坐在廊间的长椅上晒太阳。 人总说难得糊涂,糊涂的人容易快乐。过去我是不认可这种说法的,可现在,我真希望自己从来都不知道事实的真相。 如果不知道真相,我就只是一个不受母亲疼爱的孩子而已,而不是一个怨恨的恶果。 这么多年,她每每看到我,都会想到那个人吧,她心里该是充满了怨恨的吧,怨恨那个人对她的始乱终弃,怨恨我来到这个世上,而我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这一切。 这么多年,她从不曾亲近我,或许我应该感谢她没有在我一出生时就掐死我。我轻轻捏着绿色的植物,自嘲。 “嗳,爱护花草,人人有责。破坏公物是要罚款的哟。”一个温和的男声在我旁边响起,语气略带了几分笑意。 声音有点耳熟,我循声转过头去,嗳,竟还算是个熟人。 他温和地笑,一身白大褂衬得他气质儒雅,斯文温和。 “俞医生?你怎么在这?”我有点惊讶,这都能遇到他。 闻言,他偏了下头,脸上的笑意更甚。 “啊!你在这上班?”我才反应过来,他一个医生出现在医院,还能干嘛? 他笑笑地点了下头,问:“你生病了?” “嗯,感冒发烧而已,没什么事。”我笑笑。 “感冒发烧也不是小事,要多喝水,保证充足的睡眠时间,平时要注意适当运动提高免疫力。”他关切地叮嘱,顿了下,无奈一笑,“嗳,职业病又犯了。职业病,医生都无法自医啊。” 我被他自嘲的口吻逗得笑了出来,很是配合地说:“嗯,有病还是得按时吃药的。” 他看了我一眼,无奈一笑,突然想到什么:“刚才看到你在发呆,有烦心事?” 他是个很敏锐的人,总能看穿我的某些想法,就像那次在黄离相亲的饭桌上,他一眼就看穿了我在胡编乱造。 虽然敏锐,却不会让人觉得不适,相反的,让人觉得很放心,可以放心把事情告诉他。 也许是阳光太暖和,晒得我头脑有点昏沉,又或许是我真的很想为这么多年的委屈找一个可以聆听的树洞,于是,在这个安静的午后,我跟他说了这个故事,只不过我没有告诉他这个故事的真实人物,只是说,有一个小女孩,从小她的母亲就不喜欢她…… 最后,我看着虚空中的一缕浅金色阳光静静地落入花园中央小水池里,顷刻就消失在微微荡漾的水面上,喃喃地问:“你说,她是不是根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他安静地听完我说的故事,脸上依旧平静温和,半晌才淡淡地说:“《活着》里面有一句话——我们会来到这个世界,是不得不来;我们最终会离开这个世界,是不得不离开。” 我静默了好一会,太阳斜斜的已将近西落,天空一片橘红,好像远处燃起了一团团火焰,我转过头看了下他,突然笑了:“谁说不是呢。” 我站起来,揽了揽身上的衣服,笑笑地说:“听君一席话,胜看十部剧。感谢俞医生的金玉良言,为表谢意,改天我请你吃饭。” “哟,这可是你说的,别耍赖。”他笑笑地说。 “嗳,不就一顿饭,瞧你说的。”我似乎觉得心情开朗了许多,跟他说笑。 “那就一言为定了。”他站了起来,看了下手表,说,“我得回去值班了,你早点回去休息,争取早日出院……请我吃饭。” “哈哈,行啊。”我向他挥了下手,汲着拖鞋晃晃悠悠地往回走。 为什么会跟他说这些事情呢?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想,也许是因为他身上那种亦兄亦友的感觉让我觉得心安。 我以为我和俞辰的关系也就止于此了,不甚熟悉的普通朋友,谁能知道,后来我和他之间却发生了那么多事情…… 太阳终于彻底地西沉了,铅灰色的天空突然间就暗沉下来。我本想找主治医生要求出院,医生看了下我的验血报告,板着脸回绝了我的要求。血小板偏低,要留院观察。 我一怔,又笑了,按照电视剧女主角的剧情,听起来应该是白血病的走向。 可惜想当回女主角都不行,第二天,我就退烧并且顺利出院了。 俞辰说得对,或者应该说余华说得真好,我们会来到这个世界,是不得不来。 我决定放下过去,不再偏执地去追求所谓的原因,余生那么长又那么短,而我们最终会离开这个世界。 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平静,平静得让人身心放松甚至是懈怠。 正当我以为这种平静会无限期延长下去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彻底打破了我平静的生活。 七月底,天气热得让人烦躁,我一整天都觉得有点心烦气躁。下午四点,我接到了父亲的电话。 虽然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但从小他便是家里的顶梁柱,在我心里是高山一般的存在,可是他竟然在电话哭了起来。 母亲割腕自杀,被父亲及时发现,送到医院抢救,人现在还昏迷着。 我紧紧地抓着手机僵在原地,只觉得父亲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嗡嗡的听不清楚。 我以为我是怨她的,怨她把一腔怨恨都转移到我身上,可是听到她自杀,我只觉得心突突地狂跳,脑子一片空白,冷汗从额头流出。 那一刻,我竟如此害怕,却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那年,我问她能不能教我写“我的爸爸”,她疯了一般冲着我狂喊,我吓得大哭,跑回小房间,扒着门缝偷偷地望外看,最后蜷缩在床上,哭累了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一双温柔的手抚上我的头发,她拨开我脸上的乱发,还轻轻地擦了擦我的脸。 她似乎坐在我的床边很久很久,我恍恍惚惚的觉得她一直在看着我,目光温柔。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很好闻,我迷迷糊糊的又睡过去了。 我一直以为是梦,现在才知道其实那不是梦,是她。 挂了电话,我很冷静地跟公司请了假,还把一些工作交代给了黄离,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外面还是艳阳高照,明晃晃的阳光照在脸上火辣辣地疼。 我拦了一辆的士,车里的冷气突然把我冻得一个激灵,看着“咝咝”喷着冷气的出风口,我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那时候我三岁,夏宇还没出生,父亲去上班,她那会也还在学校教书。白天他们就托邻居的江奶奶照顾我,晚上下班就把我带回家。 三岁正是好奇心极强又活蹦乱跳的年纪,我喜欢东摸摸西碰碰,江奶奶的炉子上烧了一壶水,她坐在旁边看着。 老人家上了年纪就容易犯困,她看着看着就打起了瞌睡。 我好奇地去拎了下水壶,水壶太重,而我根本拎不稳,水一下子就淋到了我的脚上,我“哇”的一声就大哭了起来。 江奶奶吓得立马就清醒了,看到我的脚上起了大大的水泡,老人家吓得六神无主。 还好这时候妈妈下班回到家,听到哭声,她立马赶过来,看到我起了水泡的脚,她的眼泪当场就下来了,急急地抱起我就往医院跑。 那天也是个大热天,汗水混着泪水从她的脸上滴落,有些滴到了我的脸上,滚烫滚烫的。 自打那件事以后,她就从学校辞职了,留在家里照顾我。 我乱糟糟地想着很多事情时,的士已经开到了医院楼下了。 我一口气跑到了她的病房门口时,看着那紧闭的门,我突然没有勇气推开它。 门从里面被拉开,是父亲,他看起来很疲惫,看到我的出现,叹了口气,有点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走进病房的时候,一股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扑鼻而来,入眼是一片白茫茫的墙,白色床单下有个小小的隆起的形状。 从前我只觉得她很瘦,却不知她竟这么瘦。苍白的脸颊凹了进去,看起来竟好像老了许多,明明上个月我才见过她。 她的手纤细干瘦,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我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指冰凉,我心里突然惊慌起来,冷静下来才发现她手上的脉搏微弱地跳着。 我坐了很久才走出去,看到父亲面色沉重地坐在廊间的长椅上。 “爸,发生了什么事?”我坐到他旁边。 他沉默了好一会,才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今天早上你妈接到一个电话,好像是个女孩子,叫唐什么……对了,叫唐菲。因为明天我要出差,所以下午提前下班,没想到回到家就看到你妈……” 唐菲?她怎么会找上我妈?她找她做什么?我毫无头绪,直觉告诉我,我妈自杀的事情肯定跟她有关。 我走到走廊尽头,拨了唐菲的电话。 “唐菲,我是夏清。你今天打电话给我妈都说了什么?”电话很快就接通,我直截了当地说。 “夏清,你这是什么口气?在质问我吗?”唐菲气定神闲地反问。 “我再说一遍,你今天打电话给我妈都说了什么?”我沉着脸又说了一遍。 “哦,你这么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吧。我只不过跟她说了些实话。”唐菲似乎笑了下,才又开口,“她真是可怜,自己被男人抛弃,女儿背着她跟亲生父亲的继子在一起,这么不要脸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要是我有这么个女儿,估计我都没脸见人了。”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只感觉心里一片冰凉,原来因为我,她受了那番羞辱。 我死死地抠着窗户下面的金属边框,抠得指甲都断了,断甲陷入了肉里,血流了出来,我却不觉得疼。 电话不知道什么挂断的,我死死地抵着窗户的边框上,坚硬冰凉的边角嵌入了我的额头,那点刺痛终于让我恢复了清醒。 父亲不知道什么知道走了过来,他轻轻地揽着我的肩膀,他刚才并没有听到我和唐菲的通话,可是我觉得他应该都猜到了。 但是他什么都没问,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叹了口气:“你妈醒了,你进去看下她吧。” 我在原地伫立了好一会,才深吸了口气,一步一步地走去她的病房,我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即使她用最难听的话骂我,我都会承受。 可是,当我终于走到她的病床旁边的时候,她只是凄哀地看着我,泪水盈眶,声音微弱却坚定:“答应我,离开他。” 第56章:离开 我觉得心好疼,像被人拉扯般,一半往左,一半往右,疼得无法呼吸,疼得眼泪簌簌直掉,落在白色的床单上,水渍缓缓地泅开。 我无法回答,埋在厚厚的被子上面,任由眼泪打湿被子,不停地低声唤着“妈,妈……”。 她抚着我的头,温柔地摩挲,可是语气却决绝得让我心惊:“你答应我,答应妈!” 我一直哭了很久,可是她并不动摇,最后,我答应了,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觉得心里好像一下子就空了,像是将最重要的一部分血肉器官,生生从身体剥离。 她又昏睡过去了,父亲走了过来,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轻轻地叹了口气。 在廊间的长椅上,父亲告诉了我当年的事情。 当年,我妈接到徐正峰的电话之后,几乎崩溃了,她精神恍惚地去跳河,幸好被人救起,外公外婆才知道了这件事。他们怕她想不开,日夜守着她,可是她把自己关在一个人的世界上,每日只看着窗外发呆。也是那时候,她才知道自己已经怀孕数周了。 外公外婆想让她把孩子打掉,可是她不肯,很决绝地要把孩子留下来。 也是那时候,父亲走进了她的生活。他们是高中同学,毕业后,她去读了大学,他没考上大学,进入社会工作了。 他默默地喜欢了她那么多年,从不奢求能与她在一起,只希望她能过得快乐幸福。 当他知道她生病住院之后,他每天都去医院看她。出院后,他还是每天都去家里找她。 渐渐的,她的情绪有些好转,也愿意出去走走。当他知道她怀孕的事情时,他毫不犹豫地向她求婚。 一开始她并没有同意,后来也许是被他的真诚打动了,又或许是她也喜欢上他了,最后她点头了,他高兴得像个孩子。 生产的时候,她难产,医生通知产妇家属,如果有什么意外,医院是优先保住产妇的,让家属签字。可是她不肯,她苦苦地恳求他,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孩子。 他没有办法,只能答应她。好在后来还是顺利生产了,只是她大出血,身体很虚弱。 父亲回忆说,当时她已经虚弱得睁不开眼睛了,可是当护士把孩子抱给她看的时候,她坚持要抱一抱孩子,还温柔地亲了亲孩子的额头。 末了,父亲看着我,叹了口气,说:“小清,你不要怪你妈,她这辈子太苦了。” 我不怪她,也不怪徐正峰,要怪,也只能怪这无常的命运吧。 我低垂着头,轻轻地说:“爸,你放心。” 我在长椅上坐了很久,电话响的时候太阳刚好快下山了,残阳如血,入目惊心。 “夏清,你在哪?”那头顾风的语气很高兴。 “我,我在出差。”我胡乱地扯了个谎。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他似乎有点失望。 “我明天就回去了。”我说。 “好,那我等你回来。”他温柔地说,声音里有些笑意。 挂掉电话,我跑到洗手间,对着哗哗的水龙头哭到直不起身,缓缓地蹲在地上,把头埋在双臂里。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灰蒙蒙的,我就离开了医院。 这一天,我去到公司,开始整理手头上的工作。 下班的时候,我手头上的工作已经做完了,却依然磨蹭着这收拾那整理。 “嗳,这文件夹都快被你摸掉一层皮了。”黄离突然把头凑过来,大咧咧地说,“本小姐要约会去了,你要不要来当电灯泡?” 我扯出一抹笑容,故作轻松地说:“那你还废什么话,赶紧约你的会去。我……” 话还没说完,电话就响了,顾风说他在楼下等我。 “哟,难怪在这磨蹭呢,原来是在等男朋友呢!”黄离笑嘻嘻的,一脸暧昧地说。 我心里开始慌了起来,但还是冲她笑了笑,攥了攥手,收拾东西下班。 我远远地就看到他倚在车门,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把玩着什么东西。俊朗帅气,吸引了很多从写字楼走下来的年轻女孩。 我慢慢地走过去,刚好看到有个女孩向他走去,微红着脸跟他说了什么,他神情淡淡地回应了一句。 我走到的时候,刚好听到他说:“我女朋友来了。”说完,向我伸出了手。 女孩转过头看到我,一脸泄气,抿了抿嘴,垂头丧气地走了。 他牵起我的手,向我靠过来,故意板着脸,声音却忍不住露了笑意:“嗳,你男朋友差点被人抢走了,你怎么就不着急?” 我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没有说话。 他抬起手,手指抚过我的眼睛,微微皱了皱眉:“最近没休息好吗,眼睛都肿了。” 他的手指微凉,指间有淡淡的烟草味,我贪婪地深吸了口气,摇了摇头:“我没事。” “走吧,我们去吃饭。”他今天似乎心情很好。 “是有什么开心的事吗?”我问。 “拿下了一个项目。”他轻描淡写。 我当时不知道他是怎么解决的,后来才知道他为了说服顾长祥同意订婚的事情,向他作了保证,一定会把项目拿下。 后来他也真的靠自己把项目拿下了,顾长祥也默认了,不再提及跟唐家联姻的事情。 这些,我在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那时候,我以为此生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吃完饭后,他开车到了海边的房子。曾经,在这个海边,在漫天火树银花之下,他深情地对我说:“我爱你”。 这一夜,我们如同那一晚一样极尽缠绵,我却在他的爆发中流下了眼泪,内心的悲伤在这个时刻达到了顶峰,几乎让我无法承受。 他惶恐地搂着我问:“对不起,我弄疼你了吗?” 我只能摇头,不敢开口,怕一开口就会忍不住哭出声。 “不要哭,我不想看见你哭。”他温柔地吻去我脸上的泪水。 我把脸埋进他的怀里,淡淡的烟草味萦绕鼻间,我贪婪地深吸着他那让我迷醉的味道。 他抬起我的下巴,凑上来与我深吻,温柔得让人沉醉。 许是这段时间太累了,他很快就睡着了。我枕着他的手臂,贪婪地看着他。长长的睫毛盖下来,在他的眼皮下留下一小片阴影。笔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坚硬的下巴上有新长出来的胡渣,我轻轻地摩挲,有些微微地刺手。舍不得睡去,因为一旦睡去,以后再也看不到他了。 一夜无眠,天灰朦朦亮的时候,我才抵不过疲倦模模糊糊地睡去。 隔天回到公司,我递了辞职信,凌宇森很惊讶,我只说是因私事要离开t市,他问我以后还回来吗,我怔了好一会,才苦笑了下,说:“我也不知道,也许不回来了吧。”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站起来慎重地与我握了下手,并说如果我想回来,宇深随时欢迎我。无论他是真心说还是场面话,那一刻我是感动的。 离开他的办公室之前,我拜托他,那个我经手跟进的长河集团项目,如果那边有人问起为什么换了人,请不要说我离职了,只说换个人负责。 他露出了然的神色,却也没有多问什么。 知道我要离职,反应最大的是黄离。她和沈弘已经在一起,我和顾风的事情她多少有听说。她以为我离职是要去结婚当豪门太太,直闹着要我请吃饭。 跟黄离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我却是真的喜欢她,她的直肠子又有点中二的性格有时虽然会让人哭笑不得,但这份天真无邪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中却显得纯净。 和晓婉说我要离开t市的时候,她哭得一塌糊涂,倒把我搞得不好意思哭了,只好一直安慰她。哭完,她问我为什么,我沉默了许久,最终都没有回答出来。没有答案其实就已经是答案了,只是这个答案无法诉之于口罢了。 从前看《山木诗词》:“海有舟可渡,山有路可行。此爱翻山海,山海皆可平。”当时只觉得意境美极,爱情大概是可以跨越山和大海无所不能。 可是现在,我觉得山那么高,海那么远,我拼尽全力筋疲力尽都爬不到山顶,游不到彼岸,疲惫不堪…… 收拾了几天,其实也没有太多可以收拾的,只是心底不愿意那么快离开罢了。然而离开的那天终究还是会来。终于当没有什么可收拾的时候,我订了去c市的机票。 c市距离s市不远,选择c市是因为那里是外婆的故乡,她说她就是在那里遇见外公的。青山寺,烟雾袅袅,悠远的钟声在耳边环绕,她与他在茫茫人海中目光相碰,开启了一段美好的故事。在那个艰苦的年代,婚姻大事甚至还是遵循父母之言,外婆与外公却爱得自由浪漫。 在那棵大槐树下,在那些阳光明媚的日子,外婆摸着我的头半眯着眼跟我讲着那段过往时,眼睛里闪着柔和的光,似乎又回到那个十八岁的年纪。 那时我在想,最美好的爱情大概就是如此,就是当我们老到头发花白走路都不利索的时候,而我回忆起那段时光时,依旧眼里有光,心里有爱。 离开的这天,天空下起了细雨,前一天还晴空万里,隔天却阴云密布,阴沉沉的让人心里堵得慌。航空管制,航班延迟了两个小时。那两个小时里,我简直如坐针毡,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终于,广播里机械的女声念到了我的航班,候机大厅里等待许久的人开始涌动起来,有的人等得久了唯恐上不了飞机,争先恐后地往前挤。我不知被谁被人踩了一脚,刺痛从脚传来,忽然觉得很疼很疼,疼得眼泪直接掉了下来。 第57章:俞太太 妈妈,今天许老师夸我的英语说得最棒!奖励了我一朵小红花呢!”小夕仰着头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一脸傲娇地看着我。 我忽然恍惚了一下,孩子纯洁无暇的眼睛似点点繁星绽放在纯净的海面上。 “妈妈?”小丫头撅着嘴又喊了声,一副“你怎么还不表扬我”的表情。 “我们小夕好棒啊!”我蹲下身抱起女儿,小丫头立马就喜笑颜开。 “妈妈,”小丫头眨巴着眼睛,好像在想什么,半晌才慢吞吞地开口,“上次的数学课朱子轩得了小红花,他爸爸妈妈带他去游乐园玩了一天哦。他回来后跟我炫耀了好几天呢,哼,那个猪头!” 我觉得好笑,这个小丫头在拐着弯想要我带她去游乐园玩呢。笑完又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些年忙着工作,很少有时间陪她。小丫头很懂事,很少提什么要求,偶尔有什么想要的总是拐着弯说,不敢像其他孩子理直气壮甚至耍赖索要。 她的懂事让我觉得很心酸,我宁愿她像其他小孩子一样可以想任性就任性,她只是一个三岁的孩子…… 我轻轻捏了下她嫩嫩的小脸蛋,温和地看着她说:“你上次不是说喜欢跟朱子轩同学一起玩吗,怎么可以说人家是猪头呢,这是不礼貌的哦。” 小丫头垂着脑袋,手扯着裙子,闷闷地说:“他老是跟我炫耀他爸爸妈妈买了什么玩具给他,带他去哪玩……我讨厌他!” 我怔了一下,忽然觉得很心疼,忍不住将她搂得更紧,想把她贴在我的心窝处,想倾尽我的所有给她。 “这个周末妈妈带你去游乐园玩好不好?”我亲了亲她的额头,宠溺地看着她。 小丫头的眼睛立时就亮了:“真的吗?妈妈!” “真的。”我笑笑地蹭她的鼻尖。 “太好了!”小丫头高举双臂大声欢呼,而后想到什么,又说,“妈妈,可以带俞叔叔一起去吗?” 我愣了下,有点犹豫。 “妈妈,好不好嘛?”小丫头抱着我的脖子撒娇。 “好。”我不忍心拒绝她。 “太棒了!妈妈我爱你!”小丫头甜甜地说,笑得一脸得逞。 她大概真的很喜欢俞辰吧,整天俞叔叔长俞叔叔短的。想想俞辰陪她的时间可能比我还长吧,他对她极尽耐心和宠爱,小孩子都会喜欢这样的叔叔甚至……爸爸吧。 小丫头拐着弯说了好几次“如果俞叔叔是我的爸爸就好了”的话,我知道孩子心里的渴望,我愿意倾尽我的所有去满足她,可是唯有在“爸爸”这件事上我无法实现她的愿望。 “爸爸”,多么普通又温馨的称谓,几乎是每个家庭都有的角色,我却无法给予她。 俞辰,他很好很好,我感激他为我和夏夕所做的一切,此生我愿意竭尽我的所能回报他,可是,他想要的爱情,我给不了他。 我的心,早就在四年前就落在那个城市了。当初,那么难,那么疼,以为熬不过去,可是还是熬过来了。 只是偶然,看到跟他相似的稚嫩眉眼时,会忽然恍惚,心会蓦地刺痛。 但,现在一切都很好,不是吗。我经常对自己说,说多了,自己也就相信了。 周五,我打了电话给俞辰,问他周六是否有空,一起去游乐园陪小丫头玩。电话那头他的语气似乎很惊喜,笑笑地说好啊。 挂了电话,我怔了好一会,也不知道是不是不应该打这个电话。 周六早上,俞辰很早就来了。小丫头还在被窝里赖床,我怎么哄她都不起来,昨晚我在家里加班,她硬是要陪在我身边硬睁着眼睛,早上就起不来了。 “小夕,你不想去游乐园了吗?你不去的话,那我就跟你妈妈先去了哦。”俞辰温和地捏了捏她的脸颊,笑笑地说。 听到他的声音,又听到游乐园,小丫头的眼睛立马就睁开了,小身板“咚”的一下从被窝里爬出来,边揉着惺忪的眼睛边急急地穿鞋,颠颠地就往洗手间去刷牙洗脸。 “妈妈,我好了!我们走吧!”不一会,小丫头就“咚咚咚”地跑了过来,一副立马就要出发的样子。 我拉着她的小手走到餐桌旁,把她抱到椅子上:“来,把牛奶和面包吃了才可以出发。” 小丫头撅了下嘴,快速地拿起面包就啃了起来,把牛奶喝得咕噜响。 “慢点,别呛到了,”我有点无奈地说,“游乐园在那里不会跑的。” “好了,现在可以出发了!”小丫头三下五除二就把早晨吃完了,背起她的小挎包就往门外冲。 “嗳,等等妈妈……”我忙拿起背包,准备去穿鞋子。 俞辰拿过我的背包,笑笑地说:“给我吧,你慢慢穿鞋,我跟小夕去楼下等你。”说完,牵起小丫头的手就出去了。 俞辰总是这样细致体贴,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可是他对我和小夕越好,我越不安。 俞辰开车很稳,像他的性格。游乐园不远,十几分钟就到了。停好车,我们步行过去。 初夏时节,早晨的清风让人倍感舒适,似乎很久没有在这样宜人的早晨悠闲地散步了。 时间还早,游乐园里人不多,小丫头不喜欢玩旋转木马这些小姑娘喜欢的游乐设备,她喜欢开儿童碰碰车和坐儿童过山车这些相对刺激的。 我有恐高,过山车都不敢坐,也不知道她这个性子是像谁……可能,是像那个人吧。 俞辰买了两瓶水,拧松了瓶盖才递给我。这种细节他都能细致地照顾到,这样的男人,值得一个很好的女人。 “时间过得真快,小夕已经快三岁了,下个月就是她的生日了吧。”俞辰笑笑地看着坐过山车坐得不亦乐乎的小丫头。 “是啊,一眨眼她都快三岁了。她刚出生时那么小的一个人,怎么一下子就长得这么大了。”我忽然很感慨。 孩子总是在大人不经意时就悄悄长大了,等到发现他们长大时,雏鸟已即使离巢。只是,雏鸟离巢归有时,而孩子长大了远离父母远离家乡不知归期。 我忽然很想妈妈,四年了,自从那一年离开,已经四年没有见到爸爸妈妈和小宇了,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做了外公外婆和舅舅。 俞辰似乎看穿了我的所思所想,他若有所思地说:“夏清,有些事如果做了,可能会犯错,可如果不做,也许会后悔一辈子。” 我微微垂着头,摩挲着饮料的瓶盖,浅浅的纹路,一下一下地刮着手指,细细痒痒的。 傍晚的时候,玩了一天的小丫头累得睡着了。 回去的路上还是俞辰开车。 小丫头小小的人窝在我的怀里睡得黑甜,小嘴时不时开阖嘟囔着什么。 俞辰停好车子,帮我打开车门,说:“我抱吧。” 他接过孩子的时候我发现手臂都麻了,小丫头看着小,倒是挺沉的。 小夕在床上睡得人事不知,我倒是觉得饿了,看了下时间,原来已经快七点了。夏天昼长夜短,倒让人意识不到夜晚已悄悄来临。 今天还真的有点累了,虽然我只是在旁边看着她玩。这么晚,不想自己煮。我看了下俞辰,问:“吃外卖可以吗?”俞辰这一整天又是当司机又是当保姆的,不请人家吃顿饭实在说不过去。 只是小夕睡着了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里,只能怠慢这位司机兼保姆了:“小夕睡着了,只能请俞医生您将就吃个快餐了。”我笑得狡黠,跟他开玩笑,拿起手机准备点餐。 “不要吃快餐,不卫生。我看下冰箱里有什么,我来做吧。”他一本正经地说,径直走向冰箱。 “哟,还有两包泡面和几个鸡蛋,还不错嘛。”他调侃我,笑得促狭。 工作日是保姆周姐照顾小夕的三餐,我自己都是在公司点快餐随便对付,周末我会带小丫头出去吃,所以冰箱一向很少有存货。方便面是我应急用的,鸡蛋估计是周姐买的。 “嗳,还是点外卖吧。”我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看俞大厨给你变出宇宙最好吃的泡面。”他扬眉说道,语气是难得的狡黠。 俞大厨,听到这个称谓的时候我怔了下,那一年,在那个海风温柔的沙滩边的房子里,有个人宠溺地说:“夏小姐,来给大厨打下下手。” 好像是很远的事情了,却又记得那么清晰,清晰到能记得那天的天气,沙沙的海浪声,浓郁的咖啡香味,明媚绽放的茶花,还有……那个人温柔的笑容…… 我猛地晃了下头,想把这些都晃出此刻的脑袋里。阵阵香味从厨房传来,勾得我的肚子开始叫唤。 “宇宙第一泡面出锅了!”俞辰端着锅,笑得开怀。 还真是色香俱全,味还不知道如何,看样子应该还不错。泡面q弹根根分明,溏心鸡蛋色泽金黄,细细的胡萝卜丝还有码得整齐的葱段红绿点缀,煞是好看。也不知道他在哪里翻出来的胡萝卜和葱。 不知是饿极了还是泡面确实好吃,总之一大锅都被我们吃完了。两个人脸上都露出满足的笑容。 微辣的泡面吃得我一身汗,黏黏腻腻的有点不舒服。 俞辰很体贴地连洗碗的活都包了,真是个绝世好男人。我一时没多想,脱口而出:“嗳,未来的俞太太可真是幸福,真的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了。” 闻言,他手上洗碗的动作顿住了,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哪里不对,他没有转过头,只是叹息般说了句让我差点落荒而逃的话:“你不就是俞太太吗?” 第58章:回忆 我……好热,我去洗个澡,你忙完了就先回去休息吧,那个,我就不送了。”我胡乱地说了句,逃似的闪去了浴室。 我闭着眼呆呆地站着任花洒淋下来,温水洒下来打在我脸上,水流的重力微微打痛了我的眼睛,脑子里清明了一些。 我睁开眼睛,抹了把脸,苦笑泛了开来,俞辰,他,说的没错不是吗? 夏夕已经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可是因为户口问题,一直上不了学。c市的人口虽然不是很多,但是学校资源有限,无论是中学还是小学,近些年连报名幼儿园都要各种考核,而其中最让我头疼的就是户口问题。没有c市的户口,她上不了学。 我找了各种途径,可是都没用。俞辰知道后,也帮忙找了很多人,可是都不行,最后他犹豫着提出了一个建议——假结婚。他是c市人,户口也是在这里。 这年头,有假结婚为了拿绿卡的,有假离婚为了买房的,没想到还有假结婚上幼儿园的,想想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很无奈,可是就是这么现实。 我考虑了很久很久,看到小夕看着其他小朋友背着书包上学的渴望眼神,最后我还是接受了这个建议。 从上个月开始,我和俞辰,就是法律上的配偶关系了,虽然有名无实,但他说的是实话不是吗,俞太太,唉,我却从没意识到这是属于我的身份了。 我在浴室磨蹭了很久,久到手上的皮都被水泡皱了,才不得不梗着脖子出来,希望他已经走了。 很遗憾,温和的俞医生正一脸温和地在酒柜旁边倒着红酒。我有睡觉前喝红酒的习惯,可能是前几年喝多了习惯了,现在不喝都睡不着了,他知道我有这个习惯。 他倒了两杯红酒,看到我出来,笑笑地递了一杯给我,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 我悄悄地呼了口气。 当初办结婚证的时候我便把话跟他先说清楚了,只是假结婚,如果他遇到合适的人准备结婚,我立马跟他办理离婚而且会跟他的另一半说清楚这件事纯属帮忙,当时他只是笑笑地说让我不用想太多。 夜风清凉,吹走了白日里的一点热气,舒适柔和。我站在阳台,看着黑丝绒般的夜空,繁星点点,亮得让人不舍得移目。 这里的夜空比t市更漂亮,只是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过星空了。这几年真的太忙太累了,忙着生计,忙着养活自己和那个小小人。 也许真的是因为忙,又或许只是我刻意逃避去看星空,点点繁星,与那个人眼里的光芒何其相似。看到璀璨的星子,便想起了那个人的眼睛。 在那个夜空下,朵朵烟花的火光印入他的眼里,璀璨得让人炫目,却又深情得让人愿意从此沉沦。那时候我觉得,如果生命只是一场尘世的烟花,那么爱情必然是其中最璀璨最让人心动的一抹流光…… 多年后我回想到当年的一点一滴时,才猛然觉悟当时真是一语成谶,流光,从来都是一瞬即逝,即使拼尽全力也留不住…… 四年前的那天,当我抵达c市机场的时候,天空还在下雨,灰蒙蒙的天让人心情低落。 那时我失魂落魄,只觉得很累很累,很想找个地方睡个长长的觉睡个人事不知。随意找了一家酒店,洗完澡倒头就睡。 睡得不踏实,梦到许多场景。一会梦到顾风温柔地吻去我脸上的泪水说:“不要哭,我不想看见你哭”,一会梦到妈妈凄哀地看着我,泪水盈眶,声音微弱却坚定:“答应我,离开他。” 醒来的时候昏昏沉沉头痛欲裂,天还没完全亮,清晨的c市安静极了。下过雨的缘故,空气有点潮湿,让人觉得有些冷意。 在酒店昏天暗地地住了几天之后,我开始找住处和工作了,好在两者都很快就找到了。 c市是个小城市,不比t市那种大城市,消费不是很高,但工资也相应的少了许多,好在足够我一个人开销。 第一个月的时候,我每天都加班,工作慢慢地上手并且做得还不错。 第二个月的时候,有一天我在上班的时候忽然觉得恶心想吐,以为是吃坏了肚子也没去在意,喝了下热水缓缓恶心的感觉继续工作。 隔天早晨,那种恶心想吐的感觉又来了,我才意识到了不对劲,忐忑地去楼下药店买了验孕纸,当看到两条红杠的时候,整个人都蒙了。 考虑了三天,最后还是决定把孩子留下,我舍不得,舍不得把我和他孩子打掉。 早孕的反应很严重,我胃口不好,吃不下饭,人消瘦了许多,可是工作不能懈怠,一旦工作没了,也许我连自己都养不活,更遑论养活孩子。 后来想起那段时间,那么辛苦那么累,我却都挺过来了。那时候我才体会到妈妈当年的心情,那种苦和累都不怕,只想把孩子生下来的强烈愿望。 听到孩子的第一声哭声的时候,我流泪了。透过模糊的泪眼,看到她皱巴巴的粉红小脸蛋,长而卷的睫毛,深邃的眼睛和笔挺的鼻梁都像极了他,脸型和嘴巴却随我。 她忽然咧嘴一笑,还眨了下眼睛,我的眼泪就止住了,心里有一块柔软的地方被轻轻地拨动。拨她小小的手,她紧紧地抓住我的一根手指,力气很大,我不由自主就笑了。 医生估计经历多了,看到我一会哭一会笑她依旧很淡定,还打趣了句:“哟,真是个漂亮的女宝宝,还是招商银行好啊。” 那时候,我一个人住院,一个人出院,一个人带孩子,不到六个月的时候就狠心地给她断了奶,因为产假完了得去上班了,请了个保姆照顾她。 那些辛苦,在后来想起来的时候并不觉得如何艰难,最难过的是当孩子两岁的时候她忽然问:“妈妈,爸爸在哪里?” 爸爸在哪里,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是抱着她沉默了许久,最后才轻轻地说:“爸爸在很远的地方,等小夕长大了就可以见到爸爸了。” 小丫头睁着天真无邪的眼睛兴奋地说:“那小夕要多吃饭,赶快长大就可以见到爸爸了!” 看着女儿天真的笑容,我只觉得心如刀绞,像被人拿一把钝刀一刀一刀用力地割着磨着。 有次跟俞辰聊天时说起那一年生小夕的事情,不胜唏嘘地感叹:“也不知道那时候哪来的勇气。”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神情似乎有些难过。我笑他多愁伤感,他只是温和地笑笑,只是似乎笑得无奈。 当年来到c市的第二天,顾风打了许多电话来,我都没接,在微信发了一段话,那段话我一辈子都记得,一字一句,用尽了我全部的力气。 我用力地一字一字地按着手机:“顾风,我想了很久,我和你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却意外相遇。和你在一起,我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可是我并不爱你。不同世界的人在一起怎么会幸福呢?和你在一起我觉得越来越累,你那么忙,根本没有时间陪我。我只想要一个可以在我需要的时候陪在我身边的男朋友。所以我们还是分手吧。” 发完微信,我就关了机,紧紧地抓着手机,抓得手关节发白,掌心发痛。那样难,那么疼,像是将自己的心被活生生血淋淋地剖出来。 隔天开机,手机里有几十个未接电话,大部分都是他的,有几个是晓婉的。 我给晓婉拨了回去,她一接起电话就着急地说:“清清,顾风昨晚一直在找你,他打电话问我你在哪里,我说不知道,他不信,来我这里找了,还去了凌宇森公司、你父母家找你……” 挂了晓婉的电话,顾风的电话打了进来。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夏清,你在哪里?”他声音沙哑而疲惫。 “我不在t市,我已经跟你说分手了,你不要找我,不要去打扰我的朋友和家人。”我语气冷淡地说。 “我不相信你说的那些话。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他并不笨,可是我已经无法回头了。 “顾风,我不爱你,你还不明白吗?你凭什么说不相信我说的话!”我冲着电话喊,语气冷硬。 电话那头的他沉默了,只听到粗重急促压抑的呼吸声。我一咬牙挂掉电话。暗下去的屏幕映着一张脸,茫然似木偶,眼神悲戚空洞。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只是一小会,电话又响了,我迷迷糊糊地接了起来。 “夏清,我不能没有你,你回来好吗?”他语气哀戚,甚至是卑微。 他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可是他却卑微地请求我,那时候我无比痛恨命运,其实最痛恨的是自己,恨自己给他带来伤害。 我离开了他,连再见都没有当面说,懦弱得像个逃兵。在重逢之前,那些伤害像经年不愈的伤口,风吹日晒,无法结痂。而他的那些伤那些痛,我在很久很久之后才知道。 我直接挂了他的电话,拉黑了他的号码和微信,做这些事情时,我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抖,抖得像虚弱的病人,每点一下手机屏幕都要用尽力气。 急急地喘,呼吸不畅,像溺水的人刚呼吸到新鲜空气般,大口大口地吸气,肺里是热辣辣的刺痛。终于还是把他的号码和微信拉黑并且删除,看着忽然消失的那一栏,我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破碎了,头埋进双臂,恍惚间却想起了三岁那年被烫伤了脚,含着眼泪喊着疼,妈妈说,乖,睡觉吧,睡了就不疼了。我迷迷糊糊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半夜被噩梦惊醒时,枕头湿了一片,眼角泪痕尤未干。 隔天起床时,头重脚轻的,病了好几天,在酒店昏天暗地地睡了几天。 后来便是找工作、面试、上班。上班的第一个月,一直都是病怏怏的,每天都强打起精神挣扎着去上班。 有一天去上班时头疼欲裂,开会时看着领导上下嘴皮一直在开阖,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好不容易挨到下班,想收拾东西早点回去休息,领导——马经理却走过来,说今晚约了客户,要我一起去。我无声地叹了口气,面上半分不显,只得应下。 马经理三十多岁,单身,业务能力很强,是个交际高手,刚来公司已经听说了他的辉煌业绩。他是我的直属领导,他要求我一起见客户,我没有说不的理由。 中国人喜欢在饭桌上谈生意,应酬自然少不了喝酒。马经理跟客户王总喝了几轮,皆有点面红耳热。我头痛了一天,没有胃口吃饭,只是偶尔喝几口果汁。 王总四十多岁,头顶着地中海的发型,油光满面的,笑起来脸上的肉都跟着颤。 “这位……夏小姐是吧,怎么不喝酒呀?”王总笑眯眯地说,眼神直盯着人看。 “不好意思,王总,我胃痛,刚吃了药,不能喝酒。”我歉然地说,“我以茶带酒,敬您。” “哎哎哎,老马,夏小姐不给面子呀!”王总瞄了马经理一眼,凉凉地说。 “王总,哪的话呀,小姑娘胃不好,看她的脸色都有点苍白。来来来,我代她敬您一杯……”马经理笑笑地说,一口喝完了杯里的白酒,“我先干了,您随意!” 老王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也不喝酒,眼睛瞥了我一下,语气带着嘲讽:“真会挑时间生病……病了还出来干什么,摆个脸色给谁看!” 我本就头疼得很,听到这话,一口气憋在胸口呼不出来咽不下去,忍了忍,才勉强挤出个笑容:“不好意思,我忽然想起公司里还有点事,先失陪了。” 说完,也不等他们反应,拎着包就出了包厢。 走出餐厅,我忽然觉得茫然,不知道该走去哪里。 c市的夏天似乎特别长,白天的热气还未散去,柏油路面散发着呛鼻的气味,空气也黏黏腻腻的让人不舒爽。 华灯初上,这个小城市似乎笼罩在朦胧的光圈里,让人看不大真切。忽然就想起那天在云水阁,凌宇森跟他谈成合作,举杯并示意我一起时,他说:“夏小姐随意就可以。” 橘黄的路灯兀自发光发热,有几只飞虫急切地扑向光源,那样奋不顾身,似乎不怕被灼伤般奋力,我觉得很迷茫,不知身在何处,亦不知前路在哪里。 那天我在路上胡乱走着,走着走着走到了江边,脚痛得走不动路,我蹲在地上,那一刻,心里第一次产生了绝望的感觉。 第二天来到公司,果不其然,一大早马经理就叫我过去他办公室,他板着脸,数落了我一番,本以为今天会是我在这家公司的最后一天,没想到数落完了之后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叫我以后做事稳重些,不要像小孩子一样耍脾气。 这两句话透了一点模糊的亲昵意味,我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当时没细想,只是觉得自己想多了。后来的事情证明了我当时的感觉其实是正确的。 这件事就这样揭过去了,我继续无休止地加班,不让自己有空暇去想其他事情,还有,那个人…… 马经理业务能力强绝不仅仅因为他能喝会说,他做起事情来也是个拼命三郎,加班时长是部门里最多的人。 那时候我也天天加班,巧的是每天我下班的时候他也刚好下班。 一起工作了一段时间,加上上次的事情也算是他帮我压了下来,我和他逐渐地熟识了些,下班碰到了会一起走出去。他开车,我搭公交车。 他一直说顺路载我,我都拒绝了,只有一次,下班太晚了,末班车都没了。我约网约车,一直没人接单,路上也看不到的士。 马经理开了车出来,看到我还在路口找车,开了车门走下车,走到我身边。他让我搭他的车,说也是顺路,我踌躇了下,后面有辆车在按喇叭,他的车挡到了一点路口。 喇叭按得急了,他也有点急,我只好赶紧上了他的车。 车里很安静,他时不时转过头来看我,我只好假装没看到,转过头看着窗外。 “夏清,你怎么工作那么拼?都快把我这个领导给比下去了。”他笑笑地开口打破沉默。 我只好转过头看着他,客气地笑着说:“马经理你太谦虚了,我是笨鸟只能先飞,天分不够,努力来凑。” “哈哈,我倒觉得你很聪明,”马经理似乎心情很好,话锋一转,“其实女孩子不要那么辛苦,找个合适的人结婚,找份轻松点的工作,家庭和工作两边都能顾得到,赚钱的事让男人去做就行,你说是不是?” 他似乎话里有话,听部门的同事说马经理被家里催着结婚。 我只好装听不懂,故意说:“那我得叫我家那口子赶紧赚多些钱来养我,这样我就不用这么累了,呵呵……” 他狐疑地看了我一眼,试探性地开口:“你结婚了吗?我看过你的人事档案,上面好像写着未婚吧。” 我很快就反应过来,笑说:“还没,是之前订婚了。” “哦,”他似乎有些失落,沉默了片刻,好像想起什么,又问,“怎么没见你未婚夫来接你下班,你每天那么晚下班他也放心吗?” “他……”我顿了下,继续编,“他工作很忙,经常出差呢。” “哦。”应了这声之后,他就没再开口了。好在也到了我的宿舍了。 我很客气地跟他道谢,他笑得有点敷衍,我刚下车,他的车“蹭”的一下很快就开走了。我忍不住松了口气。 后面,我再加班时,就没有那么“巧”会碰到马经理一起下班,他更不会那么热情地邀请我顺路搭他的车,这于我来说倒是件好事。 好在他公私分明,月度评级时给了我优秀的评级,我得到了一笔小小的奖金。后来我又很快地拿下几个项目,三个月内业绩做到了部门第二,第一依旧是马经理。 再后来,我被提拔为副经理,直至现在我取代了马经理的位置,不是我抢了他的位置,而是他已经升为总经理了。 四年,听起来似乎很长,掰成1460天,每一天却过得很快。 许是夜色温柔,容易勾起人的神思,我蓦地就想起了那几年的事情,那么辛苦的几年,现在回想起来,又好像风轻云淡般掠过。 “在想什么?”温和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我倏地神思落回地。 一个柔软的东西覆上了我的头,一片白色拂过我的眉和脸颊,有些痒。 “老是不吹干头发就吹风,很容易头疼的。”俞辰轻柔地帮我擦头发,语气带了些亲昵的意味,我顿时觉得颇为尴尬。 掩饰性地清了下嗓子,抓过毛巾胡乱地擦。 “夏清,”他似乎靠近了些,背后有温热的感觉,肩膀忽然被人轻轻地搭上,我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他温热的气息似乎拂过我的我耳后。 我心惊胆战的,可是无法像应付当年马经理那样跟俞辰打哈哈。他这么一个从长相、能力、家庭背景、人品都优秀得让人挑不出缺点的人,默默地照顾了我和小夕这么多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对他一直是感激的,我愿意倾尽所有去回报他,可是…… 他很温柔转过我的身体,微微靠近,鼻间能闻到那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混着微微的酒气,不难闻,甚至有种药香味,与那让我刻骨铭心的淡淡薄荷混着香烟的味道截然不同。 他的双手落在我的手臂上,我能感觉到他越靠越近,甚至能感觉到他温热的鼻息拂在我的脸上,我僵着身体,手紧张得仿佛无力抬起。 最终,他的唇轻轻地印在我的脸颊上,我僵硬得开始微微颤抖,不是害怕他,只是身体本能地抗拒,他很温柔,可是我不知道自己在抗拒什么…… 半晌,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放开了了我,叹息般地说:“我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头发擦干了再睡觉。”语气依旧温和,只是有浓浓的失落。 他转身,顿了下,淡淡地说:“我会等你的……” 我在阳台发了好一会呆,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夜色沉了几分,陡然让人觉得清冷。 轻叹口气,回到房间,看到小丫头仰面朝天睡得香甜,又觉得心里暖暖的。 台灯的光线暗淡暖黄,柔柔地散发微光,让人的心也跟着柔软起来,我忽然想起了来到c城第二年遇到俞辰的事情。 第59章:小满 那时候小夕才满月,那天夜里,她忽然发起高烧,我很紧张,急急地抱起她就去了市儿童医院,挂了急诊。 就是在白主任的诊室里,我狼狈不堪地出现在他面前。那么巧,那天他刚好休假,从t市回到c市他的父母家,来医院接他母亲白主任下班。 当时我一心都扑在小夕身上,没有认出他,他却直接唤出了我的名字。他依旧温文尔雅,而我一头乱发,脸色苍白。 白主任给小夕看了下,急性肺炎,需要住院观察。我抱着孩子准备去缴费办理入院手续,他走了过来,说让我坐下休息,他去帮我办理。拿过我手里的单子,往收银台走去。 我一口气松懈下来之后觉得眼前发黑,双腿乏力得很。生完小夕,没有休息好,经常觉得眼前发黑,双腿乏力。 等护士给小夕打完点滴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了,我一直守在她床前,看着那些透明的液体进入她小小的身体,只觉得心疼,恨不得能代她受过。 俞辰出去了,我以为他走了,没想到过一会他又进来了,手里提了个餐盒。他打开,有淡淡的粥香。 他递给我,说:“吃些粥吧,忙了一晚上,你应该也饿了吧。” 我向他道谢,接过去。白粥粘稠温软,入口软糯清香。 他一直都是这么细致体贴的人,过去,现在,都是。有这样的朋友,真的是人生一大幸事,只是…… 唉,我轻轻地叹了口气。关掉台灯,房间一下子就暗了。 也是从那个时候,他就逐渐地走进了我和小夕的生活。 他从来没有问过小夕的爸爸是谁,只是像个好朋友那样问候和帮忙。一开始我并没有想太多,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感觉他的周到体贴似乎超过朋友的范畴。我委婉地跟他说过自己的意思,但每次他只是沉默了下,然后温和地笑了笑。 后来,白主任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她来找过我,只是问了我和俞辰的关系,态度温和亲切,只是她的来意我还是明白的。 我尴尬不已,很明确地告诉她我和俞辰只是朋友。 自此,我开始刻意疏远俞辰,只是小夕一直很喜欢他。每次见了他都粘着他不放,我很无奈。 他察觉到我的刻意疏远,却直接跟我表白他的心意。那时他的那番话,让我心潮涌动,无法言语,不是爱慕,而是震撼般的感动。 当时,他眸光清明温和,看着我说:“夏清,我不知道小夕的父亲是谁,那对我来说不重要。我只知道,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我可以和你一起照顾小夕。如果你现在无法接受我,也请不要推开我好吗。把我当成一个朋友,让我在你身边。我可以等,等到你能接受的那天。” 我只觉得鼻头发酸喉咙发硬,我何德何能得他如此对待。他很好很好,可是我的心已经遗失在那座城里…… 自那天之后,我和他一直都以朋友的模式相处,他偶尔会带小夕去他父母家玩,白主任很喜欢小夕。 后来,小夕到了上幼儿园的年龄,为了户口问题他建议假结婚。再后来,也就是今天了,就发生了这个事情了…… 房间里馨香,安静得能听见小夕浅浅的呼吸声,我却失眠了,乱糟糟地想起了这几年的事情。 小夕落户在俞辰的户口本上,上学问题解决之后,我和俞辰说过去办离婚,他只是笑笑说太快了不好,假结婚的痕迹太明显了。 白主任后来也找过我聊,只是那时候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和当初截然不同。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说:“夏清,小夕是个很可爱的孩子,我一直把她当自己的亲孙女看待。俞辰是个死心眼的傻孩子,喜欢什么从来都是一根筋喜欢到底。你是个懂事善良的孩子,有你在他身边,阿姨放心。”说完,轻轻地在我手上拍了拍。 我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当时心里很乱,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不知乱糟糟地失眠到几点,后面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隔天,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件喜事。晓婉和凌宇森要结婚了。 这两个冤家,真的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吵吵闹闹几年,感情却一直很好。 她说周末过来c市送请帖。 晓婉隔几个月会过来一趟,每次来我们都会有聊不完的话题,只是从来都不会谈到那个人。 晓婉知道小夕是谁的女儿,每次看到小夕她都好像很伤感的样子,我总是笑笑地捏了下她的脸说:“李小姐,你真的不适合这个表情,咱们是俗人,就别学黛玉葬花了吧。” 小夕在一旁笑得没心没肺,眯着眼调皮地喊她黛玉阿姨。 黛玉阿姨听了瞬间变王熙凤。 很快就到了小夕的生日,她出生那天刚好是农历小满。 “四月中,小满者,物致于此小得盈满。” 人生没有太完满的事情,小满就很好,多了容易月满则亏。我惟愿她一生平安顺遂,小满自足。 生日那天,小丫头穿了一条蓬蓬的公主裙,一脸臭美地说她是养青蛙的小公主,不知道哪里看来的乱七八糟的故事。 养青蛙的小公主一大早就自个人起床刷牙洗脸,老老实实地坐到饭桌前自己拿着小勺子吃早餐。 每年小夕的生日俞辰都会一起帮她过,发生了那天晚上那件事之后,我还没和他再见过面。想到一会儿要见面,忽然觉得有点忐忑。 俞辰打了电话来,说他快到了,语气一如往常的温和。 小夕听到了俞辰打来的电话,立刻跳下餐桌背起她的粉红色小包包准备出门。 我们到楼下的时候,俞辰刚好到了,他打开车门走下车来,脸上还是带着温和的笑。 他穿了件白色的t恤和浅蓝色牛仔裤,白色的运动鞋,很休闲的打扮,但是穿在他身上显得温文儒雅,温和的气质容易让人生出想亲近的感觉。 小夕颠颠地跑过去,粉色的纱裙轻轻飘荡,像一朵在风中摇摆的……狗尾巴草。 俞辰笑笑地蹲下身,一把抱住冲向他的人肉导弹,人肉导弹“咯咯”地笑了起来。 小夕同学说今年的生日愿望是去看大海,说大海是浪漫的地方。至于她是怎么知道浪漫这个词以及大海是浪漫的地方这两件事,我后面才知道,知道真相后哭笑不得。 c市靠海,但我从来没去看过这里的大海,因为看到大海会让我想起很多过往。小夕一直吵着要去看,无奈,只能随了她的心意。 俞辰开车很稳,一路上还不时逗小夕说话。 他没有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不由自主地拘谨了起来,他大约也是察觉到的。 两个小时似乎漫长得让人倍觉煎熬…… 好不容易终于到了。 淡淡的海腥味扑面而来,阳光下的大海蓝得清透,海水的波纹在阳光的照射下仿佛镀了一层金光,缓缓地涌起落下。 小夕两脚刚一着地,就立刻颠颠地跑去沙滩。沙滩上有儿童游乐设备,还有一些小朋友蹲在沙滩上堆沙子。 小夕好奇地看着小朋友用沙子堆出各种形状,她一副跃跃欲试又踌躇不前的神情。仰头看了下我,我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把提前准备好的塑料铲子递给她,她接过去,慢慢地走到小朋友们旁边,学着他们的动作堆起沙子。 慢慢地,旁边的小朋友注意到她,看到她堆的东西,估计是觉得好奇,就走过去看,有一个小男孩开口问:“你堆的是什么?” 小夕一脸得意地说:“青蛙!” 小朋友们你看我我看你,可能心里都在想,你们看出这是青蛙了吗? 我看了下,忍不住笑了,这估计是只抽象派的青蛙。 我在沙滩休息区的椅子上坐下,时不时看向小夕那边的情况。 “给你。”俞辰递了一瓶绿茶饮料给我。 “谢谢。”我接过饮料,习惯性地看了一下,是我喜欢的那个牌子。我的喜好他都记得清楚。 我默默地喝了口绿茶,心情有点复杂。 两个人安静地坐着,目光都看向小夕那边。浅浅的金色阳光照在小夕和小朋友们的脸上,稚嫩的脸蛋上洋溢着天真的笑颜,让人顿觉心里柔软起来。 “夏清,明天我们去把离婚证办了吧。”他的语气依旧温和,只是似乎有淡淡的伤感。 我转头看他,他并没有看我,依旧看向小夕那边,目光沉静,我却觉得心里很难受。 我终究还是伤害了他…… 我垂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塑料瓶盖,盖子四周有细细的纹路,指尖拂过,有浅浅的痒。 指尖忽然被握住,我猝不及防地抬起头,他看着我忽然笑了笑:“夏清,从前我以为留在你身边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让你快乐些。可是现在,我的存在却让你不舒服。只要你能过得快乐,我会离你远远的,即使再也不能见到你。” 说完,他故作潇洒地耸了下肩,嘴角弯弯,笑意却不达眼底。 我只觉得心里发酸,喉头哽咽,却说不出话来,只是一直摇头。 “第一次见面时你面不改色地帮你同事圆慌唬林明,那时我觉得这个女孩子怎么那么机灵可爱。可是后来我才发现,你一点儿都不机灵,傻头傻脑的,再苦再难都自己一个人忍着。在医院走廊看到你的那次,你在发呆,明明很难过,却还笑着跟我讲了那个故事。再后来,我在我母亲的诊室碰到了抱着生病的小夕惊慌失措的你,你瘦弱苍白可是又倔强坚强……你从不回去t市,也从不谈到那个人,你说过去的都成为了过去,可是有时候你却看着小夕发呆,你应该是透过了她看到了另一个人吧。你一直在骗自己,你也许可以骗过别人,但骗不了自己的心。夏清,我无法像你一样自欺欺人,我等了这么久,觉得累了。所以,请你也不要再骗自己了,去跟那个人说清楚,你当年是因为什么离开他。你说当他知道自己有个这么大的女儿时,会是什么表情?到时记得录个像给我看下。”他轻松地笑了一笑,说完揉了揉我的头发。 我怔怔地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俞叔叔,快过来帮我堆城堡!”小夕忽然站起来喊了一声,扬了扬手里的塑料铲子。 “好。”俞辰笑笑地应了声,站起身走了过去。 我坐在椅子上怔怔地看着他帮小夕堆沙子,一座城堡很快就在他手里成型,其他小朋友都羡慕不已,小夕笑得一脸得意。 接近中午,阳光开始猛烈起来,沙滩上的人都陆续散了。 我们去沙滩酒店的餐厅吃饭,海鲜很鲜甜,我却觉得食不知味,俞辰也没怎么吃,只有小夕吃得欢快。 我前一天订好了蛋糕,吃完饭后服务员把蛋糕端了上来,小夕兴奋得两眼发光。 刚才在沙滩上堆沙子的小朋友也在餐厅吃饭,我让小夕去请小朋友们过来一起吃蛋糕。小丫头二话不说,颠颠地跑去找小朋友们。 几个小孩子围着蛋糕唱起了生日歌,一起吹了蜡烛,稚嫩的小脸蛋上洋溢着可爱的笑容。 我把蛋糕切好分好,他们嘻嘻哈哈地吃了起来,还拿着蛋糕玩了起来。 小夕颠颠地跑过来,扬起头对着我笑得眉眼弯弯:“妈妈,你弯下腰,我跟你说句话。” 我以为她要说什么话,刚一弯下腰,小丫头伸手飞速地往我鼻尖一点,然后笑嘻嘻地跑开了。我用手一碰,才发现是奶油。 我无奈地笑了下,转头找纸巾。 俞辰拿着一条干净的餐巾帮我擦去鼻尖上的奶油,擦完似乎意识到什么,手略生硬地收了回去。 “谢谢。”我轻声说。 他看了下我,笑了笑,没说什么。 吃完蛋糕,小夕和小朋友们去酒店内的游乐场玩。 我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着她,俞辰坐在不远处的休息区,桌子上放着笔记本,可能在写论文,之前听他提过他和他们院里的教授在做一项关于肺癌的研究。 肺癌是发病率和死亡率增长最快,对人类健康和生命威胁最大的恶性肿瘤之一。 曾经有一次很难过的时候谈到了父亲这个话题,他也谈到了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因肺癌而过世,所以他才选择了肿瘤科这个专业。 他和他母亲白主任都是医生,救人无数,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至亲被病魔夺去生命。他们的心情,比起普通人,除了悲痛之外应该还有深深的无奈吧。 我转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神情认真严肃,专心地敲打着键盘。 我坐的位置刚好在落地窗旁边,日头慢慢地落下去,把海边染成橘红色,波光粼粼。 从古至今,赞美江河湖的诗句不胜枚举,而赞叹大海的诗词却极其有限。 旷达如苏轼,却也偏爱写平静柔美的湖。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美则美矣,却似乎缺了些什么。 海,安静的时候平静而苍茫,咆哮的样子雄浑而浩瀚,似乎凝聚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神秘的生命力,给人一种超越自然的深刻,大喜大悲在她面前都如过眼云烟,消弭在清爽潮湿的海风中。 落日余晖,苍茫深沉…… “妈妈,我肚子饿了。”小夕跑了过来。 我摸了摸她的头,笑笑:“那我们去吃饭吧。” 我话音刚落,小夕立刻颠颠地跑向俞辰的方向,边跑边喊:“俞叔叔,吃饭啦!” 俞辰抬起头,露出温和的笑容,橘红色的霞光染红了他的侧脸,笔挺的鼻梁在光影里反而显得更立体。我怔了下,那一刻,我以为看到了那个人。 我晃了下脑袋,再看向他时,依旧是温和的眉目。 吃完晚饭,小夕缠着俞辰要去沙滩上踩沙子。 我觉得有点疲惫,没有跟去,坐在餐厅的窗边看着他牵着小小个的小夕缓缓地走向海边。 小夕边走边转头跟他说着什么,他弯下腰跟她说话,脸上的笑容温和又宠溺。 他是真的很喜欢小夕。 小丫头兴致勃勃地出去踩沙子,一个小时后却是被俞辰抱着回来的——睡着了。 我接过她,带她去酒店的房间,帮她擦了身体洗了脚丫子,然后把她放在床上睡觉。 俞辰没有进来,把小夕交给我之后他就说他回房间休息了。 把小夕安顿好之后我才去洗头洗澡,弄完已经快十二点了,忽然发现把小夕的鞋子落在餐厅了。 看了下小夕,睡得黑甜,想着餐厅就在楼下也不远,就不想打扰俞辰来帮忙照看下她,开了门走去餐厅。 餐厅的灯还亮着,服务员把鞋子收起来放在前台了,我很快就找到了,跟工作人员道了谢准备回房间时,忽然发现餐厅阳台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白色的t恤和浅蓝色的牛仔裤。 我有点诧异他怎么会在这里,刚想走过去问,忽然看到一缕白烟从他的头顶缓缓升起,随后,他被呛得咳嗽了不停。 他在抽烟! 我很震惊,他曾经说过他父亲是因肺癌去世,而长期抽烟便是病因之一。这种东西是夺去他父亲生命的元凶之一,他痛恶至极,所以从来都敬而远之。 他怎么会抽上烟了? 我犹豫了下,还是决定走上前问一下。 “俞辰?”我轻轻地拍了下他的肩膀。 听到声音,他转过身,眼睛似乎闪过一丝喜色,很快又消失了。 “你……” “你……” 我们两同时开口。 他示意我先说。 我轻咳一声:“你……怎么抽上烟了?” 闻言,他怔了下,好一会才苦笑着说:“古人说借酒消愁愁更愁,明天还得开车回去,为了我们三人的安全着想,想了想还是算了。不是总说烟和酒是消愁良药吗,既然不能喝酒,那就借烟消愁吧。唉,这味道实在不怎么样呀!” 他故意说得轻松,可是笑容却不达眼底。 我觉得心里难过,微垂着头,咬紧了下唇。 “我说错话了吗?”他的语气有点慌乱。 我依旧垂着头,心里沉甸甸的,自责、愧疚、心酸,五味杂陈。 “夏清?”他轻轻地叫我的名字,似乎叹了口气,“抱歉,我似乎又让你为难了。如果你不想看到我,那我今天先回去吧,明天你和小夕自己打车回去可以吗?” 说完,他转身欲走。 我情急之下拉住了他的手臂,头猛地抬了起来,一颗眼泪忽然落了下来。 他突然抱住我,手臂很用力地把我箍在他怀里。 我吓了一跳,回过神后犹豫着要不要推开他,却听到他在我头顶深深地叹了口气:“夏清,今天早上我说的那番话,可以反悔吗?即使知道我在骗自己,可是我希望我能骗自己一辈子。可以吗?” 早上他在沙滩边说:“夏清,我无法像你一样骗自己,我等了这么久,觉得累了。所以,请你也不要再骗自己了,去跟那个人说清楚,你当年是因为什么离开他。” 现在他说:“即使知道我在骗自己,可是我希望我能骗自己一辈子。可以吗?” 我的眼眶轰地一热,犹豫的手最终还是落了下去,我狠不下心推开他。 “啊!”片刻后,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猛地挣脱开他的手臂,急急地说:“小夕一个人在房间里!” “别急,我和你一起去。”俞辰也跟了上来。 我冲到房间,看到小夕还安安稳稳地睡在床上,顿时松了口气。 俞辰看了看小夕,又看了看我,笑了起来,眉目舒展。我也笑了。 他向我靠近,目光温柔,深深地看了我好一会,在我额头上轻轻地落下一吻,低低地说:“晚安。” 我愣了一下,微垂着头,讷讷地道了声晚安。 夜深了,可是躺上床的时候却没有睡意。 想了下今天发生的事情,我忍不住想,自己的做法是对的吗…… 昨晚睡得不好,隔天早上却起得早,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会,还是决定起床。打开窗户,清爽的晨风扑面而来,淡淡的海腥味。 没一会,小夕也醒了。小丫头昨天累坏了,还好昨晚睡得香甜,起床又是活蹦乱跳的。 陪她去海边玩了一个早上,中午还是在昨天那家餐厅吃饭。 吃过饭,退了酒店的房间,准备回去了。 今天的天气有些热了,到c市的时候已经快接近黄昏了,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地方,青山寺。 那年刚来到c市,在初期最煎熬的那段日子里,我时不时会去青山寺坐一会。我不是宗教徒,只是去在那个地方坐一会,心就会慢慢平静下来。 青山寺常年香火旺盛,寺庙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青烟袅袅,诵经声浮浮沉沉,一点一点地抚平世间遭受苦难无法自救的凡心。 知道自己怀上小夕的那天,我的内心很煎熬。第三天,我去了青山寺,在庄严宝相面前,我内心奇异地平和下来,做出了决定。 走到青山寺门口,小夕缠着俞辰要去看旁边的小山头看飞鸟。他说他带她先去玩会,让我先进去。 这个小丫头,我无奈地笑,一个人先走了进去。 今天是周末,寺庙里的游客不少,也许是佛门圣地,进入这里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放低了声音说话,倒也不觉得吵闹。 我进入大殿,并没有跪拜,只是安静地看着庄严的宝相,只觉得那些金身塑像眉目慈悲,仿佛世间一切苦难他们都了然于心。 跪拜的信徒或游客口中低低地祈愿,其实祈愿无非就是平安、姻缘、财富,抑或是权力。我不跪拜是因为我无所求,因有所求才跪拜,那是欲望。诸神如此繁忙,怎地满足得了芸芸众生无穷无尽的欲望。 不,我还是有所求的,我在内心伸出祈求那个人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平安喜乐,幸福宁静…… 走出大殿,门口的铜铸大香炉依旧香火旺盛,透过袅袅青烟,我看到了一个模糊又熟悉的轮廓,那个在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刻出现在我脑海里的轮廓。 我失笑,真是夜有所思日有所见,白日梦的幻觉竟然这么真实。 可是下一刻,那个模糊的轮廓渐渐地靠近,被大香炉挡住的身体也露了出来,我心里一震。 等到他真的站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却懵了,只觉得心跳如雷,脑子里是一片嗡鸣声。 第60章:婚礼 夏清?”他的声音很轻,带了不确定的口气,“是你吗?” 我想开口,可发现说不出话,只是呆呆地点了点头。 是顾风,竟然真的是顾风,我竟然还会遇上他,在有生之年。 前几年我还臆想过与他重逢,在某个街角的咖啡店,在某个清吧,甚至在某家火锅店。 可是后来,我渐渐地心灰意冷,明了命运的无常,甚至开始相信宿命论。 可是我竟然又见着了他。 他瘦了很多,眉目依旧凌厉,眼角有浅浅的一道细纹,因为瘦,眼神更显得沉邃。从前,他的眼睛像深邃的大海,海面上似有细碎的繁星,现在依旧像大海,可是深沉不见底,看不到那璀璨的星光。 他沉默了好一会,才说:“这么多年你去哪儿了?我一直找不到你。” 鼻子蓦地一酸,唯恐眼泪下一秒就跑出来。我勉强挤出个笑容,故作轻松地耸了下肩膀:“我一直在这里啊。” “我……” “妈妈!” 他刚想开口,小夕风一般地冲过来抱住了我,打断了他的话。 “妈妈,我刚才看到好多小鸟,它们都在吃饭不理我,我给它们牛奶糖它们才过来。”小丫头嘟着嘴抱怨,摊开手掌,数了数手心里的牛奶糖,才说,“你看,牛奶糖只剩下三颗了。” 我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一头的汗,想找纸巾给她擦汗找不到。刚好俞辰走过来,在背包里找出小毛巾递给我,我习惯性地接过去,帮她细细地擦了擦汗,然后才站了起来。 顾风看了下小夕,又看到了俞辰,缓缓地开口,嗓音喑哑:“这是……你的孩子?你……结婚了?” 我沉默了。他说的是事实不是吗,这确实是我的孩子,而我确实也是……结婚了。 我微垂着头,手无意识地摸着小夕的头。 我看到他攥了攥手,青筋尽显,又慢慢地松开了手。 我不敢抬头看他的脸,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该说的,四年前我已经说了…… 小夕忽然走到顾风身边,牵他的手,软软地说:“叔叔,你很疼吗,我给你牛奶糖好不好?” 说完,摊开手把糖递过去,又继续说:“可是……我只能给你一颗,剩下两颗一颗是要给妈妈的,一颗……是小夕的。”说完,还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小夕牵顾风的手的时候,他很明显身体僵了一下。 我觉得心里很乱,刚想叫小夕过来的时候,顾风忽然蹲了下去,似乎犹豫了下,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笑得有点牵强:“谢谢你,叔叔不吃糖。” 小夕眨了眨眼睛说:“小夕打针的时候手很疼,妈妈就给我一颗牛奶糖,吃了就不疼。叔叔你哪里疼,你吃糖,吃了就不疼了。” 不知道她是从哪里看出顾风难过的,小孩子不懂得什么是难过,只知道什么是疼,而拥有自己喜欢的东西能减少疼痛。 看到小夕很坚持地要把糖送给他,他默了下,还是收下了。 小夕蹦蹦跳跳地跑到我身边,晃着我的手笑得一脸得意:“妈妈,老师说爱分享的都是好孩子,小夕是不是好孩子?” 我觉得心里又酸又疼,摸着她的头发,轻声说:“嗯,我们小夕是最乖最乖的好孩子。” 小丫头笑得眼睛弯弯。 “夏清,要回去了吗?晚上订的餐厅时间快到了。”俞辰忽然开口,神情淡淡。 小夕眼睛一亮,拉着我的手就要走,边拉边嚷嚷:“妈妈,快点快点,我要吃披萨!” 我被她拉得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下顾风,他伫立在袅袅青烟里,落日余晖衬得他眉目寂寥。 我不敢多看,只匆匆说了句我们先走了,就逃也似地牵着小夕往出口走去。 俞辰订了家西餐厅,餐厅环境清幽,暖黄的烛光柔和温馨,牛扒煎得刚刚好,外焦里嫩,不知怎的觉得没有胃口,俞辰似乎也没怎么吃,只有小丫头啃披萨啃得满嘴油乎乎。 “夏清,是他吗?”俞辰搁下刀叉,语气淡淡。 他没说是谁,但我知道他问的是谁。 我点了下头,心不在焉地划着盘子里的牛扒。 他问完这句话就没有再开口。 吃完饭,俞辰开车送我们回家,两人谁都没有开口,一路沉默。 到了楼下,我准备打开车门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你会回到他身边吗?”他的声音里有某种压抑。 我怔了下,半晌,轻轻地摇了摇头,顿了下,低低地说了一句:“你路上小心。”然后抱起小夕进了楼里。 小丫头累坏了,洗完澡刚碰到枕头就睡得人事不知。我坐在床头,帮她掖了下被子。看着她脸上熟悉的眉目鼻子,我觉得身体某处隐隐地疼。 台灯兀自散发着暖黄的光线,透过柔和的灯光,我想起了袅袅青烟里他僵硬地伫立在神圣的大殿前,瘦得像一柄刚淬成的剑,凌厉孤寂。 从前他并不是这么瘦,那时候他宽肩窄腰,穿黑色的衬衫并不显得单薄,薄薄的肌肉撑得衬衫服帖合身,俊美得像雕塑。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来找我的吗? 不,看他今天的神情,并不知道我在这里。 我不禁失笑,怎的又幻想了起来。 关了台灯,躺到床上,我以为今夜会失眠,没想到却很快睡着了。乱糟糟地做了很多梦,梦到了他。 他躺在白色的床上,瘦削的脸颊深深地凹进去,脸色苍白,闭着眼,眉头却紧皱。 他似乎睡着了,嘴巴轻轻开阖,好像在说梦话。我想走过去听他在说什么,可是脚却动弹不了。我使劲全力,却依旧挪不动脚。我急得大喊他的名字,然后就醒了,出了一身的冷汗,房间里一片漆黑,能听到自己的心脏“怦怦怦”快速跳动的声音。 我摸索着下了床,找到手机看了下时间,早上五点。还早,但已经了无睡意了。 我蹑手蹑脚地开了房间的门出去,走到阳台。 夏天,昼长夜短,虽然才五点,天已灰蒙蒙的将亮不亮。晨风清凉稀薄,吹在身上有些寒意。 在阳台站了一会,吹得周身发冷,进屋翻了件外套披上。 翻衣服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宝蓝色的丝绒盒子,我看了好一会,才犹豫着拿出来打了开来——是他送我的那个订婚戒指。 那时,他轻轻牵起我的手,轻柔地把戒指戴在我的无名指上,在上面印下一吻,说:“反正你早晚都得嫁给我,提前戴在这个手指了。” 后来,坐上来c市的航班时,我就把戒指摘下来,放回盒子里。这么多年,从不曾再打开过它。 宝蓝色的宝石闪着依旧闪着细碎耀眼的光芒,只是,世事早已物是人非。 那天过后,我就没有再去过青山寺,也没有再见到他。 小满过后,夏至也不远了。晓婉的婚礼订在夏至那天,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夏至前一个礼拜,晓婉来了c市,拎着两张请帖和两盒喜糖,一份给我,一份给俞辰。她见过俞辰几次,也成了朋友。 小夕很喜欢晓婉,两个疯丫头碰到一块都玩疯了。看到她们两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不禁有点感慨,这么多年,晓婉似乎没什么变化,凌宇森把她照顾得很好,她依旧是那个风风火火阳光明媚的性子。再看看自己,内心已沧海桑田。 晚上她在我这里过夜,我们两睡一个被窝,压低声音聊天。 她有点犹豫地问我,到时她结婚我会过去吗? 我说会,她有点意外。我知道她为什么觉得意外,她以为我不会想再踏入t市。 她看了我一下,轻轻地说:“凌宇森也给顾风送了请帖,不知道他到时会不会去。” 很久没听到这个名字,我怔了下,虽然这个名字一直萦绕在我心里。 “上个月我在青山寺遇到他了。”我看着虚空中的一点光,放轻声音。 “啊?”晓婉倏地转过头来,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期待的口吻,“什么情况?” 我不禁失笑,笑完又觉得心里有点酸涩,苦笑:“他以为我和俞辰结婚了,以为小夕……是俞辰的孩子。” 晓婉似乎有点失望:“你没跟他说小夕的事情吗?” 我摇了摇头。 她沉默了好一会,叹了口气。 两个人又聊了些闲话,直到困到睁不开眼才意犹未尽地止了话题道了晚安睡去。 隔天下午,晓婉就回去了,回去之前还跟小夕约好了到时她结婚小丫头去给她当花童。从那天之后,小丫头就一直在念叨这件事,巴不得一睁开眼就到了晓婉阿姨结婚的日子。整天都在念着怎么还不到,还唉声叹气地说了一句:“这日子可让人怎么过呀。”我哭笑不得,都不知道她是从哪儿学来的腔调。 时间于小夕来说过得很慢,于我来说却快得让我措手不及,想着到时在晓婉婚礼上会不会见到顾风,如果见到了,是该装作不认识还是像普通朋友一样客气寒暄,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无论哪一种对我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乱糟糟地想了几天,时间终究还是按照既定轨迹在一点一点地流逝,夏至终于还是来了。 前一天下午,我带着小夕抵达了t市机场。小丫头第一次坐飞机,很兴奋地指着飞机窗外的云朵,说是棉花糖。 酒店提前订好了,下了飞机就直接打车去了酒店。 坐在出租车上,看着窗外的建筑,觉得几年过去了t市似乎没什么变化。 大城市还是一如既往的楼层密集,路上的行人依旧步履匆匆。 也许她是有改变的,新楼替代旧楼,更多年轻的面孔涌入这座繁华的城市,改变的只是表面面目,不变的是她的本来面目。 到了酒店小夕就赶紧把她的小礼服拿出来,站在镜子前把衣服放在身上比划,臭美得不得了。 晚上更是早早地睡觉,说要睡美容觉明天才能当最美美哒的花童。嗳,真的是,都是哪学来的。 婚礼于晚上六时开始,定在t市的五星级酒店四季常青酒店,我和小夕吃过午饭就去酒店找晓婉。 去到她房间时,化妆师已经开始在帮她化妆。看到我们来了,她僵着脖子笑着说:“嗳,我不能动脖子,你们两先玩会,我化完妆再聊你们聊……嗳,美女,还有多久才能化完,我的脖子都快定型了。” 化妆师笑说:“这才化了十分钟你就坐不住了,结婚一生才一次,新娘子你就多点耐心,我保证把你化得美美的。” 晓婉嘀咕了句:“谁说结婚一生才一次,这可说不定……” 化妆师愣了下,忍不住笑了,这么real的新娘子估计也是少见。 “别胡说八道,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可拜托你说点吉祥话吧。”我笑说,无奈地摇了摇头。 小夕很好奇地东摸摸西碰碰,我留着神看着她,免得磕了碰了。 一个小时后,晓婉的妆终于化好了。小夕颠颠地走到她旁边,仰着头睁着眼睛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才奶声奶气地说:“晓婉阿姨你好漂亮啊!凌叔叔能娶到你真是上辈子修来的……什么来着……哦,对,福气!” 晓婉看了下她又转头看了下我,目瞪口呆地说:“这小丫头哪学来的这些话?唉哟,太可爱了,笑死我了,哈哈哈……” “电视剧里都是这么说的呀,周阿姨说这叫浪漫。”小丫头眨了眨眼睛,很认真地说。 周姐是我请的保姆,小夕叫她周阿姨。我可算知道她在哪学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了,原来都是跟着周姐看电视剧学来的。 看着小丫头认真解释的模样,大家都笑了。她颠颠地跑到我身边,小脸因为跑来跑去红红的,小丫头天真地说:“妈妈,是不是新娘子都这么漂亮?你什么时候当新娘子,小夕好想看到妈妈当新娘子的样子。” 我唇角的笑因为小夕的这句话顿了下,很快又笑了,摸着她的头,不正面回答她:“小夕快点长大,以后小夕也可以像晓婉阿姨一样当漂亮的新娘子了。” 小丫头的心思立刻就被转移了,开始念着要赶快长大当漂亮的新娘子,惹得大家又是一阵笑。 晓婉化完妆,穿上了洁白的婚纱,美得让我差点认不出来。她站在窗边,阳光透过薄纱洒进来,浅金色的光线虚虚地笼罩在她身上,美得像从画中走出来。 小夕也穿好花童的小礼服,手上拎着个花篮。 快到六点了,我们下去酒店会场的后台。 晓婉的父亲在后台等着她,我见过她父亲一次,他送她入学那年。 在后台能听到大厅司仪透过麦克风传来的声音,还能听到一些愉悦的笑声,估计是司仪在热场说些新郎新娘的恋爱趣事。 晓婉忽然抓过我的手,声音有点颤:“清清,我有点紧张……” 我不禁失笑。刚才在房间我问她紧张吗,是谁一脸傲娇地说不就结个婚吗,有什么好紧张的。 人们总说结婚是人生大事,不同人的婚礼,每个流程甚至每句话都几乎是类似的,旁观者总觉得不就是那样吗,千篇一律,可当自己真的身在其中时,才能真正体会其中的感受吧。 我握了握她的手,微笑着给她力量。不用紧张,你会幸福的。我在心里默默地说。 晓婉挽着她父亲的手腕,站在那道大门后,等待门的开启,走向她的幸福。 大厅忽然安静下来,司仪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来:“有请新娘子入场!” 门缓缓地打开,钢琴曲《梦中的婚礼》缓缓响起,一束光熠熠地打到了门口。 晓婉挽着她父亲,缓缓地走出那道门。香肩半露,高绾的黑色发髻与胜似白雪的婚纱相得益彰,勾勒出她完美的曲线。长裙下摆层层堆叠的白纱随着她的脚步轻轻飘动,柔美的灯光打在她身上,如梦如幻。 真的好美,那一刻,我在心里陡然升起了无以言喻的羡慕。 凌宇森微笑着站在台上迎接他的新娘,晓婉脸上洋溢着羞涩和甜蜜的笑容,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大大咧咧风风火火的女汉子吗? 曾经看过一段话:一场浪漫的婚礼其实就是女人心底一个最温暖、最柔情的梦,在女人的心里最深处静静地蛰伏着,随时等待着一阵风起,直到吹得心旌摇曳,吹得婚纱裙袂飘飘。 女汉子如晓婉,其实在如梦般的婚礼面前,在心爱的男人面前,她只是一个被爱的小女人。 小夕穿着粉红色的公主裙,另一个花童小男孩穿着小西装,两人颠颠地跟在晓婉后面,边走边洒下红色的玫瑰花瓣。 凌宇森从晓婉父亲手中接过她,深深地向他鞠了一躬,神情郑重而珍视。 晓婉挽着凌宇森的手,踏着铺满幸福的花瓣走向婚姻的舞台。 接着,司仪用深情的语调开始说起誓言,而后,男女双方交换戒指、亲吻,雷鸣般的掌声响起。 不知为何,明明是如此温馨的场面,我却觉得心里有点酸酸软软。 我站在台下的一个角落,默默地看着台上幸福的一对,在心里嘱咐晓婉终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璀璨的灯光让人眩目,眼睛似乎被灯光刺激到,不由自主地泛起酸涩,等我察觉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脸上已有凉凉的湿意。 我忙低下头翻包包想找出纸巾,忽然,一张洁白的纸巾递给我面前,我本能地抬头,望进了一片深邃暗沉的海里,只是那片海里不再有点点繁星,深沉得让人觉得莫名地悲伤。 我犹豫了下,最后还是接过了他递来的纸巾,低低地说了声谢谢。 他没有说话,我略生硬地避开他的视线,无力承受那沉甸甸的目光,手紧紧地捏着纸巾,柔软的纸巾在我手上变形扭曲。 我忽然想起了那个除夕夜,那天晚上,我肆意流泪,而他也是像刚刚那样递来一张洁白的纸巾,沉默地看着我,后来,我们互道“新年快乐”,那时,他的眼神深邃清冷,像深沉冷冽的大海,细碎的光线落在他眼底如同星辰点点。 “这束捧花,我想送给一个人,我最好的朋友。清清大宝贝,你一定要幸福啊!”热闹的现场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晓婉站在台上,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 她拿着捧花的手往后一拉一抛,下一刻,捧花在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形,朝我迎面飞来,我本能地伸手接住,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么多年,晓婉的投篮技术依旧保持水准。 等到欢呼声响起,追光灯明晃晃地打在我身上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顿时尴尬得僵硬在原地。手上的捧花犹如烫手山芋,拿着也不是,扔掉也不行。 他站在我旁边,也被追光灯圈了进去,我看到周围不认识的人以一种暧昧又善意的眼光看着我和他,顿时窘迫得像原地消失。 忽而,我看到了另一个人的视线落了过来,俞辰的眼神失落而伤感,只直直地看着我,并没有其他举动。 “妈妈,你拿到捧花哦,你是不是要做新娘子了?”小夕颠颠地跑过来,睁大了眼睛好奇地问,一脸期待。 一个,两个,三个,一个接一个,我尴尬得只想原地爆炸。 好在司仪的声音及时响起,宣告下一个环节——入席。追光灯消失了,宾客陆续就座。 这一刻,我觉得那把煽情得千篇一律的声音犹如天籁,挽救我于原地爆炸的前夕。 “妈妈,那个帅叔叔在看你呢。”小夕拉了拉我的手,示意我蹲下来,然后附在我耳边说悄悄话。 小丫头,小小年纪就知道什么是帅…… 我抱起肉嘟嘟的小丫头,逃也似地往座位走去。 晓婉和凌宇森很细心,座位都是提前安排好,我和俞辰在同一桌。 我落座的时候,俞辰已恢复了温和的神情,看到我和小夕走过去,露出温和的笑容。吃饭的时候,他依旧体贴地帮小夕夹她喜欢的菜。 我默默地吃饭,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 “吃鱼,高蛋白低热量,一味地吃蔬菜容易营养不良。你太瘦了,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一块白嫩的鱼肉落到我碗里,我抬头,他笑得温暖。 不知是否是我多心,总觉得有一道目光一直从背后投过来。 “谢谢。”我轻声说。 前面忽然叫起哄,我循声看过去,原来是新郎新娘敬酒在敬宾客酒。 第61章:喜欢 听晓婉说过,这些年凌宇森的公司业务越来越多,所以婚礼也请了很多生意上的朋友和客户。 中国的酒桌文化特点之一——交情深,一口闷。 凌宇森喝得满脸通红,连连笑着摆手,晓婉笑着让大家放过他,众人暧昧大笑,不知是谁说:“好啦,今天就放过凌总,春宵一刻值千金,可不能耽误人家的大事呀,大家伙说是不是啊!” 晓婉羞红了脸,凌宇森笑得眉眼弯弯。 他们一桌一桌地敬酒,来到了我们这桌,这桌的客人主要是我和晓婉的大学同学,有男有女。大家都站了起来,我和俞辰也站了起来。 “感谢大家今天捧场来参加我和晓婉的婚礼,我们俩敬大家一杯!”凌宇森和晓婉笑笑地开怀。 同学都没有多起哄,一杯喝完就放过了新郎新娘。 服务员很及时地往新郎新娘的空杯里加酒。晓婉端着酒,走到我身边,拉着我的手,红扑扑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甜笑,她靠近我,口气略有些感慨:“清清,这杯酒我跟你喝,你一定要幸福!” 我知道晓婉的意思,这么多年,她一直挂心着我的情感归处,每每看到小夕她都无比感慨。 我心里感动,眼睛有些酸涩,只是在这种场合下,只能忍住。 “晓婉,我会的。祝你们两琴瑟和鸣,白头偕老。”说完,我们两轻轻碰了下杯,我将大半杯红酒一饮而尽。 “晓婉阿姨,我也要跟你碰杯。”小夕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们两,一脸跃跃欲试。 “哈哈哈……”晓婉立刻被她逗笑了。感伤的气氛被小丫头一打岔,立刻烟消云散。 “你这个小丫头,小酒鬼。来,晓婉阿姨跟你碰下杯。”晓婉拿杯子碰了小夕的……酸奶,小丫头立刻“咯咯”笑了起来,眼睛眯成月牙。 后面还有很多桌客人等着新郎新娘去敬酒,他们两继续后面走去。 晚上十点多,酒席才陆续地散了,客人也开始离场。 小夕在打瞌睡,我跟晓婉和凌宇森打了招呼,也准备走了。 俞辰走了过来:“我送你们回酒店吧,你喝的有点多,晚上不安全。” 今晚确实喝得有点多,抱起小夕有点力不从心,手臂有点无力。 俞辰可能看出来了,他伸出手来,温和地说:“我来抱小夕吧。” 我顿了下,手臂软得有点发抖,点了下头,说:“那麻烦你了。” 他笑了下,没说什么,接过了小夕,让她的脑袋趴在他的肩膀上,手臂扶着她的后背和腿弯,手还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今天他没有开车来,我们准备打的走。 在门口等的士时,我又看到了他。 刚才他递纸巾给我的时候我只匆匆地看了他的脸一眼,并没看清楚他穿了什么,这会离得远了,反而看清楚了。 他穿着一套烟灰色的西装,显得深沉冷峻,深色的衣服衬得他更加的瘦。他似乎喝了很多酒,走路有点不稳。 可能是酒店门口暖黄的灯光的缘故,也可能是我喝多了视线迷糊,只觉得他脸上苍白,眼睛却似乎是红的。 他的神情悲戚,沉沉地落了过来,我顿时觉得身体更加发软,几乎站不住脚,脚下踉跄了一下。 俞辰很及时地揽住了我,脸露担忧:“你还好吗?” 我摇了摇头,想朝他笑,却发现笑不出来。 还好的士来了,俞辰抱着小夕上了车,我逃也似地上了车,刚关上门,司机一脚油门就踩下去。 我看了一眼后视镜,他还站在酒店门口,一动不动。 后视镜里的他越来越远,渐渐的成了一个黑点,车子拐弯,终于,连那个黑点也消失了。 回到酒店,俞辰把小夕抱到房间床上放下,帮她盖好被子。 可能是晚上的酒后劲太大,我觉得头晕,看东西都有些重影。 我靠在房间阳台的门上,黑丝绒般的夜幕上挂着一轮残月,冷月幽幽。明明是夏天,我却觉得冷。 腿有些发软,贴着门的后背缓缓地下滑,我以为会跌坐在地上,却落入了一个温暖舒适的怀里,我闻到淡淡的酒气和药水的味道。 真的好累,我贪婪地想汲取那点温暖和舒适,把头埋进去,缓缓地抬手双手想抓住那点温暖。 他忽然抬起我的头,狠狠地吻了下来,紧紧地将我箍住,那样急迫,仿佛压抑了许久。 我几乎无法呼吸,只觉得肺里的空气都快抽空了,大脑出现了窒息般的感觉。 突然就尝到了咸咸的味道,他骤然放开了我,直直地盯着我,急急地喘着。 我望进他的眼里,他的眼睛清澈明亮,我从他眼睛里看到了一个满脸泪痕的女人。 迷茫地摸了下脸,一手的湿凉。 他猛地放开了我,卸了力般靠在冰冷的墙砖上,抬起手背盖在眼睛上。 阳台的灯光并不明亮,我却清楚地看到眼泪从他的手背上滑落,落得很快。他狼狈地转开脸,手背狠狠地抹过眼睛。 我心里一震,呆住了。 回过神时,我缓慢地走过去,将他的脸转过来,迟疑地、犹豫地踮起脚尖,仰头印上他的唇,他的唇温软潮湿。 咸咸的泪,不知是他的还是我的。 他慢慢地低下头,略略地迟疑了下,才重新抱住我,用力地加深了这个吻。 不知过了多久,小夕忽然喊了一声“妈妈”,我骤然清醒,猛地推开了他,慌乱地进了房间。 小夕在说梦话。 我松了一口气,顿时觉得窘。 一口气还没松到底,后背跌进了温暖的怀里。 他的手臂圈着我,头埋进了我的颈间,热热地气息洒在我的脖子上,有点痒。 “小夕在说梦话呢。”他低声轻笑。 我转过身,瞪了他一眼,他不说话,只是温和地笑,我也忍不住笑了。 “你饿吗,我很饿欸。”他笑笑地说。 被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饿了,刚才在酒席上都没吃什么东西。 我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睡得黑甜的小夕,无奈地说:“房间里没什么吃的,是要出去吃吗?我不放心小夕一个人在房间。” 他在我唇上轻轻吻了一下,说:“有我这个免费劳力在,你怎么就不懂得利用?想吃什么,我出去买。” 我想了一会,笑笑地说:“小龙虾!” 他捏了捏我的脸,说:“睡觉前不要吃这么重口味的。” 我只看着他笑,不说话。 最后,他无奈地说:“好。” 我“哧”地一笑。 约半个小时,他果真拎着一袋小龙虾回来。 阳台有张小桌子和几张椅子,他把东西放在桌子上。 打开盖子,红艳艳的小龙虾一个个码得整整齐齐的,鲜香的辣味扑鼻而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我戴上手套,跟坚硬的小龙虾“搏斗”,好一会都没剥开一只,有些气馁:“怎么这么难剥?” 他笑得促狭:“我还以为你很会吃这些东西。”他好像想起什么,又说,“第一次见面,你盯着那只帝王蟹盯了好久,我当时在想,她是不是不知道怎么拆。现在看来,估计还真的是这样,我猜的对不对?” 听他说到帝王蟹,我蓦地一顿,半晌,才低低地说:“被你猜对了。” 忽然就觉得没胃口了,拨了拨手上的小龙虾,有一下没一下地剥。 “唔,给你。”他很快就剥好了几只,放在一次性碗里递给我。 我轻声道谢,尝了一只,肉质鲜嫩,香味浓郁。 他每剥好一只就放到我的碗里,自己没有吃。 “你怎么不吃?”我问。 “你不是饿吗,我先剥给你吃,我待会再吃。”他说。 我犹豫了下,从碗里拿起一只递到他嘴边,刚才还说着待会再吃的某位医生笑得眯了眼,张开嘴快速地叼走了虾肉,柔软的嘴唇碰到了我的手指,我讪讪地收回手。他笑得像个吃到糖的孩子。 两个人真的把一大盘小龙虾吃完了,一脸满足。 收拾完桌面,已经快凌晨两点了,吃饱了就犯困。我打了个哈欠。 他看着我笑,缓缓地靠过来,低下头碰了下我的唇:“洗完澡早点睡觉。” 我嗯了一声,轻声说:“晚安。” “晚安。”他说,开门走了出去。我跟他挥了下手,他转身走了,我才关上门。 我拿了衣服进浴室洗澡,温热的水洒在脸上,微微的刺痛。 他很好很好,我是喜欢他的,我会努力让自己——爱上他的,我会尽我所能让他快乐…… 洗完澡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我小心翼翼地躺上床,侧着身看了一眼熟睡的小夕,笔直的鼻梁,卷翘的睫毛,心里忽然疼了一下。 我忙转开眼睛,摸向台灯开关,房间里瞬时陷入黑暗。 闭上眼睛,清空脑子里浮起的杂念,缓缓地呼吸…… 第二天起床,有点咳嗽,可能是昨晚吃了太多小龙虾。果然贪嘴是要付出代价的。 下午,晓婉打来电话问我在不在酒店,她刚从一大堆七大姨八大姑里逃出来,准备来酒店找我。 我哭笑不得,告诉她我在酒店,打趣她:“你是要上演落跑的新娘吗?” 她嘿嘿一笑,说见面再跟我吐槽,然后挂了电话。 我带着小夕下去酒店大厅等她,不到半个小时她就到了,我们一起去了酒店一楼的咖啡厅。 “呼,他那些姑啊姨啊一个个都盯着我的翘臀看,三年抱两都帮我们安排好了,吓死我了!”晓婉仰面靠在椅背上,翻着白眼吐槽。 小夕偷偷地在我耳边说:“妈妈,晓婉阿姨是不是要生小弟弟和小妹妹了?” “嗳,小丫头,你的悄悄话也太大声了吧,当你晓婉阿姨耳背是吧。”晓婉笑说。 小夕捂着嘴笑,乐不可支。 手机响,是俞辰打来的。 我接了起来,他问:“你们在哪呢?” “一楼咖啡厅,晓婉过来了。”我说完,忽然咳了好几声。 “今天医院有点事,我得过去一趟,晚上再过来。”他说。 “好,你去忙吧。”我说。 晓婉看了下我,问:“是俞辰?” 我嗯了一声。 我以为俞辰会直接过去医院,没想到他过来了咖啡厅。 他跟晓婉打招呼,看着我关切地说:“刚才在电话里听到你咳嗽了,是不是感冒了?我待会帮你带些药回来。” 我摇了摇头,笑说:“没有,可能是昨晚吃太多小龙虾了。” 他听到我的回答也笑了,亲昵地说:“让你贪吃。”揉了揉我的头发,又说,“那你多喝水,这两天不要吃辣的东西了。” 我笑笑地应了一声,他笑了下,又捏了下小夕的脸蛋,看了下手表,说:“我得去医院了,你们聊。” 晓婉看了一眼俞辰的背影,又扫了我一下,狐疑地说:“你们两在一起了?” 我端起桌子上的拿铁,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才点了下头嗯了一声。 晓婉沉默,半晌,才试探地问:“清清,你……想清楚了?那……他呢?” 咖啡厅里放着舒缓的爵士乐,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晒得人有点晕。 我轻轻地摩挲着咖啡杯的杯耳,这里的拿铁似乎苦味太浓了,浓郁的苦味在嘴里化不开散不去。 晓婉说:“你是因为感动或者感激吗?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她很严肃,直看着我。 我心里乱,阳光晃得刺眼,我抬手挡住眼睛。 晓婉摇了摇头:“你不要误人误己。” 我放下手,缓缓地说:“他真的很好,我是真的喜欢他。是的,我还没爱上他,可是我想尽我最大的努力去尝试着爱上他。他为我做了很多事,我想尽我所能为他做点什么让他快乐一些。” 晓婉瞪了我一眼,似乎有点生气,脸都快鼓成河豚了。 半晌,她才叹了口气,终究还是问了:“那顾风呢,你真的把他放下了?” 我看着她,笑了笑:“是啊,放下了。” 她看了一眼小夕,似乎欲言又止,终究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小夕挖着冰淇淋吃,吃得很开心,满嘴都是,像只小花猫。 晓婉电话响,是凌宇森打来的,来找落跑的新娘。 不到半个小时,凌宇森就过来了。晓婉皱了皱鼻子,乖乖地被人领回去。 傍晚时分,太阳西斜,光线柔和。 小夕忽然皱着脸说她肚子疼,我很紧张地问她哪里疼,她捂着肚子说肚子里面凉凉的。 我看了一眼她前面的冰淇淋盒子,我的天,她偷偷吃了两大盒,估计是刚才趁着我和晓婉说话没留意偷偷吃的。 我又自责又心疼,赶紧让酒店的服务人员帮忙打个的士,抱起小夕就往门口跑去。 车刚好来了,我跟司机说去市中心医院。 小丫头疼得脸色煞白,在车上吐了,还说想上厕所。我催促的士司机开快了。好不容易终于到了医院,我付钱下车,到前台挂了急诊,又带了她去厕所。 还好这个时间点人不是很多,很快就叫到小夕的号。 医生看了一会,说是急性肠胃炎,得挂点滴。 自从那次她满月时生了病,后来就几乎没怎么得过大的病,只有偶尔感冒。 护士很快就给她挂了水,针扎进去的时候她明明很紧张,但是故意表现得无所谓,她怕我担心。虽然她有时会跟我撒娇甚至有些小聪明,但可能是她知道自己没有爸爸不能太娇气,所以总是在我面前表现得很坚强很懂事,不想让我担心她。 我心里很自责,如果不是下午我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留意到她,她就不会乱吃那么多冰淇淋,就不用受这个罪。 我抱着她坐在注射区的椅子上,小丫头刚才疼得脸都白了,这会还咧着嘴冲我笑,很神气地说:“妈妈,上次打针的时候朱子轩哭了,然后他妈妈也跟着哭了,但是我没哭呢。” 她说的是那次打疫苗的事情。 我摸了摸她的头发,觉得心里有点疼,亲了亲她汗湿的脑门:“嗯,我们小夕是最棒的孩子!” 小丫头笑得眉眼弯弯。 护士把药单递给我,让我去缴费和拿药。打完点滴,还得吃几天药。 她提醒我药房快要下班了,要尽快去取药。小夕的药水才刚打上,我犹豫着该怎么去缴费和拿药。 护士很年轻,可能在实习或者刚毕业,她可能看出了我的踌躇,主动说:“我帮你看着下你的孩子,你去拿药吧。” 我忙跟她道歉,拿起药单就跑了出去。 没想到缴费处这么多人排队,我很心焦,但只能等着。 排了快半个小时才轮到我,我赶紧缴了费,拿着盖了章的药单往二楼取药。 好在取药很快,我拿好了就往回跑。 回到注射区的时候看到小夕和护士正在聊着什么聊得不亦说乎。 我跟小护士连连道谢,她俏皮地说:“没有没有,你去了那么久,我刚才有事走开了一会,拜托了一个老先生帮忙照看下,要谢还得谢谢他。” 我心里狂汗,小护士也太不靠谱了吧,怎么可以把小孩随便让陌生人照看。但人家帮了忙,我不好说什么。只是心里暗暗对自己说,以后不能随便把小夕让别人帮忙照看,即使是看起来可靠的人。看起来可靠的人有时也会因为种种原因相信了不可靠的人,无意中就酿成了某些悲剧。 新闻里被拐或者被侵犯的儿童的父母,尤其是爷爷奶奶,有时会对熟人过度放心,把孩子交给他们照看,最终酿成种种悲剧。 世间的善与恶,就像冰山理论。我们能看到的只是表面很少的一部分——行为,而更大一部分的内在世界却藏在更深层次,不为人所见,恰如冰山。 善与恶也是同理,我们能看到浮在水面上的的光明的一面只是很少的一部分,譬如善;而藏在水下的是我们看不见的更大的一部分,譬如恶。 我问小夕:“刚才是不是有一个爷爷在这里?” 小夕仰着头,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说:“嗯,爷爷问我怎么一个人在打点滴,我跟他说我妈妈去给我拿药了。然后他就问,那你爸爸。我说我爸爸在很远的地方,我长大了就可以见到他……”其实她知道这是我编的,但她从不曾拆除过这个谎言。 “那爷爷还有做什么吗?”我继续说。 “唔……爷爷就叹气,然后他问我想不想吃什么?我说我肚子疼,医生叔叔说现在不能吃东西。爷爷又问我要不要什么玩具,我说不要,妈妈说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小夕眨了眨眼睛,一字一句地复述,又说,“然后爷爷就笑了,他说我怎么什么都不要,别人这么小的孩子都要这要那的。” 小夕笑嘻嘻:“然后我就问爷爷能不能给我讲故事,他就给我讲了好多故事。他说他的孙子小的时候他也给他讲过这些故事,他的孙子很喜欢……后面护士姐姐就来了,然后爷爷就走了。” 我摸了摸她的头,这才放下心来。 电话响了,是俞辰打来的。 “夏清,你们在酒店吗?我下班了,我去酒店接你们一起吃饭吧。”他说。 “啊,我忘记告诉你了,小夕下午……”我跟他大致说了小夕生病的事情。 下午一时慌乱,都忘了俞辰也在这家医院上班了。 他让我们在注射区等他,他这就下来。 没一会,就看到他走了过来,他穿了件米色的衬衫,浅色的休闲裤,温文尔雅。 刚才的小护士看来是认识他的,跟他打招呼:“俞医生。”神情有点羞涩。 他温和地应了声,走到我旁边的椅子坐下。 我看了小护士一眼,又笑笑地看着他,压低声音说:“嗳,看来俞医生有不少桃花。” 他笑得眉眼弯弯,似乎很愉悦,捏了下我的脸颊,语气暧昧:“有人吃醋了吗?” 我怔了下,因他的动作,随即很快就反应过来,笑说:“谁?” 他靠了过来,蹭了下我的鼻尖,声音低沉悦耳带着浓浓的笑意:“你说呢?” 我侧开头,脸有些热,耳朵好像也在发热,余光看到小护士还站在门口虎视眈眈,讪讪地说:“有人在看。” 他笑出声,似乎很愉悦。 我瞥到小护士垂下了头,垂头丧气地走了回去。 第62章:他走了 俞叔叔!”小夕忽然喊了一声,板着小脸,“你都没看到小夕!” 小丫头被忽略,一脸不高兴。 “嗳,小夕,”俞辰摸了摸她的头,笑笑地说,“俞叔叔怎么会没看到我们的小公主呢,俞叔叔刚才在跟你妈妈说事情。” “哼,才不是呢,”小夕撅着小嘴,一脸傲娇,“你们在谈恋爱,以为我不知道呢!” 我脸上一红,我以为小丫头什么都不懂,怎么她什么都知道,我都不好意思直视她天真的眼睛。 真的不要低估孩子的理解能力,他们的理解能力比我们想象的要强,只不过他们的理解方式跟我们想的不一样。 “小夕真聪明。”俞辰笑笑地刮了下她的鼻子。 小丫头笑得一脸得意,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 晚上八点,小夕的点滴才打完。俞辰开车,送我们回酒店。 酒店餐厅还开着,我们点了两份简餐,给小夕点了一份白粥。 吃完晚饭,俞辰送我们回房间,我帮小夕洗澡,哄她睡觉。 他站在旁边安静地看着,嘴角始终挂着笑。 等小夕睡着了,我才蹑手蹑脚地站起来。 才站起来,就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里。 “今天累了吧?”他温柔地说。 “还好。”我还是有点不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亲昵,但没有推开他,“小夕明天还得去医院打点滴,看来只能后天再回去了。” 本来我是打算明天回c市,现在看来只能再延迟一天了。 他转过我的身体,亲了下我的额头,说:“嗯,今晚早点休息,明天早上我来接你们去医院。” 我对他笑了下:“嗯,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晚安。” 他也笑说:“晚安。” 他走后,我就去洗了澡,洗完澡觉得很困很累,关了灯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蓦地就想起晓婉下午说的那番话。 她说:“你是因为感动或者感激吗……你不要误人误己。” 我觉得心里闷闷的,头有点痛,熬到下半夜才睡着了。 第二天被闹钟吵醒,小夕今天早上要去医院打点滴,我设了闹钟。 睡眠不足,头重脚轻的,洗完脸才觉得清醒了些,然后哄小夕起床、洗漱,帮她穿衣服。 八点半,俞辰打来电话说他已经到酒店门口了。 我们在酒店餐厅吃了早晨,然后就往医院去。 挂好了点滴,俞辰拿着手机播放动画片给小夕看。 我跟俞辰说我去下洗手间,麻烦他照看下。 他笑笑地应了声,低下头继续和小夕一起看动画片。 从洗手间出来,我觉得有点头晕,路过走廊的时候,竟然碰到了他! 他可能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我,很明显地愣了下。 夏天的太阳太猛烈了,阳光斜斜地洒进走廊,我觉得眩晕,看他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都有了重影,我忽然笑了下,怎么有那么多个顾风。 耳朵里有嗡嗡的蜂鸣声,下一刻,眼前的场景就被黑暗覆盖了。 醒来的时候觉得耳朵里尤有蜂鸣声,天花板上的灯明晃晃的。 我抬手覆上眼睛,眨了眨眼睛,才逐渐适应了光线。 “夏清?”一把喑哑低沉的男声,声音里带了微颤。 脑子“轰”的一声完全清醒过来了,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白色的病床上。顾风就在我旁边,眼睛里尽是担忧之色。 我挣扎着坐起来,他扶住我。 我猛地甩开了他的手,他却用力地抱住我,一只手抚上我的后颈,我被迫抬起头。他的眼睛里仿佛有灼灼烈火,他的神情却似乎极痛苦。 我又觉得眩晕,黑暗再次覆盖而来——却是他的脸俯了下来,微凉的唇落到了我的唇上。 一刹那回忆如同排山倒海,卷了漫天风云而来,我脑中一片空白,心脏狂跳起来。 他如同沙漠渴极了的人看到绿洲般,歇斯底里的吻让我几乎窒息,我尝到了铁锈的血腥味。 我如梦初醒,用力推开他。 他没料到我的动作,一下子被我推了开来,往后踉跄了下,才怔怔地站住了,直直地盯着我,沉重的眼神让我几乎无力招架。 他慢慢地靠近,我蜷起双腿,抱住双臂,埋下头,他似乎停住了脚步。 沉默。 好一会,他说:“你刚才晕倒的时候叫了我的名字……三次……” 我心里一震,莫名地疼了起来,像被人拿了针一点一点地钻,又酸又软又疼。 “我……”他还想说什么,这时,我的电话响了。 我慢半拍地翻出手机,是俞辰,我接了起来。 他有点着急:“夏清,你去哪了,怎么去了那么久,没事吧?” “我……”我开口,嗓子有点哑,轻咳一声,才继续说,“我没事。” 我下床,走出病房,没有再看顾风一眼。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走出病房,发现拐角就是刚才的走廊。 在走廊上碰到一个护士,她看了我几眼,才笑笑地说:“你没事了吧?刚才你晕倒了,你男朋友紧张得不得了,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呢。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见到低血糖晕倒那么紧张,太吓人了。” 她说完就走了。 我微怔,继续走向注射区。 远远地就看到俞辰站在注射区门口,手里捏着手机,向这边望了过来。 我走过去,他微皱眉头:“怎么脸色这么苍白?哪里不舒服吗?” 我摇了摇头,觉得腿软,在椅子上坐下,看着他微笑:“没事,刚才……头晕,在走廊休息了下。” “怎么会头晕?去看下医生吧,我帮你挂下神经内科陈主任的号。”他说完,准备走出去。 我拉住他的手,摇头:“我没事,只是昨晚失眠没睡好。” 他这才说:“明天如果还头晕就一定要去看下医生做个检查。” 我应了一声。 小夕的点滴快挂完了,俞辰说他先去停车场把车开到门口。 拔完针,我按住她手背上的棉签。 “爷爷!”小夕忽然喊了一声。 我转头看去,愣了下,是顾长祥。 他似乎老了许多,但眉目却慈祥了许多,手上还拿了一只青蛙玩偶。 他应该也认出了我,眼神似乎有点复杂,迈步走了过来。 他把青蛙玩偶递给小夕,语气和蔼:“小夕,送给你的。” 我心里一惊,他怎么会知道小夕…… “妈妈,我可以拿吗?”小夕睁着圆圆的眼睛问,渴望都写在脸上。 顾长祥可能是看出了我的疑虑,他主动开口:“我没想到小夕是你的女儿。昨天我看到她一个人在这里打点滴,就跟她聊了一会。” “妈妈,就是这个爷爷昨天跟我讲了很多故事。爷爷说他今天还来医院,我跟他说小夕也是。”小夕小声地跟我说,可能以为我不高兴她跟陌生人说太多话。 “妈妈,我可以要爷爷的青蛙吗?”小夕又小声地问了一遍。 我揉了揉她的头发,点了下头。 “谢谢妈妈!”她咧开了嘴说,又抬头对顾长祥说,“谢谢爷爷!” 接过青蛙,好奇地这摸摸那碰碰。 “夏清,”顾长祥忽然开口,好像在斟酌措辞,半晌才继续说,“正峰病得很重,他在这家医院住院……今年初他告诉了我他和你母亲当年的事情,他知道你是他的女儿。这件事,说起来我们顾家也有责任,当年,我不应该没有弄清楚事情就同意了淑芬和正峰的婚事,不仅伤害了你母亲,也耽误了他们两人。” “这几年,正峰一直在找你,你愿意的话就去看下他吧,他……他的时间可能不多了。”说罢,他叹了口气,转身要走,顿了下,“你现在有自己的家庭,你的女儿也很可爱。顾风那孩子,这几年他……唉,我希望你能让他彻底死心,这样对你们彼此都好。” 顾长祥说完就走了。 我抱起小夕急急地往走,俞辰肯定等急了。 “妈妈,你的手机在椅子上没拿!”小夕提醒我。 我茫然地看了下,抓过椅子上的手机,脚下快速地往外走。 俞辰的车在门口,我拉开后座的车门把小夕放进去,自己再坐进去。 “夏清?”俞辰疑惑地说。 “嗯?”我抬头看他。 “车门没关。”他说。 “哦!”我忙拉上车门。 车子缓缓发动,白色的建筑慢慢消失在后视镜中。 “妈妈,看,这只青蛙会说英语!”小夕按了下青蛙的开关,青蛙讲起了英语故事。 “嗯?哦,好。”我摸了下青蛙,软软的。 “夏清,”俞辰从车内的后视镜中看我,带了担忧的口吻,“你怎么了?还头晕吗?” “没,我没事……”我抬头看他,想扯起嘴角却发现笑不出来。 他又看了我几眼,收回视线,刚好是红灯,他一脚踩下刹车,我磕到了前座的靠背。 “嘻嘻,妈妈你笨手笨脚的!”小夕在笑。 我摸了摸她的头,笑了下。 她继续玩青蛙玩偶。 车内很安静,能听到小夕拉扯青蛙玩偶的声音,咔咔的响声。 “夏清,我刚才在门口看到那个人……”俞辰看着前方,语气淡淡。 “俞辰,你知道吗,我刚才从医院洗手间出来后晕倒了,然后还被送到病房里躺了好一会,晓婉要是知道了,肯定要说我比林妹妹还娇弱。”我说得眉飞色舞的,连小夕都停下手上的动作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我。 他转过头,眼神担忧:“怎么回事?” “最近没睡好,护士说有点低血糖,休息好就没事了。”我笑笑地说。 他还想说什么,后面有人在按喇叭,信号灯已经转绿了,他回头,踩下油门。 回到酒店,俞辰接了个电话,我示意他先去忙,然后带着小夕回了房间。 中午叫了外卖到房间,两份清淡的小米南瓜粥。小夕说好吃,把一碗粥都吃完了。我吃了两口,觉得没胃口,放下碗筷。 小夕玩了一会青蛙,开始犯困,她有午睡的习惯,加上生病,很快就睡着了。 我躺在她旁边,摸着她的脸、眉毛、鼻子,小小的、软软的。 不知不觉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小夕还没醒,我哄她起床,睡太久她今晚该睡不着了。 小夕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我拿了衣服给她穿,刚把衣服套进她的脖子,电话响了,是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没有被标记为推销或者保险电话,我接了起来。 “您好,请问是夏清夏小姐吗?”电话那头是个女声,声音不卑不亢。 “我是,请问您是哪位?”我问。 “我姓刘,中正集团法务部的负责人。我受徐正峰先生委托,需要您签几份关于中正集团股权转移的文件。请问您什么时间方便?”她说话很清晰,一字一句。 “我不认识徐正峰先生。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就先这样了。”我准备挂了。 “夏小姐,徐正峰先生已经把他名下的股权转移到您名下,现在您就是中正集团最大的股东,具备法律效力。下个月的股东大会需要您出席。如果您有什么疑问,请随时联系我或者直接联系徐正峰先生。”刘律师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妈妈,我的手穿不进去。”小夕拉扯着衣服想把手伸进袖子里。 我挂了电话,帮小夕穿好了衣服。 夕阳西斜,天边一片橘黄。 我带着小夕下楼,打车去了医院。 到医院的时候,天边的一点霞光也消失了。 找到住院部,问了护士,牵着小夕缓缓地走进去。 医院里到处都是白晃晃,白晃晃的墙、床、被单。 我走到了那个病房门口,金属门牌泛着冷芒,透过门上的玻璃,我看到了一大片的白,白色的床单下有微微的隆起,只看得到一部分。 我敲了下门,有人走过来的声音,门开了,是个穿着看护服的中年女人:“请问你是?”她说。 “我叫夏清,我找徐正峰,他是住这个病房吗?”我说。 “你稍等,我问下。”中年女人走了进去,很快又出来了,“请进。” 门口有个待客的沙发,我把小夕抱上去,嘱咐她:“小夕先在这里坐一会,妈妈很快就出来了。” “嗯嗯,妈妈你去吧,我跟青蛙玩。”她拉扯着青蛙把它摆出不同的姿势。 我摸了摸她的头,走了进去。 入眼是白色的床单,床上的人脸色苍白,带着氧气罩,头发几乎掉光,脸颊深陷,颧骨高高隆起,红红绿绿的管子没入被单下。 听到声音,他睁了睁眼皮,抬起手时似乎很费劲,拿开脸上的氧气罩。 “小清。”他的声音虚弱,方才还半睁的眼睛似乎亮了起来,“你来了?” 我点了下头,在床头边的凳子坐下,看了他一眼:“徐先生。” 他的眼睛似乎瞬间暗了下去,叹了口气:“我对不起你和你妈妈……” “徐先生,”我双手交握,眼睛微垂,“我来是想让你撤回股权转移。” 房间里静默了片刻,他刚想开口,猛地咳了起来,似乎呼吸不畅般,看护赶紧走了进来,他咳嗽稍停,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 “我已经签了字,刘律师已经办好了手续,撤不回来的。”他的声音虚弱却坚定,半晌,才继续说,断断续续地似乎在回忆,“四年前,你问了我那些问题之后,我就起了疑虑,后来我去了g市,才了解到了当年的事情……我在那个楼下看到了你母亲和……她的先生,她很幸福,我没有去打扰她。” 他停下来喘了几口气,才继续说,声音带了隐忍的痛苦般:“我从没有对你尽过一日父亲的责任,这四年,我一直在找你,顾风也一直在找你,那个孩子比当年的我勇敢,他硬是一个人把当年的项目扛了下来。后来你不见了,他满世界地找你。” 我怔怔地听着,手指绞在一起有点发红,没有打断他的话。 “我现在唯一的牵挂就是你。顾风是个好孩子,和他母亲一样是个痴情的人。当年,徐顾两家联姻,顾老一开始不同意,后来又同意了。当时我不知道为什么,结婚后第三年,有一天淑芬对着一张照片掉眼泪,我看到那张照片,瞬间就明白了。那是顾风的亲生父亲,竟和我长得十分相似。她与我坦言了她从来没有爱过我,结婚只是因为我和她前夫长得相似,可是后来她发现那终究只是相似的皮囊,她说她对不起我。我不忍看她那么自责,也跟她坦言我毕生所爱只有你的母亲。她听了,反而释然了。后来我们以朋友的身份相处,只在外人面前维持着夫妻的身份。后来淑芬因过度思念顾风的父亲抑郁成疾,去了美国疗养。可能当时顾风还小,他不理解大人的事情,他以为是我对他母亲做了什么,所以这些年他都不愿意见到我。” 他一口气讲了许多话,好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般无力地喘了许久,目光悲戚地看着我:“这辈子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和你妈妈。她恨我是应该的,我不奢望她能原谅我,只希望她能平静幸福地过完这一生。我的时间不多了,无法再为你做什么。我不妄想你能认我,我只希望你能幸福。” 他忽然急急地喘,我不知所措,看护冲进来,按了床头的对讲机,很快一堆人就涌了进来。 医生有条不紊地进行急救,我被挤到角落,脑子还是呆的。 他闭着眼睛了无生气地躺在那里,好像已经停止了呼吸般,我忽然觉得害怕,想起了小时候打雷天气时,我一个人在小房间里躲在被窝里捂着耳朵,响雷一个接一个的好似要劈裂天空般,像电视里怪兽要出现的前夕。那时候大人总是吓唬小孩子说,如果不听话,打雷天就会有怪兽出来把小孩子抓走。 明明是大晴天,我却觉得好像有响雷在脑中炸响,冷汗淋淋。 一只温暖的手牵住了我的手,软软的。 我低头一看,小夕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过来,她仰着头看我,眼睛清亮:“妈妈,那个爷爷怎么了?” 她的话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我才发现医生已经检查完,有一个年纪比较大的男医生走了过来,看着我说:“你是病人家属吗?” 我不知怎的竟点了下头。 “病人的情况不是很好,可能过不了今晚,做好心理准备。”他目光沉重,点了下头,走了出去,其他医生和护士也跟着他走了。 我靠在窗边,阳光亮得刺眼,忽然觉得乏力至极,险些站不住,用力地抵着墙才堪堪地站稳。 医生给他打了镇痛,他睡了过去。 我终是支撑不住,身体滑了下来,蹲在地上,抱着小夕,她的身体温暖柔软,有淡淡的奶香味。 头上有柔软的触感,她在摸我的头,又捧起我的脸,摸了摸我的眼睛,我才发现有凉意,她亲了我的额头:“妈妈,不疼不疼。” 小孩子不懂得什么是难过,只知道什么是疼。以前她摔倒了,想哭的时候,我就亲她额头,说不疼不疼,她就不哭了。 我抱着小夕坐在凳子上,她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好奇地说:“妈妈,这个爷爷是不是生病了?他是不是很疼?” 我亲了亲她的额头,说:“嗯,外公生病了,小夕乖,不要吵外公睡觉。” 一个小时后,徐正峰又醒了,看到小夕,他很意外,疑惑地看着我,带着某种期待。 “她叫夏夕,是我的女儿。”我顿了下,才继续说,“也是顾风的女儿。” 他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似乎想抬起手。 我让小夕抱到病床上,他的手费力地抬起,摸了摸她的头。 “小夕,叫外公。”我握她的小手。 “外公。”小夕很听话,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他的眼睛顿时蓄满了眼泪,沿着眼角滑落。 小夕爬到床头,亲了下他的额头:“外公不疼不疼。” 他的眼泪流得更凶。 晚上九点,徐正峰彻底闭上了眼睛。 我抱着小夕站在门口,看着医生和护士再次涌了进来。 “妈妈,外公怎么了?”小夕看着我问。 “外公睡着了。”我觉得手软腿软,几乎抱不稳她。 走廊那边走来了两个人。 “爷爷!”小夕喊了起来,看到另一个人,又叫了一声,“帅叔叔。” 顾风目光沉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小夕,进了病房找医生。 夜幕深沉,暗沉沉的如张牙舞爪的怪兽。 “你默默地转向一边,面向夜晚。夜的深处,是密密的灯盏。它们总在一起,我们总要再见。再见,是为了再见。”——《再见》顾城 第63章:回家 徐正峰的葬礼在七天后举办,那天下着绵绵细雨,来了很多人。顾风站在墓碑前面,他穿着黑色的西装,没有打伞,雨丝落在他的发间,立时就消失了。 透过人群,我看到墓碑上照片上的人笑得温和,是我第一次在顾家看到他的样子。 我穿着黑色的裙子,抱着小夕站在后面,天气有些微凉,吹在身上觉得冷。 葬礼结束后,我抱着小夕往回走,地上泥泞,我踉跄了一下,有一双手及时地扶住了我。 我抬头,看到顾风瘦削的下颚,再往上看,他额前的发被雨水打湿,粘在额头上。 他说:“我送你回去吧。” 我觉得乏力,没有拒绝,把酒店名字告诉了他。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车内很沉默,只听到雨刷刷过挡风玻璃的声音。 早上起得早,小夕估计困了,在我怀里睡着了。 微信有新信息进来。 我看了下,是俞辰。 昨晚有台紧急的手术,他从昨晚忙到现在才出了手术室,刚做完手术,说来接我。 我回他,我已经快到酒店了,让他好好休息。 他说好,晚点来看我。 我回他,不用,明天再见吧。 他没有再回复。 酒店到了,我跟顾风道谢,抱着小夕下了车,走进酒店大厅,拐弯去等电梯的时候看到门口的车还在。 电梯刚好来了,我抱着小夕走了进去。 我把小夕放在床上,她兀自睡得黑甜。 刚才淋到点雨,头发有点湿,我觉得疲惫,直接躺在床上。 再次醒来是被电话吵醒,我摸了下手机,是晓婉打来的。 她说过来找我。 半个小时后,有人敲门,我打开门,晓婉走了进来,把手里的东西提起来,是三杯奶茶,我笑了。 “你最喜欢的奶茶。”她拿了一杯给我。 我喝了几口,似乎没有以前好喝。 “清清,你还好吗?”晓婉放下奶茶。 我摩挲着奶茶杯子:“挺好的。” “公司那边没什么问题吧?”她问。 徐正峰走后第二天,刘律师直接找到了我。我一一签了字。他提前立了遗嘱,再加上之前就进行了股权转移确认,一切都很顺利。 “还能应付。”中正集团在徐正峰手里经营得很好,业务稳定,团队能干,对于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最大股东和所谓的继承人,大部分股东没有什么异议,公司体制完善,一切都按照流程制度在走,当然也有小部分股东质疑,但并不影响。 刘律师和她的团队辅助我,这几天我逐渐熟悉公司的业务。 中正集团是徐耀宗的心血,徐正峰为了他父亲的心血放弃了自己的爱情,可是我对这个公司并没有什么感情,我姓夏,不姓徐。 徐正峰把公司的股权转移给我,立了遗嘱公证我是他的继承人,他们都为了这家公司搭上了自己的一辈子,甚至搭上了别人的一生,我会尽我所能,但并不打算为了它搭上自己的一生。 每个人想要的生活不一样,我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晓婉知道徐正峰是我的亲生父亲,她担心我难过,所以特意跑来看我。 离开的人已经离开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前行。 活着,从来就没有容易二字。 我现在有自己的生活,感情归宿,还有女儿,她是我的全部。 晓婉看着我:“你不快乐。” 我笑了下,微垂着头,问了她一个不相干的话题:“晓婉,你说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她沉默了好久,才缓缓地说:“我的精神领袖蔡澜先生说过,人生的意义——‘像一个故事一样,起先,一个人住一间小屋;结婚后两个人生活,努力买一套大一点的房子;生了儿女,再买一套更大的房子住。后来儿女一个个离去,大房子打理起来很麻烦,更换一间小的,两个人够住就行;等到其中一人死去,剩下来的人便换间更小的。’” 一座城两个人三餐四季。 蔡澜先生这段话后面,还有另一段话,他说:“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呢?吃得好一点,睡得好一点,多玩玩,不羡慕别人,不管束,多储蓄人生经验,死而无憾,这就是最大的意义吧,一点也不复杂。” 多简单的事,可是有时候越简单的事情我们越搞不明白。 人总是有太多的欲望,割舍不下的,就成了求之不得亦或者成了心底的殇。 心脏蓦地一痛。 我又笑了下,可不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吗,道理谁都懂,可是照样过不好这一生的人还不是大把。 正午的阳光正烈,不要钱似地狂洒进来,忽然就觉得很累。 “还没吃饭吧,出去吃吗?”晓婉问。 “点外卖吧,不想出去。”我懒懒地说。 “我说姐姐,你都窝在酒店一个礼拜了吧,你不闷,小夕都闷了吧。”晓婉没好气地说。 那天晚上从医院回来之后,我就没有走出酒店,俞辰下了班就过来,想带我和小夕出去走走,我不想出去,让他带着小夕出去玩会。 他可能跟晓婉说了,找她来当说客。 “你怎么没去度蜜月?”新婚燕尔,我记得她之前说过有度蜜月的计划。 “我有了,现在不稳定,蜜月先搁置,等以后再说。”她忽然有点羞涩。 这是这几天我听到最开心的事情了,嘱咐她要小心点,不要毛毛躁躁,不要乱吃东西,奶茶得先戒掉…… 她翻白眼,嫌弃我碎碎念。 我笑了。 小夕一直想要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她知道应该会很高兴。 晓婉说想接她父亲来t市,自从她母亲去世,她父亲一直一个人住在老家。他如果知道自己快要当外公了,肯定很高兴。人老了,就盼着子孙。 我想到了爸爸妈妈,如果他们知道自己当了外公外婆,应该也会很高兴吧。还有夏宇,也当舅舅了。 “其实我们一直都在错过,错过昨日,又错过今朝。”——席慕容 我忽然很想见到他们。 晓婉在我房间赖到傍晚,被凌宇森一个电话给召回去,嘴里抱怨:“真是烦人,跟个管家婆似的。”眉眼却带了几分笑。 我看着她笑,她被我看得不好意思,“扑哧”一声也笑了。这样挺好,有时幸福便是你喜欢管我,而我又愿意被你管。 在房间吃了晚饭,小夕一直在玩她的青蛙,看到那只青蛙,我又想起那天在医院里发生的事情,我清醒后看到顾风紧张的神情。 “妈妈,俞叔叔今天怎么没来?”俞辰今天没来,我倒没注意到。 我摸了摸小夕的头:“俞叔叔可能有工作在忙。” 第二天,当我坐上去g市的车时,还有点恍惚。 “妈妈,我们要去哪里?”小夕好奇地看着车窗外的白墙黛瓦。 “去……外公和外婆家。”我说。 “外公外婆?”小夕立时睁大了眼睛。 以前她问我过我,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为什么小夕没有。那时候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能告诉她他们住得很远很远。 我心里很忐忑,这几年通过晓婉,我知道我爸妈和夏宇都过得挺好的,夏宇前年大学毕业然后继续深造去读研究生。我爸也退休了,每天都在家陪我妈。 下车的时候,还有点不确定。 还是那栋楼,斑驳的外墙彰显着它的历史。 我站在楼梯口,犹豫了下。 “小清?”忽然有人在后面叫了一声,带了不确定的语气。 我转过头,看到我爸提着一袋菜,可能是走了很久的路,汗从他额头流下,脸被晒得黑红。 他看起来没太大的变化,看到我,他脸上闪过讶异和欣喜,然后就笑了起来,笑起来依旧温和。 “爸,是我。”我忽然就不忐忑了。 “这里太热了,先上去再说。”他让我先走,忽然注意到什么,疑惑地说,“这个小娃娃是?” “小夕,叫外公。”我摸了摸她的头。 “外公!”小丫头很上道。 我爸眼睛睁得老大,跟小夕大眼瞪小眼,忽然就咧开嘴笑了起来:“哈哈哈,我有外孙女了。来,外公抱!” 我爸立马把手里的菜塞给我,蹲下去抱起小夕:“走,外公带你去找外婆。” 小夕笑得眉眼弯弯。 我爸说完,自己“噔噔噔”就往楼上走,我拎着菜连忙跟上。 “吟霜,快开门!”我爸还没到家门就扯开嗓子喊。 门开了,露出一张我熟悉的脸。 我妈两手沾着水,笑着说:“怎么大老远的就喊了起来?” 我爸抱着小夕给她看:“快看这是谁?” “外婆!”小夕很机灵地喊了声,喊完还冲我挤眉弄眼,我忍不住笑了。 我妈愣了下,看着我爸说:“这是……” “这是我们的外孙女,小清的孩子!”我爸喜滋滋地说。 “外婆抱!”小夕撒娇着张开双手。 我妈慌乱地把手往身上的围裙抹了抹,从我爸手里接过小夕。 “妈。”我走上前。 她转过头,这时候才看到我,眼神很复杂,有讶异、欣喜、难过、纠结。 我爸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进去再说。” 屋子里没有太大的变化,餐桌上的玻璃花瓶上插着几束新鲜的百合花,我妈喜欢百合花,我爸每隔一个礼拜就会买几束新鲜的百合花。 我爸烧水泡茶,祁门红茶。他以前喜欢喝绿茶,说提神,后来老是加班,吃饭不按时伤了胃,我妈就不让他喝绿茶,给他买红茶,一开始他喝不惯,但也没换过,后来就一直喝红茶。 我爸娴熟地烫杯,倒茶进盖碗,泡茶,倒掉第一遍茶汤,再次注水,闷了有三十秒左右,倒入公道杯,均匀地分在三个白瓷杯里。瓷白的杯子,明红的茶汤,红白分明。淡淡的白烟袅袅升起,很快就散在空气里。 “小清,这几年你去哪里了?”我爸端了一杯茶放在我前面,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 在淡淡的茶香中,我跟他们说了这几年的事情,语气平淡。说完,觉得有点渴,喝了口茶,香气馥郁,滋味醇厚。 我妈没有说话,沉默地垂着头,紧紧地搂着小夕。 “外婆,小夕快被压扁了。”小夕探出脑袋,睁着眼睛看着她说。 我妈笑了下,摸了摸她的头:“对不起,外婆弄疼小夕了吧?” “小夕不疼,”小夕笑嘻嘻地眨了眨眼睛,摸她的脸,踮起脚亲在她的额头上,“外婆不哭,不疼不疼。” “咳,”我爸轻咳一声,站了起来,“小夕,外公抱你去跟李爷爷的小孙子玩好不好?” 听到玩,小夕立马两眼发光,“噌”的一下就蹬起来往我爸身上扑。 “哟,小家伙,外公差点抱不住你。”我爸笑说。 我爸带着小夕出去了,屋里只剩下我和我妈两个人。 片刻沉默后,我斟酌着开口:“妈,徐正峰上个礼拜走了。”我妈抬起头,眼睛里有片刻的震惊,又垂下了头,我叹了口气,“四年前,他来过这里。他说他不奢望你能原谅他,只希望你能平静幸福地过完这一生……” 我以为我妈会情绪激动,她却很平静,只是叹了口气,半晌,才轻轻地开口:“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是非对错谁又能说得清。这么多年我怨他恨他,其实我也知道当年他身不由己,我只是为自己的执念找一个由头。”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神复杂,似有水雾,“小清,妈妈对不起你,我不应该把自己的怨念发泄在你身上。” 脸上凉凉的,我垂下头,一颗又一颗的泪水簌簌地往下落,忽然就觉得很委屈,前所未有的委屈。我半跪在她腿边,把脸俯在她的腿上,热热的泪濡湿了她的裙角。 她俯下身抱着我,有水滴落入我的发间,一滴、两滴、三滴…… 孩子一直在等父母说对不起,而父母一直在等孩子说谢谢。 哭了好一会,两人才慢慢地平缓过来,我抬起头,我妈抬手拭去我脸上的泪水,我帮她擦去未干的泪痕。 擦完,两人“扑哧”一声笑了,两只大花猫。 笑完,我妈欲言又止,抿了下嘴,才问:“小夕是顾风的孩子吗?” 我点了点头。 “都是妈妈害了你,如果不是当年我……”她说着说着眼睛又红了。 我握着她的手,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怪她,也不怪任何人,怪命运无常?也许吧。 慢慢地才明白人生有那么多的无可奈何,任何选择都有代价,既然作出选择,就要承担相应的代价。 当年,她强迫我离开他,我选择答应,那么狠地伤害了他,这是我要承担的代价。 杯子里还有半杯茶,我喝了一口,茶凉了,变得苦涩。 茶热时,清香醇厚。茶凉了,苦涩冰冷。 茶不等人,人亦如此,没有人有义务一直等着谁。 道理谁都懂,可是心,从来半分不由人…… 在家里住了几天,我爸和我妈每天带着小夕出去玩,小丫头乐不思蜀。 俞辰中间有打来电话,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我说过两天,他没有问要不要过来接我们。 我没有请他来我家,他也没有提。 c市那边的房子,我让周姐帮忙去打扫,我过段时间准备去收拾行李,搬回t市。 曾经以为再也不会回到那个城市,可是最终还是回来了。现在已经不需要再避着谁了,四年了,一切都过去了。 我和我妈互相和解了,我有女儿,有俞辰,有朋友,有公司,一切都很好,很好。 周末,夏宇回来了。四年前,他还是个调皮的小男生,孩子气十足。四年过去了,他身上褪去了孩子气,有了几分成年男子的成熟。 看到我的时候,他眼眶红了下,咬牙切齿地说道:“姐,你跑哪去了?每年过年都没人跟我抢鸡腿,我很不习惯啊!”啧,我说错了,还是那么孩子气。 我想拧他耳朵,发现拧不到,这小子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窜了一大截,只好拧他的手臂,白了他一眼:“没大没小。” 小夕站在旁边捂着嘴笑。 “小丫头,敢笑舅舅,嗯?”夏宇挠她的咯吱窝,小丫头笑得满地打滚。 “臭小子,没轻没重的,我的宝贝外孙女要是伤着了,看我饶得了你!”我妈拧他的耳朵,笑骂。 嘿,我拧不了,还是有人拧得了。 吃饭的时候,夏宇夹了个鸡腿给小夕:“喏,舅舅是不是很疼你?” 小夕笑得眼睛眯眯,露出一排小牙齿:“谢谢舅舅,舅舅最帅了!比帅叔叔还帅!” 小丫头太没底线了,有奶就是娘。 “帅叔叔是谁呀?”夏宇问。 “就是另一个外公家的叔叔。”小夕说的是徐正峰。 饭桌上有片刻的沉默。 “吃饭,就你们两话多。”我笑着瞪了他们两一眼,继续扒着碗里的米饭。 吃完饭,我和夏宇帮忙收拾桌子,我爸在泡茶,我妈在逗小夕玩。 “姐,顾风还不知道小夕是他女儿?”夏宇把碗递过来。 “嗯。”我应了声,把碗放进洗碗盆,拧开水龙头,水哗啦啦地流出来,打在手上凉凉的。 “姐,你还爱他吗?”夏宇看着我,神情认真。 我拿起抹布开始洗碗,随意地问:“爱不爱又有什么区别呢?” “如果你爱他,就去告诉他。”夏宇一脸严肃。 我顿了下,继续洗碗:“不是所有事情都那么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爱他,就告诉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爱,就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夏宇说。 我怔了下,转头看他,他一脸凛然,我笑:“我们家小宇是不是谈恋爱了,恋爱经一套一套的?” “我……”夏宇的脸倏的红了,连耳朵都红了,真是个害羞单纯的孩子。 “下次带回家给我们都看下。”我朝他挤眉弄眼,毫无意外地看到他连脖子都红了。 “妈,小宇交女朋友了。”我笑着跟我妈说。 “真的?哪里的女孩子?是学校里的同学吗?交往多久了?”我妈抱着小夕就往厨房走,边走边问。 “舅舅,小夕有舅妈了吗?”小夕也跟着凑热闹。 爱他,就告诉他,真的这么简单吗? 在家里又呆了几天,刘律师在催促我回公司处理一些事情,我不得不走。 小夕依依不舍地跟外公外婆舅舅挥手拜拜,车窗外的白墙黛瓦快速地掠过。 忽然就想起四年前的七月初六,中国情人节的前一天,我和他一早就出发,他准备去拜访我的父母。那一天他穿着正式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表情淡淡,但他略显紧绷的脖子暴露了他的心情。当时我还打趣他说是不是紧张。 我晃了晃脑袋,不想去想那些过去的事情。 俞辰帮我在公司附近找了个房子,车子开到楼下的时候,他正站在门口。 车停下,我刚抱着小夕下车,他走了过来,接过小夕,帮我关上车门,温柔地问:“累吗?” 我笑着摇了摇头。 天气炎热,他的额头上有微微的汗。他看起来有点疲惫。 “最近很忙吗?”我问。 “还好。”他笑了,走在前面带路。 房子在七楼,他拿出钥匙开门,屋子里很干净,他提前请了钟点工打扫了屋子,他一直都这么细心体贴。 他把钥匙递给我,我看着他说:“谢谢。” 他看了我好一会,垂下眼眸,笑了下,笑容带了几分苦涩:“你对我总是这么客气。” 小夕一着地,就颠颠地在新房子里跑来跑去。 “医院里还有事,我先走了。”他抬起头,笑得温和,说完就往门口走去。 “俞辰,”我拉住他的手,有点担忧,“你,怎么了?” 他猛地转身把我拥入他怀里,手臂很用力,箍得我有点疼。 “俞……唔!”我抬起头,刚想开口,他的手掌罩上我的后颈,唇随之覆了上来。那样急迫,像是害怕失去什么般激烈。 我睁大了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呼吸不畅。 半晌,他才放开了我,把头埋在我颈间,喃喃地说:“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心里兀地有点酸,抬起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像安抚受伤的孩子般轻柔。 好一会,他抬起头,神情有点羞涩,笑了下,说:“我得回医院一趟,你和小夕好好休息,我晚上过来看你们。” “嗯。”我看着他笑了笑,踮起脚尖在他脸上印下轻轻一吻,说,“你去忙吧。” 俞辰走了,我怔怔地坐在沙发上,沙发柔软,我蜷起腿,整个人深陷在沙发里,头埋进手臂里,觉得有点累。 第64章:两巴掌 周一,公司召开股东大会,徐正峰把股权转移给我,我目前是中正集团第一大股东。 股东大会有条不紊地进行,我静静地听着,我虽然还不是很清楚公司的所有情况,但也知道公司运营得很好。徐正峰这几十年兢兢业业,把中正集团管理得很好。 开完会快十二点,我回办公室,刚想让林助理帮忙订个快餐,门口就有人敲门,进来的正好是林助理。 她走到我的办公桌前面,说:“夏总,长河集团的顾总来了,来谈生态园区的项目。” 我怔了下,抬起头,说:“请顾总进来。” 林助理跟了徐正峰十几年,是中正集团的老员工,生态园区的项目她跟我提过,中正集团和长河集团合作开发这个项目,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是顾风。 门很快就再次打开,林助理迎着顾风进来,我站了起来,走到沙发那边,顾风朝我点了下头,我抬了下手:“请坐。” “顾总,您要喝点什么吗?”林助理问。 “咖啡,不加糖,谢谢。”他说。 他喜欢喝咖啡,只加奶,不加糖,这么多年一直没改变。 林助理出去了,办公室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气氛有点尴尬,我拿起桌子上的文件翻了起来。 林助理端着咖啡走了进来,咖啡的香气浓郁,烟雾袅袅,很快就散开了。 黑不溜秋的,没加奶。 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好像皱了下眉,面上淡淡,并没有说什么。 早上没吃早餐,饿得有点胃疼,我微微地皱了下眉,手抚了下胃的地方。 他看了我一眼,又抬起手看了下手表,说:“先去吃饭吧。” 我摸了摸鼻子,嗯了一声。 楼下有家粤菜餐厅,要了个包厢,他点了菜。菜很快就上来了,冒着腾腾热气的海鲜粥,色泽鲜嫩的清蒸鱼,翠绿清新的菜心——都是我喜欢吃的。 海鲜粥鲜香软糯,吃了一碗才觉得胃舒服了很多。 吃完才发现他并没有动筷子,我问:“你怎么不吃?” 他看了我一眼,语气平和:“我不饿。” “哦。”我垂下眼眸,拨了拨碗里的菜心,夹起来咬了一口,清脆鲜嫩,很清甜。 “菜心……”很好吃,我还没说完,他的电话响了。 他看了一眼电话,眉头微蹙,挂了。 很快,电话又响了。 他看了我一眼,接了电话,站起来走到窗边。 我听到电话里传来一声女声,很甜美的声音,有点耳熟。 他很快就接完电话,坐了回来。 “女朋友?”我觉得嗓子发干,提起嘴角笑笑地看着他。 他怔了一下,过了一会才说:“夏清,我跟小菲准备订婚。” 他说得很轻,可是每个字都好像有千斤重,砸得我头昏眼花,我有些吃力地把每个字拼凑起来,想了两遍,才明白过来他刚才说了什么。 我微笑,说:“恭喜。” 碗里还有半碗海鲜粥,我吃了几口,海鲜粥冷了,味道有点腥,吃得有点急,觉得胃又隐隐作痛。 “砰”的一声,我的手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水杯,玻璃杯碎了一地,水洒了我一身。 他很急地站了起来,我慌乱地起身,说:“我去下洗手间。” 我匆匆地问了服务员洗手间在哪里,她给我指方向,又看了我一眼,说:“小姐你没事吧,你的脸色很苍白。” 我摇了摇头,急急地往洗手间走去。 可能刚才走得太快,有点想吐。 我撑着洗手台,白色大理石台面坚硬冰冷。 喘了好几口气,才把那股想吐的感觉压了下去。 掬起一捧凉水,拍了拍脸,凉凉的水滑入衣领,很冷,冻得我颤了下。 我看了一眼镜中的人,脸色苍白,眼睛通红。我抽了纸巾擦去脸上的水,又挤了挤衣服上的水,用纸巾一点一点地擦,擦了很久。 回到包厢时,顾风正在抽烟,烟雾缭绕着他,看不清他的脸。 忽然就想起那天在青山寺看到他,青烟袅袅,他的轮廓在烟雾中隐隐约约,后来看清了,发现他那么瘦,像一把刚淬成的剑。 我缓缓地走过去,他的脸逐渐清晰,我才发现他更瘦了,眼角有细细的纹路,拿烟的手指节突出。 他掐了烟,说:“对不起。” 我微笑,说:“没关系。” 从前,我便喜欢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我不喜欢香烟,也不喜欢别人在我面前抽烟,只有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让我着迷。 我坐了下来,服务员已经清理了碎玻璃,换了新的杯子,杯子里的热水冒着淡淡的烟雾。 我喝了一口,有点烫,烫得舌头有点疼。 “外公身体不好,他希望我能尽快结婚。”他说,烟盒捏在手上有点变形。 “哦,”我应了一声,抬眸看了他一眼,说,“还吃吗,我吃饱了。” 他摇了摇头,说:“回办公室吗?” “可以改天再谈那个项目吗,我有点不舒服,下午想请假。”我小声说。 他看了我好一会,才说:“我送你回去吧。” 我摇头,说:“很近,我走回去就可以。” 最后他还是开车送我回去。 我跟他道谢,下了车,热浪一下子扑面而来,阳光明晃晃地刺得我睁不开眼睛。 我踉跄了下,急急地走到门口,翻包包找钥匙,翻得太快,里面的东西一下子就洒了出来,我忙蹲下去手忙脚乱地捡了起来。 旁边有人蹲下来帮忙捡,递了过来,我边道谢边接过来,抬起头,他什么时候下车了? 他的眼神沉如潭水,深深地看着我。 我急急地开门,按了电梯,电梯刚好在一楼,我大步跨进去,按下关门键。 开门进屋,周姐和小夕在吃饭。 周姐从c市跟着过来,她的儿女都在外地,她只是在c市打工,知道我要搬过来,她也跟着过来。 “小清,吃饭了吗?”周姐问。 我点了点头。 “妈妈,你怎么那么早就下班了呀?是想小夕了吗?”小丫头估计最近又跟着周姐看韩剧了。 我抱起她,揽在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 “妈妈,我无法呼吸了……”小夕抓着我的手臂说。 我赶紧放开些,摸了摸她的头,说:“对不起,妈妈太用力了。” “妈妈不疼不疼。”小夕亲了下我的额头。 我忽然就觉得心里好疼,像被细细的针一下一下地扎,扎进骨头里。我把小夕塞给了周姐,匆匆地进了房间。 躺到床上的时候,觉得累,白惨惨的天花板,圆形的吸顶灯蒙上了一层雾,变得越来越模糊。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掉进枕头里悄无声息。 觉得头痛,又觉得很困,模模糊糊间,好像听到周姐进来说了一声什么,我嗯的应了一声,然后就陷入黑暗中。 再次醒来是被周姐的大喊声叫醒的,太阳西斜,橘黄色的晚霞照进来,染红了墙面,窗上的白纱轻飘,很美,像一副油画,忽然觉得还没清醒过来。 “小清,小夕不见了!”周姐慌张地喊了一声。 我瞬间就清醒了,急急地下床穿鞋,边穿边问:“怎么回事,她不是一直在屋里跟着你吗?” “我儿子下午来t市看我,下午我出去的时候跟你说了一声,你说好,然后我就带小夕去睡午觉,她睡着之后我就出去了。我刚刚回来看到你还在睡觉,可屋子里都找不到小夕。”周姐急得快哭了。 我心慌,但哭也没用,我让她先去楼层找找,我去楼下小区找。 周姐应了一声,赶忙出去了。 我觉得心跳很快,微微的晕眩,按了好几下电梯,电梯才慢慢地上来了。 我在小区找了一圈,也请了小区的保安帮忙找,保安说刚才有一个穿深色西装的男人牵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走了出去,他们以为是父女两,也没有问。 我觉得冷汗流了出来,腿软得几乎站不住,脑子里乱乱地浮起那些拐卖儿童的新闻,被拐儿童被卖到偏远地区,甚至被切去肢体去路边乞讨。 我扶着铁门,几乎站不住,模模糊糊间看到前面有一大一小两个人走了过来,保安大喊一声:“就是这个人!” 我睁大了眼睛,发现那个小的正是小夕。 我冲了过去,蹲下去,用力地把她抱在怀里:“你跑哪去了?” 她吓了一跳,推了下我的肩膀,说:“妈妈,小夕疼!” 我赶忙放开她,摸了摸她的头和四肢,问:“哪里疼?” 她摸了摸鼻子,哼了一声:“妈妈你撞到我的鼻子了!” 我这才松了口气。 “夏清。”旁边有人说话。 我这才记起旁边还有人,抱起小夕站了起来,看到他时愣了下。 “她说要去找周阿姨,我带她找了一圈,我……”顾风说。 “你凭什么带她出去?她如果丢了你能还给我一个女儿吗?”我厉声谴责他。 他怔了下,说:“对不起,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我抱起小夕就走。 走到楼下才发现他的车还停在刚才的位子,刚才急着找小夕没看到他的车。 “妈妈,”小夕怯怯地说,可能是被我吓到,糯糯地说,“妈妈你不要生气。” 我叹了口气,扳过她的脸,说:“以后不可以一个人乱跑,知道吗?” “知道了,”她垂着头说,声音有点委屈。 我摸了摸她的头。 “妈妈,”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了头,声音软软的,“刚才我在楼下碰到那个帅叔叔,是我请他帮忙去找周阿姨的。一开始他不肯,说要送我回家,我就哭,哭了好久他才答应,说带我出去找一圈,然后就得马上回家。” 我怔住了,才想起刚才那么厉声地指责他…… “妈妈,帅叔叔还买了牛奶糖给我,你看!”小夕从小包包里翻出一包牛奶糖。 我胡乱地应着小夕的话,心里很乱。 “妈妈,不疼不疼,给你吃糖。”小夕摸我的脸,暖暖软软的小手。 我埋在她的发间,她柔软的发丝粘在我的眼睛上,痒痒的、刺刺的,眼睛很酸很疼。 闭上眼睛,陷入黑暗的世界。 那天晚上,夜也很黑,月华如水,他说:“我们订婚吧,我想你一直在我身边。” 他把戒指戴在我的无名指上,印下一吻,他说:“反正早晚你都得嫁给我,提前戴在这个手指了。” 我此生也不会忘记,暖黄的灯光下,他那双大海般深邃的眼睛泛着细碎的光泽,璀璨明亮,像一个最美好的梦境。 我喉咙发干,胸口胀痛,冲进房间,打开衣柜把衣服都翻出来,找到了那个宝蓝色的丝绒盒子。 不知道为什么手在发颤,险些拿不住这个小小的盒子。 终于打开了,孤零零的戒指上泛着冷冽的蓝光,宝蓝色的宝石像是大海的眼泪。 我紧紧地把戒指握在手心里,坚硬锐利,扎进了掌心最柔软的嫩肉,很痛很痛。 “妈妈?”小夕走了进来,手上还拿着那包牛奶糖,怯怯的眼神。 我蹲下去,摸着她柔软的头发,向她微笑:“妈妈没事,刚才有沙子进眼睛了。” “小夕帮妈妈吹吹。”小夕把嘴凑过来,“呼呼”地对着我的眼睛吹,暖暖的气息吹进了我的眼睛里。 “好了,沙子不见了。小夕想吃披萨吗,妈妈带你去吃好吗?”我亲了下她的额头。 “太棒了!吃披萨!”小丫头高兴得手舞足蹈。 有电话进来,是俞辰。 他刚下班,说来接我们一起吃饭。我说好,去吃披萨吧。 不到半个小时,俞辰就到了。 店里人很多,很多是家长带着孩子来吃,还有一些小情侣,偶尔喂对方吃一块披萨,两人都会露出羞涩甜蜜的笑容。 等了好久披萨才端上,小夕饿坏了,两手并用地吃了起来。 我拿了一块,吃得有点慢,觉得腻。 旁边有小孩在哭,女的责怪男的:“我才去下洗手间宝宝怎么就哭了,叫你看着点都看到哪去了?” 男的憨憨地赔笑:“都是我的错老婆,这小子太贪嘴,披萨刚上他就抓起来吃,被烫到了。” 女的又说:“那你怎么不晾凉了再给他,他这么小,哪里知道。” 男的继续赔笑:“都怪我都怪我,老婆你别生气,生气容易变老。” 女的沉了脸:“我要是变老你想怎样?” 男的亲了一下女的,说:“无论你变得多老我都一样爱你。” 女的轻哼一声,又忍不住笑了。 平淡又幸福的家庭大概就是这样的吧,有争吵有矛盾,可是彼此都知道,无论如何吵架,我们都会在彼此的身边,直到生命的尽头。 “胃口不好吗?”俞辰温和地问。 我摇了摇头,给他拿了一块披萨,笑笑地说:“你多吃点。” 他拿起披萨咬了一口,看着我笑。 我吃完了一块披萨,觉得很腻,喝了一大杯柠檬冰水,才觉得舒服些。 “夏清,我妈在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办婚礼。”俞辰忽然说。 店里很吵,可是他的声音却很清晰,我觉得那种腻味的感觉好像还在喉间,扬手叫服务员倒水。 一口气喝下又一大杯柠檬冰水,觉得肚子里很凉,凉意迅速地传到了身上,忽然就觉得很冷。 “有点冷,我去车里拿下外套。”我匆匆地跟他说了一声,站起来就往门口走。 一股热浪迎面扑来,白天还未散去的热气一下子就涌了过来,闷闷的让人透不过气。 我找不到他的车,在外面转了好几圈都没找到,想回去店里的时候,俞辰带着小夕走了出来。 他说:“我们回去吧。” 我点了点头。 他拿着车钥匙按了开锁键,车子就在我的面前响了,他开了车门坐进驾驶座,我还呆呆地站在门口。 “妈妈,快上车呀。”小夕拉了下我的手,我反应过来,抱着她上了车。 车里很安静,能听到引擎声嗡嗡的轰鸣声。 我看着他的侧脸,他的神情淡淡。 到了小区门口,俞辰踩了刹车,说:“医院里还有事,我就不送你们上去了。晚上早点休息。” “好。”我说,开了车门,抱着小夕下车,觉得很沉,手在发酸。 一步一步地走到楼下,回过头,他的车还停在小区门口,熄了灯,一半的车身在树影下,显得孤清。 我抱着小夕大步地跑回去,很喘很喘,可是不能停下来。小夕以为我在跟她玩,“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说:“妈妈,再快点!” 他看到我急跑过来,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打开车门下来,我已经跑到他面前,看到了他眼底来不及掩去的一抹悲戚。 “怎么……” “好,”他还没说完,我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好,我们结婚。” 他站着没动,身体仿佛僵住了。我看着他,连眼睛都不敢眨。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笑了一笑,伸手把我和小夕抱在怀里,一声浅浅的叹息落在我的头顶,他的声音很轻,轻到我以为是幻觉,他喃喃地说:“你真傻。” 我抱着小夕,觉得手臂很酸,可是不敢动。 靠在他胸口,听到他的心跳,很沉很稳,一下一下地打在我的耳朵上,有轻微的轰鸣声。 我微微抬起头,望着上方的路灯,灯光昏黄。夏天的飞蛾很多,我看到它们急急地扑向那点光源,那样奋不顾身,丝毫不知道有可能被灼伤。 曾经看过一篇科普文章,说飞蛾的向光性其实是因为迷路了,为了修正方向它们只能绕着光源一直飞行。 虚空中有浅浅的光,距离远,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我低下头看,暗沉沉的影子,只有模糊的身形,一动不动,像一大块擦不去的墨迹。 一只飞蛾可能飞累了,停在影子上,灰色的翅膀轻轻地扇动。 小飞蛾,你找到回家的路了吗? 婚礼的日子很快就敲定了,下个月的农历二十一,大暑。 准备回c市办。 俞辰最近医院的事情很多,他让我先去看下婚纱,看好了告诉他。 周末,我约了晓婉一起去看婚纱。 温馨浪漫的婚纱店,洁白的婚纱犹如纱幔轻柔地裹住了置身其中的人,让人产生如梦如幻的感觉。 晓婉今天很沉默,她帮我挑婚纱,选了一件抹胸款的婚纱。店员帮我试穿,试衣间里有全身镜。 镜中的人肤色白皙,单薄的肩膀,突出的锁骨,紧身的抹胸婚纱勾勒出腰线,忽然就觉得喘不过气。 我跟店员说:“婚纱有点紧,感觉勒。” 店员微笑地说:“夏小姐,这件婚纱很适合您,您看,拉上拉链还能伸进去两个手指头,不紧的。可能是您不适应,穿着适应一下就好了。要不您到外面让您的朋友看一下?” 说完,她帮我提起婚纱的下摆,我走出了试衣间。 晓婉抱着小夕在玩,她抬头看了下,说刚刚好,还有点松,可以让店员再收紧一下。 我摇了摇头:“不要了,这件不合适。” 晓婉说:“嗯,那再挑别的。” 我进试衣间,店员帮我脱下来,那种勒得透不过气的感觉就消失了。 选了一个上午,并没有选到合适的,我很不好意思,店员倒一直笑意盈盈。店员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子,她笑得温和,说:“结婚是人生大事,婚纱肯定是要选到最合适的。欢迎随时光临。” 我歉然地向她道谢,从晓婉手里接过小夕。 刚走出门,门口刚好有人要进来,我跟小夕说话,没留意前面的人。 我侧了下身,想让前面的人先进来,等了十几秒,前面的人去杵着没动。 我抬起头,微愣。 唐菲似乎变了很多,从前她看起来甜美乖巧,笑起来可爱一脸无害,四年多不见,她成熟了许多。 长长的卷发蓬松地垂过腰际,修身的连衣裙衬得她曲线毕露,妆容精致,红唇艳丽,如果我是男人,我也会心动。 “夏清,好久不见。”她似乎也没料到会碰到我,微微讶异之后,红唇勾起,眼底却露了几分嘲讽之色。 我微微颔首,并不打算与她深谈,侧了下身想走。 她挪了下细细的高跟鞋,挡住了我的路:“听说你有孩子了?是她吗?”她指了下小夕,嘲讽之意更加明显,“都这么大了,你的动作还挺快的。当年刚离开顾风就勾搭上了别人了?还是当年一脚踏两只船,有了别人的种还缠着他?呵,你可真行,连我都不得不佩服呢。” 我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她,胸口好似有团火,烧得我浑身颤抖。 她捋了捋鬓角的头发,笑容得意:“我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没有得不到的。跟我抢,不自量力。你以为你对他来说很重要吗?当年你一走,他确实是难过了几天。不过不到三天,他就向我求婚。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得到的反而没意思。我拒绝了他,没想到他一直不放弃,等了我四年,又来跟我求婚。看来他一片痴情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吧。啧,没想到你还敢回来,还带着这个小贱种一起来,是又打算来勾引他吗?”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我回过神,唐菲捂着一边脸,显然愣了。 我也愣了。 “这一巴掌,替清清打的。”晓婉甩了下手,冷冷地说。 “啪!”又是一巴掌,这下不仅我愣了,小夕也愣了,呆呆地眨着眼。 “这一巴掌,替小夕打的。”晓婉吹了下微红的手掌,眼底寒意尽现。 第65章:抑郁症 没想到小夕最先反应过来,劈里啪啦地鼓起掌,笑得一脸得意:“晓婉阿姨打得好。老巫婆,丑八怪!”后面的话是朝着唐菲说的,还扮了个鬼脸。 唐菲气得浑身发抖,两边脸颊五指红痕明显,她抬起手,想往小夕呼来,我本能地一挡,把小夕的头往怀里罩住。 意料中的巴掌没有落下来,我抬起头,看到了他。 他抓着唐菲的手,眉头微蹙,只是看着我,眼神意味不明。 我以为他是在怪我让晓婉打了他的未婚妻,刚想开口为晓婉解释,小夕抢先一步开口了。 “帅叔叔,这个老巫婆要打我,我好怕!”小脸委屈巴巴,跟刚才拍手称快截然相反。 “……” 这孩子什么时候去学了变脸了? 顾风看了唐菲一眼,放下了她的手,淡淡地说:“走吧。” 说完,率先走进了婚纱店,唐菲恶狠狠地瞪了我们三人,咬牙切齿,把手上的名牌包包捏得变形。 晓婉揽过我的肩头,扬起头:“我们走。” 小夕也学她扬起头,雄赳赳气昂昂的。 我回头看了一眼,顾风站在婚纱店内的落地窗前,面色沉沉,看不出悲喜,一半的脸在阴影里模糊不清。 他是来陪她挑订婚礼服的吧。 三天吗,他只难过了三天就忘了我们的曾经吗? 这不是我当初想要的吗,希望他能忘记我,希望他能幸福吗? 可是为什么觉得很难过,甚至是愤恨。人哪,果然是复杂又矛盾的动物。 “清清,你该不是信了她的话吧?”晓婉看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口气很不爽,“拜托,她简直是鬼话连篇,我看她是有臆想症。当年,顾风……” “小心!”晓婉忽然大喊一声,猛地把我拉过去,一辆汽车擦着我的身疾驰而过,在前面猛地刹车。 车内的人探出脑袋,口气带着怒气:“走路不带……夏清!老大!” 被晓婉扯了过去后,我才发现我刚才闯了红灯,忽而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茫然地抬起头,看到了前面车窗探出一张黑黝黝的脸,脑袋上顶着个大背头,在盛夏的阳光下闪着光泽。 “沈弘!小兔崽子!”晓婉大喊一声,跑过去就揉他的头,一丝不苟的大背头瞬间成了鸡窝。 沈弘“唉唉”直叫,忙把头伸进去,打开车门走出来。 我抱着小夕走了过去。 没想到会碰到沈弘。这四年,我几乎没有和他联系,从晓婉口中了解他工作很顺利,跟黄离虽然吵吵闹闹但一直在一起。他是我为数不多的好朋友之一,知道他过得好,我也很开心,不想让他担心我的事情。 晓婉结婚的时候沈弘没有去,她说他去非洲去出差,回不来。 为了他没来参加她婚礼这个事情,她一直惦记着,想着哪一天碰到了得好好收拾他一顿。 不想这么巧就在这里碰到了。 沈弘一个人开车,车上没有其他人。 外面太热了,他让我们先上车,找个地方聊聊。 沈弘开到一家咖啡店,停好车,我们几个走了进去。 “哟,这是谁家的小仙女呀?”刚坐下,沈弘才注意到我怀里的小夕。 估计这话小丫头听着很受用,她露出一口小牙齿,笑得比盛夏的阳光还灿烂。 “小夕,叫叔叔。”我摸了摸她的头,笑笑。 “叔叔!”小夕甜甜地叫了一声。 “欸,真乖,”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显得那张黑黝黝的脸更加黑不可见。 笑完,他才反应过来,看了看小夕,又看了看我,张大了嘴:“夏清,这是你女儿?” “嗯,”我笑,没好气地说,“把你的嘴巴闭上,口水快流下来了。” “嘻嘻……”小夕捂着嘴偷笑。 芝士蛋糕上来了,小夕开始专心致志地对付美食。 “你什么时候结婚了?怎么没有通知一声?”沈弘问。 我默了下,不知道该怎么说,末了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而问:“黄离呢,怎么没和你一起?” “哼,谁要跟她一起,”沈弘哼哼唧唧,撇了下嘴,没好气地说,“去追那个什么小白了,在体育馆看演唱会。” 小白,白宇川?没想到从前一个月换一个爱豆的黄离追了白宇川这么久,倒也是挺难得的。 我笑了笑,这两个人这么多年还跟小孩子似的,也很难得。 “你这肤色,晚上出门不露牙估计得被货车碾了,还不带赔偿的——影响交通秩序。”晓婉埋汰他。 “你懂什么,这叫古铜色,就问你哥man不man?”要是有尾巴,估计沈弘的尾巴得翘到太阳穴。 “嗯?”晓婉眼睛眯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拧上了他的耳朵。 “哎哎哎,姐,老大,我错了,放手,放手!”沈弘立马求饶,翘起的尾巴倏地一下收回去了。 “欸,你饶过他吧,别人都看过来了。”我笑着拍了下晓婉的手。 晓婉哼哼两声,才不情不愿地放下手。 沈弘聊起这些年的事情,他一直在长河集团的分公司,现在已经升到分公司副经理了,公司发展迅速,就是他现在负责的业务板块更广泛,国内外都有,有时候还得去国外出差。经常跑南美洲和非洲,这是两个新兴的市场,市场需求剧增。 长河集团对市场把握一直很准确,总是能提前占领国内外市场。 大概率情况下,收获和付出都是成正比的。 沈弘的收获与他的付出成正比,长河集团亦如此。 “你们老板真是英明神武,坐镇总部,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指挥你们这帮虾兵蟹将冲锋陷阵。”晓婉笑笑地调侃沈弘。 “嘿,你还别说,我们老板真的很拼。你还记得四年前科学城那个项目吗,听说当时他一个人国内国外跑,在一个月内融资几十亿,最后长河集团独立投标中标了。不过后来听说他有一段没有去总公司,好像是生病了。拿下科学城项目之后,他就名正言顺地被选为董事长,接替了顾董的位子。顾董这些年身体不太好,已经全面退了下来。不过因为科学城项目独立投资的风险太高,融资金额太大,风投们都持谨慎态度,我们老板跟投资商签订了协议,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会确保投资商能拿回投资的成本附加利息。这种一本万利的买卖我要是投资商我也投。” 沈弘喝了口咖啡,继续说:“我们老板真的是让人不得不服,这么大风险的事情也就他敢跟人签这种协议,也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融资下来后,他一直亲力亲为地负责这个项目,听总公司的高层说,无论什么时间下班,顾风的办公室的灯都是亮着的,整整持续了三年,太拼了。今年上半年,这个项目终于顺利完工了,投资商都赚得盆满钵满。哦,对了,听说项目顺利完工后老顾董还特地去了c市的青山寺拜佛。企业家们都挺爱拜佛敬神的。” 原来,他曾经病得那么严重。 原来,这四年他那么辛苦。 原来,他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那么孤独。 原来,原来…… 冷掉了的咖啡好酸好苦好涩,从舌尖到喉咙再到胃里,在心里发酵,一点一点地腐蚀心脏最柔软的部位。 沈弘还在跟晓婉聊,我觉得耳朵嗡鸣,听不真切。 “妈妈,给你吃蛋糕,甜甜的。”小夕挖了一勺芝士蛋糕递给我嘴边。 我摸了摸她的头,笑了下,张开嘴咬下,浓郁的芝士在舌尖化开,真的很甜。 疼的时候吃甜甜的东西就不疼了。小孩子的世界真单纯。 沈弘还在聊公司的事情,他说:“原本长河集团跟中正集团并没有任何业务往来,但是今年上半年,听说徐董主动找上我们老板,谈几个大项目,其中最大的是生态园区这个项目。说来也奇怪,这几个项目中正集团那边谈得好好的,以他们公司的实力,单独拿下这几个项目应该没什么问题,为什么要找上我们公司合作,分一块蛋糕出来。不过有了我们公司的助力,这几个项目就基本是百分百稳妥了。” 今年上半年,徐正峰查出肝癌晚期,他是从那个时候就打算把股权转移给我吗,也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为我铺路了吗? 顾风,是从那个时候就知道徐正峰是我的亲生父亲,所以愿意为了我放下多年的心结跟他合作吗? 我不敢多想,也许只是我在自作多情…… “我们老板我们老板,你这个狗腿子,给你升了个分公司副经理就巴不得对顾风以身相许了。”晓婉挤兑他。 “什么呀,我说的都是事实,哥可是凭实力升的职。不过说来也奇怪,我的任命是顾风直接下达到分公司的,一般总公司很少直接任命分公司总经理级别以下的职位。公司的同事还以为我跟老板有什么特殊关系,再加上老板又没结婚也没有女朋友,哥的清白差点就毁了!”沈弘夸张地说,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双臂作出一副被迫害的样子。 晓婉笑得差点喘不过气,小夕也“咯咯咯”地笑,我也笑,很好笑,不是吗,只是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泪。 一直和沈弘聊到太阳西斜,才意犹未尽地道别约好了下次再聚。 我和晓婉慢慢地走回去,她忽然跟我说:“清清,你知道乜倩吗?” 我愣了下,乜倩是以前我在凌宇森公司上班时的经理,也是凌宇森的合伙人之一,她喜欢了凌宇森很多年,为他做了很多事情。 我点了点头。 她说:“当年我和凌宇森在一起之后,乜倩找过我,她问,为什么凌宇森会选择我,她爱了他那么多年,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为什么我才出现不久,他就爱上了我。” 晓婉的眼神有点飘渺,看向天边的霞光,神色淡淡:“她当时很痛苦,我觉得很难过,可是爱情是无法用付出和回报来衡量的。我安慰不了她,安慰也没用,只能她自己想通。后来我问凌宇森,乜倩为他付出了这么多,他真的不曾感动过心动过吗?他说,他感动,爱情里可能会有感动,但感动不等于爱情。如果他因为感动而接受了她,那是对他自己和对乜倩的不尊重和不负责。” “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窗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粘在衣服上的一粒饭粒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晓婉轻声念了一段话,是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 “因感动产生的爱情,既不是白月光也不是朱砂痣,而是一片白茫茫的光,置身在光里,会觉得温暖,可终究只是一场虚空。”晓婉忽而笑了,没好气地吐槽,“凌宇森说出这话的时候我生生地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落日余晖,给万物披上一层暖色,洒在身上依旧有些许暖意。我伸出手掌,放在虚空里,橘黄的光透过我的指缝悄悄地泻了下来,掌心,依旧空空如也。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周一,新的一周又开始了。生命不息,周而复始。 我很早就来到了公司,林助理向我汇报今日的行程。 她说,生态园区的项目长河集团换了人来洽谈,蔡副总,会议时间是下午两点。 我点了下头,她继续汇报。 下午,蔡副总准时到了,会议洽谈很顺利。 这周的事情很多,但都进行得很顺利。 周五下午六点,我收拾东西准备早点下班,跟俞辰约好了明天去c市他家里见他母亲白主任,商量办婚礼的事情。 我准备踏出办公室的时候,林助理进来了,她说,老顾董的管家顾成过来了,有事想见我。 老顾董,顾长祥? 我放下东西,让林助理把人请进来。 顾家的管家,四年前去顾家时见过一次,印象中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容,顾家的一个远方表亲,在顾家工作了将近三十年。 顾成走了进来,温和地笑:“夏小姐。” 我微笑:“顾管家。”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 “夏小姐,打扰您了。顾老想现在见您一面,不知是否方便?”顾成说。 “现在吗?”我问。 “是的。” 我沉吟片刻。 “是……有关小风的事情。”他忽然说,语气有点微妙,带了点试探的口吻。 我微怔,既想去又不想去。 他忽然叹了口气,似乎在斟酌措辞,半晌,才继续说:“小风病了……” 我蓦地抬起头,抿紧了嘴,深吸口气,说:“好。” “谢谢夏小姐。”顾成笑说,仿佛如释重负。 我没有开自己的车,心里有点乱。 坐了顾成的车,他开车很稳,偶尔车轮碾过石头微微的震动会让我莫名的心惊肉跳。 我以为他会开去医院,他却径直开到了顾家的别墅。 四年前,我来过这里一次,让我从此不愿再踏入这里一步,我也以为今生不会再来到这个地方。 车子经过花园,喷泉依旧还在,一切看起来好像都没有什么变化。 下了车,顾成在前面引路。 我在大厅见到了顾长祥。他站在窗口边,拄着手杖,落日余晖从窗户洒进来,落到他身上,迟暮,苍茫。 听到声音,他缓缓地转身,目光沉沉,眉头紧蹙,无端地让人觉得沉重,我忽然觉得心慌。 “谢谢你还愿意过来。”他叹了口气,抬手示意我坐下。 “风儿病了,重度抑郁症,和他母亲当年一样。”他语气沉沉,我觉得腿软,手扶这沙发靠后,一步一步地挪过去,缓缓地坐下。 “他母亲的事情,可能你也知道一些。当年,云飞发生意外后,淑芬几乎崩溃,她不吃不喝不跟人说话,整天都躲在房间里,房间的窗帘都拉上,医生诊断说是重度抑郁症。后来进行了药物治疗和心理治疗,效果都不是很好。当时她的状况持续了几乎两年。有一天,保姆大意没看好风儿,他从楼下滚落,摔断了一条腿,哭得撕心裂肺,淑芬忽然就冲下楼抱着风儿一直哭,哭了很久。后来,她就彻底清醒过来了。”顾长祥似乎觉得有点疲惫,捏了捏眉心,缓了缓才继续说,“风儿四岁那年,有一天闹着要来公司找我,那天,淑芬在我的办公室见到了正峰,后来的事情你可能也已经知道了。他们结婚的第三年,淑芬病情又发作了,后来我把她送到美国去疗养,风儿也一起过去陪她。长期的药物治疗和心理障碍让她的身体越来越差,在风儿读大学那年,淑芬走了……” 他忽然像失去了力气般,沉沉地往后靠向椅背,闭上了眼睛,手搭在眉间,似乎想到了那些悲痛的往事。 半晌,他才睁开眼睛,沉沉地看着我:“四年前,风儿跟我说他要和你订婚,我不同意。当时我病着,科学城的项目如果他无法拿下来,董事会那帮人必然会借题发挥,要求重新选举董事长。我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长河集团是我一辈子的心血,我要在我死之前把公司稳妥地交给风儿。当时,只有唐家和正峰能帮得到他。这孩子对正峰有多年的心结,他不会去求助正峰的。所以我要求他跟唐家联姻,这是最理想的解决方法。可是这孩子太倔强了,他说,如果他能把项目拿下来,就让我同意他跟你订婚。我同意了。后来,他真的拿下了这个项目。我记得他当天非常高兴,像个孩子似的,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他那样笑了。” 他默了片刻,叹了口气,才继续说:“可是不久,你离开了,他疯了一般地找你,再后来,他就病了——重度抑郁症,跟他母亲当年一样。他把自己关在海边的那个房子的,不吃不喝,整天就坐在窗口看着海,也不跟任何人说话。后来他的身体支撑不住晕倒了,医生只能给他注射药物,药物让他大部分时间昏昏欲睡。我不放心他,一直看着他。有一天我从他床边站起来的时候血压不稳晕倒了,他突然就清醒了。就算用我的命换他的清醒,我都愿意。这几年,他一直拼命工作,我以为他已经好了。那一日从青山寺回来之后,他就变得精神恍惚。再后来,我去医院看正峰的时候碰到了你,我知道他可能已经见过了你。你已经有家庭有女儿了,我对你说,希望你能让他彻底死心,这样对你们彼此都好。回来之后,我告诉他外公老了,想在走之前看到他成家。他答应了,我以为他已经忘了你了。” “上周日他回来之后,就一直坐着发呆,一个人开车去了海边的房子,我不放心,就让顾成跟过去。他又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唐家那边的婚事我已经推了。心病还需心药医,你是他的心病,我希望你能帮帮他。” 我觉得手软脚软,坐都坐不稳,手搭在沙发的扶手撑着身体才不致于滑下去。 喉咙发紧,一开口,声音都有点颤:“我想见他……” 顾成走了过来,说:“夏小姐,我带你去吧。” 我站起来的时候脚下踉跄了一下,顾成扶了我一把。 我恍惚地上了车,窗外的建筑物飞快地掠过,越看越头晕。手机一直在响,我头晕得想吐,放任它响。响了几次就停了。 不知道车开了多久,停下时,我闻到了淡淡的海腥味。 “夏小姐,到了。”顾成说。 我想拉开车门,发现拉不开,手心浸了汗,黏黏的几乎握不住门把手。 顾成帮我打开车门,在前面引路。 这个地方我来过两次,很多年没有来,只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我生日那天晚上,他在这里,在漫天火树银花下,轻轻地在我额前落下一吻,温柔神情地对我说:“我爱你,夏清。” 他拿下项目那天,一脸欢喜地带我来到这里,那一夜我们极尽缠绵,我在他的爆发中流下了眼泪,他温柔地吻去我脸上的泪水,说:“不要哭,我不想看见你哭。” 我跟着顾成来到了二楼的房间门口,他拧开门把手,我抬眼,几乎无法呼吸。 第66章:风来过 (大结局) 房间很暗,只有一盏小小的台灯亮着,白色的床单染上了一层暖黄的光晕。 白色的被单下有微微的隆起,脑海里忽然就闪过在医院病房里看到徐正峰躺在病床上的情景,顿时就觉得口干喉咙发紧,心脏突突地乱跳。 我缓缓地走进去,脚步放得很轻,很慢,怕惊扰了他。 终于走近了些,来到了他的床边,站在那里不敢动,怕惊醒了他。明明是暖色调的台灯,照在他瘦得脱形的脸上却显得触目惊心。 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我紧紧地捂住嘴不敢发出声音,呜咽声却不由人断断续续地从指缝漏出。 他的眼皮动了一动,微微地睁开了眼,声音很轻,却忽然笑了,笑起来时显得颧骨更突出,脸颊深陷。 “夏清,是你吗?我每晚都梦见你,可是一睁开眼,你就不见了。四年了,我一直在等你,可是都等不到你……”他的声音很轻很轻。 他似乎想阖上眼睛,声音里有几分倦意,低低的很温柔:“我会一直等你的,如果这辈子我等不到你,下辈子我继续等,还有下下辈子……” 我咬紧下唇,口腔里有淡淡的铁锈味,可能流血了,可是不觉得疼。 我俯身抚上他瘦得凹陷的脸,大颗大颗的泪垂直落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皮轻颤,复睁开,他轻轻地唤我的名字,仿佛在梦呓:“夏清?” 我贴着他的脸,泪水浸湿了他的鬓间,我哽咽:“是我,是我,我回来了。” 他抚上我的发,温柔地说:“不要哭,我不想看见你哭。” 我泣不成声,只能拼命点头。 他紧紧地抱着我,箍得我的肩膀发疼,他说:“你还会走吗?” 我一直摇头,鼻塞,声音嗡嗡的:“不会,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我紧紧地抱着他,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有人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声音低低的:“夏小姐,厨房煮了粥,医生吩咐现在小风只能吃些流食。” 淡淡的白粥的香气弥漫在空中,我起身,发现是顾成,他笑得亲切温和,眼中似有薄薄的泪花。 我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估计现在自己头发凌乱眼睛发肿。 我接过他手里的碗,他扶着顾风坐了起来。 顾风的手背上还打着点滴,人看起来很瘦很虚弱,这会的精神倒是还好。 “来,张嘴。”我把一勺白粥递过去,像哄小夕吃饭一样轻声地哄他。 他很乖地张嘴吃下。 一勺一勺地喂,一碗粥吃了好一会倒是吃完了。 我拿纸巾帮他擦去嘴角的一点粥汤,边擦边说:“你要答应我,好好吃饭。” “好。”他笑。 “你要答应我,好好治病。” “好。”他还是笑。 “你要答应我,不能那么拼命地工作。” “好。”他依旧笑。 “你要答应我,即使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要爱惜自己。” 他没有说话,笑容缓缓地消失了,微垂着头,沉默了好久,才说:“你还是会走的是吗?” 我噙着泪,笑:“对……我不走的话,怎么把我们的女儿带过来让她看看自己的爸爸?” 他兀地抬起头,眼神带着震惊,难以置信的口吻:“我们的女儿?” 我笑,泪落了下来:“对,我们的女儿,小夕,她今年三岁了。” 他忽然笑了,笑得像个孩子,眼泪却簌簌地落下。 我贴上他的脸,我们就这样靠在一起流着泪,他的泪混着我的,分不清是谁的。 晚上,顾风吃了药,昏昏欲睡,我一直陪着他直到他睡着。 我抽出与他交握的手,放轻了手脚走出去,关上门,看到顾管家还在楼下。 我走下楼到他面前:“顾管家,麻烦你送我回家一趟,我……还有些事没有办完。” 他点了点头,走出去开车。 十一点,夜有点深了,海边的夜更是深沉,海风吹在身上有几分冷意。 上了车,我才想起之前的电话,拿出手机,三个未接电话,都是俞辰的。 我让顾管家直接把我送回小区。 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我向他道了谢一步一步地走进去一直走到楼下。 手机紧紧地捏在手里,沁出了汗,手心有点滑,险些握不住。 终于走到楼下,我拿出门卡准备开门的时候,从旁边走出一个人来,浅色衬衫,米色休闲裤,是俞辰。 他一贯都是得体温雅的,此时头发却有些凌乱,眼底有些红血丝,手里紧紧地握着一个什么东西。 他开口,嗓子有点哑:“夏清,你回来了?” 我看着他,觉得腿发软,心里开始冒酸。 “我……”刚开口说了一个我字,余下的话就都被堵在喉咙里,喉咙发硬,再无法继续说。 “我们分手吧。”他轻轻地说,笑得温柔如初。 我无法开口,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 “上周一,我下午没有排手术,想着中午过来这里带小夕出去玩。我到楼下的时候看到他开车送你回来。你下车的时候连路都走不稳,眼眶红红的,翻钥匙的时候把东西都洒了出来,他帮你捡起来,你连看都不敢看他。你这个傻瓜,明明还爱着他,当年为什么要离开他?”他笑,抬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你上去后,他一直在楼下,坐在那车里。后面小夕一个人跑下来了,我本想去追她,可是他下了车就追了上去。我当时想,人家才是父女俩。你急急地找小夕的时候,我没有出现告诉你小夕和他在一起,我想看你是否会告诉他小夕是她的女儿。可是他把小夕带回来的时候,你狠狠地骂了他,那时我就想,也许你已经不爱他了。” “那天晚上我打电话给你,告诉你我下班了,想接你和小夕去吃饭,其实我一直在你家楼下。吃披萨的时候我故意告诉你我妈在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办婚礼,我想看你是什么反应。你一下子就慌了,说去车里拿外套。我的车就停在店门口,可是你那么慌乱转了好几圈都没找到。我在想我为什么要这么逼你,送你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我已经决定放弃了,可是你怎么那么傻,明明已经走得那么远了,却还是跑回来,告诉我‘好,我们结婚’,为了你这句话,我告诉自己一定要留住你。” “今天晚上,我打你电话你一直没接,我打到你办公室,林助理告诉我你和顾管家一起走了,我知道你是去见他了。我在这里一直等,一直等,终于等到你回来了,就是为了亲口告诉你,我们分手吧。这样挺好的,你们一家三口团聚,我也可以放心了。还好,这个戒指还没送出去。”他摊开手心,是一个深紫色的丝绒盒子,他打开盖子,璀璨的钻石在灯光发散发着莹白的光泽。 “对了,偷偷告诉你,我们科来了很多小护士,之前她们一直在问我要微信,我没给,现在可以把她们都加了。”他轻松地笑了一笑。 我泣不成声,任由泪流满面。 他叹了口气,轻轻地把我揽进怀里:“傻瓜,别哭了,再哭眼睛都成金鱼眼了。” 他在我额头温柔地印下一吻,喃喃地说:“答应我,一定要让自己幸福。” 他放开我,笑了一笑,转身走了。 他的背影在被暖黄的灯光越拉越长,越来越模糊,缓慢地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想拿门卡开门,手在微微发抖,几乎握不住门卡。 终于开了门,上了电梯,一步一步走到了家门口。 进了门,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把头埋在沙发上,眼泪簌簌直落,咬紧了牙不让一丝声音泻出。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沙发上,眼睛酸疼得几乎睁不开,小夕站在我旁边睁大着眼睛一脸惊讶地看着我。 “妈妈,你的眼睛跟金鱼的眼睛一样。”我“扑哧”一声笑了,忽然想到昨晚俞辰说再哭眼睛都成金鱼眼了,眼泪倏地就落了下来。 小夕抱住我的头,在我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软软暖暖的唇,奶声奶气地说:“妈妈不疼不疼。” 我紧紧地抱住她,亲她的发间:“妈妈不疼。” 电话响了,是顾管家打来的。 “夏小姐,小风在找你,他以为……你走了。”他的口气带了几分犹疑。 “顾管家,麻烦你把电话给他。”我说。 “夏清?”电话那头的声音还很虚弱。 “是我,等我,我下午就去看你,你答应我要好好吃饭的。”我微笑,一颗泪落了下来。 “好。”他的声音有了笑意。 挂了电话,我帮小夕梳洗穿衣服,出门的时候她说想带上那只青蛙,说是爷爷送的。 我摸了摸她的头:“不对,是外曾祖父送的。” 顾管家过来接我们,开去海边的房子。 我抱着小夕走进顾风的房间时,他正倚靠在床头,大片的阳光透过窗帘洒进来,落到他身上,光影斑驳,像一只只跃动的蝴蝶。 我把小夕放在地上,牵着她走过去。 他伸出手,我把手放在他的掌心,他的掌心温暖干燥。 “帅叔叔。”小夕看着他笑。 “不对,是爸爸。”我把她抱上床,放在顾风身边。 小夕转头看我,纯净的眼睛里带着疑惑。 我亲吻她的额头,轻声说:“是的,是小夕的爸爸,我们小夕长大了,所以就见到爸爸了。” 小夕眨了眨眼睛,看了顾风好一会,声音糯糯的软软的:“爸爸!” 一颗泪从顾风的眼中掉落,他却笑了起来,眼睛里闪着泪光,喃喃地说:“小夕,我的女儿。” 小夕站了起来,在他的额头亲了一口:“爸爸不疼不疼。” 又一颗泪从顾风的眼中掉落,他依旧在笑,说:“爸爸不疼。” 夏夕,哦不,顾夕。 那一年,除夕夜,我和他相遇。 顾风的病需要静养,这一个多月,我和小夕一直陪在他身边。 早晨,我会拉开窗帘,让阳光照进他的房间,把新鲜的百合花插进花瓶里摆在他的床头。 中午,我会下厨做饭,悉心烹饪。一开始他只能吃流食,后面可以吃清淡的蔬菜,直到正常饮食。 吃完饭小夕会在床上陪他说话,或者他讲故事给她听,我洗碗收拾房子。 等到我收拾完的时候,一大一小都睡着了,小夕小小的身体窝在他怀里,他轻轻揽着她,像护着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 傍晚的时候,我会扶着他出去散步,他牵着小夕的手,我们在沙滩边慢慢地走,看夕阳缓缓落入地平线,那一刻,周遭安静得只听得见流动的风声,似谁在低吟浅唱。 落日余晖,照在他脸上,他眉目温柔,目光平静。 他说,你知道吗,那一次在青山寺见到你,你好像瘦了,头发也变长,烟雾缭绕,我看得不真切,你的身形陌生到让我觉得,见你是上个世纪的事。可是你抬起头对我笑的时候,我只觉得,好像我们从未分离,我只是等了你五分钟而已。 他的语气很轻很温柔,可是我只觉得想哭,想把这四年的委屈、愧疚、思念都告诉他,可是喉咙发硬,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他却仿佛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得,很温柔地把我揽在怀里,不停地吻我的额头、眉心、眼角。 他说:“我知道,我都知道。”然后吻去我的泪,声音低低,“不要哭,我不想看见你哭。” 我的眼泪落得更凶。 他知道,所以他选择一个人承受,他宁愿病痛缠身一个人苦苦挣扎也不想告诉我这些。 顾风休养了一个多月,身体状况已基本恢复,精神状态也很稳定,医生说可以不用吃药了。 期间顾风外公有来,他知道了小夕是他的外曾孙女,高兴得老泪纵横。 晓婉和凌宇森也来了一次,她一看到我就哭,我知道她为什么哭,看着她哭,我也忍不住跟她一起哭了起来。 凌宇森忙哄着她:“不哭了,再哭宝宝出来得成小泪包了,到时我可怎么办,一哄就得哄俩。” 晓婉泪眼婆娑地瞪了他一眼,“扑哧”一声笑了。 顾风把我揽进他的怀里,吻去我的眼泪,我止了泪。 他在我耳边低声说:“我也要宝宝,你再给我生一个吧。” 我也瞪他。 小夕刚好在旁边,小耳朵不知道怎么那么灵,竟就听到了这句话,直嚷着:“我要弟弟和妹妹,妈妈你给我生个弟弟和妹妹吧。” 小丫头,要求这么多,一来就俩。 我捏她的小脸颊,她爬到顾风身上,一副“我爹罩着我”的神情。 父女两对视一眼,笑得默契十足。 那天吃了晚饭,晓婉和凌宇森就回去了。 小夕也被她外曾祖父接去了顾家老宅。 我在厨房洗碗。 顾风生病期间我没有请保姆,自己一个人照顾他,有时他外公也会过来看看,都是当天便回去了,顾风让他外公不要来回奔波,老人家的身体也不是很好。 我洗得两手都是泡沫的时候,忽然后背靠上了一个温暖的胸膛,他从后面揽住我,头埋在我的颈间,晃着手臂,撒娇的口吻:“不洗了,我们回房间看电影吧。” 我笑着挣了下:“别动,我在洗碗呢,待会摔了。” 他在我耳边低语:“不洗了,明天我来洗,我们回房间看电影吧。” 我转头看他,他笑得狡黠。 我笑:“看什么电影?” 他吻我的耳垂,声音低低的有点沙哑:“你想看什么都行?” 耳朵有点痒,我挣了下,说:“那我们看《生化危机》吧。” 他停下动作,瞪大了眼睛:“丧尸……” 我笑:“是啊,我就喜欢看丧尸,要不《贞子》吧,今年刚上映的,听晓婉说很刺激。” 他的眉头跳了一跳,咬牙切齿:“不好看!别听她乱讲,叫凌宇森多看着她点,老是跑来找你,耽误我的时间。” 我笑:“这个月她才找了我一次。” 他一脸傲娇:“一次也太多了。” 顾三岁。 他强行把我的手拉起来,打开水龙头冲去泡沫,半抱半推地哄着我往楼梯走去:“我的笔记本里有更刺激的电影,你想看什么都有。” 十分钟之后,我翻遍了他笔记本里的电影,最刺激的就是《肖申克的救赎》,其他的都是《教父》《辛德勒的名单》之类的电影。 越狱,确实很刺激。 我瞪他:“你骗人!” 他笑得一脸得逞。温柔地把我揽在怀里,亲我的额头、眼角,声音带了几分笑意:“我错了,请组织给我改正的机会。” “你……”我的话还没说完,他的吻落了下来,余下的话湮灭在缠绵的唇齿间。 “你真的回到我身边了……”他喃喃低语,如清风在耳畔细语。 我眼睛一酸,揽上他的肩膀,踮起脚尖贴着他的唇瓣:“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他用力地箍住我的腰,加深了这个吻…… 顾风的身体恢复之后,我们就回了顾家老宅。 他说要么我搬过去,要么他就跟我挤在我的公寓里。顾三岁越来越无赖了。 公寓太小,我只好搬去了顾家老宅,周姐也随着一起过去,在顾家帮工。 不知不觉已经半年多过去了。 顾风的外公身体不大好,精神倒是挺好的,每天都带着小夕出去玩,把小丫头惯得无法无天的。 以前我说她两句,她委屈巴巴但都老老实实地听着,自从来到顾家,每次调皮一说她,立马就跑到外曾祖父身边撒娇,说妈妈骂我。 顾风外公笑着说孩子还小,有话好好说。小丫头躲在他旁边冲我扮鬼脸,我被她气得肝疼。 顾风做样子似的说了小丫头两句,哄我说别生气气坏了他会心疼的,一转头跟他女儿打眼色,以为我没看到。我被这一老一大一小堵得没话说,只好去找晓婉诉说。 在晓婉家坐了不到十分钟我就灰溜溜地走了。 晓婉说话大点声,凌宇森立马哄着她不要太大声会吓到宝宝。晓婉动作大了点,凌宇森立马过来扶着她说慢点别动了胎气。晓婉喝凉水,凌宇森立刻阻止说不要喝凉水对身体不好。 这对秀恩爱秀得我眼睛疼,实在是坐不住,讪讪地道了别,一个人在路上走。 忽然在前面看到了一个身影很熟悉。 浅色的上衣,米色的休闲裤。 我怔了下,很像俞辰。 自从那天晚上他从我楼下走后,我就没有再听到他的消息。 半年多,他没有联系我,我也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每次一想到他就觉得心里堵得慌,愧疚、不安。 那个身影越来越近,原来不止一个人,是两个人。 他侧着头和一个女孩子说话,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那个女孩子有点眼熟,很活泼地朝他说着什么,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我停下了脚步,他也看到了我,眼中有讶异之色,很快又恢复了温和的神情。 他先开口,笑得温雅:“夏清。” 我微笑:“俞辰。” 短暂的沉默。 “俞医生,不介绍一下吗?”他旁边的女孩子看着他笑,眼睛明亮,看着他时眼里似乎有光。 “这是我的……朋友,夏清。”他温和地跟那个女孩子说,又转过头看我,说,“这是我的同事,季思卿。” 我微笑地看着那个女孩子:“你好。” 噢,我想起来了,是注射区那个小护士,还是那么娇俏可爱。 她显然也记起了我,估计也想起了那天俞辰过来接我和小夕的事情。 她撅了下嘴,口气忽然有点闷闷的:“我记得你,你还有个女儿长得很可爱。” 我笑了一笑:“是的,她叫小夕。” 俞辰似乎还想说什么,嘴唇微微开阖,最终也没有说什么。 小护士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带了点撒娇的口吻:“俞医生,你喜欢看恐怖片吗,听说今年的《贞子》很恐怖。” 俞辰看了我一眼,眼神似乎有点复杂。 小护士又问了一遍。他微垂着,唇角微微地弯了下,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点了点头,微笑道:“喜欢。” 小护士很雀跃的样子,眉毛飞扬:“朋友送了我两张电影票,我一个人看有点害怕,要不你陪我去看吧?” 俞辰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转过头看着季思卿:“好。” 小护士高兴得像个孩子,眼角笑得弯弯的像月牙:“晚上八点开场,那我们现在过去吗?” 他点了点头,又看向我,似乎还想说什么。 小护士的神情有点焦急又有点纠结,我会意,微笑说道:“那你们赶快去吧,免得赶不上,拜拜。” “那我们现在走吧。”小护士又笑了起来,有点害羞地拉了下他的衣角。 我朝他笑笑地点了下头,俞辰看了我一眼,语气温和:“那我们先走了。” 我笑笑地挥手,他已经被小护士拉着走了。 我站在原地没动,小护士说话的声音很清亮,隔着一段距离还能听到她的声音传来:“俞医生,你怎么也喜欢看恐怖片呀?” 我没有听到俞辰的回答。忽然想起了以前在c市,有时很难过,就想看恐怖片。 那时候我和他还只是朋友的关系,他知道我喜欢看恐怖片,有时有新恐怖片上映的时候,他就会约我去看。 每次看完电影出来,我都一脸意犹未尽,他却一脸煞白,那时我笑他,你一个医生怎么还怕恐怖片?既然这么害怕为什么还要看? 他白着一张脸笑,笑得很开心:“我愿意。” 现在想想,怎么自己那个时候那么迟钝,都没意识到他是特意陪我去看的。 现在,他也找到那个他愿意陪她去看恐怖片的人了。 我慢慢地走回去,远远地就看到顾风站在大门口,斜倚着门望向这边。 我忽而就笑了,小跑着过去,他走下台阶,张开双臂,我扑进他的怀里。 他亲我的脸颊,笑:“我都快成了望妻石了。” 我抬头看他,只笑,眼睛微眯,不说话。 小夕从门后跳出来:“妈妈你可算回来了!” 顾风转身捞起小丫头,揽我入怀,在我额头落下一吻:“宝贝,我们结婚吧。” 门口的大槐树叶子正绿,被风吹得轻微摆动。 谁见过风呢?你和我都没有见过。但当树叶颤动时,就知风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