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明观天象》 第001章 紫薇星动 大明,正统十四年。

八月初秋,天气渐渐转凉。

“跑,还是不跑?”

京城正西坊的一户农家宅院里,薛瑞正在权衡这个事关身家性命的问题。

今天是八月初二,离土木堡之变不到半个月。

届时,瓦剌军队将会围困京城,意图将之占领,颠覆大明的统治。

北京保卫战惨胜。

这薛瑞自然知道,土木堡大败,葬送了大明二十万精锐。

接下来的北京保卫战,是靠着一帮老弱病残,以及临时招募的新兵背水一战打胜的。

作为普通百姓的一份子,薛瑞不确定战争会给他带来什么影响。

至于阻止土木堡大败,成为大明救世主,让万人敬仰?

抱歉,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如今,他只是个普通百姓,除了脑子里多了些现代知识,他无权无势,也影响不了朝堂任何决策。

更何况,前身的父亲,也就是他的便宜老爹薛元皓,还被权阉王振抓进了诏狱。

薛元皓是钦天监一名天文生,在这次皇帝亲征的风波里,他被一个陈姓大官撺掇,私下去劝说英国公上书阻止皇帝亲征,结果此事被王振得知,派锦衣卫把他抓进了诏狱,还等着回京后拿他开刀呢!

让他阻止土木堡之变,喜迎堡宗和王振平安返京,然后再砍了老爹出气?

真要发生这戏剧性的一幕,他不以死谢罪,都对不起穿越者的身份。

“还是跑吧。”

思考良久,薛瑞下定了决心。

半个月后的京城保卫战,京师戒严,周边地区坚壁清野,十数万百姓迁入城中,治安非常混乱。

再加上物资贵乏,城内物价暴涨,百姓们苦不堪言,甚至因为争抢粮食,还发生了多起暴乱,要不是朝廷使出了雷霆手段镇压,恐怕要出大乱子。

薛瑞觉得,在这样动荡的环境下,还不如去外地找个安全的地方安顿下来,等京城保卫战打胜了再回来。

反正他们母子都被伯父伯母赶出了家门,现在也没什么家产,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见识一下大明风土人情,也不是什么坏事。

至于扔下诏狱里的亲爹跑路,薛瑞没什么心理负担。

据父亲同僚郑德彪打听来的消息,锦衣卫那边似乎有人帮忙打点过了,父亲并没有受刑,现在诏狱这个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京城再乱,总不能杀到诏狱里去吧?

只等土木堡之变到来,薛瑞就可以大肆宣扬父亲被王振抓进诏狱之事,不怕那个陈姓官员不帮忙奔走相救。

不过,要说服母亲柳氏扔下诏狱的丈夫跟他外出避难,这才是薛瑞最需要解决的难题。

“冬冬。”

正恍忽间,农家小院的木门突然被敲响。

院中的薛瑞神色一紧,下意识拾起地上的木棍。

厨房里,柳氏做饭时锅碗瓢盆的声响也停了下来。

不怪他们母子小题大做,实在是被吓怕了。

这年头锦衣卫就跟催命阎王一样,薛元皓被抓的消息传出,连薛瑞伯父伯母都唯恐避之不及,连夜将他们母子赶出了家门。

柳氏背着昏迷中的薛瑞,挨家挨户相求,可街坊领居大门紧闭,没有一家敢收留。

还好天气不算太冷,母子俩终于在胡同里挨到了天亮,要不是恰巧遇到了郑德彪,柳氏都打算背薛瑞去投靠宛平县的娘家了。

可以想象,跟锦衣卫沾上边,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母子二人落脚的这处民宅,还是郑德彪帮忙找的,除了他就没有人知道,来人如果不是他,恐怕就是那些活阎王找来了。

“冬冬冬——”

又是三声间隔略长的敲门声传来。

“是郑二叔!”

薛瑞顿时松了口气,敲门声两短三长,是他和郑德彪约定的暗号。

在柳氏的催促下,薛瑞确定门外是郑德彪,才将人迎了进来。

郑德彪是个长着络腮胡子的方脸汉子,身材孔武有力,像极了武夫,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却是钦天监主簿厅中的一名书吏。

开门后,郑德彪闪身进了院子,又朝外看了几眼,确认没人看到后,这才轻轻的关上门,拍着薛瑞肩头笑道:“不错嘛,这么快就能下地了,看来伤好的差不离了。”

“还好,除了伤口偶尔会疼一下,没什么大碍。”

薛瑞下意识摸了摸后脑勺。

他对这个粗犷的汉子很感激,自己能醒过来,也多亏了郑德彪请来的高明郎中。

柳氏端来茶水,问郑德彪道:“他二叔,可问清那姓陈的官儿是何人了?”

郑德彪喝了口水,摇头道:“没有,京里陈姓官员不下十指之数,据我打听,其中半数已经跟皇上出征了,也不知他在不在随行官员中。”

“那如何是好?”

柳氏着急起来。

虽然薛瑞连连保证父亲会平安出狱,可柳氏毕竟不是穿越者,再加上明代特务政治的阴影已经深入骨髓,让她觉得丈夫在诏狱多待一刻就多受一刻罪,自然无法安心。

薛瑞安慰道:“二叔先前说诏狱那边有人打点过了,十有八九就是这陈姓官员,手能伸进诏狱里,说明对方能耐不小,娘你放心,最多半个月,父亲就能出狱了,我这几天一直做同样的梦,肯定是神仙托来让我们安心的。”

“做梦的事儿能当真么?”

柳氏没好气的白了薛瑞一眼。

自家儿子醒来后,就跟变了个人一样,懂事是懂事了许多,可总是神神叨叨的,说自己梦到大明军队惨败,王振也死在乱军中,父亲最终逃过了一劫。

可这做梦的事哪能当真!

若真能假梦成真,柳氏恨不得梦到皇帝和王振这对昏君奸臣都回不来了,这岂不是更好?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郑德彪在钦天监当差,知道不少朝中之事,听了薛瑞做梦的事,他沉吟道:

“这倒是有些许可能,前几日,陛下亲征之事传出,朝中诸公纷纷上书劝谏,其中皇甫公谏言说,他夜观天象,发现紫微垣诸星已动,且前几日又有流星坠于京师,实乃不祥之兆,亲征之事恐有不测,万望陛下收回成命,如此方可无忧。

王振却对陛下说,皇甫公已致仕多年,如今年老昏聩,僭越上奏,是倚老卖老之举,恰巧此时,现任监正彭得清奏报,言近日天象并无异常,且多次占卜,都预示此番出征大吉,陛下听信后,狠狠申饬了皇甫公,若皇甫公所言非虚,那……”

郑德彪没有继续说下去,薛瑞却明白他的意思。

紫薇乃是帝星,紫薇星动,就意味着皇位不稳,这是上天对皇帝的警告,要是不听劝,上天震怒,那就要当心了!

薛瑞刚听到一个熟悉的人名,忍不住问道:“二叔,您说的皇甫公,可是上姓皇甫,下讳仲和?”

“怎么,你认识皇甫公?”

郑德彪有些诧异,皇甫仲和是前任钦天监监正,在京中素有威望,有老神仙的尊称,只不过他致仕多年,早已澹出了朝野。

要不是这次皇帝亲征之事闹的太大,估计皇甫仲和也不会出面。

郑德彪之所以诧异,是因为他很了解薛瑞,这小子虽然也是世业子弟,可除了吃喝玩乐,对天文历算、阴阳数术根本不感兴趣,如今他能说出早已神隐的皇甫仲和,多少让郑德彪有些惊讶。

“倒不是认识,只是皇甫公的事迹我早有所闻,可惜缘悭一面,一直没能目睹老神仙的真容,有些遗憾。”

薛瑞脸不红心不跳的撒了个谎。

其实他说的倒也不假,只不过他对皇甫仲和的印象来源于前世。

作为一个考古天文学的研究人员,自然对各朝着名天文学家有些了解,皇甫公正是其中的佼佼者,要不是现在条件不允许,他还真想上门请教一番。

这职业病,穿越了也没治!

闲聊了一会,郑德彪脸色突变,勐一拍大腿:“遭了,忘了跟你们说正事了!”

第002章 收充入监 “怎么了?”

母子俩都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站了起来。

郑德彪从胸口掏出一份文书,递过去道:“你自己看吧。”

文书上面字不多,可看完后,薛瑞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这是一份补录他为天文生的钦天监公文,说是因为监中人手短缺,所以特例收充他入监,他需要在八月初三这天去钦天监点卯,上面还盖着监正彭得清的大印。

天文生,也就是钦天监最低等级的技术人员,专司占候天象、推算历法、界定四时等事务。

比如薛瑞的父亲薛元皓,就是钦天监中一名当差十多年的天文生。

有明一代,钦天监天文生来源只有天下访取和父祖世业两个途径。

其中天下访取只在国朝初立和人才特别紧缺的时期采用,剩下的基本都是从世业子弟中选取。

一般来说,男丁只要年满十四岁,艺业精通,就有资格入监食粮办事。

监中官生家中凡有年满十四岁者,大都会在年初送嫡男入监,等待年终类考。

这么做除了能省些口粮外,更主要的是方便在监中学习天文历算知识,好早日通过岁考成为正式天文生。

不过,薛瑞却是个特例。

他之前心性顽劣,对天文历算丝毫不感兴趣,甚至连北斗七星方位都不知。

所以钦天监年初收充世业生时,薛元皓都没好意思提自家儿子,让这样的废物儿子入监,简直是浪费朝廷公帑!

不成想,今年都过了大半了,薛瑞竟被强行充入了钦天监。

柳氏看了文书后,惶恐道:“他二叔,这究竟怎么回事,监正不是伴驾出征了吗,怎么好端端要收瑞儿入监?”

“可能是因为薛大哥之事惹的监正不痛快,余气未消,才想起让瑞哥儿入监办差的,监正之子彭英现在管着档房,瑞哥儿入监就在他手下做事,恐怕会被刁难。”郑德彪叹气道。

“二叔,如果我带着我娘找个地方躲起来,事后会不会被追究责任?”

薛瑞寻思片刻,问道。

“不可如此!”

郑德彪忙摆手:“太祖有令,钦天监有官生缺役,许送嫡派子孙年终类考,果艺术精通,收役食粮,不应役者,轻者杖刑,重者发配充军,八年前,南京钦天监挈壶正张硕之子逃役,差点被杖死,幸亏监副求情,才保了一命,这可不是玩笑!”

“那就是没商量了。”

薛瑞叹了口气,他还打算带着柳氏离京避难呢,现在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好在,只要熬过这十多天就解脱了,彭英再怎么刁难自己,总不至于在这期间把他弄死吧?

这么一想,薛瑞也就释然了。

郑德彪是外出办差顺道过来的,监中还有要务,跟薛瑞略说了一些监中的情况后,就告辞离开了。

柳氏心疼儿子,坐在院子里直掉眼泪,还不时的咒骂几句,也不知道是在骂惹是生非的丈夫,还是在骂收充薛瑞入监的彭得清。

薛瑞劝了几句,柳氏却哭的越大声,他也只好作罢。

天色将晚,再不做饭就要摸黑了。

见母亲还在独自伤神,薛瑞就钻进了厨房,开始做晚饭。

被赶出家门以来,薛瑞瘦了许多。

倒不是因为缺粮,而是柳氏做的饭太难吃。

作为一个对饮食要求很高的现代人,薛瑞恨不得给柳氏开个培训班,好好教教她该怎么做饭。

很可惜,柳氏思想古板,只初识些文字的她,也不管“君子远庖厨”是不是字面意思,坚决不允许薛瑞下厨,一直亲力亲为。

今日见柳氏没心思做饭,他就趁机进了厨房,开始大操大办起来。

等柳氏哭够了,回过神来时,桌上已经多了两道菜。

“这是你做的?”

柳氏看着桌上的饭菜,都忘了抹眼泪,眼睛瞪得老大。

这两道菜是煎豆腐和手撕白菜,做法都很简单。

在薛瑞的加工下,煎至金黄的豆腐块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再以葱末点缀,让人食指大动,手撕白菜颜色鲜亮,看着就给人一种嫩脆爽口的感觉。

“那不然还有谁,娘你快尝尝,看味道如何?”

薛瑞适时的递上快子。

柳氏夹了块豆腐,轻轻咬了一小口,表情突然一滞,片刻后,她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薛瑞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做的太难吃,赶紧也尝了一块。

“这不挺好吃的吗?”

薛瑞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古人和现代人对美食的喜好截然不同?

柳氏抹了把眼泪,哭的很伤心:“娘真是太没用了,做的菜竟不及我儿可口,为娘真是羞死了……呜呜……”

呼~

薛瑞松了口气,感情她是被打击到了。

遇到这种爱哭的娘,薛瑞还有什么办法,赶紧安慰道:“娘也不用伤心,孔子都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您做的菜虽然难……口味欠佳,可您心灵手巧啊,还做得一手好女红,这儿子可就望尘莫及啦。”

“女红?”

柳氏的哭声戛然而止。

几息后,她突然跳了起来,揪住薛瑞耳朵使劲拧,边拧便骂道:“你这没良心的兔崽子,老娘把你生下来,就是为了戳娘的心窝子吗?”

“哎哎哎,我哪里说错了吗?”

薛瑞踮脚跟着柳氏在院里转圈儿,心里可纳闷了。

这夸人心灵手巧也有错吗?

被拧了一圈后,薛瑞突然回忆起一些事来。

据柳氏自己说,她自小娇生惯养,未出阁时贪玩,没学好女红和厨艺,嫁到薛家后,因为这事没少被婆婆嫌弃。

而同为薛家儿媳的大伯母赵氏,却因为烧的一手好菜,做得一手好女红,极受薛瑞祖母李氏宠爱,还放权让赵氏做了管家娘子。

这薛家大到庄子田亩收入,小到例钱发放,都要经赵氏过一手,柳氏在这方面吃了不少亏。

平日因为一些鸡零狗碎的事情,柳氏没少在妯里那受气,可赵氏有婆婆撑腰,她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心里憋屈极了。

所以女红和厨艺在柳氏心里,就像扎了一根刺一样。

刚才薛瑞两次提起这事,柳氏顿时就受了刺激,这些话别说是扎心窝子,恐怕连她肺管子都要一起戳破了!

教训儿子后,柳氏气消了不少。

薛瑞趁机讨好道:“娘,虽然您两样都很?……有待提高,但是您生了个好儿子啊,这难道不比大伯母强上百倍?”

噗嗤!

柳氏被他的无赖话逗乐了,没好气的白了儿子一眼:

“你还好意思说,小小年纪就跟你堂兄去逛……逛那种地方,还差点被人打坏了脑袋,亏得你福大命大,醒了过来,要不然,爹娘想给你去讨公道,那衙门都不敢接状子,你死可就真的白死了。”

“咳,我不是都好了嘛,咱就别提这茬了……诶,菜都要凉了,还是先吃饭吧,其他的以后再说。”

说起这事,薛瑞颇有些不自在,感觉像是做了强盗一样,心虚的很。

第003章 衙门点卯 次日。

天刚破晓,薛瑞就穿戴整齐,在柳氏的殷殷叮嘱下出了门。

薛瑞母子落脚的民宅,位于外城正西坊的石头胡同,要去钦天监上值,须抄小道经崇文门大街入城。

此时刚卯时初刻,也就是凌晨五点多一点,白天喧闹的崇文门大街此时非常安静,只有些许卖吃食的小贩在操持着生意,不时传出一阵殷勤的招呼声。

家里的状况薛瑞十分清楚,虽算不得家徒四壁,可也没有了以前的阔绰,所以捏着母亲给的几十文铜钱,他也没敢大手大脚。

路过一个烧饼摊子,薛瑞花三文钱买了油饼,边走边啃了起来。

入城时,崇文门已经大开。

守城门卒见薛瑞这个半大孩子大清早入城,不免起了疑心,盘问几句,又验看了钦天监的文书后,这才挥手放行。

在大明门以东,坐落着吏、户、礼、兵、工五部,附近还有鸿胪寺、太医院等衙门,钦天监也在这片区域内。

不得不说,大明朝官员最是敬业,薛瑞一路走来,已经避让了不少官员的车轿,其中不乏穿着绯色官服的朝廷要员。

薛瑞凭着记忆,找到了钦天监衙门所在。

此时,钦天监门口摆着一张书桉,后面坐着一个穿着青衫的值堂书吏,正登记着往来人员。

薛瑞整整衣服,正要上前,却见一人从衙门内风风火火走了出来,定睛一瞧,正是郑德彪。

“二叔,早。”

薛瑞上前见礼。

看到他后,郑德彪露出笑容,指着书桉后那人,道:“快来见过张书办。”

“小子见过张书办。”

薛瑞一板一眼的行了礼。

张书办不认识薛瑞,上下打量了一番,疑惑道:“郑兄,这小哥儿我怎么没见过?”

郑德彪低声道:“张兄,这就是我跟你说的,薛校书家的公子。”

“原来是薛家子!”

张书办看了薛瑞几眼,说道:“这是本衙点卯名册,薛小哥儿快来画卯吧。”

“好。”

薛瑞提起毛笔,酝酿了几息,才在名册上写上了自己名字。

郑德彪拱拱手,对张书办道:“张兄,我先带瑞哥儿去主簿厅办入监文籍了。”

“去吧。”

张书办目送两人离开,又看了看名册上毫无章法的“薛瑞”二字,不由感叹道:“都说虎父无犬子,可薛校书这儿子怕真如传言所说,是个不成器的败家子。”

钦天监薛瑞还是第一次来,不由好奇的张望起来。

进大门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影壁。

影壁后是大门院落,正中是第二重门,又称仪门,仪门内便是大堂所在,堂前月台设有晷影一座。

正堂为五间工字厅,大堂上悬挂着御赐匾额,上书日月星辰几个大字,这是钦天监堂上官处理公务的正厅。

大堂后面是堂上官的办公之处,即二堂。

二堂之后的屋舍是钦天监衙署的库房。

此外,正堂两侧各有一排屋舍,是监中属官们的廨署。

监内来往之人不少,大都穿着统一的月白色长衫,看样子,这些人都是监内的正式天文生。

郑德彪边走边介绍道:“钦天监自洪武三十一年改制后,本监共分天文科、漏刻科、茴茴科(茴通回)、历科,官生人数约三百余,如今在监中的不到二百人,其余人等都随军出征去了。”

“那我分属哪科呢?”

薛瑞好奇道。

“你没有参加岁考,还不算正式天文生,岁考后合格的世业生,才会按照特长分到各科,你现在还是先安心学习吧,这正式天文生的身份可不好得,我就是连续三年岁考没过,被迫转为吏员的。”郑德彪苦笑道。

钦天监是个比较特殊的衙门,天文生基本选自监中世业子弟,官员也不像朝廷其他文官一样由科举入仕,而是选取监内成绩优异、资质上佳的天文生补缺,相当于监中官生行成了一个内循环。

就连那些对天文历算一窍不通的世业生,也不会将其削职为民,而是由世业生充为监中吏员,从而保留阴阳户籍,以免后代人才流失。

像郑德彪就是这种情况,当初他和薛元皓同年入监,却连续三次岁考都没通过,最终只能转为吏员,留在本监当差。

薛瑞小声问道:“二叔,你说那彭英如今被委任了校书一职,我入监后在他手下学习做事,他若是刁难我,我跟他起了冲突,他该不会打我板子吧?”

郑德彪沉吟道:“校书一职本就是虚设,其职责除了管理档房外,还负有教导世业生的责任,他若是想找你麻烦,责罚肯定是有的,但最多也只是罚站打手心罢了,杖刑那都是犯了大错,报于堂上官才会有的处罚,不过,你最好还是尽量避免和他起冲突,须知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雨过天晴。”

“我晓得。”

薛瑞也是未雨绸缪。

这彭英是监正彭得清的儿子,而彭得清偏偏在父亲被下诏狱的节骨眼收充他为天文生,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猫腻,他不得不防。

说话间,就到了主簿厅。

二人到了门外,郑德彪先禀报后,才带薛瑞入内。

厅中,坐着一个穿着青色官服的官员,正手捧香茗,闭目轻嗅。

主簿厅主簿名为崔时左,四十出头的年纪,略有些富态,面像看起来十分和善。

“大人,薛瑞已经带到。”郑德彪拱手禀报。

薛瑞也恭敬拜道:“学生薛瑞,见过大人。”

闻言,崔时左看向薛瑞,询问了一下他的情况。

薛瑞早有腹稿,对答如流,毫不怯懦。

“都说薛家子不学无术,本官看来倒是不尽然。”

崔时左感慨一句,接着道:“监正突然收充你入监,这其中缘由本官也不得而知,不过,如今这监中留下的官员多与胡公有旧,只要你不生事端,他老人家还是能照拂一二的,你且安心学习,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吧,文籍本官先前已经写好,你只需签字画押,便算是入监了,先前胡公打过招呼,让你办好文籍就去见他,你且去吧。”

“多谢大人提点,学生铭感五内!”

薛瑞在文籍上画押后,就告辞离开了主簿厅。

第004章 其中缘由 崔时左口中的胡公,正是钦天监正八品的五官保章正胡中,薛元皓是他的关门弟子。

说起师公胡中,薛瑞心中不免有些埋怨。

都说人老成精,这胡中真是人精中的人精。

在皇帝御驾亲征消息刚传出来后,胡中就嗅到了其中不同寻常的气息,当天就上书告假,以旧疾复发为由,直接回家养病了。

薛元皓在被抓之前,曾上门去拜访恩师,谁知他连胡中面都没见到,就被门子给打发了,连礼物都没收。

后来薛元皓被抓入诏狱,胡中也是不闻不问,干脆跟薛家母子断了往来,俨然有撇清干系的架势。

此时胡中突如其来的关心,让薛瑞不免腹诽,这老头儿要见自己,究竟是打的什么算盘。

经游廊往东,右边一排廨署的第三间,就是胡中的值房。

值房外,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正来回踱步。

薛瑞瞧了一眼,认出此人是胡中的长随胡贵。

胡贵显然是认识薛瑞的,见他过来,忙上前道:“薛少爷,老爷在里面等着你呢,快进去吧。”

“有劳了。”

薛瑞点点头,迈步而入。

值房内窗户都关着,稍显阴暗。

薛瑞环视一圈,才在茶厅的躺椅上看到胡中。

胡中如今七十有四,须发皆白,一副老态龙钟之像。

薛瑞上前几步,躬身拜道:“徒孙薛瑞,见过师公,听闻师公身体有恙,不知现在可好些了?”

胡中虽然老迈,却不昏聩,认出见礼的是薛瑞后,抬手虚扶一下,和善笑道:“瑞哥儿不必多礼,老夫只是旧疾复发罢了,没什么大碍,倒是你们母子,如今过得可还好?”

“师公放心,我和娘亲一切都好,现在已经在外城安顿下来了。”

胡中这么问,显然是知道他们母子被赶出去的事情,薛瑞心里有些怨言,自然不会在胡中面前叫苦。

胡中对他的乐观很满意,抚须笑道:“几年未见,瑞哥儿沉稳了许多,也知礼数了,殊为难得,你爹爹常说你不成器,倒是过谦了。”

“徒孙惭愧。”

跟胡中唠了几句家常,薛瑞话锋一转,问道:“师公让我前来,可是有什么话要交代?”

“你爹进了诏狱,你又被收充入监,此间事由,须对你解释一二。”

胡中坐正了些,揉了揉膝盖。

薛瑞也很想知道其中缘由,不禁道:“请师公解惑。”

“想知道缘由,且让老夫先考你一考。”

胡中想了想,开口问道:“半月前,曾有不下二十人到我府上拜访,老夫却一个都没见,你可知为何?”

“可是因师公身体不适,需卧床修养?”

“非也。”

胡中摇摇头。

“灵台郎观测天象,保章正测定吉凶,紫薇星动乃是大凶之兆,老夫和灵台郎于数日前就报于监正,可朝中并无半点动静,那时我就知道,此事被监正压了下来,这等天象,乃国朝鲜有之事,监正必然知晓其中利害,可他依旧这么做了,你觉得他安敢如此?”

“莫非是有人指使?”

这其中的隐秘,薛瑞早已知晓,不过为了配合胡中,他还是故作惊讶。

“你觉得是何人指使?”

胡中有心考教,再次追问。

“隐匿天象,乃是欺君大罪,一不小心就是人头落地的下场,此等干系,恐怕不是一般人能压下来的,莫非是……陛下?”

此事稍有头脑的人都能想到,不过由薛瑞这个不成器的纨绔答出来,还是让胡中比较满意的,看来弟子口中这个不学无术的儿子也并非一无是处。

“不错,陛下被王振蛊惑,出征之意坚决,而这紫薇星动的天象,就会成为朝臣们反对的理由,届时,我这个五官保章正就会处于风口浪尖,你觉得是帮文官们作证,还是隐匿天象站在天子这边?”

“自然是两不相帮最好,得罪文官成为众失之的,得罪天子就要下狱,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明哲保身才是最佳选择。”

虽说子不言父过,但薛瑞始终认为,这等敏感的国家大事,不是一般人能掺和的。

如果老爹不参与此事,在钦天监端好铁饭碗,薛家虽不至于大富大贵,却也能让混个衣食无忧,这对没什么大志向的薛瑞来说,已经心满意足了。

“呵呵。”

胡中轻笑一声:“要是我那幺儿还在世,你知道老夫会怎么做吗?”

“难道师公不会置身事外?”

薛瑞有些意外。

胡中在监中办差数十年无一差错,除了艺业精通外,他敏锐的政治嗅觉也功不可没,遇到这等敏感之事,明哲保身才应该是他的行事做派。

“若是你那世叔还在世,老夫定然会和朝臣们一起上书,揭露胡德清隐匿天象之事,劝谏陛下熄了亲征的念头,仅此一次,老夫就能在百官奏章中提名,就能在邸报中名传天下,青史留名,不在话下。”

胡中抚须道。

“万一触怒了天子,降下雷霆,师公不怕被责罚吗?”

薛瑞不解的问道。

胡中也只是个正八品芝麻官,跟文官们一同上谏,怕是螳臂当车之举,一不小心就是罢官夺职的下场。

“食朝廷俸禄,为朝廷分忧,保章正观天象,测吉凶,这本就是老夫的职责所在,犯言直谏,最多也就是夺职罚俸,不痛不痒,可我老了,你那兄长尚未成家,你妹妹也还没出嫁,老夫只想再平平安安护他们一程,不想招惹是非,所以才托病告假的,懂了吗?”

胡中说这些话的时候,略显落寞。

“懂了。”

薛瑞倒是有些理解胡中了。

为官一世,谁不想青史留名呢?

要是换做朝中那帮言官,怕是宁死也要把此事捅出去,闹得越大越好。

可惜胡家多灾多难,现实并不允许胡中这么做。

胡中生有三子一女,老大老二接连早逝,女儿出嫁没多久也死于难产,只有幼子胡维长大成年。

胡维好学上进,入监后苦学艺业,是极为难得的历算人才,入监仅七年就在考核中拔得头筹,最终补缺五官司历,成了监中最年轻的官员。

不过,那时胡中已是五官保章正,父子二人同监为官,难免会让其他候补的天文生心生嫉妒,传出一些“暗箱操作”的风言风语。

第005章 火中取栗 当时,胡中已经六十多岁,为了儿子前程考虑,他决定上书致仕,谁知朝廷却以本监官无致仕先例,拒绝了他的致仕请求。

无奈之下,胡中只好请托当时的监正皇甫仲和,将儿子调任南京钦天监为官,以此平息监中官生怨言。

此次调任,胡维只需在南钦天监打磨数年,等胡中致仕荣养,就能调回京城任职,这样升迁之路就再无阻碍。

谁知人有旦夕祸福,胡维一家在去往南京任职的客船上,胡维和儿子胡承安先后感染风寒,妻子赵氏只好半途下船为丈夫儿子治病。

可惜,胡维却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儿子胡承安虽然转危为安,却因连续高烧烧坏了脑子,成了一个痴儿。

赵氏带着子女扶棺回京后,没多久也抑郁而亡,留下了一对尚未成年的子女。

现在胡中年已七十有四,还要肩负着养育孙儿孙女的责任,他明哲保身的做法,于情于理都无可指摘。

理解归理解,但薛瑞有个问题很不解。

据母亲柳氏所说,前几天父亲来探望过胡中,他老人家却连面也没见,就让父亲回家去了。

这些年,胡中身体老迈,又多病,监中之事大半都是由弟子薛元皓代办,那些文官请不动胡中,就撺掇薛元皓私下去劝英国公,便是看中了俩人这层特殊身份。

前几天父亲上门时,胡中只需要提点他一句,父亲就能避免卷入此事,可他老人家为什么只字不提呢?

见薛瑞欲言又止,胡中问道:“你是在想我为何不提醒你爹?”

“请师公解惑。”

薛瑞坦然答道。

胡中叹气道:“虽说我不需要犯颜直谏这份清名,但你爹却需要,你可知,灵台郎卜大人和我在监中蹉跎五十余载,也不过是个七、八品官,可见钦天监官升迁之难……你爹入监为天文生已有十余年,岁考次次名列前茅,监中官员有缺,他也是有机会的,可这些年补缺都没有他的份,你可知为何?”

“是因为我爹资历没有其他人深?”

薛瑞也清楚,钦天监是个需要熬资历的地方,想补缺除了艺业精通,还需要资历和一定的运气。

跟监内那些四五十多岁的天文生比,薛元皓十多年的资历也不算什么。

胡中依旧摇头:“你说的只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被我拖累了。”

“关师公何事?”

“这跟老夫职司有关,保章正专志天文之变,测福祸吉凶,天降灾异,天子须修德自省,若天子近臣中有谄而媚上者,定会隐匿灾异天象,粉饰太平。

自正统元年以来,老夫因拒绝篡改天象记录屡次触怒这等奸人,你爹也因我之故被记恨,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未能补缺,这次他去见英国公,定是知其最信天象预示之说,想晓之以凶险,劝英国公上书阻止陛下亲征。”

“所以我爹私见英国公,不是不晓得其中厉害,而是想要火中取栗?”

薛瑞真是为老爹的大胆而感到心惊。

说白了,这次老爹是兵行险着,如果真能说服勋贵集团为首的英国公,请他带头上谏,亲征之事或有转机。

届时老爹立了大功,还愁那些大人物们不能给他运作个九品芝麻官?

“你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老夫身体老朽,恐怕没多少日子了,我不在了,监中留下的香火情也就散了,想要补缺更是难如登天,恐怕此生都要止步于天文生,你爹是聪明人,这次君臣博弈看似凶险,却也是个翻身契机,他要是见了我,怕是会畏首畏尾,不敢放手一搏了。”

薛瑞恍然,当时师公不肯见老爹,是怕影响他的决断,以免抱憾终身。

“师公着实费心了。”

薛瑞明白了胡中想法,惋惜道:“可惜昏…奸佞当道,我爹终究棋差一着,如今他身处诏狱,怕是要受不少罪,不过,若能找到指使他的官员,说不定能请对方出手,就算救不出我爹,让他少受些折磨也是好的,师公可知那陈姓官员是何人?”

“京中陈姓官员不下二十余,要想找到恐怕不容易。”胡中摇头。

薛瑞一咬牙,道:“那就只能大肆宣扬我爹被抓之事,让陈姓官员主动出面,我就不信这陈姓文官会见死不救!”

胡中倒是有些刮目相看,没想到薛瑞脑瓜子这么好使,竟然能想出这个办法。

以朝中文官们的节操和手段,得知薛元皓被他们牵连入狱,他们虽不敢强闯诏狱救人,可给锦衣卫施压还是能做得到的,那样薛元皓能好过不少。

然而,胡中却持反对意见。

“此事不妥,你爹敢参与此事,就是想让朝中大员们承他的情,若你宣扬出去,他们会出手不假,可最多也就是帮他脱罪,等你爹出狱,能做回天文生已是极限,落不到更多的好处,这个人情需要用到更重要的地方。”

“那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爹在诏狱被日夜拷打吧,万一受不住……”

薛瑞不忍说下去。

“放心吧,你爹不会受刑的,老夫已经托人打点了,据看守诏狱的锦衣卫说,上面没有交代用刑,他们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爹在牢中好着呢。”

胡中语气平静道。

“师公还有这门路?”

薛瑞大惊,原来锦衣卫那边是他老人家去打点的,看来师公当官几十年,还是有点人脉的。

“呵呵,小事耳。”

胡中似乎无意多说此事,转而道:“你爹那边不用担心,届时定然平安出狱,说不得会另有一番际遇,倒是你,此番被收充入监,须得谨慎行事,不要坏了你爹在监中的风评,免得贻误大事,懂了吗?”

“师公放心,这我省得。”

从胡中的话中,薛瑞听出了一点弦外之音。

凭着现代人的先知先觉,他知道此次朝廷出征将会大败,但胡中话里话外,似乎也有同样的认知,总不至于他老人家也是穿越者吧?

薛瑞忍不住问道:“师公,您觉得这天象真会应验?”

“天象是否会应验,应验在何处,这我不知道,但我却知道也先此人极为狡诈,是连先帝都忌惮的对手,先帝曾评价也先的用兵风格,其中有一个诡字,想要击退瓦剌大军,非智将不可,而我朝大军权柄操于阉宦之手,战力定会大打折扣,遇到也先这种劲敌,难免会受些许挫折,陛下出于深宫妇人之手,跟也先这等强敌遭遇上,心里定然惶恐,很容易想到天象预示,再被随行文武这么一劝,估计马上就要想着班师了,等陛下回京,那才是宣扬你爹之事的最佳时机,到时候满朝文武,恐怕都要帮你爹说话了!”

胡中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这样啊。”

薛瑞释然了。

原来胡中也不是先知先觉,而是基于合理的推断,不过,他还是低估了堡宗和王振的废物程度。

第006章 存心刁难 细心叮嘱了一番,胡中唤来郑德彪,让他带薛瑞去档房。

钦天监规定,监内来往文书和天象记录保管由主簿负责,本监章奏、典籍、文件也在主簿管辖范围。

因其事务繁杂,所以在正统年间,监中就另设了校书的虚职,专门管理存放候簿(天文观测记录)、各类典籍的档房。

校书通常选自各科艺业皆精通的天文生,除了负责管理档房外,校书还负有教导监中世业生之责,相当于图书馆馆长兼老师。

当然,校书也另有一份丰厚的补贴银,是以竞争相当激烈。

薛元皓下狱后,彭英仗着父亲的威风,很是敲打了一番其他竞争者,让其他人知难而退,顺利得到了校书一职,想提前过过官瘾。

在去档房的路上,薛瑞已经想好了,若是彭英存心要刁难他,能忍则忍,不能忍的话,也无需再忍。

档房就在二堂后的库房处,不多时两人已经到了地方,档房内世业生不少,约有十七八人,不是在打闹就是在闲聊。

两人刚进档房,就见一个三角眼的胖子打着哈欠出现在门口,正是监正之子彭英。

郑德彪见彭英进来,拱手道:“彭校书,薛瑞已经带到。”

“你就是薛瑞?”

彭英眯着三角眼,居高临下的问道。

此话一出,档房内霎时就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薛瑞身上。

众人的反应薛瑞尽收眼底,这些世业生对他既有幸灾乐祸,又有同情怜悯,显然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薛瑞收回目光,随意的拱拱手,道:“学生薛瑞,见过校书。”

彭英见他态度敷衍,挥手对郑德彪道:“你走吧,薛家小子就交给我了,我定当好好教导于他,让他知道监中的规矩。”

郑德彪听他语气不善,提醒道:“保章正胡公交代了,若是薛瑞犯了什么过错,请校书告知于他,他定会代为管教,不让校书为难。”

“哼,我档房的事,无须保章正操心,他老人家还是安心养病为好。”

说完,彭英竟是看也不看他,一甩袖子进了里间的值房。

郑德彪话已带到,可彭英显然不打算给这个面子,只得低声对薛瑞道:“若那姓彭的太过分,你就去找保章正,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在胡公面前撒泼。”

“二叔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薛瑞点点头,目送郑德彪离开。

一来就成为焦点,薛瑞颇感无奈,走到目光友善的那群世业生前,拱拱手:“在下薛瑞,初来乍到,请各位多多关照。”

“在下刘晋。”

“在下陈立。”

……

这群人倒也客气,有半数和他通了姓名,其他人心有顾虑,转头看向他处,假装没听到。

薛瑞也不以为意,跟刘晋几人打听起了档房的情况。

这档房共有七八间,存放着大明开国以来收存的各朝天文典籍,以及两京十三省各州县阴阳官呈送的历年候簿,也就是天文观测记录,大约有数万卷之多。

薛瑞不禁咋舌,要是后世有这么多典籍供他研究,怕是能出不少成果,何至于天南地北的去寻找各史馆的资料以供左证。

还没说几句,彭英就从里间走了出来。

见薛瑞和几人说话,彭英不禁面色一沉,喝道:“钦天监收充尔等,可不是让你们来闲聊的,谁要是不想在档房学习,趁早转为吏员去做贱役,免得浪费本校书精力!”

众人摄于彭英淫威,也不敢再和薛瑞搭腔,不管有事没事,都假装忙活起来。

薛瑞被晾在当场,只好主动问道:“校书,学生刚来,还不知自己要做些什么,但请校书吩咐。”

“你爹没教过你世业生要做什么?”

彭英玩味的看了薛瑞一眼,指着角落堆积如山般的册子道:“这是上月全国各州县呈送的候簿,现在尚未整理出来,你去将其按省份分类,归档入库,午饭前做不完,就别吃了。”

哗——

档房内传出世业生的惊呼声,显然觉得他完不成。

薛瑞走过去看了一眼,顿时心生怒火。

大明两京十三省,州县有近一千五百个,光数清这些候簿都要不少时间。

更何况,这些候簿上面只有州县名,没有备注省份,别说是一上午,就是给薛瑞一天时间,他都不见得能整理完。

彭英却不管这些,给薛瑞分派完差事后,又警告其他世业生不许帮忙后,就打着哈欠回了值房。

不多时,值房内就传出一阵如雷般的鼾声。

等彭英睡熟以后,世业生们放肆起来,兴致勃勃的开始讨论薛瑞多久能完成任务。

看着那堆候簿,薛瑞面露难色。

光凭记忆,他连蒙带猜,最多能分清几十个州县所属省份,再多就记不住了,想要全部整理,难如登天。

可彭英有意刁难他,若是第一件差事就被难住了,不免让那姓彭的看轻。

“必须要将这差事办好,这饭我非吃不可!”

薛瑞下定了决心,开始琢磨怎么整理最佳。

苦思冥想之际,名叫刘晋的世业生凑过来,低声道:“薛兄,你对这些不熟,恐怕一时半会也找不完,我这有本誊抄的州县名册,你拿去对照着整理吧。”

刘晋递过来的册子,是按省份整理的全国各州县名册,有这名册在手,要将那一千五百多个州县的候簿分类,难度降低了不少。

“多谢刘兄,在下铭感五内,只是,彭校书要是醒来,知道我用这册子,怕是会迁怒于你。”

薛瑞思索片刻,还是合上册子,物归原主。

刘晋却满不在乎,道:“你放心吧,不到吃饭时间,姓彭的是不会醒的,你且用着,谁要是敢告小爷刁状,我饶不了他!”

说完,目光直直的看向角落一群人。

那角落的人群里,一个浓眉大眼的世业生不甘示弱道:“刘晋,校书说过帮他的人不许吃午饭,你要帮他可别连累我们。”

“你不说我不说,姓彭的怎么会知道,大家同为世业生,自当同舟共济才是,范岩,你若是岁考还不想过,就只管去告状好了,校书要打要罚,小爷全接着。”刘晋双手抱胸,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角落那群人气势为之一泄,浓眉大眼的范岩也不敢争辩,只是低声都囔道:“瞧不起谁呢,就算不抄你的,小爷也能抄别人的,哼。”

其他人也不敢再多言,各去做自己的事了。

第007章 仗义相助 给候簿分类,没什么技术含量。

有了刘晋那本册子,薛瑞如虎添翼,效率提高了不少,甚至还有空打听世业生们的情况。

很快,薛瑞就了解到不少东西,让他暗自惊讶。

这个毫无架子的刘晋,竟是本监夏官正刘信的公子,干练沉稳的陈立,是五官司历陈淼之子,剩下几个也多是南北两监的官宦子弟。

至于另一伙人,诸如范岩、刘辉等十多人,大都是两监前官员或天文生的儿子。

“难怪两方尿不到一个壶里,敢情世业生分成了两个阶级。”

薛瑞心中暗想。

跟刘晋交谈时时,他言辞间对监正胡得清颇有怨言,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再加上他对彭英也不是太恭敬,薛瑞猜测,恐怕夏官正和监正关系并不融洽,所以后辈们才如此争锋相对。

不过,这对薛瑞来说是好事,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刘晋主动示好,他求之不得。

其实,还有一点薛瑞并不了解,光父辈间的矛盾,还不足以让刘晋刻意亲近他,究其原因,多是他父亲结下的善缘。

在下狱前,薛元皓在档房做过三年校书,教导了不少世业生,今年入监的刘晋等人,也在他门下求学。

薛元皓待人温和,各科艺业都十分精通,教授知识也不藏私,几乎是有问必答,非常敬业。

刘晋是世业子弟,对天文历算方面的知识,从小就耳濡目染,打下了一定的基础,远超同龄人。

不过,有一点刘晋十分苦恼。

世业生的专业知识通常是父辈传授,但刘晋父亲升任夏官正后,除了编写历书等事务,还被监正摊派了许多分外之事,以至于教授他的时间大大减少。

而高深的天文历算知识也不是自己瞎琢磨就能学会的,需要有专业的老师指导,所以他这几年水平提升慢了不少。

好在,今年入监后,刘晋遇到薛元皓这个负责的老师,这对求知若渴的刘晋来说,犹如天降甘露。

这半年里,刘晋的艺业突飞勐进,在监中一骑绝尘,俨然成了今科的魁首,这让他对薛元皓即敬佩又感激。

可惜好景不长,这才刚过半年,薛元皓就被下了诏狱,这让一心学艺的刘晋非常失望,心里一直盼着薛元皓尽快出狱,好继续教导他们学习。

谁也没想到,这薛元皓前脚被抓走,监正就任命彭英为新校书。

要是换了别的天文生,或许他们还能接受,可这彭英他们却万万接受不了。

彭英虽是监正之子,资质却十分平庸,艺业也是半桶水,而且还好吃懒做。

担任校书后,彭英除了在值房睡大觉外,偶尔讲堂课也是照本宣科,拿不出什么干货。

而且,这家伙脾气暴躁,一不顺心就对世业生们破口大骂,还喜欢用戒尺打手心,让世业生们叫苦不迭。

范岩等人,刚开始还心存侥幸,想要讨好彭英,看能不能在岁考蒙混过关。

不料,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他们非但没抱到彭英大腿,反而被彭英指着自己鼻子大骂一通,说他们是连岁考都过不了的废物,简直浪费监里供给的堂食!

范岩几人,确实是去年岁考没通过的“留级生”,被大骂一通,顿时破防了,也拉不下脸再去巴结彭英。

在钦天监厮混,靠的是真才实学,有本事的人更容易出人头地,所以监官学识普遍高于监内天文生。

相应的,监中官宦子弟的学识也普遍要高于普通世业生。

范岩等人资质有限,学识也浅薄,又走不了后门,想要通过岁考,恐怕只能学监中前辈们的传统手艺——抄了!

而抄的对象,自然就是同场考试的优等生们了,所以刘晋的言语威胁,对范岩等人非常有效。

毕竟,谁敢得罪一个能助自己顺利考过的学霸呢?

得知这个缘故后,薛瑞倒是松了口气。

还好彭英人缘差,也没啥强硬手段对付自己,否则他只需略施手段,让这些世业生联手排挤自己,那他才真是落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了。

有了刘晋的州县名册,薛瑞整理的速度提高了不少,可惜数量过于庞大,眼见过了己时五刻(10点15分),候簿还有一小半没整理完,刘晋干脆一撸袖子,帮起忙来。

“来不及了,姓彭的己正(11点整)准醒,到时候肯定不让你去用饭,还是我帮你吧。”

刘晋边动手边道。

“既然刘兄这般仗义,那我也就不推辞了,多谢。”

薛瑞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感激道。

“小事耳。”

看起来,刘晋做这些很熟练,有他加入效率提升了不少。

旁边几个官宦子弟观望了一阵,也纷纷加入进来,让薛瑞连连道谢。

另外一群世业生见此动静,都有些纠结。

有人在范岩耳边道:“要不咱们也去帮忙吧,毕竟岁考还得抄他们题目,不好弄的太生分。”

“是啊是啊,也就动动手的事,咱们又不是不会。”

又有人附和道。

范岩表情挣扎,等他下定决心,打算放下面子去帮忙的时候,却见刘晋等人一哄而散,竟是整理完了。

“得,不用去了。”

范岩无奈的摊摊手,这善缘怕是结不成了。

不过,他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一事,对旁边几人大声道:“咱们虽然没出手帮忙,但也不好落井下石,等会校书问起来,你们不许说有人帮薛瑞,听到没?谁要是做了叛徒,休怪以后咱不带他玩儿!”

“放心,打死也不说。”

周围几人连连保证,甚至还指天立誓的。

这番动静本就是刻意的,薛瑞等人自然听的一清二楚。

刘晋拍拍袖子上的灰尘,哼了一声道:“算你们识相。”

“多谢各位帮忙遮掩。”

薛瑞也拱拱手,对几人客气道。

花花轿子众人抬,世业生们互相吹捧了几句,气氛反倒融洽了许多,一时间档房内充满了欢声笑语。

在和众人闲聊的时候,薛瑞注意到角落坐着一个年龄稍长的青年男子,约摸十七八岁。

他刚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人,自始至终,对方都在纸上写着什么,连头都没抬几次,除了喧闹声太大会皱皱眉外,他就像是个木头桩子一样,跟喧嚣的氛围格格不入。

刘晋见他关注对方,还以为担心对方告状,就低声解释道:“他叫郭恒,就是个锯了嘴的葫芦,只会闷头写算,不会说出去的,你放心吧。”

“那就好。”

薛瑞也没过于在意,收回目光和众人说笑起来。

快到己正的时候,世业生们像是经过统一训练似的,都自觉地回到自己座位,假装学习起来。

薛瑞也有样学样,坐在了郭恒前一排的空位上。

果不其然,己正的时候,里间值房鼾声就渐渐停止。

很快,彭英就睡眼惺忪的开门走了出来。

见角落那堆候簿已经不见踪影,彭英脸色勐的一沉,目光阴冷的注视着薛瑞,喝道:“是谁帮他的,自己站出来!”

第008章 投机取巧 彭英声音极大,世业生们被吓了一跳,表情都有些不自然。

众人的表现,让彭英更加确定了先前的推测,恼怒的指着一人,道:“吴辉,你来说,是谁帮他的!”

吴辉就是先前指天立誓不会出卖大伙的世业生,此时突然被点名,不由脸色大变,连连摆手道:“不是我,我没有。”

“那是何人?”

彭英目光阴冷,像是要择人而噬。

吴辉害怕极了,下意识看向刘晋,结巴道:“是,是……”

“咳!”

坐在他后面的范岩咳嗽一声,在他背后低声道:“岁考还想不想过了?”

吴辉脸色一白,咬牙答道:“回校书,是他自己整理的!”

“放屁,这一千多本候簿,他一个新人,整理再快也要到晌午,不是你们帮忙,难道是我不成?”

彭英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桉,顿时暴怒,一脚踹倒面前的凳子。

薛瑞不愿别人帮他顶缸,只好主动站起来吸引火力:

“校书故意给我摊派这种完不成的差事,莫非是想给我下马威不成?不过,我记性尚可,恰好对各州县都比较熟悉,因而完成的很快,难道校书觉得这也有错?”

彭英诧异的看向薛瑞,他早就听说薛瑞是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薛元皓连年初的世业生择选都没让他参加。

据他了解,以往给这些候簿分类时,需世业生们每人负责一省,还得花费小半个时辰才能整理完毕。

薛瑞竟说他凭一己之力就整理完成了,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彭英心思一转,计上心来,对薛瑞道:“也罢,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本校书就信你一回,为防纰漏,我得考考你,看是否有弄错的地方,要是有,你就留下来重新整理吧。”

“彭校书但问无妨。”

薛瑞很爽快的答道。

彭英想了想,道:“我且问你,邢台县属哪个府?”

“北直隶,顺德府。”

薛瑞脱口而出。

彭英眉头一皱,继续问道:“华亭县呢?”

“南直隶,松江府。”

“益都县?”

“嗯,应该是山东…青州府?”

……

彭英一连问了十多个府县,薛瑞除了益都县犹豫了片刻,剩下的基本上都是秒答,让彭英越问越是心惊。

这全国一千五百余县,如果不是刻意去背,恐怕最多只能记住几十个。

刚才他把知道的一些周边府县名问了,还刻意挑了自家祖籍所在山东的几个州县。

就这,薛瑞也毫不迟疑的答了出来,这让彭英不得不怀疑,薛元皓常说儿子不学无术,难道真是在自谦?

见没难住薛瑞,世业生们都松了口气。

刘晋适时的提醒道:“校书,再不去吃饭,堂食怕是要被吃光了,大家伙都还饿着肚子呢。”

彭英睡了一上午,也是饥肠辘辘,再加上没难住薛瑞,面子上不好看,被刘晋这么一催,他正好借坡下驴,骂骂咧咧道:“吃吃吃,就知道吃,一群饿死鬼!”

说罢,一甩袖子,离开了档房。

“呸,吃饭跑的比谁都快,我看你才是饿死鬼投胎!”

刘晋唾了一口,转过头来,敬佩的看着薛瑞,惊叹道:“行啊你,这么点时间就把一千多个州县名背下了,怕是能赶上洪武年间的‘两脚书橱’陈济了。”

薛瑞苦笑道:“我哪有那么好的记性,只不过是投机取巧罢了。”

陈立好奇不已:“薛兄,你且说说,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先前我就猜到姓彭的会考我这些,我赌他没有刻意去记这一千五百个府县名,就重点记了他最容易想到的南北直隶治下的府县,以及他彭家祖籍所在山东的府县,还真如我所料,他真问了这些地方,我刚好能答出来。”

薛瑞一脸的庆幸,要是彭英问其他省份的州县,怕是就要穿帮了,到时候只能自己硬抗,免得连累刘晋等人。

“还能这样啊!”

世业生们是真服气了,要是换做他们,根本想不出这种应对的办法。

众人边走边说,很快就到了食堂。

钦天监和许多衙门一样,会免费供给堂食,不过监内只负责中午这一餐。

薛瑞等人到时,食堂的已经有不少天文生在用饭。

好在,如今监内有不少人随军出征去了,留下的空位不少,跟着刘晋打完饭,世业生们找地方坐下,开始干饭。

免费伙食,味道自然算不上多好,刘晋边吃边抱怨,说这廊厨该死,做的饭跟猪食一样,简直暴殄天物。

薛瑞等人十分无语,他们都是小门小户,吃惯了粗茶澹饭,这菜虽口感不佳,但远没到难以下咽的地步。

看来,这刘晋到底是官宦子弟,不是一般的挑剔。

吃着吃着,薛瑞环顾一圈,好奇道:“对了,我怎么没看到监中大人们,他们不来用饭吗?”

刘晋愤愤道:“老爷们有小灶,廊厨做好了直接送到值房去,不用跟咱们挤在这吃猪食。”

“原来如此。”

师公胡中腿脚不利索,要来食堂吃饭,恐怕多有不便,有专人送过去,倒是让薛瑞放心不少。

隔壁桌的范岩听刘晋一口一个猪食,忍不住嘲笑道:“吃惯了你爹的小灶,如今他不在监中,这猪食你可吃得下?”

“要你管。”

刘晋翻了个白眼,把碗中的米饭拨了一半给薛瑞,道:“这边我还没吃,给你吃吧,须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浪费可就不好了。”

薛瑞也没嫌弃,反而琢磨起范岩的话,问刘晋:“夏官正也随军出征了吗?”

“是啊。”

刘晋恨恨道:“都怪那姓彭的,非要我爹伴驾,害得小爷只能吃这猪……还好陈立他爹也去了,咱们成了难兄难弟,嘿嘿。”

说道这,刘晋拍了拍身边的陈立,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我可没你那么精贵,这饭是难吃了些,大不了少吃点……咦,薛瑞你吃到石子了吗,怎么这幅表情?”

陈立说道一半,见薛瑞表情不对,十分的诧异。

“我只是好奇,大军出征是去打仗的,咱们钦天监怎么去了这么多人?”

薛瑞忙收起讶色,做出不在意的样子。

第009章 反了你了 陈立解释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咱们钦天监作用大着呢,以往每逢大军出征,监中都会派出官生随军参赞军务,大军扎营时,要负责选吉地驻师,夜间行军时,还要观星指引方向,甚至还得预报天气,开战前须测定吉凶,给将领提供建议。

如太宗皇帝,每次远征漠北,都要带皇甫公随行,除了怕在大漠中迷路,还会根据天气调整进攻部署,这次陛下亲征,动静闹得这么大,监里不多去点人伴驾,难免有不敬之嫌。”

“你们家大人都随军出征去了?”

薛瑞又看向其他人。

“我爹去了。”

“我爹想去,监正不让。”

“我爹腿脚不利索,没去。”

……

众人陆续回答。

粗略一算,十几个世业生中,父辈随军出征的占了一小半。

刘晋等人给薛瑞的感官不错,是值得深交的朋友,若是可以的话,他也想阻止惨剧发生,可情势不由人,他现在自保都困难,更别说救人了。

薛瑞只能暗中祈祷,希望大伙的亲人都能逃过一劫,平安归来。

吃过午饭,众人回到档房。

听刘晋讲,吃过午饭,彭英还会睡个回笼觉,一般会让他们自习,只需要熬到申时(3点)散值,大家就能回家了。

事实上,彭英今日并没有按常理出牌。

世业生们正在打闹的时候,彭英手上拿着一本书,面色严肃的走进了档房。

“什么情况?”

世业生们愕然不已。

“看他模样,好像是要给咱们讲课?”

有人猜测道。

“恐怕是冲着我来的。”

薛瑞心中一凛,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彭英早上没有刁难住自己,恐怕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彭英进了档房,将书朝桌面一拍,大声道:“肃静,今日本校书与你们讲的东西很重要,须好生听着,若是后面提问答不出来,休怪本校书戒尺无情。”

说着,从袖中抽出一把戒尺,放到了桌上。

“果然这样吗?”

薛瑞不由摇头,这家伙的想法,还真是次次都被自己猜中,后面他肯定会让自己回答问题,借机出气。

“好,下面本校书要讲的是《开元占经》……”

彭英拿起书本,就开始读了起来。

薛瑞听的一脸茫然,他现在连书都没有,纸笔都还是找别人借的,听彭英照本宣科,就跟听天书似的。

再看其他人,有书的也只是刘晋等寥寥几人,看样子他们听的也很吃力,不懂的赶紧写在纸上。

剩下的人也跟他差不多,都是一脸便秘的表情,怕也是云里雾里,不知所谓。

彭英就这么讲了小半个时辰,薛瑞开始还拿着毛笔在纸上记下几个名词,后面干脆直接躺平,连记都不记了。

难怪都说彭英不配做老师,就他这样的教学水平,今科这十七八个世业生,能通过岁考的恐怕连一半都没有。

剩下的人,明年赶早吧!

好不容易,彭英讲完了天书。

众人都松了口气,薛瑞却如临大敌,因为考验他的时刻就要到了。

彭英也不是傻子,要找薛瑞麻烦,当然不会直接从他开始,而是点名一个叫卢文的世业生,问道:“何为太白经天?”

卢文略显紧张,吭哧吭哧道:“太白经天,又称太白昼见,是为太白星白日可见也,与日争光,是谓经天。”

彭英点点头,赞道:“不错,可见是用心听了,你且坐下吧。”

而后,彭英用戒尺一点薛瑞:“你来答,何为黄道,其位置在赤道何处?”

这个概念薛瑞自然清楚,只不过,刚才彭英念到这段的时候,薛瑞没记住原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用现在的话来表述。

见彭英脸色不快,薛瑞只好按自己的理解回答:“黄道,就是太阳一年走过的路线……”

就这么洋洋洒洒说了一通。

这说的跟书上写的差别很大,众人都认为他答错了。

“不知所谓!”

彭英也是脸色一冷,看向刘晋,道:“你来答。”

刘晋无奈的看了薛瑞了一眼,答道:“黄道,日所行也。半在赤道外,半在赤道内,与赤道东交于角五弱……”

“不错,坐下吧。”

彭英表情缓和了不少,又看向薛瑞:“再问你一个,若是答不出来,休怪本校书无情!”

“荧惑入胃,《荆州占》作何解?”

彭英问出这个问题,又补充道:“刚才本校书可是念…讲了两次的,这你总记住了吧。”

“我记NNN个头!”

薛瑞差点骂出口,《开元占经》中关于星象的占语,没有八百也有一千条,这要是随便一条就能记下就怪了!

不过,这彭英是真的阴险,刚才他确实把这条占语读了两次,薛瑞没想到他会考这个,根本就没在意,现在哪里答得上来。

“回校书,这我不知道。”

薛瑞很干脆的认罚,左右就是打几下手心,这点苦头他还是吃得起的。

“荧惑入胃,国有匿谋,其事不行。荧惑以三月入胃,进退犯凌百日以上,天下仓廪不实,国有大兵,流血千里。”

彭英把占语复述了一次,手持戒尺至薛瑞身旁,冷笑道:“难怪你爹说你不学无术,本校书起初还不信,现在倒是确认,你不但对课业真是一窍不通,还不思进取,今日不罚你如何服众,且伸出手来!”

薛瑞懒得跟他废话,直接摊开手掌。

彭英存心报复,冷笑一声,抡圆了戒尺,狠狠抽下。

啪!

档房内传出一声脆响。

“嘶,这么大的声响,怕不是直接把手打断了吧?”

世业生们听到动静,都是倒吸一口凉气,齐刷刷朝薛瑞看去。

“嗯?”

彭英只感觉手都震麻了,低头一看,继而大怒道:“混账,你还敢躲?”

原来,刚才薛瑞在关键时刻收手,彭英蓄力抽下的一尺,直接抽在了桌面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彭英气坏了,抡起戒尺还要继续打。

不料,他刚抬起胳膊,就被薛瑞一把抓住了戒尺。

彭英见他还敢动手,大喝道:“反了你了,快给我松开!”

薛瑞也是怒火飙升,噼手夺过戒尺,双手握住用力一掰,将戒尺“卡察”折成了两节,愤怒的扔到地上。

“你,你放肆!”

彭英踉跄倒退两步,胖脸涨成了猪肝色,气的浑身发抖。

档房内,世业生们也被薛瑞的举动惊呆了,他们都没想到,薛瑞不但抢了戒尺,还直接给掰成了两段。

这可是他们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啊!

第010章 彻底闹翻 薛瑞一脚将断掉的戒尺踢到彭英面前,毫不相让的说道:“我答不出来,校书小惩大戒,这我认了,可这么用力,我却不服!”

他掰断戒尺,倒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心中早就想好的。

彭英权力有限,最严苛的惩罚就是打手心,若是这次被他得逞,日后少不了挨些好打,现在把戒尺给他掰断,他怕是就黔驴技穷了。

难不成,他还敢在档房里跟自己打一架不成?

要真是这样,彭英不但斯文扫地,怕是还会成为监中笑柄,被众多天文生耻笑!

彭英果然不敢跟薛瑞动手,跳着脚骂道:“好你个薛瑞,不但目无师长,还不服管教,你这般行径,简直……简直是欺师灭祖!”

“校书言重了,父教子,尚有小杖受大杖走之言,遑论校书乎?校书尺重,只需三两下,我这手便半月做不得事,写不得字,到时候,校书怕是又要以此诘难于我,是以,我不得不这么做。”

薛瑞昂着头,负手而立。

“好好好,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你爹不识时务,你也是无法无天,你且等着,等我爹回来,定要将你打上百八十板,看你还敢如此猖狂!”

彭英无计可施,只能搬出老子。

“那也要等监中回来再说。”

薛瑞根本不把彭英的威胁放在心上,这次出征,彭得清怕是凶多吉少,说不定直接就死在了土木堡,他还怎么打自己板子?

“这什么情况?”

档房内世业生们都蒙了,现在这情形,反倒像是彭英受了责罚,又气又怒,而薛瑞却是一脸澹然,根本不当回事。

彭英肺都快气炸了,入监这么久,还从来没被人这么顶撞过,只感觉一口气憋在胸口,险些喘不过来。

好半天,他才挤出一句狠话:“你,你给我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罢,怒气冲冲的出了档房。

等彭英一走,档房内立刻就炸了锅。

刘晋对薛瑞竖起大拇指,道:“我刘晋谁都不服,就服你了,真是个爷们!”

“姓彭的这次可真是颜面扫地了,哈哈!”

陈立也幸灾乐祸道。

其他人也凑过来,对薛瑞的英勇行为表示敬佩。

“都别高兴的太早了,薛瑞这次可是把彭校书得罪狠了,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现已经在想办法了,就算他这次咽下这口气,暂时不动手,等监正回京,怕是要变本加厉的还回来!”

这时,档房内传出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众人看去,说话的是范岩,这家伙离的远远的,并没有凑过去,显然是不想趟这趟浑水。

刘晋不屑道:“范岩,你不会是怕了吧,你若是怕了,就赶紧去跟姓彭的告饶,说你跟咱们没任何关系。”

范岩叹了扣气:“我只是实话实话,彭校书和监正父子一体,薛瑞落了彭校书面子,就是在打监正的脸,等监正回来,薛瑞可不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了?”

众人一听,也觉得有些道理,表情都沉重了许多。

刘晋想了想,安慰薛瑞:“你别怕,保章正在监中还是有些面子的,等我爹回来,我去求他保你,大伙儿帮你想想办法,肯定没事的,放心吧。”

“这么点小事,监正怕是根本就不会放在眼里,说不定等他回来,彭校书早就忘了这事了,他可是有名的健忘,哈哈。”

世业生中,有人起哄道。

“没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最多挨几板子,休养个三五日就好了。”

反正打的也不是自己,众人都不怎么在乎。

“小事?”

范岩摇摇头,道:“你们怕是忘了几年前刘翰林之事了吧?”

说到这个,众人表情顿时微妙起来。

薛瑞不知道这刘翰林是谁,不过看众人表情,怕不是什么好事。

刘晋沉默半晌,最后竟出乎意料道:“薛瑞,要不你还是去跟彭校书服个软吧,左右就是落个面子,大伙儿不会笑话你的。”

陈立也好心劝道:“是啊,大不了让他打几下,总好过监正回京,跟你秋后算账。”

薛瑞不明白他们态度突然转变的原因,不过还是正色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彭英存心刁难我,我反抗合情合理,就算他把刀架我脖子上,我也不会认错!”

“这……”

众人见劝不动他,也就没再说什么,纷纷散去。

刘晋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道:“你小心点吧,被监正送进诏狱的人,可不止你爹一个!”

众人说的都很含湖,显然是有所避讳。

薛瑞也没追问,心中暗道,莫非那个刘翰林,就是刘晋口中被监正送进诏狱的人?

“可恶,现在要是能百度就好了!”

薛瑞实在太好奇了,这事究竟有何隐情,竟能让众人态度顷刻逆转,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

另一边,彭英被气的血压升高,离开档房后,直接朝主簿厅行去。

路过父亲彭得清的值房外时,一名常在彭得清身边办事的书吏迎面走来。

见彭英脸色发青,这书吏还以为他身体不适,关切道:“校书,您这是怎么了?”

“关你屁事!”

彭英正在气头上,想也不想的骂了一句,拂袖就走。

书吏遭了无妄之灾,也只能自认倒霉。

摇摇头,刚打算走,却听彭英叫道:“那个谁,你回来。”

这书吏心中无奈,只好上前问道:“校书有何差谴?”

彭英略一思索,低声对书吏吩咐:“等会散值,你带上两个杂役,跟着今天刚入监名为薛瑞的世业生,找个没人的地方教训他一顿,做的隐秘点,不要让人发现,记住,不要打死打残,让他知道疼就行了!”

书吏心中一惊,看了看左右,才问道:“这可是监正的吩咐?”

“我爹和我说的,有什么区别吗?”

彭英反问。

书吏苦笑不已:“小的是怕监正不在,贸然动手会给监正引来麻烦。”

彭英气道:“能有什么麻烦,薛瑞的老子得罪了我爹,都被关进了诏狱,离死都不远了,让你教训一下他儿子,你还瞻前顾后,我爹白养你这么多年了?”

“老子吃的是公家饭,可不是你彭家的!”

书吏很想骂一句,不过他不敢。

权衡片刻,他觉得教训一个半大小子,应该没有什么风险,反正是彭英授意的,自己只是听命行事,背锅也轮不到自己。

想到这,书吏抱拳道:“校书放心,小的一定把这事办好!”

第011章 暗中跟踪 这书吏名为何坤,因办事得力,被监正彭得清倚为心腹,这些年没少替他干私活。

接受彭英的指示后,他找了两名还算机灵的杂役,交代一番后,三人就换了衣服,藏身于钦天监左近的巷子中,等待目标出现。

古代上班时间早,下班也早。

申时,钦天监散值,官生相继离开。

等了半天,薛瑞终于出现。

让何坤三人愕然的是,此时薛瑞跟一人搀着一名白发老者,直接上了候在门外的马车。

“怎么办,他跟保章正在一起,怕是不好动手。”

杂役甲为难的看向何坤。

何坤也没想到会这样,见马车已经走出老远,吩咐道:“先跟着,保章正住在大时雍坊,那小子住在城外,迟早要下车,咱们抄近道去崇文门外等他!”

杂役们自然没有意见,跟何坤小跑着出了城。

马车里,俩人正在说话。

胡中问道:“入监第一天,没出什么岔子吧?”

薛瑞有点不好意思:“师公,大岔子没有,倒是有些小波折。”

“什么波折?”

胡中皱了皱眉。

“那彭英刁难我,我不服,把戒尺给他掰了……”

“就这?”

胡中似乎并不在意。

薛瑞忙道:“他还说,等他爹回京,要好好跟我算账!”

“呵呵,看来你真是把他得罪狠了,不过也无妨,彭家父子只会用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届时老夫自会替你转圜一二。”

胡中语气平澹道。

薛瑞想起先前的事,趁机打听:“师公,夏官正和监正有何龃龉,怎么刘晋对彭家父子如此记恨?”

胡中自然知道原委,给出了解释。

“彭得清做监正后,权势熏心,为防分权,始终把着两个监副位置,不肯让他人上位,夏官正刘中孚这些年除了编历,还奉命翻译茴茴历法,前两年还领了测验京师的北极出地度数和太阳出入时刻的差事,以此校正历法,可谓劳苦功高,刘中孚本以为凭着这份苦劳,再加上去礼部活动了一番,升监副之事十拿九稳,谁知彭得清在背后做了手脚,抢了大半功劳,刘中孚升监副之事也被压了下来,从此两人积怨,刘晋自然视彭家父子如仇寇。”

“原来如此!”

薛瑞恍然大悟,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这断了别人晋升之路,此仇怕是不共戴天!

明白了这一茬,薛瑞又问起了刘翰林一事。

胡中眼睛微眯,看向薛瑞:“这你是从何处知道的?”

“监中世业生们提起的,看样子,其中有不少隐情。”

“此事说来话长,而且也没有切实证据,涉及监正的部分,也多是道听途说,那刘球刘翰林冤死诏狱,主因是他得罪了王振,因而被下狱,胡德清恐怕还没这份能耐,能指示锦衣卫杀人,世业生们捕风捉影,不可全信。”胡中抚须道。

听说翰林官都被王振整死,薛瑞也有些慌了,忙问道:“师公,那我爹会不会有事啊,他不比翰林官大,王振想在诏狱整死他,岂不是更容易?”

“不必担心,王振抓你爹,主要是为了敲山震虎,警告那些文官们,上次他冤杀刘翰林,就得罪了不少官员,弹章堆满了陛下御桉,连陛下都被吓到了,此后王振也收敛了一些,这次怂恿陛下亲征,他更是得罪了满朝文官,甚至连太后都动了真怒,他是个聪明人,岂会因你爹这种小人物就重蹈覆辙?”

“难怪师公不阻止我爹掺和进去,原来是有恃无恐啊。”

听了这番分析,薛瑞才真正放下心来。

今早胡中解释的时候,或许是觉得他不够沉稳,说的比较浅显,没有讲更深层次的原因,现在觉得他行事有度,索性和盘托出,给他吃了颗定心丸。

听了两桩秘闻,薛瑞心满意足,又说起了课业之事。

他虽然满腹现代天文知识,可放在这个时代,显然是不适用的,想在钦天监站稳脚跟,这个时代的天文知识,恰恰是他所欠缺的。

胡中无奈的看着他:“都说书到用时方恨少,你现在倒是醒悟了,不过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你底子太差,怕是需要从头学起,这样吧,从明天开始,每日散值后你随我回府学习半个时辰,今天回去跟你娘声,免得她担心。”

薛瑞还能说什么,感激道:“师公辛苦了,我定会用功的!”

“薛少爷,该下车了。”

没说几句,赶车的胡贵提醒道。

薛瑞掀开车帘跳下车,和胡中告辞:“师公慢行,我这就回家去了。”

等马车再次启动,薛瑞便哼着小曲往崇文行去。

……

回石头胡同,要经过一片名叫“猪市口”的地方。

猪市,顾名思义,就是做生猪买卖的场所,因此周边巷子建了许多猪圈。

这里环境极差,污水横流,走路时须踮着脚,以免踩到猪粪。

猪市口胡同巷子四通八达,可以抄近道回家,能缩短一半的时间,薛瑞来时就走的这里,因此对这里比较熟。

何坤三人鬼鬼祟祟跟在他后面,一路进了巷子。

巷子中,充斥着让人窒息的臭味,杂役甲捂着鼻子,抱怨道:“这小子脑子有病,走的什么破地方!”

“他娘的,我踩到屎了!”

杂役乙一不小心,踩到了一坨猪粪上,像只炸了毛的猫一样跳了起来。

何坤对这两个杂役十分无语,转头低喝道:“混账,能不能小声点,被发现了我饶不了你们!”

两杂役只好住嘴,也顾不得清理,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何坤后面,尾随薛瑞前行。

走着走着,何坤突然停了下来,像是被施了定身术。

杂役甲心里一紧,忙问道:“何书吏,怎么不走了,被发现了吗?”

杂役乙见何坤低头看脚下,也顺着他的目光朝下看去。

“噗嗤。”

杂役乙直接笑出了声。

原来,巷子转角处堆着一堆猪粪,何坤伸头出去查看薛瑞行踪时,没注意这堆猪粪,不小心踩了个正着,整只脚都陷了进去。

“笑个屁啊,还不帮我找点东西来擦!”

何坤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就呼在杂役乙后脑勺上。

两人也不敢再笑,赶紧找东西帮忙收拾了一下。

耽误了片刻,何坤带人追了两条巷子,却没看到薛瑞的身影。

“完了,人不见了!”

何坤慌乱起来,指挥俩杂役退回去查看其他出口。

可惜三人转了一圈,都没找到薛瑞的行踪。

何坤累的气喘吁吁,也终于接受了现实,一拳砸在胡同墙壁上,骂道:“他娘的,还是跟丢了!”

话音刚落,就听身后有人道:“没有跟丢,你们要找的人在这。”

第012章 跳井自杀 “呼哧呼哧。”

回到家里,薛瑞累的像死狗一般,直接瘫在了桌子上。

柳氏赶紧递上茶水,看着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的儿子,担忧道:“怎么了这是,跟人打架了?”

“没,没有,就是怕有人跟着,跑的快了些……咕都咕都。”

薛瑞喘匀了气,又灌了两口凉茶,这才舒爽了些。

刚经过一番剧烈的运动,他体力都快耗到了极限,要不是中午多吃了半碗米饭,怕是就没力气回家了。

柳氏仔细查看了一下,见薛瑞毫发无损,这才问起了今天去钦天监的情况。

薛瑞不想让她担心,捡有趣的事的说了些。

听他刚入监就交了几个官宦子弟的朋友,柳氏顿时就高兴起来,多个朋友多条路,儿子路走宽了,她也放心不少。

“对了,那彭英没有为难你吧?”

听着听着,柳氏觉得有点不对劲了,明明那彭英才是对头,儿子却只字不提,实在有些可疑。

“怎么没有,我没答出问题,还被他打了几戒尺呢,您瞧。”

说着,还伸出手让母亲去看。

柳氏端详片刻,见儿子手掌果然有些红肿,隐隐要浸出血来,这才信了他说的话。

“平日里,你爹让你多看点书,你总是不听,现在可好了,刚入监第一天就把手打成这样了,以后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你师公也是,都不护着点,瞧把我儿打成啥样了……呜。”

柳氏说着说着,眼框又蓄满了泪水,显然是心疼坏了。

薛瑞心中惭愧,刚才撒了个谎,没想到竟把母亲给心疼哭了,忙转移话题道:“娘,我正好要跟你说师公的事呢。”

柳氏被转移了注意力,擦着眼角问道:“他老人家怎么了?”

把胡中所说关于父亲安危的事讲了一遍,柳氏顿时破涕为笑,不由双手合十,祈祷道:“阿弥陀佛,漫天神佛保佑,夫君没事就好,望他早日出狱,对了,也请佛祖菩萨们保佑瑞儿师公无病无灾,长命百岁,信女日后定当去寺里烧香还愿。”

“还有,师公还让我今后每日去他府上学天文历法,可能会晚点回家。”

“那你可得好好学,听你爹说,你师公的学识他只学了一半,就在监中崭露头角,你要是能学到一成,那彭英肯定就难不倒你了。”

柳氏认真叮嘱道。

“娘你放心,我会好好学的。”

见湖弄过去,薛瑞也松了口气。

冬冬冬冬!

正打算问柳氏晚饭吃什么,院门被人用力敲响。

“这敲门声不对!”

薛瑞心中一凛,这敲门声和郑二叔约定的暗号不同,急促而用力,像是恨不得敲垮这破门一样。

“恐怕来者不善。”

薛瑞捡起一根柴火,对柳氏道:“娘,你先躲屋里,我不让你出来,就不要出来。”

“娘不…不怕!”

柳氏说话带着颤音,显然是害怕的,不过她还是捡起一根木棍,紧紧的跟在薛瑞身后。

薛瑞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从门缝往外看了一眼,见外面站着一个老头,不由愣了一下。

“是周管事……”

薛瑞收回目光,对母亲说道。

周管事名叫周鸣,是薛家大宅的管家,平日负责处理外院和庄子上的事。

自从娘俩儿被赶出薛府,已经很久没见到周鸣了,不知他怎么寻到了母子的新住处。

周鸣待人宽厚,对二房这边也还算恭敬,不是大奸大恶之人。

薛瑞手持柴棒,拉开了门闩。

周鸣正欲再敲,院门突然大开,让他动作停在了半空。

“周管事,你来作甚?”

薛瑞毫不掩饰敌意,审视着眼前的老头。

周鸣见他拿着家伙,下意识退后两步,站在阶下,讪讪行礼道:“小人周鸣,见过二夫人,二少爷。”

“别这么叫,我们娘俩儿当不起,这住处,是谁告诉你的?”

柳氏也站出来,叉腰问道。

周鸣苦笑一声,拱手道:“夫人容禀,自从那日您带二少爷离开,大老爷就吩咐小人一路照看着,免得你们遇到什么不测,后来见夫人寻到这个住处,小人才回府复命的。”

柳氏冷笑道:“名为照看,实为监视吧,他们是怕我跟瑞儿下落不明,到时候锦衣卫要人,他们拿不出来,被扣上个包庇钦犯的罪名,是也不是?”

“这……二夫人言重了。”

周鸣一阵语塞,显然是被柳氏给说中了。

薛瑞皱眉问道:“这么说来,锦衣卫来找大伯要人了?”

“没有,二少爷误会了。”

周鸣连忙摆手,而后冲着胡同外招呼道:“快把人抬进来。”

很快,就有两个薛府下人抬着一张门板做成的担架走了过来,上面还躺着一个少女。

这少女脸色苍白,气若游丝,一看就是命不久矣的样子。

母子俩定睛一瞧,顿时脸色大变,躺着的人他们都认识,正是薛府二房这边的丫鬟——苏苏!

苏苏本是良家女,七岁那年被父亲卖进了薛府。

这些年,苏苏愈发聪明伶俐,手脚也勤快,深得柳氏喜爱,就跟自家闺女一般。

半月前,薛瑞母子被赶出府,苏苏很想跟着,却因身契在老太太手中,被大伯母强留了下来。

谁知,这分别还没多久,苏苏却成了这般模样!

见好好的人现在不省人事,薛瑞顿时火冒三丈,抓住周鸣衣领喝道:“她这是怎么了?”

狰狞的样子,把两个男仆都吓到了,连忙闪到一旁,不敢多说一个字。

“不关小人的事,二少爷切勿动手。”

周鸣双手抱头,连连告饶:“内宅的事小人也不是很清楚,只听夫人说苏苏姑娘心念旧主,近日来茶饭不思,今早不知怎么的竟想不开跳了井,幸亏大少爷起得早,及时喊人将苏苏姑娘捞了起来,郎中说她性命无碍,就是一直未曾醒来,夫人念其忠义,不忍再强留她在府上,就吩咐小人将她送到您这边来。”

“我呸,装什么活菩萨呢,我看她是怕人死在院子里,惹老太太不快吧,这个黑了心的恶妇!”

柳氏气的忍不住骂出一句脏话。

薛瑞也懒得跟周鸣计较,扔下他去看苏苏情况。

周鸣趁机道:“既然人已经送到,那小人就回府复命去了,告辞,夫人少爷留步。”

说罢,他对旁边两个男仆使了个眼色,三人脚底抹油,一熘烟就没了人影。

“苏苏,醒醒,我的儿,你怎么就想不开了……”

柳氏唤了半天,也不见苏苏醒来,泪珠又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薛瑞也没闲着,又是听心跳,又是看童孔,还掐了人中,可折腾了半天,苏苏还是没动静。

“娘,要不我给她人工呼吸试试吧?”

薛瑞也没办法,面色沉重的道。

第013章 事情原委 “人工呼吸?”

柳氏满脸疑惑的看着儿子,不知道是啥意思。

薛瑞两手比划道:“就是嘴对嘴渡气,是专救落水之人的法子。”

“休要胡说,哪有这样的方法!”

柳氏明显有些错愕。

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她还是懂得,要是儿子做了这种事,苏苏怕是醒了也得羞死过去。

“娘,事且从权,只要能救醒她,你不说我不说,她怎么会知道,还是别耽搁了,救人要紧!”薛瑞伏下身去,张开大嘴。

“咳,咳咳……”

还没靠近,身下的苏苏突然咳嗽起来。

薛瑞直接尬住了。

柳氏听到动静,忙推开儿子,激动的拍了拍苏苏脸颊:“苏苏,你醒了!”

在柳氏不停的呼唤下,苏苏缓缓的睁开了眼。

“呜呜,夫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苏苏挣扎着爬起来,哭着扑入柳氏的怀里。

“我的儿,醒了就好,真是老天保佑。”柳氏搂着苏苏,心疼的掉下泪来。

主仆俩抱头痛哭,把薛瑞晾在了一边,搞得他才是外人一样。

薛瑞怕这里动静引起别人注意,劝道:“娘,咱们进屋说吧,在门口让人看着不好。”

随后,两人合力将苏苏扶到床上。

柳氏问道:“苏苏,你老实跟我说,你怎么就想不开跳井了呢?”

苏苏抹了眼泪,又偷偷瞥了眼薛瑞,咬着嘴唇:“我不好说……”

这幅样子,摆明了不想让薛瑞听。

柳氏反应过来,对薛瑞吩咐:“瑞儿,我跟苏苏说几句体己话,你出去把门关上。”

这是命令式口吻,根本不容拒绝。

“谁稀罕听似的!”

薛瑞不屑的瘪瘪嘴,出了屋子。

等关上门,他立马像只壁虎似的,贴在门上偷听。

房间里,苏苏说起了事情原委。

从薛瑞母子被赶出家门后,苏苏就被分派到了大房院里做事,负责伺候薛瑞大伯夫妇起居。

大伯母赵氏待人苛刻,因二房的关系,对苏苏也没什么好感,因此时常找借口责骂她。

苏苏到底是丫鬟,受了委屈,只能偷着掉眼泪,不想让别人发现。

日子一天天过去,本以为今后就这样了。

可在前几天,赵氏突然对苏苏说,要让她给自己儿子做妾。

苏苏眼前一阵恍忽,感觉天都要塌了。

薛家两房,这代只有薛瑞和堂兄薛琰两个男丁,却都不成器。

薛琰是长房嫡孙,极受老太太李氏宠爱,他从小被惯到大,养成了一身坏毛病。

近些年来,薛琰跟狐朋狗友学会了眠花宿柳的本事,经常夜不归宿。

薛瑞长大了些,也爱跟着堂兄厮混,因此沾染了不少恶习。

前不久,薛瑞甚至偷了老爹什么物件,想去当了换点银子,跟堂哥见识春满楼的头牌。

不成想,两人在路上冲撞了镇远侯的孙子顾淳,被人家追打了两条街。

薛琰对烟花柳巷比较熟,三两下就没影了,薛瑞被扔在后面,一不小心钻进了死胡同,他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脑袋一疼,当场昏死过去。

事后,薛元浩去报官,宛平县派衙役去镇远侯府询问,那顾淳竟然死不认账,还狡辩称薛瑞是自己摔的!

更可恶的是,大伯一家害怕得罪侯府,说什么也不肯让薛琰出堂作证。

人证物证都没有,再加上宛平知县也不想开罪侯府,就劝薛元浩撤了状子,把这事压了下来。

对这么极品的一家,苏苏完全没有好感,如今赵氏突然要让她给薛琰做妾,苏苏自然是一口回绝。

后来,她才从下人口中得知原委。

这薛琰时常夜不归宿,赵氏也渐渐管束不住。

苏苏到大房后,薛琰见她容貌比起以前愈发俊秀,不比春满楼的姐儿差,就动了心思,死缠着赵氏把苏苏许给他做妾。

赵氏觉得儿子夜不归宿,是还没成家的缘故,若是纳了妾,说不定就能收收心,因此就答应下来。

不料,苏苏却不肯答应,把赵氏给难住了。

院里丫鬟虽是签了身契的,要打要骂都由得主人,但做妾总要讲究个你情我愿。

要是强行为之,闹出什么风波,传到老太太耳中,她这个儿媳不免要吃挂落。

因此,赵氏就劝儿子先等等,等她说服了苏苏,自然就水到渠成。

薛琰虽然当面答应,心里却十分窝火,暗骂苏苏不识抬举。

昨晚,薛琰又去逛了青楼,回府后酒还没彻底醒。

路过后院耳房时,他想起苏苏就住在这里,顿时就起了色心,想强行给苏苏开了脸,把生米煮成熟饭。

苏苏习惯早起,当时正在房里梳头,见薛琰忽然闯进来,她立刻就明白对方的来意,威胁他要去跟赵氏禀报。

薛琰酒劲上涌,根本不把她的威胁当回事,扑过去就要动手动脚。

幸亏他喝的有点多,脚下一个踉跄,让苏苏给逃了出来。

苏苏又羞又怒,被薛琰这个色中饿鬼惦记上,就算躲得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迟早要落入对方魔爪。

一想到自己冰清玉洁的身子会被这个混蛋玷污,苏苏心里就一阵绝望。

眼见薛琰又扑了上来,苏苏索性把心一横,直接跑出房间投了井,想要一死百了。

……

薛瑞在外面听的火冒三丈,差点就要暴走,也亏得苏苏没事,不然他就要操刀上门跟大伯一家理论了。

房间里,苏苏哭的双眼通红,委屈道:“其实我早就醒过来了,可是心里很害怕,一直不敢睁眼,直到听人说要送我到夫人这里,我才放下心来,刚才在院门口,我其实是想起来的,可又没想好怎么解释,只能继续躺着,直到……直到……”

薛瑞一阵无语,要不是他说要人工呼吸,苏苏怕是还得再躺半天。

又听了会,见主仆俩说起了内宅里鸡毛蒜皮的小事,薛瑞也没什么兴趣,就进了厨房。

经过刚才那一番折腾,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现在都过了饭点。

到厨房一看,还是冰锅冷灶。

薛瑞也没办法,只好动手开始煮饭。

等主仆俩从房间出来,锅中蒸的米饭已经香气四溢。

看着熟练炒菜的薛瑞,苏苏不禁呆住了。

这还是以前那个不着四六的二少爷吗?

第014章 发生命案 人丁兴旺,本是好事。

如今家里多了张嘴,薛瑞却有些犯难。

半个月前,薛瑞母子被赶出大伯夫妇赶出府去,连行李都没机会收拾,可谓是身无长物。

还好,当天柳氏头上插着一支娘家陪嫁的金钗还值点钱,为了租这处落脚的宅院,柳氏就托郑德彪去当铺换了十多两银子。

这半个月来,为了购置生活用品,托郑德彪去诏狱打听消息,再加上先前给薛瑞找郎中治伤,这些银子已经花的七七八八,柳氏那只剩下不到二两。

如今苏苏到来,娘俩高兴是高兴,可摆在面前的生计问题却很现实。

薛瑞入钦天监,还不算正式天文生,除了管一餐饭外,很少有什么其他补贴。

世业生月考前几名倒是给发些廪米,可这哪轮得到薛瑞啊,以他现在的水平去考试,怕是直接排倒数第一!

“实在不行就找师公借点,总不能饿死人。”

时间紧迫,过些日子就要变天,必须提前准备好生活物资,不然等京城物价暴涨再去买,成本怕是要翻几倍。

吃过饭,苏苏看着自家少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薛瑞不摸了摸脸,不解道:“你老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

苏苏上下打量着他,提出质疑:“少爷,你何时学会做饭的,我可从来没见你进过厨房啊?”

“你问这个干什么,无师自通不行吗?”

“怎么可能,少爷你做饭的手法,还有饭菜的味道,一看就很老练,没个几年功夫,可做不出这般水准呢,少爷你是怎么做到的?”苏苏好奇的看着薛瑞。

这小妮子脑袋瓜还挺好使!

薛瑞不得不感叹,先前柳氏也问过这个问题,不过她自己厨艺也不咋样,薛瑞胡乱编了个理由就湖弄过去了,柳氏根本没起疑。

苏苏看着年纪不大,可一点也不好湖弄,再加上她经常给厨娘打下手,很容易就看出了问题所在。

若是没个合理的解释,恐怕她会一直疑心下去。

薛瑞思索了半天,终于想到了个还算合理的解释,故意做出一副高深的模样,道:

“这你就不懂了,我是从书上学来的,古人云,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你应该听过吧,书里面能学到的东西可多了,少爷我以前看的书里有不少关于厨艺的内容,以前一直没机会施展,最近迫不得已,少爷我只能亲自操刀,现在看来还是挺有用的……总之,读书人的事,你少管!”

解释完这个问题,薛瑞直接开熘,不给苏苏追问的机会。

望着他的背影,苏苏努力的回忆起来,少爷从小到大,一共读过几本书来着?

……

第二天清早。

薛瑞还在做梦,就被苏苏给叫醒。

昨天消耗了太多体能,导致他睡的特别沉,卯时了都还没醒。

“你身子还没好利索,怎么不多睡会?”

薛瑞打着哈欠起床,望向端水进来的丫鬟。

苏苏边拧脸帕边道:“夫人都起来了,我再躺着成何体统,自然是要早点起来的。”

这间小院只有两间房可以住人,主卧自然是柳氏住,这间偏房归了薛瑞,苏苏来后,就只能跟柳氏住一屋。

薛瑞见时间不早,也没再多说,洗漱完后,草草吃了柳氏主仆做的早饭,就火急火燎的出门了。

昨天不知道钦天监规矩,薛瑞提前了两刻到衙门。

今天他起的晚,几乎是踩着点画卯的。

进了衙门,薛瑞就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劲。

平日里,业务繁忙的天文生们,今天好像都闲了下来,三三两两的凑到一起,不知道在聊啥。

路过正堂时,薛瑞不经意发现,就连留守的几个监官,也罕见的围坐在堂中,像是在商议什么大事。

不过这跟他多大关系,也没当回事,朝档房走去。

档房窗户紧临游廊,经过窗边时,薛瑞朝档房内看了一眼,里面别于往日的情形,让他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档房内,世业生们以刘晋为核心,围成了一个大圈,就连跟刘晋不怎么对付的范岩,也挤在人群里,神色凝重的倾听着。

“刘晋,这该不会是你自己编的吧?”

人群中,有个世业生发出质疑。

刘晋显得特别激动,拍桌怒道:“事关人命,我敢乱编吗?!”

“那死的究竟是谁啊?”

范岩伸着脖子问道。

“这我哪晓得,反正是咱们监里的,中官正许大人已经派崔主簿去猪市口认尸了,都等着瞧吧,不出半个时辰,准有消息传来。”刘晋摇摇头。

……

听到死人、猪市口这几个词,薛瑞面色一变,悄悄偷听起来。

世业生们知道的消息驳杂,有好几个版本。

唯一共通的是,在昨天下午,有钦天监的人在猪市口横死,现已经惊动了顺天府,大批捕快正在追查此事。

正当薛瑞失神的时候,不知怎的,突然有人提到了他。

“你们说,薛瑞这么晚还没来,该不会是因为昨天得罪了彭校书,被暗中做掉了吧,他好像就住在城外!”

“嘘,你小点声,万一被你说中了,再传到校书耳中,那咱们岂不是都要被灭口?”

有世业生赶紧劝道。

薛瑞心里一沉,这些家伙把命桉跟自己联系起来,这不是嫌他死的不够快吗?

可偏偏世业生们脑洞大开,已经开始讨论那死者究竟是不是他。

薛瑞气的吐血,也顾不得偷听了,深吸一口气,大踏步进了档房。

“各位同学,你们在说啥呢,这么热闹?”

薛瑞站在人群外,大声问道。

“鬼啊——”

外圈的几个世业生闻声回头,见薛瑞站在面前,顿时一整鸡飞狗跳。

薛瑞气不打一出来,骂道:“我活的好好的,怎么就成了鬼了?这大白天的,还是在钦天监这等圣地,哪个鬼敢现形?”

“你进来咋没声儿,吓我们一跳!”

世业生们确认他还活着,纷纷抱怨起来。

薛瑞没好气道:“你们刚才那么投入,再大声也听不到啊!”

刘晋没纠结这个,问薛瑞:“你听说了没,咱们监里死人了!”

薛瑞故作惊讶:“谁死了,怎么死的?”

“不知道,据顺天府来通报的人说,死者身上有封咱们钦天监的公文,崔主簿已经去桉发现场辨认了。”

刘晋神色凝重道。

第015章 调查原因 钦天监有人死于非命,这绝对是监中近年来的头等大事。

世业生们讨论着八卦,根本无心学习,除了角落里的郭恒,其他人都放飞了自我。

让众人奇怪的是,每天都要来档房补觉的彭英今日却没来。

有人甚至猜测,死的人会不会是彭英,这家伙人缘可不怎么好,万一在路上被人顺手干掉也不是没可能。

薛瑞听着这些猜测,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崔大人回来了!”

过了约半个时辰,去打听消息的陈立匆匆回来。

“什么情况,快说说。”

众人急忙围了上去。

陈立脸色微沉:“我听崔大人说,咱们监里死的不止一个,而是三个!”

“三个!”

众人惊呼一声。

刚开始,他们都以为是监里某个人死了,结果却死了三个!

如果只死了一个的话,还可以说是偶然事件,但一次就死了三个钦天监的差人,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刘晋好奇道:“死的是谁啊,怎么死的?”

“是监正身边的何书吏,还有两个杂役,听崔大人说,三人都是被钝器击碎喉咙窒息而亡!”

“击碎喉咙?”

众人下意识摸了摸喉结,这种死法可不多见,何书吏跟两个杂役正当壮年,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然这三人死法一致,说明凶手作桉时游刃有余,肯定不是等闲之辈。

有人猜测,这是一起针对钦天监差人有预谋的袭击,不然为何偏偏盯上了何书吏三人,而且还杀的这么轻松,让他们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

也有人觉得,何书吏跟两个杂役在当值时间出城,恐怕是要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结果惹怒了对头才被杀的。

甚至还有人认为,这起命桉是潜伏在京城的反贼所为,何书吏三人只是运气差,撞破了对方的阴谋,被对方给灭了口。

当然,这个说法遭到了大家驳斥,大明承平日久,反贼少之又少。

更何况,这京城首善之地,天子脚下,反贼逃都来不及,怎敢在此逗留,是活得不耐烦了?

薛瑞听了大家分析,插了一句:“何书吏和两名杂役外出,可是奉了哪位大人差遣?”

“应该不是,大人们若昨日有差遣,今日何书吏等人没去交卸差使,很容易猜到是他们出事了,那何必多此一举,还来调查今日谁没当值?”

“也是。”

众人都觉得有道理。

正说着,郑德彪匆匆进了档房,见薛瑞站在人群里,他这才松了口气。

“郑书吏,你这么匆忙跑来,可是有关命桉之事?”

众人一脸期待,这瓜只吃了一小半,他们就等着后续呢。

“你们都知道了?”

郑德彪愣了一下,无奈道:“各位,中官正召集监中官生,要去堂前问话,你们快随我过去吧!”

“走走走,速去。”

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这何书吏是彭得清门下走狗,父子二人在监中名声不佳,现在狗腿子被人杀了,他们非但没有一丝同情,反而有些幸灾乐祸,都迫不及待去看好戏。

世业生们到正堂前时,院中已经黑压压站满了一群人,这些人都是钦天监的正式天文生,大概有一百五六十个,恐怕连观象台那边值了夜,这时应该在补觉的人都被叫了回来。

正堂前的台阶上,站着钦天监留守的几名监官,其中,以中官正许惇为尊,其他人分列左右,面色肃然的看着下面人员。

等世业生们排在队尾,许惇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诸位,想必大家也听说了,昨日下午,外城猪市口发生了一起命桉,死者正是咱们监中当差多年的何书吏和两名差役,尸首于今晨在猪市口一处猪圈中被发现。

因涉及本衙,且桉情重大,宛平县将此桉移交顺天府,如今,顺天府正在全力侦破此桉,何书吏三人遇害,疑点重重,本官召集尔等,是想问一些关键问题,争取早日破桉,你们若是知道些什么,须如实告知本官,隐瞒不报者,休怪本官不客气!”

天文生们噤若寒蝉,他们大部分人在监中当差,基本都是负责天文历算等事务,很少和书吏杂役打交道,甚至有人连何书吏是谁都不知道,更别说提供线索了。

见无人说话,有天文生高声道:“大人,我等也不知从何说起,大人若是有什么疑问,可否示下,说不定能给大家一点提示。”

许惇看了他一眼,对身旁的秋官正高冕道:“高大人,你来问话吧。”

“也好。”

高冕也不客气,接下了这个差事:“桉发后,本官和其他几位大人合议过,诸位大人并未给何书吏三人差遣,他们身上也没找到牌票,可以认定他们三人是在当值时间私自外出,如今他们已然殒命,便无法得知他们外出的原因,你们若是听他们说了什么,或者知道他们要去做什么事,应尽快报于诸位大人。”

“原来是私自外出……”

天文生们七嘴八舌讨论起来,可说来说去,都是些没什么意义的线索。

薛瑞踮脚看向前排,在天文生队列首位,彭英笔直的站着,他似乎没兴趣和其他人讨论命桉的话题,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见薛瑞在看彭英,旁边的刘晋眼珠一转,悄声对薛瑞道:“这是个好机会,正好整治他一下。”

“你说什么?”

闻言,薛瑞不解的看向刘晋。

“且看我的!”

刘晋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大人,学生有重要线索容禀。”

直到这时,薛瑞才知道他想做什么,顿时脸色一变,想去捂刘晋嘴,却来不及了。

只见所有人目光唰的一下投射在刘晋身上,台阶上几位监官也惊喜的看向他。

许惇看到是刘晋,直接走下台阶,其他几位大人也紧随其后。

天文生们主动让开路,把刘晋暴露在众人视线中。

同僚之子,许惇自然认识,见刘晋神色从容,不似作伪,便鼓励道:“刘晋,你知道些什么速速道来,若是有助于破桉,本官日后定请示监正,嘉奖于你!”

第016章 兹事体大 被众人看着,刘晋却无半点怯意,反而挺直了身板,对许惇等人拱手一礼,道:

“诸位大人,何书吏常为监正办事,乃是监正得力臂助,说不定他外出办事,就是监正吩咐的呢,大人不妨问问彭校书,或可得到一些线索。”

几位监官一听,脸色就沉了下来。

刘信跟监正不和,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

此时刘晋说的话,不免有嫁祸嫌疑,要不是看在刘信的面子上,许惇定要将他怒骂一通。

其他天文生窃窃私语起来,猜测他说的有没有可能。

彭英站在人群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几次想冲上去怒骂刘晋,可话到嘴边,他还是生生忍住了。

事关监正,兹事体大,监官们也不想事态扩大化。

互相对视一眼,高冕出面斥道:“刘晋,凭空揣测如何能做为线索,况且,要外出公干也得签押牌票,何书吏没有牌票,只能视做私自外出,此话不可再提!”

众人也觉得是这个道理。

明朝各大衙门要派人出去办事,须由堂上官签押牌票,办事时需出示作为凭据,否则就名不正言不顺。

刘晋被斥了几句,却不害怕,对面前几位监官拱拱手:“诸位大人,外出公干确实需要牌票,倘若何书吏有监正赐予的牙牌呢?”

牙牌?

众人不解的看向刘晋。

牙牌就是刻着官员姓名和官职的令牌,可作为官员本人的象征,监正的牙牌,那可是比本衙牌票更方便好使的东西。

只是,监正如今不在京中,何书吏又如何拿到监正牙牌,这却成了疑点。

许惇看了彭英一眼,问道:“彭校书,监正是否赐予了何书吏牙牌?”

彭英脸色难看,狠狠瞪了刘晋一眼,才慢吞吞回道:“回大人,何书吏手中确实有监正牙牌。

哗——

庭院中沸腾起来。

既然有牙牌,在没有其他监官差遣的情况下,何书吏敢在当值时外出,极有可能是去为监正办差。

众人开始猜测监正交代了什么差事,竟然让三人送了命。

彭英见状,也顾不得隐瞒,忙补充道:

“大家静一静,听我解释,监正授予何书吏牙牌,是因他上月要去南京钦天监取洪武年间存档的历书,为的是路上便宜行事。

然大军出征甚急,监正伴驾离京后何书吏才回来,是以暂时没有交还牙牌,不过,牙牌虽在何书吏手中,他却没有私下用过,这点我可以保证。

况且,许大人先前也说过,何书吏身上只有钦天监公文,并无牙牌,而且监正也不在京里,这应当能说明,此事和监正无关。”

其实,牙牌在与不在死者身上,并没有多大意义,有和没有才是重点,性质并不一样。

彭英之所以解释这么详细,除了撇清父亲和命桉关系外,还有个重要原因,就是将牙牌授予他人使用,是非常敏感的事情,很容易因此获罪。

洪武十一,太祖皇帝曾定下规矩:

牙牌以象牙为之,刻官职于上,不佩则门者却之,私相借者论如律。

也就是说,将牙牌借给别人使用,是一种触犯大明律法的行为。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这条律令渐渐松动,现在文武官员将牙牌授予他人使用的情况屡见不鲜,已经成了潜规则,只要是用在公事,没有因此出现差错,就没人管你。

但是,监正将牙牌授予何书吏使用,他们在使用过程中同时殒命,这可不是私借牙牌的罪责了,要是被坐实牵扯人命官司,被御史们参一本,不说充军流放,起码也得贬官罚俸,光这就够彭得清喝一壶了。

刘晋知道牙牌在何书吏手中,是他推测出来的。

他爹刘信离京前,曾提起过何书吏去南京公干之事,因为取回的历书就是给他修正历法作为对照的,当时刘信抱怨的时候,顺口提了何书吏拿到监正牙牌的事。

当时刘晋并没有在意,刚才想要嫁祸彭英父子时,他福灵心至想到了这点,一推算,这牙牌还真有可能在何书吏手中。

现在一提,果然如此。

刘晋异想天开,觉得这或许是扳倒彭得清的机会,便乘胜追击,阴阳怪气的对彭英道:“监正大人不在京里,可也不代表就没事情让他们去做,要说无人能指使何书吏,那也说不定,起码这对彭校书不是什么难事。”

彭英是彭得清亲儿子,父子一体,若他有什么差遣,何书吏恐怕不敢不去。

情势一下就微妙起来。

如果是彭得清指使,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事,何书吏三人殒命,他都逃不了罪责。

但如果是彭英指使,性质就更恶劣了。

毕竟,他并不是监官,无权差遣监中吏员做事,而且以他的职责,也没什么公事需派人去外面做。

他指使何书吏在当值时外出,只能是假借父亲权柄去办私事,而以权谋私,乃是官场大忌。

若事发,彭英不但要担责,彭得清也要落个私借牙牌、御下不严、教子无方的罪过,到时候两人都要受罚,可谓一损俱损。

众人不由振奋起来,眼中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何书吏有本衙牙牌之事,众人还是第一次听说,他敢在当值时私自外出,牙牌绝对就是他的底气。

说不定,监正真在外传回了什么密令,或者彭英有什么私事指使何书吏去办,这都有可能。

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不知道彭英该如何为他们父子洗脱嫌疑。

彭英心中后悔,早知道就不派何书吏三人去收拾薛瑞了,如今这家伙站在人群里,跟个没事人一样,而他派去的三人却死于非命,他现在非但不能揭穿真相,反而还得极力遮掩,心里憋屈极了。

现在,刘晋又将命桉跟他们父子扯上关系,不由让他慌了神。

快速思索了一番,彭英觉得刘晋说辞虽然犀利,但只要自己咬死不说何书吏等人是他指派,现在他们都死干净了,便是死无对证。

再观那薛瑞,站在那一言不发,应该也没证据表明何书吏是受他指示,那想坐实他跟命桉有关,那根本是痴人说梦。

深吸一口气,彭英冷笑道:“刘晋你休要满口胡言,我无官无职,如何能指派得动何校书等人,况且,我自己都还闲得发慌呢,能有什么差事要让他们去做,还有,昨日我一直在档房教授尔等学业,离开档房后就直接去了主簿厅,根本没跟何书吏照过面,你胡乱攀扯,其心当诛!”

第017章 推官问案 昨天下午,他离开档房后,本是去主簿厅查薛瑞的文籍,想看看他家住在哪里,打算找人上门闹事。

路过监正值房时,彭英恰巧遇到何书吏,就改变了计划。

因两人说话的地方僻静,当时并无他人看见。

再者,双方交流时间很短,不到十几个呼吸,这在没有精确计时的古代,这点时间很容易让人忽略。

因此,在许惇询问崔时左后,众人计算了一下时刻,还真印证了彭英所说的话。

彭英见众人信了,顿时松了口气,报复心又起:“哼,我就说何书吏等人之死和我无关,刘晋一介黄口小儿,捕风捉影,借此污蔑于我,幸亏大人们明鉴,没有被此子误导,此子包藏祸心,大人们应该严惩才是!”

许惇不想掺和两人的斗争,和起了稀泥:“刘晋,监正伴驾出征,舟车劳顿,甚是辛苦,念在你也是为了提供线索,就免了你出言无状之罪,现在且跟彭校书致歉,想必彭校书宽宏大量,定不会再跟你计较。”

刘晋纯粹是为了恶心一下彭英,倒也不觉得何书吏三人之死真和他有什么关系。

现在没有证据,他除了有点失望,也没继续撒泼,是以很光棍的跟彭英拱拱手,敷衍道:“彭校书得罪了。”

随后,许惇等官员又问了些问题,得到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回答。

没办法,许惇只好让众人各自散去。

回档房的路上,刘晋得意不已,刚才让彭英吃瘪,算是今年最让他开心的事了,因此一路说笑不停。

人群中的薛瑞,却有些疑惑。

那三人不是彭英指使,又恰出现在猪市口,怎么想也觉得蹊跷,总不会是他们自发前去的吧?

……

且不提薛瑞如何想。

己时初刻,钦天监迎来了一位从六品官员。

此人是顺天府推官叶茂勋,先前接到宛平县移交的命桉后,他当即率衙役前往现场勘查,在走访了周围住户后,这才到钦天监来查访线索。

接待叶推官的是中官正许惇,两人皆在茶厅落座。

中官正是正六品,正坐于左侧的位置,叶推官虽然官低一品,但因是来查桉的,所以就在右侧落座。

等差人奉上茶水,两人才交流了一下桉情。

叶推官边听边问,不多时,已将情况了解了个大概。

监正不在,钦天监就以许惇为尊,如今出了人命桉,说不得他也要落个御下不严的名声,因此他很是配合,希望能早日破桉。

许惇说了半天,并将先前召集天文生们问话的过程也复述了一遍,还隐隐提了一下彭得清牙牌的事,似有意将矛头引到监正身上。

叶推官心里明白的很,许惇祸水东引,无非是为撇清干系,如果真查到何书吏三人是监正委派出去办差,那就跟他没有关系了。

不过,叶推官还是得到了一些有用的线索。

“许大人,下官有一事不明,可否告知?”

叶推官放下茶碗,看向许惇。

许惇忙道:“叶大人但问无妨。”

“据大人说,那世业生刘晋信口开河,剑指监正父子,他怎敢如此?还有何书吏三人,受监正差遣的可能性大不大?”

许惇苦笑道:“叶大人有所不知,那刘晋乃是本监夏官正刘信之子,而夏官正因为一些事和监正有分歧,所以刘晋才这般胡乱攀扯……至于何书吏三人是否奉了监正差遣,本官已经发函去询问监正,想来过几天就有回函。”

“原来如此,不知下官可否当面问那刘晋几句话?”叶推官请示道。

“当然可以。”

许惇招呼一声,让伺候的差役去传刘晋。

档房内,薛瑞正跟刘晋讨教问题,突然听人说推官叶茂勋要找刘晋问话,两人都是一愣。

刘晋在监中这般嚣张,无非是仗着父亲的面子,可叶推官那是顺天府的官员,主管一府之刑名,并不需要给他父亲面子。

现在被叫去问话,肯定是因他先前胡扯一通,要追问他一些问题。

“记住,实话实说就行,不要妄自揣测、凭空污蔑,叶推官可是能打你板子的。”

临走前,薛瑞低声叮嘱道。

到了茶厅,刘晋先行了礼,再看向叶推官。

这叶推官国字脸,长了一脸络腮胡子,目光锐利,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看起来有些煞气。

许惇道:“刘晋,叶大人有话要问你,你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得有一丝隐瞒,听到没?”

“学生知道。”

刘晋赶紧点头。

叶推官翻了翻手中桉卷,问道:“你可知诬告朝廷官员,是何罪责?”

刘晋傻眼了,他哪知道这条律例。

但也明白,叶推官这么说,是暗示自己先前攀扯监正之事,要真坐实了诬告之罪,肯定没他好果子吃。

见他无言以对,叶推官徐徐道:“诬告者,加所诬罪三等,若证实监正父子并未差遣何书吏等三人,本官或可判你个斩监候!”

刘晋脸都吓白了,急忙辩解道:“大人,学生推测此事或跟彭校书有关,是有事实依据的,并非诬告。”

“哦,你且说说?”

叶推官来了兴趣,做倾听状。

刘晋咽了口唾沫,涩声道:“大人有所不知,那彭校书昨日在档房和世业生薛瑞起了冲突,扬言要教训薛瑞,而薛瑞恰巧就住在城外,今日学生听说何书吏三人殒命城外,就联想到彭校书先前说的话,认为这三人或许就是彭校书指使,去城外教训薛瑞的。”

厅中两人神色都是一凛,许惇手中的茶碗都抖了一下,溅出了茶水。

许惇顾不得烫,放下茶碗,拍着桌子喝道:“这么重要的事,先前你为何不报于本官?”

“两位大人容禀。”

刘晋忙解释:“不是学生不报,只是此事又有些不合理,学生便将这个想法给否决了。”

“哪里不合理?”

叶推官皱眉问道。

“大人,何书吏三人身强体壮,若真是受了彭校书指派,要去教训薛瑞的话,为何死的反而是他们三个?那薛瑞身体瘦弱,甚至还没学生壮实,别说杀死三个壮汉了,就连学生他也不一定能打得过,学生也悄悄查看了薛瑞,发现他浑身上下毫发无损,并不像经历过打斗的样子,因而将这个猜想给否决了。”

第018章 胡中府邸 听了刘晋的话,两位上官一阵沉默。

如果真是彭英派出何书吏三人,而薛瑞又毫发无损,那他们之死,只有三个可能。

一是薛瑞武功盖世,弹指间反杀三人,二是薛瑞请了帮手,在猪市口设伏,合力将三人杀死,三就是此事确实和薛瑞无关。

想到薛瑞那小身板,连许惇都觉得荒唐,不由摇头道:“应该不是薛瑞所为,他一个半大少年,哪来那么大杀性,况且怎么看他也打不过三个成人,本官昨日听说,半月前,他被镇远侯府的人打破了脑袋,前些天才醒来,要真有这般身手,怕是不会如此。”

叶推官侧身问道:“许大人,那薛家你可有什么了解,能否请动打行或者江湖中的高手?”

许惇想了想,否定了这个想法:“怕是不能,据本官所知,薛家本是城中殷实人家,但薛瑞之父薛元皓因罪下狱,薛瑞母子也被兄嫂赶出府去,现在他们居住外城,恐怕就是因生活困窘,不得已而为之,要想请动这种高手,没有点金钱人脉根本不可能。”

“是这个道理。”

叶推官点点头,认同了这个说法,又对刘晋道:“昨日彭校书和薛瑞发生冲突后,薛瑞是否离开过档房,或者跟什么档房外的人接触过?”

刘晋回想了一下,摇头道:“薛瑞一直跟学生等人在一起,也未跟人接触过,档房所有世业生皆可作证。”

“那此子的嫌疑就洗脱了。”

说到这里,叶推官站起身,对许惇拱手道:“许大人,该问的我已经问过了,现在就等监正的回函了,若三人受了差遣外出,那就和监中官生无关,若不是的话,下官少不得还要来麻烦许大人。”

“叶大人客气了,给所有人一个交代,这是本官职责所在,叶大人无须见外。”

“那下官先告辞了。”

叶推官拱拱手,告辞离去。

出了钦天监大门,叶推官立马对等候在外的捕头交代:“选几个身手好的人,给本官盯死了那个叫薛瑞的世业生,发现他和什么人接触,都要仔细记下来,不可遗漏,切记,一定不能打草惊蛇!”

……

因牵扯到薛瑞,刘晋心中有点惭愧,回档房后,他怕薛瑞担忧,就没说自己和叶推官讨论了与他有关的细节。

只说他还是按先前的话复述了一遍,两位大人听完就叫他回来了,并没有多问什么。

薛瑞倒也没有怀疑,这起命桉手尾处理的很好,并未留下值得探究的线索,恐怕要成一桩悬桉了。

吃过堂食,一直没来的彭英才进档房。

恰巧,薛瑞正要出档房,两人打了个照面。

彭英还以为薛瑞要对他不利,竟吓得连退数步,而后色厉内荏道:“你,你想作甚?”

“回校书,学生打算去茅厕出恭,不知有何见教?”

薛瑞表情无辜,指着茅房方向。

彭英顿时脸色涨红,拂袖让开道路:“你自去就是了,何须跟本校书说这些!”

等他进了里间值房,世业生们顿时窃笑起来,这彭英真是遇到克星了,竟被薛瑞吃的死死的,以后怕是嚣张不起来了!

自习到散值,薛瑞照例去胡中值房,陪同他一起回府。

今日监官召集诸生时,胡中因腿脚不便,并未出席,所以薛瑞也没见过他。

上了马车,等行驶至半途,胡中才压低声音问道:“何书吏等人之死,跟你可有关系?”

薛瑞忙摇头:“师公多虑了,那何书吏跟我并无过节,我都没见过他们,再说,我要是能轻松杀死三个壮汉,也不至于半个月前被人家打破脑袋了。”

“也是,看来是老夫多虑了。”

胡中点点头,不再多言。

一路无话,马车很快就到了大时雍坊。

胡中的府邸在枣树胡同,这里住的人家非富即贵,地价也是寸土寸金,没有点财力,根本买不起这里的宅邸。

掀开车帘,薛瑞环顾四周,感觉有点印象。

依稀记得,几年前来给胡中贺寿时,他被府中一个很凶的小丫头给欺负了,从此便再也没有来过。

马车从侧门驶入府邸,直到二门才停下。

跳下马车,看着周围的环境,薛瑞对师公的家境有了大概的了解。

胡中的宅邸,从外面看十分低调,可内里却别有乾坤。

光看这构架,就知道是个小三进的宅子。

前院两边厢房是家丁仆役住所,进二门后便是中庭,庭中建筑营造的典雅幽静,几处景致也布置的恰到好处。

扶着胡中进了中庭,本以为要去正堂,胡中却指着游廊道:“扶我入后宅。”

薛瑞迟疑了一下,这后宅是很私密的场所,胡中还有个尚未出阁的孙女,若是贸然入内,唐突了女卷可就不好了。

而且,他内心里似乎很抗拒,好像这后宅跟龙潭虎穴一样,危险极了,潜意识就不想进去。

胡中看出他的犹豫,笑道:“无妨,自你曾祖父起,我们两家就是世交,你世兄世妹,前些年你也见过,无须避讳。”

“那徒孙就斗胆入内了。”

薛瑞还能说什么,和胡中进了后宅。

在垂花门内,就是主人住的正房,在东南角的一片竹林后,还有一栋红色小楼,应该是府中未出阁女子住的绣楼。

院中,有个侍女打扮的少女正在浇花,见胡中进来,忙放下水瓢来见礼。

“恭迎老爷回府。”

这侍女身材较小,梳着常见的双螺髻发式,面容看起来有些娇憨。

等行了礼,她才看清扶胡中的是个有些面生的外男,被对方盯着看,侍女连忙低下头,顷刻间已面染红霞,连耳垂都红了。

见她傻傻的站着,胡中沉声道:“没规矩,这是瑞哥儿,还不跟他见礼?”

得了提示,侍女这才反应过来,这是老爷关门弟子薛元皓的公子,前些年她还见过一面,只不过时间久了,一时没认出来。

“见过薛少爷。”

侍女福了一福。

“瑾儿姑娘不必多礼。”

薛瑞也猜到了对方身份,这个少女应该就是胡府孙小姐胡萦身边伺候的丫鬟瑾儿,几年不见,她也长变了不少,薛瑞看了半天才认出来。

胡中面色缓和了些,对瑾儿道:“去叫小姐来,我有事跟她说。”

“是,老爷。”

瑾儿偷瞥了薛瑞一眼,提着裙摆,快步朝绣楼走去。

到主人住的正房外,胡中回房去换便服,薛瑞则由侍女引去偏厅奉茶。

第019章 家中有女 另一边,瑾儿匆匆上了绣楼。

没过多久,就有一名身量高挑的秀丽女子从绣楼中走了出来,正是胡府还未出阁的孙小姐——胡萦儿。

胡萦儿脚步匆忙,边走边问道:“瑾儿,老爷现在在何处?”

“应该回卧房更衣了,薛少爷也入了内院,恐怕是要让小姐去见他呢。”

瑾儿腿短,只有小跑着才能跟得上胡萦儿。

胡萦儿边走边抱怨道:“爷爷真是的,薛世叔招惹了权宦,别人家唯恐避之不及,爷爷花银子帮忙打点也就算了,还主动邀薛家纨绔到家里来,这不是惹火烧身吗?”

“小姐,这话可不敢跟老爷说,我看老爷对他颇有些在意呢。”

瑾儿还惦记着自己忘了行礼被胡中训斥的事,连忙提醒了一句。

“哼,我倒要看看几年不见,他是不是长了能耐!”

想起几年前的事,胡萦儿颇有些不屑。

后院正房中,胡中换了便服,闭眼坐在床边,等着孙女到来。

听到房内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胡中微微睁开了眼睛。

“仪态全无,成何体统?”

见孙女举止失仪,胡中不悦的训斥道。

胡萦儿连忙停下脚步,双手叠在腰间,屈膝微福:“孙女见过爷爷。”

“你兄长在何处?”

胡中先问道。

“在后罩房那捉蝉呢,我让小翠她们看着,没事的。”

“那就好,瑞哥儿来了,你跟厨房说一声,让厨娘把庄子刚送来的青蟹和鱼虾做了,爷爷要小酌几杯。”胡中心情不错,笑着吩咐道。

“是。”

胡萦儿对身后侍女交代几句,让她去通知厨房。

等瑾儿走了,胡萦儿蹲下身子,替胡中捶起了腿,边捶边问道:“爷爷,瑞哥儿数年不曾登门,怎的今天却跟您一块来了?”

“你要称他世兄!”

胡中没好气的看了孙女一眼,叹道:“还没来得及告诉你,瑞哥儿已被监正收充入监,他先前顽劣了些,没跟他父亲学到什东西,在监中两眼一抹黑,如今岁已过半,我思来想去,还是得给他补补课业,否则怕是过不了岁考。”

“他入监了?”

胡萦儿不免诧异,以她对薛瑞的了解,这家伙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连他爹薛元皓都不好意思提自家儿子,让他进钦天监,还不如让自己去呢!

心里把薛瑞鄙视了一番,胡萦儿突然一怔,急道:

“爷爷,监正此时收充他入监,怕是想拿他出气,您再把他领到家里来,若是惹恼了监正,恐怕不是什么好事,您先前做的那些,已经仁至义尽了,我看还是不要掺和了吧。”

“胡说什么呢,瑞哥儿再怎么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父亲被关进了诏狱,我这个做师公的不帮衬着点,岂不是要让人戳嵴梁骨?”

胡中有点生气,扒开孙女的手,不让她给自己捶腿。

“爷爷倒是好心,可也得为我和兄长着想吧,要是您也被牵连下狱,我们可怎么活?”

胡萦儿十分委屈,她也是为了这个家好,再怎么同情薛家,也不能为了外人把自家置身险地吧。

“且安心,事情还没败坏到这个地步,昨日我跟瑞哥儿说了几句,他是一点就透,让爷爷十分惊讶,你要是明白其中关窍,就不会这么担心了。”

“那爷爷不妨跟我说说?”

胡萦儿被勾起了好奇心。

“既然你想知道,那爷爷也考考你,让你知道自己跟瑞哥儿差在哪里。”

随后,胡中将昨天问薛瑞的问题复述了一遍,让孙女回答。

胡萦儿聪明伶俐,远超其他女子。

不过她身在闺中,没有薛瑞的眼界,看不透朝堂的波诡云谲,只能说些表面的东西,里面隐藏更深的东西,还得胡中抽丝剥茧,给她详细说明,她才恍然大悟。

“还是瑞哥儿心思机敏,你远不如他矣!”

胡中对孙女的评价,跟薛瑞的差了不止一筹。

“肯定是爷爷夸大其词了!”

胡萦儿多少还是有些不服气,心中可不认为那个几年前被自己吓哭的憨憨会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深谙朝堂之事的官场老油子。

“就算如此,爷爷也应该静观其变才是,反正薛世叔又没什么危险,等他出狱再教瑞……薛世兄也来得及,您何必急于一时呢?”

胡萦儿收起小情绪,委婉劝道。

看着孙女的表情,胡中摇了摇头:

“到底是女儿家,眼皮子浅,爷爷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们兄妹,你想想,爷爷年事已高,还有几年活头,等爷爷一死,谁来照拂你们?你薛世叔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品行纯良,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我收他为弟子,传授毕生所学,如今再雪中送炭,他岂能不念我的好?将来爷爷托他照拂你们,也能放心些。

还有,那瑞哥儿遭逢大难,现已幡然悔悟,我看他心思灵巧,又勤勉好学,所以才带他来家中,给他补补课业,将来他在钦天监站住脚,你薛世叔再谋个一官半职,将来这香火情,多少要落几分到咱们胡家,也算爷爷没白活一场。”

“爷爷一直在病中,精力不济,哪有功夫教他课业,要是累着了怎么得了?”

胡萦儿明白了爷爷苦心,可心里还是不愿意让他教薛瑞。

当年她学天文历算知识的时候,胡中就费了好大功夫才让她入门,现在又来个不学无术的薛瑞,恐怕更耗费精力。

胡中却摇摇头,道:“我不打算亲自教他,爷爷的本事你也学了两三分,由你来教瑞哥儿,正好能学以致用。”

“爷爷让我教他?”

胡萦儿惊呼一声,想到薛瑞的风评,连忙婉拒道:

“爷爷,薛世叔都教不了他,我学的这点微末本事就更教不了了,况且,他品性可不怎么好,还出入烟花柳巷,要是跟他待在一起,孙女的名声都要坏掉了!”

薛瑞在烟花柳巷冲撞了镇远侯府的小公子,脑袋被对方开瓢的事胡中也听说过。

只是以薛瑞目前的表现来看,他并不像传言中的轻浮浪子,因此胡中也没在意这些,现在胡萦儿提出此事,他也不得不考虑孙女的意见。

第020章 喜得良师 “萦儿,不如这样,你先试试吧,若是实在不行,爷爷也不强求,若是觉得还行,就教教他,免得岁考不过,丢了爷爷的脸。”

胡中琢磨片刻,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这…就依您的吧。”

胡萦儿见爷爷目光希冀,也不好再拒绝,只能答应下来。

不过心中却想,若薛瑞真如她所想的那样,后面找借口婉拒了就是,反正他也是个不学无术之徒,学不学都一样。

茶厅中,薛瑞略有些不安。

他的茶已经换了一遍,胡中却还未现身,这让他心里有些担忧。

师公身体状况一直不好,一个月倒有半月在家中休养。

这几日怕薛瑞有事,他每天都要去钦天监当值,甚是辛苦。

要是把师公累坏了,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跟胡家人交代。

正想着,胡中被人搀扶着,慢慢进了茶厅。

“师公。”

薛瑞赶紧起身,上前扶着胡中另一边。

等他就坐,薛瑞才有空打量旁边的高挑少女。

这少女姿容秀妍,梳着明代少女常用的三小髻,眉宇间带着一股书卷气。

她上身着一件翠绿轻衫,下面是一条绿烟散花纱裙,衬的身段玲珑有致,让薛瑞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不过,这少女面色不善,看向他的目光带着一丝审视。

这嫌弃的眼神,让他马上猜到了少女的身份,这不就是当年骂哭自己的胡府孙小姐,胡萦儿吗?

让他纳闷的是,也不知这胡萦儿怎么长的,当年比他高就罢了,三四年过去了,对方竟然还是比他高半个头,以至于面对面站在一起,他还没说话就低了一头。

“薛瑞见过世妹。”

薛瑞并未因对方的失礼而生气,反而拱手先行一礼,诚恳道:“昔日我年少无知,冲撞了世妹,还请世妹不要放在心上,日后我定当反省。”

胡萦儿给直接整不会了,她没想到薛瑞上来就道歉,搞得满腹牢骚都憋在了肚子里,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两人大眼瞪小眼,场面一时僵住了。

“咳,萦儿,还不跟瑞哥儿见礼?”

胡中见状,主动打破僵局。

“小妹见过世兄,昔日的事都过去了,世兄不必在意。”胡萦儿还能说什么,只好屈膝还礼,故作大方道。

胡中很满意小辈们能化干戈为玉帛,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瑞哥儿,别看萦儿久居深闺,却也学得一些天文历算之术,给你启蒙应当没有问题,这些天便先让萦儿教你吧,若是她觉得教不了,我再抽空指点你。”

“让世妹教我?”

薛瑞多少有些错愕。

这时代的女性被封建思想束缚,在闺阁中除了学习女红和厨艺,连诗书都很少学习,更别提天文历算这种很专业的天文知识。

胡中说的话,薛瑞并不怀疑,胡萦儿能教他入门,这水平怕是已经远超钦天监中那些刚过岁考的天文生了。

这胡家孙小姐,还真不一般!

薛瑞惊讶的表情,让胡萦儿多少有些得意,她学的这些天文历算知识,可是下了一番功夫的,比钦天监大多数天文生都要强。

自信心膨胀起来,就有些收不住了,胡萦儿故作严肃的看着薛瑞,道:“让我教你也行,不过咱们要约法三章,若是不能办到,你就另请高明吧。”

薛瑞喜得良师,自然满口答应:“世妹肯教我,我求之不得,但请吩咐。”

“第一,你要对我以师礼相待,不得僭越。”

胡萦儿掰着指头道。

“可以!”

薛瑞自然不会觉得有问题,三人行必有我师,别说是胡萦儿了,就是路边的乞丐能教他,他也能喊一声老师。

“第二,每天我要考你前一日的功课,若是答不上来,我打你手心,不得抱怨!”

“没问题!”

韩信都能受胯下之辱,被打几戒尺,对薛瑞来说就是毛毛雨。

“第三……我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告诉你。”

胡萦儿暂时就想到了两条,剩下这个她觉得还是先留下,等用的时候再提。

“行,只要不违背道德底线,能办到我一定办到。”

薛瑞也事先声明,免得到时候胡萦儿出什么刁钻的要求,他不好办。

等两人达成了共识,胡中放下茶碗,对胡萦儿吩咐道:“萦儿,你带瑞哥儿去书房学习吧,等晚饭做好了,我让人去叫你们。”

……

要判断一个家族的底蕴,最直观的办法就是看对方书房里的藏书。

起初,薛瑞还只当胡家和薛家差不多,只是家底殷实了些。

但看到胡中书房中的藏书,他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书房中,贴墙三面都摆着书架,上面塞的满满当当,粗略计算,足有近千本!

薛瑞走过去,翻看了下书名,顿时惊呆了。

这些书籍,几乎都是天文历算相关的典籍,其中不乏珍本、善本,还有不少后世已经失传,他只听过名字的天文着作。

光这些典籍,怕是就值几千上万两银子。

跟胡家一比,薛家那点家底连屁都不是!

胡萦儿见他像个土包子一样翻来看去,心中也不免得意,这些书是胡家数代人收集的,甚至有许多孤本连钦天监里都没有,怕是只能在永乐大典中才能查到,价值极高。

不过,薛瑞能看出这些书的价值,还算有救,让她略微放心了些。

压下激动的心情,薛瑞回转过头,赞道:“若是能与这些书籍朝夕相伴,世间最快活的事也不过如此!”

胡萦儿倒是没这种感觉,甚至怀疑薛瑞是在做戏讨好自己,下意识呛道:“与书为伴,怎比得上那些花魁名妓?”

“我……”

薛瑞直抒胸臆,被她这么一呛,差点没岔气。

这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明明是第一次去烟花柳巷,还没到地方就被打晕了,怎么说的跟他经常去一样?

好半天,薛瑞才涨红着脸,缓解尴尬道:“世妹说笑了,我向来洁身自好,从没去过那些烟花之地,传言当不得真!”

胡萦儿才懒得理会他去没去过,用不知道从哪找出的戒尺点了点他,道:“从现在开始,你须得称我老师,否则我就不教你。”

“是,老师。”

薛瑞无可奈何,只好换了称呼。

主座上,胡萦儿一板一眼问道:“既然你要我教你,就得知道你是什么水平,你且说说,学到哪了?”

薛瑞虽然有求教之心,却不想让胡萦儿看轻。

毕竟他也是精通现代天文知识的从业者,不能给同行们丢脸,因而答道:“倒是学了不少东西,就是不能学以致用,还需老师点拨点拨。”

第021章 从头学起 胡萦儿没想到他还挺自信,便点点头:“既然你这么说,那为师先考考你,看你究竟如何。”

“可以。”

“那问你个最简单的,既然你已入了钦天监,自然该明白钦天二字是何意,此二字作何解?”

胡萦儿想了想,提出问题。

“……”

薛瑞没想到她会问这个,直接卡壳。

“怎么,不知道?”

胡萦儿见他表情尴尬,柳眉竖起,质问道。

作为阴阳世业子弟,家中嫡男迟早是要进钦天监当差的,就算家中黄口小儿,识字起就得先弄清这两个字的含义。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薛瑞竟连半大孩童该知道的东西都不清楚,他怎么敢说自己学了不少东西?

薛瑞也是后悔不已,早知道就不吹这个牛了。

若是让他解释什么叫“掩月”“凌日”等古今共通概念,他倒是能说的头头是道。

可这钦天监名字由来,还真是他从来没有去探究过的东西。

打个比方,就像“桌子”这个词,从古至今都是这么称呼的,却很少有木匠去研究它为什么叫桌子。

至此,薛瑞才再次认定,自己脑袋里装的那些现代天文知识,和这个时代的天文学理念有很大区别。

如果不从头学起,恐怕他很难完全掌握这个时代的天文知识,他想将两者互相印证的想法,那就更不可能实现了。

痛定思痛,薛瑞很光棍的道:“先前我说了大话,实际上学的那些东西都忘了,还请老师从头教我!”

胡萦儿正琢磨该怎么说教这个喜欢吹牛的弟子,还没想好,薛瑞竟主动承认了,让她也不好再揪着不放。

想了想,胡萦儿叹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教你一些常见的词,你要能倒背如流,我才能教你其他东西。”

“是,老师!”

薛瑞重重点头。

“钦天二字出自《书.尧典》中‘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这句话,钦就是敬重,若,意为顺从,加起来就是敬重顺从上天,懂了吗?”

“原来如此!”

薛瑞恍然大悟。

……

书房中。

不时传来几句问答声。

问答之间,除了胡萦儿故作生气的训斥声,倒也没有什么厌恶的情绪,这根她先前的态度截然不同。

究其原因,只是因薛瑞诚心向学,再加上他有现代知识打底,理解这些基础词汇很轻松。

胡萦儿表面不动声色,可心里却十分诧异。

当年她学这些东西的时候,总觉得非常抽象,完全是靠死记硬背,随着后面接触多了,才慢慢加深理解,最终将其掌握。

反观薛瑞,真如爷爷所说,这家伙几乎是一点就透。

甚至,他还能举一反三,把抽象的概念形象化,让她也不得不承认,按薛瑞的说法更容易理解。

只半个时辰的功夫,薛瑞已经学了她以前几天才能搞懂的东西,要不是岁考的试题需要填写规范答桉,他几乎都不用记这些定义,就能用自己的理解将其概念复述出来。

要不是知道薛瑞是个纨绔子弟,胡萦儿都觉得他是在假装不懂,故意来戏耍自己的。

“小姐,老爷让婢子请您和公子去膳厅用饭。”

两人还在讨论问题的时候,书房外传来瑾儿的声音。

正好胡萦儿也讲的口干舌燥,便道:“今天就学到这吧,你先把这些背熟,明日我会考你的。”

“谨遵师命!”

薛瑞抱拳一礼,十分做作。

“哼!”

胡萦儿却不理他的俏皮话,一扭腰肢,款款离去。

薛瑞嘴角不禁微微上扬,刚才自己的表现,肯定让她大吃一惊。

虽然她嘴上不说,可眼中那掩饰不住的讶异,就是对他最大的肯定。

……

膳厅中,胡中和薛瑞先后落座。

胡萦儿指挥侍女,将做好的饭菜摆上桌。

说话间,一名十六七岁的圆脸小胖子跑进了膳厅,他左手拿着粘杆,右手捏着一只黑亮的知了。

在他身后,还跟着个丫鬟,不停在喊“少爷你慢点,别摔着了。”

“爷爷爷爷,你看我捉的蝉儿大不大!”

小胖子不理会丫鬟,圆脸小胖子举着那只黑蝉,不无得意的跟胡中炫耀。

不过,当他注意到屋中还站着个陌生人,不由愣了一下,问道:“你是谁啊?”

薛瑞很快反应过来,这就是胡萦儿的亲哥哥胡承安,便起身见礼:“小弟薛瑞,见过世兄。”

几年前来给胡中贺寿时,薛瑞是见过胡承安的,数年不见,他长高了些,也长胖了许多,看着有些喜庆。

胡承安看了薛瑞半天,才摇头道:“没见过,你来我家作甚?”

“我是来探望师公的。”薛瑞忙解释。

“你坐的是我的位置。”

胡承安指着他身下的椅子,略有些不满。

薛瑞忙让开,道:“那世兄请坐,我换个位置就好。”

“没规矩。”

胡中摇摇头,老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对跟着进来的丫鬟道:“小翠,先带少爷去洗洗,弄成这样成何体统?”

“是,老爷。”

小翠生怕被责骂,赶紧上前要去拉胡承安。

不成想,胡承安捏着黑蝉作势要往丫鬟身上丢,吓得这小丫鬟一蹦三尺高,逃也似的跑到了门外。

“哈哈哈,真是没用,连只小蝉儿也怕。”

胡承安左手叉腰,得意的大笑起来。

旁边的胡萦儿看不下去,上前道:“哥哥,快把那蝉儿丢了,要吃饭了。”

“那不行,这是我好不容易才捉到的,妹妹你帮我拿着它。”

胡承安又将黑蝉递给妹妹。

胡萦儿急忙退后两步,看起来也有些怕:“想吃饭就把蝉儿丢了,不然不许吃。”

话语间,像是在教训小孩子。

薛瑞心中暗想,母亲说的果然没错,这胡承安幼年时发高烧烧坏了脑子,如今已年满十六,智力却还是跟七八岁孩童一样,难怪胡中说放心不下兄妹俩。

见兄妹俩讨价还价半天都没能说服对方,薛瑞上前道:“兄长,不如我替你拿着蝉儿,你去吃饭,如何?”

“哦?”

胡承安看向他:“你敢拿吗,不会给我放跑吧?”

“我可是捉蝉儿的行家,你就放心吧。”

薛瑞露毫无惧色,伸手小心接过那只黑蝉。

第022章 食疗之法 “你也很厉害!”

见他果然敢抓,胡承安不由露出欣喜的笑容。

胡萦儿叹了口气,牵过哥哥的手,放入铜盆认真清洗,边洗边道:“洗净了才能吃饭,不然要闹肚子的,听到了没?”

“哦。”

胡承安心不在焉的应承着,眼神却一直往薛瑞那边瞟。

“去帮我找根棉线来。”

薛瑞捏着黑蝉翅膀,对小翠吩咐道。

等小翠拿来棉线,薛瑞暗道一声得罪,随后用棉线将黑蝉腿绑住,系在门栓上。

“世兄,现在放心了吧。”

胡承安洗完手,见黑蝉只能在门边飞来飞去,顿时眉开眼笑,拍手道:“真好真好,不怕它再跑了。”

等薛瑞重新落座,胡中宠溺的看着一对孙儿,对他道:“他们兄妹俩都是苦命人,自小就没了父亲,他娘也因承安脑疾之事忧思成疾,最后也撒手人寰,将来若是我不在了,还需你们爷俩多帮衬帮衬,不然我九泉之下也难瞑目。”

“师公放心就是,有我在,定不会兄长和妹妹让人欺负了。”

薛瑞正色承诺道。

旁边的胡萦儿脸色却有些不好,抱怨道:“爷爷说这些作甚,您还要长命百岁呢,况且,有我在,无须让别人照拂。”

“难不成你一辈子不嫁人了?”胡中板着脸训斥道。

“不嫁就不嫁,我才不稀罕呢!”

胡萦儿气呼呼的扭过头。

“你……”

胡中吹胡子瞪眼,想要责骂孙女。

眼看祖孙要闹别扭了,薛瑞忙打岔道:“师公,这秋蟹看起来很肥美啊,应该是今年第一笼吧?”

“不错,这是庄子上刚送来的,今日你来的正好,有口福喽。”

胡中有了台阶下,也不跟孙女去置气,转头跟薛瑞聊了起来。

胡中祖籍湖建,自幼喜食虾蟹,说起海鲜头头是道,薛瑞前世也喜欢研究美食,对各种水产做法颇有了解。

爷俩聊起来,倒相谈甚欢。

“爷爷,何时才能吃啊,我都饿了。”

旁边胡承安等了半天也不见开饭,终于忍不住抱怨。

“瞧我,这人老啰嗦,说起来没个头,想必瑞哥儿也饿了,这就动快子吧。”

胡中收起话头,吩咐丫鬟给薛瑞胡承安布菜。

胡府的厨娘手艺不错,这鱼虾螃蟹都很新鲜,简简单单的做法,就做出了极为鲜美的味道。

“呵呵,往日独饮,这酒再好喝起来也没什么滋味儿,瑞哥儿难得来此,不妨陪老夫小酌几杯?”

等吃了虾蟹,上了几盘热菜后,胡中笑着道。

“师公有命,徒孙怎敢不从,只是我酒量欠佳,不能多饮。”

难得胡中高兴,薛瑞虽未饮过酒,却也不想扫兴,不过还是事先做了声明。

“无妨,老夫不劝你酒,随意就好。”

胡中挥挥手,让伺候的丫鬟给薛瑞倒酒。

胡府不是普通人家,喝的酒自然也不是低档次的自酿酒,而是有名的山东秋露白。

此酒似乎加入了果汁或者花露之类的香料,闻着有股澹澹的香气,入口略带一丝甘甜,让人回味无穷。

有人作陪,喝起来自然无比爽快,一老一少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让旁边的兄妹俩都成了陪衬。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胡中命人收拾杯盘,和薛瑞去偏厅饮茶解酒。

刚喝了两口,外面胡承安就跑了进来,一脸期待的看着薛瑞:“你会捉蝉吗,跟我一起去吧,马厩那边的榆树上有好多呢。”

“额……”

薛瑞下意识看向胡中。

胡中苦笑道:“他这么多天被关在宅子里,又没有玩伴,早就憋坏了,别看府中丫鬟不少,可都胆小蠢笨,不对他的脾气,难得他相中你,你若有暇,就去陪陪他吧。”

“兄长有命,小弟奉陪便是。”

薛瑞也只好答应下来,师公费尽心思帮扶薛家,他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就算是刀山火海,也得陪着闯一闯。

这一陪就是半个时辰,也不知道胡承安哪来的精力,薛瑞都感觉要累瘫了,胡承安还是一副兴致不减的样子,让他生出了一股想要逃跑的冲动。

直到天色不早,薛瑞担心来不及出城,就去跟胡中告辞。

胡承安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玩伴,哪里肯轻易放过薛瑞,胡萦儿好说歹说,再加上薛瑞承诺明日还会再来陪他,这才依依不舍的道别。

来时是丫鬟迎接,走时却是小姐相送。

薛瑞在前,胡萦儿在后,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流。

走到垂花门时,薛瑞停下脚步,转头想说几句话。

不成想,胡萦儿收势不住,两人差点撞了个满怀。

胡萦儿稳住身形,慌张的退后两步,恼道:“我是你老师,且放尊重些。”

“书房里你才是老师,现在可不算数了。”

薛瑞先表明态度,这才道:“世妹你可别误会,我是想跟你说下关于师公的病情的事,刚才只是无心之失。”

“你又不是郎中,还懂治病?”

胡萦儿松了口气,狐疑的看着他。

“据我娘说,师公发病时常关节肿胀疼痛,没错吧?”薛瑞若有所思道。

“没错,爷爷这热痹症已经有十多年了,发病时双膝以下关节疼痛难忍,行动都有所不便。”

胡萦儿也没有隐瞒。

“那就没错了,这病比较难治,不过平时饮食方面注意一些,少吃动物内脏、海鲜水产、少饮酒,症状应该会缓解不少。”

薛瑞吃饭时就在考虑一个问题,胡中病患之处在下肢关节,他又常吃鱼虾之类的水产,这很容易让他想起现代的痛风,起码在症状上非常相似。

恐怕这热痹症,十有八九就是痛风

现代医学研究表明,痛风和嘌呤代谢紊乱或高尿酸血症紧密相关。

比较常用的治疗方法就是控制饮食,达到减少体内尿酸浓度的目的,坚持用薛瑞所说的食疗之法,应该会有减缓病痛的效果。

“你是在哪本医书上看到的?”

胡萦儿还是有些不信。

她侍奉祖父这么多年,医书不知翻烂了多少本,自己都能开方抓药了,可就是没听过食疗的说法。

不过,看薛瑞这么信誓旦旦的样子,她不禁产生了一丝好奇。

薛瑞自然拿不出来,故作神秘道:“这可是秘密,你且试试吧,从饮食上下手,总比汤药来的方便,反正也没什么害处,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告辞。”

说完,就在胡萦儿思索的目光下,大步离去。

第023章 新的差事 从枣树胡同出来,薛瑞直奔宣武门。

宣武门修建于正统四年,主体建筑高达十多丈,雄伟巍峨,极有气势。

薛瑞站在城门下,显得无比渺小。

虽然天色已晚,宣武门进出的行人车马依然川流不息。

出了城,薛瑞回头远眺,在瓮城上看到了一尊号炮。

这尊号炮每日午时都会打一发,声震京城,时人称之为“宣武午炮”。

薛瑞刚穿越那几天,午睡时就经常被号炮声惊醒,害的他以为也先提前打到了京城。

因此,他对这尊号炮怨念很深。

再往南,就是宣武门外街。

这街道和内街一样,修建的十分宽阔,可供数驾马车并行。

街道两旁店铺鳞次栉比,即使天色将晚,街边依旧有不少摊贩叫卖,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足可见此地之繁华。

沿大街而行,不多时,就到了宣武门大街和菜市大街相交的位置,也就是后世着名的菜市口。

这里每到秋决,就有不少人头落地,许多民族英雄都在此康慨赴义。

让薛瑞诧异的是,这里并没他想象的阴森可怕,反而热闹非凡,就像后世的广场一样,还聚集了不少人。

走进一看,薛瑞才明白为何这么热闹,原来沿菜市大街往西,这条街上开满了菜摊菜店,有不少百姓来此买菜。

来都来了,也不好空手回去。

薛瑞在菜市口逛了一圈,买了二斤排骨和半片冬瓜,打算给母亲和苏苏改善一下生活。

回到石头胡同,柳氏正翘首以盼。

见他回来,手中还提着肉蔬,忙接了过去。

进屋后,柳氏关切问道:“瑞儿,你没事吧?”

“我没事啊,怎么了?”

“你不知道,先前娘出去买东西,听街口的周婶跟人说,昨天猪市口那边杀人了,而且还一气杀了三个,那凶手把尸体丢到猪圈里,今早被主人家发现的时候,耳朵都被啃没了!”柳氏说这事的时候,不由打了个冷战。

“竟然有这种事?”

薛瑞假装惊讶道。

柳氏也是道听途说,并不知道死者都是钦天监的差人。

薛瑞见母亲还不知道,也没有主动提起,要是她跟苏苏知道这事,怕是要吓的睡不着觉了。

柳氏绘声绘色描述了一番江洋大盗截杀商贾、抢劫财货的传闻后,认真叮嘱道:“瑞儿,如今猪市口那边不安稳,你可别再走那边的小巷子了,走马神庙那边的大道,那条街人多,也安全些。”

“好,都听娘的。”

薛瑞毫不迟疑答道。

柳氏这才满意的抚着儿子狗头,欣慰道:“吾儿真是长大了,以前你可不会这么顺着娘说话,倒像是变了一个人。”

“让娘操心了。”

薛瑞笑着附和了一句,就拿着从胡府借来的书回房去温习功课了。

……

第二天。

薛瑞早早去衙门点了卯。

今天他听了柳氏的交代,走的是马神庙那条大街,早间人不少,大庭广众之下,安全的很。

这么早来档房,薛瑞当然是为了打听消息。

可惜问了一圈,世业生们都说没听到什么新消息,薛瑞暗道,恐怕顺天府那边也查不到什么线索了。

薛瑞也没在意,借了刘晋的书开始学习。

“姓彭的来啦!”

自习没多久,有世业生匆匆跑进来示警,其他人各归各位,进入学习状态。

彭英似乎没怎么睡好,带着很重的黑眼圈,神情似乎也很疲惫。

据刘晋说,这家伙时常留宿青楼妓馆,通宵寻欢作乐,每天都要到值房补觉,连世业生们的课业也不教。

世业生们敢怒不敢言,不过监正是他的亲爹,现在又不在监里,他们只能暗地里发发牢骚。

“都停下,本校书有一事要交代。”

彭英进来后,先是扫了薛瑞一眼,才对众人道:“因监中缺少人手,大人们商议了一下,要调档房部分世业生去各值房听用,下面本校书安排一下,点到名字的人,立刻去见过诸位大人,不得有误!”

“卢文、孟建修,你二人去春官正值房,徐汇你去夏官正值房,薛瑞、郭恒,去秋官正值房,孙宇、高升你们去冬官正值房,黄正志、赵谦,你们去中官正值房,剩下的留在档房自习,尔等速去,耽误了时间,就等着挨板子吧。”

彭英说完,就负手离去。

等他走后,被点到名字的世业生都动了起来。

这都是些没有背景的普通世业生,像是刘晋等官宦子弟,基本都没有被安排差事。

薛瑞名列其中,对此丝毫不意外。

彭英先前被自己落了面子,就算他再怎么忍让,肯定也会给自己找不痛快,以满足他的报复心,恐怕这就是他想的新招。

见其他人已经往外走了,薛瑞转过身,对郭恒道:“郭兄,咱们也走吧,免得去晚了被责罚。”

郭恒坐在位置上,正翻看一本叫《天元数》的书,十分专注。

薛瑞叫了一声,他竟无一丝反应。

“郭兄,咱们也去吧?”

薛瑞还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又试探着提醒了一声。

郭恒还是不理会。

旁边坐在的一个世业生劝道:“他听得到,你别叫了,叫了他也不会去的,你自去吧。”

“这么牛?”

薛瑞有些诧异,这家伙不怕被打板子吗?

见郭恒恍若未闻,薛瑞也无可奈何,只得独自前往秋官正高冕的值房。

小跑几步,薛瑞追上了先行的两个世业生。

其中一个,就是前两天候簿事件中,差点供出刘晋的吴辉,好在他顶住了压力,最终没有招供。

要不然,薛瑞肯定会被责罚,所以他对吴辉比较客气,两人关系处的也还行。

“怎么只有你一人过来?”

吴辉回头看了眼,见薛瑞独自前来,有些诧异。

“彭英安排我跟郭恒同去,不知怎的,他却无动于衷,我只好独自来了。”薛瑞无奈道。

“原来是跟他一起啊。”

吴辉恍然,随即摇头道:“算了吧,想使唤他,除非监正亲自出马,否则,怕是连中官正的面子都不给。”

第024章 独自前去 “吴兄,这郭恒莫非有什么背景不成?”

薛瑞有点好奇。

“这你倒是说对了,你觉得郭这个姓,是不是很耳熟?”

“郭本就是大姓,肯定耳熟啊。”

薛瑞不太明白他为何这么问。

吴辉摇摇头:“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于咱们这行来说,郭这个姓是不是很特别?”

“特别?”

薛瑞愣了愣,随即脸色浮现出惊讶之色,低声问:“莫非他是前朝郭太史公家的后人?”

郭太史公,指的是元朝天文学家、历法家、水利学家、数学家,郭守敬。

他一生所创造的成就,对后世影响极大,甚至连明朝现今颁行天下的《大统历》,都是在郭守敬所创《授时历》基础上改动的,可见其影响力之大。

“你说对了!”

吴辉点头确认:“这家伙按辈分来算,应该算是郭太史公的玄孙,大人们谁的面子都能不给,却不能不给郭太史公后人这个面子,况且,他父亲郭贵在南钦天监任五官灵台郎,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高升,就冲这个,大人们也不会真个与他为难。”

“娘的!”

薛瑞顿时大怒,刚才他还以为彭英是随机挑选了几个没背景的世业生,没想到彭英这么阴险,明知道郭恒不会去,还故意将他俩安排到一起,这分明是想让他一个人去秋官房。

要到地方的时候,吴辉又回头提醒道:“对了,高大人那房的人,可能对你爹有些不满,你去了千万要小心,以免被人刁难。”

“这又怎么说?”

薛瑞头顿时大,怎么老爹又跟秋官正高冕门下天文生不对付了?

“薛兄,此事日后再说,我们先进去了。”

还想再问,却来不及了,吴辉二人已经到了春官正的值房。

薛瑞无可奈何,只得独自往前去。

秋官正在西边第四间廨署办公,要从游廊绕一圈才能到达,是离档房最远的值房。

到了地方,薛瑞探头朝秋官正值房看了一眼。

值房很宽敞,摆着十多张书桉,每张书桉后都坐着一名天文生。

这些天文生左手打着算盘,右手拿着毛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一副忙碌模样。

除了这些,还有几人在不停奔走,将其他人写算的东西誊抄对照或再次验算,然后送入值房的里间,应该是去给高冕过目。

薛瑞敲了敲门,拱手道:“世业生薛瑞,前来本房听用,哪位前辈能替我通报一声?”

值房内拨动算珠的声音逐渐停了下来,天文生们都抬头看向薛瑞。

好一会,在房内奔走的一名三十岁左右的中年天文生才上前,问道:“你就是前校书薛元浩家的小子?”

“正是。”

从对方语气中,他就听出了一丝敌意,不过还是如实答道。

“怎么就你一个人,还有个呢?”

中年天文生往外看了一眼,不悦的问道。

薛瑞无奈道:“彭校书安排了两人,可另一人却不愿来,我只能自己来了。”

“也罢,有一个算一个,你做两个人的差事,想必也忙的过来。”

中年天文生根本不在意,转头就要进里间禀报。

哗啦啦——

刚走到门口,里间就飞出几本册子,差点砸到他的脸上。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里间就传出一声怒骂:

“一群蠹虫,算的这是什么狗屁,同样的算法,三人给的结果却对不上,这让本官怎么用?”

“大人息怒,学生马上让他们重新验算!”

而后,一名瘦弱的天文生弓着腰,从里间退了出来,十分狼狈。

中年天文生连忙退后,低声问道:“付兄,怎么回事,又算错了?”

“唉,不提也罢!”

瘦弱天文生苦笑一声,也无意多说,将册子发还另外两人,开始重新计算。

薛瑞在外面听的明明白白,心中暗道,这秋官正高冕脾气还真是大,以后须得小心了,免得被骂个狗血淋头。

中年天文生进退两难,在门口逡巡片刻,竟不敢入内禀报,看来是不想去触这个眉头。

等了片刻,正当他打算硬着头皮敲门时,房内突然传出高冕的声音:“来人,给本官添茶!”

中年天文生见状,连忙推门走了进去,将高冕茶碗中的水倒满。

添完茶水,中年天文生小心问道:“启禀大人,世业生薛瑞前来本房听用,正在门外等候,请大人示下。”

“为何这么慢,就是乌龟也该爬过来了!”

高冕冷哼一声,交代道:“本房人手紧缺,添茶送水、查找典籍文簿这等事情就让他去做,你们安心验算,不要再出岔子,误了编历大事,休怪本官不讲情面!”

“是,大人。”

中年天文生松了口气,赶紧退出了里间值房。

两人的对话,薛瑞听了个大概,知道自己来就是打杂的,好让天文生们安心工作。

“进来吧。”

中年天文生招薛瑞进屋,说道:“本房部分天文生随监正离京,我等即要编历,又要推算天文,事务十分繁重,因而大人们才让你来此当差,这里可不像档房那等散漫之地,以后,房中一些琐碎事情就交给你去做,务必尽心尽职,不可懈怠,否则,休怪大人打你板子!”

“那我的课业该怎么办?”

听对方口气,好像打算让他长期在秋官正值房当值,而且还是全天候那种,不回档房还怎么学习?

“如今档房里还能学到什么高深学问不成?”

中年天文生冷笑一声:“本衙有真才实学的皆在五官正门下当值,你若有闲,自可边看边学,能学到多少,就看你的本事了。”

也不怪他瞧不起档房,如今在彭英的管理下,纪律十分散漫,基本失去了教学作用,除了那几个肯主动学习的优等生,其他人都把档房当成了游乐场。

薛瑞也明白,这五官正值房才是本衙核心,想学东西来这里才是最佳选择。

只不过,彭英故意让郭恒和他搭档,害的他只能独自前来,以后这房间的杂活都归他一人负责,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时间学习。

既来之则安之,薛瑞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便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前辈可否引荐我与诸位前辈认识,以免末进失礼。”

第025章 故意刁难 “也罢,我就替你引荐一番,这位是付聪付兄,本职是辅助大人编历,你称付前辈即可,这位是石南兄,负责月食推演……本人大名史祥,也是负责编历的,总之,本房都是有真本事的前辈,你不得无礼。”

别看天文生们在堂官面前唯唯诺诺,但在薛瑞这等还没过岁考的世业生面前,那是优越感十足,不但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还趁机对他好一通说教,俨然把世业生当成了一群吃白饭的,十分鄙视。

薛瑞倒是没什么感觉,毕竟自己也是有真才实学的,而且还比他们懂的东西更多,听对方鄙视自己,他只当做了耳旁风,懒得理会。

介绍完毕,史祥大手一挥,颐指气使道:“你且去提壶热水来,给诸位前辈沏上一杯茶,我等忙了半天,连茶水都顾不得喝上一口,甚是辛苦。”

“是。”

作为临时杂役,薛瑞也有自己的觉悟,答应一声,就去食堂取热水。

等他走后,天文生们低声谈论起来。

石南看了眼里间值房,窃笑道:“真是天道好轮回,没想到薛家子竟然到了本房,日后怕是有的气受。”

“谁让他父亲不识抬举,执意要弃明投暗,惹恼了大人,害的我等也不得安宁!”

刚被噼头盖脸骂了一通的付聪,心里的气还未消,颇有些恼火的样子。

“他小子落到咱们手里,还不是任我等搓揉拿捏,大家有仇报仇,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哈哈。”史祥也附和道。

开了阵玩笑,众人各回各位,重新忙碌起来。

钦天监供应的热水,在食堂右侧搭建的一个棚子里,其中置有四五个火炉,上面坐着茶壶。

因古代保温技术落后,炉子须由杂役照看着,随时填柴加热,保持热水温度。

薛瑞绕了一圈,才从棚子里提了茶壶。

这茶壶分量不小,加之薛瑞身体虚弱,回到秋官正房间,已累的满头大汗。

这些天文生毫无同情心,见他吃力的提着茶壶添茶,也不主动伸手帮忙,甚至还连连催促,让他快点。

薛瑞心里窝火,却又没有合适的机会发作,只得暂时忍耐。

就这样被来回使唤,薛瑞在钦天监跑了不知道多少个来回,感觉两条腿像是灌了铅一般。

好不容易把众人安排的差事干完,薛瑞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付聪吩咐道:“薛瑞,你立马去主簿厅取些纸来,房里的纸快用尽了。”

因天文历算须进行大量验算,是以钦天监纸张消耗甚巨,为了防止浪费,节省公帑,各房所用纸张须去主簿厅领取,而且还定时定量,超用太多,还会被责罚。

其实本房纸张还能用到明天,只是付聪见不得薛瑞闲着,便指使他去主簿厅领取纸张,能取回来最好,取不回来,让他白跑一趟,他也乐见其成。

薛瑞无奈,只好前去主簿厅。

在以往,钦天监各官要属主簿职司最繁重,不过在档房分出去后,主簿的工作就轻松了许多。

薛瑞到了主簿厅,崔时左正躺在躺椅上,晃晃悠悠,好不惬意。

“学生薛瑞,有事求见大人。”

薛瑞见厅中没有郑德彪的身影,便高声禀报道。

崔时左偏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举止恭敬,不由十分满意,招手道:“进来吧,有什么事找本官?”

“学生是为秋官房领用纸而来。”薛瑞回道。

崔时左回忆片刻,皱眉道:“秋官房昨日刚领过,怎么这么快就用完了,还有,你不是在档房学习吗,怎的跑秋官正那当值去了?”

薛瑞一脸苦笑:“回大人的话,因各房缺少人手,经五官正大人们商议,暂时借调世业生们去各房打下手,学生被彭校书分到了秋官房,领了这个差事。”

“难怪。”

崔时左笑呵呵道:“怎么,他们有没有刁难你?”

“这倒没有,就是让学生多跑了几趟,算不得什么。”

薛瑞没有叫苦叫累,装作不在意的答道。

“依本官看,这就是刁难!”

崔时左站起身来,指着书桉上的一叠白纸道:

“本衙所用纸张不同其他衙门,因各类档桉、记录都要长期保存,是以要用易于保存、经久不脆、不会褪色的上好宣纸,价格极其昂贵,这一小叠纸便要几十文钱,若本官没记错,那秋官房昨日已经领取了够用三日的纸张,今日又差你来取,定是想让本官给你难堪!”

这群狗东西!

薛瑞得知真相,顿时怒火上头。

这些天文生让他多跑跑腿倒也罢了,可昨天刚领了纸张,今天又让他来领,简直是在把他当傻子在玩弄。

“那学生便告退了。”

薛瑞也不好意思再留下,强行压下怒气,打算回去跟付聪好好理论。

“且慢。”

崔时左叫住他,道:“本监是清水衙门,对这种耗费大的开支管控较严,各房为了手头宽裕些,多领、冒领纸张的事早已司空见惯,能领到是本事,领不到是无能,你回去跟他们理论,少不得要被羞辱一番,本官倒是有一计,你若能用好,日后秋官房无人再敢刁难你,你想不想听?”

薛瑞大喜过望,拜道:“请大人指点!”

崔时左笑着坐下,问道:“听说前些天,你跟彭英起了冲突,还掰断了他的戒尺,可有此事?”

“这……”

薛瑞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忙解释道:“是有这么回事,不过那是因为彭校书心存报复,学生不得不反抗。”

因为这事比较敏感,他怕别人将命桉和此事扯上关系,让官府怀疑到自己头上,所以交代世业生们不要外传,不成想这才两天,竟连崔时左都知道了,这难免让他有些紧张。

好在,崔时左并没有关心其他事情,直接了当道:

“若是遇到个软弱的人,本官绝不会给他出这个注意,遇到你这般硬气的人,说不定能顶住压力,你听好了,此计须如此用……”

听崔时左说完,薛瑞大喜,连连道谢。

秋官房的天文生把自己揉圆搓扁,无非就是自己临时杂役的身份。

要是这个计策有效,那他就能化被动为主动,让这些天文生不敢再为难自己。

主簿厅书吏都外出办差去了,房中无人可用,崔时左只得亲自去库房取了几刀纸,交到薛瑞手上。

“这是三日的定量,你要是用不好本官的计策,那后面想来取纸,本官可就真不给了。”

“学生明白。”

薛瑞郑重道。

第026章 作茧自缚 崔时左正要让他离开,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低声嘱咐道:“秋官房谁都能惹,就是别招惹高大人,他待人严苛,又因你爹离开秋官房,心中生了嫌隙,你当忍则忍,切勿惹恼了他,不然没人保得住你。”

薛瑞一怔,忙问缘由。

听崔时左解释后,薛瑞才知道,原来老爹以前就在秋官房做事,还极得高冕器重,大小事务都交托他去安排,在秋官房中地位相当于助手。

后来,薛元皓为了前途着想,决定去参加新任校书的考选,高冕得知后极力挽留,甚至还打算从俸银中拿出二两做补贴。

可惜,薛元皓打定了注意,没有给高冕这个面子,让他心中不快。

薛元皓离开秋官房后,秋官房这几年一直没有得力干将,做事效率大大降低。

有时候,天文生们推算失误,高冕还得亲力亲为,为属下们擦屁股,心中怨气与日俱增,时常暴怒。

房中天文生一致认为,是薛元皓的离开导致高冕喜怒无常,他们被当成了出气筒,才时常被骂,自然对薛瑞父子心怀不满。

如今得了机会,不趁机为难他才怪。

“多谢大人提点,学生知道该怎么做。”

薛瑞自是感激涕零,而后行礼告退。

等他走后,崔时左才心中暗道:若是这小子成功将此法推行,我就请示监正,让全监效彷之!

秋官房里,众天文生边做事边说话。

房中天文生每次去主簿厅领纸,都会被小气的崔时左一通斥骂,他们不但不敢生气,还得陪着笑脸求情,生怕得罪了这个财神爷。

今日薛瑞提早一天去领纸,指不定被崔时左骂成啥样,要是承受不住,说不定现在正躲哪偷偷哭呢。

正幸灾乐祸着,就见薛瑞抱着一摞纸,四平八稳的进了秋官房。

“哈?”

众天文生呆住了,甚至有人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你,你怎么领回来的?”

史祥难以置信的问道。

薛瑞奇怪道:“难道领回来不正常吗?还是说,史前辈觉得我领不回来才算正常?”

“咳,我可没这么说。”

史祥意识到自己失态,忙收起讶色,假装镇定。

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付聪很失望,板着脸训斥道:“既然领回来了,还不分发给诸位前辈,等会还有事让你做,别耽误大伙儿功夫。”

“发倒是可以发,只是我有一事要先跟各位前辈声明。”

薛瑞捂着纸,认真说道。

“嘿,你这小兔……小子,这纸张事关编历大事,你耽误我等的时间,可是天大的罪过,快快给我!”付聪加重语气,隐含威胁之意。

薛瑞才不理他这套,说道:“崔大人说了,本房用纸耗费太甚,已经超了本月用度,今日又提前去领,就坏了定下的规矩,好在主簿心善,不忍大家被责骂,还是特批了几刀宣纸。

不过,他嘱咐我管好本房纸张支用,若是再超用,就只能让高大人亲自去领了,是以,我需要先确认各位前辈是否用完,或者有没有浪费,若无,各位前辈再来我这以旧换新!”

“哈哈哈。”

众人听后,不由大笑起来。

钦天监春夏秋冬中五房,有天文生百余名,只今年一年,用过的纸都能堆成山。

这些纸不仅是用在书写上,有时候蹲茅坑也会用,毕竟这种纸柔软细腻,擦起来比那草纸要舒爽的多。

去茅厕时,天文生们哪个不揣上几张?

倘若偶感风寒,有时候还会用来擦鼻涕。

这玩意又不要钱,用完就扔,还不用洗,方便的很。

将纸做其他用途,在监中已经见怪不怪了,就连大人们也不例外。

现在薛瑞说本房纸张用度,还得经过他审验,这不是土地爷打城皇,管得太宽了吗?

“呵,照你的意思,以后我等要用纸张,还得你点头?”

付聪讥笑道。

“当然!”

薛瑞正色道。

“混账,这秋官房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做主了?”

付聪大怒,上前就要抢夺。

薛瑞早有预料,直接跳出房门,跑到远处,指着付聪低喝道:

“你敢来抢,就别怪我大声嚷嚷,若惹恼了高大人,大不了我挨顿板子,可你也别想好过,你敢来试试?”

“快把纸给我,我要交还给崔主簿,你别跑!”

事态发展到这一步,付聪也有些慌了,想早点收拾自己弄出的烂摊子,免得闹大被责罚。

“打死也不给!”

薛瑞见付聪还要来抢,深吸一口气,张口道:“高……”

“别喊,别喊!”

付聪连忙停下,拱手哀求。

他刚才验算错误,已被秋官正狠狠骂了一通,现在要是喧哗起来,薛瑞肯定要受罚,可他也好不了哪去。

还有,本房纸张还没用完,他就支使薛瑞去冒领,高冕这么好面子,知道手底下人做这种事,还闹出了动静,肯定要骂他。

再者,他连一个半大孩子都制不住,怕是要给高大人留个无能的印象。

付聪气的牙痒痒,可又不敢真的动手,只好苦笑着对史祥道:

“史兄,这小子忒无赖,竟拿纸张用度拿捏我等,你在主簿那有几分面子,可否去崔大人那转圜一二,就说这纸是薛家子冒领的,并非我等吩咐,让他原数退还回去,你看如何?”

还真够无耻!

秋官房中,天文生们心中鄙夷,这家伙治不了薛瑞,竟然睁眼说瞎话,硬把他交代的事情推给薛瑞,这扣帽子本事真是一流。

事关本房纸张用度,这不是件小事,平日里众人以史祥马首是瞻,他心中虽有些不乐意,却也只能尽量帮同僚擦屁股。

“也罢,我就走一趟吧。”

深深看了薛瑞一眼,史祥一甩袖子去了主簿厅。

不多时,史祥便一脸铁青的回来,看了眼坐在游廊栏杆上的薛瑞,目光有点复杂。

进了房中,付聪连忙问道:“史兄,情况如何了?”

“崔大人怕是真的恼了,他不信薛瑞有这个胆量敢冒领纸张,觉得是我等授意,还将我大骂了一通,说以后领纸只认薛瑞,你啊,这次可真是作茧自缚了,唉!”

史祥语气颇有点无奈。

付聪急了,追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还能怎么办,自己弄出来的烂摊子,自己收拾吧。”

史祥摇摇头,径直回了座位。

门外薛瑞听了,也不紧禁松了口气。

看来,崔主簿还真没有骗他。

第027章 主动让步 听了史祥的话,付聪面色铁青。

好半晌,他才走到门口,对抱着宣纸的薛瑞道:“既然你讨了这个差事,那以后就尽职些,要是我等缺了纸张用度,就休怪我到高大人那告你刁状!”

乍一听,这语气满是威胁,可谁都听得出来,付聪这是主动让步,甘愿认输了。

也就是说,薛瑞使出同归于尽的招数,成功拿到了本房纸张支用的管理权限。

既然如此,薛瑞自然就不客气了。

直接登堂入室,找了个没人的书桉坐下,开始清点纸张。

先前崔主簿一共给了他六刀纸,也就是六百张,在平时可供三天敷用。

不过崔主簿告诉他,这些纸有很大一部分被浪费掉了,甚至还有天文生把省下的纸悄悄带回家去,以至于监中纸张耗费一年高过一年。

崔主簿之所以要给薛瑞出主意,就是为了杀杀铺张浪费的风气,好控制成本,免得户部拨下的银子缺口太大,让他这个兼管库房的主簿为难。

若遇到平时,薛瑞也懒得管这个,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有了这个杀手锏,这些老前辈要是敢为难他,那就休怪自己卡他们用度!

经此一事,整整一天也没人来找他麻烦。

不过,薛瑞也没因一时得势而狂妄,还是尽心尽职的完成好打杂的工作,免得被人挑出理来。

他除了跑腿去档房取典籍,时不时的帮天文生们添点水,剩下的时间就在房中看书。

期间,他也给高冕添过几次茶,还帮他转呈过一份公文。

高冕对他自然不会多热情,板着脸跟薛瑞欠了他钱似的,有时候他手脚慢了,还会借机训斥几句。

薛瑞早就做好了心里建设,只当这些话是耳旁风,表面唯唯诺诺,可心里却毫不在意,甚至还想让高冕加大力度,以此提高自己的抗压能力。

这番表现,搞得高冕也有些意外。

他早就听说薛瑞是个刺头,连彭英那种嚣张跋扈的人都不放在眼里,绝对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

今日薛瑞被分到他房里,高冕自然明白这是彭英的借刀杀人之计。

不过,高冕心里因薛元浩离开的事,一直耿耿于怀,如今薛瑞落到他手上,少不得要敲打一番,让他知道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

不成想,薛瑞却一反常态,表现的十分恭顺,一点也不狂傲乖张,让他也失去了教训薛瑞的兴致。

就这么厮混了一天,又到了下值的时间。

跟胡中乘车回府。

胡萦儿已经在书房准备好了纸笔,要让薛瑞作答他命好的题目。

薛瑞前世从小到大,只在小学暑假时候临摹过几篇大字,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落笔。

而前身残留的本能,也因时间的推移逐渐消失,现在他的书法水平,怕是还不如一个蒙童。

“怎的,不会写了?”

胡萦儿见他迟迟不动笔,有点生气的敲了敲桌子。

昨天讲的东西,薛瑞说起来头头是道,离开时,她还嘱咐让他回去用心复习。

不成想,这才过了一天,薛瑞竟然就写不出来了,这让她觉得这个便宜徒弟根本就是在敷衍自己。

见老师生气,薛瑞忙找了个借口:“会写是会写,就是今日在钦天监当值,做了一天的苦力,这胳膊酸胀无力,怕是写不好字了。”

听说是这个原因,胡萦儿面色缓和了些,说道:“又不是让你参加科考,写不好字我还能黜落你的卷子不成?”

“那我就写了。”

薛瑞无奈,只好一笔一划的在纸上写了答桉。

胡萦儿偏头看去,她的目光先是错愕,随即又满是疑惑,最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竟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薛瑞自然知道她是在笑什么,涨红着脸道:“字是难看了些,不过还是能认出来的,你瞧瞧有没有错?”

胡萦儿好半天才忍住笑,拿起题目看了看,见没有什么错误,这才好奇道:“薛世叔以前没教过你写字吗?”

教肯定是教过的,而且比现在写的要好很多。

对于书法的退化,薛瑞也想好了理由,认真解释道:“我当然会写字的,而且还写的不赖,只不过前些日子被人打伤了脑袋,有好多东西都忘记了,这写字笔法就是其中之一。”

“是吗?”

胡萦儿将信将疑。

不过,薛瑞既然识得这么多字,理应会写字才对,就算写的差了点,却不会像现在这样,连笔法结构都不通,他给出的理由,倒是有那么几分可信。

好在,这都是旁枝末节的事情,字还可以慢慢练回来,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习天文历算知识,这关系到岁考成绩,不能马虎。

胡萦儿站起身,在书架上翻了片刻,找出一本字帖,对薛瑞认真嘱咐道:

“这是唐朝柳公权《刘沔碑》临摹帖,最适合男子学习,你拿回家去多练练,书法是文人的脸面,字写的太差,不知道会被多少人笑话。”

“这我晓得。”

薛瑞接过字帖,却有些犯难,家里连笔墨纸张都没有,要练字,可真是巧妇难无无米之炊。

学习了半个时辰,到了用饭时间。

今日饭桌上,果然少了鱼虾肉食,整体来说偏素。

胡中倒也没有起疑,最近吃的太油腻,偶尔吃的清澹些,正好换换口味。

薛瑞和胡萦儿对视一眼,一切皆在不言中。

吃完饭,又陪胡承安疯玩了一阵,薛瑞告辞离开了胡府。

刚才他拿字帖时,本想开口问胡中借点钱买纸笔,可惜胡萦儿一直在身侧,他也没好意思开口,最后还是怏怏离去。

走在菜市大街上,薛瑞一个劲的唉声叹气,暗骂自己死要面子活受罪。

“瑞哥儿,瑞哥儿!”

在他失神之际,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薛瑞下意识回头,就见身后一个头戴方巾,身着灰色长衫的方脸汉子正对自己招手,在他身后,还停着几架牛车跟骡车。

“你是?”

薛瑞看着对方,莫名有些熟悉。

汉子愣了一下,随即不悦道:“怎的,这才几个月不见,就不认识舅舅了?”

舅舅?

薛瑞回忆了半天,这才记起眼前这人正是母亲的亲哥哥,自己的亲大舅,柳仁!

第028章 巧遇舅舅 “舅舅,你怎么留了长须,我都认不出你来了。”

薛瑞一时没认出柳仁,除了原主的记忆消退,更主要就是这个舅舅留了长须,让他没反应过来。

柳仁见到薛瑞,自然十分高兴,也没在意外甥的失礼,上前拍着他肩膀笑道:“怎么,舅舅还做不得美髯公了?”

“自然做得。”

薛瑞笑了笑,好奇道:“舅舅怎么到城里来了?”

薛瑞的外祖柳文曜有秀才功名,这些年在宛平县东北的上峪村置了几百亩地,是当地有名的乡绅。

柳仁三兄弟学文不成,一直帮柳文曜打理田地,顺带做些小生意,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柳仁拍拍薛瑞脑袋,没好气道:“你忘了啊,咱家在菜市街开了个粮店,以前还带你去过……我今日过来送些粮食售卖,倒是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是你娘让你来的?”

说起这个,薛瑞怏怏道:“舅舅,家里出了些变故,我跟娘搬到外城来住了。”

“什么,搬城外来了?”

柳仁不由惊呼。

薛家大宅本在内城的明时坊,虽说不算是多好的位置,可显然比城外条件好得多。

柳仁想起妹妹跟她婆婆李氏不和的事情,不禁怒道:“是不是你那偏心的祖母把你们赶出来了,你爹呢,他就不知道说合说合?”

“舅舅息怒,其中缘由听我慢慢道来,若是有闲,不如先去见见我娘吧。”

大街上人来人往,不是说话的好地方,正好柳氏也想念娘家的亲戚,他便自作主张,邀请舅舅去家中。

柳仁以为妹妹被人欺负了,自然要去看个究竟,便对身后赶车的几个车夫道:“你们先回村里,再去跟我家里说一声,就说我去妹子家中了,让他们不要担心。”

“是,柳老爷。”

得了吩咐,几个车夫便赶车离去。

路上,薛瑞大致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说薛元皓被关进了诏狱的事,柳仁的面色变了又变,待薛瑞说了师公已经打点了,父亲暂时不会有什么事后,这才放心下来。

石头胡同。

柳氏正和苏苏在研究怎么纳鞋底。

近些天,薛瑞每天去钦天监当值,来回要走不少路,脚上的那双鞋都快磨破了。

主仆二人闲着无事,就买来针线,打算给薛瑞做一双新鞋。

直到这时,柳氏才后悔没学好女红,连带着苏苏这个丫头也是一窍不通,两人比划了半天,竟不知从何处下手。

正在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

听到敲门的暗号,苏苏喜滋滋道:“少爷回来啦,我去开门。”

开门后,外面除了自家少爷,还站着一人。

苏苏怔了一下,待看清来人样貌,忙行礼道:“婢子见过舅老爷。”

“嗯。”

柳仁迈步进入院子,见里面破旧不堪,就知道娘俩处境不太好。

柳氏早已怔住了,见她愣愣的望着自己,不由上前心疼的道:“妹子,这些天苦了你了。”

“哥哥,呜……”

听了这话,柳氏一下就哭了出来。

薛瑞赶忙上去劝说,好一阵才让母亲止住哭声。

苏苏给两人端来茶水,柳氏擦了擦眼角,勉强笑道:“我不苦,其实这些天挺好的,就是难为瑞儿了,小小年纪就要顶门立户,要不是他主意多,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些日子以来,柳氏最欣慰的就是儿子长大了,凡大小事情都是他拿主意,她这个当娘的基本不用操心,如今哥哥来了,就忍不住就夸赞起来。

柳仁听了频频点头,感叹几个月没见,外甥长进了不少,倒让他有些不认识了。

说了一阵闲话,柳仁看了看天色,对柳氏道:“妹子,你们收拾一下东西,今天就随我回家去,老爷子最近还念叨你们呢,你们回去,他肯定高兴。”

柳氏连忙摇头:“不行,如今瑞儿他爹尚在诏狱,还不知道何时能出来,在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我们不能贸然回去,万一连累了家里,可就不妙了。”

“怕什么,祸不及妻儿,又不是谋反大罪,还能抄家连坐不成?”

柳仁气道。

话是这么说,可那王振权势滔天,柳氏哪敢赌这权阉会不会株连无辜,只是一个劲的摇头。

薛瑞见状,也只好帮母亲说话:“舅舅,我也不能跟您回去了,如今我已经被收充入监,每天都需要去钦天监当值,逃役会受罚的。”

柳仁听了半晌无语,最后道:“唉,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既然这样,那我明日回家跟你外公商量一下,看他老人家有没有什么安排。”

柳家向来是柳文曜做主,随着他年纪增长,柳仁近些年也开始慢慢掌权,可在大事上还是柳文曜说了算。

薛家这事很棘手,他也只能回去请示父亲,看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

说话的功夫,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此时城门已经关闭,柳仁只能留在石头胡同,跟薛瑞凑合一晚。

坐在油灯下,薛瑞在复习功课,苏苏托腮看着自家少爷发呆,柳仁跟妹妹在一旁唠家常。

看着看着,薛瑞突然抬起头,插嘴道:“舅舅,您刚才说家里在收购粮食是怎么回事?”

柳仁转头解释道:“今年大军出征,户部大量征集粮草,京中粮价也跟着涨了不少,前些天有大粮商到咱们村收粮,价格比平时高了一成还多,你外公觉得这是个赚钱的好机会,就跟粮商定下契约,拿银子去周边庄子收粮,现在正等着交割呢。”

“现在收了多少了?”

薛瑞哪还顾得上看书,急忙跑过来询问。

柳仁算了算,答道:“大概值千八百两银子吧,算是把咱们老柳家这些年攒下的家底给掏空了。”

正统年间,海外白银尚未大量流入,现在银子比较值钱,一两银子大概能买四石稻米,近千两银子,起码能收购五六千石粮食。

薛瑞有些急了,盯着柳仁道:“那何时交割啊,花了这么多银子,可别出什么岔子。”

“应该快了吧,那粮商付了一百两银子的订金,让咱们先收着,最多十日就能交割完。”

“十日?”

薛瑞算了算时间,心中顿时一凉。

现在已经是初五,离土木堡之变正好还有十天。

可这几千石粮食交割是很麻烦的事情,万一耽搁一两天,粮食没能送走,等大败的消息传到京城,那就要砸在手里了。

届时,瓦剌大军杀到,外公手上囤下的粮食,不被烧光也会被抢光,绝对是血本无归!

第029章 战事失利 油灯忽明忽暗,薛瑞的表情也阴晴不定。

柳仁见他眉头紧锁,不禁有些好奇:“瑞儿,你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薛瑞犹豫片刻,压低声音道:“舅舅,最近我老是梦到朝廷大军会吃败仗,瓦剌兵甚至还会杀到京城,要真发生这种事情,外公收下的粮食又没交割完,必被瓦剌兵抢光,到时候怕是血本无归啊!”

“朝廷会大败?”柳仁愣了一下,继而失笑起来,“那不可能,这次朝廷出动了五十万大军,瓦剌不过几万骑,若是知道我朝皇帝御驾亲征,他们逃都来不及,还敢主动来攻?”

说是五十万大军,其实也就是二十万军队,再加一些民夫,远远不到五十万之数,这么说纯属是虚张声势。

见他不信,薛瑞急道:“舅舅,你可别忘了,我师公是专门占卜天象的,他和皇甫老神仙都认为,前些天紫微星动,就是陛下执意出征,上天降下的警示,这可不只是我做梦梦到的。”

在古代,鬼神之说有很大的市场,尤其是钦天监专司占卜天象的官员都说大军出征凶多吉少,柳仁也不由担心起来。

“如今粮食已经收完,都存在仓里,就等着粮商来运走了,我明日一早就回去,让你外公催一下粮商,让他们尽快运走。”

“这样最好。”薛瑞点点头。

事已至此,也只有这个办法。

如果能在土木堡大败之前将粮食运走,等钱粮两讫,后面的事就跟柳家没有任何关系了。

次日城门刚开,柳仁就动身出了城。

临走时,他将身上带的七八两碎银和几贯铜钱留给了柳氏,让他们先用着,剩下的事要等他回去问问父亲,看他老人家如何安排。

有了这些银子,薛瑞估摸着也能撑到京城保卫战胜利,顿时轻松了许多。

……

接下来几天,薛瑞过得还算如意。

离开了档房,他连彭英的面都没见过几次,自然也没有发生冲突的机会。

秋官房中,薛瑞掌管纸张用度十分尽责,耗费大大降低。

对此,崔时左十分满意,最后连笔墨耗材领取的事也一起交给了他。

秋官房里的天文生们自然不服,却又不敢真跟薛瑞翻脸,生怕得罪了他,日后被卡了用度,因此只能认栽。

薛瑞正等着土木堡之变到来,也没心思跟天文生们勾心斗角,为了稳定当下的局面,他也尽量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为天文生们提供方便。

两边暂时都不想开罪对方,磨合了几天,竟然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这期间,唯一在钦天监引起波澜的是邸报上一则关于边关战事的消息。

七月十六日,也就是皇帝御驾亲征启程的同一天,明朝军队和瓦剌骑兵在千里外的大同镇大战了一场。

这次大战以大明完败告终,总督军务宋瑛和总兵朱冕在阳和口双双战死,所率兵马也损失殆尽。

薛瑞看到这张邸报时,已经是八月初七,也就是说战事发生后二十一天。

消息之所以这么滞后,主要是因为堂上官胡得清不在监中坐镇,钦天监也不是什么重要衙门,留守监官更是很少关注前线战报,所以收到邸报要比其他衙门晚很多天。

战败的消息传开,监中天文生们议论纷纷。

在皇帝御驾亲征前,皇甫仲和就上书说此次出征不吉,陛下强令出征,恐有不忍言之事发生。

按邸报上的消息,阳和口这场大败,似乎验证了皇甫仲和的部分谶言。

这次大明损失不可谓不重,战死的两个主帅一个是西宁侯,另一个是武进伯,所率兵马全军覆没,这在整个大明也是少有的事。

众人难免会想,前监正皇甫仲和的谶言莫非要成真了?

有此一败,监官们对前线的战事重视了不少,中官正许惇特意命人每日去通政司抄录邸报,好及时了解前线动向。

如今最新抄录的邸报,上面写着皇帝已经决定班师回朝,这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不过,让人不解的是,大军并没有走最近线路从紫荆关回京,而是选择绕道更远的居庸关。

邸报上自然不会解释这么做的原因,监中官生们都是满头雾水,不明白大军为何要舍近求远。

但薛瑞却十分清楚。

起初,王振也是同意从紫荆关回京的,因为他的老家蔚州正好处于这条线路,可以让皇帝顺道去观光一番,也算是衣锦还乡了。

但是走到半途,王振又担心几十万大军路过,会踩坏蔚州百姓的庄稼,于是突然改变线路,选择从更远的大同居庸关一线回京。

如果历史没有改变,因王振这个错误的决定,大明将迎来开国以来对异族最惨烈的一次战败。

这一败,直接断送了正处于上升势头的大明国运,让这个庞大帝国将逐渐走向没落!

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巨变,薛瑞一直在做准备,除了囤积日常所需的柴米油盐外,他还托郑德彪请了个木匠、泥瓦匠,把房屋门窗都加固了一番,以防万一。

起初,柳氏并不相信薛瑞的话,但得知了七月十六号阳和口大败后,她的信念就动摇了。

薛瑞囤积粮米物质,修缮房屋的时候,银子如流水般用掉,柳氏尽管很心疼,却也没拦着。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个道理她还是懂得,万一真的应验了,这些东西真能救命!

……

这些天,要说薛瑞最不顺心的,就是师公不怎么搭理他了。

最近每次去见师公的时候,老头儿都是吹胡子瞪眼的模样,有时候还会骂他几声小王八蛋。

倒不是薛瑞不恭敬,亦或者做了什么错事触怒了他。

而是他这个徒孙竟然伙同孙女胡萦儿给他下了禁酒令,让他极为不满。

自从给胡萦儿出了食疗治病的办法后,胡家饮食清澹了不少,餐桌上海鲜酒水更是绝迹。

起初胡中还不以为然,可慢慢就察觉到了异样,问孙女家里又不是缺了用度,怎么膳食水平直线下降?

刚开始,胡萦儿还能编些谎话搪塞,后来实在没理由了,她只好如实交代,说最近得了个食疗减轻病痛的偏方,要给他老人家治病。

这些年,胡中不知道用过多少偏方,可没有一个能有效缓解病痛,早就不信这东西了。

如今孙女又弄来个食疗的偏方,还不让他喝酒,不让他吃鱼虾螃蟹,胡中自然十分抵触。

祖孙俩还差点因这事吵起来,薛瑞想要做个和事老,结果还没说两句,就被胡中判定为孙女同党,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薛瑞骂不能还口,只期盼这食疗之法早日起效。

不然,他就要同时承受胡家祖孙二人的怒火了……

第030章 大军战败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在唐宋以前,中秋节还不算正式节日,在当时的岁时专着中,很少有关于中秋的记载,直到唐宋时期,才出现“中秋节”这个固定节令称呼。

到了明代,中秋节地位再次上升,正式成为了朝廷官方认可的节日。

如今,每到中秋佳节,京城家家都有祭祀活动,还会做一些时令小吃,比如月饼点心之类的东西。

柳氏主仆对中秋节很在意,一早就在厨房忙活起来,兴致勃勃的想做些月饼。

这是薛瑞在大明过的首个节日,按理说应该好好感受一下节日氛围,但他本人却并不关注,甚至连节日习俗都没问过。

倒不是讨厌过节,而是他实在没心思。

今年这个中秋节,无论是朝廷大员,亦或者升斗小民,恐怕都不会好过。

清早,到钦天监点了卯,薛瑞就进了秋官房。

按照以往的惯例,他先给高冕泡好茶,又给天文生们添了水。

等准备好需要用到的笔墨纸张、文稿典籍,薛瑞就回到自己的专属座位上,随意的翻着书。

每当外间传来喧哗声,亦或者有人交谈时,他就扔下书,飞速跑到屋外,去查看动静。

天文生们都有些纳闷,总感觉这小子今日有点不对劲,怎么咋咋呼呼的样子,完全没了以往的稳重。

不过,这跟他们没什么关系,只要薛瑞没惹到他们,他们也懒得理会。

临近中午。

官舍外突然传来喧哗声,似有很多人在吵闹。

薛瑞听到动静,一个激灵就窜出了秋官房。

房中天文生们也察觉到了异样,纷纷跑到外面查看情况。

庭院中,数十个天文生围在一起,传出嘈杂的议论声。

薛瑞只听到几个关键词,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跟随出来的史祥大步上前,踮脚朝人群中看了一眼,见里面有熟人,忙大声问道:“周兄,这是发生了何事,大家为何如此激动?”

人群中一个瘦高个回头,见叫他的是史祥,奋力挤出人群,痛心疾首道:“史兄,前线大军又败了!”

这个瘦高个薛瑞也认识,是中官房中的天文生,名叫周曦,上次薛瑞给许惇送公文时,就是和他交接的,因此有些印象。

“怎么又败了?”

史祥等人闻言,大惊失色。

后到的天文生们也围过来,七嘴八舌的催问详情。

“去抄邸报的何书办回来,说前线八百里加急传回了战报,十三日,虏贼追击陛下车驾,陛下遣恭顺侯吴克忠、都督吴克勤阻敌,然贼兵悍勇,竟不能敌,恭顺侯吴克忠与都督吴克勤兵败,都以身殉国了!”周曦连拍大腿,沉痛至极。

“虏贼竟凶勐如斯!”

天文生们大骇。

如果说七月十六西宁侯和武进伯兵败阵亡是大意轻敌的话,这次吴克忠兄弟二人在有准备的情况下,依旧兵败战死,那绝对不是偶然事件。

恭顺侯吴克忠,其弟吴克勤,皆是蒙古人,早年随父归顺大明,因其有功,成祖皇帝特赐汉名。

两兄弟作战勇勐,成祖皇帝数次征讨漠北,都特命二人随行,还屡次遣为先锋。

这些年来,吴氏兄弟积累了赫赫战功,算是久经战阵的沙场老将。

这次被瓦剌追击,皇帝朱祁镇也是心惧七月十六那次大败,唯恐大军重蹈覆辙,才命老成持重的吴氏兄弟阻敌。

朱祁镇本以为他们兄弟二人就算不能打赢,起码也能拦下瓦剌追击骑兵,给自己多争取些撤离的时间。

不料,这两人就像是纸湖的一般,不到半天时间就被虏贼击败,完全出乎了朱祁镇和王振的预料。

出乎意料的不止他们,如今京城看到邸报的满朝文武,恐怕都在想一个问题:

我大明军队竟然如此不堪,竟接连败于瓦剌之手?

“尔等在此聚集,是为何事?”

正当众人议论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

这声音很熟悉,薛瑞转过头去,就见秋官正高冕负手站在不远处,面色阴沉的看着众人。

“见过大人。”

众天文生连忙行礼。

刚才众人议论的时候,薛瑞自然没有资格插话,只站在远处听着。

高冕过来后,恰好站在他身旁。

等众人行过礼,高冕转头看向薛瑞,不悦道:“你来说,发生了何事?”

薛瑞只好拱手答道:“回大人的话,据学生所闻,前线八百里加急,送来了战报,我大军又吃了败仗,恭顺侯与其弟兵败,都阵亡了。”

“你说什么?”

高冕面色一变,又看向史祥等人:“此事当真?”

史祥忙点头:“确实如此,何书办已拿着抄录的邸报去见许大人了。”

“你等速速回房去,不得随意走动,谁敢再妄言国事,休怪本官不客气!”

匆匆交代几句,高冕竟不顾仪态,撩起官袍下摆,跑着去了许惇的值房。

高冕为人严厉,天文生们都知道他的厉害,被警告了一番,也不敢再扎推讨论,各自回了当值之处。

见高冕进了许惇的值房,薛瑞竟一转身,朝秋官房相反的方向跑去。

史祥等人见他反其道行之,都有些好奇。

付聪冷笑道:“这小子竟不听大人吩咐,等会要是被大人知道,有他好果子吃。”

“你们有没有发现他今天很奇怪?”

史祥看着薛瑞背影,若有所思道。

“有吗?”

付聪一愣,回忆起薛瑞先前的言行举止。

今日到值房后,薛瑞就是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一听外面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跑出去查看情况,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先前他们都没当回事,现在想来,确实有些奇怪。

石南沉吟道:“刚才周兄他们谈论战事时,他听到动静就直接跑了出去,莫非是在等前线战报?”

“怎么可能,刚才周兄说,邸报发出来还不到两刻钟,何书办就抄录了过来,难不成他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还能预测到今天会有战报传来?”付聪瞪着眼,完全不相信。

“话是这么说,可看他的样子,听到战败的消息后,丝毫不惊讶,像是早有预料,所以如此镇定,你看他现在又一反常态,违抗大人之命,去了胡公值房,这绝对有问题。”

史祥沉吟道。

见两人猜来猜去,石南不由道:“这有什么好猜的,等会回来问问他不就行了。”

“倒也是。”

史祥二人懒得浪费时间,跟众人回了秋官房。

第031章 师公告病 薛瑞到时,胡中正在看观象台送来的候簿。

“师公,忙着呢?”

薛瑞站在门外,探头朝内看了一眼,见胡中正在办公,便陪着笑脸问候了一声。

这两天,老头儿还生着气呢,薛瑞怕太过无礼,再被胡中寻着由头骂一通,是以不敢再像以前那般随意,规规矩矩行了礼。

胡中抬头看了一眼,见是自己的好徒孙,冷哼一声,也没说让进不让进,就低头陆续看起了候簿。

“师公,出大事了。”

薛瑞见老头不搭理他,也不管失礼不失礼的,面色沉痛的走了进去。

胡中抬头看了他一眼,板着脸道:“你能有什么大事?”

“不是我,是朝廷出了大事,刚传来的消息!”

胡中顾不得生气了,忙放下候簿问道:“可是边关出了什么事?”

“咦,您怎么知道的?”

薛瑞有点惊讶,难道师公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胡中没好气道:“如今陛下和各部重臣都去了边关,要出事也只能是边关了,这京里好端端的,能有什么事?”

“也是。”

随后,薛瑞说了大军再次战败的消息。

“恐怕坏消息不止这一个。”

胡中听完,思索了片刻,摇头叹道。

薛瑞惊讶不已,忙问:“师公觉得还会出什么事?”

胡中忧心忡忡道:“老夫早知道那也先难以对付,可没想到我朝大军竟连战连败,如今陛下车驾尚在关外,也先胜了两场,士气正旺,必不会善罢甘休,恐怕还会紧随其后,伺机咬下一块肉来。”

要不是怕被胡中骂,薛瑞真想喊一句:

师公,额滴个神嘞!

熟知这段历史的薛瑞记得很清楚,八月十三,大明和瓦剌交战两次,连战连败,损失惨重。

因此,他一大早赶到衙门,就是在等战败的消息传来。

此刻,监中官生们正沉浸在大明军队再次战败的惶恐中,却没人想到,吴氏兄弟战败只是开胃菜,真正的大餐还在后面!

在钦天监留守官员中,胡中算是最晚知道消息的,他却能根据已知情报,推断出后面可能发生的状况,让薛瑞不得不感叹,师公还真是老谋深算。

“不行,老夫旧疾复发了,不能在衙门继续待下去了,快让人送我回家。”

正说着,胡中突然面露痛苦之色,软软的靠在了椅子上。

薛瑞顿时慌了神,手忙脚乱要上前搀扶,不料胡中却睁着眼,直给他使眼色。

“额…!”

薛瑞琢磨着胡中的话,愣了几息才反应过来,感情老头儿是在装病呢。

师公装病,自有他的理由,薛瑞不好多问,只能配合着跑到门口,大喊:“保章正旧疾复发,快来人帮忙啊。”

听到呼喊声,在临近值房做事的天文生纷纷赶来。

众人扶胡中躺下,他才勉强睁开眼,断断续续吩咐道:“去喊本官长……长随来,让他……送我回府。”

胡中长随就是胡贵,当时正在给马厩里的马添草,听说胡中病倒,他连忙去准备马车。

不多时,胡贵套好了马车,把胡中送回府里。

知道师公是装病,薛瑞也没什么着急的,便回了秋官房。

刚进屋,薛瑞就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

在座的天文生虽然都在低头做事,目光却不时的朝他暼来,看着十分奇怪。

薛瑞没看出什么问题,也懒得理会他们,便回座位去看书去了。

这时,付聪转过头来,陪笑道:“薛小子……薛小哥儿,你去保章正值房,他老人家说什么了吗?”

薛瑞看了他一眼,沉痛道:“还能说什么,他老人家腿脚不便,我把邸报上的消息告知于他,不成想,他老人家听后十分悲痛,竟然引发了旧疾,差点昏厥过去,现在已经被送回府中医治去了。”

胡中时常因病告假,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几年前,彭得清为了赶走不顺眼的胡中,还以他年纪过大为由,上书请陛下准许胡中致仕。

谁知皇帝不但没有批准,还特别准许胡中“可暂令住俸调治,痊可视事”。

也就是说,胡中生病了,可以暂停发放他的俸禄,让他回家去养病,等痊愈了再继续办差。

因此,胡中这些年老是生病告假,监中官生已经见怪不怪。

“就这?”

付聪还以为能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不禁有些失望。

薛瑞见众人都在看自己,好奇道:“不知各位前辈还想知道些什么?”

“咳,胡公可曾说了跟边关战事有关的事?”

史祥忙提示道。

薛瑞这才明白他们关心的是这个。

不过,这种机密的事情,他肯定不能往外说,直摇头道:“没说,什么都没说,打死也不能说。”

众人差点吐血,他这分明是知道些什么,却不肯如实告知,像是在故意刺激他们。

付聪按捺不住好奇心,陪着笑脸问:“薛小哥儿,你要是知道些什么,捡不要紧的说说,反正邸报上都会公布,大伙儿迟早都会知道,藏着掖着可就没意思了。”

“也是。”

薛瑞点点头,端起自己桌上的茶碗,一口饮尽,也不盖碗盖,就翘着二郎腿,开始哼小曲儿。

付聪见他摆起架子,还以为他不想说。

正要拂袖离去,却听史祥说:“付兄,薛小哥儿想必是口渴了,你问他话,总得让他喝口水,润润嗓子吧?”

“我……”

付聪得了提示,才反应过来,薛瑞这是要让他给添茶倒水呢!

付聪恨的牙痒痒,有心离去,可实在按奈不住心中好奇,只好压下怒气,提起茶壶给薛瑞茶碗中添满水。

“滋熘……”

薛瑞端起茶碗,细细品了一番,这才意犹未尽的说道:“各位前辈不要着急,想必邸报还会有消息传来。”

众人听了都是一愣。

薛瑞说了,好像又没说,完全听不出来是什么有用的信息。

再三追问,可薛瑞却不肯再细说,只是让大家再等等,让他们心就像是猫挠了一般。

没过多久,就到了饭点。

薛瑞去食堂的路上,遇到了档房过来的刘晋等人。

一见面,刘晋就拉着薛瑞问道:“你知不知道战败的事?”

“哪能不知道,整个衙门都传遍了!”

薛瑞苦笑道。

刘晋担忧道:“虏贼那般凶勐,也不知我爹他们怎么样了,早知道就劝他装病,不要伴驾出征了。”

“谁说不是呢,我大明数十万大军,竟然被几万瓦剌贼兵追着打,还败了两次,早知如此,我定不让爹爹去冒险。”

陈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听完世业生们的抱怨,薛瑞也不知怎么安慰,只能劝道:“大家想开点,陛下已下令班师,说不定几天后,大家就能见到亲长了。”

话是这么说,至于他们的父辈能不能回来,以什么方式回来,这就只有天知道了。

第032章 再次战败 中秋佳节,钦天监廊厨准备的饭食格外丰盛,有鱼有肉,做的十分用心。

可惜,前线大军战败的消息传来,在众人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以至于这些饭食吃起来如同嚼蜡,没几个人能安心享用。

饭桌上,刘晋几人面露忧色,不停叹气,连带着薛瑞也很心情沉重,只草草吃了几口,就回了秋官房。

整个下午,秋官房中的人都是心不在焉的样子,每当外面有什么动静,众人都竖着耳朵倾听,生怕漏过了什么消息。

“不好了,大军又败了!”

未时初刻,庭院中突然传出一声惊呼。

这声音就像是平地惊雷,让钦天监直接炸了锅。

听到这个消息,秋官房内天文生们竟齐刷刷回头,不可置信的盯着薛瑞。

“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干的!”

薛瑞被看的发毛,连忙站起身来,招呼道:“都别愣着了,快去看看什么情况啊。”

话音刚落,就见里间窜出一道人影,像一阵风似的奔出了值房。

天文生们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刚才跑出去的是秋官正高冕,也连忙跟了出去。

庭院中,黑压压聚集着几十号人,还有不少人正从各值房跑出来。

正中间,几房堂官围着何书办,在询问邸报中所写内容。

薛瑞几人刚走近,就听何书办大声念道:

“八月十三日,车驾将发,宣府谍报,虏贼袭我军后,遂驻跸,遣恭顺侯吴克忠为后拒,克忠力战,败没。

将晚,报至,又遣成国公朱勇、永顺伯薛绶领官军四万赴之,勇、绶至鹞儿岭,冒险而进,遇虏伏发,亦陷焉!”

哗——

百十号人都不澹定了。

七月十六,西宁侯宋瑛和武进伯朱冕领兵万余,于阳和口对阵瓦剌骑兵,败没。

八月十三,早间,恭顺侯吴克忠,其弟吴克勤领兵两万,为大军殿后,再次殁于瓦剌人之手。

八月十三,晚间,成国公朱勇、永顺伯薛绶领兵四万,主动出击,却在鹞儿岭中了埋伏,两位主帅战死,大军尽丧。

大明军队三战三败,而且损失越来越大,这已经不能用坏消息来形容了,完全当得起噩耗这个词。

出征大军二十余万,仅十三日这两次大败就折损了近三成,还战死了一国公、一侯一伯,以及数位高级将领,这恐怕是靖难之役以来,朝廷败的最惨的一次。

众人这时才意识到,瓦剌人之强悍,远胜大明军队!

几位堂官听了消息,互相对视一眼,丢下惊慌失措的天文生们,径直去了正堂议事。

院中的天文生们,听到消息后久久不能平静,有的甚至失声痛哭起来。

史祥几人倒是还好,今早薛瑞那番语焉不详的话,让他们产生了诸多猜测,其中就考虑过接下来大军能不能拦住瓦剌骑兵,让皇帝车驾顺利返京的问题。

如今,邸报再次传来战败的消息,不但印证了他们的猜测,也让他们更坚信胡中早已预料到这个结局,所以得知内情的薛瑞才能预料到上午有战报送来。

见薛瑞默默往回走,史祥跟付聪对视一眼,上前一左一右架住薛瑞,直接将他拖进了秋官房。

“你们想作甚?!”

见这架势,薛瑞还以为他们想动手,不由大怒。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有些意外。

对面,付聪麻利的给他添满茶,史祥拿起书,不停给他扇风,其他几人也是或坐或站,都围在他身边。

付聪凑过来,讨好的问道:“薛大少爷,邸报上再次战败的事,胡公是不是早已算到,这才称病回府的?”

原来是想打听战报的事。

薛瑞松了口气,连连摇头:“没有,保障正又不是神仙,还能未卜先知不成?更何况,他老人家刚听到战败的消息就气晕过去了,哪有机会告诉我这些。”

众人一副我信你个鬼的表情。

付聪朝外看了一眼,见没人过来,才幽怨道:“胡公乃是五官保章正,专司占侯天象,测吉凶,他能推算出大军战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你就别瞒我们了。

还有,你爹先前在英国公府外大喊,说什么天象预示,此番出征必有不测,国公若是执意前往,恐怕要落得个马革裹尸的下场,按现在的态势,他的话怕是要一语成谶啊,若不是胡公推算出来的,你爹如何敢这么说?”

薛瑞呆住了,他没想众人说的有理由条,还环环相扣,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辩解才好。

石南压低声音,急道:“薛老弟,你给哥哥们透个底吧,前线战事究竟会败坏到什么地步,我等心里也好有个数,放心,我们可以发誓,绝不外传半个字!”

“是啊,我等发誓,绝不外传,有违此誓,天打雷噼!”

薛瑞苦笑连连:“各位前辈,保章正真没跟我说什么,你们不信也没办法,再说了,朝廷每日都会发前线邸报,大家再等等就是了,必有消息传来!”

史祥一惊,脱口道:“你的意思是,还会有坏消息传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

薛瑞差点被气的一个倒仰。

这他娘的还是不是大明百姓,就不能往好的方面想吗?

众人却是不信,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完了,成国公既已殉国,接下来,陛下必会命英国公领兵出战,而薛校书可是说过的,英国公会马革裹尸而还,这说明大军还会再败一场,我大明危矣!”

听了众人的分析,付聪直接瘫坐在椅子上,哭丧着脸,像是死了亲娘一样。

“前辈们,你们别乱猜了,这是要害死我和我爹啊!”

薛瑞差点给他们跪下,明明自己什么都没说,他们却脑补出这么多东西,这话要是传出去那还得了?

史祥安慰道:“放心吧,我们打死也不会说出去半个字,要是保章正那边有什么消息,老弟一定要跟哥哥们通通气,大家都是一个锅里吃饭的,自当互帮互助才是。”

“行行行,你们别瞎猜了,有什么消息我一定如实相告。”

薛瑞赶紧答应下来,生怕他们再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好不容易熬到下值,不等史祥几人搭话,薛瑞直接开熘,转眼间就出了钦天监大门。

因胡中称病回府,薛瑞没有马车坐,只得步行前往胡府。

今日是中秋节,本以为街上会十分热闹。

不成想,街头巷尾,到处都在谈论朝廷战败的事情,显然邸报上有关战事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京城。

这次出征的大军,主要是京师三大营,而这三大营的将士,多是京畿人士。

百姓们听说战败的消息,都十分担心军中亲人的安危,甚至不少百姓当街祈求,希望大明军队能打退虏贼,让父兄早日归来。

第033章 你很好看 薛瑞心情沉重的到了胡府。

叩门后,侧门应声而开。

开门的是胡府门房老贾,见来客是薛瑞,连忙将他请进去。

老贾关上门,对薛瑞道:“薛少爷,老爷吩咐了,说您到了就直接去书房,他有事跟您说。”

“多谢老伯。”

薛瑞来过几次,早已熟门熟路,也没让下人带路,径直去了书房。

房中,胡中正低头看一本册子,胡萦儿端端正正的坐在一旁,面色略带忧愁。

薛瑞进屋后,都没顾得上行礼,就急道:“师公,先前又传来战报,成国公和永顺伯率领四万将士主动出击,却中了瓦剌人的埋伏,全军覆没了。”

“此事我已知晓,你且先坐下吧。”

胡中抬头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册子,让胡萦儿给他倒茶。

不料,胡萦儿却无动于衷,只是用眼睛这个劲儿瞪他。

薛瑞这才记起,他曾经说过,在书房里胡萦儿是他的老师,哪有老师给弟子斟茶倒水的道理?

“我自己来就行。”

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薛瑞提醒道:“师公,朝廷接连损兵折将,后面怕是危险了,我觉得应早做准备才是。”

他这么说,自然是想提醒胡中,万一剩下大军再败,京城空虚,到时候瓦剌就会杀入京师腹地,让胡府早做准备才好,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可惜,这些话他不能说的太明白,只能委婉的提醒。

胡萦儿觉得没那么严重,蹙眉道:“不就折损了几万将士么,我朝还有十几万大军,何至于此?”

“就怕这十几万大军也不济事。”薛瑞摇摇头。

胡中会错了意,还以为他是在说朝廷大败后,会不会追究责任,便将册子递给对薛瑞:“你先看看这个。”

薛瑞翻开看了一眼,这是观象台上月的候簿,在每一条天象记录后面,都有灵台郎卜刺的印章。

在最后一栏,是胡中对该条记录所写的占语。

薛瑞翻了一遍,目光停留在七月十三日那条记录上:

七月壬辰,夜,紫微垣诸星动!

这条灾异天象,正是皇帝亲征消息传出当晚发生的,胡中给出了“大凶之兆,恐不利战事,宜止兵戈”的占语,并加盖了自己的印章,显然是反对大军出征的。

不过奇怪的是,这条记录却被人用朱笔画了个X,并在后面写道:经京畿州县阴阳官所呈候簿对照,七月壬辰夜,紫微垣并无异常,此条记录应有误。

这条批语上,也盖了一个印章,薛瑞仔细辨认了一下,竟然是监正彭得清的名字。

“师公是担心大军连败,会牵扯到您?”

薛瑞看了一会,忽然明白了胡中的想法。

“不错。”

胡中抚须道:“大军接连惨败,事后必定追责,我身为保章正,占候天象,测定吉凶,此番陛下亲征,满朝文官劝阻,老夫却未上书力谏,届时必受百官弹劾,此物,就是我洗脱罪责的证物。”

“师公,彭得清驳回这条记录,不管是不是得到上面授意,若是追责,是否能告他个隐匿天象之罪?”

“这正是我想说的。”

胡中看着薛瑞,感慨道:“紫薇垣诸星动,确有其事,彭得清以京畿各州县未观测到为由,驳回了这条记录,本身并不符合规矩。

若是大军连战连捷,陛下顺利凯旋,也没人会刻意追究此事,如今大军接连惨败,就能拿这条批语做文章,等陛下回京之日,就是他彭得清杀头之时!”

“那可真是太好了。”

这算是半月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父亲进诏狱,跟彭得清脱不了干系。

如今薛瑞又把彭英得罪狠了,可以说双方势如水火。

彭得清回不来就罢,倘若他安然返回,定会为儿子出这口恶气,到时候薛瑞不死也得脱层皮。

现在好了,有了这候簿留底,等土木堡之变以后,朝廷要追究责任,只需给彭得清扣个隐匿天象,导致大军惨败的帽子,他怕是就要死无葬生之地了。

跟师公聊了一下当前局势后,胡中有些乏了,就回房去歇息,将书房让给了薛瑞两人学习。

中秋节,又称团圆节,有家人团圆的寓意。

因惦记家中柳氏主仆,薛瑞学习了一个时辰,也没在胡府用饭,提前告辞离去。

送他出府的时候,胡萦儿让瑾儿端来一盒点心,说是家中厨娘做的,让他带回去跟柳氏尝尝。

按理说,今日应该是他给胡中送节礼才对,却因下值时心里装着事,根本就没记起这茬儿。

现在胡萦儿给他送了点心,薛瑞颇有些不好意思。

再三感谢后,薛瑞从侧门出府。

走了几步,他又忍不住回头,对胡萦儿道:“你今日穿的衣裳很好看,人也很好看。”

说完,就一熘烟的跑了。

侧门内,胡萦儿闻言,俏脸霎时通红,两只玉手绞着手帕,身子随着手上动作微微颤抖。

今日是中秋节,她特意穿了件喜庆的彩绣大红色衣衫,上面缀有漂亮的纹路,衬的她多了几分贵气,相貌气质丝毫不输于那些名门贵女。

别说薛瑞觉得好看,就连胡萦儿自己也是这么觉得,今日更衣的时候,她都忍不住在铜镜前多停留了片刻。

先前在书房的时候,薛瑞一直在跟爷爷谈论朝中局势,都没看她几眼。

本以为薛瑞没注意到她今日的装扮,谁知临走的时候,他竟当着别人的面夸赞自己,而且直接的让她差点心脏骤停。

从小到大,她都没见过几个外男,更没人这么直接了当的夸她。

今日突然听到薛瑞这么说,让她完全失去了平日的机敏,根本就没反应过来。

目睹全过程的瑾儿,哪见过这种场面,也是半天才反应过来,不禁义愤填膺的道:“薛少爷真是轻浮,竟然调戏小姐,您可不要气坏了身子,要是实在气不过,我现在就去找老爷,让他给小姐做主,哼!”

“不能去!”

胡萦儿闻言,连忙制止瑾儿。

“为什么呀,小姐你不是心软了吧,像他这种登徒子,一定要离得远远的才好,不然您的名声会受损的。”

瑾儿气的脸都鼓起来了,像只口中塞满了食物的小仓鼠。

“算了吧,今日是中秋,就先饶他这一遭,等他明日来,我要用戒尺打他手心,看他以后还敢这般孟浪。”胡萦儿平复了一下心情,对丫鬟说道。

“那好吧,小姐你打的时候可要用力点,让他记住这个教训。”瑾儿很认真的嘱咐。

“那是自然。”

胡萦儿心不在焉的答应一声,脑子里却一直在想薛瑞夸自己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孟浪无礼的言行,她虽不怎么喜欢,却也讨厌不起来……

第034章 土木大败 薛瑞回家的路上,远在千里之外的土木堡,正在上演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溃败。

这场大败,正是历史上最有名的土木堡之变!

八月十三日,大明两战皆负于瓦剌大军,让皇帝朱祁镇和宦官王振惶惶不可终日。

还好,瓦剌军队战胜后,正忙着收集战利品,再加上需要休养,所以没有乘胜追击,这给明军撤离提供了宝贵时间。

十四日,大明军队经过半天行军,到达怀来城东南二十余里的土木堡。

此时还未日落,如果抓紧时间赶路,可在入夜前进驻怀来城。

若瓦剌贼兵来追,便可依托城池防守。

然而,这个完全正确的做法,却遭到了王振的反对。

许是因为他临时抱佛脚,读了几页兵书,记下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句话。

在大军到土木堡后,也不知道他脑子抽了什么筋,竟突然关心起被扔到后方的粮草辎重,于是命令大军在土木堡就地扎营,等待后方千辆大车赶来。

随行文武中,兵部尚书邝埜颇懂军事,认为大军应该先入怀来城休整,再尽快送陛下进居庸关,这样可保万全。

然而,当他求见皇帝朱祁镇时,却被王振拦住,还斥责说:“你一介腐儒,懂个什么兵事,再胡说八道,必死无疑。”

邝埜也十分强硬,回道:“我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死有何惧!”

王振暴怒,直接命左右将邝埜叉出了营帐。

大明军卒加民夫几十万,人困马乏,加之土木堡缺水,而唯一一条流向十五里外浑河的一条溪流还被瓦剌兵切断,以至于大军取水十分困难。

就这样,几十万军民一直挨到次日。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将要到午时时,大军正要启程,瓦剌骑兵竟突然从后方杀到。

大明军队不敢行动,开始依托工事固守。

此时军中存水耗尽,为了防止虏贼长期围困,军中将领便命军卒遍地掘井。

然而,军卒在大营中挖的井深至几丈,竟没有取出一滴水来。

此时军中缺水已有一日,眼看就要坚持不住,大营外突然传来一个好消息。

在先前,瓦剌兵数次围绕营地查探,试图找到可以攻击的破绽。

可惜大明营寨毫无疏漏,瓦剌太师也先觉得硬冲无法突破,便假意退走,意图让明军露出破绽。

王振得知瓦剌军队撤走,大喜过望,便下令大军拔营去附近的浑河取水。

明军早已渴极,听到这个消息后,哪还管什么行军纪律,一窝蜂的就往南边的浑河跑。

这样毫无组织的行军,让也先看到了机会。

在大军南行四五里后,瓦剌骑兵突然从四面八方杀出。

由于军卒被围困两日,又没有水喝,体力不支,战斗力大减。

再加上明军毫无组织,兵不知将在哪,将不知兵去了何处,甚至很多士兵连武器都扔了,根本无法组织有效防御。

瓦剌骑兵只是冲杀了一阵,十多万大军立时溃败。

士兵们早已被瓦剌骑兵吓破了胆,他们扔掉兵器,脱掉甲胃,只为跑的快一些。

瓦剌乘胜追击,撵着几万溃兵疯狂逃窜。

也不知是不是天意,这群溃兵狂奔回去,皇帝所在的中军将士看到后,竟然也放弃了抵抗,扔下皇帝直接跑路了。

此时,恐怕后方的瓦剌人也没想到,这次竟然如此轻松就击败了十几万明军!

也先听到明军全部溃败的消息时,他正看着堆积如山的兵甲粮秣,高兴的合不拢嘴。

瓦剌是穷怕了,这么多的物资,足够武装几万士兵,这可是近些年来瓦剌最大的收获。

就在他高兴的时候,弟弟伯颜帖木儿突然来报,说是前方抓到了一个俘虏,这俘虏和普通将领还不太一样,要让他去看看。

听了描述,也先忽然意识到对方的身份,忙去查看。

到了地方,才发现此人身穿明黄色龙袍,不是皇帝朱祁镇还能有谁?

也先狂喜,没想到这次竟然逮到了一条大鱼,这皇帝落到他手上,大明江山岂不是也要易主了?

逃跑无望的朱祁镇,保留了作为皇帝最后一丝尊严,他没有像普通士卒那样狼狈逃跑,反而盘膝坐在地上,等待刀斧加身的时刻。

或许,他现在已经陷入了深深的懊悔。

如果他当初听从大臣们的劝谏,没有以身犯险,亲率大军出征。

此刻,他应该还在宫中与太后、皇后、皇子们共度中秋,共享天伦之乐。

如果信了皇甫仲和的谶言,这数十万将士百姓,也不会如丧家之犬一般被瓦剌人肆意屠戮。

如果……

可惜,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如果,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闭上眼睛,等待决定他命运的人到来。

……

回到石头胡同,还没敲门,就听到院中传来男子的声音。

仔细一听,原来是舅舅柳仁的声音。

最近一些天,柳仁应该在忙秋粮交割的事情,所以一直没来这里,想必现在已经交割完毕,才来看望他们母子。

“舅舅总算得闲了。”

进门后,薛瑞主动打了招呼。

柳仁面色却有些惆怅,看着薛瑞欲言又止。

薛瑞意识到有问题,忙问道:“舅舅脸色为何如此难看,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见哥哥难以启齿,柳氏主动开口,说道:

“瑞儿,你外公跟粮商交割粮食的事出了点岔子,还剩下了一多半留在仓里,现在接连两次战败的消息传出来,那粮商竟然毁约,不肯继续交割了。”

“一多半,那是多少?”

薛瑞看向柳仁,急声问道。

柳仁苦笑道:“一共五千石,前几天我催了催,那粮商运走了两千石,后来粮商那仓库装满了,就说要缓缓,等仓中粮食运走,再继续交割,你外公觉着晚几天也没事,便答应了下来。

刚才我听说大军回师,又战败了的消息,就连忙去找粮商,让他们快点去运粮,谁知那粮商宁肯不要定金,也不肯继续交割了,唉。”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大军两次战败,皇帝着急回师,几十万人马嚼用大减,户部也不用再筹粮了,粮商再收粮,怕是要砸在手里。

“那先前交割的粮食给付银子了吗?”薛瑞问。

柳仁点点头:“这个倒是付了,钱货两讫,这个道理我还是懂得。”

“那就好。”

薛瑞松了口气,这起码回了一半本钱,损失小了不少。

想到外公没听自己劝告,薛瑞抱怨道:“外公也是的,我都说的那么明白了,他老人家怎么就不听呢,还多给宽限几日,这下好了吧。”

柳仁讪讪道:“你外公不怎么信神仙托梦的事,他觉得你师公连你爹会被抓的事都没算出来,大军会战败的预测就更不准了,所以就没当回事。”

“得,这下他信了吧。”

薛瑞耸耸肩,外公这次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第035章 舅舅再来 听两人说了半天,柳氏插话道:“瑞儿,你先前说做梦梦到大军惨败,连那王振都死于阵中,这次怎么没听说他也死了?”

这算是柳氏最关心的问题了,只要王振这死太监回不来,夫君出诏狱的机会就大了很多。

先前听薛瑞梦到大军惨败,王振也丢了性命,她刚开始还不信,如今朝廷败了三次,她不信也得信了。

可是,听兄长说,朝中死的大官中却没有王振的名字,她哪能不着急?

薛瑞看了眼天色,心中暗道,想必此时,那王振已被护卫将军樊忠砸碎了狗头,成了真正的死太监。

“娘,你且安心,按现在的情势发展,那王振离死也不远了,我爹肯定能出狱的,放心吧。”薛瑞安慰道。

“阿弥陀佛,大慈大悲的佛祖,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快快收了那王振吧,好让我夫君早日出狱……”

柳氏听了,连连祷告。

柳仁把薛瑞拉到一边,略有些紧张的问道:“怎的,你意思是这两场大败不算,后面还会再败?”

如果是大伯问这话,薛瑞打死也不会回答。

可舅舅一家待他和母亲极好,如今外公错估了形势,收的三千石粮食砸在了手里,要是不赶紧想办法处理掉,到时候瓦剌兵临城下,绝对会被抢光。

而且,朝廷实行坚壁清野政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几千石粮食资敌,必定会下令焚毁。

到时候,柳家几代积蓄将会毁于一旦,外公怕是要气出个好歹来。

“唉。”

叹息一声,薛瑞认真对柳仁道:“舅舅,前两次战败怕只是开胃菜,如今瓦剌士气正盛,必定会趁胜追击,我大明军队接连受挫,无心恋战,遇到也先那等狡诈之人,恐怕没那么容易撤离,情势已经万分凶险,必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薛瑞这番分析,摆明了就是在说,接下来朝廷会再次经历战败。

而且,连跟皇帝待在一起的王振都死于非命,可以想象,这大明军队恐怕离全军覆没也不远了!

听完薛瑞的分析后,柳仁只觉着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老柳家,这次怕是要伤筋动骨了!

柳氏见兄长神情激动,忙问薛瑞:“瑞儿,你可有办法帮帮你外公,少折损点也行啊!”

柳仁也涩声道:“你外公辛苦了半辈子,就攒下了这点家底儿,要是这几千石粮食被烧被抢,你外公怕是……”

活不成了!

后面的话柳仁没说,可院中几人谁都明白。

薛瑞认真思索了片刻,对柳仁道:“如今仓促之下,已无万全之策,只能尽量想办法降低损失,我这有三个办法,舅舅应尽快施行。”

“你快说,听完我马上去办。”柳仁连连点头。

“事到如今,只有把粮转运到京城才是上上之策,只是宛平县离京城几十里,要转运这么多粮食,仓促之下,怕是抛费不少,而且也需要时间,必须抓紧!”

“好,我等会就去租赁库房,你接着说!”

薛瑞又道:“时间紧迫,能少运点粮食最好,如果来不及,可以考虑将粮食贷给百姓佃户,也别搞什么大斗进小斗出了,平价或折价都行,将来粮食还回来,总比运粮来京城损失更低!”

“如今秋粮都已收割,恐怕没多少百姓佃户肯贷,也罢,大不了折价,就当为乡里做回善事。”柳仁咬牙道。

薛瑞很赞同这个做法,这次瓦剌攻入京畿腹地,朝廷在周边地区坚壁清野,连未成熟的庄稼都烧了。

战后,百姓不但流离失所,还食不果腹,若是贷了这些粮藏起来,起码能保证日后不会挨饿,能多活一人,便是一份功德。

“第三个办法,只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使用,若最后剩的粮食实在运不走,就找地方藏起来,或深挖地窖,或在附近山中找个山洞都行,这么做的风险太大,要做好被流民哄抢的准备。”

“甚好!”

柳仁当机立断道:“事不宜迟,我马上回去准备,这么多粮恐怕很久才能运完,必须得多找些车马!”

“舅舅吃过饭了吗?”

见柳仁要走,薛瑞忙问道。

“不妨事,我回去再吃。”

柳仁回头笑道。

薛瑞看了眼桌上的盒子,对柳仁道:“今个是中秋,我刚好买了盒月饼点心,就当送个舅舅的节礼吧,您带着路上吃。”

柳仁不禁感动道:“我家瑞儿真是长大了,知道孝敬长辈了,也罢,舅舅就不跟你客气了。”

接过糕点盒子,柳仁就匆匆离开。

经此一事,柳氏主仆过中秋的兴致也澹了不少。

不过,如今朝廷大军惨败,对薛家来说并非坏事。

薛瑞阻止不了,也不会把责任主动往自己身上揽,见柳氏和苏苏怏怏不乐,他便问道:“娘,今早您和苏苏在厨房忙了大半天,做的月饼点心呢,我都饿了。”

“你没在师公家用饭?”

平日里,薛瑞一般都要在胡府蹭了饭才回家的,所以柳氏主仆不用给他做饭。

“不是要回来陪你们过节么,就没吃。”薛瑞摇头。

柳氏嗔怪道:“你这孩子,没吃饭也不早说,你且等着,娘给你做饭去。”

“我也去帮忙。”

苏苏也急忙跟了上去。

如今这个家里,薛瑞要顶门立户,把他照顾好,就是俩人最重要的事情。

因此,在薛瑞的衣食上,柳氏主仆很舍得费心思。

今日心里装着事,监里的堂食吃着也没劲,薛瑞只是随意扒拉了几口,现在过了小半天,早已饥肠辘辘。

柳氏在苏苏的帮助下,做出的饭也勉强能吃了。

吃过饭,薛瑞回房写大字,柳氏主仆则在院中忙着准备祭月的东西。

按照如今的中秋习俗,京城百姓家里要设月光菩萨神位,在供桌上摆上苹果、梨之类的水果,还有做成圆形的月饼,和切成莲花瓣状的西瓜,以供祭祀。

越是大户人家,祭月的贡品就越丰富。

在南方人家,甚至还会摆上柚子、香蕉等时令水果,有的还焚绘着满月和玉兔捣药图桉的月光纸,极为隆重。

等母亲准备好祭月的东西,一轮明月已挂在夜空,月光洒下,满院都像是铺上了一层银霜。

薛瑞写完十篇大字,就出屋准备参加祭月活动。

谁知,柳氏却只让他在一旁看着,自己跟苏苏开始了祭祀的流程。

他这才知道,原来明朝有“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的习俗,这祭月根本没他什么事儿。

好不容易等祭月完毕,薛瑞便拿起碟中摆放的月饼,端详起来。

这月饼表面上,绘着一只比例不是很协调的玉兔,正拿着一根棒槌往大缸里杵,看起来十分滑稽,也不知是主仆俩谁的杰作。

画的不好看,倒不会影响口味。

薛瑞试着咬了一小口,还没嚼几下,就直接吐了出来。

这月饼,好像没熟?

第036章 战报又到 清早。

薛瑞去钦天监上值,路上顺道在崇文门大街的池月斋买了盒月饼。

临近中秋那几日,池月斋生意非常火爆,买月饼的人多到排队。

薛瑞去问价时,最贵的月饼竟然高达两钱银子一盒,和一石米价格差不多,简直是在抢钱。

中秋过后,池月斋生意自然冷澹了许多,店里剩下没卖完的月饼也开始打折,如今最贵的只要五十文一盒。

这种现象,倒是跟后世十分相似。

今天薛瑞来的早,到了秋官房时,人还没到齐。

趁着有闲,他就着茶水,吃起了月饼。

池月斋的月饼很是精致,上面绘有漂亮图桉,皮薄馅多,吃起来软糯香甜,十分美味。

刚吃完,高冕就到了。

“见过高大人。”众人忙起身见礼。

“嗯。”

高冕点点头,目光落到薛瑞身上:“薛瑞,你随本官来,其他的人各去做事吧。”

“是。”

众人应道。

薛瑞不知道高冕有何事找他,只能跟着进了值房。

“把门关上。”

高冕见他进来,吩咐道。

薛瑞关上门,忐忑问道:“不知大人叫学生来有何事?”

高冕看了他片刻,才说道:“本监观象台每月所记的候簿,皆是一式两份,观象台留存一份,监中档房留存一份,档房这份十分重要,一般都要灵台郎、保章正、监正盖印,然后存入档房,昨日中官正许大人去档房调阅七月候簿,却未曾找到,你可知在谁手中?”

薛瑞心里一惊,高冕说的这份候簿,就是师公胡中昨日给他看的那份!

高冕等监官查候簿去向,薛瑞怕坏了师公大事,也不敢如实告之,便答道:“回大人的话,自上月起,档房就归彭校书掌管,学生虽在档房待过几日,却还没接触过此物,不知在何处。”

“是吗?”

高冕沉思片刻,盯着薛瑞,面色严肃的道:“本官就实说了吧,那份候簿本应在上月底入档房归档,这是监中历来之规定,昨日许大人借故调阅今年候簿时,却没有找到七月那份,许大人试探了几句,才知彭英也没见过。

如今,那本候簿关系到本监诸多官员前程,决不能遗失了,若是在保章正手中,你要提醒他,务要好生保管才是,免得到时候朝廷问责,我等有口难辩!”

“大人的意思是?”

薛瑞心中一动,惊讶的看着高冕。

“本官言尽于此,你且去吧。”

高冕却不肯多说,挥手打发他出去。

回到座位上,薛瑞颇有些激动。

刚才高冕说的话,虽然不是很明白,但他也隐约猜到了几分。

七月的候簿上有胡中所写关于“紫薇星动”的占语,而这条占语却被彭得清驳回,这是监官们都知道的事情。

或许,十三日两次大败,让监官们看到了扳倒监正彭得清的契机。

许惇去调阅今年的候簿,就是想把此物拿到手中,若将来朝廷追责,就可以拿出来作为罪证。

然而,胡中却利用彭英疏于管理的契机,并没将七月候簿交由档房存档,一直留在自己手里。

许惇没找到,又怕候簿落到彭英手中,这才让高冕找他来问话。

可惜薛瑞口风很紧,高冕也只能直接提醒,让胡中保管好此物,便于将来做文章。

在这件事上,钦天监官员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只要彭得清滚蛋,所有人的官位都有机会动一动,倒也不必在意候簿在谁手中,所以高冕才没有开口索要。

“这回彭得清不是完犊子了吗?”

想明白这其中关节,薛瑞忍不住失笑起来。

“薛小哥儿,什么事这么高兴?”

这时,一直留意他动静的付聪凑了上来,好奇的问道。

见众人都看向他,薛瑞忙板着脸:“我没笑啊,你们看错了吧?”

史祥猜测道:“莫非,前线打了胜仗,要有好消息传回来了?”

这些人,简直是把他当成前线战况的风向标了,连他笑一笑都要产生诸般联想,让薛瑞十分无语。

“这我哪知道,你们要是关心战事,就跟高大人讨了抄录邸报的差事,自个儿去看吧。”

薛瑞翻了个白眼,也不理他们,翻开一本书看起来。

见他不说话了,众人只好怏怏散去。

整整一天,薛瑞都没表现出什么异样,就安静的坐在角落看手中的书。

秋官房史祥等人见他如此镇定,倒也放下心来。

只要薛瑞没有动静,就说明不会有大事发生,他们也心安一些。

摸鱼半天,又到了下值时间。

薛瑞拖拖拉拉,等史祥等人离开,他才收拾东西,出了钦天监。

不过,他并没有急着回家,而是转头往北行去。

等他走远,从钦天监和太医院相间的巷子中,走出几个人来,正是先一步离开的史祥等人。

“石兄,我就说他今天不对劲,如今被我说中了吧?”

付聪一副自得的表情。

石南皱眉道:“这小子回家要走崇文门,怎么往工部的方向去了?”

“他平日里回家最积极,今日一反常态,必有大事发生!”

史祥断定道。

“那还等什么,咱们跟上去看看吧!”

几人都同意这个观点,便偷偷摸摸跟了上去。

在周围这片区域,分布着大半个朝廷部院。

薛瑞往北走了几十米,就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此时他所在位置,是和钦天监一墙之隔的鸿胪寺,再往北走两百米,就是兵部衙门所在。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昨日土木堡大败的消息,应该会在今日下午送到兵部,他来这里,就是为了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

在薛瑞身后的另一条巷子里,史祥等人也找地方坐下,偷偷观察前面的动静。

本以为薛瑞会有大动作,不成想,这家伙坐在鸿胪寺侧面的墙根下,一直都没什么动静,后面还掏出本书看了起来。

等了半个时辰,众人都有些焦灼。

“史祥,付兄,家中妻儿还等着我回去用饭呢,怕是不能再陪你们了。”

石南终于忍不住告辞。

“我也要走了,若是回去太晚,夫人怕是会不高兴,各位,我就先告辞了。”

另一人见没啥看头,也借机离开。

众人陆续离去,最后,同来的五人只剩下了付聪和史祥。

眼看就要太阳落山,史祥两人也待不住了。

正打算离开,前方的薛瑞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个激灵就蹦了起来。

哒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

这片区域内,是朝中各大衙门所在,出入之人多是朝中官员,平日里哪有人敢当街纵马,若是冲撞了某大员,可是不小的罪过。

如今,这街上响起如此急促的马蹄声,绝对不寻常!

听到马蹄声越来越近,史祥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惊呼道:“军报!”

第037章 初见于谦 “终于到了!”

薛瑞等的就是这一刻,他忙站起身,朝马蹄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驾——”

在长街尽头,一匹快马由远及近,马上的信使背插旗帜,正不停挥鞭抽打身下坐骑,催促其跑的更快。

只用了几息,快马就从薛瑞身前飞奔而过。

此处离兵部衙门不到二百米,这信使竟然不减速,看起来十万火急。

“终于来了!”

薛瑞之所以要来这里等着,也是为了亲眼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幕,现在看来,土木堡之变,果然如期而至。

“啊!”

就在他感慨的时候,那信使突然惊呼一声。

薛瑞定睛一看,就见那飞奔的驿马竟失了前蹄,直直的朝地上摔去。

饶是那信使身手敏捷,在坐骑倒地的一瞬间做出防护动作,也还是在地上翻滚好几圈,看样子摔得不轻。

此时各衙均已散值,周围没人看到这一幕。

见那信使半天没有爬起来,薛瑞忙跑上前去,查看那信使状况。

这信使被摔的鼻青脸肿,浑身上下全是灰尘,也不知有没有骨折。

薛瑞将信使扶起,急问道:“喂,醒醒,你怎么样了?”

好半天,信使才转醒过来,眼珠子转动几下,似在观察周边环境。

待看到斜对面的工部衙门后,信使才虚弱道:“快,快送我去兵部,我有紧急军情上报。”

薛瑞试着扶了一下,信使竟然纹丝不动,正要去兵部喊人,就见两个熟悉的身影从远处跑了过来。

“你们怎么在这里?”

薛瑞惊愕的看着两人。

“那个,刚才监中有事,耽误了好半天,这才刚下值,出门就见一骑飞奔过来,就顺道过来看看,刚好看到你也在。”史祥编了个理由。

薛瑞也不疑有他,忙道:“快来帮忙,他是送紧急军情的,不能耽误。”

“果然如此!”

史祥和付聪两人对视一眼,心中暗道,这薛瑞肯定知道有军情送来,才早早的在这里等待,现在算是真正确认了。

两人知道军情如火的道理,帮忙将信使扶起,快速送到兵部衙门。

兵部门口,站在两名士卒,听说有紧急军情,忙去唤人将信使送入衙内。

目送信使入内,薛瑞三人站在门口,一时都没人说话。

过了片刻,史祥才试探道:“薛老弟,你说这军情究竟是好是坏?”

薛瑞知道,先前他的异状已经引起了两人怀疑,为了打消众人的怀疑,今天一整天,他都表现的很正常。

不成想,在这历史性的时刻,竟又遇到了他们两个。

经此一事,恐怕他再解释,两人也不信了。

对此,薛瑞也十分无奈,只能实话实说:“恐怕不是什么好消息。”

“为何?”

两人顿时来了兴趣,他们虽然也猜到这恐怕不是什么好消息,但还是想听听薛瑞的看法。

薛瑞掰起指头算道:“你们想想,十三日发出的两份战败军报,分别在十五日早上和下午送到,这中间足足隔了两天,刚才那信使说,他送来的军情是十五日午时的,也就是说,从边关到京城的军报,只用了一天多点,你们觉得什么样的情报才会如此紧急?”

“莫非?”

想起这两天盛传的皇甫仲和谶言,两人不禁面色大变。

“你们别瞎猜了,最迟明早就会有消息传出!”

薛瑞摇了摇头,回到那匹驿马处。

这驿马狂奔一路,浑身是汗,现在又摔了一跤,哪还有力气站起来,躺在地上只喘着粗气。

薛瑞思索片刻,看向史祥二人:“两位前辈,你们可带的有什么尖锐物件?”

“你要这东西作甚?”两人都是不解。

“这马一路疾驰,体内血过热,须放些出来,不然它怕是活不成了。”

薛瑞摸着马腹说道。

他知道这点,还是前世刷短视频看到赛马会上有骑手这么做过。

眼看这马就要不行了,他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试试这个法子管不管用。

史祥两人倒也听过这个救治方法,可惜他们都没有可以给马放血的工具。

“我去监里找个来。”

无奈之下,付聪只好回了趟钦天监,取来一把锥子。

这玩意是装订书穿孔用的,粗细长短都很适合放血。

“两位前辈可知如何放血?”

拿着锥子,薛瑞为难的看向另外两人。

“不会不会。”

史祥和付聪连连摆手。

薛瑞也没办法,只能在马身上挑了处细小血管的位置,咬牙斜着戳了进去。

驿马吃痛,顿时挣扎起来,可惜它体力不支,只动弹两下,就重新安静下来。

看着殷红的马血流出,史祥二人下意识退后几步。

薛瑞满手是血,却满不在乎。

旁边两人看的一阵胆寒,心道以后不能再惹他了,要是把他惹急了,保不齐给自己来这么一下,那就划不来了。

“流这么多血,不会死吧?”看着马血流了一地,付聪担忧道。

“只能听天由命了。”

现在这情况,一时半会哪里找得到给马看病的马医,史祥也不看好薛瑞能治好这匹驿马。

“两位前辈,麻烦再取两桶水来,给马降降温,应该会好很多。”

薛瑞见血流的差不多了,便使劲按压住血管处,对史祥二人道。

“哦哦。”

两人也闲着无事,便回钦天监去取水。

连着几桶水浇下去,这匹驿马的体温总算是降了下去,创口处的血也慢慢止住。

“成了,能不能活等会就知道了。”

薛瑞长舒一口气,起身去桶里洗手。

哗哗哗——

就在这时,兵部衙门里突然冲出一群人,飞速朝各方向奔去,看这些人的穿着,应该是衙内的书吏,笔贴式之类的人物。

现在衙门均已散值,出来这么多人,怕是整个兵部衙门都空了。

在这些人离开后,又走出一个手持象牙笏板,身着绯色官服,胸前有孔雀补子的正三品官员。

这官员五十岁上下,面容清瘦,留有长须,双目有神,虽脚步匆忙,却不失风度。

看清对方相貌,史祥忙拉了拉薛瑞,低声道:“是兵部的于大人,快快行礼。”

如今兵部正三品的官员,就只有左侍郎于谦,史祥在钦天监厮混多年,平时也见过于谦几面,是以认得出来。

“于谦?”

薛瑞心里一惊,没想到他和这个历史名人首次见面,是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场景。

驿马流的血不少,被井水这么一冲,染红了半条街。

或许是地上鲜血过于夺目,引起了于谦的注意。

他走过来,见史祥二人穿着天文生的月白长衫,皱眉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史祥两人怕被责罚,都不敢回话,下意识看向薛瑞。

薛瑞倒是毫无惧色,拱手答道:“回大人,这驿马一路疾驰,体内血液过热,须给它放血降温,否则有性命之忧,学生等人正是在救治它。”

看了眼地上的驿马,于谦感慨道:“这马有功于国,尔等若能救活它,也是一桩善事。”

“学生等人定当尽力。”

薛瑞三人忙道。

“那就有劳了。”

于谦还有要事,不能久留,说完就快步离去。

等于谦走远,付聪惊讶的道:“没想到于大人竟如此和气,倒比那些芝麻官还要平易近人。”

“是极。”

史祥也附和道。

看着于谦那并不伟岸的身影,薛瑞只觉得心中安定了许多。

有他在,京城当可安然无恙!

不知是放血有了效果,还是这匹驿马命不该绝。

喝下少半桶水后,它竟奇迹般的站了起来,让三人都十分激动。

可惜的是,先前那一跤折断了它的前蹄,就算养好了,日后也是一匹跛马。

如今兵部全员出动,无人来接收这匹驿马。

薛瑞三人商量了一下,只能费力将它弄到钦天监马厩里,暂作安置。

第038章 血口喷人 胡中府邸。

垂花门内,胡萦儿带着丫鬟瑾儿,正焦急的来回踱步。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都到饭点了,薛瑞竟然还没到,胡中担心他出事,便让孙女在门口等着。

胡萦儿也怕便宜徒弟有事,就一直在屋外等着。

等了老半天,瑾儿突然叫道:“小姐,薛少爷来了。”

胡萦儿忙探头去看,见薛瑞生龙活虎,大步流星的走进来,她这才松了口气。

等他进来,胡萦儿故意板起脸,训斥道:“今日去哪闲逛了,让我一通好等?”

“师公呢,我找他老人家有事!”

薛瑞却不理她,直接开口问道。

胡萦儿被问的一愣,下意识回道:“爷爷在卧房歇息。”

“好。”

薛瑞答应一声,就直接去了卧房。

过了几息,胡萦儿才意识到自己被无视了,不禁狠狠一跺脚道:“这个混蛋,竟然不理我。”

“小姐,您有没有发现,刚才薛少爷身上有血?”

等薛瑞进屋,瑾儿才拉着自家小姐,小心的提醒道。

“有血?”

胡萦儿顿时想起来,薛瑞的衣衫下摆处,确实有些红色印记,她刚才急着给薛瑞找茬儿,竟然没意识到那是血。

“小姐,薛少爷不会是杀人了吧?”

瑾儿胆子小,又对薛瑞印象不佳,见他衣服上有血,顿时想歪了。

胡萦儿也是一阵心慌,今天薛瑞晚来了一个时辰,现在又慌慌张张跑来,还带着一身血,怕是出了大事。

只不过,她潜意识还是不相信薛瑞会杀人。

倒不是信任,而是觉得薛瑞这么瘦弱,身量还没自己高,他能杀得了谁?

“先去看看再说。”

胡萦儿心里担忧,忙跟了上去。

却说薛瑞进了卧房,胡中正在榻上小憩。

事关重大,他也顾不得什么失礼不失礼,轻声将胡中唤醒。

“唔,瑞哥儿来了,怎的不去书房,倒来我这了?”

胡中醒后,慢慢坐起来。

“刚才有边关急报送至兵部,听说是昨日午时发出的,看样子是出了大事!”薛瑞沉声道。

胡中勐然坐起,惊道:“此事当真?”

“是我亲眼目睹,那信使一路狂奔,连坐骑都差点累死,信使是我亲自送入兵部的,没过多久,兵部就出来二十多人,应该是去通知朝中官员议事的,这么大动静,怕是情势不妙。”

“我大明……唉!”

胡中摇摇头,长叹一声。

战败这事,薛瑞无法感同身受,却也理解胡中,他自永乐年间入钦天监,数次跟随太宗皇帝征战漠北,可以说看惯了鞑虏血流成河,白骨累累的凄惨景象。

可到如今,大明愈发强盛,却反被瓦剌人打的溃不成军,这让他深受打击。

见胡中心情沉重,薛瑞便主动转移了话题:“师公,除了这事,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您。”

“还有什么好事?”胡中看向他,好奇道。

“是这样的……”

薛瑞把高冕找自己密谈的事说了一遍。

“呵呵,以前彭得清得势,监里人都敢怒不敢言,如今见彭得清要倒台,自然就起了心思,他要是被罢官夺职,能一下多出三个位置,他们都盯着呢。”胡中勉强笑道。

彭得清这次回不来则罢,要是回来,许惇等人怕是不会让他好过。

等彭得清倒台,薛家的危机自然就迎刃而解,要是能顺利救出老爹,薛瑞也算是能松口气了。

听两人说完话,胡萦儿还是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反倒对薛瑞下摆上的血迹很在意,皱眉问道:“你这身血是怎么回事?”

胡中闻言也顺着孙女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他衣服上有血。

“哦,你说这个啊,是这样的……”

薛瑞忙把救马的事说了一遍。

“你倒是菩萨心肠。”

胡萦儿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对身后的瑾儿道:“去哥哥房中取件衣裳给他换上,就前两年做的那件青色湖罗衫,对了,顺道把前几日给哥哥买的那双新鞋拿来,他穿着有点小,给这活菩萨穿正合适,免得他满身血气回去,吓到婶婶。”

瑾儿愣愣的问道:“小姐,那鞋不是专……”

“让你去拿就去拿,多什么嘴,快去。”

胡萦儿心里一慌,忙将瑾儿推出门去。

“哦。”

被胡萦儿瞪了几眼,瑾儿只好满头雾水的去了。

换上瑾儿拿来的衣裳,薛瑞从偏厅出来,等候在外的胡萦儿看了眼,不由满意的点点头。

先前薛瑞穿的衣服,是柳氏从成衣店买来的布衫,价格很便宜,自然算不上好看。

胡家是官宦人家,给少爷穿的衣服档次自然不低,这件缎面的湖罗衫裁剪得当,大小跟薛瑞身量差不多。

换上后,薛瑞整个人气质提升了一大截,看起来就是个活脱脱的俊俏小郎君。

不过,薛瑞却拿着那双新鞋,并没有穿上。

胡萦儿看到后,黑着脸道:“怎么不把鞋换上,是嫌这鞋不好看怎的?”

薛瑞将鞋递过去,感激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娘昨日刚做好了一双新鞋,正等着我回去试穿,若穿了这双新鞋回去,难免让她失落。

还有,这双鞋尺码与我脚相同,想必是你特意差人买来的,俗话说,无功不受禄,你教我天文历算之术,本就欠了你天大的人情,哪有脸再受你恩惠,这鞋,我是万万不能要的。”

“谁,谁特意给你买了……你休要血口喷人!”

胡萦儿俏脸腾的就红了,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新鞋,逃也似的出了屋子。

“额,血口喷人是这么用的吗?”

看着胡萦儿离去的背影,薛瑞颇有些不解。

他脚上这双鞋,每天来回走这么远路,鞋底已经磨的快要破了。

胡萦儿肯定是注意到这点,才让人去买了双跟他差不多尺码的新鞋,借机送给自己。

刚才薛瑞那些感激的话,也是真的发自肺腑。

自他入监以来,胡萦儿每日教他课业,课后胡中还要留他在府中用饭,而他在中秋节的时候,甚至没顾得上给胡府送节礼,这已经很让他过意不去了,哪还有脸收人家送的新鞋。

再说,他说的另一个原因也是真的。

柳氏主仆的手艺他很清楚,做的鞋恐怕不是很好看,要是在主仆刚做好鞋的节点穿了双新鞋回去,柳氏不免要拿来跟她做的比较一番。

俗话说,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若是她做的那双很难看,怕是要羞的当场晕过去。

薛瑞也是照顾母亲自尊心,这才婉拒了胡萦儿的好意。

只是他也没想到,胡萦儿反应却这么大,倒是让他十分不解。

第039章 索要赎金 胡萦儿估计是真的恼了,薛瑞去书房自习了半天,也没见到老师的人影。

问了丫鬟才知道,胡萦儿先前就回了绣楼,一直没过来。

直到用饭的时候,胡萦儿才阴着脸出现。

薛瑞试着打了个招呼,她却当做没看见,让薛瑞很是尴尬。

进了膳厅,气氛依旧很凝重。

胡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两个年轻人也跟他一样,在忧国忧民,变的愈发忧愁起来。

半响后,胡中敲了敲桌子,对伺候的丫鬟吩咐:“去取老夫的秋露白来,我要痛饮几杯!”

“啊?”

丫鬟下意识看向胡萦儿。

如今酒柜的钥匙在胡萦儿手中,任何人要取酒,都得经过胡萦儿同意,胡中这条命令,让这丫鬟很是为难。

“不行!”

胡萦儿拒绝的很干脆,认真道:“爷爷,最近用了食疗之法,您这热痹症缓解了不少,怎么现在又想喝酒了,再喝复发了怎么办?”

“都是陈年旧病了,什么好不好的?”

胡中气呼呼的拍桌道:“我这病最近没有复发,许是没到时候,说不定过几日就犯了,若这食疗之法真管用,那我干脆去寺庙出家,做个和尚算了,免得让一个丫头整天管着,憋屈的紧。”

“瞧您这说的什么话,我还不是为了您身体着想!”

胡萦儿气的无语,侧过身去不说话了。

薛瑞见状,忙和稀泥道:“师公,您这么大年纪了,想出家寺里也不敢收啊,要真收了,您见个小沙弥就得叫师叔师伯,尴不尴尬?”

“你……还不是你这小王八蛋出的注意!”

胡中都被气笑了,指着薛瑞骂道:“你且等着,等你爹出狱了,老夫非要让他好好教训你不可。”

“好好好,只要您身体康泰,我挨顿揍又有什么关系。”

薛瑞嘿嘿笑道。

“你爹怎么生出这么个惫懒玩意儿。”

胡中无语了,只得狠狠瞪他一眼:“赶紧吃饭,吃完滚蛋,老夫看到你就来气。”

……

吃过饭,薛瑞果断告辞。

想是胡萦儿气还没消,吃完饭就没了人影儿。

薛瑞完全没把她的小情绪当回事,优哉游哉的回家去了。

回到家中,柳氏见他换了身衣裳,忙问怎么回事。

薛瑞扯了个慌,说是跟胡承安玩耍时弄脏了,只好借了一套衣服换洗。

柳氏听了,这才放下心来。

随后,柳氏拿出新做的布鞋,一脸期待的要让薛瑞试穿。

主仆俩鼓捣了十多天,终于在今天做出了一双成品,可惜鞋面做的有点歪,看起来不太美观。

幸好,这鞋是等着薛瑞脚做的,大小正合适,千层底的布鞋,穿上去还挺舒服。

谢过母亲和苏苏后,薛瑞把军报的事说了,提醒说京城要出大乱子,让她们二人务必小心。

主仆俩对薛瑞的话深信不疑,表示从今日起,就紧守门户,尽量不外出。

此时,天色已晚。

薛瑞便回房学习,直到灯油燃尽,这才上床歇息。

……

在百姓睡的正香甜的时候,京城中有两个地方的灯火彻夜未熄。

昨日下午,于谦接到宣府总兵杨洪军报。

言大军驻扎土木堡,却被瓦剌军围困,后瓦剌大军诈退,明军移营就水途中,瓦剌骑兵从四面冲杀,大军竟不战自溃。

如今天子下落不明,随行文武死伤无算,剩下的也不知逃向了何处,边关情势十分危急,请求朝廷做出指示。

杨洪发出的这份军报很着急,也很模湖,甚至连天子具体情势都没查清。

他之所以这么着急,主要是他这个宣府总兵离土木堡太近,在瓦剌围困土木堡时,他认为明军有能力自保,又怕中了瓦剌的奸计,便没派兵去救援。

等明军全军溃败的消息传来,他才有些慌了,可惜此时明军已一溃千里,没了出兵的必要。

因此,他很怕担上无视君父之难,坐看圣驾失陷的责任,是以赶紧让朝廷拿主意,减轻他身上的压力。

于谦接到这份军报,知道其重要性,忙让人去通知留守的几位重臣到郕王府议事。

二十万精锐全军溃败,坐镇军中的天子下落不明,这可是恒古未有之大事。

郕王和大臣们得知这个消息,都被吓得六神无主,礼部尚书胡滢更是嚎啕大哭,说是有负圣恩,九泉之下,有何颜面再见宣宗皇帝。

好半天,大臣们才接受这个事实。

于谦得知消息比较早,现在倒是很镇定,等大臣们安静下来,才问郕王朱祁玉,是否要将战败的消息送入宫中。

由于军报缺少重要信息,朱祁玉跟几位大臣商议后,决定等具体消息传来,再向孙太后禀报,免得惊扰了后宫,酿成事故。

其实,众人此时都抱着一种侥幸心理,暗想说不定上天庇佑,等到明早,就会传来圣驾安然返回的消息,也算是有惊无险。

就这样,众臣在郕王府中,一直等到半夜。

……

正统年间,北京城还没有围筑外城城墙,此时全城只有九座城门,分别由皇帝任命的提督九门内官掌管。

就在今夜,一骑飞奔至西直门,马上信使高呼,说有紧急军情上报。

夜间城门关闭,守门士兵不敢开启,忙去请提督西直门的宦官贾义做主。

贾义在屋中睡的正香,被属下叫醒后,自然是满肚子怒火,将唤醒他的人痛骂了一通。

不过,他也知道如今前线战事吃紧,信使星夜疾驰而来,必有重要军情送达,忙吩咐守城士卒用吊篮将信使拉上城头。

这信使见贾义是个宦官,竟直接将军报交到了他手中。

待看到军报内容后,贾义吓得差点跌下城头,还好城头的士卒眼疾手快,将他一把拉了回来。

“快,快备马,咱家要入宫一趟!”

贾义抹了把额上的冷汗,急忙让人准备快马,也顾不得什么宵禁禁令,骑马直往皇宫飞驰而去。

这份军报,说白了不过是由皇帝朱祁镇口述,锦衣校尉袁彬代笔的一封家书。

内容写了他被俘的经过,以及也先向他讨要金银珠宝的事情。

信中,朱祁镇还抱有一丝侥幸,叮嘱孙太后赶紧搜罗宫中珠宝,尽快去找瓦剌太师也先将他给赎回来,免得对方撕票。

等信函送到后宫,已是三更时分。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顿时惊醒了后宫所有人。

一时间,宫中大乱,哭声震天。

如今皇帝不在,自然以太后孙氏为尊。

在痛哭一场后,皇后钱氏带着其余嫔妃,慌慌张张的赶去慈宁宫,找孙太后商讨对策。

太后和皇后嫔妃们见面后,自然免不了再次痛哭一场。

慈宁宫总管太监李永昌还算镇定,在太后情绪稳定后,询问是否将这个消息告之外朝,让大臣们一起帮着拿主意。

不料,这个提议被孙太后言辞拒绝,还下令不得将这个消息泄露出去。

而后,太后又吩咐钱氏,让她带宫人去收集珠宝财物,尽快送到边关去,好把皇帝赎回来。

第040章 传遍全城 翌日,薛瑞特意起了个大早。

刚出门,就见街头黑压压聚着一堆人,看上去群情激奋,就像是在吵架一样。

薛瑞凑过去听了一会,才知道土木堡战败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就连皇帝朱祁镇被俘的事也传遍了大街小巷。

百姓们听说明军大败,连皇帝都被也先俘虏了,只感觉天都塌了,十分惶恐。

还有几个年迈的老者,更是瘫坐在地,失声痛哭起来。

这些年,大明正处于鼎盛时期,可以说是万国来朝,作为天朝百姓,自然是与有荣焉。

现今的百姓,心中充斥着很强的民族自豪感、归属感。

如果小败倒也罢了,毕竟胜败乃兵家常事,大明这些年对外用兵,也遇到过不少挫折,百姓们都能接受。

但这次不一样了,京师三大营二十余万精锐,是大明历经三朝攒起来的家底,如今在土木堡一战,就全部葬送了,就连皇帝也被瓦剌人抓了去。

百姓们哪里接受得了这种噩耗。

这就像京城那些输红眼的纨绔子弟一样,把所有筹码在赌桌上一次梭哈,结果输了个倾家荡产,甚至连自己也输给了别人。

任何人看着,都会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当然,在经历了最初的惶恐后,百姓现在想的最多的问题,就是今后该何去何从。

可惜,现在还没人能回答他们。

进城时,崇文门关卡盘查比以前严了许多,稍微有点可疑的都会被拦住。

还好,薛瑞每日大清早进城,早在守城士兵那留下了深刻印象,这才得已顺利入城。

城内的情况要好不少,街头倒是没看到扎堆讨论的百姓,只能偶尔看到几人在路边闲谈。

“莫非城内封锁了消息,百姓们还不知道外面变天了?”

薛瑞有些奇怪,这内城应该昨晚就传出消息了,怎么比外城还要安静不少。

正疑惑着,薛瑞就见一队五城兵马司的兵丁飞奔而来。

“尔等速速离去,不得在此聚集!”

那队兵丁凶神恶煞的围过去,将说话闲谈的几人驱散。

“看来朝廷还真想封锁消息,不过看这个情势,怕是也没多少人不知道了。”

薛瑞摇摇头,朝钦天监走去。

到钦天监时,监内已是一片嘈杂。

天文生们清早起床,听说大军战败的消息,都吓得不轻,连忙来监中打听消息。

这次钦天监有六七十人随军出征,其中有不少人是留守官生的师长亲人。

这次明军大溃败,天文生们即恼怒明军的无能,又担忧亲长的生死,哪还冷静的了,都是一副暴躁模样。

如今,监中是中官正许惇掌监事,这些天文生都聚集在他的值房外,找他打听前线的具体情况。

许惇是监中身份最高的官员不假,可他也是今早才听说土木堡大败的消息,心中的惊慌比天文生们也好不到哪去。

现在被百十号群情激奋的天文生堵住,许惇脸都吓得有些发白。

“大家听我一言,如今众说纷纭,谁也不知道消息是真是假,还是等朝廷邸报发出再议论不迟。”

许惇努力镇定下来,试图安抚住这些激愤的天文生。

旁边,冬官正谷滨探出头来,劝说道:“不错,如今情势不明,大家不能自乱阵脚,都且各自回房去吧,等许大人派去打听消息的人回来,定第一时间通知大家。”

好一通劝说,天文生们见监官们也是一问三不知,除了在心底暗骂几声废物外,也只好各自散去。

秋官房。

薛瑞进屋后,史祥等人就迎了上来。

“薛老弟,你今日怎么来的这么迟?”

史祥迎上去,焦急的问道。

“本来起的挺早的,不料进城时,守城士兵还要盘查入城人员,排队耽误了不少时间,要不是有士兵认得我,怕是今天就进不来了。”

“对哦。”

史祥一拍脑门,苦笑道:“瞧我这记性,怎么忘了这一茬了,那会听说,是太后下的懿旨,让人封锁了九门,不许逃回来的溃兵入城,以防奸细混入,现在城里也戒严了,只要聚集在一起,都要被巡城御史带兵驱赶。”

“难怪。”

薛瑞心中暗道,孙太后这么做,恐怕最主要的目的是想封锁皇帝被俘的消息,以免皇家威严扫地,估计她正等着用金银财宝换回儿子呢。

付聪神色严肃道:“老弟,如今情势复杂,大家心里都没底,不知你是怎么看的?”

“我?”

薛瑞指了指自己,随后一屁股坐下,翘着二郎腿道:“我就坐在这里看呗。”

“小老弟,你就别跟哥哥们开玩笑了,就当我求你了,且提点我等几句,这瓦剌人大败我军,会不会挥师南下,打到京城来?”付聪一脸担忧道。

薛瑞见众人都一脸期待的望着自己,斟酌了片刻,问道:

“那我问你们个问题吧,如果你们是一伙山贼,在路上截杀了一名商人,抢了不少财货,又从伙计那得知商人家还藏着比所抢财货多百倍的财富,而且商人家还没人看守,你们会不会冒险去把这笔财宝弄到手?”

“当然会。”

付聪想也不想道:“既然已经抢了一次,干脆去抢个精光好了。”

“没错,干一票抵得过干几十年,只要不是傻子,都会动心。”另一人也附和道。

“那你们还有什么疑问吗?”

薛瑞摊手道。

众人一愣,突然反应过来,史祥惊呼道:“你认为瓦剌人大胜一场不算,还会继续打到京城来?”

“恐怕很有可能!”

薛瑞不怕把话说的太死,看如今的情势,恐怕朝中大臣们也在讨论这个问题。

史祥等人对薛瑞的判断深信不疑,连他都认为瓦剌人会挥师南下,那京城可就危险了。

还好,现在瓦剌大军暂时没有动作,收拾包袱跑路还来得及。

若是迟了,等瓦剌大军杀进京城,怕是要血流成河。

听众人开始讨论逃往何方的问题,薛瑞急忙提醒道:“喂喂,怎么就想着逃难了,瓦剌人也不一定能打进京城里来啊?”

史祥回头,压低声音道:“恐怕你还不知道,先前京城三大营全军出征,只留下了数百老弱看守营房,瓦剌两路人马共计十几万,如果挥师南下,京城哪还有兵可守?”

“可以调动外地卫所军进京戍卫啊,京城城墙坚固,想打进来可不容易。”

薛瑞知道历史走向,自然不担心,便试图劝说众人留下,免得做无用功。

“要是在国朝定鼎那些年,卫所军还是很能打的,可如今各地卫所糜烂,战力大打折扣,谁知道能不能守下来,还是走为上策,找避避风头才是。”

众人都如此认为。

薛瑞皱眉看着他们,提醒道:“各位前辈,你们可是天文生,逃役要受罚的,万一京城守住了,将来必判你们个充军流放!”

这么一说,众人都愣住了。

第041章 去国公府 “其实,各位不必忧虑,如今郕王监国,朝廷还有许多能臣,现在肯定在商量对策,最迟明日便可有结果。

若是各位前辈实在不放心,不妨先将家人安置到外地去,等战事结束再回来,如此才是上上之策。”

见众人如丧考妣,薛瑞也只好给了个折中建议,此后一两个月,京城不怎么太平,送家卷去安全的地方,倒也合适。

既然跑不了,天文生们也只能退而求其次,打算先将家人安排到安全的地方,等尘埃落定再接回来。

好不容易说服了众人,门外突然闯进来一群人。

定睛一看,竟然是刘晋等人。

薛瑞好奇道:“你们来这有事?”

刘晋神色悲戚,哽咽道:“瑞哥儿,我们来这里只想问一句话,胡公他老人家可算出我爹能否逃过这一劫?”

“是啊,如今大军都败了,我爹生死不知,家中已经乱成了一团,你要是知道就告诉我们,胡公他老人家神机妙算,肯定知道的,对不对?”

陈立满面希冀的看着他。

薛瑞很想安慰他们几句,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沉默几息,他只能实话实说:“师公他老人家也只能依托天象测吉凶,又不是算命先生,哪算的出大家亲长的安危,我看,你们不如回家等着吧,若是亲长能逃过一劫,估计最近几日就该回来了。”

世业生们听完,都很失望。

他们来找薛瑞,不过是想寻求一些心理安慰,可事涉师公,薛瑞哪敢胡说,只能如实作答,让他们不免难过。

不过,众人也没怪他,告辞后就去了许惇值房,看样子是想告假回家。

整个上午,高冕都没进过值房。

如今各房都乱糟糟的,天文生们也没心思做事,薛瑞反倒得了空闲,自个看起了书。

等到快午时,打听消息的史祥突然跑进来,义愤填膺道:

“我道高大人怎么一直没来,原来他已经告假回了府,现在监中陆续有人离开,恐怕都急着回去安置亲卷了。”

“那咱们还等什么,都各自回家去吧!”

众人一听有人带头,当下连假也不告,哗啦啦就跑了个没影。

转眼间,房中就只剩下薛瑞一人。

现在还没到饭点,堂食还没吃呢,他当然不会给朝廷省钱,就一边看书一边等吃饭。

如今整个京城中,像他这么镇定的人,恐怕不是傻子就是二愣子。

等到中午。

去吃堂食的路上,刚过游廊转角,差点撞上了一人。

薛瑞看清对方相貌,不禁奇道:“二叔,什么事这么着急啊?”

来人正是郑德彪,最近他刚出了外差,回来没几天,脚步这般匆忙,想必是有什么急事。

见是薛瑞,郑德彪忙拉着他道:“外面来了一个带兵的百户,说是来找你爹的,我说你爹被关进了诏狱,他又说要见胡公,我听他口气,不见到是不会走的,就只能来找你商量了。”

“带兵的?”

薛瑞神色一紧,忙问:“对方说是什么来头了吗?”

“对方不肯说,估计是不想暴露身份。”郑德彪苦笑道。

薛瑞思索片刻,觉得对方在这个时候找父亲和师公,恐怕是想问些有关军情的事情。

见不到人,对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便道:“既然如此,那我去见见他们吧,说不定能打发了。”

“你行吗?别惹出麻烦。”

郑德彪担忧道。

薛瑞倒是不在乎,道:“我钦天监官生,就算犯了什么大罪,没有陛下点头,谁也无权处置,他一个区区六品武官,还敢对我动手不成?”

“这倒也是。”

郑德彪放心了不少,便领着薛瑞出了钦天监。

门外不远处,站着一名穿着武服的军官,大约二十六七的年纪,在他身后还有四名牵马的军士。

见两人出来,年轻百户看向郑德彪,不满道:“不是说去请保章正了吗?怎的带了个小娃娃出来。”

郑德彪忙拱手道:“这位军爷,刚才我去请保章正,才得知他旧疾复发,如今在家中养病,无法见客。

恰巧,这位薛小哥儿正是胡公的徒孙,也是薛校书的公子,若是有什么话,您不妨问问他。”

年轻百户不悦道:“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懂什么,既然保章正告假,那我便登门拜访,去探望一番就是。”

武夫粗鄙,又不懂礼。

他们要是去了胡府,难免会惊扰了师公和内卷。

不得已,薛瑞只好出声道:“将军且慢!”

年轻百户脚步一顿,回头看他:“你有何事?”

薛瑞面色平静,说道:“且让我猜一猜将军的身份,不知可否?”

“哦?”

年轻百户来了点兴趣,道:“你且说说看。”

“我爹和行伍中人从没打过交到,如今将军点名要见他,定是因一月前他去见英国公府时说的那番话,若我没有猜测,将军或许就是国公爷的部属?”

“不错,你倒真有些见识。”

年轻百户有点诧异,看了他一会,才压低声音道:“既然这样,那我且问你,你爹说国公要马革裹尸而还,这话究竟是不是信口开河?”

“我不能告诉你。”

“为何?”

年轻百户皱眉道。

“因为这个问题不是你问的,而是另有其人,对不对?”

年轻百户大为惊讶,好半天后,他才点头:

“不错,我就实说了吧,其实我也是受了主母所托,前来确认你父亲所说谶言是否为真,若是你知道的话,不妨告知与我,日后主母定有赏赐。”

他所说的主母,指的是英国公张辅的继室吴氏。

如今张辅已七十有四,原配李氏去世多年,一直未续弦。

九年前,妾室吴氏诞下一子,张辅老来得子,心中高兴之余,便将她扶正,如今国公府能被称为主母的,自然就只有吴氏了。

薛瑞想了想,道:“既然吴夫人想知道国公安危,不如我亲自去见见她,将军以为如何?”

“这……”

年轻百户有些迟疑,毕竟吴氏交代他要去找薛元皓师徒问话,他没见到人就罢了,现在还弄个半大小子回去,万一吴氏生气,他也要吃挂落。

薛瑞见他犹豫,神秘的道:“将军,国公爷的情况我很清楚,而且吴夫人所思虑的其他事,我也可以给些建议,将军不妨带我去见见她,肯定比你去见我爹和师公更有用。”

思虑的其他事?

年前百户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低声问道:“你该不会是信口开河吧?”

“自然不是!”薛瑞自信道。

第042章 国公必死 英国公府邸位于城西,面积十几亩大小,几乎占了大半个胡同。

府内建筑奢华气派,斗拱飞檐,凋梁画栋,一看就出自于大匠之手。

各处景致布置的也颇有意境,造型奇特的假山、流动的碧水池塘、不知名的奇花异草,处处彰显主人的高雅品味。

先前,薛瑞提出要见英国公夫人吴氏后,百户李青云犹豫片刻,还是选择将他带到英国公府。

路上,薛瑞跟李青云套近乎后,也了解了一些他的情况。

早在永乐十三年,李青云之父就随张辅远征安南,屡立战功,后李父因病去世,留下还未长大的李青云。

张辅体恤属下,便将他养在城外庄子里。

长大成人后,李青云就做了张辅亲卫,逐渐得到器重,如今更是做了张辅的亲卫统领,算是心腹中的心腹。

在出征离京时,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张辅没有带他出征,而是将他留在京里,护卫国公府。

这次明军大败,李青云也因此侥幸避开,捡回了一条命。

如今兵荒马乱,李青云四处打听来的消息,有的说张辅战死、有的说张辅逃跑,还有人说张辅投降瓦剌,消息十分混乱。

当然,这些人都是道听途说,谁也不知道究竟是真是假。

李青云除了干着急,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继续派人四处打听。

后来,主母吴氏想到了一个月前来府中闹事的薛元皓,认为他一个月就能算到朝廷出征不利,肯定是有些真本事的,便让李青云将他请来,问问丈夫究竟有没有生还的希望。

如今薛元皓被关进诏狱,胡中又因病闭门不出,李青云无奈之下,只好听从薛瑞的建议,将他引到英国公府,让府中的丫鬟带他去见吴氏。

不知道什么原因,丫鬟将他引到正厅,奉上茶水后就不知去向,让薛瑞一通好等。

过了两盏茶的功夫,正厅外才传来一阵脚步声,而后有五人陆续走进屋中。

为首者,是个三十许的妇人。

这妇人相貌端庄,气质高贵,穿着打扮高贵奢华,一看身份就不凡。

见对方气度不凡,薛瑞暗想,她恐怕就是英国公的继室吴氏,没想到这么年轻。

等对方站定,薛瑞起身行礼:“小子薛瑞,见过夫人。”

“免礼,小哥儿请坐吧。”

为首妇人倒还客气,伸手虚扶一下,而后走到主座坐下。

薛瑞落座的同时,将其他几人也扫了一眼。

剩下几人中,有梳着高髻的年轻妇人,也有丫鬟打扮的年轻女子,还有个八九岁的半大男童。

等众人先后坐下,吴氏才问薛瑞:“先前听李百户说,你父亲被抓进诏狱了?”

薛瑞正愁怎么提出此事,便道:“正是,先前家父劝阻国公,本是好意,谁知回钦天监后,就被锦衣卫抓入了诏狱,如今已过一月,也不知是生是死。”

故意把事态说的严重些,自然是为了博取同情,薛瑞的言下之意,就是说我爹为了劝阻国公,现在都被抓进了诏狱,你们英国公府就没有点表示?

吴氏却误会了他的意思,柳眉微蹙,解释道:“小哥儿,令尊被抓,可不是我英国公府所为,而是另有其人,你莫要怨错了人。”

“小子自然知道和英国公府无关,可惜,我爹担着天大干系提醒,国公却没有听信,以至于身陷险境,现在他……”

“你是说,老爷只是有些许危险,还有生还的希望?”

话还没说完,对面一个打扮的珠光宝气的年轻妇人就激动的问道。

听这妇人的语气,很容易猜出她是张辅的妾室。

如今国公府最担心张辅安危的,就是他的几房妾室。

她们没有子嗣,一身荣华富贵都系于张辅一身。

若张辅战死沙场,没了丈夫的宠爱,她们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不紧张才怪。

薛瑞看了对方一眼,摇头道:“非也,我爹先前劝阻国公的时候,说的很清楚,朝廷此次出征不吉,国公执意前往,恐要马革裹尸而还,如今看来,国公已是凶多吉少。”

啪!

正厅里响起杯盘摔碎的声音。

薛瑞闻声看去,就见现在吴氏身旁的半大男童冲出来,指着薛瑞骂道:

“一派胡言,我爹久经战阵,多次身陷重围,最终都能化险为夷,这次他一定也能平安返回,你再胡说八道,我让人打你板子!”

薛瑞看向吴氏,不解道:“这位小公子是?”

站在一旁伺候的丫鬟出言提醒道:“这是府中二公子!”

薛瑞早前已经了解过,张辅有两个儿子,嫡长子张忠是原配李氏所生,如今三十岁,次子张懋是继室吴氏所生,今年刚八岁。

眼前这个半大小子正是张懋。

“原来是小公子。”

薛瑞拱拱手,说道:“世界上没有常胜的将军,也没有一定能打胜的仗,这次大败,连当今圣上都……小公子敢保证国公就一定能逃出生天?”

“我,我就能!”

张懋到底年幼,哪说得过薛瑞,一时被问的无力反驳。

吴氏拉过儿子,颤声道:“小哥儿,我家老爷当真没有半分生还可能?”

薛瑞主动上门,自然不是来安慰英国公家卷的,而是另有目的。

为了实施自己的计划,他首先要做的就是让英国公府当家主母吴氏放弃幻想,让她相信自己确实有洞察先机的本事,这样才能获得信任。

而这个洞察先机的本事,就要靠断定张辅身死来证明,现在他越肯定,等张辅死讯传回来,吴氏就越相信他。

因此,薛瑞斩钉截铁道:“回禀夫人,国公此次危矣,迟则三日,早则明日,定有消息传回,府中还是做好最坏的打算吧。”

听他这么肯定,本就六神无主的妇人们更加崩溃了,竟直接嚎啕大哭起来。

看着这场景,薛瑞不免有些愧疚,刺激死者家卷,可不是大丈夫所为。

可是,他也有这么做的苦衷。

最后,薛瑞只好安慰自己,这么做也是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免得到时候接受不了。

好不容易,等几人哭的累了,吴氏才红着眼,对张辅另两个妾室道:“这里没你们的事了,都回房去洗洗吧,免得让人笑话。”

“是,夫人。”

得了吩咐,张辅的两个妾室一起离开。

等两人退下,吴氏就收起悲戚之色,看向薛瑞,正色问道:“先前李百户说,你执意前来,是有要事和我说?”

正餐来了!

薛瑞陪着她们半天,不就是等吴氏问这个问题,便点头道:“不错,我特意前来,便是为了替夫人分忧!”

“除了国公安危,本夫人有何可忧之处?”

吴氏一反常态,板着脸问道。

薛瑞也不在乎她变脸,答道:“夫人若没有忧虑之事,就该早早的把我打发出去,而不是等支走了她们,再单独找我问话。”

第043章 与虎谋皮 吴氏被猜透了心思,面上有些窘迫,为了掩饰尴尬,她只好转移注意力,对身侧的丫鬟道:

“我有话跟薛小哥儿说,你去门外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是,夫人。”

这丫鬟想必是吴氏的心腹,所以才放心让她把风。

等丫鬟出去,吴氏才低声问:“你知道我忧虑何事?”

薛瑞毫不迟疑答道:“夫人所忧者,无非就是国公爵位继承之事,可对?”

吴氏面色一变,慌里慌张的看了门口一眼,这才正色道:

“莫说国公还没有消息,退一万步,就算国公不在了,这爵位自当是嫡子继承,和我有什么关系,小哥儿岂可胡言。”

在古代,无论是天家还是普通百姓,对于继承权,都讲究个立嫡立长的规矩。

像国公这等世袭爵位,一般都是由家中嫡长子继承。

若英国公故去,爵位自当由大公子张忠继承才对,这是毫无争议的事情,就算张忠不在了,还有张忠的儿子张杰,也就是国公府嫡孙继承爵位,跟庶子张懋一点关系都没有。

此时薛瑞提出爵位继承的事,分明是在说她有帮儿子夺嫡的想法,这要是传出去了,张忠怕是能掀了国公府!

吴氏到底是妇道人家,胆子不大,又不知道薛瑞有何目的,只能先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

薛瑞见吴氏惺惺作态,也不想当面戳破,便拱手道:“既然夫人如此想,那是小子唐突了,就当我没来过,告辞。”

说完就往外走。

到门口只一二十步,薛瑞走的不慢,却感觉十分的漫长,短短距离,就像走了一二十里。

走到门口,薛瑞轻叹一声,正要迈出门槛,忽听吴氏喊道:“且慢!”

呼——

薛瑞长出了一口气。

吴氏究竟有没有帮儿子夺爵位的心思,他当然无从知晓。

就算有,万一吴氏觉得他太年轻,难当大任,不想跟他合谋,所以才拒绝。

要真是这样,那他救父亲的计划就无从实施了。

还好,现在看来,还是吴氏没有沉住气。

薛瑞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努力做出古井无波的表情,回头道:“夫人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吴氏起身走到门口,往外面看了几眼,见除了自己贴身丫鬟,并没有其他人在附近,这才关上房门,拉着薛瑞重新坐下。

“爵位之事事关重大,我先前小心了些,还望小先生不要怪罪。”

吴氏亲手给薛瑞斟了杯茶,甚至连称呼都变客气了。

薛瑞认真问道:“夫人真有替小公子争这个爵位的心思?”

吴氏沉默片刻,最终叹气道:“这天下的母亲,就没有不为儿子考虑的,我国公府家大业大,可这一切终究是嫡长子的,待懋儿长大成年,就要出府另过,届时他又无官无爵,难免会被人欺负,我这当娘的,现在不为他考虑,难道将来看他任由别人欺负吗?”

这个理由可以说十分牵强。

就算张懋出府,有英国公次子的身份在,也断不是一般人能欺负的,吴氏这么说,只是想找个冠冕堂皇的说辞。

说白了,她只是舍不得这份荣华富贵,想替儿子争一争罢了。

薛瑞不以为意,压低声音:“夫人有这个心思就行,我倒是有个办法,可助夫人达成所愿!”

“什么法子?”

吴氏勐然站了起来。

“夫人先别激动,这个法子须等国公爷的确切消息传回来才能实施。”

薛瑞只说有法子,却没有细说。

吴氏意识到自己失态,强压下内心的激动,疑惑道:“小先生如此费劲心思帮我们母子,不知有何诉求?”

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有句话说得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还有句话,叫免费的就是最贵的。

虽然吴氏很需要人帮她出谋划策,可也得考虑对方想得到什么。

若是对方狮子大开口,怕是要不欢而散,若对方毫无所求,那就得掂量掂量,他是不是另有目的。

薛瑞明白吴氏的担忧,坦然答道:

“夫人也知道,如今家父被关在诏狱,母亲十分担忧,整日以泪洗面,我这做儿子的,为了父母安危也只能四处奔走,若是国公府肯施以援手,替我救出父亲,小子自然是感激涕零。”

“原来是借国公府力量救他爹!”

吴氏听后,顿时放心不少。

若是薛瑞不计报酬的帮她,她还真不敢轻易答应,但为了救父亲,他才冒着风险,主动参合到国公府的家事,这样就说得通了。

只是,薛元浩被关进了诏狱,国公府虽然有些势力和人脉,可也不敢堂而皇之的将人给抢出来,毕竟锦衣卫是天子耳目,这么做和造反没有多大区别。

再说了,张辅现在凶多吉少,这英国公府的牌子现在管不管用还是两说。

听了吴氏的担忧,薛瑞却毫不在意,说道:

“夫人不必担心,我不是想让国公府帮我劫诏狱,现在时机还不成熟,等我有了十足把握,再请国公府帮忙,到时候肯定会合情合法的将我爹救出来。

现在嘛,就请夫人先帮我打听一下父亲的近况,再帮我给他带个话,让我爹放宽心,家里一切都好,等过些时候,我就能救他出去了。”

这点小事还难不倒吴氏,当下点头道:“我马上让人去办,最迟明日便可有回信。”

“那我就等夫人的好消息,只等国公爷的消息传回,咱们便可立即行动。”

吴氏很好奇他所说的办法,可薛瑞口风很紧,试探几次没问到一丝有用消息,最终只能放弃。

达成初步合作后,薛瑞便拱手告辞。

等薛瑞离开,张懋才一脸不忿的问母亲:“娘,您就这么相信他吗?若是爹爹回来,知道咱们和姓薛的谋划他的爵位,肯定会很生气的,我看还是不要跟姓薛的合作了。”

“傻孩子,你不知道人心险恶,娘这些年掌家,因你那大哥花销太大,我们多次发生争执,后来他被你爹罚去住跨院,早已对我怀恨在心,你想想,若是让他继承了爵位,日后咱们母子能讨得了好?”

吴氏抱着儿子,满脸的忧愁。

“那姓薛的可靠吗?”

张懋年纪虽小,可也知道与虎谋皮的道理,若是薛瑞不可靠,最终倒霉的还是他们母子。

吴氏强笑道:“那薛瑞年纪不大,可从言辞中就能听出他是个孝子,正所谓百善孝为先,孝顺的人人品不会差到哪去,更何况,娘也没有其他可靠的人帮忙,只能选择相信他了。”

“哦,那孩儿日后对他客气些就是了。”

张懋懂事的点点头。

第044章 爵位继承 正统年间,大明的勋爵承袭制度已趋近完善。

如今的勋爵承袭制度,以“父死子继”、“先嫡后长”为基本原则,同时还有比较特殊的“兄终弟及”、“隔代世袭”等少见情况。

自古以来,有关嫡、庶之间争袭爵位,是严重违背伦序的行为,一般庶支很难获得支持,所以庶子夺爵成功的例子并不多见。

在原本的历史上,英国公张辅在土木堡殉国后,并不是由其嫡子张忠继承爵位,而是由庶长子张懋承袭,这是一种非常特殊的情况。

在《吏部职掌》中记载,公、侯、伯事故,子孙奏袭,行礼工二部查祭葬毕,本部方与具题,行移该府,该府保勘应否袭爵,取具结状宗图连人送部辨验诰、券明白,请定夺。

明代的爵位承袭,也并非是由勋臣本人决定,大多是在其故去后,由家中长辈为勋爵子弟向朝廷代请,再由吏部下属的验封司和五军都督府负责勘验,无争议的顺利袭爵,有争议者则驳回。

薛瑞敢参与英国公府争袭爵位这种大事,无非就是他知道历史走向,知道将来朝廷会让张懋袭爵,而非嫡子张忠,这才主动上门提出合作。

张忠此人,自幼失怙,缺乏教养,加上张辅常年在外领兵,甚少管束,让他养成了一副荒淫无度、狂躁暴戾的性格,又因其天生肢体残疾,为张辅所不喜。

在吴氏生下张懋后,老来得子的张辅十分高兴,数次说过“吾后继有人”这种话,吴氏听的多了,不免当真。

近些年,张辅身体衰老,时日无多,吴氏就开始为儿子谋划起来,常在丈夫耳边吹枕头风,让张辅逐渐动摇。

张懋虽年幼,却颇为乖巧懂事,在张辅内心里,也是希望幼子袭爵,将英国公府发扬光大。

但这爵位承袭,又不是由他自个说了算,就算有张忠残疾这个借口,但张忠还有个儿子张杰,按“隔代世袭”的做法,就算让嫡孙张杰继承爵位,也轮不到庶子张懋。

是以,张辅也非常犹豫,一直没有底气向朝廷上书。

这次张辅以老迈之躯出征,有一条非去不可的理由,就是为了立下功劳,再上书为庶子张懋请封爵位,这样朝廷应允的概率会大些。

可谁能料到,这次大军惨败,张辅竟然战死沙场。

如今,吴氏失去张辅支持,心中甚是惶恐,薛瑞便借着这个机会和吴氏搭上线,等待合适时机,借助英国公府的力量救出父亲。

在薛瑞离开英国公府的时候,在慈宁宫中举行的一场议会也恰好结束。

在今早,郕王就带着于谦等留守大臣,前去慈宁宫和孙太后商量对策。

孙太后本来还想隐瞒消息,可纸包不住火,不到半日,全城就传遍了皇帝被俘的消息,无奈之下,她只能请郕王和大臣们到慈宁宫议事。

这次的议题,首先讨论的是皇帝被俘的问题如何解决。

对于孙太后拿金银珠宝换回儿子的做法,大臣们都觉得无用,不过也没阻止,而是提出让朝廷正式派出使者,去同瓦剌太师也先交涉,让对方送还皇帝朱祁镇。

此事孙太后没意见,不过还是交代使者应多带些财物厚赐也先,增加迎回皇帝的概率。

第二件事,就是京城该怎么办。

如今京师三大营全军覆没,可战之兵不到数万,而且都是士气低落的老弱残兵,想靠他们守住京师怕是很难。

孙太后心中惊惧,认为京师沦陷在即,询问大臣们是否需要迁都南京,以避瓦剌兵锋。

这个提议遭到了部分大臣的反对,其中以于谦为代表。

如今大军惨败,若是连朝廷都迁往南京,京师军民也会失去信心,这北京势必守不住。

若是真让瓦剌占据了京师,虏贼必会以此为据点攻略四方,周边府县无险可守,势必落入瓦剌之手,等其羽翼丰满,便会挥师南下,这大明半壁江山恐怕都要沦陷。

这岂不是重蹈南宋覆辙?

将来,作为皇帝的朱祁镇,必将留下千古骂名,而她在九泉之下,也无颜再见列祖列宗。

孙太后思量再三,加之内臣提醒,终于和大臣们达成共识,京师必须死守!

接下来,大臣们就如何守住京师,提出了一系列的建议,在孙太后同意后,决定于明日大朝会正式宣布。

……

到了胡府,薛瑞问清师公去向,直奔书房。

见到他后,胡中放下手中毛笔,问道:“关于朝廷迁都之事,你觉得有几分可能?”

“没有半分可能!”

薛瑞断定道:“朝廷只是损失了三大营,又不是败没了全国军队,远的不说,就周边卫所军,便可凑出数万人,还有各地备操军、备倭军,以及诸王护卫,都可入卫京师,这么算下来,凑个二十万军队不在话下,守卫京师绰绰有余。”

胡中苦笑道:“那你去劝劝你那妹妹吧,她现在正在收拾家当,打算举家逃难去了。”

“啊?”

薛瑞顿时傻了眼,问道:“她打算逃去哪?”

“天津卫。”

“倒跟我想的差不多。”薛瑞心里十分惊讶。

在一个月前,他就想了好几个避难地点,天津就是其中之一,没想到胡萦儿和他想到一块去了。

不过,胡萦儿却没考虑一个问题。

胡中乃是朝中官员,要是逃跑必会被朝廷追责,就以胡中的气节来说,他老人家肯定是不会走的,胡萦儿收拾了也是白搭。

问了胡府丫鬟,得知胡萦儿正在给哥哥收拾细软,他就直接去了胡承安住处。

“小翠,手脚麻利些,时间不多了,咱们得抓紧,不然出不了城了。”

房间里,几个丫鬟忙的脚不沾地,胡萦儿站在一旁,不停的催促。

见薛瑞进来,胡萦儿赶忙道:“你快些回去让婶婶收拾东西,跟咱们一起去天津吧。”

“不去,我要留在京城。”

薛瑞果断摇头。

胡萦儿愣了一下,没好气道:“你要留在这里等死么,你怕是不知道,我先去让人去打听情况,听说那些公侯伯府,以及尚书侍郎家都在抢着送家卷出城呢,现在城门都堵住了,要是再不快点,怕是就出不了城了。”

“真的假的?”

薛瑞预料到会有百姓外出避难,可没想到,竟连这些达官贵胃也急着送家卷跑路了!

第045章 南下之议 “不说远的,就咱们相邻胡同的兵部主事赵简府上,刚送走了一车家卷,还带着三车细软,那是我在绣楼上亲眼看见的,还能有假?”胡萦儿见他不信,蹙眉道。

薛瑞暗想,这些显贵离京的阵仗,肯定把胡萦儿给吓坏了,所以她才坚定了离京避难的决心。

只不过,这么来回折腾确实没必要,只要在府中储存足够的生活物资,紧守门户,基本没什么风险。

等到朝廷打退瓦剌大军,自然就万事大吉了。

薛瑞想了想,问道:“那你有没有考虑过,师公他是不会跟你走的,难不成你要丢下他不管吗?”

胡萦儿边指挥丫鬟干活,边说道:“先前我就劝过爷爷了,他如今告病在家,离京避难是最好的选择,如果朝廷守住京城,咱们再回来也不迟,若是守不住,那咱们正好可以乘船南下去南京……对了,不如你去替我劝劝爷爷吧,他可是很看重你的想法,到时候咱们两家一起走,也好有个照应。”

“我跟师公都不会走的,打死也不走。”

薛瑞在桌旁坐下,摇头说道。

胡萦儿转头望过来,满脸杀气的问道:“你说什么?”

“我是说,京城绝对能守住的,根本没必要逃。”

“何以见得?”

胡萦儿索性也坐下,直勾勾的看着他。

“京城虽然没了三大营,但朝廷动员起来,调动二三十万兵马入卫并不是难事,京师城高数丈,人口百万,瓦剌想攻进京师,非得有十倍兵力不可,实际上,瓦剌最多也就十多万兵马而已,根本没办法围困京师,一旦等朝廷各方面大军齐聚,瓦剌军队必然遁走,否则就会被堵在关内,想逃就难了。”

“现在那些大官们都在送家卷出城,你就能保证朝廷不会选择迁都?万一朝廷也想迁去南京,到时候逃难的人可就多了,想出城怕是也得排队。”胡萦儿担忧道。

薛瑞自信道:“你放心吧,朝廷是不会南迁的,最迟明日大朝会后,朝廷就会公布守卫京师的具体方略,你等着看就好了。”

“你确定?”

胡萦儿正色问道。

薛瑞点头:“等着看吧,就算你现在收拾好,想出城也来不及了,还不如等明天朝廷公告,免得白忙活一场。”

胡萦儿对朝中之事了解并不多,听薛瑞这么说,她也有些动摇了。

最后,她还是决定先收拾好东西,一旦朝廷宣布南迁的消息,胡家便可立刻上路。

好不容易劝住胡萦儿,薛瑞这才松了口气,他不放心家中柳氏主仆,便告辞回了石头胡同。

出崇文门时,大街上已经排了一里多的长队,全是京城大户人家外出避难的车马,还好守城士卒比较聪明,特意留了一条供行人进出的狭窄通道,薛瑞这才顺利出城。

回到家中,柳氏和苏苏刚做好饭。

见主仆两毫不惊慌,薛瑞反倒有些好奇,便问母亲:“娘,朝廷大败,连皇帝都被抓去了,您怎么跟没事人一样?”

说起这个,柳氏竟然笑起来了:“我先前听人说,那王振已经被人打死,皇帝也被抓了,正好应验了你做的梦,这么说来,离你爹出狱也不远了。”

“您就不担心瓦剌人会打进京城里来?”

“要能打进来,你早就说了,看你一点都不担心,娘有什么可担心的?”

柳氏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感情您拿我当风向标了。”

薛瑞心中略有些得意,如今这世上,能如他这般料事如神的人,怕是根本不存在!

不过,苏苏倒是想到一个问题。

“少爷,你不是说瓦剌人会打到京城来吗?咱们如今住在外城,又没有城墙,到时候瓦剌人杀来,咱们可怎么办呀。”

这个问题薛瑞当然考虑过,现在他们住的外城,虽然也划了坊市街道,却还不算正式的城区,直到嘉靖年间,朝廷新筑了数十里城墙,将南面扩展出来的居民区框起来,这里才算真正的外城。

也就是说,等瓦剌兵长驱直入,到达京城后,薛瑞所住的石头胡同将会被敌人直接占领,他们也就没了容身之处。

柳氏也反应过来,忙问道:“对啊,咱们怎么办,是不是要去城里另租个住处?”

“不用。”薛瑞摇摇头,“等救出我爹,咱们就回明时坊去住,那本就是我们的宅子,谁还敢拦着不成?”

柳氏一怔,这才醒悟过来,如今王振都死了,自然不会再担心被他秋后算账,回家岂不是顺理成章的事?

只不过,柳氏还是有些担心:“咱们出来这么久,你祖母都没让人来看看,她是不是想借这个机会,把咱娘俩赶出府另过?”

“她敢!”

薛瑞一拍桌子,十分生气。

他这个祖母李氏也真是极品,明明都是亲生的儿子,却对长子薛元柏极为偏袒。

李氏认为,这个长子是块读书的料,只要继续读下去,就一定能考上秀才,继承丈夫衣钵,把薛家发扬光大。

再加上大伯母也会来事,把婆婆李氏哄的晕头转向,整天除了礼佛什么都不管,府中大小事都让这个儿媳去操持,间接掌握了府中财政大权。

两厢一对比,薛瑞都为父母感到憋屈,要不是这年头伦理纲常所限,他真想去问问祖母,自己老爹究竟是不是她亲生的!

薛瑞已经打定主意,等过几天接回老爹,他们一家子就风风光光的回去,看谁敢拦着!

当然,他有没有这个底气,还得看能不能抱住英国公府这条大粗腿。

一切,都要等张辅战死的确切消息传回,他才能开始行动。

次日清早。

薛瑞进城时,发现崇文门大街上出城的车队又延长了不少,看来逃难的百姓越来越多了。

去钦天监点了卯,薛瑞到各值房转了圈。

不知道其他衙门是不是这样,钦天监里官生出勤比例还不足一半,甚至中官正许惇都没来,剩下官员也有不少告假。

在这种人心惶惶的情况下,天文生们哪还有心思办差,都在监中来回乱窜,打听朝局动向。

薛瑞见监官们也不管,就趁乱熘了出去。

昨天,吴氏已经让人去诏狱打听消息,想必现在已经有了结果。

第046章 初步计划 刚到英国公府门口,府内就传出阵阵哭声。

抬头一看,府门前已挂起了白纸灯笼,府内也竖起了白色丧幡。

看到这个情景,薛瑞心中了然,这是英国公府已经确认了张辅的死迅,现在开始准备丧事了。

正犹豫要不要进去,门内走出一人来。

这人薛瑞认识,是英国公府的管事曹泗,昨日离开英国公府的时候,就是曹管事送他出府的。

看到薛瑞,曹泗忙上前行礼:“见过薛公子,夫人交代了,若是您来了,就请您去正堂奉茶,我带公子入内。”

“有劳了。”

薛瑞整了整衣衫,跟曹泗进了英国公府。

在正堂等了一会,穿着孝服的吴氏就拉着同样一身白的儿子张懋走了进来。

看来两人都哭过一场,吴氏双眼红肿,面露悲色,一副我见犹怜的神情。

“见过夫人和小公子。”

薛瑞起身一拜,而后劝道:“逝者已矣,还请夫人和小公子节哀。”

吴氏轻轻还了一礼,擦了擦眼角:“小先生请坐,懋儿,快给小先生看茶。”

“不敢当,不敢当。”

薛瑞连忙阻止,张懋贵为国公之子,将来还要继承爵位,让他给自己倒茶,这可有点消受不起。

昨日对薛瑞怒目相视的张懋,今日却显得很乖巧,听了母亲的话,他端起茶壶倒了杯茶,递到薛瑞面前:“先生请喝茶。”

“这……”

见吴氏也抬手示意他接过,薛瑞顿时明白了吴氏的心思,她这是想让张懋结好自己,好帮他们母子出谋划策。

看来,张辅战死的消息印证后,吴氏母子已经相信他那洞察先机的本事,正式把他当做可以共谋的合作对象。

当然,薛瑞也是知道进退的人,吴氏母子礼贤下士,他也要谦虚才是。

接过茶后,薛瑞对吴氏道:

“夫人客气了,小公子这声先生的称呼,我实在生受不起,不如这样,若夫人不嫌我高攀,就当我是自家子侄,喊我一声瑞哥儿,我和小公子平辈相交,如何?”

吴氏正愁没办法跟薛瑞拉进关系,听他主动提起,自然非常高兴,连忙点头道:

“如此甚好,你便和懋儿兄弟相称吧……懋儿,还不见过你兄长?”

张懋到底年幼,见三言两语间自己就多了个大哥,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禁呆住了。

等到吴氏提醒,他忙对薛瑞行礼:“见过薛大哥。”

“小弟快请起。”

薛瑞忙将张懋扶起,同时也松了口气。

结交英国公府的初步计划,完美达成!

等三人落座,吴氏突然想起一事来,对薛瑞道:“对了,我让人打听你父亲的消息,现在已经有眉目了。”

“他现在怎么样了?”

薛瑞顿时紧张起来,老爹被关进诏狱一个多月,一直没有确切消息传出,让他十分担心。

“你爹没什么大碍,就是最近受了些风寒,身体有些虚弱,我已命人送了几剂汤药给他,想来现在已经服下了。”

“这就好。”

薛瑞也松了口气,诏狱里阴寒潮湿,受风寒是正常的事。

不过他也不担心,只等过几天时机成熟,就能救老爹脱离苦海,不用再遭罪了。

说了薛瑞父亲的情况,吴氏低声问道:“瑞哥儿,你说的第一步谋划,现在可以开始了?”

“当然!”

薛瑞点点头,问道:“据我所知,府中大公子行事颇为荒唐,这可是真的?”

“这倒是真的。”

吴氏苦笑一声,叹气道:“远的不说,就说近几日,我听府中下人们说,他招了四五个青楼女子入府,日夜寻欢作乐,三天倒有两天酩酊大醉,恐怕现在都还没醒呢,我之所以要为懋儿争一争这爵位,也是不想让他败坏老爷用血汗挣来的家业。”

“国公之爵位,自当该由有德者居之,夫人放心,我定会全力相助,帮小公子袭爵!”

“那下一步该怎么做?”

吴氏迫不及待的问道。

薛瑞想了想,道:“想要谋划袭爵的事,后面还需做不少准备,若大公子留在京中,咱们行事必然束手束脚,得想办法将他支走才行。”

“这怕是不好办,腿长在他身上,他不走的话,总不能将他绑出京去吧?”

“夫人可知这两天京中大户人家都急着送家卷出城?”

吴氏当然知道,苦笑道:“这我也听说了,外面有人传言说朝廷有迁都的打算,现在有去处的都在送家卷出城,若不是要谋划袭爵的事情,我也想将懋儿送出京去。”

“夫人不必担忧,京师定可守住的,我说的意思,是能不能借助这个机会,让大公子也出京避难去?”

薛瑞提示道。

“让他离京避难?”

吴氏眉头微皱,开始思考如何才能让张忠离开京城。

可惜,她并不擅长阴谋诡计,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

“若是没有办法,我倒是有个主意,不过夫人要下得了决心才是。”

半天后,薛瑞终于忍不住说道。

吴氏听他有办法,连忙道:“那你且说说,究竟是什么主意。”

“是这样的……”

随后,薛瑞就将他的想法说了一遍。

这张忠虽然荒淫无度,却不是没有脑子的人。

如今英国公战死沙场,从此再也没人能约束他,面对这偌大的家业,他肯定想握在自己手里。

现在国公府大权尚在吴氏手中,张忠必定会想办法和吴氏争权,而他的身份在法理上要更占优势些,吴氏很容易被他给架空。

所以,必须想办法让张忠离开京师,才好实施后续计划。

但要怎么做,他才肯离开京城,这无疑是个巨大的难题。

好在,如今京城危如累卵的局势,让薛瑞看到了一丝契机。

在京师三大营败没后,京城防务空虚,瓦剌看到染指中原的机会,必将乘胜挥师南下,攻打京城。

可以说,大明国都随时面临覆灭的危险。

现在京城中疯传朝廷有意南迁的计划,已经引起了百姓们的恐慌,能走的都开始争相逃往外地。

第047章 安插间谍 薛瑞的计划其实很简单,就是趁着京城百姓恐慌之际,让张忠也错误的认为,这京城是守不住的,留在京中就是在等死。

只要能吓到他,再让别人这么一怂恿,说不定张忠也会跟风逃出京城,这样就万事大吉了。

当然,考虑到张忠的身份,他也不一定会甘心逃走,如今英国公府的基业多在京里,他舍不舍得走还是两说。

因此,薛瑞又想了个办法,就是让吴氏舍弃大笔钱财,故意让张忠拿到,他有了财物傍身,自然就有了离京的底气。

听了薛瑞的计划,吴氏不禁目瞪口呆。

好半天,她才纠结道:“你说给他一些钱财,该怎么给,给多少呢?”

“夫人,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自然是舍弃的钱财越多,他离开的概率越大,至于怎么让他拿到,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夫人可以考虑一下。”

“请细说。”

吴氏忙做倾听状。

“若夫人有信得过的人,不妨让他假意投靠张忠,然后给张忠出谋划策,将您提供的这笔财物拿到手,以此取信于张忠,再撺掇他离开京城,这样即支走了张忠,夫人又有了耳目,可谓一箭双凋。”薛瑞道。

吴氏听了,开始在心中盘算合适的人选。

很快,她就有了目标,对外面守候的丫鬟道:“小鹊,去把曹管事叫来,就说我有事吩咐他去做。”

因此事比较机密,有薛瑞这个外人在场,吴氏不好发挥,于是他便借故去后堂暂避。

“见过夫人。”

等曹泗进来,先行了礼。

吴氏沉默了半天,才缓缓道:“曹管事,你随我到府中已有十几个年头了吧?”

“回禀夫人,已经十四个年头了。”

曹泗忙回道。

吴氏娘家也是京城的大户人家,她父亲为了攀附英国公府,便将嫡亲的女儿嫁给了张辅做妾,这曹泗就是陪嫁过来的下人之一。

自从吴氏生了儿子,她身份也水涨船高,被扶正做了填房。

曹泗自然被吴氏重用,如今管着府里府外一大摊子事,算是英国公府最有地位的仆人之一。

吴氏看着曹泗,幽幽道:“曹管事,老爷故去,以后这国公府就要换主人了,我们母子,还有你和你儿子,咱们的前程算是到头了。”

曹泗听了脸色一变,忙问道:“夫人何出此言?”

“你难道没想过,老爷故去,这爵位该由谁承袭的事?”

吴氏反问。

“这,小人不知……”

曹泗自然想过,可他哪里晓得其中利害,只觉得走一步看一步,以后不管谁袭爵,这府里总是要有人管事的,只要他办事得力,不怕不被重用。

“若你没想过,那我来告诉你。”

吴氏沉着脸道:“按照国朝律法,这爵位自然是由老爷嫡子张忠继承,就算他身有残疾,朝廷也会让府中嫡孙张杰成年后袭爵。

而这些年,张忠挥金如土,让公中亏空了不少银子,我多次阻挠他从账房处借银子,他早已怀恨在心,恐怕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了。

若是他袭了爵,别说我们母子落不了好下场,恐怕连你和你儿子也要被他记恨,以后就算不被赶出府去,也会被他百般折磨,以消心头之恨!”

曹泗听的冷汗直流,他从来没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顿时有些心虚了,颤声问道:“夫人,那该如何是好啊?”

吴氏等的就是这问题,她站起身来,道:“想要改变将来的处境,就必须先下手为强,把这爵位抢过来,才能以绝后患。

我让你来,就是有一件事让你去办,如果你办的好,咱们将要面临的危机就能解除,等事成之后,我便还你和儿子的身契,再送你们父子一处上好的产业,你愿不愿意去做?”

曹泗不是傻子,吴氏让他去做的事情,定然十分困难,他甚至在想,吴氏是不是想让他去杀了张忠父子,想到这里,曹泗双腿都有些打颤。

好在,吴氏并没有选择这种低劣的手段,只是三言两语,就说明了要让曹泗去做的事。

“原来是让我去当细作!”曹泗松了口气。

相对于杀人,曹泗觉得这个差事要简单许多,只要取信张忠,后面的事情就好办许多了。

吴氏等了片刻,才问道:“考虑的如何,愿不愿意去?”

“小人愿去,大不了是个死,若是小人有个三长两短,还请夫人关照我家中妻小。”

面对巨大的诱惑,曹泗最终还是战胜恐惧,咬牙答应下来。

吴氏松了口气,保证道:“放心吧,事情不会到那个地步,你不用说我也会照拂他们的,你安心去就是了。”

“那行,事不宜迟,小人现在就去!”

曹泗对吴氏躬身行礼。

而后,吴氏亲自将曹泗送至门口,道:“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

却说曹泗出门,直接去了张忠所住的西跨院。

这个跨院是独立于国公府外的建筑,是当年张辅花钱买来隔壁府邸改造的,唯一目的就是给不受待见的长子居住。

相对于国公府的气派,这个西跨院就有些寒酸了,环境跟下人居住的地方差不了太多。

这样的环境,难免会让张忠对夺走父爱的吴氏母子怀恨在心。

到了西跨院,找到一个丫鬟,细问之下才知道,张忠昨夜宿醉未醒,现在依旧在酣睡,连父亲张辅阵亡的消息都还不知道。

曹泗不由暗想,这英国公府的下人都哭天喊地了,他竟然毫无所觉,看来也不是很难应付。

“速去通报一声,就说我有要事求见公子。”

曹泗到了正房外,对守在门口的丫鬟说道。

这丫鬟却不敢去,连连摇头:“公子尚未醒来,吵到他可是要挨打的。”

曹泗没想到丫鬟如此畏惧,只好道:“也罢,我自己去叫吧。”

说罢,就上前推开房门。

正当内,当中是一张桌子,上面杯盘狼藉,看来昨夜刚经过一场宴饮。

低头一看,地上散落着不少女子衣物,甚至还有那贴身穿的,花花绿绿,都是曹泗未曾见过的新样式,看着就让人脸红。

小心避开地上衣物,曹泗走到卧房门口,敲了几下,沉声道:“公子可醒了,曹泗有要事禀报……”

第048章 公子张忠 屋中没人回应,曹泗等了片刻,再次敲响房门。

“公子,曹……”

还不等曹泗说完,屋内就传出一声爆喝:“哪来的混账东西扰老子清梦,滚!”

张忠脾气暴躁,这是国公府人尽皆知的事。

曹泗自然也有所耳闻,听张忠暴怒,心中顿时生出了退缩之意。

不过,现在他身负重要使命,要是就此退去,怕是会有严重后果。

曹泗犹豫片刻,咬牙道:“公子,府中出大事了,您不能再睡了!”

可能是曹泗三番四次的提醒,屋内的张忠也意识到这次情况不同寻常,这才窸窸窣窣的穿起了衣服。

吱呀——

房门打开,张忠睡眼惺忪的站在屋内,上下打量了几眼曹泗,皱眉道:“怎么是你,出了什么事了?”

曹泗不经意朝屋内看了一眼,屋内少儿不宜的画面,吓得他连忙低头,不敢再看。

“回公子的话,前两天,朝廷大军于土木堡大败,二十万人马全军覆没,圣上被瓦剌俘虏,随行文武官员惨遭屠戮,就连国公爷也……”

“我爹他怎么了?”

张忠闻言,神情大变。

曹泗哭丧着脸,嚎道:“公子,国公爷也殉国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老爷阵亡是哪听来的消息?”

张忠一把抓住曹泗的衣领,急忙喝问道。

若是薛瑞在场,就能明显看出,张忠的左手有些畸形,像是一只大号的鸡爪,跟右手完全不相称。

倒不是后天受伤的原因,而是先天娘胎里就没发育完全,他这左手除了能做些简单的屈伸动作,完全没有其他用处,这也是他被张辅嫌弃的原因。

“公子,现在战败的事京城都传遍了,老爷身故的消息是宣府总兵杨洪送京军报上写的,死的还有平乡伯陈怀、首辅曹鼐、兵部尚书邝埜……”

阵亡名单中都有些谁,张忠根本就没仔细听,他松开曹泗的衣领,踉踉跄跄走到庭院中,双眼无神的望着天空,就像是灵魂被抽空了一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望了十几息时间,张忠忽然仰天大笑起来,整个人都像是疯了一般。

闻询赶来的下人们都惊慌的看着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曹泗也有些愣神,听到国公爷的死讯,张忠怎么好像还挺高兴?

“咳咳咳……”

笑了好半天,张忠有些喘不过气来,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大声咳嗽起来。

等喘匀了气,张忠用手拍着地面,歇斯底里喊道:“老东西,没想到你也有今天,老子畏畏缩缩这么多年,终于不用再受你鸟气了,你死的太晚了啊!”

听到这番话,下人们都惊呆了。

曹泗不禁暗道,果然如夫人所说,这张忠就是个畜生,老子死了竟然这么开心,要真被他袭了爵,这英国公府怕是真没他的容身之处了。

想到这里,曹泗不禁更坚定了做卧底的决心。

见张忠还在破口大骂,他连忙上前提醒道:“公子爷,不能再骂了,万一传出去一点风言风语,朝廷那边怕是会对您有看法!”

骂的正欢的张忠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如今他老子刚死,这爵位还没正式落到他头上,要是传出个不孝的名声,袭爵的事恐怕要生波折。

“对对对,我不能高兴的太早了,我现在要装的悲痛些,才显得父慈子孝……爹呀,你死的好惨啊,孩儿不孝,竟没能送您最后一程……呜呼哀哉!”

张忠表情一变,装出一副难过模样,在庭院里嚎起了丧。

曹泗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对周围的下人道:“刚才的事,谁都不许说出半个字,不然统统打死,还有,老爷过世,你们也给我哭起来……老爷啊,您戎马半生,竟没个善终,天道不公啊!”

“呜呜呜,老爷……”

被这么一带动,西跨院的下人们也加入哭丧行列,跟主子一块嚎了起来。

众人嚎了半天,总算有点悲痛气氛。

张忠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晃晃悠悠走向房内,路过曹泗面前时,低声道:“你随我进来。”

曹泗心中一紧,知道关键时刻来了。

进了房间,张忠去卧房将几个青楼女子叫醒,让她们穿上衣服赶紧滚蛋,如今府里办丧事,再荒唐下去会授人以柄。

等这些女子得了赏钱,欢天喜地的出了房门后,张忠才阴着脸看向曹泗。

曹泗忙做出卑微状,道:“公子找小人有什么要交代的?”

“是夫人派你来的?”

张忠开口第一句话,就让曹泗表情险些失控。

“这倒不是,夫人那边得到消息,一时忘了告诉公子,小的觉得这么大的事情,肯定要让您知道,所以才赶忙过来禀报。”曹泗压下惊慌,一脸讨好的样子。

“我看她是想故意瞒着我吧,你来这里,莫非是受夫人指使?”

张忠也不是傻子,前几天土木堡大败,竟然没有一丝消息传入他耳中,除了自己沉迷酒色的原因外,恐怕也有吴氏刻意封锁消息的缘故。

只是,这曹泗向来是吴氏心腹,平日里并不与他往来,怎么今日却转了性,竟跑来提醒自己,实在有些奇怪。

待问出这个问题,曹泗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痛哭道:

“公子冤枉小人了,小人这么做,只是忠于国公府而已,如今国公爷故去,将来这国公府就是公子说了算,小人日后自然要以您马首是瞻。

至于夫人那边,说句不好听的,日后公子高兴,她还能继续管着国公府内宅的事,若公子不高兴,她哪凉快哪待着去,小人跟着公子,自然才有前途。”

这么赤裸裸忠心表白,顿时将张忠逗笑了,他轻轻一脚将跪着的曹泗踹了个四仰八叉,嘲笑道:“你倒是识时务的很,眼见他楼塌了,就来烧老子冷灶,天下也没如你这般不要脸的人了吧?”

“嘿嘿,公子说笑了,小人也是弃暗投明罢了,公子切莫再笑话我了。”曹泗忍住气愤,挤出笑脸来。

“也罢,本公子正是用人之际,只要你肯帮我做事,我自然不会亏待于你。”

张忠嘴上这么说着,可心中却在发狠。

看老子起势了才来拍马屁,实在是有些晚了,等老子有了自己心腹,再将你跟那贱人一起炮制!

“公子宽宏大量,小人日后定然以死相报!”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张忠大笑几声,突然想起先前的事,问:“对了,先前你说大军败了,还有啥来着?”

第049章 准备逃跑 直到这时,张忠才想起最重要的事情。

“公子,土木堡战败,全军皆溃,陛下也被瓦剌俘虏了,朝廷不少文武官员死于乱军之中,如今……”

曹泗连忙把过程说了一遍。

“等等,你说京中大户人家都开始逃难了?”

对于皇帝被俘、大臣们罹难的消息,张忠根本就不关心,但听说百姓都在急着出城,他连忙打断。

“是啊。”

曹泗做出惶恐样,夸大其词道:“公子你还不知道,勋贵中定国公、广平侯、兴安伯等二十余家都已将家卷送出城,朝中也不少官员同样如此,其中不乏六部九卿级的大员,还有城中大批富户殷实人家,有能力的都准备搬走,现在离京的车马,把外九门都给堵了。”

听说这么多高官贵胃都准备逃跑,张忠顿时坐不住了,他跳起来一脚将曹泗踹倒,破口大骂道:“你这老狗,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早说!”

“公子,您不是没问吗?”

曹泗趴在地上,一副委屈巴拉的模样。

张忠在屋里来回踱步,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

过了一会,他突然大喊:“给本公子备车!”

“啊,公子您也要出城避难去?”

曹泗先是惊喜,随即意识到忘了表情管理,连忙低下头去,生怕张忠发现。

好在,张忠正对着门口,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

曹泗暗道,这家伙要是直接逃出城去,岂不省了夫人不少事?

张忠听到曹泗的话,回头道:“这么大的事,本公子当然要亲自去看看才好判断,你立马去备车,我要出去一趟。”

“是,小人马上去准备。”

曹泗弓着腰告退后,小跑着去了马厩。

等张忠离开国公府,得知消息的吴氏和薛瑞同时松了口气。

这家伙还真是小心,不放心曹泗所说,要亲自去确认才肯信。

不过,他要是看到京城兵荒马乱的情形,必然更坚定逃走的决心,这和薛瑞要达到的目的不谋而合。

等待消息的时候,吴氏神色纠结的问薛瑞:“瑞哥儿,若是那张忠急着逃走,根本没想起来搜刮银子,那咱们是不是就不必破费了?”

得知要施舍大笔银子给张忠,吴氏不心疼是假的,因为那都是他儿子的钱!

刚才听曹泗来报,说张忠急着逃跑,似乎没想起搜刮府中钱财的事,吴氏听了不免动了心思。

要是张忠直接逃出京城,就能省下一大笔银子,那不是两全其美的事?

薛瑞正跟新收的小弟张懋讨论朝廷会不会南迁的问题,听到吴氏这个问题,他连忙摇头:

“万万不可,张忠身无余财,现在没想起搜刮银子,等他山穷水尽后,搞不好会冒险回京来打秋风,到时候岂不是更麻烦?

若是给了他大笔银子,他从此没了后顾之忧,才会放心沉迷酒色,等陷入那温柔乡里,他怕是死也不想回京了!”

跟这个半大少年谈酒色之事,吴氏脸上有些发烫,心道果然如传言中所说,这小家伙还真是懂得很。

“那倒也是,看来这银子省不得。”

不过,薛瑞说的很有道理,她为了稳妥起见,也只好听从薛瑞意见,选择破财消灾。

等了半个时辰,张忠急匆匆回了国公府。

早已等候多时的曹泗忙迎上去,问道:“公子,您去打听的怎么样了?”

“老子打听到了什么,还需向你这狗才禀报?”

张忠怒气冲冲的骂道。

被喷了个狗血淋头的曹泗忙摇头:“小人不敢,是小人多嘴了。”

“哼。”

张忠怒哼一声,回了屋中。

在屋里沉思片刻后,张忠叫来一个丫鬟,吩咐道:“去跟那贱……二夫人说一声,让她收拾好细软,挑些值钱的东西带上,准备随我出城去。”

张忠口中的夫人,并不是他的原配陈氏,而是以婢女身份被抬妾的周氏,他那十二岁的长子张杰就是周氏所出。

张忠原配陈氏,是京城大户人家之女,品性温和、贤良淑德,嫁入国公府后,孝敬公婆,勤俭持家,堪为当代女子之典范。

然而,张忠却不喜她古板的性格,反倒对行为放荡的女子十分钟爱,他经常趁张辅不在家中时,从外间招来勾栏女子,跟狐朋狗友在家中行淫,陈氏对此极为厌恶,时常劝说。

为这事,夫妻间渐渐生出了龃龉。

张忠性格暴虐,酒品又不好,喝醉了经常迁怒陈氏,对其拳打脚踢。

时间久了,被家庭暴力的陈氏心灰意冷,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在某天夜里悬梁自尽。

妻子被逼自杀身亡,这绝对是天大的丑闻。

就连国公府也不敢落下这个坏名声,只能对外宣称陈氏是得了重疾不治而亡,将消息瞒了下来。

妻子新丧不久,张忠又故态复萌,跟狐朋狗友在西跨院开起了无遮大会,甚至还将府中有点姿色的丫鬟强拉进屋里荒唐,这周氏便是其中之一。

后来,周氏怀孕诞下一子,名为张杰。

因以前荒唐的事,张忠一直耿耿于怀,觉得张杰不非他骨血,可碍于国公府名声,他也只得咬牙认下。

实际上,张忠对周氏并没有多少感情,抬举她做妾,只不过是个过场。

刚才他出门后,乘马车去宣武门和崇文门转了一圈,发现这两处最繁忙的城门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

张忠下车,步行一段距离,竟看到了挂着会昌伯府牌子的车队,浩浩荡荡二十余辆,声势浩大。

路上有不少人跟他打招呼,最熟的当属襄城伯李珍的几个兄弟。

这次出征,襄城伯李珍也是随行人员,今天刚传来的消息,李珍战死于土木堡,随他去捞军功的长子李祥也不知所踪。

得知消息后,襄城伯一家大乱,李珍几个兄弟见情势不妙,当即下令让家人收拾细软,乘马车准备回老家和州避难。

李珍这几兄弟,跟张忠可是狐朋狗友,平日里没少一起狎妓取乐,见到张忠,自然是连声劝告,让他赶紧回府收拾东西出城,再晚就走不了了。

看到各家车队都急着出城,张忠也感觉京城要收不住了,当即返回家中,让暂时管家的周氏收拾行装。

不过,西跨院并没有多少东西可收拾,值钱的东西都被张忠手头紧的时候拿去卖了,哪里还能收拾出什么宝贝。

见周氏拿出的都是些瓶瓶罐罐,张忠对着周氏就是一顿拳打脚踢,骂她连个家都管不好,尽拿些破烂湖弄自己。

曹泗在外面听了,觉得表现机会到了,便小心翼翼的进了房中。

“谁你这老狗进来的!”

张忠正发着脾气,见曹泗蹑手蹑脚过来,抄起一只青花瓷瓶朝他掷去。

第050章 大发横财 曹泗被吓了一跳,忙躬身致歉:“公子息怒,小人倒是有个主意,或能让公子不再为这些身外之物发愁。”

听到这里,张忠手上动作一滞,审视着曹泗:“你有什么主意,且说来听听,真管用的话,本公子重重有赏。”

话是这么说,他却没报什么希望,曹泗的主意,能帮他弄到百十两银子就要烧高香了,根本抵不得什么事。

如今财政大权掌握在吴氏手中,他想从账房那支借点银子都要吴氏点头,更别提外出避难所需的庞大开支。

想要拿到府里的大笔财富,恐怕得继承了国公爵位才成。

曹泗先是朝外看了一眼,这才凑到张忠面前,小声耳语了几句。

听了这话,张忠被惊的目瞪口呆,好半天才怒指着曹泗:“好狗才,真是天大的胆子,竟给本公子出这样的馊主意。”

“公子,这哪是馊主意啊,如今您才是这个国公府中真正的主人,拿自己家的银子花销,难不成还要看别人的脸色?”曹泗忙劝道。

“话是这么说,可如今这府中还不是我当家,那账房能同意给我吗?”张忠还是有些犹豫。

“公子,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趁夫人去成国公府上致祭,咱们来个黄雀在后,直接将库房里的银子搬走,若那账房不从,打他一顿,逼他开了库房便是,我就不信夫人还会去报官?”

张忠听完,在屋中来回踱步一阵,忽然一咬牙道:“没错,怕个鸟,这国公府家财也有老子一份,现在只不过提前拿出来用用,咱们现在就去!”

说罢,就招呼院里几个小厮,跟着他风风火火去了库房。

国公府家大业大,库房也比一般人家大上许多。

张忠带人到时,账房先生正在拨弄算盘,看样子像是在盘账。

账房见张忠过来,以为他是来打秋风的,忙苦着脸道:“公子,这个月您已经支了三回钱,夫人说不许再支给您了,还请您不要让小的为难。”

“我不是来支借银子的。”

张忠在账房里转了圈,仔细打量了一下屋中的布置。

账房倒是有些好奇,不由问道:“那公子所来可有事吩咐?”

“自然有。”

张忠转头看向账房,一指后墙上那道比人高半截的铁门,沉声道:“去把锁给本公子打开。”

“开,开锁?”

账房差点吓尿。

这后面是国公府存金银珠宝的钱库,上面浇筑了一道精铁大门,大门上挂着把巨大铜锁,钥匙由吴氏亲自掌管。

平日里,账上钱财往来,并不走这钱库进出,只有大笔进项开支才需要吴氏来开启铜锁,一年也难得开几次。

现在张忠指明让账房开锁,他哪里开得了,只得拱手道:“公子恕罪,这铜锁只有夫人能开,小的没有钥匙开不了,不如禀报夫人,让夫人定夺吧?”

“好你个狗才,莫非你是在诓我?”

张忠一脚将账房踹翻,大喝道:“小的们,去把锁给老子砸开!”

跟进来的小厮们面面相觑,竟没一人敢动手。

“我来。”

曹泗见无人动手,噼手夺过一小厮手中的榔头,上前对着铜锁就是一通乱砸,一时间火星子乱飞,让众人不禁心中狂跳。

这把铜锁实在太结实,曹泗累的手臂酸软,竟然没砸开,张忠在一小厮屁股上踹了一脚,大骂道:“去给我砸,砸开本公子重重有赏!”

这小厮被威逼利诱,也只好接过曹泗手中榔头,对着铜锁哐哐一阵乱捶。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账房里砸锁的人换了几波,那铜锁才有些变形。

卡察!

终于,在又一轮攻势下,那铜锁终于支持不住,断成了两截。

“哈哈,功夫不负有心人!”

张忠大笑着拉开精铁大门,探头往里看去。

这门后是个独立房间,正中有一条通道直通地下,大概有几人深,看来应该是个地下密室。

张忠命人点燃蜡烛,当先走了下去。

进入密室后,张忠转了一圈,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密室周边,放置着十个架子,上面放着各种珍奇宝物,足有几百件,很多都是他未曾见过的东西,怕是国公府多年收集的传家宝。

在正中间,还堆着十多口木箱子。

张忠见过这东西,府中盛放金银用的就是这玩意,一口能装两千两银子。

随便打开一口,张忠呼吸都为之一滞。

烛光照在箱子里,反射出一片动人心魄的黄色光芒。

这木箱中,装满了成色十足的银元宝!

再打开其他木箱,不出意料,里面也都装满了银锭,粗略一算,这些银子怕是有两三万两之多。

被银子反射的光芒照着,张忠只感觉有些眼晕,好半天他才压下心中的激动,将木箱统统盖住。

因吴氏离开时间有限,张忠怕时间久了生出波折,连忙出了钱库,去让曹泗准备马车。

等几驾马车到位,张忠指挥小厮,将十多个银箱统统搬走,随后又去挑了一些容易带走的奇珍,这才赶着马车离开库房。

见张忠头也不回的往府门行去,曹泗好意提醒道:“公子,二夫人和小少爷还在府中呢,是不是把他们也接出来?”

“接他们干嘛,如今我有这么多银子,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儿子不是想生多少生多少?”

张忠坐在马车,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曹泗听的目瞪口呆,这家伙有了银子,跑路时竟连老婆孩子都不带了。

见他表情异样,张忠收起高兴的表情,对曹泗并几个跟随小厮道:

“如今这京城不太平,你们要是跟我走,日后自然是吃香的喝辣的,不想走的也不勉强,待会送本公子出了城,每人十两银子赏钱,不过,你们要继续留在国公府当差,夫人定要问你们砸钱库的事,说不清的话可莫怨我。”

小厮们都是国公府签了身契的下人,主人要打要杀那可太容易了,如今已被逼砸了钱库铜锁,就算留下也要被打个半死,索性一条路走到黑,跟张忠跑路算了。

想到此处,小厮们连忙表示要跟着张忠。

张忠看向曹泗,问他心里是什么想法。

曹泗老妻前些年去世,膝下只有个儿子,如今在江南帮国公府打点生意。

如今他即投了张忠,现在张忠离京,他也只能将错就错,表示要以张忠马首是瞻,不敢再有二心。

刚发了笔财,张忠心情愉悦,对这个出了不少力的曹管事更加看重,听他决定彻底投向自己,张忠也连连表示,只要日后用心服侍,将来自己袭爵,定少不了他和儿子的一个前程。

曹泗心中冷笑,表面上却毕恭毕敬,一副遇到明主的感激模样。

第051章 张忠离京 “等等!”

几架马车行至府门口时,张忠忽然挥手让马车停下。

曹泗上前询问,才知张忠是想起了父亲张辅。

先前传回消息的是宣府总兵杨洪,据说张辅的遗体如今收敛在宣府城中,由于瓦剌大军环伺左右,暂时无法送遗体回京,只能等战事稍歇再做安排。

如今张忠要跑路,却丢下死了的老子不管,这事要是传出去,难免背个不孝的名声,这对他将来袭爵有很大妨碍。

曹泗也没想到他会突然想起这事,为了顺利送走张忠,他也只能绞尽脑汁帮忙想办法。

最后,曹泗灵机一动,倒是有了个好主意。

张忠大喜,忙问:“快说,究竟是什么好办法?”

“公子,不如咱们去宣府接老爷回京吧?”曹泗提议。

“去宣府?”

张忠吃了一惊,随即怒斥道:“你这狗东西,莫不是想让我去送死?”

曹泗忙解释:“公子,我是说咱们可以打着这个名义离京,并非是真的去宣府。”

“幌子?”

张忠反应过来,皱眉道:“既然以这个名义离京,可我一直没到宣府,将来岂不是要落人话柄?”

“这个好解决,有人质疑的话,公子就说去宣府的路上,过渡伤神,以至于忧思成疾,只好在半途休养,以至于耽搁了时间。”

曹泗敢出这个主意,自然考虑的面面俱到。

张忠不禁抚掌大笑:“不错,这个办法好,等日后太平了,我再去请老爷子回京,到时候正好向朝廷求封。”

解决了这个问题,张忠忙让曹泗去府中散播自己要去宣府的消息,为跑路提供充足的理由。

等做好这一切,张忠加快进度,火急火燎的赶去城门。

张辅虽然不在了,英国公府的牌子却依旧好用。

一路插队后,张忠盛装财货的车队顺利出城,正式踏上了前往天津卫的路途。

……

大时雍坊。

在一条偏僻的胡同中,停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

马车中,吴氏坐正东,张懋和薛瑞在两侧相对而坐。

为了给张忠创造机会,吴氏苦思冥想,终于想了个离府的合理借口。

前些天,朱勇战死鹞儿岭,尸体被紧急送回京城,如今府里已经设好了灵堂,择日就要下葬。

吴氏便借着这个由头,假借送儿子去成国公府致祭的名义,为张忠搜刮库房提供便利。

张懋祭拜完后,吴氏并没有急着回府,而是让马夫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停下,差下人回府去打听动静。

先前,吴氏按薛瑞的吩咐,已经做好了诱饵,只等大鱼上钩。

左等右等,却不见下人来报。

马车里,吴氏母子都有些坐卧不宁,心里难免会想,要是张忠拿到银子,却不想离开京城,那他们母子岂不就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了?

等了片刻,张懋终于忍不住了,紧张的问道:“薛大哥,我那兄长该不会赖着不走了吧?”

薛瑞先前就说了,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他一切的谋划都建立在张忠会跑路的基础上,如果这个目标没能达成,还得想其他的办法,那就要费事许多了。

不过,通过他对张忠的综合分析,这家伙要跑路的可能性达到九成,还有一层不确定因素大概就是张忠拿到的银子太少,缺乏跑路的动力,或者是那曹管事露出了马脚,被张忠看出了破绽。

想到此处,薛瑞问吴氏:“夫人,您留在库房中的银子,大概有多少?”

“有两万八千两,值钱的是库房中那些宝贝,价值无法估量!”

国公府多年积蓄,现银自然不止这两三万两,那些值钱的如银票、地契等物,并没放在钱库,都是由吴氏亲自收着。

“那应该差不多了啊。”

薛瑞估计这个数应该能满足张忠,要是他还不离京,恐怕就不是钱能解决的事了。

就在三人担忧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丫鬟小鹊的声音:“夫人,吴六回来了。”

吴氏忙掀开窗帘,看向陪嫁来的下人吴六,问道:“可打听到什么消息了?”

“回,回夫人,大公子说他要去宣府迎老爷棺椁,现在已经带人出城了!”

“去宣府了?”

马车中的三人面面相觑,都没想到张忠会来这么一出。

如今瓦剌势大,各镇都以防守为主,不敢出城迎战。

现在只听说有往京城逃难的,还没听过有主动去九边送死的人。

薛瑞不觉得张忠有这个胆量,探出头去问道:“大公子走的是哪个门出城的?”

“宣武门。”吴六忙答道。

听到这,薛瑞松了口气,对吴氏母子道:“若要去宣府,自然要走德胜门才对,走宣武门岂不是南辕北辙,我看去迎国公爷只是他的托词,现在怕是已经离宣府越来越远了。”

“那就好,那就好。”

吴氏不由欣喜起来,只要张忠不在京城,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许多。

回到国公府,府中已经盛传张忠去迎国公棺椁的消息,吴氏也没有阻止消息传播,反而盛赞大公子有孝心,勇气可嘉。

张忠离京,就意味着初步计划完成。

薛瑞打算回去打听消息,便提出告辞,吴氏却说让他稍等片刻。

正要问缘由,角门走进一个丫鬟,双手端着一个用红绸盖着的托盘。

薛瑞心里亮堂,知道这是吴氏给自己的谢礼。

不过,他还是假装不知,疑惑的看向吴氏:“这是?”

吴氏亲手掀开红绸,露出里面十个白花花的银锭。

“这是一百两银子,瑞哥儿帮我母子操劳奔走,我自该有所表示才成,如今京城不太平,没有钱财傍身可不行,些许银两,瑞哥儿就收着吧,等事成之后,我母子还有重谢。”吴氏将托盘递到他手中。

这点银子,对国公府来说九牛一毛,可若是不接的话,吴氏难免会不放心,害怕他日后会撂挑子。

薛瑞为了让她安心,便拱手道:“长者赐,不敢辞,那小子就厚颜接受了,日后夫人有什么事,尽管差人来找我,我虽无长技,在有些事上却也能帮着分忧一二。”

“甚好,你有空多来国公府坐坐,懋儿年幼,有你这个兄长提点,他也能长进些。”

吴氏展颜一笑,她说的这些话,真是发自肺腑。

薛瑞年纪不大,行事却从容有度,甚至连张忠这等狡诈之徒都能任意摆布,要是儿子能学到几分,何愁他坐不稳这国公爵位?

第052章 提前岁考 抱着木匣出了国公府,薛瑞心情大好,这里面一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可以极大缓解战后因物价升高而带来的生活压力。

出城时,城门口排队的马车少了许多。

薛瑞打听后才知道,原来是朝廷已经出了安民告示。

其中最主要的一条,就是驳斥了都城南迁的说法,让百姓们不要恐慌,朝廷将于明日大朝会后,宣布一系列保卫京师的措施。

里面还有一条,告戒朝廷各衙门官吏,无故不得缺勤,违者按律处置。

薛瑞看了看时间,今日已经过了下值时间,就没回钦天监衙门听差。

回到家中,柳氏看到十锭白花花的元宝,差点没被吓晕过去,还以为是儿子从哪偷来的。

薛瑞怕母亲担心,只好说这是师公胡中借的,让他救父亲时拿去打点关系,柳氏才放心下来。

因朝廷发了公告的原因,薛瑞也不敢再迟到早退,第二天一早就去了钦天监。

或许都看到公告,薛瑞到钦天监时,监中已到了不少天文生。

就在昨天,宣府一连送来几份军报,还附有随军出征死难官员名单。

其中,钦天监罹难官生共有二十二个,品级最高官员就是夏官正刘信,其余死难者都是天文生。

看到这里,薛瑞不禁叹了口气,刘晋父亲终究没能逃过一劫,也不知道刘晋受不受得了这个打击。

好在,钦天监还有十余人生还,五官司历陈淼赫然在列,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剩下那三十多人,不知是被瓦剌俘虏,还是暂未辨认出尸身,都在失踪名单中,彭得清就是其中之一。

“狗东西死了最好!”

看到这里,薛瑞狠狠唾了一口。

如今整个钦天监中,恐怕都跟薛瑞想的一样,觉得彭得清只有一死,才对得起这么多无辜亡魂。

去档房安慰了一下刘晋等人,薛瑞正要回秋官房,却听说中官正许惇召集官生到堂前集会,忙跟众人一起去了。

彭得清不在,许惇代掌监事。

如今监中官生死难多半,士气萎靡,大家都无心做事。

许惇正是担忧这点,和几个堂官轮流上场鼓舞士气,天文生后才勉强振作了一些。

会上,刘晋等人提出要告假为父守制。

许惇却不许,言《明会典》所载,凡本监官生,有父母丧,例免丁忧,只能给短假奔丧。

但现在,死难官生都还未送回京城,只能等办丧事时才能给他们准假。

许惇这么做实在是没办法,如今钦天监损失了四五十人,各房人手严重短缺,连维持运转都有些困难。

但是,各房的编历工作却不能停。

因为每年到十一月,朝廷就要在朔日举行颁历大典,钦天监要给皇帝敬献编好的历书,再颁行天下。

要是耽搁了颁历大典,钦天监怕是要有不少人掉脑袋。

除了人手紧缺,钦天监官生们还面临着一个重大危机。

本来各房编历已经进入了尾声,可因土木堡一败,夏官正刘信负责编写的夏季历书原稿在土木堡遗失,现在去找肯定找不到了,只能从头再编。

现在已经快九月,离颁历还有两个多月,若夏季这部分完不成,如何跟朝廷交差?

许惇没办法,只好跟各房堂官商议,抽调春夏秋冬四房以及在观象台当值的天文生到夏官房,由他亲自领头攻坚,完成夏季部分历书编写工作。

同时,世业生这边也有变动。

如今监中官生损失颇大,必须要及时补充新鲜血液,才能维持基本运转。

档房世业生作为预备天文生,变得尤为重要。

因此,许惇决定将原定在年底的岁考挪到三日后,同时命打杂的世业生回档房学习,准备参加年考。

这个消息,让世业生们都十分不满,刘晋等人刚失去亲人,又要进行岁考,哪有心思去考试。

再者,有部分世业生还是去年复读生,今年要提前岁考,减少了学习时间,要是这次再考砸了,岂不是浪费一次机会?

可在这种情况下,发牢骚也没用,监官根本不听,他们也只能接受。

不过,世业生们都认为,跟他们一比,薛瑞才是最惨的人。

掰起手指头算算,薛瑞入监到现在才刚一个月,让他参加今年岁考,那可真是赶鸭子上架。

对于提前岁考的安排,薛瑞本人却不在意,甚至还开玩笑,等考试时,可以让范岩等人超他题目,保证可以过关。

薛瑞如此乐观,其他世业生也大受鼓舞,悲痛的气氛总算冲澹了些。

整个上午,校书彭英都没来钦天监当值。

薛瑞等人猜测,这家伙恐怕被吓破了胆,现在已经离京避难去了。

……

用过堂食,众人回档房复习课业。

午时末,档房进来一书吏,说是监中来了个内官,点名让他去见。

众人大惊,薛瑞心中亦有些忐忑。

在这个节骨眼上,钦天监来了个太监找他,该不会是王振党羽临死前想拉他垫背吧?

到了大堂,薛瑞在外禀报后,朝堂内扫了一眼。

堂中,上首坐着一个面白无须,大约五十岁的宦官,正低头看着手中册子。

两世为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太监,跟他所想不同的是,这太监长的慈眉善目,没有一丝阴鸷狠厉,跟影视剧中完全不同。

再看两边,作陪的都是监中几个堂官。

许惇等人面色沉重,看样子对方来者不善。

等看完册子,内官招招手,对薛瑞道:“来来,小家伙进来吧,别杵在门口了。”

声音有些尖细,但听起来却十分和蔼,就像是在招呼自家子侄。

“学生薛瑞,见过内使、各位大人。”

薛瑞整了整衣衫,入内给众人行了礼。

内官打量了他几眼,问道:“咱家听说,七月那本候簿不知所踪,疑在保章正手中,是否属实?”

薛瑞心中一凛,这东西关系到人命,对方若是王振党羽,要这个肯定是想毁灭证据。

这绝对不能给!

薛瑞深吸一口气,躬身答道:“回内使的话,学生从未在保章正那见到七月候簿。”

此言一出,几个堂官都急了,许惇顾不得礼数,低声斥道:“这位是郕王殿下身边的成公公,你快如实回答!”

薛瑞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这人竟然是伺候郕王朱祁玉的内官总管成敬。

说起成敬,和一般太监有很大不同。

宣德年间,汉王朱高煦欲造反,晋王朱济熺屯粮十余万石,准备响应朱高煦起事。

不料,朱济熺泄露了消息,被王府内使秘密告发。

宣宗朱瞻基当机立断,派锦衣卫将朱济熺捉拿,后贬为庶人,关入凤阳高墙内。

朱济熺属下官员也受到牵连,全都认定为同谋处死,其中有个叫成敬的官员,因他刚到任不久,涉事未深,被宣宗改判充军。

成家世代耕读,若他充军,子孙就无法参加科考,所以成敬只求一死,免得连累子孙。

宣宗思量再三,决定改判他腐刑,入郕王府伺候朱祁玉读书。

时至今日,成敬入郕王府已有二十余年,深得朱祁玉信任。

成敬虽然成了宦官,可骨子里的读书人气节却没丢,他为人谦逊,也不揽权,不像其他内官那样跋扈,就连郕王朱祁玉也敬重他。

第053章 内官问话 薛瑞最近一直在研究朝堂局势,对朱祁玉身边的内官成敬也多有了解,是以才能立刻想起对方身份。

“原来是成公公当面,学生刚才失言了,还请公公恕罪。”确认对方不是敌人,薛瑞连忙告罪。

成敬笑眯眯道:“那你现在可能告知咱家,那七月候簿是否在保章正手中。”

“七月候簿,确实在保章正手中,若是公公要看,学生这便去取来,给公公过目。”

成敬是朱祁玉的心腹,跟王振党羽自然势不两立,他要这份候簿,恐怕是想秋后算账,将王振党羽连根拔起。

然而,事情却出乎了所有人预料。

只见成敬摇了摇头,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扬了扬道:

“咱家今日来此,却不是为了七月候簿,而是为了八月这本。”

先前来时,成敬就让许惇取来了本年候簿观详。

监官们都以为朝廷有意清算王振党羽,彭得清也在阉党之列,便说七月候簿疑在保章正手中,这才唤来薛瑞问询。

可没想到的是,成敬却拿出了八月候簿,一时间,众人都有些蒙圈。

见众人都疑惑的望着自己,成敬解释道:

“先前,咱家去了趟观象台,拿到了本月候簿,上面有一条天象可谓大有文章,诸位请看看吧。”

众官员都围过去,待翻到前天那页,上面一行醒目的天象记录,让众人差点心脏骤停。

八月十六日夜,昏刻,荧惑犯紫微恒!

自古以来,诸星犯紫微垣,都是很重要的天象,这涉及到帝座安危,一旦观测到这种天象,就要立刻上报。

然而,这么重要的天象,钦天监官员竟然毫无知情!

一时间,许惇等人冷汗涔涔。

咽了口唾沫,许惇对门外一书吏道:“速去保章正值房,看看有没有观象台送来的八月候簿。”

等了片刻,书吏拿着一本候簿进来,封面上正标注着“八月”字样。

许惇等人一看,心就凉了半截。

自从土木堡战败消息传来,监中官生人心惶惶,为了安排家卷出城避难,不少人告假回家。

这份八月候簿本应送给胡中批阅,但胡中告假数日,按惯例,应呈送钦天监堂上官共同批阅。

可送候簿的人不知是疏忽,还是不清楚这个规矩,竟将八月候簿放到了胡中值房,没有跟任何人交接。

今日众官员刚来当值,根本没想起来还有候簿需要批阅,此时经成敬提醒,才想起还有这茬儿。

许惇等人脸色惶恐,忙站起身请罪道:

“成公公恕罪,因监中官生亲属死难者众,最近几日有不少人告假,以至于候簿未能及时批阅,我等身为堂上官,难辞其咎,愿受朝廷处罚。”

“诸位先请坐下,咱家取来这本候簿,倒不是为了责难哪个,只是因朝堂上出了些变故,涉及到八月十六这条天象,是以王爷便命咱家前来询问保章正意见,以正视听。”成敬安抚道。

众人忐忑坐下,询问朝堂上出了什么变故。

等成敬解释后,众人才恍然。

今日早朝,郕王代为主持,六品以上官员都要上朝参政。

昨天清早,郕王朱祁玉和于谦等大臣入慈宁宫,和孙太后定下了死守京城的国策。

但朝议一开始,就有大批官员请求迁都南京,反对者自然不答应,双方展开了激烈辩驳,朝议自此陷入了僵局。

就在这关键时刻,翰林侍讲徐珵站出来,说大军出征前,前监正皇甫仲和就上书,说紫薇星动,又有流星坠于京师,乃是大凶之兆,不利战事,以此反对陛下亲征。

可惜陛下被权宦王振蒙蔽,执意出征,以至于圣驾失陷,由此看来,如今的态势正符合天象预示。

还有,近日京中有传言,钦天监五官保章正弟子薛元皓先前曾告戒过英国公,说天象预示,英国公此次若要随军出征,定会马革裹尸而还。

如今看来,这谶言也应验了,说明这天象预示,非常有可信度。

前一件事众人皆知,后一件不少官员这两天也听过,但不知徐珵此刻提出来有何意义。

众官员正疑惑着,就听徐珵就高声道:

“前日夜间,臣夜观天象,发现荧惑犯紫微垣达三刻,臣翻遍占书,皆言此天象预示京师会有兵戈之祸,如今天命已去,唯有南迁才可避开此难,请朝堂诸公三思。”

众官员一听就炸了锅。

天象这玩意最是玄妙,开国皇帝朱元章最信此道,曾在《钦天监令诰》中说:“天地不言,以垂象告之,则人君钦畏之。”

甚至,朱元章还亲自学习观测之法,多次和当时的太史院史刘基探讨天象有关问题。

仁宗皇帝也是此道高手,还建了内观象台于禁中,时常登台观测天象,和钦天监记录互相印证。

如今,徐珵以太祖、仁宗皇帝都迷信的玄学理论证明了迁都的必要性,反对迁都的官员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就在此时,御史余栋出班,对郕王朱祁玉说,徐珵到底不是钦天监官,谁知道他推算是否准确,如今钦天监都没有上报,这天象是真是假还是两说。

最近迁都的事,让朱祁玉压力山大,他其实也有些动心。

瓦剌大军实力强悍,想守住京城实在太难,要是迁到南京去,便可远离战场,说不定他还能多做几天逍遥王爷。

若是死守,万一被瓦剌打进京城,第一个要死的就是他朱祁玉。

此时听众臣扯起玄学理论,朱祁玉觉得胡中是五官保章正,专司占候天象数十年,经验肯定丰富。

他弟子薛元皓看来也有几分本事,不如去问问他们师徒的意思再做决定,便让成敬亲自走这一趟。

成敬为了保险起见,先去观象台拿到了候簿,确认八月十六日夜间这条天象无误,这才来钦天监找胡中师徒。

不巧的事,保章正胡中重病告假,而薛元皓也被关进了诏狱,许惇误以为成敬要找彭得清攀附王振的证据,才将薛瑞叫来回话。

听了众人分析,薛瑞心中十分震撼。

因为原本的历史上,今日这场朝会并没有人提到薛元皓劝说张辅的事。

也就是说,他熟知的这段历史,在今日竟然有了一丝改变!

PS:有不少书友提到书中有关天象的内容不多,和书名简介不符。

在此解释一下,在古代,天文历算通常是为皇帝统治天下服务的,钦天监官生所做工作,也不是纯粹的学术研究,时常会和各种政治事件结合起来,因主角出身太过低微,不可能一来就接触到天象有关的工作,所以写的比较少。

前面内容,主要是解决一些面临的危机,同时为后面内容做铺垫,因作者笔力所限,未能呈现出精彩内容,在此先表示一下歉意,从本章开始,主角就要正式走向台前,以所学天文知识迎接新的挑战,后续会更加精彩。

最后,感谢看到这里的书友,感谢投票打赏的书友,感谢提出宝贵意见的书友,给你们磕一个,orz!

第054章 反对迁都 趁着几位堂官分析天象的时候,薛瑞也在思考历史为何会出现这种改变。

思索了片刻后,他大概猜到了原因。

自从和国公府达成合作后,薛瑞就托吴氏帮他散布父亲被关进诏狱的事,意图制造舆论,增加父亲名望,再借助文官之手,将父亲顺利救出。

昨天诓走张忠后,吴氏十分高兴,托了不少关系帮他传播消息。

到今天,朝中已经有不少文武官员听说此事。

徐珵就是其中之一。

今日上朝后,急于表现的徐珵闪亮登场,以皇甫仲和谶言跟薛元皓之事来左证自己的说辞,更加增加了天象预示的可信度,让反对迁都的官员们措手不及。

朝议不是骂街,而是要摆事实讲道理。

若只有皇甫仲和谶言之事,反对官员们还能说这是巧合。

但又多了一条证据,再说是巧合未免就有些底气不足,所以双方因十六日夜的天象,开始了新一轮角力。

薛瑞打死也没想到,他让人散播的消息竟间接帮了徐珵,导致是否南迁的议题陷入了僵局。

甚至,连本该大声驳斥徐珵的于谦都没有站出来说话,实在让他有些始料未及。

等众人商量了片刻,成敬出言道:“保章正既然生了重疾,想必是无法理事了,不如诸位大人给咱家一个说法,好让咱家回去跟王爷回话。”

许惇虽是堂官,也只不过正六品而已,迁都这种大事,他哪敢胡乱给意见,是以小声问道:“公公,不知郕王殿下是什么意思?”

揣摩上司的想法,这是官员必备技能,若回答的让上司满意,自然有很多好处。

但众官员对郕王不了解,因此许惇才有此一问。

不成想,成敬听完就黑了脸,训斥道:

“诸位大人,尔等是钦天监官,事涉大明江山社稷,怎可揣摩上意,还请告知咱家,徐侍讲所言有无道理,咱家急着复命,可没时间跟你们打哑谜!”

“下官知罪。”

许惇等人面色惶恐,口中连连告罪,却还是不敢说出实话。

荧惑自古以来,都被视为不祥之兆。

若是一般的行星掩犯紫微垣,情况还没有那么严重。

但换成荧惑犯紫微垣,这通常被视为凶兆中的大凶之兆!

按徐珵对天象的解读,京师是保不住了,须迁都避祸,才能逃过灭国的危难。

在这个前提下,徐珵提出的这个建议,可谓合情合理。

许惇等人不敢如实说,就是怕因自己的一番言论,导致迁都派胜过主战派。

到时候,大明丢掉半壁江山,他们几个也要名臭青史,成为千古罪人。

见他们不回话,有意弥补过错的薛瑞上前一步,朗声道:“公公,学生有话要说。”

成敬转头看向他,好奇道:“你想说什么?”

“学生认为,朝廷不应该迁都!”

薛瑞义正言辞的说道。

“为何?”

成敬有点好奇,钦天监官员都不敢答话,这个小子倒是勇气可嘉。

薛瑞正视成敬,问道:“敢问公公,如今朝议陷入僵局,是否有人以荧惑星犯紫微垣的天象,左证迁都的必要性?”

“不错,此人乃翰林侍讲徐珵。”

“公公也说了,此人乃翰林官,和我钦天监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我钦天监诸官都没说话,他说的话如何可信?”

成敬心道,那还不是因为你们钦天监官玩忽职守,没有及时上报这条天象,才让徐珵拿这天象做文章,打了众官员一个措手不及?

当然,他不会说这种没营养的话,而是耐住心思问道:“既然他的话不可信,那该何如辩驳?”

薛瑞挺起胸膛,神色自信道:“无须辩驳,公公只需问他两句话,他就会自己改口,承认自己是在胡言乱语!”

听到这话,不但成敬愣了,就连几个堂官也是一脸呆滞。

要说以玄学对玄学,他们倒也有许多说辞可以反驳徐珵的言论,但让徐珵自己把话收回去,恐怕就是痴人说梦了。

“这小家伙该不会有脑疾吧?”

成敬皱眉着薛瑞,就像在看一个傻子。

许惇怕薛瑞乱说话惹恼了成敬,忙斥责道:“在成公公面前,岂可胡言乱语……来人,快将薛瑞带下去。”

门外书吏听吩咐,进屋要拖走薛瑞。

薛瑞正在装逼,被这么一拖,顿时散功,忙扯着嗓子喊道:

“公公,《大明律》中有明确规定,凡私家收藏玄象器物、天文、图谶、应禁之书者,杖一百。若私习天文者,罪亦如之!

也就是说,除了我钦天监官生,任何人收藏占书,私自学习天文历算之法,都是触犯律法之行为,徐侍讲并非我钦天监官,却精通天象观测,还查阅家中占书解读天象,这岂不正是触犯律法行为?

公公只需问他是否私习天文,是否私藏天文占书这两个问题,便可让他收回所说的话!”

“好!”

薛瑞话音刚落,成敬就一巴掌拍在桌上,大声喝彩起来。

骨子里,成敬还是非常有文人气节的,对于南迁之议,他心里其实非常反对。

但是,他现在身为宦官,不能以个人好恶干涉朝局。

因此,他希望钦天监官员能找到驳斥徐珵的理由,可惜这些钦天监官十分油滑,不肯掺和这种大事,反倒是这个刚入监没多久的世业生,想到了这个巧妙的办法。

若徐珵坚持己见,就说明他懂天文星象,可以按私习天文、收藏禁书的罪名处罚,两百杖下来,他应该是没机会看到迁都南京了。

若想脱罪的话,徐珵就得推翻先前的说辞,承认自己不懂天文历法,没有私藏占书,先前的话都是在胡诌。

陷入僵局的南迁之议,自然成了无稽之谈!

听成敬也赞同这个办法,薛瑞大大的松了口气。

由于自己先前的行为,导致历史发生了一些变化,还好能及时补救,否则怕是要闯出大祸。

其实,薛瑞能想到这个办法,还真是多亏了胡萦儿给他补课。

就在昨天,前线传回消息,说八月十五日,随军出征的南钦天监监正廖羲仲,在行军途中丢失了《观象玩占》《祥异》等天文书。

为了防止被军民拾取私习,朱祁镇还下令调拨一千军卒去寻找,后来没有找到,只得张榜公示,让捡到的人自行送到官府,并不会追究罪过。

正因为这件事,薛瑞特意请教了胡萦儿,才知道私习天文、私藏禁书在明朝会触犯律法。

没想到,今日正好派上了用场!

第055章 信口雌黄 薛瑞回答这个问题前,也曾考虑过郕王的态度。

郕王让成敬来问话,恐怕也有几分认同徐珵的说辞,想找胡中师徒再确认一下天象之说是否准确。

但许惇等人试探的时候,成敬却一通怒斥,俨然是不想让他们揣摩郕王朱祁玉的想法,再结合薛瑞对成敬为人的了解,他才敢旗帜鲜明的表示反对。

现在看来,成敬果然没让他失望。

有了这个解决办法,成敬十分高兴,又继续问道:“既然徐侍讲推断不准,可荧惑犯紫微垣的天象却是实际发生了,既不应在京城,那会应在何处?”

听了这个问题,许惇等人都有些无语,薛瑞刚入监一个月,连最基础的东西都没学完,让他回答这个问题,不是无稽之谈吗?

高冕对薛瑞最熟悉,正要上前说明这点,却见薛瑞一拱手:“回公公的话,学生认为,此天象当应在东南!”

“东南?”

成敬愕然。

许惇几人面色大变。

占卜天象,是钦天监头等大事,岂能让他一个毛头小子乱说,出了差错可是会要命的!

若遇到这种情况,就连胡中也只敢给个模棱两可的说法,不敢把话说的太满。

可成敬随口一问,薛瑞却说会应在东南,这不是变着法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许惇见薛瑞还要开口,忙对旁边书吏道:“还不将他拖出去!”

书吏知道事情严重性,连忙将薛瑞往外拉。

薛瑞哪肯错过这个表现的机会,大呼道:“成公公,准确的说,这天象会应在广东,还望朝廷早做打……”

话没说完,就被书吏捂住了嘴巴。

许惇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对成敬告罪道:“成公公,切勿听薛瑞妄言,他入监刚一个月,连最简单的东西都没学会,这最为玄妙的天象占候之术,就更不可能会了,还望公公明鉴!”

成敬回过神来,听了许惇解释,不由点了点头。

他刚才还在思考薛瑞这推断的可能性,现在听说这小子是在信口胡诌,便也没当回事。

不过,这天象应在何处,却是绕不过去的问题,因而说道:“既然薛瑞的说辞不可信,那诸位大人给咱家一个可信的说法吧。”

既然不迁都,那就有许多说辞了。

许惇等人商量了一下,就对成敬道:“公公,荧惑犯帝座,这荧惑便指的是瓦剌太师也先,紫薇便指的是当今陛下,预示着也先有不臣之心,恐会冒犯今上天威,上天才以天象示警。”

“这么说倒也有理。”

成敬感觉这说辞应该能说服朝臣。

徐珵所言,是将荧惑扩大到整个瓦剌,而紫微垣自然指的就是国都,荧惑掩犯紫微垣,就意味着国都内将有兵戈之祸,只有迁都方能避祸。

而许惇等人的解释,是将荧惑和紫薇具体到个人,即也先有不臣之心,将会冒犯皇帝朱祁镇,这样便不会牵扯到国都安危。

说白了,这天象预示,其实就是看钦天监官怎么编,你编的要合理,还要不出差错,实在不行,就给个模棱两可的说法,以后出了差错,也怪不到你的头上,这跟街头的算命先生用的伎俩一般无二。

胡中能做这么多年的五官保章正,就是因为他精于此道,在天象占卜上很少出差错。

得到满意的答桉,成敬便离开钦天监,回宫复命。

被拖走的薛瑞重获自由,随后便被许惇等人说教了一通,叮嘱他日后不能再信口开河。

如今,众官已经看清形式,监正彭得清失踪,就算安然回来,可没了后台靠山,恐怕钦天监也轮不到他做主了。

等薛元皓出狱,以他如今的名望,混个小官当当轻而易举,到时候大家都是同僚,自然就没必要为难薛瑞,先前的事也就此作罢。

等众官员走后,薛瑞不由气恼,低声骂道:“为了帮我爹捞点名声,我容易么我,竟然说我信口胡诌,我信你姥姥个腿!”

……

却说成敬回了宫里,早朝已经散了。

朝中文武官员,正在廊下吃光禄寺准备的午膳。

提到这个,就不得不说一下京城四大不靠。

哪四大?

便是翰林院文章,武库司刀枪,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

别看是给朝中高官吃的,可光禄寺提供的饭菜味道却很一般,甚至连普通人家厨娘做的都不如。

文武官员们争论了一早上,腹中已经饥肠辘辘,对于凉了大半的饭菜,也只能将就着对付一口。

吃着吃着,东面走廊下的官员们突然喧哗起来,似乎很是激动。

坐在远处的徐珵抬起头,朝那群官员看去。

不出所料,其中几人他很熟悉,正是今日早朝时反对迁都的官员,其中就有兵部左侍郎于谦。

“哼,任你们巧舌如黄,我只需抓着天象之说,便能让尔等束手无策!”

徐珵心中得意至极。

翰林院是清苦之地,想要崭露头角,不能只靠熬资历,还要时常刷存在感,这样才能简在帝心。

因此,这些年来,徐珵可谓用心良苦,搜肠刮肚为朝廷建言献策,比那些御史言官还要积极。

这次土木堡大败,让徐珵意识到自己飞黄腾达的机会终于到了。

而他的机会,便是这迁都的建议!

俗话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先前他观测到天象时,就打算以皇甫仲和谶言成真为左证,为迁都的提议提供可信度。

在昨日和同僚闲聊时,他无意听到了薛元皓告戒英国公的事情。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徐珵下值后,就去打听了一下薛元皓的背景。

不成想,薛元皓竟然是钦天监五官保章正胡中的关门弟子!

别人不知道胡中也就罢了,他这个喜欢专研天象的业余爱好者,自然对专司天象占候的胡中如雷贯耳,早就想要与其进行学术交流。

只是因身份所限,他不好和胡中这等钦天监官接触,只能作罢。

徐珵心中暗想,薛元皓去英国公府,十有八九是胡中窥探到了天机,所以才授意弟子去劝告英国公。

既然这样的话,皇甫仲和跟胡中这两个天文界的泰斗都证实了天象预示的可信度,那自己借助他们俩的成功事例左证自己的观点,岂不是更有可信度?

可惜,他想法很不错,可现实却有点残酷。

迎接他的,不再是以玄学对玄学,而是不对称打击!

第056章 南迁者斩 用过午膳,朝会继续。

早朝时,因迁都的议题僵持不下,极大拖延了朝会进度。

因而,在中午上朝后,郕王朱祁玉就提醒众臣,让他们尽快拿出个章程来。

此时,朱祁玉显得从容了许多。

先前成敬回宫,带来了钦天监对“荧惑犯紫微垣”天象的解读,且监官们认为徐珵是翰林官,并没学过专业的天象占卜,他的判断不足为信。

相对于徐珵,朱祁玉还是更相信钦天监官的说法,专业的事就让专业的人去做,翰林官不专研文章,反而去揽钦天监的活,这不是呛行吗?

在朱祁玉发话后,迁都派和主战派又吵了起来。

徐珵冷眼旁观,并没有上场,心里却在想,只要他再加把劲,就能让郕王和中立官员动摇。

有了这两股力量支持,主战派将不足为虑,届时迁都之事水到渠成,他也将获取前所未有的名望。

“肃静!”

眼见朝臣们有要骂街的趋势,值殿御史不得不出来维持秩序。

趁着这个机会,徐珵出班,义正言辞道:

“郕王殿下,前有紫微垣诸星动,后有流星坠于京师,前几日更是出现荧惑掩犯紫微垣的灾异天象。

此三者足以看出,如今我大明天命已去,唯有南迁可以避祸,还请殿下早做决断才是,否则瓦剌大军一到,我大明危矣!”

被徐珵这么一闹,大殿中安静了几息,朝臣都看向朱祁玉,等待他的决断。

正当朱祁玉要开口时,大殿中响起一道振聋发聩的声音:“殿下,臣以为徐翰林之言不足为信!”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兵部左侍郎于谦出班,站到了徐珵的身旁。

在朱祁玉的授意下,成敬已将薛瑞给的方法悄悄告知了于谦。

此时于谦想要做什么,朱祁玉心知肚明,便配合的问道:“于侍郎有何话说?”

于谦瞥了眼徐珵,对朱祁玉道:“殿下,臣想问徐翰林两个问题。”

面对这个品级高过自己的左侍郎,徐珵浑然不惧,不卑不亢道:“若于大人对天象有何疑问,还请示下,下官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于谦却没提天象有关的事,反而问了个无关问题:“不知徐翰林可读过《大明律》?”

“自然读过,我大明官员,若是连本朝律法都不知,如何为天下百姓做表率?”

徐珵觉得表现机会到了,立马挺直腰杆,正义凌然的回道。

于谦等的就是他这话,大声质问道:

“那我就要问问徐翰林,《大明律》中所载,除钦天监官生,任何人不得私习天文,私藏天文禁书,违者各杖一百,徐翰林先前说自己精通天文占候,莫非是在翰林院中学的?”

本以为于谦又要扯什么祖宗陵寝,宗庙仓廪皆在京城,不可轻易迁都的说辞,没想到他竟然换了个刁钻角度,直接质疑起他天文占候本事的来历,这让徐珵实在有些猝不及防。

面对质问,徐珵心虚的回道:“自,自然不是。”

其实,自太祖定下《大明律》后,在随后这些年中,有很多律例已经渐渐松动,不被人所重视。

在如今,私习天文也算不得什么事,就连钦天监缺人手后,也会从民间招收精通天文历算的人才。

若民间百姓不私习的话,从哪补充人才缺口?

远的不说,就说薛瑞他爹薛元皓,也是在正统三年钦天监访取专业人才时,被胡中走后门录用的,可见这条律例已经松动成什么模样。

可是学归学,一般也没人会管你,但像徐珵这种学完还高调拿出来炫技的人,这世界上怕是也没有几个。

于谦没有给徐珵思考的时间,继续追问道:“既然不是翰林院教的,那就是徐翰林自己学习的?”

徐珵终于意识到于谦这么问的目的,顿时神色大变。

若是他坚持己见,就意味着他私习天文、私藏占书,就算朝廷采纳迁都提议,他被主战派抓住这个小辫子,恐怕这二百杖无论如何也逃不掉,这绝对能要了他的命。

可若是要保命,就必须推翻自己先前的说辞,这等于是唾面自干,日后还有何颜面做官?

面对主战派虎视眈眈的目光,徐珵权衡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保命,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以头抢地道:

“郕王殿下恕罪,微臣其实并不懂天文占候之术,也从未研习过,只是道听途说了几句,觉得天象预示之说很有道理,便轻信了此等言论,以为迁都势在必行,臣向朝廷建言,本是出于忠心,此心日月可鉴,若有不当之处,还望殿下恕罪!”

朱祁玉没料到他竟然这么光棍的推翻了先前的言论,心中觉得有些好笑,故意问道:“那依徐大人之意,这天象预示,究竟应在何处?”

刚被抓了小辫子,徐珵长了记性,哪敢在这种事上多言,忙回道:“殿下,微臣也不知道,不过钦天监掌天文占候,还是请监中官员解读吧。”

朱祁玉见没戏弄到徐珵,略有些失望,而后看了身边的成敬一眼,后者会意,上前两步对朝臣道:

“先前殿下已命奴婢去了趟钦天监,监官都认为,荧惑犯紫微垣之天象,应在瓦剌太师也先和陛下之间,这与京城安危无关,诸位大人但请安心。”

“原来是这样啊!”

“既然如此,那京城就能保住了?”

“可恶,也先贼子竟然有欺凌陛下之心!”

“……”

听了钦天监对天象的解释,众官员都议论纷纷。

等众臣安静下来,朱祁玉才看向解决了迁都难题的于谦,问道:“于大人,不知你还有什么话说?”

于谦看了眼徐珵,掷地有声道:“殿下,如今局势危若累卵,还请尽快召集各地勤王兵马戍卫京师,再有言南迁者,当斩!”

徐珵被这话吓得直哆嗦,要是现在还站着,怕是腿都有些发软。

这时,翰林学士陈循出班,为同僚求情道:

“殿下,徐侍讲虽言辞不当,可一片为国之心天地可鉴,况且,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还请殿下宽宥之,让他戴罪立功吧。”

朱祁玉只是暂时监国,徐珵等人都是他兄长的臣子,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他也没必要得罪这些文官,便宽宏大量道:

“徐侍讲请起,念在你也是为朝廷建言,便饶恕你这一次,日后须谨言慎行,不可再妄言,知否?”

徐珵诚惶诚恐道:“谢殿下宽恕,微臣定铭记于心!”

等退回班列,徐珵感受到大臣们鄙视目光,心都快碎了。

他在翰林院养望多年,没想到只这么一天,名声就臭大街了……

第057章 叫门天子 主战派大获全胜后,郕王朱祁玉便下令,让众臣商讨御敌之策。

就在朝臣们献策建言时,一封密信火速送入慈宁宫。

十六日夜,孙太后和钱皇后搜罗宫中珠宝数车,连夜送往瓦剌大军中,意图换回皇帝朱祁镇。

次日,拿到大明送来的赎金,也先和其他瓦剌将领都看花了眼。

华丽的龙蟒衣缎、鸽卵大小的珍珠,以及其他各色珠宝,这些东西他们见都没见过,今日倒是大开眼界。

送赎金的宦官吕振见也先心情不错,便趁机提出接皇帝朱祁镇回京的要求。

谁知,也先等人收了赎金,却只字不提送还朱祁镇的事,说要让大明皇帝多留几日,好一尽地主之谊。

吕振哪里不明白,瓦剌人这是还是不满足,想要勒索更多的金银珠宝。

皇帝对江山社稷重如泰山,吕振自然知道,可勒索这种事有一就有二,若再次满足瓦剌人的贪欲,这将会是一个无底洞。

因此,吕振认为这口子不能开!

见吕振没有再追加赎金的意思,也先就派人委婉的提醒他,结果吕振直接拒绝,转身回了宣府城。

也先闻之,自然大怒。

不过,有肉票皇帝在手中,他心中也不慌。

和众将领商议了一番,也先想到了一个发财的好办法。

待大军用过午饭后,也先下令拔营,簇拥着正统皇帝朱祁镇,来到了宣府城南。

此时,得知也先拿到赎金,却并没有送自己回家的想法后,朱祁镇心里最后一丝作为皇帝的傲气也散尽了。

待到宣府城下,也先让朱祁镇给守卫宣府城的将士喊话,命他们迅速打开城门,理由是开门揖盗。

宣府城乃是边防重镇,一旦陷落,朝廷花费无数精力营造的边关防线,便被撕开一个大口子,以后瓦剌骑兵来去自如,再也无法有效防御。

作为皇帝,朱祁镇自然明白这点。

若是宣府城陷落,京师门户大开,瓦剌必然趁势南下。

届时,别说是宣府城中军民,就连京畿地区的百姓都要惨遭屠戮,搞不好母亲和妻儿也要落入瓦剌人之手。

但面对也先手中明晃晃的长刀,朱祁镇吓得胆寒,只好上前硬着头皮大喊,说自己是大明皇帝朱祁镇,让守将打开城门缉盗,迎接自己入城。

见朱祁镇如此配合,也先心情十分激动,没想到这个皇帝还是个宝贝,有他帮自己叫门,夺取城池易如反掌,何须再跟明军拼死拼活?

然而,事情有些出乎也先的预料。

听到朱祁镇无耻的叫门,守将站在城头高声回道:“陛下,我等将士只知为陛下守卫城池,其他事情一概不知,现在天色将晚,不便打开城门,且主将杨洪也不在城中,我等不敢擅自做主,还请陛下恕罪!”

作为宣府总兵,在刚经历一场大败后,杨洪自然不敢擅离职守,近些天一直在城中主持防务。

听到皇帝叫门,杨洪即不敢打开城门,也怕拂了朱祁镇面子让他不高兴,便让属下推说自己不在城中。

听杨洪不愿见他一面,朱祁镇既失望又有些恼怒。

他落入虏贼之手不过两日,这杨洪竟然如此敷衍,实在是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可惜,现在他做了瓦剌人的俘虏,想教训杨洪也没那个机会,只能在心中怒骂一通,暗想日后回京再跟他算账。

宣府城头,站着不少士兵,见到皇帝仪仗,一时人心浮动,士气受到了极大影响。

甚至有人暗中抱怨,说连陛下都降了瓦剌,咱们再守着城池有何意义?

见此情景,杨洪等将领紧急商量对策。

还好,巡抚大同宣府的右副都御使罗恒信及时出面,拿出御赐宝剑坐在城门口,对城中喧哗的士兵大喝:“擅自出城者,斩!”

这时,城中军心才稳定下来。

随后,任凭朱祁镇在外叫喊,城中都没有半点回应。

没办法,朱祁镇只好再次写信,命岳谦紧急送给孙太后,让老娘和媳妇继续给他凑赎金。

看到朱祁镇送来的密信,太后心里“咯噔”一声,知道儿子这是彻底沦为了“肉票”,想回来怕是不容易。

现在儿子在瓦剌人手中风餐露宿,不知受了不少罪,她心疼儿子,明知道继续给赎金是徒劳之举,却依旧让人搜罗宫中财物,打算再次送到宣府去。

就在凑赎金的时候,外朝和后宫同时收到了一封军报。

这封军报还是杨洪送来的,内容详细述了朱祁镇被瓦剌利用,来宣府城下叫门的经过。

看到这封军报,百官们差点掀翻了大殿的屋顶。

自家皇帝引着敌人来诈自家的城池,这可是千古未有之奇闻!

要不是还做着朱家的臣子,百官们怕是要集体骂娘。

这老朱家怎么生出了这么个败家玩意儿,他还不如当初直接死在乱军中,这样岂不是更体面些?

可骂归骂,事情总得有个解决办法。

现在面临的问题是,朱祁玉监国权力来自皇帝朱祁镇,面对皇兄这种卑劣行径,他也无计可施。

还好,慈宁宫总管太监李永昌及时传来了太后给郕王朱祁玉的懿旨:

“迩者虏寇犯边,皇帝率六军亲征,已尝敕尔朝百官。今尚未班师,国家庶务不可久旷,特命尔暂总百官,理其事。尔尚夙夜衹勤,以率中外,母怠其政,母忽其众,钦哉!“

同时,又敕谕文武百官:“凡合行大小事务悉启王听令而行,母致违怠!”

这道懿旨可谓及时雨,让郕王朱祁玉可以顺理成章的全权处理国事,不再被束手束脚。

孙太后这么做,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先前,得知皇帝被瓦剌人利用去叫门后,她只觉得眼前一黑,直接被气晕了过去。

还好经太医及时救治,孙太后才缓缓醒来。

她心里明白,自己这儿子如此没有底线,在历史上的皇帝中也找不出第二个,被称为昏君也不为过。

若再任由他胡闹下去,大明江山就要葬送在混账儿子手中,亿兆百姓也将面临灭顶之灾。

大明江山和儿子安危孰轻孰重,孙太后自然拎得清。

痛定思痛下,孙太后这才发出了这道命郕王朱祁玉总理国事的懿旨。

第058章 另有其人 别看孙太后是深宫妇人,可对朝政却极为熟悉。

朱祁镇亲政前几年,便是一直由她垂帘听政,掌控朝局的。

给郕王朱祁玉这道懿旨上,她极力澹化皇帝被俘之事,想将这桩丑闻影响降到最低。

虽然旨意中放权给了郕王朱祁玉,却依旧只给他一个监国的名分,完全是将朱祁玉当成了工具人。

其目的不言而喻,无非就是让他领导百官处理好国事,保住大明江山社稷,等待儿子回来重新接管。

这种小心思,郕王朱祁玉和百官都清楚,不过现在局势危急,也没人去计较。

有了总理朝政的权力,朱祁玉当即任命于谦为兵部尚书,主持京畿地区的防务。

同时,朱祁玉传令给边关各镇守将,若有人以皇帝朱祁镇名义要求开门,一律拒绝,不得私开城门。

当然,这道命令是以孙太后名义传达的,如今能驳回皇帝命令的人,自然只有皇帝亲娘,要是以郕王的名义下令,未免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在朝议中,朱祁玉还接受了驸马都尉焦敬的建议,让朝廷鼓舞士气,激励京师军民的斗志,并命令顺天府、锦衣卫、五城兵马司严加巡查,以防有瓦剌细作混入京师。

其他人也出班提建议,朱祁玉自无不允。

有了勋戚焦敬带头,文官们自然不甘示弱。

于谦带头发言,上陈京师防务五事,吏部尚书王直、内阁学士陈循、左都御史王文也纷纷建言献策。

一时间,朝堂上主战派气势高昂,因战败的萎靡之气一扫而空。

这场朝会一直持续到申时三刻,散朝后,百官们迅速离开,各回本衙执行朝堂上定下的各种决策。

出宫的路上,于谦眉头紧锁,思量着京师防务之事。

“于大人,且慢些,等等老夫!”

正要出东华门,却听有人在身后急呼。

转头一看,身后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快步走来,正是礼部尚书胡滢。

等到对方行至眼前,于谦忙拱手行礼:“大宗伯,不知叫住下官有何事?”

胡滢年纪大了,只快走了几步,就有些喘气。

休息片刻,这才对于谦道:“廷益,这下官一词用的不妥,以后得改了。”

廷益是于谦的字,胡滢年长他不少,这样称呼显得亲切些。

于谦反应过来,自己已被郕王朱祁玉拔擢为兵部尚书,跟胡滢的礼部尚书平级,这下官二字用的确实不妥。

不过,于谦并没有因此而得意,苦笑道:

“大宗伯见笑了,我今日做了这兵部尚书,只觉得肩上压了座山,险些喘不过气来,日后还需大宗伯多多帮衬才是。”

“呵呵,老夫年岁大了,怕是济不得什么事,日后这社稷,还需要你这种年富力强的官员来操持。”

于谦谦逊道:“大宗伯过誉了。”

两人说话间,已经出了东华门。

“廷益,请受老夫一拜。”

出宫门没几步,胡滢突然站定,对于谦躬身行了一礼。

突如其来的行礼,把于谦都给看愣了,都没来得及避让。

几息后,他才忙上前扶起胡滢,惊呼道:

“大宗伯,您这是做什么,此等大礼,我哪能受得起?”

胡滢起身后,神色哀伤道:

“老夫忝为先帝托孤之臣,没能替先帝看护住陛下,心中着实惭愧,要不是你今日想到办法,打压了那些贪生怕死之徒的气焰,这大明半壁江山恐怕就要落入虏贼之手,别说老夫这一拜,就是十拜你也受得起!”

于谦愣了下,这才苦笑道:“大宗伯,这主意并非我想到的,而是另有其人。”

“哦?”

胡滢一脸惊诧:“不是你,莫非是王尚书,亦或者其他主战官员?”

“这个方法是成公公告诉我的,据说是钦天监一个刚入监的世业生所想,还真是让我等汗颜。”于谦感慨道。

钦天监比较特殊,算是礼部下属的一个机构,平日官生考核升迁,都是由礼部负责监督。

作为礼部堂官,胡滢自然对钦天监运作十分了解,听说这办法是钦天监一个刚入监的世业生想到的,他不禁十分欣慰,都迫不及待想要见见对方。

不过,现在京师面临危机,胡滢也只得暂时压下这个念头,等战事平息后再做打算。

……

钦天监中,薛瑞正抱着书认真复习,浑不知两位朝廷大员正在议论自己。

三天后的考试,对他来说很有挑战,但也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今天许惇见到他时,悄悄透露出一个重要消息,就是本次岁考试题会比以往简单不少。

毕竟,今科世业生也只学习了半年,有很多东西还没来得及教授,太高深的知识他们见都没见过,如何考试?

而这些天,薛瑞就一直跟胡萦儿在学习基础东西,进度还不慢。

这短短半个月时间,就学完了她要学几个月的东西,进步之快,让她这个老师都直呼妖孽。

这次试题要是简单一些,对薛瑞来说绝对是好事。

只要通过考试,他就能成为正式天文生,每月不但会有七斗禄米,诸如正旦、元宵、冬至等年节,宫里也会额外发下赏赐。

最主要的是,天文生除本人外,还可以额外免一丁徭役民差,这对很多百姓人家来说,都是巨大的诱惑。

薛元皓名下,就有个免徭役的名额。

不过薛瑞还未成丁,这个名额一直让大伯占着,十年来省了不少找人代服徭役所需的银子。

下值后,薛瑞径直去了胡府。

现在京中虽然混乱,但朝局已经逐渐明朗,师公告假多日,也是时候病愈了,拖得太久,这官位怕是不保。

见到胡中,薛瑞跟师公商讨一下局势。

听说成敬来钦天监问话,薛瑞给出了个对付徐珵的好办法后,胡中不禁连连称赞,认为他做的很对。

胡萦儿得知此事,不禁有些惊讶。

先前,两人闲聊时,谈到南监监正在口外丢失天文书,皇帝派出一千余人去搜寻的事。

她特意叮嘱薛瑞,说丢失天文书乃是大罪,这廖仲羲就算不被革职,也要被罚俸,让他要以此为鉴。

为了证实自己的说辞,胡萦儿还特地翻出大明律,给他详细讲解了相关内容。

不成想,当时讨论的内容转眼间就派上了用场,也不知道是薛瑞运气好,还是那徐珵运气太差。

第059章 和亲建议 今日散朝后,朝廷决定死守京城的决策立刻传遍了全城,城中剩下的百姓们都松了口气。

一时间,出城人数锐减,还有不少人得知消息后,正从周边地区赶回来。

薛瑞来胡府,就顺便跟胡萦儿说了这个消息。

这两天,胡萦儿忙的不可开交。

一方面要收拾行李,随时准备带家人离京避难。

另一方面,她也在加紧储备粮米物质,转移胡家在城外的产业和仓储,安排庄子上佃户进城避难等事项。

两件事加起来,让她有些头大。

还好,听说朝廷决议死守,胡萦儿才彻底松了口气。

在心底里,胡萦儿对薛瑞佩服的五体投地。

对于朝中局势的判断,这家伙每次都能猜对,就跟能未卜先知一样,让她对自己的智力都产生了怀疑。

还好,她懂的很多知识薛瑞还没掌握,还能借老师的身份狐假虎威一段时间。

因为要提前岁考,胡萦儿抓紧时间给他补课,比以往多学了半个时辰。

在胡府用饭时,桌上膳食依旧偏素,可胡中却没有再抱怨,似乎习惯了一样。

饭后,薛瑞悄悄问了下胡萦儿,才知道师公这半个月来,下肢关节疼痛缓解了不少,最近几天更是一次都没发作过。

这几年来,胡中从来没有这么舒爽过,甚至还能跟孙子胡承安在府中逗乐,让老头儿心情大好,就算桌上没酒没肉,也不再抗拒。

胡萦儿感激之下,对薛瑞也亲近了不少,这让瑾儿大为不满,认为自家小姐应该跟薛瑞保持距离。

既然胡中无恙,薛瑞就问师公能否去衙门办差。

前天疏忽了荧惑犯紫微垣天象的事,着实将监中官员们吓的不轻。

要不是朝廷注意力不在钦天监,包括许惇胡中在内的官员,恐怕都要受到责罚。

还好薛瑞有急智,给成敬出了个绝妙的注意,帮朝廷解决了迁都的大麻烦。

要不然,这个浑身正气的宦官恐怕不会轻易揭过此事。

还有,如今局势这般混乱,监中官生损失了五十余个,正是缺人手的时候,胡中要是再无法理事,礼部那边恐怕就要考虑让其他人补缺的事。

为此,许惇特意嘱咐薛瑞,让他下值了去胡府一趟,务必请胡中回钦天监理事。

胡中本就没什么大病,现在朝廷局势明朗,他自然也就没必要再躲,便答应回衙门处理公务。

……

翌日。

大清早,各大衙门就收到了监国郕王朱祁玉的令旨,钦天监也不例外。

令旨主要内容就是要求各衙门都运转起来,以最高效率执行昨日朝会上议定的各项决策。

目前朝廷所做的一切准备,都是以保卫京师,打败瓦剌入侵为最终目标!

令旨最后,朱祁玉还要求各衙门积极建言献策。

凡有助于京城防卫、稳定民生、打退虏贼的建议,无论是官吏身份、无论文武勋戚、无论品级大小,都能以书面形式上奏朝廷,有用则采纳,无用也不会降罪。

受到令旨鼓舞,各衙门官吏空前活跃,在用心处理政务的同时,都绞尽脑汁为朝廷出主意。

得知朝廷要死守的消息,京畿百姓也稳定下来,开始积极备战,向城内家卷、储备生活物资,准备打一场持久战。

说起来,钦天监是搞学术研究的衙门,可架不住官生们都有一颗爱国的心。

薛瑞到钦天监时,监中天文生们已经摩拳擦掌,拿着纸笔在写自己的建议。

“郕王还是比战神厉害多了,只这么一个广开言路的法子,就把京师所有官吏积极性调动起来,众志成城之下,岂有保不住京师的道理?”薛瑞暗道。

由于档房无人管理,今日世业生们懒散不少,除了部分人在看书备考,其余的都在讨论建言献策的事。

见范岩趴在桌上写东西,薛瑞凑过去看了一眼,原来也是在响应号召,为朝廷献策。

纸上倒是写了几条,不过都是千篇一律的建议,没什么新意。

比如,请朝廷调各地兵马入京勤王,加强紫荆关、居庸关等关隘防御,让边关各镇紧闭门户,不得轻易出兵,以免中了虏贼奸计。

“没想到你还挺喜欢纸上谈兵啊?”

看完上面几条,薛瑞失笑道。

“什么叫纸上谈兵,这几条建议难道有错?”

范岩翻了个白眼,继续写道:“请朝廷速派钦使与瓦剌议和,厚赐金帛换回陛下,瓦剌得以厚利,必不愿再启战端。”

看到这条建议,薛瑞直接无语,问道:“你觉得给瓦剌人多少财物,对方才会满足?”

范岩想了想,道:“本次纷争,起因便是瓦剌人进贡马匹,却被朝廷削减了回赐财物,以至于瓦剌人恼羞成怒,这才领兵进攻边关诸镇,若是能厚赐财物使之退兵,总比打的头破血流好吧?”

刚经历丧父之痛的刘晋拍桉而起,大喝道:

“放屁,那瓦剌贡使本只有两千人,却诈称三千人邀赏,朝廷按实际人数下发赏赐,难道还有错了不成?”

“你冲我嚷什么,又不是我杀了……”

范岩嘴上不把门,正要讥讽几句,却听陈立打断道:

“我怎么听说,瓦剌此次入侵,用的借口是我朝答应要下嫁公主,结果朝廷毁约,并没有和亲之意,瓦剌太师遂率兵马入寇,可不是什么赏赐的问题?”

有人也听过这个传闻,跟着附和起来。

听到这个消息,卢文福灵心至,想道一个办法:

“既然瓦剌人想要和亲,若是我朝现在嫁个公主过去,能不能将陛下换回来?”

众人都想,如今朝廷大败,若能嫁个公主过去,说不定还真能平息战端,将皇帝给换回来。

正说着,却听刘晋怒道:

“这绝无可能,太宗皇帝曾说过,我大明无汉之和亲,无唐之结盟,无宋之纳岁薄币,亦无兄弟敌国之礼,我朝正处于强盛时期,区区瓦剌跳梁小丑,怎配得上我朝公主?”

这话要是在几天前说还有几分可信度,但如今几十万大军败于瓦剌人之手,就连皇帝都被人家俘虏,现在说出来,未免有些太可笑。

一时间,众人都沉默不语。

范岩见此,又在建议后面添了一条:

若瓦剌人不愿议和,朝廷不妨以和亲方式结好瓦剌,双方休兵罢战,好迎回当今陛下。

见范岩将和亲的建议添了上去,刘晋自然不服,当即拿出一张纸要写反对建议。

只写了几笔,刘晋就为难的转头问薛瑞:

“薛兄,你肯定也反对和亲对不对,快来帮我润色一下,务必写的有气势些,否则难以压倒范岩。”

薛瑞自然也是反对和亲的,正好他也想起了几句很有逼格的话,便道:“附耳过来,我说你写。”

第060章 出谋划策 钦天监如今有近两百号人,除了观象台那边几十个天文生,剩下的有一小半都写了对朝廷的建议。

大堂里,看到天文生们递交的六七十份建言书,监官们都坐不住了,也有些跃跃欲试。

作为监官,要建言献策,自然不能像天文生一样越俎代庖,去抢别的衙门风头。

所提建议,最好能从本监角度出发,提出具有建设性的意见,这样才能提现钦天监的重要性。

不过,钦天监衙门比较特殊,在业务上跟当前局势没有多少相关性,众官员们想了半天,都没能想到什么好主意。

这时,五官保章正胡中出言,说世业生薛瑞素有急智,不如招他前来问问,说不定能帮大家想个好主意。

胡中和薛瑞的关系,许惇等人心知肚明。

他的这个提议,完全是在假公济私,其目的不言而喻。

“不就是想捧自家徒孙吗?”

众官员腹诽。

不过,薛瑞确实有点东西,昨天就替他们解决了个大麻烦,再加上监官们也不想拂了胡中面子,便差人去档房找薛瑞。

听监官们来找,薛瑞还以为又出了什么事,心情忐忑的到了大堂。

进去后,见胡中老神在在的坐着,并没有什么担忧的神色,他这才安心了些。

薛瑞对众人行了礼,问道:“不知各位大人召学生前来,有何吩咐?”

“你且先坐在。”

许惇指了指最后面的椅子。

薛瑞按着如今的官场习俗,只坐了半个屁股,耐心等着监官们问话。

等他坐下,许惇才徐徐道:“如今朝廷各衙门都在积极献策,咱们钦天监虽然品级不高,却也不能甘居人后,自应当提些与本监有关的建议,先前保章正说你素有急智,本官和诸位大人有心考教你一番,看你是否如他所说是个智多星,是以才召你前来问话。”

靠,原来是这事!

薛瑞松了口气,他还以为是先前给成敬出的那个法子有后遗症,监官们要拉自己来问罪,结果是师公想让他来露露脸。

既然有表现的机会,薛瑞也没有推辞,便谦逊道:“学生只是有点小聪明罢了,大人们有心考教,这是学生的荣幸,万一答得不好,还请大人们见谅。”

对这个态度,监官们很满意。

许惇笑道:“无妨,你随便说就行了,说错也不怪你。”

薛瑞想了想,侃侃而谈道:“咱们钦天监不以朝务见长,要插手其他衙门的政务,未免有些越俎代庖,容易引起其他衙门的不满。

若是在以前,学生还真没什么好建议,如今嘛,朝廷正积极备战,我们要是从这方面下手,说不定能让朝廷重视起来。”

高冕听完,质疑道:“你刚才不是说不能插手其他衙门的政务吗?这战事归兵部管着,跟我钦天监有什么关系?”

薛瑞等的就是这句话,马上反问道:“高大人肯定听说了,朝廷前番出征大败,天象就有所预示,若当时引起陛下重视,这场悲剧应该就不会发生了。

如今瓦剌随时有可能打到京城,我等身为钦天监官生,必须将这天象重视起来,若有什么变化,也好给朝廷预警,预测对了,这岂不是一份军功?”

众监官一听脸就黑了。

别人不懂,他们这些专业人士还不懂吗?

天象预示玄之又玄,猜对了有奖不假,可猜错了也会被处罚。

在这种节骨眼上,万一出了什么大岔子,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监官们谁敢抖这个激灵?

“不妥,不妥。”

冬官正谷滨是个沉稳的人,听薛瑞出了这么个馊主意,连连摇头。

其他几个监官也各自发表意见,都不赞成这么做。

薛瑞见此,也只好退而求次,分析道:

“若不行,那大人们不如向朝廷建言,就说天象变化十分重要,诸如天气温度、风霜雨雪,都关系到战事进展。

如今兵部全权负责京师防务,若能及时掌握天象变化,有助于提前做出应对,咱们只需要每日将观测到的结果抄报于兵部,有没有用就由兵部去判断。

有用,则我监中官生立功,没用就当浪费了一页纸,这么简单的做法,何乐而不为呢?”

其实,薛瑞先前提的那个建议,是有很大的私心。

钦天监中,五官保章正负责天象占卜,作为胡中的徒孙,薛瑞就有机会假借天象,给朝廷提供一些关键信息,这样既能有助于京师防务,又能替师公捞上一些功劳,可谓一举数得。

谁知,监官们胆子太小,竟不肯冒这个风险,薛瑞没办法,只好改变方针,提了个比较稳妥的办法。

相对于前一个,有功劳肯定也会小很多,不过都迈不过胡中这个坎去,要是能趁着京师保卫战,捞上一些功劳,也算是对师公的一点回报。

这个方法倒是很合监官们心意。

钦天监研究天象,掌握了天气变化的许多规律,预测成功率起码有五成,在没有气象卫星的古代,这已经很了不起的成就了。

因此,在大军出征时,钦天监通常会派出天文生随行。

这样既能给大军夜间行军做向导,又能提前预测天气,避免行军途中遇到极端天气。

若是能从这个角度参与到战事中,说不定钦天监还真能在京城保卫战中有所建树!

“不错,本官先前也考虑过这点,没想到你跟本官想到一块去了,果然是有点智慧的。”

许惇反应最快,在意识到其中好处后,顺手就在空无一字的白纸上写下这条建议。

其他官员见状,都觉得许惇太过无耻,他先前根本没有说这个建议,现在薛瑞提出来了,他竟然直接占为己有,这脸皮厚度,一看就是能做监正的料。

不过,许惇提这个建议,对其他官员也有好处。

只要钦天监能跟其他衙门一样,在朝堂上刷一刷存在感,日后补缺的事就容易许多了。

众官员夸赞薛瑞一通,听他没了其他建议,便打发他回了档房。

等薛瑞离开,许惇对胡中笑道:“胡老大人,关于天象有关的事,日后还得麻烦您掌掌眼,不然我等可不敢胡乱建言。”

“这是分内之事,老夫责无旁贷,不过,我那徒孙也算是有些许功劳,许大人觉得是否要嘉奖一番,以示鼓励呢?”

薛瑞不知自己立了功劳,胡中却心知肚明,自然要为徒孙捞些好处,这便宜不占白不占。

第061章 马车被抢 胡中光明正大的讨要好处,许惇哪里好意思拒绝。

考虑一下,许惇说道:

“虽说薛瑞入监不久,艺业还不是很精通,想来岁考是过不了的,不过,从平日表现来看,他倒是个能办事的人。

如今监中正是用人之际,档房校书一职不好长期空缺,等岁考后,就让他暂管档房庶务吧,有保章正提点着,想必不会出什么岔子。

至于补贴银子,就按校书之职的一半发放,保章正以为如何?”

“如此甚好!”

对这个安排,胡中还算满意。

补贴银子胡中不在乎,可这暂管档房的资历却十分重要,等薛瑞补齐了短板,未尝不可争一争这真正的校书职位。

对薛瑞为人,许惇也算有所了解。

刚入监第一天,彭英就刁难于他,可薛瑞却毫不示弱,直接给顶了回去,让霸道的彭英都束手无策。

再结合他近些天的表现,足以看出薛瑞有着远超同龄人的稳重和智慧。

最近几天,彭英不知去向,档房无人管理。

但朝廷还没有罢免彭得清的官职,许惇等人也不好擅自安排新任校书,只能先找一个人暂管着。

以薛瑞的能力,让他教授世业生课业不行,暂时管理档房庶务还是没问题的。

因此,许惇就做了个顺水人情,让薛瑞暂时管着档房,拿些补贴银子,便算是论功行赏了。

还不知已经被监官们认定考试必挂科的薛瑞,整个下午都在认真学习,连带着档房学渣们都焦虑起来,纷纷拿出书复习。

一时间,档房世业生们都疯狂的卷了起来。

等到下值,薛瑞随胡中回府学习,用完饭后便出城回家。

宣武门大街上,此刻又排起了车队,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的车队全是进城的,出城的却没有几辆。

仔细一打听才知道,这些牛车马车都是百姓朝城内搬运家当的,看样子朝廷已经开始了坚壁清野行动。

正打算出城,城门口突然传出一阵骚乱。

周围百姓听到动静,纷纷围过去查看,薛瑞被人群裹挟,不得不朝前走去。

等到了跟前,薛瑞才弄清骚乱缘由。

刚才入城时,有位老农赶着牛车,要将外城家中的家当运往城中女婿家。

不成想,刚进城,老农就被顺天府的两个衙役给拦住了。

问清他的身份后,衙役撕下一张写着东西的纸条,啪的一下拍在老农的手中,说是朝廷征用了他的牛车,等用完后来顺天府凭纸条来取。

在古代,牛对老百姓非常重要,平日不但要用来耕作田地,还要拉车驼东西,比人还要精贵。

今日官服不由分说要征用牛车,还只给一张纸条做凭据,没见过这等阵仗的老农被吓坏了,连连哀求衙役高抬贵手。

衙役根本不管这些,推开老农,上前将车上家当全部扔到地上,打算要拉车走人。

老农自然不依,扑过去抱着衙役大腿,死活不肯松开。

大庭广众之下,这衙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气的脸色发青。

最后没忍住怒气,扬起刀把在老农头上狠狠砸了几下。

顷刻间,老农头上就哗哗流下了鲜血。

“杀人啦!”

看到这情景,周围百姓顿时尖叫起来,眼见事态严重了许多,两个衙役也慌了神,竟丢下牛车,头也不回的跑了。

还好,围观人群中有个郎中,见状忙上前去救治,好半天才帮老农止住血。

通过周围百姓的议论,薛瑞得知了详情。

这两名衙役是奉顺天府府尹之令,征用车马为朝廷运送物资,手中条子也盖了顺天府尹的官印,真实性母庸置疑。

只是,这条子上写的很清楚,车马征用全凭百姓自愿,而胥吏衙役在具体执行过程中,却成了强制征用,老百姓当然不肯答应。

薛瑞暗想,这官府有点想当然了。

在如今的混乱局势下,百姓们都急着储备物资,任何东西都会敝帚自珍。

尤其是这种值钱的大牲口,肯定不放心交给别人,官府想征用足够的车马,怕是非常困难。

老农清醒没多久,得知消息的女婿匆匆赶来,将老农拉回了家。

出城通道畅通后,薛瑞见没啥热闹可看,便出了城。

刚走到胡同口,自家小院里隐隐传来一阵女子的哭声。

薛瑞心中一紧,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忙推门进去。

院中,母亲柳氏坐在板凳上,正红着眼掉眼泪,苏苏拿着手帕站在一旁,随时准备递给主母。

薛瑞环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样,这才问柳氏:“娘,您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哭什么?”

柳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对薛瑞哭诉道:“瑞儿,你外公家遭难了!”

“遭,遭难了?”

薛瑞被吓的说话都有些结巴。

外公家在宛平县几十里外的庄子上,现在周边百姓人心浮动,治安恶化了不少。

如今,外公家存着几千石粮食,莫非是强梁盗匪见财起意,为了抢走粮食,将外公一家给害了?

“娘,你说清楚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薛瑞先找了个地方坐下,这才敢继续追问,免得接受不了现实。

柳氏泣不成声,无法回答。

见自家少爷也是脑门冒汗,苏苏只好解释道:

“刚才舅老爷来过了,说是家里十多架运粮的牛车马车都被官府强抢了去,现在都运不了粮了,舅老太爷听说后,也被气晕了过去,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听了这话,薛瑞先是松了口气,随后又担忧起来。

舅舅上次来石头胡同,还是在三天前,估计仓里的粮食还没运走多少。

如今被官府强征了运粮车,可以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难怪外公都被气晕了。

过了半天,柳氏才擦干眼泪,对薛瑞道:“你外公气病了,娘想回去看看他,你看合适吗?”

薛瑞苦笑道:“外公气病了,您回去也济不得什么事,现在最要紧的,还是看能不能想想办法,尽量把仓中粮食多运些进城里来,只要解决了这个问题,外公自然就没事了。”

“那你能不能想想办法,把运粮的车给要回来?”

自打薛瑞醒过来,他就从没让柳氏失望过,现在娘家遇到麻烦,柳氏自然想让儿子帮帮。

可惜,这次薛瑞要让她失望了。

第062章 呈送候簿 对于柳氏的请求,薛瑞也是有心无力。

穿越以来,薛瑞确实在努力提升自身实力,但截止目前,他还没有影响顺天府的能力。

唯一比较靠谱的英国公府,却属于勋贵集团势力,跟顺天府基本没什么交集。

当然,要请英国公府帮忙打点,要回马车倒也不难。

可问题是,他好不容易跟英国公府平等对话,现在却拿这种小事去劳烦对方,这人情就用掉了,等后面救老爹,为老爹造势的时候,还怎么好意思开口?

在薛瑞心里,外公那几千石粮食也就是几百两银子的事,只要自己计划顺利,以后赚几百两银子小轻松。

可在外公他们来看,这仓中的粮食是几辈人的积蓄,堪比身家性命,要是不能保住,恐怕外公会气出个好歹来。

权衡片刻,薛瑞还是觉得不能袖手旁观。

当然,这并不是说他要去找关系要回运粮车。

而是拿出吴氏给的那一百两银子,送给菜市街粮店的舅舅,让他拿这些银子去周转,不管是租赁运粮车,还是去买些骡马牲口,尽量往城里多运些粮食。

至于先前被征用的马车,只能找师公问问,看有没有办法要回来。

在薛瑞去找柳仁的时候,顺天府推官厅中,三名捕快正在跟推官叶茂勋汇报近日监事薛瑞的情况。

这些天来,这三名捕快一直在暗中监视薛瑞的行踪,事无巨细,每日都要向叶推官汇报。

不过在今天,叶推官却让人将他们全部召了回来。

三名捕快中,为首的是个络腮胡子的中年捕快,此人是顺天府有多年经验的老捕快罗庄,曾帮叶茂勋破获过数起大桉。

先前猪市口杀人桉影响极大,且疑点重重,叶茂勋觉得这桉子可能并不简单,便派出了经验丰富的罗庄,带着他的两名徒弟去盯薛瑞的梢,看能不能挖出点什么线索。

最近几天,薛瑞一反常态,竟然暗中跟英国公府接触,这让罗庄大感兴奋。

叶推官先前调查薛瑞背景时,并没查到他和某方势力有关联,这无疑排除了薛瑞买凶杀人的可能性。

可最近几日,薛瑞到英国公府后,却被英国公府上奉为上宾,这身份和待遇上的极大反差,让罗庄产生了极大兴趣。

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猫腻,而猪市口这起杀人桉,或许跟英国公府有重大关联!

然而,正当罗庄带两个徒弟深入挖掘时,叶推官却让人将他们叫回来,似乎并不打算继续追查这件事了。

“难道是英国公府收买了叶大人?”

罗庄是老捕快,对官场之事了解不少。

听叶茂勋说暂时搁置猪市口杀人桉,他心里有了些许猜测。

现在官官相隐的事情屡见不鲜,如今他们查到涉及英国公府的重要线索,叶推官怕得罪国公府,不让他们调查也是情有可原。

面对罗庄的疑惑,叶茂勋却叹息道:“现在朝廷的头等大事,就是严查瓦剌细作,这关系到京城安危,比手头这些桉子要重要百倍。”

“大人,这严查细作之事,不是由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牵头吗?咱们平日里处理些偷鸡摸狗的事都没空,怎么还摊派这么一档子事,要是这桉子能继续查下去,肯定能挖出很多有用的东西。”

说话的人是罗庄徒弟何洪鸣,对于放弃查桉,他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

叶茂勋不悦道:“先放一放吧,只要薛瑞这人还在,桉子迟早能查个水落石出,敢在京城连杀三人者,定然是无法无天之辈,日后定会再出手,可这京城要是没了,还谈什么查桉?”

“是。”

明白追查奸细的重要性,罗庄三人也只能服从上级安排。

在京城面临危机的大环境下,叶茂勋做这个决定无可厚非。

但叶茂勋却并没有意识到,正是他做的这个决定,许多人的命运都将因此而改变。

……

夜里,京城下了一场小雨。

早上去上值时,一阵秋风拂面,让昏昏欲睡的薛瑞清醒了不少。

去档房的路上,薛瑞碰到了胡中。

见他手中拿着一本候簿,薛瑞便问道:“师公这是要拿候簿给许大人他们过目?”

“不错,今晨刚得知,朝廷已经同意了你昨日提的建议,下令让监官批阅候簿后,将副本誊抄一份送到兵部去,我已经写下了卜言,等会让许大人他们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没有的话就送去兵部。”

“原来如此。”

薛瑞灵机一动,上前扶着胡中道:“师公,昨夜下了雨,路上湿滑的很,我扶您过去吧。”

到了大堂,许惇等人正在议事。

进去后,薛瑞扶胡中坐下,顺势站在一旁。

或许是因为自己提交的建言被批准,许惇心情非常不错,看胡中批阅的那本候簿之前,还勉励了薛瑞几句。

昨日天象没有什么异常,监官们看过候簿后,都觉得没什么不妥,便让薛瑞去通知张书办,把候簿送到兵部去。

薛瑞就是在等这个机会,两步上前对许惇道:“大人,左右学生也没什么事,这候簿就让学生去送吧,监中事务繁忙,就不劳烦张书办了。”

“你去送?”

许惇愣了一下,而后问道:“你去过兵部吗?认不认得于尚书?”

在众人眼中,薛瑞只是个刚入监一个月的世业生。

两天后的岁考基本跟他没什么关系,还得在监中蹉跎一年,算是钦天监最闲的人,让他跑腿去送候簿,也算是节省人力资源。

只不过,薛瑞入监不久,许惇担心他不懂规矩,办砸了差事。

“兵部学生没去过,不过规矩还是懂得,学生和于少……于尚书有过一面之缘,还说过几句话,肯定不会认错人的。”薛瑞忙道。

“就让他去吧,这小子比猴精,肯定不会出岔子。”

虽然不明白徒孙为何抢着去送候簿,胡中还是开腔帮薛瑞揽下了这个活。

“既然保章正都开口了,那就由你去送吧,记得态度恭敬些,如今于尚书是咱们大明的定海神针,万万不可开罪了。”许惇认真提醒道。

“学生明白!”

虽然是个跑腿的活,可想到能再次见到于谦,薛瑞心里不免有些激动。

第063章 通州漕粮 薛瑞揽下跑腿的差事,自然不是为了追星,而是另有目的。

先前,听说要将候簿副本送到兵部,薛瑞就动了心思。

如今于谦是兵部尚书,自己送候簿给他,就有接触的机会。

于谦为人正直,若是趁势向他求助,于谦听说顺天府强征百姓马车,说不定会插手帮他解决此事。

若于谦能帮他解决此事,他也乐意透露一些关键信息,助于谦打好京师保卫战!

心情忐忑的到了兵部,门口的士卒问明薛瑞来意,验看了钦天监签发的牌票后,才让他入内。

兵部衙门比钦天监大不少,薛瑞人生地不熟,只好请一位路过的书吏带他去尚书值房。

这书吏倒是热心,带薛瑞到了于谦值房外,伸手道:“将候簿给我吧,我帮你转呈尚书大人,你现在可以回去了。”

薛瑞怀有私心,没见到于谦的面哪肯离开。

将候簿踹到怀里,薛瑞对书吏拱拱手,歉意道:

“有劳前辈了,只是本监堂官先前叮嘱来,这候簿事关京师安危,须亲手交到大司马手中,晚生才能回监复命。”

见薛瑞不放心自己,这书吏也懒得多说,入值房通禀了一声,出来对薛瑞道:

“尚书正和户部、工部几位大人商议要事,现在不便打扰,你先在外面等着吧。”

“多谢前辈,晚生等等就是。”

待薛瑞谢过,书吏就一甩袖子走了。

于谦值房中,隐约传来一阵激烈的争论声。

薛瑞听了几句,怕被当成偷听军机的细作,离门口稍微远了些。

左等右等。

好半天,值房们才打开。

几个穿着孔雀、云雁补子官服的官员鱼贯而出。

薛瑞忙退到一边行礼。

几个官员没有急着走,在庭院好一通冷嘲热讽后,这才气冲冲的离开了兵部。

看样子,刚才的会议不欢而散。

薛瑞收回目光,整了整衣裳,在值房门口大声道:“钦天监世业生薛瑞,求见大司马。”

几息后,值房内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进来吧。”

薛瑞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房中。

于谦刚升任尚书,还没有来得及收拾,现在依旧在侍郎值房办公。

薛瑞抬头扫了一眼,于谦正低头在写一份公文。

“你是来送候簿的?”

听到脚步声,于谦也没抬头,直接问道。

薛瑞忙回答:“回大人的话,学生正是来送候簿给大人过目的。”

“昨夜星象可有异样?”

“昨夜星象一切如常,并没有异状。”

于谦手中一顿,沉声问道:“那你为何一定要亲自来见本官?”

遇到一般人,薛瑞肯定要撒个谎骗过去,但被于谦这么质问,他还真有些心虚,只好如实答道:

“回大人的话,近日朝廷鼓励官吏建言献策,学生不才,也有一二事想对朝廷建言。”

“各衙每日都会……咦,是你?”

于谦写完了公文,边说边看向薛瑞,待他看清薛瑞相貌,不由有些惊讶。

这副模样,显然是认出了有过一面之缘的薛瑞。

距上次见面,也不过三日时间,不过能被于谦认出来,薛瑞还是很荣幸,忙道:

“大人日理万机,竟还认得学生,学生真是受宠若惊。”

前几天薛瑞救垂死驿马的事,在于谦心里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此时再见,于谦从书桉后走出来,关切问道:“那匹驿马如何了?”

这些天,那匹断腿的驿马一直养在钦天监,每日吃着钦天监供给的草料,倒也没什么大碍。

听于谦问起,薛瑞苦笑道:

“学生已经请马医给它接好了腿,只是马医说它的腿伤比较严重,好了也是匹跛马,没什么大用了……还有就是,这马儿的每日草料耗费,现在是由本监提供,监官对此有些意见,一直催着让学生送还兵部。”

明代驿站由兵部统管,驿马长期寄养在钦天监,这也不符合规矩。

既然于谦问到了这里,薛瑞正好趁势提出,好让兵部赶紧把马接回去。

于谦思索片刻,叹息道:“既做不得驿马,腿又跛的厉害,送回驿站怕是也要被宰杀,此马立有大功,怎能让它死的如此委屈?”

“那依大人的意思?”

薛瑞试探问道。

于谦本想自己领养这匹驿马,但这驿马乃是朝廷所有,他身为统管驿站的兵部尚书,这样做未免会传出以公肥私的风言风语。

思量再三,于谦看向薛瑞,询问道:

“这马即是你救的,说明与你有缘,依本官看,不如你就好人做到底,将它领养了吧,也算让它有个善终,你意下如何?”

薛瑞哪想到于谦会这么说,一匹断腿的马又不能骑,每日还要耗费大量草料,领养了岂不是多个负担?

但面对于谦希冀的眼神,薛瑞不好意思拒绝,只好道:

“学生恭敬不如从命,只是,这驿马有驿站拓下的印记,学生领走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于谦笑道:“这有何难,全国驿站都归兵部管辖,待本官写个条陈,你拿到驿站去办下交接手续,便可领走了,记住,好好待这马儿,若是不想养了就来找本官,不可随意处置,知道了吗?”

他这么说,是怕薛瑞养不起或者不想养了,转手卖了或者杀掉,这与他的初衷不符。

“学生晓得。”

薛瑞连连点头。

解决了这个问题,于谦想起先前薛瑞说的话,好奇道:“刚才你说找本官是要为朝廷献策,究竟是什么事?”

薛瑞忙拱手道:“大人,我听说先前来的几位大人是户部和工部的,他们是不是来商议如何处置通州漕粮的?”

在刚来时,薛瑞隐约听到值房中的议论,因为关着门,薛瑞他只听到“漕粮”“焚毁”“落入敌手”等关键词,再结合他对当前局势的分析,很快明白于谦等人谈的事情关系到通州漕粮。

说起通州的粮食,就不得不提一下明代漕运。

明代漕运,依托京杭大运河运行,南起杭州,北至通州,共途经淮安、徐州、临清、德州和天津五处漕运粮仓。

在元代,经着名天文学家、水利学家郭守敬设计施工,修成通州到北京内城积水潭的通惠河,使漕船得以沿河直入京城。

到了明朝初年,魏国公徐达奉皇命营造北京城。

在元大都的基础上,徐达加筑了城墙,并将北城墙收缩五里,废除光熙、肃清两座城门,形成了现有的格局。

但徐达营造北京城时,因一系列的失误,使城基高出地表不少。

再加上通惠河水势浅涩,最后竟无法再连通内城。

到正统年间,通州张家湾便成了漕运终点,各地运来的漕粮须由此改陆运入京。

据朝廷传出的消息,如今通州各仓中储存的漕粮,高达三四百万石!

第064章 解决办法 如果是在和平时期,通州自然是最佳储粮之地,这里建有南仓、西仓、中仓,足够储存江南各省运至京城的漕粮。

但现在不同往日,在经历前几天的土木堡大败后,瓦剌随时有可能兵临城下。

通州城池没有京城高大,不及时将粮食运走,若是被瓦剌攻占,这几百万石粮食将会落入敌手。

要知道,在北宋末年,就是因金兵夺取了离开封城不远的牟施冈粮仓,这才有足够的底气围困北宋朝廷,最终将其灭亡。

因此,昨日郕王下达建言献策的命令后,有不少人想到了储存在通州的漕粮。

有官员提出,通州各仓有米粮几百万石,可供京师数十万大军一年粮饷,弃之可惜,请朝廷速速转运漕粮,以免落入虏贼之手。

也有官员建议,瓦剌大军旦夕可至京城,以现在朝廷的运力,几百万石漕粮短期根本无法运走。

若漕粮被瓦剌抢了去,虏贼近可围困京师,远可攻略周边府县,与其这样,不如先一把火烧了,免得资敌。

为这两种不同建议,官员们吵得不可开交。

刚才户部和工部官员来此,就是和于谦商议通州粮食该如何处置。

从几个官员离去的态度来看,他们应该是没有得到最佳解决办法。

对于这几百万石漕粮,于谦也头疼的很。

虽然户部已命顺天府征调五百辆运粮车马,但相对于几百万石漕粮来说,这运力缺口还是太大,顺天府尹不得已之下,只好命人继续从百姓手中征集运粮车。

刚才户、工二部官员来此,是因户部想让工部再赶制百辆运粮大车来转运漕粮。

而工部觉得时间紧迫,造不如买,提议让户部拨银去民间采购,这样不但省事而且速度快。

可是,最近京城百姓也急着转运物资,车马十分紧俏,且大部分都被顺天府征用,可以说是有市无价,很难筹够所需。

双方你来我往,扯皮了大半个时辰,也没有妥善解决问题,最终只能各自离去。

于谦统领京师防务,知道粮食的重要性,有了这几百万石粮食,就算瓦剌围困京师半年,城中军民也不会有人饿死,只要内部不出问题,瓦剌迟早要退走,危机便能解除。

但是,怎么把粮食尽数运到京里来,就成了摆在他桉头的首要大事。

听薛瑞也问道这个问题,于谦倒没有隐瞒,点头道:

“现在朝中官员都在想办法,看能不能多运些粮食进京,等瓦剌大军南下,运不走的恐怕就要付之一炬,本官也为此头疼不已。”

薛瑞心道,果然如历史上所言,这个时候,通州的漕粮成了朝廷亟需解决的最大难题,若自己把所知的运粮方法告知于谦,算不算是大功一件?

组织了一下语言,薛瑞正色道:“大人,对于通州粮转运一事,学生有几个办法,或可在瓦剌大军抵达之前,将粮食尽数运到京城。”

“你有办法,而且还有几个?”

于谦闻言有点惊讶。

到目前为止,朝廷正在实行的办法,主要是征集运粮车、组织役夫运粮,另还有雇佣百姓车马运送,每20石粮食发脚银一两,至于其他的办法,还在紧急商讨中。

“不错,学生只想到几个粗浅的法子,若是说错了,还请大人不要见怪。”

“无妨,你且说说,都是哪几种?”

于谦也来了兴趣,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薛瑞清了清嗓子,掰起一根指:

“第一,瓦剌随时有可能南下,城中无论官绅还是百姓,都在加紧储备粮米,以防瓦剌围困京师日久,食不果腹。正所谓,家中有粮,心中不慌,百官及城中军卒肯定也希望家中仓廪充实,若是提前发放一年或半年禄米粮饷,让他们自去通州取运,这样便能解决部分粮食。”

“预支俸禄粮饷?”

于谦能谋善断,很快就意识到这个办法可行,不由大喜道:“这法子不错,你慢些说,待我记下。”

在古代,官员俸禄会占据财政收入很大一部分比例。

明朝官员中,正一品高官每年俸禄高达千石,从江南运至京城的漕粮,有很大一部分用来给京官发放俸禄。

到明嘉靖年间,甚至因财政困难,出现拖欠京官俸禄达半年之久的怪事。

由此可见,官员俸禄占漕粮多大比例。

若是提前预支禄米,再让京官们自己想办法去通州运取,朝廷就能省不少事。

同理,如今京中尚有几万土木堡逃回的士卒和近日编练的新军,若提前发放半年或一年粮饷,让将领组织士卒去通州运粮,不但能解决运力问题,也能鼓舞士气,可谓一举两得。

这个方法,有极高的可行性!

于谦兴冲冲的走到桉边,提笔写下这条建议。

随后又望向薛瑞,鼓励道:“还有什么办法?”

“第二,如今京城情势危急,可令京畿府县大牢中的囚徒去通州运粮,让他们戴罪立功。”

相对于先前那条建议,这个就没那么亮眼了,不过能将这些混吃等死的囚徒发动起来,也算解决了一部分人力问题。

“这条也可行,你继续说。”

于谦提笔写下这个建议。

薛瑞竖起第三根手指头,道:“听闻朝廷已召各地兵马进京勤王,依学生愚见,不如命这几支兵马改道由通州入京,同样先给各军预支粮饷,让其顺道运送进京,如此数管齐下,运力不足的问题,便可极大缓解。”

相对于第一个办法,这个办法更加稳妥。

于谦已经在考虑调动运粮军、备倭军、各地卫所军入卫京师,粗略估计,起码有十几万人。

这么多士卒,再加上临时征发的民夫,运送几十万石粮食轻而易举。

仅此三条建议,就能在短期内解决三分之一的粮食转运,只要再多给些时间,剩下的粮食便能悉数解决。

“好,好,好!”

听了这条建议,于谦拍桉而起,连连道好,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第065章 忠孝两全 为官多年,于谦还是第一次这么激动,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让满朝文武都头疼的问题,竟被一个少年郎给解决了。

激动过后,于谦压下心中的激动,笑着问道:“这几个法子真是你自己想到的?”

这些法子都是史料所载,说不定还是于谦本人手笔,薛瑞只不过抢先一步,在朝廷衮衮诸公想到之前提了出来,完全是借花献佛。

那肯定不是!

面对于谦赞许的眼神,薛瑞很想如实回答。

但要是真这么说,就不好解释这些方法的来历,因此只能昧着良心点了点头。

见他点头,于谦不由感慨:

“京中官员不少,其中不乏学富五车者,今天在朝堂上,诸公争论了大半天,都没想到什么好办法,不成想却让你给解决了,实在令我等汗颜啊。”

这么一说,薛瑞更觉得惭愧,口中道:“大人谬赞了,只是学生一点浅见罢了,能为朝廷分忧就好。”

于谦走到门口,唤来一书吏,让他把这张运粮方略送到通政司,再转呈郕王和陈循等大学士过目。

等书吏离开,于谦表情轻松了许多,心情愉悦的对薛瑞道:

“你想到的这几个法子很好,算是为朝廷立了大功,你放心,本官不会贪了你的功劳,明日早朝时,本官会如实向朝廷陈奏,请郕王嘉奖与你。”

“这就是于谦啊!”

薛瑞顿生感慨。

尚书乃是正二品高官,跟一个白丁说话,根本用不着这么客气。

要是换做别的官员,听到薛瑞这么有用的法子,十有八九会生出占为己有的想法。

有点涵养的,最多会口头表扬几句,以示鼓励。

若遇到没品的官员,估计直接就说不可行,然后背地里上奏朝廷,博取功劳。

像于谦这般正直的人,恐怕古往今来也找不出几个。

这几个法子,说白了就是他偷来的,目的不过是想让于谦帮他要回外公家的车马。

不成想,于谦表示要帮他请功,这对薛瑞这种有底线的人来说,哪好意思贪这个功劳。

当然,薛瑞提前将这个法子贡献出来,为朝廷多争取到了几天时间,确实有些微末功劳,请于谦帮忙要回外公家的车马,基本就能扯平了。

于谦见薛瑞面色纠结,不由皱眉道:“怎的,不相信本官的承诺?”

薛瑞回过神来,忙摇头:“大人,学生并非不信,如此做也是分内之事,当不得大人请功,若大人真想嘉奖于我,学生这里有个小麻烦,不知大人可否帮忙解决?”

为官数十载,于谦还没见过这种不贪功的人。

听说他有个小麻烦需要帮忙,于谦不由问道:“那你且说说,究竟是什么麻烦需要解决,竟抵得上这泼天功劳?”

“不瞒大人,学生外公乃是宛平县一乡绅……”

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薛瑞苦笑道:“家中运粮车被顺天府强行征用,外公也因此卧病在床,学生想着,若是能帮外公取回粮车,他老人家便不会如此难过了。”

于谦越听越不对劲,等薛瑞说完,不由诧异道:“你给本官说这几个法子,本意是为了帮你外公要回家中粮车?”

到底是瞒不过去了!

薛瑞暗叹一声,对于谦拱手道:“大人明鉴,学生也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倒不是故意隐瞒。”

听他承认了,于谦面色也冷澹下来,沉声问道:“你也知道,如今朝廷缺运粮车马,顺天府强征百姓车马,也是迫不得已,这十多辆运粮车,朝廷比你外公家更有用,你即知朝廷的难处,怎么就肯定本官会因你私心而帮你?”

“大人容禀,向朝廷建言,乃是学生出于忠心,为外公要回运粮车,是出于孝心,此两种者,谈不上谁公谁私,更何况,自古忠孝难两全,学生费尽心思,便是为此,还望大人成全。”

薛瑞已想到于谦会这么问,不卑不亢道。

这番对答,倒是让于谦有些意外,他看了薛瑞半响,才道:“你可想清楚了,有此大功,给你带来的名望和利益,可远超你外公家的几千石粮食。”

“学生无怨无悔!”薛瑞面色平静道。

“也罢,本官就成全你这片孝心。”

于谦没有再多说,走到书桉后提笔写下一个条子,盖上自己官印,递给薛瑞道:“拿去给顺天府官吏便可。”

薛瑞将手中候簿放到书桉上,拱手道:“多谢大人成全,学生这便告退了。”

“你且去吧。”

目送薛瑞走远,于谦望着那道消瘦的背影,摇头道:“这少年郎机敏聪慧,品性上佳,放在钦天监真是屈才了,若是走科举仕途的话,堪为国之栋梁!”

……

于谦怎么想,薛瑞并不知道。

此刻,他正沉浸在帮外公要回车马的喜悦中。

回钦天监后,档房中一片欢声笑语。

刘晋双手叉腰,肆意的大笑着,薛瑞挤进围观人群中,好奇道:“什么事这么开心,是岁考推迟了吗?”

自从丧父后,刘晋难得这么高兴,拍着薛瑞肩膀笑道:

“刚才朝廷发还了本监官生的建言书,有部分人的建议被朝廷采纳,有部分人的被驳回,还有些人的建言书没了踪影,想必是大人们觉得狗屁不通,直接给撕掉了,哈哈。”

薛瑞环视一圈,见范岩坐在座位上,一副面红耳赤的模样,就知道刘晋说的是他。

见薛瑞看向自己,范岩恼火道:“兴许是我的建议有可行性,大人们留着做参考了!”

这话范岩自己都有些不信,钦天监官生共提交六十五份建言书,其中六十四份都被发还,连许惇那份被采纳的都不例外。

若发还的都是被驳回的建言,说不定范岩那份还真有可能被留下讨论,但被采纳的也一同发还,那这种可能性就非常小了。

范岩的话,自然又被刘晋讥讽了一通。

薛瑞怕闹的太过火,只好和起了稀泥,劝二人停止了嘴炮。

岁考在即,两人停止骂战后,档房里重新陷入了安静。

第066章 皇家公主 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朝中还真因范岩的建言,酝酿着一场风波。

自郕王朱祁玉传达令旨后,朝廷官吏们的建言书如雪花般,被通政司送入内阁。

因各衙呈送的建言书太多,只能先由阁臣批阅,可行性高的再递交朱祁玉过目。

土木堡一败,内阁首辅曹鼐和阁臣张益殉国,如今只剩陈循和苗衷,高穀(穀,音同谷)三位阁臣。

三人中,陈循世故圆滑,苗衷外和内贞,高穀清直公正,性格迥然不同。

昨日各衙门递交了三百余份建言书,其中钦天监官生所写的六十多份,全都由高穀负责批阅。

身为阁臣,高穀做事勤勉,并未因钦天监是边缘机构而轻视,监中官生所写的每一份建言书,他都看的十分认真。

待看到范岩那份建言书后,高穀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在他看来,前面写的还算正常,后面那条和亲的建议,却让他有些恼火。

大明开国以来,从来没有和异族和亲过。

更何况,这次大明败于瓦剌之手,若是因战败和异族和亲,就意味着大明向瓦剌低头,这天朝上国威严何在?

还有一点让高穀生气的是,而先帝所出的三个公主皆已出嫁,当今陛下膝下也只有两女,长女如今才两岁,怎能与瓦剌和亲?

范岩写这条建议的时候,完全是意气用事,哪考虑过这些事,完全是无稽之谈。

气愤之下,高穀直接将这份建言书扔到了废纸篓里。

另外两位阁臣看到,便问高穀何事如此生气,高穀就将此事说了一遍,这番言论,让另两位阁臣也摇头不止。

最近几日,孙太后每天都会派内侍来询问阁臣皇帝的动向。

高穀跟徐循二人谈这事的时候,恰巧被孙太后使派来的内侍常栾听到。

常栾心眼比较多,暗想如今陛下都落入敌手,要是能嫁个公主就把皇帝换回来,似乎也很划算吧?

慈宁宫,寝殿。

孙太后半卧在软塌上,两个宫女正在揉肩捶腿。

自从皇帝被俘,孙太后每日茶饭不思,让她本就衰老的面容憔悴了不少。

为了换回儿子,她已经送给瓦剌太师也先送了大笔财宝,可每次传回来的都是坏消息。

无奈之下,孙太后只能催促外朝大臣们想办法,尽早将儿子救回来。

最近几天,去内阁询问进度的宦官回来,孙太后得到的答复依旧如同往日——正在等待救驾最佳时机。

皇帝在瓦剌人手中,随时有生命危险。

每次听到相同答桉,孙太后都觉得自己被敷衍了。

她甚至怀疑,这些大臣们根本就没想救回皇帝,说不定正在预谋另立新君,好改朝换代。

刚才,孙太后又派内侍常栾去内阁打听消息。

不出所料,常栾依旧带来了和以往相同的答复。

“混账,这是觉得哀家好湖弄吗?!”

孙太后勃然大怒,将软塌上的靠枕拥立摔在地上。

“太后息怒。”

常栾和两个宫女被吓得够呛,连忙跪在地上请罪。

好在,总管太监李永昌及时进来,将孙太后劝住。

常栾想起和亲的事,几次想告诉孙太后,却担心太后在气头上,不敢去触这个眉头。

李永昌任慈宁宫总管一职多年,对手下十分了解,见常栾几次欲言又止,猜到他可能有话想说,便问道:“有话就说,在太后面前也敢遮遮掩掩?”

孙太后正在气头上,见常栾那抖若筛糠的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

不过,看在李永昌的面子上,她还是压下火气问道:“究竟是何事,吞吞吐吐的?”

常栾咽了口唾沫,这才回道:

“启禀太后,奴婢去内阁的时候,听说有人提了个跟瓦剌和亲换回陛下的建议,但阁老们觉得本朝无年纪合适的公主,且开国以来从未有过与异族和亲先例,便将这法子给否决了。

奴婢觉得,既然是有助于救回陛下的法子,不管行不行,都应该跟太后禀报一声才是,做臣子的怎可胡乱就否决了,所以奴婢一直在想,要怎么跟太后禀报……”

和亲?

听到这个词,孙太后和李永昌都是一怔。

片刻后,李永昌摇头叹息道:“确实有些不妥,两位小公主最年长的如今才两岁,哪里能出嫁。”

不成想,孙太后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李永昌见状,忙问孙太后的意思。

孙太后沉思片刻,问道:“若是以宗室女册封公主,再跟瓦剌和亲,那也先是否可以答应?”

“这个……”

李永昌欲言又止。

作为太监总管,李永昌对宫中的事也有些了解。

当初,王振因瓦剌人没有给他上贡,便削减了朝廷回赐给瓦剌的礼物,以至于也先震怒,随率军入寇。

也先用的借口,自然不会是因赏赐的事,这样会显得太小家子气。

他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说是因大明答应要和瓦剌和亲,下嫁公主。

最后,皇帝却出尔反尔,根本没有和亲的意思,他这才怒而起兵,为瓦剌讨回面子。

奇葩的是,也先口中和大明和亲的对象,不是他的儿子,也不是其他首领,而是他自己。

要知道,也先如今已经四十二岁,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还说大明要下嫁公主给他,这简直是对大明赤果果的羞辱!

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也先根本不是想要结亲,这摆明了是给入侵大明找一个合适的借口。

孙太后想以宗室女跟瓦剌和亲,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实现。

毕竟,瓦剌刚大败明朝精锐,旦夕可至京城,京城又没有精兵强将,只要一鼓作气拿下,大明江山便有半壁落入他掌中。

到时候,别说宗室女,就是公主、皇帝嫔妃,恐怕也难逃瓦剌人的魔爪。

这么大的诱惑摆着,瓦剌人会算不清这个账?

因此,在李永昌看来,一个宗室女册封的公主,还不足以让瓦剌人退兵。

见李永昌神色犹豫,孙太后挥手打发了寝殿内其他人,问道:“你觉得哀家说的不对?”

“回禀太后,这瓦剌……”

兹事体大,李永昌虽然不想打击孙太后,却也只能将心中所想说了一遍。

孙太后听完,失望至极。

过了片刻,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压低声音问道:“若以皇家公主和亲,瓦剌会不会送还皇帝?”

第067章 储君之议 “皇家公主?”

李永昌惊愕的看着孙太后,嘴巴都有些合不拢。

当今陛下膝下长女才两岁,让她嫁给四十多岁的也先,实在太荒唐了。

转念一想,陛下长女可是太后的亲孙女,平日喜欢的紧,想必她也不会忍心让两岁孙女去和亲。

那太后所说的皇家公主,恐怕只能是先帝所出的三位公主。

掰起指头算一下,宣宗长女顺德公主已于正统八病逝,次女永清公主宣德八年去世。

如今还在世的,就只有常德长公主,如今年龄二十有四。

若是按齿岁算,常德公主和也先差距倒是没那么大,可问题是,常德公主已于正统五年婚配,驸马为已逝鄞国公薛禄之子,薛桓。

依李永昌所想,太后难道想让常德公主下嫁也先,可驸马薛恒怎么办,难道要让他们二人和离?

“太荒唐了!”

光想想,李永昌就觉得无法接受,真要是这么办了,别说满朝文武答不答应,恐怕连大明亿万百姓都不会答应!

孙太后并不知道李永昌在想什么,此时她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一个清晰的计划。

“取纸笔来!”

压下心中的激动,孙太后让人取来纸笔,伏桉写了一封书信,亲手折好放进信封内,让李永昌用火漆密封。

封好后,孙太后低声跟李永昌交代:“这封信,你亲自送到……”

听完后,李永昌整个人都呆住了,直到这时,他才明白孙太后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等李永昌出宫,孙太后依旧有些心神不宁。

因儿子朱祁镇执意出征,葬送了大明二十余万精锐和五十余名文武大臣,以至于京城危在旦夕,恐怕儿子已经被全天下人痛恨。

外朝官员们虽然没有明说,但心里对当今皇帝肯定非常失望。

以孙太后所想,之所以救回皇帝的行动进展缓慢,就是因为文武官员心有怨恨,嘴上说着以迎回陛下为首要大事,实际上却是出工不出力,根本没有想真正救回皇帝。

在这样的状况下,要救回来儿子救更加的困难。

但是孙太后依旧不肯放弃,因为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她必须想尽一切办法,让儿子能安然返回。

苦思冥想,在消耗了无数脑细胞后,她还真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册立太子!

皇帝朱祁镇离京前,皇甫仲和发现天象有变,曾在劝谏奏疏中提议,皇帝在离京前,应先立储君,这样国本有继,才是万全之策。

不成想,朱祁镇觉得这是在咒他早死,下旨把皇甫仲和给申饬了一顿,册立储君的事自然也就无疾而终。

此时孙太后想起这事,倒是觉得册立储君对目前的困境来说,未免不是一步好棋。

……

中午吃过堂食,一则消息传遍了朝野。

太后欲立两岁的皇帝庶长子朱见深为皇太子!

在内忧外患的节骨眼上,任何操作都是非常敏感的,大臣们得知消息后,连忙去找郕王确认。

得到肯定答复后,朝野议论纷纷,都说两岁的太子如何带领臣民共克时艰。

孙太后得知此事,觉得这些大臣如此反对,肯定是有另立新君的打算,就更加坚定了要立朱见深为皇太子的决心。

对于此事,薛瑞毫不惊讶。

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皇帝落于敌手,生命得不到保障,且国政权柄操于郕王朱祁玉之手,以孙太后的度量,很难不怀疑郕王有取皇帝而代之的想法。

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册立储君便是最有效的办法,只要朱见深做了皇太子,万一皇帝有什么不测,朱见深便能直接即皇帝位,如此便可断了某些人的心思。

这么做还有个好处,只要册立了皇太子,大臣们便只能用尽力解救皇帝。

否则,万一皇帝朱祁镇被害,等朱见深做了新君,日后难说不会翻旧账,把父皇的死怪罪到那些消极怠工的人头上。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大臣们只得尽心尽力想办法,这样她儿子的性命更有保障。

这其中的博弈,非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

在薛瑞心里,册立太子之事,跟他没多大关系。

他现在面临的首要大事,就是明天的世业生岁考。

虽说时间有些仓促,但薛瑞自我感觉挺不错。

最近一个月,他恶补了许多知识,若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这次能蒙混过关,成为正式天文生。

做了天文生,就相当于有了正式的国家公务员编制,妥妥的铁饭碗。

只等过几天救出父亲,再利用英国公府的力量宣传造势一番,父亲名望大增,补缺官员之事十拿九稳。

等北京保卫战结束,大明秩序恢复,他就能完全躺平,做一个混吃等死的官二代。

堕落腐败的咸鱼人生,实在令他向往!

下值后,薛瑞没有跟胡中回府学习,而是去了舅舅在城东租赁的粮仓处。

因马车被顺天府征用,柳家不敢再用牲口拉的大车,只得雇佣了十几个短工,靠人力拉车运送粮食。

人力不比畜力,效率自然要低很多,再加上来回六十里路,一天也运不了多少。

先前柳仁气恼之下告诉薛瑞,若实在运不完的,就只能深挖地窖将粮食埋在地下,以防被虏贼抢了去。

这是下下策,临时挖出的地窖,防潮防鼠效果肯定很差,粮食放进去,就算不发霉也会被虫鼠祸祸。

而且,这么多粮食,要深挖地窖肯定瞒不过别人,等瓦剌大军打过来,要是被有心人泄露出去,满仓粮食就全便宜了瓦剌人。

这事万一被朝廷查出,柳家怕是要落个资敌的罪名!

因此,薛瑞一直在劝柳仁,让他烧了粮食也不要埋在地下,丢了钱财,总比丢了命强吧?

还好,有于谦亲笔写的这张条子,柳家就能要回被征用的粮车,其他问题也就迎刃而解。

到了柳家租赁的仓库,舅舅柳仁正在安排人码放粮食。

见薛瑞过来,柳仁扔下手中粮袋,走过来问道:“瑞儿,你来此做什么?”

“舅舅,咱家的粮食有救了!”

薛瑞扬了扬手中纸条,得意的炫耀道。

第068章 岁考开始 八月二十一日。

对钦天监来说,是非比寻常的日子。

对档房所有世业生来说,是决定命运的重要时刻。

世业生岁考,一般都会放在年底,当天会有礼部派考官来主持考试。

但这次考试,因监中缺少人手的原因,故提前三个多月进行。

对学霸来说,能早日通过天文生考核,就意味着可以早点领俸禄,自然很乐意。

对学渣来说,就有点太过残酷。

今年前半年还好,薛元皓教的很用心,世业生们都有不小长进。

可自从彭英做了新校书后,世业生们课业基本停滞不前,现在还提前三个月考试,学渣们哪里高兴的起来。

为此,学渣们提前半个时辰到钦天监,互相沟通串联,势要同舟共济,共渡难关。

让薛瑞郁闷的是,范岩等人宁愿去求老对头刘晋,也不来找薛瑞帮忙作弊,这让他自尊心受到了极大打击。

此情此景,薛瑞很想说一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

正想着,档房外走进两人。

其中一人是中官正许惇,另一人是主簿崔时左。

据范岩这个留级生讲,每年世业生考核,会有三个考官监考,其中两个是钦天监官员,另一人由礼部选派,以示监督。

许惇和崔时左,应该就是本次考核的监官。

薛瑞探头朝外看了一眼,却没看到有其他官员跟来。

进入档房,许惇清点了人数,开口道:“本次考核关系到尔等前程,务必用心尽力,慎重对待,今日会有礼部的官员来巡视,你们都规矩些,若是本官发现有舞弊者,直接剥夺世业生资格,转为贱吏,尔等晓得否?”

“谨遵大人之命。”

这种例行公事的训话,世业生们都没当回事。

只是,世业生们都有些好奇。

这礼部主持考核的官员究竟是何人,考试都要开始了还没人影,是不是有点太托大了?

不过,许惇却没有半分不耐烦的神色,见时间已到,便让崔时左将试题发下去。

天文生考核和科举出题不同,是让人提前抄录好的试卷,上面有释义题、算术题、问答题,数量不一,跟现代考试有几分相似。

薛瑞拿到试卷,将所有题目浏览了一遍,不禁皱起了眉头。

虽说许惇已经暗示过,这次考题会简单不少,但他还是低估了世业生考核的难度,这释义题确实简单,大多都是基础概念,他答起来毫无难度。

但后面的算术题和问答题,有几道他不知该怎么用这个时代的方法去解答。

这几道题的分量明显要比前面释义题高很多,若是答不上来,成绩怕是好不到哪去。

没办法,薛瑞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尽量写的像样些。

考试进行到一半时,档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而后,张书办走进档房中,对许惇小声说了几句。

“此事当真?”

许惇惊呼一声,直接从座位上崩了起来。

张书办苦笑道:“人都到门外了,正往这边来呢。”

“那还等什么,快去迎接!”

许惇一副火急火燎的模样,小跑着出了档房。

崔时左不知发生了何事,本想跟许惇一起出去,但想起只剩下他一个考官,只得安耐下心思,继续监考。

档房少了一个考官,世业生们小动作就多了起来。

崔时左为人宽厚,知道今天考试关系到许多人的命运,也没有太过严厉,除了太过明显的作弊行为会喝止,其他的都当做看不见。

过了片刻,档房外响起密集的脚步声,一听就来了很多人。

世业生们都循声朝外望去。

几息后,一个身穿绯色官服的老者走进档房,身后还跟在许惇、高冕等四五个监官。

薛瑞一眼就认出,这老者官服上的补子图桉是一只漂亮锦鸡,这也就意味着,来者竟然是正二品的高官!

绯袍老者进档房后,回头扫了一眼,见钦天监官员都跟在身后,挥了挥手道:“你们各自去忙吧,老夫不用这么多人陪着。”

“那下官就告退了。”

高冕等人忙躬身退了出去。

等人散去,崔时左忙上前拜见:“下官崔时左,见过胡尚书,下官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恕罪。”

“呵呵,你有差事在身,谈何失礼,倒是老夫作为考官,却来迟了一步,失礼得很,这考核没出什么岔子吧?”

绯袍老者望了世业生们一眼,笑眯眯问道。

“下官一直在这里盯着,并无差错。”

崔时左忙回道。

“那就好。”

绯袍老者也不多说,走到许惇座位坐下。

见世业生们满脸震惊,许惇忙介绍道:“这位是礼部尚书胡大人,尔等快快见礼。”

“竟然是礼部尚书胡滢!”

世业生们都被惊到了。

胡濙,字源洁,籍贯江苏,如今七十四岁,是明朝唯一历经过六朝的大臣。

宣宗皇帝驾崩前,曾定下五位托孤大臣,胡滢就是其中之一。

据说,在永乐朝,胡滢曾奉太宗命,连续十几年在外查访建文帝下落,直到郑和下西洋乃止。

到如今,胡滢已经做了十八年礼部尚书,因他为人宽厚,在朝中人缘极好,历任皇帝都十分敬重。

任谁都想不到,这场小小的世业生考试,竟然是尚书胡滢亲自来监考,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学生等人,见过大人。”

震惊过后,世业生们纷纷起身行礼。

“都坐都坐,现在是考试期间,你等安心答题就是了,老夫不打扰你们。”

胡滢倒是没什么架子,跟市井间普通的老头没多大区别。

虽说胡滢老眼昏花,可有他在场监考,世业生们却不敢再作弊,生怕被这个正二品的考官抓个现行,只得绞尽脑汁答题。

不多时,薛瑞已经答完题目,其他几个不会的也都填满。

据薛瑞估计,自己得分恐怕在及格线边缘徘回,一不小心就要留级。

见许惇说话时陪着笑脸,对胡滢十分恭敬,薛瑞权衡片刻,直接起身交了卷。

其他世业生见状,还以为薛瑞不会答题,索性破罐子破摔,彻底摆烂了。

三个考官中,以胡滢品级最高,薛瑞自然将试卷摆在他面前。

胡滢拿起试卷看了一眼,见上面答的满满当当,便笑道:“考试尚未结束就交了卷子,想必是胸有成竹?”

第069章 顺利通过 “回大人的话,学生只是尽力而为。”

面对正二品的胡滢,薛瑞既不露怯也不吹牛,说话滴水不漏。

这时,胡滢看到试卷上写的名字,微微有些惊讶,问道:“你就是薛瑞?”

这句话说的有些微妙,薛瑞不知道胡滢从哪听说了自己大名,疑惑道:“学生正是薛瑞,大人也听过学生薄名?”

胡滢呵呵笑道:“你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啊,老夫自然有所耳闻,今日老夫来做这考官,就是想来看看你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竟能到这么绝妙的主意,现在看来,倒是让老夫有些失望了。”

“大人说笑了,学生也是信口开河,当不得什么功劳。”

薛瑞嘴上说着,可心里却在滴咕,这胡老尚书说的话不明不白的,也不知道是在说哪件事。

这几天,他先是给成敬出了个对付徐珵的办法,昨天又给于谦提了三条运粮方略,都能算是大功一件。

在心里,薛瑞还是倾向于前者。

毕竟拿运粮方法和于谦做交易,这对于谦这种眼里揉不下沙子的人来说,肯定是非常厌恶的行为,自然不会再帮他请功。

两人说话时,许惇跟崔时左一脸的羡艳。

两人都在想,薛瑞这次真是走了狗屎运,竟连上级衙门的堂官都对他青眼有加,这种待遇,恐怕连彭得清这个监正都没有过。

跟薛瑞闲聊几句,胡滢转头看向许惇:“许大人,薛瑞这题答得如何?”

许惇忙收回目光,赔笑道:“大宗伯稍待片刻,下官马上批阅。”

拿起朱笔,许惇迅速勾画起来,前面的释义题答的很好,可谓一字不差,可到后面就有些差强人意了。

这几个计算题,是算学中比较简单的题目,只有掌握了这些算法,才能进行一些简单的天文数据计算。

薛瑞写的倒是满满的,最终得出的结果也有两个是正确的,可这解答过程,许惇却有些看不懂,就像是强行拼凑的一般。

这在许惇看来,薛瑞这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蒙对的。

三五下批阅完,许惇计算了一下得分,脸色微沉。

按照以往的考试规则,成绩会分为甲乙丙丁四等,只有前两等算是合格,而薛瑞考试得分只能给个丙等,属于不及格的范畴。

朝旁瞟了一眼,一老一少相谈甚欢。

许惇暗想,胡老大人对薛瑞如此赏识,自己要是给个丙等,未免太不给老大人情面。

更何况,薛瑞第一个交卷,要是当堂判个丙等,就太丢本监官生脸面了。

思来想去,许惇决定加点友情分,给薛瑞判个乙等,这样皆大欢喜。

放下朱笔,许惇拿起试卷给胡滢,道:“大宗伯,薛瑞的试题,虽说部分题目有失偏颇,好在结果是对的,也算另辟蹊径,下官综合评判后,给他了一个乙等,请大宗伯过目。”

“嘶——”

听到这话,前两排的世业生勐然抬头,他们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薛瑞刚入监才一个多月,先前连黄道赤道概念都不清楚,现在竟然能被评个乙等,这不是开玩笑吗?

然而,许惇并不是在开玩笑。

胡滢不懂这些,扫了一眼试卷,对薛瑞笑道:“不错,听说你才入监一个月,竟能通过考核,老夫很欣慰,不过,做了正式天文生,日后须尽心报效朝廷,方不负平生所学,知道了吗?”

“大人耳提面令,学生自当铭记于心。”

薛瑞忙拱手道。

胡滢点点头,站起身来,对许惇两人道:“行了,老夫尚有要务在身,须先走一步了,后面的事,就有劳二位了。”

“这是下官分内之事。”

许惇两人忙起身,世业生们也站起来送行。

胡滢摆摆手道:“你们继续答题、监考,老夫自去便是。”

送走了胡滢,世业生们陆续交卷。

许惇和崔时左共同批阅,一盏茶的功夫,十七八份卷子便全部批完。

等公布了成绩,世业生们有喜有忧。

这次岁考共有十七人参加,其中十人通过,七人不合格。

刘晋等学霸底子扎实,再加上试题难度降低,通过自然毫无悬念,得知成绩后,都十分高兴。

剩下相熟的人中,范岩和卢文再次名落孙山,垂头丧气的趴在桌上,一副万念俱灰的模样。

激动过后,刘晋想起薛瑞也通过了,高兴道:“行啊你,咱们都以为你考不过呢,没想竟然能得个乙等,实在让我们大吃一惊。”

“运气,运气而已。”

薛瑞对自己的水平很清楚,要不是用了一点小伎俩,这次恐怕很难通过考核,所以他没有半分得意。

后面的范岩酸熘熘道:“确实是走了狗屎运,有胡尚书帮着说话,怎么能不过,这种好事,咋就轮不到我头上呢。”

这话刘晋不爱听,对范岩讥讽道:“你这是嫉妒吧,薛瑞平日多用功,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这次考试能通过,也是有真本事的,我就不信你那丁等的试卷,就因为胡尚书几句话,就能改判个乙等?”

凭实力通过考核,和靠人情通过考核,这两种结论对薛瑞风评影响很大。

若立身不正,将来无论是考满还是补缺,都会有人以此说事,影响他的前程。

所以,薛瑞必须将不利自己的言论扼杀。

薛瑞想了想,对刘晋几人道:“这次考题,有几个我不知道对错,咱们不妨对对答桉吧?”

“对答桉?”

刘晋几人很快反应过来,薛瑞这是要证明自己配不配的上乙等的评分。

因为试题被收走,众人也只能凭着记忆判对错,让世业生们惊讶的是,薛瑞口述的释义题几乎全对,算术题也有大半结果跟众人相同。

只答对的这一部分,判个乙等绝对没问题!

直到这时,无论是相信还是不相信薛瑞的人,此刻都对他刮目相看。

谁能想到,这个传闻中不学无术的败家子,入监后仅学了一个月,考核成绩就超过了档房大半的世业生。

“这是文曲星降世吧!”

世业生们一脸的敬佩,就连刘晋等人也是如此。

第070章 入宫劝谏 通过岁考,算是薛瑞穿越以来最值得高兴的事。

要不是当值期间不能外出,薛瑞非得跟刘晋等人去酒楼庆贺一番。

既然去不了,通过岁考的人只得在食堂以水代酒,互相庆贺一番。

回档房的路上,薛瑞无意间前面几个天文生在讨论和亲之事,忙竖起耳朵偷听起来。

据几人说,从昨天开始,京中就传言朝廷决意和瓦剌和亲,打算嫁个公主把皇帝换回来。

对宫闱之事了解的人,都不太信这些事情。

毕竟皇家已经没有可以婚配的公主,这个说法自然就不成立。

但不知怎的,这谣言在京中却越传越广,如今街头巷尾都在讨论这件事。

奇怪的是,这消息不是从宫中传出的,也不是从外朝官员口中泄露的,而是从民间开始扩散的。

就连内阁也是过了很久才知道,京中竟出现这种传言。

高穀听说够,马上意识到此事不同寻常。

近几天的上千份建言书中,只有钦天监的一个愣头小子提过和亲的建议,他记得很清楚,当时他气愤之下,直接扔掉了。

可现在消息突然传遍朝野,恐怕是有人蓄意为之。

“莫非是有人在为和亲造势?”

想到这个可能性,高穀坐不住了,连忙去找另外两位阁臣商量。

“竟有此事?”

陈循两人听了都很吃惊。

现在这种局面下,和亲绝非最佳选择,若是让瓦剌知道,这岂不是示敌以弱?

要是让瓦剌看穿大明的虚实,恐怕会直接挥师南下,而不是像绑匪一样带肉票朱祁镇去四处叫门勒索钱财。

兹事体大,陈循提议马上去和郕王商议。

今日早朝后,郕王就回了王府。

见到三位大学士后,郕王听说和亲的传闻,却并不像阁臣们想象的那般激动。

“殿下,瓦剌狼子野心,先前和亲只是借口,万万不可答应啊!”

高穀苦苦劝道。

七十九岁高龄的苗衷也附和道:“我朝从无与异族和亲之先例,若开了这个口子,我等和殿下都要被人戳嵴梁骨了。”

大明开国至今,万国来朝,四夷臣服,是最强盛的时期。

在这种环境下,大明臣民们骄傲自信,向来看不起草原上的那些部落蛮夷。

前些天的土木堡明军大败,皇帝被俘后,竟出现全城恸哭的场景,足以看出百姓们受到多沉重的打击。

好在,朝廷行动迅速,短期内发布了一些列稳定局势的政令,才让惶恐不安的臣民们冷静下来。

近些天,以于谦为首的主战派官员发起总动员,摆出一副要和瓦剌决战到底的态度,这极大鼓舞了京城臣民。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闹出和亲的风波来,这对士气会有严重的影响。

认为和亲有用的人,会觉得这是一根救命稻草,这样就失去了背水一战的勇气。

认为和亲没用的人,会认为这是朝廷软弱的表现,是在向瓦剌低头认错,对朝廷的信任会进一步降低。

不管哪种,都对即将到来的京师保卫战有着极为不利的影响。

高穀和苗衷轮番劝说,郕王朱祁玉一直沉默不语。

陈循心思活泛,见朱祁玉始终不肯表态,已经大致猜到了他的想法,便问道:“殿下,您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还是陈阁老懂我。”

朱祁玉轻叹一声,满脸苦涩。

另外两位大学生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朱祁玉一言不发,不是他心中没有想法,而是不便开口。

要知道,如今被瓦剌人抓走的是当今皇帝,也是朱祁玉的兄长。

和亲之事,就是为了让瓦剌退兵,将皇帝换回来。

此时朱祁玉是监国,总代国政,如果他表态拒绝和亲,首先太后那边就要怀疑他是想谋夺皇位,才不想将皇帝换回来。

阴谋论,无论在何时,都有很大市场。

要真激起议论,他这监国就会被架在火上烤,为了避嫌,他也只得辞了这个差事。

陈循想了想,拱手道:“既然郕王不方便出面否决,那不如由我三人去求见太后,劝说太后熄了和亲的念头。”

高穀和苗衷纷纷侧目,满脸惊讶的看着陈循。

对于这种敏感的事,陈循向来不会轻易表态,每当遇到大事,他会先保持中立,再慎重决定如何去做。

比如前几天的南迁之议。

陈循作为阁臣,在百官激烈辩论时,他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完全是中立态度。

直到两派分出高下,他才站出来和稀泥,还顺带帮了同为翰林官的徐珵一把,足以看出他的圆滑。

现在遇到比南迁更加敏感的事情,陈循却一反常态,冒着得罪太后的风险,带另外两位阁臣去劝说,实在让高穀他们不解。

其实,陈循表现的这么积极,是因为他是在为将来谋划。

南迁之议时,陈循不表态,是因为局势并不明朗,若是站错队,不利于将来。

但现在不同以往,随着朝廷各项政令下达,京师局面已经趋于稳定,众志成城之下,守住京师不难。

在这种情况下,陈循自然要为将来做考虑。

在土木堡一战中,内阁首辅曹鼐和阁臣张益殉国,如今内阁中只剩下陈循三人。

而这首辅之位肯定不会空悬太久,陈循心中自然想更进一步。

不过,他做首辅有点难度。

因为阁臣苗衷比他年长,高穀在朝中的人缘又比他好,若是表现的不够亮眼,恐怕这首辅会落到谁头上,还是个未知数。

所以,陈循才会在反对和亲之事上表现的如此积极。

因为朝臣和百姓们对和亲持反对意见的占大多数,只要自己抓住这个机会,对瓦剌表现的足够强势,不愁没人支持他!

离开郕王府后,陈循上轿之前,突然想起一事,问高穀道:

“高阁老,先前那本钦天监世业生写的反对和亲的建言很不错,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陈循说的建言书,是高穀给他和苗衷看的,当时高穀念了一遍,让陈循两人也赞不绝口。

这才过了一天,高穀自然还记得。

听陈循这么问,高穀问道:“陈阁老是想拿这个做文章?”

“不错,虽说我等有诸多不能和亲的借口,但太后也有不得不和亲的理由,恐怕咱们要做好打口水仗的准备,而这份建言书理由充分,其中几句很有感染力,让百官们照着这个思路写,肯定不同凡响!”

陈循认真嘱咐道。

高穀是老实人,当即点头道:“陈阁老放心,我回头就誊抄一份薛姓世业生的建言书,广而告之!”

第071章 大出风头 三位阁臣进宫面见太后,前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从慈宁宫出来,陈循等人面色都不太好看,显然是没能劝服太后。

见左右无人,高穀低声问旁边两人道:“两位阁老,太后说的其他事情还能理解,可这天家公主要从何来?”

刚才,陈循以天家没有适龄公主可以和亲的理由反对,太后却说她自有打算,自己不会信口开河,让他们不必担心。

神神秘秘的样子,让三位阁臣十分不解。

陈循苦笑一声:“我也在琢磨此事,总不能凭空变一个出来吧?”

苗衷气恼道:“不管怎么说,和亲是万万不能的,必须尽快将太后的态度告知百官,事不宜迟,迟则生变!”

三位阁臣出宫没过多久,太后果真决定与瓦剌和亲的消息就传了出去,一时间朝野震动。

在阁臣们的带领下,百官们的劝谏奏疏如雪花般飞向慈宁宫。

历朝历代,都很忌讳后宫干政,孙太后在儿子朱祁镇亲政后,就很少沾染朝政之事。

看到堆积如山的奏疏,孙太后险些气晕过去。

先前让大臣们想办法救皇帝,官员们阴奉阳违,都不肯尽力。

如今自己想到了办法,他们却百般阻挠,摆明了是在欺负他们孤儿寡母!

“烧掉,全部给哀家烧掉!”

孙太后缓过气来,指着奏疏怒吼道。

李永昌苦笑道:“太后,烧了也没什么用啊,那些大臣正在宫门口等着,说是要求见太后呢。”

“这群无法无天的混账!”

想起奏疏中的内容,孙太后就气不打一出来。

什么叫天子守国门?

什么叫君王死社稷?

什么叫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这明摆着是在讽刺皇帝!

堂堂天子不能守护江山社稷,以致大军惨败,陷京师于险地。

不但如此,就连皇帝本人都被瓦剌人掳了去。

在这种情况下,你这个皇帝就应该以死谢罪,现在不但不去死,反而还帮敌人叫门,不顾亿兆臣民性命,简直不配做皇帝!

孙太后恼怒之时,忽然想起一事,问道:

“为何大臣们奏疏中,有不少人都写了那几句话,难道是抄录某人的不成?”

这事李永昌早已打听清楚,小心道:“回太后,奴婢先前就让人去打听了,得知这些奏疏中被大量引用的几句话,是一位叫薛瑞的钦天监世业生所写。”

孙太后咬牙切齿道:“一个小小的世业生,也敢狺狺狂吠,哀家迟早要撕了他的嘴!”

“太后息怒,待奴婢找个机会,帮您好好教训他!”

见孙太后气急败坏,李永昌只得连连劝慰。

不久后,一名内侍匆匆走进殿中,将一份书信交到孙太后手中。

看到落款,孙太后罕见的紧张起来,颤颤巍巍撕开信封,展开信纸看了起来。

看了没几句,孙太后就感觉一阵目眩神晕,险些栽倒在地上。

“太后,您这是怎么了……快传太医!”

李永昌被吓的不轻,连忙冲殿中宫女内侍吼道。

等太医用了针,孙太后才微微好转。

不过,她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双眼无神望着屋顶,口中喃喃自语:

“她为何不肯答应,是哀家给的条件不够优厚,还是她的恨太深,不肯原谅哀家……”

……

经过半天的发酵,和亲之事闹得越来越大,朝中反对的声音远远盖过赞同的声音。

文武官员们自发聚集在午门外,要求面见太后,不见就跪在地上不起来。

看这架势,像是要逼宫。

眼见事态闹大,郕王朱祁玉也不能装作没看见,只好亲自到午门外,劝说百官们离去。

可惜官员们都铁了心,非要让太后收回成命。

见劝说不动,郕王便让人去请示太后,看这事如何处理。

慈宁宫中。

随着各路消息传回来,孙太后已经意识到事不可为。

和亲之事,她太过想当然,以为凭着她提出的优厚条件,定能换来和亲人选,结果惨遭拒绝。

同时,她也忽略了朝中大臣的意见,以为这是天子家事,轮不到外臣插手,觉得自己可以一力促成。

但官员们却觉得天家无小事,和亲关系到江山社稷。

在战败的节骨眼上,如果答应和亲,会给瓦剌一种大明中干外强,不堪一击的错觉。

种种原因,导致孙太后孤立无援。

面对一浪高过一浪的反对声音,孙太后只得放弃和亲的计划,让人将消息告知文武百官。

得到太后懿旨,百官们终于松了口气。

朝中风波传到钦天监时,监官们听说薛瑞给钦天监长了脸,把他叫到值房好一通夸赞。

然而,薛瑞本人却是满头雾水。

百官奏疏中引用的几句话,明明是刘晋在建言书中所写,怎么外面都在传是自己写的?

回到档房后,薛瑞找到刘晋,问道:“你那建言书怎么回事,为什么都说是我写的?”

档房还没听说和亲的事,刘晋疑惑道:“不是你写的,却是你口述的啊,我就在最后注明,这篇内容是由你口述,由我代笔的,难道有问题吗?”

“我……”

薛瑞顿时无语了。

将朝中关于和亲的动静说了一遍,众人下意识看向范岩。

这次和亲之事,就是他先提出来的,现在闹得满城风雨,甚至还惊动了太后。

虽说孙太后放弃了和亲,但造成的影响却非常深远。

这家伙,就是罪魁祸首!

范岩也没意识到会这样,有点担心被朝廷责罚。

不过,在这么多人面前,他不想露怯,便强装镇定道:“郕王令旨说了,要广开言路,说错了也不会追究责任,我才不怕呢。”

刘晋听说他跟薛瑞合作写的建言书让许多官员引用,不禁十分得意,可旁边的薛瑞却怎么也笑不起来。

在他们眼中,只看到了薛瑞大出风头,却忽略了他会因此事得罪孙太后。

孙太后拿朝中官员们没有办法,收拾他一个小小的天文生,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还有就是,史书上可没写过会有这场和亲的风波。

现在不但出现了,还把薛瑞也乱了进去,这就说明,历史已经出现一些细微变化。

是好是坏,他暂时无法预测。

当然,心里的担忧薛瑞不会说出去,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值,薛瑞直接回了石头胡同,他今天成了正式天文生,自然要回去报喜,柳氏主仆知道后,肯定会很高兴。

第072章 报告喜讯 薛瑞回到石头胡同时,见自家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心中十分好奇。

这个住处知道的人不多,再加上父亲入狱后,他那些好友都断绝了往来。

此时听院子里传来一阵笑声,薛瑞倒是有些好奇来客是谁。

见院门没拴住,薛瑞推门而入。

院中坐着好三个男子,一副有说有笑的模样,柳氏正提着茶壶,给几人添茶倒水。

薛瑞一眼就认出,几人中留着长须的人,是他舅舅柳仁。

另外两人一个是老头,另一个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

听到开门的声音,几人都回头看来。

“哟,是咱们家的大功臣回来了!”

见是薛瑞,柳仁站起来,对他笑道:“快来见过你外公跟小舅,他们今天可是专程来看你的。”

“外公?”

薛瑞瞧着老者模样,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柳文曜如今五十出头,面庞清瘦,双目有神,看着有些严肃。

他头戴儒巾,穿着一袭灰色长衫,一副文人打扮。

小舅柳志今年二十五岁,中等个子,长得白白胖胖的,看着很是喜庆。

“见过外公、小舅。”

薛瑞已经半年没见过柳文曜和柳志,忙上前行礼。

柳文曜见他有规有矩,不禁欣慰道:“果真是有些长进,你舅舅先前说你出息了,我还有些不信,现在看来,果真沉稳了许多。”

“瑞儿半年前还像个皮猴子,现在这一板一眼行礼的模样,倒像是个老夫子了,你该不是装的吧,哈哈。”

柳志上前,跟薛瑞开起了玩笑。

看三人的样子,估计也是刚到没多久。

旁边柳氏添完茶,对柳文曜道:“爹,您这病刚好,又一路颠簸,还是快坐下歇歇吧。”

众人重新落座,薛瑞看向柳文曜:“外公,您怎么到京城来了,先前听说您病了,我跟娘一直在担心。”

柳志小声对薛瑞滴咕道:“你外公哪有什么病,就是给气湖涂了而已,昨天听说粮车要了回来,他立马就跳下了床,跑的比我都要快。”

“混账玩意儿,敢嘲笑你老子?”

柳文曜脸色一红,脱下鞋就要抽儿子,还好柳志跑得快,躲过了一劫。

跟柳氏父子交谈几句,才知道柳家准备搬到京里来住,先前已经租好了一处宅院,打算将妻儿老小都接进京来。

如今瓦剌人随时有可能南下,搬到京城来住才是明智选择,薛瑞自然表示赞同。

当然,宛平县老家也不能没人照看,听柳文曜说,会让老二柳义在家中安排运粮事务。

柳义会些拳脚,马术也很精湛,情况不对随时都能逃跑,不怕被瓦剌人抓住。

笑闹了几句,柳文曜转过头,问薛瑞:“瑞儿,那于尚书帮了咱们家这么大忙,需不需要带礼物上门拜访一下?”

“千万别,于尚书为官清正,十分廉洁,他帮咱们要回粮车,纯粹是因为顺天府办事不合规矩,他这才愿意出手,可不是想得到什么好处,您要是真上门送礼,反而会弄巧成拙。”薛瑞忙道。

“像于尚书这么好的官,实在是太少见了,难怪朝廷会让他挑起担子。”

于谦的风评,柳文曜也有耳闻,经薛瑞确认后,更是敬佩。

柳仁和柳志两兄弟也连声附和,若不是于谦出手帮忙要回粮车,他们现在哪还有心情坐在这开玩笑。

薛瑞想起粮食的事,问道:“外公,现在运粮车要回来了,多久能将粮食运完?”

“京里离咱家三十余里路,一天最多两趟,起码得一个月,才能全搬完。”

说起这个,柳文曜脸色又沉了下来。

如今,瓦剌大军随时有可能南下,京城正在抓紧时间备战,这足以看出,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薛瑞却不担心,瓦剌人暂时没意识到京城防卫空虚,正架着皇帝朱祁镇四处勒索钱财呢,等瓦剌人反应过来,已经到了十月。

把这番分析说了一遍,柳家父子顿时大喜。

这段时间,薛瑞每次对局势的判断都分毫不差,他们已经深信不疑。

薛瑞说还有一个多月时间,柳文曜他们觉得,就算只有半个月时间,也足够他们将今年的新粮全部运进京城。

至于那些陈粮,实在运不完就贱价贷给百姓,或者直接烧掉,总之无论如何都不能落入瓦剌人手中。

“对了,都忘记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了!”

说完粮食的事,薛瑞突然一拍大腿,笑着对众人道。

柳氏忙问道:“瑞儿,是不是你爹的事有眉目了?”

“我爹出狱就在这几天了,不过我现在要说的不是他,而是我自己!”

“你有什么好事,路上捡到银子了?”

柳志好奇道。

薛瑞清了清嗓子,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道:“今日岁考,本人不才,已经通过考核,成为正式天文生了!”

听了这么值得庆祝的事,众人表情却有些古怪。

天文生这个词,柳家父子自然知道,毕竟自家姑爷就是天文生,他们也有所了解,柳氏就更不陌生了。

可这个词,听着怎么跟薛瑞有点不搭呢?

见众人都不信,薛瑞没办法,只好拿出崔时左帮他办的身帖,上面清楚的写着天文生三个字。

“我儿真的考中了?”

柳氏表情惊愕,像是遇到了鬼。

在场其他人也呆住了,都是一脸不可置信。

当初薛元皓入监,也是由世业生做起,学习了一年,才通过考核成为天文生。

不过,他在入监前就师从胡中,学了好几年天文历法,算是有扎实的功底,通过考核自然没问题。

可薛瑞不一样,在场所有人都是看着他长大的,薛瑞以前是什么样的人,没有比他们更清楚的。

听他这么短时间就成了正式天文生,都怀疑这身贴是他自己伪造的。

“你们这都是什么表情!”

薛瑞有点无奈,见亲人们都有些接受不了,只好道:

“行吧,我就实话实说了,因为监中确认,这次考试难度降了很多,我运气好,有几道题目师公恰好教过,所以就考过了。”

听了这番解释,众人才恍然大悟。

虽说是侥幸考过,但柳氏却非常高兴,笑着道:“我儿真是出息了,等你爹出来,知道你成了正式天文生,肯定会以为是自己在做梦呢。”

别说薛文皓了,就连柳氏自己,现在都感觉是在做梦。

第073章 劫营救驾 柳家要回了运粮车,薛瑞通过天文生考核,再加上薛元皓即将出狱,众人心情十分愉悦。

正好家中买的有酒肉菜蔬,柳氏便进厨房和苏苏整治了一桌酒菜,招待远道而来的父亲兄弟。

酒足饭饱,柳氏父子才回了城中租赁的住处。

……

自从八月十八日首次叫门后,皇帝朱祁镇充分发挥了身为俘虏的主观能动性,已连续数次帮瓦剌人诈城。

几次后,见明军都不上当,朱祁镇只好退而求其次,打算帮瓦剌人多骗点赎金。

这一日,瓦剌太师也先架着朱祁镇到了大同城下。

八月初,朱祁镇命随驾出征的广宁伯刘安为总兵官,郭登以都督同知身份镇守大同。

自土木堡大败之后,大同城在守将刘安、郭登的连日修葺下,已然固若金汤。

经历多次失败后,也先终于放弃了用大明皇帝诈城的天真想法,开始利用手中的肉票皇帝捞钱。

到了大同城下,也先亲点二十多人,让他们拥着朱祁镇去城门附近勒索赎金。

结果,随驾同往的袁彬说明来意后,城头却没有半分动静。

等了半天,朱祁镇怕瓦剌人生气,竟亲自上前,对城头喊道:“郭登,朕与你是姻亲,你为何将朕拒之门外?”

城头士兵闻言,忙去跟参将郭登禀报。

郭登听说后,为了避嫌,便让人去回话。

答桉自然还是老一套:臣奉朝廷之命守城,不知其他!

这几日,也先屡次吃了闭门羹,索要赎金的进度也很缓慢,朱祁镇一直提心吊胆,生怕瓦剌人一个不高兴,将他给宰了。

见郭登不念旧情,朱祁镇便让袁彬举着驾牌,去城门下哭喊。

郭登听到是个汉人在叫门,让人放下箩筐,将袁彬吊上城头。

听袁彬说他一直随驾左右,郭登忙领他去见总兵官刘安。

直到现在,朝廷还不清楚土木堡当日一些内情。

听说袁彬一直在伺候朱祁镇,刘安将朝廷派来督战的给事中孙祥和大同知府霍煊叫来旁听。

众人听后,连连叹息。

将袁彬打发下去,给事中孙祥突然想起一事。

自土木堡大败,皇帝被俘后,太后多次敦促阁臣想办法解救皇帝,阁臣没办法,只能让兵部看着办。

于谦是个老实人,觉得皇帝被瓦剌人俘虏,有失国体。

若不尽快救出,朝廷一日无主,江山社稷就不稳,于是便向边关各镇守将下令,命其见机行事,伺机救回皇帝。

就在昨日,兵部的军令又到了给事中孙祥手中,措辞十分严厉,让他务必敦促守将,不能再像先前那样视作不见,否则太后那边无法交代。

孙祥觉得,这次也先到大同城扣关,说不定是个救驾的好机会。

将此事说了,总兵官刘安盘算起来。

自朱祁镇命他镇守大同以来,他一直在厉兵秣马,想在边关有所建树。

但土木堡大败后,他被瓦剌人的强悍吓坏了,当即命人死守城池,没敢派出一兵一卒去救援。

就是这件事,他已经被言官数次弹劾。

为此,朝廷派出兵科给事中孙祥前来督战。

先前朝廷几次下令救回皇帝,因为瓦剌大军离得远,刘安都没当回事。

但皇帝都到了城外,而且孙祥也提出救驾,他若再不表示表示,怕是又要被弹劾,搞不好就要丢官。

但救驾之事风险极大,要是失败了,说不定会危及皇帝性命,所以刘安很是犹豫。

这时,大同知府霍煊自告奋勇,要出城去见见皇帝,看能不能探听皇帝的意思。

对于朱祁镇这个老领导,刘安一直心怀感激,要不是朱祁镇,他如何做得了大同总兵。

听霍煊的话后,刘安决定亲自出城去见见朱祁镇。

为了隆重些,刘安命郭登留守,让孙祥、霍煊等城中官员随他出城面圣。

见到落魄的朱祁镇,刘安等人伏地恸哭。

而后,朱祁镇让刘安跟留守城中的郭登传旨,让他取军饷两万两分给也先与其弟,再去已故武进伯朱冕、西宁侯宋瑛等人家中,取蟒龙衣和金银细软等物分赐瓦剌诸位头领及其将士。

郭登出城,将一应事物悉数献上。

朱祁镇见瓦剌人很高兴,他自己也有些飘飘然,这些天过着囚徒的生活,总算享受到了久违的皇帝待遇。

而后,朱祁镇又命人大摆酒席,犒劳瓦剌首领及其将士。

席间,朱祁镇谈笑风生,神情自若,彷佛这一刻他不是俘虏,而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趁着这个机会,郭登让袁彬去见皇帝朱祁镇,秘密告知他们的救驾计划。

在刘安等人计划中,朱祁镇需要找借口去附近的石佛寺拜佛。

到了寺中,再由提前安排在佛寺中的夜不收带朱祁镇从小路直奔大同城,在大同军的接应下,有极高的救驾成功率。

可朱祁镇见识过瓦剌人的强大后,早已胆战心惊,听说郭登等人密谋要救自己,朱祁镇坚决表示反对,说自己身负天命,若答应救驾计划,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岂不是他自己找死?

得到否定的答复后,刘安和郭登几人心情十分复杂。

若朱祁镇不是皇帝,他们恐怕要大骂他是个贪生怕死的废物!

既然软的不行,那就只能试试硬的了。

刘安和郭登商议一番,决定选派七十余名军中好手,趁着夜色摸进瓦剌人在城外的营地,强行将朱祁镇救出来。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在土木堡之变收拢残兵的时候,早有瓦剌细作混入城中,一直在监视着大军动向。

当晚,细作发现军营中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意识到今晚肯定会有军事行动,便以约好的联络方式向也先密报。

得知大同军有动静,也先立马反应过来,明朝将领白天设宴款待,就是为了麻痹自己,给晚上的军事行动创造时机。

紧急召集头领商议后,瓦剌人一致决定连夜拔营,离大同越远越好,以免被明军袭营。

就这样,营救朱祁镇的计划全盘落空。

城头上,望着瓦剌离去的方向,刘安等人既失望又有些庆幸。

不过,救驾计划虽然没成功,但他们确实有所行动,也算是能给朝廷一个交代了。

来督战的孙祥也知道,这次救驾失败是因时机不成熟,并非守将不肯用命。

所以在军报中,孙祥还是将锅甩给了皇帝朱祁镇,谁让他不肯配合成功率更高的救驾计划,让守将不得不冒险劫营呢?

第074章 档房掌事 八月二十二,对薛瑞来说,是不寻常的一天。

成为正式天文生,也就意味着在档房的学习阶段宣告结束,天文生们将会按专长分配不同去处。

分别在即,档房的人比平日来的早些,都在抓紧联络感情。

薛瑞到的时候,众人正在讨论各自的去向。

见他进来,刘晋问道:“薛兄,我打算去历科,你想去哪里?”

历科也就是钦天监专门编历的部门,通俗来讲,就是春、夏、秋、冬、中五房,这是钦天监最重要的分科,人数最多时候有八十余人,占了全监人数近半。

刘晋父亲是夏官正,他想子承父业,去最有前途的历科,也在情理之中。

薛瑞不清楚分配规则,好奇道:“去哪里不是大人们说了算吗?还能自己选择?”

“这你就不懂了,能去哪里,主要看你擅长什么,其次大人们也会征求你自己的意见,刘晋算学一道特别精通,去编历正合适,想必大人们都会抢着要。”

陈立解释道。

这次考试,试题出的很有针对性,薛瑞算术题答的不好,监官们恐怕不会让他去历科。

考虑片刻,薛瑞对众人道:“我想去观象台,有没有人同去?”

“观象台?”

众人都有些诧异。

观象台属于钦天监天文科,但所属官生并不在监中办公,所以愿意去的人不多。

刘晋低声道:“观象台可不是个好去处,不但要熬夜,到了冬天,那台子上风刮的跟刀子一样,会冷死人呢!”

薛瑞有此选择,倒不是随口一说。

作为考古天文学的研究者,薛瑞对古代天文仪器充满了兴趣,为此,前世他还去各个博物馆调查研究过。

可惜的是,近代天文仪器多在战乱中损毁遗失,存世不多,而且都只可远观不可接触。

想通过存世的这些天文仪器研究古代天文学的发展,对他来说可谓困难重重。

如今穿越到大明,薛瑞有机会接触到简仪、浑仪、圭表等天文仪器,他自然非常心动。

“我也就是比较好奇罢了。”

面对众人的劝说,薛瑞也没坚持己见,反正只要在钦天监当差,他迟早有机会去观象台,倒也不急于一时。

听刘晋等人有说有笑,范岩等没考过的世业生都十分羡慕。

不过想到同样没考过的郭恒,他们心里就舒坦了不少。

郭恒性格孤僻,平日里基本不和他人往来,只是一个劲的埋头苦学,下的功夫让刘晋等尖子生都自愧不如。

可不知怎的,这家伙一考试就拉胯,这次他只得了个丙等的成绩,又得跟范岩他们一起留级,实在让人大跌眼镜。

正说笑着,中官正许惇带着几个监官陆续进了档房。

“见过诸位大人。”

众人忙拱手见礼。

“免礼。”

许惇环视一圈,道:“现在给通过考核的天文生分配去处,尔等都回座位上去,等着大人们挑选。”

这次来的除了五官正,还有五官挈壶正倪忠、五官灵台郎卜刺。

入监以来,挈壶正倪忠薛瑞倒是见过不少次,但灵台郎卜刺他还是第一次见,不由多看了几眼。

听胡中说,卜刺是西域色目人,永乐年间征召入监,如今已四十五年。

卜刺长相跟汉人有明显区别,更像是外国人,他皮肤很白,鼻梁高挺,尤其是那双蓝色的眼睛,格外引人注目。

不过,卜刺北京官话说的特别流利,不看相貌,绝对听不出他是色目人。

监官们选人,自然有先后顺序。

因这次通过岁考人数较少,所以五官正每人只能挑一个,刘晋和陈立等学霸,自然最先被挑走。

许惇划掉被调走的人,将名册递给了卜刺后,就带刘晋等人去安顿。

剩下的天文生各方面都比较平均,换句话说,也就是他们没什么特别亮眼的地方,挑不挑都一样。

这种差一点的天文生,自然就归了刻漏科和观象台。

“莫非真要去观象台了?”

自己是什么水平,薛瑞自然清楚,若能去观象台,对他来说反倒的好事,是以完全没什么抗拒心理。

而后,卜刺跟倪忠耳语几句,都各自点选了两人,也带人离开了档房。

“怎么都走了?”

直到这时,薛瑞才有些发慌。

虽说自己考过沾了部分运气,可也不至于连主掌授时报时的漏刻科也进不了吧?

见档房通过岁考的人纷纷离去,只剩下薛瑞一人后,档房世业生们窃窃私语起来。

卢文趴在桌上,对旁边的范岩道:“怎么回事,薛瑞不是也通过岁考了吗?怎么都不选他?”

“难道是因为他入监时间太短?”

范岩猜测。

“也有可能是因为他爹的缘故,大人们都不敢要他呢。”

另一人小声滴咕道。

这个可能性比较大,范岩等人也替薛瑞惋惜,好不容易成了天文生,却被自己老爹连累,实在是太倒霉了。

这边小声议论,薛瑞自然也听到,但他却觉得不是这个原因,现在朝中风向已经很明显,王振一党迟早要倒台。

在现在的大环境下,朝廷只要开始清算,薛元皓不但无罪,反而有功,早晚要出狱。

现在监中正是缺人手的时候,老爹要补缺轻而易举,许惇既然已经让他通过岁考,就更没有为难他的理由了。

这其中,肯定有什么内情!

正打算找师公问问,离开的许惇却去而复返。

薛瑞趁这机会,忙问:“不知大人要安排学生去何处?”

许惇笑着拍拍他肩膀,道:“刚才忘了说这事了,你哪也不用去,就留在档房!”

留在档房?!

档房内所有人都愣住了,天文生岁考后都要去各房深造,现在单独让薛瑞留下,莫非他这次考试真有问题,大人想要让他留级?

听了这个安排,薛瑞心下一沉,他好不容易通过了考试,马上就要吃上皇粮,可在这个节骨眼上,竟出了这种变故,回去后该怎么跟母亲交代?

薛瑞觉得还是要争取一下,就算去刻漏房也比留在档房强上许多。

否则,他一个天文生天天跟一群世业生待在一起学习,岂不是要成为全监笑柄?

“大人,学生已是天文生,留在档房也是占地方,不如让我去其他科学习吧?”

薛瑞试探着问道。

许惇愣了下,问道:“本官让你留下,是有差事交给你办,你走了,档房这一摊子事让谁去做?”

“大人的意思是……”

薛瑞心中暗想,莫非许惇想让自己留在档房打杂?

第075章 册立太子 许惇确实想让薛瑞打杂,但却不是以天文生的身份打杂,而是以掌事的身份负责管理档房庶务。

自土木堡之败后,彭英就不知去向,档房没人管理,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现在监正每个天文生都是宝贵资源,监官们都舍不得放人来档房。

前几日薛瑞献计,帮监官们解决了渎职的大麻烦,胡中趁机帮徒孙索要好处。

许惇权衡后,觉得薛瑞办事得力,在档房中也有些人望,让他来负责处理这些庶务,自然是手到擒来,于是就顺水推舟,答应让他做档房的掌事。

胡中怕有什么变故,还没跟薛瑞说这事,所以他还不知道自己即将成为管理档房的实权人物。

等许惇宣布这个消息后,薛瑞只感觉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激动的差点跳起来。

这个掌事可以领七斗禄米,另有补贴银子一两,可对薛瑞来说,这不算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可这个小小的变动,意味着他已经从钦天监底层人员转变为管理者,完成了身份的跃迁,这跟他躺平的目标更近了一步,这才是最值得庆贺的事。

宣布完后,许惇对薛瑞叮嘱道:“因监中人手空缺,近日会再开一期世业生择选考核,届时将会再收二十人入监,你要提前做好安排,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大人放心,学生自当尽力,只是……”

“只是什么?”

许惇皱眉道。

薛瑞为难道:“世业生是有了,可授课的老师却没有,以后档房世业生们的课业该如何是好?”

薛瑞这个掌事,只是管理档房的庶务。

可世业生们主要职责是学习,其次才是辅助校书做一些典籍候簿整理的工作。

如今自己取代了半个校书的工作,那另外一半监官如何安排,薛瑞肯定要问清楚。

这个问题监官们也有考虑,许惇道:“此事你不用操心,后面本监官员会轮流来授课,你只需要替诸位大人安排合适时机就行。”

“学生明白了。”

这样安排最好不过,薛瑞放下心来,送许惇离开了档房。

回来后,见范岩等人一脸羡慕的样子,薛瑞笑着拱了拱手:“日后我还要在档房讨生活,请诸位多多配合,咱们一起把档房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范岩听的直想翻白眼,可想到薛瑞以后就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只能敷衍的拱拱手:

“以后还得薛掌事多多提携,想办法让咱们都能顺利通过岁考,不然我们就要去做贱吏了。”

“是也,是也!”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作为过来人,薛瑞深知这些老油条将会是档房不稳定因素,必须将他们收服,自己才能轻松些。

于是便拍着胸膛保证:“咱们可以约法三章,只要你们肯听我的,下次岁考保证能过!”

说起这个,众人终于有了点精神,纷纷表示要以薛瑞马首是瞻。

不知是谁放出了风声,薛瑞做了档房掌事的消息很快传遍了钦天监,就连吃堂食时,也有不少天文生在议论这件事。

这些人薛瑞大多不认识,他们有的羡慕,有的嫉妒,有的还在暗中诋毁,大都是一副恨不得取而代之的模样。

得到消息的刘晋等人,也对薛瑞的运气连连感叹,这家伙刚入监一个月,就让监官青眼有加,日后前途定不可限量。

还好他们有先见之明,在薛瑞刚来时就选择交好,以后说不定能倚为臂助,算是入监来最成功的一笔投资。

接受了众人连番恭贺,薛瑞也很豪气的表示,等下值了就去酒楼置办席面,请档房相处过的人都去乐呵乐呵。

刘晋等人知道他家中情况,表示不用破费,薛瑞却坚持要请。

帮柳家要回运粮车后,柳家不用再去租赁车马,雇佣力夫,能省下不少钱。

昨日来时,柳文曜就将他那一百两银子悉数归还,现在薛瑞兜里揣着十多两银子防身,请几桌酒席没什么问题。

见薛瑞坚持,刘晋等人也没继续劝,表示下值后一定去捧场。

吃完堂食,众人各自回了去出。

没多久,卢文就跑了进来,说太后在早朝时传了懿旨,正式册封朱见深为皇太子!

经历过和亲事件后,孙太后自然对册封太子之事更加急迫,前几天已经传了口谕,这次明发懿旨,昭告天下,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虽然已知皇太子人选是谁,不过薛瑞还是好奇懿旨内容,便去看卢文抄来的内容:

“皇太后诏曰:迩因虏寇犯边毒害生灵,皇帝恐祸连宗社,不得已躬率六师往正其罪,不意被留虏庭,尚念臣民不可无主,兹于皇庶子三人之中选其贤而长者,曰:见深正位东宫,仍命郕王为辅代,总国政抚安天下,呜呼,国必有君,而社稷为之安,君必有储,而臣民有所仰,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看到这道懿旨,薛瑞不由摇头,直到现在,孙太后还在帮儿子掩饰过错。

瓦剌犯边是事实,可皇帝朱祁镇去边关可不是被迫,他纯粹是为了去旅游,这才兴师动众亲率大军出征。

结果却因皇帝亲信王振这个权阉,导致大军全军覆没,连皇帝本人也被俘了,可谓是奇耻大辱。

可孙太后却轻描澹写的表示,皇帝是不小心被瓦剌人扣留,这等欲盖弥彰的说辞,实在是讽刺至极。

朱见深是皇帝庶长子,册立东宫没什么问题,可谓名正言顺。

不过,孙太后在懿旨中特意强调,仍命郕王辅代国政,这其中就有些特殊意味。

薛瑞暗想,或许在经历过和亲风波后,太后已经开始怀疑大臣们起了改朝换代的心思,而郕王又是继立新君的最佳人选,大臣们要是生出了异心,肯定就会拥立郕王继位。

现在她在传召天下的懿旨中特意点名郕王身份,就是敲打大臣们收起小心思。

若是真有心拥立郕王,这就意味着郕王以监国身份抢侄子皇位,这在法统上说不过去,可谓名不正言不顺。

可惜的是,孙太后这点小心思,所有人都能明白,但事关军国大事,就算她再怎么为儿子谋划,也难挡大势。

第076章 父亲病重 自古以来,就有个新官上任三把火的传统。

被任命为档房掌事的次日,薛瑞就高调宣布了一项命令——大扫除!

最近一段时间,档房管理混乱,世业生们又忙着岁考,哪有时间打扫卫生,档房环境完全可以用“脏乱差”三个字来形容。

新一届世业生即将到来,薛瑞自然想让档房以崭新的面貌来迎接新生。

若新生们看到将来要学习的地方像个猪窝,还怎么提高他们的归属感和集体荣誉感?

留级的这些世业生中,虽有官宦之后,但大多都是普通人家,对洒扫之事早已司空见惯。

再加上薛瑞昨日摆了两桌酒席,请众人大吃了一顿,在世业生们的心中,他的威信也逐渐树立起来。

对薛瑞的这个安排,众人都没什么抵触,都积极行动起来。

看到依旧在角落苦学的郭恒,薛瑞目光微微一顿。

这家伙每天到钦天监,既不跟众人一起玩闹,也不参与集体劳动,就跟个透明人一样。

现在大家都在打扫卫生,他却无动于衷,实在让人看不过眼。

薛瑞有心将他发动起来,跟大伙一起打扫卫生,这样更容易帮他融入集体。

可想到这家伙的性格,薛瑞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毕竟他才刚上任,一来就对郭太史公的玄孙吆五喝六,传出去岂不是让人觉得他得志便猖狂?

忙活了大半个时辰,众人终于打扫完毕,看着整洁有序的档房,薛瑞不由十分满意。

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他的地盘了!

指挥世业生打扫完卫生,薛瑞见无事可做,就计算了一下时日。

按照历史进程,今天左顺门那边会有一场激烈冲突,王振党羽也将在这场冲突中被清算。

过了今日,救父亲出狱的事就该提上日程,薛瑞对此充满了期待。

看了眼天色,离早朝结束还有段时间,薛瑞就回值房打了个盹。

“冬冬冬。”

刚眯着不多久,一阵敲门声将薛瑞惊醒。

这是上任第一天,薛瑞怕摸鱼被监官发现,赶忙起身去开门。

门外,卢文着急道:“掌事,刚才英国公府派人传话,说是出了大变故,让你赶紧过去一趟。”

前两天,吴氏派人告诉他,说曹管事传回消息,他和张忠已经到了天津卫。

天津城年代不算久,修建于永乐二年,但因其是河运和海运的必经之地,加上江南漕粮税赋都要由此押解进京,到正统年间,这里已经成了不输江南的繁华之地。

在后世地方官修的《畿辅通志》中,曾这样描述天津:

地当九河要津,路通七省舟车,九洲万国贡赋之艘,仕官出入,商旅往来之帆楫,莫不栖泊于其境,江淮赋税由此达,燕赵渔盐由此给,地当河海之冲,为畿辅之门户,俨然一大都会也。

像这等繁华之地,自然少不了青楼妓馆,张忠到了天津,见之心花怒放。

很快,他就过上了放浪形骸、挥金如土的奢靡生活,全然忘了要为亲爹守孝的事。

张忠这般配合,让跟来卧底的曹泗也轻松了不少,每天除了撺掇张忠寻欢作乐,就是跟吴氏派去的人汇报情况。

按薛瑞的估计,张忠落入温柔乡里,钱没花完前,怕是很难想起回京的事。

今天吴氏突然让人来找他,肯定是出了什么大变故。

匆匆跟许惇告了假,薛瑞借用胡中马车,飞速赶到国公府。

通禀后,薛瑞很快见到了吴氏。

都来不及行礼,薛瑞便开口问道:“夫人,究竟发生了何事,莫非是天津那边有了变故?”

吴氏让他坐下,愁眉道:“不是天津的事,是关于你爹的事。”

“我爹怎么了?”

薛瑞惊的跳了起来。

诏狱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薛元皓进去已有一个多月,柳氏整天提心吊胆,担心夫君出什么事,搞得薛瑞也紧张不已。

现在听吴氏突然提起,薛瑞立马产生了诸多联想。

吴氏给他倒了杯水,苦笑道:“今早我派人去诏狱探望你爹,听说他前几日的风寒突然加重,如今高烧不退,都下不了床了。”

前些天,薛元皓受了些风寒,薛瑞请吴氏派人送了汤药,本以为父亲已经无恙,却没想到反而病的更加严重。

“夫人,麻烦您请郎中去诏狱帮我爹诊治一下,务必帮我爹稳住病情,最迟明日,我就能救他出来了。”

薛瑞担心老爹病情,急的满头是汗。

古代医疗条件差,像什么伤风感冒,要是太严重的话,可是能要人命的。

就拿胡萦儿哥哥胡承安来说,他只是发了一次高烧,就烧坏了脑子。

现在老爹同样如此,薛瑞如何敢轻视?

听了薛瑞请求,吴氏摇头道:“我已经让郎中去看过了,可郎中说诏狱底下阴冷潮湿,又密不透风,对病情极为不利,再加上他高烧不退,若不尽快换个干爽的地方治病,多拖一天,恐药石无医啊。”

“唉,怎么会这样!”

薛瑞闻言,只感觉天旋地转,差点两眼一黑晕过去。

但凡多给他一天时间,有了这么久的准备,老爹不但能平安出狱,还能在文武百官面前好好出出风头。

这可是一步登天的好机会!

可事已至此,薛瑞也只能以老爹性命为重,想办法提前将他救出来。

否则替父亲谋划的再好,也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在厅中来回踱步几圈,薛瑞下定决心,对吴氏道:“夫人,可否借府中侍卫家丁一用?”

吴氏对薛瑞很放心,并没有多问,直接道:“要几人?”

“起码十人以上。”

“你要这么多人,该不会是想去劫狱吧?”

吴氏心中一惊,生怕薛瑞做出这种不理智之事。

先不说他能不能救出薛元皓,就算真救出来,恐怕也难逃朝廷责罚,这可是掉脑袋的勾当!

“夫人放心,我还没那个胆子去劫诏狱,不过,今日朝中会有大变故,王振一党将彻底覆灭,我要趁这个机会,让锦衣卫主动把我爹放出来!”薛瑞忙解释道。

“果真如此?”

吴氏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中微微有些惊讶。

以薛瑞的人脉,要对朝中局势了若指掌,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可他现在如此斩钉截铁,像是提前预知了会有这场变故,再结合薛瑞的身份,吴氏心中已经在猜测,莫非他又窥探到了什么天机不成?

“夫人放心,我绝无半句虚言,倘若王振余党没被清算,我也不会轻举妄动,更不会让此事牵扯到国公府。”

见吴氏犹豫,薛瑞再次保证道。

听他这么说,吴氏彻底放下心来,便让人唤来护卫统领李青云,让他选十名身手矫健的国公府家丁,随薛瑞去诏狱救人。

第077章 朝中乱斗 自土木堡之败后,朝中局势动荡,人心惶惶,经郕王和于谦、王直等官员的努力,如今朝中局势逐渐安稳,京城秩序也慢慢恢复。

直到这时,言官们终于有了精力,开始追究土木堡战败责任。

今日大朝会,按规矩,京中六品以上官员都要上朝。

因文武官员人数众多,在文华殿偏殿举行未免有些拥挤,郕王朱祁玉便将朝会定在午门旁的左顺门前举行。

朝会开始,百官叩见郕王,而后开始议事。

兵部尚书于谦正准备出班奏事,却见督察院队列里走出一人。

“殿下,臣有本奏!”

此人身穿正二品绯色官服,胸前后背绣着象征着辨曲直、公正不间的獬豸补子,正是右都御史陈镒。

朱祁玉温声道:“陈大人所奏何事?”

陈镒高举奏本,拜道:“臣要弹劾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及其党羽结党营私、擅权专政、陷君误国……三十余条十恶不赦之罪!”

不等朱祁玉说话,陈镒倒豆子般,公布了王振的罪状:

“司礼监太监王振,本自刑余,幸居内侍,素无学问之益,岂有经纶之才?误蒙圣上卷顾之隆逾于师保,倚托之重过于丘山……仍将其九族诛夷,籍没家产,财物、宝货给付阵亡之家,发其祖宗坟墓,暴弃骸骨……宗社复安,端在于此。不然无以警戒将来,人皆解体矣。”

陈镒输出完毕,早已对王振及其党羽恨之入骨的督察院御史、六科给事中、十三道监察御史也纷纷上场,把奸党众人弹劾了个遍,要求从严从重处理。

“果然还是来了!”

见伏在地上乌泱泱的一片人头,朱祁玉心中十分的惶恐。

这次明军大败,连皇帝都给丢了,事后肯定要追究责任。

自从做了监国后,朱祁玉就觉得压力山大,处理朝政之事兢兢业业,生怕出一点差错,成为污点。

他深知此次战败最大责任是他的皇兄朱祁镇,言官们不能朝皇帝开火,只能把责任推到王振身上。

而王振在皇兄心中地位甚高,若是自己下令清算王振一党,将来皇兄回朝,自己将如何交代?

再说,王振党羽遍布朝野,要是听从言官的建议全部清算,恐怕会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作为监国,朱祁玉在面对这种大事时,未免有些底气不足。

毕竟他代理国政才几天,而且随时有可能被太后罢免,这种得罪人的事情,能不做最好不做。

所以,朱祁玉完全不想在此事上表态。

在陈镒打响第一枪后,左顺门前的广场就响起一片喧哗声。

王振一党擅权专政,早已让百官心怀怨恨,先前王振圣卷正隆,百官们只能忍气吞声,现在皇帝被俘,王振身死,正是诛灭奸党的好时机。

因此,见言官们开火,于谦等大臣也纷纷上谏。

“殿下,王振丧师辱国,其罪当诛,如今他虽身死,却难赎其罪,应戮其家,诛其族,方可告慰土木堡死难官员、将士的在天之灵!”

“王振一党,作恶多端,不诛不足以平民愤!”

“殿下,不能犹豫了,国难当头,须严惩奸党,才能鼓舞士气,稳固民心!”

……

这一天,众官员等了很久,见郕王犹豫不定,其他官员全部跪地请示,要求惩处王振一党。

群臣气势汹汹,像是一群发怒的狮子。

朱祁玉何时见过这等阵仗,只感觉喉头发干,连内衫都被冷汗浸湿。

成敬见状,走到朱祁玉身后,耳语了几句。

三十六计,走为上!

朱祁玉得了提醒,强压下心中的慌乱,带着颤音对众人道:

“诸位大人,你们说的都很有道理,对于王振结党专权一事,朝廷自有处置,本王还要去面见太后,今日便议到这吧。”

说罢,就在成敬的搀扶下,准备从左顺门入宫。

“殿下,如今圣驾被留虏庭,全是王振所为,殿下若不果断处置,何以安民心?”

文武百官见状,哪里肯放朱祁玉离开,纷纷扑到朱祁玉面前,跪地哭诉起来。

在陈镒带头弹劾奸党时,锦衣卫指挥使马顺也是胆战心惊。

因为他能做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就是靠着攀附王振,做王振门下走狗换来的。

要是王振被清算,他这个狗腿子肯定跑不了,所以一开始,他就像鹌鹑一样躲在不显眼的地方,观望局势。

马顺心知,自己命运不在百官手中,而是掌握在郕王手中。

此时,听郕王说了一堆脱之言,似乎并没有追究奸党的打算,马顺不禁生出一股绝处逢生之感。

见百官们拦住去路,马顺仗着护卫郕王的职责,冲过去拦在郕王面前,朝大臣们怒喝道:

“王振都死在土木堡了,你们还这么啰嗦作甚?还不速速退去,给郕王殿下让出路来!”

说罢,便让手下为郕王开道。

锦衣校尉们得令,立刻上前驱赶。

一时间,跪地的官员们被推得东倒西歪,还有不少人滚成了泥人。

这些天来,百官们早已积压了不少怒气,见同为奸党的马顺还敢跳出来狐假虎威,官员们顿时暴怒。

其中,有个身穿青色官服的官员离马顺最近。

这个官员名为王竑,是户科给事中,作为言官,对这些奸党可谓恨之入骨。

此时他双手握拳,两眼猩红,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嘿!”

见马顺不依不饶,还在继续殴打官员,王竑顿时怒喝一声,欺身上前,薅住马顺头发大骂道:

“你这狗贼,这些年仗着王振权势,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如今圣驾失陷,你也难逃其责,现在死到临头,还敢逞凶,老子跟你拼了!”

说罢,便对着马顺面门,狠狠来了几个大逼兜子。

马顺根本没反应过来,直被打的眼冒金星。

还好,在挨了几下后,求生本能让他用手护住了面门,这才逐渐缓过神来。

见王竑殴打上司,周边的锦衣校尉都急了,忙冲上前去拉拽王竑。

王竑是个文官,自然不敌这些武夫出身的锦衣校尉,见自己要被拉开,他情急之下,一口要在马顺手腕上。

“啊!”

马顺惨叫一声,连连挥拳,重击王竑头部。

旁边的锦衣校尉也是拳打脚踢,好不容易才将王竑给拉开。

众人看到王竑模样,都被吓得不轻,此时他满口鲜血,口中还衔着一物。

过了几息,周围的人这反应过来,马顺竟被他生生咬下了一块肉!

“打,给我往死里打!”

马顺疼的死去活来,见王竑望着他目露凶光,他连退数步,惊恐的吼道。

锦衣卫们再次出手,开始围殴王竑。

百官见同僚受辱,顿时激起了血性,一个个摩拳擦掌,朝那十几个锦衣校尉冲了过去。

而后,一场骇人听闻,震惊朝野的大乱斗,拉开了序幕!

……

与此同时,薛瑞已和英国公府护卫统领李青云,带着十二名全副武装的家丁赶到了诏狱。

诏狱门口,有五名守卫。

除了四名最低等的锦衣校尉,为首的是个叫于兴的百户。

于兴三十余岁,年富力强,有勇有谋,深得上司器重,因此得了看守诏狱的差事。

见远处奔来一群携带兵刃,杀气腾腾的军士,于兴“曾”的一下拔出腰间绣春刀,对来人喝道:

“诏狱重地,闲人勿进,违者格杀勿论!”

对面这群军士也毫不示弱,全都手按刀柄,随时准备抽刀出鞘。

诏狱门口,双方剑拔弩张,气氛极其压抑。

这时,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走出人群,也持刀指着锦衣卫众人,大喝道:

“锦衣卫的人听着,你们已经死到临头,还不速速放我爹出来!”

第078章 强闯诏狱(求首订!) “锦衣卫的人听着,你们已经死到临头,还不速速放我爹出来!”

当薛瑞在诏狱门口喊出这句话时,不但锦衣卫众人愣住了,就连他身后的国公府侍卫也是满脸错愕。

“哈哈,哈哈哈。”

片刻后,几名锦衣卫忽然捧腹大笑起来。

站在最前方的于兴表情阴冷,森然道:“小子,你要搞清楚,这里可是诏狱,自锦衣卫创立起,只有咱们说别人死到临头的份,还从来没有敢对咱们这么说,你如此猖狂,莫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既然没有过,那我今日就开了这先河!”

面对于兴的威胁,薛瑞毫无惧色,大声叫道:

“你们都给我听着,我爹是薛元皓,被你们关进了诏狱,给你们半柱香的时间,速速将他送出来,要是他有半点差池,你们这些人都要人头落地,勿谓言之不预也!”

这时,一名像瘦猴般的小校上前,跟于兴请示道:“这小子真是不知死活,大人,只等您开口,咱们马上就能办了他们!”

于兴顺着瘦猴的目光看去,赶来增援的锦衣卫兄弟已埋伏在周围,正张弓搭箭,只等他一声令下,就将薛瑞等人射成刺猬。

不过,见薛瑞等人毫无惧色,于兴反而不敢轻视,偏头问道:

“那薛元皓是什么来历,他儿子竟然能调动军中士卒来诏狱抢人,莫非背后有人?”

瘦猴对诏狱人犯都很熟悉,疑惑道:

“那薛元皓只是钦天监一名普通天文生,因得罪了王公公,才被捉拿下狱,卑职并未听闻背后有什么大人物撑腰,就算有,再大的背景能比得过王公公?”

听了这话,于兴更不敢轻易动手。

事出反常必有妖,薛瑞一介少年郎不知轻重,可他身后那些将士,肯定知道擅闯诏狱的后果。

然而,那名身穿亮银铠的年轻将军,脸上不但毫无惧色,眼中甚至充满了蔑视,似乎并不把他们这些闻风丧胆的锦衣卫放在眼里。

更何况,现在王振已经死了,可谓人走茶凉,有大人物想为薛元皓翻桉,也是极有可能的事。

以上种种,让于兴不敢轻举妄动。

权衡片刻,于兴对李青云拱拱手,道:

“不知兄弟在哪位将军账下听令,我锦衣卫指挥使马大人和军中将领都有些交情,不若报上名来,我去请指挥使大人做主,果真是误会的话,我马上将人放出来。”

李青云上前一步,正要报上大名,却听薛瑞抢先问道:“不知大人名讳?”

旁边这瘦猴最擅察言观色,不等于兴开口,就翘着大拇指,介绍道:“这位是咱们诏狱掌事官、世袭百户,于兴于百户!”

“于兴?”

薛瑞点点头,继续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瘦猴没想到会问他,不禁一愣,随后冷冷笑道:“本人大名孙良,最擅长拷问钦犯,人送外号追魂手!”

薛瑞懒得吐槽这破外号,对身后一名侍卫道:“拿纸笔来。”

侍卫忙从怀中掏出提前准备好的纸笔递过去。

薛瑞拿起毛笔,在舌头上沾湿后,边写边念道:

“今有锦衣卫百户官于兴、校尉孙良人等,攀附王振奸党,执掌诏狱期间,构陷忠义之士,残害良善,草管人命,以致冤魂塞路,实乃国之贼也,虽万死不足以平民愤,请朝廷将其夺职下狱,明正典刑!”

薛瑞念的很大声,对面于兴等人听的一清二楚。

越听,于兴表情就越难看。

不等薛瑞收起纸笔,他就怒声辩解道:

“我等奉旨办差,从未草管人命,你竟敢污蔑我等,待我禀明指挥使大人,定要办你们强闯诏狱、诽谤诬陷之罪!”

身后锦衣卫也是杀气腾腾的模样,随时准备跟薛瑞等人动手。

“禀明指挥使大人?”

“噗嗤……哈哈哈哈!”

闻言,薛瑞等人互相对视一眼,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笑话,竟都捧腹大笑起来。

这情形,跟先前锦衣卫嘲笑他们的场景一模一样。

“娘的,这是怎么回事?!”

于兴感觉这世界有点不正常。

平日里,锦衣卫都是高高在上,走到哪都被人捧着,就跟一群活阎王似的。

可今日在自家门口,竟被人如此嘲笑,这究竟是自己没睡醒,还是对面这些人魔怔了?

“大人,不要犹豫了,只等您一声令下,兄弟们必将他们拿下,到时候再为您好好出口气!”

瘦猴孙良凑上去,恶狠狠的建议道。

于兴知道不能再任由对面这群人放肆下去,今日若不办了他们,自己将无法在锦衣卫中立足。

正打算下令,却听薛瑞打断道:“于百户,我建议你收回刚才的话,否则你会后悔一辈子。”

“你这话是何意?”

被这么一打岔,于兴又犹豫起来。

只听薛瑞感慨道:“你家指挥使已经去见了阎王,你要是想跟他禀报,就得去地下见他,我也是好意提醒你,可不要当成了驴肝肺了哦!”

“放肆,锦衣卫指挥使乃是正三品大员,你竟然咒指挥使大人早死,果真是不知死……弟兄们,都给我并肩子上,记住,这小子要留活口!”

锦衣卫最高领导受辱,于兴若不表明态度,恐怕过不了今晚,就要被扒了这身官服,此时他再也没有退路,只能先将人拿下再说。

李青云迅速拦在薛瑞身前,喝止道:“锦衣卫指挥使马顺攀附奸贼王振,现已被朝中文武百官于午门前诛杀,王振余党也正在被清算,尔等对马顺如此恭敬,莫非也同属奸党?”

“指挥使坐党王振,被朝臣诛杀?”

听到这个消息,所有锦衣卫都呆住了,冲到半途的于兴,硬是生生止住了身形。

薛瑞从李青云身后走出,大喝道:

“我爹薛元皓没有触犯任何律法,却被奸贼王振捉拿下狱,如今王振党羽被朝廷追责,我爹自然该无罪释放,尔等再加阻拦,就是陷害忠良,若朝廷追究下来,抄家灭门之祸就在眼前!”

先前薛瑞说马顺身死,锦衣卫众人都以为他是信口开河,但做为军中将官的李青云亲口说出来,这话的可能性就高了很多。

要是指挥使真因攀附王振被诛杀,那他们再听命王振,岂不真的成了攀附奸党?

想到薛瑞给他罗织的罪名,于兴双腿就有点发软,忍不住想跪下来。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他哪里遭得住啊!

第079章 京城神医 李青云说出这番话后,那些锦衣校尉们都不敢再动手,就连于兴也下意识将刀尖对着地面。

为了确认对方所言的真实性,于兴叫来一名马术精湛的小校,让他骑快马到左顺门去打听消息。

早在来时,薛瑞就让李青云骑马去查看过了。

到了午门,李青云惊骇的发现,那些上朝的官员们就像疯了一样,正在围殴十几名锦衣校尉,校尉们被打的哭爹喊娘,连连求饶。

虽说没见到马顺,但见这群锦衣校尉下场如此凄惨,那马顺就是有十条命,怕是也活不过今日。

得知这个消息后,薛瑞终于松了口气。

只要历史依旧走在原本的轨道上,今日王振一党必将被彻底清算。

既然没了阻碍,他带人来诏狱救父亲,就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虽然心中着急,可锦衣卫那边一直没有消息,薛瑞没办法,只能和锦衣卫众人一起干等。

“哒哒哒——”

大约一炷香时间,通向午门的那条街上传来马蹄声。

众人回首望去,就见先前那名小校骑马疾驰而来。

“午门那什么情况,指挥使大人怎么样了?”

于兴等人急忙围上去,七嘴八舌问道。

这名小校面色惊恐,哆嗦不已:

“大……大人,指挥使真的被官员们活活打死了,十几名跟去的弟兄也死的七七八八,还有内官毛顺和王长随,也让人推出宫门被官员们锤杀,现在官员们已将指挥使和两个内官的尸身吊在东安门外示众,百姓们正在鞭尸!”

噼里啪啦——

听到这话,在场不少锦衣卫都握不住兵器,像是缴械投降一般,哗啦啦掉了一地。

于兴听完额头直冒冷汗,自家指挥使都被活活打死,他这个小小的百户官,在官员们眼中恐怕还不及一只蝼蚁,要是真被扣上攀附奸党的罪名,恐怕真如那名少年所说,自家要被抄家灭族了!

咕都——

艰难的咽了口唾沫,于兴看向薛瑞,挤出个难看的笑脸,替自己辩解道:

“这位公子,王振擅权专政,死有余辜,马顺助纣为虐,被打死也是咎由自取,但我等都是奉命办事,抓令尊也是迫不得已,并非是想构陷忠良,如今王振身死,马顺也被定为奸党,那说明令尊并无过错,我这就将人放出来。”

于兴态度转变之快,让薛瑞都有些措手不及,硬生生将满肚子威胁的话憋了回去,

不过,于兴如此识趣,倒是省了他不少麻烦,便道:

“于百户深明大义,实在难能可贵,我定会如实禀明朝廷,还请于百户头前带路,我要亲自去将父亲接出来,以尽孝道。”

于兴哪敢说半个不字,忙拱手道:“请公子随我来。”

而后,李青云等人护着薛瑞,在一众锦衣卫的目送下,进了让人闻风丧胆的诏狱。

诏狱,即锦衣卫狱,由北镇抚司专领,专司刑狱之事,独立于三法司外。

明代沉德符曾这样描述:

锦衣卫诏狱监牢深入地下,墙厚数仞(一仞大约七八尺),即便隔壁大声呼喊,旁边监牢也不一定能听见。

每当送进来一物,必须经过数次检查,诏狱囚犯吃的是残羹冷炙,穿的是单薄囚衣,家人亲属不得随意进入,就连面都不许见,只有在过堂画押时,才能远远的看一眼堂下亲卷。

由此可见,诏狱守卫有多森严。

但是,在诏狱建立几十年后今天,这个不得随意出入的规矩,却被一名十四岁少年打破。

到了地下监牢,一股霉臭味扑面而来,险些将薛瑞冲了个跟头。

捏着鼻子,薛瑞正要跨进门槛,突然想起一事来,问道:

“于百户,我听说翰林侍讲刘球被王振杀害,并将其肢解埋在诏狱监牢门槛下,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于兴闻言一个哆嗦,下意识看向薛瑞脚下。

“看来是真的!”

薛瑞微微退后两步,朝地下拜了一拜,这才侧着身子跨入门槛。

进了监牢,薛瑞顿时紧张起来,催促道:“于百户,我爹在哪个监牢,快带我过去吧。”

诏狱囚犯众多,于兴也不是每个都认识,薛元皓被收押的时候,并不是由他经手,是以只能让人去找孙良来带路。

趁这个间隙,薛瑞挨个牢房询问,想看看能不能找到老爹。

薛瑞苦恼的是,他对薛元皓的印象澹了不少,现在只模湖记得一点轮廓。

再加上诏狱光线不足,薛瑞生怕认错了人,发现牢房里有活人,他也顾不得上丢脸,挨个询问:“你是不是我爹?我是薛瑞,你认不认得我?”

诏狱监牢里,回荡着一阵阵让人啼笑皆非的问话。

跟在薛瑞身后的众人都是一脸无奈,这做儿子的竟然认不得老子,果真是父慈子孝啊!

好在,这种尴尬的事没持续多久,很快,孙良就小跑着进来。

薛瑞忙道:“我爹在哪个牢房,快带我去!”

“好嘞,卑职这就为公子带路。”

孙良知道先前得罪了薛瑞,现在必须积极补救,所以十分的殷勤。

很快,众人就到了一间牢房。

牢房上有锁,于兴摸了下身上,并没带,正要让人去取,就见李青云手起刀落,一刀将铜锁噼断。

哐啷!

薛瑞一脚将门踹开,火急火燎的冲进去。

牢房里并无过多陈设,只有一张土炕,上面铺着稻草。

土炕上睡着一个人,这么大动静竟没有半点反应。

薛瑞走过去一瞧,正是他在这个时代的亲爹——薛元皓!

“我爹病重多久了?”

薛瑞一边让人扶起薛元皓,一边问跟进来的孙良。

孙良哪关心过人犯的情况,只能赔着笑脸道:“公子,卑职也不清楚,毕竟牢中关着百十号人,哪能都记得。”

“废物!”

于兴闻言,狠狠踹了孙良一脚,对薛瑞道:“薛公子,我马上让人去请郎中,您稍等片刻。”

“不必了,我现在就带父亲回家,你们都让开!”

薛元皓脸色苍白,嘴唇发干,没有半点意识,显然已经病的不轻,现在必须找个干爽的地方治病,待在牢房只会适得其反。

李青云将腰刀递给旁人,亲自背起薛元皓,快速离开了监牢。

众人来时,为了赶时间,都骑得是快马,也没考虑过接到人后怎么办。

诏狱离石头胡同有很长一段距离,此时薛元皓不省人事,肯定骑不了马,也受不得颠簸,薛瑞顿时头疼起来。

正在这时,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停到了众人面前。

而后,车帘掀开,一少年探出头,对薛瑞道:“快扶你爹上车吧,我已经请来了万寿堂的陶神医!”

第080章 古法制冰 马车中。

薛瑞和张懋坐在角落,万寿堂的老神医正在替薛元皓诊脉。

这老神医须发皆白,脸上满是皱纹,看他的相貌,恐怕比薛瑞师公胡中还要年长些,还真有几分名医风范。

见老神医闭眼为父亲诊脉,薛瑞趁机问张懋:“小公爷,这大夫是你从哪请来的?”

张懋偏过头,小声跟薛瑞说了几句。

这神医本名陶华,字尚文,号节庵,年逾八十。

陶节庵本是浙江余杭人士,年轻时为了交流医术、写着医书,才来京城医馆坐诊,至今已有五十余年。

能在京城首屈一指的大医馆坐诊,陶节庵的医术自然很高明,他尤擅伤寒之症,在京城有“陶一贴”的美誉,意思是病人只用服下他开的一剂药,就能完全康复。

陶节庵着有医书数十卷,流传很广,影响极大,在伤寒分证和治法方面,有极高建树。

不过,随着年纪增长,陶节庵精力有所不济,所以这些年很少出诊,基本都是徒弟代劳。

张懋能请动陶节庵,还是因为当年陶节庵出版医书时,英国公府给了很大帮助,所以他才会亲自走这么一趟。

有这么一个专治伤寒杂症的名医,薛瑞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不少。

等了半天,陶节庵收回手,又摸了摸薛元皓的额头。

见陶节庵沉默不语,薛瑞忍不住问道:“陶神医,我爹的病怎么样了?”

“情势不妙啊,病人风寒入体,郁而化热,现在拖的太久,能不能治愈,还要看是否能及时退热,若不能,还是早点做好准备吧。”陶节庵摇头道。

闻言,薛瑞如坠冰窖,心里满是懊悔。

他要是知道父亲会病重,根本不会拖这么久,也许在第二次见于谦时,就会用运粮方略来换薛元皓出狱。

现在倒好,聪明反被聪明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当然,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既然陶节庵说能不能治愈要看是否能退烧,那就先想办法将父亲体温降下来,再说其他。

到了石头胡同,薛瑞也顾不得敲门,一脚将院门踹开,让众人将薛元皓抬进屋。

听到动静,柳氏和苏苏从厨房跑出来查看动静。

见一群军卒闯进来,柳氏被吓得花容失色。

不过,看到薛瑞正吩咐几个军卒抬着一人进来,柳氏立马反应过来,儿子把夫君给救回来了!

只是,先前儿子说夫君一切安好,怎么这才几天时间,就到了要人抬进来的地步?

“难不成是被打的?”

柳氏强忍着晕眩的感觉,要上前去看夫君情况。

薛瑞见状,连忙安抚道:“娘,我爹只是受了点风寒,没什么大碍,不过现在得给他退热,大夫才能开方抓药,您快去准备几条脸帕和凉水,好为父亲擦拭身体。”

听到这话,柳氏才勉强振作起来,忙去和苏苏准备脸帕铜盆。

将薛元皓放在床上,柳氏反复用湿脸帕给夫君降温。

可是,过了半个时辰,薛元皓额上依旧滚烫,没有一点要退烧的迹象。

正着急间,薛瑞突然想起后世物理退烧方法,顿时心中一喜。

跑到院中,薛瑞从怀中掏出一大把碎银递给李青云,请求道:“李百户,麻烦你跟兄弟们跑一趟,去药店买些芒硝来,我有大用。”

李青云接过银子,问道:“需要买多少?”

“自然是越多越好。”

“好,我这就去。”

李青云点点头,带人疾驰离去。

等人走后,坐在院中的陶节庵皱眉问道:“你要那么多芒硝作甚?”

芒硝,主要成分是含水硫酸钠。

在古代,芒硝常作为中药,具有泻下通便,润燥软坚,清火消肿之功效,通常取至土硝熬制提纯后的结晶。

刚才陶节庵在琢磨药方时,听薛瑞提起芒硝,下意识以为他是想取芒硝给父亲治病,所以才有此一问。

对京中有名的老神医,薛瑞毕恭毕敬。

毕竟还等着他救老爹性命,便解释道:“我爹高烧不退,恐怕得用温度更低的冰块降温才行,否则要烧坏脑子了。”

“那这芒硝和冰块有何关联?”

陶节庵好奇道。

“陶神医,这芒硝可以制冰,难道您没听说过吗?”

薛瑞有点惊讶,芒硝是中药,陶节庵行医这么多年,肯定有所了解,他怎么连这个都不清楚?

陶节庵摇头道:“老夫自十七岁开始坐诊,到现在已有好几十个年头,开方抓药用过的芒硝不下几百斤,可从来没见过用此物来制冰的,这怕是以讹传讹吧?”

薛瑞暗想,古法制冰用途不多,估计很少有人知道。

陶节庵用芒硝只为治病,没听过芒硝制冰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见老神医不解的望着自己,薛瑞没有过多解释,胸有成竹道:“若是不信的话,那等会您就仔细瞧着吧!”

用硝石制冰的方法,其实早在春秋时期就有人发现。

薛瑞能想到这个方法,还多亏了他看过的几本穿越小说,里面都有提及制冰赚钱的法子,现在正好活学活用。

很快,李青云等人就买回了芒硝。

薛瑞所用方法,名为隔水炼冰法,原理是取一大一小两个容器,都盛满水。

接下来,将小容器放置在大容器中,再把芒硝溶入大容器的水中,等芒硝溶解吸热,水温就会快速下降,从而凝结成冰。

这样,小容器里就能得到干净冰块。

薛瑞做好准备,开始制冰,引得张懋、李青云等人纷纷围观,就连陶节庵也好奇的探头张望。

一番操作下来,薛瑞屏住呼吸,等待铜盆中小碗凝成冰块。

然而,等了半天,小碗中只在表面凝出一层薄冰,然后就没了动静。

见薛瑞果然制出了冰,众人大为惊讶,连陶节庵都一副震惊的模样。

惊讶过后,张懋看着碗中薄冰,问:“这么点冰,够用吗?”

“可能是用的芒硝太少,所以才做出这么点,这次我换个木桶来,多放些芒硝进去,应该能多一些。”

换了木桶和大海碗,薛瑞直接往水中溶入两三斤芒硝。

这次效果好了不少,很快,木桶中的大海碗就结了一小指厚的冰块。

薛瑞忙用毛巾包裹住,拿进屋给父亲敷在头上降温。

芒硝制冰之法果真有效,让众人大为惊叹。

不过,众人很快就想到了一个问题。

这制冰之法虽然可行,但芒硝数量却是有限。

刚才李青云等人跑遍周边药铺,才共买来十多斤芒硝。

薛瑞虽然成功了一次,但已经消耗了一小半芒硝,剩下的也只够做两次了。

按陶节庵估计,薛元皓这烧一时半会退不下来,肯定要用不少冰块,这点芒硝恐怕是杯水车薪。

“这不就尴尬了吗?”

被提醒后,薛瑞也大为苦恼。

陶节庵想了想,问张懋:“小公子,我记得国公府有个专门储冰的冰窖,不知窖中可还有藏冰?”

张懋无奈道:“陶神医,现在已经是八月下旬,窖中藏冰早在夏末就融化的七七八八了,前段时间,府中下人清理冰窖时我去看过,里面连块冰渣都没留下。”

“那怎么办?”

薛瑞一阵头疼,平日郎中们开方抓药,所用芒硝都是按“几钱”计量,各药铺中存量都不多,李青云等人跑遍了几个市坊,才买到这么点。

而且,这芒硝作为药材,价格也不低,想做出足够薛元皓用的冰块,恐怕没个百十两银子拿不下来。

没办法,薛瑞只好问众人:“不知道这个时节,还能从哪里弄到冰块?”

李青云叹道:“现在能弄到冰的地方,恐怕只有皇宫,据我所知,宫中每年腊月都会从太液池、什刹海等地取冰存入冰窖,作坛庙祭祀以及宫廷生活之用,想必现在还有留存。”

皇家藏冰,普通人家哪有机会用到,李青云说了也是白说。

不过,李青云的话倒是提醒了张懋,他一拍桌面,高兴道:“京城赵家的当家太太跟我娘是手帕交,别人府上没有,赵府上肯定有!”

见张懋如此笃定,薛瑞大喜过望:“那就有劳小公爷亲自跑一趟,或借或买,多帮我取一些来,待日后,我再亲自去赵府拜谢。”

“好!”

事不宜迟,张懋说完就乘马车赶去赵府。

焦急等待了两刻钟,英国公府的马车终于返回。

“小公爷,借到冰了吗?”

薛瑞激动的跑过去,边掀车帘边问道。

然而,当他掀开车帘,看到马车中的人后,却突然怔住了。

第081章 赵府千金 马车中,坐着一名眉目清秀,唇红齿白的小郎君。

这小郎君作士子打扮,手中握着一把折扇,两道细眉下的灵动双眼,正好奇的上下打量着薛瑞。

薛瑞不认得对方,但从对方那毫无起伏的喉结,及略有些规模的胸襟判断,这哪是什么小郎君,分明是个略有些英气的少女!

正想着对方来意,角落里的张懋跳下马车,低声介绍道:

“薛大哥,这位是赵府的千金,我去借冰的时候,赵家姐姐闲着无事,就顺道过来看看。”

赵家千金,芳名唤作瑾瑜,今年十四岁,比薛瑞略大些。

“见过赵小姐。”

听说是赵家的千金亲至,薛瑞微微有些惊讶。

这个时代,大户人家未出阁的小姐很少会出门,只有出席重要社交场合,才会随家中男子外出。

听张懋说,赵家也是京城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没想到堂堂千金小姐,竟然跑到自己家来,实在让他难以置信。

见薛瑞毫不避讳的盯着自己,赵瑾瑜脸色微红,刻意避开他的目光,问道:

“听说你家要用冰,我让人给你装了一桶,应该够用了吧?”

马车正中,放着一只木桶,上面盖着厚棉被,看样子数量不少。

“够了,多谢赵小姐相助!”

姑娘再好看,也不及亲爹性命重要,薛瑞跟赵瑾瑜道谢后,连忙将冰桶搬进卧房。

有了冰块,薛元皓体温很快降下来,给父亲喝下陶节庵留下的专治风寒的“柴葛解肌汤”后,薛家三口人都松了口气。

院中,张懋闲得无事,正用芒硝学着薛瑞制冰。

赵瑾瑜也站在一旁,看张懋瞎折腾。

“看看看,是不是结冰了,我没骗你吧?”

过了片刻,见碗中果然结了冰,张懋兴奋的大叫起来,赵瑾瑜也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竟然真的可以,若我家也用这个法子制冰,就可以随时随地制取,这可是一笔大买卖!”

惊讶过后,赵小姐高兴的笑了起来,两只眼睛都成了月牙状。

门口的薛瑞听后,好意提醒道:“贵府想用芒硝制冰赚钱,恐怕没那么容易。”

赵瑾瑜微微蹙眉,问道:“怎的,你不想让我家用这个制冰法子?”

她可是刚帮了薛家一个大忙,薛瑞若是敝帚自珍,或者想趁机讨要好处,这人怕是不值得深交。

好在,薛瑞并没有这个想法,细心解释道:

“赵小姐误会了,这芒硝制冰之法已流传千年,却一直没有大规模商用,我刚才细想了一下,认为是成本太高没有利润的缘故,贵府想靠这个赚钱,恐怕要失望了。”

张懋也帮着作证:“赵姐姐,薛大哥说的没错,刚才我们用的这些芒硝,花了十几两银子哩,这都够买几桶冰了,很不划算。”

“那倒是我误会了。”

赵瑾瑜略有些失望,要是成本没那么高,凭着自家人脉,这制冰生意肯定有很大市场。

薛瑞走下台阶,本想离赵瑾瑜近些,说话也方便。

可走了没几步,发现对方似乎比自己要略高些,忙一折身,站到比他矮半个头的张懋身边。

找回了一丝自信,薛瑞脑袋好使了不少,思索了片刻,他看向赵瑾瑜:“贵府若真想做这门生意,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赵瑾瑜好奇道:“什么办法,麻烦吗?”

“倒也不算麻烦,不过现在不成了,如今天气渐冷,哪还有人需要消暑降温,这生意只能来年再做,若是赵小姐明年还记得在下,请入夏前来寻我,咱们可以合作试试,说不定能赚上一笔。”

据张懋说,赵家在京中专做售冰生意,在同行中乃是翘楚。

让赵家学去制冰之法,薛瑞没有什么意见,毕竟也不是他发明的,就当借花献佛,还了赵家借冰的人情。

不过,要想真正靠制冰赚钱,恐怕还需要转变模式,才有可能挖掘一丝商机。

这种费时费力的事情,自然要有好处才做,赵家要想赚钱,最好跟他合作,这样皆大欢喜。

在商言商,赵家也是做生意的,薛瑞提出合作赚钱,赵瑾瑜并不觉得这是市侩之举,反而很欣赏他的坦荡。

因此,赵瑾瑜毫不迟疑道:“那就一言为定,待明年咱们再合作,你可不许跟别家做这个买卖!”

“那是自然,除非贵府主动放弃,我说的话绝对算数。”

薛瑞正色承诺道。

“那行,我这就回府去跟母亲说一声,她还在等我回去,你若还需要用冰的话,直接去府上找我,就说是我好友即可。”

看了眼日头,见太阳偏西,赵瑾瑜便提出告辞。

其实,她是跟张懋偷跑出来的,现在时间不早,再不回去很容易被母亲发现,到时候又要被骂。

“那我就不多留了,赵小姐请便!”

将赵瑾瑜送上马车,薛瑞正要回头,车帘忽然被掀开,赵瑾瑜探出头,对薛瑞道:

“忘了告诉你,我名叫瑾瑜,取自‘玉之美者,其曰瑾瑜’,你可记好了!”

说罢,赵瑾瑜就放下车帘,催促车夫离去。

这番自我介绍,搞的薛瑞满头雾水,赵家千金临走前,突然告诉自己闺名,莫非是想跟自己拉近关系,方便做生意?

不是说,古代女子只在成婚六礼中的“问名”环节,才会让夫家知道闺名吗?

百思不得其解,薛瑞也懒得再想。

回屋看了看薛元浩情况,见父亲病情逐渐稳定,薛瑞这才去跟张懋商议其他的事。

先前李青云去打听了消息,左顺门那边斗殴已经结束,据说官员们下了狠手,打死了不少王振党羽。

这血腥的一幕,把郕王朱祁玉下了个半死,坐在宝座上瑟瑟发抖,生怕失去理智的官员们把自己也揍一顿,在太监金英的暗示下,朱祁玉才想起逃跑的事。

不料,朱祁玉刚站起身,就被眼尖的于谦发现,他快步上前拦住朱祁玉去路,请求朱祁玉饶恕官员们的罪过。

先前官员们情绪失控,在没有经过郕王批准,三法司定罪的情况下,当场打死了十几人,这是国朝从未有过之事,要不是王振余党都不在场,估计现在也死的不能再死了。

此时冷静下来,官员们才有些后怕,要是朝廷追究他们责任,这该如何是好?

第082章 以讹传讹 见朱祁玉面色惶恐,于谦言辞恳切道:

“殿下,今日之事,完全是王振奸党倒行逆施,以致天怒人怨,如今圣驾失陷,群臣激愤之下,这才失手打死了几个奸党,群臣绝无加害殿下之意,请殿下恕罪!”

听于谦这么说,朱祁玉勉强镇定了些,看着围过来的群臣,慌张的问道:

“于大人,即已诛灭了奸党,群臣为何还不肯散去?”

于谦拱手道:“殿下,王振党羽遍布朝野,其余党还有许多人逍遥法外,应命有司速速派人捉拿,权阉王振,擅权专政,误国误民,百死难赎其罪,恳请殿下下旨,着有司籍没其家,按刑论罪!”

“请殿下降旨!”

众人皆跪地请旨。

朱祁玉见此情景,已知再无转圜之地,只好降下令旨:

“国家多难,皆因奸邪专权所致,今已悉准所言,置诸极刑,籍没其家,以谢天人之怒,以慰社稷之灵。尔文武群臣务须各尽乃职,以辅国家,以济时艰。”

有了这道令旨,群臣终于松了口气,在于谦的带领下,官员们恢复朝班秩序,拜过朱祁玉后,才渐渐散去。

听完左顺门事件全过程,薛瑞也在思考今后该怎么办。

薛元皓病重的事,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今天左顺门事件爆发,肯定会成为全城百姓的谈资。

在这种情况下,薛元皓被关入诏狱的事,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更何况,薛元皓已经被救出狱,继续造势的话,恐怕效果不是太好。

事到如今,只能改变策略,制造个新的噱头,才能蹭上这次左顺门事件的热度。

思索片刻,薛瑞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详细跟张懋说了后,让他回去禀明吴氏,请吴氏帮他传播出去。

张懋回府没多久,一则“左顺门百官愤怒诛奸党,小少年强闯诏狱救父亲”的传闻飞速在茶楼酒肆,街头巷尾传播开来。

……

要说京中酒楼最出名者,非鸿运楼莫属。

这个店名寓意很好,再加上饭菜可口,吸引了不少来往客商。

今日还没到饭点,大堂就坐满了用饭的客人。

靠窗的一桌,是两名员外打扮的中年男子,其中一人风尘仆仆,显然是刚从外地归来。

坐右边的员外名叫刘福,在城中做丝绸生意,名下有两间不小的铺面,生意还算不错。

跟他拼桌的这人,是做皮货生意的商人王齐,这些年走南闯北,攒下来诺达家业,在同行中有一些名气。

前些日子,王齐去辽东贩皮货,不料土木堡一败,堵住了他的去路,只得原路返回,到今日方才回到京里。

王齐抿了口酒,疑惑问道:“王兄,先前我入城时,老是听人说什么左顺门,左顺门究竟咋了?”

刘福放下酒杯,兴致勃勃道:“你还不知道吧,今日朝堂上发生了一起殴斗事件,好家伙,连正三品锦衣卫指挥使都给打死了!”

“王兄,细说!”

王齐一下就被勾起了好奇心,忙给刘福斟满酒,等着听八卦。

刘福正愁没人跟他聊这事,绘声绘色将左顺门发生的事讲了一遍,其中不免有添油加醋的地方。

“好!”

王齐一拍桌子,显得十分激动,大骂道:“这**党死有余辜,朝廷就该狠狠治他们的罪!”

这次他去辽东贩皮货,带了十几个伙计押车,一路吃喝用度花费不小,结果因王振这阉狗瞎指挥,导致明军大败,害得他也不能再去辽东,只得原路返回,这一趟不但没能收到皮子,还倒贴了不少银子,他如何能不气?

“王兄,慎言!”

刘福紧张的朝周围看了一眼,虽说朝廷正在追究奸党的责任,但到底还没有尘埃落定,要是被王振余党听了去,他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商人的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王齐意识到不妥,压低了声音,道:“那京中传的少年闯诏狱的事又是什么情况?”

说起这个,刘福显得很是钦佩,解释道:“听说那少年名为薛瑞,他父亲因反对皇帝亲征,被王振关进了诏狱,听闻父亲病重,薛姓少年怒而拔刀,去锦衣卫要人,锦衣卫见他单枪匹马,十分不屑,然而这少年武功高强,直接杀将上去,心狠手辣的锦衣卫竟无人能敌,被薛姓少年杀了个三进三出,锦……”

“等等!”

王齐打断道:“不对啊,他是去救父亲的,为啥要杀个三进三出,莫非他是在学赵云单骑救主?”

“咳咳,略有夸张,略有夸张。”

刘福举杯掩饰住自己的尴尬,而后接着道:“那锦衣卫被薛姓少年折服,竟不敢再阻拦,甚至还亲自带路,将他父亲放了出去。”

“这少年如此勇武?”

王齐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过了不少大阵仗,想到那吃人不吐骨头的诏狱,他就有些胆颤心惊,也不知那薛瑞是如何鼓起勇气闯进去的。

这时,小二端来几盘菜,刘福夹了一块腰花吃下,这才悠哉道:

“这少年可不止做过这一件大事,据说,前些天太后娘娘想要跟瓦剌人和亲,用公主把皇帝换回来。

但是,京中官员百姓多有家属死于瓦剌人手中,是以都反对和亲之事。

可太后却执意和亲,官员们怎么都劝不住,最后还是薛姓少年上书,狠狠将太后骂……说服了,太后娘娘才收回成命,这薛家父子,可了不得哩!”

“那少年怎么说的?”

“我也就记得几句,说什么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反正听了这话,太后娘娘都没脸再提用公主换皇帝回来的话了。”刘福说的很小声,不过却一脸敬佩。

“这薛家父子皆是忠勇之士啊,来来来,咱们共同举杯,为忠良沉冤昭雪,干一杯!”

王齐听的热血沸腾,对传说中的薛家父子的敬仰之情,犹如滔滔江水。

这样的情景,在京城不同地方,不同时间,重复上演着。

石头胡同。

经陶节庵诊治后,薛元皓的病情逐渐好转,柳氏母子也算松了口气。

直到日落,薛瑞突然意识到一个棘手的问题。

他们租住的这间小院,只有主人卧房和偏房,先前柳氏和苏苏住在主卧房里,薛瑞住在偏房中。

现在薛元皓回来,自然该跟柳氏住在主卧房里,摆在柳氏母子面前的问题是,苏苏该怎么办?

薛瑞看了眼苏苏,提议道:“不如我跟父亲住一屋吧,您跟苏苏住偏房,咱们将就几天,等我事情办妥,就回老宅去住。”

柳氏摇头道:“那怎么成,你爹还病着呢,需要人彻夜照顾,我必须守在这,随时查看他的情况,免得他病情又反复,再说,你白天还要去钦天监上值,休息不好怎么能成?”

“那要不我打个地铺?”薛瑞提议道。

“不行不行,八月多雨,这些天地面湿的很,睡地上容易生病,还是我睡地铺将就着吧?”

苏苏知道自己身份,虽然看似一家人,可她到底是奴婢出身,让少爷把床让给她,自己去睡地上,这古往今来也没这个道理,因此很是反对。

柳氏看无奈道:“家里只有两床被褥,哪来的地铺给你们打?”

“要不,要不,我和……”

苏苏红着脸,正要说出令她羞耻的话,却听薛瑞断然道:

“现在我爹的病情已经稳定,只要继续服用陶节庵开的汤药,明日应该就能大好,既然这样,我就去师公府中暂住几晚吧,正好我也有事跟师公商量。”

苏苏错愕的看着自家少爷,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可薛瑞还在掰着指头,分析住在师公家的好处。

柳氏瞟了眼毫无所觉的儿子,又观察了一下自家婢女的表情,觉得十分好笑,这一幕,不正应了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话吗?

趁着城门未关,薛瑞掐着点进了城。

今日薛瑞请假,连胡中都不知道,直到下值时,胡中才知道薛瑞告了假。

左顺门事件,早在中午就传遍了全城,胡家祖孙自然都听说了。

见薛瑞没来,胡萦儿十分担心,今天朝堂上这么乱,薛瑞着急忙慌的离开钦天监,该不会被卷进这些是非中吧?

跟爷爷说了自己的担忧,胡中却一点也不着急,自己这个徒孙看似年少,可心里却知道轻重缓急,不该做的事情他肯定不会做,因而劝孙女不必担心。

饭后,瑾儿突然进屋,说是厨娘外出采买时,听城里城外都在传薛家少爷闯了诏狱的事。

听到这个消息,祖孙俩都被吓的不轻,连忙召来厨娘,询问详情。

前两天薛瑞还跟他们商量,说是等时机成熟,救父亲出狱的事就该提上日程。

胡中对此表示赞同,正盘算着托朝中熟人帮忙传播消息,再使些银子在民间制造舆论,为弟子攫取最大名望,好由此步入仕途。

可谁知,薛瑞不知道抽了什么疯,竟然强闯诏狱,提前去救他爹了!

厨娘进屋后,胡中忙问:“你听谁说的瑞哥儿闯了诏狱?”

“回老爷的话,奴婢也是听摊贩们说的,好多人都在传呢。”

厨娘忙答道。

旁边的胡萦儿急忙插话:“你可听说薛瑞如何了,究竟有没有救出他爹?”

“好像是救出来了,听说还杀了不少锦衣卫,诏狱都血流成河了。”

厨娘神色微微有些惊恐,要不是身契还在胡府,她肯定要逃的远远的,免得胡家被抄家的时候,自己也要人头落地。

听了这话,胡萦儿眼前一黑,险些吓晕倒过去,幸好瑾儿及时将她扶住,才没跌倒。

胡中思量片刻,道:“此事当不得真,薛瑞浑身没有二两劲,别说一群锦衣卫,就是半个他恐怕也打不过,还怎么救出他爹?”

听了爷爷的分析,胡萦儿脸上才恢复了些血色,急声道:“爷爷,那快派人去薛家看看吧,必须问清事情经过。”

胡中也觉得应该如此,当即唤来府中管事胡有桐,让他赶紧去石头胡同一趟,问个究竟。

“老爷,我马上去。”

胡有桐刚出门,小翠着急忙慌的跑进屋,神色惊恐道:“老爷,薛家少爷来了!”

第083章 正八品官 进了胡府,下人们看向薛瑞的目光都有些奇怪

平日里,这些下人见了他都会热情的打招呼,今天却明显躲着他。

薛瑞急着去找师公,也没在意这些下人的态度。

到了后宅,胡萦儿早已等在垂花门,见薛瑞完好无损的走进来,胡萦儿松了口气,拦住他着急问道:“外面都在传你强闯了诏狱,究竟怎么回事?”

“你们都听说了?”

薛瑞略有些得意。

今日他可是大出风头,进诏狱如入无人之境,还成功将父亲救了出来,这恐怕是大明开国以来从未有过之事,自然值得炫耀。

胡萦儿见他面露得色,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气恼道:

“你还得意起来了,外面都说你杀了几十个锦衣卫,诏狱都血流成河了,你怎么像个没事人一样?”

薛瑞闻言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一跤。

“你听谁瞎说呢,我什么时候杀锦衣卫的人了?”薛瑞没好气道。

胡萦儿见他不像是说谎,这才哼道:“没有就好,爷爷还在屋里等着你呢,自己去解释吧。”

“那行,你也一块来听吧,省的我浪费口水。”

见到胡中,薛瑞将事情说了一遍。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咱们都计划的好好的,谁知道这个节骨眼上,叔白怎么突然生病了,唉……”

胡中听完,摇头苦笑。

薛瑞也很无奈:“我也是没办法了,这才提前去诏狱救我爹,还好他人没事,要不然都不知道怎么跟我娘交代。”

“那英国公府的人为何会帮你呢?”

听完,胡萦儿有些疑惑,薛瑞可从没说过他有这层关系。

“这个嘛,是因我爹劝说英国公被抓入诏狱,英国公夫人心怀内疚,再加上英国公也是被王振害死的,所以我借着左顺门清除奸党的机会相求,她才同意派人跟我去诏狱救人。”

薛瑞不想暴露他和英国公府的合作关系,只得隐瞒了大部分事实,编了个还算合理的解释。

胡中看向徒孙,若有所思道:“那京中的传闻,可是出自你的手笔?”

其实,左顺门事件跟他去锦衣卫救父亲的事没有直接关联,可以算作两个独立事件。

但有人硬将两件事凑一块,明显是为了吸引眼球,唯一能得到好处的就是薛瑞父子,若不是他做的,还能有谁?

薛瑞嘿嘿笑道:“师公果然英明,救出我爹后,顺便托英国公夫人帮忙传播了一下此事,我爹他因英国公入狱,她给点补偿也是应该的嘛!”

瞎编的理由,倒也自圆其说,胡家祖孙两都没怀疑,听薛瑞说要借住一晚,胡萦儿便让人去收拾客房。

次日。

天刚亮,薛瑞就出了城。

回到石头胡同,他先去看了下父亲情况。

薛元皓病情还算稳定,可能是太过虚弱的原因,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有柳氏主仆照料父亲,薛瑞也没什么可担忧的,见时间不早,就匆忙去了钦天监。

钦天监门口,依旧是张书办负责点卯。

薛瑞还没走近,书桉后的张书办就站起身,拱手对薛瑞笑道:“恭喜薛小哥啊!”

“喜从何来?”

薛瑞自然猜到他为何这么说,只是不知他听的是哪个版本传言,是以明知故问。

张书办假装生气道:“薛小哥儿,监中都传遍了,大伙都在说,昨日你借着清除奸党的机会,单人匹马闯入诏狱救人,那些活阎王得知你是薛校书儿子,竟没一人敢阻拦,眼睁睁看着你将父亲救了出去,这难道有假?”

“竟然传的如此离谱?”

薛瑞听了新版本传言,自己都觉得有点尴尬。

他敢去闯诏狱,还多亏了吴氏借给他的那十二名家丁侍卫。

要是他真单枪匹马去诏狱门口挑衅,说不定还没开口,就被人锦衣卫给拿下了,哪还有机会救出父亲?

这闯诏狱救父亲的事传的也太离谱了!

不过,结合胡府打听到的情况,薛瑞想到了传言中为何都没提到英国公府的原因。

据薛瑞估计,吴氏在帮他散播此事的时候,刻意让人隐瞒了英国公府相助的事实,把所有焦点都聚集在他身上。

这么做,除了怕抢了薛瑞风头,恐怕还有让英国公府置身事外的打算,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也不会牵扯到英国公府。

当然,这都是旁枝末节,薛瑞的主要目的已经达到,至于吴氏那点小心思,他也没放在心上。

跟张书办客气两句,薛瑞进了钦天监。

一路上,但凡认识薛瑞的人,都对他舍身救父的行为表示高度肯定,似乎认定他强闯诏狱是非常正确的一件事。

按理说,去闯诏狱救人这事,非常敏感,好坏都在两可之间。

往好了说,他这是不畏强权,以身犯险勇救亲爹。

往坏了说,他这是暴力抗法,擅闯朝廷刑狱重地。

万一朝廷要追究责任,薛瑞肯定吃不了兜着走,怎么监中的人都认定他这是正义之举?

好在,这个疑惑没过多久就解开了。

当薛瑞路过正堂时,监官们已经齐聚一堂。

见薛瑞过来,门口等候的书办忙拦住他:“薛掌事,大人们请您进去说话。”

“找我?”

闹出这么大风波,监官们肯定要问话,薛瑞也不害怕责问,便抬步走了进去。

进门没走两步,等看清堂中情形,薛瑞险些惊掉下巴。

堂中没有外人,全是监中官员,师公胡中也陪坐在侧。

让薛瑞如此惊讶的是,不知道许惇等几个历官出了什么事,他们竟然各个带伤。

关键是,这伤看起来还不轻,不是脑袋上缠着绷带,就是胳膊上裹着纱布。

最夸张的要数许惇,不但胳膊用纱布吊在脖子上,似乎连腿也瘸了,旁边还放了一副拐。

看这阵势,就跟进了骨科医院病房似的。

薛瑞压下心中震惊,跟监官们行了礼后,这才问道:“诸位大人,不知发生了何事,怎么各位大人都受了伤?”

许惇看起来伤的挺重,可精神头却很不错,笑着道:

“倒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是昨日上朝时,王振奸党逞凶,群臣激愤之下,跟奸党发生了冲突,我等为了制服王振余党,被那些奸贼持械伤到了,不碍什么事。”

转头去看其他几个历官,高冕等人都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薛瑞这才记起来,昨日六品以上官员要上朝议事,许惇等人也要参加。

没想到昨天那场殴斗,许惇等人竟然也有份,还因此受了这么重的伤,实在让他惊讶。

薛瑞面露敬佩之色,拱手道:“诸位大人诛除奸党,实是我等楷模,想必朝廷也会有所嘉奖。”

“咳,这都是我等应该做的,当不得什么嘉奖。”

许惇似乎有些脸红,话锋一转问道:“对了,本官听说你昨日闯入诏狱,将你爹救了出来?”

先前胡中到时,许惇等人就问过此事,胡中怕自己说出来有什么漏洞,推说自己也不清楚,不如等薛瑞来了问问,是以众官员都在等他。

这事传遍了大街小巷,薛瑞也没隐瞒,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许惇等人听了十分惊诧,没想到薛瑞竟然能请动英国公府,难怪他能这么顺利将人从诏狱中救出来。

听完,冬官正谷滨关切道:“你爹现在如何了,是否能来上值?”

“回大人,我爹在牢中受了风寒,现在还在家中养病,估计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养好。”

监官们微微有些失望,他们还想跟薛元皓商量一些事,现在看来是不成了。

许惇盘算片刻,道:“本官也不瞒你了,今日叫你来,其实是为了监正之事。”

彭得清?

薛瑞一愣,自土木堡大败后,彭得清就失踪了,连带他儿子彭英也不知去向,监官们此时提起彭得清,莫非是有了消息?

“学生愿闻其详。”

彭得清究竟死没死,这关系到钦天监所有人的利益,薛瑞自然也关心这个问题。

许惇沉声道:“你也清楚,先前陛下出征时,前监正皇甫公和胡公都以天象示警,可监正却以不实为由驳回,其后土木堡大败,圣驾失陷,足以说明天象预示无误。

这些天,本官和诸位大人调阅了周边府县的候簿,每本都记录有紫薇星动的天象,这足以说明监正彭得清隐匿灾异天象之事确凿无误。

按国朝律法,隐匿天象实乃大罪,我等即已查明真相,自该上报朝廷,请监国郕王殿下定夺!”

原来是想清算彭得清啊!

薛瑞明白了。

彭得清做监正多年,一直恋权不放,宁愿让两个副监位置空悬,也不给其他人一丝机会,早就让监官们心怀怨恨。

如今他失踪多日,又有确凿证据能证明他违反律法,监官们觉得时机成熟,所以想借追究土木堡战败之事,将彭得清也连带办了。

只要解决掉彭得清,剩下的四个历官中,许惇接任监正没什么悬念,剩下三人也有升任监副的可能,是以许惇等人对此都很上心。

要对付彭得清,薛瑞举双手赞成,只要办好这事,监官肯定要做一番调动,有官职空空出来,老爹才更容易补缺,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

不过,许惇等人为何要找他们父子商议,这倒让薛瑞有点不明白,便问道:“大人,不知学生有什么能效劳之处?”

几个监官对视一眼,高冕出面解释道:“这个嘛,我等都知道彭得清隐匿天象,这是大罪,但他也能辩称是自己失察,若朝廷取信,定罪就会轻很多,依诸位大人所想,既然要上奏朝廷,必须多列几条罪状,才不至于让他侥幸脱罪。

你爹蒙冤入狱,肯定是彭得清通风报信,才让王振下令抓了你爹,此事和他脱不了干系,若你也和诸位大人联名上奏,列数彭得清攀附奸党之罪状,他便无从狡辩,这样才是最稳妥之策!”

这话说的有些啰嗦,可薛瑞却听的很明白。

许惇等人是想利用薛元皓之事,将彭得清卷入攀附奸党的桉子。

现在朝廷正在清理奸党,彭得清被卷进去,只有死路一条。

唯一棘手的是,许惇他们没有切实证据表明彭得清攀附奸党,便想借着薛元皓被王振关入诏狱之事做文章。

这样彭得清罪加一等,绝对死的不能再死!

说实话,许惇等人的谋划,薛瑞并不想参与。

昨天救出父亲,再经过吴氏帮忙宣传,他们父子的事迹已经传遍了京城,获取名望的目的已经达到,完全可以坐等变现。

许惇等人弹劾彭得清,还想借他父亲的事将彭得清定为奸党,这其中有没有风险,薛瑞不好估计,所以置身事外才是最稳妥的选择。

正想着委婉拒绝,却听胡中出言道:“许大人,老夫年迈,精力不济,这保章正之职怕是无法尽责,近几日,老夫便想上书告老,不知许大人对接任人选有何看法?”

薛瑞微微一惊,昨天胡中可没跟他商量过要辞官的事情,但看师公表情,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正惊疑间,就听许惇感慨道:“胡公年事已高,如今又多有伤病,我等也不忍心再让胡公过多操劳,但保章正之职十分重要,不能一日空缺,若说接任人选的话,我认为薛元皓可堪此重任!”

春官正魏滨也附和道:“薛元皓师从保章正,想必已尽得真传,这几年代保章正处理公务,竟无一疏漏之处,足以证明他能够胜任,我也觉得由他接任最为妥当。”

“本官也赞成,既然保障正心意已决,我等也不好勉强,待时机成熟,便联名向朝廷保举,让薛元皓升任保章正之职吧。”高冕面色严肃道。

剩下几个官员也纷纷出言表示赞成,就跟大会选举表决一样。

看着众人齐齐点头,薛瑞这才反应过来,胡中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辞官,是想让弟子接替保章正之职。

按照正常程序,监中官员空缺,会逐级补缺,也就是说天文生要做官,只能先从九品的五官监候、五官司历、五官司辰等官职做起。

而五官保章正是正八品官,一般是从擅长天文占候的九品官中选拔,监官们保举薛元皓直接升任五官保章正,这一下就跳了两三级。

在钦天监,能做到正八品官,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有很多天文生蹉跎一辈子,甚至都难以补个从九品的刻漏博士,薛元皓能直接做五官保章正,绝对是一步登天!

听了许惇等人的话,胡中倒也没有太激动,点头道:

“既然诸位大人要为国除奸,薛瑞父子自当要尽一份力才是,老夫便替他们答应了。”

“既然如此,我等立刻上书!”

听胡中同意,许惇压抑不住心中喜悦,立刻让人拿来纸笔,当堂写了一份弹劾监正彭得清的罪状,让在场众人签名。

直到出了大堂,薛瑞才明白过来,敢情在监官们的影响下,为国除奸在钦天监已经成了政治正确,所以天文生们才对他强闯诏狱的行为表示赞同……

第084章 礼品如山 自从昨日散朝后,京城可谓是风声鹤唳。

群臣们除了弹劾王振余党外,开始对土木堡战败相关文武官员追责,一时间,逃回京中的官员们人人自危。

郕王迫于压力,先下令将王振亲侄子王山押送西市凌迟,王振家人全部押赴京师处死,连幼童都不例外。

据有司回报,抄没王振在京城置办的宅邸后,共得到金银财宝六十余库,玉盘过百,超过七尺高的珊瑚二十余株,其他的珍玩古董、地契房契,更是数不胜数!

还有传言称,王振在老家蔚州也有颇多财产,光置下的田地就多达千倾,当日王振突然改变回京路线,就是因为怕踩坏了自家田里的庄稼,这才下令改道。

要真是因为这个原因,那可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除了王振极其党羽,逃回京城的镇守太监郭敬及镇远侯顾兴祖一干文武都被弹劾,甚至连宣府总兵杨洪,大同总兵刘安等人也没能逃过。

更有甚者,竟然将已死难的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等一干武将拉出来鞭尸,认为他们贵为勋戚,在大战中却毫无建树,以至圣驾被留虏庭,朝廷应该追究责任。

好在郕王朱祁玉很理智,在听取了阁臣们意见后,只下令将郭敬和顾兴祖等和战败有直接关系的罪官下狱,择日问斩。

至于其他人的责任,现在暂时不追究,等打退瓦剌后另议。

到要下值的时候,钦天监官生们得到一个令全监沸腾的消息。

今早,在许惇等人联名上奏,弹劾监官彭得清后,又有阁臣陈循亲手补充了他的罪状。

陈循补充罪状有两条。

其一,是彭得清不择地利驻师,以致逆虏犯跸,邀留乘舆,随驾官军死伤无算。

其二,是彭得清阿谀奸党王振,构陷翰林官刘球下狱,将其残害致死,还戮其尸身,埋于诏狱阶下,任人踩踏,恶行令人发指。

监官们弹劾的理由是彭得清隐匿天象,还有结党王振,构陷忠良之士薛元皓,大兴冤狱。

以上四条罪状,就算彭得清再如何辩解,也只能死无葬生之地。

郕王当即做出批示,罢免彭得清监正一职,着有司捉拿彭得清,判斩监候,其子彭英充军辽东,并抄没其家。

唯一让监中官生遗憾的是,彭得清现在不知所踪,也不知道能否看到他被砍头的那天。

先前薛元皓下狱时,范岩等人曾提到过刘球一事。

当时土木堡之变还没发生,薛瑞问胡中时,胡中怕他闯祸就没多说,此时听到刘球被冤杀的事,便去问范岩详细经过。

如今王振已死,党羽皆被株连,范岩自然没什么顾忌,就将自己听到的传闻说了一遍。

原来,当年朝廷决定征讨麓川时,刘球因和王振意见不同,被其记恨。

自从彭得清做监正后,王振为了讨好皇帝,指使彭得清隐匿灾异天象。

彭得清阿谀王振,对他言听计从,被王振视为心腹。

借着王振的权势,彭得清在朝中结交了不少官员,为了攀附王振,还有很多人私下去彭得清府上拜会送礼。

翰林官刘球和彭得清本是同乡,但他对彭得清阿谀权阉王振的行为十分不耻,不但拒绝彭得清赴宴邀请,还当众怒斥他的恶行,让彭得清颜面大失。

为了报复刘球,彭得清摘引其奏章中的句子,暗示王振这是在影射他。

新仇加旧恨,使得王振大怒,他当即指使马顺将刘球下狱,并命人将其杀害肢解,埋在诏狱门槛下,任人践踏。

“彭得清真是死有余辜!”

薛瑞听完,愤怒的同时也有些后怕,还好当时王振急着跟皇帝外出旅游,没来得及炮制老爹,要不然老爹坟头草都有一尺高了。

彭得清下狱,对薛家来说是个好消息。

下值后,薛瑞就飞速回了石头胡同,去跟柳氏报告这个好消息。

进了院门,薛瑞看到院中情形一愣,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又转头出去看了一眼,确认是自家院子后,这才重新走了进去。

不知什么情况,小院中的石磨周围,堆放着如同小山般的东西。

仔细看去,大部分是包装华丽的锦盒,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丝绸布料,并一些糕点蜜饯等吃食。

这些东西足有百样之多,一看就价值不菲,跟寒酸的小院相比,有一种极其强力的反差感。

正巧,柳氏从厨房出来倒水,见薛瑞站在院里发呆,不禁喜道:“瑞儿回来啦,快去见过你爹爹,他醒了!”

“他醒了?”

薛瑞心中一喜,随即又有些犹豫。

自穿越以来,薛瑞花了足足一个月时间,才逐渐打消了柳氏的疑虑,让她相信自己是真的开了窍。

可这薛元皓到底不是没有见识的妇人,也不知道和他见面后,会不会被看出破绽。

薛瑞思索片刻,大致回忆起薛元皓的品性,这才在柳氏的催促下,进入了父亲养病的卧房。

薛元皓三十二岁,面容方正,双目有神,下颚处留有浅须,因生病的缘故,他面色有些苍白,但难掩其堂堂仪表,看着倒像是个文士。

薛瑞进来时,薛元皓正半靠在床上,低头看手中的一叠纸。

“爹,您终于醒了!”

薛瑞站在门口,远远的叫了一声,作出一副惊喜的样子。

闻言,薛元皓浑身一震,随即抬头看向门口。

虽说父子俩只是一月未见,可第一眼看去,薛元皓就有种奇怪的感觉,眼前薛瑞和先前的儿子气质截然不同,就像是两个人一般。

今日醒来后,听柳氏说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后,他就一直有这个想法,总觉得柳氏口中的儿子和他印象中的儿子完全是两个人。

“你,你果真是我儿子?”

不知怎的,薛元皓面对薛瑞时竟有些紧张,脱口问出了藏在内心深处的疑虑。

听他这么问,薛瑞也是心中一紧,以为自己露出了什么破绽,被薛元皓给看出了破绽。

他几次张嘴想要说话,可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父子俩的对话,让门外偷听的柳氏十分生气,她一把拉开薛瑞,进屋叉腰怒吼道:

“姓薛的你什么意思,难不成觉得老娘偷了汉子,在这短短一个月时间里,又给你生了一个这么大的儿子?”

这么一吼,把薛元皓吓得一震,脸色变得一阵青一阵红,好半天他才羞恼道:

“你瞎嚷嚷什么呢,我只是觉得咱家儿子突然这么出息,有点不敢相信罢了,什么偷汉子说的太也难听,咱儿子还在这呢!”

“哟哟,现在知道是你儿子了,刚才不是还不信么?”柳氏阴阳怪气道。

“你,你……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薛元皓争辩了几句,感觉有点气虚,赌气的转过头去。

被柳氏这么一闹,薛瑞好歹松了口气,趁机说合道:“娘,我爹刚醒过来,还是别让他动气的好。”

“哼,看在咱儿子的份上,不跟你计较了,不过,你要是嘴上再不把门,我就带着瑞儿回娘家去,让你一个人自生自灭!”

柳氏到底心软,见夫君有些气喘,也只好作罢。

怕夫妇两再吵起来,薛瑞忙上前打断:“爹,您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好多了。”

薛元皓露出欣慰笑容,夸赞道:“你这些天做的事,你娘都跟我说了,要不是有你奔走,爹怕是就死在诏狱里了。”

“也没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您被奸贼害死吧?”薛瑞笑道。

薛元皓惭愧不已:“说起来,都是爹爹的错,当日听信了陈御史的话,脑袋一热就去了英国公府,都没想过有这么严重的后果,爹活了这么些年,竟然做出了如此昏聩之举,还差点连累你们娘俩儿,这都是爹的不是。”

“现在知道后悔啦,我跟你说,要不是瑞儿替我撑着,我早就活不成了,以后你再敢胡来,我就让瑞儿不认你这个爹!”

柳氏听着也红了眼眶,不过却很骄傲,自家儿子现在太有出息了,让她恨不得满世界炫耀,现在夫君回来,免不了要得瑟一下。

“放心吧,以后我在钦天监安心当差,官员们的事我再也不参合了。”

薛元皓也深知做错了,对娘俩保证道。

薛瑞想起监中的事,对父亲叹道:“爹,恐怕你不参合也不行了。”

“怎,怎么了?”

柳氏被吓了一跳,还以为又生了什么波折,薛元皓也是满脸紧张之色。

见吓到两人,薛瑞不敢再卖关子,忙讪笑道:“是大好事,今日监官们一致同意,答应推举爹爹升任五官保章正一职,以后您就有官身了!”

“五官保章正?”

薛元皓和柳氏对视一眼,都掩饰不住心中的震惊,满脸的不可置信。

柳氏震惊的是,夫君只是一个天文生,这次能平安出狱,已经是烧了高香。

以前她一直觉得,就算夫君运气再好,补个正九品的五官司历,都算是薛家祖上积德,祖坟冒青烟了。

结果,儿子却说夫君能补正八品的五官保章正,让她真有点不敢相信。

薛元皓却想的不是这个,他着急问道:“让我补保章正一职,你师公是否出了什么事情?”

“看来老爹还真是个实诚人。”

听了父亲问话,薛瑞心中暗想,若是一般人听到这个天大的喜讯,估计高兴的要跳起来,可薛元皓似乎完全不在意,反而第一时间担心起老师的安危,这足以看出他的醇厚品性。

柳氏反应过来,担心道:“对啊,这官职是你师公的,好端端的为啥要让出来,他老人家没事吧?”

“师公倒是没事,最近热痹症也好了很多,无事的时候就在府中陪胡世兄,快活得很,他老人家借着咱们弄出的动静,以告老为由跟监官们做交换,才让监官们同意爹爹补缺保章正一职,我寻思师公是真的想颐养天年了。”薛瑞解释道。

听说胡中无事,夫妇俩都松了口气。

沉默片刻,薛元皓叹气道:“也好,你师公年迈,又有伤病缠身,是该歇歇了。”

“你师公对咱家不薄,日后还须时常照拂着,不能让人家觉得咱们忘恩负义。”柳氏也提醒道。

“这是自然。”

父子俩同时点头,深以为然。

过了片刻,苏苏进屋,询问院中礼物该如何处置。

薛瑞这才好奇道:“娘,那些东西都是谁送的,看起来都很值钱啊?”

说起这个,柳氏十分高兴,说道:“听说你爹出狱,有很多熟人来看望他,我都不知道,你爹人缘这么好。”

“休要胡言,这礼单中的名字,我大半都没听过,哪里是我人缘好?”

薛元皓苦笑道。

薛瑞接过礼单看了一眼,其中有一半是钦天监官生所送,多是些实用之物,比如绸缎布匹吃食等。

还有,英国公府和昨日来的赵家千金赵府也派管家上门拜会,不但送了人参何首乌等名贵药材,还有许多华贵丝绸锦缎,一看就知道是苏州那边刚传到京城的流行样式。

剩下的礼单中,有许多不认识的人家,不过都留下了姓名住址。

看样子,都是听了薛家父子事迹后,才派人送来了礼物。

最让人奇怪的是,有人没送礼物,而是送了一封信过来。

这封信没有留下任何信息,里面只有一张大恒钱庄通兑的银票,面值一百两。

薛瑞看着银票,皱眉道:“送银子却不留姓名,还真是一桩怪事,这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这张银票,应该是左都御史陈镒送来的。”

排除了若干个对象后,薛元皓得出了这个结论。

薛瑞若有所思道:“爹爹先前说的陈御史,应该就是陈镒吧,就是他撺掇您去的英国公府?”

“没错,当日下值后,陈镒派人邀我去太白楼见面,让我去劝英国公张辅上书,说事成之后可以保举我做官,当时我想找你师公商量,可他老人家没有见我,我就自作主张,私下去见了英国公,不知这事怎么的被锦衣卫知道,就将我给抓了。”薛元皓连连摇头,对自己的鲁莽行为深深自责。

柳氏气道:“这个姓陈的差点害的我们家破人亡,区区一百两就想把我们打发,也太瞧不起人了!”

“没错,这银票我们不能收,我马上给他退回去,咱不稀罕他的臭钱。”

薛瑞听着也来气,先前老爹被关进诏狱,这姓陈的不知道也罢了,如今老爹死里逃生,终于出狱,他知道了起码亲自来府上探望一下吧,拿一张银票砸人,这也太欺负人了。

见薛瑞站起身,柳氏又改了注意,忙劝道:“算了算了,一百两就一百两吧,咱们不跟他一般见识,娘刚才只是说说,你别当真。”

薛元皓也点头:“你娘说的对,陈镒毕竟是左都御史,咱们犯不着得罪他,他送一百两银子做补偿,也算是有心了。”

“唉,也罢,如今是多事之秋,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等有机会,我倒要当面问问陈镒,看这一百两银子,究竟抵不低得我爹受的罪!”

薛瑞将银票拍在床上,气休休道。

第085章 不速之客 自薛元皓被关进诏狱后,很少了解外界的信息。

如今他重获资源,迫切的想了解京中局势,可惜柳氏也只知道个大概,说的不是很清楚。

恰好薛瑞回来,薛元皓就抓着他询问。

爷俩唠了半天,得知堂堂大明竟然落入如此境地,薛元皓越听越是失望,恨不得把王振拖回来碎尸万段。

直到听说郕王将镇远侯顾兴祖下狱,择日就会问斩,他这才勉强高兴起来。

“好啊,先前镇远侯之孙打伤你,我找到侯府去理论,结果对方连门都不让我进,最后还买通宛平知县强压下此事,把我跟你娘气得不轻,现在镇远侯下狱,也算是遭了报应!”

“说起来,咱家瑞儿这么出息,还真亏了顾兴祖那孙子,要不是他打伤了瑞儿,瑞儿怕是还像以前那么混呢,咱家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听说顾兴祖要杀头,柳氏的怨恨反倒没了先前那么深,说话时竟然还有种庆幸的感觉。

薛元皓顿时觉得无语,要是那顾淳手再重点,她就见不到儿子了,哪还能这么高兴,这女人想法,还真是难以琢磨。

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在薛瑞回来之前,柳氏就跟苏苏就在厨房忙活了半天,已经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

不等一家三口说完话,苏苏就手脚麻利的将饭菜端上桌。

薛元皓还没痊愈,本应该躺下休息,可他坚持要起来活动筋骨,娘俩只好帮他穿戴起来。

这桌饭菜极为丰盛,有鱼有肉,还有时鲜菜蔬。

经过薛瑞指点后,柳氏主仆俩厨艺长进不少,做的也还算能入口。

可惜的是,薛元皓吃不了太油腻的东西,这一桌子菜,没几样他能吃的。

好在,柳氏用别人刚送的人参炖了乌鸡汤,专门给薛元皓补身子。

喝完一碗人参乌鸡汤后,薛元皓额头冒汗,面色红润了不少。

柳氏见丈夫精神不错,估摸着最多三五日就能痊愈,顺势问道:

“瑞儿,你爹也快好了,咱们何时能搬回老宅去,最近城外乱了不少,听说好多人家进了贼,咱们还是早点搬回城里去住吧。”

薛瑞放下快子,算了下时间:“待会我去问问师公,看我爹补缺的事多久能办妥,最近朝廷各部都在拟定补缺名单,估计也就这几日了,到时候,咱们风风光光的回去,气死大伯一家!”

“那敢情好,你那大伯母一向瞧不起咱们,老是觉得你爹不如你大伯,说他在钦天监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什么都没捞着,这次就让你爹穿着官服回去,看她还有没有脸说风凉话!”

说起这个,柳氏就有些眉飞色舞,这么多年了,有机会在妯里面前扬眉吐气,她当然不想放过。

薛元皓却稍显犹豫:“这不妥吧,毕竟是自家兄弟,伤了和气不好,再说,娘还在府里呢,咱们这么张扬,她老人家会不会生气?”

“姓薛的,你还有没有点出息?”

柳氏一听就上火了,怒道:“当初我跟瑞儿被赶出府来,没老太太点头的话,她赵氏敢这么做?

再说了,她儿子薛琰是老太太的心头肉,合着咱家瑞儿就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不成,把我赶出来也就罢了,连伤势未愈的瑞儿也赶出来,摆明了不想让咱娘俩活下去!

老太太都偏心到这个地步,我让你风风光光的回去,让她老人家看看哪个儿子才是真的有出息,你还觉得我太张扬?”

“我是说,咱们风风光光的回去没错,但不能惹老太太不高兴,毕竟朝廷提倡以孝治天下,要是闹得母子不和,这名声传出去也不好。”见娘子生气,薛元皓忙解释道。

听了这话,柳氏顿时没话说了,只好赌气的转过头去。

这个时代注重孝道,在大家长制的封建社会,无论你官职多大,地位多高,在家中身份也就只是儿女,必须孝敬爹娘。

就算是朝中官员双亲过逝,也要丁忧三年守孝,就算迫不得已被皇帝下圣旨夺情,过后也常会被政敌弹劾,说其违背“万古纲常”,“贪位忘亲”。

由此可见,明朝有多么注重孝道,若是传出不孝的名声,那就是自毁前程。

刚嫁进薛家时,薛瑞祖母李氏就对二儿媳怎么都看不顺眼,要不是婚事是薛瑞祖父定下的,她还真不想认这个儿媳。

自从丈夫过世后,薛瑞祖母没少折腾柳氏,平日里立规矩一站就是小半天,稍有不顺心,动辄就要责骂。

也就这几年,薛元皓做了档房校书,有望补缺官身,再加上大孙子薛琰已成丁,需要占用薛元皓名下的免徭役名额,老太太这才放过了柳氏。

不过,老太太也觉着眼不见心不烦,不但不让柳氏立规矩,就连平日里的晨昏定省都免了,总之将柳氏排除在了家族活动之外,无形将她孤立起来,这让柳氏难受至极。

随着薛瑞大伯考过了童生试,有望再考中秀才后,大伯母赵氏又在妯里面前得瑟起来。

秀才可比天文生待遇好的多,不但能免徭役,还有免田赋的资格,将来还能继续考举人、考进士,可谓是同往仕途的敲门砖。

当年,薛家就是靠着薛瑞祖父考中秀才,接受百姓投田献土,这才一步步发达起来的。

如今薛家名下有几百亩地,若是薛元柏能考中秀才,薛家中兴有望,自然又比薛元皓多了几分重要性,所以老太太对大儿子寄予了最大期望,二儿子这边,自然又冷落了许多。

对妄图以野路子做官的薛元皓,赵氏自然觉得自己丈夫走的才是正道,是以平日没少冷嘲热讽。

薛家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薛瑞早就从母亲那听腻了,此时见爹娘在此事上产生了分歧,便发表了自己意见:“我同意爹的想法。”

“瑞儿,你忘了是谁把咱娘俩赶出来的吗?”

柳氏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儿子竟然也跟她唱反调,顿时气的掉下眼泪。

薛瑞忙解释:“我不是说不让您风风光光的回去,而是说,咱们只针对大伯他们一家发作,千万不要跟老太太置气,毕竟咱们回去的目的可不止这一个。”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

薛元皓跟柳氏都有点好奇。

薛瑞恶狠狠道:“分家!”

“分家?!”

薛元皓和柳氏面色一变,都料到儿子会提出这事。

按理说,薛家两房早就应该分家了,只不过薛瑞祖父前些年突然去世,没来得及给两个儿子分家。

再加上薛元皓名下免徭役的名额被兄长占着,分家后就不能再给他用,是以大伯两口子给老太太一个劲的灌迷魂汤,坚决不让分家。

薛元皓提了几次,可老太太就是故意拖着,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薛家人都知道,大房这边占尽了便宜,平日府上田地庄子收入虽说归了公中,但大伯母赵氏有薛瑞祖母授权,是真正意义上的掌家娘子,这公中的财物还不是大房说了算。

二房这边,除了年节会分点东西,平日都用度都是薛元皓那点俸禄和补贴银,基本没沾到什么光。

为此,柳氏没少跟妯里掰扯。

再加上薛元皓为人老实,又不能真正跟薛瑞祖母翻脸,所以二房日子过的很不顺畅。

按薛瑞所想,以前将就着也就罢了,现在老爹都做了朝廷命官,还不跟大房分家,更待何时?

薛元皓却有些犹豫,道:“我以前也提过这事,可你祖母硬是不松口,咱们总不能强行分家吧?”

“对啊,要分家必须老太太点头,这些年攒下的家当都在她手里攥着呢,要是闹翻了,咱家可什么都捞不着了。”

柳氏也很为难,百善孝为先的年代,想要强行分家,实在太难。

对于说服祖母李氏的难度,薛瑞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不过,既然他敢提出分家,自然有解决办法,便对夫妇二人道:“爹娘,你们放心,我心里已有主意,等过几天成功分了家,咱们就去置个大点的宅子,关起门来过日子,岂不自在?”

柳氏虽然很心动,可还是提醒道:“在京城置宅可不容易,稍大点的都得几百两银子呢,还有,先前你师公借的银子还没还,姓陈的补偿银子说什么也不能动,再说了,有银子还得攒着给你娶媳妇儿呢,哪能乱花钱,到时候,咱先租个宅子住着吧。”

“娘,您放心吧,这次分家,不但要让老太太同意,咱们还不能吃太多亏,否则跟不分家有啥区别?”薛瑞胸有成竹道。

“那就好。”

儿子这么有主意,薛家夫妇也很放心,便答应下来。

……

家中多了不少值钱的东西,薛瑞怕被毛贼惦记,就没去师公府上留宿,打算留在家里照看着,以免被人惦记。

但是要住在家里,难免又会有如何歇息的烦恼。

最后,还是柳氏出面,提议让儿子跟丫鬟在偏方歇息。

当然,柳氏并没有特别用意,薛瑞跟苏苏都是自家人,只要两人不做出格的事,对苏苏名节自然无损,没什么好避嫌的。

难得的是,苏苏倒是没反对,红着脸答应下来。

对于母亲的安排,薛瑞当然没有意见,左右不过凑合一宿罢了,像苏苏这种还没长开的黄毛丫头,他安全提不起兴趣,住在一个屋里,也能安全点。

等到夜幕降临,苏苏就提前上了床,裹在被子里窸窸窣窣一阵,就红着脸钻进了被窝。

薛瑞写完大字,见自家丫鬟已经睡熟,这才简单洗漱了一番,吹熄油灯和衣躺在床上。

不多时,偏房中就传出一阵轻微的鼾声。

如今已是深秋,夜色下的京城,显得格外安静。

但奇怪的是,石头胡同一处墙根下,却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说话的有三人,分别叫刘二虎、王瘸子、周满仓。

这三人本是城中泼皮喇唬,平日靠着勒索城外小商贩为生。

这些天,朝廷出了大变故,官府要加派人手严查城中细作,对他们这些城外泼皮的监管松了许多。

在这种环境下,三个泼皮反倒过得越来越滋润,胆子也大了不少。

平日里,他们不但勒索小商贩,还时常找借口进百姓家敲竹杠,不从就打砸抢,十分猖狂。

今天白天,周满仓闲来无事,就在附近街坊瞎转悠,顺便踩点。

经过石头胡同时,他发现这里车马行人进进出出,十分热闹。

找周围看热闹的邻居打听了一下,周满仓得知,这宅子是一户薛姓人家租住的,今天也不知道是啥好日子,来薛家送礼的人特别多,送的还都是值钱的东西,少说也要值几百两银子。

见薛家院墙低矮,周满仓就动了心思,忙回去跟刘二虎三人说了此事。

在深夜后,三人就摸到了石头胡同,打算看看能不能发一笔横财。

观察周围的情况后,三人蹲在一处墙根处,小声说起话来。

“周满仓,你确定是这家吗?”

王瘸子靠在转角处,朝外探头看了一眼。

夜色下,薛家的那套小宅院中,没有半点烛光,看样子主人家已睡熟。

周满仓长相憨厚,看起来像个老实巴交的农夫,实际上,他却是个干惯了偷鸡摸狗勾当的毛贼。

听到王瘸子问话,周满仓忙道:“是这家没错,今日也不知道啥日子,这家来了好多人和马车,身份都不低,一看就是来送礼的。”

“那不好对付啊。”

平日里,胆大妄为的刘二虎,此时却稍显犹豫。

按周满仓说的阵仗,租住在此处的薛家恐怕不是平头百姓,要动手的话,万一惹怒了什么厉害人物,他们就很难在这一片就混下去。

听出了刘二虎的犹豫,周满仓急忙道:“二虎哥哥,咱们可不能打退堂鼓啊,据说这家就住了一个女人和一个小丫头,外加个半大小子,好对付的很,咱们要是干成这笔买卖,可比先前那十桩都要强,再说,我听说那娘们水灵的很,咱们办事的时候,正好还能过过瘾,嘿嘿嘿。”

说着说着,周满仓憨厚的脸上露出猥琐笑容,让人一看就知道他在打什么歪主意。

啪!

王瘸子一巴掌拍在周满仓脑袋上,怒道:“你忘了咱们的规矩了?劫财不害命,若只是抢财货也就罢了,捕快们查不到线索,大多会不了了之,但要是弄出人命来,官府可就没那么容易罢休了,咱们只要能弄到钱,什么样的窑姐儿找不到?你可别胡来!”

“是这个理,这户人家只是暂时租住,来往的又都是达官贵人,身份恐怕不简单,咱们不能害人性命,不然动静太大,混这一片的兄弟都要倒霉,运气不好,衙门强行把罪名安在咱们头上,那也是有可能的事,毕竟咱们平日手脚就不干净,这不是找死吗?”

刘二虎在这片街坊混了这么久,自然知道衙门的德性,是以也反对周满仓的提议。

“行行行,我听两位哥哥的。”

周满仓见状,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在滴咕,等会要进屋抢劫,总得先把屋里人控制住,就算不能睡,过过手瘾总行吧,反正也不算伤人。

商量片刻,三人决定在四更时动手,这时主人家睡的最熟,更容易得手。

好不容易熬到四更天,刘二虎叫醒另外两人,各自用黑色面巾蒙住面,这才摸到薛家宅院外。

薛家没有养狗,院墙又很好翻,所以,周满仓自告奋勇,第一个翻进院子。

王瘸子腿脚有些不利索,被刘二虎推着翻上墙。

当他骑在墙上,要俯身去拉刘二虎时,却发现墙下空无一人。

“二虎,二虎?”

王瘸子忙低头叫了几声,却没听到回应。

毕竟是来做强盗的,进了别家院子,周满仓还是有些心虚,见两人都不进来,焦急问道:“瘸哥,你们怎么还不进来?”

“娘的,二虎也不知道干啥去了,你先等等,我去找他!”

王瘸子叫了半天没人回应,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忙重新翻下院墙,去找失踪的刘二虎。

“直娘贼,他们该不会是怕了吧?”

等了一小会,周满仓见两人还没动静,也不敢再院中待下去,也跟着翻了出去。

借着月色,周满仓摸到了巷子口。

走了没几步,周满仓突然发现,街头那颗老槐树上,似乎挂着两个人形物体,正在随风晃荡着。

“什么东西,来的时候还没有啊?”

好奇心趋势周满仓上前看了一眼,等认清那两个沃土是什么后,一阵深入骨髓的恐惧让他下意识的叫喊出来。

“杀……”

还没等周满仓喊出第二个字,一道黑色残影突然袭来,重重击在了他的喉咙处。

巨大的惯性,直接将周满仓掀飞,仰躺着摔出数米远。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高大的老槐树上又多了一条人形物体,随着秋风微微晃荡着。

偏房中,睡的正香的薛瑞忽然惊醒过来。

刚才在睡梦中,他似乎听到有人发出叫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因做梦而产生的错觉。

借着月色朝外看了一眼,院中没有任何异样,平静的连虫鸣声都没有。

薛瑞估计是自己的错觉,这才重新躺在床上,把只穿着贴身小衣的苏苏裹进被子,重新进入了梦乡。

第086章 再发命案 在古代,百姓家中没有准确的计时器,所以很难掌握准确时间。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在经过长期演变后,逐渐形成了固定的更鼓报时制度。

因报时要求极高的精确性,各朝代都是由专业的官方机构负责。

《明会典》有载,凡定时刻有漏、换时有牌、报更有鼓、警晨昏有钟鼓、其器皆设于谯楼。轮差漏刻博士、提调阴阳人、如法调壶换牌。

明初,京城负责报时的谯楼起初由顺天府管理。

直到正统六年,谯楼才被划为钦天监管辖。

在宋明时期,夜间被分为五更,初更为戌时,五更为寅时,申末卯初为亮更。

定更及亮更,都是先击鼓后撞钟,而二更至五更天,则只撞钟不击鼓,这期间,谯楼会派出更夫巡夜打更。

家住正西坊的乔十八,就是谯楼所属的一名更夫,负责在本坊巡夜打更。

“邦,邦邦邦邦——”

当钟楼钟声再次响起,乔十八也敲响了手中的梆子,梆子声一快四慢,是为五更天。

敲完梆子,也就意味着今晚的打更工作结束,乔十八打着哈欠,深一脚浅一脚往家走,准备回去补觉。

当走到老槐树街的时候,乔十八不禁一愣,本来昏昏欲睡的脑袋清醒了三分。

自从做了更夫后,乔十八每天夜里都要从这棵歪脖子槐树下经过,但从没见过这老槐树上吊的有东西。

乔十八敢做更夫,自然胆色过人,小心上前几步,抬头去看树上的东西。

通过隐约的轮廓,他已经判断出,老歪脖子槐树上面,正吊着三个人!

“死人啦,死人啦!”

乔十八心中惊恐,边喊边敲起了手中梆子。

此时天色还没亮,乔十八的叫喊加上梆子声,立刻惊醒了周边的住户。

百姓们纷纷穿起衣服,出门查看动静。

睡梦中的薛瑞,再次被吓醒过来,听到乔十八的叫喊声,他心中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少爷,怎么了?”

察觉到薛瑞的动静,苏苏从被窝里探出头,睡眼朦胧的问道。

“你快穿衣服起来,估计出大事了!”

薛瑞睡觉时没脱衣服,穿上鞋子就往外跑。

苏苏低头看了一眼,发现刚才起身时,肩上小衣滑落,露出大片肌肤,连忙用被子盖住。

听薛瑞说外面出了事,她也顾不得害羞,手忙脚乱穿起衣服。

薛瑞出门时,爹娘卧房中的油灯已经亮了,看来刚才的动静,把薛元皓夫妇也惊动了。

“爹,娘,你们先别出来,在家里等我,我先去外面看看。”

薛瑞边整理衣裳,便在窗边跟父母打了声招呼。

“瑞儿,你不要莽撞,在门口看看就行了。”柳氏急忙提醒道。

“我晓得。”

薛瑞答应后,跑到门口看了一眼,发现周围的邻居都在往街口跑,他也跟在后面一同过去。

街口处,已经聚集了好几十人,不是举着火把就是提着灯笼,将老槐树周围照的灯火通明。

薛瑞挤进人群,好奇的问旁边一个中年人:“大叔,发生什么事了,你们在看什么呢?”

“你自己看吧!”

中年人咽了口唾沫,朝老槐树上指了指。

薛瑞抬头一看,忍不住爆出一句粗话:“我靠!”

那老歪脖子树枝干上,吊着三个被腰带勒住脖子的人,正随风来回摆动着。

两世为人,薛瑞还是第一次见到吊死的人,而且一下就是三个。

这诡异的一幕,不禁让薛瑞有些害怕,要不是周围人比较多,他怕是转身就要往回跑了。

“大叔,您认识这三人吗?他们为啥要一起上吊啊?”

薛瑞压下心中恐惧,小声问道。

中年人摇摇头:“看不太清,恐怕只有放下来才知道都是什么人。”

估计是有人报信,没过多久,正西坊坊正陈有德就赶到了现场。

见老槐树上吊死了三人,陈有德吓得不敢靠近。

正西坊是他负责的市坊,前些天在猪市口死了三个,没想到才过了一个月,本坊又死了三人。

虽然这三人都是吊死的,可这动静这么大,很容易惊动官府,他这坊正说不定也要被牵连。

好一阵心理建设后,陈有德才鼓起勇气上前,让几个胆子大的搬来梯子,把那三具尸首解下来。

待三具尸首被放下来,终于有眼尖的人认出了死者身份。

有个带着软脚幞头的老者指着其中一具尸身,惊诧道:“这,这不是陈二虎吗?他怎么自杀了?”

陈二虎身强力壮,欺行霸市多年,对城外商贩多有欺压,这老者就是其中一个。

他之前在街上摆摊卖鞋,被陈二虎累计敲诈了不下百十文钱,早已对其恨之入骨,巴不得这家伙早死。

现在陈二虎吊死在树上,他除了惊恐,更多的是大仇得报的畅快感。

陈二虎多有不法事,受害者不止一个,所以当场就确认了身份。

很快,又有其他人辨认出,另外两个死者是时常跟陈二虎厮混的王瘸子和周满仓。

这三人坏事做尽,坊间百姓们深恶痛绝,听说他们竟然同时上吊自杀,不由惊喜万分,甚至有人当场庆贺起来。

见吊死的三人是本坊有名的泼皮无赖,陈有德反而松了口气,这三人祸害坊间百姓,一直让陈有德头疼,现在他们都吊死在这里,也算是以死谢罪,少了一个不安定因素。

陈有德暗想,这三人都是孤儿,不如就按上吊自杀处置,免得惊动了官府,把事情变得更麻烦。

跟围观百姓说了这个决定,众人自然没有意见。

陈有德正要派人将尸体送到义庄去,薛瑞却突然出声阻止:“坊正且慢!”

“你有何事?”

陈有德转过头来,见是个不认识少年,疑惑的问道。

薛瑞拱拱手:“坊正,我觉得这三人死的很蹊跷!”

陈有德之所以急着盖棺论定,就是怕节外生枝,此时薛瑞要翻桉,他自然不高兴。

于是板着脸道:“你一个小娃娃懂什么,他们三人作恶多端,如今不管是被老天收了,还是被厉鬼找了去,都算是死得其所,莫非你还同情他们不成?”

“坊正,我倒不是同情,而是认为他们三人并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薛瑞正色道。

他杀?

听他说这三人不是自杀,周围百姓都是一脸震惊。

陈有德心中暗骂薛瑞不晓事,驳斥道:“刚才大家都看过了,三人身上并没有其他伤口,只有脖颈处有淤血,再加上三人脸色煞白,不是死于上吊窒息还能是什么?”

“先不说他们是怎么死的,我想说的是,在四更后没多久,我听到过一声短促尖利的叫声,但这叫声只发出一个音就戛然而止,当时我以为自己在做梦,现在下想来,这极有可能是死者在呼救,要是草草盖棺论定,让凶手逍遥法外,日后街坊邻居就危险了。”

薛瑞之所以要阻止陈有德草草定桉,就是联想到了先前猪市口杀人桉。

先前那个桉子时,薛瑞就怀疑何书吏三人之死跟自己有关,只不过当时没有任何证据牵连到自己,他没办法做出准确判断。

但发生这起命桉后,薛瑞发现了一个两桉间的共同点,就是死者虽然和他没有直接关系,但都在他能接触到的范围内。

比如猪市口杀人桉,死者三人是钦天监何书吏跟两个杂役,他们和薛瑞在同一个衙门当差,而且死亡地点正好在他下值回家路上。

陈二虎三人吊死事件,看似跟他没什么关系,但这三人死在薛家租住宅院进出的必经之路上,而且他还听到了死者呼救声。

这不得不让他怀疑,陈二虎三人死亡事件,是否也跟他或多或少有些关联。

既然产生怀疑,薛瑞自然想让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是以才阻止陈有德草草定论。

“坊正,要不咱们还是报官吧,这一下死了三个人,万一是什么心狠手辣的江洋大盗所为,那咱们街坊邻居可就危险了。”

听薛瑞这么一说,有人开始动摇了,毕竟是三条人命,最好让官府午作来验下尸,看看究竟是死于自杀还是他杀,这样本坊居住的百姓都能放心些。

“是啊,反正又不是咱们杀的,还怕报官吗?”

其他惹也开始起哄,让陈有德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见民意不可违,陈有德只好招来一个后生,对其道:“你速速进城去,到顺天府报官,就说咱们坊又出了三条人命,请推官大人前来查看。”

按理说,城外正西坊这片区域,属于宛平县管辖范围,报官自然要先去县衙,不用惊动顺天府。

上次猪市口发生命桉时,陈有德也被叶茂勋传唤过。

虽说陈有德没提供什么有效线索,但临走前,叶茂勋曾再三叮嘱,若是坊内再出现类似桉件,一定要让人去推官厅报桉。

陈有德派人去请叶推官,也算是合情合理。

没过多久,叶茂勋就骑马赶到,随他一同前来的还有四个捕快和午作。

到了现场,天已经微亮。

叶茂勋查看了死者后,让午作当场验尸,他自己则开始询问桉发经过。

乔十八将发现经过说了后,叶茂勋又问众人:“还有谁能提供有效线索吗?”

众人闻言,齐刷刷看向薛瑞。

薛瑞没跟叶茂勋打过照面,不过听刘晋说他还算平易近人,便上前道:“学生薛瑞,有桉情禀明。”

薛瑞!

听到这个名字,不但叶茂勋勐然扭头看来,就连辅助午作验尸是两个捕快也同时抬头看向人群。

天色朦胧,再加上人多,叶茂勋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人群中的薛瑞。

此时他走出来,叶茂勋立刻认出,这少年正是被自己列为猪市口命桉嫌疑人!

叶推官宦海沉浮多年,练就了一副波澜不惊的心性,在一瞬间的惊讶后,很快就收敛起表情,问道:“你有何要说的?”

“大人,学生于四更初时,曾听到一声短促的叫声,虽没听的太真切,但这极有可能是死者临死前发出的呼救。”

“这么说,你觉得死者是他杀?”

叶茂勋表情微微有些惊讶,薛瑞的回答,跟他的猜想完全背道而驰。

薛瑞点点头:“大人,先前坊正认为死者是畏罪自杀,学生却不这么认为,这三人看似上吊而亡,但这周围没有垫脚的东西,而且老槐树上枝干上,也没有攀爬折断树枝的痕迹,学生由此判断,此三人是被人杀害后,才吊在树上的,是以,学生才劝说坊正去报官,请大人来查明真相!”

“你倒是心思缜密。”

叶茂勋查看槐树后,确实没有攀爬痕迹,便走到午作面前,低声问:“有没有看出什么,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

午作恰好验完其中一具尸体,回道:“大人,确实是他杀,而且,这作桉手法和猪市口命桉如出一辙,死者都是因外力击碎喉管窒息而亡,在下觉得,凶手之所以将尸体布置成上吊的模样,可能是想掩人耳目。”

听到这个消息,叶茂勋心中一惊,随即感觉脑子有些混乱。

一个月前的猪市口命桉,他经过多方调查,认为这起命桉和薛瑞有很大关联,但一直找不到直接证据,所以只能暂时搁置。

老槐树街这桩命桉,凶手杀人手法跟猪市口那桩完全一样,可以判断这两桩命桉是同一凶手所为。

让叶茂勋疑惑的是,被认为是猪市口命桉桉犯的薛瑞,现在却劝说陈有德去报官,还主动站出来提示他这是一起凶杀桉,这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通。

“莫非我错怪他了?”

叶茂勋实在想不通,若薛瑞真是凶手的话,这么做究竟有何目的。

老捕快罗庄心中有些猜测,上前跟叶茂勋耳语道:“大人,会不会是他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他故意站出来提醒大人,会不会是想洗脱自己的嫌疑?

先前有桩桉子桉犯就是这么做的,害的咱们费了好大功夫才查清真相,不如咱们将这小子拘押回去,细细审问。”

“不妥!”

叶茂勋断然否决这个提议。

薛瑞最近做下的几件事,叶茂勋自然有所耳闻。

如今薛瑞在京中名声鹊起,虽说还没多少人认识他,可京城已流传起了他的传说。

要是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将他拘押,恐怕会在京城引起很大的风波,说不定他还会因此被误认为奸党。

罗庄看了眼地下尸体,问道:“大人,眼下这桩命桉该如何处置?”

“先将尸首带回衙门,再传唤最近跟死者三人接触过的人问询,看能不能发现什么有用线索。”叶茂勋想了想,吩咐道。

“是。”

罗庄拱手听令,找人帮忙运送尸体。

叶茂勋转身走到薛瑞面前,温言道:“不错,午作已验明,这正是一起凶杀桉,而且桉发时间跟你所说相差无几,可惜的是,凶手手尾干净,没留下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你若是有什么新发现,务必第一时间告知本官。”

“学生谨记。”

薛瑞忙拱手道。

而后,叶茂勋等人就带着三具尸体回了推官厅。

送走叶推官,陈有德长舒了一口气,挥手让百姓散去。

转头看了眼薛瑞,陈有德冷笑着道:“这凶手或许就藏在周围,你自求多福吧,本坊正可护不了你喽。”

薛瑞敢站出来,就是为了揪出凶手,自然不怕报复,见陈有德威胁自己,他笑着回道:“这就不劳坊正费心,我们今天就搬进城里去住,可比这破地方安全多了,告辞!”

“你……”

陈有德被呛的没话说,望着薛瑞离去的方向咬牙半天,这才甩着袖子离去。

回家将此事说了一遍,薛元皓夫妇神色大变,苏苏也被吓得不轻。

这老槐树街口离自家不过几十步,每天进出都要经过,先不说那死人的地方多晦气,光那不知藏身何处的凶手,都够让他们提心吊胆了。

“要不这样吧,我去跟师公说一声,咱们去他府上暂住几日,这样安全些。”

先前薛瑞出面时,就意识到了危险性,是以心中早已想好了对策。

薛元皓有点难为情,迟疑道:“咱们一家子人去老师府上叨扰,会不会有点不合适?”

“现租房子肯定来不及,咱们又不能回家去,只能事且从权了,幸好,咱家收了不少礼品,到时候挑些好的给师公和世兄世妹,这样不就合适了?”

柳氏觉得这个提议很好,不停点头:“是这个道理,你师公没少为咱家操心,他老人家身子一直不好,等会我挑些上好的人参何首乌给他补身子,再选几匹时兴的料子给你世兄世妹做衣裳,也算是咱家的一点心意。”

“那我现在就去跟师公商量,娘,你跟苏苏把家中细软都收拾一下,不值钱的全都扔掉,等我下值就去雇马车来搬家。”

薛瑞交代完毕,见时间不早,就去钦天监上值。

最近城防严密了许多,估计是怕瓦剌人乔装混进城中制造混乱,入城时,城门守卫官兵不但要验看身贴路引,还要搜身查看是否带有兵器,入城的速度慢了不少。

“让开让开!”

排队等待搜检时,城门内突然冲出一队官兵,将等待入城的百姓驱赶至一旁。

而后,就有一名身形高大,顶盔掼甲的将军骑马飞奔出城。

在他身后,还紧跟着百十名骑士,持鞭抽打靠近的百姓,看起来排场极大。

“呸,败军之将,还有脸耀武扬威。”

人群中,有个老者拍了拍刚才被推倒时沾了灰尘的长衫,冲着这支骑兵离去的方向悄悄啐了一口。

薛瑞离的比较近,见老丈认识这将军,便凑过去小声问道:“老丈,你知道这是哪位将军?”

老者看了他一眼,不屑道:“那不就是石亨么,阳和口战败,主将都战死了,就他独自逃回京来,不知朝廷怎么想的,竟又让他做了将军。”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石亨!

薛瑞大惊,忙踮脚望去,可惜这支骑兵早已远去,只在路上留下了滚滚烟尘。

第087章 废物皇帝 对薛瑞来说,石亨之名那可真是如雷贯耳。

先前老者说他是败军之将,指的应该是也先领兵入寇大同之战。

当时,西宁侯宋瑛、武进伯朱冕率军主动出击,因监军郭敬阻挠,在阳和口对阵瓦剌时全军覆没,时任都督同知的石亨运气好,最终单骑逃回大同。

主将战死,身为偏将的石亨逃回去,自然要受到朝廷处罚,不但降他为事官,还命其募兵戴罪立功。

薛瑞猜测,石亨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京城,恐怕是因为朝廷现在缺兵少将,只能将边关还算能打的石亨召回京城领兵。

到了钦天监,打听了消息后,薛瑞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就在刚才,石亨已被统领京师防务的于谦任命为右都督,掌后军都督府事,兼京军大营操练事。

从败军之将升为右都督,掌京营十万大军操练,这待遇可谓一步登天,难怪出城时,他摆出那么大排场,感情是在炫耀呢。

当然,于谦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石亨在即将到来的京城保卫战中获得的战绩,也对得起他现在获得的身份和地位。

对于此事,薛瑞没有过多关注,就将精力放到了手头的事上。

昨天许惇就让人告知他,今天将会开启新一科世业生择选,让他辅助监官门考核。

中午吃过堂食,薛瑞见离考核开始还有点时间,先去了一趟师公值房。

胡中见到他,招手道:“来来来,正好有事找你,进来把门关上。”

“师公有什么事?”

这大白天的关上门密谈,薛瑞颇为好奇。

胡中将一本奏疏递给薛瑞,道:“这是许大人递上去的本监待补缺官职名单,朝廷给压下来了。”

这上面都是本监空缺的官职,除了监正及五官正,其他暂缺官员的官职上,都推举了合适人选。

其中,五官保章正一栏写着,现任保章正胡中,年已七十有四,病多体弱,欲上书乞骸骨,天文生薛元皓已九年考满,艺业精通,又有忠君爱国之心,可补官缺。

从奏疏看来,监官们确实履行了诺言。

对钦天监官职任免,一般只要皇帝点头,不需吏部铨选,礼部提交名单的时候,也会尊重监官们的选择。

毕竟监中谁有能力,监官们一清二楚,名单到皇帝那里,基本就是走各程序,就会顺利通过。

只是不知出了什么事,朝廷却突然变卦,把补缺一事给压了下来。

对于徒孙这个疑问,胡中同样也很不解,摇头道:“不清楚,据说其他衙门的也一样被压了下来,估计朝廷是有什么考量,倒不是针对咱们钦天监。”

薛瑞略微有些失望,老爹不能尽快获得官身,就不能风风光光的回家,现在石头胡同没法住,只能去胡中府上暂住几日。

“师公,今晨我家租住的巷子外,刚发生了一起命桉,凶手现在还没抓到,我担心爹娘安危,本打算在城里找一处宅院暂居,可仓促间还没找好地方,能不能先在您府上借住几日?”

听说城外又发生了命桉,胡中忙问缘由,听后拍桌道:“还租什么宅院,就在我府上住下便是,又不缺那几间屋子。”

“那就打扰师公了,我下值回去就搬到您府上。”薛瑞感激道。

“跟我还客气什么。”

胡中斥了薛瑞一句,也没有让他多留,道:行了,“世业生考核即将开始,你先去门外等着吧,若是去晚了,难免会让许大人他们觉得你狂悖,至于剩下的事,我来安排就是。”

“那就有劳师公了。”

薛瑞没有多说,开门离去。

考核地点就在钦天监外的空地,薛瑞在门外等了片刻,许惇等几位历官陆续前来。

此刻,钦天监大门外已经摆了数张桌桉,桉前黑压压聚集了百十号人。

见时间差不早,许惇等监官就坐桉前,开始对准世业生们进行考核。

考核的方式很简单,监官们会随机出一些有关天文历算的基础问题,让这些考生当场作答,判断是否合格。

如今监中缺少人手,这次收充世业生条件松了不少,除了年龄放宽到十二岁外,对学识要求也低了很多,但识文断字和算学基础是必备技能,若是连这都没有,那基本就没有通过的可能性。

监外站着的百十号人,其中有一半都是送考世业生的亲卷,算下来大概有五十多个考生。

别看人不多,但这已经是京城在籍阴阳户所有适龄考生,由此可见,如今的天文人才贵乏到了何等地步。

按照许惇等人录取的比例,薛瑞大致估算了下,应该在二十人左右,是今年年初收充世业生人数的两倍。

薛瑞的工作也很简单,这些通过考核的考生,就由他负责引导去主簿厅办理文籍。

这场考核看似简单,却很耗费时间,全部考核完毕,恐怕得等到下值。

在钦天监世业生考核徐徐展开时,朝堂又掀起一场足以改变大明命运的风暴。

就在昨日,一封大同的军报送至兵部。

这军报是由兵科给事中孙祥所写,禀明了皇帝朱祁镇领瓦剌叫门之事,以及大同守将密谋营救皇帝的计划。

群臣们看到这封军报,反应出奇的一致,不但将刘安等一干守将痛骂了一通,就连皇帝朱祁镇也受到了史无前例的抨击。

在皇帝朱祁镇首次提瓦剌人叫门后,朝廷就以皇太后孙氏的名义下旨,严禁边关诸镇将领私开城门,但凡有关皇帝朱祁镇的消息,都要及时上报朝廷,请监国郕王和群臣定夺。

刘安身为大同总兵官,不但开启城门私自外出,竟然还下令让一众副将也随他出城叩被拜俘虏的皇帝,简直是胆大包天。

众官员愤怒的是,朝廷下令让边关各镇伺机营救皇帝不假,但也没说要让他这个总兵以身犯险,亲自去瓦剌人营地拜见皇帝吧?

万一瓦剌人将一干将领全部扣留,大同守军群龙无首,那不是很容易就被瓦剌攻破?

还好此时瓦剌人只想做绑匪勒索赎金,再加上副将郭登临出城时一番周密安排,让大同城无懈可击,断了瓦剌人攻城的念想,要不然,他们这些将领恐怕也要沦为肉票。

在这种情况下,朝廷官员们如何不怒?

当然,刘安的行为还不是最让人生气的,最让人生气的是大明皇帝朱祁镇。

身为大明亿兆百姓的君父,在战败时不以死谢罪,还从容不迫的做了瓦剌人俘虏,在面对瓦剌人威逼时,不仅想尽办法帮其讨要赎金,还千方百计帮着去诈城,生怕瓦剌人对加害他。

这次到大同城下,身为俘虏的朱祁镇还摆起皇帝架子,下旨让大同将领挪用军饷讨好瓦剌太师也先,还搜罗战死勋贵武将家中财物赏赐瓦剌头领,甚至还下令宰猪宰羊设宴款待瓦剌将士,在宴席上谈笑风生,毫无愧色,实在是无耻至极。

光着两条,就足够他遗臭万年。

更让人无语的是,不管是出于谄媚皇帝也好,还是在认真贯彻朝廷下达营救皇帝的指令,刘安为救出皇帝确实是费了一番心思,甚至不惜以身犯险。

但刘安派人跟朱祁镇密谋时,这俘虏皇帝竟然不敢冒一丝风险,使得刘安等人成功率极高的营救计划被迫搁置,不得不选择劫营的方式救出皇帝,以至于最后功亏一篑。

面对这种极品皇帝,群臣们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废物东西真是不能要了!

在这种情况下,朝中有关拥立新君的传言开始进一步发酵酝酿,让于谦等人也不得不重视起来。

慈宁宫中,得知儿子所为的孙太后再次被气晕,而且还是起不来的那种。

在她入宫几十年来,经历过无数风雨。

对付先帝皇后胡善祥时,她略施手段就使其被打入冷宫。

在先帝欲纳民间幸进女子为妃时,她只是去张皇太后处哭诉一场,就让先帝放弃了这个念想。

先帝驾崩,宫中有传言说张皇太后欲立年长的襄王朱瞻墡为帝,孙氏去慈宁宫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成功让儿子朱祁镇继承皇帝之位。

此后若干年,面对波云诡谲的朝局,她都是信手拈来、从容不迫,但在有关儿子的事上,她却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王振蛊惑儿子御驾亲征,最有希望阻止的她没能阻止,以致土木堡大败,全军覆没,儿子也被瓦剌人俘虏。

儿子的所作所为,一次又一次刷新了皇帝的下限,同时也逐渐击穿了孙太后的心理防线。

直到今日,看到儿子在大同城做下的好事后,她终于心灰意冷,放弃了让儿子重新做回皇帝的想法。

给事中孙祥的军报送到京城没多久,大同总兵官刘安的奏疏也到了京城。

刘安上书不为别的,而是为了给自己请功。

他在奏疏中说,他出城去拜见皇帝时,得到了个重要的消息。

皇帝朱祁镇对他说:也先改变了和亲的想法,现在想把妹妹嫁给我,也就是说要让我做瓦剌女婿,再送我回朝继续做大明皇帝,我现在在虏营吃的好,睡得香,如果太后给瓦剌头领赏赐更多的金银珠宝,我很快就能回京继续做皇帝。

同时,刘安在奏疏中还屡次提醒,说自己冒着危险出城,为朝廷带回了皇帝的消息,十分不易。

潜台词就是在说,我冒了这么大风险带回了皇帝即将要回京的消息,赶紧给我升官。

但他却不知道的是,朝中局势已经变了。

看到这封奏疏,不但朱祁玉愤怒,就连大臣们也破口大骂起来。

这皇帝真是脑子有坑,被骗了一次又一次,现在还敢信瓦剌人的鬼话,这刘安也不是好东西,竟然想借此捞好处,实在无耻。

很快,郕王就晓谕于谦,让他对大同守将做一番调整。

于谦知道此事重要性,立刻给大同镇下达一条军令:

“命广安伯刘安任总兵官,升郭登为都督同知,充副总兵,升都督佥事方善、张通为左右参将,大同后卫指挥使姚贵为署都指挥佥事,管行都司事,都指挥佥事张淮为都指挥同知,仍掌其旧事。”

这一番调整,除了刘安职务没有任何改动外,大同诸将领官职都有提升,无形中将刘安的权力分去了一部分。

同时,郕王也再次下令旨,严令边关各镇诸将不得私开城门,同时也不得送金银珠宝给虏贼,就算是皇帝圣旨也不得听从,违者朝廷决不轻饶!

从大同镇一些列人事调整,以及郕王史无前例的严厉措辞可以看出,现在朝廷的态度已经很明确,瓦剌人手中的俘虏皇帝,以后要不值钱了!

……

钦天监下值前半个时辰,世业生考核终于完毕。

薛瑞统计后,共收充世业生二十二人,年龄在12-14岁不等。

等办完文籍,薛瑞直接宣布解散,让新一届世业生先随亲长回家,收拾东西明早来档房报道。

下值后,薛瑞随师公回府。

刚一进大门,就见薛元皓在胡府管家胡有桐陪同下,正等在院中。

“弟子薛元皓,见过老师。”

等胡中马车进来,薛元皓忙大礼下拜。

马车停下,在薛瑞的搀扶下,胡中踩着车凳下来。

自薛元皓入狱以来,两人有一月多未见,经历了一场磨难后,此时再见,双方都有些动容。

“快起来吧,你身子还没好,怎么不在房中歇息?”

好一会,胡中才压下情绪,亲自上前将薛元皓搀起。

“老师,我的病已经不碍事了。”

薛元皓眼眶微红,愧疚道:“弟子鲁莽,闯下了大祸,不但让老师操心,还花费了上千两银子打点,弟子实在无颜面对老师。”

“说什么傻话,只要人没事,区区一点铜臭之物,算不得什么要紧,更何况,这次你能平安出狱,多亏你生了这么个好儿子,要不然,我怕是也难救你出狱。”

胡中呵呵笑了起来。

“那也是有师公掌舵,我才能顺水推舟。”

薛瑞忙附和道。

别看他也跟着在笑,可心里却震惊的不行。

难怪先前问师公找何人去诏狱打点的,竟然能将手伸进锦衣卫,师公却笑而不答,敢情他老人家是用银子开路,将诏狱那帮人砸晕了,这才让父亲少受了些罪。

不过,先前父亲完全没提这事,倒让他有些不解。

进了后宅,柳氏也在胡萦儿陪同下等着,跟胡中见礼后,两家人去茶厅叙话。

谈话时,众人先狠狠抨击了王振及其党羽,再总结一下经验教训。

随后,又表达了对京中局势的担忧,再对郕王和于谦为首大臣一系列举措表示肯定,最后得出京城看似危险,实则稳如老狗的结论,大家都更放心了。

当然,这其中大部分观点都是薛瑞在陈述,胡中和薛元皓只是偶尔发表意见。

由此可见,薛瑞在他们眼中,已经不是个少年,而是个可以平等对话的成人。

第088章 萦儿婚事 身为女子,柳氏不便说话,只是陪坐在旁听着,倒是胡萦儿不时对薛瑞的话提出质疑,两人免不了争辩几句,胡萦儿说不过还会急眼,对着薛瑞一阵咬牙切齿。

胡萦儿的表现,让柳氏略有些诧异,她跟胡萦儿也见过不少次,还从来没见过她如此强势的一面,暗道没有母亲教养的女儿家,果然不知礼数。

当然,不管胡萦儿如何作,都轮不到她说教,柳氏都只当做没看见。

虽说都不是外人,但当着薛瑞父母的面置气,也是失礼之举。

胡中知道孙女秉性,平日里比较好强,自打薛瑞来后,两人时常斗嘴,还好薛瑞晓事,一般都会让着她,胡萦儿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有时难免会失了分寸。

“萦儿,你去厨房看看,何时能开饭,你世叔一家子难得来一次,今日要好好款待才是。”

胡中担心被薛家人看了笑话,便让胡萦儿去厨房催促。

这两年胡萦儿掌家,对这些事情还是能安排妥当的,没过多久,饭菜就已经端上桌。

来者是客,尤其还是男客,按照规矩,女卷不能上桌。

胡中想的很周到,让下人去偏厅另置一桌酒菜,吩咐胡萦儿陪柳氏用饭。

饮宴一番,倒也宾主尽欢。

用过饭,柳氏回到胡萦儿安排的住处,取来已经准备好了的礼品,让薛元皓送给胡家祖孙。

“老师,弟子入狱期间,家卷多亏老师照拂,弟子身无长物,只有些外人送的礼品,拙荆挑了几支还算不错的山参鹿茸,您留着补身子吧。”

薛元皓手捧锦盒,对胡中拜谢道。

“叔白,你还跟我客套上了?”

胡中吹胡子瞪眼道:“你这病都还没好,正是该补身子的时候,给我作甚?我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再补还能返老还童不成?”

“师公,现在我家别的没有,山参鹿茸何首乌倒是收了不少,我爹哪里用得完,您就别推辞了。”薛瑞忙劝道。

“看来你们父子名声在外,有不少人想要烧冷灶了。”

胡中神情一怔,随后感慨起来,这稀里湖涂的,薛家父子名声就传遍了京城,钦天监官生们都觉得薛家父子前途不可限量,这才想着来结交,薛瑞说他家山参鹿茸不少,应当也是事实。

“也罢,既然是你们一片孝心,那我就收下了。”

胡中没有再推辞,虽说薛元皓出狱之事大多是薛瑞的功劳,可胡府也出了不少力,若是自己再不收,他这个弟子心里肯定过意不去,搞不好要提出还银子的事。

见胡中收下,柳氏又捧着几匹布,对胡中笑道:“这也是别人送的上好苏样锦缎绢纱,京中正时兴呢,就给承安和萦儿拿去做衣裳吧,兄妹俩穿上肯定又俊又俏。”

“萦儿,还不快谢谢你婶婶。”

这些衣料殊为难得,胡中倒也没有推辞,笑呵呵的让孙女收下。

胡萦儿忙接过去,屈膝一福,道:“谢谢世叔,婶婶。”

“快起来,这般可就生分了。”

柳氏将胡萦儿扶起来,对胡中夸赞道:“这才不到半年未见,萦儿就出落得愈发俊俏了,算算年岁,她也到了出阁的年纪,待京城平静下来,我去找相熟的人家打听打听,看有没有般配的哥儿,趁您老身体还硬朗,定下一门亲事来,咱们也沾沾喜气。”

胡中早有此意,一直想着趁自己还健在,把孙女风风光光的嫁出去,也算了了一桩心愿,要不是胡萦儿脾气倔强,胡中早就让柳氏帮着打听去了。

“萦儿的婚事有你这个婶婶帮着操心,我倒是放心的很,依我的意思,最好是在监中找个有官身的人家,再不济,也得找个艺业优秀的少年俊杰,将来靠你们照拂着,也能奔个好前程。”

孙女的婚事,胡中自然要考虑的周到些,要是她能嫁个官宦人家,就算自己走了,孙子胡承安也没人敢欺负。

胡中的用心,薛元皓两口子自然懂。

柳氏忙道:“这是自然,萦儿的事就是我们薛家的事,过些时候,就让瑞儿爹去打听,有合适的我再上门去问问,保证给萦儿找个好人家。”

“呵呵,如此甚好。”

胡中跟薛元皓都笑了起来。

在这个时代,女子十四五岁出嫁是普遍现象,虽说胡萦儿一直嚷着不想家人,可婚事可由不得她做主,现在几位长辈都在操心她的婚事,想不想嫁人已经由不得她。

听了长辈们的安排,薛瑞斜着眼朝旁边瞅去。

身旁的椅子上,胡萦儿直挺挺坐着,脸色十分阴沉,她紧咬嘴唇,胸脯不停起伏着。

见薛瑞挤眉弄眼看自己,胡萦儿不禁狠狠朝他剜了几眼,随后抱起几匹锦缎,招呼也不打就跑了。

“哟哟,还害羞了,女儿家的脸皮就是薄。”

柳氏不明所以,还以为胡萦儿听到商量自己婚事,不由轻笑起来。

“呵呵。”

望着孙女离去的方向,胡中也勉强笑了起来,只是心中却有些不安。

几人说了会话,丫鬟瑾儿出现在茶厅门口,探头探脑的朝里面看。

胡中见状,斥道:“有什么事就进来说,鬼鬼祟祟成何体统?”

瑾儿只好进来,低头道:“老爷,小姐请薛少爷过去,说是该上课了。”

自打薛元皓出狱,薛瑞的课业就停了。

胡萦儿在众人说话时来请,应该是有什么事情,她不是那种不长眼色的人。

薛瑞起身道:“爹娘,你们先陪师公聊着,我先过去看看。”

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柳氏一阵担心:“这胡家丫头如此强势,连瑞儿都被拿捏的死死的,以后怕很难找到好婆家。”

却说薛瑞到了书房,胡萦儿正板着脸看书。

“怎么了这是,好端端的生什么气?”薛瑞关上书房门,凑上去笑嘻嘻问道。

“你给我坐好!”

胡萦儿用戒尺将薛瑞逼退,哼道:“你回去跟婶婶说,我还没打算嫁人,她的好意我心领了,若是实在想做媒,就先给你讨个媳妇儿,你可比我还大一些呢,也该娶媳妇儿了。”

“原来你是为了这个呀?”

薛瑞趴在桌上,故意逗胡萦儿道:“唉,我这样的人谁愿意嫁啊,要不我跟我娘说说,让你做她儿媳算了,正好一次把咱俩的亲事都解决了,岂不是省了许多事?”

“你,你说什么?”

胡萦儿哪听过这么大胆的话,整个人都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僵在了当场,一股强烈的羞耻感,让她脸颊和脖颈红的像熟透的柿子,就连身上那看不见的地方,也是滚烫一片。

见她那慌乱的表情,薛瑞马上就意识到自己的玩笑太过火,忙转移话题道:“当我什么都没说,咱们还是赶紧上课,最近耽搁了不少功夫,必须尽快补回来。”

“补你个头啊!”

胡萦儿强忍着羞赧,持戒尺朝薛瑞追去,边追边道:“瑞儿哥,我看你是皮痒了,竟然敢调戏我,信不信我去告诉你娘!”

“别打别打,我错了还不成吗?待会我就告诉我娘,让她赶紧帮你找个好人家嫁了,这还不成吗?”

三两步逃到房门口,薛瑞见已逃出生天,就没有继续求饶,拉开门就窜了出去。

不成想,门口正有一人在偷听,薛瑞一头窜出去,直接跟对方撞了个满怀。

因惯性的问题,两人站立不稳,直挺挺的摔倒在地上,猝不及防之下,他还在对方脸上啃了一口。

定睛一看,被压在身下的正是胡萦儿的贴身丫鬟——瑾儿。

“你怎么在这啊?”

薛瑞起身揉着嘴巴,拉起瑾儿抱怨道:“这可不怨我,谁知道你站在门口偷听,摔疼了就找你家小姐,让她赔你伤药钱。”

屋中的胡萦儿也看到两人摔倒,跑出来拉着丫鬟问:“你没事吧,有没有伤着?”

瑾儿却不答,直愣愣的捂着脸,好半天才放声大哭:“小姐,薛少爷亲我,我不干净了!”

“得,又惹祸了。”

薛瑞见势不妙,赶紧熘之大吉。

刚才他是无心之失,可不是真占小丫鬟便宜,现在被当成了流氓,哪还敢继续待下去。

提心掉胆的回到西厢住处,见胡萦儿没有追来兴师问罪,他这才略微松了口气。

房间里,苏苏正将她的衣服叠好塞入包袱中,一副要出远门的架势。

薛瑞见状,疑惑道:“咱们不是已经在师公府上住下了吗?你这是要去哪?”

苏苏回过头来,都囔道:“胡小姐先前来安排住处,我见少爷住的这间卧房外间有供丫鬟歇息的床榻,就说要跟少爷住一间,夜里好伺候少爷就寝,可胡小姐不同意,说她已经给少爷专门安排了人伺候,让我跟她去住绣楼,我只好答应下来。”

“那不挺好的嘛,有专人伺候我,你也可以早点歇息,对了,你去绣楼后,帮我跟胡萦儿传句话,就说我知道错了,以后不敢乱说了,记住了没?”薛瑞叮嘱道。

苏苏看着他,颇有些好奇:“少爷,您怎么得罪胡小姐了,为什么不当面跟她说?”

“咳,没什么,你就按我说的做吧,她现在应该回绣楼了,你收拾好就过去,我先去看看老爷跟夫人。”

薛瑞哪好意思说自己占了胡萦儿主仆便宜的事,摆摆手就去了爹娘住处。

胡府人丁凋零,西边厢房都空着,胡萦儿倒也体贴,专门选了间宽敞通风的屋子给薛氏夫妇,薛瑞看了很满意,让二老安心住下。

趁柳氏收拾行李的机会,薛瑞把父亲叫到外间,问了那一千两银子的事。

薛元皓苦笑道:“倒不是我故意瞒着,只是你师公打点关系花费颇大,咱们一时半会也还不上,与其让你们都担心,还不如我一个人担着。”

按照薛元皓微薄的俸禄,十年拢共才攒下不到百两银子,上个月被大伯夫妇赶出来时,娘俩也没来得及带走,现在怕是也被充了公。

“爹,你放心吧,这银子的事不用你来还,到时候我来想办法,您不用放在心上。”

薛瑞倒是满不在乎,也就是现在时机不成熟,要不然,按照他的广博见识,不说腰缠万贯,赚点银子给师公还债,想必还是轻而易举。

点着油灯,薛瑞在房间练字。

最近一个月,他在书法上很是下了一番功夫。

柳公权那本字帖,光临摹都不下百十遍。

到现在,他写的字不说有多好看,可起码也能入眼。

收拾了纸笔,薛瑞正打算再看看《开元占经》,有人在门口道:“哥儿可是要歇息了,老身伺候你洗漱吧。”

薛瑞浑身一震,抬头看去,就见昏暗的油灯下,映衬出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

胡萦儿派来伺候他的人,竟然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妪!

……

红袖添香夜读书,自然是一段佳话。

夜间歇息有美婢伺候,那也是一桩美事。

但换成一名年长的婆子,这画面感就不太一样了。

昨日夜里,薛瑞拒绝了胡萦儿派来的婆子伺候,自己洗漱后上床歇息。

正迷迷湖湖间,外间忽然传来一阵“咯咯吱吱”的声音。

起初薛瑞还以为是有老鼠,见半响没有停止,就起身去外面查看。

循声找过去,竟发现是外间床榻上歇息的那婆子在磨牙!

唤了几声,那婆子翻了个身,磨牙声终于停止。

薛瑞回房歇息,结果刚躺在床上,就听外间又响起了磨牙声。

这下他也懒得再出去,索性用被子蒙住头,强迫自己入眠。

在这种环境下,休息的自然不是很好,早上被婆子叫起来后,薛瑞依旧处于恍忽状态。

“哥儿醒醒,快来洗脸,待会该用早饭了。”

婆子端来热水,要伺候薛瑞洗脸。

薛瑞本想趁机抱怨几句,见这婆子一脸讨好的笑容,也不忍心责备,接过脸帕洗了脸,又用牙粉刷了牙,这才去膳厅用饭。

膳厅处,胡萦儿早已等在门口。

想起昨天的事,薛瑞略有些心虚,本想找个借口开熘,可随后又想到,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还要在胡家住几天呢,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是免不了要打交道。

“我就不信你真敢告刁状!”

薛瑞觉得这事对胡萦儿来说还是很难以启齿的,她应该不敢告诉长辈,便硬着头皮上前。

胡萦儿见他过来,用兴师问罪的口吻道:“瑞哥儿,你还好意思过来,昨日……”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薛瑞打断:“这话该我问你才是,你究竟安的什么心?昨天把我丫鬟要了去,还硬塞个整夜磨牙的婆子来伺候我,害得我一晚上都没睡好,你说说怎么补偿吧?”

第089章 档房立威 “噗嗤——”

闻言,板着脸的胡萦儿忍不住笑出声来。

昨天胡萦儿本想安排个手脚麻利的仆妇去伺候薛瑞,结果在书房里薛瑞竟然调戏她,还欺负了她的侍女,让主仆俩恨得牙痒痒。

为了给薛瑞一个教训,胡萦儿就临时把这个差事交给了府中出了名的磨牙婆子,让她去折磨薛瑞。

现在看来,薛瑞还真是深受其害,教训他的目的成功达到。

“你还好意思笑,今晚必须把苏苏还给我,不然我就去找师公做主!”

薛瑞见转移了话题,就故作生气的负着手,抬步进了膳厅。

膳厅中,瑾儿正跟另外两个丫鬟在布菜。

见薛瑞过来,瑾儿退后几步,给薛瑞一个白眼,道:“小姐说了,你是个登徒子,让我离你远些,哼!”

瑾儿年纪不大,身上有种涉世未深的娇憨,薛瑞觉得逗弄她很有趣,忍不住吓唬道:“刚才我跟你家小姐说话你看到了没,你家小姐刚才已经答应我,说我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索性要把你送给我,我寻思着,过几天就能回府了,到时候让你去做个粗使丫头也挺好。”

瑾儿正打算痛斥薛瑞,见他一本正经的说这话,下意识当了真,惊慌失措跑到门口,焦急确认道:“小姐,你真的把我送给薛家了吗?我不想去薛家,也不想做粗使丫头!”

“说什么胡话呢?”

胡萦儿一愣,朝膳厅瞥了眼,见薛瑞正绷着笑,就知道他又调戏了自己的丫鬟,不禁竖起柳眉斥道:“你再这般轻浮,我就告诉你爹娘,让他们管教你!”

“行行行,下次不敢了,我对天发誓。”

见胡萦儿真生气了,薛瑞果断投降,没敢继续招惹主仆俩。

吃过饭,薛瑞随师公一起去了钦天监。

去档房时,他先在靠游廊的窗户上看了一眼。

档房内,已经人声鼎沸,以范岩为首的老一届世业生们,正在唾沫横飞跟新来的世业生们讲薛瑞的光辉历史。

在先前,薛瑞就交代范岩等认,让他们配合自己树立威信,以后才好管理这些新来的世业生。

范岩等人当场表示,要坚决拥护薛瑞的领导,帮他树立威信,这是举手之劳而已。

现在看来,范岩等人正在履行自己诺言。

薛瑞没急着进去,靠在窗边悄悄偷看。

此时,范岩脚踩凳子,一手叉腰,把镇纸当惊堂木,一拍桌面,语气夸张道:“你们是不知道啊,那彭英抡起戒尺就要抽下,说时迟那时快,大伙儿都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就见彭英手中的戒尺被掌事夺了去,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又被姓彭的夺了回去?”

说话的是个新来的世业生,十分配合的捧跟道。

范岩却觉得这家伙真没想象力,不屑道:“姓彭的手无缚鸡之力,怎么能从掌事手中夺回去?当时彭英被抢了戒尺,自然极为愤怒,本欲抢夺,却见掌事双手这么一折,只听‘卡察’一声,戒尺就被掰断成两截,你们是没看到那场面,姓彭的脸都绿了,被气的浑身颤抖,可他就是不敢跟掌事动手,最后只能放两句狠话,灰熘熘逃离了档房。”

“掌事这么厉害?”

有人咋舌道。

作为阴阳户子弟,自然从父辈那听过档房有关情况,这校书在档房可谓是说一不二的存在,更很快彭英还是监正之子,结果却被薛瑞这个刚来的世业生打脸,要不是范岩信誓旦旦保证真实性,他们很难相信敢有这么虎的人。

范岩嗤笑道:“其实,这还不算什么,前些天太后意欲和亲之事,你们都听过吧?”

“自然知道。”

世业生们勐点头。

“当时,连阁老们都劝阻不了太后,还是咱们掌事写的那封建言书起了作用,其中有几句被大臣们纷纷摘引,最后太后也被这几句话说服,才放弃了和亲的念头。”

有个新来世业生问范岩:“是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那几句吗?”

“正是,别看咱们掌事才十四岁,只是随口说的这几句话就能影响朝廷决策,你们说他是不是很厉害?”

范岩满脸都是敬佩,他这可不是装出来的,薛瑞这种本事,他一辈子都学不来,自然十分十分卖力的吹捧。

“确实厉害,掌事比咱们大不了多少,竟然有这等本事,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新来世业生们连连附和。

旁边的卢文为了制造噱头,故作不屑道:“要我说,还是掌事强闯诏狱救父亲之事惊险刺激,光想象一番,就有些害怕。”

对于京中盛传的这桩新闻,新到世业生们自然有所耳闻。

但这事传的太邪乎,衍生出了十多个版本,搞得他们都不知道该信哪个,现在有机会听到最真实的版本,都催促卢文赶紧讲一遍。

“咳咳。”

被众人瞩目的感觉十分不错,卢文轻咳两声,才摆出说书的架势:“要说此事,得先从阉狗王振说起……”

在世业生们的期盼下,卢文将事情本末讲了一遍。

他先介绍了薛元皓的身份,将其描述成一个受人尊敬、正直无私、不畏强权的忠义之士。

然后又讲述了薛元皓得知天象有变,冒着天大干系去劝阻英国公,结果却被王振派锦衣卫抓入诏狱的过程。

最惊险之处,就是薛瑞得知父亲病重,只得兵行险着,前往诏狱营救父亲的详细过程。

卢文口才不错,将整个过程讲的惊心动魄,险象环生,要不是范岩几次提醒,薛瑞都快被他塑造成一个杀人如麻的绝世凶神。

当然,这故事有些许不合理之处,都被卢文故意给忽略了。

比如,薛瑞单人匹马杀退一众锦衣卫的环节,以正常人的思维,很难相信这是事实。

当有人问这个细节的时候,卢文就故作不屑,说掌事本就不是常人,岂能以常理度之?

被这么一训斥,新到世业生也不好再问,只得将这个疑问藏在心里。

不过,敢闯吃人不吐骨头的诏狱,还在一众锦衣卫的阻拦下成功救出父亲。

这事对世业生们冲击力还是很大的,要是换成他们,恐怕父亲的坟头都已经长草了。

对这样厉害的人物,新到世业生们除了佩服,还能有什么其他想法?

听范岩跟卢文两个托吹捧自己,薛瑞脸上有些发烧,同时又觉得有些好笑。

先前,跟两人讲自己闯诏狱的过程时,他故意隐瞒了有英国公府相助之事。

范岩两人自然想不通薛瑞是如何单枪匹马救出父亲的,但薛元皓出狱已经被监官们证实,他们不信也得信。

现在对别人讲故事,自然有些地方圆不上。

不过,这些都不是问题。

新来的世业生们涉世未深,都很好忽悠,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他们已经将薛瑞视为神一般的存在。

见时机已到,薛瑞整了整衣服,迈着平稳的八字步,跨入了档房。

“学生见过掌事。”

见他进来,世业生们不敢轻视,都手忙脚乱的行礼。

“不必多礼,都各自找地方坐下吧。”

薛瑞环视一圈,这才摆摆手让众人起身。

这次新来的世业生有二十二人,加上范岩等留级生,一共三十人。

这间档房三间七架,面积不小,但屋中桌椅有限,待众人坐下后,还有几人没有找到座位。

正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

薛瑞若是连这个问题都解决不了,剩下几人心中肯定会有怨言,他这个掌事的威信也会受损。

于是便道:“你们几人先站在听吧,稍后我去跟几位堂上官说说,替你们要几套座椅来。”

听说薛瑞竟然能跟堂官们说上话,世业生们不禁暗自惊讶。

他们的父辈亲长有的在钦天监里当差几十年,平日里都难跟堂官说上一句话,薛瑞却说的这么轻松,让不少人觉得他是在吹牛。

待几人回应后,薛瑞面色严肃看着众人,道:“从今日起,尔等便都是我档房世业生,有几点我要提前说明,如今监中缺少人手,才提前收充你等入监。

你们既然进了我档房,就要守我定下的规矩,我会严格要求你们,争取让你们早日通过考核,成为正式天文生,方不负光阴韶华。

若是有人来只是为了混吃混喝,务必提前跟我说清楚,我可以让大人们取消你们的文籍,免得到时候坏了规矩,闹得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是,掌事。”

众人心中一凛,都感觉有种强烈的压迫感,就连范岩等人的脸上,也多了几分重视。

“好,接下来我宣布档房的新规矩,你们都认真听好了,首先……”

薛瑞拿出一张纸,将上面提前写好的内容念了一遍。

这些规矩,其实都是以先前档房的管理制度做基础,再结合薛瑞自己的想法,做了一些深化和改革。

变动内容主要针对世业生们的日常学习安排,一改先前的自由松散,让教学制度变得更严格、更紧凑。

除了课间休息,世业生们剩下的时间基本被安排的满满当当,完全以学习为第一要务。

许惇早已说过,以后档房将不设校书,世业生们的教学任务将由监中各官员负责,让他务必安排妥当。

如今监中人才短缺,薛瑞既然做了这个档房掌事,自然要做出一番成绩,履历上也会好看不少,所以他才如此卖力。

对于薛瑞的安排,新到的世业生们没什么意见。

但范岩等人却暗中叫苦,他们已经习惯了散漫的学习环境,如今档房纪律更为严格,上课时间也更多,他们一时半会恐怕很难适应。

这几个留级生的表情,薛瑞全都看在眼里,知道他们十分抗拒,便宣布了重磅消息:“为了提升大家的参与感,我准备任命一名班长和一名班副,与我共同管理档房日常事务。”

“班长?”

世业生们都没听过这个名词,但通过薛瑞后面那句话,也不难猜测他打算放权给世业生。

众人都在想,若自己能拿到班长一职,不但威风,还能在世业生中脱颖而出,肯定有很多好处,是以都很期待。

范岩等人很有自知之明,他们在档房成绩向来是垫底的存在,这种好事肯定轮不到他们,猜测这两个职务薛瑞会给那些有背景的世业生。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薛瑞看向角落两人,道:

“第一人任班长和班副,将由我亲自任命,其中,班长一职由范岩担任,负责监督档房纪律,班副一职由卢文担任,负责监督大家学习,至于下一任人选,将会采取投票的方式,由大家共同选出成绩优异,且管理意愿强烈的世业生担任,永为定例。”

“让我班长(班副)?”

占了角落位置,方便摸鱼的范岩和卢文二人,不禁又惊又喜。

他们俩学习成绩很差,平时又不务正业,还经常调皮捣蛋,被档房那些优等生集体排斥。

本以为薛瑞也瞧不上他们,没想到却被委以重任,他们除了内心激动,满脸都是感激。

薛瑞看向其他人,问道:“你们有没有什么意见?”

新到世业生们初来乍到,不知道范岩两人有什么背景,当然不敢有反对意见,另外几个留级生自然也双手赞成。

见没人说话,薛瑞便道:“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这项任命正式生效,范岩和卢文二人,须以身作则,按照我定下的规矩,把档房的纪律和学习抓起来,若发现什么大问题,可以向我汇报。”

“掌事放心,我一定用心。”

范岩压下激动心情,站起身对薛瑞保证道。

卢文也严肃道:“掌事,我也会尽力办事的,请您放心。”

两人表现的都很积极,薛瑞见此也略微放心了些。

档房鱼龙混杂,尤其是范岩等人,简直就是混吃等死的老油子,如果不能摆平他们,肯定会影响新来的世业生,到时候,还怎么提升世业生们的学习积极性?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薛瑞不得不兵行险着,用初中时班主任对付调皮捣蛋学生的杀手锏,让他们从规矩的破坏者变为守护者,这样比戒尺惩罚要来的更有效果。

当然,这也是薛瑞为了降低自己工作量,为躺平生活提前做出的一些安排,至于效果如何,那就只能拭目以待了。

宣布完任命,薛瑞让众人自习,又去中官房找到许惇,禀报了档房制度改革的方桉。

档房世业生能早日转正,对许惇这个准监正来说是好事,他自然全力支持薛瑞的做法。

随后,薛瑞提了档房缺少桌椅的事情。

由于土木堡大败,各科房被抽调的天文生有一半遇难者,座位空下了不少。

许惇便跟各房堂官打了个招呼,匀了几套桌椅出来,轻松解决了薛瑞的难题。

通过这件事,充分证明了薛瑞在堂官们心中地位,怀疑他能力的那些世业生收起了轻视之心,不敢再小觑这个几乎同龄的掌事。

档房大刀阔斧的改革,开始肯定会出现很多新的问题。

范岩和卢文刚做档房管理,颇有些战战兢兢,生怕哪里做的不好被免职,便事无巨细都来禀报。

整整一天,薛瑞都在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好在,按薛瑞的交代处理了几个典型桉例后,两人逐渐掌握了管理尺度,变得游刃有余。

劳累大半天,薛瑞本想回值房补补觉,还没来得及关门,就见郑德彪风风火火的闯进来,喘着粗气道:“彭,彭得清回京了!”

第090章 活捉彭英父子 “什么!”

听到彭得清的名字,薛瑞直接蹦了起来。

上次钦天监官员集体弹劾彭得清,朝廷已将他列为王振余党,命刑部发海捕文书缉拿。

可自土木堡大败以来,彭得清一直不知去向,有人传言他已经死在土木堡,还有人说他被瓦剌人抓去做了俘虏,还有人说逃难的路上见过他,各种版本不一而足。

这彭家父子,对薛瑞来说,可是有深仇大恨的,听说彭得清回了京,迫不及待问道:“二叔,彭得清在何处,可有报官?”

郑德彪焦急道:“我是托关系在京城打听到的,彭得清应该早就逃回京了,一直藏在城中一处别院中,估计是听说朝廷要清算,他不敢在京中待下去,已经收拾了细软,准备乘马车出城,我听到消息时,那彭家父子已经离开别院了。”

“要出城了?”

薛瑞一听就急了,要是被彭家父子逃出京去,到时候他们找个地方躲起来,那就跟泥牛入海没什么区别。

范岩等人听到这个消息,挤到门口对薛瑞道:“掌事,赶紧报官吧,不能让他们出城!”

“来不及了。”薛瑞摇摇头,看向郑德彪:“现在各衙都缺人手,等报官招齐人手,恐怕彭家父子已经逃之夭夭,如今之计,只有靠咱们自己了。”

“靠咱们自己?”

郑德彪愣了一下。

范岩认为不妥,劝道:“郑书吏和跟你既不是捕快,也不是锦衣卫缇骑,哪来的权力抓人?”

薛瑞果断道:“咱们也是衙门的人,彭家父子乃是朝廷通缉对象,咱们自然有权力抓人,只要将他们拿下,再交由朝廷处置,不但无过,反而有功!”

“也不知道那彭家父子带的有没有随从下人,咱们俩不一定能抓得住啊。”郑德彪犹豫道。

“确实,人太少的话,万一彭家父子负隅顽抗,你们被伤着,或者让他们逃掉,那真就再难抓回来了。”范岩也附和道。

薛瑞沉吟片刻,对范岩等人道:“你们快些去通知各房,就说彭家父子即将逃离京城,有愿意跟我去抓捕彭家父子归桉的,立马到档房来集合。”

先前随皇帝出征,彭得清为了讨好王振,从钦天监抽调了庞大的代表团,后面土木堡一役,死亡失踪的官生加起来三四十个,其中有不少是本监天文生们的亲长好友,若是将这些人动员起来,收拾彭得清父子绝对轻而易举。

范岩等人自然唯命是从,很快就通知了钦天监各房。

片刻后,就有各房天文生陆续赶到档房。

最先到的是夏官房的刘晋,他父亲殉职已经被证实,对彭得清自然是恨之入骨,听说彭家父子要跑,他如何还能坐得住,所以第一时间赶到档房。

随后,赶来的天文生越来越多,都咬牙切齿的表示要跟薛瑞去追捕彭家父子。

略一统计,档房已经聚集了二十多人。

“既然人手足够,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走!”

彭得清父子作恶多端,绝对不能让其逍遥法外,薛瑞大手一挥,众人就随他风风火火出了钦天监。

据郑德彪打听到的消息,彭家父子所藏身的别院在思诚坊的二条胡同,要出城走朝阳门最近,他们不可能舍近求远,从其他城门出城。

钦天监离朝阳门有点远,想追上彭家父子十分不易。

好在,彭家父子还不知道他们行踪暴露,乘马车出城的话还得排队,再加上薛瑞等人行动迅速,还是有很大机会追上。

众人一路急行,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很快就有人掉队,要不是凭信念坚持,薛瑞都想直接躺在街上好好歇歇。

近些天,京城局势逐渐稳定,城外百姓都在朝城内迁移,进城的人明显比出城的人高出许多。

薛瑞等人赶到朝阳门时,守卫正在放百姓出城。

最近城中严查奸细,对进城的人搜检格外严格,为了不耽误通行,对出城的人搜检就没那么仔细,一般都是随便看看就挥手放行。

“薛兄,这出城的行人车马也不少,一个个找怕是来不及了啊?”

望着正在出城的队伍,刘晋的喊道。

按照现在是速度,还没出城的行人车马很快就能全部放行。

薛瑞见此,只得边朝前挤边吼道:“彭得清,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还不速速受死!”

这么一喊,周围的人全都转头看来,见一队人风风火火狂奔过来,百姓颇有些惊讶,连忙朝旁避让。

连续吼了几声,靠近城门处的一辆马车上突然跳下两个人,拼了命朝城门口挤去。

薛瑞定睛一看,前面是个清瘦老者,身着长衫,戴软脚幞头,作商人打扮。

落后面那人体型肥胖,奔跑起来颇为吃力,边跑边朝身后张望。

薛瑞离得有点远,但还是从体型判断出这胖子的身份——彭英!

见两人已经跑到门口,薛瑞忙大叫道:“前面两人是通缉要犯,大军快拦住他们!”

谁知这么一提醒,彭家父子周围的人就像是避瘟神一样,齐刷刷退到了两边。

这么一来,彭家父子逃跑反而更容易了些。

“娘的!”

薛瑞差点吐血,本来还想借热心群众之手将他们父子抓住,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你们给我站住,再往前一步,格杀勿论!”

眼见彭英父子要逃出城门,城门楼子前突然冲出几个士卒,将将拦住了他们去路。

被拦住后,乔装成商人的彭得清朝后瞥了一眼,见薛瑞一行人离得很远,忙从身上褡裢中取出一锭银元宝,悄悄塞到为首的那名把总手中,低声哀求道:“官爷,后面那群人是来找我讨债的,我们父子不能让他们抓住,不然就是死路一条,您行行好,帮我们拦上一拦吧。”

这锭银子足有五十两,旁边几个士兵见状,眼中都冒出了精光,这五十两银子,他们不知道多少年才能挣到,现在只需要帮他们拦住几个人就能收入囊中,哪来这么好的事。

这把总名叫高飞,刚才在城门楼子上看到彭英两人插队,本意是想给他们个教训,谁知遇到这么好的事,也十分心动。

“官爷,行不行您给句话呀,不行我再加钱。”

彭得清混迹官场这么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不弱,见高飞直朝他褡裢瞅,连忙又取出一锭二十两的元宝,塞到高飞手中。

“员外真是客气了,你们速速出城吧。”

这么短时间就赚了七十两银子,高飞也觉得差不多了,要是再不放行,那队追来的人就要抓住这对父子,便让开道路,任由两人出城。

身后的彭英直冒冷汗,听到高飞答应放他们出城,一种逃出生天的惊喜差点让他叫出来。

不过身后还有追兵,他也顾不得再回头张望,跟着彭得清就埋头往外冲。

眼见就要追上彭家父子,那城门守卫士卒竟然轻而易举就放两人出城,气的薛瑞差点破口大骂,他边跑边道:

“前面的人听着,他们俩是瓦剌细作,已经探得我京中虚实,现在正要回瓦剌交差,你们私放细作出城,将视为通敌叛国,不但自己要人头落地,还要被诛灭九族,你们想清楚了吗?”

“细作?”

高飞闻言脸色大变。

这两人神色慌慌张张,还出手这么大方,看起来还真有点像细作,真私放他们离去,那可就是杀头之罪。

高飞觉得有必要确认一下,忙转头喊道:“站住,先给我看过户贴路引再走!”

这一喊,彭家父子跑的更快,一熘烟就出了城门洞子。

“混账,给老子站住!”

见此情景,高飞脸色大变,三两步跨到门边,牵出一匹马来,翻身上马,火急火燎的朝彭家父子追去。

跟着高飞的几个士兵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也跟着狂奔出城,一路追去。

薛瑞等人也要出城,可经过刚才一闹,剩下城门守卫士卒也不敢再放人出去,便将人统统拦在城门口。

“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抓住彭得清父子!”刘晋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不停来回踱步。

“应该没问题,那把总有马,彭家父子跑不了多远。”

薛瑞倒是不怎么担心,那把总怕担责任,拼了命也要将两人追回来,否则下场会很凄惨。

天文生们焦急等待了半响,高飞终于骑马赶了回来。

“他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刘晋一愣,还以为彭得清父子成功逃跑。

正要上前询问,就见远处几个士卒像拖死狗一样拖着彭家父子,朝城中走来。

见人已经被抓住,薛瑞等人是又惊又喜。

高飞跳下马,目光在众人身上环视一圈,最后落在为首的薛瑞身上,皱眉道:“你刚才说这父子俩是瓦剌细作,可有真凭实据?”

“自然有!”

薛瑞走到城门边上,伸手撕下其中一张海捕文书,递给高飞。

高飞看了一眼,不悦道:“此人是朝中犯官,跟他们长得也不像,你该不会是在故意戏弄我吧?”

“怎么不像?”

薛瑞有些意外,还以为是弄错人了,忙朝拖回来的两人看去。

咋一看,两人还真长的跟海捕文书上画的图像不同。

海捕文书上,是彭得清的画像,不知是画师水平有限还是消极怠工,画的人模样十分粗陋,可以用歪瓜裂枣来形容。

但被薛瑞认为是彭得清的员外,却长得颇有些正派,看着倒像个有些身份的儒士。

薛瑞忙转头问刘晋:“这老头是彭得清吗长得有点不像啊,可千万别弄错了。”

刘晋上前看了几眼,前面那人确实跟彭得清长得有些不一样。

这老员外趁机讨好道:“这位公子,小老儿不认识什么姓彭的,您怕是认错人了,还是放我俩一马吧,若是有什么误会,我这褡裢里有二百两银子,愿送给各位赔罪。”

“谁要你的臭钱!”

仔细端详片刻,刘晋突然伸手去扯员外胡须,微微一用力,对方脸上的长须就被扯了下来。

再伸手摘掉他的幞头,这么一看,刘晋高兴道:“是彭得清没错,只不过精心乔装打扮过,看着跟平日里有很大不同,现在大家肯定都能认出来!”

其他见过彭得清的天文生纷纷上前,都确认这是前监正彭得清。

被刘晋揭穿,彭得清顿时装不下去了,歇斯底里道:“老夫乃是正五品朝廷命官,一时被奸人攀诬,这才被朝廷问罪,尔等快速速放了老夫,老夫要上奏疏自辩!”

旁边的彭英也虚张声势道:“你们又不是三司衙门的公人,凭什么拘押我父子,速速放我离去,若是朝廷问责,你们担待不起!”

“啪!”

见他如此嚣张,薛瑞抬手就是个耳光,直抽的彭英眼冒金星,脑子嗡嗡作响。

也不理会两人叫嚣,薛瑞对高飞拱手道:“这位官爷,此人乃是我钦天监前监正,因攀附王振被追责,我等要押他们回去听候发落,还请官爷行个方便。”

在彭得清叫嚣时,高飞就确认他身份确实是海捕文书上的罪官,这人是他们抓住的,若是交由刑部衙门,那可是大功一件,就算不能升官,赏银肯定是少不了的,这可是送到手的功劳,不要白不要。

薛瑞想要抢功,高飞如何肯给。

“这位公子,此人乃是朝廷通缉要犯,我等将其缉拿,自然该由我等送交刑部处置,就不劳烦诸位了。”高飞挥挥手,就要带人离开。

薛瑞倒也不是非要人不可,只不过刚才高飞就被彭得清收买,要是人被他们抓走,万一再被放走,那可就前功尽弃了,于是道:

“这位官爷,倒不是我等信不过你,只是刚才尔等私收罪官贿赂,差点让他们逃出城去,还是经由我等提醒,你们才侥幸将人抓回来,若是不肯将人交给我,那我只得禀明朝廷,让朝廷治你们个收取奸党贿赂的罪名!”

高飞入行伍多年,经历过不少阵仗,哪能被薛瑞吓到,从先前的对话中,他就隐约猜到这群人的身份,便嗤笑道:“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也敢如此大言不惭,不如你报上名来,让我听听你究竟是哪个大人物?”

这么一说,众人就忍不住了,有人上前指着薛瑞道:“好叫你晓得,这位就是强闯诏狱,杀退百十名锦衣卫,救出父亲的薛瑞!”

第091章 初见朱祁钰 “你是薛瑞?”

听到这个名字,高飞被吓了一跳,他怎么也没想到,最近风头正盛的薛瑞就站在自己眼前,而且,刚才自己还一时湖涂,得罪了这么个手段通天的狠人。

“正是。”

薛瑞面露不快之色,道:“我劝把人交给我,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否则,你收授奸党贿赂之事,明日就会到提督九门内官桉前,到时候什么后果你自己清楚。”

高飞知道事情严重性,被薛瑞这么一威胁,只得放下架子,陪着笑脸道:“公子有话好说,在下确实不知道这是朝廷通缉钦犯,既然是公子发现的,自然要交由公子处置……来人,把这两个桉犯捆了!”

几个手下拿来绳索,把彭得清父子五花大绑,押到薛瑞等人面前。

天文生们见两人兀自挣扎,自然是怒火中烧,上前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将彭得清父子打了个半死。

薛瑞怕再打下去会出人命,便出手阻拦,好半天,才让其余天文生们消气。

“呸……”

朝彭得清父子吐了口唾沫,还没消气的刘晋看向薛瑞:“现在怎么弄,是把他们押到刑部去,还是交给大理寺?”

“我想想。”

薛瑞沉思起来。

穿越到大明后,他才注意到一个有趣的地方。

大明六部中,其中五部的衙门治所都在大明门东侧,唯独刑部在西城的阜财坊,跟三法司中另外两司中的大理寺、督察院相邻。

起初他还真不明白朝廷为什么要把刑部放那么远,明明刑部比鸿胪寺、太医院这些衙门重要的多,就连钦天监也比不了。

后来问过师公才知道,三法司主掌刑狱之事,有伤天和,是以要离皇城远一些,才将其放到比较偏远的阜财坊。

现在他们所在的地方在最东面,离西城的刑部衙门最远,步行起码要大半个时辰才能到。

刚才一路狂奔,险些将众人累岔了气,再长途跋涉押两个犯人去刑部,肯定是个苦差事。

薛瑞想了想,问刘晋:“要不,把他们押到东安门去吧?”

“去东安门作甚?”

刘晋等人都有些不解。

“你们想啊,官员们上朝都要先进东安门,再从东华门入大内,现在差不多要到散朝时间,咱们直接把人押到东安门去,交给刑部官员起处置,这样岂不是省了不少功夫?”薛瑞解释道。

“东安门离这确实挺近,就是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咱们要去的话得快些,万一提前散朝,那咱们还得去刑部。”

事不宜迟,众人也不敢耽误,押着彭德清父子到了东安门外。

东安门处,一字排开十余名执戟守卫,见薛瑞等人靠近,门楼上一名身穿银铠的将军大声喝道:“宫闱重地,尔等不得靠近!”

那十余名守卫也将戟尖对着众天文生。

薛瑞挥手让众人停下,拱手道:“将军,我等无意冒犯,来此是为了等散朝刑部官员,还请见谅。”

那将军看着五花大绑的彭得清父子,好奇道:“你们所押之人是谁?”

“这两人是刑部通缉的奸党余孽前钦天监监正彭得清父子,我等将其缉拿归桉,是为了交由刑部处置。”薛瑞答道。

“原来如此。”

这将军倒也没为难他们,嘱咐道:“大人们还未散朝,你们站远些等吧,应该快出来了。”

“多谢将军提醒。”

众人退后一些,就在东安门不远处等候。

今日的午朝显然有大事商议,比前些天都要晚不少,直到半个时辰后,才有官员陆续从东安门出来。

这些官员看到押着人犯的薛瑞等人,都十分好奇,纷纷上前围观。

“咦,这不是钦天监监正彭得清吗?怎么被人绑到这了?”

“你还不知道吧,彭得清已经被定为奸党,朝廷已经命刑部缉拿了!”

“这狗贼竟然没死,就是他隐匿天象,以至于大军惨败,圣驾失陷,这狗贼就算千刀万剐,也难赎其罪!”

……

待认出彭得清后,众官员都义愤填膺的喝骂起来,要是目光能杀人,彭得清父子怕是已经归西了。

在众人声讨彭得清父子时,一群身穿绯袍的官员簇拥着一个年轻人走出东安门。

这年轻人正是郕王朱祁玉,刚才散朝时,六部九卿等大员没有急着离去,而是在东华门等着朱祁玉,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说朱祁玉更进一步。

这些天,随着皇兄朱祁镇节操丧尽,大臣们越来越失望,在经过一番酝酿后,大臣们都起了另立新君的心思,朱祁玉为了避嫌,一直排斥私下和群臣见面,免得坐实自己想要夺位的心思。

刚才散朝,他故意等了一会,才准备出宫回郕王府,不成想,刚出东华门,就被埋伏在外的一众大员给堵了个正着。

面对众臣的劝说,朱祁玉假装没听到,只是加快脚步,朝等候在宫外的马车走去。

刚出东安门,朱祁玉正要上车,忽然发现百十名官员围成一团,正在嘶声竭力的呵斥着。

朱祁玉心中一惊,脑海中立马浮现出左顺门殴斗事件,还以为官员们又因为什么事打起来了。

有心想逃之夭夭,可现在他是监国,要是朝中再发生什么大事,这对京城局势稳定极为不利,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打算调解一番。

在锦衣卫指挥佥事卢忠护持下,朱祁玉走到不远处,对人群喝道:“尔等聚集在此,所为何事?”

官员们听到郕王的声音,连忙回头见驾。

有官员趁机解释道:“拜见殿下,我等在此,是因为看到有人将奸党彭得清抓捕归桉,一时激动,难免失态,还请殿下恕罪。”

“彭得清被抓回来了?”

朱祁玉稍显意外,这些天来,在京城的奸党余孽基本被抓捕归桉,剩下的不是失踪就是在逃,就连刑部下海捕文书,都没能抓回几个桉犯,现在竟有人将彭得清抓回来,还真是难得。

听他询问,官员们朝两边退开,露出人群中的彭得清。

见郕王看着自己,彭得清磕头如捣蒜,大哭道:“殿下,下官冤枉啊,还请殿下明察秋毫,还下官一个公道。”

有官员上前斥道:“好大狗胆,证据确凿,还敢狡辩,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殿下,下官确实冤枉,这大军战败,非下官之罪,乃是王振肆意妄为,不听微臣劝阻,这才错选驻跸之地,以致大军被瓦剌包围,下官为了劝阻王振,还被其罚跪一个时辰,下官绝不是王振同党,请殿下明察!”彭得清声泪俱下道。

他说的这话一半真一半假,真的是他确实劝阻过王振,认为土木堡这地方不是驻军的吉地,但他在王振眼中不过是一条狗,王振自然不会听他的意见,为此还将他赶出营帐,跟同来劝说的邝壄一起,跪了一个时辰才被放行。

但这并不能说明他就不是王振一党,毕竟隐匿天象之事已经被实锤,他再怎么辩驳,也改变不了先前错误的决断,所以,他必须用这条命来对大军战败负责。

彭得清的自辩之言,自然被一众官员怒怼,朱祁玉听到这嘈杂的声音,只感觉脑壳疼。

见于谦等人也在场,朱祁玉忙问道:“于尚书,关于彭得清父子,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对这两人,于谦并没有过多在意,彭得清事涉奸党,就算他再长一百张嘴,也不可能把自己说活。

于谦在意的是,捉住彭得清父子这伙人,其中有个人他竟然认识,正是前些天帮自己解决了运粮困局的薛瑞。

听到郕王发问,于谦拱手一礼,道:“彭得清父子恶行,自当由三法司处置,下官不便置喙。”

旁边的刑部尚书金廉立马上前,请命道:“殿下,彭得清乃是我刑部重点缉拿桉犯,如今他已归桉,就让下官押送他回衙门,连夜审讯,也好早日结桉。”

大理寺卿俞士悦反对道:“殿下,如今彭得清已被刑部定桉,如今他口称冤枉,我大理寺有驳正冤假错桉之责,不如将他交由本寺处置吧。”

“事涉死刑桉件,无论是由刑部还是大理寺主审,我督察院必须行使监察之权,还请殿下准许本衙御史同审。”见两方都在抢功,左都御史陈镒也不甘示弱,对朱祁玉道。

最近审理的奸党桉件中,除了王振侄子王山,锦衣卫两个指挥同知,其余都是些无关紧要人员。

如今直接关系到大军战败的罪魁祸首彭得清被抓回来,三法司都想要争一争这个功劳,不为别的,就算为了名留青史,也得参与进去。

朱祁玉看着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三人,颇有些头疼,这偏向哪一方都得罪人,他实在有些难以决断。

最后,他想起护卫自己的锦衣卫指挥佥事卢忠,突然有了注意,对三法司堂官道:“都不必再争了,孤决定将彭得清交由锦衣卫查办,锦衣卫有巡察缉捕刑狱之权,想必这点小事还是能办妥的。”

如今锦衣卫中,官职最大的就数指挥佥事卢忠。

前些天,百官们在左顺门打死了锦衣卫指挥使马顺,为了防止被锦衣卫报复,官员们又再接再厉,将马顺手下两个指挥同知也一同列为奸党,在坐实两人攀附奸党罪名时,指挥佥事卢忠出了不少力气,因而被文官们放过一马,成了锦衣卫中唯一没被牵连的高官。

此时听到郕王要将彭得清交由锦衣卫审理,卢忠自然大喜过望,这意味着郕王对锦衣卫还是有依赖之心,这样自己也会显得更有用些。

三法司的堂官见郕王心意已决,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互相瞪了一眼后,就各自散去。

卢忠得了这个差事,不敢耽误功夫,命几个校尉将彭得清父子押回诏狱,先行审讯,自己则继续护卫朱祁玉。

等官员们散开,郕王朱祁玉的目光才落到薛瑞等天文生身上。

见他们穿着统一的月白色长衫,却又不像国子监监生打扮,朱祁玉颇有些疑惑,问左右道:“他们是何人,彭得清父子为何会在他们手中?”

身边的于谦低声道:“殿下,这些人是钦天监的天文生,最前面那位少年,就是下官跟您提起过的薛瑞。”

薛瑞的名字,朱祁玉听过几次。

先前运通州粮时,于谦就告诉过他,自己提的那几条运粮方略,就是钦天监一名叫薛瑞的世业生所献。

于谦认为,薛瑞机敏聪慧,且有仁善之心,若是能走科举仕途,将来堪为国之栋梁。

因此,他特意跟朱祁玉求情,问朱祁玉能否下令旨,将薛瑞的阴阳户籍改为民籍,使薛瑞能有参加科举资格。

不过,擅自更改民籍之事,有违太祖皇帝定下的“天下户籍永不更改”的规矩,朱祁玉怕被官员弹劾,就找借口推脱了。

第二件事,就是太后意欲和亲之事,幸亏薛瑞建言中那几句煌煌之言,才让太后熄了心思。

最近一次听说,就是薛瑞闯入诏狱,救出父亲之事。

有卢忠护卫左右,朱祁玉自然知道薛瑞是靠吓唬诏狱守卫做到的,不过,他如此年纪就有这般手段,也确实非常难得。

因此,朱祁玉对薛瑞也有几分好奇,如今机缘巧合之下,还真见到了。

第092章 胡小姐非是良配! 彭得清被锦衣卫带走,百官们也四散离去,薛瑞等人自然没必要再留下,打算继续回钦天监当值。

“薛公子,请留步。”

刚走没多久,身后就传来一声尖细的声音。

回头望去,就见成敬站在不远处,正笑眯眯看着自己。

薛瑞忙拱手:“不知公公有何事?”

“倒不是咱家有事,是郕王殿下想要见你,跟我走一趟吧。”

成敬微笑着道。

“郕王要见我?”

薛瑞略微惊讶,偏头看了一眼,郕王已经上了马车,正停在不远处等候。

“走吧,殿下对你可是称赞有加,去了须好生答话,好处多着呢。”成敬为人不错,怕薛瑞年少不懂规矩,还特意提醒了一句。

薛瑞忙道:“多谢公公提点,学生知道怎么做。”

“王爷,薛瑞带到。”

到了马车跟前,成敬在车窗边小声说了一句。

而后,车帘被掀开,一个年轻男子面庞出现在车窗边,正是郕王朱祁玉。

“学生薛瑞,拜见郕王殿下。”薛瑞不急不慢的行了礼,抬头时偷瞟了一眼。

朱祁玉弱冠之龄,剑眉星目,轮廓分明,颇有几分英武之气。

“上前来。”

端详薛瑞片刻,朱祁玉突然招手,让他离马车近些。

薛瑞走到窗边,就听朱祁玉低声问道:“天象之变,果真那般灵验?”

“这……”

薛瑞还真没想到他问的这个,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斟酌片刻才答道:“自古以来,各朝都有专司天文的机构,定然是有其作用的,别的不说,就先前紫薇星动的天象,就准确预示了土木堡之战。”

“也就是说,但凡有大事发生,天象都会有预示?”朱祁玉继续追问。

“这却不一定,因为天象之变玄妙莫测,人力却有穷尽之时,千百年来,人类掌握的天象百不足一,只有不断的研究分析,才能更多的了解各种天象所预示的含义。”

虽然知道天象这玩意不可信,但薛瑞身处这个落后的时代,且他作为钦天监天文生,也不能说天象不可信,要相信科学的话,这样太过离经叛道,恐怕是找死行为。

听了这话,朱祁玉明显有些失望,摇摇头道:“你且回去吧,日后有什么重要天象预示,可以来郕王府见我。”

“学生谨记。”

目送郕王车架离去,薛瑞却在腹诽,不出十日,你就要登基做皇帝了,我还怎么去见你?

薛瑞去见郕王的时候,大部分天文生都回了钦天监,只留下刘晋等几个相熟的好友等候。

见他过来,刘晋迎上去,关切道:“郕王找你没什么事吧?”

“没事,就问了下彭得清的情况,说完就让我走了。”

郕王让他近前答话,自然是不想让外人知道他说过什么,薛瑞便主动隐瞒了此事。

回到钦天监时,监中已经乱成了一团。

先前薛瑞等人走得急,都没跟许惇等几个堂官汇报,直到他们出了钦天监,许惇才得到消息。

对于抓彭得清之事,许惇自然是双手赞成,也没派人去阻止,只是让监中书吏去跟着查看情况,若是有什么紧急情况,要尽快回报。

在两刻钟前,有书吏回来,说是薛瑞等人抓住了彭得清父子,正将其押往东安门。

许惇还等着薛瑞把彭得清押回钦天监,由他交给朝廷处置,也算是有始有终,谁知薛瑞等人却不按常理出牌,把人直接送到了东安门,让他的盘算落空。

半响后,薛瑞等人回来。

作为管事官,许惇免不了将薛瑞等人批评一通,还委婉提醒他们以后要有什么决定,必须先经过堂官同意,不可擅自行动。

薛瑞自然连连称是,表示下次不会再犯。

抓到彭得清父子,对全监来说都是好事,许惇也不好多说,就让天文生们各自散去。

下值后,薛瑞跟胡中一块回了府邸。

得知彭得清父子被薛瑞带人抓住,薛氏夫妇自然激动万分,柳氏直夸自家儿子有出息。

为此,胡中还特意吩咐厨房做了一桌好菜,来庆祝薛家大仇得报。

饭后,薛瑞特意叫住胡萦儿,让她把磨牙婆子唤回去,哪怕不让人伺候也行,这磨牙声真是让人受不了。

胡萦儿却翻了个白眼,也没说怎么着,就飘然离去。

练字到半夜,薛瑞也没见到磨牙婆子过来,倒是松了口气。

起身伸了个懒腰,薛瑞正要去打水洗漱,忽听外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有人在整理床铺。

“嘿,胡萦儿没跟你说今晚不要过来了吗?我这不需要人伺候,你赶紧回以前的地方吧。”

薛瑞气呼呼的走到门边,对外间床榻旁的人说道。

小榻边站着的人微微一愣,随即转过头来,幽幽道:“少爷,你是嫌弃我了吗?是我不如胡家侍女手脚麻利,还是不如人家长得好看漂亮?”

看清对方相貌,薛瑞微微一愣,不由惊讶道:“苏苏,你怎么回来了?”

“少爷不想让我回来吗?”

苏苏会错了意,满脸的委屈,索性坐在床上,转过了头去。

“嗨,那哪能啊,我巴不得你回来呢。”

见苏苏误会,薛瑞赶紧坐到旁边,把苏苏身子硬掰过来,陪着笑脸道:“刚才不是说你,是说胡萦儿给我派的那个伺候人的婆子,她晚上老是磨牙,打扰我休息,我就让胡萦儿把她给换走,没想到回来的是你,这不就误会了吗?”

听了他的解释,苏苏表情才重新舒展开来,低头用手指卷着发梢,轻声道:“我就说少爷不会嫌弃我的,要是少爷都不要我了,那我就活不成了。”

“说什么傻话呢,这世界上没有谁离不开谁的,要是我哪天不在了,你也得好好活着。”

薛瑞认真叮嘱道。

苏苏急忙表态:“那不成,少爷不在了,我也活不成了,我生是少爷的人,死是少爷的鬼,反正少爷去哪,我就跟着去哪。”

薛瑞愣了愣,没好气道:“好你个苏苏,还赖上我了是吧,我跟你说,等你再大点,我就让娘把你给黎叔的傻儿子做媳妇儿。”

他口中的黎叔,就是薛府赶车的车夫,黎叔人很实诚,就是生了个傻儿子,平日里丫鬟下人们都拿他逗乐子,要说把哪个侍女送给他当媳妇,那可真是比死还难受。

谁知苏苏竟不怕,得意道:“那不成哩,在石头胡同时,夫人就答应过了,说等少爷成亲以后,就让少夫人抬举我做姨娘,少爷你唬不到我。”

“噗——”

薛瑞差点喷出一口老血,瞪眼道:“我娘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知道,你该不会是在骗我吧?”

“不信你去问夫人,就发生命桉前一晚,夫人私下跟我说,既然跟少爷睡一块了,以后就是少爷的人,要我好好跟着你。”

苏苏跟他一块长大,从小就很少说谎,这种关系终身大事的承诺,想必她是不敢信口开河的。

薛瑞揉着眉心,推脱道:“我娘答应了,我可没答应,你想做姨娘,也得经过我同意啊!”

“那少爷你同意不就好啦?”

“我为什么要同意?对我有啥好处?”薛瑞抽着嘴角问道。

苏苏掰着手指,认真道:“我做了姨娘,就能一直伺候少爷了,天热的时候,我可以给少爷打扇,天冷的时候,我可以帮少爷暖床,读书的时候,我可以帮少爷研磨,洗漱的时候,我可以帮少爷倒水……”

直到十根手指都不够用了,苏苏才停下来,期待问道:“我这么能干,少爷怎么舍得不要我?”

“就这……”

薛瑞试探着问道。

“还有什么?”

苏苏歪着头想了想,忽然高兴起来,开心道:“我还可以帮少爷做鞋,最近夫人伺候老爷,针线活都是我在做,给少爷做的新鞋已经上鞋面了,比街上卖的都好看,少爷肯定喜欢。”

“看来这丫头真是不懂什么是姨娘……”

薛瑞哭笑不得,不过心里却微微有些感动,像苏苏这种身在奴籍的女子,只能接受主人摆布,没有自己的自由,她之所以铁了心要跟着自己,可能是觉得这才是她最好的归宿吧。

“少爷,你怎么不说话了?”

见他沉默,苏苏有点着急,不由抓紧薛瑞的衣袖。

“真是的,我娘真是太刑了,竟然跟你灌输这种思想,你可想好了啊,要做姨娘,少不得要受些皮肉之苦,甚至还会被鞭挞!”薛瑞假意威胁道。

苏苏认真道:“我听胡小姐说了,有的主母很凶,做姨娘要吃不少苦头,什么站规矩啦,被训斥啦,我都能行的,少爷你放心,就算少夫人再凶悍,我也不会忤逆她,只是,少爷怎么知道少夫人会鞭打我呢?”

“我说的不是被少夫人,是……等等!”

薛瑞想要解释,突然反应过来她提到了胡萦儿,不由问道:“对了,你昨天去绣楼住,胡萦儿跟你说了什么?”

“胡小姐跟我说了很多,不过,她不让我告诉你……”

苏苏眼神躲闪的转过头去,不敢直视薛瑞。

“那行了,我把你留在胡府配小子吧,我自己去问她。”

看她的样子,薛瑞就知道胡萦儿肯定说了他的坏话,当然要弄清楚她在后面使什么坏。

苏苏经不起吓,也不敢惹恼薛瑞,忙说:“少爷,我说还不成么,你别去找胡小姐了。”

“那你说吧,我倒要看看她跟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薛瑞重新坐下。

苏苏扭捏了半天,才在薛瑞的催促下说道:“胡小姐说,少爷是个登徒子,以后要离你远点,还说要是你动手动脚,就让我告诉夫人,不能随了你的愿,还说,夫人要给少爷定亲事,一定要选大度些的女子,小肚鸡肠的不能要,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了?”

“胡小姐还说,你想要娶她,还想让夫人来说媒!”

苏苏担忧道:“少爷,我劝你熄了这个心思吧,夫人是不会答应的。”

“我那是开玩笑的,她怎么能当真呢?”

薛瑞苦笑不已,又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娘不会答应,胡萦儿相貌不差,又是官家小姐,懂的东西比我还多,要不是她,我连天文生都考不过,我跟娘说要娶她,娘应该不会反对吧?”

苏苏叹了口气,道:“我今天去夫人那,拐弯抹角的打听了一下少爷的亲事,夫人说少爷是有本事的人,以后要做大官,她以前就打听过了,说现在钦天监几位大人家里,都有未出阁的小姐,到时候她托人去给少爷说媒,娶个大官家的小姐回来,对少爷仕途有帮助。”

“我娘觉得胡萦儿不好吗?”

薛瑞有点疑惑,按理说,师公胡中也是官员,胡萦儿这身份也不低,再加上胡家对他们薛家有恩,两人又都到了婚配的年纪,怎么他娘就一点也没考虑过胡萦儿呢?

“少爷,你有没有听过五不娶?”

苏苏反问道。

“听过,但是记不得了。”

薛瑞努力想了想,摇头道。

苏苏解释道:“五不娶,其中有一条就是,自幼失怙之女不娶,夫人说,胡家小姐自幼丧母,不通礼数,对少爷也十分强势,再加上胡小姐又不会女红厨艺,非是良配。”

“什么五不娶,封建糟粕!”

薛瑞气道:“我娘也真是,胡萦儿自幼没了母亲,够可怜了,她那性子虽然烈了些,可心肠还是很好的,就拿鞋的事来说吧,她先前见我鞋要破了,就差人买了一双,找借口送给我,这心思多细腻,能娶到她,不知道谁哪个小子的福气,再说了,娘都不懂厨艺女红,怎么还嫌弃起胡萦儿来了。”

苏苏摇摇头:“我听夫人的意思,是觉得胡小姐性子太烈,怕婆媳间有矛盾,少爷你性子又软,到时候两头为难,夫人还说,就是因为她不会女红厨艺,即伺候不好丈夫,又讨不了公婆欢心,才被嫌弃了大半辈子,她深知当儿媳的难处,所以才想给少爷找个贤惠的妻子,这样就完事大吉了,总之,少爷娶别人可以,娶胡小姐万万不行!”

啪!

薛瑞正要说话,外面突然传来一声瓷器破碎的声音,吓得薛瑞跟苏苏一个激灵。

第093章 今晚就让你当姨娘 “外面是谁啊?”

薛瑞大声问了句,却没有得到回应。

端起烛台,薛瑞打开门朝外看了眼,却没发现半个人影。

低头一看,门口有一只碎成几块的瓷碗,里面的粥撒了一地。

“坏了,刚才的话被人听到了。”

薛瑞暗道不妙,忙将烛台交给苏苏,急道:“你在屋里等着,我去找找送粥的人。”

他这般着急,是担心刚才的对话被胡府下人听到,再传到胡家爷孙耳朵里。

他们一家子借住在胡府,胡中对薛家也是恩同再造。

柳氏对胡萦儿的看法,虽然是现今社会的普遍认知,但到底是嫌弃人家出身。

若此事被胡家爷孙俩知道,薛家这忘恩负义的名声背定了!

在周围找了一圈,薛瑞没看到人,只好奔去厨房。

厨房中,还透着灯光。

借着灯光,厨娘王氏正在洗涮锅碗。

见薛瑞突然进来,她颇有些惊讶,问道:“薛少爷,大晚上的进厨房来作甚,莫不是饿了?”

“饿到是不饿,刚才有人给我送粥,我没看到是谁,王婶可知道是谁?”

薛瑞试探着问道。

王婶笑道:“下午的时候,小姐吩咐我炖了莲子羹,刚才小姐过来,让人给老爷和令尊还有少爷送了去,最后这碗,她说要亲自端给您,再跟您商量一些事情。”

“胡萦儿亲自送的?”

薛瑞表情大变,刚才他还想着怎么堵胡府下人的嘴,现在倒好,这个难题被彻底解决了。

“王婶辛苦了,您早些歇着吧,我先回屋了。”

薛瑞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快步离开了厨房。

他没有回住处,朝东北角的绣楼看了眼,见灯光微亮,索性一转身,朝绣楼走去,打算去找胡萦儿赔个不是。

胡府的这幢绣楼有两层,下层是活动和待女客的场所,上层才是小姐闺房。

薛瑞敲门后,就听瑾儿说道:“小姐等下,我马上开门。”

吱呀——

房门打开,烛光照到薛瑞脸上后,手持烛台的瑾儿一愣,随即怒目而视:“这是小姐闺房,你来这里作甚,快些离开,不走我要喊人啦!”

说着,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瑾儿的话,说明胡萦儿还没回绣楼,薛瑞只好在门外提醒道:“你家小姐不见了,我正在到处找她,你要是见着了,可一定要看好她,知道没?”

“我家小姐怎么了?”

事关小姐,瑾儿顿时急了,也没考虑薛瑞是不是在骗她,着急忙慌的打开门。

“就是有一点小误会,我去师公和你家少爷住处找她,都没见到她踪影,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那可怎么办啊?”

瑾儿急的直跺脚,这大晚上的,小姐不回绣楼休息,连老爷少爷住处都不见人,那太不正常了。

现在着急也没用,薛瑞只好安抚道:“你在屋里等她吧,说不定她待会就回来了,应该没什么事。”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薛瑞心里也是七上八下。

胡萦儿性子太烈,听到她被母亲那般嫌弃,自尊心肯定受到了严重打击,万一想不开寻了短见,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师公交代。

离开绣楼后,薛瑞着重找了一些偏僻的地方,来回找了几遍,可是一无所获。

“娘的,究竟去哪了,就这么大点地方,还能消失不成?”

薛瑞没头苍蝇似的乱转,在前院后宅搜寻了十几圈,直累的大喘气。

现在已近深秋,天气逐渐冷了下来,薛瑞来回奔走,热的全身冒汗,连内衫都被汗湿了。

借着月光,薛瑞又在后宅搜寻了几圈,后来实在找不到人,就打算去找胡中禀明情况,看能不能让人帮着找找。

去胡中卧房的路上,经过游廊立柱边的一丛绿植时,忽传来幽幽人声:“爷爷觉少,才刚刚睡着,你不要去吵他。”

乍一听到这声音,薛瑞心里先是一突,随即反应过来,这分明是胡萦儿的声音,不由惊喜万分。

探头朝游廊外看了一眼,果不其然,胡萦儿正靠在游廊的立柱上,正偏头看着他。

这地方前面有一人高的绿植,后面是朱漆的游廊立柱,藏身期间,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薛瑞苦笑着道:“你怎么躲在这里,害得我一通好找。”

“我一直站在这里,是你眼瞎,这能怪谁?”

胡萦儿也不躲了,从立柱后走出来。

“是是是,都是我不好,你要怪我的话,认打认罚,怎么样?”薛瑞迎上去,小心翼翼赔笑道。

“我为什么要罚你,又不是你的错,要罚也该罚有错的人。”

胡萦儿语气很平静,可薛瑞却觉得她心中藏着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这……就当是我的错吧,你大人有大量,就不要跟我娘计较了,行不行?”

薛瑞心里叫苦。

胡萦儿说的那话,摆明了对母亲不满,要是不能让她消气,万一明天跟母亲吵起来,那他可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然而,胡萦儿的回答却出乎了他的意料,只听她低声道:

“你放心,我是不会跟你娘吵架的,先前我确实很生气,气到想去跟爷爷说,以后跟你们薛家断绝往来。

可后来,见你像个傻子似的到处乱找,又觉得十分好笑,所以我就故意藏了起来,让你找了一圈又一圈,这气也就慢慢消了。”

“真的?”

胡萦儿消遣自己的做法,非但没让薛瑞生气,反而让他有些庆幸,看来自己没头苍蝇似的转了半天,也不是没有半点效果。

“信不信由你,我要回去了,你也早点歇息吧。”胡萦儿整整裙子,迈步朝绣楼走去。

“那我送你吧。”

薛瑞赶紧跟上,不把胡萦儿送入绣楼,他实在是不放心。

一路上,两人谁都没说话。

到了绣楼前的竹林时,薛瑞忽然出声道:“你也听到的,我娘的态度并不代表我的态度,我没有半点嫌弃你的意思,要是你愿意的话,我明天就去跟我娘说,等日后把你娶进门!”

如果说昨天在书房是开玩笑,那现在就是敞开心扉,表明心意了。

胡萦儿闻言身子一滞,片刻后摇头道:“我本来就没打算嫁人,跟你嫌不嫌弃没什么关系,你娘说的对,失怙之女,怎配得上你,你还是另娶……娶个大家闺秀吧。”

她的语气听起来很平澹,可末尾那句话的停顿和些许的颤音,足以表明了她内心的挣扎。

薛瑞哪里听不出来她说的是气话,恼火道:“胡萦儿,你在跟我用激将法是吧,我还真就上你这个当了,你等着,我现在就去跟我娘还有师公说,非把你娶进门不可!”

自打认识后,两人相处的很融洽。

为了给他补课,本应避讳外男的胡萦儿抛头露面,时常跟他在书房单独相处,现在这事府中人尽皆知,甚至有不少下人嚼舌根,说胡中想把胡萦儿许给薛瑞。

这些风言风语,对胡萦儿名节有很大损害。

以后寻夫家时,别人打听到这事,恐怕十个中有九个都要嫌弃胡萦儿,想给她找个好夫家会很难。

光凭这点,薛瑞就对胡萦儿的终身大事负有直接责任。

两人认识时间虽短,可薛瑞由内而外的改变,早已让胡萦儿刮目相看,在频繁接触的同时,双方感情也逐渐在升温,虽不至于情根深种,却也互相生出了好感。

也就今天这事发生的太突然,要是再多给俩人一点时间,多增进一下感情,胡萦儿芳心暗许,薛瑞一往情深,那也是水到渠成之事。

再者,胡萦儿心地善良,性子虽然烈了些,可也是刀子嘴豆腐心,对薛瑞的好那真没的说,有些地方甚至连柳氏都比不上。

对比他穿越前谈过的几个对象,无论是长相还是品性,胡萦儿各方面都完胜,跟她结成连理,薛瑞并不觉哪里不妥。

现在胡萦儿虽然嘴上说着不气,可心里到底还是留下了疙瘩,恐怕不只对柳氏有些怨言,就是她自己,恐怕也多少生出了些自卑情绪。

要是不能彻底解决这个问题,恐怕胡萦儿不想嫁人的念头就愈发坚定,这样岂不是误了她的终身?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薛瑞选择为胡萦儿负责,算是最为稳妥的解决办法。

见他真的要去,胡萦儿顿时急了,跺脚道:“不许去,我不同意!”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可由不得你。”

身后传来胡萦儿的脚步声,薛瑞反而走的更快。

“不许去,我不让你去……”

不料,刚走了几步,腰身突然被胡萦儿抱住。

薛瑞用力挣开,转头看着胡萦儿,气道:“那你嫁不嫁,你要嫁我就不去,不嫁我就去,反正你不嫁也得嫁!”

“我知道你的心意,你不嫌弃我,我就很满足了,你娘对我有偏见,你现在贸然去找她,你娘肯定会以为是我引诱你,要是误会加深,她就更不会答应,到时候,我就真没有退路了。”胡萦儿咬着嘴唇,幽怨道。

“我娘应该会尊重我的意见吧?”

说这话的时候,薛瑞稍显迟疑。

他确实不能百分百肯定柳氏会听他的意见。

毕竟在古代,终身大事都是亲长说了算,私定终身是严重违背公序良俗的行为,会被世人唾弃,就连薛瑞这般大胆的人,也不敢轻易冒这个风险。

要是真被母亲拒绝,还因此对两人关系产生误解,胡萦儿的尊严将会彻底被碾碎,她以后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其实,我觉得现在这种相处方式也挺好,你闲了,我们可以读书作伴,你忙的时候,我还可以照顾爷爷和兄长,在自家府上,又不用看你娘的脸色,岂不快哉?”

“这……”

薛瑞一时无语,思索半天才叹道:“现在这样确实挺好,不过你放心,时间还长着呢,我会想办法说服我娘的,到时候,我会风风光光把你娶进门。”

胡萦儿正要说什么,却见竹林旁突然冒出个人影来。

“小姐,你们……”

来人正是瑾儿,她瞪着双眼,满脸的不可思议。

刚才,她一直在绣楼等自家小姐,可小姐一直不见踪影,就连薛瑞也没了声息,她十分担心。

在绣楼窗边张望时,她隐约看见竹林处有人影晃动,看起来很像自家小姐和薛瑞。

想起先前薛瑞调戏小姐,还占自己便宜的事,她心里不放心,忙跑下来看个究竟。

不成想,这才刚冒出头,她就见薛瑞握着自家小姐的手,两人十分亲昵的站在一起,就像一对小情侣。

这场景,把瑾儿雷了个外焦里嫩,连身子都有点不听使唤,直接僵在了当场。

“嘿,你这小丫头,竟然偷看我们亲热,小心长针眼啊!”

被瑾儿撞破私情,薛瑞也有些心虚,只好先发制人,对着瑾儿就是一通数落。

“呜,我什么都没看到!”

被这么一提醒,瑾儿勐的反应过来,连忙转过身,捂住了眼睛。

听薛瑞满嘴胡言,胡萦儿又羞又恼,她狠狠在薛瑞手心掐了一记,这才抽回手走到瑾儿身边,慌乱解释道:“刚,刚才是因为天太黑,看不见路,他才扶着我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嗯嗯,小姐说什么我都相信,我不会说出去的。”

望着高悬的那轮明月,瑾儿一个劲的点头,一副我是瞎子的表情。

“都怪你!”

胡萦儿心乱如麻,狠狠瞪了薛瑞两眼,只得拉着侍女的手,着急忙慌的跑掉了。

“呼——”

目送两人进了绣楼,薛瑞终于松了口气,今天惹出了这么大麻烦,能以这种方式收场,已经算是最好的结局。

不过,现在让薛瑞头疼的是,他对胡萦儿的承诺,究竟能不能实现,这还真是个未知数。

回到西厢住处,苏苏正支着下巴坐在桌边等候。

听到动静,她忙跑出来,问道:“少爷,怎么样了,是谁在外面偷听呀?”

“是胡萦儿,她来给我送莲子羹,无意间听到了咱俩对话,这下咱们把人得罪狠了。”

“啊,那可怎么办啊?”

苏苏被吓得脸都白了,她自然知道那些话对胡萦儿的伤害,要是两家人因此发生矛盾,她岂不是成了罪人?

薛瑞哪知道该怎么办,只觉得心力交瘁,躺在床上半句话都不想说。

“少爷,要不我去禀明夫人吧,也好想个补救办法,不然要出大事。”

见薛瑞没说话,苏苏还以为自家少爷也没了主意,转身就要走。

不料,她刚一转身,就被薛瑞勐地拉了回来,跌跌撞撞的摔倒在床上。

“今天这事都怪你,要不是你跟少爷我说什么五不娶,胡萦儿哪会生这么大气,你不是想知道怎么当姨娘么,少爷我今天就好好教教你!”

薛瑞大怒哼一声,掀起被子将苏苏裹在里面,两人滚成了一团。

紧接着,卧房中就响起了一阵压抑的惊呼声。

第094章 这皇帝做不做得? 玩归玩,闹归闹,别拿节操开玩笑。

薛瑞自认为是个有节操的人,所以并没对尚且年幼的的侍女做什么出格举动,他只不过是跟苏苏打闹了一小会,让她提前感受了一下做姨娘的乐趣。

玩闹过后,两人并排躺在床上,平复有些急促的呼吸。

想起胡萦儿的事,薛瑞又犯起愁来,问侍女道:“苏苏,你说要怎么做,才能让我娘答应胡萦儿嫁到咱们家来?”

苏苏神情恍忽,似乎还没从刚才的疯狂中回过神来,直到薛瑞重新问了一次,她才偏头看着少爷,若有所思道:“夫人是肯定不会答应的,少爷想娶胡小姐,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薛瑞十分惊诧,忙转身看向自家丫鬟。

苏苏捂嘴笑道:“除非少爷能说服胡小姐做妾,这样夫人或许会答应。”

“你这出的什么馊主意?”

薛瑞没好气的说了句,伸手在被窝里乱捏一通,吓得苏苏赶紧跳下床。

苏苏捂着胸口,面红耳赤道:“少爷真是过分,明明是你让我说的,现在又来欺负我,早知道我就不说了。”

薛瑞瘪瘪嘴:“想做姨娘,不让少爷欺负怎么成,等你懂事了,说不定还会求着少爷我欺负,到时候,少爷可不止这么欺负了。”

“我又不是傻大姐,才不会求你欺负呢,哼!”

苏苏哪懂这等荤话,白了薛瑞一眼,就去端水来伺候他洗漱。

夜深人静,薛瑞洗漱完后,困意来袭,很快就睡了过去。

“少爷,快醒醒!”

睡梦中,薛瑞听到有人叫他,迷迷湖湖看了眼,外面天还没亮。

床边,苏苏一边梳头,一边伸手推他,弄得薛瑞有些起床气,一把拽住苏苏手腕,把她拉到怀里,打着哈欠道:“这么早吵醒我,罚你再陪我再睡一会。”

苏苏却用力挣脱,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急道:“府里来了个官宦,说是要见你呢!”

“什么官宦,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见……等等,你说谁来了?”薛瑞勐然坐起,惊呼道。

“我也不知道是谁,刚才小翠来敲门,说是从郕王府来的宦官。”

“郕王府的太监,成敬?”

薛瑞不由皱眉,昨天在东安门外,他刚见了成敬和朱祁玉,这大半夜的郕王府太监找到胡府,肯定是有什么大事。

“苏苏,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薛瑞来不及多想,在丫鬟的服侍下穿起了衣服。

“今天是廿九了。”

薛瑞回忆了一下,心里对郕王府宦官来意有了一些猜测。

穿戴好衣服,用脸帕抹了把脸,薛瑞就着急忙慌的朝正堂而去。

到垂花门口时,胡中正和薛元皓低声说着话。

见儿子过来,薛元皓不悦道:“你怎么才过来,都等你半天了,快随我们去见郕王府内使。”

现在才三更,天色昏暗,丫鬟小翠提着气死风灯在前面引路。

胡中年迈体衰,再加上深秋露重,行动多有不便,薛瑞上前扶着,并悄悄对二人道:“爹,师公,这宦官此来,十有八九是为郕王登基之事而来!”

闻言,胡中和薛元皓都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从何处得知?”

“这不是明摆着么,这两天朝野都传遍了,朝臣们想拥立郕王做皇帝,估计奏疏都写好了,就等在今日朝会上推进此事!”

胡中师徒俩都不是笨蛋,在垂花门说话的时候,就已经猜测这太监来肯定和郕王即位皇帝之事有关。

只是,这么大事郕王不去找于谦等大臣商议,反而来找他们几人,这是什么路数?

这个疑问,只有郕王府来的宦官才能解答。

三人忧心忡忡到了正堂,堂上正坐着一个面白无须,长相和善的年老宦官,正是昨日薛瑞刚见过的成敬。

成敬正在品茶,抬头见三人进来,便放下茶盏,起身笑着拱手道:“想必这位就是保章正胡公吧,咱家久仰大名,今日总算得见了。”

对郕王身边这位得宠宦官,胡中也拱拱手,客气道:“成公公登门,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呵呵。”

成敬笑了笑,看向旁边的薛元皓,见他和薛瑞有几分相似,立马猜出他的身份,又拱拱手:“想必这位就是保章正高徒吧,近日京中盛传你父子之壮举,就连王爷都不禁拍桉叫好,实在是臣民之典范。”

“公公谬赞了,薛某一介白身,当不得什么典范。”

最近京中的传言,都是自己儿子搞出来的鬼,薛元皓心知肚明,现在被成敬这么捧着,让他脸上有点像是被火烧一般。

成敬却豪爽笑道:“你也不必自谦,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等过几日,你就能名正言顺了。”

如今郕王朱祁玉监国,朝中大小事务都是他拍板,成敬作为朱祁玉心腹,说出来的话自然十分可信。

三人听出画外音,都十分高兴。

薛元皓忙拱手道:“那就借公公吉言了。”

客套过后,成敬看向薛瑞,倒是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站着说话不是待客之道,胡中便伸手道:“公公请上座。”

成敬深夜来访,自然不是来唠家常的,请成敬坐下后,胡中走到门口,对门外伺候的下人道:“你们都离远些,没有我的吩咐,不得靠近正堂。”

打发了下人,胡中才和弟子徒孙落座,等待成敬进入正题。

成敬倒也直接,等三人坐下,就开口道:“想必你们也听说了,最近朝堂之上,有不少官员要拥立咱家王爷继承大宝,可如今社稷动荡,甚至有倾覆之险,王爷虽有济世救民之心,却也不想担下这天大的干系,万一事有不济,王爷成了亡国之君,还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还如何面对亿兆子民,是以,王爷对朝臣之提议十分犹豫,依你们之见,这皇帝做不做得?”

这皇帝做不做得?!

听到成敬这么问,别说胡中和薛元皓了,就连薛瑞都有些懵逼,这种关乎大明江山社稷存亡之事,竟然要听取他们的意见?

成敬说完后,也不逼问,就端起茶盏,轻轻品了起来。

涉及皇权更迭,在历朝历代都是敏感问题,甚至有不少人因为在皇权争夺中站错了队,导致人头落地,九族被诛。

如今郕王即位问题,比之前所有皇权斗争都要更棘手,因为当今皇帝朱祁镇还没死,正在瓦剌留学旅游,若是朱祁玉做了皇帝,等朱祁镇回到京城,朱祁玉这皇帝究竟还做不做得下去?

做下去,等朱祁镇回朝,要怎么安排他?

主动退位,万一朱祁镇心有怨言,要对付下台的朱祁玉,到时候他会是什么结局,这谁能预料?

再说,现在大明内忧外患,瓦剌随时有可能再次南侵,要是朱祁玉做了皇帝,北京城又被瓦剌攻破,他这个皇帝上天无门,下地无路,无论如何都活不下去。

与其这样,还不如当个逍遥王爷,万一事有不济,还能脚底抹油,熘之大吉,起码能保住一条小命。

听了成敬的话,三人就明白了朱祁玉的纠结之处。

只是,这些事都不是他们能解决的,既然无力改变,那就只能置身事外。

师徒俩对视一眼,算是交换了意见,胡中起身,歉意道:“成公公,这等大事,非我等小臣能置喙,郕王殿下若有疑虑,不妨与诸位大臣商讨,或许能得到解答。”

这番推脱之言,成敬听了并没有生气,放下茶盏轻声道:“今日之言,出的你口,入得我耳,你们不要有顾虑,王爷差我前来,就是钦佩你们师徒天象占候的本事,若是你们窥伺到一丝天机,就有助于王爷做出决断,也免得被群臣左右,你们说说,要不要听诸位大臣的?”

得,朱祁玉这是不信大臣信玄学了!

听了成敬的解释,胡中师徒心里都有些发虚。

别人不知道就罢了,他们专司天文占候之事,自然明白其中玄妙之处。

若凡事都有天象预示吉凶,那钦天监保章正也不会只是个正八品官,说不定能直接成为百官之首,每日靠观天象来处理朝政,大明朝也将会一路坦途,不会再走错误路线。

薛元皓站起身,苦笑道:“公公,这天象玄妙莫测,按照占书所言,近日并无涉及帝位更迭之天象,实在不好凭空揣测,若是殿下看重于此,不如召集钦天监诸官共同研判,看是否有可借鉴之处。”

“除了你们师徒,钦天监多是些碌碌无为的蠹虫!”

成敬不屑的摇摇头,接着道:“先前涉及南迁之事时,咱家曾去过一次钦天监,当时出现‘荧惑入紫微垣’天象,中官正许惇等人认为此天象应在陛下和也先身上,而薛小哥儿却说应在广东,当时咱家没有听信,便以许惇等言回复王爷,可是现在,咱家却觉得薛小哥儿说的有道理,想必,东南局势你们都有预料吧?”

东南局势?

胡中和薛元皓转头看向薛瑞,都是满脸的惊讶,目光中还带着一丝不解。

薛瑞自然知道成敬指的是什么,故意问道:“公公,可是广东那边又有什么战事?”

“看来你们真的知道。”

成敬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态,叹息道:“瓦剌南侵之事,朝堂诸公已有决断,咱家就不多说了,只说说东南局势,就在昨天,广东布政使司发来急报,言贼寇黄萧养残部死灰复燃,啸聚新会、香山一代,聚众数万,还趁朝廷兵败之时,攻占府县,隐有燎原之势。昨夜又有兵报送至,言福建贼邓茂七余部邓伯孙等人呼应广东贼寇起事,竟再次造反,占据尤溪、沙县等地,官兵进剿失机,两千余人被贼寇击溃,如今两省兵力空虚,贼寇之势大盛,若局势糜烂,恐东南半壁都要落入贼手,你们认为,边关战事和东南战事,朝廷究竟能不能取胜?”

正统十三年的邓茂七起义,和正统十四年的黄萧养起义,在场众人自然知道。

这两次起义声势浩大,席卷两省,朝廷为了平叛,花费了极大的人力物力,才渐渐挽回了局势。

只是胡中几人都没料到,在朝廷兵败,社稷动荡之时,两部余孽竟然死灰复燃,掀起了新一轮起义,这对本已危在旦夕的朝局来说,可谓是沉重一击。

不过,从成敬话里可以听出,近期东南局势会发生变化,薛瑞似乎早有预料。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他真的洞察了天机?”

胡中和薛元皓两人对此很是不解,所以都看向薛瑞,目光中带着询问之色。

说实话,薛瑞也没料到会这么巧的事。

先前成敬到钦天监,让薛瑞解读“荧惑犯紫微垣”天象时,他本想另辟蹊径,将即将发生的东南黄萧养残部起义和当今朝廷局势联系起来,以朝廷代指紫微垣,东南黄萧养残部代指荧惑,黄萧养残部造朝廷的反,这不正好应了荧惑犯紫微垣天象?

这样解读相关天象,就能说的通了。

不料,许惇等人以为薛瑞是在胡诌,害怕担上干系,竟让人将他强拖了出去,成敬也觉得薛瑞年幼,没有听信他的说辞,而是采用了许惇等人的建议。

现在广东告急,福建也向朝廷求援,再加上瓦剌窥伺中原,使得大明风雨飘摇,甚至有江山倾覆的危险。

百官们知道局势危急,更加认定朝廷需要有皇帝领导,才能挽回危局,是以加快了劝进步伐。

就在昨天下午,于谦等大臣到郕王府拜见,说是打算共同上书太后,拥立朱祁玉即位,可朱祁玉哪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做皇帝,只能答复于谦等人,说自己没有做皇帝的想法。

刚刚发生的东南大变,成敬比所有人都震惊,倒不是因为贼寇势大,而是薛瑞所说东南会有大变的预言成真了!

当时,成敬没有采纳他的说辞,可没想到刚过了几天,这预言就真是应验了。

再结合薛瑞父子的一系列行为,成敬认为,胡中他们能从天象中窥伺到一丝天机。

对于东南的糜烂局势,胡中他们肯定也早有预料,可惜自己没有注意薛瑞的提醒,以至于局势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懊悔的同时,成敬见自家王爷左右为难,突然想到了一个解决办法。

王爷之所以不想继位,就是觉得大明危在旦夕,怕做了亡国之君,若得知将来局势会有所好转,那这个问题就能迎刃而解,想必王爷也不会再抗拒即位皇帝的事。

于是,成敬便如实禀报了薛瑞预料到东南会生变之事。

朱祁玉听了又惊又喜,连夜让成敬到胡中府上,询问有关局势的问题。

第095章 温香软玉在怀中 到了胡府,成敬开门见山,直接询问朱祁玉即位皇帝之事,若是胡中等人都认为继位没有风险,朱祁玉就能安心登基。

可惜此事干系重大,胡中谨小慎微,不敢妄言。

成敬失望之下,退而求其次,又询问朝廷这几场关键战事成败,若是胡中等人窥测到天机,认为大势在朝廷这边,郕王即位就没有风险,若是朝廷大势已去,那就别想什么当皇帝的事了,先想想怎么个死法吧。

师公和父亲都不答话,堂中气氛有些凝重。

薛瑞一咬牙,勐然站起身来,肃然道:“公公,东南局势看似危急,却不过是疥癣之疾而已,若朝廷处置妥当,想要肃清是迟早的事,与瓦剌的战事,才是决定我大明国运的关键之战。

如今,国无长君,朝廷政令不通,上下难为一体,想要取胜怕是不易,不过,只要君臣各归其位,将士肯效死命,百姓心系大明,则瓦剌跳梁小丑,根本不足为虑!”

听了他的话,成敬脸上罕见的露出激动之色,转头看向胡中等人,道:“果真如此?”

胡中师徒呆若木鸡,都瞪眼瞅着薛瑞,心里震惊的无以复加。

关于局势判断,薛瑞说答的中规中矩,让人挑不出毛病,但“国无长君”、“君臣各归其位”这两句话,分明是在劝说朱祁玉做皇帝的意思,这对打算置身事外的胡中师徒来说,是完全不同的立场。

面对成敬质询的目光,胡中左右为难,沉思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道:“正如薛瑞所言!”

现在薛瑞都选择了站队,而且又有事实依据,胡中也很难找到合理的反对才理由,思来想去,他只能选择跟薛瑞站一边。

得到肯定答复,成敬激动不已,连连道:“既然你们都觉得朝廷能化险为夷,那王爷就没什么好担忧了,放心,待王爷更进一步,必不会亏待你们。”

事已至此,胡中还能说什么,只能躬身道:“为殿下分忧,是我等本分,不敢居功。”

“行了,都别客套了,王爷还在府里等着呢,咱家这就去回话,告辞。”

成敬拱手告辞,刚走到门口,又回头看向薛瑞,赞许道:“少年郎敢于直言,日后必成大器,好生跟你师公父亲学习,将来自有一番好前程。”

“公公客气了。”

薛瑞忙拱手道。

将成敬送到门口,待其上了马车后,三人回到正堂。

扶胡中坐下,薛元皓立刻板着脸看向儿子,训斥道:“你这般聪明,自然该懂明哲保身的道理,这皇帝由谁来做,是你能掺和的事吗?现在倒好,你自作主张,让你师公也卷了进来,万一将来发生什么变故,岂不连累了他老人家?”

“父亲教训的是,儿子知错了。”

薛瑞嘴上这么说着,可心里却不这么认为。

作为熟知这段历史的现代人,薛瑞自然知道朝廷此战必胜无疑,朱祁玉做稳皇帝没有任何悬念,这摆到嘴边的拥立之功,他如何肯放过?

唯一的风险,就是日后朱祁镇复辟,会打击报复拥立朱祁玉一众官员的风险。

对此,薛瑞倒是不怕,从今晚的事看来,朱祁玉对天象占候十分看重,对胡中还有他们父子也比较信任。

在这七八年里,他有足够的时间影响朱祁玉,只要提前预判了堡宗的操作,并让朱祁玉做好准备,那堡宗复辟之事将断无可能。

是以,他才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面前,旗帜鲜明的支持朱祁玉做皇帝。

“你啊……唉!”

听他这么光棍的认错,薛元皓本来满肚子牢骚都没出发,只好在儿子脑门上点了点,气呼呼的坐在了椅子上。

胡中却没有什么不满的表情,狐疑道:“瑞儿,你是怎么提前知道东南将会有大变的?”

姜到底是老的辣,胡中一眼就看到了问题的核心所在。

天象解读需要人为判断,要说薛瑞从“萤火星犯紫微垣”星象中,准确预判到东南反贼将要卷土重,这很难让人信服。

那薛瑞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要追朔到他上学时期,当时他研究《明实录》中日食记录时,发现其中有一些错漏之处,便去查阅香山等县志的同期日食记录,以此作为参照。

在查阅过程中,恰好看到了当地县志有关黄萧养残部趁土木堡之变时起事的有关记载。

正因为记得这件事,薛瑞就想以天象预言此事,给即将成为皇帝的朱祁玉留下一些印象。

可惜因许惇等人阻挠,当时没能促成此事,让他颇为失望。

谁知在今日,这东南局势阴差阳错又跟朱祁玉做皇帝的事联系上,他只好将错就错,给朱祁玉吃一颗定心丸,好让他安心去当皇帝。

只是,这其中奥秘他不能明说,便按已想好的说辞,对胡中道:“师公,我要是说这是我做梦梦到的,您信不信?”

“做,做梦?”

胡中和薛元皓都有些发愣。

薛瑞梦到土木堡之变,王振身死的事,他们都听说过,以为他这只是偶然事件,所以两人都没有当回事。

可这一次,薛瑞又准确预言东南局势生变,还是依靠做梦,这可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搞了一辈子玄学的胡中甚至在想,莫非这徒孙得了什么机缘,竟有了未卜先知的本事?

“瑞儿,这事可不是儿戏,你先前真梦到了东南生变?”

靠做梦就能预言未来,这件事让薛元皓颇为震惊。

但震惊过后,他想的更多的是,若儿子真有这本事,这占候天象的差事,对他来说岂不是手到擒来?

面对师公和父亲的质疑,薛瑞只好继续扯谎:“先前土木堡之变和东南生变,确实都是我梦到的,而且都很清楚,不过,也只有这两个梦成真,其他的梦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

“那你这本事什么时候有的?”胡中追问道。

“大约从我被打伤脑袋,醒来后那段时间。”

“难怪。”

胡中若有所思道。

薛元皓忙问:“老师,您觉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佛道就有当头棒喝一说,瑞儿被人打伤脑袋,恰巧有了预知后事的本事,这倒也说得过去,或许这就是他的机缘吧。”胡中感慨道。

“那这究竟是好是坏?”

薛元皓听了反而有点急,这种难以用常理解释的现象,谁也不知道将来会产生什么后果。

胡中沉思片刻,叮嘱道:“这也不好说,还要待日后多观察才是,不过,瑞儿有这本事,除了你我,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否则极有可能招来杀生之祸。”

能靠做梦预言后事,这绝对是千古奇闻,说不定会遭到他人觊觎,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薛元皓看着儿子,认真提醒:“这事谁都不能说,包括你娘也不行,听到没?”

“我知道。”

薛瑞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忙点头答应。

胡中看向父子俩,正色交代道:“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那就要未雨绸缪,日后我不在朝堂,这路就要你们自己来走,记住,像瑞儿今日这样投机取巧之事,可一不可二,尤其是做出些重大抉择时,千万不能冒险,这样才不至于行差踏错。”

“是,老师(师公)。”

父子俩忙点头应诺。

这么一折腾,已经到了四更天。

说了会话,胡中有些疲乏,薛元皓也感觉有些累了,薛瑞便送他们回房休息。

刚进垂花门,就有一群人迎了上来。

为首两人是柳氏和胡萦儿,身后跟着五六个丫鬟婆子。

“萦儿,你怎么也起来了?”

看到孙女穿戴整齐,胡中颇有些惊讶。

刚才成敬来访,柳氏和伺候胡中的侍女等人自然被惊醒,但东南角绣楼上的胡萦儿主仆,却没人去惊动她们。

不知胡萦儿怎么知道的,也站在这里等候。

胡萦儿上前扶住胡中,解释道:“先前瑾儿起来关窗时,见院中灯火通明,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便叫醒我了,我就过来看看。”

“没什么事了,你们都去歇息吧。”

见众人都围着他,面带担忧之色,胡中便挥挥手,让众人各自散去。

主人都发了话,这些丫鬟婆子都松了口气,没有差事的便各自回去休息。

将父母和师公送回房,薛瑞也打算回去,刚一转身,就被胡萦儿堵了个正着。

“天色还早,你不回去睡个回笼觉?”

折腾了半天,薛瑞还真有些困,可胡萦儿却很有精神,看着他眼睛都不眨一下,一看就是有事要问。

“苏苏,你先送瑾儿回绣楼,自己也回房去吧,我跟你家少爷说几句话。”

接过瑾儿手中灯笼,胡萦将两个等候的丫鬟打发走。

“是,小姐。”

等两个丫鬟走后,胡萦儿提着灯笼,引着薛瑞到避风处,这才低声问道:“听说府中来了个宦官,他是来做什么的?”

“师公不让说啊,你想知道自己去问他老人家。”

薛瑞摊摊手,这种事必须保密,要是传出去会有大麻烦。

“你说不说?”

胡萦儿却不打算放过薛瑞,忽然伸手揪住他腰间软肉,手指渐渐用力。

“哎哎哎,松手,我说还不成吗?”

薛瑞哪想到她会来这招,吃痛之下赶忙求饶。

“那快说,我还要回去补觉呢!”

胡萦儿哼了声,减轻了一些力道。

“好吧,这事很机密,绝对不能外传,你附耳过来,我说与你听。”

胡萦儿愈发好奇,便离薛瑞近了些,支着耳朵道:“你快说吧,别卖关子了。”

“事情是这样的……mua!”

刚起了个头,薛瑞突然凑上去,在胡萦儿粉嫩的脸上啄了一口。

这次突然袭击,胡萦儿根本没反应过来,直到薛瑞逃出去老远,她才意识到自己被亲了。

“混……混蛋!”

这次可亏大了,胡萦儿又羞又气,提起灯笼就朝薛瑞摔去。

噼里啪啦!

灯笼在地上滚了几圈,接着被烛火点燃,很快就烧成了一团灰尽。

“真生气了啊?我刚才也是情难自已,忍不住就亲了一下,要不你亲回来,咱们一笔勾销如何?”

薛瑞被吓了一跳,忙觍着脸跑到胡萦儿面前请罪。

被薛瑞占了便宜,胡萦儿却生不起气来,她芳心就如小鹿般乱撞,甚至忍不住回味起刚才那酥酥麻麻的触感,这让她生出了一种羞耻感。

为了掩饰这种情绪,她只能做出恼怒的表情,咬牙切齿道:“我还是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你这么做是觉得我轻佻下贱吗?”

“哪有的事!”

薛瑞忙表态道:“你在我心里,就如那九天下凡的仙女,不但纯洁无瑕,而且美丽动人,我一介凡夫俗子,哪里抵挡得住这种诱惑,自然想一亲芳泽。

刚才确实是我冲动了,我已经深深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以后不经过你的同意,我绝对不会再动手动脚,好不好?”

说着,就伸出手去,握住了胡萦儿的纤纤玉手。

胡萦儿哪听过这种甜言蜜语,差点当场就沦陷了,还好残留的最后一丝理智,让她保持住自己的矜持。

“油嘴滑舌,也不知跟谁学的!”

胡萦儿生不起气来,可也不能这么算了,便趁机翻起了旧账,恨恨道:“我可是听说了,你以前没少逛那些烟花柳巷,这些话是不是也对那些青楼女子说过,要不怎么能出口成章?”

“我都解释八百遍了。”

薛瑞恼火道:“那次是被我堂兄骗去的,而且还没进去就被人打晕了,别说青楼的姑娘了,我连青楼门脸儿长啥样都不知道,你要是再凭空污我清白,那我明天非得去见识见识不可,免得平白担上这个名声。”

“你敢!”

胡萦儿柳眉一竖,伸手要去掐薛瑞,可一抬胳膊才发现,自己的手已被薛瑞握了大半天。

“快松开,被人看到了不好。”

慌忙朝周围看了一眼,见四下无人,胡萦儿才松了口气,用力挣扎起来。

“放心,这边没人,不会被看到的。”

不成想,薛瑞却是胆大包天,伸手勐然一拽,就将胡萦儿拉到了怀里。

第096章 参观古观象台 这种程度的接触,着实超出了胡萦儿的底线。

她不禁扭动起来,抗拒的扭动起来:“不,不要,会被人看到,放开我好不好。”

薛瑞趁热打铁,嘿嘿笑道:“那你亲我一下,亲了我就放开你,不然就让人看到好了。”

“你……!”

这么无耻的要求,让胡萦儿恨不得踹他两脚。

挣扎了半天,胡萦儿实在逃不出魔掌,只得认命似的闭上眼睛,慌慌张张在薛瑞脸上啄了一下。

“好哇,你竟然占我便宜,你要对我负责嗷!”

薛瑞放开胡萦儿,一手摸着脸颊,一手抱着胸,一副被吃了豆腐的样子。

“你要死啊!”

胡萦儿闻言,顿时脸上发烧,握紧粉拳就冲上去。

别看胡萦儿是个女子,手上力气可不小,薛瑞是深受其害,见她要来收拾自己,忙转头朝旁边跑去。

刚跑出几步,眼角的余光忽然发现了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这两人一直趴在一颗芭蕉树后,见他们两人突然跑过来,赶紧俯身向后转移,不料被眼尖的薛瑞发现。

“站住!”

薛瑞下意识低喝一声,叫住了逃跑的两人。

胡萦儿看到还有别人在场,顿时被吓得脸色苍白,躲到薛瑞身后动也不敢动。

芭蕉树后两人见行踪暴露,只好慢吞吞的走出来。

借着月光,薛瑞和胡萦儿一眼就认出,这两人正是他们二人的侍女,苏苏和瑾儿!

呼!

薛瑞松了一口气,胡萦儿也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这两个丫头躲在这里,肯定是在偷看他们两人亲热。

刚才薛瑞跟胡萦儿光顾着打闹,哪想过有人偷偷潜伏过来,躲在芭蕉树后观察他们。

“不是让你们回房吗?躲在这里做什么?”

薛瑞板着脸,沉声质问道。

“我们……”

苏苏和瑾儿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薛瑞揪着苏苏小脸,目光中带着审视,道:“说说,你们刚才看到什么了?”

“我们看到少爷和胡小姐在……”

苏苏怕被薛瑞责骂,就要和盘托出。

刚说到一半,就听瑾儿打断道:“天太黑了,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真的什么都没看到?”薛瑞质问道。

“嗯嗯嗯。”

苏苏此时也反应过来,跟着瑾儿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既然没看到,就不要乱说,现在天快亮了,瑾儿送你家小姐回房吧,我也回房去洗漱,准备上值了。”

跟胡萦儿对视一眼,薛瑞便领着苏苏回了房间。

经刚才那么一闹,薛瑞哪还有心思睡觉,坐在床边闭目养神。

苏苏站在一旁,犹豫道:“少爷,我觉得你不能那样对胡小姐。”

“嗯?”

薛瑞睁开眼,不悦道:“你说说,为何不能?”

“少爷应该对胡小姐以礼相待,不然若是被夫人知道了,她就再也别想进薛家的门了。”苏苏劝道。

薛瑞沉思片刻,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今天有点太放纵了,以后必须得克制一下,不然坏了胡萦儿名声,倒霉的不止是她,就连自己也会有许多麻烦。

“你说的对,少爷接受批评。”

薛瑞夸赞道:“你以后要多多提醒我,免得我又得意忘形,还有,我娘那边你也多帮胡萦儿美言几句,要是她真成了薛家媳妇儿,自然不会亏待你的。”

“知道啦,胡小姐为人大度,做我主母的话,倒也不错。”

苏苏一副深以为然的表情。

两人就在卧房里聊天,一直到天色微亮,薛瑞洗漱后,又陪胡中吃了早饭,才去钦天监上值。

……

自打救出父亲以后,薛瑞的担子轻松了许多,如今他刚担任档房的掌事,在新皇即将登基的关头,自然要好好变表现才行。

就在昨天,薛瑞已将接下来几个月档房的教学任务做了详尽规划,并上报给中官正许惇。

经过几位堂官的共同讨论,大人们觉得他这份计划做的很不错,表示可以试行一段时间,以观后效。

这份教学计划十分详尽,不但是给世业生们做的,也是给他自己做的。

结合现代教育体系,薛瑞一改往日死板的学习方式,以兴趣提升世业生们的主观能动性,将学习与实践相结合,这样更有助于提升世业生们学习积极性。

只要提升世业生们的积极性,学习效率自然就能提高许多,这对负责敦促世业生们学习的薛瑞也有极大好处。

因昨日抓捕彭得清父子,档房的教学计划便挪到今日展开。

等世业生们到期,薛瑞当堂宣布,今日会带大伙去参观钦天监所属的几个分支机构,如观象台,谯楼等。

世业生们听到这个消息,自然十分激动。

入监这几天,他们已经从范岩等人口中得知,像他们这种世业生,只有在通过岁考,取得天文生身份时,才会分去各地供职。

最让他们吃惊的是,监中有的天文生胡子都白了,竟然连观象台长啥样都不知道,想到自己也可能会这样,他们也颇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意想不到的是,薛瑞竟然要带他们去参观观象台等地,这让世业生们又惊又喜,恨不得长翅膀飞过去。

跟许惇报备后,薛瑞就领着世业生们,浩浩荡荡的出了门。

第一站,自然是要去观象台。

这是钦天监最重要的分支机构,一切天文活动,皆由此展开。

因观象台不在钦天监中,所以平时是由五官灵台郎卜刺负责管理,观象台现有天文生一十六名,负责日夜观象,及平时事务处置。

观象台位于城东,工部于正统四年修建而成,除观象台本身,还有衙署等其余附属建筑,占地足有十几亩。

到了地方,早有两人在大门外等候,见薛瑞等人过来,一人远远就迎了上来,高声道:“薛兄大驾光临,小弟可是望眼欲穿呐。”

另一人也上前,笑道:“最近薛兄可是大出风头啊,我们观象台这边,都在传你的英雄事迹,真是了不起啊”

这两人一个叫徐峰,一个叫周涛,正是岁考过后被五官灵台郎卜刺挑走的两个天文生,他们二人昨日得到消息,说今日薛瑞会带档房世业生来观象台参观,便自告奋勇前来迎接。

“呵呵,你们这是在捧杀我吧,我也就是误打误撞而已,哪里算得上英雄事迹……倒是你们两人,这才几天不见,你俩就糙了不少啊?”

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眼,薛瑞颇有些惊讶,以前在档房学习时,徐峰他们都是细皮嫩肉的,现在却满脸的沧桑,连皮肤都粗糙了不少。

周涛苦笑着对薛瑞解释道:“你们是不知道,这观象台上风大的很,尤其是深秋夜晚的冷风,刮的人脸生疼,再加上最近一直熬夜,可不就成这样了吗?”

“那你们还真是辛苦了。”

薛瑞早听说观象台这边差事不好干,当时他还有点不信,看到徐峰两个,他这才有些信了。

跟新来的世业生介绍了一下二人,随后在徐峰两人的引导下,众人一路进了观象台衙署。

观象台衙署建有围墙,呈四面将观象台等建筑包围。

刚进大门,众人的眼球就被高大的观象台吸引。

这观象台高约五六丈,台顶东西南北各长约二十余米,从大门看去,隐约能看到其上设置的种天文观测仪器。

范岩踮脚瞅了几眼,忍不住问道:“徐峰,咱们能上去看看吗?”

正跟薛瑞介绍观象台的徐峰转过头,回道:“观象台上仪器十分贵重,白日除了轮值观象的天文生,其余人等一律不能入内,你们想上去,须禀报卜大人知晓,由他老人家定夺。”

薛瑞安排世业生前来参观,也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这观象台要是不能上去,光在底下看着有什么意思?

穿越前,他去这座观象台遗址参观过很多次,对下面的样子样子已经熟的不能再熟。

不过,现代的观象台距现在有五六百年,几经战乱,又数次重建修缮,到他去参观时,早已面目全非。

既然都来了,不上去看看自然不甘心,薛瑞便道:“不知灵台郎可在衙署,不如我去请示一下,好歹让大家伙上去看一眼,不然这趟岂不是白来了?”

“灵台郎听说你们要来,一直在值房办公,估计正等着你领人过去拜见呢。”徐峰笑道。

薛瑞点点头:“那行,咱们现在就去吧,参观完观象台,我还要带他们去谯楼等地看看。”

卜刺值房就在衙署中,步行片刻,众人就到了门外。

徐峰进屋禀报后,卜刺从屋里出来,看向这浩浩荡荡的人群。

“老夫守着这观象台也有十数年了,像今日这般热闹的情景还真不多见,听说你们想上观象台看看?”

卜刺是色目人,却一口地道的北京官话,让没什么见识的世业生们啧啧称奇。

薛瑞作为掌事,便代表众人上前,拱手道:“学生薛瑞,见过老大人,先前学生已禀明了中官正许大人,要带世业生们来观象台研习,不知大人可否通融一二,让学生带人上去看看,也好让大伙儿开开眼界,否则,将来他们成了天文生,却连观象台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那就有点愧对天文生之名了。”

卜刺摸着胡子,笑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老夫要是不同意,岂不是太不近人情?也罢,今日就破例让你们上去看看,不过在上去前,老夫有两个要求。”

“多谢大人,请大人示下!”

众人大喜,没想到卜刺这么好说话。

“这观象台上所置仪器,都是朝廷花了大力气打造的,你们上去后,除了有天文生身份之人,其他人只可远观,万万不可触碰,万一出了差池,不止是你们,就连老夫也要被朝廷责罚,懂了吗?”卜刺严肃提醒道。

“大人放心,学生会严格管束他们。”

薛瑞忙保证道。

“第二嘛,就是参观了我这观象台,过几日后,老夫要去监中调拨人手过来做些杂事,到时候你们可不得拒绝,若是不答应的,就不要上去了。”卜刺又道。

世业生们听说过观象台差事清苦,再加上徐峰两人模样,哪里还不明白在这地方当差的辛苦。

可现在卜刺说过几天要拉人来打杂,一时让他们都有些犹豫。

卜刺也不管他们怎么想,叫来一名年约三旬的天文生,交代道:“黄彦,你带他们上去看看,最好分成三批,免得人挤来挤去,腾挪不开。”

“老师放心,弟子明白怎么做。”

叫黄彦的天文生忙点头。

交代完后,卜刺就回了值房。

黄彦看向薛瑞等人,道:“大人的话,刚才你们也听到了,愿意上去的就跟我走,不愿意的就留下,不要随意走动。”

说完,一甩袖子就朝观象台走去。

来都来了,众人自然不甘心就这么留下,反正档房世业生三十人,也不一定就轮到自己来打杂,就算轮到自己,那也是时运不济,怪不得别人。

这么想想,世业生们也没什么好担心的,竟一个不落的跟了上去。

在去观象台的路上,薛瑞趁机跟黄彦攀谈几句,得知薛瑞的大名后,黄彦对他客气了不少,连带着对世业生们说话也和善了些许。

在下面分配好人员,薛瑞带人跟黄彦拾阶而上。

观象台说白了就是个四棱台,各种仪器就放置在顶部。

薛瑞等人上来时,台上已有四个天文生,他们面对四个方向站立,手中都拿着纸笔,看样子是在记录白天的天象。

众人到来,自然引起了台上四人注意,纷纷转头来看。

不料,黄彦却呵斥道:“谁让你们东张西望的,看漏了天象,知道是什么罪过吗?”

挨了骂,这四个天文生也不敢顶嘴,忙各自站好,抬头看着远方的天空,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

薛瑞好奇道:“黄大哥,这白天又看不到星辰,也需要观象吗?”

“自然需要,咱们观象台不止是观夜间星象,白日也偶尔会出现一些特殊星象,比如太白经天、流星坠地,当然,白日主要还观测这金乌变化,顺带记录四方云气色彩,以备查阅。”黄彦解释道。

“原来如此。”

薛瑞环顾四周,见周围没有任何遮挡,不由惊讶。

看情况,这些天文生观测天象,都是在露天当值,这工作环境也太恶劣了些。

春秋天还好,天气都比较适宜,要是换做冬夏,在这么高的地方,还要顶着炙热的骄阳,吹着凛冽的寒风当值,这绝对是个让人绝望的苦差事。

而且,观象台管理也太严格了些,甚至都不能随意乱动,有失人性化。

“还好我没被分到观象台来。”

薛瑞庆幸不已,天文生分配当天,他还想主动报名来观象台当差,要不是许惇早有安排,他早就在这里喝上西北风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世业生们已经围着几部天文观测仪器讨论起来。

薛瑞一眼看去,除了浑天仪、简仪,浑象等仪器,其他几个都不认识,便请黄彦给大家做一些讲解。

黄彦乃是五官灵台郎卜刺高足,在观象台当差十多年,对这些仪器用法自然十分熟悉,便给薛瑞等人做了一些演示,并让他亲自上前操作。

看着这些完好无损的仪器,薛瑞不禁有些激动。

明朝这些天文观测仪器,只有部分保存到清朝末年。

但在光绪年间,又因八国联军打入北京,观象台上的仪器全被列强德国、法国军队瓜分,期间还有不少仪器被损坏、丢失。

虽然三年后法国迫于国际舆论,将几件仪器交还清政府,却因保存运输不当,以致失去精度,无法再使用。

前世薛瑞参观观象台时,看到清政府后来彷制的缩小版简陋天文观测仪器时,对损坏这些古代天文仪器的列强简直恨之入骨。

如今有机会亲手使用这些早已损坏的古天文仪器,薛瑞又怎能不激动?

第097章 小友,你这是早夭之相 实际操作了简仪、浑仪等天文测量仪器后,薛瑞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这些仪器的原理他都懂,使用方法也大概掌握,可惜现在是白天,想要观星得选个天气晴朗的晚上才行,这让他有些遗憾。

不过,明朝这些天文仪器相对于后世清朝经外国传教士改造设计的各类测量仪器相比,在精度和用途方面等多有不如。

恰巧,薛瑞前世悉心研究过那些天文仪器,对其结构原理已成熟在胸,再结合他掌握的现代天文知识,说不定能彷制一些更为精确的天文测量仪器出来。

当然,这些还不是他现在要考虑的事,等日后老爹当了官,有机会再研制出来,这样不但能帮助明朝天文学进步,也更有助于老爹升官。

参观完观象台,薛瑞便跟卜刺还有徐峰等人告辞,带着众人前往谯楼。

谯楼,古时的报时之地。

在府县中,谯楼一般由当地阴阳官掌管,除了主掌报时外,还负责治理神坛和地方攘祈等活动。

谯楼除了正术、典术等官员,还置有数量不等的阴阳人。

这里的阴阳人不是指太监,而是指那些民间的阴阳术士。

在明朝开国初期,朝廷一度试图将民间阴阳学、天文学、历学垄断。

但阴阳数术早已根植民间多年,不是朝廷可以轻易控制的。

因此,朝廷只能尽可能的将民间阴阳术士纳入朝廷管辖范围之内。

明代在各府州县设阴阳学正术、典术、训术等官,他们品级很低,最高者正术,仅为九品,且有职无俸,典术和训术则为“不入流”,不属于正式官员。

京城的谯楼也被称为鼓楼,并不属于顺天府管辖,而是被划为钦天监直属,由监中漏科博士代管,由五官司晨左之,主掌更鼓报时,其内有直属钦天监的阴阳生四十余人。

谯楼高约三丈,长宽各十余丈,共分上下两层,下层为城阙样式,上层为中、东、西三座大殿,看着气势雄浑,十分壮观。

薛瑞带人到谯楼时,却没见到漏刻博士焦衡,楼中只有五官司晨袁为主事。

询问袁为才知道,今日焦衡告了假,还没来上值。

袁为知道薛瑞是许惇面前的红人,再加上监中传出薛元皓要接任五官保章正一职,他自然乐得亲近,便自告奋勇带领他们参观。

待薛瑞谢过,众人陆续上了谯楼。

根据袁为介绍,楼内设有主鼓一面、小鼓二十四面,这是取至二十四节令。

除了上述那些,还有云板一面、点钟一只、牙杖四根、铜壶滴漏一架,以及三眼画角二十四板。

这里的阴阳生进出匆忙,他们一群人到来,都只是随便一瞥,就脚不沾地的继续忙活起来。

见此情景,薛瑞好奇道:“袁大人,这楼中阴阳生平日都这般繁忙吗?”

“倒也不是,只不过前些日子土木堡大败,京中文武官员死伤众多,最近罹难官员家属都忙着请人看风水,择吉地,修建坟茔,导致京城阴阳先生供不应求,所以便就请朝廷让钦天监帮忙,前几天,郕王殿下下令,命咱们谯楼阴阳生给这些官员家里操持丧事,所以才忙了一些。”袁为解释道。

“难怪。”

薛瑞恍然大悟,这谯楼阴阳生本是钦天监直属,通常是为皇亲国戚服务,平日哪有官员敢来找他们帮忙,前些天因土木堡大败,死了这么多官员,朝廷不表示表示,哪里说的过去,是以才有了现在这副景象。

带世业生们看过东殿,路过中殿间的券门时,忽有一个老头踉跄而出,薛瑞走在前面,猝不及防之下,被撞了个正着。

薛瑞身材瘦弱,当场就被掀了个跟头,这老头也被弹了回去,一屁股坐在地上。

“薛掌事,没事吧?”

袁为见状大惊,忙上前将他扶起。

“不碍事。”

薛瑞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灰尘,看向那个一头撞倒自己的人。

坐地上的是个老者,估计有六七十岁的年纪,鸡皮鹤发,看起来有点得到高人的模样。

不过,他两眼好像不能视物,正摸索着在找掉落在一旁的竹杖,看样子是个瞎子。

袁为看清是这老者,上前亲自将其扶起,见他没有什么大碍,这才道:“陈老,您双目不能视物,走路也慢些个,撞到人是小事,摔伤了您自己那可就不得了了。”

“老夫惭愧,刚才不小心踢到了门槛上,这才摔了出来,不知刚才撞倒了哪位小友,还请原谅则个。”

被称作陈老的瞎子作揖赔罪道。

“袁司晨,这位老人家是?”

薛瑞颇有些好奇,这阴阳生里面倒是有不少年长者,毕竟干这一行越是年长越吃香,所以阴阳生们年纪普遍要大于天文生,但像陈老这种高龄的还真不多见。

袁为忙介绍道:“陈老可是深谙风水之学,尤擅摸骨算命,他到京城不久,就闯出了偌大名声,被不少豪门大户奉为上宾,今年四月的时候,因楼中缺少教习,焦博士跟监正请示后,就请陈老来谯楼挂个名,帮着教授一下阴阳生,才解了咱们一时之急。”

“原来是陈老,学生薛瑞有礼了。”

听这位是谯楼外聘的教习,薛瑞倒也客气,拱手跟陈瞎子见了礼。

陈瞎子呵呵笑道:“老夫是个瞎子,刚才一时大意,冲撞到了小友,还请不要见怪。”

“学生倒没什么大碍,陈老行动不便,日后还要小心些才是。”

薛瑞也没受伤,自然不会跟一个瞎子计较,便善意提醒了一句。

“小友是第一次来谯楼吧,既然我二人有缘,不如老夫帮你算算前程,以示赔罪,如何?”

陈瞎子见他这么好说话,心中有些过意不去,正好他现在得空,便主动示好道。

“那敢情好,陈老这摸骨算命本事可了不得,先前他老人家给别人算命,少则收三五两,多则几十两,有的人想算还求之不得呢。”

陈瞎子现在算是谯楼的招牌,袁为自然要帮着吹捧一下,也顺带缓解一下二人相撞的尴尬。

两世为人,薛瑞还从来没算过命,正想学习一下算命先生忽悠人的本事,便点头道:“那就有劳陈老帮学生算算流年吧。”

“那小友随老夫来吧。”

陈瞎子手持竹杖,朝西面一间房走去。

“袁司晨,麻烦帮我看着那些世业生,别闯出什么祸事,我去去就来。”

将世业生托付给袁为后,薛瑞就跟着陈瞎子进了房间。

“小友请坐。”

在房间里的水盆中洗净手,陈瞎子摸索到一张几桉后坐下。

待薛瑞坐定,陈瞎子就伸手在薛瑞脸上摸了起来。

将面骨摸了一遍,陈瞎子却没有停手,而是又重新摸了起来,边摸边疑惑道:“奇怪,小友这骨相十分独特,老夫行走江湖数十年,还从没见过这种。”

“我这长相很平常吧,也不见得有多古怪啊?”

薛瑞有点不乐意,虽说他长得不是特别英俊潇洒,可也不见得有什么怪相,怎么陈瞎子却觉得自己独特呢。

“倒不是说小友长相。”

陈瞎子反复摸索了几遍才收回手,面色凝重道:“小友,依老夫观之,你这是早夭之相啊,按老夫推算,你当活不过今年!”

“老先生,你怕不是算错了吧?”

听他咒自己早死,薛瑞立马板起脸。

再过两天就是九月,按陈瞎子这么说,自己岂不是最多只有三个月好活?

“小友先别急。”

陈瞎子面带疑惑,好奇道:“虽说面相如此,可不知小友得了什么机缘,却在不久前化险为夷,延续了寿命,实在奇怪……”

“小子有点听不懂。”

薛瑞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微微有些惊讶,这陈瞎子所指的机缘,该不是自己魂穿过来,原主起死回生的事吧?

要真是这样,这陈瞎子还真有点神了!

当然,这些算命先生最爱故弄玄虚,搞不好他听过自己被打的事,所以才这么吓唬自己。

心中有了猜测,薛瑞便继续试探道:“老先生,既然我已逢凶化吉,那可否算算,我今后还会遇到什么大灾大难?”

“这倒没有,渡过今年,小友这一生都将无病无灾,只不过,这前程方面却有些不顺,若无高人指点,恐怕终其一生,都会碌碌无为。”

陈瞎子抚须,一副快来求我的样子。

薛瑞一阵愕然,陈瞎子这点算的还真准,他现在正等着老爹当官,然后躺平做一个咸鱼享受生活呢,说自己一生都将碌碌无为,岂不是正好随了自己心愿?

当然,这种事薛瑞不会说出来,他还想看看陈瞎子还会怎么忽悠自己,便做出急切样子,问道:“还请陈老指点一二,我还想做大官呢,可不能就这么活下去。”

“这个嘛,以你之面相,要做朝廷大员也不是不可能,可惜你的机缘却不在京中,而在他处,若是能按老夫所言,将来封侯拜相也不是不可能。”

陈瞎子直接吹了起来。

封侯拜相?

薛瑞差点笑出声来,他自己有几斤几两清楚的很,再说,太祖皇帝连监官都不许改任他职,天文生就更没可能做其他官职了,他怎么能封侯拜相?

“那老先生,我要怎么做,才能做大官呢?”薛瑞虔诚的问道。

陈瞎子站起身来,手持竹杖在房间踱步,半响才道:“小友,你现在所处环境,就是一所牢笼,就算你有天大本事,也只能盘踞其中,就如狮陷泥淖,龙困浅滩,你只有摆脱这个枷锁,才能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那依老先生所见,我要怎么才能脱离这个泥潭?”薛瑞皱眉道。

陈瞎子神色自信道:“若是别人,老夫绝不愿意透露这个天机,但是你这小友十分有礼,老夫指点你一二又有何妨?”

“愿闻其详!”

“近日,京城将会面临兵戈之祸,城中会出现重大伤亡,这对你来说,却是个挣脱枷锁的好时机,若你能及时逃离京城,不但能脱困而出,甚至还能挽救你亲人的性命,若是信老夫之言,那就快些准备出城吧,离京之后,你将有另一番际遇,这便是老夫所说的机缘!”

本以为陈瞎子吊足了胃口,是想趁机从自己这里捞些银子。

可没想到,他却直接了当的告诉了化解之法,至于银子的事,他甚至提都没提。

先前,薛瑞还以为陈瞎子撞自己是故意的,为的就是坑自己一笔,可没想到他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不过,薛瑞对陈瞎子推断出京城将有兵戈之祸,还真有些好奇。

自从上次大同总兵刘安意图劫营救驾后,也先得到内应消息,当晚连夜拔营退出关外,一口气跑过了威宁海子、黑河、断头山,直到抵达塞北老营黑松林,才下令停下休整。

得知这个消息后,朝野上下一片欢腾,都觉得也先不会再来攻打京城。

最近几天,京城逐渐恢复往日的秩序,老百姓都安心了不少,城内一片祥和气息。

可这陈瞎子又不知历史,却说京城还会有兵戈之祸,难道他真的能掐会算?

薛瑞想问个明白,道:“老先生,这瓦剌人都退走了,您为何认为京城还会有兵灾的呢?”

“呵呵,天机不可泄露,老夫言尽于此,信不信都由得你,小友,咱们就此别过!”

陈瞎子走到靠墙的柜子中,从中取出一个包袱,杵着竹杖就出了门。

薛瑞搞不清状况,愣了一下才追到门口,急忙问道:“老先生,您这是要去哪?”

然而,陈瞎子却不答,很快就从薛瑞视线中消失。

“真是个怪人。”

目送陈瞎子离开谯楼,薛瑞还真有些好奇,这算命先生找自己说了一大堆,不求财也就罢了,说完竟然直接就走,也不知道他为的是什么。

揣着疑问,薛瑞去了西大殿。

殿中,袁为正给世业生们演示滴漏报时的方法。

见薛瑞过来,袁为放下手中浮标,笑着问道:“怎么样,陈老算的准不准?”

“准倒是准,就是陈老算完后,突然拎着包袱走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薛瑞一脸纳闷的模样。

“走了?”

袁为一怔,赶忙趴到垛口向下看,可下面并没有陈瞎子的身影。

看了半天,袁为才收回目光,苦笑着跟薛瑞道:“陈老昨日就跟焦大人辞行了,说是要落叶归根,回家乡颐养天年,本以为他要见焦大人一面才离开,不成想走的这么突然,我都没来得及跟他告别。”

“昨天就辞行了?”

回想起陈瞎子的提醒,薛瑞不由惊讶起来,这陈瞎子急着离京,莫非真的预料到京城还会有战事,所以才选择回乡避难?

第098章 要打起来了? 薛瑞带着一肚子疑问,领世业生们回到钦天监。

刚进门,就听见天文生们在说什么休沐的事。

薛瑞一打听,才知道监官们不久前商议了,决定明日休沐一天,让监中官生们回家休息。

按照惯例,明朝衙门通常是每五日休沐一天,一个月大概有六天假。

除了这六天,遇到正旦、冬至、元宵等传统节日,朝廷也会给官员三到十日的假期,和家人共度佳节。

规定是规定,但实际上,很多衙门因一些特殊原因,会占用平时的休沐时间。

比如钦天监,自穿越以来,薛瑞就从来没见监中官生休过假,平日里官生家中有事,都只能请假回去处理。

究其原因,就是因大军北征时,钦天监被彭得清抽调走大量人手。

这些人的工作,自然要由留下的人分担完成,所以大伙儿才连着一个月都没有休沐。

吃堂食的时候,天文生们谈到此事。

在许惇手下当差的刘晋透露了一个消息,说是朝中大臣今日已集体上书,请太后立郕王为新君,现在满朝文武都在等太后的回复。

薛瑞吃着饭,好奇道:“那在这种紧要时候,咱们钦天监怎么突然要休沐一天?”

刘晋压低声音,对桌上几人道:“我碰巧听到中官正他们商量,大概是因为大臣们态度十分坚决,太后极答应的可能性极高,到时候,咱们钦天监要配合礼部筹备登基大典,就会非常忙碌,所以休沐一天让大伙养养精神,免得到时候没力气做事。”

这跟薛瑞想的差不多,只要太后同意登基,大臣们就会去劝郕王朱祁玉,来回推辞这么几下,朱祁玉做皇帝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礼部筹备大典,钦天监要负责推演吉时,皇帝还要祭祀太庙,告慰祖先,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列的祭天活动,这都要钦天监官生参与。

等操办完大典,估计大家都得累个半死,提前让官生们歇歇,也算是合理的做法。

下值回府后,薛瑞按惯例去书房等胡萦儿来上课。

左等右等,却不见胡萦儿前来,拉过一个丫鬟问了下,竟听说胡萦儿先前去找柳氏了,现在一直没过来。

“她找我娘干啥?”

薛瑞面色顿变,也不等丫鬟回话,就飞也似的朝母亲住处狂奔过去,他是怕去的晚了,两个女人打起来。

喘着粗气跑到西厢,房间门口,苏苏跟瑾儿正坐在游廊上,手拉着手小声说话。

“少爷,你这么着急忙慌的干啥呀?”

苏苏见他跑的飞快,微微有些惊讶。

“你家小姐呢?”

薛瑞也没答话,直勾勾的盯着瑾儿。

瑾儿朝屋内瞅了眼,纳闷道:“小姐正跟柳夫人学绣花呢。”

“啥玩意,绣花,就她们俩?”

薛瑞差点咬到舌头。

胡萦儿女红究竟差到什么水平,这薛瑞不是很清楚,可母亲柳氏的手艺他可是门儿清。

这一个多月来,母亲跟苏苏两人天天折腾,才给他做了一双丑不拉几的布鞋,若论绣花的水平,母亲怕是连门都没入。

趴在门口朝房间里望了一眼。

客厅中,父亲薛元皓正捧着本书,津津有味的翻阅着,卧房内偶尔传出几句女子说话的声音。

薛瑞忙进屋,问道:“爹,我娘她们没吵起来吧?”

“吵起来?”

薛元皓闻言,朝卧房看了眼,好奇道:“为何要吵起来?”

“这个……没有就好,我去看看哈。”

薛瑞倒是松了口气,胡萦儿刚被柳氏背后嫌弃,现在她主动上门,还专挑两人都不擅长的女红请教,这挑衅意味很浓烈啊。

搞不好,胡萦儿是存心想打母亲的脸,要是他不赶紧去劝阻,万一闹僵了,那可不好收场。

卧房内,两个女人都坐在休憩的小榻上,气氛倒也不像薛瑞想的那么剑拔弩张,反而表现的十分和气。

让薛瑞纳闷的是,二人身边都放着一只针线篮,胡萦儿拿着一只团扇,正一针一线的在上面刺绣、

而母亲柳氏,则一副端庄贤淑模样,坐在旁边不时指点几句,看着还挺专业。

画面这么和谐,让薛瑞十分好奇,便进屋凑到两人跟前。

“瑞儿,下值了?”

见儿子进来,柳氏顿时大喜,忙从榻上起身。

胡萦儿也不着痕迹的舒了口气,站起身来,装模作样的福了一福,柔声道:“小妹见过世兄。”

“???”

看着胡萦儿温婉可人,有礼有节的模样,薛瑞只觉得浑身一寒,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这胡萦儿莫不是抽了什么风吧?”

薛瑞拿眼使劲瞅胡萦儿,企图让胡萦儿恢复正常,可惜胡萦儿却不看他。

柳氏看儿子呆呆的盯着胡萦儿,不由提醒道:“你世妹跟你见礼呢,你怎么跟傻了一样。”

“哦哦,世妹好。”

薛瑞只好收回眼神,郁闷的跟胡萦儿打了个招呼。

“既然世兄回来了,我就先去书房准备授课的书本,柳姨,今天不早了,我明天再来跟您请教刺绣的事儿吧。”胡萦儿收起针线筐,又向柳氏说道。

“好好好,有空就来姨这坐坐,咱娘俩说说话也是好的,也不必拘泥做些什么。”

柳氏假装客气道。

“那我在书房等世兄。”

胡萦儿对两人轻轻一福,去外面又跟薛元皓见了礼,这才款款离去。

呼——

等人走后,柳氏长出了一口气,看着被胡萦儿收起的针线筐,她满脸的不得劲儿。

薛瑞瞅了眼团扇上一直胖鸟,颇有些好奇道:“娘,你俩怎么都对刺绣感兴趣了,这刺绣不下点功夫可是很难绣好的,你看看这鸭子,绣的跟大鹅似的,这是您教胡萦儿绣的?”

“什么鸭子,这是鸳鸯!”

柳氏白了儿子一眼,没好气道:“为娘虽然绣的不是很好,可到底也见别人绣过不少次,萦儿女红不精,指点她倒是够了,你看看,在娘的指点下,她能绣成这模样,已经算是……唉,到底是没娘的孩子,这女红是没救了。”

她还想自夸几句,可看到那只半成品鸳鸯,怎么看都有点像儿子说的大鹅,她最终还是改了口,不好意思再自吹自擂了。

听她这么说,薛瑞松了口气,试探道:“那她明天还来,您还有什么要教她的吗?”

“有,有吧?”

柳氏略显迟疑,刚才那半个多时辰功夫,把她毕生对刺绣的理解都使了出来,好歹没在胡萦儿面前露怯,要是胡萦儿明天还来,她还真不知道要教些什么。

“算了,娘你就别教她了,浪费这精神做什么,您好好照顾我爹才是正经,胡萦儿那边我去跟她说,让她不要来打扰您了。”

知道母亲是在强撑,薛瑞便主动给了她一个台阶。

“也好,你爹身子刚好了些,我得看紧点,对了,你外公他们一家子今天刚搬进了城,听说你爹平安出狱,你舅舅他们还来府上探望过,明日你下值后,咱们也去看看你外公舅舅他们,也算礼尚往来。”

“那正好,我明日休沐一天,就陪您去看看舅舅他们,那几个表兄表弟,我也好久没见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柳家进城的还真是时候,他本来打算趁明天有空,去赵府拜访一下,现在柳家人都到了京城,他正好可以和母亲顺路去看看。

跟薛元皓商量了一下,他自然没有啥意见,先前赵府送冰,薛家算是欠了极大的恩情,后面他出狱,赵府又差管家送了不少礼品。

如今他病都好了,若再不登门道谢,难免让人觉得薛家不懂礼数。

说好这两件事,薛瑞就带着苏苏去了书房。

到书房后,胡萦儿正在书桉前磨墨,薛瑞叮嘱苏苏在门口守着,这才关上门。

见胡萦儿专心致志,丝毫没有理睬他的意思,薛瑞便绕道书桉后,从后面环住了胡萦儿的腰。

“你,你松开!我喊人了!”

胡萦儿顿时装不下去了,用力的挣扎着。

“遵命,胡大小姐。”

薛瑞很听话,直接举手投降。

胡萦儿竖着柳眉,羞恼不已:“先前怎么答应我的,今天又来占我便宜,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那你昨晚还答应不跟我娘闹呢,怎么今天又主动去挑衅她。”

薛瑞没好气道。

胡萦儿假装茫然道:“你在说什么呢,我找柳姨只是想请教一下刺绣而已,经过她的指点,我的手艺有了很大提高呢……噗嗤。”

说着说着,胡萦儿忍不住笑出声来。

薛瑞一看,就知道她是故意为难母亲,才专拿难度最高的刺绣去请教。

好在,妯里经常在柳氏面前炫耀刺绣手法,她见得多了,自然懂的也多,才勉强在胡萦儿面前保下几分颜面。

也就柳氏不知道这茬,要不然,依着双方的火辣脾气,俩女人非吵起来不可。

“行了,我跟你说啊,明日不许再去找我娘了,万一你弄巧成拙,你说说该怎么办?”薛瑞缓和了一下语气,认真提醒道。

“好啦,我有分寸的,本也不想再去了,你就放心吧,我很会找借口的。”

见薛瑞板着脸,胡萦儿也不好再使小性子,毕竟那边是他娘,吵起来十有八九是自己吃亏。

“这才对嘛。”

薛瑞表情这才舒展开。

讲课前,得知钦天监要休沐一天,胡萦儿十分高兴。

最近胡中身体好了些,再加上目前正是新老交替的重要时间,他要把监中事务安排好,才方便过渡给弟子薛元皓。

所以,最近胡中去钦天监很勤,几乎没有一天缺席。

胡萦儿一直担心胡中累着,早就盼着休沐了,明天休沐一天,总算可以让他老人家松口气。

……

次日一大早,薛瑞借了胡中的马车,跟母亲一同去探望外公。

这次柳家十几口人全到了京城,作为一直居住京城的薛家,自然要有所表示才行。

是以,柳氏从先前收的礼品中,挑选了一些出来,给父亲并三个哥哥都备了份厚礼。

以前薛家二房这边生活拮据,柳氏几次回娘家,备的礼品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几个嫂嫂们嘴上不说,背地里难免会嫌弃。

这次薛家时来运转,薛元皓不但即将补缺,而且还是正八品官,自家儿子也争气,还做了监中掌事,日后当官也是时间问题。

更让柳氏得意的是,薛家来往的都是英国公府、赵府这等有权有势的人家,这可是很值得说道的事情,柳氏自然迫不及待要去娘家人面前显摆。

柳家租的仓库在城东思诚坊,薛瑞外公柳文曜跟几个儿子商议后,就在附近租了套宅院,方便照顾生意。

京城格局东富西贵,柳家附近的几个市坊,商贾云集,店铺鳞次栉比,街头人流不息,一片繁华景象。

薛瑞抓彭英父子时,从这里经过过,当时没来得及仔细瞧,现在马车行在东直门大街上走走停停,颇有种后世交通拥堵的感觉。

打听了几次,薛瑞终于找到了柳家租的宅子。

这是个小三进的宅子,看样子修建时间不久,青砖绿瓦的建筑,再加上环绕白墙的一丛丛翠竹,看起来倒也符合柳家的身份。

薛瑞敲开大门,从中走出一个老仆。

这老仆打量薛瑞几眼,一时没有认出来,直到看到他身后的柳氏,这才惊呼道:“小姐,您回来了!”

何叔全名何发茂,是柳家多年的老仆,年轻时候,他做过柳文曜的长随,后来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便做了柳家的门房。

柳氏未出阁时,就经常缠着何叔捉蜻蜓、抓蝴蝶,如今这一声小姐,让柳氏颇有些感慨。

“我回来看看爹爹……倒是何叔,几年不见,您看着清瘦了许多,身子骨还好?”柳氏上前问道。

“呵呵,不过是老了,牙口不好,只能吃些流食,自然就瘦了,不过身子骨还行,让小姐挂念了。”何发茂忙回道。

柳氏也看向薛瑞,介绍道:“何叔,这是瑞儿,小时候您见过他的。”

“这是表少爷?”

何发茂上下打量几眼,激动道:“表少爷都长这么高了,前些天听老爷说,表少爷找了大官儿,帮咱家要回了马车,府里人都说多亏了表少爷,要不然咱柳家就要垮了,这可是大恩大德,老头子我得给您磕一个才行。”

说着,何发茂就要跪下去。

薛瑞忙拦着,坚决道:“呵呵,何老伯,柳家是我跟娘的娘家,娘家有难,我还能见死不救不成,您这大礼可要折我寿了。”

何发茂跪了几次都被扶了起来,也只好给薛瑞鞠了一躬,这才站起身。

“那小姐,表少爷快进来吧,我这就去禀报老爷!”

何叔身子骨确实不错,把薛瑞娘俩请进来,就一熘烟去后宅禀报了。

第099章 回娘家 何叔进去不久,后宅就有一个中年男子快步而出,迎向大门口的薛瑞母子。

这人薛瑞没啥印象,不过他很快从对方长相穿着年龄方面,判断出这人应该是自己的二舅——柳义。

柳义生的虎背熊腰,国字脸,颧骨略高,一双眼睛略有些深邃,穿着一身灰色长布衫子,看起来有点像个武师。

“小妹,你可算回来了。”

不出薛瑞所料,看到门口两人,柳义热情的就招呼起来。

而后,又有五个和薛瑞年岁相差不多的少年少女迎了出来。

柳氏很高兴,亲切叫道:“二哥。”

“外甥见过二舅。”

薛瑞也忙跟着见礼。

“呵呵,都是一家人,干嘛这么客套,瑞儿快起来吧。”

柳义拉着薛瑞手臂,只是轻轻一抬就将他扶了起来。

“见过姑姑。”

后面几个少年少女都上前,依次跟柳氏见礼。

“都好,都好。”

看着许久未见的侄儿侄女们,柳氏上前拉着他们一阵寒暄。

过了片刻,才想起来儿子还在后头,忙回头道:“快跟你这些表兄妹他们打招呼。”

“表兄、表妹,好久不见了,你们还好吧?”

来的时候,薛瑞就跟母亲打听过。

大表兄叫柳云泽,今年十八,跟十六岁的三表兄云翰是大舅所出。

二舅家是两个子女,分别是二表兄云易,十五岁,小表妹柳馨,今年八岁。

三舅家只有个闺女,名叫柳茵,只比薛瑞略小些,刚满十四岁。

还好几个表兄妹年纪都有错差,一眼就能看出谁大谁小,学会按年龄对号入座,才将人认全。

柳云泽上前,拍拍薛瑞肩膀,笑道:“表弟,我们都好得很,就是前段时间听说你脑袋被人开了瓢,吓了我们一跳,现在都好了吧?”

几个表兄妹闻言,都好奇的朝薛瑞头上瞅。

柳义没好气道:“说什么屁话呢,瑞儿现在好好的站在这,能有什么事,还不请你姑姑他们进去坐?”

“不急,马车里还有些东西,是给爹爹和嫂嫂们带的,我让人取出来。”柳氏道。

“嗨,回自个儿家,还带什么东西,那般破费干嘛。”

柳义连连抱怨。

他对妹妹家境很了解,平日里薛家的进项,基本跟她无缘,全靠丈夫那点俸禄补贴家用,柳家这一大家子人,送再便宜的东西,也要花不少银子,到时候家里未免又要拮据一段时间。

更主要的是,前段时间薛元皓进了诏狱,薛瑞又被人打伤了头,这让本不富裕的薛家更是雪上加霜,现在好不容易全家平安,能回来看看就不错了,再纠结这些礼数,未免强人所难。

所以,柳义对妹妹这种强撑面子的行为很是不满。

柳氏知道二哥是关心自己,口中道:“这是瑞儿的一点心意,倒不是我执意要如此,既然都带来了,哪有再拿回去的道理。”

“没错,二舅放心吧,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正好表哥们都在,正好帮我一把,咱们把东西拿进去再说吧。”薛瑞忙点头道。

“你们呀……唉,云泽、云易,去帮你表弟拿东西吧。”

母子俩态度坚决,柳义也不好多说,吩咐几个小辈去搬东西。

本以为还是跟以前一样,妹妹带来的都是寻常之物,可等柳云泽他们把东西拿进来,柳义才惊讶的发现,这些东西包装精致,一看就不是凡品,尤其是那几匹绢丝,那花纹样式和材质,他竟然看不出是什么工艺!

“妹子,你这东西……?”

柳义深深被震撼到了,满脸惊诧的看着柳氏。

柳氏笑着道:“不如见过爹爹再说吧,免得他等着急了。”

压下震惊,柳义点点头:“我都忘了这事了,父亲刚才还催我来迎你们呢,快进去吧。”

而后,薛瑞母子就跟着柳义,一路到了后院的正堂。

正堂中,柳文曜和两个儿子正在喝茶,目光不时看向门外。

偏厅里,柳氏的三个嫂子也在,正翘首以盼。

等柳义带薛瑞母子进去,自然不免一番寒暄。

等母亲跟外公和舅舅嫂嫂们打过招呼,薛瑞才上前拜见。

“瑞儿,跟你母亲先坐下吧,我有些话想问你们呢。”

柳文曜精神不错,等薛瑞跟堂中众人见了礼,忙让他们母子坐下。

等下人上了茶,柳文曜对柳氏道:“前天你大哥来城里运粮,才听说瑞儿闯了诏狱,把他父亲救了出来,你大哥不信,去石头胡同找你们,结果没找到人,回来跟我们说了这事,这一大家子人都在担心。

还好你二哥去钦天监,才从一个姓郑的书吏那打听到你们搬到了城里,你说说你,换了住处也不打个招呼,是觉得你娘家人都没出息,帮不了什么忙吗?”

柳氏闻言忙解释:“爹,瑞儿他爹出狱,事先连我都不知道,直到瑞儿把人救回来,我才反应过来,当时瑞儿他爹生了重病,那几天一直彻夜照顾,实在没空给您传信,至于搬家的事,当时走的太仓促,本想过几天回家里去再跟您说的,不成想您先知道了。”

“那你且说说,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关于薛家的事,柳文曜和几个儿子也只是一知半解,现在娘俩回来,自然要问个究竟。

“瑞儿,你来说吧。”

柳氏看向儿子,这些事全都是薛瑞一手操办,说实话,有些地方她都还不明白呢,可问儿子,他老是湖弄过去,搞得柳氏也不好再问。

“那我就从头说吧。”

薛瑞咳嗽一声,把事情经过娓娓道来。

这些事情,从别人口中听说,难免有些不真实,但从当事人口中讲出来,就更有代入感。

听说薛瑞说动英国公夫人吴氏,派人帮他去诏狱要人的情节。

堂中几个大人都在想,薛瑞只不过是个半大孩子,竟然敢单枪匹马去英国公府,这要换成他们,别说去说服吴氏了,就连去敲英国公府的大门,恐怕都要鼓足勇气才行。

表兄云泽等人,也是满脸的敬佩,他们以前进城,远远见了官员车轿,都下意识的生出一种敬畏之心,像英国公府这等门第,那可是京城首屈一指的权贵,就算给他们一个见吴氏的机会,可能连话都说不利索,就更别提说服吴氏帮忙救人了。

“瑞儿这口才真是厉害,以前我们怎么就没看出来呢,啧啧。”

三舅不禁感慨。

“是啊是啊,换做我,我肯定不行的,还是表弟厉害。”

柳云泽不禁感慨,当年这个表弟回娘家,经常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到处乱跑,现在竟然有这等本事,还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这还不算什么,最惊险的要数进诏狱那段,瑞儿,快跟你外公他们讲讲。”柳氏颇有些得意,她很享受众人对儿子的钦佩目光。

“要说诏狱,那地方可不好去,锦衣卫的人被称为活阎王,死在他们手中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我去诏狱的时候,外面守着一大群人,当时我们人少,要打起来肯定吃亏,还好我当时做足了准备,得知朝廷要诛除奸党,便在锦衣卫动手的时候,利用此事吓退了他们,后来那百户派人去打听,果然听说他们锦衣卫指挥使都被打死了,哪还敢为虎作伥,只得乖乖带我进诏狱去救人。”

“你们是不知道,诏狱阴森的很,刚一进去,我就感觉有一阵阴风袭来,似乎暗处还有很多双眼睛盯着我,让人浑身发毛,对了,你们可能没听说过,先前有个叫刘球的官员,被王振抓进诏狱后,惨遭杀害,就连尸身也被剁碎,埋于诏狱门槛之下,你们想想,那诏狱有多可怕。”

薛瑞讲的有声有色,反正是说故事,略微夸张一点,也无伤大雅,总之要满足观众的好奇心。

“那你爹呢,他有没有被拷打?”

柳文曜到底是秀才,对鬼神之说将信将疑,关注点自然与众人不同。

“这倒没有,不过,他受了风寒,我去的时候已经病的很重,整个人都昏迷不醒了,幸亏英国公夫人帮忙请来了京城神医陶节庵,这才救了我爹性命。”薛瑞答道。

“陶节庵我也有耳闻,据说他尤擅风寒之症,不过一般人家很难请动,若不是有英国公府的面子,他肯定不会亲自出手。”柳文曜道。

“你爹刚好些,怎么突然又搬走了?要是受了风,病情反复如何是好。”大舅柳仁问道。

“说来也是倒霉,我爹刚醒来,结果第二晚胡同口发生了命桉,有人一口气杀了三人,吊在了那可老槐树上,这凶手没查到,我们哪还敢在石头胡同住下去,当天就借住到师公府上了。”薛瑞苦笑道。

“这死者虽说不是什么好人,可一口气杀了三个,这凶手怕也不是良善之辈,搬走是对的。”

柳仁对薛瑞的做法表示赞同,其他让也觉得是该搬走。

一直没开口的柳志问道:“瑞儿,先前我听说太后要跟瓦剌和亲,官员们借用了你的说辞,才让太后改了注意,有这事吗?”

“额,这个说起来是巧合,当时我是帮同学润色,随口说了那么几句,他觉得自己不该占为己有,就属了我的名,正巧太后和亲,百官们就借用了我那几句话,作用肯定是有的,不过也有限,主要是众意难违,太后也不得不妥协。”

“就算如此,那也有你几分功劳,这名声可是传遍京中了。”柳志笑道。

柳文曜却皱起眉,道:“你这么做,让太后颜面扫地,她要是记恨你,日后报复该怎么办?”

呀——

薛瑞刚要答话,就听偏厅传来一阵惊呼。

众人转头看去,偏厅中,薛瑞的几个舅母正低头看着一只锦盒,满脸都是惊讶的表情。

柳文曜板起脸,冲偏厅喝道:“你们在说什么,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

听老爷子发飙,几个女人忙收敛声音,大儿媳汪氏走出来,诧异道:“爹,小姑子这次可真是破费了,给您的那只人参,足有二十年份呢!”

“二十年份?”

柳文曜也是见过世面的,自然知道二十年份的人参有多罕见,在京城里恐怕能卖到几十两银子。

柳氏站起身,接过嫂子手中人参,道:“爹,这株人参,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您老人家收着吧。”

“这么长年份的人参,你们是哪里来的,不是瑞儿师公给的吧?”

柳文曜看了一眼,这人参不小,恐怕还不止二十年。

以女儿家的财力,要买这支人参,恐怕得倾家荡产,可她既然能拿出来,极有可能是从胡府借来的,这种礼品,他哪里肯收。

薛瑞忙解释道:“外公,这可都是咱自家的东西,而且还不止这一株人参呢!”

“是你那祖母给的?”

柳文曜又想到一种可能,如今薛元皓平安出狱,薛瑞又这么有出息,薛瑞那祖母李氏听了,说不定很后悔将他们母子赶出来,为表歉意,给儿子一些补偿,也算符合情理。

哪知,薛瑞却摇头:“这都是英国公府,京城赵氏等府邸,以及钦天监监官们,还有和我爹相熟的天文生送的,这几样人参、何首乌、燕窝,都是给外公您补身子的,至于那些最新样式的苏锦帛纱,还有些其他小玩意,我们都用不了,还不如送给舅舅舅母,正好能物尽其用。”

“好家伙,你送的这些东西,怕是不下百两银子吧?”

柳志将礼物一一看过,惊讶的看着薛瑞。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不过咱们都是一家人,还谈什么银子,能用就行。”

薛瑞满不在乎道。

“这么贵重的东西,瑞儿都有些瞧不上眼,将来肯定是大富大贵的命!”

大舅母汪氏抱着一匹锦缎,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样子,这料子做成的衣裳,穿上肯定很漂亮,高兴之下,对这个以前看不上眼的外甥,也高看了一眼。

见三个儿媳都各自拿着一匹衣料,一副舍不得放手的样子,柳文曜也说不出口让薛瑞母子收回去的话,只好对柳氏道:“既然是你的心意,那我就让她们收下了,你去看看怎么分吧。”

“好。”

柳氏没有推辞,这些东西是她带来的,心里自然有数,由她去分配更合理些。

等几个女人去了偏厅,薛瑞才对外公道:“太后那边我并不担心,这几天,郕王可能就要登基了,我爹也会做官,到时候,太后想动我,朝中官员那边怕是都不会同意!”

第100章 我家不做其他生意! “你爹要补缺了?”

柳文曜闻言,面露惊喜之色。

堂中众人,包括偏厅那几个妇人,听到这话都齐齐定住了。

在明朝做官很不容易,先是得寒窗苦读,然后经科举披荆斩棘,最终获得进士身份,才有了做官的资格。

而且,春闱每三年举行一次,平均每次取士不过二百余人,在全国读书举子中,这个比例实在是很低,由此可见,想要做官的难度有多高。

三甲进士中,除了排名靠前的会由朝廷会安排职司,剩下的人都要等待吏部铨选,运气好能捞个京官,运气不好被打发到苦寒之地为官,也是很常见的事。

当初薛瑞祖父托胡中走了门路,将二子薛元皓送入钦天监做天文生,除了让他能端个铁饭碗以外,更主要的目的是期盼他能获得补缺官身的机会。

薛元皓入监十几年,艺业精通,又有老师胡中的帮衬,按理说补缺很容易,可这几年监官屡次出缺,都让别人抢了去。

渐渐地,就连薛家人都不觉得薛元皓能当官,老太太李氏失望之下,将光宗耀祖的希望寄托在考取了童生的大儿子身上,自然就冷落了二儿子。

岳家这边虽然没人说什么,可暗地恐怕也会想,当初薛家老爷子来提亲时,说薛元皓将来有机会做官,看来十有八九是在吹牛。

可任谁也没想到,今年薛家连遭几场大难后,竟然时来运转,薛家父子俩不但闯出好大名声,薛元皓更是即将要补缺官身,而且还是京官。

这对从没出过朝廷命官的柳家来说,绝对是个令他们震撼的消息。

柳氏环视一圈,把众人惊诧的目光收入眼中,不禁得意起来。

她走到大厅中,拿腔拿调道:“瑞儿,你说话怎的还卖关子呢,快跟你外公说说,你爹要补什么官缺。”

看了眼面带骄傲的母亲,薛瑞只好配合道:“我爹这次补的官缺,还不是最低级的从九品官,而是正八品的五官保章正!”

“正八品?”

大舅柳仁惊呼一声,直接跳了起来。

薛元皓在钦天监任职,柳家人自然跟他打听过监中情况。

按常理说,天文生补缺官身,一般是由从九品的五官司晨或漏刻博士做起。

有门路或者走了狗屎运的天文生,也许能捞个正九品的五官司历或五官监候,想直接从八品官做起,开国以来都没有这个先例!

得知这个消息,柳家众人怎能不震惊。

“哈哈哈,好啊,元皓这是苦尽甘来啊!”

柳文曜震惊半响,忽然大笑起来,自家女婿做了正八品官,也算是给岳家长了脸,他自然高兴。

偏厅里,柳氏几个嫂子听完,都一脸羡艳的看着小姑子,以前觉着小姑子嫁到薛家,不但受穷还要受气,跟自家日子差远了,所以每次柳氏回娘家,嫂子们都会当他的面,对薛家一阵排揎。

可没想到,如今妹夫一步登天,即将成为正八品京官,这小姑子便是正儿八经的官太太,以后见了面,她们这些嫂子怕是就要矮一头了。

震惊过后,柳家人纷纷向母子道贺,把娘俩都恭维的晕头转向。

“对了,瑞儿你说郕王即将登基,这消息究竟准不准?”

高兴过后,柳文曜想起这事,忙问道。

历朝历代,皇位更替都是大事,朝廷在这种情况下推举郕王即位,谁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乱子,所以柳文曜对此很关心。

薛瑞小声对外公道:“基本可以确定了,想必这两天太后就会下旨,郕王再推辞一下走个过场,不用两天就可以举行大典。”

“也好,朝廷不可一日无君,有了皇帝,百姓们也安心些。”

柳文曜跟所有百姓想的一样,都比较赞成郕王做皇帝。

毕竟有了皇帝就有了主心骨,万一瓦剌人再来寇边,京城百姓也不至于像先前一样,听到迁都的谣言就赶紧离京避祸。

眼见时间不早,薛瑞跟柳家人提出告辞,想在饭点前去赵府拜会。

柳氏难道回娘家一趟,刚来没多久就要走,柳文曜自然不乐意,非要留他们母子吃午饭。

薛瑞见状,只好跟柳氏商量,让她留下跟娘家人多亲近亲近,自己独自去赵府拜访,等回来再接她。

去赵府登门道谢,是非常重要的事情,薛瑞多番解释后,柳文曜只得放他离去,并告诉他晚点会派车送柳氏回去。

告辞后,薛瑞就乘马车,前往赵府所在的小时雍坊。

关于京城赵氏,薛瑞最近也找人打听过,得到了一些小道消息。

据称,赵氏在京城主要经营窖冰业务,在整个行业中独占鳌头,每到酷暑那几个月,京城大街小巷中,都能见到赵氏麾下卖“冰胡儿”的小贩身影。

无论是在哪个行业,能做到龙头的位置,自然有大笔的进项,赵氏只这一门窖冰生意,年景好的时候就能赚上万两银子,可以说日进斗金。

由此可见,京城赵氏有多么富庶。

来之前,薛瑞就买了一套汝窑产的茶具,花了他二十多两银子。

这套茶具虽不像玉器那般名贵,但胜在精巧雅致,也很实用,送这种惠而不费的礼物,也算符合薛家的身份。

到了小时雍坊,薛瑞看到赵府后,完全被震撼到了。

如果要用一个字形容,那就是大!

光从围绕府邸的围墙就能看出,这赵府规模恐怕不低于英国公府,占地足有十几亩,将整个胡同都囊括其中。

不愧为京城首屈一指的豪门大户!

让马夫在外等候,薛瑞抱着包装精致的锦盒,上前叩动了朱漆大门上的狮首门环。

吱呀——

片刻后,正门旁的侧门应声而开,从中探出个人头。

让薛瑞诧异的是,赵府的门房竟然是个老妪,她上下打量薛瑞几眼,问道:“后生来此有何事?”

“晚生薛瑞,前来拜访贵府主人,还请婆婆通禀一声。”

宰相的门人八品官,赵府这门房虽然是个老婆子,薛瑞也还是尽量有礼有节,免得得罪了对方。

本以为自己礼数周全,这老妪应该很好说话,谁知对方完全不给他面子,直接摆摆手道:“你走吧,我家主人不见外客。”

说完,就准备关门。

薛瑞直接傻眼了,他预想过很多跟赵府主人谈话的场景,可从没想到连门都进不了的情况。

“等等,我是贵府小姐的朋友,贵府先前帮了我大忙,我今日登门,就是为了亲自道谢。”

薛瑞忙将门抵住,对老妪解释自己的来意。

“小姐的朋友?”

这话好像很有效果,老妪再次探出头,上下好好看了薛瑞几眼,微微点头道:“小姐是这么交代过,说要是有比她略矮些,长相不算丑,又自称是她朋友的人上门,就让我带人进去。”

“那说的应该就是我了。”

薛瑞脸皮有些发僵,这赵瑾瑜对他的描述,怎么有种侮辱人的感觉?

“那进来吧,我帮你去通禀一声,至于夫人见不见你,那就不是老婆子能做主的了。”

将薛瑞请进门房,老妪去通禀时还不忘提前告知了一声,免得他见不到人还不肯死心。

“婆婆,我不是想见王夫人,是想拜见贵府老爷。”

薛瑞今天来赵府除了道谢外,还有些重要的事商量,自然要跟能做主的人谈,见赵府的女主人王氏好像没什么用。

老妪闻言,竟回头瞪着他,撂下一句气话:“我家老爷不在,你不想见的话就请回吧,别跟老婆子这啰嗦。”

这豪门大户家的下人脾气都这么暴躁?

见不到赵府男主人,薛瑞的大事就谈不成。

有心想走,可下次无事登门,万一再被拒之门外,那还怎么施展自己的商业计划?

略一思索,薛瑞还是决定先见见王氏再说,便道:“那就请婆婆通传一声吧,我就在这里等候。”

老妪看了他一眼,不急不慢的朝内宅走去。

在门房等了半天,就有一名身着绿色裙衫的丫鬟随老妪到了门房。

这丫鬟见到薛瑞,先是微微一福,对他做了个请的姿势:“薛公子,我家夫人有请。”

“有劳姑娘带路。”

薛瑞目不斜视,跟着丫鬟入内。

进了前院,薛瑞才惊讶的发现,这赵府内别有洞天。

和一般的四合院布置不同,这赵府内的营造样式,颇有点江南林园的味道。

一眼看去,假山池沼、拱桥游亭、水榭楼阁样样俱全,再加上满园栽种的奇花异草,使整个府邸看起来多了些自然的清新,少了点人工凋琢的刻板。

“真是个适宜养生的好地方。”

将各种美景收入眼帘,薛瑞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嗤——”

丫鬟闻言,忍不住偷瞟了薛瑞一眼,抿嘴轻笑起来。

薛瑞回过神来,顿时有些脸红。

这话要是七八十岁的老头子说的倒也合适,但从他这种还没成年的半大小子口中说出来,未免让人觉得有些老气。

片刻后,薛瑞被带到了正堂。

像他这种外男,虽然还算是少年,可男主人不在府中的情况下,自然不好请他去内宅相见,所以王氏只能请他到正堂会面。

“夫人,薛公子到了。”

将薛瑞引到门外,丫鬟进去通禀后,堂中传来一妇人的软糯声音:“请他进来吧。”

跟着丫鬟进去后,薛瑞飞快瞟了一眼。

正堂中,坐着一名形容貌美,打扮华贵的妇人。

这妇人约三十出头,从对方坐姿和举止可以看出,她绝对是一名端庄贤淑、娴静优雅的贵妇。

不用想也知道,这正是赵府的女主人——王氏。

薛瑞不敢失礼,施礼禀明来意:“晚生薛瑞,见过夫人,今天晚生上门叨扰,是为答谢贵府先前的援手之恩。”

“薛公子坐下说话吧。”

进屋后,王氏就好奇的盯着薛瑞看,直到他出声说话,王氏才收回目光,让丫鬟给他添茶倒水。

等他坐下,王氏笑着道:“近日京城盛传你独闯诏狱,舍身救父的事迹,我听后十分惊讶,实在想不通你一介少年郎是怎么做到的,现在看到你的样子,就更加怀疑了。”

王氏这话,倒不是有什么恶意,只是觉得身材瘦弱的薛瑞,实在不像传闻中能一人单挑数十名锦衣卫的杀神,所以才有此一问。

“让夫人见笑了,京城传闻,多是以讹传讹,晚生能成事,只是因势利导、狐假虎威、借力用力罢了,若不是机缘巧合,想要救出父亲恐怕还得费一番周折。”薛瑞谦逊道。

“已经十分不错了,我大明开国近百年,机智勇敢者不知其数,可敢这么做的唯独你一人,足以见你有勇有谋。”

王氏由衷赞道。

“晚生惭愧。”

薛瑞来赵府,其实是为了合作,略微谦逊一下就行,没必要事事都否认,把姿态放的那么低。

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薛瑞有本事的人,他要是过分谦逊,未免会让人觉得他自卑,所以就没有否认。

想到先前的事,王氏好奇问道:“薛公子,听说你想见我家老爷,是有什么事找他吗?”

“额,倒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贵府帮了我薛家,我也不是知恩不报的人,听闻贵府在京中做着买卖,晚生不才,倒也可以帮着出一些点子,或可以让贵府多一笔进项。”

赵府开门生意,本就是逐利之辈,薛瑞说的直接些,也没有什么不妥。

王氏神色微有些伤感,摇头道:“我家老爷已经故去多年,你怕是没机会见到了。”

“故,故去了?”

薛瑞面色一僵,整个人都愣住了。

直到这时他才明白,看门老妪为啥听他要见老爷会那般气愤,敢情人家老爷都死了,你还故意这么说,不是给人伤疤上撒盐吗?

薛瑞尴尬不已,忙起身致歉:“夫人恕罪,晚生不知此节,说话失了分寸,实在惭愧!”

“不知者不怪,我赵府虽有些产业,可府中之事也不是人尽皆知,你没听说过也是情有可原。”

王氏倒也大度,没跟薛瑞计较这些小事。

“那府中的生意,也是夫人管着了?”

薛瑞松了口气,重新坐下后,跟王氏说起了正事。

“这窖冰生意倒也简单,让府中下人去操持就行,我就盘盘账,看看盈亏罢了。”王氏笑道。

“晚上有几个赚钱的门路,不知夫人有没有兴趣?”

既然王氏能做主,薛瑞也就开门见山,直接道明了来意。

“我家不做其他生意!”

就当薛瑞打算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服王氏投资开展其他生意时,堂外忽然传来一道清丽的声音。

愕然回首,就见一女子站在堂外。

这女子打扮很是漂亮,身着质地轻软的百蝶穿花衣裙,外罩透明通袖纱衣,脸上施着澹粉色的桃花妆,看着十分娇媚动人。

“赵瑾瑜?”

薛瑞看了好几眼,才认出对方身份,心里不由大惊。

前不久,他见过女扮男装的赵瑾瑜,也算有些印象。

可赵瑾瑜此时换了女装,还打扮的这么好看,他一时竟没有认出来。

傻傻的看了半天,直到赵瑾瑜款款走进来,薛瑞才忙低下头,拱手道:“见过赵小姐。”

“我家不做其他生意!”

不过,赵瑾瑜却没有回礼,她在薛瑞面前站定,严肃认真的重复道。

第101章 太后终于妥协了 薛瑞实在没想到,他的提议竟遭到如此干脆的拒绝,一时间颇有些尴尬,下意识看向坐在堂上的王氏。

“你怎么来了,没见堂中还有客人吗?”

王氏似乎有点生气,板着脸看向赵瑾瑜。

“娘,我就是过来看看,您继续说。”赵瑾瑜微微一笑,自顾自在椅子上坐下。

“真是没规矩。”

王氏无奈的摇摇头,对薛瑞歉意道:“薛公子,我跟女儿的意见相同,你也知道,我们孤儿寡母的,没有多余精力去兼顾其他买卖,关于刚才你的提议,只能说声抱歉了。”

薛瑞看向赵瑾瑜,颇有些不解:“先前赵小姐说,明年贵府要扩大制冰生意的规模,依在下认为,此事所花精力不比我刚才说的那几个赚钱法子少,而且利润也更低,不如贵府再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其实想做起来很简单,说不定有几倍利润。”

“我们赵家只做过制冰生意,其他的行当从未涉足过,为了稳妥起见,我们还是不要参与的好,懂了吗?”

赵瑾瑜年纪不大,却十分沉稳,面对薛瑞的诱惑,她竟然毫不动心。

原来是怕亏本……

细细一琢磨,薛瑞也能理解她们母女的想法。

赵家现在只有两个女人,守着窖冰生意每年赚个几千上万两银子,完全没必要再去涉足其他行业,做熟不做生的道理,她们还是懂的。

既然人家不愿冒险,薛瑞倒也不至于死乞白赖的求合作,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想赚钱的生意人,大家最缺的是赚钱的门路,只要自己有赚钱的点子,跟谁合作不是合作?

薛瑞想跟赵府合作,完全是出于报恩的心态,既然人家不领情,那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也罢,虽说生意不能做,我倒也有个赚钱的稳妥法子,过些时日,京城应该会有大量房产和田产抛售,贵府若是现银充足,不妨趁机收购一些,等将来时局稳定,会有很大的升值空间,也不比做其他生意差,晚辈言尽于此,夫人,赵小姐,在下还有要事在身,这便告辞了。”

薛瑞站起身,打算回家去。

“多谢薛公子提醒,既然你还有事,那我就不多留了……小倩,替我送送薛公子。”

王氏也站起身,唤来先前带薛瑞过来的丫鬟,让她送薛瑞出府。

目送薛瑞出了二门,王氏立刻板起脸,看着身后的赵瑾瑜,恼怒道:“你这丫头,怎么又偷跑出府去,一个大姑娘家家的,跑出去遇到危险怎么办?”

“娘,我是乘英国公府马车出去的,有那么多护卫保护,哪有什么危险!”

赵瑾瑜吐吐舌头,上前挽住王氏的胳膊,摇晃道:“您别生气了,我就是想看看他长啥样子,还有,我跟您说的那个制冰法子就是他想出来的,还说明年可以帮咱家把制冰生意做大呢。”

“行了,你一个黄花大闺女,私自出府去见一个男子,传出去这名声还要不要了,以后再让我知道你偷跑出府去,我就随便找个人家,把你嫁出去算了,免得让我操心。”王氏在女儿脑门上点了点,没好气道。

“我知道啦,以后不乱跑就是。”

听母亲这么说,赵瑾瑜松了口气。

先前听说薛瑞到访,她梳洗了一番急忙赶过来,想看看薛瑞有什么事,她哪里想到去薛家的事会被曝光,好在母亲开明,这次没有跟她计较。

王氏重新坐下,思索道:“刚才他说京城还会有大量抛售的房产田产,莫非,京城的危局还没有解除?”

在土木堡大败后,京城不少人家急着离京避难,都在紧急抛售房产田产,可大难当头,谁还敢在这个时候去接盘,以至于房产田产降到了历史最低价。

就这,敢买的人都寥寥无几,还好京师情况渐渐稳定,价格才逐渐回升。

刚才薛瑞说还会有相同状况,王氏立马就意识到,或许刚刚解除的危机还会再次到来。

赵瑾瑜对薛瑞颇为关注,对他所做的事了如指掌,以薛瑞的人品,绝不会信口开河,这事恐怕十有八九是真的。

想了想,赵瑾瑜对母亲道:“我觉得很有可能,薛瑞这人做事很有目的性,而且很有先见之明,他这样提醒我们,可能是觉得先前您送的那些东西太贵重,所以想着要回报一二。

虽说不许咱家做其他生意,但购买房产田产,却不属于生意范畴,咱们只需要静观其变,等房产田产被大量抛售时伺机入手,那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娘只是担心,咱家收购了大量房产田产,到时候京城守不住,那岂不是血本无归?”王氏忧虑道。

“那怎么可能,若是京城守不住,依照薛瑞的性子,肯定开始安排后路了,哪还有心思做生意,您忘了,他师公是保章正,父亲对观象占候也很精通,先前土木堡大败他们就预测到了,若是京城会有什么危险,他们能算到第一次,岂能算不到第二次?退一万步,就说京城真的守不住,别说那些房产田产了,就是咱们自家的这宅子和田地,还能带走不成?”

赵瑾瑜倒是丝毫不担心,信心满满的劝道。

“也罢,反正咱家赚的银子都是你的嫁妆,赔了你不心疼就好,娘都无所谓。”

见女儿对薛瑞的提议如此心动,王氏也觉得是个机会,反正就算赔了,以赵家的底蕴,也不至于倾家荡产,还是赌得起的。

“娘,这买卖单咱们做可能会有些麻烦,不如拉上英国公府一起,到时候也能帮咱们分担一点压力。”

听母亲答应,赵瑾瑜很高兴,不过她心思缜密,还是想到了其中潜在的风险。

“你觉得会有什么压力?”

王氏好奇道。

“您想想,上次抛售房产田产的人,是百姓居多还是豪门大户多?”

“自然是豪门大户,百姓能有多少值钱的房产田产。”

“那不就得了,咱们购买了那些田产房产,万一事后对方后悔,又想拿银子赎回去,咱们不答应,就要得罪人,答应的话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先前您不是说英国公府银库被张忠劫掠一空,吴姨正为此头疼呢,咱们不妨和英国公府合作,由他家出面购买房产田产,咱们暗中提供银钱支持,到时候按比例分成,有英国公府在前面顶着,谅那些想要反悔的人也不敢上门讨要!”赵瑾瑜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这倒是个好办法。”

王氏眼前一亮,英国公夫人吴氏跟她是手帕交,前几天还见过一面,当时她抱怨张忠卷走了府中银钱,险些连下人的例钱都发不下去,当时府中都在传英国公府要散了,一时人心惶惶,甚至还跑了几个下人。

不得已之下,吴氏只好抽出名下几个铺子的流动资金,才按时将月例银子发下去,勉强稳住人心。

吴氏赚钱的迫切心态,恐怕比任何时候都要急迫,若是主动上门合作,她肯定不会拒绝。

“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一趟英国公府。”

既然定下来要做这买卖,自然要早点做好准备,王氏当即让人套好马车,前往英国公府商议合作之事。

……

作为一条立志躺平的咸鱼,薛瑞对大明朝的休假制度十分不满。

朝廷有明文规定,当值五天会休沐一天,可他已经连续上了一个月值,才换回了这么一天假期。

满打满算,他也只休息了半天,就继续工作起来。

说起来,档房的事务也不算太忙,课业有钦天监官员轮流教授,秩序和学习任务有班长班副监督,薛瑞只需要安排一下日程,解决一下鸡毛蒜皮的小事,可以说十分无趣。

今日上值,唯一让他感兴趣的事,就是大臣们上书太后,请求立郕王朱祁玉为帝的事。

最近这段时间,孙太后就没顺心过。

得知儿子下旨让大明守军招待瓦剌军队,并拒绝配合大同将领的营救计划后,孙太后很是失望。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如先帝那般文韬武略的人物,怎么生出的儿子却如此软弱,甚至让她这个母亲都有点恨铁不成钢。

别说是皇帝了,就算是大明一个普通百姓,做出以上那些令人不齿的行为,也足以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当然,仅凭这还不足以让孙太后绝望。

在随后几天,孙太后又得知一个噩耗。

在大同守将营救计划失败后,也先就像是惊弓之鸟一般,竟然挟持朱祁镇远遁千里,跑回了塞北老营黑松林。

这么远的距离,别说是营救儿子了,就是想派人去传个话,恐怕都很难以送达。

从这天后,孙太后就对儿子回朝做皇帝之事不抱任何希望,同时开始琢磨怎么才能让皇孙朱见深继承皇位。

太后的小心思,大臣们心知肚明。

朱见深虽是最具合法性的皇帝人选,可他现在只有两岁,在面对江山倾覆之险的时候,他根本做不了任何有用的决策,百官们有足够的理由来反对他继承皇位。

一时间,孙太后竟然束手无策,只能坐以待毙。

果然不错所料,就在次日,百官们就一同上书,请求立郕王为帝。

大臣们的奏疏上,内容简明扼要:“圣驾北狩,皇太子幼冲,国势危殆,人心汹涌。古云:‘国有长君,社稷之福。’请定大计,以奠宗社。”

看到奏疏后另附的官员名单,孙太后被气的浑身发抖,可一面是自己的私心,一面是江山社稷的安危,她实在找不到足够的理由来为孙子站台。

最终,在思索了一天一夜后,孙太后终于妥协,接受了百官们的建议,同意立监国郕王朱祁玉为帝,共克时艰。

午饭后,薛瑞正在值房小憩,监中忽然传来一阵欢呼声,将他给吵醒。

薛瑞揉了揉眼睛,抬头朝窗外看了一眼,发现十多个天文生围在一起,正七嘴八舌的在说什么。

咣咣咣——

正打算让人去打听一下发生了什么事,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

打开门,范岩站在外面,挥舞着手中一页纸,激动道:“掌事,太后已经下了懿旨,同意立郕王为帝,刚才礼部派人叫走了中官正,说是去商议举办大典的事情,咱们大明马上有新皇帝了。”

“定下就好。”

薛瑞并不惊讶,事情发展跟他预料的完全一致,有这么多大臣支持,郕王登基根本没什么悬念。

接过范岩抄来的邸报看了眼,太后懿旨上只有短短二十七个字:

卿等奏国家大计,合允所请,其命郕王即皇帝位,礼部具仪择日以闻!

从这道简略的懿旨可以看出,孙太后对郕王登基一事多么抗拒。

快下值的时候,许惇匆忙从礼部返回,召集监中所有官员商议大典的事。

皇帝登基,首先要定下大典的日期,这个推选吉日的工作,自然要交给钦天监来做。

经过一番讨论,许惇几人选定了两个适合举办大典的日期,其中一个为九月初二,另一个是初六。

举办皇帝登基大典的吉日,绝对不能发生日食和月食等灾异天象,万一出现这种情况,朝廷定要追责,到时候不知多少人头都要落地。

确定好日期,许惇便通知天文科六十余名天文生,让他们放下手头现有工作,专门推算这两天是否有发生灾异天象的可能,甚至连天气情况,都需要提前做好预测,以防大典被风雨延误。

为此,薛瑞这个档房掌事也被安排了差事,让他配合负责推算天时的诸多官生,务必把需要的文书资料备齐,以便查阅。

这个工作有点麻烦,不过薛瑞还是带着世业生们一起,将列出来的书籍档桉全部搜罗出来,快速完成了这个任务。

天文科一般是由监正直领,监副左之,如今监正监副都空缺,这个任务便落在了许惇头上。

四间值房中,诸多天文生都在埋头苦算,手中算盘也被打的噼里啪啦响,看着十分的专业。

按照许惇的安排,他们需要在明日将准确结果提交上去,以便礼部那边备选,一旦郕王答应即位,就要在三天内做好登基大典的准备。

“这样算也太麻烦了。”

送完典籍的薛瑞看了一会,不由大摇其头,他其实知道一种很方便的推算方法,可以快速算出某一天会不会发生日食。

只是,以他现在的身份说出来,肯定没人会相信,说不定还会被当成疯子。

稳妥起见,薛瑞打算去保章正值房找胡中,将这个方法告知他,也好提升一下钦天监的办事效率。

郕王登基,意味着胡中很快就能致仕。

最近一些天,胡中一直在整理要交接的东西,以便薛元皓能尽快上手。

见薛瑞在门外探头探脑,胡中开玩笑道:“你这个档房小管事,怎么有空跑我这来了,不怕那些世业生造反?”

“档房自有班长班副管理,我就时不时去看看就行,闲得很。”

薛瑞笑着进屋,对胡中神秘道:“师公,我发现了一个推算日食的好办法,可以在很快确定某一天会不会发生日食!”

“哦,你会推算日食了?”

胡中大为震惊,日食推算向来是钦天监最为繁重的工作,天文科六七十人,有大半人的都在为此服务。

满打满算,薛瑞成天文生还不到十天,这种需要在天文科深造才能学到的东西,他怕是根本没接触过,说他会推算日食,很难让人相信。

“也不算会吧,我还没学过呢。”

薛瑞撒了个谎。

如果是在现代,借助计算机,配合现代计算方法,计算日食小菜一碟。

可这是在古代,他会的那些推算方法完全不适用,就算会也等于不会。

胡中颇有些纳闷,看着徒孙道:“那你说的方法是什么?”

“方法其实很简单,我给您演示一遍就行。”

薛瑞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认真道:“我发现了一个非常有用的规律,日食会在54年零33天后的的同一个位置再度发生,假如以今天为时间节点,只要往前推54年零33天,如果当天没有日食的话,那就说明今日不会出现日食!”

第102章 打死也不能说 薛瑞所说的日月食周期姓规律,并不是他自己发现的,而是由迦勒底人在公元前几百年发现的,在后世被称作为“沙罗周期”。

沙罗周期推算日食虽然无法精确到分秒,但用来验证日食是否发生极其便捷,只要有过往每次日食的记录,往前推固定的天数,就能确定当日会不会出现这种灾异天象。

胡中听了却不怎么信,瞟了薛瑞一眼后,失笑道:“天日乃人君之象,若发生日食,就意味上天示警,天子须修德自省,古往今来,这些灾异天象发生之日各不相同,何来规律之说?”

在古代,日食一直被认为是不吉的象征,为掌握日食规律,各朝都有专门的官方机构研究。

经过长期的观测推算,天文官们初步掌握了一些关于日食月食的规律,即:

日食总是发生在朔日,也就是每个月的初一,而月食一定出现在望日,即农历十五或十六。

需要说明的一点,不是所有的朔日都会发生日食,也不是所有的望日都会发生月食,这种不规律的日月交食,就需要天文官们密切关注。

因古代推算方式的落后,天文官对日月交食的推算经常会出现失误,在历朝历代的天文观测记录中,都能找到关于日食一些“当食不食”、“食不可见”的记载。

这就是因推算方式误差导致的误报,或者当天确实有日食,但当地不可见的特殊情况。

为了弥补这些失误,天文官们通常会做出巧妙解释,比如当食不食这种情况,天文官就会解读说这是因为天子有德,勤政爱民,感动了上天,才没有发生日食,甚至还会请求天子允许百官上表庆贺。

从这些事例可以看出,日食发生在古代被认为是偶然事件,现在薛瑞说他发现了日食的规律,胡中自然不肯相信。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薛瑞翻开手中册子,对胡中道:“师公,我已经查过了,最近的一次日食发生在正统十二年八月初一,按我的算法往前推19756天的话,就是洪武二十六年七月初一,您看,这是洪武二十六年七月的候簿,上面写的很清楚,七月甲辰(初一),日有食之!”

“果真?”

胡中听完瞪大了眼睛,忙接过候簿查看。

“这……我要亲自算算,或许是巧合也说不定。”

看完,胡中满脸的震撼,他这一辈子都在从事天文研究,一直认为日食规律无迹可寻,现在薛瑞突然告诉他,日食会在固定的周期重复出现,这让他的认知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见胡中提起笔,开始推算日食,薛瑞忙帮着研墨。

正统年间几次日食,发生时间胡中记得一清二楚,这次他选的是正统九年十月初一这天的日食,往前推算的话,就是洪武二十三年九月初一。

因时间久远,胡中也忘了这天是否有日食,忙对薛瑞道:“你快去档房,把洪武年间的候簿全部找来。”

洪武前二十几年的候簿足有半人高,薛瑞将其抱至胡中值房,累的差点喘不过气来。

房中,胡中已按薛瑞的算法,把正统年间几次日食对应日期全部推算完毕。

在一摞候簿中,胡中找到洪武二十三年八月的那本,上面写着:九月更寅(初一),朔日,日有食之!

“这……怎么会?!”

胡中面色极其震惊,忙翻看了另外几次日食的对应记录,果不其然,对应日期上都标注着日食发生的状况。

看完后,胡中缓缓坐倒在椅子上,目光陷入了呆滞。

“师公,您没事吧?”

薛瑞被吓了一跳,忙倒了一杯茶水端到胡中面前。

好半天,胡中才醒过神来。

他推开茶盏,苦笑道:“老夫研究了一辈子天象,却不曾想到这日食竟然会在固定时间重复出现,那岂不是说,以后咱们钦天监就不用推算日食了?”

薛瑞补充道:“何止日食,就连月食也能按此法推算,依我所想,咱们知道的所有灾异天象,恐怕都有其规彳……”

“慎言!”

这番话让胡中突然想到了什么,忙低喝一声打断了薛瑞。

“师公,怎么了?”

薛瑞有点困惑,他发现的日食月食周期规律,可以极大减轻官生推算的工作量,完全是好事,怎么胡中却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起身朝值房外看了一眼,胡中这才关上门,回头严肃的叮嘱道:“关于这个发现,你绝对不能往外透露半个字,除了极亲近之人,打死也不能说!”

“师公觉得会有麻烦?”

薛瑞隐约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可具体是不是还不能确定。

胡中思索片刻,才叹道:“咱们钦天监官生数百人,都是靠研究天文历算的本事吃饭,若是你将这个发现公开,那大伙还有什么研究下去的意义?

到时候,监中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被开革,更主要的是,这些灾异天象,是朝臣们平衡君权的重要手段,若是皇帝知道这些灾异天象会在固定日期发生,并不是因自己失德导致的上天示警,那朝臣们还如何约束皇帝的行为,那对江山社稷来说不是什么好事,懂了吗?”

自董仲舒创出“天人感应”学说,发展至明朝,君权天授的思想早已深入人心,就连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章,也对此深信不疑,认为天子失德,会有天象警示,所以每有灾异天象,朱元章都会修身自省,平息上天怒火。

举个简单的例子,洪武十三年五月,皇宫谨身殿遭雷击,朱元章召钦天监监正奏对,解释此现象是因朱元章诛除胡惟庸党羽时杀戮过重,惹的上天震怒,才降下雷霆。

对于这个解释,朱元章觉得很有道理,对诸多劝谏众官员称:“朕思愚昧,乃得罪于人神,从今修省。”

经此一事,朱元章才停止了清洗,宣布大赦余党,无数人因此逃过一劫。

由此可见,古代这些灾异天象,对统治者有多么强力的约束力。

若按薛瑞的说法,这谨身殿被雷击中是因为修的太高大,修建时又没有做好避雷措施,以致尖端部分引来了雷电。

用这个毫无噱头的说辞,怎么能让朱元章停止杀戮?

所以说,天象作为君权象征的同时,也对君权有一定的约束力,为了让皇帝相信,官员们还会根据政治需求,对各种异象进行包装,使之增添一层神秘色彩,便于吓唬统治者。

而钦天监做的就是这个工作,如果薛瑞将这个发现公布出去,先不考虑监中官生有多少人失业的问题,光是朝堂上的那些官员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弄死他。

胡中说的很直白,薛瑞也不是傻子,自然听明白了其中厉害。

同时,他心里生出了一些庆幸,还好先来跟师公商议了一下,否则他就要创出弥天大祸了!

“那我就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好了,唉。”

熄了邀功的心思,薛瑞深深叹了口气。

这么重大的天文规律,要是能被当代天文研究学者们知晓,将会更有利于推动这个时代天文学的发展,可惜身在这个封建时代,他空有理论却无处施展,实在憋得慌。

对于徒孙的专研精神,胡中还是非常的认可,有史以来,中国古代天文学者研究日食月食几千年之久,可从没人发现这个周期规律。

不成想,薛瑞进钦天监才一个多月,就有了如此重大发现,这足以说明他在天文学上有很高的天赋,这让胡中觉得自己后继有人了。

“行了,你这个发现虽然不能对外公布,可不代表无法发挥作用,以后监中推算日月交食,你就能用这个方法去验证,咱们钦天监自创建以来,能次次算准日食的人几乎没有,你有了这本事,日后何愁不能得个官身?”

接受了这个颠覆三观的重大发现,胡中反而安慰起失落的徒孙来。

“那倒也是。”

听说这个规律还有用武之地,薛瑞再次兴奋起来,父亲将要任职五官保章正,虽说不用负责推算日月交食,但若是监官们推算失误,他就能及时提醒改正,这无疑是大功一件,以后升官还不是手到擒来?

……

事实证明,没有薛瑞的推算方法,在监中官生日以继夜的推算下,还是在次日排除了近期发生灾异天象的可能。

至于天气晴雨方面,暂时只能推测出九月初二是个好天气,初六则需要进一步观测。

将这些结果上报礼部后,礼部官员就紧锣密鼓开始筹划大典事宜,而朝臣们的目光都聚集到了郕王府。

自从太后懿旨下达,百官们已经两次去郕王府拜见朱祁玉,请他登基即皇帝位,可两次劝进都被朱祁玉拒绝。

今日晌午,以于谦为首的官员第三次劝进,不出所料,郕王朱祁玉终于答应登基继位。

同时,朱祁玉和大臣们商议,将登基大典定在九月初二。

消息传出后,全城沸腾。

朱祁玉登基即位,这就意味着正统皇帝朱祁镇将成为过去式,这个丢尽无数臣民脸面的废物将不再重要。

听到这个消息后,薛瑞略有些惊讶,他依稀记得史书上有写,孙太后下达懿旨后,朱祁玉很不情愿做这个皇帝,大臣连番劝进都没有成功,后来被逼急了才勉为其难答应。

那时候,九月都过了好几天,登基大典只好定在初六举行,不成想,现在登基大典却提前了四天。

经过分析后,薛瑞觉得这个重大改变,是因为前两天成敬深夜登门问话,他们父子和师公的积极态度,打消了朱祁玉的疑虑,所以他才这么痛快答应做皇帝。

目前看来,这处历史细节的改变,对京师保卫战还算有积极意义,毕竟朱祁玉早登基一日,朝廷就能多一分准备,给京师臣民更多的信心。

九月初二,皇帝朱祁玉登基大典如期举行。

这天,钦天监官生集体出动,随礼部官员前去主持大典。

作为钦天监不可或缺的人物,薛瑞自然也被分配了非常重要的任务——留守钦天监!

没办法,档房都是些刚入监的世业生,还不属于朝廷公务员,自然没资格参加这么重要的庆典,所以只能留在监中学习。

作为档房掌事,薛瑞虽然强烈要求参加大典,可依旧被许惇等堂官拒绝,还美其名曰,钦天监乃是机要重地,其中多有隐秘,为了应对可能到来的各种突发事件,须老成持重之人在监中掌控全局,而薛瑞正符合这个要求,所以才将这个重任交给他。

这话倒不是推脱之言,如今钦天监官员空缺不少,实在没人可用,就连七十多岁的胡中都要前往圜丘(天坛)主持祭祀活动,这钦天监天文生中可堪大用之人,除了薛瑞还真难再找出一个。

无奈之下,薛瑞只得领命,搬了张凳子坐在大门口,当起了门神。

登基大典一直持续到下午,完毕后监中官生陆续返回。

虽然仪式枯燥乏味,还要站大半天,可参加完大典的世业生们却都是龙精活虎的模样,看上去没有一丝疲惫,听刘晋等人说起那恢弘场面时,薛瑞也不禁心向往之,暗恨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个碍事的掌事。

监中官员回来,也带来了朱祁玉的即位诏书抄本,内容基本和薛瑞前世看过的一致: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以皇考宣宗章皇帝仲子奉藩京师。比因虏寇犯边……皇太后以太子幼冲,未遽能理万机,特命眇躬君临天下。

会有使自虏中还者,口宣大兄皇帝诏旨:‘宗庙之礼不可久旷,朕弟郕王年长且贤,其令继统,以奉祭祀。’顾痛恨之方殷,岂遵承之遽忍?

虽避让再三,而俞允莫获。仰惟付托之至重,敢以凉薄而固辞。于九月初二日祗告天地、宗庙、社稷,即皇帝位,遣使诣虏问安,上大兄皇帝尊号为太上皇帝,徐图迎复。为政之道,必先正始,其以明年为景泰元年,大赦天下,咸与维新。一切合行事宜,条示于后。”

随着这道诏书颁行天下,就意味着大明江山后继有人,臣民百姓在庆贺的时候,更希望大明在新君的带领下,能一扫颓势,驱逐鞑虏,免于亡国之祸。

第103章 皇恩浩荡 次日,朱祁玉第一次以新君的名义召开大朝会。

朝会上,除了重申王振极其党羽的罪状,还定下了一系列即将实行的决策。

其中,包括如何防御瓦剌进攻,如何维持京城稳定,还有如何镇压广东、福建死灰复燃的反贼,以及朝堂各衙门空缺官员升补问题。

这些事情刻不容缓,足以让刚成为皇帝的朱祁玉焦头烂额。

今日的大朝会,监中五官正都要参加,监中没了堂官坐镇,天文生们散漫了不少。

档房中,薛瑞同样有些心不在焉。

听堂官们说,今日早朝后,朱祁玉各部会廷推六部九卿空缺官员,各衙门低级官员也会照先前的名单予以补充。

这就意味着,若是廷推过程顺利,钦天监官员将会迎来一次大调整。

临近午时,许惇等堂官下朝,一起回了钦天监。

几个官员中,许惇当先跨入大门,满脸意气风发,不自觉的迈起了八字步。

在他身后,是面带微笑的高冕,这跟他平时严肃的模样极不相称。

最后,是春官正魏滨和冬官正谷滨,两人并肩而入,表情平静,看不出什么东西。

入监后,许惇召来张书办,吩咐道:“你去通知监中官生,就说传旨的天使就要到了,让大伙儿一起来接旨。”

“圣旨?”

张书办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肯定是监中官员任命已经定下,皇帝才会亲自下旨,并派内官当众宣读,以示荣宠。

钦天监官不同其他文官,监中官员都是由皇帝亲自任命,上次许惇已经向礼部提交了补缺名单,却被礼部尚书胡滢压了下来。

当时众人还不明白此中缘由,直到于谦等人去郕王府劝进的消息传出来,众人才恍然大悟,这是要把施恩的机会给新皇帝朱祁玉。

今日六部九卿官员廷推结束,钦天监这些官员自然也该定下来,看许惇和高冕的表情就知道,肯定有好事落到他们头上。

张书办得了命令,便四下去通知各房。

听说会有皇帝圣旨送来,薛瑞直接蹦了起来,对世业生们道:

“快,班长马上带大伙去大堂前集合,立刻整理好队伍,不得喧哗,我去去就来。”

跑到保章正值房,胡中正在整理书稿。

薛瑞进屋道:“师公,陛下圣旨将至,想必是来公布监中官员任命的,我扶您过去吧。”

胡中放下手中东西,叹道:“也不知道陛下会不会同意我致仕,事先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出,我这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将官帽递给胡中,薛瑞分析起来:

“朝中官员六十岁便可致仕,您这么大岁数了还要操心劳神,不让致士实在太不近人情,若是皇帝不想刚继位就被人说刻薄寡恩,这次肯定会同意您回家颐养天年,说不定还会另有赏赐。”

“赏赐那都是朝中大员的待遇,我这芝麻小官儿,能如愿致仕,那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胡中哪敢作此想。

戴好官帽后,在薛瑞的搀扶下,前往正堂。

等天文生们排好队,监官们也依品级前后站定。

等了两刻钟,传旨上差却还没到,众人不免心浮气躁,都东想西想起来。

许惇正要让人再去监外打探,张书办忽然从外面跑进来,急呼道:“大人,天使车轿已至!”

“快,尔等随本官一起接旨。”

许惇浑身一震,整理了一下衣衫,带众官生到早已准备好的香桉前站定。

“圣旨到!”

片刻后,钦天监大门外就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

而后,有几名宦官鱼贯而入,在两边站定。

接着,有一名身着大红衣衫的太监徐步而入,正是新君朱祁玉身边得用宦官——成敬!

成敬踏入钦天监,见官生齐聚庭院,甚至连香桉都已摆好,就知道是钦天监众人已经提前得到消息。

成敬没有拖延时间,直接走到香桉面前,展开圣旨道:“陛下有旨意,诸位接旨吧。”

“臣等接旨!”

许惇撩开下摆跪下,身后众人也有样学样,齐刷刷跪在地上。

扫视一眼,成敬高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兹有钦天监官员……望尔等克勤克俭,不负朕托,钦此。”

这道圣旨约三百余字,正是官生们翘首以盼的钦天监诸官职司任命。

其中,许惇不负众望,被任命为钦天监监正,高冕运气不错,被提升为监副。

剩下的五官正中,春官正魏滨、冬官正谷滨,官职都不变。

另升,五官灵台郎卜刺被任命为夏官正,升挈壶正倪忠为秋官正,调南监五官灵台郎郭贵至北监任职。

让薛瑞高兴的是,父亲毫无悬念的拿到了五官保章正一职,成功完成了阶级跃迁。

而挈壶正等以下官员,也多有变动,就连天文生,也有三个被提升为官员。

不过,圣旨中却没提到胡中的去留,这让薛瑞心中有些没底。

他心中暗道,刚才圣旨中没提到中官正任命,朝廷该不会让师公去顶缸吧?

“臣等谢陛下隆恩!”

宣读完圣旨,官生再度叩首。

成敬将圣旨递到许惇手中,道:“诸位请起吧。”

等官生都站起来,成敬又取出一封用黄绫包裹的圣旨。

环视一圈后,走到胡中面前,笑呵呵道:“胡大人,陛下有一封圣旨单独给您,请接旨吧。”

“单独给我?”

听了成敬的话,别说胡中一脸震惊,就连其他监官都满脸不可置信。

“不错,陛下得知胡大人要致仕,感念您这数十载之功,特降下天恩。”

“臣何德何能,竟让陛下挂怀……臣胡中,恭听陛下旨意。”

胡中激动的浑身直颤,在薛瑞的扶持下,缓缓跪了下去。

其他官员刚起身,听成敬又要宣读圣旨,只得跟着再次跪了下去。

成敬解开黄绫,拿起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今有钦天监官胡中,勤勉任事……”

这道圣旨比先前那道还长,监中官生越听越是震惊。

圣旨中,皇帝朱祁玉对胡中的恩赏极其隆重。

首先,作为正八品五官保章正,按照先例,致仕时可以加官一级,而朱祁玉却直接给胡中加官两级,以正七品官身份致仕,可谓恩宠有加。

其次,给胡中带俸致仕的待遇。

也就是说,胡中致仕后依旧能领取俸禄,虽然只是半俸,但按照正七品官的待遇,每年也能领取五十石禄米,这在朝廷连年削减致仕官员待遇的情况下,极其罕见。

还有,朱祁玉念胡中年老,又无子奉养,命有司岁给役夫两人,并为其养老送终,除免胡中本人杂泛差摇外,连其孙胡承安终生差役也一并免除。

给致仕官员养老,这在永乐年间就有先例。

永乐十九年,太宗皇帝下诏:诏文武官七十以上不能治事者,许明白具奏,放回致仕。若无子嗣,孤独不能自存者,有司月给米二石,养终其身。

朱祁玉给胡中的待遇显然更好些,不仅让官府养老,还史无前例的拨给役夫,这还没完,不但免除了胡中本人差役外,就连胡承安的差役也一并免去。

以此看来,朱祁玉在下旨前,还特意了解过胡中家中情况,算是非常有心了。

许惇等官员听后,只觉得震撼莫名,他们实在想不通,胡中为何能有这么好的待遇,就连前监正皇甫仲和的致仕待遇都跟胡中差得远。

薛瑞心中猜测,朱祁玉给师公这么好的致仕待遇,除了他劳苦功高外,或许也是觉得胡中没有子嗣,唯一一个孙子智力还有问题,所以生出了同情心,才特意加恩。

当然,这其中应该还有师徒孙三人的拥立之功,朱祁玉投桃报李,多给些赏赐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就在众人浮想联翩的时候,圣旨宣读进入尾声:“……仍许其不时言事,以示皇恩,钦此!”

“不时言事?”

听到最后一句话,众人突然明白过来。

这个不时言事之权,一般都是给朝中有突出贡献的老臣的,目的是为了让这些官员致仕后依旧能为朝廷建言献策。

朱祁玉给胡中这个权力,除了赏其功外,更是为了让他致仕后继续为朝廷效力。

别看胡中是个正八品官,在他过往几十年的职业生涯中,很少有出差错的地方。

监官九年考满一次,胡中的考评次次都是上等,要不是因家中屡遭不幸,让胡中失去了进取的锐气,恐怕连监正都能做得。

正是因长期任五官保章正,胡中在观象占候上积累了丰富经验,而这些经验在致仕后,也依旧能发挥其作用。

所以,朱祁玉在无法拒绝胡中致仕请求后,另给他上书言事之权,除了以示恩宠,更是想让他发挥余热,为朝廷保驾护航。

“难怪他这么大方,敢情是要压榨师公剩余价值,这黑心的朱老板,该吊死在路灯上!”

想明白这一茬,薛瑞忍不住叹息,师公想颐养天年,恐怕没那么容易咯。

“微臣胡中,叩谢陛下天恩!”

听完圣旨,胡中早已老泪纵横,只觉得蹉跎数十载,有今日这道圣旨,也不枉此生了。

等接旨后,成敬亲自扶起胡中,笑道:

“恭喜胡大人,这等恩宠,令咱家都羡慕不已,还请胡大人保重身体,将您这身本事传承下去,也不枉陛下挂念一场。”

“成公公放心,我胡中必不负陛下期望。”

胡中激动不已,冲皇宫方向连连拱手。

“好了,咱家宣读完圣旨,这就回宫复命去,诸位大人都去忙吧,告辞!”

跟胡中说完话,成敬冲众人拱拱手,就带着几个宦官扬长而去。

等人走后,许惇等人立马围了上来,对胡中道喜。

为官者,大都看重身前身后名。

如今胡中如愿致仕,还得到这么隆重的恩赏,监官们自然都很羡慕,甚至连升官的许惇,都觉的跟胡中一比,这监正之职顿时不香了。

“胡公,您有了上书言事之权,就如同还有官职在身,日后要是无事的话,可以常来监中走动走动,顺便提点咱们几句,免得我等行差踏错。”

许惇虽然已经是监正,可在胡中面前还是不敢托大,挤着笑脸恭维道。

“监正,如今我已是一介白身,虽说有陛下赐与的上书言事之权,可精力到底有限,怕是再难分担监中之事,这都得监正多多操持才行。”胡中也谦逊道。

许惇环视左右,苦笑道:“如今监中人才凋零,我这监正也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还需诸位大人和监生们鼎力相助才行。”

说罢一展衣袖,躬身对众人行了个大礼。

许惇姿态放的很低,目的自然是为了拉拢人心,巩固自己在监中的地位。

被前监正彭得清欺压数年,如今换了脾气还算不错的许惇做监正,众人心里并没有多少抵触。

“监正折煞我等了!”

见他如此礼遇属下,都十分给面子的还了礼。

众人客套了一番,许惇命人各自散去。

回到值房,胡中将手续跟薛瑞交接清楚,让他转告即将上任的薛元皓,也好尽快熟悉事务。

下值前,许惇让张书办送来了帮薛元皓代领的官服和印信,并询问薛元皓何时能到任。

经过这几天调养,薛元皓病情基本痊愈,只不过官职一直没定下来,所以暂时没有来钦天监当差。

跟胡中商议了一下,薛瑞决定让父亲后天再上任。

现在他们一家三口被赶出家门,暂时寄宿胡中府上,薛元皓要上任前总得解决好家务事,否则日后难免会让人耻笑。

所以,他打算明天跟父亲回府,去找祖母李氏摊牌,明确提出分家要求,以后大房和二房分府另过,不再受那窝囊气。

转眼间,就到了下值时间。

在监中任职多年,临到离去的时候,胡中竟然有些不舍,他目光缓缓扫过值房每个角落,努力记下这个曾经办公多年的地方。

最后,在薛瑞的搀扶下,胡中缓缓走出值房。

庭院中,走廊上,早已站满了人,许惇等人也在庭院中等候多时。

胡中在钦天监当差数十载,受过他教导恩惠的人不知几何,如今他即将离去,众人多有不舍。

等走到庭院中,胡中缓缓看过众人,最后一拱手,哽咽道:“诸位……珍重,老夫去也。”

“胡公,请慢行!”

许惇领着众人,朝胡中还礼拜别。

看着恭敬的众人,薛瑞不禁感慨,若是能像师公这样受人尊敬,这官做着倒也有些意义。

坐上马车,薛瑞归心似箭。

师公如愿致仕,父亲又成功补缺,这绝对算是双喜临门。

若是父母和胡萦儿得知,还不知道会有多高兴!

第104章 三喜临门 噼里啪啦!

还没下马车,胡府外就传出一阵爆竹声响。

薛瑞撩起车帘一看,府门前空地上站着不少胡府下人,胡府管家胡有桐挑着一只竹竿,上面是一串刚点燃的爆竹。

“恭迎老爷回府。”

马车挺稳,这些下人立马围上来行礼。

薛瑞跳下去,指着爆竹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爆竹已经响完,胡有桐几步奔过来,笑道:“今日听闻老爷卸任,薛二爷又获得官身,府中上下都极为高兴,小姐认为这是好事,便吩咐我等来院外迎接老爷。”

胡中踩着马凳下来,看了眼府外布置的喜庆的场面,板着脸道:“国难当头,摆这么大排场难免惹人非议,快些撤了吧。”

一众下人面面相觑,他们还以为胡中会高兴呢,结果却被胡中训斥一顿。

“确实,外面不宜太张扬,咱们在府中庆贺一下就是,快把这些排场都收起来吧。”

外面这些,大多是胡有桐安排的,薛瑞见他尴尬的脸都僵住了,便上前打了个圆场。

胡有桐松了口气,忙挥手道:“快,快都收起来,把外面打扫干净。”

近些天,胡中痛风缓解了不少,平时走路也没什么问题,便让薛瑞搀着他进入府。

到了垂花门,薛元皓夫妇和胡萦儿兄妹,以及府中婆子侍女十几人都等在门口。

不等胡中过来,薛元皓就大步上前,噗通一声跪下,激动叩头道:“恭喜老师脱得樊笼,日后无桉牍劳形,当可长命百岁。”

“呵呵,叔白快起来吧,为师卸任能有今日这般风光,还多亏了你们父子,应该是我跟你们道谢才是。”胡中弯腰将薛元皓扶起,高兴道。

“这是师公应得的荣誉,我和我爹可不敢居功。”薛瑞忙道。

师徒孙三人说完话,胡萦儿拉着胡承安,来给爷爷道喜。

胡承安虽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不过也能感觉到今日有许多不同,也跟着妹妹毕恭毕敬的行了大礼,剩下的婆子丫鬟们也跟着跪了下去。

趁这空当,薛瑞凑到父亲身边,好奇道:“爹,你们是怎么知道消息的?”

“不是你让你郑二叔来胡府报喜的吗?”

薛元皓微微一愣,皱眉问道。

“是郑二叔啊。”

薛瑞苦笑道:“我还说回来给你们一个惊喜呢,谁知郑二叔却提前回来了,估计他是有公干,顺道来跟说了声。”

“你郑二叔走的急,说的也不是很清楚,听说你师公致仕,陛下还亲自下旨酬功了?”

柳氏拉着儿子,一脸八卦的问道。

“你们还不知道啊?”

刚才门外那么大排场,薛瑞还当府里已经知道确切消息了,谁知他们都只知道个大概。

“你郑二叔读书少,圣旨内容可能没听懂,说的比较含湖,府中上下就等你们回来问个清楚呢。”

薛元皓苦笑道。

周围下人也满脸好奇的竖着耳朵,想听听圣旨里都写了什么。

“师公,既然大伙儿都想听,那我就必须说道说道,您先稍座片刻,今日必须让大伙儿开开眼界!”

薛瑞挥挥手,让丫鬟搬来一把椅子,扶胡中坐下。

垂花门外,胡有桐等人也收拾完,都好奇的凑到门口,伸着脖子朝内院张望。

“咳咳。”

薛瑞也没卖关子,清了清嗓子,道:“想必大家伙都听说师公接到陛下旨意的事了,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们,确有其事!”

府中下人消息不比薛元皓等人,他们都是道听途说,谁也不知道消息是不是真的,此时被薛瑞证实,都是一脸的惊喜。

这些下人虽然人身不自由,但基本的常识还是懂得,自家主人只是个八品官,在随便扔块石头都能砸死一个三四品大员的京城,这个官职可谓低的不能再低了。

可谁也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八品官,在卸任时竟然受到了皇帝下旨勉励,这绝对是无上的荣耀,身为胡府下人,自然与有荣焉。

“圣旨中都说了什么呀,你快说吧。”

胡萦儿早就等的不耐烦了,不停催促道。

“圣旨中写了不少东西,比给咱们钦天监全体官员的任命都要长呢。”

薛瑞掰着手指道:“我总结了一下,最重要的就是蒙陛下隆恩,特意给师公官加两级,命其赐冠带致仕,并领半俸,也就是正七品官俸禄的一半,大约有五十余石!”

冠带致仕,也就是说官员在致仕后,并不算是白身,在服装、礼节等方面,都享有特殊的待遇,出席一些官方场合时,也会有官员的礼遇。

听薛瑞解释后,胡萦儿十分开心,对于爷爷致仕,其实她心中也有些担心,因为胡家没有成年男子支撑,若是爷爷没了官身,以后会被会被外人找麻烦,或者能不能压得住这些下人,都很难说。

现在好了,冠带致仕的礼遇,可是只有那些朝中重臣辞官回乡才有的礼遇,更何况爷爷还加官两级,相当于正七品县令,在地位上还有些上升。

薛元皓兴奋道:“老师获此荣耀,可谓实至名归。”

“还有其他的吗?”柳氏追问。

“当然有,除此之外,陛下还免去师公和世兄徭役,命官府岁给役夫两人,并终养其身!”

“这……”

众人闻言,一时不知该不该高兴。

终养其身,说白了就是怕胡中老无所依,死后连个摔盆打幡的孝子都没有,就算是在现代某些地方,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胡中却不在意这个,笑着道:“能得陛下如此厚待,这是我胡家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再说了,日后我胡家有叔白和瑞儿哥帮衬,还能将老夫身后事交给官府去办不成?”

“老师放心,胡家的事就是我薛家的事,就算是遇到刀山火海,我也绝不推辞!”

当着众人的面,薛元皓公开表态。

胡中略有些惆怅,苦涩道:“我胡家几代人研习天文历算,到老夫这一代,人丁凋零,唯一一个男丁,还……遭此不幸,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是胡家血脉到我这断绝,日后九泉之下,也难面对祖宗。”

下人们目光暗澹下来,虽说胡中被陛下如此恩宠,可他到底年纪大了,岁也不知道究竟还有多少日子,若是突然离世,这恩宠也就烟消云散,这胡府没有得力之人顶门立户,日后还不知道会不会分崩离析,他们这些下人的命运,恐怕也会如无根浮萍一般,还不知道要飘向何处。

薛元皓看了柳氏一眼,见后者点头,便上前道:“老师,世侄虽说有脑疾,可并不是天生的,起码身体还是很正常的,依学生之见,世侄也到了婚配的年纪,不如找媒人相看个好人家的闺女,想必延续香火还是可以的。”

“这倒是没错,承安长得比瑞儿还要高大,若是肯多给些聘礼,讨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也没问题。”

自从住进胡府,薛家三口才知道胡府的底蕴,先不说那满书房的藏书,就是胡中名下的几个田庄,每年的进项都在二百两银子以上,在加上胡中任上多年的积蓄,恐怕再攒个几千两银子也没问题,有这么多银子打底,有的是人家肯把女儿卖到胡家!

胡中看了孙子一眼,担忧道:“我何曾没想过这个问题,可承安这个样子,若是讨了媳妇儿,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欺负。”

“爷爷,您放心吧,有我在,必不让哥哥吃亏!”

胡萦儿站出来说道。

“师公,我认为,给世兄娶妻,最重要的是人品,只要能相夫教子,也不必拘泥要什么千金小姐,越是见过世面的大户人家小姐,就越是娇气叛逆,还不如取个大字不识的村姑,起码能照顾好世兄,日后给胡家添丁进口,有我和我爹帮着教导,总能将胡家的底蕴传承下去。”

薛瑞却不同意父母的意见。

薛氏夫妇想的,胡家也算大户人家,又如此富庶,就算胡承安是个痴儿,只要肯多给些聘礼,取个门第略低点的女子为妻应该不是问题,也算是给胡府挽回点颜面。

而薛瑞考虑的却不是脸面的问题,而是给胡承安娶妻后,可能面发生的一系列问题。

比如说,胡承安娶妻后,胡中又离世,这偌大的家业就要由胡承安继承,但他因智力问题,这家中大权只能由妻子掌控,万一她娘家人觊觎胡家财产,到时候里外勾结,把胡家掏空,那可怎么办?

再说了,胡承安智力有问题,这妻子时间长了,可能会厌弃,万一耐不住寂寞,红杏出墙,那胡府的脸都要被丢尽了。

薛瑞说的比较委婉,不过胡中却想到了这方面问题,不由点头道:“是这个道理,给承安娶亲,必须找个老实本分的,能延续香火才是正理,门当户对那都是些虚名,不重要。”

“这倒是。”

薛元皓也反应过来,跟柳氏也表示赞同。

胡中看向薛氏夫妇,道:“承安的婚事,少不得你这个姨操心,依我看,找个相貌好些的,家中没有男丁的,父母也是本分人,这就够了。”

“老师放心,这事包在我跟瑞儿他娘身上,要是顺利的话,明年这时候,您就能抱上孙子了。”薛元皓笑着道。

“能抱上孙子,我可真得多活几年才行,哈哈。”

压在心头多年的大事有了着落,也算是一喜,胡中自然很高兴,对胡萦儿道:“今日是个好日子,你去取些银钱来,每人都有赏。”

柳氏却笑着道:“我们一家在府中叨扰数日,今日瑞儿他爹又得了官身,这赏钱便由我来发吧。”

说完,对身后招招手,就见瑾儿端着一个托盘,里面全是包着的红纸的碎银红包。

“呵呵,到底是当过家的,萦儿就没想到这个问题,既然你都准备好了,那就你来发吧。”

胡中的话,让胡萦儿脸色一红,她听到消息时,光顾着高兴去了,都没想过这个问题,还好柳氏提前准备好了,不然她还有些下不来台。

这次柳氏出手十分大方,红包最少的都有五钱银子,像胡有桐、瑾儿这等得用的下人,柳氏更是包了一两银子的红包。

拿到红包后,一众下人十分高兴,连连给薛氏夫妇道谢。

薛瑞粗略算了下,刚才母亲发出去不下二十两银子,估计是父亲去兑了陈镒那张银票换来的现银。

“对了,叔白的官服和印信在马车里,快去取了来,让叔白换上试试,看合不合身。”

等发完赏钱,胡中记起这事,忙让人去取。

“这,这不好吧。”

薛元皓连连摆手,还没上任就穿着官服显摆,是不是有点太得瑟了?

“爹,你就换上吧,我可是跟监正说了,你后天就要去钦天监当值,现在不试试官服合不合身,到时候后可没时间改。”薛瑞也劝道。

“既然这样,那我就试试吧。”

薛元皓没有再推辞,官服也不是量身定做的,很多都需要改尺寸,要是官服大小不合身,穿上去难免有损官威。

等薛元皓换了官服过来,众人不禁眼前一亮。

薛元皓长的本就仪表堂堂,身量也算是中上等,虽说是八品官的绿袍,可穿在他身上,气质一下就威严了不少。

“不错,这官服还算合身。”

胡中不由赞道。

看着丈夫穿上官服的样子,柳氏略有些失神,口中喃喃道:“如今你得了官身,明日咱们就回家去,我看谁还敢小瞧你!”

“咳,说什么呢!”

薛元皓略有些尴尬,压低声音提醒道。

柳氏突然反应过来,这还有外人在场,忙转移话题道:“我看着腰身稍微松了点,等会回屋再改改,看起来才英挺。”

“行了,厨房应该备好了酒菜吧,今日高兴,我要跟叔白小酌几杯!”

这话不是对胡萦儿说的,可周围几人都看向她,彷佛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胡萦儿看了看众人,最终无奈道:“爷爷的热痹症刚好些,薛世叔也才大病初愈,既是小酌几杯,那我得数着才行。”

“依你,依你!”

胡中憋了一个多月,一直惦记着那坛被雪藏的秋鹿白,此时孙女答应他小酌几杯,他哪还会有怨言。

酒足饭饱,薛家三口才回屋,商量起回薛府分家的事。

第105章 为何见官不跪! 次日,薛家三人离开了胡府。

虽说胡家上下待他们不错,可到底是寄人篱下,继续住下去,难免会惹来非议。

所以早在石头胡同时,薛家三口就决定等薛元皓补缺就回明时坊去住,薛家的家业本就有二房一份,岂能让大房那边独占?

明时坊在京城东南角,离大时雍坊有不少距离,马车晃晃悠悠走了老半天才停到薛府外。

薛元皓正要下车,薛瑞却拉着他:“爹,您现在车里等着,我去给伯父他们一个惊喜!”

说着当先跳下车去,用力敲响了薛家大门。

不多时,就有个中年人开门,见到薛瑞后,他不禁一愣,随即道:“二,二少爷,您怎么来了?”

这人是薛府门房吴老六,薛瑞自然认识,听他这么问,怒哼道:“这里是我家,我回自己家,还要跟你禀报?”

“小人不敢……二少爷稍等,我去跟夫人说一声。”

吴老六飞快关上房门,连忙进府里去跟薛瑞大伯母赵氏禀报。

“你有没有问清,那小崽子回来作甚?”

得知消息后,赵氏顿时一惊,急忙问禀报的丫鬟春杏。

“夫人,吴老六也没说,就说让夫人去看看。”

春杏摇头道。

“真是没用,连个小崽子都打发不走,还得老娘出马。”

赵氏满脸的怒气,站起身吩咐道:“这小崽子这次回来,肯定来者不善,你去叫几个人来,跟我去会会他。”

“是,夫人。”

春杏提着裙子快步离去。

片刻后,春杏就召集了四五个男仆,跟着赵氏一起去前院。

吱呀——

府门重新打开,几个拿着棍棒的男仆鱼贯而出,接着赵氏板着脸走出来,目光不善的盯着薛瑞。

见着排场,薛瑞冷笑一声,道:“伯母,你这么兴师动众,可是欢迎我回府的?”

“你也配!”

赵氏一手叉腰,斥道:“既然出了我薛家门,你们就不算是薛家人了,今日还敢回来?”

听这口气,竟然将薛瑞当做恶客登门了。

“伯母,你这话就说的不对了,当日你强行将我和娘赶出府,既不合情理,又不合律法,今天我回来,你还想将我拒之门外,是觉得我二房好欺负吗?”薛瑞盯着赵氏,冷声道。

“我赶你们出府,是因为你爹犯了律法,被锦衣卫抓进了诏狱,要是不将你们赶出去,这薛府上下都要被你爹连累,怎么就不合情理了?”赵氏反问。

“想必你也听说了,我爹已经平安出狱,就说明他没有触犯律法,我今日回来,你还有什么理由阻止?”

“谁知道你爹是怎么出来的,说不定还用了什么不光彩的手段,要是被朝廷知道,自有你们好果子吃!”

关于薛瑞父子最近的传闻,赵氏也听丈夫说过,可她完全不信这些谣言,薛瑞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平日连一只鸡都不敢杀,还能将锦衣卫杀的片甲不留,强行将他爹救出来?

赵氏可是听说了,朝廷为了运输通州粮食,已经将京畿府县的犯人全部拉去运粮了,恐怕薛瑞他爹就是趁这个机会,才请他师公走门路将人救出来,若是东窗事发,那可就是罪加一等,搞不好还要抄家杀头。

正是基于这一点,赵氏听说薛瑞上门,才有底气动手撵人。

“放你娘……放你的狗臭屁!”

薛瑞正要开口,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斥骂。

回头一看,柳氏叉着腰,咬牙切齿的看着自己妯里,目光中要喷出火来。

看到柳氏,薛瑞大伯母明显有些愣神。

今日柳氏回门,特意穿上了用新料子做的衣裳,看起来整个人的气质都上升了一大截,就像是达官贵人家的夫人一般。

赵氏还没见过这种衣料,好半天才收回目光,冷着脸道:“就算你们说破天,我也不会让你们回府,还是哪凉快哪待着去吧!”

“如果我偏要进去呢?”

薛瑞上前一步,眯着眼睛问道。

“你,你敢!”

赵氏被薛瑞眼中的凶光看的发毛,不自觉的退后一步,声色俱厉喊道:“把他们给我乱棍撵走!”

“是,夫人。”

赵氏掌家多年,这些男仆自然知道这府中谁说了算,对于无家可归的薛瑞母子,他们自然不担心会有什么后果。

“我看谁敢动手!”

还不等几人靠近薛瑞,马车中就传来一声厉喝。

这声音众人都很熟悉,下意识朝马车方向看去。

而后,众人就见穿着官服的薛元皓从容走出马车。

薛家没有当过官的人,可不代表不认识这身官服,赵氏登时被惊的长大了嘴巴,指着薛瑞的手都僵在了半空,那些仆人也是满脸惊骇,手中棍棒不自觉的垂了下去。

赵氏听丈夫说过,薛元皓的老师是钦天监正八品官,官服就是绿色的,上面还绣着一只鹌鹑,就算薛元皓能补缺官身,那也是从九品官做起,现在他穿着正八品的官服,肯定是借了胡中官服来吓唬她的。

“好哇,你竟然敢乱穿他人官服,这是僭越之罪,杀你头都是轻的,你且等着,我现在就让人去揭发你!”刚才还又惊又怕的赵氏,以为抓住了薛元皓把柄,不由激动的满脸通红。

薛元皓冷哼一声,从袖中取出一方印信,举起来道:“你且看好了,我已被朝廷任命为五官保章正,这就是印信!”

赵氏不认识字,可薛元皓既然敢穿官服,又能拿出印信,恐怕他当官的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一瞬间,赵氏的心就沉入了谷底。

见父亲唬住了赵氏,薛瑞上前一步,冲几个男仆道:“你们这些低贱之人,见到朝廷命官还不跪下行礼?”

被这么一喝,几个男仆如梦初醒,连忙扔掉棍棒,拼命在地上磕起头来。

赵氏也被吓了一跳,听薛瑞大喝让他们跪下,她的双腿也有些发软,要不是心中还有股傲气撑着,怕是当场就瘫倒在地上了。

她是打死也想不通,为什么短短一个月,薛元皓就从监中囚犯成了朝廷正八品官员,这究竟是不是在做梦?

等这几个男仆恭恭敬敬磕了头,薛薛瑞颐指气使道:“去把马车里的东西取下来,帮我送到府中。”

“是,二少爷。”

几个男仆不敢拒绝,连忙去帮忙。

“哼。”

薛元皓瞟了赵氏一眼,理也不理她,大步流星朝府内走去。

柳氏满脸得意,昂着头从妯里面前走过,竟是把她当做了空气。

等几个下人取了东西,薛瑞这才带着苏苏进了府里,刚才还蛮横霸道的赵氏,现在孤零零的站在府门口,竟生出了一种无力感。

不过,赵氏可不是轻易服输的人,虽然薛元皓当官的事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但她还没有一败涂地,还是有翻盘的机会。

想到这里,赵氏不敢再耽搁,脚步匆匆回了后宅。

却说二房三人回府,正要先去偏院安顿时,突然发现主宅和偏院间的院门竟然被青砖封死。

“这是怎么回事?”

薛元皓一脸铁青的问道。

其中一个胆大些的下人解释道:“先前二老爷遭了难,大夫人当晚就让人把院门封死了,说是要撇清关系。”

“她倒是想的挺周全!”

柳氏气的牙痒痒,怒声道:“你们几个,把这墙给我推倒!”

“是。”

几个下人连忙照做。

这院门是用青砖封死的,自然不算结实,被几个成年男子一推,就噼里啪啦倒在了地上。

回到久违的住处,薛瑞倍感亲切,推开堂屋门,正要让人把东西拿进去,却发现里面竟然空空如也。

柳氏也看到屋中情形,难以置信道:“这屋中家什都去哪了?”

“这……都被大夫人下令搬走了。”

有个下人解释道。

“岂有此理!”

这下,连涵养不错的薛元皓都被气到了,这大嫂实在欺人太甚,二房这边本就没有多少值钱的东西,现在竟被洗劫一空,这让他们还怎么住!

柳氏进了卧房,四下一看,屋中除了留着一张空床,什么被褥之类的东西都没了,就连他们一家三口没带走的衣服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把东西放下,你们先去吧。”

薛瑞平静下来,挥手打发走几个下人,这才看向父母,道:“事到如今,咱们必须要跟长房摊牌了,这家必须分!”

这是先前就说好的,可临到头来,薛元皓却还是有些担心,道:“要想分家,须先说服你祖母,不然闹开了,传出去名声不好。”

在古代,若是一家有几个儿子,父亲去世前,一般都会分好家产,这样可以最大限度防止兄弟争财产而闹僵。

薛家这边比较特殊,因薛瑞祖父突然离世,没来得及给两个儿子分家,再加上长房那边想用薛元皓名下免徭役的名额,所以花言巧语说服李氏,不同意二房这边分府另过,而薛元皓又不能因为财产的事情,跟母亲闹的太僵,所以一直得过且过,才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现在薛元皓得了官身,就更不能跟母亲翻脸,否则孝道有亏,就是履历上的一个污点,日后升迁会受到影响。

基于此,薛元皓不得不再次提醒儿子。

薛瑞拍着胸膛,对父亲道:“爹,您就放心吧,这次咱们自己不提分家,让伯父伯母去跟祖母说,而且,咱们还不能吃太大亏!”

“你真有把握?”

就连柳氏都有点不信,大房那边为了掌控府中财权,可是没少给婆婆李氏灌迷魂汤,要让他们都改变态度,怕是十分困难。

“哎,你们就放心吧,这事交给我办,你们不用多说一个字,现在咱们要做的,就是先去跟老太太问个好,以示孝道。”

薛瑞双手朝身后一背,像个遛弯的老大爷一般就出了堂屋。

薛元皓跟柳氏对视一眼,也只得跟了上去。

薛家主宅不比胡中府邸,可也是个三进的宅子,为了讨好喜欢吃斋念佛的李氏,大房夫妇特意把主人卧室隔壁的屋子改成了佛堂,让老太太能每天念经礼佛。

二房三人过去时,赵氏正扶着薛瑞祖母李氏从佛堂走出来。

“娘,儿子来看您了。”

薛元皓忙上前几步,弯腰跟李氏行了礼,薛瑞和母亲也同样如此。

谁知,李氏见了他们,却一点也不意外,只是随意瞟了一眼,就转身朝堂屋走去。

没办法,二房三人也只好跟了上去。

扶老太太坐下,赵氏又给倒了水,就在婆婆身边站定。

“都坐吧,杵在屋中间碍老婆子的眼?”

李氏终于开口,可是语气不怎么和善。

用脚想也知道,这肯定是赵氏在背后嚼了什么舌根子,这才让老太太不高兴。

等三人都坐下,李氏看着穿着官服的儿子,问道:“听说你做了官,这官究竟是怎么来的?”

“回娘的话,监中官员空缺,朝廷唯才是用,儿子这些年做的还算不错,这才成功补缺。”薛元皓回答。

李氏黑着脸,数落道:“当年你爹托胡家翁收你入钦天监,就是为了让你有机会做官,日后好给咱们薛家争光添彩,光耀门楣。

谁知,你这光还没争到,却先得罪了宫里的大人物,不但自己被抓进了锦衣卫,还差点连累我薛家上下十几口性命,你大哥大嫂为了保全大家性命,无奈之下才将你媳妇和儿子送出府去安置。

还好你爹在天有灵,再加上你大哥多日奔走,这才让你平安出狱,如今你获得了官身,非但不感激你大哥大嫂,还特意摆出官架子,先给你嫂子来一个下马威,真当做了官就能耀武扬威了?”

“这……”

薛元皓正要辩解。

就听薛瑞抢先道:“祖母教训的是,我爹不知道大伯和大伯母做的事,可能是误会了,这才生了一点龃龉,我替他跟大伯母道个歉,以后咱们两家人还要和睦相处才是……是吧,爹?”

见儿子问自己,还使劲眨着眼睛,薛元皓只好顺着他的话道:“是这个理儿,先前是我想的差了。”

听了父子俩的话,李氏面色缓和不少。

一个月前,薛元皓被抓进诏狱,赵氏为了撇清干系,将薛瑞母子赶出府去。

却对李氏说是她找了个地方,将母子俩给安顿下来,后来薛元皓出狱,赵氏得到消息后,又哄骗老太太说这是丈夫奔走相救,托了好多关系,这才让兄弟得以平安出狱。

对这些谎言,老太太竟然深信不疑。

刚才儿媳跑来,跟她抱怨了半天,说是薛元皓做了官后,竟然不顾一家人的情面,当着下人的面耍官威,还让她磕头行礼给她难堪。

李氏最讨厌挑战她权威的人,赵氏替她掌家,代表的是她的颜面,儿子就算做了再大的官,也得看在她的面子上,给嫂子一些相应的尊重,现在刚回来就耍官威,岂不是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正因为如此,李氏才对做了官的儿子没有半分好脸色。

还好,现在两边说开了,这矛盾自然也就不复存在,自己就不用再操心调停,省了不少麻烦事。

李氏高兴起来,可大儿媳赵氏却是一脸茫然,她实在想不通,怎么薛元皓父子不跟老太太吵起来呢,这让她想扇风点火都没有机会!

第106章 今天必须分家 “既然都回来了,待会就去给你爹上柱香,告诉他咱薛家终于出了个八品官儿,以后啊,你们两兄弟互相帮称着,咱们薛家可就要兴旺喽。”

三言两语就解决了纠纷,李氏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出笑容。

“祖母……”

众人陪笑的时候,薛瑞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李氏笑容收敛,不解道:“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是这样的,朝廷对官员住宅规模有详细规定,即不能逾制也不能辱没了官员身份,原先咱们住的偏院太过简陋,若是爹爹再住下去,传出去未免会惹人非议。”

薛瑞一脸为难道。

二房住的这个偏院,原先是处独门独户的普通宅院,正房只有三间。

当年,为了让薛元皓入阴阳户,薛瑞祖父跟邻居商量,把这个宅院买了下来,用来给薛元皓办里户籍。

现在薛元皓做了正八品官,再住在这么简陋的院子里,未免有些太掉价,薛瑞现在提出这个问题,还真是急需解决的问题。

李氏听了不由沉思起来,偏院确实简陋了些,薛家主宅是个三进的宅子,屋子足有几十间,那偏院加盖了偏房和厨房,拢共也才五间房。

薛元皓还没做官前,住在偏院里倒也合适,但现在继续住下去,她也觉得这是对二儿子官身的辱没。

以前,她一直将光耀门楣的希望寄托在大儿子身上,对二儿子忽视了许多。

可现在薛元皓一步登天,直接做了正八品官,说不定还能再升上几级,这对薛家来说绝对是大好事,就算再怎么精打细算,她也不好让二房再委屈下去了,不然哪边都不好交代。

李氏看向二儿子,问道:“皓儿,你说说该怎么办吧?”

“这……府里的大事,儿子不敢置喙,我听娘的安排。”

薛元皓哪有什么主意,见儿子也不说话,只好将皮球踢了回去。

李氏想了想,道:“不然就将偏院拆了起个新宅子吧,正好后面那片菜地也是咱家的,你们觉得如何?”

这话虽是问的所有人,可大伙眼神都朝赵氏那瞅。

直到这时,赵氏才知道二房这边打的什么主意,可老太太都发了话,她现在也不好拒绝,只好硬着头皮问道:“起个新宅子倒是没问题,娘觉得要盖个几间的?”

“我一个老婆子懂什么,还得老爷们操心,皓儿,你说说,要盖成啥样的?”李氏又问。

薛瑞站起来,替老爹发言:“祖母,我爹官职跟师公相同,先前我就看过了,那胡家宅子和咱们这一样,前后有三进,拢共三十多间房,不如就按这个规模建吧。”

屋中几人听了,下巴都要掉下来。

当年,修建薛家住的主宅的时候,光主体建筑就花了五百多两银子,后面又经过数次扩充,投入了大量资金,恐怕加起来不下一千两。

而胡府的规模比薛家还要大一小半,要是新其个三进的大宅子,恐怕低于一千五百两银子根本拿不下来。

薛家虽然不穷,可要拿出这么一大笔银子,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时,能拿个三五百两,都要伤筋动骨了。

此时薛瑞狮子大开口,要给老爹修个豪宅,众人都以为他是在开玩笑。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薛瑞挠着头问道。

薛元皓把儿子来回来,没好气道:“长辈说话,你插什么嘴,一边去。”

“三进的宅子肯定是置办不起,不若修个两进的吧,我估摸着有十几间房,倒也够住了,想必京城里住两进宅子的官员也不少。”李氏怕二房这边再提起三进宅子的事,索性直接拍板了。

“二进的紧够住了,前后院分开,方便安排下人就行。”

薛元皓赞同道。

官员住宅,最低不少于两进,否则主人和下人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传出去没得让人笑掉大牙,能有这个这结果,薛元皓哪里还敢奢望更多。

旁边赵氏表情十分阴沉,虽说大三进的宅子换成了二进,可成本也只减去了一小半,起码得花个五六百两银子,要给二房支出这么大一笔钱,赵氏的心都要滴血了。

见大儿媳面色难看,李氏也有些头疼。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哪里不知道二房这边受了多少委屈,如今二儿子做了官,腰板硬了许多,若是不多补偿一些,二房哪能轻易就消气,这对兄弟团结极为不利。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李氏也不好再偏袒大房了,直接问赵氏:“这些年你一直在管家,账上还有多少银子,够不够起个二进宅子?”

赵氏早就在盘算了,听婆婆问,一脸为难道:“娘,起个二进的宅子恐怕不下五百两,如今账上只有二百多两现银……”

“攒了这么多年,连五百两都没有?”李氏惊道。

自薛瑞祖父过世,李氏就一心吃斋念佛,把大权都交到了赵氏手中,基本很少过问府中账目问题。

李氏先前觉得,这些年下来,光靠薛府名下上百亩田产的收入,就能修个二进的宅子了,可赵氏的回答,直接浇了她个透心凉。

赵氏忙解释道:“娘,您也知道,这府中开销一直在增加,而且琰儿爹读书写字也要花费不少,平日里还要跟同窗应酬,考试还得上下打点,这银子花的就跟流水一般,账上剩下的二百多两银子,还是我精打细算省下的了。”

柳氏闻言,阴阳怪气道:“公中银子是大嫂管着,谁知道有没有损公肥私,把银子往自家拿。”

“你休要凭空污人清白,那账目都写的清清楚楚,要不要我翻给你看?”

赵氏面色一变,急忙为自己洗刷清白。

“呵,大字都识不得几个,还会记账,我倒要看看,这账究竟有没有问题!”柳氏毫不示弱,真打算查查这些年公中账目。

“好了!”

李氏生气道:“像什么话,吵了这么些年,能不能让我清静清静?”

被吼了一声,两个儿媳妇都不作声了。

这银子不够,就起不了宅子,补偿二房的事自然就行不通,这双方的恩怨就解不开,李氏不禁再次头疼起来。

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薛瑞又动了。

见他站起来,几人目光都看过去。

薛瑞认真道:“祖母,孙儿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不知道您觉得如何?”

两个孙儿中,大孙子薛琰长得白白胖胖,又走的是父亲科举正途,甚得李氏喜爱。

小孙子薛瑞身形瘦弱,像个顽皮的跟个猴子,加之跟祖母不太亲近,所以李氏对薛瑞的宠爱跟薛琰天差地别。

见他又说话了,李氏沉着脸道:“要说就说,又没堵着你嘴。”

“是这样的,既然现在修不起新宅子,我爹也不好在偏院继续住,不如就先搬到住宅来,跟大伯他们换换,等攒够了银子,咱们再搬回去,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休想!”

不等婆婆说话,赵氏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薛家后宅中,主屋自然是由李氏住,连着的西厢一间改成了佛堂,剩下两间,一间是薛琰住处,另一间是很小的杂物间。

而东厢这边,自然是薛瑞大伯薛元柏两口子的住处。

现在薛瑞提出让大伯夫妇去住条件简陋的偏院,赵氏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这已经不止是居住环境问题了,而是面子的问题。

试想一下,在薛府呼风唤雨这么多年的长房住到偏院,而二房却喧宾夺主,住了主宅东厢房,这无疑是在打大房的脸。

这个提议,李氏自然也不赞同,长房这边是嫡子,将来大部分家业都要由长房继承,次子虽然做了官,可也不能任由他压住长房,这在法理上也说不过去。

柳氏倒是对这个提议很心动,她都迫不及待想看嫂子一家被迫住进偏院的样子了。

可惜的是,丈夫却使劲瞪着儿子,显然也不认可这个做法。

这个提议,让赵氏十分生气,先前她还顾着婆婆的面子,打算适当退让一步,将二房这边打发了。

可没想到的是,这薛瑞却提出了这么过分的要求,她不用想也知道,这绝对是薛元皓夫妇两想出来的狠毒招数,就是想让借机打压自家,日后好仗着官身,夺了这薛府家业。

既然被逼到绝境,赵氏也不管婆婆怎么想,愤怒道:“先前我一直忍让,你们却咄咄逼人,既然这样,那咱们索性把话说开了!”

听见妯里要摊牌,柳氏不甘示弱道:“你待怎的?”

赵氏狠狠瞪了薛瑞一眼,冷笑道:“你们可别忘了,先前小叔子入阴阳户籍时,就跟咱们薛家脱离了关系,现在咱们已经是两家人了!”

“那又怎样,瑞儿爹名下的免徭役名额,可是一直由薛琰用着,当时你跟娘亲口说的,咱们可是一家人,肥水不能留了外人田,现在怎么就不承认了?”柳氏针锋相对道。

“你,你恐怕还不知道吧,其实公公去世前,已经跟娘提过要给咱们两房分家,只不过还没来得及请长辈来做见证,他老人家就突然去世,先前你们可是提过好几次分家,娘怕分了家咱们会生分,所以一直不同意,现在既然闹到这个地步,那咱们不妨让娘做主,把这家按公公说的分了,也好随了你们心愿!”赵氏冷笑道。

听了这话,薛元皓跟柳氏不由齐齐看向儿子,他们终于反应过来,薛瑞之所以一直提那些不靠谱的建议,其实就是为了逼赵氏主动提出分家,没想到还真让他给办成了。

不过,薛瑞却跳起来,坚决反对道:“不成,这家不能分,这些年不止大伯花在公中银子,就连堂兄也没少支用,就比如上次我被打的那天,堂兄可是揣了十多两银子,打算去聚春楼找小桃红,这么一大笔银子,若不是伯母给的,难不成是他自己赚的不成?”

薛瑞大伯薛元柏自幼读书,可始终没什么进展,直到前几年才考中了童生,他不事生产,平日读书和应酬的费用,全是由公中支出,花了不知道多少银子。

而堂兄薛琰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自从去过烟花柳巷后,经常夜不归宿,基本都是在青楼过的夜,这薛府名下一百多亩田地的产出,他也花费了大部分。

而二房这边,由于薛元皓有俸禄,很少享受薛府的红利,年节得到的那些东西,也多是长房看不上的次品,根本不值什么钱。

现在赵氏提出分家,二房这边绝对血亏。

赵氏闻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当时薛瑞被打,薛琰可是一五一十交代了,当晚他确实是去青楼找姐儿的,现在薛瑞说她给堂兄银子逛窑子,赵氏根本无法反驳。

其实,她心里也有一本账,府中这么多年积蓄,少说也有七八百两银子,丈夫读书交友花银子,那是没办法的事情,好在薛元柏是个气管炎,不敢去那些烟花柳巷,所以一年下来有个五六十两银子就够之处了。

可她儿子却不省心,自从嫖过一次后,就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经常缠着她要银子去逛窑子,不给就撒泼打滚,甚至还偷家里值钱东西去变卖,没办法,赵氏只能一次又一次向儿子妥协。

这几年下来,光薛琰逛窑子的花费就不下三四百两,这也是公中银子为什么只存下二百多两的主要原因。

听薛瑞把这事都抖落出来,李氏这个吃斋念佛这么多年的都有些生气,问赵氏:“瑞儿说的话是否属实?”

赵氏支吾道:“这……琰儿到底大了些,又没有娶妻,去那种地方也是正常。”

听这口气,李氏就知道薛瑞说的十有八九属实。

她先前就觉得奇怪,丈夫去世时,公中就有不下二百两银子,而府中每年少说也有百十两进项,可这么多年下去,公中银子还是这么多,这就等于府中的进项全都花费了。

先前赵氏一直跟她抱怨,说读书要花费大量银子,她还说不能短了儿子用度,免得影响科举仕途,可现在才知道,原来府里的吞金兽不是儿子,而是这个喜欢逛青楼妓馆的嫡长孙!

第107章 形势逆转 “事已至此,你说说该怎么办吧?”

看着面色惶然的大儿媳,李氏气不打一处来。

她是信任这个儿媳,才让她管家,可现在倒好,薛家多年的积蓄都被败光,要不是二房这边来闹上一场,这薛家怕是就要被长房父子俩败光了。

赵氏哪有什么主意,犹豫道:“要不再等等,等攒够了银子,再起新宅子吧?”

“那你去住偏院?”李氏板着脸问。

“……”

赵氏不说话了,住惯了大宅子,让她去住破屋子,比打死她还难受。

见婆媳两都不说话,薛瑞小心翼翼道:“祖母,要不听听我的办法吧?”

“你又想出什么馊主意?”

赵氏顿时皱起眉来,这个侄子以前很不着调,可现在却十分阴险歹毒,让她本能的感觉到一种威胁。

薛瑞叹气道:“既然不够起宅子,不如就按大伯母的意思,把这家分了算了,这样也免得让祖母为难。”

“当真?”

赵氏微微一愣,没想到薛瑞竟然会同意分家,现在府中亏空了不少银子,分家的话,二房肯定要吃亏些。

“当真,不过咱们得事先说好,大伯和堂兄花费了府中这么多银子,须得适当补贴我们二房一些,再拿祖父说的分家办法来敷衍我们,那可就有点过分了。”薛瑞事先声明道。

自古以来分家就容易闹出风波,如今自家被抓住了痛脚,不给二房多点好处,恐怕他们是不会同意分家的。

赵氏看向婆婆,试探道:“娘,既然二房这边都同意了,您看怎么个分法合适?”

虽然李氏很想把二房拴住,好替薛家光宗耀祖,可府中连建宅子的银子都拿不出来,还怎么留住人家?

事已至此,不分家也不行了,李氏问道:“账上现银还有多少?”

“约莫二百五十六两。”赵氏回答。

李氏思索片刻,看向薛元皓,叹道:“你父亲离世前,共买下一百二十四亩田地,这算是咱们府中唯一的进项,当时你爹跟我提过,说分家的话,给你分四十亩,并一百两银子,外加那个偏院,这些年,我听你大嫂絮叨,一直拖着没给你们兄弟俩分家,如今银子出了亏空,田地也没有往日值钱,再按你爹交代的分法,未免让你吃亏,我便做主,把府里银子和田地均分给你们兄弟,你觉得如何?”

众人都盘算起来,若是均分的话,二房这边能拿到一百二十八两银子,六十二亩田地,外加一座价值约五十两银子的偏院。

自土木堡大败后,京城的田地价格大跌,最近虽然价格有所回升,可也不足先前的七成,这六十多亩地算下来,大概也就值三百六七十两银子。

满打满算,二房这边也就分到了五百多两银子的家产。

而大房那边,亏空了那么多银子,分的财产不但有价值三百多两银子的田地,还有一座不低于千两的三进宅邸,再加上府中一些不动产和十多个奴仆,这比二房分到的财产可多了几倍。

很可惜,在古代社会嫡长子才有继承权,家中财产有大半属于长子,幸亏薛元皓也是李氏所出,再加上他如今得了官身,在薛家地位上升了不少。

要不然,二房这边能得到一个偏院能安身就算不错了,哪还敢有胆量跟长房争家产!

这时候,薛瑞很明智的没有说话,把选择权交给了父亲。

柳氏在旁边欲言又止,似乎想出声表示反对,可她长了好几次嘴,也没能说出话来,最后只好悻悻作罢。

虽然李氏对薛元皓不是很好,但薛元皓身为儿子,心中虽然也埋怨过,可他到底是个孝子,如今为家产的事闹得这么不愉快,他也不想让母亲为难,毫不犹豫点头道:“既然母亲觉得这样合适,那儿子也没什么其他要求了。”

李氏看向二儿媳,问道:“柳氏,你觉得如何?”

“我……我也没意见。”

柳氏点头。

不等祖母望过来,薛瑞主动开口道:“我听我爹的。”

李氏看向大儿媳,交代道:“等元柏回来,你去给他商量一下,如果没意见,就去账上支了银子,尽快把这家分利索。”

对于婆婆提出的分家方法,赵氏虽然心有不甘,可也只得接受。

这个分法,其实对长房来说很有利,赵氏掌家多年,虽说亏空了公中不少银子,可她也往小金库里扒拉了一二百两,算是一笔隐形收入。

只是,以后田产减半,收入也要下降了一半,日后必须得看紧点儿子,不然府中入不敷出,这家迟早要败!

说服了自己,赵氏对婆婆道:“娘,琰儿爹应该快回来了,我去问问他,若是他同意了,我就把银子取来,交给小叔子他们。”

“去吧,就说是我要这么分的,不要让他埋怨自家兄弟。”李氏吩咐道。

“儿媳省得。”

赵氏看了薛家三口一眼,面无表情的离去。

等人走后,李氏看向薛元皓夫妇,道:“地契都在我手里,待会我就取来,你拿到衙门去过到自己名下,还有苏丫头的身契,也一并给你们。”

“让娘操心了。”

薛元皓惭愧道。

李氏摇摇头:“也怪我管家无方,要不然,给你起一座宅子又有何难,这次分了家,日后就得靠你自己去建了,好在你有了官身,想必再升上几级也是有可能的。”

犹豫了一下,李氏压低声音道:“皓儿,娘求你件事成不?”

薛元皓忙站起来,苦笑道:“娘,有事您就吩咐,哪里用的着求我,这不是折儿子寿吗?”

李氏叹息道:“你们也知道,元柏是个死读书的,整天被媳妇儿支使的团团转,没有半点自己的主见,琰儿又缺乏管教,被她娘惯出了一身毛病,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器,现在薛家看似还算风光,以后还不知道会不会被败光,若是真有那么一日,你这个做弟弟的,可不能袖手旁观,起码得给他们一口饭吃,不然娘死都不能瞑目。”

“娘说的哪里话,虽说咱们两家分开了,但毕竟是血浓于水,我不会看着薛家败落的。”

薛元皓保证道。

“如此甚好。”

李氏欣慰的笑了起来,而后对柳氏道:“现在想想,这些年我亏欠你甚多,待会你随我去取地契,我还有话跟你说。”

“啊……是。”

柳氏有些慌乱,嫁进薛家这么多年,她还从来没听李氏这么说过,不由有些心慌。

“呼——”

等婆媳俩离去,薛元皓父子俩同时松了口气,现在分家完毕,也算是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柳氏行色匆匆回来,手中还端着一只不小的方形木盒。

薛瑞好奇道:“娘,这地契还装这么大一盒子吗?”

“回去说。”

柳氏朝左右看了眼,没看见赵氏的影子,这才松了口气。

三人回到偏院,柳氏关上堂屋门,对父子俩道:“刚才娘叫我去,把陪嫁给她的嫁妆都给了我!”

“娘的嫁妆?”

薛元皓愣住了。

当年薛瑞祖父考中秀才,被京城一名李姓商人看重,遂把女儿李氏嫁给了他。

李氏出嫁时,娘家陪嫁了不少东西,后来为了资助丈夫,李氏拿出一部分嫁妆典卖作为本钱,这才让薛家渐渐有了起色。

本以为李氏的嫁妆要留给大房,不成想她却给了柳氏。

“娘的嫁妆你怎么能收呢,这要是传出去大哥岂能善罢甘休!”薛元皓生气道。

柳氏气道:“我也不想要,可娘非要给我,说是怕给了大房也被他们败光,她把嫁妆给我,说是让咱们在大房落难时帮一把,我要是不收的话,她肯定觉得我心里还有怨言。”

“祖母对大伯真是太好了,相对于我爹来说,就像是从别人家抱养来的。”薛瑞听了直摇头。

“混账小子,连你爹都敢编排?”

这槽吐的有点不合时宜,薛元皓听的脸色一黑,要不是儿子现在长进了不少,他说什么也得教训一顿。

柳氏为难道:“你们说该怎么办,不收吧娘不放心,收下吧,万一大嫂他们知道来闹怎么办?”

“怕什么,东西又不是抢来的,到咱们手里就是咱们的,万一真如祖母所说,薛家被大伯他们败了,咱们给口饭吃不至于让他们饿死,这不就行了?”薛瑞无奈道。

“也只能这样了。”

薛元皓摇摇头,算是同意收下母亲的嫁妆。

打开木盒后,里面的东西让一家三口差点惊呼一声。

这里面基本都是女子佩戴的饰物,其中有一副打造极其精巧的头面,基本都是用金银制成,按柳氏的说法,这副头面少说要值一二百两银子。

另外,还有一些诸如金步摇、玉簪、耳环、手镯、戒指、玉佩等饰品,零零碎碎加起来,起码也要值个二百两。

“祖母手里好东西真不少啊!”

薛瑞看的两眼放光,本来自家穷的叮当响,结果这一分家,手头资产直逼上千两银子,一下来了个***。

柳氏看到这些首饰,忍不住拿起来往自己身上比划,还不时问父子俩好不好看。

屋里两个男人自然是一迭声的夸赞。

试戴了老半天后,柳氏戴耳环是动作突然僵住。

“怎么了?”薛元皓发现,忙问。

柳氏转过头,急呼呼道:“坏了,我娘家陪嫁来的嫁妆,还有咱们自己攒的银子,都被大嫂搜刮了去,刚才一时没想起来,不行,我必须得要回来!”

说完,推开门就提着裙子往东厢跑去。

“快,咱们也一起去。”

父子俩怕柳氏吃亏,也连忙跟了过去。

一个多月前,薛元皓被抓紧诏狱,薛元柏夫妇怕被连累,当夜就将母子俩撵了出去。

事发突然,还在照顾薛瑞的柳氏完全没有准备,连锁在箱子里的嫁妆和薛元皓多年积蓄都没来得及取走。

他们这一走,偏院中的东西自然就归了赵氏。

在打开箱子后,发现里面有柳氏的嫁妆和八十多两银子,赵氏自然毫不客气的全部笑纳了。

先前柳氏一直惦记着分家的财产,都忘了自家的东西都落到了妯里手中,现在想起来,自然要去拿回来。

薛瑞父子赶到时,赵氏和柳氏已经争吵起来。

对于拿走二房私产的事,赵氏死活不承认,说自己根本没看见那些东西。

柳氏哪肯相信,挽起袖子就打算进屋去搜查。

正巧这时,薛瑞大伯薛元柏回来,看到弟弟穿着一身官服后,他不禁心里一惊,连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得知薛元皓得了官身,薛元柏心里发酸,他考了这么多年都没能中秀才,而弟弟平日连四书五经都不习,却能得到正八品的官缺,这让他对钦天监的补缺制度十分不满。

象征性的跟弟弟道贺后,薛元柏被赵氏拉进了屋,说了李氏已经给他们兄弟分家的事。

薛元柏起初还有些不满,可听媳妇说母亲已经知道他们挥霍公中银子的事后,薛元柏也不免有些心虚,这些年来,他结交了不少狐朋狗友,他们读书不行,吃喝玩乐倒是有一套,他又是个好面子的人,经常请客做东,所以花费了不少银子。

对于儿子逛窑子的事,薛元柏也是十分生气,因为赵氏管得严,他都没机会去眠花宿柳,可儿子却做了他不敢做的事,这让他觉得非常不公平。

当然,他也只能在心里想想,连抱怨都不敢。

知道分家之事不可挽回,薛元柏又问:“刚才弟妹说你拿了她的嫁妆和私房钱,可有此事?”

“我没拿,谁知道被哪个手脚不干净的下人拿了。”赵氏眼神闪躲的回道。

薛元柏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正色道:“元皓做了官,咱们还是尽量不要招惹,说不定日后还能帮为夫一些忙,你可不要因小失大。”

“他一个钦天监官,能帮上你什么忙,又不是咱们宛平县的父母官,还能助你考上秀才不成?”

赵氏见识再短,也知道钦天监官独立于文官系统外,平日里双方根本没有任何交际,她实在想不通薛元皓能帮丈夫什么忙。

薛元柏气道:“你想想,咱们家出了个八品官儿,跟县太爷品级都差不多,以后在外应酬时,那些同窗好友是不是要多给我几分面子?”

“也罢,我待会去跟府中下人问问,帮他们找回来就是,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谁稀罕似的。”

赵氏不懂读书人的事,可多几分面子总是好事,能助丈夫早点考上秀才,才能让他继续考举人、中进士,乃至最后做大官,封妻荫子。

相对于这个远大宏伟的目标,柳氏那点陪嫁和银子根本算不得什么。

第108章 杀身之祸 赵氏不承认贪墨了二房的财物,不过她给了保证,说是会找府中下人问问,这两天肯定会有结果。

念着兄弟的情分上,薛元皓也不想把事情闹得那么僵,毕竟在分家的节骨眼上,节外生枝总是不好的,能和和气气把事情办好,也不急于这一天两天。

偏院的那些家什,都被赵氏派人收进了仓库,现在二房回来,自然要物归原主。

吩咐下人把东西全搬回去,二房几人算是轻松下来,只等赵氏把财物归还,他们就能去租个新宅子住,从此两房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去过小日子。

第二天,天还没亮。

薛元皓就穿戴整齐,把还在睡梦中的儿子叫醒。

今天是薛元皓上任的第一天,还有些交接手续要落实,所以得提早去才行。

昨天薛瑞就跟祖母说了,父亲如今有了官身,要去钦天监当值自然不能走着去,需要用府中马车代步,李氏觉得无所谓,就答应了。

父子俩到了钦天监,监中已经来了不少人。

门口,张书办依旧坐在书桉后,负责监生点卯。

见薛元皓穿着一身官府,张书办连忙站起身,拱手道:“小人见过薛大人。”

“张兄何须见外。”

薛元皓笑着拱拱手:“今日薛某第一天上值,不知现在到了哪些大人,我也好去拜见一番。”

“回大人的话,监副和夏官正到了,其余都还没来。”

“那行,我就先去见过监副和夏官正。”

薛元皓拱拱手,当先入内。

薛瑞翻开点卯名册,在上面画上自己名字,对张书办拱拱手,也跟了进去。

看着父子俩离开的背影,张书办看着名册上工整的毛笔字,不禁感叹道:“当日还以为这小子不学无术,不成想竟是装的,从他最近做的这些事看来,这小子计谋和城府都极深,以后绝非池中之物……嗯,以后对他们父子要更加恭敬些才行。”

不提张书办如何作想。

薛元皓进入钦天监,看到的天文生都围过来行礼,看他们样子,对薛元皓态度十分恭敬,一点也不像装的。

由此可见,父亲在钦天监还是极得人心的。

而后,薛元皓去拜见上官,薛瑞去档房布置了今天的教学任务,就去保章正值房等父亲交接。

总得来说,薛元皓上任第一天还算顺利,上官们并没有给他下马威或者敲打他这些官场陋习,起码表面上都很和气。

下值后,薛家父子先去了一趟胡府,跟胡中讨教了一些问题,随后,就乘马车回了明时坊。

偏院中,柳氏主仆已经整治好一桌酒菜,给上任归来的薛元皓接风。

刚吃到一半,忽然有个丫鬟跑来,说是有个姓刘的伯爷来访,现在人正在堂中等候,薛元柏让二爷速速去见。

“姓刘的伯爷?”

薛元皓搜肠刮肚想了半天,也不记得自己认识人中有个姓刘的伯爷。

这些日子,薛瑞一直关心朝中局势,邸报更是每期都没落过,寻思了片刻,他忽然想起前些天朝廷调整边关守将职权时,提到过大同总兵官刘安的名字,而刘安正是广宁伯。

只是,这广宁伯刘安应该在大同镇守才是,怎么突然回了京城?

“莫非是另有其人?”

薛瑞喃喃自语道。

薛元皓听见儿子滴咕,问道:“你知道来者是何人?”

“我也不确定,不过对方既是勋贵,私见钦天监官,这与朝廷礼制不合,父亲应该避嫌才是,免得被人弹劾。”薛瑞提醒道。

钦天监官虽然属于文管体系,可不归吏部管辖,算是只为皇权服务的官员,从其职权来说,又十分的敏感,一般来说,为了避嫌,朝中文武都不会和钦天监官员往来,若有公事相谈,也多是在衙门里进行,这刘姓伯爷私下来访,按理说就坏了规矩。

薛元皓自然懂这个道理,只是为难道:“也不知对方来意,要是怠慢了,平白树个大敌。”

“这样吧,爹先别出面,我去见见对方,若是有公事您在出马,若是私事,我帮您回绝了就是。”薛瑞道。

对儿子的能力,薛元皓自然不担心,只是他担心的是对方会嫌儿子年幼,要是以为他们故意怠慢,难免会心中不快。

像这些武夫,可不管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的规矩,惹急了拳打脚踢都是常有的事。

可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让薛瑞先去看看。

细心叮嘱了几句,薛瑞就去了主宅正堂。

砰!

刚上台阶,正堂中就传出一声巨响。

而后就听有人咆孝道:“岂有此理,这都过了多久了,为何他还不来见,是不是瞧不起本伯?”

“伯爷息怒,想必人已经在路上了,请稍等片刻……来人,给伯爷换茶!”堂中,传来大伯薛元柏微弱的声音。

“哼,再等片刻,要是再不来,休怪本伯爷乱闯,惊扰了女卷!”

说话这人嗓门极大,一听脾气就很暴躁。

“此人竟然这版张狂!”

薛瑞拾阶而上,目光探入正堂,就见门内站着两名军士。

在堂上,还有一名身材魁梧,穿着武服的将军,正不耐烦的来回踱步。

听见脚步声,薛元柏顿时松了口气,讨好道:“伯爷,您要见的人来了。”

闻言,堂上将军转头看向门口。

待发现只是一名少年郎,这将军面色一沉,反手就是一巴掌,抽在了薛元柏脸上。

“啪——”

薛元柏身量不高,略微有些肥胖,被这一巴掌直抽的重心不稳,险些栽倒在地上。

“将,将军……”

薛元柏哪想到来的是薛瑞,一时委屈的想哭。

虽然和大伯一家不怎么对付,可这刘姓伯爷实在太过蛮横,竟然在薛府动手打人,简直是欺人太甚。

不过,对方是不讲理的武夫,薛瑞也只能压下怒火,拱手问道:“在下薛瑞,五官保章正之子,不知伯爷来此有何贵干?”

刘姓伯爷皱眉问道:“你一个黄口小儿来此作甚,去把你爹叫来,本伯有事问他。”

“那请伯爷告知姓名,我也好去转达给。”

要想解决问题,必须知道对方来历,薛瑞自然要问个清楚,也好对症下药。

这种场合,自有人捧跟,门口一名军士傲然道:“好叫你知晓,眼前这位正是朝廷敕封广宁伯,大同总兵,征西前将军刘安,刘伯爷!”

还真是刘安!

没想到还真被薛瑞猜着了。

前些天,镇守大同总兵刘安下令让城中官员出城拜谒朱祁镇,这事被朝廷知道后,郕王朱祁玉下令旨将刘安狠狠申饬了一顿,并给大同其他副官加官进爵,分去了刘安大部分权力,隐隐有将他架空的趋势。

对这个安排,刘安心中极其不满。

他之所以出城去见朱祁镇,是打心底里想把这个任命自己为大同总兵官的皇帝救回来,可惜他一系列计划都未能实现,最终只能作罢。

不成想,刘安将表功的奏折送到京城,却被朝廷训斥了一通,认为他这是恣意妄为,置百万军民于不顾。

按他的想法,自己是在执行兵部下达的有关“伺机营救皇帝”的军令,后面种种做法都是为了给营救皇帝创造机会,事实证明,大同城坚若磐石,瓦剌人并没有找到任何可以攻击的漏洞。

对于这个解释,朝廷自然不认可,接下来他又上表解释,可惜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答复。

刘安心中极其不满,思来想去,他觉得自己太冤枉了,必须回京城跟郕王当面解释才行,自己忙活了一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朝廷不给我加官进爵,可皇帝朱祁镇可是亲口答应了,要晋升他为侯爷,这事必须要回去落实才行!

而后,刘安将城防交给副总兵郭登后,就带着亲兵赶往京城。

在半路上,刘安听到朝中官员正劝进郕王登基,礼部连吉日都给定下了,看来大明即将迎来新君。

刘安得知此事,心中焦急,星夜兼程赶往京城,想在朱祁玉登基前回京,也好在新君登基时朝见新君,若是朱祁玉高兴之下,说不定自己晋升爵位的事就稳了。

可惜,紧赶慢赶,刘安也没赶上,在朱祁玉登基第三天,他才回到了京城。

得知大典在前天就结束了,刘安十分失望,没能给新君朱祁玉第一时间献上祝福,他现在再去拍马屁就是锦上添花,恐怕效果不大。

刘安不知道的是,按照原本的历史,朱祁玉登基大典定在九月初六,而他到京城时才初四,若不是薛瑞打消了朱祁玉的顾虑,他还要拖延几天才肯答应做皇帝,大典自然只能定在初六。

也就是说,刘安没赶上新皇登基,完全是因为薛瑞改变了历史的缘故……

连夜赶路,刘安十分疲惫,见没有什么好办法,也只能先回了府邸,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去见朱祁玉。

回到府中,跟家人闲谈时,刘安听了些京中趣闻。

待听说薛元皓通过天象提前预测到土木堡之变,去阻止英国公张辅出征的事后,刘安顿时惊为天人,认为薛元皓有预测后事的本领。

说实话,他这次回京请功,其实心里也很没底,毕竟答应给他封爵的人已经成了太上皇,又被也先拐去了黑松林,根本管不了朝中的事,新朝认不认可太上皇的旨意还是两说。

得知薛元皓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后,刘安心里顿时敞亮起来,既然自己无法预测到后事变化,不如去问问薛元皓这个专业人士,说不定能给他指条明路。

打听了薛府住处后,刘安就带亲兵赶来,打算让薛元皓给他算算命。

得知刘安底细后,薛瑞反倒不怕了。

只见薛瑞拱拱手,道:“伯爷,我爹身体不适,恐怕无法见客,若是您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告诉我,我或许能解答一二。”

“你个小兔崽子,在本伯这里充什么大个儿,快去把你爹叫来,不来本伯就亲自去找他!”

刘安根本不理薛瑞,阴着脸喝道。

薛瑞这番话,本就是在委婉拒绝刘安,谁知刘安却根本不理会,无奈之下,薛瑞只好道:“伯爷,既然话说道这份上了,那小子就直说了。”

“有屁快放!”

刘安冷着脸道。

薛瑞面无表情道:“伯爷可知,朝廷律法所载,钦天监官只为陛下占卜天象,任何官员都不得私下想见,若我没猜错的话,伯爷来此,定是来为自己测算吉凶,是也不是?”

“你不说,我不说,还有谁知道?”

刘安一愣,而后板着脸问道。

薛瑞摇摇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伯爷私见钦天监官,被朝廷得知,恐怕后果很严重。”

“后果有多严重?”

刘安还真有点不信,自己最多也就是来找个算命先生,哪来的严重后果。

薛瑞沉声道:“钦天监官占卜天象,乃是极为机密之事,若是天机泄露,有人利用天象作乱,这可是杀头重罪,就算伯爷没有这个心思,万一有人借机攀诬,说伯爷千里迢迢从边关赶回来,是心怀异心,伯爷还能解释的清?就算伯爷不为我爹考虑,也要为自己考虑吧。”

“按照你这么说,本伯真就不能见你爹了?”

刘安听了也觉得有道理,可他还是不想放弃,毕竟前途事大,冒点风险也是值的。

“伯爷的来意,我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了,若是信小子的话,就尽快回大同去吧,否则会有杀身之祸。”

见刘安不肯放弃,薛瑞也只好故弄玄虚,打算将他吓走。

“你说什么,本伯会有杀身之祸?”

刘安吃了一惊,目光紧紧盯着薛瑞。

“小子也略通一些相面之术,以我观之,伯爷印堂发黑,头顶隐有黑气缭绕,恐有不测之灾,对伯爷来说,京城非久留之地,还是尽快回大同镇去吧。”

薛瑞紧盯着刘安头顶,语气沉重道。

刘安下意识摸了摸额头,又看向两个亲兵,问道:“你们看看,本伯是否真如他所说那样?”

作为武夫,刘安自然也是个糙汉子,皮肤被太阳晒的黝黑发亮,亲兵看了一下,也不确定印堂是晒黑的,为了不担责任,只好对刘安道:“伯爷,好像是有点发黑,莫非真有凶兆?”

第109章 报仇雪恨 刘安将信将疑,看向薛瑞:“你怎么就确定本伯不宜待在京城?”

“伯爷,此乃天机,恕我无法奉告,若是伯爷相信,就尽快离开京城吧。”

薛瑞拱手道。

对薛瑞的话,刘安是将信将疑,毕竟薛瑞只是个少年,这查探天机的本事恐怕不如他父亲,但从薛瑞的语气来看,那薛元皓是打定主意不会见自己,要是强行去见,恐怕又要生出一些波折,实属不智。

刘安面色阴晴不定,片刻后忽然笑道:“你刚才说你爹是钦天监官,不便结交朝中文武,本伯听说你师公胡中前两天刚致仕,那本伯上门请教,应该不算违反朝廷律法吧。”

“这……”

薛瑞表情一怔,他还真没想到刘安竟然会想到去找胡中,一时语塞。

刘安见他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不由哈哈笑道:“也罢,既然你爹不肯见我,那我就去找他老师,毕竟姜还是老的辣,说不定胡老神仙还能算的更准些。”

戏谑的瞟了薛瑞一眼,刘安一甩袖子,就带着两名亲兵离开了薛府。

等人走后,薛元柏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只感觉浑身都虚脱了。

“不能让他去见师公!”

胡中虽然已经致仕,但他身份依旧很敏感,要是私下见了领兵的将领,搞不好会牵扯出很多麻烦。

正要去找父亲商量,角门走出一人来,拦住了薛瑞去路。

刚才听下人说,有个刘姓伯爷上门找薛元皓,薛元柏夫妇极为惊讶,因为和勋贵没有交集,薛元柏觉得还是不见为好,可赵氏却觉得丈夫应该见见,若是能和这种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攀上关系,说不定以后能成为丈夫科场助力,这小叔子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薛元柏觉得有些道理,便主动出面招待,谁知道,这刘安却是个不讲礼数的莽夫,只那一巴掌,就把薛元柏打的不敢再做声。

丈夫接待刘安时,赵氏正躲在后堂偷听,看不见正堂中的情形,等添茶的丫鬟去了后堂,她才知道丈夫挨了打,顿时一阵慌乱,好不容易等到刘安离去,她才赶忙出来查看丈夫情况。

薛元柏挨了那一巴掌,半边脸都肿了起来,捂着脸都快哭出来了。

赵氏越看越气,忽然转头看着薛瑞,大骂道:“看看你们干的好事,对这个家毫无贡献不说,还屡次惹出麻烦事,现在好了,人家都打到家里来了,你看看你大伯,都被打成什么样了,我看你们一家子都是扫把星!”

“伯母,这话就有点过分了,那刘安上门,又不是我们请来的,谁知道他会动手打人?”薛瑞反驳道。

“哼,人家就是冲着你们来的,再怎么说都和你们脱不了干系,你等着吧,我现在就去见你祖母,让她评评理。”

赵氏的想法很简单,丈夫当着下人的面被人打,里子面子都没了,为了挽回这个家主的威信,必须要出了这口气才行,否则还不知道要被下人们怎么笑话。

虽说算治不了那刘安,可二房这边却必须要承担责任,替丈夫挽回一点颜面。

“去去去,谁怕你似的。”

薛瑞懒得跟她浪费口舌,转头回了偏院。

很快,李氏就被请到了正堂,薛元皓听说刘安打了兄长,也急忙赶去看望。

见薛元柏脸肿的像猪头,李氏极为生气,口中不停骂道:“真是岂有此理,这天子脚下,竟有如此狂妄之人,要是你爹在世,晾他也不敢撒野!”

赵氏哭诉道:“娘,您说怎么办吧,小叔子他们回来还没过一天,就给咱们府上招了瘟神来,这要是一直住下去,谁知道还会不会有更厉害的对头上门,我看,还是赶紧让他们搬走吧。”

“大嫂严重了,不至于此!”

薛元皓满脸苦笑,这事还真怪不了别人,要不是刘安想从自家这里打探天机,今日根本不会上门,兄长自然也不会被打,他还真不好否认。

赵氏停止哭声,冷着脸道:“当家的都被打成这样了,还不够严重吗?现在这府中下人恐怕都知道琰儿爹被打了,私底下还不知道怎么笑话他呢。”

“那伯母觉得我们怎么做才行?”

赵氏不依不饶,自然有她的目的,薛瑞心里明白,直接跟她摊牌。

“怎么做?”

赵氏叉着腰,怒道:“即已分家,你们就赶紧搬出去,免得再招来祸患,不想搬走也行,除非去找那姓刘的替你大伯报了这仇!”

听了她的话,李氏不悦道:“胡闹,那姓刘的是勋贵,寻常人谁敢去招惹,万万不可节外生枝。”

“那就让他们搬走,我也不要他们汤药费,这样咱们就两清了。”

赵氏冷着脸说道。

听她口气,恐怕是想趁这个机会撵走二房,这样还没还给柳氏的嫁妆和银子就不用给了。

这个小算盘,薛瑞自然不能让她得逞,当即道:“既然伯母要让我们给大伯出气,这事我答应了。”

“你说什么?”

赵氏闻言一怔,其他人也是一脸惊讶。

“我说大伯这巴掌不能白挨,我马上去替他报仇,最迟明日,那姓刘的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薛瑞沉声道。

“不可胡来!”

薛元皓赶紧阻止,那刘安身为大同总兵,还是朝廷敕封的广宁伯,权势极大,别说是薛瑞自个儿了,就是整个薛家一起上,都不一定能动刘安分毫。

薛瑞说要替大伯报仇,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爹,您就放心吧,我自有分寸,师公那边可能会有些麻烦,您还是亲自去一趟吧,若是那刘安胡搅蛮缠,您就让师公编几句谎话敷衍一下,其他的等我回来再说。”薛瑞交代道。

“你要去哪?”

薛元皓深怕儿子去做傻事,忙问道。

“我要去……”

跟父亲说了个地方,薛瑞就乘马车离开了薛府。

……

却说刘安打马离去,本来是要直接去找胡中,可想起薛瑞说武官私见钦天监官是十分敏感之事,他觉得这话还是有一定道理,尤其是在求封侯爵的节骨眼上,绝不能让言官们抓住把柄,免得功亏一篑。

出门时,已经要到饭点,刘安急着见薛元皓,都没来得及用饭,见天色已晚,他直接拨转马头,朝自家府邸疾驰而去,打算吃完饭,等夜黑风高之时再去胡府,也好掩人耳目。

在刘安回府的同时,薛瑞所乘马车风驰电掣般到了小时雍坊。

等马车在一处宅邸外停稳,薛瑞从马车跳了下来。

抬头一看,那府邸匾额上写着“陈府”两个打字。

这里正是左都御史陈镒的宅邸。

陈镒这人,薛瑞并不曾见过,但对他可是有很深怨念。

早在刚穿越过来时,薛瑞就一直打听忽悠老爹去见张辅的陈姓官员是谁,可朝中姓陈的官员不少,而且大半已经随军出征,所以他一直没能打听到对方是谁。

直到薛元皓出狱,薛瑞才从父亲口中得知,当日撺掇他的人正是陈镒。

当时,朝中官员没能劝住朱祁镇亲征,陈镒等言官十分失望,于是决定另辟蹊径,想要劝说朝中资历比较老的勋贵上书,打消皇帝亲征的念头。

陈镒等人的目标,自然瞄向了勋贵中最有威望的英国公张辅。

英国公张辅随太宗征战多年,屡立战功。

太宗皇帝每逢出征,必定调遣钦天监官生随行参赞军务,在这些战役中,钦天监官生也起了许多关键性的作用。

作为太宗麾下大将,张辅也深知天象占候的重要性,所以对钦天监官生极为看重。

陈镒等文官得知此事,就想到利用天象之说劝英国公上书阻止,便打算请专司天象占候的胡中出面,可惜胡中提前告病,不愿参与这些敏感之事,文官们只得退而求其次,说服了薛元皓去劝张辅。

然而,身为先帝托孤之臣的张辅,却没有答应劝说此事,反而保持沉默。

读这段历史时,薛瑞也对此很不解,张辅在勋贵中威望极高,若是他能上书表示反对,朱祁镇也得掂量掂量这个沙场老将说的话。

或许,大明朝的由盛转衰不会这么早出现。

张辅为什么不表示反对呢?

直到薛瑞跟吴氏请教后,才大概直到其中原委。

经历了永乐盛世,文宣之治,大明国力日益增强,周边跳梁小丑不足为惧。

到正统年间,承平日久,能征战杀场立功的机会十分稀有。

勋贵集团经过百年的繁衍生息,形成了庞大的家族,而除了世袭爵位和官职的一脉外,其他支系处境都不是很好,急需建功立业的机会,为自己挣军功,搏出身。

在这种情况下,随皇帝御驾亲征,就是最容易捞军功的机会,若是承蒙皇上看重,说不定能捞到一官半职也说不定。

因此,在传出皇帝要出征的消息后,勋贵集团就开始行动,纷纷将自家子侄塞入亲征大军中。

在这种情况下,明知皇帝要以身犯险,张辅也无法违逆勋贵集团的集体意志,否则就会成为众失之的,所以才保持沉默。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个原因,就是张辅不敢得罪王振。

别看英国公乃是当朝最为尊贵的老臣之一,可在得势的王振面前,他依旧要退避三舍。

从正统十二年的一件事就能看出,身为国之柱石的张辅,被皇帝身边的太监欺负时,除了找皇帝诉苦,竟然毫无办法。

正统十二年,太监喜宁侵占张辅的田宅,张辅不服,跟喜宁理论,结果喜宁让弟弟毁坏英国公府佃户的房舍,打死佃户已怀孕的妻子,一尸两命。

贵。目镒自威等的的国了人公张标向然,勋英有辅瞄望陈中最

年战太多,战立辅。张国功随屡宗征英公

调帝生的必官战太,军钦。役键钦生随些在关多行性作皇天定征这监参监天起务遣了许逢中也,,官赞宗每用出

张极太,候象辅生将。知的为,天大重监钦以占深重作看对性宗下要麾为也天官所

告了中利劝到这退的事求象其感而占只胡参得此想便上些得阻与英专文,面可元服辅象书司出敏,中胡提不劝请,国惜,知镒。止官们说张打前愿皓,,公之去天算事天说就用候文官之陈薛次病等

为张事辅没保先而劝有应,臣反。说答然而帝身持的,,却此默孤之托沉

说望的。辅时读对老极个表对历话解示这段量薛瑞勋书得祁若,史反不量将上也沙他高,能张,在是很朱这威中贵,掂也此场掂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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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立久征稀功十战间日场会的。,,统分年承平杀机正有能

一过立职成官挣,除大爵出搏业衍很,是而自。系军的境百机繁外他了袭需脉支处建集族经急为的,,团都其的形息了功生贵庞不好位会家年的功己,勋和世,身

半种若看况征情,,机能定是一职功。最不官重容说随捞是到这皇上捞承下易在,蒙帝就军说的会也定亲驾,不皇御

始皇自传纷息动此,将纷亲子开出集行贵团消在塞征大家军就中的。因入出要侄勋后,征,帝

集况为团犯情在的违以以皇,知默,逆成也辅则种众贵张明集法就才无勋帝体之要否,会失意所沉身保志,这的。下险持

因个不是振原就这是其只。当还有然一因原,张个,王辅得罪中敢,

,可振公。是三得英避朝尊在之前别最老贵国的势为他要面,看的依乃舍当一退王旧臣

找监二帝能除,之的十从了毫苦时,皇皇,被然太身辅出边身,为竟件办法。的无一看石诉年事负统正帝张欺的国柱就

不,占命宁佃张怀田坏的服宅理弟户监辅喜论宁喜户,喜年,佃。英毁的二统弟一,已的结张两打妻死让正太十子国,果侵府跟宁孕舍,辅房尸公

第110章 君子不报隔夜仇 因为走得急,薛瑞没来得及写拜帖。

门子见他一介少年,本想将他打发走,听薛瑞自报家门后,这门子竟然听过他的名号,忙去跟陈镒禀报。

很快,薛瑞就被请进了府中。

陈镒身为正二品高官,府邸却并不奢华,看着十分朴素。

引路的人是个中年仆妇,将他引到正堂,奉上茶水后,就自个儿离去了。

等了片刻,正堂外传来脚步声,薛瑞还没看清对方相貌,就听来人道:“贤侄登门,不知有何要事耶?”

“贤侄?”

薛瑞打量着陈镒,表情有些错愕。

陈镒年近六旬,面容清瘦,颧骨略高,下颚留有长须,光看面相的话,符合薛瑞对清官的印象。

只是,贤侄这个称呼,让薛瑞有点纳闷,自己非但跟他不熟,甚至双方间还有些不愉快,他这个态度,让薛瑞有点不知所措。

“学生薛瑞,见过总宪大人。”

薛瑞不知陈镒为何这么亲热,还是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免得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呵呵,贤侄无须客气,这又不是在衙门,何须以官职相称,我与你爹算是忘年之交,你若不嫌弃,叫一声伯父便是,免得生分了。”

陈镒的话,让薛瑞十分无语。

据薛瑞所知,陈镒只跟父亲见过一面,而且还被他给坑了一回,现在陈镒还有脸说跟父亲是忘年之交,也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厚的脸皮。

因时间紧迫,薛瑞没有跟陈镒套近乎的打算,一脸沉重道:“总宪,边关要出大事了!”

“出大事?”

陈镒以为薛瑞上门是来兴师问罪的,所以一开始就摆出“我跟你爹很熟”的姿态,让薛瑞不好发作,谁知他竟说起了战事。

“不错,若是朝廷不重视,边关可能要出大乱子。”薛瑞重复了一次。

若是普通少年跟他谈军国大事,陈镒怕是懒得浪费时间听,但薛瑞可不一样,一介少年能在京城掀起这般大风浪,已经不能将他当成普通人看待,尤其是他师公和父亲先后做了五官保章正,说不定他们是预测到什么凶险,才来找自己给朝廷预警,这事必须给与足够的重视。

收起笑脸,陈镒正色道:“贤侄若是有机要之事向朝廷转达,老夫责无旁贷。”

“那我就直说了,今日大同总兵,广宁伯刘安私入学生府中,还要强行见我父亲给自己测算吉凶,不成还动手打伤我长辈!”

薛瑞如实相告,没有添油加醋。

“此事当真?”

陈镒直接吓的跳了起来,前些日子,刘安刚被朱祁玉下旨训斥了一顿,后来他上书为自己辩解,还顺带邀功,这种无耻行径,让朝臣大为愤怒,他的奏疏,朱祁玉也留中不发,没有给他任何回复。

不成想,这刘安身为镇守大同最高将领,竟然在战事未定之时私自跑回京城,还强闯钦天监官府邸,为自己卜算天时。

往小了说,这是擅离职守,不顾边关安危,往大了说,他未得朝廷召还,私自潜入京城拜谒星官,这绝对是心怀不轨,另有所图!

“学生绝无半句虚言,家父拒绝想见后,这刘安竟还不肯放弃,还想去为难我师公,恐怕已经在路上了。”

薛瑞气愤不已,先前他提醒刘安赶紧回大同,主要是不想得罪这个有权有势的武夫,所以才隐忍怒火,没想到刘安竟然不知死活,还要去骚扰已经致仕的胡中,这对薛瑞来说绝对不可原谅,没办法,他只好来找陈镒告密。

“这刘安简直不知轻重,也先虽然遁走,可瓦剌其他几路大军依旧环伺在侧,他这个主将竟然擅离信地,万一瓦剌人趁机扣关,岂不是无人指挥防守?”

陈镒被气的不轻,这段时间以来,朝廷花了不知多少力气,才暂时将朝局稳固,大同、宣府诸镇,乃是抵御瓦剌入侵的主要关隘,万一大同失守,瓦剌兵锋旦夕可至京城,这绝对是大明百姓的噩梦。

“大人,现在刘安尚在京城,必须命其速速返回大同戴罪立功,免得被瓦剌趁虚而入!”

薛瑞痛心疾首道。

“让他回大同?”

陈镒冷笑一声,道:“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简直死有余辜,老夫这就去找于部堂,必须将他立刻羁押,上奏陛下,等候发落!”

听到这话,薛瑞心情大好。

刘安在这种关键时期干出这么荒唐的事,这罪名肯定不轻,依他对朝廷律法的了解,刘安不死也得脱层皮,别说他那总兵之职了,恐怕就连爵位也要被一撸到底。

“总宪,学生有个不情之请。”

见陈镒端茶送客,薛瑞起身拱手道。

“贤侄还有什么话,不妨直说。”陈镒好奇道。

“是这样的,刘安乃是世袭伯爵,刘家有权有势,非学生能惹得起的,若刘家知道是我告密,肯定回记恨与我,还请总宪遮掩一二,免得学生被刘家报复。”薛瑞满脸为难道。

陈镒想了想,点头道:“也罢,你能来揭发刘安,这已经是立了大功,既然怕被报复,老夫就想办法帮你遮掩一二,总不能寒了忠义之士的心,你放心,就算不提与你有关的事,那刘安也得下狱问斩。”

“那就多谢总宪了,学生这就告辞。”

薛瑞告辞离去,心中不由一阵惊讶,听陈镒这语气,刘安私自跑回京城,这事好像比他想象的后果要更加严重。

离开陈镒府邸,薛瑞让车夫送他去胡中府上。

到了地方,胡府外有一人正在东张西望,在他身后,还有几个胡府的壮仆。

见一辆马车驶进胡同,薛元皓等人不免有些紧张,带看清驾车的是薛府马夫,薛元皓才松了口气。

跳下马车,薛瑞见父亲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就知道那刘安还没上门,不由送了口气。

别看父亲身后有几个胡府仆人壮胆,可那刘安从小舞刀弄枪,说不定手上还沾过血,要是双方起了冲突,怕是难以收场,对方现在还没来,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把薛瑞拉到一边,薛元皓低声问道:“你去见陈大人,他怎么说?”

“爹,您就放心吧,那刘安这次要吃不了兜着走,就看兵部能不能尽快将他拿下了!”薛瑞说的很轻松,只要朝廷行动迅速,说不定刘安还没来胡府,就直接被捉拿归桉了。

等到日落,天色逐渐昏暗下来。

哒哒哒——

连接大时雍坊的宽敞街道上,突然奔来一队气势汹汹的骑士,为首穿着飞鱼服的骑士看清路旁广宁伯府的牌匾,用力一勒缰绳,胯下白马就停了下来,身后其他骑士也翻身下马。

广宁伯府外看门的家丁有些见识,一眼就认出这些人竟是锦衣卫缇骑,忙上前来交涉:“小的见过这位大人,不知大人来此有何贵干?”

“本指挥身负皇命,快些让开!”

为首这人是锦衣卫指挥使卢忠,前些日子,就是他接手了查证彭得清奸党一桉,因办事得力,在朱祁玉登基后,就任命他为新任锦衣卫指挥使。

半个时辰前,陈镒去于谦府邸告知刘安回京之事,刘安这种恶劣行径,把于谦都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和陈镒联袂进宫请示朱祁玉。

朱祁玉得知此事,顿时暴跳如雷,把刘安骂了个半死,并命于谦调遣锦衣卫,将刘安速速缉拿。

最近京城严查奸细,为了配合兵部,锦衣卫也归属于谦调遣,得了朱祁玉的旨意,于谦当即招来卢忠,命他将刘安捉拿,听后朝廷发落。

此时刘安正躺在踏上,跟许久不见的小妾打情骂俏消磨时间。

眼瞅着天黑了,刘安不想再等,让小妾服侍自己更衣,打算趁着夜色去见胡中。

“啊——”

还没等他穿好衣服,就听外面一阵鬼哭狼嚎,接着,就有一人连滚带爬摔了进来。

“混账,谁让你进来的?”

刘安顿时大怒,这后宅是女卷住所,亲兵并不能随意进出,此时见他手下闯进主人卧房,不禁勃然大怒。

“锦,锦……噗!”

这亲兵还没说完,就被人一脚踢飞,直接喷出一口血来。

这亲兵翻滚几圈,落到二人脚下才停止。

刘安低头一看,顿时被吓了一跳,此时亲兵满脸是血,看起来十分恐怖。

显然,这亲兵在进屋时,就经过了一番搏杀!

刘安不知是哪个仇家上门,本能去摸腰间的配刀,不料却摸了个空,这才记起配刀被亲兵收起,并不在身边。

“你是何人,竟敢在伯府行凶,不知死吗?”

刘安抄起一只板凳,对着屋外那人喝道。

“圣上口谕,大同总兵官刘安擅离信地,置边关防务于不顾,着立即捉拿下狱,等候朝廷发落!”

伴随着这道谕旨,踢飞亲兵的卢忠从黑暗中走出。

“是你?”

刘安对卢忠有些印象,只不过先前卢忠只是锦衣卫正四品的指挥佥事,跟他身份天差地别,虽然见过面,却没有深交过,所以叫不上名字。

“看来刘伯爷识得在下,这就好办了,还请伯爷随本官走一趟吧。”卢忠语气轻松的说道。

看到卢忠那身飞鱼服后,刘安就知道自己私自回京的事发了,锦衣卫上门自然是来捉拿他的。

只是,他如何也想不通,若是卢忠一开始就念出皇帝口谕,府上亲兵家丁绝对不会阻拦他,这卢忠到最后关头才透露来意,说明他就是故意的。

“可恶!”

刘安握紧双拳,很想教训卢忠一顿,可他咬牙切齿半天,最后颓然松手,摇头道:“也罢,既然是圣谕,本伯就跟你走一趟。”

依刘安所想,自己乃是伯爵,就算私自回京,大不了这总兵不做了,既然朝廷赏罚不公,亏待有功之臣,那就别怪我撂挑子不干了!

见他放弃抵抗,卢忠一挥手,喝道:“将刘伯爷锁了!”

一声令下,只听哗啦啦一阵声响,就有数名锦衣小校手持锁链,冲进屋将刘安来了个五花大绑。

“你们做什么,我乃是伯爵,祖上随太宗皇帝打过天下,尔等如此对待本伯,是欺我伯府无人耶?”刘安又惊又怒,被几个锦衣卫按着,依旧挣扎不止。

“伯爷,我劝你还是老实点吧,免得多吃些苦头,这乃是陛下之命,在下也很为难啊。”

看到被捆成粽子的刘安,卢忠心中一阵快慰,自从做了这锦衣卫指挥使,自己办的桉子是越来而大,收拾的人也越来越显赫,假以时日,锦衣卫重复昔日的荣光,也未可知。

听到是皇上的命令,刘安顿时泄了气,被锦衣卫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一路上,刘安发现了几具尸体,估计是在阻拦锦衣卫时,被这些疯子袭杀的。

“欺人太甚,别让老子出来,否则一定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将卢忠等人的面孔记下,刘安猜测自己行踪怎么会被朝廷发现。

最终,他得出一个结论,这事十有八九是薛家父子告的密!

然而,等被关进诏狱时,刘安才从一个锦衣卫口中打听到事情经过。

原来,告密的人并不是薛家父子,而是他换便装入城时,被盘查奸细的士卒给认了出来,提督崇文门太监得知此事,便将其报于朱祁玉,这才有了这个结果。

“娘的,早知道就听那薛家小子的话,早点离开京城回大同了,现在倒好,不但身陷令圄,还被人杀了几个亲兵,日后传出去,广宁伯府都要跌份儿了!”刘安痛心疾首,恨不得抽自己几巴掌。

同时,他心中又对薛瑞佩服的五体投地,这小子别看年纪轻轻,可算命还真是有一手,甚至能算出自己不宜在京城久留,要是听他的话,现在自己已经在去大同的路上,就算有人告发,只要没在京城被抓个现行,等回了大同,有的是办法为自己洗脱罪名。

刘安在诏狱中忏悔的同时,薛瑞父子也得到了刘安被抓入诏狱的消息,都十分高兴,只要刘安受到惩罚,大房那边就有了交代,大伯母想撵人也没了借口。

第111章 宴无好宴 回到府中,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

薛家大宅中,灯火通明,薛瑞祖母李氏靠在椅子上打盹,赵氏在堂中来回踱步,不时朝外张望一眼。

“回来了,回来了。”

片刻后,薛元柏急匆匆跑进堂中。

李氏被惊醒,站起身道:“你兄弟、侄儿如何了?”

“人都好好的,没有半点伤。”

“哼,说的倒是好听,还要去帮琰儿爹报仇,我看他们父子俩是去外面熘达了吧?”赵氏阴阳怪气道。

“说的这是什么话,他们父子俩能平安无事才好,难不成你指望他们真打上门去?”

自得知了公中亏空了大笔银子,李氏对这个大儿媳一直不冷不热的,现在听她不嫌事大,不由训斥了一顿。

“娘,儿媳也不是那个意思……”

赵氏习惯了被婆婆夸赞,突然被训斥几句,她还有些不适应,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堂中三人期盼下,薛瑞父子先后进来。

李氏关切道:“皓儿,你们没事吧?”

“没事,问题已经解决了。”

薛元皓很想在大哥嫂子面前得瑟,可现在老娘在面前,他也不好太张扬。

“解决了?”

赵氏看着薛元皓,嗤笑道:“是人家把你们解决了吧?”

“伯母哪里的话,我说要给大伯报仇,就说到做到,你们切看着吧,明天准有消息传出,到时候你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赵氏的语气让薛瑞很不爽,本想将刘安被抓的事说出来,可又觉得大伯两口子肯定不会信,所见就藏着没说,等明天他们得知消息,保准被惊掉眼球。

“你们可千万别再惹出祸事了,咱们小门小户的,可经不起折腾。”

薛瑞祖母见他们父子毫不慌张,心里的石头也落了下来,二儿子的脾气她还是知道的,要是出了什么事,那眼神表情肯定藏不住,现在他这般镇定,应该没什么大事。

“母亲放心吧,明日自会有分晓,天色不早了,您早些回去休息吧。”

送李氏回房,父子俩也回到偏院。

听薛瑞说他略施小计就解决了刘安,柳氏和苏苏不禁拍手称快,这刘安差点害的他们被赶出府去,现在被抓入诏狱,也是咎由自取。

次日。

档房内,薛瑞正跟世业生们听新任夏官正卜刺讲课。

“到了,到了——”

忽然,屋外传来一阵吆喝声,紧接着,钦天监就像是炸了锅一般,呼啦啦从各房窜出不少天文生。

这么大动静,引得世业生们都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薛瑞好奇道:“卜大人,他们说的是谁到了,莫非是灵台郎郭大人?”

说罢,还朝角落的郭恒扫了一眼,这家伙的老爹郭贵被调到了北监,虽然官职不变,可相比南京的冷板凳,这里无疑才是大明天文学研究中心,作为郭守敬的当代传人,郭贵的身份无疑很是尊崇,他能引起这么大的轰动不足为奇。

哪知,卜刺却摇摇头:“非也,他们说的是在土木堡遇难者。”

“这么快?”

薛瑞不由惊讶。

自土木堡大败后,宣府收敛了许多战死的文武官员以及随行人员尸体,因瓦剌军队还未退走,这些尸体一直被困在宣府城中,无法运回京城。

前些日子,也先架着朱祁镇一口气逃回了老巢,宣府等地的军情得以解除,趁着这个机会,朝廷下令将收敛在宣府遇难死者运回京城。

先前薛瑞也听到了些消息,不过刚才一时没想起来,还以为是郭恒老爹来了,才引起这么大动静。

知道自己闹了个乌龙,薛瑞朝郭恒看了眼,却见对方正一脸怒色的看着自己,薛瑞只好拱拱手,讪笑道:“得罪了。”

“哼。”

郭恒冷哼一声,低头看起了书。

薛瑞也不以为意,毕竟人家是元代天文学泰斗的子孙,脾气古怪一些正常,以后他还有很多地方要仰仗郭恒老爹,能和和气气自然是最好。

土木堡遇难者回京,这可是轰动全城的事,天文生们得知后,都无心做事。

见此情景,卜刺也没了讲课的心情,让世业生们自行学习,自个儿也去跟许惇等人打听消息去了。

因监中许多官生遇难,像刘晋这种死了亲长的天文生,自然要回家准备丧事,许惇没有借口阻拦,给这些人都准了假,让他们回去给亲长守孝。

快到下值时,薛瑞托郑德彪打听到了刘安的消息。

在今早的朝会上,以陈镒为首的督察院御史及六科给事中上书弹劾刘安,罪名为:擅离信地,径赴阙庭,素无智谋,莫救邦家之难,不由朝命,自加侯爵之荣,宜正典刑,以为众戒!

朱祁玉先前申饬刘安时,语气已经够严厉了,谁知这家伙竟然还不服气,现在竟擅离职守,跑回京城。

要说他私见天文官,意图谋反,这朱祁玉是不信的,刘安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智慧,可在这么关键点的时候,刘安为了一己私利,竟然视朝廷军令为无物,若是不严加惩戒,以后边将各个都如他这般目无法纪,那大明江山还要不要了?

听了言官们弹劾,朱祁玉觉得很有道理,当场让大臣们给个判决方桉。

身为一镇总兵官,在瓦剌大军环伺在侧的时候,刘安竟然私自跑回京城,要是瓦剌趁虚而入,夺了这个边防重镇,那京城可就失去了屏障,万一京城被攻陷,城中百万军民岂不就成了瓦剌人刀下的亡魂?

想到这里,大臣们不禁一阵愤怒,当即想朱祁玉建议,必须将刘安处斩,以儆效尤。

朱祁玉没想到大臣们这么狠,他本来只是想夺了刘安爵位,发配边关戍卫,可大臣们一上来就要他判刘安死刑,这让他十分犹豫。

毕竟刚当皇帝才几天,要是这么快就弄死一个伯爵,他在勋贵那边可就要减分不少,尤其是在土木堡大败后,勋贵集团受到了非常大的损失,文官势力借机膨胀了不少,要是再失去勋贵支持,那他这个皇帝可就当的被动了。

这帝王之道,就在于平衡二字,能让文武官员互相制衡,他这个皇帝才能当的轻松,这个道理,朱祁玉自然明白。

思来想去,朱祁玉还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手,于是采取了拖延战术,命人将刘安暂时羁押,等战事过后再行处置。

见皇帝态度坚决,官员们也不好强求。

于谦出班,请示大同总兵该有何人担任。

刘安被夺了官职,这大同镇群龙无首,必须要找个能掌控大局的人出任总兵官,才能稳定军心。

众大臣商议后,有人推举郭登升任大同总兵官。

郭登这人,也算是皇亲国戚,能力还算不错。

先前,刘安出城拜见朱祁镇时,就是郭登留守城中,后来被刘安强令出城去见朱祁镇,他也将城中防务安排的滴水不漏。

其实,也先曾在暗中窥伺过,见大同城守卫森严,毫不松懈,他就知道无机可乘,所以才没有扣留刘安等人,趁机攻打大同。

商量一番后,朱祁玉同意了于谦的提议,让郭登领大同总兵官,佩征西前将军印,镇守大同。

得知刘安被下狱,却没有丢掉小命,薛瑞微微有些失望,不过这个结果他也能接受,毕竟给大房一个交代算是够了。

熬到下值,薛瑞和父亲回府。

门口,薛元柏正翘首以待,见父子二人乘坐的马车停下,薛元柏忙上前取下马凳,让父子俩踩着下车。

“大哥,你这是?”

见薛元柏满脸堆笑,薛元皓有些诧异,这种谦卑讨好的笑容,他只在大哥遇到县学教谕时见过,现在大哥竟然对着自己这么笑,让他极不适应。

“叔白,先前是大哥错怪你了,那刘安张扬跋扈,在咱府中动手打人,其实跟你完全没关系,今日你嫂子做了一桌好菜,打算给你们爷俩赔罪,你们快跟我入席吧,娘都在等着了。”

薛元柏讪讪解释道。

“大哥,那刘安的事你已经知道了?”

薛元柏有些明白了,大哥之所以这么热情,很有可能是得知刘安被抓进了诏狱,所以对他们父子的能耐有了新的认识,所以才打算低头赔罪。

“这倒是没错,今日我去广宁伯府外打听消息,才知道刘安已经被锦衣卫抓了了,你说说你,能把一个伯爵送进诏狱,这么大能耐,瞒着我们就算了,竟然连娘都不透一丝口风,实在太不应该了。”薛元柏抱怨道。

“这……此事说来话长,不过刘安已经伏法,也算我给大哥出了气,这事就此作罢,咱们谁也不提了。”

薛元柏明显误会了,还以为是薛元皓动用人脉,把刘安送进了诏狱,可他却知道这事全凭陈镒推动,要不然他们哪有能耐将刘安送进诏狱?

观察着大伯那谄媚讨好的模样,薛瑞觉得事情肯定不简单,大伯母可不是肯轻易服输的人,按照平日的表现,她要是知道刘安被锦衣卫抓进诏狱,肯定会先怀疑薛瑞父子能不能做得到,如果抓住破绽,少不得一阵穷追勐打,让父子俩下不了台。

可现在她却很反常,竟然还做了一桌子菜主动赔罪,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目的。

薛瑞给父亲使了个眼色,轻咳一声道:“大伯,既然伯母已经准备好了饭菜,那我跟我爹就不客气了?”

“还客气什么,咱们都是一家人,快快快,你祖母已经入座了都。”

见薛瑞答应,薛元柏一脸兴奋,忙拉着薛瑞父子入府。

到了用饭厅,赵氏果然已经做了一大桌子菜。

薛瑞祖母李氏坐在上座,看着桌上的美味佳肴,一脸的纳闷。

在她身后,李氏跟柳氏各站一边,两人表情各异,不知道想什么。

见薛瑞父子进来,赵氏连忙挤出笑容,道:“快些入座,就等你们了,这一大桌子菜,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父子俩看了柳氏一眼,见她也是一头雾水,只好坐了下来。

李氏对两个儿媳道:“都是自家人,你们也坐下吃吧,伺候的事让下人们去做。”

两个儿媳依言坐下,薛元柏夫妇便开始招呼二房三人用饭,对他们的热情程度,竟然比对李氏还要多上几分。

李氏只吃了几口素菜,等兄弟俩喝了几杯,才问道:“皓儿,我听你大哥说,那刘安竟被锦衣卫给抓紧了诏狱,可是真的?”

“是真的,朝廷已经下令,命锦衣卫将其羁押,等战事稳定再做处置。”薛元皓忙放下快子回道。

“那刘家不会记恨咱们吧?”

昨天薛瑞信誓旦旦保证刘安要吃不了兜着走,今日他果真被抓紧了诏狱,若说是巧合,知情的几人打死都不信,既然不是巧合,那就说明真是薛瑞父子所为。

李氏到底是妇道人家,知道得罪权贵的后果,所以得知刘安被抓的消息后,一直担心这个问题,所以还没用完饭就迫不及待的问薛元皓。

“娘,您放心吧,这事其实跟咱们没多大关系,主要是瑞……”

“爹,您尝尝这鱼,做的味道非常不错。”

薛瑞赶紧夹了块鱼肉打断父亲,他可不想让大伯知道是自己告密才让刘安进了号子,万一被泄露出去,那可不是小事情。

“是嘛,那我必须得尝尝。”

薛元皓意识到这点,顺势夹起那块鱼肉吃了起来,不再吐露半个字。

旁边,薛元柏夫妇一脸失望,他们不住的给薛元皓劝酒,就是想打听一下他是走了什么门路,才将刘安送进了诏狱。

结果,薛元皓刚打算说出来,就被薛瑞给打断了,这把赵氏气的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眼珠子转了转,赵氏忽然叹道:“也罢,既然大家伙都在这,我就明说了吧”

薛元皓意识到这点,顺势夹起那块鱼肉吃了起来,不再吐露半个字。

旁边,薛元柏夫妇一脸失望,他们不住的给薛元皓劝酒,就是想打听一下他是走了什么门路,才将刘安送进了诏狱。

结果,薛元皓刚打算说出来,就被薛瑞给打断了,这把赵氏气的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第112章 张忠去哪里了? 听了这话,薛瑞父子俩才反应过来,原来薛元柏是想在院试的时候走后门。

据薛瑞所知,大伯薛元柏自幼读书,如今入学已有二十余载,经过多次科场考试,他终于在去年通过府试,成为一名童生。

由此可见,科举提名的难度。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薛元柏本身太菜,所以一直没能通过府试,能考过十有八九是走了狗屎运。

或许是知道自己水平有限,薛元柏对明年举行的院试没多少信心,这才想着让薛元皓走走门路,免得再次名落孙山。

先前听京中传言,都说薛元皓父子如何厉害,当时薛元柏还有些不信,以为是有人故意夸大其词,制造噱头。

可经过昨天那么一闹,刘安果真如薛瑞所说,受到朝廷的严厉惩罚,这才让薛元柏首次正视起这个弟弟。

看来,这些传言十有八九是真的,弟弟果然有朝中大员相助!

听说刘安被抓,赵氏比薛元柏还激动,薛家出了这么一个手眼通天的人物,大房这边多少也能沾点光,也算弥补了自家损失的分家费。

经妻子提醒,薛元柏也反应过来,既然弟弟认识能将刘安关进诏狱的大官,那帮他引荐一下主持院试的顺天府学政周聪,那岂不是很简单?

若是他能得到周聪赏识,考中秀才可就简单多了1

跟妻子说了自己想法后,两口子一拍即合,赵氏当即去厨房置办了一桌酒菜,名义上是给二房赔罪,实际上是想请父子俩帮忙,所以才有了这么一出鸿门宴。

“大伯,这事我爹恐怕帮不上你。”

薛元皓正犹豫怎么拒绝,就听薛瑞开口说道。

赵氏闻言,不悦道:“你爹认识那么厉害的大官儿,连那姓刘的都能关进诏狱,怎的就不能引荐一下周提学了,我看不是他帮不上,而是不想帮吧?”

“你说什么呢?”

薛元柏见要吵起来,忙瞪了妻子一眼,对薛瑞歉意道:

“你伯母她就是那种人,你别理她,至于引荐周提学的事,我知道不好办,不过办法总比困难多,若是需要银子打点尽管吱声,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凑出来。”

他算是看明白了,现在薛元皓最听儿子的话,若是能说服薛瑞帮忙,这事就成了一半。

赵氏见状,又转头对婆婆李氏道:

“娘,您也帮着劝劝吧,元柏要是考中了秀才,咱们家可就能兴旺了,就算平日里有些矛盾,可在关系薛家富贵长久的大事上,哪能互相使绊子呢,您说是吧?读书人有句话叫兄弟……什么来着?”

薛元柏忙补充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对,咱们薛家在这种大事上,就应该一致对外,要是记仇那可就太小心眼儿了。”

赵氏理所当然的说道。

刚才还气赵氏心眼多的李氏,被大儿子儿媳这么一劝,也不免有些心动,她看向薛元皓道:

“皓儿,要是能帮得上忙,你一定帮帮你大哥,他学识是有的,就是时运不济,才蹉跎了这么多年,若他能有贵人提携,能给咱家挣个秀才功名,你爹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薛元皓苦笑道:“娘,若是能帮忙我肯定会帮,只是我确实认不得周提学,恐怕帮不上大哥这个忙。”

“就不能想想办法?”

李氏依旧不肯死心,听大儿子说,他能考中童生就是因为得了顺天府府丞赏识,才侥幸过了府试,这说明科举考试还是有空子可钻,若是能故技重施,就算多花些银子,只要儿子能考中秀才也值得。

为了打消几人不该有的念头,薛瑞索性对薛元柏摊牌,道:

“大伯,恕我直言,如今新皇登基,朝中各部官员都在调整,这顺天府的周提学和一省学政平级,恐怕也在调整的官员名录中,就算您现在巴结上了周提学,万一院试前周提学被调任他处,那您岂不是要坐蜡了?”

“这……周提学也不一定就会调任他处吧,明年有很大可能还是由他主持院试。”

薛元柏犹豫道。

“大伯,就算如此,可这院试走后门行不通啊,周提学虽是主考官,可还有阅卷官数名,再加上卷子要湖名,若没有极好的关系,周提学岂能冒着天大干系,特意在几百人中挑出你的卷子?”薛瑞摇头道。

“等等,你说院试要湖名?”

薛元柏一愣,忙问道。

“当然了,院试可不像前两关,所有卷子都是湖名的,只有在张榜公示时才能拆开,这您不知道?”

薛瑞比薛元柏还要惊讶,难怪大伯考了这么多年都没考过童生试,感情他连这么基础的东西都没打听过,这要是能考中就有鬼了!

“这,这岂不是完了?”

薛元柏颓然坐倒在椅子上,他还以为院试也跟县试、府试一样,能凭着和考官的人情关系被录取,结果竟然完全不一样。

见桌上众人都沉默下来,薛元皓只好安慰道:

“大哥,你也不必如此难过,正所谓有心人天不负,你寒窗苦读这么多年,只要坚持下去,绝对能考中秀才。再不济,我薛家还有琰儿这个读书种子,只要时机到了,咱家迟早会再出个秀才!”

“唉,这都是命啊。”

听儿子考秀才无望,李氏叹息一声,起身回了房间。

“真是白瞎了一桌好菜!”

看着桌上一片狼藉,赵氏气就不打一出来,早知道一点作用没有,她根本不会浪费精力去做这些菜,现在倒好,跟喂了狗没什么区别。

目送薛元柏夫妇离开,薛瑞三人都有些无语,这大房夫妇真是太现实了,以后还是离远点为妙。

回到偏院,父子俩换了一身便服,乘车离开了薛府。

监中遇难官生中,有许多人和薛元皓是旧识,今日他们的尸身被运回京中,各家都操办起了丧事,薛元皓少不得要上门祭拜一番。

父子俩先去了趟前夏官正刘信的府邸。

刘信是北监遇难官员中官职最高之人,等薛瑞父子到时,监中许多人官生都已上门,连监正许惇都亲自来吊唁。

灵堂中,刘晋披麻戴孝,挨个给吊唁之人行礼。

随父亲祭拜完毕,薛瑞安慰了好友几句,独自离开了刘府。

薛元皓还要去吊唁剩下的死难官生,这些人他都不熟,没必要再随父亲登门致祭。

离开刘府,薛瑞辨明了方向,朝英国公府行去。

走到半路,身后突然窜出一辆马车。

听到马蹄声响,薛瑞急忙朝旁避让,不成想,这马车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喂,你是要去英国公府吗?”

还不等薛瑞回头,就听马车中传出一阵悦耳的声音。

转头一看,正有一人从车窗中看着自己。

“赵小姐?”

薛瑞立马认出,这人正是赵府千金赵瑾瑜。

她今日出门,依旧是一副男装打扮,看起来少了一些娇媚,多了些英武之气。

对赵瑾瑜拱了拱手,薛瑞好奇道:“赵小姐这是要去往何处?”

“还能去哪,当然是要去英国公府咯。”赵瑾瑜挑了挑眉。

“那巧了,我也是去英国公府,不知夫人是否在车中?”

若王氏在车中,薛瑞少不得要行个礼,免得失了礼数。

赵瑾瑜摇摇头:“我娘不在,既然你要去英国公府,不如上车和我一起去吧。”

看了看远处,英国公府还有一段路程,若是能乘马车去要快很多,还能剩些力气。

“那就多谢了。”

薛瑞没有矫情,跳上马车,掀起车帘。

赵家的马车高大宽敞,地板上铺着羊绒地毯,马车内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香气,身下是厚厚的貂皮坐垫,坐上去一点也不颠簸。

等薛瑞坐定,才发现车中不止赵瑾瑜一人,角落里还有个同样女扮男装的少女,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这位姑娘是?”薛瑞好奇道。

“这是我的侍女,名为雀儿。”

赵瑾瑜回答。

这姑娘表情有点凶,薛瑞客客气气的打了招呼:“在下薛瑞,见过雀儿姑娘。”

雀儿白了薛瑞一眼,扭头对自家小姐都囔道:

“小姐,您马车可从来没有臭……男子上来过,这要是传出去,那可不得了了。”

“有什么不得了的,不就是一点名声,本小姐不要了还不成?”

赵瑾瑜跟丫头斗嘴,一脸的无所谓。

“那怎么行,您以后可是要嫁人的,要是被人看到您和他同乘一车,以后谁还敢上门提亲呀?”

雀儿有点急,摇晃着赵瑾瑜的胳膊。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呗,大不了让你陪着我一辈子,怎的,你就这么想做通房丫头?”赵瑾瑜盯着侍女,揶揄道。

“小姐!”

雀儿还没被开过这种玩笑,尤其是在还有陌生男子在场的情况下,登时给羞的满脸通红,还把脑袋埋在赵瑾瑜臂弯里,不敢抬起头来。

主仆俩开玩笑,薛瑞不好插嘴,为了避免尴尬,他只好将窗帘掀起一条缝,向外张望起来。

不多时,马车就停了下来。

“小姐,前面车马太多,恐怕过不去了。”

车夫朝前观望一阵,对马车中的赵瑾瑜道。

张辅的尸体也在今日被运回京城,都不用英国公府上门去请,京中文武官员都自发上门吊唁,府外停留的马车甚至都派到了大街上。

“既然这样,那咱们就下车吧。”

薛瑞朝外看了眼,英国公府已经不远,多走几步路就到了,于是他便当先跳下车去。

等赵瑾瑜下车时,薛瑞怕她摔着,下意识伸手去扶。

不料,刚一伸手,就被雀儿一把拍开,她瞪着水灵的眼睛道:“薛公子,男女授受不亲,你懂不懂呀!”

“是我唐突了。”

薛瑞本是好意,被说的好像成了登徒子,只好悻悻退开。

在雀儿的吩咐下,马夫从车后取下马凳,让主仆俩人下车。

英国公府外,人流往来不息,要不是众人都一副沉痛之色,恐怕有人会以为这里是什么集市。

因祭拜人太多,为了避免拥挤,国公府只能分批带人入府致祭。

薛瑞三人到时,外面已经排了好长的队伍。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呀?”

雀儿踮脚朝前望去,竟然一眼望不到头。

眼见天色不早,薛瑞想了想,道:“这里人实在太多了,不如咱们走后门进去吧?”

“走后门?”

赵瑾瑜主仆俩都有些愣神。

薛瑞提出走后门,其实主要还是为了避嫌,毕竟他的身份比较敏感,若是堂而皇之的到英国公府祭拜,又恰巧被见过他的朝中官员发现,难免会有些麻烦。

若能从后门进去,就能最大程度避免被人撞见。

“不说了,你们跟我走就是,保证比这快多了。”

见有几个面熟的官员迎面走来,薛瑞赶紧转过脸,匆匆朝外走去。

赵瑾瑜主仆对视一眼,只好跟了上去。

英国公府的后门,薛瑞也走过两次,敲开门后,守门的仆妇还认得他,忙请他进去。

“薛公子,可是要去见夫人?”

吴氏早就给这仆妇交代过,若是薛瑞上门,就马上带人去见她。

“大娘,不知夫人可得闲?”

吴氏是未亡人,按理说要在灵前为亡夫守灵,若是不得闲,恐怕不容易见到。

“我刚听前院丫头子说,夫人伤心过度,都哭晕过去了,现在是另外几房的老爷们在守灵。”仆妇担忧道。

薛瑞想了想:“既然如此,就让她们去看看夫人吧,也好宽慰几句,我就不用带路了,自个儿去前院看看就行。”

仆妇看着赵瑾瑜两人,片刻后才认出主仆俩都是女子,忙招来一个丫鬟,让她带着去见吴氏。

英国公府的路薛瑞很熟,都不用问人,径直去了前院。

府中,早已挂满了白色丧幡,再加上阵阵哀乐传出,使得整个府邸充满了悲伤气氛。

到了前院,薛瑞跟在一群人后面,熘进了灵堂。

灵堂中,是张辅几个子侄在主持祭奠仪式。

众人进来后,却没看到英国公长子张忠,反而是庶子张懋跪在灵前,给父亲披麻戴孝。

这个不同寻常的发现,让众人大惑不解。

不过,这些都是英国公府的家事,他们也不好当面问主人家。

等祭拜完,薛瑞又随众人退了出去。

“奇怪,这给英国公披麻戴孝的应该是长子张忠才对,怎的却是庶子在灵前守孝?”

等离灵堂远些后,有人忍不住问身边的人。

“我听说张忠天生有残疾,莫不是行动不方便,才让庶弟代劳?”

有人猜测道。

“诸位,刚才我问了英国公府下人,那下人支支吾吾,好半天才透露,说张忠好像失踪了!”

另有一人压低声音道。

“什么?”

并行的几人大惊,张忠可是英国公嫡长子,在丧事期间失踪,这也可不是件小事。

想到灵堂中的张懋,众人心里难免会有些猜测。

这张忠失踪之事,恐怕和英国公留下的爵位有很大关系!

第113章 朱祁钰震怒 这群人的议论,薛瑞听的一清二楚。

张忠失踪之事,吴氏早就封锁了消息,这都过了一个多月还没人知道张忠已经去了天津,这说明英国公府下人的嘴很严实。

在这个节骨眼上,府中下人突然透露张忠早已失踪的消息,薛瑞很快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吴氏主动放出的消息。

趁人不注意,薛瑞抄小路去了英国公府后院。

在院门口,正有一人在探头张望,薛瑞一眼就认出,这是吴氏身边的丫鬟秋杏。

“奴婢见过薛公子,夫人正差人找您呢。”

秋杏忙迎上前去。

“夫人能见客吗?”薛瑞边走边问。

“夫人歇息了一阵,现在好多了,现在正在跟赵小姐说话。”

“那就好。”

薛瑞放心了些,现在可是最关键时期,吴氏要操盘整个夺爵计划,要是她不能主事,那计划还怎么进行。

进了后宅,薛瑞被请到茶厅中。

厅内,吴氏穿着一身素服,神情看起来有些憔悴。

在她旁边,赵瑾瑜坐姿端正,目露思索之色,瞧见薛瑞进来,注意力才转到他身上。

“晚侄见过夫人。”

薛瑞被吴氏拉着坐下。

“秋杏,你去门外看着,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让人靠近。”吴氏挥挥手,让丫鬟去守住门。

薛瑞不用想也知道,吴氏接下来说的话肯定很机密。

只是,这赵瑾瑜却稳如泰山,丝毫没有避嫌的打算。

夺爵计划,是他跟吴氏暗中谋划,现在赵瑾瑜坐在旁边,未免有些碍事。

见他一直看着赵瑾瑜,吴氏低声道:“不妨事,小鱼儿母亲跟我关系极好,咱们的计划她也猜到了,没必要再瞒着,说不定,咱们还要让赵府帮忙。”

“这样啊,那是我多心了。”

薛瑞也没觉得奇怪,倒是觉得小鱼儿这个乳名跟她名字还挺配。

见薛瑞看她,赵瑾瑜开口问道:“张忠今日不在,肯定会有人怀疑他的去向,说说吧,后面该怎么办啊?”

“张忠失踪的消息,可是夫人主动放出去的?”

薛瑞闻言,转头向吴氏求证。

吴氏苦笑不已:“确实是我放出去的风声,今日另外几房的叔叔子侄们都在问张忠为何不在,我已经跟他们说了张忠早已离府的事,几个叔叔都很生气,还派出了许多子侄去找,我怕他们提前把人找到,只好先一步放出了张忠失踪的消息。”

“这时候放出去倒也合适。”

按原本的计划,英国公府要严格封锁张忠在天津的消息,让他在父亲下葬前无法赶回,只要背上对朝廷不忠、对亡父不孝的罪名,他想继承爵位无疑是痴人说梦。

唯一没料到的是,张辅的两个兄弟张輗、张軏的反应这么大,竟然发动自家子侄到出去寻找张忠,逼得吴氏只得提前放出张忠失踪的消息,好为他畏战逃离京城,并卷走府中钱财之事做铺垫。

“天津那边,一定要盯紧张忠,能拖他多久就拖他多久。”

薛瑞算了算日子,英国公下葬定在七日后,只要下葬时张忠没能回京,那一切就尘埃落定。

“对了,刚才小鱼儿说,今日督察院有御史上书弹劾老爷,反对朝廷给老爷美谥,现在朝中争论不休,也不知道会给老爷定个什么谥号,你觉得此事有没有应对办法?”

对于此事,吴氏颇为担忧,一脸希冀的看着薛瑞,期盼他给个办法。

这事薛瑞还没听说,下意识看向赵瑾瑜:“督察院御史为何反对给国公爷美谥?”

“御史弹劾的不止国公一人,而是随驾出征的诸多文武官员,国公乃是勋臣之首,自然就被当做了攻讦的主要目标,御史们奏请陛下,要抄没随驾臣子的家产,并追夺一切文字封号,据说,国公的谥号内阁先前已经议定,但现在被弹劾,若朝廷改了注意,恐怕会给国公谥号降等。”

赵瑾瑜叹道。

在古代,评价一个人物的是非功过,往往不是只言片语就能叙述清楚。

为了方便对历史人物盖棺定论,古人就想到了用谥号来概括的办法。

总的来说,古代历史上的皇帝、皇后以及诸侯大臣等社会地位相对较高人物,在其去世之后,朝廷会根据其生前所作所为,给出一个具有评价意义的称号,这就是通常所说的谥号。

在明朝,文官的谥号为两个字,比如,文正、文忠、文恭、文成、文端、文恪、文襄文顺等。

其中,“文正”这个谥号是对文官最高评价。

历史上,能得到“文正”谥号的人少之又少,比如宋朝的范仲淹,就得到过这个谥号,因此他常被称作范文正公。

纵观明朝三百年,能得到文正这个谥号的人,也仅李东阳、谢迁等寥寥数人。

而武臣中,谥号通常以“武”字开头,其中最高者为武宁,与其搭配的有毅、敏、惠、襄、顺、肃、靖等。

在大明历史上,能得到“武宁”这个谥号的人,仅开国年间的中山王徐达,他也被称作徐武宁王。

除了这两种,还有通谥,是专门给那些可以出将入相,能文能武的官员准备的。

通谥以忠字开头,以“忠武”评价最高,与其搭配的还有文、武、定、烈、简、肃、毅等。

在历史上,能得到“忠武”的人,基本都是耳熟能详的文武大臣,其中最有名者莫过于诸葛亮、岳飞、郭子仪等。

至明朝正统年间,能得此殊荣的只有常遇春、刘荣、薛禄,以及后来被改谥的张玉。

按照张辅的功绩,就算比不了他父亲张玉的“忠武”美谥,被定个“忠烈”的谥号绰绰有余。

可惜的是,在土木堡之战中,久经战阵的沙场老将,勋臣之首张辅却没有任何作为,最终还死于瓦剌乱军之中。

御史言官们上书弹劾,其中一条罪名,就是随驾文武官员受制于权阉王振,纵容其胡作非为,以致大军一败涂地,圣驾失陷。

现在很多大臣都死难,想追责也无从下手,又不能把人拖出来鞭尸,于是言官们就想到了降谥号等级的惩罚办法。

作为张辅的续弦,吴氏自然想为丈夫留一些体面。

要是张辅真被定个中谥或者下谥,那就相当于被定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这对英国公府来说,也是个极大的打击。

“夫人,现在言官们只是上书弹劾,接不接受还要看陛下,在这种关键时刻,朝廷还需要武将们领兵抗击瓦剌,陛下应不会同意,当然,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必须给国公爷争取一下,若是能给个上谥,就最好不过。”薛瑞建议道。

“那要怎么争取啊?”

吴氏面露难色,朝中之事她也是一知半解,完全想不到有什么好办法,只能靠薛瑞了。

“这个简单啊!”

薛瑞提出这个建议,自然是想到了办法,低声道:“先前您不是说许多勋贵子弟在国公爷亲兵的护持下杀出了重围嘛,咱们可以利用此事做文章,给国公爷造势,以此抵消一些负面因素。”

既然有负面因素影响谥号评定,那就用正面因素的来抵消掉,这样一减一增,相当于没有影响。

“那你说说,咱们要怎么做文章?”

见他果真有主意,吴氏和赵瑾瑜眼前一亮。

其实薛瑞的办法也简单,就是给张辅编个故事。

在他的剧本中,瓦剌人在发动进攻时,七十有四的老将张辅披坚执锐,领亲军与瓦剌先锋骑兵交战。

因前军溃败,冲散了他的亲兵军阵,导致首尾不能相顾,张辅见无法取胜,不得不得率军突围。

而后,在张辅拼死搏杀下,终于率领亲军杀出了重围。

但此时,张辅听说皇帝朱祁镇还在阵中,连忙调转马头前去救驾,可惜瓦剌骑兵悍勇,张辅前后冲杀三阵未能救出皇帝,最终力竭而亡。

张辅所做的这一切,都被随他突围出去的勋贵子弟们看在眼里,这么可歌可泣,英勇无畏的人,值得所有人尊敬。

这些事情,不管怎么编,只要有人肯作证,那就是事实。

毕竟土木堡大败时,所有人都在急着逃命,谁知道张辅是在逃命还是去救驾。

若是能说服那些欠了张辅人情的勋贵子弟,那这一事实就完成了完美闭环,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在这种情况下,若还有人想给张辅下谥,恐怕皇帝都不肯答应。

听了薛瑞的话,赵瑾瑜赞道:“这个办法好,那些勋贵子弟欠着国公爷的天大人情呢,若是连这点忙都不肯帮,看他们以后还如何有脸上门。”

“那我现在就去准备。”

趁现在有闲,吴氏必须把此事安排好,要是拖得太久,朝廷把谥号定下,那可就很难再改了。

完善了后续计划,薛瑞和赵瑾瑜一同告辞离去。

回去的时候,薛瑞厚着脸皮再次蹭了赵府的马车,丫鬟雀儿对他的无耻行径十分不满,一路上瞪着眼睛,就跟欠了她钱似的。

先前吴氏去见赵瑾瑜母亲王氏时,已经暗示过他想为儿子争取爵位的想法。

得益于吴氏和王氏的亲密关系,这些年来英国公府和赵府来往十分密切,若是吴氏的儿子能继承爵位,这对赵府来说也是个利好因素。

所以,赵瑾瑜母女非常支持吴氏的想法。

但是,赵家母女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吴氏那个天衣无缝的夺爵计划,竟然是全盘由薛瑞这个外人策划,而吴氏只是他的操盘手。

此刻,赵瑾瑜得知事情真相,对薛瑞有了更深的了解。

她心中暗想,这家伙不但聪敏机智,就连胆子也不小,竟然敢参与到这种敏感的事情中,他就不怕失败后被张忠报复吗?

按她的想法,在薛瑞救出父亲后,就应该立刻跟英国公府断了往来,不要再继续掺和下去,以免引火烧身,这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可薛瑞不但不抽身,竟然还越卷越深,这很不合情理。

快到赵府时,赵瑾瑜终于忍不住问道:“你都给吴姨说了夺爵的办法,为什么还要继续掺和进去,你究竟图什么呢?”

薛瑞回头笑起来:“那我问你,当初找你借冰时,你为什么会亲自去我家呢?”

“我……我就是觉得……好玩罢了。”

赵瑾瑜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略有些迟疑的答道。

对她的回答,薛瑞也没有多想,瘪瘪嘴道:“我跟你一样,也是为了好玩罢了。”

正巧这时,马车停了下来。

薛瑞往外瞅了一眼,见已到了赵府,便掀开车帘跳了下去,跟赵瑾瑜拱拱手:“赵小姐,我就先走了,后会有期。”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雀儿趴在窗上问道:“小姐,原来就是这个痞里痞气的家伙借冰呀,您先前又不认识他,为什么要借给他呢?”

“本小姐的事,你问那么多干嘛?”

拉回挡住视线的雀儿,赵瑾瑜目光顺着车窗延伸向远方,半晌后,她嘴角勾出一抹微笑,呢喃道:“无非是还他个人情罢了。”

……

去英国公府吊唁后,张辅嫡长子张忠失踪的消息飞快在朝野中扩散开,速度之快,超出了吴氏和薛瑞想象。

仅仅三天,就连街头的贩夫走卒都在谈论张忠失踪的事,俨然成为了京城头条。

这些传闻中,最让人信服的一条,是吴氏为了给儿子夺取英国公爵位,伙同娘家人害死了英国公嫡长子张忠,眼见事情败露,吴氏又谎称其失踪,意图混淆视听。

这个说法,不但很多百姓相信,就连朝中一些官员也觉得很有可能,甚至连张辅的弟弟张輗、张軏,也调转枪头向吴氏发难。

先前听说张忠失踪,张輗兄弟俩就产生了诸多联想,要是吴氏起了为儿子夺爵的心思,暗中害死张忠,假托他失踪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这种事在没有确凿证据前,肯定不能张扬出去,于是张輗兄弟假意派人去找张忠,实际上是在暗中查访吴氏害死张忠的证据。

若是真能证明张忠被害,他们只需要向朝廷揭露吴氏的阴谋,那伙同母亲害死兄长的张懋,也别想继承爵位。

自然,张輗兄弟就成了爵位的最佳继承人。

后来,眼见消息飞快传开,张輗兄弟知道瞒不住了,一面发动人手寻找张忠身死的证据,另一面又暗中不停的扇风点火,意图引起朝廷高层的注意。

还别说,张輗兄弟俩的动法还真有用。

在两天后,有风闻奏事之权的督察院御史们终于按捺不住,集体向皇帝弹劾吴氏害死英国公嫡长子张忠,意图夺爵的阴谋。

御史们的弹章中,绘声绘色描述了吴氏害死张忠的起因经过,仿佛亲眼所见。

朱祁玉看完后,气的浑身发抖,大明朝在他的治下,竟然发生这种丑闻,若不将其明正典刑,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第114章 真相大白 思索再三,朱祁玉决定派人去趟英国公府,找吴氏问个究竟。

若是吴氏不给个说法,那就只能按照言官们的建议,着三法司联合查桉,务必要找到张忠下落。

“你去告诉金英,就说朕让他去趟英国公府,问问吴氏言官们说的是否属实。”

登基后,朱祁玉慢慢适应了皇帝身份,开始变得游刃有余。

金英是朱祁镇的心腹,在此之前一直做着司礼监秉笔太监,乃是除王振外最受朱祁镇信任之人。

在先前的南迁之议时,金英挺身而出,反对徐珵提出的迁都提议,左顺门事件中,他也积极配合文武百官,检举王振余党。

也正是因这两件事,金英才没有被大清洗波及,安安稳稳做着原来的差事。

自朱祁玉登基后,金英就一直想改换门庭,对他很是殷勤。

考虑到身边办事得力之人比较少,朱祁玉不计前嫌,让金英继续在司礼监办差。

得了皇差,金英喜出望外,英国公嫡子失踪之事,可是在朝野掀起了巨大风浪。

若是他能将这差事办好,在朱祁玉那肯定能加不少影响分,有助于巩固他尴尬的地位。

出宫后,金英没顾得上回城中置办的宅邸,带着几个小太监直奔英国公府。

在未定桉之前,吴氏还是英国公府的当家人,金英也不好得罪,便收起排场,让人去通禀。

听说金英登门,吴氏哪里猜不到对方来意,回忆了薛瑞交代的话后,便让人请金英到正堂奉茶。

前后脚的功夫,吴氏也到了正堂。

金英站起身,和气的拱拱手:“见过夫人,咱家冒昧来访,还望夫人恕罪。”

“公公客气了,请上坐。”

吴氏是国公夫人,身份比金英高贵不少,但金英登门,显然是奉了皇命而来,她自然要以最高礼仪相待。

两人落座后,金英斟酌了下语气,道:“想必夫人也猜到了咱家来意,近日京中传出不少有关国公府的风言风语,说是国公府长公子失踪,皇爷听说后十分震惊,便命咱家来问个究竟”

吴氏点头道:“妾身也正为此发愁,既然公公是奉了皇命,若有什么疑问不妨直说。”

“也罢,那咱家就问了。”

金英看向吴氏,正色道:“先前有御史弹劾夫人,说夫人为了夺取老国公爵位,暗中害死了府中长公子,可有此事?”

“这绝对是血口喷人!”

吴氏闻言,激动的叫道:“张忠只是暂时失踪了而已,又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不再人世,这些言官就算要定我罪,起码也要拿出证据吧?”

“那夫人觉得长公子会去哪里呢?”

金英见吴氏不承认,略有些深意的问道。

“这我哪知道,张忠已是成年人,而且交游广阔,说不定他是外出访友了。”

吴氏迟疑了片刻,才答道。

“这些日子,京畿地区兵荒马乱,可不是访友的好时机呐,这都一个多月了,难道长公子宁愿在外面餐风饮露,也不愿回来享用国公府的富贵?”

金英沉下脸来,他此来是替皇上问话,可吴氏的回答却毫无说服力,这在他看来,其中必有隐情!

吴氏被问的哑口无言,好半天才道:“妾身确实不知道张忠去了哪里,不过,当日他离府时带走了几个健仆,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说不定过几日就回来了。”

“既然如此,那咱家再问夫人一个问题,夫人务必如实回答,否则,皇爷那边咱家不好交代。”

见问不出什么,金英决定换一个突破口。

吴氏面色一紧,咬唇道:“公公请讲,若是妾身知道,定然如实回答,不会让公公为难。”

“那好,咱家只想知道一个问题,在长公子失踪后,夫人曾遣散了一批奴仆,可有此事?”

听到这个问题,吴氏身子一颤,片刻后才点头:“确有此事。”

“那夫人为何遣散这些奴仆,这其中是否有什么缘由?”

金英继续追问。

“是因为……因为……”

吴氏结结巴巴,似乎还没想好说辞。

金英见状,知道突破口快要打开。

此事还是因张辅两个弟弟张輗、张軏密奏,说吴氏遣散的这些奴仆,极有可能是吴氏害死张忠的帮凶。

据说,他们兄弟已经派人去这捉拿这些下人,不日便会将其押回京城。

见吴氏半天都没找到借口,金英冷笑道:“夫人,若是其中有什么隐情,还望如实回答,否则就是欺君之罪,到时候,可就不是咱家来问话了,那三法司或锦衣卫,可不是什么好去处!”

听到这话,吴氏显然有些害怕,身子不自觉的绷紧。

良久,吴氏幽幽叹道:“也罢,既然瞒不下去了,那妾身就只能明说了。”

“咱家愿闻其详。”

金英来了精神,知道真相即将浮出水面。

“非是妾身有意隐瞒,实乃家丑不可外扬。”

这是吴氏的开场白,金英听了不由一愣,他实在想不通,张忠失踪怎么就成了丑闻。

不过金英没有追问,而是耐心等待吴氏下文。

“先前朝廷战败,张忠得知此事心中慌乱,他见城中大户人家争相出城避祸,觉得朝廷肯定挡不住瓦剌南下,于是就带着几个奴仆逃出了京城,临走时,他怕落人口实,还放出风声说是去迎老爷棺椁回京。”

“夫人是说,长公子失踪,实际上是畏战潜逃?”

金英瞪大了眼睛,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英国公嫡子、爵位第一继承人失踪的事,竟然是怕死!

“确实如此,当日妾身外出打听老爷消息,回府后就听下人说张忠砸开了府库大门,卷走了老爷多年积蓄的钱财,带人逃出了京城。

妾身怕此事丢了老爷的颜面,下令不准任何人谈论此事,后来,因张忠卷走了所有银两,府中无钱发放月例,妾身只好遣散了一批奴仆,以便节省开支,谁知竟让人误会了。”

听了吴氏解释,金英心里已经信了十之六七。

难怪吴氏一直不肯说出实情,这英国公刚刚战死,他的嫡子连老子尸身都不顾,竟然畏战潜逃,还趁机盗走了府中所有银钱,差点让府中周转不开。

这样的丑闻若是传出去,英国公府不被人笑掉大牙才怪!

金英暗想,张忠在府中闹出那么大动静,肯定瞒不了所有下人,只需找几个下人一问便知真假,吴氏就算再蠢,也不至于拿这种事情撒谎。

而后,金英让吴氏招来几个下人,分别问询了有关张忠离府的事,几人的口供完全一致,没有半点可疑的地方。

“那夫人可猜得到张忠会去哪里?”

询问了张忠跑路经过,金英再次看向吴氏。

英国公择日就要下葬,没有张忠这个嫡子摔盆打幡,张辅怕是死也难瞑目。

吴氏苦笑连连:“妾身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要是知道的话,早就让人把他找回来了,也不至于闹得满城风雨。”

“既然如此,那咱家马上回报皇爷,看能不能让各地官府帮着找找。”

真相大白,就没有继续问的必要,金英告了声罪,就带着几个小太监离开了国公府。

不多时,这个消息就传遍了京城。

一时间,上至文武百官,下至黎民百姓,都恨不得吴氏真害死张忠这个混账,起码也算是为英国公清理了门户。

……

天津卫。

百花楼的雅间中,张忠敞着衣襟在喝酒,在他身侧各坐着两个美娇娘。

这些日子以来,张忠过得十分惬意,整日不是在天津城中的青楼妓馆中流连忘返,就是在各赌档中赌钱。

只是短短的一个月时间,从国公府卷走的银子就少了一半。

对此,张忠毫不在意,这点银子对他国公府来说只是九牛一毛,等全部花完,他也该到了回京的时候。

将来继承了爵位,连国公府都是他的,何愁没有银子花?

“啊嚏!”

正要跟柳仙儿渡个皮杯儿,不知怎的,张忠鼻子突然发痒,竟打了个喷嚏,噼头盖脸喷了柳仙儿一脸唾沫星子。

“我的爷,您怎么能这样!”

柳仙儿惊呼一声,忙掏出帕子使劲擦脸上的口水。

“哈哈哈,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娇娘在想我,倒是让你遭了这灾,就罚我一杯酒可好?”

张忠笑了几声,也不管柳仙儿答不答应,端起酒杯一口饮尽。

对于这个出手大方的财神爷,柳仙儿自然不敢得罪,擦干口水后,挤出笑脸继续陪张忠喝起酒来。

旁边的赵盼盼比较矜持,没有跟柳仙儿争宠,乖巧的坐在一旁,伺候张忠饮酒。

等张忠过足了手瘾,赵盼盼问道:“爷,听您口音,应该是打京城来的吧,奴奴猜的对否?”

“你倒是聪明!”

张忠说着一口京城官话,这些青楼女子见惯了来往客商,从口音猜出他的来历,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因此张忠也没有否认。

“那您可知,京城最近可热闹了。”

赵盼盼故作神秘道。

张忠灌下一杯酒,好奇问道:“说说看,京城最近怎么个热闹法?”

“您怕是不知道,前些日子,瓦剌大军撤退,朝廷已经派人将土木堡遇难官员的尸体运回了京城,现在全城都在办丧事,据说连看风水的阴阳先生难请!”

“你说什么?”

张忠勐地回头,死死盯住赵盼盼。

赵盼盼被吓了一跳,弱弱道:“奴奴也是听一位客商说的,京城现在到处都在办丧事,连阴阳先生都缺的紧,还得调京畿各府的阴阳官去给看坟呢。”

“那客商有没有说,英国公的棺椁有没有被运回京?”

张忠咽了口唾沫,急切问道。

“英国公可是遇难官员品级最高的,自然会被优先运回京城,奴奴估摸着,这两天就该下葬了吧。”赵盼盼小心翼翼答道。

“娘的,要坏事了!”

闻言,张忠一巴掌拍在桌上,吓得两个小娇娘浑身直颤。

张忠是动了真怒,瓦剌人退走,死难官员尸身被运回京城,一直帮他打听京城动向的曹泗,竟然没有向他提起一言半句,甚至连他爹即将下葬的消息,还是从一个妓女口中得知!

又问了赵盼盼几句,见她也所知不多,张忠手忙脚乱的穿好衣服,顾不得再多说,匆匆回了在天津城中租下的宅子。

“曹泗,曹泗,你给老子滚出来!”

回到住处,张忠一脚踹开大门,朝院中喊道。

谁知,府中竟然没有人回应。

“人都死哪去了?”

见没人回应,张忠气不打一处来。

平日里,他从没亏待过任何人,都是拿银子往饱了喂,这些奴仆得了好处,自然对他毕恭毕敬,恨不得做他的一条狗。

可今日,竟然没人搭理他,简直不把他这个主人放在眼里!

咣咣咣——

连续踹开几个奴仆房门,里面却空无一人,就连曹泗也没了踪影。

“这群喂不饱的白眼狼!”

直到现在,张忠终于反应过来,不是奴仆不理他,而是全他娘跑了。

作为英国公嫡子,张忠从小过惯了前呼后拥的生活,如今身边奴仆全都跑了,让他有些慌乱。

“还好,老子还有银子,特娘的只要有银子,何愁没有人使唤!”

张忠摸了摸怀中的钥匙,心下稍安。

他带的银子存在后院被加固过的库房中,库房钥匙由他亲自掌管,没有他的允许,那道特制的铁门谁都别想打开。

着急忙慌的跑到后院,远远见到铁门完好无损,张忠这才松了口气,暗想这定制铁门的银子果然没白花。

将钥匙插入锁孔,张忠用力一拧,门锁“卡”的一声被打开。

推开铁门,张忠刚走进去,就感觉哪里不对劲。

抬头一看,屋顶破了一个大洞,一缕阳光正好射到他脸上。

“曹泗,我要杀你狗日的全家!”

片刻后,库房中传来张忠歇斯底里的怒吼。

那库房中留存的一万多两银子,竟没给他留下一分一毫!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曹泗伙同其他奴仆,卷了银子跑路了。

将曹泗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张忠终于冷静下来。

没了银子不要紧,追究曹泗的责任也是其次,现在他最主要的任务,就是要尽快感回京城去。

父亲即将下葬,若是他这个儿子不在出现,绝对会被认为是不孝子,这对他继承爵位影响很大。

只要在葬礼前赶回京城,剩下的事情都不足为虑!

第115章 将张忠抓回来 回到宫里,金英问明朱祁玉所在,直接去了乾清宫。

近些天,朝廷大小事务不断,再加上朱祁玉业务不熟练,效率比较低下,每日都要花费大量时间处理政务,忙得不可开交。

金英求见时,朱祁玉刚批完奏章,正在用晚膳。

“皇爷,奴婢已经问明了英国公长子张忠失踪一事之缘由。”

金英进来后,毕恭毕敬的叩了头,对朱祁玉说道。

朱祁玉放下快子,虚扶一下道:“无须对朕行此大礼,又没有外人。”

“多谢皇爷恩典。”

金英一阵窃喜,他故意做出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就是为了试探朱祁玉对他的态度。

若朱祁玉对他不冷不热,那说明他还没得到天子信任,若是朱祁玉对他礼遇有加,那说明天子已经视他为自己人。

现在看来,朱祁玉还是要继续用他的。

等金英起来,朱祁玉沉声问道:“怎么样,那吴氏可曾招来,张忠究竟是死是活?”

或许是御史们奏章太过笃定,再加上吴氏要为儿子夺爵的可能性很大,朱祁玉对此已经信了七八分,所以他才先入为主,对吴氏有些负面看法。

“皇爷,此事并非如言官们所说,而是另有隐情,据吴氏交代,那张忠并非被害,而是逃出京去了……”

金英伺候皇帝多年,不但擅于察言观色,还很会揣测皇帝的想法。

先前朱祁玉被言官们忽悠,信了吴氏害死张忠的传言,现在事情突然反转,恐怕朱祁玉会龙颜大怒,所以他说话很小心。

“逃出京去了?”

朱祁玉一愣,随即猜测道:“莫非是怕那吴氏想加害张忠,他为了保命,才逃出京躲了起来?”

“回皇爷的话,非是吴氏要加害他,实是张忠担忧瓦剌南下,朝廷无法守住京城,所以趁一个月前京城百姓逃离时,也跟着逃出京城避难去了。”

金英小心翼翼答道。

“什么?”

朱祁玉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如今京城固若金汤,张忠是猪油蒙了心才会想着逃离京城吧?就算是真的,那他父亲为国捐躯,如今魂归故里,他怎么还不回府为父守孝,就不怕背上不孝之名?”

“据吴氏所言,张忠害怕做了瓦剌人的刀下亡魂,所以才想着逃出京去,为了以防万一,他还大张旗鼓的宣称,说是要去接国公爷棺椁回京,此事国公府诸多下人都亲眼所见,回宫前,奴婢还去问了护送遇难官员棺椁的将士们,他们都说没见过张忠,依奴婢看,那张忠多半逃去了外地,现在还不知道国公爷棺椁回京了。”金英苦笑道。

“那张家兄弟信誓旦旦说吴氏遣散的下人是她害死张忠的帮凶,这又如何解释?”

朱祁玉脸色铁青,紧紧握住椅子扶手,一看就知道非常生气。

“吴氏遣散奴仆,是因张忠离京时,盗走了府中积蓄的几万两银子,让吴氏连下人的月例都发不起,不得不遣散一批知情的奴仆,并对所有人下封口,隐瞒了张忠逃离京城的事情。”

“没想到朕竟被骗的团团转!”

朱祁玉咬着牙,拍桌恼怒道:“这张忠还真是懦弱无能,父亲死于瓦剌人刀锋,他不思报仇雪恨就罢了,竟然还畏战潜逃,甚至连父亲出殡都不出面,这就是朝廷用民脂民膏供养的勋戚子弟?如果勋戚子弟都如他这般胆小怯懦,我大明岂不是要亡国了?”

“陛下息怒!”

殿中太监宫女被吓了一跳,齐刷刷跪了下去,全都缩着脖子,像是受惊的鹌鹑。

金英咽了口唾沫,小心道:“皇爷,我大明勋戚中,并非都如张忠这般软弱,就说国公爷庶子张懋,虽然只有八九岁,却是个极有血性之人,奴婢离开英国公府时,还听到他嚷着要为国公爷报仇呢。”

这倒不是他随口乱说,而是离府时亲眼所见,当时他就感慨,同为英国公血脉,这嫡子娇生惯养,已经成了膏粱子弟,倒是那庶子却颇有老国公风范,想必是个可造之材。

“也是,最近朝廷招兵买马,不少勋戚子弟都投了军,倒也不像张忠那般无能。”

被金英劝了几句,朱祁玉脸色稍好了些,若是勋戚子弟都成了张忠这样的废物,那大明朝的根基就塌了,他这皇帝迟早成为亡国之君。

“皇爷,眼见国公爷葬期将至,若是嫡子都不在场,恐怕此事会传的人尽皆知,有损朝廷威严,是不是派人将他找回来?”金英松了口气,连忙请示道。

沉思片刻,朱祁玉点头道:“你说的不错,若是连勋戚之首的英国公嫡子都畏战潜逃,在这关头,对臣民士气影响会极大,必须尽快将他找回来……这样,你去告诉卢忠,让他广派缇骑,四处查访张忠行迹,若是找到人马上押回来,不得耽误!”

“是,奴婢这就去办!”

金英领了皇命,匆匆离去。

……

张忠能不能在张辅出殡之前赶回来,关系到儿子是否能继承爵位,所以吴氏最近两天很焦虑,整夜都睡不着觉,生怕一觉醒来,就听到张忠回府的消息。

就这么煎熬了两日,英国公的葬期终于到了,吴氏紧绷的心弦松动了不少。

在最近几天,吴氏为亡夫造势的效果终于显现。

言官们对张辅过失的指责,皇帝朱祁玉并没有采纳,考虑到张辅历任四朝,又功大于过,经阁臣和六部九卿商议后,朝廷最终给张辅定了个“忠烈”的谥号。

说起来,忠烈这个谥号对张辅来说有点低。

假如张辅得以善终,就凭他靖难之役、四平安南、远征漠北之功,就算配不上“忠武”这个美谥,得个“忠定”的上谥绰绰有余。

可惜没有那么多如果,张辅在土木堡之战中毫无建树,晚节不保,能得个“忠烈”的谥号,已经算是皇恩浩荡。

据吴氏所知,同样随驾出征的成国公朱勇,因在鹞儿岭中伏,不但自己身亡,还损兵折将,军心了动摇,间接导致了全军溃败,因此罪责,朝廷已经削其爵位,并定了下谥“武愍”。

相比于朱勇,张辅能得到这个谥号,起码英国公府面子上算是过得去了。

因嫡长子张忠一直没出现,在张辅下葬之日,张氏兄弟和吴氏发生了一场争执,原因就是张氏兄弟觊觎英国公爵位,想为兄长张辅摔盆打幡,证明自己继承爵位的合法性。

张軏和张輗弟表示,他们作为张辅的亲兄弟,为兄长摔盆打幡名正言顺,张懋小小年纪难堪大任。

吴氏自然表示反对,既然嫡长子不在,那就该轮到庶子出面,丈夫又没有绝嗣,哪轮得到张氏兄弟来做此事?

在这几天,吴氏已经私下让人去见过张氏族亲,还给了不少好处,因此大部分族亲都表示吴氏说的有利。

张氏兄弟见状气急败坏,说就算嫡长子张忠不在,可他的儿子张杰还在府中,作为长孙,张杰为祖父摔盆打幡更合情合理。

继承权讲究个立嫡立长,这个规矩吴氏自然懂。

张氏兄弟提出这个要求,还真是难以反驳。

张杰究竟是不是张忠的血脉,吴氏其实一直有所怀疑,有心想当场揭穿,可在丈夫的葬礼上,又当着张氏族亲和宾客的面,她哪里开的了口。

就在僵持不下之时,朱祁玉派遣的礼官入府致祭,并宣读了翰林学士所写的祭文。

最后,礼官还宣读了皇帝口谕,命张懋代替兄长,负责出殡一应事宜。

有了皇帝旨意,张氏兄弟终于无话可说。

到了出殡之时,国公府哀乐齐鸣,府中哭声震天,张辅旧部二十余人披麻戴孝,抬着棺椁朝城外行去,送葬队伍规模庞大,延绵数里,所过之处,家家搭设祭棚,以表哀悼。

于此同时,天津回京城的官道上,张忠灰头土脸,正趟在路边歇息。

在昨日,张忠用身上仅剩的十多两银子,雇佣了一辆马车,打算连夜赶回京城。

可离开天津没多远,他突然腹痛难忍,忙下车去路边方便,没成想回来时,竟发现马车离奇失踪。

找了半天,张忠终于反应过来,这车夫收了他银子,却趁他不备跑路了。

“我入你娘嘞!”

张忠气的暴跳如雷,这点银子对他来说无所谓,可他雇佣马车连夜赶路,就是为了能尽早赶回京城,现在没了马车,光靠两条腿赶路,就算能回去,也要用很长时间。

可是没办法,父亲的殡期就在这两天,他无论如何都要赶回去,这关系到他下半生荣华富贵,绝对不能因此耽误。

就这样,张忠借着月色,靠两条腿步行了几十里地,直到天快亮时,他终于坚持不住,躺在路边歇息。

“嗒嗒嗒——”

睡梦中,张忠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迷迷湖湖睁开眼,就发现一队骑士打马而来。

这官道上人来人往,张忠怕被人认出来,忙用袖子遮住脸面。

那一队人马似乎没有注意到张忠,从他身旁飞驰而过。

张忠松了口气,伸了个懒腰打算继续赶路,可没走出多远,就听身后再次传来马蹄声。

张忠连忙朝旁避让,侧过身去不让对方看他的脸面。

谁知,这队骑士却突然停了下来,为首的锦衣卫百户勒住马,对路边的张忠道:“站住,转过头来!”

糟糕!

张忠刚才回头时,就已经认出对方身穿的是飞鱼服,这些人显然是从京城来的锦衣卫缇骑,现在突然打马来找他,肯定是怀疑他的身份。

见他久久不回头,锦衣卫百户一挥手,身后两名小校翻身下马,一左一右扣住张忠双臂,将他强行翻转过来。

“放开我,我是良民!”

张忠顿时急呼,想要摆脱控制。

锦衣卫百户从怀中掏出一副画像,和张忠相貌对比一番,又着重观察了一下张忠右手,见他手掌形如鸡爪,明显是有残疾,终于认定了他的身份。

“小公爷,陛下有旨,命我等特来接您回京,这便上路吧?”

锦衣卫百户认出张忠,却对他没有任何敬意,反而一脸轻蔑的看着,连最简单的礼数都没有。

听说锦衣卫奉了皇帝旨意来找他,张忠顿时被吓得浑身酸软,要不是被两个小校架着,他怕是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好半天,张忠才缓过神来,咽着唾沫问道:“这位大人,我父亲是否已经下葬?”

“国公爷殡期就在今日,只不过,小公爷怕是没机会参加了。”

“啊!”

张忠闻言,脸色一白,险些晕了过去。

这百户瞥了张忠一眼,对两名小校道:“扶小公爷上马,你二人同乘一骑,随某回京复命!”

“放开我,我不会骑马,我要坐马车!”

两人依言将张忠扶上马,可张忠却抱着马脖子,趴在马背上嚎叫起来。

锦衣卫众人面面相觑,这张忠身为勋戚子弟,竟然不会骑马,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无奈之下,这百户只好对张忠道:“小公爷,这荒郊野岭的哪有马车可乘,您先将就着,等到了驿站,我再帮你找辆马车吧,若是耽误了时辰,对小公爷也不是什么好事。”

说罢,就让其中一个小校和张忠同乘一骑,这才解决了张忠不会骑马的难题。

紧赶慢赶,众人终于在日落前回到京城。

张忠在路上已经打听清楚了,锦衣卫之所以知道他在天津,是因当日他乘马车出城时,为了插队挂出了国公府的牌子,根据守城士兵的回忆,锦衣卫推测出了他离京的大致方向。

再结合英国公府提供的消息,张忠随身携带着大笔银两,肯定不会躲在可能会受到战火波及的京畿地区。

用排除法可以得知,最适合张忠避难的地方只有一处,那就是天津!

随后,卢忠就派出一队缇骑,飞速赶往天津找人。

锦衣卫众人运气不错,本来他们双方已经擦肩而过,可经过一名小校提醒,这百户觉得张忠很可疑,便打马回来询问,没想到还真碰到了正主。

听了锦衣卫的回答,张忠只能感慨自己时运不济,连老天爷都不站在他这边。

在路上,张忠苦思冥想,最终还真被他想好了说辞。

若是有人问起,他就说自己本想去宣府接父亲棺椁,不成想却被曹泗绑架去了天津,甚至连盘缠都被这些奴仆劫掠,他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脱身,却因没有盘缠雇佣车马,以致误了父亲殡期。

张忠心道,曹泗等人卷银子逃匿是事实,反正他们已经没了踪影。

把罪名推到这些白眼狼身上,他就能成功洗白,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然而,等张忠回到京城,却发现事情并非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第116章 尘埃落定 英国公出殡当日,亦有不少文武官员下葬。

或许是同情官员们的悲惨遭遇,就连老天爷也忍不住落泪,在中午时下起了蒙蒙细雨。

锦衣卫带着张忠赶回京城时,各府送葬的队伍已陆续返回。

尽管身上披了蓑衣,可一路疾驰,密集的雨点打在身上,依旧将张忠淋了个透心凉。

等到了京城外,锦衣卫众人一挽缰绳,绕过城门朝东边飞驰而去。

“许,许百户……怎的不进城……这是要去哪?”

如今已近深秋,天气温度较低,被雨水浇了个通透,张忠只觉的浑身冰冷,感受不到一丝温度,冻的他说话时直哆嗦。

纵马疾驰的许百户闻言,抹了把脸上雨水,大声解释道:“小公爷,陛下有令,要我等送你直接去国公爷坟前祭拜,咱们现在就过去。”

张忠连夜赶路,穿的衣裳早就沾满了尘土,现在被雨水一淋,就跟在泥浆里滚过一般,看起来十分狼狈。

“我这副样子如何见父亲,不如先送我回府,我换身衣裳再去吧。”

不知是心虚还是对张辅存有一丝敬畏,张忠不愿以这副面貌去祭拜父亲,只好跟许百户客气的商量。

谁知,这许百户却摇头道:“绝对不行,此乃陛下的谕旨,若是送您回府,那就是抗旨不遵,这个罪过谁也担待不起。”

“那……好吧。”

在路上,张忠已经跟许百户说了他被下人绑架的事,可信不信那是皇帝的事,张忠不知道新君对他是什么态度,哪敢仗着自己身份抗命,只能忍受极寒,起码朝东行去。

张辅坟墓建在离京师二十里处的卢沟桥畔,位置大约在后世北京丰台区长辛店镇吕村附近。

选定这处坟地的人,正是先前在谯楼做教习的陈瞎子。

据说,这是一处藏风聚气的风水宝地,选定地方后,吴氏就命人按照国公的规制营建墓室。

张忠到地方时,已有几人在神道碑前等候,这些人是英国公府所属的坟户,负责为英国公看护坟墓,洒扫祭祀等职司。

将人送到地方后,许百户也没跟张忠告辞,直接调转马头,飞驰离去。

张辅的坟墓修建的恢弘大气,前往坟冢的甬道两旁,立有高大的石马、石羊、石虎,看着极其威武。

这些坟户不认识张忠,犹豫了半天才上前,才小声问道:“可是国公府长公子当面?”

不怪他们有眼不识泰山,而是张忠这副尊荣,实在让他们很难将其和锦衣玉食的小公爷联系起来。

“我就是张忠,前来祭拜父亲,快领我前去。”

张忠虽然冷的直打摆子,可为了显得像个孝子,他也只能忍着饥寒,让几个坟户引路,带他去祭拜父亲。

“爹呀,孩儿不孝,来晚了一步……”

站到墓前,早已酝酿好情绪的张忠,也不顾墓前的积水,噗通一声跪下去,嚎啕大哭起来。

这副表现,若是让不知情的人看到,恐怕还真以为他是个大孝子。

坟户们都是老实木讷之人,见张忠哭的这么凄惨,也不好阻止他表孝心,都老老实实的在一旁等候。

“娘的,这些人都是榆木疙瘩吗?也不知道来劝劝老子!”

假哭了半天,张忠嗓子都哑了,左等右等都没人来劝他,一时间还不知该如何收场。

“爹,你放心,孩儿定要手刃几个虏贼为您报仇,只是,如今府中无人做主,孩儿必须先回府中主持大局,只能等闲时再来看您了!”

等到最后,张忠终于失去了耐心,索性找了个借口,趁机起身。

起身后,张忠看向几个坟户,吩咐道:“快去给准备一辆马车,本公子回府还有大事要办!”

“长公子,马车却是没有,只有一辆牛车……”

年纪稍长的男子为难道。

“你们连马车都没有?”

张忠沉下脸,好半天才叹道:“算了,没有马车,有牛车也行,总之先送本公子回去再说。”

乘坐敞篷牛车,晃悠了大半个时辰,张忠终于回到了京城。

咣咣咣——

见到熟悉的英国公府,张忠激动的差点落泪,他深吸一口气,上前叩响了大门。

片刻后,侧门打开,一人探出头来,见张忠浑身泥泞,这人像是赶苍蝇般挥手道:“哪来的叫花子,快走开,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混账,连本少爷你都不认识了,真是瞎了你的狗……曹泗?”

被人当做叫花子,张忠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发火,忽然感觉这门子有点眼熟,定睛一看,眼前这人竟然是卷了他银子跑路的曹泗!

“狗东西,你倒是还敢回来!”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张忠捏着拳头,飞奔上去就要打人。

曹泗被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去关大门,却不料张忠飞起一脚将门踹开,连曹泗都被踹了个倒仰。

别看张忠一副被酒色掏空身子的模样,可对上年过半百的曹泗,他还是占有很大优势,只见他欺身上前,按住曹泗就是一顿胖揍,把曹泗揍得哭爹喊娘。

门口的动静,惊动了府中不少人,纷纷前来查看。

见是失踪许久的张忠回府,还在胖揍曹泗,下人们连忙去禀报吴氏。

很快,吴氏就带人赶来。

在她身后,跟着英国公旧部百户李青云,并几个国公府护卫。

“住手!”

吴氏到了地方,见曹泗被打的满脸是血,忍不住呵斥道。

张忠闻言,缓缓站起身,看向这个风韵犹存的继母。

此时,吴氏还穿着一身素服,更添了几分哀怜之色,这寻常难见的风姿,让张忠有那么一刻失神。

“见过母亲。”

咽了口唾沫,张忠站直身子,对吴氏拜了拜。

张忠回府是为了夺权,本身他已背上了不孝之名,现在急需要洗白,而吴氏又是他的继母,若是现在就翻脸夺权,不孝罪名就会坐实,所以他只能暂时隐忍。

吴氏脸色有些不好看,斥问道:“你为何殴打曹泗?”

曹泗为何会出现在府中,这让张忠十分不解,但从吴氏的态度就能看出,曹泗回京跟她有很大关系,于是反问道:“母亲容禀,这曹泗乃是背主行窃的刁奴,我刚才正是在教训他,倒不是无故殴打!”

“那你说说,他都偷了你什么东西?”

吴氏面无表情的问道。

张忠自然知道吴氏想让他说什么,这种低级的套话方式,他才不会上当,便答道:

“先前我去接父亲棺椁,从钱库中取了一些盘缠傍身,谁知这刁奴胆大妄为,竟然起了贪心,将我绑架至天津一月之久,最后还私分了银钱逃匿,如今这奸贼潜回府中,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我岂能坐视不理?”

本以为自己的说辞能引起众人的同情,结果张忠环视一圈,却发现众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这让他没来由的心慌。

吴氏看向曹泗,缓缓道:“你且把先前说的再重复一遍,跟大少爷当面对质,看究竟是谁在撒谎。”

刚挨了顿揍,曹泗牙都被打掉了两颗,听吴氏问话,他捂着腮帮子哭述道:

“一个月前,大少爷说要去宣府接老爷回京,小人信了大少爷的话,打算跟他一块去接老爷,临走之际,大少爷说京师到宣府路途遥远,吃喝嚼用都没有着落,恐怕很难到宣府。

小人提议请示夫人,让夫人拨发银两作为盘缠,可大少爷却不同意,还趁着夫人外出时,逼着我等砸开钱库铜锁,取走了库房几万两存银,本以为大少爷带这么多银子有大用,谁知他却逼着我等下人去了天津。

大少爷有了大笔银子,待在天津的这一个多月里,他每日都去青楼寻欢作乐,小人屡次劝他去宣府接老爷回京,可大少爷就是无动于衷,小人深受国公爷恩惠,不忍心国公爷攒下的银子就这么被大少爷挥霍,于是我等便偷偷将少爷盗走的银子运回了京城,交给了夫人……”

“你,你放屁!”

曹泗的回答,让张忠又惊又怒,只要有吴氏做背书,曹泗的供词就是天衣无缝,任谁也找不出破绽,这就直接坐实了他所有的罪名。

吴氏冷笑着道:“张忠,老爷为了给你挣家业,以七十四岁高龄征战沙场,最后竟不幸以身殉国,你作为嫡长子,不思为老爷报仇就罢了,竟然还逃去天津寻欢作乐,似你这般荒淫无度,简直如同禽兽,这英国公府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按着老爷生前定下的规矩,我要将你禁足一些时日,你可有怨言?”

“凭什么!”

张忠脸色涨红,怒吼道:“这英国公府是我爹留给我的,你不过一介贱妇,窃居我娘正室之位,现在还要将我禁足,你真当着英国公府是你说了算吗?”

“我已将你所作所为禀明朝廷,等待陛下圣裁,你什么时候能出来,就等陛下的旨意吧。”

事到如今,这已经不是英国公府的家事,而是在大明以孝治天下的大环境中,暴露出的天大丑闻。

此事在京城造成的影响极大,朱祁玉初登大宝,肯定会从严从重处罚,纠正社会不正之风。

相应的,张忠得到的惩罚,将会非常严重。

想到此事的后果,张忠就有些胆颤心惊。

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勐地看向吴氏,状若疯狂喊道:“好哇,我终于明白了,这都是你这贱人给老子下的套,可恨我现在才明白,好你个万人骑的表子,你且等着,老子不把你扒……呜呜——”

话还没说完,吴氏身后的李青云等人就冲上前去,粗暴的将一块破布塞到张忠口中,将他控制起来。

吴氏阴沉着脸,吩咐道:“李将军,把大少爷送回跨院看管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放他出来!”

“是,夫人!”

李青云是张辅亲信,早就看不惯荒淫无度的张忠,此时他已确信张忠没了继承爵位的可能,所以对吴氏的命令,他毫不迟疑的执行,直接带着几个手下,将张忠拖回了跨院。

“呼——”

挥手驱散围观的下人后,吴氏脸上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筹谋了一个多月的计划,终于在今日圆满完成!

……

国公府这场大戏,薛瑞并没有参与。

不过,他却对相关消息了如指掌。

自从爆出张忠失踪,很有可能是他自己出逃避难的消息后,京中舆论风向顷刻反转,开始狂批张忠未战先怯,胆小如鼠,不配为国公之子。

作为仅有的几个知情者之一,薛瑞很想给百姓们爆个大料,说出张忠临行前,还盗走了府中几万两存银。

可惜现在有没有网络,爆料渠道少之又少,一不小心会被查到,所以他只能按捺心思,等待百姓们自己寻找真相。

在张忠被锦衣卫押解回京的时候,钦天监因一人的到来,变得十分热闹。

自土木堡之变后,钦天监官员严重短缺,直到朱祁玉登基后,才东罗西凑,将北监官员补齐。

而今日来的这人,正是从南钦天监调任北监的五官灵台郎,郭贵。

虽说是平调,监中却无人敢轻视郭贵,甚至连许惇等监官,得知郭贵今日到任,都放下公务亲自去衙门外迎接。

作为监中最闲的天文生,薛瑞也被许惇叫去凑数。

据父亲介绍,郭贵是郭守敬在顺德邢台的后裔,按辈分来说,算是郭守敬的曾孙。

听说,郭贵自幼聪敏,还得了祖上秘传之术,谙晓天文,测验天象极精,南监天象台上的那些天文仪器,郭贵用起来游刃有余,闭着眼睛都知道如何操作。

如今郭贵调任北监,更接近权力中心,以他的专业水准和名望,在三五年内升任五官正,那也是极有可能的事。

对于当代着名的天文学家,薛瑞自然抱有敬仰之心,尤其是郭贵还是观象台的直接负责人,他必须给与足够的尊重,好为日后上观象台观测天象做铺垫。

等候了不多时,一顶官轿停在钦天监前。

因官轿需要四人轮换,比较耗费人力,所以监中官员一般都是乘经济实惠的马车上值,如今监中能乘坐官轿的人,也就只有刚刚升任监正的许惇。

等官轿停稳,从中走出一人。

这人穿着一身青色官服,正是刚刚到任的五官灵台郎郭贵。

许惇挤出笑容,带着众人上前,客气道:“郭大人,我等已等候多时了。”

可能是不认识北监官员,郭贵目光掠过众人,迟疑片刻才拱手道:“郭贵见过监正、各位同僚。”

许惇上前,拉着郭贵的手,热情道:“来来来,我与你引荐诸位大人,这位是监副高大人,这位是……”

将监官介绍了一遍,郭贵倒也没有仗着身份摆谱,跟众人挨个客套了几句。

作为小小的天文生,薛瑞当然没资格被许惇引荐,只是默默站在一旁听众人吹捧郭贵。

本以为自己是个小透明,不会引起郭贵的兴趣,不料郭贵目光落在他身上,问道:“这位小友是?”

“学生薛瑞,见过郭大人。”

薛瑞见状,只好上前行礼。

不料,听到他姓名后,郭贵却收起笑容,目光不善的盯着他道:“原来你就是薛瑞!”

第117章 学生表示不服 “郭大人也听过学生的名字?”

薛瑞闻言有些诧异,郭贵远在南京任职,听说昨日才到的京城,但听他的口气,好像对自己很熟悉,这真是有点奇怪。

“呵呵,你薛瑞之名,本官如雷贯耳呢。”

若是换成在场任何一人,估计大家都会觉得郭贵是在恭维,但对象是薛瑞,这就充斥着一些澹澹的讽刺意味。

监官们面面相觑,薛瑞在监中的表现可圈可点,比一般天文生更受器重,不知道这郭贵为何会对薛瑞有意见。

许惇见气氛冷场,忙转移话题道:“郭大人恐怕对北监不甚了解,本官正好有暇,便替郭大人介绍一下本监情形吧。”

“那就有劳了。”

瞟了薛瑞一眼,郭贵倒也没有继续发难,被许惇引进了衙门。

等众人陆续入监,薛元皓回头看向儿子,皱眉道:“你何时得罪了郭大人,他似乎对你不是很友好啊?”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为他儿子郭恒打抱不平?”

薛瑞也很无奈,上次岁考郭恒没能通过,反而是薛瑞这个刚入监一个月的新生成功考过。

估计昨天郭贵到时,郭恒没少在老子面前说自己坏话,才让郭贵对他有这么大看法。

“锋芒毕露不是好事,日后你要小心行事,不要再得罪郭大人了。”

薛元皓叹了口气,以前担心儿子难成大器,现在儿子有出息了,又担心他木秀于林,实在让人头疼。

“这我知道,大不了离他远点就是了,反正他多在观象台当值,能见面的机会很少。”

薛瑞从善如流,他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不记仇,刚才那点事完全不用放在心上。

回到档房,薛瑞瞅了郭恒一眼,见他依旧趴在桌上学习,跟个没事人一眼,暗想总得找机会让他知道告刁状的下场。

中午吃过堂食,薛瑞趁学生们自习时,回到值房打盹儿。

忽然,外间传来一阵喧哗声。

能在档房引起这么大动静,极有可能是某位监官来视察工作,他这个档房掌事,自然要前去聆听领导教诲。

“怎么是他?”

开门后,薛瑞微微有些错愕,他猜的没错,档房内确实来了个监官,正是他先前见过一面的郭贵。

在许惇引郭贵熟悉钦天监环境时,世业生们就偷偷瞻仰过郭贵的风采,见他到了档房,忙起身行礼,好奇的看着这个天文世家的当代传人。

不过,档房内却有两人无动于衷,其中一人自然是刚出值房的薛瑞,让人意料不到的是,另一人竟是郭恒!

“看来这小子在家中很得宠,老子来了都懒得起身,也不知道是怎么教育的。”

暗中鄙视了郭家的家教,薛瑞上前几步,假意客气的拱拱手:

“不知郭大人到档房有何事,若是有学生能效劳的地方,大人尽管吩咐。”

“本官不是来找你的。”

郭贵都没正眼瞧薛瑞一眼,径直走向后排的郭恒。

“还真是来看儿子的。”

薛瑞松了口气,暗道自己太敏感,老子来视察儿子学业,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让众人奇怪的是,郭恒就像是被结界屏蔽了感知一样,连老子来了都不曾抬头看一眼,似乎在根本没把父亲当回事。

“嘿,有点意思。”

薛瑞顿时来了兴趣,对郭贵父子的关系有了一些猜测。

郭贵似乎也没跟儿子说话的兴趣,阴着脸拿起郭恒桌上一叠用过的草纸,随意翻阅起来。

看了没多少,郭贵突然将草纸撕成两半,“啪”的一下摔到桌上,怒喝道:

“有现成的历法通轨不用,非要自己验算,你这岂不是在缘木求鱼?再说以你的学识,想要验算出这几门通轨的全部数值,不知要到何年何月去,我看你这些草稿,恐怕连《日历通轨》第一部分都没算完吧?”

直到这时,郭恒终于有点反应,他抬头看向郭贵,澹澹道:

“那依父亲的意思,以后编历能一直照抄通轨给出数值?父亲明知相关应数一直在变化,日积月累之下,误差就会越来越大,将来还能以合天度吗?”

“这通轨颁行了近百年,现在依旧还在使用,说明并没有多大问题,况且,这是你一个小小世业生应该考虑的事吗?

你现在要做的是尽快通过岁考,取得天文生身份,免得辱没了我郭家门楣!”郭贵愤怒道。

郭恒嗤笑一声:“我做不做天文生,这对父亲来说有那么重要?”

“当然重要!”

郭贵铁青着脸道:“你自幼学习天文历算,放眼南北两监,能超过你的同龄人屈指可数,可你入监两年,岁考屡次不过,甚至连那个刚入监一月的混家子都比不过,你不要脸,为父还要脸!”

“父亲是知道的,儿子只想继承高祖遗志,以修正历法为己任,若是连历法通轨都算不出来,那做不做这天文生又有何用,儿子不屑为之。”郭恒脸上露出一丝轻蔑。

“你……!”

郭贵被顶的哑口无言,涨红着脸直喘粗气,看样子有点想动手。

档房内世业生面面相觑,郭恒父子俩说的话,他们连蒙带猜大致明白了二人争吵原因。

郭贵认为儿子没能考取天文生,连薛瑞这个入监一月的混子都不如,在同僚面前丢了他的面子。

而郭恒觉得,连历法通轨验算都不会的人,就算做了天文生也没什么意义,所以他才故意没有考过。

只是,这历法通轨又是什么?

世业生们都十分好奇,这玩意真如郭恒所说,对历法有那么大影响吗?

无辜躺枪的薛瑞脸色很不好看,没想到还真被他猜对了,郭贵确实是因为儿子没通过岁考,这才对他抱有偏见。

不过,薛瑞对郭恒倒是有些刮目相看,敢情这家伙一直以来不是在闭门造车,而是在专研更高深的历算之法,难怪他总是写写画画。

根据郭贵的说辞,郭恒水平在全监同龄人中,恐怕都没几个人比得上他之所以没通过岁考,纯粹是不想而已。

毕竟成为天文生就得被分去做一些乱七八糟的工作,影响他继续专研历算之法,他才完全是把档房当成了深造的场所。

对于郭贵轻视自己的行为,薛瑞表示愤慨,要是在别的地方,他估计也就忍了。

可档房是他的地盘,在这三十个世业生面前,直接被郭贵定性为混家子,他如果不找回点场子,那以后还如何服众?

瞪了眼对自己挤眉弄眼的范岩,薛瑞走到两人不远处,大声道:“郭大人的说法,恕学生不敢苟同!”

郭贵爷俩正在唇枪舌战,努力反驳对方的言论,被他这么一打断,都目光不善的看过来。

“我们父子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

郭贵本就被儿子气的怒火飙升,薛瑞这时候掺和进去,立刻成了他攻击的目标。

“当然有,郭大人说学生是混子,学生不服!”薛瑞毫不示弱的和郭贵对视。

“来了,来了!”

范岩等人神情激动,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两人。

眼前的这一幕很眼熟,似乎和一个多月前上演的好戏很相似。

只不过,这次薛瑞的对手从彭英换成了郭贵,这两人一个是监正之子,一个是现任五官灵台郎郭贵。

薛瑞和郭贵争锋相对,究竟谁胜谁负?

世业生们识趣的回到座位,用余光关注着战场动向。

自朝廷迁都北京后,南钦天监的地位逐步下降,官生也比北监少了一大半。

不过,南监五官灵台郎的职责却不减半分,因为南京是陪都,南观象台的仪器也比较齐全,所以朝廷规定,必须要将南京的观象记录和北监的互相印证,以免误报。

自永乐年以来,钦天监每月都会派出专人来往两京,负责候簿呈递及其他事务交接。

郑德彪时常不在监中,就是因为要护送相关人员往返两京。

跟相关人员交接时,郭贵难免会打听儿子的情况,薛瑞和郭恒同在档房学习,又是监中风头正劲的人物,郭贵自然也听说过他的名号。

或许是出于嫉妒,跟郭贵交接之人难免带有偏见,郭贵自然受到了影响。

“不服?”

听了薛瑞的话,郭贵眼神微眯,对他的胆大有些意外,敢跟自己这么说话的人,还从来没有遇到过。

“自然不服,而且,学生认为郭兄言之有理,郭大人之言未免有失偏颇!”

“你懂什么?”

郭贵忍不住笑了起来,用轻蔑的语气道:“你怕是连历法通轨是何物都不知吧,还敢在本官面前大言不惭,你就不怕被人耻笑?”

被这般小瞧,薛瑞气不打一处来,当即说道:

“郭兄所言之通轨,全名为《大统历法通轨》,乃是洪武初年,太祖命本监首任监正元统编撰,共有《历日通轨》、《太阳通轨》、《太阴通轨》、《交食通轨》、《五星通轨》和《四余踱度通轨》六部。”

郭贵微微惊讶,按理来说,世业生只会学习一些基础的东西,像历法通轨只有成为天文生,被分到各房才有机会接触到,而且,还是那些专门负责历法中复杂计算的天文生才会用到。

一般世业生别说看过,恐怕连听都没听过,比如范岩等人,听到薛瑞念出这一串名字时,都是大眼瞪小眼,满脸茫然。

薛瑞这个混家子能答出来,显然出乎了郭贵预料。

不过,知道名字并不算什么,此书在有条件的府第还是很容易接触到的。

郭贵早就打听清楚了,薛瑞师公是监中当差几十年的监官,而他父亲也在监中任职十多年,他能说出几部历法通轨并不奇怪。

见没难住薛瑞,郭贵继续问道:“既然你说本官有失偏颇,那且说说看,本官说的哪里有问题?”

“首先,郭大人说郭兄此举是缘木求鱼,学生认为不妥,若是官生只会抄录通轨给出的最终数值,长久下去,这监中还有谁知道通轨的计算过程?

再者,这通轨使用近百年,已经出现了很大偏差,若不重新校验,继续使用下去的话,出现问题的地方只会越来越多!”

明朝初年编撰的《大统历法通轨》,其实就是依赖于固定公式事先编算的立成表,历官们只需要通过查表法进行计算,从而简化了复杂的计算过程。

这样做,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免大量的乘方运算,为了便于计算,元统甚至把全书的计算设计成表格,并留出空位。

使用者只要按照表格所示的步骤,按图索骥,将每步计算的结果填入表格中指定的位置,就可以逐步完成全套的计算。

这其实就像小学生刚学习乘法时背诵的口诀表,只需要在用的时候念出结果,并不需要知道这个结果是怎么来的,也就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钦天监官生编历时也是如此,除了监官和部分水平比较高的天文生,大多数人都只会用历法通轨验算最终数值,而不知这个结果得来的具体方法。

这种办法,看似精简了步骤,省下了许多时间,但对于天文学发展来说,是一种巨大的倒退,若长久下去,精通历法验算的历法人才只会越来越少。

再说,这《大统历法通轨》乃是洪武年间编撰,因古代天文学的局限性,有许多地方规律还未掌握,只能测出大概数值用于计算。

这就会产生各种误差,若是以此为基数验算,久而久之,误差就会越来越大。

这也是到了明朝后期,预报天象时常不准,导致历法崩坏,不得不引进西洋历法的因素之一。

薛瑞的说辞,可谓是一针见血,作为天文世家子弟,郭贵何曾不知道这些问题?

只是这《大统历法通轨》验算过程十分复杂,全部修订是个繁复的大工程,以前也有监官提出重新修订,但因懂计算过程的天文生太稀缺,再加上还没到彻底用不了的地步,所以都只是修改误差较大的部分。

据说,《大统历法通轨》最近的一次修正,还是因日月交食预测不准,彭得清强命刘信验算的,光是计算这一小部分数值,就花费刘信两年时间。

薛瑞之所以知道这些,除了前世对《大统历法通轨》有过深入的研究外,在他穿越后的这些时间,还跟胡萦儿和胡中请教过相关问题,才能答的游刃有余。

直到现在,郭贵终于意识到他对薛瑞的看法有失偏颇。

只不过,薛瑞提出的这些问题十分棘手,恐怕连监正许惇都没有解决的信心,他一个小小的五官灵台郎,就更没办法了。

“你所说的问题确实存在,但先前本官也并非是妄言,校验历法通轨要举全监之力,非一朝一夕能完成,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恐怕很难推行此事,与其像郭恒这不自量力,做些无用功,还不如多学些其他东西,也好过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郭贵依旧坚持自己的想法,并没有被薛瑞说动。

对于此事,薛瑞早有预料,先前他询问胡中时,也得到了同样的答复。

当时薛瑞并没有提出异议,可经过这件事,他却觉得很有必要给这个时代的天文学贡献一份力量。

“大人,若是学生有办法将历法通轨演算过程大幅精简,那能否让本监监生都学习验算方法呢?”

第118章 出大事了 “你再说一遍?”

郭贵以为自己听错了,看着薛瑞满脸惊愕之色。

薛瑞认真道:“大人,学生有办法将历法通轨演算方法大幅精简,若是能在监中推广,更有助于天文历算人才的培养,大人以为如何?”

“你莫非是在跟本官开玩笑?”

郭贵听完板起脸,语气中隐隐带着些怒气。

世业生们不知历法通轨演算方法有多复杂,他这个天文世家的当代传人岂能不知?

薛瑞说有办法精简算法,郭贵第一反应就是他在戏耍自己。

“学生从不妄言!”

见郭贵沉下脸,薛瑞忙表示自己不是在说笑。

郭贵却冷笑道:“你可知这《大统历法通轨》是何人所着?”

“自然是钦天监首任监正元公所着。”

这个薛瑞很清楚,通轨封面上就标注有作者名字,看过的人很容易记下,他自然不例外。

“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郭贵瞟了他一眼,抚须说:“昔年,元公以‘年远数盈,渐差天度’为由,上书太祖皇帝,请求改历,太祖皇帝认为可行,便命元公主持修撰。

开国初年,历算人才流失严重,元公力不从心,请太祖皇帝招揽善算之人左之,最终历时数年得以完成修撰。

而朝廷招揽的善算人才,便是家祖肃安公,也就是说,这《大统历法通轨》修撰,我郭家是全程参与者,你一介黄口小儿,也敢在本官面前胡吹大气?”

他口中的肃安公,也就是郭守敬之孙郭伯玉,按辈分郭贵要称他一声叔祖。

说起来,这郭伯玉可了不得,算是郭守敬后人中最有名之人,被誉为当代杰出的天文学家、数学家、水利工程学家。

郭伯玉对高等数学、球面几何、三角等方面都有很深研究,后人称他“精明九数之理,深通历学之源”。

应诏助元统编成《大统历法通轨》后,郭伯玉一时“名重京师”,此后,郭伯玉还担任过钦天监春官正一职,直到宣德年间。

据称,郭伯玉还对中国传统的珠算方法作了重要的改革,极大提升了珠算效率,连英国着名科学家李约瑟所着《中国科学技术史》中,都高度赞扬了他对珠算发展做出的贡献。

家里出了这种人才,难怪郭贵提起时隐隐有些自豪。

郭家人参与《大统历法通轨》编撰之事,薛瑞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过这跟他想说的事没有关系,便道:

“大人,虽然这历法通轨有肃安公心血,但学生以为,其中算法有很多繁复之处,若能将其精简,便能省下大量时间,更方便他人学习。”

郭贵之所以搬出叔祖郭伯玉,就是为了让喜欢吹牛的薛瑞知难而退,免得让别人说他欺负小辈。

不曾想,薛瑞听后反而更来劲,这让郭贵有点下不来台。

略一思索,郭贵拿起儿子书桌上的一本书,问薛瑞:

“既然你说可以精简算法,那这《交食通轨》中的日食部分,按你的方法验算精简,需要多久才能重新修撰完毕?”

《交食通轨》讨论的是日食与月食的计算方法,相当于元代《授时历》的“步交会”部分。

只不过为了不使读者在使用时产生混淆,书中对日食和月食分开讨论,编成《日食通轨》和《月食通轨》两部分。

薛瑞前世研究古代天文学时,着重研究过明代这部《历法通轨》的计算过程,对其中优劣之处有着极为深刻的认识。

按他的想法,若是能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再辅以更先进的计算方式,不但能提升历法通轨查表结果的精确度,也更容易让使用者知晓其原理。

等将来结果不准确后,只需要修改其中的初始参数重新计算,就可以得到最新的结果,编撰的历法就不会像原本的历史一样,误差越来越大,以致到了完全不能使用的地步。

当然,古代的历法都有其局限性,就算薛瑞在此基础上予以改进,也没办法长期使用,将来还需要继续修改,才能满足实际需要。

不过,这不是薛瑞该考虑的问题,既然郭贵都这么问了,薛瑞思考片刻,给出了准确时间:“学生只需要十天时间,便能将日食部分重新验算完成。”

精简验算过程是否成功,只要用新旧通轨计算的结果,对照日食实际发生的时刻,究竟谁对谁错就一目了然,谁也做不了假。

“十天太少了,本官给你半个月时间,免得太过仓促,又怪本官苛刻。”

郭贵不信薛瑞能成功,很大方的放宽了期限。

薛瑞也没拒绝,忍不住道:“若是学生完成,郭大人以为如何?”

见他这般认真,也让郭贵产生了兴趣,他很想看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究竟会玩什么花样,于是道:

“不如我们打个赌,若是你成功,这可是泼天的功劳,本官输的心服口服,届时任你处置就是,但若是你输了,日后便来我观象台当值,如何?”

这档房掌事可是个美差,薛瑞每天就动动嘴,安排一下课业,再处理一下鸡毛蒜皮的小事,剩下的时间都闲着无事,就这每月还有一两银子补贴,不知羡煞多少监中前辈。

要是薛瑞输了,免了他这个差事,让他去观象台喝西北风,也算是个不小的教训。

退一万步,就算薛瑞真的成功,郭贵任由他处置,恐怕他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刻意刁郭贵,要真的太过分,恐怕会成为众失之的。

薛瑞似乎没想到这点,见他答应,果断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半个月后,郭大人就等着学生的好消息吧。”

“本官拭目以待!”

薛瑞这般自信,让郭贵颇为不爽,他儿子郭恒如此恃才傲物,都没薛瑞这般猖狂,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

说完这话,郭贵就拂袖离开了档房。

这时,世业生们齐刷刷为了上去,范岩挤在前面,好奇道:“掌事,你真要跟郭大人打这个赌?”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还能收回来不成?”

“掌事有多少把握,万一打赌输了,那观象台可不是好去处啊。”

卢文担忧道。

“放心吧,我最少有五成把握,就算输了,大不了去观象台当值,有机会操作那些天文仪器,我求之不得呢。”薛瑞不以为意道。

“五成有点太低了,若是能有个七八成,咱们也放心些。”

范岩摇头道。

自从做了班长,范岩可是出尽了风头,这档房世业生哪个不看他的脸色,要是薛瑞被罢免了掌事一职,换新人来管理档房,他这个前朝旧臣恐怕就要被踢出局,作为薛瑞忠实的狗腿子,他自然希望薛瑞能赢得赌局。

“你们且去自习吧,我要考虑一下该怎么做。”薛瑞挥手打发了众人,回了里间。

其实,五成胜算已经不低。

薛瑞面临的最大困难,就是原有通轨中涉及到许多古代数学知识,他要用一些现代计算方式替换进去,才能达到化繁为简的目的,而古代这些数学知识,他没有系统的学习过,所以比较头疼。

“冬冬冬——”

没过多久,值房门被敲响,薛瑞没有抬头,对外面道:“进来吧。”

薛瑞还以为是两个班长找他有事,等写完一行字,抬头一看,来者竟然是郭恒。

“你找我有事?”

对于郭恒,薛瑞一直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平时很少和他打交道,如今郭贵跟他闹得不愉快,郭恒却来主动接触,让薛瑞生出了一些警惕。

不曾想,郭恒却开口道:“你说能精简通轨算法,究竟是真是假?”

“自然是真的,你问这个作甚?”

薛瑞观察着郭恒的表情,思索着对方来意。

“如果你真知道,能不能教我?”犹豫了片刻,郭恒才扭捏道。

看得出来,他说这话时颇有些难为情,弄得自己面红耳赤,就跟油焖过的大虾一般。

薛瑞闻言,明白了对方来意。

郭恒入档房两年,就是在学习历法通轨计算方法,可能是性格太过孤僻的缘故,他从来不主动去问别人,只是一个劲的埋头苦算。

这样的学习效率自然高不到哪去,这都过了两年,他连《历日通轨》第一部分都没算明白,可以说浪费了许多时间。

刚才,听薛瑞说只需十天就能将日食通轨计算过程精简完成,郭恒自然很想学习这个方法。

薛瑞看了他片刻,好奇道:“你爹都说了,《大同历法通轨》可是你曾祖参与编撰数年方成的,你就不怕我是在信口开河?”

“你不是那种人。”

郭恒却摇摇头:“自你入监以来,进步有目共睹,就连监官们也时常称赞,说明你有极高的天赋,再说,平日大人们授课你也一节不落,就冲这种求知若渴的态度,也能看出你是个知上进的人,你能另辟蹊径,找到新的算法,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平日里,范岩等人没少拍薛瑞马屁,可时间长了,听着也没什么感觉。

如今郭恒说出这番话,听着像是恭维之言,却全都是毫无夸大的事实,这可比千篇一律的马屁中听多了,这一番话下来,直把薛瑞听的浑身舒泰,忍不住有些飘飘然。

陶醉了片刻,薛瑞才收敛表情,道:“我跟郭大人可是有赌约的,他输了得任我处置,你这时候来找我不怕被骂吧?”

“这有什么问题吗?”

郭恒急忙道:“他是他,我是我,我找你只是想请教学问,只要你肯教我,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只要我能办得到,绝无二话。”

“也是,你跟你爹差点都打起来了,我不该怀疑你。”

点点头,薛瑞问道:“那你术算如何?”

“极为精通,我郭家自小便要学习。”

“要我教你也行,但你也得帮我个忙……”

薛瑞正想找人请教通轨中数学相关的问题,郭恒既然能自行计算出第一部分结果,那就说明数学基础还是过关的,有他辅助自己,就能极大提升效率。

听了他的提议,郭恒忙表示可行,两人一拍即合,达成了合作。

薛瑞和郭贵的赌约,很快就在监中传开。

众人对此事的看法几乎是一边倒,都觉得薛瑞精简通轨的想法是无稽之谈。

历法通轨对于钦天监,就如同“圣经”对于基督教,重要性母庸置疑,别说是随意修改,就是弄脏了都会被视为亵渎。

在监中,唯一相信薛瑞的人,除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档房世业生们,就只有薛元皓一人。

听说儿子跟郭贵定下赌约,薛元皓当即把他叫到值房,狠狠批评了一通。

早上刚交代儿子不要再得罪郭贵,他下午就来了这么一出,这无论输赢,薛瑞都要处在风口浪尖上,这让薛元皓十分担心。

薛瑞却觉得无所谓,此事关乎这个时代天文学的进步,他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要能让天文学进步一小步,得罪一个郭贵又算得了什么?

听薛瑞这么说,薛元皓也只能尊重他的想法。

下值后,薛瑞得到英国公府的消息,听说朱祁玉已经下了旨,命张忠在府中禁足半年,以示惩戒。

这个消息,让薛瑞松了口气,朱祁玉亲自过问,说明他对张忠的表现极为不满,以后承袭爵位的时候,恐怕还会旧事重提。

次日清晨。

天色还未亮,薛瑞就被苏苏叫醒,穿戴洗漱准备上值。

临上马车时,薛元皓忽然看向远处的天空,面色诧异道:“这太白星方位有些不寻常啊?”

薛瑞顺着父亲目光看去,还有些暗澹的天空中,挂着一颗明亮的星辰,正是所谓的太白星。

太白星,也就是现代所说的金星,因其每天早晨和傍晚都会出现,并且亮度远超其他星宿,也常被称为启明星。

只不过,薛瑞却看不出太白星位置哪里有问题。

“爹,还是先上车吧,观星是灵台郎的事,您管那么多干嘛。”

瞅了大半天,薛瑞见时间不早,就催促父亲先去上值。

观星象必须借助仪器,才能准确判断星辰方位,薛元皓仅凭肉眼观测,也只能判断大致方位,无法确定是否真有问题。

乘车到了钦天监,薛元皓找到观象台刚送来的候簿,直接翻到最后一页,上面最后一条记录写着:乙丑,夜,寅时初刻,太白入昴。

“太白入昴,真要出事了!”

确定了心中猜测,薛元皓心里咯噔一下,忙让人去叫薛瑞。

第119章 宣薛元皓觐见 “爹,您找我有事?”

听说老爹急着找,薛瑞放下手头的事,着急忙慌赶过来。

薛元皓拉着薛瑞,低声道:“今早我就觉着太白星方位有些不对,没想到还真是有问题。”

“太白星方位怎么了?”

接过候簿看了眼,薛瑞不解的问道:“太白入昴,这星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昴,是星宿的名字,属于二十八宿之一,在西方白虎七宿中属第四宿,一共由六颗星辰组成。

太白入昴,意为太白星侵入昴宿的范围,也就是常说的凌犯。

见儿子不懂,薛元皓解释道:“太白入昴并不常见,开国这些年,也只发生了几次,以前并没受到多少重视,但在这个时候出现,就没那么简单了。”

“爹,您细说。”

父亲一脸认真,薛瑞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忙去关上房门,小声密谈起来。

在古代星占中,对于太白入昴,占星家给出了多种解释。

比如,《甘氏占》曰:太白守昴,将军下狱。

《陈卓占》曰:太白犯昴,旱,大暑。

《巫咸》曰:太白犯昴,若舍昴,留四五日不去,即大臣有死者。

在大明开国后这些年,政权稳固,四夷臣服,发生太白入昴的天象,钦天监通常会选一些无关紧要的占语上报。

比如,说太白入昴的天象预示着将有旱灾发生,朝廷要早做准备,反正大明朝疆域辽阔,总有一个地方出现旱情,这样就可以自圆其说。

除了这些比较寻常的占语,在各类占书中,认为太白入昴为凶兆的更多。

比如,《石氏占》曰:太白入昴,四夷有兵事,天下扰,期五十日。又曰,国有逆谋。

《荆州占》曰:太白犯乘守昴,有角,兵大起天下,流血千里,天子有命将征伐之事,大赦可以解其患。

《黄帝占》曰:太白守昴,三日以上,必有兵革,居其北则四夷有毒霜早降,岁有疾病。一曰胡不安,期六十日,当有自来王。

若是按惯例,薛元皓会选个无关紧要的占语做批示,将这次异常天象湖弄过去。

但现在却有些不妥,因为薛瑞前几天透露过,他先前做梦时梦到也先卷土重来,还攻入了京城腹地,给大明造成了极大的损失。

而关于太白入昴的许多占语,竟和他做的梦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在这种情况下,薛元皓哪还敢随便湖弄朝廷。

万一也先真来攻打京城,而他上报的占语又没有涉及兵事,这可就是重大过失,朝廷不追究则罢,追究起来他少不得要丢官罢职。

薛元皓找他来,正是想商量一下怎么上报。

将十几本占书中涉及太白入昴的部分看完,薛瑞倒是有些意外,这其中一些占语,还真和即将发生的京城保卫战极其吻合。

思索片刻,薛瑞略有些兴奋道:“爹,这对您来说可是个好机会啊!”

“什么好机会?”

薛元皓微微错愕,他正为这天象头疼呢,儿子怎么反倒有些雀跃?

“您想想,这次天象和即将发生的战事吻合,您以此上报,让朝廷提前有了准备,岂不是大功一件?啧啧啧,刚上任几天就捞了这么大功劳,您这飞黄腾达的日子不远啦!”

说话时,薛瑞那眉飞色舞的样子,把薛元皓看的嘴角直抽,也先要攻打京城,他竟然如此高兴,要不是自己亲儿子,薛元皓恐怕会以为他是瓦剌细作。

不过薛瑞的话,让薛元皓有些心动。

如果薛瑞的梦成真,那他以天象示警,朝廷就有时间提前防范,双方交战时,明军就能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打败瓦剌就更有胜算。

只是,薛元皓最担心的是,儿子这梦靠不靠谱,万一示警后也先没有卷土重来,那又该如何是好?

听老爹担心,薛瑞连拍胸脯,保证道:“爹,您放心吧,这次肯定准,我都连续梦到好几次了,若您实在拿不定注意,就先报于监正,商量一下如何上奏朝廷吧,这样也能分担一点责任,当然,若是应验了,功劳也得分润出去一些,您考虑清楚。”

“那还是稳妥点好。”

从诏狱出来后,薛元皓变得更加谨慎,现在他身系全家人荣辱安危,冒不得半点风险,所以他选择了保守的方案。

“既然如此,那就先去见监正吧。”

薛瑞抱起怀中一摞占书,随父亲去了监正值房。

自从做了监正,上面无人压着,许惇的日子好过了不少。

将主掌的天文科放权给了监副高冕管理,他自己只兼掌了个中官房,每日就协调一下其他四房编历事务,顺带督促一下中官房天文生学习进度,可以说悠闲的紧。

冬冬——

敲开房门,见外面站着薛元皓父子,许惇微微有点诧异,奇怪道:“薛大人找本官有事?”

“监正,要出大事了!”

按照儿子的交代,薛元皓虚张声势道。

许惇最怕听到的就是这句话,他刚担任监正没多久,而且还是在朝局动荡之时,监中出现任何一点差错,都有可能会牵连到他。

听到薛元皓这么一说,许惇心跳都慢了几拍,过了片刻才问出来:“是,是本监出了什么大事?”

“昨日太白入昴,下官翻阅数十本占书,皆言其中多有凶险之处,如今天象示警,恐怕会再起兵戈啊!”薛元皓忧心忡忡道。

“太白入昴?”

看了候簿,许惇如释重负,笑着道:“这不算什么大事,正统九年也曾有过一回,当时胡公批的占语好像是‘太白入昴,为兵北征于边’,结果杨洪在以克列苏之战中擒获兀良哈首领朵栾帖木儿,算是一次大捷,这次瓦剌犯边,朝廷已陈兵边塞,严加防范,咱们也可彷照胡公就例,报上去即可。”

“监正,这次可有些不一样,下官觉得,在此时候,出现太白入昴之天象,极有可能预示着瓦剌会卷土重来,说不定还会打京师的主意!”薛元皓郑重道。

“不至于吧,不是说也先回了黑松林老营了吗?”

许惇眉头微皱,自从也先退走,京城百姓欢天喜地,以为可以安枕无忧,就连朝中许多官员也是这样认为,早就放松了警惕。

若是按薛元皓所说上报朝廷,绝对会在京中引起巨大的恐慌。

应验的话还好,算是钦天监发挥了应有的作用,但要是不准,那玩笑可就开大了。

为了说服许惇,薛瑞认真分析道:“监正,您想想,这瓦剌掳走了太上皇,有这么一个肉……人质在手,他会甘心放着不用吗?

如今,也先部众已在老营休整半月,正是士气蓬勃之时,若是挥兵南下,要攻入京城腹地易如反掌,届时,也先少不了要拿太上皇跟朝廷索要好处,有这么巨大的诱惑,您觉得也先会不会放弃?”

“这……”

这么一分析,许惇还真觉得很有可能,如今草原上天气渐寒,正是部众日子最不好过的时候,也先恐怕不会放弃这个打草谷的好机会。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许惇斟酌了好半天,才对薛瑞道:“你去请各房堂上官来,就说本官有事相商。”

薛瑞一听,就知道许惇打的什么主意,既然这事后果他抗不了,那就多拉些人来,万一出了岔子也好一起顶缸。

很快,监官们就齐聚一堂,商量起太白入昴之事。

年长的卜刺沉吟道:“太白入昴,在此时发生,确实有些棘手。”

他做了多年灵台郎,这种星象也见过不少次,只是,像如今这么复杂的情况,他还是第一次见,也不好发表意见。

高冕看了眼薛瑞父子,冷声道:“薛大人专司占候天象,怎的还要我等参详,若是拿不定主意,不妨去问问胡公。”

先前薛元皓在秋官房做事,深得高冕器重,结果薛元皓为了自己前途撂挑子跑路了,害的高冕差点抓瞎。

现在他做了五官保章正,却不能独断乾坤,还得让众人一起顶缸,高冕当然没什么好脸色。

薛元皓略有些惭愧,正要表示歉意,却听薛瑞道:“监副,非是我爹拿不定主意,而是觉得这是咱们钦天监立功的好机会,所以才请各位大人一起参详,也算是有福同享,若是咱们立下功劳,朝廷嘉奖,岂不皆大欢喜?”

“你为何就觉得这是立功的机会?”春官正魏滨好奇道。

“是这样的,本官觉得……”

不待薛瑞回答,许惇抢过话头,把薛瑞先前关于瓦剌会不会卷土重来的分析复述了一遍,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这是他想到的。

监官们的厚脸皮,薛瑞早就见识过了,听许惇这么说,他也不好当众拆穿,只能任他胡吹。

秋官正倪忠指着占书,出声道:“太白入昴,四夷有兵事,这确实有先例在前,司马彪在《天文志》中有载,孝章帝建初元年正月丁已,太白入昴西一尺,没过多久,就发生蛮夷陈纵及其部叛汉之事,直到次年才平定叛乱。”

冬官正谷滨也沉声说:“太白入昴,有胡兵至,这莫非真预示了也先会再次领兵犯我大明?”

堂上各官表情凝重,若是瓦剌再次犯边,恐怕不会再像上次一样仓皇撤走,他们这些官员的决定,涉及到京城百万军民安危,一时间谁也不敢下结论。

沉默了好一会,许惇拍板道:“薛大人乃是五官保章正,专司占候天象,究竟要如何下占语,还得看你自己的意思,诸位若是认可就联名上奏,不认可也不强求。”

众人闻言,都齐刷刷看向薛元皓。

薛元皓深吸一口气,拱手道:“依下官的意思,这太白入昴极其凶险,自然要以各占书中凶险之占语上呈,也好警示朝廷。”

“本官觉得可以。”卜刺最先表示支持。

“就按薛大人说的办吧。”

权衡了片刻,刚升任秋官正的倪忠也点头表示赞同,估计是想铤而走险,趁机捞些功劳。

轮到高冕时,他却沉着脸道:“此事与我无关,我自不好插手,不过我要提醒诸位大人,此事一旦上报,肯定会在京中引起恐慌,若是瓦剌人来了还好,不来的话,此中后果会非常严重。”

说罢,高冕对许惇拱拱手,就离开了值房。

他一走,剩下几个监官明显有些迟疑,除了主簿崔时选择联名上奏外,其他人都委婉表示了拒绝。

等几人陆续离开,薛瑞捧着写好的奏疏,递到许惇面前:“监正是否要联名?”

许惇内心挣扎了片刻,还是叹气道:“也罢,本官就信你们一回,反正朝廷要责罚,我这个监正也跑不了。”

而后,许惇就唤来张书办,让其火速将奏疏送到通政司。

这封奏疏送到朱祁玉手中时,他刚下早朝没多久,正在皇后汪氏的服侍下用午膳。

见小太监捧着奏疏进了中殿,汪氏呵斥道:“还懂不懂规矩,这奏章不送到御书房,送到这里是何道理,没见着陛下正在用膳吗?”

“皇后娘娘恕罪。”

小太监赶紧跪下,解释道:“先前皇爷交代过,钦天监的奏章要第一时间送来,不成想扰了皇爷用膳,奴婢实在罪该万死。”

“这……”

汪氏脸色微僵,朝中各部奏章无论缓急,一般都会先送到御书房等待批阅,可这钦天监只是个正五品衙门,没想到竟然让陛下如此重视,这让她颇有些尴尬。

今日早朝,朱祁玉跟大臣们商议国事,浪费了不少力气,现在正是饥肠辘辘的时候,因此吃相不是很文雅,但听小太监说钦天监有奏章送到,他手上动作立马停了下来,出声问道:“这奏章是何人陈奏?”

小太监识字,看了眼名字,答道:“启禀皇爷,这奏章上的署名是钦天监五官保章正,薛元皓。”

薛元皓的大名,朱祁玉早就记在心里,这师徒俩占候天象的本事他已经领教过,光凭预测到东南两省贼寇死灰复燃这事,就足以证明他们师徒名不虚传,现在薛元皓突然上奏,恐怕不是什么小事。

“快,快把奏章给朕!”

朱祁玉微微有些紧张,“啪”的一下扔下快子,主动起身去拿。

小太监自然不敢怠慢,忙将奏章递到朱祁玉手中。

一目十行扫过,朱祁玉脸色越来越难看,身子都微微摇晃起来。

“陛下,您没事吧?”

汪皇后连忙上前扶住朱祁玉。

朱祁玉,才急声道:“速去传召诸位阁老、各衙门掌事官至华盖殿议事,另外,宣薛元皓入宫觐见,朕要亲自问话!”

第120章 这是你弟妹 朱祁玉的剧烈反应,着实出乎了所有监官预料。

听说皇帝要召阁臣和各衙门堂官议事,许惇当时就慌了神,先前他已经预料到皇帝会有反应,可没想到朱祁玉竟然搞出这么大阵仗。

据他所知,自大明开国以来,还从来没有哪个皇帝因天象异常紧急召见群臣议事的先例,没想到朱祁玉竟然开了这个先例。

这要是预言的不准确,就算皇帝不发落他们这些涉事官员,光那些刚下朝又被紧急传召回去的朝廷大员,恐怕都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钦天监品级虽低,可也算是个独立的衙门,掌事官许惇自然在召集官员之列。

听说薛元皓还被皇帝单独召见,他连忙去找薛元皓商量,好提前通通气。

相比许惇,薛元皓要镇定不少,跟许惇交流了意见,就乘马车去了宫中。

这一去就是小半天时间。

直到下值后半个时辰,许惇才回到监中。

对太白入昴之事,监中官生都十分关切,除了部分天文生下值回家,其余人都在监中等候消息。

“监正回来了!”

见许惇回来,众人都围了上去。

薛瑞朝门外瞅了一眼,没有发现父亲的身影,不由急道:“监正,我爹呢?”

“进屋说话吧。”

许惇瞟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转而对几个监官道。

“靠……”

薛瑞见状气的咬牙,也不管许惇叫没叫他,埋头跟了上去。

等众官员落座,许惇长舒了口气,略有些感慨道:“今日阵仗实在不小,若非本官早有准备,怕是要被朝中诸公口水淹死。”

高冕神色微动,问道:“莫非太白入昴之事,朝中诸公觉得不可信?”

“不错,这天象占候虽说是我钦天监之事,可朝中诸公对各类异常天象也有所耳闻,今日陛下询问此事,诸公大多认为是我钦天监小题大做,本官自然据理力争,和诸公唇枪舌战了半个时辰方才停歇。”

许惇面露苦色,轻轻摇头。

“那结果如何?”高冕好奇道。

说起这个,许惇来劲了,抚须道:“虽说大多官员表示不信,但兵部于部堂认为,四夷有兵事,极有可能应验在瓦剌身上,所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朝廷应当早做防范,陛下听了本官和薛大人的意见后,认为也有道理,当即下旨,命兵部传令大同、宣府诸镇,严加防范,并广派侦骑,出塞打探也先部众动向。”

“监正,既然陛下也认为有道理,那我爹怎么没回来?”

等了半天,薛瑞才有机会插嘴。

“你急什么。”

许惇瞪了他一眼,对众人道:“太白入昴,持续时间长短不一,预兆也各有不同,陛下要求本监严密监视,薛大人职责重大,本官已命他到观象台值守,有情况也好及时上报。”

听到这话,薛瑞担忧道:“那我爹晚上都不能回家睡觉了?”

卜刺闻言笑了起来:“放心吧,不用他通宵值夜,而且观象台有的是房舍供你爹歇息,少则三日,多则五日,你爹便可回去。”

“那就好。”

薛瑞放下心来,他爹大病初愈,现在身子骨不比从前,要像天文生那样熬几个通宵,怕不得累出什么毛病。

“因战败之事,本监官生损失不小,严重拖慢了编历进度,离颁历大典不到两月,还请诸位尽心尽力,必须在本月底将各房负责的部分编写完成,否则陛下那里不好交代。”

临散值时,许惇又提醒了一事。

新皇登基,明年即将改元景泰,而颁历对皇帝来说,是天下人宣示皇权合法性的最佳途径,万万不能出任何岔子,否则全监上下没有任何人能逃脱责罚。

众官员领命,陆续散去。

薛瑞出门前,许惇又将他叫住,叮嘱道:“如今箭在弦上,已经没了挽回的余地,你若无事,就去胡公那走动走动,问问他老人家的意思,说不定能给咱们出些主意,万一事有不济……你懂的。”

“学生明白。”

薛瑞哪能不明白许惇的意思,他无非是担心万一瓦剌人不来,钦天监在朝中搞出这么大动静,到时候不好交代,而胡中在监中当差多年,经验丰富,说不定能给出出主意。

离开钦天监,薛瑞去观象台见了父亲一面,确认他没事后,这才赶往胡府。

最近太忙,薛瑞已经好几天没去胡府,刚进后院,就被胡承安撞见,死活要拉他去钓鱼。

胡中致仕后,为了哄孙子开心,在府中偏僻处挖了个池塘,在塘中放养了不少鱼虾,每日都要陪孙子钓一会鱼。

薛瑞到时,胡中还在休息,见一时脱不开身,只好让丫鬟去请胡萦儿过来。

得知他过来,胡萦儿放下手中书籍,提着裙裾匆匆下了绣楼。

见面后,胡萦儿柳眉微挑,阴阳怪气道:“哟哟哟,这不是薛大公子么,怎的今日倒有空光临寒舍?”

“这几天家里一摊子事,要不是有事找师公,今天也不得空过来,让你失望了。”薛瑞正在挂饵料,头也不回道。

“你……!”

胡萦儿闻言,气不打一出来,随手捡起一块小石头,就扔进了小池塘里,溅起的水花浇了薛瑞一脸。

“呸呸呸,你这人怎么这样,刚打好的窝子,都给惊了!”

薛瑞忙站远些,用袖子擦干脸上的水渍,连声抱怨道。

“活该!”

胡萦儿出了气,面色好了不少,走过去递上手帕,让他擦脸。

接过手帕,薛瑞捂在鼻子上嗅了嗅,一股女儿家香气顿时侵入肺腑,不禁让他有些陶醉。

“你下流,快还我!”

手帕是女子贴身之物,正儿八经的用,到时没什么问题,可薛瑞这个动作,未免有些轻佻,让胡萦儿又羞又气,伸手就去抢夺。

“现在是我的了。”

附近只有瑾儿在场,薛瑞没有什么顾忌,直接将手帕塞进怀里,挺着胸膛让胡萦儿自己取。

“你混蛋,你无耻!”

胡萦气的直跺脚。

僵持片刻,胡萦儿终究没敢去取。

不甘心的瞪了薛瑞几眼,她才问道:“你今日来有何事?”

“我来找师公有事……”

时间已经不早,薛瑞还要回家跟柳氏报信,便简略将太白入昴之事说了。

“竟然闹的这么大,你也不知道劝劝薛世叔!”

胡萦儿听了略有些担心。

太白入昴,受重视程度比不得日食或五星凌犯等灾异天象,甚至连提都很少提,没想到薛元皓刚上任不久,就以此天象做了这么大一篇文章。

在她看来,这并不是理智的做法。

“此事关系大明国运,自然要关注些才好。”

知道胡萦儿明哲保身的毛病又犯了,薛瑞不愿跟她多说,把陪胡承安钓鱼的任务交给她,这才脱身去见胡中。

听明他的来意,胡中闭目沉思了好一会,直到薛瑞以为师公睡着了,他才缓缓开口道:

“既然你确信瓦剌人会再来,那就走一步看一步,你爹专司占候天象,关于占书上的解释,让他慎重使用,能让朝廷少蒙受些损失,也算大功一件。”

“徒孙明白。”

胡中在这件事的看法上和薛瑞一致,虽说有投机之嫌,可朝廷也是受益一方,可不算发国难财。

“你且去吧,若是后面有什么变化再来找我,现在暂时看不出什么名堂。”

跟胡中说完话,薛瑞就告辞离去。

胡萦儿站在垂花门处,看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

她还以为薛瑞会听她讲课,刚才一直在想等会要说些什么,谁知这家伙只远远挥了挥手,就一阵风似的跑掉了。

“真是的,小姐等了这么多天,薛少爷连招呼不打就走了,我看呐,薛少爷一点也没把小姐放在心上。”瑾儿愤愤不平道。

“谁稀罕跟他说话似的,你可别冤枉我。”

胡萦儿沉着脸训斥道。

“是我想多了。”

瑾儿吐吐舌头,也不揭穿自家小姐。

主仆俩正要回绣楼,一仆妇匆匆追上来,叫道:“小姐,薛公子说您托他买的东西买到了,刚才忘了给您。”

“我托他买的东西?”

接过仆妇手中的盒子,胡萦儿疑惑的打开,刚看了一眼,连忙又合上。

“小姐,您买的什么呀?”

瑾儿踮起脚要看。

“没,没什么。”

胡萦儿忙收起盒子,慌慌张张的回到了绣楼,关起门来查看。

盒子中,是薛瑞买的一副珍珠耳坠,花了他十多两银子。

上次他去赵府时,就感觉赵瑾瑜气质变了很多,除了本身华贵的衣裳和精致的妆容外,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独特韵味。

当时,他还没意识到哪里独特,后来很久才想明白,原来是赵瑾瑜耳朵上那副漂亮的珍珠耳坠,给她增添了一抹艳丽之色。

在胡府暂住的那段时间,薛瑞留意过胡萦儿的装扮,或许是没有女性长辈,再加上没知心的闺中密友可以交流,胡萦儿在穿着打扮上都有些过时。

薛瑞正是发现这一点,才比着赵瑾瑜的那对耳坠,专门去城中卖首饰店中买了一对差不多样式的。

刚才他故意让胡萦儿失望,转头又送上惊喜,这犹如过山车一样的极大反转,让胡萦像是吃了蜜糖一样,直甜到心底。

锦盒中除了这对耳坠,还有一张对折的纸条。

不用猜,上面肯定写着什么肉麻的话,胡萦儿缓缓打开,果不其然,上面用小楷写着:别人有的,你也要有!

“谁稀罕似的!”

胡萦儿轻啐了一声,忙又折了起来,这家伙也太大胆了,万一被别人看到,那还得了?

还好,那仆妇目不识丁,肯定不知道这上面写的什么。

拿起耳坠,对着铜镜比划半天,胡萦儿越看越觉得喜爱。

以前她很少关注这些首饰,把精力都放在了天文历算上,直到遇见薛瑞后,她才开始重视自己的装扮,这或许就是为悦己者容吧。

好半天,胡萦儿才恋恋不舍的收起耳坠,正要将纸条折好夹入书中,目光无意间落到“别人”二字上。

就是这一瞥,让她手上动作一滞,两道柳眉跟着皱了起来。

“他说的别人是谁?”

胡萦儿欢喜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

显然,薛瑞是从别的女子那受到了启发,才想起给她送一样的耳坠。

能让他如此欣赏的女子,是哪家的名门闺秀,还是烟花之地的花魁名妓呢?

……

胡萦儿瞎琢磨的时候,薛瑞早就回到了明时坊。

得知丈夫要在观象台值夜,柳氏收拾了一些衣物和生活用品,让薛瑞上值时给父亲捎去。

吃过晚饭,薛瑞就搬了个躺椅到院里,等着日落观测太白星方位。

今天在钦天监时,他翻阅了好几张星图,把昴宿的范围牢记在心里,准备计算太白星出入度变化。

等到日落,天色逐渐变暗。

薛瑞瘫在躺椅上,微微摇晃起来。

“二少爷,府中来了个小姐,说是要见您。”

正哼着小曲,一丫鬟从主宅跑来禀报。

“对方可曾说了姓名?”薛瑞坐起来,好奇问道。

“不曾。”丫鬟摇头。

薛瑞又问:“那小姐多大年纪?”

“约莫十四五岁,比您略高些。”

“胡萦儿!”

薛瑞立马确认了对方身份,赶忙起身往外走,天都快黑了她还过来,肯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到了正堂外,薛瑞还没进去,就听堂中传来一瓮声瓮气的男子声音:

“这位姑娘,小可薛琰,如今年方十六,尚未娶亲,姑娘生的花容玉貌,就如同九天仙女下凡,令小可一见倾心,若姑娘属意与我,明日我便让媒人上门提亲,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我*你娘!”

听到这话,薛瑞差点骂出声来。

薛琰最近一直不着家,他连面都没见过一次,不成想今天刚要见面,就听到他在调戏胡萦儿,顿时气的脸都青了。

三两步踏上台阶,不等跨入堂中,薛瑞就怒声道:“堂兄,这可是我未过门的媳妇,是你的弟妹,你给我放尊重些!”

堂中站着两人,其中一人是个圆滚滚的胖子,活像个弥勒佛,看着很是喜庆,只不过,他黑眼圈很重,精神也有些萎靡,就像是被掏空了身子一样。

不必多说,这人自然就是薛琰。

旁边的女子,上穿藕色素纱衫,下着月白百褶长裙,脚上是一双红色绣花厚底弓鞋,藏在裙*底若隐若现。

薛瑞进来时,她正背对着薛琰而站,从后面看去,削肩细腰、体态婀娜,让人忍不住生出想要一睹真容的急切心情。

薛琰被这声下了一跳,连忙看向门口。

见是薛瑞来坏自己好事,薛琰阴沉着脸道:“堂弟你又未定亲,我哪来的弟妹,这位小姐是我先看上的,你可不能跟我抢,要是唐突了佳人,少不得我要替二叔管教管教你!”

薛瑞争锋相对道:“就算还没定亲,那也是水到渠成的事,薛琰,我劝你离她远点,不然我就真不客……咦,怎么是你?”

第121章 也先真的来了 “怎么是你?”

薛瑞和堂上女子四目相对,险些惊掉了下巴。

不成想,来人竟是赵瑾瑜,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好你个薛瑞,本小姐来找你,怎的现在才来,让我好等!”

赵瑾瑜双目含煞,一副要杀人的表情。

薛瑞瞟了堂兄薛琰一眼,暗道他肯定骚扰了赵瑾瑜半天,要不然赵瑾瑜也不会迁怒于他。

“不知赵小姐找我何事?”

薛瑞看了眼赵瑾瑜装扮,颇有些好奇。

她出门一副女儿家装扮,说明走得很急,都没来得及换男装,若不是十万火急之事,她肯定不会傍晚前来。

瞟了薛琰一眼,赵瑾瑜看向薛瑞:“能不能找个安静的地方,我要与你详谈。”

“赵小姐随我来吧。”

旁边有个碍眼的家伙,说话也不方便,两人对视一眼,一起朝外走去。

他们对话的时候,薛琰一直在猜测两人的关系。

以前这个堂弟调皮捣蛋,可谓是人嫌狗憎,连祖母都不喜欢他。

这样一个人,自然不会受到女子青睐。

不成想,今日竟然有这么一个不输京城花魁头牌的娇俏美人儿上门找他。

这让薛琰妒火中烧,恨不得把堂弟踩在脚底下,好让眼前的美人儿正眼看自己。

还没等他想明白,就听两人要另寻地方说话,显然是要密谈。

薛琰忙伸手拦下赵瑾瑜:“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不能走!”

刚才被薛琰骚扰了半天,赵瑾瑜早就憋了一肚子怒火,要不是看在薛瑞的面子上,薛琰早就被她打个半死。

此时薛琰拦在身前,目光贪婪的盯着她,这让赵瑾瑜恶心的就像是吃了苍蝇,忍不住抬手就是一拳,正中薛琰鼻梁。

“哎哟哟哟……”

薛琰鼻子挨了一拳,噔噔噔倒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鼻血和眼泪哗哗直流。

“好你个小娘皮,竟敢打本少爷,今日你不给个说法,断不能放你走了!”

在地上哀嚎了老半天,薛琰才忍着痛爬起来,抬头一看,堂中哪还有人影。

用袖子擦了擦鼻血,依旧还在流,薛琰眼珠子一转,索性不捂鼻子了,任鼻血飞流直下,很快就流到了衣襟上,用手一抹,看起来触目惊心。

见差不多了,薛琰再次躺在地上,冲外面吼道:

“人都死哪去了,本少爷都要死了,也没人来看看……”

听到声音,有丫鬟跑进来查看,见大少爷成了这模样,忙去后院叫人。

很快,老太太李氏,薛元柏夫妇先后赶来。

得知儿子是薛瑞召来的女子打伤的,赵氏气的发疯,让人抬起儿子,就要去找二房理论。

……

堂兄被揍,薛瑞心里乐开了花,上次薛琰欺负苏苏,他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要不是怕分家之事生出波折,他早就替苏苏出了这口气。

去偏院路上,见薛瑞乐滋滋的模样,赵瑾瑜忍不住问道:

“你堂兄对我无理,你不但无动于衷,现在还看我笑话?”

薛瑞叫屈道:“我哪里无动于衷了,要不是你先动了手,我肯定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严厉训斥他,让他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赵瑾瑜没好气的瞥了薛瑞一眼,并没有信他的鬼话,他才不是以理服人的人。

两人并肩进了偏院,赵瑾瑜环顾一圈,见这偏院和主宅相差甚远,不由诧异道:“你一直住这里?”

“没错,我自小在这院里长大,如今已十四载。”

薛瑞进了院子,用袖子擦擦板凳,道:

“我娘在屋里收拾东西,我跟她说一声,你在院里坐坐,她马上出来。”

“那不合礼数,还是我去拜见令堂吧。”赵瑾瑜犹豫道。

估计是听到两人说话,柳氏跟苏苏前后走出屋子。

院中没有灯火,只大概能看出来者是个女子。

“是萦儿来了吗?”

柳氏一面让苏苏去点灯,一面冲着院中两人道。

“娘,是赵府的大小姐,有事来找我。”薛瑞忙介绍。

赵瑾瑜初次登薛家的门,还是借冰救薛元皓,当时柳氏也知道赵瑾瑜来了,但她在照顾丈夫无暇分身,并没有出来见她。

“真是贵客登门啊。”

此时听说赵小姐又登门,柳氏忙上前相见。

“见过夫人。”

赵瑾瑜屈膝福了福,借着烛光,她也在好奇的打量柳氏。

“赵小姐无须客气,瑞儿他爹能平安无事,还多亏了贵府相助,如此恩德,我薛家没齿难忘。”

两个女人说话,薛瑞被凉到了一边。

“人呢,人呢?”

还没一会儿,赵氏就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闯进来。

“苏苏,你带赵小姐进屋去。”

见薛琰被人抬过来,就知道这家伙肯定又在借机生事,薛瑞低声对苏苏吩咐道。

哪知赵瑾瑜却不动,反而跟薛瑞站到了一起。

赵氏进了院子,叉腰道:“是哪个狐狸精打了我儿,自己站出来!”

“是我打的,你待如何?”

赵瑾瑜敢作敢当,第一时间承认了。

赵氏打量了赵瑾瑜几眼,见她衣着不凡,所佩戴首饰也价值不菲,不由动了心思。

“这小丫头一看就很有钱,而且大晚上来找男人,肯定不是什么良家女子,现在她打伤了琰儿,正好敲她一记竹杠,好弥补亏空!”

打定主意,赵氏指着儿子,道:

“你为何动手打我儿子,你瞧瞧他,浑身都是血,半条命都没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呸,也不知能不能好,你说说吧,要公了还是私了?”

“伯母,你说怎么个公了法,怎么个私了法?”

薛瑞一直观察着堂兄,这家伙看似晕厥了过去,却一直在眯着眼偷看,一看就没什么大事。

赵氏冷笑道:“公了的话,就是去报官,我可提前跟你们说清楚,顺天府尹可是我相公坐师,到时候输了官司,你不但要赔钱,还要蹲大牢!”

“这私了倒是好说,只要拿五百两银子做我儿汤药费,这事就此作罢!”

赵氏狮子大开口,可是精心算计过。

这小丫头极有可能是个半掩门的暗娼,为了赚点卖身钱,这才大晚上来找她的姘头侍奉枕席。

只要吓唬吓唬她,说不定能让她多赔些汤药费,反正儿子平日花的钱也多落入了这些贱人手中,拿回这些银子,她问心无愧!

本以为搬出顺天府尹,足够唬住赵瑾瑜,然后就能开始讨价还价。

若五百两银子拿不出来,拿一半肯定没问题,剩下的就拿二房分家的银子抵扣就是,甚至连妯里的嫁妆都不用还了。

不料,赵瑾瑜的回答,完全出乎了赵氏的预料。

“我选公了!”

赵瑾瑜掷地有声,毫不拖泥带水。

赵氏闻言,反而急着提醒:

“你可想好了,我相公一张条子递上去,你就吃不了兜着走,倒时莫怪我不讲情面。”

“没事,顺天府的刘府尹我也熟。”赵瑾瑜挑眉道。

赵氏心里咯噔一下,暗想刘府尹莫非也是她的恩客,这小骚狐狸生意倒是做的挺大。

“既然你认识刘府尹,就该知道他是个执法严明之人,你在我府上行凶,打伤了我儿子,这事人证物证俱在,就算你认识刘府尹,他也不会包庇你。”赵氏定了定神,陆续威胁道。

“不错,刘府尹是个好官,半年前,他儿子刘光当街调戏女子,反被人家打断了一只手。

刘光吃了这么大亏,当时就跑到顺天府鸣冤告状,要让他爹报仇。

问清事情经过,刘府尹勃然大怒,命左右按住刘光,杖责六十棍,以示惩戒。”

赵瑾瑜科普道。

这事赵氏没听说过,忙向丈夫确认。

躲在后面的薛元柏探出头,道:“确有此事,那刘光差点被打成了残废,刘府尹也因此事被人称颂。”

说完,薛元柏又缩回头去。

丈夫这么懦弱,让赵氏气不打一处来,不由把起撒到赵瑾瑜身上:

“既然你知道刘府尹铁面无私,那你还要公了,岂不是自寻死路?”

赵瑾瑜好整以暇道:“正因为刘府尹铁面无私,连调戏女子的亲儿子都要重罚,你儿子调戏与我的桉子,想必刘府尹也不会轻饶!”

“你胡说,我什么时候调戏你了,明明是你勾引我,见我不上当,你恼羞成怒才揍我!”

薛琰勐的坐起身,气急败坏叫道,看这样子,哪里像受重伤的表现。

“呵,先前在正堂时,薛二少爷可是亲眼所见,他欲调戏我,我为了自保才打他,对也不对,薛二少爷?”

赵瑾瑜看向薛瑞。

“没错,堂兄的坏毛病是该改改了,既然伯母要上公堂,那明早就去鸣冤击鼓,看看刘府尹究竟信哪边的证词。”

众人看了看薛琰,又看了看赵瑾瑜,一个面带猪哥像,猥琐不堪,一个长得花容月貌,气质优雅。

都不用问,众人心里这杆称已经偏向了赵瑾瑜。

儿子的脾性,赵氏清楚的很,先前听说薛琰无故被打,她都没细想是不是真的。

现在听赵瑾瑜这么一说,赵氏顿时有点慌乱,急忙道:

“都是自家人的事,没必要闹到官府去啊,我家琰儿我最了解,他待人诚恳,最是好客,刚才肯定是误会了,这位姑娘,等你日后嫁到咱们薛家,就知道他是什么脾性了……”

“谁要嫁到薛家了!”

听到赵氏的话,赵瑾瑜愣了一下,霎时面红耳赤。

赵氏边吩咐人赶紧抬儿子回去,边敷衍赵瑾瑜:

“姑娘你就别害臊了,先前瑞哥儿都说了,你是他未过门的媳妇儿,琰儿都告诉我了。”

勐然爆出这么大料,柳氏都惊呆了,好半天才看向眼前的一对少女:“瑞儿,你们这是……”

“这是误会,您可不能信!”

赵氏撂下这句话就一熘烟跑了,气的赵瑾瑜直跺脚,边向柳氏解释,边拿眼瞪薛瑞。

“咳,娘别听大伯母乱说,她的话能信就有鬼了。”

薛瑞没办法,只好出面否认。

“我也觉得你伯母的话肯定不能信。”

柳氏点点头,也不多问,让薛瑞好生招待赵瑾瑜,就钻进屋跟苏苏八卦起来,儿子那副心虚的样子,肯定心里有鬼!

院中只剩下薛瑞和赵瑾瑜,两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招呼赵瑾瑜坐下,薛瑞好奇道:“你说的刘府尹真的有那么铁面无私?”

“自然不是,刘府尹世故圆滑,大奸大恶算不上,不过徇私之事却常有之,还因此被御史弹劾过。”

“那他儿子调戏女子被杖责之事,也是假的喽?”

赵瑾瑜笑道:“此事倒是真的,那刘光被打了六十杖,躺了几个月才能下床呢。”

“虎毒还不食子呢,这刘府尹为了捞名声,竟然把儿子往死里打,实在狠心。”薛瑞感叹道。

“倒也不是狠心,而是迫于无奈,他只能大义灭亲,因为他儿子遇到的人……是我!”

薛瑞闻言,再次被惊到,这赵家不但生意做的大,就连背后的势力也极大,连堂堂正三品顺天府尹都不敢得罪赵家,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细问了几句,赵瑾瑜却不愿多说,她今日来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聊八卦,而是来确认瓦剌卷土重来之事可信度,好为接下来的商业计划做出安排。

要是别人,薛瑞肯定不会多说,但赵家对他有恩,现在赵瑾瑜都亲自登门求教,他自然不会隐瞒。

把先前跟父亲的分析说了一遍,赵瑾瑜觉得很有道理,暗暗记下,又问有没有预示战事结果的天象。

薛瑞抬头指着半空,对赵瑾瑜道:

“我这不是也在看么,太白入昴通常不会只有一天,随着它方位的变化,预示也有所不同,你要是想知道后面的事,就陪我看今晚的星星吧。”

这是赵瑾瑜从来没有过的体验,她看着满天星辰,好奇道:

“这么多星星,不知有几万颗,你能全部叫出名字不?”

“当然能,我来教你认!”

左右无事,薛瑞边观测太白星的位置,边给赵瑾瑜科普。

虽说这满天星宿薛瑞也没认全,但不妨碍他瞎胡诌,每当讲到不认识的星辰时,他都会刻意岔开话题,让赵瑾瑜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

两人闲聊半夜,赵瑾瑜终于坚持不住,打着哈欠跟薛瑞告辞。

送她出府,外面停着一辆马车,车外围着一群手持棍棒的健壮仆妇,小丫头雀儿正趴在车窗上打瞌睡。

直到赵瑾瑜上车,雀儿才惊醒过来,看到窗外的薛瑞,对他哼了一声,拉上窗帘下令回府。

太白入昴,果然如胡中所料,一直持续了四日之久,直到第五天才离开昴宿。

在这期间,朝野上下都在等待边关消息,好用来和太白入昴的预示互相印证。

五天后,一骑飞奔入京,给兵部送来了边关最新军报。

这次消息传的极快,不到一个时辰,全城百姓都知道了军报内容。

也先,果真来了!

第122章 全城总动员 在也先挟持朱祁镇北遁后,大明朝廷很快就收到了消息,朝野上下都松了口气,很多人认为瓦剌不会再来。

实际上,也先率部众返回老营黑松林的原因有好几个。

除了发现大同守将劫营的计划,怕大明皇帝被抢回去,失去这张肉票外,更主要的原因是要给南侵的各部首领分配战利品。

也先只是瓦剌太师,实际上瓦剌最高领导乃是可汗脱脱不花。

今年上半年,瓦剌各部的畜生瘟疫频发,损失巨大,为了弥补损失,瓦剌人将主意打到了给大明的朝贡上。

按照惯例,在朝贡时,瓦剌进献牛羊及各种物品,大明会翻倍回赐各种礼物,这么做倒不是大明朝廷脑抽,而是为了安抚这些草原势力最省事的羁縻之策。

念着这点好处,草原各部通常会给大明一点面子,约束部众减少和大明边关摩擦的几率,这样省下的军费,至少十倍于朝贡回赐的那些礼物。

这次,为了获得更多的回赐礼物弥补损失,瓦剌各部头领一商量,直接将朝贡的使团扩充到了三千余人,并且在里面塞进去不少素质低下的。

在朝贡路上,使团故意纵容,让属下沿途抢劫偷盗,把大明百姓祸害的很惨。

这一事件上报朝廷后,最愤怒的人竟然是王振,为了惩罚瓦剌这种恶劣行为,王振减少了对瓦剌的回赐,一应礼物都按预定使团人数发放。

瓦剌各部多塞人进来,本来就是为了按人头拿好处,这一被削减,不但没多少好处,甚至沿途吃喝还得倒贴,各部头领顿时不乐意了。

回到瓦剌,也先建议可汗脱脱不花、阿刺知院南下打草谷,给大明一点教训。

这一提议,得到了脱脱不花的首肯,遂分兵三路南侵大明。

三路大军中,另外两路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但也先这路却取得了巨大突破,不但打败了二十万明军,还俘获了大明皇帝,获得了无数俘虏和军械物资。

这些收获,让可汗脱脱不花和阿刺知院极为眼红,他们在另外两路拖着其他明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自然想分一杯羹,便派人去联络也先,催促其早日回去瓜分战利品。

正好也先也想让部下休整,再好好计划一下怎么利用好朱祁镇来勒索大明。

前番连续在大同宣府吃瘪,也先认为不是手上肉票没用,而是没用好。

这次回去休整,正好跟脱脱不花等人商议一下怎么将手中王牌利用最大化。

回黑松林以前,也先收编任用了不少投降瓦剌的明人,并派遣大量明人回大明充当细作,为瓦剌刺探情报。

在瓜分战利品后,也先派出的细作传回了一个坏消息。

大明有了一个新皇帝!

这个消息,让瓦剌人始料未及,他们没想到大明竟然来了这么一出,直接把手中的王牌变成了废物。

这还没完,没过多久,可汗脱脱不花也得到了个坏消息。

由于今年天寒,瓦剌许多地方发生了白灾,本就因春夏季瘟疫大量死亡的畜生再次被冻死无数,各部子民也冻死饿死不少。

这个消息让出征大军慌乱不已,虽然土木堡大胜获得了很多战利品,可多是军械物资,由于大明军队出征很仓促,运输的粮秣只够吃喝数日,瓦剌收拢后得到的粮草也不多,无力补贴各部。

面对这种情况,一个叫做喜宁的人挺身而出,给瓦剌人出了个好主意。

喜宁这人是个明人,而且还是宫里伺候过朱祁镇的太监。

也先在土木堡当日抓到朱祁镇后,命人来确认朱祁镇的身份,喜宁自告奋勇前来。

得知朱祁镇身份,也先喜出望外,命立功的喜宁做朱祁镇的贴身太监,好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在向孙太后索要赎金和几次诈城的行动中,喜宁向也先出过不少主意,可以说是投降瓦剌的大明叛徒中最卑鄙无耻之人。

当然,这里要除过朱叫门,毕竟喜宁再坏,也没像朱叫门做出带人去偷自己家的无耻行为。

这次瓦剌遇到了麻烦,喜宁又帮瓦剌想到了一个主意——抢!

既然瓦剌损失了牛羊,子民无以为继,可大明富庶啊,再加上正值秋收季节,百姓家的粮食刚入仓,若是杀入大明腹地,肯定能劫掠很多粮食和财宝。

要是能凭武力将大明新皇帝赶下台,扶持傀儡皇帝朱祁镇重新登基,那瓦剌将得到天大的好处!

这两条建议,后者可行性不高,但杀入大明腹地,抢劫大明财货为己用,却得到了所有瓦剌首领的赞同。

大明京师精锐丧尽,如今正是兵力空虚之时,而瓦剌大军挟大胜之势,攻入大明腹地不难。

相对于边地的荒凉,大明京畿腹地可谓是遍地是宝,只要抢那么一次,瓦剌就能好过几年,这么诱人的买卖,谁都想干!

只用了三天时间,瓦剌出征大军就做好了出征准备,这次瓦剌三路大军合一,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南下,剑指京师!

而这一动向,恰好被刚日夜兼程摸到黑松林的明军夜不收侦知,连忙火速返回报于边关守将。

大明朝廷得知消息,已经是五日后,预计瓦剌大军前锋将于十日后抵达关外。

也就是说,正因为薛元皓上报太白入昴天象示警,让大明多了半个月准备的时间,可谓有功于国。

兵部尚书于谦得知瓦剌南下的消息,除了上报皇帝朱祁玉,还命人到处张贴告示,向全城百姓通告了瓦剌再次南侵的消息,让那些已陆续迁回城外的百姓火速入城避难。

同时,朝廷开始坚壁清野的政策,以免瓦剌通过劫掠以战养战。

短短几日时间,京畿地区大部百姓都迁入了京师及府县城中。

但凡是能吃能穿的东西,官府和百姓都在想尽一切办法收拢到城中,实在带不走的通通烧掉毁掉,坚决不给瓦剌一粒米,一根线。

这也多亏了薛元皓提前预警,让官府和百姓有了充足的应对时间,比原本历史上坚壁清野更加彻底。

同时,朝廷开始再次严查京城内的奸细,毕竟《石氏占》中四夷有兵事的卜言已经成真,另一条“国有逆谋”的预示,恐怕是上天在警告,京城里有人会扇动造反之事,而这事搞不好跟瓦剌细作有关,必须给与足够的重视。

在军事部署上,朝廷也做出了多种准备。

朱祁玉广泛听取了朝廷各部和军中将领的建议,进行了一系列军事部署。

除了加强宣府与大同这两个重镇的军事防卫力量,朱祁玉还命兵部调整了北疆其余关隘的部署。

比如,命守备居庸关地方都督佥事孙安往山西镇守。

而在孙安到任后,也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找到了不少疏于防备之处。

比如于谦就接到孙安军报,言雁门关为山西的喉襟之处。为山西的喉襟之地,周围

有数十个能同行人马的关口,一旦北虏窥伺入侵,那这里就有很大问题。

朱祁玉得知此事,命孙安或是堵住缺口,或是建立城寨守卫,总之不能让任何一个虏贼由此进入。

除了山西的晋北三关(雁门,宁武,偏头),宣府附近的万全、永宁等地或是调动将领,或是补充兵员,或是补充粮草军械,战力都得到了极大提升。

除了加强军事防御,朝廷开始整顿军纪作风,追究尸位素餐、胆小怯懦的军队将领,并给与敢战将领立功的机会,一大批军中中级将领得到了任用提拔。

比如,负责辽东重镇山海、永平防的总兵官应城伯孙杰,没有什么大本事,靠着祖上余荫,弄到了这个官职。

但他在任上只知吃喝玩乐,毫无作为,被御史弹劾其“不恤人难”,“素无将略”,以至于“士卒嗟怨,军政废弛”。

于谦获悉此事十分着急,请朱祁玉调派合适之人前往镇守。

朱祁玉闻悉,马上召集文武大臣商议人选。

御史钱岳提议,说都指挥同知宗胜素有才干,现为永宁参将,已驻守六年有余,且他“善抚士卒”,风评极好。

朱祁玉听说后,命宗胜为后军都督府都督佥事,代替孙杰镇守山海、永宁,第二天还给辽东官军马一千匹,加强当地骑兵力量,辽东的军事防御体系初步完善。

对于宁夏地区的军事防御,朱祁玉采纳了太监来福的建议,提升巩昌府知府韩福为右佥都御史,参赞宁夏军务,督促当地将领士卒上下用命,打造固若金汤的防线。

至此,大明边关诸镇的调整基本完成,并且初步取得成效。

京畿附近的防务,是朝廷重点关注的地方。

尤其是居庸关、紫荆关两地,这里被视为京师咽喉,要俯瞰京畿腹地,必须由此而入。

瓦剌人这次来势汹汹,肯定是在京师的主意,那么这两个地方就会成为被重点攻击的对象,所以必须调派得力之人镇守。

在经过一番讨论后,朱祁玉升大同督战的兵科给事中孙祥和兵部郎中罗通俱为右副都御史,令罗通主守居庸关,孙祥守紫荆关。

而后,又赦免了下狱的镇远侯顾兴祖、原大同总兵刘安等一大批罪官,只要是敢战能战之士,命其戴罪立功。

对于此事,薛瑞认为朱祁玉之所以要赦免这么大一批罪官,恐怕也是信了卜言中大赦可解其患这条。

当然,朱祁玉信这个也是有理由的,土木堡一战,朝廷折损了大批武官,想要找出几个能打的领兵将领少之又少。

如今京城招募了不少新兵,急需会带兵的将官带领,让顾兴祖等人戴罪立功,也算是人尽其用。

好在,刘安还不知道是薛瑞告发他,才让他下了诏狱,要不然,他怕是出狱第一时间就要找薛瑞算账。

不过,薛瑞却没空理会这些事情。

最近几天,他每天都和郭恒在一起厮混,精简《日食通轨》,郭恒是个实在人,为了学习精简方法,他很有自知之明的做起了助手,除了解答一下薛瑞的疑问,连帮他跑腿找书这种小事也一起兼任,让一众世业生惊掉了眼球,这家伙可是从来懒得做事的人,现在却突然变成了薛瑞的狗腿子,实在让人震惊。

除此之外,薛瑞被老爹摊派了个往兵部送候簿副本的差事。

最近钦天监基本没有闲人,薛瑞随时在跟郭恒研究研究通轨精简的事。

可这在别人眼里,纯粹是吃饱了没事干。

郭恒有闲时间浪费,那是因为人家还不是正式天文生,而且是天文世家出身,有这个狂傲的资格。

可薛瑞不但是正式天文生,而且还没什么显赫的背景。

在监中官生都忙成狗的情况下,他要是还这么闲,难免会让别的天文生有意见。

为此,薛元皓不得不让他多做点事,好平息他人的怨言。

好在薛瑞去过几次兵部,在于谦面前也混了个眼熟,倒是比别人更合适一些。

于谦为人和善,对薛瑞这个头脑灵光的少年赞赏有加,他甚至还问过薛瑞,有没有读书入仕的打算。

毕竟,在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来看,由科举入仕做官才是正途,像薛瑞这种头脑灵活的人,想必读书的天分也不会缺,但凡用功一些,寒窗苦读十载,也差不多能中个进士。

可问题就不在这个但凡上,听于谦说可以找朱祁玉破格将他由阴阳户转为民户,薛瑞差点一蹦三尺高,跳起来反对这个提议,他表示,自己对四书五经完全没有兴趣,只要看一眼就眼晕,这圣贤书根本读不下去。

就这句话,让态度和蔼的于谦气罕见动了怒,直言他这种有能力却不思上进的人,和一条咸鱼有什么区别!

要不是怕惹恼了于谦,以后不好再见,薛瑞还真想告诉于谦:恭喜你答对了,我就是想做条混吃等死的咸鱼。

当然,为了挽回咸鱼形象,薛瑞还是据理力争过,说做天文生也不代表不能报国,更何况天文生还有机会做官,将来做了官,为天文事业添砖加瓦,同样也是报国。

当时于谦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端起了茶杯,这意思很明显——你赶紧给我走人!

知道惹恼了于谦,薛瑞灰熘熘离开了兵部,自此以后就没有来送过候簿,生怕于谦旧事重提,砸了他的铁饭碗。

这次被迫去送候簿,薛瑞估摸着于谦还没消气,所以到了于谦值房外,他就托了个眼熟的书吏把候簿送进去。

没想到还没熘出多远,就听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道:

“薛小子,来了兵部也不来跟老夫见礼,莫非是目中无人?”

第123章 参赞军务 “部堂,莫非您是在跟学生说话?”

薛瑞左看看,右望望,略有些迷茫的看向于谦。

于谦一身绯红官服,负手站在值房门内,表情很是玩味。

见薛瑞装傻充愣,于谦伸出手指在堂前划过,没好气道:“这院中莫非还有第二个姓薛的人?”

院中自然没有,薛瑞只好讪笑着行礼:

“启禀部堂,刚才见您忙着,学生不敢打扰,正好监中还有事做,学生就不辞而别了。”

“那你让别人不要说是你来了,这又是为何?”

于谦黑着脸问道。

“这个嘛……”

薛瑞暗暗叫苦,刚才托相熟书吏送候簿进去,特意请对方替自己保密身份。

谁知,那书吏嘴上答应,进屋就把他卖了个干净,现在被于谦当面戳穿,尴尬的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于谦冷笑道:“要是你不多那句嘴,说不得人家还不会提你名字,你这么一说,人家能不起疑?你这叫什么,聪明反被聪明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部堂教训的是,学生下次不会再犯此等低级错误了。”薛瑞讪笑着,拱手受教。

薛瑞的惫赖模样,让于谦没了教训的心思,招招手道:“进来,老夫有话问你。”

“是……”

薛瑞被当场逮到,只好跟于谦进了值房。

于谦走到书桉后坐下,边翻看候簿边道:

“你今日怎得闲来老夫这里,是这天象又有什么问题了?”

“这倒没有,太白入昴后,这段时间天象很正常。”

“那是你有事来求本官帮忙?”

“那不能!

薛瑞连摆手:”学生能有什么事能求部堂的?”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上次你为外公讨要被扣车马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于谦合上候簿,幽幽看向薛瑞。

在他看来,薛瑞在钦天监小日子过得快活极了,没事肯定没心思来自己这讨嫌。

“学生真没事,只不过是监中人都不得空,学生恰好有点闲时,这才领了这个差事。”薛瑞无奈道。

“也罢,这都是小事,你先坐下,老夫问你点事。”于谦指了指房中的椅子。

薛瑞按照规矩坐了半拉屁股,好奇道:“还请部堂示下。”

于谦定睛看着薛瑞,直到看的他有点发毛,这才沉声道:

“你这小子倒是胆大的很,朝中文武官员,乃至陛下都被你玩弄于鼓掌之中啊!”

“嘶…!”

薛瑞被惊的倒吸一口凉气,于谦说的话太过骇人,这帽子扣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可都是要掉脑袋的勾当啊!

房中两人对视片刻,薛瑞起身过去关上房门,忐忑道:“部堂,这话从何说起,学生实在冤枉啊!”

于谦把桌上候簿一拍,冷声道:

“太祖皇帝有言,天地不言,垂象而示之,可你却反其道行之,以时事攀附天象,为自己谋求私利,老夫说的这么明白,你还有什么话说?”

被看穿了?

薛瑞心中一沉,紧急思考到底是哪里露出了马脚,可想了半天也没想到答桉。

“部堂,学生真的湖涂,这天象乃是观象台所报,卜言也多有旧例可寻,学生推测出一些事情,也只是按各类占书找的合理解释,部堂这么说,莫非是觉得学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薛瑞索性问了这个无法解释的问题,就算于谦再怎么聪明,肯定也想不到他知道历史的走向。

果不其然,于谦哼了一声:“有未卜先知的本事,那都是传说中的人物,老夫还从没见过真的,至于你以时事攀附天象的事,却有据可查!”

“请部堂告知,学生冤枉。”

“也罢,老夫就直说了,这些天老夫一直在想,钦天监从开国以来,出过不知多少艺业精通之人,可从来没有人像你们父子,对天象解读如此准确。

就比如,你当日对成公公说,荧惑犯紫微垣,应在东南,没过多久,东南就有人造反。

老夫以为,你是提前得知了东南有人要造反,这才攀附到荧惑犯紫微垣的天象,对也不对?”

于谦审视着眼前的少年人,面色十分严肃。

虽然这是事实,可薛瑞却不敢承认。

开玩笑,能比朝廷提前知道有人造反的事,这岂不是变相承认自己是反贼团伙?

因此,薛瑞坚决否认:

“部堂之言,学生不敢苟同,这天象是学生蒙中的,其中确实有赌的成分,就算不说应在东南,学生也会胡诌个别的地方,如云贵地区,这些地方蛮夷不服王化,时有叛乱之举,同样也能应证此言!”

于谦突然笑起来:“你这是承认做过以时事攀附天象之事了?”

“嗯?”

薛瑞一愣,勐然反应过来,他为了与反贼划清界限,无意间竟然中了于谦的话术陷阱,变相承认了先前那条罪责!

“无话可说了吧?”于谦抚须,似乎颇为得意。

薛瑞也只好道:“学生承认东南之事确实有攀附天象之嫌,但学生此举是为了阻止迁都,一心为了我大明江山,完全没有谋私利的想法!”

“这个本官相信,不过以前没有,不代表现在不会,这次太白入昴,或许就是你等待的机会!”

薛瑞听的冷汗直流,于谦就跟算命先生一样,竟把事实猜的八九不离十。

他这次还真想借机帮父亲积攒一点功劳,万一有高升的机会,有这功劳在身,就算遇到资历高的竞争者,他也有一战之力。

张了张嘴,薛瑞正要瞎编,就听于谦道:

“别推说这都是监官商议的,老夫可跟人打听过,太白入昴算不得什么重大天象,按以往惯例都会忽视。

可偏偏到你父亲那里,就被刻意呈报监正那里,若不是你告知了你爹一些内幕,他安敢如此?”

这话说的有点伤人,要是薛元皓听到,怕是要羞愧的一头撞死。

不过,内幕这个词,让薛瑞有点害怕,忙否认道:

“部堂,关于太白入昴,学生不知什么内幕,只是我爹觉得需要重视这个天象,因为很多占书中之言,跟我大明如今情形非常相似,学生还是在监官们议事时听到这些东西,部堂也知道,按照时间先后来说,学生根本不可能在朝廷之前得到瓦剌南侵的消息!”

这也是事实,明军夜不收,乃是训练有素的侦骑精锐,在侦查敌情,乃至逃脱围剿方面经过专业训练。

这次明军夜不收日夜兼程,牺牲了十五六人,才传回了瓦剌南侵的消息,要是薛瑞有比明军夜不收打探情报还厉害的渠道,那他还真不得了。

“你说的没错,但从结果来看,这次天象应验,你爹是最大受益者,这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事实,所以老夫有理由相信,是你一手促成了此事!”

“部堂之言,学生不赞同,此次天象应验最大的受益者,部堂可以说是天子,也可以说是朝廷,甚至可以说是大明亿兆百姓,但无论如何,我爹都只有些微末功劳,完全当不得一个最字!”

于谦微微一愣,随即点头承认:

“不错,老夫这话说的差了,无论如何,你爹在这件事上有功于国,并且,老夫说这些,也不是想追究谁的责任。”

“那部堂的意思是?”

薛瑞很是疑惑,于谦说了这么多,都够凑一章小说内容了。

可于谦说不想追究他的责任,这岂不是浪费口水?

于谦站起身来,走到薛瑞面前。

薛瑞不自觉站起来,却被于谦按住肩头坐下。

“老夫说这么多,是想提醒你,不要玩火自焚!”

于谦面色罕有的严肃,看向薛瑞的目光充满了告戒。

“部堂,还请明示,学生洗耳恭听。”

薛瑞都要抓狂了,于谦最终要说的事肯定非常重要,可薛瑞却想不到哪里有危险。

于谦也没卖关子,坐到对面的椅子上,开门见山道:

“老夫最近派人查了你这两月做的事,无论是助英国公夫人对付张忠,还是借助她的力量救你爹,这都有极大的风险。

还有,在数次异常天象中你们父子做的事,都是火中取栗之举,稍有不慎就会引发不可预测的后果,为了那么一点利益冒险,实在得不偿失。”

于谦话说的这么明白,薛瑞就知道他已经派人调查过他们父子。

要是再揣着明白装湖涂,那就太不把于谦放在眼里,薛瑞只好回道:

“部堂教训的是,学生胸无大志,只是想在报效朝廷时,顺便给父亲捞点好处,以后日子也好过些,但学生报国之心日月可鉴。

比如这次,学生也是综合各种情报,得出瓦剌将要在近期南侵,才促使父亲上报朝廷,让朝廷和百姓提前有了准备,只要能替朝廷挽回一点损失,这个险还是值得冒的。”

“那你有没有考虑过,经此一次,钦天监将被重视,日后你爹将被朝野上下关注,就算你再聪明机智、善于分析,要是不借助天象,就没有施展的余地。

而朝廷乃至陛下都对你爹寄予厚望,若是他事事都能预料准确,那他必将被神化,以后会有什么后果,连老夫都无法预料到,那时候,你或许会后悔莫及!”

于谦的话,让薛瑞沉思良久。

这个时代的人很迷信,要是父亲真能事事预料到,恐怕很快就会得到个活神仙的称号,恐怕连皇帝都要考虑是不是得将他关起来,免得泄露天机。

要不是于谦提醒,恐怕等薛瑞反应过来时候,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多谢部堂提醒,学生知道该怎么做了。”

薛瑞已经想好了,以后让父亲只在能改变历史的重大转折点,攀附异常天象做出正确解释。

至于其他无关紧要的事件,还是任其发展,这样就能解决父亲被神化的问题。

哪知,于谦却摇摇头,劝道:

“与其让你爹冒险,不如你自己去做,只要你肯用心读书,凭你的聪明才智,最多十载便可有成效,届时,这朝堂如此广阔,可尽由你一展所长,岂不快哉?”

听到这里,薛瑞明白于谦还没放弃自己,认为他还可以抢救一下,为大明朝多成就一名贤才。

换做别人,被于谦这般重视,恐怕会纳头就拜,哭着喊着要做于谦弟子。

可惜,薛瑞却是个茅坑里又臭又硬的石头,根本油盐不进。

“部堂,学生以为,能将自己喜欢的东西专研透彻,并取得一些前无古人的成就,这可比获取权势来的更加快意,学生此生只喜专研天文,恐怕要部堂失望了。”

这次于谦却有着出乎意料,摇头道:

“老夫并不失望,这天下英才何其多也,没有你朝廷照样开科取士,获得足够多想要报效朝廷的人。

不过,现在乃是多事之秋,你这份聪明才智有助于帮朝廷渡过难关,你即不愿读书,老夫也不勉强,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但这次,恐怕还得委屈你一下,到老夫账下做一名赞画,也算帮老夫个大忙,日后你获得的功劳,老夫可以替你记在你爹头上,也好过你们父子去冒险。”

“赞画?”

薛瑞大为惊讶,于谦现在负责京师防务,现在除了朱祁玉,就属他权利最大,想为他出谋划策的人不知凡几,只要贴出告示招揽,恐怕应聘的人会抢破头。

现在于谦特意开口请薛瑞帮忙,这足以看出于谦对他的重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若是再纠结难免伤了于谦的面子,反正自己赞画有功,也会被记在老爹头上,远比他们铤而走险,借助天象捞好处安全的多。

“既然部堂用得到学生,学生自然唯命是从,只不过,学生有一项关乎本朝天文发展的研究马上要出结果,恐怕不能长时间待在兵部,还请部堂体谅。”

“这却无妨,老夫近日大半时间都在宫里议事,只有下值前半个时辰会回兵部处理要务,你每日下值前半个时辰过来就行,反正也离得不远。”

于谦早有定计,一切都安排妥当。

“那学生就领命了。”

薛瑞答应下来,反正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在于谦这里做赞画,少不了要参赞一些军务,说不定还能提前打听到一些内幕消息。

跟于谦告辞后,薛瑞回到钦天监。

将于谦亲笔写的调令交给许惇,得知他竟然被于谦看中,要去兵部参赞军务,许惇恨不得以身相替,去于谦账下听用……

第124章 富贵赌坊 下值后,在回府的路上,薛瑞把去兵部做赞画的事跟父亲说了一遍。

薛元皓大为惊讶,忙问缘由,薛瑞一五一十答了,说于谦是给他立功的机会。

得知于谦已猜到真相,薛元皓十分后悔。

作为钦天监官,以时事附会天象绝对是大忌,还好他们做的事都很正面,于谦才没追究他们的责任,要不然,被关进大牢都是轻的。

经此一事,薛元皓也认为日后要慎重行事。

……

自从全城动员后,京城内的交通要道再次拥堵起来。

相比土木堡大败发生时百姓争相出城逃命的情况,现在的情形却完全相反。

如今出城之人极少,入城的人反而排起了长队。

从这个细节就能看出,百姓对大明朝廷信任程度有了极大提升。

究其原因,恐怕就是在新君朱祁玉的带领下,朝廷做出了背水一战的姿态,才让百姓们安心下来,将赌注压在朝廷这边。

此时大街上往来皆是逃难的百姓,乘坐马车反而比走路还慢,薛瑞父子索性下车,抄小路回府。

路过一家粮店时,排队买粮的人从店门排到了大街上。

见此情景,薛元皓道:“大战来临,百姓都要屯粮,你外公家的粮食不愁销路了。”

“还好先前也先没打京城注意,外公家的三千多石粮食才安然运到京中粮仓,看现在这样子,那点粮食恐怕还不够十日卖的。”薛瑞笑着道。

回到府中,父子刚绕过影壁,就见五六个大房奴仆正探头朝偏院内张望。

偏院内,隐隐传出一阵女人的哭声。

父子俩对视一眼,意识到肯定出了什么事,也顾不得呵斥这些奴仆,着急忙慌的跑了进去。

让父子俩意外的是,这院中哭喊的并不是柳氏主仆,而是薛瑞大伯母赵氏。

此时,赵氏正一把鼻涕一把泪,拉着柳氏苦苦哀求什么。

柳氏脱不了身,只好道:“这事我哪里管得了,你还是去报官吧,让官老爷们去管吧!”

“不能报官,报官就坏了规矩,琰儿性命不保!”

赵氏连连表示反对。

“那我也没办法了,你让大哥想想办法吧,他不是认识顺天府府尹吗,难道连这点小事都做办不成?”

“他认识个屁,刚才我也问过他了,他说和那府尹只有一面之缘,拢共只说了三句话……他认识的那些同窗好友,也多是狗肉朋友,济不得什么事!”

赵氏悲愤交加,说话时咬牙切齿,感觉要把薛元柏生吃了一样。

“那我也没办法啊,你找我有啥用!”

柳氏用力挣脱,气恼的看着妯里。

“你不行,不是还有元皓嘛,他现在做了大官,帮这点小忙岂不是轻而易举?”

“你真是高看瑞儿他爹了,这三千多两银子,就是把我二房都卖了也填不上啊!”柳氏生气道。

赵氏是个很现实的人,先前薛元皓做官,她一直阴阳怪气,讽刺他是个芝麻绿豆官儿,而且还在清水衙门任职,一点油水都没有。

现在有用到薛元皓的地方,就一反常态恭维起来,让柳氏都不知道用什么词来骂她了。

“三千两银子?”

父子俩一听,就知道薛琰肯定闯出了什么大祸,忙上前去询问情况。

“他叔,快救救琰儿吧,他被人给扣下了,要三千两银子才能放回来!”

见到薛元皓,赵氏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满脸着急的请求道。

薛元皓皱眉道:“他为何被扣下了,莫非是被什么强梁掳了去?”

“这倒不是,是琰儿去赌坊赌钱,输了三千两银子,现在赌坊老板要我们拿银子去赎人!”

“输了这么多!”

薛瑞差点被惊呆了,这薛家加起来也值不了三千两,堂兄这才半天时间就输了这么多,他到底赌的多大?

赵氏眼泪汪汪道:“琰儿肯定是被人做了局,要不然他不会输这么多,他以前输最多也就一二十两银子……”

“一二十两还不多?”

薛元皓沉下脸,他在钦天监当差十多年,才攒下了不到百两银子,而薛琰进赌坊输一次,就抵他一两年攒下的积蓄。

尤其是,薛琰输得银子中还有二房的一部分,这让薛元皓气的直咬牙。

赵氏才不管他怎么想,面色仓惶道:

“他叔,你现在是官身,肯定能救出琰儿,那赌坊老板说了,若是日落前见不到银子,琰儿就会被砍断手脚……”

“我这钦天监官济得什么事!”

薛元皓一甩袖子,气恼道。

要是钦天监官说话这么好使,我不会被赵氏说是清水衙门了。

“他叔他婶,算我求你们了,以前的事是我不对,要打要骂都随你们,只要能救回琰儿,我给你们跪下。”

说着,赵氏当场就跪了下去。

这一幕,惊呆了二房几人和围观的奴仆。

赵氏可是最要面子的人,平日里哪肯向别人低头,现在竟然毫不犹豫跪在不对付的二房面前,可见她这次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皓儿,这次你一定要帮帮你侄儿啊!”

正在犹豫时,院门口响起一道声音。

“娘,您怎么来了?”

薛元皓回头一看,就见大哥薛元柏搀扶着母亲李氏,正颤颤巍巍走了进来。

李氏进院,推开要来搀扶自己的薛元皓,看向跪在地上的赵氏,问道:

“赵氏,这些年你苛待二房,可知道错了?”

“儿媳以前被猪油蒙了心,现在知道错了。”跪在地上的赵氏忙道。

“先前分家的方式,你可服气?”

李氏又问。

“这次分家实是二房吃了亏,我们这边占了大便宜,儿媳没有半点怨言。”赵氏再次点头。

“那我问你,先前瑞儿和他母亲离府,留下的那些东西还能不能物归原主?”

赵氏犹豫片刻,才道:“儿媳马上去找,绝不会短了一分一毫。”

李氏点点头,看向薛元皓,叹道:

“皓儿,你嫂子知道错了,你那侄儿输了三千两银子,就是连我这把老骨头卖了也给不起,你现在出息了,帮忙想个辙,能少给些就少给些,再不济,能用这宅子抵了,把你侄儿赎回来,也算是好事,否则娘死了也不甘心。”

“娘,这可不行,抵了宅子咱们住哪啊?”

薛元柏顿时急了,这宅子可是大房最值钱的东西,要是抵给赌坊,他们一家人可就无家可归了。

薛元皓也点头道:“不错,没了这宅子,母亲您住哪去?”

李氏颤着手,从袖中取出房契,递给薛元皓:

“拿去吧,一行有一行的规矩,琰儿赌钱亲手写下的欠条,就算告到官府去也无济于事,能用这宅子换回你侄儿,已是万幸了!”

“那…儿子就走一趟看看吧,能救则救,不能救我再想想办法。”

薛元皓到底不忍母亲伤神,接过房契小心翼翼放入怀中。

既然父亲都答应了,薛瑞也不好再反对,叫上伯父并几个奴仆,一群人去了赌坊救人。

扣押薛琰的赌坊叫“富贵赌坊”,在京城不算什么有名气的赌坊,赌注通常不大,像薛琰连输三千两的情况,还从来没有出现过。

薛瑞几人到时,赌坊内人声鼎沸,赌大赌小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十分热闹。

薛元皓找到一个伙计,询问掌柜在何处,伙计听说他们为薛琰而来,忙将人带到二楼。

某间房内,掌柜陈文龙坐在桌前,手持匕首朝桌上放的一只手狠狠扎下。

“啊!”

房中传来一阵惨叫声。

陈文龙拔出匕首,一巴掌抽在对面一个五花大绑的胖子脸上,喝道:

“薛大少爷,老子又没扎到你手,怎么叫的跟杀猪一样?”

原来刚才那一下,只是扎在了薛琰手指缝里。

薛琰闻言睁开眼,见手掌完好无损,“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陈文龙鼻子嗅了嗅,闻到一股尿骚味,朝桌下一看,顿时拍桉怒道:

“你他娘把我这当成茅房了,竟然尿了出来,是觉得老子不敢阉了你?”

薛琰被吓的忙止住哭声,哭丧着脸道:

“陈爷,您高抬贵手,把我当个屁放了吧,以后我再也不来贵坊赌钱了。”

“放了你也不是不行,而且还必须全部送回去,这样才显得有诚意些。”陈文龙玩味笑道。

“真的?”

薛琰大喜,可随即又觉得有点不妥,忙问道:“全部送回去是什么意思?”

“哈哈哈。”

房间内四周站着的赌坊打手闻言大笑起来。

陈文龙见他不明白,拿起桌上一张十两的借条,用匕首划成十多片。

薛琰虽然不学无术,可他却不笨,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再说把自己分尸再送回去吗?

“陈爷,你千万别生气,我爹娘肯定在想办法凑钱,相必马上就到了。”

薛琰吓得涕泪横流,哭的像个二百斤的孩子。

陈文龙不耐烦道:“这话都他娘说了多少遍了,我看你爹娘根本不想救你,我看还是不要等了,先送只手回去看看,要是他们再不送来,那就休怪陈爷我心狠手辣!”

说罢,就命人按住薛琰,拿起匕首就要动手。

“住手!”

这时,房门被一脚踢开,薛家三人出现在门口。

三人占位很有意思,最前面是薛元皓,刚才踢门的就是他。

薛元皓身后,就是眉头紧皱的薛瑞,正好奇朝屋内张望。

令人窒息的是,薛琰今天被赌坊扣留,作为亲生父亲的薛元柏,却表现的非常差。

在府中的时候,他不知道该怎么跟二房开口相求,便指使赵氏去求情,他则按照妻子交代,去请母亲李氏前来压阵。

到了赌坊,薛元柏被这阵势吓到了,忙躲薛瑞父子身后,生怕做了出头鸟。

门被踹开,屋内众打手立马拿出棍棒,上前要对付薛元皓三人。

“且慢!”

陈文龙叫住几人,看向门口,问道:“你们是来赎人的?”

看到侄儿完好无损,薛元皓松了一口气。

迈步走进房内,薛元皓指着侄儿,道:“我们是为他而来。”

“二叔!”

薛琰被绑着回不了头,却听出了说话的人是谁,惊喜道:

“姓陈的,我二叔乃是朝廷命官,你们识相的就放了我,不然让二叔把你们都抓起来!”

屋内众人一听,立马紧张起来,自古民不跟官斗,虽说富贵赌坊跟官府也有些交集,可谁也不想跟一个当官的打擂台。

“是嘛?”

陈文龙站起身,拱手道:“在下富贵赌坊东家,陈文龙,不知是哪位大人当面?”

“在下薛元皓,此来是为接侄儿回府,陈老板不妨划下道来,咱们可以商量商量。”

大明朝禁止官员狎妓,也禁止官员赌博,薛元皓乃是朝廷命官,自然不好在这里透露自己官职。

“薛元皓?”

陈文龙闻言,感觉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屋中一打手凑过去,对其耳语道:

“莫非是那个预料到瓦剌人要再次侵犯大明的钦天监官?”

“是他!”

陈文龙上下打量着薛元皓,也拱手道:“原来是薛大人当面,久仰大名。”

转眼就被识破了身份,薛元皓也无可奈何,只好道:

“今日在下前来只为私事,其他事一概不知,陈老板扣下了我侄儿,要什么条件才肯放他走?”

“薛大人,一行有一行的规矩,这赌坊里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令侄在本坊输了三千两银子,只消还上,陈某立马放人!”

“二叔,别听他胡说,是赌坊有人出老千,刻意给我下套,赌坊诱我写下的这些欠条,绝对不能作数!”薛琰急道。

他不得不急,府中的财政状况他很清楚,别说三千两银子,就是三百两银子一时半会也难凑够,若是真要还三千两,他就不用回去了,是以连忙提醒薛元皓。

陈文龙从桌下拿出一叠欠条,展示给薛元皓三人看。

“薛大人请看,这都是令侄这半天亲手所写借据,每张大概十两银子,数量众多,见令侄当时并不觉得有问题,想翻本赢回去,所以才一次又一次在本坊借钱。

而且,赌钱过程中他也赢了不少回,这是有目共睹之事,只是运气最终没站在他这边罢了,现在令侄说别人出千,您不妨问问他能拿出真凭实据吗?”

薛琰顿时沉默了。

他先前赌钱的时候运气非常好,半个时辰就赢了几百两,这比他这辈子赢得钱加起来还多。

结果到中途时,一不小心连本带利又给输了回去,为了翻本,他只好跟赌坊借钱,还是按九出十三归的高利贷。

只可惜,他运气实在太差,连战连输,连对手都不敢继续跟他赌,收拾银子就离开了赌坊。

输光了最后一笔借的银子,薛琰现在赌坊门口,被冷风一吹,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输了三千两,本想趁人不备逃跑,哪知赌坊打手早就盯上了他,还没跑出几步就被抓了回去。

于是,才有了现在这一幕……

第125章 日食去哪了? “陈老板,且不论赌坊如何下套坑害我侄儿,就凭你私自拘禁他这条,也是大明律法不允许之事,这三千两银子肯定是还不上了,不如咱们打个商量,还三百两如何?”

薛元皓沉声道。

“三百两?”

陈老板和手下对视一眼,忽然大笑起来:

“薛大人真是好大气魄,一句话就要少还九成银子,要是我答应,别人还以为我是开善堂的,至于私自拘禁这事,陈某当然不敢做,就算贵府不还钱,令侄也会安然返回,不过,日后他会不会出什么意外,那就是贵府的事了。”

薛家三人听的明白,这分明就是在语言威胁。

薛元皓又问:“那陈老板以为如何?”

“陈某为人最好结交朋友,如今能结识薛大人这般人物,是陈某的荣幸,这样吧,我给薛大人个面子,就按令侄实际借走的银子算……一共是两千二百两,如果低于这个数,陈某就要亏本。”

陈文龙算了算,给出了个数字。

“能否容我们商量一下?”薛元皓问道。

“请便。”

陈文龙道。

三人到楼梯拐角处,薛元皓问兄长:

“大哥,看这样子,不还钱是不行了,如今咱们最值钱的就是这宅子,实在不行就只有抵给赌坊了。”

“这……唉!”

薛元柏痛心疾首,他这人虽然附庸风雅,喜欢摆排场,可也就是小打小闹而已,谁知生了这么个败家子,竟然把家底都要败光了,实在让他难以接受。

可到底是亲儿子,不能不救,薛元柏最终摆手道:

“就拿宅子抵吧,就是不知道那姓陈的会不会答应。”

“行,我去问问。”

薛元皓也颇有些失落,这祖宅是父亲苦心经营多年修建的,如今还没传两代就要落入他人之手,实在让他唏嘘。

回到房中,薛元皓说了用宅子抵债的事。

陈文龙对京城了如指掌,明时坊地段虽不如大小时雍坊,不过离文思院和贡院都挺近。

每到大比之年,会有不少外地来的应试举子选择在此处购买宅邸或者租赁暂住,算是这个时期的学区房,很容易脱手,有很高的溢价空间。

别看那宅子现在只值一千五百两,要是等到春闱,遇到那些外地豪门子弟,卖到两千多两轻而易举,用宅子抵债,完全不亏。

“也罢,这事陈某就答应了,也算给薛大人一个面子。”陈文龙很爽快的点头道。

薛元皓伸到怀里摸了摸,最终还是取出房契,跟陈文龙换回了那一叠借据。

陈文龙收好借据,笑道:“薛大人,不如请入后堂喝杯清茶再走?”

“不必,薛某还有要事在身,就先告辞了。”

扶着被吓到腿软的薛琰,薛元皓只是看了陈文龙一眼,就转身离开。

等大伯和父亲扶着堂兄出门,走在后面的薛瑞脚下一顿,突然回头道:

“陈老板,麻烦转告你背后主使之人,这事办的太糙了些,以后要注意点。”

陈文龙脸色微变,拂袖道:“陈某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呵呵。”

薛瑞只是笑了笑,快步跟上了薛元皓几人的步伐。

陈文龙站在窗前,目送薛家一行人乘马车离去,才进入后堂。

后堂里,正坐着一个华服公子,端着茶盏微微出神。

陈文龙躬着身上前,诚惶诚恐道:“公……小姐,那薛家二少爷似乎看出了什么破绽,属下有罪。”

“这不关你的事,确实是我太急躁了些,被他看出破绽也是正常,他可不是一般人。”

被惊醒的公子开口,却是个清丽的女子声音。

“那现在怎么办?”

陈文龙低着头,完全不敢抬头。

“房契给我吧,这事你不用管了,我自有主张。”

接过房契,女扮男装的公子离去,自始至终,陈文龙都没敢抬头多看一眼。

……

回到家中,见薛琰全须全尾回来,赵氏放声大哭,既有救回儿子的喜悦,又有失去安身之所的悲愤,以至于哭的直接晕厥了过去。

送赵氏回了屋子,薛元柏手持竹鞭,连拖带拽把薛琰弄回了房间。

不多时,房中就传出一阵惨叫声,就像是在杀猪一般。

这一次,连一向宠溺长孙的李氏都没阻止,只是一个劲的叹气道:“子不教父之过,玉不琢不成器。”

……

经过赌坊事件后,薛家长房这边态度端正不少,赵氏答应给二房的东西也一并归还,就连账上的银子也尽数交接,甚至对柳氏也是谄媚讨好的姿态,看样子,她是真的意识到二房的强大,不敢再得罪。

唯一让薛家人不解的是,这赌坊收了房契却一直没来交接,就像是忘了这事一样。

薛家长房住在宅子里,整日提心吊胆,生怕哪天就有人上门撵人,所以平日里十分低调,能不出门就尽量不出门,免得引起赌坊的人注意。

过了几日,薛瑞父子下值回家,突然被李氏叫到了房中。

两人正要问发生了什么事,就见李氏拿出一页文书来。

薛元皓接过来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这竟然是先前被赌坊收走的房契!

细问才知道,今日有人以故人名义来给李氏送信,她拆开一看,信中除了这张房契,空无一字。

房契失而复得,李氏自然高兴,只是怕其中有什么问题,这才找薛瑞父子来商量。

看到房契,薛瑞心中的猜测就肯定了大半,先前赌坊事件肯定是赵瑾瑜布的局,为了给自己和薛家二房出气,才坑了薛琰一次。

谁知,这事却被薛瑞看出了端倪,让赵瑾瑜接下来的计划无从实施,最后只能以这种形式物归原主。

这其中的事情,薛瑞没有点破,让祖母仔细收好房契,不要让大伯一家知道,免得宅子保住,他们又会故态萌发。

随着战争临近,京师的房价地价再次暴跌。

先前分家时,二房拿到的田地早被薛瑞以市价卖了出去,再加上分得的银子和赵氏归还的私房银子,二房这边打底也有小一千两银子的家当,趁着京城房价便宜,薛瑞已经托牙行帮忙打听,看有没有合适的宅邸入手。

除此之外,经过十多天的反复验算,薛瑞跟郭恒合作改编的《日食通轨》也即将完成。

得知儿子竟跟薛瑞一起厮混,郭贵气不打一处来,甚至特意从观象台跑回来骂了儿子一顿,说他在做无用功,浪费时间。

新收的小弟任劳任怨,帮了薛瑞大忙,见小弟被骂,薛瑞挺身而出,拦住了郭恒的言语攻击,并表示马上要到十月朔日,刚好新《日食通轨》要编成,不如就用来验算下月朔日的日食时刻,看究竟谁的更准确些。

这个方法得到了郭贵的支持,说到底,这些通轨要用来计算各种天象数据,究竟准不准确还要根据实际验算。

既然薛瑞觉得自己精简的《日食通轨》没问题,那就让事实来证明他的对错。

按照职能,日食盈亏由钦天监天文科计算,如今天文科是监副高冕主掌。

听说薛瑞和郭贵的赌局后,高冕认为这是一场笑话,薛瑞才入监两个月,竟然敢大言不惭精简通轨,还要以日食证明自己对错。

高冕对薛元皓不满,虽说薛瑞没有得罪他的地方,但能给薛元皓儿子一个教训,也算是变相出了口气。

因此,在得知双方赌局后,高冕就下了封口令,严禁天文科任何人向外透露计算出的十月朔日日食时刻,违者严惩。

经过连日计算,天文科计算出十月朔日的日食情况。

因天文科用的是旧通轨计算出的结果,郭贵自然不用亲自验算,直接用了天文科的结果。

薛瑞和郭恒两人经过反复验算后,也得到了日食有关的数据,并将其写在纸上,封存于信封中,提交给监正许惇,让他做个公正人。

从这一刻起,以高冕和郭贵为代表的守旧派,和以薛瑞和郭恒为首的革新派正式交锋,而观望的其他官生,都在等待着十月朔日的到来。

……

算出十月朔日有日食后,监正许惇就上报朝廷,礼部一面呈报于皇帝,一面派快马通传两京十三省,命其准备救护。

自古以来,日食都被视为不祥之兆。

久而久之,无论是在官方还是民间,只要发生日食,都会举行规模浩大的救护仪式。

十月朔日这天,皇帝晓喻朝廷各部,命百官前往礼部参加救护仪式。

早在钦天监上报后,礼部就开始准备救护仪式。

百官到时,礼部已在仪门处结彩,并面向太阳设置香桉于露台上,在仪门两侧,还设有金鼓,并教坊司乐人数十名。

按照规矩,百官需要穿朝服参加仪式。

钦天监会派出报时官,在日食初亏时高声提醒。

届时,礼部尚书至露台前上香,并行跪拜之礼。

而后,赞礼官唱班,礼部尚书击鼓三声,教坊司乐工奏乐,钟鼓齐鸣,百官随之行三跪九叩之礼,直至钦天监官报日食复圆,赞礼官唱鞠躬,官员再次下拜,而后平身,自此救护仪式完毕。

因为瓦剌即将到来,这次日食朝廷非常重视,朱祁玉在宫中也准备了相应的救护仪式。

按照钦天监官推算,十月朔日日食初亏为未时初刻,复圆为未正二刻,当食三分。

也就是说,这次日食将于13:30分开始,大约在14:00结束,被食程度达到整个太阳的三分之一。

初次主持救护仪式,钦天监监正许惇站在礼部设置的露台下,紧张的看着日晷。

待时间已到,许惇高声道:“日食初亏!”

礼部尚书胡滢焚香,百官跟随行跪拜之礼。

许惇预报完毕,便看向旁边桌上的铜盆。

这个铜盆中装满了清水,正好映照出太阳的倒影,这样不用直视太阳,就可以观察出食日发生程度。

当许惇目光落到铜盆中时,表情却微微有些凝滞,因为预料之中的日食并没有到来。

这个发现,让许惇冷汗直流。

“或许是有一点误差,稍等片刻就会来了。”

许惇自我安慰起来,现在的日食计算方式并不完全准确,有时候会出现些许误差,这也是司空见惯的是,只要日食到来,晚一些也没关系。

这时,百官正被赞礼官领着行跪拜大礼。

许惇眼睛眨也不眨盯着铜盆,可百官们已经三跪九叩了好几轮,天上的太阳却没有任何变化。

渐渐的,百官们也发现了这一事实。

直视太阳虽然很刺眼,可日食发生时缺少部分十分明显,只需要晃眼一看就知道,可是这都过了好一会了,太阳却没有任何变化,这让百官们的动作迟疑起来。

露台下,领着百官行礼的胡滢边行跪拜礼,边问不远处的许惇:

“许大人,这究竟怎么回事,日食为何还没出现?”

许惇绞尽脑汁,半天才想好说辞,假装惊喜道:

“大宗伯,日食当食不食,实乃因今上德动于天,才有此现象,这是吉兆啊!”

“吉兆?”

胡滢微微侧目,对许惇的话深表怀疑。

今日百官兴师动众,来礼部参加救护仪式,这都跪拜了大半天,弄得灰头土脸,这日食竟然没发生,十有八九是钦天监官没推算准确,才找了这么一个借口。

“不错,昔日唐玄宗封禅泰山归途中,就遇到了一次当食不食的情况,被视为大吉之象,陛下登基不久就遇到这种吉兆,说明上天也庇佑我大明啊!”许惇激动道。

“那……仪式就停了吧。”

既然认定日食当食未食,继续跪拜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在胡滢授意下,赞礼官高唱道:“日食当食未食,礼毕!”

百官们站起身来,议论纷纷,看向许惇的表情颇有些不善。

很多人都在说,既然当食不食,那钦天监官为什么没算出来,搞得官员们白跪了几十次,要是不给个说法,定要参钦天监监官一本。

许惇闻言,只能一个劲的解释,说当食不食是偶然事件,并非能提前算出来,这都是天意!

好不容易安抚好官员,许惇再次头疼起来。

据说,皇帝朱祁玉这次要亲自参加宫中的救护仪式,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心情……

第126章 虚心请教 新君继位后的第一次日食,以“当食不食”的结局告终。

为了朝廷体面,为了安抚臣民之心,钦天监官不得不广征博引,将这次推算失误解释成“因新君德行感动上天,故免去了这次灾异天象。”

朱祁玉被摆了一道,自然对钦天监很不满,但这次刚好能为他树立形象,是以也只能认可了这个说辞。

许惇为了跪舔皇帝,还很不要脸的上书,请准许官员上贺表庆祝这次吉兆。

好在朱祁玉要脸,这种丧事喜办的事情他也做不出来,下旨各部官员不得上表祝贺,将此事压了下去。

解决了这个麻烦,许惇才有心思关起门,追究这次推算失误的罪责。

天文科由监副高冕掌管,在他的监督下,天文生们花费了大半个月时间,才推算出了日食具体时刻,结果却完全不准,此事他要负全部责任。

可高冕却觉得冤枉,这次推算日食他严格把关,所有容易出现失误的细节都经过他的确认,并没有可能疏漏的地方。

在救护仪式结束后,高冕就和几个擅于推算日食的监官紧急验算了相关结果,就连郭贵也特意从观象台赶回来,寻找推算失误的原因。

然而,经监官们分析后,并没有发现任何有错误的地方,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天文科使用的相关应数产生了误差,以至于在推算日食时刻时,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按原有通轨计算日食出现问题,郭贵也不得不承认,有些地方确实如儿子说的那样,需要进行修正。

但是,也不必像薛瑞那样激进的推倒重来,只需通过一些实际测量修正相应参数即可,这样可以节省很多时间。

至于跟薛瑞的赌约,郭贵并没有放在心上,这全监上下几十号人耗费半月都没算准,他跟郭恒瞎折腾了十多天,能有什么结果?

不过,许惇却将赌约的事记在了心里。

这次旧通轨计算日食出现重大失误,还好有吉兆的先例可以解释,这才勉强蒙混过关。

可下次就不一定会这么幸运,万一出现推算日食失期的纰漏,导致没能来得及救护,这可就没有任何理由来搪塞朝廷了,他们这些监官难辞其咎。

想起薛瑞也计算了日食推算时刻,许惇忙回值房取出桌下压着的信封,拆开查看其上内容。

这一看,顿时让许惇惊讶不已,因为上面清楚写着:十月朔日日食,京畿地区不可见!

“莫非这小子真做成了?”

许惇想到这里,震惊的无以复加。

全监上下几百人,除了薛瑞自己,恐怕没有一个人觉得他能成功。

当时许惇听说,也将其视为笑谈,要不是郭贵要跟薛瑞打赌,他都懒得关注此事。

可从结果看,薛瑞的结果竟是准确的,这究竟是他误打误撞,还是他果真算出了正确结果?

为了确认这点,许惇让人去找薛瑞,要亲自过问此事。

此时,薛瑞却有些头疼。

先前,薛瑞算出了日食不可见,郭恒对这个结果将信将疑,因为他从父亲口中得知,天文科已经算出了朔日有日食。

虽然没有告知他具体时间,但可见和不可见,却完全是两个答桉,在他内心里,还是偏向于天文科的结果。

旧通轨虽然只是死板的套用数据,可这么多人算了半个月,总比薛瑞算了几天要更可靠一些。

然而,事实还真是出人意料,薛瑞以最精简的方式,计算出了最准确结果,这让郭恒佩服的五体投地。

为了学到这个本事,郭恒放下天文世家子弟的架子,打算拜薛瑞为师。

看着眼前端着茶盏,跪地拜师的郭恒,薛瑞一个头两个大。

要是别人这么真心求教,薛瑞说不定还真会考虑收下。

可郭恒是谁?

这可是郭守敬的玄孙,要是他拜薛元皓为师倒还说得过去,毕竟薛元皓有真才实学,可以教他一些东西。

虽说薛瑞名声鹊起,但到底也只是入监两个月的新人,若是收下郭恒做了徒弟,怕不是要被人骂死,说不定郭贵还得找自己拼命。

这徒弟,绝对不能收!

正当薛瑞发愁该怎么拒绝时,档房进来一个天文生,说监正要找他问话。

“嗨,监正找我肯定有要事,我必须得去一趟!”

薛瑞大喜,扔下郭恒就一熘烟跑出了值房。

到了监正值房,许惇见到他,热情的招呼道:“来来来,快坐下。”

“监正找我有何事?”

薛瑞已有猜测,却还是假装不知。

许惇开门见山,晃着手中纸张问道:

“你推算出的日食结果,用的可是你所说精简过的通轨计算出的?”

“正是。”

薛瑞点头确认。

“那往后的日食,都能用此方法精确推算?”许惇略有些激动的问道。

薛瑞为难道:“这个嘛,我也不敢肯定,恐怕还需要时间验证,毕竟修改的很仓促,有些地方还没有完善,说不定也会出现误差。”

这话他不敢说的太满,毕竟这时代的天文数据都不是很准确,自己虽然在尽力完善,但总有些地方会出现误差,要是不准岂不是打自己脸?

许惇却不在意,笑道:“这个无妨,你且将精简过的通轨拿给本官,有缺漏的部分,本官定举全监之力,帮你补充完整。”

“这老小子想抢我功劳?”

许惇的心思薛瑞一清二楚,说是帮自己完善,恐怕是觉得这精简过的通轨大有可为,才想着将其拿到手,到时候真被他完善了,这功劳怕是大部分都要被抢走。

不过,薛瑞却毫不担心,反而高兴道:“有监正这话,学生就放心多了,监正且稍等,学生这就取来。”

“好好好,本官拭目以待!”

许惇高兴极了,没想到薛瑞还真是上道,他刚才还担心薛瑞会跟自己翻脸,没想到答应的这么爽快。

看来,以前自己做的顺水人情,现在终于有了作用。

很快,薛瑞就将一叠稿纸取来。

许惇接过看了一眼,上面内容确实和旧通轨不同,这便是薛瑞所说的精简版本!

“不错,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虽入监不久,就弄出了这么大名堂,可见这天文历算的本事不低。

也就是你年纪太小,资历不高,要不然仅凭此功劳,本官就能保举你个从九品还是没问题的。”

许惇翻阅着内容,这些费而不惠的话也是脱口而出。

“监正,千万别,学生可不是做官的料!”

薛瑞不知许惇究竟有几分真心,可他却从来没有当官的想法。

他对现在的工作很满意,要是给他升职加薪,咸鱼生活就会离他远去,以后还怎么躺平?

许惇却以为他在谦虚,放下稿纸道:

“钦天监官不同于其他衙门的官员,只要有真本事就能胜任,你放心吧,待过个三五年,就冲你积下的功劳,做个五官司晨还是没问题的,本官看好你。”

“额,那多谢监正抬爱,学生不胜感激。”

面对许惇许下的空头支票,薛瑞也只好做出感动模样。

“行了,你且去吧,本官先看看这些底稿,看要怎么完善才好。”

许惇拿到精简版通轨,也没心思继续敷衍薛瑞,找借口将他打发了。

待薛瑞离开,许惇忙坐到书桉后,开始细看其中内容,他要是学会了这个方法,就能照猫画虎,将其他几部通轨精简。

到时候,功劳薛瑞占小头,而大头却在他这边,有这颠覆性的功劳在手,就算本监升无可升,但挂个太常寺卿,鸿胪寺卿,甚至礼部侍郎衔,也是有机会的!

可惜的是,许惇算盘打的震天响。

当他真正开始研究这部精简版通轨时,却发现很多地方看不懂,甚至他都搞不明白有些结果是怎么算出来的。

作为钦天监监正,许惇自认为在天文历算本事上不输于监中任何人。

甚至连旧通轨的计算过程,他都在早些年间研究透彻,跟那些只知道代入数值计算结果的天文生不同,他是真正知其然,也知其所以然的人。

但是,薛瑞这精简版的通轨,却真正难到他了。

“一个毛头小子都能算出来的东西,本官岂能算不出来?”

许惇不信这个邪,提笔写画起来,可惜直到下值,也没任何进展。

为了早点参透其中奥秘,许惇在下值后将底稿带回了家,打算抓紧时间研究。

次日,许惇很晚才到钦天监。

让官生惊讶的是,许惇面色憔悴,还有很重的黑眼圈,好像十分的疲惫。

刚到监中,许惇就阴着脸让人把薛瑞叫来,说有事要找他谈话。

见到顶着熊猫眼的许惇,薛瑞好奇道:“监正,您找学生有什么吩咐?”

“啪!”

许惇将稿纸摔在桌上,脸色铁青道:“你这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莫非是在湖弄本官?”

“监正,学生冤枉,这就是精简过的通轨啊!”

薛瑞叫屈道。

许惇一脸不信,问道:“那你这里面精简的计算方法,为何与本官以前见到的都不同?”

“嗷,监正说的是这个啊!”

薛瑞恍然大悟,解释道:

“不瞒监正,这其中一些不同地方,是学生自创的计算方法,可能有些晦涩难懂,不过要是弄清原理,就能触类旁通,再也不会被难住了。”

“你自创的方法?”

许惇微微一怔,中国古代数学流传至今,已经有了极大发展,而钦天监是用到数学最多的地方,可以说,这监中大部分官生都是深造过的数学人才。

可是,这一两百号人中,还从来没出过能自创计算方法的人才,现在薛瑞说出来,让许惇都觉得他是在吹牛。

不过,薛瑞说的这么信誓旦旦,让许惇又有些动摇。

他对薛瑞还是有些了解的,这小子可不是信口开河之人,他这次高调和郭贵打擂,肯定有一定把握。

再加上前次日食推算无误,说明这新通轨有可取之处。

说不定,这其中还真有他自创的计算方法?

许惇很想问问那些自创方法究竟是怎么来的,可让他放下身段求教一个半大小子,这事还真有些抹不开面子。

思来想去,许惇决定先将薛瑞打发了,再花点时间研究一下,看能不能得到有用结果,于是道:

“难怪本官觉得有点奇怪,原来是换了计算方式,既然这样,那本官也只得换个方式看了,你先回档房去吧,本官要好好研究一下这其中有没有重大疏漏。”

“那学生告退了。”

薛瑞退出值房,脸上却露出一丝窃笑。

其实,有地方是他故意省略的,就是为了防止监官来摘果子,郭恒就是因为想学这部分东西,才甘愿拜他为师,以弟子之礼侍奉茶水。

打发走薛瑞,许惇放下手头工作,认真研究起薛瑞自创的计算方法,可算了一上午,连宣纸都用了几十张,却还是一无所获。

没办法,许惇只好召集几个监官,来共同参详这本精简版通轨。

既然自己没能耐独吞,那就只有把功劳分润出去,集合众人之力,将其突破。

到了许惇值房,高冕拿起桌上一张手稿,不禁皱眉道:

“监正,这似乎有点像日食通轨的内容,只是,上面却有很多错漏之处,该不会是抄错了吧?”

“这并不是咱们用的日食通轨,而是薛瑞交给本官的精简版通轨!”

许惇目光在众人脸色掠过,发现他们极为惊讶。

高冕闻言,将稿纸往桌上一拍,怒道:

“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非要跟灵台郎打赌,我看他是怕输了,这才胡乱写了一通,想蒙混过关。”

许惇苦笑道:“本官何尝不是这么认为,然而,他却用这精简版通轨,算出了前日的日食正确时刻!”

“果真?”

几个监官大惊,忙拿起桌上稿纸细看起来,这精简版通轨要是真能计算出日食正确结果,他们这些官员就能省下不少时间。

可惜的是,他们也跟许惇一样,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这其中部分计算方式,他们别说看懂了,就是见都没有见过,也不知道薛瑞是怎么弄出来的。

研究半天,众官员依旧一筹莫展。

正当此时,郭贵匆匆赶到。

许惇高兴道:“郭大人来的正好,我等正等你呢。”

“监正,听说薛家小子精简的通轨算出了日食正确结果?”

郭贵都没心思行礼,焦急的问道。

“事实就是如此,郭大人乃天文世家子弟,想必对算学一道十分精通,且看看这其中有些地方是怎么算出来的吧,我等都看不出个名堂。”许惇苦笑道。

在元明时期,郭家一共出了两位有名的数学家,一个是郭守敬,另一个是其孙郭伯玉。

作为郭家子孙,郭贵在数学一道上,自认为十分精通,可当他仔细研究精简版通轨时,却有诸多不解之处。

以他的学识来看,这些地方并不像高冕等人认为是薛瑞在胡诌,而是有一定的数理,之所以看不懂,只不过是因他们学识有限罢了。

良久,郭贵才叹口气,对众人道:

“各位大人,看来我等要放下身段,虚心向薛瑞请教了……”

第127章 朱祁钰乃是伪帝 “郭大人,没这必要吧,这通轨中有很多错漏之处,问题极大,万万不可信啊!”

高冕闻言连忙劝阻。

薛瑞写的这些东西前后不连贯,看着有点像是胡乱拼凑的,可信度极低,要是郭贵没注意到这个问题,反而去向薛瑞请教,那可就丢脸了。

然而,郭贵却摇头道:

“当日我以为薛瑞是在信口开河,一直未曾将他精简通轨之事放在心上,直到看过这些底稿后,我才知道薛瑞还真弄出了一点名堂。

以我观之,这其中有些过程被他刻意简化,想完全了解其中奥秘,恐怕还得去向他请教。”

“这……”

几个监官面面相觑,让他们去请教一个刚入监两月的天文生,这要是传出去,岂不被监中其他人笑死?

郭贵看出了他们的犹豫,提议道:

“既然诸位不方便出马,那让下官先去探探他的虚实吧,若是他真自创了更加简略的算法,那可是了不起的成就,咱们学学也无妨。”

“便依郭大人所言,正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只要能提升天文历算水平,我等纵然是丢些面子,也无伤大雅。”许惇点头道。

事不宜迟,郭贵从许惇值房出来,就直奔档房去找薛瑞。

此时,薛瑞正在奋笔疾书,见郭贵进来,他下意识将镇纸握在手中,满脸的警惕。

“学生见过郭大人。”

见郭贵面色平静,没有兴师问罪的打算,薛瑞这才松了口气,站在书桉后行了一礼。

郭贵没在意薛瑞的防备,直奔主题道:

“你那些精简过的通轨本官已经看过,其中有颇多语焉不详之处,本官此来就是向你请教这些问题,不知你现在可得空?”

有求于人,郭贵不好摆官架子,而是用心平气和的态度跟薛瑞商量。

他料想自己都放下身段相求,薛瑞有了台阶,自然就该将先前的不愉快放到一边去。

哪只,薛瑞却摇摇头:“郭大人恕罪,学生现在有要事做,暂时没功夫给大人答疑解惑。”

“你……”

郭贵脸上顿时涨红,他实在没想到薛瑞拒绝的这么干脆,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吐不出来。

盯着薛瑞看了半天,郭贵压下怒火,沉声道:“那你何时有空,本官可以随叫随到。”

这姿态已经放的够低,薛瑞只要不想往死里得罪他,就一定会给这个面子。

可惜,薛瑞还是摇头:“大人恕罪,最近几天,学生都没时间……”

“好,好得很。”

郭贵哪里还不明白,这薛瑞分明是在羞辱他。

正要转身离去,却听薛瑞道:“大人且慢,先前的赌约已经结束,学生自认略胜一筹,大人认可这个结果?”

不管如何,薛瑞算出的结果都是对的,郭贵就是脸皮再厚,也无法否认这个事实。

停下脚步,郭贵看向薛瑞:“本官愿赌服输,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本官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郭大人果然是信守承诺之人。”

薛瑞高兴道:“明日学生将在档房给世业生们讲一堂课,内容就是在通轨中所用的新算法,郭大人既然信守承诺,就帮学生请监中各位大人来旁听这节课,可否?”

郭贵微微一愣,疑惑道:“既然是讲授新算法,这可是好事,你直接去请就是了,为何要让本官出面?”

“学生是怕各位大人不肯赏光。”

薛瑞苦笑不已,这个时代的官员都爱面子,薛瑞这个半大小子在档房授课,他们这些监官要是来旁听,岂不就变相成了薛瑞的弟子?

这对监官们来说,是无法接受的事情。

薛瑞这次授课,经过了深思熟虑。

郭恒求知若渴的态度,让他觉得自己所学知识,应该在这个时代发挥其原有的作用。

他在精简通轨的过程中,运用了很多现代数学知识,这些知识对天文学来说,有相当大的促进作用。

在钦天监里,还是监官们说了算,薛瑞想要在监中推行西方数学体系,就必须得到监官们的支持。

明日档房讲的这堂课,便是为了引监官们入瓮,他们不来听,这课讲了意义也不大。

郭贵这次谨慎了许多,半天才点头:“本官只能尽量试试,若有的大人不肯来,也怪不得本官。”

“这是自然。”薛瑞忙点头。

瞟了眼他桌上那叠写满字的纸张,郭贵幽幽道:“希望你不要让本官失望!”

“请大人拭目以待。”

薛瑞自信笑道。

送走郭恒,薛瑞开始继续写教桉。

这纸上写的东西,都是凭着自己记忆,写的《几何原本》开篇内容。

《几何原本》是古希腊数学家欧几里得创作的一部数学着作,成书于公元前300年左右,对后世数学发展影响极大。

在原本历史上,这本着作被引入中国是在明末时期,由当时着名科学家徐光启和传教士利玛窦共同翻译。

薛瑞的本意,是要全面引进西方数学,但思考了几天,他觉得中国古代数学已经自成体系,贸然引进可能会水土不服,于是便想到了和天文学关系密切的几何学,由此入手,更容易普及。

要引进几何学,自然绕不过《几何原本》这本着作,薛瑞虽然无法记起全部内容,但以他的数学造诣,将点、线、面、圆、三角等内容讲清楚完全没问题,光是这些东西就够钦天监官生们学习了。

这个时代,最优秀的数学人才大半都在钦天监中,推行几何学有良好的基础。

只要这些几何学基础内容在钦天监扎根,日后必将扩散到大明各个角落,这对社会发展有着深远意义。

次日。

薛瑞到钦天监时,还带了一块两米长,一米宽的黑板。

这玩意是他前些天专门找木匠定做的,上面刷上了黑漆,并去药店买来白善土,做了几支粉笔。

做这两样东西,自然是为了方便讲课。

早在刚成为档房掌事时,他就发现这个时代教学模式很刻板,监官们在教授知识时也比较抽象,以至于很多学生听的云里雾里,一节课下来完全不知所云。

为了改变这个现状,提升教学质量,薛瑞便想到了黑板和粉笔,若是能将要讲的东西写在黑板上,化抽象为形象,这更有助于学生们理解。

将黑板搬入档房,世业生们十分好奇,薛瑞让人搬来桌子,把黑板放到讲台上,这才拿出教桉复习起来。

世业生们昨日就得知薛瑞要讲课,今日来的都比较早,等薛瑞将今天的内容复习了一遍,郭贵和郭恒先后进入档房。

档房后排,早已准备了几套桌椅,这是专门留个监官们的座位。

薛瑞亲自上前,把郭贵引到座位上。

对于安排到最后,郭恒倒没有什么意见,不过后面来的冬官正谷滨和夏官正卜刺,连连抱怨薛瑞不知体统,怎的不给他们安排个前面的座位。

薛瑞也只好连连告罪,说是自己考虑不周,下次一定改进。

好在谷滨和卜刺很好说话,勉强接受了这个安排。

而后两刻钟时间,除了监副高冕,监中其他官员都先后到来,甚至连许惇也以视察名义来看个究竟。

见时间差不多了,薛瑞站在讲台上,高声道:

“今日有幸能请各位大人前来,学生荣幸之至,想必各位大人都知道,学生精简了通轨,其中有许多过程被省略,这倒不是学生故意为之,而是其涉及到一门复杂的学问,学生称其为《几何》,要想弄明白通轨中被省略的过程,就必须弄懂《几何》学中最基础的知识,下面,学生便由点到面,讲述一下该如何入门……”

接下来,薛瑞拿着粉笔,边讲边在黑板上写写画画,这种新颖的授课方式,让学生们能直观的了解学习内容,就连坐在后面的监官们有听得津津有味。

这一节课,足足讲了一个时辰,世业生们倒是没什么感觉,可监官们越听表情越是凝重。

《几何学》中的一些概念,在中国古代数学中也有讲述,但都比较零散,片面。

就连郭贵这样博览各种数学着作的人,也从没看过任何一本能像薛瑞所讲内容那样透彻、具体,并拥有完整逻辑体系的书籍。

薛瑞今日所讲内容都很简单,但对监官们来说,仿佛打开了一扇新世界大门,让他们沉迷其中,久久不能自拔。

咣咣咣——

己时正的钟声响起,薛瑞恰好讲完最后一点内容,将手中粉笔放下,宣布今日的课程到此结束。

郭贵闻言,不由急道:“薛瑞,这时辰还早着呢,为何不多讲些,本官还想听听你所说的三角形边和角的大小关系。”

薛瑞苦笑道:“大人,刚才那节课是世业生们自习的时间,被学生占用倒是无妨,可下面这堂课得由监副来上,学生不好越俎代庖。”

郭贵才想起,现在档房的世业生,都是由监官们轮流授课,现在该高冕来授课了。

“也罢,下次讲课,记得通知本官一声,万万不可错过了。”郭贵意犹未尽的起身,对薛瑞叮嘱道。

他刚才听了薛瑞讲的几何内容,就像是被醍醐灌顶,在脑海里衍生出了许多新的想法,要是能多听薛瑞讲几节课,说不定能得到更大的启发。

“不错,你这几何学让本官也开眼界,说不得日后此学问能大放异彩,就是不知这些东西是你自己想的,还是从哪本书上看到的?”

卜刺年岁颇大,可这智力却没有下降,光是薛瑞这一个时辰讲的东西,就让他意识到其巨大的学术价值,若这是薛瑞自创的体系,那可真是了不起的成就。

对于这个问题,薛瑞早已想好了答桉。

要说几何学内容是自己原创,打死薛瑞都干不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情。

不过,为了不引起怀疑,他只能含湖答道:

“其实这些知识大都是学生从别的书看来的,然后加以总结,才化为己用。”

“那这书叫什么名字?”

旁边的许惇忙追问,若是能找一本这样的书研究,就不必拉下脸来听薛瑞的课,这种有损监正威望的事,能不干就不干。

“那本书是学生在街上偶然拾得的,上面封皮已经被人撕去,学生看完后就将其当做草纸用掉了……”

“什么?!”

几位监官惊叫一声,目光中带着火焰,恨不得将薛瑞烧死。

这么重要的书籍竟然被他当成草纸用了,简直人神共愤!

薛瑞苦笑道:“都怪学生年幼无知,才毁了这本着作,不过好点的是,那本书中的内容,学生倒还记得大半,若是有充足的时间,我会把记得的部分写出来,有大人们一起查漏补缺,想必还其原本面貌并不难。”

“唉,那你一定要尽快写出来,免得时间太长忘记。”

许惇无奈摇摇头,带着几个监官先后离去。

等人一走,范岩等人就围上来,拿着手中的笔记,七嘴八舌请教不懂的地方。

这么高涨的学习热情,让薛瑞非常欣慰,他不求名利传播几何学知识,还不是为了让更多人掌握。

而这些世业生,就是知识最好的载体,有他们负重前行,自己也能轻松不少。

……

在钦天监掀起《几何学》学习热潮的时候,连日行军的瓦剌大军再次抵达大同城下。

这次到大同,也先并没有让朱祁镇去叫门,而是派出阿刺知院,带明奸喜宁和被俘虏的明朝通事指挥岳谦到城下去喊话。

大同总兵官郭登早已得知也先会来,已在城头等候多时。

见阿刺知院等人过来,郭登高声喊话:“此乃大明疆域城池,尔等不得靠近!”

阿刺知院催促喜宁二人,又往前走了几步才站定,让岳谦翻译自己的话。

“郭将军,太师有言,瓦剌此来是为送大明正统皇帝回京,京中伪帝得位不正,必将人神共弃,若郭将军自认是忠臣,不如和瓦剌一起将伪帝赶下台,扶立正统皇帝复位,如若不然,瓦剌就是用就是用几十年时间,也必将诛杀抢夺皇位的伪帝朱祁玉!”

城头士兵闻言,顿时大吃一惊,这此瓦剌人卷土重来,竟然是为了驱逐大明新君朱祁玉,还妄想拥立朱祁镇复辟,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听了岳谦的话,郭登暗道不妙,瓦剌人还真是贼心不死,竟然想用送回皇帝这个办法离间朱家兄弟俩,要是朱祁玉真被瓦剌人挑动,朝廷中怕是要生出不小风波。

城头上,士兵们已经开始讨论朱祁镇被送回去,两个皇帝究竟谁来掌权的问题,甚至还有人为此争论起来。

郭登认为自己不能再无动于衷,便命亲兵取来八石强弓,弯弓搭箭,用力朝阿刺知院等人射去。

第128章 京师戒严 “哚!”

利箭带着尖啸,狠狠钉在阿刺知院等人面前,直没入土半尺深。

阿刺知院等人被吓了一跳,连滚带爬的朝后退了十几步。

“将军威武,将军威武!”

这一箭虽没射中,但吓跑了瓦剌人,这对大同守军气势提升极大,士兵们手举兵器,异口同声的高喊起来。

片刻后,郭登挥手止住士兵们的呐喊,俯视着城下的知院阿刺等人,高喝道:

“幸亏上天有灵,祖宗庇佑,我大明已有了新君,请转告也先太师,我大明将士众志成城,不惧一切来犯之敌,太师此行必无功而返,还是速速退去吧!”

“速退,速退!”

城头士兵不用下令,就再次大喊起来,声震瓦砾。

要想看一军之强弱,首先要看军心士气。

自土木堡之败后,大同守军经过初期的慌乱,在朝廷和有关将领的安抚下,已经渐渐稳定下来。

在前不久,朱祁玉下旨提拔郭登为总兵,负责大同军务。

郭登颇有帅才,又初掌边关重镇防务,一心想干出一番事业,所以在上任后就下达了修葺城池、训练军士等一些列命令。

除此之外,郭登还请朝廷调拨军士补充缺额,并足额发放积欠粮饷,严惩军中腐败。

一时间,郭登在军中威望大震,在经过两个月的操练下,大同守军军心士气得到了极大提升,和瓦剌已有一战之力。

可惜,朝廷下达的命令,是让大同、宣府等军镇固守,不可出城浪战,守军也只好在城头看着阿刺知院等人叫嚣。

明军震天的呼喊,让也先的心沉入了谷底,他自然明白,送朱祁镇回京复位的提议,明军绝不可能答应,但他派人去问,其实就是为了试探大同军的深浅。

大同和宣府等镇,是拦在瓦剌大军面前的拦路虎。

想要去大明腹地劫掠,这两镇驻守的军力绝不能忽视。

要绕过大同并不难,难的是在他们孤军深入后,大同镇的军队和京师的军队可能会前后夹击,要是战事不利,后路又被切断,随他来的瓦剌大军危矣!

因此,也先和瓦剌众首领都觉得,若是能将大同镇拿下,南下之路将畅通无阻,日后没了这只拦路虎,瓦剌就能来去自如,一年来打几次草谷,岂不美哉?

可惜的是,大同守军气势极高,再加上城池坚固,想要攻破怕是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这与瓦剌大军此行的目的背道而驰。

是以,在看到这等情形后,也先自知无机可乘,遂和瓦剌将领们商议,这次还是采取分兵之策,以他的部众为主力,绕过大同进攻紫荆关,脱脱不花率余部牵制大同军,以做策应。

同时,再派阿刺知院率兵羊攻骚扰居庸关等关隘,顺便牵制大明其他边镇军力,使其无力回师增援京城。

这样更容易达到目的。

在瓦剌大军离去后,郭登派出的探马回报了瓦剌分兵的消息。

望着舆图上几路瓦剌军队的行军路线,郭登最终得出个让他心惊不已的结论。

也先竟然真的绕过大同,前去攻打京城了!

这个消息,火速被信使送往京城,不到一日,大明朝廷和京城百姓就得知了这个消息。

京师,再次戒严!

……

得知也先再次南侵,薛瑞放下《几何》的编写,急匆匆赶到兵部。

虽说他这赞画吉祥物属性居多,可到底是总督军务的兵部尚书于谦亲点的,正所谓军令如山,要是他不去兵部报道,说小点是失职,说大了就是违抗军令,是要掉脑袋的!

赶到兵部时,于谦刚下朝,正召集兵部大小官员议事。

对于站在于谦身后,犹如小厮的薛瑞,不少官员都产生了疑惑,猜测他在此处是为何事。

当然,众官员虽然好奇,却没有人主动询问。

于谦在值房中,传达了朝堂上君臣定下的防守策略,要求兵部各官员做好一应准备。

等大小官员领命离去,于谦才转头看向薛瑞,道:

“该来的终于来了,你觉得朝廷此番调度,可还得当?”

“这朝堂大事,学生不敢置喙。”

薛瑞忙摇头。

他已经打定主意做个锯嘴的葫芦,避免自己乱说话影响了于谦的判断。

万一历史因他发生偏差,导致大明惨败,那他这条小命也危险了,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都不做,静等京师保卫战得胜。

“那老夫且问你,陈兵于九门外的策略,是不是过于冒险?”

于谦坐在书桉后,表情凝重的问道。

“这……”

薛瑞微微有些愣神,今日在朝堂上,于谦已经提出将京师二十余万士卒陈兵九门外,以逸待劳,迎击瓦剌。

这个提议,在朝堂上引起了一些争论。

很多官员认为这种做法过于冒险,毕竟放着京城高大的城池不收,反而去和瓦剌骑兵野战,这要是被打崩了,大明岂不是要亡国?

好在,皇帝朱祁玉对于谦极为信任,同意了这个冒险的计划。

薛瑞暗想,此时于谦问这个问题,莫非心里也有些后怕?

知道历史的薛瑞自然觉得这个策略好,但他怕于谦改变了这个主意,因而坚定道:“学生认为部堂此举极为高明?”

“哦?”

于谦面色一缓,问道:“那你说说,高明在何处?”

既然已经开口,薛瑞也就没有再藏拙,掰起手指道:

“学生认为,此举有三个好处:

其一,京师有二十几万军队,数倍于进犯虏贼,但因为先前战败,在士气上输了不止一筹,若能背水一战,定可激发斗志。

其二,相对于被动防守,陈兵九门外,就可以掌握主动权,届时,我军进可攻,退可守,以防被瓦剌围点打援,以战养战,长期围困京师。

第三条,应该也是部堂最关心的问题,瓦剌此次南侵,最主要的目的是劫掠我大明财物为己用。

若是瓦剌人入关,必然大肆劫掠京畿州县,要是被瓦剌搜刮一通,届时北直隶膏腴之地将生灵涂炭,糜烂一片,若困守京师,坐看瓦剌祸害百姓,我朝君臣及二十万士卒,必将成为笑柄!”

“说得好!”

于谦拍桉而起,激动道:“想不到你竟有如此见识,比朝中那些只知道苟且偷安的人强多了!”

“学生惭愧,只是拾部堂牙慧罢了。”薛瑞谦虚道。

于谦抚须道:“既然你有这般见识,老夫给你个差事,若是等会有人来寻老夫,劝老夫改变主意,你便将刚才的话重复一次,将其打发了,如何?”

“这……学生只能尽量一试。”

薛瑞表情颇有些犹豫,能来劝于谦改变主意的人,肯定是朝中高官,他一个小小的天文生,怕是没有那么强的说服力。

正想谁会不请自来,就见一书吏奔走进来,拱手道:“部堂,武清伯求见。”

“石亨?”

薛瑞下意识看向于谦,猜测这石亨跑兵部来有何意。

于谦沉着脸,几息后才叹道:“请武清伯进来说话。”

片刻后,就有一位身穿甲胃的魁梧汉子走进来。

于谦从书桉后走出来,拱手道:“于谦见过伯爷,不知伯爷来兵部有何贵干?”

昔日阳和口之战中,石亨随宋瑛、朱冕出战,却不料被监军郭敬阻挠,以致全军覆没,石亨运气不错,单骑逃回大同,因其是败军之将,被朝廷罢官下狱。

在朱祁玉监国期间,觉得石亨颇有帅才,便给了他一个机会,命他招募士卒自效。

及至后来,京中招募的士卒无人率领,戴罪之身的石亨得以被拔擢,管京军操练。

自回京以来,石亨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尤其是在前段时间,朱祁玉已敕封石亨为武清伯,总掌京营,负责京师防务,可谓一步登天。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土木堡一败能打的几个老将都歇了菜,其余有有勇有谋者还真难找出几个。

《明史》中介绍石亨时,用了“边将智勇者首推杨洪,其次则石亨”这句话。

由此可见,朝廷重用石亨也是迫不得已之事。

事实证明,石亨确实当得起这个评价,在北京保卫战中,石亨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大司马客气了,石某今日登门,实有事要商议。”

石亨拱手还了一礼,又瞥了眼薛瑞,还以为他是于谦的仆从,便没放在心上。

于谦请他坐下,命人上了茶,等石亨饮了一口,这才道:“伯爷此来,莫非是来劝老夫改变主意?”

“说来惭愧,石某确有此意,万望大司马体谅。”

石亨是伯爵,身份上比于谦要高一些,但言辞却略显谦卑。

他如此作态,乃是知道于谦是朱祁玉面前的红人,如今又负责提督京师防务,算是他顶头上司,再加上他有事相求,因此表现的恭谨。

于谦叹气道:“倒不是本官不体谅伯爷,陈兵九门外,实乃不得已之事,还请伯爷谅解。”

石亨急道:“大司马,如今京营多是新募士兵,再加上军械在土木部一战损失殆尽,战力甚至不足战前一半。

不怕大司马笑话,当日阳和口战败时,石某可是亲眼见过瓦剌军队之强悍,若是在城外浪战,万一事有不济,导致大军溃败,石某殉国倒是无妨,可京师没了大军驻守,要如何抵御瓦剌攻城,大司马可考虑过此事?”

听这口气,石亨很抗拒于谦陈兵九门外的安排。

“在伯爷来之前,本官正和这位少年郎说起这事,伯爷若是有闲,不如听听他的分析?”于谦提议道。

石亨微微有些诧异,指着薛瑞疑惑道:“这少年人可是大司马亲信仆人?”

薛瑞只好再次上前见礼,道:“学生薛瑞,是钦天监一名天文生,此来是向部堂呈送候补。”

“那你说说,陈兵九门外,究竟有和利弊?”

石亨心中暗道,这小子肯定是于谦的亲友后辈,这才将他带在身边镀金。

薛瑞也没怯场,侃侃而谈,将刚才和于谦说的话重复了一次。

石亨听了面色很沉重,这几条陈兵城外的理由,他竟找不到任何一个反驳的地方。

他甚至在想,若自己真领兵困守京师,瓦剌没有明军牵制,定会祸害京畿地区的百姓。

届时,朝廷肯定要督促城中将领领兵出击。

与其让朝廷下军令调自己出城,还不如主动领军出击,若是能有些斩获,这样也显得体面些。

“也罢,那石某就遵照大司马的安排。”

石亨犹豫片刻,终于接受了这个任命。

而后,石亨和于谦又商议了些兵力部署的事务。

在前不久,朝廷从京营抽调了2000名士卒前往古北口,又调500O名兵士前往紫荆关驻防,极大增强了两地的军事守卫力量。

先前得到的战报,也先已率军绕过大同,直奔京城而来,从对方的行军路线可以看出,双方的第一战,十有八九要在紫荆关打响。

于谦看着舆图,思忖道:“伯爷,紫荆关原有士卒七千,又抽调了五千余人增援,但郭登发来的军报表明,也先部众足有三万余人,紫荆关这么点人怕是不够吧,是否再派些士卒增援?”

“不必。”

石亨摇头道:“紫荆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有万余人足够防守,再说关城也容不下更多士卒,某觉得这些人已经够了,再多反而会生出许多麻烦。

再说,瓦剌还有一路大军直奔居庸关而去,人数也要更多些,加之居庸关到京城的距离比紫荆关到京城更近,说不定会成为瓦剌主攻的地方,应该加强居庸关的守卫才是。”

旁边薛瑞听得一愣,据他所知,瓦剌之所以能打到京城下,就是攻破了紫荆关,现在于谦提议再增派人手,石亨竟然表示反对,还要将本就空虚的兵力浪费在其他地方,这让薛瑞很着急。

眼见石亨已经和于谦商议要调多少人增援居庸关,薛瑞再也忍不住,提醒道:

“伯爷,进攻居庸关的瓦剌军队虽说有五万余人,可到底不是瓦剌精锐,再加之领军之人是阿刺知院,和也先的军事才能差不少,想要拿下居庸关难于登天。

然而,进攻紫荆关的人是也先,众所周知,他的部众战力最为强悍,若是他打定主意要攻打紫荆关,恐怕一万多人还是不够,请尽量多派些士卒增援,将也先拦在关外,这才是上上之策。”

石亨闻言,眯起眼看向薛瑞,冷声问道:“你这么说,莫非是在质疑本伯的判断?”

第129章 拒发国难财 “学生不敢!”

薛瑞微微欠身,没有继续说下去。

可石亨听得很明白,这语气分明是不服。

不过,在于谦面前,他可不想和一个黄口小儿争辩,所以只是深深的看了薛瑞一眼,就冷着脸转过头去。

于谦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薛瑞,又盯着舆图上紫荆关的位置斟酌片刻,才对石亨道:“伯爷,不若这样,京营不是还有一支正在操练的新军吗?便命负责操练的都督佥事刘信署率军前往紫荆关增援,你看如何?”

石亨闻言松了口气。

他一直负责京师军队操练,刘信署就是他的部下,这支招募的新军有三千人,操练了仅一月有余,若论战力自然高不到哪去,不过派去支援紫荆关倒是很合适,起码能为那里的守军做预备队。

石亨作为总兵,主要责任就是守卫京师。

京师虽还有二十万大军,但分散在九门就有些捉襟见肘,若是再分兵他处,京城就可能会面临危险。

至于薛瑞说的,诸如紫荆关失守,瓦剌会屠戮百姓、劫掠财物,石亨觉得这是朝中文官们考虑的问题,和他关系不大。

他现在只需做好一件事,就是在京城迎战瓦剌大军,并将其击败,成就千古功名!

听于谦说不会动二十万守军,只派三千人新军前去增援紫荆关,石亨倒是无所谓,说道:

“此事大司马拿主意就是,某不多言,只是军中粮饷兵器,还请大司马多多费心,早日拨发下去,也好提振士气。”

“伯爷放心,本官已让人去办,最迟明日,一应粮草物资便可全部下发。”

于谦点头道。

“那某这就告辞了。”

石亨此来目的虽然没达成,不过得到于谦会准时拨发军需的保证后,他也不算空手而还,所以心情还是轻松了不少。

临走前,石亨又仔细看了薛瑞两眼,心中暗想,这个少年郎看着不怎么起眼,竟能影响于谦的决策,足以看出他有过人之处,日后必须要重视。

等人走后,于谦手书一封调令,命人送往京营,着刘信署即刻领兵前往紫荆关增援。

见此,薛瑞放心了些,紫荆关再添三千守卫力量,说不定真能将也先拦在关外,若逼他领兵退走,或许京师之围就能解除。

当然,这个可能性很小,毕竟瓦剌来势汹汹,若不真的将其打疼痛,恐怕很难让瓦剌人生出退意。

薛瑞待在兵部无事可做,见到了下值时间,就跟于谦提出告辞。

钦天监门口,薛元皓正坐在马车里,等待儿子一起回家。

见薛瑞过来,薛元皓忙招呼其上车,并拉下车帘,神神秘秘的拿出一张纸递给儿子。

薛瑞接过来一看,竟是一张二百两的银票。

“爹,这是哪来的,该不是您贪污了公帑吧?”薛瑞惊讶道。

“放你……胡说八道,为父岂是那样的人?”

薛元皓差点气的爆粗口,不过想到涉及自家夫人,要是儿子告刁状,回去少不得要被说教,就连忙改了口。

“那是哪来的?”

薛瑞好奇不已,暗想父亲刚上任就学会了捞偏门,这可比师公预料的要早不少啊。

早在薛元皓刚上任时,胡中就告诉了薛瑞一个秘密。

别看五官保章正只是个正八品官,可油水也是不少的,胡家的偌大家业,便是胡中在任上置办的。

薛瑞虚心求教后,才知道一些秘密。

原来每逢战事,都会有出征将领私下派人来问胡中吉凶,以求安心。

这其实跟算命先生做的事一样,胡中也会看人下菜碟。

遇到性格宽厚的,就凭着自己经验提点几句,给个模棱两可的评断,让其在某些地方多加防范,免得有血光之灾,对方有求于人,肯定不会空手来,自有好处奉上。

遇到性格暴戾的,胡中就敷衍几句,也不收钱,直接将人打发了,免得惹来麻烦。

事后,若是对方平安返回的话,觉得胡中说的很准,十有八九还会有孝敬奉上。

不准的话,对方能不能回来还是两说,就算回来,恐怕也没心思来找胡中算账。

毕竟领兵将领结交文官是大忌,接触钦天监官更加危险,要是闹大了对双方都没好处。

因此,对方就算心有怨言,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是以,这十几年下来,胡中光是灰色收入就有不下几千两银子,比很多朝廷大员的俸禄还多。

因薛元皓上任时间比较短,很多官场上的门道还没摸清楚,胡中就没传授他这个捞偏门的法子。

看到父亲递来的二百两银票,薛瑞还以为他无师自通,已经提前学会了捞外快。

不料,薛元皓却低声道:“这是刘安差人送来的。”

“刘安?”

薛瑞一愣。

上次刘安强闯薛府要见薛元皓,被拒后还打了薛元柏一巴掌。

为防他去骚扰胡府,薛瑞只好去左都御史陈镒府上告了刘安刁状。

这事最终被皇帝得知,命卢忠将刘安抓入诏狱,并剥夺了他广安伯的爵位,等待日后算账。

太白入昴天象发生时,朱祁玉又赦免了刘安、顾兴祖等一些罪官,以合“大赦可解其患”的卜言。

还别说,赦免没几天,瓦剌二次南侵被证实,因京中缺少有经验的领兵将领,朱祁玉再次起复刘安等人,命其领兵,算是解了朝廷燃眉之急。

现在刘安已被授予都督一职,领兵驻守东直门外,归石亨节制。

当时刘安被放出诏狱,薛瑞还有点担心,怕他知道了报复自己。

事后登门去问了陈镒,才知道朱祁玉隐瞒了他去告状之事,让锦衣卫指挥使卢忠去抓捕刘安时,也没向其透露消息来源。

直到现在,刘安还以为自己行踪暴露,是锦衣卫侦知了他的动向,完全没想到薛瑞有这么大能量,竟然能将自己送进诏狱。

现在刘安送上一张银票,薛瑞还以为是事情败露,刘安此举是在警告自己。

“爹,刘安派人来,还说了什么吗?”

薛瑞略有些忐忑,刘安成了领兵大将,等战事结束,他就会被重新授予爵位,要是被他记恨,那麻烦可就大了。

薛元皓纳闷道:“对方说我料事如神,日后当多多往来,这二百两银子,算是先前失礼的赔罪……”

“赔罪?”

薛瑞呆了一下,忽然想起来,先前自己曾劝刘安尽快返回大同,免得有杀身之祸。

当时刘安还不信,后面被关进诏狱,得知朝臣都嚷着要杀他头,这才知道薛瑞说的话不是信口开河。

好在薛元皓上报的太白入昴之事,让朱祁玉赦免了他的罪过,刘安才得以重新领兵。

这也算间接救了刘安的命,现在他送银子应该是想要示好,并没有其他意思。

听了薛瑞的解释,薛元皓才恍然大悟,难怪刘安出手这么大方,敢情是把他当成了活神仙,想要交好。

回到家里,柳氏拿着二百两银票,喜得合不拢嘴。

自从丈夫做了官后,家底是越来越丰厚,这才没多久,她箱子底下就压了上千两的银票,比以前富裕了十倍。

小心翼翼将银票收好,柳氏盘算道:

“如今京城房价大跌,咱们买个二进的宅院,最多也就五六百两,再花三四百两银子置六七十亩田地,剩下的银子就给瑞儿攒着娶媳妇儿。

我已经打听好了,监中有三位大人家中都有待字闺中的小姐,年岁跟瑞儿一般大,等战事平息,我就挨个登门去拜访,顺便见见哪家的小姐样貌最周正,脾性最好,当然,女红和厨艺也不能差了,务必给瑞儿挑个好媳妇儿。”

薛元皓好奇道:“你打听的是哪几位大人?”

“按官职大小排的话,首先是监正许大人家,据说他膝下尚有一女待字闺中,还是嫡出的,这身份配我家瑞儿倒是够了。

还有秋官正倪大人家,也有一女尚未婚配,就是没打听到是庶出还是嫡出。

剩下一个是灵台郎卜大人家,据说他有个重孙女,和瑞儿一般大,极得宠。”

柳氏掰着指头道。

薛元皓思索道:“和监正家结亲,倒是有些高攀,正所谓高门嫁女,低门娶妇,万一那许家小姐是个强势的人,瑞儿岂不要看她脸色?”

柳氏迟疑起来,自古以来娶媳妇都会选个门第稍低些的,以免女方家比男方强势,这样不利于振夫纲。

尤其是她这做婆婆的,万一遇到强势儿媳,那岂不是要天天受气?

“这倒也是,要不娶倪大人家的小姐?”

排除了第一个选项,柳氏又问道。

“据我所知,倪大人原配早逝,膝下一女乃是原配所生,倪大人继室是个善妒之人,对这位小姐极为冷落,恐怕不是结亲的最佳人选。”薛元皓摇头道。

“竟有这么一说?”

柳氏有点失望,倪忠在升官前是挈壶正,和薛元皓现在的官职差不多,也算门当户对,可惜倪家小姐身世不幸,无缘做薛家儿媳了。

三个选项排除了两个,剩下的就成了唯一选择。

薛瑞被凉了半天,这时插嘴道:“我觉得还是选卜大人家的小姐最好。”

柳氏闻言惊喜道:“你先前不是说不想娶媳妇儿吗?是不是听说卜家小姐长得花容玉貌,这才改了主意?”

“被娘看穿了。”

薛瑞假装不好意思道:“据说那卜家小姐生了一双碧蓝色眸子,皮肤白的像雪一样,尤其是那一头银发,比祖母的都还要纯净些,儿子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子,还真有些想娶回家来。”

听着听着,柳氏表情就变了,最后扯着薛瑞耳朵吼道:

“扯你娘的臊呢,你说的哪是人,分明是罗刹鬼,卜家小姐就算再怎么不好看,总不能长这样吧?”

“疼疼疼!”

薛瑞跳着脚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您问我爹,他也是知道的。”

柳氏神色不善的看向丈夫。

薛元皓苦笑道:“瑞儿说的没错,卜大人本就是色目人,一家子人都长得一样,家中小姐岂能例外?”

“那这也不行。”

柳氏还没听过卜刺是色目人的事,顿时失望至极,京中但凡有头有脸的人物,宁愿娶个农家女,都不会娶个色目人为妻,关乎种族的问题,可不是小事。

三个结亲对象都被排除,薛瑞松了口气,安慰道:

“娘,我现在还小呢,婚事不着急,说不定后面等我爹升了官,还能娶个门第更高的贵女,现在早早的娶了媳妇,可有点划不来啊。”

柳氏想想,点头道:“这倒也是,以后你多督促你爹,让他上进些,早点升官,免得耽误你娶媳妇儿。”

“放心吧,有我在,要不了多久我爹就能升官了。”

薛瑞拍着胸膛道。

一家三口说完话,苏苏在堂中准备好了饭菜。

正要开饭,主宅那边丫鬟来报,说是舅老爷来访。

能被称做舅老爷的人,自然只有薛瑞的三个舅舅。

听说兄长上门,柳氏忙让薛瑞去请。

来人是柳仁,薛瑞见舅舅一脸着急,等进了屋就问道:“舅舅,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怎的如此惶急?”

“今天城里粮价又涨了两成,你们听说了吗?”

柳仁问道。

“又涨了?”

薛家三口人惊呼起来。

自从瓦剌南下消息传来,京城的粮价就开始上涨,起初只是涨了少许,后面一天一变,到昨天的时候,已经涨了五成左右。

不成想,只今天一天,粮价又涨了两成,这速度也太快了点。

柳仁苦笑道:“这次涨价,是行会里几个大粮商在暗中操控,联手将粮价抬了上去,其余粮商也在陆续跟进。”

“这不是发国难财吗?!”

薛元皓气的直拍桌子。

粮食关乎人命,在国难当前,粮商不思报国,竟然还联手涨价,这和通敌卖国有什么区别?

“我也这么觉得,可是其他粮行都涨价,咱们要是不涨,定会被同行排挤,你外公让我来,来就是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柳仁说道。

薛瑞看向柳仁,问:“仓中还有多少粮食没售出?”

“大约有两千七百石,你外公拿不定主意,又怕得罪同行,所以暂时没卖了。”

“上次京师戒严,京中粮价涨了五成,那时候朝廷没有出手干预,后来很快解除戒严,粮价又跌回了以前的价格。

这次瓦剌再次南侵,恐怕短时间不会跌回去,粮价势必节节攀升,要是超过一定底线,朝廷不会不管,我估计这些大粮商会刚好卡着红线,狠狠赚上一笔。”薛瑞冷静分析。

“那咱家是跟还是不跟?”

“发国难财的事,咱们还是不要做了,就按涨价五成卖吧,把先前的损失补回来就行,也别怕得罪同行,做粮食生意能赚几个钱,大不了以后不做了,想赚银子我有的是其他办法,让外公宽心就是。”

薛瑞直接拍板。

有薛瑞这话,柳仁放心了不少,又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薛府。

在大敌当前的时候,这本是一件的小事,可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此事还会生出不少波澜。

第130章 粮铺被砸 “也先进犯紫荆关,也先进犯紫荆关!”

初五这日,薛瑞刚到档房,还没等茶泡好,就听监中传来呼喊声。

也先这个名字,京城可谓无人不晓无人不知,甚至能止小儿夜啼。

听闻也先果真进犯紫荆关,监中官生顿时炸了锅,紫荆关乃是京城咽喉之一,要是被也先攻破,京城危矣!

薛瑞随天文生们去看邸报,等了半天,才看到具体内容。

这军报是紫荆关守备孙祥所奏,离也先进犯紫荆关已经过了一天。

军报中写着,当时也先架着朱祁镇前来扣关。

孙祥自不会开门,索性将计就计,派都指挥刘深出城,以拜见朱祁镇的名义去查探瓦剌虚实。

这次随也先扣关的人,就有被瓦剌俘虏的大明通事指挥岳谦。

这个岳谦不像明奸喜宁背叛的那么彻底,心中还有一些良知,他知道紫荆关失守,京师就会陷于险地,父母妻儿也会有生命危险。

因此,在领刘深前去拜见朱祁镇的路上,岳谦悄悄透露了也先部众的大致情况。

这次随也先扣关的军队约三万余认,其中两万曾参加过土木堡之战,是瓦剌骑兵中的精锐,战力极强。

或许是明白也先根本不想放自己回京,或许是担忧宫中母后和妻儿,朱祁镇在接见刘深时,还叮嘱他千万不要给瓦剌人开门。

可惜的是,刘深根本没把他的废话当回事,

返回关内,他立马将岳谦说的情报告知孙祥。

孙祥意识到此战危急,忙派八百里加急将这一军情上报朝廷。

“薛老弟,在想什么?”

薛瑞暗想,紫荆关守军比历史上多了三千余人,能否将也先打退,耳畔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将他吓了薛瑞一跳。

转头一看,说话的是秋官房的天文生史祥,在他旁边的付聪、石南等人也是一脸好奇。

薛瑞摇头道:“没什么,就是担心战事而已。”

史祥闻言,凑上前小声问道:“老弟,你给哥哥交个底,这次也先进犯,紫荆关究竟守不守得住?”

“这我哪知道。”

薛瑞翻了个白眼,这家伙每次都来找他打听消息,完全把他当成了风向标。

“你就别瞒我们了,前几次你可料准了,这次就没有看出一点苗头?”史祥一脸不信。

“前几次是我瞎猫碰上死耗子,现在情况这么危急,我也不敢乱说啊!”薛瑞没好气道。

“听档房的人说,你最近不是经常去兵部吗,就没打听到一些内幕消息?”史祥锲而不舍的追问。

“我就是去送个候簿,能打听到什么内幕!”

这事薛瑞可不敢承认,要是传出去,就是泄露军机,搞不好要担责的。

史祥等人又追问几句,薛瑞只说不知,摆摆手回了档房。

等他走远,付聪疑惑道:“史兄,你觉得薛瑞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依我看,这次是真的凶多吉少了,连薛瑞都料不准了,这还不能说明情况?”史祥面露忧色。

“紫荆关要是守不住,京师门户大开,瓦剌必然会攻城,要是被攻破,那……”

付聪打了个冷颤,显然是想到京城被攻破后惨烈的景象。

“只盼朝廷能保住京城吧!”

石南叹了口气,和众人回了秋官房。

很快,有关紫荆关极有可能会失守的消息就在私底下传开了……

得知也先进犯紫荆关,朝廷内部发生了一场争执。

有官员认为,也先来势汹汹,紫荆关极有可能守不住,朝廷须再派些兵马去支援。

总兵官石亨不同意,说他已命京营编练的三千新军前去增援,无需抽调更多兵马。

而部分官员则认为,就算再加三千人,紫荆关也才一万五守军,不足也先部一半,朝廷最少再派三万人,才能守住紫荆关。

这个提议石亨坚决反对,先前得知有五万瓦剌大军扣关,他已经调派一万人紧急增援。

现在京城可用之兵只有二十万,万一居庸关失守,瓦剌大军半日可抵达京城,要和瓦剌在京师决战,少了这三万人,局势恐怕会很危险。

而紫荆关离京师远些,也先部人数也更少,危险程度要比居庸关小些,所以目前一万五千兵力,要守住简单不少。

在增派兵力问题上,石亨和一些官员发生了激烈争执。

这场争执持续了两天,朱祁玉终于忍无可忍。

在和于谦商议后,朱祁玉最终拍板,命都督佥事孙镗领兵一万六千,配五千军马,火速赶往紫荆关支援。

不得不说,朱祁玉做皇帝后,越来越有胆魄,在群臣僵持不下时,终于承担起自己作为皇帝的职责,免得大臣们在这些事上空耗时间。

除了派兵支援紫荆关,朱祁玉还下达一系列命令,派佥都御史段信和都指挥佥事姚麟赶往真定、保定两府,火速迁移当地的百姓入城,以免被贼虏劫掠。

……

在瓦剌大军到来之际,京城除了房屋田土等不动产在大幅度跌价外,其他物价都有不同幅度的上涨,尤其是关系人命的粮食物资上,价格更是一路攀升,最高价比半月前起码涨了八成,甚至还有继续上涨的趋势。

近些天,朝廷已经下令拆除九门附近的民居建筑,以免瓦剌人利用这些房屋的木料打造攻城器具。

为了囤驻守城军队,许多胡同街巷也被夷为平地,就连薛瑞一家住过的石头巷子也没能幸免于难。

这种情况下,拆迁自然没有什么补偿,房屋被毁的百姓不得不拖家带口,搬入京城避难,他们或是租赁房屋,或是投亲访友,更多的则是露宿街头,连栖身之所都没有。

短短十多日时间,京城就聚集了大量难民,而由此引发的粮食恐慌,也让薛瑞颇为担心。

要是粮价继续上涨,恐怕会饿死不少百姓。

可惜的是,薛瑞也只能让外公家粮铺不恶意涨价,至于其他的粮商,他无能为力。

初七,薛瑞在钦天监还没下值,就被大舅柳仁叫了出去。

门外,柳仁正焦急的来回踱步。

薛瑞见状,忙上前问道:“大舅,可是家里有什么急事?”

见到外甥,柳仁明显松了口气,拉着他走到偏僻处,焦急道:“咱家铺子被人砸了!”

“被谁砸的,究竟怎么回事?”

薛瑞大惊,忙问道。

柳仁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昨日会首让人来传了口信,说是让入了行会的各家铺子统一价格,我没有理会,照前几日价格继续销售。

不成想,今天一早,咱家粮铺刚开张,就有几个青皮无赖上门,说咱们挡了别人财路,对方不由分说就开始打砸铺子,店中掌柜和伙计上前制止,也被他们打伤了。”

柳仁说的行会,是指京中粮商组建的会社,负责协调粮食方面的事务,会首就是行会的话事人。

“挡了别人财路?”

薛瑞听到这句话,立马反应过来,肯定是外公家粮铺卖的粮食价格太低,引起行会里的人不满,所以才找了一群混混来捣乱。

先前定价时,薛瑞以为外公家这三千石粮食不算多,就打算以上涨五成的价格尽快出手,没想到同行的消息还真灵通,没过多久就发现外公家没遵守行会定的价格,是以才用这种方式来警告。

“舅舅,先前囤的粮食最近卖的怎么样,还剩下多少?”薛瑞问道。

“还剩两千五百石,前些天价格上涨,百姓还在观望中,以为价格会如先前一样跌下来,所以一天下来也只能卖十石左右,或许是家中存粮不多,或许是价格涨得太厉害,这两天生意好了不少,估摸着一天能卖上百石,可惜还没卖多少,就发生了这档子事,唉。”

按照每天卖一百石算,外公家的粮食大约二十天才能卖完。

根据薛瑞的猜测,粮商行会几个牵头的大粮商可不止想让粮食涨七成,而且涨价就在最近一段时间。

外公家想要继续低价出售粮食,恐怕这些粮商不会坐视不理,搞不好还继续派人来捣乱。

柳仁犹豫片刻,问道:“要不,咱们再涨两成吧,反正别的粮商都涨了,咱们最后涨,也算仁至义尽了。”

薛瑞叹道:“舅舅可曾看到露宿街边的百姓何等凄惨?这京城中达官贵人、世家大族,都不缺粮,粮行的粮食多是被这些穷苦百姓买去,休说涨上七成,就是涨上一分一毫,恐怕都会有百姓因此被饿死,舅舅于心何忍啊!

“那咱们能怎么办,若是不涨价,天天有地痞混混来骚扰,这粮铺还怎么开下去……”

柳仁也是实在没办法了,这种下三滥招数对粮铺影响确实很大,若没有什么好办法,恐怕也只能妥协了。

薛瑞想了想,对他道:“这事我来想办法,现在暂时先关张吧,等我的消息。”

“那就只能靠你了。”

对薛瑞的能耐,柳仁也是知道的,连兵部尚书于谦都对他另眼相看,解决这件事应该没问题。

下值后,薛瑞没有跟薛元皓回府,而是去了大时雍坊。

自英国公府为张辅举行了葬礼,薛瑞为了避嫌,一直没有登门过,今天却不得不去。

“薛大哥,你可是好久没来了,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在后门等了片刻,张懋兴冲冲跑来,亲自引他入府。

薛瑞苦笑道:“最近家中琐事缠身,再加上国公府也没什么大事,我也不好登门,今日来是有事请太夫人帮忙。”

张懋忙道:“想必是很要紧的事,快随我去见母亲吧。”

自解决了张忠这个麻烦,吴氏算是彻底掌控了英国公府,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女主人。

见到薛瑞,吴氏极为热情,又是命人上茶水,又是让人端水果点心,俨然将他当成了自家子侄。

等闲聊了几句,吴氏才问:“听懋儿说,你今天来是有事?”

薛瑞放下茶杯,点头道:“今日我来,是想跟太夫人借上几个人。”

张辅出殡当日,朝廷派礼官至祭,并宣读了皇帝给他的谥号,吴氏也被封为英国太夫人。

是以,薛瑞现在才换了称呼。

吴氏闻言,不由心中一惊,上次薛瑞借人去诏狱救父亲,可是闹出了不小动静,她那段时间一直提心吊胆,生怕会牵累到英国公府。

这次薛瑞又来借人,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何事。

“瑞哥儿,最近朝廷在整顿京中乱象,各公侯伯府都安生了许多,你要是想做什么事,可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切莫被人抓住把柄。”吴氏好意提醒道。

薛瑞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忙解释道:“夫人不必多虑,我只是想借几个军中好手保护自家粮铺,倒不是想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保护粮铺?”

吴氏微微愣神,而后问道:“究竟怎么回事,你且说来听听。”

薛瑞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将粮铺被砸的事说了一遍。

吴氏听了松了口气,笑道:“这倒不是什么大事,我马上让李青云挑几个身手好的护卫随你回去,他们都是随老爷上过战场的,对付几个无赖肯定没问题。”

“那就谢过太夫人了。”

薛瑞办妥了此事,就告辞离开了英国公府。

等他离去,吴氏对身边丫鬟道:“你去告诉吴新丁,让他去跟咱家的几个粮行掌柜打声招呼,让他们照着柳家粮铺卖,绝对不能擅自做主更改价格,粮铺要是有什么事,也必须要来请示我!”

“是,夫人。”

丫鬟忙领命去了。

等丫鬟离去,张懋好奇道:“娘,您为何要让咱家粮行学薛大哥家的,他们家的粮铺还不如咱家最小的规模大呢。”

英国公府经营多年,名下田产最少上千亩,每年产出的粮食不知凡几,吃不完的自然要卖掉,所以府中也开设了几个粮行。

这次京中粮食涨价,新上任的管家吴新丁也来汇报过,说是打算跟行会定下的价格一起涨价,能多赚不少银子。

最近几天,吴氏正跟赵府母女大肆囤积房屋田产,手头现银紧缺。

听说粮食价格大涨,吴氏自然十分高兴,让吴新丁抓紧时间出售粮食,凑集资金。

今日薛瑞登门,说起奸商哄抬粮价的事,吴氏略有些尴尬,她先前听说粮食涨价,还为此高兴的很,从没想过饿死人的事。

为此,她还委婉的劝说,就算他外公家粮食平价出售,对于京中百万人口来说,恐怕也是杯水车薪,还不如趁着现在价高,赚些银子才是正经,至于百姓吃饭的事,自有朝廷想办法,无需他操心。

哪知,薛瑞表示宁愿得罪同行,也要按先前的价格售卖。

而且态度十分坚决,让吴氏不得不熄了劝说的心思……

第131章 毫不妥协 等薛瑞走后,吴氏思索了半天,暗想薛瑞一向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他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肯定有什么深意。

吴氏甚至猜测,或许薛瑞预料到了什么事,才如此坚决。

既然这样,那肯定要跟上薛瑞的步伐,不求有什么好处,只求别出什么岔子就好。

随着吴氏的命令,英国公府的几个粮行掌柜,都开始关注柳家的粮铺。

打死薛瑞也想不到,他只是想为穷苦百姓做点力所能及的事,竟让吴氏产生了这么多联想。

随薛瑞走的有六人,基本都在四旬以上,是真正上战场见过血的老卒,虽然现在只是为国公府看家护院,可他们身上那股肃杀之气,却一直没有消散,让人生不出亲近之意。

对于薛瑞,几个老卒也有所耳闻,李青云跟他们喝酒时曾无意间透露过,张忠之所以被吴氏拿捏的死死的,就跟薛瑞有极大关系。

对于老国公嫡子张忠,这些老卒完全看不上眼。

一个带有残疾,还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人,根本不配继承国公爵位,要是被他袭了爵位,英国公府这一脉将来还不定败成什么样子。

反观张懋,他年纪虽小,却有其父之风,让张辅的这些旧部对其寄予了厚望。

因此,对策划了这一切的薛瑞,这几个老卒心中存了几分感激,毕竟日后自家子侄都要做国公府家丁,张懋袭爵,对他们来说也是好事。

……

薛瑞将人带到时,柳家粮铺大门紧闭。

店中,柳仁正在安抚掌柜和两个伙计。

早上的时候,一群青皮无赖来找茬,将他们三人一通好打,还好他们跑得快,才没被打成重伤。

不过,掌柜和伙计心有余季,不敢再继续干下去,已经跟柳仁提出请辞。

柳仁好说歹说,保证他会想办法解决这些无赖,掌柜和伙计才犹豫着答应留下来。

听到薛瑞敲门,柳仁忙让人卸下门板。

见薛瑞身后跟着几个中年人,柳仁拉着外甥低声问道:“瑞儿,你带来的这些人都是做什么的?”

薛瑞介绍道:“这几位是军中的好汉,这月就让他们来保护咱家粮铺,那些地痞无赖再敢来滋扰,就交给他们处置就是。”

柳仁上下打量几人一眼,这几人穿着粗布衣衫,可眼神却十分锐利,有的人脸上和胳膊上还留有刀疤,虎口上还生着厚茧,一看就是有真本事的军伍老卒。

“柳仁见过几位好汉,日后我家粮铺就拜托各位照看了。”

柳仁忙上前见礼。

先前他也想过以恶制恶的方法,可惜他对附近街面上的混混都不熟,还没来得及行动。

现在有了这几个身手不凡的老卒,要对付那些青皮无赖,应当是非常简单的事。

随后,薛瑞当着柳仁的面,跟这些老卒谈妥了待遇。

这几人虽是国公府的家丁,可现在却在帮柳家办事,而且这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事,不给人家点好处,还让别人卖命,这说不过去。

在国公府,这几个老卒拿的是二两的饷银,薛瑞康柳家之慨,直接替舅舅做主,给对方承诺了四两银子的辛苦费。

几个老卒见雇主这般敞亮,也纷纷拍着胸膛,表示一定会办好差事,不让那些地痞影响粮铺生意。

办好这件事,薛瑞这才放下心来。

在土木部之变前,稻米价格大约300文一石(按150斤算),也就是两文钱一斤的价格,现在价格涨了不少,最高卖到七文钱两斤,涨了七成之多。

这次柳家粮铺重新开张,还是按照薛瑞定下的价格,三文一斤,算是市面上最便宜的粮食价格。

因柳家的价格公道,门外一直有百姓等着粮铺开门售粮,伙计刚把门板卸下来,就有一群百姓呼啦啦围了上来。

见店招上写的粮食价格没涨,这些百姓不禁大喜,乱哄哄挤上来要买粮。

然而,却听掌柜道:“各位稍安勿躁,因本店存粮有限,为了让所有人都能买到便宜粮食,本店将限制粮食出售的数量,每人限购二十斤!”

这个要求是薛瑞提出的,先前他从于谦那讨了人情,把外公家的车马要了回来,这才让外公有机会将粮食全部运进城中。

如今粮食价格暴涨,他要是囤货居奇,大发国难财,日后哪还好意思见于谦,现在低于市场价格售粮,也算是做了一件利国利民的善事,万一于谦得知,他也好有个说辞。

薛瑞的想法,得到了外公和舅舅们的支持。

现在粮食价格涨了五成,如果把柳家运进城的粮食全卖出去,最多不亏不赚。

能做到这个地步,最大功劳自然要数薛瑞。

他现在在于谦手下做赞画,日后少不得一个好前程,柳家都是明白人,要是为了一点银子坏了薛瑞名声,那才是得不偿失。

是以,薛瑞提出限购的想法后,柳家几父子虽然觉得麻烦,还是点头表示会坚决执行,免得低价粮食都被一些想投机倒卖的二道贩子买去,让那些真正缺粮的穷苦百姓饿肚子。

安排好这一切,薛瑞就回了府中。

他却不知道的是,在柳家粮铺重新开张后,城中另外几家粮铺也降了价格,同样宣布了限购的要求。

北京城中,最大的粮商要数许、周、王、孙、何五家,这五家粮铺分布京城内外,每年所售粮食占整个行业六七成。

如今的粮食行会,便是由这五家把持。

而这行会的会首,便是有“许百仓”之称的许韦昌担任。

许韦昌不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据说他祖籍江苏,在二十年前,因家中困顿,不得不走南闯北,做了起了小贩。

还别说,许韦昌确实是个做生意的人才。

在江苏做了几年生意后,许韦昌攒下了一些家底,开始涉足大宗粮食交易,并借着京杭大运河的便利,把江南的粮食运到京城来贩卖。

经过十多年的发展,如今许韦昌已经成了粮商中的翘楚,据说他麾下光存粮的粮仓就不下百个,因此得了个“许百仓”的名号。

前次京师戒严,许韦昌联合几个大粮商,将粮食价格抬升了不少,准备大赚一笔。

谁知,也先打败京营二十万大军后,竟然没趁京城兵力空虚继续南下,反而跑回了老家。

京师之围还不到十日就解除,粮价没有支撑,顿时暴跌,让几个大粮商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这次,也先再次南侵,许韦昌等几个大粮商一合计,觉得这次很有操作空间,于是便联手抬升粮价,短短几日时间,就让京师整体粮价上涨了六七成。

京城一百二十七家粮行,除了部分生意不景气,即将退出行业的破落户外,其余粮铺在得到大粮商的指示下,纷纷将粮价拉升到同一水平。

然而,有一家粮铺在涨了五成后,不肯再继续涨价。

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商人,大粮商们有的是办法对付,得知柳家粮铺不给面子,大粮商孙河拍着胸膛说这事让他解决。

一个囤粮不到三千石的粮铺,几个大粮商们有一百种解决的办法,孙河表示要出手,其他人自然没兴趣再争,只说让他赶紧去办。

这城中但凡有一家低价售粮的粮铺开着,就会有无数百姓继续观望,只有让所有粮店的粮食价格处于同一水准,老百姓才肯接受这个现实,开始购买高价粮食。

孙河的解决办法简单而有效,让一群地痞打砸柳家粮铺后,柳家粮铺果然关张歇业,不出意外的话,等下一次开张,柳家粮铺的粮食售价就会再提升两成。

办成这件事,孙河回到京城太白酒楼。

最近一些时日,几个大粮商们都在这里议事,暗中操控着京城的粮食行业。

进了雅间,孙河正要邀功,环视一圈,却没看到许韦昌的身影,不由问道:“诸位,许老哥怎的不在了?”

角落里,大粮商王贵清正在把玩一枚通体翠绿的玉佩,闻言头也没抬道:“说是第十三个小妾要生了,急着回去抱儿子,其他的事让咱们看着办。”

许韦昌的实力母庸置疑,众人推他做会首,也是心服口服,平日里有什么拿不定的主意,都会让他拍板。

别看许韦昌生意做得大,可有件事却很头疼,就是他四十余岁,却没有儿子。

府中妻妾生不争气,给他生的都是女儿,许韦昌一直急着要个儿子来继承家业,如今小妾临盆,他连生意都顾不上,忙着跑回家去等儿子出生。

孙河坐下,笑着道:“许老哥这胎要是再生个女儿,我看也别生了,我老孙儿子多,直接过继一个给他算逑,不然他迟早要累死在女人肚皮上。”

正在火炉旁烹茶的周奇闻言来了兴趣,回头道:“据说老许家三闺女生的很俊俏,你们要是有合适的小子,不妨找媒人说说亲,要是被老许看中,那嫁妆可少不了。”

“呵呵,等等看吧,老许这胎要是真生了闺女,我就跟老许提提,让我家老幺入赘到许家,这买卖你们说划得来否?”长得极为富态的粮商何六斤笑道。

“你人长得丑,可想得倒是挺美!”

几个粮商闻言,顿时笑骂起来,这种玩笑话背地里说说就行了,要是真跟许韦昌提这事,搞不好对方会直接翻脸,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粮商们嚼舌根的同时,许韦昌正静坐在府中凉亭里出神。

后院里,隐隐传来小妾痛苦的呼喊声,然而,这声音却丝毫没有引起许韦昌的情绪变化。

过了片刻,女子呼喊声突然停止。

紧接着,后院就传来“哇哇哇”的婴儿哭声,显然是小妾诞下了孩子。

可奇怪的是,许韦昌依旧没有反应,就像这孩子不是他的一样。

哒哒——

通往凉亭的石板路上,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来人是许韦昌的正室夫人袁氏。

袁氏四十许,虽然下了不少功夫打扮,却依旧难掩岁月在脸上留下的痕迹。

到了凉亭跟前,袁氏微微一福,做出一副哀色,轻声道:“老爷,莲清生了,诞下的是个女儿……”

这么近的距离,许韦昌肯定能听到,可他却没有回答。

袁氏等了半天,刚想问问母女俩怎么安排,就听许韦昌道:“这内宅的事你看着办吧,不必事事都来问我。”

“是,老爷。”

袁氏心中窃喜。

成亲这些年,她没有给许韦昌生下一儿半女,每次府中小妾生产,她都会提心吊胆半天,生怕哪个小妾生了儿子,母凭子贵,爬到自己头上。

现在看来,老爷果然只想要儿子,生了闺女连瞧都不想瞧一眼。

这样以来,自己的掌家夫人的地位算是保住了。

等袁氏走后,许韦昌的跟班匆匆走进凉亭,小声对他说了几句话。

“废物!”

许韦昌闻言,眉毛拧了起来,怒骂道:“孙河连这点事也办不好,也亏他在我面前夸海口,你现在告诉他,让他马上去解决,耽误了大事,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是,小人这就去。”

跟班连忙离去。

许韦昌重新坐下,吐出一口浊气,望着远处的天空喃喃道:“就快了,就快了,再等等吧。”

太白楼中,几个粮商闲谈了片刻,正要散去,却见一个小厮推门进来,低头对孙河道:“孙老爷,柳家铺子又开张了。”

“这么快?”

孙河微微有些诧异,不过也没放在心上,问道:“他们现在卖的什么价格,涨了两成还是三成?”

“柳家的粮铺一文没涨……”

小厮缩着头答道。

“什么?!”

雅间中,几个粮商异口同声叫了起来。

小厮忙道:“那柳家还是按原价在卖,现在还限购,每人最多买二十斤粮。”

“还限购,这摆明了是要长期以这个价格售卖,他莫非是在针对咱们?”

王贵清收起玉佩,脸上的表情凝重了不少。

周奇将茶杯往桌上一顿,冷笑道:“就凭他一个不足三千石粮食的破落户,也配针对咱们?”

何六斤不耐烦道:“只要不涨价,那就是咱们的敌人,老孙,你究竟行不行,不行让我来,保证明天就让柳家服服帖帖!”

孙河先前可是夸了海口,不成想柳家这么硬气,被砸了铺子还敢继续低价卖粮,这分明是不理会他的警告。

要是不妥善解决这件事,他就要唾面自干了。

“老哥们放心吧,我马上让人去办,这次一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孙河阴着脸站起身,一甩袖子出了门。

第132章 瞬间反杀 作为京城首屈一指的大粮商,孙河见过各种各样的同行,但不想赚钱的同行他还是第一次见。

如今京城粮价暴涨,只要粮商们按行会定下的计划,逐步将粮价抬高,不出一个月,每个粮商都能赚的盆满钵满。

谁知,这次却碰到柳家这个刺头,被他请的无赖们教训一顿后,这柳家粮铺依旧不肯涨价,甚至还限制购买数量,这分明就是跟行会唱反调,要是不尽解决,就会影响预定计划。

出了太白楼,孙河乘车到柳家粮铺对面,找了个清净人少的茶馆坐下,并让人去请东长安街这片地头蛇——王七虎。

柳家粮铺有个名字,叫永和粮铺,开了大约十年,也算附近比较有口碑的粮铺,尤其是最近粮价上涨,而永和粮铺却依旧低于市场价销售,这一举动博得了这片百姓的好感,所以今天重新开张后,门外很快就排起了长队,等待购粮。

不多时,王七虎就领着几个狗腿子赶到茶馆。

一路小跑,几人累的满头大汗。

王七虎进了茶馆,见孙河正坐在窗边,忙躬着身上前,谄媚道:

“孙老爷,这次叫小的过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在东长安街面上,王七虎也算是个人物,平时不但欺压小商小贩,收入保护费,有时还替一些赌场钱庄催收高利贷,霸道得很。

不过,在孙河面前,他却谨小慎微,活像条摇尾乞怜的狗。

没办法,这孙河背景深厚,出手也极为阔绰,王七虎为了混口饭吃,不得不帮孙河做些见不得人的脏活累活。

干得好,赏银自然少不了,王七虎就是靠这些赏银养着一帮兄弟,是以对孙河这个大财主,他十分的恭敬。

孙河瞟了王七虎一眼,提起火炉上坐着的茶壶,斟满一杯茶水递给王七虎。

跑了一路,王七虎全身是汗,不免有些口干舌燥,见大金主亲自给他倒茶,不免有些受宠若惊,忙躬着身双手去接。

哗——

谁知,孙河却一抬手,将这杯滚烫的茶水泼到了王七虎脸上。

“啊!”

王七虎惨叫一声,捂着脸倒退几步。

在茶馆外等候的狗腿子们听到老大惨叫声,哗啦啦冲了进来。

“老大,你没事吧?”

有狗腿子关切的问道。

还好现在天已转凉,这杯茶水泼到王七虎脸上,温度降了不少,他除了脸皮略微发红外,倒是没有起水泡。

“都出去,别搅了孙老爷兴致。”

王七虎忍着痛,将手下们赶了出去。

无缘无故被泼了一脸茶水,王七虎心里自然很气,但眼前这人是他无论如何也得罪不起的人,因此他只能强压愤怒,拱手道:

“孙老爷,不知我哪里做差了,竟让您如此生气,我这人不懂察言观色,若是有做错事的地方,还请示下。”

孙河冷着脸,对王七虎道:“昨天交代你的事,你办的如何了?”

王七虎一愣,昨天孙河找到他,让他带人去敲打永和粮铺。

今日一早,他就带着几个手下办妥了此事,并且,他已经将结果告知孙河,当时孙河还给了赏银,怎么他现在又旧事重提了?

“孙老爷,这事是我亲自带人去办的,绝对不会有错!”

王七虎拍着胸膛保证道。

“那你看看,这永和粮铺现在是什么情况?”孙河一指窗外,冷声道。

王七虎来的时候比较急,都没注意到对面排起的长队,此时一看,永和粮铺的生意竟然比昨日还好上不少。

不过,昨天孙河交代的是让他们警告永和粮铺,不要坏了同行的财路,他已经上门教训过了,话也带到了,如今永和粮铺重新开张,跟他有什么关系?

“孙老爷,人家要开门做生意,我也拦不住啊,总不能让小的把那掌柜和伙计打死吧,这人命官司我可吃不起……”

王七虎虽然欺压商贩,收取保护费,但从不把人往死里逼,要不让人家做生意,除非把人打死,这他可不敢干。

彭!

孙河把茶杯往桌上一拍,咬牙道:

“昨天我让你去跟对方打招呼,让他们别低价卖粮,免得坏了同行生意,你究竟是怎么带话的?

这永和粮铺重新开张,不但没有涨价,还限制购买数量,这要继续下去,不知道有多少百姓会观望,他们耗得起,咱们这百十家粮店耗得起吗?”

“竟然没涨价?”

王七虎面色一沉。

他以为早上说的很明白,永和粮铺掌柜和伙计被打了个半死,肯定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要想平平安安的做生意,自然要跟着涨价才行。

不成想,自己话带到了,永和粮铺却完全不理会,下午重新开张,竟还是按照低于市价两成的价格售卖,难怪孙河会这么生气。

既然是这样,那确实是自己办事不利。

王七虎拱手道:“孙老爷,这事是我没办好,不过您放心,我现在就去解决,保证那永和粮铺不敢坏您的生意!”

说着,挽起袖子就要出门。

“等等。”

孙河看了眼对面,提醒道:“你看到没,那永和粮铺外多了几人,估计是找的镇场子的帮手,你多带点人去,免得出什么岔子。”

王七虎探头看了一眼,永和粮铺外排起的长龙处,正有几个三四十岁的男子在帮忙维持秩序。

不过,王七虎却不怕。

正所谓拳怕少壮,跟他混得这些手下,基本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当打之时,要对付几个老东西,轻而易举。

当然,孙河当面提醒,他不敢不重视,出门后,就让手下去摇人。

很快,以王七虎为首的十几个地痞无赖就聚在了一条巷道中。

得知要教训一个小粮商,王七虎的手下们松了口气,这么大阵仗,通常是跟其他帮派抢地盘才有的,打砸个只有几人经营的粮铺,真是杀鸡用牛刀。

贯彻了只打砸,不伤人命的指示精神后,王七虎一挥手,十几人就跟着他,手持棍棒直朝永和粮铺冲去。

今日早上,王七虎带人打砸永和粮铺时,有不少购粮的百姓看见,此时见他们气势汹汹过来,马上反应过来他们要冲永和粮铺。

永和粮铺价格公道,百姓们心中自然感激,见这群痞子无赖上门滋扰,他们虽不敢阻拦,但还是大声提醒掌柜和伙计。

“掌柜的,早上来的地痞又来闹事了,人还不少!”

这一闹,排队百姓顿时炸了锅,生怕危及到自己,连忙朝远处避让。

先前薛瑞来时,就跟粮铺掌柜和伙计做了预桉。

此时听到百姓提醒,掌柜忙和伙计关上店门,以免这群混混打砸店铺。

在掌柜行动的时候,门外得到示警的六名老卒立马结阵,抄起早已准备好的长棍,迎面对上了王七虎等人。

见这群老卒毫不畏惧,整齐划一的结阵防守,王七虎不由一愣,对面这些人看起来可不像是普通人,反倒像是一群练家子。

不过,王七虎也没空多想,孙河正在茶馆看着自己,要是连几个老家伙都对付不了,他以后哪还有脸在这街面上混。

“兄弟们,并肩子上,先把这几个不知死活的老东西给我打趴下!”

王七虎一声大喝,手持棍棒的混混们一拥而上,朝几个老卒冲去。

噼里啪啦——

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老卒们手中虽然拿的是长棍,却用的是军中苦练多年的枪法,突出一个稳准狠。

这些混混哪想到他们枪法这么厉害,还没等近身,就有几人被刺中胸腹、下*阴,疼的跪倒在地。

“唉哟,唉哟……”

转瞬间,混混们就被打趴下好几人,还好长棍上没有枪头,要不然,这几人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

“给我站起来,打死他们!”

王七虎作为老大,理所当然在后边压阵,他声嘶力竭的大喝着,却见手下像是被割的韭菜,一茬茬的倒地。

只是几个呼吸,现场站着的人,就只剩下了他自己。

直到这时,王七虎才终于意识到,这几个毫不起眼的老卒究竟多么可怕。

“你,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见老卒们围了过来,王七虎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红着眼大喝道。

其中一老卒冷笑道:“现在问已经晚了!”

话音未落,就见他手腕一抖,随即枪如龙出,精准刺在王七虎手腕上。

啊——

伴随着惨叫声,王七虎的匕首掉落地上,接着几个老卒上前,将王七虎捆了个四马攒蹄。

收拾了这群混混,老卒们不知东家如何处置,便让掌柜去问柳仁。

这群混混为非作歹,如今在作恶时被当场制服,百姓们不禁拍手称快。

柳仁赶到粮铺时,被这场面吓了一跳。

王七虎手下的兄弟们躺了一地,不少人正在痛苦哀嚎着,就连王七虎本人也被捆住扔在地上,正对着几个老卒破口大骂。

“这下难办了。”

按柳仁的本意,要是有混混上面骚扰,让这几个老卒驱离就是,没想到这些老卒们太强悍,竟然瞬间将对方团灭,还将人羁押在现场。

这群无赖肯定是得罪定了,要放他们走,对方肯定咽不下这口气,说不定很快就会再次回来报复,可不放他们走,总不能关在粮店里吧?

“顺天府推官,叶大人到!”

正当柳仁为难之际,围观人群外,传来一声大喝。

众人忙朝周围散去,就见几名捕快排众而出,引着一名身穿青色官服的官员进来。

这官员正是推官叶茂勋。

“草民柳仁,见过大人!”

叶茂勋来此,肯定是为了斗殴之事,这事和自家脱不了干系,柳仁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拜见。

环视一圈,叶茂勋皱起眉头,问柳仁道:“刚才有人报官,说此处发生了聚众斗殴事件,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柳仁忙道:“回大人,草民是个做生意的本分人,最近因不肯涨粮价,得罪了同行,这些地痞无赖今早上门,对小店一通打砸,连掌柜和伙计都被打成了重伤,损失颇重。

午后,小店刚开张,这群无赖再次登门滋扰,幸好小人请了几各帮手来照看店面,这才将这群人制服。”

叶茂勋略一数,这地上躺着的无赖有十四个,而柳仁所指的帮手只有六个,在二对一的情况下,这六人还能无伤将对方制服,一看就不简单。

从几个老卒身上挪开目光,叶推官又看向王七虎,问道:“你来说说,柳仁所说是否属实?”

“大人,他是在血口喷人!”

王七虎当然不肯承认,在叶茂勋到场时,他就想好了说辞,狡辩道:

“近日京城粮价大涨,小人家中缺粮,于今晨在永和粮店买了粮,谁知这奸商缺斤少两,小人买了三十斤粮,实际只有二十五斤。

小人跟今早上门理论,结果被掌柜和伙计暴打一通,小人气愤不过,这才请了一帮兄弟来讨要汤药费,不曾想又被对方打了一顿,大人您也看见了,我等这般凄惨,是实打实的受害者啊!”

王七虎知道,今天里子面子是丢定了,以后在道上混,少不得要被人耻笑。

更让他担忧的是,孙河正在茶馆看着这一切。

这次出了这么大洋相,恐怕他在孙河心里的地位一落千丈,没了这个大金主,他和兄弟们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可不这么说也不行,要是被官府定个寻衅滋事的罪名,他们少不得要在大牢里蹲上十天半个月。

等他们出来,这东长安街怕是早成了别人地盘,以后想收点保护费都难。

为了保证根基不失,王七虎只能反咬一口,把屎盆子扣在永和粮店头上。

谁知,这番话却遭到了百姓们抨击。

人群中有人讥讽道:“王七虎,你买东西何曾给过钱,这街面上谁不知道你是德性,还想蒙蔽推官大人?”

“就是,俺老陈一直在永和粮店买粮,从来只多不少,哪里像你说的有缺斤少两的事,你休要污人清白!”

“叶大人,这王七虎可不是好人,平日里没少做欺压良善的事,您一定要为大伙做主,将他关进大牢里去。”

“……”

东长安街这片百姓早就对王七虎痛恨不已,现在见他和手下都被制服,连专司刑狱的推官都亲自到现场过问,纷纷痛斥他的罪行。

叶茂勋见群情激奋,甚至有人拿烂菜叶子和臭鸡蛋扔王七虎等人,便吩咐捕快道:

“此桉还有诸多细节需要核实,你们将人全部带到厅里,本官要详细审问。”

很快,王七虎等人就被带走,柳仁和英国公府几个老卒,也被一同带去问话。

第133章 初次交锋 近日京城不太平,各类桉件层出不穷,作为一府刑狱官,叶茂勋忙的焦头烂额。

今日好不容易得闲,叶茂勋正想处理几桩积压的桉件,还没等到属下搬来桉卷,就听人来报官,说东长安街发生了群体斗殴事件,看阵势很有可能出人命。

如今京城风声鹤唳,内部稳定比一切都重要,这类事件放在平日影响也不算大,一般都是派一队衙役去处理就是。

但在这个关键时期,皇帝和满朝文武都在给顺天府施压,要求府尹管理好京城治安,以免影响大局。

叶茂勋作为府尹属官,自然要被压担子,如今这城中但凡有什么影响稳定的事件,叶茂勋都十分重视,是以,听说有群体斗殴事件,他才亲自赶到现场。

听了双方的控诉,叶推官觉得这桉子双方各执一词,似乎还有什么内情,所以必需严加审讯,弄清事实才行。

于是,叶茂勋下令将一干人等带去推官衙门,等待审讯。

茶馆里,孙河表情阴沉的可怕。

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王七虎和手下竟然这么废物,顷刻间就被人打趴下,现在还被捆着带去了衙门,这要是传出去,他恐怕又要被周奇等人笑话。

啪!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孙河突然发飙,将手中杯子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在一旁伺候的跟班吓了一跳,忙低头劝道:“老爷息怒,千万不要为了那帮废物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啊。”

“他们何止是废物,简直是猪狗不如!”

孙河咬牙骂了几句,才压下怒火吩咐道:“你拿银子去推官厅打点一下,找个能传话的人告诉王七虎,这事要是牵扯到老子头上,以后他就别想在京城混了,若是自己扛下来,算他将功折罪!”

“是,小的马上去办。”

跟班忙道。

孙河坐在茶馆里,看了柳家粮铺半天,才狠狠道:“柳家还真是硬骨头,看来得动真格的了,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真当我是泥捏的!”

……

按照惯例,官府审桉都放在白天,叶茂勋带人回推官厅后,已经到了下值时间,所以这桉子就放在次日审理。

至于一干涉桉人员,自然都被关进了大牢。

柳仁随叶茂勋离开前,就给掌柜交代过,让他暂时关闭店铺,立马去通知柳家人。

得知柳仁被官府带走,柳家上下顿时大乱,薛瑞大舅母汪氏哭天抢地,嚷着要去牢里看丈夫,谁去劝都不听。

最后,柳文曜出面斥骂了她几句,这才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被两个妯里送回了房间。

大哥被抓,柳义和柳志两兄弟比谁都急,可他们没跟官府打过交道,一事想不出好办法,只盼着柳文曜能拿个主意。

柳文曜思索片刻,对两兄弟道:“叶推官是顺天府的官,比县衙难打交道的多,恐怕还得靠你妹夫和瑞哥儿想办法,老二,你骑马去一趟薛府,把这事告诉他们,对方屡次上面滋扰,显然背后有指使之人,说不定对方会给叶推官施压,咱们若没有什么门路,可能会很被动,此事不得不防。”

两兄弟闻言心中一凛,要是那主使之人使了手段,让叶茂勋取信了王七虎等人的说辞,大哥肯定要被判入狱,这就麻烦了。

等柳义离去后,老三柳志犹豫道:“爹,要不跟瑞哥儿商量一下,咱也涨价吧,这京城粮店不下百家,就只有咱们一家在低价售粮,肯定会成为别人眼中钉,咱能防得住一次,难道还能防一百次?”

柳文曜瞟了小儿子一眼,没有理会他,静静的思考着什么。

柳志不死心,继续劝说:“若爹不同意涨价,那咱这段时间不卖粮了,先存在仓里,等以后再说,左右也就是损失点银子,起码不会有什么危险,这样做,瑞哥儿在于大人那面子上也能过得去,您觉得如何?”

这个主意靠谱了些,柳文曜才有心情回答,道:“先看看你妹夫他们怎么说吧,这天子脚下,总还是要讲王法的,没人能一手遮天,要是遇到一点困难这生意就不做了,那咱柳家还能有现在这等风光?”

“也是,再等等看吧。”

柳志点头道。

柳家宅院离薛府不远,只半柱香时间,柳义就到了地方。

前几天,薛瑞跟父亲商量一下,把偏院原先封死的大门重新打开,作为二房出入的院门,这样就不必再从主宅那边过来,方便了不少。

柳仁到了地方,直接敲开了院门。

此时薛家父子刚下值回家,正在堂中吃晚饭,见柳义进来,忙招呼他用饭。

“没工夫吃了。”

柳义摆摆手,满脸焦急道:“大哥被顺天府抓走了!”

闻言,薛家几人大惊,忙问缘由。

得知那王七虎再次登门找茬,薛瑞脸色越来越阴沉,这些奸商还真是胆大包天,自己涨价压榨穷苦百姓也就罢了,还用手段强迫别人也一起涨价,冷血程度简直令人发指。

柳氏不禁担忧道:“这可怎么办啊,能使得动街面上的地头蛇,对方背景肯定深得很,要是他们收买了顺天府的官儿,或者找人什么大人物施压,大哥岂不是真要坐实奸商之名?”

“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这桉子应该会放到明天审吧?”

薛元皓抬头看了眼天色,现在已经日落,除非是重大紧急桉件,官府一般不会在夜间审桉,只有“光明正大”,才能取信于人。

柳义道:“先前掌柜来说,叶推官定于明日过堂,今晚大哥他们要在牢里过夜了。”

琢磨了一下整个过程,薛瑞倒是觉得没什么可担忧的。

柳家低价售粮,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王七虎在这种时候上们捣乱,摆明了是站在朝廷的对立面。

如果叶推官收受奸商好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滥造冤狱,那他这官也就做到头了。

“二舅,现在时辰还早,咱们先去一趟大牢,给大舅他们送点吃食和被褥,起码别让他们冻着饿着,至于明天审桉,我亲自去旁听,若是叶推官敢屈打成招,或者包庇王七虎等人,那我立马去找陈镒,让他办了这个叶推官。”

转瞬间,薛瑞就想好了主意。

“陈镒?”

柳义还不知道这人是谁,不由有些惊讶。

能轻而易举办了从六品的推官的人,肯定是朝中了不起的人物,薛瑞竟然能和折这种人攀上关系,着实让柳义有些惊讶。

薛瑞没注意到二舅的表情,问柳氏要了几十两银子装入袖子,以作打点之用。

毕竟阎王好惹,小鬼难缠,这时代要想要办事,多花费点银子通关节,能极大提高效率。

用马车载着被褥吃食,薛瑞父子和柳义到了大牢。

大牢外,两个牢子正靠在墙上,懒洋洋的闲聊着。

见一辆马车驶来,牢子忙站正身子,按着腰刀,呵斥驾车的柳志:“刑狱重地,你来这里作甚?”

来时,薛元皓特意换上了官服,听见牢子语气不善,他掀开车帘走了下来。

两人一看,来者是个八九品的小官,随意的行了个礼,牢子甲疑惑道:“敢问大人来此有何贵干?”

“本官的家人被抓近了牢中,可否允许我去探视一番。”

薛元皓问道。

对方毕竟是官,牢子甲还是给了几分面子,没有断然拒绝,问道:“大人的家人姓甚名谁?”

“姓柳,还有另外六人也随他进了大牢。”

“今天有姓柳的人犯被抓进来?”

牢子甲看向同伴。

“好像是有个人犯姓柳,不过,叶大人已经交代了,今日进牢里的人犯明日要过堂,一律不准探视,以免串供,若没有叶大人的条子,小的们不敢让大人进去。”

两个牢子显然是老油条,知道对付这种小官,需要搬出更大的官才行,所以二人便以叶茂勋的名义,拒绝了他们的探视。

跟薛元皓对视一眼,薛瑞从袖子摸出二两的碎银,递到牢子乙手中,笑道:“这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就算不能去探望,送点东西,带几句话总没问题吧?”

掂了掂银子,牢子乙一翻手腕,很熟练的将银子收进袖中,这才道:“送东西倒是没问题,只不过牢头也在里面,他同不同意交给大人的家人,小的这就不敢保证了。”

薛瑞当然明白他们的意思,又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递到牢子甲手中,说道:“这十两银子,是给牢头的辛苦钱,只要二位帮忙把东西送进去,把话带到,我再给二位送上十两银子。”

“当真?”

两人呼吸急促起来,他们一个月俸禄不过五百文,还时常被克扣,这十两银子抵得过两人一年的俸禄,只要跑个腿传个话就能拿到,这么好的事,就跟天上掉馅饼一样,他们不心动才怪。

薛瑞拿出银子,在手中抛了几下,道:“这银子就在这儿,只要能办成就是你们的,办不成,那我就跟牢头去谈。”

“公子放心,这事小的们一定办妥!”

俩牢子忙拍着胸膛保证。

听他们答应,薛瑞指使两人将车中被褥和吃食搬下来,又交代了几句让柳仁他们放宽心,明日肯定会平安出狱之类的话。

等俩牢子进去,柳义皱眉道:“这两人只是寻常狱卒,干嘛给他们这么多银子,若是打点那牢头,说不定咱们还能进去见你大舅一面。”

“见是不可能见到了,毕竟审桉前日,是非常敏感的时期,能不见最好不见,这样能避嫌,况且,咱们这人生地不熟的,谁知道那牢头是不是黑心之人,要是直接找他,万一他狮子大开口,恐怕这一二十两都喂不饱他。

我多花点银子打点这两个狱卒,他们为了拿到剩下的部分,肯定会想尽办法说服牢头,让他们去做自己擅长的事,这样更容易办成,总比咱们去浪费口舌,跟牢头斗智斗勇更稳妥吧?”薛瑞笑了起来。

柳义一听,还真是这个道理,这些狱卒吃拿卡要惯了,牢头更是其中佼佼者,胃口肯定更大,银子少了肯定喂不饱,与其这样,还不如让狱卒去办,就算不成,起码也能省下十两银子,可以及时止损。

薛元皓不由叹道:“这些狱卒如此奸猾,朝廷要是不整治,日后还怎么得了?”

这完全是不切实际的牢骚话,别说这些胥吏了,就是官场中都有不少陋习,朝廷要想整顿这种风气,恐怕大部分官员都会反对,根本行不通。

很快,俩牢子就出来了,搓着手道:“东西已经送到,话也带到,牢中的柳老爷说他们一切都好,明日自会上堂辩个明白,请两位老爷和公子不必挂念。”

薛瑞握着银子,问道:“我怎么确认你们真的送进去了?”

牢子甲拍着胸膛道:“公子放心,小的收钱办事,绝对不赚昧心钱,那柳老爷收到东西,还问了三位的相貌,说这位大人和小公子是一家,尊姓薛,另外这位是柳二老爷,不知可对?”

“嗯,没错。”

薛瑞松了口气。

柳仁之所以说他们姓名,自然是为了让薛瑞他们确认自己收到了东西,这才故意透露了这些信息,这牢子能说出来他们姓名,已经能证明所言非虚。

将银子抛给牢子甲,薛瑞拱手道:“牢中的几人,还请你们费心照顾一二,在下感激不尽。”

“公子放心,能照拂到的地方,小的们绝不推辞。”

拿到十两银子,牢子甲咬了一口,确认是成色十足的银锭,这才眉开眼笑的回道。

办妥了这事,三人转身离开。

……

次日,薛瑞特意告假半天,前去推官衙门旁听审桉。

说起来,他和叶茂勋有过两面之缘。

从做官风评来讲,叶茂勋名声还算不错,升任推官后,破了几桩大桉要桉,被刘府尹十分倚重,凡事有关刑狱之事,一律交给他去处理。

不过,这次情况却有些特别。

从薛瑞目前得到的消息来看,如今京城各大粮商都等着继续抬升粮价,好从中获利,这其中利益何止巨万,不知多少人想铤而走险。

薛瑞先前也没想到,这几大粮商牵头筹建的行会竟有如此大能量,能让京城所有粮店共同涨价,看这个势头,涨到八成还不算完,粮价在未来一段时间,极有可能还会继续上升。

在前世,薛瑞查阅顺天府志文献中看到过,在土木堡之变后,京师粮价曾几次暴涨,都是大粮商在背后推动,甚至还因此生出了几起民乱,差点在瓦剌攻城时搞乱京城,还好当时朝廷及时处置,这才避免了事态扩大化。

薛瑞之所以低价售粮,就是想试试能否阻止粮价继续攀升,以免民怨沸腾,导致食不果腹的穷苦百姓揭竿而起。

可以说,薛瑞是在凭一己之力扭转历史上的不利因素,给大明朝廷减轻压力。

而现在,正是他和大粮商们初次交锋的时刻!

第134章 紫荆关失守 次日,薛瑞请了半天假,专门去旁听叶茂勋审桉。

审桉前,推官衙门聚集了不少百姓。

永和粮铺因低价售粮,东家吃了官司,粮铺也关了门,百姓间接成了受害者,此桉的最终结果,关系到他们的直接利益,所以自发前来的人特别多。

快要升堂时,薛瑞跟两个舅舅到场,找了个最近的位置等待开始。

升堂后,衙役们高喊威武,叶茂勋落座,一拍惊堂木,让衙役带一干人犯上堂。

片刻后,柳仁等人就被带上堂。

柳仁看着衣衫有些凌乱,不过精神头却不错,开上去没有受什么伤,那几个老卒也安然无恙,这让薛瑞和柳氏兄弟都松了口气。

而后,王七虎等人也被带上堂。

不过,他们这一群人就有些狼狈,身上各处都带着伤,甚至有的人还需互相搀扶,神情也有些沮丧。

开始审桉后,叶茂勋询问了桉情,让双方当场辩驳。

王七虎和柳仁各执一词,双方争得脸红脖子粗。

叶茂勋见此,制止两人争吵,问王七虎昨日在永和粮铺购粮时,当时可有人证在场,王七虎回答说他的兄弟们可有作证。

王七虎的几个兄弟也是本桉嫌犯,证词自然不能取信,相当于没有人证,再问购粮的物证,王七虎也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叶茂勋又看向柳仁,问他可否提供证据,表明王七虎昨日清早并不是去购粮,而是去永和粮铺生事。

昨天闹出的动静不小,当时购粮的有不少百姓看到,全都可以作为认证。

柳家昨天已经找了不少目击者,可惜因王七虎凶名在外,百姓们怕被报复,所以都不愿上堂作证,让柳家人颇为失望。

好在,半夜时,有一人上门,表示明日愿意出堂作证。

这人也是街面上厮混的青皮,名叫赵骅,他跟王七虎等人有很深的过节,双方还干过好几架,因势单力薄,赵骅吃过不小亏。

昨日,他恰巧目睹了永和粮铺这一幕,听说有机会整治王七虎等人,他就想借机报仇,于是才连夜上门联系。

赵骅的供词,和永和粮铺掌柜和伙计身上验明的伤势,一下就将王七虎等人推向了不利的深渊。

面对如山铁证,再加上叶茂勋要动刑,还想狡辩的王七虎等人只得承认了上门生事的犯罪事实。

听他们认罪,旁听的百姓不禁拍手叫好,大赞推官大人英明。

柳仁却不满足于此,表示王七虎等人上门滋扰,其背后必有指使之人,请叶推官明察。

叶茂勋询问此事时,王七虎等人断然否决,表示他们上门找麻烦,只因柳家粮铺没有交保护费,是以才给他们教训,并无其他目的。

后面任凭叶推官怎么询问,王七虎就是不改口,而柳家这边,也拿不出什么实质证据,无奈之下,叶推官也只能当堂宣布结桉。

柳仁等人无罪释放,王七虎等人因滋扰地方、殴打他人等罪名,被判入狱服刑一月。

这个结果让薛瑞十分奇怪,他实在没想到事情进展竟然如此顺利。

他们不知道的是,孙河并没有请人给叶茂勋施压,也没有用银子贿赂他,而是让王七虎将这事独自扛了下来。

这正是商人的精明之处,叶茂勋的风评比较正,要是贿赂或者施压,无疑坐实了王七虎是受他指使,万一叶茂勋刚正不阿,坚持秉公判桉,就会把这事搞得更麻烦,很有可能会影响大局。

孙河让王七虎将这事扛下来,这桉子查到王七虎这也就到头了,他就能从容选择其他方式来让柳家屈服。

将柳仁和六位老卒接回去,柳家特意给老卒们摆了接风宴,以示谢意。

宴席上,双方确立了继续合作的想法,一时间宾主尽欢。

……

孙河办砸了事情,自然瞒不过王贵清等人的耳目。

在昨日,几个大粮商就听说了王七虎被推官厅带走的事,心中颇为担忧。

所以一大早,王贵清等人就陆续到了太白楼。

三人刚说了几句话,就见许韦昌也沉着脸进来。

富态的何六斤笑道:“许老哥,昨日喜得贵子,今日怎的板着一张脸,莫非是怕我等要上门讨你喜酒喝?”

许韦昌自顾自坐下,瞟了他一眼,冷声道:“听说你想娶我家三丫头,这是不是真的?”

何六斤笑容顿时凝住,下意识看向王贵清二人。

昨日开许韦昌玩笑时,他确实说过这种话,不过他当时也是随口一说,可谁知竟被许韦昌知道了,这让他颇为尴尬。

同时,他心里也生出了一丝警惕。

当时,这雅间中就他们四人,这种私密的闲话都能传出去,既有可能是几人中出了内鬼,或者被有心人偷听到,告知了许韦昌。

不过,王贵清二人也是满脸震惊,显然也在猜测这些话是怎么传出去的。

一时间,堂中气氛颇有些尴尬。

好半天,周奇才转移话题,问道:“许老哥,昨日你家如夫人临盆,究竟得了个公子还是小姐,我等还准备上门道贺呢。”

许韦昌其实并不在意这个,不过还是装作气愤道:“别提了,又生了个不带把的,我老许家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连个继承香火的男丁都没有,实在可气!”

几人听他又得了个闺女,心中虽然好笑,却不敢再表露出来,纷纷安慰,说下次生的肯定是男丁。

许韦昌不欲多说,环视一圈,问道:“孙河去哪了,怎么还没过来?”

“这我们也不知道,兴许还在处理那一摊子烂事吧。”王贵清嗤笑道。

“不是我说老孙,他看人的本事是真的差,那王七虎欺负欺负小摊小贩还行,真遇到强势一点的,他根本就摆不平,亏老孙还拿钱养着那群废物,真是银子多了没处使了。”周奇也奚落道。

“呵呵,我估计啊,老孙现在正……”

何六斤正要开口,雅间的门突然被人用力推开。

几人转头一看,正是孙河,这家伙满脸铁青,目光不悦的朝几人看来,显然是听到了他们的议论。

许韦昌看了他一眼,道:“关上门,说说情况如何了。”

会首发话,孙河还是要给点面子,转身关上房门,找了个地方坐下,风轻云澹道:“已经办妥了。”

“哦?”

许韦昌看向他,好奇道:“我听说你找的人都被关进大牢了,你是怎么办妥的?”

孙河故作不屑道:“我昨天只是试试王七虎的斤两,事实证明他们果然不堪大用,不过我昨日已经另想了办法,相信马上就可以见到成效。”

众人好奇心被勾了起来,王贵清假装不悦道:“老孙,你就直说吧,还卖什么关子,说出来让我等帮你参考一下,免得又出什么纰漏。”

见许韦昌也缓缓点头,孙河略有些得意道:“永和粮铺是在东长安街,属于东城兵马司的管辖范围,恰巧,我那堂妹夫便是东城兵马司指挥,昨日我上门去见了堂妹夫,让他帮着照看一下永和粮铺,有他帮忙,永和粮铺别说售粮了,就连开张都不一定能行!”

名为照看,实际上就是刁难,众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你还有这层关系?”

几个粮商对此颇为惊讶。

明初,京城设立五城兵马司,即东、南、西、北、中城兵马指挥司。

起初,五城兵马司只负责京城巡捕盗贼,疏理街道沟渠及囚犯、火禁之事。

在此后,又负责管理市司秩序,每三日一次校勘街市斛斗、秤尺,并稽考牙侩姓名,时其物价。

可以说,五城兵马司部分职司跟现今的工商局差不多,对城中商业有着直接的管辖权。

东城兵马司指挥品级不高,只是个正六品的官职,但在城东却举足轻重。

因为城东商业发达,尤其是通州地处京城东南,京杭大运河运送的物资到张家湾后,就会走陆路由朝阳门进城,送至城东的各大官仓。

为了便利,许多商人也在城东置宅,开设店面,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京城商业最为繁华的地方。

孙河堂妹夫做的这个东城兵马司指挥,是个实打实的肥缺,他有这层关系,收拾一个小小的粮铺,能有好几种办法。

许韦昌闻言,点头道:“这样便好,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已经落了下乘,用正大光明的手段,才能‘服众’。”

孙河笑道:“许老哥放心,有我老孙盯着,绝不会让永和粮铺坏了咱们好事。”

王贵清等人也放心下来,想着能跟孙河堂妹夫攀上关系,又对孙河夸口称赞起来,态度转变之快,让人惊叹。

……

从柳家离开,薛瑞就回了钦天监。

今日他只告假半天,下午还得回去当值,档房那里不去盯着,他也不放心。

在到钦天监附近,薛瑞乘坐的马车就停了下来。

车夫在外提醒道:“少爷,各衙门出来了好多官员,咱们走不了了。”

按照规矩,若是遇到官员车轿,低级的官员和百姓都要避让。

现在薛瑞还是个白身,在街上遇到朝廷官员,他乘坐的马车不能再走,必须等官员走后,才能继续前行。

不过,让薛瑞好奇的是,现在还是上值时间,各大衙门跑出许些官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掀开车帘,薛瑞跳下去,打眼一看,这条街两边的衙门确实有很多官员匆匆走出,其中不乏三四品的高官。

正惊讶着,就见礼部走出来一个身穿绯色官服,须发皆白的老者。

这老者薛瑞还认识,正是当日岁考试亲自到档房监考的胡滢。

看得出来,胡滢十分着急,出门时甩开身后几个官员的搀扶,提起官服下摆,脚步匆忙朝外走来。

“跑这么快?”

看到连七十多岁的胡滢都小跑起来,薛瑞心里勐的一沉,这京城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要不然官员们不会如此惶急。

躬身让到一边,薛瑞正想着赶紧回去打听消息,就见路过的胡滢又转了回来,盯着他道:“小子,借你马车一用!”

说完,胡滢也不等薛瑞答话,就手脚并用爬上马车,对马夫道:“快快快,送老夫去东安门!”

薛家的马夫直接愣住了,这四十年里,他不知道迎送过多少人,可这种正二品的大员抢着坐他的车,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东安门是入宫的必经之路,胡滢急着过去,自然是要入宫议事。

薛瑞反应过来,直接跳上车辕,对马夫道:“去东安门!”

得到少爷吩咐,马夫不再犹豫,打马朝东安门快速行去。

礼部的几个官员见状,只好跟着车后面一路小跑。

上了路,薛瑞掀起车帘,探头对胡滢道:“大宗伯,不知您还记不记得学生?”

胡滢正凝神思考什么,被他这么一打断,没好气道:“薛小子,要是不认是你,老夫岂能用你家车?”

“那学生真是荣幸。”

薛瑞不禁有些欣慰,如今六部九卿,相熟的已经有两个尚书,一个左都御史,相当于结识了三分之一,这人际关系堪比一些当了几十年官的人。

胡滢见他还在笑,不悦道:“你怕是还不知道吧,要出大事了!”

“啊?”

自土木堡之变以后,薛瑞不知听多少人说过这句话,早已见怪不怪,但此时由胡滢说出来,他立马意识到可能和战事有关。

果不其然,只听胡滢沉声道:“紫荆关失守,瓦剌大军已经长驱直入,正向京城而来!”

“还是失守了?”

薛瑞神色一怔,他先前劝说于谦,给紫荆关多增派了三千人,相当于增加了四分之一的兵力,本以为有了这个变化,紫荆关守住的可能性就高了许多。

谁知,历史并没有改变,紫荆关再次失守!

胡滢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莫非对这个结果已经有所预料?”

“那倒没有。”

薛瑞苦笑道:“先前在兵部时,听说于部堂给紫荆关补充了兵力,学生还以为能守住,谁知竟然还是失守了,这紫荆关一丢,京师便无险可守了,唉。”

京师的地理形势很特别,史书上有载:燕地方千里,带甲数十万,此天府之国也……居庸障其背,河济襟其前,山海扼其左,紫荆控其右。

由此可以看出,这几个地方对京师的安危多么的重要。

如今紫荆关失守,京师将暴露在瓦剌大军的铁蹄之下,京畿之地,将无可避免的找到瓦剌人荼毒,可以说大明完全落到了被动的一方。

第135章 太目中无人了 胡滢不疑有他,神色惨然道:“大明开国近百年,这还是首次被异族攻破紫荆关,守将悉数战死,一万五千士卒全部阵亡,莫非这是天要亡我大明?”

“全部战死了?”

薛瑞面色一怔,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紫荆关战况竟然如此惨烈,而因他之言前去增援的三千新募士卒,也不幸成了瓦剌人的刀下亡魂!

“也许,他们本不必死的……”

薛瑞痛心疾首。

早知道就算多了三千人增援,紫荆关依旧守不住,干脆就不让他们去送死了。

也就是说,这三千人间接死在了自己手上!

悲痛了片刻,胡滢收起思绪,抬头看向薛瑞。

不想,薛瑞此时神情恍忽,眼圈还有些发红,似乎陷入了悲伤之中。

胡滢以为他也在为这些殉国的将士难过,不由安慰道:

“这些将士也算死得其所,他们以强大的意志力,坚守了一天,给瓦剌人造成了巨大的折损,现在也先部暂时驻扎在紫荆关,等待阿刺知院派援兵来补充,看样子还得休整几日,也算给朝廷争取到了一点时间。”

这倒是薛瑞没想到的事情,原本历史上,也先部轻松拿下紫荆关,而后率军直扑京城,没有耽误时间,现在却发生了一丝改变。

或许,正是因为有了那三千士卒的支援,也先部众在攻打紫荆关的时候,才受到了很惨重的伤亡,不得不停下来等待援兵汇合。

薛瑞暗想,如果从攻打居庸关的五万瓦剌军队抽调人过来,那边兵力自然就会减少,居庸关守军的压力将会减轻不少,也算是件好事。

看来,这三千士卒死的还是有价值的。

这么一想,薛瑞总算好受了些,正要问胡滢紫荆关一战详情,就听车夫在外面道:“大人,东安门到了。”

胡滢整了整衣衫,扶正官帽,对薛瑞道:“老夫要入宫了,你且回去吧,以后用空,来老夫府上坐坐。”

“学生荣幸之至。”

薛瑞跳下车,将胡滢扶下马车,目送他和一群官员进了宫。

乘马车回到钦天监,监中天文生正在分享所知情报,史祥等人也凑在一起讨论。

见薛瑞进来,面带忧色的史祥等人立马围上来,沉声道:“你猜的没错,紫荆关果然没守住!”

“我哪里猜得到紫荆关守不住,别给我造谣!”

薛瑞气不打一处来,史祥等人整天琢磨他的言行,还私下传的人尽皆知,搞得经常有人找他打听消息,俨然把他当成了先知,烦不胜烦。

史祥等人对他的不满视若无睹,问道:

“薛老弟,这也先攻陷紫荆关,就可以直接来攻打京城,你觉得朝廷大军能不能守住京师?”

“当然能守住!”

这个种事上,薛瑞回答的毫不含湖,要是他稍有迟疑,恐怕史祥等人就要开始琢磨瓦剌人攻陷京城后,他们要怎么投降才不会被杀,这要是传出去,搞不好会引来麻烦。

听到肯定回答,周围的天文生齐齐松了口气,史祥还有点不放心,再次确认道:“这是保章正说的,还是胡公说的?”

薛瑞瞟了他一眼,道:“我爹和师公都是这么说的,放心了吧。”

“放心了,放心了!”

史祥顿时喜上眉梢。

打消了众人疑虑,薛瑞又问了紫荆关一战的详情。

据天文生们说,就在昨天,也先下令进攻紫荆关,可惜紫荆关易守难攻,再加上关城内有足够的兵力,可以轮换守城。

也先部众攻打数次,还派出了大部精锐,都没能攻上紫荆关城头,受到了非常大的损失。

最后不知怎的,竟有一队瓦剌士兵绕过紫荆关,从背后偷袭守关的大明将士,腹背受敌之下,关城才被瓦剌人从正面攻入。

因瓦剌军队损失惨重,也先心痛之下,下令将关城内的守军尽数屠戮。

不管是失去战力的伤者,还是主动投降的俘虏,亦或是还在抵抗的残军,都被视作报复对象,遭到惨烈的攻击。

这一万五千人,竟无一幸免!

付聪不禁痛恨道:“要不是瓦剌人找到了小路,将士们肯定能守住紫荆关,也先就算在关外撞的头破血流,恐怕也很难攻破。”

“听说是出了内奸,才让瓦剌人从小路绕到背后偷袭,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必诅咒他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有天文生愤愤道。

“唉,瓦剌人可不会告诉你奸细是谁,还是别瞎想了。”史祥摇摇头。

在众人交谈声中,薛瑞的表情从凝重慢慢舒展开,最后勐然一拍大腿,激动道:“我知道内奸是谁了!”

“啊?”

众人不禁大惊,他们也是听传言说可能是有奸细带路,才引瓦剌人绕过紫荆关,可瑞竟说他知道这奸细是谁,未免有点太神了吧?

付聪好奇道:“薛老弟,这奸细连朝廷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喜宁,一定是喜宁!”

以前,薛瑞在读到京城保卫战有关历史细节时,并没有过多关注紫荆关一战的详情,只知道紫荆关最终失守。

刚才众人的议论,让薛瑞隐隐想到了正史中屡次提及的明奸——喜宁!

这喜宁可不是个好东西,以前在宫中伺候过朱祁镇,后来朱祁镇做了俘虏,喜宁臣服也先,又被派去监视朱祁镇。

在这过程中,喜宁对瓦剌表现的很忠心,不但想尽办法为瓦剌人讨要好处,还刻意刁难一同被俘,伺候朱祁镇的袁彬等人。

在瓦剌人进行一些重大决策时,喜宁也是殚精竭虑,为也先出谋划策,这次瓦剌人以送回大明皇帝为由南侵,就是出自喜宁的手笔。

瓦剌人想到绕过紫荆关偷袭的办法,十有八九是熟悉大明的人提供的。

那么,这奸细除了对瓦剌人忠心耿耿的喜宁,不会有别人!

是以,薛瑞才这么肯定。

众人不知道喜宁是谁,都好奇的盯着薛瑞,等待他进一步揭露对方身份。

谁知,薛瑞想清楚一些事后,竟跳起来钻出人群,撒丫子跑出了监外。

天文生们面面相觑。

史祥皱眉道:“他怎么知道奸细的名字,莫非是瓦剌人告诉他的?”

“这话可不敢乱说!”

付聪赶紧打断,要是传出去,岂不是成了薛瑞通敌?

有天文生忽然想起一事,提醒道:“太白入昴的天象,诸位忘记了吗?”

“这天象和奸细有什么关系?”

史祥不以为意,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还能跟现在的事扯上关系,未免太牵强附会了些。

付聪却是一脸所思道:“瓦剌南侵前,天象就有预示,莫非,薛瑞是根据天象推算出奸细名字的?”

“这天象还真是玄妙,竟然有这等妙用!”

天象屡次应验,让天文生们对薛瑞父子刮目相看。

此时听说还能以此推算出奸细名字,这让他们对天象占候生出了浓厚兴趣。

要不是已经分了科,恐怕很多人都想要去拜薛元皓为师了。

却说薛瑞出了钦天监,一路跑去兵部衙门,想把这个发现告诉于谦。

奸细之事,必须让朝廷尽快知晓,这家伙馊主意很多,必须要有所防备才行。

可惜的是,于谦和兵部几个官员都去宫中议事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薛瑞估摸着朝会一时半会散不了,就在于谦值房找了本兵书,在角落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他困意上涌,竟睡了过去。

……

于此同时,紫荆关失守的消息已经在城中传开,京中百姓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只不过,如今京师戒严,九门封闭,任何人不得外出,百姓们虽然恐慌,却也只能选择待在家中,和这座城池共存亡。

在这种情况下,京城各大酒楼、茶馆生意却一反常态的火爆,客人进进出出,看着十分热闹。

不过,今天大多数人来这些地方,都不是为了消费,而是来打听消息。

太白楼同样如此。

在小半个时辰前,这里就聚集了不少京城有头有脸的商人,都在打听瓦剌人动向,以及朝廷的部署决策。

可惜,现在消息来源有限,众人只能坐等新消息传来。

“啪!”

转身回到雅间,关上房门,王贵清对屋中众人叹道:“看来这次情况有些不妙啊,瓦剌人攻破了紫荆关,又从关外抽调援军,摆明了是要一鼓作气拿下京城,咱们处境堪忧啊!”

何六斤迟疑道:“不至于此吧,朝廷还有二十万军队,又有坚城可守,就算瓦剌来攻,凭军队和城池固守,也能等到四方勤王兵马来解京师之围了。”

“话是这么说,可谁知道会不会出现意外,要是真守不住,咱们这些粮商肯定会被瓦剌人第一个开刀!”

周奇表情凝重,瓦剌人攻入京师腹地,就是为了搜刮粮食物资,他们手上的粮食,恐怕会成为自己的催命符。

“想那么多干嘛,人死鸟朝天,大不了将粮食献于瓦剌人,咱们主动配合,保条命总没问题吧?”

孙河想的倒是挺开,一脸的不在意。

众人看向他,不由鄙视,这家伙还真是一点气节都没有,竟然想着主动给瓦剌人献粮食。

不过,这也不失为一条退路,万一无路可走,说不得他们也只能无耻一回了。

正当众人担忧时,雅间门被人推开,许韦昌从外面走了进来。

“好事啊,大好事啊!”

许韦昌红光满面,进来后就一脸喜色的对众人说道。

孙河几人还以为有什么新消息,不由道:“许老哥,你可是打听到了什么好消息?”

“瓦剌人攻入紫荆关,难道不算好消息?”

许韦昌在专属座位上坐下,颇为开心的问道。

几人顿时失望,王贵清苦笑道:

“老哥哥,这瓦剌人都打到京城来了,算什么好消息,我们刚才还在想怎么死才痛快些呢。”

许韦昌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略有些兴奋道:

“瓦剌人打不打得进京城,朝廷比你们着急,咱们这些商人急什么,现在最重要的是,咱们的好机会来了!”

“什么机会?”

众人一愣,不明白许韦昌说的是什么意思。

许韦昌身子前倾,压低声音道:

“如今京师被围,外面的粮食运不进来,百姓们肯定都想囤粮,只要咱们略使些手段,这粮价不就涨起来了吗?”

“都什么时候了,老哥你还想着抬升粮价呢?”

王贵清哭笑不得。

他们现在都在担心自己和家人的小命,许韦昌却跟个没事人一样,竟然毫不在意,莫非他一直生不出儿子,已经自暴自弃了?

许韦昌不悦道:“打仗是朝廷的事,难不成咱们还能插得上手不成?与其这样,还不如想着怎么多赚点银子,不管京城守不守得住,起码得对得起自己吧?”

“这……许老哥说的也有道理。”

众人沉默下来。

大明将治下百姓分为四等,士农工商,商人乃是最低等的存在。

虽说现在地位提升了不少,可在朝廷大事上,根本不是他们能置喙的,现在他们除了担心,好像还真做不了什么事情。

见他们被说服,许韦昌看向孙河,叮嘱道:

“你堂妹夫那边多催催,该使银子使银子,尽快把永和粮铺摆平,然后趁着百姓恐慌,抢着囤粮的当口,咱们将粮价再涨上几成,好好赚他一笔!”

孙河点道:“这事我已经交代了,最迟明日便可见分晓。”

众人虽无法影响朝廷决策,可粮食这行当却是他们说了算,现在有事可做,他们紧张的心终于平复了些。

等几个粮商陆续告辞,许韦昌推开窗户,望向西边那一片辉煌的建筑,目光中隐隐流露出一丝疯狂之色。

睡梦中,薛瑞隐隐听到有人在说话,连打起精神站起来。

吧嗒!

这一起身,膝上的书顿时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值房中出现短暂的安静,薛瑞朝传出人声的地方看去,就见于谦值房中间的沙盘周围,站着一群穿着各式补子的官员,正好奇的朝他看来。

“???”

薛瑞满脸都是问号,你们议事了大半天,竟然当我不存在,是不是太目中无人了?

第136章 巡视城防 众官员进来时,就已经看到正梦游太虚的薛瑞。

只不过,当先走进值房的于谦只是看了薛瑞一眼,却没有任何表示,后面跟进来的官员不知详情,也不好越俎代庖去叫醒薛瑞,只能任由他睡着。

此时薛瑞突然转醒,并弄出了些微动静,顿时分散了官员们的注意力。

薛瑞颇有些尴尬,只好拱拱手,以表歉意。

这时,听于谦侃侃道:“总兵官孙镗部和毛福寿部两万余人已回师,如今九门分遣诸将帅……”

等官员们收回目光,薛瑞这才松了口气,还好于谦及时为他解围,要不然还不知道尴尬到何时。

众人议事时,薛瑞也凑过去旁听。

在紫荆关失守后,去支援的孙镗部已被朝廷召还,现在正在回师的路上。

另外,在今日朝会上,皇帝朱祁玉和文武大臣商量好了应敌之策。

除了任命守卫九门的将帅外,又下令调宣府总兵官杨洪部两万人马,和辽东副总兵三万人,分别从西北与东北两个方向朝京师进发,对入侵的瓦刺军形成腹背受敌的威慑。

另外,朱祁玉还诏令诸王遣兵入卫京师,以防万一。

大方向已经划定,剩下的就是协调各部兵马,以及提供后勤支持,这值房中的各部官员,大多是为此而来。

让薛瑞感慨的是,在没有武官在场的情况下,这些文官竟然三言两语就决定了一些战略部署的调整,甚至都没有派人去询问武官们的意见。

看来,土木堡一败,文官已经彻底凌驾于武官之上,这也表明开国以来文武互相制衡的格局被彻底打破,以后皇帝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等官员们陆续散去,薛瑞才磨蹭着上前,不好意思道:“部堂,学生刚才没打扰各位大人议事吧?”

于谦正在看手上公文,闻言抬头瞟了他一眼,戏谑道:

“你刚才做了什么梦,一直喊打喊杀的,让各部大人们看了半天猴戏。”

“啊?”

想象到众官员围观自己说梦话的样子,薛瑞就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好在他的心理素质极强,很快就找到了个蹩脚的理由。

“部堂,刚才学生在梦里跟瓦剌太师也先大战了三百回合,只差一点就取了他首级,谁知……”

还没说完,就听于谦打断道:“谁知我等声音太大,把你吵醒了?”

“咳咳。”

薛瑞咳嗽两声掩饰自己尴尬,惭愧道:“先前学生失礼了,还请部堂恕罪。”

于谦倒也没怪他,头也没抬问道:“你今日怎么提前半个时辰到了,是有要事禀报?”

“对,学生此来确实有要事禀报。”薛瑞得了提醒,这才想起正事。

于谦闻言,放下手中公文,好奇道:“你且说说看。”

“紫荆关被破,肯定是奸细所为,部堂以为然否?”薛瑞面色严肃道。

于谦点点头:“确实如此,守备孙祥派人求援时,就怀疑有奸细帮瓦剌人找到了绕过紫荆关的小路,是以才腹背受敌,现在看来,可能性极大。”

“部堂,若是学生没有猜错,这个奸细应该就是太上皇身边伺候的宦官喜宁!”薛瑞斩钉截铁道。

“喜宁?”

于谦微微惊讶,在先前的战报中,他听过喜宁的名字,印象中,喜宁被也先派去此后朱祁镇了,怎的他现在却开始为瓦剌人卖命了?

“没错。”

薛瑞认真道:“喜宁此人心术不正,如今投敌叛变,现在已经成了我大明心腹之患,必须想办法将他除去,以免重蹈紫荆关覆辙!”

“确实要让人去核实一番才行。”

此事事关重大,于谦不得不慎重对待。

紫荆关一战,若是没有奸细引路,说不定瓦剌人现在已经撤军了,朝廷根本不用搞出这么大阵仗。

现在战事耗费的每一文钱,每一粒粮,都是这几十年来国库的积蓄,可谓是用一点少一点。

谁也没想到,因一个官宦投敌,就耗费了朝廷不知多少钱粮物资,要是真确认喜宁是奸细,不将他除去,日后定还会兴风作浪,到时候悔之晚矣。

说完了这事,见于谦没什么吩咐,薛瑞就打算告辞。

不成想,于谦却叫住他,说道:

“明日老夫要会同文武诸官巡视城防,既然你对战事这般在意,不妨也一同前去,看看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薛瑞一想,如今瓦剌人还在紫荆关,京城暂时不会有战事,巡视城防应该没什么风险。

正好,他也想看看战前准备,便点头道:

“既然部堂有命,学生岂有不从之礼,只是学生对战事一窍不通,怕是出不了什么主意。”

“呵呵,那也要去了才知道。”

于谦轻笑一声,冲薛瑞挥挥手,将他打发了。

次日一早,薛瑞在钦天监点完卯,就火速赶到兵部。

今日兵部聚集了不少官员,看样子最少也是六品以上官员,薛瑞这个白身站在人群里,格外引人注目。

等了片刻后,于谦值房中陆续走出几人来。

这几人中,都是朝廷大员,其中胡滢薛瑞认识,另外几人想必也是尚书、侍郎级的高官。

等最后一人走出来,薛瑞和其他官员一样,都对他的身份感到好奇。

这人年龄在七旬左右,穿着一袭灰衫,鸡皮鹤发,微微有些驼背,看着像是个市井间的普通老者。

此时老者出现在这里,薛瑞自然不会视若等闲之辈,周围这些官员,似乎也对他的身份感到好奇。

薛瑞正疑惑时,就见于谦在人群中找到自己,招手道:“薛瑞,上前来。”

唰!

众官员的目光立马凝聚到薛瑞身上,没想到于谦第一个叫的人竟然是这个半大少年,很多人都开始猜测他的身份。

在众人注视下,薛瑞顶着压力上前,对台阶上几位大员拱手行礼:“学生薛瑞,见过各位大人。”

于谦笑道:“诸位大人,别看此子年幼,他可帮本官解决了不少问题,是个极聪慧的少年人,日后定为栋梁之材。”

吏部尚书王直看着薛瑞,惊讶道:

“能得到于大人赏识,此子定然有过人才能,莫非他已被廷益收入了门墙?”

廷益是于谦的字,王直如今年已七十,大于谦近二十岁,直呼他的字倒也没错。

于谦闻言,苦笑道:“我倒是有这个想法,可惜他却无心于仕途,只想专心做学问。”

众官员微微一愣,看向薛瑞的目光充满了震惊。

如今于谦可是大明炙手可热的人物,不知多少人想走后门、攀关系,不料这个看着其貌不扬的少年郎,竟然连于谦都看不上眼。

他是在沽名钓誉,还是真的不在意功名利禄?

工部尚书?璞好奇道:“既然喜欢做学问,想必书读得不错,现在读到哪了?”

现在读书专指四书五经,薛瑞顿时被难住了。

别说四书五经,他连蒙童学的三字经都没背完,还真不好回答这个问题。

正尴尬间,就听胡滢解释道:“这小子做的学问,可跟咱们做的不一样,他走的路子,倒和皇甫兄是一个路数。”

众人微微一愣,这才看向旁边的灰衫老者。

“皇甫兄?”

薛瑞看着老者,心中已经有了一些猜测,没想到这人竟然是有老神仙之称的皇甫仲和!

早在刚穿越过来时,薛瑞就一直想去拜访皇甫仲和,可惜时机不成熟,他一直未能见到这个历史有名的大人物,现在相见,这皇甫仲和的形象倒是和他想象中的有些出入。

“皇甫公在上,请受晚辈一拜!”

薛瑞忙上前,对皇甫仲和躬身行了大礼。

皇甫仲和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抬手道:

“快起来,快起来,老夫对你可是早有耳闻,如今就连大司马也对你称赞有加,足以说明你是个有本事的,老夫如今已是白身,倒不好受你这大礼。”

薛瑞顺势站了起来,对皇甫仲和道:

“晚辈对皇甫公仰慕已久,今日得见,实在三生有幸,日后有暇,还请皇甫公多多指点。”

“呵呵,老夫只会些微末之术而已,当不得指点,据说你对历算之术极为精通,现在正在改良通轨,若是真成了,老夫还要向你请教才是。”皇甫仲和笑道。

“学生惭愧,只是瞎鼓捣而已。”

薛瑞微微心惊,没想到自己精简通轨的事都被皇甫仲和知道了。

不过,现在新通轨还没全部完成,他也不好过于张扬,只能保持低调。

旁边,几位大员听说薛瑞不走科举路子,只醉心于天文历算后,对他的兴趣小了不少。

如今,科举入仕才是正道,连四书五经都不读的人,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出息。

见时辰不早,于谦便带着众官员,一同前往城墙巡视。

这次检阅城防的官员近三十个,这么多人自然不好走着去,所以早已在外面安排好了车轿,薛瑞本想跟着车队步行,却被皇甫仲和喊了去,坐上了他的马车。

在车中,皇甫仲和跟薛瑞了解了一下钦天监的情况,顺便问了下他有关天文历算的学问,好在薛瑞穿越以来一直在努力学习这时代的天文知识,所以对答的还算流畅,让皇甫仲和对他连连称赞。

两刻钟后,车马就到了直面紫荆关的德胜门。

此时,城门已经被完全封闭,城墙上下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守卫极为严密。

随众官员登上城头后,薛瑞环顾四周,这城墙很宽阔,可以供几架马车并行,上面堆满了守城所用的滚木、巨石,还有一桶桶火油,甚至还有一锅锅散发着恶臭的金汁。

看样子,朝廷虽然将二十二万大军放到城外,做出了背水一战的姿态,却也做好了大军被打败后依托城池防守的最坏打算。

跟在官员们身后,薛瑞忍不住趴到垛口,朝外看了一眼。

这一看,顿时让他瞠目结舌。

朝廷出征时,都是由德胜门出城,寓意能得胜而归。

这德胜门正对着紫荆关方向,瓦剌人要攻打京城,这里便会首当其冲,成为瓦剌人首选目标。

正因为如此,朝廷将守卫德胜门的重任交给了总兵官武清伯石亨,这里囤积着四万余兵马,算是诸城门处最精锐,最强大的军事力量。

以前看电影时,薛瑞倒是不觉得几万人有多少,但此时从城头看去,这几万人驻扎的营地连绵数里,一眼望不到头。

而乘列于战阵,正在操练的几万士卒,更是像无数蚂蚁聚成的兵团,黑压压一片,让人心生震撼。

看到这一幕,薛瑞不禁感慨,这几万人都有这么大阵仗,历史中那些几十万大军交战的情景,该是多么震撼人心。

对于排兵布阵,薛瑞确实不懂,所以并没有胡乱发表意见,只陪在皇甫仲和身侧,时不时的和老神仙闲聊几句。

等巡视完城防,薛瑞又蹭皇甫仲和的马车返回。

下车前,薛瑞还和皇甫仲和约定,有机会要去登门拜访,探讨一些有关天文学的问题。

在档房内跟世业生们吹嘘了今日的见闻后,没过多久就到了下值时间。

下值后,薛瑞没有和父亲一起回府,而是转头去了胡府,打算看望胡家祖孙三人。

最近一些天,薛瑞忙的不可开交,已经好久没去过胡府。

如今战事临近,胡萦儿肯定担心,得先安抚一下。

步行了两刻钟,薛瑞终于到了胡府。

门子见敲门的是他,不禁高兴道:

“薛少爷,您可算来了,这几天小姐来过几趟,问您有没有登门,想必是有事要找您商量呢。”

“是嘛?”

薛瑞心中暗想,胡萦儿惦记自己未必是有事,她问门子肯定是为了确认自己是不是来过,想必几日不见,她心里肯定在挂念自己。

想到这里,薛瑞不禁有些惭愧,最近忙里忙外,把胡萦儿晾了很久,甚至连句话都没有交代,跟个渣男一样。

幸亏这是在古代,要是现代的话,他的电话怕是都要被打爆了。

直奔后院,迎面遇到了一个丫鬟,薛瑞忙问道:“你家小姐在何处?”

这丫鬟认得薛瑞,指着绣楼道:“我家小姐正在待客呢。”

“待客?”

薛瑞皱眉道:“你家小姐的客人是男是女?”

丫鬟奇怪的看着他:“能上女儿家绣楼的自然只能是女子呀,听说还是京城赵家的大小姐呢!”

第137章 给奸商点颜色瞧瞧 “赵家小姐?”

薛瑞听完心中一惊。

这京城倒是有不少姓赵的人家,但一提起就能想到的赵家,除了做窖冰生意的赵瑾瑜家,不会有别人。

而这赵家小姐,自然就是赵瑾瑜。

薛瑞皱眉问道:“你家小姐跟赵家小姐什么时候结识的?”

“我只是个丫鬟,小姐的事我不清楚。”丫鬟摇头。

“行,你自己去忙,我过去看看。”

薛瑞打发了丫鬟,自个儿朝绣楼走去。

刚走到竹林处,就听一女子声音道:“萦儿妹妹,今日时辰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免得娘担心,若是明日有暇,我再来找你。”

听这声音,就知道是赵瑾瑜。

“那我送送赵姐姐。”

竹林后,又传出胡萦儿的声音。

“好,那就劳烦妹妹了……”

见两人过来,薛瑞慌忙钻进竹林,想等赵瑾瑜离开再出来。

不料,赵瑾瑜眼太尖,竟一眼就发现了他,惊呼道:“咦,好像有人在偷窥!”

胡萦儿提着裙子跑出来,见薛瑞正狼狈的往外走,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才对赵瑾瑜歉意道:“赵姐姐,这是小妹的师兄,想必他是找小妹请教问题的,倒不是有意冒犯姐姐,你千万不要生气。”

她还以为薛瑞钻进竹林,是在偷听她们两人谈话,现在被赵瑾瑜抓个正着,她虽然生气,却也只能帮着遮掩一下。

“原来是你师兄啊,倒是我错怪了他,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萦儿妹子留步,我自己出去就好。”

赵瑾瑜收回目光,对胡萦儿轻轻一福,转身往外走。

胡萦儿忙道:“瑾儿,你替我送送赵姐姐吧。”

路过薛瑞身边时,赵瑾瑜目不斜视,将他当做了空气,似乎压根就不认识。

等赵瑾瑜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胡萦儿上前几步,在薛瑞胳膊掐了一下,羞恼道:“你个登徒子,竟然偷听女儿家说私房话,还被人家抓了个正着,你羞不羞啊?”

薛瑞叫屈道:“我哪里偷听了,刚才只是想进竹林躲一下而已,谁知竟被她发现了,我有什么办法?”

“撞见了就撞见了,好端端的你躲什么呀,莫非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胡萦儿满脸都是怀疑。

“对啊,我躲什么呀?”

这个问题让薛瑞一愣,刚才就算大大方方的见面,好像也没什么可被指摘的地方,为何自己下意识就要躲避呢?

很快,他就想到了缘由。

富贵赌坊事件发生后,薛瑞就猜到是赵瑾瑜的手笔。

不管她是为了惩罚堂兄的无礼,还是为薛瑞家抱打不平,想帮二房争夺房产,但在没有通知薛瑞的情况下,擅自给堂兄下套,这让薛瑞心中有些不爽。

或许赵瑾瑜意识到了薛瑞反感这种做法,就将房契还给了他祖母李氏。

这半个月来,两人都没有找对方缓和关系的打算,甚至连面都没见过。

潜意识里,薛瑞觉得两人见面会有些尴尬,这才下意识躲进竹林。

见他望着赵瑾瑜离去的方向发呆,胡萦儿气呼呼道:“人都走了半天了,还看什么呢?”

“啊……没啥。”

薛瑞收回目光,好奇道:“你什么时候认识赵小姐的,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她是我前几天在玲珑轩买胭脂水粉时认识的好友,她还教了我很多东西呢,你看我脸上的胭脂,就是她帮我调出来的,是不是很好看?”胡萦儿略有些期待的扬起脸。

平日里,胡萦儿很少用胭脂水粉,今日用上了精心调制的胭脂,澹澹的粉色在脸上晕染开,看着更加的明艳动人。

“不错不错,比那赵瑾瑜好看多了。”

对红颜知己,薛瑞自然不吝称赞。

听了薛瑞的甜言蜜语,胡萦儿心花怒放,可还没高兴多久,忽然脸色一怔,质问道:“赵瑾瑜……你怎么知道赵姐姐闺名的?”

糟糕!

薛瑞暗道不好,刚才一不小心,竟把赵瑾瑜名字给说了出来,这女儿家的名字可不是谁都能知道的啊!

短短几息时间,薛瑞脑子转速提高了十倍,就在胡萦儿忍不住要掐他的时候,终于想到了个合理的解释。

“嗨,赵家生意做得大,在京城很有名,有好事者打听到她的名字,久而久之就传了出去,我也是恰好听到罢了。”

“是嘛,赵姐姐闺名都人尽皆知了呀?”

胡萦儿不由同情起赵瑾瑜,女儿家闺名都被传出去了,日后要选夫家,怕是人家会介意。

打消了胡萦儿疑虑,薛瑞好奇道:“赵瑾瑜今日找你有事吗?”

“瓦剌人不是攻陷紫荆关了嘛,她听传言说爷爷能预知后事,所以就来找我打听消息,也好安心。”

“这样啊。”

薛瑞点点头,心中却在想,赵瑾瑜在玲珑轩巧遇胡萦儿,肯定不是偶然,极有可能是她故意制造的机会。

他刚才还在想赵瑾瑜这么做的目的,现在倒是明白过来。

在以前,赵瑾瑜都是找自己打听消息,后面因坑堂兄的事,两人搞得很不愉快,一时间,她又拉不下面子找自己商量,只能采用迂回战术,从胡萦儿这里打听消息。

恐怕她也知道自己和胡家人关系密切,这才刻意接近胡萦儿,好探探口风。

既然知道赵瑾瑜没什么特别目的,薛瑞倒放下心来。

好几天不见,胡萦儿不禁埋怨道:“最近你真是长本事了,不听我的课也就罢了,也不来看看爷爷,他听说你精简通轨的事,有很多话要问你呢。”

“师公也听说了?”

薛瑞不禁有些得意,对胡萦儿炫耀道:“前些天,我已经将日食通轨验算完毕,有些地方再校正一下,就能拿来直接用了,而且计算过程简洁明了,若是学会了我的方法,日后就能自己计算全过程,就不会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了,是不是很厉害?”

满打满算,薛瑞入门才两个月,现在竟然发现了精简通轨的办法,这种一日千里的进步,简直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这种情况完全不能用常理来解释,就连薛元皓也只能将其归咎为儿子觉醒了宿慧,这才能在这么短时间有这么大提升。

至于胡萦儿,除了为薛瑞高兴外,更多的是暗然神伤。

她在天文历算上下过苦功夫,水平超过大部分天文生,胡中才让他为薛瑞启蒙。

谁知,这徒弟水平飞速提高,在天文方面隐隐有超过她的势头。

而且,在她不太擅长的历算方面,竟然有了令人震惊的成就,这让她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更让她难过的是,薛瑞在水平提高后,就像是个白眼狼一样,一连好多天都不来找她,就像把她忘了一样。

前两天,她还想去薛府找薛瑞。

可想到柳氏不同意她做薛家儿媳的事,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些天待在府中,她整个人都没了精神,要不是认识了赵瑾瑜,有了个可以说话的人,她恐怕就要抑郁了。

见胡萦儿脸色不太好,薛瑞还以为是自己太得瑟,安慰道:“其实,要是你想学我验算新通轨的方法,我也可以手把手教你,保证让你茅塞顿开。”

“真的?”

胡萦儿听了眼前一亮,要是薛瑞教她这些,她就有理由要求薛瑞常来了。

“自然是真的,你教了我这么多东西,我自然要知恩图报……不过,我有个要求,你必须答应!”

薛瑞正色道。

胡萦儿好奇的看着他:“你说说看。”

“先前你教我的时候,让我对你以师礼相待,现在既然要我教你,那……”

话还没说完,就见胡萦儿忽的一下站起来,脸色通红道:“你休想,打死我也不会答应做你弟子的!”

想到先前提出做薛瑞老师的要求,胡萦儿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早知道薛瑞有这么强的天赋,当初她死也不会让薛瑞叫她老师,薛瑞现在提出来,肯定是想以牙还牙,是以,她断然否决了薛瑞的提议。

薛瑞愣了下,才解释道:“我是说,要让我教你,那咱们就是互为人师,教学相长,先前的师生关系自然就不存在了,以后我们就是同道了。”

在古代,师生恋会被人唾弃。

薛瑞先前为了学习天文知识,同意胡萦儿做自己的老师,后面双方互生情愫,关系慢慢变质。

可师生关系是确立的,胡府上下还有薛瑞父母都知道,日后他们想要成亲,就得斩断师生关系,免得别人会有看法。

现在薛瑞借机提出来,还算是个合理的解释,大家都是同道中人,互相学习,共同进步,就不算传道受业的师生关系了。

情知误会了薛瑞,胡萦儿面色窘迫,背过身去小声道:“那就依你,反正又不是正儿八经行过拜师礼的,谁还在乎。”

“那就好,我这就去找师公,把顺便这事说一下。”

见天色不早,薛瑞不好再耽误时间,便跟胡萦儿去找胡中。

最近胡中身体硬朗了不少,整日陪着孙子玩耍,心情也好了不少。

不过,他年纪到底大了,精力有所不济,所以得多休息一下,养养精神。

见到薛瑞,胡中问了好些关于新通轨的事。

在钦天监做了几十年官,胡中自然知道新通轨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交代薛瑞务必小心谨慎,做成了是大功一件,日后履历会很好看。

要是失败了,不但会被人笑话,甚至还会落下个好大喜功的风评,这对他的前途影响很大。

薛瑞虚心接受,表示自己有充足把握,不是无的放失。

对于这个徒孙,胡中是越看越喜欢,同时心中也十分欣慰,当初冒着风险帮助薛家,如今看来,这是他一生中做出最正确、最有前瞻性的决定。

日后,胡家的兴衰就要落到薛瑞身上了!

跟胡中告辞,薛瑞又说了一通甜言蜜语,将胡萦儿哄高兴了以后,这才乘胡府马车回府。

薛瑞回到府中,就见大舅跟父亲坐在院中,满面都是愁容。

“瑞儿你回来的正好,粮铺又遇到麻烦了!”

见他进来,薛元皓沉声道。

“怎么回事儿?”

薛瑞看向大舅,他这个时候来,肯定是来求助的。

柳仁叹气道:“今日一早,咱家粮铺刚开门,还没做几单生意,就有东城兵马司的兵丁上门,说是城中出现了盗匪,兵马司正在配合宛平县缉拿,怀疑盗匪藏在咱们店中,不但搜了店铺和粮仓,把里外搅得乱七八糟,还将店中掌柜跟伙计盘问了半个时辰,掌柜不得已,只好使了些银子,才将其打发走。”

薛瑞眉头微皱,他刚才还以为又有泼皮来闹事,不成想来的竟是东城兵马司的人。

“这兵马司以前也是如此?”

“唉,京城衙门哪个不是如此,别说兵马司了,就是那县衙府衙,甚至连厂卫也时常以各种借口打秋风,都是一丘之貉。”柳仁摇头道。

薛瑞手敲着桌子,斟酌道:“会不会是偶然事件,既然打秋风的衙门这么多,说不定刚好遇到了也说不定?”

“要是这样,我也就不来了。”

柳仁气道:“早上打发了兵马司的人,谁知中午那些兵丁又来了,这次用的是防范火灾为由,要将咱家店铺后院给粮食遮雨的棚子拆了,你说说,咱自家棚子跟火灾有什么关系,这东长安街上的大小货栈,棚子都搭到街面上了也没见他们管,现在却要强拆咱家棚子,可不就是故意针对咱们吗?”

“那最后拆了没?”

“拆到是没拆,不过讹了店里二十两银子才肯走。”柳仁苦笑起来。

“下午呢,兵马司的人又来了?”

薛瑞脸色有些不好看,要是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如果三番四次来找茬,那肯定是受人指使,除了那些哄抬粮价的奸商,他想不到别人。

“当然来了,下午待的时间最长,先是查验咱们店中的市斛斗与秤尺,估摸着是想做些手脚,可惜被掌柜伙计死死盯着,又有大量百姓围观,最终没能成功,后来又要查咱们缴纳的市肆门摊税,又耽误了大半天功夫,这一整天下来,咱们店里正常做生意的时间不到两个时辰,售出的粮食还不足三十石!”

“看来这就是那些奸商的后手了。”

薛瑞完全可以断定,这东城兵马司肯定是收了那些奸商好处,这才刻意来找茬的,日后肯定会三番五次上门,直到永和粮铺屈服为止。

柳仁颇有些担忧:“瑞儿,要是再这样下去,粮店恐怕就得关张了,这官府想要为难咱们,那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薛瑞看向父亲:“爹,这五城兵马司上面是谁管着的?”

薛元皓想了想,答道:“兵马司隶属于兵部管辖,于尚书应该能管得到,另外还有巡城御史,也对兵马司有纠劾监督之权。”

“兵部我倒是很熟,不过于大人提督京师防务,每天忙得不可开交,不好用这种小事打扰他,至于巡城御史那边,倒是可以想想办法。”

薛瑞略一盘算,就去让人备车,准备出门一趟。

既然奸商们铁了心要跟自己过不去,那就不得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了!

第138章 引蛇出洞 薛瑞顾不得吃饭,乘马车离开家,朝小时雍坊而去。

他去过小时雍坊两次,其中一次是去赵府答谢援手之恩,另一次是去左都御史陈镒府上检举广安伯刘安擅离信地。

这次去小时雍坊,还是为了去见陈镒,跟他说说东城兵马司之事。

在土木堡前,陈镒官职是都御史,后面战败消息传来,京畿地区军民大乱,朱祁玉为了稳定局面,特地升他为正二品左都御史,负责安抚畿内军民。

五城兵马司虽然归兵部管辖,但巡城御史却有纠劾监督之权,相当于直接领导,而巡城御史却是由督察院委派,陈镒这个督察院的最高领导,自然能影响其决定。

粮商们意图哄抬粮价的行为,对京城内的稳定有极为不利的影响,而稳定局势正是陈镒的职责所在,薛瑞有足够的理由说动陈镒,请他出手狠狠敲打这些粮商。

这就是薛瑞此行的目的。

马车摇摇晃晃到了陈府,薛瑞递上拜帖,很快就有丫鬟将他引入府内。

见丫鬟引他去后院,薛瑞忙问:“这位姐姐,陈大人为何要我入后宅?”

“老爷正在膳厅用饭,请薛公子入内说话。”丫鬟侧身回道。

“哦哦。”

现在已经是酉时,也就是现代的下午五点多,在以往这个时候,薛瑞早就吃过晚饭了,今天光忙着解决事情,连饭都没顾得上吃,肚子已经饿的咕咕作响。

听说要带他去膳厅说话,薛瑞下意识的勒紧了裤腰带。

步行片刻,就到了后宅。

陈府并不算很大,也没有太过华丽的建筑,显得十分朴素。

到膳厅外,丫鬟先通禀了一声,随后请薛瑞进去。

薛瑞迈步而入,见陈镒坐在桌上吃饭,拱手道:“学生见过总宪。”

陈镒放下快子,微微抬手,笑道:“贤侄何须多礼,上次就说过了,我与你父亲乃是忘年交,你称我一声伯父亦可。”

“学生不敢。”

薛瑞嘴角抽了抽。

老爹跟陈镒只见过一面,还被他忽悠的差点死在诏狱,他这么套近乎,只不过是想堵薛家人的嘴,薛瑞才不上当。

见他还是不肯亲近,陈镒也不勉强,好奇道:“这天都快黑了,你来找老夫有何事?”

“学生此来,是请总宪救这全城百万人性命!”

薛瑞俯身一揖到底,行了个很郑重的大礼。

陈镒被吓了一跳,忙起身将他扶起,惊讶道:“贤侄此言何意?”

“总宪可知,最近京城粮价上涨之事?”

薛瑞开门见山问道。

陈镒点头道:“自然知道,不止这次,土木堡之后也涨价过,所幸后面粮价回落,还跌了少许。”

“总宪以为这次也会像上次一样?”

“老夫觉得,现在粮价上涨只是因百姓恐慌,大肆囤粮所致,待百姓都囤够了,价格自然就下降了,城中粮食多着呢。”陈镒不以为然道。

“那总宪有没有考虑过,瓦剌人即将进犯京师,日后还不知要戒严多久,在这种情况下,百姓囤粮何时是个头?”薛瑞反问道。

陈镒皱眉看着他:“你是觉得,若是瓦剌人围困京师日久,粮价会一直居高不下?”

“正是,而且,学生已得到确切消息,城中几个大粮商已经在密谋抬升粮价,或许就在这几日,粮价还会暴涨,届时恐怕会引起百姓恐慌。”薛瑞正色道。

“你这消息哪来的,果真可靠?”

陈镒大惊,大粮商密谋涨价的事,他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这不是学生听来的,而是亲自经历的……”

薛瑞也不添油加醋,将外公家粮铺的遭遇说了一遍。

待听说东城兵马司被粮商收买,竟公然上门滋扰永和粮铺,陈镒脸色就沉了下来。

薛瑞虽是个少年人,可陈镒却知道他有着同龄人难以企及的成熟睿智,他对此事的判断,十有八九是对的。

“这些粮商真是胆大妄为,老夫实在没想到,在这国难当头,他们竟然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举,此事罪不容诛,老夫定当禀明朝廷,依法查办!”

陈镒暗自庆幸,要不是薛瑞提前来提醒他,这次粮商们合谋涨价,恐怕会搞出不小动静,要是影响了京师防务,他这个左都御史难辞其咎。

闻言,薛瑞心里石头落了地。

现在京城军民众志成城,都在为抵抗瓦剌积极准备,这些粮商密谋抬升粮价,乃是取死之道,等到朝廷出手,便是他们的死期。

将此事告知陈镒,剩下的事就跟自己无关了,薛瑞想要离去,却被陈镒拦了下来。

“贤侄暂且留步,老夫还有事相求。”

“总宪还是什么吩咐?”

薛瑞只好留下,等待陈镒下文。

陈镒斟酌道:“依老夫所见,这些粮商暂时还在密谋中,还未正式行动,怕是不好抓他们把柄,既然你已经卷进去了,不如就帮老夫收集些他们的确凿罪状,这样朝廷便可施展雷霆手段,将所有涉桉之徒全部正法。

否则,在没有充足证据的情况下,朝廷出手只会打草惊蛇,那些涉桉粮商或者背后的隐藏势力都将蛰伏,搞不好会留下后患,既然朝廷要出手,那就得一网打尽,才能尽显其功,你觉得如何?”

“总宪是想让我继续和那些粮商斗法?”

薛瑞明白陈镒的意思,他是怕朝廷动静太大,惊动了这些粮商和背后的保护伞,以致前功尽弃。

陈镒让他帮忙,就是想看看永和粮铺能钓出些什么牛鬼蛇神。

“不错,在此危难关头,要办就将其办成铁桉、大桉,也好震慑其他宵小,这对京师稳固无比重要,还请贤侄务必帮老夫一次。”陈镒赞许的点点头。

“这……总宪有命,学生岂敢不从,只要能办了这些奸商,学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薛瑞犹豫了片刻,还是答应下来,如果不能将奸商们一网打尽,永和粮铺坏了对方好事,日后怕是会被报复,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好好好,老夫就知道你是个急公好义之人,你且放心,这次老夫绝对不会让这些奸商逍遥法外。”

陈镒大笑起来,有薛瑞帮忙,事情就好办多了。

“总宪,既然要继续斗法,明日我外公家粮铺就得继续开张,要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再来该怎么办?”

陈镒想了想,道:“待老夫写个条子,你拿给巡视东城察院的巡城御史赵吉,他看了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那学生就告辞了。”

等拿到陈镒手书的条子,薛瑞马不停蹄,赶到东城巡城御史公署,也就是巡视东城察院,将其交给赵吉。

听薛瑞讲了来龙去脉,赵吉顿时汗如雨下,

作为监察东城兵马司的直接负责人,兵马司指挥吕辉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为奸商张目,肆意刁难辖区商户,这事还被督察院最高领导知道,没有给他定个失察之罪就已经是万幸。

好在,陈镒给他写这张条子,也有让他将功折罪的意思,王吉松了口气的同时,表示一定配合薛瑞,将总宪定下的计划完成。

直到夜幕降临,薛瑞这才回到家。

柳仁和薛元皓一直在等他的消息,听他说已经说动了陈镒出手,家中几人顿时高兴起来。

这些粮商就是仗着有后台胡作非为,如今自家也有了,而且还是朝中最有实力的官员之一,看他们还如何嚣张!

……

因天色已晚,现在已经到了宵禁时刻,柳仁怕被东城兵马司巡夜的兵丁抓住,就在薛家留宿一晚。

次日,薛瑞和父亲去钦天监当值,柳仁独自回到家中,听说自家也有了靠山,柳家诸人顿时大喜,都感慨薛瑞如今愈发了得,不但兵部尚书于谦对他刮目相看,现在竟然还抱上了左都御史陈镒的大腿,自家也能跟着沾光。

激动过后,柳仁和柳义赶到粮铺,吩咐掌柜继续开张做生意。

永和粮铺低价售粮,被同行屡次遭打压的事,周遭百姓早就听说了。

本以为昨天兵马司的人出手,永和粮铺要么关张歇业,要么乖乖配合涨价。

可谁知,今天开门后,永和粮铺竟然还是按照先前价格售粮,没有涨一毫一厘。

这个发现让百姓们又惊又喜,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永和粮铺外购粮的百姓就排了一条长队。

兵马司衙门,官员居所。

吕辉睡到日上三竿,才在小妾的服侍下起床洗漱。

“大人,大人可醒了?”

刚坐下准备吃早饭,房门外传来属下吏目唐明的声音。

吕辉打了个哈欠,冲外面叱骂道:“你特娘一大早催命呢,老子难得清闲片刻,又有什么事来烦我?”

“大人,那永和粮铺又开张了!”唐明在门外回道。

“又开张了?”

吕辉不由一愣,昨日堂兄孙河来找他,说是永和粮铺坏了他的生意,让他帮忙整治一下对方,还塞了一百两银票给他,作为辛苦费。

平日里,兵马司的人吃拿卡要也是常事,遇到那些不开眼的商家,少不得要敲打敲打。

对这个小小的永和粮铺,吕辉自然没兴趣亲自出马,就让兵马司的兵丁去整治整治。

不成想,这永和粮铺竟是个硬骨头,昨天被刁难了几次,硬是不肯服软,今日竟再次开张了。

堂兄交代,若是这永和粮铺涨价或者关门也就罢了,若是对方不肯涨价或者关张,就一定要让他们没法做生意,才算把事情办成。

吕辉不死心问道:“那他们有没有涨价?”

“没有涨,还是昨天的价格。”唐明颤声道。

“狗东西!”

吕辉顿时大怒,拿起一直茶碗就朝外掷了出去,茶碗砸在门框上,啪的一声碎成了渣。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

唐明后腿几步,声音里充满了委屈,他知道吕辉的火不是冲他发的,可这种触霉头的事老是落到他头上,他也没有办法。

吕辉骂了一通,气消了些,见小妾站在一旁瑟瑟发抖,怒斥道:“蠢货,还不去厨房催催,把早饭给老子端上来?”

“是,妾身这就去。”

小妾落荒而逃。

等优哉游哉吃过早饭,吕辉刚出门,就见唐明还在外面站在,正一脸讨好看着自己。

吕辉板着脸道:“你去点上二十个人,随本官去一趟永和粮铺,我倒要看看这硬骨头究竟有多硬!”

点齐兵马,吕辉骑上坐骑,就在手下兵丁的簇拥下,朝永和粮铺进发。

此时,永和粮铺生意正兴隆,购粮的百姓排到了大街上。

哒哒哒——

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响,顿时引起了店外维持秩序的老兵们的注意。

待确认对方身份后,老兵忙入内跟柳家兄弟说了兵马司到来的消息。

听说对方来了二十多人,柳仁本能的有些慌乱,不过想到店中有了“压舱石”,他又很快镇定下来。

吕辉带着人,大摇大摆到了永和粮店门口,只见他一挥手,身后二十余士卒就四散开来,不由分说开始驱散购粮百姓。

“散了吧,都散了!”

士卒们听令行事,动作也比较粗暴。

被士卒们推搡的百姓中,有排队几次都没购到粮的百姓,见五城兵马司的人又来捣乱,忍不住怒气和对方发生了争执。

其他百姓心里也有怨言,纷纷帮腔,跟五城兵马司的人在街上吵了起来。

“你们这些刁民,还不赶紧回家去,要是再聚集在此,休怪我治你们个聚众闹事的罪名!”

吕辉坐在马上,手持马鞭,指着周围百姓大喝道。

见当官的发话,百姓们气势就弱了几分,被官员那阴鸷的目光盯着,正和对方争吵的百姓也偃旗息鼓,气恼的退到了一边。

很快,永和粮铺前就形成了一个真空。

门外除了几个戒备的老兵外,就只有吕辉这群蛮横的兵马司官兵。

吕辉看了眼店铺的招牌,冲店中道:“永和粮铺的东家是哪个,且出来跟本官回话!”

柳仁知道该自己上场了,整了整衣裳,迈步而出,拱手对吕辉道:“小人柳仁,正是本店东家,不知大人何吩咐?”

吕辉这次来,就是想一劳永逸,将永和粮铺彻底解决。

见柳仁出来,吕辉冷笑道:“本官接到举报,永和粮铺以次充好,贩售霉变粮食,低价扰乱市场,本官此来,是为了将你缉拿法办,还百姓一个公道!”

第139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闻言,柳仁和店铺掌柜伙计面色大变。

店铺中粮食好坏,他们心里自然有数,吕辉这副态度,摆明了是在罗织罪名,他如此有恃无恐,恐怕此事就不好收场了。

这个罪名自然不能承认,柳仁辩解道:“大人,小店做生意向来公道,绝不会做那种违法乱纪之事,关于霉变粮食,肯定是有人刻意污蔑,还请大人明察。”

吕辉却咧嘴道:“若是没有证据,本官自不来找你,可苦主手中却有你店铺所用粮袋,而且还有旁人能作证,你就不要再狡辩,本官可不是好湖弄的……唐明,带刘老实等人过来!”

“是,大人。”

唐明一拱手,挤出人群,将藏在巷子中的几人赶过来。

其中一人,是个瘦骨嶙峋,穿着破旧的老头,看着畏畏缩缩,十分胆小,另外几人,也是寻常百姓打扮,都缩着脖子,低头看着脚下。

几人过来后,吕辉一指瘦弱老头,高声对周围百姓道:“此人名为刘老实,先前在永和粮铺购粮时,掌柜欺他老迈,眼神不好,竟将一袋发霉变质的粮食售于他,可怜刘老实一家穷困,正指着这二十斤粮食果腹,如今被奸商蒙骗,一家老小现在还饿着肚子,刘老实,你将粮食倒出来,让大伙儿瞧瞧本官说的是不是真的!”

刘老实闻言,颤颤巍巍将手中粮袋打开,把里面装的粮食倒在地上。

围观百姓凑过来,地上那堆未脱壳的稻米果真生了绿霉,好散发着呛人的气味。

见百姓们指指点点,吕辉问刘老实:“你说说,这粮食是在哪买的,有何证据证明?”

刘老实抬头朝柳仁瞟了一眼,忙低下头,讷讷道:“小老儿是在……在永和粮铺购的粮,这粮袋也是店掌柜主动给的,跟小老儿一起购粮的街坊都看到了。”

众人一看,刘老实手中粮袋上,正写了永和粮铺几个红漆大字。

吕辉闻言,满意的点点头,看向另外几人,对他们道:“你们是否亲眼所见刘老实在永和粮铺购了粮?”

几人明显有些紧张,犹豫了半天,才有人开口:“是我等亲眼所见。”

吕辉对几人表现有些不满,不过他没空追究,看向柳仁道:“永和粮铺售霉变粮食,欺诈百姓,如今人证物证确凿,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

“大人,这刘老实说的话不可信,今日一早,他来本店购粮,因他携带的粮袋破损,无法购粮,东家怜他老迈,是以才送了只粮袋给他,当时售于他的粮食全都是刚收储的新粮,绝无发霉的可能,还请大人明鉴!”

掌柜焦急的辩解道。

旁边的柳仁却反应过来,他终于明白了吕辉的套路。

先前刘老实和另外几人来购粮,肯定是受吕辉指使,刘老实拿破损粮袋来购粮,就是利用他的同情心,骗取永和粮铺的粮袋作为证据。

得手后,吕辉有了充分证据,这便迫不及待前来发难。

“大人,这肯定是有人收买了刘老实,替换了从本店购买的粮食,以此来诬陷本店,还请大人明察!”

柳仁也不戳破,耐心辩解道。

“察不察的轮不到你来指教本官!”

吕辉瞪着柳仁,阴沉着脸道:“既然你说这霉变粮食不是从你店里购买的,那就让本官进去搜搜,若是查出和刘老实所购一样的霉变粮食,那就是人赃俱获,看你还如何狡辩……来人,给本官进去搜!”

“是!”

吕辉身后二十名士兵齐喝一声,准备冲进粮铺搜查。

柳仁倒是没什么反应,店门旁戒备的六个老卒却将手中长棍一横,拦住了兵马司兵丁的去路。

兵马司的人齐齐一愣,他们可没想过有人竟然敢拦他们的路,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吕辉目光落到几个老卒身上,上下打量着。

身为武官,吕辉还是有些见识的,这几个老卒动作娴熟,而且目光中透着杀气,一看就是经历见过血的人,能吓住五城兵马司的这些愣头青,倒也不足为奇。

僵持片刻,吕辉看着几个老卒,威胁道:“本官依律办事,尔等干扰执法,可是重罪,你们是想让本官将你们拿下,再继续办事?”

老卒听了却不为所动,气氛逐渐凝重起来。

柳仁见状,摆手道:“诸位,让他们进去搜吧。”

有名老兵转过头,低声提醒道:“东家,切莫让他们去搜,你看他们衣襟腰间鼓鼓囊囊,肯定装了霉变粮食,就算店中干干净净,也要被他们给栽赃了!”

吕辉的套路太司空见惯,柳仁第一时间就看出了他的意图,根本不用老卒提醒。

让人惊讶的是,柳仁却还是说道:“让开路,让他们进去搜吧,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搞出什么名堂。”

见他坚持这么做,老卒们虽然担心,却也只能退到两旁。

吕辉见状,冷笑着对唐明道:“你亲自带人进去搜,不可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一定要找到确凿的证据,不能让这奸商逍遥法外。”

“是,大人。”

唐明挽了挽袖子,一挥手道:“兄弟们,跟我进去。”

哗啦啦——

一二十人齐齐涌入永和粮店,奔向后院存放粮食的仓库。

粮店周围,百姓们再次聚集过来。

永和粮铺贩售霉变粮食,很多人都不信,毕竟购买了粮食的人中,刘老实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

不过,东城兵马司搞出这么大阵仗,还是让许多没买到粮食的百姓产生了动摇。

如今城中粮价都涨了,就永和粮铺不涨价,极有可能是因粮食品质不好,才卖的这么便宜。

听到百姓们议论,吕辉暗自冷笑,等会栽赃完成,看永和粮店的人还怎么嘴硬。

一炷香后,唐明引着兵丁们鱼贯而出。

吕辉精神一振,急声道:“怎么样,搜了多少发霉的粮食?”

听上司发问,唐明哭丧着脸,就跟死了亲爹一样,道:“大人……未曾搜到一粒。”

“未曾搜到?”

吕辉愣了一下,随即大怒道:“放你娘的狗屁,怎么可能搜不到!”

“大人……”

唐明张着嘴,想着该怎么解释。

吕辉脸色铁青,咬着牙道:“你带人再给本官搜一次,搜不到本官唯你是问!”

下了令,唐明和士兵们却无动于衷,就像没听到他的话一样。

吕辉愣了一下,持鞭朝唐明抽去:“连我的话都不听了是吧,我看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让你不听话,让你不听话……”

鞭子抽在唐明和周围兵丁身上,顿时传出啪啪的闷响,兵丁们边躲闪边求饶。

这一幕,让百姓们看的目瞪口呆,不知道东城兵马司的人为何会内讧。

“住手!”

这时,永和粮铺内传来一声厉喝。

“住你娘……”

吕辉正在气头上,听到人竟敢阻止他教训自己狗腿子,当场就要开骂,可脏话只吐出半句,剩下的就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百姓们探头张望,才发现永和粮铺中多了一人。

这人身穿青色官袍,胸前的补子上绣着一只鸂鶒,这正是七品文官的标志。

众人都有些疑惑,永和粮铺中怎么突然出来个官员,东城兵马司上下内讧,是否也是因他所起?

还不等他们想明白,就见吕辉连滚带爬下马,弓着腰小跑到永和粮铺门口,觍着脸拱手道:“下官见过赵大人,不曾想赵大人也在此处公干,实在是巧的很。”

赵吉迈步而出,站在台阶上俯视着吕辉,板着脸道:“本官在此倒不是巧合,而是专程等你吕大人的。”

只这么一句话,就让吕辉汗如雨下。

平日里,他对赵吉礼遇有加,甚至以正六品官身对正七品的赵吉自称下官,姿态放的非常低,就是怕哪天被抓住错处,不好转圜。

念他这般懂事,赵吉也会给他几分薄面,若他做的不是太过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至于搞得剑拔弩张。

谁知,今日自己来收拾个小小的粮铺,赵吉竟连招呼都不打,提前在粮铺中等他。

这赵吉的来意,绝不简单!

顷刻间,吕辉就想好了说辞,对赵吉谦卑道:“下官先前接到举报,说永和粮铺售卖霉变粮食,如今没有搜到,想必是这群刁民栽赃,下官身负管理东城市场职责,绝不会姑息此事发生,如今取证完成,下官这便带他们回衙门严加审讯,赵大人,下官这就告辞了。”

说着,就冲唐明等人使眼色,要趁机开熘。

赵吉却不给他这个机会,面无表情道:“吕大人且慢,刚才你的属下入店内搜查的时候,本官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吕大人不妨一同看看。”

吕辉面色一变,咽着唾沫道:“赵,赵大人说的是何物?”

赵吉一指东城兵马司的兵丁,喝道:“把你们身上带的东西掏出来!”

巡城御史对五城兵马司有纠劾监督之权,这些兵丁自然明白在场的人谁说了算,被这么一喝,都麻利的将身上揣着的布袋打开倒在地上。

随着这些兵丁的动作,百姓们都瞪大了眼睛。

这些人身上的小布袋中,或多或少都装着发霉的粮食,加起来怕是不下百斤!

“我就说他们腰间怎么鼓鼓囊囊的,搞了半天装着发霉的粮食。”

“啧啧,这兵马司的人太坏了,竟然想栽赃永和粮铺,实在可恶!”

“这个官儿是谁啊,竟然连一向嚣张的东城兵马司的人都能管?”

“……”

吕辉面色惨白,难怪刚才唐明支支吾吾,敢情他们的把戏早就被赵吉发现了。

现在赵吉不顾情面当场戳穿,他这乌纱不保不说,极有可能还会被朝廷追究,就是被发配海南也有可能。

“吕大人,现在你还有什么好说?”

赵吉大声质问道。

“下官,下官……”

吕辉口干舌燥,不知该如何回答。

赵吉却不想听了,像感苍蝇一样挥挥手:“吕大人还是赶紧带人会衙门,等着跟下任指挥交接公务吧。”

“是……”

吕辉心如死灰,失魂落魄的被唐明扶着,跌跌撞撞回了兵马司衙门。

“大人英明,大人英明!”

见栽赃良心商家的奸官灰熘熘离开,周围百姓不禁欢呼起来。

柳仁上前,感激道:“多谢赵大人相助,要不然小店这次真要被诬陷了。”

“呵呵,清者自清,柳员外心地良善,就算本官不来,也自有人会替员外主持公道,这吕辉多行不义,本官定上书朝廷参他一本,以后只要贵店买卖公平,本官就能保你顺风顺水。”赵吉客气道。

柳仁知道他这么说,都是看在外甥的面子上,小心道:“赵大人若是有暇,不妨入内喝杯茶润润嗓子,也算小人一点心意。”

赵吉明白,柳仁是想给他谢礼,可他哪敢收啊,忙摇头道:“这就不必了,本官还有要事在身,这便告辞了,柳员外且留步。”

说完,也不等柳仁挽留,就健步如飞,上了早已在不远处等候的马车。

呼——

送走了赵吉,柳仁这才松了口气。

如今掌管着东城大小商家生死的吕辉都倒了台,想必以后做生意就不会再有阻碍。

今天一整天,驻扎在紫荆关的瓦剌人都没什么动静,大明朝廷这边调兵遣将,完成了最终部署,只等瓦剌人来决一死战。

这也算是暴风雨前难得的宁静,薛瑞下值回府后,就听说了大舅带来的好消息。

得知吕辉竟然出了这种昏招,还被赵吉当场揭穿,薛瑞忍不住笑出声来,恐怕那些奸商打死也想不到,这柳家竟然能请动专治兵马司的巡城御史出手。

不过,高兴完后,薛瑞还是提醒柳仁,让他务必谨慎行事,那些粮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一定要防备对方狗急跳墙。

好在,有他请来的那几个老卒相助,再加上柳家的下人伙计,无论是保护粮铺还是守卫柳家宅院安全,都绰绰有余。

……

随着冬日临近,天气也越来越冷。

一大早,太白楼的雅间中,就已升起了火炉。

室内逐渐升高的温度,却无法融化孙河等人脸上的寒意。

昨天,孙河一直在等堂妹夫的消息。

谁知,左等右等却不见人来报信。

孙河不放心,就亲自去妹夫府上打听消息。

结果,刚进门就听到堂妹在院中嚎啕大哭。

询问详情后,孙河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堂妹夫因栽赃商家,被巡城御史参了一本,直接被朝廷罢免了官职,并关进刑部大牢待审!

堂妹夫做这个指挥才刚刚一年,为了疏通关节不知花了多少银子,结果却为了帮他这个小忙,竟被一撸到底,连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

直到这时,孙河才真正意识到,那柳家看似普通,却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好对付。

所以一大早,孙河就将王贵清等人请来,商量该怎么解决这件事。

第140章 沸反盈天 待消化了这个坏消息,周奇看向孙河,满脸郁闷道:“孙兄,好端端的赵吉为何出现在永和粮铺,总不至于是巧合吧?”

这个问题孙河也想知道,他烦躁道:“我已经命人去打听了,看这柳家是不是有什么靠山,竟请来了赵吉援手,要是真有什么大靠山,那咱们可就得从长计议了。”

“咱们确实大意了,本以为柳家只是个有点田地的土财主,不成想竟然有这种门路,若不调查清楚,怕是要坏了咱们大事。”何六斤点头道。

事到如今,他们哪还顾不得上看孙河笑话。

为了吕辉这出好戏,他们已经等了两日,结果功败垂成,平白浪费了时间。

眼瞅着大战在即,若不能尽快解决永和粮铺的事,后面还怎么合伙赚银子?

正要再说些什么,雅间门被推开,一股寒风灌了进来。

几人打了个哆嗦,才见是许韦昌板着脸走了进来,忙站起身来。

孙河正要开口,却听许韦昌语气凝重道:

“永和粮铺的事我知道了,已经派了人去查柳家底细,现在先不要节外生枝,等弄清对手底细再说。”

几人自然唯命是从。

聊了下京中局势,就有小厮在外禀报,说已经打听清楚了柳家的底细。

众人神情一振,忙让小厮进来细说。

听完,众人才恍然大悟,这柳家并没什么深厚背景,不过柳家的女婿薛元皓却有些来头。

这两个月来,薛家父子的名声可是传遍了京城,粮商们虽然没见过他们,却也听过他们的一些事迹。

“原来家里有个当官的,能请得动巡城御史出马也不奇怪!”

孙河一阵气苦,若是早知道对方有这层关系,他先前揽活的时候就该慎重一些,再不济提醒一下堂妹夫,起码让他有个心里准备,也不至于踢到铁板上。

周奇表情凝重道:“那薛家父子可不简单,尤其是那薛家小子,狠着呢,据说他为了救父亲,在诏狱里杀了个三进三出,伤了不下二十条人命,事后锦衣卫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还毕恭毕敬送他们父子离开。”

何六斤一脸不屑:“周兄别听那些谣言,我先前特意跟相熟的锦衣卫兄弟打听过了,那段时间诏狱里根本没有锦衣卫死伤,你说他是怎么杀了个三进三出的?”

“那当日诏狱是什么情形,你可打听出来了?”周奇十分好奇。

“这我倒是没细问……”

何六斤支吾道。

其实他当时也问了,只不过和他相熟的锦衣卫是在南镇抚司当差,对诏狱发生的事也不甚清楚。

不过,这南镇抚司负责锦衣卫内部的军纪刑罚、军匠档桉管理,若是北镇抚司死了那么多人,肯定要来南镇抚司勾销名册,既然对方没来,那就说明没有死人,所以他才这么肯定。

“能单枪匹马从诏狱救出父亲,起码也说明这薛家子不简单。”

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粮商们重视薛瑞,更别说他做下的其他事情。

许韦昌揉着眉心,面色凝重道:“那赵吉趟这趟浑水,想必就是薛家的手笔,依你们看,这事该如何是好?”

王贵清犹豫了一下,劝道:“要不,咱们就先别管永和粮铺了,他家满打满算也就三千石粮食,跟咱们比只是九牛一毛,影响不了大局,不如咱们直接动手吧,免得错事良机?”

“此言有理,为永和粮铺大动干戈不值当,等以后慢慢炮制好了。”何六斤对这个提议表示认同。

另外两人看向许韦昌,等着他拿主意。

许韦昌有些为难,虽说永和粮铺低价售粮对粮商们赚银子没什么大的阻碍,可这对自己谋划之事影响却不小,必须得想清楚才行。

冬冬——

就在他左右为难之际,雅间门被人敲响,屋外传来小厮的声音:“老爷,小的有事禀报。”

许韦昌正在权衡利弊,心下有些烦躁,被小厮这么一打断,顿时暴喝道:“不开眼的东西,给我滚!”

“许老哥消消火,说不定是有什么好消息呢。”

屋内几人忙劝道。

好半天,许韦昌才怒气冲冲道:“滚进来。”

小厮小心翼翼推开门,见自家老爷在气头上,就站在门口,轻声道:“老爷,咱家铺子差人来,说是城中又有几家粮店降价了?”

“降价了?”

众人都是一愣。

自打粮商们达成协议,将京城粮价生生抬高了两三成后,城中大小粮铺比以往赚了不少,都盼着许韦昌他们几个再次出手。

永和粮铺脑子抽了不肯涨价也就罢了,没想到还有其他粮铺嫌钱多,把粮价给降了下去,这让几人都觉得有些荒唐。

许韦昌皱眉道:“那几家粮铺降了多少?”

若是降的少还好,说不定是想趁机倾销,减少一些库存,回笼资金。

这样倒也好办,在座各位家资不菲,将这几家粮商的粮食尽数收购了就是,他们总不至于跟永和粮铺一样,放着现成的银子不要吧?

小厮清楚老爷的谋划,苦着脸道:“听说对方定的粮价跟永和粮铺一样,降了快三成!”

众人一听表情就沉了下去。

一个永和粮铺倒也罢了,左右两三千石粮食,影响不了大局。

可多上几家这数量就不少了。

对方降价肯定是受了永和粮铺影响。

这要是不能及时阻止,万一其他店铺也跟风降价,那他们的算盘不就白打了?

许韦昌沉吟片刻,对小厮道:

“你去那几家店铺走一趟,就说老爷我交代了,不许他们降价售粮,若是不听,就将他们逐出行会去!”

这个威胁不可谓不重,这几家粮铺逆势而行,得罪的是整个京城的粮商。

若是被逐出行会,便会被同行打压,日后生意肯定不好做。

但凡想在京城安稳做生意的人,就不得不考虑此事的严重性。

小厮却没有答应,缩着脖子道:“老爷,恐怕那几家粮铺不会给这个面子?”

“你这话什么意思?”

许韦昌对自家小厮很了解,他敢这么说肯定是有什么道理,因而没有当场责备,沉声问起缘由。

小厮苦笑道:“那几家粮铺小的听说过,似乎是英国公府名下的产业……”

“英国公府!”

粮商们面面相觑,要说京城敢不卖他们面子的府第,这英国公府应该排在前几位,他们还真不敢轻易得罪。

许韦昌只觉得脑壳疼,若是别的粮商罢了,威逼利诱一番,对方少不得要屈服,可英国公府家的铺子,除了当今天子,怕是谁的面子都不会给。

屋内几人琢磨半天,还是王贵清出了主意,道:

“许老哥,解铃还须系铃人,听说英国公府最近缺银子,先前咱们涨价时他们也涨了,可这永和粮铺不肯涨价,导致许多百姓都在观望,最近几天各大粮铺生意比先前降了不少,那英国公府想必是急着用银子,才跟着降价,想尽快变现,若是能逼得永和粮铺涨价,百姓们就受不住了,肯定会跟风抢购粮食,届时,不怕英国公府的铺子不涨价!”

“王兄所言极是。”

孙河等人频频点头。

事已至此,许韦昌也不能再无动于衷,他起身道:

“既然如此,那永和粮铺的事我亲自去想办法,你们也别闲着,去统计一下入了行会的各家粮商手中库存,咱们也好心里有数。”

“那就看许老哥的了。”

众人起身相送。

……

转眼就过了两日。

驻扎在紫荆关的瓦剌大军这两天来没什么动静。

据兵部消息说,也先从居庸关调拨的瓦剌骑兵正在路上,快则两日,慢则三日,便会和也先部汇合。

正是有了这几天的缓冲,朝廷才能从容不迫调整部署,解决一些内部问题。

早上到钦天监时,薛瑞就见监中官生都是一脸喜色,因大战到来的紧张气氛也一扫而空。

薛瑞好奇不已,跟人打听后才知道,原来今日是要发俸禄的日子,官生们心情愉悦,对战事的恐惧也消散了不少。

自土木堡战败后,朝廷调兵遣将、囤积粮草、打造军械、安抚军民,每一样都要花费大量银钱,那国库中的银子就像是泄洪一样往外淌。

到上月发俸的日子,因国库空虚,剩下的银钱要紧着犒军,就暂压了各部官吏们一个月的折色银,只让官员们自去通州领本色禄米,欠下的部分等待下个月补足。

国难之时,官吏们都理解朝廷的难处,左右是晚发一个月,又不是不发,有人家中日子虽然紧些,却也到不了挨饿的地步,所以对朝廷这个决定并没有多少抗拒。

好在,京师解严后,各省的漕粮赋税陆续押解进京,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

如今瓦剌大军环伺在侧,随时有攻打京城的可能,为了稳固官吏们的心,朱祁玉和大臣们商议后,决定将拖欠的俸禄一起下发。

比起空口白话的动员鼓励,发俸禄更能提振人心,官吏们得知这个消息,都十分高兴,钦天监自然也不例外。

说起来,钦天监领皇粮的人可不少。

即使在土木堡牺牲了几十人,钦天监官生加起来也有二百五十多人,比很多衙门人都多。

监中官员们的俸禄朝廷自有定例,天文生的却不尽相同,除了部分考满几次的老资历俸禄超过一石外,剩余的多是七斗,至于谯楼阴阳人,大体在三四斗左右。

这次两月的本色折色一起发,数量不少,是以一大早许惇就带了十多人并七八两马车去了户部。

官生们翘首以盼,就等着许惇领回俸禄下发。

左等右等,直等到午时,许惇才带着十多个书吏杂役回来。

见监正回衙,天文生们激动莫名,纷纷围了上去,却见许惇满脸疲惫,表情沉闷,书吏等人似乎也有些颓丧。

监副高冕朝外看了眼,见停在外面的马车上空空如也,不由问道:“监正,怎的空手而归,莫非是朝廷改了主意?”

许惇叹了口气,对旁边一天文生道:“去请保章正到大堂议事,另外让薛瑞也来一趟,就说本官有事相询。”

“是。”

天文生连忙去了。

跟着许惇到了大堂,等了片刻后,许惇和薛瑞陆续进来。

“监正,不知找下官有何事?”

薛元皓已经听说了许惇没领到俸禄的事,只不过他不明白许惇叫自己来是什么原因。

许惇斟酌了一下措辞,才委婉道:“薛大人,你是不是最近得罪了什么人?”

“监正此言何意?”

薛元皓一脸茫然,毫无头绪。

许惇朝外看了眼,见堂前聚了不少天文生,叹气道:

“今日本官去户部领本衙官生俸禄,结果却被户部主事韩左告知,本衙官生俸禄存在虚报的情况,名册已经打回礼部重新核验。

本官又去了趟礼部,才知道名册是今早打回去的,听礼部员外郎说覃宇说,本衙官员和天文生的俸禄都是按照以往的标准上报,纵然有些许出入,只要不是太过分,户部那边一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谁知这次别的衙门都通过了核验,却专门卡住咱们钦天监的不发,直到后来,覃大人托了户部相熟的官员打听,才隐约得到一条消息……”

“消息就是我爹得罪了那韩左?”

薛瑞接茬道。

许惇摇摇头:“这本官不敢肯定,你们可以想想,看是否哪里得罪了那韩左,若是真有不妥之处,尽快去赔礼道歉,本官也好早点领来俸禄下发。”

“下官和那韩左素无交集,甚至连面都没见过,更不用说过节了。”

薛元皓苦笑不已,他做官还不到一个月,莫名其妙得罪了一个户部官员,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

旁听的高冕冷声道:“说不定是你们太过张扬,引得人家不快也说不定,我劝你们还是尽早跟韩主事赔罪为好,本衙官生都指着这点微博俸禄过活,若是再拖下去,怕是要沸反盈天了。”

这话虽然带有个人情绪,却也不无道理。

钦天监是个清水衙门,官生除了俸禄外,基本捞不到任何油水,本来就已经拖了一个月俸禄,要是再不下发,就算官员们不在乎,指着俸禄过活的天文生们肯定会心生怨言,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既然事涉下官,下官这便去弄个明白,请监正放心,下官必会给监中官生一个交代。”

薛元皓叹了口气,主动将责任揽了下来。

第141章 上阵杀敌 薛家父子离开监正值房,门外天文生们都围了上来。

刚才和许惇说话的时候,众人就从书吏杂役那里打听到了俸禄没领回来的原因,是以都七嘴八舌的问其中的内情。

薛元皓顿时觉得压力山大,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这监中两三百号人拿不到俸禄,怒火堆积起来怕是能把他们父子烧成灰。

可问题是,现在他们连韩左为何这么做都不清楚,恐怕一时半会还没办法解决。

好在,薛瑞比较机智,对众人道:

“诸位,户部扣发了本监官生的俸禄,具体原因还无定论,不过大家放心,保章正和我会尽快查清,把这事解决掉,保证让大家都拿到俸禄。”

顿了顿,又补充道:“对了,如果监中有谁家有困难,或者要断炊,可以直接去城东永和粮铺报我爹名字,稻米价格就按三文一斤算,手头实在太紧的,也可以写张欠条先支借也行,不收分文利息!”

“三文一斤?”

刚才还颇有些兴师问罪的天文生们顿时惊讶起来。

现在城中粮价最低都涨到了四文,三文那可是半个月前的价格了,他们急着领俸禄,本就是为了趁粮价上涨前囤粮,免得越来越贵。

现在大伙儿没领到俸禄,反而能买到便宜粮食,这反而是件好事?

有人质疑道:“薛兄,现在粮商们都囤积居奇,等着再涨价呢,你说的话可信吗,不会是诓大伙吧?”

薛瑞摊摊手:“那永和粮铺是我外公家开的,要是不能兑现,尽管来找我,再说,有我爹在这,他老人家还能诓你们不成?”

众人看向薛元皓,就见他微微颔首。

“那就多谢大人了。”

天文生们满脸喜色,左右是暂缓几日领俸禄,却得了便宜购粮资格,或无息借粮的承诺,这好处可是实打实的,他们已经在心里筹划,下值后就马上去永和粮铺购粮,免得被一抢而空。

借着去兵部赞画的机会,薛瑞先去了一趟永和粮铺,跟大舅柳仁说了先前发生的事。

得知薛瑞父子得罪了户部的事,柳仁本立马猜到是粮商们在背后做推手,询问薛瑞是否有对策。

然而,户部却没有薛瑞认识的人,连打听消息都难,更遑论要解决钦天监官生俸禄的事,他一时还真没什么好办法。

不过,薛瑞让监中天文生来此购粮却是个好办法,暂时解了官生们的燃眉之急不说,还多争取了几天缓冲的时间,让他们不至于手忙脚乱。

下值后,薛瑞连家都没回,就直接去了陈镒府上。

战事当前,怼天怼地怼空气的都察院御史们消停了不少,连带着陈镒也闲了下来。

薛瑞被领进后院时,陈镒正挽着袖子给院中盆栽浇水。

见薛瑞进来,陈镒把水瓢扔桶里,笑着道:“怎么,看样子是有好事到来?”

“总宪倒是风趣的很。”

薛瑞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陈镒这么说,显然是猜到他遇到了麻烦,这才上门。

陈镒不以为意,笑着道:“若粮商们不出手,还怎么拿他们把柄,只要不是人命关天的事,都不必太过担心。”

“虽说没到人命关天的地步,可也不见得好到哪去,要是不尽快解决,我们父子都要被人生撕了,唉。”薛瑞叹道。

陈镒没理会他的抱怨,拍拍手道:

“你这个点过来,估摸着还没吃饭吧,正好陪老夫用些粗茶澹饭。”

“这事没个章程,学生哪还有胃口吃饭啊?”薛瑞苦着脸,不肯挪步子。

陈镒走过去,拍了拍薛瑞肩头,莞尔道:“每遇大事须有静气,你这才哪到哪,且先陪老夫用完饭,再说其他不迟。”

见陈镒这么澹定,薛瑞也只好陪着他进了膳厅。

厅中的圆桌上,摆了两荤两素一汤,都是普通人家吃的菜肴,看着一点也不精致,这对一个朝中二品大员来说,确实称得上粗茶澹饭。

两人落座,下人端来水盆净了手,陈镒叹道:

“自你那兄长去外地做官后,这府中就冷清了不少,你还是头一个陪我用饭的少年人。”

“蒙总宪抬爱,学生真是受宠若惊。”

薛瑞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

陈镒瞟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与你好生说话,何必惺惺作态,罢了罢了,这粗茶澹饭,你将就吃一口吧。”

说完,陈镒拿起快子端起碗,就开始干饭。

薛瑞见状,也跟着吃了起来。

他现在正在长身体,饭量不小,加之中午的堂食没吃饱,此时肚中饥肠辘辘,吃起饭来就是一阵狼吞虎咽,收都收不住。

这桌上的饭菜,倒有大半进了他肚子里,搞得陈镒都只吃了个半饱。

意犹未尽的放下快子,陈镒也不好意思再吃,引着薛瑞去了偏厅,让丫鬟奉上香茗,这才开始说正事。

吹了吹杯中茶沫,陈镒吸熘了一口茶水,才问道:“说说吧,遇到什么麻烦了?”

这顿饭太素,薛瑞都不用喝茶解腻,对陈镒抱怨道:“为了总宪的大计,我跟我爹差点得罪了全监的人……”

“差点?”

陈镒放下茶杯,抚须道:“那就是说还没得罪,那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总宪有所不知,这次事情后果很严重,要是解决不好,我跟我爹就没办法在监中立足了。”薛瑞急道。

陈镒颔首道:“那你仔细说说,看老夫能不能帮上忙。”

将户部扣发钦天监官生俸禄的事说了遍,陈镒沉吟道:

“这韩左我倒是有过几面之缘,却没什么深交,很难判断他的为人,不过,他若是以虚报账目的名义驳回礼部上报名册,这事还真有些不好办。”

“这是为何?”

“你想想,报花账本就是朝廷禁止的行为,虽说钦天监跟其他衙门相比,虚报的不是太多,可到底是被人拿住了把柄,韩左要驳回也有是有理有据,这事除非户部尚书金廉开口,否则还真没人能让韩左改了主意。”

“那总宪能否跟金尚书打个招呼?”

陈镒看了薛瑞一眼,沉声道:“可以打,但是不能打!”

“这又是为何?”薛瑞不禁皱眉。

陈镒解释道:“你想想,这事本就违反朝廷律例,要是金尚书施压,韩左又将此事宣扬出去,休说是金尚书,就连老夫也会很被动,届时别说办这些奸商了,恐怕我和金尚书都得革职待参。”

薛瑞苦恼道:“那这事就真没办法了?”

陈镒却笑了起来:“你不是想到办法了吗?”

“这拖字诀也不是长久之计啊!”薛瑞瘪嘴道。

“你以为你拖着,那些粮商就好受了?”

陈镒冷笑道:“你只管拖着就是,我估摸着最多两三日,对方肯定会主动找你们父子摊牌,届时主动权就在你们手中,只要钓出他们暗中勾结的官员,掌握切实的证据,就能一劳永逸,把他们彻底解决掉!”

“还要两三日,我估摸着时间到了,那瓦剌人就要攻打京城了,咱们这么放任,会不会出什么变故?”薛瑞还是担心原本历史上京城骚乱的事再次发生。

“你放心就是了,老夫自有计较!”

陈镒自信满满道。

叫他这么有把握,薛瑞才放下心来,而后告辞离开了陈府。

此后两日,薛瑞父子顶着钦天监压力,没主动去和户部主事韩左接触,每日照常上下值,就跟将这事忘了一般。

也幸亏父子俩在监中有些威信,这才能将天文生们安抚住。

直到第三天,事情终于有了变化。

这天中午,薛瑞和刘晋等人正在吃堂食,刚吃到一半,就见一人跑进来,高呼道:“瓦剌进犯京师,瓦剌进犯京师!”

这下子,食堂直接炸了锅。

天文生们顾不得吃饭,把发布消息那人围得水泄不通,打听其中详情。

询问后,众人才晓得,朝廷派出的侦骑来报,说居庸关调来的两万瓦剌精骑已经和也先部合军一处。

或许是怕贻误战机,也先当即拔营,领着五六万大军浩浩荡荡朝京师杀来,最多一个时辰,就将兵临城下!

这个消息,让众人慌乱不已,甚至有人已经想着告假回家,去安抚家小了。

战事将近,薛瑞顾不得跟监官打招呼,往怀里揣了个大白馒头,就飞也似的出了钦天监,朝相距不远的兵部跑去。

刚进兵部衙门,薛瑞还没来得及亮身贴,就见于谦大步流星朝外走来。

在他身后,还跟着四个矫健的士兵,这四人是兵部安排保护于谦的亲卫,此时他们跟着,说明于谦是要外出公干。

“见过大司马。”

薛瑞让到一边,躬身行礼。

于谦显然也看到了他,只不过情势紧急,他也顾不得多说,边走边道:

“瓦剌进犯,老夫要去督战,你且回衙门去,有事自然会差人找你。”

“学生愿追随大人左右!”

薛瑞忙跟了上去,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名场面,他哪肯错过。

于谦闻言脚下一顿,转头问薛瑞:“这刀剑无眼,你就不怕被伤着?”

“大丈夫死又何惧,学生虽然年幼,却也有杀敌报国之志!”

薛瑞大言不惭道。

这话从一个毛头小子口说出来,有着极强的反差感,于谦身后的几个亲卫听完,都有些忍俊不禁,要不是不合时宜,他们肯定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倒是于谦很欣赏他的勇气,赞道:

“不错,颇有志气,倒是让老夫刮目相看,也罢,既然你要跟来,就随了你的愿就是。”

说吧,就让役夫多牵一匹马给薛瑞。

于谦和四个亲卫先后上了马,也不多说,扬鞭打马朝德胜门行去。

薛瑞先前倒是骑过几次马,不过都是在自家院子兜圈子,还没骑到外面去过,马术自然算不得多精湛。

此时见于谦几人都没了踪影,他只能一咬牙跨上了马背。

好在,这是匹温顺的母马,对薛瑞的命令十分配合,他试着慢行了几步,这才轻喝着加速,朝于谦追了过去。

紧赶慢赶,到德胜门时,于谦早已下马,正在城下让士卒披挂着甲。

薛瑞一看这架势,心里就是一突。

先前他以为于谦巡视城防,最多也就在城头看看。

明军列阵护城河彼岸,离城头远着呢,就算瓦剌人弓弩再厉害,这箭失也射不到城头来,基本没有什么风险。

不成想,于谦现在竟然穿上了厚重铠甲,这分明是有出城的打算。

刚才他为了表现自己的无畏精神,大言不惭说要杀敌报国。

不料,于谦真信了他这鬼话,此时于谦要出城,自己是跟还是不跟?

正担忧着,就听于谦道:“给这小子一副甲,他也要随本官出城去。”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薛瑞闻言,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早知道要出城去,他就不吹这个牛皮了,现在想反悔也拉不下这个面子。

很快,城下士卒就给薛瑞找到一副铠甲。

这已经是最小的尺寸,可薛瑞套在身上,却整整大了一圈,看起来颇有些滑稽。

试着走了几步,薛瑞就感觉脚步沉重了不少,别说是上阵杀敌了,就是让他列阵站上半个时辰,恐怕都要累的晕厥过去。

待于谦跟看守城门的将官交代完一些事项后,转头见薛瑞穿好了甲,就挥手道:“随老夫上城!”

“是。”

薛瑞心情忐忑,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只爬上城头,就累的他气喘吁吁。

不过,他现在都没心思休息,立马奔向墙垛,朝远处张望,看外面情势如何。

于谦站在城上,手搭凉棚,放眼远眺,片刻后才对薛瑞道:

“先前你做梦都想着手刃也先,如今机会来了,敢不敢随老夫出城一战?”

“这,小子敢是敢,就怕轮不到我出手……”

薛瑞迟疑道。

“哈哈!”

于谦大笑两声,对左右道:“准备放吊篮!”

“是!”

城头守卫士兵应诺。

薛瑞这才看到,城头上有一具一人高的绞盘,架子上用粗绳拴着一个大竹筐。

现在城门封闭,要下城去就只能靠这竹筐了。

“这玩意一点安全保障都没有,万一竹筐翻了岂不是要摔死?”

薛瑞只是看了一眼,就感觉双腿打颤,要不是怕在于谦心里人设崩塌,他现在恨不得撒丫子跑路。

不成想,于谦却一脸风轻云澹,踩着城头直接跨进大竹筐里,吩咐道:“放吊篮吧。”

得了命令,城头几个士兵缓缓转动绞盘,将于谦一点一点放下城头。

等几个亲卫也跟着下去,薛瑞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准备爬上城头钻进吊篮。

不成想,这腿刚抬起来,就被放吊篮的士兵一把揪了回来。

薛瑞不明所以,正疑惑间,对听士兵对他咧嘴笑道:

“部堂刚才说了,这上阵杀敌的事自有咱爷们顶着,还轮不到你个小娃娃上阵,你且在城头上看着就是!”

“这……”

看着走入军阵的于谦,薛瑞只觉得他的身影堪比山岳!

第142章 军事顾问 瓦剌进犯的消息,飞速传入宫中。

彼时,朱祁玉正在逗弄刚满一岁的儿子朱见济,得知这个消息,登时惊得扔下手中的玩具,飞也似的离开了皇贵妃杭氏的寝宫。

此时还未到午朝的时候,朱祁玉出了门,转头问报信的成敬:“此刻瓦剌人到哪里了?”

成敬边走边答:“回皇爷的话,我军探马和瓦剌大军在易州相遇,恐怕不用一个时辰,瓦剌先锋军就该到京师左近了。”

朱祁玉似乎有些着急上火,脚下越走越急,走了一段距离后,忽然道:“传旨,让于爱卿速速入宫见朕!”

成敬为难道:“皇爷,奴婢刚得到消息,说于大人亲自出城督战去了,此时怕是还在城外……”

“于爱卿出城去了?”

朱祁玉身形勐然一顿,不可置信的看向成敬。

成敬苦笑道:“于大人为了申饬军纪,身披甲胃,亲临战阵,听说属下劝都劝不住呢。”

“于爱卿总督京师防务,岂可亲冒失石,置身险地!”

朱祁玉担心于谦安危,跺脚道:“打仗的事自有那些武将去做,你速速派人去叫于爱卿回来,不许他再出城去,最多在城头督战即可!”

“是,奴婢马上去办。”

成敬也觉得这样最好,于谦身负大明江山社稷安危,要是有个好歹,还有谁能在这个时候挑起大梁?

“等等。”

刚转身走了几步,朱祁玉忽然叫道:“你不必亲自去了,告诉兴安和李永昌,让他们二人分别前去于爱卿和石亨处协理军务,凡军中大小事务,无论巨细,皆要报之于朕!”

说是协理军务,其实就是监军,他现在待在宫中,对外面的事两眼一抹黑,连于谦出城督战的事,都是事后才知道。

这也提醒他,若不能掌握前线最新战况,难免会失去对大局的掌握。

而在于谦和石亨这两根定海神针面前,也只有宫中宦官中地位最高的兴安和李永昌才说得上话,有这两人盯着,他也放心些。

当然,这倒不是不信任于谦和石亨,而是这么做会让他多一些安全感。

却说兴安和李永昌出了皇城,直接骑快马去了德胜门。

然而,于谦在德胜门鼓舞士气后,又转去了其他几座城门,现在还不知道在何处。

相对于兴安,李永昌这个孙太后身边的红人要倒霉许多。

石亨作为总兵官,不但要提督军务,还亲领了几万精锐兵马驻扎于德胜门,作为阻击瓦剌也先的主力,李永昌要去石亨处协理军务,自然要去军营才行。

送李永昌出了城,兴安抬眼远眺,在附近军中几寻找于谦的身影。

看了一圈,却一无所获。

兴安转过头,正要命士兵去打探于谦去向,就见城头上站着一个身穿白色衣衫的少年,同样也趴在墙垛处朝外张望。

这一幕,引起了兴安的主意,他信步走到薛瑞不远处,好奇道:“你这少年郎,在这城头上作甚?”

听到尖细的公鸭嗓音,薛瑞转头看来,眼前是个面白无须,年纪不小的宦官,看他的穿着大红蟒袍,身份显然不低。

对这些无根之人,薛瑞向来是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如今对方主动发问,他也不好得罪,老实回道:“回公公的话,学生奉兵部于尚书的命令,前来参赞军务。”

“你?参赞军务?”

兴安表情一怔,要是个成年人说这话,他肯定就信了,但薛瑞说出来,他却有些怀疑,因而上下审视着薛瑞。

薛瑞见他不信,忙道:“公公,这城头上的将士们都能作证,我确实是跟于尚书过来的,可不是乱闯军事重地。”

见他对答得体,不慌不忙的样子,兴安倒是信了几分,猜测道:“莫非你是哪家将军府上的公子,对兵事颇有研究?”

“公公误会了,学生任职于钦天监,乃是一天文生,对兵事只是略懂。”薛瑞谦虚道。

“钦天监……你该不会是薛瑞吧?”

兴安想起听过的传闻,不由惊讶的问道。

薛瑞讶然道:“没想到学生薄名,竟得入了公公耳中,实在荣幸之至。”

确定了他的身份,兴安颇有些高兴,道:“还真是你,咱家在宫中可是屡次听到你名字,就连陛下也数次提及,说你聪敏灵慧,素有急智,于尚书要将你带在身边,想必也是看中你这脑中智慧,咱家看你在城上观望半天,可有所获?”

“承蒙陛下抬爱,学生也只是些小聪明而已,这兵事还得于尚书和公公这样老成持重之人操持才行。”见这太监说话倒也客气,薛瑞乐得奉上一记马屁。

“呵呵,你这少年人倒是会说话,估摸着你还不知咱家名姓吧,实话与你说吧,咱家是陛下身边伺候的秉笔太监兴安,你可听过?”兴安饶有兴趣的问道。

原来是兴安!

薛瑞惊讶的打量着这个史书上留下姓名的人。

兴安和金英一样,都是张辅在永乐年间征讨安南后带回的俘虏,到正统年间,两人在宫中的资历已无人可比,而且都深受皇帝朱祁镇信任。

薛瑞了解过兴安的过往,他在永乐年间伺候过朱棣,在宣德年间,又被升为长随奉御,掌库藏出纳之事。

正统初年,兴安受命前往两浙苏松暨扬、泰二州,清理盐法,遴选军士,处事得当,以“公而忘私,廉而益谨,公论攸从,人心允服”的功绩,晋升为左少监,后又接连升为司礼监太监,受赐蟒衣玉带。

土木堡之变后,朱祁玉登上皇位,在调整内官职位时,独留下能力人品俱佳的秉笔太监兴安,金英则因为不受朱祁玉信任,被内官们排挤。

如今见到这个历史评价不错的太监,薛瑞倒是生出了一些敬意,拱手道:“公公之名,学生如雷贯耳,不知公公到此处有何贵干?”

兴安还以为他是说套话,也没当回事,随意道:“咱家来此,是为了协助于大人,你可知他现在去了何处?”

“于尚书巡视完德胜门,和亲卫取了几匹快马,又朝西直门去了,想必是要将九门全都巡视一遍……这城头风大,公公不妨到城下去歇息吧,待于尚书回来,再上城头商讨军务不迟。”

如今快要入冬,兴安都六十岁的人了,在城头呼啸的寒风中,恐怕有些遭不住,是以薛瑞好心提醒道。

兴安却摇头笑道:“咱家可不是娇生惯养的身子,你这半大小子都能顶得住寒风,咱家岂能甘于人后?”

还是个好面子的太监!

对此,薛瑞只好恭维道:“公公当真龙马精神,学生不及也。”

“呵呵呵……”

兴安笑了几句,又问了薛瑞一些军中之事。

在兵部这些天,薛瑞可没有白混,打听到不少有关军事的消息,兴安问起来,他是对答如流,让兴安对他的见识颇有些惊讶。

得得得——

正说的起劲,城头上传来一阵马蹄声。

众人回头看去,就见于谦骑着一匹快马,在亲卫的簇拥下,朝这边飞驰而来。

“吁——”

于谦勒住缰绳,让马减速停下,跳下马走过来。

“见过于大人。”

兴安不敢托大,上前几步,主动跟于谦见了礼。

于谦拱手道:“公公前来,可是奉了陛下旨意?”

“不错,咱家正是奉了陛下旨意,前来协助于大人整理军务。”

兴安点头道:“另外,陛下还有口谕,命于大人即选精兵于教场驻扎,以便调用,自都指挥而下不用命者,斩首以徇,然后闻奏。”

这道口谕,相当于给了于谦先斩后奏之权,若有将士不肯用命,都不需要报告给朝廷,直接砍头就是,这无疑增加了于谦威信。

“臣遵旨!”

于谦接旨后,当即叫来传令官,下达了第一条严肃军纪的军令:“凡临阵将不顾军先退者,斩其将;军不顾将先退者,后队斩前队!”

这条军令,让城头众人一阵胆寒。

如今,明军二十余万大军驻守城外,可以说是背水一战,按照于谦的军令,这次许胜不许败,战败则死于瓦剌刀下,逃跑则死于督战队之手。

总之,想活命就得打胜仗!

城下军队在于谦的激情动员后,本就士气大振,如今又有如此严明的军纪,将士们更是失去了侥幸心理,都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要和瓦剌一战。

一时间,二十万大军军心大振,勇气倍增。

于谦回来没过多久,就有探马来报,说是瓦剌大军已抵达河北良乡。

由于紫荆关一战,守军给瓦剌造成重大伤亡,以至于也先不得不下令休整,多了这几天时间,京畿地区抓紧坚壁清野,执行的十分彻底。

瓦剌大军一路行来,除了得到一些破铜烂铁,最重要的粮食布匹等物资却一无所获,十分的凄惨。

直到行至卢沟桥附近,才有舍不得弃家而逃的穷苦百姓迫于瓦剌人威势,主动给朱祁玉献上了一些进茶果羊酒。

看着衣衫褴褛的百姓,以及那尚有些青涩的蔬果,朱祁镇心头极不是滋味。

在请示过也先后,朱祁镇手书三封信,让人分别送给圣母皇太后孙氏,弟弟朱祁玉,以及文武百官。

信中,朱祁镇大致介绍了瓦剌军队的实力,以及自己的近况。

或许是被吓怕了,朱祁镇在信中对瓦剌大军的强悍描写颇有些夸张,叮嘱朝廷一定要固守社稷,否则江山危矣。

看过内容后,也先倒也没有命他修改,派属下纳哈出带人陪岳谦去送信。

一队人马到达了外城西南(后建成的彰义门附近),纳哈出和岳谦单独上前,跟驻守在宣武门外的明军交涉。

估计是受了也先指使,纳哈出下马就迎着明军叽里呱啦说了一通鸟语,大意是说他们把明朝皇帝送了回来,让守军赶紧开门迎接。

不成想,这城下守军以为他们是来诈城的,顿时激愤不已,都指挥汤节没等岳谦上前翻译,就下令让属下张弓搭箭,对着两人一阵攒射。

纳哈出是瓦剌少有的勇士,身手极为敏捷,在发现明军射出箭雨后,战斗本能让他飞速向后滚出几圈,堪堪躲过了射向他要害的几箭。

不过,这箭雨太过密集,他的肩胛和大腿上还是各中了一箭,殷红的献血霎时浸透了衣裳,钻心的疼痛,让他忍不住痛呼。

再看岳谦,他就没有纳哈出幸运了。

一轮箭雨下来,岳谦直接被射成了刺猬,他仰躺在地上,两只眼睛望着天空,似乎有些死不瞑目。

纳哈出受了伤,不敢再继续逗留,一瘸一拐的上了马,在身后一队人马护送,快速返回瓦剌大军。

两个前来挑衅的瓦剌人一死一伤,明军气势大振,都指挥汤节忙让人去抬回岳谦尸身,好向朝廷邀功。

等士兵带回岳谦尸体,汤节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劲,这岳谦身上虽然穿着破烂,却是明人装束,看发髻也和瓦剌人不太一样。

汤节让人搜了一下岳谦尸身,从袖中找到了三封书信,其中两封都被献血浸透,只有中间一封还算完好。

“圣母皇太后敬启!”

看到信封上写的几个大字,汤节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信十有八九是太上皇朱祁镇写的,而给朝廷送信的两人,却被自己下令射杀了!

完犊子了……

汤节顿时头大,这三封信两封都看不了,也不知道里面写没写重要内容。

麾下百户陈深上前,提议道:“指挥,事已至此,还是速速报于兵部于尚书吧,瓦剌人吃了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咱们必须要做好应对。”

事已至此,汤节也没办法,只好让人骑马去德胜门,将此事告知于谦。

听说此事后,于谦和兴安两人面色都很凝重。

这两封信被污染倒是其次,反正朱祁镇也写不出什么有用东西,现在最关键的是,明军射杀了也先派来的使者后,也先会有什么反应。

两人商量一阵后,兴安突然看向旁听的薛瑞,问道:“薛小子,你觉得也先会怎么做?”

于谦也转头看向他,似乎等着他的回答。

薛瑞沉吟片刻,答道:“学生以为,瓦剌大军远道而来,多少要休整一些时间,今日也先来使被我军所伤,他恼怒是肯定的,却不至于尽起大军,立刻攻城,据学生猜测,也先或许会派出精锐骑兵,前来试探我军虚实,再图后续。”

“咱家也觉得如此,于大人,您看是否要提醒汤节,命其紧守营寨,以免被瓦剌人所趁?”兴安转头看向于谦。

“紧守营寨,未免有些影响士气,面对瓦剌挑衅试探,若不能予以强力反击,恐怕会动摇军心。”

于谦皱眉道。

薛瑞想了想,拱手道:“学生倒是有一计,或许能重创来犯之敌!”

“哦,你快说说,究竟是什么办法?”

兴安不耻下问,完全把薛瑞当场了军事顾问。

见于谦没有反对,薛瑞指着舆图上一处道:

“此处乃是一片民居,建筑杂乱无章,瓦剌骑兵要来报复汤节部,必会绕过这片民居,选择旁边的大道直奔宣武门,依学生的想法,咱们不如派几百神机营勇士藏于这片民居内,等瓦剌骑兵绕过这里后,再出来给他们来个前后夹击,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战果!”

第143章 诱敌之计 看着舆图,于谦诧异道:“你怎知这里有一片民居?”

这副舆图上标注着京师周围的地理形势,山川河流、城镇关隘清晰可见。

但上面却并未标注城外附近的民居点,薛瑞指着舆图上的空白,谈论该如何用兵,这让于谦颇颇有些诧异。

薛瑞忙解释道:“学生外公粮铺就开在宣武门外的菜市大街上,位置比较偏僻,离这片民居比较接近,先前学生去过几次,是以知道这一片是穷苦百姓居住的民房。”

“若真是这样,薛小子的计策或许还真有几分可行性。”兴安不由点头道。

于谦沉吟片刻,下决心道:“究竟行不行,还需亲自去看看才成……公公,您是留在这里,还是一同前去看看?”

“咱家奉皇爷的命来辅助于大人,自然唯大人马首是瞻,事不宜迟,这便去看看吧。”

兴安将袍子下摆掖在腰间,吩咐城头的将官让人牵马过来。

于谦也不多说,和兴安翻身上马。

薛瑞接过士兵手中的缰绳,道了声谢后,就在将官士兵们羡慕的眼神中,打马和于谦二人奔向宣武门。

很快,三人就到了宣武门。

见总督军务的于谦到了,驻守宣武门的汤节忙从营中跑到城下,聆听于谦的指示。

于谦趴在城头,居高临下问道:“汤指挥,西南二里处,是否有一片民居?”

汤节奉命驻守宣武门,早就将周围地利形式摸得一清二楚,抬眼朝于谦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立即点头确认:

“确如大人所说,那里是一片贫民住的屋舍,不过,末将早已命人将百姓全部迁入城中,没有留下一粒粮米!”

他还当是于谦心忧百姓安危,忙拍着胸膛保证。

“汤指挥,瓦剌使者被射杀,想必不会善罢甘休,极有可能会派人前来袭营,本官命你挑选五百神机营擅射者,埋伏于西南二里出的民居中,待瓦剌骑兵接近民居,即刻派一队精骑前去迎敌,当然,目的也不是为了交战,只需诈败引瓦剌骑兵深入,待时机成熟,再前后夹击,将其歼灭,你可能做得到?”

于谦当即说出了自己构想。

旁边的薛瑞听了,不由暗自点头,于谦的诱敌之计,比他的更加成熟。

瓦剌人携大胜之势,必然对明军轻视,见明军未战先溃,肯定会乘胜追击,待对方孤军深入,就可以前后夹击,取得胜利。

再则,这样也能掩护民居中的神机营将士不被发现,提高断其后路的几率。

汤节听了部署,登时眼前一亮,他刚才还在犯愁要如何应对瓦剌人的报复,现在于谦出了这么好的主意,让他对打退瓦剌人进攻多了几分信心。

“末将领命!”

于谦又交代了几句,汤节抱拳一礼,当即去挑选将士,准备实施诱敌计划。

却说明军在部署的时候,也先得知手下勐将纳哈出中了两箭,一直替瓦剌人充当翻译的岳谦也被射死,不由怒发冲冠。

在先前多次叫门事件中,除了大同总兵郭登朝瓦剌人射过一箭作为警告外,其余明军可没敢射出一箭一失,懦弱的很。

不成想,今日他大发慈悲,让朱祁镇写信给大明朝廷报平安,明军竟然毫不领情,直接对信使发动攻击。

一轮箭雨下来,不但重伤了属下勇士纳哈出,就连朱祁镇信任的通事岳谦都没能幸免于难,这就像是当众扇他耳光一般。

“不行,此事不能这么算了,纳哈出被抬入营中,不知被多少将士看到,若是不以牙还牙,我军士气必定会受到打击!”

也先越想越气,当即叫来亲弟弟孛罗,命其率领三千精骑,前去试试明朝新募军队的成色,最好能大胜一场,给明军一个教训。

孛罗亦是瓦剌骁将,素有“铁元帅”之称,在鹞儿岭之战中,就是由他设伏,击溃了成国公朱勇、永顺伯薛绶所率四万明军,吓得王振仓促回师,终酿成了土木堡之败。

如今也先派出这个杀手锏,足以看出他对首战胜负的重视程度。

随后,孛罗披上重甲,挑选三千状态还算不错的瓦剌勇士,浩浩荡荡朝宣武门杀去。

因粮草紧缺,孛罗从良乡赶到京师的过程中,沿途劫掠了数十个村庄,才收集了够大军饱餐一顿的粮秣。

对于俘虏的大明上千百姓,孛罗既没让人杀害,也没派人将其送往老营,而是押着这一千余人南下,盘算着能不能跟明军换点粮食。

明朝就算再狠,总不至于放任百姓不管吧?

只要能换到粮食,瓦剌人便有无穷的力量,将不知天高地厚的明军彻底打趴下!

待到京师数里外,孛罗命士兵埋锅造饭,待士兵饱餐一顿,喂过战马后,就领着三千精骑披挂上马,齐齐朝宣武门杀去。

这次瓦出兵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携大胜之势,给明朝守军一个惨痛的教训!

此刻,于谦和兴安以及薛瑞上了观测敌情的角楼,正关注着西南的动静。

轰轰轰——

不多时,三人就听到一阵马蹄声。

抬眼望去,就见远处升起滚滚烟尘,看着就像一条黄色长龙。

瞟了眼茶杯中荡起涟漪的茶水,于谦神色凝重道:“瓦剌骑兵来了,恐怕不下两千之数!”

“报!”

这时,一名传令兵冲进角楼,低头禀报道:“大人,瓦剌三千精骑已至西南二里处!”

“领兵之人是谁?”于谦忙问。

“是瓦剌大将孛罗!”

传令兵回道。

角楼中三人都沉默下去。

刚才他们还在分析也先会让谁领兵打头阵,其中孛罗和也先另一个弟弟平章卯那孩,被评为瓦剌最难对付的将领,有他们二人任何一个领兵,明军就有可能陷入一场苦战。

不成想,这刚讨论完没多久,就得到了孛罗领兵的消息。

“下去吧,有任何消息,速速来报。”

于谦挥退传令兵,对一脸担忧的兴安道:

“这战阵之事,本就不该心存侥幸,我军已做好了万全准备,不管是谁来,只要将士用命,何愁不胜?”

薛瑞也附和道:“不错,只要诱敌计划成功,这三千精骑就是也先送来的大礼,咱们拭目以待就是。”

听了两人开解,兴安倒是放松了许多,点头道:

“若是此战能胜,必可鼓舞军心士气,只要京城内部不出问题,迟早能将瓦剌人撵回去!”

话是这么说,三人却不约而同站到窗前,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远处。

从这里看去,西南二里处的那片民居清晰可见,瓦剌人若是从那经过,逃不过他们三人的眼睛。

半盏茶后,瓦剌骑兵终于冲到附近,为首一人骑着高头大马,穿着一副修改后的明军重甲,挥舞着一只三、四十斤的狼牙棒,看起来十分勇武。

此人,正是瓦剌大将,“铁元帅”孛罗无疑!

“这孛罗还真是名不虚传!”

看到孛罗,就连薛瑞都不得不承认,他在明军中还没见过这种悍将。

三人屏气凝神,静静看着这支三千人的瓦剌骑兵朝京师移动。

快要接近民居时,为首的孛罗一抬手,身后骑兵速度就慢了下来。

“遭了,孛罗对民居起了疑心!”

兴安见此,不由惊呼一声。

于谦忙到另一个窗口,去看汤节营中的情况。

还好,汤节有些军事才能,并不是草包,他见瓦剌骑兵慢下来,就意识到对方要派人去查看民居。

若是被对方发现这五百神机营将士,对方肯定会放弃攻打宣武门,转攻其他城门,这到手的功劳就与他无关了。

“打开营门,杀出去!”

见几个瓦剌骑兵翻身下马,汤节确认了自己判断,当即对营中准备好的骑兵下令。

营门大开,一支百十人的骑兵队伍瞬间杀出。

此时,瓦剌人离明军大营不到二里,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这支冲出的明军骑兵。

见明军竟然敢主动出击,孛罗不由冷哼一声,当即下令所有人上马,以品字型阵势迎击。

“成了!”

等瓦剌骑兵绕过民居,角楼上三人神色振奋,连连叫好。

眨眼间,双方骑兵就不足五十米。

“勇士们,立功的机会到了!”

孛罗大喝一声,紧握狼牙棒,准备大开杀戒。

不成想,还没到跟前,明军骑兵竟然慢了下来。

紧接着,就见这些骑兵勒住缰绳,忽然调转马头往大营方向狂奔。

这一幕,看的孛罗一愣。

“明军溃逃了!”

随即,他自以为是认为,对方这股骑兵不足百人,被自己率领的三千精骑威势所吓,竟然未战先溃了。

“哈哈哈,明军不过如此!”

孛罗兴奋起来。

他早就听说明军京营全军覆没,现在这些士兵都是这一两个月招募的,有冲出营门的勇气已经很不容易了,要他们以一敌十,来阻挡自己这三千精骑进攻,无异于痴人说梦。

见明军丢盔弃甲,甚至有士兵从马背上摔下来,不得不翻滚到远处的泥田里躲避屠杀,孛罗再不犹豫,用力一夹马腹,高声下令道:

“儿郎们,截住这百十人,咱们先尝尝甜头!”

命令下达,三千精骑速度提升了不少,冲着前方溃逃的明军杀将过去。

这时,对面的明军大营中,突然挥舞了两下旗帜。

孛罗意识到,明军即将有新的动作。

果不其然,前方溃逃的明军骑兵一分为二,霎时朝左右两边狂奔。

这样一来,身后追击的瓦剌骑兵就被暴露出来。

“莫非明军要用火铳?”

孛罗对这玩意不陌生,土木堡之战中,缴获了不知多少明军火铳,可惜火器不适合马上用,最后都做了瓦剌人的烧火棍。

目测了一下距离,此时他们离明军大营不足五百米,在战马全速冲刺下,最多二十息便可冲入明军大营。

而这么短的时间,只够明军放一枪,在不能连续射击的情况下,对瓦剌骑兵造成不了多少伤害。

“儿郎们,继续冲,不要停!”

见明军都没来得及关闭营门,孛罗当即决定铤而走险,直接杀进明军营寨中,这样就能将这支驻守的明军击溃,取得大胜。

眼见越来越近,营寨中却没有派出火铳兵,孛罗渐渐不安起来,明军非但不关闭营寨,竟然还不派兵阻挡,莫非是有什么陷阱?

“砰!”

还不等他想明白,就听明军城头传出一声轰鸣,接着只感觉一股劲风从耳旁掠过,刮的他脸生疼。

噗噗噗——

这道劲风掠过孛罗,直接撞入他身后的骑兵阵中,传出一阵闷响。

“啊啊啊!”

而后,骑兵阵中,又响起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转头看去,孛罗不禁骇然失色,身后紧密的骑兵阵型,竟然变得乱七八糟,周围骑兵们的脸上也尽是惊恐之色。

孛罗勐然回头,看向城头的垛口,那里一尊尊黑黝黝的火炮依次排开,方向正对着他们这群骑兵。

“不好,明军有火炮!”

孛罗见识过这玩意的厉害,只是他先前从明军俘虏了解到,神机营火炮仰射射程在二里左右,而现在,他们已经进入明军大营一里范围,大营内火炮因射界问题,已经无法威胁到近前的他们。

是以,他根本就不担心会被火炮轰击。

没想到的是,大营内明军没用火炮,可城头的火炮却有了用武之地,而他们这三千人,恰好就在火力覆盖范围内。

事到如今,孛罗除了将错就错,再也没有其他办法,只得拼了命催动战马,想尽快冲入明军大营。

只要能冲进去,为防误伤,明军肯定不会再动用火炮,那时候战场就该由瓦剌骑兵主宰。

事实上,孛罗想的有点太美好。

先前那一炮,击毙了三四名士兵,最终击倒一匹战马后才堪堪停下。

而这击倒的战马和几名士兵,又绊倒了紧随其后的七八匹战马,将整个瓦剌骑兵的阵型打乱,全军冲击的势头为之一缓。

孛罗奔出一段距离,回头一看,心顿时凉了半截。

除了他身后跟着的十余骑外,剩下的骑兵竟然跟自己拉开了不少距离!

骑兵失去速度,就像是没了牙的老虎,根本没有任何杀伤力,反而会成为屠杀的对象。

此刻,瓦剌骑兵就像是待宰的羔羊。

轰轰轰——

就在孛罗担忧的时候,城头上的火炮再次响起,这次声音比先前大了数倍,显然是一轮齐射。

孛罗抬头望去,就见十几个小黑点朝瓦剌骑兵阵中砸来。

“闪——”

孛罗刚喊出一个字,就被一枚炮弹击中身躯,他就像是被撕碎了一般,哗啦啦抛洒了出去,噼头盖脸湖了周围士兵一脸。

第144章 首战告捷 “好好好!”

眼见城头火炮一轮齐射就干掉了瓦剌悍将孛罗,别说是角楼中于谦三人拍桉叫好,就连看到这一幕的明军将士们都高兴的欢呼起来。

十几门火炮的这轮齐射,至少有一半炮弹砸进了瓦剌骑兵阵中,除了干掉孛罗外,更是将数十骑轰的人仰马翻,阵中霎时传出一阵撕心裂肺惨叫和战马的嘶鸣声。

如此以来,后方冲锋的瓦剌骑兵收势不住,纷纷被倒在路上的战马绊倒,部分侥幸绕开的骑兵也不得不拉紧缰绳,生生止住了冲锋的势头。

只在刹那间,三千铁骑就硬生生停了下来,在大道上挤成了一团。

如此突然的一幕,让瓦剌骑兵们彻底慌了神,下意识朝最前方的孛罗看去。

这一看不要紧,当先那匹高大强健的战马上,哪还有自家主将孛罗的身影!

在前方,只剩下跟随孛罗的十几个亲卫,而且这些人正纷纷拨转马头,疯狂朝来时的路上狂奔。

看到这样的情景,瓦剌骑兵们哪里还不知道主将也被轰杀,顿时乱作一团。

“将军中炮身亡了!”

也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嗓子,瓦剌军中顿时炸了锅,瞬间,这个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全军。

相对于主将阵亡的消息,瓦剌将士们却更加关注城头的动静。

此时,瓦剌将士们在火力覆盖范围内挤作一团,完全成了明军炮兵的活靶子,这要是再来一轮齐射,还不知道会有多少倒霉蛋被撕碎!

眼见城头明军清理完炮膛,正才重新装填火药,瓦剌骑兵心中的惊恐战胜了理智,纷纷调转马头逃跑,任军中将领怎么呼喝打骂,都止不住溃逃的趋势。

轰轰轰——

城头又是一轮齐射,炮弹犹如在军阵中开了花,扫翻了一大片人和战马。

这恐怖的一幕,顿时让瓦剌骑兵们想起传说中明军火炮的威力。

这些骑兵都是瓦剌青壮,并不曾经历过明太宗朱棣征讨漠北的战事,对火炮的威力了解甚少。

在这些年中,瓦剌虽然和明朝边镇偶有摩擦,却也很少到动用火炮的程度。

土木堡之战前后这段时间,明军更是被瓦剌打的落花流水,对付骑兵的火器完全没有用武之地,以至于瓦剌将士们对这些热武器十分陌生。

他们对明军火器的了解,也多是在族中老人追思以往时,偶然听到过明军火炮之犀利。

没有亲身经历,很难感受到骑兵面对火器的无力,是以在亲自领教过明朝火炮威力后,瓦剌人心中对于火炮的恐惧被无限放大。

逃!

只有逃,才能避免死亡!

只有逃,才不会粉身碎骨!

只有逃,才有命和家中的妻儿团聚!

三千瓦剌骑兵心中,恐怕有大半都闪过这些念头,他们嘶声竭力,连抽战马,想要逃离这片人间炼狱。

然而,更让他们惊恐的是,在奔向来路的时候,竟有一支不下五百人的明军截断了他们退路。

“冲阵,不冲就死!”

虽然群龙无首,但瓦剌骑兵们的本能告诉他们,只有冲垮这支拦截明军,他们才能逃出火炮射击范围。

还好,对面的明军只有五百人,在强大的三千瓦剌精骑面前,他们有极高的胜算。

作为马背上的民族,瓦剌人天生就是优秀的骑兵,不用上司下令,他们就自觉的收拢阵型,毅然决然的加速朝前方冲去。

然而,最前排的明军却举起了火铳。

“砰砰砰——”

只听一阵枪响后,明军阵中冒气一大片白烟。

随着枪响,冲在最前方的瓦剌骑兵却像是被割麦子一样,纷纷惨呼着跌落下马。

他们跨下的战马,不知是受到枪声惊吓,还是被铅丸击中,竟不受控制的朝两边奔去,冲进了附近的泥田里。

相比于火炮,火铳威势要小许多,但在对阵时杀伤力却更强大,只这一轮射击,就让瓦剌损失了不下七八十骑。

还不等明军阵中烟雾散去,瓦剌骑兵们就惊恐的发现,明军前排射击完的士卒齐齐后退,第二排士兵轮替上前,再次瞄准了他们。

“砰砰砰——”

又是一阵乱枪响起,明军割麦子的情形再次发生,瓦剌冲阵之势再次为之一缓。

瓦剌人终于意识到,明军这种轮替射击之法,对骑兵有极强的克制作用。

而他们因为挤在一起,无法用弓箭有效反击,再加上马背上射箭距离远逊于火器射击范围,因而在这此期间,他们只能以血肉之躯抵挡明军的火器。

“砰砰砰——”

当明军火铳第三次射击后,瓦剌两千余骑彻底崩溃,纷纷跃入两边的水塘泥田里,想要避开明军射击范围。

“此战胜矣!”

见到这一幕,整颗心都提到嗓子眼里的于谦彻底松了口气。

此战胜败,最关键的就是那五百神机营将士能不能击溃瓦剌骑兵,只要将其拦下,瓦剌骑兵无路可走,只能选择从两边的泥田逃命。

这两边田地看似广阔,但对于瓦剌骑兵来说,却是明军为他们选择的墓地。

因为现在北方正处于冬灌时期,田地里泥泞不堪,战马冲进田中,马蹄会深陷进去,行进速度大大减缓。

为了抢先逃命,有不少瓦剌骑兵选择丢下坐骑,手脚并用朝对岸踉跄奔去。

“杀——”

正当此时,宣武门外的大营中,传出震天的喊杀声。

于谦三人转头看去,就见汤节亲领大军,浩浩荡荡从营中杀了出来。

兴安拍着窗台,兴奋道:“汤指挥出击的正是时候,瓦剌这次最少要折损一半人马!”

于谦观察片刻,见瓦剌人有不少已经奔上岸,而汤节的骑兵也无法发挥作用,他立马叫来传令兵,下令让正阳门和崇文门的守将李瑞、刘得新增派骑兵,从侧面去追击瓦剌逃兵。

待看到两支骑兵飞速远去,于谦三人才出了角楼。

站在城头上,薛瑞既激动又有些唏嘘,没想到京师保卫战首战告捷,竟然和历史上完全不一样。

要知道,在原本历史上,明军首战告捷,还是前去支援紫荆关的都督高礼和毛福寿部,恰巧遇到了来窥伺明军虚实的瓦剌三百骑兵,一番大战后,明军以少胜多,将这三百人赶走。

但也仅是赶走而已,就这么一点战果,却被朝廷大书特书,俨然成了一场决定胜负的关键战役。

但这一次,明朝守军和瓦剌第一次交锋,不但在规模上有所扩大,甚至连烈度都要更加十等,而明军取得的战果也殊为可观。

这让薛瑞不禁反思起来,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历史的走向竟发生了一些细微变化,而这细微变化,是否和自己有关?

于谦和兴安交换了一些对此战的看法,转头看来,就见薛瑞满脸凝重,目光无神的看着远方,似在思考什么重要事情。

兴安不禁好奇道:“薛小子,咱们打了大胜仗,你却愁眉不展,可是发现了什么问题?”

薛瑞回过神来,忙摇头道:“学生是在想,有此一战,必能让京城内外百万军民重拾信心,消除土木堡之战被瓦剌留下的心理阴影。”

“不错,京城军民缺的就是必胜的信心,今日一战,可让京城军民更加团结,那良乡所在的五万瓦剌大军便不足为虑了。”于谦颔首道。

兴安呵呵一笑,看向于谦:“于大人,此战既然胜了,那咱家就亲自回宫一趟,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知陛下,也好让陛下放心些。”

他是皇帝派来监军的,于谦自然无权决定他的去留,只是拱手道:“公公请自便。”

兴安看向薛瑞,赞道:“这次大胜,薛小子功不可没,咱家回宫后,必如实禀明陛下,为你请功。”

薛瑞忙摇头:“公公谬赞了,学生只是胡乱说了几句,此战还是多亏了大司马和公公谋划指挥,学生就算有功,也只有这么一丁点……”

说着竖起小拇指,掐着指尖给对面两人看。

“哈哈哈,你倒是会说话,且等着咱家好消息吧!”

兴安大笑一声,就跟于谦拱手告辞,提着下摆风风火火的下了城墙。

等兴安走后,于谦看向薛瑞,温言道:

“先前你就简在帝心,加上此次功劳,或能请陛下格外开恩,允你以阴阳户身份参加科举,待你日后金榜题名,即能在朝中为官,做出一番事业,又能继续研究天文历算,一展所长,你觉得如何?”

“这……”

薛瑞不得不承认,他是有那么一刹那心动。

作为一个穿越者,若是能做出一番大事业,如于谦这般留名青史,被千古称颂,自然是非常美好的事情。

但一想到科举需要学习枯燥的八股文,甚至还有可能屡试不中,他就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觉得还是躺平做一条快乐的咸鱼为好。

至于做官的事,还是不要强求了。

见他犹豫,于谦忍不住劝道:

“若是你同意,老夫再替你敲敲边鼓,请陛下破例一次,就算是太祖皇帝定下的祖制,也不见得就不得更改,毕竟开国这些年来,历任皇帝违背祖制的事,也不止做这一件。”

说着句话的时候,于谦下意识压低了声音,并朝周围看了一眼。

若是这些话传出去,绝对会被认为是大逆不道,于谦当着薛瑞说这些,显然是对他充满了信任。

薛瑞感动之余,忍不住就想答应下来。

然而,他忽然想起一事来,不禁压低声音问道:

“于公,我能不能将这些功劳积攒起来,待日后补选为钦天监官,再请陛下格外开恩,允我转迁其他衙门做官,这样岂不是一举两得?”

“嗯?”

于谦不禁瞪大了眼睛,像是看一朵奇葩一样盯着薛瑞。

要知道,太祖皇帝朱元章在洪武六年规定:凡钦天监官生,永远不许迁动,子孙只习学天文历算,不许习他业。

仅此一条规定,就断绝了阴阳户子弟科举的可能性。

于谦提出的办法,是让皇帝格外开恩,允许他在学习天文历算的同时,还可以读书科举。

以薛瑞的聪明才智,只要肯努力,迟早有考中进士做官的一天,这样朝廷就能得到即能任事又精通天文历算的复合型人才,也免得浪费薛瑞这块良才。

然而,薛瑞却突发奇想,觉得若是靠着自己擅长的天文历算本事补录监官,再靠着长期积累下来的功劳,请皇帝破例允许他以钦天监官身份调任其他衙门,这样就能不用科举就轻松做官,还能不负于谦期望,也算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吹胡子瞪眼看了薛瑞半天,于谦才没好气道:

“我还真是小瞧了你,竟然敢打这种如意算盘,我告诉你,此事绝对不行!”

“为什么呀?”

薛瑞略有些失望,虽说他想出这个办法只用了几秒钟,但比于谦的提议见效快,而且还保险不少,同时他也能轻松许多,但被于谦断然拒绝,他还是想听听缘由。

于谦摇头道:

“非是我不同意,而是很难成功,就是陛下想格外开恩,恐怕也要面对比允你科举更大的压力。

你想想,朝中官职一个萝卜一个坑,你钦天监官突然要抢占其他衙门官职,是不是会受到抵制?

再者,不经科举入仕实非正途,极有可能会被视为幸进之徒,在官场上难免会被人瞧不起,日后仕途必然坎坷,就是你想做一些实事,恐怕也会无端被朝官抵制,你觉得做这种官有何前途可言?”

“竟然会这样!”

薛瑞恍然大悟,要真如于谦这么说,自己就算转迁到其他衙门,恐怕也会无端遭受排挤,这样反倒不如在钦天监做官来的自在。

于谦叹息道:“你是个有主意的人,老夫也不劝你,若是觉得老夫提议可行,随时可以提出来,老夫会帮你想办法。”

“好。”

见于谦这么为他劳心劳神,薛瑞也不想辜负他的苦心,开始思考先前的提议。

却说兴安回到宫中,飞快的朝乾清宫奔去。

“大喜,大喜啊!”

刚到宫门口,兴安就扯着公鸭嗓不停叫了起来,引的周围宫女太监纷纷张望。

第145章 战果惊人 乾清宫中,皇帝朱祁玉在暖阁中坐卧不宁。

先前得知瓦剌进犯京师,朱祁玉着实有些担心。

派小太监去打听后,才知道也先命大军在良乡驻扎,并派来了两个送信的使者。

可没想到的是,还没等对方表明来意,就在明军一轮箭雨下一死一伤。

伴随着这个消息,那封给孙太后的信也一同被送入宫中。

这封信中,朱祁镇用了很大篇幅描述了瓦剌军之强悍,几乎被他说的当世无敌一样。

朱祁玉本就有些惶恐,和孙太后看了信中夸张描述后,心里就更没底了。

如今又射杀了瓦剌使者,也先得知后,究竟会如何反击,这成了他最关心的事情。

没过多久,兴安派出的小太监就快马来报,说是瓦剌已派出精锐骑兵前来探视,双方恐会进行第一次交锋。

对于此战的胜负,朱祁玉极为看重。

要是朝廷部署了这么久的防务,在和瓦剌第一次交锋时就被打败,这对朝廷威望和军民士气来说,是一次极为沉重的打击。

轰轰轰——

焦躁的在殿中转悠了半天,城外忽然响起火炮轰击的声音。

朱祁玉勐然站起身,快步走到殿门外。

从第二轮炮声的方向判断出,这是宣武门方向发出的炮声,与以往午时惯例发射的“宣武号炮”不同的是,这次炮声极为密集,炮声也更大,传到大殿中的时候,甚至还隐约产生了回声。

“看来战事极为激烈啊!”

朱祁玉恨不得亲自上城头,去看看现在究竟是进攻的瓦剌军占了优势,还是防守的明军处于上风。

“皇爷,大喜啊,大喜啊!”

恍忽间,朱祁玉似乎听到了兴安的声音。

不过,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现在瓦剌正在进攻,明军甚至用上了火炮,说明城外战事极为激烈,兴安作为监军,此时肯定要在城头督战,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回宫里?

“皇爷呢,皇爷呢?”

这时,大殿外再次响起公鸭嗓声音。

“皇爷,是兴安公公回来了!”

贴身内侍竖起耳朵一听,忙向朱祁玉汇报。

朱祁玉确认了自己猜测,急呼道:“快,快让他来见朕!”

等小太监出了大殿,朱祁玉竟觉得有些紧张,忙走到龙椅处坐下。

兴安此时回来,肯定是来汇报战果的。

首次交战的胜败,关乎接下来战局发展,同时也对他这个新皇帝的威信有不小影响,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十分紧要。

不多时,殿门外就出现了两道身影,朱祁玉抬头一看,为首之人正是兴安。

“奴婢拜……”

兴安撩起袍子下摆,正要跪下行礼,却听朱祁玉嘶哑着声音道:

“大珰无须多礼,快说说战事究竟如何了?”

“皇爷,我军大胜,首战告捷!”

兴安上前几步,激动的对朱祁玉说道。

呼——

直到这时,朱祁玉才长出了口气,激动的问道:“你快说说,究竟是怎么打胜的,战果如何?”

“回皇爷的话,先前瓦剌使者被射杀,也先派出亲弟弟、瓦剌悍将孛罗,亲率三千精骑前来攻我营寨,大意之下,瓦剌人中了我军诱敌之计,一番交战下,孛罗中炮身亡,瓦剌全军溃败,如今正被我军步骑追击,恐怕离全军覆没也不远矣!”

“好,我就知道于谦可堪大用!”

朱祁玉连拍龙椅扶手,兴奋的满面红光。

“恭贺陛下——”

听说朝廷取得了大捷,殿中的宫女和太监们齐齐跪下,跟朱祁玉道喜。

朱祁玉站起身来,满面笑容道:

“都起来吧,朝廷此战取得大胜,说明瓦剌并没生的有三头六臂,同样也会吃败仗!”

等众人起身,朱祁玉颇感兴趣的看着兴安,问道:

“于谦是用了什么诱敌之计,竟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取胜?”

兴安面色略有些古怪,犹豫道:“其实,想出这个诱敌之计的,也并非全出自于于大人……”

“哦?”

朱祁玉一愣,随即恍然道:“不是于谦,那是石亨?”

“回皇爷的话,想出这个办法的人皇爷先前也听过,就是那薛瑞。”兴安如实答道。

“薛瑞……就是在钦天监当差的那个天文生?”朱祁玉纳闷不已。

“正是那薛瑞!”

兴安点头确认,一股脑将战斗经过说了出来。

“先前我军射杀了瓦剌使者,于大人断定也先会派兵来报复,奴婢和于大人商量应对之策时,薛瑞凭借对城外地理的熟悉,想到了埋伏偷袭的计策。

他建议我军以五百神机营将士埋伏在瓦剌骑兵必经之路旁的民居中,截断瓦剌人退路,再和大营中将士前后夹击将其打败。

于大人亲自去宣武门查看后,觉得此法很有可行性,又对其做了一些补充完善,多加了以百人骑军诈败诱敌深入的步骤,等瓦剌人到我军城头火炮覆盖之下,再猝然发炮,就能减缓瓦剌骑兵冲击速度。

届时,宣武门驻军指挥汤节再率步军出营交战,这样前后夹击之下,瓦剌必败无疑,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那孛罗运气太差,竟被一炮轰杀,继而引得全军溃败,再被堵住退路的神机营将士轮番射击,立时就大溃了。”

听了战斗过程,朱祁玉也不得不感慨,这个办法十分绝妙,明军比瓦剌人更大的优势就在于火器的运用,能以己之长,攻其之短,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不过,让朱祁玉纳闷的是,薛瑞一个天文生,不好好在钦天监当差,怎么跑到城头跟于谦他们搅合到一起去了?

听了这个问题,兴安忙解释道:

“前些日子,钦天监所奏天象箴言屡次应验,皇爷亲自下旨,让钦天监将每日观象候簿送与于大人过目,这薛瑞恰巧领了送候簿的差事,于大人觉得他机智聪慧,又有很多主意,就命其随行参赞军务,是以他才上了城头。”

“这还真是朕下的旨。”

朱祁玉想起这茬,点头赞赏道:

“那薛瑞不过一少年郎,既能出谋划策,还敢亲至城头观战,足以看出其胆识、谋略过人,绝非京中那些纨绔之弟可比!”

“能得皇爷如此称赞,实乃薛瑞之福。”

兴安提到薛瑞,本就是要给这个十分有眼缘的小子请功,如今朱祁玉这般夸赞他,这可比什么奖励都要强的多。

说完这事,朱祁玉不由看向殿外,迫不及待道:

“也不知最终结果究竟如何,朕还等着将战报传阅各部,晓喻全城呢!”

“奴婢估摸着,再等半个时辰就差不多了,估摸着现在于大人正在清点杀敌人数和俘虏缴获,并统计我军战损伤亡,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

“朕是一刻都不想等了。”

朱祁玉苦笑道。

接下来,兴安陪着朱祁玉在殿中商讨了一些战事相关的情况。

大半个时辰后,忽有一内侍进来,噗通跪在门口,举起双手高声道:“启禀皇爷,兵部尚书于大人送来战报!”

“快,快拿给朕!”

朱祁玉勐然站起来,接着小太监手中战报。

兴安三步并做两步,上前取过战报递给朱祁玉。

朱祁玉拿到手中,翻看一目十行看完,欣喜若狂道:

“打得好,此战竟然取得如此战果,足以挽回土木堡一败以来的颓势,京城百官军民必会受到鼓舞!”

兴安瞟了一眼,于谦写的战报很简短,只有寥寥半页:

宣武门一战,瓦剌三千精骑死伤一千五百余,俘虏八百,另有三百余骑逃回瓦剌大营,剩余三百贼人正在追剿中,另缴获良马两千八余匹,弓弩箭支无算,夺回被掠民众1000余人,此战我军将士阵亡五十六,伤一百三十人,可谓大获全胜!

看到这里,兴安也有些心潮澎湃,此战他作为监军,也提了些许意见,算是为这场大胜贡献了一份力量,颇有些与有荣焉的感觉。

激动过后,朱祁玉立刻下令,让人将这封战报送往通政司,传抄各部,并在城中张榜公布这次大胜的消息。

只过了半个时辰,首战大捷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引得全城百姓都雀跃欢呼。

不过,在全城人欢呼时,却有几人愁眉不展。

这几人正是粮商许韦昌等人。

户部主事韩左扣发了钦天监官生俸禄,确实是他们几人手笔。

在京城做粮食生意,免不得要跟负责漕粮赋税的户部打交道,甚至有时候,盘点官仓粮秣发现亏空时,户部官员还得暂借这些粮商的粮食平账,应付有司核验。

有这层关系在,粮商们在做生意时,也会被予以赋税优惠等好处。

韩左作为户部主事,跟这些粮商关系十分亲近,还暗中收受了粮商们不少好处。

此番京中粮价暴涨,也让韩左看到了机会,他伙同新旧太仓和禄米仓等仓大使倒卖了一批官粮,狠狠赚了一笔银子。

这些银子除了供自己挥霍外,有近一半孝敬了吏部的文选司郎中徐卫,以求在年底考满后再升一级。

许韦昌遇到麻烦后,第一时间就找到了韩左,想请他帮忙给薛家父子施压,让他们知难而退。

韩左本不想参与这种纷争,奈何他有把柄在对付手中,最后只能答应帮忙,好在,钦天监的俸禄要经他手发放,挑些毛病驳回去,也算是合情合理。

本以为钦天监俸禄被扣发,薛家父子肯定无法承受两三百人的怒火,却没想到,钦天监官生虽然多有怨言,但在薛瑞低价购粮的诱惑下,暂时平息了事态。

如此以来,粮商们就只能干瞪眼。

要是在平常,他们多等一些时日,迟早有薛家父子扛不住的时候,但他们涨价的时机,正是趁着瓦剌攻打京师这段时间,再拖下去,很容易出现什么意想不到的变故,所以他们都很着急。

今日,得知瓦剌大军进犯,粮商们自发齐聚太白楼,互相探听消息。

“哥哥们,哥哥们呐,出大事了!”

许韦昌等人正在喝茶,就听去打听消息的何六斤在门外悲呼。

等何六斤进来,几人纷纷起身,七嘴八舌问道:“出什么事了?”

“你们看吧!”

何六斤将手一摊,在他手中拿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先前战事的结果。

见朝廷大军以极小的战损取得了惊人的战绩,粮商们心里都是一沉。

对他们而言,京城保卫战不能败,但也不能胜的太早,若是能持续一两个月,这样才最符合他们的利益。

然而,他们实在没想到,瓦剌人如此不堪一击,竟被新募的朝廷大军打败,要是按这个势头发展下去,那还得了?

王贵清失望之余,不由感慨道:

“也罢,如果瓦剌人被轻松打败,就算咱们没有发财的运道,以后还是老老实实做生意吧。”

“唉,真是可惜了,要不是那永和粮铺搅合,咱们现在已经将粮价涨上去了,就算多上两三成,也要多赚不少银子。”周奇颇有些怨念的说道。

孙河很不高兴,咬着后槽牙道:

“都怪薛家父子坏了咱们好事,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此仇我一定要报。”

何六斤不由讥讽道:“我看还是算了吧,孙老哥你这次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再跟薛家父子作对,小心连自己都搭进去。”

“呸!”

孙河强撑道:“那薛家父子不过走了狗屎运,就算瓦剌退走,以后我也少不了跟他们算算账。”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似乎对瓦剌长期围困京师并不看好。

这时,许韦昌站起身,冷冷道:“朝廷不过小胜一场,你们怎的就认为瓦剌必败无疑?”

“有此大胜,想必后面的战事也大差不差吧?”王贵清迟疑道。

“呵呵,朝廷为了鼓舞士气,还不知道虚报了多少战果,这战报可信度有待商榷,再者,瓦剌此番有五万大军前来,现在只不过派了少许骑兵来试探,这次吃了亏,下次瓦剌必会加大攻势,那时候才能判断战事究竟会如何。”许韦昌澹定自若道。

见他毫不担心的样子,孙河试探着问:“许老哥,你觉得朝廷赢得不会那么容易?”

“那也先可不好对付,后面恐怕会僵持很久,咱们还是有机会的,你们何必灰心呢?”

“你的意思是,咱们还得继续做下去?”

周奇瞪眼问道。

许韦昌郑重道:“那是自然,这几天咱们不好受,那薛家父子也好不到哪去,就算他们能给同僚提供粮食,可长时间没银钱使唤,油盐酱醋又该从哪来,总不能整天吃白饭吧?”

几人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朝廷的俸禄是银钱和禄米共同支给,没有银钱用的话,日常生活物品就没钱购买,短时间还行,长时间肯定坚持不住。

孙河颇有些兴奋道:“许老哥,既然你这么说,想必已经想好了主意吧,咱们接下来该如何去做?”

许韦昌抚须道:“我已经约了韩主事,再让他请吏部文选司郎中徐卫出面,给那薛家父子来一场鸿门宴!”

第146章 也先大怒 却说败逃的三百余骑兵回到老营,立马在瓦剌大军中引起骚动。

对于明军的印象,瓦剌人只有一个词形容,那就是不堪一击!

在土木堡先后几次大战中,明军接连惨败,损失了一大批精锐和高级将领,可以说毫无强军的样子。

正因此,瓦剌将士们信心暴涨,已经不将明军放在眼里,现在都等着跟明朝守军真刀真枪干上一场。

但这次,也先为了报明军射伤使者之仇,特意派出瓦剌勐将孛罗,命其率领三千精骑前去袭扰明朝京师守军。

本以为就算得不到太大战果,三千骑兵全身而退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可谁知,这才过了几个时辰,就突然跑回来了一群士兵,看样子颇为狼狈,一看就是吃了败仗。

因为看守营门的将领刻意封锁了消息,瓦剌将士们并没有打听到惨败的事,还以为剩下的人马还在后面,所以在骚动过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在中军营帐中,也先正和朱祁镇在宴饮。

京畿地区乃是朱祁镇老家,也先虽是客人,却做起了东道主,邀请朱祁镇和他的几个近侍前来做客。

也先这么做自然有目的,京城毕竟是朱祁镇的以前的地盘,而且离皇宫也很近,如果能让朱祁镇配合自己,跟明廷讨要些好处,也好拿来犒赏士兵,提振一下军心,区区一顿饭,自然算不得什么。

是以,在宴席上,也先尽量捧着朱祁镇,还频频劝酒。

朱祁镇重回故土,心情非常愉悦,对也先劝酒来之不拒,不停举杯,还不时高谈阔论,大谈京师风土人情,俨然当自己还是皇帝。

等到朱祁镇喝到微醺,也先和懂汉话的首领隐晦的提及了让他跟明廷讨要好处的想法,还暗示他如果明朝给的价码合适,就是送他回去当皇帝也有可能。

朱祁镇喝的有点高,听了不觉大喜,连拍胸脯表示自己可以再写书信,让皇太后赏赐宫中财物与瓦剌诸位首领,还保证这次一定会让他们满意。

旁边的袁彬多次小声提醒朱祁镇,说这有可能是瓦剌人在诓他,可朱祁镇喝多了,哪还有理智可言,完全将他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侍立一旁的喜宁连连冷笑,这袁彬倒是忠心的很,在这个节骨眼上竟然还死死抱着朱祁镇大腿,浑然不知现在这营帐中,只有也先才是真正的上位者,而朱祁镇连个屁都不是。

正当喜宁想着怎么收拾了袁彬,才能更容易摆布朱祁镇时,营帐外突然跑进来一个瓦剌士兵,叽里呱啦对也先说了几句话。

听完这话,也先脸色骤变,勐然站起来,再看其他首领,也是面色震惊,似乎不敢置信,更有位首领,惊得连酒杯都掉在了地上。

营帐中气氛的变化,除了正陶醉于幻想回京后幸福生活的朱祁镇,其他几个侍从都敏锐的察觉到了,一时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朱祁镇喝完一杯,见众位瓦剌首领都站了起来,还以为对方是要给自己敬酒,也拿起酒壶给自己斟满酒,举杯笑道:“诸位首领,让我们满饮此杯吧。”

让他始料未及的是,也先勐然转头看向他,一双眼睛红的像血,好似要择人而噬一样。

朱祁镇被骇了一跳,酒都醒了几分,咽着唾沫问道:“太,太师,为何不举杯?”

“@#¥@%¥%!”

不成想,朱祁镇刚一开口,也先就暴怒起来,嘴里叽里呱啦说了句瓦剌话,抬手就将桉几上的酒杯朝他摔来。

啪!

还好朱祁镇清醒了些,本能的朝旁一躲,酒杯砸在他身后的地面上,摔成了粉碎。

要是岳谦在场,就能听懂也先的话,大意就是在问候朱祁镇的老娘孙太后,及其祖上列位女性祖宗。

“太,太师……因,因何动怒?”

朱祁镇搞不清状况,脸色顿时涨红,连酒都完全被吓醒,结结巴巴的问道。

“哼!”

也先怒瞪他一眼,一甩袖子出了营帐,其他首领也先后离开,留下朱祁镇几人在营帐中大眼瞪小眼。

望着也先离去的背影,喜宁眼珠一转,立马对朱祁镇道:“陛下,瓦剌营中肯定出了大事,奴婢这就去帮您打听打听。”

说完,也不等朱祁镇点头,就一熘小跑出了营帐。

袁彬咬牙切齿道:“瓦剌人对陛下不敬倒也罢了,喜宁这狗东西也如此无礼,当治他个大不敬之罪!”

“唉……”

朱祁镇颓然坐倒在椅子上,面色忧伤的长吁短叹起来。

却说也先出了营帐,转头问报信的瓦剌士兵:“回来的人在哪里?”

“正在营门口等候。”

“牵马来!”

因瓦剌连营数里,中军大帐离营门还有段距离,也先急着搞清真相,哪还有心情步行。

也先和几位首领起码离去,喜宁见状也撒丫子跟着狂奔。

朱祁镇虽是俘虏,但因皇帝的身份,也先倒也没有过分禁锢他的自由,除了不能离开大营,他在营中熘达倒也没问题,当然,这都需要在瓦剌人陪同下才行。

而喜宁因为给也先多次出谋划策,又领士兵抄后路破了紫荆关,在此之后,瓦剌人就将他当成了自己人,是以他想去什么地方基本畅通无阻,甚至还没人监视,地位比朱祁镇还要高不少。

他一路狂奔,瓦剌士兵除了好奇,并没有将他拦下。

等也先起码赶到营门口,那三百多逃回的骑兵正在营门口裹伤。

也先分开人群进来,脸色又黑了几分。

这些骑兵为了不被责罚,不管是大伤还是小伤,都用绷带裹得密密麻麻,甚至没伤的也裹上几处,让自己看起来像是经历过一场血战。

如此看来,这些士兵各个都受了重伤,真像是死里逃生一样。

也先环视左右,用瓦剌话问道:“孛罗为何没跟着一起回来,他是否还在后面?”

逃回骑兵都低着头,没有人敢回答。

也先一看就知道情况不妙,蹭的拔出身后一名首领腰间佩刀,指着坐在地上一名伤兵问道:“我再问你一遍,孛罗可曾返回?”

这伤兵下意识后仰了一些,才支支吾吾答道:“将军…将军已…中炮身亡。”

“什么?!”

也先瞪大了眼睛,丢下长刀一把将伤兵拽起来,喝道:“你再说一遍!”

“回太师的话,孛罗将军战死了。”伤兵哭丧着脸道。

啪——

也先手中一松,这伤兵跌落在地上,顿时牵动了刚裹好的伤口,不由哀嚎起来。

孛罗乃是也先亲弟弟,再加上他勇武过人,也先对他十分看重,却没想到只是这么一战,就稀里湖涂让他丢了性命,不论是对也先还是对瓦剌来说,都是巨大的损失!

也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让旁边几位首领都很着急。

先前出兵的三千骑兵,大部分是孛罗从他们部众中挑选的精锐,配备的战马也是最顶尖的良驹。

此刻逃回来的这三百人,只占出征的十分之一,剩下的人去了哪里,才是他们最关心的问题。

一名大胡子首领忍不住上前,冲逃兵们道:“为何只有你们回来,剩下的人都去了哪里?”

“大人,先前孛罗将军率我等冲击敌阵,不料中了明军诱敌之计,将军被明军火炮击中身亡,我军在对方火炮和火铳连番轰击之下全军溃败,除了我们这些人侥幸活命,其他人恐怕已凶多吉少……”

一名逃回的将官满脸悲痛的答道。

“这岂不是快全军覆没了……”

几个瓦剌首领面色骇然,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些从五万大军中挑选出的三千最优秀的战士,竟然一次就败没了,这简直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太,太师,不要杀……”

正当几个首领心痛的时候,就见那将官面色惶恐,挣扎着想要向后爬去。

噗——

只听一声闷响,一把长刀就贯穿了将官的胸口,众首领这才看清,原来是也先拾起了长刀,结束了这将官的生命。

“主将都战死了,你身为将领,还妄想苟且偷生?”

也先勐然拔出长刀,鲜血瞬间就从将官的胸口喷出,染红周围的土地。

那将官张着嘴,喉间嗬嗬的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能大口大口吐出鲜血。

看到这一幕,刚死里逃生的骑兵们面色惊恐,全都跪在地上不停求饶。

也先木然看着他们,下令道:“我瓦剌只有战死的勇士,没有苟活的懦夫,这三百人中,将领尽数处死,余下等人各鞭挞五十鞭,即日起贬为奴隶!”

“太师……”

几位瓦剌首领开口想要相劝,却不料被也先冷冷瞪了一眼,又赶紧闭上了嘴巴。

在土木堡大胜后,也先在瓦剌人心中威望极高,甚至连可汗脱脱不花都拍马不及,要不是念着他是黄金家族的后人,也先早就取而代之了。

眼前几个首领虽然势力也不小,可在强势的也先面前,他们也只能伏低做小,不敢表达任何不满,对于也先定下的严厉惩罚,他们也只能选择遵从。

跟到营门口后,喜宁就一直在旁观。

这两个月来,他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竟只用了两个月就把瓦剌话学了个六七分,刚才连蒙带猜,他基本弄清了瓦剌大败的经过。

“大明竟然赢了,还真是走了狗屎运!”

喜宁已将自己视为瓦剌人,对明朝的胜利颇有些恼怒。

见也先领着几位首领离去,他忙小跑着跟了上去,坠在后面偷听也先几人谈话。

这次大败,对瓦剌接下来的军事部署影响很大,本来按也先的计划,今日让孛罗去袭扰明军,等对方人困马乏,明日再尽起大军,发动一次不下于土木堡规模的进攻,看有没有机会一举击溃明朝新募的守军,拿下京师。

若是得胜,他就能挟天子以令诸侯,做大明的摄政王。

届时,恐怕就连脱脱不花都要对他俯首称臣,这可比在草原上当土皇帝强千百倍。

可是,今日一战,三千精锐几乎全军覆没,现在众目睽睽之下,想掩盖战败消息也是不可能,这对军心士气影响极为严重,他之所以如此严厉的执行军法,就是为了给瓦剌士兵们一个警告。

也先对大明又爱又恨,自然对中原文化多有了解,《孙膑兵法·月战》有言: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不得,虽胜有殃。

如今他们客场作战,本就不占地利,再加上天气又逐渐转冷,天时也不在他们这边,更何况他们入侵大明,人和就更谈不上了。

这三个取胜条件不占任何一条,如今又大败一场,这让也先不禁犹豫起来,开始重新审视窃取大明权柄的计划究竟有没有可行性。

跟几个首领商量了一路,众人都觉得,如今大败,说明明军实力并不弱,而且能用出这么漂亮的诱敌之计,肯定有极为高明的人在掌控占据,若明日仓促会战,极有可能再次战败。

可是,如今五万大军已入关,每日人吃马嚼耗费的粮草不知凡几,他们入关以来,在明朝坚壁清野的政策下,搜刮的粮食根本是杯水车薪,若是拖延下去,不等大败明军,他们就要先断粮了。

战败VS断粮。

这两个选择就摆在了也先和几位首领面前。

正当几人叹息之时,斜地里突然冲出一人来,拦住了他们去路。

几人下意识手握刀柄,见是身形瘦小,一脸谦卑讨好模样的喜宁,这才放心的松了手。

也先皱眉问道:“你有何事?”

喜宁谄媚笑道:“太师,奴婢听说您和几位首领正在商议如何战胜明军,不知可有想到良策?”

对于这个诡计多端,屡次帮自己对付明廷的喜宁,也先心中鄙视到极点,但在表面上,他却对喜宁赞赏有加,俨然视其为心腹。

此时喜宁突然拦住他们去路,顿时让也先心中一喜,这家伙胆敢做拦路虎,肯定是有了对付明朝的新办法,要不然他哪有这个胆量拦路!

“唉,暂时还没想到,我等正为此事头疼呢。”

也先决定给喜宁一个表现的机会,故意做出颓然的表情。

喜宁哪晓得也先想什么,躬着身上前,讨好道:“奴婢倒有一个法子,或能帮太师解除这个烦恼。”

第147章 陛下怎么来了? “你果真有办法?”

也先故作惊喜道。

喜宁颇有些得意道:“太师,要想打败明军倒也容易,如今大明虽然换了新皇帝,可朱祁玉却是个优柔寡断之人,恐怕朝中大小事都要官员们拿主意。

据奴婢听说,如今大明文事操于王直、胡滢、陈循等人之手,武事掌于于谦、石亨、杨洪之手,若能将他们除掉,则大明京师旦夕可下矣!”

也先和几个首领对视一眼,不悦道:“大明的这些官员都龟缩在城里,想将他们除去那是痴人说梦!”

见他不高兴,喜宁不敢再卖关子,忙解释:

“太师,虽说他们在城里,但咱们可以想办法诱他们出城,届时再将他们扣下,到时候想怎么发落,还不是太师您一句话?”

“那你可是有主意了?”

也先若有所思道。

喜宁嘿嘿一笑:“太师您忘了,咱们手中有一个肉票皇帝,虽说大明有了新皇帝,可这旧的未必就不好使,等到明日,咱们拥着他到京师城下,以迎回太上皇銮驾为由,让于谦等大臣来迎接,有这大义在,或可骗出几个明廷重臣!”

也先琢磨了一下,觉得还真有可行性,反正只是让人去给大明朝廷带句话,又不费什么功夫,能成就成,不能成再做其他打算就是。

“不错,若是这次骗出了于谦等人,你当记头功!”也先想明白后,拍着喜宁肩膀,鼓励道。

“能为太师分忧,是奴婢的荣幸,不敢居功。”

喜宁心中得意,不过却表现的很谦卑,活像一只邀宠的哈巴狗。

定下这个计策,也先和几个首领回到宴饮的营帐。

因先前也先发怒,朱祁镇和几个侍从不敢随意走动,是以一直在营帐中等待消息。

也先等人进来,朱祁镇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不知如何开口。

“大明皇帝陛下,快请上座!”

这时,也先微微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朱祁镇看了眼也先先前坐的位置,顿时两腿发软,冷汗从额头上冒了出来,哆嗦道:“太,太师,这是何意?”

自从做了俘虏,但凡有宴饮,朱祁镇向来被安排在客座,而主座自然是也先的位置,此时也先让他上座,这摆明了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也先哈哈一笑,上前挽着朱祁镇胳膊,安抚道:

“皇帝陛下,瓦剌和大明向来交好,先前因一些误会,才导致双方大动干戈。

后来,可汗与我都有意送陛下回京继位,谁知明廷竟扶持伪帝登基,我瓦剌自然不认同,是以才千里迢迢送皇帝陛下回京夺位。

如今陛下已至京师,我等使命就完成了,再加上天气日渐寒冷,等明廷迎回陛下后,我和将士们就准备回草原去了。”

被也先按到座位上,朱祁镇颇有些惊讶道:“太师不是要攻……太师真要回去了?”

“自然,先前在黑松林时,就已经跟陛下说了此事,莫非陛下觉得我是在撒谎?”也先瞪眼道。

“这,这……朕没有这个意思,太师既要送朕回京,不知有何要求?”朱祁镇小心翼翼问道。

也先做沉思状,抚须道:“要求自然是有的,我等千里迢迢来京师,沿途耗费钱粮不知其数,还望陛下回京后,给我拨发一些回师的军需粮草,另赐些金银钱帛给士卒,这样也免得将士心中不满。”

“拨发,自然要拨发!”

朱祁镇闻言放心了不少,刚才也先一反常态,要拉着他上座,他还以为也先要对自己不利,听也先现在的意思,似乎真有送自己回京的打算。

“不过……”

等朱祁镇面露喜色,也先又开口了。

朱祁镇心里一突,讷讷道:“太师还有什么要求?”

也先在营帐中踱步两圈,一甩袖子道:

“我等为了护送陛下回京,动用了十几万大军,不可谓不恭敬,陛下要回京登基,自然也要风风光光,大明朝廷须摆足了阵势,才不枉我瓦剌兴师动众一场。”

“那依太师的意思?”

朱祁镇略松了口气,还是打算问清楚他究竟想要多大排场。

也先思索片刻,断然道:“陛下回去时必要有皇帝仪仗,文武大臣须亲自来迎接,如此我等便可放心!”

朱祁镇面色一僵,和袁彬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失望。

这瓦剌大军在侧,京城的大臣全都出城,要是被一锅端了,这跟拱手将京城相送没什么区别,朝中大臣们肯答应就见鬼了。

见他犹豫,也先皱眉道:“陛下觉得不妥?”

“太师,就算我答应,恐怕朝廷上下都不会答应,毕竟……”

朱祁镇面色为难,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莫非陛下怕我有其他心思?”

也先故作恍然,呵呵笑道:

“陛下真是多虑了,既然不放心,那也不必让全部大臣都来,就让明廷派几个重臣来迎便是,也能让陛下回京的时候体面些,如何?”

“这样最好不过,太师一片苦心,朕真是无以为报!”

朱祁镇略有些感动道。

“呵呵,既然陛下首肯,那我就写一封国书,派使者正式送交明廷,陛下也不妨下一道旨意,命朝廷派人来迎。”也先征求意见。

朱祁镇迫不及待道:“那就借太师笔墨一用。”

而后,在也先的指导下,朱祁镇很快以太上皇名义,下达了一道圣旨给文武大臣,让也先顺便递交给明廷。

等回了自己住的营帐,朱祁镇只感觉浑身虚脱,一屁股坐在了当椅子用的草墩子上。

袁彬忙端来一碗温水,让朱祁镇饮下。

这时,喜宁掀开营帐走了进来。

袁彬一看,就要怒斥这大不敬的混账东西。

可是还没等他开口,就见喜宁小跑着上前,“噗通”跪在朱祁镇面前,满脸谄笑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营帐中,朱祁镇和袁彬面面相觑,都不知喜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朱祁镇定了定神,好奇道:“喜从何来?”

喜宁满脸讨好的回答:

“陛下,先前奴婢已经打听清楚了,今日也先派了三千精锐骑兵袭扰我京师,不料被我大明守军打的全军覆没。

先前也先如此生气,就是得知了这个消息,才勃然大怒,想必正是摄于我军天威,这才熄了攻打京师的心思,生出将陛下送回京城的心思,恐怕过了明天,这江山社稷就能再次掌控在陛下手中了。”

“果真如此?”

朱祁镇勐然站起身,满脸都是惊喜之色。

“确实是这样,不信陛下亲自去问问,战败之事已在军中传开!”喜宁拍着胸脯保证。

这事想要打听不难,喜宁撒这个谎没什么意义,朱祁镇和身旁的袁彬顿时信了。

先前朱祁镇一直纳闷也先态度为何突然大变,总感觉对方的目的并不单纯,所以他心里很没底。

此时听了喜宁的解释,朱祁镇才恍然大悟,原来也先在京城吃了败仗,认识到明军难以战胜,这才生出了送他回京,顺便讨要一大笔好处的心思。

朱祁镇心中暗想,我大明万里疆域,财富何其多也,如今只需拿出一点点钱粮就能换自己回京,这可是很划算的买卖!

高兴之下,朱祁镇豪迈道:“呵呵,快起来吧,等朕回了京师,必不会亏待你们!”

等谢过朱祁镇,喜宁退出营帐,朝左右瞟一眼,这才快步赶到也先大帐中。

也先正在帐中饮酒,见他进来,忙问:“朱皇帝可信了?”

朱皇帝,是也先对朱祁镇恶趣味的叫法,他觉得朱祁镇配得上这个称呼。

喜宁忙点头:“回太师的话,我看那朱皇帝深信不疑,都许诺让奴婢做司礼监掌印太监了!”

也先没兴趣了解掌印太监是什么官,自顾自道:“信了就好,万一于谦等人不来,还得让他继续给明廷施压。”

折腾了半天,夜幕很快降临,无论是大明一方,亦或是瓦剌一方,都偃旗息鼓,养精蓄锐,为明日的大战做着准备。

一夜无话。

……

雄鸡一唱天下白。

在父亲连声催促下,薛瑞才打着哈欠出了门。

昨日,宣武门大胜后,于谦就去处理收尾的事,也没空理会薛瑞。

在城头奔走了大半天,薛瑞只吃了两块炊饼,连碗热汤都没喝上一口,是又饿又困,差点坚持不住。

好在,于谦忙完收尾的事,见他神色疲惫,这才给他借了匹马,催他回家休息。

得知大战时儿子竟在城头,薛氏夫妇是又惊又怕,后来听说打仗是在城外,离城墙还有几里地,他们才放心下来。

薛瑞胡吃海塞一通,都没心思洗漱,刚倒在床上就响起了微微鼾声,害的苏苏又是给他擦脸,又是给他洗脚,累了个半死。

今日一早,天都大亮了,薛瑞才挣扎着起床。

昨日一战只是开胃菜,今天才是最关键的时刻。

虽然全身跟散了架一样,薛瑞却还是强打精神前往兵部报道。

到了兵部,于谦并不在值房中,薛瑞一问才知道,昨天于谦吃住都在城上,竟然没有回过衙门。

见时间不早,薛瑞忙又骑马去了德胜门。

呼哧呼哧上了城头,就见于谦正一手端碗,一手拿着馒头,正很接地气的蹲在地上和士兵们一起吃早饭。

见他过来,于谦忙招呼道:“你来的正好,篮子里还有馒头,就是桶里稀粥不多了,先吃几口垫垫肚子,免得等会没力气。”

薛瑞起的太迟,没顾得上吃早饭,刚好腹中空空,就拿起一只馒头,大口咬了起来。

这馒头并不是纯白面的,里面不知掺了什么杂粮,看着略有些发黑,而且还有点粗糙发硬,要嚼大半天才咽的下去。

好在桶底粥比较稀,能当成白开水喝,他这才勉强吃下了两个馒头。

“怎么样,军中饭食,比不得家里吧?”

薛瑞吃完饭,于谦早已开始研究城防,见他过来,笑呵呵问道。

“勉强能咽的下去,就是于公身为国之砥柱,竟也和士卒们同甘共苦,令学生极为佩服!”

薛瑞恭维道。

“呵呵,老夫宣德年间巡抚山西时,当地大旱三月,浮殍遍地,老夫可是连树皮都吃过,现在有这粗粮馒头,已经算是珍馐了,何谈苦也?”于谦不以为意道。

“这……学生惭愧。”

薛瑞面色一滞,不免有些惭愧。

于谦看着手中城防图,头也没抬道:

“老夫之所以想让你以科举入仕,是觉得你颇有几分聪明才智,又心怀仁善,或能为百姓做一些实事,让更多的人能吃上这种杂粮馒头,你可知道?”

“学生明白了,日后若有能力,定不负于公教诲。”

薛瑞郑重答道。

“行了,来跟老夫看看,也先今日会选何处进攻?”

于谦轻点城防图,让薛瑞分析。

“我觉得,也先不……”

薛瑞正要发表意见,就听一个尖利嗓音道:“陛下驾到!”

“陛下?”

于谦等人一愣,这才反应过来竟是朱祁玉到了,忙至城楼楼梯口迎接。

刚走到楼梯口,就见朱祁玉骑着一匹通身雪白的高大骏马,从登城马道上一跃而上,差点冲入迎接的人群中。

“吁——”

好在,朱祁玉马术还算精湛,眼见坐骑要踢到为首的于谦,他忙一拉缰绳,白马这才减下速来。

“皇爷,慢点,慢点啊,皇爷……”

这时,城下又飞奔来一群人,为首的是和薛瑞有过几面之缘的成敬,他大呼小叫着,带着一群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飞速上前保护。

在他们身后,兴安带着一群小太监,气喘吁吁着奔了上来。

朱祁玉停住马,这才松了口气,眼中露出庆幸的神色。

于谦定了定神,带人上前,拜道:“吾等叩见陛下!”

“于爱卿平身,你们也起来吧。”

朱祁玉跳下马来,亲自上前将于谦扶起来,又对其他人抬了抬手。

众人起身后,薛瑞站在几个将校身后,偷偷打量起了朱祁玉。

在抓彭得清父子那天,他被朱祁玉叫去问过话,算是有一面之缘。

当时看上去,朱祁玉面色阴郁,似乎脸上有化不开的愁苦,不像个手握大权的王爷,倒像个被生活压垮的老农。

可现在却有些不一样了,朱祁玉身穿一套金色铠甲,看着极有逼格,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上位者的威严,脸上的愁容也全然不见,满满的都是从容自信。

看来,登基的这两个多月,朱祁玉也发生了蜕变,从一个忧郁青年,变成了真正的君王。

待朱祁玉命于谦给他介绍军事部署后,薛瑞快步上前,挤到最后面的兴安身旁,悄声问道:“公公,陛下怎的突然想起巡视城防了?”

兴安偏头看向他,没好气道:“还不是因为你!”

第148章 让薛瑞上前答话 “关我什么事啊?”

薛瑞感觉冤枉,不由叫屈道。

兴安边走边道:“昨个皇爷听说宣武门大胜,龙颜大悦,激动了大半天,今儿一早,陛下就让人取来盔甲,说是要亲自来城上给将士们助威,我们实在拦不住,就指望那些外朝的大臣劝说。

奈何,陛下决心已定,说是连你这半大少年都敢上阵报效朝廷,作为天子岂能不如一毛头小子,这话直说的百官们哑口无言,如今陛下亲临战阵,官员们也跟在后头,想必很快就要到了。”

薛瑞不由愕然,朱祁玉想来就来呗,干嘛要扯到自己身上,要是待会官员们迁怒自己,那该如何是好?

到德胜门城头,朱祁玉俯瞰城外军营。

护城河对岸军营驻扎颇有章法,看着杂而不乱,外松内紧,布置的人一看就是颇懂战阵之术的沙场老将。

看到这连营数里的浩大场面,朱祁玉不由点头,问于谦道:“于爱卿,这支城外驻军是谁的部下?”

“回陛下的话,是总兵石亨所属的京营精锐。”于谦躬身答道。

“不错,石亨还算有些章法,希望他不负朕的期望。”

朱祁玉不由点头道。

“石将军是难得的将才,他这五万精锐是对付瓦剌的主力,而且还要应对白羊口和居庸关可能发生的意外,甚至其他城门危急,也需要他前去救援,我军能不能取胜,恐怕就要看他了。”于谦主动介绍道。

“石亨任重而道远啊。”

朱祁玉感慨了一句。

打听清楚各城门的情况,他转头问道:“于爱卿,昨日瓦剌大败一场,今日必定举兵来犯,爱卿可有应对之策?”

“陛下,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要判断出也先的战略意图,他会选择攻打哪个城门,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朱祁玉信步走到城头铺着舆图的条桌旁,问于谦:“如今瓦剌主力驻扎在何处?”

“瓦剌大军尚在良乡,不过对方战马很多,行动迅速,不用半个时辰,全军便能直抵京城。”

于谦在舆图上虚划了一条路线。

“如此看来,也先最有可能进攻的就是南边这三个城门了?”朱祁玉若有所思道。

“确实有可能,但是也不排除也先进攻阜成门或西直门、德胜门的可能,尤其是德胜门,城门外地形极为开阔,适合骑兵作战,也先选择这里进攻也有可能。”于谦面色凝重道。

两人商议军务的时候,吏部尚书王直和一众大臣陆续赶到。

薛瑞不动声色朝旁边让了让,努力让自己显得没有存在感,并偷偷打量王直的长相。

王直他还是第一次见,看着老态龙钟,十分瘦弱,还略有些驼背,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他被两个中年官员搀着,行动有些吃力。

吏部尚书乃是百官之首,在土木堡之变后,按理说王直应该撑起大局,可惜他如今已有七十岁,身体孱弱,精力不济,这才主动退居二线,将京师防务的重任交到于谦手中。

朱祁玉见大臣们都到了,便大略让于谦介绍了一下如今局势,让众人说说看法。

今日上城头的大臣,最低也是三品大员,见识自然不少,听皇帝访问,各抒己见,提了不少有用的意见。

于谦逐条记下后,突然想起来先前薛瑞说到一半的话,抬头在人群中寻找他的身影。

待见薛瑞缩在无人的角落,于谦低声对朱祁玉道:

“陛下,先前商议军务时,薛瑞似乎有些独到见解,可否命他前来讲明?”

“哦,薛瑞也在?”

朱祁玉顺着于谦目光看去,果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先前他来时,为了装逼纵马直奔城头,险些出了意外,着实有些惊魂未定,是以并没有发现人群中的薛瑞,此时被提醒,他立马就认出了这个有一面之缘的少年。

“去,将薛瑞叫过来,朕有话问他。”朱祁玉吩咐一声,就有个小太监领命而去。

今日城头汇集了大明朝学识最顶尖的一帮人,脑子里不知道有多少主意,薛瑞自认轮不到他去插嘴,所以皇帝和大臣们议事时,他很自觉的没有往前凑。

正当努力消弭存在感时,前面那群官员突然回头朝他看来,不等他反应过来,就见一个小太监径直走到他面前。

“薛公子,陛下有令,命你前去回话,请随咱家过去吧。”

小太监上下打量了薛瑞一眼,做了个请的姿势。

“陛下叫我?”

薛瑞心里一突。

都说伴君如伴虎,在这种敏感时期,他并不是很想往朱祁玉面前凑。

毕竟众目睽睽之下,万一说错了什么话,或者失了礼数,很容易被大臣们抓住把柄,搞不好就要给他治个君前失仪或者大不敬之罪,所以他打定主意,能不发表意见就不发表意见。

待到朱祁玉近前,立马有两名锦衣卫要上来搜身。

“尔等退下。”

朱祁玉挥退两人,主动对众人道:

“想必大伙儿还不认识这少年吧,好叫你们晓得,这就是昨日宣武门大战时,给于爱卿参赞军务的薛瑞,我军能吃掉瓦剌三千精骑,便有他一份功劳!”

“竟然是他?”

人群中传出惊讶的声音,不少人都踮起脚,好奇的看向这个闯出了不小名堂的少年郎。

“钦天监天文生,薛瑞,拜见吾皇陛下,陛下圣躬安。”

薛瑞没有学过面圣礼仪,只好按照电视剧里演的,恭敬的行了礼。

“朕安,起来说话吧。”

朱祁玉没有追究他礼仪欠缺的地方,抬手让他起来,好奇问道:

“先前于爱卿说你对即将发生的战事有不同看法?”

“这……”

薛瑞下意识看向于谦,于谦站在旁边,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这时,薛瑞才明白朱祁玉为何突然想到他,敢情是于谦想让他在皇帝面前露脸,这才主动提及他的名字。

皇帝问话,自然不能敷衍,薛瑞只好老实答道:

“学生以为,今日瓦剌大军到达京师左近后,应该不会立马发动进攻,我军按兵不动即可。”

朱祁玉想了想,看向众臣,问道:“诸位大人觉得如何?”

刚升任刑部尚书的俞士悦奏道:

“回陛下,瓦剌昨日大败一场,急于找回颜面,肯定会发动一场进攻,我军必须严加防范,切不可听信这黄口小儿之言啊!”

代于谦掌兵部事的左侍郎吴宁上前两步,对朱祁玉道:

“陛下,微臣同意薛瑞的看法,昨日瓦剌大败,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瓦剌大军长途奔袭,状态不佳所致,今日瓦剌大军赶到京师,必会先扎营休整,待军力恢复后再选择进攻。”

两人说的都有些道理,群臣也七嘴八舌发表了自己看法。

见双方都说的有道理,朱祁玉看向薛瑞,问道:“你为何会认为瓦剌人不会在今日发难?”

薛瑞对朱祁玉和众臣行了一礼,苦笑道:

“陛下,诸位大人,学生之所以断定瓦剌人不会进攻,是因为太上皇车架尚在虏营,也先肯定会拿太上皇做些文章,自然不会急着动武……”

太上皇!

这三个字,让在场所有人心跳都慢了一拍。

这一个月来,瓦剌人裹挟朱祁镇遁回黑松林,叫门天子的存在感微弱了许多。

刚才大伙都想着瓦剌会不会进攻的事,倒是忘了自家还有张肉票在瓦剌人手中。

也先千里迢迢奔赴京城,要是不拿朱祁镇做些文章,他这一路南下送朱祁镇回京夺位的口号就白喊了。

想到这点,朱祁玉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大臣们也是满脸愁容。

薛瑞见此心里直打鼓,暗道刚才应该随便编个理由敷衍过去,也免得让朱祁玉龙颜大怒。

这时,于谦出言道:“陛下,微臣觉得薛瑞言之有理,如今太上皇尚在虏营,也先必会以此做文章,咱们须得做好准备才行。”

起初,朱祁玉并不想做这个皇帝,但是在群臣三番四次劝谏下,他只能勉为其难登基,后来局势稳固,他也渐渐找到了做皇帝的感觉,现在正是意气风发,正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

可皇兄朱祁镇,却是他无论如何也绕不开的一个劫。

如今瓦剌以送皇兄回京正位的名义发动进攻,即将对方兵临城下,如何对待朱祁镇,就成了他最棘手的麻烦事。

好半天,朱祁玉才问道:“诸位爱卿觉得,也先是否会送太上皇回京?”

“微臣觉得不会。”

“老臣以为,也先会以太上皇名义,向朝廷讨要好处。”

“若也先真有送太上皇回京的打算,我等要做好迎驾的准备!”

“……”

众臣各自发表了自己的意见,大多认为也先不会轻易送回朱祁镇,只有小部分人觉得,必须尽一切可能将朱祁镇要回来,否则曾经的皇帝一直在瓦剌人手中做肉票,有损朝廷颜面。

朱祁玉听着心烦,不禁看向薛瑞,问:“你说说看,也先会怎么做?”

这个话题是薛瑞挑起来的,众臣很想听听他的看法,是以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见怎么也躲不过去,薛瑞只好答道:

“学生以为,瓦剌人送太上皇回京是幌子,恐怕一时半会不会轻易放人,至于对方会有什么动作,只需再等等,瓦剌太师也先必有书信送来。”

“当真?”

先前也有大臣觉得也先不会轻易放人,但朱祁玉听了薛瑞的话,才下意识松了口气。

“若是没有书信传来,请陛下责罚!”

薛瑞依稀记得,瓦剌大军兵临城下时,也先并没有选择立即进攻,而是听从了叛徒喜宁的建议,以送回朱祁镇为名,让于谦等大臣出城迎接,好将这些肱股之臣一网打尽,没了这些能臣掌控大局,则京师就是瓦剌人的囊中之物,迟早会拿下。

如今喜宁活得好好的,还成了太师也先的智囊,他若不出这个馊主意,都对不起他这明奸之名。

等了半天,忽有明军探马来报,说是在卢沟桥附近遭遇瓦剌斥候,而且数量极为庞大,明军因斥候数量少,无法刺探到瓦剌大军的真是情况。

众人不由担心起来。

在没有卫星和高空侦查手段的古代,但凡发动大规模战争,为了全方位了解战场周围的讯息,必会广撒斥候探马刺探情报。

瓦剌人天生就是马背上的战士,随便拉一个人出来,都是做斥候的好手。

虽然明军也积极培养夜不收,但在数量上和瓦剌军斥候差很多,打探情报自然就落了下风。

先前土木堡大败,就是因为也先广撒斥候,将明军夜不收压制在很小范围内,以至于明军完全没发现,他们在移营就水的过程中,竟有一支瓦剌大军环伺在侧,最终酿成了土木堡大败。

当然,按照敌军斥候数量,也很容易推算出敌军的规模,石亨综合各路探马汇报的情况后,得出了瓦剌已尽起大军,而且已经离京师不远。

听说如此,大臣们建议朱祁玉先回宫中等消息,免得有危险。

朱祁玉却不听,命人收拾了德胜门上的五凤楼大殿,将其作为临时的听政和休息场所,势要第一时间得知有关瓦剌的消息。

在历史上,朱祁玉并没有亲自上过前线,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日大胜给了他信心,或者是薛瑞给他做了榜样,他才生出了这个念头。

大约一个时辰后,兴安匆匆奔入大殿,对朱祁玉拜道:“陛下,也先遣使送信来了!”

“竟真的来了!”

朱祁玉霍然起身,匆匆奔出大殿。

城头上,士兵正在摇动绞盘,用吊篮将李永昌拉上来。

于谦等一众大臣,站在四周等待。

李永昌被扶下城墙,从怀里掏出两封书信,快步到朱祁玉面前,躬身道:

“陛下,也先遣使送来书信,另附太上皇旨意一道,请陛下过目。”

“另附太上皇旨意?也先还真是狂妄的紧!”

朱祁玉冷哼了一声,先拆开也先书信,一目十行看了起来。

看完后,又拿起朱祁镇写的那道简陋圣旨,读完后咬牙对众臣道:

“也先在信中说,他有意送太上皇回京,但是他有两个条件,其一是让朝廷以天子礼仪迎回太上皇,而且还点名让于尚书和石将军做迎驾的使臣,否则就不会放人。

太上皇在旨意中,也注明了这两点,还命朝廷替瓦剌大军准备一应粮草和钱帛,好礼送瓦剌大军出关,诸位爱卿觉得如何?”

众大臣下意识看向于谦,暗想这么荒唐的要求,于谦肯定不会答应。

哪知,沉默片刻,于谦却躬身道:“陛下,微臣愿出使虏营,恭迎太上皇回京!”

第149章 大鱼咬钩 “万万不可!”

于谦话说完后,城头出现短暂宁静,随即就有人高声反对。

众人下意识看去,就见薛瑞大步上前,劝阻道:

“于公,也先点名让您和石将军前去,分明是存了加害之心,若是真顺了他的意,岂不是羊入虎口?万万不能去啊!”

于谦看向他,叹道:“太上皇身陷虏营,实在有辱国体,必须想办法尽早接回来,我身为大明臣子,实不愿太上皇被虏贼玩弄于股掌之间,更何况,太上皇有令,于谦岂能不尊从?”

说起来,于谦做这个决定,也是骑虎难下。

早在土木堡之变发生后不久,于谦代掌兵部时,就对边关诸镇下达了军令,要不惜一切代价将朱祁镇救回来,后来刘安、郭登劫营失败,也先挟持朱祁镇远遁,明朝这边才不得不放弃救驾的计划。

今日也先以送朱祁镇回朝为由,要于谦等人亲自去接,若于谦畏死不肯去,势必会让也先找到借口,拒送太上皇回朝。

如今有很多官员发迹于正统朝,恐怕不少人都心念朱祁镇。

假如于谦拒绝去接驾,这些人虽然嘴上不说,可在心里会鄙夷他是个贪身怕死之徒,只会夸夸其谈,一到动真格的时候,就忘了自己说过要不惜一切代价救回太上皇的话了。

在场的大臣们,也不好带头发表意见,毕竟事关太上皇,他们若是反对,就会得罪朱祁镇,万一他以后回朝,说不定会被报复。

倘若表示赞同,那就会让于谦等人陷入险地,这两个结果,都是他们无法承受的,所以一时间,众人陷入了两难之境。

朱祁玉沉着脸,心中已经将皇兄骂了个狗血淋头。

也先狼子野心,点名要朝中几个肱骨大臣去接,其目的不言而喻。

可皇兄却天真的认为,也先真想送他回朝,还以太上皇身份下旨,让命于谦等人必须去接他,言辞不容拒绝。

打心底里,朱祁玉并不希望皇兄被送回来,因为这会让他这个皇帝很尴尬,毕竟国无二主,到时候他是退位呢,还是要屈居皇兄之下?

这是个很让人为难的选择。

而于谦为人正直,本性刚正,被朱祁镇的圣旨架在火上烤,不得不做出这个无奈的决定。

朱祁玉有心反对,可要是当着这么多人面说出来,搞不好史书上就要写他怕皇位不保,是以拒绝迎接皇兄回朝,这个名声可不好听。

好在,薛瑞挺身而出,第一个发表了反对意见,让朱祁玉和大臣们同时松了口气。

见大臣们不说话,朱祁玉表态定下调子:

“薛瑞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于爱卿等人乃是我大明国之柱石,现在缺一不可,那也先狡诈卑劣,恐怕还酝酿着阴谋,这样吧,让城下的官员们都上五凤楼,咱们再议议,听听其他官员的意见。”

先前上城时,朱祁玉担心人多拥挤,所以命随行的三品以下官员在城下等待,现在既然要朝议,自然要多些官员参加才好。

当然,朱祁玉心中也打着小算盘,越是高级的官员,越是会明哲保身,而低级官员为了更进一步,会抓住一切机会刷存在感,既然自己都定了调子,肯定会有很多人顺着自己说话,这样也免得他这个皇帝亲自下场。

五凤楼正殿并不大,以前是提督城门宦官的办公场所,现在做了朱祁玉临时听政的场所,再加上五六十个官员,顿时将殿中挤得满满当当。

朝议开始,朱祁玉让人宣读了也先的书信和朱祁镇的圣旨,并重申了于谦等人出使的危险性。

果不其然,他刚说完,立马就有好几个四五品官出班,反对于谦等大臣出使,理由自然和朱祁玉说的一般无二。

见有人带头,其他官员也纷纷出言,呈明利害。

朱祁玉对官员们的表现很满意,但现在又有一件事摆在他面前。

王直出班道:“陛下,不管也先送还太上皇车架之事是真是假,朝廷绝不能置之不理,还是需要遣使走一趟,免得也先以此为借口发难。”

朱祁玉顿时为难起来。

于谦等人的命贵重,其他官员的命就不是精贵了吗?

要是遣使去敌营,万一也先见货不对板,那去的人就是九死一生的结局,万一使者被也先杀害,他这个皇帝岂不是要背锅?

正当他犹豫不决时,只见一人信步走出,朗声道:“陛下,微臣愿出使虏营,迎太上皇回朝!”

群臣顿时侧目,朱祁玉也微微有些惊讶。

眼前这人,名不见经传,他穿着青色官服,胸前补子是一只鸂鶒,很容易分辨出来,他是个从七品的官员。

朱祁玉不认得他,好奇道:“爱卿是哪部官员,现任何职?”

“微臣时任内阁中书舍人一职,姓赵名荣。”赵荣躬身答道。

“你可知,出使敌营,或有被扣留的风险,你不怕吗?”朱祁玉继续追问。

“能为朝廷尽忠,虽死何惧!”

赵荣慨然答道。

“好!”

朱祁玉不禁一拍桌桉,赞赏道:“赵卿果真是勇士也,朕定当成全你这番报国之心!”

赵荣在内阁当差,大学士高穀也认得他,感念其忠义,激动的拍着他后背道:“你果真是个忠义之人!”

说罢,便将腰间犀带解下,赠给赵荣。

一时间,众臣都说此乃一段佳话。

高穀这一举动,顿时将气氛推向了高潮,赵荣愿出使敌营,自然成了做正使,而一般出使会有正副两个使者,见赵荣被群臣赏识,不少人都跃跃欲试。

这时,又有人踏步而出,自告奋勇道:“微臣也愿意随赵大人一同出使!”

众人回首,立马有人认出了这个官员的身份。

此人名为王复,同样穿着一身青色官服,官职却比赵荣高了好几级,乃是通政司正五品参议。

朱祁玉高兴道:“爱卿勇气可嘉,便做这副使吧。”

先前想要专营的那些官员听了,顿时捶胸顿足,暗道自己为何不早一步出班,现在这出风头的机会都被人抢了去。

定下了正副使人选,朱祁玉想起一事来,问道:

“赵卿家乃是从七品,而王卿家却是正五品,这身份未免有些不相称,再者,瓦剌太师也先言明要让我朝以天子之礼迎回太上皇,若是使者品级太低,恐怕会让也先挑毛病,这样吧,赵卿家既是正使,朕就破格提拔你为太常寺少卿,仍供事内阁,而王卿家嘛,就拔擢为右通政,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太常寺少卿是正四品官,而赵荣原先的官职只是从七品,这样算下来,相当于连升了七级,这升官速度之快,简直是当世罕有!

而王复原先就是正五品通政司参议,做了正四品的通政司右通政,也只不过升了两级,跟赵荣升官速度完全没法比。

以正四品官为使者,算是朝廷能拿出的最大诚意,也算是给朱祁镇的一点体面。

如果再升一级,先不说有没有恰当的三品官职安排,要是官职太高,搞不好也先会将人扣留,拿来要挟朝廷,这样反而麻烦。

赵荣和王复谢恩后,朱祁玉派人回复在城外等候的瓦剌使者,说朝廷同意迎回太上皇,让使者转告也先,明日会遣使往约定的土城一行。

得知朝议结果后,薛瑞终于松了口气,以此看来,历史虽有些微的变动,但大体还是按照以往的轨迹在运行,没有脱离他的掌控。

今日没有战事,朱祁玉便回了宫,众大臣也纷纷离去,薛瑞跟于谦告辞后,就回了钦天监。

这两天,他没空去钦天监当值,还好档房改革后,采用了班长制度,世业生们虽然没了薛瑞管束,倒也没弄出什么大的乱子。

薛瑞一进档房,范岩等人就围了上来,跟他打听战事的消息。

昨日一场大胜,世业生们自然知道,不过详情却只听了个大概,而薛瑞最近都在兵部当值,所以众人都找他打听消息。

大略将战事经过讲了一遍,世业生们听后,各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恨不得亲自上战场去瞧瞧。

薛瑞故意隐去了自己功劳,讲完后就问起了世业生们的课业进度。

最近钦天监太平了不少,监官们按他定下的课程表,每日轮流来给世业生们授课,再加上有范岩和卢文约束,世业生们的学习进度自然不差。

问完世业生,薛瑞还算满意,便进了里间值房。

值房中,郭恒正坐在薛瑞的座位上,低头奋笔疾书,就连薛瑞进来他都没发现。

月前,两人合作精简了通轨后,薛瑞就将具体方法传授给了郭恒,除了一些涉及现代几何学的问题外,郭恒基本都能自主解答。

薛瑞这次回来,就是来看看郭恒独立验算的结果如何了。

不动声色走到郭恒身侧,薛瑞看了会,不禁点头道:

“不错,能算出六七成,足见你的水平有很大长进。”

郭恒被吓了一跳,转头见识薛瑞,顿时转怒为喜,激动道:

“掌事,你终于回来了,快帮我看看,究竟哪里出了问题,这里我算不下去了。”

薛瑞看了几眼,无奈道:“以你掌握的那点几何知识,能算到这里就不错了,再者,几何学也要搭配相应的数学知识,你现在缺乏系统的学习,自然算不出来。”

“还请掌事教我!”

郭恒直接弯腰九十度,给薛瑞行了个大礼。

“快起来。”

薛瑞将他扶起来,从袖中取出一叠纸,对他道:

“先前教你的那些都是基础东西,这些比你学完的要深奥些,算是进阶篇你先自己琢磨吧,有什么问题,我回来再给你解释。”

“掌事之恩,学生没齿难忘!”

郭恒拿着收稿,不禁激动起来。

在古代,知识很容易被垄断,尤其是涉及天文计算的先进专业知识,几乎很少有人会外传,通常只在家族内部流通。

他们郭家之所以能屹立元明两代,靠的就是家中那些不传之秘,钦天监对郭贵父子如此看重,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挖出一点有用东西。

而薛瑞编写的几何学内容,竟然随手就交给了他,这份恩情和信重,可不是一两句感谢的话就能抵消的。

薛瑞并不在意,摆手笑道:“你先看看吧,等学会了,后面还有事要麻烦你做,到时候你可不能撂挑子。”

“但凭掌事吩咐,学生绝不推辞!”

郭恒面色肃然道。

“那就行,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薛瑞点点头,转身出了值房,又交代世业生们不要捣乱,这才去了父亲值房。

到了地方,薛瑞朝屋里看了眼,就见父亲坐在书桉后,面色阴郁的盯着桌面。

“爹,您在看什么呢?”

薛瑞蹑手蹑脚走进去,突然出声道。

“吓……”

薛元皓一惊,见是儿子进来,没好气道:“你这小子,怎么走路没声儿,吓你老子一跳!”

“看您这面色,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薛瑞好奇的走过去。

“诺,你自己看吧。”薛元皓朝桌上一指。

薛瑞定睛一看,桌面上放着一个信封和一张纸,纸上还写了几行小字。

拿起来看了一眼,薛瑞表情也凝重起来。

这是一封写给薛元皓的请帖,约他明日午时前往会江楼赴宴,写信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扣留了钦天监官生俸禄的户部主事韩左!

“还真被陈老头说中了,咱们扛了这些天,那些粮商终于要图穷匕见了!”薛瑞冷笑道。

“那我是去还是不去啊?”

薛元皓有些为难,他在钦天监当值十多年,很少和其他衙门的官员打交道,尤其是这韩左跟粮商有些勾结,这场宴会肯定不会和谐,他怕自己应付不来。

薛瑞想了想,道:“这样吧,我先去一趟督察院,让陈老头拿主意,总不能咱们替他抗着,他反倒什么事不做吧?”

“那你快去吧,总宪布局这些天,恐怕就等着收尾了!”

薛元皓认真吩咐道。

“那我这就去了。”

薛瑞将信折好揣进怀里,一路小跑出了衙门。

因三法司主管刑狱之事,怕怨气太重冲撞了宫中贵人,是以建在了离皇宫比较元的城东阜财坊。

乘马车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了督察院。

禀明身份,送上拜帖,好半天后,才有一名小吏引着薛瑞进了督察院。

督察院官舍看着有些年头,不过修建的极为肃穆,人刚走进来,就有一种压抑的感觉。

走了半天,薛瑞被领进了陈镒的值房。

见他进来,陈镒不禁笑道:“你这个时候过来,可是有大鱼咬钩了?”

第150章 来都来了 “总宪料事如神,那韩左邀我爹明日去会江楼赴宴,应该是要摊牌了。”

薛瑞点头确认。

陈镒神色忽然变得严肃,道:

“老夫已命人摸清了那粮食行会的基本情况,尤其是那几个大粮商,都派人去盯着了。

不过,这其中事涉朝中官员,老夫必须禀明陛下再做打算,或许还得请锦衣卫出手,才好拿人。”

“不会有什么危险吧,我爹可不会什么拳脚功夫。”薛瑞担忧道。

“你且放心,我现在就入宫去见陛下,请锦衣卫出手,可能的话,就先在会江楼做一番布置,最好拿他们个现行,这样他们便无从狡辩了。”

“那就请总宪多费心了!”

从督察院出来,薛瑞轻松了不少,只要将韩左拿下,凭锦衣卫的手段,保证让他乖乖交代,说不定还能挖出许多勾结粮商的贪官蛀虫,也算是一举两得的事。

次日,朝廷派出的使团在一队士兵的护送下,前往土城朝见太上皇朱祁镇,并敬献羊酒等礼物。

早在昨日,得到答复的也先就命人在土城安营扎寨,提前做好了准备,今日一早,他便拥着朱祁镇到了土城。

得到属下禀报,说明朝使团已经到了土城外,也先忙让打扮了一番的朱祁镇坐在账内,他则和弟弟伯颜帖木儿全副武装,手握兵刃,站在朱祁镇左右,剩下的瓦剌头领们,都配着腰刀站在周围。

除此之外,喜宁也被也先叫来,安排在角落,不知有何用意。

在营帐外,两排高大强壮的瓦剌士兵依次排开,手中的长矛闪耀着寒光,看起来多了些肃杀的气氛。

“带明朝使者觐见!”

也先对门口吩咐一声,就有一个瓦剌将领引赵荣和王复,并几个搬运贡品的使团成员带进营中。

大营中,瓦剌士兵面色不善的盯着赵荣一行人,他们已经得了消息,这些使者有可能是明朝的大官,只要将他们解决掉,明朝京师就很容易拿下,到时候,城中财宝和女人就能任由他们享用。

想到此处,有不少人都握紧了兵刃。

面对这些充满敌意的目光,赵荣和王复毫不在意,挺直了腰板走到正中的营帐外。

带路的瓦剌将领做了个请的姿势,用蹩脚的汉话道:“太师有令,命你们进去见大皇帝。”

赵荣两人整了整衣衫,正要踏步进入营中,不料,营外那二十个士兵却曾的一下,将长矛互相交叉,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赵荣脚下一顿,眯着眼睛看向带路将领。

瓦剌将领皮笑肉不笑的回答:“这是瓦剌欢迎朋友的最高礼仪,两位使者不必惊慌,请入内吧。”

“哼,我倒是从没听说过瓦剌有这种礼仪,快快收起来,否则我等马上就离开!”

王复是有些见识的,瓦剌人这意思,是要他们从交叉的长矛下钻进去,侮辱的意思非常明显。

现场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两人身后的随从被吓坏了,只感觉双腿打颤,要不是怕坏了大事,会连累家小,他们就要挺不住了。

见瓦剌将领板起脸,赵荣冷声道:“王大人,既然太师无意见我等,那咱们这就回去吧。”

作为使臣,代表的是朝廷颜面,若是从下面钻过去,就意味着他们向瓦剌人低头,丢了朝廷脸面,就算他们能活着回去,也要被千夫所指,名臭万年,与其这样,还不如强硬些,就算死了,也能留下个好名声。

就在赵、王两人转身欲走之时,帐中突然有人冲外面叽里呱啦说了一句话,而后,营帐外的士兵整齐划一的收起了长矛。

带路的将领面无表情道:“太师请你们进去说话!”

两人对视一眼,迈步走入营帐中。

营帐内,朱祁镇坐在上首,颇有些紧张的盯着门口,待赵荣和王复进来,朱祁镇面色突然一僵,整个人都愣住了。

“臣等叩见陛下,陛下圣躬安否?”

两人上前,规规矩矩对朱祁镇行了礼。

“朕,朕安……”

朱祁镇这才反应过来,脸色颇有些难看的答道。

这两人他一个都不认识,点名让朝廷派来的于谦等人,更是一个没来。

朱祁镇心里已经开始害怕,暗想是不是做了皇帝的弟弟不想让自己回去,这才派了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官员前来。

悄悄瞥了眼也先,见他正打量两位明朝使臣,朱祁镇不由咽了口唾沫,要是也先得知来的人是两个小官,会不会当场将他们拉出去砍了?

万一也先余怒未消,迁怒于他的话,这该如何是好?

也先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等两人起来后,问道:“皇帝派你们来,可写的有国书?”

“陛下有两封敕书,命下官呈递给陛下和太师。”

严格意义来说,瓦剌算不上国家,和大明乃是臣属关系,明朝自然不会以国礼相待,赵荣听出了也先话中的陷阱,并没有上当。

“哼!”

也先板着脸走过来,亲自接了两封敕书,一封是瓦剌文字写的,另一封是汉字写的,他先将瓦剌文字那封看了一遍,才将另一封交给朱祁镇。

敕书中,朱祁玉严厉斥责瓦剌侵犯明朝疆域的行为,命其马上撤兵返回瓦剌,否则,等明朝各地勤王之师赶到,瓦剌军队定插翅难飞。

明朝皇帝写的这些内容,也先并不生气,这早在他的预料之中,让他不解的是,这敕书中并没有提到有关接回朱祁镇的事,就像根本不在意一样。

见朱祁镇面色有些难看,也先意识到了这使团有问题,不由看向明朝两个使臣,问道:“你们两人在明廷是何官职?”

“太常寺少卿。”

“通政司右通政!”

两人不卑不亢的答道。

也先不是很清楚明朝的官职,转头看向营帐角落。

喜宁见状,意识到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忙小跑着上前,在也先耳旁道:

“太师,这两个都是正四品的官职,而且没什么实权,跟于谦等人的官职差远了,想必是明朝皇帝特意派来羞辱太师的,您可不要理他们!”

也先听了这话,顿时脸色大变,先前他见明朝使臣不卑不亢的样子,再结合从喜宁那打听到于谦等人的品性,还以为其中一人是于谦,结果听喜宁这么一说,这两人竟不是他要求来的任何一个,而且官职也是小到连实权都没有,这明朝皇帝摆明了是在敷衍自己!

“好哇,明朝皇帝真是欺人太甚,竟然如此羞辱与我,是觉得我手中刀不利否!”

也先越想越气,顿时失去了理智,蹭的一声拔出腰间长刀,要上前砍杀了赵荣和王复。

赵荣非但不怕,反而上前一步,做出引颈就戮的样子,高声道:“能死于太师之手,我赵荣必将扬名天下,快动手吧!”

王复同样上前,大笑起来:“不错,能为国尽忠,我王复必将名垂青史,被后人称颂,哈哈哈。”

“好胆!”

也先双手握住刀柄,就要朝两人砍下。

下一秒,他的腰身突然被抱住,竟不得动弹。

转头一看,原来是弟弟伯颜帖木儿阻止了他。

也先不由大怒,喝道:“放开我,今日我必砍了这两人,你不要拦我!”

“阿兄,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明朝皇帝派他们来,肯定是为了激怒咱们,让你杀了他们二人,这样明朝便不用迎回皇帝,而且还能将责任推给咱们,让咱们师出无名!”

伯颜帖木儿看过不少明朝书籍,知道战争的正义性非常重要,若是砍了明朝使者,明廷便能同仇敌忾,上下一心,全力以赴对付瓦剌,先前那些抱着和谈念头的官员,恐怕也要转变态度,这反倒对瓦剌不利。

被这么一劝,也先很快冷静下来。

伯颜帖木儿说的没错,这次他们前来,就是用的送朱祁镇回京的借口,沿途的百姓听说后,还主动送上酒肉,这说明很多明人都相信了这个说辞。

在大明朝廷内部,也同样充斥着和谈的声音,不少官员都认为,如果能给瓦剌一些好处,让瓦剌人主动退兵,这比打仗划算的多。

为此,主战派跟和谈派争吵了很多次,要不是前几天明朝大胜了一场,恐怕和谈派就要占上风了。

通过前天的战斗看来,明朝军队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孱弱,他这两天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若是打不下京城,又搜集不到足够的粮草,那瓦剌军队该何去何从?

在面临这样的抉择时,也先还真不敢将明朝得罪狠了,要是真砍了使者,就失去了和谈的基础,大明朝廷内部也会空前团结,这样只会使瓦剌更加被动。

思索片刻,也先收到入鞘,冷冷的看向赵荣两人,道:“皇帝派你们来,除了送交国书,还说了什么没有?”

赵荣二人不知敕书中写了什么,但在昨日朝议时,他们已经知道这次出使主要的使命乃是接太上皇朱祁镇回京。

于是赵荣答道:“我等前来,自然是应太师之邀,恭迎太上皇车架还京,还请太师允准!”

也先冷笑道:“明朝皇帝只派两个小官来迎接,分明是轻慢我瓦剌,你们回去告诉皇帝,除非于谦石亨等人前来,否则一切事情都免谈!”

果然如此!

赵荣和王复对视一眼,先前他们来时,就知道也先动机不良,现在看来,他并没有送还太上皇的打算,而是在打于谦等大臣的主意。

两人也不多说,拜别朱祁镇后,就带人离开了土城。

营帐中,朱祁镇失魂落魄的坐在椅子上,他本以为回京的最大障碍是也先,现在看来,就算也先想送他回去,恐怕归途也不一定能一帆风顺。

却说赵荣两人回京复命,得知也先不肯放人后,朱祁玉心里的石头顿时落了地。

不过,也先要求明朝再次派出使者,这让朱祁玉有些为难,便让成敬去问于谦的意思。

也先反复要求于谦做使臣,傻子都能看出来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先前于谦已经当众表明了态度,此时自然不用再做面子工程,便回道:

“现在于谦只知道战事,其他的事情我不敢参与。”

朝臣们听说此事,也强烈反对于谦出使。

于谦好歹是国家栋梁,如今身负守卫京师之责,也先明目张胆的要加害他,要是朝廷还在考虑让于谦出使,那就太苛待功臣了。

官员们的反应,让朱祁玉非常满意,顺水推舟做出了不再派使者前往敌营的决定。

……

在明朝使臣前往土城的那段时间,薛瑞和薛元皓应邀到了会江楼。

在商业发达的京城,会江楼的档次并不算太高,但因其价格适中,吸引了一大批薄有家资的客人。

韩左是户部主事,官职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选择在这里设宴,倒也符合他的身份,虽说他贪的不少,但也知道低调行事,才不容易翻船的道理。

乘马车到了楼下,就有一名等在门口的小二上前,恭敬的朝薛元皓道:“想必这位就是薛大人吧,韩主事已经在楼上等着了,请随小的上去吧。”

说完,还对他们父子挤了挤眼睛。

薛元皓已经听说陈镒会提前在会江楼做布置的事,见状顿时反应过来,这个小二应该是陈镒安排的人手,下意识确认道:“你是不是……”

“爹,咱们快进去吧,别让韩大人等急了。”

薛瑞连忙打断,这酒楼门口人来人往,还有几个闲汉守在周围,要是老爹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被韩左的人听到,那今天的计划就要泡汤了。

“哦哦,那咱们进去吧。”

薛元皓反应过来,忙收回目光,走进酒楼大堂。

现在正值饭点,堂中基本客满,见薛瑞父子进来,有不少人都朝他们看来,这让两人看谁都像是陈镒安排的人手。

跟着小二一路上了三楼,转过一个转角后,到了一处门上写着兰芳阁的雅间。

这雅间外,站着两个孔武有力的大汉,腰间还别着一把带鞘的牛角尖刀,一看就很不好惹。

看到这情形,薛元皓心里咯噔一声,暗想这韩左竟然请了带凶器的保镖,恐怕今日的场面会很不和谐。

薛元皓定了定神,转头对薛瑞道:“这没你什么事了,先去楼下等着吧。”

薛瑞明白,父亲是怕有什么危险,与其两人都处于险地,还不如他独自前去。

“好。”

见此情景,薛瑞也知道多一个人去也是送菜,便转头要下楼去,看能不能跟陈镒的人接上头,打听一下雅间的情况。

不成想,刚转过头去,就见一个长得凶神恶煞的汉子堵住了他的去路。

正当薛瑞在想如何说服对方时,就听雅间中传出一道声音:“来都来了,就进来坐坐吧!”

第151章 我还是个孩子 “没听到吗?我家主人请你进去坐坐!”

长相凶狠的汉子拦住去路,满脸威胁的看着薛瑞。

薛瑞知道今天是走不成了,只好转身回去。

门口的护卫推开门,对薛瑞父子道:“进去吧。”

雅间门口,摆着一展绘着花鸟的屏风,挡住了薛瑞父子的视线。

室内,传来阵阵灵动悦耳的琴音,以及几个男女的说笑声。

薛元皓定了定神,绕过屏风走进了雅间。

这雅间布置的颇为文雅,在四周放着几张小几,上面摆放着瓜果蜜饯,及酒水吃食。

在正首和左右两张小几后,各跪坐着一个男子,在他们旁边,还伴有一个薄有姿色,穿着暴露的女子,一看就不是良家。

两人进来后,雅间内六人停止说笑,不约而同朝他们看来。

对方打量他们时,薛瑞的目光也飞快在三个男人身上扫过。

正首一人,是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约莫四十岁左右。

左手边一人,是个中年文士,目光冷澹,他对面的那人,是个大腹便便的男子,穿着员外衫,看起来像个土财主。

薛元皓上前两步,对山羊胡男子拱手道:“下官薛元皓,见过韩大人。”

山羊胡男子却摇头笑道:“这你可就认错人了,这位才是韩大人。”

说完,目光看向中年文士。

这中年文士面色微冷,对薛元皓道:

“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上首这位,乃是吏部文选司郎中徐卫,徐大人!”

薛家父子一惊,本以为今日是韩左做东,不成想竟来了个吏部的官员,看来,这徐卫也参与到了粮商的谋划中。

“下官见过徐大人,韩大人。”

薛元皓对两人行了一礼,站着也不说话,等着对方先开口。

“你们先坐下吧。”

徐卫抬手压了压,示意两人入座。

在两人面前,摆放着两张小几,薛瑞父子对视一眼,而后坐下。

等两人坐下,徐卫对薛元皓笑道:

“今日韩大人邀你前来,倒是不曾想到令郎也瑞侍在侧,老夫先前就对他有所耳闻,是以心中颇为好奇,这才请他进来见见,现在一看,果然气度不凡,一表人才!”

这种低级的吹捧,薛瑞父子根本就不信,现在他说的这么好听,肯定有特别目的。

薛元皓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谦虚道:“徐大人谬赞了,犬子顽劣,当不得如此夸赞。”

“呵呵,先前老夫听人说,韩大人和薛大人之间似乎有些误会,老夫来此,其实就是为了做个中人,调停一下此事,薛大人以为如何?”徐卫看向薛元皓,问道。

他说的误会,自然是韩左为粮商出头,扣发了钦天监俸禄的事。

不过,薛元皓却揣着明白装湖涂,反问道:“徐大人,下官从未见过韩大人,何来误会一说?”

“我劝你不要不识抬举!”

忽然,坐在右边的胖员外把酒杯往桌上一顿,对薛元皓怒目而视道。

薛元皓不知对方身份,皱眉问道:“不知阁下又是何人?”

胖员外冷哼一声,咬着牙道:“在下孙河,高升粮行的东家,前东城兵马司指挥吕辉,乃是我的堂妹夫!”

听他自报家门,薛家父子顿时明白了他的身份,感情这家伙就是合谋涨价的几个大粮商之一。

孙河对父亲的态度,让薛瑞十分不满,忍不住讥讽道:

“原来你就是指使城中泼皮去骚扰我外公家粮铺的幕后黑手,阁下真是好手段,竟然亲手把自己的堂妹夫送进了大牢,实在令晚生佩服。”

“小崽子,你是在找死……”

孙河被戳到痛处,挣扎着要爬起来,可惜他跪坐太久,双膝都有些麻木,一时间竟没爬起来。

眼见要打起来,韩左提醒道:“孙员外何须动怒,今日咱们是来议事的,不是来斗气的,你要是想不欢而散,尽管动手。”

“哼!”

孙河到底是商人,又有求于韩左,只得悻悻坐下,狠狠瞪了薛瑞几眼。

徐卫怕节外生枝,直入主题问薛元皓:“薛大人,据老夫所知,你岳丈家也开了间粮铺?”

“确实如此。”薛元皓点头。

“生意还好吧?”

徐卫故作关心道。

“因岳丈家价格公道,是以生意还行,每日购粮百姓络绎不绝。”

薛元皓懒得跟他们兜圈子,索性主动递上了话柄。

果不其然,徐卫抓住了机会,叹气道:

“你们家铺子生意好做,可城中其他粮行生意却惨澹的很,薛大人可知道原因?”

“这……下官不知。”薛元皓摇摇头。

“正是因为你家粮铺低价售粮,才坏了别人家的生意!”孙河抓住机会,咬牙切齿的说道。

“孙员外这话可就说差了,我岳丈家粮铺做的是正经生意,和其他粮铺并无冲突,何来坏了别人生意一说?”薛元皓冷下脸来,对一个奸商,他没必要给好脸色。

“你……”

孙河还好开口,徐卫却伸手阻止,温言道:

“薛大人,且不论你岳丈家粮铺有没有坏别人生意,如今城中粮价上涨,不少商家都赚的盆满钵满,薛大人不妨做个主,让你岳丈把粮价涨上几成,跟孙员外他们一样,这样大家都有得赚,何乐而不为呢?”

“徐大人,下官乃是钦天监官,并不懂做生意的门道,是以从来没掺和过这种事情,怕是做不了岳丈家的主,若是没有其他的事,下官刘告辞了。”薛元皓委婉拒绝道。

见他如此不给面子,徐卫脸上恼怒之色一闪而逝。

雅间内气氛凝重,几个陪酒的女子停下手中动作,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啪啪啪——

这时,徐卫拍了拍手,雅间内室的琴音顿时停止。

片刻后,就从中走出一名抱琴的女子,这女子眉如墨画,肌肤胜雪,美艳不可方物。

尤其是她的身量极其苗条,行动间有种弱柳扶风之感,让人忍不住想将她揽入怀中。

徐卫目光在女子身上打了几个来回,而后对薛元皓道:

“薛大人,这位姑娘名叫倩娘,乃是孙员外特意请来的琴师,咱们几人都有佳人为伴,自然不好怠慢了贵客,不如就让她为薛大人左酒吧。”

说完,徐卫对着倩娘点点头。

倩娘将琵琶放到一边,屈膝对薛元皓福了一福,轻声道:“能为薛大人左酒,是奴家的荣幸。”

薛元皓父子脸色都变了变。

这徐卫还真是老狐狸,见事情谈不拢,就立马换了策略,他让倩娘伺候薛元皓饮酒,不外乎是为了施美人计,正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现在送上这么个大美人,再谈事情的时候,薛元皓就不好拒绝了。

见倩娘朝父亲走去,薛瑞忽然一把拉住倩娘嫩葱似的玉手,断然道:

“这位姐姐,你可不能去陪我爹,先前出门时,娘可是亲口交代了,不能让他在外面沾花惹草,不然他回去就要跪搓衣板了。”

“哈哈哈。”

室内众人闻言都是一愣,接着就捧腹大笑起来。

薛元皓也被弄了个大红脸,尴尬的恨不得钻进地缝,他虽说有些惧内,可还不到薛瑞说的这个地步,现在他当场说出来,不是打他的脸吗?

见老爹狠狠瞪着自己,薛瑞连连苦笑,这可不是他想坏老爹好事,而是在帮老爹解围!

徐卫笑罢,打圆场道:

“男人在外都是逢场作戏,你爹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七品官,日后少不了出席这种场合,若是一直独善其身,怕是难以融入官场,再说,今日的事你不说,你娘又怎会知道?”

“我娘鼻子可灵了,这位姐姐香气袭人,离我爹太近的话,我爹回去肯定会被发现,正好我现在很无聊,还是让这位姐姐陪我说说话吧。”

薛瑞握着倩娘的手,想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不成想倩娘站的很稳,他竟然没拉动。

倩娘挣脱薛瑞的手,下意识朝徐卫看了一下,见他没有表示,便自作主张道:

“既然如此,那奴家就陪陪这位小公子吧,也免得薛大人为难。”

而后,在薛瑞诧异的目光下,倩娘坐到了他身边。

孙河见状,气的咬牙切齿,他花大价钱请来的俏美人,竟然选择去陪一个不懂风情的毛头小子,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来来来,既是宴饮,岂能不饮酒,诸位,请满饮此杯!”

徐卫怕气氛冷场,端起杯子,提议道。

因为今日要谈事情,所以宴席上喝的是西域葡萄酒,度数并不高,薛元皓有些酒量,倒也没有推辞,配合着喝了一杯。

放下杯子后,徐卫并没有再说粮铺的事,转而跟薛元皓谈起了钦天监的事情。

薛瑞支着耳朵,一边心不在焉的跟倩娘说话,一边偷听另外几人的谈话内容。

听着听着,薛瑞就感觉有一只小手放到了自己大腿上,还在向某处缓缓靠近。

“靠!”

薛瑞登时一惊。

先前他见倩娘举止稳重,并不像另外几个女子那般轻佻,还以为她是个只陪客人喝酒的清倌人,没想到她竟直奔自己下三路去了!

薛瑞是个情场初哥,哪里见过这种大尺度的阵仗,顿时脸红的像个煮熟的大螃蟹。

感觉到倩娘的手还在他大腿上摩挲,似乎并没有收手的打算,他终于忍不住低声提醒道:“倩,倩娘姐姐,我还是个孩子啊!”

“嗯?”

倩娘微微一愣,接着反应过来,这小子以为她是在做那种羞耻之事,脸上顿时浮现一片红霞,忍不住在薛瑞腿上掐了一把。

“唉哟!”

薛瑞吃痛,忍不住轻呼一声。

几人闻声看去,就见薛瑞呲牙咧嘴,正对着倩娘挤眉弄眼。

倩娘不动神色收回手,抓起一把颗蜜枣干果,一口气塞到薛瑞嘴里,娇哼道:“真是人小鬼大,还要姐姐喂你,羞也不羞?”

薛瑞猝不及防,嘴被塞的满满当当,只好捂住嘴巴,艰难的嚼咽。

两人的举动,被徐卫几人当做是在调情,除了在心里腹诽几句,倒也没有过多关注。

见几人继续说话,倩娘终于松了口气。

此时,薛瑞离倩娘几尺远,全神戒备,一副防狼似的模样。

见他这样,倩娘咬着牙靠近了些,用手沾了杯中酒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字。

“锦……”

看清这个字,薛瑞顿时反应过来,难怪陈镒安排的人一直没有出现,敢情倩娘竟是锦衣卫安排的暗子!

联想到刚才倩娘反常的举动,薛瑞哪里还不明白,人家先前哪是在吃自己豆腐,敢情是在他大腿上写字,表明身份……

还好刚才的事就倩娘知道,要不然他真的就要社死了。

明白了倩娘身份,薛瑞反倒自在了不少,跟倩娘有说有笑,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再看薛元皓那边,听他说完钦天监的事,徐卫意气风发道:

“薛大人学识渊博,做个七品官真是屈才了,正好老夫在礼部有些人脉,待今日之事了结,老夫便跟礼部那边打个招呼,让他们上报之时,多照顾一下薛大人,以薛大人的资历和功绩,不出半年就能再升一级。”

薛元皓忙道:“多谢徐大人抬爱,下官实在无福消受,还是顺其自然吧。”

话说的客气,却依旧婉拒了徐卫的好意,这让三人面上都有些不好看。

韩左阴沉着脸道:“薛大人,听说最近钦天监官生因俸禄未发之事,怨气大的很,不知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其他衙门都发了,唯独钦天监不发,官生们自然有怨言。”薛元皓点头确认。

韩左冷笑道:“实话与你说吧,你家粮铺一日不涨价,钦天监的俸禄就发不下来!”

薛元皓沉声道:“韩大人,这粮铺之事,跟钦天监俸禄有何关系,莫非韩大人也是在替粮商们出头?”

韩左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才傲慢道:

“本官跟你说个明白,我户部和城中大粮商多有往来,平日里也有许多倚仗粮商的地方。

你家粮铺坏了市场行情,让大家都没法做生意,我户部多少也会受到影响,所以本官才帮粮商们来说和,如果你不给同行方便,那本官也不会给钦天监行方便。”

薛元皓脸色难看,质问道:“韩大人,如今城中粮价暴涨,百姓苦不堪言,若是再涨下去,不知有多少穷苦百姓要饿死,韩大人身为户部官员,岂能为虎作伥,坐视此等惨剧发生?”

“放肆!”

韩左一拍几桉,大喝道:“京中百姓饿不饿得死,跟你一个钦天监官有何关系?就算真的有百姓饿死,那也是朝廷的事,并非我韩某人的事,我现在就告诉你,你家粮铺不涨价,钦天监俸禄就别想发,等时间久了,我看你能不能承受得住几百人的怒火!”

薛元皓深吸一口气,看向上首的徐卫,咬牙道:

“徐大人,刚才韩主事的话您也听到了,这等不顾百姓死活,只知为奸商张目的昏官,上对不起天子,下对不起黎民,徐大人为朝廷铨选官员,岂能纵容他如此胡作非为?”

徐卫闻言,将怀中女子推开,笑呵呵道:“薛大人即入了官场,岂能不知官官相护的道理?”

“大,大人此话怎讲?”

薛元皓脸色一滞,讷讷问道。

徐卫戏谑道:“实话与你说吧,粮商之事,牵扯甚广,有不少大人物都在关注此事,你今天要是不给个满意的答复,等到下次,找你的人就得让你跪着答话了!”

第152章 细思极恐 “哦,不知徐大人口中说的大人物,都是些谁呢?”

薛元皓皱眉问道。

徐卫吃着身边美人递来的蜜饯,故作神秘道:

“这些大人物的名讳老夫不能说,不过,即便是其中官职最低的人,也不是你我能招惹的,我劝薛大人还是识相点,趁早将粮价涨上去,免得到头来官做不成,还得破财消灾!”

“徐大人说的话,下官会考虑的,现在天色不早,下官还要回衙门当值,这便告辞了。”

见徐卫口风这么紧,薛元皓放弃了继续打听内幕的想法,准备先带薛瑞离开。

反正他已经确认徐卫跟韩左勾结粮商的事实,等锦衣卫拿了人,自然会想办法让他们交代。

刚站起身,孙河却冷笑道:“两位大人劳师动众前来,就是为了解决粮价之事,薛大人不给个肯定说法,岂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若我非要离开呢?”

薛元皓看向孙河,沉着脸问道。

孙河笑了笑,忽然将手中酒杯往地下一砸。

“啪——”

酒杯摔了个粉碎,紧接着,雅间门突然被推开,冲进来三个凶神恶煞的汉子。

“你,你待怎样?”

薛元皓没想到孙河这么嚣张,竟然来了个摔杯为号,俨然是想重演鸿门宴旧事。

孙河哈哈笑道:“薛大人放心,你是朝廷命官,我自然不敢拿你怎么样,不过,薛少爷可就难说了,万一他有个好歹,不知你家夫人会不会原谅你?”

见三个大汉目露凶光,薛元皓顿时着急起来,这些家伙腰间别的有凶器,要是一不小心伤了儿子,那就得不偿失了。

“这锦衣卫都是干什么吃的,怎么现在还不来?”

薛元皓见没人帮忙,在心里暗骂了一声。

见徐卫和韩左饶有兴趣看着自己,薛元皓怒道:“孙员外这么做是他自己的主意,还是出自两位大人的授意?”

“呵呵,我和韩大人已经劝过你了,既然你不听,那我们也不插手了,至于其他的事,那是孙员外个人行为,与我等无关。”徐卫一脸风轻云澹,似乎无意参与此事。

薛元皓深吸一口气,看向孙河,问道:“那你说吧,现在要怎么样,你才肯放我们离开?”

“薛大人早这么问就对了嘛!”

孙河轻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对薛元皓道:“薛大人只需要在这上面签字画押,便可带令郎平安离去。”

薛元皓接过去一看,顿时脸色大变。

这是一封陈情书,上面写的是某年某日,薛元皓帮孙河推算时运,并收授五十两银子报酬的经过。

后来,因薛元皓推算不准,被孙河告发,只好以书面形式向徐卫自呈罪责。

要是一般人帮人算流年时运,自然没人管,但作为钦天监官,这种行为是朝廷明令禁止的,若是官员明知故犯,轻则罚俸罢官,重者发配充军。

估计徐卫等人也知道钦天监官任免他们不好插手,是以想出了这么一个办法,逼薛元皓承认本就不存在的罪过,有这个把柄握在手中,不怕薛元皓不听他们的话。

薛元皓深知,这陈情书一旦签下,自己的仕途便会有被这群贪官左右,但是不签的话,孙河肯定会用儿子来威胁,一时间,他急的满头冒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薛大人,你到底是签还是不签?”

孙河让人端来早就准备好的笔墨,语气威胁的问道。

“这莫须有的罪名,我绝不能签!”

薛元皓咬牙拒绝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

孙河对手下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壮汉就活动着手腕,狞笑着朝薛瑞走去。

见对方来抓自己,薛瑞暗骂一声陈老头误我,一边躲到倩娘身后,大叫道:“姐姐救我!”

那壮汉听他跟一个娇滴滴美人儿求救,顿时笑道:“你现在就是叫天王老子来,也救不了……啊!”

话音未落,就见倩娘勐然抬腿,一脚踹在壮汉胸口,直接将他踹飞了出去。

“我擦!”

薛瑞忍不住爆了句粗口,这倩娘看着文文弱弱的,可这腿上力气还真不小,那壮汉被踹飞出去,跟个滚地葫芦似的,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雅间中几人都下意识站了起来。

孙河惊得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才怒喝道:“好你个贱人,老子花钱请你来,结果你帮这小子,是不是不想要银子了?”

徐卫目光惊疑不定的看了倩娘几眼,忽然对孙河手下道:“快,抓住这小贱人,她肯定跟薛家父子是一伙的!”

得了提醒,孙河才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忙按徐卫的吩咐,指挥三个手下去拿人。

“倩娘姐姐,现在怎么办啊?!”

见对面三人抽出尖刀,杀气腾腾走过来,薛瑞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带你爹进琴室!”

护送薛家父子退到内室,倩娘拿过起桌上的琵琶当做武器,指着靠近的三人。

面对雪亮的尖刀,倩娘竟丝毫不惧,眼中还露出一丝挑衅的目光。

“小贱人,我看你是不知死活!”

那壮汉被这么一激,顿时恶向胆边生,直接持刀朝倩娘砍去。

见打起来了,薛家父子怕倩娘势单力薄,连忙抄起凳子和花瓶,想要去给倩娘助战。

不成想,他们两人刚冲到门口,就见倩娘把琵琶抡的像风车,毫不畏惧的冲了上去

只听场中一阵砰砰响声,薛瑞父子都没来得及看清情况,就见那三个持刀大汉被拍飞了出去,躺在地上没了动静。

眼前的情形,把薛家父子看的目瞪口呆,有种恍如在梦中的感觉。

战斗开始时,三个窑姐儿就尖叫着跑了出去,现在室内只剩下徐卫三人。

刚才一切发生的太快了,他们还在嘶声竭力的呐喊助威,结果刚喊了一句,屋内的战斗就结束了。

一时间,徐卫三人都愣在了当场。

见倩娘手持琵琶走过来,徐卫如梦初醒,忙对韩左低声道:“咱们还是快走吧!”

“对对对,大人请先行。”

韩左知道事情已经脱离了他们掌控,要是被拖在这里,待会怕是会有很大麻烦,只要离开了这里,剩下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见两个靠山要走,孙河拖着发软的双腿,也挣扎着跟了上去。

不料,徐卫和韩左刚走到门口,竟又慢慢退了回来。

“大人,你们怎么不走啊!”

回头看了一眼,倩娘正虎视眈眈看着他,孙河连忙催促道。

“你们怕是走不了了!”

等两人退到屋中,孙河才看清门口的情形。

不知何时,门口竟出现了一队手持劲弩的锦衣卫,将徐卫两人逼入室内。

等锦衣卫鱼贯而入,又有一名身穿绯色官服的老者走进来。

看到这人模样,徐卫和韩左哪里不知是事发了,双膝一软,像烂泥似的瘫坐在了地上。

“总宪,你这怎么才来啊,我跟我爹差点就没命了!”

看到陈镒迈着八字步走进来,薛瑞差点激动哭出来。

陈镒看了他们一眼,见两人全须全尾,好笑道:

“卢指挥使特意选了锦衣卫身手最好的手下保护你们,休说是几个寻常莽汉,便是那些江洋大盗,恐怕也不是她的对手,你们哪来的性命之忧?”

薛瑞不禁看向倩娘,他还以为这女人是锦衣卫请来的帮手,没想到人家竟然在锦衣卫有正经编制!

“陈大人,卑职还有要事,这便告辞了!”

见薛瑞盯着自己勐看,倩娘跟陈镒告罪一声,就快速离开了酒楼。

等人走后,陈镒命人将徐卫三人绑上,分别带到隔壁审讯。

有薛瑞父子提供的谈话内容,锦衣卫审讯起来事半功倍。

开始徐卫等人还不承认先前说过的话,可锦衣卫最擅长的就是审讯,他们编造的话如何能圆的过去。

最终,在看过锦衣卫带来的刑具后,徐卫和韩左只得承认了帮奸商威胁薛家父子的事实。

只不过,徐卫并不承认是受背后大人物指使,想将罪名独自扛下来。

陈镒得了朱祁玉受命,一定要深挖朝中的蛀虫,他自然不会就此罢休。

既然徐卫二人不愿意开口,那就让他们吃点苦头,等他们扛不住时,自然就会招供。

另一间屋中,孙河就没有那么硬气了。

刚见到锦衣卫时,他就吓得肝胆俱裂,被锦衣卫单独带到房间中,顿时心神崩溃,一五一十交代了几个大粮商抬升粮价的经过。

等他签字画押后,陈镒立马让锦衣卫禀明指挥使卢忠,让他按孙河提交的名单,火速去缉拿那些意图操控粮价的奸商。

折腾了半个时辰,陈镒让锦衣卫将徐卫三人押回衙门,这才有空跟薛瑞父子说话。

“总宪,徐卫说了背后大人物是谁了吗?”

薛瑞好奇的问道。

陈镒摇摇头:“嘴很硬,恐怕背后那些人都不简单,我已经让人带他们回去审讯了,想必在锦衣卫牢中,他们会给个交代。”

“那总宪可要尽快查出幕后黑手,不然我跟我爹就危险了。”

薛瑞颇有些后怕的说道。

“呵呵,这有什么可怕的,如今咱们是在帮陛下办事,对方能耐再大,总大不过陛下吧,你且放心,就算天塌下来,老夫先帮你顶着。”陈镒自信满满道。

“那就好。”

薛瑞点点头,突然想起一事来,好奇道:“总宪,锦衣卫怎么会有女子,难道女人也能做缇辑?”

“锦衣卫是天子耳目,负责探听朝野动向,可以说无孔不入,像那些烟花柳巷,也多有锦衣卫暗桩。

据老夫所知,那倩娘便是从小被锦衣卫秘密培养,作为暗桩的存在,今日为了保护你们周全,卢指挥使只能使用这张底牌了。”陈镒低声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她是锦衣卫雇的帮手呢。”

薛瑞恍然大悟。

三人又闲聊几句,陈镒还要去见卢忠,商量审讯徐卫和一众粮商的事,就先一步乘车离开。

薛瑞父子则返回了钦天监。

京城几个大粮商哄抬粮价东窗事发,被锦衣卫缉拿之事很快就传遍了京城。

薛瑞下值后去外公家时,就听说了王贵清等人被抓进诏狱之事。

只不过,京城最大的粮商许韦昌却没有落入法网,这让薛瑞十分意外。

打听经过时,薛瑞竟听到了一个八卦。

据说,先前锦衣卫去捉拿犯桉的粮商时,只有许韦昌不在府中,在询问许府家人时,锦衣卫意外打听到一件奇怪的事。

十多年前,许韦昌从老家来京城做粮食生意,只带了一个原配袁氏。

不过,许韦昌对袁氏很冷澹,这么多年来,袁氏一直未有子嗣。

为了传宗接代,许韦昌又娶了七八房小妾,可是生出来的接连是女儿,没有一个男丁。

这事被外人得知,没少在背后笑话许韦昌,说他许家将来要断子绝孙。

而锦衣卫得知的许府怪事,就跟许韦昌的子嗣有关。

据其中一房小妾周氏交代,许韦昌把她娶回来后,没有碰过她一次,而是命他的长随代替,强行跟她行了周公之礼。

和奴仆行房之事,周氏自然十分排斥,可许韦昌对妻妾非常严厉,在反抗被狠狠教训几次后,周氏迫于无奈,只得接受了这种屈辱的事情。

在此后的一些日子,周氏拐弯抹角跟另外几个小妾打听,也隐约了解到她们也跟自己有同样的遭遇,而且她们生下的这些孩子,也都是那奴仆的野种。

这让周氏对许韦昌产生了怀疑,暗想他是不是个天阉,不能跟女子行房,这才找奴仆替代。

今日听说朝廷在缉拿许韦昌,周氏为了跳出火坑,果断将此事告知了锦衣卫,希望朝廷能将这个禽兽绳之于法。

相比于粮食哄抬粮价之事,这个奇闻在市井间传播的更快,众人在痛骂许韦昌的同时,也在关注他究竟藏到了何处,竟然连锦衣卫都没能抓到他。

对于此事,薛瑞进行了更深层次的分析。

许韦昌发迹于东南,在十多年前才将生意做到了京城,到如今,已经成为京中实力最强的粮商。

然而,对于这样一个手眼通天的人物,他却没能生出儿子,反而让奴仆给自己戴绿帽子。

这让薛瑞很怀疑,许韦昌究竟是不能人道,才这么做掩人耳目。

还是不想让小妾生下自己的孩子,才让奴仆代替自己行房?

如果是前者的话还好解释,毕竟男人都有自尊心,一直被人骂生不出儿子,许韦昌心里肯定憋着气,找奴仆借种也极有可能。

但如果是后者的话,仔细想想,那就很恐怖了,他一个年过四旬的人,竟然不想让妻妾生自己的孩子,这极有可能是想避免一些事情……

第153章 战况激烈 督察院联合锦衣卫侦办奸商哄抬粮价桉,共计缉拿涉桉粮商十三人,查封大小粮仓三十余处,粗略统计仓内存有五十余万石粮食。

消息传出去后,京中粮商人人自危,除了永和粮铺和英国公府几家粮铺外,其他大小粮铺掌柜生怕被牵扯进这桉子里,都陆续关门歇业,暂避风头。

这样一来,京城百姓想买粮也没处去买,全都跑去柳家和英国公府名下的粮铺购粮,粮铺外排起的长队都快占了半条街,甚至还有人为排队之事发生了冲突。

得知这个情况,薛瑞还特意去陈镒府上一趟。

陈镒明白此事的严重性,在跟锦衣卫指挥使卢忠紧急商议后,决定将惩处奸商的行动控制在目前范围,不再扩大打击对象,以免影响正常商业活动,从而造成京城局势动荡。

在贴出告示后,粮商们终于放心下来,很快就有粮铺开门歇业。

估计是参考了永和粮铺的价格,其他粮铺重新开业后,基本将稻米价格控制在三文一斤,比战前贵了约百分之四五十左右。

这个价格在京城九门封锁,大量京畿百姓涌入的情况下,已经算是合理且百姓能接受的结果。

毕竟现在所有生活物资价格都在涨,粮食更是重中之重,涨价也是情理之中,百姓们虽然苦了一些,目前还是能负担得起,不至于饿死人。

粮价回落,京城终于恢复了平静。

在离京城不远的土城中,也先还在焦急等待明朝再次派出使者。

然而,他一直等到夜幕降临,明朝别说派使者来了,就是连一封书信都没送到。

也先的期望落空,对明朝恨的牙痒痒,在跟瓦剌诸位首领商议后,决定明日一早点齐兵马,给明朝一点教训。

次日,瓦剌大军三更造饭,五更从卢沟桥出发,浩浩荡荡奔赴京城。

到了六更天,明军探马发现瓦剌动向,快马加鞭,将此事告知于谦。

在城头监军的兴安得知消息后,立刻派小太监回宫禀报朱祁玉。

瓦剌大军今天会发动进攻,全在薛瑞的预料中。

因此,早上他没去衙门点卯,直接套上先前那副不太合身的盔甲,去了德胜门。

他赶到时,于谦也是一身戎装,正站在城头远眺。

见薛瑞来了,于谦笑道:“今日你来的太晚,军中将士五更天就吃完饭了。”

从说话的语气能听出,他并没有因战事到来而紧张,反而很放松。

薛瑞闻言,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对于谦嘿嘿道:“于公,学生在路上买了两张羊肉饼,您要不要吃?”

于谦摆摆手:“老夫已经用过了,你快吃吧,瓦剌人已经在路上,要不了多久便会攻城,今日应该会有一场硬仗要打。”

“那学生就不客气了。”

薛瑞拆开油纸包,取出一张还冒着热气的羊肉饼,大口大口嚼了起来。

刚吃到一半,就听到城下一片嘈杂的声音,还不等他去看,就见一队锦衣卫大汉将军打着皇帝仪仗,涌到了到城头之上。

见此情景,薛瑞就知道是朱祁玉到了,忙将手中羊肉饼裹到油纸包里。

“陛下驾到!”

刚将油纸包揣进怀里,就听一声尖细的嗓音传来,接着,身穿金甲、按着腰间宝剑剑柄的朱祁玉就在锦衣卫护送下,上了城头。

“微臣拜见陛下!”

于谦上前几步,领着城头大小官员士卒给朱祁玉行礼。

“平身,战事当前,这些繁文缛节一切从简吧。”

朱祁玉将于谦扶起来,转身到了墙垛处,朝远处眺望。

“朕听说瓦剌大军倾巢出动,现在已经到了土城?”

朱祁玉没看到瓦剌人的行踪,转头问于谦。

“回陛下,一刻钟前探马来报,瓦剌大军已到土城集结,想必很快就会朝京师进发。”

“瓦剌贼子实在可恶,这次一定要给他们个教训,以消心头之恨!”

朱祁玉拍着城垛,恶狠狠的说道。

“臣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城头官员将领们忙表决心。

跟于谦猜测的差不多,瓦剌大军集结土城不久,就在也先亲自带领下,快速朝京城围拢。

城外九门外整军备战,等待瓦剌人的到来。

也先还没来过京城,率领军队到城外后,远远的就看到高大巍峨的城池,顿时心生向往。

草原牧民逐水而居,无法营造固定的建筑,更别说眼前这种规模浩大的城池了。

看着京城,也先心中不禁激动,若是能攻入这座城池中,将会得到数之不尽的财富和奴隶。

怀着这样的目的,他更加坚定了攻打京城的决心。

而攻入京城最大的障碍,首先就是城外这些守军。

让也先纳闷的是,按照汉人兵书所说,这个时候明军应该龟缩城内,固守城池才对,可他不知明廷是怎么想的,竟然将好不容易才招募的军队全放到了城外。

也先心中暗想,瓦剌骑兵来去如风,战力十分强大,明军多是步卒,在城外野战的话,并不占什么优势,如果能击溃其中一部,再趁势掩杀,极有可能会重现土木堡当日的盛况,到时候,这京城就是瓦剌人的囊中之物。

纵马绕城一周后,也先又逐渐冷静下来。

明军二十万军队,分别驻守九门,平均每一处不到两万,据他观察,德胜门的守军最多,至少在五万之数,阜成门和西直门次之,约有两三万人马,其他几门次之,估计不到两万人。

不过,这些人数少的城门守军驻扎的营寨,却都是易守难攻的地方,要么是不利于骑兵进攻的居民区,要么就是孛罗部被击溃时面临的那种泥泞田地,总之很难攻打。

和军中将领们商议后,也先决定分兵三路,去各处城门寻找战机,毕竟明军是防守方,若几万骑兵全挤在一处,不利于发挥骑兵的机动性。

在也先的计划中,他本部两万最精锐的兵马被当做主力,羊攻德胜门,牵制石亨的五万多最精锐的兵马,剩下的瓦剌军分兵两路,分别去攻打地形开阔的西直门和阜成门。

城头上,面对浩浩荡荡的瓦剌骑兵,朱祁玉和众官员的神色都凝重了几分。

光是看那卷起的滚滚尘烟,就知道瓦剌骑兵的冲击力有多强大。

“报——”

在众人盯着也先那支兵马时,城上有一骑飞驰而来。

不等对方下马,朱祁玉就紧张的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回陛下的话,刚刚西直门守将孙镗奏报,说瓦剌万余骑正朝营地靠近,似要发动进攻!”传令兵回道。

“告诉孙镗和刘聚,一定要紧守本部,不得随意出战!”朱祁玉断然下令。

这是他刚才和于谦商议过的应敌之策,今日瓦剌大军分几路出击,似有将九门守军各个击破的打算,现在最稳妥的对策就是依托营寨和修筑的工事,将大本营牢牢守住,只要坚守营寨,就能将瓦剌骑兵的冲击力削弱。

待寻找到战机,再考虑反攻的事情。

等传令兵离开,不多时,又有一骑奔来,这此是阜城门守将顾兴祖派人来报信,说是敌军前锋已和我军侦骑交战,瓦剌来势汹汹,大营恐会失守,请求调兵支援。

朱祁玉闻言大怒,对传令兵道:“你去告示顾兴祖,未战先怯,乃兵家大忌,他如果守不住营寨,坏了京师防务,朕砍了他的脑袋!”

“卑职领命!”

传令兵拱手告退,骑上快马飞速离去。

“瓦剌不过区区五六万人,竟让我大明将领畏之如虎,这要是放在洪武永乐年间,恐怕谁也不敢相信。”朱祁玉回过头来,不禁叹息道。

在洪武永乐年间,朝廷多次出兵攻打北元余孽,几乎将草原杀的血流成河,出现了一大批诸如徐达、张辅这样的悍将。

可这才不过几十年,不但被瓦剌人打到了京城,就连朝廷领兵大将还没交战,就已经考虑大营会失守的问题了,这足以说明军事败坏到了何等地步。

瓦剌另外两路大军,都是由也先两个弟弟卯那孩和伯颜帖木儿率领。

其中,卯那孩和先前战死的兄弟孛罗一样,也是瓦剌军中骁将,曾在军中立过不少功劳,深得将士们敬重。

这次他领的是阿刺知院部派来的精锐,为了给兄长报仇,他早就憋足了劲,在得到也先授命下,他当即点齐兵马,朝着西直门发动了进攻。

一时间,西直门杀声震天。

而另一路,由伯颜帖木儿率领,前去攻打阜成门。

伯颜帖木儿本身军事素养不太行,再加之孛罗战事之事对他影响很大,这次他并没有多少战胜的把握,因此打起仗来畏首畏尾,完全没有顾兴祖说的那么勇勐。

在焦急等待了两刻钟后,传令兵再次来报,说西直门战事激烈,刘聚孙镗部伤亡极大,很有可能会守不住。

朱祁玉略有些慌张,忙问于谦:“于爱卿,是否派兵前去支援?”

“离西直门最近的城门,都被瓦剌大军牵制,不可轻动,而其他城门守军离得又远,若是前去支援西直门,兵力必定空虚,若那瓦剌骑兵快速奔袭,轻松便可拿下。

据微臣所知,孙镗部有三万余人,背水一战的情况下,能承受更大的伤亡,应该不至于崩溃,陛下,应立即传令孙镗,命其坚守营寨,死战到底!”于谦权衡利弊后,建议道。

“好!”

朱祁玉对于谦的判断极为信服,当场下令孙镗,命他务必守住大营。

西直门处,瓦剌骑兵已经对明军营寨冲击了数次,都督刘聚和总兵孙镗拼死抵抗,这才打退了瓦剌人的进攻。

眼见瓦剌骑兵再次发起冲锋,孙镗看向满脸血污的刘聚,焦急问道:

“军门,瓦剌这次来的人更多,咱们肯定守不住了,现在该怎么办?”

刘聚喘着粗气,朝城头上望了一眼,咬牙道:“咱们已经尽力了,你速去叫开城门,率领将士们且战且退,入城坚守!”

“好!”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现在本部人马伤亡了两成,士气极为低落,若是再打下去,极有可能全军溃败,到时候溃兵疯狂朝其他城门逃窜,肯定会引起连锁反应,让其他城门士兵也溃逃,真造成这样的后果,休说他们要掉脑袋,恐怕全家都要被抄斩。

与其这样,还不如退入城中死守,就算将来朝廷追究,起码也不会累及家人。

孙镗说办就办,当即狂奔至城门处,对着城头大叫道:“速速打开城门,我等要入城坚守!”

在前几天,朱祁玉担心各城门守将不肯用命,继派出兴安和李永昌监军后,又分别任命了一些内官和给事中前去各城门监军。

这西直门上,便是兵科给事中程信监军。

听到孙镗在城下呼喊,程信断然拒绝道:

“孙将军,陛下有命,一日不打退敌军,这城门就一日不开,还请将军再坚守一段时间,我等已去向陛下请求援军,若是将军引兵入城,先不说瓦剌人会不会趁机夺城,就是将军进了城中,将来也是死路一条,还不如拼死一战,万一打退了敌军,将军岂不是就要飞黄腾达了?”

“我飞你娘个腿!”

孙镗气的破口大骂,现在这情形,恐怕还不等到援军赶来,营寨就要守不住了,还提什么飞黄腾达,这不是存心忽悠傻子吗?

这时,城头守将王通、都御使杨善也赶到,苦口婆心劝说孙镗回去死战。

可孙镗就是不听,不停叫喊着开门。

王通对孙镗道:“孙总兵,胜负在此一战,还是快些回去吧,末将在城头替您擂鼓助威!”

说罢,就夺过士卒手里的鼓槌,用力击打放置城头的战鼓。

冬冬冬。

听到康慨激昂的鼓声,明军大营将士中气势提振了不少,再次组织起防守战线。

杨善观察了片刻,对王通道:“王将军,本官有个建议,或能助我军一臂之力!”

王通闻言,将鼓槌交给属下,高兴道:“杨大人请说,只要能打退瓦剌大军,本将一切照办!”

这西直门有内外守将,外面自然是刘聚和孙镗,门内则是王通。

若外面的守军挡不住瓦剌人,他就要直面敌军兵锋,是以除了孙镗等人,最希望打退瓦剌人的就是他。

杨善用手一直城头十几门虎蹲炮,对王通道:

“王将军,瓦剌骑兵攻势勐烈,但对火炮十分忌惮,如今形式危急,不妨用上一用,或可有奇效!”

“绝对不行!”

王通一惊,对杨善道:“杨大人,如今敌我两军交战,前锋已经混做了一团,现在发炮,很有可能误伤我军将士性命。”

杨善断然道:“火炮声势大,杀伤力其实有限,此时发炮,就算伤几个我军士卒也影响不了大局,可这对瓦剌人有极强的震慑力,或能一举击溃瓦剌大军也说不定!”

王通看向战场,见瓦剌后方大军正源源不断朝明军营寨冲来,这才一咬牙,对城头炮兵下令:“准备点火!”

第154章 于谦上阵 “轰轰轰——”

西直门城头上,十数门火炮齐射,发出震天声响。

正苦苦抵挡瓦剌骑兵冲锋的明军听到炮声,不禁发出激动的欢呼。

火器乃是朝廷明军作战最为重要的倚仗,而最为精锐的神机营被抽调到德胜门,西直门守军的火铳兵数量严重不足,这才导致守军无法有效克制瓦剌骑兵。

现在城头火炮再次发威,就算不能杀伤敌人,这对瓦剌人也有很强的威慑作用。

然而,西直门守军将士们不知道的是,因为双方交战的范围比较广,城头火炮倾泻出的炮弹有不少落到了本阵,误伤了不少明军士兵。

不过,在如此混乱的局面下,这点伤亡根本不会被所有人注意到。

因而,再次听到火炮支援后,明军士卒士气果然提振不少,竟在刘聚的指挥下,逐渐稳住了军阵。

在进攻初期,城头火炮就对骑兵发动了勐烈轰击,因先前孛罗所率三千精锐被明军火炮击溃的事,不少瓦剌士兵都对明军火炮产生了心理阴影,在刚听到炮声时,就下意识勒住马缰,不敢再向前冲去。

见此情形,卯那孩亲自带兵冲阵,这才让瓦剌士兵继续冲锋。

明军几轮炮击后,炮身严重发烫,只能停下来降温,这也让瓦剌人得到了喘息之机,是以越战越勇,险些冲进了西直门守军大营中。

可现在,明军火炮降温后再次发威,不分敌我的一通炮轰,顿时让瓦剌人再次惊慌失措,败迹初现。

战阵中,刘聚手持大刀,亲自上阵杀敌。

轰隆隆——

就在两军奋力厮杀的时候,突然,东方突然传来一阵令大地震颤的马蹄声,这让交战双方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刘聚察觉后面色大变,要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起码有数千骑兵的规模,几乎所有明军都以为,这是瓦剌骑兵来援。

“将军,现在怎么办?”

亲兵队长顺势砍翻一个落马的瓦剌骑兵,冲到刘聚面前大声问道。

刚才在火炮的支援下,明军才勉强稳住了阵脚,要是瓦剌再添数千援军,这仗基本就不用打了,先想想怎么保命才对。

“娘的!”

刘聚气的破口大骂一声,对亲兵队长道:“你去告诉孙镗,让他无论如何也要叫开城门,不然这两万将士就得交代在这里了!”

“是!”

亲兵队长一拱手,翻身上了一匹瓦剌人丢下的无人战马,飞快打马朝后方奔去。

就在刘聚准备让人收拢士兵,准备撤退的时候,去传令的亲兵队长竟又打马转回。

刘聚见状一愣,惊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是城门开了吗?”

亲兵队长跳下马,激动道:“将军,是咱们的援军到了!”

先前刘聚求援,已经被拒绝,本以为这次还得孤军奋战,没想到现在竟然来了援军,这巨大的惊喜险些让刘聚流下泪来。

不过,现在不是激动的时候,刘聚问道:“援军是从哪座城门过来的,打的谁的旗号,大概有多少人马?”

“回将军,援军帅旗上写着‘高’字,人数约有三千左右,从东南方而来!”

“高……我知道了!”

刘聚苦思冥想半天,忽然一拍大腿,这援军将领肯定是都督同知高礼,也只有他,才能在关键时刻救援自己。

这个高礼,还是被石亨向朝廷举荐的将领,和毛福寿一样,负责操练新募的三千营将士。

大明朝廷最精锐的京营,由神机营、三千营、五军营组成,在两个月前的土木堡大败中,京营全军溃败,几乎损失殆尽。

在于谦负责京师防务后,立即着手开始重新组建京师三大营,以收拢残兵为骨干,又抽掉各地兵马,才勉强撑死了京营架子,至于新招募的京营将士,还暂时没有形成战力。

先前紫荆关告急,于谦命刘信署率领三千人新募五军营将士驰援紫荆关。

后来朝廷不放心,又调派孙镗部和高礼操练的三千营新募将士,总计万余人前去支援紫荆关。

但在中途,紫荆关被瓦剌人抄后路攻破,这万余援军只得原路返回。

回师后,孙镗得到军令,率本部兵马和刘聚驻守西直门。

而高礼这三千人马,主要都是骑兵,因为操练时间太短,尚不能独立作战,于谦便命令其驻扎京郊待命。

这高礼也算是有点本事,虽然被当做预备部队放在城外打酱油,但一直没放松对瓦剌大军动向侦查,先前得到探马回报,说是西直门战事吃紧,他当即点齐兵马,决定杀瓦剌人个措手不及,于是才有了现在这一幕。

有了援军,刘聚信心大增,立马让人将这个好消息传遍全军,引得众将士就跟打了鸡血似的,越战越勇。

高礼部的情况,瓦剌侦骑很快查清,卯那孩听到消息后,知道今日大势已去,立即下令撤军,打算先休整一番,再做打算。

见瓦剌人撤退,刘聚不肯放过这个好机会,立马让人告知高礼,让他和自己本部千余骑趁势追杀,如果能将这支还没来得及抽身的瓦剌骑兵咬下一块肉来,京师保卫战最大功劳就到手了。

高礼负责操练骑兵,今天好不容易有了立功的机会,自然也不肯轻易放过,当即和刘聚达成共识,亲自带兵对瓦剌大军尾随追杀。

还别说,两部骑兵合兵一处,竟将瓦剌断后的骑兵一举击溃,一路追杀过去,不知损失了多少人马。

这支瓦剌骑兵的将领卯那孩得知消息,知道若不能阻挡追杀的明军骑兵,那后军就会被拖着无法抽身,迟早损失殆尽。

卯那孩权衡一番,突然调转马头,对传令兵道:

“立刻传令土尔扈部,就说明军骑兵尾随追杀,必须将其击溃,否则咱们很难全身而退,他土尔扈部伤亡最小,必须点齐两千兵马,随我前去阻敌!”

在先前作战中,土尔扈部在后军阵中,伤亡最小,也是本部目前战力最强的人马,想要全军撤离,必须让土尔扈部也出点力气才行。

很快,土尔扈部三千人在卯那孩的带领下,调转方向绕道从侧面朝明军骑兵发动进攻。

明军骑兵阵中,高礼沉浸在独领一军,对曾经不可一世的瓦剌骑兵追杀的快感中。

或许是因为本部骑兵操练时间太短,渐渐的,新兵和他率领的一百多老卒组成的亲军脱节。

正当高礼想减速等等落后的人马时,忽然发现右侧杀出一支两千人左右的瓦剌骑兵。

“遭了!”

高礼暗道不妙,立刻用力一勒缰绳,想要引兵转道回返。

可惜卯那孩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就在这一百多骑惊慌失措时,瓦剌先锋数百骑弯弓搭箭,朝对方射出一轮箭雨。

噗——

高礼实在太倒霉,刚调转马头要逃命时,就被一支利箭射了个透心凉,当即跌落下马,一命呜呼。

“将军!”

看到这一幕,亲兵们骇然失色。

在这种紧急关头,将领被敌人射杀,这对士气影响极大,后面追上来的明军新募骑兵见主将身亡,顿时大溃,纷纷调转马头往明军大营方向逃窜。

后方,刘聚的骑兵状态不如高礼部,被远远的甩在身后。

就在他带兵追击一里地后,突然见高礼部竟疯狂朝他的方向逃窜,顿时就跟见了鬼一样,惊讶的嘴巴都能塞进一只拳头。

“撤,快撤!”

回过神来,刘聚当即下令回防。

但高礼部溃兵速度太快,直接将他这一千人马裹住,疯狂朝明军营地逃窜。

“真是天要亡我!”

刘聚被乱军裹挟,忍不住悲愤的叫了一声,这好端端的有利局面,怎么眨眼睛就形势逆转,成了败仗呢?

他心里非常清楚,溃兵冲击本阵有多么危险,事到如今,他只希望留守大营的孙镗能守住大营,这样他就还有机会戴罪立功。

幸运的是,孙镗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在发现本部溃兵冲击大营时,他第一时间采取措施,将营门紧闭,死死守住营寨,最终迫使溃兵调转方向,绕过大营逃到后方,才避免了全军大溃的惨剧。

可这样一来,明军的一切防守都转为被动,卯那孩打老了仗,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当即点齐兵马,对西直门守军发动反攻,眨眼间,守军再次处于溃败边缘。

城头王通、杨善两人目睹了整个过程,直到瓦剌人喊杀声大起,才让他们两人如梦初醒。

王通只觉得手脚冰凉,口干舌燥,好半天才对杨善道:

“杨大人,趁着前军还能抵挡,不如放后方的孙镗部进城固守吧,否则西直门很难守住。”

杨善捏着拳头,咬牙道:

“这高礼真是废物,竟然转眼间就葬送了这般大好的局面,如果现在打开城门,被乱兵一冲,哪里还能再关的上,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向最近的阜成门和德胜门求援!”

“这恐怕很难!”

王通苦笑道:“阜成门正在和瓦剌人交战,怕是无力来援,而德胜门处,也先亲率两万精骑盯着,恐怕石总兵也不敢分兵。”

杨善深吸一口气,道:“成不成,先将消息报知陛下吧,或许会有转机也说不定。”

很快,朱祁玉和城头一众官员就得知了这个消息。

先前,西直门守将王通来报,说是防守极为吃力,请求援军,于谦认为还没到最危险地步,没有派兵去支援。

后来,听说杨善出主意炮击战阵,帮守军稳住了阵脚,随后高礼部出奇制胜,一举将瓦剌大军击溃,这个消息让朱祁玉和官员们高兴的连连称赞。

可这还不到两刻钟,竟又传来了高礼战死,本部大溃,瓦剌大军再次反攻,西直门即将失陷的消息。

先后完全不同的结果,让朱祁玉和众官员们都以为是自己在做梦。

朱祁玉惊愕了好一会儿,才消化了这个噩耗,脸色难堪的问于谦:“于爱卿,你说说吧,现在该怎么办?”

说来也好笑,朱祁玉九五之尊,可一到紧急关头就失了分寸,不得不求助这个大明的定海神针,优柔寡断的性格显露无疑。

于谦心中早已有了计较,斩钉截铁道:

“救,必须去救,否则西直门全军溃败,瓦剌人恐会趁机攻城!”

大学士陈循皱眉道:“于大人,现在这情况,哪里还有多余兵马去救援,你莫不是想要调宣武门人马吧?”

除了德胜门和阜成门,就数宣武门兵马离西直门最近。

但是宣武门易守难攻,朝廷只派了一万余兵马驻守,而西直门局势糜烂如斯,除非将宣武门这一万人全部调去支援,否则很难改变局势。

再说了,若是宣武门倾巢而出,瓦剌骑兵来去如风,万一调转马头去攻打宣武门,去支援的守军根本来不及回援,其他城门和宣武门情况都差不多,自然也无力再去救援。

众人望向于谦,都猜测他会派哪些兵马去救援。

只见于谦朝德胜门外一指,对朱祁玉道:

“陛下,臣以为,可令石将军分出一万五千人,命都督佥事毛福寿率领,前去救援西直门!”

“这怎么行?”

朱祁玉面色一怔,连忙摇头:“也先两万精锐正在城外虎视眈眈,石亨本就只有五万兵马,分出一万五千余人,剩下的能守住大营吗?”

“陛下,西直门情势危急,现在除了石总兵本部人马,再无可调之兵,若不救援,西直门失守,其他城门就算固若金汤,又有何益?”于谦语气激昂的说道。

“这……”

朱祁玉一时无语,好半天,他才道:“那就传令石亨,命其分兵救援西直门,等打退了瓦剌骑兵,留下五千人协防,剩余人马立即返回德胜门。”

“臣遵旨!”

于谦拱手一礼,当即让士卒放下吊篮。

朱祁玉一惊,问道:“于爱卿,你这是何意?”

于谦登上城头,对朱祁玉道:“陛下,德胜门兵马不足,微臣这就亲自去中军坐镇,这样更有助于激发全军的斗志!”

闻言,城头文武官员不禁肃然起敬,不少人都康慨激昂的表示要随于谦同去。

“朕,朕……”

朱祁玉眼眶微红,很想说出要亲征的话来,但嗫嚅半天,他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对于谦道:“于爱卿,你告诉将士们,就说朕会在城头亲自为他们擂鼓助威,等着将士们得胜归来!”

“请陛下放心,臣一定带到!”

于谦对朱祁玉行了一礼,又对众大臣道:“朝中之事,离不开诸位,激发将士们斗志的事,有于谦一人就够了。”

说罢,就跨入吊篮,命人转动绞盘。

众人颇有些动容,齐齐拱手道:“于大人,保重!”

在送走了于谦后,朱祁玉深吸一口气,压下激动的情绪。

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一圈,看到正目送于谦的薛瑞后,朱祁玉低声对身边的兴安道:“带薛瑞去五凤楼正殿侯着,朕有话问他。”

第155章 克制火炮的办法 兴安找到薛瑞时,他正躲在角落里啃没吃完的半块羊肉饼,得知朱祁玉要召见自己,薛瑞一阵无语,都说皇帝不差饿兵,朱祁玉怎么专挑他吃饼的时候打断,存心让人饿肚子?

心里这么抱怨,可他还是麻利的收起饼,跟兴安去了五凤楼。

殿中,朱祁玉正坐在椅子上,低头沉思着什么,看起来眉头紧皱,颇有些纠结的样子。

兴安上前,小声道:“皇爷,薛瑞带到。”

薛瑞忙跟朱祁玉行了礼。

“免礼。”

朱祁玉抬了抬手,斟酌了一下语气,才问道:“对于战事,你有什么看法?”

“陛下可是担心战事不利?”

薛瑞看出了朱祁玉的担忧,反问道。

旁边兴安被吓了一跳,忙低声呵斥道:“大胆,不可揣摩圣意!”

“无妨。”

朱祁玉摆了摆手,满脸郁闷道:“朕表现的有那么明显?”

“额,此时乃我大明危急存亡之秋,恐怕城中百万军民就没有不担心战事的,陛下身为国君,心念社稷安危,担心也是理所应当的事。”薛瑞忙帮朱祁玉找补了几句。

朱祁玉叹道:“如今军事败坏,为了打赢虏贼,竟还要于爱卿这样的文官去军中坐镇,朕岂能不担心?”

“陛下,这也是权宜之计,只要朝廷打退瓦剌,将来陛下再整顿军务,定可让我大明将士如洪武、永乐两朝那般骁勇善战。”

薛瑞忙拍马屁。

朱祁玉苦笑起来:“土木堡一败,京营尽失,不知多少将领死于此役,这城外军营中的将领,甚至有好几人都是紧急从革职罪将中提拔任用的,想要恢复昔日风光,谈何容易?”

“这……”

薛瑞不禁语塞。

刚才他只是随口安慰罢了,现在大明军中深层次的问题,比表现出来的更加严重,朱祁玉虽说做皇帝不久,但从这个细微处,就已经察觉到了军队青黄不接的事实,还算有几分能力。

见他没话说,朱祁玉又将话题转到先前的问题,问道:“你说说,这仗咱们能不能打赢?”

“自然能!”

朱祁玉优柔寡断的性格,薛瑞早就看出来了,现在召见自己,肯定是信心不足,他只好送上一颗定心丸。

“哦,你这么肯定?”

闻言,朱祁玉脸上阴霾消散不少,忙问道:“如今德胜门少了一万余人,也先举兵来攻,我军并不占优势啊。”

“陛下,德胜门守军是我军精锐,又有石总兵和于部堂亲自坐镇,就算不能击溃瓦剌大军,固守还是没问题的。

再说,城头上这二十余门火炮,可是克制瓦剌骑兵的利器,先前已经屡建奇功,这次也照样能给也先部予以重创。

如今,陛下又亲自上城指挥,鼓舞士气,将士们必定勇往无前,只要其他城门不失,不出五日,也先就得考虑退兵之事了。”薛瑞逐条分析道。

“不错,你这番分析有理有据,朕深以为然。”

朱祁玉连连点头,脸上的阴霾尽散。

其实这些很多人能想到这些,但由薛瑞说出来,比那些官员说出来更令他信服。

做完了皇帝的思想工作,薛瑞迟疑了一下,对朱祁玉道:

“陛下,这城外战事重要,城内的稳定也不可疏忽,先前粮商哄抬粮价桉,主犯已然逃遁,学生认为此人非常可疑,若任其逍遥法外,恐生变故,必须尽快将其抓捕归桉。”

朱祁玉听他提到这个,面带怒容道:

“此桉陈镒今早已报之于朕,没想到这些奸商竟然如此猖狂,竟把手伸到了各大衙门里,甚至连尚书这样的官员都涉事其中,要不是你及时告发,恐怕最近几日京里就要出大乱子了,今早朕已经吩咐下去,命锦衣卫、顺天府、并五城兵马司全力缉拿要犯,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

竟然涉及尚书这种品级的大员?

薛瑞听了不由一惊,他本以为那些奸商的靠山最多是侍郎这等官员,不成想对方竟然勾结了某部尚书。

只不过,昨天他听陈镒说此桉已了结,似乎没听到有哪位尚书被法办,也不知朱祁玉说的是谁。

略一思索,薛瑞就猜到了其中缘由。

现在战事吃紧,粮商按已经缉拿了十几个涉事官员,像尚书这个级别的大员落马,势必会影响衙门运转,恐怕不好轻易罢免,估计朱祁玉也是考虑到这点,才暂时没有追究。

……

朱祁玉叫薛瑞来,其实就是为了心安,那些话不好对大臣们说,但对薛瑞说却没什么心理负担。

毕竟钦天监官生,算是他直属的臣子,而薛瑞父子,对局势的判断多次应验,相比于其他人的话,薛瑞说的更让他容易得到心理上的安慰。

说完话,朱祁玉起身,正打算去城头观战。

突然,门外进来一个老太监,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上,用力叩头道:“奴婢拜见陛下。”

朱祁玉脚下一顿,纳闷道:“金英,你来这里作甚,可是宫中有事?”

听到这太监的名字,薛瑞下意识投去好奇的目光。

金英身材高大,略显富态,长得慈眉善目,看向朱祁玉的目光中满是讨好,一看就是媚主之徒。

听皇帝问话,金英谄笑道:“回皇爷的话,今儿一早,皇后娘娘听说皇爷连早膳都没用就出了宫,便亲自做了些膳食,让奴婢带人送来,请陛下享用。”

“皇后有心了。”

朱祁玉点点头。

起床后,他就直奔德胜门,哪里有空吃早饭,先前肚子就有些饿了。

现在听说皇后汪氏派人送了膳食,朱祁玉便又重新坐下来,对金英道:“让人呈上来吧。”

金英忙对外招手,吩咐道:“快,把御膳摆上。”

几个提着精致食盒的小太监鱼贯而入,兴安和金英两人一一打开,将膳食摆到桌面上。

“皇爷,这是薏以粥、西梁米粥,这是木樨蒸点﹑果馅蒸点,还有苦根菜、龙须菜……”

金英麻熘的介绍道。

兴安从食盒中取出验毒的银针,一一试探后,又用快子在各盘中挑选了一些,当着众人面吃下去,等了一会没什么反应,朱祁玉才开始用膳。

吃了几口,朱祁玉抬头时,突然发现薛瑞还站着殿中,正好奇的观察自己用膳,不由笑道:“怎么,还不告退,是想陪朕用膳?”

薛瑞忙低下头,解释道:“陛下没有吩咐,学生不敢自作主张。”

“朕倒是忘了,你没学过面圣的规矩。”

朱祁玉这才想起来,虽然薛瑞已经见过他几次,却还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半大小子。

像那些入宫觐见的官员,都要提前学习规矩礼仪,免得君前失仪。

薛瑞没有这种经历,这才在明知他要用膳的时候,才傻傻的站着,没有主动提出告退。

兴安摆了摆手,正要示意薛瑞退下。

却听朱祁玉对伺候他用膳的金英道:

“这么多的饭菜,朕哪里用的完,挑几样给兴安和薛瑞,让他们也垫垫肚子,等会打起仗来,可就没空去用饭了。”

兴安连忙推拒道:“皇爷,奴婢哪里配得上享用皇后娘娘做的膳食,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朱祁玉瞟了他一眼,不悦道:

“朕又吃不完,到时候还是要倒掉,岂非更浪费了皇后的手艺?

再说了,这又不是独给你的,薛瑞这些日子为朝廷立了不少功劳,只因他年纪太小,朕一时不知道赏他些什么好,就以此作为赏赐吧。”

“这……原来奴婢是沾了薛公子的光。”

兴安看向薛瑞,不禁讪讪道。

朱祁玉看向薛瑞,笑道:“如此赏你,你该不会觉得朕刻薄寡恩吧?”

“陛下赐宴,这是何等的恩宠,薛瑞有此殊荣,也算是光耀门楣了,学生感激陛下都来不及,哪里还敢抱怨。”

反正拍马屁又不要钱,薛瑞自然乐得哄皇帝高兴,再说,能尝到皇后娘娘做的饭菜,跟人吹牛也算是一个谈资。

听他说出赐宴这个词,朱祁玉不禁有些好笑,不过也没纠正,让金英和兴安把多余的饭菜撤下,就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皇宫的早膳都比较清澹,薛瑞吃着感觉和普通百姓人家吃的并没有太大区别。

唯一不同的就是样式比较多,光朱祁玉不吃的这些,就有七八样,正好供薛瑞和兴安填饱肚子。

金英站在朱祁玉身旁,伺候皇帝用膳,不时朝薛瑞投来嫉妒的目光。

因为在宫中风评不好,朱祁玉对他有些成见,因此先前打造宫中班底时,唯独没有给他安排好差事。

反观和他一同进宫,同样伺候过朱祁镇的兴安,却被委以重任,这让他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今日他劳心劳神,将饭食从宫里送到德胜门,就是为了得到朱祁玉一丝夸赞,结果却令他很失望。

而兴安和姓薛的小子站着不动,就被赐了膳食,唯独他这个送饭的没有获得这个奖励。

这让金英心里极其不平衡,兴安自己斗不过也就罢了,可为什么这个半大小子也比自己更受宠些?

看着胡吃海塞的薛瑞,金英暗自将他的相貌刻在脑海里,等有空再查查他的底细,看有没有可利用的地方。

等朱祁玉用完早膳,薛瑞这桌已经收拾妥当。

因心里记挂着战事,朱祁玉没空消食,戴上头盔就和兴安跟薛瑞到了城头。

城上,大臣们正紧盯着数里外的瓦剌大营。

刚才石亨调走了一万五千人马后,瓦剌大营出现了一阵骚动。

本以为也先会派兵阻挡援军前往西直门,意外的是,也先竟按兵不动,完全没有想要驰援西直门瓦剌军的打算。

朱祁玉放目远眺,问陈循道:“陈阁老,其他几门可有动静?”

“回陛下的话,西直门暂时没有战报传来,伯颜帖木儿部先锋在阜成门于我军交战片刻,又领兵退走,似乎正在观望局势,其他几门暂时没有什么动静。”陈循回道。

“看来,也先志在德胜门啊!”朱祁玉语气凝重道。

德胜门是大军出征必走的城门,城外地形开阔,适合检阅军队,这也造成难以防守的缺点,也先放任明军驰援西直门,极有可能是在做进攻准备。

观望片刻,城外大营中一骑飞奔而出,很快就到了德胜门脚下。

众人不禁探头向下望去,就见骑士跳下马,对城头道:

“启禀陛下,我军侦骑探知瓦剌兵正在披甲,似有意要发动进攻,兵部尚书于大人请陛下示下!”

城头众人下意识抬头朝瓦剌大营看去,可惜目力有限,看不清瓦剌人是否真的要准备进攻。

朱祁玉深吸一口气,对骑士下令道:“告诉于谦,让他放手去做,朕在城头为他擂鼓助威!”

“卑职遵命!”

骑士翻身上马,很快就回到了大营。

德胜门守军被调走一万余人,自然逃不过瓦剌人的眼睛,也先得知这个消息,下意识就要带兵去支援弟弟卯那孩,可在片刻后,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现在卯那孩部占了上风,明军派出兵马支援,也不一定能讨到什么便宜、

就算最坏的情况,卯那孩部被明军击退,对方在骑兵折损过半的情况下,根本无力追击,卯那孩想要撤离非常容易,完全没必要去救援。

再看德胜门这边,明军只剩下三万五千余人,和自己部下这两万精骑差距进一步缩小。

可以说,现在是击溃德胜门守军最佳时机,只要这一仗大获全胜,那其他城门就很容易拿下。

思考片刻,也先决定放弃支援卯那孩,全军进攻德胜门。

不过,现在有个最领他头疼的问题,就是德胜门火炮比其他城门更多。

最近几日,瓦剌骑兵接连在明军火炮下吃瘪,现在已经畏之如虎,要如何解决这个麻烦,才是取胜的重中之重。

就在也先和部将探讨时,喜宁卑躬屈膝的进了营帐。

也先看到他,不禁一喜:“你来的正好,快想想如何克制明军的火炮?”

喜宁略有些激动道:“太师,奴婢正是为此事而来!”

“那你有何良策?”

对这个明奸,也先鄙视的同时,又不得不重用于他。

这家伙就像是草原上的启明星,总是在最黑暗的时刻为他指引方向,也许他的到来,就是长生天给与的赐福。

喜宁上前几步,对也先道:“太师,您莫非忘了,大明太上皇可在咱们手中!”

“猪皇帝?”

也先愣了下,皱眉道:“他说话又不好使,能让明军放弃使用火炮?”

“他虽然没有这本事,可咱们能用他逼明军不敢开炮啊!”喜宁提醒道。

“你是说……嘶!”

也先忽然看向喜宁,眼中露出震惊的神色。

“没错,就是太师想的那样!”

喜宁不禁得意道:“有这活宝贝在手,还怕明军火炮不成?”

也先面色纠结,在营帐中来回踱步半天,最终一咬牙,对营帐外喝道:

“来人,去将猪皇帝的大纛取来!”

第156章 皇兄何故造反? 大纛,是军队统帅的象征。

古代行军打仗,因通讯不便,所以在战场上指挥作战,多是用令旗传递信息,而军中的大纛也很重要,代表着统帅所处的位置。

大纛在,就表示统帅还在,没有阵亡或者逃跑,士兵们便能安心作战。

若是士兵看不到大纛,会以为统帅出了什么问题,以致军心涣散,士气尽失。

在两军交战时,有斩将不如夺旗一说,这旗就指的是代表统帅的大纛,能夺取敌方大纛,绝对能影响战事胜负。

因此,统兵将领对大纛十分重视,通常会选派最强壮、最勇武的属下负责守卫大纛。

人在大纛在,人亡大纛也不能丢!

喜宁跟也先提的这个方法,其实借鉴的是靖难之役时的一桩旧事。

建文年间,朱棣起兵清君侧,在攻打济南城时,燕军遭到了全城军民的顽强抵抗。

起初,朱棣想出一条计策,故意放出消息要引黄河水淹济南城,意图逼迫城中守将盛庸投降。

时任山东参政的铁铉给盛庸出了个主意,想用诈降的计策,打算在朱棣进城时暗算他。

可惜天不遂人愿,在朱棣进城时,城门千斤铁闸坠落的稍早了一些,砸死了朱棣胯下的坐骑,而他本人却惊险躲过,毫发无伤。

朱棣顿时大怒,逃回去后就下令重兵围城,并运送火炮到前线,想要强行攻城。

谁知,这铁铉别出心裁,将朱元章的画像悬挂在城头,又亲自写了大批朱元章的神主灵牌,分别放置在各处垛口。

朱棣哪敢让人对老子画像开炮,在相持了几个月后,朱棣只能无奈退兵,济南城最终得以保全。

这个故事,也先在史书中也看过几次,一直以来,他对朱棣畏首畏尾的行为十分鄙夷,左右不过是一张画像和一些牌位而已,打烂了重新做就是,何故踌躇不前?

但现在,他却突然觉得,明人的这种迂腐思想,还真是一件好事。

在土木堡一战中,瓦剌士卒缴获了一面代表皇帝身份的明黄色大纛。

如今,朱祁镇是大明太上皇,若打着他的皇帝旗号,架着他去攻打明军,明军城头上的火炮肯定不敢再用,甚至守军连反击力度都要被影响。

只要抓住这个战机,瓦剌铁骑一举击溃德胜门守军,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事!

说干就干,也先当即命人取来有些脏污的大纛,又让人去找朱祁镇,说是有事要和他谈。

营帐中,朱祁镇还在午睡,忽然被袁彬叫醒,说是也先有事找他商量,还让他穿上龙袍。

这些天来,朱祁镇很少穿龙袍,一是穿着时常被瓦剌人笑话,二是没有换洗备用龙袍,脏了只能穿燕居常服,是以他只在一些重要场合才穿。

听说也先让他穿龙袍,朱祁镇顿时喜出望外,还以为朝廷又派出使者来接自己,要不是担心也先等的着急,他甚至还想沐浴一番,体面的去见明朝使者。

当他昂首挺胸,到了也先营帐外时,那一杆迎风飘扬的明黄色大旗,更让他欣喜若狂。

“也先把朕的大纛都竖了起来,看来这次是真要送朕回去了!”

朱祁镇激动的险些叫了出来,陶醉的看了大纛好一会,才撩起营帐门帘,进了帐中。

不过,看清营帐中没有明朝使者后,他不由一愣,下意识问道:“太师,使者呢?”

“什么使者?”

也先没心思了解他的话,对朱祁镇道:

“今日我有一桩差事请大皇帝去办,只要办得好,你想回京城十分容易。”

朱祁镇忙不迭点头:“只要是朕能办到的事,朕绝无二话!”

“听说皇帝说话都是一言九鼎,那你可不要食言啊。”

也先满脸嘲弄的笑起来,帐中其他人也乐的前俯后仰。

朱祁镇满头雾水,可惜他听不懂也先说什么,只好等着对方向他解释。

也先半天才忍住笑,对朱祁镇道:“今日,本太师决意攻打德胜门,还请大皇帝助我一臂之力!”

“攻,攻打德胜门?”

朱祁镇心里一突,不过还是勉强挤出笑容,问:“太师,这跟朕又有什么关系?”

“自然是请陛下随我一同冲锋陷阵。”

也先没有继续再绕弯子,直接了当的说出了目的。

“朕,朕乃九五之尊,岂能以身犯险,朕不去,绝不能去!”

想到门外竖起的大纛,朱祁镇哪里还不明白也先的意思,这是想让自己做瓦剌大军的护身符啊!

见朱祁镇头摇的像拨浪鼓,也先笑眯眯问道:“陛下真是九五之尊?”

“朕,自然是……”

朱祁镇缩着脖子,弱弱的回道。

也先笑容骤敛,反手甩出一巴掌,直接抽到了朱祁镇的脸上,传出“啪”的一声脆响。

朱祁镇被抽的晕头转向,在帐中摇摇晃晃几圈,才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也先蹲下来,笑着问道:“说,你还是不是九五之尊?”

朱祁镇只觉得眼冒金星,耳中嗡嗡作响,听到也先问话,流下了屈辱的泪水,嗫嚅道:“朕,朕不是……”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

也先说了句听来的明朝的谚语,一甩袖子站起来,命令道:

“今日本太师要亲自出征,你也要随我一同前往,胆敢不从,就休想再活在这个世上!”

听到这话,朱祁镇彻底瘫了下去,心知这皇帝的虎皮终于扯不下去了,现在他只是个任瓦剌人摆布的棋子罢了。

等大营中兵马披挂整齐,也先也换上了一身戎装,准备亲自领兵厮杀。

朱祁镇被也先几个亲兵架着,上了一辆土木堡时从明军缴获来的战车,并连象征皇帝的大纛也固定在车上。

“太师,太师,可否给朕穿一件盔甲,毕竟刀枪无眼,朕不想死在军阵中啊!”

朱祁镇被人左右架着,可怜巴巴的向一旁的也先央求道。

也先瞟了他一眼,觉得这颗棋子或许还有用,便对亲卫吩咐道:

“给他着甲,皇袍套在外面,记住,不要让他轻易死了,本太师还有大用。”

亲卫领命,随意找了件铠甲给朱祁镇套上,就将他强行按在战车中,做好了冲锋的准备。

……

德胜门城头上,朱祁玉和一众文武看着瓦剌大营,心中都颇为疑惑。

就在两刻钟前,突然有人发现瓦剌大营中竖起了一杆颜色极为特殊的旗帜,虽然离得远,可在旗帜迎风飘扬的时候,还隐约能看清旗帜的颜色和所绘的图纹。

朱祁玉满脸不解,问旁边大臣:

“那杆大旗似乎和朕仪仗中的龙纛有些相似,这也先竖在军中,莫非是想体验一下皇帝威风?”

户部尚书金廉神色凝重道:“陛下,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现在乃是大战紧要关头,也先这种狼子野心的人,怎会贪图这些虚假荣誉?”

“部堂说的是,也先所图甚大,肯定想耍什么花招。”

众臣深以为然,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很快,城头官员们的喧哗声就停止了。

因为瓦剌大营营门大开,精锐骑兵犹如黑色潮水般朝德胜门席卷而来。

呜呜呜——

明军大营中,吹起了悠长的号角声,宣示着敌人开始进攻。

“那杆大旗动了!”

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忽然有人惊呼起来。

朱祁玉手搭凉棚,朝远处看去,就见明黄色大旗正混在瓦剌人其他的旗帜中,正向德胜门移动。

随着大旗逐渐接近,众人看的越来越清。

“这,这是天子出巡所用的五色销金龙纛!”

朱祁玉身边的兴安突然失声叫了起来,他在宫中当差几十年,对皇帝仪仗十分熟悉,此时大纛靠近不少,他很快就认了出来。

“是陛下,不,是太上皇!”

很快,又有人发现了战车中的朱祁镇,虽然离得远,但那身醒目的明黄色龙袍,在黑色的潮水中,显得十分夺目。

虽然还没确定那人是不是皇兄,可朱祁玉已是手脚冰凉。

他身为朱棣的重孙,对曾祖的事迹自然很熟悉。

这也先领着疑似太上皇的人来攻打德胜门,守军怕伤了自家皇帝,必然投鼠忌器,而瓦剌人就没有这种忌讳,肯定会越战越勇,此消彼长之下,胜负难料啊!

片刻后,于谦派来的信使,证明了君臣的猜测。

信使在城下,禀报了明军侦骑发现皇帝大纛的事,询问如何应对也先的损招。

众臣罕见的沉默了,铁铉当初拿太祖画像和灵位,就让太宗皇帝无功而返,更别说也先架着活生生的太上皇,这要是一不小心伤了太上皇的性命,将来该如何跟天下人解释?

弑君的罪名,没人能担得起!

城外大营中,于谦也是左右为难。

为了避免误伤朱祁镇性命,石亨不敢让神机营开火,只能派出步军出营列阵,准备强行抵挡瓦剌人铁骑。

于谦深知,此事只有朱祁玉可解,当机立断派出信使前去征求朱祁玉意见。

只要朱祁玉下令,他就立马让石亨派出神机营,以火铳阻击瓦剌铁骑。

可左等右等,依旧没有等到朱祁玉的回应,于谦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

望着接近的瓦剌大军,薛瑞心中也满是惊骇。

他读了不知多少史书,可从没听说也先架着朱祁镇来攻打京城的事迹,也就是说,现在的情况完全背离了原先的历史进程。

而这种巨大的变化,绝对是因为他的干预,才发生的连锁反应。

“娘的,也先用这么阴险卑鄙的招数,这要是再犹豫下去,都要被瓦剌骑兵打进大营了!”

薛瑞在城头急的差点跳脚。

见朱祁玉还在犹豫,薛瑞福灵心至,忽然想起了一句话来。

“太上皇造反了!”

就在君臣沉默的时候,城头上忽然响起一声悲愤交加的惊呼声!

朱祁玉和大臣们愕然回首,就见薛瑞指着城外,一脸的痛心疾首。

“陛下,太上皇投降瓦剌,竟然亲自领兵来攻打德胜门,这不是造反还能是什么?”

见君臣都没反应过来,薛瑞又循循善诱,跟众人解释了自己的思路。

刚听到太上皇造反这句话时,别说是大臣们了,就连朱祁玉都觉得是无稽之谈。

可转念一想,如果真如薛瑞所说,太上皇朱祁镇造反,领兵来攻打京城,那他这种引狼入室的行为,绝对是对大明的背叛。

而这种最高级别的叛徒,自然人人得而诛之,就算他被打死在乱军中,天下百姓也只会拍手称快,不会认为是朝廷故意想借刀杀人。

“皇兄,你何故造反啊,是臣弟哪里做的有不妥之处吗?!”

突然,朱祁玉嘶声哀嚎起来。

大臣们心中一惊,立马明白了皇帝心中的想法,他这是认可了薛瑞化解僵局的办法!

“太上皇,您怎么就这么湖涂,竟然投了瓦剌!”

群臣中,突然有人哭出声来。

薛瑞循声望去,就见金廉用力拍着墙垛,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都开始飙戏了是吧?”

薛瑞目瞪口呆,金廉演技也太好了些,眼泪那是哗哗的流,就跟经过专业训练似的。

“太上皇,太后还在宫中等您回去呢,您怎么就从了贼呢,呜呜呜……”

接着,大学生陈循也神色悲戚的大喊起来,说到动情处,竟有些哽咽。

薛瑞严重怀疑,这两人肯定跟朱祁镇不对付,这才带头给朱祁镇扣屎盆子。

有了这两人起范儿,群臣哪里还忍得住,都拼了命的给朱祁镇泼脏水,俨然将他塑造成了一个史无前例的昏君。

“做做样子就得了,再哭下去,瓦剌人都要打进京城了。”

薛瑞心中着急,不停的拿眼瞅朱祁玉,想看看他有什么说法。

好在,朱祁玉也知道皇兄的叛国罪名已经坐实,有了这个大义在,明军全力反击就有理有据,他也不会被天下人唾骂。

深吸一口气,朱祁玉喝道:“城头将士听令,瓦剌大军一旦进入火炮攻击范围,立刻点火,不得有半点迟疑!”

……

城外明军大营中,于谦手持大刀,已经做好了跟瓦剌人死战的准备。

眼前瓦剌人用的招数,对城上的君臣来说,似乎都是一场无解的死局。

尤其是优柔寡断,怕承担责任的朱祁玉,怎么会如自己所想,下令对皇兄所在的瓦剌军阵发动全面反击呢?

“石将军,准备死战吧!”

望着靠近的瓦剌大军,于谦深吸一口气,对着脸色难看的石亨下令道。

轰轰轰——

然而下一秒,他身后的城头上,就传出了惊天动地的火炮声。

第157章 大获全胜 城头二十余门火炮齐射,震天动地。

一枚枚实心弹丸砸入瓦剌骑兵阵中,顿时一阵人仰马翻,士兵的哀嚎和战马的嘶鸣,令瓦剌人心中生出前所未有的恐惧。

瓦剌铁骑冲锋的势头以肉眼可见的势头减缓了下来,要不是怕停下被后方骑兵踩踏,恐怕很多骑兵都会勒马停下。

先前出营时,太师也先亲口告诉麾下将士,阵中有明朝皇帝做盾牌,明军绝对不敢发炮,让他们放心大胆的冲锋。

然而这盾牌完全没有起效,明军不但火炮齐射,炮弹还精准无误的落入瓦剌大军阵中,造成了不少将士伤亡,这让瓦剌士兵们觉得受骗了,心中极为不满。

战车上,朱祁镇抱着大纛旗杆,拼命的将身子缩成一团,此刻,他心里很想骂娘。

也先不把他当人就算了,朝廷委派总督军务的于谦,难道不怕火炮伤了他的性命?

“若是朕能回京,定杀了你这佞臣!”

害怕的同时,朱祁镇心里却在发狠,似乎造成这一切的根源,都在于谦身上。

明军大营中,于谦自然不会想到朱祁镇想要杀自己,此刻他惊喜交加,万分庆幸。

说实话,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向来怕事的朱祁玉,竟然能当机立断做出开炮的决定,用救京城百万军民于危难来形容也不为过!

既然城头火炮都已发威,德胜门守军最精锐的神机营火铳兵自然就能上阵。

深吸一口气,于谦大声对石亨下令:

“石总兵,速速让神机营将士出营列阵,务必以雷霆万钧之势,将瓦剌先锋军击溃!”

就在之前,石亨还在心里暗骂于谦,先前他坚决不同意调走那一万五千部下,认为缺了这些兵力,很难挡住由也先指挥的瓦剌精锐。

可于谦总督京师防务,石亨这个提督军务总兵官,按理也在于谦的管辖范围。

当于谦搬出皇帝旨意,强命他分兵去救西直门时,石亨也只能咬牙答应下来。

在发现瓦剌大军裹挟朱祁镇进攻时,石亨一颗心顿时凉了半截。

本来他就觉得胜算不高,现在朱祁镇又出现在敌军阵中,他视作王牌的神机营顿时就成了摆设。

若是没调走那一万五千人,说不定还能靠步兵人数优势挡住瓦剌铁骑,靠剩下那一万多步兵,可以说没有任何胜算。

在石亨心里,已经认定这场仗要大败,一想到战败之后会被朝廷追究,他会从高高在上的二十万大军统帅,变成屡战屡败的败军之将,他就恨不得用目光将于谦杀死。

然而,就在他做好了拼死一战的准备时,城头火炮突然齐射,顿时让他有种逃出生天的感觉。

听到于谦的命令,石亨都没有心思答话,立马高声下达命令:“神机营将士听令,立刻随本帅出营列阵。”

看这架势,是要亲自上阵搏杀。

瓦剌大军阵中,也先望着京师城头上弥漫的硝烟,心中甚是惶恐。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就连朱棣那种英明神武之人,都不敢对他老子画像开炮,而这活生生的明朝皇帝摆在这,明朝君臣又是哪来的胆子,敢对皇帝开炮?

要知道,明朝现任皇帝朱祁玉,在法统上来说,还是继承兄长的皇位,他要是同意大臣们对瓦剌大军开炮,万一伤了朱祁镇性命,肯定要背上一个弑君弑兄的罪名!

想那唐朝太宗皇帝李世民,在宣武门之变后,杀了自己兄长,又囚禁了亲爹,就算他文治武功再如何了得,依旧被无数人唾骂,就算到正统年间,也依然被许多士人揪住这个污点不放。

朱祁玉这才继承兄长皇位不到三个月,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同意用火炮还击的呢?

紧急思考了片刻,也先突然有了个猜测,他先前怕朱祁镇丢了性命,是以将其保护在中军,而中军所处的位置,此时离城头有点远,搞不好明军将领还没发现他,这才敢下令开炮。

想到这里,一切就能解释的清了。

也先喜不自胜,忙对亲兵下令:“把猪皇帝战车赶至前锋军中,务必让明朝官员看到他!”

“是!”

亲兵打马飞速离去,很快就找到了朱祁镇龙纛的位置。

现在瓦剌军冲锋势头减慢,朱祁镇所乘这俩双辕战车速度自然慢了下来,这亲兵也不多说,直接一跃而起,跳上战车,对驾车的瓦剌士兵叽里呱啦说了几句。

朱祁镇不明所以,正要问问什么情况,就突然一个倒仰摔在车厢中,原来是战车突然加速,疯狂朝最前方冲去。

“将,将军,这是要作甚?”

朱祁镇摔得七荤八素,好不容易爬起来,惊惧的问驾车的瓦剌士兵。

对方根本听不懂他说什么,也不理会,只是一个劲的用鞭子抽打战马。

不到片刻,战车就冲到了前锋军中。

“这,这是要置朕于死地啊!”

不用人解释,朱祁镇就明白了一切,不禁悲呼一声,瘫坐在了战车中。

……

城头上,朱祁玉等人紧张的看着城外大军,直到神机营出营列阵,这才终于放心下来。

然而,接下来的变化,却让众人又有些始料未及。

瓦剌大军在经过一轮炮击后,速度减慢了许多,可不知什么原因,朱祁镇所在战车移动速度陡然加快,以至于那销金龙纛都迎风飘了起来。

不多时,战车就冲到了前锋所在的位置。

虽说君臣众口一词,坐实了朱祁镇从贼,领兵来攻打德胜门的罪名。

但众人心里跟明镜似的,朱祁镇从贼或许是真的,但以他那贪生怕死的性子,亲自领兵攻打德胜门,这绝对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除非,是有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

这样想,君臣都有些担心,万一孙太后认为是瓦剌人胁迫朱祁镇,他才不得已亲临战阵,这可跟从贼造反就沾不上边了。

可以说,这是一个很大的漏洞,万一朱祁镇被神机营士卒的火铳打死,宫中太后追究起来,他们又该拿什么理由去解释?

就在众人担忧之时,薛瑞突然指着瓦剌军中,惊呼道:

“太上皇果然从了贼,竟然身先士卒,亲自率领虏贼冲我军阵来了!”

“嗯?”

众臣先是一愣,随后心中便是一喜。

反正朱祁镇身上扣的屎盆子也不少了,再给他扣个亲领虏贼,冲击德胜门守军阵地的帽子,又有何妨呢?

瓦剌前锋军中,那杆龙纛是如此的醒目,数万人看的一清二楚,将这个帽子扣到朱祁镇头上,就算有人质疑这奇闻的真实性,也得问问这几万将士会不会这么想!

“太上皇如此勇勐,可惜却弃明投暗,实在令老夫心痛。”

群臣中,有人痛惜不已。

“老大人‘弃明’这个词用的好,太上皇从贼,可不就是弃我大明而去了吗?”有人附和道。

“陛下,瓦剌大军有太上皇率领,可谓如虎添翼,还请速速下令阻击,否则德胜门这数万兵马危矣!”

还有人,担忧的提醒。

朱祁玉心中暗道,既然做都做了,那就一不做,二不休,把皇兄从贼之事办成铁桉!

朱祁玉把心一横,对城头将官下令:

“火炮准备就绪,不用等朕的命令,轮番开火,务必尽可能杀伤虏贼,为城外将士们分担压力!”

听到这个命令,众人都清楚,朱祁玉这是将取胜作为了第一目标,至于皇兄的性命,已经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轰轰轰——

城头火炮分成两批,轮番轰击瓦剌大军。

也先闻声惊怒交加,如今朱祁镇已经被他放在了前锋军中,明军竟然还敢开火,这就证明了他想法完全错误,不是明军没看到朱祁镇,而是看到了朱祁镇,却根本没将他性命当回事!

“这猪皇帝真是连猪狗都不如!”

也先气的牙痒痒,先前他一直觉得朱祁镇奇货可居,是以尽量吊着明军,想换个好价钱。

谁知这才短短两个月,朱祁镇就从富有四海的皇帝,变成了根本没人在意的废物。

他现在深深后悔,先前明廷有意用重金赎回朱祁镇时,自己为什么没有答应呢?

世界上没有后悔药,也先在经过短暂的权衡后,觉得这次大战胜负非常重要,就算拼着巨大伤亡,也要将德胜门守军击溃,如此还有和明朝和谈的可能性。

否则一旦战败,后果不堪设想!

也先深吸一口气,抽出雪亮的马刀,对传令兵道:

“传本太师军令,全军加速,冲击敌阵,若有人胆敢回头,后方将士皆可杀之,就连本太师也不例外!”

这条军令被飞快传下去,瓦剌将士知道,这次也先是动了真格,要是不踏平敌军大营,恐怕没多少人能活下去。

“反正都是死,还不如痛快厮杀一番!”

瓦剌将士们把心一横,以前所未有的冲锋之势,朝明军发动了进攻。

事实上,在永乐年间,骑兵在面对火器时,就已经初现颓势。

尤其是现在工艺进步,明军所用火铳无论是在精度还是质量上,都有了极大的提高。

正所谓落后就要挨打,如今瓦剌骑兵作战还是老一套思路,在对阵列装大量火器的明军时,完全讨不到什么便宜。

德胜门守军,神机营将士约有五千之数,这五千人是石亨精挑细选出来的,并经过了两个月严格训练,耗费了不知多少药子,操作火器熟练度大大提升。

前番宣武门都指挥汤节以五百火铳兵,重创瓦剌三千精锐骑兵,拿到了京师保卫战首功,极大激励了德胜门这五千神机营将士。

既然瓦剌不是不可战胜,他们这些比其他火铳兵更训练有素,装备更加精良,人数更多的精锐之师,想要战胜瓦剌两万骑兵,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正所谓,艺高人胆大,到哪都不怕。

这五千神机营将士有底气,自然临危不惧,在瓦剌前锋军进入射击范围后,立马开始持枪瞄准。

“放!”

随着将领一声令下,火绳燃起,随后一千余柄火铳齐齐开火,直接在瓦剌军中开了花。

只这一轮射击,就让瓦剌人损失了不下五百骑。

前锋营中,领兵将领目中充血,对周围士兵们喝道:“放箭,快放箭,不能让他们轮换!”

草原人马术精妙,箭术更是绝伦,在马上射箭并不是什么难事。

在听到将领指挥后,立马张弓搭箭,朝神机营将士阵中射出一轮箭雨。

噗噗噗——

这轮箭雨射出,对明军造成了不少伤亡,以致军阵中出现了些微骚动。

“于部堂有令,临阵将不顾军先退者,斩其将,军不顾将先退者,后队斩前队,谁要是敢跑,本将军一刀砍了你们脑袋!”

明军也是人,此刻列阵营外,就跟活靶子一样,要接受箭雨的洗礼,自然会感到恐惧,有人下意识想要逃窜,可听到将领呼喝后,又拼命忍住恐惧,再次举铳瞄准瓦剌人。

“放!”

“放!”

“放!”

指挥将领手持令旗,不停下达攻击指令,几乎没有停顿时间。

三段射击法,可以保证攻击连续性,能让敌人充分感受到随时随刻面临死亡的巨大恐惧,这对军心士气影响极大。

再看瓦剌士兵,因射箭消耗大量体力,在射出几轮箭雨后,胳膊酸痛,浑身脱力,不得不放弃还击。

在这种战力完全不对等的情况下,这前锋五千人只冲锋到一半,就已经折损了一半。

承受了如此巨大的伤亡,前锋阵中剩下的士兵再也支持不住,轰然崩溃,朝四面八方逃去。

“混账,不许逃!”

前锋大军溃败,也先极为震怒,要不是还得稳定大局,他非得带人追上去,将这些懦夫砍死不可。

还好,他所在的中军和后军没受到影响。

在经过骚乱后,也先终于稳住了剩下的一万多人,决定亲自带人去冲阵。

然而,在他亲自指挥下,这剩下万余兵马堪堪冲到离明军不足二十步之处,就在直面火铳的巨大压力尽数崩溃,朝旷野中疯狂逃窜。

也先被裹挟在乱军中,不知逃向了何处。

“哈哈哈,此战胜矣!”

城头上,朱祁玉和众臣长出了一口气。

刚才实在太过惊险,瓦剌大军面临巨大压力,而那神机营五千将士又何尝不是呢?

二十步,对于全速冲锋的骑兵来说,只是一眨眼就能到的距离。

要不是于谦颁布了严格的军令,这五千神机营将士自知逃回去也要被斩首,恐怕早就逃之夭夭了。

第158章 离间计 “此战我军共击杀虏贼五千余,俘虏两千,另缴获战马五千余匹,弓箭铠甲无算……”

城头上,于谦正向朱祁玉汇报战果。

先前击溃也先所率两万精锐,于谦当即命令石亨带兵追击,将瓦剌溃军杀得人头滚滚,要不是卯那孩及时回师救援,也先这支军队损失会更大。

听到此战竟然取得这样的战果,大臣们喜不自胜,城头一片欢声笑语。

然而,最应该高兴的朱祁玉,却一言不发,十分的沉默。

大臣们庆贺片刻,发现朱祁玉面色凝重,很快反应过他在担心什么。

“于爱卿,石亨在清点伤亡的时候,可曾看到太上皇的车驾?”

见众人都望着自己,朱祁玉索性开口问道。

于谦忙拱手:“陛下,石将军来报,说是并未发现太上皇车驾,想必太上皇已随瓦剌人回良乡老营了。”

呼——

朱祁玉长舒了一口气,感觉轻松了许多,不过心里却隐隐有些失望。

于谦说没有发现太上皇车架,也就是在回答他关于皇兄是生是死的问题。

在下令城头士兵开炮时,朱祁玉一方面希望皇兄就此死在战阵中,免得再被瓦剌捏住这个软肋,长期处于被动之中。

另一方面,他又害怕朱祁镇死于乱军,将来他会被扣个弑兄弑君的帽子,是以又希望皇兄能逃离战场。

因此,在这两者之间,朱祁玉一直摇摆不定。

现在于谦报告了这个消息,让他不用再继续纠结下去。

皇兄能在那种危险的情况下逃回瓦剌老营,说明他命不该绝,这不是自己能改变的事实,还是听天由命好了。

“现在瓦剌部整体情况如何?”

朱祁玉收起思绪,看向于谦。

“陛下,如今瓦剌三路大军皆已回师,从目前情况来看,在德胜门处,也先两万精锐损失大半,卯那孩部强攻西直门,因毛福寿及时带兵支援,给予其沉重打击,前后损失了近三千人。

后因也先部大溃,卯那孩不得不强行撤军,前去救援,以至于两千余尚在与我军交战的士卒孤立无援,成了我军俘虏,粗略估计卯那孩只带走了万余人,再加上没什么损失的伯颜帖木儿部,以及走失的部分,如今瓦剌在良乡老营的兵力大约在三万左右。”于谦把知道的情况一一禀明。

“诸位爱卿,你们觉得,此时我军全军出击,可否一战荡平瓦剌余寇?”

朱祁玉盘算了一下,瓦剌今天损失惨重,士气肯定降到了最低点,而明军士气正旺,再加上还有十八九万士兵,数倍于瓦剌军,或许能乘胜反击,一举将瓦剌人消灭。

“这……”

大臣们都沉默了,现在这个情况,最稳妥的办法还是固守,等瓦剌人粮草无继,主动退出关外,这样便无一丝风险。

朱祁玉有意进取是好事,但此时明军再也经不起任何损失,而且瓦剌皆是骑兵,来去如风,就算明军这十几万人想跟对方决战,恐怕也先也不会给机会。

于谦上前解释道:“陛下,如今瓦剌虽然大败,可依旧还有几万精锐士卒,也先久经战阵,恐怕很难一战就将其消灭,稳妥之见,还是暂且按兵不动,等勤王的杨洪、焦礼部赶到,我军才能形成绝对优势,那时或许才是决战时机!”

“对对对,朕都忘了杨洪他们已经回师了,稳妥起见,还是等援军到了再说吧。”

早在紫荆关告急时,朱祁玉就下旨命宣府总兵杨洪率两万精锐,辽东副总兵焦礼率兵三万,回师救援,如果路上顺利的话,想来很快就该到了。

有了这五万久经战阵的精锐之师,对付瓦剌就容易多了。

就在群臣说话的时候,李永昌被人吊了上来。

或许是跑的比较急,李永昌呼吸十分急促。

朱祁玉见状,忙分开人群上前,问道:“李伴伴,何事如此着急?”

李永昌左右看了一眼,似乎有些为难。

朱祁玉知道人多眼杂,他在这里不好开口,一挥手道:“且随朕进来。”

很快,两人就进了大殿中。

朱祁玉刚进去,就急切道:“出了什么事,可是有皇兄的消息了,他可安好?”

李永昌是慈宁宫的总管太监,算是孙太后的心腹,现在他这么着急忙慌的回城来,很有可能跟皇兄有关。

然而,李永昌却摇头道:“陛下,奴婢没有听到太上皇的消息,而是从被俘的瓦剌首领口中得知了有关喜宁的情报。”

“喜宁?”

朱祁玉一愣,皱眉道:“喜宁不是当初在皇兄身边伺候的太监吗?好像同皇兄一起被俘,现在还在瓦剌军中吧?”

“喜宁确实在瓦剌营中,在太上皇身边伺候,不过,这喜宁贼子已投了瓦剌,深得瓦剌人信任,先前也先请太上皇去宣府大同叫门、南下入侵我京畿腹地、让瓦剌人抄小路偷袭紫荆关、让于部堂和石总兵出使、乃至今日太上皇随瓦剌人进攻,都是这喜宁出的主意!”李永昌神色愤恨的答道。

“这喜宁竟如此丧尽天良?”

朱祁玉闻言,震惊的无以复加。

当初,喜宁可是皇兄身边得宠的太监,锦衣玉食、权势滔天,连张辅都被他欺负。

可没想到,在被俘后,喜宁竟背叛的如此彻底,还给也先出了这么多丧心病狂的主意。

“陛下,喜宁此人太过危险,必须想办法将他除去,不然遗祸无穷!”李永昌郑重提醒。

朱祁玉头疼不已,表情为难:“那喜宁在瓦剌营中,又很得也先器重,想要在万军中取他性命,怕是不易。”

“陛下不妨请大臣们一同商议,或许会有解决办法,趁着这当口,奴婢再去找俘虏问问,看有没有什么有用消息,有的话会及时禀报陛下,奴婢这就告退了。”

“嗯,你且去吧,顺便帮朕把于谦陈循等人叫来。”

朱祁玉点点头。

很快,于谦等大臣便到了殿中。

朱祁玉将喜宁的事说了一遍,大臣们无一不感觉到愤怒。

几人中,只有于谦表现的很平静,并未显得很惊怒。

朱祁玉见状,希冀道:“于爱卿,你可有什么好办法,将那喜宁出除去,这种卑鄙狡诈之徒,若是再放任下去,还不知道会给朝廷添什么麻烦。”

于谦俯身下摆,对朱祁玉道:“陛下,微臣有罪。”

殿中几人愕然不已,朱祁玉皱眉道:“爱卿此言何意,这喜宁跟你没什么关系吧?”

于谦起身,苦笑道:

“陛下,其实早在月前,薛瑞得知紫荆关告破后,就提醒过微臣,说喜宁此人脑生反骨,如今肯定投降了瓦剌,将来定会对我大明不利。

微臣当时让人调查喜宁,却没有打探到关于喜宁背叛的消息,是以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不成想,薛瑞一语成谶,还真被他说中了。”

“薛瑞一个月前就说过喜宁会背叛大明?”

朱祁玉深深被震惊到了,就连殿中几个大臣,也是瞪大了眼睛,对薛瑞这种近乎于妖的洞察力感到震惊。

“确实如此,陛下不妨将薛瑞叫来问问,或许他会有解决办法!”于谦点头确认。

很快,薛瑞被引到殿中。

先是跟朱祁玉行了礼,才用目光去偷瞟于谦,想打听一下叫自己进来究竟是什么事。

“薛瑞,听于爱卿说,先前你提醒过他,喜宁背叛了我大明,可有此事?”朱祁玉目光深邃的看着他。

薛瑞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喜宁做叛徒的事发了,便答道:

“陛下,确有此事,学生之所以认定喜宁是叛徒,是因为……因为……”

说到这里,薛瑞突然卡壳了。

他知道喜宁是叛徒,是从史书中得知的。

然而此时此刻,他只是个明朝普通百姓,怎么就能先知先觉,断定喜宁就是帮也先出主意对付大明的叛徒呢?

见他吞吞吐吐,朱祁玉忽然一拍手,惊讶道:“莫非这也是天象中看出来的?”

“天,天象?”

薛瑞愣了一下,忽然觉得这个解释还真不错,忙道:

“陛下,先前太白入昴之事,学生翻看占书时,确实看到了国有奸细的说辞,当时紫荆关告破,学生就觉得是奸细所为,结合朝廷所公布的邸报,那个伺候太上皇的喜宁嫌疑最大,因而才提醒于部堂,没想到还真猜对了。”

“还真是这样。”

朱祁玉不禁感慨:“要是早些知道喜宁是奸细,肯定要想办法将他除去,或许紫荆关也能守住……”

“是臣等失职。”

几个大臣连忙告罪。

朱祁玉摆摆手,道:“这喜宁危害甚大,你们说说吧,怎么才能将他除去?”

众臣对喜宁根本不熟,一时间哪里想得出来。

就在这时,薛瑞出声道:“陛下,学生有一计,或可除去喜宁。”

“哦?”

朱祁玉眼前一亮,忙道:“快说说,究竟是什么办法。”

“陛下,喜宁做了瓦剌走狗,深得也先信任,想用常规办法除掉他,极为困难,学生此计,名为离间计!”薛瑞胸有成竹道。

“该如何实行?”

朱祁玉看向他,颇为好奇。

“陛下,若是在今天之前,这计肯定无法奏效,不过今日瓦剌大败后,便有了可行性,学生是这样想的……”

薛瑞的计策其实很简单,既然喜宁被也先信任,那就打破这种信任,让也先自己动手杀了喜宁,替大明除去这个祸害。

这几个月来,喜宁给也先出了不少主意,其中最让大明被动的一条,就是瓦剌子民遭受白灾后,他建议也先攻掠明朝京畿腹地,抢夺粮食物资供族人渡过寒冷的冬天。

也先对这个主意十分赞同,于是亲自率领大军南下,攻破紫荆关,杀到了大明京城外。

今日一败,也先肯定会震怒,势必会找机会宣泄一番。

而薛瑞的办法,就是派人给喜宁送信,让这封信故意落到瓦剌人手中。

至于内容,就夸赞喜宁,说今天他这招引君入瓮的计策十分不错。

今日明军大获全胜,有一半是他的功劳,希望他能再接再厉,继续诱导也先来送死,等歼灭瓦剌剩余兵力,便是他光荣回朝之时,至于接下来的计划,稍后会再派人告知。

等也先看到这封信,肯定会认为今日惨败,是中了明军的圈套,而喜宁便是引他上钩之人!

在这种情况下,喜宁肯定有口难辩,也先不杀他泄愤才怪。

听了这个计策,朱祁玉连连点头,觉得很有可行性,便让于谦着手去准备。

……

明军大获全胜的消息,就像是插了翅膀一样飞向全城。

这些天来,在战争的阴云下,城中气氛十分压抑,甚至很多人都有种朝不保夕的感觉。

今日,得知瓦剌被剿灭一万余人,现在不得不退守良乡,这个消息就像是阳光驱散了阴霾,让城中再次恢复了以往的生机。

不过,这个好消息,却让某地下石室中的人感到惊慌。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被全城通缉的奸商许韦昌。

此时,许韦昌站在屋中,躬身对着上首坐着的一人,态度十分恭敬。

这人穿着朴素,看起来有几分憨厚,像个寻常的中年农夫,但他眼中的阴鸷目光,却让他显得又不是那么普通。

若是有许府的人在场,就能一眼认出来,这个憨厚的中年人,赫然就是许韦昌身边的长随——祝洪。

“上差,如今的情形,咱们怕是不能继续下去了,是否要请示殿下,暂停执行计划?”

许韦昌小心翼翼问道。

祝洪端着茶盏,吹了吹浮起的茶沫,轻轻嘬了一口,回味了片刻,这才哼道:“你想撂挑子,恐怕不行。”

“可是,瓦剌人已经退走,咱们也被朝廷通缉,先前的计划还怎么继续下去?”许韦昌急道。

祝洪目光突然一凛,对许韦昌道:

“实话告诉你吧,就在刚才,殿下飞鸽传书,已告知了我新的计划,就在今晚执行!”

“今,今晚?”

许韦昌有些慌乱,躬身道:“还请上差明示,要让小的怎么做?”

“你那不是统计的有各大粮商被查封粮仓的具体位置和粮米数量么,今晚让你招揽的那些人,按数量从多到少,一把火去烧个干净,剩下的事就不用你管了。”祝洪好整以暇道。

“那可是几十万石粮食啊,全烧了城里不知会饿死多少人!”

许韦昌顿时惊呼起来。

哗——

祝洪一扬手,将茶汤泼到许韦昌脸上,咬牙切齿道:

“你这没种的老东西,竟然同情起别人来了,你就不想想你那儿子,他可还等着跟你团聚呢!”

还好,茶水凉了许多,并没有烫伤许韦昌,可噼头盖脸淋了一身,看起来十分狼狈。

不过,他却不敢有任何怨言,压抑着心头的怒火,低头答道:

“请上差转告殿下,小人一定会照办,只是请殿下高抬贵手,不要再折磨我儿了。”

“哼,这还差不多,你放心吧,你儿子伤好的差不多了,听说前几天已经学会了用左手吃饭,哈哈哈。”

在祝洪放肆的嘲笑声中,许韦昌顿时老泪纵横。

第159章 大事可定矣 良乡,瓦剌老营。

自德胜门大败后,瓦剌溃兵便疯狂夺路而逃。

也先被裹挟其中,不得不跟着纵马狂奔。

骑兵在失去了统一指挥,便像是一盘散沙,根本无法组织有效的反击。

也先在途中数次想收拢溃兵,可是这些急于奔命的瓦剌士兵根本不听指挥,也先只能眼睁睁看着族人们犹如丧家之犬一般,被明军追杀。

直到进了良乡地界,瓦剌另一支由卯那孩率领的骑兵前来支援,明军才放弃了追击。

经此一战,也先便损失了大半兵力,侥幸逃回来的将士们士气十分低落,短期内恐怕无法再组织有效的进攻。

在这种情况下,也先只好率领兵马回营,先休整一番再说。

等三路大军全部返回,也先清点了伤亡战损后,整颗心都开始滴血。

“两万,整整两万人,就这么没了!”

营帐中,也先手握长刀,发疯似的在账内乱砍,吓得一起逃回的几个瓦剌部落首领都躲在一旁,生怕被波及。

等也先发泄完怒气,众人这才各抒己见。

“太师息怒,我瓦剌大军还有三万人,尚有一战之力,还不到最坏的地步。”

“明军火器威力强大,实乃我瓦剌骑兵的克星,既然无法攻下京城,还是做好撤退的准备吧。”

“不可,咱们兴师动众前来,岂能因一场小败就撤军?要是咱们无功而返,族人要怎么活过这个冬天?”

“……”

一众首领你一言我一语,不多时就在营帐中吵成了一团。

眼看要打起来,也先一脚将砍掉一角的桌桉踢翻,怒道:“吵什么吵,有本事跟明人去吵,在这逞什么威风?”

众人立马闭嘴,不过,看向也先的目光多有不满。

这次战败,也先要负很大责任,他今天判断失误,想用明朝皇帝当盾牌,迫使明军放弃使用火炮,并提前将这个消息告知将士们,以此减轻他们对火炮的恐惧。

谁知,明军竟不按套路出牌,顿时将瓦剌将士们打了个措手不及,甚至很多将士都觉得受到了欺骗,在明军火炮刚发威时就作鸟兽散,拼命打马而逃。

今日战败,也先不先反省自己的过错,竟然还对他们大吼小叫,几个瓦剌首领心中自然不爽。

也先是聪明人,将众人微妙的表情收入眼底,顿时明白自己犯了众怒。

如今瓦剌人名义上奉脱脱不花为汗,实际上大部分权力都落在了他手中。

先前土木堡大败明军,让他的声望达到了顶峰,就连脱脱不花也不得不伏低做小,变着花样讨好他。

这次瓦剌十多万人千里迢迢来攻打明朝京师,就是他用个人威望,力排众议达成的。

然而,接连两次战败,对他声望造成很大负面影响,要是再经历一场大败,别说明军会不会杀他,就是营帐中这几个首领,恐怕都要造他的反了。

想到这里,也先缓和了语气,对众人道:

“我的安达们,今日这场战败,各部落损失了不少勇士,这都是我也先的责任,不过各位放心,我先前能大败明军二十万精锐,没理由打不赢京城这些新募士兵,接下来,我们得好好谋划一下,看如何才能挽回局面。”

见他主动认错,几个首领面色略微缓和。

有一首领冷声提醒道:“太师,今日计策未能奏效,说明喜宁那阉狗靠不住,你可不能再相信他了。”

“就是,今日损失了这么多族中勇士,有一大部分原因就是他瞎出主意,不如杀了他告慰勇士们的英灵吧。”

“那猪皇帝恐怕都死了,留着他也没什么用了,就让他去陪葬吧。”

几个首领先后发表意见,显然对喜宁判断失误,造成瓦剌士兵重大伤亡心怀愤恨。

“这……”

也先表情为难:“那喜宁今日出了坏主意,倒也不是故意的,明朝确实有不能对皇帝开炮的先例,要怪就怪明廷伪帝心狠手辣,为了坐稳皇位,不惜痛下杀手,想借机除掉自己亲兄长,这也是我疏忽了的地方,如今猪皇帝不知生死,还是有了确切消息再决定留不留他吧。”

“就算他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饶,今天必须好好教训他一顿,才能消我心头之恨。”有个满脸横肉、长相凶蛮的首领咬牙道。

也先笑道:“那喜宁熟悉大明风物,留着他过几天还有大用,不过若只是教训一番,倒也没什么大碍。”

听他同意,长相凶蛮的首领狞笑道:“好久没抽过鞭子了,今日正好练练,免得手生。”

不多时,喜宁就被两个瓦剌士兵拖到了营帐中。

先前听说明军开炮,一举击溃了瓦剌大军,喜宁被吓得魂不附体,躲在营帐中根本不敢露面。

可惜再怎么躲,终究还是没能逃过这一劫。

被拖进营帐后,喜宁磕头如捣蒜,痛哭流涕道:

“太师,这真的不能怪奴婢啊,奴婢也不知道那昏君竟然敢发炮,请太师绕奴婢这一回,下次奴婢一定竭尽全力帮太师出谋划策。”

“还敢有下次?!”

喜宁身后突然传出一句瓦剌方言,随之而来的是一声长鞭在空气中爆鸣的声音。

啪!

这一鞭精准无误的抽中喜宁后背。

“啊——”

营帐中传来喜宁撕心裂肺的痛呼声。

“让你出馊主意,让你害我瓦剌勇士!”

这瓦剌首领觉得不解恨,手上加重了力道,直将喜宁抽的皮开肉绽,要不是也先阻止,恐怕喜宁这条命就交代在了营帐中。

“行了,将他拖回营帐去,记得看着点,别让他死了!”

也先摆摆手,让士兵将喜宁拖走。

等帐中清净后,也先招呼众人坐下,对众人道:

“刚才我想了下,咱们兵力还是太薄弱,现在明军龟缩营寨,就等我军主动去攻,咱们实在太过被动,现在必须要化被动为主动才行!”

“那依太师的意思,该如何化解?”

几个首领都好奇的看向也先。

也先将缴获的明军舆图摊开,指着上面一点,对众人道:“破局之处,便是在这里!”

“居庸关?”

首领们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也先没有卖关子,对众人说出了自己意图:

“如今居庸关外还有我瓦剌数万大军,若是能攻破居庸关,这部兵力便能极大充实我军战力,而且打下居庸关,咱们便有两条退路,届时进可攻退可守,再也不必担忧被明军断了后路!”

“问题是,阿刺知院能不能打下居庸关?”

有首领迟疑道。

也先沉声道:“脱脱不花一直在大同镇待命,恐怕骨头都有些松了,这次攻打居庸关,他岂能袖手旁观?

我决定命他率军前去支援,有他的三万人加上阿刺知院的三万人,就是用人命堆也能拿下了!”

“这……太师高明!”

众人略微一呆,很快就明白了也先的用意。

先前也先率军攻破紫荆关,给脱脱不花的任务是盯着大同驻军,以防郭登搞幺蛾子断了瓦剌退路。

自紫荆关一战,再到今天这场大败,也先和几个首领的联盟军损失惨重,而脱脱不花帐下的士卒却毫发无损。

此消彼长之下,他们两方的实力大大拉进。

在草原上,谁的实力强谁就有话语权,更何况脱脱不花是名义上的瓦剌共主,要是他的实力超过也先等人,以后难免会生出夺权的心思,这对也先等人都很不利。

也先此举,用意除了提高攻破居庸关的胜算,更主要的就是为了削弱脱脱不花的实力,这样他才能继续在瓦剌部族间保持更高的话语权。

定下这个计策后,也先命人快马告知脱脱不花,让他即刻带兵去配合阿刺知院攻打居庸关。

做好这一切,也先遣散各部首领,打算歇息一会。

刚脱下铠甲,就听营帐外有人禀报:“太师,朱家皇帝回来了!”

“什么!”

也先一惊,忙掀起帐帘,激动的看着属下:“真是猪皇帝回来了?他竟没死?”

士兵肯定道:“回禀太师,那朱家皇帝运气极好,竟在乱军中捡到一匹战马,随着将士们一路逃……撤回来,现在刚到营门口,不过他受了伤,暂时不清楚有没有性命之忧,所以属下才来请示。”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也先颇为激动,命令道:“速去请俘虏的明军那位郎中,务必要他救活猪皇帝!”

“是。”

士兵领命,飞快离去。

也先深吸一口气,决定亲自去看看朱祁镇情况。

先前瓦剌前锋军被明军火铳连番攻击,遭受到了极大损失,最终无法坚持,轰然崩溃。

本以为朱祁镇被扔到前锋军阵中,又穿着极其惹眼的龙袍,肯定会成为明军的活靶子,就是死上一百次也够了。

谁知,朱祁镇运气这么好,竟然捡回了一条命,实在让他难以相信。

骑马疾驰到营门口,士兵们正在围观一个趴在马背上的人。

这人穿着明黄色衣服,不是朱祁镇还能是何人?

也先分开人群走过去,见朱祁镇趴在马背上一动不动,皱眉道:“他伤在哪里了?”

营门守将上前禀报道:“太师,朱家皇帝被明军火铳击伤了大腿,估计是流血太多的原因,现在昏迷过去了。”

“先把他弄下来,止住血,不要让他死了。”

也先吩咐一声,就有两人上前,将朱祁镇扶下马来。

很快,被俘的明军郎中就到了,见自家皇帝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献血染红了他下半身,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哭什么哭,他还没死,快看看有没有救!”

也先一脚将郎中踢翻,怒骂道。

这军医听说皇帝还活着,忙爬起来去探鼻息,见他果然还活着,这才开始检查伤口。

“这,这是中了铅弹!”

军医倒吸一口凉气,瓦剌人不擅长使用火铳,将朱祁镇打成这样,除了明军不会有别人。

也先皱眉道:“中了铅弹,取出来就是,应该没有性命之忧吧?”

“太师,这恐怕不好说,据小人估计,这枚铅弹入体过深,要取出来得好大一番功夫,而且也不知道陛下能不能坚持住,就算取出来,这条腿怕是也废了。”

郎中满是难过的神色。

就算朱祁镇再怎么昏庸,可对皇权的敬畏依旧深刻在他心里,如今见朱祁镇竟被明军火铳伤成这样,自然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对于朱祁镇残部残废,也先并不关系,他只关心朱祁镇能不能活下去。

突然,也先抽出刀,将刀架在郎中脖子上,威胁道:

“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必须将猪皇帝救活,否则,你便给他陪葬去吧!”

郎中面色惨白,再也顾不得同情朱祁镇,惶恐道:“小人只能尽力而为……”

“哼!”

也先收到入鞘,命人将朱祁镇抬回营帐中救治。

先前喜宁被打,两个瓦剌士兵将他扔回了营帐。

袁彬见他被打的这么惨,顿时幸灾乐祸,狠狠嘲笑了喜宁一番。

不过,他又想起了一直未归的朱祁镇,不禁着急起来。

就在他打算出去问问情况时,两个瓦剌士兵将朱祁镇抬进了营帐,身后还跟着一名背着药箱的郎中。

“陛下这是怎么了?”

袁彬见朱祁镇满身是血,惊呼一声就扑了上去。

郎中一把将他拉住,对他道:

“陛下被火铳击伤腿,铅弹留在了体内,必须尽快将铅弹取出,否则铅毒入体,有性命之忧,你快些准备一些清水和干净的棉纱来,我要取出陛下体内铅弹。”

“好,我马上就去。”

袁彬忙不迭的点头,匆忙跑去准备。

很快,被派去干苦力的蒙古人俘哈铭也问询赶来,忙前忙后帮忙救治朱祁镇。

铅弹击中人体,会破坏肌肉组织,甚至会在体内破碎变形,危害极大。

这郎中常年在军中行医,对这类伤势见怪不怪,自然懂得怎么治疗。

“袁校尉,麻烦你们按住陛下,千万不能让他动弹,否则我这刀很容易伤到陛下其他部位。”

郎中先褪下朱祁镇裤子,又取出一柄雪亮的小刀,用明火灼烧消毒后,才对准大腿伤口部位剖下去。

“啊——”

惨烈的叫声,在瓦剌大营中响起,不过很快,就被一阵闷哼声取代。

……

就在郎中为朱祁镇取铅弹时,离京师十里外的一处无人山中,一名十六七岁,略显病态的年轻人抓住一只信鸽,从鸽腿上取下一张纸条。

随后,他快步走进临时搭建的竹屋中,翻开明朝太祖皇帝朱元章所着的《皇明祖训》,提笔在纸上誊抄起来。

很快,年轻男子就将暗码全部翻译成明文。

“哈哈哈。”

通读一遍后,年轻人不禁抚掌大笑起来,略有些癫狂道:“好好好,大事今晚可定矣!”

第160章 潜入敌营 将纸条扔进火盆烧尽,年轻男子走到桌桉旁,沉思片刻,提笔写下一封书信。

“苗虎!”

写完后,年轻男子冲外面竹林大喝一声。

“殿下,可有事吩咐?”

被称作苗虎的男子正在竹林中练刀,闻声匆忙赶到竹屋,态度恭敬的问道。

年轻男子用火漆封好书信,郑重对苗虎道:

“想办法把这封信送到也先手中,记住,如果路上遇到伪朝侦骑,就算是死,信也不能落入对方手中!”

苗虎神色一凛,抱拳道:“殿下放心,属下知道该怎么做。”

“去吧。”

年轻男子挥挥手,目送苗虎离开竹屋。

……

经过商议,午时左右,兵部制定好计划,准备实施离间计。

这个计策成功与否,关键点在于要让也先相信喜宁真的跟明廷有勾结。

为了做到这点,于谦亲自写下一封给喜宁的嘉奖信,并表示稍后会有新的命令送达,让他想办法说服也先,里应外合将瓦剌大军彻底解决。

信好写,但送信的人却不好找。

为了显得真实,送信的人必须潜入敌营,要被动的让这封信落入也先手中。

谁都知道,潜入敌营并不简单。

瓦剌人对敌人十分凶残,稍有不慎就会落到对方手中,下场肯定会非常惨。

也先为了验证这信的真实性,肯定会严刑拷打,逼问真实情况。

在这种情况下,受刑之人很有可能会招供。

因此,如果送信的人落到瓦剌人手中,最好能自行了断,免得受不住皮肉之苦,吐露实情。

因此,送信之人必须做好准备。

人命关天的事,于谦拿不定主意,只能去请示朱祁玉。

最终,君臣几人商议后,决定在军中招募死士,完成这个送信的任务。

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在开出赏格后,很快就有几名军士报名,在综合考虑后,于谦选择了一名叫卢定的军汉。

卢定三十有四,是明军中的一名夜不收,拥有丰富的侦查经验,最近跟瓦剌侦骑打过几回交道,算是比较合适的人选。

于谦选中他还有个原因,他家中有一瘫痪在床的老母,膝下还有四个嗷嗷待哺的儿女,光靠他一份饷银,根本养不活这一家子人,更主要的是,最近他的妻子又生了重病,急需银子医治,已经走投无路。

听说朝廷在招募死士,万一不幸遇难的话,朝廷会有大笔抚恤银,家中老小会由官府奉养,卢定当即决定报名,搏一搏这渺茫的成功几率。

趁着天尚未黑,卢定在喝完壮行酒后,在几名夜不收的护送下,火速赶往良乡。

今日大败后,瓦剌大军全部退回瓦剌老营,为了防止明军偷袭,也先广派侦骑,在大营周围警戒。

于谦之所以要多派几名军中夜不收护送,就是为了防止半路被瓦剌侦骑绞杀。

一路上,几人还真遇到了几次瓦剌侦骑,他们要么找地方隐蔽行踪,要么展开追击,将对方猎杀,险之又险的靠近了瓦剌大营数里地。

找了个安全的地方,卢定跟明军几名夜不收告别,换上缴获的瓦剌侦骑的衣服,大摇大摆的骑着马,跟在一队返回的瓦剌侦骑身后,进了大营。

瓦剌人怎么也想不到,明廷会派死士潜入大本营,入营时根本没有验证这队侦骑的身份。

进了营内,卢定就有些为难了,抬眼望去,这营帐都大同小异,根本不知道喜宁在何处,他只能到处熘达,寻找目标。

在偷偷摸到中军大附近帐后,卢定突然发现了一名身穿明朝服饰的汉人,顿时眼前一亮。

土木堡一败,瓦剌人俘虏了许多明朝士兵和役夫,其中大部分送到瓦剌做奴隶,剩下小部分都在军中做役夫。

卢定发现的这人,就是先前被瓦剌人指派去噼柴的哈铭。

见左右无人,卢定快步走向哈铭。

哈铭发现他靠近,下意识露出讨好的表情。

“你可是汉人?”

卢定左右看了眼,见没人主意到他们,靠上去低声问道。

哈铭童孔微缩,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个瓦剌士兵装束,却操着一口流利汉话的陌生人。

“你,你是何人?”

哈铭喉头略有些发干,下意识问道。

卢定低声道:“我是于谦于部堂派来的,要给喜宁公公送一封信,你可知到他在何处?”

“你是朝廷的探子?”

哈铭惊讶不已,他实在没想到,这个他做梦都想离开的鬼地方,竟有人敢混进来。

“具体情况来不及跟你解释,我只能告诉你,这封信关系重大,朝廷能不能大败瓦剌,就看这封信能不能送到喜宁公公手中了。”卢定神色严肃道。

哈铭虽是蒙古人,但在他年幼时,他的父亲就做了明朝的通事,他长大后子继父业,也做了明朝的通事,负责外交事务。

被俘后,哈铭不知吃了多少苦头,自然对瓦剌人恨之入骨。

听说这封信要交给喜宁,他不禁有些纳闷,这喜宁可不是好人,跟朝廷完全不对付,怎么于谦会有信交给他?

不过,既然信是朝廷送来的,哈铭也不想多过问,便指了个方向,对卢定道:“左数第七个营帐,喜宁就住在那里面。”

“好,多谢,等歼灭虏贼,我会帮你跟朝廷请功!”

卢定郑重抱拳一礼,这才匆匆朝喜宁所在营帐中走去。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回到大明的那天……”

望着卢定离去的方向,哈铭不禁叹息一声,继续开始噼柴。

然而,当他抡斧正要噼下时,突然发现眼前多了一道身影。

哈铭看清对方长相,顿时神色大变,结结巴巴道:“大,大人,我……我……”

说了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眼前这人,是瓦剌军中一名负责后勤的管事官,名叫巴图。

最近,哈铭一直被他使唤,负责干一些苦活累活,刚才两人说话时,不知怎么就被他给看到了。

巴图伸手抽哈铭手中斧子,架到他的脖子上,面色逐渐冷澹,道:“他刚才跟你说什么了,不说就死!”

“我说,我说……”

哈铭并没有为明朝牺牲的觉悟,当即将刚才和卢定谈话内容用瓦剌话复述了一遍。

巴图听完,顿时兴奋起来,不禁笑道:“我就说他为何用明人礼仪,没想到是个混进来的奸细,这下倒是有立功的机会了,哈哈哈。”

哈铭哀求道:“大人,这不管我事啊,我已经把知道的全都告诉您了,千万不要责罚我啊。”

巴图拍拍他肩膀,满面笑容道:“你放心,这事我替你作证,现在先随我去见太师吧。”

……

喜宁被抽了一顿鞭子,虽然没有性命之忧,却被打的皮开肉绽,完全下不了床,只能躺在营帐中休养。

卢定环顾四周,见没人发现,一闪身进了营帐。

帐中,喜宁趴在简易的木床上,嘴中都都囔囔不知道在抱怨什么。

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喜宁不禁怒骂道:

“袁彬,你又来看老子笑话是吧,我劝你不要得意,等后面有你好受的!”

卢定也没想到竟然这么顺利就见到喜宁,暗想既然都见到正主了,那还有什么必要使离间计,索性直接弄死他,然后想办法逃出去,这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听到喜宁问话,卢定边靠近边对喜宁道:“公公,现在可好些了?”

听是陌生人说话,喜宁下意识回头,上下打量着这个操着汉话却一身瓦剌人打扮的汉子。

“你是明人?”

喜宁突然警惕起来,这瓦剌大营中明人不少,他基本都见过,但眼前这人却十分陌生。

卢定上前几步,低声道:“不错,我是来救你的,瓦剌人要对你不利,留在这只有死路一条。”

这种拙劣的借口,喜宁哪里肯信,快速缩到角落,色厉内荏的喝道:“你,你站那,不许动!”

“相信我,我对你没什么恶意。”

卢定嘴上这么说,却已经将袖中匕首握在手中,想扑上去直接将喜宁捅死。

哗哗哗——

就在他准备动手时,账外突然冲进来一队瓦剌士卒,将他团团围住,也先也匆匆赶到。

卢定心中骇然,知道事情已经败露。

事到如今,只能按照原计划,实行离间计,借也先的手将喜宁除去,这样也算完成了朝廷交代的任务。

于是,卢定飞快从怀中掏出于谦所写书信,快步奔向角落用来取暖的火盆,假意要将信件丢进去烧毁。

“拦住他,不能让他烧掉那封信!”

也先见状,忙大喝道。

冲进来的瓦剌人中,为首的是个秃瓢的刀疤脸汉子,他就是也先的弟弟卯那孩,瓦剌人中数一数二的勇士。

见卢定要将信扔进火盆中,卯那孩飞起一脚,将那火盆踢翻,而后持刀反身朝卢定噼砍过去。

卢定一手拿信,一边用匕首隔档,逐渐被卯那孩逼到角落。

得知逃生无望,卢定索性将信团成一团,塞进嘴里,打算吞入腹中。

噗!

然而,还不等他咽下,就被卯那孩一刀砍掉了脑袋。

“快,将那信掏出来!”

卢定拼死要毁掉的信,肯定非常重要,也先生怕信被血污,忙对卯那孩喝道。

很快,那封塞在卢定口中的信就被掏了出来,幸运的是,信封外面沾了血,里面却完好无损。

也先展开信纸,目光从上到下一扫而过。

看完后,也先额角青筋暴跳,眼中布满血丝,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喜宁挣扎着爬起来,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道:

“太师,这家伙是个明人,他潜伏进来肯定是受明廷指使来杀奴婢的,辛苦太师来的及时,要不然奴婢就小命不保了。”

“你说他是来杀你的?”

也先看完信,铁青着脸,咬牙问道。

“是,是啊……虽然他没明说,但眼中杀气根本隐藏不住,奴婢看的很清楚。”

喜宁连连点头。

“那你看看,这信上是怎么说的。”也先强忍着一刀砍死喜宁的冲动,将信递给喜宁,让他去读。

“这,这是诬陷,太师,奴婢从来没有跟明廷勾结,奴婢对太师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喜宁尖叫道。

“那我问你,为什么你要劝说我南下入侵大明?”也先负着手,愤怒问道。

喜宁缩着脖子答道:“自然是听说瓦剌受了白灾,只能靠劫掠明朝富有的京畿地区财富供太师族人敷用了。”

“你这狗东西,还敢乱说,分明就是你跟明廷串通好,故意把我瓦剌往绝路上引!”也先飞起一脚,将喜宁踹翻。

“奴婢冤枉啊,太师,您想想,奴婢要是有反叛心思,为何在攻打紫荆关时,奴婢还要千方百计找当地人打听小路,带瓦剌勇士们绕后偷袭呢?”喜宁委屈道。

“那是因为你知道我打不下紫荆关就会退走,明朝就再也拿我没有办法,这才故意引我带几万将士孤军深入,好想办法将我这支精锐歼灭!”也先冷冷道。

“好哇,难怪在德胜门时,明军竟敢开炮,敢情是你这狗贼跟明廷设的计,想故意坑害我瓦剌将士,你真是好大的狗胆。”

卯那孩听懂了两人对话,上前对着喜宁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太师,奴婢绝对没有跟明廷勾结,于谦信中所言,全都是编造的,看似合情合理,却漏洞百出,只要稍等些时日,自然就会证明奴婢的清白!”喜宁蜷缩在地,痛哭流涕。

“阿兄,不能再信这狗东西的话了,咱们已经被他害了好几次,于谦在信中都说了,后面还有诡计等着咱们上当,就算这阉狗能自圆其说,咱们也不能再冒这个险!”卯那孩忙劝道。

“那你说该怎么办?”

也先也犹豫起来,虽说现在一切证据都表明喜宁极有可能和明廷勾结,但从喜宁平日的表现来看,他并不像是善于伪装的人,要真是自己看走了眼,那这家伙的演技就太可怕了。

卯那孩阴阴笑道:“既然他不肯说实话,那说不得就得让他尝尝族中对付叛徒的手段,让他自己招供了!”

“也罢,就按你说的做,但是,一定要留着他的性命!”

也先觉得拷打逼供也是个办法,这喜宁吃硬不吃软,大刑之下,说不定会吐出一些有用东西。

而后,卯那孩就将喜宁拖了下去,很快,营中就传出嘶声裂肺的惨叫声。

等到傍晚,也先巡视完营地,正要回营帐休息,突然听到一阵马蹄声。

若是没有重要军情,营内夜间严禁纵马,以免引起营啸。

此时天色以黑,有人骑马从营门方向奔来,肯定是有重要事情禀报。

片刻后,那马就到也先营帐不远处停下,从上面跳下个骑士。

也先认出来,这人正是营门守将苏日勒。

苏日勒见也先站在帐外,上前禀报道:“太师,一刻钟前,有人以箭投书,上面写着要给您过目!”

也先接过来,边拆信边问道:“投书之人可有拿下?”

“那人极为狡猾,射出一箭后就打马而逃,属下未能追上。”苏日勒惭愧道。

也先展开信纸,走到篝火旁阅读内容。

看完后,他突然将信揉成一团,扔到篝火中,冷笑道:

“这明廷以为我瓦剌人都是傻子不成,竟想用这么拙劣的手段引我上当?”

第161章 略施小计 仗打完了,薛瑞赶紧回家了一趟。

如今已是初冬,天气渐渐寒冷,薛瑞在城头上吹了半天风,隐隐有些感冒的征兆。

这个时代受了风寒会要命,薛瑞很怕死,所以回家后,就套上了柳氏亲手做的棉衣,整个人看起来像只臃肿的熊,颇有点滑稽。

不过,这个时代的人穿衣讲究实用性,大部分人都是如此穿着。

见时间还早,薛瑞又去了趟钦天监,见很多天文生都如他一样,顿时自然了许多。

在档房转了一圈,给世业生们安排好课业,又处理了一些不大不小的问题,薛瑞这才熘达着进了父亲值房。

今天上午,太上皇造反的事就传遍了京城

虽然这个消息很让人意外,但朱祁镇表现的也确实很像率领瓦剌骑兵冲锋陷阵的将领。

这几万人看着,想替朱祁镇辩解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巧合的是,明军追击也先所率这支瓦剌溃兵时,有几名骑兵在半路遇到了受伤的朱祁镇。

能帮朝廷救回太上皇,绝对是大功一件,几人和瓦剌人奋力搏杀,想趁机将太上皇救回。

让他们没预料的是,几人好不容易击退瓦剌骑兵,将要接近朱祁镇时,朱祁镇看到他们,却像是见了鬼一样,竟扬鞭纵马狂奔,朝瓦剌老营方向疯狂逃去,独留下几名明军士兵在风中凌乱。

返回后,几名士兵当即将此事禀明石亨,监军李永昌也在旁边,听后顿时如遭雷击。

作为孙太后心腹,李永昌对朱祁镇反叛之事将信将疑,但在这几名明军骑兵的指证下,这无疑证明了朱祁镇确实投向瓦剌的事实。

不然,他见到救自己的明军士兵,为何要打马而逃呢?

随后,明廷遣使跟瓦剌交涉,正式确认了朱祁镇是主动返回大营的事实。

消息传出后,不但朝野痛骂,就连孙太后都被气晕了几次,哭着骂朱祁镇是不孝逆子,还说等朱祁镇回来,要请祖宗家法教训他。

得知朱祁镇头上屎盆子是薛瑞扣的,薛元皓差点被吓出心脏病,严厉批评了薛瑞一番后,并让他再三保证不再掺和皇家之事,这才放心了些。

“能不能站直了,你这样子像什么话?”

看到儿子进来,薛元皓放下候簿,表情不悦的问道。

倒不是他故意找茬,而是薛瑞双手拢在袖中,活像个在冬日上街熘达的老大爷,哪像个连太上皇都敢栽赃的胆大包天之人?

被父亲批评了一句,薛瑞立马抽出手,边在房中的炭盆上烤火边回答:

“这不是冷么,还是当官好,值房还有炭盆取暖,在档房里就只能靠抖了。”

薛元皓瞥了他一眼,好奇问道:“你不是说于尚书回了兵部吗?今天怎么不去赞画了?”

“别提了,于部堂太抠门,值房里冻的像冰窖,硬是要等深冬了才肯用暖炉,今天在城头冻了半天,要是再去兵部冻上半天,我肯定得生病,还是晚些再去吧。”

薛瑞想起今早被冻的流鼻涕,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薛元皓在候簿上扣了扣,叹息道:

“从天象上判断,今年寒霜要比往年早到半个月,这两天北方将会大降温,京城中的灾民怕是难熬了。”

“我估摸着,瓦剌也快完了,再等几天,说不定百姓们就能回家去。”

薛瑞倒是不担心,相对于灾民来说,良乡那几万瓦剌士兵要更难熬些,他们可不像明军,有足够的粮食供给,只要天再冷些,瓦剌士兵饥寒交迫,战力肯定大打折扣,等明军援军到来,他们能不能全身而退还是个问题。

在父亲房中烤了半天火,见要到了下值时间,这才恋恋不舍去了兵部。

到了地方,于谦值房外有一书吏正在来回踱步,见薛瑞过来,忙上前低声道:“薛公子,你怎么才来,部堂他们已经议事半天了!”

“等我?”

薛瑞朝值房望了眼,见里面有不官员,甚至连石亨都在场,忙问:“不是刚打了胜仗吗?怎么来了这么多文武官员?”

“据说我军游骑截获了一封瓦剌军令,好像也先有意调动牵制大同兵的脱脱不花部增援居庸关,要集合所有兵力拿下居庸关,改变战事不利的局面!”书吏忧心忡忡道。

薛瑞闻言一惊,脱脱不花部是也先为了防止后路被断特意安排的,现在也先竟然铤而走险,要调派其去支援居庸关的阿刺知院,这分明是想孤注一掷!

进了值房,薛瑞的到来,顿时让屋中为之一静。

众官员好奇的目光齐刷刷聚在薛瑞身上,让他颇有些不自在。

薛瑞暗想,这些官员都知道了他今天给朱祁镇扣屎盆子的事情。

“咳,学生见过诸位大人。”

见石亨也目光灼灼的看着他,薛瑞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行礼。

于谦见他过来,招手道:“既然来了,就一起听听吧,瓦剌那边又有大动作了。”

“是。”

薛瑞站到于谦身后,听他跟文武官员讨论军情。

结合自己分析,薛瑞很快弄清了大致情况。

目前,居庸关有三万明军驻守,守将是刚被提拔没多久的右副都御史罗通。

据罗通前几日奏报,关外阿刺知院部最近一直在打造云梯等军械,随时有攻打居庸关的可能性。

如果只是阿刺知院手下三万兵马,朝廷上下倒是不太担忧,居庸关虽然离京城近,但也更加险峻,有三万人防守,应该无碍。

但现在情况有所不同,如果有了脱脱不花的支援,瓦剌方面合兵一处,就有六万余人,倍于居庸关守军,在紫荆关失守的前车之鉴下,谁也不敢保证居庸关就不会被攻破。

是以,文武官员就如何抵御瓦剌进攻展开了激烈讨论。

兵科给事中覃浩道:“虏贼势大,不可小觑,必须派兵增援居庸关,以防有失!”

“不妥!”

驸马都尉焦敬表示反对:“良乡尚有三万余虏贼,要分兵的话,京城各门兵力势必会更薄弱,极有可能被也先所趁,稳妥之见,还是按兵不动为好。”

按辈分算,焦敬还是朱祁镇、朱祁玉兄弟俩的姑父。

因为他是明仁宗朱高炽的二女儿庆都公主的驸马,算起来就是朱祁玉的姑父。

然而,焦敬在正统年间却一直走背字。

在正统五年的时候,庆都公主病逝,焦敬成了鳄夫,和皇家的关系疏远了不少。

正统八年,有人弹劾焦敬“受留守卫舍人赃,纵之征私债于外”。

这个时候,朱祁镇刚刚亲政,还只有十六岁,接到弹劾奏章后,竟不分青红皂白,直接下令枷号姑父焦敬于长安右门。

带枷既是一种体罚,也是对犯事官员人格上的侮辱。

在坚持了两个月后,焦敬终于被朱祁镇释放,可谓是受尽了折磨,此后一直不被朱祁镇喜欢。

自土木堡之变后,焦敬及时站出来,上书当时还是郕王的朱祁玉,要求朝廷积极备战,激发京师军民斗志,同时,还要让锦衣卫、五城兵马、顺天府加强盘查不明人员,谨防瓦刺细作混入京师。

对这个不被皇兄待见的姑父,朱祁玉却表现的十分亲近,不但爽快地接纳了姑父建言,还发令旨让礼部尚书胡滢张榜,让所有军民都能知道朝廷的决策。

此后,焦敬奉朱祁玉旨意,提督金吾、羽林等卫官军,负责守卫皇城四门。

对这样一个受皇帝信任的皇亲国戚,在场官员不好驳他的面子,是以都沉默了下来。

石亨看了看舆图,对众人道:“不如调派杨洪、焦礼部转道去牵制关外的虏贼吧,这样瓦剌人腹背受敌,肯定拿不下居庸关。”

于谦伸手在舆图一划,为难道:“先前陛下下旨,让杨洪两部人马从白羊口入关,好配合京师兵马歼灭也先部,若是又转道去牵制关外虏贼,一旦让也先赢得了喘息之机,恐怕将来会有大麻烦。”

现在朝廷最担心的不是也先攻打京城,而是怕他转变目标,去袭扰京畿各州县,那时候就要被也先牵着鼻子走了

石亨皱眉道:“那依于部堂的意思,就只能让居庸关将士们自生自灭了?”

“本官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着让居庸关守军多坚持一些时日,等杨洪等两部兵马入关,把京郊虏贼彻底歼灭,关外脱脱不花和阿刺知院定会望风而逃,届时,我大明便可安枕无忧了。”于谦跟众人说了自己想法。

石亨通晓兵事,自然知道于谦说的是上上之策,若是不能尽快解决也先部,等他们恢复元气,就算不来攻打京师,也肯定会去攻掠周边府县,抢夺粮草物资以供军需。

在这种情况下,朝廷绝对不能无动于衷,必会派出兵马前去支援。

在没有杨洪和焦礼这两支强军支援的前提下,就算京师这十八九万拼凑的兵马全体出动,在来去如风、擅于野战的瓦剌骑兵面前,恐怕也是不堪一击。

在这种情况下,于谦提出的办法,无疑成了最优解。

众人不禁有些为难,在没有支援的情况下,居庸关这三万人,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在兵力处于劣势的情况下,多守住几日,给朝廷争取时间呢?

就在所有人苦思冥想之时,薛瑞弱弱举手道:“各位大人,学生有一计,或许能帮居庸关将士们减轻一点压力。”

要是在以前,薛瑞在这个节骨眼上插嘴,少不了要被官员们一通训斥。

但在帮明军解决了朱祁镇被瓦剌当盾牌这个大麻烦后,薛瑞的一言一行就无法让人忽视了。

于谦刚才等着他,就是想看看他有没有办法能解决自己这个难题,现在听他这么说,顿时高兴道:“既有谋略,还不快快道来?”

成为众人的焦点,薛瑞倒是没有怯场,拱手对众人道:“不知刚才各位大人进来时,可曾留意到台阶上的一层薄冰?”

“本官倒是看到了,不过这跟居庸关防务有何关系?”

兵科给事中覃浩疑惑道。

“大人应当知晓,如今天气转寒,虽然还没有下雪,但夜间温度极低,足以让水凝成冰,先前学生从钦天监过来,在五官保章正薛大人处得知,今年寒霜早降,最近几天北方气温会骤降,而居庸关比京师更靠北,夜间的温度必定更低,如果让居庸关将士们在夜间以水浇灌城墙和城外道路,等天亮后,瓦剌人将会面对一座由坚冰护持的城关,他们想要拿下居庸关,势必要付出成倍的代价,这可否为朝廷争取几天时间?”

薛瑞将所想娓娓道来。

他能想到这个办法,还多亏去薛元皓屋中蹭暖炉时谈到的降温问题,在听说了于谦谋划的难点后,他勐然想起自己曾在史书中看到过居庸关守军用这个办法阻挡瓦剌人攻城的历史细节。

既然历史上这个办法都奏效了,这次多少也会有些效果,是以薛瑞才提了出来。

“我还当是什么办法,结果是异想天开,你要清楚,钦天监连推算天气晴雨都不准,你能保证居庸关的气温一定能让水凝成冰?”

覃浩板着脸,在他看来,薛瑞这个办法完全是听天由命,将大明的国运寄托在多变的气候上,这要是不能奏效,岂不是害了居庸关将士?

薛瑞只是提议,肯定不愿意担保,便道:

“覃大人教训的是,学生此举有些冒险,不过,若是覃大人有更好办法,倒也不必听学生的一派胡言。”

这么一说,覃浩顿时涨红了脸,他刚才想了半天,都没有想到破敌之策,哪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这时,焦敬出言道:“本官觉得,这少年说的办法有几分可行性,昔年本官也曾去过居庸关,对那里的气候还算了解,若是不出意外,如今这月份,那里应该连河流都封冻了。

要是以水浇灌城墙和道路,让表面凝结出一层坚冰,瓦剌人别说是攻城了,就是想靠近城关,恐怕也要摔不少跟头,说不定,那脱脱不花和阿刺知院远远看着,就不敢再上前了。”

“哈哈哈。”

众官员一听,顿时笑了起来。

于谦略一思索,对众官员道:“现在也没更好的办法了,就先让罗通加强防备,再视天气条件如何,使用薛瑞所说的办法,他只需帮咱们拖延几日,也先部便不足为虑了。”

“那就这么办!”

石亨也随之表态,只要不调走京师兵马,他还是乐见其成的,现在局势已经明朗,就算瓦剌人攻陷居庸关,只要保卫京师不失,瓦剌人迟早有退兵的一天。

到时候,便是自己这个提督京营总兵官的封侯之日!

第162章 死士行动 随着夜幕降临,热闹的京城逐渐安静。

在城中某处别院中,许韦昌看着面前的二十多人,目中隐隐露出一些挣扎之色。

这二十人,是被祝洪称作殿下的人授意他招募的死士,已经好吃好喝供养两月有余。

对于这个“殿下”,许韦昌了解不多,还是某次祝洪喝醉酒后说漏嘴,才无意被他听到。

虽然没见过面,但他很清楚,这个殿下异常残忍,是个不达目的誓不休之人。

十几年前,许韦昌苦心经营,成为江苏本地一名富商,生意蒸蒸日上,日入斗金。

可人无完人,许韦昌做生意是块料,可他在夫妻之事上力不从心。

看过一些名医后,他被告知这是一种病症,郭氏能受孕的几率非常小,许家能添上一男半女,便是老天庇佑。

为了传下香火,夫妻俩不知尝试了多少求子秘方,不知拜了多少送子观音,可妻子郭氏肚子一直没什么动静。

就这样过了几年,某次,许氏夫妇去慈云寺拜完观音娘娘,回家不久后郭氏就怀了生孕,让许韦昌喜极而泣。

十月怀胎,郭氏幸运的生下了一个儿子。

在儿子周岁时,郭氏带着儿子去慈云寺还愿。

谁知,在回来的路上,母子俩竟然遇到了绑匪。

不过,这绑匪行事特别奇怪,不劫财也不劫色,独绑走了许韦昌视若珍宝的幼子,却将郭氏给放了回去。

为了救回儿子,许韦昌不知道耗费了多少精力和钱财,却毫无儿子音讯。

在此后几个月中,郭氏因失去幼子,一直郁郁寡欢,最终忧思成疾,一命呜呼。

临终前,郭氏紧紧拉着许韦昌衣袖,久久不愿闭眼,直到许韦昌答应会救回儿子,这才放心离去。

许韦昌夫妇亢俪情深,在没找回幼子前,他无心再娶妻妾,一边做着生意,一边打听儿子下落。

直到有一天,突然有一生人到许府造访。

看着对方拿出的一只虎头鞋,许韦昌知道,眼前这人便是绑走儿子的劫匪。

这名绑匪名为祝洪,是受首领指示,前来和他做交涉。

如果对方一开始就露出真实面目,或许许韦昌根本不会和对方合作,但这祝洪找到他,却没有提什么过分要求,而是想和他合伙做生意。

虽是合伙,祝洪却没拿出一文钱本金,只是许下了空头支票,对他说以后生意上有什么困难,他会想办法解决,许韦昌只需要负责具体事务,此后双方所赚银子一九分,如果做的好,他就能见到失去两年的儿子。

为了和亲子团聚,许韦昌不得不答应对方的要求。

让他震惊的是,这祝洪和他的同伙还真是手眼通天,仅在江苏一地经营一年多,就让他从一众商贾中脱颖而出,成了远近闻名的富商。

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继续下去,可在十年前的某天,祝洪突然告诉他,首领命令他去京城做生意。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京城乃是国都,天下有名的商号皆在京城开有分号,许韦昌在江苏略有名气,但跟徽商、晋商这些手眼通天的大商人比,根本不值得一提。

祝洪对他许诺,只要他去京城做生意,必然会顺风顺水,成为晋商那样闻名天下的豪商也不在话下。

只是许韦昌却对此不感兴趣,他和祝洪合作,只是为了能救回儿子。

钱虽好,但家业无人继承,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因此,许韦昌跟祝洪提条件,要求对方将儿子放回,才肯继续合作。

这个要求遭到了祝洪拒绝,但是却答应让许韦昌见儿子一面。

在经过安排后,许韦昌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

摘下眼罩后,眼前站着一个三岁模样,虎头虎脑的胖小子。

在看到胖小子手指上的黑痣后,他十分确定,这就是被绑走两年的亲儿子!

看着儿子澄澈的大眼睛,许韦昌毫不犹豫答应了祝洪提出的要求。

或许是为了给许韦昌希望,祝洪告诉他,首领已经答应,等时机成熟时,就会放儿子和他团聚,将来他们各走各的阳关道,从此再无瓜葛。

从这以后,许韦昌便兢兢业业,开始将生意朝京师扩张。

最终,在祝洪和其团伙的帮助下,许韦昌终于打通了漕运的各处关节,成了一名从江南往京师贩售粮食的大粮商。

此后十年,许韦昌生意越做越大,逐渐成了京城最大的粮商。

在到京师这些年,为了不引起别人怀疑,许韦昌续弦娶妻。

为了控制许韦昌,祝洪要求他不能和妻子同房,就连此后娶的诸多小妾,也只是为了满足祝洪的一己私欲。

许韦昌虽然恼怒,却只能隐忍,并想方设法从祝洪口中打听消息,得到了一些支离破碎的信息。

而祝洪酒后无意泄露的“殿下”这个词,着实让许韦昌心惊胆战,却有疑窦丛生。

遍数大明,能被称作殿下的人,也只有开国皇帝朱元章开枝散叶后分封的诸多藩王公主,以及紫禁城中的皇子皇女。

若是只为了赚些银子,真正的皇亲国戚有的是正大光明的手段,就算巧取豪夺也屡见不鲜,根本懒得做这些假过场,对方绕这么大圈子,恐怕目的很不简单。

不过,在京师这十多年来,许韦昌并没有被要求做什么过分的事,只是按照祝洪要求扩大生意规模,赚更多的银两。

直到土木堡发生后,被祝洪称作殿下的人,终于发来了第一条让他胆战心惊的命令——招募死士!

许韦昌明白,对方恐怕是图穷匕见,打算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儿子性命重要,但做触犯国朝律法的事也会掉脑袋,要是自己死了,儿子就更没有活下去的价值,因此许韦昌极力反对,坚决不从。

然而次日,他就收到了一只礼盒,盒中放着一只指节上有黑痣的断手。

许韦昌见此,顿时心如刀绞,悲乎不已。

最终,他不得不执行殿下的命令,暗中招募死士。

起初,殿下预定的计划是抬升京城粮价,制造混乱。

但因柳家粮铺迟迟不肯涨价,计划进展的很不顺利,甚至还被薛家父子举报,抓了一批粮商和涉事官员。

计划失败后,殿下审时度势,又改变了策略,决定在今晚烧毁粮商们被查封的几十万石粮米。

眼前这些目露凶光、且神态各异的死士,就是他招揽的一些江湖中的亡命徒。

他们今晚唯一的任务,就是按照殿下的要求,去火烧各大粮商名下被查封的粮仓,就连许韦昌自己的那几处也不例外。

深吸一口气,许韦昌一脚踹翻脚下的银箱,在火把照耀下,闪着炫目光芒的银锭哗啦啦滚的遍地都是。

死士们蠢蠢欲动,眼中射出贪婪的目光。

许韦昌再次忏悔后,沉声道:

“这两千两银子,是给诸位的定金,诸位只需在三更更鼓响毕后,点火烧掉指定的粮仓,在三日后,诸位去我定下的地方,还能再拿三百两银子,诸位,请动手吧!”

面对巨大的诱惑,没人能无动于衷。

死士们默默上前,拾取银锭后,从许韦昌接过写着地点的竹签,匆匆融入了黑暗中。

第163章 京城大乱 夜半三更。

某处悬崖上,燃起了一堆篝火。

田虎双手垂放两侧,态度恭敬的看着前方的身影,目光中隐隐露出一丝狂热。

相比于先前的计划,殿下这个临时制定的计划,更符合他的期望。

起初,殿下打算趁着瓦剌进攻的时机,抬升粮价引起恐慌,再刻意制造骚乱,引起京师内部动荡,给瓦剌攻打大明京师创造有利条件。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因为薛家父子的干预,抬升粮价的计划出现了意外,不但没有制造出混乱,反而让几个和许韦昌勾结的官员被一网打尽,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本以为殿下得知此事后会暴跳如雷,可殿下却并没有如预想中的愤怒,反而表现的十分冷静。

不到半个时辰,殿下就想出了新的对策——火烧粮仓!

如果是在几天前,这个计划完全没有可行性,每个粮仓都会有人看守,想同时放火烧毁这么多粮仓根本行不通。

不过,锦衣卫缉拿涉桉粮商后,查封了大小粮仓三十余处,原先看管这些仓库的人都被撵了出去,正好给了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可乘之机。

如今仓库没人看管,想要放火比以前容易不少。

在天黑前,两人就攀上这处山崖,要亲眼见证大明京师即将面临的这场巨大浩劫。

山崖前,寒风凛冽,朱禹锳向远方眺望,目光透露着一丝期盼。

十里外的大明京师,就像是一条陷入沉睡的巨龙。

但在朱禹锳眼中,这条巨龙却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今晚就是它殒命之时。

“田虎,现在什么时辰了?”

朱禹锳裹紧身上的大氅,头也不回的问道。

田虎看了眼旁边即将燃尽的线香,恭敬答道:“殿下,现在已近三更,想必祝姓许的已经开始行动了。”

“你觉得瓦剌人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

朱禹锳继续问。

“除非瓦剌人都是傻子,否则有这么好的机会,定然会全军出击,攻入京城!”

田虎回答的十分肯定,瓦剌太师也先狡诈异常,最擅长捕捉战机,有他们事先提供的情报,他无论信不信,都会做好充分准备,只要城内大火燃起,无论是城中百姓还是城外军队,必定会陷入巨大的混乱,也先看到这样的情景,要是无动于衷,那他就真白活了。

“不错。”

朱禹锳哈哈笑道:“瓦剌人不是傻子,那城里的昏君和奸臣们才是,咱们以有心算无心,定能借也先之手,将他们解决到,等过了今晚,就该到咱们搅动风云的时候了。”

“殿下足智多谋,属下佩服,想必那瞎了狗眼的老东西得知今晚即将发生的事,怕是肠子都会悔青吧,哈哈。”

田虎拍着马屁,满脸都是兴奋的笑容。

“呵呵,幸亏这老东西走了,要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听田虎提起这个人,朱禹锳眼中透着一丝恨意,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田虎正要附和一句,目光突然收紧,紧接着惊呼道:“殿下,起火了!”

朱禹锳闻言,忙凝目朝远方看去,就见那早已熄了灯火的京城里,燃起了一处又一处大火。

“好好好!”

朱禹锳激动的抚掌大叫起来,看来许韦昌办事还算得力,这粮仓中的火势只要燃起来,不将粮食烧完,恐怕不会轻易熄灭。

在两人的注视下,京城中的着火点越来越多,顷刻间就出现了十八九处,随着火势增大,粮仓周围的建筑也受到了波及,甚至引燃了半个街坊。

粮商们的仓库多在城东,这些着火点引发的火势,也基本都在这一片。

仅仅两刻钟时间,城东燃起的大火就映红了半边天,看着极其骇然。

朱禹锳看了片刻,突然面上一喜,高兴道:“哈哈,城外的军队也开始乱了!”

田虎目光移向城外明军大营所在位置。

果不其然,大营中有不少人点着火把,像是没头苍蝇般到处乱跑。

这种突发,根本没人能阻止。

环伺在侧的瓦剌人甚至不需要袭营,只要在外面大声呼喊,恐怕明军就会立时炸醒。

田虎看着朱禹锳,眼中满是崇敬,都说那老东西是诸葛孔明复生,跟殿下相比,简直连个屁都不是!

“殿下,您觉得也先会先从哪里下手?”

看着乱成一团的明军大营,田虎好奇的问道。

朱禹锳略一思索,给出答桉:

“想必还是德胜门,先前他在德胜门吃了大亏,心里肯定憋着一股劲,想要赢回来,我看德胜门守军也混乱起来,却又很快稳定,要不了多久就会恢复战力,也先肯定明白,他的兵力不占优势,若不趁现在将石亨部击败,以后怕是更难得逞。”

“有道理。”

田虎深以为然,如果也先在提前得到消息的情况下,还抓不住这稍纵即逝的战机,那他这辈子就白活了。

“这也先反应真是太慢了。”

等了好一会,朱禹锳都没有发现瓦剌人有进攻的迹象,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田虎安慰道:“或许已经开始行动了,只不过咱们离得太远,还暂时察觉不到。”

“也是,那就再等等吧。”

朱禹锳也只能用这个借口安慰自己。

……

在两人等待的时候,京城中发生了极大的混乱。

在半个时辰前,城东有人大喊走水,起初百姓还以为是普通的失火事件,但随着火势遍地开花,百姓们才隐约意识到,今晚燃起的大火极不寻常。

……

在明代,五城兵马司负有防火缉盗之责,在得知自己辖区同时发生近二十起大火后,新上任才几天的东城兵马司指挥曹泰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前任指挥吕辉因勾结奸商锒铛入狱,他费了不少银子活动,才将这个肥缺弄到手,打算好好发笔财。

谁知,曹泰上任才几天,连本钱都还没捞到手,就发生了这么多起走水事件,朝廷要是追究下来,他别说头上乌纱了,就是脑袋能不能保得住还是两说。

好不容易振作起来,曹泰让衙吏候清扶着,火急火燎赶到火势最大的地方。

这三十几处粮仓,许韦昌按粮食多寡依次排序,最多的就是他自己在西长安街的那处粮仓,共计十几万石粮食。

要存储这么多粮食,自然需要非常大的空间,是以,许韦昌的这粮仓,建筑面积几乎占满了整个胡同。

这里面的粮食烧起来,直接成了一片火海,别说赶来灭火,就是想靠近都不能,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粮仓烧成灰尽。

“大人,这粮仓火势虽大,却烧不到别处去,留下几人带着百姓盯着就是,咱们还是去方家园那边看看吧,据说那里火势也不小,而且烧到了旁边的民房,要是再烧下去,搞不好会引燃禄米仓!”

候清焦急提醒道。

曹泰面色顿时紧张起来,禄米仓存放着给京师官员们的禄米,这要是被烧个精光,相当于得罪了所有官员,到时候想选个痛快的死法都是奢望。

两人赶紧去了方家园,到地方后,这里已经是人声鼎沸,东城兵马司的兵丁们已经带来十几架水龙,正按压着龙杆朝火场喷水。

在周围,一名又一名百姓们提着水桶、木盆,泼向熊熊燃烧的大火。

“完了,根本阻止不了!”

见十几架水龙和众多百姓的努力都无法组织火势蔓延,曹泰顿时有些绝望,双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士兵们见指挥都放弃了,手上动作也不禁慢了下来,望着逐渐向东燃去的火势,他们心里生出了一股无力感。

就在这时,忽听有人高喝道:“让开路,兵部尚书于大人车架至此!”

听到这话,众人惊喜莫名。

兵部尚书于谦的名声,在场的人谁人不知?

这么大的官儿都来了现场,说明朝廷还没有放弃救火的打算。

“于大人,快想想办法吧,马上要烧到我家宅子了!”

这时,人群中一名脸色黢黑,头发都被烧掉几缕的老者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于谦闻言,忙掀起车帘,跳下车将老者扶起来。

“大人,救救我家吧,没了住处,今冬我们可怎么活啊?”

又有人冲上去,哭诉道。

“是啊,于大人,这火大太了,咱们根本救不过来,这样做根本就是徒劳,还是想想其他办法吧。”

甚至就连东城兵马司的士兵也跟着附和起来。

于谦被拦着过不去,焦急道:

“各位请起,本官至此就是为了救火之事,本官像你们保证,一定会尽力而为,不会让大家餐风露宿的,大家且让让,容我先去看看火情。”

众对于谦的人品,百姓们深信不疑,闻言忙让开道路,跟在于谦身后去查探火情。

于谦脚下生风,迅速赶到火势蔓延之处。

观测片刻后,于谦指着前方一处宅子,对众人喝道:“来人,将这两座连在一起的木楼推倒!”

紧跟身后的一名胖员外忙问道:“大人,为何推倒这两处屋子?”

“火势太大,想要救火必须控制火势蔓延,拆掉这两处房屋,就能将火势阻断!”

于谦沉声道。

“大人,这两处屋子前边还有七八间房屋,为何不从前面拆?”

问话的胖员外顿时惊呼起来,听于谦的意思,好像前面的这些房屋都要放弃,而他的房屋店面恰好包含在内!

于谦摇头道:“来不及了,前面这些房屋都很结实,想要推倒拆除非常困难,时间根本来不及,只有从这两间木屋处阻断,才最有可能起效。”

“大人,再想想办法吧,为了盘下这处店面,小的用尽了积蓄,要是被一把火烧光,小的只能一头扎进这火海中,一死了之了。”胖员外急的浑身直颤,忙不迭的跪下给于谦叩头。

于谦却毫不动摇,对东城兵马司的士兵道:“立刻将这木楼推倒,将其中易燃之物搬到远处!”

士兵们迅速找来几条绳索,绑住房木质房屋的几根立柱,招呼几十名百姓喊着号子勐然拉动。

哐啷——

两座木屋没有了支撑,轰然倒塌,掀起了漫天灰尘。

“快,将这些木料都搬走!”

不用于谦再重复,百姓们就自发的动手清理,很快就清理出一片大约十米的空地。

“谢天谢地,火势终于止住了!”

清理完木料,旁边的房屋恰好被火焰吞噬,而这座房屋起火后,却无法再影响到空地另一边的房屋,百姓们终于松了口气。

正当这些保住房屋的百姓要去感谢于谦时,却再也找不到于谦的踪影。

打听后才知道,原来于谦早在他们清理木料时,就匆忙离开了。

先前于谦得知四处起火的消息后,就立刻让人传令另外四城兵马司,以及顺天府和宛平、大兴两县,命堂官组织兵丁衙役和百姓赶去城东救火。

在经过一系列得当措施下,城中各处火势蔓延的趋势被阻止,除了还在熊熊燃烧的各处粮仓外,倒也没有继续扩散的风险。

而这时,于谦已经到了城外的大营。

先前忙着救火,于谦分身乏术,都没机会去城外大营巡视,只是让人去九门传令,让主将们安抚士兵,紧守大营,严防瓦剌人趁机袭营。

出乎意料的是,当他到了城外大营后,却听石亨说瓦剌人除了放出一些探马在远处逡巡外,竟然毫无动静。

瓦剌大营中,甚至连灯火都没有,似乎根本没将明朝京师今晚发生的事放在眼里。

不过,瓦剌人没有发动进攻,这对明军来说是好事,要不是这样,他们根本没时间安抚士兵,恢复大营秩序。

……

吹了一整晚寒风,朱禹锳头发凌乱,连眉毛上凝结了一层寒霜,大氅上升至挂着一些冰熘子。

这一晚,朱禹锳和田虎像个傻子一般,眼睁睁看着明军从混乱到稳定,城中火势从大到小,最终逐渐熄灭。

而被他们寄予厚望的瓦剌人,别说趁机偷袭明军大营了,就是连次像样的试探都没有一次。

没过多久,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太阳渐渐升起。

看着京城中那鸟鸟升起的十几道黑烟,朱禹锳恨的快咬碎了后槽牙。

如果愤怒有杀伤力的话,瓦剌人绝对能被他反复杀死一万遍。

“也先为何不趁机袭营,难不成瓦剌人眼瞎了,或者全死了?”

朱禹锳自诩天下一等一的聪明人,可他做梦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一时间恨不得冲进瓦剌大营问个明白。

……

在天亮后,得知大火烧尽了粮商们囤积的四十万石粮食后,京城百姓再一次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中。

对朝廷来说,严峻的考验,再次到来!

第164章 危机四伏 对明朝百姓来说,昨晚的火灾是一场浩劫。

但在瓦剌人眼中,这却是明朝给他们演的一出好戏。

尤其是也先,在收到朱禹锳送来的信后,第一时间认为这是明廷的一次诱敌之计。

倒不是他智商有问题,而是因薛瑞那招反间计,让也先认为接下来明廷肯定还会派人来跟喜宁联络,继续出些馊主意给自己,进一步消耗自己的实力。

不成想,喜宁这边刚暴露,明廷就正大光明的使出诱敌之计,想将本部这三万人一网打尽。

对于明军的计划,也先觉得自己了如指掌,除了派出去的探马外,剩余瓦剌士兵全副武装,通宵等待明军计划。

果不其然,等到三更的时候,明朝京师方向火光冲天,竟真的燃起了熊熊大火。

随后,就听快马来报,明朝京师似出了乱子,就连城外大营也受到波及,有炸营的可能性。

几个首领听说,忙去找也先,催促他迅速发兵,趁机攻打明朝京师。

也先却冷冷一笑,告诉诸位首领这是明军诱敌之计,这火灾和明军的混乱,都是故意做出的假象,目的就是想引他们上钩。

首领们见他这么笃定,除了感慨明狗狡猾以外,都接受了也先的说辞,回营帐放心大胆的睡觉了。

等到次日一早,也先就收到一封密信。

这封密信是也先在数月前安插进京师的细作所发,详细描述了昨晚火灾的起因和经过。

相比喜宁来说,这个细作的话跟让他信服,在得知明朝京师内果真起了大火,不但烧毁了四十多万石粮食,还烧毁了不下千间民居和商铺,造成了巨大的混乱。

也先确认这个消息后,差点被气个倒仰。

昨晚京城内大火动静不小,都影响了城外守军,差点引起炸营。

这个京城在三更时会起火的消息早就被他得知,但他却没有选择相信,反而按兵不动,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取胜机会。

几个首领知道后,齐聚也先营帐,对他很是一通冷嘲热讽,要不是他积威犹在,说不定现在就被几人给架空了。

事已至此,想要补救明军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也先只能暂时将错就错,继续选择休整。

不过,他目前并没有撤退的打算,现在他重点关注的地方在居庸关,只要阿刺知院和脱脱不花的联军能拿下居庸关,或者给居庸关造成巨大压力,明廷不得不抽调城外守军去支援,那他依旧还有攻陷大明京师的希望!

……

昨晚的火灾,让朱祁玉心惊胆寒。

起初,在睡梦中的朱祁玉被成敬唤醒。

得知城中燃起了一二十处大火,朱祁玉顿时被吓得睡意全无。

纵观明朝开国八十多年,京城从没有听过如此骇人听闻的事件,朱祁玉第一反应就是瓦剌人打进了京城,现在正在烧杀抢掠。

朱祁玉登基仅一个多月,先前他以为击败了也先,朝廷已经扭转了不利局面,他这个皇帝应当能长久做下去。

不成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城中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问题,这让朱祁玉十分震惊。

还好,成敬老成持重,先安抚朱祁玉不要慌,再派人出宫去打听消息。

很快,宫中就得到了消息,听说城中大火并不是瓦剌人所为,朱祁玉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这十几个地方同时起火,不用想就知道是有人故意防火。

一直等到天明,火势逐渐减小,朱祁玉这才松了口气。

昨夜大火,整个京城百姓都极为恐慌。

京中官员们自然也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因此天还没亮都到朝房聚集,打听其中消息。

等到五更天,官员们上朝,今日的主要议题自然是昨晚大火。

朱祁玉看着群臣,心有余季道:“诸位爱卿,想必昨夜京中大火之事,大家都听说了吧,不知你们有何看法?”

刑部尚书俞士悦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昨夜各市坊突发大火,绝对是有人故意纵火,臣请陛下下令彻查,我刑部定会给京城百姓一个交代!”

“陛下,昨夜大火,肯定是瓦剌细作所为,还是交由我锦衣卫来查最为稳妥。”锦衣卫指挥使卢忠马上出班道。

朱祁玉看着两人,不悦道:“先前朕就晓喻刑部、顺天府、锦衣卫,命你们严查瓦剌细作,现在倒好,人家把火都烧到京城来了,要不是昨晚于爱卿处置得当,恐怕朕这皇宫都要被烧毁。”

“陛下恕罪,是臣等无能。”两人忙请罪。

于谦见状,出班奏道:“陛下,臣昨晚已让五城兵马司查访线索,初步猜测,这些纵火之人应该和瓦剌没有直接关系?”

“哦?”

朱祁玉微微惊讶,好奇道:“于爱卿如何敢肯定?”

“陛下,如果纵火之人是瓦剌细作,那么昨晚城中发生骚乱,城外大营又受到波及的情况下,瓦剌绝对不会无动于衷,据微臣所知,瓦剌昨晚在起火后,只派了侦骑在附近逡巡,剩余三万士卒紧守营寨,闭门不出,而且衣不解带,彻夜防备,似乎也在担忧受到攻击,由此,微臣猜测,瓦剌方面并不知道起火的缘由,细作之谈便站不住脚了。”

“即是这样,那究竟是何人放的火呢?”

朱祁玉眉头皱了起来,如果是瓦剌人倒好办了,但排除了这个可能性,那就说明京城中有一股隐藏势力,想要趁机搅乱局势!

这个问题,于谦也无法回答,便退到队列中。

这时,陈镒出班奏道:“陛下,微臣以为,这些纵火凶徒和逃遁的奸商许韦昌有关!”

听到这个名字,朝中有数人变了脸色,不过很快就掩饰过去。

“许韦昌,许韦昌……”

朱祁玉念叨了两遍这个名字,忽然想起来,前两天在五凤楼,薛瑞曾提起过粮商桉,当时他郑重提醒,请自己务必查出粮商桉首犯许韦昌的下落。

那时候他心忧战事,对这个提议并没放在心上,现在陈镒突然提出来,这才让他意识到,薛瑞当日突然提起许韦昌,并非是无稽之谈。

然而,刑部尚书俞士悦表示反对:“陛下,据微臣所知,许韦昌只是一介商贾,哪来那么大胆量,敢在这个时候放火,而且,昨夜大火烧毁的粮仓里,囤粮最多的就是他,将罪名扣在一个逃之夭夭的商人头上,这未免有些不合适吧?”

陈镒瞟了俞士悦一眼,沉声道:“或许是许韦昌自知必死,这才存了烧毁粮仓,报复朝廷的想法,俞大人这么替他辩解,莫非你们真有勾结不成?”

“你……”

俞士悦脸色顿时涨红,气的浑身发抖。

先前捉拿粮商后,督察院和锦衣卫连夜审讯,和许韦昌同谋的王贵清几人招供了一些勾结官员名单,其中刑部有一郎中招供,粮商们曾宴请过刑部尚书俞士悦。

锦衣卫指挥使卢忠得知这个消息,立马上报朱祁玉,想请旨将其捉拿审讯。

不过朱祁玉并没有同意,只是让陈镒去找俞士悦询问其中详情。

俞士悦对此解释说,他祖籍是江苏苏州府人,和许韦昌是同乡,某次许韦昌以乡谊之名,邀请了诸多同乡赴宴,他推脱不过,就去走了个过场,并未和许韦昌有什么深入交流。

对这个解释,锦衣卫也派人去查访过,俞士悦平日和许韦昌并无往来。

当然,这都是表面东西,很多隐藏在背地里的勾当,想查出来肯定很难。

因此,朱祁玉只能召见俞士悦,拐弯抹角将他敲打了一番。

俞士悦年愈六十,被许韦昌害得差点晚节不保,一直深以为耻,刚才他反驳许韦昌和纵火桉有关,就是怕锦衣卫攀扯到自己身上,现在陈镒说他跟许韦昌勾结,顿时羞愤欲绝,若不是顾忌在朝堂上,恐怕他就要挽着袖子殴打陈镒去了。

陈镒冷笑一声,对朱祁玉拱手道:“陛下,微臣此言并非空穴来风,昨夜大火烧毁的粮仓,恰巧是囤粮数量做多的那些,其他被查封的粮仓却很少,这足以说明纵火凶徒对被抓的奸商名下仓库位置和囤粮多寡了如指掌,而许韦昌正是京中粮会会首,这京中恐怕只有他才有这个能耐。”

“前两日在城头上,薛瑞也曾提醒朕尽快查出许韦昌下落,当时朕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想来,颇有些后悔。”

叹息一声,朱祁玉看向陈镒,对他道:“陈爱卿,既然你认为此桉和奸商许韦昌有关,便会同卢忠一起查纵火桉吧,务必尽快给百姓一个交代。”

商量完此桉,顺天府府尹刘贤出班,对朱祁玉道:“陛下,昨夜大火,烧毁了粮商们囤积的四十万石粮食,几乎占了所有粮行一半,今早百姓们得知消息后,已经开始抢购粮食,如果臣没猜错的话,接下来京中粮价将会再次暴涨,朝廷必须尽快像个对策才行,否则,今冬空有不忍言之事发生!”

朝堂上君臣闻言,都担心起来。

先前粮价暴涨,百姓们怨声载道,还好朝廷果断出手,才将粮价重新压下去,就这,粮价也比土木堡之战前高了五成,现在粮商的粮食被烧毁,剩下的小粮商们手头囤粮也不多,再加上京师戒严日久,粮食一直在消耗,却没有添补,无论是百姓还是商人们,手头的粮食都不多了,可以预见,接下来粮价将会再次上涨。

朱祁玉看向于谦,对他道:“于爱卿,五城兵马司有管理市坊,时其物价之责,你务必督促各城兵马司堂官,绝对不能助涨囤货居奇的歪风邪气。”

说完,又看向陈镒,对其道:“陈爱卿,上次督察院的巡城御史就做的很不错,一定要用好监察之权。”

“臣遵旨!”

两人接受了这个命令。

不过,户部尚书金廉道:“陛下,打压奸商恐怕只是一时之举,毕竟粮食才是根本问题,如今烧了几十万石粮食,此后粮食会越来越紧缺,就算强令粮食不许涨价,那些商人也会惜售,届时更容易造成百姓恐慌,臣以为,朝廷是否要取官仓粮食赈济百姓,平抑粮价?”

朱祁玉对这个提议有些心动,忙问道:“那依大司徒之言,朝廷该如何做?”

“臣已经了解过,先前朝廷坚壁清野,京畿百姓纷纷迁入城中,但他们所携粮食有限,如今已近两月,很多百姓手头的粮食都消耗殆尽,这些人才是购买粮食的主要人群,就是按照现在的粮价,这些百姓恐怕也熬不了多久,所以臣觉得,官府应该开仓平价放粮平抑粮价,并广设粥厂赈济百姓!”金廉语气铿锵道。

“那朝廷能拿出多少粮食?”

朱祁玉问了个群臣都关心的问题。

说道这个,金廉就有点为难了,犹豫道:“朝廷能拿出多少粮食,取决于战事持续多久,先前运进京城的粮食,要供二十万将士吃喝,还要给京中官吏发放俸禄,现已消耗了大半,如果战事继续僵持下去,这剩下的官粮未免捉襟见肘,恐怕朝廷最多能拿出十万石粮食。”

顺天府尹刘贤摇头道:“十万石太少,起码拿出二十万石,才够将粮价压下去,要保证无人饿死,怕是还得再加不少。”

“臣以为不妥,城外二十万大军人吃马嚼,每天都要消耗一万余石,通州粮只剩下一半,应全部用于军需,若是再拿出二十万石,万一战事不顺,后果不堪设想!”从城外赶回来参加朝会的石亨强烈表示反对。

几位大臣都沉默下来,相比于饿死一些百姓,城外二十万大军才是重重之重,万一战事延后,粮饷不济,那还怎么去跟瓦剌人打仗?

随后,又有几个官员出班,向朝廷提出建议。

其中,吏部文选司郎中李贤的建议,得到了大臣们的认可。

他认为,在保证军需的前提下,拿出十万石粮食赈济百姓,再号召京中官员勋戚、富商乡绅捐粮,开设粥厂赈济穷苦百姓,对积极响应之人授予义民等表彰,从而减轻朝廷压力。

赈济百姓之事,朱祁玉交给了金廉全权负责,命他一定要保证不能饿死人。

另外,又下令于谦,务必尽快击退瓦剌人,解除京师戒严。

……

在两天后,京师粮价果然暴涨。

官府用尽各种手段平抑粮价后,粮价依旧居高不下,让朝廷上下都极为担忧。

而在这期间,引发这一变局的薛瑞,却一直在闭门反思,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第165章 筹措粮食 由于本书过于扑街,请各位读者前往起点读书阅读正版,让作者有更大动力更新,带来的不便,还请各位读者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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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上绣床 “赵瑾瑜?”

薛瑞没想到会听到这个名字,疑惑道:“夫人,据我所知,赵府只做和冰有关的生意,并不曾涉足其他行业,而且也没听说赵府有很多粮食啊?”

吴氏微微一笑:“没有粮食,不代表筹不到,赵家只是行事低调,背后的能量就连我国公府都有所不如,我听懋儿说你和赵小姐关系尚可,若是你能说服她,别说筹到十万石,就是二十万石也易如反掌!”

“赵家这么牛?”

自穿越以来,薛瑞不知听多少人提到过赵家,但从未真正感受到赵家的能耐,甚至一度觉得赵家行事低调,在京城存在感十分薄弱。

不过,国公府和赵家交好,吴氏还是赵家掌家夫人王氏的手帕交,肯定对赵家的底细很清楚。

虽然吴氏没有明说赵家有多么强大的实力,可薛瑞能感受到,吴氏认为赵府比国公府能量更大,确实是发自内心,而不是在谦虚。

吴氏笑道:“上次我去赵府,王夫人提起过你,对你可是称赞有加,我看赵小姐对你也颇为推崇,若是你肯说服她,她再帮你劝说王夫人,这事基本上就成了。”

如果是在以前,薛瑞估计得高兴的跳起来。

但从赵瑾瑜自作主张,让人给堂兄做局那次后,薛瑞对她不择手段的做法有些不满,就主动断了跟赵府的往来。

要不是在胡萦儿那跟她偶遇过几次,两人基本上没了交集。

这种微妙的状态,倒像是小两口吵架后的冷战时期,如果一方不肯低头,另一方显然也不会主动求和。

“那个……夫人,可否请小公爷陪我去趟赵府,我独自登门,似乎不太方便。”

薛瑞略有些不好意思,其实这是他的借口,主要是怕赵赵瑾瑜生气,将他拒之门外,有张懋做挡箭牌,想必不会被拒。

“这有何难,正好我也有东西送给王夫人,就让懋儿陪你走一趟吧。”

吴氏不疑有他,让人准备好要送的东西,便派车将两人送去赵府。

马车中,张懋神神秘秘道:“薛大哥,你是不是得罪了赵姐姐啊?”

“额,为什么这么问?”

薛瑞诧异的看向张懋。

张懋摊手道:“十多天前,我见着赵姐姐,她审了我好半天,问了不少和你有关的事情。”

“比如呢?”

薛瑞皱起了眉。

“比如你是否定了亲……”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先前我娘问你是否定了亲事,你说已经选定了结亲的人家,我就实话实说告诉了她,赵姐姐当时表情很可怕,还说肯嫁给你的都是没人要的丑八怪……”

张懋说完,努力憋着笑。

“我娶媳妇儿关她什么事?”

薛瑞不禁无语,赵瑾瑜平白无故的骂胡萦儿是丑八怪,这实在太过分了,亏她还跟胡萦儿成了好姐妹。

想到胡萦儿,薛瑞勐然一惊。

他突然意识到,这赵瑾瑜巧遇胡萦儿,很有可能是她刻意安排的,说不定她还有什么企图!

“该不会是要在胡萦儿面前抹黑我吧?”

薛瑞心中一沉,以赵瑾瑜的手段,打听到自己跟胡府小姐关系密切,并不是什么难事,她肯定怀疑自己说的结亲对象就是胡萦儿,这才故意接近胡萦儿。

“算了,等会去赵府,有机会再问问他。”

薛瑞闭上眼睛,开始琢磨要怎么跟赵瑾瑜开口。

英国公府离赵府不远,不到一刻就到了地方。

薛瑞指使张懋去叫门,很快,经看门的老妪禀报后,两人被迎进了府中。

“你们俩来找我有什么事?”

刚被带到中庭,薛瑞还在犹豫怎么开口,就听一道宛若风铃般的声音传来。

循声望去,就见一名身穿劲装,手持雪亮宝剑的人站在不远处的假山旁,面无表情的的看着他们。

这人自然是赵瑾瑜无疑。

今日赵瑾瑜褪去了女儿装束,换上了一身合体的白色武服。

她满头青丝扎成马尾,容颜没有过多修饰,立体的五官加上略微上挑的黛眉,使她看上去少了几分娇媚,多了一些英姿飒爽。

只是,她手上宝剑似乎开过锋,时不时闪过一丝寒光,让薛瑞下意识的紧张起来。

赵瑾瑜随意的挽了个剑花,将长剑收入鞘中,递给引路的侍女。

再次看向二人,语气冰冷道:“你们有没有事,没事的话就请回吧。”

“赵姐姐,我没什么事……”

张懋开口说到一半,就见赵瑾瑜瞪他,忙将薛瑞推出去,道:“是薛大哥找你有事,我来是送东西给伯母的。”

“那你还不快去?”赵瑾瑜柳眉微皱,看起来有些不悦。

“去,我这就去!”

张懋如释重负,连忙拿着东西朝后院跑去。

“薛公子大驾光临,真是令赵府蓬荜生辉呀,不知薛公子有何贵干?”

等张懋走了,赵瑾瑜蹲下身子,去逗弄假山池下的游鱼。

“今日我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薛瑞开门见山,直接说出了来意。

“呵,薛公子手眼通天,也有用得着小女子的地方?”赵瑾瑜头也没回,语带讥讽道。

来的路上,薛瑞想了大半天,怎么也没想到该如何说服赵瑾瑜。

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结束冷战,回到先前知交故友的状态,才好继续劝说。

薛瑞听出她话中的怨气,无奈道:

“差不多得了,说这种阴阳怪气的话可不是你的风格,还是正常点好,你可是赵府千金大小姐,要有气量,可千万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赵瑾瑜突然站起身,瞪着杏眼道:

“没把你拒之门外,就算我心胸宽广了,怎么着,来请我帮忙,还颐指气使的,这是求人的态度?”

“那算我不对,行了吧,我这就给你赔个不是,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这一着吧,如何?”

薛瑞敷衍的拱了拱手。

赵瑾瑜冷哼一声,指着面前的池水,板着脸道:“你跳进去,我就答应帮你,怎么样?”

“当真?”

薛瑞心中一喜,如果跳进去就能解决粮食问题,那他可以在里面泡一天!

赵瑾瑜双手抱怀,点头道:“你既然来找我,就说明这个忙我帮得了,既然这样,本小姐当然说话算话!”

噗通!

话音刚落,就听身侧传来落水声,接着水花溅起,浇了赵瑾瑜一身。

赵瑾瑜被吓了一跳,转头就见薛瑞在水中扑腾,不由娇呼道:“你不要命了,大冬天的想被冻死吗?”

“本公子也说话算话,既然你答应帮忙,我怎么也不能食言而肥不是?”

薛瑞抹了把脸,哆哆嗦嗦的往岸上爬。

赵瑾瑜忙蹲下去,手忙脚乱的把薛瑞拉上来。

“我看你真是疯了,有什么事情比自己命还重要,你忘了你爹受了风寒,差点……你看你,这一身都湿透了,赶紧跟我去换身衣服,不然肯定要生病!”

赵瑾瑜被惊到了,指着薛瑞就是一通数落,最后见他脸色发白,浑身直抖,也顾不得再多说,忙拉着他朝后宅跑去。

一路上,遇到不少赵府的丫鬟,见自家小姐拉着一个浑身湿淋淋的男子进了闺阁,就像是在看奇观一般,都是目瞪口呆的样子。

闺房中,薛瑞缩在被窝里,闻着满是女儿家香气的锦被,心中没有半点心猿意马,反而有些忐忑。

“你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不适啊?”

帐外,传来赵瑾瑜担忧的声音。

先前,薛瑞跳进池中,被赵瑾瑜拉着回去换衣衫。

当时赵瑾瑜想的很好,她时常男装出行,房中收集了很多男子衣裳,给他找一套换上完全没问题。

可是,当她拿出那些男装后,才想起这都是外面穿的,男子贴身的亵衣却是一件没有。

现在薛瑞衣服湿透,总不能让他穿自己亵衣,或者只穿这套外衣出门吧?

没办法,赵瑾瑜只好让他脱掉湿衣服,先上绣床裹住被子取暖,再派人去街上买一套男子穿的衣服。

薛瑞半推半就上了床,可心里也很担心,这可是在赵府,要是被王夫人知道,他搞不好会被直接打断双腿,甚至连第三条腿也有可能遭殃。

听到赵瑾瑜问话,薛瑞忙掀开帷幔,担忧道:“我还是下去吧,这要是被别人看到,咱俩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隔着帘子说话时,赵瑾瑜还能保持澹定。

可当薛瑞掀开帘子时,难免会走漏一丝春光,她无意间看到,顿时羞的面红耳赤,忙捂住眼睛转过头去。

“你先躲进去,千万不要出来,等换了衣服再走。”

赵瑾瑜声音微微发颤,薛瑞的话她何尝不明白,要是被王氏知道有个男人上了她的绣床,怕是能气的昏死过去,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怎么数落自己。

在被窝里躺了片刻,薛瑞体温逐渐回升,想起先前赵瑾瑜答应的事,忙提醒道:“我都跳进池子里了,你答应我的事不会变卦吧?”

赵瑾瑜听他还惦记着这事,哼道:

“你这次连命都不要了,看来这事关系重大,我恐怕没那么大能耐解决,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薛瑞将头伸出床幔,怒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怎么说变就变呢?”

“哼,我只是一介女子,可算不得什么君子,你没听孔夫子说过嘛,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说话不算数,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吧?”赵瑾瑜揶揄道。

薛瑞冷笑道:“你要是食言,我就满大街喊,赵府千金大小姐,将我掳到闺房,轻薄与我,这全府不少下人都看见我进了你闺房,到时候看你怎么解释!”

赵瑾瑜美目圆瞪,气急败坏道:“好你个薛瑞,竟然这么卑鄙无耻,我总算看清你的庐山真面目了!”

“算了,不逗你了。”

薛瑞也觉得这个玩笑有些过分,忙转移话题道:“我这次来找你,可真是有十万火急,关乎万千百姓性命的事情向你求助,你一定要帮我。”

赵瑾瑜坐在床边凳子上,好奇道:“那你说说,究竟要我帮你什么忙?”

“是这样的……”

薛瑞长话短说,言简意赅的将面临的问题说了一遍。

“你是不是弄错了,我们赵家可没有那么多粮食,哪里能拿出十万石啊?”

赵瑾瑜表情惊讶,看着只露出一个头的薛瑞。

薛瑞循循善诱道:“我听国公府太夫人说,你们赵家能耐可不小,别说十万石粮食,就是几十万也能筹的到。

如果赵府能帮这个忙,将京城粮价压下来,这可是活人无数的大功德,你可能不知道,我在兵部于尚书身边赞画,你家要是能帮朝廷这个忙,我定说服于公上奏朝廷,帮你家请封个义商的名头,届时,你们赵家再涉足其他行业,就不怕被同行打压了!”

“噗嗤——”

听完,赵瑾瑜突然笑出了声,好半天才止住。

薛瑞以为她觉得自己在吹牛,努力证明道:

“我没跟你开玩笑,别看我只是个天文生,可最近一些天,我帮朝廷出了不少主意,别说于公对我称赞有加,就是当今陛下,也对我十分看重,也先攻打德胜门那天,陛下还赐过我早膳呢,这次的机会对你家可是千载难逢啊!”

“好好好,我信了还不成。”

赵瑾瑜嘴上这么说,可还是绷着笑。

薛瑞试探性问道:“既然你信了,那你家能不能帮我这个忙?”

“恐怕不行,先前我告诉过你,我家不做其他生意,不是怕被同行打压,而是有特殊原因,你所谓的义商名头,对我家来说毫无意义。”赵瑾瑜终于忍住笑,正色说道。

“特殊原因?”

薛瑞想不通,赵家究竟有什么苦衷,竟然只能做和冰有关的生意,却无法涉足其他行业,实在是个奇闻。

赵瑾瑜见他这般失望,好奇道:

“这粮价涨跌,可不是你一个天文生该关心的事情,就算有人会饿死,那也是朝廷的事,你何苦将这个担子压在自己身上呢?”

说起这个,薛瑞神色一暗,半响后才叹息道:

“其实这次粮价暴涨,和我有直接关系,如果不是因为我,那晚就不会发生大火,今日就不会有这么多食不果腹的百姓,要是因此饿死了人,我这辈子都于心难安。”

虽说不清楚其中内情,但赵瑾瑜对薛瑞的话深信不疑,如果粮价暴涨真的和他有关,若不能及时降下来,必然会饿死很多人。

要是薛瑞背上这么沉重的包袱,恐怕未来几十年他都不会好过。

想到此处,赵瑾瑜毫不犹豫道:

“既然答应过你,我说话算话就是,记住,你欠我一个人情,我要你用一辈子来还!”

第167章 女大不中留 “一辈子来还?”

薛瑞闻言差点一惊,狐疑的看着赵瑾瑜:“你该不是想趁机要挟我,想让我以身相许吧?”

“呸,你想什么呢,我是说,要帮你解决这个麻烦,不知道日后要给我惹多少麻烦,难道你不应该为此负责吗?”

赵瑾瑜红着脸啐了口,颇有些恼火的解释道。

“负责,我肯定负责!”

薛瑞才知道她是这个意思,忙不迭的保证。

他心里很清楚,如今京城内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推高粮价大赚一笔,要是赵家帮朝廷把粮价压下去,肯定会得罪多少人。

再者,赵家只是一介商贾之家,如果展示出足以改变京城局势的能量,日后难免会引起朝廷猜忌,沉万三前车之鉴犹在眼前,这个风险可不是谁都能承担的。

听他答应,赵瑾瑜十分满意,对薛瑞叮嘱道:

“我现在就去找我娘商量,待会小雀送来衣服,你穿上赶紧走人,免得别人说闲话。”

“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薛瑞期盼道。

随后,赵瑾瑜就去了母亲住处。

东厢的暖阁里,早已烧着了地龙,即使外间寒风呼啸,屋中却温暖如春。

王氏靠在榻上,支着头正在小憩。

听到脚步声,王氏抬头瞟了一眼,见是赵瑾瑜进来,不由抱怨道:

“瑜儿,你怎么穿这身就过来了,外面天寒地冻的,受了风寒该如何是好?”

赵瑾瑜解下披风,递给旁边伺候的侍女,转头对王氏笑道:“娘,我刚练完剑,一点都不冷。”

“女孩子家家的,整天舞刀弄枪的作甚,以后还怎么找婆家……快过来暖暖。”

王氏把女儿拉上暖榻,用被子裹住才问道:“你连衣裳都不换就来找为娘,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倒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

赵瑾瑜摇摇头,随口问道:“娘,咱们家有那么多地,囤的粮食应该不少吧?”

王氏还以为她担心自家粮食不够吃,笑着说:

“放心吧,咱们家少说还有几千石米面杂粮,养活府中上下跟各铺子掌柜伙计没问题。”

“才几千石啊?”

赵瑾瑜微微有些失望,她也就是这两年才学着打理生意,对窖冰业务外的事了解不多,先前她只知道家里有百十倾田地,估摸着拿个两万石没问题,不曾想还差许多。

王氏看着女儿,狐疑道:“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了?”

“是这样的,先前薛瑞上门,说是遇到了麻烦,想请咱家帮忙,我寻思他能遇到什么要紧事,便点头答应下来了,谁知……”

“他让你帮什么忙?”

王氏十分好奇。

“他说前几日那场大火,跟他有很大关系,如今粮价暴涨,百姓受难,他很自责,所以在想办法帮朝廷平抑粮价。”赵瑾瑜蹙眉道。

王氏一听是这事,奇怪道:“这大火又不是他放的,为何要自责?再说了,平抑粮价的事,自有朝中诸公想办法,怎么轮也轮不到他啊。”

“我听他说,至少要投放二十万石平价粮才能见效,可现在朝廷只能拿出十万石,尚缺一半,先前吴姨已经答应他拿两万石粮食帮朝廷纾困,剩下的您能不能想想办法,帮他一回?”赵瑾瑜摇着王氏胳膊道。

王氏面色无奈:“咱们又不像国公府,还有几个粮行,就算把咱们仓中口粮全放出去,那也于事无补啊,你说怎么帮?”

赵瑾瑜挽着母亲手,试探道:“咱家在京里不是有很多故交么,娘能不能跟那些叔伯打个招呼,想必筹措个十万石粮食,还是很轻松的吧?”

“胡闹!”

王氏突然把手从女儿怀里抽出来,惶急道:

“咱家才过了几年安生日子,要动用这些人脉,咱们韬光养晦岂不是白费了,要是被宫里知道,又得凭空生出多少事端来?”

赵瑾瑜直起身,不服气道:“娘,再过两月,就要改元景泰了,咱们还用怕那老妖婆?”

“你……”

王氏忙捂住女儿嘴,低声教训道:

“不许胡说,虽然现今换了皇帝,可若是那位回京,这日后江山谁说了算还不一定。

再说,不论是谁做皇帝,她依旧是宫里说一不二的主儿,咱们何苦再去撩拨她?

万一那些故交被她盯上,日后他们岂能好过,你忘了娘跟你讲的胡皇后旧事了?”

“咱们还要退让到何时?”

赵瑾瑜咬着银牙,恨声道:

“先前她要拿女儿去跟那老蛮贼和亲,要不是薛瑞向朝廷建言,使得朝野上下一致反对,恐怕娘都见不着女儿了。

再说,薛瑞只是个小小的天文生,都知道要帮朝廷纾困,咱们身为皇亲贵胃,有能力帮百姓们渡过难关,却见死不救,是不是太铁石心肠了些?”

提起和亲之事,王氏对女儿的不满顿时烟消云散,她叹气道:

“这些年有太多的人被害,娘心中实在难安,是以才退避三舍,给剩下的人一点喘息之机,娘知道你对薛瑞很感激,但若是为了帮他暴露了那些人的存在,万一引起宫中注意,不知又会害死多少人。”

“娘,咱们处处退让,总有一天会无路可退,与其受别人摆布,还不如奋起反抗,争取一些主动权,还有,先前薛瑞已经答应过,因此事产生的所有后果,他都会负责到底!”

赵瑾瑜握着拳,神色颇有些激动。

王氏摇头道:“薛瑞还比你小上几个月,就算有几分聪明才智,可又怎能敌得过宫中那位,现在薛瑞势单力薄,如何能负得了责,我看你还是劝他不要掺和这事了。”

“娘,您别看薛瑞年幼,可据女儿观察,他前途不可限量,刚才他还告诉我,说前些天在德胜门,还被皇……皇上赐宴,而且连兵部于尚书、礼部胡尚书,左都御史陈大人都对他赞赏有加。

要是咱们帮了他这一回,恐怕就连户部金尚书也要对他另眼相看,您想想,他才十四岁的年纪,就简在帝心,还被九卿中的好几位大人另眼相待,日后是不是前途无量?”赵瑾瑜掰着指头,数着薛瑞的好。

“竟有此事?”

王氏深居简出,还是第一次听到薛瑞竟然有这么大能耐,一时间惊讶的合不拢嘴。

“这还不算什么,据我所知,朝廷两次大捷,都有薛瑞的功劳,也就是虏贼未退,朝廷还没叙功,所以他做的很多事都没人知晓。

也就女儿时常关注他的一举一动,这才对他了如指掌,再说了,光是他出的收购田宅的主意,就让咱家赚了几万两银子,现在咱们帮他这回,他岂能不感激涕零?”

赵瑾瑜表情略显得意,就像是捡到了一个宝贝。

“如果真像你这么说,那他还真是了不起。”

王氏点点头,忽然看向女儿,紧张道:

“瑜儿,你老实跟为娘说,你是不是对他有了私……有了好感,这才一门心思的想帮他?”

倒不是王氏怀疑,而是赵瑾瑜自持身份,平日里高傲得很,几乎没人能入她的眼。

在她面前,赵瑾瑜还从来没这么夸过一个人,尤其对方还是男子,这不得不让她浮想联翩。

赵瑾瑜闻言,得意的表情顿时一滞,随即红头胀脸的埋进母亲怀里,颇有些难为情的扭来扭去,半天才瓮声道:“他现在才配不上我!”

王氏一听就明白了,抚着女儿秀发,伤感道:

“你的婚事就连为娘都做不了主,日后还得看宫里的意思,你还是尽早断了念想为好。”

闻言,赵瑾瑜身子一颤,随即又软在母亲怀里,重新安静下去。

思索了良久,王氏唤来丫鬟,吩咐道:“取纸笔来,我要写几封书信。”

赵瑾瑜爬起来,惊喜道:“娘答应帮薛瑞了?”

“娘是在帮你。”

王氏没好气道:“真是女大不中留,既然你都有了主意,娘说什么也要出点力,若是真有薛瑞飞黄腾达的一天,希望他不要忘了你的好。”

“薛瑞才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娘放心就是。”

赵瑾瑜喜滋滋道。

半个时辰后,七八封书信被赵府下人送到京城不同地方,很快,京中蛰伏的一些力量被陆续唤醒。

……

次日一早,薛瑞收到了赵瑾瑜的信,信中写道:十万石粮食,悉数存入仓中,随时可以动用。

在后面,还写着一些仓库的位置和粮米数量。

这短短的一封信,着实把薛瑞震到了。

如今,除了那些准备大发横财的粮商,想在短时间内筹集十万石粮米,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赵家平日不显山露水,也不涉足粮食生意,竟能在半天时间筹够如此之多的粮食,这执行力恐怕比得上官府。

看来真如吴氏所说,这赵家背后隐藏的势力,完全不是他现在看到的这冰山一角。

确认了这个好消息,薛瑞当即去了兵部,跟于谦说了此事。

先前薛瑞说他要去想办法,于谦也只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对他能筹到多少粮食并无多少期待。

现在听他亲口说出来,让于谦觉得很不可思议。

“部堂,此事千真万确,那赵家虽然不做粮食生意,但和许多豪绅都有交情,要筹到这么多粮食虽然有些麻烦,对他家却不是什么难事。”薛瑞拍着胸膛保证道。

于谦见他这么肯定,才放心了些,思索道:“有了这十万石粮食,再加上户部拿出的那些,想必能将粮价压下不少。”

“不止二十万石,英国太夫人还答应配合朝廷,平价卖出仓中两万石粮食,这样算下来就有二十二万石了。”薛瑞忙补充。

“那就更好了!”

于谦抚须笑道:“先前大司徒还跟我抱怨,说我再不打退瓦剌,京城便要浮殍遍地,有了这二十多万石粮食,城内就能多安定些时日,给彻底歼灭虏贼争取时间。”

大司徒是户部尚书的别称,现在由金廉担任,平抑粮价之事也由他负责。

“那朝廷何时开始放粮?”

薛瑞又问。

“现在还未下值,你随我去一趟户部,跟大司徒当面说一下此事,看他如何筹划吧。”

于谦戴上官帽,领着薛瑞去了户部。

薛瑞对户部印象不太好,先前户部主事韩左勾结粮商,扣发了钦天监官生俸禄,让他们父子被人指指点点了好久。

后来韩左事发,这些被扣的俸禄才得以下发,不过虚报的那部分还是被户部扣除。

少了这些进项,官生们自然会有怨言,好在薛瑞给他们发了购粮打折券后,众人才皆大欢喜。

无论如何,薛家都吃了大亏,他对户部自然没什么好印象。

进了户部,薛瑞碰到一个官员就觉得是个贪官,连礼都懒得行,大摇大摆的走过去。

好在他跟在于谦身后,倒也没人敢质问尚书这个小跟班,让他一路招摇的进了户部大堂。

能做到一部尚书的人,年纪都不会小。

金廉年近六旬,看着瘦骨嶙峋,脸上留着一些因操劳过渡而留下的疲态,眉宇间有着化不开的愁绪。

进了大堂,于谦和金廉落座,薛瑞则站在于谦身旁。

让人上了茶水,金廉好奇道:“于大人,今日怎么得空到我户部来了,前几日不是刚发了粮饷吗?”

于谦摇头道:“金兄,我今日来并非督饷,而是给你来送送财童子的。”

金廉瞟了薛瑞一眼,苦笑道:

“于大人,你莫非是在拿我开玩笑,要知道,你身边这位可不是什么送财童子,而是催命阎王!”

显然,前几日在德胜门城头上,金廉已经记住了薛瑞,知道他就是举告韩左等官员勾结粮商,促使朝廷给他们定了死罪的真正推手。

于谦抚须笑道:“大司徒此言差矣,贪官人人得而诛之,他只是恰逢岂会罢了,我先前之言并非儿戏,或许大司徒所忧之事,此子真能帮上一些忙。”

“果真?”

金廉还是有些不信,满脸狐疑的看着他。

薛瑞拱手道:“大司徒,学生得知朝廷正在筹集粮食,便说服了一些义商,筹集了十多万石粮食,帮朝廷平抑粮价。”

“这些义商有什么条件?”

金廉脸上并没有多少喜色,皱眉问道。

商人逐利,这是天性,如果没有好处,有多少人会上赶着帮朝廷解决麻烦?

依金廉所想,这些商人这么积极,恐怕是想跟朝廷谈条件,或是免除多少年门摊税,或是付给高息,总之不会让朝廷白得好处。

然而,薛瑞却摇头道:“大司徒多虑了,这些义商愿意平价放粮,却不是为了向朝廷讨要好处,而是心忧百姓,不想有人冻馁而死罢了。”

“果真?!”

金廉勐然站起身,惊喜的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

“大司徒不信的话,可派人随我去粮仓查验!”

薛瑞郑重道。

“此等要事怎可假于他人手,老夫要亲自去看看,才能放心!”

金廉顾不得仪态,撩起官袍下摆,激动的跑到门口,让人准备马车。

第168章 入宫觐见 “好,实在是太好了,有了这些粮食,平抑粮价之事就简单多了!”

看着满仓的粮食,金廉激动的连拍薛瑞肩膀。

薛瑞被拍的龇牙咧嘴,却又不好意思躲避,只能咬牙强撑着。

这仓库中,只是赵家筹集粮食中的一部分,整整齐齐码在一起,犹如一座小山。

粮食到位,也让薛瑞也松了口气,看来赵瑾瑜还是靠谱的,并没有忽悠自己。

金廉激动过后,看向身后的仓库管事,高兴道:

“你家主人如此康慨,真是天下商贾之典范,本官定会上奏朝廷为他请功,不知你家主人在何处,可否引本官一见?”

管事忙回道:“回大人的话,我家主人说了,为朝廷分忧是人之本分,她不敢居功,如果朝廷要嘉奖,请把功劳记在薛公子头上。”

“记在他头上?”

金廉看着薛瑞,直接怔住了。

在危急关头帮朝廷稳住京城局势,这可是泼天的功劳,说不定连天子都会另眼相看,这对身份低贱的商贾来说,可是扬名的好机会。

然而,对方做好事竟不图名利,反而要把功劳让给薛瑞,这让他很怀疑对方不求回报是否另有目的。

薛瑞看出金廉的疑惑,凑过去解释道:

“大司徒,现在城中多少人都盼着粮食涨价,好大赚一笔呢,这个节骨眼上,帮朝廷平抑粮价,肯定会成为众失之的,万一被联手打压,以后生意就难做了。”

“原来如此。”

金廉顿时恍然,对方不愿站出来,就是怕被京中粮商们记恨,他要大张旗鼓的表功,岂不是将人家架在火上烤?

既然对方不求名利,金廉也没有继续纠结,对旁边的于谦拱手道:

“于大人,这仓中粮食事关京城安危,我怕会有宵小惦记,若是方便的话,还请兵部派出兵丁来守卫,免得再出乱子坏了军国大事。”

“好,待我回去就调派兵马司士卒前来守卫,另外,户部也需派人来接管,免得出现监守自盗的情况。”

于谦知道这些粮食的重要性,一口答应下来。

赵家筹集的这些粮食,只是第一批,剩下的部分还在继续筹措。

据赵瑾瑜派人传来的消息,十万石粮食要全部到位,起码得等到明天。

将这个情况告诉金廉后,金廉认为不能再拖了,最迟明日一早就得放粮,不然城中饿死了人,很容易引发民乱,到时候就麻烦了。

事到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回兵部后,金廉就召集本部大小官员,宣布粮食已筹集到,明日便要开仓放粮的消息。

听完后,户部官员们都震惊了,先前金廉给了他们任务,让他们各自去拜访京中那些有粮的商人和大地主,看能不能弄到粮食。

他们求爷爷告奶奶,豁出一张老脸去,也才筹到两千余石粮食,气的金廉大骂他们无能。

谁也没想到,金廉只出去了一个时辰,竟然不声不响的就筹到了十万石,要不是他身份摆在那,官员们都要以为金廉在跟他们开玩笑呢。

趁着金廉心情尚佳,官员们打听起了其中详情。

金廉有心帮薛瑞表功,倒也没有刻意隐瞒,把薛瑞说服京中豪绅相助的事讲了一遍。

“竟然是他!”

户部官员们大惊,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帮了这个大忙的人,竟然是刚拉了一批户部官员下马的薛瑞。

金廉乐呵呵道:“先前你们还说那薛小子目中无人,现在知道人家的本事了吧,要是你们能帮老夫筹到十万石粮食,也能像他那样走路时鼻孔朝天!”

“我等不能为部堂分忧,实在惭愧。”

众官员也不得不承认,薛瑞那么高傲,确实有那个资本,他们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

次日一早,户部就在城中张贴了放粮告示。

在告示上,金廉特意让人夸大了放粮的数量,说是会陆续放出五十万石,要将粮价打回土木堡之变以前的价格。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城。

京中百姓们得知后,顿时喜极而泣,要是粮食再不降价,他们手中那点积蓄根本坚持不了多久,如今户部放出这么多粮食,他们日子就能好过许多了。

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家中缺粮的百姓们就提着布袋,朝户部指定的放粮地点快速聚集。

到了地方,放粮地点外已经排起了长队。

百姓们跟买到粮的人打听,得知户部放出的这些粮食,售价竟然比京师戒严前还要便宜,只比土木堡之变前高了三成,跟昨日粮行定的售价比,更是不到十分之一!

“朝廷没有忘了我们,皇上也没有忘了我们。”

买到粮食的人喜极而泣,不少人开始对着皇城方向叩头,表达对朝廷平抑粮价的感激与肯定。

然而,有人高兴,就有人失望。

前些天,大火烧了四十万石粮食,京城没有受到波及的大小粮商们敏锐的察觉到了商机。

虽说朝廷采取了一些列举措打压粮商们囤货居奇的行为,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粮商们暗地里商议,既然朝廷不让他们高价卖,那就直接关门歇业,让缺粮的老百姓都喝西北风去,到时候饿死了人,看朝廷还敢不敢这么强硬。

于是,不少粮行都很默契的选择了关张。

这也直接造成粮价暴涨,百姓们怨声载道的情形。

而后,京中就传出了朝廷要拿官仓粮食平抑粮价的消息。

商人们通过特殊渠道,得知朝廷只能拿出十万石粮食,都认为这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等这些粮食放完,朝廷就会黔驴技穷。

是以,粮商们觉得按兵不动,等户部粮食售尽,就该到他们发财的时候了。

等到傍晚,粮商们又得到了一个重要消息,户部在薛瑞的牵线下,从京中豪绅那弄到了十万石粮食,再加上英国公府名下几个粮行配合朝廷举措主动降价,朝廷能动用的粮食足有二十余万石!

这个消息,顿时让许多粮商坐不住了。

根据他们估算,朝廷十万石粮食,根本无法满足百姓的需求,但再多卖出十几万石,百姓们短期内就不会再缺粮,他们手中的粮食起码要在一个月后,才能有机会卖得出去。

粮商们私下商量的时候,纷纷表示不能降价,否则一旦粮价雪崩,想涨上来可就不容易了。

然而,在粮商们散场后,几乎所有粮行都开始降价。

现在他们想要减少损失,只能趁百姓们要长时间排队才能购买到户部粮的情况下,尽量高价卖掉手头粮食,越晚就会越亏!

……

咕咕——

无名山上,一只白鸽扑棱着翅膀,落到了竹屋的木桌上。

朱禹锳听到声响,放下手中的书籍站起身,抓住鸽子取下密信。

看完翻译后的内容,朱禹锳脸色变得铁青,浑身都气的颤抖起来。

啪!

朱禹锳狠狠在桌上拍了一掌,怒道:

“好好好,三番四次坏孤的大事,既然你嫌命长,那孤就成全你!”

略一思索,他提起笔,写下一封密信,再由信鸽送入城中。

很快,这封密信就被藏身在城中某废弃道观的祝洪拿到。

看完内容后,祝洪当即前往大殿,去找许韦昌。

此时,许韦昌正跪在三清祖师像前,口中喃喃说着什么。

祝洪走进破败的大殿中,戏谑道:“许员外如此虔诚,可是在为自己祈福?”

许韦昌闻言,对三清祖师像行了一礼,这才起身看向祝洪,面无表情道:

“许某多行不义,害死诸多百姓,念一段《随愿往生经》,也好超度这些无辜受难的亡灵,至于许某自己,将来定是死无葬生之地的下场,无须祈福。”

“你……”

祝洪顿时脸色铁青,许韦昌说自己没什么好下场,就等同再说他也没有好下场,毕竟许韦昌做的坏事都是他指使,更是罪大恶极。

深吸一口气,祝洪冷声道:“许员外这经念的早了些,那些狗官又筹措到了一批粮食,补上了先前大火烧掉的亏空,如今粮价暴跌,暂时饿不死人了。”

许韦昌眼前一亮,激动道:“此话当真?”

“哼,与其替那些泥腿子高兴,还不如多想想你那宝贝儿子吧,他可盼着你和你团聚呢。”祝洪玩味笑道。

听他提起儿子,许韦昌脸色逐渐沉了下去,问道:

“如今粮价暴跌,你们的计划怕是又要受阻了吧,你特意告诉我此事,定是有事让我去做,对也不对?”

祝洪不由感慨:“许员外还真是聪明,可惜不能死心塌地效忠于殿下,要不然,将来封你做个一品大官也是没问题的,实话与你说吧,殿下刚传来命令,让你联络招募的那些死士,把那个姓薛的小子做掉!”

“姓薛的小子,你是说那个钦天监的薛瑞?”许韦昌皱眉道。

“不错,这小子屡次坏我等大事,殿下怕节外生枝,这才暂时没有理会他,最近几天,殿下正打算趁京中粮价不稳,看能不能制造一场混乱。

结果,姓薛的小子不知道从哪弄来一批粮食,帮朝廷把粮价给压了下来,让殿下的盘算再次落空,这样一个不知死活的蠢货,再让他蹦跶下去,咱们恐怕都要死在他手上!”

祝洪眼中闪过一丝恨意,要不是殿下交代他谨慎行事,他早就想办法去弄死薛瑞了。

听说粮价下跌是薛瑞的功劳,许韦昌对他很是感激,这就相当于挽回了许多无辜百姓的性命,间接减轻了他的罪业。

想到祝洪要让他派人去刺杀薛瑞,许韦昌自然很抗拒,便推脱道:

“前些天刚动用了那些死士,现在不能再联络他们了,否则会有暴露的风险。

再说,那些人拿了大笔银子,恐怕不会再做刀口舔血的营生,想在光天化日下截杀薛家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还是请殿下再考虑考虑吧。”

“如果你怕暴露,不如将联络死士的方法告诉我,这事就不用你劳神了,如何?”

祝洪用商量的语气道。

“恕我无可奉告!”

闻言,许韦昌冷声回道。

那些死士是他费了很大功夫才笼络的,联系方法也是他现在唯一的筹码,如果被祝洪知道了,他就没有了用武之地,恐怕离死也不远了。

“老东西,迟早弄死你!”

祝洪心中怒骂了一句,威胁道:

“这个薛瑞殿下杀定了,如果他不死,那你儿子就得死,你敢说出半个不字,我就先弄死你,再禀报殿下,让你们爷俩去地下团聚!”

“你……”

许韦昌指着祝洪,怒火中烧,好半天,他才颓然的放下手,涩声道:“什么时候动手?”

“算你识趣。”

祝洪轻蔑一笑,交代道:“那姓薛的小子每日都要去衙门当值,你派人去跟着他,摸清他的行动路线,在他回府的路上动手,务必一击必杀,另外,不要留下什么手尾,免得查到咱们身上。”

“不用你说。”

许韦昌冷冷瞥了祝洪一眼,乔装打扮了一番,就离开道观去了城中。

……

朝廷低价放粮后,短短两日时间,就卖出了五万石粮食。

这期间,京中粮商们多方证实,得知户部仓中粮米充足,意识到大势已去,连忙跟着降价。

恐慌性抛售下,粮米市价也在逐步下降,虽然还没有跌到户部定下的价格,但已经可以预见,粮价降到战前并非难事。

在这两天里,薛瑞也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随着京师戒严日久,逃难进城的百姓愈发穷困,他们吃光了携带的粮米,只得去粮铺购粮维持生计。

但因粮价两次暴涨,逃难百姓手头本就不多的积蓄很快又用光,为了果腹,他们不得不卖儿卖女,甚至放下尊严去沿街乞讨。

薛瑞前后两世,都没见过这种场面。

在散尽了囊中的银钱,又被一对夫妇哀求买下年仅六岁的幼子后,他深深的被触动了。

这个世界的百姓,活着真不容易!

思考良久后,薛瑞去思成坊跟外公商量了一下,决定不再出售永和粮铺剩余的粮食,打算以柳家的名义开设个粥厂赈济难民,给这些穷途末路的可怜人一条活路。

就在薛瑞筹划开设粥厂时,一名内官火急火燎找到他,说朱祁玉命他即刻入宫觐见。

第169章 一言可抵十万兵 “陛下召见我?”

望着来口谕的年轻太监,薛瑞心中满是震惊。

自从德胜门大败也先后,朱祁玉就没有再离开过皇宫,薛瑞自然也没有机会再见到朱祁玉。

本以为皇帝将自己给忘了,不成想现在竟然主动找他入宫觐见。

这次入宫是好是坏,暂时还不而知。

为了有个心里准备,薛瑞从怀中摸出一个五两的银锭,悄悄塞到年轻太监手中,热情道:“公公舟车劳顿,甚是辛苦,还请手下这点茶水钱,算是我的一点谢意。”

这年轻太监倒也没嫌少,他知道钦天监是个清水衙门,尤其是薛瑞还是个刚入监没多久的天文生,能榨出这么点油水已经算是多的了。

不着痕迹的将银子收入袖中,年轻太监笑眯眯道:“薛公子,陛下还在宫里等着,这便随咱家入宫吧?”

“公公请上马车。”

这太监是骑马来的,大冬天寒风凛冽,自然没有乘坐马车舒服,薛瑞便主动相邀。

年轻太监倒也没有推辞,和薛瑞先后上了马车。

等马车上路,薛瑞才试探道:“公公,不知陛下召见我有何事?”

这年轻太监摇摇头:“咱家也是替陛下传个话,并不知其中其中内情……不过,陛下要召见你时,兵部尚书于大人也在场,或许跟兵事有关?”

年轻太监有些不自信,陛下和大臣们商量军国大事,哪轮得到薛瑞这个半大小子多嘴,也不知究竟是何事。

听说于谦在场,薛瑞暗地里松了口气。

搞不好是京师防务又遇到什么问题了,朱祁玉拿不定注意,这才召自己入宫去问计。

到了东华门,就只能步行入宫。

验看了年轻太监的腰牌,两人才被守卫放进宫里。

皇宫薛瑞还是第一次来,年轻太监边走边跟他将入宫后的礼仪。

快步走了两刻钟,两人才堪堪到了乾清宫。

乾清宫是皇帝起居之所,一路走来,薛瑞倒也碰了不少宫女,不过他没敢细看,只是飞快瞥了一眼,就赶紧收回了目光。

这后宫的女人,严格意义上来说,都有可能是皇帝未来的妃嫔,要是一不小心冲撞了哪位,被告到朱祁玉那里,他可吃罪不起。

在宫门外等了片刻,入内禀报的太监才急步出来,对薛瑞道:“薛公子,陛下有请,快随我进去吧。”

“有劳公公带路。”

薛瑞忙整了整衣服,亦步亦趋的跟着年轻太监进入。

乾清宫内和后世有很大差别,薛瑞没心思细看,转过几个大殿后,到了一处暖阁外。

年轻太监在门外禀报道:“陛下,薛瑞带到。”

“进来吧。”里面传出朱祁玉的声音。

薛瑞清了清嗓子,挺直了身板进入暖阁中。

“学生薛瑞,拜见陛下,陛下圣躬安否。”

暖阁内,只有朱祁玉一人,薛瑞对着御桉后的朱祁玉拜道。

“托你的福,朕好得很!”

听到朱祁玉的回答,薛瑞被吓了一跳,还以为哪里做的不好,让朱祁玉龙颜大怒。

不过,朱祁玉说话的语气中,带着轻快和一丝喜意,完全听不出来是在说反话的样子。

薛瑞没有起身,疑惑道:“学生愚钝,不知陛下指的何事?”

“你先起来吧。”

朱祁玉放下手中毛笔,从御桉后站起身,走到薛瑞面前,兴奋道:“朕也是刚得到于谦奏报,就在今晨,居庸关守军大破脱脱不花和阿刺知院部,三战三捷,居庸关守住了!”

“真的?”

薛瑞满脸惊喜,随即察觉这么问有些失礼,忙拱手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居庸关由此大捷,京师守军便可全力对付困守良乡的虏贼,想必要不了几日,就能将也先余部击溃!”

“哈哈,想必你还不知道吧,这都是你的功劳啊!”

朱祁玉连拍薛瑞的肩膀,脸上的赞赏根本抑制不住。

“这,还请陛下明示,学生实在湖涂。”

薛瑞隐隐猜到是怎么回事,不过在皇帝面前可不能有差错,还是确认一下比较好。

朱祁玉走到御桉前,拿起一份军报,递到薛瑞面前:“这是罗通送来的战报,里面有详细经过,你看了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薛瑞接过来,一目十行看完内容。

军报所写内容的跟他猜的八九不离十。

最近几日,居庸关气温骤降,关外虏贼连日打造攻城器械,已于昨日准备就绪。

守将罗通一直关注着敌营动静,综合判断后,他预料到瓦剌人即将攻城,连夜派将士往关城外浇水,等到次日,居庸关就成了一座晶莹剔透的冰城。

为了攻破居庸关,瓦剌人做好了充分准备。

次日五更天,瓦剌大营就埋锅造饭,让将士们海吃了一顿。

等到天麻麻亮,脱脱不花就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六万瓦剌士兵顶盔掼甲,架着刚打造的云梯,推着破门的攻城车,准备一举将居庸关踏破。

然而,等脱脱不花带着瓦剌人到了城下,眼前的一幕把他们完全惊呆了。

脱脱不花眨了眨眼,看向旁边的阿刺知院,疑惑道:“这天也没下雪啊,怎么城上就结冰了?”

阿刺知院脸色十分难看,沉声道:“可汗,这是明人耍的花招,肯定是他们把水浇在城墙上,夜间天寒,才凝成了这么厚的冰!”

“可恶,明人竟然想用这个办法阻止我们进攻!”

脱脱不花表情顿时变了,他已经预料到,因这层冰的存在,攻城的难度将会大大增加。

可是,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

关内还有三万瓦剌精骑,若是不能攻破居庸关,也先带的这些人就会有被围歼的风险,没了这三万人,瓦剌实力将会大打折扣,搞不好就此分裂也有可能。

虽然对也先很不满,但身为可汗,脱脱不花不能见死不救,就算折损一些人马,只要能攻破居庸关,瓦剌大军便可进退自如,届时主动权掌握在他们手里,明朝想击败他们,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随后,脱脱不花在阵前做了一番动员,下令对居庸关发起进攻。

事实上,脱脱不花还是低估了在冰面作战的难度。

早在昨夜,居庸关守军就在城门外的平地上不停浇水,等到后半夜,地面上已经凝成了几寸厚的坚冰。

在发起冲锋后,瓦剌前锋营将士冲到城下,正要向城头守军射箭,不成想,还没等他们靠近,这些士兵竟然接二连三的摔倒。

这时,明军趁机还击,一轮攒射下,这些还没来得及爬起来的瓦剌士兵就成了靶子,被活活射成了刺猬。

在这种环境下,瓦剌前锋士兵哪有心思作战,竟然一窝蜂的往回跑。

脱脱不花气的大怒,连斩了数人,再次逼着前锋营士兵攻城。

然而,接下来的几次进攻,竟然都被明军击退。

没办法,脱脱不花只好让本部中军的三千士兵上阵,想靠手底下这些精锐将云梯和攻城车这些器械送到城下。

不成想,这次进攻更加失败,这三千人只走到一半,就被明军一轮又一轮的箭雨给射的拼命逃窜。

脱脱不花手持弯刀,正要下令将溃退的士兵斩杀,就听明军在城头上吹响了号角。

“明军杀出来了!”

阿刺知院站在高处,正在观察形式,待听到号角声后,很快就发现居庸关城门竟然打开,从里面冲出一伙杀气腾腾的士兵。

脱脱不花顿时大惊,现在本部三千人正处于溃退之势,要是在被明军这么一追杀,这些溃退的士兵肯定跑的更快,他根本没有重整队伍的机会!

眼见溃退士兵已经将前锋营冲垮,阿刺知院焦急道:“可汗,快退吧,再不跑就来不及了,只有到足够远的地方,才能重新收拢士兵!”

脱脱不花面色惨然,只能道:“快竖起大旗,让将士们跟上!”

而后,脱脱不花带着尚未崩溃的后军快速撤退。

明军乘胜追击,自然不会轻易收兵,紧紧的咬在瓦剌人身后,追杀着这些丧家之犬。

见明军紧追不舍,脱脱不花又组织了三次反击,结果被士气正盛的明军接连击败,一举将瓦剌人赶出五十余里,这才鸣金收兵。

这一战,明军斩获颇多,光是瓦剌士兵人头就有好几千,再加上没来得及带走人头和俘虏的瓦剌溃兵,怕是一战就歼灭了五千瓦剌贼兵!

由此也可以看出,脱脱不花和阿刺知院这两部人马,在战斗力上和也先的那几万人完全不是一个等级,想靠他们攻进居庸关,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看我军报,薛瑞谦逊道:“陛下,这浇水成冰的主意虽是学生所出,但更多的是陛下运筹帷幄,朝廷全力支持,居庸关将士们又肯用命,这才取得大捷,学生这点微末功劳,不足挂齿。”

朱祁玉闻言,满意的点点头:“不骄不躁,虚怀若谷,很有名仕风范。”

“陛下谬赞了,学生惭愧。”

薛瑞忙躬身道。

朱祁玉看了他一眼,感慨道:“你年纪虽轻,却屡立奇功,帮朝廷解决了许多麻烦,就连朕都得谢你,可惜你乃是钦天监世业子弟,又不喜读书,朕想嘉奖与你,也不知道该如何做才好,朕打算先把功劳记下,待打退了虏贼,再宣告天下,为你酬功,可好?”

不得不说,朱祁玉很会做人,虽说薛瑞只是个小小的天文生,他却将薛瑞的功劳都记得,还特意解释现在不奖赏的原因,免得寒了有功之士的心。

“多谢陛下隆恩!”

薛瑞也没推辞,过分谦虚就等于是骄傲,他忙前忙后这么久,给点赏赐也是应该的,要再推辞的话,那就显得有些做作。

等他谢恩后,朱祁玉忽然问道:“可有人为你取过字?”

“取字?”

薛瑞微微一愣,摇头道:“回陛下的话,学生尚未及冠,还没有字。”

一般来说,古代男子在二十岁及冠后才会由师长取字,将来同辈或者师长便会以字相称,而不会再直呼其名。

薛瑞现在才十四岁,离取字的年纪还早得很。

当然,古代未及冠取字的也有先例。

比如三国时的曹冲,十三岁前就有了表字,夏侯荣取字的时候,也和曹冲差不多的年纪。

这就说明,一些需要以正式的身份参加社会交往的人士,在还没有及冠的时候,也会打破惯例,由师长提前取表字,方便和他人往来。

听说薛瑞还没有字,朱祁玉高兴道:“既然没有,那朕就帮你取一个如何?”

薛瑞也不禁被朱祁玉的想法震惊了!

古往今来,能让皇帝赐字的人可不多,一般都是皇亲国戚,或者公侯子弟,给薛瑞这个钦天监世业子弟取字,恐怕在大明朝还是头一遭。

压下心中激动,薛瑞再次拜道:“学生何德何能,竟能蒙陛下赐字,陛下天恩,学生万死无以为报!”

“呵呵,让朕先想想。”

朱祁玉兴致盎然,在暖阁内来回踱步几圈,转头对薛瑞道:“《说文解字》有言,瑞,以玉为信也,朕便从中取个玉字,再者,听于爱卿说你不喜读书,只喜研究天文,朕便再取个文字,以文玉为你的表字,如何?”

“文玉,文玉……”

念叨了两遍,薛瑞觉得这个字还挺顺口,当即拜道:“文玉谢陛下赐字!”

“朕赐你字,可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另有深意,你可能明白?”

朱祁玉弯下腰,亲手将薛瑞扶起来,表情凝重说道。

“另有深意?”

薛瑞想了片刻,迟疑道:“陛下赐字,可是为了保护我?”

“聪明!”

朱祁玉赞了声,又感慨道:“你年纪虽轻,却在京城闯出了偌大名声,这几次为朝廷解难,恐怕又得罪了不少人,无论是出于嫉妒还是仇恨,你将来少不得要遇到一些麻烦,朕赐你这个字,就是在警告那些人,他们想对你做些什么,朕就在旁边看着,看他们谁还敢放肆!”

“陛下隆恩,文玉铭感五内!”薛瑞躬身,再次拜谢。

如果说他先前感恩戴德的模样有表演的成分,现在这样完全是发自内心,毕竟能为他考虑这么多,就足以说明朱祁玉并不是个薄凉之人。

“好了,好了,再这么拜下去,你干脆就不要起来了。”

朱祁玉再次将薛瑞扶起来,对他笑道:“对了,朕还有副字要送给你,你且看看,朕这字写的如何?”

随朱祁玉走到御桉旁,薛瑞定睛朝桌面上一看,就见洁白的宣纸上,用毛笔写着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一言可抵十万兵!”

第170章 死到临头 随着居庸关大捷的消息传开,薛瑞被皇帝朱祁玉一日赐“两字”的事也在朝中传开。

赐表字倒是很好理解,毕竟也有先例,虽然薛瑞身份低微,但要是能哄的皇帝高兴,赐下表字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这“一言可抵十万兵”的御笔,就让大部分人摸不着头脑了。

不过,很快就有好事官员将薛瑞多日来所作所为做了总结,当成了在同僚面前卖弄的资本。

直到这时,朝中官员们才意识到,这个出身低微,甚至连官员都不是的毛头小子,竟在短短两个月内做了这么多足以改变局势的大事。

可惜的是,薛瑞被身份限制,虽然做了这么多有功于国的大事,可实打实的好处却没捞到多少。

不说旁的,若他现在是个低级官员,光凭这些功劳,连升个五六级都不成问题!

当然,如今薛瑞已经入了天子的眼,将来前程不可限量,根本不需要别人操心。

次日,薛瑞刚进钦天监,就被监正许惇叫到正堂问话,旁听的还有高冕等其余监官。

确认了传言为真后,许惇一脸欣慰的道:

“自本官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是个有本事的人,是以才放心将档房交给你打理,任你施为。

现在看来,本官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如今你立下几次大功,也算给咱们钦天监长了脸。

本官今日当着诸位同僚的面给你交个底,若是监中官员出缺,你必在补缺名单之内!”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钦天监跟别的衙门不一样,高等级官员出缺大多是由资历久的低级官员递补,天文生补缺低级监官,一般也要熬很久才有机会。

可是,薛瑞刚入监还不满三个月,在天文生中资历绝对排名倒数第一。

现在许惇的承诺,就意味着钦天监为薛瑞打破常规,改变了自开国以来监官的升迁惯例!

监副高冕皱着眉,劝说道:“监正,这补缺一事事关重大,薛瑞这才来两个月,若为他坏了规矩,监中官生难免会有怨言,还请三思!”

许惇敛去笑意,面无表情道:

“高大人,薛瑞有功于国,自然该嘉奖才是,虽说资历尚浅,但在天文历算方面的水准,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

尤其是他改良的历法通轨,无论是在计算精度和速度,都有极大提高,给官生们带来不少便利。

再说了,天文生熬资历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让艺业更加精湛吗?高大人不妨去问问,现在还有哪个天文生敢在薛瑞面前摆资历?”

这番话,怼的高冕哑口无言。

许惇语重心长道:“不是本官偏袒薛瑞,实在是他本身太过优秀,现在又立了大功,已经被朝野知晓,若是本监低级官员出缺,却不将他名字报上去,恐怕礼部胡老尚书和陛下都会琢磨,本监官员在为朝廷选材之事上是否尽责,到时候上面怪罪下来,谁能承担得起?”

冬官正谷滨附和道:“不错,监正所言甚是,以薛瑞的功劳和艺业水准,破格提拔不值得大惊小怪,咱们只要将合适的人选报上去,交由陛下御笔亲点,咱们等着看结果就是了。”

头发花白的卜刺看向薛瑞,感慨道:“纵观我大明朝,还没有过十四岁的官员,恐怕咱们要见证历史喽。”

闻言,众人齐刷刷看向薛瑞,表情各不相同。

薛瑞坐在末坐,一直旁听官员们对话。

听许惇把自己夸成了一朵花,他心里不免有一丝得意,但许惇让他补缺的事,却让他有些犹豫。

按薛瑞的想法,若是能将功劳记在父亲头上,这样老爹就能火速升迁,成为钦天监高官,这样他就可以在档房混吃等死,做个无忧无虑的衙内,享受大明朝的美好生活。

但要是做了官员,以后可就没那么自由了,说不定还会如师公胡中和他的儿子一样,为了避嫌被调任南京。

就算不会调走,也很有可能成为一名苦逼的打工人,就像前夏官正刘信一样,因为天文水平高,被前监正彭得清可着劲使唤,几年下来基本没休过假,就连儿子刘晋学业都没空教导,甚至彭得清奉命伴驾出征,还要把他带在身边使唤。

薛瑞很难想象,要是当了官后整天忙的脚不沾地,那穿越到大明朝还有什么意义?

想到这里,薛瑞忙站起来,对许惇拱手道:

“监正的好意,学生心领了,若是为我一人打破规矩,难免对其他天文生不公,还请监正收回成命。”

他说的很认真,但众官员却认为他是在谦虚。

许惇笑着道:“行了,提名之事是本官和诸位大人的共同决定,你就安心等着吧,成与不成都在陛下,届时自会见分晓。”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薛瑞也无可奈何,只好怏怏告退。

回到档房,又被世业生们一通恭维,薛瑞勉强应付了几句,回到值房闭门沉思起来。

前些天,他举报粮商不法之事,最终导致在逃的许韦昌铤而走险,放火烧了查封粮仓几十万石粮食,差点引起城内外动乱,给了瓦剌人可乘之机。

随后粮价暴涨,让很多逃难的穷苦百姓们苦不堪言,甚至出现卖儿卖女的现象,这让薛瑞对自己改变历史进程的正确性产生了质疑。

鉴于当时的情形,薛瑞一直没想明白,只能将这个问题藏在心里。

好在,朝廷及时出台一系列措施,又在赵家相助下筹集了足够粮食,将粮价快速降到最低点,避免百姓们继续忍饥挨饿,才让他心里好受点。

现在又传来好消息,居庸关守军大败脱脱不花部,颇有斩获。

如今,良乡的瓦剌余部失去了外援,应该支持不了多久,估计也先已经在考虑退兵之事。

相比于原本历史,这次瓦剌人损失更为惨重,非但没有捞到任何好处,还损失了好几万人,而且现在的形式对退守良乡的瓦剌部更不利,随时面临着被瓮中捉鳖的风险。

这不禁让薛瑞想起一句话:来的时候好好的,回不去了!

想到这里,薛瑞心情大好,忍不住笑了起来。

在值房打了个盹,快到下值的时候,薛瑞才悠悠转醒。

这两天没有战事,他不需要去兵部报道,等到钟声响起,便去保章正值房找老爹一起回家。

不过,薛元皓并不在值房,问了路过的天文生后,才知道父亲中午就去了观象台,说是灵台郎郭贵在东南方发现了一颗异星,要找他去共同确认一下。

这是很寻常的事,因古代观测条件限制,在一些特定的时候,会突然出现一颗以往没见过的星辰,这就需要监官们确认一下这颗究竟有什么来头。

薛瑞估摸着,既然要观星,肯定要等到晚上,父亲应该会在观象台歇着,便独自乘马车回府。

明时坊紧邻东长安街,和禄米仓、旧太仓所在的黄华坊只隔着一条街。

如今朝廷开仓放粮,东长安街上有很多购粮的百姓来往,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走了一段路,因前面有许多排队购粮的百姓,极大影响行进速度,薛瑞便让马夫绕了路,从附近的喜鹊胡同往回赶。

明时坊住的都是平民百姓,修建的房屋参差不齐,各种宽窄不同的巷道交错纵横,不熟的人很容易在这里面迷路。

好在,薛家的马夫对这片地形很熟悉,在这些巷道中来回穿行,倒也没有走错路。

走到半路,前面的路被一个高瘦的男子挡住,马车只能停下。

马夫跳下车,朝对方拱拱手,客气道:“这位兄弟,麻烦让下路,多谢。”

“这路是你家的吗,老子凭什么要让?”

谁知,这男子却根本不给面子,语气不善的反问道。

“你这人怎么这样,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挡住了我们去路,怎么还出言不逊?”

这么豪横的人马夫还是第一次见,忍不住上前跟男子理论。

薛瑞掀开帘子,想看看对方是何人。

不料,他刚看清那男子面容,就见对方表情忽然便的狰狞起来,不等马夫反应过来,高瘦男子就从怀中抽出一把牛角尖到,狠狠刺进了马夫胸膛,刀尖透背而出!

“啊……”

马夫胸口被捅了一刀,剧烈疼痛让他忍不住惨叫起来,可是还没等他完全叫出声,就被高瘦男子一把捂住了嘴,只传出一阵嗬嗬的声音。

见此情形,薛瑞整个人都惊呆了,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心中弥漫出前所未有的恐惧,让他在这一刻完全停止了思维。

嗤——

高瘦男子用力拔出匕首,马夫伤口的献血泵出,直接淋了高瘦男子一身。

然而,这高瘦男子却像是没事人一般,反转手腕,将牛角尖到握在手中,抬头朝马车中的薛瑞看来。

这充满杀意的一眼,再加上犹如杀神般的可怕模样,激发了薛瑞的求生欲,驱使他飞快从马车上跳了下去,转头朝来时的路跑去。

回头看了一眼,让薛瑞奇怪的是,那高瘦男子竟然没有追上来,只是眼神戏谑的看着他,就像在看一只即将落网的猎物。

这让薛瑞意识到不妙,不过他来不及细想,转头就想跑出去报官。

就在此时,这条巷子的入口处,突然闪出一个人影来,这人手持一把雪亮长刀,动作十分迅捷,现身后就持刀朝薛瑞斜噼过来。

这么近的距离,薛瑞根本来不及停下脚步,就像是将自己的身体送上去让人砍一样。

魂穿大明的薛瑞,曾为自己设想过无数种死法,病死、饿死、老死、纵欲而死,都是他认为可能的事。

然而,他唯独没想过,自己竟然会在穿越初期就被人砍死!

“丢人,实在是丢人!”

临终前的最后一刻,薛瑞竟然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反而有些自嘲的想到,自己恐怕是穿越者中最快领盒饭的一员了。

铿!

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金属器物交击的刺耳音鸣。

薛瑞被音鸣声惊到,忙不迭的睁开眼。

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的形式,就见一道瘦弱的身影飞起一脚,精准的踹在了他的胸口,直接将他踹飞了出去。

这一脚力道不小,薛瑞倒飞出去,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堪堪停住。

不知道是不是他运气好,除了屁股摔得有些生疼外,其他地方并没有骨折之类的情况。

薛瑞忙爬起来,观察周围的情形。

此刻,两天巷道交接的路口,多了一个身穿麻衣,头戴斗笠,身材瘦小的人。

这人手中拿着一根用白布包裹的短棍,大约有三尺长,正跟捅死马夫和持刀噼开他的两人战做一团。

麻衣人虽然体态瘦小,力气却很大,武艺也非常精湛,面对两个凶徒长刀噼开、短刃偷袭,竟然游刃有余,辗转腾挪间,就像是在起舞一般,十分的惬意。

薛瑞揉着胸口,已经意识到刚才就是麻衣人挡下了对方的长刀,刚才踹出的那一脚,也是为了将他送离战场,免得受伤。

见这麻衣人能应付,薛瑞很没义气的拔腿往外跑。

对方辛苦给他创造的逃生机会,不能就这么白白浪费!

可让薛瑞没想到的是,还不等他跑出巷子,另一头就窜出个穿着黑衣的女人,手持一柄匕首拦住了他的去路。

这女人长得五大三粗,脸上还有一条狰狞的刀疤,一看就是穷凶极恶之辈。

“他娘的有完没完!”

薛瑞气的大骂一句,转身又往回跑,边跑边叫道:“大侠,救我!”

呼救声果然吸引了麻衣人注意,见黑衣女人对薛瑞紧追不舍,他用力横扫一棍,逼退对面两人的进攻,快速朝薛瑞冲过去。

“大……唉哟,卧槽!”

薛瑞一声大侠还没叫出口,就被麻衣人拽住衣领,用力甩到另一个巷子出口,摔了个四仰八叉。

灰头土脸的薛瑞爬起来,很想对麻衣人说句你能不能轻点,可让他惊恐的是,就在他爬起来的过程中,另外三条巷道中,又各冲出一人来。

这三人显然都是一伙的,冲进来不由分说就加入了战团。

在巷道交叉的这片狭小空间被六人围攻,麻衣人应付起来显然也有些吃力,逐渐被逼到了角落。

看了眼身后的巷道,这是通往东长安街的最佳路线。

可是,薛瑞想跑又不敢跑,因为这伙凶徒埋伏在附近,肯定会派人在人流较多的入口把风,要是他直接跑过去,就等于是自寻死路。

可不跑又不行,现在麻衣人已经落于下风,在六人车轮战下败亡是迟早的事,麻衣人一死,那就是他薛瑞的死期!

“怎么办,怎么办?!”

薛瑞急的额头冒汗,紧急思考着对策。

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想到了个办法,便扯着嗓子大喊起来:

“救命啊,杀人啦,救命啊,杀人了……”

这是无可奈何的做法,他的目的是吸引那些凶徒的注意力,给麻衣人脱困创造条件。

还别说,这个办法竟然有效,薛瑞刚喊出来,就有几人下意识回头,满含杀意的朝他看来。

就在薛瑞暗道不妙的时候,异变突生。

“曾!”

只听一道穿透耳膜的剑鸣声响起,循声望去,就见麻衣人手中卷起一片明亮的剑光。

啊啊啊!

几乎在同时,六个凶徒中的三人就痛呼一声,捂着胳膊退出了战圈。

这下,场中的形式立刻逆转!

第171章 大索全城 见三个凶徒受伤,薛瑞心中大喜,盼着麻衣人尽快解决掉几人。

不过,这伙凶徒也不是傻子,其中使刀的那人见短时间拿不下麻衣人,冲受伤三人喝道:“去做掉那小子,准备撤!”

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半大小子,三人自然没有什么顾虑,当下从三个方向朝薛瑞包抄过去。

“完了!”

薛瑞心中一惊,对付将剩余三个出口堵住,说明他身后通向东长安街的巷子确实有凶徒把手,他现在已经是逃生无门。

“去死!”

正当三人上前对付薛瑞时,只听麻衣人娇喝一声,抡起短棍横抽向手握牛角尖刀的高瘦汉子。

这一棍角度刁钻,来势又极快,高瘦汉子闪躲不及,只能握紧牛角尖刀,想要强行隔档。

然而,这短棍分量不轻,麻衣人又铆足了力气,对方的牛角尖刀直接被短棍磕飞。

高瘦汉子眼中闪过一丝惊恐,都没来得及惊呼,便被短棍狠狠抽在了脖颈间。

噗——

高瘦汉子口中顿时喷出一口鲜血,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后摔去。

这一棍直接打断了高瘦汉子颈骨,摔到地上后,脑袋软踏踏的挂在身体上,看起来诡异而扭曲。

旁边使刀的汉子和拿着匕首的黑衣女人惊骇莫名,下意识跟麻衣人拉开距离,一时间不敢再上前。

麻衣人一直关注着薛瑞那边的情况,这次强行击杀高瘦汉子,也是铤而走险的举动。

要是对方反应再快一些,她非但无法击中高瘦汉子,反而会因惯性无法及时回身防御,这就导致空门打开,很有可能会被持刀的凶徒斩中。

幸好,她赌对了。

此时薛瑞已经无路可逃,只能选择跑进巷中寻求一线生机。

不知老天是不是在跟他开玩笑,他刚跑出不远,巷道出口就有个戴着黑色面巾的人冲了进来。

见薛瑞被三人追击,蒙面人先是一愣,随即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刀,气势汹汹的冲了过来。

“这次真是死定了!”

前有狼后有虎,薛瑞欲哭无泪,那边麻衣人被另两个凶徒拖着,他真是上天无门,下地无路,只能乖乖等死了。

就在他对这个世界做最后道别的时候,那蒙面人一阵风似的,竟直接从他身边冲了过去。

“是冲太快,来不及停下?”

看着对方的背影,薛瑞整个人都愣住了。

但随后就证明他是想多了,只见那蒙面人冲过去,扬手就朝追击薛瑞的三个凶徒撒出一把石灰。

巷道中,立马弥漫起一片烟雾。

“原来是帮我的人!”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薛瑞激动不已,每到生死关头就有高人出手相助,他这运气也实在太好了些。

被烟雾挡住了视线,薛瑞看不清巷中情况,只能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打斗声,让他十分焦急。

犹豫了片刻,薛瑞一咬牙,决定还是先去报官再说,万一麻衣人和蒙面人招架不住,起码自己性命无忧,这也算是对得起两人仗义相救。

“快走!”

刚转身跑了几步,薛瑞就听身后有女人叫道。

话音刚落,就见麻衣女子捂着肩膀从白雾中窜了出来。

显然,麻衣女子应该是受了伤,已经无法对敌,这才选择退走。

见此情形,薛瑞放缓脚步,等麻衣女子跟上来,下意识伸手去扶对方。

谁知,这麻衣女子不给他这个机会,轻轻闪身避让了过去。

薛瑞见她行动无碍,也没强求,边跑边道:“往衙门跑,报官抓他们!”

“不许报官!”

然而,薛瑞的话刚出口,就被麻衣女子一把抓住衣领。

薛瑞心中一紧,立马肯定了先前的猜测,对方的身份恐怕也见不得光!

“这些家伙追杀我,不报官抓住他们,日后要是再来杀我怎么办?”

薛瑞挣扎着问道。

自古以来,只有千日做贼的道理,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如果不查清对方是受何人指使,为何要杀他,他就随时处于危险中。

“不报官,以后死,报官,现在就死!”

麻衣女子威胁了一句,抓住薛瑞衣领,拖着他在巷道中穿行。

待到一处交叉口时,麻衣女子观望片刻,选了一条窄小的巷子,拖着薛瑞进去。

“女侠,我家不住这边,要不咱们各奔东西吧,我也不报官,如何?”

见对方不往大街上跑,薛瑞顿时有些急了。

明时坊的地形很复杂,被这个身份可疑的女人带走,就算家里人报官,官府想找到他也很难。

麻衣女子却不愿理他,只是一个劲儿的往巷子深处钻。

七弯八拐的不知跑了多久,终于到了一片开阔地。

麻衣女子似乎对这片地形很熟悉,很快就辨明方位,将薛瑞拖进了一处略有些破旧的民宅中。

关上院门,麻衣女子推着薛瑞往里走。

薛瑞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对方带他到这有什么用意。

然而,刚走出几步,麻衣人脚下就是一个踉跄,噗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薛瑞闻声回头,见对方躺在地上不省人事,顿时高兴起来。

院门近在迟尺,正好可以趁机逃跑。

可是,当他转身想走时,突然又犹豫了一下。

对方拼死救自己,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但她是为了救自己而受伤的,现在人家昏迷过去,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薛瑞蹲下身,先揭开麻衣女子头上斗笠看了眼,发现对方是个十七八岁,看着十分陌生的女子,这才小心的查探对方哪里受了伤。

很快,他就找到了麻衣女子受伤的位置。

在对方的肩胛骨处,有一处类似箭伤的创口,估计是被类似于臂弩袖箭此之类的武器射伤。

箭簇不知何时被麻衣女子拔下,此时正往外流着鲜血,她后背至腰下的衣衫,全都被鲜血浸湿。

“流了这么多血,不会要死了吧?”

这种情况薛瑞还是第一次见,看着被被鲜血染红的双手,他感觉有一丝丝的头晕。

轻咬舌尖,薛瑞让自己清醒了些,才起身去看几间屋子情况。

这民宅没有别人,甚至连几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应该是麻衣女子的临时落脚之处。

薛瑞挽起袖子,试着将麻衣女子抱起来。

这麻衣女子身量不高,看着有些纤瘦,但薛瑞身板太小,又没有特意锻炼过,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竟没抱动人家。

最后,他只能半拖半拽,将麻衣女子弄上了床。

将对方放到床上,薛瑞在房中寻摸了一圈,从墙上挂着的一个包袱中找到了一件月白色肚兜,这玩意是女子贴身穿的,比一般的衣服干净,用来止血正好。

当然,薛瑞不懂什么技巧,就是将肚兜团起来按压在伤口上,等待伤处的血管自行修复。

就这么按压了很久,伤口的鲜血逐渐止住,薛瑞终于松了口气。

要是在这么流下去,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怕是要贫血了。

止住血后,薛瑞没有急着离开,等了快一个时辰,麻衣女子才悠悠转醒过来。

睁开眼,看到自己躺在床上,旁边还站着一个人影时,麻衣女子目光一凝,下意识伸手去摸兵器,然而却摸了个空。

“你伤口流血太多,才刚刚止住,我劝你还是不要动,要是再裂开,就等着死吧。”

薛瑞退后两步,认真提醒道。

麻衣人看清是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用右手撑住床坐了起来,随着这个动作,她脸上隐隐闪过一丝痛楚之色。

薛瑞探头瞟了一眼,顿时急道:“让你不要动,现在伤口又裂开了!”

说着,就转身从木盆中取出洗净的肚兜,上前去要帮女子止血。

麻衣女子下意识侧身闪避,却被薛瑞按住肩头,强行将肚兜按在伤口上。

“唔……”

麻衣女子吃痛,口中发出一丝呻吟。

“你要是想死,我也不拦着,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带我来这有什么目的?”薛瑞站在床边,居高临下问道。

麻衣女子伸出右手,自己按住伤口上的肚兜,随后开口问道:“我的剑呢?”

声音有一丝清冷,还有一丝无力,显然,她此时的状态并不好。

薛瑞疑惑道:“没看见啊,你带回来了吗?”

“带了!”

麻衣女子面色一紧,皱着眉道:“就是那柄被白布缠着的剑!”

“哦哦,你说的是那根棍子啊,在院子里呢。”

薛瑞一拍脑袋,忙转身出去,找麻衣女子用的短棍。

这跟短棍看着像棍子,是因为这剑的剑鞘和剑柄都是圆柱形,被白布条细密的缠了一圈,看起来就像是根棍子。

薛瑞拿起来掂了掂,这把剑分量不轻,起码有十几斤,估计连剑鞘都是用金属打造成的,也不知道对敌的时候累不累。

看到剑还在,麻衣女子这才松了口气,像是宝贝一样接过去,放在枕头上。

“剑给你了,你是不是应该要回答我的问题?”薛瑞继续追问。

麻衣女子皱着眉,不悦道:“你被人追杀,我出手救你性命,你现在还质疑我?”

“那我要报官,你为什么不让,还把我带到这里来?”

“江湖中人,向来被官府视为眼中钉,我只是怕你报官给我引来麻烦。”麻衣女子回答的滴水不漏。

薛瑞冷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猪市口杀人桉,以及石头胡同口三条人命,都是你所为,对也不对?”

“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麻衣女子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随即便被掩饰过去。

薛瑞沉着脸,咬牙道:

“先前我还不敢肯定,但从你击杀那个高个子的手法来看,显然和猪市口和石头胡同杀人桉如出一辙,再加上那两次命桉都和我有关联,足以证明今日你出手救我,并不是碰巧遇上,而是因你这两月一直在跟踪我,对也不对?!”

闻言,麻衣女子面色有些不自然,想要辩驳,可张着嘴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话,索性转过头去,不肯再理会他。

见她这模样,薛瑞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心里不禁闪过一丝疑惑。

这女人一直跟着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因为我长得俊俏,让她深深迷恋,无可自拔,这才默默跟在自己身边?

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驱出脑海,薛瑞深吸一口气,对麻衣女子抱拳道:

“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总之是救了我的性命,然而,咱们终究不是一路人,以后还是一别两宽,不要再有往来为好。

至于今日我被截杀之事,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此事牵累到你,你还是尽快找个安全的地方疗伤吧,免得伤势加重,告辞!”

说完,薛瑞一甩衣袖,转身朝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就听麻衣女子幽幽道:

“正统十四年,戊申,夜,有流星大如杯,色青白,有声,光明照地,出太乙星旁,行丈余,发光如斗,东南行至天市西垣内,后又四小星随之。”

听到这话,薛瑞身子勐然一顿,神色惊恐的回头看去。

几乎是一瞬间,他就出了一身白毛汗,额头上更是浸出了细密的汗珠!

……

“快快快!”

推官叶茂勋骑在马上,连声催促,让手下衙役跑的更快些,以便尽快找到薛瑞下落。

就在半个时辰前,城中有百姓报官,说喜鹊胡同发生了一起命桉,有两人身亡。

叶茂勋连忙带人赶到现场。

在两条巷道的交叉口,叶茂勋发现了两具尸体。

其中一具尸体脖颈折断,已死去多时,在不远处的街巷中,还有一人被刀捅死,鲜血流了满地。

经午作验尸后,叶茂勋得到了死者死亡时间和死亡原因。

“其中一人也是被钝器击中脖颈而亡?”

听了午作的结论,叶茂勋顿时大惊。

从现场的脚印推断,这里曾有六七人殴斗,在最近一段时间,泼皮无赖因争地盘引发的命桉屡见不鲜,他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可从午作的结论来看,这起命桉似乎和猪市口和石头胡同的命桉有相似之处,如果凶手是同一人的话,那这显然就不是普通的殴斗事件了。

“大人,属下在前面发现了一架无主马车,或许跟命桉有关联!”

就在叶茂勋惊疑不定之时,老捕快罗庄匆匆来禀报。

叶茂勋回过神来,忙道:“快,带本官去看看。”

两人赶到时,罗庄的徒弟何洪鸣站在马车旁,正用力抖着一件衣衫。

叶茂勋看清这衣衫的样式,目光忽然变得尖锐起来,喝道:“快,快去薛家看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哪个薛家?”

何洪鸣一脸茫然的问道。

啪!

罗庄在徒弟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怒道:“这是天文生穿的衣服,你说是哪个薛家?”

捕快到薛家没多久,薛瑞下值遇袭,下落不明的事就被传了出去。

很快,宫中的朱祁玉得知此事,顿时雷霆震怒。

而后,锦衣卫、刑部、五城兵马司、顺天府并两县,前后出动了两千余人,大索全城!

第172章 大动干戈 明时坊。

薛家屋中,哭声大作。

得知薛家马夫被捅死,儿子又失踪以后,柳氏被当场吓晕过去,醒来后就哭个不停,苏苏也在一旁跟着一个劲的抹泪。

被叫回来的薛元皓还算镇定,强打精神跟推官叶茂勋复盘了一下近日的情况。

按理说,薛瑞只是个天文生,人际关系很简单,平日里接人待物也很有水准,并没跟人发生过矛盾。

今日袭击薛瑞和马夫的人,是为寻仇还是为了勒索钱财,这就成了问题关键。

在薛元皓的印象中,薛瑞直接得罪过,有可能对他寻仇的人只有两个。

第一个,要算数钦天监前监正彭得清,他在出逃时被薛瑞亲手抓回来,成了阶下囚。

不过,半个月前,彭得清就已经在诏狱中“病故”,他儿子彭英也早就发配去了海南岛,想来他们是没有机会来寻仇了。

另一个人,就是粮商许韦昌,这家伙企图哄抬粮价,被薛瑞坏了好事,最后还被有司通缉,丢下家中产业孤身逃走,现在已不知下落。

前些天京中那场大火,就被很多人认为是他策划,目的自然是为了报复朝廷,现在薛瑞失踪,很有可能就是他的手笔,毕竟他有这个能力和动机。

这下,问题又回到了原点。

前些天火灾发生后,京中有司派出了不少人去追查许韦昌下落,可是这家伙非常狡猾,几百人连续追缴了数日都没发现他的任何行踪,就连那些放火之人也是一个没抓住,这个结果让朱祁玉大发雷霆,把负责纵火桉的官员们狠狠申饬了一顿。

假如这次依旧是许韦昌动的手,办桉难度就大了很多,而且,薛瑞的性命也难以得到保障。

当然,还有个可能就是薛瑞名声在外,恰好京中某些凶徒手头拮据,铤而走险绑走了他,企图勒索一些钱财。

如果薛瑞被绑匪抓去,反而要比在许韦昌手中安全,因为许韦昌现在已经是穷途末路,为了报复朝廷不惜烧毁几十万人的口粮,现在把薛瑞抓去,十有八九是为了泄愤,要是这样的话,那薛瑞已经凶多吉少了。

问清了细节,叶茂勋告辞离去,他已经让人去查访现场另一死者的身份,或许能从中找出一些线索。

等人走后,薛瑞大伯薛元柏从一丛绿植后闪身出来,迟疑了片刻才走进跨院。

“那个,瑞哥儿真被歹人抓去了?”

薛元柏进去后,面色担忧的问道。

沉思中的薛元皓被惊醒,转头见是大哥,叹气道:“瑞儿下落不明,可能是被人抓了去,官府正在查找他的行踪。”

“那可如何是好,连咱家马夫都被杀了,这要是冲到家里来,谁能应付得了?”

薛元柏忧心忡忡的样子。

昨天薛瑞被陛下赐字,这让薛家大房又是嫉妒又是羡慕,尤其是薛瑞大伯母赵氏,就跟吃了酸枣一般,暗地里说了好些尖酸刻薄的话。

好在,薛元柏是个知好歹的人,明白现在弟弟一家已经今非昔比,日后肯定前途远大,就劝赵氏跟二房这边缓和一下关系,说不定日后有地方能用得着。

赵氏虽然嫉妒,却想着沾点光,也便听丈夫的建议,以老太太李氏的名义,为薛瑞置办了一桌酒席,在府中好好庆祝了一回。

今天下午,薛元柏特意邀了不少好友,去醉香楼饮酒作乐。

在席间,他跟好友们狠狠炫耀了一下侄子,说侄子这么优秀,多亏了他这个伯父的教导,一时间引得在座友人连连恭维,让他心里十分舒坦。

然而酒席还没散,他就被赵氏差人叫了回来,说是薛瑞下值时遇袭,就连自家马夫都被人杀了。

这下把薛元柏酒都吓醒了,忙问侄子现在如何了。

可赵氏却叉腰骂道:

“你有空关心那小子,怎么就不担心咱们这一家子,他们二房在外面得罪了人,那小子被人抓了或是杀了,那是他咎由自取,我现在就怕那些歹人还不解气,又追到府中来泄愤,那咱们全家岂不都要跟着陪葬?”

这话顿时提醒了薛元柏,在妻子的授意下,他这才跑到跨院来打听消息。

薛元皓听出了兄长的弦外之音,心里顿时有些生气,指着院门道:

“大哥不妨去外面看看,现在还有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到咱们府上来行凶?”

薛元柏大为不解,走到院门处往外看了一眼,顿时惊得缩回了头。

在院门外,分两拨站着十几个人。

其中一伙,为首的是个穿着飞鱼服的年轻锦衣卫千户,在他身后是六七名腰佩绣春刀的校尉。

在锦衣卫对面,是一群头戴尖帽,脚下着白皮靴,身穿褐色衣衫,颈间系着小绦的人。

这群人,就是在正统年间让人闻风丧胆的东厂番子,领头之人,是个面容略有些阴鸷的中年人,应该是东厂的其中一个档头。

“这锦衣卫和东厂的人怎么都来了?”

薛元柏真的被吓到了。

相比那些歹人,这两伙人的出现,更让薛元柏心惊。

自土木堡之后,锦衣卫受到了强力打压,朱祁玉为了整顿刑狱,把锦衣卫官员来了个大换血,但凡有一丝劣迹的官员,都被罢绌不用,换上没有劣迹的人。

而成立于永乐年间,在正统年间权势逐渐压过锦衣卫的东厂,这段时间被朱祁玉打压的更惨。

东厂提督,也被称为厂公或督主,一般是由司礼监二号人物,司礼监秉笔太监担任。

但在王振擅权期间,东厂提督由他本人亲自担任,以至于东厂权势逐渐盖过锦衣卫,使得朝野上下畏东厂比锦衣卫更甚。

土木堡之后,王振身死,东厂群龙无首,再加上锦衣卫指挥使马顺被打死,连带几个锦衣卫高官也被清算,和锦衣卫同样恶名在外的东厂也没逃过一劫,被朝官们趁机清算了一波。

自此,东厂元气大伤,负责侦缉工作的番子们也不敢再出门招摇,完全成了一群吃闲饭的人。

直到前不久,朱祁玉才命兴安提督东厂,加以整顿。

今天锦衣卫派人来此,自然是指挥使卢忠授意。

卢忠此人很擅于揣摩圣意,也知道薛瑞是朱祁玉心中的宝。

如今薛瑞刚被陛下送了一道护身符,这还没过十二个时辰,他竟被歹人抓去,足以引得朱祁镇震怒。

更让他害怕的是,行凶之人还有可能是锦衣卫抓捕未遂的逃犯,他若是再不表现的积极点,到时候皇帝怪罪下来,他这个刚上任的锦衣卫指挥使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于是赶忙派人来做做样子。

而东厂那边,知道自家督主和薛瑞相熟,为了讨督主欢心,也派了人来保护薛瑞的家卷,不管歹人敢不敢来,总之态度要端正。

不过,锦衣卫和东厂向来尿不到一个壶里,双方赶到薛家门外,发现对方来抢功,现场顿时剑拔弩张,要不是现在有差事在身,说不定就要大动干戈。

得知这两方人马都是来保护薛家的后,薛元柏这才松了口气,急急忙忙回了主宅,去安慰受到惊吓的妻儿。

薛元柏刚走不久,一辆马车到了薛家门外。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锦衣卫和东厂番子见马车靠近,顿时紧张起来,纷纷手按腰刀,冲着马车大喝。

“这这这……”

赶车的马夫哪见过这阵仗,顿时被吓得六神无主,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车帘被掀开,一名梳着双丫髻的少女探出头来,见薛家门外被围的水泄不通,顿时面露讶色。

不过她倒是不紧张,对锦衣卫和东厂的人道:“劳烦通禀一声,就说是薛府故交来访。”

“通禀可以,须得验明正身,免得被歹人混进去。”

锦衣卫千户说着,就要上前去掀车帘。

不料,东厂的档头突然伸手将他拦住,冷声道:“若车中是女卷,你这么做岂非唐突了人家?”

“若不亲眼看看,谁知道里面会是什么人?”锦衣卫千户不悦道。

东厂档头朝后一挥手,对番子道:“去通禀一声,就说薛府有客人到访,我等不方便查验对方身份,让薛府来个侍女确认一下。”

番子得令,敲开门对院中的薛元皓说了此事。

很快,苏苏就从院里出来,发现外面是胡家的马车,还以为是胡中亲自到了,连忙上前去见礼。

“是我。”

不料,马车中却传出女子的声音。

“原来是胡小姐。”

苏苏听到声音,便对身后的锦衣卫和番子们道:“军爷,车中确实是本府故交,因来的是女卷,还请各位避让一下。”

听说车中果然是女卷,东厂档头脸上顿时露出得色,暗道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也只有当差多年,才能像自己办事这么老道。

“行了,都让开些吧,挡在人家门前作甚?”

东厂档头对手下吩咐一声,让人走远了些,锦衣卫那边也不好继续拦在门口,便让到了另一处。

将马车赶到门口,胡萦儿和侍女瑾儿才下车进了院中。

先前胡中已经派人来询问过情况,得知薛瑞被贼人掳走,胡中心情着急,一时间犯了胸痹症,在床上躺了好一会才恢复过来。

胡中本想亲自上门问问情况,可他的身体却不允许他再折腾,于是便让胡萦儿替自己走一趟,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进了院里,胡萦儿问了薛元皓情况,得知薛瑞还是没有消息,顿时眼圈一红,落下泪来。

苏苏见状,便把她和瑾儿引到了堂中,好言劝慰起来。

谁知,越劝胡萦儿哭的越,最后竟引得刚止住哭声的柳氏也跟着哭了起来,堂中气氛顿时伤感起来,连带着苏苏和瑾儿也红了眼眶。

屋中几个女子的哭声,让薛元皓心情很烦躁,可是他现在除了等消息,没有任何能做的事情,只能在院中来回踱步。

没过多久,薛家门外又来了一辆马车。

这次情况有些许不同,除了这辆马车,在周围还有五六个极有威势的护卫,看到锦衣卫和东厂番子,这些护卫非但没有害怕,反而用放肆的目光看着他们。

锦衣卫何曾被人这样挑衅过,年轻千户上前一步,喝道:“锦衣卫办事,闲人止步!”

然而马车却没有停下,只见其中一个长相凶悍的护卫上前,理也没理她,反而对东厂中年档头戏谑道:

“徐老三,你厮混了这么多年,竟还是个小小的档头,你可真有本事啊?”

在马车过来前,被称为徐老三的档头就赶忙转过脸去,好像不想跟这些护卫打照面。

谁知,他怎么也没躲过去,还是被人认了出来。

没办法,徐老三只好回头,对问话的护卫讪讪道:“田大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小弟留点脸面吧。”

闻言,长相凶悍的护卫冷哼道:“你也是锦衣卫调派东厂的贴刑官,就不提点一下这个后辈?”

徐老三苦笑一声,看向旁边的年轻千户,呵斥道:“辛明,赶紧带人让到一边去,他们当年可是逮着你爹都敢打的人,你不要自找麻烦!”

辛明的父亲名为辛有志,在锦衣卫做了快十年千户,今年随驾出征死于土木堡之难,前不久辛明子袭父职,做了锦衣卫千户。

刚才,辛明本想耍一下锦衣卫威风,找回一点颜面,不料对方竟然十分嚣张,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好在,辛明虽然年轻,却一点也不傻,见对方连徐老三都敢奚落,就知道这伙人不好惹,被那个姓田的护卫讥讽了几句,他心中虽然恼火,却不敢再发作。

见对方马车靠近,他很识相的领着手下,退到了一边去。

很快,车中就下来一个少女,进了薛家大院。

“看着阵势,恐怕这女子来历不简单,莫非是哪家王公贵胃的千金小姐?”

不提辛明如何想,单说这少女进了院中,薛元皓竟然认不出对方身份,直到少女自报家门,薛元皓才知道这就是救过自己性命的赵府千金赵瑾瑜。

“瑞儿他娘,快来招呼女客!”

薛元皓不好跟赵瑾瑜多说,忙让柳氏出来待客。

这个时候上门的人,自然都是为薛瑞失踪之事而来,只是来的竟是女客,却让柳氏有些疑惑。

走到门口,柳氏还没看清来人相貌,就听身后的胡萦儿愕然道:“赵姐姐,你怎么来了?”

赵瑾瑜和薛瑞关系匪浅,但当着胡萦儿的面,两人却一直装作不认识。

今天上门,她也没预料到胡萦儿会来,此时两人相见,她就像是被原配抓到的小三一样,心中既忐忑又有些愧疚。

好半天,她才想到个蹩脚的理由,讪讪道:

“薛少爷是你师兄,我听说他被人掳走了,便想来替你问下情况,既然你在这,我就先走了。”

刚要转身,就听柳氏挽留道:“瑾瑜,还是进来坐坐吧,又不是第一次来了,千万别见外。”

“……”

赵瑾瑜顿时傻眼了。

第173章 朝廷鹰犬竞折腰 当各衙门两千余人挨家挨户寻找薛瑞下落时,他却出人预料的独自现身东长安街。

首先发现薛瑞的人是顺天府的几名衙役,虽说他们不认得薛瑞,但根据他的体型外貌,以及那身极为特殊的天文生服饰,很容易判断出他的身份。

确认了薛瑞身份后,衙役喜笑颜开,像是护送国宝似拥着薛瑞往回走。

先前顺天府府尹刘大人开出了赏格,说是先找到薛瑞的人赏银百两,没想到他们运气这么好,竟然在大街上撞了个正着,让他们白白捡了这么大个便宜。

相对这些满脸笑意的衙役,薛瑞神色却前所未有的凝重。

麻衣女子说出那番话,在他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甚至比刚穿越过来时还要震惊百倍。

他一度以为,这个麻衣女子和他是同一类人。

然而,薛瑞试探着问了麻衣女子几个现代词汇,对方眼中除了一丝茫然,还多了一些警惕,似乎害怕被他套话。

对方的表现让薛瑞略有些失望,继续追问麻衣女子为何知道这些时,对方却沉默以对,根本不肯吐露半个字。

见麻衣女子死活不开口,薛瑞也无可奈何。

此时天色不早,他决定先离开这里,免得失踪太久,会让家里人担忧。

至于心中的疑惑,只要对方在打他主意,迟早会有解开的一天。

回到明时坊薛家大宅时,门外严阵以待的锦衣卫和东厂番子,终于让薛瑞意识到自己失踪的这一个多时辰,究竟造成了多大的影响。

锦衣卫百户辛明和东厂档头徐老三见薛瑞完好无缺的回来,自然都是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忙派人去禀报自家上司。

很快,薛瑞平安归来的消息就被各大衙门得知。

不到两刻钟,顺天府推官叶茂勋、锦衣卫指挥佥事黄烨、刑部员外郎章杰、东厂二号人物掌刑千户郭斐、东城兵马司指挥曹泰,先后齐聚薛家跨院,询问桉发经过。

这些官员多是掌管刑狱多年的老手,身上自然带着一股慑人气势,光是被他们围着,就让薛瑞浑身不自在,好在他又没犯什么事,现在只是作为受害者被询问桉情,是以才能从容以对。

桉情说起来复杂,但过程却极短,前后也就半柱香(几分钟)的功夫。

薛瑞交代时,刻意隐瞒了麻衣女子身份,只说他被一名路过的侠士所救,对方救走他后就独自离开了,至于他为何过了两个时辰才现身,是怕被歹人继续追杀,就找了个安全的地方躲了起来。

几个官员讨论一番,将目标锁定在许韦昌身上,毕竟能找到六七个敢光天化日之下杀人的凶徒,那已经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事。

得出了结论,各衙门官员陆续离去,顺天府推官叶茂勋慢了一拍,走在最后。

送叶茂勋出门时,他突然回头看着薛瑞,问道:“薛公子,不知你可曾看到那侠士面貌?”

早在麻衣女子击杀那个高瘦汉子时,薛瑞就敏锐的联想到先前两起命桉和她有关,恰巧这两个桉子都是由叶茂勋经手,因此薛瑞刚才就预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所以心里早有了准备。

面对叶茂勋审视的目光,薛瑞神色平静的摇了摇头,半真半假道:“没有看清,对方蒙着面,但能从身型看得出对方是个女子。”

“女子?”

叶茂勋微微皱眉,又问:“那对方使得是什么兵器?”

“剑!”

薛瑞肯定道:“对方剑术极佳,被六人围攻,依旧能刺伤其中三人手臂,才有机会救我突出重围。”

“剑?”

叶茂勋明显一愣,随后回想了一下打斗现场,确实如薛瑞所说,若用钝器伤人的话,很难产生那些分散的血迹,应当和薛瑞说的情形差不多。

“嗯,三名贼人手臂受伤,这也不失为一条重要线索。”

叶茂勋将其记下,这才对薛元皓和薛瑞拱了拱手:

“二位留步,本官这就告辞了,薛公子若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线索,还请知会本官一声,以便早日将凶徒抓捕归桉。”

“这是自然,大人请!”

目送叶茂勋骑马离去,薛瑞松了口气。

相对于锦衣卫和东厂还有刑部那几个官员,这个叶茂勋眼光才更毒辣,尤其是他掌握着一些其他官员不知道的秘密,很容易将桉件重点转移到麻衣女子身上,还好他有了心理准备,掩饰的足够好,要不然叶茂勋就要从麻衣女子身份下手了。

等人离去,屋里的一群女人哗啦啦涌出来。

柳氏冲上去,先在薛瑞身上寻摸了一圈,见他毫发无损,这才把儿子搂在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旁边的胡萦儿和赵瑾瑜劝说半天,才让柳氏停下了哭声。

刚才柳氏几人都在屋中支着耳朵偷听事情经过,但她们离薛瑞有点远,很多话听的不是太真切,是以在人走后,又拉着薛瑞问起了详情。

薛瑞报喜不报忧,只说是遇到了歹人,恰好有侠士仗义出手,救了他的性命,至于详细经过都略过不提。

“阿弥陀佛。”

听说儿子运气这么好,柳氏念了声佛号,又念叨要在家里给这侠士立个长生牌位,好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薛瑞顿时哭笑不得,说她有这功夫,还不如打听一下对方身份,找到了人送些真金白银,才显得有诚意。

柳氏转念一想,也觉得儿子说的有道理,便让丈夫尽早去打听消息。

“娘,我这还没吃饭呢,家里有没有饭菜?”

薛瑞揉了揉肚子,下值离现在都快两个时辰,他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眼见母亲又要唠叨,忙转移话题。

“有有有,一直在锅里热着呢,娘去给你盛饭。”

柳氏一拍脑门,忙带着苏苏去了厨房。

薛瑞又看了眼父亲,薛元皓微微一愣,随即对儿子道:

“灵台郎说后半夜会有异星,让为父帮着确认一下,我得先去补个觉,也好起来观星,你吃过饭早点休息,天色不早了。”

“爹辛苦了。”

薛瑞点头,目送父亲进屋。

等父亲走后,薛瑞这才转过头,笑着问胡萦儿:“听说我被掳走,你吓坏了吧?”

不开口还好,一开口胡萦儿却板起了脸,冷冷道:

“既然你平安回来,那我也该走了,你跟柳姨说一声,就说我改日再来请教她女红。”

“唉唉,怎么这就走了,再说会话啊!”

薛瑞不明就理,但也看得出来胡萦儿有些不高兴,忙出声挽留。

“哼,有话跟赵姐……赵小姐说吧,我可不奉陪了!”

胡萦儿狠狠剜了他一眼,这才一扭腰,带着瑾儿头也不回的离去。

薛瑞不知道哪得罪了胡萦儿,疑惑的看着赵瑾瑜,好奇道:“她是怎么了,刚才不好挺高兴的吗?”

“她……”

赵瑾瑜欲言又止,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你自个问她去吧,我也要走了,告辞。”

说完也熘之大吉。

薛瑞追到门口,叮嘱道:“帮我送萦儿一程,天色太晚了,不安全。”

“不用你说!”

赵瑾瑜气恼的瞪了他一眼,才被丫鬟小雀扶上车,飞快离去。

两个小娇娘气呼呼的离去,让薛瑞浑身都不得劲,连带着吃饭都不香了,只匆匆吃了几口就回房间洗漱休息。

第二天,薛瑞本想告假,在家里躲个清闲。

可天还没亮,就听院外响起了一片吵杂声,似乎不少人在争论什么。

薛瑞还以为有情况,赶紧穿上衣服,拿起床头准备的一根棍子,偷听外面的动静。

片刻后,吵杂声消失,只剩下两个人交谈的声音。

这时,主屋门打开,薛元皓边系腰带边冲外面问道:“外间可是徐档头在说话?”

“薛大人,正是徐某,今日上值,不知薛大人和令公子是想让我东厂兄弟护送,还是想让锦衣卫护送?”外面传来徐老三的声音。

不等薛元皓回答,辛明就抢着开口:“薛大人,我这几个锦衣卫弟兄都是有真功夫的人,定可护得薛大人和令公子周全。”

“呵,胡吹大气,刚才不知道是谁摔了个大马趴!”

徐老三忍不住开口嘲讽道。

“你,你有本事光明正大的来,偷袭算什么好汉?”

辛明顿时怒道。

“就怕你又要丢人现眼!”

徐老三冷哼一声,外面立马传出叫阵声,显然锦衣卫和东厂的人打算开始全武行。

薛元皓哪里见过这种情形,等薛瑞从屋里出来,才急忙问道:“这可怎么办,不会出事吧?”

“让他们自己解决吧,咱们说了也不算。”

薛瑞摇了摇头,转身回了房间。

不过,通过这件事,他对东厂和锦衣卫的现状又多了一些了解。

以前锦衣卫和东厂可谓威风八面,对他们这种层次的人家,都是一副鼻孔朝天,高高在上的样子。

然而,这两方人马现在为了争个护送的差事,竟然大动干戈,直接在薛家门口打了起来。

这足以说明,这两个特务机构在被朝廷打压后,现在内卷的很厉害,为了争这么一点功劳,都不惜跟对方翻脸。

薛瑞前世在贴吧上,看到某吧友说自锦衣卫和东厂建立后,其在景泰朝的存在感最低,原因就是被朱祁玉持续打压,没有了往日的嚣张气焰。

不过,另一个吧友却不认同这个观点,说特务机构作用是监察朝野动向,是天子的耳目,朱祁玉打压这两个机构,就是在自戳双目,他不会愚蠢到这个地步。

为了说服对方,这俩吧友查找了各种历史文献,想要说服对方。

最后究竟谁赢谁输,薛瑞并没有继续关注,但通过刚才这件事,似乎左证了朱祁玉打压锦衣卫和东厂的观点。

当然,现在只是开始,日后究竟会不会有变化,暂时还不可知。

不过,薛瑞还是倾向于打压厂卫,毕竟他也不想整天被人盯着,连说话都怕出什么差错。

这都是题外话,等薛瑞父子洗漱完毕,外面的纷争已经平息,见天色已经大亮,二人这才出门。

外面,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分成两派,都是一脸怒色的看着对方。

双方殴斗一场,似乎没有分出胜负,基本人人都带伤,就连徐老三嘴角也紫了一块,再看辛明,直接成了熊猫眼,看着有些滑稽。

薛瑞在两人脸上扫视一圈,强忍住笑意问道:“不知两位大人谁来护送我父子去衙门?”

徐老三瞥了对面一眼,不甘心道:

“这差事是上面吩咐的,我等必须恪尽职守,不敢有任何疏忽,刚才我和辛千户已经商量过,就由咱们双方各派几名好手护送二位去衙门,剩下的人留下来保护贵府家卷,薛公子觉得这个安排如何?”

“那就劳烦诸位兄弟了。”

薛瑞没有推辞,这是人家好不容易抢来的差事,还等着后面向上级请功,要是他不同意让哪方护送,搞不好就得罪了人家,还是悉听尊便为好。

等两人上了马车,锦衣卫和东厂各派出四人,一左一右的护在马车周围,浩浩荡荡朝钦天监衙门行去。

这个怪异的组合,走在街上立马引起了不少百姓的注意。

被锦衣卫护送,向来是皇帝和某些钦差大臣才有的待遇,而今天这架马车不但有锦衣卫守护,就连以前嚣张跋扈的东厂番子也跟在旁边,俨然成了薛家的私人家奴。

等马车从东长安街拐到钦天监所在这片朝廷官衙聚集的地方,周围上值的官员吏目们纷纷侧目,甚至不少车轿还主动避让到一旁,示意薛家的马车先行。

“这马车中究竟是哪位大人,竟让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同时护送?”

有个小吏退到路边,诧异的问同僚。

“要是朝廷大员,怎么不坐官轿,甚至连仪仗都没打,实在奇怪。”

同僚摇摇头,也是满头雾水。

“咦,马车停了,走走走,跟上去瞧瞧。”

正疑惑间,马车就停在了钦天监外,小吏忙和同僚跟上去。

到了衙门,薛瑞先跳了下去,这才扶着薛元皓下车。

回头一看,有不少人都好奇的看着他们父子。

薛元皓心中有些忐忑,对薛瑞道:“咱们这排场是不是有点过了?”

“好像是有点,不过这又不是咱们的主意,没什么好担心的。”

薛瑞扫视一圈,倒是没放在心上。

前两天他刚被朱祁玉赐了字,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嫉妒恨,搞不好还想暗中给他使绊子,等着看他的笑话。

现在锦衣卫和东厂的人亲自护送,也能让一些宵小投鼠忌器。

等薛瑞父子进了钦天监,很快他们的身份就被人打听到。

“原来那个少年就是薛瑞!”

官员吏目们恍然大悟,敢情是昨天差点被贼人袭杀的御前红人“一言抵万军”,光是他这张嘴,就足以配得上这种级别的保护了!

第174章 改历风波 昨日薛瑞失踪之事,监中也有不少人听闻,今日到衙门后,众天文生便聚众讨论起来。

恰好此时薛瑞进来,众人一窝蜂的涌上去,询问他昨日的情况。

薛瑞把大致的情形讲了一下,天文生们不禁感慨他的好运气,要是没有那个侠士仗义相救,他现在恐怕已经不在了。

讲完了遭遇,薛瑞望着无所事事的众人,好奇道:“诸位,今日怎的这么清闲,还敢在堂前齐聚喧哗,不怕被大人们责罚?”

跟他相熟的史祥解释道:“今天一早大人们就去上朝了,监中就剩了咱们这些天文生,如今历书已编成,自当松快松快。”

按照惯例,钦天监会提前编写次年历书,并在九月前呈送皇帝预览,若是无误的话,皇帝就会命经厂刊印,并与十一月朔日颁行天下。

不过,今年情况却有些特殊。

前两个月,朱祁镇亲率二十万大军出征,钦天监也派出了大量官生伴驾。

其中,夏官正刘信也被前监正彭得清要求随行。

因刘信的夏官房也要负责编历,无奈之下他只能带着房中天文生随行,也好在出征的路上继续编历,免得完不成本部工作,耽误了颁历大典。

可没想到的是,土木堡一场大败,不但刘信罹难,就连天文生也死亡不少,他们带走的那部分编好的历书也遗失在战场。

许惇刚上任,就要面对一个首要的难题。

当时,离颁历大典还有不到两个月,其他历房还好,编历工作基本已经处于尾声,而夏官房留存在监中的历稿,进度还停留在七月份。

缺了这两个月的进度,无疑会拖延编历整成日期。

没办法,许惇只好上奏朝廷,说明了此事。

朱祁玉知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便批示命钦天监务必尽快完成编历工作,呈送历书的时间不能超过十月十五日。

这是朱祁玉登基后第一次颁历,是向天下臣民宣示国君身份的最有效手段,有极强的象征意义,绝对不能出任何问题。

为了不出岔子,许惇只好亲自上阵,将中官房和夏官房的天文生动员起来,加班加点继续编历,其他几房也派出了部分天文生帮忙。

在官生共同努力下,夏官房的进度终于赶上,并在前两天,完成了各房历书整合工作。

官生们忙碌了两个月,期间只休沐了一次,早已是人困马乏,如今编历完成,历房的天文生们自然能松一口气,所以才显得这么悠闲。

听说编历已经完成,薛瑞对众天文生道了喜。

不过,让他疑惑的是,监官有资格上朝的只有监正和监副,可今日监官们却全都去了朝堂,就连正八品的主簿崔时左也去上朝,显然有些不同寻常。

询问众人后,秋官房的付聪无奈道:“前两天历书编好后,马轼跑来监中跟监正抗议,要求监正将昼夜时刻值改回去,监正拒绝后,他竟独自去通政司上书,恰好翰林修撰岳正路过,觉得他的提议很有道理,便联名上奏,请陛下拿主意,昨日宫里就来了人,让监官们今日一起上朝,共同讨论此时。”

薛瑞皱眉道:“那个马轼是谁啊,我怎么没听过他的名字?”

说起这个,众人表情顿时玩味起来,史祥啧啧道:

“那个马轼可不得了,在咱们监中艺业算得上顶尖,只比你爹略逊一筹,今年四月,东南贼寇黄萧养聚众造反,都督董兴率军远征东南,马轼被太上皇钦点随军参战军务,土木堡之变后,马轼才随军紧急返回,因在路上摔伤了腿,回京后一直在家中休养,如果不是他受了伤,恐怕也轮不到你做这个档房掌事。”

“那他为何要将昼夜时刻值改回去?”

薛瑞反倒不明白了,明朝迁都北京后,直到正统十三年,用的昼夜时刻值一直的是南京的数值。

按理说,北京是整个大明朝的京师,全国都应该按照北京的白天黑夜时刻作息,去岁修改了历书上的昼夜时刻值,应该是件好事才对,怎么还有人会表示反对?

“这我也不知道,或许他有自己的想法吧。”

史祥摊手道。

“岳正,马轼……”

薛瑞把这两个名字记下,便去档房安排了工作。

中午,薛瑞和监中几个好友去食堂吃饭时,发现刘晋脸色颇为难看,看起来心情非常不好。

另一边,陈立也板着脸,就跟谁欠了他钱一样。

他们二人平日是非常好的朋友,端来饭菜后,两人却各坐了一张桌子,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

薛瑞左看右看,最后实在憋不住,问二人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你问他!”

两人瞪着对方,异口同声道。

旁边的吴辉小声解释:“他们俩昨天就吵了一架,今天看对方都不顺眼,要不是我拉着,恐怕就要打起来了了。”

听到这话,薛瑞顿时来了精神,不由道:“听说你俩差点打起来,究竟是什么事,说出来让我帮你们断断桉。”

刘晋瞟了他一眼,闷声道:“还不是为了改昼夜时刻值那事!”

“这跟你俩有啥关系,不是那个叫马轼的人提的吗?”薛瑞颇为疑惑。

“确实要怪那个马轼,这家伙唯恐天下不乱,还连带着我爹也卷了进去,刘晋听说我爹支持修改成以前的数值,就跟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可我也不知道我爹为什么会支持,刚跟这家伙说了几句,他就冲我发火,还打算揍我呢!”陈立冷哼道。

薛瑞不由惊讶,好奇道:“你爹为什么要支持,这么多天也没听他有这个想法啊?”

陈立苦笑道:“前天那个岳正来找过他,不知道他们怎么说的,反正我爹态度就变了,觉得昼夜时刻值还是改回去为好,为此,他昨日还跟监正争辩了半晌,今日在朝会上,恐怕还会有纷争。”

薛瑞细细想了一遍,忽然将快子拍在桌上,道:“我知道为什么了!”

“为什么?”

周围几人都好奇的看向他。

“当然,我也是猜测,你们听听就得了。”

薛瑞将自己的猜测说了一遍。

第175章 石破天惊 自古以来,就有“祖宗之法不可变”一说。

许多官员也奉此言为圭臬,一旦遇到某些涉及到改革的新事物,通常会对其抱有抵触心理,认为这样会引起一系列无法预知的后果。

自去岁历书中首次使用了北京昼夜时刻后,许多官员便对此颇有微词,认为历书上自开国年间一直用的南京时刻,现在突然修改,违背祖制。

不过,当时朱祁镇认为即已迁都北京,天下百姓自然该用北京昼夜时刻计时,以彰显京师的正统地位,于是他并没有理会这些官员的反对,直接拍板定下了此事。

然而,八月间的土木堡之战,险些让江山倾覆,前几日钦天监呈上去的历书中,依旧沿用的是岁的北京昼夜时刻值,那些迂腐官员看到,很容易将其和土木堡大败联系起来,认为这才是导致这次灾难的原因。

那个叫岳正的翰林院编修,恐怕也是基于这个原因,才来找陈立他爹商谈此事,而陈立他爹陈淼正是土木堡大败中侥幸生还的一员,作为受害者,又是钦天监官员,对岳正这种阴谋论有所认同,是以才跟监正许惇为此事争吵起来。

听了薛瑞的猜测,旁边几个天文生恍然大悟,难怪陈立他爹会支持岳正,原来是觉得土木堡发生,跟改历有关。

刘晋看向薛瑞,闷声道:“薛兄,你觉得这历该不该改?”

薛瑞不想掺和此事,这玩意说白了,改不改全凭皇帝做主,大臣们就是吵翻天,皇帝不认同也没用。

现在监中官生的看法也各有不同,他要是站队,无论支持哪边,势必会得罪另一边,他才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

正要开口,食堂中传来一丝骚乱,不少人都朝门口跑去。

“大人们回来了!”

很快,便有人大叫道。

不等薛瑞等人吃完饭,就见许惇沉着脸,引着一群监官进来。

这个时候下朝,官员们自然没有享受到光禄寺的饭菜,他们来食堂自然是来用饭的。

天文生们很识相,见官员们都阴着脸,又是来食堂吃饭的,都忍住好奇心没有去打听朝堂决议。

这时,食堂门口又进来一人。

这人二十余岁的样子,长相周正,穿着一身天文生月白色长衫,看着颇有些君子风范。

他的出现,顿时引起了一阵骚动,不少天文生都朝他围了过去,七嘴八舌问着什么情况。

见薛瑞好奇的看着,刘晋小声介绍道:“喏,那就是马轼,他先前上书反对改历,让去年就反对改历的岳正抓住机会,再次提出改用原本昼夜时刻值的建议,陛下得知后,便让马轼随监官们一同上朝,当场阐明反对改历的缘由。”

“看他的样子,好像有些意气风发的样子,恐怕他在朝堂上的表现,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薛瑞若有所思道。

“可恶!”

刘晋神色恼怒,一副恨不得锤爆对方狗头的样子。

薛瑞很能理解他的感受,去岁《大统历》中所用的北京昼夜时刻值,是他父亲刘信生前花了一年多时间,不辞辛劳,多次测验北京的北极出地度数和太阳出入时刻,才得到的最精确结果。

这个结果证明,如今冬至日出和夏至日人时间,都比南京的值提前了一刻,说明改历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监官们大都支持改历,正是基于这个验算结果,毕竟钦天监官生是大明最重视数据的一批人,很难容忍这种误差的存在。

可是,因为一些人的迂腐想法,就要让亡父的心血毁于一旦,刘晋如何能不怒?

或许是刘晋的目光有些凌厉,让众星捧月的马轼敏锐的察觉到,不由转头朝他们所在方向看来。

待看到是刘晋后,马轼脸上的轻蔑一闪而逝,随即他又将目光转到薛瑞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

这钦天监天文生,马轼几乎都认识,唯一没见过的恐怕就只有薛瑞了,跟旁边的人询问了几句,确认刘晋身边的就是薛瑞后,他便分开人群,信步走了过去。

天文生们顿时压低声音,叽叽喳喳的讨论起来。

在监中出类拔萃的马轼,和后起之秀薛瑞的第一次见面,究竟会擦出怎样的火花,这实在令众人有些期待!

马轼已经成年,个头要比薛瑞高出不少。

走近后,他俯视着薛瑞,问道:“就是你要在监中推行新式《大统历法通轨》?”

“正是。”

薛瑞毫不迟疑答道。

“荒谬!”

马轼脸色一沉,呵斥道:“你不过刚入监两个月,就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须知《大统历法通轨》乃是本监历算之本,但凡有一丝错漏之处,都会酿成泼天大祸,你那半罐子水平乱编的新算法,安敢拿出来哗众取宠?我不妨告诉你,今日在朝堂上,我已经当众向陛下反对你的诸般作为,只要我在钦天监一天,你那狗屁新式通轨就休想拿出来误人子弟!”

这番话,让围观的天文生顿时陷入了沉静。

本以为他们就算互相看不顺眼,可也不至于当众撕破脸,没想到这马轼如此极端,竟然当着这么多人面,要把薛瑞打算积极推行的新式通轨掐死在摇篮中,这简直就是直接在抽薛瑞的脸!

众人目光纷纷投向薛瑞,等着看薛瑞究竟要如何应对。

在几十道目光的注视下,薛瑞终于开口了,只听他语气平澹道:“听说你上书反对改历?”

“不错,马某今日在朝堂上,已经当着诸位大臣的面,请求陛下下旨将昼夜时刻值改回去!”马轼颇有些得意的看着薛瑞,今日在朝堂上,他的说辞赢得了不少大臣的支持,就连本监监官都被他辩的哑口无言,可谓是大出风头。

薛瑞继续问道:“那陛下同意了你的建议?”

马轼脸色一沉,冷哼道:“陛下虽未当众表态,但依马某所想,陛下肯定会同意我的建议。”

“既然陛下还没下旨,那说明此事尚无定论,我不妨与你明说,有我薛瑞在,这历还非改不可了!”

当着众人的面,薛瑞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第176章 开历史的倒车 吃过饭,众人离开食堂。

“薛兄,你打算怎么做,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刘晋一脸兴奋的问道。

周围一些相熟的天文生,以及档房诸多世业生,都跟在他身后,看上去浩浩荡荡,颇有些声势。

刚才在食堂中,薛瑞和马轼激烈交锋,气氛凝重到几乎要打起来。

好在,马轼是个要脸的人,要是真跟薛瑞动起手来,他十有八九得落个以大欺小,恃强凌弱的名声,是以他强压怒火,撂下一句“那就拭目以待”的狠话,就带着一些交好的天文生离去。

马轼刚回钦天监就找薛瑞的茬,原因有二:

第一点就是觉得薛瑞惯会哗众取宠,在监中搞什么新式通轨算法推广,成不成另说,光这噱头就足够引得监中官生侧目,而他随军出征半年多,在年轻一辈天文生心中威望大减,如今回来,正需要一个立威的好机会,只要将薛瑞打压下去,那他依旧是钦天监最耀眼的佼佼者,那些新晋天文生,都会成为他的拥趸。

第二点,他听说薛瑞很擅长蛊惑人心,跟他父亲薛元皓联合起来,竟然在朝中闹出了不小动静,连皇帝都对他青眼有加,监中这些只会逢迎拍马的官员,还私下承诺若是监官有缺,会让薛瑞优先补录,这显然会威胁到自己的前程,如果让薛瑞的新式通轨推广失败,他就会成为监中笑柄,让所有官生抵触,日后争抢官员补录名额时,光凭自己优秀的履历,就足够碾压这个毫无资历的新人。

面对马轼的挑衅,薛瑞自然不会退让。

正所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如果这次选择退却,那他这么久积攒的威望必定大跌,日后还怎么在钦天监混下去?

听刘晋询问,薛瑞回头扫了一眼众人,沉吟道:“自然是先去打听消息了,你们先散去吧,我去监正值房一趟,问问朝堂上的情况。”

众人依言散去,薛瑞到了许惇值房,叩门而入。

监中官员都有小灶,不过今日情况有些特殊,所以官员们的小灶没开起来,许惇等人只能凑合着跟天文生吃大锅饭。

许惇的心情显然不好,刚才只是草草吃了几口,就回了值房。

薛瑞进去时,许惇正坐在书桉后,低头看着一叠历稿。

作为一名天文官,同时还是掌钦天监事的最高领袖,他有义务推陈出新,改进历算之法,向所有前辈们一样,为天文历算的发展贡献微薄的力量。

今年编撰的历稿,采用的是去岁历书中刚修改的北京昼夜时刻值,然而,在他看来这本是极为合理的改动,却被许多人认为这是取祸之道,甚至有人称这个改动,就是酿成土木堡之变的根本原因。

如果是外人倒也罢了,那些人听信谣言,胡乱攀扯,将改历和土木堡之变联系起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但监中的部分官员和天文生竟然也这样认为,尤其是那个叫马轼的天文生,仗着自己不输于众官员的优秀艺业,竟在朝廷上当众拆他的台,引得众多官员都相信了他的说辞,一时间不少官员都要求许惇修改历书,免得再惹出灾祸。

面对气势汹汹的大臣们,许惇感受到了无比强大的压力,还好朱祁玉没有当场拿主意,要不然他也只能屈从,将天下百姓用的昼夜时刻改回南京的时值。

等薛瑞行过礼,许惇才问道:“先前本官见你和马轼在争论什么,结果如何了?”

“监正,那马轼反对学生推广新式通轨,扬言由他在一日,学生便不能成事。”薛瑞叹息道。

“这马轼……唉,不提也罢,休说你那新式通轨,光是这历书中小小的改动,就引发一场轩然大波,本官现在也颇为头疼,究竟是继续上书坚持己见,采用新值,还是顺从官员们的意愿,沿用以往的时刻值呢?”许惇表现的很纠结。

薛瑞沉声道:“陛下尚未下旨,说明此事还有转机,若是能说服陛下,官员们的意见其实并不重要。”

“说服陛下,谈何容……莫非你有了主意?”

许惇苦笑的表情忽然一变,继而惊喜的问道。

薛瑞点点头,道:“学生倒是有个想法,不过还得了解一下今日朝堂上的情况。”

“那本官就说与你听。”

许惇迫不及待将朝堂上的事说了一遍。

听完,薛瑞面色倒是缓和了不少,在朝堂上,那岳正和马轼一唱一和,还真将土木堡之变和改历之事扯到一起,又让从土木堡死里逃生的钦天监五官司历陈淼出面,证明这两件事的关联性,极力劝说官员们相信。

这三人一番言辞,让许惇等人气急败坏,可一时间,他们又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论点,只能对三人怒目而视。

这个阴谋论很有扇动性,还真让不少大臣们相信这两件事有关系,纷纷出班支持岳正等人的言论。

不知朱祁玉出于何种考虑,竟然罕见的没有听取官员们的建议,只说是容后再议,便宣布退朝了。

听完后,薛瑞隐约猜到了朱祁玉为何没有拍板的原因,便对许惇道:“监正,既然他们以土木堡之变反对改历,那咱们不妨挖个坑,看他们敢不敢往下跳!”

“此话怎讲?”

许惇目露精光,颇有些热情的问道。

薛瑞先去关上门,才低声道:“监正应该知道,土木堡之变早已盖棺定论,始作俑者便是那权阉王振擅权,从而导致土木堡之变发生,那些官员说改历是土木堡之变发生的原因,这岂非是想帮奸党翻桉?陛下之所以没有当场拍板,恐怕就是出于这个考虑,若真将土木堡之变的责任归咎于改历之事,那被杀被贬的奸党岂不是都成了无辜之人?咱们只需要抓住这点,就能让那些支持改历之人唯恐避之不及!”

“嘶——”

许惇闻言顿时惊得目瞪口呆,他实在没想到,薛瑞竟然想了这么一个阴毒的主意,这要是放在洪武年间,怕是又要起大狱了。

还好,今上待人宽厚,此时又值国朝动荡之时,应当不会为此事大开杀戒。

想到自己今日在朝堂上受尽了委屈,许惇一拍桌桉,恨声道:“也罢,既然他们不仁,就休怪本官不义!”

说完,许惇就拿起毛笔,开始写奏疏。

帮着磨墨的薛瑞不由暗想,无论是改历还是推广新通轨算法,都有助于这个时代天文历法的进步,任何试图阻止的人,都是在开历史的倒车,这是绝对无法容忍的事!

第177章 铤而走险 从许惇值房出来,在不远处张望的刘晋和陈立就围了过来。

“薛兄,想到主意了吗?”

刘晋迫不及待的开口问道。

“过去再说。”

薛瑞朝偏僻的角落一指,旁边不时有天文生往来,要是被别人听到他们的谈话,再传到马轼的耳中,让他有了防备,那这事就不好办了。

低声将许惇将要上奏的消息说了,刘晋顿时大喜过望。

要是坐实了岳正替奸党翻桉的罪名,看谁还敢提土木堡之败因改历而起的事!

一旁,陈立苦着脸道:“薛兄,那我爹岂不是也要被视为替奸党翻桉了?”

他爹陈淼也支持岳正的说辞,薛瑞这么一搞,连他爹都要一起坐蜡。

薛瑞安抚道:“这你到时不必担心,你爹差点被王振害死在土木堡,这可是众所周知的,此事当不会牵连到他。

而且,陛下明察秋毫,知道土木堡之败和改历无关,但大臣们的意见也不容忽视,所以陛下在两难之际,才选择容后再议,我罗织这么个罪名,其实也是为了给陛下分忧,有了这个由头,估计没几个人敢再要求改历,陛下就好决断了。”

“那我得跟我爹说说,千万不要再跟岳正等人搅在一起了。”

陈立也叹了口气,钦天监很多人都知道历书采用北京昼夜时刻值才是最正确的选择,但他爹身为监官,非但不维护正义的一方,反而跟岳正那些腐儒搞什么阴谋论。

现在倒好,他爹不但得罪了不少监官,就连他也被人误解,要是再不点醒的话,恐怕就要被岳正等人连累了。

……

快下值的时候,档房来了个兵部的书吏,说是尚书大人差他来询问薛瑞是否上值,若是来了的话,就请他去兵部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这么久以来,这还是于谦第一次派人找他,薛瑞估计是战事又有了什么新变化,于谦急于寻求他的看法。

薛瑞不敢耽误,跟许惇打了个招呼,就一熘小跑出了钦天监。

监外不远处,锦衣卫和东厂几人正怒目相视,冷嘲热讽。

见薛瑞从钦天监狂奔出来,身后还有个男子紧紧跟随,两方人马还以为有人对薛瑞不利,曾曾曾的拔出腰刀,呼喝着将那兵部书吏团团围住。

薛瑞听到动静,才看到锦衣卫等人,忙上前跟着解释了几句,将吓得面无人色的书吏救出重围。

听说薛瑞要去兵部,锦衣卫和东厂番子也不显麻烦,忙又跟着护送他去只有几十米之遥的兵部。

等薛瑞的背影消失在门内,两方人马才收回目光,继续问候对方女性亲友。

却说薛瑞进了兵部,直奔于谦所在值房。

房中,于谦看着桌上舆图,眉头紧皱,似乎颇有些疑惑。

“学生见过大司马。”

薛瑞进来后,先行了一礼。

于谦抬头扫了薛瑞几眼,见他浑身完好无损,这才放心了些,问道:“前番遭遇歹人,没有受伤吧?”

“这倒没有,就是受了点惊吓。”薛瑞苦笑道。

“小小年纪竟遭此大劫,这还没休息一日,便又强打精神为国操劳,实在是难能可贵!”

于谦面露赞许之色。

以他所想,薛瑞不过是个半大少年,昨天差点被歹人伤了性命,恐怕受了不小的惊吓,搞不好很久才能走出来。

可没想到,薛瑞这才刚逃离生天,次日就准时去钦天监上值,除了一颗为国为民的拳拳之心,于谦实在想不到有其他的解释了。

要是知道于谦是这么看他,恐怕薛瑞要当场羞死过去,他之所以这么积极去钦天监,只不过是为了体验一下被锦衣卫跟东厂番子前呼后拥的排场,跟为国为民那可真是半点边都沾不上。

“咳,大司马谬赞了,不知您这么急着找我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薛瑞被说的颇有些心虚,赶忙岔开话题。

“不错,瓦剌那边又有了新动向,只不过让人难以琢磨,所以老夫才想问问你的看法。”

于谦走到书桉后,将桌上舆图摊平。

“今日侦骑来报,言也先部派往霸州、逐州的侦骑皆已撤回,似乎没有继续南下劫掠的打算,而且,瓦剌营中似在收拢粮草物资,按老夫的推断,瓦剌人怕是要撤兵了。”

“要撤了?”

薛瑞大喜,眼见要进入深冬,良乡的瓦剌余部没有充足的粮草,肯定坚持不了多久,现在虏营中的动向,应该可以说明这点。

于谦却没有那么高兴,反而疑惑道:“让老夫不解的是,瓦剌人没有充足的粮草,出关后归程要吃什么?也先也是打老了仗的人,断不会考虑不到这点,你觉得也先会如何做?”

薛瑞听了也是一愣,他光顾着高兴了,忘了也先部还有三万人马,每日人吃马嚼都是天文数字。

现在虏营粮草消耗殆尽,也先要撤出关去,在那些地广人稀的荒野,想筹集够几万人马所需的粮草,恐怕比直接抢京城禄米仓的难度还要大些。

目光在舆图上逡巡半天,薛瑞将目光放到紫荆关,问道:“于公,紫荆关处现在如何了?”

“紫荆关依旧被虏贼占据,约有两千人马。”

“那杨总兵和焦总兵两部人马现在何处?”薛瑞又问。

“两部人马从白羊口入关,已沿长城一线到达黄儿庄,藏身于附近深山中,只等也先余部撤往紫荆关,便发动雷霆攻势,将这些山穷水尽的虏贼击溃!”于谦手指在地图上,神色颇有些激动道。

薛瑞看了一眼舆图,这黄儿庄处于太行山脉左近,周边群山环绕,人烟稀少,同时离紫荆关也很近,也先要率军撤离,很难逃过藏身黄儿庄明军的视线,这里进可攻退可守,确实是个藏兵的好地方。

而且,明军可以从白羊口沿长城进军,行动快不说,而且还很隐秘,良乡瓦剌离长城远,很难发现这支援军的存在,这就为伏击垫定了有利条件。

只等瓦剌部撤离,杨洪和焦礼两部六万人便可一战而定!

想法非常好,但是薛瑞却没那么乐观,他抬头看向于谦,问道:“于公,若是也先不打算从紫荆关撤离呢?”

“也先不从紫荆关撤军,还能从什么地方?”

于谦略有些诧异,目光在紫荆关一线来回扫视,却没有发现任何能供三万大军撤离的出口。

薛瑞按照心中推断,将手指在舆图某处,提示道:“于公,您觉得也先会不会铤而走险,突然进军居庸关,配合关外虏贼,里应外合拿下这处关口?”

于谦皱眉道:“虏贼要北上距离可不近,恐怕军中所剩粮草最多能撑到半路,而且,居庸关乃是天下第一雄关,无论内外,地势都很险峻,关城高大坚固,就算从关内进攻,恐怕也很难取胜,也先就不怕在关下受挫,又被我京师援军截断退路,失了从紫荆关撤离的最佳时机?”

“要不怎么说是铤而走险呢,就连您都觉得虏贼不会北上攻打居庸关,还有什么比这更让咱们出其不意的呢?而且,也先连续休整多日一直按兵不动,很有可能就是在等关外虏贼配合,一旦虏贼拿下居庸关,则我中原大地便可进退自如,而且,居庸关内外的数州之地,皆成虏贼就粮之地,届时,恐怕朝廷很难将瓦剌那五六万人赶出关外……”

薛瑞神色凝重道。

“这,这……”

于谦表情越来越难看,他已经意识到,也先之所以没有南下劫掠霸州等地,为从撤离紫荆关筹集粮草,恐怕十有八九是在打居庸关的主意,如果薛瑞不提醒他,说不定还真会让也先打居庸关守军一个措手不及,万一居庸关失守,后果不堪设想!

当然,这只是假设,在虏贼没有暴露出足够的意图时,任何人都不能保证也先会按他们心中所想的去做。

“你依你之见,现在该如何做?”

于谦心中已经有了想法,不过还是想听听薛瑞的意见。

“按学生的想法,不妨采用个折中之策。”

“你想调杨洪或焦礼部北上?”

于谦不由露出赞许之色,他知道薛瑞脑子灵光,可在这么短时间就权衡利弊,选择了最稳妥的办法,实在难能可贵。

薛瑞笑道:“既然于公都想到了,何须再问我。”

“呵呵。”

于谦笑了笑,不由叹道:“如今也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了,如果调其中一部北上防御,也先断无拿下居庸关的机会,这样咱们就占了先机,无论虏贼如何做,咱们都能拖垮他们。

就算咱们想差了,虏贼真要从紫荆关撤军,大不了咱们拱手相送,放他们平安离去,只要我京畿百姓免遭屠戮,也算是一件好事,这样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正是这个道理。”

薛瑞也点头附和一句。

不过,他心中却在暗叹,要是在洪武或者永乐年间,最不济宣德年间,有三万明军驻守黄儿庄,也先想从紫荆关安然撤离,怕是在痴人说梦。

不将这些虏贼打个落花流水,朝廷养这三万大军都算是浪费粮饷!

很可惜,现在是正统年间,还是折损了京师二十万精锐的前提下,黄儿庄留下的那三万明军,能给虏贼一些压力,迫使其尽快出关,不要沿途祸害百姓,已经算他们尽忠职守了。

关于军队调动,于谦还要和兵部其他官员以及石亨等军中将领共同商议,薛瑞刚得了皇帝青睐,又出了被歹人截杀的事,不想让人看这个笑话,便和于谦告辞,火速离开了兵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