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江山》 第1章 楔子 大周乾帝十二年 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使本来就未入睡的江小楼一下子清醒过来。自从十年前,发生了那件事之后,她便再也没有睡过安稳觉,此时她警惕地听着外头的声音。 “公子,你睡了吗?” 江小楼看着窗上倒映着的人影,是丫鬟沉湘,她舒了一口气,问道:“何事?你且入屋说。” 沉湘只是将障子拉开一道缝隙,刚好可以看见她的脑袋,眼睛低垂,却不看只着了一件外披的江小楼。 “大人今夜回府了,请公子过去” “知道了,你且回房休息去,待我收拾一番再自行先去”江小楼也是看初春的夜里着实寒气重,便想让沉湘先回去休息,不必等她。 “那怎么行,现下已过了掌灯,道上乌黑,还得遣人照灯,沉湘还是在屋外候着公子吧” 江小楼听到沉湘说了这话,不再多言,起身系好了外披就随着沉湘出去了。江小楼住的近水轩离书房还是有一定距离的,这时,江小楼跟在提着六角如意灯后。这夜正如沉湘都说的一般乌黑,若不是这灯照亮了一方天地,江小楼确是看不清自己的脚。 江小楼抬起头仰望夜空,沉湘顺着她的目光也抬起了脑袋,天上哪有什么星辰,漆黑的天空布满了乌云。她朝江小楼说道:“近些天会有雨水,公子的寒疾可要仔细些,莫要再着冷了。” “嗯”江小楼走上了抄手游廊,檐下挂满了宫灯,明亮一片,沉湘似乎已然习惯了江小楼的沉默寡言,便也退下了,江小楼走了两道回廊,叩了叩屋门,屋内传来一声:“进来” 江小楼进屋之后才发现屋内只有大司空一人,距离上次见面已有一年多了,江小楼朝那个朝服还未来得及换的背影,喊道:“义父。” 宋文修转过身,一双饱经沧桑的眼睛远远望着江小楼,三年前,他将她从乱葬岗捡回来,那时候的她骨瘦如柴,面如土色,身负重伤;如今,她虽然着了一身男装,倒也出落的亭亭,与记忆里那个巧笑嫣兮的女子慢慢重合。 宋文修的思绪逐渐回到了现实,说道:“小楼,你过来。” 江小楼闻言,提步走到宋文修面前。 “七日后,靖王世子加冠之礼,你随沛儿一同前去,记住,这是你重生的第一步” “是,小楼明白”江小楼面无表情的应道。 宋文修看了看低着头的江小楼,看不清神色,又拿起一旁的锦盒说道:“这是我从西洋给你带的,你收着。” 他想,小女孩应该都是会喜欢的吧。 见江小楼收下,示意她退出去。 “云惜” 刚迈出两步的江小楼脚步顿了顿,上一次喊她云惜的人是姐姐,那时她们姐妹两还在那暗无天日的永巷里,那是一个爬满虫子和老鼠,地上还有莫名的腐肉伴随着恶臭的地狱啊,感觉脚边有什么事物在蠕动,吓得她赶紧缩回了脚。 “姐,我好害怕” 姐姐只比她大了两岁,一边温柔地拍着她的背,一边说道:“云惜,莫怕,有姐在呢。”她就这样靠在姐姐单薄的肩膀度完了五年黑暗日子。 “云惜,只为这一世好好活着” 宋文修望着江小楼的背影叹了口气。 只是这一次,江小楼脚步未停,大步向外走去。 第2章 重生 翌日,果然如沉湘所说,下起了雨。 江小楼站在挑檐下,看着雨从空中降下来,沿着瓦徒然飞溅,从她眼前落到面前的土中,一颗雨滴的生命就随着那一声入土戛然而止,就这样到头了。好在站在高台上,还不至于打湿鞋履。她望着这一番力争上游,不甘人后的景象,嘴角溢出了一丝嘲讽的笑容。 她抬起头望向天空,空中哪有成朵的云,整一片天空都被乌云笼罩着,阴沉沉,压抑到人透不过气。她又将视线眺望远处,正对着金瓦红墙,却是宫城,也被压在乌云之下。透过层层高墙,江小楼的眼睛仿佛能锁定最高的那座殿宇。 总有一天,她会站在那个地方,洗清沈家的冤屈,还沈家一个清白!她要告诉全天下的人沈家是被冤枉的!好让父亲母亲泉下有知,也让姐姐和沈家上下两百多人能够安息。江小楼暗暗握紧了拳头。 就这这时,江小楼感到后背一暖,原来是沉湘从屋内拉过薄氅给她披上。 “虽然已经入春了,但公子你这身子可千万不能马虎,万不要像昨年冬日一般卧床不起了。”沉湘一面絮絮,一面为江小楼系上。 江小楼抚上隐隐作痛的手指骨节,不知道是受过竹夹刑的缘故,还是当年关在永巷的缘故,总之是个老毛病了。只要一到雨天寒冬,她的骨节处都会疼痛难忍。和她的寒疾一样,都让活着的她痛不欲生,这种痛苦不亚于重刑。有好几次,她都想过轻生,了结了她这条贱命,但当她真正拿起刀子的时候,又下不去手,倒不是害怕死亡,老天爷留着她这条捡回来的性命在暗处苟延残喘,不就是想让她忍辱负重最后手刃仇人吗? 只要一想到还在笙歌不断、欢聚一堂的仇敌,她真的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亲手杀了他们,用他们的鲜血祭奠沈家的亡灵。 要问她这三年做了些什么,当然是没日没夜在想着怎么复仇,怎么亲手一个个了结他们的命。 她,江小楼,就是从地府爬上来的鬼,向他们索命的。 “小楼,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把江小楼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看向发出声音的那个人。 这人从这条廊的尽头朝她大步走来,正是宋沛,是宋文修的儿子,也是她名义上的兄长。江小楼望着宋沛站定后的侧颜,他不是宋文修的亲生儿子,宋文修一生未娶,收养了宋沛。 “兄长怎么来了?” 宋沛转过身子,看着这个羸弱、不足自己肩膀的弟弟,笑着说道:“昨夜父亲叫我在世子的加冠宴那日带上你,我想着,怎么也得带你出去活动活动吧” 说着,一时不注意大力地拍了拍江小楼的肩膀。 江小楼却垮了垮,险些站不稳。 “你看你,平时大门不出,跟个姑娘家一样,一点也没个男子气概,日后还是多和兄长出去走走” 宋沛这样子,江小楼已然习惯了,她没理睬他,说道;“沛兄还是自己出去吧,小楼还要看书。” “小楼,好不容易夫子今日没来,我说你,今日不出去耍一耍,更待何时啊?时不与我啊。”正说道,江小楼就被宋沛强行拉走了。 第3章 陌上公子 大周是个开放富饶的大国,对工商业的并未过多抑制,这也是大周国都金陵街市发展的比较繁荣的主要原因。 此时江小楼正跟在宋沛身后,高大的宋沛为她开辟了一条在人群中的路,江小楼跟得紧,深怕慢了一步,就和宋沛走散。这是江小楼这三年以来初次踏出司空府,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她的手心渐渐冒出了汗,不知道是走得太急了,还是人太多有些喘不过气来。 周遭的空气开始混沌,江小楼透不过气来了,人潮还是一阵阵地将她往外推,她有些急,脚步又跟不上宋沛,她在心里暗骂道:这个宋沛! 就在这时,她听到旁边的小摊在叫喊,“卖糖葫芦喽——” 她止住了,愣愣地看着小摊上那一串串红光透亮的糖葫芦。小楼记得儿时自己特别喜爱糖葫芦,总是和姐姐一人一串坐在沈家院子里,沈母看到这一幕总是会夺过糖葫芦,然后责骂仆人们。沈父这时就会出现,从身后又拿出了两串糖葫芦,在她和姐姐的欢乐声中,沈母无奈地摇着头。 江小楼独身立在人潮中,显得那般突兀,旁人走的走,跑的跑,而她静静地立在那里;旁人无一不是成群结伴面带笑容欢声笑语的,只有她孤独得只剩下自己的身影。好似,她隔断与周遭的一切,快活是旁人的,而她莫得。 在回过神来,去寻宋沛,人群中哪还有宋沛的身影。 “糖葫芦,我要一串糖葫芦” “好嘞,两文钱。”卖糖葫芦的小厮递给江小楼一串。 江小楼摸了摸身上,哪有带钱,她就没想到这一遭。就在这时,她摸到腰间佩的一块玉玦,只是用来压裳的,并无意义,想也没想便递给了小贩。 那小厮看着江小楼也是一身贵公子的穿搭,想来也是与小人走散又忘记带银子了。 “这可是上等的南阳玉。”这时从人群中走出了一位翩翩君子,从江小楼手中拿过了玉佩,放在灯下一照,赞叹道:“色泽清透,鲜有杂质” 将玉佩放入江小楼手中,眼睛看着江小楼又继续说道:“谈不上是价值连城,那也能将这条街买下来,这位公子就如此换了糖葫芦了?以珠换目?” 江小楼看着眼前这名陌生男子,身着一袭月白色锦缎绣如意滚云纹外袍,头戴镶嵌羊脂玉束发金冠,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大有玉山倾倒之势。江小楼却并不识得他,她从未见过他。 “不如这般,这两文钱在下替阁下付了,这个请阁下收回” 那小厮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值钱的事物,自然应好。 想来也是个惜玉之人,江小楼索性将这玉赠予他了,说道:“我不喜欢欠别人的,这块玉你拿着吧。” “以目换珠?倒显得在下占了阁下的便宜,这可不行,这糖葫芦全当是在下请阁下的。” “那我在此谢过公子” 江小楼见他这般坚持倒也没说什么了,毕竟如今找宋沛要紧。 “见阁下的神色,是在寻人?”那惜玉公子一路跟着江小楼。 “是,刚与兄长走散了” 见江小楼一副焦急地在人群中搜寻着,那惜玉公子开口道:“这好办,若阁下信得过在下,就随在下一同前往揽月台,那地势高,一眼能望到尽头,阁下的兄长只要不出这条街,就能寻到。” 江小楼看此人,周身正气浩然,一副郑重的模样,思索着也认同了他的说法,跟着他来到了揽月台。 第4章 再见蒋垣 这揽月台从前就是旧城上瞭敌台,后来皇城扩建就被废弃,直到外戚蒋家收购成了如今的揽月台。 底楼的小厮一见那惜玉公子便带着奉承的笑容迎了出来。 “哎呦,陈公子来了,快请进” 惜玉公子朝着小厮说道:“有劳小哥给安排一间观景雅阁。” “好嘞” 江小楼看着底层都是一些吃酒喝茶的普通着装的市井百姓,显得有些闹腾。又随那陈公子走上了台阶,二楼是用镂空雕花隔子分隔开了几个案几,里面的人品茶下棋,比一楼清净不少。再来到三楼就是一间间用隔子门围合的厢房,里面传来阵阵琴声。 小厮带他们上到了四楼,推开隔子门,只见席子铺在地上,一张红木小几摆在中间。门对面是一扇大窗,江小楼跑了过去,凭栏搜寻着宋沛的身影。 陈公子端坐在几侧,整理了自己凌乱的下裳,慢条斯理为面前两茶杯倒上事先泡好的茶,然后举起其中一杯自顾自地茗了起来。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 江小楼也不顾背后的惜玉公子吟得如何,她一双眼睛扫过街上了众人,终于还是在千万人中看到了与自己一样焦急的宋沛,她下意识地呼了声。 却不料隔得太远,街上又喧闹,导致宋沛没有发现自己。 “今日在下多谢陈兄了,在下已寻得家兄,现欲寻,就此别过”江小楼十分感激这个神秘的陈公子,但容不得她多言,便旋风一般地跑下楼。 江小楼跑到街道,低处并不比高处,很快她又隐在了人群中。她凭着记忆努力去搜寻着,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沛兄——” 宋沛闻声转过了身,惊喜地朝江小楼走过来。 而站在揽月台内的那惜玉公子低头看着这一幕,吟道:“梦里不知身是客,竟是一响贪欢。” 回府了的江小楼,却看不进手中的书,记忆重现了揽月楼的情景。她从隔子门出来时,正巧了看见了从隔间出来的人儿,那张脸就算化成灰她也认得,正是蒋家三公子蒋垣。他们蒋家每一个人的样貌都深深刻在她心中,虽然这三年她足不出户,但是他们的画像可是看了不少。 尤其是这个蒋垣,十年前蒋家与沈家也算是世交,蒋垣和姐姐早就许下了亲事,却不料还未加冠的蒋垣与房中的一个丫鬟私定了终身,还怀上了孩子。这下,沈家指定是要退亲了,那料得蒋家不堪退亲之耻,竟设计陷害了她沈家,使得沈家身陷囹圄。沈家上下两百多人,男子斩首充军,女子永巷为奴。 如今还害得她与父母亲姐姐们天人永隔! 不论如何,这仇她定报的,定要让蒋家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忽隐忽现的烛光照射下的江小楼如同地狱爬上来索命的厉鬼,一脸狰狞。 第5章 第一公子 清晨,屋外的雨已歇了。 江小楼端坐在木几前,将写好的纸条折好递给沉湘,嘱咐道:“交代下去,按照纸上的采办。” 沉湘领命退了下去。 江小楼又翻出昨日文夫子交代的功课,细细攻读起来。 五日后,靖王府门口。 宋沛骑着一匹黑马之上,身后跟着一辆低调的青帷小车。他抬头看了看门上的匾额勒了勒缰绳,止住了,适有靖王府的小厮上前接住了缰绳,宋沛翻身下马。车夫搬来了踏脚,一只苍白到能看清血管的手打起了帘子,出来了一位身着灰绿衣袍的病公子,不是江小楼还能有谁? 江小楼落地后,朝宋沛说道:“兄长,我们入内吧。” 进靖王府内,庭院内都是如他们一般年龄的公子女郎,三四成群。 “宋兄”一位着湖蓝色的公子叫住了宋沛。 宋沛领着江小楼走了过去。 “宋兄,多日不见,竟不知你结交了新友,不知这位兄台所为何人?”另一位公子说道。 “就是就是,宋沛你这小子也不晓得给大伙引见引见” 宋沛低头一笑,对众人说道:“这位便是舍弟,姓江,单名一渔小楼初来乍到,诸位可不能见他年纪尚小便欺他了去,连文夫子都夸赞小楼天资聪颖,具将相之才。” 宋沛说这话时,一脸的自豪,江小楼眼见将要收不住,立马扯了扯宋沛衣袖。 “哪个文夫子?” “便是先帝之师,现翰林院学士文青先生” 江小楼一阵扶额。 “那江渔兄可谓是少年英雄,前程似锦啊” 众人初初还不明白这宋沛哪里又冒出个便宜兄弟,还不同姓,后来一想也说得通,常有世家将出色的幕僚收为义子之事,并不鲜有。 “江某不敢当,全都是是文夫子的谬赞罢了,小楼名不副实”江小楼颔首低眉着说道。内心早已将宋沛辱骂了千万遍了,还亏她今天着装如此低调。 “兄长,小楼去那边转转” 宋沛正与众人打得火热,也没空搭理江小楼,头也不抬地说道:“去吧去吧” 江小楼的离场并没有引起他人的注意,倒是二楼客房支起的一扇窗内的一双眼睛注意到了这一切。 宋沛入了席,却迟迟不见江小楼归来,他有些慌了。 还不等他遣人去寻,江小楼从远处朝他走来。 “去哪了?” 江小楼看着宋沛焦急的模样,装作专心整理衣物说道:“晨起时候吃差了东西,有些闹肚子。” “噢,下回注意些便是了。”宋沛不疑有他。 “世子到——” 只见靖王世子穿戴一新从右帘走出,入了主位,便是今日的寿星。 江小楼随众人起身作揖,道:“见过世子爷——” “诸位都入席吧,见到诸位我心甚欢”靖王世子心情极佳,自饮了一盅酒。 众人也回敬了一盅。 “迟了迟了,在下来迟了” 众人一愣,朝门口望去,是谁竟如此放荡,不拘一格? 来人头戴一顶羊脂玉束发金冠,身穿一袭白衣,衬得他越发丰神俊朗,秀润天成了,却是那日的惜玉公子陈公子。 靖王世子却是习惯了惜玉公子的做派,起身举起一盅酒便说道:“亏你陈绰还位居天下第一公子,今日见你这做派,某觉不然,除非公子愿自罚三杯,让众人平服。” “陈某来迟了,应当自罚,在理在理。”于是就着靖王世子的酒盅就饮了三杯,随后便坐到了靖王世子下首。 “怎么来得这般迟?”靖王世子俯身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询问道。 陈绰举起酒杯,透过衣袖看着在人群中并不起眼的江小楼,笑着说道:“在下方才在路上看了一出好戏,便耽误了些。” 第6章 镇纸易石 宴会进展了一半,一位御前公公领着两位小内侍走了进来。 “一晃眼,世子爷也要加冠了,咱家记得君上刚承大统时,世子爷还只到咱家这。”那御前公公用手比划了自己的胸口。 靖王世子走了下台阶,说道:“不知李总管今儿怎么有空来我这?” 李十全笑道:“这不,君上心系着世子爷吗,遣咱家给世子爷送来了贺礼。” “是吗?快让我看看” 一位内侍呈上了一个锦盒,里面躺着一副银鎏金神兽宝相花银冠,神兽用的是四爪蟒纹,宝相花的花心镶嵌着的明珠在锦盒中熠熠生辉。 “这便是?”靖王世子晃了晃眼,指着锦盒不敢置信地说道。 李十全读懂了靖王世子的眼神,点着头说道:“没错,这便是当年靖王加冠之日所戴的那副银冠。” “可是,这,这当年不是失窃了吗?” “不错,年前便有这副银冠的下落,是君上花重金购下的。” 靖王世子这一听,立马对乾帝感恩戴德起来,毕竟这对他来说并不只是一副简简单单的银冠,而是君主对他的承诺。送他银冠为何?还不是承袭靖王的王位?君主的意思是,只要他乖乖的不出幺蛾子,这靖王的座位早晚都是他的。 看到这,江小楼不由低头讽刺一笑,这乾帝这一出手可谓是一石二鸟啊,既给了靖王世子定心丸,也给了在场了世家子弟们提了一个醒,君主身居深宫,连一副小小的银冠的下落都能了如指掌。那在座的各位明里暗里做的事,君上岂不是更加心知肚明? 靖王世子像是忽然反应过来,说道:“李总管,快请上座” 李十全摇了摇手,说道:“不了,御前那儿还等着咱家回去复命呢”然后侧身朝着靖王世子耳边说道:“君上还说了,世子爷已然加冠,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了,不如把蒋家小妹娶到王府来,这样,咱们宋家子将他们蒋家女都娶过门,亲上加亲,岂不妙哉” 说着,长笑一声便离去了。 蒋家大小姐便是当朝的贵妃娘娘,而蒋家还有一女便是蒋小妹。一想到蒋小妹,靖王世子脸上露出了厌恶的表情,真是晦气! 之后,便是世家展示自己送的贺礼。 “卢郡王献南海如意珠一双,镶珠嵌宝紫金冠一副” “陈国公献吉鹿腾云象牙足金香几一张,铜胎掐丝珐琅缠枝花纹笔架一支” “辅国大将军献白芙蓉浮浅雕鱼蟒变化纹镇纸一对,吉鸟衔芝紫玉如意一双” “蒋兄为何送我镇纸和如意呢?从大将军府来我靖王府也挺远的啊,拿着不嫌沉吗?”靖王世子突然发问。 “这镇纸与如意也是在下与家父和兄长商讨出来的结果,一是希望世子日后在学业上有更大成就,而是希望世子如着吉鸟一般青云直上”蒋垣从席中站了起来,手作揖礼,说话滴水不漏。 靖王世子可不买这账,冷笑道:“按蒋兄如此说,本世子没了你这镇纸就没有成就了是吗?还是说本世子用了你这如意直上到哪?” 众人倒吸了一口气,这世子爷把自己身份亮了出来,他不日便是靖王了,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啊。那这青云直上,直上到哪?众人不敢想。 蒋垣哪里想到只是代表蒋府参加个宴会送个礼,靖王世子竟挑起了他刺,他用衣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接着说道:“在下并非此意……” “那你是何意?你用两块石头来愚弄本世子又是何意?” 这会,蒋垣从坐席中走了出来,看到放在锦盒内两块巴掌大小的石头,而预先准备的镇纸不翼而飞。蒋垣有些慌了,急忙说道:“世子,这中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今晨是我亲自将镇纸放入锦盒内的,又是一路护送来的,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蒋公子的意思是在我王府出的事是吗?”靖王世子又冷笑了一声。 众人看蒋垣多说多错,一副吃瘪的样子,皆是一副看戏模样,平日里本就看蒋家不爽的人更是暗暗叫好。 这蒋垣对上金陵第一快嘴,还不叫他有苦说不出? 这下,蒋垣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这靖王世子本就与蒋家不和,今日又被蒋小妹刺激了下,一不做二不休,说道:“来人,将蒋公子叉出去。” 坐在下面的江小楼看到蒋垣被狼狈地赶出去的模样心情极好,差点笑出了声。急忙环顾四周,好在没人注意到她。是她潜到后院换的贺礼,因为办喜事也没什么人把守着,所以她进行得很顺利,况且谁又能想到会对礼物下手呢? 不过,她原以为靖王世子顶多让蒋垣下不了台面。 她没想到,靖王世子的反应如此激烈,竟将蒋垣赶了出去。 真是出乎了她的意料啊! 江小楼没有注意到的是,上座的一双眼睛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第7章 以石击卵 江小楼刚回马车,就被门房告知宋司空回来了。 “公子,大人回府了,令你去书房谈话” 江小楼与宋沛对视了一眼,相互告别。 江小楼猜是蒋垣一事被宋文修得知了,真的什么也瞒不住他啊。 书房的隔子门并未合上,江小楼踏了进去,只见宋文修背对着她,在练字。 “你这般行动着实危险,你知不知道今日之事只要靖王世子抑或是蒋家追查,太容易就会到你头上,你便会暴露,那你这三年的蛰居岂不是付之东流了?”宋文修并未转过身子,还在习字。 “义父,今日之事我确是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可是小楼忍不住啊,我只要一看到蒋垣他还在那里谈笑风生,我就恨不得上去掐死他,小楼真的好恨!” 宋文修直起腰来,看了看天花,叹了口气,说道:“好在靖王世子并不想追查,只想将错就错,蒋家的手也伸不到王府去,不然,你啊,在劫难逃。” “是了,老天也在庇护我” 江小楼今天也舒了一口气,今日之事纯属她侥幸。她自然也明白其中的厉害,且不说王府与将军府联合如何,单说一个将军府就能将她如蝼蚁般踩死。 她可不能就这么死! 宋文修转过身,亮出了案桌上写的字,一张宣纸上分明写着一个大写的忍字。 “你要学会忍,心字头上一把刀,不心如刀绞何来忍字?这十年都忍过来了,这些时日又算得了什么?下次再出手时得想个万全的法子,可以让你自己全身而退毫发未损。”宋文修无奈地放下手中的大笔,说道:“日后多与义父商量着来,切不可再如今日这般以卵击石。” 江小楼点了点头,谁是卵?谁是石?还说不准呢,他蒋家就如一窝金蛋,而她江小楼不过是路边的烂石头,又臭又硬。她之所以不想宋文修插手,只觉得此生欠他的太多太多,再也偿还不起。如果牵扯到宋府,她江小楼便不是一块石头了。 她不能,将宋府也压在这场豪赌上! 以石击卵,这样的博弈,她一个人就够了。 第8章 公子如玉 这日,江小楼又闹起了书荒,宋府的藏书阁大多的书都看过了,于是乎她朝旁边的宋沛小声说道:“兄长,待会下了学,我们一同去二书旧局如何?” 这二书旧局是金陵城最大的书馆,据说拥有的藏书比宫城内的文渊阁还要多,江小楼来了兴致。 宋沛一听到要出门,立马转没精打采为眉飞色舞起来。 江小楼还是上了那辆青帷小车,宋沛骑一匹乌马在马车右侧慢慢荡着。金陵城为扩建城,这条大道,道路广阔,可容八车同时穿行,所以二人也不妨碍交通。 “你看外头多热闹啊,你说你一日日都闷在屋子里,都不发霉吗?” 江小楼在马车里,自然听到了宋沛的话,觉得人生要该活成宋沛这样多好,无忧无虑,没心没肺。 还没行到一刻钟,车就停了,江小楼打起帘子,踩上踏板,轻盈地下了车。 她站在二书旧局的门前,面阔三间,明间紧闭,两侧次间大开。如意踏跺的两侧还有雕工精细、表情生动的拴马桩。这气派倒不像是一般的书局,而像是王府。江小楼抬首看着门楣上挂着的匾额,上面提着四个大字“二书旧局”左下角寥寥的落款陈温玉。 一时间,竟对这陈温玉产生了好奇,是何人能写出这行云流水、大气纵逸的四字?又是何人能写出落款的落笔云烟、姿态横生呢?既没有夺了“二书旧局”的气势,又让人不得不留意到。 如清风出袖,明月入怀。 江小楼走上了台阶,宋沛紧跟其后,对小厮说明了自己欲买的书,一路由人带领到了藏书楼,而这藏书楼取名也有深意,叫做博古楼。 江小楼不禁问道:“好名好名,不知是谁人提的字?” “陈温玉陈公子是也” 一听此话,江小楼对这陈公子的越发好奇,他日有机会一定要结交这陈温玉。 江小楼进了楼,直上九楼,而宋沛在三楼随手拿了一本话本子看了起来。这偌大的书局,九楼竟无一人,除去排排书架,就只江小楼一人身影。江小楼走到一排书架前,看着一层层书架按照书名整齐划一地摆放着,不由感叹道,这二书旧局真是个好去处。 她弯下腰来,一层一层地扫着,不放过任何一本书,专注到没有发现一个人在悄悄靠近。 其实陈绰从江小楼一进来,他就察觉到了,平日里这九楼不常有人来,所以他也饶有兴趣地看看到底是何人来九楼。没想到竟是那日在街上以玉换糖葫芦的那个公子,陈绰又想起那日在靖王府阁楼上,他看见江小楼独自离场,觉得没那么简单,就看戏般地跟着她,果然被他看到她鬼鬼祟祟做的动作。 想到这,他勾起了嘴角。 感觉她与金陵城中那些终日为了名利的世家公子不一般,与她结交应该会很有意思吧。 只是,她与蒋垣又有什么过节呢? 江小楼伸了伸手臂,宽大的衣袖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到肘处,一节苍白纤细的手臂露了出来。但她还是不够高,望着离伸直了的手还有一定距离的书放弃了挣扎,就当她准备爬书架,上去取书之际,一只长臂从她身后伸出,轻松拿下了她够不着的书。 江小楼转过身子,看清了眼前人,不是陈绰还能有谁? 陈绰看了一眼手中的书,笑着说道:“《前朝野史》?原来你也好看这个?” “是了,公子倒是与在下趣味相投啊” “在下昨年又翻阅了一遍,著书之人文笔极佳,不过阁下今日怕是要败兴而归了” “此话怎讲?”江小楼看着陈绰问道。 “这书借的人寥寥,所以为孤本,而二书旧局规定孤本是不准外借” 江小楼听到陈绰说出这一番话,惋惜地看着陈绰手中的《前朝野史》,她真的十分想看。陈绰自然也看出了江小楼的不舍,继续说道:“不过,好在二书旧局是我陈氏的产业,又正好在在下名下,为阁下借一本书的权利还是有的。” 说到这,江小楼明白过来,合着刚才耍猴玩儿呢。 但她面上还得说:“如此再好不过了。” “对了,还不知阁下的高姓大名呢” “在下姓江单名渔,叫我小楼就好” “如鱼得水,好名” “你呢?”江小楼不经意地问道。 这时,落日的余晖正好从窗外洒进来,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到 “愚名陈温玉” 第9章 竹边花外 回去的马车比来时的马车要晃得多,坐在车内的江小楼紧闭双眸,内心却不如表面那般平静。现在她已经知道陈温玉便是天下第一公子陈绰,是金陵第一世家颍川陈氏最杰出的郎君。或许,她可以利用他。 江小楼一惊,她怎么能在脑海中闪现出这个念头呢?陈绰只是想结交她,她却如此卑劣地想要利用他? 不,小楼,你这是借助陈绰的势完成你的复仇罢了,不会伤害到他的。 可是,他只是一个无辜的路人啊,她怎么能利用他呢? 那沈家的两百多个人有哪个不无辜?有哪个不可怜? 就在方才,陈绰邀请她参加飞花会,是金陵世家子弟用来消遣时光用的,陈绰此意是想带着江小楼融入世家圈吧。 江小楼明白,但是拒绝了。 “小楼,我先去买些东西,你先回府吧”外头的宋沛喊道。 江小楼掀起帘子往外探去,宋沛早已无踪迹了。 江小楼就听见车外的喧闹声渐渐小去,车夫一拉缰绳,马车在司空府止住了。小楼还是就着脚踏下了车,就当她刚跨入门槛时分,宋沛远远地喊住了她。 “小楼,小楼”只见宋沛架马而来,马都没停稳,便飞身跃下。 江小楼转过身,有些不解, 宋沛大步朝她走来,从身后变出了两串亮晶晶的冰糖葫芦。 “早就听人说你爱吃这个,今天正好路上撞见了,就买了两串。”宋沛说着这话,挠了挠头,叫他一个大丈夫干这么个事总感觉变扭。见江小楼没回应,以为她是拒绝了他,宋沛又说道:“可不是兄长小器,只是这糖吃多了对牙不利。” 江小楼低头浅浅一笑,接了过来。 这三年,她每一天都活在仇恨当中,根本就没有在意过身边人的感受,一心只想着复仇。就连宋沛,她对他也没什么感情,甚至有时还会嫌弃他的鲁莽愚笨,却没想到她竟然把她的喜好都放在了心上。 她,受之有愧。 金陵有座灵山,灵山上有座亭子名叫归云亭,此时一群高雅的世家子弟正坐在亭内,曲水流觞,晚林张宴,竹边花外。 这还没玩几局飞花令,便有几位公子已然醉的不行了,趴在一旁早已备下的石几呼呼大睡。 适有一名公子将一盅酒杯放入人工曲渠中,只见那酒盅在曲渠中漂游,顺着水流,时而紧,时而缓;时而滞留在低处,时而碰撞曲渠激起水珠。 这时,酒盅停在了一位蓝衣公子面前,只见他紧锁着眉头思索了片刻,道出:“柳暗百花明,春深五凤城。城乌睥睨晓,宫井轱辘声。” 说完,将酒盅往前轻轻一拨,便又漂游起来。 酒盅靠在了一个坐在滞留区的公子那里,那个公子知晓自己答不上题,便认栽地饮完了酒盅内的酒,又在一个新杯中斟满了酒放入了曲渠中。 亭子内也无人笑话他,飞花令上游的人好答题,会选那个刁钻生僻的字做句尾,愈到下游愈难,何况上游作诗的那位蓝衣公子可是金陵第一才子啊! 于是乎,那盅盛满酒的酒杯滴酒未洒、毫无悬念地停靠在了陈绰面前。只见陈绰悠闲地坐在席子上,不徐不慢道:“声喧乱石中,色静深松里。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 毕竟声字开头的诗句不常见,还得是五言的绝句更是少之又少,又是要与此时此景相融合。更绝的是,陈绰吟的此诗与王华溢说的都出自于王维,可见陈绰这天下第一公子来得非浪得虚名啊! 陈绰以下的人更难答题了,前有王华溢浮华若梦,后有陈温玉的空灵出谷。后答的不管如何都显得落入了俗套了,他们可不想自讨没趣。 众人答不上,也不敢接上。 就当酒杯在曲渠中打了好几个旋,在一名年纪尚小的公子面上止住了。 那公子面露赧色,有些不知所措时。 一声清润的声音从亭外传来: “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 第10章 小荷才露 顷刻,众人目光转向答出诗句的人身上。 只见来人一根木簪挽住了发髻,双鬓垂落着几缕发丝,皮肤白皙的不似活人,一双眼睛幽深宁静就像一口古井一般,让人看不透。不是江小楼还能有谁? 虽然此诗不如陈温玉的那首经得起推敲,至少也能拿得出手,何况这勇气可谓啊!就在众人疑惑之际。 陈绰一见是小楼,随即起身作揖,道:“阁下今日能应在下之邀,在下倍感欣喜。” “在下给诸位先容,这位才俊便是大司空之子,江渔公子” 在场的公子也不傻,既是天下第一公子陈温玉介绍的人儿,那必有他的过人之处,于是纷纷起身作揖,道: “兰陵萧氏六子萧清” “琅琊王氏王华溢” “诸位莫要责怪在下的唐突才好”江小楼回礼说道。 江小楼朝陈绰走去,在场的人她都不识,只好挨着认识的陈绰。 “小楼,请入席” 适有侍人铺上草席,江小楼坐在陈绰右侧,轻轻一转头便能看到陈绰的侧颜。 终于决定要利用他了,她最终还是做出了这个抉择。 从这一刻开始,她江小楼便再也万劫不复。 陈绰转过头来,正好发现江小楼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他抿嘴笑道:“阁下既已见到在下,因何侧目?” “公子容光正盛,让人不敢正视。” 陈绰笑了,一双眼睛像是装满了星辰,道:“哦?是吗?可我怎么觉得小楼的容颜更得金陵女郎的欢喜呢?他日,小楼与我在金陵大道上走上一遭,收到的绢花必然比我多吧。” 说到这里,陈绰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便抿嘴不语。 大周国的民风开放,大周京都金陵更甚。大周女郎遇到心仪的郎君时,会将自己贴身物赠予他,时下流行送绢花。陈绰永远忘不了昨岁出门,绢花收到后来变成扔绢花了,他衣冠不整狼狈回府时倒是载了满满一牛车。 这事,可是被靖王世子嘲笑了一足月。 真真狼狈至极。 江小楼自然不知陈绰内心所想,她以为陈绰只是因为她今日赴约而高兴。 又一个酒盅从高处顺流而下,到一名拿着一把折扇公子面前,初春的天气,江小楼穿了三层不觉热,那公子打开扇子虚扇。江小楼若没记错,这位便是萧氏萧清罢。 萧清虚扇了两下,收起折扇敲了敲脑袋,道:“寒梅最堪恨,常作去年花。” 首字寒字是江小楼方才吟的那首末字,而他就答了一句,看来是只能想到这一句了。 大周四大家族之首颍川陈氏,金陵蒋氏和琅琊王氏势力不相上下,与前三者相比,兰陵萧氏的实力要弱得多,近年更是无人入仕,倒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萧清也是一般,身着一件低调的灰衣,手持折扇是一个黑骨白面的寻常扇子,扇面一打开可看见上面题着:同尘。 同尘同尘,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也。顾名思义不露锋芒,顺其自然。 江小楼低头。 看来,这萧清并不如表面这般简单。 那酒盅又顺着水流流下,却在陈绰与江小楼面前打着旋,不知何人挺身作诗。就在这时,陈绰用手轻轻一拨酒盅,那酒盅便在江小楼面前停了下来,他露出了得逞之笑。 江小楼知晓,天下第一个公子陈温玉不能连这花字这种寻常字都作答不出罢!那陈绰此举不过是想让她渐露锋芒,小荷才露尖尖角。 江小楼思索了片刻,沿用萧清的诗句,道:“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到这,陈绰看着江小楼愈发熟络的模样,露出了笑容。 只是,这次不单单是得逞的笑容。 第11章 旧疾病发 飞花令又玩了几轮,眼见日头落下,斜斜地从亭子外照射进来。落日的余晖看着颜色暖暖的,照在人身上也是暖暖的,连摸上手也是暖暖的。却有几名公子意犹未尽,提议要到金陵城中逛逛晚会,江小楼却要归去。 “小楼怎地不与众人一同?”陈绰问。 “《前朝野史》小楼不曾看完,却要过了还书之日,今天还是看完为妙” 陈绰却是笑了,那本《前朝野史》说得直白一些,已经算是送给她了,江小楼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何况,想她这样的人,可能时隔八日连书都没看完吗? 陈绰也只是笑了笑,并未拆穿,说道:“正巧我欲回府,不如一同下山?” 陈绰一手靠在背后,一手靠前,脚下轻盈,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但江小楼的情况并不太好,下山的路并不好走,况且,江小楼已经很久没有走过这么多路了。下台阶时,髌骨那里还隐隐作痛。于是乎,才走了几步,她便已流出了不少汗,喘息声也愈来愈重。 陈绰看着一侧的江小楼的情形不太对,寻问道:“小楼不舒服吗?要不要停下来歇歇?” 江小楼此时已经嘴唇发白,她摇了摇手,说道:“罢了罢了,此时不下山,天黑山路更难走,还是快些行完吧。” 陈绰还是放不下心,一边走道,一边留意江小楼的情况。 江小楼只觉得脚下如同踩了棉花一般,用不上劲,脚步虚踏,终于脚步一软栽了下去。她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坚硬的疼痛,却是栽倒在了陈绰的怀中。她听见陈绰的叫唤声,再也没有力气应答,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陈绰看着榻上的江小楼,思索起来刚才和医者说的话: “公子幼年受到过非人的折磨,落下了寒疾,能捡回一条命实属万幸了,今日又多行了路,身体一时受不住才导致地晕厥” “可有医治之法?” “这么重的寒疾,我行医多年也是初次遇到,不过,我倒是知道何人会医治此症” “何人?” “医圣王鹤” “此人现在何处?” “身居深宫,没有圣上的旨意,王鹤是不会为他人医病的” “且这位公子之寒疾时日已久,若治不好这寒疾,怕是活不过二十” “治得好,尚只能苟活,也不是个长命的主儿” 陈绰看着江小楼平静地躺在榻上,想着,方才还鲜活地站在自己面前,半年一载就要如一颗陨星般坠落,还未升起,就已陨落。不是他不愿救她,他本来也只是在利用江小楼罢了,他接近她,不过想传出断袖之癖罢了,让天下人都误以为他喜欢男子,好推脱掉与安国公主的婚事。而且,他与她也只见过三面,加上今日也就四面。他就为了见过四面的素人便要去求那人,他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 他曾发誓再也不和那人说话。 偌大的屋子,只点了小小的一盏灯,只能照亮一片小小的天地,屋内的一切都隐在黑暗处。就连陈绰自己的脸上也是忽明忽暗,看不清神色,他叹了口气。 翌日,天都还未放亮,宫城的一骑从小门一路快马来到了国公府。 第12章 身处异地 翌日,天都还未放亮,宫城的一骑从宫城的小门一路快马来到了国公府。 随后,只见一名身着蓝衣的公子搀扶着面色苍白、紧闭双眸的白衣公子下了台阶,上了一辆灰色小车。陈绰并未上车,他负着手,站在台阶的最后一阶上。 他挥了挥袖子,马车动了起来。 陈绰看着滚动着的车辙,对云青说道:“与司空府的人知会一声,莫要担心了” “是,不过公子就这般送江渔公子?” 陈绰性情温和,平日里对待下人也宽厚,故云青也无顾忌地问了出来。 “有些人还是不相见的好” 陈绰站在台阶上,看着马车渐行渐远,转眼,灰色小车便隐入了雾色中。 只是,这人指的不知是江小楼还是何人。 进了宫门,便有脚夫将江小楼抗出,换上了早已备好的小轿。江小楼便是这般辗转,也只是微蹙眉头。梦里的她也不安稳,她梦回到了沈家大院,她和姐姐常在那棵老树下玩耍,她坐在秋千上,姐姐在背后推着她。 将她荡得高高的,像是在背上长出了翅膀,升了起来,她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孩童的快乐总是那么轻而易举。 顷刻,姐姐消失了,大树消失了,沈家大院也消失了。 江小楼孑然一身,看不清四周,分不清东西,置身于无边无际迷雾之中。她大声呼喊,也无人应答。 一团青烟散去,只见方才还是笑颜的姐姐身穿囚衣蜷曲在地上,一双脸布满了恐惧。江小楼抱过去抱住了姐姐。 “姐姐,云惜好想你,云惜真的好想你”江小楼哽咽道:“姐姐再也不要离开云惜了好不好?云惜现在不喜哭了,云惜现在可坚强了……” “姐姐不要离开云惜” 江小楼愈抱来愈紧,饶她这般意切,也发现了怀中的姐姐没有动静。 江小楼这才发现姐姐身后的浓雾都是沈家的冤魂。 有沈母,有沈父,有大哥、二哥,有祖母…… 江小楼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之际,徒然从梦中惊醒。她坐起身子,庆幸自己做了这个梦,又不幸。伤口再一次揭露,里面不是琳琅满目的宝藏,而是血淋淋的痛。 她捂住了心口,却发现身处异地,她环视了周遭的摆件,此时身下的是嵌螺钿紫檀玫瑰广榻,床侧一张梅花式填漆小几上摆着青花底琉璃华樽,她确信她从未来过这个房间。 如此华丽的房间不会出现在司空府,就在她在细想这间屋子的主人,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时,墙上传来了敲击声。江小楼没在意,却又敲了两下。于是,江小楼下了紫檀足踏,探探究竟。 江小楼在墙前站定,看着墙上的纹饰,手指顺着纹饰抚摸,欲透过纹饰去到另一间房间。这时,又传来了敲击声,江小楼迟疑过后,用手叩了叩墙。 “你是昨夜来的人吗?” 墙的另一侧,传来了一个少年的声音。 江小楼没细想问道:“是了,你是何人?这是何地?” 少年的声音显得有些欣喜,他说道:“我叫宸皓,今岁十七,我有一个哥哥,比我年长好多……” 江小楼毫不关心他和他哥哥的事情,她打断了宋宸皓的话,问道:“我问你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叫宸皓,今年十七,这里是我自小生长的地方,我也不清楚这里是哪里。”少年像是从未说过话般,一遇到江小楼便喋喋不休。 江小楼放弃了与之谈话,她走向了门边,才发现门被从外面锁了起来。阳光透过薄薄的纱纸照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 到底是何人将她困于此? 是蒋家? 不,他们现在应该还没有发现她的存在,还没那么快就找她下手。 是陈绰? 不应该啊,她与他无冤无仇的,为何要将她困在这里,要是真是加害与她,早就可以下手了。 那到底是何人呢? 此时,隔壁又敲响了墙,江小楼走了过去,一块掉落的砖滚落在她脚边,原来是那个少年凿通了墙体。江小楼蹲了下来,透过一块砖石大小的空隙,看到了一双美丽的眼睛。 第13章 神秘男子 该怎么形容这双眼睛呢?江小楼找不出形容词,只觉得与她自己的幽深相背的清澈见底,盈盈得就像溪流一般向外冒水,见到的人无不动容。若不是听到了这个少年的声音,江小楼还误以为墙的另一面是一个妙龄少女。 少年比较兴奋,睁着一双美目,说道:“你知道吗?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生人,好吧,其实我也只见过三个人,一个是我哥哥,一个是帮我医病的王大夫,还有一个是我的玩伴,今日,我能见到你真的太开心了……” 江小楼看着少年说的起兴,都不太好意思打断他。 这时,少年的笑颜褪去,那边的光倏地消失,原来是他将那侧的砖合上了,江小楼听见那少年悄声说道:“王大夫来了,回见。” 江小楼望着一团黑暗,将她这边的砖也合上。 江小楼躺在榻上百无聊赖,陡然想起刚刚瞥见了角落的书架,她走了过去找了本书,靠在床侧的小几上看了起来。 过了半个时辰,门被打开了,从外面走来一位发须花白的医者,只见他含笑朝江小楼走来。江小楼坐在塌沿,警惕地看着医者。 “公子莫怕,老拙是受陈温玉公子之托为公子治寒疾的,公子只要在这逗留半月,便可归家,此后按照老拙的方子治病,每隔二个月回来复诊便可保公子性命” 江小楼到底还是信了,她问道:“这是哪里?” 王鹤笑道:“这是何地此为轻也,而重者为公子要遵从这里的规定。” “其一,不得打探任何消息” “其二,归家之后,不得和旁人提及这十五日发生的事” “其三,也是重中之重,不得出这个庭院,掌灯之后不得出屋” “公子记住了吗?” 王鹤还在江小楼一脸诧异的模样调头便走,开门之前,他顿了顿,说道:“还有,公子的身份老拙会为公子谨守。” 果然什么也瞒不住啊,江小楼自然知晓王鹤说的身份便是她女扮男装之事,待她反应过后,朝王鹤背影说道:“多谢。” 江小楼放下书籍,走到门外,发现院子里的景色比想象中的美多了。此时,她移步到隔壁房间外边,发现这间屋子的房门紧闭上面上着把锁,到底是何人将少年囚禁在这呢?又是为何呢? 江小楼摇着头,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黄昏时分,一名名叫星云的人送来了饭菜。江小楼猜想这个星云应该便是少年口中的那个玩伴罢,只见星云拿着一个精美的食盒,放在屋内的圆桌上。随即打开食盒,他将菜盘布好,收好盒子,便就退下了。 江小楼观察他从进屋起,自报了自己的名字和来意,便再也不多话,利索地收拾餐桌,看来也是一个训练有素的人。 江小楼坐在桌前,拿起筷子,夹起盘中的菜,往嘴里送。 这时,只听到隔壁有开门声,江小楼竖起耳朵听着,只听见一个人说道:“主子,您来了。” 江小楼凭借刚刚听到星云讲话声可以断定,说这话的是星云,而他口中的那个“主子”想必就是少年宋宸皓的兄长吧。 “如何?他有无好好进食?好好吃药?”一声低沉威严的声音说道。 第14章 唐突公子 “如何?他有无好好进食?好好吃药?”一声低沉威严的声音说道。 “一切正常” 江小楼便听见了推门声,之后便没了声响。江小楼觉得这宋家来历一定不简单,看这周遭的摆件,虽不是什么富丽堂皇之物,那也是低调奢华的。能请到医圣王鹤入府治病,那可不单单是千金便可以办到的,再看星云训练有素,也不像侍从,反而像世家子弟。 躺在榻上的江小楼倒有种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她清楚自己的身体,要是她的复仇还没有开始,她就前一步病逝,那她还有什么脸面面对沈家的亡灵?既然医圣要治她的病,她好好呆在这半个月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次日,江小楼是被树梢上的鸟鸣吵醒的。她看到陌生的这个房间,先是捋了捋记忆,然后下了榻,简单梳洗了下。接着,星云,敲门进来,放下昨天的那个食盒就走了,一句言语都无。 好在江小楼也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吃完餐之后,她便起身到院子里活动活动。这个院子要比她想象中的大好多,站在檐下往远处望,满院子的梨花迷花了眼,遮挡住了视线,不清楚院子的大小,也看不清远处的风景。这时,江小楼却是听见远处传来缕缕琴声,悠悠扬扬,洋洋洒洒,像是春风绿过天地,又如夏雨拍打芭蕉。 使江小楼听了倍感舒适,心旷神怡,她下了台基,顺着琴声,走上了一条汀步,用手拨开乱入的梨花枝。江小楼站在台基高处还不曾闻到花香,这下置身花海,她每回用手拨开树枝,致她的衣袖内、发丝内、鼻息之间,皆是梨花淡淡的甜香味。醉袖迎风雪一杈,她拨开了最末的一只梨花枝,终是看见了那位在梨花丛中抚琴的那人儿。 只见那是一名青丝自然地散落、身着白色暗纹广袖衣裳的少年,外罩一件天青色蝉翼纱,日阳照下来,映的白色青蓝青蓝的,衬得眼底的忧伤愈发。少年的皮肤异于常人的苍白,抚琴的手纤细修长、骨节分明手背下的血管清晰可见。应是不常晒的缘故,皮肤白到透明,日光照在他的身上,竟有一种笼罩在他周身,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再看少年的容颜,江小楼一眼就认出来便是昨日隔壁的少年宸皓,虽然江小楼只见过他的眼睛,着实是他的那双眸子是令人望过便再也忘却不了。 至少,目前江小楼忘不了。 江小楼听着琴声如梦如醉,竟不想上前一步,深怕唐突了。 一阵微风拂过,树枝不堪梨花众,梨花纷纷飘落,有顺着风落到宋宸皓的发丝上,从发丝顺滑而下;也有划过他的侧颜从他的唇畔落下,下落到他流水般的手指上;更有的是就停靠在他平稳的肩上。江小楼看着脚底的梨花,风吹过了她的面,她闭上了眼睛,用心感受。 这人间美景,这天籁之音,这三月芳香,这春风拂面。 倏地,琴音一顿,江小楼睁开了眼睛,宋宸皓已然发现了她。 “你是何人?” 江小楼倒是有种答不出来的感觉,怎地这少年又是不认识她了?难道她认错了人,江小楼再看少年清澈的双眸,清澈的确如山泉般冷冽清澈,满满的疏离感。她作揖答道:“在下放下唐突了,在下名叫江渔,是王大夫的患人。” 宋宸皓怕是出来时间稍长了,咳了两声。站起了身,朝江小楼信步走来。江小楼这才发现这少年虽然年岁比她轻,还是比她高出了一个头。 “我叫宸皓,今岁十七,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生人……” 江小楼一阵扶额,昨日他说过一遍,今日又说,敢情这少年见过的生人还不少啊。 第15章 人情之通 晚间,江小楼进食后,又喝了一碗药水,才将食盒收拾好放在门口,方便星云来取。正巧看到王鹤从廊头走来,江小楼见状,不得不立在原处,待王鹤站定后,作了一揖。 王鹤总是面带笑容,说道:“随我来” 江小楼没多问,带着疑惑便跟在王鹤身后。他们绕过了前庭,来到了后庭,一间比前庭屋子还要大的屋子,王鹤取出了钥匙,打开了门上的铜锁,推门而入。 只见王鹤在玄关处取了火折子,依次点亮屋内的灯盏,屋内的天地一下子放亮,江小楼这才看清屋内的景象,屋子虽大,但却因排满了书架显得拥挤杂乱。江小楼只匆匆看了一眼书架上的书名,大止都是一些医学书,便随着王鹤来到了内室。 内室里放着一个能容下三人的浴盆,空气中还散发着药香,却是浴盆内有玄机,别的浴盆盛的是汤,此浴盆装的却是药材。王鹤一眼看出了江小楼内心所想,他笑着对她点了点头,说道:“医道讲究内服兼外治,这便是治疗寒疾的汤水,泡汤这一步举足轻重。” “记住,泡足半个时辰便起身,不可贪热” 说着,他便出去了。江小楼将内室的门锁住,又将其它门窗检查一遍,才褪去衣物下水。少女的背本该光洁细腻,而江小楼的背上布满了狰狞的伤疤,那是在永巷落下的。 刚伸下一只足,顿觉得温暖舒适无比,当她冰冷的双足都回温了,江小楼才一点一点落水。坐在桶底的坐阶时,桶内升起了雾气腾腾、氤氲缭绕,她只感觉置身于人间仙境。不一会儿,江小楼便被热气蒸得香汗淋淋,两侧的碎发皆被打湿,紧紧贴在脸上。 桶内升起的雾气还带着自然的药香,她将头靠在桶沿,江小楼闻着这个味道,舒服得都要睡着了。 江小楼计算着时间,差不多到时辰了,她便就起身,简单整理后回自己房间。 江小楼正要推开房门准备进入之际,她还是看了一眼隔壁屋子,看见隔壁屋子灯火通明,整个屋子都是亮的。她走到窗前,隔着窗户看着屋内。只见一名束着发冠的男子坐在床沿,而他侧颜的灯影正好打在窗纸上,那是一个饱满的额头,高挺的鼻梁,烛光闪烁之处恰好点在他的唇畔上。 江小楼这一夜,睡得十分踏实,也是这十年以来最温暖最舒适的一夜了。 清晨,睡梦之中的她,隐隐听到敲打墙壁的声音,她倏地坐起身子。 放耳细听,果然是隔壁在敲打她。 江小楼下了榻,随手披了件外裳,便蹲到墙边。砖石被一股力量推掉,露出了宋宸皓的一双眼睛。江小楼并不说话,只觉得宋宸皓这回的模样又像是那日初见他的模样,美目盈盈似一汪清水。 “你叫什么名字?” 江小楼看着少年一双眸子,不忍拒绝,说道:“江渔,你也可以叫我小楼。” “小楼兄,你也是得了寒疾吗?”开的这个砖石洞口略小,江小楼身材娇小曲着身子尚且合适,宋宸皓身量高,蹲着便有些狼狈,他锲而不舍地问道。 “是了,难不成你也是?” 宋宸皓应是蹲累了,他席地而坐,背靠着墙,这是背着江小楼说道:“是啊,自我记事起,我便是日日吃药,怕是吃过的药比饭食还要多,兄长也是寻访了天下的名医才寻到的王大夫。” 江小楼叹了一口气,也是一位可怜的孩子啊,若是自己的三弟尚在,应该也是这般大吧。她也靠着墙坐了下来,说道:“你年纪还这般小,世间的美景都不曾看过,惜哉惜哉。” 也不知这番话指的是病中的宋宸皓,还是她那死去的小弟。 江小楼抬起脸,看到窗外,花开花落,只是,有些人再也看不到了;而院之外,日出日落,人间百态,有些人从一出生便就没有看过。 第16章 回到宋府 就这样平静地度过了半月,每隔一日便要到药房泡一次药浴,每日吃药二次。书架上的书都要被江小楼翻遍了,江小楼闲来无事算了算日子,宋宸皓的兄长自那日见过一个灯影便再也没出现过,想来也是一个繁忙之人啊。 王鹤这日依旧面带笑容踏了进来,笑道:“老拙的医术不精,公子的寒疾也只能稳定下来了,这半月之期已到,按照约定公子今日即可回府。” 江小楼恭敬地作揖,道:“王大夫不亏为在世华佗、扁鹊重生,回春手到之处便能起死回生,令小楼心悦诚服。” 江小楼这一番话,若放在旁人身上,怕是早已得意忘形了,这王鹤只是捋了捋银须,将手中的药方递给江小楼,说道:“这是老拙为公子开的方子,归去之后便用方子上抓药。” “在下在此谢过王大夫。”随之,又是一揖。 之后,江小楼被送上了轿,正要踏入时,她转过头看了一眼隔壁紧闭的房门,就好似第一日那般,没有变化。她只身前来,又独身离去,没有带走这里的任何事物,以那少年的记忆,也没在他脑海中留下有关于她的事吧。 再见了,宋宸皓。 江小楼坐在轿上,放下了帘子,外面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约莫行了一刻钟,轿子在一处垂花门前停了下来,力夫敲敲轿板,示意江小楼下轿。小楼弯腰下轿,面前一辆带有陈府标识的马车,陈府的马夫立在一旁。她回首看了一眼身后的景象,一座寻常的垂花门, 与金陵别的富贵人家并无异样,江小楼心内却觉得这神秘宋家并不那么简单。 之后,她上了车,再掀帘子时,已在宋府门前。 江小楼原以为会送她去国公府的,不曾想径直送她回了宋府,眼看这宋府还是那个宋府。 “小楼” 一声焦急的声音从门厅内传出,江小楼一抬首,却是多日不见的宋沛。此时宋沛朝她奔过来,抱了她个满怀,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道:“小楼你这小子去治病也不说给家里回个信,若不是陈公子书信一封,我们大伙还满天下地去寻你?真的是让人操心。” “下次不会再让兄长操心了” 宋沛搂着江小楼往内走,嘟囔道:“还得我是为你担心了多日,连先生布置的功课都不曾动笔,我可不管,你要为兄长我分忧。” “行行行,小弟愿为兄长分忧。”江小楼哪里看不出这是宋沛的伺机勒索,罢了罢了,便宜他了。 遇到宋沛,真真是束手就擒。江小楼无奈地想着。 “江公子,请留步” 江小楼回首,却是国公府的车夫叫住了她,只见车夫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给小楼说道:“这是我家公子命小人交给公子的。” 刚进门房时,宋沛便发问道:“说说吧,你何时与陈绰走得这般近了?” 江小楼本就想利用陈绰,面对宋沛的拷问,反倒没那么理直气壮,多少都有些心虚。她看向庭院里栽的一株兰花,说道:“自那日灵山飞花之后,陈公子与我虽谈不上相见恨晚,那也是一见如故、心心相通。” 那株静静在庭院内盛开的兰花,不正是温润如玉、不媚世俗的陈绰吗?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小楼回屋,拆开了陈绰给她的信。 纸上跃然出现了他陈氏字体,飘如游云,矫若惊龙: 阁下台启,是月初八王氏华溢与盛宁郡主定亲之日,望一同前往。温玉即候。 这月初八,那不就是后日吗?江小楼心道,这么快,她的机会来了。 第17章 郡主盛宁 这日,琅琊王氏在金陵的府邸门前宾客纷至沓来,王府门前已然堵得水泄不通。一辆华丽的车在拥挤的人群前停下,从车上下来了一位谪仙似的人物,只见那人一袭白衣,不染纤尘,手执玉骨折扇,长相不似真人,头戴着的羊脂玉束发金冠令他有了一丝烟火气。不是陈绰还能有谁? “郎君留步” 陈绰正往前走着,他耳力极佳,自然能在这般沸反盈天之中听出那人是在叫他。 罢了罢了,还是逃脱不去。 他不得已转过身子,朝来人作揖,道:“原是姐姐啊,某道是何人呢,怎地姐姐不在郡主身边,来寻某又是何意?” 来人一身宫内仕女扮相,却是盛宁郡主身侧的侍人燕婉,平日里仗着自己是郡主跟前的大宫女,也是趾高气昂惯了,就连在陈氏嫡子面前也不知收敛,双手交叉置于腹部,站在两节台阶之上,傲视下方,道:“郎君是真不知郡主的意思,还是假不知呢?” 陈绰笑道:“知如何?不知又当如何?” “郡主说了,若郎君知她心意,她大可向君上求亲,与郎君结成一段佳话” 陈绰又笑了,只是这笑带着些许嘲讽,道:“哦?难不成心悦某的女郎,某都要与她们结亲?哪这全天下心悦陈某的女郎多了去了。且君上赐婚岂是儿戏?随她了去说不嫁便不嫁了?何况盛宁郡主乃是玉叶金枝,某只一介白身,哪敢高攀?” 说着一揖,那谦逊有礼的样子真是让燕婉说不出话来。 因王府门前堵得水泄不通,江小楼他们的马车停在远远的一个小巷内。宋沛的马停在另一头,于是先她一步进王府了,江小楼独身一人从车上下来。恰好这时陈绰发现了远处的江小楼,招呼她前来,二人一并进了王府。 燕婉冷眼看着走远的二人。 王府内已然是摩肩接踵了,见陈绰的身影出现了,厅内人的目光齐齐刷过来,像是要将还未跨进门的二人看穿。 众人只知这天下第一公子陈温玉从不近女色,原以为是柳下惠,不曾想是个断袖。 早就听说了陈温玉在靖王世子加冠礼那日对大司空义子一见钟情,现已不可自拔,初初以为是谣言,照现下看来,此事来得并不是空穴来风啊。 饶是江小楼面上再平静也惊到了,这也无怪她,毕竟她也不清楚这里面的曲折。 陈绰一副习惯了众人目光的坦然自若,站在门外从容地朝屋内众人作揖,直起身子之后,便不顾众人的目光,牵着江小楼的衣袖进厅。 顷刻间,厅内的人瞬间炸开了锅似的。 江小楼看着陈绰为他排除人潮、开辟一条窄路的背影,发起了愣。她自然猜不出他的意图,只以为他很君子地为她开路。陈绰身上不仅有种的贵气,这种贵气是与生俱来、模仿不来的,他就算只是个素人到哪里都引人注目;还有的是典型世家子弟自带的风骨,一直以来的白身没有入仕。她相信金陵女郎这么追捧陈绰,不单单是他的外貌吧。 如今的乾帝虽不说是气势浩大地打压四大家族,那也是在明里暗里打压四大家族的气焰。要知道,四大家族出生的人在前朝可比皇族的人尊贵得多,那时流行一句话“宁为陈家夫,不为君下臣。”所以陈绰的不入仕也算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吧。 大周的定亲就相当于小婚,女方也是要来男方家中做客参观。此时的盛宁郡主正端坐在二楼的隔间内,她冷眼看着她心心念念的陈温玉正牵着别人的衣袖,更可气的是那个人还是个男子,她气自己还比不过一个男子。盛宁郡主看着底下二人的谈笑风生更是咬紧了皓齿,她挥手叫来了燕婉,在她耳边私语了几句。 只见燕婉点了点头,露出了阴笑。 似有一场阴谋正在酝酿。 第18章 故人蒋垣 江小楼看到对面的宋沛唤她过去,小楼与陈绰道别后便朝宋沛那边走去。 众人都在厅内站着闲聊,厅内显得有些拥挤不堪,江小楼尽量不与他人接触的情形下速速度过。这时来她感受到身后有人撞了她一下,致使她身形一斜,到底还是稳住了。 “公子见恕,奴婢方才走得紧没注意,公子不打紧吧” 江小楼扭过头去,发现那人是一位身着粉衣的侍女,一脸诚恳地道歉。 小楼虽然紧蹙着眉头,倒也没说。 燕婉转过身,终于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她方才将一物放在了江小楼身上,不出意外的话,已而江小楼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江小楼即将走至宋沛跟前,只见宋沛并非与先前在靖王府见面的那群世家子弟站在一起,多是陌生的面孔,她踌躇此时上不上前。 “小楼,速来”却是宋沛,热情招呼着江小楼。 此时一位背对着她的一名公子转过身子望她,长得不似陈绰之流这般精致秀隽,常年暴晒在日头下不白的肌肤,一张硬朗的脸庞配上一袭黑衣,在一众青白之间跳了出来,他的心情似乎并未受到那日在靖王府的影响,依旧和众人畅谈。 正是蒋垣! 蒋垣自是认不出江小楼,只是随意望了一眼便转了过去。 而江小楼在看到蒋垣的那一刻,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江小楼死死盯着蒋垣背上绣着的祥云纹饰,她的手在衣袖下紧紧攥着,那是一种无法化解的仇恨,就算蒋家所有人都跪在沈家墓前忏悔,也无法消去,这种仇恨会伴随她一生。直至身体的血一点点回流,江小楼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走上前去。 “诸位,这位便是舍弟,江渔”宋沛自然看不出江小楼的异常,还是热情地做着介绍,说道:“这便是萧氏阿清” 江小楼识得他,只见萧清依旧一把折扇虚扇,倒有种脱俗的气质来。 二人对视,均未多言,双双作揖。 “将军府蒋垣” 江小楼一双古井般幽深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蒋垣,清秀的面上却无端透着一股阴冷煞气的笑容,蒋垣油然而生一股寒气,一股从脚底冒起的寒气,这股寒气又像从地狱十八层升上来一般。 却不知为何面前这位素未谋面的公子露出这样的笑容,不该啊。 看得蒋垣心内些许发毛,江小楼才颔首低眉作揖,笑道:“早已听说少将军的尊名,不想今日有幸见着真人,果然是名不虚传。” 蒋垣见江小楼打起了官腔,才放松下来,场面一度回温。 “传闻大司空府上幕僚少年才俊、风华正茂,若没猜错,便是这位江渔兄弟吧” 众人几个来回,却是打起了太极。 这时,盛宁郡主抿着唇冷脸来到厅内,王华溢见之,走上前去询问道:“怎地愁眉?” “君上哥哥赐与我的金簪丢了,我一直别在发髻上,不知今日怎么就丢了” 王华溢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凝固,不疑有他,他知道盛宁心有所属,但没必要以这个罪名来骗他来退亲,这事可开不得玩笑。 “今日确定带出门了吗?”若是他物,遗失也就罢了,可偏偏又是御赐的东西。 燕婉站在盛宁郡主身侧,道:“今日是奴婢给郡主挽的发,奴婢分明记得进王府前还别在郡主髻上。” 盛宁郡主一脸愁色,道:“方才已经寻了半个时辰了,还是无果,王君,该如何是好?” 他有些着急问道:“都找遍了吗?确定是找不到了是吗?” “有一处未寻,只是”燕婉此时开口。 “何处?何处还未找?” “便是这里” 王华溢面露难色,这些宾客都是他宴请来的,现在去搜身,且不说找不出来他王华溢日后如何立足,便是找出来也是脸面败尽。众人皆是都是豪门世家,怎么会拿盛宁的金簪呢? “不成” 盛宁郡主早已料到,她说道:“那可如何是好?西太后还嘱咐我出嫁那日要佩戴君上哥哥赐的那支金簪,怎么办才好呢?” 遗失御赐的圣物,这罪名说轻了是蔑视皇权,说重了是谋逆造反,又是在他王家丢的,王家怎么也逃脱不了这罪责,王氏本就是乾帝眼中之钉、肉中之刺了,乾帝对他们王家还能手软吗? 终于,王华溢还是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第19章 众矢之的 王华溢的点头算是默许了,他不方便出面,便由王家大总管通知。 “诸位且等等,今日本是个好日子才宴请诸位来王府一聚,不巧的是盛宁郡主有一物遗失,可否有人见过一支金簪?”王府总管环视了厅内的穿戴奢华、身份高贵的世家公子小姐们,继续说道:“若不曾有的话,那便例行搜查一番,以免有人粗心携带在身,多有得罪,还望谅解。” 王家总管此番话一出,厅内的人怨声载道,他们中有的是皇子世子,有的是公主郡主;有的是权贵显要的臣子,有的是世家望族中的闺秀;不论是哪一种,哪儿遭受过这般耻辱?这王家有何权利搜他们的身?这王家日后还如何在金陵立足? 只要一想到那些低贱的下人们肮脏的手要触碰到自己华丽干净的衣物。 想想就可怕,还不如叫他们去死。 “如此大费周章,想必郡主遗失的簪子尤为珍重吧,某愿身先人前,以证清白”一声清润的声音从厅内升起,却是陈绰从人群之后行到人前,他摊开双臂,双袖清风,坦坦荡荡,清清白白。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既然第一公子都无惧这般耻辱,都不在意名声,那众人还在乎什么? 纷纷朝王府大厅走去,男子在左,女眷在右侧隔间。 这时,在人潮中的蒋垣不知被何物绊倒,拥挤的方寸之地不容许他运用轻功,就在即将倒地之际,一只纤细苍白的手稳住了他。 他抬首望去,却是江小楼。 江小楼朝他一笑,说道:“人多,蒋公子可要仔细一些。” 江小楼随着众人去到左侧,望着排在前面一个又一个的检查,她的手心冒出了汗,她本身身子比较单薄,加之穿了裹衣,平日里看不出她女子的体态,可如今,她有些担心。 “怎地?江郎看着有些紧张?是不是屋子里太闷了?”盛宁郡主端坐在圈椅上,看着江小楼。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聚集在江小楼身上,这天气本不该说闷的啊?盛宁郡主倒是像是在为她说话般,难道这神秘的司空府幕僚江公子是个手脚不干净的人? 江小楼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她作揖道:“禀郡主,在下做人清清白白,从不喜他人触碰,可否免去这一遭?” “那可不行,江公子不喜他人近身,在场的众人哪个欢喜呢?若单单公子一人免去了,那可如何服众呢?”盛宁郡主愈发笃定今日江小楼将要栽在他手里。 想她的温玉哥哥,那般出众,那般脱俗,那般遥不可及。 就算她得不到,他人也不可得到。 何况这人还是个男子,要说盛宁郡主不甘,倒不如说她恨啊。 她永远忘不掉陈绰进宫的那一日,过来已经有十五个年头了,人生又有几个十五年可以等待?她就算再不惧被世人嘲笑为大龄郡主,十五年后还不是奉命嫁与他人为妻?只记得旧年陈绰和君上哥哥还一起同窗习书时,她就跟在他们后面追着他们跑,她跑不动了,他们也不知等等她。她望着她温玉哥哥的背影,暗暗发誓,日后一定要追上他,定要他娶她为妻。 只是,如今,物是人非。 盛宁郡主嘴角溢着一丝嘲讽,说道:“得罪了,江公子。” 此时,一名小厮上前,欲要脱去江小楼外衣,她急忙后退了一步,道:“我自己来” 说着,平静地脱去宽松的外衣,露出同色的紧身中衣,小厮只是简单地搜了下,转身对盛宁郡主说:“禀郡主,江公子身上并无异物。” 盛宁郡主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但又不方便再说,侧首轻声问道:“确定放她身上了吗?那怎么会找不到呢?” 燕婉也表示不可相信,道:“奴婢确确实实是放了,难不成被他察觉了?”她随即转念一想,喃喃道:“也不该啊,就算察觉异样,在这么短时间之内,在众目睽睽之下,又能藏哪呢?” “找到了” 一名小厮惊喜地举着那支遗失的金簪,邀功似的端到盛宁郡主面前。 而这支金簪却是从蒋垣身上搜出的,看得在场人更是一阵不解,好好的少将军有什么缺?要去拿人家盛宁郡主的一支金簪?江小楼却是明镜一般,燕婉在她身上做的手脚,她自是清楚,方才蒋垣险些摔倒也是她伸出了脚绊倒了他,那时拥挤,人与人之间多少有些碰撞,蒋垣便没有留意。 蒋垣站在那里无措,更是无处叫冤,他都不清楚这金簪何时出现在他身上的,这样的人赃并获,真真让人百口莫辩!就算到时候查出不是他蒋垣拿的金簪,就算是有人陷害他蒋垣,他的名声也算是败了,他太了解这些个豪门世家了。要知道,这些豪门世家可是把名声看得比性命还来得重要。 世家的名声容不得一点污点,即便他是清白的,即便众人都心知肚明。 原本上次在靖王府已然让他丢尽了脸面,今日更是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盛宁郡主都要被气背过去了,她却以为是燕婉识错了人,胡乱将金簪塞到了蒋垣那里,这个蠢货,回去再收拾她。即便是这样,可也千万不得让人看出点端倪,她面上也只得做出失而复得欣喜的模样,让那名小厮下去领赏了。 “咦——”一名公子从蒋垣脚边捡起一物,道:“这是何物?” 第20章 百口莫辩 一名公子从蒋垣脚边拾起一个香囊,放在手中端倪着。 众人巴巴地望着那个香囊,却怎么也看不明白。 那名公子喃喃读出了香囊上的字。 “书蓁” 那名公子的声音不大,却让厅内的众人都听明白了,人群却像是炸开的热锅一般。 那不真是盛宁郡主的闺名吗?这盛宁郡主自己佩戴发簪不妥善保管也就罢了,连香囊这么私密的事物都收不好?也亏了她是盛宁郡主,若是换成他人,怕是闺誉有损了吧。 这香囊可是私密之物,基本不经他人之手,私相授受都是靠了它传递。旧年不就有个倒霉的尚书之女,在定亲之际,丢失了随身的香囊,被流浪人拾去不自知。待那流民上门想要敲索一番,被男方家得知了,硬生生地退了亲,至于那小姐后面的下场就不得而知了。 盛宁郡主不敢相信自己平日里佩戴的那个香囊展示在众人面前,她再也冷静不下来了,猛地看向燕婉。 燕婉半响不曾反应过来,原以为金簪出现在蒋垣身上已经够令她消化不了,这香囊怎地又从他身上搜出?她分明是将金簪从香囊中取出之后撞的江小楼,随后变将香囊带在身上了啊,等等,江小楼,一定是江小楼,定是她将香囊顺去的。 “难不成蒋将军欢喜的是盛宁郡主?难怪蒋将军这么多年一直不曾有婚” 江小楼低首一笑,有时候,人就是这样,真相摆在面前不愿意去相信,偏偏露出一些蛛丝马迹,却要去顺藤摸瓜。说这话的人,她都不用去看是何人,这人不过是说出了众人的心声罢了。 “李庆莫要乱言!” 蒋垣一脸难以置信,他和盛宁郡主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哪里来的非卿不娶?可他一口难敌众人百口啊,真真扯不清。此刻的他只愿风波快快过去,再也别出什么幺蛾子了。 “哎,怪不得盛宁也是大龄未嫁,原来都是为了等着蒋将军呀,我说金陵这么多青年才俊,郡主怎么一个也看不上,原来早两情相悦了呀!”一名身穿鹅黄色衣裙的女子说道,她本就与盛宁郡主针锋相对,正好来个落井下石。 原来不是蒋垣一厢情愿啊,这下可是上升到另一个高度了,本是蒋垣单相思到能糊弄过去,既然是郎有情妾有意,那这场婚事不是棒打鸳鸯吗? 盛宁真是百口莫辩,众人你一句我一句都快把她和蒋垣的情史来龙去脉跟说书一般说了一通,可真要与众人说清楚,是原本要陷害江小楼的香囊怎会到蒋垣身上呢?真真引火烧身!她气得反手一巴掌。 燕婉被打到了地上,捂着脸蛋不知所措。 “贱婢”盛宁郡主站起身子,深吸了一口气,道:“早就说过蒋将军是天之骄子,而你只是一个低贱的婢女,二人相差甚远,就算再如何鬼迷了心窍,也不得偷了本郡主的金簪香囊去做定情之物吧。” 盛宁郡主这一番话下来,也不管众人信不信,直接将燕婉拖下去杖打三十。完事之后,对众人赔罪道:“是盛宁平日里教导下人失误,盛宁在此向诸位赔罪。” 众人是热闹也看完了,基本也该散去了,至于到底是何人与蒋垣私通,这很重要吗?盛宁郡主都说是她的侍女,那就是呗。 蒋垣却是气得牙痒痒,合着这盛宁郡主把所有的锅都往他身上推了,所有的一切皆是他蒋垣和她侍女上演的一场大戏。真是最毒妇人心,总有一日,他要让这个歹毒的女人好看。 江小楼就如同寻常的看客一般随着人潮一同离场时,却看到陈绰站在远处朝着她笑,那种若有似无的笑容,像是看穿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