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弃——只能是这个名字》 第一章 登月 公元1969年7月，茫茫宇宙。阿波罗11号登月飞船已经在黑漆漆的太空里航行四天了。 尽管狭窄的舱室加上失重搞得人一直都很不舒服，但三名宇航员此刻心里还是兴奋大于疲惫。 早些时候，为飞船提供动力的土星五号运载火箭按照预定计划逐级点火推进飞船前行，并在燃料耗尽后与主舱分离，任务一步步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而此刻，代号为 “雄鹰”的登月舱与代号为 “哥伦比亚”的指令舱终于也准备进行分离了。计划留守在 “哥伦比亚”号内的迈克尔·柯林斯分别与准备登月的尼尔·阿姆斯特朗与巴兹·奥尔德林拥抱了一下，尼尔拍拍略显紧张的迈克尔的肩膀调侃道：“好好待在月球轨道上等我们，别溜到其他地方去闲逛。”迈克尔一时有些激动，声音也带点哽咽，他不服输地回应指令长道：“我没问题的，倒是你们一定要当心，如果遇到怪兽就马上开飞船逃回来，别害我还要跳伞到月球上去救你们。” “雄鹰”与 “哥伦比亚”分开的那一刻，再一次感受到重力加速度的尼尔心头突然涌起一阵莫名的烦躁，那不是重压之下的紧张，而是掺杂了生理和心理的双重不适：他脸上与四肢的肌肉开始抽搐，眼皮狂跳，胃部一阵阵地痉挛反酸，同时感到头晕、目眩、心悸乃至羞赧。 飞行器运载着他与巴兹往脚下的巨大球体处下坠，他的内心却仿佛被一只巨手抓住想要往外太空逃离……这感觉太奇怪了，尼尔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两舱完全分离后，迈克尔留在指令舱，游荡在绕月轨道，尼尔与巴兹则驾驶着 “雄鹰”号向月球降落，同时寻找登陆点准备着陆。美国休斯敦时间1969年7月20日晚上8时，伴随着推进器向下喷射出强大的气流，阿波罗11号宇航飞船的登月舱终于降落在了月球宁静海的边缘。 人类飞船的降临给这片死寂的世界带来了短暂的喧嚣与搅扰，如同在深潭中投入了一枚小小的石子，但紧接着便复归永恒的寂寥。 透过舷窗，尼尔专注地向外遥望，内心五味杂陈。四天的旅程终于到达了终点，这颗神秘陌生同时又无比熟悉的铅灰色星球，此刻就静静地铺展在他的眼前。 正如之前无数次在资料里了解到的那样，窗外的这片世界寂静荒芜，苍凉原始一如宇宙初生，但越是这样辽远的静默，越是让尼尔内心产生了一种敬畏，仿佛冥冥虚空中潜伏着一种无名的力量，静静地等待着要伺机将他吞噬。 天边有一颗光线昏暗的小小恒星，悬挂在登月舱的上空明灭不定地闪烁，在它昏暗的光线照射之下，机舱内的两名宇航员也已经将太空服穿戴停当准备出舱了。 尼尔从座位上起身，半走半飘步入减压舱，他将减压舱与内舱间的隔离门关闭，随后打开了最外层的舱门。 一接触到月球表面的真空环境，尼尔太空服里的空气一下便将他胀成了一只臃肿的气球，他双手抓牢舷梯旁的扶手尽力使自己站稳，接着一步步缓缓沿舷梯走向月球表面。 尼尔四下环顾，黑沉沉的星球上，放眼望去皆是空寂，太阳犹如无影灯般在头顶漫射，但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却是一片黑暗，让他无法分辨白天或是黑夜。 尼尔抬头望向天空，茫茫天际中悬挂着一只半圆形倒扣着的淡蓝色巨碗，放射出温馨的光亮，那是他过去几十年未曾离开过的美丽家园，然而从此刻的角度望去，这颗孕育了所有生命的母亲星球，却显得异常陌生与虚幻。 尼尔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走下舷梯，这短短的九级台阶，好像凝聚了他所有的勇气与希望。 终于，他厚厚的鞋底接触到了月球的土地，他小心翼翼地在这个星球表面留下了人类的第一颗脚印。 正当尼尔笨拙地迈开脚步准备往前方更黑暗处前行时，他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身后登月舱上方闪过一道无声的光亮，那光亮异常耀眼，仿佛黑夜里划破苍穹的闪电，从半空中，直直地向着他们的登月舱劈落。 尼尔大惊失色，头盔后面的脸上现出万分惊恐的神情，然而，令他更加讶异的事情还在后头：就在那道强光照射之下，尼尔发现，他刚刚还手扶脚踏的舷梯，连同身后整个偌大的 “雄鹰”号登月舱，竟然在一瞬间，消失了……尼尔出舱后，还留在座位上的巴兹一直密切关注着同伴的一举一动。 本来他曾经向尼尔建议飞船降落后由他来首先执行登月任务，让尼尔暂时在舱内留守，但尼尔决定还是按照事先的计划由自己先走出机舱。 巴兹透过舷窗注视着尼尔一步步走下舷梯，眼看着对方的左脚已经踏上了月球的土地，可就在此刻，巴兹的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炫目的白光，那光亮来得异常凶猛凌厉，几乎要将他的双眼灼伤，有那么一瞬间，巴兹的眼前一片漆黑，他感觉自己的魂魄竟然从头顶飞升逃离了身体……短暂的失明过后，巴兹迅速恢复了知觉，但此刻在他的视网膜上出现了幻象：他的整个视野，仿佛一整块超大扁平的果冻被谁打了一拳似的蜷曲跳跃起来，视线中心的指令长尼尔随着水波纹般震荡的背景倏地弹入了月球表面，一下子便消失无踪，如同正午赤道上滴入土壤的一枚露珠般一瞬间蒸发，只留下一颗好似显像管烧毁时遗留的白色光点，但也接着转瞬即逝。 巴兹目瞪口呆，他的意识有些恍惚，他并不确定刚刚那一幕是否有真的发生过，或者那仅仅是因为之前强光照射后受到惊吓而产生的幻觉，因为就在一两秒钟以后，也就是那么一错愕间，尼尔忽然又 “铮”地一下回到了巴兹的视线中——当然这声音是巴兹脑补出来的。舷窗外倏忽来去的尼尔好像低着头思考了几秒钟，然后猛然回头笑着向机舱内的巴兹挥了挥手——巴兹感觉面罩里他的脸在微笑——紧接着便像个气球一样弹跳着向远处走去了。 巴兹下意识地抬头，朦胧中隐约见到视野边缘有一只银白色的影子从天际线上飞掠而过……在接下来的两个多小时里，魂不守舍的巴兹和面无表情的尼尔按部就班地实施着nasa之前预设给他们的一项项任务：两名宇航员首先开启了登月舱侧壁上的一台摄像机以实现电视转播，接着便手脚不停地开展起摄影、拍照、放置仪器、测量数据、采集月岩和月壤样本等等各项工作。 整个过程中，两名宇航员无法对话，只能通过打手势等肢体语言进行交流。 尼尔井井有条、像一只机器人般熟练地完成着各项工作，巴兹的内心还沉浸在那桩 “尼尔消失事件”当中，始终有些惴惴不安。时间过得很快，两个半小时以后，登月任务进入了尾声，在尼尔费力地把一面美国国旗插在飞船附近并拍照留念之后，两人返回了舱内。 之所以费力，是因为月球表面的岩石异常坚硬，以至于很难将旗杆插进土中。 事实上，就在他们启动登月舱离开之际，星条旗便一下子被发动机喷出的气流吹倒在地了。 “嘿，伙计，难道你没有看到那道亮光吗？亮光过后，我看到你突然消失了！就那么一下子，突然消失了！”刚一摘下头盔，巴兹立刻就把他的疑问和盘托出。 “什么时候？”尼尔心不在焉地问道，同时并没有转头看他的同伴。巴兹被彻底搞晕了，他满心期待着尼尔会跟他热烈地探讨一番超自然的神奇经历，却万万没想到会得到对方这样一句回应。 “就在你刚刚走下舷梯，一脚踏出的时候啊！我坐在驾驶室里，看的清清楚楚。嘿，伙计，你到底是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巴兹气喘吁吁，显得迫不及待。 “其实……是的，我的确是被外星人给劫持了。” “蛤？！”巴兹满脸的狐疑，睁大了两眼望着尼尔，尼尔也绷着脸瞪着巴兹，不过最后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升空的登月舱与徘徊在近月轨道的 “哥伦比亚”号会合以后，三名宇航员终于踏上了返回地球的旅程。巴兹不绝口地向迈克尔讲述他所目睹的那道夺人魂魄的光亮，以及飞船外突然神奇消失的尼尔，迈克尔也是听的目瞪口呆。 迈克尔问尼尔究竟消失去了哪里，尼尔笑着摇头否认说那只是巴兹紧张过度产生的幻觉。 巴兹和迈克尔面面相觑，也就不好再多问什么了。不过回程中的尼尔的确有些不太正常，或者说太过正常，登月的成功仿佛并没在他心中激起多少波澜，那注定让世人艳羡的踏上月球第一步的壮举，于他来看似乎也无异于一次普通的航天任务。 每当巴兹与迈克尔意犹未尽地谈论此次登月的种种细节时，尼尔总是坐在一旁面带微笑地看着两位同伴，并不过多地参与讨论，而回程的几天里，除了日常操作飞船上的按键和旋钮、记录航天日志以外，尼尔总是一个人静静地躺在椅子里闭着眼睛若有所思，每当此时，巴兹和迈克尔也只能尴尬地对视一下，耸耸肩表示无可奈何。 同样在太空中穿越了四天以后，返回的阿波罗11号终于降落在北太平洋一处近海的海面上。 被打捞上来以后，三名宇航员先是经过了两个多星期的隔离观察，以确保没有感染上外星病毒，然后才被准许重返人类社会。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受到了民众英雄般的欢迎。从纽约到芝加哥再到洛杉矶，兴奋的人群纷纷走上街头游行和欢呼，对英雄们的载誉归来表示热烈的欢迎。 白宫也举办国宴，尼克松总统和斯派罗副总统向三名宇航员颁发了总统自由勋章，表彰他们为美国建立的不朽功勋。 人类，终于在除地球之外的另一个宇宙天体上，留下了弥足珍贵的光辉足迹。 当然，在述职程序中，巴兹也向nasa的官员们汇报了 “强光事件”以及 “尼尔消失事件”的详细经过，至于尼尔那边的口径，则是一如既往地否认。 nasa高层经过讨论分析后，决定暂时将这件事封存，向公众保密。 实际上，在向外太空探索的过程中，宇航员们或多或少几乎都曾经经历过一些所谓超自然现象或者灵异事件，就比如这次阿波罗11号在飞往月球的途中，迈克尔就曾经目睹过一架不明飞行物似有若无地在他们的飞船外漂浮。 所以，如同其他神秘事件一样，这次强光以及尼尔消失事件后来便也不了了之。 在这次伟大的登月之后，尼尔·阿姆斯特朗宣布他不会再进入太空。此后余生里，他出访各国、发表演讲、为企业代言、在大公司董事会任职，生活过得忙碌而充实，直到2012年8月，尼尔因心脏疾患病逝，从容走完了一生。 事实上，正如聪明的读者您所猜想到的一样，尼尔的确是隐瞒了一些事情，一些他不想为人所知的事情。 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在踏上月球的土地之后，他到底经历了一些什么；也只有他最清楚，那到底是怎样诡谲离奇的一段经历。 那是他之前做梦也不曾想像得到的一场奇遇，即使是事后经过了无数次追忆，他也会觉得那恍若是在最虚幻的宇宙中所经历的一场最虚幻的旅行；又或者，那是否只是他在头脑中编织出来的一个梦呢？ ——就在那短短的 “一秒钟”之内，所发生的事情。 第二章 月表之下 抽离！强大的吸力！向下！迅速坠落！就在尼尔的左脚刚刚接触月球表面的一刹那，他感到脚下的土地立时消失，他一脚踏空，眼前一片漆黑，同时有一股强大的吸力拖拽着他的身体一路下坠。 几秒种后，尼尔重重地摔在一块坚硬的平面上，但向下的过程却没有结束，紧接着他被一股奇怪的力量带动着不停地旋转抛离，整个人像被置入了一台高速旋转的滚筒洗衣机。 尼尔耳不能听，目不能视，身体不停地旋转，不停地被摔打在坚硬的表面，同时一路向下坠落。 好在有厚厚的太空服在身，否则他怀疑自己早已经骨断筋折了。如此跌落了将近有十分钟的时间，旋转的力量消失，尼尔开始在一根狭窄的管道中急速下坠，像一只废弃的被丢进垃圾回收管道的易拉罐，直到最后他掉出管道，摔到地面上。 他的身体和头部重重着地，浑身疼痛难当，就在昏迷前的几秒钟，他看到头顶有一只黑色的圆洞正在缓缓变小然后消失。 不知又过了多久，尼尔悠悠醒转，他还是一样平躺在地上，浑身骨肉酸痛。 他用胳膊支撑着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摸索着检查了一下太空服是否有漏气，头盔是否被摔裂，所幸一切都还完好。 尼尔伸长脖子向四周环顾，他呼出的水汽凝结在面罩内壁，让视线变得模糊。 不过即便他能够将手伸进头盔里将之擦拭干净，所见到的也无非是一团漆黑。 又过了一阵子，尼尔的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他渐渐弄清楚，自己此时正身处于一个巨大的空间之中。 这个空间出奇地大，大到令人胆寒。尼尔摔下来的地方，正位于这个空间的一个角落。 借着微弱的光线，他看到身后不远处是一面黑黢黢的墙壁，前方是比一个足球场还要宽阔的大片空场，空场中心矗立着一座高大的阴影，阴影背后依旧是暗黑色的围墙。 尼尔抬头，发现天花板离自己足足有大约十层楼那么高，他惊讶地意识到自己从如此高的地方坠落下来竟然没被摔死。 （或许是因为身在月球的缘故？）尼尔有一阵子相信自己是被外星人给抓到了飞船里，但这飞船也未免太过巨大，而且，身后这墙壁……尼尔费力地爬到墙壁下去触摸，隔着与太空服连在一起的手套，他分辨不出那是什么材质，只是感觉类似石块或者金属，坚硬粗糙，真实存在。 这并不像是一艘飞船的内部，倒更像是一幢教堂、一座神庙，抑或一间超大的墓室。 尼尔想到了金字塔，他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掉进金字塔里的一只老鼠。 慢慢把气喘匀，并感觉大脑已经恢复了对四肢的控制权后，尼尔扶着墙壁慢慢站起，一瘸一拐地向大殿中心走去。 由于重力降低，之前又被摔的七荤八素，他走路的样子显得有些滑稽。 透过头盔，他依稀望见大殿深处那座高大的阴影如鬼魅般矗立，但彼处光线昏暗，他看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尼尔慢慢走近，黑影也逐渐显露形迹。他惊讶地发现，就在大殿的正中心，摆放着一座用黑色岩石雕刻而成的体型巨大的圆桌形平台，高度足有三到四米，直径有八米左右；平台正中被完美地挖掉了一块半球形的空间，同时，在半球空间的内部，又魔幻般悬浮着一只超大的黑色圆球。 尼尔挪动脚步凑近观看，发现这只堪比一截土星五号运载火箭般庞大的圆球，像是被某种神秘的力量轻轻托起，并以逆时针的方向在巨台中央缓缓旋转。 尼尔惊诧莫名，大张着嘴仰望这只像小山一样矗立在他眼前的黑色圆球。 后者无声地旋转，恰如一只巨大精美的月球模型。尼尔被这个神秘的装置所吸引，围绕着它仔细观察。 这只球体表面镌刻着一些奇怪的文字符号，密密麻麻布满了整个球身。 尼尔大着胆子用手触碰了它一下，悬浮的球身并未受到任何影响，依旧按照自己的速度缓缓转动。 当尼尔绕到圆球背面的时候，赫然又发现距离他大约三、四十米远的角落里，有一些他看不太清楚的、貌似黑色晶体的东西在幽幽地闪烁着光亮。 尼尔拖动脚步朝闪光处走去，接近后才发现，那其实是修建在大殿内的一座体型相对较小的立方形建筑。 那建筑约有三米多高，六、七米见方，由一种半似晶体半似玻璃的黑亮色材料造成，与整个大殿粗糙暗哑的质感大不相同。 整个方形建筑晶莹闪烁，但没有门窗，也并不透明，无法窥探到内部的乾坤。 尼尔环顾四周，偌大的空间内，除了矗立中央的圆球和这间神秘的黑晶建筑，貌似再无其他特异之处。 尼尔定了定心神，思考了一下自己目前的处境，自打他踏上月球跌入这间密室，所见所遇无不让他迷惑，他并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清楚自己接下来能做些什么。 他无助地用手抚摸着面前这座光滑的方形建筑，沮丧地握住拳头轻轻捶打，突然，建筑物开始如呼吸般明灭不定地发散微光，与此同时，尼尔的脑中出现了一种前所未有过的奇异感觉：他的双耳之间，颅脑内部靠后偏左的位置，开始响起如电台调频般嗡嗡的杂波，这感觉令尼尔心惊，同时又使他非常烦乱；紧接着，如同在浓密云层中劈过的一道闪电，一个低沉暗哑的声音，不是凭借双耳听到，而是像一种微弱的电流直接刺激大脑中的听觉神经般，在嗡嗡声中异常清晰地传来：“想让我活的久一点，就不要经常来打扰我。”尼尔着实吃了一惊。 在他38年的人生岁月里，从未有过如此的感受。那沙哑的声音，像熨斗熨烫衣物一般冒着白气呲呲作响地直接印在他头脑里，尼尔不确定对方说的是不是英语，但他就是非常清楚地接收到了对方想要表达的信息，这感觉太过神奇，尼尔的大脑一片空白，呆呆立在原地。 脑中的声音仍在继续，尼尔甚至能体味到其中的情绪，从开始的带着点儿愠怒变成了略含一些嘲讽，甚至还透露着一丝悲凉：“憎恨了我几十个世纪的老朋友啊，我不清楚这次是什么人来探望我，或许是又想从我这里探究些什么的研究者，也可能只是个负责送饭的小喽啰，不管外面的你是什么身份，我总归可以算得上是你的长辈了，我再重复一遍曾经无数次规劝过你们的话：尽管我欣赏你们一直不懈努力的态度，但你们须要懂得，在这个宇宙里，万事万物都自有它的定数，到一切归于空寂的那一天，你们自会明白，你们所做的任何挣扎其实都毫无意义，命运的脚步不会停止，该失去的，你们早已失去了，一切恩怨都会结束的，那个日子就静静地等在你我的面前，并且，它也不会很遥远了……”尼尔越发感到迷惑。 在他惊诧发呆的当口，脑中的声音仍然在不依不饶地萦绕：“怎么，外面的人，你是不想同我交流么？我没有接收到你的脑波，或许你用什么东西罩住了脑袋……等等，这感觉好陌生，不过我仍然记得……你……你竟然是一个地球人类么？你们的脑波，好久远的记忆，该有几千年了吧。哈哈！汝等……这些可怜的小生物，我还记得你们可怜的样子……你们为什么又会出现在了月球？这次你们是被抓来的，还是竟然自己送上了门？……你的旁边没有‘大人’们跟着么？我捕捉不到他们的脑波，按理说，他们不应该放你一个人到这儿来……哎呀，我感觉你的脑子好像一团浆糊，你根本不清楚我在说什么……如果你还没有见过他们的话，将来最好也不要让他们知道你来过这儿，否则的话，可能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尼尔的脑袋嗡嗡作响，有些要呕吐的先兆，同时感觉有些眩晕，仿佛自己的意识被这些不知所云的话语牵引着想要飞离出去。 突然他又一次感觉到失重，他的大脑连同他的身体一起，一下子坠入一片云里雾里——就像莫名其妙地来到这间密室的时候一样，他脚下坚实的地面又在一瞬间消失，他毫无防备地再次向下坠落，这次跌落的时间并没有很长，大概半分钟以后，他感觉自己突然钻进了一根长长的管道，身边有一些粘稠的液体冲刷着他不停地向下流动……在尼尔聆听脑海里奇怪声音的同时，距离他头顶上方200千米高处的一幢黑色建筑中，十几个身材高大穿着各异的人正在一个大房间里围着一块大屏幕面面相觑，其中有几个穿长袍戴兜帽的人站在人群的最前面，为首的一人神情冷峻，双手背在身后背对着众人，看似在强压心头的怒火，余者也都垂手侍立，有人在皱着眉头思索着什么，有人脸上显出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在他们身后，一扇石门悄然无声地向上开启，一个身穿制服的人脚步匆匆跑进室内，来到那群戴兜帽者面前站定。 为首的戴兜帽者刀锋一般的目光从穿制服者脸上划过，低低的声音严厉地发问：“消失了？竟然消失了吗？”穿制服者垂首道：“是的，第一个登月地球人刚刚踏出第一步就消失了，紧接着，他们的整个飞船竟然也都……消失了。” “这，这完全不合常理，简直荒唐透顶，你们，你们有没有采取过什么应对措施？”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类登月舱消失后，我就命令护卫队留守现场，密切关注随时待命。实际上……我们倒是可以在他们刚刚降落的时候，就发射一枚能量罩将他们控制起来，这样或许就不会出现现在的情况，但是……我们确实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另外，不知总控室的屏幕上显示清楚没有：在地球人消失之前，曾经有两道极强的光线照射到他们所在的区域，这两道强光间隔的时间很短，持续时间也不长，我们根本来不及有所反应；除此之外还有……哦……总之，意外状况接二连三地出现，我们没有预演过如何应对这些突发事件，以至于最终错失了机会。接下来需要护卫队采取怎样的行动，我特地来向您当面请示。” “哼，屏幕”，为首的戴兜帽者冷笑一声， “你说的那两道光线是怎么回事？” “这个，我也说不大清楚。光线是从空中射来，却并没有发现光源，第一道强光有点像是我们歼击飞船上发出的电子光束，第二道光很像地球大气层中经常会出现的闪电，但在我们这儿却鲜有发生。两道光线照射之后，两个地球人和他们的登月舱就，就消失了。” “没有来由的强光，人体和物体凭空消失，据我所知，这都不是地球人能够掌握的科技。” “您说的一点没错。”问话的戴兜帽者颓然坐在椅子里，面沉似水，周围的人群窃窃私语，议论纷纷，穿制服者局促不安地站在问话者面前，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几秒钟的沉默后，穿制服者又小声说道：“大祭司，哦，还有一桩怪事，本来想私底下向您汇报，但是……”见到对方轻轻点了一下头示意他说下去，穿制服者接着说道：“在地球人的飞船消失之前，我在耳机里，好像隐隐约约有听到您对我下达了一些指令。” “什么？”带兜帽者几乎跳了起来，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他们的飞船刚刚在月球上登陆之后，那时候他们的宇航员还未出舱。”戴兜帽者瞪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道：“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我一直在控制大厅跟大家一起观看直播，从未传达过什么指令。” “是”，穿制服者嗫嚅道， “我知道这件事很诡异，但耳机里就是您的声音。” “我当时说了些什么？” “您叫着我的名字说：‘我命令你包围人类登月舱，逮捕这两名地球宇航员！’您当时重复了好几遍，不过，语音信号好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非常的不清晰。” “无稽之谈！这不符合先前制定的计划，我也根本不可能下达这样的指令。” “是，所以我们也没有轻举妄动。”又是一阵沉默，房间里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椅子里的戴兜帽者身上，尴尬的气氛令后者有些恼羞成怒，他突然大声喝斥道：“你们谁能告诉我，在这么关键的时刻，转播信号怎么会突然中断了？好不容易连接上，连船带人又都莫名其妙地消失无踪？你们这些天来都在忙些什么？怎么可以允许连续出现这样的纰漏？你们知道这两个登月者对我们而言是有多么重要？”房间里所有人都面露窘色默不作声，穿制服者垂首道：“是属下的失职……真的是想不到，会有这样的状况。” “赶紧再去找！只要飞船和这两个人类还在月球能量场范围之内，就一定要把他们给我找到！” “是！”被训斥的穿制服者鞠了个躬，匆匆离开了。短暂的静默后，房间里另一个戴兜帽者向椅子里的人问话道：“大祭司，您觉得这些怪事，会不会是我们的老对头搞的鬼？” “这种可能性不大，眼下他们正忙着开发第三悬臂，而且，跟我们一样，他们一直恪守着先前的约定，长久以来，未曾有他们再次在太阳系出现过的记录。” “那么，您觉得这些怪事的原因是？” “我现在也没有什么头绪……事情已经弄成这样，我们只有自求多福了。” 第三章 卓尔金人 尼尔沿着一根狭窄的管道被被汹涌的水流冲刷着不停地向下滑落，先前他还挥舞手臂尝试游动，后来发现任何的举动都无济于事，索性便躺在管道里随波逐流，好在他还可以在密闭的面罩里利用供氧装置呼吸。 他的周围充满着难以描述的半固态液体，那种颜色与粘稠度使他联想到一些令人不快的东西。 尼尔在黑漆漆的管道里滑动了大概有三、五分钟，无计可施到几乎绝望，然后他突然就跌进了一个宽大的池塘。 尼尔用手套将面罩外面黏糊糊的东西擦掉，发现自己身处于一处像是地下污水处理厂的地方，池塘上方的岩壁上有几盏灯光摇曳发出微弱的光亮，借着微光，尼尔发现不远处的石壁上钉着几级粗壮的栏杆可以让他攀附着向上，于是连忙奋力划水游到近旁，手脚并用爬出了水面。 身体还是很酸痛，但是脑子比身体更加疲惫。这一趟月球之旅，截止到目前已经可以算作是奇遇了。 尼尔在心里粗略地计算着他前前后后一共下落了多深，此时自己离地面有多远，不知道还能不能有机会回到地球，哪怕是能够再见到巴兹也好。 他拖着沉甸甸湿漉漉的太空服，沿着一条长长的走廊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跳跃着行走，同时一边在感叹月球上原来是有着这么多的液态水，看来nasa倒是大大低估了移民月球的可能性。 但是且慢，那间密室里，那个直冲入脑的诡异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个恢弘的很显然是人工修建的巨大圆球？ “如此说来，在月球上，应该早已经有着智慧生物的存在了。他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几千年？哪里的几千年？他是不是把绕地球一圈算成了一年？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终结？别的不知道，我恐怕马上就要在这儿终结了。”尼尔在心里苦笑一声，他的双腿机械地向前挪动，但是并不知道自己会走向哪里。 “如果我现在身处的就是月球的地下，究竟要走多久才能回到月球表面呢？”走廊曲曲折折，不断地向上延伸，这条黑色岩石铺就的地下道非常宽敞，由此大概可以判断出月球居民的身量要比尼尔高大许多。 地下道两侧不时会出现一些狭窄的支路，有时甚至还在岩壁上修筑着一些高大的石门，但尼尔无暇去做过多的探究，他尽量选择宽敞的支路行走，只想可以尽快回到月球表面。 走了许久，他来到一处宽敞的平台，前方出现了三条宽度相仿的岔道，就在他茫然张望无法决定向哪边去的时候，突然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射出一道亮光，紧跟着一个巨大的东西裹挟着劲风从他背后飞掠过来，尼尔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架黑色的圆形飞行器就如同一只巨大的蜂鸟般悬停在他的面前……尼尔被架出飞行器的那一刻，一脸惊恐万状的表情，因为在慌乱中他忘记戴上了头盔，不过他马上就发现自己依旧一切完好，既没有因身体涨成气球而死，也没有因为窒息而亡。 这个环境有着与地球上相似的气压，他的恐惧成了没必要的担心……还待在飞行器里的时候，他太空服上的供氧装置就已经低压报警了，那时候站在他身旁的两个身穿制服的 “巨人”示意他可以脱下头盔，他小心翼翼地照做，结果发现飞行器里面充满着氧气，可以让他自由地呼吸，同时他也明白了那两个巨人为什么一直对他侧目而视并且脸上写满了嫌弃……更早一些的时候，悬浮在尼尔面前的那架黑色飞行器向他射出了一道亮光，几乎将他的双眼射瞎，紧跟着飞行器里 “嗖嗖”地弹射出两个人形生物， “咚咚”两声跳到他的面前，不由分说手脚麻利地将他架进飞行器里便随即飞走了。 从始至终尼尔压根没有反抗的余地，因为这两个人形生物都有着接近他两倍的身高。 此刻，尼尔被两个制服巨人夹在中间，穿着湿哒哒臭烘烘的太空服，手里抱着自己的头盔，窝窝囊囊拖拖沓沓地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一扇石门前停住。 一个巨人走上前去揿动按钮，过了片刻，石门缓缓开启，尼尔被带入房间。 他举目望见房间内横亘一张乒乓球台大小的办公桌，桌后赫然端坐一位身穿白色长袍的巨人老者，那老者长发长须，颜色都已灰白，脸上的五官挺拔俊朗，线条有如刀刻般清晰，目光冷峻，神情不怒自威。 带尼尔前来的制服巨人之一走上前去弯腰向桌后老者低声耳语着一些什么，尼尔完全听不懂他说的东西。 长袍老者一边听对方讲话一边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尼尔，尼尔站在另一个制服巨人身边，表情局促不安，感觉自己像是个逃学后被训导主任抓回教务处的不良学生。 制服巨人汇报完毕，神情严肃地退到一边，白袍巨人将椅子转向尼尔，目光如炬地对着他盯视，尼尔不禁浑身打了个冷颤。 白袍巨人脸上随即浮现出关切的笑容，他盯着尼尔的眼睛，微笑着用英语说道：“欢迎你，地球的孩子。”尼尔脸上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心里告诉自己要冷静。 大祭司轰然从座位上站起，绕过桌子走到尼尔面前张开双臂做了个欢迎的动作，朗声说道：“孩子，欢迎来到月球！几千年过去了，很高兴终于又见到地球人类踏上了这片土地。我很抱歉，在你刚刚登陆的时候，本来应该以礼貌优雅的方式直接请你来到这里，没想到……没想到出现了一些没有预料到的小状况，生出了这样一段小插曲，或许让你受到惊吓了。”尼尔仰望着眼前这位像天神一样的人物，笑容凝固在脸上。 他礼貌地点点头，又马上慌乱地摇摇头，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同时他觉得，由于巨大的身高差，自己一直抬头仰视的样子显得有点可笑。 大祭司满脸宽厚的笑容对尼尔道：“孩子，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呃，我的名字叫尼尔·奥尔登·阿姆斯特朗，我来自美国……地球。” “尼尔，欢迎来到月球！这里远比你之前想象的要复杂是不是？我知道你现在心里面会有很多疑问，只要你有兴趣，我都会一个一个地为你解答。不过我觉得在这之前，你最好可以把身上这件……这件湿漉漉的衣服换掉，或许还可以好好地洗个澡，同时，请原谅我的好奇，我真的很想知道，你是怎么会跑进我们的排污管道里去的呢？” “哦，这个……”尼尔吞吞吐吐， “或许，或许我比您还要更加好奇一些……我们的飞船降落在贵星球后，我便与同伴穿好太空服准备执行出舱任务。我第一个走出船舱，这时候我突然看到在我头顶上出现了一道强烈的闪光，几乎在同一时间，我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拉扯着穿透地面，向下猛吸，我就这么身不由己地不知往下跌落了多久，到最后就莫名其妙地掉进了污水池里。”尼尔含含糊糊地陈述，同时刻意隐瞒掉了密室里的那段情节，他说完话便双目低垂，眉头紧皱，生怕被对方察觉出自己微红的脸颊和猛然加快的心跳。 大祭司用拇指和食指托着下巴，微笑着看了尼尔几秒，又转头对身边的人说：“带我们的客人去换洗吧。” “那个……或者……可以的话，我还想跟你们要一点吃的。”在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尼尔很奇怪这些巨人们会备有小号的衣服）又吃了一些很美味的谷类食物以后，尼尔现在坐在一张宽大的高脚椅子里，对面高高坐着的是和颜悦色的大祭司。 大祭司的话音低沉而有磁性，目光也变得温柔，尼尔感觉自己不像先前那么拘谨了，他暂时忘记了安危，也不再去想失散的巴兹，只听到耳畔传来对方不疾不徐的诉说：“尼尔，首先解开你的疑惑。你现在身处的地方正是你们一直想来探访的月球，不过这里却是在月表以下一千多千米的深处。我们是月球里的居民，你暂且可以把我们理解为月球人。我的名字叫斯奇默，是这里的祭司长。几天以前，我们已经观测到你们的火箭向这里驶来了，我们也派出了小型侦查飞船悄悄地对你们观察了一下。很高兴，我的孩子，你们终于走出了这一步！事实上，我们本想在你们先前发射到月球的探测器上留下一些讯息，但又怕这样做会给你们带来惊扰而让你们止步不前，同时，我们也真的很想亲眼看看自己的孩子如今变成了怎样的一番模样。所以，我们决定还是把这个惊喜留给你——尼尔——你们这代文明之下第一个来到月球的人类。”尼尔的眼睛和嘴巴都张到了最大，脸上的表情混合了幻梦与痴傻，有如一个在听爸爸讲睡前故事的小孩。 “尼尔，我不得不说，作为一个人类，你真的是非常幸运。从你踏上月球土地的那一刻起，你就注定会比你的几十亿同胞多了解到一些事情，一些你们一直关心和困惑的小小秘密以及它们的小小答案，或许还有其他的一些东西，一些意外和惊喜……更重要的是，作为人类，你还将被赋予到一项崇高的使命，崇高到可能超乎你的想象。尼尔，这一切都不是梦境，你需要做好准备仔细聆听。”尼尔不由自主地将身体坐直了一些。 斯奇默正色道：“关于一些故事背景，我会简单地向你描述一下：正如你现在所了解到的，月球内部是个空洞。这里已经被改造成了规模庞大又复杂细密的蜂窝状结构。在我们月球内部，同样有着山川河流、农田村庄、人口稠密的城市、高大雄伟的建筑，我们几千年来都生活在这里，同时拥有着远比你们地球先进得多的伟大文明。只不过，这一切都深埋在地下，并不为你们地球人类所知。幸运的是，你，乃至地球上的其他人类，将来都可以有机会来领略这个迥然不同、奇妙非凡的地下世界。 “或许这一切在你听来新鲜有趣，但是我要告诉你，早在几千年前，你们人类的先祖们就已经来到过这里了。他们曾经在这里生活过，这里也曾经是他们梦想到达的天国。当初也正是他们，帮助我们重建了月球，使这里变得适合居住。可惜的是，那些往事都已经被岁月尘封，时间，已经抹去了残留在你们人类心底的记忆。 “我们，是月球里的居民，你可以称呼我们为月球人，但是我们真正的名字，叫做卓尔金人。我们虽然体型比你们高大，但是身体构造却跟你们基本相同。和你们一样，我们同样是碳基生物，同样需要吸取氧气，呼出二氧化碳，同时进行着新陈代谢，所以，我们居住的月球内部，与你所了解到的月球表面完全不同，在这里，你可以像在地球上一样自由地呼吸，而这些，都是我们将月球完全改造之后的结果。”尼尔像听童话故事一样静静地聆听着，不过斯奇默说到这里的时候，他觉得有点疑惑。 基本的常识告诉他，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中国有句古话叫南橘北枳，说的是什么样的环境才能生长出什么样的果实。 如果这些月球生物也同样需要呼吸氧气，那么为什么他们又会出现在这样一颗蛮荒的星球上、这样一种缺少大气的环境里呢？ 闪念间，昏暗密室里直钻入脑的那个沙哑声音又在尼尔脑中闪过。如果这个充满氧气的月球内部是经人工改造后的结果，那么最开始的月球又该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这些高大的卓尔金人，或许应该不是月球上原本的居住者。尼尔望着斯奇默，目光中流露出怀疑的神色，张张嘴欲言又止。 大祭司察觉到了尼尔脸上的变化，他眯起眼睛看了尼尔一会，好像读懂了对方内心似的，又接着讲述道：“尼尔，你一定奇怪我们为什么自称为卓尔金人，下面我将告诉你这个名称的由来，这便也是我们的由来：我们，卓尔金人，并非天生来自月球，我们的母星，是曾经的卓尔金星。”斯奇默的话音变得愈发低沉：“卓尔金星曾经也是太阳系中的一颗行星，她的位置介于金星与地球之间。她诞生于距今46亿年前，这是你们地球的纪年，对于卓尔金星来讲，会更加久远一些——因为围绕太阳公转的周期不同，我们历史上的纪年也与地球不同，地球上的一年，大约相当于卓尔金星的1.4年。”尼尔眼中好奇的神色越来越强烈，斯奇默的目光也越来越温柔。 他视线的焦点从尼尔头顶掠过，迷茫地注视着尼尔身后，仿佛在追忆美好的童年往事：“卓尔金星是一颗美丽的星球，她就像太阳系里的一颗明珠在其他行星间卓然闪耀。卓尔金星的质量和体积比地球略小一些，星体外层也环绕着厚厚的大气。同地球一样，她也拥有一望无际的平原、高低起伏的丘陵、高耸入云的山川和浩瀚无垠的海洋，而且景色比地球更加秀美。相较于地球，我们的地质结构更加匀称稳定，气候也没有那么复杂多变，所以绝少有自然灾害的发生。你们人类可能会认为地球是太阳系里最适合生命生存的星球，其实，我们卓尔金星才是太阳真正的宠儿。恰到好处的日卓距离造就了我们远比其他行星更加优渥的自然条件。卓尔金星，是自然之母温情的创造。 “承蒙上苍眷顾，我们卓尔金人得以在这颗美丽的星球上出现。作为太阳系内部最先进的智慧生命，我们一步步创建了自己的文明并且一直在良好地发展，但是一个意外的发生，完全打破了我们生命的轨迹……” 第四章 刹比斯人 舍夫曼被地心家园工程部强征服役已经快五十年了。同全球各地征调来的无数役工一样，他每天的工作就是不停地挖土，这份工作单调乏味且辛苦劳累，同时没有任何报酬。 用伟大领袖狄忒特的话来讲， “百年徭役”是这个星球上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既然大家都一样，也就没什么好抱怨的，舍夫曼只想尽快结束剩下的这五十年服役期，然后就可以回家跟妻儿老小团圆了。 生存是艰难的，尤其是对于生活在这颗星球上的生命而言。太小的质量让它只能浮皮潦草地俘获一层极其稀薄的大气，太小的体积让它无论从外表到内涵都显得乏善可陈，而半人马座阿尔法星系的三颗恒星毫无规律地起落，要么把这颗小行星的表面烤成焦炭，要么就使之处于地狱般的极寒，让这里的日子每天每夜都如同炼狱一般。 不过还好，刹比斯人只在地下生活。他们的活动区域只在地表以下一百多千米的深处，这使得外界的酷热和严寒都大打折扣了，由此也让他们得以存活下来。 不过，生存的危机却远非如此简单。舍夫曼已经有两千多岁了，这样的年龄相当于人类的青壮年。 长达数千年的寿命，对于其他星球上的大多数生命体来讲，约等于长生不死，但这却成为了刹比斯族群的梦魇。 这是因为，小小的刹比斯星地表以下地核以上并不算充裕的空间，几乎快被这些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生性暴虐却又长生不死的刹比斯人给挤满了。 刹比斯人已经在这颗星球上生活了十几万年。他们的样貌和习性与地球上的人类大相径庭，倒更像是被放大了若干倍的蟑螂或蚂蚁。 他们浑身上下漆黑油亮、坚硬异常，那是形如甲虫般的一层外骨骼，凭着这套厚厚的天然铠甲，他们可以抵御坚硬岩石的摩擦与剐蹭，在地底的岩层间穿梭自如。 更重要的是，不同于地球上的生物，刹比斯人毋须吸取阳光和氧气就能够很好地生存，因此他们更是可以无忧地常年穴居于地下。 与昆虫相类似，他们也生有六条肢体，并在头上长有两根触须，从胸腹交接位置横生出来的第三肢与第四肢，可以兼顾走路和持握，这让他们无论是快速移动还是使用工具都更有效率。 由于长期生活在黑暗的环境里，作为语言和文字的补充，在与同类近距离接触的时候，他们通过互相触碰对方头上的触须便可以快速探明彼此的心意，不用再费力做言语上的沟通。 刹比斯人不事耕种（严苛的自然条件没能让他们发展出种植技能），长于狩猎，他们以地下的其他穴居动物为食，偶尔也吃些土壤里的野生植物。 在艰难生存的同时，于漫长的岁月里，他们也一代一代传承和发展下来了自己的文明。 刹比斯人的建筑全部构建于远离地表的地下深处，他们挖出的通道细如蚁穴，密如蛛网，建筑更是五花八门，有类似蜂巢般精致的居所，也有疯狂开掘的地下河道或者边境壕沟，一如大峡谷般恢弘壮阔。 刹比斯人占据了这颗星球从地表一百多千米以下至一千多千米以上的广大区域，他们大兴土木挖掘出来的土壤就堆积在星球表面。 这些土壤里的硼碳硫磷等轻元素被阿尔法星系三恒星的高温所蒸发，挥散在稀薄的大气中，而诸如铬铁锰铜等重元素，白天被地表酷热的高温所融化，夜晚又因为低温凝固并敷盖在星球表面，如此经由漫长的岁月累积下来，整颗星球的表层竟然被这些地下居民硬生生地改造成了金属材质，变得异常坚硬，同时，星球的内部却几乎被他们整个挖空。 即便是如此不停地向地心深处开垦索要新的居住区域，整个刹比斯族群仍旧面临着生存危急——因为他们的寿命实在是太长太长了！ 自然减员和计划生育对于人口数量的调节作用微乎其微，最有效的手段与方式，还是各个族群间残酷无情的战争和杀戮。 上帝在创造万物之初，就赋予了他们各自解决生存问题的相应途径。比如人类，身无被毛，无法遮蔽风雨抵御严寒；四肢软弱，跟任何大型动物角力都没有胜算，可是他们偏偏生就了一枚 “聪明”的大脑，可以让他们在与大自然的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刹比斯人亦是如此。 与超长的寿命同生相伴而来的，便是他们凶残暴虐的性情，他们非但对异类残忍嗜杀，对于同类则更加冷酷无情，或许这正是他们能够生存下去的原因。 每一个刹比斯人生来就是勇猛的斗士，战斗之于他们是比生命还要崇高的存在，为战斗而死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无上的荣光。 在这颗星球纵深几百千米厚的地下深处，每天都会有各种各样的杀戮上演，大到各部族之间流血漂橹杀人如麻的大规模冲突，小到两个个体间一言不合便持刀相向的争斗，十几万年间，彼此的杀戮贯穿了刹比斯人的整个历史。 大约在一千多年前，一个强大的部族突然崛起，他们的领袖就是伟大的领导者狄忒特。 他用强悍的武力征服了几乎所有刹比斯族群，这个星球上的智慧生物，起码在名义上，又一次统一在了同一个管辖者之下。 狄忒特是一位不世出的英明君主。以往的历代征服者，凭借的无非是令人生畏的孔武勇力，正所谓杀一人者为罪，杀万人者为雄，死人堆上，崛起了一代又一代的刹比斯领袖；而狄忒特除勇力之外，还拥有一颗不同于常人的强大且睿智的头脑。 仅从外观上看，他的头颅就比其他刹比斯人大上一圈，当然这样的异相只是一个肤浅的表徵。 据曾经接触过狄忒特的人透露出的未经证实的传闻，这位伟大的领导者拥有一种特异的能力，他可以不依靠触须的接触，仅凭隔空便能攫取到附近人脑中的所思所想。 这项吓人的绝技，让一般人对他畏如猛虎，但与此同时，作为一个领袖，这样的异能使得他身边很快就聚集了一大批忠心不贰的臣子，狄忒特带领着他们，没有花费很长时间便顺利完成了统一整个星球的大业。 更加了不起的是，这位杰出的领袖一早便洞悉到了刹比斯人生存发展的瓶颈所在，在完成了统一全球的目标之后，他又把目光投射到了更遥远的地方……狄忒特加快了刹比斯人对于开发地心走走停停的节奏，他宣布了一项野心勃勃又讳莫如深的 “地心家园”计划，他向整个星球的臣民宣布，每一个男性刹比斯人都负有一百年建设地心家园的义务，可是这个计划的具体细节，除了少数公开的低阶项目以外，却并不为广大民众所了解。 大批有科研能力的知识分子被派往神秘部门进行特殊的开发工作，从普通猎人家庭征调来的劳工则负责挖掘搭建等一些简单的体力劳动。 各个部门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即可，其他事情严禁过问，所有的服役人员也禁止与自己的家人朋友联系，尤其是那些被派往关键机构从事脑力劳动的 “科研”人员们。前面提到的舍夫曼，就是这个帝国数以万计为 “地心家园”计划服役的普通一员。征调命令落在他头上的时候，整个 “地心家园”计划也已经推进了有大约八、九百年的时间了。当某个深夜，劳累了一天的舍夫曼躺在床上沉睡的时候，他做了一个恐怖的噩梦。 他梦到脚下坚实的土地开始猛烈地震颤起来，一条怪龙口喷烈焰从地底呼啸而出，整个工地都在燃烧，工友们有的被大火烧死，有的跌下无底的深渊……舍夫曼睁开眼，发现这一切并非完全是梦境，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地震正在发生，他和工友们都爬在地上，被空中一只无形的巨手推得左右摇摆站立不稳。 舍夫曼六足并用爬出屋外，脚下的大地仍在剧烈地抖动，从他的黑色瞳孔里映照出远方明灭不定闪烁的红光，他的触角与六肢都能感受到从地心深处传来的巨大轰鸣，那沉闷的隆隆声仿佛在宣告末日的来临。 身旁的工友们都在大声地呼叫、惊恐地奔逃，舍夫曼默默闭上了眼睛……大地震持续了一顿饭的光景，接着慢慢平息了。 工人们被工头赶回宿舍，找了些石块木板临时搭建了床铺，又在惊恐与狐疑中渐渐睡去。 舍夫曼一觉醒来的时候，看到矿区的汽灯照例亮起，但班长告诉他们今天不用去做工了，整个役区的工作人员都到广场上去集合，集体收听伟大领袖狄忒特的重要演讲。 舍夫曼后来才知道，几个小时前的这场地震，并不只是发生在他所在地区的孤立事件，那个晚上，整个星球上所有的刹比斯人，都在同一时刻感受到了强烈的震撼，更加离奇的是，这场地震并非是自然灾害而是人力所为，他漫长生命中平淡无奇的这一夜，竟然是一个意义非凡的、足以载入历史史册的、划时代的纪念日。 在这个依旧黯淡无光的清晨，全星球的刹比斯人，无论身处城市还是乡村，不论是zf要员还是普通的猎人，都放下了手上的工作，面带虔诚、全神贯注地聆听从各种大大小小的扩音器里传出的伟大领袖的声音：“亲爱的同胞们，昨天夜里，发生了一场地震，让你们受惊了。不过，除了惊恐，你们更应该感到的是欣慰和骄傲，因为这场地震，宣告了一个伟大成就的达成：从今天起，我们投入了巨大的人力和物力，励精图治耗时千年打造的‘地心家园’工程，就已经基本完结了。与此同时，我在这里向你们宣布，我们终于，具有了全族群星际航行的能力！ “众所周知，在过去的十几万年里，我们的种族，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严酷的自然条件，让我们只能穴居于地下，不见天日；连年不绝的战乱，随处可见的杀戮，让我们的身心，都遭受了极大的摧残。亲爱的同胞们，你们可曾想过，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我们是否生来就注定如此？我们怎样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扩音器里狄忒特的声音沉默了片刻，又接着深情地说道：“在结束了族群纷争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如何将我的同胞们带离延续数万年来的苦难？我思考的结果是——我们必须远离我们的星系，去茫茫宇宙中，寻找新的家园。 “正如你们所知，我们的三恒星星系，带给我们毫无规律的日升日落和季节变化，这使得我们刹比斯族的命运，如同赌桌上的轮盘一样，吉凶难测，反复无常。我们头顶的这三颗太阳，带给我们光和热的同时，也带给了我们冰冻与寒冷，更给了我们诡异难解的未来。因为它们，我们只能穴居在地下几百千米的深处，永无出头的那一天。这种对黑暗的厌恶，还有对未知的恐惧，直接造就了我们凶残嗜杀的性格。只要我们还生活在阿尔法星系一天，这种悲惨的状况就会延续一天，永无改变，直到我们、以及我们子孙漫长生命的终结。同胞们，为了改变我们悲惨的命运，我设想了无数种可能，但最根本的方法，还是永久地离开这三颗凶残的太阳，去其他星系寻求我们的未来。 “‘地心家园’计划，手段在于改造我们的地心，目标却是在茫茫未知的宇宙。它所要实现的，就是使我们的行星脱离既定的运行轨道，并可以自主设定方向，具有星际远航的能力。简言之，就是要把我们的星球，改造成一只超大规模的宇宙飞船。今天，我向你们骄傲地宣布，这个目标，现在已经实现了！从今天起，我们刹比斯人的命运，就已经牢牢地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了。在接下来的几百年乃至几千年间，我们将变成宇宙中骄傲的游牧者，我们将要寻求我们新的恒星，建设我们新的家园。我们有坚毅的品格，我们有傲人的寿命，我们，更加具有不屈的灵魂！我坚信，就算是我们这一代刹比斯人，也完全可以见证到建设起新家园的那一天！我的臣民们，你们已经经受了太多的苦难，我为你们骄傲，为你们祈祷，让我们为了这个新的目标，共同努力吧！”演讲结束了，站立在广场上的舍夫曼不知不觉中已经热泪盈眶。 周围的人们沉默了许久，随后爆发出雷鸣般经久不息的掌声与欢呼声。 狄忒特说到做到，在被改造过的行星具备星际航行能力之后，准备工作只进行了一年左右，全体刹比斯人便踏上了宇宙航行的茫茫征程。 首选的目的地，便是距离他们仅有四光年的太阳系。巨大的星舰装配了用于加速的反物质燃料发动机以及用于变速及转向的离子推进器，二者交替运转，又借助了旅途中若干大天体的引力弹弓作用，刹比斯人仅仅花费了三百多年的时间就抵达了太阳系。 他们的第一站，便锚定在了位于金星与地球之间的那颗美丽行星——卓尔金星。 第五章 灭世记 三个月前就有观测记录显示，一颗小型行星正从半人马座阿尔法星系的方向以每秒4000千米的速度向太阳系飞来。 这是一种非常罕见的天文现象。卓尔金邦联zf祭司长已经连续一个星期召开御前紧急会议商讨对策了。 派往灰星（暂命名）的探测器已经拍摄了大量的图片和视频资料传回天文总台。 资料显示，灰星的体积大约是卓尔金星的四十分之一，质量未知。探测器并没有寻找到灰星表面有生命体活动的迹象，但同时也拍摄到了一些看似非自然形成的地貌特征，尤其是这颗星球表面布满了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坑洞，深不可测，仿佛直通幽深的地底，让人感觉望而生寒。 这样巨大的天体以如此巨大的速度奔袭而来，对于整个太阳系来说都不啻为一场巨大的危机。 且不说它与某个行星相撞这种最坏的可能，单是在距卓尔金星十万千米以内的区域掠过，都会对后者造成极具破坏性的影响，轻则会引发大范围的地震，重则造成超大规模的海啸乃至地轴偏转，后果不堪设想。 天文总台的观测人员已经连续数周密切关注灰星的动向，并根据灰星运行的速度和角度、结合太阳系各行星的运行轨迹计算它到达时将有可能与各个天体处于何种相对位置。 经过缜密计量、反复测算，科研人员们得出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结果：灰星到来时，正好会与卓尔金星迎头相撞！ 为避免引起恐慌，卓尔金邦联zf的首脑们决定暂时对民众保密，但他们自己却如坐针毡。 这样大型的宇宙天体，又是以如此高的速度自天外来袭，这使得两星靠近时产生的潮汐力也完全来不及将其撕碎，换言之，直接相撞的结果是毫无悬念的。 以卓尔金人目前的科技水平，武力拦截或使之偏离飞行轨道都全无可能，唯一算得上较为可行的方案，乃是倾尽全星球的力量，向这颗天外来客发射最大数量的强杀伤力核子导弹，以期能将之炸毁。 但这样做是否真能达到预期效果，就连最顶尖的专家也无法保证，这仅仅是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相当于末日来临前的殊死一搏。 所有邦联zf的高层们都沉浸在一片愁云惨雾当中，有个别人筹划着乘飞船向外太空逃离，相当一部分知情者已经着手开始准备身后事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灰星一步步踏着死亡的节奏悄悄逼近。在它飞行到距卓尔金星三个天文单位（约4亿千米）的时候，卓尔金邦联zf天皇通过电视直播向广大民众宣布了这个爆炸性的悲惨消息，与此同时，邦联的各个军事部门将遍布全球的导弹发射装置调整至同一个方向，共同倒计时一起发射。 上千枚搭载氢弹和中子弹的多级火箭以六百千米的直径范围集束射往迎面而来的灰星，氢弹主力打击灰星本体，中子弹则尝试杀伤有可能潜伏在灰星内部的外星生物。 火箭的飞行速度大约是第三宇宙速度的两倍，但灰星的速度是这些火箭的120多倍，它走完剩下的4亿千米路程只需要大约一天的时间。 这位可怕的天外来客实际上已兵临城下，死亡已经迫在眉睫了。卓尔金星上的亿万双眼睛密切注视着这些寄托着最后一线希望的火箭，亿万颗心都在默默祈盼奇迹的发生。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灰星在疯狂地逼近，就在距离它撞击到卓尔金星只有不到一小时的时候，这颗撒旦般的星体突然开始减速，并以与原轨道呈三十度夹角的偏转方向改变了运行轨迹，如同在空中来了一个华丽的转体。 它竟然完美地躲过了导弹的打击！卓尔金人最后的努力也宣告失败。所有人都陷入到巨大的恐慌之中。 这颗死亡之星无疑是被智慧生物所操控的！卓尔金人不清楚它的来意，也完全无法逃避，能做的只有默默等待。 灰星躲避了导弹打击之后便持续地减速，它飞到卓尔金星的近地轨道之后，停止了。 卓尔金人们长出了一口气，好像坐上一列全速开往地狱的列车来到鬼门关前与死神打了个照面后又突然折返，他们祈盼事情并不像原来想像的那么糟糕。 他们尝试向灰星发射无线电信号，揣度使用对方能够理解的语言，措辞尽量不卑不亢，表明友好的态度同时又要保持一定的尊严；另一方面，他们又派出探测及武力驱逐飞船，勇敢地靠近灰星表面打探虚实。 但令人难过的是，对于前者，灰星以沉默来应答；对于后者，一旦接近安全距离，灰星即从密布星体的孔洞内发射出高能光磁波将飞船击毁。 卓尔金人始终无法探明对方的来意，亦无法接近对方，更遑论将之击退了。 灰星如一只灰黑色的幽灵悬挂在卓尔金星上空，整整三天的时间，静立不动，似一座沉默的斯芬克斯。 星体上那一枚枚深深浅浅的巨坑，像一只只深邃莫测的巨眼，盯视着卓尔金星上的一切。 第四天午夜时分，卓尔金观测人员突然发现，从灰星底部正对着他们的一只巨大坑洞内，陆陆续续飞出十八艘大型黑色碟型飞船，这些飞船出发后各自飞往不同的方向，以坑洞为圆心组成了一个规整的圆周。 飞行的同时，每艘飞船都从坑洞内拉出了一根长长的黑色 “钢索”，这些飞船拖曳着各自的钢索以惊人的速度向四面八方延伸，每根钢索延伸的长度最终达到了5000千米以上。 紧接着，又从坑洞内飞出另外五艘小型飞船，同样拉扯着五根细长的黑色钢索，在距出发点约1500千米的位置处，以令人目眩的速度围绕着灰星做螺旋轨迹飞行；飞行的同时，它们将各自拉拽的钢索牢固又致密地攀附在那十八跟经线的上面，一圈又一圈，向着更远处延伸。 灰星在织网！卓尔金人迅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它们派出歼击飞船攻击灰星底部那只巨大的坑洞、以及拖曳着经线钉在遥远天幕上的那些大型 “楔子”飞船。灰星里的外星生物显然也十分清楚这些关键部位的重要性，他们不停地从星表其他坑洞内驶出武装飞船进行增援和掩护。 巨坑周围防护严密，十八艘 “楔子”飞船也开启了各自的护盾，每艘 “楔子”飞船周围还有三艘以上的友舰进行防护。卓尔金人的武器明显比灰星生物落后了一个时代，无数进攻的飞船被对方击毁，损失惨重，拉网与织网的灰星飞船始终无法被撼动分毫。 又是一个昼夜过去了，当无数的卓尔金人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他们惊恐地发现自己迎来了一个有史以来最最黑暗的黎明。 亘古存在的太阳第一次完全消失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在头顶上方悬挂着的仿佛地狱使者般的灰星，以及铺展在它身下的一张宽阔到超乎想象的黑色巨网。 整个卓尔金星都被这张巨网笼罩，陷入到无边的黑暗之中。这景象令人感到疯狂和绝望，仿佛这便是世界末日本来的样子。 卓尔金邦联zf仍然在派出飞船不停地攻击拉网的 “楔子”飞船，但它们的攻势越来越微弱，伤亡越来越惨重，那一幕幕凄楚的画面假使被慢放并配上哀婉的音乐，便如同英雄电影般悲壮；被敌人的炮火击中但仍在做着拼死一搏的一艘艘卓尔金飞船，仿佛一只只脖颈处汩汩冒着鲜血但仍然不停抽搐挣扎的垂死的羔羊。 卓尔金人转而从陆上发射导弹攻击黑网，但这张网的坚固程度远超他们的想象，常规导弹无法对其造成损伤，氢弹级别的武器倒是可以将之洞穿，但整张巨网还是无法被破坏。 事实上，在此前倾全邦联之力用集束导弹打击灰星的尝试失败以后，卓尔金人实际上就已经没有什么像样的氢弹储备了。 三天过去了，卓尔金人已经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整颗星球在黑暗中喘息和颤抖。 笼罩着这颗昔日明亮美丽又生机勃勃的星球的如今只剩下无边的黑暗、以及比黑暗更加冰冷的异星智慧生物冷酷的沉默。 十天过去了，卓尔金星已经几近崩溃。黑暗所带来的不止是黑暗。尽管电力水力等基础供给仍然可以依靠核能维系，但所有的远程通讯已经因巨网的屏蔽而完全瘫痪，各个地区之间无法沟通联络，邦联zf对民众的控制力已经实际上瓦解。 陷入无zf状态下的民众开始内斗，抢夺食物、饮用水等基本的生活物资。 更加可怕的是，星球上的自然环境也已经发生了严重的改变：植物因得不到阳光而无法进行光合作用，大气中氧气与二氧化碳的比例已经严重失调，随着黑暗的持续，这种情形一天比一天更加恶化，卓尔金星上的全部生命都面临着窒息死亡的危险。 时间一天天过去，星球上已经有大批人因心肺功能衰竭而死亡，一片狼藉的街道上异常宁静，人们余下的仅有苟延残喘的气力。 一些民众开始望空跪拜，乞求这些看不见的外星智慧留给他们一线生机。 这当然无法得到回应。 “天网”仍旧静静地悬挂着，无数的生命将要走到尽头，卓尔金人已经连投降的信号都无法发出了。 就在他们行将走向灭绝的当口，灰星派出的飞船登陆了这颗被黑暗和死亡笼罩的星球…… 第六章 卓尔金星陨灭 距离刹比斯人征服卓尔金星，已经过去十年了。六肢生物们在天空中编制的黑色罗网早已收回，刹比斯人们已经慢慢适应了这颗温暖明亮的新星球，开始了 “安居乐业”的生活。荣耀的巨舰 “刹比斯星”安静地停泊在近地轨道，里面的绝大部分原住居民都已经从母星上撤离，乘坐飞船来到新家园开始了新生活，只有少数军事人员还留在上面驻守及维护。 刹比斯人对他们收获的这颗仍然带着婴儿气息的新星球感到非常的满意，相较于在阿尔法星系时代的日子，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恒星一定是必不可少的，三颗太多，一颗刚刚好，尽管他们还是不太习惯光线直洒在身上和射进眼里的感觉——恒星只需维持行星上的生态链使之不会断裂就好，时刻普照倒大可不必了；大气更加可有可无，刹比斯人在生理结构上并不需要依赖氧气，不过这东西有也无妨，除了让人感觉有点微醺以外，并没有什么大碍。 然而，既然这些都是维持这颗星球上原生生物生存的基本要素，那么就让它们继续存在着吧，毕竟这样有利于给星球的新统治者们提供稳定的食物来源。 说到食物，这是最令人愉悦的部分了——这里的食物品种多到令人眼花缭乱：动物类食物肉质鲜美，那味道远非黑暗地底食土动物的粗劣口感可比；植物类食物清甜可口，单是闻一闻就会感到一股浓香；如果荤素再搭配一下，那便 “浓妆淡抹总相宜”，好吃得简直要上天。刹比斯人第一次体味到，原来食物除了果腹的功用以外，还可以上升到美学的境界。 只不过是有一点小小的遗憾，那就是猎取它们的时候往往需要更多地花费些精力，在这颗星球表面游荡的大多数动物都太过高大和灵活了，不适应光线的异星征服者们面对它们的时候总是显得很笨拙，而动用武器的话又有些太夸张，那些儿童们嬉戏玩闹时比划的小等离子弓箭或者小激光炮用在捕猎的时候意外地显得很合适——当然，所有的这些，其实也都不是什么太大的困扰，毕竟还有数量庞大的动物类食物仓储随时可供利用……在如何处置卓尔金人这件事上，伟大的领导者狄忒特的确犹豫了很久。 当年兵不血刃地征服了这颗新星球后，那些奄奄一息的星球前主宰者——体格与性情看起来都很软弱的两足无毛生物们便已经完全丧失了斗志。 十年过去，他们的集体情绪已经从开始的恐惧变成了现在的麻木，甚至把他们成批成批地运送到罐头工厂的时候他们也不会反抗了。 但狄忒特明白，这些家伙们最可怕的地方还是在这儿（他用手指敲了敲自己黝黑硕大的脑袋）。 尽管十年里，这些新星球原本的统治者们已经十不存二，但是如何处置这剩下的一小部分，始终是一个难题：消灭他们，还是保留他们，又或者是只保留一部分，哪种算是最优方案？ 狄忒特当然明白，这些身材高大的被征服者们瑟瑟发抖的身体里面，那颗脑袋里想的到底是什么，但他认为，这样的风险完全是在可接受和可掌控的范围之内，而且，接受挑战，不正是作为征服者的乐趣所在么？ 他非常有信心自己的臣民们可以妥善地驾驭好这些被征服者，更何况，这些手无寸铁的异族，已经给刹比斯人的生活带来了多么赏心悦目的便利啊，他们身上有着那么多优良的特质，不好好利用一下简直是暴殄天物——哪怕只是作为畜牧意义上容易获取的肉源。 狄忒特反复权衡之下，决定仍然维持现在这种缓慢灭绝的方案。尽管有着一些些的困扰，但面对着那些失魂落魄的被征服者们，刹比斯人倒并没有在如何安置他们这个问题上花费太多的心思。 被剥夺了一切武器以及生产资料之后，卓尔金人被男女混置着安放在一起，施行不具强迫性的自然jp繁衍的政策，同时根据统治者们的需求被驱赶着四处奔来走去。 行尸走肉般的他们充当着肉源、奴仆、优伶和宠物的角色，在极大便利化地满足新主人们菜篮子的同时，劳役输出和提供娱乐也是他们无可推卸的责任。 每个生活在新家园的刹比斯人——除了初生的小北鼻——都还记得当年那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的百年徭役，同时也很励志地相信，正是当初的努力拼搏才换来了今天的美好生活，那么现在，是时候好好地享受一下了。 幸存下来的卓尔金人理所当然地包揽了几乎所有的体力劳动，他们使他们新主人们的生活品质得到了飞跃般的提升。 他们赤裸苍白不时被鞭打着的身体踉踉跄跄颤颤巍巍地出现在无数工厂矿山隧道农庄以及其他各种被需要的场合之下。 他们基本上已经是完全放弃了——放弃了抵抗，放弃了希望，放弃了肉身——直到他们有机会接触到了一种之前从未曾见过的具有巨大威力的超级燃料的时候。 这件事还要从头说起：在来到昼夜规律交替的新星球以后，刹比斯人依然很难适应 “阳光下的生活”，习惯性地，他们还是趋向于居住在地下。原来由卓尔金人建造的地上城市由于种种原因大部分都被废弃，新居住者们逐渐又在地下挖掘出了错综复杂的通道并形成了初具规模的建筑。 在挖掘这件事上，刹比斯人简直太在行了，新星球上的新地质状况同样难不倒他们。 他们可以用独特工艺制造出效率极高的钻探机器，他们可以驾轻就熟地将沸腾的岩浆引流到地表以使特定区域范围的地下温度冷却……总而言之，十年不到的光景，他们又逐渐将这颗行星改造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狄忒特本人也鼓励这股向新行星地下探索的浪潮，一方面固然是因为长久以来的生活习惯，还有一个他不曾向臣民们公开的原因是，他还想要探索更深更远的宇宙！ 他始终保持着清醒而冷静的头脑，并没有像他的大多数臣民一样因为一次的胜利显得小富即安忘乎所以。 只有包括他在内的极少数刹比斯人清楚，300多年前的那次星际旅行实际上是多么的悲壮，因为在启程之前，科技人员已经耗尽了小小的刹比斯星球上所有可以用来制造反物质燃料的资源，而在到达太阳系时，这些珍贵的燃料几乎已经消耗殆尽了——那其实是一次孤注一掷的旅行（ “好在最终我们成功了！”——狄忒特内心独白）。在征服卓尔金星之后，狄忒特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使庞大的星舰重拾星际远航的能力，为此，他甚至放弃了在新星球上享乐的机会，苦行僧般地与少数技术和军事人员留守在星舰内，只对卓尔金星上的部下们进行遥控指挥。 使庞大星舰再次启动的关键在于反物质燃料，制造反物质燃料的材料深埋于行星的地下，这便是他鼓励臣民们向地下探索的最主要的原因。 同时，高压高热不会与大气接触的地心环境，也是储藏反物质燃料的最佳场所。 卓尔金人当然是非常智慧的生物，他们曾经创造过灿烂的文明，只是由于在军事实力上的短板，使他们在同刹比斯人的对决中败下阵来，丢失了包括生存权在内的一切。 十年来的苦难磨灭了他们的意志，他们沦为了只想多活一天的低等生物。 在卓尔金星上的某个角落，有八个手脚麻利又非常温顺乖巧的卓尔金劳工，由于得到了尊者（刹比斯人要求被征服者们这样称呼他们）的信任，被特别派遣到一座一般人很难有机会进入的反物质燃料地下仓库工作。 他们平时在仓库外围打扫卫生，端茶送水，只有在每隔几个月来一次的运输飞船抵达的时候，才被准许进入到三重厚厚的石门封闭着的、戒备森严的中心仓库，负责将两罐反物质燃料搬上飞船。 反物质燃料罐罐体冰冷坚硬，不晓得由什么材料制成，每只罐身都有半个卓尔金人那么高，填满燃料后有五个卓尔金人捆在一起那么重，搬运起来是相当的费力。 养尊处优的尊者们不愿意做如此的苦力，所以让手下的奴隶们来完成。 第一次搬运的时候，刹比斯人对这几个苦工千叮咛万嘱咐，告诫他们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但将巨大的燃料罐托举起来送进飞船货舱的时候，还是有一个瘦弱的卓尔金苦工手滑了一下，险些将大罐脱手，这让他马上得到了尊者们一顿结结实实的鞭打，并被恶狠狠地威胁道如果再有下次就当场活吃了他。 第二次搬运的时候，这几个卓尔金人被准许进入了运输飞船，因为尊者们上次发现燃料罐到达目的地后，往下搬运的时候仍然需要他们。 在几十万千米的高空中，低眉顺眼的苦工们偷偷透过舷窗第一次近距离地见到了曾经拉出巨网将他们征服的巨大星舰——刹比斯星，此时同船上的尊者们还得意洋洋地对他们夸耀，说你们这些虚弱的白皮猪永远也不可能造出这样一艘由整颗行星改建而成的飞船，而驱动这颗庞大星舰所需的燃料便是他们搬运的这些罐子云云……所有的这一切，渐渐在几个卓尔金人的头脑中凝成了一个构想，这构想从模糊变得清晰，像一棵千年的古树从一枚小小的种子成长为参天巨株，像一场森林山火因一团小小的火星蔓延成熏天烈焰，像疏于养护的堤坝由一个小小的蚁穴引发了全面崩溃，一个胆大包天又异常悲壮的计划慢慢在他们的头脑中成形了。 在朝不保夕的环境里，这八个负责清扫和搬运的卓尔金苦工，秘密谋划了相当长的时间。 他们推举出一位名为普罗米的年长者作为临时首领，普罗米带领着大家反复推演，初步制定了一套行动方案。 不过，尽管方案已经产生，想要真正实施起来依然是困难重重：在下次搬运任务到来前他们几个还能否留在这里？ 看守们能否被轻易制服？燃料罐能否被成功打破？飞行器是否能被顺利劫持？ 大爆炸能否被成功引发？时间能否足够到离开星球？氧气供应能否足够支撑到完成这一系列任务？ 进入太空后又该何去何从？……千头万绪，一大堆问题摆在眼前，每一步都需要九死一生地去争取，成功的可能性实在是渺茫到了天际。 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看老天爷是否肯对他们眷顾了。机会来得匆忙，去得短暂。 从尊者们上次运走两罐燃料用于装配航天器直到现在，又已经过去了五个月的时间。 在这期间，密谋者们中的一个业已因为一点小事被尊者们打死，因此，当再次接到去中心仓库搬运燃料罐的命令时，剩下的七人默默咬碎了口中钢牙，决定立即开始行动。 干活的时候，心怀鬼胎的苦工们掩盖着内心的不安，表现得兢兢业业。 当第二罐燃料被搬出仓库时，走在前面的普罗米扭头对后面几人使了个眼色，大家在心中默数着节奏，突然一起放手将燃料罐撇在地上，同时几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窜到在旁监工的四个看守身旁，用手上的铁链套住他们粗硬的脖颈，拼尽全力死死地拉扯，还没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事的几个刹比斯看守，猝不及防之下竟被这几个奴隶活活勒死。 暴动者们迅速夺取了看守们手中的武器，按照事先商定的方案，除普罗米之外的其余六人跑进运输飞船，用枪顶住驾驶员的头命令他马上开动飞船离开，驾驶员刚刚想跳起反抗，便立刻被人用枪管把头死死抵在了座椅靠背上，同时有人用破布将他的嘴堵住，身体也被牢牢地捆绑起来。 驾驶员抬眼望见这几个暴动的奴隶手举武器，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自己，一双双眼睛里喷射出熊熊的怒火，咬牙切齿的样子仿佛要将他撕碎，于是只好低头就范。 目送着同伴乘坐飞船离开后，还留在现场的普罗米先把四个刹比斯看守的尸体拖到一个隐蔽的角落，又小心地将他们先前扔下的那罐反物质燃料滚动到中心仓库门口，接着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左手抱着燃料罐，右手握着一支缴获的激光步枪，在心中默默地倒数时间。 普罗米的心脏怦怦狂跳着，等待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期盼时间能过的快一点再快一点，同伴能走的远一点再远一点。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一阵刹比斯人特有的杂沓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并快速向仓库门口逼近，普罗米深深吸了一口气，向这个原本纯洁美丽、现在却变得陌生丑陋的世界做了个诀别，接着便毫不犹豫地将激光步枪对准燃料罐的阀口扣动了扳机。 反物质燃料罐轰然破碎，周围的物体，包括普罗米自己，立时像液体般震荡了起来，它们像被投入烈火中的一张锡箔纸片一样剧烈地蜷曲变形，紧接着便被吸入了一口看不见的巨大黑洞，顷刻间便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般。 爆炸的冲击波使得中心仓库看似坚固的三层石门被轻而易举地摧毁，里面贮藏的反物质燃料罐受到波及也纷纷破碎，更大规模的反物质燃料倾斜出来，与周围所有由电子、夸克与胶子组成的物质两两湮灭，释放出了足以毁灭掉整个星球的能量……卓尔金星地心深处发生的这场始料未及的大爆炸，将星球内部将近3000千米的半径范围掏成了真空，整颗星球像延时摄影下一颗腐烂变质的橙子般迅速收缩，紧接着又轰然炸裂，在围绕太阳公转的轨道上土崩瓦解，破碎成无数细小的宇宙尘埃。 正带领着孩子们在原野上捕猎并享受着苦尽甘来美好生活的前劳工舍夫曼、曾经执掌千军此刻却在工地上服着苦役的前卓尔金邦联天皇、曾经在全球动员大会上慷慨陈词如今却在活体食品仓库里凄惶度日的前卓尔金邦联祭司长，以及制造出这种可怕燃料的刹比斯科研者们，连同这颗星球上千千万万的生命一起，都随着这场可怕的巨大爆炸一起灰飞烟灭，化成了宇宙中的片片飞烟。 四光年外，失去一颗行星的半人马座阿尔法星系的三颗恒星依旧在紊乱无规律地相互环绕；占据太阳系总质量99%的那颗巨大恒星仍然在稳定又猛烈地进行着热核聚变并向这个冷漠的世界不断抛洒着热与光；从消失的行星附近的另一颗行星——地球的表面向上望去，如洗的碧蓝天空褪去了亮丽的颜色，如巨人之手洒下了无数深黄色的浓重尘埃，但日升日落还依然如故。 茫茫宇宙中，一颗星星的毁灭或许就像上帝之手捏碎一颗泥丸一样简单平常，但若换成是自己族群世世代代居住的星球，感受肯定又会大不相同。 此刻，飞船里逃出生天的六个卓尔金奴隶，都感受到了那一波气浪带来的冲击，自己的亲人、朋友、过往，所有在这个尘世生存过的印记，都随着那一声爆炸烟消云散，飘落无痕，但他们无暇去品味内心深处是疼痛还是荒芜，也不忍观看下面那一幕恐怖的景象，他们的前路仍然如宇宙深处的星空一样，是一片黑漆漆的未知。 六个幸存者大概在心里估算了一下距离，接着便命令刹比斯驾驶员将飞船驶往地球的方向。 “再后来，穿越了地球时间大约七个昼夜的漫长旅程，在飞船的燃料耗尽之前，我们的六个逃亡者祖先终于到达并成功登陆了地球。”讲述者斯奇默的语调一直低沉而平稳，尼尔却已经被这个故事惊呆了。 这完全就是科幻小说里的情节，没想到竟然有真实地发生。他无法想象面前这些高大的人形生物们，曾经经历了如此悲惨的过往，也难以相信就是那几个出逃的卓尔金人，延续了整个族群的命脉。 望着面前的斯奇默，尼尔内心百感交集，他本来是一个遭遇离奇惊慌失措的异星探索者，此刻却不知为何，感觉与这些会说英语的异族如此的亲近。 尼尔默默思忖，按照斯奇默的讲述，那些故事想必是发生在非常远古时代的往事了，刹比斯星舰很显然就是现在的月球，而自打人类有共同的记忆开始，月球就已经是地球的一颗卫星了。 尼尔不禁好奇地询问，在那之后，又发生了怎样的一些故事。斯奇默双目炯炯注视着尼尔，线条清晰的脸庞上露出一丝笑意：“尼尔，跟你讲了这么多，我知道你心里面仍然还有许多困惑。你想了解接下来在我先人们身上发生的故事，而那些故事，我同样也希望能够非常清晰地对你讲述。这样吧，你长途飞行来到这里，一定非常疲倦了，要不要先好好地休息一下，再让我来跟你说后面的事情？”斯奇默一语提醒之下，尼尔才意识到自己的神经确实已经绷紧好久了，不如暂时丢掉脑子里的那些困惑，好好睡上一觉吧。 不过有一件事尼尔始终放心不下，不问清楚难以心安。 “大祭司，”尼尔说道， “感谢您的照顾。不过，我们同船来了两名宇航员，还有一位我的同事，不知道你们是否有见到过？”斯奇默的回答令尼尔愕然：“你们的飞船，在你登陆之后不久，就启动离开，返回地球了。”斯奇默微笑着挥手示意两名制服士官将尼尔送出房间。 在与这个脸色沉重忧心忡忡的矮小人类道别时，他柔声安慰道：“尼尔，不要担忧。你是个优秀的、地球的孩子，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也是地球的孩子，我们的情感是相通的。我们看到你，就像见到久别重逢的朋友一样。希望你能打消对我们的疑虑，也希望你别为同伴离开的事情感到难过，我们一定会尽力让你重新回到地球。我希望你的这次月球之旅能够非常圆满，不仅仅对于你，同样也是对于我们。” 第七章 时间旅行（上） 尼尔刚一起床，寝室墙壁上的一盏绿灯就立刻亮起，两名女性工作人员礼貌地敲门并带他去洗漱和用餐。 尼尔第一次见到女性卓尔金人，她们同样有着高大的身材，姿态优雅，容貌非常美丽。 用餐完毕，有一架小型飞船载尼尔来到另一处地下建筑，工作人员带尼尔走进一间布满机器设备的房间，斯奇默早已等候在那里。 见到尼尔，他热情地挥手致意，关切而不失幽默地说道：“孩子，不知道你睡的好不好，你知道，我们这里的一个昼夜是地球上的二十多天，时间过得很慢，你恐怕得要好好地调整一下时差。”尼尔礼貌地笑了笑，告诉斯奇默他睡的很好。 斯奇默道：“尼尔，上次你问起我的祖先们逃亡到地球之后又有怎样的遭遇，其实我也很想把那些故事说给你听。不过，在那之后发生的事件太过重大，可能会颠覆你一直以来的世界观。我知道你们人类有一句成语叫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又刚好我们卓尔金人如今有一些小小科技可以带你去往过去与未来，我不知道你是否有兴趣跟我一起回到从前，亲身经历一下那个年代在地球上所发生的事呢？”斯奇默笑吟吟地望着尼尔，尼尔的内心立刻像被风鼓满的船帆一般狂喜起来。 时间旅行！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别说作为一名宇航员，就是作为一个普通人类，那也是梦寐以求的体验啊！ 尼尔嘴上还没来得及回答，眼神早已将内心的想法透露无遗。斯奇默看着尼尔微笑道：“你的反应跟我想象中的一样，那么我们就话不多说。”他伸手接过工作人员递给他的两套银白色服装，将其中一套小号的交给尼尔道：“把它穿戴起来，准备出发吧。”尼尔接过衣服，发现这是一套有金属质感的服装，有一定的重量，较他之前的宇航服更薄，而且质地更加柔软。 尼尔熟练地穿戴停当，抬头见斯奇默也已经换装完毕。室内的灯光将斯奇默长长的影子投射到地面，他高大的身躯笼罩在一片银光之中。 斯奇默朗声说道：“好了，尼尔，准备好迎接非凡的旅行吧。我将要带你回到6000多年前的地球，那里定会有许多你意想不到的景象。”有工作人员在桌面的仪表盘上操作了一阵，回头向斯奇默点头示意。 斯奇默抬起左手，在手腕处佩戴的一只表盘上调整了一些刻度，几秒种后，距离他面前大约五米的地方慢慢出现了一只细小的空气旋涡，伴随着一阵电流的噼啪声，旋涡变得越来越大，旋转得越来越猛烈，同时彼处有一阵强烈的吸力袭来。 尼尔正诧异间，斯奇默的大手一把抓住他将他带入了旋涡之中。尼尔感觉身处的房间在一瞬间消失。 恍惚中他眼前出现了一些碎片般的场景：他看到自己与巴兹、迈克尔三人还坐在飞往月球的飞船中航行……自己正在双子座8号飞船的外部执行对接任务……nasa飞行中心里身着太空服的自己在受训……朝鲜战场上自己驾驶的飞机被炮弹击中……这些画面幻灯片般飞速地在他眼前闪现，直到最后变成白花花的一片光晕。 待到光晕消失，尼尔发现自己已经与斯其默站在一个管道状空间的内部，管道由宽敞慢慢变得狭窄，到最后仅有可容纳两三人的宽度。 管道内壁是暗涌的银白色气浪，夹杂着无数幽暗的电弧状闪光，那些绮丽的光影不断向斯奇默与尼尔的身后退去。 与初到月球跌落地底的那次穿越所感受到的强烈撕扯完全不同，这一次的旅行显得异常平稳。 斯奇默一直牢牢地抓着尼尔的手臂，直到过了几分钟两人状态渐趋稳定了才缓缓放松。 斯奇默与尼尔站立在管道里，沉默无言，气氛略显尴尬。斯奇默轻声笑了笑说道：“尼尔，这一趟旅行，我们不会很快到达，旅途寂寞，不如我们就趁这点时间聊一聊有关时间旅行的话题可好？”尼尔连声称好，期待他接下来的讲述。 斯奇默道：“尼尔，讨论时间旅行以前，我想先请你说说什么是你心目中的时间。”尼尔没想到对方会有此一问，他仔细想了一下，回答道：“时间在我看来，就是宇宙诞生之初时开始产生，并无限延伸的、用来记录宇宙中万事万物变化的一支坐标轴线。”斯奇默摇摇头道：“你的说法大致上没错，但却并不严谨。你们地球上的人类，由于受到了空间的束缚，从你们眼中所观察到的时间，就好像流水一样均匀缓慢地流淌，从古至今，从不间断。但如果你有机会脱离了地球的局限，可以去到广阔无垠的外层空间，你就会发现，时间其实并不是宇宙中无处不在的元素。时间在宇宙空间中的分布并不均匀，它有点像是一只只巨大的蚯蚓，断续存在于每一个宇宙单位的出生和死亡之间。拿整个宇宙来讲，宇宙开端之前并没有时间，而宇宙终结那天，时间也随之完结；再具体到浩瀚宇宙中的每颗恒星，在恒星爆炸初生的时候，对于这颗恒星而言，时间也刚刚诞生，而恒星坍缩死亡之时，这颗恒星的时间也随之消亡。换句话说，假如太阳明天爆炸毁灭，对于你、我，以及太阳系中的每一个生命来说，时间都会在我们被太阳吞噬的那一秒戛然而止；但同时，对于太阳系之外的生命而言，时间依旧在延续。因此，尽管你可以认为，时间是宇宙中普遍存在的一支坐标轴线，但这根轴线却分属于不同宇宙空间的不同区域，它们长度不同，方向也各异，有的仍然延续，有的已经完结，分属于不同区域的不同时间在正常状态下互不相干，只有在产生交集的时候，才有可能被定义为相同的单位，归结到同一种意义上来。”尼尔用心听着斯奇默所说的话，虽然并不能完全理解，但觉得他讲的大体上没错：对于地球和月球而言，两者眼中的时间肯定会有所不同；而假使对于已经毁灭掉了的卓尔金星来说，时间这个概念其实已经不复存在了。 斯奇默接着说道：“这个说法或许会让你有些困惑，因为你们人类目前的知识体系并不是这样架构的。你们通常会说宇宙诞生于138亿年前，太阳系诞生于46亿年前等等，可我要告诉你，这本身就是个自相矛盾的论述。宇宙太过浩渺了，作为一个身处地球的智慧生物，在可以亲身旅行到目标位置之前，只可以定义地球的时间，而没有资格去评判其他宇宙区域、乃至整个宇宙的时间。同样的，假如你仍然身处地球，则地球诞生之前与毁灭之后的时间，也像分母为零的一个数值一样，对于你是毫无意义的。如果一定要定义一个宇宙诞生的时间，那么只可以做这样的假设，那便是，你是从创造全宇宙的神的视角来观察宇宙的，而不能够仅仅是从太阳系里一个小小的地球人或是小小的卓尔金人的角度来观察和计量。再说的具体一点，对于你——尼尔，当你的生命终结之时，你的时间也随之完结。其他人的时间对你而言并没有任何意义。”尼尔的脑袋紧跟着斯奇默的话语旋转，脸上现出思索的神情。 斯奇默笑道：“是不是有一点迷茫？没关系，尼尔，其实你只需记得一个公理，这条公理不久后也会为你们人类所发现：时间只对于有生命的个体才有意义，说得更准确些，时间只产生和存在于有意识的大脑之中。这等于说，你所看到的，所感知到的，才是时间：你睁开眼睛，时间会在你眼前流逝，你闭上眼睛，时间不会在你生命中消失，因为你的眼睛还会再次睁开，同时你的思维还在运转；但当你的大脑停止工作，你的双眼永久关闭，不会再有任何感知的时候，时间对于你来说也即告终结。这引申出有关时间很关键的一个定义：观察、思考，这些与智慧生物有关的元素对于时间的存在才有着决定性的意义。”尼尔刚刚感觉清楚一些的思绪又被搞混乱了。 斯奇默微笑地看着他道：“好吧，尼尔，我来说一些相对比较容易理解的东西吧。我们来说说时间旅行。通俗地说，时间旅行，即是回到过去或去往未来。藉由你们地球上这个世纪初天才人类的头脑，你们也些许窥见了达到这一目的的门径。在简单的四维空间里，时间旅行是空间旅行的副产品，时间旅行，需要依靠空间旅行来实现。你们地球人目前的科技所能达到的，还仅仅是空间旅行，并且是仅仅局限于人类生命周期内的空间旅行。你从地球上的美洲旅行到欧洲，是空间旅行，时间几乎不会改变；你从地球旅行到月球，也是空间旅行，时间会改变那么几微秒，相对于人类的生命，可以忽略不计。你明白这是为什么，这是因为你们旅行的速度太低太低，渺小的速度对于时间这个庞然大物来说，根本不值一提，这样的速度不能使它产生任何的改变，或者严谨点说，仅仅让它改变了毫厘。目前你们人类，乘坐你们速度最快的航天器，到达撒旦之星比邻星，也需要七万多年的时间，肉体还没到达，生命早已终结，即便到达也没有意义。但是你了解么，当你的速度越来越大，你在航天器里花费短暂一生所能走过的距离就会越来越长；当你持续加速，时间的巨掌捕捉你控制你就会变得越来越难；当你的速度到达了光速，时间就再也无力主宰你的生命，你已经可以与它并驾齐驱；而当你快到竟然超越了光速，时间就再难将你掌控了，此时你便可以冲破它的界限到达过去或者未来。” “可是”，尼尔忍不住插言道， “根据质能等价理论，光速是宇宙中最大的速度，因为哪怕是最微小的粒子，在接近光速时它的质量也会变得非常巨大，如果达到光速，它的质量将会大到无穷，所以，不可能会有超过光速的物体存在。” “是的，尼尔，你说的没错。对于任何具有质量的宇宙存在，这条定律都完全适用。你、我，同样都具有质量，所以时间旅行，一方面的确需要你跑在光的前面，另一方面，你又不能采用跟光赛跑的方式来实现。”尼尔又开始迷惑了。 斯奇默接着向他阐述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虫洞？目前我们卓尔金人的时间旅行便是依靠虫洞来实现。尽管我们在实验室里又发现了其他有可能实现时间旅行的方式，并且虫洞旅行也有它的局限，但它仍然是目前最有效的手段。”尼尔点点头道：“虫洞的概念我有所耳闻，那是爱因斯坦和纳森·罗森在30年代提出的理论，所以我们也称虫洞为爱因斯坦-罗森桥。不过，那只是理论物理学家们提出的一种假设，现实世界里还没有人发现过虫洞的存在。”斯奇默摇头道：“没有被发现的东西并不意味着不真实存在，更何况这仅仅是就你们人类目前的科技水准而言的。我要告诉你的是，虫洞真实存在，而且数量众多。银河系的中心位置附近就有数不清的虫洞，但是因为离我们太过遥远，并没有多少实际上的意义。在我们太阳系的周边也有一些虫洞，但它们一直被暗物质掩盖，所以很难被探测到。实现时间旅行的难点不在于如何找到虫洞，而在于如何恰当地‘制造’虫洞。虫洞之所以会产生，是因为它附近一定伴随着黑洞。正是因为有黑洞和虫洞这个组合的存在，时间旅行才变得有可能实现。 “关于黑洞，那是一个质量超大引力超强的宇宙存在，与它过于接近的物体会被它无情地吞噬，包括光；但如果与它拉开一段距离，则只会被它稍微减弱的引力拉偏原本的运行轨迹，这其中也同样包括光的轨迹。你可以设想一个模型：在一个田径赛场中，你正在与光进行一场200米的短跑比赛，本来按照两点之间直线距离最短的原则，你们两名选手都走一条笔直的路线就好，但此刻赛场中心的沙坑里却坐着一个名叫黑洞的家伙，它使它周围的空间发生了严重的扭曲，结果导致你们只能沿着赛场边缘划出的径赛轨道在一个圆周的曲面上进行比赛。好，现在发令枪响，比赛开始。光老老实实地在半圆形的轨道上奔跑，但因为你足够勇敢和机智，你从沙坑边缘找到了一条穿过操场的近路，并且在路过沙坑的时候，并没有被里面坐着的黑洞吸引到沙坑里去，结果，就算你的速度比光慢了很多，你还是可以比它先到达终点。接下来，你与光又进行了下一场比赛，这次的距离是399米，发令枪响起后，光开始辛辛苦苦地沿圆周奔跑，但没有职业操守的你却只向后迈了一小步，就已经到达终点了。如此一来，虽然你的速度与光相比慢了很多，但一样跑在了光的前面。同你们人类一样，我们对于黑洞的认识最开始也仅仅是局限在理论上，并没有在实践中取得太大的进展；幸运的是，在破解了有关暗物质的秘密之后，这个进程大大加快了。如今，仅仅是在银河系内部，我们就已经发现了上百亿个黑洞，在太阳系的周围它们也有少量的分布，而这就让时间旅行成为了可能。在赤纬0度赤经17时的方位上，也就是你们人类称为蛇夫座的区域，我们探测到一个中型黑洞，它距离太阳大约有0.07光年，目前我们所做的时空旅行，便是借助这颗黑洞来实现。 “关于旅行的原理，你已经很清楚了。根据所要到达目的地远近的不同，我们只需在黑洞附近已经发生了偏折的四维空间里制造出弧度不等的虫洞，再从里面穿越过去就好了。当然前提是我们不能被引力强大的黑洞吞没。”尼尔想了一想，说道：“好的，暂且不论从黑洞边缘穿过的方式是否可行，这种超越光速的手段我基本上能够理解了。但是大祭司，为什么超越光速的同时就意味着可以超越时间呢？”斯奇默道：“尼尔，你来设想这样一个场景：假使有a、c两个星球距离为一光年，当你与你的同伴在星球a上用一架望远镜观察星球c时，正好看到星球c表面有一个巨人在行走，那么对于正在观测的你们来说，你们看到的乃是星球c上面一年以前的情景，因为光从巨人身上投射到你们的眼睛里，花费了一年的时间；假如此刻你立即动身，乘坐神奇的航天器瞬间就来到了星球c，那么此刻还留在星球a上的你的同伴，便可以看到你已经去到了这个巨人身边并同他一起散步，那么此时对于你的同伴来讲，你便已经回到了一年以前。 “还是相同的情况，假设你们观察着的巨人并没有注意到你们，但他突然停止了行走，并且乘坐航天器从星球c瞬间旅行到了星球a出现在你们面前，此刻从你们眼中看来，他是从一年以前的世界来到了一年以后的你们的身边，换句话说，这个巨人即是去往了未来。但你要注意，所有这种穿越时间的行为，都是在你们双方的世界发生了交集的情况下才能产生，就像我先前对你说的，假如你们是分别处于两个割裂的互不发生联系的宇宙空间里，则彼此的时间对于对方都没有意义。”尼尔的脑袋有点发晕，他还没来得及好好体味斯奇默的话，突然就注意到身边的管道开始慢慢变宽，他的眼前闪过各种古怪的建筑，一群群面貌奇特身着宽袍大袖鲜艳服装的人非常快速地在他身旁划过，紧接着他的面前没来由地出现了一孔光亮，那光亮越来越大，他的脑子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身体已然脱离了之前所处的管道来到了真实的世界。 第八章 时间旅行（下） 这个地方有点诡异，尼尔从没来过这里，却隐约觉得在哪儿见过。此刻他与斯其默站立在一个青色砖石围成的庭院当中，庭院相当大，四周生长着高大的松树和柏树，排列得非常规整，想必是人工栽种而成。 在院子中央有一方水声潺潺的池塘，池塘中心耸立着一大块孔窍横生的假山，假山后面，俨然是一座用红色木头搭建而成的宫殿，宫殿的屋顶上覆盖着黑色瓦片，瓦片在屋檐处很夸张地向上高高翘起，在屋脊末端的椽木上，又雕刻着好几只蹲伏着的面相凶恶的怪龙以及其他造型奇特的小动物。 在宫殿的正中，对开的木门上方，悬挂着一块巨大的黑色木板，木板上面用金色的油漆写着三个人头一样大小的中国汉字，更神奇的是，尼尔还听到在院子外面，隐隐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同时有几个人好像在用中文大声地交谈。 尼尔感到新奇极了，他甚至没想到是否应该找个地方躲藏一下，只顾着兴奋地四处张望。 与此同时，尼尔身边的斯奇默一直在冷静地调整着手腕上的那只表型机器。 院子外的脚步声和交谈声由远及近，有人在朗声大笑，尼尔听到金属门环拍打木门的声音。 就在院门马上要被推开的那一刻，斯奇默和尼尔面前又一次出现了一个空气旋涡，斯奇默一把抓住尼尔再一次钻了进去。 进入隧道后，尼尔问斯奇默刚才他们是在哪里？斯奇默对他说道：“刚才我们出现的位置，是地球上中国的河南省，我们站立的那个地方，是他们宋代皇朝某个皇帝自家的居所。”尼尔张大了嘴巴，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斯奇默望着透明面罩后面露傻相的尼尔，不禁笑了起来：“不至于这么惊讶吧尼尔，这难道比时间旅行本身还让你觉得神奇么？这只不过使我们旅行途中的一个中转，因为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并不是地球上的公元969年。”斯奇默停了一停，接着说道：“我前面说过，虫洞旅行有它的局限，至少在目前来看是这样。以我们现有的科技，最大只能制造出时间跨度在1000年以内的虫洞，若想要达成更远距离的时间旅行，就必须依靠连续的虫洞用接力的方式才能实现。刚才我们在另一时空的短暂停留，可以近似等同于你们人类旅行中的转机吧。接下来我们还会在公元前31年和公元前1031年等一些时间节点上停靠中转，直到我带你回到历史上卓尔金人来到地球的那个时间，我们的旅程才告结束。”斯奇默说这些东西的时候，就像在周末午后去街对面的咖啡馆喝上一杯那么简单，但在尼尔听来却是如梦似幻。 斯奇默又接着说道：“尼尔，你有没有注意到，在我刚才跟你描述的那个时间旅行的场景里，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那就是旅行中必须要有观察者的存在，并且观察者也要明白旅行的意义，这一点也可以被引申理解为，时间旅行只能发生在有意识且有高级思维的生物体身上，如果一个低智能生物穿越了时空，但在它头脑中并没有时间的概念，那么对于它来说，时间旅行其实也没有发生。 “在实现时间旅行以前，我们可驾驭的世界是三维的，长、宽、高这三条维度，我们可以在其间任意移动，但对于时间这条维度线，你我只能通过记忆的增加、身体的衰老等一些信号感知到它却无法真正触碰到它，换句话说，我们只能感受到它在三维空间世界里的投影，而无法追溯到它的本身且沿着它任意游走。这情形就像你是无依无靠地置身在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里，你只能跟着它固有的速度随波逐流，而无法逆流而上或者比它流动的更快。但如果你此刻坐上了一只蒸汽轮船，或者是你在河流转弯的时候，从岸上抄近路跑在了它的前面，那就等同于我们在三维空间中超快速地移动，或者借助虫洞在不同空间之间来回穿越，此时时间这条维度线就可以被驾驭，你所能移动的范围就会从三维空间变成了四维空间。在时间这条维度线上，也有着不同的刻度，正如一条线段可以被切割成千米、米或者分米、毫米一样，时间也可以被分割成年、日或者小时、分钟，两者都可以被无限地细分下去，这全看划分者当时需要怎样的精度。我们卓尔金人目前所构建的时间旅行系统有不同的精度，一般情况下我们会将它设定到年或者月，再精确下去则需要更加耗费资源的计算了。一旦我们设定了一个想要到达的时间点，就可以通过时间旅行系统将自己传送到这个设定的点上，向前或是向后，过去或是未来。我手上的这只腕表，其实是一个坐标设定与信号发射装置，它可以设定并发送你旅行起点与终点的四维坐标，空间的坐标目前只能设定在太阳系内部，时间坐标则基本上不受限制。这一组坐标发出后，会传送到架设在月球上的时空定位基站，基站得到你的数据，会在蛇夫座黑洞附近以不同的弯折度创建出跨度不等的虫洞，虫洞两端恰好连接你的起点和终点，通过它你便可以跑赢时间。这大致就是我们实现时间旅行的方法。”尼尔觉得斯奇默所说的东西他一时不能够完全理解，但月球上的卓尔金人已经可以如此便捷地实现时间旅行，这真是一件非常令人羡慕的事情，他在想人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达到这样的科技水准，到时候一定又会有非常多奇妙的际遇。 他好奇地问斯奇默，有没有去拜访过从前或者未来的自己。斯奇默道：“我曾经不止一次去看望过从前的自己，那些个我充斥在时间维度的每一个刻度上，有的时候在吃饭，有的时候在睡觉，当然也会做其他各种不同的事，像是时间之蛹里一个个立体的切片。我也曾经尝试去探望未来的自己，可每一次拜访时都会看到不同的结果，每一次都不是一个很确定的状态，我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未来的我。不过这也并不奇怪，时间长河中的景象，本来就是虚幻不实的，那些林林总总的场景，其实都只是镜花水月而已。” “为什么要这么说呢？”尼尔很不理解他会有这样的说法。斯奇默叹息了一声说道：“尼尔，说了这么多，你或许仍然没有理解时间旅行的本质。我前面说过，光的投影折射在智慧生物的眼中形成了时间，你在与光的赛跑中获胜，由此赢得了时间旅行的车票。但你未必能想象到的是，我们通过时间旅行所到达的世界，归根结底，其实只不过是光在过去和未来留下的残影。这道理就好比一台照相机，它通过镜头将它眼中的世界记录在底片上形成回忆，假如相机也有高级智慧，那么这些照片就是它眼中世界的样子，这一张一张的照片串联起来就等同于是它的一生。其实对于你我这样的智慧生物，大抵也是如此，我们比相机高级的地方无非是在视觉之外又叠加了触觉嗅觉等一些其他感官，并将它们汇总到大脑中去分析了一下而已。严格说来，时间旅行所去到的世界并不是原本的那个世界，那只是上帝为时间旅行者特地准备的另一个世界、或者若干个世界，那些世界是叠加在本真的世界之上的。在那里，你确实可以通过你的眼、耳、口、鼻、手等器官真实地感知，你也可以通过你的大脑将这一切完整地记录下来，但你所经历的和记录的，实质上只是包含了影像、声响、味觉、触感等等元素叠加在一起的一个残影，它的实质其实还是一场虚幻。同理可知，对于你所访问的那个时空里的智慧生物来讲，你的到访本身也是一场虚幻，一旦你尝试通过时间旅行对你所到达的那个世界做出任何改变的时候，立刻就会触发另一个平行的结果，而此刻，你所访问的那个世界便与它原本的样子毫不相干了。这些道理，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时间旅行不可以改变历史。试想，你不能旅行到过去杀死你自己，你也从未见过任何一个来自未来的人。正如我即使旅行到了过去的卓尔金星，我也没有办法阻止刹比斯人侵占我们的家园，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悲惨的一幕一次次地出现。假如我真的能够将当时的卓尔金人拯救出来，则那些卓尔金人便会立刻前往另一个平行世界的分支，却与如今的你我毫不相干了。所以，时间旅行中的我们只是舞台旁边的观众，无法亲身上台去参加表演，如果当真要改变历史，必须借助其他的手段，这正也是我们卓尔金人一直在探索的科技的彼端。”尼尔一直懵懵懂懂地听斯奇默讲述，但高大的他突然显得有些伤感，接着便陷入了沉默。 虫洞中的两人又安静了下来，取代斯奇默低沉话音的，只有管道内壁发出的劈啪作响的电流声，越来越清晰地回荡在了尼尔耳边。 第九章 “创世记” 在由两条大河冲积而成的一块平原上，来自卓尔金星的逃亡者以及他们的后代已经在此生活了将近一百年。 当年亲手炸毁了母星又一路狂奔至这颗新星球的六个亡命之徒，经历了最初的艰辛岁月之后，终于过上了较为稳定的生活。 新家园没有故乡那样温暖，氧气含量也将将维持到最基本的水平，这里的空气、土壤和水里面还潜藏着许多从前没有接触过的病菌与微生物，这让几个流亡者刚刚到来后不久就都大病了一场。 但不管怎样，他们都顺利地熬过了难熬的过渡期，最终在新星球上存活下来了。 这里的生活再怎么艰难都比在被异族奴役下朝不保夕的日子强过百倍，更何况，这个陌生且不甚完美的近邻，是破釜沉舟又大难不死的逃亡者们唯一的选择。 开疆拓土的生活总是让人在极度疲惫的同时又感到无比兴奋，因为那些痛并快乐的日子里孕育着希望。 从最早的钻木取火、伐林造屋、裹叶取暖、狩猎充饥，到逐渐形成固定的住所，过上相对稳定的生活，六个卓尔金人把精简版人类进化史又从头到尾地演绎了一遍。 每天清晨，他们迎着朝阳结伴走出小屋，男人在丛林里捕猎，在草原上放牧，女人在田间劳作或在灌木中采摘；傍晚，披着落日的余晖，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拖着疲惫的身躯归家，在溪流虫鸣声中安稳地睡去，新移民们的日子过得充实又温馨。 当然不能缺席的，还有在艰辛岁月里悄然萌发的情爱之花，以及自然而然结出的丰沛果实。 将维持族群延续视为首要任务的 “人种子”们，尽着最大努力、怀着极大热忱地在彼此身上耕耘，数十个年头过去，流亡者们的第二代、第三代相继出生，他们渐渐开枝散叶，由最初的六个人繁衍至三十几人，人口数量增加了五倍有余。 他们的定居点，也慢慢由几间小木屋发展为初具规模的村落。衣食无忧之后，他们又为更完善的生活向着新的领域迈进。 他们建造工厂、农庄、集市、政厅、医院、学校，他们采集矿石，冶炼金属，制造各类生产工具、科研设备以及武器。 原始积累完成之后，他们又进一步扩大规模，生产出大型的机械设备、以及更加先进的交通工具。 他们慢慢走出平原，向着更深远的疆域探索。剪短捷说，这批体内涌动着优秀基因的卓尔金流亡者们，除了少数劳动密集型的产业尚未开展以外，在很大程度上，又重拾了昔日灿烂辉煌的文明之花。 就在他们充满朝气满怀希望地准备在新星球上大展一番拳脚的时候，派往边疆的探险者们却接二连三地带回了一些并不算很好的消息。 原来，在这颗貌似人畜无害的新星球上，并非是一派安静祥和，在拓荒者们过去未曾触及、现在已然探索到的区域，竟然发现了至少两种智慧生物的存在：在定居点以西6000多千米的大洋深处，有一座孤悬的海岛，那上面生活着一群外形与卓尔金人相似，但身材却相对矮小的生物（卓尔金人称之为海岛人），他们貌不惊人，却仿佛拥有与自然沟通的神秘能力，探险者们曾目睹他们借助某种无法解释的力量，使土地开裂并凭空生发出潺潺的泉水，或令海中洄游的鱼类听从他们的指挥，沿着固定的方向行进。 除此之外，他们还修建了一座外形奇特的庞大建筑，并号称借此建筑便可与天外的神人沟通。 但海岛人在诸如科技及军事等方面上的能力却非常薄弱，甚至目前仍然过着刀耕火种的生活，并且暂时也没有能力离开海岛远行到其他大陆。 在定居点以东4000多千米的一条巨川周围，探险者们又发现了另一群长相奇特的智慧生物（卓尔金人称之为兽人），他们相貌丑陋、体格健壮、精力充沛、性情暴虐，这些兽人们数量众多且非常活跃，活动范围已遍布在了大河沿岸面积广大的冲积平原上。 如果卓尔金人的探索区域继续向东延伸，便有可能与这些兽人们发生接触。 不过所幸这些看似野蛮的生物，四肢虽然发达，头脑却不大灵光，经常会凭借一时的勇力来解决问题，但即便如此，他们终究会给目前人丁稀少力量薄弱的卓尔金族群带来一些麻烦。 新移民们若想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并在这颗星球上长久地生存发展下去，就需要好好地考虑一下如何与这些原住的智慧生物们相处。 雅威，是当年来自卓尔金星的六个逃亡者之一，来到新星球后，他一直担任部族祭司长这个职务，也即是新移民们实际上的首领。 百年的时光匆匆流去，雅威已经活到了一百四、五十岁的年纪，当年亡命天涯的小伙子，如今已成了须发皆白的垂暮老人。 他欣慰于在自己的带领下，自己的种族依然还可以在宇宙中延续，但更让他感到不安的是，目前的情势还远远未到可以高枕无忧的时候。 在一次全部族参与的会议上，雅威发起了以下一项提案：鉴于当前卓尔金人稀缺的人口数量，无法用自然增员的方式快速解决亟须面对的一系列问题，既然地球上已经有一些较为低阶的智慧生物，那么，是否可以把西部海岛上面的某个 “海岛人”带回大陆，然后对其适当地加以改造，使之变成卓尔金人希望它成为的样子；接下来，再将这个改造后的样本大量复制，以卓尔金人定居点为原点，让这个新物种向各处蔓延。 目前来看，这样做的好处至少有三点。首先，可以获得大量的生产工具：卓尔金人现在最短缺的就是劳动力，假如有了比牛马更聪明也更听话的大量帮手，则生产建设的速度必将大幅度提升。 第二，可以形成抵御兽人的力量：在短期内，能够给卓尔金人造成最直接威胁的便是东方的兽人，如果能创造一种具备低等智慧的生物并使之分布在定居点以东，则可以形成一条与兽人之间的缓冲地带，卓尔金人便可以借此争取到难得的发展空间与时间。 第三，可以谋求更长远的利益：除地球上的原生智慧生物需要应对以外，灰星内残存的刹比斯人始终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尽管目前他们仍然销声匿迹，但说不定某一天便会追杀而至，如果拥有了 “聪明的从命者”这样一群如臂使指的仆从，将来在面对宿敌的时候，或许还能有更多转圜的余地。 周密地评估了这个计划的可行性后，新移民们一致通过了雅威的提议。 于是他们偷偷派人远渡重洋，冒险从海岛上捕获了一名女性 “海岛人”个体，并将之带回定居点囚禁起来。雅威抽调部族里精通生化知识的成员组成了一个科研小组，小组成员从这名 “海岛人”的身上提取了大量dna样本，接着就开始紧张地忙碌起来。 他们采用基因序列剪切修改等方式，对采集到的 “海岛人”dna做出了一系列改造，由此生产出七对略有差异的体细胞，然后它们又对这些体细胞做分别的培育，使之形成了十四个不同的胚胎，随后他们将这些胚胎放在人造子宫里使其发育生长，到后来逐渐形成人形，瓜熟蒂落降生到这个世界。 卓尔金人将这七对实验成果一一编号，又花了十多年的时间培养他们长大，教给他们一些基础的劳动能力并对之加以观察。 直到最后，他们从七对样本中挑选出了一对最为合适的个体作为他们的终选。 他们给这两个样本分别取名为亚当与夏娃，而将这个由自己主动干预创造来出的新物种命名为 “人类”。尼尔与斯奇默又进行了四、五次之前那样的中转，在每一次虫洞与虫洞的缝隙间，尼尔都目睹了此生从未见过的景象：有古罗马城邦内雄伟壮观且很崭新的圆形竞技场，也有古代中国人在宽阔的平原上两军对圆狂野厮杀的场面，还有茫茫沙漠中已经开始变得残破的金字塔，以及烈日下赤裸着上身正在用黏土制作泥板的古代先民。 那些奇幻的景象每次总是毫无预警地出现在眼前，尼尔还没有来得及好好地探究一番，它们就匆匆消失了，尼尔只能在斯奇默调整传送器的短暂空隙时浮光掠影地欣赏一下而已。 终于，尼尔与斯奇默被最后一程虫洞吐出，后者不再继续调整他的腕表，他们已经到达了此次旅行的终点。 两人脱掉防护服放入各自的背包。尼尔环顾四周，开始细细打量起眼前的景色。 他们此刻站在一片低矮的山坡上，面前是一大片开阔的原野，丰沛的绿色草场像绸缎般大手笔地在黄色土地上肆意铺展，高大的椰枣树星罗棋布地点缀其间，一群群黄羊在青草间漫步追逐，间或惊起几只潜伏在草丛里的飞鸟，一条波光粼粼的大河缓缓流淌，将无垠的原野切割成两块，哗哗的水声从远处传来，一群野牛泅河而渡，短暂地搅扰了平静的河面，水面上白云的倒影被打破但很快又重新复原，一阵微风拂过尼尔的面庞，尼尔深吸一口气，感觉空气清新得像被是细心地洗过又放在阳光下妥帖地晒干一般。 呈现在眼前的是如此一幅令人心醉的景色，尼尔感觉自己恍如身处于一幅美丽的画卷之中。 高大侣伴的话音从头顶传来，好像上帝一般：“尼尔，我们现在来到的是公元前4000年左右的地球，具体的年月，你毋须知晓了。现在的位置，如果你够聪明的话或许可以猜到：这里是地球上古老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远处的那条大河，你们后来叫它幼发拉底河，此时，我们的祖先给它取名为伯拉河。 “我的先祖们来到地球之初，就定居在这里。尼尔，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一个基督教徒，但不论相信与否，我想你都一定听说过有关上帝造人的传说，当然还有伊甸园、亚当夏娃等等一系列的故事。如今，我带你穿越数千年，就是想让你亲眼见证一下，那些只存在于你们传说中的历史的真相。”斯奇默的语音低沉，但在尼尔听来却像空旷原野上响起了一声惊雷，炸得他目瞪口呆地立在了原地，他的脑袋仿佛也被一道闪电击中，曝光成了一片空白。 斯奇默微笑地看着尼尔，或许面前这个矮小人类的反应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没再多说些什么，只是向尼尔挥了挥手，便大踏步地向着山顶走去。 第十章 造人工厂 翻越过低矮的山丘，河水奔流声渐渐远去，眼前出现一片茂密的丛林，斯奇默带领着尼尔走进密林。 丛生的树木将头顶的阳光遮住，勾连的树根交错盘布，脚下几乎没有道路，非常崎岖难行。 时常有横生的树枝拦路，斯奇默走在前面把那些枝干推到一旁，开辟出道路让后面的尼尔通过。 尼尔气喘吁吁，紧随着斯奇默前行。大约走了一顿饭的工夫，树木渐渐变得稀疏。 尼尔隐约望见在远处闪现出一排巨大的白色围墙。斯奇默突然停下脚步，将背上的背包取下，紧接着他做了一件令尼尔大惑不解的事：他打开背包，像表演哑剧般从里面捧出一团空气放到地上，然后又在这堆空气里抓了一把抖了一抖再用手举着递到尼尔面前。 尼尔看着对方像为皇帝做新衣的裁缝一样展示给他看一件并不存在的东西，感到又诡异又滑稽，不禁一脸茫然。 斯奇默笑道：“尼尔，这是一套可穿戴式光扭曲装置，也就是你们俗称的隐身衣了。在我们的时间旅行中，如果目标时空里有智慧生物的存在，为防止被他们目击到而产生一些难以预测的不良后果，我们就需要穿上它，这样可以尽量防止平行世界的产生。在我们的概念里，隐身原则是每一个时间旅行者需要恪守的一个准则，我们应该尽量不被目标时空里的其他智慧生物发现。这套装置就是为这个而设计的。”尼尔把那套不存在的衣服捧在手里时，才发现它虽然不可见，但却完全可以被触碰到，而且还颇有分量。 仔细端详之下，尼尔发现这件衣服也并非完全透明，虽然透过它可以见到后面的事物，但衣服所在的区域还是会闪烁着星星点点蓝紫色的微光，想来是这套装置并未扭曲掉所有谱系的光线，而是仅限于人眼可见范围内光线的缘故。 尼尔再抬头时，斯奇默已经不见了。他连忙也摸索着穿好这套连帽衣裤，并且拉起一只面罩套在脸上。 尼尔盲人摸象般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斯奇默所在的位置，同时觉得自己非常可笑。 突然他听到斯奇默在上面轻唤自己的名字，忙抬头时，却见头顶上方的空气里漂浮着两只黑洞洞的眼睛，吓得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 两人放慢脚步向那片白色围墙走去。围墙高大宽阔，全部由白色石料砌成，高度约有七、八米，长度约有六、七百米，几乎一眼望不到尽头。 在荒凉原始的史前地球上出现了这样一座建筑，显得非常突兀，同时尼尔也非常好奇围墙内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斯奇默带领尼尔来到一扇大门前停住。那扇门是在石墙上的一块门型凹陷，仿佛是在上面雕刻出来的一样，风格与尼尔见过的卓尔金建筑非常相像。 大门高大，显然不是为地球人类进出所设计。斯奇默揿动石门旁边一只形似密码锁样的圆盘，石门缓缓滑开。 两人走了进去。围墙内坐落着一排排高大的平房，同样是由白色石料建成。 平房与平房间隔宽阔，见不到有什么人在其间走动。斯奇默轻轻推开了一扇大门，一阵低沉的隆隆声从房间里传来，同时，尼尔也闻到一股医院里化学药品的味道。 斯奇默与尼尔小心地步入房间。这里貌似一间厂房，挑高的举架下矗立着一座一座大型的机器设备，斯奇默拉着尼尔从其间穿行。 尼尔看到一些巨型机器里生产着各种奇奇怪怪的溶剂，这些液体通过透明的玻璃管道溶合或分离，再通过其他管道输送到其他地方。 更令尼尔惊讶的是，在远处隐约还可以望见两个高大的卓尔金人，身穿统一的白色制服，正在某台机器旁点按着面板操控机器设备进行工作。 斯奇默与尼尔再往里走，又进入了一间摆放着无数排金属支架的巨大房间。 每一排支架都有四、五米高，十几米宽，上面分四层固定着数十个透明的玻璃容器，每只容器里都盛装着一个初具人形的人类胚胎，这些胎儿们闭着眼睛、蜷缩着身体浸泡在液体里，盲目地划动着四肢、吞咽着羊水，与在母亲的子宫里无异。 胎儿的脐带通过一根细长的管道伸出容器，与一只浸泡在液体中的形如汽车发动机般的涡轮装置相连，这个装置又伸展出两根管道一上一下地延伸出去。 尼尔放眼望去，金属架一排一排布满整个房间，粗略计算之下，光是这个房间里就有几百只浸泡在玻璃子宫中的胎儿，整个厂房俨然是一座幼儿胚胎的森林。 尼尔感到说不出的怪异，同时觉得有点恶心。原本他在头脑中勾勒出的 “上帝造人”，是如 “创世记”中所描述的那般神奇的过程，尼尔还满心期待着看他们如何 “用地上的尘土造人，将生气吹在他鼻孔里”，待亲眼见到真实的场景，才明白远古卓尔金人造人的方式，也即是如同现代医学一样，通过高科技的生化技术人工培育而已，并没有什么玄妙难解的超自然的手段。 而见到屋中的人类婴儿就像农作物一样在一排一排架子上批量繁育出来，尼尔只觉得异常阴森恐怖，一时间不禁遍体生寒。 斯奇默又带引尼尔走进另一幢建筑。与 “胚胎工厂”相比，这里的环境整洁安静，格局类似一间医院。推开某间房门，里面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尼尔见到房间里有一排排多层的小床，每个床铺上都躺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初生婴儿，他们或是在安静地睡觉，或是蹬着小腿，吮吸着拇指，呀呀地说话、哇哇地啼哭或者傻傻地发呆。 每个婴儿的头顶都悬着一只橡胶的假乳，当某个婴儿开始啼哭时，假乳便自动垂下落在婴儿面前，这个啼哭的婴儿便抱着它开始吮吸。 每个婴儿的小床铺上好像还安置了类似温度与湿度检测的装置，一旦哪个婴儿开始排便，便会有一只机械臂将他的身体托起，待排便结束后，床上的褥单便会自动替换，婴儿再被安放在床上。 尼尔正看得起劲，突然听到开门的声音，扭头看时，见到有两个高大的女性卓尔金人走进房间。 斯奇默与尼尔连忙闪身躲在一旁。只见两个卓尔金人慢慢走过一排一排的架子床，巡视每一个婴儿，不时还在手里的本子上做些记录，当两名 “保育员”走远后，斯奇默拍拍尼尔的后背，示意他离开房间。尼尔与斯奇默再向前走，耳畔边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他们面前出现了一片宽大的草坪，大约有两个足球场大小，一群群人类孩童正在上面嬉戏玩耍。 年纪小一些的孩子在草地上爬来爬去，大一些的则在上面奔跑，相互追逐打闹。 尼尔望见草坪四边各放着一把高脚椅，四个身穿白色制服的卓尔金人坐在里面，他们像泳池旁的看护者一样安静又无聊地注视着场地里的孩童。 有的孩子在玩耍中起了冲突，相互厮打起来，被打的孩子哇哇大哭，卓尔金看护们见到了也不加理睬，儿童哭累了便跑开去继续玩耍了。 尼尔看在眼里，感觉这里像是一片幼年人类的放牧场。斯奇默与尼尔静静伫立着看了一会，斯奇默碰了碰尼尔的肩膀，俯下身在尼尔耳边轻声说了句 “我们走吧”，尼尔点了点头，两人又沿原路返回，走出了围墙内这片规模庞大的白色建筑群。 两人默默穿过丛林，又回到那片绿草如茵的河岸，斯奇默和尼尔都除掉了隐身服，坐在草地上。 斯奇默道：“尼尔，我刚才带你看的，就是地球上古时代卓尔金人制造人类的场面。刚才那片建筑，你也看到了，实际上便是我们的人类繁育基地，而被围墙围起来的那片区域，后来在你们犹太教和天主教的圣经里，即被称为伊甸园。”尼尔惊讶道：“大祭司，但这真实的场面，未免也与圣经里的记载相差太大了。”斯奇默并未直接回答尼尔，他沉默了片刻，凝视着尼尔反问道：“登上月球的宇航员，你认为以你们人类今时今日的科技，有没有能力去造人？”尼尔有些错愕，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 斯奇默正色道：“生命的密码，我想人类过不了多久便可以破解了。地球上的各个物种，为什么会呈现出万花筒般千变万化的姿态，其中的奥秘就来自于基因。基因由染色体承载，染色体又由dna组成，dna只不过是一些碱基和糖类组成的大分子，它是完全可以被复制出来的。了解了这些规律，也就等于是掌握了创造生命的方法，复制生命、进而改造生命和创造生命，尽管工作量有些庞大，但也只是不同dna与染色体的排列组合罢了。在地球上，猫有19对染色体，老鼠有20对染色体，你们人类也不过只有23对染色体，并没有非常特别之处。今后，随着科技的发展，你们可能会首先尝试制造简单的物种，当知识与经验累积到一定程度时，便可以达到造人的阶段。当然，这可能会带来一些伦理学上的困扰，但仅仅从技术方面来看，并没有什么难以逾越的障碍。至于圣经里面的记载，你要知道，那是由几千年前的古代人类书写的，站在他们的角度，受限于他们所了解的科技知识，当时的他们无法客观准确地将这些事物描述出来，这也是完全正常的。你从未接触过的东西，不可能凭空在头脑里产生，假如某些现象与你一直以来的观念相悖，甚至向你解释之后你也无法正确理解。我敢打赌，假如你现在遇到一个史前人类，你应该也没有办法把你如何操控飞船登上月球这件事向他原原本本地解释清楚吧。”尼尔想了一想，对斯奇默的话基本认同：就比如刚刚看到的机器厂房里生产溶剂的卓尔金人，他们所做的事，作为现代人类或许能够理解，但如果有一个懵懂的原始人类也在一旁观看的话，有可能会认为他们正在借助巨大的法器进行某种形式的卜筮。 斯奇默接着说道：“你们人类有关这段历史的回忆，散布在你们各个民族上古的神话、以及此后衍生出来的各种宗教里，那些记录，其实正是当时真实历史事件的投射。但因为当时做记录的人类不能够理解他们所见到的东西，所以他们只能采用自己所知和所能理解的方式来描述，而这些记载再由你们这些现代人类看来，就不免觉得荒腔走板，好似孩童的呓语了。这就好比，假如地球上的其他动物也可以像你们人类一样描述世间万物，那么它们所描画的，或许也将会是迥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尼尔脑中又渐渐浮现出另一个疑问，他向斯奇默问道：“大祭司，我不知道此时此刻，距离最初的卓尔金人登陆地球已经过去了多久，我只是很疑惑，当时的你们，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会腾出并不算少的人力物力，来实施这样大规模的造人行动呢？”斯奇默略微沉吟了一下，缓缓说道：“尼尔，其实这一层原因，我本不想说给你听，但你既然问起，我索性就坦诚相告：当年我的祖先们来到地球，首先要做的一件事，便是建设新的家园，恢复曾经的卓尔金文明。但正如你所知，当时的他们，只有区区六个个体，及至后来，就算过去了将近百年，人口数量也不过增加了几十个而已。尽管他们是从一个伟大的文明世界而来，头脑里装载着先进的科技，但当时的他们赤手空拳，所要面对的，却是一片巨大的荒蛮。尼尔，你知道，重建家园是一系列异常艰辛的工作，需要大量体力上的劳动，仅仅依靠数量微薄的卓尔金人自身，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达成，所以在当时，他们需要一些——呃——一些足够聪明并且配合度很高的伙伴，来帮助他们一起完成这些工作。正因如此，我的祖先们在商议之下，便决定在地球上创造出一种崭新的、高级智能的生物来辅助他们，这就是当时他们决定创造人类的原因。”尽管斯奇默出于礼貌调整了措辞，可他话里隐含的意思尼尔还是不难听出。 一时间，一种颇为复杂的情绪涌上尼尔的心头，对于斯奇默的话，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斯奇默察觉到了尼尔的脸色，他轻轻摇了摇头，劝慰尼尔道：“真相摆在面前的时候，无妨坦然面对。像你们这样与众不同的大脑，由更高阶的生物创造出来，总比由猿猴进化出来要听起来更合理一些吧。历史上，你们人类确实是我们卓尔金人的造物，我们把你们看成是自己的孩子。我们赐予你们远胜过其他地球生物的聪明智慧，我们也倾尽所能将自己所掌握的知识传授给了你们。正因如此，你们才成为了今天地球上的万物之灵。而且，你刚才看到的情景，只是我们在造人初期所采用的非常手段，在那之后，你们这种高级智慧的生物，就无需我们的干预在地球上自然地繁衍了。尼尔，今时今日，你我能够坐在一起聊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全赖我们祖先当初的这个决定。”尼尔明白，斯奇默的话在逻辑上没有问题，但在内心深处，他实在无法将 “人类是由其他高阶生物创造出来”这个有悖常识的观念坦然地接受下来。 而且，对于究竟是不是卓尔金人创造了人类，他也仍然保留着相当程度的怀疑。 尼尔向斯奇默请求，能否有机会让他看看更多的史前人类、尤其是成年人类的状况。 斯奇默的神情显得有些严肃：“尼尔，目前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正是我的祖先们刚刚开始大批量制造人类的阶段，可以说，刚才带你所见到的那些孩童，就是他们在地球上生产出的第一批人类。在距离现在二、三十年前的时候，他们确实培育出了第一对人类样本，也就是你们圣经里所称的亚当和夏娃，但这对成年人类现在被安置在一个严格保密的处所，我无法进入，因而你也无缘得见。如果你想看看更成熟一些的人类嘛，我当然也可以带你去离现在稍晚一些的年代去走走看看。” 第十一章 “神农氏” 斯奇默与尼尔再次钻出虫洞时，眼前又是另一番景象：他们面前是一条汹涌奔流的大河，河水浑浊，泛着浊黄色的巨浪咆哮着流向远方。 此时正是中午时分，太阳高高悬挂在头顶，炽热的阳光照耀在泛着金光急速奔流的河面上，也照耀着大河两岸一望无际的绿色原野。 斯奇默带领尼尔慢慢远离河岸，走向远方的田野。尼尔一边走，一边不忘向斯奇默请教有关虫洞旅行的问题。 “大祭司，为什么我们进入虫洞后，不需要借助飞行器就可以实现旅行呢？”斯奇默耐心作答：“虫洞具有的方向性，这个特性在我们最初研究它的时候就发现了。每一个虫洞都只向着一个方向进发，它们是单向行驶的快车与车道的叠加，可以给置身其中的物体以加速度。因此，只要防护措施得当，进入虫洞做时间旅行的我们不需要另外乘坐航行器，这样也可以让虫洞发挥它最大的效率。黑洞巨大的引力会在旅行的前半程帮助旅行者加速，而后半程我们只要寻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确保旅行者可以被巨大的惯性抛离就可以了。不过，虫洞内部高强的电磁辐射对于我们太阳系的碳基生物来说却是致命的，所以，在旅行时，一定要穿着足以防护自身的隔离服才行。”尼尔觉得能用这种方式做时间和空间旅行的卓尔金人简直太帅了。 他半开玩笑地问斯奇默：“大祭司，假如我得到了您的这只腕表，再加上这套可以屏蔽辐射的防护服，是不是就能像您一样，随时随地做时间旅行了呢？” “理论上是这样。”斯奇默笑道， “但是，你还需要月球上的时空定位基站的协助才能完成旅行。不过，假如我丢失了我的表型控制器，我会第一时间通知我月球上的下属将它注销掉，这样你也就只能用它来看看时间了。我前面说过，这只腕表只是一个坐标发射装置，真正让你实现旅行的，还是我们架设在月球上的巨大的时空定位基站。其实，刚开始的时候，我们的旅行可远远没有现在这样便捷，当时我们还没有研发出这种戴在手腕上的便携装置，也没有可以定位到整个太阳系范围内的时空基站，那时候的我们如果想要展开旅行，需要真的在不同的时空位置修建出固定的端点，来作为虫洞的入口和出口，而没有铺设端点的地方，我们便无法到达。这有点像是你们现在的空港。说起这个，还曾经给你们人类造成过一些小小的困扰。我记得在远古时期地球上南美洲的的的喀喀湖边，我的祖先们曾经修建过一个时空旅行的端点，当时，曾经有地球人类目睹过他们在那里消失进入虫洞，但当时的人类完全不明其理，所以在那座‘空港’废弃之后，仍然会有很多的印第安萨满世世代代聚集在那里，他们一直把那个地方当成了通往天国的神秘入口，并膜拜祈祷，满心期待哪一天这个‘天国之门’还能够重新开启。”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一片开阔的平原。 焦黄色的土地上，因河流雨水的冲刷留下了沟沟壑壑的痕迹，几丛低矮的绿色植被稀疏点缀在向阳的坡面。 尼尔望见在平原深处，骄阳灼烤的地平面上，站立着十几个古铜色皮肤的人类，他们蓬头垢面，赤裸着上身，下体围裹着一片用来遮羞的布块；在他们对面，诡异地站立着一个身材高大、容貌丑陋、形似生了一只牛头，却又长着人身的怪物，那怪物正在比比划划地面对这群人类宣讲着什么，而在他的身后，竟然又远远站立着一个身着古代服饰的高大的卓尔金人。 尼尔与斯其默距离他们很远，尼尔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牛头怪物一只手里握着一把麦穗，动作夸张地对面前这群人类做着演示。 只见他用大手在麦穗上用力撸了一把，再用手指碾了碾，然后俯下身将手中的麦粒埋进土里，随后他又将一些麦粒放在自己粗硬的手掌上，两手相交使劲揉搓了几下，再将手掌上的碎屑送进口中。 他面前的十几个人类挤成一团，用尊崇又胆怯的目光看着他，毕恭毕敬地倾听，有的人间或还用手中的泥板和木笔做些记录。 那个卓尔金人动也不动地站在一旁观看，像一尊冰冷肃穆的雕像。尼尔正觉得讶异不可名状，只听斯奇默低声在他耳边说道：“尼尔，我们的运气很好，正巧遇见了远古人类学习农业知识的场景。那个牛头人身的，是居住在古代亚洲东部黄河流域的一位人类的首领和师长，他把包括耕种、医药等等一些基础知识传授给了当地人类，你们在东亚的祖先当时能够吃饱穿暖，离不开这位后来被称为‘神农氏’的首领的教导。”尼尔此刻却是大感惊奇，他关注的不是史前人类如何学习农业知识，而是惊奇于在远古的地球上，竟然会出现这样一种牛头人身的怪物，而且这家伙看起来还颇有智慧，聪明到竟然可以当人类的导师。 他扭头望向斯奇默，期待从他那里可以得到一些答案，但对方只是默默地在对他微笑，尼尔伸出手指着远处那个魔幻的场景，又回过头看看斯奇默，眼神里流露出焦虑，嘴里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斯奇默轻声笑了起来：“尼尔，你这个样子倒是提醒我了——我确实还没跟你提起过古代地球上生物的状况。实事求是地讲，那时候的地球……稍微有点儿复杂。在你们人类产生的前后，地球上还曾经存在着几种不为你们现代人类所熟知的古代生物，比如猛犸象和剑齿虎，也比如这种牛头人。当然，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就已经相继灭绝了，我作为现代卓尔金人，其实也不是非常了解，要不是这次回来亲眼见到……当然，如果你可以转变一下思路，或许也不难理解，毕竟自从你们这代人类被创造出来直到现在，都已经过去了6000多年，其中一定有一些你们不曾了解到的历史，就好比你们人类的起源……”尼尔不确定斯奇默是真的不明白他受到震撼的原因，还是故意在避重就轻，猛犸象、剑齿虎，再加上一百种恐龙，也不可能与这只牛头人身的怪兽同日而语，尼尔禁不住喃喃自语道：“可，这是一种智慧生物啊！”斯奇默冷静地说道：“是智慧生物没错，但并不值得你如此兴奋。有多少种智慧生物，都已经在地球漫长的历史长河中被淹没了，我们卓尔金人也是其中的一种。在当时的地球上，根据不完全的统计，仅东半球就有虎人、牛人、马人、蛇人等好几种半人半兽的生物，而在西半球的海岛上，还有一种与你们人类相似但完全是另外一种生物的‘海岛人’存在。那时候的地球，以你们现代人类久未经历大事的眼光来看，的确是相当魔幻，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智慧半智慧的生物，都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如今留存下来的只有你们人类一种了。不得不说，你们真的是非常的幸运。另外我说句题外话，尼尔，既然你都亲身来到了这个奇幻的史前地球做真实的旅行，我希望你的眼光能够放开阔一点，不要轻易因为一些超出你思维局限的事物而表现得大惊小怪。”尼尔被抢白了几句，稍显有点难堪，但他还是抑制不住自己强烈的好奇心，颇为急切地问道：“那么大祭司，您能告诉我，这些智慧生物后来是如何灭绝的么？”斯奇默道：“这个我将来会告诉你。简单来说，是复杂的历史演进导致的各种因缘使他们灭绝；从某种意义上讲，也可以说是因为你们人类终将崛起，所以他们必须灭绝。”斯奇默的表述虽然含混不清，但此刻他的语气已经明显地罩上了一层冰冷的寒意，尼尔觉得自己暂时不便再多问些什么了。 远处的牛头人又传授了那些古铜色皮肤的人类一些播种、收割的基本要领，接着大手一挥，这些 “学生”们便四散开来忙碌去了。尼尔静静地看了一会，突然又想到一件事情，他犹豫了一下，向斯奇默问道：“大祭司，我还有一事不明：请问为什么同是人类，我们却会出现不同的肤色？”斯奇默道：“尼尔，这是大自然塑造的结果。我做个类比，同一种动物，好比是虎、象、熊、狼等等，它们在不同的地域，表现出来的体貌特征都会有很大差异。你应该了解，地球上的不同区域，它们的自然环境是相差巨大的，有些地方炽热，有些地方寒冷，有的区域多水，有的位置干旱，人类同动物一样，也在不同的地域一代代地生活，长久的时间累积下来，自然而然就形成了人类不同的体貌。”尼尔直觉地认为斯奇默的话有些问题，但他此刻并不是很想深究，因为他的思绪仍然没有从远古地球上竟然存在着牛人马人等等智慧生物这件事里走出来。 他非常希望斯奇默能带他多了解一点有关这些史前神奇生物的事，而对于远古人类的生活状况，却反倒不是十分关心了。 斯奇默好像窥透了尼尔的心思，他调了调腕表，没过多久，两人面前又出现了一眼虫洞入口，斯奇默轻轻拍了拍尼尔的肩膀，带着他走了进去。 第十二章 蛇身人 这一次，他们来到了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尼尔不清楚这儿是地球上的何处，只望见身边有无数的参天古木层层环绕，耳畔听到阵阵婉转的鸟鸣，间或夹杂着一两声熊罴之类野兽的低吼。 斯奇默带引他向密林中走去，渐渐变得稀疏的阳光透过高大树木枝叶的缝隙斑斑点点地洒落下来。 尼尔的鼻孔里充斥着野生植物清新的气息，不时还能见到一些野鹿野羊之类的小动物在树丛深处向他们偷偷张望继而逃遁。 周遭的氛围让尼尔感到几分神秘的意味。两人在森林里穿行，一直走到太阳慢慢西坠。 斯奇默突然停下了脚步。尼尔惊奇地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一块形如篮球场大小的圆形区域竟然变成了光秃秃的一片，圆圈的外部树木仍然繁茂，但圆圈内部的树木，好像是被什么人齐根伐断然后又运走了，这使得密林深处的这块空地上，斜照的夕阳不受遮挡地倾泻下来，将这块圆形的区域变成了一座明亮的舞台。 更令尼尔感到讶异的是，在这块圆形空地的边缘，有几十个身上仅着简陋兜裆的男女人类面孔向内跪成一圈，每个人都紧皱双眉紧闭双眼，面上的神情半是凄苦半是虔诚，嘴唇不停翕动着念念有词。 尼尔正诧异间，突然听得密林深处传来一阵沙沙的声响，好似有人在用坚硬的器物擦刮地上的落叶与泥土，随着沙沙声越来越近，尼尔赫然见到有十几只身形高大、上半身是人身、下半身是蛇体的巨大生物，上体直立着由打丛林深处滑入被人类围起的巨大圆圈之中。 随着巨蛇的加入，跪成一圈的人类嘴里发出愈加响亮的诵祷声。巨蛇进入圆圈以后，依旧在空地上用腹部不停地游走，他们同样双眼紧闭，头部和尾部不停地震颤，磷光闪烁的暗黑色双臂一会抬起一会放下，同时嘴里也在默诵着什么。 在圆心的位置，有一只身着华丽衣裳的蛇人仰面向天，闭着眼睛静静地伫立。 尼尔完全被这奇诡的景象惊呆了，站在原地不敢再挪动半步。尼尔耳边传来斯奇默轻声的话语：“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史前蛇人了，尼尔，好好看看吧。”呈现在尼尔眼前的，似乎是一场神秘的通灵仪式。 只见蛇人们双目紧闭，却好像可以通过心灵感应认路似的，在空地上以越来越快的速度游走。 紧接着，他们行走的轨迹逐渐从杂乱无章变成了首尾相连的一条直列。 随着蛇人们行走速度的加快，圆圈边缘人类的诵祷声也越来越大，同时他们的上半身开始越来越剧烈地前后摇摆，几乎形如癫狂一般。 尼尔大睁着双眼惊奇地发现，这些行走的蛇人们竟然用腹部作为画笔，在地面上摩擦出了一个奇怪的图案：他们在跪着的人类面前划出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同时又在圆圈内部划出一个s形的曲线将之分为两半，奇妙的是，那些地上的枯枝和落叶，或许是由于蛇人们尾部的扫动，竟然都被集中到了s形曲线所分割的一半区域内，而另一半几乎是一片空白。 正在尼尔仔细端详地面上这个神秘图案的时候，所有的蛇人和人类的动作突然在一刹那停止了，有八个蛇人已经站立在了圆圈边缘，用自己将整个圆周均匀地分成了八段弧线；同时，又有两个蛇人站在圆圈内部两个s形线条凸起的内部，与圆心处的那个蛇人排成一列，用尾巴扫出了两个小圆并站立在那。 整个空地上一霎时安静下来。尼尔恍惚中感觉那些站立的蛇人和跪着的人类还在摇晃着身体，定睛看去却又是静止不动。 突然，所有的蛇人们举头向天，口中同时发出尖利的长啸，那声音高低起伏错落，如同乐音一般和谐，但在尼尔听来，那和谐却尖锐的和声中却掺杂着诡异的能量，仿佛穿透他的耳膜直冲入脑，强烈地扰乱着他的心神。 尼尔浑身燥热，有种也想跑过去加入到跪拜人群里的冲动，但最终还是捂住双耳紧闭双眼控制住了自己。 饶是如此，他额上的汗珠仍是涔涔落下，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不止。又过了良久，圆圈中心那个衣着华丽的蛇人慢慢俯下脸，睁开了眼睛。 其他的蛇人们也松弛下来，慢慢聚拢到他的身边。圆圈中心的蛇人好像对他的同伴们低声说了一些什么，其他的蛇人像印度人一样双手合十摆动头部，或许是表示理解的意思。 再后来，十几个蛇人在前，几十个人类随后，他们慢慢走向丛林的深处，直至消失在尼尔视线中。 尼尔长出了一口气，扭头向斯奇默投去探询的目光。斯奇默低沉的话音像是为这玄幻的一幕所做的注解：“蛇人，是地球上曾经存在过的一个神奇物种，他们有着与自然沟通的能力，也拥有魅惑人心的力量，这种神秘的力量，就算是我们卓尔金人，亦不能够完全了解。在人类文明形成的早期，蛇人也曾与人类杂处，人类曾经从蛇人身上学到了一些与自然沟通的方法，尽管，由于能力的限制，你们学到的只是一些粗浅的皮毛，但即便如此，也算得上是一种强大的力量了。”尼尔心下骇然，他的思绪尚未从适才见到的景象中解脱出来。 虽然刚刚只是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远远地窥探，但蛇人们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还是让他几近失控，更别提在树林里那些近距离拜倒在蛇人们脚下的古代人类了。 尼尔此刻才意识到，几千年前的地球竟然是如此奇幻诡异的一个所在，这里到底还有多少隐藏着的秘密，不为现代人类所了解呢？ 尼尔与斯奇默缓步走出树林，两人皆默然无语。此刻天已黄昏，但仍有落日的余晖在西天掩映。 尼尔不知道斯奇默接下来要将他带向哪里，举头望望高大的异族老人又觉得不便询问，索性便跟着他信马由缰地在原野上行走。 斯奇默沉默不语地走在尼尔前面，突然身形一晃不见了踪影，尼尔正自诧异，几秒种后却见斯奇默鬼魅般地再次出现，手里还提着一只不停挣扎的肥大野兔。 斯奇默从怀中摸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在野兔颌下轻轻只一划，那小生命脖颈处便汩汩地流出鲜血，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斯奇默用手里的尖刀将野兔的胸腹划开，又命尼尔去捡些树枝来。尼尔回转时，见斯奇默已将野兔的皮毛剥去。 斯奇默从怀中取出引火之物，燃起了一堆篝火，又用几根树枝做成了一个简陋的支架，将野兔穿在架子上放在火上炙烤，没过多久，便有烤肉的香味传来。 他与尼尔两个人席地而坐，每人手里攥着一只烤熟的兔腿，美美地享用起来。 此时暮色四合，天光完全黯淡下来，树枝在火中燃烧，散发出特有的烟火气，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草丛里的秋虫也来凑趣，在尼尔和斯奇默周围一声紧似一声地欢唱。 这一切都让尼尔感受到一股久违的荒野意趣。尼尔抬头仰望，天空繁星密布，如一颗一颗璀璨的宝石般缀满了整个天幕，但整个原野上还是漆黑一片，只有燃烧的篝火在浓墨般的夜色中撕开一角，照亮了两人身边的一小块空间。 斯奇默坐在尼尔身边，笑着说道：“点篝火，吃兔肉，坐在天地间感受自然，这种纯纯的野趣，我其实也是很久没有体味过了。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那些开疆拓土的先人们，他们的生活虽然艰苦，但收获的快乐，却远胜于你我这样的‘现代人’。”斯奇默沉默了片刻，话锋一转道：“尼尔，关于我祖先们的故事，其实我还没有跟你说完：当初，我最早的六位先祖们驾驶飞船来到地球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星舰上的刹比斯人并没有追杀过来，这是一件很不合常理的事情。不过，有一桩意外事件或许给了这件事一个解释，那就是与我的祖先们同来带地球的那个刹比斯族驾驶员，在来到地球一个星期以后，突然死去了，在那之前，我的祖先们一直把他囚禁在一个隐蔽的山洞里。祖先们普遍认为，是地球上无处不在的微生物杀死了他——我们卓尔金人可以在短暂的不适后逐渐适应了地球上的生态环境，而刹比斯人由于生理结构与我们差异过大，并没有熬得过地球上微生物的攻击——这或许也是星舰上的刹比斯人没有来到地球上的原因。”尼尔低声喃喃自语道：“真的是很幸运！”斯奇默斜眤了尼尔一眼道：“确实是这样。令人非常费解的是，在我们炸毁母星并迁徙到地球之后，刹比斯人的星舰便一直停留在卓尔金星的绕日公转轨道上静止不动，既没有跟随我们来到地球，也没有继续向宇宙深处航行。在那之后，又过了大约七、八百年的时间，我的祖先们终于又积累出可以重返太空的能力，他们便派遣飞船靠近刹比斯人的星舰去探看究竟，让他们吃惊的是，他们探明那颗撒旦之星虽然仍旧在宇宙中漂浮，但整颗星球却变成了一座空城，里面的刹比斯人完全消失无踪了！时至今日，我们也不知道他们是死在了星舰里，还是逃离星舰去了其他地方。再后来，我的祖先们尝试修复了星舰的动力推进系统，并将它移动到了地球附近，由此，刹比斯星才成为了环绕地球旋转的一颗巨大的卫星，那也就是你们如今所熟知的月球。”尼尔沉默不语，他的脑海中想象着刹比斯人最后一刻留在月球上的情景，并从内心感受到了他们当时的凄惶与无助。 卓尔金人、刹比斯人，真的是被命运之神牢牢绑缚在一起、又同样运命多舛的两个种族。 前者，由于异族的入侵，被迫亲手毁掉了自身的家园，如同一场森林大火中喷溅出几个火星般流离出了几个个体，逃奔到了遥远的另一星球，顽强地延续了自身的血脉；而后者，倾尽全星球的人力物力，花费了上千年的时间，才使自己远离了严苛的自然环境，但最后机缘巧合，报应循环，终究还是逃不脱覆亡的命运。 尼尔细细想来，心中不禁一阵唏嘘。更加玄幻的是，一直自诩为万物之灵的人类，在斯奇默口中，竟然只不过是另一星球上流离失所的智慧生命人为的造物，如果这件事情为实，那么对于一向自视甚高的人类，实在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尼尔迷离的眼神凝视着前方的黑暗，内心前所未有地感觉到宇宙的博大与自身的渺小。 尼尔望向身旁的斯奇默，这位老者正抬着眼仰望星空，篝火映照在他线条明晰的脸庞上，愈发显得他如天神般俊朗威仪。 斯奇默白色的长袍在无月的星空下闪烁着幽暗的光芒，披散在肩头的银发与同样是银白色的长须混为一体，在微风吹拂下轻轻飘摆。 他扭头看向尼尔，淡淡一笑道：“与我一路远来，你也辛苦了，今晚我们就露营在这里，你好好地休息一下吧。” 第十三章 疑窦 这一晚尼尔睡的很沉，不过却做了一个怪梦。他梦到自己的意识脱离了肉体，飘飘荡荡来到空中。 在他的脚下，蚁群般蠕动着一群无知无识的形似古代人类的生物，他们蓬头垢面，衣不蔽体，手上握着用削尖的树枝做成的扎枪和用锐利的石块制成的石斧，嘴里发出可怕的叫声，正在合力围捕一头怀孕的母鹿。 那母鹿东突西撞，但最后还是被这群原始人类所猎杀。饥饿的原始人聚集在被杀死的野鹿旁边，乱哄哄地用手里的石器砍削着鹿身，将鹿肉削下后便直接放在嘴里血淋淋地大嚼，也有人像野兽般伏在鹿尸上直接撕咬起来。 突然，远方天空中，一个身材颀长的卓尔金人飘然而至，尼尔看那人的眉眼，赫然就是斯奇默的长相，不过却穿着奇怪的上古服饰。 那卓尔金人来到大啖鹿肉的人群上空，发出清亮的长啸，那些古代人抬头望见他后，无不放下手中的食物向空中跪拜。 卓尔金人在半空中一抬右手，地上的一丛小灌木便忽地燃烧起来，他又魔法般将原始人啃剩的野鹿尸体隔空移到燃烧灌木的上方，鹿身在火焰的炙烤下发出滋滋的响声，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未几，鹿被烤熟，空中的卓尔金人使手势将火上的鹿尸放于地上，随后便飘然而去，地上的人们一拥而上，大呼小叫地撕扯着烤熟的鹿肉，美美地享用起来。 恍惚中，尼尔从天空中坠下，成为了这群面貌可怖的原始人中的一员。 烧熟的鹿肉早已被抢食干净，尼尔与身边的原始人一道茫然站立在原野上。 就在此时，天空中传来巨大的声响，只见一枚极其耀眼的金色圆盘从天际处飞来，那圆盘散发出巨大的光芒与热量，在这群原始人头顶划了一道弧线又向远方飞去。 原始人们发一声喊，如着了魔一般地一起追赶着那只圆盘奔跑起来，尼尔也混杂在人群当中，跟着大家莫名地向着圆盘飞去的方向撒足狂奔。 那圆盘在天空飞快地掠过，如一颗小太阳般向地面发散着光与热，原始人追赶着它，仿佛追逐着光明与希望，但渐渐地，开始有人由于体力不支而陆续掉队，到最后，只有包括尼尔在内的七、八个人还在不停地追赶。 不知跑了有多久，圆盘突然间停住，尼尔看到跟自己一起奔跑的原始人纷纷双脚离地飘在空中，同时间自己的身体也失去重力开始向天空飘去。 金色圆盘在尼尔的眼前越来越大，他的身体感觉越来越温暖，到最后，几个原始人竟然都被吸进了圆盘内部。 尼尔懵懵懂懂，感到眼前是一片刺眼的光亮，光亮中站立着一个身着长袍的高大身影，赫然是一个卓尔金人的模样，那卓尔金人低头端详着进入圆盘的几个衣衫褴褛状若痴傻的原始人类，面上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诡异神情，突然间，卓尔金人扭转身体走到一旁，身后闪现出一只全身黝黑的六足怪兽，那怪兽挥舞着粗壮的手臂尖叫着向尼尔等人扑来，尼尔大叫一声挺身坐起从睡梦中惊醒……次日天明，斯奇默又与尼尔通过虫洞旅行到另一时空，面前出现了几个卓尔金人带领大批人类在一条宽阔河面上修筑堤坝的场景。 这里的人类不再像尼尔昨天见到的那般粗陋与不堪，他们穿着样式统一的齐整衣衫，在河岸旁的森林中砍伐树木，又将粗壮的树干埋入河道两侧作为根基；接着，他们将大量的碎石填进用大竹编成的长笼里，一层一层堆积在河道上面。 几名卓尔金人鹤立鸡群般行走在人群里，不时给人类劳工一些指引，整个筑坝团队如军队般高效协作，一个上午就将河道收窄了许多。 斯奇默与尼尔站立在远处的高坡上观看了许久，直到中午工人们放工休息时才转身默默离开。 离开了卓尔金人与人类繁忙劳作的河边，两人走入一片森林之中，湍急的水流声与筑坝工地的喧嚣声在身后渐去渐远。 斯奇默对尼尔说道：“这一两天，我带你走马观花，见到了一些远古人类的生活场景，除了满足你的好奇心以外，其实无非是想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你们人类乃是由我们卓尔金人创造所产生，并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与我们共生共处。人类如今在地球上的统治地位，离不开历史上卓尔金人所起到的关键作用，说直白些，我们是你们的造物主，是你们一切文明的滥觞与源头，这一点，我想你不会再有什么怀疑了吧？”尼尔此时的心情颇为复杂。 一幕又一幕眼见的实景，让他无法对卓尔金人与人类曾经共处过这个事实产生怀疑，即便人类是否是由卓尔金人创造出来的这件事尚且存疑，但卓尔金人曾经给予过早期人类巨大的帮助，看起来应该是铁定的事实了。 不过，这一切表象的背后，似乎又隐藏着一些他现在还参详不透的深意。 尼尔沉默半晌，没有立刻回答斯奇默的问话，斯奇默也默然不语，仿佛在探究尼尔的脑袋里的所思所想。 短暂的沉默过后，尼尔说道：“大祭司，我并不怀疑您的祖先曾给予过我的祖先智慧上的指引，甚至‘上帝造人’这件事，我基本上也不再怀疑。但我必须要说，当时您的祖先制造人类的起因，并非出于什么高尚的目的，按照您的描述的和我所看到的，老实地讲，远古卓尔金人之所以要制造人类，只是想得到一些可以批量生产的劳动力来为他们服务，说直白些，我们在你们的眼里，无非是一些……高级的牛马而已。”斯奇默低头思忖了片刻，对尼尔说道：“在某种意义上，我并不否认这一点，或许你说的没错，但是，我更愿意将我们与你们的关系理解为是一种伙伴而并非一方对另一方的役使。你当然知道，你们人类与牛马有着本质上的不同：动物的需求非常简单，一旦基本的温饱得到了满足，它们便去休息、闲逛、嬉闹，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作为，但你们人类可远远没有这么简单。你们拥有远比其他动物更加高级的大脑，这使得驾驭你们比驾驭其他动物难上千倍。你们行为多样，思想复杂，懂得伪装，知晓进退，你们还可以从纷繁的事物表象中总结出简单的规律并不断向更高的知识结构去迈进，更了不得的是，你们还有着黑洞般无法估量的私欲，你们对物质世界与精神世界的渴求同样无尽无休，深不见底，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在历史上，形成一定数量规模的你们很快就脱离了我们祖先的约束与控制，在很短的时间里不断延伸到这个星球的各个角落。说实话，这种情况，是你们的创造者——当时的卓尔金人也始料未及的。在我们把你们创造出来不过几百年之后，你们祖先中的大多数人就纷纷离开了我们，你现在看到的这种‘人神共处’的时间，其实也并没有持续很久。”尼尔心念闪动，嘴上脱口而出：“那么，恕我冒昧，当初你们为什么不去复制自己呢？”斯奇默强打耐心说道：“这是另一个层面上的问题。且不论他们当时是否有复制自身的能力，就算是有，这个方案一开始也应该是排除在外的，因为假如大量复制的是卓尔金人自己，这个计划便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如此一来我们所要创造的就是自己的兄弟姐妹，而不是一种……呃……一种不同于我们的异族了。同时，这在情感上也让人难以接受，你可以想象一下，如果你们人类有朝一日也获得了排列基因创造生命的能力，你们也不会轻易地便复制自身，这样的话，将会牵扯出一系列始料未及的问题。”尼尔对斯奇默的解释不置可否，同时，他的头脑里又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些片段，这些片段阻碍他全盘接受斯奇默版本的人类简史，并让他不吐不快。 尼尔道：“大祭司，你知道，我们从小就被教育说人类是在漫长的时间里由猿猴一点点进化而来的，同时，我们也在全球各地有着大量的考古发现，考古学家们曾在不同年代的地层里发现过许多古人类的化石，它们有几万年前的，也有几十万乃至上百万年前的，这些化石曾经的主人们在形态上与我们略有差别，但都非常接近，这些发现，都是人类进化论无可质疑的佐证。而且，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发现过那些牛头人或是蛇尾人的化石遗骸，对于这些，您又如何解释呢？”斯奇默似乎有些愠怒，他的语气变得冰冷起来：“你所看到的那些牛头人和蛇尾人，都活生生地在地球上存在过，并不是我凭空捏造出来的。另外，尼尔，对你的这番话，我真的不知该作何评价，我未曾想到，几千年的时光过去，你们人类的头脑还是这样的顽固僵化。不客气地说，你们人类所谓的考古，都是些三分实证七分想象修修补补东拼西凑的成果。你是否清楚，直到现在，你们也并未发现过一具完整的古代人类躯体化石，你们那些所谓的发现，只是不同年代地层里的遗留物参差掺杂形成而来，更别提你们对于化石年代的测量，也存在着巨大的偏差了。我承认远古地球上可能生活过形如你们人类一样的生物，甚至那也是一种或者多种智慧生物，但就像平行宇宙一样，他们与你们这代人类并不相干，而你们这代人类的起源，唯一正确的答案，就是我带领你看到的这些实景。” “但是……”斯奇默打断尼尔的话，突然发问道：“尼尔，你告诉我，你们发现的这些所谓的古代‘人类’化石，样貌是否跟现代人类相同？” “不完全相同，总归会有些差异，比如身体结构、脑容量之类。” “这些与现代人类有着显著差异的化石，按照你们的鉴定，最晚出现在什么时候？” “据我所知，应该都在几万年以上。” “我们制造你们人类，是在什么时间？” “按您的说法，是在距今……哦，距离我出生大约6000年以前。” “好，我再问你，根据你们的研究来看，你们发现的这些古代人类，会不会说话？” “严格意义上来讲应该不会，至多也只是像动物一样‘说话’。” “会不会写字？” “不会。” “会不会制造工具？” “会制造一些简单的工具，您知道，一些粗糙的石器之类。” “你们人类会不会这些技能？” “当然，会的，但这也可能是长期进化的结果，从一开始，我们并不……” “好了好了”，斯奇默打断尼尔的话， “我想说的是，你们这代智人，真的是无知愚昧又狂妄。是什么支撑你们认为，历史上真实的情形一定就是你们所设想的那样呢？是什么让你们武断地判定，只有你们人类会说话写字和制造工具，而历史上出现过的其他智人就只能像动物一样地生活呢？或许他们曾经创造过的文明，还远远在你们之上也未可知呢。另外你所说的进化，是第一等荒唐透顶的理论，动物的体貌特征或许可以‘进化’得略有不同，你们人类的皮肤也可以由白色‘进化’到黑色，但物种之间的隔阂，除非经历了极其久远的岁月，否则是任何进化也难以打破的。就像你们自认的所谓近亲黑猩猩，他们也经过了几万年的进化，但为什么现在还没有变成人类？” “这个”，尼尔仍勉力坚持道， “或许还没有达到一定的时间。” “时间，时间”，斯奇默悠长地叹息道， “是的，时间或许可以改变一切，但是你我，包括宇宙中的其他物种，都没可能一直顺遂地活过如此长久的历史周期，也没可能不经过时间穿梭便可以看到这一结果。 “尼尔，我要告诉你的是，你所说的那些被你们在地壳中发现的所谓古代人类，确实在久远的年代里出现过，但他们当时实际的样子，并不是你们自己在头脑里推演的那样，对于他们，你们可以说还一无所知。至于古代牛头人和蛇尾人的尸骸，可能还埋藏在高山的冰层中，也可能失落在几千米深的海底里，只是你们恰好还没有发现罢了。还有一点我要订正你的便是：猴子永远是猴子，猿永远是猿，就算再过几万年几十万年的自我进化，它们也不可能不借助外力兀自变成了人；而至于你们这代人类，则完全是我们卓尔金人用生化手段创造的结果。并且，我不讳言，让你明白这个事实，是我这次带你来到远古地球的唯一目的！”尼尔默默垂首，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他心里其实还翻涌着一些疑问，犹豫再三，他还是勇敢地将一个最大的问题向斯奇默抛出：“好的，大祭司，我认可您的说法。但我最想知道的是，在后来在地球上，又发生了什么变故，让曾经与我们共处的你们以及那些牛人和蛇人，最终全都消失了呢？”斯奇默冷冷道：“尼尔，这个问题，你曾经问过我一次，我当时告诉你，在适当的时候，我会让你知道答案，但很遗憾，现在却不是这个时候。” 第十四章 神的警示 斯奇默与尼尔，两个人默然无语向树林深处走去。一片乌云将太阳遮住，林中的光线变得愈发昏暗，天空萧瑟，四处静寂，只有两双脚踩在叶片上发出刷刷的声音。 在一条小溪边，斯奇默停下脚步，尼尔抬起头，看到斯奇默睁大了两只眼睛在注视着他，目光中流露出复杂的神情，尼尔不知道这双眼睛背后的主人在想些什么，他的内心有些闪躲，但还是勇敢地一直抬头与对方对视。 四道目光在空中交汇了一会，只听斯奇默沉沉说道：“尼尔，我有一些问题想要问问你。”尼尔举目望着斯奇默，感觉对方如一尊巨像般立在自己眼前，他身上的长袍和白色的须发在风中轻轻飘动，仿佛天神般凛然不可侵犯。 斯奇默缓缓问道：“尼尔，你来到月球之后，在遇到我们的巡逻队员之前，都去了哪里？”尼尔心道，果然还是来了，他的心脏开始怦怦狂跳，但还是竭力让自己显得平静，没有过多的思考，几乎就像本能反应似的，他的回答冲口而出：“大祭司，我与您刚见面时便对您说过，走出登月舱后我见到了一道强烈的闪光，接着就被一股奇怪的力量拉扯着穿透地面，一直向下跌落，直到最后掉进了污水池里。” “你跌落了有大概多长时间？” “大约有四、五分钟。” “我们的队员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上岸多久了呢？” “这个，我没有很确切的印象，十几分钟，或者二十几分钟。” “可是你知道么，从你走出登月舱，到我们找到你，当中间隔了有一个小时又十五分钟之久。” “这个，我……我没什么可解释的，实际上，在向下跌落的过程中，我已经被撞晕了。我应该是在下水通道里漂流了一段时间，后来才苏醒的。” “尼尔，尽管月球对于你来说是个新奇的世界，但你要知道，这种莫名从地表穿越到地底的事件，以前还未曾发生过。” “那么，我真的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大祭司，你知道……那毕竟是……你们的地盘。”斯奇默沉思了一阵，又问道：“尼尔，对于我这几天向你讲述的事情，尤其是你们人类是被我们创造出来这件事，你现在是否还存在着什么怀疑？” “应该，应该没什么怀疑了。” “呵呵，希望如此。”斯奇默正色道， “尼尔，你是否了解圣经中摩西带领以色列人走出埃及的故事？” “当然。” “那么你也一定知道，当时耶和华让摩西和亚伦在法老面前所行的第一个神迹是什么。”斯奇默的这一问话让尼尔猝不及防，他迟疑道：“应该是河水变成血水，河里的鱼全都死亡。” “尼尔，你来看。”斯奇默话音未落，右手就闪电般向着面前的溪水挥去，他宽大的衣袖裹挟着一股强大的气流，随着他挥舞的手臂激射出去，六、七米宽的河面上好似被一排榴弹炮击中，巨大的水花四处飞溅，河底被炸裂的碎石与河里被炸死的鱼砰地飞上天空，又乒乒乓乓地纷纷掉落在岸上。 尼尔被吓得目瞪口呆。斯奇默面无表情地问道：“尼尔，你是否知道耶和华毁灭索多玛和蛾摩拉的故事？”尼尔大张着眼睛和嘴巴望着斯奇默，不敢回答。 “尼尔，你来看。”斯奇默再次挥出右手，身后的树林猛然间好似被一百只火焰喷射器同时狂喷，十几米宽的树木轰的一下子全部燃烧起来。 尼尔吓得不由自主地倒退，他看着斯奇默的脸，感到肝胆俱碎。斯奇默站在熊熊火焰面前，像一个来自末日的审判者，火光映红了他的双眼，燃烧的树木发出的噼啪声也遮盖不住他洪亮的话语：“尼尔，索多玛和蛾摩拉因为不相信上帝而被毁灭，我希望这个故事能对你有所警示。”离开燃烧的森林，尼尔的内心乱成一团。 刚才的情景像一个突如其来的噩梦萦绕在他的脑中挥散不去，又像一盆从天而降的冷水把他从头到脚彻底浇醒。 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此刻的处境，小心翼翼地探究自己所面对的这个人——或者说是神的内心的所思所想。 他用心揣测斯奇默带他来做这一趟史前之旅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但却始终不得其解：“生活在月球上的异族，有着远超人类的文明，号称是人类的缔造者，对人类历史产生过巨大的影响，同时也对人类文明发端以来的所有生活轨迹了如指掌，但就是这样一个种族，几千年来，却始终躲藏在貌似并不舒适的月球内部，对曾经生活过、又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离开的地球，只作一个隔岸观火无垢无净的观察者，从没采取过任何行动，以人类的角度来体察，这实在是一件荒谬绝伦的事情。与此同时，对于我这个首次登月的人类个体，他们却显示了出了可以说是过分的热情，不但对我详细解释自己族群与敌对族群错综复杂的前世今生，还大费周章，亲身带引我穿越时空，亲眼目睹远古地球人类与他们祖先一起生活的场景，不厌其烦地对我灌输人类乃是由他们所创造出来的‘史实’，可对于我提出的最大的疑问，却始终避而不谈。”尼尔想破了头，也得不出一个所以然。 他偷眼望向斯奇默，对方依旧面沉似水，尼尔无法可想，干脆放空大脑，告诉自己听天由命好了。 斯奇默双眼轻瞥看了看尼尔，轻轻摇了摇头。他停下脚步，望着尼尔脸上掺杂着焦虑与赌气、又有些担惊受怕的表情，轻声笑了一下，又用一种平和的语气说道：“尼尔，作为一个长者，我为我刚才的行为向你道声抱歉，我本不想在你面前展现出我的这一面的。我清楚现在你心里面在想些什么，你的那些疑虑，我也承诺一定会为你解答，不过这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那么眼下，我想我可以跟你说说有关月球的事情。 “月球——昔日的刹比斯星，它是曾经毁灭了我们母星的万恶之源，到后来，时过境迁，它又成为了我们从茫茫宇宙中缴获的超级星舰。它本来只是不需要依赖氧气生活的刹比斯人的黑暗巢穴，而当我的祖先们把它带引到地球轨道之后，他们就艰难地、持续不断地把它改造成了适合我们卓尔金人、以及你们人类居住的第二星球。 “改造月球是一项艰苦卓绝的工程，尼尔，你应该可以想见到那需要耗费多么大的心力。从它刚刚来到地球轨道到完全适合居住，我们陆陆续续花费了六、七百年的时间。这其中，有一件值得你骄傲的事情，那就是有大量的地球人类也加入了这一工作，实际上，没有人类的帮助，光靠我们卓尔金人自己，不可能完成这样浩大的工程。”斯奇默忽略掉了尼尔脸上的讶异神情，又接着说道：“不需要依赖氧气瓶而可以在月球上生存，是我们首先要达成的目标。为此，我和你的祖先们，从微小的局部开始，像蚕吃桑叶一样，在环境恶劣的月球内部一点一点地挖掘、封闭、改造和建设。我们首先要在月球内部修建出若干个密闭的空间，然后再利用一些化学试剂和厌氧生物，创造出一套可循环供氧的装置，接着还要从月球内部的冰山那儿获取大量的淡水构成水循环系统，继而又在这个基础上培育出可以在月球内部生长的植物和动物作为食粮。基本的生存条件满足以后，我们又进一步改善生存环境，建造人口聚居地乃至城市……那简直是一件史诗般的壮举。那些拓荒的年代，尽管我没有亲历，但是从祖先们遗留下来的记载里，我也能够完全感受到你我的先人们所付出的那份艰辛。 “你一定很好奇，既然我们已经来到地球上生活，为什么还要劳神费力地建设月球基地，其实这个原因说来也很简单。我曾经跟你提到过，远古的地球，并不是一块风平浪静的和平之地，远在我们到来之前，地球上就已经生活着若干种有着高级智慧的生物，他们错综复杂地分布在地球的各个区域，长期以来此消彼长，不断演进，而在我们来到地球以后，当然就会不可避免地与他们发生接触。尽管我们掌握着先进的科技，但是我们作为外来者，只有着很小的人口基数，同时，由于我们平和的性情，也不愿意与这些地球的原生居民发生冲突，所以，我们一方面创造人类，用以壮大自身的力量，另一方面，我们也想把月球改造成可以驾驭的巨大天体，这样的话，即便有一天我们在地球上的生存发生了危机，也仍然还可以有另一条可行的退路。正是在这种想法的指引下，我们才不辞劳苦地将月球移动到了地球附近，又接连耗费了数百年的时间与巨大的精力来改造它使它变得宜居。 “尼尔，你一直在追问我远古卓尔金人和那些牛人蛇人后来的下落，这件事，虽然说起来有些悲剧色彩，但我并不是不能告诉你，只有在你清楚了解了我们改造月球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以后，我才能跟你接着讲述下面的故事。” 第十五章 改建月球 斯奇默道：“尼尔，我前面说过，你的祖先与我们共同亲历了改建月球的始末，月球能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他们功不可没。所以，初次与你见面时，我曾经对你说过，你只是现代地球文明下首次踏足月球的人类而已，而在遥远的史前，就已经有无数人类曾经来到过月球了。圣经上记载说，亚当的后裔以诺与神同行，实际上以诺即是被派遣到月球上的人类当中的一个。以诺以及他的后代子孙们，几百年间就一直生活在月球上，他们亲眼见证了这个有着地球四十九分之一的宇宙天体，是如何从当初刹比斯人的黑暗巢穴，变成了今天适合我们太阳系生物居住的第二家园。”斯奇默意味深长地看了尼尔一眼，又接着说道：“随着月球发展得越来越好，当初登上月球的地球人也越来越不想回到地球，那里没有洪水猛兽对他们的生命构成威胁，也不必劳神费力地狩猎或耕种，他们只须完成我们交付给他们的工作就可以了。更重要的是，在那个梦幻般的‘天国’里面，他们终于可以实现了与神同行的梦想，相较于在地球上生活的同类，他们可以跟他们的神靠得更近，他们每时每刻都可以得到神的关爱，聆听神的教诲，他们开启了心智，生命得到了升华，就像……就像你现在感受到的这样。”听着斯奇默的陈述，尼尔默然不语。 对方刚才劈河烧树的画面还像放电影一样在他的脑海里闪回。斯奇默那样严厉地警告尼尔不可以对他产生怀疑，但，或许正是基于人类的天性，对方的话越是斩钉截铁般肯定，尼尔就越是会翻来覆去地揣摩。 尤其是现在，尼尔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对面前这个异族长者的话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他的直觉告诉自己，斯奇默的话不合逻辑：渴望与神同行，这不是人类的思维方式，除非是远古时期人类的头脑尚未发育健全，又或者对方口中讲述的，竟然是与如今人类并不相同的另一种人类？ 斯奇默还在接着叙述：“与登上月球的人类相比，留在地球上的你的祖先们，经过上千年的演进，情况就变得比较复杂了。首先，由于严苛的自然环境的摧残，你们的寿命比起刚刚被创造出来的时候，是大大地缩短了；同时，由于远古卓尔金人对你们这些拥有高等智慧的创造物们采取了放养式的松散管理，随着远古人类与我的祖先们渐行渐远，你们的品性也慢慢地变坏了。在某个历史节点，由于人类当中异化出的一些不良分子的煽动，有越来越多的原始人类从他们的神的身边叛逃出去。你们历史上第一次出现了族群内部的首领，他带领人类一步步向歧路上走去，慢慢地你们形成了阶级、军队以及国家，你们在所谓强者的带领下征战杀伐，从其他物种以及同类那里攫取更多的土地和财富，只为满足你们内心永远也无法填满的欲望的沟壑，你们就像一群迷途的羔羊离开了丰美的草场，又像一群懵懂的孩童拿起了危险的刀枪。打从失去卓尔金人教导的那一天起，你们内心深处潜伏的恶便驱逐了原本的善，像无法控制的山火一样，侵占了原本纯净的身心。该隐因为嫉妒和不能更好地取悦上帝而杀死了他的弟弟亚伯，这个故事好似一个邪恶的预兆，一个悲惨的隐喻，打从那时起，人类便一天比一天变得更加贪婪和凶恶。你们巧取豪夺，不劳而获，侵占其他物种、同类、甚至是你们的神的成果，你们觊觎着权力、土地，甚至连神的星球也不放过。你们的祖先中有从月球上返回地球的成员，他们向其他人讲述了天上的美好，那些从没有去过月球的人类中间便有一些胆大妄为的，竟然异想天开，借由天梯私自从地球攀爬到月球，我们的祖先被你们搞得不胜其烦……”尼尔的思绪被一个新鲜的词汇从迷茫中暂时抽离：“天梯？那是什么东西？”斯奇默道：“天梯，是我们架设的连接地球和月球之间的运输工具，主要用于运输物资，偶尔用来载人。你知道，月球建设期间，需要有大量的材料在两星之间传递，所以我们使用了非常轻便且超高强度的材料，搭建出连接地球和月球的轨道，使装载物资的货仓可以在轨道上运行，这便是所谓的天梯。天梯的一端连接着月球表面，另一端则架设在地球的崇山峻岭之上，它们在数百年的时间里有条不紊地运行。在月球的基础建设接近尾声的时候，天梯已经很少被使用了，但作为一种备用的运输方案，我们的祖先并没有将这些天梯全部拆毁，也正因此，地球上有些疯狂的人类，便想尝试通过攀爬天梯到达他们心目中神秘的天国。卓尔金人出于最大的善意，无法完全阻止人类的这种行为，到最后不得不忍痛将所有天梯尽数斩断。不过，人类到达天国的梦想却无法被遏止，你们圣经中所记载的巴别塔、希腊神话中的雅各布天梯、还有童话里的杰克与豆茎等等，讲述的无不是史前天梯的故事。”斯奇默的解释也勾起尼尔脑海里有关天梯的记忆：在20世纪初，就曾经有人提出过借用 “天梯”来探索宇宙的设想（原理相同，不过名称有异），甚至在实施登月计划的时候， “天梯”也曾经作为后来被批评为幻想有余可行性不足的一种方案被提交给nasa。 其实， “天梯”计划无法达成最关键的一点，是人类到目前为止也没有找到一种既轻盈又廉价且足够强韧的材料来建造这种直通天地的轨道。 不过，虽然人类无法实现，但在远古时期由人类的创造者卓尔金人搭建成功，应该是完全有可能的。 可是，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此……尼尔忍不住又向斯奇默问道：“大祭司，我实在无意冒犯，只是，作为一个宇航员，我实在不能明白，地球与月球的距离有40万千米，我们乘坐高速的宇宙飞船也需要航行四天才能到达，那么远古的人类，仅凭微小的肉身，是如何从地球爬到月球上的呢？”斯奇默脸上的肌肉微微抖动，他对尼尔笑了一下，可是略显尴尬：“尼尔，远古地球和月球的情形，与如今略有不同，我此刻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可是你要明白，我所告诉你的，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故事。 “人神共处的日子持续了大约1300年的时间，到最后，就像圣经上所描述的，我们对你们一次次地失望，最终决定将你们放弃。你们是我们创造的孩子，可是我们却没能将你们教导的更好。或许，真的是你们最初的基因里就已经掺杂了堕落和自我毁灭的成分。到距离你出生4700多年以前，也就是大约公元前2700年左右的时候，卓尔金人决定给予地球上的人类一次最严厉的惩罚。” “大洪水？”尼尔不禁冲口而出。 “你错了，尼尔，卓尔金人不会杀掉自己的孩子，虽然就在同时，地球上也确实发生了浩劫般的洪水，但那却不是卓尔金人主观意愿所造成的……这是两件不同的事情，我以后会对你慢慢讲述。”斯奇默沉默了片刻，接着说道：“好吧，尼尔，你刚才问我人类通过天梯爬到月球上的事情，我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你，你需要了解的一桩事实是，当时的月球和地球，并不像今天相隔的那么遥远。”尼尔内心暗自吃惊。 斯奇默又及时终止了这个话题：“卓尔金人作为仁慈的造物者，一直对我们所创造的人类保持着最大程度上的宽容，我们始终相信你们可以走出迷雾，回归正途，但是，一千多年过去了，当我们发现人类并非像我们当初创造时期待的那么简单善良的时候，当我们看到你们一天天变坏却又无力改变的时候，我们决定离开你们，结束与你们共同生活的状态。 “我们对你们的惩罚就是驾驶着月球离开，让你们在恶的泥潭中自生自灭。 “不过正像中国人的一句俗语：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此时地球上的自然环境也发生了一次巨变：在我们离开的时候，地球在宇宙空间的姿态突然发生了奇怪的偏转，原本斜射在北半球上的阳光突然变成了直射。这样的巨变导致地球急剧升温，覆盖在北极的冰盖在太阳的烘烤下几乎全部融化，由此便引发了一场席卷整个半球的巨大洪水。这场灾难来去匆匆，仅仅持续了几个月的时间，不过即便如此，巨大的洪水仍然淹没了北半球上大片的陆地，只剩下一些高山和高原仍然保留在水平面以上；陆地上绝大多数的植物、动物，包括你见到的兽人以及史前人类，几乎都被这场洪水吞没了。”尼尔惊骇道：“所以，圣经上记载的大洪水，是真实发生过的了？” “一点没错”，斯奇默低头望着尼尔，语气变得低沉起来，就像他在讲述卓尔金星是如何消亡的时候那样， “这段惨痛的经历，对于你们人类来说短暂且深刻，它在那些幸存下来的人们心底，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所以，大洪水的故事藉由口口相传，大量地保留在了你们各个地区人类的上古传说里。其实，在这场灾难发生之前，我们的祖先便对地球上的人类发出过预警，所以，圣经里记载的诺亚方舟的故事，在某种意义上也的确真实发生过。当然，诺亚方舟只是一个寓言而已，一个小小的方舟是无从拯救地球上千千万万的生灵的，人类和陆地上的飞禽走兽，还是靠着逃到高山和高原的上面，才得以保住了性命……”在尼尔眼中，斯奇默滔滔不绝讲述的双唇好像电影镜头般慢慢推远，他的声音也如同蒙上一层烟雾般渐渐模糊，与此同时，一个巨大的疑团越来越清晰地在尼尔的心中升腾：既然地球与卓尔金星的自然条件十分相似，那么为什么在卓尔金人来到地球以后，还是会锲而不舍大费周章地去改造原本是他们仇敌的巢穴——月球？ 并且，在业已于地球上生活了一千多年以后，仅仅是出于对人类的厌恶，他们便能够退回到那个自然条件和生存环境都远远不及地球的小星球上去，而将这颗无论怎样看都很完美的蓝色星球拱手让给他们的造物？ 卓尔金人真的会高尚至此么？这已经不是高尚与否的问题，这完全是一件有悖常理的事情。 在这个弱肉强食遵循着铁血法则的宇宙里，尼尔不相信会有这样的智慧生物存在。 逼迫他们离开地球的，只怕远非道德沦丧的人类这么简单。可那究竟又是什么呢？ 斯奇默给出的这个解答，非但没有消除尼尔心头的疑问，相反却将这个疑问的空洞撕扯得越来越大。 尼尔心中盘桓着这个疑团，再想想自己现时的处境，一时间感觉坠入了漆黑冰冷的深谷。 但是出于对斯奇默之前恐吓的惧怕，尼尔已经不敢再对他的话发起质疑了。 斯奇默这时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他对尼尔说：“尼尔，你有没有兴趣再跟我去看一下大洪水时地球上的情景？”此时日已西坠，夕阳斜照在绿色的原野，不远处一条小河也被阳光涂抹得金光闪闪，河面上闪耀着粼粼的波光，显得分外美丽。 尼尔举头仰望，看到斯奇默高大的身影沐浴在斜阳里，整个人被阳光勾勒出了一圈金黄色的外廓。 不知是由于对方高大的身材还是自己脑中的错觉，尼尔看到夕阳中的斯奇默竟然在地面上投射下一大一小两个影子，同时身体也如天使般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尼尔迟疑地说：“大祭司，对不起，我的脑袋现在乱的不行，身体也感觉有点虚弱，或者，我们可不可以在这里稍微休息一下，等明天您再带我去大洪水的时期参观好不好？”尼尔第一次拒绝了斯奇默的要求，心里怕的要命。 斯奇默望着尼尔，脸上慢慢浮现出了一丝笑容，可这笑容与之前尼尔所见的完全不同，那阴冷的感觉让他的肺腑中都生出了寒意。 斯奇默冷冷道：“尼尔，你一定不愿意见到我对你发出第二次的警告。我们此行，不是来度假观光的，我老实告诉你，你此次回到地球的目的，将是代表人类迎接神圣的使命。不要怀疑你的神，不要质疑我向你讲述的一切。我对你这趟旅程的所有安排都另有深意。相信我，你最好不要在这里过夜，相比这里寒冷乏味的黑夜，你或许更愿意看到大洪水的景象。相信我。” 第十六章 缔约 从虫洞出来以后，尼尔又一次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他与斯奇默此时身处在一座陡峭的山峰之上，这里充满积雪，异常寒冷，远处是一片开阔的平原，平原上面也点缀着片片冰雪，隐约还可以见到一些羊群和放羊的牧人在缓慢地移动；更远处，尼尔依稀望见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史前人类在向他所在的方向拼命地挥手，接着又很夸张地向他驻足的这块山峰伏地跪拜。 尼尔感到疑惑不解，可一时之间也想不透个中缘由。尼尔的视线从怪异的原始人身上移开，极目远眺，满眼所见的，无非是浩浩荡荡接天蔽日无穷无尽的海洋，不过眼前的海水并非湛蓝澄清，而是像泥浆一样泛着黑色的泡沫，肆意奔流。 在尼尔与斯奇默的身后，也有海水在不断地凶猛拍打着岩壁，仿佛要将这里的生命也一并吞噬。 在目力所及的天边尽头，尼尔奇怪地发现，似乎有一只半圆形的黑色巨碗，倒扣在天海的交界处，占据了几乎整个远方的地平线。 尼尔睁大了眼睛仔细辨认，也无法认清那是记忆里的一座什么山峰。总之，远古的世界处处透露着诡异难解的样貌。 尼尔疑惑地抬头看看身边的斯奇默，后者只是面无表情地矗立在自己身边。 斯奇默站立在尼尔旁边，身上的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尼尔，此刻在我们脚下的，乃是位于地球西亚土耳其境内的亚拉腊山。如今海水几乎淹没了欧亚大陆的大部分陆地，这里便也成为了一座孤岛。 “洪水肆虐的时候，淹没了绝大多数的陆地，地球上只剩下喜马拉雅山脉、高加索山脉、阿拉斯加山脉等等一些高山还暴露在海平面以上，这些高地成为了人类以及其他动物最后的避难所。不过寒冷的气候、短缺的食物加上氧气稀薄，也使侥幸逃到这里的人类举步维艰。当时的人们不了解大洪水的真正原因，突降而至的灾难，让你们觉得是上帝降罪给你们，是上帝让你们遭受了巨大的磨难。 “洪水只是在地球上短暂地停留了数月，接着就渐渐退去了。存活下来的人类慢慢走下高山，又开始重建家园。洪水几乎摧毁了你们全部的文明，那些曾经取得的进步，朝夕之间都成为了泡影，你们又要从零开始了。而这次不同的是，不再有卓尔金人或者古代兽人对你们进行帮助和教导，一切都要靠人类自己了。不过，实际上，自那时起直到你登上月球为止，我们其实并未完全离你们而去，我们只是不像大洪水之前那样，以肉身的形式生活在你们周遭，而我们对你们的影响，仍然持续存在着，这种影响，偶尔会以神迹的形式显现在极少数的人类面前。”尼尔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斯奇默微笑道：“尼尔，你能理解这种变化的涵义么？这意味着，在我们创造了你们大约1300多年以后，你们与造物主的关系发生了改变，你们从与神共处的时代，进入到了与神缔约的时代。这个时代自大洪水开始，一直延续到今天。我们卓尔金人实际上还在暗中指引着你们的生活，只不过这种指引，不再像远古时期那样直接发生，而是通过人类中的义人、圣人、先知，以神的代言人的方式作用到全人类的身心。我们的教诲，从对你们的言传身教，转变成存续在所有人类心灵中的一种信念。想当年，我们与诺亚缔约，以彩虹为记，让存留下来的人类和其他生灵不再遭受巨大洪水的侵害；再后来，我们与摩西缔约，指引他带领以色列人走出埃及，让他成为基督教、犹太教和伊斯兰教共同的先知，受到世代人类的敬仰；尼尔，如果此刻我也将与你缔约，不知你心里又会作何感想？”尼尔被斯奇默的话吓到了，脸上变了颜色：“大祭司，这……这话是什么意思？”斯奇默深情地说道：“尼尔，我的孩子，自从大洪水之后，你们已经失去你们的上帝几千年了。你们在黑暗中痛苦地摸索，茫然无助，流离失所，同时又互相欺骗，互相杀戮，正如一群迷途的羔羊，也似一群失去了父母的孩子。当年，我们看到你们的恶在地球上横行，一时冲动离弃了你们，可是你知道么，作为你们的上帝，我们还是一直关心着你们，在远方注视着你们，我们从未曾真正地远离你们。如今，你们的文明越来越发达，可是你们离我们所期待的样子，却越来越远了，尤其可怕的一点是，你们已经走上了另一条不归的歧路。你们的贪婪一直没有改变，为了自身的一己私欲，你们已经将地球上越来越多的生灵逼迫到了悬崖的尽头；你们的科技畸形发展，在自身的生活变得越来越骄奢淫逸的同时，却将你们的星球折磨得越来越虚弱了。今天，人类可以成功登月，你作为人类的代表，再一次来到了神的天国，这是一个伟大的进步，但更是一个难得的转机。此刻，我想藉由你向全地球的人类转达这样一个信息——你们的神将重返人间！而你，尼尔，便是我们应许的弥赛亚！”尼尔惊讶得目瞪口呆，大张着嘴巴，一时反应不过来斯奇默的话到底意味着什么。 斯奇默用他那双淡蓝色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尼尔，嘴里吐出似乎能将对方催眠的话语：“尼尔，想一想吧，这会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确实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我听到后，心脏都快要无法负荷了。可是，我恐怕……弥赛亚什么的……我恐怕不能胜任……” “尼尔，不要怕，上帝选择了你，必有其中的缘由，你也要相信你自己。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请你一定要抓住，这是你的命运，也是你的责任！想想吧，今后的日子里，你将成为与诺亚、摩西、亚伯拉罕这些巨人比肩的人物，受到万民的敬仰，你将是人类新一代的先知，你将把上帝重返人间这个福音传遍世界，全世界的人民都会感谢你、歌颂你、崇敬你，甚至惧怕你。站在你身后的，是我们——全人类的上帝、你们的创造者，而你，就是我们的代言人。你将会成为人类之王，功绩超过自有人类以来的所有人……” “不不不”，尼尔本能地抗拒， “大祭司，求求你，不要这样，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宇航员，我不是弥赛亚，也不要做什么代言人，我完全没有这样的准备，这件事，大大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 “尼尔，我知道这件事大大超出了你的想象，但你完全有能力将它完成。我们会给你充足的时间，我们会帮助你一步一步来实现，你最终将会引领人类跨入新的纪元。” “对不起，大祭司，请等一下，让我整理一下思路……第一步，你需要我去做些什么？” “同我们缔约，像你那些伟大的祖先一样，正式地，用你手中的笔，代表人类，与我们缔约。” “缔……什么样的约？” “作为人类的代表，同意你们的神，卓尔金人，重返地球。”斯奇默的眼中闪烁着热切的目光，尼尔的头脑却渐渐冷却了下来。 他仰望着对方，不再说些什么，只是机械性的一直摇头。斯奇默高大的身躯伫立在尼尔面前，威压感如同一座大山。 他的目光半是狂热半是魅惑，因激动而举起的双手还未落下，就悬停在尼尔的头顶。 尼尔不知道斯奇默接下来会对自己做些什么，他感到害怕，目光里流露出祈求的神情。 看到尼尔胆怯的眼神和微微发抖的身体，斯奇默少许收敛了一些狂野的情绪，他望着尼尔缓缓耐心地说道：“尼尔，不要怕，我尊重你的意愿，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我只是希望你能够认真仔细地考虑。想想吧，上帝的代言人，人类之王，我们就在你的身边。这难道不是千年难寻的机遇？这难道不是亘古未有的伟业？告诉我你埋藏在心底的愿望，我相信你最终会想清楚的。”尼尔只是摇头，像严厉的教师面前解不出问题的学生，几乎要哭了出来。 斯奇默站在尼尔身边，深邃的双睛鹰视狼顾般盯着尼尔，鼓励的目光中又透露着一丝鄙夷，好像面对着自己不争气的孩子。 过了许久，斯奇默叹了口气，好像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似的，又开始调整手腕上的装置，尼尔紧张得身体又开始颤抖了起来。 噼啪声中，两人面前出现了一眼闪着电弧的虫洞，斯奇默将尼尔拉进去的时候念叨说：“我的孩子，让我去带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荣耀。” 第十七章 祖先的荣耀 光影流转，再次跳出虫洞的时候，尼尔发现他与斯奇默正站立在一块面对大海的岩壁上。 岩壁陡峭，斜插进狭长的峡湾之中。海水被狂风鼓动，疯狂地拍打着岩壁，在海面的尽头，依稀可以望见峡湾对面的滩涂上覆盖着大片泛着白光的细小沙粒，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 巨大的太阳在天空中炙烤着大地，伴随着阵阵狂躁的海涛，让人感觉仿佛置身在天地的尽头。 斯奇默沉默不语，面对着大海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过不多久，海峡对岸的沙漠深处隐约走来几个衣衫褴褛的人类，他们脚步踉跄，似乎已经长途跋涉了很久。 紧接着，有越来越多的人向海岸边涌来，他们有男有女，有老人有孩童，还有牛羊鸡犬等牲畜，一时间密密麻麻布满了海岸。 尼尔注意到这群人里面为首的是一名身材高大的长者，他身披一件破烂的红色长袍，手执一柄木杖，须发皆白。 众人围在他的身边，吵吵嚷嚷，有人在愤怒地大声呵斥，有人在悲切地低声哭泣。 红袍长者奋力分开众人，走到海岸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平伸，扬起脸庞面向空中，双目微闭，似乎在虔诚地望空祈拜。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到红袍长者的身上，有些人默默闭上双眼，颤抖着嘴唇与红袍老者一起默默祈祷，脸颊上还残留着点点泪痕。 天上的海鸟飞舞着在他们的头顶打转，横亘在他们面前的海水掀起一层高过一层的巨浪。 突然，离海岸稍远些的队尾处，人群开始骚乱起来，他们大声呼叫，慌乱地向前拥挤，因为他们听到了飞奔的马蹄声、桀桀的车辕声还有阵阵的喊杀声渐渐从身后传来。 这一大群逃亡者又开始慌乱了起来，有人甚至迎着巨浪踏入了汹涌的大海，情急之下准备泅水而渡了。 海峡对面的尼尔紧张地看着这群慌乱的民众，他注意到，一直跪在地上祈祷的红袍老者缓缓地站起身来，坚定地将手中的木杖笔直伸向大海。 突然，尼尔头顶的云层中隐隐出现了一只黑色的碟形飞船，那只飞船飞掠到大海的上空，开始发出巨大的声响，与此同时，飞船下方的海水突然像被煮沸般翻滚起来，垂直于红袍老者木杖指定的方向，汹涌的海水如同被剥开的洋蓟般一层一层向两边翻开，浪花越翻越凶猛，直至露出了海底暗褐色的海床，海峡两岸之间，竟然凭空形成了一条十几米宽的陆上通道，通道的两侧，便是翻滚的海浪排成的几十米高且不停躁动的水墙。 眼前的情景让尼尔目瞪口呆，毫无疑问，这一幕超自然的壮观景象，是实实在在的神迹！ 红袍老者回过头来向身后的众人大声呼喊，接着便大踏步走下暴露的海床，步履坚定地向对岸走去，其他人也紧随其后步入这条海底通路。 汹涌的海浪在众人身旁不停地翻滚，发出巨大的声响。假使海水失去神秘力量的支撑，便可轻而易举地将这一众渡海的人群吞没，但众人都好似忘却了恐惧，坚定地跟随着老者，义无反顾向着大海深处走去。 渡海人群身后的沙漠中泛起漫天的烟尘，马蹄声与喊杀声愈加响亮，一群驾驶着战车的兵士出现在地平线上，约莫有三、四百人上下。 这群人头缠方巾，赤裸着上身，腰间围一条白色亚麻布裙，足蹬草履，手持长矛与盾牌，气势汹汹地追杀过来。 待他们来到海边时，渡海的人们已在海底走过大半段海峡，战车上的兵士们被眼前惊涛骇浪中海床显现的壮观景象所震慑，一个个都勒住马踯躅不前。 为首一辆战车上，一名衣甲鲜亮的的军官对着面露惊恐神色的兵士们大喝了几声，士兵们于是从背上摘下雕弓，搭上羽箭，向着大海射去。 箭矢破空划出无数条弧线，索命修罗般朝向那群半渡的逃亡者们飞去，但就在箭簇即将射中逃亡者队尾几人的后背时，只听空中那只黑色的飞船嗡嗡叫了一阵，兵士们射出的箭支仿佛触碰到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纷纷坠地落在了渡海众人们的身后。 射箭的兵士们大惊失色，接连又放了几箭皆是如此。为首的军官挥动长矛大喝一声，兵士们开始驱动战车驶下海床追赶前面逃亡的民众。 就在最后一名渡海的逃亡者攀爬上海岸而追击的兵士们几乎也快到达对岸的时候，空中那只黑色的飞船突然打了一个回旋，转瞬间便消失在茫茫天际；与此同时，通道两旁数十米高的水墙以排山倒海的势头向海床上的兵士们压来，海水弥合，通道消失，海底的那几百名兵士连同他们的战车马匹便如同暴雨下的蝼蚁一般消失在了这个世界，只留余威尚存的大海依旧翻涌着阵阵波涛。 惊魂未定的逃亡者们如同经历了一场梦幻。他们围绕在海岸边，久久不能散去。 红袍老者将手中的木杖伸向天空，嘴里念念有词，他身边的部众聚拢在他的周围，伏地跪拜，叹服伟大的神迹，庆贺自己的脱险。 有人开始大声呼喊红袍老者的名字，众人齐声附和，欢呼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摩西、摩西”的叫喊声响彻整个天空。暮色慢慢降临，逃亡的以色列人逐渐离开海岸，寻找宿营地点去了，斯奇默拍拍尼尔的肩膀，尼尔方从这一幕恢弘的景象中回过神来。 斯奇默低低地在尼尔耳边说道：“这是真实发生过的历史，真希望你能再现祖先们的荣耀。”接着便沿着山路向下面的海滩走去，尼尔也默默跟在斯奇默的身后。 海岸边，斯奇默不再做尼尔的思想工作，尼尔也不想再向斯奇默问些什么。 一高一低的两个人默然无语，一起向着大海的方向伫立。面对着汹涌的海洋，尼尔的头脑也像翻腾的海水一样混乱：高大强壮的外星人，几千年前陌生的世界，尼尔感觉自己无处可逃，他不知道自己除了答应斯奇默的要求之外，还可以做些什么。 天色很快地黯淡下来，斯奇默拿出一些白色的小圆饼递给尼尔，尼尔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吃过东西也没有休息过了。 “这是吗哪”，斯奇默道， “你吃过以后就先休息一下吧。尼尔，这一趟我领你回到远古的地球，想让你看的，想对你说的，也就是以上的这些。不管你有没有想好，明天一早，我都会带你回到月球。尼尔，放宽心，你要相信我，从始至终，我都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情。”斯奇默附身温柔地将圆饼递给尼尔，嘴角上翘，眼中又闪现出令尼尔不寒而栗的笑容……尼尔与斯奇默面对大海静静伫立，像两尊沉默的石像。 尼尔眼中所见，耳中所闻，只有翻腾怒吼的浊浪。此刻的他，终于有机会可以细细回味一下这几天来所发生的一切了。 他踏上月球的那一只脚，就如同一枚开关，触发了这荒诞离奇的一切。 尼尔真希望这是一场梦，甩甩头就可以回到登月舱，一回头就可以看见巴兹坐在自己身边，可他此时此刻，就清醒地站在这场梦境里面，永远也不可能醒来。 尼尔的心中闪过了一百个念头，双脚却始终站立在原地，他不知道，作为一个弱小的人类，除了听从面前这个强大的卓尔金人的指引，还能够做些什么。 他内心已然明白，他所经历的这梦幻般的一切，都是卓尔金人安排好了的，他们不是仁慈的长者，也不是热情的导游，在这场奇幻旅程的终点，他们终于清楚地向尼尔抛出了他们想要的东西—— “作为人类的神，重返地球”！尼尔目前还想象不出那到底意味着什么，不过，他的内心告诉自己，那将是一场灾难。 即便对方就是曾经创造了自己的神祇。此刻的尼尔终于更深切地体味到了，当斯奇默描述被带到月球上做工的远古人类渴望长久地留在卓尔金人身边时，他所感受到的那种困惑与荒谬，因为与神同行的 “荣耀”，他此刻已经真切地感受到了。我们的神重返地球，这件事被斯奇默渲染得如此美好，但这确实是人类想要的么？ 如果说一只狗会眷恋它的主人，那一只狼的心情会是什么？又或者是一个人呢？ 尽管我们时常会向上帝祈祷，但我们是否真的希望上帝就此出现在我们身边，像牧羊人看护羊群一样，放牧我们的身体，指引我们的灵魂？ 天哪！尼尔不愿再想下去了。作为一个人类，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不想要这样的生活，哪怕这个牧人如何仁慈，哪怕自己就是这群羊里的头羊。 冷静下来仔细分析，整件事情里面还是有许多疑点令尼尔无法参透。首先，卓尔金人如果真的想重返地球，直接来就是了，尼尔相信以卓尔金人科技水平，想要征服地球上的人类，应该不需要花费太多的力气，那么他们为什么一定要煞费苦心地选择出一个代表所有人类的个体，大费周章地向他讲解卓尔金人与人类的前世今生来龙去脉，又一定要秉持着高雅的绅士精神，煞有介事地与他缔结一个所谓的约定呢？ 难道他们真的是那么高尚的种族，非常憎恨愚蠢的战争与无端的杀戮么？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假如自己拒绝与他们缔结这个约定，他们是否就可以轻易放弃？ 另外，这件事为什么只在自己登上月球以后才发生？如果重返地球不是斯奇默或其他卓尔金人心血来潮的决定，那为什么在之前如此漫长的岁月里，从没有见到他们采取过什么行动，而偏偏就在自己登上月球的那一刻触发了这个事件呢？ 除此之外，尼尔又一次想到了他刚刚登上月球时跌入的那个神秘的密室，以及密室里那个直通入脑的诡异声音。 那个声音当时都说了些什么，大部分尼尔已经忘记了，不过他隐约记得那声音提到过什么失去的一切终将失去之类，虽然尼尔完全不解其意，但这也说明月球的背景一定远远不像斯奇默描述的那么简单……凡此种种，将尼尔的脑子搅成一团乱麻，理不出一个清晰的头绪。 尼尔与斯奇默不知就这样站立了多久，直到太阳早已西沉，四周完全被黑夜笼罩。 尼尔抬眼望望身边的斯奇默，身着长袍的对方就像黑暗中一个巨大的白色幽灵。 要不要干脆就把这些疑惑直接向他求证？不，内心的直觉告诉尼尔，还是不要对斯奇默坦白心底的那些秘密为好，他是凌驾在自己之上的神，有着超越于自己的手段与目的，并不是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 此刻，尼尔所能做的，只有沉默……尼尔再睁开眼的时候，太阳才刚刚在东方露出一丝微光，他昨晚不知在什么时候睡着了，并且又做了一夜的怪梦。 斯奇默侧卧在他的旁边，右手托头，双眼微闭，鼻子里发出轻微的鼾声，想必也是睡着了还未醒来。 尼尔慢慢坐直身子，脑子里闪过逃跑的念头，但他立时又否决了自己：假如逃跑后再被斯奇默抓到，境况恐怕会更加不妙了；而就算自己能成功地从斯奇默身边逃脱，难道就一辈子留在这里做一个史前人类么？ 尼尔的目光不自觉地转向斯奇默的手腕，却只能看到对方宽大的袍袖。 尼尔苦笑了一下，将视线转向远处，朝阳衬托着海面发出粼粼波光，几只腿长体大的海鸟正在海岸边寻找食物，突然间，尼尔目光一闪，他惊讶地发现，远处的海滩上，正有两个怪模怪样的人蹦蹦跳跳地朝自己走来。 第十八章 巧遇 刚开始尼尔以为那是两个赶海的古代人，但他发现这两个人移动的速度极快，随着对方越走越近，尼尔看到这两人身上穿的都是紧身的银白色服装，完全不是寻常地球人的装束。 最令尼尔惊讶的是，这两个人的头颅似乎极大，粗略目测大概是正常人类的两倍。 尼尔不由自主地站起来朝那两个人过来的方向紧走了几步，他想更清楚地看看这两人的样子，但熹微的晨光中，尼尔始终看不清他们的五官相貌，只能见到两个顶着大头的直立生物一跳一跳由远及近地向他移动过来，那景象颇为诡异。 尼尔下意识地回头看看斯奇默，发现他已经醒来，才刚刚睁开眼睛。让尼尔大感意外的是，斯奇默刚刚一眼瞥见这两个奇怪生物的时候，突然就很夸张地惊呼了一声，同时立刻从地上弹跳起来，这举动吓了尼尔一跳。 斯奇默也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他一反常态地失去了平时的优雅从容，开始快速地拨弄手腕上的表型终端，一边又紧张地不停抬头朝两个奇怪生物的方向张望。 噼啪声响中，一眼虫洞又出现在斯奇默面前。斯奇默奔到尼尔身后，想抓住尼尔将他一起带入虫洞，手指还未接触到尼尔的后背，却发现面前的尼尔突然凌空飞起，整个人一下子蹿到了十几米高的空中，同时，沙滩上那两个奇怪的类人生物像舞池里镭射灯光照射下的舞者一般快速消失又快速闪现，以极快的速度向斯奇默的方向飘来。 斯奇默发一声喊，急急忙忙奔回虫洞的入口并以最快的速度消失了，漂浮在天空中的尼尔早已被吓得目瞪口呆。 尼尔惊诧莫名，就在几秒钟的时间里，他看到那两个大头生物在自己的脚下闪现了一下又突然消失，与此同时，自己却腾云驾雾般被瞬移到一片荒丘的上空。 尼尔看见自己的正下方停放着一架银白色的飞行器，形状如同两个四棱锥体倒扣在一起，紧跟着他感觉自己被一股力量向下拉扯，整个人随之跌落，他感觉自己的身体穿透了飞行器的顶层一下子进入飞行器的内部，甫一站定，惊魂未定的他便看到面前出现的正是那两个怪异的大头生物，二人此刻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自己。 尼尔这时也才能有机会看清对方的相貌：飞船里的这两个怪人，身量与人类相仿，只是头重脚轻，身体比例极不协调。 他们的身体被银色紧身衣包裹，露在外面的面部皮肤粗糙，呈现怪异的青紫色。 与人类最大的不同处，是两个人都长着一个巨大且形状细长的脑袋，这颗脑袋在额头的部位猛烈地向后上方拉长伸展，好似一柄大头向上竖立并向后弯折的汤匙。 同样细长的还有他们的眼睛和鼻子，尖尖的下巴使二人的脸部几乎形成了一个倒立的三角。 此刻他们正用好奇的目光研究着尼尔，细长形状的眼睛一会儿睁大一会儿又眯成一条细缝。 两个大头人对视了一下，又将目光转向尼尔，身材略高的那个突然用尼尔完全不懂的语言开始对他说话。 尼尔摇摇头表示不能理解。那人又不断地向尼尔问话，每句话发音方式都不相同，每句话的尾音都微微上扬结束后稍作停顿。 尼尔猜想他是在换用不同的语言尝试与自己交流。四、五句以后，尼尔终于听到他用清晰的英语向自己问道：“你来自哪里？”尼尔回答说自己是来自公元1969年的地球的美国人。 “哦……是吗？公元1969年，我就很奇怪公元前1200多年的地球上为什么会出现一个如此着装的生物。刚才跟你在一起的高个子，是一个卓尔金人么？” “是的。” “你们两个……难怪！1969年的地球人原本也没可能来到这里……可是卓尔金人怎么也会在这个时空点出现？……这么说，地球人如今是可以访问月球了咯？”尼尔感觉对方语无伦次，但他还是礼貌地回答道：“是的，我就是第一个登陆月球的宇航员，我叫尼尔·奥尔登·阿姆斯特朗。”与尼尔对话的大头人眼睛眯成一条缝，头向后仰，嘴角向脑后横裂开去，尼尔希望那种表情代表的是一种笑容。 “尼尔”，那人说道， “你好！我叫迪斯·克鲁瑟，这位是我的朋友维克蒂姆”，他指着身边的那个人说， “我们是来自索普黛特星系的……呃……观光客。”另一个外星人维克蒂姆也向尼尔点点头道：“地球人，你好。我们是西厄瑞尔斯人，来自8.6光年以外。”她身量略小，嗓音尖细，应该是个女性。 迪斯说道：“一小时前才刚刚来到公元前13世纪的埃及，没想到就能遇到了一个来自20世纪的美国宇航员。你跟那个……那个卓尔金人，到这里多久了？”尼尔尽量简略地把事情经过向迪斯和维克蒂姆讲述了一遍。 说到斯奇默向自己描述大洪水经过的时候，迪斯皱皱眉摇了摇头，打断了尼尔的话。 “尼尔，我得告诉你，作为一名出生在大洪水之后5000年的地球人类，你知道的已经够多的了。”尼尔轻轻点了点头，沉默不语。 迪斯挥了挥手，轻快地说道：“那么接下来，你准备去哪儿？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送你回去。” “回去？回到哪里？” “愿意回哪里就回哪里。你可以回到你错时旅行开始点的月球，或者是你生活的那个时代的地球，随便哪里，都可以。”尼尔想了想，说他想回到1969年的地球。 “没问题！是回到登月前，还是登月后？这一段记忆——我是指你登上月球以后到目前为止的这段记忆——你还要不要保留？”尼尔没想到对方会提到有关记忆的事。 他迟疑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回到登月后，这一段记忆，我也想要保留……其实，我还有很多事情想要问问我的同伴巴兹。”迪斯轻轻地咧了咧嘴：“尼尔，要我说的话，这一段记忆，你最好不要保留；登月的行为，最好也是不要发生，这样对你们人类族群才是最佳选择。当然，对于此刻的你，一定会有些迷茫，或许还会有一点点痛苦，因为一段机缘巧合之下获知的秘密，不得不将全部放弃了，而且……其实，你了解的，也远远不是事情的全部。” “是的”，尼尔突然一下子觉得很委屈， “我明白我是得知了一些我们人类并不了解但却一直在苦苦探究的秘密，关于我们自身的起源，以及外星生命等等。但是，我其实还有很多的疑问没有搞清，比如生活在月球里的卓尔金人，他们当初到底为什么离开了地球，还有斯奇默，他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尼尔一口气把盘踞在心底的大团迷雾和盘托出，说到窘迫处，几乎要哭了出来。 迪斯却一下子笑了：“呵呵，好了好了，尼尔，我完全理解你的心情，不过，万事都有相应的代价。如果我让你保留着这些记忆，但是最终却要你付出生命的代价，你愿意么？”尼尔仔细想了一会，看着迪斯的眼睛点了点头。 迪斯再次咯咯地笑了起来，他窄窄下巴上方的嘴巴夸张地横裂，几乎要咧到耳后，那样子看起来有点恐怖：“好，好，尼尔，你是个勇敢的人类。但是，话别说的那么早，尤其是在你还没有完全搞清楚状况的时候。不如，我现在就让你明白明白，到底什么是生命的代价。”迪斯收起笑容，两只眼睛睁大盯视着尼尔，尼尔第一次看清了对方的紫红色瞳孔。 迪斯突然把脸凑近尼尔并张开嘴巴，露出了鲜红色的口腔黏膜，与此同时，尼尔感觉一股冷气从头顶窜出，顿时便失去了知觉，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跌倒在地。 第十九章 轮回 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尼尔已完全看不到自己了。他看不到自己的手脚和身体，同时感觉整个 “人”轻飘飘的，这让他觉得有点舒服，但内心深处又有一丝不安，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自己如今身在何处。 他感觉自己好像被浸泡在了水里，因为他的身体正随着波浪起起伏伏，仿佛置身幽暗的海底。 他的四周一片静谧，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似乎耳朵已经从他身上丢失了。 同时丢失的好像还有他的眼睛，虽然他能察觉到头顶有一些些的光亮，但这光亮并不是用眼睛看到的，而是用身体感知出来的，这真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尼尔忽然意识到，他已经丢失了自己的眼睛、耳朵、鼻子和嘴巴，这些感觉器官通通消失，或者也可以说仍然存在着，只是换了另一种形式保留在他身上。 尼尔仅仅是靠意识，感觉自己仍然活着。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一只充满水的香肠一样臃肿，同时一跳一跳地在蠕动，但他并没觉得非常害怕，好像自己变成这个样子也很正常，好像自己本就天生如此似的。 过了一阵子，他的身体逐渐适应了这个环境，他惊讶地发现原来自己身边还环绕着无数只巨大的香肠，这些香肠浑身上下长着细长的毛发，在水中欢快地游动，尼尔意识到此时自己应该也是这个样子。 他想叫喊可是没有嘴巴，他想逃走可是没有手脚，他逐渐明白了自己目前的处境：这里既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他没有死，可也说不上是不是还活着，他知道自己仍然是尼尔·阿姆斯特朗，或许，只是……变成了另外的一种生物。 尼尔感到沮丧，他任由自己在水里漂浮着，他看着身边的香肠们在推来搡去地游泳，有些还撞到了自己的身上。 如今，他的整个世界就是幽暗海底里这些不停游动着的香肠，其余的一切好像都失去了意义，时间在这里也几乎凝固。 几分钟或者几小时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到现在也没有头绪，同时尼尔对自己内心的这份淡定也感到惊讶——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他明明是应该觉得疑惑、恐惧、悲伤或者愤怒才对啊，但他现在所有的感觉只是麻木和冷漠。 尼尔的脑袋昏昏沉沉的，他觉得自己不是不想思考，而是好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我的大脑在那里？）他不想费力去做动脑筋的事，接下来的余生就这样漂漂悠悠的似乎也是不错……正当尼尔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一只大香肠从腰部截断变成两只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水流冲击着自己的身体——一只大到望不到边际的怪模怪样的黑褐色巨船，正缓缓地从远处驶来，他看到身边的同伴们都雀跃着向那只巨船游去。 尼尔被 “人”群裹挟着也来到了巨船面前，他不知不觉地跟大家一样用身上细长的毛发攀附住巨船粗糙的边缘给自己争取到了一席之地。 香肠们，包括里面的尼尔一道，都用毛发牢牢地抓紧船帮，有的甚至将头埋到船身里以便固定住自己。 大家似乎都变得很兴奋，像过山车出发前被安全带捆绑在座位上跃跃欲试等待冒险的人群。 巨船真的以令人尖叫的速度出发了！尼尔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刚刚点火启动的阿波罗11号飞船。 如果有耳朵的话，他一定听得到身边小伙伴们发出的兴奋的尖叫声。黑褐色巨船像激流勇进的猛士般一往无前，它带着乘客们乘风破浪穿过长长的甬道，披荆斩棘挤过狭窄的孔隙，越开越威风，越开越巨大。 驶出一道包裹着天地的狭窄港湾之后，前方突然显现一片来自天堂般的光亮，巨船像悬崖顶上随瀑布滚滚而下的一叶小舟般，猛然从高处跌落砸向了一面浩瀚无垠清澈见底的深潭，紧接着，又在激荡的水流中沿着一道光滑的峡湾继续不停地向下滑落，尼尔突然回想起他在月球上从那间密室里向下跌落的感觉。 在一连串激烈的荡涤之后，巨船重重撞击到了地面，尼尔一下子被巨大的冲击力弹射到了空中，他欣喜地发现自己竟然可以轻盈地在空气里漂浮，他感知到一束阳光照射在自己透明的身体里，同时很奇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感觉到温暖而是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尼尔眼前一黑，立时昏死过去……当意识再度恢复的时候，尼尔发现自己仍然趴在那艘巨船的身上，不过此时巨船在他眼里已经显得没有那么庞大，并且……好像变成了另外一种形状。 正当他疑惑身边的香肠伙伴们为何都消失不见的时候，他的脚下却幽幽地感觉到了一阵食物的香气，那诱人的香味竟然是由打脚下的巨船身上散发出来的。 尼尔环顾四周，发现眼前的景象变得如万花筒般五彩斑斓，阳光下的万事万物，都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呈现在自己眼底。 正在尼尔想伸出自己肥厚的舌头大快朵颐的时候，突然听到有无数只直升机在头顶盘旋，他抬眼望去，惊恐地发现那竟然是一只只他从未见过的巨型苍蝇，正恶狠狠地对着自己俯冲下来。 尼尔下意识地闪躲，一跃之下发现自己竟然也飞到了空中，他的背部很神奇地长出了两只透明的翅膀在快速有力地扇动，同时自己也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嗡嗡声。 尼尔还来不及对这完全陌生的世界感到困惑，就见到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张巨大恐怖的浅绿色怪脸，尼尔隐约觉得这张面孔似曾相识，而几乎就在刹那间，怪脸的嘴巴猛然张开，从里面像抡圆的皮鞭般快速弹射出一条深红色生满凸起的硬棍猛地抽打在尼尔身上，尼尔浑身一阵剧痛，眼看着自己被这条肉带牢牢地裹住卷进了怪脸的口中……再次睁开眼，尼尔见到面前出现一双流露着温柔神情的黄色眼睛，他发现那是一只散发着温暖气息的巨大山羊，正在伸出舌头一下一下仔细地舔舐着自己的身体。 尼尔发现自己也成为了一只山羊幼仔，他咩咩地叫着，挣扎着站起，依偎在大羊的身边。 突然，尼尔方形瞳孔里映射出不远处的一架银白色菱形飞船，他一团浆糊般的小脑袋里猛然觉得抽痛，似乎勾起了一些关于前世的记忆。 尼尔迈开四肢狂奔到飞船面前，咩咩地大叫着，用头撞击飞船的表面。 他身后的大羊也不安地站起，对着尼尔咩咩叫喊，尼尔明白她是想让自己回到她身边。 尼尔的内心焦急如狂，黄色眼睛里渗出泪水，对着飞船不停地头撞脚踢；他发现面前的金属船身开始慢慢变得透明，他看到了飞船里鬼魅般注视着自己的迪斯和维克蒂姆，还有躺在他们脚边的自己。 尼尔狂呼着想请他们放自己回来，但嘴里发出的只有咩咩的叫声。他见到飞船里的迪斯微笑地看着自己，同时手里举起一只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银白色细棒，他看到从细棒顶端发出了一道光线直射到自己头顶，他感觉那道光线一下子将他的脑袋洞穿。 飞船外那只发疯的羔羊凄楚地长嘶， “噗”地一声跌倒在地……再次醒来的时候，尼尔发现自己飘浮在空中。 他已经非常清楚自己这一连串的遭遇都意味着什么了，不过让他感到有些意外的是，自己依然还保留着从香肠到羔羊的全部记忆。 他看到他的身下，迪斯和维克蒂姆正仰着头向上看着什么，同时在他们的脚边还躺着面色苍白双眼紧闭的另一个自己。 尼尔想知道自己现在又变成了一个什么，但他无从得知，他只能见到自己周围充斥着数不清的一小团一小团散发着幽白色光亮的气体，在空气中无声地飘浮。 他想向下面那两个夺走了自己生命的外星凶手大声呼喊，他甚至还想让他们尝尝自己愤怒的拳头，但他除了静静地漂浮，没法做任何事情。 他看到下面的迪斯和维克蒂姆每人都戴着一只怪模怪样的眼镜，像飞行员一样罩住了整个双眼，他们正抬起头仔细地在空气中搜寻着什么。 突然，他看到维克蒂姆对着迪斯耳语并向自己所在的方向指了指，迪斯嘴角泛起笑意，从身旁的桌子上拿起一把造型精致的小步枪，对着漂浮在空中已经化成一团白烟的的尼尔瞄准。 尼尔有些惊恐，但很快就感到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吸入迪斯手中的枪膛。 迪斯摘下眼镜把枪放在一边，与维克蒂姆一道将躺在地上的尼尔抬起平放在一张桌面上，接着他拿起小步枪正对着桌上尼尔的脑袋开了一枪，枪膛里呈气体状态的尼尔好似一瞬间穿越了五彩斑斓的隧道回到了让自己能够心安的住所。 尼尔感到周身一阵温暖，眼前一片光亮，他终于又能感知到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大脑，自己的手脚和自己的感官，尼尔一下子从桌上坐起，歇斯底里地放声大哭起来。 他旁边的迪斯夸张地捂住了细长的耳朵，皱着鼻子脸上流露出嫌恶的表情；维克蒂姆笑眯眯地望着坐在桌上的尼尔，以温柔的语气轻轻说道：“欢迎回来，尼尔。” 第二十章 灵魂 坐在桌子旁，尼尔脸色蜡黄，身体仍然止不住地颤抖。维克蒂姆倒了杯水递给他，迪斯大大咧咧地坐在尼尔旁边，伸出细长的胳膊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没事没事，那只是一个恶作剧，不要太过在意。 尼尔猛喝了几口水，又沉默了许久，心里还在不停翻涌着之前经历的一幕幕场景，待到内心稍稍平复，尼尔抬起头，请迪斯跟他说说个中的详细缘由。 迪斯拿起桌上的三个透明水杯在尼尔面前摞成一叠，又拿过尼尔手中的水杯，将尼尔喝剩下的半杯水倒进最上面的一只杯子里。 盛水的那只杯子如舞池顶部的射灯般发出了七彩的光芒；紧接着，那半杯水穿过第一只杯子的底部流向下面第二只杯子，第二只杯子的杯壁开始闪光，同时它上面的那只杯子黯淡了下来；水接着在第二、三只杯子间流动，水杯上的光影如前一样此明彼暗；到最后，那半杯水透过第三只杯子的底部流淌到了桌面上，三只杯子则都恢复到了最初的那种透明状态。 迪斯伸出细长的手指点着桌面说道：“尼尔，这滩水，就是灵魂；闪光的水杯，就是生命；黯淡的水杯，就是尸体。”迪斯靠近尼尔注视着他的眼睛，尼尔不禁向后闪躲了一下。 迪斯笑道：“尼尔，你的这双眼睛所能见到的，无非是全色域光谱中红光与紫光之间狭窄的一条，可是这个宇宙中还有无数的事物，靠你们的双眼无法发现，譬如红光以下、紫光以上的各种波动，譬如无处不在的暗物质，也譬如游荡在宇宙中的灵魂。你曾经见过一次灵魂对不对？就是刚才你飘浮在这架飞行器上方时看到的那一团团惨白色的气雾，没错，那就是灵魂。灵魂是一种物质之外的宇宙存在，它们飘浮在有生命体存在的宇宙空间里，其实是一种特殊的能量。它们没有固定的形状，也没有味道，有微乎其微的质量，呈波尔色，不能为你们地球人、亦不能为我们所见，不过我们可以借助特殊的设备观察到它们，我们也可以将某只特定的灵魂定位，用这个，”迪斯指了指桌上的那只步枪， “把它们捕捉过来。灵魂有趋向于完成生命形态的特性，就像磁铁的正负极会相互吸引一样，它们总是会四处寻找新生生命的本体并与之结合，或许那是宇宙形成之初就被造物者赋予了的自我意识，又或者那仅仅是像热胀冷缩一样的物理现象。灵魂会出现在一切生命体繁茂的星球上面，譬如我们索普黛特星系里的促湟尔星，当然也包括你们太阳系里的地球、月球以及欧罗巴星上。它们聚集在一切生命的起点和终点，大到一只恐龙，小到一只细菌，都有它们的参与。它们与这些生命体的外壳结合起来，组装在一起，便形成了生命。”尼尔张开的嘴巴无法合拢，迪斯看了看他，接着说道：“每一个可以活动的生命体，都由本体和灵魂两部分组成，二者缺一不可。本体提供载体，就好比这架飞船，灵魂将它驱动，就像飞船的驾驶员，这两者结合在一起，就形成了生命。宇宙中所有的生命体，包括你、我、一头大象或一只昆虫，乃至漂浮在空气中的一粒细菌，都是由本体和灵魂相结合而构成。生命的本体，就像是一只一只这样的水杯，水杯被注入了灵魂，一段生命即告开始；灵魂流出了水杯，一段生命便随之结束。当然，宇宙中的‘水杯’会呈现出各种各样五花八门千姿百态的形式，它们种类不同，大小各异，复杂程度也有天壤之别，但尽管水杯的外观不尽相同，生命的本真却没有本质上的差异，因为每个水杯里的灵魂都是完全相同的。所以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并不比你们高贵，你们也并不比一只草履虫高贵，我们之所以能够生存在这个宇宙，都是灵魂游进游出的结果，因而在我们眼中，众生皆为平等。当然了，这只是在灵魂的层面而言，事实上我们和你们、你们和草履虫，本质上又相当不同，那是因为‘水杯’本身的差异造成的，就好比同是交通工具，航天飞机和儿童三轮车，实在是大不相同了。水杯的属性决定了生命体智力的高下，能力的多寡。”这一番话听下来，尼尔的思绪翻腾起伏，他感觉眼前出现了一道极耀眼的光亮，仿佛整个生命都有了指引。 所以，自古就流传着的 “灵魂”的传说，当真是确有其事地存在着的，并不是空穴来风了。他对迪斯说道：“听了你的话，我可谓醍醐灌顶。其实我们人类也一直有着‘灵魂’的说法，但它的真实性，却从来不曾被检验过。”迪斯笑道：“那么你今天也算是亲身体验过了。”尼尔点头道：“是的，那确实是永生难忘的经历。但是，为什么我的每一个……每一个轮回，都还能保存着上一世的记忆呢？” “那是因为你的灵魂从你的身体里抽离出去的时候，就已经被我做了一个标记，我将你的灵魂片段做了一个只可单一写入的操作，所以它后面所经历的若干世代的记忆都没有被抹去，顺便说一下，我还可以任意设置你保留前世记忆的百分比。当然，自然状态下，灵魂片段默认的设置是将记忆百分之百擦除的，它们一旦离开本体，即会自动将自身清空，删去之前所经历的所有往事。” “我听说中国人有一个‘孟婆汤’的说法，跟你描述的这个操作正好反向。” “没错，那是他们对于灵魂这个特性的一种形象的比喻。” “所以，我的下一世，也有可能不会是人类了。” “尼尔，确切的说法应该是，你能够有幸生而成为具有高等智慧的生物，实在是一种极其珍贵的缘分。要知道，宇宙中的绝大多数生命，无数世代都只是静默地流淌，无知无觉，无喜无悲，但亿万万只灵魂中，唯独有一只流入了你的体内，你才有机会可以在今天，听到我对你说的这番话，而恰巧你也有一个可以理解这些话的大脑，这何尝不是一种极其难得的幸运呢。”尼尔沉默了一会，喃喃说道：“应该说，我作为人类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一个奇迹。”迪斯脸上带着坏笑道：“那么，是不是要我们把你带回到登月之前的地球，并清除你在此之后的所有记忆呢？” “不，迪斯”，尼尔望着迪斯诚恳地说， “我不想回去，相反，我想走得更远些。你说的没错，在我们小小的地球上面，我能够生而为人，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更加幸运的是，我还能有机会参与到这一段奇遇当中。其实，作为一个首次登月的宇航员，在我把自己的身体绑在飞船座位上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将生死看的很淡了。从一开始，我就把这次旅程当成是一次探险，人类的探险，同时也是我自己的。假如我就这样带着内心的疑问回到最初的起点，我会觉得终生遗憾；尽管我的记忆会被消除，但起码在我有权利做决定的这一刻起，我是没有办法说服我自己的。我确实应该珍惜我这个有着高等智慧的生命，但既然上帝让我此生有幸为人，如果不去做一些冒险的事，未免浪费了这次轮回了。所以，迪斯，维克蒂姆，假如我可以选择的话，我想请你们让我能了解的更多一点，倘若真可如此，说句矫情的话，即便最终让我付出生命，我也死而无憾。”迪斯哈哈大笑，用力拍着尼尔的肩膀：“哈哈！好一个勇敢的地球人！生命无非是时间巨蛹里的一段段轮回，没什么大不了的。在这段生命的节点里，你获得了什么，给这个世界留下了什么，才是更重要的。那么，尼尔，我们就带你展开一段新的探险吧。” 第二十一章 史前真相 迪斯启动了银白色飞船，转瞬间便从地面腾空飞起。尼尔感受到几秒钟的加速度后，就已经望不到窗外地球的景象了。 飞船在一片灰蒙蒙的雾气中匀速地前行，间或有一道道刺目的闪电在舷窗外闪过。 迪斯细长的手指在仪器面板上噼噼啪啪操作了一阵以后，转头问尼尔道：“尼尔，对于那个卓尔金人斯奇默所说的造人的事，你怎么看？”尼尔道：“我基本上是相信的。他还带我去看了他们当时的造人工厂。” “那么你一定也很清楚，他们当初把你们制造出来的目的了。” “我想我已经了解了：他们是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一些聪明又听话的劳动力。尽管，斯奇默在这件事上一直表述得模棱两可。” “好吧，既然如此，我们先不谈这个……作为一个从外星系来到地球的访问者，我很好奇一件事，就是你们人类，今时今日是怎么看待自己在地球上的位置的？” “哦”，对于这样宽泛的问题，尼尔一时有些茫然，他在脑子里大概组织了一下语言，谨慎说道， “客观地讲，我们人类，可以称得上是地球的统治者，因为我们毕竟有着远胜其他物种的头脑，当然，就我现在所知，我们的头脑跟地球之外的智慧生物相比，也远远算不得什么……但是目前我们对于生活在地球上的其他生物，确实普遍怀着盲目自大的心态，我们自认为是万物的主宰，因此我们对除自己之外的其他物种、乃至整个地球的生态环境，都表现得并不友好；我们当然也完全不知道，在灵魂的层面，我们人类跟其他的生物都是平等的；比起地球上的其他生命，我们的欲望确实是太过强烈了，人类的任意妄为，不但伤害了其他物种，最终也会毁灭了自己乃至整个地球，这层意思，斯奇默之前也曾经有表述过……” “尼尔”，迪斯突然打断了对方的议论，他不停地摇头道， “刚才你的话，至少有两点表述得并不准确。第一，就算是与地球上的其他生物相比，你们人类也不是最强大的；第二，你们其实没必要担心自身的毁灭，更没必要替你们的地球担忧。可以说，你们人类走到最后终究是要毁灭的，这是个命定的结局，无论你们做些什么，无非是时间早晚的差别，并不会有实质上的改变；而在那之后，你们的地球母亲自会将你们带给她的伤害用她自己的方法弥合起来。这，其实就是地球发展的规律，也正是整个宇宙发展的规律。”尼尔一时有些错愕。 迪斯幽幽地说：“作为一个宇航员，你一定清楚你们这颗母亲星球——地球的年龄吧。地球，按照你们的时间概念衡量，已经在宇宙中存在了40多亿年了，而你们这代智人，自有自我意识开始，到你降生的那个时间为止，还不到区区一万年的时间。尼尔，你有没有意识到，这是个非常夸张的时间对比，如果把地球整个40多亿岁的年龄换算成一天的话，你们人类产生的时间节点，只不过是在午夜零点前一秒钟还不到的那一时刻，换句话说，在你们出现以前，地球已经度过了这一天当中的23小时59分59秒还要多一点的时间了，尼尔，你是否清楚，在如此漫长的时间里，在你们这颗星球上，又会有多少你们从没了解过也不可能了解到的诡谲奇幻的历史呢？就算仅从概率学的角度上看，那也简直是一定会发生的。你们又是从哪里来的自信认为，拥有46亿年漫长历史的地球，竟会简单乏味到只产生你们这一代高级智慧生物的呢？”迪斯的这番话让尼尔一下子有些目眩神迷，一时间，地球的历史像哗啦一下翻开的一本书卷，万花筒般在他头脑中呈现开来。 他也想到了斯奇默带引他窥见的那些牛人和蛇人，确实都是自己从来不曾了解过的神奇存在。 尼尔盯着迪斯紫红色的眼睛，听到对方的嘴里又吐出一句总结性的话语：“所以，人类、卓尔金人，乃至于我们这些外来的访客，在地球的眼中，无不是一群来去匆匆的过客罢了。”迪斯继续说道：“地球上曾经产生过数不胜数的智慧生物，除了你们人类，还有图希达达人、比克萨姆人、根达亚人、裴希斯克纳人、米索不达亚人、奥兰奎多人、穆利亚人、哈尔特因人、亚特兰蒂斯人、玛雅人等等等等，这还只是离你们8.6光年外的一个普普通通不学无术的西厄瑞尔斯人所了解到的，至于更具体的，自有我们的银河系历史学家去考据了。这些智慧生物不规律地散布在地球的漫长历史中，他们的长相有的跟你们天差地别，有的也跟你们人类类似，有些在体格上超过了你们，有些则有着比你们更加聪明的头脑。” “你说的后两个，我也曾经听说过的。”尼尔激动地说。迪斯挑了挑眉毛道：“是么？那么请你说说看，你所了解到的他们又是怎样的呢？”尼尔道：“关于玛雅人我听说的是，他们历史上生活在中美洲，曾经有过高度发达的文明，尤其是在天文学方面更是成就非凡，但在几百年前，出于一些不为人知的原因，他们的文明却突然衰落了。大约在16世纪，探索新大陆的西班牙人还曾经遇到过他们并跟他们有过来往，随后随着西班牙人对美洲的探索越来越深入，玛雅人也被当时船坚炮利的西班牙人逐渐消灭了，如今只剩下一些古城的遗迹和一堆未解之谜。而关于亚特兰蒂斯人，算得上是更加古老又玄虚的传说，最初好像是出现在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的著作里面，传言说他们生活在一块现在也无法确知具体地点的神秘大陆上，那上面有着恢弘壮观又与现代风格迥然不同的建筑，他们的文明也与我们现代人类大相径庭。他们曾经创造过辉煌的历史，但是最终却毁于一场超大规模的地震和海啸中，整个亚特兰蒂斯世界也都沉入海底，再也不为世人所知了。” “可惜，可惜”，迪斯听得连连摇头， “对于玛雅人的消亡，我只能给出一个评论：劣币驱逐良币；而关于亚特兰蒂斯，在我的印象中，那是地球上最有希望的文明之一，只可惜在一夕之间覆灭，整个世界荡然无存，对你们这代文明，竟然连半点影响也没能留下……哦，对了！”迪斯突然拍了下手掌， “说起亚特兰蒂斯的消亡，倒是跟卓尔金人有着很大的关联。”尼尔一下子坐直身体，睁大了眼睛。 迪斯说道：“亚特兰蒂斯文明产生的具体年代我记不大清了，用地球上的时间单位来计算，大约是在公元前4200年左右。正如你所说，亚特兰蒂斯人生活在历史上的大西洲，那是一块已经沉没的陆地，面积大约是现今地球上大洋洲的三分之一。大西洲的位置在你们地球今天直布罗陀海峡以西，它的东面是西班牙和摩洛哥，西面跨过大西洋就是你们美国。亚特兰蒂斯人在葬身海底以前，曾经将势力延伸到了地中海的南北两端，也正因如此，他们的故事才能被古代埃及人记录，又藉由柏拉图的转述流传下来。尼尔，既然卓尔金人已经把你带到了这里，不如我们就再回到更久远一些的年代，去看看你所不了解的亚特兰蒂斯你看如何？”尼尔激动地点了点头。 迪斯把椅子转了个方向，用修长的手指在眼前的屏幕上点划了几下，尼尔感觉飞船一下子上升，又向着不知什么方向快速地驶去了。 “卓尔金人还是在用那种古老的虫洞方式旅行吧？”迪斯突然向尼尔发问，语气里满是调侃和不屑。 尼尔点头称是。 “终究是劣……”，迪斯还想继续数落几句，许是突然想到需要照顾一下眼前这个地球人的脸面，于是勉强收回了后半句。 尼尔倒是并未在意。迪斯想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尼尔，我可以用你们人类所能理解的概念简单描述一下我们西厄瑞尔斯人的旅行方式，这样你回到人类社会的时候，说不定还能混个物理权威当当，哈哈。 “先说说虫洞旅行的局限性。你知道，用简单的四维空间理论，空间旅行必然伴随着时间旅行，反之亦然。那比如我们索普黛特星系，它距离地球有8.6光年，如果我们用虫洞的方式穿越过来，一定会发生时间上的改变，那也等于说，当我们在四维空间里高速航行来到地球的时候，不是来到遥远的过去，就是来到遥远的未来，但是我们想去的就是当下的地球，那又该如何操作呢？ “这种情况下，我们就只有在第七维的空间坐标系中穿越。你知道，宇宙空间一共有十个维度……哦，对呵……你们可能还不知道，这还是因为目光局限的缘故，唉，曾经的根达亚人就可以观测到七维以上的空间。不管怎么说吧，我姑且介绍给你听：宇宙空间一共有十个维度，除了你们可以观察到的长宽高以及能够感知到的时间以外，还有另外的六个维度，其中的第七维卢尼维度可以提供穿越空间却不必改变时间的坐标系，第六维索兰维度可以让我们单纯地穿越时间而不必做空间上的旅行，目前我们做的就是在第六维度上的旅行。当然了，现在还有其他星系的科学家目前已经发现了十个以上的维度，有些夸张的异星人还声称他们正生活在二十三维宇宙空间中，呵呵，这个我们暂且不去理他……”迪斯还在絮絮地不停讲述，尼尔却感觉到此刻飞船已经开始减速，他不由自主地探身向舷窗外张望。 云雾缭绕中，一大片陆地横亘在尼尔眼前，迪斯看看尼尔，转移话题道：“现在我们已经来到了大约公元前3200年左右的地球，在我们下面的就是当时的大西洲，也就是后来你们口中的亚特兰蒂斯了。我们现在还能够看到它的全貌，因为那个讨厌的月球现在还……”一直沉默不语的维克蒂姆突然轻拍了迪斯一下，打断了侃侃而谈的后者。 维克蒂姆转向尼尔说道：“尼尔，我们马上就要在大西洲上降落了，你要做好准备咯，接下来我们就要去体验一下亚特兰蒂斯人的生活了。” 第二十二章 亚特兰蒂斯 维克蒂姆说话的时候，飞船已经缓缓下降了。尼尔再次望向窗外，舷窗外的大西洲犹如一幅慢慢放大的图片，清晰地展现在尼尔眼前。 尼尔的视野中，整片大陆都被浓密的绿色植物所环抱，显出一派盎然生机。 绿色之中，星罗棋布着几颗金黄色的圆盘，迪斯告诉尼尔，那就是亚特兰蒂斯人建造的城市。 飞船继续向最大的一颗圆盘深处降落，穿过云层，尼尔看到围绕着一枚金色的圆心，有数条圆形闭合的运河将土地切割成几个同心的圆环，这些圆环状的陆地，又被从圆心处辐射出来的几条线状运河划分成大大小小的若干个区域。 环形的陆地掩映着波光粼粼的河水，层层嵌套，共同拱卫着圆心位置处一座金光闪闪的大型神庙。 飞船直飞向圆心处的城市中央。迪斯大喇喇地将飞船降落在中心运河附近一座用灰白色花岗岩铺就的广场正中。 飞船底部的舱门打开，三个人沿着伸出的舷梯步出舱外。尼尔的内心七上八下，他一来对马上将要面对的亚特兰蒂斯一无所知，二来更不知道当地人见到他们三个突然出现的天外来客时会是怎样的反应。 尼尔望见前面不远处有一片热闹的市集，那边有好多模样怪异的人正用好奇的目光向飞船降落的方向张望；集市后方大约两射之地以外，坐落着他们在空中见到的那座金光闪闪的神庙，尼尔还望见神庙的背后，隐隐约约有一只三角形的尖角在阳光下闪闪放光。 迪斯与维克蒂姆带领尼尔径直向人群最密集处走去。尼尔见到亚特兰蒂斯人的相貌与正常人类稍有不同，他们的身材较人类稍矮一些，但五官颇为立体，眼睛很大，像猫一般晶莹深邃，鼻尖与耳朵高高翘起，姿容非常俊美。 尼尔不敢直视他们的眼睛，同时心里紧张的不行，他非常惊讶于这两个西厄瑞尔斯人胆大包天的行事风格，心想饶是你再神通广大手段高强，这样旁若无人地直闯一个异星球的城市中心也未免太托大了一些，难道在当地人的眼中，他们三个竟然会是透明的么？ 果不其然，尼尔的担心很快得到了印证：所有路遇的人在见到他们三个模样奇特服装怪异的家伙时，都停下了脚步或者放下了手里的事情，两眼直直地盯视着他们，有人目光中露出些许好奇的神色，有人脸上现出一副惶恐的神情。 迪斯跟维克蒂姆似乎也感觉有些不大自在，维克蒂姆不断在迪斯耳边低语，迪斯眉头紧皱，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尼尔低着头紧紧跟着他的两个同伴，面孔通红，只希望自己不要那么引人注意才好。 三人脚步不停。经过一家路边的门面店时迪斯突然停住，尼尔发现那是一家售卖衣服的店铺。 尼尔和维克蒂姆跟着迪斯走进屋内，柜台里的老板见到这三位顾客的时候被吓了一跳。 迪斯脸上挤出奇怪的笑容，伸出细长的手指指着老板身后墙壁上挂着的衣服跟对方说了几句什么，面带惊恐神情的老板连连点头，弯腰从柜台里找出了三件长袍请三位顾客试穿。 迪斯等三人套上了长袍，两个西厄瑞尔斯人又每人跟老板要了一顶兜帽。 迪斯回头问尼尔衣服还满意么，尼尔抻着眉点了点头。迪斯又跟老板用尼尔听不懂的语言交流了一阵，尼尔猜想他应该是告诉店主他们准备买下这些衣服。 老板笑容满面，连连点头并伸出五根手指，迪斯想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只拳头大小晶莹剔透的水晶球递给老板，向对方示意可否来用这个做交换。 老板手里托着水晶球仔细研究了一会，笑着点点头表示同意。出了服装店，三个人走在街上终于可以轻松一些了。 尼尔左顾右盼，对这块传说中的土地大感好奇。亚特兰蒂斯的城市景象，在他眼里恰似想象中古代希腊的城邦，街道两侧，一排排两三层高的民房错落有致，偶尔也可见到一些大型的建筑，看起来类似体育馆或是公共浴场。 亚特兰蒂斯人似乎非常钟爱金色，许多建筑物的外表都被他们涂成金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街道上，人们【敏感词】攘往，笑语盈盈，有些人见到尼尔他们三个，还会面带微笑地将左手放在胸前，上半身微微前倾以示问候。 尼尔走在人群中，眼中满是热闹鲜活的市井，耳中满是街上人们的喧腾，微风轻拂在脸上，有一瞬间恍有隔世之感，仿佛自己身体里住着的这个灵魂，千万年前就是这些熙攘人群中的一员，如今不知经历了几世几劫，又回到了以前生活过的地方故地重游。 亚特兰蒂斯，神秘的大陆，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地方，如今，他竟然就来到了他们的城市，见到了他们的居民，不但耳闻目睹，而且就亲身行走在他们中间，真切地感知，面对面地用微笑交流，这真是再奇妙不过的体验。 尼尔偷眼去看迪斯和维克蒂姆，两人又恢复了嬉笑自若的神态，嘻嘻哈哈地在大街上畅游，迪斯还不时被街道两旁的新奇事物吸引，停下来仔细端详，大大咧咧的样子就像是周末在市场闲逛。 尼尔不禁喟叹：这哪里是穿越了几个光年外加几千年的岁月来到另一世界的外星人，简直就像是离开了几个月的故人又重新回来走亲访友，同时他也联想到，当初斯奇默如金科玉律般向他宣讲的不可见与不可触碰的规则，在迪斯和维克蒂姆这里，简直如同破铜烂铁一般地被打破了。 三人走走逛逛，一路向神庙的方向而去。迎面走来一位身披红色麻布衣衫的僧侣，与迪斯三人擦肩而过。 突然，这名僧侣 “啊”地大叫一声并停住了脚步，紧跟着又立刻回转身跑到迪斯等三人面前，双眼直直地对着迪斯和维克蒂姆打量，脸上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迪斯等三人也被吓了一跳，不禁停下脚步看着对方。突然，这名僧侣 “噗通”一声双膝跪下，一脸崇敬的样子对着迪斯与维克蒂姆不停地顿首。 尼尔大张着嘴巴，全程处于懵懵的状态，迪斯抱着肩膀看着这个行为怪异的僧人，脸上似笑非笑，不置一词，维克蒂姆拉了迪斯一把，示意他赶快离开，于是三人又快步向前走去，只撇下那个奇怪的僧人还跪倒在尘埃里向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不停地叩头。 行至神庙附近，尼尔首先见到门前广场上矗立着一座高大的金黄色雕像，塑造的是一位英姿飒爽的金甲神人，他手持一柄与身等高的三叉戟，站在一辆由六匹生有翅膀的骏马拉动的战车上，须发喷张瞪视着远方。 而在雕像与神庙背后更远处，赫然坐落着一座恢弘巨大的金字塔，大小程度略小于埃及吉萨的大金字塔，但也蔚为壮观。 在尼尔的印象中，金字塔都是修建在茫茫沙漠里面，如今猛然在绿树环抱的城市中心见到如此辉煌的一座金字塔，心中不由得感到一种别样的震撼。 塑像与金字塔都被一层耀眼的金色覆盖，在阳光下分外夺目，令人不敢逼视。 迪斯等三人从雕像面前经过，径直走入神殿。庙内的僧侣看见了迪斯与维克蒂姆，无不目瞪口呆地定在原地。 迪斯两人加快脚步向神庙深处走去，尼尔在后面紧紧跟随。穿过几间巨大的廊房，迪斯三人一直步入神庙的最里层，眼前是一间银白色的主殿，迪斯推开大门，三人同时见到庙堂上赫然矗立一座巨大的白色雕像。 那雕像高约三米，短衣短裤坐在一张带有扶手的靠背椅上，右手执一杆小步枪形状的奇怪兵器，左手伸出长长弯曲的食指指向前方，这尊塑像最吸人眼球的特征便是头部巨大，眉毛以上的部分好像被人用手狠狠地向上揪了一把，以至于额头高高耸立，后脑勺向后延伸。 尼尔看看塑像又看看迪斯二人，马上也像那些僧侣一样变得目瞪口呆。 迪斯和维克蒂姆对视了一眼，脸上露出笑意，迪斯突然一纵身窜到了雕像的膝盖上，高举两手握住那只枪形武器，双臂用力，硬生生将它从塑像手里薅了下来。 接着迪斯又跳回到地面，伸手握住尼尔的手腕，三人在门外一众僧侣惊讶的目光中瞬间消失了。 尼尔感觉自己如同腾云驾雾般，眼前光影流转，耳边只听得呼呼的风声，待到再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与迪斯和维克蒂姆又已经回到了飞船内部。 迪斯快速操纵屏幕启动了飞船，尼尔感觉身体超重深陷在椅子里面，显然飞船已经飞离地面。 “看来这样子拜访确实是不行啊……”迪斯拿腔作调地感慨道，同时觑着眼睛看着尼尔， “亚特兰蒂斯人还是比我想象中要更加大惊小怪，他们的语言你也不通，这次游历恐怕是难以尽兴。”迪斯慢慢凑近尼尔，脸上的表情令人捉摸不透：“我的朋友，看来想要真正厘清亚特兰蒂斯的来龙去脉，恐怕需要更加‘深入’一些才行呢。你说是不是？”尼尔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周身一阵寒意袭来。 迪斯看了一眼身后的维克蒂姆，后者正在摆弄那把刚从神庙内雕像手中拆下来的枪形武器。 迪斯对尼尔道：“我跟维克蒂姆的意思呢，是希望你可以亲身经历一下亚特兰蒂斯人的生活，了解他们的喜怒哀乐，以及他们最后是怎样消亡的，不过，你知道，这或许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所以，这一次你停留的时间恐怕要稍微长一些了。但是你不要害怕，我们会在‘适当’的时候带你回去，尼尔，我知道你是个勇敢的地球人，我们希望你在任何时候都可以怀揣着这颗勇敢的心去闯荡，你也一定要相信我们，我们一定不会撇下你，希望回来的时候，你能跟我们好好讲述一下你的经历。”迪斯说完，朝尼尔挤了挤眼睛，又对身后的维克蒂姆点了点头，尼尔惊恐地回头，发现维克蒂姆正举着那把步枪对着自己瞄准。 尼尔绝望地闭上眼睛，感觉自己的灵魂再一次从头顶飞出躯体。 第二十三章 前世今生 不到三天的时间，大摄政官克莱提厄斯的次子泰西里亚斯死而复生的消息便在城中传得街知巷闻了。 克莱提厄斯本是大西洲九大诸侯国之一——彭瑟斯国的国王，同时也是大西洲上最大的王国——亚特兰蒂斯国的大摄政官。 相传大西洲的开拓者波塞冬王在年老退位之时，将整片大西洲划分为十个区域，分别交由自己的十个儿子来管辖。 其中，亚特兰蒂斯国位于大西洲的中心区域，国土面积最大，其余九国位于亚特兰蒂斯国四周，对后者呈拱卫之势。 十国国王本为同胞兄弟，同气连枝，亚特兰蒂斯国为宗主国，地位最为崇高，其余九国为诸侯国，地位次之。 九国国王除处理本国事物之外，还会定期推举出一人担任亚特兰蒂斯国的大摄政官，对后者行辅佐的职责。 克莱提厄斯正是时任的第九代大摄政官，他与亚特兰蒂斯国第九代国王的叔父潘诺阿一道，辅佐亚特兰蒂斯国第九代国王普罗波瑞亚治理国家。 潘诺阿野心勃勃，一直觊觎普罗波瑞亚的王位，并一心想要除去篡位路上最大的绊脚石——大摄政官克莱提厄斯。 在经过周密的谋划之后，潘诺阿矫诏将克莱提厄斯诓骗入宫，同时又在王宫内埋下伏兵，乘克莱提厄斯不备将其杀死，与之随行的克莱提厄斯的两个儿子亦被潘诺阿一并杀死。 随后潘诺阿宣布克莱提厄斯意图谋逆，将父子三人的尸体陈列在宫城外的广场上示众。 消息传出，大西洲十国上下尽皆哗然。在克莱提厄斯父子三人遇害的当晚，克莱提厄斯次子泰西里亚斯的尸体突然坐起，然后奇迹般地复活了。 惊恐的士兵于黎明时分将这个消息报告给了潘诺阿以及国王普罗波瑞亚，国王随即招泰西里亚斯进殿问话。 泰西里亚斯除了坚称自己绝未谋反之外，再也不发一言。与此同时，朝廷内外议论纷纷，泰西里亚斯得到神的庇佑的说法不胫而走。 克莱提厄斯既死，从国王到群臣都希望潘诺阿能对死而复生的泰西里亚斯网开一面，潘诺阿迫于舆论的压力，也唯恐触怒神灵，遂宣布饶泰西里亚斯一死，随后将之流放到乌瑞亚山区罚做苦力。 泰西里亚斯由此开始了漫长的流放生涯。他以前本是个精明强干的小王子，复活之后却性情大变，整个人像患了失忆症般变得痴痴傻傻，几乎忘记了之前的所有事情，每天沉默寡言，怅然若失，恍若游走在梦境之中。 周围的人了解他的遭遇，只道他罹受丧家破国之痛，一时难以自愈，于是或对他敬而远之，或对他放任不理。 但唯有乌瑞亚当地一个山民首领名为恰巴斯的，喜好结交朋友，经常与泰西里亚斯来往，对这个落魄王子的痴呆状态也不以为意，亦师亦友般对之从头讲述大西洲的山川风物、历史掌故、风土人情。 在恰巴斯的耐心帮助下，泰西里亚斯那像被野火烧过的记忆荒原渐渐复苏，整个人也好似从一片迷雾中慢慢走出，他忆起了过去二十年的岁月，也忆起了屈辱的家国之恨，他与恰巴斯亦由此结为莫逆之交。 光阴荏苒，转眼十八年过去。亚特兰蒂斯王国中，专横的潘诺阿病死，一直遭受欺压的国王普罗波瑞亚终于重新夺回了权力。 他宣布当年的大摄政官克莱提厄斯实为受人陷害，为其平反昭雪，并召回了流放边陲的泰西里亚斯，命其继任彭瑟斯国的国王，并授以亚特兰蒂斯国王廷官职。 泰西里亚斯携挚交好友恰巴斯回到彭瑟斯国执掌政权。还在乌瑞亚流放期间，泰西里亚斯就已变得无比聪慧，他对大西洲本土的人情世故不甚了了，却天才般地掌握各种想象不到的奇幻法门：他曾经捕获野生雏鸽带回家驯养，待它们长大后将之带到野外放飞，野鸽便可凭记忆飞回家中；他用轻竹篾扎成框架，外铺莎草纸制成纸笼，在纸笼底部点燃一只浸满麻油的棉团，纸笼便可飞上天空；他曾用木料制成车架、轮毂与辐条，用山铜打制链条与齿轮，由此便制造出了一种可供骑行的两轮交通工具；他将石英砂与苏打、草木灰、石灰石混合后放在坩埚里加热，便可得到一种高温半透明的粘稠液体，再将这种液体倒入模具或插入一根金属长管吹进空气，便可制成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漂亮器具……凡此种种神乎其技的花样，经常令恰巴斯及周围的人惊诧不已。 继任彭瑟斯国国王后，他的聪明才智更得以充分的发挥：他指引国民采挖一种黑色矿石，将之点燃以获取能量，用以御寒或冶炼各种金属；他将多种金属按一定比例混合，制成更坚硬的合金，用以取代山铜来制造更锐利的工具和武器；他带领国民兴修水利，培育优良谷物，大幅度提升粮食产量；他还教会国民用硫磺、硝石与木炭混合成粉末，填充在密闭容器里制成极具破坏性的火器；他兴建船厂，制造大型船只，并鼓励国民乘船出海，进行捕鱼及贸易活动；他又整肃军队，以严明的军纪和先进的武器训练出一支令人闻风丧胆的战争机器……泰西里亚斯的智慧仿佛没有尽头，他带领国民不断向各个领域探索。 短短几年，彭瑟斯国便在整个大西洲声名鹊起，各方诸侯国乃至亚特兰蒂斯国上上下下无不拜服。 彭瑟斯国事实上已经成为大西洲十国中的龙头大哥。自打泰西里亚斯恢复记忆起，就不断听人谈起神秘的东方。 相传在汪洋大海以东，伫立着两根高耸入云的海格力斯之柱，海格力斯之柱向东北和东南两个方向生长，便延伸出了比大西洲还要广袤十倍的巨大陆地，那里有着完全不同于大西洲的奇异景象，在那上面还生活着许多从来没有见过的神奇生物，可是，那里与大西洲隔着无法跨越的茫茫大海，从没有人曾到过那片土地上去一探究竟……在泰西里亚斯年纪尚轻之时，每次听人谈论起这些，便默然无语，或许只有他最清楚，人们口中谈论的这个世界到底有多么广大，也只有他，才更加渴望能够探索大西洲以外的神奇世界。 不过随着他的年纪慢慢变大，留存在记忆深处的一些印记竟然也渐渐被淡忘，他慢慢不太清楚自己从何而来，今后又将去向何处；对于此生的目的，他也慢慢变得迷茫起来；他隐约记得自己生活的这片土地终将遭受覆亡的命运，可又有些将信将疑；他还依稀记得有人曾经说过会带他 “回去”，可是到底要回去哪里，又该怎样回去，他却又全然忘记……他总感觉自己脑海深处有一些非同寻常的经历，但每次细细探究，那些故事便又隐藏在一片浓雾之中，不见踪影。 泰西里亚斯无法可想，眼下能做的，只有认真地治理自己的国家而已。 继任彭瑟斯国王又十年之后，包括亚特兰蒂斯国的其余九国终于臣服，承认泰西里亚斯为十国的王中之王，大西洲十国再次归于一统，泰西里亚斯也正式回到亚特兰蒂斯国首都大西洋城，成为整个大西洲唯一的国王。 从执事于中央神庙的僧侣长的口中，泰西里亚斯又获知了关于亚特兰蒂斯更多的秘密：相传在非常久远的年代，世上本无大西洲，它所在的地方只是浩浩汤汤的一片汪洋。 开国老祖波塞冬王年轻之时，本是北海小岛上的一个渔民，却在某次出海打渔的时候，救起了不慎坠入海中的一位神人。 那神人形容丑陋，服饰怪异，自称从天外而来，他为报答波塞冬的搭救之恩，使用了匪夷所思的神力，硬生生将一大片陆地从大海中升起，又使陆地上生出了葱郁繁茂的森林与蜿蜒清澈的河流。 神人称这片新生的土地为大西洲，他又将波塞冬及其亲属并同乡一千余人接到上面居住，波塞冬则被神人立为大西洲之主。 为感谢及纪念这位一手缔造了自己国土的神人，波塞冬便将自己的国家命名为亚特兰蒂斯，即意为亚特兰斯的岛屿。 这位名为亚特兰斯的神人此后又在这块土地上停留了数年，一力相助使亚特兰蒂斯得以物阜民丰。 终有一日，神人可以重返自己的故乡，在临行之前，他赠给波塞冬王一柄神奇的鱼叉，如果将这柄鱼叉伸入大海，便可劈波斩浪，暴虐的大海也会俯首听命，出海的渔民则可鱼获丰盛，满载而归；若将鱼叉插入大地，便可破土裂壤，大地深处会流出潺潺的泉水，用以浇灌田地，农人们便可五谷丰登。 此外，神人又嘱咐波塞冬王修建大型的四棱锥形建筑，并授以具体的操作方法，告知波塞冬如有危难来临之时，可通过该建筑与天外他的部族联络，他们收到消息后，便会再次降临为亚特兰蒂斯解危救难。 波塞冬王诸事安定后，便依照神意使人在大陆中心建造这座四棱锥形的大型通讯器，并将之命名为皮若迷得，但未及完工，波塞冬王便告辞世。 继任国王的波塞冬长子亚特拉斯继承父命继续修建，直到第三代国王阿瑞蒙泰斯的时候，皮若迷得才告建造完成。 后代国王们又在皮若迷得左近建造大型神庙，用以祭拜波塞冬王以及帮助过他的神秘天外人。 而与天人联络的具体方式，则秘由看守神庙的僧侣们保管，并在供奉神祇的僧侣长中间代代相传。 还有一桩怪事，也是从僧侣长口中听说：相传在大约900多年前，正是老国王波塞冬殡天之时，当时大西洲上曾经发生了一场巨大的海啸，其时巨浪滔天，大西洲多处海岸被海水吞没，大地剧烈震动，整个大洲皆可感知。 海啸之后，大西洲上空便被一层浓浓的灰雾笼罩，那灰雾遮天蔽日，犹如归天的波塞冬王用鱼叉在天上划出了一条巨大的沙河，沙尘不断下落，漂浮在天地之间，人们不遮住口鼻便难以呼吸，这情形一直持续了月余才渐渐平息。 又有传闻说，沙雾肆虐时，有人曾在夜晚见到一颗闪亮的流星自天边坠落在东方，那颗流星便是老国王波塞冬所化，与流星一起来到人间的，还有一群天外的仙人，这群仙人自那时起便留在地上，住在了遥远的东方……当然，这些传闻都如同海市蜃楼般虚无缥缈，年深日久之后，更是无人可以证实了。 泰西里亚斯最初听闻这件事时，只是置之一笑，但在某一天深夜，他的脑中突然电光石火般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那天夜里，他快步走出室外，举头四望，只见夜空中繁星点点，但低垂的夜幕下，自己目光所及处却是漆黑一片。 这样的黑夜本是司空见惯，但在此时，他却脊背发凉，感觉分外诡异。 泰西里亚斯又将目光投向天空，星星依然在天幕上闪烁，可他却觉得似乎缺少了点什么，泰西里亚斯再一细想，突然止不住地汗毛倒竖，浑身发抖，脑袋里也好似打了一声炸雷，脊背上不由得冷汗淋漓。 那漆黑的夜空中，不是本应该有一个名叫月亮的圆盘存在的么？可自打儿时有记忆起，自己便从不曾见过有这么一个东西，而最奇怪的是，所有人、包括自己，竟然也都一直习惯着这样无月之夜的存在。 一时之间，上古传闻中巨大的海啸、乘流星而来的仙人，在他的脑海里都纷至沓来，他似乎清楚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可是，想向记忆更深处再探究时，却又如水中捞月，无从获知了。 他甚至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认为天上应该有一个名为月亮的圆盘，那是在自己梦境里出现的东西么？ 还是属于自己前世的回忆？自那时起，泰西里亚斯心中苍凉的底色便更加重了一层，他也更加努力地建设自己的国家，他本能地觉得，唯有将亚特兰蒂斯变得更加强大，这片土地才更有可能远离覆亡的命运。 他一方面大力发展经济和军事，一方面积极推进各项科技的发展，他如牤牛般将整个亚特兰蒂斯套在自驾的车辕上奋力前行。 又是将近十年过去，一支拥有远洋航行能力的精壮海军终于在他的手中组建完成。 成为亚特兰蒂斯国王第九年的时候，泰西里亚斯派出船队向东远航，探索未知的世界。 这是亚特兰蒂斯人第一次离开自己的岛国去往遥远的东方，泰西里亚斯内心喜忧参半。 半年以后，船队终于带回了消息：穿过海格力斯之柱向东，有一片地中之海，海洋面积广袤，却安宁平静；在地中之海南北两岸，又有两片大陆，分别名为阿非利加洲与欧罗巴洲，在那上面生活着与亚特兰蒂斯人相貌迥异的其他人类，他们也组建了自己的国家，有着自己的君王，但文明程度似乎不及亚特兰蒂斯。 船队并未前往更深远的内陆，但听到了欧罗巴洲人对他们描述的传说：再向东方，穿过一片茫茫的沙漠，有一片肥沃的盆地，名为伊甸之园，那里是一片禁忌之地，也是陆地上的人类最初源起的地方，在那里生活着一群身材高大的仙人，他们深居简出，却神通广大，他们会驾驶一种能喷火的圆形机器，乘上之后，一飞便有几万千肘，能够上天入地，任意驰骋；伊甸之园再向东，是一片险峻的高原，那上面生活着一些非常奇幻的生物，但却几乎无人曾经亲眼目睹过；高原再向东去，又有一些恐怖的兽人存在，欧罗巴洲人的祖先很早之前也曾与他们杂处，后来便有人开始慢慢向西迁移，这才有了如今地中之海沿岸的人类……不过，关于这些传闻，陆地人类其实也都是从族中老人的口中听说，无数岁月过去，许多事情都已经无法亲证了。 泰西里亚斯惊心于这样一个梦幻般的世界，他才明白小小的大西洲不过是太阳底下的沧海一粟，外面世界的复杂与诡异，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他对海外世界探究的渴望也几乎达到了疯狂。 他又多次派遣船队出海，一次比一次更加深入。当他了解到这些地中之海沿岸国家的军事实力远远不及自己的时候，便决定一步一步地将这些海外的土地蚕食过来，这样即使有朝一日大西洲毁灭，他的国民们也能有安身之所。 打定主意后，泰西里亚斯便派遣强大的海军远征东方。他花了两年的时间，先夺取了地中之海以南埃及的土地，当他再次陈兵于地中之海北岸的希腊时，突然有两位身材高大的使者乘坐着会喷火的飞行器来到大西洲要求觐见国王。 第二十四章 覆亡 泰西里亚斯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来自东方的 “仙人”。这两名使者身高是普通亚特兰蒂斯人的两倍，穿着样式古怪的连体衣裤，面容严肃，目光阴鸷，说一口流利的大西洲语言。 他们自称为卓尔金人，来自亚细亚洲的伊甸之园，是地中之海沿岸国家的保护者。 对于亚特兰蒂斯的侵略行为，他们表示非常愤怒，希望泰西里亚斯王上可以收起刀兵，打消进攻希腊的念头，并将已进驻阿非利加洲的军队从埃及国土上撤出，安心留守大西洲，这样的话，则两相无事，卓尔金人对之前的侵略行为也不予追究，如果泰西里亚斯仍旧居心不良妄图染指海外，卓尔金人一定会使之付出惨痛的代价。 泰西里亚斯强压下心中怒气，好意善待二位使节，对他们提出的要求也在口头上表示应允。 他命令进攻希腊的军队撤回大西洲，但让已经占领埃及的军队依然留守。 泰西里亚斯心中盘算的是，埃及是亚特兰蒂斯探索未知世界难得的据点，他不愿将来之不易取得的地盘再拱手让回，同时他也想试探一下卓尔金人的底线。 半年的时间过去，亚特兰蒂斯人的控制范围在埃及地区节节深入，而卓尔金人并未再次派出使者抗议，泰西里亚斯自觉冒险成功，认为卓尔金人不过尔尔。 不过，埃及以南尽是一望无际的大片沙漠，荒凉死寂无法穿越，他又一次将目光投向地中之海的北岸。 泰西里亚斯打造了一千艘战舰，征集了5万名精锐战士，他决定亲率这支大军再次出征希腊。 出发前夕，他的莫逆之交、前任大摄政官恰巴斯进言泰西里亚斯，称自己连夜为噩梦所困，梦境中整个大西洲都被洪水吞没，他劝告泰西里亚斯不要鲁莽行事，否则恐有天谴。 泰西里亚斯内心深处也隐隐感觉大西洲有朝一日会遭受覆亡的厄运，但正因如此，他才一定要在有生之年带领亚特兰蒂斯人民走出大西洲，他不顾恰巴斯的苦劝，仍决定亲率船队出征。 船队甫一出发，便遭遇了大西洋上的飓风，千艘战舰在汪洋中被狂风巨浪拍打，犹如一片片无根的漂萍。 一个月后，船队辗转行至海格力斯之柱附近的加的斯湾，有一艘快艇自西向东疾驶过来，船上的人向泰西里亚斯报告说，大军出发之后没有多久，大西洲东岸便遭到了天火的袭击，有数只巨大的圆盘飞至彭瑟斯国的国都上空，从圆盘内发出巨大的火球降落到地上，火球在地面爆炸，发出刺眼的白光，巨大的烟雾向上升腾直达天际。 城中数百人被火球烧死，整个城市几乎被焚为一片白地。泰西里亚斯大为惊惧，第一次感到茫然无措。 摆在他面前的是前进和后退两条道路，泰西里亚斯选择了前者。他将船队停驻在加的斯湾的避风港内，继而命令全军登岸猛攻沿海的希腊城市塞利维亚，塞利维亚守军并未形成什么有效的抵抗，短短一天的时间即告城破。 泰西里亚斯在城中厉兵秣马，准备接下来沿着地中之海北岸一路征伐过去，就在此时，第二艘来自大西洲的报事快艇乘风破浪来到塞利维亚，向泰西里亚斯禀报首都大西洋城同样遭到了天火的袭击，被袭的状况与前一次大体相同，只是这一次死伤人数更多，整个首都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瓦砾。 泰西里亚斯正暗自心惊，奏事官禀报又有两名卓尔金人的使者在大厅外求见。 两名卓尔金使者面见泰西里亚斯，先是将他的行为大大斥责了一番，称泰西里亚斯阳奉阴违，非但不从埃及撤兵，竟又出尔反尔侵占欧罗巴洲的土地；他们称卓尔金人的实力远在亚特兰蒂斯之上，如果泰西里亚斯一意孤行，只会落得自取灭亡的下场。 最后，他们要求泰西里亚斯跟随他们前往伊甸之园，当面向卓尔金首领谢罪并保证永不再犯大西洲以外的疆界。 泰西里亚斯盛怒之下，命手下将两名使者捆绑起来，割掉他们的耳朵，令他们回去告诉他们的首领，亚特兰蒂斯人绝不会屈从于强大的武力，更不会听命于异族，终有一日他会打到伊甸之园，让只会使用邪术在天上放火的卓尔金人准备好引颈受戮。 两名使者怒气冲冲狼狈离去，泰西里亚斯心中实则犹豫难决。逐走卓尔金使节又几日后，恰巴斯派人送信过来，说看守神庙的僧侣长有要事请求与国王当面商议。 泰西里亚斯一方面担忧被毁的首都，一方面也害怕军心动摇，于是命令大军班师返回亚特兰蒂斯。 回程途中，海上阴云密布，所有人的心情也与天气一样被阴霾笼罩。回到大西洋城，昔日繁华的国都已是满目疮痍。 泰西里亚斯一面下令重建都城，一面整肃军队，鼓舞士气。此时，僧侣长来到国王的帐外求见，原来他是来请示泰西里亚斯可否启用他们一直守护但从未使用过的与天外神人的联络方式。 泰西里亚斯猛然想起还有这样一件事，连忙下令让僧侣们通过皮若迷得联络遥远天际的神人。 第二天破晓时分，僧侣长进入皮若迷得的深处，启动古老的机关，一道耀眼的光束从皮若迷得的尖顶射出，直冲向南方天空中与太阳一同升起的一颗亮星。 与此同时，事奉神庙的其他百余名僧侣们齐聚在皮若迷得前的巨大空场上，每个人都双手合十，双目紧闭，虔诚的脸孔面向朝阳，嘴里发出喃喃的低语。 紧跟着，在走出皮若迷得的僧侣长的带领下，全体僧侣们匍匐在地，用额头与摊开的手掌触碰地面，尽心尽力地祈祷。 熹微晨光下，皮若迷得巨大的阴影将所有红色衣衫的僧侣们笼罩，天地之间一片苍凉。 求助信号发出的当晚，地球上的所有生灵们都经历了一个异常明亮的夜晚。 先是有未眠的人们发现天际线上出现了一颗异常明亮的星斗，紧接着，这颗星斗不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生长，恰似夜空中一只被不停吹胀的银白色气球。 黎明时分，包括泰西里亚斯在内的所有亚特兰蒂斯人都在睡梦中听到、抑或感知到了一阵低沉的隆隆声，那个声音自头顶由远及近地袭来，敲击着心脏，仿佛要将人的耳膜震破，却又似乎低不可闻。 首都大西洋城里残存的居民们被脚下大地剧烈的震颤惊醒，万分惊恐中，他们又依稀听到了几百千肘之外大海上汹涌的海浪。 本来应该在清晨散发光芒的太阳，竟然渐渐黯淡了下来，一大片鬼魅般的阴影慢慢地将整个大西洲笼罩起来。 阴影之上，是一块巨大到令人绝望的铅灰色天幕，天幕上满布着大大小小诡异的坑洞。 这张巨幕紧压着天际线，自西向东慢慢降临到大西洲的上空，仿佛一个阴森的魔鬼慢慢地拉上巨大的布帘，宣告一出恐怖的舞台剧即将开场。 一直坚实无比的大地，好像也被恐怖的魔鬼震慑到了似的，禁不住剧烈震颤了起来，大地裂开巨大的缝隙，房屋车帐破碎着落入深沟，又被炽热的岩浆喷吐出来，树木被连根拔起，跟着人和牲畜一起，好似被魔鬼之手牵引着，在席卷的狂风中竟然飞向天空。 与这些恐怖的景象一起到来的，还有似乎只存在于末世想象中的、大到疯狂的倾盆暴雨、连绵不断的电闪雷鸣，以及几百肘高的、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的巨大海浪。 大西洲陆地上那些茂密的丛林、宽广的平原和连绵的山川，还有一枚枚像棋子般镶嵌在绿色原野中的金灿灿的城市，连同整个大陆一起，都纷纷瓦解破碎，接着就被裹挟进灭顶的巨大汪洋之中。 这片相当于大洋洲三分之一面积的土地，几乎整个被海水吞没。巨大的灰色天幕自大西洲的西岸漂浮至东岸，在它身下的狂风巨浪便将整个大陆自西向东洗刷了一遍，紧接着，天幕又由东向西移行，天幕下的海水仿佛被装进了一只颠簸不定且无比巨大的澡盆，随着天幕的牵拉撕扯摇摆个不停。 巨大天幕就这样来来回回地游走了几次，速度越来越快，海浪的拍打也越来越猛烈，在它身下的大西洲，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奋力粗暴地拉扯了几把，终于慢慢土崩瓦解，紧接着便被汹涌的海水无情地吞没了。 不到半天的时间里，大西洲，以及整个亚特兰蒂斯文明，就像一桌被巨人之手搅落在地的狼藉的杯盘，永久地沉没在了大洋深处，兀自留下的，只有仍旧余威难息的巨大风浪，还有风浪上一只渐渐升高的巨大到令人绝望的铅灰色星球，半是嘲讽半是冷漠般地，发出仿佛来自地狱里的低沉的轰鸣。 第二十五章 偷天换日 尽管遭到了大多数与会人员的反对，以罗欣还是力排众议坚持推进由他倡议的 “登舰”计划，在卓尔金人的历史上，这个决定影响之深远可以与当年的 “造人”计划等量齐观，因为两者都同样需要过人的智慧和超人的胆识，并且两者在相当程度上都决定了之后卓尔金族群命运的走向。 出乎大多数人的预料，这个冒险计划最终取得了成功，就连当初激烈反对以罗欣的人都不得不承认，正是他这个大胆的决定，才把整个卓尔金族群从危机中再次挽救了出来。 当出使希腊的两个使者带着残缺之身狼狈地回来复命的时候，包括大祭司以罗欣在内的所有卓尔金高层都吃了一惊。 他们没想到亚特兰蒂斯的首领竟然会这样强硬，而假如对这个来自西方的新兴势力无法形成威慑的话，最终的结果恐怕将会难以预料。 以罗欣不曾想到，当初在他眼中那些完全不值一虑的 “原始人”，竟然只经过了短短几十年的时间，就发展壮大到如此的程度，早知这样，还不如当初就趁他们羽翼未丰时将之全部扼杀在摇篮里，也强似今日养痈遗患。 尽管有着威力强大的飞行器与炸弹，但以罗欣明白，面对着数量庞大的亚特兰蒂斯人，他们的力量恐怕还是难以为继，假如泰西里亚斯不管不顾地指挥5万大军杀将过来，这一片伊甸之园能否守住，恐怕真的还是一个未知数。 有一些卓尔金高层主张将身边的人类武装起来用以抵御亚特兰蒂斯人，但以罗欣明白人类的力量是有多么孱弱，埃及与希腊地区的人类国家便是例证，他们根本不是亚特兰蒂斯人的对手，更何况是这些豢养在身边野性稍逊一筹的人类了。 还有的卓尔金高层建议向兽人求助，这个想法也被以罗欣否决了。兽人们并非不可利用，但问题的关键在于不可以让兽人洞察到卓尔金人对某些事物怀有恐惧，一旦向他们求助，卓尔金人在这些野蛮族群心目中的形象即会坍塌；如果让兽人们了解到卓尔金人连海岛上的小个子异族也难以应付，那么自己的底牌便会被他们摸清，将来无论亚特兰蒂斯与兽人这两股势力谁能取胜，卓尔金人都将会面临比如今更大的压力。 对付狂妄的亚特兰蒂斯人，需要一个一击致命的打击。以罗欣大胆地想到了刹比斯星。 尽管在来到地球并建立了自己新的家园之后，卓尔金人从来没有派遣过飞船去探访孤悬在记忆深处的刹比斯星，但长久以来，他们从未停止对这颗星球的观测，毕竟那上面还残存着曾经一手导致母星毁灭的危险生物。 出乎卓尔金人预料的是，自卓尔金星爆炸后，在将近一千年的漫长时光里，刹比斯星就一直漂浮在原卓尔金星的绕日公转轨道上，既没有跟随流亡者追击到地球，也没有再航行到别处。 由此以罗欣直觉地认为，星舰上刹比斯人一定有遭遇了重大的变故，否则以刹比斯人的性格，不可能不追杀到地球，而只在遥远的地方安静地停留。 倘若这个判断为真的话，以最乐观的估计，卓尔金人不但可以切实地摸清刹比斯人的真正底细，甚至可以借机将巨大的星舰缴获过来为己所用。 倘若有了刹比斯星这个强大的武器，则无论是亚特兰蒂斯人还是兽人，都将不会对卓尔金人构成什么威胁了。 正是基于这种考虑，以罗欣才在联盟大会上极力主张他的想法，并在会后便立即派遣了两艘侦查飞船、携带了由十二名经验丰富的宇航员、机械师与刹比斯人研究专家等成员组成的特遣小组飞往刹比斯星。 尽管已经过去了将近千年，卓尔金人却一直没有掌握刹比斯人的反物质燃料技术，所以他们的飞船花了二十多天的时间才抵达刹比斯星。 在此期间，泰西里亚斯回程的船队正在大西洋的汹涌风浪中奋力航行。 两艘飞船长途飞行至刹比斯星近地轨道后，不敢贸然登陆，而是在星舰上空逡巡了几圈确信没有危险后，才飞入了星体内部。 星舰内满目都是破败的痕迹。几名登陆者之前对刹比斯星和刹比斯人的了解都是通过史料的记载以及祖先的口述，这一次才是真真切切地亲身探访。 穿行在刹比斯星内部幽暗的地穴，眼见着这座魔鬼星球里到处都存留着刹比斯人留下的印记，登陆者们的内心三分新奇七分忐忑。 特遣小组一路上没有见到任何刹比斯人的踪影，直至抵达星舰的控制中心也没有遭遇到任何抵抗；当看到整座巨大星舰最核心的控制区域就展现在眼前时，他们才终于敢确认：昔日不可一世的庞大星舰，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座空城。 小组中的机械专家尝试启动星舰，万分幸运的是，他们竟然成功了。星舰像一个沉睡了许久突然被惊醒的老人般剧烈颤抖了一阵，随即便进入了行驶预备状态。 小组成员们兴奋地互相拥抱，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们将地球设置为目的地，开启了回归的旅程。 星舰的速度很快就达到了光速的千分之一，以这样的速度，只需一天左右的时间，他们便可以回到地球了。 巨大的太阳以永恒不变的姿态在身后熊熊燃烧并将大量的微粒抛洒在空中，相较于这颗庞大的太阳系主宰，微小似尘埃般的刹比斯星正以超高的速度背向太阳朝着另一粒稍大一点的灰尘——地球驶去。 高速行驶的 “微尘”内，特遣小组的成员们归心似箭，他们都想早一点把这个辉煌的战利品展现在以罗欣和其他同胞的面前。 可正当此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十二名卓尔金人的脑子里同时出现了一阵电台调频般的杂波，杂波中，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幽灵般地由远及近慢慢浮现，到最后，所有的小组成员们都清晰地听到了它的话音：“你们这群无耻的贼！”……5000多年的光影流转，从宇宙深处某个生活在三维以上空间的观测者眼中看去，地球上波涛汹涌的大西洋东北部上空，一小团时空如同火焰上烘烤的鱿鱼片般剧烈蜷曲了一下，紧跟着又复归平静。 当尼尔的灵魂再次飘荡在天地间的时候，距离地球38万多千米之外的一处地下建筑里，恼羞成怒的祭司长斯奇默仍然无法原谅自己。 三天前，在长老院临时召开的紧急会议上，斯奇默向几位长老们简要陈述了一下他与尼尔此次的地球之行，以及后续将尼尔丢失的大致经过。 卓尔金月球联盟王国设立的 “长老”这个职位，顾名思义，是由三到五位年高有德经验丰富的年长卓尔金人担任，不过长老们实际上没有任何实权，只承担礼仪层面上的国家形象担当，笼统说来大致相当于资产阶级革命后的英国国王或者二战后的日本天皇，不过在重大的场合下仍然需要他们出席以主持仪程。 斯奇默的几个下属们也在会上或长或短地做了一些发言，对他们的上司冠冕堂皇地说了一些 “不必挂怀”、 “再图良策”之类宽慰的话语，尽管发言者有所克制和隐藏，斯奇默仍然不难从他们的话里话外听出些许失望和嘲讽的意味。 打从卓尔金祖先们来到月球定居的那个年代开始，忍辱负重的卓尔金人便将联盟天皇这个职位一直空缺着，他们期盼着有朝一日重返地球后，再重启这个光荣的称谓，这也可以看做是对整个族群的一种激励，而基于此，大祭司事实上便成为了全球卓尔金人的最高执政长官。 斯奇默不必为这次的失误向谁道歉或者赔罪——除了月球上的几十万卓尔金民众——他只是无法做到原谅自己。 实际上，亲身带尼尔回到史前地球周游一番这个主意，也正是他自己出的，这样做，一方面可以显耀武力，让这个登月的地球人搞搞清楚卓尔金人的科技实力远超自身，以此打消抵抗的念头；另一方面，也可令这个人类感同身受地信服自己的确是由卓尔金人创造出来的这个事实。 而带领该目标身临其境地体验过一番之后，再来说服（骗取乃至胁迫）他认同意义非凡的 “降临计划”，便可谓是水到渠成了。谁知道，谁知道，这样一个十拿九稳的事情，竟然被自己给办砸了。 直到现在，斯奇默也不敢相信西厄瑞尔斯人竟然会出现在那个时间节点，并且他也十分确认那肯定不是自己的幻觉。 虽然他承认带尼尔回到公元前13世纪的确是有一些莽撞了，但令他更难以置信的是，西厄瑞尔斯人竟然也会无视约定回到了二次停战之后的地球。 这样一个意料之外的突发事件，导致他眼睁睁地将至关重要的一个大活人给弄丢了，这就像自己含辛茹苦十八年养大的女儿还没等出阁就偷偷被一个穷小子拐跑一起私奔，斯奇默真成了个吃了黄连的哑巴。 回来后的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回忆那短短的几秒钟自己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是害怕西厄瑞尔斯人抓住违规的自己？ 还是怕触发平行世界导致不可控的支线结果？抑或就是本能地想要从危险境地逃离？ 不管怎样，斯奇默真的不能原谅自己竟然就那么草草地丢掉了尼尔——这个让所有卓尔金人整整期盼了几个世纪的翻身筹码。 他也同样不敢再去那个本应被禁止踏足的时间节点搜寻尼尔，他明白尼尔一定是落在了西厄瑞尔斯人的手里……或许，只能期待人类尽早组织第二次的载人登月了。 第二十六章 神不关心世人 尼尔在两个西厄瑞尔斯人的飞船里苏醒过来以后，一个人在地上呆呆地坐了好几个小时。 他刚刚做了这辈子最清晰、最漫长、最撕心裂肺也是最刻骨铭心的一场梦。 迪斯和维克蒂姆很知趣地没有理睬尼尔，任凭他坐在那。迪斯忙着在驾驶飞船，维克蒂姆在旁边操弄一些其他的事情，间或与迪斯笑谈几句。 维克蒂姆中途贴心地倒了杯水过来递给尼尔，尼尔拉住她问他们为什么要把自己救起，为什么不让他跟自己的子民们一起沉入海底，维克蒂姆歪着头对他苦笑了一下，告诉他在那个平行世界里，他其实已经死掉了。 尼尔靠在船舱角落里，一个人痴痴傻傻地坐了许久，把前世的种种经历放电影般在脑子里回溯了一遍，脸上的泪痕干了又湿。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迪斯，后者微笑着对尼尔点点头示意他坐过来。尼尔站起身走到迪斯身边的椅子旁坐下，迪斯问尼尔有什么想对他说的，尼尔眼神空洞地回答道：“我现在才真正理解了什么叫‘人生如梦’。”迪斯笑笑道：“尼尔，有一件事你可能现在也不知道。在卓尔金人起意要在地球上制造人类后不久，他们就曾经秘密潜入过大西洲，掳走了一个亚特兰蒂斯人个体。之后他们在实验室里炮制出来的人类，体内的绝大多数基因都来自这个亚特兰蒂斯人，所以，某种意义上，亚特兰蒂斯人才是你们这一代智人真正的祖先。”尼尔无语，只觉得心脏又一阵抽痛。 迪斯道：“所以，你这样难过，我也是能够理解的。”尼尔道：“迪斯，我想问您，为什么我的灵魂进入泰西里亚斯的身体之后，我原本的记忆就变得非常模糊，以至于前世的回忆无法被唤起了呢？” “我是故意这样设置的。我只保留了你前世百分之五的记忆。你知道，我将你推入泰西里亚斯的生命历程，只是为了让你得到亚特兰蒂斯之旅的一次完整的体验，我不会蠢到派你回到遥远的过去改变历史。” “所以等于说，当你选择将我的灵魂放进泰西里亚斯身体里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亚特兰蒂斯不久后的命运了。” “当然是这样。大西洲正是在他当上国王十几年之后沉没的。尼尔，你的灵魂，只是搭上了泰西里亚斯的这具躯壳，在你已然身处于舞台的情况下，观看了一场由时间导演的漫长悲剧而已。你虽然也是演员之一，甚至是个最重要的角色，但最终的结局，你是无法改变的。” “这样，未免也太过残忍了。尤其，他们还是我的祖先。”迪斯笑了笑：“在我看来一点都不残忍。因为这就是真实发生过的历史，也是真实世界的本来面目。时间长河里，那些由各种机缘巧合碰撞产生的已经发生了的故事，除非有非常非常特殊的原因，否则你我都没有权利去改变它。你想想看，我们其实原本都是虚空宇宙里漂浮着的小小尘埃，有幸进入高级本体里形成智慧生命，能够感受到喜怒哀乐、悲欢离合，这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一件事了，没必要、也没权利再去做其他奢求。在你可以感知这个世界的时候，无论你的生命曾经是多么辉煌或多么渺小，最终结局都还是要死去，回归到最初的状态；但即使死去，那也只是肉体上的消亡，你的这缕灵魂，还是会永留在宇宙空间里的。”尽管迪斯如此解释，尼尔仍旧不能够释怀，或许是漫长一生中的记忆太过鲜活，它们仍然占据着尼尔的头脑久久盘桓不去。 尼尔喃喃说道：“话虽如此，但只要你在我的灵魂里多保留哪怕一点点前世的记忆，我也总会有办法让亚特兰蒂斯摆脱覆亡的命运。”迪斯苦笑道：“尼尔，你仍旧没有走出来。须知万事皆空，万事也皆有定数。我们来设想一个场景：假如你面前出现了一个怪模怪样的人，他告诉你他来自未来，并宣称一年以后你将会死去，此时你会作何反应？”尼尔认真考虑了一下回答道：“我可能首先想要验证他的身份。” “他做了一些事，让你确认他来自未来。” “那么我会问他如何能够避免。” “无法避免，命中注定。”尼尔皱着眉想了一会：“那么……既然这个人都认为无法避免，我只好忽略掉这件事，还是继续做我自己。” “这正是我想跟你说的。”迪斯笑道， “或许你无法体会我的所思所想，但从我们西厄瑞尔斯人的角度看去，宇宙中万事万物的生命轨迹，都如同刀斧刻在石头上的痕迹一般，清晰无比，并且无从抹去；在时间的横轴线上，过去是如此，未来亦是如此。我们看待世间万物，如同欣赏一幅无限延展的水墨长卷，向右展开是可回溯的漫长的历史，向左展开是可预知的无尽的未来，万事万物的兴起与消亡，一切都已经被全知全能的造物主用刀笔清晰地勾勒在了画卷上。同样在画卷上的你我所能做的，无非是享受身处画中的这段过程罢了；同为画中物，却想要改变滚滚命运洪流中其他人的际遇，岂不是徒劳一场？比如说，假如你正目睹一场洪水将要冲毁堤坝，你其实就已经预见到了在堤坝内筑巢的一窝蚂蚁的命运，但你通常不会为了这群蚂蚁去抵御洪水，也不会冒着大雨跑到堤坝上去挥锹挖土，将蚂蚁窝转移到安全的所在。这是因为每个层级的生命都有他们自己的定数，每个层级的生命也都有他们自己所关心的事情。蚂蚁、你们、我们，各有各的神祇，祂们一般不会轻易现身，也不会在你面临危难时出手相助，因为这正是每个等级上的生物自身的命运。如果神做了这些分外之事，在某种程度上反而会祸及自身，因为那会导致局部世界的混乱，进而甚至会波及到神自身所处的世界。” “但，那你现在这样对我，岂不就相当于在帮助一只蚂蚁？” “哈哈，尼尔，你很聪明。其实我并没有帮你，在远古的地球我们能相遇，这或许正是神的旨意，我也正是在走着我自己的人生轨迹而已。尼尔，我一见你便觉得欢喜，这恐怕是你我之间的缘分。我虽然不会握着你的手让你去改变历史，但看到你一点点地成长，一步步从迷雾中走出，我其实也会很开心。你权当是我在观看你个人的一场表演吧。我们的旅程还远远没有结束，等到你最终明白全部真相的时候，再做出自己的选择也为时未晚。”尼尔望着迪斯，默默地点了点头，对方的话虽然还是让他有点困惑，但他感觉自己已经从颓废的情绪里走出来了。 迪斯朗声道：“尼尔，在你的前世里拼命想探索，可又一直无缘探索的那些土地，现在让我们去看看吧。”迪斯驾驶着飞船又钻进了云层，尼尔也不再说话，坐在一旁静静地想着心事。 飞船飞行了没有多久，又开始减速。透过舷窗，尼尔远远就望见下面有一片崎岖的山地突兀地穿破云层，这片山地并不是一座孤立的山峰，而是连绵纵横的一整片广大的陆地，有些区域山峰陡峭，显露出青黑色的岩脊，有些区域地势低平，堆积着厚厚的白雪，积雪又随着地势的起伏绵延交错，像一条条卧伏于天地的白色的巨龙。 飞船向下降落，尼尔透过云层望见群山间隐约浮现出深浅不一的谷地，山谷里雾霭缭绕，水流潺潺，白雪和绿树交相掩映，依稀间竟然还有一些像是人工建造的平台或是围栏若隐若现，好似一派天国的景象。 尼尔搜索枯肠，完全想不出地球上何处会有这样的景观，这里与他熟悉的阿尔卑斯山脉、落基山脉、安第斯山脉等等都不相同。 这片土地，说是山脉可是面积奇广，说是高原却又高耸入云，放眼望去，不只有巍峨壮阔的雪山，还有片片带有奇幻色彩的高地，丛丛青翠在皑皑冰雪间点缀，让这里显得益发雄浑壮美又生机勃勃，美丽的山色又与天空中的白云交相辉映，说不出的奇美瑰丽，简直如同仙境一般。 迪斯笑着对尼尔说道：“这里可是个好玩的地方，算得上是个探险的乐园，可惜的是，大洪水之后这里便面目全非了。不过，你这个来自纪元后的人类一定会在此时大开眼界。这里与亚特兰蒂斯一样，也有大量的传说流传于后世，尤其是在亚洲的中国人中间。你知道么，古代中国人把天地未分时的状态称为混沌，而这片土地，被他们视作天地初开的地方，所以到后来，他们便把这里叫做昆仑。” 第二十七章 昆仑 飞船降落在昆仑高地东部的一处山谷里，尼尔早已跃跃欲试准备立刻走出去探究一番。 迪斯从飞船操控台下面取出一只人头大小的灰黑色立方块，放进背包背在身上，然后一边组装着一支像步枪一样的武器，一边用异常严肃的口吻对尼尔说道：“尼尔，昆仑不同于亚特兰蒂斯，后者是一块繁荣和平的大陆，那里的人们都很和平友善，这里却是一片充满危险的土地，来到这里相当于一次探险。在我们走出飞船以后，你要打起十二分的小心，紧紧跟着我和维克蒂姆，否则会有意想不到的危险发生。”尼尔还没见过迪斯这么严肃紧张的样子，连忙认真地点了点头。 三人走出飞船。尼尔远远就听到了远处密林里传来的阵阵嘶吼，但仔细聆听之下，竟然也无法辨认那到底是何种野兽的叫声。 三人左顾右盼，踏着脚下的白雪在密林边缘行走。这里看似荒凉萧索，却不时有奇怪的叫声从远处传来，身边的树林里，也不时能听到野兽穿行而过的沙沙声响，尼尔不由得牙齿打颤浑身瑟瑟发抖，一方面是因为气温很低的缘故，另一方面，心里的忐忑远较外界的寒冷又胜过几分。 迪斯举着那支武器走在最前，维克蒂姆和尼尔紧跟在他身后。尼尔正想悄悄向维克蒂姆询问他们要走去哪里，突然听到头顶传来几声巨鸟扇翅的声音，同时又有一阵如婴儿怪笑般毛骨悚然的叫声，尼尔大惊，猛地抬头，只见一只肉红色的怪鸟不知从哪里出现，在头顶直向着他俯冲过来，尼尔一瞥之下，看到这只怪鸟竟然生了三只细长的脖子，每只脖子上都长着一个样貌狰狞的人头，尼尔吓得魂魄出窍，禁不住大声尖叫。 迪斯抬起手中的武器向怪鸟射出一道电子光束，光束穿透怪鸟的身体，一股青烟从它身上冒出，怪鸟扑通一声摔落在尼尔身旁。 尼尔惊出一身冷汗。迪斯眯起眼睛将食指竖在嘴上向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走不多久，前面传来了潺潺水声，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水出现在三人眼前。 溪水不深，迪斯第一个踩着水中的卵石，三步两步跳纵到对岸。尼尔也学他的样子踩在卵石上准备过河，低头看时，却见水中聚集着十几只半米多长的怪鱼，每只都是青蓝色的身体，却个个朝上翻长着一张怪异的人脸，正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看。 尼尔大惊失色，脚下一滑险一险跌进河里。走过小溪，尼尔忍不住向维克蒂姆打听这些怪物的来历，维克蒂姆道：“关于古代地球上的生物我也知之甚少，我只了解到，在大洪水发生以前，你们这里确实生活着许许多多稀奇古怪的生物，尤其是以昆仑高地上的这些生物为甚，它们的样子千奇百怪，习性特征五花八门，智力程度也高低不等，就好像是被哪个造物者用开玩笑的心态创造出来的一样。在牛头人与蛇身人把持了平原地带以后，这些远古的生物就渐渐被驱逐到了自然条件恶劣人迹罕至的地区去生活，比如我们现在身处的昆仑。直到大洪水发生时，昆仑高地完全被摧毁，这些古老怪异的生物便也随之消亡了。”尼尔听了，不由得内心暗暗称奇。 三人继续前行，路上又几次遇到了一些奇形怪状的生物，所幸它们大多只是看了尼尔三人一下便随即走开，并没像那只三头怪鸟一样对他们发起攻击。 慢慢地，尼尔对这片土地上的生物已经没有先前那样惧怕了，开始以饶有兴致的心态去观赏。 尼尔联想到了东部非洲野生动物频繁出没的马赛马拉与塞伦盖蒂，以及自己国家境内大大小小的国家公园，它们都同样远离着所谓现代文明并充满了不可预知的野性，但无疑这里的景观比起他所熟知的现代地球上任何一块土地来讲，都要显得更加俊美与奇幻。 又走了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周遭的景色慢慢增添了一些原始村落的意味，尼尔惊喜地见到了一些人造的简易窝棚，也遇见了三五成群酷似人类的生物。 不过这些 “人”徒有与人类相仿的外表，实质上差异却是极大。他们当中，有的可以直立行走，有的只能像猩猩一样四肢并用地蹒跚而行；有些长得像侏儒一样矮小，有些竟然是比斯奇默还要高大许多的粗壮巨人。 这些生物的体貌特征相差极大，四肢的长短与五官的排布也是略显随意。 他们当中有的穿着造型滑稽的简陋衣服，有的干脆赤身露体；见到尼尔一行人后，有的会略显紧张地一直盯视，直到这几个 “陌生人”消失在安全区域以外，有的则只是抬眼打量了一下，或者威胁性地怪叫两声，便又忙着做自己的事了。 尼尔惊诧于这些形形色色的 “人”能够相安无事地混杂在一起，感觉既怪诞诡异又诙谐有趣。走过这片 “村落”后，迪斯逐渐加快脚步。尼尔抬眼望去，惊讶地发现前方竟然也远远矗立着一座金字塔造型的建筑，按距离与大小估算，这座金字塔的规模也与埃及吉萨或者亚特兰蒂斯大西洋城的相差无几。 迪斯带领维克蒂姆与尼尔快步向金字塔奔去。走近之后尼尔发现，这座金字塔虽然形状与埃及和亚特兰蒂斯的相似，但颜色却是一种鲜见的红色，组成塔身的每一块巨大的方砖都好似ice砖（敏感词）一般呈现半透明的状态，由此堆叠出的巨大金字塔显得晶莹剔透，分外耀眼夺目。 三人绕着塔身行走，找到一处并不算宽敞的入口，迪斯点亮了背包上的一盏光源，带领维克蒂姆与尼尔走进巨塔内部。 三人沿着金字塔内部狭窄的过道行走，越往里越显昏暗。尼尔想起了初到月球时在地下建筑里奔走的场景。 迪斯像是对道路非常熟悉似的，一直走在前面。转了几个弯以后，三个人踩着一条长长的阶梯一直向上，进入了一个相对宽敞的空间。 这里的墙壁同样由巨大的红色方砖铺就，而四堵墙壁中，有一面看起来比其他三面更加光亮。 迪斯快步奔向那面墙壁上一块向内凹进的地方，摘下身上的背包，将背包里那只立方块取出，嵌放在墙壁上那块像神龛一样凹进的方槽里面。 过了几分钟，那只原来是灰黑色的方块开始慢慢变得透明，方块内部似乎还有电弧状的闪光在隐隐跳动。 大约过了一顿饭的工夫，立方块由开始的灰黑色变成了半透明的红色，恰如金字塔的颜色一般。 迪斯将它取下来托在手上，好似托着一块晶莹剔透的巨大宝石。迪斯笑着把玩了一下，就将那只方块塞回背包，歪着头对维克蒂姆与尼尔使了个眼色，接着就蹦蹦跳跳地向外走去。 尼尔一直像看魔术一样呆呆地盯着迪斯，此时才如梦初醒般转头看看身边的维克蒂姆，目光里满是疑惑的神色。 维克蒂姆向他挤了挤眼睛说了两个字：充能。接着就拉着尼尔的手臂跟在迪斯的身后向外走去。 三人沿着来路快步前行，没多久就走到了金字塔的出口。尼尔的眼睛刚接触到光亮，突然从天上兜头落下一张巨大的罗网，迪斯和维克蒂姆显然也没料到会遭遇这种事，竟然就与尼尔一起被罩进这张大网里面。 同一时间，四下里响起一片震天动地的呐喊，像是有几百只巨兽在一起咆哮一般。 尼尔透过头上的网眼向外急看，只见面前高高站立着一只体型巨大的老虎，那老虎诡异地生着一张人脸，身后又长着好几只长且粗硬的尾巴，蟒蛇般一直不停地摇摆；巨虎的左边人立着一群头生四角目光凶恶的山羊，右边嗡嗡地飞着一群状似野鸭长着尖尖长喙的怪鸟。 迪斯情急之下从肩上取下长枪对着野兽们猛射，没想到那只巨虎动作飞快，三两下跳纵过来，挥掌将迪斯的武器打落在地，又上前只一脚便将它踏碎。 巨虎大吼一声，好似天空里打了个炸雷。有几只羊头怪物快步跑到近前，将迪斯等三人的手臂反剪到背后，又用粗麻绳牢牢捆住。 羊人的力气奇大，手指粗糙指甲尖利，尼尔感觉手臂被他们扭得生疼。 巨虎大手一挥，示意手下将这三个俘虏带回去。那些长喙的怪鸟转过身嗡嗡地飞在前面，巨虎居中，羊头怪们押解着三个被俘者走在队伍的后面。 不多时一堆人来到了一座山洞前面，巨虎率先进入山洞，怪鸟们鱼贯着飞入，迪斯三人也被羊人们推搡着走了进去。 巨虎在山洞深处一只巨大的座位里坐下，开始对下面的羊头人们说话，迪斯听到后面露惊喜的神情，开始用同样的语言对着巨虎大声叫喊，巨虎命令手下将迪斯等三人带到他面前来。 巨虎与迪斯用奇怪的语言交谈了许久，迪斯一改之前戏谑的神情，态度恳切地与巨虎交流，后者态度冷傲，时而挥着手对迪斯大声训斥，时而一脸严肃地连连摇头。 尼尔听不懂两个人交谈的内容，于是凑近维克蒂姆向她询问。维克蒂姆低声对尼尔道：巨虎说这片昆仑山地是地球上东方与西方的分野，也是连接天界与人间的禁地，原本外来者擅入的话就要格杀勿论，更何况我们还闯进了被他们一直奉为圣地的红色金字塔，那更是要严惩不贷。 迪斯向对方解释说我们三个是来自未来的西厄瑞尔斯人，因为迷路才误入昆仑，并非有意闯入，希望他们能够网开一面，巨虎拒绝迪斯的请求，即使迪斯苦求之下也全不答允。 尼尔内心发急，不知道如果三个人在这里一起被杀死的话灵魂是否还能复生。 这时巨虎 “忽”地从座位上站起，迈着大步向洞穴外走去，羊人们也推搡着迪斯三人来到了洞穴的外面。 巨虎站立在三人面前，挥舞着双手连比带划说了一通，维克蒂姆向尼尔实时翻译道：巨虎说外人进入昆仑一律要被处死，这个规矩不可以被破坏，但既然我们能够与听懂他们的语言，则可以按照一项古老的规约将我们三个处死——这个山门左右五百步之外各有一尊石筑的神像，分别名为真实之神与谎言之神，我们三个人可以任意对巨虎说一句话，由他来判断这句话所说内容的真伪，如果他认为这句话陈述的内容为真，就把我们拖到真实之神面前杀掉，如果他认为这句话所说的内容为假，则把我们拖到谎言之神面前杀掉，如果我们不想对他说话，那么就将我们就地杀死。 巨虎做完这番陈述后，就用那张人脸死死地盯着迪斯等三人，几个羊头人也目露凶光贪婪地看着他们，嘴角不自觉地流出口涎。 迪斯双目紧闭眉头紧锁，维克蒂姆叹息着轻轻摇头，尼尔的脑子飞快地旋转，突然他灵光一闪附在维克蒂姆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维克蒂姆略一思索，便用巨虎的语言大声喊出：“我们将在谎言之神的面前被你们杀掉！” 第二十八章 探访兽人城 回到飞船上，三个人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迪斯第一次因为自己的失误和大意闷闷不乐，维克蒂姆在一旁柔声地安慰他。 尼尔听不懂两人交谈的内容，站在一旁略显尴尬同时又内心忐忑，隐隐担忧他们会不会由此结束这次地球之旅。 过了一会，迪斯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他将座位转向尼尔说道：“这次来到昆仑，我确实是有些大意了，连累你也受到了惊吓，我很抱歉。”尼尔连连摆手，请迪斯千万不要介意。 迪斯想了一会，接着说道：“尼尔，我曾经听你转述过斯奇默向你说过的卓尔金人在地球上造人的事情，我还曾经问你是否清楚他们造人的目的，你还记得么？”尼尔说他记得。 迪斯道：“刚才短短的路途中，你也曾经见识了形形色色具有不同体貌特征与智慧程度的史前怪兽与兽人。其实在远古时代的地球上，兽人们曾经遍布整个欧亚大陆，并不局限于昆仑高地而已。在他们当中，尤其以牛头人、马头人与蛇身人居多。而卓尔金人当时之所以想要创造人类，除了获取劳动力这个主要原因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目的，就是要把你们人类当做抵御这些兽人的工具。”这话让尼尔有些诧异，不知迪斯具体所指为何。 迪斯道：“尼尔，你要知道，这些拥有高等智慧的兽人，在大洪水之后，就在地球上消亡了，但是在那场洪水之前，某种意义上他们却是亚欧大陆的主人。他们拥有强健的体魄和聪明的头脑，数千年来，他们也在一代代地繁衍与发展，并且与后来者卓尔金人争夺着势力范围，卓尔金人由于人口数量稀少，在完全崛起之前，一时也将他们奈何不得。”尼尔一下子想起斯奇默曾经带他窥探过的牛头人和蛇身人，虽然那只是两个小小的场景片段，但当时的情景实在是让人难忘。 他问迪斯那些牛人和蛇人是不是也属于史前兽人的范畴，迪斯点点头道：“没错，我指的就是这些兽人们。卓尔金人来到地球之后没有多久，随着他们的触角一步步向外界试探，他们不可避免地就要接触到这些野蛮又聪明的兽人了。在与这些地头蛇打交道的过程中，卓尔金人几次险些遭遇不测，当时他们的境遇不可不谓之艰难。直到后来，他们想出了创造人类的方案后，这种境况才慢慢有了改善。”尼尔感到困惑：“为什么造人以后，卓尔金人的境况就有了改善呢？”迪斯冷冷道：“因为他们用你们人类去跟这些兽人做了交换。”尼尔不语。 迪斯知道他心中仍然是困惑不解，他对尼尔说道：“尼尔，语言终究苍白无力，这一段人类的历史，不只是斯奇默，就连我也不想对你详细描述。不如，我就带你去往史前时代的东亚细亚，让你亲眼看一看那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世界。”飞船再次起飞向东方飞去，转瞬间就来到了中国境内的黄河流域。 尼尔从窗口向下望去，只见一条大河汹涌奔流，河两岸掩映着大片的翠绿。 这样的景象尼尔似曾相识，因为斯奇默也曾经带他来过这里，但尼尔如今所处的时段，应该是在当初见到牛人蛇人再几百年之后，其时，卓尔金人也已经在地球上生活很久了。 迪斯将飞船降落在河边的一处沙洲上。出舱前，迪斯拿出一只长柄扁头的机器从上到下扫描了一遍尼尔的身体，尼尔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隐身不见了。 他看到迪斯对着维克蒂姆耳语了几句，维克蒂姆笑着摇了摇头，随后迪斯也用长柄机器将自己依样照射了一遍，于是他也同样消失在了空气中。 尼尔大感惊诧，只听到迪斯的话音在飞船里回荡道：“尼尔，我们现在来到了平原兽人们的领地，为了防止不必要的麻烦，这一次我们需要隐身了。刚才照射在你我身上的光线屏蔽掉了太阳系生物眼中的可见光谱，所以地球人、兽人和卓尔金人已经看不到我们了，不过我仍然可以见到你。我在我的脚上绑了一只未经照射的红色布条，你只要见到这根布条，就可以知道我的位置。一会儿维克蒂姆留在船上，而我会带你进入一座兽人们统治的城池，到时你一定要牢牢跟紧我，千万不可以走失。另外我要提醒你的是：史前兽人城市的状况可能会出乎你的预料，你也会见到你的同类，但是他们的境遇也许会与你本来设想的有所不同；你也可能会目睹到一些意想不到的场景，但无论怎样，你都要保持镇静，尤其不可以发出大的声响，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尼尔连忙点头称是，同时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他真的很好奇被迪斯渲染得如此夸张的，到底是怎样的一番情景。 尼尔的目光向下望去，果然见到地上有一根小小的红色布条。飞船的舱门自动打开，维克蒂姆对着尼尔摆了摆手，尼尔见到眼前的红色布条一跳一跳走向舱外，连忙也紧走几步跟了上去。 迪斯与尼尔沿着河边行走，只听见沙沙的脚步声。迪斯走在前面，步伐飞快，那根布条一直在尼尔的前方跳跃，尼尔尽力跟上他的速度。 走不多久，前方出现一片金黄色的麦田，阳光下颗颗麦穗饱满低垂，显然已到了收获的季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成熟麦香的味道，闻起来让人心情舒畅。 迪斯带尼尔从田埂上小心地穿过，尼尔见到田地里有衣衫褴褛的古代人类弯着腰手持石刀和陶镰在收割小麦，但不知为何在他们的脸上见不到丰收的喜悦，反倒显得颇为凄苦。 两人继续向前，见到紧邻麦田有一大片空地，有好多人类跪在空地上，将收割下来的麦穗放在石板上用手中的小石块碾碎，尼尔猜想那是古代人类提取麦粉的一种方法。 猛然间，尼尔望见劳作的人群后面远远立着几个牛头人身的怪兽，有的凑在一起大声交谈，有的正一脸严肃地看着人们劳作。 这番景象颇为诡异，尼尔想起之前斯奇默带他见到的牛头人教授人类种植谷物的场景，与眼下的画面倒是十分契合。 经过这些劳作的人类身边时，迪斯将脚步放缓，尼尔知道这是他避免让其他人发现，于是自己也小心翼翼地不发出任何声响。 有一个牛头人抽动鼻孔疑惑地向迪斯与尼尔的方向嗅了几下，想是察觉到了空气中有一些异样的味道，但双眼终究无法看到这两个潜入的异类，也只得悻悻地作罢。 尼尔与迪斯走出这片麦场，又向前行进了一段，直到日已西坠，终于来到了一座貌似城邦的所在。 前方，一片高大的城墙将这座城郭包围，远远一座巨大的城门巍然矗立，尼尔手搭凉棚向前张望，依稀看到城门两旁一左一右分别端坐着两只巨大的野兽。 走到附近，尼尔看清那还是两只兽人，一个生着一只牛头一个长着一张马脸。 两只兽人身材高大，全身披挂金属的铠甲，看上去很是威风。两 “人”手中各执一把长柄战斧，端坐在城门两边的两把大扶手椅子里。城门洞开，可是并没有什么人进出，两个守门的兽人也貌似有些无聊，正半躺半坐在椅子里恹恹欲睡。 尼尔见到竟然有兽人在这儿堂而皇之地把守城门，大感惊奇，恍惚间仿佛来到了托尔金描述下的中土世界。 正入神间，突然感觉有人轻扯自己的衣襟，同时眼角瞟到一块布条从脚下跳过，尼尔连忙也收拾心神，紧随着迪斯步入了宽敞的城门。 第二十九章 混乱之治 走在街上，尼尔见到了更多远古的人类，与亚特兰蒂斯城市里的市民相比，他们可远没有那么悠闲快乐。 街上很少有人空着双手走路，大多都是在从事一些推车担担的体力劳动，他们衣衫褴褛，面容愁苦，让尼尔略感惊惧的是，街上时不时还会出现一些巨大的牛头人和马头人，每当这些兽人出现时，矮小的人类都会远远地躲避，眼神中流露出恐惧的神色，显得相当可怜。 红色布条在尼尔眼前跳跃，两人继续一言不发地向前行走。尼尔看到前方有十几个人类正在担砖抗沙修建一座城堡模样的建筑，在他们旁边，有三五个马头人手持皮鞭站在一旁监工。 走过他们身边时尼尔频频回顾，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再向前走，一直忧心忡忡的尼尔突然听到身后有杂沓的脚步声传来，回头看时，只见后面走来一群由十几个人组成的队伍，为首的是一对手执兵刃的牛人和马人，后面有八个人类抬着一只巨型的木柜，木柜后面又跟着几个背上驮着木箱吃力行走的人类。 那只被八个人抬起的大木柜的前面和侧面装着布帘，尼尔认得这是古代中国一种名为 “轿”的人力交通工具。这只大轿经过尼尔身旁，恰巧有一阵微风吹来，就在布帘被风掀起的那一刹，尼尔看见轿中端坐着一位样貌奇特的怪人，此人的身量应该有正常人类的两倍，整个面孔都泛着青绿色，尤其是眼部和唇部颜色更重，好像涂覆着厚重的油彩，让人从面貌上分辨不出男女，只感觉一阵阴森诡异。 这个人此刻头颅微抬，双眼半闭，似乎已昏昏睡去，而从他衣裙之下，赫然伸出一条巨大的蛇尾，尾尖高高翘起，随着木轿的起伏微微颤动，上面的鳞片相互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尼尔一瞥之下登时呆在当场，幸亏迪斯拉了他一把才没有与抬轿的苦工撞上。 几个抬着大轿背着箱子的人类当然没有感觉到尼尔和迪斯的存在，自顾自面无表情步履沉重地走开了。 再向前，迎面又有一座高高的围墙与巨大的城门，迪斯与尼尔悄无声息地从看守城门的巨大兽人身边溜过。 城门以内，展现在他们眼中的景象更加奇幻。这里的建筑较之城外更加高大，除了常规的房舍以外，还能见到一些不知用来做什么的巨型装置；内城中再也见不到人类的身影，满眼的都是这些非人的牛人马人与蛇人，他们各从其类悠哉地在街上行走，用奇怪的语言谈论嬉笑，说到兴起处还会发出野兽般的吼叫。 如此恢弘的一座城池，竟然被只在玄幻故事中才会出现的兽人们来掌控，这种反差带来的诡异感觉时时敲击着尼尔的内心。 突然，尼尔见到面前有两个高大的巨人与几个牛头人并肩走来，那两个巨人赫然是远古卓尔金人的模样，他们用兜帽遮住颜面，只露出两只目光冷峻深邃的眼睛，与兽人们一路交谈着从隐身的尼尔与迪斯身边经过。 尼尔尾随着布条从兽人的闹市中静默地走过，迪斯应该是只想引领尼尔浮光掠影地浏览一下兽人城市的景象，因此一路上并没有停留，也一直没有对尼尔讲话，尼尔亦没向他多问些什么。 再向前走，路上渐渐变得冷清起来，布条突然在一座不起眼的灰白色建筑前面停住，看样子迪斯是准备带尼尔走进去。 尼尔感觉迪斯凑近了自己的耳朵，低低的声音说了一句：“不论看到什么，不要惊慌。”迪斯轻轻推开巨大的铁门悄悄走了进去，尼尔也紧随其后小心地紧跟着走入。 这里像是一座巨大的厂房，光线昏暗，墙壁斑驳。尼尔尾随迪斯走进最大的一间，耳畔传来震耳的机器噪声，同时鼻腔里也嗅到一股腥臭难闻的味道。 尼尔见到有十几个牛头人与马头人在数台大型机器间穿梭忙碌，操纵着机器在切割一些白色的胴体。 房间边缘，自一只巨大的机器内不断流出温热猩红的液体，又倾斜着在数个铁槽间汩汩流淌。 尼尔感到莫名惊惧，内心生出不祥的预感。绕过轰鸣的机器，尼尔隐约望见房间的深处有一排身量与自己相当的白花花的肉体，正排着队缓缓走向一台高大机器的入口，另外还有几个手握棍棒的牛头人和马头人在两侧看守。 尼尔猛然感觉一阵头晕目眩，不由得用手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用不着再多看什么了，迪斯带着尼尔悄悄退出了房间，快速向城外的方向走去。 尼尔看不到迪斯的身体，也见不到自己的表情，可他相信自己的脸在迪斯看来一定变成了比西厄瑞尔斯人的肤色还要难看的死灰色。 红色布条一直在尼尔眼前跳动，尼尔身边的景物似乎也与布条一道幻化成了一片血红。 迪斯一直没有对尼尔讲话，他明白此刻对方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心情。天色渐渐昏暗，尼尔跟随迪斯一口气走出城外来到之前经过的那片麦田，白天劳作的人们已经离开，只留残余的夕阳倾洒在收割完成的秸秆堆上。 尼尔眩晕混乱的头脑里，一直叠画萦绕着那些巨大兽人的一张张狰狞的笑脸、与兽人谈笑自若的卓尔金人阴鸷的眼神以及衣衫褴褛的人类凄苦的面庞，及至想到那些排着队等待进入屠宰机器的人类，尼尔一时气血难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竟然大口呕吐起来。 吐过一阵，尼尔用手擦去嘴边的秽物，扶着膝盖重重喘气，他的余光望见一只红色的布条正在他的脚边，于是尼尔抬头望着布条上方的空气，请迪斯再对他详细说说关于那个时代人类的真相。 迪斯尖细的声音在昏暗的暮色中回荡道：“尼尔，你首先要知道，自打人类出现在地球上的那一刻起，你们便是浩瀚宇宙中普普通通的一员，你们自始至终都只是这个弱肉强食的宇宙中的一环，全能的神并未给过你们任何的眷顾，更有甚者，你们的状况甚至比其他由自然进化而来的生物更加凄惨，因为你们被创造出来的目的，便是劳动与献祭，只不过由于非常偶然的机缘，你们才取得了如今地球统治者的地位。 “我之前也曾经对你说过，地球的历史有浩瀚的数十亿年，而你们这代人类出现至今只有数千年而已，相对于久远深邃的地球历史而言，实在是沧海一粟。或许在恐龙还未曾出现的遥远的前世，就已经有无数代智慧生物出现而后又灭亡，他们的故事被深深地埋入地下，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连化石都不曾留下，那些往事因而也不会被任何人所知，陌生得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其实，就连你们这代人类不足万年的短短的历史，也都经历了白云苍狗沧海桑田般的巨变。我曾经带你去看过的大西洲，以及如今大洪水前东亚细亚的情形，都已经不为你们所知，但这些确实都是你们人类断代史中一个个真实的片段。 “刚才的这些场景，就是你们这代人类自产生以后，一直到大洪水之前，与兽人杂处时候的生存状况。这段历史大约延续了一千多年。不过，在昆仑以西，沿伊朗高原直到欧洲西南部以及非洲北部的大片区域，人类的境遇还不至于如此糟糕。在那里他们已经摆脱了东亚兽人以及两河流域卓尔金人的控制，有的甚至还建立起了自己的国家。再后来，绝大多数人类，连同奴役你们的东亚兽人，都在恐怖的大洪水中丧生了，最后幸存在地球上的，只是残留在高原上的极少数人类。柔弱能胜刚强，历史往往会向出人意料的方向书写，不过实际上，历史的选择也总是会有着它自己的规律。”听着迪斯平缓的叙述，尼尔的心情慢慢平复了下来。 不过人类被兽人们驱赶着进入屠宰机器的一幕给他的刺激实在太过强烈，那个场景始终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尼尔心底隐隐觉得刺痛的是，这一幕场景何尝不是如今人类与其他生物之间关系的一个反讽？ 对于那些在智力上低于我们的生物，人类何尝不也是予取予求，何曾想过它们也都是鲜活的生命，它们也有着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呢？ 如果有一种高阶生物可以凌驾于人类之上，凭什么他们就不能用我们今时今日对待其他生物的方式来对待我们自己呢？ 闪念间，尼尔又想到了斯奇默向他提及的 “神”将重返人间的事情。目睹了远古时期的人类被奴役被屠戮的惨状，尼尔更加确信那必将是一场灾难。 如果自己真的可以凭借一己之力阻止卓尔金人回到地球，那么即使粉身碎骨，他也决心要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想到这些凶狠残忍的生物在地球上一朝灭亡，尼尔心中又泛起了一直以来的一个疑惑。 他如今已经明白，地球上确实曾经发生过一场可怕的超大规模的洪水，这场洪水洗刷了地球上绝大多数的生命，浩劫过后，地球才慢慢变成了今天这个模样。 但是对于这场洪水的原因，尼尔一直是懵懵懂懂。他记得自己曾经向斯奇默询问过这个问题，但对方一直闪烁其词，今天正好借这个机会，尼尔便向迪斯求问，请他说说大洪水的详细始末。 迪斯沉默了一下，缓缓说道：“尼尔，你可以抬头向上看看，大洪水的原因，就在你的头顶。”此时暮色四合，夜幕早已悄然降临，然而奇怪的是，一直倾听迪斯讲述的尼尔，却并没有意识到黑夜的存在。 在尼尔抬头的一刹那，他的脑中飞快地闪过一个场景，那是斯奇默通过虫洞带领他去往大洪水的时间之前，他曾与斯奇默经历过远古地球的黄昏，当时尼尔因为疲倦提出可否休息一晚再走，但是斯奇默却严厉拒绝了他的要求，并留下一句冰冷的话：相比远古地球的黑夜，他相信尼尔更愿意见到大洪水的场景。 当时尼尔并不清楚斯奇默这句话的真正含义，而如今，尼尔却已经真实地身处在大洪水前远古地球的黑夜之中了。 天空上，一片犹如巨型银盘、闪耀着刺眼白光、体型巨大的天体正低低地垂在尼尔的头顶，尼尔知道，那就是来自4.2光年之外半人马座阿尔法星系的刹比斯人的母星、经卓尔金人改造过的巨型战舰、曾经毁灭了亚特兰蒂斯的魔鬼、几千年后他痴迷般渴求探索的神秘天体——月球。 此时的月球，以一种难以置信的高度悬挂在尼尔头顶，它硕大无朋、明亮无比，完全遮蔽了深邃的夜空，把地球上的黑夜映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尼尔还隐约望见，在月球的光芒深处，仿佛有三只巨大的 “天柱”从地球上高高伸向天空，巨柱的尽头一直插向月亮，鼎立的三只巨柱如同巨人的三只手臂一般，竟然将月球稳稳地托在了天上。 尼尔此生从未见过如此恢弘奇诡的景象，不禁一动不动呆呆地出神凝望，好似石化了一般。 头上这只巨怪般的月亮，它与地球的距离是如此之近，仿佛一伸手就可以触碰，尼尔甚至还能够用肉眼望见月球上一座一座的环形山、出入于环形山的一架架黑色碟形飞船，以及月表上一台台运转不停的体型庞大的工程车与机械臂。 在飞船和工程车里忙碌的，应该就是创造了我们的卓尔金人吧；而在尼尔看不见的月球内部，或许还有许多跟他一样的人类正在为修建月球而辛苦工作。 尼尔依稀可辨的，还有从月球上垂下的数条摇摇晃晃的白色缆索，在引力的作用下，以一种非常诡异的角度伸展至地球，尼尔意识到那就是斯奇默之前提到过的天梯……这个月球，正是尼尔他们为了登月计划顺利实施而用心探究了许久、看似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月球，可是此刻，在尼尔眼中，它却是如此陌生，相对于他现在所看到的，之前nasa对它做过的所有研究几乎都等同于可笑的一个零。 尼尔凝视着它，头脑中慢慢产生了幻觉，这个诡异的星球，仿佛渐渐幻化成了一个吃人的恶魔，正在吞噬着地球上所有的精华，其中也包括着人类自身。 尼尔不敢再抬头对它逼视，只得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默默低下头闭上了眼睛。 第三十章 山雨欲来 回到飞船上，迪斯又用长柄机器将尼尔和自己的身体扫描了一下，两人在尼尔眼中又变得可见了。 维克蒂姆注意到了尼尔不正常的脸色，她与迪斯交换了一个眼神，又对尼尔微笑了一下，并没有多问什么。 尼尔此刻内心已经平复，他回想起自己之前的一系列经历：从拜访卓尔金人的造人工厂，到窥探牛人、蛇人与远古人类杂处的场景，紧跟着目睹了红海岸边渡海的摩西及其部众，再到亲身经历亚特兰蒂斯、探访昆仑、穿行兽人们统治的城邦，以及一系列出离肉体的灵魂穿越之旅……作为一个普通人类，能够拥有如此丰富多彩的经历，实际上已经相当幸运了，如果将自己这一系列经历看作是一趟史前地球文明之旅，自己事实上已经不知不觉走完了人类被遗忘历史中的大半旅程。 不过他此刻心里仍然还保留着许多疑问，比如曾经殖民地球的卓尔金人为何最后要回到月球，以及席卷了一切的大洪水过后，人类又是怎样一步步走出历史阴影重新崛起的。 同时他的心里也非常清楚，在这一段历史被埋入整个人类记忆的黑洞之前，最惊心动魄的那一幕场景，他还并没有亲眼见证。 迪斯将沉默不语的尼尔拉到桌子前坐下，维克蒂姆也走过来坐在他们身旁。 迪斯开口道：“尼尔，你知道，我们是来自遥远的索普黛特星系，也就是你们地球人所说的天狼星。既然你是人类当中一名非常优秀的宇航员，那么我想听你说说，你所了解的天狼星是什么样子的呢？”尼尔在头脑里搜索了一下有关天狼星的讯息，缓缓说道：“天狼星位于大犬座，实际上是一个双星系统，也就是有a、（敏感词）两颗恒星，我们所说的天狼星一般是指那颗明亮的a星，它的体积比我们的恒星——太阳要大很多，温度和亮度也比太阳要高很多，它是地球位于近日点附近时，南方天空中除太阳之外最亮的恒星，它与地球的距离是8.6光年。”迪斯点头道：“说的不错。但这只是你们作为现代人类通过望远镜观测出来的结果，实际上关于我们天狼星，亚特兰蒂斯人、玛雅人以及古代埃及人都要比你们了解的更多一些。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一些更加准确的信息：我们索普黛特星系，确实是一个双星星系，而我们西厄瑞尔斯人，是来自双星系统中较小的那颗白矮星所俘获的一颗行星——促湟尔星的智慧生命。我们的文明到目前为止，按照我们自己的时间单位计算，已经延续了两万多年。在此期间，我们的祖先曾经旅行去过临近的一些星系，其中就包括了你们太阳系，以及你所在的地球。”尼尔沉思着轻轻点了点头。 迪斯望着他又问道：“尼尔，你是否还记得当你的灵魂停留在泰西里亚斯身体里的时候，听到过的关于波塞冬与天外神人的传说？”尼尔恍然大悟，连声说道：“对对对，那是有关大西洲来历的说法，因为太过玄幻，我当时还有些将信将疑；另外我还想起在首都神庙里供奉的那座金色雕像，活脱就是你们两位的翻版，难道那位传说中的天外神人就是……”迪斯笑道：“你猜的没错。那位天外神人便是远古时代曾经造访过地球的我们的一位族长。他当时给予了大西洲很多的帮助，所以亚特兰蒂斯人便把他当做神祇来崇拜。在离开地球之前，他曾教会了亚特兰蒂斯人与我们联络的方法，这种方法后世又经由各种途径流传到了古代埃及与美洲，这便是皮若迷得。你一定记得在亚特兰蒂斯覆亡前，你们的僧侣曾经通过皮若迷得发送了求救信号，而我们的祖先也确实收到了你们的讯号，不过，因为我们星球内部当时发生了一些纷争，接到信号后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派人赶到，待等到他们再次来到地球的时候，却已经是400年之后了。 “接下来的故事，或许你通过推演便能够得出端倪……可是，既然我们已经走到了现在，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还是亲身去那个时代去看个究竟吧。”迪斯边说边兴冲冲地站起身走到操作台的面前，又转身对尼尔道：“我知道这是你头脑中萦绕的最后一个谜团了。不过我需要先提醒你的是，那个时代的地球真的是非常凶险，既有来自两个异星种族间的争端，又有关于月球的巨变以及吞噬天地的巨大洪水，地球在非常短的时间里，可以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不过尼尔，我了解你的性格，你应该也了解我的，不是这样超刺激的情节，只怕还激不起我们探寻的兴趣呢。那么现在，就让我们来开启这次史前地球之旅里最危险、也是最激动人心的一段旅程吧。”迪斯启动飞船，又开始在索兰维度里穿行。 大约过了一顿饭的工夫，飞船穿出迷雾，舷窗外的地球慢慢展露形迹。 尼尔隐约认出这里正是他曾经与斯奇默来过的两河流域。正在尼尔凝神细看的时候，迪斯手里摆弄着那支会让尼尔感到胆寒的小步枪在一旁幽幽说道：“尼尔，现在我们已经来到了大洪水之前一百年的时间节点。有关于地球的这段历史，因为牵涉十分重大，又非常波澜壮阔，所以我们决定还是玩个老把戏——让你来亲历，这样才能在你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当然，”迪斯伸手拦住脸涨得通红急欲说话的尼尔， “你可能不知道，我们这次来到太阳系，其实是未经授权私自溜出来的，所以，在你旅程的后期，或许会碰到我们的祖先，到时我们也不好在你身边陪你，所以跟之前一样，这次仍然将是你一个人的灵魂之旅，当然，假如你遇到了非常危急的情况，我们是会赶来救你的。另外，为防止发生意外，这次我会抹除你前世百分之百的记忆，不过你别怕，当你再次回到自己身体里的时候，你之前的记忆，连同这次新的经历，都会全部再回到你头脑中来。好了，我要交代的就是这么多，如果你准备好了，就让我们开始吧……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忘了说：这次我们选择让你灵魂进驻的，是你们人类历史上一位赫赫有名的人物，所以尼尔，你要好好把握哦。”尼尔抬眼看看面前强忍住笑意故作严肃又摩拳擦掌准备动手的迪斯，只得苦笑着点了点头…… 第三十一章 伊甸之园 当卓尔金人的野望在地球上步步深入的时候，他们的附庸——一种名为人类的生物也正在一代代的繁衍中潜移默化地进步着。 从大约1200年前这个物种第一次降临到尘世，又经过几百年间造物主卓尔金人大规模的人工性干预，直至经由主人们携带或者私自流亡到全球各地之后的自我繁衍，到公元前2800年前后，这个全身无毛直立行走体格孱弱智力平庸的人造物种，已经几乎遍行在了这颗星球北半球的陆地上。 在造物主意志的驱使下，他们充当了开疆拓土急先锋的角色，他们披荆斩棘，深入不毛，征服狼虫虎豹，将一块块蛮荒之地改造成了新的家园，作为这种付出的回报，当然主要还是因着造物主们的力有不逮，有些地区的人类获得了相对的自由。 不过，半数以上的人类仍旧还活在体格和智力都对其造成碾压的高阶物种的阴影之下。 其时，世界各地的人类境遇差别很大，最凄惨的要数生活在东亚细亚洲的人类，由于那里本就是强悍兽人们的地盘，所以身处东亚的人类完全就是被奴役甚至被食用的对象。 在卓尔金人的眼中，这种情形恰似当年刹比斯人与他们关系的翻版，不过目前他们却无意改变这种局面，甚至可以说是有意为之，因为从战略谋划的角度看来，生活在那里的人类的使命，本就是用来安抚东亚大陆上野蛮且拙于算计的兽人，只要兽人们深陷奴役人类的温柔乡，便不会再生事端滋扰位于他们西边的卓尔金人。 在人口数量和军事力量还没有占据绝对的优势之前，卓尔金人宁愿忍辱负重，维持这种相对的平静；实际上，如果当初不是因为亚特兰蒂斯人太过锋芒毕露，卓尔金人亦不会痛下杀手驱策月球星舰将之赶尽杀绝。 当年在特遣小组驾驶星舰返回地球的途中，他们惊讶地发现里面的刹比斯人并未完全灭绝，有一个仍然存活着的个体主动出现在了他们面前，此人便是刹比斯人曾经的最高统治者狄忒特。 特遣小组的成员们经过了最初的慌乱，发现这个只在祖先讲述的悲惨往事以及自己恐怖的噩梦里出现过的蛮族首领，此刻早已经不再强悍，昔日俾睨天下的一代君主如今已风华不再，曾经围绕在他身边的一众手下也已经不知所踪。 当狄忒特现身在特遣小组成员面前的时候，脸上是一副暮气沉沉，却依旧要强打精神的样貌。 狄忒特仍然是这艘庞大星舰名义上的拥有者，但实际上他已经没有能力阻止这群卓尔金窃贼偷走他的星舰了。 特遣小组与狄忒特简短地交流了一番之后，决定将他扣押起来，作为俘虏一并带回地球。 狄忒特倒也从容，任由卓尔金人将他囚禁起来，只是如迟暮英雄般气韵犹存地告诉特遣小组要善待自己，作为庞大星舰唯一的前主人，他仍旧十分重要，而且他还有一些重要的话要跟卓尔金的首领面谈。 进入地球引力范围后，星舰被停泊在近地轨道上。因为之前有刹比斯人无法抵抗地球上微生物的传闻，因而小组成员将狄忒特留在星舰内并留下两个人看守，其余成员则乘坐飞船返回地球复命。 以罗欣在得知这个好消息后欣喜异常，他迫不及待乘坐飞船去审视这个巨大的战利品，并与仅存于世的刹比斯人——狄忒特进行了一次密谈，谈话的具体内容并未对外公布。 紧接着，卓尔金人便利用星舰实施了第一个大手笔的动作——摧毁了孤悬在大西洋深处的亚特兰蒂斯。 随后，以罗欣正式宣布从此后刹比斯星为卓尔金人所有，并将之更名为月球。 而刹比斯星的前主人狄忒特，从那时起便一直被软禁在了月球的深处。 为了使月球能够更好地为己所用，数百年间，卓尔金人更是花费了无数的心力来改建月球。 既然月球已经来到了地球，同时又需要持续地加以建设，一个很自然的想法，便是在潮汐力达到破坏性的极限之前，使月球尽可能地靠近地球，这样便可以大大提升地月之间运输材料和人员的效率；但是随之而来不得不面对的一个问题就是，由于两星之间的距离变短，不可避免地需要给月球一个背向地球的动力，只有这样两颗星球才不会撞到一起，换句话讲，月球这颗巨大的星舰需要一直处于动力开启状态，可是这对于当时没有能力制造出反物质燃料的卓尔金人来讲是无法办到的。 于是有人提出了这样一个设想：可否将月球牵引至地球上海拔位置最高的昆仑高地的上方，并加高加固昆仑周边的圣母山、白色女神山与不周山三座巨峰，使之形成一座形似三足的支架；同时，在月球表面的相应位置，也锻造出三座高达数千千米的金属山峰来作为 “脚撑”，使其恰好可以坐落在地球这三只 “支架”的上面，如此一来，便可以将月球托举起来，使之即便在动力关闭的状态下，也可以像停机坪上的飞船一样，停驻在地球的三座山峰之上了。 卓尔金领导层经过反复论证，最终批准了这项工程。经过百年之后，这个大胆的想法竟然成为了现实。 由此，月球也就飞速地被改造成了适宜卓尔金人居住的样貌。再说回地球上的人类：除了东亚细亚地区以外，人类还沿着向西逃亡的路线延伸到了埃兰（伊朗）高原、赫梯（安纳托利亚）高原甚至更西边的希腊半岛、伊特鲁里亚（亚平宁）半岛和卢西塔尼亚（伊比利亚）半岛，以及迦太基等北部非洲地区，并在远离伊甸之园的土地上建立起了自己半独立的部族进而发展成国家。 与生活在东亚细亚洲的人类相比，他们无疑是幸运的，不过这种幸运也只是相对而已。 在大约300多年前，分布在北阿非利加洲和南欧罗巴洲的人类国家曾经遭到了来自大西洲的亚特兰蒂斯人的短暂入侵，所幸没过多久，大西洲便在一场恐怖的天谴中覆亡，这些人类自治领又渐渐发展壮大起来。 当然，由始至终，这些国家和地区在名义上一直都还是归于生活在伯拉河沿岸的卓尔金人的名下。 人类们视这些身形高大的卓尔金人为神族，称呼他们为 “大人”，他们需要定期向 “大人”们缴纳贡品，负担他们指派的徭役， “大人”们偶尔也会派遣特使驾飞船前来巡查，监视这些自治领国家的动向。 尽管生活在自治领地区的人类实际上已经习惯了脱离 “大人”的生活，但在某些时候，尤其是他们遭遇到艰难困苦的时候，还是会有一点点怀念昔日祖先们生活在 “大人”身边的日子。那个时候的他们起码不必为了衣食而担忧，也毋须面对荒蛮的土地与凶猛的野兽，甚至那时候的寿命也比现在要来的长一些。 而确实还有相当的一部分人类，他们一直就留守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与 “大人”们居住在一起，他们的生活，用一句荣耀感十足的话来讲便是 “与神同行”。在不明就里的人们眼中看来，他们就生活在造物主的圣光笼罩之下，时刻能够得到神的恩惠普泽，理应是称得上 “幸福”二字的……当然，每种人生都有不足为外人道的一面，个中滋味也是冷暖自知。 拉麦，便是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 “与神同行”的人类中的一员。据说他的祖先并不是由 “大人”们批量制造出来，而是最早单独孕育出的人类的第一对始祖亚当与夏娃的直系后裔，因而他有着最为纯正的血统。 （后期批量生产出来的人类由于 “廉价”的原因，体内的基因已经受到了某种程度的污染，与亚当与夏娃的直系后裔相比，缺陷已经十分明显。 也正因如此，卓尔金人严令禁止他们近亲相配产子，这一规约后来也普遍得到了人类的认可。 ）拉麦出生在伊甸之园，长大后就直接侍奉在 “大人”们的身边，接受 “大人”们的指令，做着他力所能及的工作。在他成年之后，照例娶妻生子，他给自己的儿子取名为诺亚。 诺亚打从记事起，便听父亲教导说要对 “大人”们尽责尽忠，凡事都要听从 “大人”们的教诲。小诺亚在三岁的时候，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了 “大人”们的模样，那是一些比父亲这样的成年人还要高大许多的俊朗飘逸的神人，祂们乘坐着神奇的交通工具在天上地下倏忽来去，操纵着小诺亚叫不上名字的各种神奇器械开山挖河。 “大人”们也指导父亲以及与父亲在一起的其他成人们做着各种各样的工作。 父亲告诉他，在很久很久以前，正是这些 “大人”们创造了自己的祖先，以及如今遍布在伯拉河谷中的整个人类族群。 小诺亚十岁那年，有天在伯拉河边的草地上放牧羊群，天近傍晚，诺亚赶着羊群回家。 正行走间，他依稀见到前方河岸上聚集着四、五个 “大人”，祂们的身高比人类成人略矮一些，诺亚知道那是神族们的儿童。 当时这几个神族孩子正聚集在一起嬉闹，却又不知为何争吵了起来。混乱中，几个神族孩子对着其中一人推推搡搡，嘴里还不停地骂着脏话，小诺亚刻意躲闪着，低头快步从祂们旁边走过。 突然间诺亚身后传来一个孩子惊惧的呼喊，诺亚回头看去，只见被推搡的那个神族孩子正高高地漂浮在天空，地上有一个小孩两手攥着一只圆盘形状的器具，伸直了胳膊正对着天空中的小孩，漂浮的孩童与圆盘之间不时冒出幽蓝色的弧形电光。 空中的孩子大声呼救，地上的孩子们围在手持圆盘的孩子周围，也在半是兴奋半是害怕地大呼小叫，手握圆盘的孩子神色紧张，两只眼睛看看圆盘又望望天上的孩子，额头上渗出细汗。 小诺亚也忘记了害怕，停下脚步紧张地在一旁观看。过了大约有四分之一柱香的时间，男孩手里的圆盘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祂也貌似再把持不住，一下将圆盘撇在地上，空中的孩子也随之坠下落入河中。 地上的孩子们发一声喊四散逃走，掉进河里的孩子在水中一浮一沉，看情形马上就要被河水冲走。 小诺亚情急之下来不及多想，立刻甩开上衣跳进河里，拼力游到那个神族孩子身边，一把抓住祂的衣襟，连拉带扯地将这个身材比自己高大好多的小 “大人”救到岸上。爬上河岸，两人都已精疲力竭。神族小孩吐了好几口水，又喘息了一阵，这才慢慢缓醒过来。 祂坐直身子询问诺亚的姓名，诺言告诉祂自己是西北役区第11小队队长拉麦的儿子，名叫诺亚。 被救起的神族小孩站起身来，两手前伸向诺亚长揖了一下表示感谢，然后便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开了。 浑身湿透的小诺亚也赶着羊群慢慢向家里走去。第三天，拉麦与他手下的几十名人类被抽调到另一个 “大人”的麾下服役。来到新的驻地，人群中的诺亚远远望见有一名神族孩子笑着向他招手，却正是两天前他在河边救起的那名神族儿童。 小诺亚后来才知道那个神族孩子名叫凯德·哈特。凯德没事儿的时候会经常到人类驻地找诺亚一起玩耍，诺亚也不拒绝，跟着祂四处游走，尝试各种新鲜事物，参与神族孩子们的各种游戏；凯德·哈特待诺亚也很友好，慢慢地，主仆之间竟然建立起深厚的友情，这让诺亚的父母以及他们身边的其他人类啧啧称奇。 小诺亚在伊甸之园中慢慢长大，及至成年，也与女性人类组建了家庭，并生下了三个儿子，分别取名为闪、含及雅弗。 在凯德·哈特的照顾下，诺亚一家安稳度日，平日里靠耕种谷物和蓄养家畜过活，偶尔接受 “大人”们的指令去服一些徭役，生活过的还算安稳闲适。到诺亚接近晚年的时候，平静的生活却突然起了离乱：他们居住的村落上空，不知何故出现了一群幽灵般来去无踪的菱形飞行物，从这些飞行物中射出光线并喷出巨大火焰，将大片的麦田都烧成了一片火海，同时也摧毁了好多建筑物，甚至包括 “大人”们的宅邸。凯德·哈特与其他 “大人”们不得不离开原本的驻地搬到其他谷地去暂居，一起离开的当然也有诺亚一家。 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这些平日里高贵优雅的神族们似乎也显得措手不及，天火袭击过后， “大人”们先于人类离开，凯德·哈特给了诺亚一家一个方位，命令他们前去会合。 迁徙的途中，诺亚见到天空中有一架菱形飞船与一架圆盘型飞船在快速地飞行并相互缠斗，它们从底部喷射出恐怖的光线试图击中对方，诺亚认出圆盘状飞船正是 “大人”们乘坐的飞行器。不幸的是，最终圆盘飞船被敌人击中，受伤的飞船冒着黑烟向远方的地平线笔直地坠落，坠毁时冒出冲天的火光，发出巨大的声响。 诺亚心惊胆战，不敢再继续观看，他如森林大火中惊慌失措的一只野鹿般，与家人一起在旷野里迈开双腿没命地狂奔。 第三十二章 天地巨变 来到新居住点之后，诺亚一家草草安顿了下来。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包括 “大人”们的所有人都显得心神不宁。人类们不再做活， “大人”们也没有心思来管理这些仆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惶惶然的气息。 无论白天还是夜晚，不时都会从远方传来隆隆的声音，接着便是冲天的火光，巨大的爆炸使得大地都在震颤，往日安详宁静的生活似乎都成了梦幻。 某天夜里，凯德·哈特突然出现在诺亚的草屋前，祂命令诺亚连夜收拾东西，带上妻儿跟自己离开。 诺亚进入草屋向妻子简略陈述了一下，夫妻二人叫醒三个熟睡的儿子，一家人没什么贵重之物值得携带，诺亚妻子整理了一些衣物，小儿子雅弗怀抱着一只从小喂养的黄色小狗，一家五口跟随着凯德·哈特匆匆来到了 “大人”们的驻地。此刻已是深夜，但 “大人”们的营地里一片嘈杂慌乱。巨大的光源从天上洒下，犹如圣光一般将营地照得通亮。 “大人”们进进出出搬运着各种器具箱柜，间或也有矮小的人类役工参与其间。 身着制服的 “大人”们嘴里吹着哨子在路边指挥疏散，不时又有体型巨大的铁柜漂浮到营地的入口，载满人员与物资后又立刻向着远方黑暗处快速飘去。 诺亚一家五口战战兢兢，亦步亦趋地紧随着凯德·哈特来到转运站，在路边与其他 “大人”们一同等待了一段时间以后，终于登上了一只用于疏散人员的铁轨。 飞行铁柜里除了诺亚一家外再没一个矮小的人类，其他 “大人”们向凯德·哈特及诺亚一家投去异样的目光。凯德带诺亚几个人找到一个角落静静坐下，铁柜离开地面飞快地向着东方飘去。 过了许久，柜子里慌乱的气氛稍稍安定，有人倚在座位上打起了鼾声，凯德·哈特将诺亚叫到身边，低声向他解释了这一切变故的来龙去脉：大约在一个多月以前，突然有一批天外来客驾驶着飞船降临到两河流域，不由分说地攻击平原上神族的建筑并射杀暴露在地面上的神族， “大人”们的军队发起抵抗，但似乎对方飞船与武器的威力更胜一筹，地面上的 “大人”们渐渐落于下风。据凯德·哈特所了解到的，这批敌人来自遥远的索普黛特星系，乃是为几百年前被神族们消灭的亚特兰蒂斯人复仇而来。 “大人”们不敌这些凶恶的外星人，短短一个月间几乎丢失了全部的领地，祂们不得已只能全员向昆仑高原上空的星舰内撤离。 而假使战争的颓势无法挽回，不久之后悬挂在地球上方的巨大星舰——月球也将会离开地球，逃向宇宙的深处，换句话说，千百年来一直庇佑人类的 “大人”们最终将会离开地球，离开祂们所创造的人类。这恐怖的消息令诺亚胆战心惊，他颤声问道：“如果你们走了，我们人类又该如何？”凯德·哈特苦笑道：“你们自会有你们的命运，留在地球上的你的同类们暂时还不必考虑离开我们的后果。不过星舰驶离后，巨大的牵引力会让地球的自转轴心发生偏转，这不知会给地球上的生命带来怎样的影响。另外，由于星舰离开时一定会产生巨大的能量，整片昆仑高地会发生巨大的山崩，到时，生活在那里的所有生灵恐怕也会遭到覆亡的命运，只希望这场灾难不会波及到昆仑以下平原地区的人类和其他生命。”诺亚默然无语。 凯德接着说道：“因此，我们离开以后，地球的命运和人类的处境会变得非常凶险，所以这次逃亡，我希望能将你和你的家人带在身边。”诺亚的眼中渗出泪水。 他与旁边的妻子对视了一下，二人起身离座跪在地上向凯德·哈特称谢，旁边的 “大人”们纷纷侧目，凯德连忙伸手将夫妻二人搀起。夜色沉沉，巨型铁柜一路飞驰，凯德·哈特与诺亚一家都昏昏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有多久，只听 “咣当”一声巨响，铁柜落地，一行人已经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两名身穿制服的 “大人”出现在柜门口，催促着面色疲惫的乘客们赶紧下车，铁柜清空后又折回头向着来时的方向飘去。 此刻夜色正浓，沉寂的黑暗笼罩四野，大风吹袭着 “大人”们的衣衫，发出猎猎的声响，诺亚感觉冰冷刺骨，回头招呼闪与含从包裹里取出些衣物穿在身上，诺亚的妻子也将小儿子雅弗紧紧地抱在怀里。 诺亚一家跟随着凯德在一众高大的身影中默默行走，大约一顿饭的时间后，前方隐隐出现光亮。 诺亚望见前方大片空地上并排停放着七架大型的圆盘飞船，被运输到这里的 “大人”们正排队等候登上这些飞船。凯德·哈特带着诺亚一家也加入了队伍的行列，随着人流缓缓向前挪动。 突然，一名身穿制服的军人巡视到他们面前，对凯德高声说道：“阁下，您的货物无法与您一同登船。”凯德面有难色道：“这几个人类是我非常珍贵的财产，不知先生您能否行个方便？”军人正色道：“阁下，这是硬性的规定，请您协助我的工作。”他又自挎包内取出两枚号码牌交给凯德·哈特并手指前方说道：“您不愿丢弃的人畜，可以交由我带往那边的载物船运输至星舰，待到达后，再凭手牌领取。”凯德苦求不过，只得蹲下身将一枚圆牌交予诺亚，嘱咐他好好照顾自己和家人，等到达星舰之后，祂再来接他们同行。 制服军人带诺亚一家五口走到五、六百肘之外的另一集结点，将他们交给那边的工作人员后便离开了。 诺亚发现这里挤满了与他一样面色焦虑的人类，他们大多数衣衫褴褛，脚上拴着镣铐。 与 “大人”们的队伍相比，这边的待遇自然也是大大不同了。神族军人们用栅栏围出长长的甬道，用木棍将人类驱赶到里面，不时还对移动缓慢的人类大声呵斥。 一名军人劈手夺下雅弗怀里的小狗，扔在身后一堆杂物之中，雅弗扁扁嘴欲哭出声，诺亚妻子连忙伸手将雅弗的小嘴捂住。 隆隆的轰鸣声中，人类队伍后方一只满载神族的飞行器快速升空。诺亚抬头望去，只见暗黑的夜色里，一只巨大的、遮天蔽日的灰盖就低低地悬挂在头顶，那只灰盖上面布满坑洞，在夜色的掩映下泛着青灰色的金属光泽，诺亚知道那就是 “大人”们所说的星舰，也是人类之间口口相传的天国。诺亚明白，在强大的外星敌人的攻击下，神族们正准备离开地球，全体退往天国，其中也包括他们这些可以幸运同行的人类。 诺亚正抬头凝神间，左肩突然一阵剧痛，一名神族军人手执长杆 “啪”地打在他的肩头，催促他快点跟上队伍。诺亚一家五口跟随着人类的队伍向前移动，不多时来到巨大的载物飞船的入口，船舱内灯光昏暗，有三分之二的空间堆满了木箱、铁柜、大型机械等各式杂物，人类蜷缩在飞船右侧狭小的空间里，已经十分拥挤但仍然被 “大人”们催促着不断进入。诺亚一家随着人流进入飞船，又被后面不断涌入的人群拥挤着向前挪动。 就在实在没有站立的空间时，诺亚耳边突然传来飞船外广场上的刺耳警报声，飞船舱壁上的喇叭也响起大人们急促的语音，通报说突然发现西厄瑞尔斯人的飞船来袭，催促所有航天器立即升空。 与此同时，飞船的大门轰然关闭，诺亚感到头顶上方一阵巨大的压迫，船舱内所有人禁不住发出惊愕的呼喊，巨大的载物飞船已经垂直升空，向着正上方缓缓飞去。 看着身边挤挤压压的同类们惊恐的眼神，诺亚联想到自己一直放牧的羊群，如今的他们，与被驱赶到棚圈里惶恐的羊群并无二异，而他此时宁愿自己是一只无知无识的羔羊。 前路还有什么在等待着他，完全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未知数，诺亚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那是什么。 妻子与三个儿子被人群分隔在前方不远处，诺亚呼叫着他们的名字让他们保持冷静。 飞船持续加速，整舱的人类被巨大的加速度压得喘不过气，诺亚耳膜鼓胀，周围嘈杂的人声和妇女孩子的哭泣声仿佛离自己渐渐远去。 就在他刚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下的时候，突然感到一股汹涌的气浪直冲他的双腿，同时有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脚下传来，诺亚惊恐地发现，飞船的舱壁一下子消失不见了，他们整架飞船上面的货物和人类，包括他自己，像烟花一样在天空中四散开来，诺亚整个人先是被一阵巨大的气浪冲击着抛向空中，接着就像一枚炮弹般笔直地向下坠落。 诺亚耳边风声呼呼，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向下掉落。他的脑袋里纷乱地闪现着各种念头：看来自己无疑是将要粉身碎骨了，也罢，也已然活到了应该死去的年纪，以这样一种方式去往天国，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只是可怜了还未成年的三个孩子，没能好好地走完一生……诺亚放松四肢，任由身体笔直地坠落，不知是因为呼啸的狂风还是自己迷乱的思绪，他的脸上早已是老泪纵横。 如此下落了不知有多久，他的身体突然一下子停止了运动，诺亚惊讶地发现自己并没有摔向地面，而是诡异地悬浮在了空中。 他望望脚下，依稀可辨的是黑黢黢怪石嶙峋点缀着片片冰雪的荒原，他又看看身边，飞船炸裂的碎片、燃烧的木箱和尖声惊叫的人群还在周围纷纷下坠，但令他欣喜若狂的是，他见到自己的妻子和三个孩子，还有那只被 “大人”从雅弗手里抢走的小狗，都竟然神奇地悬浮在空中，他们的脸上也如同诺亚一样，现出万分惊讶的神情。 诺亚再向头顶方向望去，只见一架如两只四棱锥体倒扣在一起的小型银白色飞船，正悬停在自己的上方。 远方天空中，正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交战。菱形飞船与碟形飞船又在互相缠斗，双方各有五、六架飞船加入战团，天空中密布着令人恐惧的电子光束，诺亚猜想就是某一束射线击中了他们，才使那艘载满了货物和人类的飞船崩解坠毁。 但他不明白为什么外星入侵者会将他和他的一家救起，难不成要把他们抓去充当劳工或是掳去作为研究对象？ 诺亚正在胡思乱想间，突然发现头顶的银白色飞船开始快速地向远离战场的西南方向天空飞去，同时他和他的家人也被一股神奇的力量牵引，跟在银白色飞船的后面向着遥远的天际飘去。 飞船越升越高，速度越来越快，诺亚与妻儿还有那只小狗像六只被无形的绳索牵引着的风筝般飞舞在空中，诺亚的衣服被狂风鼓满，耳边风声呼呼，双眼几乎无法睁开，越来越稀薄的空气也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白色飞船牵引着他们飞行了许久，直到东方天际已经破晓，一轮越来越大越来越明亮的太阳出现在他们的身后。 就在天色接近大亮的时候，诺亚见到了即使在梦里也难以想象到的异常恐怖的画面：东北方向的地平线上，支撑着 “大人”们的天国——月球的三座天柱中偏东方的一根——传说中名为不周的那一座高山，突然被一道异常明亮且令人胆寒的闪电击中，方圆足有几万肘宽阔的巨大山峰，像是被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用巨刃斜劈了一刀似的，从腰部齐齐断裂，崩塌开来，整座山体发出如同来自地狱般、就连鬼神听闻也会心惊的恐怖声响，释放出几乎可以吞没整个大陆的巨大硝烟，不周山的整整半座峰顶，从高耸入云的天空中跌落尘埃。 随之坠落的，还有数百年间一直被高高托举着的神秘的天国、 “大人”们最后的希望之地、庞大到令人畏惧的月球。那只浅灰色的巨大球体，失去了一根天柱的支撑，像是被上帝失手抛落的一只巨型玩具，颓然地从空中滚落了下来，它以骇人听闻的力量撞击着地球，整个宇宙似乎都能感受到后者猛烈的震颤还有痛苦的叹息。 月球落地后，以疯狂的势头由西至东向着大海的方向绝望地碾压过去，它是那样的庞大，以至于遮住了太阳遍洒在地面上的光辉。 被它压在身下的，是整片广袤无垠的大地，那上面满布着高低起伏的丘陵、幽暗青翠的森林、汹涌奔流的河水，以及数以亿计尘埃般渺小的各样生灵，而这所有的一切，此刻都被巨大的月球碾成了宇宙中的一粒粒沙尘。 月球继续滚动，碾过了整片大陆，一直跌落到大海的深处，浩瀚的太平洋停止了月球的滚动，却没法把它一口吞没，于是像醉汉般发起了疯魔。 它掀起几千肘高的巨浪，将整个北半球的陆地都淹成了一片汪洋，原本厚实坚固的陆地，遭受了亘古未遇的没顶之灾，转瞬间全都变成了无边无际的水的世界。 天空中的诺亚一家浑身湿透，身体冰凉，牙齿打颤，魂魄飞升，眼前这一切是真实还是幻境？ 脚下的世界是地狱还是天国？他们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时间也仿佛静止，他们已经被眼前天地巨变的景象吓得呆若木鸡，脸色青灰如同死人一样。 风浪渐渐平息后，银白色飞船又牵引着诺亚一家缓缓向地面飞去。从诺亚的眼中望去，原本这片土地上的山川、平原、溪流、湖泊、森林、荒漠、飞鸟、走兽、神族、人类、奇人、怪兽，连同与他们联结在一起的所有的欢乐、难过、善良、狡诈、得意、失落、伤心、恐惧，所有的生命，所有的情感，一切的一切，全都从这个世界上一夕抹去，顷刻间消失殆尽化为乌有，所留下的只有无边无沿浩渺空寂的一片汪洋泽国。 诺亚一家被飞船牵引着，从泛着浊浪一望无际的水世界上空掠过，不知飞行了有多久，才远远望见前方有一大片突出水面的孤岛。 银色飞船飞临到这座孤岛上空，将诺亚一家五口连同那只小狗轻轻地放落到地面，然后就转瞬间消失无踪。 诺亚拼尽全力把三个孩子拉到自己和妻子身边，将自己的身体盖在他们身上，接着便昏沉沉睡去。 冷风吹袭着他宽阔的后背，谁也不知道他是否能再次醒来。东方的天际线上，月球就静静地躺在汪洋的尽头，袒露着半个灰色的球体，好似地球母亲孕育出的一颗怪胎。 它遮挡住了太阳的光辉，整个北半球的汪洋泽国都笼罩在它的阴影之下，显得死一般的沉寂，所能听到的，只有无尽的涛声，好似无数葬身在洪水中的生灵的哭诉…… 第三十三章 孤岛余生 诺亚不知昏睡了有多久，恍惚中感觉有人在轻拍他的肩膀，扭头看时，才发现几十年来一直侍奉的 “大人”凯德·哈特正坐在他的身边。诺亚慌忙撑起身跪爬在地上向凯德·哈特施礼，后者将他扶起，并示意诺亚坐下，告诉他有一些话要对他说。 诺亚惶恐地坐在凯德·哈特旁边，垂首不语，伴随着连绵的涛声，凯德缓缓说道：“诺亚，我很高兴自己的前半生能有你这样一个兄弟相伴，虽然很不舍，但是我要来告诉你，我们分别的这一天终将要到来了。”诺亚惶惶然不知如何作答。 凯德·哈特又道：“诺亚，不知你的感想如何，对我来说，这一个多月的时光，恍如在梦境中游历一般。平静的生活会给人以假象，以为日子就会这样无声无息地流逝，但灾难突发时，才会让你猛然惊醒，同时也会将你打成原形，让你看清自己原本的样子。我们卓尔金部族，自来到地球到如今，已经过去了一千多年的时光，我们在过去的岁月里忍辱负重，殚精竭虑，以为凡付出必会有回报，以为总有一天可以将地球完全掌控，岂知世事无常，直到最后我们也没能实现这个愿望，最终还是要栖栖遑遑地退回到我们来时的地方……所以，一千多年的相处过后，我们与你们，终将要说声再见了。 “诺亚，你应该已经知晓，我的先祖们在一千多年以前，创造了你们人类的始祖亚当与夏娃，而你正是他们的后裔，有着最为纯正的人类血统。你生命中的大部分时间，在我的庇护之下，也算过的安稳舒适，但这远远不是生活的真相。如今，变故横生，我不能再陪你走完你余下的生命了，残酷的现实，你和你的家人也终将要真切地面对，希望你们能在这个乱世中一切安好。”凯德停顿了一下又说道：“诺亚，从你将儿时的我从河水里救出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好人，这也是我将你视为挚交的原因。在这个纷乱的宇宙里，虽然善良还远远不能成为解决一切问题的通行证，但它至少可以作为你人生航船上的一枚尾舵，使你的航程不至于太过偏离正确的方向。在你艰难的余生里，这个可贵的品质，希望你千万不要丢弃。”诺亚默默听着，眼角不禁沁出热泪。 凯德·哈特又说道：“诺亚，虽然你我属于两类不同的族群，也有主仆之分，但我其实并未将你……应该说，我一直是把你当成自己的兄弟看待，从未视你为低等级的异族。不过此一别后，你我当真是天各一方，不知道今后的日子里你会遇到什么祸福，只希望你能好好地照顾自己还有你的家人。”凯德·哈特有些哽咽，无法再继续说下去，诺亚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拉着凯德的手呆呆地望着对方。 突然间，一个巨浪打来，诺亚闪躲不及，浑身被淋得湿透，与此同时，凯德在他耳边匆匆说道：“别了兄弟，假使上苍可以垂怜，我会再回来看你……”诺亚只感觉凯德的话音被一层寒意罩住，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慢，好像是从一只受困于山洞的巨兽喉咙里发出的一般，诺亚急回头时，望见凯德的身体竟然也渐渐模糊飘散，化成了一缕上升的青烟，他大骇之下，急忙睁眼坐起，前主人早已不见踪影，只有依然沉睡的妻子和三个孩子还安静地躺在身边。 诺亚唤醒家人，一家五口都因为劫后余生又再度团聚喜极而泣，雅弗的小狗也围着他们汪汪地叫个不停。 欣喜之后，一家人开始着手解决生存的难题。诺亚尝试潜入水中捕鱼，忙了半天无功而返，他的妻子找到一些野果，但大都生涩难食，正一筹莫展间，远方传来阵阵犬吠与闪、含、雅弗欢快的叫声，原来兄弟三人竟然在灌木丛中猎得一只半大的羚羊。 诺亚连忙去寻些干草生火，诺亚妻子也找来几片尖锐的石头用作石刀石斧。 一番忙乱之后，诺亚终于将火生起，一家人围坐在火堆旁美美地吃了一顿羊肉大餐。 吃罢烤肉，诺亚带着三个儿子搜寻附近的材料，简单搭了一间小小的窝棚，权作遮风避雨的临时住所，一家人挨挨挤挤地昏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诺亚醒来后，用石斧砍伐树枝，做了几只一头削尖的木棍作为武器，接着便与闪、含深入这片大陆去搜寻食物，妻子与雅弗则留下看守 “营地”。诺亚三人走了半日，并未发现什么野兽的踪迹，却意外地在路旁发现了一丛已经燃尽的柴火灰烬，旁边散落着烧焦的动物尸骸，诺亚心中惊异，因为这暗示着这片土地上已经有其他人类居住。 又走了许久，前方赫然出现了一片羊群，数量约有十一、二头，羊群后面又跟着七、八个衣衫褴褛的人类，蓄着长长的头发和胡须，手执树枝驱赶离群的羊只。 他们落魄的模样与诺亚不二相仿。诺亚无暇考虑太多，本能地指示两个儿子与自己一起躲进旁边的灌木丛中，屏息凝神默默注视着羊群与放牧者从眼前慢慢走远。 回程途中，父子三人猎得一只野兔，连同昨天吃剩的羚羊肉，一家五口还有一只小狗草草填饱了肚子。 眼看夕阳西坠，一家人准备休息不提。如此的日子过去了二十几天。在这期间，诺亚一家已经觅到了一处离海岸不是很远的山洞遮风避雨，可以不用一直露宿了。 诺亚每天仍旧带着儿子们外出觅食，不过为了避免再次遇到那些牧羊的人类，诺亚一直没有走那天走过的路，只在靠近海边的区域活动。 海岸一带的资源十分匮乏，捕猎者们未必每天都能有收获，事实上，在食物方面，一家人的境遇已经是每况愈下，食物不足时，只能找些干涩的野果甚至是树皮充饥了。 这天夜里，诺亚一直无法入睡，他忧心眼下的日子恐怕难以为继。大水如果一直不退，他们一家人真的会饿死在这座岛上。 诺亚决定第二天便到内陆去寻找那些曾经遇到的牧人们谋求一些帮助，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打定主意，诺亚昏昏沉沉地渐渐睡去。次日天明，诺亚钻出帐篷，心里筹划着应该以怎样一种方式与那些敌友莫辨的同类们接触才好。 寻思了一会，他仍令妻子与雅弗看守营地，闪、含分头去昨天没去过的地方搜寻食物，他自己则独自向牧人们所在的方向走去。 诺亚又走了有大半天的时间，感觉已经离牧人们所在的区域越来越近，他的内心也开始愈加紧张不安。 终于他又遇到了那些牧人，不过他们放牧的羊群却只剩下四、五只了。 诺亚高举着双手远远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尽最大的努力表现出诚意，同时向他们说明自己在这里很难找到食物，请问他们能否指点一些活命的方法。 几个牧人突然见到诺亚也吃了一惊，他们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用自己的身体将诺亚与羊群隔开，全程表现出防备的姿态，好像如果对方再靠近的话便要出手攻击。 诺亚尽力解释，却并不能消除牧人们的敌意，最后只得讪讪地离开。诺亚沮丧地返回来路，内心一片灰暗。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已渐渐阴沉。突然他感到有一道白亮的光芒自头顶上方射来，诺亚猛地抬头，发现在很远很远的峭壁之上，隐约有一个 “大人”与一个身材矮小的人类站在一起，诺亚看不清那个 “大人”的样貌，却直觉那应该是之前在梦中见过的凯德·哈特，只不过是更换了装束。 “主人曾经说过他会再回来看我！”一整天水米未沾的诺亚头脑已开始迷乱，他心脏狂跳，双眼注视着峭壁上的 “大人”，内心又鼓满了希望。他疯狂地跳着叫着，向峭壁上的 “凯德”猛烈地挥手，但远处的 “大人”似乎并未注意到他，只是在远方静静地伫立。诺亚扑倒在地，额头触碰在冰冷的岩石上，他真心祈祷曾经的主人能够将他从这里带走，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带领妻儿们在这片荒芜的海岛上支撑几时。 远方峭壁上的 “大人 “和身边的人类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诺亚饥寒交迫，内心更是悲伤到无以复加，他感到天旋地转，一下子扑倒在地昏死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有光线射进他的眼睛，同时，他也感到脚下的大地开始剧烈地震颤起来。诺亚睁开眼，发现天已大亮，他心里惦记着自己的妻子儿子，于是勉力支撑起身体，踉踉跄跄地向着海边奔去。在望见大海的那一刻，他惊恐地发现，就在海平面的尽头，目力所及的地方，那只如一枚怪胎般浸泡在海中的 “天国”，正在努力挣脱地球引力的拉扯，缓缓地向天空升起。太阳发出的光线照在月球背面，在地面上投射出长长的阴影，在最浓郁的黑暗之下，又慢慢透出一丝光亮。 随着月球渐渐升高，越来越多的阳光洒向大地。在大地剧烈震颤的同时，环绕在孤岛周围的海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东方汹涌退去。 月球越升越高，之前肆虐在陆地上的洪水好像被它牵引着似的凶猛地退去，声势一如来时一样狂暴骇人。 汪洋掩盖下的陆地渐次露出形迹，无数沙石泥土被狂流裹挟着冲向大海，连同被淹死的无计其数的动物尸体。 大片的森林再次露出水面，绿色的叶片贪婪地吸取着阳光与空气中的二氧化碳，好似从炼狱刚刚重返人间。 高地上残存的动物以及人类小心翼翼地回归到平原，用一顿饕餮大餐庆祝自己的劫后余生。 被月球牵引的不光是海水，地球自己也被月球的巨大引力拉拽得脱离了原先的轨迹，北极点随着月球的离开向天龙座方向偏转了二十多度，就像被上帝之手轻轻地推了一把。 诺亚，以及还留存在地球上的每一个生命，都感到脚下的大地发出了一连串摄人心魄的震颤，地球母亲在遭受重重磨难之后，仿佛从灵魂深处发出了一声怒吼，亦或是一声无助的叹息。 诺亚一家，连同以各种方式从怀山襄陵的大洪水中幸存下来的生命一起，又慢慢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又五十年时光过去，垂垂老矣的诺亚死去，他的魂魄飘飘荡荡，再次回到了尼尔的躯壳之中。 第三十四章 太申委 由于上次的重大失误，斯奇默最终还是被褫夺了大祭司的职务，这是他在这个位子上六十几年来第一次下野，而且是出于这种不光彩的方式，走出气氛压抑的长老院，斯奇默的内心犹自愤愤难平。 他一直耿耿于怀的是关键时刻自己令人失望的表现，但更令他气愤的是西厄瑞尔斯人竟然会不守约定，玩这种阴险的伎俩。 虽然自摩西出埃及之后，曾经交恶的双方3000多年来一直都严守契约，因此也两相无事不做来往，但这次他真的想要去找上门去理论理论了。 4800年前，西厄瑞尔斯人乘坐飞船回到地球，在很短的时间里，便击溃了盘踞在地球上的卓尔金人，后者被迫全数退回巨大的星舰内部。 但未等星舰离开地球，西厄瑞尔斯人又使用骇人的恐怖武器斩断了支撑星舰的一座山峰，致使巨大的星舰滚落尘埃，引发滔天的洪水，也导致地球上数以亿计的生命烟消云散。 星舰坠落大海后，西厄瑞尔斯人又对之进行猛烈的轰击，在其表面留下了累累的弹痕。 卓尔金人此时已走投无路，只得发出投降的信号，表示愿意无条件接受一切，只求对方停止攻击。 西厄瑞尔斯人之所以远涉宇宙来到地球，乃是因为在1400年前，他们的一位族长曾经造访过太阳系，却不慎因飞船发生故障而遇险，幸好被地球上一个智慧生物搭救才得以生还。 作为报答，西厄瑞尔斯族长为他的救命恩人创建了一方国土并向其允诺，在今后的日子里，无论他或他的后代子孙遇到任何危难，都可以向西厄瑞尔斯人求助，后者在接到消息后，即会来到地球进行救援。 于是当年泰西里亚斯在国土遭受两次天火袭击之后，即通过皮若迷得发出求救信号；无奈星汉迢迢，远水难救近火，待西厄瑞尔斯人再次来到地球的时候，已经是400年以后，强悍有力的奥援也终究未能挽救亚特兰蒂斯的覆亡。 西厄瑞尔斯人不愿看到昔日平和的地球就这样被毁掉了亚特兰蒂斯的凶手所统治，愤懑之下便对卓尔金人发起攻击，后者的军事实力与对方相差悬殊，不得不节节败退，直至最后连星舰基地也被对方击落。 卓尔金人停止抵抗后，希尔瑞尔斯人考虑到毕竟逝者已逝，即便将卓尔金人赶尽杀绝亦不会令亚特兰蒂斯复生，加之月球的倾颓也在地球上造下了诸多杀业，某种意义上，这也都是因自己而造成，于是在卓尔金人臣服之后，西厄瑞尔斯人便停止攻击月球，并令卓尔金人驾驶月球离开太阳系，去另寻其他恒星生活。 卓尔金人备述款曲，称月球的动力系统并未完全恢复，加之又在这次战事中受到重创，现在脱离地球尚且困难，更无力远航到太阳系之外。 西厄瑞尔斯人查明卓尔金人所说情况为实，但他们仍然无法接受卓尔金人继续留在地球上这个结果，于是乃尽用此次来到地球的所有飞船，发出强引力射线罩住月球，又使飞船向上用力牵引，如纤夫拉船一般，将月球慢慢拖曳至距地球38万千米处，也即如今的月球轨道之上。 月球位置既定，西厄瑞尔斯人随即对卓尔金人发出通告：假使卓尔金人确实无力脱离太阳系，则可维持现状，将月球作为地球的一颗卫星绕地公转，并借助太阳的能量生存；但月球内部的卓尔金人严禁再次回到地球，地球则交给它目前的主人——大洪水后幸存下来的人类掌管。 西厄瑞尔斯人之后也将返回促湟尔星，今后无论双方，均不得插手地球独立发展的轨迹，同时，双方也都不可以擅自在人类面前再次展露形迹。 如果西厄瑞尔斯人有查到卓尔金人染指地球的行为，定会返回太阳系对其进行更严厉的打击。 卓尔金人无法可想，对方给自己留下一条活路已是仁慈之举，他们只好无条件接受这个结果。 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退回月球之后，他们又收到了另一个不啻于噩耗的消息。 一直被囚禁在月球深处的狄忒特，某天通过看守传递消息，表示他想见卓尔金高层一面，有一些事情需要向他们告知。 于是当时的祭司长安兰前往狄忒特的囚室与之做了三个小时的一番长谈，谈话的内容同样未曾对公众披露。 依照当时的约定，卓尔金人自战败起便不可以在地球上现身，西厄瑞尔斯人在此之后又在地球上停留了五十年左右，最终也陆续返回母星。 但当监督者离开之后，卓尔金人在禁令的执行上便打了一个不小的折扣。 虽然他们始终不敢大张旗鼓地再次降临到地球上来，却会不时地以 “神迹”的方式在地球人类面前显现。让他们感到欣慰的是，几千年的光阴流逝，尽管大洪水之后的人类已经无法清晰地追忆起 “造物主”们在史前的种种伟绩，但各种或真实或虚幻的故事一直都还在人类中间流传，数量众多的人类仍然一直相信，宇宙中确实有着上帝或是真主的存在，无论祂是耶和华抑或安拉；他们也希望在某个时候，全知全能的 “神”可以降临到这个纷扰的尘世，拯救迷途的自己。而相对的，西厄瑞尔斯人在地球上的影响却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式微了。 事实上，无论是上帝造人，还是席卷世界的大洪水，从某种意义上讲，信众们所笃信的这些传说确实真实存在，只不过在历史上，那却是以另外的一种方式来演绎。 但无论如何，希望毕竟是有的。当科技发展起来的人类终于水到渠成地与他们的造物主再次接触的时候，可想而知卓尔金人万分激动的心情。 然而，几十个世纪以来所有的期盼，所有的希望，竟然都被斯奇默用这样一个低级错误给葬送掉了。 这一切，都让这位前祭司长感到万分的沮丧。利用时间旅行回到过去已毫无意义，斯奇默清楚，回到过去只相当于观赏一幕水中倒影。 该发生的都已发生，不到万不得已，他没有力量，也没有勇气去改变过去触发时间悖论。 冷静分析下来，他的这一次失手，源于自己的过于自信——他万万不曾想到会在摩西带引以色列人出埃及的时空节点遇到西厄瑞尔斯人，而毫无疑问，西厄瑞尔斯人的出现，同样也违反了战争之后双方所订立的协议。 于是斯其默想去太申委去讨一个公道。太申委，全称为太阳系事务申报仲裁委员会。 它是由西厄瑞尔斯人于地球纪元的公元前1362年，设立在木星的卫星——欧罗巴星上面的一个仲裁调解机构，目的旨在调停太阳系各个族群（当前主要是卓尔金人和地球人，但不排除将来新加入的成员）之间有可能发生的争端，促进他们的睦邻友好关系。 当年，西厄瑞尔斯人通过星际广播向太阳系内几百颗行星、矮行星、小行星以及它们的卫星播报了这个委员会设立的消息。 月球上的卓尔金人收到通知后，恨不得把收音机砸烂，他们全然不想理会这个玩意儿——带给他们最大耻辱与威胁的正是西厄瑞尔斯人，由他们来设立这样一个仲裁机构，等于运动员吹起裁判哨，当然不可能给自己带来任何益处。 地球人当年也曾将这条信息记录在案，可是地球离木星的距离实在是太过遥远，就算是与异族发生了什么纠纷，也没能力跑去欧罗巴星去做什么申报，所以几千年间，这件事情竟然逐渐被地球人淡忘了。 在太申委设立之前的漫长岁月里，西厄瑞尔斯人的星际通讯方式是通过皮若迷得来实现。 这套系统传递信息的速度与光速相同，不过即便如此，信息由太阳系传送至天狼星仍然需要将近9个地球年的时间。 相对于实际情况下瞬息万变的时局，这个延迟可以说是非常巨大了。所以当西厄瑞尔斯人在欧罗巴星上设立太申委的时候，他们已经淘汰了皮若迷得，进化到以量子技术为基础构建成的昆腾系统，这套系统可以无视距离的因素，将信息在任意两个星际之间做实时的传递，可谓是咫尺天涯。 太申委与索普黛特星系之间的信息传递便是基于昆腾系统。当年，西厄瑞尔斯人考察了整个太阳系，最后选定了木星的卫星欧罗巴星——也即后来地球人所称的木卫二——来作为太申委的所在地。 之所以选择欧罗巴星，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因为这颗星球的状态相对而言比较宁静——欧罗巴星的表面被一层几千米厚的冰层覆盖，无论是没头苍蝇似的彗星和陨石，还是暂居一隅包藏祸心的卓尔金人，都不会对它造成大规模的破坏；二是在欧罗巴星上面，生活着一种类鱼型的智慧生物——克拉克人，西厄瑞尔斯人可以借助他们来操作与维护昆腾。 很显然，所谓的太申委，就是一个西厄瑞尔斯人在太阳系内部建立的一个通讯站。 太阳系内的智慧生物本就屈指可数，卓尔金人基本上不会有什么 “事务”需要去那里 “申报”，而地球人限于简陋的科技水平，根本就不会去与木星的一颗卫星发生关系，所以3000多年间，太申委便一直作为一个形同虚设无所事事的机构潜藏于欧罗巴星的茫茫冰水之中。 不过这一次斯奇默却真的想前往欧罗巴星去申报，抑或说去伸冤了。斯奇默在心里已经准备好了一套说辞：没错，自己出现在公元前13世纪的地球上，确实是违反了战争之后双方订立的协议，但自己是来自公元20世纪的 “未来”，而且此次前往地球，是在地球人已经有能力登陆月球、并与自己发生了接触之后，那么这种行为应该被视作卓尔金人为说服地球人接受自己重返地球而做的努力。 而西厄瑞尔斯人在胡夫大金字塔建成以后，基本上就没有在地球上出现过了，唯一的例外是古埃及的那个被公认为是西厄瑞尔斯人代言人的法老阿肯那吞，不过那也是经过了某种改头换面的方式。 更何况在摩西带领以色列人出走埃及的这个时空节点上，根本不应该有西厄瑞尔斯人的存在，而假使西厄瑞尔斯人一旦出现，不可避免地就会引发时间悖论，时间悖论一旦产生，结果便可以影响原因……总而言之，这已经给卓尔金人返回地球这件事造成了不可估量的破坏性影响，这显然是非常不公平的，在月球里卧薪尝胆了几十个世纪的所有卓尔金人，坚决不能接受这种行为的发生！ 我们需要对违规的西厄瑞尔斯人提出我们最严正的抗议！斯奇默一个人待在家里生了好几天闷气，去太申委理论的想法慢慢在脑中成型。 他先通过通讯部向欧罗巴星发送了一条申请信息，表明自己想要访问太申委的想法；冰层下面的克拉克人很快回复了消息，对卓尔金人的来访表示欢迎。 斯奇默又在自己运输署的老部下那里走了走关系，搞到了一架特批的载人飞船，随即便踏上了前往木星的旅程。 第三十五章 鱼人星球 一个星期以后，斯奇默的飞船在欧罗巴星的冰面上降落。太申委设立之初，西厄瑞尔斯人便委托克拉克人将委员会的坐标通过星际广播传送到了太阳系的各个角落，此后几千年也没有变更过位置，因此飞船很快便定位到了太申委的星表入口。着陆后，两名驾驶员等候在船舱内，斯奇默独自动身前往太申委总部。走出飞船，斯奇默透过头盔看着面前白茫茫的一片荒原，这片大陆恰如他的故乡——月球的翻版，只不过一个是尘埃笼罩布满坑洞的铅灰色坚硬土地，一个是晶莹剔透被厚厚冰层覆盖着的琉璃世界。欧罗巴星表面的温度比月球表面夜晚的最低温度还要低上个一、二十度，斯奇默饶是浑身上下包裹着超高能效的保温宇航服，还是被冻的浑身打颤，脑门生疼。远方冰面上，海水被来自冰盖的巨大压力从冰层的缝隙中挤出，形成一座座几千米高的巨大喷泉，好似海底深处隐形的火山在不停喷涌，又似冰层下有数只游动着的巨大鲸鱼在大肆喷吐着巨型水柱。射向高空的海水未及降落到冰面便霜化成片片的冰霾，随风飘落到斯奇默的眼前，大片的冰屑撞在面罩上又纷纷掉落在脚下，让斯奇默不由得又连连打了几个冷颤。 被冻得瑟瑟发抖的投诉者正犹豫间，突然感到脚下的冰面传来一阵剧烈的震颤，一辆头部装有巨大冰钻的小型潜艇突然钻透冰层从地底冒出，一下子打横停在了斯奇默眼前，倒把他吓了一跳。斯奇默聚拢眼神透过潜艇的透明舷窗向内观看，只见整个船舱内满满都是液体，驾驶室的位置上端坐着两只体态臃肿的类鱼形生物，一个不苟言笑面容冷峻，翻着两只巨大溜圆的鱼眼正死死地瞪着自己，另一个双手（鳍？）各举一黄一红两面小旗，严肃地向斯奇默不停挥舞，貌似在传达着某种旗语。斯奇默挺了挺胸，大步走到潜艇跟前，潜艇隔离舱的外门便在他面前开启，他弯腰步入船舱内站定，隔离舱外门关闭内门开启，一股水浪迅速涌入将斯奇默包裹起来。未等斯奇默来得及反应，小潜艇便像一只巨大的陀螺一样在冰面上快速旋转起来，船身被旋转产生的离心力带动着抛向空中，紧跟着又大头朝下扎向冰面，与此同时，潜艇头部的冰钻轰然启动，在冰层中打出一条向下的通路，小潜艇一个猛子便消失在茫茫的冰海之中。 斯奇默全身浸泡在液体里，像是又回到了失重的太空。船舱内非常狭窄，而且没有座位，低矮的高度甚至让他无法站直身体；斯奇默想坐在地上，但是头盔里空气的浮力又将他的头向上拉直，于是他只好以一种滑稽的角度斜立在水里，同时感到有些哭笑不得。驾驶室与斯其默所在的后舱隔着一道舱门，里面的两个鱼人一个在专心开船，一个回过身透过门上的圆形舷窗不断地向斯奇默打着一些旗语，可惜他们并未配备相应的图解，斯奇默心想莫非这些鱼人把他们的旗语当成了太阳系内的通用语言？所幸这趟很不舒适的旅程并没有持续太久，大约半个小时左右，潜艇便在海底的一座巨型建筑前刹车停住。 一辆球形接驳车从远处开来，紧贴着小潜艇的舱门停下。接驳车底部是黑色的大理石材质，上半部由透明的玻璃材质制成，活像漂浮在海底的一只巨大气泡。舱门开启的一刹那，斯奇默被巨大的水压直接喷进了接驳车里。接驳车的高度不及斯奇默的身高，车内的空间同样局促，他的头盔在刚才被冲进门时磕在了舱门的上缘，震得他的脑袋嗡嗡作响，斯奇默晃了晃身子才算勉强坐稳（这里面总算还有个座位）。车门很快关闭，车内的压力骤然升高，将里面的海水排出了大半，剩下的水位只及斯奇默的膝盖，他不必再全身浸泡在水中了。透过玻璃窗，斯奇默看到刚才开潜艇接他的两个驾驶员也钻出驾驶室，一个以高冷的姿态摇摆身体径直向远处游走了，另一个对着球舱里的斯奇默又打了几下旗语，也随即游开。接驳车大约停了一两分钟，内壁上的彩色指示灯噼噼啪啪闪烁了一阵，好像是接收到了一些指令，随后接驳车便载着斯奇默驶入海底这座巨大的建筑之中。 气泡状接驳车穿行过长长的走廊，斯奇默隔着透明玻璃向外观看：这里看起来像是一处公家的办事机构，走廊两侧排布着很多房间，门上悬挂着整齐划一的门牌，上面写着斯奇默看不懂的字，唯一新奇的是，整幢大楼都是浸泡在水中。偶尔会从某些房间里闪出几只鱼人，身上穿着样式奇怪的制服，一脸严肃地在走廊里游走，路过斯奇默的球形车时，只是侧着眼睛瞟了他几下便优雅地游开。斯奇默坐在车里感觉浑身不自在，仿佛自己是被关在笼中供别人欣赏的动物，无奈球形车又走的极慢，好像纯心想让斯奇默在这幢大楼里面好好观光一番似的。 终于接驳车在一扇门前停住，从车身的某个部位上射出了几束细小的光点，光点断断续续打在门牌上，变化着不同的花样，房门随即缓缓开启，接驳车载着斯奇默进入房间。 房间里坐着两个身穿制服的鱼人，也是用一脸严肃的表情盯着接驳车里的斯其默。这两个鱼人每人头上都带着一只球形的透明头盔，面貌也跟斯其默一路上见到的其他鱼人有些不同。他们的身后矗立着一架奇形怪状的巨大机器。一个鱼人对着斯其默夸张地点了点头，接着在面前的一只键盘上用双鳍敲打起来，与此同时，斯其默眼前的车壁上开始出现了暗红色的文字，那是他能读懂的卓尔金文，上面写道： “来自太阳系001号卫星的卓尔金族朋友，你好！这里是太阳系007号卫星——欧罗巴星，我们两个——夏克和威尔——谨代表所有克拉克人对你的来访表示欢迎。请问你有什么事项需要申报？” 斯奇默微微向后侧身，拧着眉读完了屏幕上的文字，他又将目光转向两个一脸严肃等待他回应的鱼人，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他张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又突然停住，接着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脸上的表情颇为尴尬。打字的鱼人身体左右摆动了一下，忙不迭地又用鳍状的上肢在键盘上拍打。斯奇默面前的车壁上显示出新的文字，上面写着：“你可以直接跟我们说话，车内的语音识别系统会自动将你的话转译给我们。” 斯奇默坐直身体，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我是月球上卓尔金族的前任祭司长斯奇默。我此次来，是想投诉从属于南天大犬座天狼星鼻【敏感词】座促湟尔行星上的智慧生物——西厄瑞尔斯人。他们严重违反了自己在卓尔金新纪元1313年与2855年分别与我们订立的两项协议，这些协议都与地球有关。当时我们双方约定，自协议订立之日起，无论双方，都不得再次以肉身的形式访问地球，尤其不可以在地球上的智慧生物面前显露形迹。但就我们目前所知，西厄瑞尔斯人违反了这项约定，他们在包括且不限于地球坐标空间刻度e33.3&n28.9plus时间刻度鼻【敏感词】c1250.7等象限点显露了形迹，并被地球上的智慧生物——人类所目击，这种行为，业已对我们卓尔金人的合法权益造成了极大的伤害。我此次来到太阳系事务申报仲裁委员会，就是要向西厄瑞尔斯人提出严正的抗议，并请他们给予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伴随着斯奇默铿锵的话音，他眼前的玻璃面板上显现出一些奇怪的字符，显然接驳车上的装置已经识别了斯奇默的语音并将其转录到了屏幕上。两个穿制服的鱼人专注地盯着玻璃面板上的字符，脸上现出严肃的神色。坐在大机器前的一个鱼人一边看着斯奇默面前的屏幕，一边用双鳍在大机器的面板上拍拍打打地输入，另一个鱼人也开始敲打他的键盘，接驳车上的透明屏幕在斯奇默表述信息的底部显示道：“我们已经将你的申报事项传送到了位于促湟尔星的信息中心，请稍待片刻，等候他们的回音。” 两个鱼人打字停止以后，三个人都等待机器传回的信息，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两个鱼人背向斯奇默凑在一起开始交头接耳，斯奇默也在球形车里无聊地左顾右盼。他看到房间内部陈设简单，几乎四分之三的面积都被那架巨大的星际信息传输机器所占据，这想必就是西厄瑞尔斯人构建的昆腾系统的终端，可是这东西如何能在茫茫宇宙浩渺的时空中间实时地传递信息呢？斯奇默研究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正在这时，大机器的屏幕上突然自动显示出了文字。 两个鱼人专注地盯着传送机的屏幕，直到它不再继续显示新的信息为止。一个鱼人又在键盘上拍打起来。斯奇默没想到这么快就会得到西厄瑞尔斯人的回应，感觉有些紧张。未几，他面前车壁的透明玻璃上显示出了如下的文字： “阁下，您的申报我们已知悉。对您所反映的情况我们相当重视，并在第一时间进行了调查。不过，根据速查的结果，我们很遗憾地通知您：就目前来看，我们并没有发现近期有登记在册的星际航天器驶往太阳系的记录，基于此，我们恐怕也无法就您所反映的问题作出令您满意的答复；而相反，我们却掌握了一条记录，那就是在1,074,430个psr鼻【敏感词】1919+21时间周期之前，我们位于地球的探测器发现，有一个卓尔金族的个体——确切点说，就是您本人——在未得到地球人授权的情况下，擅自前往地球并与现代地球人发生了接触。关于此事，我们会持续地进行调查，后续的情况，我们会委托欧罗巴星上的克拉克人办事员给予您进一步的答复。以上信息，是太阳系事务申报仲裁委员会关于第00000002号申诉记录的回复，您确认后，请语音回复‘是’，昆腾系统会自动提取您的声纹作为语音回执。” 斯奇默脸色发白，身体发抖，他之前的预感果然没错，在来欧罗巴星之前，他的内心就一直在天人交战要不要做这么一趟长途旅行，而此时此刻的他，已经非常清楚不应该劳心费力地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所谓的申诉了。他低低的声音说了声“是”，眼前屏幕上的信息便消失了。一个鱼人敲打键盘问他是否还有其他的事项需要办理，以及是否需要留在这里等候位于昆腾系统彼端的西厄瑞尔斯人传送回进一步的调查结果，斯奇默阴沉着脸摇了摇头。两个鱼人向他做了个再见的手势，接驳车便自行启动将斯奇默送出了房间。 斯奇默离开后，房间里两个鱼人对视了一下，两张僵硬的面孔上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一个鱼人弯腰在桌下拾起一只手持扫描仪一样的仪器，对着自己和另一个鱼人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他们身上的上鳍和尾鳍便一下子消失不见了，相应地变成了陆生动物的双臂和双腿，而玻璃面罩里的两张鱼脸，也变成了后颅脑强烈地向后突出、眼睛细长下巴尖尖的模样。 第三十六章 从伯拉河到尼罗河 尼尔的灵魂回到自己的身体之后，等候在飞船里的迪斯和维克蒂姆又简略地向他叙述了一些大洪水之后地球上人类的演变： 史无前例的大洪水给地球做了一次彻底的大清洗，卓尔金人的势力也随之被逐出地球，东亚平原上的兽人尽数在洪水中丧生；不周山在战争中被西厄瑞尔斯人斩断，月球自天顶坠落大地，生活在昆仑高地上的神奇生物也都在这场灾变中灭亡；幸存于世的只剩少数羸弱的人类。时间又慢慢向前推进了五、六百年，人类慢慢地恢复了元气，又开始在地球上繁盛起来。 众多的人类聚居点中，文明程度最高的当属两块区域，一是当年伊甸之园的旧址——中亚的两河流域，二是位于北非的尼罗河流域。巧合的是，这两块地方分别是卓尔金人和亚特兰蒂斯人的旧势力范围。 两河流域的闪米特人，据说是诺亚长子闪的后代，有着纯正的亚当子孙的血脉。闪娶妻生子，子孙又繁衍，前后经历十代，直到亚伯兰出生。 亚伯兰在世时，大洪水已经过去了800多年，地球上人类复又繁盛，但几乎都忘记了前尘往事，不再有人提起卓尔金人的事情。人类可以忘记卓尔金人，卓尔金人却无法忘记人类，因为他们始终还希冀可以重新回到地球上生活。及至公元前2000年左右，蜗居月球的卓尔金人决定不再默默观望，他们开始主动出击，积极采取行动恢复自身在地球上的影响，而亚当及诺亚的后裔亚伯兰，便成为卓尔金人的“天选之人”。 卓尔金人再次驾驶飞船频频出现在地球上，尽管不再像当初一样直接现身，但依然布诸多“神迹”于人类面前。他们选中亚伯兰后，以天启的方式给他一系列警示与承诺，允诺他会成为人类多民族的先祖以及多国之父，但其时亚伯兰与妻子撒莱甚至连一个子嗣都没有，并且撒莱也已经过了生儿育女的年纪。为使亚伯兰心悦诚服相信他们超乎自然的神力，卓尔金人使用高超的生物科技手段使已经闭经的撒莱怀孕，并随后产下一子。卓尔金人为亚伯兰改名为亚伯拉罕，意为“多国之父”，为撒莱改名为撒拉，意为“多国的母”，自此，亚伯拉罕便全心全意崇拜并信仰卓尔金人。 撒拉去世后，亚伯拉罕又续娶一房妻子，其时他已年过百岁，但继任妻子又相继为他生下六个儿子，亚伯拉罕认为这都是神（卓尔金人）的功劳。从此直到去世，亚伯拉罕一直在世人中传颂卓尔金人的神迹与美德。 非洲北部的尼罗河流域则是另一番景象。大洪水后，西厄瑞尔斯人发现非洲北部留存有亚特兰蒂斯人曾经生活过的痕迹，于是便扶持幸存下来的人类在当地发展并建立国家，此即为历史上的古埃及。古埃及人尊奉淳朴的多神崇拜，认为世间万物皆有灵性，他们亦有一套完整的灵魂观念，认为人死后灵魂便会逸出身体回到原本居留之所，身体只是暂时盛载灵魂的容器，不过假如死后身体仍然保存完好，则灵魂有朝一日终会归来。凡此种种，都与西厄瑞尔斯人关于灵魂的观念一脉相承。古埃及人推举强者成为他们的首领，是为法老；法老代代相传，管辖自己子民的同时，也代行西厄瑞尔斯人在地球上的意志。大洪水过后大约五十年，最后一批逗留在地球上的西厄瑞尔斯人也准备返回母星，临行前，为方便地球与促湟尔星之间传递信息，同之前的亚特兰蒂斯相类似，西厄瑞尔斯人亦授意古埃及人修建超大规模的通讯系统——皮若迷得。时任古埃及法老的胡夫，举全国之人力物力，开始建造这座数千年后仍旧巍然屹立的皮若迷得，也即后人口中的胡夫大金字塔。西厄瑞尔斯人先指挥古埃及人在吉萨的荒原上修造了巨大的模板和圆锯，随后用威力超强的恐怖武器将西奈半岛上凯瑟琳山的尖峰夷平，接着便令古埃及劳工将破碎的石料用车船运送到吉萨。劳工们将这些碎石与沙砾、贝壳和软石剂按照一定比例混合，悉数投入巨大的模板中，静置数日，碎石与其他辅料便凝结成上百吨重一块的巨大石料，在石料尚未完全干透的时候，劳工们用大圆锯将石料切割成所需尺寸，以此制成一块块大小不一的巨大石砖。古埃及人民历时数年，用此方法建成了一座比之前大西洋城中的那座还要巨大的皮若迷得。 西厄瑞尔斯人离开地球以后，正如低洼处总会有水充盈，亲卓尔金的势力又开始悄悄抬头。虽然卓尔金人并不敢在地球人类面前直接显现，却利用一系列“神迹”使人类相信世上确实有“神”或“上帝”的存在，上帝曾经创造人类，如今更在冥冥中指引着人类，使其趋向光明，免受堕落。前面提到的亚伯拉罕便是卓尔金人着力发展的对象之一，而此种神迹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万，迅速在闪米特人所在的土地上蔓延开来。亚伯拉罕之后，这股信仰上帝的风潮更盛，生活在伊甸之园旧址的闪米特全族几乎都成为了上帝的信徒，他们的影响更是蔓延到了西奈半岛及埃及本土。亚伯拉罕在世之时，便曾经造访过埃及，在他死后的几百年间，上帝之说虽然只是在底层民众中流传，却一点点蚕食荡涤着埃及上层阶级的多神崇拜以及法老和贵族们对于西厄瑞尔斯人的信仰。法老们内心所倚仗的那些曾经教导他们建造皮若迷得的神灵们，此刻却都远在茫茫宇宙的彼端保持着静默，这恰似遥远的红海海水无法浇熄尼罗河平原上卓尔金信徒燃起的点点火焰。来自东方的对上帝的信仰潜移默化影响了古埃及几代人，雅赫维几乎就要取代阿努比斯在古埃及人心目中的地位。这种情形，直到公元前14世纪上半叶法老阿蒙霍特普三世诞下一子后，才有了根本性的改变。 这位新生的王子名为阿肯那吞，也即后来的法老阿蒙霍特普四世。他是古埃及历史上最为神秘的法老之一，一生中做出了种种令人匪夷所思的举动。首先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便是他诡异的样貌：阿肯那吞的眼睛细长，鼻梁笔直，双颊深陷，双唇宽厚，颧骨突出，整个脸部拉长如同一只马脸，头的上半部分浑圆似一只巨卵，后脑强烈地向后伸出，以至于法老的王冠也难以将其遮盖。除此之外，他还长着鸟爪一般的双手，女人一样肥大的胸部和臀部。虽然他的相貌是如此狂放不羁，但他的聪明却在历代的法老中无人能及。 阿肯那吞长大成人后便继承了法老王位。不用听从其他任何人的指示，就像鲑鱼命定要洄游到出生的河中产卵一样，他继任后颁布的第一项法令便是严禁埃及境内的任何人信仰其他任何来自异族的神灵，尤其是闪米特人所笃信的雅赫维（上帝），相对应的，他树立一位名为阿吞的神灵作为唯一可以信奉的神祇。阿肯那吞为阿吞修建巨大的庙宇，用严厉的律法约束臣民，令他们将阿吞神作为唯一的主神来崇拜。他解释说，阿吞是太阳自东方升起时，围绕在它身后的光轮，至于阿吞神的具体样貌，身在何处，人们毋须清楚，据阿肯那吞说，祂就在茫茫的宇宙深处…… 阿肯那吞之后又过了五十年，一个名为摩西的以色列族男孩在埃及降生。 以色列人是闪族人的一支，由亚伯拉罕的次子以撒繁衍而来。而从以撒的儿子雅各那一代起，以色列人便开始移居到埃及境内居住。自此之后的五百年间，卓尔金人不断以各种方式给以色列人指示，一代代以色列人试图将他们对上帝的信仰扩大至埃及全境，直至最后他们遭到了阿肯那吞严厉的打压。阿肯那吞之后，继任的法老更加变本加厉地迫害埃及境内的以色列人。古埃及zf严令禁止他们的宗教，罚没他们的财物，派他们做最苦的劳役，甚至为了控制他们种族的数量而杀死他们的新生婴儿，以色列人如同几千年后欧罗巴洲土地上他们的子孙们一样苦不堪言。假如任由法老继续压迫和残害埃及境内的以色列人的话，这些“神的选民”未免终有亡族灭种之虞。在这个关键时刻，卓尔金人再次出现在地球上，他们挑选摩西成为以色列人的首领，在大张旗鼓地展示了一系列神迹之后，他们帮助摩西带领着200万众的以色列人逃出了埃及。 凡此种种经由人类之手演绎出来的明争暗斗，使得卓尔金人与西厄瑞尔斯人之间的矛盾再度激化。卓尔金人担忧终会有一场如当年月球崩落洪水来袭般的灾祸来临，但又不可能放弃重归地球的努力而坐以待毙；在8.6光年之外的西厄瑞尔斯人那里，情势较1000多年前又发生了一些变化：他们的兴趣点或许已经转移到了别处，目前也不想再为太阳系里的一些小事大动干戈。因此，对于卓尔金人的违规行为，他们只是派遣了若干信使飞船来到月球对卓尔金人实施了一些象征性的警告，却并没有诉诸武力上的行动。卓尔金人尽管洞悉了西厄瑞尔斯人的想法，却也不敢造次再向地球施压，如此一来两方外星势力便也就这样僵持了下来。最终的结果，是双方再一次坐下来达成了新一轮的协议，新协议重申1000年前的决议依然有效，那就是两方都须使自己远离地球，但西厄瑞尔斯人却给对方增加了一条后路，那就是如果卓尔金人一定要重返地球，则可以通过以下的途径：假使有一天可以再次见到地球人类，在不加以威逼胁迫的前提下，由人类亲口答允同意他们重返地球，此时这一目的即可达成。卓尔金人听到这个童趣盎然活像一拍脑袋临时决定的方案后，简直哭笑不得，但迫于对方强大的实力，也只得接受了这个事实。自此以后，各种“超自然”的力量便逐渐从地球上绝迹，地球与它上面的人类，才慢慢地发展成了如今的模样。 第三十七章 重返月球 “你们这代智人有信史之前所经历的往事，大概就是这样了。”一番陈述之后，迪斯对尼尔说道，“如果没有你的这次经历，那么这些往事都会在人类的记忆中随时间飘散，无从追回，可是不曾想到，这个潘多拉魔盒却因为你一个登月的动作被再次打开。那么现在，尼尔，是时候需要你做出一个选择了，这个选择，关乎人类的命运，也关乎你后半段的人生。”迪斯边说边竖起他细长的手指，“接下来，我可以送你到以下三个时空节点中的一个：第一，你可以回到登月前的地球，我也可以让你携带着到目前为止的所有记忆回去，看一看你能否有办法阻止你们人类登月的脚步；第二，你可以再次回到月球，去面见那位卓尔金族大祭司，你知道他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那么，你可以去给出你想要给他的回答，我也不会干涉你内心的决定；第三，假如你觉得压力太大，不想面对这些令人烦心的事情，我还有另一个办法——我们可以把你带回到促湟尔行星，你的下半辈子，将会与一些‘聪明人’一块度过。” 尼尔呆呆盯着迪斯的眼睛，久久没有做出回应。维克蒂姆也停止了在飞船触控屏幕上的操作，扭回头看着尼尔。尼尔的目光空洞，仿佛正在脑子里闪回这一切光怪陆离的经历。过了许久，他缓缓说出了他的决定：“迪斯，我想选择第二种。这场乱子因我而起，我想我还是应该去靠自己，把它给解决掉。” 迪斯冲着尼尔微微一笑，随即回头对维克蒂姆大声说道：“那么，让我们出发吧，坐标：公元1969年，月球。” 再次踏上这块荒芜寂静布满尘埃的土地的那一刻，尼尔内心恍惚，仿佛又回到了梦境。这种魔幻般的感觉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当他回想起灵魂留驻在泰西里亚斯或者诺亚身体里那段时光的时候，都不曾感到如此荒诞。他想起斯奇默曾经向他阐释过的时间旅行，那些与光赛跑的方法，对时间使用的种种诡计……而上穷碧落下黄泉般经历了如此多匪夷所思的事件之后，他终于回退了一步，站在了所有事件的起点，不过他的内心清楚，这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懵懂又单纯的起点了。 迪斯与维克蒂姆的飞船将尼尔放下后便不知所踪了，站在月球表面的尼尔向着前方有光亮的地点走去。接近卓尔金人设立在月表的岗哨时，尼尔的眼前亮起巨大的探照光源，两架碟型飞船逡巡在他的头顶，十分钟之后，他被带到了仍然在记忆中留有深刻印象的祭司长办公室。坐在桌子后面的却不再是斯奇默，而是一位他不认识的卓尔金族老者。这位新任祭司长见到尼尔的时候，惊讶的表情凝固在脸上，面前这个人类的相貌早已在他了解“尼尔失踪”事件的时候捻熟于胸，不过他万万没想到事件的主角竟然会以这种方式主动地出现在他面前。尼尔表明自己的身份后，单刀直入地表示想要跟斯奇默见面，新任祭司长应允了尼尔的要求，将他与斯其默单独安排在一间密室里会面。 尼尔眼前的斯其默，看起来苍老了许多。自红海岸边分离后，尼尔恍然间又已穿越过几千年的时光，历经了几世几劫，但与斯其默共处过的那些日子，依然清晰地刻画在脑海里，那个清晨斯其默从自己身边逃离的情景，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坐在尼尔对面的斯其默，看上去依然是那个凛然不可侵犯的长者，他望向尼尔的目光仍旧灼然如炬，但里面少了踌躇满志，多了些许犹豫和疑惑。两个人对坐着相互注视了许久，斯其默喟然叹息一声道：“尼尔，你终于回来了。” 尼尔缓缓说道：“是的，我回来了。并且，我已经清楚我回来的意义，对于你们以及对于我的。大祭司，此刻我完全将自己交付给你，我愿意倾听你对我讲述的一切，我也会面对可能发生的一切。只是，请您别再对我使用一些遮遮掩掩的套路，接下来，无论关乎任何事情，我都希望您能够对我坦诚相见。” 斯奇默看着尼尔，嘴角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他压低了嗓音说道：“尼尔，自从上次一别，又过去了好久，我不知道这段时间你又经历了什么，但我能看出你已经成长了很多。说到坦诚，我也正希望能够如此，如今我对你坦诚相告，今时今日，我们卓尔金人，实实在在地需要你的帮助，才能够摆脱即将到来的厄运。” 斯奇默深邃的眼神注视着尼尔，尼尔心中不禁一沉。在回到月球以前他所认为的是：在与西厄瑞尔斯人的战争中被击败而不得不退回月球的卓尔金人，一直觊觎着地球这块土地，当他们有机会再次见到地球人类时，一定会使用各种方法尝试说服人类同意他们重返地球，由此则可以摆脱生存条件恶劣的月球，重新回到自然环境优渥的地球上来，整个事件无非如此。同时尼尔也在心里想好了应对的策略。但如今斯奇默开门见山便说卓尔金人将会有一桩祸事临头，尼尔不曾有过这样的思想准备，更不解对方话中之意，于是他定定心神，听斯奇默继续讲述下去。 斯奇默道：“尼尔，或许你现在也并不了解，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回到地球。且不说数千年前月球已经与地球融为一体，我们曾经亦是地球事实上的主人，也不说我们当初离开地球，实际上是被外星强权欺压之下的无奈之举，单说我们所处的这个月球本身，才是我们不得不离开它最根本的原因。有关这件事，一直作为一个秘密被严格地封存，甚至绝大多数卓尔金人也并不了解详情，但如今我为了能争取到你的同情，情愿向你和盘托出：你还记得我对你描述过的刹比斯人么？那些毁灭了我们母星的恶魔，他们是我们身处的月球的原住居民，但也正是他们，对这颗星球设下了一个最恶毒的诅咒…… “尼尔，你知道，在我们还生活在地球上的时候，曾经派人将月球从卓尔金星轨道牵引到地球轨道上来，当时我对你说，月球内部已经变成了一座死城，刹比斯人已经尽数灭绝，现在我得承认我说的并不是实情，真实的情况是，在月球里还残留着最后一个刹比斯人，那就是他们曾经的首领——狄忒特。 “对于其他刹比斯人的去向，狄忒特始终没有向我们清楚地解释，我们的猜想，或者是星舰内的刹比斯人发生了内讧，狄忒特的手下叛逃了出去，或者是狄忒特出于某种目的，已经将他的部下全部杀死，总之在我们再次进入月球的时候，里面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狄忒特没有能力阻止我们夺取星舰，于是在我们的特遣小组将星舰带引回地球时，便把他作为战俘一并带了回来。从那时起，因为惧怕微生物无法来到地球的狄忒特便被我们一直囚禁在月球深处。根据看守日志上的记载，狄忒特被囚禁起来之后就变得反应迟缓，动作僵硬，如同一只正在休眠的爬行动物，也像一具没有完全苏醒的僵尸，整个外部世界对他来讲好像已经没那么重要；不过他一直对我们坚持与强调的一点是，他不可以离开月球，也不可以死亡，如果他一旦离开或死亡，便会发生我们无法想象的恶果。刚开始我们只当他是已经接近老年，变得贪生怕死，以此找一些托词，同时因为他也确实不会再对我们构成威胁，所以我们就一直这样把他赡养着；但在我们被西厄瑞尔斯人击败，全族退回月球并远离地球之后，狄忒特突然恢复了正常的状态并变得异常兴奋起来。他要求同我们当时的祭司长安兰见面，并透露了一个恐怖的秘密，他告诉安兰说，假如他一旦死亡，整个月球、以及月球上的所有卓尔金人便会跟着他一起陪葬，说的更具体点，就是如果他死了，月球就会像当初的卓尔金星一样被炸成碎片。 “起初我的祖先们并不相信他的话，但狄忒特态度冷峻，表示生死对他已无所谓，告知我们这件事，完全是出于对卓尔金族群善意的体恤。我的祖先向他询问事情的具体原委，狄忒特陈述说，在他们的‘地心家园’计划实施之初，他就命令手下在星舰的某处隐秘位置建造了一座装置，那是一枚威力巨大，大到足以摧毁整个月球的反物质燃料炸弹，这颗炸弹又连接着一台可以不间断接收他本人脑电波的遥感接收器，由于狄忒特的脑波异于常人，具有强大的发射功率，因此在全月球范围内，这台遥感装置都可以感知到他的脑波，但假如接收器接收不到来自他大脑的任何波率的话，便会自行启动将这枚反物质燃料炸弹引爆！ “狄忒特告诉我们，这样的举措是为了确保他的部下对他无条件地忠诚，不敢对他有任何不轨的行为，他不无遗憾地说没想到这个方法被我们无师自通地学去用来炸毁了卓尔金星，接着又笑称没想到它却最终成了报复我们的终极手段。我的祖先当时对他的话仍旧是将信将疑，直到后来他亲身引领祖先们切切实实地见到了那架骇人的装置。” 斯奇默的故事讲述得栩栩如生，尼尔正惊异间，斯奇默突然“呼”地一声从座位上站起，一把抓住了尼尔的手臂，尼尔吃了一惊，不知道对方要有怎样的举动，斯奇默俯下身直视着尼尔一字一句地说道：“走吧，尼尔，我这就带你去见识一下这个缠绕了我们卓尔金人几千年的噩梦。” 第三十八章 月心梦魇 斯奇默一把推开房间大门，外面两个看守的警卫吃了一惊，正要开口询问，斯奇默一阵风般拉着尼尔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两个警卫只好紧紧尾随在他们身后。斯奇默拉着尼尔的手臂大步流星向前走去，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一处电梯间一样的所在，他揿动密码锁打开大门与尼尔走了进去，两个警卫也准备跟进，却被斯奇默伸手拦在了门外。大门缓缓关闭，轿厢载着斯奇默与尼尔直向幽深的地底驶去。 尼尔内心忐忑，却也非常好奇将要看到的会是怎样一番场景。电梯速度飞快，尼尔感到耳膜肿胀，不禁连吞了几下口水。电梯以极高的速度下降了大约十分钟左右，终于停稳，斯奇默与尼尔走出轿厢，沿着长长的走廊又向前走，尼尔心脏怦怦狂跳，他现在清楚了，这个地方他曾经来过。 在一扇巨大的石门前，斯奇默停住，在门口的装置上输入密码并扫描了虹膜之后，石门轰然洞开。尼尔跟随斯奇默又走进了那个他初次登月后就掉入的巨大密室。昏暗的光线下，那座黑晶般的小房间仍然静立在密室的一角，而大厅正中，那只悬浮的巨球也依旧在缓缓地旋转。 斯奇默手指着圆球对尼尔说道：“这便是那一台爆炸装置了。假使它有一天接收不到狄忒特的脑电波，便会将自身引爆，以它的体积来看，是足以炸掉整个月球的。我们在几千年的时间里，设想了各种各样的方法让它停止运转，但都无法成功，这枚装置在建造之初，便做了无法更动的设定，它无法移动，无法摧毁，更无法停止，它就像一个静静流淌的沙漏，计算着月球和生活在月球上面的我们剩下来的时间，到目前为止，它或许已经走了几千年，可是我们不知道剩下的时间还有多少；它就像一座大山，越来越沉重地压在所有卓尔金人的心头，同时，它也变成了越来越恐怖的一个噩梦，让我无数次从夜晚惊醒……尼尔，这种心情，不知道你是否可以想见？” 尼尔内心翻腾不已，不知该如何回答。 斯奇默又指着那座闪耀着黑色琉璃光泽的房间说道：“我想你也应该猜到了，这间密室里面，就关押着那个目前还存活于世的唯一的刹比斯人——狄忒特。” 斯奇默按动小房间墙上的开关，房间的一面墙壁由黑色慢慢转成透明，隔着厚厚的玻璃，尼尔第一次见到了房间里面的模样。 小房间内部的陈设像是高级酒店内一间精致的套房，桌椅床榻一应俱全，也包括整洁的厨卫设备。不过最令尼尔惊奇的是，在房间正中那只乌木大床上，横卧着一只奇怪的生物。那生物的身量介于地球人与卓尔金人之间，周身上下一片漆黑，泛着金属的光泽，分辨不清那是他穿着的紧身衣服还是皮肤本身的质地。这只生物头部硕大，脖子却纤细，自头部以下又生着段落分明的胸部和腹部两截躯干，躯干上长着细长且结实的六条肢体，活似一只巨大的黑色蚂蚁。这只生物原本在床上躺卧，玻璃墙壁转成透明时，他便翻身从床上坐起，四足并用以鬼魅般的步态快速爬行到玻璃墙边，直立起身体将两条上肢搭在玻璃墙上，冷冰冰的一张黑脸逡巡探视着墙外，待到他发现斯奇默与尼尔之后，两只漆黑的小眼睛里射出如电的精光，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诡异难解的神情。尼尔骤然间与眼前这样一只丑陋诡异的生物对视，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只生物伏在玻璃幕墙上，如蜥蜴般呆立不动。尼尔的脑子里又开始出现谐调电波般的杂音。密如浓雾般的杂音中，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又再次传来：“大祭司，谢谢你三五不时地来看望我，你放心，我的身子骨还算硬朗，一时半会还死不了……对了，你身边那个小地球人，我好像也曾经见过的。” 斯奇默与尼尔对望了一样，两人脸上都露出惊惧的神色。斯奇默按动墙上的开关使墙壁转暗，紧跟着将尼尔拉到一旁询问缘由。尼尔低头沉思了片刻，抬头望着斯奇默道：“他说的没错，其实……其实我曾经见过他。”紧接着尼尔便把他登上月球之初的那段经历简略地向斯奇默叙述了一遍。 斯奇默冷笑道：“原来如此。原来你从走下登月舱并在我们的监控画面里消失之后，直到我们再次发现你之前，就一直呆在了这里。但是，我真的是很不解，你当时是怎么会来到这里的呢？” 尼尔内心也非常诧异，踏足月球后瞬间穿越地心的离奇经历，到现在在他心里也还是一个谜团，个中原因，竟然连斯奇默也不甚了了。不过他眼下并没有太多的心思去参悟这件怪事的原委，他的注意力仍然放在了斯奇默的身上。 斯奇默见尼尔沉默不语，便摇摇头道：“不管怎样，尼尔，让我们暂时放下这个谜团，我还是继续把我想对你说的话说完。你知道，在来到地球之后，我们创造了人类，教授你们科技知识，跟你们一起改造地球和月球的生存环境，这些事情你都已经很清楚了。大约在距今4700年以前，来自天狼星促湟尔行星的西厄瑞尔斯人航行到地球，同我们之间发生了一场战争，我们被打败，不得已退出了地球。战败后西厄瑞尔斯人与我们签订协议，让我们不可以再与你们接触，更不能再次回到地球，除非，除非你们人类能够主动踏上月球，并在正常不受胁迫的情况下，同意我们回归。整件事情的始末，大体上就是这样。我在此与你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能代表人类访问月球，于我们而言是一桩天大的好事，之前我们在你身上所做的全部努力，便是争取你同意我们重返地球。”斯奇默一口气说完这番话，便用诚恳的目光望着尼尔，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尼尔淡淡说道：“大祭司，我相信这是历史的大致始末，但您刻意回避了一些事情：第一，我们人类身上的大部分基因，是你们借由地球上另一种原生的智慧生物——亚特兰蒂斯人所获得；第二，你们利用月球摧毁了历史上的大西洲和亚特兰蒂斯，而这也正是后来西厄瑞尔斯人将你们逐出地球的原因；第三，我们被你们创造出来之后的境遇，可以用凄楚乃至悲惨来形容，我们被创造出来的目的，便是充当你们的劳工，甚至你们默认我们成为远古兽人的食物来源，只为你们能与他们达成暂时的苟安。这些事实，或许您也应该对我坦诚相告。” 斯奇默眉头紧锁，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他的双眼直视着尼尔，仿佛想要看穿对方的内心：“尼尔，我不知道在我离开之后，你又听到了什么抑或看到了什么，但我只想提醒你，历史是纷繁复杂的，其中的种种因果，种种巧合，以及种种隐藏在表层之下的真相，并不能全然展现在你的眼前；而历史，又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如今我不会再对你游说些什么，我唯一想对你说的是：你，乃至你们整个人类族群的生命和智慧，都是我们卓尔金人所赋予的，卓尔金人是你们的父，你们的造物者，这一点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是谁，都不能够否认。至于将你们人类创造出来的目的，以及在那之后你们的际遇，实在是当时的历史条件所决定，在我们有能力庇护你们的时候，我们都给予了你们最大的宽容与自由，我们甚至还允许你们建立起自己的国家，而在我们无力掌控的地区，比如兽人统治下的东亚，对于你们的命运，我们真的是爱莫能助，好多情况下，我们确实是迫不得已。” 斯其默长叹了一声，又接着说道：“细细想来，我们卓尔金族群，真的是非常可怜。作为太阳系内最早进化出高等智慧的生物，曾经创造了灿烂的文明，却突遭飞来的横祸，家园被毁，被迫流浪异星；好不容易在地球上重建了家园，又面临各方面步步紧逼的压力，并最终遭到来自遥远星系高等生物的打击，被迫签下屈辱的条约，委身在这个狭窄黑暗的巢穴里；实指望苟且偷生，却又身不由己，睡在这滴答作响的恐怖炸弹之侧，迫不得已地将整个族群的命运，跟一个行将就木的昔日仇人捆绑在一起……” 斯奇默眼中泛起潮湿的雾气，仿佛被自己的话触动了感情的闸门，尼尔抬头仰视着他高大的身影，不知应该怎样回应。对尼尔而言，眼前的卓尔金人，确实是创造了自己的种族，可如今看来，却是那么委屈和脆弱，曾经如此强大而有力的一个“神祇”，如今却要与低等的自己创造出来的物种谈判自身的命运，这场景显得有些荒谬，就如同人类要与牛马、或者是一台自己创造出来的电脑来谈判自己的命运一般。 斯奇默感受到了尼尔情绪的变化，他沉默了片刻，又接着说道：“尼尔，请不要把我们想像得那么可怕，我们曾经经历过得意与失意，也饱尝过战争带来的苦难，如今，我们只是一群单纯的想摆脱自身厄运的生物而已。如果你同意我们重返地球，我们族群无疑将获得新生，而同时，我相信对于你们人类而言，也将会获得一个崭新的未来。打从你们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过去了几千年的时光，相对于被创造之初，你们无疑已经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你们已经能够不再遭受冻饿之苦，不再被其他生物所欺凌，地球上的任何困难也不能将你们击垮，你们俨然已经是地球的主宰了。同时，你们也已经掌握了先进的科技，甚至，甚至都可以探访月球了……但是尼尔，请你不要忘记，你们仍然还有许许多多的疑团没有解开，关于生，关于死，关于茫茫宇宙，你们究竟从哪里来，往何处去，你们究竟在信仰着什么，又在探究着什么，我明白，这是每一个地球人心中都有的疑惑。而关于这些，我们都能够为你们找到答案。别忘了，我们比你们有着更多对于这个宇宙的了解，我们还能够穿越过去和未来，而这些，将来我们都可以与你们一同分享。另外，尼尔，更为重要的，是关于你自身的命运：与我们缔约之后，你真的就会成为新一代的先知，成为整个人类的领航者和带路人，而且这次完全不同于以往，你将切实地把你们的上帝带引到全人类的面前，这难道不是亘古未有过的无上荣光吗？” 斯奇默的情绪又开始变得狂热，尼尔注视着他的眼睛，内心却从迷乱渐渐变得平静。他望着斯奇默，一字一句地说道：“大祭司，你的话我都认真听取了，同时也慎重考虑了，我想回答你的是：我不能与你‘缔约’，原因只有一个，我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力，决定所有人类的命运。” 斯奇默眼中的光芒黯淡下来，他的内心深处或许在埋怨祖先们为什么不把人类设计的更简单一点儿。他张了张嘴，试图再做一些努力：“尼尔，你要知道，假如有一天月球一旦终结，也必将会给地球带来毁灭性的灾难。还记得恐怖的大洪水么？” 尼尔道：“没错，大祭司，我想到过这一点。老实说，我的内心此刻也承受着巨大的煎熬。我们都不知道这个唯一的刹比斯人何时死去，或许是几十年，或许是几百年，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一天终会来临。我们与你们，就像是同坐一艘大船的绵羊和老虎，此刻都是在茫茫的宇宙星海中漂流，结局有可能都是毁灭。不过，我们都清楚的是，放出老虎，只会增加绵羊的危险，对于我们乘坐的这艘大船的走向，却并不会有什么改变。” 斯奇默面露急迫的神色道：“尼尔，你把我们想像得太过阴暗了，我们并不是老虎，我们当然可以同舟共济。更何况，高级智慧生物降临地球，在历史上已经上演过不止一次了，我不理解你为什么一定要如此悲观地预设答案。想想你们的那些祖先，那些先知，想想他们曾经留给你们的精神财富。如果你说你没有权力决定人类的命运，那你同样没有权力阻止人类走出黑暗。你们地球上有三分之一的人类，在心中将耶和华奉为真神，将耶稣基督视为弥赛亚，这是为什么？难道不是因为你们确实有着内心的空洞么？难道不是渴求曾经的我们再次带给你们光明和温暖，同时你们也将获得心灵上的慰藉和救赎么？如今，你们的真神就站在你的面前，我们会带领你们到达你们心中的彼岸和荣光，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竟然会拒绝？” 尼尔说道：“大祭司，请恕我直言，您的这番话，未必全部正确。据我所了解到的，历史上曾经发生的真实事件，与我们千百年来心中的幻象，并不能完全重合。我真的害怕，你们回到地球上之后，带给我们的不是救赎，而是奴役和灾难。而当我了解了历史的全部真相，我心里同时也已经清楚，宇宙中或许没有什么真神的存在，在每个层级上的生命，本质上都是自私的。宇宙中充满着弱肉强食，在可能的情况下，每个层级的生命只要可以过好自己的生活，就是很大的福祉了。低等级生物如果向高等级生物展示他们的善良和仁慈，在很大概率上得到的结果便是灭亡。我害怕卓尔金人重返地球，就如同您害怕西厄瑞尔斯人重返太阳系一样。我们人类，虽然是经由卓尔金人创造出来，但所幸还有一颗可以思维与感知的大脑，我们并不是无知无识的牛羊，假如您给我机会让我可以表达我的真实意愿，那么我一定会做拼死的抗争。” 斯奇默伫立在尼尔面前，依然如同一座大山，他凝视着尼尔的眼睛，仿佛想要将这双瞳孔后面的头脑洞穿。尼尔也执拗地与他对视，尽管他知道强大的对方甚至有可能随时会将自己杀死。斯奇默闭上眼睛，默默摇头，忽地又睁开，眼光里流露出乞求：“尼尔，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我……可以满足你的任何条件……” “大祭司，我的决定已经做出，不会再有改变了。” 第三十九章 宿命难逃（终章） 斯奇默眼神迷茫，仿佛陷入了沉思。尼尔紧盯着对方，尽力压抑着内心的不安。良久，斯奇默终于抬起头，仿佛在内心深处已经做好了重大的抉择：“尼尔，你我相识一场，虽然时间短暂，毕竟是种缘分。既然你已经打定主意不准备迎接我们重返地球，那么我亦不会强求。接下来，我会安排飞船送你回家。”尼尔内心生出一丝伤感，尽管来之前已经抱定绝对捍卫地球人类的决心，但他亦能理解卓尔金人为了自身生存所做的这一切努力。他回想起自己刚刚来到月球，见到这些高大的卓尔金人时候既忐忑又兴奋的心绪，以及听闻斯奇默将要带他前往远古地球时欣喜若狂的心情，而今这一切即将成为生命中的一段段回忆，与月球上的这些创世之“神”们此一别过，或许就是永恒……尼尔望着斯奇默，轻轻地摇头道：“大祭司，不劳你们了，我有两位来自促湟尔行星的朋友，他们稍后会带我离开。” 斯奇默鼻子轻哼了一声，毫无征兆地突然抬手向尼尔的脖颈直劈下来，尼尔闪躲不及，一下子被斯奇默击中，躺倒在地。斯奇默随后开始调节手腕上的时空定位装置，如同之前一样，一只伴随着电弧闪光的漩涡出现在斯奇默面前，他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了进去…… 钻出虫洞的斯奇默出现在月球内部控制中心大楼的一个角落里，为防止其他人看到自己，他手脚麻利地换上了隐身衣，随后便轻手轻脚地进入到了大楼的主指挥室。彼时指挥室内人头攒动，一群卓尔金的zf要员们正聚集在大屏幕前面观看地球人首次登月的现场直播。在低空逡巡的摄像卫星早已锁定了与母舰分离的人类登月舱，那一枚小小的光点快速地飞向月球表面，最终停驻在了宁静海的边缘。焦距推进，红外线摄像机清晰地呈现出了这艘人类登月舱的各处细节，并将画面实时传回了控制中心。飞船着陆的那一刻，月球控制中心大楼主指挥室内爆发出一阵骚动，有人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几乎欢呼出来。角落里，隐身衣下的斯其默也看到了人群中的自己，彼时的自己正被其他身披长袍的祭司们簇拥着，目不转睛地紧盯着面前的大屏幕，他同时还向身后的其他人做了一个保持安静的手势。斯其默明白机会稍纵即逝，想要改变历史，眼下就是行动的时候。他站起身来环顾四周，趁无人在意的当口，轻轻取走桌上的一只无线耳麦藏在衣服下面，蹑手蹑脚地溜出主指挥室，来到走廊一个僻静的角落。斯奇默打开耳麦的开关调到预置的频段，压低了声音说道：“指挥官达拉斯，指挥官达拉斯，我是斯奇默，我是斯奇默，我命令你现在立刻带人包围人类登月舱，包围人类登月舱，逮捕这两名地球宇航员，逮捕这两名地球宇航员！”连续说了两遍之后，斯奇默又蹑足潜踪回到主指挥室观看大屏幕上的画面。 达拉斯在耳机里听到了斯奇默的指令，但这指令让他非常疑惑。大祭司的语音淹没在一层杂波信号里，声音也稍微有些扭曲，像是经过了特殊的处理。地球人登陆后应该采取怎样的行动，卓尔金领导层早就在会议上进行了周密的推导，最后得出的结论，应该是让人类在踏出登月舱后，以一种“自然”的方式自己发现卓尔金人的存在，这才是接触人类最合理的途径。而以这样突如其来的方式使他们受到惊吓，是第一个就应该被排除掉的方案。而且，一般情况下，大祭司不应该在这种场合直接给指挥官下达命令。所以，尽管听到了这段奇怪的语音，达拉斯却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五分钟过去了，投射在大屏幕上的画面与曾经发生过的历史并没有任何差异，两名人类宇航员已经关闭引擎并更换服装准备出舱了。斯奇默内心焦躁。当他劝说尼尔未果的时候，心里就打定了注意，一定要打破宿命改变历史，使卓尔金人可以重返地球，为此他可以付出任何代价。他明白接下来人类宇航员尼尔一踏上月球的土地后，整个人便会消失不见，而这架人类的航天器也会跟着不知所踪，接下来，冒失的自己便会带尼尔重返史前地球并将他弄丢，这完全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因此，不管旅行到过去的自己能否改变这一切，他也决定冒险一试。斯奇默起身摸到位于机房的视频信号接收器前，双臂用力一扯，连接在接收器上的线缆纷纷绷断，他听到指挥室内发出一片惊呼，他知道那是因为视频信号突然中断的缘故。斯奇默没有丝毫迟疑，他快步奔出控制中心大楼，疯汉般跳进停驻在楼外广场上的一艘飞船，随后便启动飞船以最快的速度向月球表面驶去。当飞船弹射出月表后，斯奇默驾驶着它径直行驶到人类登月点的上空。 彼时，登月舱内的巴兹·奥尔德林正坐在座位上，密切关注着尼尔·阿姆斯特朗的情况。后者已经全副武装走出外仓，沿着舷梯一步步走向月球。此时此刻，斯奇默驾驶着飞船对着他们直直地飞了过来，并向人类登月舱发射出了一道电子光束。尼尔的眼前闪过一道光亮，他猛然抬头，看到了这架来自空中的神秘飞船，不由得大声惊呼了起来。就在这一刹那，尼尔发现，整个世界在他的眼中变成了夜空中绽放的烟花…… 迪斯与维克蒂姆将尼尔送走后，便将飞船隐藏在月球表面一座环形山的坑洞里，同时又通过四维透镜密切关注着月球上的动向。过了好长时间，迪斯注意到，在月球内部的某处闪现出了动荡的光影，他知道这即表示该处的时空发生了剧烈的扭曲。迪斯调整透镜的焦距，见到曾经造访过欧罗巴星的卓尔金前祭司长斯奇默正在通过虫洞做回到过去的旅行，那场景投射到四维透镜上，恰如一只蚂蚁正跨过对折的纸面从纸的一边跃迁到另外一边。迪斯与维克蒂姆立即换好登月服走出船舱，两人的身影随即消失又瞬间在月心深处的那间密室中闪现。迪斯抱起昏迷的尼尔，三人从密室内消失，接着又出现在环形山内部的菱形飞船里。维克蒂姆发动飞船，沿着索兰维度飞往月球的过去。 月球表面，n0.6&e23.5的坐标点处光影流转，仿佛平静的海面上卷起了小小的涡流。一只银白色的菱形飞船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漆黑的夜空中，如同上帝在以天幕为背景的巨大棋盘上布下了一枚小小的白子。飞船里，尼尔缓缓睁开眼睛，依旧能感觉到自己颈部灼热的疼痛，他依稀看到迪斯和维克蒂姆坐在自己身边，立时觉得心安了一些。迪斯咧着嘴角将手指向操控台上方的屏幕，尼尔吃惊地看到，自己乘坐的阿波罗11号“雄鹰”登月舱就显示在屏幕的正中。船舱里——尽管需要努力辨认才能够看清——赫然就是自己跟巴兹更换太空服准备出舱的画面。尼尔猛然见到屏幕中的另一个自己，如同在镜子里见到了背对着自己的另一个倒影一般，毛孔中渗出了丝丝寒意。他望望迪斯与维克蒂姆想要让他们给自己一些解释，但二人此刻却并未理睬他，而是在全神贯注地紧盯着屏幕观看。 大约有十几分钟的时间过去，尼尔从屏幕上看到画面中的自己已经走出减压舱登上了舷梯。就在那个尼尔即将踏上月球的土地时，屏幕上突然出现了一道犀利的闪光，那光亮异常耀眼，整个屏幕如同被烧掉般变成一片惨白，尼尔猛地转头，发现身边迪斯的脸上现出一丝诡异的笑意，紧跟着，就在同一时间，尼尔的双眼又被一道刺目的白光照亮，面前的迪斯连同整个飞船突然间消失，尼尔感觉有人重重推了自己一把，紧接着他发现自己竟然已经站在了“雄鹰”号的身侧，同时他的双脚已经踏上了月球表面…… 斯奇默发射出来的电子光束正中人类刚刚降落不久的登月舱，没有爆炸和巨响，只有一道刺目的白光，“雄鹰”号一瞬间便炸裂开来，化作一堆碎片飘散在宁静海的上空，接着又轻轻巧巧地坠落在月球表面，扬起一团薄雾般的尘埃。尼尔发出一声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尖叫，滚落在满是尘土的月球表面。紧跟着，他的眼前出现了幻觉：他发现周遭的世界仿佛自我繁殖的单细胞般迅速分裂，同时又以百倍的速度进行快放，那是从未曾有过、无法用语言准确形容的画面，身边的若干个世界，仿佛被装在巨型的玻璃泡里逐一平铺呈现在自己眼前。另外的世界里同样有若干个身穿太空服的自己，其中一个正向着完好无损的登月舱挥手；另一个却掉进了月球深不见底的罅缝，如一枚炮弹般直冲向漆黑的地心；还有另外一个自己竟然莫名其妙地坐上了一只巨大的黑色碟型飞船……尼尔被惊呆了，他的惊讶不只来自疯狂分裂的世界，他还发现真的有一只巨大的黑色飞船已经停落在自己面前，从那里走出了一位身着宇航服的高大巨人，大踏步地朝自己奔来。这鬼魅般的场景令尼尔心惊胆战，一时间几乎要昏厥过去。那巨人迈开大步走到尼尔面前，一把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横搭在自己肩头，随后便开始调整手腕上一只布满按键的腕表。尼尔被那巨人担在肩上，只感觉背后隐隐出现了光亮，回头看时，只见那巨人面前显现出一只闪着电弧与白光的巨大漩涡。巨人扛着尼尔快速向漩涡奔去，尼尔本能地挣扎，却被那巨人用手臂牢牢按住。尼尔正无计可施间，却感到巨人突然停下了脚步，他看到有两个穿着银白色紧身服装的怪异生物挡在了巨人的面前。 尼尔惊诧莫名，强压住内心的恐惧，他万没想到刚刚抵达月球后便会有如此惊心动魄的诡异遭遇。那巨人见到两个拦路的人形生物后迟疑了一下，突然又扛着尼尔向前猛冲，一下子冲进了那只翻涌着气浪的漩涡里面，身着银白色服装的两个生物寸步不离，也紧紧跟了上去。 进入漩涡后，巨人将尼尔放在地上，尼尔气血翻涌，感到目眩神迷，漩涡中不断有强光穿透面罩射在他的脸上，那光线让他感觉灼痛，登月前那些不适的生理反应又一起涌了上来。那巨人从怀里取出一只黑色面罩罩在尼尔头盔上，尼尔目不能视，眼前一片漆黑，但那种难忍的灼烧感也随之缓解了一些。 斯奇默一手紧抓着尼尔的宇航服，一手自怀中掏出一把枪型武器，对尾随其后进入虫洞的二人愤愤道：“两个西厄瑞尔斯朋友，我不知你们是因何来到这里，为什么一直要破坏我的事情？为什么一直要对我纠缠不放？” 迪斯笑道：“祭司长大人，你为何如此执着？你何尝不了解宇宙中万事皆有定数，而机会只有一次，你没能好好把握，即使做再多的修正也于事无补。更何况你的行为已经引发了时空畸变，幸亏是我们出手才将之弥合。如今平行世界已经出现，你我都成为了无数支线中的一支，即便你可以说服你手里的这个‘尼尔’，所改变的也将不再是你想改变的那个世界，到头来又有什么意义？” 斯奇默冷冷道：“阁下的这番话术，只好去骗小孩子。我很清楚我的行为会引发什么，我更加清楚的是，世间万事万物都须靠自己的努力争取才能成功。两位擅自从你们的世界来到我们太阳系，已经违背了卓西双方当时所订立的协议，我想奉劝两位适时罢手，不要太过猖狂，否则我会让你们品尝自己酿下的苦果。” 迪斯与维克蒂姆对视了一眼，更不答话，欺身上前抢夺斯奇默手中的尼尔。迪斯一把抓住尼尔的手腕，奋力拉扯，斯奇默举起手里的枪型武器瞄准迪斯，迪斯本能地闪身躲避；维克蒂姆奋力跳起想要阻止斯奇默射击，却被对方横臂挡住。斯奇默大吼一声，扣动手里的扳机，一道光束自枪管中射出，光束接触到虫洞管道的内壁，像熔融的铁水浇灌在冰面上，瞬间将管道融蚀出一个宽敞的大洞，管道内的空气立时疯狂地向外逃逸，像是有一万只吸尘器抵在洞口处猛吸，斯奇默等四人如同高空飞行中机舱破损的飞机里的乘客一般，忽地一下从洞口被吸出管道，以惊人的速度笔直向天外最最黑暗的地方飞去。 黑漆漆的夜空中，闪耀着无数的繁星，万千世界的万千个时间长河里，曾有无数智慧生物在无数个夜晚抬着头对它痴痴地仰望，他们倾尽了毕生的心力，只想获知关于那个神奇世界的点滴秘密。在以这样一幅美丽画卷作为背景的舞台上，每时每刻都有无数或平淡或疯狂的故事在上演，它们有些已经为我们所知，有些注定无法被我们破解。此刻，在距离地球并不遥远的星空下，有四个来历不明的细小微粒，在被剧烈扰动的一小团宇宙时空里，以极高的速度向着远方飞去。它们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你或许还没来及调准望远镜的焦距，它们就永远地消失在了你的视野里，就像天边无数一闪而过的流星。但事实上，它们其实并未消失，如果你有一双可以洞悉一切的眼睛，你将会看到，它们已经冲破了光明与黑暗的界限，进入了一个无比陌生的世界，在那里，所有的时间都已停滞，它们将永远漂浮在那里…… 在另一个世界里，坐在宽大桌子面前的尼尔详细审视完手中的文稿，微笑着向坐在对面的高大生物们点了点头，一个穿长袍带兜帽面容冷峻的老者递给他一只金色的钢笔，尼尔郑重地在文件末页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