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枝玉瘦萧白露》 第一章 似曾相识 “倒是幅好作。” 御书房里的年轻皇帝一手提着一卷山水画,一手摸着下巴。 鎏金祥龙衔宝珠的镂空香炉里,沉水香烟雾袅缈,四下里寂静无声。 守在门口的太监总管福安悄悄朝内室扫了一眼,近而立之年的皇帝正襟危坐于堆满奏折的书案后,身形修长,面容俊朗,一身明黄的九爪龙袍衬得气势威严,一贯平静无波的脸色意味不明,让人看不出什么。 只是那双好看的丹凤眼微微眯起,隐隐藏了笑。老狐狸探得万岁爷的心意,暗暗舒了口气:这次办差的小华子不错,寻个机会提到御前来历练历练....... “你来瞧瞧,替朕想想该题上谁的诗。”皇帝偏头问了一句。 书案旁一男子背手而立,身材欣长挺拔,面色冷如秋霜,穿一身玄色常服衬的他冷峻不可侵犯,他眯眼看向那副画。 一副宣纸横卷,高耸的山直入云霄,山头是漆黑的云,酝酿着雨;骤雨打入湍急的池,苍劲的松教风吹弯了腰,肃杀萧条之气跃然纸上。 皇帝伸手拿了印章往那画上敲章,继而又开了口: “你晓得煜临先生么?新冒出来的人物。画作一面世便惹得京城里的文人骚客争相追捧。如今他的画是独领风骚、千金难求啊,坊间竟出现了不少仿作哄抬市价。朕好奇,便吩咐了下面的人仔细打听。你猜怎么着?他是朕做亲王时所拜的老师——楼莳的关门弟子!也算是朕的同门师弟。” 男子听了嘴角勾了一缕笑,带了几分揶揄口气道:“臣弟记得,楼老是吴派大家,画作名震四海,只不过早年封了笔不再收徒。怎么这幅画不像寻常吴派之作那般细秀平淡,倒有些浑厚雄健之意。皇兄,你该不是被人蒙了吧?” “这位煜临先生正是以此画风独树一帜!粗笔山水画苍劲简练,不似其他文人画细腻隽秀。 老师虽是吴派大家,可作画讲究的乃是意境,保不齐老师隐居山水间顿悟出新的境界也不无可能!” 男子听了此番话也不作反驳,只是嗤嗤一笑:这老头不厚道!当年明知皇兄的身份不简单还是收了,收徒便罢了,居然还藏了一手不教给皇兄!皇兄当年痴爱山水画,潜心在楼山书院苦练画技,寒来暑往两载之余,竟没有学全楼莳的本事。这个煜临,作画水平远在皇兄之上,后起之秀青出于蓝,难怪皇兄巴巴得跑去打听。 此刻皇兄心里必是郁闷但面上仍不肯表露半分,他不便拆穿只能忍着笑,正了正色将话题绕开。 “臣弟是粗人,不懂这些高雅之物;以臣弟鄙见,以为李商隐的《夜雨寄北》堪配此画。” 恍惚之间千般回忆万般感慨涌上,最后汇成那一句: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皇帝脸色慢慢浮出丝丝笑意,点头称好。 “老九你总说自己文采鄙薄,朕却不以为然,你这诗配的极妙啊。” 第二章 九王萧琦 说罢,皇帝从笔架上取了最小的狼毫毛笔,又左右蘸了蘸墨,慢条斯理的在画上写了李商隐的《夜雨寄北》。 此刻正是嘉和二年春天,国泰民安,人才辈出。 先太祖皇帝严峻法,斥文学,时不时有文人雅士被下了诏狱,有的还被砍了头,以至民间人心惶惶纷纷弃笔从戎。 剩下的一些诗词作品保守拘谨,画师创作揣测上意,画风单调,一味讨好。 文化艺术远不如两宋那样百家齐放,甚至更落后,百姓思想被束缚,欲望被压抑。 直到先帝仿前人设翰林书画院,才算有所建树。 嘉和帝从小被各种诗词歌赋、名人画作耳濡目染,还是王爷的时候便游历四方,处处拜访名师巨擎,后来如愿拜入吴门画派大家楼莳楼老先生的门下谦虚苦修,自然重文墨书画;登基称帝以后,以恢复两宋画院之兴盛为目标,集天下有名大家进宫,并授予文官官职。 楼莳在皇帝登基那年顺利入宫官封翰林大学士,平日里教习皇子公主作画,作风严谨,为人正直,自成一股清流深得皇帝敬重和信任。 前几年以身体不适为由辞官回了老家苏州,已退隐四年有余,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谢绝一切访客,并宣称封笔关门,再不授人作画。 年初,煜临先生一副苍松图傲然于市,有楼老先生飘逸之风骨,一打听才知道他正是师出吴门。 皇帝敬重老师,得知老师又收了新徒弟,自然感兴趣的很。他写完一阙诗之后落笔,卷了卷袖口。 顺手接过福安递来的龙井,掀开茶盏吹了吹,却并不喝,啪嗒一声又盖上盖子,沉着嗓子道:“朕已向老师打听了这位煜临先生,听说如今人在杭州。传旨西厂,朕要会一会这位大名鼎鼎的煜临先生。” 福安忙不迭上前接了茶盏道:“领旨,奴才这就去安排。” 皇帝挥了挥示意他速去,抬头看边上的人,只见那玄衣男子思想飘忽眉头紧皱,盯着画卷愣神,不免疑惑道:“不如,朕将这画赠与你?朕看你似乎喜欢的紧。” 男子一愣,轻笑道:“皇兄若是赠予臣弟那是极好的,这画让臣想起了一位故人,不免抒怀。” 皇帝了然,提起画卷噘嘴对着那两行诗吹了吹,待手指抚过不见墨痕,这才起身把画交给旁边的太监,那太监立马知会,过来恭顺一接又卷了起来交给男子道:“九王爷,您收好。” 没错,此人正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战功赫赫的康平王萧琦,人称九王爷。 萧琦从善如流接过画轴,一手捧着往上提了几分道:“那臣弟就却之不恭了,谢皇兄赏赐。” 皇帝摆了摆手,两手捏着龙袍的角边一丝不苟的又坐回桌前,“不必谢朕。这画可不是朕画的,朕只是往上印了章,提了字。”他摆好砚台,又问:“等这位煜临先生来了,你可要一起同朕会一会?” 第三章 派人寻她 萧琦生平最怕同满腹经纶,张口就道仁义礼智信的文士打交道,一听就下意识拒绝:“不必.......” “朕以为你这几年在府里清净,也懂得品一品这些风雅之作。难不成,还像从前一般喜欢往往青楼妓馆里钻?” 萧琦有些头疼,不懂皇帝怎么提起这茬子事。 “早就不去了,皇兄问这个干什么?” “母后操心你的婚事,每月总有两次跟朕提起你,白白连累朕还要管你的家务事。” “臣弟有罪,有罪。” 他拱手一副惶恐状,脸上却无半分不安,皇帝早已习惯他这个样子,干脆闭口不言。 早些年老九爱逛花街柳巷,闹得京中人尽皆知,都以为他是风流快活惯了王府里才没个王妃。近几年不知怎么地,突然转了性子,再不逛青楼窑子,一心扑在军营没日没夜的操练兵马,如今都二十好几了,王府却仍然没有半个侧妃通房。 太后从前看不惯他处处风流、纵情酒色,当面就说过他几次要他收敛些,也是怕他搞坏了身子,现在好了,人家清心寡欲埋头拼军功,又开始操心他孤家寡人子子孙孙不知几时才能有。 心焦之际不免奇怪,让皇帝去打听打听。 让人疑惑的是,无论皇帝怎么打听,有关老九那几年的男女之情楞是探不到有用的信息。 甚至民间百姓暗地里都在传老九好龙阳,西厂那帮子太监最善趋奉献媚,听到点风声,居然给他送了两个清秀小倌。 皇帝听了又气又好笑,难道他们忘了前几年天天逛青楼的就不是萧琦了? 太后着急他的婚事总是唠叨,连带着八十高寿的太皇太后也跟着上了心。每年选秀女,也要帮他物色一二,想不到老九都找理由给拒了。后来烦了,一到选秀的日子便直接躲到外地消失两个月,连个音讯都没有。 纵使这样的无法无天,谁又能管得了两宫太后最宠溺的九王爷呢? 没人能管的住,连皇上有时都要让上三分的,阖宫上下就数他最是散漫无状。 皇帝刚登基,九王爷不得不上朝,在那帮子能说会道文官中游走,这才敛了性子,加上岁数大了性子也稳重,不比前些年当个纨绔,举手投足却仍透着骄矜。 皇帝懒得去管他的婚事,无奈太后催促,加上太皇太后又最喜欢老九,叹了口气:“母后让你有空去趟她那儿。” 萧琦唔了一声,把那副画抱在怀里,拱了拱手:“得了空会去的,臣弟告退。” 说罢就出了养心殿。 皇帝看着他头也不回的风流背影,只能摇摇头,又垂首扎进奏折里奋笔疾书。 上京到杭州,走京杭大运河约莫半个月就能到。 玉疏收到楼老的信件时,正坐在灵隐寺山脚下的一处溪边大石头上,支着画架想绘飞来峰奇石。 从石头上利落的跳下,玉疏在潺潺小溪里净了净手,又将手反复擦干,这才郑重其事地打开楼老的信。 开篇第一句话便看的她眉心一跳,心里抵触万分。 第四章 带她进宫 且不说她画没做完,她虽号煜临先生,可毕竟是女子,女扮男装若是被发现,皇帝不计较事小,大则是欺君之罪,更何况.......... 她甩甩头稳了稳心神,耐着性子继续往下看。 “皇上已经派了人来接你进京,你万不可再推辞,等进了京,为师再帮你做下一步安排。” 玉疏的神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卷起这一张,果然发现下面还垫着个举荐信。 老师当真要她入宫当画师吗? 不是没有宫廷女画师。 可男子身份着实方便,她走南闯北这些年都是女扮男装,男装简单方便又省事,再者男子扮相也能帮她掩人耳目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可皇宫跟外面不一样,宫里的妃子宫女众多,又个个心思细沉,常在河边走早晚会湿鞋,在女人堆里打滚,这太冒险了。 何况就算她侥幸没“湿鞋”,还有一群眼光毒辣老练的嬷嬷们,她这点雕虫小计一下子就被拆穿。 纵然以男画师的身份去了都是老头子的翰林院,她也没有十足把握保证自己的扮相毫无破绽。 她坐在溪边有些发愁,眉心紧皱,心里没有半分主意。 今日她仍是男子扮相,长靴一下一下踢着身前的大石头,身后却募地传来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这位,便是煜临先生吗?” 她扭头往后看,离她最近的男子面白无须,细眉直入太阳穴,他脸上堆着笑,挤出来的满脸褶子都能夹死苍蝇。戴着尖帽,脚着白皮靴,不是厂公,大约是东厂番子。 身后还站着两个穿着飞鱼服的侍卫,一脸的杀气,腰间的挂刀刀柄上刻了个圆形的图案,像是龙的爪子,玉疏想起老师的话,知道这是专门为皇上办事的锦衣卫。 玉疏眼皮子突突的跳,直觉很不安。 不死心的上上下下又打量了几人一番,确定不是冒充的,心里有些恼火:来的这样快!害的她连对策都来不及想。 那番子见她脸色不好,以为她不相信,便上前一步自报了家门:“咱家叫宋立明,西厂督主万厂公乃是我干爹,是皇上派我来接您进宫的。” 玉疏再不情愿,此刻也明白有武功高强的锦衣卫在,她是插翅也难逃,只得了然的点点头,拱手朝上以示尊敬:“草民煜临,谢皇上隆恩。” 做完表面功夫,她开始收拾溪边的画具。 “宋大人稍等,我要收拾下行李。” 宋立明朝着身后两个锦衣卫使了眼色,还低着头收拾的玉疏眼前立马出现了飞鱼服,再抬头,收拾完的笔具已被搬走。 “先生,交给我们就成了。” 她也不推辞,笑着点了点头。 收完了画具就得收拾上京的包袱,那两个锦衣卫又跟着她一路来到了她的住处。 灵隐寺旁边不远处竹林有一栋竹屋,正是玉疏呆了两个月的临时处所。 屋子的左边种了些青菜瓜果,许是害怕野兔竹鼠类的捣乱,主人花心思用篱笆围了起来。 第五章 厂公宋立明 竹屋的屋顶新添了许多茅草用来挡雨,长长的茅草耸拉着半遮住简陋的小厨房。廊下摆了一套半旧的茶具和一盘未下完的围棋。 点滴细节显示出主人在此居住已有些时日,并且,打算继续住下去。 两人目不斜视一直跟到屋子门口欲要进屋,玉疏再也忍不住转身伸臂拦住,清了清嗓子为难道:“两位大人在门口等便是了,有些内物要整理,总是不便。” 那两人一听,互相看了一眼,便背着手站在门口,活像寺庙门口立着的天王像。 她暗自心惊,心想这番子和锦衣卫果真霸道,一声不吭就来了,到了便立马要带她进京面圣,这做派哪里像是请,倒像是押犯人....... 不满归不满,皇宫还是得进,玉疏一边嘀嘀咕咕一边手脚麻利的加快动作。 因是打算小住几个月,她这次带的东西不多,除了两包衣物便是满满一箱子画具,其余就是一些贴身的银子和几个肚兜藏在了床底下。既是去上京一时半会也回不来,肯定是要带上些钱财防身,幸好那两人没有进来,否则就露了馅。 玉疏擦了擦被吓出的冷汗,将画具往外搬,那两个锦衣卫不管三七二十一抬走搬上寺门口停着的马车里。 玉疏站在原地哭笑不得,总有一种赶鸭子上架的错觉。 玉疏匆匆拜别灵隐寺的主持,手上拿着住持送的手串从大门走出,守在门口的宋立明眼尖,连忙领着她走到那辆马车前,边掀帘子边解释道: “此次进京走水路。这儿离渡口还有一段路呢,先生上车休息一会儿,到了地方咱家叫你。” 玉疏也不矫情,二话不说踩着凳子钻进了马车。 灵隐寺就在运河边上的一处山顶上,看着近,去渡口却无直行的道路。 七拐八拐好不容易下了山,等到了渡口天色却已经全黑。 玉疏在马车里左摇右晃昏昏欲睡,刚要睡着却又被叫醒。 她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掀开马车帘子朝外面看去,冷风迎面吹来冻的她一个激灵,脑袋瓜子瞬间便清醒了。 定睛细看,渡口果真停着一辆船,因是晚上大船都挂上了大灯笼,船舱里也透着昏黄的烛火。船落两层,不算大,却透着一股子华贵之气。 玉疏使劲敲了敲麻掉的左腿,直到不适感彻底没了,才推开马车的门。 宋立明早已站在马车旁等着她,还是一副谄媚的笑脸,还是一副讨好的样子。 瞧他这副哈巴狗样子,玉疏好像顿悟到了什么,眼珠一转,连忙从袖口摸出几锭银子。 “宋大人辛苦了,往后的路程还得请您多关照。” 见着了沉甸甸的银子,宋立明脸上笑的越发灿烂。 玉疏看的真切,这次的笑是发自内心的笑。 宋立明熟门熟路的接过银子再塞进到胸口,做了个请的手势。 “先生客气,行李已经给您搬进去了。咱家的舱房在一层,您的在二层,有什么事儿您尽管吩咐。” “有劳大人。” 第六章 船上交谈 玉疏下了马车,默不作声的跟在宋立明身后一起上了大船。 一踏进船舱便看到七八个锦衣卫把守着大船的上下出口,连每个舱房门口都站了一个,所有人都虎视眈眈的望着她,直看的玉疏心里发怵。 宋立明满脸堆着笑走上前解释道:“您瞧瞧!您瞧瞧!皇上对您可是真是上心呐!” 玉疏不知道该说什么话,脸上尴尬的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她听说皇帝爱惜人才,又极爱作画,心里明白皇上上心的可不是她,而是她的画。 顿了顿,努力忽视掉众人的眼光朝前走去,桌子上摆着一桌好菜,许是刚摆上桌还冒着腾腾热气,香味顺着晚风飘进鼻子里,玉疏不争气的咽了咽口水,肚子突然变得好饿。 宋立明极有眼色道:“先生若是不嫌弃,同咱家一道用饭?” 玉疏连忙一屁股坐下:“不嫌弃,不嫌弃。” 这些菜全是上京的样式,看品相绝对是地地道道的上京厨子才能做的出来,味道绝不会差,她已好几年没吃过家乡菜了,自然怀念的紧。加上有些饿,玉疏拿起筷子便不客气了,大快朵颐之余还呼啦啦的喝了两碗汤。 她一时只顾吃饭,宋立明却觉得有些尴尬,讨好献媚这事儿他最是擅长,找了个话茬子便开了口:“先生是哪儿人,咱家听先生有些上京口音。” 玉疏正吃的起兴,胃里有了东西整个人都舒服多了,连带着心情也好上许多。再加上她进宫以后少不得要跟宫里人打交道,而宋立明的干爹又是西厂厂公万玉楼,是皇上眼前的红人,她万万不能得罪。 是以,她再讨厌这个太监,也不得不将筷子停了。 “大人的耳力果真厉害,原是京城城外住着的,后来才到了江浙。” “怪不得咱家觉得先生这口音地道的很。”他话锋一转,“先生自个儿去了江浙那地,没带个小厮丫鬟?” “早年家里穷,不习惯被服侍。后来找了个小厮,可习惯改不了嘛,再加上近些年太平,土匪什么的也少了,我就支走那小厮了。” 宋立明点了点头。 “那先生一个人走过那么些地方也是不容易,咱家看先生年纪也不大.......” “嗯,今年二十一。” 她大大方方说出年龄,宋立明又少不了一顿奉承夸赞。 太监逢人做戏一套接一套,玉疏还得顺着他的意思陪着他演,做一副卑谦的样子,一来二去,你来我往,甚是无趣。玉疏觉得同这样的人相处累的很,此刻便盼着快点回京。 她已六年未回京城了,十六离京,十七到了苏州,师从楼莳三年,今年年初小有成就后才决定离开苏州游历山水继续作画,可谁也没想到才两个月,她就被人从灵隐寺召回了上京了。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只命运的推手,将她推上了她最不想回去的地方,遇见了她此生最不想见,又总是出现在她梦里的那个男人........ 疏枝玉瘦萧白露,奇影光洙无限恨。 船就这样行了半月有余,终于在初夏时进了京。 第七章 住他府里? 皇帝早早便接到锦衣卫的飞鸽密信,知道人已经寻着了,而且一路顺利的到了上京,心里有些欢喜。 自上次一时冲动将巴山图送给老九之后,他时常想起那幅画。 宫里任何一副画都比不上巴山图让他动心,苍劲笔触令人念念不忘。之后也有派人去民间搜罗煜临的画作,可是他那师弟作画的速度实在太慢,从巴山图之后一直未有新作流出,他的心像是有把钩子在钩,钩着他去找老九,但是又碍于皇帝的脸面不好要回。 皇帝好作画且造诣不素,但画风多是精细最是缺少这雄浑之力。这位煜临先生与他画风截然相反,又同出一门,这次他便如得一知己,期待师弟到来之后好好切磋一番。 “老九,煜临先生这两日就要入京了,朕左思右想,觉得把人安置到你府里最好。一来你府里没个女眷,清净;二来,你又时常宿在兵营;最是方便不过。等到先生入了武英殿当宫廷画士了,再给他安置个宅子搬进去,你怎么说?” 底下的萧琦坐在红木椅子上不动如松,手抓着杯盖轻轻拨去浮着的茶沫,正准备品品这千金难求的“寒山银针”,听了皇帝的话脸色有些难看。 “皇兄为何不直接给他买个宅子?臣弟也是极怕麻烦的。”他说话没个客气,这是在拒绝了。 皇帝听了也不恼,从折子堆里抬起来头来左右松了一圈酸痛的脖颈。 “朕,只是请他入宫一趟,还没有封他官职。先给人置个宅子,再强行架进宫里圈着,未免太过昏庸。不如先把他放在你府里,眼皮子底下即使不想进宫为官,想见他随时可以。不像你,年年到了选秀的日子便溜了,连朕的锦衣卫都寻不着你..........” 萧琦最烦这些帝王谋略。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况他还喝了皇兄最宝贝的茶....... 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 萧琦一下子兴致缺缺,顿时觉得嘴里的名茶索然无味,不过如此。 他默默放下茶盅,翘起了二郎腿盯着书案后的皇帝道:“皇兄今日约我品茶,是不是一早就打算好了把人硬往我府里塞?” “就这样定了,你府上空房多,随便找个院子安置他就行了。”皇帝闲适地端起“寒山银针”抿了一口茶,整个人也极罕见的换了副浪子状,学他的样子手脚放开摊在龙椅上,一副“老子是皇帝”的贱样。 萧琦懒得再辩,偏头往外看。 好巧不巧殿门口正进来一个中年男子,面相阴柔,全无男子阳刚之气。 虽不是男子,却没有穿太监的衣服,走路的姿态也颇为傲慢,身上的华服昭示着此人正是西厂厂公万玉楼。 他一进来就做全了一套礼:“微臣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参加九王,千岁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帝道了句“平身”,万玉楼便起身旁若无人走到皇帝面前,低头背手耳语,全程毫不避忌底下坐着的萧琦。 第八章 面见皇帝 看着那不男不女、不阴不阳的厂公,萧琦的脸上全是明晃晃的鄙夷,连掩饰功夫都懒得做。 皇帝起身对萧琦说道:“人已经到了,你现在回府安排下。朕先过去见见他。” 说罢,不等萧琦回话直接跨出殿门往乾清宫方向去了。 萧琦看着皇帝匆匆而去的背影,坐在椅子上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起身离了养心殿,却不是按皇帝的吩咐回王府,而是直接去了军营。 玉疏一到上京,还来不及换衣裳就被直接带进宫里。 一路上跟个犯人一样被看守就算了,好不容易到了京城连口气的不让喘又被带进宫,好脾气的玉疏罕见的冒了火气。 可是现在她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对着宋立明的背影狠狠的翻了几个白眼,玉疏压下心里的不快,朝前面引路的宋立明询问道:“大人,咱们是直接进宫?不先让我休息会么。” “皇上的吩咐,咱家也不敢耽搁,您放心,行李已经全给您搬到住的地方去了.........” 这.....这算不算强抢画师??? 玉疏深呼一口气,勉强平了平起伏的心绪耐着性子又问: “敢问大人,我住哪?” 宋立明一入宫就收起了在宫外的那副姿态,一副冷冰冰生人勿进的样子,头也不回的敷衍道:“这个咱家也不清楚,搬东西的是福大总管派去的。” 玉疏气的半死又不敢说什么,孤身一人进了宫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跑是不可能跑。 死太监口风紧又探不到话,之前收银子的手脚倒挺快,如今包袱都不知道在哪,身上的银子也不多,可再不能送给这个白眼狼了,无奈,她只好硬着头皮跟在宋立明的身后规规矩矩的朝前走去。 午后的日头有些晒,幸好很快便到了乾清宫,宋立明站在殿门口并不进去,刚才冷漠的脸又换成了笑眯眯的样子,弯着腰低着头,做了个请的姿态。 玉疏抬头看见一身龙袍的皇帝正坐在殿正中间等着她,天家威严,纵然心里再气也不敢有小动作,连忙跨进大殿跪下问安,皇上笑着摆了摆手,“免礼罢。” 玉疏暗暗的松了口气,四平八稳的慢慢起身,她虽走南闯北有几年,可头一遭见天子,心里难免胆怯,刚才偷偷看了一眼皇上,圣上面色温和还带了笑,想必也不是暴虐之人,这才放了心。 皇帝初见这位煜临先生,也是怔了怔:原以为这浑厚画风、苍劲笔力定是出自那种体格健壮的高大男子,他实在难以把面前这张脸跟画中那股子雄阔之气联系起来。 并非他以貌取人,实在是这位煜临先生,声音细巧,男生女相,比起那帮子厂卫还阴柔了几分,皮肤白净,五官极漂亮。 “朕还不知道先生的真名。”皇帝问道。 “回皇上,草民姓何,何煜临。”玉疏垂着头恭谨的回话。 第九章 玉疏被卖 “哦?朕还以为先生用的是化名。” 皇帝今日看来龙心甚悦,招手让太监搬了凳子赐座,复又说起那副《巴山图》。 画中笔触情感,作画时心得,玉疏都一一作答,大约是同门师兄又同是爱画之人,两人交谈时少了许多君臣避忌,玉疏整个人放松不少聊起画来滔滔不绝、见解独到,不由的让皇帝又刮目相看了几分。 正相见恨晚聊的欢,直到福安进了大殿禀报说,礼部侍郎周大人候在养心殿,似乎有要事求见皇上…….. 两人才发现不知不觉聊了许久,眼看着太阳西斜天色将晚,皇帝意犹未尽,却不得不送她出宫:“朕安排先生去康平王府住几日,等宅子修葺好了,先生再搬过去如何?” 玉疏一听“康平王”三个字,立马变了脸色,大脑一下子空了,耳朵里嗡嗡鸣个不停。 旁边的福安瞧着不对劲,用拂尘碰了碰手臂提醒她赶快谢恩,玉疏这才回过神,转头看过去便看到皇帝一副探究的样子,那如炬的目光直看得她后背出冷汗,垂首,慌慌张张跪下谢恩:“谢皇上圣恩。” 玉疏女扮男装多年,加上年纪不小已褪去稚嫩,行事稳重又稍稍带了男子做派的棱角,才不至于暴露,旁人只觉得她长相阴柔,时下不乏阴柔之气的男子并无奇怪。可今后宿在王府同在一处屋檐下,若是……… 她不敢细想,一颗心就像放在火上烘烤般焦躁难忍。 如今退无可退,只求九王爷不要回府招待她,来之前她便想好了,进京碰到故人自是不可避免,能认的便悄悄认了,不能认的,咬紧牙关死也不松口,谁又会去为难一个画画的小人物呢?绝不像这般毫无防备撞见不想见的人,何况见得第一个故人还是他………. 叹一句罢了,不论当年是何种心境,四年的光阴也把这些年的悲戚沉淀,旧事沉塘,只剩回忆时不时翻涌罢了。岁月蹉跎着人心,再脆弱也渐渐被打磨地坚硬。 出了宫走在街道上,玉疏看着那些熟悉的老旧牌坊以及翻新过的老字号酒楼,京城好像从未变过,仍是那温暖的夕阳,斜斜打在石板路上,每一寸地底都好似翻涌出了不可见人的回忆,是她心里最深处的隐秘。 同四年前,甚至六年前都毫无分别的夕阳,照在西边的六角攒尖顶的高阁上,无数往事直冲心头,冲昏了她的脑子,直到她坐上去王府马车,人还是恍恍惚惚的。 玉疏似梦似醒,分不清这到底是离京的马车,还是去康平王府的。也分不清那两年时光是梦境,还是这六年岁月是梦境。 恍惚中场景变了又变,那一年,她仍是青楼妓子,他是风流王爷。 那年,京中最大的妓馆当数内城西北角的寻芳阁。 寻芳阁落三层,碧瓦朱檐,六角攒尖顶,最上层挂牌匾春风阁。入口处圆门挂帘,木椽题字,做“人间游园地,京中寻芳阁”,颇具风雅。 寻芳阁的女子,各个多才多艺、姿色动人,吟诗做赋的,弹琴画画的,唱曲跳舞的,这里都能寻到,而且天赋极佳、功夫上乘。 不单皇侯贵胄聚于斯寻欢作乐,不少文人雅士也乐于到此附庸风雅。 寻芳阁主人是京城最大的商贾---史鸿志,史家主好结交达贵。来阁的客主大都地位尊贵,一般寻常人是进不来的。 是故不乏家境贫苦人家总想讲自己女儿卖进去,挣个富贵前途。 能进寻芳阁的女子都要经过精心挑选,要么就是从小培养,要么就是家道中落的千金,总之普通的女子进阁都难,更别提服侍人了。 可像玉疏这种孩子,寻芳阁史夫人看了一眼却有些犹豫了。 何家原不是京城人士,老家乃山西晋城。十五年前,何秀才携新婚妻子进京参加春闱,结束以后直接留在京城不走了。 第二年何夫人便有了身孕生下了个儿子,何秀才大喜,大摆酒席宴请宾客,席间喝醉了大放厥词道:若是没有高中状元、出人头地混出个名堂,便在京城扎根不走了! 当年何秀才可是满腹经纶、才高八斗,尤其是一手水墨画画的特别好,众人赶在兴头上纷纷附和说些好听的词哄他高兴。 没想到十五年过去了,何秀才零零总总考了五次,别提会元,连榜都没入。 何秀才自负,又带着读书人的傲骨,总自命不凡不肯务农,更不肯从商。 本有点家底的何家终于家徒四壁,到了后面全靠何夫人在家做点手工换点米油凄惨度日。 让人唏嘘不已的是,已经到了这种田地,何秀才竟然迷上了赌!十赌九输,某日一赌就欠了大债务,何秀才两眼一黑,这赌债他家两辈子也还不起! 他看着自己的小女儿,玉疏虽然只有十三岁,容貌已是惊艳,早听闻京中寻芳阁每年五月会在京城招收美人…….. 横竖何家还有个儿子延续香火,卖了女儿换儿子的前途,倒也值当。 左思右想仍架不住利益熏心,一拍大腿决定让何夫人带玉疏去寻芳阁。 何夫人哪里会肯,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家里再穷也不能把女儿给卖了!虎毒不食子,这种行径跟畜生有何区别?当场就将何秀才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寻芳阁是什么地方? 说好听点是高雅的处所供达官贵人听曲,说难听点就是个夜夜笙歌的窑子! 纵然听说多数女子是才貌双绝的艺伎,卖身不卖艺,可能去那种地方的男人,哪一个不是色令智昏? 玉疏才十三!又生的貌美如花,她怎舍得将女儿送入火坑? 何秀才好歹也是读书人,再不占着理儿,被女人这样指着鼻子骂也受不了!一下子就翻脸了狠狠打了何夫人。 何夫人哭闹不已死活不肯将玉疏送走,奈何何秀才已经猪油蒙了心,铁了心要将玉疏卖了。 他苦口婆心的劝着何夫人:如今把玉疏强留在家跟着他们吃苦,才是对玉疏的不公平。 玉疏生的好看天生是个该享福的,若不是年纪太小还没有到提亲的年纪,踏破门槛的好人家任他挑。 送到寻芳阁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指不定被哪个富贵人家娶回家做妾,吃香的喝辣的才是玉疏最好的归宿。再说了,他一时糊涂欠下赌债,那赌坊能放过他们一家?万一到时候玉疏被人捉去抵债还不够,又把聪哥儿一并带走卖进窑子当男妓,那就真的完了……. 何夫人本就不是特别强势的人,平日里对丈夫言听计从。 只是今日听说要卖了亲生骨肉,为母者则刚,这才第一次对何秀才撒了泼,她没什么文化将自己的一生都系在丈夫身上,从嫁从夫、三从四德,一辈子都没有忤逆过丈夫,否则,何秀才当初去赌场她也就直接拦了。 现在听丈夫这么一恐吓,又骨子里的重男轻女,不免有些动摇。 再加上何秀才在旁边煽风点火说那银票有多么多么的厚,拿了银票咱家要买些什么,日子也好过许多。 直把何夫人哄的心猿意马,心动不已。再加上儿子已经两天没有好好吃饭,人都饿瘦了,终于把心一横,趁夜带着玉疏去了寻芳阁。 何夫人出门前给玉疏换上了过年才穿的新衣裳,又将自己藏在箱底最后的首饰-----一只老旧素银簪子给她别上,左右看了无甚不妥,这才抹了泪带着玉疏偷偷摸摸来到城内西北角,沿一小道,到了寻芳阁的侧门。 卖儿卖女在吃不饱饭的年代,也算不上什么丢脸的事。 可那时是太平盛世并无战事,百姓都安居乐业,天下晏然,若不是好吃懒做欠了赌债谁会干这种天打雷劈的事。 再加上何秀才读书人素来看重脸面,再三嘱咐何夫人要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速速办完事就走,就怕有熟人看到笑话他,否则他也不会死乞白赖的叫何夫人干这种作孽的事。 犹豫了一会儿,何夫人最终还是敲了敲门。一个小丫头开了门探出头来,笑眯眯地打量她们母女,看到姿色上乘的玉疏便明白来这里的目的,笑着朝何夫人道:“跟我来吧,大管事在三楼。” 何夫人点了点头,牵着小小的玉疏跟着丫鬟上楼。 何秀才跟何夫人一心管教儿子,不怎么教养玉疏,偏偏玉疏天性开蒙晚,较同龄人少了些活泼多了些木讷,对什么都好奇却也安静,一边打量着阁内摆置,一边乖巧地跟着何夫人。 到了三楼,玉疏见着了寻芳阁的主管王主事,不仅王主事在,还有个和眉善目,穿着华贵、头饰繁重的妇人,和颜悦色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捧着茶盅细细打量着她。 王主事笑呵呵的跟何夫人介绍,说今日赶了巧,前面这位便是史夫人,寻芳阁的女主人,既然夫人在,小女能不能进到寻芳阁全由夫人说了算。 何夫人第一次见到大人物,先是慌慌张张的领着玉疏行了礼,又支支吾吾的开了口。 第十章 寻芳阁往事 她没什么文化,字都不认识几个,说的话还是何秀才事先拟好的,“史夫人,这是小女何玉疏。何家是清清白白的读书人家,她爹何丙成是个秀才。年芳十三,能吟诗一二,作画也略有天赋.........不知,能否入夫人的眼?” 史夫人从进门便一直打量着她们,玉疏的姿色第一眼便让她为之震惊,虽然只有十三岁,却隐隐可窥倾国之资,只是长得虽好却有些痴痴的,不似寻常孩子那般活泼灵动,商人最看重的是利益,怎会浪费寻芳阁的财力物力去培养一个没有价值的女孩? 是以,再满意这丫头的长相,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带着笑。 能进她寻芳阁的不是从小培养的好苗子便是落魄的千金大小姐,怎能是穷秀才家的痴儿小女? 史夫人刚要回绝,不巧对上了玉疏的眼。 玉疏一双杏眼水灵灵的,懵懂无知中又带了无限的魅惑,匆匆对上眼,先是好奇的打量,再是羞赦的怯弱。 不光是眼,玉疏这一张脸生的也是极好。史夫人刚才只是远远的看着,现在走近了看的更加仔细:肤若凝脂,眉眼精致,鼻子也是小巧高挺,小嘴天生殷红,完全没有其他女子为了进寻芳阁,刻意的浓妆艳抹。 倒真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玉疏容貌已是十分出色,十三岁的孩子也隐约可见身姿窈窕,虽然手脚因为营养不良有些瘦弱倒也不成问题,假以时日专心培养,定能胜过如今寻芳阁头号美人陆玉萍。 史夫人思索了一番,最后还是答应留下玉疏,给了何夫人一大笔钱财,为的就是让何夫人从此弃了这个女儿,入了寻芳阁之后与她再无瓜葛。 看着母亲绝决离去的背影,起初玉疏什么也不懂,只是听母亲的话留在这里乖乖玩耍几日,久而久之,过了半个月也不见母亲来接她回去,自然是想家了,哭着闹着要回家。 寻芳阁的手段同一般青楼不同,不打不骂,而是坐下细细讲此事挑明了说,也不管玉疏明白与否,反复强调她寻芳阁妓子的身份。 相不相信不要紧,人留在寻芳阁就成。 如此过了一个月,玉疏始终等不到父亲母亲的身影,时间久了,心就冷了,她知道,父母真的不要她了,她被卖进了青楼…….. 王主事工于心计,她早就打听清楚玉疏从小到大的处境,将她父母冷落她的种种迹象假装无意中表露出来,让玉疏慢慢的死心。 其实从知道残忍的真相那一刻开始,玉疏就当自己的父母死了,左右还得留着这条贱命赖活着,心甘情愿的留在寻芳阁学习各种技艺。 因着年纪小,又乖巧懂事,王主事将她当好苗子细致养着,不用去抛头露面、迎来送往。 整日里除了琴棋书画,便是诗词歌赋,日子平淡,生活里接触的除了女人便是女人,保护的极好。 安静的生活,终于在她进来寻芳阁的第二个年头,因为九王爷萧琦的到来,起了不一样的波澜。 康平王,当朝九皇子萧琦,人称九王爷。 他此次回京,是因边疆七月大捷,击退了羌族的呼和单于,共擒获部落人畜一万有余,皇上龙颜大悦召回九王回京受封领赏。 九王年纪轻轻便挂帅出征,又凯旋而归,自然不失为一桩美谈,民间百姓纷纷传播九王的功绩,威望地位一下子便在百姓心目中水涨船高。 当时还不是皇帝的太子----萧墨恒一听自己胞弟回朝,大喜过望,直奔城门接了萧琦进宫面圣。在宫里喝了庆功宴之后,晚上悄悄设私宴于寻芳阁给弟弟接风。 史家主提前两天得知东宫太子的安排,早早着手准备美酒佳肴款待,还命新进的美人排了一支舞蹈于酒席上助兴。 这是当今天下除了皇帝之后,身份最尊贵的两位贵客,这又是胜仗之后太子安排的洗尘宴,寻芳阁自然不敢怠慢,选的都是姿色最好的美人送到贵客面前展露风情。 玉疏虽然容貌倾城却没资格去洗尘宴跳舞,从昨天晚上开始寻芳阁九就闭门谢客,王主事和调教的姑姑们忙的不可开交一整天都没空管她,她也得了闲,百无聊赖地趴在栏杆上看着红姐她们紧锣密鼓的排舞,她还从来没看过这么大阵仗的舞呢! 一群漂亮的姐儿在底下跳着,倒真像是九天上的仙女般了。 她看得笑眯眯地,露出小酒窝,大眼睛眯着,带着崇拜地看那些美人姐姐跳舞。 玉疏就这样看她们跳舞跳了一个下午,萧琦终于在晚上姗姗来迟。 太子何等尊贵的身份,自然是微服私访闲杂人等见不着的,下午时,玉疏就被要求待在房里不准出来。 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这美人也难逃英雄的手掌心啊,玉疏也不例外,她心里十分好奇这位深受百姓拥戴的九王,总想偷偷看一眼。 话说萧琦跟着太子一前一后来到寻芳阁。 从上次出征之后,他就一年多没碰过女人,边疆苦寒也没空想这些,现在一进到这温柔乡里处处美人,到真有些想。 九王容貌生的好看,从前善风雅行走间一副谦谦君子,后来钟爱骑射身子板练的比寻常富家公子哥要高大结实,此次大捷归来,在边疆的历练更是让他平添了冷峻硬朗,风采更加迷人。 可他性子太过桀骜,又恃才傲物,目空一切,人人又得让他三分,连自己的亲哥哥太子殿下也不例外。这性子在男人眼里是不可一世,在女人眼里则是英雄气概。 他仗着一副好皮相和贵重的身份,在女人堆里如鱼得水,来去自如。 他昂首挺胸一脚跨进宴会的大厅,所有女人都被定了身一样,痴痴的看着他,一时间宴会厅里安静不少,没人敢说话, 倒是萧墨恒先反应过来,笑眯眯地起身迎他。 “阿琦来了!快过来坐!” “皇兄倒是来得早。” 萧琦正眼都不看那些女人,气定神闲地挤兑自己的亲哥。 萧墨恒和萧琦既是亲兄弟,又打小感情深厚,自然是习惯他这个样子。 他也不恼,示意小厮拉开身旁的椅子伺候他入席。 萧琦慢悠悠地坐在萧墨恒的下首,懒洋洋地视线环了一周。 “一年多未来,寻芳阁又添了不少美人。” 这么重要的场所,史家主自然是要陪侍的,他臃肿如猪的身子挤在一张大小不相配的梨花木椅子里,小心翼翼的陪着笑道:“草民听闻九王爷凯旋,特地设宴寻芳阁为您接风洗尘,粗茶淡饭爷不知和不和王爷的胃口,先让美人给王爷跳个舞,您看……” 萧琦眼角扫了一眼面前的熊掌、鲍翅、鹿茸,心里嗤了一声:还真是够粗茶淡饭。 也不看史家主,面无表情的端起一杯美酒一仰而尽,咚的一声放下酒杯大手一挥: “跳吧。” 史家主瞧着王爷的脸色是对今日的上的酒还有些兴趣,趁热打铁连忙击了击掌。 不一会儿,乐声起,美人舞。 一时间环肥燕瘦的美人鱼贯而入,个个穿着薄如蝉翼的舞衣在九王面前逐个展示,使出浑身解数搔首弄姿的卖弄姿色,殷切的渴望九王的目光能在自己的身上停留片刻,顺利入了他的法眼再顺理成章的将九王收入麾下,不求九王跪倒再自己的石榴裙下,但求春宵一夜成了天下最英勇战王的女人,此生也就没有遗憾了。 可惜,今日不知怎么的,一向风流成性的九王却对她们没什么兴趣,,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眼神从进来到现在始终都是淡淡的,面对着美人的轮番挑逗眼皮子都不抬,只顾着闷头喝酒,连那些精心准备的美味佳肴也一口不尝。 旁边坐着的史家主心里那只鼓捣鼓个不停,他不知道自己的安排哪个地方不如九王的心意,揣揣不安间只能太子求助。 萧墨恒看懂史鸿志的心思,也有些疑惑,正要开口,萧琦放下酒杯起身先开了口道: “不早了,皇兄该回宫了。东宫太子,未来储君,半夜三更来这风尘之地寻欢作乐,要是让御史台那帮子老头知道了,恐怕又要上父皇那儿参你几本闹得个鸡犬不宁。皇兄还是早点回宫吧。” 萧墨恒本就不爱上这些秦楼楚馆,今日设宴于此,全是为了给萧琦接风。 萧墨恒以亲王身份游历归来被皇帝册封为太子,二十岁迎娶青梅竹马的定国公孙女慕容锦婷为太子妃,成亲三年与太子妃恩爱至今,太子妃肚皮争气诞下世子和公主,两夫妻琴瑟和鸣,儿女双全成就一段佳世良缘。 而康平王萧琦则完全是个反面教材,生性风流,到处招蜂引蝶,如今也二十了,别提王妃,王府连个侍妾夫人都没有。 王府里清清白白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有多洁身自好,可京城那些纨绔都知道,九王爷最爱逛花街柳巷的荒唐人物,只是掩藏的深寻常人不知道罢了。 第十一章,初见 萧墨恒虽心有疑惑,但也不想再问。 阿琦最会演戏,说不定他有自己的安排,加上天色确实已晚,太子妃还在宫里等着再晚怕是要掀了房顶,便借此机会顺坡下驴跟着起身。 “明日还要上朝,阿琦也早些回府罢。休教父皇知道你又厮混至半夜,到时候可别怪皇兄没有提醒你。” 萧琦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抬起下颚,往门口做了个眼神。 萧墨恒苦笑一声,背着手,大步流星的走了。 该走的走了,接下来该干什么还要藏着掖着么? 萧琦一屁股坐下朝着对面的史家主勾了勾手道:“坐过来说话。” 史家主挪动他肥胖的身子屁颠屁颠的挤到萧琦的身边,嘿嘿一笑两眼眯成一条缝:九王爷不愧是九王爷,一本正经的假装正经,差点把他吓个半死。他还以为过了一年多九王在边疆脱胎换骨再不是从前的九王,所以今天的美人全都入了不了他的眼。现在看来,全都是在太子面前演戏啊!这炉火纯青的演技差点把他也一起骗了过去!服!彻彻底底的服了! 萧琦一看他的神色便知道在想什么,皱了皱眉,“听说你们这儿新来了一批胡人女子?挑一个好的过来,爷想想尝尝这胡姬的滋味。” 史家主一听便明白了:九王爷恐怕是在边疆憋坏了。普通女子今晚怕是伺候不了所以选了胡姬。这胡人女子体质较汉女更为强健,榻上功夫也是比汉女更带劲,之前留着几个好的胡姬备用看来是对的,正好派上了用场。 史家主朝后面一扬手招来一个小厮吩咐了两句,不一会儿一个胡姬便扭着婀娜多姿的身子走来,半掩着面,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九王爷,您看这位如何?”史家主讨好的问道。 “唔,还行,就她了。” 萧琦慢悠悠看了那胡姬一样,那胡姬也是个上道的,飞快的朝他抛了个媚眼又故作矜持的扭过身子作害羞状,惺惺作态之余又装模做样的把修长的脖子暴露出来,那一片蜜糖般的肌肤在烛火的照耀下更显神秘,只把萧琦撩的火气蹭蹭撩到心里去了。 春宵一刻值千金,萧琦喝了酒浑身火热再按耐不住匆匆和史家主交代了几句,无非就是让人回王府通知一声他今晚不回去了,让府里管好自己的嘴巴之类的话。 然后一手搂着胡姬往楼上走去,路过陆玉萍的房间时,那胡姬对着陆玉萍得意的一笑,将门户大开坐在门口把下面情形看的一清二楚的陆玉萍,气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 要说着寻欢阁去年最得九王爷欢心的是谁?当属一年前还是第一美人的陆玉萍。 陆家也是京城里的名门高户,去年家逢巨变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当时还是千金小姐的陆玉萍被迫进了寻芳阁当妓子换取大笔银子,去解父亲的燃眉之急............ 美艳中带了些清冷,这样的女子最能激起男人征服欲,萧琦破她身子的当晚便送了她一个别致的簪子,还说她是他此生遇到过最美丽的女子,床帏之间虚情假意让她错以为,王爷真的会将自己娶进王府当侧妃,整日做着飞上枝头当凤凰的美梦。 没想到了在连着找了她三次以后,王爷就直接出征打仗,再也没了消息。 她以为,九王是匆匆而去没有来得及顾上安排她的事情,一心一意的等着他回来,不惜以自残的偏激手段拒绝接客,要求史夫人安排她卖艺不卖身。 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在当时成了个笑话传遍了寻芳阁。 都在背地里笑话她:一个低贱的青楼妓子,还妄想进王府当主子,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什么德行! 这陆玉萍倒是个有风骨的人,无论别人怎么笑她,她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直到有一天,隔壁房间的玲珑戴着和她一模一样的簪子在她面前炫耀,她疯了似的冲过去质问,直到那时她才知道,原来九王对她说的那些话,也对玲珑一字不差的说了一遍……… 陆玉萍心神俱裂当场晕了过去,之后两天又着了风寒起了高烧烧的稀里糊涂,还是身边的丫鬟不眠不休的服侍周到才有了好转,否则还不知道成什么样呢。 之后的日子陆玉萍便同戏文里唱的一模一样,哀莫大于心死之人便破罐子破摔,一改往日清高孤傲的做派,一下子变的放浪形骸,淫乱不堪。 其实想想,都是陆玉萍的一厢情愿。 九王对谁都一样,强说不同,那便是九王爷总是会多赏她些珠宝首饰,珐琅耳坠之类讨女子欢心的东西,可这些东西最是易得,真的喜欢她想娶她,见到她的第一天就该赎身直接带走回府,哪里会把她丢在这种地方坏了王府清誉? 萧琦径直走进隔壁的房间,连看都没看门口坐着的陆玉萍一眼。 陆玉萍咬紧嘴唇,手攥着裙边,恨不得将那下贱的胡姬千刀万剐。 陆玉萍有着一等一的容貌和身段,从小被当作未来主母甚至嫁给皇宫贵族为侧室的标准来培养,一直做着享受富贵荣华的美梦,在寻芳阁对九王爷那是一见倾心,满腔的希望都压在了他身上。 恰恰萧琦是个薄幸郎,让她的美梦像泡沫一样幻灭。 也不知是他那三分喜爱去得太快,还是这喜欢全都是虚情假意,总之,他的多情伤了一个心计深沉的女人,也为以后的他和玉疏的阴差阳错埋下了伏笔。 玉疏清楚的记得她和萧琦初见的每一个细节。 “玉疏!九王等下要去采云轩,你手巧,速去采云轩点上熏香,备好热水。动作要快,别让九王见到你人。” 不知怎地,王主事突然到她房里招呼她去做事。 玉疏有点不敢置信,明明从下午开始就不准她出门的,怎地就指了她去伺候? 明明寻芳阁里那样多的姐姐……. 想起往事,马车里的玉疏自嘲的勾起嘴角,当时她不明白的事,现在全明白了:寻芳阁里的女人是多,可是九王当时已经选了胡姬伺候,王主事自然是不准任何一个可以接客的女人再进那间房,一则避免节外生枝扰了九王的雅兴,二则,这批胡姬是最近史家主花了重金买进来的招牌,这第一个买卖可千万不能搞砸了,以免触了霉头影响后面的生意,所以才会就近喊了不谙世事的玉疏去伺候。 王主事万万没想到,她的随后一指,就把自己的命运指向了萧琦…… 那会儿的玉疏什么都不懂,只是乖乖的听吩咐办事。 她先跑去了一楼打了热水,又吃力地搬去三楼的采云轩。 她力气不算小,从前在家里干活也是经常从井里打水的,自然提的动。 只因现在是初秋,天气还有些闷热,她提着水桶上楼就有点气喘吁吁了。行至三楼,她步子不自觉放慢了许多。 三楼全是姐姐们和贵客过夜的住所,玉疏住在二楼拐角一处不起眼的偏房,往日里是不会来的。 相对于三楼晃花了眼的华丽丽,她更多的是感到害怕。 胆怯与好奇交织,让她一边小心翼翼地寻找采云轩的字样,一边又颤颤巍巍的防着桶里的水洒出来。 找了一路都没有看到采云轩,双手酸痛不已连双腿也跟着打着颤,一步一顿地走到最后一间房前面,抬头望去,果然门框上挂着门牌:采云轩。 轻轻的松了口气,心想总算到了。 她刚要推开门,却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清冷的男声。 “急什么?”那男人声音好听的很,低沉又缓慢。 门开了一道缝,从屋内透出馥郁的香味,虽然不知道屋内两人在做何事,鬼使神差的,她懵懵懂懂地探头去瞄,只看见一个男人背影半倚在床椽边,一个胡人女子站在面前,虽然看不到什么,衣裳却脱了一半挂在臂弯里。 玉疏俏脸一红,当即明白了三分。 她来不及想,脑子一片空白,双手下意识一松去捂眼睛。 她松了手却忘了还提着的水桶,咣一声砸在了地上吓了她一跳,动静这么大屋内的人自然也被惊动了。 还是那股清冷的男声传来,却带了几分不快:“什么人?” 玉疏吓得要命,她知道自己闯了祸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连舌头也打了结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胡姬拢好衣裳过来开了门,却看见玉疏一双带着怯的眸红红的,似要要哭出来了的惶恐不安,又瞧见了地上的水桶,遂爽朗的笑着回了房间:“回王爷,是个小丫头来送热水,没事没事。” 屋里传来一阵沉稳的踱步声,玉疏大气不敢出,眼角瞥见一双男人的靴子在移动,连忙把头低的更低不敢再看,声音支支吾吾得禀报:“奴,奴婢是来送热水的…..........” “进来吧。” 玉疏听闻动静,低头吃力地拎起热水,双腿打着颤战战兢兢地进了房间。 第十二章 初承恩 萧琦坐在桌边好整以暇地打量着玉疏,心道这寻芳阁当真是没人了吗?叫这么一个小孩来送水。 他瞧着玉疏红透的耳垂,不仅好奇了起来,踱到玉疏面前道:“抬起头来。” 玉疏的心快要跳到嗓子里眼了,她不敢抬头目光躲闪着望向角落一处。 萧琦有些不悦,声音比刚才的高了些:“给爷瞧瞧!抬头!” 眼见着九王要生气,玉疏只得将头飞快的抬起扫了他一眼,复又快速的低下,脸变的更红了。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她却看清楚九王比她高了整整两个头,一身紫色云锦绣着云纹很是华贵,胸口衣襟微微敞开露出结束的胸膛,玉疏不敢细看他的脸,只看到一双俊眼上挑,眯着打量她。 她也不知怎么了,心跳跳的好快。 自十二岁起,她整日和母亲在家做针线活贴补家用,她从未和父亲弟弟以外的男子说过话, 后来卖到寻芳阁,王主事为了将她卖个高价从不准她跟任何男人接触,就是连寻芳阁老板史家主她也只是远远见了两次,而且他是那样的肥腻,完全不能和眼前的气宇轩昂的九王爷相提并论。 玉疏越想越害羞,整个人将头埋在胸前像受惊的小鸟一样弓缩着,耳朵脖子全连着红成一大片。 九王爷从未见过哪个女子只跟人见面,脸便红成这样,不由得轻轻笑了. 有些好奇,双手抱在胸前,弯腰去看玉疏,玉疏就跟着朝相反的方向撇过头。 他抓起桌上胡姬的帕子,就着帕子去捏玉疏的下巴把她的脸扭正。 玉疏当时以为肯定是九王嫌弃自己的汗渍怕脏了手,不由的有些自卑,觉得自己的身份不配去看他的脸,眼睛骨碌骨碌的转着。 如果她知道萧琦只是怕自己的手捏伤了她才用了帕子,大概会当场晕过去吧? 萧琦看着玉疏一双怯生生的大眼飘忽不定,额前鬓角还留着汗渍,小脸被热的通红,倒是生的好看。只是—— “你几岁?”萧琦沉着嗓子问。 “回王爷,奴……奴婢…….今年十五了……..” 萧琦手大,一手就可以覆住她的脸,她脸还被他捏着嘴巴鼓起来粉嘟嘟的很是可爱。 因为紧张不敢看他,不停地眨着眼。 这一幕落在旁边的胡姬眼里,却变成了玉疏不怀好意的狐媚勾搭。 一下子急了,再也坐不住了,扭动着丰满的身子凑上前来,将那两坨肉挨着王爷的手臂嗔到:“王爷沐浴吧,水快凉啦。” 萧琦直起身子,眯着眼看下玉疏,朝门口扬了扬下巴道:“行了,走吧。” 玉疏宛如绷紧的弦生怕九王反悔,连忙上前麻溜的放水,提桶,关门,整个过程一气呵成跑的比兔子还快。 她阖上门落荒而逃的样子落在萧琦的眼里,惹得他忍不住勾起嘴角:有趣,可爱…… 这一幕自然被对面窗户边的史家主看到,他神色诡异地打量着玉疏,最后朝玉疏招了招手:“玉疏,到我这来。” 玉疏噔噔的下到二楼,整个人还是惊魂未定,提着水桶傻站在楼梯口大口喘气,听到史家主的招呼,连忙放下水桶后又擦了擦手,这才上楼跟着史家主进了他的房间。 家主那时说了什么玉疏现在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最后家主起身,笑着去拉她的手,“玉疏,再给你十五日好好学学规矩,别怕。” 玉疏一惊,条件反射般躲开他的手。 旋即又反应过来,小心翼翼瞧着家主的脸色道:“家主,我还小…什么也不懂的。” “不懂可以学!怎么着?这是要造反?”史家主恼怒玉疏的不识抬举,脸色有些不好,语气也是冷冰冰的。 玉疏瑟缩了一下再不敢说话,福了福身子告退,哭丧着脸回了房。 她本来就是被卖进来的,寻芳阁花了那么多钱训着,又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人家是做买卖的这笔钱自然是要赚回来,养兵千日用在一时,现在家主起了心思要推她出去,她又能如何? 只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她就是个庄子里的乡下丫头,既没有胡姬的美貌,也没有花魁陆玉萍的文采,为何家主独独盯上她呢? 要知道,家主从来不管她们这些琐事,平日里也很少上三楼来,玉疏自打进来也就远远见了那么一回,谁知,今天就是送个水就被家主盯上了……. 早知道会这么倒霉,就是打死她她也不出门。 当时的玉疏特别懊恼,整夜翻来覆去睡不好,可命运,岂是她这等凡夫俗子能参透的? 第二天,王主事让红姐亲自教她,红姐大了玉疏三岁,严格的很。整整一上午就拿个小藤鞭教她规矩,动一下她就抽一下。 下午就坐在一旁,捧个戒尺听玉疏背诗,一背错,她就用戒尺打一下。一整天下来玉疏身上多了好多红印子,疼的很,却又使了巧力不破皮不不留疤,只是淡淡的一道红痕。 玉疏很怕疼,红姐这一来二去地教了几天,她就特别怕她,努力去背书努力学规矩,她不算笨,真认真起来学的也快。 那顿时间,玉疏觉得自己不是被卖进了青楼,倒像被送进了书院,红姐就是那严格的老夫子。 熬到了第十四日,玉疏学了一堆的规矩,也能能背出很多诗词歌赋,还会出对子。 红姐看她学的差不多了相当满意,晚上拿着本画册进了玉疏远的房间,啪嗒放在桌上也不翻开,而是用示意的眼神看着玉疏。 玉疏放下手里的刺绣,疑惑地起身来到桌旁,拿起那本画册。 才只翻开第一页红姐便如愿听到玉疏惊叫一声,然后惊慌失措的扔到一旁转过身再不敢看。 这画册分明是春宫图。 红姐见玉疏捂着双眼不敢再看,将手里的戒尺不耐烦的在桌上重重敲了几下,那警告不言而喻。 玉疏听到戒尺的声音有些怕,终于是恐惧战胜了羞耻,她转过身子,眯着眼透过指缝去瞄那本画册。 画册里男女的姿势奇奇怪怪的交织在一起,惟妙惟肖,哪怕只是画册也能感觉到画里的人儿正难分难解。 玉疏看不懂,可是她天生对画画有兴趣一下子就被勾起了好奇心,所以大着胆子去翻开继续往下看,这画册上的姿势当真是多。 可唯一相同的都是男女皆裸着身子。 她看得入神,史家主却在这时进来了。 “玉疏看懂了吗?” 当着男人的面看春宫图,玉疏自然是又害羞又心虚,红着一张脸答道:“我…我…..不太懂……” 史家主又用眼神示意她手中的册子:“让红姐教教你?不必害怕,男女欢好乃天经地义的事。” 说完又交代了一下红姐便走了,红姐阖上门,一脸坦然的开始给玉疏讲解春宫图,玉疏年纪那么小哪听得来这些,脸一直埋在胸口都快成鸵鸟了。 她又偷偷去看红姐,发现红姐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便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了,端正了态度认真地去听讲。 红姐是过来人,加上家主的吩咐便讲的非常细致。 玉疏听得迷迷糊糊,不一会小脑袋便开始左右摇晃,眼睛也跟着迷离了。 她脑子一片混沌慢慢走神,心中奇道:这男女情事竟也是门学问,翻出这样多的花样?? 结果过了一晚,她就全给忘了……… 十五日一眨眼便过去了,晚上王主事领着玉疏上了三楼的风月阁,临走时嘱咐玉疏道:“别忘了我教你的那些规矩,得罪了贵客,你我都开罪不起。” 玉疏战战兢兢的点了点头,一个人忐忑无边的坐在床上,她一会儿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会儿数着自己手心的纹路,实际上已经紧张地出了汗完全数不清。 萧琦倚着窗边,抱着臂看着她的幼稚举动,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玉疏听到动静慌张的抬头,只见原本关着的窗户不知何时打开了,窗边依靠着一位玉树临风、气宇轩昂的男子,他眼角上挑,嘴角也带着笑正一脸玩味的看着自己。 此人不是比别人,正是那日调戏自己的九王——萧琦。 玉疏的心都快跳到嗓子口了:怎么回事?今天的贵客居然是九王爷??为什么会是我? 她的不知所措又带了不可置信,一时间傻坐着忘了说话。 萧琦看了她一会儿,先开了口:“怎么,不欢迎爷来?” 玉疏一听,立马跑去门边将门打开,又走到桌边拉开圆凳请他入座,姿势标准,一丝不苟地像是王府里的小丫鬟。 “王爷您坐。” 萧琦这才拨开袍子踏进门槛,玉疏赶紧合上门,又把窗户关的牢牢的这才回到桌边。 等到萧琦坐下又奉上茶水之后,便站在萧琦身后的角落里一动不动了。 萧琦慢悠悠的喝了口茶,一抬头,人却不见了,他左右环顾了一下发现小小的人儿站在黑暗里,不注意都没发现那里有个人,不自觉的皱了皱眉,问道:“你站在哪里做什么?” “爷…….没让奴坐……”玉疏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嗫嚅着答道。 第十三章 她是只小兔子 瞧她那副怯生生的模样,敢情把他当恶地主了? 萧琦心里不免发笑,手指关节曲起,击了下桌面道:“你过来坐。” 玉疏有些不情愿,可如今是上架的鸭子,由不得她了。 “你叫什么?” 萧琦拨弄着茶盅上的盖子,盯她巴掌大的小脸,不自觉的压低了声线。 “回王爷........奴......奴婢叫.......叫玉疏。” 萧琦生的好,一双桃花眼直勾勾盯着自己看,玉疏被他看的面上发热连忙移开了视线,支支吾吾的道。 贤淑的那个淑?” “回王爷......是.......是疏枝玉瘦的疏........” 说到名字,玉疏乌黑的眼睛很认真的看着萧琦,一句一字特别郑重的解释着,爹爹曾经说过,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名字伴随着一个人的一生,可不能随便被叫错。她虽然不是很聪明,可这句话却是记得牢牢的。 “唔.......倒是个好名字。”萧琦喝完茶盏里的水,站起身往床边走去,玉疏立马也跟着站起来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你可洗过了?”他边解领口边问。 “方才洗过了........”玉疏有些害臊,声音如蚊呐般,若不是萧琦练武之人耳力好,光听她说话便是费劲的很。 “过来伺候爷。”萧琦衣服上的扣子已全部被他解开,他三下两除二利落的蹬开靴子,绕到屏风后唤她。 玉疏知道规矩,但凡上榻前都要伺候贵客沐浴的,侧身拿起洗脸架上早早准备好的搓澡巾跟了进去。 一进到里间便看见萧琦抬腿跨入木桶的场景,上身的衣服已经脱了精光,露出精壮结实的身子。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依然隐隐可见代表着男子气概的腹肌。 萧琦的下身虽然没入了热水中,可玉疏还是羞的不行,没有半点勇气近身伺候。 她慌慌张张转身到了屏风前,索性埋头整理他的衣裳,整理好了衣服又蹲下收拾他的靴袜。 别看王爷是征战沙场之人,一身倒是干净清爽,玉疏虽然认不出衣裳的料子,却识得鞋子上锈的金色团蟒图案。 蟒,便是蛟,蛟之上就是尊贵的龙了。 而祥龙,象征着天子,皇帝。蛟可以是太子,九王爷表面上桀骜不驯,实则非常敬重自己的哥哥,连御制的衣服也只肯用比蛟低一级的蟒,可见王爷心思缜密,事事考虑周全。 不止心思好,连靴子也是干干净净的一尘不染。 她住的庄子上的男人们哪里讲究这么多,下了水田也不曾沐浴全身的,至多就是洗洗泥,擦擦身子。 这王爷就是王爷,再怎么行军打仗回了京城,到底是讲究的。 萧琦洗着洗着,扭头看见屏风前一片小小的影子,小姑娘蹲在地上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一头乌黑的长发披在消瘦的背上快要拖地了,小小的一团让人心生保护欲。 他洗了多久,玉疏就在那边蹲了多久,她不敢动也不敢说话,蹲的腿都发麻了。突然听着哗哗的水声,明白是王爷洗完了。 萧琦披着中衣,腰上的扣子胡乱扣着,他走出来,看见玉疏蹲在地上不由得一愣。 玉疏一抬头,便看见他衣衫不整的居高临下俯视自己,衣服还带着水渍伏贴在他的胸膛勾勒出线条,立马红了脸,盯着墙角一块地方不敢直视。 萧琦从下而上看着她毛茸茸的脑袋,只看到她耳垂粉粉的,像只小兔子般可爱。 “奴........奴婢......腿麻了........起不来........” 她可怜兮兮的抿着嘴,眼睛水汪汪的带着哀求,像极了从前他母后养的那只小京巴。 萧琦从未见过这样娇滴滴的小人儿,只不过是蹲了一会儿便站不起来了? 叹了口气,一把搂住玉疏的腰把她提起来。 他捏住她的脸,盯着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取笑道: “怎地那么笨?” 语气带着调侃,嗓音很好听。 “什么时候来的?以前是做什么的?” “回王爷,来了一年多了.........在城郊的庄子上.......做......做粗活。”她小声的答道。 王主事说了,贵客问什么,便要老实答什么,虽然她的家世清白,可是在尊贵无双又是自己崇拜的人面前,她仍然有些自卑,说话的底气显得有些不足,越到后面声音越小。 “哦?那怎么还是这般细皮嫩肉的?倒是长了一副千金小姐的皮相。”萧琦最会找聊天,找了切口调戏她。 “奴......不敢.......” 玉疏紧张的辩白,一双水嫩的小嘴刚了开了口,他就弯腰低头吻了下来。 自那天见了玉疏,他突然对着风骚做作的胡姬没了兴趣,坐了一会儿实在立不起来便回了王府。 当晚便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低头咒骂自己真是中了邪。 他能确定自己的老二没有问题,但是只见了个女人一面,便这般失魂也绝无可能。 那么原因只有一个,兴许是看着胡姬想起来自己刚刚从战场上下来,他的那些同生共死的兄弟,就是为了和异族厮杀才死在战场上,永远回不了家,自己又如何能安然搂着异族女人翻雨覆雨? 他极力安慰自己,肯定是这个原因。 可是今天一看到玉疏,他浑身的血液便加快,连老二都也跟着不争气,若不是今天的衣裳宽松些,不然丢人丢大发了。 尤其是玉疏那张樱桃小嘴粉嫩十足,在他的面前微启,作出无声的邀请,他再也忍不住猛地以吻封缄。 萧琦虽然很久没碰女人了,但从前也算是万花丛中过,吻技自然高超,直把玉疏吻的晕晕乎乎,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玉疏从来没有与男子做过这般亲密的举动,当即吓得手足无措、任君采劼,一双眸子闭得紧紧地,完全不敢睁开。 她不知道该如何迎合,只能两只手紧紧的抓住他的衣裳,整个人都软成一滩水快要掉到地上,全身无力全靠萧琦搂在她腰上的手在撑着自己。 萧琦觉得她是甜的,哪哪都甜,哪哪都不够。 最后见她实在喘不来气,喘气喘的厉害,才恋恋不舍的放开。 用了点力捏着她的瓜子脸细细瞧着,白皙的小脸很快出现了红印子,眼下是两片红云,她漂亮的大眼此刻紧闭着,睫毛抖个不停,嘴唇也被他吻的殷红,微微张开喘着粗气。 萧琦松了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说:“睁眼。” 玉疏慢慢睁开眼,她两眼发昏脑袋昏昏沉沉的,懵懵懂懂中觉得九王不像市井传闻那样的凶残,至少,对女人还算温柔。 她双眼刚恢复清明,又是一片天旋地转,萧琦已经把她抱起来往床塌去了。 玉疏这才怕了,顾不上羞,抓住萧琦的中衣,小声地问他:“会、会很痛吗?” 萧琦一向脾性坏,对手下的兵半分耐心都没有,不听话便是打,打到服气为止。 对女人还好点,但也只是好一点。 他之前来寻芳阁,从不曾在这事上委屈了自己,向来开门见山,粗鲁无比。 也不知今日怎么了,面对玉疏却是带着十足的耐性。 他冷着脸时是征战沙场的九王爷,残暴狠厉;笑起来反倒像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你乖一点就不会痛。” 他一边温柔的笑着回答,一边耐心的脱她的外裳,话说,他第一次觉得女人的衣裳怎么这么麻烦! 玉疏的头一下下点着,乖巧道:“奴婢会很乖。” 萧琦越看她越像只哈巴狗,一下笑出了声,把她放到床上。 亲密触碰间,玉疏闻到他身上的熏香,大约是很名贵的熏香,冷冽又清幽好闻的狠,让她忍不住靠近使劲嗅着鼻子。 这香味又像是迷情香,不光让玉疏的脑子无法思考,也让她身子发起了热。 萧琦一手搂着她一手解她的盘扣,又半天解不开,忍不住抱怨:“穿这么多做什么?还不是得脱下。” 这裙子是王管事今天下午给她拿来,听说是慧衣阁的新款,满京城总共才三件,盘扣当真是设计的繁琐不怪他解不开。 弄了半天也搞不懂,衣裳脱了这么久,倒失了情趣。 他不耐烦地加大手上的力,作势要用蛮力扯开她的裙子。 玉疏下意识立马去拦他的手,萧琦皱着眉一顿,只听到玉疏可怜兮兮地说:“王爷...........这是奴的新裙子........” 他听了这话好气又好笑,难不成,他还比不过一条破裙子,即是这样,他偏要毁了这破裙子。 当即用力一扯又随手一丢在地上,满不在乎地说:“爷再给你买就是了。” 他欺身压上,跟玉疏眼对眼,鼻尖对鼻尖,说出来的话又低沉又哑,全变成了气音,缠绕着玉疏:“在爷面前,爷就是你的天。” 语毕便低下头,迫切的吻上面前的小嘴。 以往的那些女人,哪个不是变着花样来缠着他,什么勾人的手段都使得。现在来了个玉疏这样又痴又傻的,意外让他感到有趣。 第十四章 娇娇儿 语毕便低下头,迫切的吻上面前的小嘴。 以往的那些女人,哪个不是变着花样来的伺候的,什么勾人的手段都使得出来。现在来了个玉疏这样又痴又傻的,新鲜多于喜欢罢。 男人都喜欢美丽容貌,萧琦也不能免俗。 到底是玉疏长得绝色双姝,即便是这般笨,萧琦倒品出了几分可爱。 玉疏还有话要说,萧琦深谙这小姑娘嘴里吐不出什么撩拨人的话,将那些未出口的字句全吞下了喉。 她年纪虽小,可该有的都有,尤其是一身雪白的肌肤让人难以相信她是乡下庄子里出来的,欺霜赛雪、白璧无瑕,比宫里那些千娇万贵的娘娘还要好看,他像见到一个精致的宝物般颇有些爱不释手。 玉疏见他神色不明地盯着自己看,不免有些惊慌失措起来。 身上的男子呼吸急促。 他本是不喜忍耐之人,总归见得多,再美丽的女人尝了味道也不过尔尔。 萧琦为人狠厉乖觉,往昔他以为房事前的亲吻撩拨那叫夫妻情致,他堂堂一个王爷难道委屈自己去取悦女人?跟一个妓子调情算什么呐? 玉疏羞的将脸埋进秀发里,红唇微张喘着气,根本不敢看他。 他开疆辟土,她就退避三舍;他奋起直追,她干脆关门避战。 “说话。” 他神色隐忍,也不大好看。 玉疏摇头,脸色发白冒着冷汗。 “说。” 萧琦声音沉了下来,他在控制自己不伤到她。 玉疏本来死咬着牙关不啃声吗,一来是怕说错了话得罪了贵人,二来,实在是说不出什么话。 萧琦叹了口气,看她这样可怜起了怜爱之心,开拓的步伐慢了下来,强壮的队伍后退,选择逐步向前挺进。 是她忘了王爷自来荒唐,人人都说九王生平最好酒和女色,迷乱中看见他一身结实的肌肉上,交错纵横的布满了淡淡的疤痕。 之前她一直娇羞不敢直视他的身子,如今细看才发现那些疤痕淡淡的几乎看不到,必是年代久远才致淡去。突然想起民间传闻,九王爷自十三岁便上了战场,时隔多年疤痕虽淡的快没有,可亲眼所见才知那不是传闻 她颤抖着伸出手五指伸开覆盖住他的疤痕,第一次近距离摸上这位心目中仰慕的英雄,感受他将战场上军营里的正义,带到她的身边。 萧琦越来越狠,从来没有女人敢摸他的疤痕,她们都惧怕都嫌弃,只有她白白的小手按住自己的胸口覆在那道丑陋的疤痕之上,那里,曾被敌军一箭射穿心脏昏迷了几天几夜,萧琦硬拼着一口气从阎王爷的手里逃了回来,风萧萧易水寒,他从十三岁起便征战沙场一心求军功,除了母后,从未有女人用这样炙热的眼神盯着自己的疤,彷佛在感受那些过往,做他的士兵,愿意陪他经历,愿意陪他去死。 心房发痒,被她撩得难以自持,身上不停的滴下汗水,动作却没停。 玉疏后来记不得时辰了,只记得自己到了最后实在受不住,大着胆子逃一般地往后缩,小脸俱是泪痕。 初初相见,做的便是这般荒唐事。她是寻芳阁的人,倒也正常。 可那时她还小,记得什么呢? 什么也不记得了,只记得第二日陆玉萍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亲手捏着她的嘴巴狠狠灌进来的避子汤,当真是苦到喉头发紧,教她至今还难忘......... 那些不堪的、荒唐的、想忘也忘不掉的旧事自她踏进这片土地,像是掺入京城的空气一般,渗进她的五脏六腑。 回忆如转马灯一般,一件一件地砸得她七荤八素,不堪去想,不能去想,如同埋在地底尸骨,挖出来不是腐臭,就是一堆白骨。 玉疏神色凄凉的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车窗外是京城车水马龙的晚景,放下帘子,仿佛就能把那些事儿隔开。 等到马车晃晃悠悠拐入王府的后院小道上,停在了偏门门口,玉疏终于回了神,心跳如擂鼓一下一下把她敲醒,额前已渗出细密的汗珠,手紧紧攥着衣角。 “先生,到了。”从外传来一句浑厚的男声,她正襟危坐,顿了几秒,这才下了马车。 一个中年男子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笑,旁边又跟了几个小厮。门口的牌匾上金灿灿的康平王府四个字,这笔触,点捺钩的力度,时隔四年她仍记得清楚。是九王的字。 她又里里外外看了一圈,没看到王爷和王妃的影子,这才暗自叹息,放了心。 “咱家是王府的总管,姓万。”那中年男子原来是个公公,却全然不像东厂的那些番子透着女气,这位倒像个武夫,他注意到玉疏打量的神色,又说:“王爷这两日宿在城外军营里,要让先生失望了。” 失望?为何失望。她恨不得放个鞭炮表达自己的欢欣。 她极力控制自己的喜悦淡然的摇了摇头,面上彷佛带着惋惜,天色太晚没人看清,玉疏的那双眼睛亮晶晶,神色雀跃完全没有半分的踌躇。 从偏门迈进王府,由着万公公一路引路穿过花厅和院子,偌大的王府空荡荡的,没有她预想中的王妃,子嗣大约还没有。也没几个女眷,年轻漂亮的小丫鬟也没见着全是嬷嬷。 玉疏一边偷偷打量一边心里泛起了嘀咕,却又想起几年前满京城传的沸沸扬扬的九王爷的婚事,王妃大约是随王爷去了军营罢。 本可以问万公公,可她不想问,也不敢问。她以为不去触碰,就可以当那些事不曾发生,她仍可以若无其事的当煜临先生,而非跌落泥潭何玉疏。 玉疏曾经那般想进到王府,如今她来了,却又一刻都待不下去。万事都是轮回,大约她的人生从来只是个圆,走了一圈还是回到了原地,徘徊无措。 玉疏心事重重的跟着万公公直接走到王府东侧,是一处空着的院子。 院子里凿了一方水塘,塘上种了荷花。 夜色太浓没看到荷花尖尖角,倒能听到此起彼伏的蛙鸣,若是平时玉疏倒觉得有些生气,如今心情不好连带着嫌弃这些蛙鸣呱噪。 水塘旁是假石堆砌起的假山,怪石嶙峋被树木掩盖,初夏的数目朝气蓬勃,郁郁葱葱连白日里都可以藏人,闷热的傍晚倒是可以在此纳凉散步。 初夏的天,池塘里栽着荷花响着蛙鸣,明明是北方的院子,却有着江南的景致。 她看傻了眼,脱口而出:“想不到王府里居然还有这般宝地?” 万公公一摆手,示意她往那假山石深处看,她顺着那方向看,假山中间空出一块小道,曲径通幽处,是一座小亭子,被山石树木藏着,极为隐蔽;亭子旁还有一个被藤蔓缠绕的秋千。 玉疏不由的皱眉,九王一个大男人,难不成还喜欢玩秋千么? “这是王爷先前造的,知道先生住在江南,特地将这院子腾出来给您居住。” 这是客套话。 “那请公公替我谢过王爷了。” 礼尚往来,场面话自然要做足。 后来造的。 她离京之前从没见过,肯定是专门给王妃凿的池子吧。 原先初见这方景致惊叹有余,现在被凉水这么一泼,正个人完全冷静下来。 一旦这院子冠上了别人的名号,再好看也入不了她的眼,别看头不愿再看。 她自嘲地笑笑: 九王就这样把雅院让给她一个外人住,也不怕王妃生气? 绕过假山池塘,便是她住的屋子,两个小太监站在门口。 “万公公,我不习惯别人伺候,这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