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搏爱》 1、公路尸体 清晨七点,细雨仍未停歇,薄雾在山峦间经久不散,蒸出个云雾缭绕的天地。 一辆蓝白相间的老吉普行驶在临江郊外一条破败不堪的二级公路上,红蓝警灯在车顶闪烁,嘹亮刺耳的警笛声像柄利剑直直劈开了晨曦浓重的雨幕。 贺慎又一次被剧烈的颠簸撞上了车顶,他条件反射般坐直身体,一米八几的大个子蜷缩在警车后座本来就有些憋屈,这一撞的力度之大,差点把十几年车龄的老吉普直接给开个天窗出来。 贺慎一双惺松睡眼,三秒之内由懵懂迅速恢复了清明,揉了揉撞得生疼的头顶,浓眉倒竖, “我说唐三儿,你丫会开车么,这一惊一乍的,想吓死老子?我可告诉你,今天晚上,你要是不整个鱼翅捞饭给老子压惊,就扣光你本月奖金!”驾驶座上的年轻刑警唐杉有着一双非常明亮的眼睛,这使他原本平淡的五官也显得神采奕奕起来。 此刻,这张神采奕奕的脸皱得像枚柿饼,唐杉叫苦不迭,显然并未受到上司威胁, “老大,劳烦您睁开贵眼看看,就这路况,就咱这老爷车,也就是我,随便换个旁人早趴窝了。为了保证您老的睡眠质量,我操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到现在踩离合踩得我小腿肚子都抽筋了呢……还鱼翅捞饭给您压惊,您请我吃个猪蹄膀补补还差不多。”岳纲坐在贺慎身边,一路上给贺慎充当人肉枕头,他揉着酸疼的肩膀,还在那儿和稀泥,拍了拍唐杉的靠背, “三儿,怎么说话呢,合着贺队被惊醒你没错啊,不知道咱们头儿自打上次开会睡觉被点名批评落下心病了么,就你这种整法,要是头儿以后开会都不敢打瞌睡了你负责啊?”他转头面向贺慎,一脸关切, “……话说回来,哥,您昨晚上上了几个妖精啊,累成这样,虽然年轻,可也得顾惜着身体不是……”贺慎眯着眼睛看他,半晌,冷嗖嗖地回答, “嗯,晚上的压惊饭,换你请!”他揉了揉酸涩的眼角,有些懊恼,昨晚失眠了! 贺慎睡眠质量极好,几乎沾枕头就能睡着,至于昨天晚上......他拿出手机滑开屏幕,手指放在一封邮件上,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话:我只是在必要的时候才会勇敢,谢谢你成全了我的勇敢! 手指轻轻滑动,略一迟疑,他点击了删除!岳纲明显没有注意到贺慎的微表情,他还自顾自地沉浸在即将破财的心惊肉跳中,极度可怜地双手合十,臊眉耷眼地自我救赎, “别介啊,贺队,鱼翅捞饭它不压惊啊,我给您买十盒安宫牛黄丸吧,那效果可比鱼翅捞饭好,再不行,我去天桥底下找刘半仙给您画张符……”玩笑还没开完,警车到地方停了,岳纲自发闭了嘴,一车人眼望着车窗外,顿时都有想骂人的冲动。 “操!”副驾座的葛青叹为观止, “这赶集呢?!”也难怪他叹为观止,前方拉起的黄白相间的警戒线之外,密密麻麻地围满了人,男女老少各色人等,里三层外三层。 知道的,是命案现场,不知道的,还以为民众在围观奥运火炬接力或者大型花车巡游表演呢,仔细看去,中间还夹杂着不少扛着长枪短炮的记者,声势浩大,极其壮观! 可这明明只是郊区一条穿村而过的、坑坑洼洼的、双车道,几乎废弃的二级公路啊! 还有,这些围观群众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比警察来的还快?!大概是公众和媒体已经围观了好一会儿,该嚼的猛料也嚼没味儿了,猛然间看到一辆闪烁着警灯的警车来了,立刻像苍蝇闻到臭鸡蛋一般 “嗡”地围堵过来。贺慎猛地推开车门,潮湿的雨汽夹杂着某种奇怪的气息扑面而来,钻进鼻腔肺腑,他闷咳了一声,觉得也没比车内几个大老爷们的汗臭味儿好多少。 他往警车旁一站,像脱胎换骨一般,整个人和方才在车内的插科打诨的气场完全不一样了。 一米八几的大个子上顶天下立地,白色紧身半袖衫,黑色休闲长裤,胖瘦适中,身材匀称,一副长期锻炼形成的结实骨头架子往那儿一戳,再配上硬郎俊挺的五官,比杂志上摆拍出的型男还打眼。 “警察同志,死者到底是不是刘富兴?” “请问,刘富兴是自杀还是他杀,如果是自杀,和他午夜爆出的视频有关系么?” “请问死者是被活活压死的么?”……贺慎闻言看了看靠前的几位气喘吁吁的记者,又看看他们手中话筒的标志,心里比了个中指,嘴上却温声说道, “各位,你们这么专业的问题,我,呵呵……”,真是无语了,他一指站在身后的岳纲, “还是让我们的刑警队长来回答吧!”岳纲疏朗的长眉皱了起来,贺队,您还真是记仇啊! 闻言,所有的长枪短炮瞬间转移了方向,趁此空隙,贺慎拨开人群,弯腰钻进了警戒线。 一个身穿警服的小干警迎了上来,贺慎瞟了一眼已经先一步到达现场的法医管岚女士,一边问小干警, “哪个单位的?”小干警挺年轻,脸上长了两颗青春痘,以鼻翼为中轴线还挺对称,弯眉圆眼,很有喜感, “我是雨花乡治安干警王小萌!” “王小萌!名字不错”,是挺萌的!贺慎拍了拍王小萌的肩膀, “说说吧,什么情况!”说话间,贺慎的队伍也挤过人山人海到了跟前儿,不用贺慎派活儿,迅速进入各司其职的状态。 王小萌对贺慎详细讲述了事发经过:今晨六点钟,110接到报警,省道520雨花乡段发现尸体。 110接警后立刻通知了离事发地点最近的雨花乡派出所,当时出警的就是王小萌。 他和同事第一时间赶到了案发地点,发现情况挺棘手的,就立刻划定了警戒范围并报告了上级。 贺慎点点头,示意他做的不错,然后转身去看现场。诚如王小萌所言,现场情况的确挺棘手的。 其实,用棘手这个词是因为,实在无法用语言确切表达,如果非要表达,那就是血腥+恶心+惨烈+惊悚。 警戒线拉得很长,有一百多米。这段路面斑斑驳驳,碎肉骨渣与泥土浑水搅拌在一起,沥沥拉拉的绵延了很长一段距离,部分血肉被雨水冲下了路基,流进了路边的荒草丛。 靠近路中心的方位,有一大滩血肉尤其触目惊心,如果可以称其为血肉的话。 一大片暗红的东西紧紧贴合着路面,像是路面基石的一部分,但贺慎知道,那其实是人体经多次碾压,一部分肌肉骨骼被碾成了照片一样的厚度,看上去就像路面的一部分,只不过颜色更深而已。 靠近路边,还有一团东西,堪堪没滚下路面,应该是头发之类的粘连物,也是血肉模糊的一团。 他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鼻翼间充斥着淡淡的血腥味,这味道让他有种错觉,仿佛听到了昨夜公路上大车呼啸而过之时车轮带起的血水四溅之声。 贺慎叼了颗烟,顺着一路铺陈的血迹继续往前走,迎面遇到管岚,他弹了弹烟灰,调侃道, “岚姐姐,这身警服穿您身上甭提多漂亮了,根本看不出您四十二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您二十四呢!”管岚白了他一眼,没搭腔,走去警车后备箱取工具。 贺慎自嘲地笑了笑,管岚是临江市局鉴证科资历最深的主任法医,老公是贺慎的顶头上司,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孙大海。 高技人员+强硬后台=牛叉的资本!因此,管岚当之无愧被称为 “市局第一霸王花”,还是常开不败的那种!昨夜到现在一场不大不小的雨,尸体又遭无数次碾压,在这种情况下,取证难度大大增加,也难怪管岚没好气儿,谁一大清早看到这么糟心的玩意儿,心情都好不到哪儿去? !一辆黑色宝马760,被雨水冲洗得锃明瓦亮,极其高调地停在路基下的杂草丛中,与这坑坑洼洼的路面和四野荒凉的风景极不协调。 这样的车子合该停在高档酒店饭庄的门口,不知一路开到这荒郊野外来,那娇贵的底盘得被虐成什么惨状。 透过车窗,能看到负责痕检的岳纲正趴在车子里忙碌,英俊的面容此刻异常严肃。 贺慎蹲在路边,缓缓吐出最后一口烟,将烟头碾灭,仍出警戒线。这是一条双车道公路,年久失修,路面凹凸不平,大坑连着小坑,这样的公路早该被淘汰了,但看路上的车轮印迹,显然这条路不仅没被淘汰而且利用率还出奇得高。 他转头招了招手,王小萌乖巧地跑到他面前,也蹲了下来,像只乖巧的大花猫。 贺慎挺喜欢这个年轻人,觉得他身上发散着一股子肉眼可见的活力,这活力辐射面还广,能感染周遭的人,真是没白叫了这个名字! 2、帅仔王小萌 “王小萌”,贺慎凝视着视线尽头村口那成片的灰青色矮房, “既然是二级公路,为什么路面损毁的这么严重也不修,一般私家车都不会走这里吧,那么,平时从这里经过的车辆,大部分是从哪儿过来的?”王小萌是个自来熟的秉性,说话干脆利落, “这条路原本是省道的一段,前面二十公里与另一条省道相交,前些年”,他用手往东指了指, “那边不是发现了煤矿和铝矾土矿嘛,因此,来往的四八车就多了起来……” “等等”,贺慎问, “什么是四八车?” “哦”,王小萌挠挠头,给他科普, “货车司机都管那种前面四个轮后面八个轮的重型大货车叫‘四八车’。” “嗯,接着说”。 “经年累月的,多好的路基都撑不住这些重达十几吨的货车没日没夜的跑啊,刚开始相关部门还给修,后来发现修也是给那些私营矿主修,因此就干脆绕过这段,另修了一条辅路,就是车程远了十几公里。”贺慎凝眉想了一会儿,又问, “晚间大车也走么,我看这条路路况不好,路灯也不多,晚上行车,危险系数很大啊!”尸体的碾压程度异常惨烈,应该不是几辆车子经过就能达到的效果,看来,晚间,这条路还是挺忙活的。 “晚上才多呢,大车都限载,白天,路口有路政查,晚上没人查,大车可着劲儿的装,每辆都超载。” “你在乡所待几年了?”贺慎看他挺了解情况。王小萌一脸无奈, “两年,毕业就分到这儿了!”他自怜自艾,可怜的孩纸啊!怀才不遇啊! 贺慎顺着公路,望向远方,发现在一根残破不堪的电线杆子上居然挂着个监控,也不知道是不是早就成了摆设。 王小萌发现贺慎的目光似乎若有所思,不禁问道, “贺队,您想到了什么?”问完,立刻后悔了,太唐突了,这可不是自己该问的。 贺慎收回了目光,感觉这小萌孩儿挺乖觉,贺队贺队叫得还挺顺口。 “小萌,我看你挺机灵的,什么学校毕业的,学的是什么专业?”王小萌随口答, “临江公安大学,学的是网络安全。” “愿意来市局刑警队么?”贺慎问。贺慎有自己的想法,手下负责痕检的女警秋明起因怀孕递交了调动申请,编制就空下了一个,他急需一个聪明伶俐又有技术的年轻人来顶上,可巧就遇上个头脑灵活,专业出身的王小萌,简直就是上天专门扔给他的大红包。 “愿意,愿意……”王小萌感激涕零、两眼发亮,看贺慎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张从天而降的大肉饼,眼瞅着都要流口水了,他兴奋地双手握住贺慎一只手,就像抓住了大馅饼,攥得死紧死紧的。 雨花乡方圆七八个村子,有几千户人家,却只有几个治安警,王小萌每天面对着一堆急待处理的鸡毛蒜皮:婆媳大打出手,邻里乡亲互殴,小贼入户行窃……在雨花乡的这两年,他的经历都能写一部辛酸血泪史了! 但凡是个科班出身的,谁不想进刑警队啊!打击刑事犯罪,保障人民安全,那不仅仅是职责,更是无上荣耀! 王小萌抬起眼,好像能看到未来的自己胸前挂满勋章,肩扛无数颗星,霞光万丈地站在金色的云端,一脸豪迈地正低头俯视现在灰头土脸郁郁不得志的小乡警! “行,明天来报道”,贺慎大言不惭地拍了胸脯,浑然不顾遥远的市局办公室,有人会因为他的这张保票而可能一夜白头! “阿嚏”,孙大海副局长正喝着茶,突然间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猛然警醒,一看表,上午九点钟,他换上便装赶紧出了警局,幸亏这个喷嚏提醒,要是误了闺女班主任的约谈,晚上回家老婆大人就得和他上演全武行! 王小萌 “唰”地站直了,敬了个端端正正的礼! “行了,行了”,贺慎也直起身。刚才,光顾着沉浸在发现好苗子的喜悦里了,如今看到警戒线外乱七八糟的吃瓜群众,他皱了皱眉,才想起来刚刚觉得不对劲儿的地方。 “小萌,这些个记者和围观群众是怎么回事儿,就算消息长了脚也不能跑这么快啊!还有,报案人在哪儿”,他揉了揉额头,感觉像进了菜市场,脑神经都抻得乱了, “这乱七八糟的……”王小萌指了指警戒线外一个穿着亮红毛衫拿着手机正说话的年轻女孩儿。 “呶,报案人就是她,一社交平台的网红女主播。她早上六点开车经过发现了尸体,第一时间打报警电话,第二时间就作了直播,路边扔着一个手包,手包里有张刘富兴的身份证,她就给当死者身份公布了出去,再搭上今天零点左右,本市一家知名网站突然有人爆出一段关于刘富兴的性.爱视频,媒体就炸了,至于其他人么……吃瓜群众里十有八九是附近乡民,您也知道,村民嘛,都起得很早,看这边闹哄哄的,村里娱乐活动少,又都爱凑个热闹,所以一传十,十传百,就结伴搭伙地都来了……”王小萌有点脸红,为在这儿待了两年都没能提升村民的素质而深感羞惭,尤其是围观村民里很有几个认识他王小片警的人,此刻还在冲他不停地招手致意, “小萌警官……”,王小萌偏着头,都没好意思搭理他们。贺慎非常不悦地盯了网红一眼,那亮红的毛衣在阴暗潮湿的濛濛雨雾相当扎眼,就像那辆宝马760,都显得那样突兀。 网红正拿着小镜子整理仪容,冷不防一抬头,发现了贺慎瞪视的目光,但显然因距离太远,没分清人家看她的眼神是好是赖,还兴奋地冲一米八几的帅警察送了好几捆秋天的菠菜。 贺慎冷冷地转过身,走到宝马跟前儿,接过岳纲递过来的手套戴上,也钻进了车里。 一股像是柠檬又像是雪松的奇怪淡香在狭小的空间里飘荡着,淡雅芬芳、沁人心脾,这香味甚至压住了车外的腐湿和血腥之气,如薄雾一般,难以捕捉。 贺慎心里一动,不久之前,有个女人曾坐在这车里……还是个喷抹了高级香水的女人! 他脑袋里划出个大大的问号。香水留香的时间一般是4-6个小时,这个女人,一定在死者死前不久与他见过面。 死者如果是自杀,她,看出来了么,阻止了么?如果是他杀,她,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九点钟,贺慎告诉王小萌提前进入状态,利用在这里工作两年的群众基础,排查一下附近村民最近有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人或事,带着排查结果明天去局里报到。 协警也按照贺慎的要求,迅速驱散了围观群众和记者。贺慎再次点燃一支烟,吞吐烟雾间仰头望天。 恰逢雨收云散,一线阳光挤出厚重的浓云,划破阴暗的苍穹,投下一道瑰丽明亮的光芒。 3、万人迷队长 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贺慎掏出来看了看来电,是秋明起,看来是监控有眉目了。 “头儿”,秋明起是辣妹一枚,说起话来又快又猛, “您还别说,那条公路线的监控线本来是老早就被弃用了的,没想到居然还幸存了一个,恰恰就是案发现场那个,但是,这监控太旧,都快和我同龄了,那像素比拍立得还差,视频里的人跟鬼影儿一样,您回来看看就知道了……”贺慎压了按键,跨出警戒线,吸了口烟,把视线放在报案人身上,认真地打量她。 作为一个当红主播,报案人有一张非常符合时下审美的蛇精脸。对,只能说 “有一张”,不能说 “长了一张”,谁知道是先天还是后天呢,不过,这女孩子相当漂亮。一张脸上处处体现着精雕细琢的痕迹,眉型修得恰到好处,眼线画得恰到好处,睫毛翘得恰到好处,唇色红得恰到好处。 有的时候,恰到好处,也是一种过分。就像这个女孩儿,失去了原有的本真! 这是贺慎给出的评价,他还是倾向于欣赏残缺的美丽! “警官您好!”小网红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的不合比例的眼睛跟贺慎打了个招呼,然后,又对着手机屏幕拗出个单手握拳作猫萌样的造型,无比夸张地撅起小嘴, “天哪!各位帅仔靓妹,现在有位萌帅酷的警官哥哥正在和我说话,人家小心脏都要激动得跳出来了呢……喵喵喵......”贺慎忍无可忍,一把抢过她正做直播的手机,看都不看就直接关了机。 “哎哎,您干嘛啊,怎么这么粗暴”,小网红在贺慎凌厉的目光中,表达不满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近于无。 贺慎恨不得把她装饰得花花绿绿的手机给掰断了, “我刚才已让人通知过你必须把手机里的视频和照片删掉了,你删了么?”网红低头。 “看来没删”,贺慎把手机交给岳纲示意他处理。然后,静静地看着网红,说话的声音却很冷, “你知不知道治安管理处罚法里有一条叫网络造谣罪啊?”网红低声辩驳道, “我没造谣……”明显底气不足。 “好”,贺慎逼视着她, “你在直播间里说遇到一起凶杀案,是么?那么,你凭什么认定是他杀而不是自杀……”他步步紧逼,一字一句道, “如果这只是一起寻常的自杀案,却经你刻意渲染成一桩子虚乌有的凶杀案,知不知道会引起多少麻烦,往小了说会引起民众不必要的恐慌,往大了说会使得政。府公信力受到大众置疑,从而引发社会动荡。作为网络工作者,你没有尽到应尽的社会责任,反而利用一些真伪难辨的消息去蛊惑大众,博人眼球。为了一几私利,置社会公益于不顾,我看你根本配不上‘当红主播’四个字,充其量不过一个跳梁小丑而已,简直,令人唾弃!”贺慎仰头深深长长地吐了口气,淋漓尽致的一番话像把扫帚,一扫胸中阴霾! 其实,他何尝不知道这十有八九是一起凶杀案。谁吃饱了撑的选择这里自杀,让无数车辆把自己碾成相片,那得和自己有多大仇才能下得了这个决心! 等贺慎回过神来,才发现网红美眉已经抽抽噎噎地哭成了泪人。贺慎一瞅,吓一跳,教育效果是达到了,但,这也忒惨点了吧,这都什么化妆品啊,怎么一点儿都不防水啊! 挺漂亮一张脸,变成调色盘了。他从警车里抽出几张纸巾递给网红,语气软化下来, “别哭了别哭了,这次就算了,下次再犯就拘留你了,知道么!”网红一边擦脸上的油彩,一边频频点头,既感激涕零,又对贺慎五体投地。 她偷偷打量贺慎的侧影,啧啧,这胸肌,这肱二头肌,这腹肌……算了,腹肌看不见,只能脑补! “那个……”她扯了扯贺慎的衣袖,想要说些什么。贺慎扭头瞅了她一眼,然后冲着警车方向喊, “你们别在那儿扎堆了,过来一个人把这……”他侧目看网红, “你叫什么来着?”网红飞快地瞥了他一眼,羞答答地小声说, “人家叫绿腰!” “啥玩儿?” “绿腰。” “这是人名儿么?” “是人名儿”,网红咬了咬嘴唇, “网名儿。”贺慎崩溃了, “我问你身份证上的名字!” “栗小敏。” “这不挺正常的名字么”,贺慎一边轻声嘟囔一边往警车走, “还绿腰呢,简直就一妖蛾子……”临江市警局。刑侦队的办公区域非常大,装修风格庄重又严肃,三百平的面积被平均分成两等份,一半儿被玻璃隔板平均分成好多个格子间,另一半儿又被平均分成三份儿,一间是贺慎的办公室,一间是小型会议室,一间是茶水间。 贺慎一来,就把整个刑警队的工作环境提升了一个档次。先不说n多年没变模样的办公室在他强烈的要求和建议下得以彻底的改头换面,最振奋人心的是多了一个茶水间,茶水间里有茶有咖啡不稀奇,稀奇的是还有一台德国原装进口的全自动智能咖啡机,那可是贺慎队长自掏腰包购置的。 唐杉悄悄上某猫科普之后,当即兴奋地冲岳纲、葛青等人伸出了一个巴掌,纯进口,五位数呢! 贺慎始来,他们就八卦了一下空降而来的上司背景,无奈,除了知道他曾是帝都某区的刑警队长之外,其余的,一无所知。 要模样有模样要资历有资历的帝都型男,为什么非要挑中临江这么个勉强挤进三线的省会城市,还真是非常吸引人的未解之谜! 人们总是这样,越是认为不合常理的,就越想探知背后的原因,而当他们知道了原因之后,往往长出一口气,原因不过如此嘛,却再无暇多想,费心尽力得到的结果究竟是不是事物的本质。 那时,秋明起未婚,也没有固定男友,本着 “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的积极态度,主动出击。于是,就有了以下一场对话,浇凉了以秋明起为代表的临江公安大楼的一众少女心。 “贺队,您结婚了么?”秋明起非常勇敢地站在贺慎面前。窗外一束骄阳斜打在二人身上,俊男美女,外人看来,着实般配。 “没呢!”贺慎吐出一个烟圈,貌似不经意的动作,有种随意的潇洒。 “那考虑考虑我呗!”秋明起在暖阳下有点红了脸。 “呵……”贺慎余光瞟了下看似埋头工作,实际上都支楞着兔子耳朵的听众们,礼貌地欠了欠身, “对不住了,小生不能考虑!” “为什么”,秋明起锲而不舍地追问。 4、雨夜幽魂 贺慎真是无风也凌乱,秋明起小姑娘直言快语的性格很好,但有时也要分个场合。 这样直接的问题,贺慎还真是难以回答。难道,要他公开承认自己的性取向是男人吗? 他倒不是怕,是不想因为这个一鸣惊人,因为,没那个必要,自己的生活和感情是自己的事情,何必要经别人认可或不认可! 贺慎一手执着烟灰缸一手磕了磕烟灰,他不由得想起了那个人,那个令他义无返顾离开的人,也曾经这样直率地站在他面前。 “我是不婚主义者”,贺慎温和地看着小姑娘,眼神很认真,语气很轻佻, “小囝,这样回答你可满意?”秋明起稍微错愕了一下,随即释怀一笑,嘲弄道, “原来是个渣男!”贺慎也哈哈一笑,阳光在他漆黑的瞳仁里荡漾开来,一层一层波光粼粼, “帅成我这样,不做渣男简直是暴殄天物啊!”贺慎边说边把目光投向窗外,彼时春光正好,预示着万物生长,一切都可从头来过! 虽是一段插曲,贺慎还是被安上了高富帅的标签,人挺高挺帅,能买得起五位数的咖啡机,不‘富’也差不离儿! 此刻,贺慎正在茶水间端着一杯意式浓缩咖啡,看岳纲在那儿刷新闻。 岳纲和贺慎同岁,生日小几个月,却非得管贺慎叫 “哥”,说那样显得他自己比贺慎年轻。岳纲的骨头架子很大,肩膀很宽,看上去比贺慎健壮,眉骨很高,眼窝很深,因此看上去非常沉稳,这沉稳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偏大。 “秦哥,这华贵集团算是出了名儿了,刘金心梗刚从医院出来,这下又得进去”。 刘金是本地知名企业华贵集团的老总,刘富兴是他的次子,典型的二世祖。 刘金靠私挖滥采起家,没什么文化,嗅觉却相当灵敏,在国家出。台各项政策打击私挖滥采之前,及时转行,做了房地产,多年过去,倒也做得有声有色。 华贵集团本来就因为出身的问题被人诟病良多,而一夜之间,命案与视频携手而来,交互催生持续发酵,一时之间,它就像被舆论热议推上了风口浪尖的小船,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 网上热议不断的除了刘富兴的死,还有他在午夜被爆料的小视频。视频是在午夜十二点整发出的,署名是刘富兴自己。 那是一段经过剪辑的时长三分钟的视频,公布上网之后,虽然该视频因涉嫌淫.秽内容很快被网站管理员后台删除,但在几分钟内还是达到了数千次的下载和转载。 贺慎和岳纲拿到该网站传来的资料后,一起看了下,这是一段经过用心剪接的真实床戏,场景淫.乱不堪还配有逼真音效,几个女主角倒是都被打了马塞克,唯独男一号刘富兴是高保真上镜,清晰度可媲美蓝光。 随同视频一起上传的,还有一段话:“我们的罪恶顽固不化,我们的悔恨软弱无力,我们为自己的忏悔开出昂贵的价钱,我们欢快地折回泥泞的道路,以为廉价的眼泪能洗去我们所有的污迹”。 贺慎脑中回想着这段话,不安感越发强烈。 “纲子,通知他们,等给栗小敏做完笔录,开个简单的案情分析会。”岳纲答应一声,走出了茶水间。 贺慎参加工作这么多年了,也破过几起重大刑事案,其中也不乏案情曲折离奇的,但是,像这样无厘头又触目惊心的,还属头一遭,他一口喝尽了杯底残余的咖啡,也走出了茶水间。 迎面正看见肖妍趴在桌上磕瓜子,贺慎气儿就不打一处来,他用手敲敲肖妍的头, “妍妹妹,大哥我的述职报告都被打回来两次了,如果再有第三次,你就等我把你的工资变成全队早餐!”他把瓜子一古脑倒进自己口袋, “吃吃,就知道吃,都吃成长方体了,还吃!”转过身,听到肖妍愤愤不平地哼唧, “按照mi指数,人家属于标准体重。”贺慎回过头, “按照秦氏审美,你是中度肥胖!”肖妍惨呼一声,脑袋磕在桌板上,被型男嫌弃,想死的心都有了! 半小时后。贺慎从办公室出来往会议室去,一个女孩子突然从等候座椅上站了起来。 贺慎扫了她一眼,觉得眼熟,略一愣怔后随即笑道, “原来是栗小敏啊,不是做完笔录了么,怎么还没走?”栗小敏洗净了油芝麻花的一张脸后,露出了干净漂亮的真容。 贺慎感觉现在的她脱去伪装面具,反倒更显得真实可爱一些。栗小敏身才高挑,是典型的九头身美女,栗色长波浪卷发,笑起来有两个酒窝,说话的声音也挺动听, “贺队长,我正要走呢,突然想起来还没跟您道声谢。” “道谢,谢我什么?”贺慎奇怪地问道。栗小敏大方地一笑, “听您一席话,我有醍醐灌顶之感。谢您给我上了至关重要的人生一课,我从今以后一定改头换面,传播正能量,为社会做贡献……”贺慎停下脚步,正眼看了看栗小敏,不由得对她改观了一些。 难怪人家正当红,心理素质就是强,前脚被骂得狗血淋头,后脚就没事儿人一样表决心来啦,态度诚恳,说话还让人挺受用。 他客气地挥挥手, “好,道谢我接受了,那再见吧!”他正要推开会议室的玻璃门,栗小敏又跨前一步, “贺队长,我可以邀您共进晚餐么?算是答谢。”贺慎暗暗觉得好笑,这是什么节奏,撩哥来啦,可惜你不是哥的菜,吃了塞牙! 他维持着脸上的笑容,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不都说了这是凶杀案么,案件未破之前,谁都有可能是凶手,也包括你哦,所以,这顿饭,还是免了吧!”说罢,头也不回地走进了会议室,给栗小敏留下一个坚决冷硬的背影。 肖妍在电脑后扎着脑袋,兴灾乐祸地偷笑:切,别看你瘦成一根牙签儿,还不是没戏! 她挺了挺小胸脯,安慰自己,看来,魅力和身材长相没多大关系嘛,最重要的是气质,气质! 会议室的百叶帘都被拉下来。幻灯机在幕墙上打出模糊的影像,画面极其压抑。 雨点儿滴落在反射着微弱灯光的水洼里,一滴又一滴,虽无声响,却好像一点一滴都砸在众人心头。 远处黑黢黢的路面上,一个人影正费力地把什么东西拖上了路面。他们都知道,那个东西是个人,是刘富兴。 但是,画面过于模糊,所以看不清刘富兴是否在蠕动,还是一动不动。 黑影把他拖在路中央,然后,又随手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扔在路边,那是装有刘富兴身份证银行卡的手包。 然后,黑影站直了身体,他或她冷冷地看着摄像头这个方向,静默了两分钟后,黑影退下了公路,但并没有离开监控范围,他(她)安静地站着,像在等待着什么。 裹着黑色长衣的身躯像溶化在了黑暗里,有种无法言说的悲凉。几分钟后,一辆大货车疾驶而来,灯光忽明又暗,很快消失在镜头之外。 他(她)重新踏上路面,冷眼盯着不远处被第一次碾压的人,虽然黑影面目模糊,但所有人就是有种感觉,他(她)的目光很冷,一丝怜悯也没有。 刚刚汽车大灯一闪而过,隐约看到黑影脸上带着一只硕大的黑色口罩,发帘遮住了眼睛,他(她)穿着一件过膝黑风衣,身形纤细,最重要的是,在货车疾驰而过时,车轮卷起的风将黑影湿淋淋的长发掀上了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