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很多年》 第一章 谁赠格桑花 “传说中,找到八瓣儿的格桑花的人就会拥有幸福。希望你可以过得幸福。——三林”,合欢翻到照片的正面,从未见过的一朵花儿在纯净的蓝天下安静地绽放着,美丽而又炫目。合欢拿着肥肥的爪子指着数了数,果然是八瓣儿。 格桑花,合欢以前就在某个杂志上看到过,是高原上清新脱俗的花儿,果然会是三哥喜欢的类型。“三哥,你运气也忒好了吧,这么稀罕的八瓣儿花都让你给碰着了”,合欢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在挂在墙上的地图上找到信封上的地点,拿起笔重重的描红,地图上已经有好几个红点了,三哥这个行脚僧已经走了好远了。 难怪说路在脚下呢。合欢想。 先给月牙儿发了条短信:“亲爱的,我等下就要出门了哟。你和小宝贝儿千万小心点。待会儿老地方见。”合欢正手忙脚乱地收拾桌子上的文件,就听到了手机震动,一看月牙儿的回信“我马上就出发。我决定当一次土豪,打车来!”合欢轻笑,那么有钱的老公,早就该打车来了。 远远地就看到坐在玻璃窗面前的月牙儿,穿着一身月牙白有只大麋鹿花样的针织衫,戴着顶藏蓝色的卷边帽,正懒懒地看着窗外,清秀疏懒而又内敛。合欢放轻脚步不声不响的走近坐了下来,月牙儿转过头,脸上一个大大的惊奇的表情,然后绽开一脸的欢乐,熟悉的娃娃音响起:“合欢,呀,你都走得这么近了我都不知道。” 合欢看着月牙儿清冽如水的目光说:“你是不是又发呆了?” 月牙儿抿着嘴笑笑,“我看着窗外就不知不觉走神了。不知道为什么。” “你一向就是这个样子。现在都快要做妈妈了,还老是发呆。以后小孩子要是像你的话,一个小呆一个大呆。”停下一会儿,合欢盯得咧开嘴笑得开心的月牙儿心里都有点发毛,才说:“你站起来,我看看。” “干嘛?” “让我看看小宝贝儿有多大了。”面对合欢一脸认真而执拗的表情,月牙儿只得无奈地站了起来。 “为什么一点都看不出来啊?” “合欢,才三个月好——不——好!时间这么短怎么可能看得出来。你怎么比我和孩子他爸还着急。” “那可不是,我可是孩子的准干妈。月牙儿,你们准备给孩子起个什么名?要不我来想吧,不是我说,我觉得自己在这方面还是很有才华的,就怕你家那位不喜欢……”合欢躺在月牙儿肩膀上絮絮叨叨,月牙儿被逗得呵呵呵直笑,谁又能想到这个标准的正牌白领会依偎在一个怀着小宝宝的妈妈的肩膀上,像个孩子似的叽叽咕咕自言自语呢,而且说了半天也不过芝麻谷子点大的事情。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说出来的好,终究要面对的事情,早知道或许更好。等两个人都尽兴地聊够了,月牙儿心一横牙一咬说:“合欢,聂小年要回来了。”肩膀上的身体明显一抖,“那个,现在取名字会不会太早了一点。不过还是可以现在就开始想的。记住了,回去就开始翻新华字典,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找。知道不?” “合欢,如果哪一刻你需要一个人的话,记得找我,我一直都站在你身边。”月牙儿清楚合欢与聂小年在很久以前过去的点点滴滴,清楚现在的合欢愿意与自己分享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虽然清楚事实上两个人的生活都简单到令人发指,但是惟独关于聂小年,每次谈到他,合欢便缄口不言,长大了的合欢学会儿将关于聂小年的一股脑儿的事情埋在心中。合欢曾神采飞扬地说,“恋爱只是两个人的事情”,果然如此,在爱情上的她,所有的一切都想要自己扛。 送月牙儿上了车,合欢挤上了公交。以前和聂小年也挤过这路车,不过每次在车上要么站得很远各自看各自的风景,要么坐在一块儿了也是埋头玩手机。想到这儿,合欢还是有些微微辛酸和惆怅,“聂小年,你终于要回来了?” 这几年合欢渐渐发现,只有年少的时光才会那么地悠闲,才会那么没完没了地将大把的时间放在一个人的身上,以至于回忆的时候,除了关于自己仰慕的人的那根线,其他的都渐渐褪色,抓破脑袋也想不起了。尤其是工作了,更加发现一切也不是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来的。当她和同组的同事们紧锣密鼓废寝忘食地忙活了好几天,终于把最近挤压的案子了结了,上司何老大大腹便便地走进来,拍拍手掌,说:“大家今天很不错啊。今晚我请客,大家想吃什么,尽管说。”顿时办公室里一片鼎沸的欢呼声,何老大用手捋了几把过早有地中海倾向的头发,歪着嘴乐呵呵地看着这个由他一手打造的欢乐效果,。 合欢一路上悄悄尾随着欢快地哼着曲儿的上司来到他的办公室,还没来得及开口,何老大就摆摆手:“不行,今晚可没门儿,组里每个人都去的。况且,这几桩案子你出的力可是有目共睹的,你必须得去。居功自傲可不好啊。”“我什么时候居功自傲了?”合欢马上反驳到,老大理理桌子上的文件说:“合欢,不是我说教,你要明白,有些事情看着是没有多大意思,可是那不代表那些事情不必要。”说到这儿就笑眯眯地看起了桌上的文案,下起了逐客令。合欢也是一点就通的人,她已经明白看似是猥琐大叔实则是通透贤淑的老大话外的意思。她一向就不喜欢参加聚餐,又仗着老大对自己的看重和宽容,平时除了工作几乎不管所里的其它事情,终究不是个长远之计。一定是有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情传到老大的耳朵中了。这个世界啊,从来就没有那么简单,追寻自由,而又得不到自由,谁能过像风一样自由自在的日子呢。合欢在心里哀叹。 一大群人大快朵颐之后,又跑到了未浓k歌。未浓近年来新开的主题ktv,比较小众,但颇得本市白领的欢迎。同事们看着这个在聚会上从不露面的人也出现了,一下子涌起了也许是相见恨晚也许是气愤不平的心情,吃饭的时候就合谋着大灌了合欢几杯酒,现在来到ktv又逼着合欢唱歌。合欢无奈,只好点了一首歌,窝在沙发上,认真地唱起来。 “你一直说的那个公园已经拆了,还记得荡着秋千日子就飞起来。慢慢的下午,阳光都在脸上撒野,你那傻气我真是想念,你哈哈笑的样子倒是一点没变,谁又能想到他们现在喊我女王……” 唱完之后,有一两秒的沉默,之后何老大带头使劲儿鼓起掌来,还有两个男同事奉献了喝彩的口哨声。其实合欢唱歌自小没什么天赋,不算五音不全但一直担任着跑调队的一员。只是,有的人经历了有的事情,就像是能产生共鸣,就特别能将某首歌唱好。就跟许多歌星一样,他们往往因为一首歌红了,可这辈子再也没有比这首歌更好的作品,从此去哪个场合都来首这个歌,不过靠着一首歌混成了明星也算运气,总比出了好几张专辑没一首歌能让人记住强。合欢也仗着这首歌博得了许多人的亲眼相加,自出道以来唱这首歌从来没有失手过。之后同事们恶搞起国内一对神奇组合的歌,据说他们的作品谁都没有认真听过但是一去k歌人人都能跟着调子唱个八九不离十。合欢趁着群魔乱舞,和坐在一群还在读大学几个来实习的女孩子中间,正嗨得不亦乐乎的老大打了个招呼后就溜走了。 起风了,还飘着秋天的第一场小雨。一首歌牵起了多少回忆,做死,偏偏又唱了这首歌。合欢收敛起内心所有的思绪,才走了几步,身后的声音却一下子让她立在了原地,还是那样温润的声音,一时间就像是街角所有的人都已消逝,所有的风景都退去,隔了千年的洪荒,居然在这里又遇见了他。只是自己再也没有勇气回头了,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想逃,却怎么也迈不开脚步。听到他发动汽车的声音,合欢才转过头,看着聂小年的车消失在茫茫的车流中。合欢站了半饷,使劲儿咧开嘴扯一个麦兜式的笑容,告诉自己,活了20多个年头,也不是白活的,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无论是因为他没有认出自己,还是他不想再理自己,还是因为他怀抱里的娇声细语。 裹紧了衣服,有些凉丝丝的雨还是钻进了衣服里。合欢沿着街头踽踽独行。坐在公交站台的椅子上等公交时,她想到一句话,“城市有着成千上万的人,可是没有了你,我仿佛谁也不认识”,合欢没有那么煽情,除了聂小年,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但再没有人能够让她感受到一样的光与温暖。 没想到一辆黑色的车缓缓停到了合欢面前, “喂,上车。”车内人伸出大半个脑袋说道。 第二章 不知故人心 合欢有些怔忪,看着灯光下变得透明的雨丝落在了聂小年一如既往非常清秀又浓又密的头发上,还有那长淡得没有任何一丝的表情的熟悉的脸。 “走,吃烧烤去”,聂小年又说。 果然是他,有着大半夜吃烧烤的习惯。合欢站起来,发现身体已经冻僵,腿脚有些麻木,撑着身体移向他的车。聂小年只是淡淡地看着她,任她自己一步步拐向车门。合欢暗骂自己,真是矫情,到如今居然还要在意这样的细节。 店里没有几个人,屋子在橘黄色的灯光下的烘托下,显得温暖和舒适。合欢之前吃得很饱,现在挑些喜欢的多少吃点。聂小年看样子很饿,挽起袖子,喝着啤酒,吃了不少东西。他只顾着吃喝,偶尔拿起手机刷屏,她也不说话。吃着吃着,合欢忽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心灰,她想起那日身穿着白色婚纱的女子,泪痕打湿了新妆,声嘶力竭地对她说:“合欢啊合欢,你就算费尽你所有的心思,可惜他永远不会对你动心”……是啊,纵然千般玲珑千般巧,纵然有着飞蛾扑火的赤子决然,但最后也不过像这肃杀的秋天一般冰冷,像烟花,拼尽生平所有的力量绽放出最美的姿态后,最后不过是灰一般的寂然。 “你怎么不说话?”聂小年忽然问。 合欢不言,望着聂小年把最后一块羊肉吞进了嘴里。他喝口酒:“说起来,我们从小就认识,寒暄起来好可笑,关于过去吧,也不太好说。” 合欢心里一阵难过,时间能带走太多的东西,甚至带走了他们之间的话题。还未开口,聂小年笑着说:“不如聊聊以后吧。” 合欢微笑着问:“你会在这边待多久?” “不确定,也许很快就走,也许要待很久。”聂小年模棱两可的回答。 看来,关于未来也没有什么好谈的了。合欢想。 “对了,你们所里是不是快要进行人事调整了?” “你怎么知道?好像是。” “今晚在ktv去厕所时,听到有人在说律师事务所里的事情,出来之后又看到了你,就猜到了。” “我其实不太想管这些事情”,合欢补上一句。 这答案好像在聂小年的意料之中,他了然般地微笑了一下,然后喝掉了酒杯里的最后一口酒。 合欢所在的城市位于大中国的西南部,秋冬季多雨,一场秋雨淅淅沥沥拖泥带水地下了很久。农历8月21日那天,合欢出门,天气忽然晴朗了,秋冬季节的阳光比较稀少,但更温暖和明媚,往往照耀得这个城市更加斑斓和亲切。 坐地铁到大学的校园里流连多时多时,买了一碗最爱吃的土豆,然后就在这座有着百年历史的老校里闲走,光是看这些树身上大得吓人的树洞,就会感慨这里有的树怕是比这座学校还要古老呢。饱了肚子,晒够了阳光,况且秋季雨后初晴,杉树秀丽,银杏清秀,香樟古朴,白桦挺拔,梧桐有着经历风霜的质感,季节转化中有着默然的风采,合欢在婀娜多姿的树群里饱了一回眼福,顺便偷偷摘了些心仪的树叶。 戴上手套,往锅中滴入几滴氢氧化钠,把香樟叶放了进去,等叶子已经被煮得略微发黄,再用镊子小心地夹出来,放入清水中浸泡泡,然后仔细地拿出软牙刷轻轻地剔除叶肉,不一会儿香樟树叶的筋骨已经清晰地呈现在眼前。放在通风的地方,风干了,就是一片朴素的叶脉书签。 合欢握着铅笔蘸着紫药水在叶脉书签上写上几个字,再用金丝带在叶柄系了一个漂亮的平安结,拿出放在抽屉底层的《小王子》,将书签平平整整地压进去。不小心翻到前面,便看到了那张唯一不是她自己所做的书签,上面歪歪拐拐和拙劣的字迹让她觉得好笑,然而又有些心酸。 聂小年,生日快乐………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合欢写了条简单至极的短信发过去。 伴随着震动的声音,“聂小年”三个字闪烁不停。合欢按下接听键,听到那边熟悉的“喂”,才开口说话。不知道从何时起,打电话时,合欢总要等聂小年先说话,习惯听他先说“喂”。 “既然都知道是我生日了,怎么能不请我吃顿饭?”聂小年戏谑的语气。 这真是外太空火星人的逻辑。能在忙忙碌碌的生活中记得属于你的365分之1已经很不错了,还要请你吃饭?又不是土豪,又没有镀上土豪金。但这些话合欢当然没有说出口,一直以来,面对着聂小年,她都没有办法完完全全地做一个疯疯癫癫的人。到如今更是不可能了,曾经的光热都燃烧尽了,只剩下淡淡的惆怅。能聚一聚总是好的,一想起聂小年是个最没有计划的家伙,让他决定肯定又是随便找一家,便说:“好。不过去哪里吃,我说了算。” 两个人到了高档的银河饭店旁边,聂小年望着金碧辉煌的摩天楼问:“你不是要带我到这里面吃吧?” “怎么可能!那里面的饭菜哪里是拿来吃的,是拿来看的,就像美女一样,看着倒是光鲜亮丽,却不是拿来过日子的。”合欢说。也许是因为这里是人头攒动繁华的商业街,空气中都有一种很欢乐的气氛,合欢不知不觉受到了影响,话多了起来。 “你又在显摆自己的谬论。明明就是抠门和吝啬,还找借口。”聂小年还击到。说归说,还是跟在合欢身后拐了好几个弯。 “这里有吃的?我怎么觉得连一扇门都没有。”聂小年看着眼前一排明显过不了多久就会被画个圈再写上“拆”字的低矮的旧房子问,自然遭到合欢的一记白眼。 顺着一条小道往里走,合欢一猫腰就进去了,原来这门也是非常特别的,设在凸出来的墙壁侧面,那边又是一堵凸出来的墙壁,粗看完全看不出来。聂小年惊叹于祖国人民的创造力,若不是合欢带着他,恐怕他就算知道有这么个吃饭的地方,也完全不可能找到。 进去之后才发现别有洞天,屋子里摆设陈放都相当讲究,古朴与时尚结合得很好,低调舒服而又雅致清新。一向审美挑剔的聂小年都称赞起来。 “你吃什么?”合欢拿着菜单问。 “电话里不是说今天你决定吗?”聂小年把玩着一盆兰花草的叶子说。 “你吃东西那么挑。”合欢抱怨。聂小年吃东西和自己弟弟同洋一样,都是挑剔的人,而且都绝不承认。不过好在合欢知道聂小年的口味,经过长年的摸索,大概也知道了聂小年的食物偏好。 聂小年的妈妈打来电话,聂小年看了一眼合欢,拿起电话到外面去接。 聂小年接完电话回来,饭菜已经上齐。粗一看,颜色搭配得花花绿绿,很不错,弯下腰凑近一闻,果然闻着就很有食欲。 “开吃。”聂小年说。这时候他好像听到了一丝轻轻的叹气,不知怎么,心里就微微地有些压抑,就好像那丝叹息幽幽地叹到了他的心上。 喝了一口香喷喷的蹄花汤,聂小年像是无意地说起:“这么多年了,好像一直记得我生日的,除了我妈,就是你。” 讽刺的是,你妈最讨厌的人就是我。合欢心想。 “这里的东西真好吃。对了,你是怎么发现这么个好地方的?” “当然是月牙儿。王子山带她来过。” 合欢看着吃松鼠鱼吃得啧啧有味的聂小年,问:“你回来后联系过月牙儿吗?怎么都没见你问过她?” “你怎么知道我没问过?再说,不论她过得好还是不好,都是她自己选的。”聂小年的唇角坚硬,有那么一丝不忿。 这些字都落在她的心上。每次她以为足够了解他,可是他仿佛更加遥远了。他是简单还是复杂,合欢总是不清楚。想来这个问题也问得傻,月牙儿是不该拿来做谈资的,自己好像又变成了一个唠唠叨叨管这管那的老妈子了。合欢不与争辩,心中明白这是聂小年的理性,不过还是有些难过,替月牙儿的守候与放弃,还替自己。 聂小年拿起勺子喝了口蹄花汤,瞟了一眼合欢,然后说:“你还是那个样子,一直以来总是爱管那么多。” 合欢听了心里很难过,再忍不住说:“那是因为我觉得这辈子不会再有比他们几个一样好的朋友了。当我才十六七岁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了我们会是一辈子的朋友,也不会再有这样知根知底贴心贴肺的朋友了。”合欢急着说,眼泪不知道为什么就啪啪掉了下来,意识到了之后赶紧拿手去抹,没想到越抹越多。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哭了?这么煽情了?你看你就像一个打开了的水龙头。”聂小年抽出纸巾递过来。 合欢两下抹干眼泪,并不接纸巾,冷着一张脸说:“我才不像水龙头。”她后悔自己因为聂小年的三言两语就哭起来,后悔自己好死不死找了个这样的话题,更后悔,为什么这么久的时光没能将她的心变得更加坚硬?反而像一只透明的软脚虾。 聂小年却没有生气,放下纸巾,夹了一只大龙虾放到她的碗里。“你干嘛?” “没见我这么殷勤?”聂小年只是笑,合欢轻嗤一声。 “合欢,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 “你问我,那你自己还记不记得?” 聂小年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了句:“那些年,未来遥远得没有形状,生命单纯得没有烦恼。” 合欢忘记了刚才的不快,禁不住笑出声:“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文艺了?这好像不是你的风格。”聂小年没有理会合欢的打趣,“那天在朋友空间里看见了这句话,觉得说得很好。” 合欢望着聂小年,他一如既往黑得像浓得化不开的墨的眼眸里,有着微微的水波荡漾。以前,合欢最喜欢在秋天下雨的时候,看枫叶落在浅浅的清澈的积水里,分不清楚青灰色的天空和青灰色的马路的感觉,就像秋枫落进了深眸之湖,鸢尾的颜色掉进了少女的明眸里。聂小年,细细看你的眼睛里,还像以前一样,说浅也好,说深也好,为什么总看不见期待看见的半点色彩? 但为什么我还是一样地沉迷。合欢想,自己真不是个可爱的人,在最想要爱的人面前,却最不可爱。 聂小年,想问你,恨不恨我? 第三章 两小无嫌猜 那时候,我们单纯得没有烦恼,未来遥远得没有形状。 soyoung,sosimple. 合欢到现在都记得她第一次学做叶脉书签的场景。 前一天下午,她跑到隔壁聂爷爷家,聂小年正津津有味的看着《火影忍者》,看见了合欢头也不抬地就拉着她一起看。终于在放片尾曲的时候,合欢说了心中的烦恼,老师让做叶脉书签,可是不知道该采集什么树叶。聂小年一口咬定银杏叶最适合不过。 “真的?”合欢盯着聂小年问。 “真的。我以前做过,做出来很好看,不信你等会儿可以问我爷爷。”聂小年从小爸爸妈妈不在身边,平时就怕他爷爷。聂小年搬出了自己的爷爷,合欢又看了看聂小年笃定的表情,便相信了。 谁知道第二天在手工课上,老师看到合欢的放在桌子上的一大把银杏树叶就皱了皱眉,说:“我不是让你们找像桂花树叶、香樟树叶、白桦树叶这些叶子吗?你怎么采集了银杏树叶?”合欢看见老师在自己的面前停下,满心欢喜,以为会得到老师的表扬,没想到反而挨了老师的批评。但老师也没说银杏树叶不可以,都怪混蛋聂小年。 老师还没走远,与合欢一直合不来的同桌祝凯阴阳怪气地幸灾乐祸:“有什么了不起。”祝凯觉得合欢这个女生爱多管闲事,自己平时学习不好老是略占下风,此刻怎么可以不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合欢讨厌调皮捣蛋的祝凯,上课总是坐不住动桌子椅子打扰自己听课,下课又四处惹是生非不知道被处罚了多少次,此刻心情不好,谁愿意多理那个倒霉蛋。祝凯看合欢低着头不反驳,便又得寸进尺,鄙视地轻嗤:“哼,怎么不见平时的威风了。继续威风啊,怎么就不说话了。” 合欢忍无可忍,一腔怒气正无处发泄。那时候的合欢还从来不知道害怕什么东西,指着得意忘形的祝凯说:“你再说试试!” “我怎么不敢再说!你威风什么?得意啥!连个叶子都采不好,牛都能干好这个事儿!” 合欢刷地站起来,抓起祝凯放在桌子上的大把叶子就撕起来,扔在地上狠命踩起来。祝凯冲上去连忙阻止,气急败坏中,两个人扭打成了一团。 那时候男生女生力气差距还不明显。合欢运用了自己的出神入化的猫爪神功,跟祝凯打了个不分上下。 下午放学合欢比平时早回了家,之后就翻箱倒柜找药。合欢正拿着药瓶子对着镜子抹得欢呢,许妈妈就进门撞见了。 “咋了,你这脸怎么青一块紫一块了?”许妈妈走近瞧着女儿,才发现女儿早上出门就好好的了,现在却鼻青脸肿的。又心疼又心急,问了半天,合欢却只是神情怏怏,抿着嘴一句话也不说。许妈妈是个急性子,看着女儿这个样子气不禁就来了,声音不免就大了点:“你到底说不说!” 合欢委屈得想哭,挣开暴脾气的妈妈,冲出门外就看见了聂小年。 “咦,合欢,你脸怎么了?”虽然从小一块儿长大,但合欢这么狼狈的样子还真是少见,聂小年笑嘻嘻地问。 “聂小年,你他妈混蛋!”合欢眼睛里满是愤恨的神色。这么大的声音当然引起了许妈妈的注意力,“合欢,你说什么!谁教你这么骂人的……”合欢越想越气,趁许妈妈还没有抓到自己,一溜烟跑出了院子,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那几日聂小年总是一个人上学。他们两个同岁,聂小年长月份,本来小的时候是应该一起去上学的,但合欢从小体弱多病,他们住的村子里又没有学校,只有邻村才有,路程比较远。5岁那年合欢迈着小脚丫还不能从学校走到家里,就停了一年,直到六岁才去上学。这个时候,聂小年已经读一年级了。之后聂小年总是像个大哥哥一样带着和合欢去读书。夏天还好,冬天天亮得晚黑得早,有时,西天的启明星刚刚升起,他们就出发了,晚上又在天快黑的时候一起回来。所以那个时候,他们一直一起上学。两家的大人们看到两个小孩子每天结伴读书相处得很好,省了自己接送孩子的时间,感到很欣慰。 第二天早上聂小年去叫合欢上学时,许妈妈打着呵欠告诉他合欢在村口等她。等到聂小年赶到村口,合欢早不见了身影。接下来几日都是这样,平时多么懒的合欢啊,每天早上自己都要到她家等她很久,在自己的不断催促下,合欢才睁着惺忪的睡眼慢怏怏地收拾好,走在路上还眯着一只眼睛睡觉。 合欢和祝凯一战成名,据说那天两个人扭打在了一起谁也不让谁,好不容易拉开后,合欢咬着牙,倒是被抓得满脸血印子的祝凯稀里哗啦地哭了起来。这件事情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聂小年也就明白合欢为什么不理自己了,觉得有些恶作剧得逞般的好玩又有些抱歉。只是不管自己怎么围追堵截,合欢还是摆着一张冷脸,刚刚还和一群女生笑得很开心,看见了聂小年就是一副“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你”的表情。聂小年一天比一天起得早,但合欢居然一天比一天起得更早……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聂小年也不再追着合欢了,早上出门也不再叫合欢一起。倒是合欢忽然变得不习惯。其实合欢看着聂小年每天对自己俯首哈腰的,气早就消了大半,而且每天都要起床起那么早,完全是自作孽,自己每天上课听讲都晕沉沉地与周公见面,只是不知道怎么收场。偏巧聂小年态度忽然之间就转了特别大的一个弯,这两天对自己爱理不理视而不见。合欢有些气闷,聂小年也好想没事人的淡定,两个人就这么不咸不淡地冷战了下去。 年少的我们,还不懂得太多东西。没有了聂小年的合欢还是像以前一样做一个老师眼睛里的乖乖女,同学眼里文静可爱的小女生,令爸爸妈妈头疼又骄傲的闺女,只是偶尔合欢会觉得,原本完整充实的日子像是少了一块。上课时,她总喜欢听隔壁五年级的老师讲课的声音。以前总是和聂小年一起上学,一起偷偷地田地里的萝卜吃,一起踩着上学路上的每一株小草每一块石头。聂小年虽然偶尔调皮地捉弄她,但是那些日子总是满的啊。 记得以前有一次学校放得平时早,两个人在路上闲着也是闲着,便找了个有力的地形,偷偷猫进田里。刚巧一扒开土看见个成色很不错个头也不小的红薯,两个人力气又小,拔了许久红薯就是纹丝不动。正弄着发现一个扛着锄头的人正往这边走,聂小年反应敏捷,一溜烟儿也忘记拉上合欢就不见了。合欢看着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虽然坏事做了不少,但这还是第一次被人逮个正着,心里害怕得要命,一晃神那个拿着锄头的人就走到跟前来了。合欢吓得直哆嗦,只见那位伯伯举起肩上的锄头,他不会是要用锄头敲死自己吧?合欢吓得眼泪都出来了,没想到那位朴实的伯伯一锄头挖出了红薯,递给合欢:“小女娃,拿去洗干净了再吃。” 事后,聂小年信誓旦旦地表示,他没有不讲义气地逃走,只是在后方支援合欢,准备给那位老伯伯来个出其不意的袭击然后救出合欢。那时候,合欢虽然没有相信聂小年的胡掐,但还是大方地原谅了聂小年的胆小鬼行为。 少了聂小年的日子,仿佛就像原本充实的生命中少了一块儿。四年级的合欢,还不懂得太多的情绪,只是觉得有时候人与人之间就像外面的树上的那些枯黄的树叶儿,秋天一到,总要无可奈何地飘零。 过了几周后,放学后,合欢便坐在窗前写作业。她正灵光一现想出了解一道应用题的方法,忽然感觉光线变暗了,不耐烦地抬头一看,却是聂小年趴在窗子上笑嘻嘻地看着她。 合欢又趴下头写,才写了几笔,一个东西悠悠地飘到自己面前。 这真是一只漂亮的叶脉书签,枫叶班的绯红色,小巧玲珑,,叶柄上面还系了一根红色的丝线,仔细一看上面还画了一个浅浅的笑脸,合欢忍不住微笑起来。 趴在窗前的聂小年嘴角微微地上翘,一幅“soeasy”搞定了的表情,说:“合欢,今天是我生日。” 合欢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去把玩手中的叶脉书签了。 “合欢,今天我过生日。”聂小年重复一句。 合欢不耐烦地看他一眼,皱了皱眉满是挑衅,每年都过生日,有什么了不起。 多番提示无效,聂小年耐不住了,委屈地说:“你就不打算表示一下吗?” 合欢听了这句话一下子被逗乐了,说:“谁说我不表示一下子的。” 聂小年一听眉毛上扬,立马变得喜滋滋的。看见合欢拿起水粉笔往叶脉书签上写字,忙说:“我们老师说,不能用水粉笔,要用记号笔。” 合欢揉头,歪着脑袋问:“什么是记号笔?” 聂小年说:“记号笔就是做记号的笔。” “可我还是不知道是什么笔。” “傻。我家有,我去帮你拿。” 不一会儿,当聂小年拿来记号笔,趴在窗前,看着合欢在叶脉书签上写下“聂小年,生日快乐”,心里立马就后悔得肠子都快穿了。这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合欢举着叶脉书签给聂小年看,“怎么样,我的字好看吧。你不是要生日礼物吗?这就是你的生日礼物!” 聂小年把手抱在胸前,十分气愤合欢那个得瑟的样子,真是个吝啬鬼! “你不要?你不要你可以给我说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不要呢?你说了我也许还是不知道你不要,但你不说我肯定不知道你不要……”合欢看《大话西游》并没有对至尊宝和紫霞仙子的爱情感兴趣,唯独对唐僧的碎碎念情有独钟颇有心得,时不时拿唐僧话里的精髓出来对付人。 聂小年最受不了人的啰嗦,三下五除二像只小兔子一样跳上了窗台,心想今天一定要给合欢点颜色看看。合欢哪里肯坐以待毙,急忙跑开,但是她怎么跑得过聂小年?两个人在屋子闹做一团。 风轻轻地吹动着拉开的蓝色的窗帘,那张叶脉书签静静地躺在写了一半的作业纸上微微颤动,它只有脱离叶肉的肌理和绯红的色彩,但好像在这秋风里,也有着呼吸,也有思想。 第四章 竹马何处寻 那些年,我们很年轻,很穷,也很快乐。 那些年,一束火一样的映山红就能赢得视觉和味觉双重满足。 那些年,细碎的灰尘在指缝的阳光里飞扬,洋槐树的花儿落下芬芳了好几个院落。 日子一晃,距离上一次和聂小年冷战已经过去快两年,合欢下学期就要读六年级了,聂小年则要升入初中,不论是去县城里还是镇上读,都离家很远要寄宿在学校。这两年里,合欢个子猛蹿,倒是聂妈妈打电话回来很是担忧聂小年的身高问题,过年回家带回了许多的营养品,嘱咐着聂小年的奶奶一定要给聂小年猛补。 那个五年级的暑假里,合欢聂小年还有村里的其他小孩子,经常一起出去放牛。 这天,合欢把牛赶在了半山腰,自己就趴在石头上看从爸爸那里偷偷拿出来的小说,看到村里祝凯和几个男孩子嬉笑着在周围打闹,也没理,只是专心地看自己的书。没想到,自己不注意间,书就被人用力夺去了。合欢抬头,看见祝凯正举着书滑下石板,剩下的几个男孩子也跟着跑过去。 合欢心里觉得十分可恶,急忙去追。看着她跑近了,男生们都起哄“她来了,快跑”,围在一起看书的几个男子又哄笑着跑开。合欢心里又气又急,拧着性子死活要夺回来。 追追跑跑之间,祝凯被合欢追到了水塘旁边。祝凯一手扬起书,一手指着合欢:“你再过来,我就把手里的书扔下去。”合欢心里很着急,这可是她偷偷从爸爸那里拿来的书,是她看得非常上瘾非常入迷不能自拔的《倚天屠龙记》。 “你还给我!”合欢一脸怒气。祝凯十分调皮又脸皮极厚在老师和家长的教训下早已百炼成钢,死活不给,看到合欢紧张又奈自己莫何的样子,正乐见其成。合欢急得无计可施,聂小年却出现了,他看了看这个阵势,也没有说什么,眉头却不自觉地拧到了一起。 合欢看见了救兵,眼睛里一下子放出光彩来,她着急地拉着聂小年的手:“聂小年,快帮我把书拿回来。”聂小年还未说话,祝凯却说:“哼,许合欢,我又不怕你的救兵,今天谁往前走一步,我就把书扔下去。” 合欢看着自己的仇家得意忘形涎皮赖脸的样子,恨得咬牙切齿,急切地看着聂小年,渴望着聂小年能帮自己把书拿回来,把那个倒霉蛋祝凯打得屁滚尿流夹着尾巴逃走! “祝凯,那本书没什么好稀奇的,我们家有好几本。”聂小年不急不慢地说。等等,为什么这样说,这本书是她爸爸的,怎么可以给祝凯那个混蛋呢,合欢一脸的期待神色渐渐褪下,失望又不解地看着聂小年。 聂小年对着由希望转入失望的合欢,笑着说:“我们家有几本,回去送给你一本就是了。” 聂小年说完就拉合欢离开,虽然聂小年个子没有合欢高,但力气却比她大,合欢使劲儿挣扎还是被聂小年半拉半扯地拖走了。剩下祝凯一班人在原地愣站着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本来以为硬碰硬的场面出现了,一定会有一场好戏上演,没想到就这么匆匆收场了。 远离了池塘,聂小年摸着手上被合欢掐得青红的印子,看着铁青着一张脸死活不拿正眼瞧他的合欢,笑嘻嘻指着半山腰说:“你家的牛好像不见了。” 合欢信以为真,赶紧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自己家的牛好好的。知道自己又被聂小年骗了,禁不住想笑,但是想起自己那生死未卜结局未知的书,更加生气了,一张脸拧在了一起。 “我会把书给你拿回来的”,合欢听见聂小年轻轻地说。她自然不信,但是自己实在太气了,根本就不想反驳这个胆小鬼。自己玩耍的心情也再没有了,便一个人负气地去照顾自家的牛。一会儿,聂小年牵着牛也来到了这里,看着合欢还是一副气鼓鼓伤心欲绝的样子,也不多言语,笑着走拢,轻轻掰开合欢的手指,把绳子放到合欢的手心,又握紧合欢的手,笑着说:“我去把书给你拿回来。” 那时候尽管衣衫不新、食物单调,聂小年绝不是一副很萌很正太的样子,他的头发剪得很短,短到自己站在他跟前不用踮起脚尖就可以看见发青的头皮,他的脸上有着吃太多辣椒上火了而冒出的小痘痘,他的短裤有些发白还被磨得开了花,脚上的一双凉拖鞋在一个暑假的折磨下后脚跟已经被踩扁了破开了花……但合欢,永远都记得那个下午,聂小年像无所畏惧的英雄一样英勇,像掐指就可以呼风唤雨的诸葛亮一样的智慧,还像骑着白马远道而来的王子一样的风度翩翩。这也注定了后来的岁月里,聂小年成了合欢心中独一无二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不一会儿,聂小年果然拿着书站到了合欢面前,他笑着把书递给她,一脸欢欣,不过嘴巴微微张大了些,就扯得伤口有些疼,身上还有些泥巴,一看就是刚刚经历了一场近身搏斗战。 回家的路上,聂小年讲起自己的战略:“其实,当时看到祝凯那个样子,我也十分生气。但我知道他的性格,你表现得越是在乎,他就越是开心,所以我决定假装不要了,等他放松警惕后再去要回来。后来,我一直悄悄跟着他,直到看见他身边的几个人都走开了,才去把书给你要回来了。” “那是你打赢了?”合欢看着聂小年身上的伤痕问,觉得自己忽然很感动。 聂小年不平地跳起来,说:“废话。”不料又动了脚上的伤口,倒嘶了一口凉气,随即说道:“我只是一般情况下不喜欢打架。” “就是因为你没有练过,所以才这么惨!”合欢说。 “谁说的?”聂小年不服气,然后又有些颓丧地问:“我真的看起来很惨?啊,回来后又要被爷爷收拾了。” 日子就像秋千一样,挂在铁杆上,不快不慢原地的抛物线般的摇晃中就过去了大半。暑假的最后几周,聂小年开始准备报名。聂小年成绩很不错,县城里的一所很好的中学录取了他,据说还能进重点班。 自从那日和祝凯再次发生矛盾后,合欢和聂小年每次都把牛赶去更远的地方,祝凯虽然受到了聂小年的教训,不敢轻易动手,但是人多势众,还是避开的好。这也是瞒着许爸爸许妈妈的,毕竟太远了,许爸爸许妈妈也是不允许的。 长大之后,合欢开始发现,“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句话是多么的正确。有些事情,不知道为什么,阴差阳错成了一辈子的伤,再也没有选择的余地。最后看看,倒觉得当初如果耳朵里多听进去一点父母的话,也许会更好。 新地方离村子比较远,人烟稀少,但水草丰美,树木参天。一个人来这种地方会觉得有些阴气森森,再加上偶尔昏鸦归巢叫上两声,更是有些凄凉恐怖,所以合欢和聂小年总是同去同归,一起放牛。那天,聂小年去不远处的小溪给牛喂水,让合欢就在原地等他。合欢手里还捧着书,不耐烦地点头。 合欢的心思一直在书里,沉迷在书里那个侠义肝胆荡气回肠的世界里,没有觉得时间过去了很久。直到感觉脖子有些僵硬了,抬头一看,太阳红着个脸都快要落山了,心里才猛惊,聂小年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有回来?她越等心里越焦急,便拉着牛去溪边,在溪边看到了牛蹄印,聂小年却不见人影。合欢心里着急,喊了几声,惊得周围的鸟儿扑着翅膀高飞起来,一时间树林里像恐怖电影一样阴森骇人,吓得合欢毛骨悚然。忽然周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合欢来不及看清,刚一转头,便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腿早就吓得颤抖起来,本能地举起下软的腿往前跑了一步,就被那人拉住了。合欢不记得自己挣扎了多久,她只记得那时候没有看到星星,没有看到月亮,只有无边无际的恐惧和绝望,只有死一般的沉寂和无助…… 夜色渐深,合欢的弟弟同洋饿得忍不住自己先吃完了饭,许爸爸和许妈妈却还在等合欢回来一起吃饭。聂小年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里的动画片,下午给牛喂水的时候,自己在旁边洗了把脸,牛就忽然乱跑了起来,整个下午他都在追自己的牛跑,等气喘吁吁地找到牛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往常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回家了,就没有再去找合欢,没想到自己回家后,合欢还没有回来。刚刚他和许叔叔说了事情的起因,许叔叔也没有多说什么。 今晚的院子里,四处都是越来越浓的不安,许爸爸和许妈妈坐立不安。当按捺不住担心的许爸爸和聂小年的爷爷准备一起去找合欢时,合欢失魂落魄地牵着牛,静静地出现在了院子里。许爸爸看见合欢回来了,心里的石头就着了地,笑逐颜开地走上前抱住合欢的肩膀,欣喜地转头向屋子里的许妈妈喊:“合欢回来了,回来了。” 聂小年本来在屋子四处帮爷爷找照明的手电筒,听见合欢回来了,赶忙跑出门,却看见合欢靠在许叔叔的怀里瑟瑟发抖,紧紧地抓着许叔叔的衣服。许妈妈问了一句:“合欢,你这是怎么了?”合欢一听,哇地就哭了出来……合欢不是个爱哭的人,聂小年看见合欢居然哭得肝肠寸断的,走上前想安慰合欢,没想到合欢却哭着说:“聂小年……他欺负我,他把我的牛赶走了,我一直找都找不到,天好黑,我好害怕。爸爸,我再也不要放牛了,再也不要和聂小年一起出去放牛了。”许爸爸疼惜地抱着在自己怀里哭得不像样子的女儿,倒没有说什么。许妈妈看见女儿受了委屈,眼泪也就抑制不住地流下来想说什么,看着在身边的丈夫的脸色又不敢多嘴。 合欢衣衫都有些地方被撕破了,脸上又有写伤痕,哭得令人心颤,加上合欢向来是个惹人喜欢的乖乖女,聂爷爷便笃定肯定是自家的孩子调皮捣蛋的恶作剧造成了这种结果,不等聂小年辩解,一巴掌就拍了过去。聂小年的奶奶一看急了,弓着佝偻的身子,上前拦着要大打出手的丈夫,也哭起来。 合欢声泪俱下的哭诉造成了关系一向和睦的两家人之间第一次产生了小的隔阂,造成了聂小年在暑假的最后几天对她冷眼相对,也造成了电话里听到消息的聂妈妈对合欢的厌恶。 但是,没有人知道,那一次她遭遇了什么样的伤害,许久她都不敢关灯睡觉,不敢一个人走偏僻的地方,不想和陌生的人说话。她从来不将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最亲密的父母也是永远的不知情。少女的心中有了一个沉重的大秘密。多年后,无论阳光多么灿烂,合欢还是觉得内心有一处隐秘的伤痛,阳光永远不可能照到,永远不可能温暖,就像是一处多年后依然冒着青烟的烫伤的结痂。 许多年后看,依然血肉模糊。 第五章 红豆生南国 感情和物质本来是这个世界最基本的两种组成,享受更好的物质也不过是获得感情上的一种满足,而感情的满足也有利于更好地创造物质。但孩子更需要的是什么呢?我们可以说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父母是爱自己的孩子的,但许多的父母却不是称职的。他们往往更重视感情或者更重视物质,不能平衡好物质提供和感情交流的天枰。聂小年的爸爸妈妈属于前者,用聂小年整个缺少父母爱的成长换来了他们想要的金钱,换来了可以聂小年踏向更高门槛的敲门砖。 这样说来,许爸爸许妈妈应当是属于后者,他们每年都会毫不吝啬地花许多时间在孩子身上,让合欢和同洋觉得他们有世界上最完美的父母,即使没能给他们宽裕的生活。当合欢读完六年级的时候,许爸爸问:“合欢,你想不想去县一中?”合欢看着爸爸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肩膀和眼睛里的温暖,明白父亲的潜台词是“如果你想去,我和你妈妈无论如何都让你去”。合欢实在不希望加重父母亲的负担,县一中值得期待的也不过是某个人罢了。合欢摇头:“我不想去。爸爸,相信我,就算在镇上读书,我的成绩也会一直优秀下去。”许爸爸惊讶于女儿话里坚定的语气,额头上的抬头纹舒展开来,女儿从小就聪明懂事,但这一年来,似乎变得沉静了不少。以前隔壁的聂小年在这里时,两个孩子吵吵闹闹就没有消停过,最近这一年自己家的女儿温婉了不少,也许不久之后就是个漂亮的大姑娘了。 合欢升入了镇上中学的重点班。一开始成绩并不拔尖,但是一学期下来,成绩稳步上升,一学期下来便稳坐了年级的前几名。在现代教育体制下,能画烟霞秋水,唱得天籁之音,打篮球时如入无人之地,都不一定能引起老师的持久特别关注,但老师势必会对班里成绩拔尖聪颖好学的学生偏爱,能将一碗水端平的老师真是和ufo一样少见,端不平手里的那碗水的老师是常态,虽然常态不一定是正确的。中学时代,只要成绩好就可以拥有许多的东西,譬如老师的关注和纵容,譬如同学的羡慕和亲近,合欢自忖,她的中学时代并不孤独。 初中的学生是最最调皮的,每天围着桌子跑圈打闹有着要把屋子抬起来的架势。每天老师前脚才离开教室,下一秒教室里就炸开了锅,为了纪律问题,老师焦头烂额地想尽办法还是没辙。合欢和那炸开了锅的蚂蚁中一个安静的存在成为了毕生的好朋友。 最初对古月并不了解,只是对她小麦色的皮肤和一头漂亮的自然卷印象深刻。一天上自习时,听到教室里有人起哄,合欢望过去,造成起哄的焦点——古月正认真地一笔一划地在本子上写着什么,对周围闹糟糟的人群视若无睹,任凭周围的人叽叽喳喳。问过后才知道,原来古月的同桌秦丰,一个长得瘦黑高的男生被古月用圆规扎得捂住手直喊痛,周围的同学眼见着这场斗争出现了伤员,惊呼秦丰手上流血的伤口和感慨古月的狠心。其实,这场争端的导火线很简单,秦丰老是冲着古月喊“月牙儿”,古月不爱听这么个又高又黑又瘦的人亲昵地叫着自己的小名,几次警告无效后,就拿起数学课上才用过的圆规顺手扎了过去。据月牙儿后来告诉合欢,秦丰手上的伤口过了好几天才痊愈了。但是,古月的小名成了她的昵称和绰号,大家都称她为“月牙儿”,当然没有权利叫“月牙儿”的秦丰除外。合欢对月牙儿的印象,除了小麦色的黑皮肤和自然卷之外,又有了她拿着闪着寒光的圆规与高瘦黑的秦丰做斗争的形象。合欢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女生很有好感,不知不觉地和月牙儿的交往多了起来。 一天晚上,合欢和月牙儿一起走着一条路灯坏了的崎岖的石板路去厕所。一路上说说笑笑,没想到身子被人从背后重重一撞,合欢就扑倒在了石板上,脸刚好碰上了石板的棱角。合欢顿时觉得头冒金星,疼痛无比。月牙儿着急地将合欢拉起来,一看合欢血肉模糊的左眼,眼泪就快下来了,紧紧拉住合欢想要去摸伤口的手,问:“快,试着睁一下眼睛。”合欢一睁开眼睛,眼前就是一张急切的小小的脸。月牙儿这才放了心,合欢的眼睛明明在滴溜溜地转嘛,一点儿问题都没有。细看之下,发现只是碰伤了左边的眉骨,血流到眼睑上,害得月牙儿还以为合欢的眼睛保不住了。 那晚月牙儿陪着合欢去找了老师,又去了医院处理伤口,处理好了一切公关事务,甚至谈好了肇事者的赔偿条件。在处理伤口时,月牙儿还像一个大姐姐一样温柔地安抚着怕疼的合欢。那个时候,合欢发现,原来月牙儿是这样一个讲义气的人。 合欢之前没有细看,处理好伤口时,才发现始作俑者居然有自己的冤家死对头祝凯的份!就是他和另一个男生在路上打闹,才让另一个人撞倒了自己的。看他好像也是一脸真诚的歉意,合欢才忍住了想问他是不是故意报复自己的冲动。 回寝室的路上,合欢咬牙切齿地说起祝凯的恶劣行径,月牙儿却很惊异,“是吗?可是我看刚刚他很关心你,他一直很主动的帮你哟,医药费都是他主动付的。”合欢知道对于他们来说,这笔医药费虽然不算多,但是的确数目也不小,说起来祝凯似乎也很久没有在找过自己的茬,心下很奇怪,都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难道祝凯做了件比改江山还难做的事情——转性了?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 那个时候学校住宿条件还很差,宿舍楼里是没有厕所的,厕所在宿舍外面不远的地方。那晚,合欢上完厕所就站在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月牙儿聊着,就顶着头上被纱布厚厚包扎起来的伤口,在凛冽的寒风里跳来跳去,苦等着解决大号的月牙儿。合欢记得那晚头顶的繁星满天,甚至还准确地找出了猎户星。虽然合欢对月牙儿事先说的“我上厕所要花很长时间,你先走吧”有所心理准备,但还是没有料到月牙儿居然能够在黑黢黢的厕所扎根如此长的时间。不过合欢硬是在凛冽的寒风中,看着远处黑幢幢的山的影子,千辛万苦地等出了快要在厕所里开花结果的人儿。事后合欢拖着有些抽筋的腿说:“我觉得至少等了你一个小时。”月牙儿一眨眼,长长的眼睫毛微微弯曲,抿着嘴笑着:“我觉得好像只有半个小时。” 很多年后,合欢想,毫无疑问,没有拉钩,没有送礼,没有在战场上背靠背地抵御铺天盖地的敌人,他们就是这样简单地建立了友谊。某一个晚上,她受了伤,月牙儿紧张细心地照顾,那样急切的眼神是只有真正关心的人才会有的;而自己又冒着寒风在黑夜里等了慢条斯理上厕所的月牙儿介于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的范围内的一段时间。这一段时间,影响了之后两个人一生的生活。人的一生多么容易孤寂,要知道找一个心意相通的人有多么的不容易。世界上有许多东西是边际效用递减的,譬如说食物和金钱,就连对着美也会产生审美疲劳,可是像真诚的友谊这般温暖的感情不会有效用递减的一天,反而历久弥香,是天下为数不多的边际效用递增的东西。 日子过得很快,一晃就到了初二开学。 那天,刚发了新书。刚开学,教室里面吵吵闹闹的,大家只当上课铃声是背景音乐。不一会儿班主任皮老师走进来了,许多同学才不紧不慢地跑回自己位置上。皮老师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错误来临的时候往往接踵而至,当看着讲桌上乱七八糟横放着的装新书的纸箱子,皮老师一张年轻漂亮的脸就皱了起来。合欢心里暗呼惨了,几次见到这样的情形都是以老师生气发火为结局,看来皮老师这次又要生气了。 果然皮老师开始训人:“以前的班长转学了,你们就一点儿都不听话了?你们都初二了,怎么还是一点不懂事?这箱子要放在这里等我拿走吗……” 皮老师年轻漂亮,工作认真负责,对人也十分和蔼可亲,深受学校领导的器重和合欢的敬重。那时候,学校很多学生都是所谓的空巢儿童,学生缺乏父母的关爱,因而敏感叛逆,老师管教的压力很大。皮老师既要教书又要育人,又不肯放松自己对学生的要求,使得合欢第一次发现当老师是如此一件辛苦的事情。 合欢还记得一次上英语课时,皮老师的三岁小孩云云实在没有人带,不得已把云云抱到教室里来,让他自己玩哥哥姐姐的铅笔文具盒。云云很快就玩累了,便抱着皮老师的腿要他妈妈抱。皮老师不想耽搁学生的课业,没有管他,云云便嘤嘤地哭起来。那节课,合欢觉得班上同学们前所未有的认真。那是冬天,尽管紧关着门窗,冷风似乎还是穿过墙壁钻了进来。但合欢看着皮老师,还有那个稚气可爱的云云,还有同学们认真的背影,第一次觉得原来教室里也能这么温暖。 所以此刻看着皮老师站在讲台上涨红了脸生气难过的样子,合欢心里十分不好受。她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然后,她做了大概算是生平第一个自主勇敢的决定。 合欢鼓起了勇气,走上前去将讲台上堆积的纸盒子拿了下来。那时候,她埋着头没有看一眼同学们的目光。然后皮老师的脸色确实缓和下来了,一场师生间快要打响的战争就此化解。 下晚自习后,合欢问月牙儿自己做得对不对,月牙儿笑着说:“合欢,只要是你想做的,都可以去做。”说完,还凑着到合欢的耳边,轻声说了句。 合欢一直记得,那句话是:“你很勇敢。” 就这样,之后选择班委干部时,合欢意外地直接被任命为了班长。合欢隐约觉得老师能够让自己做班长,大部分原因是那个时候班上只有自己有站出来承担的勇气。 不久,合欢收到了人生的第一封情书,是用当时学生们最喜欢的散发着香味的彩色信笺纸写的,浅紫色渲染的背景,点缀着一些星星点点的小花,寄信人是“zk”。少女收到人生中的第一封情书当然是很喜悦的,合欢偷偷的也很开心,想着有人的目光悄悄地注视着自己,快乐和雀跃了好几天。合欢悄悄地和月牙儿分享了手上的信,月牙儿想了一会儿说:“会不会是你讨厌的那个祝凯?”合欢一口否定。但……会是他吗?合欢想到最近看见祝凯,总觉得他看着自己的表情有些怪异,像自己欠了他钱似的,难道真的是他?不可能吧。而且这字迹也不像是他的。人说字如其人,这封信上的字迹非常的刚劲有力,祝凯的字她见过,和祝凯这个人一样,鬼画桃符像是被鸡爪刨过,完全不成样子。合欢脑袋里发挥了一下柯南的侦探精神推理论证,最终得出了“绝对不可能”的结果,也就把这件事情抛开了。 合欢不懂,为什么看到情书时,自己会怅然地想到聂小年。会想,他是不是也给喜欢的女生递上细心抄写的情书?他如今是怎样的模样?他怪自己吗? 可是自己早已经不怪他了。不管曾经发生了什么,那都不怪他。 第六章 春来发几枝 不久后的一天早自习课上,合欢晕晕糊糊的读得,正起劲儿,忽然觉得教室里的声音小了下来,合欢顺着全班都伸长脖子注意的方向看去,皮老师和一个男生一个女生朝教室走了过来。初中的学生多么淘气啊,总是耍一些孩子气的把戏,之前一直在玩的同学们,看着老师走近了,便也装模作样大声的读起来。 皮老师也没有揭穿小鬼头们的伪装,合欢猜她肯定知道这书声朗朗的教室里面,一些学生翻来覆去只是在念“背诵课文第三四自然段”这一句完全无关紧要的话。皮老师打断读得热火朝天的同学们:“同学们,今天我们班来了两位新同学,让我们欢迎他们。”话一说完,那个女生先走进来迎着翘首以盼的眼光走了进来,顿时班上的男生中泛起了一种叫做青春期的骚动,女生们更是倒吸了一口赞叹的凉气。这女孩上身穿着一件合身的小毛衣,下身搭一条浅色的紧身牛仔裤和高帮胭脂色板鞋。这身打扮也许放在另一个场景另一个地方就会平常无比,但在一个偏远的小镇上的一个中学教室里,一个穿着洋气又让人觉得舒服的女孩就能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引得男生的倾慕和女生不由自主的羡慕。 这女孩皮肤白皙,面容清秀,站在一大群人面前并不羞涩,落落大方地介绍自己名叫席多多,来自县城,那一头扎得紧紧的马尾在头后微微摇摆,完全一副邻家小妹妹水灵灵的样子。那时候,合欢刚刚打着手电筒窝在被窝里看完了《红楼梦》,心想这真是唇红齿白,明眸晧目,真真一个朱唇未启笑先闻,像极了一句诗“邻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不知”。当席多多自信地站在大家面前乖巧地介绍自己时,不知道班上有多少女生看着自己并不出彩的容貌和装束难过和失落,至少合欢是其中一个。 也没有来得及再做更多的感慨,另外一个人就站在了大家面前。这次班上的同学再一次发起了感慨,只不过换做女生两眼发光了,男生的构造与女生不同,感想便不得而知。那个人真高,合欢觉得。再仔细看时,忽然觉得这个好皮相的男生自己是在哪里见过的。合欢正拧着眉头咬着嘴唇思索时,那个男生往全班扫了一眼,合欢来不及收回自己的眼神,慌忙中对上了他的眼睛,心里便咯噔一声,只觉得自己脸刷一下红了,微微发烫,低下头再也不想抬起来。 还以为要很久很久之后才会遇见呢。也不知道是谁在这么感慨。 偏巧两个人做完自我介绍后,皮老师想着合欢最近已经成功地成为自己的得力助手,说:“你们有什么事情就去找班长。许合欢,听见没?”合欢感觉自己脸不争气地变红了,看见全班的人都注视着自己,那个人也似笑非笑地看过来,觉得自己连脖子都红成了一片,只好匆忙点头。同学们看见来了两个新同学,女生美丽乖巧,男生清爽俊秀,热情水平线一下子高涨,七手八脚地帮忙安排好了位置。混乱中,合欢往后望去,透过几个脑袋间的缝隙,刚好能够看见聂小年清秀的侧面,坚硬疏朗的线条刻画出了完美的侧脸,忽然感受到心里有什么柔软和快乐的东西在跳跃。聂小年有着合欢心中最完美的侧脸。 “聂小年是你的邻居?”月牙儿明显惊奇无比,为了说话,放进嘴里的一口饭匆匆咽了下去。 “我们从小一起读书,只是后来他去县一中读初中去了。” “班里同学以为他们才是邻居呢。对了,你认识席多多吗?” 合欢摇头,说者无意听者有意,聂小年这两年有了惊人的变化,也许是聂阿姨砸钱的营养计划起了作用,聂小年的个子少说也有1.75米以上,在班上还没完全发育的男生萝卜地里算是鹤立鸡群,加之在城里混了两年气质也改变不少,虽没有过多打扮,但看起来令人觉得温厚沉静。从小时候开始,聂小年就被人夸好看、帅气,合欢一直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但是今天看见聂小年,才发现他朗眉星目和高挺的鼻梁等种种特征更加明显,他面部些微的变化让他整个人都立体起来,就好像雕塑上多余的材料在过去的两年中剥落了,挺括的身材又成了衣架子,真成了一个低调却也拉风的人。刚开始真是完全没有认出来。合欢重重地叹口气,她也明白为什么大家会觉得席多多和他才是邻居,只是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有失落感。也许是因为席多多来问了自己很多事情,还帮着聂小年一起问了,聂小年却坐如一座钟般摆了个不错的坐姿,一直在位置上和周围充满好奇的同学聊天,看起来就像对以前的事情还耿耿于怀;也许是因为席多多和聂小年一样光鲜亮丽,而自己好如拙荆布裙。 年少的心总是会如此敏感、脆弱,不懂得有些东西总会来到,不懂得自己也能在青春激扬的日子中某一天里拥有渴望的如天鹅一般的魅力,不懂得只是时间的安排慢了半拍,只是命运要让你此刻做好更重要的事情。于比较中产生的,是一种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自卑心理。不过自卑只是成长的第一步,而克服自卑才算完完全全的成长。 直到一天下午轮到合欢小组打扫清洁时,合欢才和聂小年有了见面以来真正意义上的接触。 每次扫地,组里的几个男生都特别调皮偷懒,恨不得用旋风腿横扫教室里的狼藉,争取最快冲到篮球场上摸篮球,捡回早就飞到篮球场上的那颗心。在合欢恩威并施、以柔克刚的压制下,他们才敷衍地狂舞了几下扫帚,桌子摆得乱七八糟的,趁合欢不注意举起扫帚来个三分投篮,也不管扫帚有没有被扔进角落里,一溜烟人就不见了。 不得已留下来善后的女生都怨声载道的。唯独剩下了在利用身高优势擦玻璃的聂小年。阿翩凑到合欢面前小声说:“没想到聂小年还挺勤劳的,是个好男人。”合欢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随即有点后悔,飞快看了一眼背对着他们擦玻璃的聂小年,发现聂小年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合欢这才放了心,阿翩老是不语则已,一语惊人,打趣说:“你知道什么是好‘男人’?你才多大!”阿翩很快飞红了脸,意识到自己好像是说了超年龄的话。 合欢记得初一开学时,自己一见到这个大眼睛的女孩,就被那水汪汪的眼睛里的无限的东西给迷住了,自己只顾着看她像是住着丘壑山水的眼睛,没有注意她脸上的嘟嘟肉和略显丰满的身材。后来班上有男生拿这个来取笑阿翩,合欢才惊讶地发现阿翩确实有点胖。那时候班上的男生没几个正经的,甚至还评选出了班上的十大美女。可能是因为刚处于青春懵懂期的男生比女生自己更关注女生的身材相貌。 最近合欢和阿纤成为了同桌,两人一起在同一张长长的书桌上写字,一起在课下偷看借来的《女生日记》,感情就好了起来。也是最近才知道表面上坚强懂事的阿纤其实日子并不好过,她爸爸妈妈带着她的弟弟妹妹出去打工了,她寄住在叔叔家。寄住在别人家里,开始是热情招待的客人,住久了就既不是子女又不是客人,阿翩的婶婶又是个刻薄的人,合欢只从阿翩透露的只言片语,便能体会到自己这个同桌心中的苦。 胖胖的阿翩最终辜负了他爸爸给她翻字典取名字时的期待,没能够长成名字里所赋予的“翩翩”般柔美温婉的样子,反而体重问题一直是她最大的困扰。在以后的岁月中,合欢一直惊讶于这个曾经朴实同桌身上所迸发的炽热,年少时寄人篱下不得已的忍耐让长大了的阿翩更加爱憎分明,她敢爱敢恨向爱而生的力量就像她前凸后翘的身材一样火辣辣。 讲桌实在太重了,合欢和阿翩两人费了很大的劲也无可奈何。两个人正在那里长吁短叹时,聂小年走来,说了句“我来吧”,然后毫不费力地移开了桌子。 阿翩有些惊讶,感叹地说:“你力气真大。” “是吗?好像是”,聂小年微微一笑,好像并不在意。 “你都这么高了,还会长个儿吗?”阿翩兴致出奇的好。 “肯定啊”,聂小年斩钉截铁地说,又笑着补充一句:“应该是要长的。” 还不是靠烧钱实施n种营养计划的结果,聂小年,说白了,你就是一张钱一张钱堆起来的。合欢正在心里碎碎念,冷不防看见聂小年正笑着盯着自己,好像识破了自己的怨念,吓了一跳,赶紧拉着阿翩说话。 不想发生的事情偏偏是避不过。阿翩还有事情,看着聂小年勤快又可靠,把扫帚丢下就跑了。一下子,教室里面就只剩下合欢和聂小年两个人,合欢觉得今天的教室格外的空荡荡。 合欢继续故作镇定地搬桌子,但能够感觉到自己莫名的紧张,而且还不停,慌慌张张地老是做错了。兀自慌张中,聂小年走过来将合欢才整理好桌子转了个方向,迎上合欢不解的眼神,笑着说:“你把方向弄反了。” 合欢真是又羞又急,窘得说不出话。 “你到底是不是许合欢?” 忽然听见这句话,合欢本来就心情复杂,冲口而出:“你管我是不是?”说完又有些后悔,自己到底是发的哪门子的无名火。 聂小年微微一笑,下巴坚硬的线条微微弯了起来,变得柔软,他连着喊了三声说:“许合欢?许合欢?许合欢!” 合欢忿恨地看着他,正想开口问,是不是饭吃得太多不消化了撑出病了放弃治疗了。聂小年轻松地跳上桌子坐着说:“我生日快到了,今年你想送什么礼物给我?” 想起上一次给他送生日礼物就觉得好笑,合欢紧绷着的神经松了下来,反问:“想?谁想送?”说完看看四周,装作找出想送的那个人,“反正我可从没有打算送礼物。” 聂小年翻身从桌子上跳下来,笑着说:“你还真是从来没有变过。”说着伸手去揉合欢的头发,“看来你也长高了不少。” 合欢避开聂小年的手掌,得意地说:“哼,那当然。”而且我可还没有用什么营养计划。当然这句话没有说出口。 “但我估计你不会再长了。”聂小年泼来一大盆冷水。 “你……别以为就只有你家有营养计划!”童年时候,合欢老是嘲笑聂小年的营养计划,合欢今天随口说出,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聂小年的笑容有些僵住了,不过瞬间又恢复了正常。 聂小年一语成谶,合欢的个子永远停留在了初二,当年的一米六点零跟随了合欢一辈子。 两人谁也没有提起过以前那场纠纷。好像这就是两人的和好方式,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没有对不起、道歉和哀求,顺其自然地,两个人前一秒还是冷眼相对的路人,下一秒又坐在一起高高兴兴喝茶聊天了。合欢很庆幸,聂小年没有问她为什么以前要撒谎。因为,那是她甚至都不愿意回想的黑暗。不管怎样,好在聂小年算得上是个大度的人。 第七章 当时明月在 风正暖,花正媚,仰面笑,眼弯弯。 学校通常在周六早上放假,周日下午到校。隔了一周后的周六早上放学后,合欢站在路口等了一会儿,便远远的看到熟悉的身影骑着一辆自行车来了。 “我猜今天天气不错”,合欢动动脚,深深地哈口气,仰望着天空说。 “微风,万里无云,是个晴朗的好天气”,散散的骑在自行车上的人装模作样地顺着合欢的话接了句。 合欢笑起来,这是她和聂小年之间默契的冷笑话。聂小年指着身下半新不旧的自行车说:“看,这是我从席多多那里拿来的车。有点小问题,不过我已经修好它了,你没有等很久吧?” 合欢摇摇头:“挺好的。”转身就走。聂小年追上去说:“你跑什么?我载你。” 不会吧?虽然聂小年的力气还算可以,但合欢实在是担心自己的体重,何况还是席多多的车,万一压坏了怎么办,摇摇头。 合欢走一段,聂小年就追一段,清晨的街上,有着两个小小的身影,一前一后。清晨的薄雾渐渐散去,他们的发梢氤氲着点点的水汽,折射着清晨的第一缕的阳光,落在了谁家的玻璃上,斑斓,美好又明媚。 合欢坐在后座上,手指紧紧抓着铁杆,一动也不敢动。 少年感受到了她的僵硬,说:“你不要这么紧张,放——轻——松。” 合欢心里也觉得丢脸,她想席多多坐在这里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一定和她现在这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截然不同。其实,这是合欢第一次坐自行车。因为路况不太好,自行车在黄柳镇不是一件常见的的交通工具,从小家里没有多余的钱去做这些事情,亲戚家里倒是有人有,但她自己有点不好意思骑。 人生中这么浪漫的“第一次”被聂小年占了便宜。大凡是女孩子,应当都喜欢坐在心仪的男生的后座上,手轻轻地搭着他的腰,穷尽目力看周围缓缓闪过的世界,好像就这么跟随着他去天涯海角也有何不可。 不过陷入了思考倒是忘记了害怕。合欢大着胆子,深呼吸一口气,果然好了很多,坐在自行车上很快适应了。合欢才发现聂小年穿着灰色毛衣的宽阔的背和自己离得这么近,近在咫尺,近得好像可以感受到他心跳的声音。轻风撩起自己乌黑柔软的头发,合欢隐约听见头发在耳边发出沙沙的声音。秋天的阳光温暖而不刺眼,收了庄稼的田地里,大片大片金黄色的稻谷桩,经历秋雨的洗礼,有些微微发潮,散发出泥土、雨水和稻草的味道。白云染雾,秋枫带霜,远处的池塘泛着粼粼的光波。还有些蝴蝶享受着凋零前的最后的秋光,奋力地飞在野花丛中,像暮秋里的小天使。 风正暖,花正好,仰面笑,眼弯弯。聂小年也许曾回过头,那么也许他就能看到身后的少女巴掌大的脸上明净快乐美好的样子,也许就会有一两秒的动心。至少,和一群哥们追逐打闹的祝凯不小心看在了眼里,那个背着大书包坐在自行车后座的女孩子微微仰着头,美好的就像雨后天空里的那一抹青岫,一尘不染的安静和美好,令其它的颜色都淡然无光。祝凯跳起来和死党打闹的姿势瞬间定格在高空,下一秒却再也没有半分兴致了,怀揣着被秘密压得沉甸甸的心,安静地走回了家。当祝凯回家后和爸爸妈妈一起去果园摘苹果时,总是对着那满树的红苹果发呆,这里瞧瞧那里看看完全心不在焉,最后兴高采烈地捧了颗全园子里最好看的苹果向爸爸妈妈炫耀,结果额头吃了好几个爸爸的暴栗。 自从聂小年去县城读书后,聂爷爷聂奶奶也被聂小年的叔叔接走了,他家里空无一人。聂小年平时周末都住在他亲戚家,那次做完清洁后告诉合欢周末等他一起回家。合欢问:“你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你回去干嘛?”聂小年颇有些怀旧地说:“想回家看看。”于是周末就骑了辆借来的自行车载着合欢一路颠簸的回了家。 聂小年自小和许家的关系不错,和许爸爸许妈妈的感情也很好,许爸爸许妈妈再也不提当初的事情,热情真挚地招待起聂小年。用许妈妈的话来说:“小年你就像是我们家的半个儿子。”做晚饭的时候,许妈妈更是取下了挂在墙上令合欢同洋嘴馋已久的蹄膀,说今天要好好发挥自己的厨艺,要给小年炖一顿大大的美味。 同洋从小就喜欢聂小年,以前一起看电视时,每次姐姐都要和自己抢遥控板,好几次还因为遥控板的掌控权打架,可是聂小年哥哥从来都是自己想看什么动画片就看什么动画片,从来都是让着自己,从这一点上说,同洋觉得聂小年哥哥比自家凶悍的亲姐还亲的多得多。他许久不见聂小年哥哥了,一看到就牵着聂小年的手不放,黏在聂小年旁边,“哥哥哥哥”地叫个不停。合欢看着同洋一副八爪鱼爬着聂小年的样子,无奈地剥蒜,心想这孩子每天是谁给他洗衣做饭来着? 那一晚上吃饭的时候,聂小年很有胃口地吃得很香。合欢曾经抱怨妈妈做的饭菜不可口,可聂小年却从不觉得,他总是笑着说:“什么啊,我觉得许阿姨的手艺可好了。” 许爸爸唊了几口酒,他不是个话太多的人,但也喜欢这个并不过分调皮还算懂事的孩子,问:“小年,你爷爷奶奶过得好吗?” 聂小年微笑着说:“爷爷奶奶身体都很好,不过他们时常说起叔叔阿姨和老家,其实他们挺想回来看看。” 许妈妈又给聂小年夹了一筷子菜,问:“听说,你妈妈一直都在县城里陪你读书?” 聂小年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细细嚼完了咽了下去,才说:“是陪了我一段时间,后来又走了。”说完就埋下头专注地吃饭。 一直兴致勃勃的聂小年忽然有些沉默。 刚放下碗,同洋就拉着聂小年去院子里玩。合欢听见两个人在外面笑得嘻嘻哈哈的,只想快点洗完,手上的碗没拿稳差点掉在地上,被许妈妈看见了,责怪了一通,推了出去。 “这孩子,太气人了,洗个碗还敷衍了事心不在焉”,许妈妈摇头,这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 许爸爸宽慰道:“你就让她多玩玩,洗个碗又不是多大的事。估计是很久没看见小年了,自从上次因为放牛的事情吵了架后,一直也没有联系过。他们两个一起长大,彼此之间比我们做父母的还了解,肯定有很多想说的话。” 合欢擦着手听见了爸爸的话,倒是有点不好意思出门了,只使劲地擦干了手,才跑出去。 灯光下,同洋正在院子中央拿着两根木棍,摆着架势唱:“快使用双节棍,哼哼咋的!习武之人、就要、忍者无敌……”最近一个戴着鸭舌帽的腼腆男孩周杰伦在大街小巷里火了起来,成了少女少男争相模仿的对象,连同洋这种还在上小学的孩子都受到了影响。 合欢看到自家弟弟嘴里哼哼唧唧的故意学着周杰伦的吐词不清,瘦小的身体努力踏着节拍却还是跟不上节奏的样子,实在忍不住自己的想笑的欲望。聂小年似乎并不觉得好笑,冲着合欢猛眨眼睛。合欢捂住自己管不住的嘴,明白了聂小年的意思。同洋从小就比合欢更讨人喜欢,但是脸皮薄自尊心强,要是觉得有人在笑他,肯定就不愿意干了。 “岩烧店的烟雾弥漫隔壁是国术馆,店里面的妈妈桑茶道有三段……”同洋看见哥哥姐姐对着自己一脸的欣赏和崇拜的样子,跳得格外卖力。 聂小年坐在椅子上,一直专心地看着同洋稚气十足的表演。合欢忽然觉得他好像不只是在看同洋。那是在看什么呢? “背一篇课文一星期都背不下来,不知道为什么记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么快”。同洋折腾了半天终于累了,不情不愿地被许妈妈叫去洗脸睡觉了。 “这也不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同洋其实挺聪明的”,聂小年说。 同洋快走进门了,听见有人夸他,再一次转过身说:“小年哥哥,你也很聪明。对了,今晚一定要和我一起睡,我会等你的。”说完给了个大大的灿烂的笑脸。 聂小年哈哈大笑,合欢不无认真地说:“同洋这个家伙,从小就知道怎么和人搞好关系,当然这个人里面不包括我。” 聂小年说:“同洋是个幸福的孩子。” 合欢不懂聂小年为什么这样感慨,只找了个话题:“你也喜欢周杰伦?” 聂小年摇摇头又点头说:“我喜欢好听的歌,但不追星。” 如果你仔细看过一年四季的星空,就会发现,星空也有着四季。秋天的星空格外清冷闪烁,璀璨得一塌糊涂,都不能深深地望,望得太久,好像自己都要被吸进去,化作那璀璨中的一点皎洁的光辉。 “聂小年,你为什么要转学回来,还要留级?”这是合欢一直想问的问题。 聂小年望着天空说:“因为我在县城老是去网吧上网打游戏,成绩下降了好多,所以不得已就回来了。” “你妈妈呢?她难道不管你?” 聂小年的黑而蓝的眸子繁星的光芒黯淡了下去,他无所谓地笑了笑,说:“她只在县城待了几个星期就走了,哪有时间管我。” 合欢听出聂小年话里没有说出来的忧伤,他变了好多,不再是曾经那个哈哈大笑快乐无忧的少年,现在嘴角冒着青青的胡茬,那些心事不知道为什么也住进了他的心里。合欢不知道怎么排解他的忧伤,脱口而出:“那以后我管你吧。” 聂小年错愕地看着合欢,笑意都渲染到了眼睛里,合欢为自己没有经过大脑说出的话而有些羞惭,聂小年停下笑,眉头挑起,挑衅地说:“可是你管得住我吗?” 第八章 曾照彩云归 “我管你干想要什么,反正送什么礼物都是我说了算”,合欢从柜子里拿出两瓶芬达。 “可是万一你送的我不想要呢?”聂小年掏出钱包准备付钱。 “这个钱包是?”合欢指着聂小年手里簇新闪亮的皮革钱包问。 “这个啊,是席多多送给我的。还不错吧?” 合欢挡住聂小年手上的钱,从包里掏出钱递给老板,拿起饮料就跑了出去。 “不是说我请你喝吗?”聂小年从小卖部里追出来问。 “这个给你,生日快乐。”合欢递给聂小年一瓶芬达。 聂小年意外地看着手里的芬达,有些无奈地说:“合欢,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抠门!” “你管我抠不抠门,不就是个破钱包,有什么值得炫耀的!暴发户的气质!不管怎样,聂小年,生日快乐。希望没人管你,你也可以好好成长。” 合欢将没有送出的礼物轻轻地放进笔记本里,在那一页的纸上,重重地写上了这几句话。 聂小年的生日不久,就到了秋季篮球比赛。聂小年身高是全班数一数二的,但是全班选拔队员那天,大家撺掇着让他去试试,他死活不去,班上男生女生软硬兼施,他上去捧了个场,就闹了笑话。 合欢看着聂小年立在篮球框下跑不起来也握不住篮球的样子,心里也笑起来。笑得正开心,转头看见席多多也站在体育场旁边巧笑嫣然。 班上男生的实力还不错,八个班对决,合欢班第一次对决赢得轻巧,第二次比赛对手差了自己班上一大截,原以为一定能进入冠亚军之争,没想到却出乎意料的输了。所以季军的争夺赛上的战果成了本班能不能榜上有名的关键,全班同学心里都捏了一把汗。 似乎初中时候,班上同学的调皮程度和团结程度也是成正比的。全年级只有两个重点班,平时两个班就经常被对比成绩,偏偏冤家路窄狭路相逢,这次的对手就是绝无仅有的另外一个重点班,恰巧祝凯是对手班的主力队员。祝凯穿着班上的红色球服十分英俊神武,合欢才发现,不只是这两年聂小年在发生变化,祝凯居然长得这么高了。合欢看到他忽然想起和聂小年一起回学校后,自己在书桌里收到的一个大大的圆润的红苹果,还附有一张纸条,上面写有一句让自己悄悄开心了许久的英文,不过这次连字母缩写的名字也没有。会不会是祝凯呢?祝凯似乎也感受到了合欢的眼光,朝她这个方向笑了笑。 youaretheappleofmyeyes.合欢怅然地看了看静静立在男生堆中的聂小年,心想自己会是谁眼睛里的苹果呢?他的眼睛里,谁又是独一无二的苹果呢? 对手班的实力不容小觑,一上场两方就展开了激烈的斗争,双方你追我赶,分数差距很小。全班的女生都希望自己班上能够夺得季军,扯破了嗓子不要命地喊“加油”。合欢和阿翩月牙儿也站在一处,看着自己班的男生的球在对方的篮筐里转了几个慢悠悠的圈,又落了出来,心里急得不得了。席多多和另外一个女生站在合欢旁边,合欢本以为像席多多这么娇贵的女生不会对这个班付出自己的感情,没想到她喊得比自己还起劲,只是声音本来就柔弱,喊到此刻声音就有些嘶哑了。 在比赛进行到最后阶段,本班男生领先的几分居然被对手慢慢地追了上来,对手在祝凯的带领下愈加神勇,连合欢都惊异于祝凯的爆发力。在这之前,合欢都不知道祝凯还会打球。本班女生的加油声震得天响地动的,就连皮老师也跟着喊起加油来。合欢听到席多多声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了,实在是不忍心,便告诉她休息一会儿,席多多点点头。合欢仔细一看,席多多晶莹的脸上便有着两行眼泪。 从席多多来到这个班上,合欢就不喜欢她,一方面因为全班女生中除了自己外,聂小年就跟席多多要好;另一方面,席多多长得漂亮,家境似乎也不错,吃穿用度连同说话都和自己不同,合欢私底下觉得席多多生活在一个离自己挺遥远的世界。但此刻合欢却有些羞愧和自责,自己妄加猜断她的性格虚伪,又因为聂小年,所以对她都未真心相待过。合欢从包里拿出纸巾,递给身边因为班级篮球比赛失利而落泪的女孩,看着席多多吃惊和感动的样子,心中释然了。 北岛曾说,高贵是高贵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不允许你成为自己都摒弃的人,没有什么值得好害怕的,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合欢在心里对自己说。 尽管本班女生恨不得生出翅膀,飞到赛场上帮忙再进一个球,但本班还是以三分之差输给了对方。其实多年之后,合欢还记得篮球赛,但是对于输赢却完全不在意了。许多比赛的意义再回头看,过程远比结果重要。合欢之所以会将这次篮球比赛记得如此深刻,是因为那次比赛扭转了她和席多多的交集,那次比赛一向在她心中调皮捣蛋没出息的祝凯耀眼的表现,还有那次比赛之后不久,合欢便经常在篮球场上看到聂小年的身影,看到他从一点也不会到慢慢地熟练了一些,篮球场上常常有着他执着的身影,他也爱上了篮球? 合欢从来没有明白聂小年对篮球的突如其来的爱好的来由,很多年后,聂小年还是会每天花上几个小时独自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合欢不懂,但是她觉得爱着篮球的聂小年像一个忧伤的小人儿。这点似乎和一般女生花痴篮球打得好的帅哥不一样,合欢觉得聂小年打篮球帅不帅气倒是其次。她就喜欢聂小年打篮球。至于原因,合欢未知。 这次比赛之后,合欢开始对席多多比以前好了一些,这一来二去,两个人便成为了要好的朋友。很多人在彼此不熟悉前,会认为对方是何方降临的文静温婉的女孩,一熟悉后,才发现原来对方也是从精神病院放出来的。温婉美丽的席多多没有如此夸张,但一熟悉之后,话就多了起来,特别有倾诉的欲望,虽然她说的很多合欢插不上嘴,但合欢还是认真全部听了,至少做出了认真听的姿态。合欢才知道她以前也是这个镇上的,后来搬进了城里,以前和聂小年都是县一中的,但她和合欢一级,是因为家里的事情,才会回来读书。合欢才明白他们两个也是才认识不久,碰巧一起转了回来。 席多多笑着说:“没想到转学还能碰见这样碰巧的事情。” 不能不承认,合欢听到这个消息后,心里面有着几秒的开心,不过还是有些奇怪为什么他们能在短时间内变得那么熟悉。 席多多转过头奇怪地看着合欢,忽然又抿起唇角笑着说地说:“因为我有一点自来熟。再说,我们的经历很碰巧啦。” 这次对话后,多多那忽然奇怪地看着自己的深远眼神让合欢有些不安,但她和席多多的感情还是更进了一步。 第九章 天涯明月新 早在上第一节地理课的时候,谢顶的诙谐老头陆老师讲到城镇选址和地形的关系时,提到黄柳镇的选址并不合理,选到了山顶,不但不利于扩建,而且汲取水源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听得同学们欷歔不已,果然一到冬天,便验证了老师的说法,入冬的第一场大雪冻住了管道,整个黄柳镇和学校都停水。 下了两三天的雪,已经缺水两天多了,从其它地方运过来的水只够食堂做饭。这天,雪刚好停,皮老师把同学们召集起来,告诉大家下午的时间用来大家去找水,找了合欢和聂小年等几个人当带领小组长,还再三叮嘱了安全事宜。 男生女生们都兴奋地拿着装水的桶盆,去找水。其实那个时候,大家并没有觉得日子很难过,反而为无缘无故放一下午假可以出去找水感到稀罕和雀跃。席多多没有在学校住,不需要自己寻找水,但她自告奋勇要帮合欢提水。 刚出了学校走上小路时,聂小年也提着一个大桶和几个男生出现了。那时候,心里总有着一些小小的期待,譬如能和班上一些男生一起去找水也是一件让人兴奋的事情。两路人马一偶遇,彼此都高兴起来,气氛一下子变得活跃,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打闹,互相追闹着找到了水井。 回来的路上,合欢和席多多提一桶水,阿翩和月牙儿提一桶水,聂小年走在他们前面。刚刚出来时是下坡,所以轻松容易,但是回去的时候,拎着一大桶水,又要走上坡,又加之雪后路滑,聂小年为首的男生还好,合欢们一群女生就走得磕磕碰碰了。上山的阶梯都是铺了一层雪的青石板,经过前面的人一踩,变得更加滑了。席多多力气不大,合欢用劲地提着,忽然听到身后阿翩说提不动了,正想转过身鼓励阿翩,没想到席多多没有注意到自己转身的动作,继续往上走了一步,站得又不稳,合欢瞬间就感觉到水桶的剧烈摇晃,合欢想要往上走一步平衡好晃荡的水桶,没想到情急之间一脚踩滑,尖叫着结结实实地摔在了阶梯上。 合欢趴在石头上有些发懵,抬头看聂小年一手抓着多多手上的水桶,一手正扶着席多多的肩膀。合欢忽然觉得白茫茫的雪花有些刺眼,额头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没等月牙儿来扶起她,自己就站了起来。 那是一种叫做自尊的东西,合欢感受到内心这种东西强大的存在,自己不愿意狼狈地出现在聂小年面前。 “没事吧?”聂小年问。 合欢不看他,抖抖身上的雪,只说:“没事。” 席多多指着她额头上的擦伤也问:“没事吧?” 合欢本来觉得有点委屈,但还是扯出一个笑脸,自嘲地说:“没事,我结实,经摔。” 大家都笑了起来。合欢附和着笑,但内心里却说不出的难过,她知道席多多不是有意的,也知道聂小年在那种情况下确实没有办法帮助自己,但是为什么看到聂小年第一时间救的是席多多,会觉得有些难过? 在路上,席多多像是解释般地说:“刚刚幸亏聂小年能够及时扶住水桶,不然水全部泼出来了,倒在我们身上,那时候可就惨了。” 合欢一想,席多多分析得对,如果不把水桶稳住,那么自己也许还会被水淋湿,那自己就太狼狈了。聂小年的做法是正确的。 “疼吗?”回到寝室后,合欢坐在床头,月牙儿给合欢清理了额头上伤口,又找来创可贴贴上。 合欢嘟起嘴唇,点点头。 月牙儿眼里一片心疼,拉着合欢的手不肯放。 合欢看着月牙儿眼里的一片心疼的神情,又紧紧地拉着自己的手,心里一阵感动,说:“没关系的,要不了多久就会好了。放心。” 月牙儿压低合欢扬起的下巴,说:“不用这么故作坚强。” 月牙儿的一句话击溃了合欢的防线,无论怎么欺骗自己,告诉自己无关紧要,她心里还是难过,她刚刚好不容易缓和的心情又复杂起来。 月牙儿问:“合欢,或许我这样说不太好,但我还是想说。” 合欢不解地说:“你说吧。” “我觉得席多多有些行为很奇怪。而且,我和阿翩都不想你受到伤害。今天你摔倒了,我们心里都很气愤”,月丫儿要紧嘴唇气愤地说。 合欢微微一笑,真开心,这辈子能有自己打抱不平的人,但多多好像也没有做错,慢条斯理地说:“我知道你的意思,每个人都有些缺点嘛,但是今天的事情真的不怪她。嗯,而且,不管我交多少个朋友,好像你永远都是我心中的number1。” 月牙儿被合欢逗乐了,扑哧笑了出来,阿翩刚巧听到走过来做总结性的发言:“月牙儿,我怎么觉得你是争宠的后妃?” “你才是!” “你们两个的事,和我没有关系啦。干嘛打我?”三个人绕着狭小的寝室闹成一团,开心得不得了,所有的忧虑都像雪一样在太阳的温暖下消逝不见。 日子一眨眼到了过年的时候。除夕之夜,同洋终于穿上了梦寐以求的新衣服,又捧了一大捧糖果窝在老沙发里看春晚。那个时候家里刚刚装了电话,合欢正看着电视上花样百出的小品捧腹不已,电话忽然叫嚣起来,合欢小跑过去拿起电话,“喂?” 窗外不远处祝凯家正在放烟花,烟花冲上了天空在爆炸般的声响中绽放开来。祝凯家的父母的精明在村子里算是数一数二的,也算是相对富裕的,也只有他们在除夕夜里才能财大气粗地放上许多烟花。合欢听得到电话那头也有烟花冲上天空的响声,电话那头的人并不说话,可是合欢好像听见了那边沉重的呼吸声。 合欢有些奇怪,窗外的烟花声响怎么和电话里的响声如此一致,此起彼伏的。只是电话那头许久也没有人说话,合欢便挂了,才走了几步,电话忽然又响了起来。合欢拿起电话,就听到烂熟于心的声音。 “你家里是不是很热闹?”聂小年问。 “当然啊,不信你听。”合欢拿起电话在屋子里搜寻了一圈许妈妈的抱怨和唠叨,许爸爸喝了口专门买回来过除夕夜的美酒打了个嗝,电视里春晚喜庆的音乐。 合欢耳朵贴上电话,听见聂小年笑哈哈的声音,他良久才问:“同洋呢?” “爸爸不准他出去放爆竹,他正生气呢。”合欢无可奈何地说,却又有宠溺的语气。 电话那边传来聂小年捧腹的笑声,合欢能够想象到聂小年拿着电话听筒贴在耳朵上哈哈大笑的样子,忽然她很想知道聂小年是懒散地坐着,还是靠在墙壁上,另一只手是帅气地插在裤兜,还是抚着他自己高高的额头呢,他那边的灯光是什么颜色?暖黄、橘黄、惨白还是五光十色? “聂叔叔他们好吗?”合欢乖乖地问。 “他们啊,应该还不错吧。他们反正已经习惯了在外面过年了。”聂小年淡淡地说。 今年聂叔叔他们还是没有回家,聂小年不愿意去外地找他们,去了他叔叔家和聂爷爷聂奶奶一起过年。合欢觉得,自己以前猜中了,聂小年大概很想爸爸妈妈,想像自己和同洋一样,能够一家人一起在一起过一个温馨的年。他敏感而又容易觉得孤独。合欢多想告诉聂小年:“别孤单,你还有我。” 可是谁能给合欢勇气呢? “窗外的烟火还不错。”聂小年说。 “我们这儿窗外的烟花也不错。”合欢说。 “有多不错?”聂小年故意带着不屑的语气问。 合欢踮起脚尖,往窗外看了半天,终于看到了不远处有烟花跃过房顶绽放开来,照亮了夜空。“嗯……就在窗外,烟花在很高的天空绽放,五颜六色的,装饰得夜空好像一个美丽的王国。沉静的大山正准备睡觉了,被这冲天的响声吵醒了,气得胡子都歪了……”合欢胡掐一气。 聂小年哈哈笑起来,说:“难怪你语文每次都能考那么好。” 聂小年没有揭穿合欢的胡掐,家乡那时候虽然有烟花爆竹,但是谁家的烟花能和聂小年所在的城里比呢?大家不过买些回来图个新鲜罢了,整个村子里最财大气粗的就是聂小年家和祝凯家,聂小年一家算是搬走了,祝凯家的刚刚已经放完了,聂小年能够从声音里没有烟花的响声就可以判断出来,但他还是宁愿相信夜空有那么那么的美丽。 聂小年一定是想念家乡了,想念这里。 那个夜晚,合欢和月牙儿打了电话。阿翩的父母也没有回来,亲戚家也没有电话。给席多多也打了电话,那边好像是多多的爸爸的接了电话,很客气的告诉合欢,席多多不在家,可合欢觉得那疏远的声音有些冷漠。 那个夜晚,沉静的大山看着自己的身上迸发了火花,吓得以为自己的衣服要被点着了,但是它太庞大了,动不了,便气得胡子都歪了。只是那火花也真好看,世间的人叫它烟花吧?看那一些小孩子笑得发红的带着婴儿肥的脸,和每家每户的屋子里飘出来的肉香味,还有那如点缀的繁星一样的万家灯火,慵懒的大山安然地又睡了过去。 那夜,合欢梦到窗外的烟花漫天璀璨,窗内的少年笑着却又有些落寞的脸,还有大山的眼皮打架睡过去的样子。 天涯明月新,朝暮最相思。斗转星移的自然规律里,除夕夜是没有月亮的,那晚也没有星星。可是合欢觉得,那晚,好像月亮悄悄地跑了出来。 月亮也很快乐。 第十章 朝暮最相思 时间过得很快,在合欢和聂小年席多多月牙儿阿翩这些小伙伴都打打闹闹中,时间转眼就到了初三。 初三开学后不久,又到了过节的日子——聂小年的生日又到了。 那天合欢正好和席多多一起抱作业本,两个人抱着沉甸甸的作业本走在走廊上,席多多提起聂小年的生日,问合欢有没有想好给送什么礼物。 “没有”,合欢摇头不满地说:“他每年都要生日礼物,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稀罕礼物。” 多多的眼睫毛弯成了西天上的一轮细月,赞同地点头,笑得十分灿烂。 说归说,合欢还是想送聂小年礼物,只是今年该送什么呢?想了很久无果,最后拉着月牙儿去买了个封面印有火影的笔记本,送给了他。 “啊,就一个笔记本?”聂小年显然很不满。 合欢指指封面上耀眼的鸣人、佐助和卡卡西,聂小年看着合欢半饷不言,叹口气,把“俗气”两个字憋了回去,总算勉强接受了。 晚上,合欢拿出笔记本,又放了一片书签进去,写上“聂小年,生日快乐,你可不可以等我长大?今年我们都要好好学习,考上市一中的重点班”,想象着聂小年翻开笔记本,看到自己写在首页上的字,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哭笑不得?还是会笑自己傻气? 晚上下课时,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席多多站在走廊上,拿出书包里的东西递给聂小年,看着少年脸上惊喜的表情开心地笑了。聂小年把手上的东西放在走廊的窗台上,拿过席多多手里的礼物,戴在自己的手腕上,啧啧称赞。 “真帅气的护腕。谢谢你啊”,聂小年是真的喜欢护腕,这让他打篮球时看起来更帅气。 “没事儿”,席多多弯起眼睛笑着说,忽然看到窗台上的崭新的笔记本,顺手拿过来看看。 聂小年说:“合欢送的。” “真的吗?那她有没有在里面给你写祝语?”夏天席多多生日的时候,合欢也怀着实用又实惠的理念送了一个笔记本,第一页赫然写着一句话“书山有路勤为径”。想到这儿,席多多便翻开了笔记本。 聂小年一手伸出去夺笔记本,却已经晚了,席多多笑得乐不可支了:“合欢真是个教导主任!”说完又呵呵地乐起来。 多多的声音很柔,即使笑起来也绝不狂放,柔柔的好像一只小猫卧在沙发上,在懒懒地打着呼噜,伸着懒腰,她笑起来眉角凑到一起的样子,好像猫爪下嫩嫩的肉,教室里的灯光倾泻出来,照在她的脸上。此刻,席多多更美丽,那美丽像是山涧里静静绽放着的洁白的兰花,像是春天白桦树上飘着的嫩黄柳絮。 直到多多笑着走远了,聂小年才回过神来,他看着手中的笔记本上写的话: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顿觉得更加悲切,自己的小伙伴为什么智商这么低,品味这么差。 今天,聂小年满15岁,当他摸着手腕上的蓝色护腕,看着笔记本上比自己的字迹拙劣得多的字体,心里很开心。他有两个很好的异性朋友,一个是从小到大的知己,一个则承载了他对女孩子所有的憧憬。那个时候,还不知道什么是守护或者幸福,即便是知道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守护多久,但只是每天看到他们便会开心和充满力气,好像年少的时光因为这几样东西便不再苍白一样。 转眼间渐进深秋,冬天爷爷好像已经伸出了手掀起了门帘的一个角。大家穿得很暖和,和大家同样暖和的,是班上热闹过头的氛围。初中正是大家青春开始萌动的时候,那个时候班上一直有些小的绯闻,有些秘密被一些人埋在了心中随着时光一起沉在了沙子里,有些秘密是大家公知并且常常在大脑中不小心说出来。其实那个时候喜欢一个人也真简单,班上的心宽体胖的胖哥喜欢上了瘦高个儿的王欣然,传说中是因为碰巧有一天他站在圈外看一堆女生跳橡皮筋,两个男生把皮筋举过了头顶,王欣然还是优雅地蹦了过去,正巧碰小胖子看见了;英语成绩差得经常被皮老师当成反面教材的文波喜欢上了张娜,因为张娜是英语课代表,每天早上用甜甜的声音领读;篮球打得超棒的阿飞喜欢上了美女李聪,原因,估计就是因为李聪在一众女生中还算收拾得漂亮的……当然还有许多各种各样的喜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几个平时就比较活跃和出众的男生忽然开始高调地在班上对心仪的女生很好,班上的学习氛围一下子变弱了。15岁的合欢隐约觉得这样小的他们这样高调形成了不好的氛围,总归是不太好的,有些头疼班上的歪风,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插手管这件事情。 合欢体育一向不好,跳远从小到大最高纪录是远远低于女生的平均水平的。中考要考体育,其中一个项目就是跳远。多多看似柔弱,蹦起来却像只矫健的小羚羊,月牙儿和阿翩锻炼了几次也达标了,唯独合欢,跳远对她来说是辣手摧花。 白白胖胖的体育老师已经习惯了做为班长的合欢老是厚颜无耻地拖班级的后腿,每天上体育课,都要对合欢进行特训。因为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可是合欢一次次的失败和千百次训练后只有零点几毫米的进步,生生的把他搞得半点脾气也无,慈祥得像朵花儿了。 那天又是令人头疼的体育课,合欢战战兢兢地站在中央,慈祥得像朵喇叭花儿的体育老师和几个人都围着让她跳,失败是成功之母,合欢厚着脸皮,看了看远处跳起来空投了一个漂亮的篮的身影,决定豁出去了。 “跳啊!”体育老师站在合欢起跳的地方下达了命令。大家七嘴八舌的鼓励,“合欢,我相信你!”“合欢,你别怕!”倒是让合欢心里更有压力了,只是也没有办法,老师已经花费了好多原本用来打麻将的时间来指导自己了,班上女生跳远最差的还是自己,而且自己还是一点进步都没有,合欢只好一咬牙,捏紧了拳头,弯下了腰,跳了出去。 大家的欢呼声像一个开口朝下的抛物线一样,月牙儿看着合欢流畅的起跳,已经做好了鼓掌的准备了,合欢这次的姿势完全领悟了要领,身子前倾,腿灵活地向后伸展,像只豹子一样有着冲劲和爆发力,落地也干脆利落。但当合欢落地后,月牙儿不禁也呆住了。 合欢刚刚的姿势就如三尖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还真是中看不中用。 第十一章 青山还未老 当合欢平衡好自己的身体时,再回头看自己跳了多远,结果一转身,体育老师的白白的大脸就像朵向日葵一样绽放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瞬间就石化了。 合欢觉得体育老师的脸好像霜打了的茄子,虽然她更觉得老师像一朵被拔光了葵花籽的向日葵花盘,老师什么都没说,哭丧着脸去指导男生了。 合欢有些难为情,问:“刚刚我跳了多远。” 月牙儿说:“我觉得应该有1.3米。” 合欢听了觉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自己明明可以跳到接近1.4米了。 “应该不是吧”,阿翩摇摇头。合欢浑浊无光的眼睛里立刻朝她递去欣喜感激的目光,阿翩,还是你老实一点,对我好啊。 阿翩明显没有收到合欢像遇见天使遇见拯救自己的天神一样的眼神,认真地张开手臂量了量,淡定地说:“好像只有1.25米。” 这个巨大的转折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合欢委屈地说:“阿翩,你为什么要在我流血的伤口上再洒一把盐呢!”又引得大家笑起来。 席多多也呵呵地笑,看着合欢笑里面的不易察觉的失落,有些好笑又有些不忍。不成想合欢忽然蹲下身体,悄悄地拉着她的手,悄声说:“风车车”。席多多立刻会意,弯下腰,在合欢的带领下伶俐地躲过体育老师的连环追踪眼,溜到了体育场外面。 两个人来到小卖部,买了许多的“风车车”。“风车车”是一种在合欢的中小学阶段颇受同学们欢迎的小零食,便宜香辣,风靡了整个校园,虽然大家都知道是垃圾食品,但依然没有影响其在黄柳镇零食联盟中的霸主地位。 “真好吃,谢谢你的冰激凌。”合欢舔着雪糕上的巧克力外衣,摇晃着坐在秋千上的脚丫说。 “真的?那等你跳过1米6的时候,我再请你吃一个。”多多也学着合欢,抬起双腿,身子往后倾。合欢趁多多不注意,轻轻地吓唬了一下。多多差点掉下去,吓得尖叫,合欢又赶忙拉住了。“哈哈哈”,恶作剧得逞的合欢笑得欢畅,多多不满地挠合欢的胳肢窝,两个人举着雪糕的女孩嘻嘻哈哈地玩得很开心。 两个人玩累了,多多说:“合欢,其实,我最近发现一件事情。” “什么事?”合欢正嚼“风车车”。 “我觉得世界上有许多事情,不论自己怎么努力,都还是做不好。这个世界上,有许多的事情,不论自己怎么努力,都得不到。” 合欢听了觉得很茫然,不懂多多为什么忽然说出这样的话,而且自己根本不太懂里面的意思,还有些怀疑。只是隐约觉得多多说这句话时,很忧伤。 多多却没有看见合欢迷惘的眼神,接着说:“其实,告诉你个秘密。我现在的爸爸是继父,我亲爸爸葛,他有一双巧手,会用叶子秸秆编出特别多美丽的东西,还经常一些小马小驴和房子给我,他是一个特别受人称赞的裁缝。”多多停顿了一下,她的眼睛澄澈清明,好像看到了很远处很远处的风景。 合欢没有舍得去打扰多多眼里的怀念和温暖,只是坐在旁边静静地倾听。 微微的凉风吹来,席多多仿佛醒了一样继续到:“后来,家里为了修房子,爸爸很努力地赚钱,但在一次事故中手受了伤,断了几根手指头,也不能做裁缝了,家里的房子再也没能修起来,家里的境况一天比一天差。我妈就带着我去了城里,给我找了个新爸爸。” 多多的语气轻柔,但好像洒脱,但又有特别绵长的忧伤。她转头看一声不吭的合欢,发现合欢在发呆,脸色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很差。 “你怎么了?” 记忆中的一幕幕在合欢的脑海里如火石电光般闪现,最不想记忆的却在此刻记起。合欢收敛住心神,说:“你爸爸手指断了?” 多多看着合欢奇怪的表情,说:“嗯。” “断了哪几根?”合欢问。 “断了……”多多犹豫一下,才有些抱歉地说:“合欢,对不起,我答应过我妈,不能告诉别人我爸爸的事情。” 合欢一向不喜欢勉强人,笑着说:“没关系。放心吧,他一定也很想念你,你以后一定可以再见到他的。” “谢谢你,你真是个好女孩。”席多多往后退两步,轻轻地荡起了秋千。合欢也往后然后荡起,秋千前后飞了起来。 多多忽然说:“合欢,如果我告诉你,我喜欢的人是谁,你可不可以也告诉我?” “为什么?” 多多想了一下,说:“这样的话,比较公平,而且我真的很想知道。” 合欢沉思了半刻,看着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多多的脸上的好像是时光好像是老电影一样的斑驳的碎片,用力地点头。 多多凑到合欢耳边,启开她饱满而娇小的嘴唇,轻声说了两个字。 “叶舟?”合欢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声音有点大,多多就着急地示意合欢小声说话。合欢四处看了看,没有看到什么人,但还是压低声音说:“一叶之舟?” 多多笑着点头,说:“对啊,一叶之舟,大海中承载着一叶小舟勇往直前的意思。”多多冲着合欢微笑,又说:“我搬到城里去后不久就认识了他。你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其实很伤心,是他像王子一样地拯救了我。不过他比我大几岁,现在读高三。他成绩很好,一定可以考到北京的大学去。” “这样的话,你们不是就隔得更远了?” 多多笑着,脸上忽然有一种淡淡地落寞,说:“其实我也只是把他当做一颗遥远的星星,我们之间隔得比地球到火星还远。” 合欢没有理解多多话里的意思,不明白为什么她那么喜欢又那么低甘于放弃,不明白为什么如此剔透玲珑的女子心中居然有一个宽广的不一样的世界,那个世界里有光也有黑暗。 多多倒是没有忘记之前的约定,马上提醒合欢,该她说出秘密了。 合欢凑到多多耳朵,说出了细弱蚊呐的几个字。那一刻时间减缓了速度,合欢听见了风拂动头顶的叶子的声音,看见了光影在地上的深浅交错,说完之后才感受到了自己的脸渐渐地有些发烫。 第十二章 白发忽已早 很多年后,合欢还是无法忘却那一年冬天的事情,不论以后再经历多少的时光,好像那一段有些模糊的记忆,在她的心中某个角落,却微微地咯得疼自己生疼。 三天,合欢清楚的记得就是三天的时间,自己告诉席多多的秘密三天后,聂小年宣判了自己的死刑。 上早读课时,合欢于半醒半睡中背着英语课文,忽然听见身后一阵骚动,夹杂着聂小年急切的声音。她转过头,聂小年周围的人都在七嘴八舌地起哄,聂小年好像被逼急了,红着脸说了一句虽然不能震惊世界的话,但是足够让正在读书的全班人安静下来了,足够让合欢一个字一个字听清楚了。 合欢慢慢地转过头,聂小年那么好看的侧脸,此刻那样坚定的表情刺伤了她的眼睛。教室里的白炽灯为什么这么亮呢,书上的字为什么这么小,周围的世界为什么这么大这么嘈杂……合欢慢慢地把书盖在脸上,有些东西轰然倒塌,忽然泪如雨下。 聂小年的声音在她的脑袋里回响,“我就是喜欢席多多怎么了!” 我的王子近在咫尺,为什么此刻也像地球到火星一样遥远?为什么要如此地残忍。 阿翩担心地摇着合欢的肩膀,说:“合欢,原来聂小年喜欢的是席多多呢。我早就看……”剩下的话就咽进了嘴里,因为她看见合欢的大腿上的牛仔裤被濡湿了一大片。 那两天,合欢尽量避免和聂小年席多多接触,聂小年不是个高调的人,因为少有的高调在班上又懊悔又兴奋,没有多少时间关注合欢这个昔日的小伙伴。和多多遇见了,多多如以往一样微笑,合欢却觉得那巧笑倩兮的笑容也有些僵硬。但是,多多,今天很抱歉,自己连那样的僵硬的笑容也没有办法展现出来,合欢迷茫地转过自己的视线,拉着阿翩走开。 那天晚上,合欢翻来覆去怎么睡也睡不着,寝室里的同学有人磨牙,有人打呼,有人说梦话,轮番上阵,好不热闹。 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合欢便拿出笔记本,打着手电筒,窝在被窝里写了起来。写着写着,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她记得好多的时光,记得和聂小年一起看《火影忍者》,他喜欢宇智波鼬,自己喜欢日向宁次和我爱罗;记得他告诉自己银杏叶最适合做叶脉书签,自己采了一大把银杏叶到学校去却和祝凯打了一架;还记得他在某个下午像太空降临的王子一样从祝凯那里夺回了自己的书,满脸伤却还是冲着自己呵呵直乐;还记得自己等他等到了天黑,却发生了让她这辈子她都不想再记起的事情;还记得他骑车自己坐在后座上,好像棉花糖一样地要飘起来;还记得自己坐在教室里看到他时的欣喜,记得和他一起看过的满天璀璨的星空,记得听着电话那头他浅浅的呼吸声和浅笑声……聂小年,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为什么所有的人中,偏偏你看上的是我引以为豪的朋友,偏偏在我自己说出了这个秘密后的第三天。 月牙儿和阿翩这几天对合欢很好,比以往更加地贴心,只是他们忽然小心翼翼无微不至的,让合欢觉得很不自在。那天,合欢刚回到寝室,正在一起嘀咕的月牙儿和阿翩忽然闭口,绕开了话题。 同为吃货的阿翩问:“合欢,想不想吃好吃的?” 合欢摇摇头,月牙儿又说:“那你想不想去哪里玩?要不我们去溜冰场溜冰?” 这两个人真奇怪,合欢忽然觉得这样下去好累,默默喜欢的男生在自己告诉好朋友这个秘密后向全班宣告了对好朋友爱的宣言,月牙儿和阿翩这几天举止又有些奇怪,对自己要么躲躲闪闪,要么热情过头。合欢冷笑着说:“其实,你们不用这样的,我很好。”说完就觉得脸有些僵硬。 阿翩看见合欢强颜欢笑的样子也不好受,说:“合欢,我们也只是担心你。” 没想到月牙儿拉开阿翩,站在合欢面前,用从没有对合欢用过的大声音和坚定的语气:“合欢,你这个样子是要死了还是怎样!不就是个男的嘛!不就是个席多多嘛!你说你喜欢别人又没有勇气让人家知道,现在被人抢了难道不是活该。” 合欢脸色一点一点地变得铁青,月牙儿的话好像盐一样地洒在了自己小心翼翼避开的伤口上。 阿翩被月牙儿的激动吓了一跳,着急地拉着月牙儿的手臂说:“别这样,她心里也难过。” 月牙儿推开阿翩的手,满脸气愤和哀怨地说:“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是永远的好朋友,可是你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给我们说过为什么吗?你都不让我们知道,你想让我们怎么办!我们都在坚强乐观地互相帮助,可是你呢?你知道我们看到那么骄傲优秀的你变成这个样子心里有多难过吗?”说到这儿,再也说不下去,眼泪啪啪地就掉了一地,阿翩也在旁边捂着脸哭了起来。 合欢站在那儿,眼泪默默地流在脸上,这几天哭得有点多,忽然觉得眼睛有些疼。 晚上下了晚自习,月牙儿和阿翩默默地站在篮球场中线的小圆里,情绪都有些低落,月牙儿尤其失落,阿翩安慰了许久都没有什么效果。这时,阿翩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便拍拍扭过月牙儿低垂的头。合欢怀抱里抱着三罐啤酒走近,笑盈盈地看着他们。 本来都没怎么喝过酒的三个女生豪气干云地扯开了拉环,阿翩举起易拉罐像个爷们一样猛喝一口,不小心呛到了,咳了好一会儿。月牙儿和合欢一边帮忙拍背一边笑了起来。哪有不会喝酒的人第一口就不要命地灌?而且明明是个女孩子,这仰天长灌的动作也太豪爽了点。笑完了之后,月牙儿说:“你还记得这是我们的北极圈吗?” 合欢笑起来:“当然啦。怎么会忘。”大一的时候自己就常常和月牙儿一起在篮球场中线的圆圈里面玩,还给它起了名字“北极圈”,因为那时候流行张栋梁的“北极星的眼泪”。后来和阿翩也熟了起来,三个人经常相约一起来这里玩。 深秋的操场有些冷,三个人摸到教学楼的楼道里,找了个背风的角落坐了下来。合欢左边拥着阿翩,右边抱着月牙儿,享尽齐人之福,有一口没一口地啜着啤酒,将这些天的事情像倒豆子一样说了出来,只隐去了席多多的秘密不谈。三人以前都是从没有喝过酒的人,啜了几口啤酒就隐约有些醉意。合欢那时候是很嫌弃啤酒的,觉得啤酒真是又苦又冲鼻,她从没有想过若干年后居然成了个千杯不倒。 坐在寒风里,又没有什么取暖的时候,就会觉得体温格外的珍贵;但如果有人愿意为你坐在寒风里,互相依偎着用彼此的温度温暖冻僵的手,便再没有比这更加珍贵的了。 第二天醒来,看见月牙儿的黑脸和阿翩快乐的胖脸就觉得格外的亲切。回想昨天晚上,记忆便停在了三个人坐在楼梯间,好像迷迷糊糊间说了许多的话,从没怎么喝过酒,没想到一点啤酒喝下去就有些头晕。 心情轻松了不少,但是好像隐隐约约又有些失落,一醉解千愁只是能止一时的愁闷,解决不了问题的根本。当看着聂小年和席多多一前一后说笑地走进教室,合欢就明白了这点。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李太白真是诗中谪仙,人中龙凤,用语文老师的话来说,就是直指人心,撕开了包裹着真实的层层表皮,让人无地可逃。 第十三章 木落燕寒渡 经历了聂小年意外的高调表白之后,全班的学习氛围更差了,阿翩咂舌:“整个教室里都是暧昧的气息。”男生纷纷效仿聂小年,胆子比以前更壮了,买礼物啊请吃饭啊等从电视上学来的招数轮番上阵,更有两个男生追一个女生的,变着花样儿献殷勤。反正这几个星期以来,班上乌烟瘴气的真让合欢头疼无比。 合欢不是没有想过告诉老师,让老师来处理。只是终究有些缺乏勇气,她不能想象如果让大家知道了自己也会干这样的事情会是什么结果。思来想去,只不动声色明里暗里地给相关同学做了警告。 然而,最让合欢伤心的,还是聂小年和席多多。他俩时不时一起去食堂吃饭,去操场散步,在课间还经常走在一起,虽不是很亲昵,但登对自然,成了最为本班男生羡慕的一对儿。合欢也不懂,为什么一直是个听话守纪律的男生,最近忽然变成这个样子。几次想和他们说,不要高调得引起了老师的注意,但每次话到嘴边,都只是神色黯然地咽了下去。 几天后,学校做大扫除,合欢身为班长,留下来监督,刚巧这次大扫除轮到席多多倒垃圾。垃圾比较多,席多多面露难色踌躇了一下,最后还是弯下腰费力端起簸箕。席多多在班上的人缘还是不错的,但是众人素来觉得她娇气,做清洁时老是不肯出力,轮到她倒垃圾时大家都不肯帮忙。看着多多晃悠悠的背影,合欢思忖了半饷,还是走了前去熟练地帮忙扶住簸箕,那一秒,合欢分明看到席多多脸上的纯真的惊喜。那一秒,合欢不敢保证自己的表情是真诚还是无奈,但她没有办法掩饰住心里的怆然。 如果聂小年喜欢的不是多多,该多好。如果不是的话,此刻便能将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吧。 倒完垃圾后,合欢始终没办法开口说出想说的话,她不能掩饰心中的难过和介意。虽然没有怨恨,但心中始终是介意的。合欢捏紧了手掌,恳求上天允许自己至少有介意的权力。 才走了几步,便听到身后有人叫住她:“合欢。” 合欢转身,亭亭玉立的席多多手里拿着簸箕站在原地,漠然地喊她。 “我不会和你说对不起的”,席多多鼓起勇气地开口,却是说了这么一句话。 刹那间合欢的身体震了震,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温柔美丽善良可爱体贴懂事不傲娇不尖酸不刻薄全身上下都是优点的多多为什么会这样说?自己一点都不想要对不起。多多应该知道的,自己想要的,绝对不是对不起,原本想要说的“我并不怪你”“我很难过”这些话生生地在水里漂了一圈没了影子。 合欢垂头微微思量了一下,斟酌地说:“你应该说对不起的不是我,而是聂小年。你并不喜欢他。” 席多多脸色变得惨白,冷冰冰地说:“合欢,你是在威胁我?” 威胁你,怎么会?合欢摇头,觉得自己还不至于有那么多的心机,席多多没有对不起自己,对不起的只有聂小年。正因为聂小年喜欢席多多是发自肺腑,合欢才会更加难过。 席多多说:“合欢,你总说我们是好朋友,可是你看,自从那天后,你再也不和我说话,我们之间的友谊能算什么呢?会主动帮我倒垃圾,以前你都会帮我拿簸箕,现在却是这样。所以从那天后我就知道,我只能选择聂小年,我和你再也不可能成为好朋友了。你会恨我的。” 席多多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好像是利刃一样,给予了合欢太多的伤害。合欢承认,自己介意好朋友喜欢上了自己很喜欢很喜欢的男生,自己介意好朋友明明不喜欢他却还是跟他形影不离,自己还介意她当初坐在秋千上笑着祝福他们,可是合欢从没有想过不再做朋友。 原来直到2004年12月3号下午6点15分前,合欢从来没有看清楚席多多是怎样一个坚硬的人。她简单的几句话手起刀落地在两份感情中做了利益最大化的选择。合欢冷笑着说:“我原本以为我们会成为一辈子的好朋友。” 也许是风吹起沙迷住了眼睛,席多多的脸好像由红转白,也好像没有什么变化。合欢看不清楚,所以不能料定站在自己面前和自己同样年龄的姑娘到底是怎样心肠。 其实,那一句话不是不让席多多震惊的,但心已悲凉,覆水难收,席多多抓紧了簸箕,说:“合欢,我们都会一直保守着彼此的秘密,对吧?” 合欢不置可否,很不适应席多多字里行间谈判和威胁的意味。 看着面前同样处于豆蔻年华的女孩,席多多难以辨别心里的滋味,为什么面前这个女孩子能够从里到外如此美好正义?偏不要她处处占据道德制高点!席多多扬起嘴角,笑得明媚如花,说:“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强,聂小年喜欢的是我,就只会是我。我的确有其他喜欢的人,但是我也说过那只是我的一个梦,我觉得我也有可能会喜欢上聂小年的。” 眼前的席多多有些陌生,合欢以为,这样赤裸裸的话是不会从那样乖巧嫣红的嘴唇里说出来的。席多多明媚深远的眼神让合欢后怕,那笑容里有着特别多她不能懂得的东西。只是为什么还要这样深深地刺伤自己?合欢不懂,不懂为什么昔日里伶俐单纯的小伙伴会将自己死守着的尊严和掏心掏肺的友谊狠狠地抛弃,像倒垃圾一样倒个干净利落。 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在席多多面前哭了。合欢忍住快要掉下来的泪水,没有理席多多不忿的表情,只想做出最后的忠告:“你们不要太高调了,闹到老师那里去了,你知道会是什么结果的。” 但凡是中学老师,没有一个是真正支持学生恋爱的,虽然都知道中学时代的爱恋来得纯洁简单,更容易刻骨铭心,用一辈子去怀念也在所不惜,但是在现今的教育体制和学生缺乏父母的正确引导下,所有的老师还是希望学生能够乖乖读书。皮老师也在班上板着脸说过很多次。 合欢说完这句话,再不想停留,转身就走,与一年多来积累的友谊一刀两断。她狠狠地擦掉脸上的眼泪,不明白为什么席多多如此美丽动人,内心却那样地超乎自己的理解。多年后,合欢才真正懂得何谓不以貌取人,明白一个人的外表和本质可能有着天壤地别的不同,才明白席多多阳光亮丽的外表下有着一颗坚硬冷漠的心。 月牙儿和阿翩使劲儿求着合欢讲述一下席多多说了些什么,但是还没听完,月牙儿就已经摩拳擦掌恨得牙痒痒,阿翩更是不可想象地瞪大了眼睛,一脸讶异地偷瞄坐在后排的昔日心中高不可攀的女神。 “我看她就不是一个好人,合欢,你以后再也不要理她,再也不要和她说话,你就当被狗咬了一口”,月牙儿咬牙切齿地说,话里却是掩饰不住的担心。 几天来感情起起伏伏,再一次的打击来临,合欢却坚强的扛住了,她撅着嘴不在意地说:“其实也没有关系,只是现在才发现人是多么复杂的一个动物。” 合欢偷偷地看了一眼熟悉的侧脸,心想,就连自己也是呢,是一个复杂的动物。 月牙儿恨恨地补了一句:“黑暗的一面。” 合欢轻笑:“我只是不想憋在心里,憋久了会难受。记住,千万不能讲给其他人听。” 阿翩瘪着嘴说:“到这个时候你还在维护她。我们才不会做长舌妇。只是觉得席多多这样,一定是曾经遭遇了什么。但是这样下去总归不好,总有一天,她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阿翩自上初中就在叔叔家居住,受尽了冷待和白眼,比合欢和月牙儿来得坚强和懂事。合欢想,也许阿翩分析的是对的。无论怎么说,自己终究是幸运的,身边有着两个丫头陪着自己,一个英勇不屈仗义执言,另一个善解人意温柔委婉。席多多在班上本来就只有自己一个真心朋友,现在她该对谁说呢?真不知道席多多的心里到底快不快乐。 第十四章 北风江上寒 电影《返老还童》里面,跳芭蕾舞的女主角遭遇车祸,毁了让她能够翩翩起舞的双腿。电影用了很长的时间来叙述这件事情,再设立了n个假设,假设她晚一点出门,假设她车子不曾有人挡住她,假设她没有下车去拿衣服,假设开车的那一个人慢了一秒,所有的时间都会错开,那么也就不会有车祸的发生了。但世界上恰恰没有如果,所有的时间点刚好交集,于是“嘣”,伴随着汽车尖利的刹车声,女主角被撞得飞了起来,落地时已是血肉模糊。 假如那几天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重叠着赶着趟儿发生,故事应当是另一个版本。 星期五那天下午,教室里面一片唉声叹气,人人自危,原来皮老师刚刚分发了卷子,举着满篇红叉叉的卷子把大家劈头盖脸的训了个狗血淋头。也不怪老师生气,同为年级尖子班,隔壁祝凯他们班这次测验的平均分和最高分都把合欢他们班甩开了一大截。合欢这几天虽然心情欠佳,考得倒是和平常差不多。但全班的整体水平就太差了,这和几周以来全班流行的谈恋爱风气和同学们革命尚未成功就松懈是分不开的。合欢幽幽地叹口气,这可愁死她了,可是班上同学掩护做的好,皮老师虽然有所察觉,但就是没有抓到证据。 星期六早上,皮老师气还没有消,鼓着腮帮子冷着脸一言不发,到打下课铃时只冷冷地说了声放学就出了教室。合欢看着皮老师憔悴担忧的神色,心里七上八下的,她确实没有勇气与全班同学为敌,但是又不忍心看着兢兢业业的皮老师陷入这样的低谷之中,又担忧又自责。 于是干脆躲开皮老师,转身快步走出了教室。才走了几步路,熟悉的声音响起,合欢慢慢转头,聂小年一脸笑容地叫自己。 “感觉我们好像很久没有一起说过话了”,聂小年摸着头发笑着说。聂小年有些不好意思的时候就会拿手揉脑袋,好像要挥去不好意思的情绪。合欢笑着点头,心里面却有些堵得慌,忽然觉得他离自己这么近,但是又那么远。 聂小年说:“最近你和多多是不是闹矛盾了?” 合欢说:“是啊。” 看到大方承认的合欢脸上冷冷的神色,聂小年倒是有些意外,合欢一向善良温柔,第一次看到她对朋友冷眼相向。聂小年不擅长做和节者和说客,尴尬地笑着说:“其实多多人很好。她可能不太擅长表达自己的想法。有什么误会解开就好了。她还说你是这个班上最优秀的女生。” 聂小年,你是在帮她说话?合欢心里难过得说不出话来,也许换做另外一个人来说,都会好得多,但偏偏不该是聂小年。合欢望着聂小年一脸清风霁月的笑着的样子,好像一块一尘不染的玉。他不知道的事情有那么多,但是自己却没有办法保护他,没有办法告诉他不要受席多多的伤害,更没有办法告诉他自己多么希望那天他说的是“我就是喜欢许合欢怎么了”。 “我们的误会已经解开了。只是这辈子不再做朋友就是了。”合欢淡淡地说。 聂小年又吃了一惊,他发现自己竟然完全懂不了合欢的心思,有些苦恼:“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感觉和你之间变得很疏离。” 合欢不理聂小年此刻若有若无的低身段,轻轻地笑,说:“你们还是不要太高调了,而且明年就中考了,不能放松学习。” 聂小年笑着说:“我们没有很高调。不都是这个样子吗?” “还不算高调?你看我们班成绩最近下降了多少?你看你这次考了多少分?61分,对吧?”合欢抢白。 聂小年像溪水一样的嘴角忽然抿紧,一副无所谓的姿态:“合欢,我爸爸妈妈都不管我,你管我做什么呢?再说了,我从来就不会整天捧着书本,成绩什么的我一点儿都不在意。” 合欢瞪着聂小年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她忽然想起那次自己说管他,他毫不在乎的调侃的样子,原来他是真的不希望自己管他。可是难道现在就要放弃吗?在自己什么都还不懂的时候?合欢明白,像他们这种出身寒门的人,能够鲤鱼跃龙门是通向改变自己的捷径,纵然聂小年有一对有钱的父母愿意为他的未来买单,但合欢不愿意,不愿意聂小年连高中都考不上,不愿意聂小年砸碎他的未来去换席多多的软玉温香回眸一笑。 合欢还在难过,聂小年却看到了一个身影,绽开一个笑容说:“我先走了。”也没等合欢点头,就跨着大步流星走了。合欢顺着看过去,不远处就站着噙着温柔的笑意的席多多,合欢用力闭上自己张开了嘴,将那些想要反驳聂小年的话生生地咽了下去。 看着两个人肩并肩地走远,合欢难过得紧咬着嘴唇,抬起手用力抹干了不听话的眼泪。有些事情总要有一个结局,就算大家都愿意选择放弃中考,就算大家都觉得选美人弃江山是多么悲壮而浪漫的事情,但合欢不愿意,不愿意老师朝朝暮暮的心血因着这不成熟的爱恋毁于一旦,不愿意没办法陪在孩子身边的父母因着没办法给予孩子更多的关心就让自己的孩子偏离了轨道,更不愿意聂小年因着一个席多多从此得过且过自甘堕落。 合欢也不知道自己对或者不对,但是她觉得,于公于私,自己都有必要勇敢地做该做的事情。 星期天,合欢心绪不宁地上着晚自习。班上吵吵闹闹的,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不一样。但合欢知道,有的事情果然是要发生了。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胖哥被老师叫到了办公室,被叫出教室时还兴奋的他回来时涨红了双眼,愤恨地骂了一句:“妈的,贱人!”合欢明白这是在骂告密的人,只好捏紧双手,埋着头在座位上难过不已。一会儿文波、阿飞、聂小年、王欣然、张娜、李聪、席多多等人都被叫到了办公室去。 这也许是合欢有生以来过得最忐忑的两节课。席多多去办公室的时候,颇有深意地看了合欢一眼,瞅得合欢心里发毛。这是她一生最不光彩的角色,她第一次成了一个打小报告的角色,坐在教室里既担心大家知道了会怎么样对她,又隐隐约约地觉得好愧疚,自己做了该做的事,却一点也不快乐,一点也不开心。。 几天来,合欢都异常的沉默,对于全班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卧底告密事件,合欢绝口不提,把心思全花在了学习上。这两天是多么的惊心动魄合欢不是不清楚,只是没有勇气站出来,没有办法面对那些像是遭遇了背叛一样恼怒的谩骂声。月牙儿和阿翩早知道合欢说的,只是拉住合欢的手,默默支持她,让她不要选择在此刻站出去。班上的同学不是没有怀疑过她,也不是没有质问过她,但合欢捏紧了拳头,从来没有表明态度。 世界上能伤害你的人,也就是你在乎的人。全班同学可以伤害合欢,但合欢可以为了自己的原则默默忍受;席多多可以忽然待价而沽地将她抛开,合欢也可以坦然接受;但是这个世界上,合欢唯独不能接受的,就是聂小年的伤害。 当聂小年冷漠地对着低下头离开的合欢说:“这才知道你是个多么胆小卑鄙的人。” 第十五章 行行重行行 当聂小年冷漠地对着低下头离开的合欢说:“这才知道你是个多么胆小的人。” 合欢停住匆匆的脚步,背对着聂小年,悲凉的感觉好似从心底传来。正好,谁也看不见谁。 聂小年说:“我知道是你做的。奉劝你,不要这么爱管闲事。” 站在自己前面的女孩身材娇小,大大的外套裹住了她微胖的身体。她一声不吭,也不回头,却站得笔直。聂小年没办法看清她的表情,只觉得她的马尾辫不安分地在空中飘荡。他实在是不能理解从小到大的玩伴为什么要做这样不光彩的事情?为什么要让全班掀起腥风血雨?为什么要破坏他少年的热情?她以为她能掌控自己吗?不,永远不能。这难道不是背叛? 想起多多倒在自己肩头哭得惨然的样子,想起自己害得一向优秀的多多遭遇了不公平的待遇,聂小年不依不饶地说:“看着我们班的这些人这么惨,你很开心?” 合欢站在原地,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深深地嵌进手心里,好似漫不经心地说:“哦,原来你都知道。你说对了,我就是那样的人。如果没有其他的事,那我先走了。” 身后传来一句几乎把合欢击倒的话,“许合欢,我瞧不起你”。 直到聂小年的脚步声走远,合欢自始至终不曾回头望上一眼。她无助地蹲下身来,深深地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了一个混蛋,一个狠狠伤害她还不自觉的混蛋。合欢也不知道自己在操场上蹲了多久,下午上课,合欢托月牙儿帮忙给老师请了假,上初中以来第一次请假。 学校周围有许多的农田,秋收之后,许多田地都空着,上面横七竖八地放着一摞摞的玉米杆,辛勤的农民渴望着经历一个冬春的天晴雨雪,让土地多少吸收些玉米杆的养分。合欢也当是闲庭信步,一个人默默地走在田垄上。 合欢不止一次观察过现在的学校,未来的母校。母校坐落在山顶上,是黄柳镇的一部分,这里甚至都没有一个像样的塑胶操场,修缮计划因为资金的空缺一拖再拖,目前连一匹瓦也没有多添。这里条件艰苦,所以人才辈出。这不是空话,因为所有真正吃过苦的人,都会用自己仅有的东西,能依靠的所有,来改变自己的处境。 那时候,合欢还不明白自己做的事情到底正确还是错误,甚至有时候想着一不做二不休说出事情的真相算了。她还是有些难过的,甚至因为在这件事情中多多少少掺杂了私心而内疚。 凉爽干燥的冷风拂在合欢的脸颊,烦恼好像慢慢抽丝剥茧离开了自己,心情总算轻松了些。坐在田垄上趴着头发呆的时候,忽然听到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还以为是来干活的农民伯伯,合欢抬起头来,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长高了一茬的男生正把玉米杆拢在一起,拿出兜里的打火机,背着风点了几次才点燃。火燃起来了,祝凯的脸被映得红堂堂的,他对着合欢喊:“过来烤火啊!” 合欢总爱在别人说蜷着脖子喊冷的时候感叹凉爽,在心理上抵御寒冬,但其实,手脚的温度告诉她现在已经是天寒地冻冷的时节了。合欢默默地来到火堆前,也不扭捏,伸出手放到火堆上烤起来。 一直往火堆里添柴火,祝凯倒是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刚刚下课的时候,他在楼梯间乱晃,和伙伴们玩得不亦乐乎,忽然看见了田垄上的小小的身影,自己忽然就愣住了。那个在田垄上小小的身影好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鸟,好像一个人守住了天地间所有的孤寂和空无。不愿意让她一个人。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中,连他自己被吓了一跳。 “你手怎么了?”祝凯问。 “这个啊,被冻成这个样子的。这学校太冷了。”合欢的手本就有些肥肥的,黄柳镇又是个县城里的珠穆朗玛峰,每年冬天冷得吓人,合欢的手被冻得烤肠似的。其实这还算好的,班上好几个女生手上全是冻疮,字都没法写。 “以后就不会这样了”,祝凯沉声说。那时候合欢太小,察觉不到语句里疼惜的情绪。 合欢无所谓地笑了笑,没有说话,盯着眼前的火光发呆。眼睛里一片旖旎的火光,祝凯觉得合欢的眼睛好像是一片嫣红的曼珠沙华,流着琉璃一样泛彩的光芒。眸子在火的映衬下凸显得生动无比,祝凯没有见过宝石,但觉得宝石也不一定有合欢的那双眼眸来得明亮,亮得像是洗过的夜空挂在天空的星星。 一直看着的女孩忽然转头,祝凯慌乱地转移视线。合欢忽然发现身边的男生脸有些红,感到奇怪地说:“火太大了?” 祝凯哑然失笑,指着自己的脸说:“有点,脸都被烤成这样了。” 合欢看着祝凯的关公脸呵呵笑起来。祝凯也笑,笑了一会儿忽然说:“现在想起来还真是奇怪,我们以前居然还会打架。” 合欢也笑,说:“是啊,早知道你会长这么高,当初一定不敢动手的。” 祝凯哈哈大笑起来,笑够了才说:“是啊。” 合欢带着半自嘲的语气说:“我觉得自己真是一点儿都没长。” 祝凯看了合欢一眼,脸不自然地红成了一片,看着合欢好奇的神情只好硬着头皮回答得吞吞吐吐:“没……有啊,还是、还是长了的。” 身边的女孩子显然没有察觉到祝凯的异常,她的神情流露出淡淡的忧郁说:“长大真是件令人忧伤的事情。” 祝凯默然,他却是懂得合欢的情绪的,合欢的话激起了他心中的一些小秘密,那些让他比同龄孩子更早熟的秘密。他思忖了一会儿,认真地看着合欢的眼睛:“但是更多的是欢乐。人总要长大的,你不是总说坚持就是胜利吗?那就坚持到长大吧。” 年少的时光轻盈得若吉光片羽,背负不了太多的感情和悲伤,所以那时候很多事情在我们眼中无比严重堪称天下最重要的事情,其实多年后再去回顾,才发现生命之树常青的魅力,你总会慢慢地遗忘,有些记忆变得模糊,原来在心中占有着重要位置的事情其实也不过如此。成长是一件快乐伴随着疼痛的事情,也就是痛并快乐着。重要的是,经历了过程的我们从中吸收了自己的片段,慢慢也就凑成了自己。 许多年后,那个站在舞台上,声音嘶哑地唱着《夜夜夜夜》的女孩,毫无疑问地感动了合欢。柴静说:如果你没有经历半夜在被窝里彻夜哭泣,就不要妄谈人生。合欢却想,那个站在镁光灯下的女孩一定有着自己的一段故事。 如果你有一个好的故事,和一个愿意倾听的人,你的人生就永远不会完蛋。《海上钢琴师》里颠沛流离的男配角反反复复地如是说。 第十六章 与君生别离 皮老师大刀阔斧地杀鸡儆猴后,班上同学终于回归了“学习”这一主题,学习氛围好了许多。那时候梦想这个概念还是很模糊的,但是氛围能够影响人的行为,这个班终于对得起黄柳镇中学重点班的称号。几对鸳鸯算是被棒打后,虽没有被拆散,但是也不再那么明目张胆肆无忌惮了。 初三的下学期过得很快,聂小年不爱惆怅却天生有些懒散消极,他把许多事情放在心里,就算对着多多也不曾掏心掏肺。多多很爱学习,他不愿意打扰她。他把许多时间花在了篮球上。至于学习,他才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他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就是想太多。周围的同学如火如荼地学习,他却是不在意的。 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孩再也不主动和他说话了,但是却总是把记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扔给自己。聂小年不以为然,他是有自己的学习方法的,所以他拿着合欢的书居高临下地站在了合欢面前。 “我不需要”,聂小年扔下书。 合欢头也没抬,一针见血地说:“如果你不努力学习,将来是配不上席多多的。”说完将书推到了桌子边上,继续写她的作业。 再怎么说聂小年也是血气方刚的汉子,合欢的话刺激得他青筋暴涨,他是想将合欢的书从窗户扔到垃圾堆里去的,但是他无意中瞥到了多多桌子上堆着的厚厚的演练本,忽然意识到自己喜欢的是一个比谁都要努力的女孩。事实很明显,许合欢说的是对的。 聂小年攥紧了拳头,面前的书本似有千斤重,但还是伸手去拿了合欢的书。 此后合欢老是能找着人少的机会把修改后写好步骤的卷子或者写满了重点的历史书准确无误地扔到聂小年的桌子上,上面还用红笔标记了注意事项。聂小年头脑本来也聪明,再借助合欢的笔记,抓紧时间学习了两个月,有了大幅度的进步,被皮老师当成典范在班上夸奖了好几次。每当被夸的时候,聂小年总是有些底气不足,眼神不由自主地往那个没有表情的女孩身上瞟。 合欢除了自己学习、无言地督促聂小年学习外,还有一件事情让她坐立不安——跳远。 在一次晚自习下课后,合欢趁着月黑风高跳得不远也不丢人,在操场地角落练习跳远,意外地遇到了祝凯。祝凯哈哈大笑后自告奋勇地认真地当了合欢的指导。名师虽不一定出高徒,但几次指导后,合欢终于有所领悟,跳远终于有了的进步。体考那天,合欢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刷新了生平最高纪录,1.6米,踩着及格线恰好过关。 一转眼,到了班上写毕业留言册的时候。除了少数看淡世事或抑郁不得志的人,大部分的人都省吃俭用的买了留言册。那时候,每个人桌子上都堆着好几本待写的纪念册,合欢的纪念册出了自己手里后,隔了好几天才终于回到她的手里。 合欢翻看着,终于在后面发现了聂小年潇洒的字迹。聂小年写着“梦想成真,金榜题名,谢谢你”,合欢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觉得“谢谢你”三个字特别耀眼,心中的感觉复杂得难以辨别。席多多没有写。 “幸好她没给你写,要是让我见到她写了,一定撕个稀烂”,月牙儿愤恨地说。 合欢哈哈笑起来,月牙儿真像是自己的贴心小棉袄。 “合欢,偷偷告诉你个事儿。” “啥?”合欢看着有些疑惑的月牙儿,猜到大概是月牙儿那位受苦受难的同桌有了什么动作。 “我觉得秦丰这几天有点奇怪,对我好像比以前好了些,让我起有点儿鸡皮疙瘩”,月牙儿抖着身上的鸡皮疙瘩般说。一直以来月牙儿秉持着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秦丰斗其乐无穷的理念,与秦丰进行着尺寸必争的战斗。偏巧总是轮到两个人做同桌。其实两个人除了明争暗斗统共说过的话也不多。其实,就连合欢也一直觉得秦丰真是个能吃亏的人,面对彪悍的月牙儿一直坚持了这么久,哪是这几天才对她好,是一直都对她很好。 合欢笑着,并不点破。这个世界上并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尤其是男生对女生。可惜月牙儿要很久以后才会明白这点。窗外的篮球场上有着聂小年的执着的身影,最后一次模拟考他的成绩又下降了一些,合欢有些担心。 真心祝福他能超常或者正常发挥。 合欢皱着眉头说:“要照毕业照了。终于要离开这里了。” “毕业照,你会和聂小年合影吗?” 面对月牙儿的问题,合欢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考试前几天的一个阳光耀眼的下午,班上的学生们被拉出去照相。照相的老师趁着大家嬉皮笑脸做鬼脸的时候抓拍了一张,又在大家被皮老师训了一顿后抓拍了一张。拍完了后,才发现刚刚胖哥跑去上厕所没能上镜头,于是四处散开的人又回来摆好姿势不情愿地配合胖哥照了张。于是初中毕业照有了三个不同的版本,一张照片上除了像席多多这种美女可观赏外,其他人俨然就是表情帝;一张上面是群正襟危坐憋出内伤的少男少女,最后一种上面除了胖哥笑得最一脸灿烂是亮点外,还有几缕附着着空气的能杀死他的眼光。 自由照相时,合欢和月牙儿、阿翩举着个剪刀手挨个儿照了个够。碰上祝凯班也在照相,祝凯几个哥们撺掇着祝凯和合欢照一张,祝凯露出一口白牙地笑看着合欢,那眼神里竟然有些微微的期待。合欢想起祝凯对自己的支持和帮助,笑盈盈地站在了祝凯身边,对着镜头也举起了自己肥肥的剪刀手。 本班的一群男生女生围在一起起哄,合欢拉着月牙儿钻了进去,才发现正在照相的是聂小年和席多多,而举着相机的人居然是皮老师。席多多有些害羞,聂小年站在她旁边浅笑,也有点不好意思。可是,合欢觉得,聂小年的整个人似乎都生动了起来,眼睛里都是笑意。 合欢转身而逃。所以她没有看见聂小年接下来的短暂的失落的目光,不知道由于聂小年眼神飘忽第一张照片作废,又重新照了张。 初中三年就这样过去了。 照片上阳刚稚气的穿着蓝衣牛仔裤的少年露了一口的白牙,肉嘟嘟的短发女孩明眸皓齿地笑得十分可爱,这是合欢和祝凯的绝世照片。嬉笑怒骂版和眼神杀人版的照片被大家一抢而空,剩给合欢的就只有一张正襟危坐的照片了,聂小年这个高个子站在了第五排。合欢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回想起初中的那个夏天,合欢觉得那个夏天就像是一张张不断闪现的照片。班上同学并没有多紧张,因为大部分人都能顺利地有惊无险地考上市重点高中。那个时候,或许还觉得考试还没有照毕业照时选择一件适合自己的漂亮衣服重要。那一张张照片上,是大家十五六岁怀有无限希望的青涩模样,明明眼神想要偷瞄近在咫尺的某人,却只是紧张地说不出话来。回想起那个夏天,五十多张五颜六色的照片重叠在了一起,甚至可以拼接成一件花哨的衣服,将人裹成一个十足的火星人。那个夏天,镜头前的他们成了那个最美丽的模样。 第十七章 相去余万里 世界很大还是很小? 早上一走进律师事务所里,就听见大家在窃窃私语。都市白领身上潜在的八卦精神合欢见多了,一般情况下,这种情形代表着今天之内就一定会有事情发生。果不其然,何老大西装革履大腹便便地走进来,旁边还站着个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公子。南方的男子比北方的生得要白净秀气,但是往往在个子吃亏,个子一矮了就难以有风度,再邋遢一下就变成了猥琐。现代的女孩子都踩着一双恨天高还希望能找个和自己有“最萌身高差”的男朋友,男生个子矮了,简直是被板上钉钉拍死在了墙上。合欢觉得国家应该昭告天下养男孩子的爸爸妈妈,千万不能在娃的发育阶段省钱,省下一毛钱可是要成千古恨的。 但显然这个理论也不是对任何人都成立的,何老大身边的那位男子个子也不是太高,却自然有种温润如玉的感觉,气定神闲的举止间又透露着优雅和洒脱,和肥头大耳的何老大一比,少女熟女师奶杀手的战斗值又瞬间被凸显了n倍。 站哪儿都是一道养眼的风景线,合欢愤恨地想,同样生活在地球上,为什么人和人之前要有这么大的差距。那些矮个子的男生不是生来就应当被戳脊梁骨的吗!看来,叶舟代表了他们打响了身高歧视的第一枪。 “我知道这就是你们喜欢的类型,socool!对吧?”何老大心宽体胖,不拘小节,爱好拿自己全身的肥肉开涮,三两句话又成功地调动了大家的气氛。何老大不去当主持人真是可惜了,合欢觉得,何老大一站上舞台肯定能把美国那群敢洗刷总统的talkshow主持人比下去。 “大家好,我是叶舟,以后还请大家多多关照!”上天为什么要生出这么多长得好看、又有能力、连说话的声音都很动听的人呢!只是“叶舟”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合欢听着耳熟,但记性一向很差,完全想不起来。 叶舟比合欢大上几岁,但和合欢这群日子混得毫无起色的人不同,叶舟是北京市著名的民诉律师,此次以合伙人的形式加入了合欢的律师事务所,据说是因为落叶归根,他的新婚妻子爱上了这座来了就不想离开的城市,他就爱屋及乌,自愿放弃了大帝都的无量前程。 恰巧合欢和叶舟有许多案子需要合作,不久两个人也混熟了,合欢越发欣赏这个男子。合欢自认自己在条理逻辑上不差,但是叶舟的思维往往更加缜密,而且更能从一团乱麻的事实中找到关键点,抓住能够打赢官司的落脚点。 “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你的名字。”合欢夹起稍稍烫了一下的毛肚送进口里。今天总算把最近几个比较困难的案子清理了,下班时办公室里的同事都走光了,两人饿得眼冒金花,两个人就在楼下的麻辣烫店点了餐。 “也有可能。你知道有一个说法是世界上无论多么遥远的两个人,通过六个人的联系,他们之间一定能扯上某种关联”,叶舟卷起自己的袖子,大口吃起来,但吃相仍旧优雅得当,一看就是有着不错的家教。 “其实我对你的名字很好奇”,合欢说。 叶舟轻笑着说:“我对你的为什么好奇好奇。” 合欢忖度了一下,才说:“一叶之舟,在茫茫无边的大海中,不会觉得不够孤独?而且一叶之舟怎么能够载着自己去抵御那些惊涛骇浪?你知道,大海太大了,而一叶之舟多么渺小。” 叶舟依旧缱绻微笑,但是话里有着十足的力量:“我的长辈给我取这个名字时,想法和你的完全相反。哪怕是一叶之舟也应当勇敢地前行,学会掌舵,学会在大海滔天中找到自己的方向。我们不能依赖我们所拥有的决定前行的方向。” 合欢听完,才发现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狭窄和消极。这颗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太过忧伤了。 对面的女子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叶舟觉得很好玩,这真是个认真有心的女孩子,对方却忽然猛拍了一下桌子,饶是叶舟处变不惊,还是吓了一跳。 合欢不好意思地扶正被自己拍得抖起来的碗,急切地问:“你是不是认识席多多?” 叶舟听了想了一下,说到:“是啊,那时候我家还在县城里,我妈妈和她妈妈是同事,大人们经常在一起打麻将,我和她经常在一起玩。不过那时候很小,很多事情都记不清楚了。你认识她?” 合欢为自己的唐突有些不好意思:“我们是初中同学。偶然听她说起过她有一个帅气多金的叶舟哥哥。” 叶舟莞尔一笑,本想再问两句,可是做律师做久了,察言观色的能力不是一般的强,合欢抿着嘴唇神色有些黯然,叶舟看出来了一些不对劲也不再多问,只说:“这些年我和她偶尔也有联系,我结婚的时候,还给她发了请柬,她说了要来,婚礼上却一直没有见到她。” 合欢心中了然,她看见叶舟谈起席多多的脸上依旧恬淡的表情,明白这么多年来,叶舟始终把席多多当做小妹妹。席多多未曾让叶舟的脸上有那么一秒的不淡然。 吃完饭后,两个人从屋子里走出来,远远瞧见有人朝合欢这个方向招手,叶舟抬起手轻轻挥了一下。 “我一会儿还要和朋友去个地方。今天又是单号出行日,我就让他绕个路来接我。”叶舟说。 “那我先走了,路上小心。”合欢对扩大交际圈一向兴趣不大,自己就先走了。 才走了几步路,忽然听到有人迟疑地叫自己:“合欢?” 晚上回到家,合欢歪在沙发上登录微信,找到叶舟,看见签名是“心之所向,素履以往;生如逆旅,一苇以航”,再点进去看了下叶舟的动态,便看到了一位穿着家居服的瓜子脸的标准美女围着围裙举着菜刀切土豆丝的照片,明白这就是叶舟的娇妻了,只看这照片也能想象到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幸福,郎才女貌,两个人还真是般配得不行。 合欢把自己的签名改成“世界很大还是很小?” 谁能想到席多多或许唯一真正爱过的人,若干年后居然被自己碰到了呢。合欢自嘲,好像她和席多多互相伤害了这么多年,到最后谁也没能得到想要的幸福。 合欢对着电话那头说:“月牙儿,好久没有见到你了。宝宝还好吗?” “嘿嘿嘿,当然好了。你呢,最近好不好?”只听见月牙儿甜甜的声音,便能想象到她抚摸着怀抱里的宝宝满脸幸福的样子。 “还行。只是碰见了好多人,除了聂小年外,你猜我还碰到了谁?” 月牙儿说:“那我试着猜猜看。不过,你行情那么好,我怎么能猜出是哪支股?” 合欢听了就笑起来,和月牙儿之间的对白永远这么简单没有营养,才说:“今天看到祝凯了。” “啊,他呀。哎,真是个痴情男。” “谁是痴情男?”电话那头王子山粗狂的声音略带不安。 “反正不是你。”月牙儿牙尖嘴利地还王子山一句。 合欢一阵笑,说:“月牙儿,听说过段时间中贝要回来,叫上阿翩一起聚聚吧。我们四个真是很久没有一起金刚time了,这次我们一定要high起来。” “嗯,一定要high起来!” 除了爸妈,月牙儿是这个世界上给合欢最多安全感的人。月牙儿,下次,合欢下一辈子当一棵树,绽放姿态的每一秒,心里都想着你好不好? 这样想着,合欢还真是发现自己伸展着身体,在一条小溪旁边成了一棵美丽的华盖树,小溪清冽无比,金色的阳光洒在上面,好像有天使溶化到了水里,好像那天使又是月牙儿的脸。忽然自己又站在树林里,看见聂小年往树林外,想喊他停下等等自己,慌张中有人拖住自己身体,合欢吓得想哭,忽然又看见祝凯站在自己面前…… 在梦里就觉得是个梦,但却一直没办法醒过来。醒过来后,合欢便有些没办法睡着了。有些事情啊,不论沧海桑田还是红霞满天,怎么办都没有办法从内心抹去伤痕。曾经也以为人生还很长,到如今,只觉得生命是如此的短暂,掐指一算,才活了20几岁,为什么却觉得记忆是这样的沉重。 第十八章 各在天一涯 果然二十岁刚出头时的日子一去不返。那时候天天窝被窝里看那些掉渣的小言,第二天依旧生龙活虎的上课下课吃嘛嘛香。工作催人老,这一熬夜,效果十分惊人,合欢觉得熬个夜自己都快死了的节奏。直到第二天下班了,合欢仍然一副想和周公约会而周公档期太满的样子。走到楼下看到看到祝凯站在车前,才想起自己昨天晚上多玩了会手机就把手机玩到自动关机,白天只顾着缓解睡意也没充电,早把昨天说好一起吃饭的事情给忘了。 打起精神十分抱歉地走到祝凯面前,祝凯先开口了,说:“这么多年了,你喜欢关机的习惯还是没变。” “很多年吗?你说得我很老了的样子”,合欢笑着开玩笑。 坐在位置上,合欢才迷糊地和祝凯说了两句话眼皮就开始打架,这个脑袋实在太重了。 再一次醒来时,合欢足足懵了两分钟,天怎么黑了?这是在哪儿?她什么时候回家了? 祝凯忽然打开车门坐在自己旁边,合欢吓了一跳,才想起是怎么回事情,真是非常惭愧自己先是关机让人家一个大帅哥站在楼下不知道等了多久,后是上车后又一觉睡到天黑,这要让办公室里那群如狼似虎的恨嫁剩女知道了,是要被戳脊梁的。 闻到身边的人有着淡淡的烟味,合欢更加愧疚了,据说男人在烦躁焦急心情差的情况下容易抽烟,祝凯似乎是个不抽烟的人,今天看来等久了。 看到合欢醒了,祝凯倒是惊喜地微微一笑,一幅如释重负的样子说:“幸好你醒了,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又不知道你家的地址,送进酒店里又感觉不太好,难道今晚就让你睡在车里?” 合欢看着祝凯皱眉说着这个“大问题”的样子,笑容就到了嘴边,开着玩笑说:“还有一种方法。” 祝凯忽然紧盯着合欢,眼睛里有着合欢说不清楚的色彩,让合欢觉得有些不自在,想要躲开,祝凯忽然笑开:“我会考虑你的意见的,下次就直接把你拉回家。” 合欢挑眉:“好啊。”就凭你?别人或许合欢不好评价,祝凯合欢可是很清楚,他就是一个典型的二百五好人,人品目测一等一的棒。 民以食为天,特别在这座南方的以麻辣食物闻名的宜居城市里,人们的生活永远离不开美食,其次离不开的就是麻将。哲学家周国平说人类最原始的享受就是幸福,这座让人来了就不想离开的城市很好地保持了这一点风貌。 这座城市,让很多人觉得亲切,亲切的很像家。 合欢一向和这个城市的其他人一样,将吃作为第一追求。睡醒了的合欢尤其如此,因为每次睡醒了鼓起的肚子就瘪下去了,就会特别饿,但是看到祝凯点了条四斤的大鱼,就有些目瞪口呆了。 “这么大手笔?” 祝凯愣了半秒才明白合欢的意思,欢快地乐起来,好不容易停下后,促狭地说:“是啊,看我是不是有土豪的气质?” 等香喷喷的酱汁烤鱼被端上来之后,合欢更加惊呆了。阳刚而粗粝的成功男拿起筷子给合欢碗里夹了满得要冒出来的菜,而且完全无视合欢火辣辣可以杀死人的眼神。天,这是怎么回事!合欢发誓,这辈子除了许妈妈和自家慈祥的老奶奶有给自己不断往自己碗里夹菜的习惯,再没有其他人有这样的癖好,关键对方还是个男的。想到这儿,合欢想起聂小年上次对自己虽没有用言语来安慰自己,但给自己夹了只大龙虾,无言的关怀,忽然又有些难过。强收拾好自己的心绪,而且祝凯完全无视她飘忽的目光,自顾自地夹了好几块嫩嫩的鱼肚肉后,又大口吃起来。 合欢放下自己的筷子,手撑着脸,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这个正大快朵颐的老同学兼小学死对头,祝凯却跟没事人一样继续吃下去。直到合欢气愤得双手抱胸,换了个姿势后,等到冰山都快融化了,这位男同学才绅士地抬起头,笑着说:“你再不吃,鱼都凉了。” 大海里的鱼还多着呢,没有一个说法,今天这鱼是吃不下去了。 祝凯细细地瞧着合欢,半饷,才放下筷子语速超快地说:“好吧,我承认我喜欢给人夹菜,我有做一个贤惠的家庭主男潜质。” 合欢庆幸自己没有满口的饭,不然一定会非常没形象地对着祝凯的脸喷出去,今天这四斤的鱼就要毁了。但合欢还是就乐成了一朵大大的向日葵花,祝凯也不带这样黑他自己吧? “得了吧,你看你现在这幅人模狗样的,像是随时在告诉人们一个不争的事实,那就是‘我是个挣大钱的’,谁敢让你当家庭主男?”合欢拿起筷子边吃边说。 “我会不会最终当家庭主男结果还不知道,但你当不当家庭主妇的结果却是一定的。” “为什么?”虽然知道这厮说不出什么好话,但听听谬论也无伤大雅。 “这还不明显?”他盯着合欢一副要做启蒙老师的样子,合欢努努嘴说:“快说,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事情的关键是,你得是个妇,而是个妇的关键是,你得是个女的。”祝凯说完,自己也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合欢一向不喜欢对异性动手动脚,但此刻也忍不住想把拿起碗扔到祝凯身上砸他个头破血流,看他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从上了大学,我们在网上聊天,你就总这样肆无忌惮地抨击我,你就不能换个新的吗?” “关键是从大学到现在,多少年了,你都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性别辨识度。” “还不是被你说成这个样子的,老巫婆。”合欢随口说出来。 祝凯笑得眼角抽搐,眼前这个女孩子还真是伶牙俐齿,难怪据说是个不错的律师呢。人生最快意的事情就是棋逢对手,和合欢这个死对头互掐,是他生活中的快意时刻。 一顿饭吃得欢乐无比,合欢也觉得开心,直到到自己家里楼下,两个人说笑个不停。 “哎,到了?”合欢一边下车一边说。 “还不想下车?难道是和我在一起觉得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意犹未尽啊?”男子钻出车,看着合欢说。 “你以为你自以为是地出口成章胡言乱语,就能颠倒黑白混淆十分吗?我一直倍觉煎熬度秒如年好不好?”小样儿,和姐姐斗成语,不知道以前有个疯狂猜成语,姐姐一直玩到手软玩到重复玩到爆机吗? 祝凯无可奈何地微笑,眼前的女子真实生动而明媚,好像是小孩子、少女又带点成熟女郎的韵味,所以混合成了一种独特的气质,好像只要看着她微笑,便觉得此生足已。 祝凯闲时倒是喜欢看一两本闲书,最爱看的村上春树,村上春树的书有一种死寂,但是那书里又会有在现代浮华的社会里死去的真爱,他的书里总会有一种靠对彼此吸引力而存在的玄妙而此生不换的爱情,而祝凯深深地爱上了那种吸引力,祝凯看着笑着走上楼的女子的娇小背影,心想这就是对自己的吸引力所在。 近来雾霾天气阴魂不散,可祝凯心里升起了灿烂千阳。 第十九章 道路阻且长 世界上有那么一群人,叫做冬天起床困难户。 谈起小时候上学,聂小年对合欢赖床的事情记忆深刻。那时候,许妈妈一遍又一遍地叫她,而合欢只是挪动一下挪动一下再挪动一下最后还是癞皮狗般地趴在床上,多少次都是许妈妈发怒大骂了,或者索性将合欢的被子抱走了,合欢才哼哼唧唧不情愿地起床。 所以当合欢发现有人居然在大清早的时候不停地给她打电话时,心里委实不想接,从被子里探手去顺手就按了。没想到这个人如此执着,执着地又打来了。合欢又按掉了,没想到又打来了。如此反复几次后,合欢终于不得已睁开左眼看了一眼屏幕。 “喂” “喂”,那边传来戏谑的笑声。 “祝凯,你干嘛啊,吵我睡觉。”听出熟悉的声音,合欢抱怨不已。 祝凯显然没有被合欢委屈而又无辜的声音所蒙骗,笑着说:“合欢,快起床,走到窗户前面。” 但蓬头垢面的合欢透过清晨的阳光,看见楼下站在的高个子的清爽的人,觉得他好像也看到了自己,立马缩回自己乱糟糟的头,这实在不符合她平时温婉乖巧的形象。 “你大清早的来我家楼下干嘛!”合欢发誓她的声音是绝对不可能有一点点的温柔。 “你要先下楼,我才告诉你。记住,穿上运动衣运动鞋。还有,你要是不下来的话,我就找这里的阿姨们套套近乎。” 合欢站在窗边一看,祝凯果然在拉着楼下的李奶奶在亲切的说话,不出半秒李奶奶慈祥地抬头看向合欢的窗户,合欢立马拉上窗帘。李奶奶可是小区里夕阳红不服老的三八红旗手,合欢不敢引起太大注意,不知道这娃在打什么算盘,只好穿上那双百年难得一穿的运动鞋下楼。一下楼,正好碰见路过的李奶奶,时髦的李奶奶穿着皮草,皱巴巴的脸上笑得开心,颇有深意地看着合欢不放,也不言语,合欢却被看得有点起鸡皮疙瘩, 祝凯穿着一套蓝色的运动装,他的皮肤黝黑,身体健壮,属于长得比较整齐顺眼的人,也算有一个好皮囊。而且他眼神清澈有神,一脸阳光和阳刚,正好有着现代主流审美中选出的一根根“豆芽菜”们娘娘腔的男生所缺乏的刚毅。 祝凯双手插在裤兜里,微笑着说:“おはよう。” 合欢哭笑不得,这孩子还真是有一颗不老的玩心,还送上了一句日语,合欢踢着脚上这双左看右看都不顺眼的过时不合脚的运动鞋:“说,有何贵干!” 祝凯看了看踢着鞋子的合欢说:“昨天晚上说好了的,今天一起去跑步。” 合欢吓了一跳,不解地说:“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祝凯绷不住脸上的笑容说:“昨天晚上给你发短信了。不信你看看你的手机。” 合欢翻出手机里的短信,果然有条新信息,一看:“明早陪我去跑步吧。如果在明早见我之前都没有回复的话,就当作你答应了。来,击掌为誓。” 合欢看完短信后,当时想对着祝凯那张英俊的脸大喊一句:“击掌为誓,击你妹!”但看到祝凯快乐的神情,又想到要是这样做了,虽然他们经常这样互相谩骂,倒不会让彼此之间的友谊不会就到此为止,但是实在没有给祝凯那张还不错的脸一点起码的面子,只好憋住到嘴边的话。 “那我们就开始跑吧。”祝凯带头跑了起来,合欢不情愿地跟着跑。 “你不觉得你幼稚吗?”合欢幽怨地叹口气。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祝凯说。 “你大清早地让我陪你跑步,哪里有好人心!” “你看你的小身板儿,一年到头花了多少医药费?” “与你何干!” “主要觉得,你要是不加强锻炼的话,想要继续地健健康康的活到八十岁,很有难度。” “与你何干!”健康不健康与你何干! 聂小年转过头对着跑了几步路就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的鱼尾纹会更多的。” 合欢没有再回敬一句“与你何关”,是因为自己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力气可以去做这等没有营养的事情了,跑步真他大爷的不是人干的事。说起来,自己真的有鱼尾纹了吗?长鱼尾纹可不是件光彩的事情。 跑到了快八点,两个人才分别回了家,祝凯脸上罩着一层薄薄的汗,却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舒展着筋骨说:“清晨的空气真好。”合欢满头大汗,累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喉咙里发干。如果她上天给她一个机会让她说话,她一定会珍惜这个机会,她会大喊:“好你妹子的!” 如果事情只到这个地步,合欢也就忍了。但是第二天早上,大清早门就开始不停的咚啦个咚,还以为是外面在装修了。一般来说,人都没有办法长期忍受敲门的声音的,估计是长年累月中形成了一种心理暗示,形成了一种生理条件反射,敲门声敲得心里发毛,合欢只得十分不情愿地开了门。 看清楚来人后,合欢吓了一跳,又关了门,透了个门缝说:“干嘛?” 看着合欢惊措的样子,祝凯好像是个没事人地说:“跑步去。” 合欢义愤地说:“俺不去。” 祝凯扬起手,一双漂亮时尚的红色运动鞋耀花了合欢的眼,这个鞋自己可是舍不得买的。 合欢默默地开了门。 祝凯看着合欢默默地坐在那儿,好像很委屈又好像和很难过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阵心慌。 “哎呀,送你一双鞋子,就当做你以后陪我跑步的谢礼吧。”祝凯轻松的说。 合欢不是没有听出祝凯话里的小心翼翼,也不是没有明白祝凯的用心,从上大学后,合欢就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男生若是不喜欢你,就不会主动来对你好,纠缠你,这和朋友之间的好完全不同。虽然祝凯努力地一直不逾距,但合欢怎么会不明白呢?自己已经25的高龄了,如果这点道理自己都不懂,那二十几年的饭还真是肉包子打狗了。 合欢扬起自己蓬头垢面的脸,习惯快刀斩乱麻的她,实在是没有心力再去兜兜转转,不想再去上演偶像剧里的狗血剧情,因为生活远比偶像剧更加真实地狗血。 无辜而又受惊的表情映在祝凯的眼里,祝凯看着这个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女子,她自有她率真和坚持的一面,明白自己不说清楚是不可能蒙混下去了,真诚地正色道:“合欢,你不要困扰,其实,我只是想管管你。” 也就是一句话而已。 也就是一句话而已,合欢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眼泪就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又不想祝凯看到,风一样地急忙冲进了盥洗室。 祝凯被吓了一跳,对这个永远不按常理出牌的合欢感到头疼,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反应这么大。合欢进去了半天也没有出来,祝凯觉得奇怪,慢慢走近,好似听到了一些水声。祝凯心急地敲敲紧闭的门。 合欢嘟囔着说:“等一下,马上就好啊。真是的,你怎么可以大清早地就跑到女孩子家呢?还这么淡定!” 祝凯的脸色缓和,吃吃地笑:“是啊,特别是在看到这么凌乱的房间和你的鸡窝头之后。” 死混蛋,合欢心里骂,正在梳理鸡窝头的手就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再对着镜子仔细地看了一下自己的眼角,端详了许久,好像真的有鱼尾纹。以前20岁刚出头的时候,自己老是抱怨长得难看,妈妈告诉自己,这是此生最美丽的时候,当时半信半疑,现在看来却真的是。时间真是吝啬又无情。 合欢仔细地擦了眼睛,又打了点粉,甚至画了个眼影,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有一丝哭过的痕迹。刚刚自己真是丢脸,竟然差点就大哭起来。因为自己准备好了所有的拒绝的话,如果祝凯说要追她什么的话,那她就义正言辞地拒绝;如果祝凯还是说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上,那也要委婉地表明自己的立场。但是祝凯温柔小心地开口,说了一句让自己猝不及防的话。 祝凯说:“我只是想管管你。” 合欢的眼泪就止不住了。小学的时候,父母管着她,那是她最无忧无虑的时光。上了初中,父母就很少管自己了。后来高中开始,就离家很远,上了大学后,合欢惊奇地发现,父母想管自己,也再也没有能力了,由于知识和见识的局限,他们能保驾护航的人生到此划上了句号。从上初中就在做自己的决定的合欢,一直渴望有那么一个人可以管着自己,就像当初她仰着头告诉聂小年的那样。那样的话,好像流浪的自己,居无定所的自己,回不去又无法往前走的自己,在夜里舔舐伤口的自己,终于就有了一个依靠。将自己扛了这么久,终于有人愿意来扛着自己了吗?愿意来分担自己的喜怒哀乐?合欢再也没办法有多的思考,就算其他的不管,有人多管自己一天也好。 合欢忽然觉得这是对自己最有魔力的一句话。毫无预兆地打开了自己的设防。 不过那天,合欢还是没有穿上祝凯送的鞋子,她在祝凯像高射炮的眼神扫射下,还是穿上了自己那双不起眼的旧鞋子,不动声色地笑着说:“人不如新,衣不如旧。” 祝凯装作鄙视地转过头,内心却掩饰不住地失望,又不住地安慰自己,这么多年都已经这样过来了,又何必急于一时。 从那以后,合欢每天早上规矩地起床和祝凯一起跑步,虽然有不少次是祝凯进屋生拉硬扯叫醒她的。合欢再也没有问过原因,没有逼问祝凯有何贵干。每天早上流汗的空隙和祝凯斗嘴,势均力敌的情况下,两个人都没有捡到便宜,却好像都乐此不彼。 合欢无从知道祝凯的心情,无从知道每天早上和对的人相处之后一天下来,人好像就会有用不完的查克拉和战斗值,好像刮风下雪的天气也是晴空万里。祝凯很开心,他想,这么多年的愿望,如今终于有点接近实现了。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 第二十章 会面今可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片森林,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合欢,你看看这个案子”,叶舟把纸袋递给合欢。 合欢接过来看,看清楚案件的基本信息后,不由得有些震惊,案件本身并不复杂,但里面牵涉到违法的劳务问题若干,而被状告的对象正是本市的卓远公司。其实,合欢本来觉得什么卓远卓越都与她无多大干系,但聂小年刚坐上了卓远公司在成都分公司的项目经理的位置。 下午就接到了聂小年的电话。 “合欢,听说你们最近要聚一聚”,聂小年云淡风轻地说。 合欢心里吃惊他怎么比自己的消息还灵通,心猜多半是爱热闹的中贝走漏了消息,不过还是笑着应着。 聂小年闲扯了几句后,说到了正题上:“合欢,你们所里最近是不是接到了关于卓远的案子?” 合欢头疼不已,自己今天千推万推的,没想到包括叶舟在内的人手上的案子都很多,何老大又一副任重道远的样子,合欢叫苦不迭,这个案子却还是由她接手了。这个世界上,有墨菲定律,anythingthatcangowrongwillgowrong,最害怕发生的事情,终会发生。 合欢猜不清楚聂小年的意图,但不管怎么样,聂小年一定不愿意这件案子产生太大影响,聂小年年纪轻轻爬到了那么高的位置,卓远又是近年来继万科、保利等公司爬起来的房地产界新秀,这个案子不论怎么来说,对卓远还是聂小年都是一个不定时炸弹。 合欢内心微微叹息,说:“你还是去找个好律师吧。” 说罢后,聂小年似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照例闲扯。能当上一个项目经理,这点处变不惊的能力还是要有的。合欢在职业道德和聂小年的天秤上摇摆,终究什么也没有说,不论怎么样,要对得起自己当年进入这个行业走到今天所历尽的辛苦。 聂小年不论怎么改变,但是他一向行得正走得端,并没有说半个字。可合欢害怕,就算自己再想端平这碗水,有些事情却终会发生。 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合欢、月牙儿、阿翩和中贝是一个完美的金刚组合。阿翩就在邻省的城市,坐了动车早早赶来,风情万种的她现在更加举手投足都具有十足的女人味,走在大街上都会勾起n个擦肩而过的男人的欲望。当然她还是很“魁梧”,一直也没能翩若惊鸿,纤纤柔美,但是想必那些瘦成衣杆的女子谁也学不会她圆润的宛如唐代的美。 倒是王子山好脾性的带着月牙儿、合欢、阿翩来到了吃饭的地方。王子山让大家坐着,他去为一众人服务,立即被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我喜欢自助餐。”合欢看着满眼琳琅满目精致的菜肴大呼小叫起来。自助餐可是吃货们的天堂! 月牙儿的肚子已经隐约可见,现在走在大街上都看得出来是个怀孕的妈妈,不过怀孕期的她更能吃,她笑着说:“这里面好些东西统统都是我的最爱。” 阿翩抬起她穿了白色流苏的手,冲着那些黑树胶澳洲牛肉猛夹,遭到合欢一记白眼:“阿翩,你还真优雅”。 阿翩嫣然一笑,“嘿嘿,在你们面前不必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合欢想想也笑了。三个人吵吵闹闹的夹着夹那,各类小吃水果拿了个遍,总之,生意人王子山叹着气无可奈何地总结了一句“你们来了,今天这儿的成本翻了一倍,营业净亏”,眼睛又不断地跟着月牙儿身影,生怕那个跟着其他两个女人蹦来蹦去的怀了小孩的妈妈闪着腰或者滑倒了。他粗犷的神镜一直紧绷着,哀叹做生意也不曾让人这么头疼。 看到门口的一抹靓丽的身影,合欢笑着宣告:“中贝子美女来咯。”果然中贝闪着金光般出现在大家面前。中贝上身穿着波西米亚风的毛衣,再套了件宝蓝色外套,下身蹬了双浅棕色靴子,既不显得俗气,也不过分优雅,反而显出了她特有的活泼清丽。中贝爱穿亮亮的糖果色衣衫,像春天里色彩缤纷的蝴蝶。上一次见面还是一年前月牙儿结婚的时候,算起来日子飞快,四个人抱成了团开心的跳来跳去,直到中贝把脑袋伸到月牙儿凸出来的肚子上,一脸感动得快要痛哭流涕亲切地说:“我的干儿。” 合欢回了句:“对啊,你可是老干妈。”高中在学校的时候,发现四个人都是一年的,但中贝可是在一年的开头过生,因此最大,是大干妈,简称老干妈。别看中贝这厮穿得吧是挺不错,形象也佳,但其恶劣的本性可是一直非常非常顽固的。 中贝自知在这件事情上难以争辩个输赢,也不管合欢,对着月牙儿还没有出生的孩子撒娇,“小宝宝,快点来到这个世界吧,去找你合欢干妈,让她给你买飞机。” 王子山也笑着称好,倒是合欢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中贝这厮老是能力挽狂澜般来个完美反击。合欢只得趁还在撒娇的中贝不备,做了点手脚,阿翩也不示弱,贱贱地夹了许多葱蒜辣椒在中贝的盘子里。月牙儿一边温柔地抚慰大孩子中贝,一边笑而不语地会意地看着大家使坏的动作。 瞠目结舌的中贝对着盘子里堆了个小山的辣椒蒜瓣,无可奈何地隔空给了大家伙一个大大的白眼。大家吃着吃着,又聊上了取名字这个话题。阿翩笑着说:“现在流行把爸爸妈妈的名字组合起来。”还没说完,就看见王子山一脸黑线了。 中贝煞有其事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会儿说:“月子?山月?月山?牙子?山牙……”还没说完,就被王子山一声粗犷的“不行”阻断了。 合欢一直认为,有中贝的地方就有幽默和欢乐。果然像王子山那样并不擅长幽默粗犷的性格都被中贝弄得抓狂。中贝自顾自闹腾,合欢和阿翩心里却是开心的,所谓开心的外衣下都有一个本质的动机,那就是他们此刻都相信月牙儿至少是幸福的。王子山是典型的北方的大男子,心眼实诚,而且只对着月牙儿千般百般的好,从刚刚月牙儿下车、选菜到此刻为了一个名字与中贝喋喋不休起来,几个好朋友都看得清清楚楚。 合欢想,至少月牙儿是幸福的。 几个女子很无耻地去了月牙儿家,很皮厚地一定要住一晚。王子山恰好要出差,也乐得有人“照顾”月牙儿。 王子山和月牙儿之间有着仿若齿轮般的契合。王子山要穿西装,月牙儿就配合地拿来了领带;王子山要带手机,月牙儿就拿来了充电宝以备不时之需;王子山还没多说什么,月牙儿就拿来了装得整整齐齐的皮包。 “当了妻子和妈妈的人,真的会变。”阿翩说。 “是啊,以前月牙儿是个多么咋呼的人,记得她以前出门总要找着找那找上半天”,合欢说,不无羡慕,忽然想起自己原希望大学一毕业就能结婚生子的,可是到如今依旧八字没有一撇,连孩子的爸爸的影子都没捞着,小蝌蚪都还寄宿在人家那儿。 中贝揶揄道:“谁让你们不结婚!” “你还不是没结!” “那是我不想结。”中贝满不在乎地说。 看着中贝笑得有些僵硬的笑脸,合欢有些说不清楚的担心。想起中贝上了大学后曾经高频率的换男朋友,当合欢扭扭捏捏地告诉中贝自己终于谈恋爱了后,中贝爽快地说,她林林总总谈过的男朋一只手反正是数不过来了。中贝漂亮时髦开朗幽默,这些都是吸引男人们眼球的特点。 但每个人都有着那么黯然的一面。四大金刚的几个女孩子家境都算不上好,月牙儿和中贝就更加艰辛了。中贝吃过很多苦,她自力更生地读完了大学,可能许多人并不能看到这一点。但她并不是女强人和多么坚强的类型,她敏感爱哭,害怕孤独,容易厌倦,喜欢玩耍。中贝有着典型的双鱼座的特质,像一首流浪在热闹城市里的散发着寂寞气息的猫。合欢总怕,中贝有一天会因为生活的艰辛而迷失了自己的方向,忘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她去了那么远的城市,谁能知道她过得到底好还是不好。 当晚,四个女孩子窝在一起很久,他们发誓,要是月牙儿没怀孕或者他们家的一张床能够容下四个人睡的话,他们一定一定一定会睡在一起的。 中贝睡之前说:“我以前一直希望大家都住在一个大房子里,没想到到今天终于实现了。” 合欢想了许久还是问:“贝子,你现在在上海还好吗?” 窝在沙发上的中贝垂着头牵着合欢的手笑着说:“很好啊。他对我也很好。” “你想过要安顿下来吗?”阿翩问道。 中贝不在意地说:“肯定想过的,但是我还想趁年轻多玩几年,才不想结婚。” 说完后大家都默然了。各人心中自有滋味。阿翩也难过,自己很久以来就期待着安顿下来,但守着的爱情遥遥没有归期。合欢更加默然,想自己要想早点安顿下来,恐怕得真的要听爸妈的话去相亲了。中贝一直怕约束,怕承担责任,但,真的是想逃就可以逃掉吗?想不长大就可以不长大? 为了挽救冷场,月牙儿打出了温情牌,说:“中贝,上海还是太远了,不能说家乡话的地方都不好玩。要是哪一天你累了,就回来。” 中贝略有鼻音的声音响起:“不要这么煽情嘛。我答应你们就是啦。”合欢知道中贝肯定有些事情不愿意提起,握着手给予安慰。他们四大金刚不和《小时代》里有着贫富悬殊背景的四个女孩不一样,他们四个知根知底,互相体怜,惺惺相惜,好像是整个城市里的一块默默无闻的金字塔,默默伫立着,相互搀扶着努力看更远的风景。 “什么,你叫了聂小年?还有祝凯?” 第二十一章 相去日已远 “什么,你叫了聂小年?还有祝凯?” 合欢无语地瞪着举着话筒唱着歌的中贝,果然是这厮把聚会的消息告诉聂小年的,可合欢没想到中贝还让祝凯和聂小年同时出现。 “是啊”,中贝促狭地眨着一双水嫩的眼睛:“我很想见他们两个啊。” 阿翩和月牙儿也坐在角落里轻笑。合欢头都要大了?这算什么?爱自己的人和自己爱的人见面? 合欢纠结地坐立不安,谁都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这个时候见面有什么意义呢?她不再是16岁或者18岁或者20岁的女孩子了,自己已经25岁了,此刻她谁也不想见,谁也不想。 中贝看见合欢绞着手红着脸的样子,也不再唱歌了,担心地道歉,甚至拿出电话拨了出去,结果被合欢一把抢过去。 “没有下次了。还有,下次我来上海,我要住顶高档的酒店,你付钱”,合欢指着中贝一头栗色的卷头发说。中贝这厮,根本就没有打算真正地拨出电话,早料到自己会心软。 祝凯先来了,与中贝之间并不尴尬,一阵相见恨晚摩拳擦掌后,挨着合欢坐下来。现场的气氛自然因为一个帅气男人的到来而更加活跃,祝凯唱歌出乎意料的好。没想到中贝这厮从没有打算放过她,点了首《电台情歌》和祝凯唱了几句后就奔进了厕所。 场面顿时就尴尬了起来。月牙儿和阿翩都没有立场去拿那个话筒,合欢心里想把中贝扒光轮奸凌迟油烹再晒成葡萄干,扔进火里再用叉子叉起来。祝凯一个人默默地唱着,并没有看合欢一眼,却好像有着千言万语的话没有说出口,好像在那里静静地坐了一万年,静静地一个人落寞地与心里的人摆棋。 莫文蔚独特的声线岂是合欢这等平民能够挑战的。合欢捧起话筒跟着歌词好不容易唱了下去,月牙儿和阿翩都捂着嘴笑了起来。祝凯也转过头看着合欢,也笑,但是合欢总觉得那笑多多少少是有些不一样的。 傻瓜到这里都会心动,至少会心软。 隔了一会儿,聂小年也来了。合欢惊讶于两个人的毫不惊讶,不过也是,这两个人也是老同学来着,虽然算不上亲密的朋友。 聂小年与月牙儿、中贝和阿翩玩得甚欢,合欢是知道聂小年的底细的,他唱歌和自己有得一拼,有了聂小年,合欢完全可以光荣地让出“跑掉队队长”这一荣誉称号。没想到聂小年主动点了一首老歌《如果还有明天》,居然唱得十分有感觉, 合欢心里一时起伏不定,她能感受聂小年并不饱满的声音里蕴含的力量和有些愤怒不甘的悲情。合欢又是讶异,而更多的是悲伤。聂小年,你这厮再怪我? 未浓会所里,明灭的灯光偶尔闪过合欢的脸,一脸惆怅和不安被人抓了个正着。 中贝有着一副动听的嗓子,也是个麦霸,大家都是友情客串,有音乐的地方她才是永远的唯一主角。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中贝挽着月牙儿笑着说:“我去机场,就不用你们送了,不过你们两个中要有人载我去机场,顺便把这位女士送回家。” 聂小年挑衅地说:“不送了,有本事自己走去机场。” 中贝气氛地咬着嘴,狠捶了聂小年的肩膀:“你这个人,真是没有良心!” 祝凯也瞧着合欢笑,说出来的话可比聂小年有风度得多:“还是我送吧,也顺路。” 到楼下时,合欢本是随口的一句:“你要不要上去坐坐?”结果聂小年丝毫没有察觉合欢话里的客套,顺水推舟地就跟着合欢上了楼。 打开门那一刹那,合欢再一次感慨女人的直觉简直比那易经八卦还准。门口赫然放着祝凯留在自己这里的鞋子,自己一时忘记收到鞋架上。难怪自己那么不想聂小年上楼呢,果然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合欢恨不得伸出八只手八只脚变着戏法把那鞋子藏起来,可是阿翩这个忽然心直口快的女子没有给合欢任何机会。 “这是谁的鞋子?”阿翩少了根神经…… 聂小年似乎也很好奇。交友不慎啊,合欢在心里默默嘀咕,还是迎着皮头说:“祝凯的。” 阿翩一脸说不出的惊奇,虽然她知道祝凯一直是个默默奉献爱的痴情男生,但不一直是单恋吗,而且温吞得很,也从来没有激烈表达过,完全不是自己喜欢的那种炽烈的爱。这会儿居然同居了?阿翩一下子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了然地笑了笑。 聂小年的表情可不是这样,刚刚进门兴致似乎还不错,此刻脸上明显没有任何表情,整个脸上的线条都紧绷了起来,合欢不禁感慨聂小年似乎一直是个没有长大孩子,至少从不在自己面前掩饰情绪。只是那又怎样呢?终究不是喜欢。合欢不由得一阵心慌,神态自若地对着阿翩解释:“我们每天早上一起晨跑啦。你们也知道,我的身体素质实在是不好。” 再看聂小年的表情又恢复如常了,好像合欢刚刚看见的生动的表情,都是错觉,聂小年似乎是一直这么气定神闲的样子,连眉头也不曾皱一下。 晚上,合欢找了部喜剧片,和阿翩窝在沙发里一边吃薯片栗子一边有一搭无一搭的聊。 “翩啊,你还准备守护你家那位吗?”合欢切入了正题。 阿翩嫣然一笑,妩媚中又带着一丝清纯,说:“我和他都说好了要坚持到底。” 合欢问:“你痛吗?” 阿翩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怎么会不痛?只是痛得温和些了,痛得没有以前那么绝望。现在有痛,但更多的是温暖。” 上大学那会儿,遍体鳞伤的阿翩告诉合欢“喜欢是两个人一起快乐,爱是两个人一起痛”,这句话是一直被合欢奉为经典之中精髓,精髓之中的骨髓,骨髓之中的dna。 然而现实终究是有些残酷的,合欢又问:“即使他很难成功?” 这次阿翩没有沉默,有些无奈地说:“坦白说,我吃过那么多苦,我是不愿意再跟着一个人吃苦的。我多么希望他是那个既可以给我爱情又可以给我面包的人,多么希望我今天想嫁给他,他明天就能拿着戒指来娶我回家。” 所有的星座中,天蝎座最有心计,有着最一往无前决不妥协至死方休的爱情观。阿翩像列夫?托尔斯泰笔下的安娜?卡列尼娜一样,就像是为爱而生,爱于他们如呼吸的空气如支撑活下去的勇气一般重要。阿翩便是向爱而生无爱不可的天蝎,这辈子能得到她真爱的人,叫她去死,她也会毫不犹豫。只是这爱太炽烈,要么焚身,要么伤人。 阿翩说:“合欢,听说秦丰已经结婚了。前不久的事。” 合欢有些吃惊,难言的情绪浮上心头。平心而论,秦丰不是一个让合欢喜欢的人,但是听到这个消息,也不得不感慨。 “他谁也没有通知。新娘就是朱茉莉。也不知道月牙儿知道不?” 其实不用阿翩说,合欢也猜到会是这样。她很想尖酸刻薄地说:“他也就配俗气的朱茉莉。他们两个简直是红配绿般天造地设,和在一起就像一盘辣椒炒西红柿。”但合欢终究什么也没说,说了也什么都改变不了。她就算真的把一对新人诅咒得从里到外慢慢腐烂最后七窍流血无钱医治而亡,也改变不了什么。合欢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那些都不重要了。” 不重要了吗?曾经一起哭一起笑,一起在茫茫人海中共进退,一起去看完城市里所有的风景,到如今,却都不重要了? 阿翩说:“好像爱不在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两人默罕,喜剧片仍旧没完没了地搞笑,但是两人都兴致索然。合欢有些失落地说:“好像我们四个中,就我还一点着落都没有。” 阿翩笑着说:“其实,你是很幸福的。每天耗尽心思拉你去晨跑的人,必然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合欢笑:“其实我也觉得祝凯各个方面都是a,完全符合我从小在心里一笔一划勾勒的男朋友,好像满足我所有稀奇古怪的要求。” 譬如,个子要高,不要太瘦也不要太胖,有点儿大男子主义又不是很爱面子;只和自己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和别人在一起尤其是女人的时候话很少;爱打篮球;讲求生活品质;又爱旅行又有点宅…… 可为何天造地设却又缺了最关键的东西呢? 第二十二章 衣带日已缓 一大早半醒半睡地送走了阿翩。昨夜和阿翩又不知道絮絮叨叨说到了几点,装着自己全部身家性命的钱包又没有找到,忙得人仰马翻。合欢坐在了办公室后,看着手上的文案连打了几个哈欠。 叶舟看着合欢那幅元气大伤的样子,说:“卓远那个案子怎么样了?” 合欢有气无力地说:“叶舟,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何老大觉得这个案子铁定输,才交给我代理?”一提到这个就头疼,劳务案件最重要的就是取证,目前这边当事人完全没有充分的证据,上了法庭也难以争回自己的权利。 叶舟温润地笑着,没有正面回答合欢的牢骚,反而揶揄到:“你和祝凯,现在还好吗?” 仪表堂堂风度翩翩为人刚正不阿的叶舟今天居然也八卦了起来。合欢给了他一记死鱼眼,趴在桌子上就大睡起来。 还好吗?合欢觉得不牵涉到还好这个问题。从他说要管自己的那一刻起,合欢的心就融化成了巧克力浆糊。但为什么明明是天造地设好像是为自己而打造的男朋友偏偏缺了最关键的一点? 头重脚轻地走出办公室,合欢打开手机,看到了一条解救性的短信。 拨过去,听到那边的人说了话,合欢才说:“我的钱包真在你那儿?” “对啊”,聂小年语气依旧淡。停了一会儿才说:“最近很忙,也没有办法送给你。” 合欢连忙说:“要不我自己来拿?你住哪里?” 聂小年似乎有些吃惊,半天才淡淡地说:“还是以前住着的地方。” 合欢觉得某些神经瞬间被牵扯,有些记忆就要纷呈。合欢忽然想起昨晚阿翩听合欢像一个妈妈夸儿子那样把祝凯说的天花乱坠后,又不合时宜地说了句话:“可我觉得祝凯的戏份不会太多。”合欢瞠目结舌,这是什么道理?漫画里对自己营造的主角无节操的自嘲? 阿翩转过头,了然地说:“合欢,你和聂小年的故事还没完。” 熟悉的曲折的路,熟悉的白胖胖的保安,熟悉的铁皮门,这里的一切在快过去了一年了的日子里,依然让人觉得那么的熟悉。 屋子里的摆设还是曾经的模样,依旧是处女座洁癖下的一尘不染的样子,只是比起曾经,会让人觉得少了人气。漂亮的落地窗上还飘着那个米白色的柔软的窗帘,遮住了城市里的阴霾。 聂小年兴致不错,笑着让她进来,倒是合欢有些不自在。玄关处摆着一盆仙人掌,记忆有些混乱。合欢摸着微微发烫的脸,想不清楚凭什么又是自己不自在? “喝什么?”聂小年站在冰箱前问。 合欢摇摇头表示自己只是来拿钱包的。 聂小年却没有管合欢的言下之意,说:“牛奶?”说完就倒了一杯给合欢,何曾看过合欢努力摇着的头。 合欢抿了口牛奶,握着杯子说:“你怎么还住这里?” 聂小年动了动嘴唇,好像想说什么,最终扯了扯嘴角,像是自嘲,说:“搬去哪里都一样。这里住惯了,也觉得还好。” 倘若别人不懂这句话,合欢却是懂得的。聂小年的孤寂,她一一收进眼底,此刻,她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最靠近他的人。 合欢问:“你每天忙不忙?” 聂小年说:“很忙。”懒散地靠着沙发背,看着合欢笑着又说,“最近那件官司可让人头痛了。” 合欢也笑,说:“说起这个,我觉得我才是头痛的那个人。” 聂小年也笑,不过很默契地没有问为什么,两个人都是在职场浸泡过的人,对公私分明驾熟就轻。 合欢转移话题:“就像许久以前看的电视剧一样,一起长大的同伴最后站在了不同的立场上。世界上好多姐妹啊兄弟啊都是因为这样割袍段义就此翻脸。” “你真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职场上的人,此刻,居然不是费尽心思去赢得官司,而是在此轻松地胡侃。”聂小年说完,打了个呵欠,摸了摸肚子,说:“好饿。” 合欢本来想反驳的,职场上这种事情最难以预料,也最难以处理,真的遇上了也就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饿,就去吃饭”,合欢看着眼前这个五大三粗的男子捂着肚子喊饿的样子都替他汗颜。 聂小年说:“不想去外面吃。心情不好。” 合欢轻嗤,这娃是个孩子,心情不好就不吃饭?说了几句规劝的话,知道聂小年是个不爱别人唠叨的人,看他一副明显没有在听的样子,也就不多说了。看时间也不早了,便拿起自己的钱包走到了门口。合欢回头看依旧坐在沙发上背对着自己的聂小年,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终究没有继续往前走。聂小年是一个不擅于表达的人。合欢看了看玄关处的仙人掌,终究没有走出去。 “我的刀工是不是很差?”懒散地靠在厨房门口的聂小年一直紧紧地盯着自己切的肉丝,搞得合欢下刀时都有点不稳,合欢忍不住问。 聂小年笑着点头:“确实没有我切的均匀好看。” 合欢无奈地摇头,看着那么高的一个人堵在门口压力倍生,本来肉丝就切成了肉块,现在都成了肉团了。合欢正色说:“你出去。不然就你来做。” 聂小年不笑了,只是堵在门口的身躯哪里挪动了半步。合欢无奈,只好放下菜刀,很礼貌地将他“请”出去,只是手一碰上聂小年的背,合欢便觉得像触电一般缩回手,聂小年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规规矩矩地走了出去。 叹了口气后,合欢手忙脚乱地做好了一顿饭。合欢做菜这方面完全遗传了许妈妈,是个粗心粗意又爱好搞创新的人,正经八百弄出来的菜会吓死人,胡乱烧几个菜说不定效果还不错。 也不是第一次吃合欢做的饭了。聂小年尝了尝看起来还算不错的青椒肉丝,看着埋头把碗里的米捡进嘴里的合欢,笑着说:“今天这个肉丝还算炒熟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高中的时候聂小年满怀期待地吃了一口合欢炒的肉丝,觉得味道还不错,嚼了几口发现居然是生的。后来也吃过合欢做的饭菜,每次不是生了就是炒过了变老了。合欢抬头瞅了眼聂小年,完全不信,聂小年肯定是在骗自己。有一次自己炒了个青菜,聂小年尝了一口后喜滋滋地说好吃,自己信以为真地挑了一块……天,这居然是自己做的菜,怎么会这么咸? 合欢说:“我早就和你说过了,我是绝对不吃自己做的菜的。”没人做的情况下例外。 “是真的好吃。骗你干嘛?”聂小年说,又继续吃起来。 合欢闻言才小心地夹了一块比较顺眼的肉,迟疑地放进嘴里。 “还真不错。这真的是我炒的?”合欢不敢置信地盯着盘子里的菜,左看看右看看,看起来倒真的是自己炒的,可是为什么吃起来不像啊?实在是太出乎自己的意料了。 “好棒!”合欢欣喜不已,拿着筷子尝了剩下的番茄炒蛋和青菜粉丝汤,都远远超乎自己平时的水平。 合欢忽然盯着笑得很欢乐的聂小年说:“是不是你家的厨房风水好?” 聂小年早已经笑得吃不下去饭了,这会子又扯什么风水好,实在是无语,只是好像心中的阴霾在不知不觉间走了很多。 合欢吃的忘我,忘记了自从聂小年回来之后见到他时的不自在和尴尬,在聂小年面前的她,又是真的她了。放松下来的她,因为开心脸上随时都有着微笑,是那种真诚的快乐的笑,很有感染力。 回家的时候,聂小年送合欢到门口。聂小年看着眼前依旧笑开了花儿的女孩子,忽然说:“合欢,其实你笑得很开心的时候还挺耐看的。”合欢反应了两秒,笑容就没了,“哼”了一声,说:“你这样夸我我可高兴不起来。”等了这么多年,才说了这么句褒贬兼有的话,实在高兴不起来。 第二十三章 浮云蔽白日 和祝凯已经坚持着跑步跑了快两个月了。合欢看着祝凯几乎风雨无阻地出现在自家楼下,也只好艰辛地起床,半醒半睡地跟在他背后绕着这个城市匀速前进。 这个西南城市的冬天总是烟雨迷蒙,合欢早上醒来,就看见天青青兮欲雨,可还是下了楼。两个人跑了不远,没想到雨忽然大了起来,噼里啪啦地打在人的身上。惊慌之中,祝凯抓住合欢的手,转身又往回跑。 合欢跟在祝凯身后,几次想把手缩回来,又不好意思太明显。祝凯像是一直没有注意到似的,拉着合欢的手一直跑到了家门口,直到合欢说:“我要拿钥匙开门。”祝凯像是才注意到,然后又自然地放开了合欢的手。 “喏,擦一擦吧”,合欢扔给上半身都湿了的祝凯干毛巾。 “我可以四处走走吗?”祝凯问。 “除了我的卧室”,合欢笑着说。从卧室里换好衣服出来后,看见祝凯正拿着毛巾在阳台上。 “阳台上也在下雨”,合欢站在门口,不知道祝凯为什么对着阳台上的花草发呆。 “你是不是想起了老家的花草?”合欢问。 “对啊”,祝凯一脸纯净的笑容,露出了他的大白牙,又说:“这是什么盆栽?感觉它快一命哀呼了。” 合欢快速掩去脸上的不自然的神色说:“那是发财树。” 祝凯把合欢不自然的表现压在心底,以他一贯调侃轻松的口吻说:“有了发财树,为什么你还是跟个穷鬼一样?” 大大地翻了个死鱼眼,合欢不理他,看了看那盆奄奄一息哪怕是沐浴着阳光雨露也没能成功活下来的发财树,心里狠狠地咒骂了盆栽市场的黑心老板的全家。 窗外依旧是淅淅沥沥的雨,毫没有停止的意思。合欢一时间闲来无事,今天也不用去所里,祝凯又是个标准意义上的it精英,属于那种一干就不要命,闲时又蛋疼的人。两个人便坐在沙发上闲聊起来。 “祝凯,你觉得不,你其实一点都不像一个it男?” “为什么?” 合欢看着祝凯饶有兴趣的样子,心想今天一定要将这厮击个落花流水春去也,说:“我们读大学那会儿,学校里计算机系全是男生,我们简称他们为妓院里的男人们。那时候偶尔看到计算机系的仁兄们,我就深深地领悟到了一件事情。” 祝凯太阳穴扑通扑通跳,他料到这丫头人嘴里吐不出像样的话来,说:“什么事情?” 合欢酝酿了一下:“那个时候我就觉得经常与计算机打交道的男生都很猥琐。”说完后侧眼看了看祝凯斜挑着的英俊浓眉,便哈哈大笑起来。长大之后,祝凯有个习惯合欢还是知道的,那就是他不满的时候,浓眉毛就会斜挑。 祝凯和合欢交手多年,哪能被合欢这点把戏给唬弄了,说:“所以说,我才不像搞it的嘛。说起来,身边的同事能够像我这样保持帅气的真不多。” 眼见着绕话题又没有成功,合欢不屑地说:“哼,帅气?” 祝凯笑着说:“对啊。不然你以为我每早干嘛那么辛苦地坚持跑步?加上每早都要看见你,也不至于让我不开心。” 这是什么话!合欢立刻指着祝凯,要他解——释——这句话。 发起毛来也丝毫没有杀伤力,祝凯完全不瞧在眼里,说:“我的意思是你肯定不算惊艳型的,不过看久了倒觉得还不错,很耐看。” 又是耐看?短短的时间之内听到两个在自己心中都还有点分量的男生评价自己,耐看!合欢叹了口气,虽然外表看起来,自己不爱粉饰不爱妖艳,但是不代表自己不爱美丽吧。两个耐看是什么意思。 晚上清洗皮肤时,合欢仔仔细细地看了看自己的脸,细忖:“难道真的是耐看型?可能也是,不然自己看了自己这么多年,为什么也觉得越来越好看了”。岁月会带给人许多东西,拥有是失去的开始,但毕竟曾经拥有过,拥有过就不会一片空白。合欢虽然看起来不像25岁的人了,但毕竟人的年纪就像是树的年轮,一圈圈绝对不是长着玩的,合欢只好哀叹时间的无情。 可能时间什么的都只是人类臆想出来的东西,对于植物和动物来说,时间也是不存在的。人类需要掐着点儿活着,所以才需要时间。人类需要某种对比的东西。 要是少了时间,生命是什么模样? 少了时间的话,也就没有过去了。合欢也就不会那么清晰地记得她的花季。那个蠢笨的女孩子也曾有过豆蔻年华。 合欢搭了班最早的长途汽车,拖着一个沉甸甸的装了足够一学期用的衣物,就来到了市里的重点中学报道。当合欢拖着个大箱子从校门口走到自己的寝室时,觉得自己累得就像一条点头哈腰的狗。这个学校偏巧又是依山而建,从校门口网上走海拔一路飙升,还有一段连着两三个大转弯的上坡路。刚巧高一的学生住在最上面的宿舍楼,旁边就是他们的教学楼。今后的三年里,合欢们每天凌晨伴随着嘹亮的起床号声,要顶着黑夜和刺骨的凉气从海拔最高的宿舍楼狂奔到校门口旁边的大操场迷迷糊糊地做上两遍“与时代俱进……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的广播体操,然后再从操场小的可怜的出口像个肉粽一样挤出去,幸运地话还能到食堂去挤两个包子来当做早餐,再一路狂奔到教室里去背书。学校里白发苍苍但精神矍铄精力惊人的校长对着像发情期的水牛一样狂奔而来的队伍说:“每天跑上一千米,健康生活一辈子。快点快点!” 这就是合欢和一众伙伴们接下来要生活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合欢就是没有看见聂小年,席多多倒是在这个学校,没能进重点班,月牙儿、阿翩相依为命地在一个班。问了几个人,才知道聂小年去了二中的重点班。聂小年虽然后期在合欢和自我觉醒的基础上成绩提高了不少,但是无奈基础太差,他宁做鸡头不做凤尾,他来一中是进不了重点班的。 当合欢揣着大把钱找到教室里报名时,见到了中学里的又一风云天下的神奇人物,也是她的班主任王老师,据说很有钱,所以外号王百万。学生们取了名字,叫做王爷。 当合欢把钱交给王爷时,王爷笑着说:“你是黄柳镇的?” 合欢点头。 王爷又说:“黄柳镇的学生很不错,很刻苦用心。” 合欢又点头。 王爷的头一抬,合欢当然没有最先看到他的抬头纹,而是看到了他眼镜里反射的精光。王爷说:“你放心,我们班的升学率很高的,上一届可是创了整个历史上的最高纪录!”说着脸上是压抑不住的自豪神色。这就是合欢接下来跟随了三年的老师,一个缺点很明显优点更明显的行动派独裁主义但又善良无比身经百战死性不改的老师。 合欢安排好了一切后,找到了月牙儿和阿翩一起出去玩。他们两个还带上了新朋友李中贝。 “合欢,这是中贝。”阿翩指着第一次见面的合欢和中贝。 合欢看着这个剪着波波头短发的可爱女生,说:“中贝好。” 阿翩打趣道:“贝子,我就跟你说合欢是个好人。” “放屁,需要你说吗?我自己不会看啊。”中贝装着生气的样子说。一听到这么豪放的话,合欢也不禁笑了起来,阿翩被抢白咬牙切齿地追着中贝打。于是就这么地,和这个快乐豪爽的女子成了好朋友。 一问之下才知道李中贝是祝凯的班的同学,没想到李中贝和祝凯还很熟。李中贝是个个性大方有些大大咧咧的女孩子,而且完全是个自来熟,三两下就搅进了合欢们的三人帮。高中三年,四个女子每逢有空就厮混在一起,又因为四个都有点微微发胖,被人封“四大金刚”。 高中生活开始了,有几个能玩得天昏地暗的好朋友,有一个个性十足让人又敬又爱的土豪老师,有一个让人虽不好话但印象深刻的校园。高中生活就这么开始了。 第二十四章 游子不顾反 合欢一直在想:重新开始。日子就这般重新开始了。 高一的学业并不沉重,合欢轻松地就能对付过。而王爷一向偏爱乖巧成绩又出色的学生,对合欢老是抱着书匆匆地踩着上课铃像风一样冲进教室和上课时偶尔的睡觉,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高一上的周末,月牙儿、阿翩、中贝和合欢经常揣着少得可怜的可以拿来挥霍的钱,厮混在市里的大小街头。合欢记得,他们站在街头毫无形象地共分一个面包,牵着手沿着那条藏污纳垢的河,逛了大街小巷里的服装店——昂贵的专卖店除外,他们对着许多虚幻的事物许愿,如铁路、圣诞的灯光。 合欢后来再也不许愿,就算遇见了佛寺也只会脑袋空白地给下香火钱,什么愿也不许。佛主只会淡淡地看着你,什么也不会做,只有自己才能帮到自己。只是偶尔还会想起,那群天真的女孩,对着许多不长久的事物许愿,许了太多,连自己也说不清楚在哪里许了哪些愿望。那个时候,那群女孩有些卑微地揣着自己珍贵的梦想,憧憬着离开去更外面的世界。 合欢很少看见聂小年。上一次在校门口看见他,他也看见了自己。合欢看见他微笑着,好像以前的不快都没有发生过,他好像要和自己打招呼? 意识到这点后,合欢的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心率,不由自主地想要回应他的微笑。可是那个微笑即时地被扼杀在了萌芽阶段,席多多从旁边的商店走出来,好像没有瞧见合欢,径直走向了聂小年,亲昵地挽着手走开了。 月牙儿挽紧合欢的手:“她就是做样子给你看的。我可是听秦丰说她对聂小年一点都不好。”说完看着合欢还是一脸的不开心,又说:“真的。其实,我现在敢确定她完完全全不喜欢聂小年。”合欢苦涩地笑了笑,当初席多多告诉她的秘密自己并没有透露出去,只是大概说席多多喜欢的人不是聂小年,难道是不是真正地喜欢一个人真的可以看出来? 阿翩说:“我觉得她的眼神很冷,不像是真正地喜欢一个人,真正喜欢人可不是这样子的。” 恭喜阿翩成功地转移了话题,阿翩的话无疑藏着有些蹊跷,这语气没喜欢过人的,怎么会有?三个人六双眼睛紧盯着阿翩,阿翩的脸上泛起一丝绯红。 “交待清楚!”“从实招来!”“一点一点地说清楚!” 阿翩推卸不过,一脸坚定地说:“暂时不告诉你们了。你们总会知道的。” 不管多么亲近的人,都需要自由呼吸的空间。中贝不依不饶地问,月牙儿很快地转移了话题。合欢想,到底是什么样的男生能让阿翩守口如瓶,不愿意告诉他们呢。 多年后,合欢才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成功地离那种感觉很远了。以前她清晰地感受到了,却不知道如何命名。那种感觉叫做卑微。因为不知道天地有多大,不知道自己这个微小的存在能去哪儿,才会觉得卑微。 偶尔夜晚的时候,合欢喜欢喝着牛奶站在学校最上面的那个大拐道的一个观风光的地方。倚着生锈的栏杆,吹着风,居高临下地看着篮球场上的男生们打篮球时热闹的声响。那声音里面夹杂着有祝凯的,有的时候也有聂小年有些低沉的嗓音,一中的篮球场比二中的好。站在这个位置,城市的夜景刚好一览无余,万家灯火中有些没有开灯的黑暗窗口,重重叠叠的,会让合欢想到很远很远的风景。 合欢总是一个人站着看一会儿,等到身子觉得很冷的时候,就扔掉空的牛奶盒,走开。她觉得祝凯和聂小年打球都打得比前好了。聂小年进步更加神速,他打篮球时没有祝凯打得漂亮和敏捷,不过也淡定和镇静,偶尔会有些狠。 一天下午放学,合欢赶到食堂正排着队打饭,忽然寝室长晓洁举着手机找到了自己。 “聂小年找你呢,有急事!”晓洁着急地说。 合欢一脸错愕,咋会是聂小年找她,吞吞吐吐地拿过手机,“喂”,在人头攒动闹哄哄的食堂,隐隐约约听到聂小年有些虚弱的声音,“合欢,你帮我个忙吧”。 合欢急切地跑出了学校,一路上差点撞到人,终于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看见了那个倚靠电线杆的熟悉的身影。 聂小年惨白的脸上掩饰不住痛苦,冒着冷汗,却还是硬生生地扯出了个微笑说:“你要是再不出现,这电线杆都要被我压断了。” 总是在不该幽默的时候幽默无比,合欢不理他自嘲的话语,着急地扶起他,说:“去医院?” 聂小年点点头。学校周围车辆很少,此刻又是上学放学的高峰时期,合欢叹了口气,放弃了找出租车的打算。 合欢的个子几乎就永远停留在了初二,往死了撑也就一米六点零。聂小年一米八几的个子靠在合欢肩上,合欢累得气喘吁吁。 “我感觉自己拖着一条肥猪”,将聂小年扶到椅子上后,合欢差点直不起腰来。 经过这么一轮折腾,聂小年的腿比刚才痛得更加厉害了,他没有理顺口说吹来的话,满脸痛苦地把裤子往上一撩,合欢便看到了青肿的脚踝和流血的膝盖。惨兮兮的样子,让合欢觉得不忍直视。 “谁让你发神经上课期间还跳墙往外跑!”合欢看着床上痛得有些说不出话的聂小年说。 没想到聂小年还是说的出话的:“当时也没有想那么多。”过了一会儿才又看着合欢说:“我是不是有些搞笑?” 合欢很想说“你真的特别尤其无比搞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聂小年那一脸受创和悲伤的表情,话怎么也说不出了。 聂小年躺在床上,想起中午席多多在电话里冷冰冰的话语,想去请假老师以请过太多假了为由拒绝了,自己便跳墙出来了,没想到不小心扭伤了脚踝,还碰伤了膝盖,撑着赶到了一中时,心里的狂热不知道为什么渐渐消失了,越走近越觉得心里冰凉。这个样子见喜欢的女孩有什么意义呢?回想着自从自己高调表白以来飘渺而痛楚的时光,才意识到这样会是多么可笑。支撑自己前行的意志一消失,才发现伤的比想象中严重,靠着电线杆竟然寸步难行。现在腿很疼,竟然让人觉得原来失去自己的初恋,也不是那么一件太难过太可怕的事情。 当合欢把聂小年送回学校后,聂小年的脸色终于缓和多了。合欢忍住了自己的啰嗦,转身准备离开,忽然听到聂小年叫住自己。 “合欢,今晚谢谢你。以前自己太不成熟了,只考虑自己”,聂小年声音很低。 聂小年背对着门口的灯光,以至于脸在影子下有些模糊,合欢没看能清楚他的表情,只说了声“不用谢”,便上了车。 合欢没有抱怨聂小年那么委婉显得有些不真诚的抱歉,聂小年是个难得会道歉的人,其实说起来,合欢也早就不怪聂小年了。那一次照毕业照片的时候,自己冲进围拢的人群中看见他,当时就看到了他眼里的类似于愧疚和歉意的东西,当时自己就明白了,只是装作没看见。她只是很清楚自己扶着他去医院时的感觉,当时他全身都挂在自己身上,几乎把自己压倒,但合欢记得的是更多,类似于章鱼的触角一样的东西。她第一次离自己仰慕的人那么近,他压着自己时,有些虚弱,所以没有看见自己红了的脸,自己多么害怕他听见自己心里的打鼓声。负着他前行的日子,出人意料的幸福。 第二天合欢和晓洁一起规规矩矩去了王爷的“宫殿”,两人敲边打鼓,说合欢的同学忽然生病了,合欢送她去了医院。两人很默契的说那位朋友是个外校的要好的女生。王爷半信半疑,眼镜的精光一闪,看合欢一幅老实巴交的样子,放过了合欢。 出来之后,合欢真诚地向晓洁道了谢。那天晚上才知道晓洁居然是聂小年在县一中的同学,自己居然一直不知道。 漂亮直爽的晓洁大方地摆手,说:“我早就想告诉你我认识聂小年了,可是看你从不提他,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起来,我早就看不顺眼席多多了。” 合欢吃惊地看着这位毫不掩饰自己喜恶的女孩子,没来由的几分欣赏。不过她不想知道别人的喜恶,倒是更希望简单地过下去。 期末,坐车回家时,秦丰无声无息地坐在了月牙儿旁边。月牙儿朝合欢使了好几次眼色,合欢只当看不见,月牙儿不情不愿地坐了下去。中贝和阿翩两人抱团,坐在了一起,就单了合欢一个人。合欢正想谁会坐到自己身边呢,没想到祝凯走上了车来,冲中贝月牙儿热情地打了招呼后,大方地坐到了自己身边。 “你不是坐另外一辆车吗?”合欢颇有些奇怪,刚刚明明看见他上了另一辆车呢。 祝凯笑:“你们车上有人想换我们那辆车,所以我就将就地来了。” “还真不把自己当一般人”,合欢回敬。 第二十五章 落花人独立 “我本来就不是一班的人啊,我不是13班的么?” 对于强词夺理的人,合欢一向不屑于和其争斗,但也不排斥和其战斗到底。两个人嘻嘻哈哈地胡扯。转过头来想插话的中贝好几次插话都被截断了,最后就转过头去没有再说话。合欢想了想,觉得中贝的眼神不太自然,好像有些黯然,当时也没有多想。 一路上阳光很好,合欢的脸朝向太阳,稀里哗啦地睡了过去,温暖的好像能够闻到螨虫的味道。合欢一直不大确信世界上是否有螨虫这种生物,但就算有,也是为数不多可爱的存在。祝凯却没有睡着,他好不容易才换到这个车上来了,如愿以偿地和合欢坐在了一起,人生第一次觉得上天真是非常地眷顾自己。合欢把脸转向了窗外,祝凯能看见的她凌乱的头发下掩映着肉嘟嘟的下巴,车窗上有着她淡淡的影像,还好,睡相还不差,一副甜美的模样。汽车忽然颠簸了一下,合欢的脑袋忽然倒向自己,刹那间,祝凯没来由的紧张,看到她一会儿又挪着把脑袋靠向窗边,忽然又有些失望。 祝凯多想伸出手将那颗随着汽车颠簸而不断晃动的脑袋拉到自己的肩上,让她安分地靠着。有那么一秒,他伸出了手,在要靠近那一头有着清香味的头发时,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默默地收了回来。 何必再挣扎着奢侈更多呢,就这样守护就好。那些阳光落进了祝凯的眼里,是淡淡的惆怅。 合欢记得大学的时候,有一次三哥问她寒假回家干嘛。 合欢不假思索地回答:“过年。” 三哥惊奇地说:“可是过年只有几天啊。我是问你一放寒假就回家干嘛。” 合欢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奇怪,说:“过年之前就是准备过年啊。过完年就到学校了。寒假不都是这样的吗?寒假就是过年。” 寒假=过年,这就是合欢心中的公理,虽然世界上许多的人会举起双脚反对的。 寒假的精髓就在除夕。同洋也上初二了,虽然个头还是没怎么长,却也懂事了些,当聂小年打电话来时,不再像以前一样说着说那黏着人家,说了两句后居然有点腼腆,就把话筒交给了合欢。 依旧是等到那边熟悉的“喂”,合欢才说:“喂。” 聂小年说:“好像每年除夕给你们家打电话都成了习惯了。”合欢咂舌,说:“今年才是第三年好吧,哪里就是习惯了。”只不过去年许妈妈握着话筒说是聂小年的电话时,合欢就捂着肚子装作肚子痛去了厕所直到很久才出来,躲过了要和他说话的尴尬。事后,许妈妈还指着合欢的头,说:“你这丫头没出息,小年想和你说话呢,你怎么就关到厕所里出不来了。” 聂小年叹了口气,然后说:“今年我终于和爸妈一起过年了。” 聂小年话里伤感的语气合欢怎么会听不懂,合欢迟疑了一下,说:“感觉是不是还不错?” 聂小年如释重负地说:“好像比我想象中要好一些。其实,我都快忘记我们一家人在一起过年的样子了。现在终于觉得,我和他们原来没有那么陌生。” 合欢不知道怎么开口,便问聂爸爸聂妈妈现在在做什么。 聂小年说:“他们啊,本来是相陪我一起看春晚的,可是他们没有这个习惯,这会儿困得不行,已经睡觉了。” “你一个人是不是很无聊?” “对啊”,聂小年笑起来,也许用银铃般的笑声来形容一个男生的笑声会有点恶俗恶心,但合欢是真的觉得聂小年笑起来也很动听。“许合欢?”聂小年打断合欢的思绪,说:“你是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真恶心”,合欢气愤地说:“不过说实话,你肚子可能真的有千万根蛔虫,一条一条地蠕动着,不信你摸摸你肚子,一定可以感觉到肚子里微小的动静……” “真恶心”,聂小年叫嚣起来。 合欢哈哈大笑。 就这么的,合欢其实也没有看春晚,就这么陪着聂小年熬到了十二点钟声的来临。 直到高一下清明节的时候,合欢再一次见到了聂小年。 也不是毫无感慨的,上一次在门口看见他,还因为席多多的原因不能好好地和他打个破冰的招呼,此刻他站在门口,懒散的样子,却是在等自己。 “你想去哪儿?”聂小年问。 “可是不是你说的出去玩吗?难道不该由你来想?”合欢说。 “我举得去哪里都无所谓”,聂小年说。 合欢真是对此种绅士风度讨厌不已,她想了一会儿说:“听说郊外的油菜花开得很漂亮。” 本来就青得发灰的天气不一会儿应起了时节,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小雨。 “你说路上的行人断了魂没?”合欢穿着笨重的棉袄翻过铁轨,终于喘着气爬上了山坡。从这个角度看,这个城市也算不上太大,终于不用站在其中在成千上万条路中穿梭了。这个样子,好像清楚地看到了城市本来的模样,是由一栋栋水泥房子和阡陌纵横的路构成的,城市的上空飘着雨和灰色的烟雾。城市是个华丽的游乐园,也是个残酷的斗兽场。合欢喜欢站在高处,俯视这座城市时心旷神怡的感觉。 聂小年兴致也不错,他毫不费力地就走到了这里,此刻更是笑着说:“没有,因为他们都喝醉了。” 合欢笑,这里的大片梯田里全是金黄色的开到荼靡的油菜花,油菜花田上好像飘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金色的黄和清新的绿般朦胧的雾,远处的白云隐去了青山的棱角,衬得这里寂静而又美丽。晏几道曾说“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怕是此刻的场景了,这真是便宜而毫不廉价的唯美。假若普罗旺斯的花海是一个唯美浪漫的标志,那么此刻市郊外的油菜花田已经满足了合欢对美的请求。 “叔叔阿姨今年也要出去打工挣钱?”聂小年有点吃惊。 “对啊”,合欢说:“现在同洋也快升入高中了,爸爸妈妈实在是辛苦,所以决定出去了。” 聂小年思索了一会儿,才说:“其实我是比较担心同洋,他还小,又不懂事。我爸爸妈妈在我那么小的时候就离开我,所以,你看,我就长成了这个样子。” 合欢仰起头,身边的少年嘴角有着不自觉的惆怅,说:“你这个样子也还好啊。” 聂小年苦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 聂小年说的不无道理,同洋自小比较依赖父母,现在也寄住在亲戚家,他从小就不肯把心用在学习上,父母要是一离开家,不知道他又会怎么样?许爸爸许妈妈也是过完年才小心翼翼地提出来,征求合欢的意见。合欢看着在家里艰辛支撑的父母,当时就答应了,事后就想起聂小年和阿翩的例子,不由得很担心同洋。 上了大学的合欢,听着老师讲:我其实特别想做一个土地主。合欢淡淡地笑了,心想老师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哪怕家里的日子好过一点,靠着那一亩三分地,哪家的父母愿意丢下老人孩子来城市这个鬼地方漂泊整辛苦钱!这个国家的土地从来就不属于农民,建设社会主义那几年,是拿压低农产品的价格来促进城市的发展,改革开放后,又让农民工进城剥削他们的剩余价值。合欢想说,老师你说的那种农民太少见了,那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农民,真正的农民是一群抛弃儿女父母受过苦难的人。 一条田垄丛正中准确的划破了花田的脸,合欢走在前面,正觉得置身这花海之中的感觉很好,忽然听到聂小年叫自己,一转身回头,看见聂小年拿着手机对着自己。 合欢愣了一秒,终于明白死聂小年是在干嘛了,居然偷拍。 “暴发户,有手机了不起啊!” 聂小年满意地看着照片,把手机装进了包里,笑嘻嘻地走近,说:“其实照的还行,不算丑。” 合欢冲上去想拿,又不好意思伸进他兜里,稍微一犹豫,聂小年已经转身跑远了。 饶是合欢是个八岁就敢一个人闯夜路斩鬼将的人,面对那黑漆漆的入口,还是有点不敢进去。 第二十六章 微雨燕双飞 聂小年笑着说:“你居然害怕了?没看出来啊,原来是个胆小鬼。” “谁怕了?我只是觉得里面好黑”,怎么能在聂小年面前认输,那还不让人笑掉了大牙。聂小年也没有给她认输的机会,抓住她的胳膊就往前走。 “这个隧道废弃多久了?”走了一段后,光线越来越弱,合欢有些看不清楚,常常踩到石板的缝隙间去了。 聂小年长腿长脚倒是走得潇洒从容,他说:“恐怕也有十年了吧,随时都有可能坍塌。” 合欢吓了一跳,本来就看不清楚,现在更加害怕了,走着走着忽然听见一声尖叫,合欢也闭着眼睛“啊”地尖叫了起来。聂小年也吓到了,仔细一看,无可奈何地“哎”了一声,“别叫了”。 合欢睁开眼看,却是一男一女,那女孩子坐在男孩子腿上。刚刚女孩子被吓了一跳,自己也被吓到了。真是个闹剧。黑黢黢的,合欢也看不清楚人家长什么样子,就被聂小年拉走了。 合欢自己也觉得丢脸,觉得自己似乎打扰了人家,心里一想,不小心就踩到了铺着的石块间,身形不稳地晃了晃,差点摔倒。合欢心里有些羞愧,刚刚才打扰了人家亲热吧,现在又差点摔个屁滚尿流,聂小年一定对自己非常强烈非常强烈的无语,甚至想扔下自己的心恐怕都有了。 合欢忽然感觉冻得冰冷的手一阵温暖,聂小年没有扔下她,而是牵起了她。 余下的路程,合欢飘飘忽忽地走在了黑暗里,可是那感觉比坐过山车上顶端翻转时的感觉来得更加真实。只记得在一片黑暗中,聂小年的手紧紧的牵着自己,很温暖,很踏实,很唯美,甚至中间有一节完全没有光亮的路程里,自己跟着他的脚步声,准确地踏到了轨道中间的青石板上,坚定不移地往前走。然后就看着洞口的光亮从一点,变成了手电筒口径那么大,变成了水桶那么大…… 一定是冷冽的清风吹得太急,合欢的脸才能迅速地转换成白色,那抹红霞般的色彩背冷风吹进了风中。合欢的右手还残余着聂小年的温热,这是合欢走得最迷糊的一段路。 合欢忽然想起在哪里读过的一个鬼故事,故事里贪婪的局长贪污受贿偷工减料,修隧道的工人在一次事故中一个都没能爬出来。后来,局长依旧监督着修好了隧道,试车时,他红头满面地坐在列车里,像只等待褒奖生了蛋的母鸡,可是列车之后,局长却发现他怎么开也没有办法驶出这条隧道,这段短短的隧道就是没有尽头,他陷入了《仙剑奇侠传》里唐义小宝和阿奴掉进的那个无底洞里。局长停不下来又回不去更加走不出去,他困在了二次元的世界里。 那一刻,合欢想,要是真的和聂小年困在了那个二次元的世界里,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在二次元的世界里拜堂结婚然后生子?生了的孩子也困在二次元的世界里? 聂小年看了看合欢笑得莫名其妙的样子,也笑,然后伸出双臂伸展了个懒腰说:“我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聂小年伸展完了见合欢一脸的不解,说:“其实我一直想走这条隧道,可是席多多不愿意。我想,走完了这条隧道,就跟她了无关系了。真好。” 合欢一天以来的欣喜荡然无存,原来说到底他还是为情所伤,即便是牵着自己的手走完了这长长的一程,也不过是个仪式而已,一个与过去挥手的仪式。 不知道什么时候,太阳居然从那沉甸甸的黑边里钻了出来,只不过已经是夕阳了。 聂小年走在轨道前面。合欢看着夕阳和少年,目光渐行渐远。 夕阳真顽皮啊,居然牵着少年的衣裳。像我一样不肯放手。 十六岁是少女的花季。 高一的夏天,是许多花儿展现自己的美好时刻,连着喷泉的水珠都很漂亮。合欢不太记得16岁的夏天,他们是什么模样了。记忆是个非常挑剔和出乎人意料的老电影,捕捉的可能不是什么重要的视角,却成了大浪淘沙后留下的最朴实的东西。就像每一个记忆里都有空气一样,没有空气的记忆是不存在的。 这是一个栀子花盛开的季节,但并不是盛开在大街花坛,而是盛开在小贩们挑着的古朴的竹篾的担子。挑着担子的上了年纪的小贩也像是卖花的女孩了。 合欢和月牙儿一人买了一束栀子花,和月牙儿正站在喧闹吵杂的街道等买东西的中贝和阿翩。 合欢忽然想起在成绩榜上看到的秦丰的成绩,说:“现在秦丰的成绩好差,真让人担忧。”黄柳镇的学生在市一中来虽然算不上顶拔尖,但都还是不错的。可是合欢看到秦丰的成绩在全年级1000多人中排到了末尾,根据学校的升学率来看,考个好一点的专科的希望都很渺茫。 月牙儿嗅着栀子花的清香,皱了皱眉说:“我也看见了。我说过他了。” 时至今日,月牙儿对秦丰的情愫,和从暴力到温柔如水的转变,合欢都看在眼里。是什么时候开始让对方占据自己的心中柔软的那一块的呢?恐怕月牙儿也说不清楚。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了,还以为永远不会有结束。 没想到中贝挽着阿翩跑到了合欢们面前。阿翩神色有些异常,绯红的脸上一双住着江南眉黛横波的眼睛闪闪发光,普通的一张脸变得生动了起来。 阿翩激动地看着合欢月牙儿说:“合欢,我告诉他了。” “什么告诉他?”合欢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阿翩有些释然有些失落地说:“我告诉刘狄,我喜欢他。” 合欢心里说不出的吃惊,刘狄,当年黄柳镇那个叱咤风云的有些混的小霸王?合欢怎么也难以把刻苦学习懂事隐忍的阿翩和那个混世魔王扯在一起。 四个人在学校的操场上找了个僻静的位置,中贝才将刚刚发生的事情讲了出来。 上一次阿翩差点说出了自己的心上人是谁时,合欢和月牙儿没有再多问。但女孩子青春期的秘密都需要分享,就像要找到一个同盟一样,阿翩在中贝的不依不饶下说出了秘密。不用说,全世界的人都知道阿翩和刘狄的差距在哪儿。刘狄虽然是一个混世小魔王,但是天生具有好皮相,痞得十分出众,当年在中学时每次只要他在操场上打篮球,总有女生在旁边为他加油,有无数的女生仰望着希望被他看上,就像是期待着被王子钦点灰姑娘一样。豪放点说,刘狄那厮长大了,就是女人会想和他上床的那种。 阿翩惨然地笑着说:“我默默地喜欢了他三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都距离他那么远。我想我是希望他能够多看一眼的,哪怕就一眼。我想我是想要他知道有那么一个丑小鸭一样的女生,默默地喜欢了他三年。他身边那么多女生,我知道自己就像是无数明珠中的最黯淡无光的那一颗,所以他才看不见我,所以我才要站在他面前,告诉他,有一个女孩认认真真地喜欢地他,并且不求回报。” 阿翩笑得很是坦然,深情但是却一颗眼泪都没有掉下来,她的一生中有许多的波澜,其实这一幕也算不了什么。但是当她20多岁的时候再回头看当年的自己,回头看那个在大街上忽然看到了痞痞的他和另外一个男生走在一起,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居然冲到了他面前,对着那张无比熟悉,那张在夜幕下的灯光里更加完美的面孔说:“刘狄,我喜欢你,喜欢了整整三年。”20多岁的阿翩轻笑,她是笑当年那个自己,说完了居然害怕得完全没有勇气去看一眼近在咫尺的脸,以至于自己完全不知道他的反应,好像怕他抓住自己一样,以最快地速度蹒跚地逃走了。 阿翩一席话,听得大家都默然了,还是中贝首先打破了沉默:“还真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合欢忍不住问:“你从什么时候喜欢他的?喜欢他什么?” 阿翩侧头想了一会儿:“从初一下学期吧。其实有很多女生都喜欢他,原因不尽相同,至少我都听过好多种了。我想我喜欢他,是因为他总像阳光一样绽放,而我却总像影子一样淡,淡得除了成绩之外,都没有人会注意到我。” 那个晚上,合欢看到了阿翩的勇敢,原来一直以来的那个阿翩,都不是真正的阿翩,真正的阿翩不仅学习好,而且从不缺乏爱的力量。 可是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告诉聂小年呢?等吧,等到有一天。 第二十七章 思君令人老 暑假的时候,合欢带上弟弟同洋,来到了许爸爸许妈妈打工的城市。 爸妈从事的是比较辛苦的建筑工作,每天在高架上作业。合欢抬头数过爸妈工作的楼层,整整的33楼,电梯还没有修好,爸爸妈妈每天都会上33楼去工作。合欢想,自己能够爬上33楼就已经是一个大奇迹了,每天去六楼的教室都累得像条狗,这33楼怎么能爬上去。 爸爸早就把在村里租来的屋子收拾得十分漂亮,一条粉色带白色流苏边的帘子将整个大屋子隔成了几个小房间,经济又舒适。合欢每天给辛苦的爸妈做饭洗衣,虽然饭菜确实难以下咽时常出现“惊喜”,但爸妈却甘之如饴甚是欣慰,闲暇时还会和弟弟同洋一起去逛街逛公园,圈子很小很简单,可合欢喜欢这样的日子。 唯一意外的是,聂小年的爸爸妈妈住在另一条街上。聂叔叔聂阿姨经过多年的奋斗,也终于成就了一番事业,成了不大不小的老板,手下也有几栋正在建造的楼房。合欢在街上也碰到过聂阿姨,聂阿姨打扮入时,保养得也很好,对着自己和弟弟虽然打招呼,十分礼貌客套,合欢觉得总有一层隔膜,她脸上细细的朱砂色眉毛令合欢无端不舒服。合欢也不是小孩子了,到底懂了些人情世故,明白这个世上没有“无端”的事,透过聂阿姨那不冷不热的态度,也就明白了爸妈为什么宁愿跟着其他的老板,而没有跟着老乡兼多年的邻居聂叔叔。 那天许妈妈下班,忽然告诉合欢聂小年来了,聂小年的妈妈让合欢姐弟同洋去家里玩。 也就是一条街的距离,合欢和同洋就来到了聂小年家。 当合欢敲门进去,聂阿姨拿来一双拖鞋示意合欢换鞋时,合欢换好鞋抬起头才意识到一条街的距离可以有多大。不消说,聂小年家装潢得十分豪华,只是暂住就可以装潢得如此豪华,屋子里很多东西很欢家都有,但是都不同。合欢家租了一间宽敞的大房间,用合欢喜欢的粉色的帘子隔成了几个小房间,可聂小年家,却是分明的客厅、厨房、卧室;合欢家是普通的节能灯,聂小年家的客厅赫然吊着一大盏金碧辉煌的灯;合欢家,父母经常坐在废木桩订成的小板凳上看电视,可聂小年家的沙发比合欢和同洋睡的床还大…… 聂小年似乎还在卧室里,合欢和同洋便在沙发上坐下来。同洋也大了,只不过他不是一个敏感的人,神色倒很坦然。 聂阿姨端上一盘洗好的水果,同洋有些腼腆但还是不客气地拿了个桃子。聂阿姨也端给合欢,合欢笑着说不用了,聂阿姨就放下了盘子。起身时,合欢发觉聂阿姨的眉头厌恶的皱了皱。那一刻,合欢如坐针毡。她很想像小时候一样想走就拍拍屁股离开,但是她没有。 睡眼惺忪的聂小年走了出来。他亲热地和许久没有见过的同洋抱了抱,然后拿了一个桃子在嘴里吃,看见合欢没吃,便拿了一个要递给合欢。 合欢十分尴尬,刚刚自己对着聂阿姨摇头说不想吃,此刻聂阿姨状似无意地看着他们,合欢却能明白她笑容背后的意义。合欢笑着说不想要,聂小年却说:“你明明很贪吃啊,来,别客气。” 聂阿姨眼角微微眯起来,意味深长地一笑。合欢看着桃子,一口也不想咬,她真是不喜欢别人对着她一副“你都被我看穿了”的表情。 “走吧,我们出去玩”,聂小年笑着说。 聂阿姨看了看合欢说:“你们去哪儿玩?就你们三个吗?会不会不安全?” 聂小年满不在乎的说:“妈,我一个人都长这么大了,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话似乎刺到了聂阿姨的心,她讪讪地笑了一下,再不阻拦,只是出门时又说:“合欢,你懂事一些,你要照顾好他们。” 合欢不说话,只是垂下眼睛随便点了下头,聂阿姨对自己防东防西心事颇多的样子,好像怕自己抢走她儿子似的。明明聂小年比自己大,却反过来让自己照顾,真是奇怪。 聂小年下楼时转过头来对合欢说:“我妈还真是信任你。” 原来聂小年连这也会在意,合欢笑着说:“哪有。聂阿姨是太疼爱你了。” “哼,才不是呢。就昨天她还夸你了”,聂小年说。 “真的?夸什么了?”合欢觉得自己有理由说出千千万万个不可能。 聂小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再不把头转过来,有些不自在地说:“反正是夸你了。” 合欢怎么不明白,她从小就看着聂小年,她敢保证自己比聂小年的妈更懂聂小年,聂小年说话说的是真是假,说完了没,合欢都能猜个七零八落的。 位于城东的橡树湾公园里远远的望着,就是大片大片的绿色参天的橡树,可还是没能挡住里面喧闹的声音。走进去不远,就看到有玩激光枪射气球的游戏,打中了一定的数目是就可以得到毛绒玩具。聂小年两眼发光,上前拿起激光枪比划起来。 聂小年射了几发,还不赖,同洋也打着玩,但是拼尽力气就是中不了气球中间的红心。两个人都瞧着合欢,合欢眯上眼睛,有模有样地端起枪,第一枪打偏了,但接下来连打了几枪,都枪枪命中。 “咦,”聂小年眉毛一挑,笑着说:“还不错喔。” 合欢得意的笑笑,计上心来,先使出了激将法:“我怎么觉得我比你厉害啊。” “切,怎么可能”,聂小年一副“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的表情。 “那好,我们比一比,谁输了就要答应对方一件事情”,合欢笃定地说。 聂小年嘴角轻扬,来到合欢身边,抓起另一支激光枪,说:“好。可是,是什么条件?” 合欢笑:“谁输了,就要付账,并且要答应对方一个要求。” “你这不是相当于没说?”聂小年一脸错愕。 “敢不敢?”合欢轻笑。 聂小年犹豫了一下,看着合欢得瑟的样子,似乎仔细思考了一下,眉开眼笑地说:“好。我已经都想好要求了。可不要输得太惨。” 合欢扬起手掌要与聂小年击掌为誓,聂小年高高地举起手,那是合欢穿上十厘米的高跟鞋也不可能够得着的高度,一脸得意的坏笑着地看着合欢气愤的模样,在合欢就要发作的时候,弯下腰来,俯视般地轻碰了合欢的手掌。 那样子,就像大人蹲下身子来,看小孩子眼睛的世界。 合欢并不生气,这还只是第一步呢。她稳稳地托起枪、右眼聚精会神地看着气球中心的红点,做好了十足的准备,正觉得要用“英姿飒爽”来形容自己恐怕再合适不过,忽然一直被忽略掉的同洋说:“姐,我觉得你肯定会输啦”。合欢的肩膀一抖,枪差点就掉下来,原本的英姿就成了一副怂样。聂小年也吃吃直笑,合欢重新收敛注意力,没等老板下令,自己率先打响了第一枪。 眼前只有一个又一个的红心,合欢再也没有想其它的,心里便只有红心。她也知道规律,只要将枪前面的十字架对准了红心,绝对不会差的。 “啪、啪、啪”,合欢在最后的几秒钟又解决了几个,引得一向最爱和自己抬杠的同洋都惊呼起来:“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聂小年的那面墙上明显比合欢多剩了一排,他也不恼,抓抓头发说:“好,我输了。不过你一下子变得这么厉害了?” 秘诀就是:把每一个气球都看成洗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毛的桃子,但这怎么能告诉聂小年呢?合欢轻笑:“这么重大的机密,岂能轻易告诉你?一般人自然是不告诉他的。” 聂小年愤愤不平地去付了钱就要离开,没想到老板拿了个蓝色海豚毛绒玩具,笑眯眯地交给聂小年。其实这种游戏,老板的成本很低,除非客人是个射击能手,一般情况下,根据比例来算,老板都是稳赚,并且落个买卖双方都称心。 合欢看着聂小年一脸不平的表情,打趣道:“这个挺配你的嘛,年年有余(鱼)呢。” 聂小年咬着下嘴唇看着手里这个毛茸茸的玩具,说:“得,你拿去吧。”说着便把这个战败的勋章扔给了合欢,又说:“你有什么要求?” 合欢梳理着手中的海豚柔软的毛绒,头也没有抬,说:“这个啊,想好了再告诉你。” 同洋不满地说:“姐,你怎么老是这么吞吞吐吐呢?”合欢转过身给他一记暴栗,在他额头上狠狠地弹了一下。 浩瀚人生,星罗棋布。长大后,合欢想,棋盘真是人生的一个写照,其实人生也就像是一局慢慢地去摆放的棋。每一句话,每一个诺言,都是一个未解的但终会影响结局的棋局上的一着。 第二十八章 岁月忽已晚 不管聂阿姨愿不愿意或者怎样笑里藏针,她始终是纵容着自己亏欠着的儿子的。那个夏天里,聂小年始终和许家姐弟厮混在一起,和同洋玩游戏机危机四伏过关斩将,和合欢下棋烽烟四起争夺江山。以至于合欢后来觉得,她单恋了聂小年那么多年,说起来,如果曾经有那么一段日子算是谈过恋爱的话,就是高一暑期一起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厮混的自由日子。要是能除开同洋那个不自知的电灯泡也就更加完美了。 财主家和平民家的区别就在于平民求温饱,财主求生活质量。当午后的蝉吱吱叫着,太阳光还不依不饶地照着大地时,聂小年骑着一辆铮亮黑色山地车以帅气无比的姿态出现在合欢租住的楼下时,站在窗户前张望的同洋眼里冒出了火花,一溜烟就跑下了楼。 聂小年笑着说:“走,去公园那边的草坪玩,可好?” 合欢也下了楼,看着聂小年快乐的样子,忽然觉得他就像长着隐形翅膀的精灵,扑扇着的翅膀偏偏迷住了自己的眼。 于是乎,合欢爬上后座,同洋坐在前面的车架上,以十分危险的严重超载姿势在车流来来往往的大街上穿梭。合欢开始觉得十分不靠谱,但拗不住聂小年的坚持,便带着矜持和害怕坐了上去,同洋开心得哈哈大笑,浑然不觉得危险。聂小年扶住摇摇晃晃的自行车喊:“抓紧了,出发!”车子摇摇摆摆打了几个转,终于成功地受到了聂小年的掌握。合欢的手还没放好,摇摇晃晃中险些晃下去了,抓住后座觉得中心更加不稳,只好一把抓住了聂小年的干净的白衬衣。聂小年忽然转过头笑着说:“要不,你扶住我的腰吧。” “为什么?”合欢忽然不敢抬头看近在脑袋面前的熟悉的眼睛,只低着头问。 聂小年不以为然地说:“你把我的新衬衣抓皱了。” “抠”,合欢撅着嘴,但聂小年的坦荡让她一下子大了胆,怯怯地伸出手,环到聂小年腰间。聂小年腰很细,但是很结实。那一刻,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自己好像离聂小年越来越近了,离梦想越来越近了,这样子的感觉,就是幸福吗?聂小年年轻的身体上冒出了薄薄的汗,合欢感觉自己扶着的腰间漉漉的汗湿,他的发间也有着亮晶晶的东西。 聂小年说:“好热啊。” 合欢顺口接了句:“一点都不热啊。” 同洋的声音响起:“姐,是很热啊。你今天在家里的时候就喊热呢。” 合欢没有接口,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不觉得热,难道觉得热就要放开自己放在聂小年腰间的那双手?合欢忽然释然,原来觉得幸福的话,就会不觉得天气寒冷,不觉得气候炎热。和近在咫尺的人相比,那些又算什么呢?合欢忽然想起来,初二那年,聂小年也以像雄鹰的姿势,以一个男生的姿态,骑着车带着她在颠簸的路上勇敢前行。 女孩子,一般都会对第一个用单车载她看海的人念念不忘。这大概是世界上最划算的交易了,用单车就得来个此生不换的心头好,不说永远,也是曾经最美。 上了大学后,曾经偶然碰到三个高大的男生挤一辆自行车的滑稽模样,他们危险摇摇欲坠的样子前面抱一个后面背一个的模样,引起了路上的同学的哈哈大笑。那时候合欢也笑,笑着笑着就想起了这个夏天,聂小年带着他们在城市里冲锋的无忧无虑的模样。 广场周围榕树粗壮的枝干和细密的枝叶形成了硕大的冠盖,树下阴凉无比。嘻嘻哈哈地到了广场后,同洋就跟着聂小年学起了车来。同洋是个聪颖的孩子,学起车来有模有样,合欢帮着扶了几下,没想到同洋十分嫌弃,只要聂小年帮忙。合欢叹了口气,在聂小年的清爽的笑声下,找了个位置便坐了下来。 不到一个下午,同洋骑着并不是很容易掌握的山地车,竟然也能骑走了。聂小年调教得有些累了,便跑过来,坐到合欢的身边。 合欢觉得聂小年身上还散发着一阵热气,瞧着自家弟弟很不错的架势,说:“你说,你是不是想抢我的弟弟?” 聂小年愣了一秒,看到合欢认真的惆怅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好半天才停下来,伸出脏脏的手,在合欢的头发上揉了揉。 合欢嫌恶地躲着聂小年那只流着黑汗的手,身边的聂小年嘴角上扬地说:“我也觉得同洋像是我的亲弟弟呢。你回去问问许阿姨,是不是以前抱错了? 合欢虽然感叹弟弟不曾像黏着聂小年那样与自己亲密,但心里很明白聂小年的期待,他半真半假的样子何尝不是一种遗憾?聂小年心里一直在期待着亲情,一种他童年日日企盼的温暖。 忽然聂小年说:“怎么样,你也去学学吧?” 合欢正在发呆,反应过来赶忙推却,一个跳远拼尽全身使出吃奶的力气也只能勉强跳个1.5米的人,能骑好车吗?合欢死活都不信。 事实再一次证明了血缘这个东西多么没用,同洋也骑着自行车跑了过来,跳下车鼓动姐姐要勇敢走出第一步,学车其实还蛮容易的嘛。 合欢就这么地被赶鸭子上架,一向还算灵敏的人,上了车,个子又矮,够不着地,合欢立马觉得心跳加速血压上升胰岛素分泌过多营养系统紊乱,可是那两个人还不准她下来。 聂小年和同洋帮合欢掌着车子,合欢极不适应地终于踩动了踏板,前进了几下。都说射手座的人是擅长运动的,那合欢就是射手的例外,合欢感觉自己上了车子就成了一坨瘫痪的骨肉相连,被推着走了半天,还是没有找着感觉,反而觉得坐在自行车上不接地气啊! 那天改变了事情最终发展的人是聂小年的妈妈聂阿姨的出现。她和几个一同闲着没事的妇人散步散到了广场上,就看到了聂小年和同洋辛苦推着合欢前进的模样。 合欢看到聂阿姨谈笑风生地和几个其他阿姨款款走近,忽然觉得自己此刻笨重的样子十分尴尬,想马上跳下车来,又觉得不太好。 聂小年看见自己的妈妈喝几个阿姨来了,一一有礼貌地问了好。 “你们学车呢”,聂阿姨亲切地笑着说,眼睛看了看流着汗喘着气的儿子。 聂小年笑着抹去脸上的汗,答道:“是啊,妈,同洋都已经会骑了。我们正在教合欢。” “那你们继续,我们就在旁边坐坐”,聂阿姨瞧了一眼车子上的合欢和玩得满头大汗一身脏兮兮的同洋,便和几个阿姨转身向旁边的木椅走去。 可合欢分明听见聂阿姨像同行的人介绍“那两姐弟是出来打工老乡的孩子,就住在旁边的那条街”。出来打工的老乡吗?难道不应该是居住在一起几十年的邻居? 聂小年和同洋没有合欢这样敏感的心思,训练合欢骑车的热情丝毫未减,说:“快,我们好好来一次。” 那一刻,合欢想着绝对不能丢脸,不能让聂小年的妈妈把自己和弟弟当空气,一咬牙也就打起了精神,努力稳住自己不断往自行车下掉的车子,尽全力往前骑。合欢在聂小年和同洋的鼓励下,越骑越快,感觉闷热的空气中终于有了一丝久违的凉风,那真是一种自由的感觉。 合欢忽然感觉不对,身后怎么空空的,转头一看心里就惊慌失措起来,她不知道怎么停下来,不知道怎么停车啊。 “同洋!”合欢惊慌中喊了一声同洋的名字,没注意前面,就撞到了榕树上,车子重重地摔倒了地上,身子也摔了个四仰八叉。好不容易在跑过来扶自己的聂小年的帮助下站了起来,感觉膝盖疼痛无比,屁股也火辣辣的,聂小年却还噙着笑意说:“没事吧。” 聂阿姨和其他几个阿姨也走到了旁边。合欢捂住擦破了皮流血的手肘,强迫自己扯出一个笑容,说:“没关系。” 聂阿姨从包里拿出纸巾要给合欢擦拭伤口,合欢没来得及躲避,却觉得擦得自己很痛,眉头都拧到了一块,努力咬着嘴唇仍然忍不住发出一丝嘤咛。聂阿姨皱了下眉头便把纸巾递给合欢,状似关切地说:“人呐,还是不要跟自己过不去自己,强迫去学反而不好。”旁边的几位其他阿姨也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聂小年想说什么,眼睛不安地眨了眨,最终没有说出口,只是关切地看着合欢。合欢垂下头,觉得伤口很疼,可是更疼的却不是伤口,心里有一处微微难受。她不想被一群陌生的人围在中间,被评头论足。她想起电视剧里,这个时候王子都会出马,坚定地带着傻傻的女主角,离开那些会伤害到自己心里最爱的是非之地。 第二十九章 冬至送轻舟 这时候还是乖巧的同洋起了作用,他说:“姐,赶紧回家吧,我们家里有药。” 合欢听见同洋的话,鼻头微微发酸,谁说血缘没有用呢?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只有弟弟担心的是自己的伤口。 聂小年也才意识到事情的重点,拦着合欢说:“我送你吧?” 合欢忍住自己的眼泪,摇了摇头:“阿姨还在这儿呢。你陪她吧。” 聂小年扭头看了看一脸关切地看了看,转过头说:“你……能走回去吗?” 合欢扯了个笑容,说:“能,放心吧。”便让同洋扶住自己绕过聂小年慢慢地往前走。 那一刻,合欢多么希望聂小年义无反顾地挺身而出,多么希望他能够斩钉截铁地送自己回去啊。合欢怎么也没有办法掩饰自己失落的心,眼泪在聂小年看不见的地方慢慢地蒙住了眼睛。 同洋以为姐姐摔得很严重,担心地说:“姐,你没事儿吧?” 合欢摇头,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右腿受伤了,走起来很痛,只好尽量靠在同洋身上,不让自己看起来一瘸一拐的。 走在路口等红灯时,聂小年却骑着车子出现在身旁。那一刻合欢转悲为喜,聂小年的出现给予了她太多不同的意义。 聂小年关切地说:“赶快坐上来,我送你回家。” 合欢看了看远处模模糊糊地看起来正在望着他们的聂阿姨,想了想,还是爬上了后座,想了想,还是环上了聂小年的腰。聂小年并没有错,而且,没有必要跟自己摔伤了的腿过不去。 理智早已开明,情感上还是有些委屈。聂小年问:“严重吗?” 合欢只是嗯了一声。 聂小年又转过头来说:“不要紧吧。” 合欢别过的脸,低头张了张嘴唇却什么也没说出口。她不想让聂小年看见自己灰头土脸可怜兮兮的样子,但是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过了一会儿,聂小年的声音忽然低低地响起:“对不起。” 合欢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惊奇地说:“什么?” 聂小年似乎清了清嗓子,大声地坚定地说:“对不起。我代我妈向你道歉。” 坐在后座上的合欢,放在聂小年腰间的手煞那间收紧了,原来聂小年是这样深爱着他的妈妈,就算他曾在自己面前伤感地埋怨“妈妈都不管他”,但是只要有机会,他还是这样深爱着他妈妈,甚至会为了他妈妈道歉。聂小年根本不是个会主动道歉的人,从以前到现在从来没和合欢说过“对不起”三个字,此刻却鼓起了勇气般的开口了,为他粗暴无礼的妈妈肤浅的行为道歉。 其实他也只是一个渴望着家贪恋着爱的孩子,他没有错。合欢曾一直觉得聂小年是单细胞的草履虫,是单行道上的跳蚤,但此刻却不得不重新打量从小一起长大的人,他或许什么都懂,懂得他妈妈对曾经的小邻居的敌意,所以他才会在抓一个桃子硬是塞在自己的手里,才会和合欢说话藏一半噎一半,才会在此刻送自己回家。 浅浅地一笑,合欢忽然明白了聂小年身上对他妈妈的依赖,明白了她喜欢的少年原来如此孤独。合欢坐在车座上,忽然再也不想哭。她忽然觉得聂小年虽然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哭过,但是他一定曾经也有过很想哭的时候。 之后的几天,聂小年没有再来找他们玩过。只是偶然一次在街上,合欢看见聂小年载着聂阿姨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穿梭,聂阿姨褪下了面对自己时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一脸幸福宠溺地靠着儿子的背。聂小年意气风发,十分满足的蹬着脚下的踏板。 可能是他们曾经错过了许多,此刻想更好的相处。 没有聂小年的日子里,同洋缺少了自己的玩伴,每天要么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坐立不安,要么躺在床上唉声叹气打不起精神。合欢看到他好几次不经意地站在窗口张望。 合欢没有同洋那么贪玩,只是觉得没有聂小年的城市就像是水泥森林,没有聂小年的日子像是缺了一块的圆。她每天照样地洗衣做饭如一个田螺姑娘,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每天做这些事情时,总是不小心走神,常常刚刚才放下锅盖,下一秒就满屋子四处找。 缺了口的圆,怎么能够走得很远呢? 一天,合欢还在沉沉地睡午觉,模模糊糊地觉得屋子里很吵闹,很不情愿地睁开眼睛下了床,套上拖鞋打着呵欠掀开帘子一看,脖子像弹簧一样赶忙缩了回来。 帘子外站在那儿看着自己的那厮不是聂小年又是谁? 合欢赶紧看了眼自己的穿着,身上只穿了件宽松无比的皱巴巴的裙子,摸了摸头发,果然如自己心里所想的那样是个可以放十颗鸡蛋的鸟巢,嘴边似乎还有口水。mygod! 合欢终于收拾好了,不情不愿地走出来,四处看了看,聂小年已经坐在椅子上笑得欢乐。合欢脸色不善地说:“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同洋呢?” 聂小年眯着眼睛继续笑:“同洋在下面呢。我来了也不久,大概也就一二十分钟了。” “真的?”合欢狐疑,一二十分钟?他就坐在自己的床前,不,是隔着帘子的窗前一二十分钟? 聂小年说:“是啊,我还听见你打呼呢。你也知道叫你起床有多困难吧,我叫了你好久!” mygod!难道他看到了自己睡在床上的样子?关键是自己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乱放着,那前天脱下来的脏衣服还放在床头呢,合欢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你没有进我的屋子里吧?” “进了,不得不说,你的睡相真难看,你的屋子怎么那么乱啊”,聂小年一本正经地说。 完了完了,合欢心里忍不住地绝望,最怕的事情为什么都会成真。哭丧的脸绝望中,忽然看见聂小年把手指插在发间,促狭地笑。 “你骗我!”合欢气愤地瞪着聂小年,每次聂小年心里有鬼的时候,手都会往脑袋上放。 聂小年站起来揉揉合欢的脑袋,笑着说:“你的表情太丰富了。” 合欢躲开那双大手:“这么乱的头发再揉就更乱了,你不是添乱么?” 聂小年的手在空中停住了,又很用力地揉了几把,笑哈哈地看着合欢的眼睛说:“你还真是一点儿没变。我先下楼了,你赶快下来,有惊喜。” 当合欢赶下楼时,看见一辆白色的自行车,静静地躺在自己面前。 合欢不解地看着聂小年,聂小年向正在骑聂小年的山地车的同洋努努嘴。 同洋来了个漂亮的漂移来到合欢面前,有些腼腆的说:“姐,这是我找爸爸要的钱买的。我知道你想要自行车,我就悄悄地跟爸爸说了。他把钱给了我,然后小年哥就带我去买了。” 合欢站在原地看着立在自己面前的白色的自行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聂小年看着合欢呆呆的样子又补充了一句:“这虽然是个二手车,但总体还是不错的。” 合欢何曾被这样感动过?同洋想一辆自行车已经很久了,可是还是把机会让给了自己。同洋、聂小年和家中话不太多的爸爸,原来都这样的爱自己。合欢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那一刻,所有的不快都烟消云散,原来还有人这样懂自己的心思。 合欢赶在眼泪掉下来之前,带着哭腔对同洋说:“说,剩下来的钱是不是准备私吞?” 第三十章 分碟相思豆 同洋大跌眼镜地看着合欢,无奈地看着聂小年:“小年哥,这就是我最受不了我姐的地方。” 那些不曾言明的感谢,不曾消失在风中,反而深深地烙在合欢的心里,有着深深地烙痕。 聂小年笑起来,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很少看见合欢哭,不过也好,合欢涎皮赖脸的样子,自己更能接受。 换了辆车,合欢学起来顺手了许多,学了好几个下午后,合欢已经能够骑着车子和聂小年马路的车流间自如地穿梭。她最喜欢在下坡的时候,轻轻地按下后刹车,然后放任身体在风中绽放,然后享受惯性中心跳加速的逆着气流的感觉。那时候,风好像成了无形的网,托起你,任尔驰骋。 那个夏天最后的日子里,大街上经常见到一位留着及肩的头发穿着朴素的t恤短裤的女生,晒得看不出原形的脸上嵌着的眸子闪着异样的光辉,骑着一辆白色自行车在大街上追另外一辆山地车。山地车上是一位瘦高俊朗的男子,他总是能轻易地甩开女孩子的追赶,眼睛里有着促狭的笑。他们无视红灯绿灯,无视斑马线,在所有的马路中间自由的穿梭,像风一样地穿梭,风总是不吝啬地吹起他们的衣裳,好像要带他们去远方。 合欢就这么磕磕绊绊地学会了自行车。多年后,她的自行车技术更是技艺精湛,在人来人往的地方也能来去自如,骑上了自行车的她,像是修炼了开路神功般的自由不受阻。若是有人感叹,合欢便微微的笑着,那笑容里不无自豪。 若是有同洋和聂小年那样的老师,怎么可能不会呢?一个是上天派来给自己泼冷水的,一个又总是不离不弃地鼓励自己,若是再不能骑得漂亮点,真是应该挖个地洞去过冬了。 暑假就要过去了,许爸爸许妈妈很是舍不得合欢和同洋,尤其是合欢,那天自己给钱买了自行车后,自己下班回来,屋子里竟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整洁,之后更是变得更加勤快了,包揽了全部的家务活,厨艺训练了一个暑假终于食之有味了,怎么舍得放她走呢? 可是合欢更加舍不得的是聂小年。这里还是只有一条街的距离,回了学校,又要被学校的高墙,被市里立着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建筑,被那条穿城而过的后水河隔开。 聂小年要回去看爷爷奶奶,所以要比合欢先回去。合欢也想提早回去,可是听说聂阿姨要陪聂小年一起,又是买的卧铺,就打消了念头。 再隔两天聂小年就要回去了。这天,聂小年和合欢同洋骑着车子来到了广场上,聂小年手里抱着篮球,便和同洋一起玩起来。合欢在体育课的时候也会打篮球,不过自己只知道追着球跑。但是看他们两个人打着好玩,自己也跑过去抢了个球,瞄准了篮筐,用尽了力气扔去。 “哐”,球很准确地进了篮框。合欢又再投了几个,都进了。 聂小年和同洋都很讶异合欢的准确度,跟上次射击气球一样,合欢的准确度简直令人吃惊。 聂小年不禁夸道:“不错喔,简直是神投手了。” 合欢又气定神闲地投了一个,不过念头松了下,球在篮框边滚了几圈后,没进。 同洋难得仰慕地看着合欢说:“姐,你怎么擅长玩这些考命中率的游戏?上次射击气球时,你也是简直厉害得不行。” 合欢拍拍手上的灰,不在意地说:“这个啊,首先要掌握技巧,其次投球的时候,眼里心里一心一意地只有目标,就行了。” 聂小年却是明白了合欢的意思:“你学习时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合欢灿然一笑:“对啊,要不要考虑向我学习?” 聂小年不以为意地“切”了一声,然后迅速地运球,风一般地过了合欢身边,漂亮地举起手,将球投进了篮框。 他擦擦汗水说:“我倒觉得应当看看目标之外的东西。” 这便是合欢和聂小年的不同之处,一个有着女孩子的韧性,用最虔诚的态度来对待应当做好的一切。而另一个,却“朝三暮四”着眼在更大的地方。人生也因此而天翻地覆。 合欢还不能明白身边的少年嘴里像是无意中说出来的一句话的意义,她只是在心里悄悄地记下了这个漂亮的散步上篮的身影,比曾经看过的江湖人士的出神入化的一剑封喉的招式更加令人着魔。她没有相机,于是猛眨了几下眼睛,就假如眨眼睛时按下了快门吧。难道这不会比相机更加深刻? 那晚同洋先回了家,聂小年打累了,便来到草坪上直直的伸展着身子,头枕着身子,合欢说:“你这样看起来好长。” 聂小年躺在草坪上的脸灿烂地笑了起来。他说:“你这样看起来很矮。” 合欢才不理他,也挨着不远处躺下来,说:“今晚没有星星。” “城市的夜晚没有星星。” “你说为什么呢?”在合欢看来,城市里没有星星简直是一个不能弥补的缺憾。 “原因很多,比如城市空气污染和光雾污染。城市里太多五颜六色的光,我们反而看不到星星的光了”,聂小年若有所思。 合欢听了一阵伤感,可是心里却觉得或许不是因为污染:“我觉得一定是因为星星喜欢安静的地方和安静的人。城市里太繁华热闹了,星星更喜欢到乡下去陪着那些生活得简简又容易孤独的人。” 许多年后,合欢才明白自己只说对了一半,其实城市里的人远比乡村里的人更容易寂寞孤独。 聂小年哈哈笑起来:“你这个家伙,难怪作文那么好呢。” 合欢也笑,心里却有些黯然,自己哪里不一样了,只有自己才知道,原来自己是这个世界上顶俗气的人。 聂小年忽然记起了什么,说:“我记得自己还欠你一个要求,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我连愿望都已经想好了”,合欢说。 “什么愿望?” “我有两个选择供你挑选,但是如果你答应第一个的话,就一定要答应第二个”,合欢说。 聂小年皱鼻子:“你怎么这么麻烦?说吧。” 合欢小心翼翼地开了口:“高中阶段好好学习。” 聂小年就像合欢预料般地翻身坐起来,一脸郁闷地看着合欢,然后说:“第二个。” 合欢也飞快坐起来,想了想,终于鼓起勇气说了出来:“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选择不说,但告诉我的话就一定要是真话。” 聂小年一脸错愕地看着合欢,然后一张脸慢慢地凑近合欢,合欢只觉得聂小年的脸在自己面前无限放大,呼吸也越来越重,自己忍不住咽了口水,聂小年忽然弹回身子,谄笑地说:“你心里是不是有鬼?” 合欢赫然,努力稳住自己的脸色,心里一阵发慌,难道他猜到了? 聂小年忽然笑起来,笑得合欢莫名其妙,他才说:“原来你一直心怀鬼胎啊,知道我肯定不会答应好好学习,说以先说了个我根本不可能接受的要求,是吧?” 合欢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聂小年笑得自己心里发毛,他虽然没有揭开事情的本质,但是他知道了吗?心里忽然一阵惊慌。 墨菲反定律又一次应验。聂小年忽然又想起什么,惊骇地指着合欢说:“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合欢觉得自己的脑部中了一枪,脑浆迸裂血溅三步,哑口无言地摆手,自己惊慌失措中,聂小年又笑起来了。 “开玩笑啦。想想都觉得不可能。你是不是想通过这个要求控制我?逮住我的小尾巴让我动弹不得?”聂小年半开玩笑的说。 他怎么才能明白自己不想要听他说半句假话呢。合欢难过地想,可能聂小年永远都不会明白。他们之间的感情简直就是青梅竹马的哥们,板上钉钉的事情,还能有半点松动吗? 合欢明白自己琢磨了许久的事情终于还是办砸了,将错就错地说:“对啊,我就是想捏你的小尾巴,从此以后你都要跟着我亦步亦趋动弹不得,让你逃不出我的五指山。”说假话是多么不情愿的一件事情,此刻,她是多么不想说,可是还不是说了。 聂小年摇头欢笑。合欢想着争执了半天,他还是没有说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便问:“你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给个痛快?” 其实合欢心里是没有底的,想来这个要求不论是让谁答应都很难。她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便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问一下。聂小年的回答却让她震惊。 他笑着说:“不就是说真话吗?以后给你讲真话就是了。” 得到了这样的保证,合欢的内心却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如愿以偿的开心。就仿佛似乎自己也意识到了,自己搬起了石头,终将要砸到自己的脚。 因为真话往往比谎言残酷了不知道好几倍。 但毕竟是有了一个承诺,合欢想,这是聂小年的承诺,是应当好好珍惜的承诺。 第三十一章 孟冬寒气至 站在青春的路口,在街头张望着自己也不能看到的风景,那个夏天,那个有聂小年的夏天,是合欢抱着自己一遍遍又回忆的夏天。 分别了一个假期,小伙伴们再次见到合欢都明显的很吃惊。阿翩的嘴巴张得能装得下一个鹅蛋,中贝围着合欢走了一圈,啧啧有声:“之前就你一个人还算我们中皮肤比较白嫩的,现在好了,天下乌鸦一般黑了。” 月牙儿也咧着小嘴笑,合欢打趣道:“那啥,秦丰呢?” 月牙儿转了转漆黑的眼珠子,将身后扎起来的黑色的自然卷拉到身前,垂下眼睑说:“暑假里见到他了。” 中贝带头笑起来月牙儿这个粉面含羞的样子。 高二了,大家各自选了喜欢的科目。秦丰、祝凯、聂小年选了理科,月牙儿作为一个女生单枪匹马地也选了理科,剩下的合欢、阿翩,中贝和席多多都学了文科。全校每个年级都只有一个文科重点班,席多多自然而然地分到了合欢班上。 自从和席多多谈崩了之后,合欢还没有认认真真地看过她。刚开学那晚,班上在王爷的牵头下开始做自我介绍,以此作为建立班级感情的良好开始。 当席多多站在讲台上落落大方地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合欢仰着头,仿佛又看见了当年的那个美丽乖巧的女孩子在自己心里落下的浅浅的影子,只是如今再看见她,她更加美丽如斯,但合欢好像能够看到她浅笑着的眼眸里冰冷坚硬的东西。席多多像是一个戴着面纱的人,人们所看见的她,只是她愿意展现出来的部分。 每学期开学后快一个月的时候,就是聂小年的生日。今年,聂小年的生日刚好是上课期间,学校也没有公用电话,合欢借用了晓洁的手机,给他打了个电话。杂七杂八地说了一通后,快挂电话时,聂小年提醒合欢:“今年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情?” 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合欢叹了口气:“又惦记着你的礼物?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什么?你说我没……” 合欢没等聂小年挂电话,抢先挂了,不再给那厮叫嚷的机会。 站在床头收拾衣服的晓洁接过合欢递过来的手机,看了一眼合欢,惊奇地说:“你难道是……喜欢聂小年?” 合欢赶紧抢白:“别胡说,怎么可能!” 晓洁却翘起樱唇,狐疑到:“那你干嘛一直偷笑,一副春心荡漾的样子。” 有吗,自己有春心荡漾?合欢赶紧拿了块镜子照了一下,心中一片惊奇,又慌忙地按倒了镜子。 镜子里的那个人,虽说看起来还是平庸无奇,一张标准的大众脸,但是为什么眼睛里有着那样闪亮的光芒?原来眼睛却是不会骗人的,眼睛里有着灼人的色彩。 晓洁自然看见合欢的样子,一副“必定大有猫腻”的神情,却又说:“真不知道席多多有什么好的,聂小年对她那么掏心掏肺!我看男生和女生的审美还真是不一样,要我的话,正眼都不会多瞧席多多那种矫揉造作的女人……”晓洁个性爽朗,说道一半才发现了眼前的女孩眼神多么黯然。 喜欢一个人大概就只是自己的事情,与你都无关,与他人无关。 席多多又交了男朋友。 那时候,金刚组合是学校对面烧烤摊烤茄饼的忠实粉丝。周末的晚上,合欢和月牙儿举着多放了辣椒和孜然的茄饼站在路口吃得满嘴流油。 “这个时候千万不要碰见熟人啊”,合欢猛拽下竹签上的最后一口茄饼。 这时候,一对情侣从他们面前飘过,留下一对男才女貌,天作之合的背影。合欢想起曾几何时,自己也看到过这样契合的背影,那年冬天,自己曾看着这样天造地设般的背影默默地惆怅辛酸。 但……但这女生好像自己是认识的。吃惊之下,合欢想到了自己一个人,一个自己根本不愿意去想起的人,那小鸟依人状的美丽背影难道不是席多多! 合欢很艰难地吐出三个字:“席多多!” 月牙儿无奈地点点头,合欢的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理智上,席多多有自己自由选择的权力,但是想想聂小年落寞的脸,合欢就忍不住难过。她把自己最珍视的人弃之如敝履! 几天后,席多多恋爱的消息得到了小道消息的证实,的确是谈恋爱了,对方是祝凯班的班草,学习成绩好,家庭条件很棒,据说人也帅得一塌糊涂。席多多恋爱虽谈得低调,但无奈一个是文科班拉高美女水平的有名美女,另一位又是校园里无数少女重要偷偷多看几眼的风云人物,蜚短流长,流言有一千分贝,消息还是源源不断地被大家知道了。 一天,合欢鼓足干劲早起,打开空荡荡的教室,竟然发现有人比她还早。 席多多小声读书的声音被合欢的开门声打断。她抬了抬如羽翼般被睫毛覆盖着的眼睑,毫无表情地看了合欢一眼。 合欢被这一眼看得极是不舒服。其实,王爷爱说大话,一上高三就信誓旦旦地告诉班上同学高考若是重本上线率达到30%,他就请每人喝一瓶茅台,虽然一直到大学都读完了,也没有一个人看见过王爷的茅台所在何处。但王爷所说的一句话是正确的,那就是黄柳镇的学生个个都吃苦耐劳,一度被王爷列为年级学习的典范。合欢自认已经很刻苦了,但是席多多每次都能合欢平起平坐,成绩也不是盖的,只看她如此刻苦就能够知道。一个比你优秀的人居然比你还努力,合欢打了个寒颤。 经过席多多的座位,一直沉默的席多多忽然说:“你不会又去告诉老师吧?” 席多多的话冷漠得没有一丝情绪,可话里的“又”字就像枪一样击中了合欢的胸口。那是合欢努力想要忘记的往事,一分一秒都不想要再记起。而且她怎么能这么笃定是自己告诉老师的? 合欢脸色惨白,说:“你凭什么能够确定是我?” 座位上的女子放下书,浅笑,合欢能看见她细碎的刘海下白皙的脸。席多多慢悠悠地开口:“你以为纸能包住火吗?” “那你为什么?”合欢感觉自己的声音越来越低,好像再也没有办法说出话来。 席多多宛然一笑,目光深远地看着合欢:“你去问聂小年。还有,这次,千万不要再多管闲事。” “你这么聪明的人……”,合欢本想牙尖嘴利地还回去,但是话到嘴边看到席多多眼里忽然有了情绪的眼神,便再也不想说了,心想,这样也好,语文课本里不正是经常留悬念吗?合欢坚定地往自己的位置上走去,坐下来之后,果然发现席多多有些气愤的眼神。 但席多多的话,也给合欢留了一个悬念。为什么要自己去问聂小年? 合欢在后水河的石栏上吹了一会儿风,看着被污染得早就一只小虾米都活不下去的后河水,感觉身边忽然有温暖熟悉的气息。 若干年后,合欢问自己,到底自己看中了聂小年哪一点?合欢做了许多的假命题,假如自己想要结婚,和谁立马去扯证光荣裸婚都不会犹豫?答案只有聂小年,尽管一起并肩走在城市的大大小小的路上,合欢都没有勇气跑上去牵着他的手。可为什么合欢可以坚持这么久?合欢想了很久,觉得所有的症结都是因为一种感觉,那种只会面对聂小年时产生的感觉,一种甜蜜的温馨的涩涩的,堵在胸口的感觉。 太多年天长地久此志不渝的画地为牢,最先感动的居然是自己,然后囿于其中不能自拔。 第三十二章 北风何惨栗 聂小年穿着藕色的大衣,长长的胳膊也支在石栏上撑起身子,那模样,竟然很像一副风景画。 合欢看着自己穿着大了一号的牛仔裤,上身套着个鲜红色让人有喷血冲动的校服。给了自己一个中肯的评价:俗气! “干嘛呆在这儿?这里的味道真不好”,聂小年说。 “嫌味道难闻,干嘛还要摆个pose耍酷!” 聂小年看看他自己,然后明了:“不讽刺一下我心里发痒?” 打闹归打闹,合欢还是跟着聂小年去买了烧烤和饮料。 买饮料时,聂小年拿了瓶啤酒,转身问合欢喝什么。结果合欢还没有来得及回答,聂小年促狭地一笑,又给合欢来了瓶啤酒,在合欢面前晃晃,说:“不醉不归。” 合欢大大咧咧地盘腿坐在了草地上,抢着从聂小年手上接过肉串。一直觉得啤酒的味道类似溞水,合欢总是想不通为啥男生们对这个玩意儿有着异乎寻常的热爱。合欢嫌弃地抿了一口,还是觉得苦,呛鼻。 聂小年看着坐在身边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孩子,她喝了一口啤酒眉头就拧巴成了一团,只是眉眼好像不小心和以前有了小小的变化,好像原来的那个模子大了一号,有着不一样的光辉,他这才意识到,好像合欢这个小女子也是个青春期的花季女孩呢。 聂小年笑着说:“你好像长开了一点。” “长开?”合欢回味了一下,脸不小心就红了。可是,自己都快17岁了,他居然才意识到自己有了一些变化。合欢又不禁难过,他的目光永远停留在别人身上。 “我问你个问题,认真回答啊。” 聂小年咽下了肉,点头,看着合欢。 合欢却没有面对聂小年清亮目光的勇气,转头看向没有星星的夜空,说:“你当初为什么不把是我把班上同学恋爱的事情告诉给老师的事情说出来呢?” 聂小年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你不说,我都快忘记了。”停了一会儿,又说:“傻瓜,我怎么会伤害你呢。我虽然不务正业,但我也是知道你的本意的。” “怎么会伤害你呢?”短短的一句话让合欢的心变得柔软再柔软,像枕头里的羽毛一样轻飘飘。合欢情不自禁地转过头,对上聂小年一双漆黑的眼眸。 聂小年忽然看见合欢的眼里有着自己不懂的东西,好像是感激,好像又不是。 合欢又问:“可是席多多好像也知道。” 聂小年恍然大悟,明白了合欢为什么会突然这个从不提起的话题。他无所谓地笑了笑:“是不是她给你说了什么?” 合欢摇头:“她让我来问你。” 聂小年举起啤酒,合欢没有会过意,聂小年便拿起易拉罐碰了合欢握在手里放在腿上的啤酒,猛喝了一口说:“我和她当时都知道,不过后来我不是责备了你嘛,事情就这么算了。” 这算是什么回答?合欢独自沉思,没有看到聂小年模子般的脸上闪过的愧疚。他想起,当时自己心里一心爱着席多多,她在自己身边哭得梨花带雨,聂小年百般安慰,却没有办法回应她那个“要那个打小报告的人付出代价”的请求,他知道这件事情一旦曝光,合欢将走向怎样万劫不复的境地。但面对那张楚楚可怜的动人容颜,他又气又怒,最后选择了自己亲自伤害合欢。而多多知道了这件事后,竟然再也不提惩罚背叛者的事情。 时光匆匆,谁还会站在原地等呢?聂小年忽然觉得这些年来,好像只有合欢站在自己的身边,说不清楚合欢到底在自己心中是什么位置,但总之无可替代就是了。 有些人说不清楚哪里好,可就是谁也代替不了。 合欢始终没弄清楚聂小年的话,她沉思了一会儿说:“那我用不用感谢你?” 聂小年忽然怅然,合欢其实也挺好看的,五官咋一看不算亮眼,但绝对是清秀型的,看久了竟然会有一种古典的含蓄美。她这副惆怅的样子,好像无依无靠的浮萍,竟然生出想让人保护的欲望。 他照例将合欢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揉得更加乱糟糟,这下,连老母鸡都会嫌弃了。他压下心中一时的想法,说:“不用。事情都过去了,不要再想了。”毕竟,自己连自己都没有丝毫办法照顾得更好。 当聂小年回答完了,合欢竟然有些失望,那时候她才知道自己摆出这副可怜无辜的样子,希望听到的是什么回答。 酒喝到了杯,聂小年舒展了一下手臂,云淡风轻地说:“我又恋爱了。” 合欢侧过头,一脸的惊奇:“又是个美女?” 聂小年笑:“ofcourse.” 又谈恋爱了?原来自己和聂小年的距离又要变远了。可明知道自己会受伤,合欢还是问:“你喜欢她吗?” 聂小年支支吾吾的,合欢提醒道:“赌约。”有了赌约可不能说假话的。他扑哧笑出声来,说:“算是吧。还行。”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合欢还是多了一句嘴:“席多多也谈恋爱了。”说完他看见聂小年并不惊奇,只是脸上掠过一丝黯然,但是太快了,合欢来不及抓住。 那晚聂小年没有对席多多很快有了新的男朋友做出任何评价,合欢不能看清楚他的内心,但是他的沉默好像说明了更多的东西。他对新女友那种模棱两可的回答,只会让合欢觉得,原来他还是忘不掉席多多,忘不掉那个扎着马尾的美丽女孩。 在聂小年的言传身教下,合欢居然练得神功,成了个喝酒的高手。依稀记得一次做完活动聚餐时,全场七八个女生和一片男生全都被灌得七荤八素四仰八叉的,就合欢一个人虽然觉得头晕,但还是和三林等几个男生安排了大家打车回学校。惹得以后大家回忆起那天聚餐,记得最清楚的居然是那个瘦小柔弱的女子出人意料的海量。 合欢想,聂小年在自己身上留下太多印记了,以至于借酒浇愁反而浇醒了睡在角落里的思念。 那晚分开的时候,合欢对着聂小年叮嘱:“好好学习,大学去了,美女如云!” 聂小年笑笑,不置可否。 第三十三章 愁多知夜长 “这次你的成绩怎么会下滑这么多!” 月牙儿刚洗完头,一头黑色的卷发有着发波的清香,她坚硬地抿着嘴,一声不吭,只管看着窗外,也不看合欢。 合欢强势的气场就此软了下去,自己可是从没有和月牙儿红过眼。月牙儿以前成绩再差也还是说得过去的,可是这次的名次就和秦丰排到一个档次去了,在他们班上恐怕也是倒数的一位数。合欢心里又急又气,自己一向把成绩看得重要,完全无法忍受月牙儿莫名其妙的成绩下滑。 可月牙儿始终都不转头看自己。合欢看不清楚月牙儿的眼神,所以没有办法洞悉此刻月牙儿或婉转或哀愁的心思。 那天,合欢没有硬逼月牙儿,月牙儿想告诉她时自然会告诉她的。 生活似乎一番风顺,大家小小的感慨,生命便小小的充足。合欢还是会在夜晚看这个并不大的嘈杂无序的城市,心想,去远点,再走远点。 可是凭空出现的一声闷雷,毁坏了合欢所有的计划,改变了她和聂小年一直并列前行却不会靠近的两条轨道。 合欢这辈子总是一副气定神闲慢悠悠的姿态,除了赶火车时神勇过外,另外几次屈指可数的次数却都是为了聂小年。 体育课八百米测验时,合欢也没有那么跑过。 街道暖黄色的灯光刺眼地闪过,行人的脸被拉长放大,警车尖利的声音在耳边清晰又似乎完全于自己无关,感官自动屏蔽掉所有的接口器,只剩下眼前的路,合欢喝了一肚子的冷风,一停下来便天旋地转,恶心的想吐。 这是条平日里不怎么走的巷子,合欢试着往里面走,只觉得灯光昏暗,巷子里有着零星的红色火光,合欢看半天才看清楚原来是个人靠着墙壁在抽烟,合欢快速从他身边走过,觉得他像这条巷子一样阴森潮湿还有黑暗。 就算合欢鼓足了勇气,但此刻茫茫无边的黑暗和孤独,聂小年你在哪儿?千万不要死! 我还没有告诉你,我喜欢你,千万不要死。 没想到眼泪比头脑的细微神经还快,合欢边走,泪水就划了下来。 却不承想胳膊被人一把抓住,脑袋里面立马反映出这些地带吸毒和闹事的人泛滥的传闻,合欢忍不住尖叫,身体却忽然被紧紧地覆盖了。 记忆之中,聂小年从未拥抱过自己,可是合欢却觉得,她一定在认识聂小年之前就认识了聂小年的怀抱。 抬头一看,这不正是心中完美的下巴吗?合欢不再挣扎,只是觉得聂小年的怀抱真的如想象中那般温软如斯,女孩子喜好浪漫的天性让合欢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聂小年的呻吟声让合欢从幻想世界中清醒过来,感受到手掌莫名的湿润,她将自己的手拿到光亮处一看,差点晕了过去。 “伤到哪儿了?”要伤得多重,才会连合欢半个手掌都染红? 聂小年忍着痛低声说:“手臂和腰都被砍伤了。” 眼泪刹那间不听指挥地就出来了。 事后聂小年嘲笑合欢的胆小,合欢真是很想把他刚缝上的线给拆开塞几块石头进去再缝上。 低声的啜泣进入少年的耳朵里,他忍住疼痛说:“合欢,救我。” 合欢召唤出残余的所有的理智,身边的少年虽然浑身是伤,但还是一身难以忽视的生气。这个样子,好像合欢才是聂小年的黑骑士。 聂小年迎上合欢坚定的目光,终于开了口:“我现在哪里也去不了,童霸的人还在外面找我。” “可是你需要去医院啊!”童霸是这个不大不小的城市里有名的黑社会头头,近年来带着大帮混混闹得城市里乌烟瘴气。合欢也有所耳闻,心里凉了半截。 聂小年虚弱地一点力气都提不上来:“算了,再等等。” 合欢不懂得那些他们之间的争斗,只是,若是要自己看着聂小年在自己面前流干一滴滴鲜血,办不到! “没关系,要死我们一起死,我们一定要去医院”,合欢踮起脚尖看着聂小年,话里透着决绝。 祝凯曾说:“你是个有着一腔孤勇的人。”合欢闻言,愣了半天,心想“他妈的祝凯你还真的说对了”。 聂小年觉得自己好像产生了幻听,但是这话却像暖流一样流过他干涸的心田,自己是个完全的混蛋,居然还赚了个愿意陪自己去死的人。 再一次扶着深受重伤的聂小年,合欢再没有心思去思考内心对他的靠近的渴望。聂小年的内心还是想要反抗的,但是他没有力气了,他头脑已经有点晕乎乎的,但剩余一丝清醒拿起手指为合欢指明了方向。 聂小年这厮学习差劲,但方向感不知道比合欢强了多少倍,属于拿着一张世界地图可能就可以搞定全世界方向的人。聂小年指的那个方向更黑,更偏僻,但合欢心里却坚信那会是正确的路。合欢聂小年的整个一米八几的身子挂在合欢身上,合欢无声地咬着牙,带着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身上聂小年的呼吸越来越重,放在合欢胸前的一只手鲜血淋漓,合欢从来没有觉得这短短的一段距离是如此的遥远, 路上还真是碰见了一些手里夹着烟吞云吐雾的人,但聂小年指的这条路确实没有碰上那些找茬的人,当看到出租车已经停在了自己面前时,合欢打鼓的心才停息了下来。 出租车司机是个谢顶的地中海男人,他看见了走近了的年轻男女身上的血迹斑斑,立马轰油门要走。 合欢没有给司机选择的机会,她哭着背出了司机的车牌号。 司机的脸色一变,合欢决绝地说:“要是他死了,你也别想跑脱,我已经记住你的车牌号了!” 挂在合欢肩上的聂小年似乎明白合欢在做什么,他靠在合欢肩头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似乎在笑合欢突如其来的机智。 后来的岁月里,合欢还是一直坚持着自己的喜欢。她是那种不容易动心的有些内向的人,可是一旦动了心,就不容易变心。但是后来她一直觉得自己和聂小年其实不配,因为他那么高,自己费尽全身力气也扶不起受了伤的他。好像,他都没有办法在自己身上找一个依靠。所以后来的岁月中,合欢一直对自己的身高和力气气急败坏。原来不是自己矮,而是你太高了,自己就变得很矮。 下车的时候,合欢本想把钱包里所有的钱都抖给司机,但是想了想等会儿或许会挂号,便抽回了一张。关上车门后,她对着要扬长而去的司机说:“叔叔,对不起了,谢谢。” 那一个晚上,合欢觉得自己像是聂小年千年才遇上的恋人,又好像是和他生活在一起多年的夫妻。 接到合欢用出租车司机的手机打给自己电话的晓洁匆忙赶来,一眼便看到坐在手术室外的合欢。这个女孩脸上还有鲜血印,头发蓬乱,镇定地坐在了手术室外蓝色椅子上。 看到晓洁来了,合欢点了点头说:“你来了?” 比起在手术室里的聂小年,晓洁更担心自己的室友。她看着合欢茫然地接过自己送来的卡,和平常没两样地淡定地去交了钱付了帐,然后又淡定地让自己回去。 晓洁不是不担心的,但是两个学生忽然缺课,自己出来时又没有请假,王爷那个法西斯那儿不好交代,如果让王爷知道合欢的事,那恐怕合欢要遭受空前的压力了。王爷那种人,怎么会允许自己心里的三好学生大学苗子夭折在一个二中的不入流的手里? 她走的时候,不放心地回头看一眼,椅子上的女孩子似乎微微地笑了一下,想了想又说:“明早记得告诉月牙儿,让她来找我。” 那一夜,当聂小年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从手术室里出来时,合欢的力气如抽丝剥茧般消耗完了。她顾不得听医生说“再来晚点失血过多就没救了”,她看着病床上深深睡着的聂小年,自己不知何时也沉沉睡去。 第三十四章 仰观众星列 做完手术后的第三天,聂小年终于好了许多,人也不再传达之前灰色沉闷的天空般的压抑感。 合欢收拾完聂小年刚喝完汤的保温饭盒,坐在床头仔细地给聂小年削了一个苹果递过去,聂小年一把手接过,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好像许久都没有尝过苹果的的味道,嚼了许久,才咽下去。 有些惊奇,又有些说不出来的高兴,聂小年终于肯多吃一点东西了。这几天合欢不知道给他递过多少次水果,他连看都不肯看一眼。 “你倒是长肉了,你看我,这几天瘦了好多”,合欢话没有说完,边看着聂小年的手轻触着自己的脸颊。 一辈子这么长又这么短,可是此刻,合欢觉得,她在聂小年的手心里好像是一件粉雕玉琢的艺术品,他的指腹微凉,又有些粗糙,划在自己的皮肤上,有种奇异的感觉。聂小年的手摸了合欢算不上精致的脸一圈后,才放下。 他轻声说:“合欢,我忽然觉得这辈子都好像不能没有你。为什么你会这么勇敢?” 那一瞬间,合欢觉得内心所有的空洞都被填满了,她想说,可是要咬着嘴唇,只有咬着嘴唇,眼泪才不会掉下来。 聂小年看见合欢别扭的样子,笑得更开心了:“合欢,以后换我来保护你。我们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好不好?” 仿佛上一刻才在漫步云端,下一刻业已堕入冰窖。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合欢觉得自己办不到,真的办不到。 聂小年有些奇怪合欢忽然变得悲伤的眼神,那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合欢,让他也心有戚戚。合欢终于放开了自己的嘴唇,巧笑嫣然地说:“你能够保护好你自己就已经很不错了,谁要你保护啊,笨蛋!” 合欢巧妙地回避了做一辈子朋友的话题。聂小年大大咧咧地不在乎这些,他伸出刚刚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又去揉合欢的头发。 合欢盯着聂小年说:“你知不知道,本来那天晚上我准备去洗澡,这两天又忙得简直没有一丁点儿时间,所以我的头发”,合欢停留了片刻又说:“大概有五天没洗了。” 聂小年的眼力闪过一丝愧色,虽说这丫头平时也是不修边幅地闯来闯去,但若不是为了自己,又怎么会如此狼狈。 他没有松开自己的手,像是揉面团般揉了几圈,然后把手心放在阳光下,咧着牙对合欢说:“瞧,反光。” 合欢发誓,当时她真的是想把聂小年的线拆开装上几块石头再缝上的。可是她看着聂小年还有些挂彩的一张脸笑得生动无比,便觉得这是她今生见过的最好的容颜。她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 聂家父母此刻赶来了。他们看见合欢也愣了惭愧地笑了一下,合欢打了个招呼后找了借口回学校,退到门口时,听见许叔叔震怒的声音和聂阿姨哭着拦阻的劝声。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他最需要你们的日子,你们都不曾出现在他身边,此刻想要他从你们的模子里刻出来一般听话鲜活,简直就是个笑话。可是合欢知道,聂小年其实很爱他父母,暑假的时候,合欢就看到了他对小肚鸡肠的聂阿姨的维护。 此刻,他必定很难过。只是,他已经走上了错的道路,积重难返。 好在聂小年的腰伤并不严重,养了两周后出了院,聂叔叔聂阿姨曾说请合欢吃个饭,合欢以学习忙推辞,可是聂小年温润的声音响起:“合欢,你一定要来,我要好好谢谢你。” 记忆之中和聂叔叔聂阿姨吃饭是在自己很小的时候。本来没有什么话题,但合欢都还是应承了下来,不至于冷场。聂叔叔倒不是个让她讨厌的人,虽然是个真正的暴发户,但却谦敬温良。从这一点上,聂小年继承了聂叔叔的完美的气质。 不成想吃着吃着,聂阿姨掏出了一张卡,不动声色地推到合欢面前。 合欢一时不懂,望着聂小年,却看见聂小年也是一脸奇怪地盯着他妈妈看。聂阿姨妥帖地开口:“合欢,这次多亏了你救了小年一命。我们全家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谢意。” 合欢盯着面前的银行卡,立马却明白了,只是真的难以置信。电视剧里豪门太太总是砸千金去收买儿子心爱的女人,让她滚远点,难道上演在自己身上了! 聂阿姨说:“这是我和你聂叔叔的一点心意,除了小年之前花费的钱,我们还多打了一点,希望对你有所帮助。” 合欢一直望着聂小年,但看着他根本无动声色的样子,心里慢慢凉了下来,只剩下委屈。她合欢再穷,还没有穷到这个地步!这不是再侮辱自己,还有自己辛苦的爸爸妈妈。 在合欢眼泪下来之前,聂小年及时地救她。他坚定地说:“爸妈,合欢和我是一辈子的好朋友,既然是救命之恩,一点钱能抵得了什么?” 聂阿姨脸色惨白,正欲说什么,聂小年一把抢过银行卡:“妈,合欢是不会要你们多余的钱的。我会把医药费取出来还她。” 聂叔叔少见的没有生气:“小年说得对,感情是不能拿钱来还的。是我和你聂阿姨没有考虑周到,不要介意。” 儿子和丈夫都站在了合欢这边,合欢看见聂阿姨脸上刚刚洋溢的感激的神色全然褪去,她低下头喝汤时不满的神色何曾逃过合欢的眼睛。合欢心里怆然,聂阿姨果然更加不喜欢自己。不过她也不是什么好人,是一个把完全的自我中心主义发扬光大的善妒者,容不得别人抢她半点风头。 合欢曾想,为什么自己始终对聂小年念念不忘,大概是那次饭桌上,他很周全地顾忌了自己的自尊心,他的心中始终不曾因为钱而划出阶级的沟壑,他像他过的那样,开始保护合欢,容不得合欢心里伤心。 聂小年很爱自己的父母,至少他很想爱,但是在自己妈妈很是不当的行为可能伤害到合欢时,他忽然觉得自己责无旁贷,似乎再不还合欢,这辈子都再也没有机会了。其实,钱算什么东西,终会离自己而去。当时被童霸的人追打的时候,跑丢了钱包,浑身是伤的躲在了巷子里的时候,自己却再也动弹不得了。他从小到大不喜欢打架,除了曾经为了合欢的书和祝凯打过,再没有打架的经历。他都被自己身上不断流出来的血吓到了。 那个时候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要找到合欢。聂小年疼痛中隐约觉得,要是合欢不出现,自己可能再也没有机会活下去了。躺在病床上的那两天,聂小年为自己的行为难过,为自己在过去的17岁的生涯中遭遇难过,为自己磕磕绊绊不得善终的青春难过。他很茫然,始终找不到方向。 可是当他意识到合欢已经5天没有洗过头,顶着一头油光可鉴的头发在照顾自己时,完全没有一丝嫌弃,原来还有人一直不曾放弃自己,还有人不顾形象不顾一切拼命地关心自己。他觉得,自己应当学学合欢的生命力,她看起来柔弱,但却好像真的是她自己曾说的那样“做一颗砸不烂嚼不动烧不破的铜豌豆”。 那样的生命力让他羡慕。他告诉自己,这辈子不要再轻易放弃,就算只是为了保护合欢。 第三十五章 上言长相思 第三十五章上言长相思 合欢这几天老是心思不宁,上课不在状态,眼见着期末不远了,上次月考又失利,王爷震怒地把自己叫到办公室折磨了自己半天,虽然自己半个字不曾说出,但是合欢还是难受,她不想对自己一向偏爱有加的王爷对自己失望。 王爷当着全班给了她最后一次机会,只让她保证以后再也不这样无故缺课,合欢咬着嘴唇,没有办法作出保证。聂小年是颗不定时炸弹,合欢真的害怕哪一科他忽然需要自己,而自己居然没有办法赶到他身边,自己可是他的黑骑士。 想到这儿,合欢忘记了自己是站在教室里,嘴角竟然露出了一丝笑容。王爷看见了,气上加气,重重地扔下手中的书,冷冷地丢下了一句话:“好,那就罚你站两天。下课也不准回座位。” 班上的同学都很惊奇,合欢一向很讨王爷喜欢,此刻却为什么死活不愿意做个承诺呢?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法西斯独裁主义的王爷已经做了很大的让步了。 班上一时流言蜚语,合欢也不曾在意。倒是席多多走到站得腿麻快要倒下的合欢面前,说:“是因为聂小年?” 若是合欢还有半点力气,她真的很想上去撕开席多多的嘴巴,其实,聂小年忽然谈恋爱并且招惹上童霸的女朋友,还不是因为席多多忽然交了个男朋友。聂小年从不说起,可合欢却知道他的心里从来没有放下过席多多那张美丽的脸。都说初恋最难以忘却了,对于聂小年来说,席多多正是那个头上顶着天使光环的唯一初恋。 合欢没有理她,盯着自己的书,逼迫自己看进去。 勉强自己坚持站完了第一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抱着麻得不能伸直的腿,累了一天,偏偏腿有些抽筋了,辗转反侧了许久才睡着。 第二天合欢才站了一上午,下午就再也站不住了,在讲得慷慨激昂口水横飞的历史老师的注视下,歪歪斜斜地就坐在了地上。合欢似乎从后门的猫眼里偷偷看见王爷闪着精光的眼睛,但是无奈,自己再也没有办法站起来了,索性就垫了本书在屁股下。 下课铃声一响,班上同学蜂涌向了食堂。平时也没有觉得椅子有多么重要啊,合欢捶着自己已经僵硬的腰和冰冷的腿,哀叹此刻才发觉桌椅的重要性。忽然一份盒饭出现在自己面前。 合欢抬头,一张微笑着的脸、左手握着一双便利筷,右手端着一碗盒饭的祝凯站在自己面前。说不感动,那是假的不能再假的话。祝凯歪着头一笑,然后把盒饭打开摆在了桌子上。 虽说晓洁也会给自己带吃的,但是事已至此,合欢看了看那白色盒子里飘着香味的饭菜和看起来多姿多味的肉,咽了下口水。 “事已至此,那就都吃了吧”,合欢踱着脚步走到位置上。 “你同学也帮你带饭了?”祝凯细心地帮合欢搬开挡路的椅子。 合欢笑着点头头,说:“是啊,帮我带了一份酸辣粉,既然你也带了,那我就两份都吃掉好了。” 祝凯听得瞠目结舌,随即笑了起来,懒散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随手翻了本书看。 味道还真不错,合欢尝了一口:“是吴家小炒?” 祝凯又一次哑然失笑:“这也能就吃了一口就猜出来?” 所以说嘛,吃货的世界,外人都不懂。合欢全身乏力,急需要补充查克拉能量值,她实在不能保证自己狼吞虎咽起来的吃相会有哪怕一点点雅观。可坐在自己身边的是祝凯,合欢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需要在他面前需要形象这个东西。 可祝凯看着合欢被饿得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却很难过,有着倒不出来的苦水。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也需要伪装了呢?一时间内心复杂的思绪涌起,没有等到合欢吃完,便忍不住说道:“你被王爷罚站是因为聂小年吧。” 合欢吃的太认真,等反应过来了,才理解了祝凯的意思,也自动忽略了祝凯话里的颤音。那件事情只有四大金刚和晓洁知道,席多多也就隐约猜到了而已。是谁告诉了祝凯?中贝?合欢不想多想,继续挑了一片青菜放进嘴里,笑着说:“不是,是因为我太猖狂了,惹怒了王爷。”良久,却是长久的沉默。合欢疑惑地抬头,看见眼前高大帅气的男生涨红了脸,眼睛里有着自己从未见过的内容,好像是悲伤,又似乎是愤怒。 “值得吗?”祝凯淡淡地问,却仿佛花了所有的力气,听得合欢冷汗四起,自从初中和好后,祝凯每次见到自己,都是笑脸相向,一副很轻松快乐绅士的样。合欢一时有些无措。 话说出口,祝凯焉知自己失言,懊悔不已,可是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他的心里忽然失去了力气,长久以来一直坚持的东西猛然不见了。他再也没有办法在合欢面前停留,急急地向门口走去。要迈出门时,便听到身后的声音幽幽响起。 “我从来没有想过值不值得。” 合欢看着祝凯的身影猛然一顿,然后慢慢地转过头来,脸上又挂着笑容,他又回到了之前温柔的模样,平静地说:“没事,我只是有些讨厌聂小年。” 讨厌聂小年?这样说起来,合欢便明白了几分祝凯的反应。正想和祝凯说声谢谢,门口已经空无一人。 合欢没有想过,或许祝凯需要的不是她的谢谢。她也没有想过,祝凯淡然地匆匆离去,是落荒而逃。 关于是不是中贝把自己嘱咐过不要告诉其他人的秘密告诉祝凯,合欢好几次话到了嘴边都咽了下去,合欢喜欢中贝放肆的笑和灿烂的笑脸。事实上,祝凯知道了关系也不大,合欢便没有再去想这件事情。 再一次遇见聂小年,是在中心公园里。到底年轻,底子好,伤好的很快。他又是生龙活虎的模样。合欢才到了一会儿,他已经在篮球场上跳起来进了好几个球。偶然看见合欢站在旁边,他远远地笑了笑,便扔下球,捡起扔在地上的衣服跑过来。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怎么现在就开始打球了?”没有长时间的运动怎么会有满头大汗?就算是很想运动也应该注意节制啊。合欢郁闷地看着聂小年。 打完篮球的聂小年心满意足地拿起怀里的衣服胡乱地擦干脸上淋漓的汗,完全不在意合欢的话,仰起头猛猛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说:“好爽。” 说完后从衣服包里拿出银行卡递给合欢说:“保证和你帮我垫付的医药费不差分毫。” 合欢伸手去接,他又缩了回去,说:“原来你随时都有这么多钱,真是个富婆。” “我爸把下半年的生活费也打给我了”,合欢淡淡地说。显然这句话震慑到了聂小年,在他们这个年纪,就算比较富裕的家庭,家长也是按月把钱寄给孩子,谁会放心地把下学期的钱也打到卡里。合欢真是个让父母很放心的女孩子。 路上摆放着许多吃的,大饼、小笼包、热狗肠,飘着浓浓的香味。聂小年忽然问:“要不要吃关东煮?”合欢惊奇地抬头,发现聂小年的嘴角弯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他拿起纸杯细心地选着牛丸、鱼豆腐,再拿起勺子撒上了作料,多香菜,少辣椒,加孜然,恰好是合欢喜欢的口味。 一个想的比做的多的人,说的比想的少的人。合欢张大嘴咬了一口,香香的汁溶化在口中,果然很美味。这种感觉好像是……幸福?合欢囫囵地吃完一个,舔了舔嘴边的油:“真好吃。”这是最好的谢礼。 聂小年的电话响起来,合欢吃得正开心,可是看见他忽然就变了脸色。聂小年看了她一眼,还是接了起来。 第三十六章 下言久别离 聂小年的话语很模糊,可合欢越听,心里就越着急。她分明听见了聂小年急切的语气。合欢心里越来越沉重,他还要去见那个害得他差点死掉的女人?他不能再去见她了!再也不能! 合欢回忆起自己在那个嘈杂的酒吧里答应过童霸的事情。聂小年绝对不能去见那个女人,绝对不可以。 但合欢读得懂聂小年的神色,他拧着的眉头和眼睛里的伤痛不言而喻。聂小年有些愧疚地说:“你先回去吧,今天不能送你回去了。”说完转身就准备走。 合欢手里还捧着关东煮,没有办法抓住他,急切地冲到他前面,眼泪就掉了下来,望着比她高出大半个头的聂小年:“你不能去,不,你再去童霸不会放过你的。” 聂小年看着合欢的眼神温柔了下来,他轻声却不容置疑地说:“我不在乎。” 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人绕过自己,却没有半点办法阻拦。合欢觉得很空,一切都很空。她反应了半天,才意识聂小年已经走了,自己再也不能拦住他。 很多时候,合欢觉得自己和聂小年的差别就像是小轮子和大轮子的自行车的差别。他优雅地迈着自己的长腿便可以把用全力追着的合欢甩得很远。合欢很多时候想说,不要走太快好不好,我怕我自己追不上,怕我自己用尽全力,却还是赶不上你的脚步。 合欢踉踉跄跄地追着聂小年到了一条狭窄的巷子口。夏日的巷子的墙壁上爬满了绿意盎然的爬山虎,到了凛然的冬天,只剩下枯萎的藤条和黄色的丑陋地爬在墙上。合欢努力追着,很努力,但是自己却离聂小年越来越远。 聂小年马上就要走出这条巷子了,可是合欢觉得,不能让他走出这条巷子,心里的不安告诉她,倘若聂小年走出了院子,自己好像就再也不能见到他了。这片巷子通向的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巷子那头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人太多了,聂小年,你一旦出去了,就再也不能找到你了。 那一瞬间,合欢脑袋空白了,嘟囔着:“聂小年,我喜欢你”,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好像如蚊呐一样小,她鼓起所有的勇气,做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泼妇,大声喊到:“聂小年,我喜欢你。” 巷子那头的身影明显震了震,可是停顿了几秒后,又往前走去。 “我喜欢你,你不要去好不好?你要是去了,我就再也不理了!”合欢对着那不断往前走的身影喊,心里忽然涌起巨大的悲哀,为什么喜欢一个人要这么累,要这么难过。为什么他永远都不能看到自己。傻瓜,笨蛋! 合欢一直都还记得,聂小年的身影在自己的眼中越来越小,终于融进了巷子口的车水马龙中,成了一个自己就算火眼金睛也捕捉不到的影子,巷子口成了白茫茫的一片。自己好像再也不能见到他了,说出了这样的话,自己该怎么去见他,该怎么去见他? 合欢蹲下身来,将头深深的埋进膝盖里,失声痛哭,泪如雨下。心里是满满的失落和难受,默默地卑微地喜欢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偏偏是这种结局,为什么偏偏自己说出了最大的秘密,都不能换回他一个回眸,他凭什么,凭什么这样对待自己。 这是一个这样大的世界,可是没有了你,好像自己谁也不再认识。那个杂乱无章的冬天的小城里,合欢还记得那一秒的感受。那一秒,所有的世界都照常运转,这个世界,好像只有自己在难过,好像只有自己在难过。眼前这生命力顽强,从水泥地里探出头来的小草,还不是一样,拼命地想要长大,可终究免不了草木枯黄的命运,免不了被匆匆的陌生人踩得奄奄一息。合欢也为这眼前的小草难过,为这个孤寂的世界难过。 可是聂小年的脚步忽然停驻在了合欢面前。 合欢熟悉聂小年,那种无端的熟悉,合欢也觉得很奇怪。可是眼前的那双修长的腿,不是聂小年又是谁? 他回来了?他没有去见她?合欢心里终于感觉踏实了些,他终于不用再处于危险之中了。可是心里却难以开心,合欢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刺猬,刚刚才拔掉了自己足以抵御聂小年的武器,现在该怎么办?从此以后,似乎都没有办法以朋友的身份站在他身边了。好像真的再也没有办法了。 聂小年立在冬天的风中,他想开口叫蹲在地上埋着头的女孩,他不知道合欢有没有发现他,为什么又不抬头。地上多冷啊,可是自己好像也没有办法开口,“合欢”两个字从小叫到大叫了自己也说不清楚多少次,再次试着叫出来,忽然觉得变了味道,忽然觉得很艰难。他嘴里发涩,很多事情,他不愿意说出来,可是不代表自己没有受到伤害,到底是谁的错?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再听到那句让他震惊的告白后,自己想要落荒而逃,去找那个害得自己差点挂掉的女人要一个答案的心忽然淡了下去。不论如何,受到了这样的伤害,自己和她也在不可能了,自己所受到的伤害足以抵得住在一起时她带给自己短暂的欢愉。自己沿着车水马龙走了很久很久,周围全是些陌生的人,有些女孩子还羞涩地盯着自己看,可是在自己的心里,好像什么风景都没有了。 糊里糊涂地却又走回了那个巷子口,那个女孩子却出人意料的还蹲在那里,好像还在等自己回去。 合欢抹掉了脸上的泪痕,抬头,聂小年伸出一只手,要拉自己起来。聂小年脸色有些苍白,额间写满了无奈,像星星一样亮的眼睛此刻了然般的看着合欢。 那眼神,合欢不懂,猜不透。后来合欢才发现,自从聂小年知道自己喜欢他后,好像自己就再也不能读懂他眼睛里想说的话了。 合欢没有覆上那双在修长好看的手,自己撑着地站了起来。腿有些麻,好像怎么也走不动了。刚才声嘶力竭,现在再没有多余的力气了。 回学校的路仿佛很长,又仿佛很近。合欢低着头,经过橱窗前,猛然看到了自己面无血色的样子。聂小年走在她前面,合欢既不想和他一起走,更不想告诉他自己不想和他一起走。但是聂小年始终在她前面,也不说话,也不看她,可是始终离慢腾腾的合欢不远。 这样只会让合欢更加难过而已。此刻,合欢宁愿聂小年消失得无影无踪,就算是再不出现也好。 进校门口时,聂小年懒散地靠在门口的刻着歌功颂德的诗词墙上,合欢路过时没有看他,很快地走了进去。 可是到了聂小年看不见的地方,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后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合欢再一次守住了一个秘密,这个秘密是个很大的伤口。地球缺了谁也不会不运转,合欢深刻地记住了这一点,但是上课老是集中不了精力,整个一周下来,都觉得自己好像是漂浮在空气中。好像很想见到聂小年,将一切事情都给他说清楚。可是就是不知道怎么说清楚啊。合欢重重地把额头碰上书桌,哀叹所有的根源是——聂小年不喜欢自己。 还是被王爷叫去了办公室。合欢努力不让老师发现可疑的行径,努力正常上课专心听讲,看来还是没能逃过王爷的直指人心的火眼金睛。 合欢照老师的示意安静地坐在了火炉旁。王爷素来有些喜欢送口香糖给他们,柜子里有大包的口香糖,据说专门是用来减少学生被谈话的压力。合欢看着王爷递过来的口香糖,自知不要会更加麻烦,也就接了过来。王爷有些调侃地说:“合欢,你不会是因为之前的事情怨恨我吧?” 合欢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老师的意思,赶紧摇头。怎么会呢?那是自己应当受到的惩罚。 没想到王爷又说:“那最近是怎么回事?家里出什么事情了?还是你有什么难处?” 合欢心知老师肯定是发现了自己这几天的不在状态的神游。抬起头来蓦然看见王爷闪着精光的眼睛旁的鱼尾纹和因休息不足而更加清瘦的一张脸,想起王爷曾说过他自己每天在学生身上耗费了巨大的心力,心里忽然就很感动。不论王爷有多么臭屁的习惯和性格,他始终是一个很好的班主任和老师。 合欢扯出了一个笑容:“老师,其实你不用担心我。” 王爷有些惊诧,最近有些风言风语和合欢糟糕的状态,听老师说她上课拿脑袋去和桌子硬碰硬,此刻合欢懂事的话,王爷忽然些许释怀。 合欢看了看不说话的王爷,继续说道:“其实以前我都以为读书是为了父母和老师,那时候我觉得只要自己成绩好,父母和老师都会开心。可是现在我已经意识到读书是为了自己。” 王爷的脸上久久的沉默,他有些直立的鬓角忽然也柔软了起来。合欢仔细看看,觉得王爷其实比他们以为的要老一些。只是没有办法,不身强力壮地根本斗不过这些调皮捣蛋的学生。王爷直直地看了合欢很久,也不说话,直到合欢有些不好意思了,王爷才欣慰又苦涩地笑了起来,他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口香糖递给合欢。合欢看了看手上的一盒口香糖,“不要”还没说出口,便看见老师闪着精光的眼镜,立马乖乖地要了,还想顺口说句“喳,谢主隆恩”。 走出办公室时,合欢回头看了一眼,她觉得,王爷此刻就只是个普通的老师,尽管那精瘦的脸上还有着野马般的豪情壮志,可是王爷的眼神似乎很温柔。 好像王爷被自己的话,感动了。 第三十七章 置书怀袖中 这是一个令人伤感的冬天。 傍晚合欢独自来到自己常常伫立的观景台。四季轮转,这个城市在冬天又是一副不同的模样。夏天炎热活泼,冬天肃杀而又有些奇特。烟雾和水汽在冬天的冷空气中更加明显,缭绕上升,这是一座灰白的小城。 祝凯出现在了合欢身边。合欢一直在发呆,知道祝凯碰了碰她的胳膊,合欢转过身去,有些吃惊。 祝凯笑着说:“我好几次在下面的篮球场上看见你一个人在这儿。” 合欢也笑,但是忽然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话。 祝凯看了看合欢,又说:“我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我。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我装饰了别人的梦。” “干嘛忽然背这个?”虽然不算好奇,但合欢还是开口问。 祝凯笑着说:“你是不是故意站在这儿,想成为别人的风景?” 合欢有些瞠目结舌,无奈地瞪了瞪祝凯,指着自己身上臃肿的衣服和凌乱的头发,双手摊开,无奈的耸耸肩。 明显祝凯不愿意放过她,又拿合欢开涮:“我就说嘛,你跟这里的风景可是格格不入,柔弱的栏杆上站了个墩子,多么突兀。” 换做平时合欢早跳起来拍死他了。可是此刻合欢真是没有心情说什么,任何笑话都是冷笑话。 合欢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任凭祝凯的心惊涛骇浪,所以不曾看见祝凯的强作欢颜。他又说:“难不成你站在这儿一直是在想要不要跳下去?” 是可忍孰不可忍,合欢气愤地转头,可是祝凯忽然醒悟般一脸惊喜地说:“难不成你是每天站在这儿看我打篮球?” 连祝凯都觉得自己是个很有潜力的演员。使出的演技将七窍玲珑心的合欢骗得团团转,可是自己却丝毫没有得逞了的开心。 合欢终于忍无可忍,冷冷地说:“滚……”话还没有说完,自己也笑了起来,心里的阴霾没有之前那么沉重了。 祝凯从衣兜里掏出两块巧克力递到合欢面前,说:“你试试,在这里吃巧克力的感觉一定相当不错。” 剥了一颗放进干涩的嘴里,终于有甘甜的味道传来。迎着冷风吹在脸上,合欢也说不出到底哪里感觉相当不错。只是那毕竟溶化在了嘴里,溶化成了一个抽象的符号。抽象得合欢记不清楚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在心情超差的来一块巧克力的。 合欢把另一块给祝凯,祝凯愣了一下,摇摇头,转过脸去,脸颊有一丝羞涩。他自嘲似地笑笑,这是怎么回事,竟然不好意思再合欢面前吃巧克力。 祝凯偷换了概念,事实上不是在这里吃巧克力相当不错,而是终于和合欢站在这里一同看风景的感觉相当不错。 虽然他也知道,合欢的风景从来就不是他。 这是一个令人伤感的冬天,伤感的人却不只是合欢一个人。 抱着怀里的月牙儿,合欢难过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月牙儿的眼泪簌簌地往下落。 秦丰走了。 月牙儿红着眼睛说:“合欢,我是不是很傻?” 合欢眼睛也红了,赶紧摇头,可月牙儿却在嘴角嘲弄地一笑,坚定地说:“我很傻,他不想学习,我也就不想学习,我想他成绩那么差,自己成绩不能太好……”月牙儿说得哽咽起来:“我以为,要是我们成绩都不好,我们就一样了,就靠得更近了……” 合欢这才明白月牙儿的成绩一落千丈的原因,原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劫数,聂小年是她的劫,那秦丰就是月牙儿的劫数。 秦丰辍学辍得很霸气,书桌和床铺都是原样子,上了火车后才分别发了条短信给月牙儿和他的班主任。 谁又能料到这个结局呢?前几日偶然碰到秦丰时,他还笑着答应合欢会好好学习,可是几日后就是这番光景。 月牙儿却不赞同合欢的“意外”:“高一一整年,他就经常半夜溜出去上网打游戏,成绩一落千丈,又跟着一些习性不好的人,我早就知道他不可能再静下心来学习了。” 原来是覆水难收,积重难返。与其责怪网络游戏害人不浅,不如说秦丰缺乏自律没有节制造成了这种后果。可是这话该怎么和月牙儿说呢? 当合欢跟着月牙儿到教室去帮秦丰搬书的时候,合欢已经没有了难过的力气了。人生大概就是一盘棋,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的。 如果他日秦丰知道,当时年少轻狂的冲动出走外乡,会一步步挖出自己与月牙儿之间的沟壑,他会不会再努力一点,会不会将视线收回到教室里?城市太大,不努力,怎么能守住心爱的人? 2008年很快到来。除夕之夜,聂小年打来了电话,合欢脸色不善地关上了门,戴上了耳机。事后,许妈妈问:“小年打电话来,我说让你接吧,你干嘛在屋子里不吭声?”合欢装作不在意地回答:“聂小年让我接电话啦?”许妈妈说:“那倒没有。可是每年除夕和小年打电话不是都已经成为习惯了吗?”合欢心里一惊,是啊,好像都成为习惯了。尽管他们之间总是容易横亘沟壑,但是每年的除夕夜,两个人几乎都会畅聊许久。习惯这个东西真可怕,缺了它,真是想念。 2008年五月十二号,合欢清楚地记得那一天下午第一节课刚好是王爷的课。王爷正眉飞色舞地在黑板上写着公式,中午没有休息好的合欢打着哈欠努力全神贯注,突然间感觉整个地都摇晃了起来,桌子摇晃着发出要散架的声音,整个教学楼都动了起来。 合欢一直觉得地震这个词就像两千年前张衡发明的地动仪一样,离自己大概有地球到银河的距离,听到有人惊慌失措地喊“地震!”,才反应过来这是地震,心里立刻就本能的紧张起来。王爷此刻也转过身来,狐疑地听着整个楼的惊慌。 很多年后,王爷还是以当时的作为自豪“我们班是唯一一个没有下楼的班”。的确,当时同学们吓得说不出话来战战兢兢,可王爷说:“别跑。”大家还真是就没有跑,淡定得就像那个《唐山大地震》里那个只有一支手臂的方达。 还好整个大楼不一会儿就平静了,校长打来电话催促,合欢班才在王爷的带领下有秩序地下了楼,王爷让同学们走前面,自己走在后面。大家虽然惊魂甫定,但是却不慌乱,反而井然有序。 大学后,合欢也遇到过地震,却比别人更加镇静,那是因为王爷在那场大地震中的做法给了她太大的震撼。王爷就像一个经验老道的天师,掐指算出了前因后果,霸气地为同学们指出了一条明路。 下了楼看到操场上黑压压的惊慌的面孔,合欢恍然觉得刚才经历了一场浩劫。 教学楼被封,通讯截断,听说大街上有许多人来不及穿上衣服光着身子就冲到了街上。只是那时候,还没有想到只不过那样震了几下,会让另一个地方的许多人从此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最开始听说是成都发生了地震,当时有的同学有亲人在成都的,都吓哭了,直到两个小时后,才确切地知道地震中心是汶川。想来离合欢爸妈工作的地方还比较远,合欢才放下心来。当时一片混乱,手机完全没有信号,直到过了好几个小时后,才能打通电话。合欢借晓洁的手机给同洋打了个电话,听到他开心和新奇的语气,才放了心。那时候只感到震了震,便可以不上课,合欢想,那些并不会真正地受到地震威胁的小孩子,的确会感到好奇和好玩。 给许爸爸许妈妈的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正在情急之下,晓洁的手机响了起来,合欢看到来电显示后,心猛然钝了钝。 偏巧晓洁不在这里,合欢捧着手机,像是捧了块烫手的山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怎么做都不好。 “不能接,不能接……”合欢无法忘记那一次自己在那个枯萎的爬山虎枝藤爬满了的巷道里,内心里的难过。可那不断闪烁的手机和震动声像是魔咒一样促使合欢重重地按下了接听键。 上次听见聂小年的声音,都已经是半年以前的事。合欢听到电话那头熟悉的“喂”,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话。听到那边不耐烦地再一次“喂”,合欢咽了口口水,润了润干涸的喉咙,艰难地发出了声音。 听到合欢的声音,聂小年似乎有些吃惊,沉默了一下才说:“合欢,是你?” 合欢“嗯”了一声。 聂小年有些着急地问:“你们没事吧?刚刚一直给你们打电话,怎么都打不通。” 合欢又“嗯”了一声。 聂小年又说:“爸爸打电话回来了,这次地震对他们那边影响不大。我想许叔叔许阿姨一定也很安全。” 傻瓜聂小年终于脑袋开窍了,居然都会拐弯抹角地安慰起自己来了。笑意噙上嘴角,草草聊了几句,为了不占用资源,合欢笑着挂掉了电话。 第三十八章 三岁字不灭 接连几天都没有再上课。操场上放了个大电视播放地震的新闻,合欢和全世界人民共同痛心地看着死亡的人数的数字不断飙升,短短几天,都已经好几万了。那些无辜的生命啊,再也见不着今后的太阳了。 学校也不敢放假,学生们大多是来自于各个镇上,放回家里路途上也存在着安全隐患,因此学校只好死守着学生。经常感受到余震,又没有办法正常上课,好不容上两节课,又被余震给打断了。 也不知道是哪位专家掐指一算神机妙算,预计19号晚上大地震会再次来袭。学校为了学生安全,很无奈地安排学生们拿着床垫去塑胶操场上睡觉。 合欢拿着被子跟着班上的女生一起往操场上走时,碰到了迎面走来的中贝和祝凯。中贝乐着蹦过来,歪着头说:“你们班已经搬下去了?” 合欢笑着点点头,祝凯也走来了,说:“看起来很重啊,要不我帮你搬吧?” 祝凯说完那一刹那,中贝的神色似乎变了变,她想说什么,最终又欲言又止地看着合欢,神色闪烁。 合欢笑着拒绝,祝凯却不管不顾地从合欢手上抱过被子和床垫,对着中贝说:“你先回去收拾一下吧,我帮合欢搬完后立马就来帮你搬。”说完后,在合欢的目瞪口呆下,祝凯高高的个子抱着被子就迈开了修长的步子,引起班上其他女生一阵艳羡。 抱着合欢的被子,祝凯心里说不出来的开心。沿着学校的弯弯拐拐的路往操场上走时,祝凯甚至能够嗅到学校统一的素花格子被套下,被子上萦绕着合欢的味道。祝凯甚至都有些怪自己的嗅觉变得如此灵敏,他能够把合欢的味道深深地记住。合欢的被子应该不久前才晒过,祝凯觉得似乎还有螨虫的味道。如果螨虫是这个味道,那么螨虫也长得太可爱了。 合欢的味道,很美,很清新,很温暖,很宁静。那种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感觉,让祝凯深深沉醉。那种感觉让祝凯执迷不悔。 整理好自己的床铺后,合欢也帮着寝室的其他人整理床铺。正蹲着身子拉开床单时,身边老是有个人影晃来晃去,合欢觉得这人真不识趣,光站在这儿挡路,抬起头说:“你能让一……” “下吗”被咽进肚子里,聂小年趾高气扬地看着她,带着熟悉的温暖的笑容。合欢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聂小年这样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幻想着跳起来挂在他高挑的身体上,可是那样子似乎又会惊吓到他。 时光仿佛慢悠悠地定格在了那一瞬间,合欢养起来,扯出了一个自认为很有魅力的微笑。 “怎么久了没见你,你变傻了?干嘛”将合欢从满操场上的人中间拉出来后,聂小年当头就这么一句。 看着合欢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样子,聂小年定定地看着合欢,说:“你刚刚看到我时笑得好傻。”说完后一脸欢欣。 合欢恨恨地转身就走,聂小年笑着说:“别生气了。” 哼,哪有这种人,合欢愤恨地迈着步子。眼看着合欢走远了,聂小年大走了几步,喊到:“别走了,我请你吃饭。” 合欢永远都记得,那段全国人民都人心惶惶的日子里,聂小年揣着钱,带着合欢来到河边,要了香喷喷火辣辣的烧烤,就着冰凉刺鼻的啤酒,开始畅谈起来。 聂小年大概一直都是很懂得享受人生的。合欢想,那时候人人忧国忧民,惊魂甫定,可聂小年似乎没什么太大的责任感。他一向对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持放任态度,活得也比较畅快。 那天,两个人又毫无缘由地和好了,两个人都绝口不提半年前的事情,生活好像硬生生地剪掉了那段录像带。 那天,聂小年送合欢进校门时,合欢走了几步,又折返问:“你会好好学习吗?” 聂小年诧异地看着合欢,随即自然地挥挥手说:“会。” 大学时,合欢曾去映秀北川玩过,断壁残垣像陈列馆的标本一样展现在游客的眼前。合欢感受了很久,除了觉得有些钝痛外,感受不到其他的东西。城市的潮流太快,剩了那些失去至亲的人独自舔着伤口。面对这种情况,好像怎么样都不好。 高三时,合欢似乎又恢复了初三的模式,老是会心血来潮地给聂小年一个电话,和他分享自己的学习方式。无赖聂小年那厮是个懒惰的家伙,而合欢关于学习的真谛总结起来就是两字:勤奋。聂小年那个懒惰的家伙,这辈子也别想领悟到合欢的真传。 高中生活很快逝去,转眼间紧张的日子过去,那种每天捧着卷子和写着满满的笔记的日子在最后一场考试的结束铃声响起后,彻底结束。 从此他们只需要填写下自己的志愿,然后走向天堂。王爷说:大学就是天堂。 毕业聚会上,四大金刚和祝凯、聂小年一顿胡吃海喝后,来到了ktv。中贝是当仁不让的麦霸,拿起话筒就吼了起来,还伸手拉祝凯一起来,祝凯扭扭捏捏的不愿意。 合欢那时候只顾着读书了,会唱的歌都是初中时学过的歌,在大家的热情怂恿下,点了首天王周杰伦的《七里香》。 “你们谁和我一起唱?”合欢举着话筒笑呵呵地问。她实在不想一个人出丑,自己唱歌那实在是太难听了。 月牙儿吐吐舌头表示无能为力,阿翩笑而不语地等着合欢的独角戏,中贝想说什么,祝凯忽然说:“要不我来吧。” 那一瞬间,炫丽的灯光让合欢看不清楚中贝的神情,可是从她微张着的嘴巴里和眼睛里噙着的晶莹的东西,一个念头忽然从脑海里冒了出来。 中贝一直没有提过自己喜欢的人是谁,难道是……合欢转过身看了看拿着话筒笑着看自己的祝凯,忽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许多片散碎的记忆串连起来,竟然天衣无缝。那次寒假回家时,祝凯坐在自己身边,中贝脸上闪现的黯然;她将自己喜欢聂小年的事情告诉了祝凯;祝凯抢过自己的被子时,她脸上的欲言又止。 忽然间洞悉了一个惊天大秘密,合欢几乎站立不稳,故作笑容地说:“好想去厕所。”快速地将手里的话筒交给了中贝后,赶忙来到了卫生间。 将水铺在自己的脸上,合欢想:“生活真他妈狗血。”可是不管怎么办,都应当解决不是吗?可现在的事情该怎么解?合欢觉得这个事情真是比数学卷子上最后的那道糅杂了数列导数和椭圆的数学题还难解。 正百般纠结,聂小年的身影忽然出现在镜子里。合欢吓了一跳,视线相对,来不及擦掉脸上的泪水。 看着合欢红了的眼眶,聂小年淡淡地问:“怎么了?” 话里的关切让合欢的心一暖,她嘟囔地说:“我真傻。” 聂小年鼓励地笑笑:“没事,这也不是你的错。” 合欢心里一惊,难道他看出来了?聂小年面对合欢满脸疑惑的眼神,深深地抿了下嘴唇,说:“我想大家可能都多少知道点。就你一直傻乎乎的,一直不懂。” 聂小年又说:“没有关系,你和中贝会一直是好朋友的,没你想的那么复杂的。” 世界上最美妙的告白的地方是哪里?我能想象的是,捧束花登上珠穆朗玛峰,对着冰天雪地的无人区宣誓你的忠贞不渝天长地久的爱;又或是潜入海底,对着海里的数不清的生物说出你的爱;但这都不是表白的常态。表白的常态就像喝了杯二锅头一样,脑袋一热,心就管不住嘴巴了,这才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回到包厢内,中贝一直情绪颇高的样子,捧着话筒歇斯底里地唱个不停,大家都看出了她的异常。 “最爱你的是我 你怎么舍得我难过 为你付出了这么多 你却没有感动过…… 当中贝嘶哑地吼着《你怎么舍得我难过》时,她忽然有些哽咽了,为什么自己心里一直想要靠近和给他温暖的人,偏偏将目光永远定格在自己的好朋友身上?他连和自己唱首歌都不愿意,他的眼睛永远都不曾像那样深深地看过自己一眼。 可是爱,应当不计较那么多。爱就爱了。中贝不是那种不敢去爱,不敢去恨的人,那么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要这样遮遮掩掩。假如这是最后的结局,那么就如此吧。 中贝拿着话筒忽然孤独地站在前方,呆呆地立着,大家叫她,她似乎也没有听见,祝凯的脸色也变了。气氛正有点尴尬的时候,中贝对着话筒说:“刚刚这首歌,是唱给那个我一直很喜欢的人听的,但是我再也唱不下去这首歌了,我对他的喜欢就到此为止了。” 中贝说完后,再不往那个人那里看一眼。就这样到此为止吧,喜欢一个人并不是简单地付出就可以。都说自己是个傻瓜了吧,连告个白都这样傻里傻气的。 合欢却被中贝的话深深震撼。不愧是金刚中的女汉子,连告个白都这么霸气侧漏。 那一晚,所有的人都不知道该怎么样救场,可祝凯在关键的时刻站了出来,他走到中贝面前,默默地将她带了出去。聂小年一路无言地送三个女生回去,合欢记得他转身时,对着自己温柔的一笑,那一笑温柔缱绻,让合欢莫名地充满了力量。也是他的存在,才让她能够有勇气再次走入ktv,能够给友谊一条更好的出路。 当中贝第二天大大咧咧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先深深地抱紧了合欢,月牙儿和阿翩见状也伸出手来索要拥抱。一个拥抱足以化解所有曾有过的隔膜。中贝看了看头顶的少见的蓝色天空,好像看见了在黄柳镇中学的操场上,那个皮肤黝黑的男孩跳起来酷酷地投篮的样子。只是那些记忆,都应当远去了吧,就像天空中的飞机云,曾经很明显很壮观,但终将散去。 多年后,合欢明白中贝的选择是正确的。她从来就是四个女孩子中最现实的一个,守不住和得不到回应的爱,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那么用心地坚持了那么久,久得让中贝都快忘记了自己的本性了。从今以后就好啦,中贝想,自己就可以自由自在地潇洒快乐了。 管他呢,青春也没有喂狗。那么用心地喜欢一个人的自己,好像连自己都要感动了。那段回忆至少不是苍白的,那段回忆里至少有一个少年站在那里,潇洒地举手投篮。 第三十九章 皑如山上雪 满身臭汗蓬头垢面筋疲力尽地站在省会的一所名校校门口,合欢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终于来到了新的地方。当初的愿望终于实现了,终于离开了那个心心念念想要离开的污秽脏乱的小城了。这里的一切都是新的。真好。 可眼前这个光鲜亮丽的地方就是王爷口中的天堂吗? 高中生活定格在中贝的拥抱和聂小年的笑容里。大家都算考上了大学,祝凯和合欢考得差不多,月牙儿填志愿时,平行志愿的最后一所大学填了西藏大学,本以为无论如何也不会轮到去西藏的,结果用来垫底的西藏大学最后录了她。阿翩和中贝稳妥妥地去了沿海的大学。合欢都留在了本省。只不过合欢上的是全国有名的高校,聂小年勉勉强强地上了个贵族三本,他们隔得并不远,但是学校的档次上差了两个。 席多多果然不负众望地去了上海。那时候,大概席多多也以为今生她都不会再回来了。可造化弄人,命运无常。 祝凯曾在填报志愿时打电话给合欢,闲聊了一会儿方说:“你想报哪里的大学?” 合欢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这就是祝凯今天打电话来的目的。她清了清嗓子,温柔又坚决地婉拒说:“祝凯,你知道的,我有喜欢的人。” 那边久久没有声音,合欢顿了顿又说:“你学理工科,成绩又那么好,应当去你想去的地方。” 后来,祝凯去了北京一所挺不错的大学,他自嘲自己几年后也混得人模狗样的。只是当初那句到了嘴边的话最终被合欢给挂断了,他想说:你想去的地方,就是我想去的地方。 然而大学是天堂吗?合欢难以明说,只是忽然离开了王爷的铁爪,忽然倒是有些想念了。这里的世界似乎有点大,自己有点不知道往哪里前行。这里的人有些陌生,以至于很难探究他们的心思。 走马观花地就过去了几个月。万圣节的前一周,聂小年在网上提出去本地的游乐园玩,说是那里的万圣节主题欢乐会很不错。合欢问:“你请我?”聂小年发了个擦汗的表情,然后很快又说:“好吧。” 长这么大,除了在橡树湾一起玩过游乐项目外,合欢第一次来到主题这么鲜明娱乐设施如此齐全的游乐园。整个游乐园里随处可见的是南瓜灯、骷髅头、血迹和白衣飘飘的鬼。合欢被园子晃花了眼,内心小心地祈祷:就让我崇洋媚外吧。哎,节日这东西,最重要的,莫过于气氛和感觉。 这园子让合欢有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欢乐地拉着聂小年坐了跳楼机、过山车……,从大摆锤上下来时,合欢觉得自己都快要死了,干呕了半天。这货不是给人坐的。 聂小年庆幸自己抵住了合欢的软磨硬缠,没有跟着合欢屁颠屁颠地爬上命运之锤。合欢也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疯过得太过了,可是就是很开心,就是很开心啊。 身边有聂小年一起跳楼的感觉,实在是太棒了。 合欢这个大水货,玩碰碰车时,碰碰车老是在角落里打转,聂小年则优美地在场所里畅行无阻。场外围着的观众指着合欢哈哈直笑,正当合欢气急败坏的扭打着转盘时,聂小年慢悠悠地转到合欢面前,笑哈哈地看着合欢。收到合欢的死鱼眼,聂小年才说:“不要一直转,像这样,喏,试试。”边说边潇洒地示范。 合欢很快领悟了诀窍,终于离开了那个尴尬的地方,混入了人群之中,成为了碰碰车的一员,欢笑地融入那个短暂的快乐的花花世界。 晚上,许多“鬼”凭空冒了出来,合欢被吓了一跳,甚至被一个“色鬼”给盯上了,吓得四处奔逃。聂小年似乎也很有兴致,甚至当合欢要加入一群鬼中跳兔子舞,聂小年也乖乖地跟随了,并且将手自然而然地就搭在了合欢的肩上。合欢的身子震了震,不受控制地转身讶异地看到的是聂小年干净坦然的一张脸,内心一下子似乎有些慌了。 聂小年对合欢脸上怪异的神色有些莫名其妙,还以为是合欢想站到自己身后,打趣道:“要不然你站我身后吧?你确定你的手能够得着我的肩?” 合欢瞪了聂小年一眼后转过身去,抚平自己的心跳。队伍随着音乐的节奏一蹦一跳欢乐地跳起来,合欢听见身后聂小年的畅快的笑声,也跟着迈开了脚步。 她想象着他被风吹得有些冰凉的脸上洋溢着青春的笑容,想象着身后的他恣意欢乐的样子,想象着自己和他就这样在人群中,好像就要天长地久。 这样子,让合欢觉得这就是真爱。真正的爱。 那晚,聂小年就睡在合欢的隔壁。合欢趴在墙壁上偷听了一下,酒店的隔音效果太好,合欢听不到任何聂小年的声音。华灯初上,合欢看着落地窗外灯红酒绿的世界,有种奇妙的时空错乱感。有聂小年在隔壁,好像,就很安全,很温暖。 2009年的最后一天晚上,聂小年打了个电话来。 “快出来玩”,聂小年在电话那头叫嚣。 合欢看了看手机,现在都已经八九点了。迟疑地说:“现在已经好晚了。” 聂小年说:“你出来看看吧,今晚大街上很热闹呢。” 该是怎样一种热闹法呢?合欢有些想象不出,但是满街琉璃的色彩,应当是一种耀眼的漂亮吧。 合欢把自己包裹的像个粽子一样走了出去,结果坐上车了才觉得脖子空荡荡的,一摸,糟糕,忘记戴上围巾了。 见到笑着的聂小年,合欢看着微笑着的聂小年,有些恍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是一直不曾改变过的美好。 看着捂着脖子喊冷的合欢,聂小年伸手准备解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合欢连忙止住了,说:“算了吧,你也冷。” 聂小年想想说:“也是。”合欢一听,虽然是自己说不要的,可是,聂小年你这斯文模样就不能有点儿绅士风度吗? 愤愤地转过身,忽然感觉脖子上温暖起来。合欢转过身,聂小年英俊的面孔就在自己身后,他正专心地往自己的脖子上套围巾。合欢仰头一看,不禁想笑。这不成了“情侣围巾”了吗?一端绕在他的脖子上,一断绕在自己的脖子上。毛线织的围巾很软,合欢摸着围巾,记住了冰冷的手握住围巾上温暖的浅毛的质感。 两个人走了几步。由于身高差距,合欢不得不全力配合聂小年,一时间有些东倒西歪。聂小年放慢了他的长腿向前的频率,打趣道:“哎,这才知道我有多高。” 路上偶尔有人将目光注视到他们身上,合欢有些娇羞,又有些自豪。她偷偷瞧聂小年的侧脸,他虽没什么大的反应,但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 他们就这样,走向了2010 . 第四十章 闻君有两意 聂小年高考没考好,他不无愧疚,老是说:“到你们学校来感受感受。”合欢也明白聂小年心里的遗憾,当初高中毕业聂叔叔聂阿姨本来还想再让他复读的,可聂小年却不愿意。他说:“大家都走了,学校里会很孤单。”合欢不曾发表过意见,就让聂小年自己选择吧,怎么活不是活呢。聂小年是个怕孤单的人,所以那一年里,他才和合欢走得很近吧,久而久之,合欢心里产生了难言的感觉。 合欢心里想:如果不是喜欢我,就不要对我这么好。 可是话还是不会说出口,因为喜欢,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接近,合欢已经觉得很满足。 学校的安排很奇怪,入学军训安排在大一下学期。学校弄了几辆大车呼啦啦地把万把个学生送到了鸟不生蛋打地铺的军区。哎,往事不堪回首啊。当时在军区生活了半个多月,天天馒头稀饭土豆南瓜的,动不动风吹日晒的,最后一个军训汇报表演来来回回彩排了七八次。加上打地铺,蚊子和蟑螂横行,半个月下来,大家都快焉了。合欢小的时候是吃过苦的,对这种训练倒还是承受得住。可是半个月下来,还是瘦了一圈,黑了好几圈。 合欢纳闷,就不能黑一圈,瘦好几圈么! 所以当又黑又瘦的合欢再次见到聂小年时,立马押着他去好吃街扫荡好吃的食物。那天,两个人玩到很晚,回学校的车不好找了。合欢嘟着嘴问:“该怎么办?” 聂小年摸了下脑袋,说:“要不就只有住在酒店了。” 偏偏那一带酒店的入住率很高,在合欢看来贵得离谱的酒店都被住了个精光。最后选来选去,中意的只有一个双人间。聂小年瞅着合欢,也不言语,但眼神里促狭的笑容让合欢骨子里的血气方刚暴发了。得,一间屋子就一间屋子,谁怕谁。 可是,当合欢听见聂小年在卫生间洗漱的声音,还是不由自主地有点害怕。当聂小年那厮围着浴巾光着上身出来的时候,合欢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这家伙分明身材是太好了,难怪听说还有人让他去做模特儿呢。也不好抗议这厮为什么要脱得精光,直觉告诉合欢,这时候话说得越少越好。 旁边的床上睡着的就是聂小年,关了灯,拉上了窗帘,屋子里一片黑。也不知道是天生缺乏安全感还是怎么回事,合欢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聂小年似乎已经睡着了,屋子里有着他浅浅的呼吸声。合欢愈加睡不着,辗转反侧的,到最后还是睁大了眼睛数星星。可是聂小年在身边呢,还用得着数星星吗? 难道数聂小年? 轻轻地踮起脚尖,合欢下了床,拉开了落地窗的帘子一角,城市里五颜六色的灯光从缝隙里照进来投射到了屋子里。合欢掌控着角度,光鲜便慢慢地跟随者走,缓缓地从自己的床边过渡到了聂小年的床尾,再慢慢地走,爬上了聂小年的脸庞,落在了他英俊的眉梢。合欢觉得,此刻的聂小年像一只安静的蝴蝶一般的美好纯粹。合欢踱着脚步像做了亏心事般慢慢靠近,将脸凑到了聂小年的跟前。死聂小年,一个人睡得那么香,我睡不着啊,怎么办! 闭着眼睛咬着嘴唇偷偷地将脸凑近再凑近,眼看着聂小年的嘴唇近在咫尺了,合欢忽然听见哈欠声,慌忙地睁开眼,便看见聂小年睁着一双眼睛打着哈欠瞅着自己。脸一下子就红了,结结巴巴地准备解释,聂小年却没有问那么多,只说:“你是不是想和我一起睡?” 脸一下子染上了火烧云一样的颜色,只是天黑怎么看得到,合欢赶紧转身往自己的床上走,心里边想:“臭流氓!”但是她不大敢说出口,要是聂小年真做流氓了怎么办?想到这种可能性,合欢又有些害怕。 自己的手却被一把握住了,聂小年充满磁性的声音响起:“就只是一起睡而已,你看你,又想多了吧?” 合欢转过身接了句:“是啊,一个人睡觉也挺冷的。”便看见聂小年睡眼惺忪地被逗笑了。合欢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天,这是大夏天的,一个人睡觉冷,别开玩笑了。 聂小年轻声说:“傻瓜。”然后张开被子,合欢哧溜就爬了进去。床有点小,但合欢身架子小,还刚好。一直到身边慢慢的都是聂小年的气息,合欢才想起,这厮就披了个浴巾,自己身边的就是他的光滑的身体? 吥,想啥呢,合欢压住自己内心的胡思乱想,小心翼翼地转过头,便看见了聂小年那张完美的脸,他比自己还困的样子,又睡着了。合欢瞅着聂小年很久,感慨大自然真是鬼斧神工啊,不过肯定造自己的时候是“鬼斧”,所以自己才这副鬼样子。盯了许久,闭着眼睛的聂小年忽然说:“这么晚了,快睡吧。” 合欢吓了一跳,聂小年咋知道自己瞅着他不放呢?他也没有杨戬那样的第三只眼睛啊。正动着心思,聂小年转了个身,背对着合欢说:“这种感觉很好。” 很好吗?合欢看着聂小年对着自己的宽阔的背,喃喃地想,这样想着想着,居然也就睡着了。那晚,无梦,合欢睡得很安稳。 聂小年给予了她这样大的安全感。 晨光慢慢地洒了进来,聂小年还在安睡,合欢就醒了。她想起昨夜,忽然觉得时光是这样美好。美好得不像样子,美好得一塌糊涂。 可她永远也没有想到接下来的事情。 聂小年那厮是个典型的手机依赖者,早上醒来就捧着床头的手机开始玩。合欢也开始玩自己的手机,玩着玩着忽然觉得聂小年的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近,晕乎乎中,忽然感觉聂小年的脑袋紧紧地靠着自己的脑袋。合欢动了动,聂小年的那颗脑袋又靠了上来,紧紧地贴着自己。 聂小年轻声说:“这样的感觉真好。” 昨晚也听过这句话,那句话让合欢又是甜蜜又是感慨,所以合欢满足地带有安全感地睡去了。可是今天在清醒的这样的时刻再次听见聂小年的话语,合欢心里的某处忽然被击中了。聂小年这厮只是不愿意甜言蜜语吧,否则他的女朋友都不用补充糖份了。可也许,聂小年很平常的话,对于合欢来说,也是糖份。甜甜的糖份。 聂小年又问:“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合欢一愣,在影视剧中,这难道不应当是自己的台词么?他怎么帮自己说了?也许是太过安逸的气氛让合欢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她顺口回答:“因为你对我也很好。” 看不见聂小年的脸,他似乎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说:“我觉得自己对你不够好。” 不够好么?合欢忽然感觉心里有些难过,也许自己偶尔也是觉得不够好的,可还是劝服自己,已经够好了,她坚强温柔地说:“我觉得已经够好了。” 聂小年却执着地说:“我觉得还不够好。” 合欢失去了与他争执的勇气,该怎么说呢?继续说下去,好像是古代那些贤淑的后妃一样,明明要得更多,却装着笑脸在皇上面前感谢恩泽。她说:“可能是因为你很好。” 这一次,合欢明明白白地听见了聂小年自嘲的笑声。合欢有些惊奇,还没转身,忽然感觉聂小年的手臂结实温暖地抱住了自己。合欢这次是真的不敢再动分毫了,她看着聂小年完美的侧脸就在自己的眼前,忽然觉得自己拥抱着整个世界,他就在自己的身边呢。真好。 聂小年紧紧地抱着合欢,轻声地说:“你真是个好女孩。” 那句话让合欢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她甚至以为,自己一直渴望着的,就要拥有了。可她从没发现聂小年的话太具有欺骗性了,他是个吝啬的人,吝啬地表达,吝啬地付出。 合欢说:“聂小年,我喜欢你。” 聂小年抱着合欢,只“嗯”了一声。 合欢又问:“你喜不喜欢我?” 聂小年又嗯了一声。 趁热打铁真荒谬,合欢高估了趁热打铁的作用,问了句:“那我算不算你的女朋友?” 合欢分明地感受到环抱着她的手僵硬了一下。她诧异地抬头,看见的是聂小年错愕和躲闪的眼神。 祝凯后来曾说,合欢缺智商、缺美貌,还缺情商,可最不缺的,就是一腔孤勇的精神。合欢在心里恨恨地想:“祝凯,你他妈的说的真对。” 那一腔孤勇下,即使合欢已然感觉到聂小年的答案,她还是不服输地问了句:“我做你的女朋友好不好?”那声音缱绻温柔,如水一般流淌着,合欢几乎怀疑,那是不是自己说过的话。 可是聂小年认真地看着合欢,说了他有生以来最混蛋的一句话:“你不会以为我们之间有什么吧?” 第四十一章 故来相决绝 合欢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那样无情的话,聂小年能够那样淡定轻松地说出来,并且面不改色心不跳气不喘的,轻轻松松地将合欢的满腔的柔情击了个粉碎。 如果心碎有声音的话,合欢一定可以听得见。可是,心没有碎,而是被某种落空腐蚀了一个冻,苍凉地刮着冷风。那天,合欢从床上爬起来,胡乱地裹上了衣服,仓皇而逃。 聂小年,你这样说,我该说什么好呢?我该说什么好! 寝室的同学都走了,只剩下合欢一个。合欢去超市抱了几瓶勇闯天涯的啤酒,回到宿舍关好门,闷着咕咚咕咚地喝了了一罐。喝酒的毛病是聂小年惯出来的,没了聂小年,合欢觉得这啤酒真是难喝得要死,好不容易喝了一罐后,再也不想喝了。聂小年,今天还不信了,没了你,我还是可以喝得很开心的。仿佛为了证明这一点,合欢又开了瓶啤酒,喝了几口后,自言自语地说:“好像要醉了。”便乖乖地躺到了床上,睡着了。 是真的醉了么?当后来合欢大战酒场一战闻名后,曾经偶然想过,那时候是真的没醉,之所以睡着,是因为太累了。 可惜,这些,聂小年永远不会知道。 每个人都有发泄自己怨气的方式,合欢也有,祝凯教会了她在心情灰色的时候吃巧克力,她自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在伤心的时候花钱,以找到肉痛的感觉。 第二天,合欢醒得很早,一个人坐着昨天曾坐过的公交车,奔到了繁华的商业街。随着商业街拥挤的人潮在各个商铺里进进出出,一天逛下来,倒是有许多的收获。 那天,合欢买了生平第一双高跟鞋。在商铺显瘦的镜子里,看见自己青春的姣好的,却又灰白的样子。 聂小年,是合欢的青春里,一个灰白而又灿烂的梦想。 诸事皆安的日子里,三林出现了。他的出现,是一个命中注定的意外。 十月金秋,校园里帅哥众多的篮球场边的大道被树枝掩映,别有洞天,参天的大树枝叶参差交错,交叠成了美丽的金灿灿的天幕。合欢喜欢学习后在此徜徉,那些叶子里的碎光就像是星星一样,迷住了合欢的眼睛。 正逢国庆节,寝室的同学各奔东西,剩下合欢一个人在寝室。风正暖,花正媚,流光容易把人抛。大一的时候,学习有所松懈,可现在,反正无事干,有事做总比无事做好。 那日合欢抱着两本书从图书馆出来,走在大道上,还在为书中的故事欷歔时,一个篮球吭哧吭哧地滚到了自己身边。 事后,合欢笑言,这是一个篮球引发的血案。tqr1 合欢举目望去,铁丝网圈住的篮球场里有几个男生正在向她招手。合欢明了,抱起篮球往篮球场走去。好歹她也是一个打过篮球的人,一个漂亮的姿势一摆,篮球就从指间飞了出去。 那几个男生擦着汗道谢。合欢笑着摇头。一个挺壮实的友善的人接住了合欢扔过的球,又一扭头把球抛给了其他人。合欢正准备走了。身后醇厚的声音忽然叫住她,“美女,谢谢你。” 合欢心想这人太热情了一点儿,笑着说:“没事儿。”看那人好像没什么要说了的样子,转身走了几步,那个男生忽然又说:“妹子你能把你的电话给我吗?” 身后好像有起哄的声音。这次轮到合欢错愕了,虽然零零碎碎也有几个男生想暧昧来着,但是像这厮这样高调的要电话号码的实属少。哎,合欢幽幽地叹口气。想了想,还是转身看了一眼。 身后的男生似乎是挺结实的,合欢注意了一下他的肚子,嗯,幸好没有啤酒肚。便再看了第二眼,这人笑着看着自己,既不羞怯,也不猥琐,反而很友善。便再看了第三眼。 也许就是这第三眼,让合欢的大学里,多了那个叫三林的插曲。论帅气,这男生既没有聂小年清风霁月也没有祝凯英武俊朗,但合欢却对这个人的笑容和眼睛有些沉迷。 他笑得很开心,像他后来曾说的那样,他遇见了令自己欢喜的人就会情不自禁地有些傻气。但是,他的眼神却很忧伤,弥漫着冬天里淡淡的水汽。 那人看合欢不言不语地站在自己面前,想了一下,便说:“林木森。”合欢一时没有挺清楚,林木森?干啥吃的? 那人看见合欢迷惑的样子,解释道:“我叫林木森。” 这个包含了太多木字的名字戳中了合欢的笑点。合欢微笑着说出自己的名字:“许合欢。” 事实上,那日林木森忘记了追问电话号码。合欢走到寝室门口才想起,咦,说好的电话号码呢? 月老可能是打算撮合林木森和许合欢的。再次遇见林木森,是在学校的一个小饭馆里。合欢和寝室妹子一行人点好了菜,正准备狼吞虎咽的时候,猛然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因为对林木森的笑容和眼神印象深刻,合欢一下子反应过来了,笑着打招呼。林木森和两个男生坐在一起,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很喜欢林木森这厮的脸庞和气质,他看起来爷们儿,眼睛也像北方男孩儿那样并不清秀机灵,但眼神很亮,正如合欢所说的,有些莫名的忧伤。 去结账时,老板才说,刚刚有人已经付过账了。寝室的妹子更加起哄,哟呵,这是要追合欢的节奏? 寝室里的大姐说:“这个男生不错喔,才认识就愿意为你花钱,多半值得托付。再说了,现在但凡有点儿见识胸襟的男生,都知道应当有点儿绅士风度的。”虽说如此,合欢还是有些不踏实,感觉有点儿受宠若惊。 再次碰见林木森时,合欢正蹲着身子在水果摊前挑选橙子。身后有人拍自己,合欢转头,看见他背着个书包骑在自行车上。 合欢连忙站起来道谢,林木森却淡淡地表示不介意,反而对合欢选的橙子很感兴趣。“我看你选得这么认真,到底怎么选?” 合欢说:“橘子也有性别的,母的好吃,公的会比较干涩一点。”看林木森很有兴趣又还是不懂的样子,合欢拿起两个橙子翻过它们的肚皮,举到林木森眼前,解释道:“喏,就是这样的,母的肚脐会有两个圈圈。” 第四十二章 岁月静好时 有的时候,人很奇怪,对人的印象往往是些纯真率直的不起眼的细节。林木森在很多年后想起许合欢,首先映入脑海中的,是她举着橙子解释公橙子母橙子的区别的样子。乃至于,很多年后,林木森买橙子时,都会想起许合欢。 当时他以为,合欢大概是个心细的女孩子,正好对他这粗犷的性格。合欢举着橙子的样子,居然令他分外心动。他喜欢纯净的女孩子,这个女孩子身上的纯真像水一样的流动着。 林木森送合欢回宿舍的路上,令他惊喜的是,这个女孩子和自己很聊得来。他们俩的兴趣爱好虽有不同,但是对许多事情的观念很像。或者说,林木森觉得合欢的想法俏皮而又有意思,见解独到。谈吐之间无不表明合欢是个有一定想法的女孩子。 渐渐地两个人也就熟了起来。林木森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合欢也不是,两人在一起玩时,更多的是,合欢叽里呱啦地说,林木森静静地听。有一次合欢说得起劲,说完了后忽然觉得自己话好像有点太多了,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地说:“我很难遇到能够对着他滔滔不绝的人,平时话说得其实很少的,憋久了都快憋出病了。” 林木森笑着说:“没事儿,你说吧,我喜欢听。” 至于三林这个法号,是合欢老发不清楚“森”的读音,林木森纠正了好几次。一次林木森又纠正时,合欢咬着板栗有些不耐烦了,说:“哎,要不我叫你六木吧?这样我就不会再念错了,怎样?” 林木森有些嫌弃的样子,迟疑地说:“这个,好像有点像和尚的法号,能不能来个高雅点的?” 合欢想了半饷,兴冲冲地开口:“三林?怎样?还是六个木喔,一个都不少。” 林木森仍旧皱眉,这不还是法号么?合欢有些艰难地开口:“要不,森森?” 林木森打了个寒颤,觉得自己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 “白骨?” “大木头?” “小林子?” 合欢灵感如泉涌,林木森却早已一脸黑线了。他无奈地叹口气, 抗议道:“你不就是看我憨厚好欺负么?” 合欢换上个委屈的表情,说:“你哪里憨厚,哪里好欺负啦?” 林木森随口接到:“我哪里不憨厚,哪里不……”剩下的话生生地咽进了嘴里。这妮子还真是肝肥胆大。 合欢拍手直笑,随口说:“这个世界上,好像我能欺负的人只有你。” 林木森心里一动,他能看见合欢眼里隐隐闪现的惆怅,正如合欢可以瞧见他眼底从不轻易现人的忧愁一般。正因为如此,他俩做不了恋人,依旧可以做朋友。林木森是个伪装的爷们,而合欢是个货真价实的傻瓜。 心里如此,可嘴上仍然说:“我是愿意让你欺负,你看,你果然是全天下最笨的人。” 这个世界上聪明的人很多,可是真正笨的人很少。 遇上了合欢,林木森展现了内心的无助,也真正地像个爷们。他挑选了半天,说:“得,三林。” 合欢没有哥哥,可三林总是给她哥哥般的感觉。她隐约懂得三林对自己的感觉,他总是温柔地宠着自己,聂小年从来没有这样温柔地宠过自己,三林给了合欢莫大的安全感。可是她最大的疑虑就是当她自己在三林面前眉飞色舞时,却老是不小心想起聂小年。每一次叹气,她总是不小心想起聂小年,想起那个从没有喜欢过她的人。 红老啊红老,你若真有好生之德成人之美,为什么不对我和聂小年开恩呢? 合欢20岁生日,聂小年再次联系了她。合欢删掉了聂小年的手机号,可是看到陌生的号码发来的短信时,她还是不小心手抖了一下。郑重而又期待地打开短信,里面的每个字合欢都仔细地看了。聂小年说:“合欢,生日快乐。”没有任何她想要的更多的讯息。 傍晚,林木森叫合欢出去,带着合欢来到熟悉的饭馆,点了合欢最喜欢的青椒肉丝等几个菜。又带着合欢扫荡了许多的小吃,吃得合欢拍着肚子说:“三大爷,你真好!” 三林一脸无奈,这丫头哪里来的灵感,还三大爷!他皱着眉头开口:“下次能不能去掉第一个字?” 合欢早走远了,兴高采烈地指着一家紫菜包饭。三林无奈地叹口气。 那晚,三林执意要带合欢去未浓会所见识一下啥叫低调的奢华,被合欢坚决地推掉了,最后还是陪着合欢看了场喜剧电影。三林看着看着,总是侧过头看身旁那位笑得肆无忌惮的女孩子。 她不是一位细心的女孩子,总是粗心大意。好几次经过自己提醒才意识到自己的毛衣穿反了。她很善良,对路边的乞丐总是很友善。她又有些小孩子的纯真,挑橙子之所以那么认真,是因为她觉得很好玩。她笑起来很傻,无声流泪时很楚楚动人。她纯真善良质朴而又坚强。林木森不喜欢花骚的东西,他喜欢的,一直以来都是那种本色的美。 大概她也没有多好,可自己觉得很好就够了。他命中缺木,才会有这个木字极多的名字。可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缺的是打开心扉的畅快和快乐的感染力。他话不多,看起来有着北方大汉的粗犷,可只有合欢让他发挥了藏起来的温柔。 看完电影后,城市里已进入了夜的天堂。走在天桥上时,合欢拉着林木森的衣衫站在桥边,向下看滚滚车流,向前看无边的城市,她忽然感慨:“三林,你说,我已经长大了,可是为什么却这么茫然?” “好像逻辑不通。”三林慢悠悠地说了句。 合欢没有理三林,又说:“为什么越长大,越觉得什么都抓不住呢?城市这样大,可有的时候会觉得很孤单。” 三林这次没有反讽合欢,顿了顿才说:“也不一定,我觉得我们两个在一起时就不孤单。你说呢?” 合欢被风吹得有点啥,接了句:“嗯。” 三林又说:“那要不我们在一起吧。怎样?”tqr1 现世长平安 这句表白的话就这样被三林避重就轻地说了出来。合欢愣了一会儿,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三林的眼睛。三林这次没有逃避,直直地看着合欢,嘴角紧绷着,可仍是有笑意。 合欢几次想说话,还是闭上了。咬了咬嘴唇,趴着桥边的栏杆上,不吭声。 三林也趴在桥边的栏杆上,说:“合欢,你我是那种难得很投缘的人。很多时候我们都没有办法许诺未来,可是我愿意给你我所有的最好。”tqr1 那晚,合欢捏着手机,有些冲动地写道:“谢谢你。还好吗?” 聂小年果不其然地回了合欢想要的短信:“还行。你呢?” 抓住聂小年的话头,合欢写道:“我很好。对了,我谈恋爱了。”当合欢写下这几个字时,也隐约觉得自己爱得好像太卑微,卑微得需要如此去获得关注。聂小年不主宰她的所有,可她却像个布道者一样将自己献身在聂小年的神坛。 聂小年还是主宰了合欢的选择。那条合欢期待万分的短信说:“很好啊,有人照顾你,我也放心了。记住,男人有时候并不可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要是有人欺负你,就告诉我,我不会放过他的。” 这条短信让合欢哭得稀里哗啦惨绝人寰。好像这么多年,她等的也就是这几句话。可也是这句话,让合欢终于看清了自己在聂小年心中的分量,她不轻,但也不是恋人的那么重要。他们是缺了红线的青梅竹马,月老在他们之间画下了一条射线,合欢是起点,聂小年是终点,但是没有反箭头。总而言之,聂小年喜欢的不是合欢,尽管他说出了这样让合欢感动的话。 第二天,三林捧了杯合欢喜爱的鲜豆浆出现站在合欢面前,合欢拿过豆浆,喝了几口,困惑地说:“我们才认识几个月就成了男女朋友,进度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这句话让三林喝进肚子里的豆浆差点儿倒流吐出来。 聂小年,好像自己是应当走出自己圈下的牢了。三林他对自己很好,好到自己忽然觉得,好像这才是一个女生应有的样子。三林总是带着合欢去看合欢喜欢的日落,带着合欢去捡树叶,甚至在那个冬天里,三林每每总是要将合欢的手放进他的兜里温暖。 有的时候,合欢忽然觉得,那些追在聂小年的屁股后面跑的岁月一去不返,轻若蝉翼。 只是在三林忽然动情地望着合欢,脸颊慢慢靠近时,合欢忽然想起,曾经她以为,以后第一个吻她的男生,一定会是那个眼神清冽一脸无所谓的男子。感受到嘴唇上的冰凉,合欢慌乱地闭上眼睛。 就拥抱此刻的太阳,不已很好? 在这平静的生活中,祝凯算是一个插曲。他已经加了合欢的qq 很久了,偶尔会找合欢聊上两句。合欢不是很能聊的人,开始时因为高中的事情合欢还是有点心存芥蒂的,但有一次聊着聊着祝凯说他不小心在高中同学的相册里看到一张照片,要给合欢瞧一瞧。 还没等合欢说好,照片已经发过来了。合欢打开了照片后,匆匆一看,真想生个翅膀拿把刀让祝凯和他那位高中同学都统统命丧黄泉。 合欢的这个想法是有道理的。她没来得及关上电脑,寝室的山东大姐在寝室晃悠不小心瞄见了,一脸的惊恐,此后但凡说女大十八变,便要将合欢作为例子。 “说道女大十八变,我们寝室的许合欢才真是女大十八变。她高中的时候生得又黑又壮,还老爱买个大馍捧在怀里啃,脸上还两朵高原红,穿着比大姨妈还要红的花棉袄……啧啧。” 每次大姐这样说时,合欢都要怨念无比!祝凯啊,英雄还不问出处呢,你又何必揭我的短,找来一张拥有傻姑的衣着,雪姨的眼神,容嬷嬷的老脸的照片啊!那位同学是从哪里抓拍了这样一张照片啊,就不能给我手里捧着的大馍打个马赛克么! 祝凯只是淡淡地回了句:“英雄当然不问出处,关键是,你是英雄吗!” 合欢气得不行,只好说:“不要脸!” 祝凯又说:“对啊,就是因为不要脸,所以你的脸才那么厚,你不信自己量一量。” 合欢又说:“fuckyou!” 祝凯回了句:“这难道是你唯一会说的英语eon,baby!” 与祝凯交战正是费人功力,但是合欢乐得与他聊天。这厮非常善辩,合欢与他交战多次,也没讨到什么便宜。不过她自己隐约能明白,这家伙是对她挺好的。一个肯花时间陪你抒情陪你耍赖的人,必定不是个坏人。 只是粗犷的三林,只有当被合欢逗得哈哈大笑时,眼神里的亮色的悲伤才会消失。他拥有自己的故事,固然好,解铃还须系铃人,合欢解不了的,是他的悲伤的眼神。 三月里草长莺飞,当风筝随着合欢的视线飞上天时,她忽然忘记了自己想许什么愿望。 就这样一世长安也不错。 第四十四章 让我感激你 日子就在和祝凯偶尔的调侃和三林无微不至的关照中慢慢流逝。再次见到聂小年,已经是大三的寒假。 合欢可是个不折不扣的懒人,特别是冬天!特别是冬天的早晨!特别是放了寒假的冬天的早晨!同学聚会的那天早晨,日上不知道多少竿了,合欢还是半醒半睡。同洋苦口婆心地喊了好几声“姐姐,起床啦”,合欢还在云里梦里。最后还是许妈妈霸气,也不顾合欢只穿了个薄薄的睡衣,抱着合欢的被子扔到了梳妆台上。 合欢这才一点一点地从床上挪下来,心里犹在感慨:“为何人类不冬眠?” 这时候许妈妈的河东狮吼震醒了合欢起床之后的磨磨蹭蹭:“合欢,还不快点?你今天要是不去同学会,就留在家里做饭洗碗洗衣服!” 哎呀,妈呀,大冬天的,合欢一哆嗦,还是算了吧。匆忙跑出门去,又跑回来问:“妈,你看我这头发是不是很糟糕?” 许妈妈仿佛才注意到一样,惊奇地看了看,然后走上前来用她的爪子将合欢脑袋上冲天的刘海使劲儿揉搓,捋了一遍没有效果,又捋了一遍,最后不得已地拍拍女儿肩膀,说:“娃呀,哎,就这样吧,反正你更丑的样子你那些同学也见过……” 合欢哀叹了一口气,看了看额头上始终不趴下的刘海,又看了看因为少了刘海而显得格外大的一张脸,无奈地叹了叹气。 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合欢以这个样子赴同学聚会时,给自己卯足了劲儿。反正来的人也不多……反正他们看见了我也不在乎……她心里碎碎念,期待念着念着就能有效果。哎,祝凯说过,这就是典型的自欺欺人。 当她顶着霸气的冲天头来到聚餐的地方时,已经有不少同学先来了。她只好神色自然地打着招呼,全然不顾同学们的眼神。只是阿翩一看见合欢就不知好歹地问了句:“合欢,你这是新发型?” 周围的人都哈哈笑起来,合欢打了个哈哈,不情愿地说:“昨晚睡觉睡成这样的。” 班上几个男生揶揄道:“合欢可不敢说出这是哪家理发店的手艺,砸了人家的招牌人家老板找上门来怎么办。” 老同学们一聚会话就多起来了,当年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大家见了面也格外亲切,自然要喝酒。同学之间互相敬酒,合欢本来就能喝,阿翩和月牙儿酒量比较小,合欢就主动抢了风头,喝了许多酒。 扶着厕所走出来时,迷迷糊糊地觉得似乎自己那桌多了个人。合欢瞟了一下,看他们一群男生喝得起劲,低下头匆忙地走到位置上。 和月牙儿们才说了几句话,又有人上来敬酒。合欢推却不过,只好仰头喝下。她从不觉得酒好喝,但是生就不擅长拒绝他人,再说,醉笑陪公三万场,不用诉离殇,此时此刻,喝又何妨? 已经有点看不清东西了,合欢还是伸手去拿酒杯,忽然酒杯被人握住了。合欢抬头,依稀看出面前的人正是许久不见的聂小年,顺口问了句:“干嘛?” 聂小年说:“你喝多了,别喝了。” 好像是阿翩帮合欢夺下了手里的酒杯,合欢趴在了桌子上。聂小年站到了旁边,再没看自己一眼,和那些敬酒的人谈得很融洽,酒也没少喝。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聚会这个事儿,也就是那么回事。当走出饭店门口时,合欢已经清醒了不少。聂小年和几个男生就站在他们身后。那些男生打趣道:“合欢,聂小年今天是英雄救美啊。” 合欢看了看聂小年的表情,他还是一贯的神情,清冷地无所谓地笑着,看不出真情假意。本来想道谢的,想了想还是算了。 大家散伙时,合欢还是有些迷糊,撑着身子走到门口, 人们随着岁月的流走长大成熟或者老去,黄柳镇却随着岁月在不断向前,公共服务也不断完善。合欢大三的时候已然21岁,八年前在黄柳镇读初中的记忆已经有些混沌了,可是现在黄柳镇已是今非昔比,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排排站齐,也有一两万的常住人口了,俨然成了一个小康市民社会。估计合欢寝室的山东大姐要是看见了黄柳镇的变化,会把女大十八变这个例子从合欢身上转移到黄柳镇身上的。合欢想:大姐啊,求求你看一眼小黄,解脱我吧! 许爸爸许妈妈这几年来辛勤工作,不但给合欢和同洋提供了充裕的生活,还攒下了一笔钱,在街上买了房子,也装修好了,一家人喜庆地搬了进去。合欢踩着双坡跟鞋颤颤巍巍地回了家,许爸爸许妈妈正靠在沙发上看出神入化上天下地无所不能发挥了导演全部臆想的抗战片,两个人看得不亦乐乎。合欢只看了几眼心里就已经否定了几百遍,越看越觉得无处不是漏洞。许妈妈看得气性,嘴里竟然为那位潮得不得了身世曲折无比战斗力强大到完爆钢铁侠的抗日英雄叫起好来。合欢实在不忍历史被如此地歪曲,嘴里淡定地说了句:“妈,聂小年回来了。” 合欢早知道爸爸妈妈把聂小年那厮是当亲儿子看待的,果不其然,爸爸妈妈注意力立马从电视上移开了。 “回来了?” “一个人回来的?” “回来了咋不来看我们呢?”tqr1 “你是不是没叫人家小年到我们家来玩?” …… 合欢呛着说:“我明天就跟他说,让他认你们当干爹干妈。” 许妈妈有些嗔怪地说:“你这丫头,还真是忘恩负义的东西!” 自知有些失言,合欢赶忙说两句话哄哄妈妈:“他好像一个人回来扫墓的。” 许爸爸脸上有些赞许的神色,说:“小年从小就懂事独立,都知道一个人回来扫墓了。孩儿妈,说起来我们也应该给长辈们扫墓了。” “聂小年也已经21岁了,好吗?”合欢不满地说,可是显然不能引起许爸爸许妈妈的注意力。许妈妈接过许爸爸的话头,说:“那这样吧,马上也要过年了,年前合欢和同洋回去一次。” “也回去扫墓?”合欢顺口答道。早知道爸爸妈妈对聂小年如此上心,早知道如此,自己就不应该提这事儿。 许妈妈一记凌力的眼光飞来,“你说说你这孩子怎么越长越回去了。你难道不应该让小年来我们玩?他一个人在那荒山野岭的地方多无聊啊。你不叫他来我们家来,他又没来过,怎么知道地方?” 有的人之间就是存在着缘分的,譬如聂小年和许合欢,他们俩之间就是有着某种奇怪的东西存在着。假若合欢能够站在客观的角度看待这个问题,那么她必然会发现这个事实。只是那一刻,她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应该更加彻底的悲伤。 第四十五章 赠我空欢喜 在爸妈的嫌弃下,合欢坐上了弟弟同洋的摩托车,一路颠簸之后 终于回到了老家。老家之所以是老家,是因为老家有着自己熟悉的一切,闭着眼睛都知道怎么走的地方。 合欢正在兀自空怀感慨,走进院子里,听到同洋一声发自肺腑的“小年哥!”合欢猛然地抬起头,便看到那个站在自己窗户外面的他转过身来。他站在自己房间的窗户外面干嘛?tqr1 聂小年也有点吃惊,但是脸上迅速浮上了浅笑,一只还撑在窗台上,微笑着说:“你们回来了?” 这语气不咸不淡的,就像是算准他们会回去一样,合欢在心里腹诽,不过还是对他站着的位置有些惊讶,便半揶揄着问:“你站在这儿干嘛?” 聂小年愣了片刻,一下子收回了放在窗台上的手,满脸无所谓地说:“我好像听到你的屋子里面有动静,我看看是不是有猫或者狗进去了。” 许久未见,同洋立马和聂小年熟络了起来,聂小年也像是个做哥哥的,上来不管同洋是否会害羞,揽着他的肩膀就聊了起来。合欢眼尖,久久地盯着窗台看了一会儿。默默地转头,看了下天空。早晨还有点要出太阳的意思,不到中午太阳公公就已经打道回府了。灰蒙蒙的天空,像极了合欢此刻看到熟悉的家变得断壁残垣的心情。 扫完墓,合欢和同洋回到屋子里,却看到惊悚的一幕,聂小年这厮在洗手作羹汤?合欢踱着脚步走近了看,聂小年做饭还真是有模有样,葱切段儿,辣椒切块儿,蒜切成了蒜瓣,肉成了丝儿,还真是颇有大厨的风范。聂小年感受到合欢像个影子一样的存在,放下刀,把袖子往上抹了抹,瞧了一眼合欢说:“看什么?” 合欢笑笑:“你刀工还不错嘛。” 聂小年看了看自己的菜,无奈还是找不到半点欣赏价值,他漫不经心地说:“我随便切的。” 合欢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里暗暗气愤,聂小年忽然转过头来,意会地说:“喔,我随便切的菜是不是都甩你好几条街?” 一挑眉头,合欢不服气地说:“怎么可能?”瞪着眼睛看着聂小年。 一双清澈的眼睛迎了上来,还是那双熟悉的眼睛,合欢甚至看得到他眼眸里倒映着的自己。合欢鼓着腮帮看得一心一意,聂小年却忽然笑了起来:“我说你吧,一直没变。” 合欢心里咯噔了一秒,下一秒却被聂小年淋了一头狗血,“一直是个傻瓜。” 自从同洋长大了后,打击他的亲姐一直是他乐此不彼的游戏,他正忙着烧火呢,接嘴:“小年哥,我跟你说,姐现在做饭还没有她小的时候做饭好吃呢。哎,真是越长越没用了。” “goout!”这种情况下,除了说走开走开走开点,还能说什么呢?合欢话才说完,火苗一下子蹿起来,同洋哈哈大笑忘了形,被火苗猛地往脸上一扑,吓得跳了起来。“操!” 恶人自有天报,这话果然说的太正确了。合欢哈哈大笑起来,聂小年也跟着笑,做饭的时光就这么过去了,时间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他们一起骑自行车的那个暑假,不,甚至是更远的时光,像是回到了七八年前,十几年前,那个时候,他们都还未长大。 聂小年的厨艺和他的身高,他玩游戏的级别和他打篮球的技术一样,都不是盖的。连一向挑食的同洋都吃得不亦乐乎,一边吃一边不忘记狠狠地鄙视他家亲姐。合欢提起筷子尝了尝,虽然志气上被鄙视透了,但是真的味道还不错,所以她决定忽视同洋的偏袒和聂小年溢于脸上的得意之色,装得傻才能吃得饱! 一日三餐,合欢又是个超级无比的大吃货,其实每天都会吃很多饭菜,能够让你准确记住的却很少,但是聂小年烹饪的饭菜一直留在了她的记忆里,记忆犹新。 饭后,聂小年又勤快地开始洗碗,对同洋的建议“让我姐洗吧”只是笑了笑。哎,都说女大不中留,可是合欢觉得男大才不中留呢。同洋也大了,每天拿着手机给女孩子发短信,而且还特别花心,据合欢知道的就有好几个,合欢还看到过两个,只能说:都很漂亮! 为此同洋三天两头跑出去找女孩子和一堆朋友玩。今天好不容易在许爸爸许妈妈的施压下陪着合欢干了点正事,此刻又拿出手机和不知道是何方的神圣联系个不停。这不,聂小年碗还没洗完呢,同洋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之后便说:“小年哥,姐,我现在要先走了。姐,晚上再来接你啊。” 原来这位姑娘没在黄柳镇上,和他们回家的路恰巧相反,所以合欢只能暂时被撂下了。合欢本来不同意,可是看着同洋上串下跳坐立不安的样子,心就软了。聂小年又一幅在旁边看戏的样子,合欢迫于无奈的无奈,只好咬牙放走了他。 得到姐姐的同意,同洋立马像是脚底生风了般,生龙活虎的发动摩托车,帅气十足拉风地走了。天却是越来越阴沉了,对着同洋远去的背影,合欢再一次嘱咐:“你一定要来接我!”却被风吹散到了天边,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到。 第四十六章 长街千堆雪 一阵冷风吹得合欢打了个喷嚏,抬头一看头顶一大片厚厚的青黑色的云,合欢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这,同洋貌似要一去不回的样子啊。 少了同洋,屋子一下子好像大了许多。合欢觉得有些不自在,看聂小年也一个人坐在那儿玩手机,便打算一个人出去走走。 其实小的时候合欢一直觉得自家的房子很大很敞亮,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一看,才觉得原来自己的家的房子低矮,矮得难以想象,好像从记忆力坍塌了一样。把钥匙插进孔里,吱呀一声就打开了那扇门,还好,还好,屋子里还没有太重的霉气味。合欢把能打开的窗户和门都敞开着,让屋子里多进一点风。 自己的房间里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窗户上的窗帘没有拉好,漏出一大片光。去打开窗户时,合欢才发现,窗户被钉得死死的,关得也是非常严实。大概是因为靠着院子里,又比较低矮,所以许爸爸做了许多的防护措施。 坐在小时候的经常倚着的书桌上,仿佛又找回了熟悉的感觉,正在发呆呢,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聂小年的个子瞬间又让这个屋子低矮了好几倍,合欢轻笑。聂小年却说:“你在这儿干嘛?念旧?” “难道你不念旧么?” “我?”聂小年迟疑了一下,坚定地说:“我当然不念旧了,你以为都像你,每天多愁善感的。” “你当然念旧,你不念旧你今天趴在我窗户上看什么?”合欢呛了回去,对于这种伪装的人,合欢就有扒下他的伪装的无限的义务。 聂小年脸上有了一丝不自在,眼神漂移了一下,还是坚定地说:“我不是说了吗,我看猫,不然你以为你这屋有什么好看的。” “我这屋子里钉得死死的,窗户、门还有墙一点儿缝都没有,怎么可能有猫跑进来!” 聂小年还是一副不在乎无所谓什么都云淡风轻的样子,合欢大声地戳破了聂小年的谎言:“承认吧,聂小年,你是个怀旧的家伙。” 被撞破了秘密,聂小年看着撅着嘴唇的合欢,看了几秒后,,忽然转开头笑开了,戏谑地说:“假装我很怀旧,假装我很痛,是吧?” 这是《其实都没有》的歌词,合欢也听过,本来理直气壮地诘问,结果绷不住地笑了,这场深刻地带有悬疑因素的话题便这么不了了之。 聂小年和合欢本质的不同,在于合欢总是丝毫不戴面具地出现在世人面前,哭便是哭,笑便是内心的笑,野心便是野心,欲望便是欲望,可聂小年就像是被保鲜膜裹起来的洋葱,合欢只是拆开那层塑料,便已泪流满面。 聂小年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开始这样出现在世人的面前,对生命颓废,对未来不抱期待,对他人也不抱过多的期望,可是内心又有着某种力量,那种蕴藏的力量让他的忧伤更加的无力,偶尔还会急躁。他的内心里,合欢一直未曾改变,一直那么傻呼呼的,但是又是那么努力,努力地去过好日子,努力地去开心。 可能这是男人和女人之间最大的不同,女性虽然成熟得早,但是内心更为包容通透,可是男性,从体力上来说,便是力量隐忍刚强的一方,他们更容易极端,但是力量也能支持他们,去有所建树。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傍晚的时候狂风大作,合欢给了同洋n夺命连环call,但是直到手机已经显示5%的剩余电量时,同洋才弱弱地回了个电话,那边似乎有些吵闹,同洋不顾合欢的怒气,说:“姐,你今晚就自老家将就一下吧,小年哥和你一起呢,不用怕。” 怕你妹啊,不是怕,是尴尬,合欢欲哭无泪,可是同洋玩起了许多人都用过的烂招:“喂,喂……姐,信号不太好……喂。”然后就没有然后了。tqr1 “你别催他了,人在给你找弟妹呢,多好啊。”聂小年揶揄着说。 合欢皱着眉头才缓下来,弱弱地说:“好像今天晚上又要蹭你的饭了,你做饭。” 聂小年挑着眉头说:“那我要是不做呢?” 合欢咬着嘴唇一副立马要去实践的样子:“那我现在就回去,走回去。” “好啊,那你走吧,现在就走。”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啊,聂小年还真是不吃这一套。 合欢看了看外面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弱弱地说:“太远了。”说完之后深深地埋下头,深深地体会到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就低下头吧,让聂小年笑够了再抬头。 那夜,风吹得屋顶都快被掀起来了,屋子里却是说不出的宁静温馨。合欢帮忙烧火,聂小年手起刀落地做菜。食材简单朴素,可是今天两个人都吃得特别有滋味。那感觉就像是两个人此生都要这样继续下去,这样一辈子地相守。 第四十七章 最美的季节 霜林红叶,满山金黄,配上丰收中泥土的味道,那是我一直偏爱的秋天的象征物。犹记得小时候提笔写道:我恋秋,恋这诗歌一般的季节。 小时候课堂上老师让我们描写秋天,我为了展示自己的词汇量的丰富,大胆地写道:秋天到了,心旷神怡,秋高气爽,高风亮节。碰巧写到这儿,帅气温柔的老师踱着脚步走到了自己,指着我的试卷上“高风亮节”这个形容词快要笑岔了气。那时候对于最喜欢的东西都要用上自己所能够运用的最华丽的词藻。但即便是现在,我还是常常想象一路向北,向着死亡和新生而去。逆旅而上,在湖光山色交相辉映中一苇一航。那应当是相当惬意和流露着淡淡悲伤的旅途,就像是《十面埋伏》里,年轻的金城武对坚强青春的章子怡说:跟我走吧,去过风一样自由自在的日子。 偶尔觉得生命是一条河,左岸是千年不变的繁华,右岸是荆棘丛生的滩涂,而中间是值得我们紧紧握住的璀璨的年华。我置身河中,便随波前行,迷迷糊糊地长大。记忆逐渐模糊,像是六月的雨迷蒙了眼睛。偶尔收拾以前写着现在看来幼稚简单的话语的笔记本,曾经压在里面的叶子晃悠悠地掉到地上,未经过碳酸钠处理的叶子脆弱易折,自己左看右看也想不清楚那些年的审美,这皱巴巴的叶子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可为什么自己会将叶子放进书里呢? 那必定是有一个故事的吧,但自己早已忘记那纠结成了一团的记忆。那些年嬉笑怒骂的日子远去,只留下找不出出处的几枚叶子留作凭证。tqr1 好在自己总算还是记得清楚为何会偏爱秋天,虽然现在更加博爱。执着于某一爱并一定好,执着地应当是自己的心吧。 今日路过教学楼旁边的草坪,记得一个星期前自己还在上面打了几个滚,那时候只有隐星的绿意。这几天是突如其来的倒春寒,但是生命力是最难以想象的,在最寒冷的日子里,树木花草偏偏使劲儿绽放,挤破了头。当我畏畏缩缩地从帽子里探出头去一看,喵了个米,给我一万只眼睛!那样短暂的清新的嫩绿大片大片地呈现在我的眼前,就像是眼前全是新绿色的星星,新绿色的天堂,新绿色的宫崎骏的动漫。那模样,比所有的霓虹都来得美丽幽静。大树吐露新芽,芳草正欲萋萋时,那种美丽,让我禁不住向他们问好:大树,你好!小草,你好!你们真漂亮! 那种欣喜和小时候望着飘着一两朵云的天空吹着微凉的秋风一个人在内心伤春悲秋时的感觉完全不同。这种欣喜感同身受,虽然我才在恐怖小说里看到了大树吸血的故事,可是当我看见大树时,却不由自主地亲切。那种亲切,来自内心,就像是《砰然心动》里那个爬上无花果树欣赏远方大地上日出落辉的女孩一样,对于某种东西的热爱,令我自己觉得很充实,很弥足珍贵,那便是已经足够。 所以现在很难以说哪一个季节是最美丽的,只能说带着美丽的心情,去看冬雪春雨夏日秋风里的自然,哪一瞬间,你能置身其中,忘却烦恼,忘却前程,便是最美丽的季节。 四月的望江二教,我已经在最美丽的季节,真希望此刻遇见你。那个我从没有见过,也不确定是否存在。 第四十八章 落荒而逃 所以现在很难以说哪一个季节是最美丽的,只能说带着美丽的心情,去看冬雪春雨夏日秋风里的自然,哪一瞬间,你能置身其中,忘却烦恼,忘却前程,便是最美丽的季节。 四月的望江二教,我已经在最美丽的季节,真希望此刻遇见你。那个我从没有见过,也不确定是否存在的一段虚无的爱恋。 一想到“虚无”这两个字,许合欢心中莫名一痛,动心是真的,聂小年也是真的,情伤……更是真的。 许合欢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这么的有勇气,离开聂小年,畅快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 一晃眼,合欢已经不在聂小年身边五年。 五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就像曾经上学时候的许合欢,被祝凯形容成如此糙货,也可以出落得现在这样,亭亭玉立。 “爸比,你看那朵小花花,好漂漂哦!”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孩儿,软糯的童声,回荡在花园里。 “那是金银花,你闻闻,很香的!”男人清润的声音响起,许合欢却莫名一怔。 这声音……很熟悉。 孩子跑得很快,蹦蹦跳跳的样子,像一个灵巧的小兔子。男人的身影缓缓从花丛后出现。 许合欢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只是因为在人群里多看了你一眼”。 男人个子很高,穿着得体的白衬衫,水洗蓝色的休闲西装,皮鞋打理得很干净,许合欢有这样的毛病,看一个人,首先爱看对方的鞋,看鞋又最注重鞋边周围,是否干净。 “爸比快来!这有小松鼠耶!”小女孩儿兴奋地叫道。 男人浅浅一笑,宠溺十足,当他抬头看见对面站着的人时,男人愣住了。 这一刻,许合欢感觉自己的心,像被人狠狠地攥紧,然后就死死地不撒手,她甚至觉得自己都要窒息了…… “聂……” “合欢,好久不见。” 许合欢在心里狠狠地给自己一个耳光,同样都是五年后,她刚才还说什么自己有变化,这变化在哪儿?她竟然知道羞涩了! 相比于许合欢激动的内心,聂小年显然更淡定,就好像他们之间没有这分离的五年,没有曾经的万水千山。 “最近好么?”聂小年轻声问着,许合欢试图看破他的伪装,可是……没有。 聂小年的眼神,纯净得跟天池里的水一样,清澈见底,底可见心,心却是空的。 小年啊小年,原来我不在的这五年,你过得很习以为常……许合欢突然为自己感到悲哀。 心里放松了,或者说……放弃了,行为就放开得多。 “还好,你呢?啊……这是你女儿?很可爱呀!笑得真美……”许合欢衷心地夸着。 小女孩儿十分开朗,见到陌生人也不发憷,回头对许合欢甜甜一笑,“谢谢姐姐,姐姐也很好看哦!” 这句姐姐,叫得许合欢心里生出一丝别样的滋味,让她欢喜让她忧。 聂小年一直凝视着合欢,在她没有看他的时候,他的眼底,弥漫上一丝愠怒。 这个女人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说走就走,之字不留,像一个梦境般的不真实,当他聂小年是什么人?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宠物? “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许合欢发现她不能再跟聂小年面对面了,这让她的泪腺越来越有要决堤的架势,索性半弯着腰,双手撑在膝上,跟小孩子打交道,要比对着那个男人轻松得多。 “我叫聂欢欢。”说完,小女孩儿对着许合欢甜甜一笑,追赶着往前飞的白蝶。 许合欢却再也没有心思了…… “怎么样?我女儿很漂亮吧!”聂小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许合欢的表情还真是丰富,五年了……她的改变可真多,比如曾经的心直口快,变成了现在的黯然神伤。 许合欢小手紧紧地握起,指尖刺痛掌心,她却不觉得痛。 聂小年,你到底喜欢过我么?我许给了你这么多年,不过分开五年,你女儿都这么大了?! 当然,这些话若是放在以前,许合欢一定会毫不迟疑地咆哮出口,因为那时候没有期待,所以才敢肆无忌惮。 可是现在不同了……聂小年那句“我喜欢你”,像一个魔咒一样,每当她开始自我否定时,那句“咒语”又会给许合欢催眠出一场“真”。 可是,他也不该给女儿起这么个名字啊! 聂欢欢,听起来就跟“虐欢欢”一样,这是在暗示着聂小年一直想虐待她? “聂小年,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不长进,孩子的名字很重要好么!你不会起,可以不起,但是你不能瞎起!” 聂小年邪佞一笑,狭长的凤眼勾起一抹促狭,“许合欢,你又不是孩子的妈,瞎操什么心?” “我……!”许合欢刚刚恢复的一丝丝战斗力,瞬间又消失于无形。 偏偏,聂小年一点也不知道什么叫做“收敛”。 “你什么你?我说得不对?”聂小年步步紧逼,许合欢本能地向后倒退着。 “对……” “我是不是应该以我老婆的感受,为优先考虑?”聂小年继续逼近。 “是……”许合欢垂头丧气。 “我女儿像不像我?”聂小年问得兴起。 “像、像……”真是太他吗的像了!这种小人精也只有聂小年这种妖孽才能培育得出来。 “你心里是不是很难过?我孩子都有了,孩子她妈却不是你?” “是……”许合欢已经条件反射地回答了,不过瞬间她一惊,惶恐地看着聂小年连连摇头否定道:“啊……不是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 许合欢也已经退到尽头。 “啊……”一声惨叫,许合欢一脚踩空,整个人向石梯下倒去。 许合欢脑袋瞬间空白一片,她不怕疼,不怕死,她只是不甘心每次在聂小年面前,总是这样状况百出,手足无措…… 即使过了五年,他依然是她生命里的克星…… “笨蛋啊你!”聂小年咆哮声在耳旁,许合欢没有感受到意料之中的疼痛,倒是意外获得了一份腰间的温暖和牢实。 “怎么?你就这么贪恋我的怀抱?那你当初怎么能一声不吭地说走就走?” 许合欢傻乎乎地看着他,心道这是怨妇的咆哮么? “呃……你先放开我,你勒得我要喘不过气了……” 聂小年要是会言听计从,他就不叫聂小年了…… “许合欢,你知道么?”聂小年突然靠近许合欢,薄唇贴着她的耳廓,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变成一道暖暖的热流,轻触着她的敏感。 “我知道什么?你、你别离我这么近……”许合欢不老实地在他怀里闹腾,丝毫没有发现他们现在这个样子,看起来有多暧昧。 聂小年双臂加重力道,成功地阻止了许合欢的不老实。 “我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没勒死你。”聂小年表情突然一沉,像平静的大海,偏偏又让人觉得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这句话可把许合欢吓够呛,此时天色尚早,他们现在又身在花园里比较偏的地方,半个多小时也不见人来…… 聂小年残杀她,又把她埋了的画面,在许合欢的脑海里滚动播放着,不由得娇躯一颤…… “哎呦,害怕了?”聂小年轻勾起许合欢的下颚,逼着她看着自己,“害怕就对了!我就是因为五年前太善良,才给自己弄了个五年的监禁!” 监禁?难道聂小年还因为曾经太过思念她,堕落了他自己,同时还报复人类? “小年,你……”许合欢心口莫名一疼。 当许合欢出现这种类似于“圣母玛利亚”的表情时,聂小年就知道许合欢她领悟错了…… “你别瞎想,我怎么可能会为了你,做出对不起自己的事情?” “那你怎么……”许合欢明显不信。 “那是比喻,比喻懂么!”聂小年愤怒了,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已经敛去不少躁气,但是这个许合欢总是很有本事,轻轻做一个表情,他就会成功地瓦解? 许合欢啊,你真有本事。 “哦……知道了。”许合欢默默地垂下头,她就说她想多了…… 趁她不注意时,聂小年坏心地抢过她的手包。 “喂你干什么!抢劫我,你还算一个有职业操守的贼么?”许合欢一扫刚刚的沮丧,顿时魔化变身。tqr1 聂小年背对着她,不知道鼓捣着什么,当许合欢要扑过来时,聂小年一脸嫌弃地将她手包扔过去,“老子不稀罕……” “……” 不稀罕你还生抢?聂小年,你还真是够了!这么多年,你闷骚依然。 气氛顿时有些暧昧,许合欢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说什么都有种于事无补的绝望。 “那个……我先……” “小年,你可真是的……跟欢欢走那么快,人家都要累死了,这才追上你……” 一声娇滴滴的吴侬软语,飘进了许合欢的耳朵里,像小时候吃的桂花糖,闻着都能感受到甜香。 话声刚落,一个妩媚柔婉的女人,施施然地出现在许合欢的面前。 她长得真好看,这是许合欢第一个印象。 一身水粉色的天鹅绒运动装,随意扎起的马尾,脸上未施粉黛,但因为刚刚运动过,脸颊上透着俏人的粉红。 双眼晶亮亮的,像许合欢最爱吃的葡萄,还是刚洗过的…… “小年,我说话你听没听……呀,有美女啊!” 许合欢被她的惊呼打断思绪,尴尬地摸摸鼻子,有些不自然道:“呵呵,你好……那个……我先走了。” 女人上前一步,拉住她热络道:“哎哎别走呀!你是小年的朋友?我叫聂小初,是小年的——” “老婆!你话很多耶!”聂小年突然上前,大声地喊着“老婆”,刺痛了许合欢的耳膜。 聂小初小手一颤,表情诡异地看着聂小年,随后了然一笑。 “老公……你这么大声干嘛?人家又不是哑巴……” 许合欢表情抽搐,这美女是不是用错词儿了?听不见的……应该是聋子吧? “呵呵……聂小年,你们一家三口真有爱,唔……再见哈,聂家三宝!” 许合欢离去的背影,简直可以称得上落荒而逃…… 第四十九章 做我男朋友 直至许合欢的身影消失的干干净净,聂小初才恍然大悟。 “哎哎哎,你小子发什么疯!我是你老姐耶!还老婆……老婆你个头!” 聂小初,聂小年的姐姐,虽然兄妹二人见面机会不多,但是关系一直……扑朔迷离。 阳光正好,照在每一朵迎光绽放的花上,像盈盈的小脸,唯独聂小年脸色铁青。 许合欢什么时候爱上了鸵鸟?这么点挑战就接受不了?还落荒而逃?背影很小清新嘛! “我问你话呢!”聂小初加大手劲儿,没办法,小时候她经常这样“教育”弟弟,只要聂小年“忤逆”了她,那捏耳朵就是必须要有的课程。 聂小年被痛的回神,拨开姐姐的魔掌,不耐烦道:“聂小初,你能不能温柔点?怪不得欢欢一直没爸爸!” “你说什么?你有种再说一次!”聂小初火了,她最讨厌聂小年这张刻薄的嘴! 聂小年横了她一眼,实话实说道:“聂小初,你都几岁了?老太婆了好么!欢欢都四岁了,还一直分不清舅舅和爸爸……” “那以后让她叫你舅爸好了……”聂小初避重就轻道。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 “小年……”聂小初突然弱弱地喊了一声,这一声看似柔情无限,可听在聂小年的耳朵里,那就是揪心万分…… “姐,怎么了?”聂小年揽过聂小初的肩膀,这个女人很柔弱,柔弱到他一用力都能折断她,可她又是这么的坚强,独自一人生下欢欢,抚养长大…… “小年,我怕……我怕我再找的男人,他们动机不纯,会对欢欢不利……我真的怕了……我宁愿欢欢一直分不清舅舅跟爸爸,也好过一个破碎的家……” 不能给孩子一个完满的幸福,这是每一个做妈妈的,心中永远的痛……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有我呢,我养你们母子一辈子……” 聂小初微微点头,甚至偷偷擦着眼泪,聂小年心里更不好受了…… 只是,当聂小初微微低头,装出无限惹人怜的时候,一朵恶魔的笑,绽放在她的唇角。 她这个弟弟,还是很单纯好骗……呃,不对……是单纯可爱的嘛! 寂静的山林小路,女人断断续续地哭泣声,时不时响起,声音不大,像是刻意被压抑着。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比我好看,比我女人么!聂小年,你的品味也不怎么样!” 可是,她也很喜欢那个叫聂小初的女人耶! 一个连女人都会对她生出三分好感的可人儿,男人们又怎么能抗拒得了? “一家子都姓聂,孩子想换个姓氏的机会都没有了,真是不负责任地爸妈!”tqr1 许合欢也不知道自己在念叨什么,东一句西一句,突然她的去路被一个人挡住。 “让开!老娘什么都没有!就有一颗滴血的心!”许合欢懒得抬头看对方是谁,胡乱地擦着脸上的泪水。 “哭了?”沉闷地男声,在许合欢头顶响起。 许合欢垂下的眼,蓦地惊睁,然后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人,“林、林总?你、你怎么来了?” 林木森带着无奈地笑,揉乱了许合欢的发顶。 “你说出来散散心,这一上山就好久,我还急着回去开会,又不放心你……” “你可以打我电话啊!”许合欢拨开他的手,不耐烦道。 林木森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要是你电话不关机,你以为我爱跑这一遭?” 许合欢狐疑,她关机了?她什么时候关机了?她一直就没有关机的习惯好么! “怎么可能……”许合欢一边翻电话,一边自言自语。 电话……还真关机了……许合欢感觉莫名其妙,突然她想到聂小年刚刚抢她手包的样子…… “怎么了?”林木森一边开车,一边好笑地看着她。 许合欢摇摇头,按下自己这侧车窗玻璃。 “你搞什么?我这开空调呢,你开窗户?”林木森乱叫。 “那你就把空调关掉!”许合欢冲他咆哮。 这样抓狂的许合欢,林木森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突然,他笑了。 “许合欢,你见到聂小年了吧。”林木森试探性地问,虽然是问,但是他口吻十足地笃定。 许合欢就像一个刺猬鱼,鼓着挺大的怒气,竖起自己全身的刺,然后被林木森一句话戳破,顿时……瘪了…… “没有……这地方怎么可能会见到他?你疯了吧!”许合欢言不由衷。 林木森摇摇头,不再跟她争辩,等红灯时,许合欢突然郑重地抓着他手臂,面目表情十分严肃。 “林总……” 林木森虎躯一震,每当许合欢这么叫他,肯定是又有新任务要让他完成,因为平时……就算在公司里,许合欢也是肆无忌惮地叫他“三木”。 “合欢……有事你说,就是别叫林总。” 许合欢矫情一笑,嗫嚅道:“三木啊,你当我男朋友吧!” 林木森原本已经启动的车子,顿时一脚油门,停在了马路中间。 后面的车狂按喇叭,要不是车距留得足够,早就……追尾了! “前面开车的,你有病啊!突然搞什么急刹车啊!” “就是就是!” 骂骂咧咧地声音,林木森都充耳不闻,他的世界里,仿佛在此刻,只剩下一个许合欢。 “许合欢,你说什么?”林木森表情严肃。 许合欢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看向车外,“你先靠边,咱们慢慢说。” 突然,林木森的电话响了起来,秘书急切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催着他回去开会。 “会议取消!”林木森郑重道。 秘书吓一跳,今天来的客户,可以他们木森集团争取好久才争取到的,林总因为这个事儿,盘子酒瓶子已经轮得满天飞了! 现在,成功就在眼前,林总却突然说取消?取消! “林总!这不……” 嘟嘟嘟…… 许合欢震惊地看着林木森,“三木,你还真是……快点回公司!咱俩的事儿,晚些时候再说。” 林木森将车熄火,他双手按在许合欢的肩膀上,郑重道:“许合欢,你是说让我做你男朋友是么?” 许合欢点点头。 “真的?” 许合欢犹豫了一下,林木森当然不肯放弃,“许合欢你别耍我!老子对你的心,几年前就他吗的路人皆知了!” “三木,我……”许合欢很想说,她后悔了,她想收回刚刚的话。 “许合欢,话是你说的,反悔……已经晚了。” 话落,许合欢只觉唇上一暖,林木森带着属于他的霸气,吻得她差点背过气去…… “唔……三、三木你干什么!”许合欢推拒着林木森,她现在才知道,男人猴急起来的可怕。 秘书锲而不舍地打电话,林木森刚要关机,许合欢猛然将电话抽走。 “喂,王姐……我是合欢……嗯,对对对,林总跟我在一起呢,他马上就回去开会……好的好的,您可一定拖住客户啊!” 林木森惬意地笑看着许合欢,俨然从她的身上,看出了一丝“老板娘”的味道。 “三木,你快点回公司,我在这儿下车。”许合欢将电话扔他身上,转身就要开车门小车。 她像一个天使,倏然地出现在他的世界里,然后一直“勾搭着”他的蠢蠢欲动,他对她表示过,却被拒绝,当他想给这个天使自由时,她却转身飞向了他的怀里。 有种美梦成真的感觉。 林木森身边从来就不缺女人,时至今日,许合欢是第二个让他念念不忘的人儿。 那第一个是谁?林木森笑得颇有深意,第一个……早已成为他的记忆了,而且那荒唐的一夜,始作俑者也是她许合欢。 “晚上见。”许合欢正要关车门时,林木森突然探了大半截身子,拦住她的脖颈,又是一吻。 许合欢俏脸羞赧,才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就已经被吻两次了?! “合欢,晚上乖乖等我。”林木森突然感觉自己动力十足,他要挣钱,要挣多多的钱,他要让许合欢衣食无忧,成为最幸福、最随心所欲的女人。 许合欢目送着林木森的路虎越野车,心里的起伏只有她知道。 林木森对她的心意,她不是不知道,从祝凯的“小儿科喜欢”事件结束后,聂小年成为了她生命里的常客,而林木森,则是她的一段意外风景。 其实,抛开那些个虚幻不谈,林木森更值得让女人托付终身。他稳重、幽默、腹黑、有头脑,经济实力又好,这样的男人,女人跟他在一起,会很轻松。 不过这些东西……聂小年好像也有…… 许合欢第一次觉得,自己没有改口更改决定,也许是对的吧。毕竟,聂小年已经结婚了,还有了那么大的女儿,可见从她离开以后,聂小年就没消停过。 不是没消停,是一直在紧锣密鼓地忙活着…… 王子找到了公主,她这个看故事的人,也该醒了。 一抬头,正要过马路,却见马路对面站着一家三口,然后某个男人的视线,阴狠地盯着她…… 就像老鹰盯兔子一样,许合欢甚至看到了他眼神里的生吞活剥。 “聂、聂小年……”许合欢转身就跑。 第五十章 冲动的惩罚 车来车往的马路上,出现着这样惊奇的一幕。 一个女人疯狂地往前跑,身后追赶着他的男人,怀里抱着个小女孩儿,一脸地凶神恶煞! “许合欢你别跑!站住!”聂小年疯了一般地狂抓,怀里的聂欢欢紧紧抱住他的脖子,一脸地兴奋。 “哦哦!爸爸飞起来喽!快,爸爸努力,飞高点儿!” 许合欢感觉聂小年离自己越来越近,因为聂欢欢铜铃般的笑声,就好像在耳边…… “啊!”许合欢惊叫,因为她整个人都被提了起来。 “哦!爸爸抓到喽!爸爸好腻害!”奶声奶气地高呼声,伴随着她“吧嗒”地亲了聂小年一大口。 这么一顿狂跑,许合欢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蹦出来了,而身后的聂小年只是微微轻喘。 “许合欢,你跑得过我?嗯?”聂小年眼神瞟向许合欢的小短腿,其实也不算短,只是跟他的长腿相比…… “跑不过也得跑,这是态度!”许合欢嘴硬,她真是佩服聂小年的体力。 “妈咪来接我们了!”聂欢欢看到聂小初开车过来,挣扎着要向妈妈奔去。 聂小初一脸的愁容,好像自从弟弟见到这个女人,活动量突然增加了耶…… “老公,快上车,这里不让停车!” “对对……你快走吧!你媳妇儿叫你呢……啊!”许合欢一声惊叫,因为聂小年拎着她的衣领,将她塞进了后座。 然后,聂小年高大的身躯,也霸道地坐进来,将聂欢欢塞到副驾座,沉声道:“老婆,不介意我带着这个女人走一程吧?” 聂小初带着太阳镜的眼神,古灵精怪,她张嘴就想说不介意,可当她看见聂小年投来提醒的眼神时,她又将要出口的话憋回肚子里。 “老公,这女人是谁啊?我是不介意……可你毕竟是成家的人,你这样……我心里不好过耶。” 许合欢一听这话,顿时内疚自责,她想要闪躲,却还是不幸中枪,成了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 “聂小年,我先走了。”许合欢把欢欢抱过来,“小孩子太小,坐副驾不安全。” 说完打开车门就要下车,聂小初却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 弟弟的眼光不错啊!这女孩儿很对她胃口,心碎到要死了,还知道关爱小朋友。 “许合欢,你敢下车,我现在就去找林木森,说我们睡一起了。不送!” 许合欢要下车的脚,怎么也迈不下去。 “林木森电话多少来着?180……” “我跟你走就是了!”许合欢“砰”地将车门关起,抱着欢欢坐到自己的腿上,气哼哼地将脸别向窗外…… “老婆,开车。”聂小年声音里带着一点小兴奋。 车子停在了一处公司门口,聂小初留下一记意味深长的眼神后,带着聂欢欢离开。 许合欢却凌乱了…… “聂小年你真卑鄙!我都跟你走了,你还……你还要让我去林木森面前出丑?!” 这公司不是别家,正是林木森的“木森集团”。 聂小年疲惫地揉揉眉心,无奈道:“我就这么卑鄙?”tqr1 “你以为呢!”许合欢挥开他,转身就要离开。 聂小年也不追,双臂环胸地往公司里走去。边走边道:“林木森喝到胃出血的项目,就这么被你给毁了……那傻货还……啧啧啧……” 许合欢要前进的脚步,又很没骨气地一停。 “林木森有钱,也不在乎这一笔半笔的生意……许合欢,拜拜!” “你等等!”许合欢在心里深深地给自己跪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她前几分钟才刚刚开始品尝爱情的甜蜜,现在又被这个妖孽处处威胁?! 这都什么事儿啊? “你叫我?”聂小年闷骚地回头,十分不敢置信,“你不是要走么?你不是倍儿有节操么!” 许合欢噔噔噔地跑到他面前,双手揪着他衬衫前襟,严肃问道:“聂小年,你是不是又在耍我?其实你跟林木森今天要谈的生意,一点关系都没有?!” 聂小年诡谲一笑,伸出食指轻轻勾起她的下颌,轻声道:“你说呢?” “你!”许合欢推开他,转身又要走。 倏然,聂小年电话响了起来,许合欢要离开的脚步,再一次成功地停止。 “好的,我马上到。”聂小年清朗的声音,明明很动听,可是听在许合欢的耳朵里,只觉得像恶魔的嘲笑。 “合欢,我走喽。”聂小年一手抄在裤兜里,徐徐地迈向公司正门。 许合欢银牙一咬,心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要是聂小年说的都是真的,并且要因为这件事,对木森集团造成影响,那她可真是…… “聂小年你等一下!哎哎!”许合欢拔腿开始狂追。 会议室里。 原本期待热络的气氛,在林木森看见聂小年时,瞬间降至到冰点。 林木森和聂小年之间,原本并没有太多交集,后来聂小年毕业,走上了“商海沉浮”这条路,二人这才渐渐有了联系。 林木森不意外会在望江见到聂小年,他意外的是……这次对方公司的老大竟然是聂小年! 之前为什么一点风声没有?林木森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暗暗收紧。 “三木……”许合欢看见了林木森,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怎么的,她缓缓地垂下头。 林木森看见许合欢,眼神里的敌意消褪了不少,尤其是在看见许合欢水润的红唇时,心情顿时阳光万丈。 他到底在干什么?许合欢现在是他的女人,就算她跟聂小年之间,曾经是海誓山盟过,可是那又怎么样?初恋时根本不懂爱情好么! “聂总,幸会,请坐。”林木森调整好心态,声音里透着股轻松,外加志得意满。 聂小年倨傲一笑,表情看似和善,又低调地隐匿着一股霸气,许合欢认识的聂小年,大多数时候是傲娇或者嬉皮笑脸的,工作中的他,这还是许合欢头一次见到。 “林总,您终于舍得让我坐了,不然我还以为,木森集团一向都是站着谈事的。” “呵呵。”林木森干笑。 许合欢见他们都坐着,只有自己站着,有点突兀啊!不过目测林木森跟聂小年之间的距离,还算安全,毕竟隔着这么长的桌子,不至于动手打起来吧。 而且……自己一个平凡的女流之辈,何德何能会让这两个优秀的男人,为她大打出手呢? 想想都觉得暗爽…… “大家都出去吧,我跟聂经理单独谈谈。”林木森对周围的部下吩咐,甚至连秘书都不让跟在身边。 聂小年含笑不语,与林木森这样聪明的男人打交道,他喜欢。 “合欢,你也离开。”林木森下令。 许合欢本能地看向聂小年,眼神里的意味太过复杂,好像是提醒?又好像是挑衅?不过落在林木森的眼神里,统统变成眉目传情。 “合欢,你工作不要做了么?不要赚钱养活你自己了?”林木森声音上染上薄怒。 “我养她一辈子。”聂小年突然拉住许合欢的手,许合欢顿时像被开水烫到一样,“你你你、你干什么?放开我!” “聂小年,放手!”林木森霍然起身,然后雄赳赳地朝他们这边走来。 同一时间,聂小年也站了起来,将许合欢揽到怀里,不屑地看着林木森,“林木森,别以为我现在没跟合欢在一起,你就有可趁之机!” 许合欢暗自吐舌,听听,听听,这番话说得她好生欢喜啊!她是有多大的魅力,让人已经达到了趋之若鹜的追求之地? 其实,林木森还是挺有格调的,他刚刚称呼聂小年是“经理”,就是顾忌到他的姓氏。 要是叫“聂总”,听起来就跟“孽种”一样,不好不好…… 所以,聂小年在心里,其实还是记林木森一份好的,只是记好归记好,自己的女人,还是要掌控自己的手里,那才是王道。 “林木森,我们先谈公事,谈完公事,再谈私人感情。”聂小年正经道,又推了许合欢一把,“你还杵在这儿干什么?许合欢,你放心吧……就你,我跟林木森还不至于冲冠一怒为红颜……” “聂小年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小小的希望,被聂小年无情地戳破,许合欢忿忿地瞪了他一眼,一转身气哼哼地离开。 就是那样的一个愤怒的表情,林木森在心里,已经知道自己输了。 爱一个女人,不是她有多乖,多温柔,就是爱情的模样,至少林木森不这么认为。 他更关注的是……这个女人“被爱”的时候,她表现得有多真。 爱情也好,婚姻也罢,终究要归于“生活”这条大海,人这一辈子,看似挺短,其实挺长,若是这一生都在遮遮掩掩地情况下生活,林木森不知道对方“装”得累不累,反正他看着是不轻松。 而许合欢跟自己在一起时,虽然不拘束,可她没有将他,完全地划分到属于她的领域。 但是她跟聂小年就不同,即使他们之间五年不见,五年后再在一起时,跟当初天天腻歪一块儿,没什么区别。 许合欢只有在聂小年的眼前时,她才是鲜活有生命的,在其他人面前,包括他林木森,她都是规规矩矩的娃娃模样。 直至关门声响起,林木森和聂小年才彼此坐回到原位,林木森深沉地点上一支烟,又递给聂小年一支,聂小年微微低头点燃。 这么多年,他学会了抽烟,学会了喝酒,却都不会过量,只有在心烦的时候,才会鼓捣鼓捣,借以舒缓疲惫的心。 “小年,我还真不知道初年公司是你的,我记得法人是个女的?” “那是我姐。”聂小年英俊的脸,被缭绕的烟雾遮掩,看得有些不真实。 林木森又道:“许合欢今天跟我表白了,让我做她男朋友,我高兴到现在。” “然后呢?”聂小年似笑非笑地盯着他,见林木森一脸陶醉,他索性补充道:“然后你亲了她,还亲了两次!” 林木森一怔,“你看到了?” 聂小年点点头,“看到了,无码高清,现场真人秀。” “聂小年,你可真黑,当时故意不说,现在来翻小账,有意思么!” “没意思,我的女人被别的男人亲,你觉得我能有什么意思。” 林木森淡笑,男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很简单,有时又很微妙。就好像眼前的林木森跟聂小年,明明因为许合欢闹得剑拔弩张,偏偏还能和谐地围坐着一张桌,谈天谈地谈女人…… “这次的生意不成,算我林木森认了。我只要许合欢……”林木森眼神坚定,大有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搞定许合欢的架势。 聂小年轻佻唇角,微微一笑,修长的食指点了点香烟,一截烟灰掉落到烟缸里。 林木森嗅到了一丝“尘埃落定”的味道。 “林木森,这生意必须成,算是我送给你的结婚礼物。” 林木森困惑地皱着眉,“聂小年你什么意思?你不打抢合欢?!” 聂小年奇怪地扫了他一眼,半天才想明白林木森的逻辑。“林木森,我是指……送给你的结婚礼物,新娘不是许合欢,懂!” “我不懂……”林木森彻底被聂小年的话说迷糊了,“我除了许合欢,没有别的女人,你上哪儿给我张罗新娘?” 聂小年奇怪地看向他,像看一个怪物一样,搞得林木森心里乱糟糟的。 “林木森,不是我不同意你追许合欢,实在是……有些事情,早就注定好了的,你争不去,抢不来的。” “那是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我必须操心,这关系到……”聂小年突然收住了话,然后来了一句,“林木森,你还记得那一夜的荒唐么?” 门外,大家都担心地围在门口,后来被林木森的秘书一声喝退,唯有许合欢被准许留下。 然后,许合欢就堪比最专业的“把门缝”选手,耳朵紧贴着木门,就想听听里面再说什么。 这种心情,不亚于丈夫等待怀孕生产的妻子,越是着急,越没有结果,可你要是不着急,绝对会给你惊喜…… 但是,对于许合欢来说,除了惊吓,她看不见惊喜。 他们刚刚在说什么?荒唐的一夜?难道聂小年跟林木森还有一腿?! 许合欢真得被吓到了…… 第五十一章 许你很多年 不是许合欢要瞎想,实在是……断断续续听到的对话,内容太过让她匪夷所思。 而且近来流行同性之风,许合欢又联想到林木森跟聂小年在一起的状态,顿时觉得越来越有可能。 “糟了,两个花一样的男人,就这样变成了……好‘朋友’。” 如果他们俩真有这种关系,那她跟聂小初又算什么?男人为真爱,不得不选的挡箭牌? “合欢,你怎么了?表情干嘛那么吓人!”秘书担心道。 许合欢已经听不下去了,因为传出来的字眼,太黄暴…… 比如,那一夜;再比如,不负责…… “王姐,林木森的私人生活,你了不了解?” 王雅云认真思考,许合欢怕她有顾忌,鼓励她道:“王姐,你跟我说实话就好,我这人嘴巴一向很严,你懂的……” “合欢,林总的私人生活,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吧!” “……”许合欢终于知道,自己问错了人。 突然,身后的木门被一脚踢开,林木森一脸阴郁之气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近日,公司由聂经理代为掌管,我要出去几天,任何人不许给我打电话!” 许合欢被林木森吓到了,双手轻掩着小嘴儿,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这是要跟聂小年双宿双飞?不对……不对不对,明明就是林木森一个人飞,聂小年稳坐东宫啊! “三木!”许合欢跑到他面前,关切道:“三木,你怎么了?是不是聂小年他欺负你了!你放心,你是我男人,我一定……” “合欢……”林木森突然神色满是悲痛,许合欢心脏突然一颤,一般……电视剧里出现深情男主,面色沉重,眼含无奈又似欲语还休之时,多半是俩人要完蛋…… “三木……”许合欢嗫嚅着。 聂小年一脸看好戏地站在二人身后,双臂环胸地靠在门框上,他现在一点都不担心林木森还会对许合欢有非分之想。 许合欢在心里悲切地想着,按照正常套路,林木森下一句话就应该是那三个字……tqr1 “对不起……”林木森突然凶狠地拥抱了许合欢,而许合欢却一脸的壮烈。 果然!果然不出她所料,林木森跟她“分手”了! 这场仅仅存在了不到一小时的恋爱,以她一句试探的话开始,又以两个热吻做里子,现在又以沉痛的“对不起”为终结…… 很好,狗血言情小说该具备的所有基本元素,她许合欢都亲身经历了一遍! “三木,因为什么啊?你不久之前才……那个过我的……” 公司一众人耳朵都要竖起来了,“那个过”到底是哪个?难道……林总跟许合欢已经到了“负距离”接触的程度了? 聂小年怕许合欢的没头脑,给她招来更多的胡乱猜想,遂轻咳几声,林木森恍然回神。 “小欢,我喜欢你,那是真的……可是现在,我只能告诉你,我喜欢过你!” 许合欢心里倒不是难过,毕竟她要是真想跟林木森在一起,早五年前干什么了! 她只是不理解,到底是什么事儿,促使了自己的身份急转直下,由刚刚的热恋代言人,摇身一变成前任过去式? “小欢,别恨我……”林木森埋头在许合欢的颈窝处,竟然哭了…… 许合欢慌了,推开林木森急切道:“三木,你别哭啊!到底怎么了?没事儿……你跟我说实话,我嘴巴一向很严的!” 王雅云嘴角很抽搐,这台词……似曾相识啊! “三木,是不是聂小年对你……你别哭,他要是敢负你,我第一个不饶他!还有……你们之间也别太有压力,虽然国内不行,但是你们可以去冰岛注册啊!不会被歧视的!” “……”林木森默然。 “……”聂小年无语。 公司一众人看林木森的表情,也变得特别耐人寻味,好像同时再说……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许合欢,你瞎说什么呢!别耽误林总的时间,过来!”聂小年没好气地扯过许合欢,修长干净的食指,狠狠地戳着她的脑袋,好像在无言地指责她,一天天都在想什么! “喂!戳漏了!”许合欢咆哮。 林木森笑笑,这笑里有很多情感,有爱恋,也有放下。 许合欢,曾经我做梦都想拥有你,可真正能拥有你时,我又被另一个“惊喜”占据。 别怀疑我对你的爱,那是真实的存在,只是……这份爱出现得有些不是时候,如果没有“那件事”发生,我绝对比聂小年更适合你。 合欢,再见。 煽情告一段落,林木森火烧屁股地离开公司,许合欢望着林木森的背影,默默垂泪。 泪自然是没有的,纯粹是为了应景。 “聂小年,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林木森都不喜欢我了……” 聂小年猛地赏了她一记暴栗,忿忿道:“许合欢,这辈子你也只能跟我凑合凑合了,别的男人……恐怕是无福消受你……” 凑合凑合,无福消受……许合欢怎么听都觉得这字眼……奇葩中带着诡异。 不过,许合欢不是傻子,关键时刻,她的警惕心救了她。 “你都有老婆孩子了,你还跟我扯什么?聂小年,不是每个许仙都有那好本事等白娘子十年八年的……” 聂小年一听这话,又发现周围人默默地笑了,绝对的皮笑肉不笑。 “你们都好好干活,没听见林总走之前说的话吗!我现在是老大!” “切……”大家笑笑地散开。 聂小年一把将许合欢拉进会议室里,“砰”地一声将门关上,然后……门外速度聚集了一群耳朵…… “许合欢,我们要不要打个赌?”聂小年又开始玩许合欢了,好像怎么玩都其乐无穷啊! 许合欢的智商……呃,暂且称为智商,只要是跟聂小年三个字沾上边,那就基本等同于弱智。 “赌什么?”许合欢傻乎乎地上套了…… 聂小年像个纯真无邪的恶魔,逗弄着单纯无知的许合欢,乐此不疲。 “我堵现在门外一定围了人,竖着耳朵听屋里的动静,他们在想……我们俩在干什么……” “怎么可能!”许合欢嗤之以鼻,“我都不知道我们俩要干什么,他们怎么会知道……” “不信?那试试!输了,赔终身。” “我才不……唔!”许合欢刚要转身离开,话还没说全,聂小年那张过分妖孽的嘴脸,蓦地逼近她的眼前。 然后……他吻了她,吻了吻了她啊! “唔……”许合欢要推开聂小年,奈何被强吻的女人,反抗力等于负数啊,尤其是被心中幻想已久的yy对象这样这样,那真有种美梦成真的感觉…… 突然,许合欢猛地睁开双眼,她怎么能把忍受作为享受?!她怎么能让一个有妇之夫吻自己!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许合欢简直不敢想象,她甚至想戳瞎自己的双眼,只因为即将出现的镜头,那画面太美她不敢想象…… 聂小年竟然将大门打开,门外的一众人因为惯性,本能地都向门里倒去。 这不是算,重要的是……聂小年的亲吻,还在继续! “唔……唔唔!”许合欢小脸被炸得通红,她脸皮虽然厚,但是跟城墙比,那还是有差距的,她虽然大大咧咧,好像少根弦的样子,但是那也只是好像! 事实上,她还没到如此这般厚颜无耻的地步,可以给大家上演活春宫的好么! 聂小年很腹黑,得知有人在门外,还故意上演激情秀,这下门打开了,他反而变本加厉…… 比如,手脚不老实啦,虽然只是停留在衣服外面,但是……但是大家会脑补的好么! 再比如,聂小年双手捧着许合欢的头,左右开弓,天旋地转的各种吻,各种高清脑补地让大家看啊……许合欢简直……无语! 再再比如…… “唔!许合欢你咬我!”聂小年愤怒地抱紧她,他好看的菱形唇上,布着鲜血,虽然不多,但是特别的妖艳诡异,他真是个美少年呀…… 许合欢,够了够了!别再被他的外表骗了好么!你是正经的姑娘! “咳咳……我咬你怎么了?怎么了!”许合欢一改平日“怂”样,大胆地对他咆哮,“你故意的吧?你故意让人家看我笑话是吧?” 聂小年心里小声道,“许合欢你真虚伪,你明明就盼着我吻你,现在让你美梦成真,你反倒还矫情起来了!” 不过,当他看见许合欢的表情,越来越不对劲之时,聂小年有点自责,是不是自己玩得过火了…… “欢欢……” “别用你叫你女儿的口气叫我!”许合欢挥开他的手,愤怒道:“聂小年你什么意思?年轻时你对我若即若离,可是没关系啊!谁让我喜欢你呢!咱脸皮厚,死乞白赖地追你,即使心里有点小女孩儿羞涩,但是为了得到你,我也得冒着被人指指点点的危险,英勇地上啊!” “合欢,你……” “你别碰我!”许合欢甩开他的手,胡乱地抹去泪,继续声讨道:“人跟橡皮筋是一样的,拉抻得久了,就忘了自己还有回复成原样的能力,失弹了,你懂么!” “合欢,我不是……” “你别说话!”许合欢抱着头痛苦地大叫,然后她蹲下身子,埋首在两膝之间,嘤嘤地抽泣。 “聂小年,你知不知道,林木森比你好一千倍,他知我懂我更疼我,我在他面前,可以永远的做个小女孩儿,不用费那么多的心,去刻意地讨好他,他就会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那样的男人才是我要的!” “你确定?”聂小年见许合欢表情认真,蹲下身子捧起她的脸,“合欢,你确定你喜欢的人……是林木森?” 晶莹的泪水,从这个不怎么哭的女人的眼角里渗出,聂小年有些怅然,曾经的许合欢,以媲美“风风火火闯九州”的架势,在班级里“霸道横行”,那时候的她,热烈、明艳、旺盛,永远不知道“愁”字怎么写。 后来,他们在一起,分开,又远走他乡,聂小年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扪心自问,到底为什么不敢给许合欢一个地久天长。 想了好久,聂小年才知道,最自私的人,是自己。 自己仗着许合欢的喜欢,仗着她对他的持久热爱,然后肆无忌惮地给她甩各种高冷轻傲,因为心里笃定许合欢不会离开自己,所以才敢这样的随心所欲。 可是真当许合欢这个冒失鬼从生命里离开时,他突然觉得……他的世界里,白茫茫的一片,都是雪…… 那段日子里,他最爱听的歌曲就是张学友的“吻别”,尤其是每次听到那句“我的世界开始下雪”,他总是喝得酩酊大醉。 “我的世界下的不是雪,到处都是你许合欢!” 这是聂小初每次在他宿醉醒来后,首先要嘲笑他的一句话。 可是,对她这么激烈热烈的情感,聂小年却不敢说,而且藏了这么多年。 其实,他清醒的时候,还是坚信许合欢会等他,他不允许自己为一个这样的女人,魂不守舍。 可是,聂小年这五年来问自己最多的一个问题就是:许合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怎么就让你风流不羁的聂大公子,魂牵梦绕?废寝忘食? 是啊,许合欢长得只能算一般,个头不高不矮,身材不胖不瘦……唔,估计是少了他这几年的摧残,还越发圆润了呢! 至于五官,没什么特别之处,唯一让聂小年记忆深刻的是……许合欢长了一张樱桃小口。 真的是很小的一张嘴,他们上学的时候,一群男生还一起讨论过,许合欢的嘴巴,到底能不能塞下一支香蕉…… 少年时啊,总是青涩中藏着一抹按捺,懵懂中潜着一丝黄暴…… “我说的当然是真的!林木森比你好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许合欢豁出去了,即使心里大叫着不是这样的,可那又怎样!凭什么她就要一直一副奴才相,任他聂妖孽呼来喝去?! 她、不、要! “可惜啊,他有家了……你算什么?” 聂小年轻飘飘一句话,许合欢流了半截的泪,猛地收回。 “你、你说什么?” 聂小年站起身,双臂环胸的高傲姿态,像个睥睨众生的王。 “我说,他有家了,所以……你自己说,你算什么?” 许合欢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心,一寸一寸碎得完全,今年到底是她的本命年,不禁衰到提不起来,而且还各种丧权辱国轮番上演…… 不过就是五年,怎么就发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儿? 好像自从再次遇见聂小年开始,她许合欢的命,就彻底“被小三”到底了…… 第五十二章 大结局 办公室今天所有人,都没心情工作了,实在是……头条太多,爆点太多啊! “哎哎,你说林总爱的人是聂小年,还是许合欢啊?” “要我说,应该是聂小年……合欢姐就是个炮灰的命,你想想啊……人家林总都敢把公司交给聂小年暂为打理,这说明什么?这是沉甸甸地信任啊!” “你说得有道理。” 然后,办公室内的所有人,看许合欢的眼神,就都变了…… 而再瞄到聂小年时,大家的目光又变得耐人寻味起来,比如猜测着他是直是弯…… “都不用工作么?”聂小年猛地推开门,终于打碎了一屋子的闲言碎语,大家纷纷低头都做忙碌状,聂小年扫了一眼,没发现许合欢。 “聂、聂经理,合欢去茶水间了……” “表现不错,这月给你加工资!”聂小年暧昧对通风报信女职员眨眨眼,撩人意味十足。 尤其是他妖孽的长相,配上刚刚那副不怀好意的眼神,瞬间秒杀少女啊! “啧啧啧……聂小年好帅的有木有!怎么就……唉,还真是造化弄人!” “是啊是啊……” 茶水间里,许合欢呆呆地望着窗外,她手中的水杯已经接满,水溢出杯口,流到地上,她却不自知。 “许合欢,你是故意浪费水资源么!”聂小年没好气地冲过来,关掉开关。 许合欢现在看见聂小年,心情各种复杂、纠结,总之所有奇形怪状的心理体会,她都深切地尝了一遍。 原来,林木森不喜欢她,拒绝她,是因为聂小年,输给这种意外,许合欢也算死心了。 “你那是什么恶心表情?”聂小年不耐烦道。 许合欢从他手里抢过水杯,自顾自地喝着水,移开视线不去看他。 “你、你怎么还赖在公司里不走?你不去追你老婆?” 老婆?聂小年有点好奇。“我老婆是谁?我怎么不知道?!” “林木森啊!”许合欢没好气瞪他一眼,“因为你,三木连我都不要了,聂小年,输给你我还不算太丢脸……” 然后,聂小年再次对许合欢进行了“亲密无间的惩罚”。 半晌后…… “以后要是再乱说,我决不轻饶……”聂小年温柔地摩挲着她的小脸,虽然她不美,但是贵在皮肤好。 其实看得久了,眉清目秀也好,性感撩人也好,不过都是浮云…… 许合欢轻喘着,感觉自己的唇上火辣辣的,肯定红肿了! “聂小年,你不是同性恋,为什么不早说?!” 聂小年满头黑线,他哪里像那样的人了? “你知不知道,全公司的人都在传,说是你喜欢了三木,三木才肯放心地将公司暂交给你。” “这都什么跟什么!”聂小年不想听这些蜚短流长,看看腕表,已经中午时间了。 “走,我们去吃饭。” “你还没回答我呢!” “快点想,想吃什么!” “喂……哎哎聂小年不要碰我……讨厌,这也不行……” 许合欢想了一路,也不知道自己想吃什么,然后这种决定性的事情,还是交给聂小年来吧! 看见街头亲密无间的情侣,许合欢眼神羡慕地看着。 聂小年通过后视镜一看,“噗”地笑了出来,许合欢横了他一眼,心道你笑什么笑! “原来是丑小鸭思春了……” 许合欢顿时狂躁,什么叫……什么叫丑小鸭?她很丑么?还有……什么叫狂暴? 突然,聂小年的手机响了起来,刚一接起,就听到聂小初的尖叫,还有聂欢欢的哭喊。 “爸比爸比,快来救救我们!” 聂小年当时心里一紧,不过再听见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时,他眉心终于舒展。tqr1 没想到……三木的行动力,还是很强的嘛! “知道了,我马上就去救你哈!”聂小年打着哈哈,然后挂断电话,然后关机。 这一系列诡异的行为,看得许合欢触目惊心。 她听见他老婆的惊叫,还有小女儿的哭诉,可是这个男人竟然……竟然可以这么淡定地视而不见?难道都是因为她么? “聂小年你可真残忍,如果是因为我让你……让你这么没有人性,那我还真是对不起你!” 聂小年那精明的脑袋瓜子,简直太发达了,淡淡一扫许合欢,就知道她想歪了。不过…… “许合欢,你不用感觉太良好,我不管她们,跟你无关!” “停车,我要下车!”许合欢真心觉得自己的地位特别悲催。 她从跟聂小年有了“地下暗情”以后,她内心就对聂小初说了不下上千次的对不起。 虽然,破坏人家家庭很不好,虽然……这样对小孩子的成长也很不利,但是……许合欢很想自私地为自己想一次…… 她以为聂小年是因为自己,才故意做出这么无情的样子,可是他又那么毒舌地掐断她所有念想…… 聂小年简直太可恶了! 车子依然匀速前行,甚至比刚刚的速度更慢了,许合欢不知道聂小年你种“消极抵抗”的态度是为什么! “聂小年,我说话你没听见是么!” “听见了……耳膜要破了……”聂小年甚至夸张地掏掏耳朵,“宝贝,一会儿吃什么,想好了么?” 这一声“宝贝”,叫的许合欢满身鸡皮疙瘩乱蹦,各种从牙根到脚底板的酸爽…… “聂小年你正常点儿,停车,我受不了自己这种小三的身份……你有孩子有老婆,你甚至还有亲密爱人林木森,你还要怎样?!” 一想到自己被多人误认为他跟林木森有一腿,聂小年的俊脸,黑得跟锅底灰似的。 “许合欢,我都跟你解释n次了,我跟林木森是情敌,不是……不是基友!” “谁管你俩是什么!我只知道我的好姻缘被你破坏了,林木森也被你……” “真是够了!许合欢,也就你能把我逼成这样!”聂小年方向盘一转,径直向来时的相反方向急速驶去。 “啊……”猛地急转弯,许合欢本能地倒向一旁,只是她不小心倒向了聂小年这侧,还没能耐地全身匍匐式压倒,然后……她的一双小手死死地压在了他的裤子上…… 重要部位哦! “许合欢,你故意的!”聂小年一张脸时红时黑,许合欢傻乎乎地不知道放手,当她感觉出来时,又狠狠地捏了一下,这可倒好……聂小年疼得倒抽凉气。 “嘶……许合欢你绝逼故意的!” 许合欢从刚刚的震惊中恢复,赶紧坐直身体,从包里掏出湿巾,狠狠地擦着自己的双手。 “要不是我没有再生功能,我还真想把自己的双手砍了……” “你!”聂小年正想修理她,红灯转绿,只好先行驶。 这一路上,许合欢时不时笑一笑,样子贼兮兮地,像一只偷腥的猫。 聂小年突然明白了自己的癖好,比如他为什么会对这个女人,念念不忘。 因为,二货许合欢,很像他小时候养过的一只肥猫,好吃懒做,抓老鼠都不会,整天就会装无辜,却会在他害怕的深夜,懒洋洋地钻到他的被窝里,给予他最简单又不凡的温暖。 后来,那只大肥猫寿终正寝,聂小年记得自己哭了很久,很久很久…… 望江路上有许多家快餐厅,但是正直用餐高峰期,聂小年找了好久也没寻到一个停车位,正考虑要不要向别处挪去时,一家kft的餐厅里,猛地冲出一对母子。 “臭男人,别想对我女儿动歪脑筋!我告诉你!不可以!”女人像一只小母狮子,抱着怀里的女儿,踩着高跟鞋还能跑的那么快。 而聂小年就差点撞上这个疯女人。 “聂小初……你找死啊!”聂小年停车,快速地下车,许合欢也赶紧跟上。 她很意外,竟然会在这里遇见聂小初母女。 不过……等等……聂小初身后狂追的男人是谁?咋看起来这么眼熟呢? “小初!别跑了!” 这声音,低沉得跟大提琴似的,不是林木森还能是谁! 等等,这是什么情况?聂小年是聂小初的老公,然后现在他看着自己的老婆被林木森追,不去阻拦就算了,还一副“这样很好很好”的表情? 这是有多混乱复杂啊! 聂小初看见聂小年,赶紧将欢欢塞到他怀里,“小年,欢欢你先帮我带几天,我出去笔避避……” “好。”聂小年答应得痛快,许合欢更惊讶了! 现在的世界,已经和谐到这种程度?资源共享? 聂小初钻进聂小年的车里,一脚油门就要逃跑,可是车子刚启动,又猛地被踩急刹车,吱嘎一声,即使是在大白天,依然刺耳。 “孩子你管好,有孩子,不怕没有妈!” “聂小年你还是我亲弟弟么!”聂小初从车里冲出来,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来到聂小年面前,上前就要从林木森怀里抢过孩子,林木森却反手将她抱起,一甩就扛在了肩上。 “小年,先谢谢了,改天我跟你姐请你吃饭。” “不急不急,后宫要紧。” 林木森一笑,当视线看到聂小年身后的许合欢时,他的眸色深得如汪洋大海。 但是,仅仅是匆匆一瞥,林木森踩着稳健的步子,肩上扛着女人,怀里抱着孩子,向着停车场走去。 一瞬间,许合欢感觉她的下巴已经掉到了地上……不、不单单是掉到地上,根本就是长在了地缝里一样! “看明白了?”聂小年揽住许合欢的纤腰,盈盈地向车里走去。 “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的感觉……”许合欢迷惘地开口。 “那就先迷糊着吧,吃饭时我再跟你细说。” 许合欢默不作声,不过心里却像放下一块重石一样。 幸好,她没有成为谁谁谁的小三,不幸中的万幸…… 许合欢走不动了,索性进了kfc,点了一堆垃圾食品,埋头就是吃。 聂小年看着这个样子的许合欢,顿时有点无语。 “许合欢,你是饿死鬼投胎么?吃这么多……” “唔……我很久没吃过饱饭了。” 这话听起来像假的,其实许合欢一点都没夸张。因为这几天,她反反复复都是自己要不要做小三的选择。 如果做了,那她就是痛苦自己,又破坏了别人。 不做,那又太对不起自己…… 结果,她就这样反反复复地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直至今日,她看到了刚刚的那一幕,这才稍稍有点信心。 “那个啥,你可以开始说了……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聂小年竟然有种被许合欢审问的感觉,不过……当他看着合欢那种小脸,脑海里闪现的是她无辜的泪颜。 聂小初是聂小年的姐姐,一次谈事情,无意中邂逅了林木森,当时也没觉得有啥,毕竟俩人还算姐弟恋,后来……就像很多狗血言情剧一样,他们有了一夜的放纵。 之后,聂小初还状似不经意地跟林木森有正常的往来,因为大家都是成年人。 可惜……聂小初没想到自己一夜中标,这个孩子完全可以打掉,但是一条小生命,毕竟可惜了…… 按理说故事到这里也就可以了,偏偏聂小初暗示过林木森,有没有跟她谈恋爱的打算。林木森当时怎么说的?他喜欢独身,喜欢一个人…… 而且,他说了最重的一句哈,伤了聂小初的心。 “我不会谈姐弟恋,即使这个‘姐姐’再年轻,我也不会考虑。”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许合欢啃一半的鸡腿,直接掉在盘子里,她有些恍惚,随后哈哈大笑。 “林木森这个大傻蛋!活该啊他!” 聂小年突然有些同情起林木森,曾经爱过许合欢这个糙货。 而林木森的追妻之路,也不是那么顺利。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话都是有根据的。 首选,聂小初这关就不好过,当时你林木森说的各种坚决,现在回头要来抢孩子?那怎么可能!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一向心高气傲的聂小初,怎么会让一个漠视忽视甚至无视过她的男人,重新进入她的房,爬上她的床?! 不可能! “林木森,你赶紧给我滚!我告诉你了,欢欢不是你的孩子,你这人怎么就不信呢!”聂小初高举着台灯,大有要痛砸某个负心汉之意。 林木森赖皮,抱着女儿看童话书。 也许,没有得到过父爱的孩子,潜意识里都期望有这样一个男性出现,他有着宽厚的肩膀,低沉好听的嗓音,微微粗粝的掌心,还有高高的个子,可以把自己举过头顶。 无疑,这些选项,林木森都具备,不仅具备,简直就是超额完成。 “爸比,你给我讲这个吧!”聂欢欢丝毫不理会母亲的咆哮,往林木森的怀里又蹭了蹭…… 林木森一脸的享受,虽然伴有遗憾,因为欢欢的成长过程,他没有参与,辛苦聂小初了,不过这种话,现在说绝逼不是时候。 “好,欢欢说讲哪个,爸比就讲哪个。” 聂小初暴躁得跟小狮子似的,她痛苦地挠着头,大有要把头皮抓下来的架势。 “林木森你够了!缓缓有我就够了,不需要你!” 林木森微挑眉毛,不经意道:“需不需要,得问问欢欢,你说的不算……” “你!”聂小初拿起包包,“好好好,你们是亲爷俩,就我是后妈!” 聂小初愤怒地甩气离开,只是在转身的瞬间,她的泪再也忍不住地流下来。 “爸比,妈妈走了么?”欢欢眼眶发红,可怜兮兮地问林木森。 林木森吻了吻女儿的眉心,安慰道:“妈咪还不太适应我的出现,我们给妈妈一点时间好不好?” “好。”小孩子奶声奶气地回答。 突然,聂欢欢天真地说了一句话,林木森瞬间泪崩…… “爸比,你别在离开我跟妈咪了好么……妈咪会哭,会难过,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林木森哭了,这个一向倨傲如神祗般的男人,第一次在一个小女人面前流泪。 他的女儿…… “好。” 门外,聂小初靠在门板上,微仰着头不让眼泪流得太快。 这五年,她过得不容易。不是单单用金钱可以衡量的,更不是用一句“养儿防老”就可以打发的。 孩子生病时,半夜跑医院的心慌,她一个女人,那时候多希望身旁有一个肩膀,给她依靠,告诉她一切有他…… 可惜,她没有。 现在,他后知后觉,又想跟她夺孩子?! 突然,房门打开,林木森抱着女儿,出现在聂小初的面前,聂小初还想咆哮,但是当她看见欢欢紧搂着林木森的脖子,好像怕她把他哄走一样的不舍时,聂小初的心软了。 “老婆,嫁给我吧!”林木森突然单膝跪地,肩膀上坐着他的女儿,“我带着欢欢,向你求欢,我们的家,需要你……” 聂小初哭了,一向神经大条的她,彻头彻尾的哭了…… 她扑向林木森,又捶又打,又拧又掐,最后……她拥抱了他。 这个曾经因为意外,进驻到她生命里的男人,将会给她一个家…… “妈咪,你别再打爸比了,他会痛痛,然后就……又不见了,那我跟妈咪怎么办?” 童言无忌,童言,又是那样的让大人心疼。 欢欢说的无心,林木森和聂小初却深切地感受到自责。 因为他们大人的过错,给孩子造成这种不好的印象,如果不加以补救,一辈子都扭转不过来。 “欢欢,妈妈和爸爸再也不会分开了……”聂小初揽过林木森和女儿,深深地感受到何为生命的完整。 三个月后。 许合欢和聂小初同时穿着婚纱,等待着新郎官来迎娶她们。 至于该怎么叫,这个问题可把许合欢难为住了。 “小初,我该叫你姐姐,还是该叫你弟妹?还有……那个事你知道了么?” 许合欢觉得,她不该对聂小初有隐瞒。 比如,林木森曾经吻过自己的事情。 聂小初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我们俩的关系确实比较乱,不过……木森亲过你那件事,你不用放在心上,毕竟……他现在是你的姐夫了嘛!” 姐夫这二字,瞬间让许合欢凌乱…… “那、那我就跟聂小年叫一样的了,叫你姐姐。” “随便啦,你就叫我小初,这样听着亲切。不过……你姐夫吻你时,你什么感觉?” 许合欢被雷击中,被姐夫吻?这好像有点乱吧…… “新郎到!”外面的亲朋好友,高声欢呼着,喜床上坐着许合欢和聂小初,顿时有些紧张。 一番各种调教之后,两位黑马王子终于能进入婚房。只是许合欢看着林木森时,林木森正好也望着她。 然后…… “弟妹……” “姐夫……” “……”聂小初和聂小年恶寒。 许合欢和林木森相视一笑,过去的一切,发生了就发生了,说明不了什么,也代表不了未来,眼下才是最终要的。 婚礼的司仪,说了很多很多的祝福话,台上的二位新人,挽着自己的丈夫,一脸的甜蜜。 只是,虽然都是结婚,但是情路历程大不相同。 聂小初跟林木森属于速战速决类型,咔咔咔特别迅速,连孩子都有了。 而聂小年和许合欢,绝对属于慢刀子切肉,一点一点,有时候切不好,还容易切到手…… 不过还在最后都没有走错路,大家都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将那一半的不完整,让它圆满。 婚礼结束后,聂小年和许合欢应付完一对“损友”的祝福后,躺在床上时,已经是深夜。 按理说,春宵一刻值千金,这么好的时机,不做点什么就太可惜了。 可是……许合欢跟聂小年的新婚之夜,变成了的声讨大会。 内容无外乎是许合欢的血泪史,比如我那么爱你,你却不爱我的委屈;再比如这么多年,你都对我不闻不问,现在又娶我,是觉得自己岁数大了,没有市场了么…… 最后,聂小年吻住她喋喋不休的小嘴,这场大会才算结束。 然后……你们懂的…… 翌日清晨,碎碎的阳光铺洒进卧室,将一地的凌乱,都镀上了一层金灿灿,聂小年老早就醒了,一手撑在头下,看着睡得像小猪一样的许合欢。 她是累坏了,不过……聂小年一点都不后悔,他可是忍了这么多年,现在不一口气吃到撑,简直对不起他的实力。 许合欢翻了个身,薄被滑落,露出如玉般的肌肤。 聂小年轻柔地为她盖上,仅仅是指腹碰到她的肩膀,他都感觉全身瞬间流过一抹颤栗。 “许合欢,我这辈子算是栽在你手里了……” 许合欢坏心地睁开眼,背对着聂小年,贼兮兮地偷笑…… 幸福正好,来日方长,聂小年同学,就让我许合欢大侠,许你个一辈子地久天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