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嫡后》 第一章 按住她的棺材板儿 燕国,大元朝,长临十八年。 数九寒天,帝都丽阳落了一场雪。京郊一处小小的院落里,停着一口薄皮棺材。 长风如刀,裹挟着火盆里的冥纸四散飞舞。 突然,本来寂静的棺材里传来“咚咚咚”的声音。声音由微弱变得响亮,仿佛有人用手重重地扣击着薄薄的棺壁。 火苗舔舐着小丫头手中的冥纸,寒风似乎打了个转儿,就见得棺材板扑腾着跳了几下,又落了下去。 “快来人啊,诈尸了!” “这小蹄子死了也不安生,来人,按住她的棺材板儿……”文氏一边哆嗦着腿往后退,一边吩咐其他人。 可是亲眼见着“诈尸”的场景,逃命要紧,此时还有谁会听她的? 卫容若好不容易才把头顶的棺材盖子掀开,立即听得一阵鬼哭狼嚎。害得她差点都要以为,自己进了阴曹地府,百鬼缠身了呢。 “有鬼啊……”文氏声音都变了,“老爷,鬼……” 卫青扬正在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往前走。在听到文氏一声儿后,双腿发软,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鬼,哪里有鬼啊!”卫容若的声音! 他的嫡女从棺材里半坐起来,竟然开口说话了! 卫容若从棺材里爬出来,丝毫没有理会卫府的众人。她心里很能理解他们:看见入敛的人突然从棺材里爬了出来,换谁都会吓得不轻。 “救命啊,老爷救命……”文氏看着卫容若朝自己走了过来,慌得躲在卫青扬的身后。 可是卫容若分明记得,自己本是二十二世纪的医科圣手,度假的时候却意外从十六楼失足落下,一朝殒命。 看来,自己是死过了,此时却又活了过来。 卫容若的视线落在文氏身上,文氏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仿佛要在自己身上剜出几个窟窿来。 下一个瞬间,一段陌生的记忆闯入卫容若的心头。 卫容若,散佚大臣卫青扬的嫡女。生母吕氏早逝,先前的姨娘文氏虽然没有扶正,却顺理成章地成了继母。 文氏比吕氏晚两年进门,肚子却是争气,早年便生下一对龙凤胎。且龙凤胎里的哥儿卫容成,是卫家这一房的长子。 没妈的孩子像根草!自打吕氏去世,卫容若在这个家里便是猪狗不如。 文氏不仅把她当成眼中钉,移居到京郊的别院。 卫容若缺衣少食、挨骂挨打,每天做着最脏最累的活儿。 还在寒冬腊月,被同父异母的妹妹卫容琳推进了荷塘。 而卫容琳,便是文氏的亲生女儿! 本来羸弱的卫容若便一命呜呼了…… 熟悉的一幕幕场景,如同放电影一般在卫容若脑海中闪过。原来,原身主人的一生竟是如此凄惨! 可是卫容若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她穿越了!穿越到了卫府嫡女卫容若的身上! “放心吧,既来之则安之。”一念至此,卫容若突然轻声说道,“我会替你讨回公道的!” 话音未落,卫容若似乎听见一丝微弱的气息,在向自己道谢。看来,原身主人很是不甘呢,直到此时方才离去。 卫容若向来恩怨分明,一诺千金,既然承诺要替原身主人讨回公道,又平白占了别人的身体,那便断然不会食言。 卫容若眼角的余光瞥过薄薄的棺材,暗自庆幸:如果不是继母贪图便宜给自己弄了一口薄皮棺材入敛,若是换了一副厚重的棺材板,那么自己就要闷死在这里了。 卫容若想到这里,扬起嘴角对着文氏微微一笑,心下便想:哼,叫你虐待我,先把你吓个半死再说。 “救命啊,老爷救命……”文氏看着卫容若露出一口白牙,一身白衣,长长的秀发在风中飘舞,形如鬼魅。 文氏心里以为,卫容若变成厉鬼索命来了。 “姨娘,我可是去阎罗殿走了一遭的。阎罗王可说了……”卫容若故意停顿了下,借以加深文氏心中的恐惧。 文氏果然中计,接着便问:“说什么了?” “阎罗王说了,牛头马面抓错了人,所以便把我放了回来。还说了,如果有人想要逆天改命,短了我的阳寿,决不轻饶。” 大家听她这话,才算明白卫容若是个大活人,并不是鬼魂。可文氏转念想起过往种种,免不了心中发怵。 卫容若话音未落,眼神似有意似无意地落在卫容琳的身上。卫容琳一个哆嗦,结结巴巴地说:“不关我的事啊,你……你是自己不小心摔进荷塘的……” “我有说了是你吗?你是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还是不打自招?”卫容若冷笑一声,质问道。 卫容琳被呛了个哑口无言,脸上挂不住。文氏却是恼羞成怒:“好个牙尖嘴利的野丫头!来人,给我掌她的嘴!” “谁敢!”卫容若喝问一声,不仅不惧,反而迎着文氏走上前去。 “姨娘骂我是野丫头不打紧。只是爹爹是御笔亲封的散佚大臣,若儿又是爹爹嫡亲的闺女儿。不知姨娘此话,要把爹爹推向何种境地?” 卫容若一个偷换概念,文氏瞬间便下不来台。 “你……你……”文氏满脸黑线,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丫头,先前都是唯唯喏喏的,怎么突然就变了? “好了好了,”卫青扬打着官腔摇了摇手,“既然若儿没事,那便都散了吧,散了吧……” 卫容若却是一听“若儿”两个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虽然原身主人香销玉殒,拜文氏与卫容琳所赐。但若论起罪魁祸首,卫青扬当之无愧。 如果不是卫青扬默许,文氏一个姨娘,又能翻起多大的波浪? 文氏心有不甘,此时却也知道借梯子下楼。鼻子里冷哼一声,愤愤然甩袖离去。 “娘,等等我。”卫容琳紧走几步追上。 卫容若看了一眼自己的便宜爹,弓身行礼。口中礼貌地说道:“爹爹,若儿没事。”虽然在她心里,把这个不顾自己死活的便宜爹骂了千万遍。 卫容若心里清楚,与文氏和卫容琳起争执,自己有理有据。但若是对长辈不敬,便是理亏。 毕竟,有些事自己心里明白就好,不必拿到明面上说。 卫青扬意味深长地看了卫容若一眼,转身离开。 正自奇怪,平时木讷的丫头病了一场之后,怎么突然变得机灵了? 第二章 床下有人 “小姐,真的是你吗?”小丫头芸香哭得三行鼻子两行泪,扯下简易灵堂上的白幡。 卫容若点了点头,绞尽脑汁搜索关于芸香的记忆。 据父亲说,芸香是被卫容若的生母从外面捡回来的。自打卫容若记事起,芸香便一直在自己身边伺候。 吃糠咽菜也好,挨打挨骂也好,即使被继母贬到别院,芸香始终与自己一处。 卫容若点了点头:“是啊,这么些年跟着我,让你受委屈了。” “不委屈不委屈,都是芸香心甘情愿的。”在芸香心里,始终认为主仆有别。 卫容若知道,要让大元朝的一个下人,明白现代社会人人平等的道理,简直比登天还难。 “今天累得够呛,早些睡吧。”于是,她打了个哈欠,结束了这个话题。 芸香伺候自家小姐睡下,可是别院里没有炭盆。卫容若蜷缩在单薄的被子里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 薄薄的窗纸,仿佛要被风吹破一般。突然听得窗子响动,卫容若正准备唤芸香起身把窗子重新关好,却见窗纸突然暗了一片。 不好!有人! 这是卫容若的第一反应。 下一秒,卫容若调匀呼吸,尽量装出熟睡的状态。 再次听见窗子微动。卫容若借着窗外的雪光,就见一个黑色的身影一矮,快速从窗口跃了进来。 卫容若凭身形可以断定,是个男子!她心念电转:此时翻身下床怕是来不及了。那人只需用手一探,被子是温的,便知这床刚刚有人睡过。 不如见机行事! 凤无双飞快地扫视一眼,便看见躺在床上的卫容若。 静谧的睡容,枕畔一把青丝。螓首蛾眉,长长的睫毛如同羽扇,轻轻覆上弯月般的眼。唇不点而红,越发衬得她肤若凝脂,吹弹可破。 卫容若感觉温热的气息拂在自己脸庞,强装镇定,悠悠“醒转”。 此时的她,如同画里走出来的美人儿。 凤无双但见一双剪水秋瞳,皎然澄澈。 “你是谁?”男子的声音如同暗夜里的幽灵,冰冷而魅惑。 卫容若但见他黑巾蒙面,只能看到一双眼睛。如同一泓寒潭,深不见底。 男子的身上弥漫着冰冷的气息,仿佛世间万物,都不足以让他动摇分毫。 卫容若揉了揉眼,装作刚刚知晓他的存在:“我……我是卫青扬的嫡女。你是谁?怎么会在我房里?” 一瞬间的震慑,卫容若竟然没有说慌! “卫青扬?嫡女?”凤无双的手中,突然多出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当朝散佚大臣的嫡女,住在这么个破地方?” 凤无双看着四处漏风的屋子,微眯了眸光。 纤纤玉指,匕首上下翻飞,卫容若却惊出一身冷汗。 这男子,竟然知道自己的便宜爹是散佚大臣?莫非也是朝中之人? “我我我,我真的是卫青扬的嫡女。只是爹不疼继母不爱,否则,又怎么会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个别院,不管不顾!” 卫容若一口气说完,感觉自己的一颗心直要跳出腔子。真怕自己稍稍迟疑,男子的匕首便落了下来! 却突然听得外面喊声大起。 “来人啊,抓刺客啊!” “找个地方藏身!”凤无双的刀尖落在卫容若的脖颈,一字一顿地说。仿佛下一秒,便要刺破肌肤。 他的目光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偏偏让人无从反驳。 可是一眼扫过,家徒四壁。又哪里藏得住人? 卫容若无奈之下,用手指着床底。 凤无双眼角的余光瞥过窗纸,就见一大拨人打着灯笼火把,纷纷朝这边来。顿时,黑夜如同白昼。 凤无双不再犹豫,收了手,飞快地躲进床下。 “若儿,若儿开门!”却是卫青扬的声音! 看来,此事非同小可。竟然连她这个便宜爹都惊动了。 卫容若一边答应一声,一边翻身下床趿着鞋子。 “爹爹,我刚睡着。有什么要紧事吗?”卫容若打了个哈欠,然后伸手把头发揉得更乱,过去开门。 芸香听见声响在外屋急急赶来,卫容若把门打开的时候,卫青扬就见她们主仆二人并排而站。 卫容若穿着睡衣,只在外面胡乱地罩了一件长衫,想是起地匆忙。她满脸睡意,忍不住拿手掩住口,哈欠连天。 卫青扬难得的好脸色,似乎是关切地问:“若儿今夜睡的可好?可有听见什么响动?”他说着,眼神闪烁不定,一下子便把屋子扫了个遍。 最后,卫青扬的视线落在了床下。 卫容若摇了摇头:“爹爹知道的,若儿一向心思浅,嗜睡。掉进荷塘也算死里逃生,越发的没精神。” “一觉睡到现在,做梦梦见窗子在响,风刮得呼啦啦的。在梦里叫着芸香关窗子呢。” “是啊是啊,我听见小姐叫我,赶紧起身,谁知她是在做梦。正准备回去睡下,又听见老爷叫小姐,这不就来了。”芸香眼神清澈,说起话来有板有眼。 主仆俩一唱一和,若是换作他人,不由得便信了七分。但是卫青扬纵横官场半辈子,早就是老狐狸了,半信半疑。 况且,卫青扬总也觉得,眼前的卫容若与往常有些不一样。换作以往,一听说有刺客,她早就吓得傻了,哪里还能这么利索的说话。 卫青扬紧走几步上前,似无意间,手轻轻抚过床板:“这床太破旧了,等明儿叫库房的人换张新的。” 卫容若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 一旦被父亲发现自己床下有人,该如何收场? 窝藏刺客包藏祸心?亦或是与陌生男子私会闺房?不管是哪一样,都够自己喝一壶的。 第三章 邂逅 “老爷,不好了,书房……书房走水了……”卫青扬将要掀开床板的瞬间,突然听见一把尖利的男声。 来人却是卫青扬的小厮,人称小七的。 小七跑地上气不接下气。 “你说什么?”卫青扬目眦欲裂,忍不住一把抓住了小七的衣领。 “书房……书房走水了!”小七的话语不容反驳。 糟了,难道是调虎离山之计?卫青扬猛地一把推开小七,转身便往回走。 卫容若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一半。 她与芸香直直送出门外,又目送着卫青扬一行人去得远了,方才回房闩上房门。 卫容若紧走几步拍拍床板,叫一声:“喂,那谁,你可以出来了!” 可是,答复她的是窗外的虫鸣。床底下空空如也,却哪里还有人? 只余窗子开阖的声音在风中回响,卫容若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 好敏捷的身手! 卫容若与芸香送卫青扬出去不过片刻功夫,那男子竟然逃得无影无踪! 他到底是谁啊? “咦,这是什么?”卫容若的视线,从床前的地砖向着窗子一一扫过,俯身从地上拾起一枚玉玦。 精巧的攒心梅花络子,与温润的和田白玉相得益彰。卫容若拾在手心细细去看,玉玦上有着精美绝伦的凤凰纹饰,就连凤尾上的羽毛都栩栩如生。 凤凰,象征着母仪天下。 这个男子,定然与皇后娘娘脱不了干系。 卫容若把玉玦收好,正准备思量下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无奈一阵困意袭来,卫容若倒头便睡——直到半夜被冻醒。 不对!卫容若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从床上半坐起来。 起初的时候,卫容若也以为,自己的便宜爹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可是仔细一想,不对啊! 若是调虎离山,男子当时,完全可以假装暴露行踪,把卫青扬引到相反的方向。等到书房走水,再伺机脱身。 可是,男子并没有那样做,而是急于脱身。 卫容若甚至以为,卫青扬之所以没有杀个回马枪,实在是因为卫府的书房离别院太远,一个来回至少需要半个时辰。 如此思来想去,卫容若再睡不着。睁着眼睛挨到天亮,却见芸香背着空空的背篓回来。 “怎么,你去取份内的炭,库房没给?”卫容若便问。 芸香点了点头,颇有些过意不去:“都怪芸香不好,进不去卫府的门……” 卫容若却抢着打断了她的话:“走,我和你一起去。” 芸香心下奇怪:小姐病了一场,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 以往的时候,这样的情况发生过无数次了。先前每每自己想要讨回公道,自家小姐都会劝:忍忍也就过去了。 可今天这是怎么了? 卫容若领着芸香到了卫府门口,但见高大威武的宅门,门匾上四个流光溢彩的大字:耕读传家。 几个守卫眼瞅着卫容若与芸香前来,竟然纷纷别过脸去。 “夫人说了,不见。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见!”守卫袖着手,鼻孔朝天。 芸香急得脸都红了。 “此话当真?”突然一把冷冷的男声。 就见一个绝代风华的男子,白衣胜雪,宛如九天谪仙从云端款款而来。 “哇!天下竟有这样好看的人!”府中的小丫头纷纷驻足侧目,一时间看得痴了。 卫容若抬起头来,眼前的男子,毫无防备地撞进她的视线。雌雄莫辨的一张脸,简直美的不像话。棱角分明,剑眉星目。深邃的眼窝,唇角上扬,邪魅入骨。 如果不是刚刚的一把男声,卫容若几乎都要以为,他是闭月羞花的美人儿!如若男子的美艳自认天下第二,便无人敢居第一! 卫容若一个迟疑,就见自己的便宜爹从府里急急出来,恭敬行礼:“微臣不知三皇子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方才说话的守卫一个激灵,吓得退了三步,不敢言语。 男子不过抬了抬手示意卫青扬起身,天边的云彩瞬间失了颜色。只那冰冷渗进他的骨子里,这样的感觉,卫容若似曾相识。 下一个瞬间,她差点惊掉了下巴——因为她认出,昨夜别院里的陌生男子,此时就站在自己面前! 他便是——大元朝如假包换的三皇子,凤无双! 难怪,拾到的那枚玉玦上有凤凰纹饰!凤无双的生母,便是当今皇后李蓝嫣。 “若儿,还不见过三皇子殿下!”卫青扬提醒一声,卫容若方才醒过神来。 “民女卫容若,参见三皇子殿下!”卫容若行礼如仪,面色平静。心中却装了十万个为什么。 “三殿下,请。”卫青扬谄媚地笑,把凤无双请进花厅。 卫容若与芸香待他们去得远了,方才入了府,直直朝东厢房去。却见小丫头锦儿急急奔来相告:“三小姐,夫人在玉竹轩呢。” 这几年,文氏渐渐有了当家主母的作派。她底下的人,暗中便以“夫人”相称。卫青扬知道了,也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未放在心上。 因着府中今天有贵客,锦儿没有为难她们。 卫容若点点头,与芸香折身去玉竹轩。 “夫人,真的是我娘病了,我才想着先支一个月的月钱。”卫容若与芸香还未走近,却听见一个小丫头哭哭啼啼。 卫容若停下脚步摆了摆手,示意芸香不要出声。 “你去丽阳城打听打听,哪里有先支月钱这一说?”文氏阴阳怪气的。 “如果都像你这样,今天你娘病了,明天她爹病了。你支一个月的月钱,她支三个月的月钱……那还不得乱了套?你们真当银子是天上掉下来的吗?说有就有?” 文氏鼻子里冷哼一声,跪在地上的小丫头张了张口,却终是没有说出半个字。 “怜儿?”小丫头转身退下,芸香忍不住惊叫一声,却被卫容若捂住了嘴。 卫容若与芸香一前一后走上前去,与怜儿擦肩而过。 第四章 卫容琳挨打 文氏抬眼见是卫容若,瞬间黑了脸:“谁让你进来的?” 卫容若大喇喇地坐在石凳上:“容若此行,是特意向姨娘请安的。” 这丫头,先前见了自己躲都来不及,今天怎么主动找上门来了? “请安就不必了,你不给我添乱,我已经烧高香了。”文氏眼神里满是不屑,恨不得立即打发她走。 “姨娘,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卫家的少爷小姐,每天份例的炭是十五斤。”卫容若话锋一转,“还请姨娘什么时候方便了,给安排下。” 文氏正准备搪塞,却听卫容若接着说道:“老祖宗先前让人送来的经书,说了这两日便要抄好的。容若着急,先行告退。” 整个卫家,也就老祖宗可怜自己生母去得早,对自己尚有三分怜爱。卫容若想的明白,既然要在卫家站稳脚根,自然少不了老祖宗的荫护。 卫容若此时故意提起,文氏是个聪明人,便知再推脱不得。否则,若是卫容若装作无意,在老祖宗耳边漏个一句半句。 老祖宗一时追查下来,那她便是吃不了兜着走。 文氏敢驳了谁的面子,也不敢驳老祖宗的面子。 只是,这丫头一向愚笨地紧,怎么突然开了窃?都知道抬出老祖宗来了? “都是那些个下人,办事不利。若让我查出来,仔细他们的皮。”文氏极力推卸责任,卫容若但笑不语。 主仆两人走出几步,突然听得“哐啷”一声巨响。 芸香扭头去看,却见文氏气得眼都红了。一个小丫头跪在地上,小心地捡拾茶碗的碎片。 芸香捂着嘴偷笑:“小姐,我们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卫容若点了点头:“放心吧,从今往后,谁都别想欺负我们!” 芸香高兴极了。在她心中,小姐变了,变得更加勇敢。 好在,这变化正是自己所期待的! “小姐,怎么了?”走出几步,芸香却见卫容若停了下来。 卫容若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然后放在芸香手心:“刚才那个丫头,你认识?” 芸香点了点头:“小姐是说怜儿?她是夫人房里的扫洒丫头。”芸香看着手里月牙形的玉佩,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 “小姐该不会是,要把这玉佩给怜儿吧!” 卫容若点了点头:“你是知道的,我身为卫家的三小姐,吃穿用度都由公中供应。可是眼下最缺的就是银子。” “虽然之前得了些许赏赐,但是都有记档,既不能变卖也不能打赏给下人。” “可是,小姐,”芸香轻轻抚上温润的玉,“这是你娘留给你的啊,也是唯一的念想。” “我又何尝不知,但,她娘的病要紧。”卫容若若有所思,“她若变卖,总有法子赎回来的。这样,也别让她知道玉佩是我的。你只说是你祖上传下来的,料她也信。” 芸香摇了摇头:自家小姐既然打定主意帮助怜儿,却为何偏偏不想让她知道呢? “主子?”如风见自家主子,隐在一丛竹子后面好一会儿了,忍不住出言提醒。 如风知道,主子今天专程为了丢失的玉玦而来。即使找不到玉玦,单单来卫府走一遭。如若他日有人拾得,便推说今日丢了,也好有个交待。 眼下玉玦没有着落,怎么突然就耽搁不前了呢? 凤无双摇了摇手,如风立即闭口不言。 “这样贵重的玉佩,你从何处得来?”突然听得骄矝的女声。芸香未及反应过来,玉佩便到了卫容琳的手上。 卫容若抬眼去看,此时站在自己面前的卫容琳,年方十一,身量未足。细细打量之下,见她穿一身鹅黄色的长衫,却也显得袅袅娜娜。 齐刘海,双肩垂下两条小辫,余下的秀发都轻轻散在身后。锥子脸,柳叶眉。鼻梁小巧,唇若含朱。不得不说,卫容琳很好地遗传了她娘的特质,算得上个美人胚子。 只那眼角上挑,不知为何,卫容若竟然瞬间想起了“狐媚”二字。 芸香一下子吓得懵了。 “五小姐,你快还给我!”芸香着急地说,她知道这枚玉佩对于自家小姐意味着什么。 “还给你?”卫容琳冷笑一声,“看看你那穷酸样,这样贵重的东西,怎么会是你的?一定是从哪里得来的赃物!” 芸香急得快哭了,自己一时不慎,害得自家小姐跟着受埋汰。 “五小姐,这枚玉佩,是小姐的亲娘留给她的。”芸香认真地解释。 “是吗?”卫容琳冷笑一声,“你是说吕氏那个贱人……” 却听“啪啪啪”三声,卫容琳一句话没说完,脸上却挨了重重的几巴掌。 “你好好记着:这第一巴掌,是让你好好反省过去之事。你是如何把我推进荷塘,害我去阎罗殿走了一遭的。 “第二巴掌,是让你嘴巴放干净点,好好说话。不要平白侮辱别人得了赃物,也不要平白侮辱我娘! “第三巴掌,是让你从今往后,见着我绕着走。今日之事但凡还有下次,就不是几个巴掌这么简单了!” 卫容若一口气说完,卫容琳的半边脸颊早已红肿一片。她用手捂着脸,大睁着眼睛,竟然吓得忘记了哭。 卫容琳实在是没想到,之前弱鸡一样的卫容若,竟然性情大变!打人耳光的事,以前不都是自己信手拈来吗? 怎么今天,竟然轮到自己挨打了! “拿来!”只听得一声厉喝,卫容琳乖乖地摊开手心。卫容若一把拿过玉佩,领着芸香扬长而去。 “你竟敢打我!卫容若你个贱人……”卫容琳此时方才反应过来,刚刚骂出一句。却见卫容若回过头来,凌厉的目光如同鹰隼。 卫容琳一个哆嗦,捂着脸飞快地跑开,边跑边大声哭泣。 “有点意思!”竹林后的凤无双微微眯起眼睛,大步离开。 如风一头雾水,却不敢多问半个字,只快步跟了上去。 第五章 白玉孔雀簪 芸香用手捂着胸口,一阵后怕。“小姐,你刚才……打了五小姐,文姨娘会不会处罚你?” 卫容若点了点头:“会。” “啊?那小姐,现在怎么办?”芸香六神无主。 “这样,我现在回别院,你去请绣屏姑姑来一趟。”卫容若边走边说,“就说老祖宗要的经书抄好了,请她亲自来拿。” “我走了,你怎么办?”芸香并不明白。 卫容若却拉着芸香的手:“放心吧。” 芸香依旧放心不下,卫容若催她快走,她只能独自离开。 卫容若紧赶慢赶回到别院,还没坐稳。却见文氏带着三五个小厮,几个丫头婆子,风驰电掣般地来了。 “跪下!”文氏大喝一声,一张脸比锅底还黑。 卫容若慢吞吞地从椅子上起身:“姨娘这样大的阵仗,却是为哪般?” 文氏轻哂一声:“少装蒜!你身为姐姐,竟然动手责打幼妹。今日秉公处理,来人啊,请家法!” “慢!”卫容若扬手制止,一众小厮竟然被她的气势震慑住了,犹豫不决。 “你们愣着干嘛,请家法!”文氏大声催促,“我是卫府的当家主母,听我的!” 却见几个小厮请出一条软鞭,长约六尺,如小拇指一般粗细。 “姨娘,请家法可以。但我有几个问题,想要当面请教姨娘。”卫容若气定神闲。 文氏料得无论她如何辩解,今日总也逃不出自己的手心,当下点头应允:“好,今日,我便让你心服口服。” “如若有人辱骂主母,该不该打?”卫容若问道。 文氏心下思量:卫容琳只是哭着告诉自己,卫容若打了她几个耳光。至于其他,却是只字未提。可是,辱骂主母?卫容琳无论如何,都不会辱骂自己的。 “该打。”文氏断定,卫容若说的一定另有其人,便毫不犹豫地答道。 “如若有人诽谤他人,该不该打?”卫容若又问。 “该打。”文氏这次是想都没想。 “如若有人故意把姐姐推进荷塘,想要谋害姐姐性命,该不该打?”卫容若再问。 文氏一下子急了:“谋害姐姐?不……”她刚准备说,不是卫容琳做的。可是转念一想,岂不是又和上次卫容琳一样,不打自招? 文氏稍稍犹豫,终于硬着头皮答道:“该打!” “那好,卫容琳连犯三条。先是故意把我推进荷塘,然后诽谤芸香偷取赃物,再然后辱骂我的娘亲。姨娘给评评理,我打她三个耳光,到底应不应该?” 文氏怒不可遏,一下子冲到卫容若面前。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卫容若口中的主母,指的是已逝的吕氏。 她也没想到,卫容若牙尖嘴利。竟然逼迫自己亲口承认,卫容琳该打! 眼前丫头婆子和小厮站了一地,文氏又该如何收场? 却听拍掌的声音由远及近,而后便是一个女声:“说的好!” 卫容若回头一看,却见绣屏姑姑扶着老祖宗,正朝别院来。老祖宗慈眉善目的,满头银发束在发箍里,整个人显得越发地精神。 文氏一下子慌了。 老祖宗一句“说的好”,她便知道,卫容若的话,老祖宗是认可的。 如今的局面,落在老祖宗眼里,便是自己无事生非,失了分寸。 文氏再转念一想:老祖宗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这时候到了别院?一定是卫容若这小蹄子设的局! 文氏气得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却丝毫不敢怠慢。紧走几步上前,一下子跪倒在地:“给老祖宗请安!” 老祖宗垂下眸子看了文氏一眼,平静地说:“起来吧。”虽然老祖宗并未责备自己,但文氏顿觉颜面扫地。 “老祖宗,你怎么亲自来了?”卫容若一句话没说完,却红了眼圈。 “好孩子。”老祖宗拉过卫容若的手轻轻抚摸,“我听绣屏说,你日夜抄写经书,眼睛都熬红了。真难为你了。” 说着便转身唤绣屏:“拿上来。” 绣屏应一声,双手递上一个雕花填漆的精致木匣。 “赏你的,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老祖宗拍了拍卫容若的手,让她打开来看。 容若这个孩子嘛,老祖宗之前也不觉得怎么着。可是今天芸香去请绣屏,容若的聪明,便从芸香的话里透了出来。 老祖宗当下断定,这孩子准是遇上麻烦事儿了。所以才不顾劝阻,亲自赶来。 果不其然! 文氏大约是忘了,这个卫府终究姓卫! 卫容若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里是一枚精致的白玉孔雀簪。 她有些受宠若惊,并不是说卫容若觉得这枚簪子有多珍贵。而是老祖宗这样做,表示心里承认卫容若这个孙女。 那么从今往后,至少在明面上,再不会有人跟她过不去了。 “若儿喜欢,多谢老祖宗!”卫容若跪下谢恩,绣屏急忙扶了一把。 文氏却是红了眼。虽然这枚簪子自己从未见过,可是卫容琳已经在她面前说过无数次了。据说还是老祖宗当年的陪嫁。 卫容琳私下里也曾讨要多次,无奈老祖宗一直未给。 可是今天,老祖宗却当着大家的面,给了卫容若! “要没什么事,都散了吧!”众人眼见老祖宗与三小姐亲善,生怕她会追究家法的事。此时听老祖宗一句,一下子跑地无影无踪。 老祖宗扶着绣屏的手缓缓离去,轻轻念叨:“一口棺材停在这里倒像生了根,也不嫌瘆得慌。” “是了。”绣屏答应一声。 文氏忙不迭的让小厮把棺材挪了出去,看卫容若的眼神好像能杀人! 卫容若却恍若未见,与芸香转身进了屋子。 芸香嘟着嘴:“小姐,却原来你早已安排好一切。害我白担心一场!” 卫容若却摇了摇头:“不能这么说。其实我也没料到,老祖宗竟然亲自来了。若是绣屏姑姑来,文氏随便寻个什么由头,怕是我也不能好过。” 芸香点了点头,卫容若重新拿出白玉簪子细细看,却突然发现木匣里还有一层。 卫容若把上层拿开,匣子底屋躺着薄薄的一张纸。打开来看,竟是恒通钱庄一百两的银票! 卫容若的动作一下子凝滞了,芸香也是惊得瞪大了眼睛。什么赏赐都是假的,不能换吃不能换穿,不过是拿来撑面子罢了。 唯有银子,才会对自己有实际的帮助。 卫容若转念一想:老祖宗何等聪明,一定知道今天是故意请绣屏姑姑来,替自己解围。可是为何,却又认同了自己的做法? 不仅赏了白玉簪子,而且还偷偷给了自己一百两的银票! 第六章 血书 “什么事儿这么高兴?”却说卫容若主仆二人正在一处说笑,却突然听得清泠泠的女声。 正自奇怪:今天这别院可真热闹,走了一拨又来一拨。就见三姨娘着一件天水碧的长衫,轻移莲步,不请自来。 三姨娘闺名南宫舞,本是吕氏从平城带回来的丫头。进卫府没多久,便混上了姨娘。 玲珑的身段,秀发披肩,蛾眉淡扫。那双眼睛直要勾魂摄魄一般。 难怪,难怪当年卫青扬与她初初见面,便从此茶饭不思。 “三姨娘好!”原身主人的记忆里,与这位三姨娘并无交集。也正因为如此,卫容若并不像讨厌文氏那样讨厌她。 南宫舞答应一声,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我与三小姐说几句话。” 她的丫头绾儿,与芸香齐齐退了出去。 “三小姐,昨天晚上,老爷的书房走水了,你可知道?”南宫舞低头喝着最廉价的茶叶,却仿佛习以为常。 其实这也不怪卫容若——她这里,实在拿不出更好的了。 卫容若本以为,南宫舞会不屑一顾。 进卫府这些个年头,南宫舞后起之秀,几与文氏平分秋色。 文氏凭的是肚皮争气,当然这三五年,文氏母家的势力也不容小觑。而南宫舞,凭的却是实打实的本事。 她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又怎会喝这样受潮变质的茶叶? 可她没有嫌弃,竟然甘之如饴。 这个女人,绝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我知道。”卫容若并不准备瞒她。 “好,三小姐是个聪明人,那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南宫舞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牛皮信封。 “这是什么?”卫容若有些好奇。 “昨夜书房走水。救火的时候,我无意间得到的。”南宫舞平静地说。 “那想必——”卫容若问,“里面的内容,三姨娘已经知晓了?” 南宫舞点了点头:“知晓,所以才特意拿给三小姐看。”说着把牛皮信封双手承上。 卫容若深吸一口气,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也许,接过这个牛皮信封,就表示接受了南宫舞的示好。 从此,她们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在南宫舞平静的目光注视下,卫容若却有些慌了。 纤纤玉指划过牛皮信封,卫容若在下一秒愣在当场。 “魂兮归来,与君同在。”殷红的八个大字,力透纸背。落在雪白的宣纸上,宛如皑皑白雪中怒放的红梅。 我死了,魂魄也会回来,与你在一起。何其哀婉!何其悲壮! 卫容若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听南宫舞低沉着声音道:“姐姐绝笔……” 因着先前与吕氏的主仆关系,南宫舞人前人后,与吕氏姐妹相称。 仿佛感觉淡淡的血腥气息萦绕不绝。卫容若的心里,立时便起了轩然大波。 难道吕氏情知必死,便在临死之前,咬破手指给自己的夫君留下一封深情款款的血书? 可是这个想法,却被南宫舞立即否决:“姐姐临死之前,身体一直康健。我记得清楚,那年三月三,你不过五岁,熙儿也不过三岁。姐姐与我相约去琼华苑放风筝。 “我们玩了一整个下午,约好第二天描花样子。熟料第二天一早,便传出姐姐暴病而亡的消息。” 南宫舞一边说着,一边拿帕子压了压眼角。 卫容若偷偷瞥了一眼,她没有落泪,眼睛却的确有些红红的。 “我当时并未深想,直到昨晚得了这封血书。”南宫舞站起身来,她已言尽于此。至于后面作何思量,自然是卫容若的事了。 就见卫容若依旧按照原来的折痕,把血书折好,然后小心地装进牛皮信封:“还请姨娘寻个合适的机会,不动声色地还回去才好。” 卫容若说着弓身一拜:“姨娘苦心,容若铭感五内。” 其实,她起先是有些不信的,毕竟南宫舞也不是省油的灯。可是转念一想——如若这套说辞是她编排的,但眼前真相未明,于她无益。 倒不如向自己卖个好,结个同盟来的实惠。 南宫舞点了点头,袖了信封。 卫容若远远地送出门去,转身回房。心中思量:这眼下原身主人的仇还没报,难道又来一个屈死鬼? 第七章 集香居闹剧 这边厢,芸香围着卫容若叽叽喳喳地问。那边厢,却是另一番光景。 文氏刚刚走到卫容琳住的集香居门口,却听得“啪”地一声脆响,倒把她唬了一跳。 接着就看见一面铜镜躺在门口,兀自摇晃个不停。 文氏还未走近,见小丫头青萍捂着半边脸,飞也似地奔了出来。 青萍低头抽抽嗒嗒地哭,一个不防,与文氏撞个满怀。 文氏冷不防一个踉跄,便骂:“下作东西,没长眼睛吗?” 那青萍委屈极了,一时也不敢再哭:“回夫人话,青萍知错了。请夫人饶了青萍这回,青萍再也不敢了。” 青萍半边脸肿得老高,此时犹豫着把手放下来。便跪下磕头。 文氏轻蔑地哼了一声,拿帕子把衣服掸干净:“怎么,小姐又发脾气了?” 青萍连连点头,文氏转身去了卫容琳房里。 “五妹妹,你且放宽心。女孩家家的,脸最是矜贵,千万得好好将养着。”说话的是二小姐卫容月。 她比卫容琳长两岁,许是平日在卫府的日子不舒坦。所以,便少了这个年龄的孩子该有的明媚,倒多了几分抑郁。 在她一旁,六小姐卫容萱,正用银勺子从白瓷瓶里舀了药膏。再放在自己手心匀开,细心涂抹在卫容琳的右脸上。 见着文氏来了,卫容月与卫容萱慌忙要停下动作行礼,却被文氏制止了。 若是放在以往,自是要摆摆架子。此时看在她们二人尽心伺候卫容琳的份儿上,这些个虚礼就免了吧。 “哎,你轻点儿,疼!”卫容琳紧紧皱着眉头,大力打开卫容萱的手。 卫容萱与卫容琳同年出生,不过比她小了几个月。 她感觉自己的动作已经非常轻了,右手被卫容琳打得红红的,自认受了委屈。撇了嘴,却不敢哭。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娘平时都怎么教你的?”文氏对着卫容萱大声说道。 卫容萱的生母便是四姨娘安氏,再有卫容月的生母——七姨娘刘氏,这么些年,不过是仰着文氏的鼻息过日子罢了。 卫容萱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了。一下子憋红了脸,眼中的泪水盈盈欲落,闹了个下不来台。 文氏本来就心中不快,此时见着卫容琳发脾气摔东西,卫容月与卫容萱也是不中用的,不由地更加恼火。 卫容月一见情形不对,赶紧从小丫头手中接过茶碗,亲自为文氏沏茶。 文氏的脸色稍稍缓了些,却依旧绷着。 “还愣着干嘛,还不快点把药膏涂上?” 卫容萱唯唯喏喏,接着更加小心地为卫容琳涂抹药膏。 此时卫容月弓着身子,亲手把茶碗捧给文氏。 文氏的手刚刚触及茶碗,便夸张地缩回手去。然后便开始骂:“不长眼的东西!你是想着烫死我吗?” 卫容月一下子慌得跪下了,脸红脖子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卫容琳却道:“记着,母亲喝茶,向来只喝七分烫的。” 这语气这气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便是嫡女,端起架子教训庶女来着。 卫容月低垂着头,轻声道:“妹妹的话,我认真记下了。” “还不起来?等会儿让人看见,没得说我不宽厚。”文氏看着瑟缩的卫容月,有些得意。 然后换了一张脸,紧走几步坐在床头。 轻轻摩挲着卫容琳的发,关切地问:“好些了吗?” “好什么好!”大概是平日潜移默化的作用,卫容琳对着文氏也没个好脸色,“卫容若这个贱人!我今天所受的,日后一定要她千百倍地还回来!” 文氏一把把卫容琳揽进怀里:“我的儿,难为你了。” 文氏少见的温柔,想必都给了卫容琳。 卫容月与卫容萱恭敬地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卫容琳听了这话,感觉今日受的委屈喷薄而出,立时便有了泪意。但想着自己脸上有伤,兀自强忍着。 就听文氏幽幽叹了口气:“怕是要先缓缓。眼下那小蹄子有老祖宗护着,就连白玉孔雀簪都赏下了。我劝你……” “什么?”卫容琳一下子从床上站了起来,“娘你知道的,那枚簪子我求了多少次。怎么老祖宗就白白给了她了?” “娘知道,娘都知道。”文氏急忙把卫容琳按坐在床上,“所以啊,娘才让你先缓缓。再说了,当心你脸上的伤!大夫说了,不能动怒!” 卫容琳却哪里气得过,双手紧紧地绞着被子,手背上的青筋都露了出来。 卫容月与卫容萱吓得花容失色,生怕卫容琳撒泼,又牵连到自己身上。 “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后天,不,也许明天,就有好戏看了。”文氏说着,轻轻抚着卫容琳的背为她顺气。 突听锦儿在外面禀道:“夫人,刘金嘴来了。”文氏理了理衣服,转身走出集香居。 “你好好养着,娘晚上再来看你。” 第八章 威逼利诱 “人在哪儿?”文氏从集香居出来,边走边问。 锦儿知道她问的是刘金嘴——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媒婆。她原名可不叫刘金嘴,因着做成了几桩媒,人送外号“刘金嘴”,她原来的名字倒被人忘了。 可是锦儿不知道,夫人这会儿巴巴地叫了刘金嘴来,却是为哪般。 “在夫人住的晚晴阁呢。”锦儿答道,然后把文氏让在前面。 文氏甩着帕子自顾自朝前走。 到了晚晴阁,见刘金嘴兀自站在长廊上,未敢擅进。 “夫人好。”眼前的刘金嘴,五十上下年纪,生着一张马脸。谄媚一笑,那满脸的褶子仿佛都要绽开来。一套老青布衣服,配着蓝底布鞋,倒也显得干净利落。 进了屋子,在文氏的示意下,锦儿搬来一张小凳子。刘金嘴侧着身子坐了,文氏慢悠悠地接过锦儿手中的盖碗,轻轻撇去浮沫。 刘金嘴尴尬地搓着手,突然被叫到这里,实在不知文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文氏一盏茶喝完,刘金嘴已经如坐针毡。试探着问:“不知夫人今天叫我来,所为何事?我素来愚钝,还请夫人明示。” 文氏这才放下盖碗,浅笑着问:“当年府上三丫头的婚事,据说是你帮着订下的?” 刘金嘴听她说起这个,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想着莫不是卫府里哪个哥儿姐儿到了适婚年纪,托付自己说媒来了吧。 “夫人是说容若那丫头?是了是了,也是他们有缘。我记得那年她不过三四岁的样子,刚刚赶上宫里皇上办中秋宴,老爷便带着先夫人和她去了。 “说来也巧,那吏部尚书的夫人一眼便相中了她。说她颇合眼缘,当面便玩笑说,要让自己的勉哥儿纳了她。正好卫老爷也有此意,事后便托我说合。 “不成想,一说合便成了,由此定下娃娃亲。只等着三丫头再长两年,便可议婚。” 文氏突然冷笑一声:“可是你别忘了,三丫头的生日在五月里,已经十三了。” 刘金嘴满脸尴尬:“许是……许是尚书夫人贵人多忘事,给浑忘了吧。” “这么大的事儿,给浑忘了?亏你想的出来。”文氏胳膊放在椅子扶手上,以手支颐,摇椅前后动着,颇有以逸待劳的架势。 刘金嘴立时涨红了脸,正不知如何作答,突听文氏清脆的声音:“我要你去尚书府跑一趟,把这桩婚事给搅黄了。” “啊?”刘金嘴惊得从小凳子上立时站起来。 文氏轻轻咳嗽一声,就听刘金嘴接着说道:“夫人,你这不是让我自己砸了招牌吗?我刘金嘴干这行十几年了,十里八乡好歹有些名声。你让我以后怎么活? “再说了,有句话说的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啊!” 文氏轻蔑一笑:“是吗?如若尚书夫人不是想悔婚,也不会迟迟不来议婚。你这样做,不是正合她意吗?也许,尚书夫人还要感激你呢。” 刘金嘴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本来想说,谁知道尚书夫人怎么想的呢,也许适得其反呢?可她不敢说。 “你可知道,三丫头前几天摔进荷塘。都入敛了,却从棺材里爬了出来。我只怕那荷塘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了她的身。 “如果这事传出去,你却没有提前告知尚书夫人。你猜,她会不会饶了你?” 文氏斜着眼睛扫了刘金嘴一眼,冷淡地说。 刘金嘴想从文氏的表情中辨别出这话的真假。可她也知晓,辨别真假又有何用?卫容若生母早逝,眼下文氏当家。 文氏说她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体了,难道自己还能站出来反驳不成? 何况大户人家,对于这样的事情向来讳莫如深。刘金嘴并不想知道卫家的什么隐秘,她还想多活几年。 刘金嘴的心里有了一丝动摇。 文氏也不看她,只轻轻抚着手上的玉镯,似有意似无意地说:“前年的时候,你收了李员外五十两银子,硬是拆散了张家的阿苗和林月生。逼着阿苗嫁给李员外。 “可怜阿苗宁死不从,成亲前一夜投了井。腹中三个月的骨肉,一尸两命。那林月生也是个痴情的,一头撞死在阿苗坟前。” 刘金嘴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锦儿,把这五十两给林月生的老父亲送去。就说我说的,让他只管去衙门告。就说刘金嘴得了李员外的好处,闹出三条人命……” 文氏从袖中取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话还没说完,却被刘金嘴打断。 “夫人,我做便是了!”刘金嘴早吓得没了魂,跪行几步,到了文氏近前朝她磕头。 “知道怎么做了吧!不用我教你吧!”文氏说着便把银票递到刘金嘴手中。 正在刘金嘴准备接过银票的时候,文氏却突然抬高了手:“反正啊,这五十两不是你的,便是他的。你可想好了?” 刘金嘴连连点头,拿着银票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出了晚晴阁。 “夫人,这下三小姐便成了全丽阳城的笑柄了!”锦儿适实地补上一句。 文氏点了点头,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气定神闲。 第九章 见招拆招 卫容若当然不知道,文氏这边在谋划什么。 转眼到了第二天,阴历腊月二十一,适逢本月下旬的赶集日。 卫容若早就憋不住了。 早早与芸香两人到得街上。 没走多远,却见一家医馆门口围满了人。 “让你们掌柜的出来!医死了人,竟然不闻不问!这世间究竟有没有王法!” 卫容若与芸香好不容易挤上前去。 却见担架上躺着一个男子,面上盖着白巾。 另有两名男子气势汹汹,骂骂咧咧。 “两位大爷,医者仁心。但小的刚才也说了,医者医得了病,医不了命……” 一名小学徒站在门口耐心解释,话语却一下子被打断。 “照你这么说来,我兄弟就该死?有你这么诅咒人的吗?”其中一个男子挽起袖子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提了起来。 卫容若暗道:哪有这么说话的,分明是故意找茬! 小学徒吓得面无人色,却依旧战战兢兢地解释:“两位爷,小的不是这个意思……” 却听“砰”的一声,那男子一把把他摔在地上,小学徒疼地吡牙咧嘴。 “叫你们掌柜的出来,否则,老子今天大开杀戒!”那男子一脚落在小学徒胸口,作势要用力踩下去。 “且慢!”突然听得一把冷冷的女声,卫容若挣脱芸香的手几步上前。 “小姐!”芸香在后面叫着,可此时卫容若却哪里肯听。 她本来没想多管闲事。毕竟嘛,在这卫府举步维艰,自顾不暇。 可看这情况,如果任由事情发展下去,那个小学徒怕是要命丧当场。 何况卫容若前世本是医生,当然知道这就是医闹。 既然这事儿让她遇到了,她又怎么忍心袖手旁观? “哪里来的黄毛丫头!我韩三爷的事儿也敢管!我劝你,识相的,一边儿去。” 芸香一下子吓得傻了,卫容若却是早已做好了思想准备。 此时笑脸相迎:“小女子自幼学医,家学渊源……” 卫容若故意说了半句话,趁着大家思量她师承何人的时候,迅速搭上了担架上那男子的脉膊。 边上的两名男子立即想来阻拦,却终是慢了一步。卫容若右手搭着脉,心念电转。 这男子分明是个大活人!这不是明目张胆的诬陷吗? 天子脚下,竟然有这种事? 卫容若不由地感叹一句:这也太乱了吧。 “小女愚见,这位兄弟还有救。依脉象看来,乃是中了奇毒。这百草堂的大夫竟然没有诊出来,实在是庸医误人……” 卫容若字斟句酌,想着如何先让他们打消疑虑。 然后才能攻其不备。 果然,两名男子听了这话,一时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难道说,眼前这名说着自幼学医的女子,是看清了他们的把戏。 故意没有说破,想着讹他们一笔? 如果这样,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毕竟他们此行的目的,是想让百草堂开不下去。 如果这女子只想着讹一笔,只要百草堂落入囊中,那这一笔还不是九牛一毛。 可是卫容若后面的话,却并不符合他们的预期。 “需拿鹤顶红、砒霜入药。只一剂,药到病除……”卫容若话还没说完,却见担架上的男子麻溜地爬了起来,拔腿便跑。 边上两名男子见势不妙,夺路而逃。跑的远了,回头拿手指着卫容若:“臭丫头,你给我等着!” 卫容若倒也不俱。 众人方才反应过来,唾骂不止。 一时间众人散了,芸香迫不及待地问:“小姐,你什么时候学医的?” “大约,也许……我之前看过医书啊!”卫容若模棱两可地答。 芸香摸了摸脑袋:除了启蒙的几本书,小姐什么时候看过医书?她怎么都不记得了呢? 可是,自家小姐显然没有继续谈下的去的雅兴。 芸香闭口不言。 自家小姐不愿意说的事,做下人的便不能喋喋不休。 这是本分,也是原则问题。 第十章 偶遇 “小姐,你说百草堂的大夫会不会感激你?”转过一条街,芸香边走边问。 卫容若摇了摇头,想起方才惩治恶霸的事情,脸上犹自挂着笑。 却在下一个瞬间,哭笑不得。 一群挥舞大刀的人飞奔而来。为首的,正是方才的韩三爷! 卫容若很想大呼一声:究竟有没有王法! 若是放在现代社会,分分钟让他们去警察局呆着。 可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芸香快跑!”卫容若心中知道自己惹下麻烦,却没想到他们来地这么快! 两人慌不择路,逃跑途中,一下子踢翻了摊贩摆下的水果篮子。各色果子滚了一地,小贩跳脚来骂。 眼看着韩三爷一行人越来越近,卫容若走投无路,突然想起口袋里的铜钱。 为了取用方便,卫容若与芸香早晨的时候,已经去恒通钱庄兑了那一百两的银票。重新存下五十两,剩下的都换了散碎银子和铜钱。 卫容若取出一大把铜钱,漫天洒出。这里是闹市,商铺以及各色小摊林立。且今天是集日,人较往日要多。 众人眼见天上掉下铜钱,挤破脑袋来抢,一下子便把韩三爷的人挡在了后面。 果然啊,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话放在哪里都是没错的。 卫容若拉起芸香继续朝前跑,拐进一处陋巷。正准备歇一口气,突然听得马蹄声响。 一匹马“嗒嗒”撞进眼帘,马背上横躺着一名男子,白衣已被鲜血泅湿。卫容若想都没想,小跑几步上前,拽住了缰绳。 男子抬起眼来,四目相对,两人都吃惊得差点大叫出声。 受伤的男子不是别人,竟是与卫容若有过两面之缘的凤无双! 天子脚下,朗朗乾坤,堂堂三殿下竟然当街遇刺! 原来,韩三爷一群人拿着大刀,在闹市上追杀自己。 与这一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稍稍迟疑,凤无双却立即换上一副高高在上的面孔:“本王身负重伤,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卫容若却偏偏不吃那套,冷笑一声:“你以为你是谁,还本王?在本小姐眼里,你此刻不过是待宰的羔羊!” 这也难怪,作为一个现代人,卫容若骨子里信奉人人平等。 在别院,分明是自己救了他。可他这副嘴脸,倒像自己欠他似的。 “你……”凤无双再没想到,一介臣民之女,竟敢如此挑战他的权威! 他真后悔那天藏身别院,竟然轻饶了她。 “你什么你?”卫容若伸手便搭上了凤无双的脉膊。 “放肆!”凤无双横躺在马背上,因为失血,身体软的如同棉花。可他依旧尽力甩开卫容若的手,“堂堂卫家小姐,还请自重!” 凤无双想要挣扎着从马上下来,却没有一丝力气。 出言不逊也就罢了,竟敢趁人之危轻贱自己,凤无双感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卫容若想的却是——我给你把脉,你却好心当成驴肝肺! 就你三殿下的身子金贵,她女儿家的一双手,可比他金贵多了! 真的是——太自以为是了! 她甩开手,又故意从袖子里取出一方绣帕,把手擦拭干净。 卫容若是真的生气了。 “你以为我愿意?罢了,我看过了,你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你……”凤无双再次哑口无言。 “但未必撑得过今晚。”卫容若说完这话,却把帕子扔在地上,又唾了几口,“看见没有,这帕子我都嫌脏!” 凤无双气得脸都绿了! 突然听得街上人声嘈杂:“放心,他受了重伤,跑不远。” 凤无双暗自心惊,卫容若却突然向芸香示意,两人连拖带抱地把他从马上弄了下来。 虽然眼前的凤无双令人生厌,但是有句话说的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卫容若还是决定救他。 说到底——道义罢了,总没有见死不救的理。 凤无双疼地闷哼一声。 经过刚才一番折腾,他的右肩立即又有鲜血涌出。那血直接漫过白衣流淌下来,大片大片的殷红,触目惊心。 还没反应过来,却见卫容若从他靴筒里拔出匕首,利落地割开他右肩的衣裳。 凤无双目瞪口呆! 卫容若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一处刀伤,刀贴着肩胛骨深深落下去。此时皮开肉绽,直接露出骨头来。 若是偏了半寸,伤及动脉,怕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 卫容若割下一块布覆在伤口上,然后简单包扎,临时止血。 “芸香过来,拿布把马蹄子缠住。”卫容若拿匕首,割下凤无双的外裳下摆,轻声道。 “难道你想骑马逃走?”凤无双半坐在地上,动弹不得。他此时已然明白,卫容若打算救自己,故而强忍怒气提醒道。 卫容若却直接怼回去:“如果你不介意被当成箭靶子,或许可以一试。” 说话之间,马蹄子上皆缠好了布。 凤无双缄默不语,听卫容若说:“马儿快跑。”然后见她飞快地拔下芸香头上的簪子,一下子刺在马屁股上。 顿时,鲜血淋漓。那马吃痛,撒开蹄子狂奔而去。 凤无双知道,眼下这是最好的办法。 甚至,卫容若连细节都想到了。用了芸香头上戴的式样普通的簪子,不过是为了避免给敌人留下线索。 可是,作为一个名门贵女,总得明白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大庭广众之下割开男子衣裳,简直不堪入目。 再说了,能不能不要那么血腥?并且,卫容若做这一切的时候,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 可是凤无双却哪里知道,卫容若的脑袋里,想的是事急从权。 并且在现代社会,比这更血腥的场面,她见的多了。 第十一章 春风楼 “小姐,现在怎么办?”芸香担心地问。 卫容若没有说话。她知道,即使马蹄子上缠了布,可以拖延时间迷惑敌人,怕也拖不了多久。 退一万步说,即使拖延了时间,丽阳城就这么大,一定设了暗卡。 自己一行三人又如何能够安全离开? 好巧不巧,突然听得“吁”的一声,一辆华丽的马车从巷口驶了进来。 卫容若再不迟疑,拔出匕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 车夫还未反应过来,卫容若一下子拉开了车帘子。 马车里先是露出一颗滚圆的脑袋,颇有“聪明绝顶”的味道。接着便见左拥右抱,燕燕轻盈,莺莺娇软。 许是哪个大户人家娶的外室,因着惧怕家里的河东狮,便安置在这陋巷。 卫容若右手持着匕首,一下子架在那男子的脖子上。左手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刚刚准备大呼小叫的四人,此时纷纷把嘴捂上。 卫容若转过头来。 “你,马上去给我备三套男子行头,然后回来赎你家老爷。”卫容若这话,是对面无人色的马车夫说的。 “记着,若是回来晚了,本小姐立即撕票!” 卫容若说着,比了个杀头的手势。 “去,快……去!”秃顶的老爷吓得屁滚尿流,颤抖着对那车夫吩咐。 话已经说的断断续续了! 待得这辆马车到春风楼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春风楼是丽阳城最大的妓院。幸得一路行来,并未遭到盘查。 正值晌午,但见衣香鬃影,满楼红袖招。 卫容若与芸香早已换了男子衣衫。此时芸香刚把马车停稳,卫容若咳嗽一声,折扇轻摇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好一个翩翩佳公子!门口的一众姑娘看的眼都直了,老鸨摇着水桶腰亲自从楼上下来。 卫容若正眼也不瞧,把一张银票直接拍在老鸨脸上。 “去,爷今天来请绿椅姑娘,去醉香楼吃饭唱曲儿。”卫容若故意阴阳怪气地说。 这一千两的银票她可没有,不过是方才在马车上的时候,找凤无双拿来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想要活命,必得破财。 一众姑娘听卫容若开口便要了春风楼的头牌,知道自己没戏,悻悻而去。 “这位爷来的不巧,绿绮姑娘今天不在。”老鸨边说,边从地上拾起银票。 待得看清是一千两时,立即便改了说辞:“绿绮,接客!” 老鸨笑的嘴都歪了,众人但见一个淡妆丽人从楼上缓缓而来。 葱绿色的衫子,小巧精致的五官。整个人如同江南三月里新露的一抹草芽,淡是淡了,却让人浑身上下的毛孔,无一处不畅快。 眼横秋水,卫容若被她看的颇有些不自在。 “绿绮姑娘请。”卫容若知道夜长梦多,待得绿绮到了马车前,快速为她打起帘子。 绿绮稍稍迟疑了下,便一脚踏了进去。 其实绿绮早意识到马车里还有别人,因为那布帘子的确蹊跷。 布帘子是卫容若临时弄的,凤无双就在后面。他已经重新套上了一件外裳,不会像初初看上去那么瘆人。 但因为失血过多,凤无双早已沉沉睡去。 卫容若一撩袍子,紧跟着上了马车。 芸香快马加鞭,卫容若在马车里向绿绮细细交待。 最后两人达成共识:绿绮帮助他们逃脱追捕,“卫公子”帮助绿绮赎身。 这对于春风楼的姑娘来讲,怕是最大的诱惑吧。 第十二章 瞒天过海 “停车停车,干什么的?”突然听得一把男声。 芸香好不容易按照吩咐,每家药店医馆只买两三样药材,终于凑齐了卫容若需要的三十多种。 另有几套针灸用的银针。 为了掩人耳目,这些药材中间,夹杂了近十种并不需要的。 买了也好,以备不时之需。 在卫容若看来,银针不仅能救命,还能防身。 淬点药放在袖子里,如果遇到紧急情况,也许能派上用场。 真可谓一举两得。 芸香驾着马车七拐八拐,正要拐去京郊的时候,却被一队官兵突然拦住。 卫容若想的没错,他们果然撒了网,在这儿等着呢。 “瞎了你的狗眼!这是春风楼的绿绮姑娘,要陪我们爷去吃酒呢!”芸香故意尖细着嗓子骂。 “绿绮姑娘?别蒙老子。就你们那穷酸样,也配?”领头的官兵一边说,一边就要上前掀车帘子。 却听绿绮轻轻咳嗽了声。 然后,马车轿窗掀开,露出一只春葱般的玉手。 “这位爷,敢问怎么称呼?”绿绮一句话没说完,卫容若感觉全身的骨头都酥了。 大约,这便是耳朵怀孕了吧。 她一个女子尚且如此,真不知这话落在那些个男子耳中,又会如何? 领头的官兵立即小跑几步来到轿窗边:“小的乃是杨总兵名下,千夫长左权。” “哦,你们总兵杨继业,不过是我裙下之臣。”绿绮轻声说着,突然似有意似无意的,用手指轻点左权的脑门。 她直接说出了杨总兵的小名,这下左权更加确定,马车中坐的正是绿绮无疑。 “你这千夫长不错,等改日我见了你们杨总兵,一定让他升你做个万夫长。”绿绮一语道罢,那左权早已云里雾里。 却听凤无双突然咳嗽了一声,卫容若的心一下了提到了嗓子眼儿。 这时候,绿绮却是不慌不忙,撩起轿窗帘子,对着左权展颜一笑。 左权与其他官兵,魂儿都丢了。 绿绮飞快地放下帘子,突听马车中传来似有若无的旖旎声:“讨厌,公子轻点儿……” 左权与其他官兵哈哈大笑。 马车和着浅吟低笑,渐行渐远。 一直到了京郊别院附近。 因着买药耽误了时间,又顾及着凤无双的伤势,马车未敢太过颠簸。 此时天已擦黑。 卫容若把绿绮请下马车,然后奉上凤无双的匕首:“以此为凭。但凡绿绮姑娘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便拿它来找我。” 其实她也觉得不妥。无论如何,这是凤无双的东西。 不问自取,说出来可真不好听。 可是,实在没有其他的了。总不能拿一方绣帕或者一枚簪子给她吧! 这样也好,卫容若没钱为绿绮赎身不打紧,不是还有凤无双吗? 绿绮接过匕首,突然娇羞问道:“敢问公子名讳?” 卫容若颇一沉吟:“在下卫长卿,这厢有礼了。” 说着弓身一揖——这玩笑可开大了。 卫长卿,乃是卫家长房长子。不过常年随父在任上,不在丽阳罢了。想必,也不会与绿绮碰上。 想到此处,卫容若便也释怀了。 绿绮离开。 当然,那辆华丽的马车,卫容若让绿绮雇了个人弄走了——毕竟太打眼。 主仆两人趁着天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凤无双带进了别院。 说是别院,实际上这里平日除了卫容若与芸香,再无他人。有人在月初的时候送点米,隔三岔五地送点发蔫儿的菜叶子,便任凭她们自生自灭了。 也正因为如此,虽然闹出了些动静,眼下倒也不至于被人发现。 卫容若忍不住拿手探他鼻息。在确定凤无双还有呼吸之后,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她太累了。救死扶伤的事,等会儿再说。 还好——文氏今早已经让人送来了份内的炭。虽然是黑炭,有烟,但总比没有要好。 第十三章 救死扶伤 “芸香过来帮忙!”卫容若燃起蜡烛,把凤无双从床上扶坐起来。 卫容若捋起凤无双的衣袖,先在他手臂的穴位上施针。片刻功夫,凤无双竟然悠悠醒转。 抬眼打量一下四周,就听卫容若冷声道:“不想死的,就乖乖听话。” 凤无双全身痛苦不堪,却偏偏碰上一个凶神恶煞般的女大夫,气得差点再次晕了过去。 “我方才检查过,你右小腿骨折了,等下为你正骨。”卫容若轻描淡写,芸香听得瞪大眼睛,仿佛从来不认识自家小姐一般。 正骨?她何时竟学会了如此高超的医术? 听她这话,倒像是平日做惯了一般。 “愣着干嘛,去煎药啊。”卫容若从包袱里翻找出几种药材,交给芸香。 面对一碗乌黑的药汁,凤无双却愣了。 “如果我想害你,不用等到现在。”卫容若一眼便看穿了凤无双的顾虑。 凤无双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还想着,这人竟然难得转了性子,没有骂人。可是当他发现舌头开始僵硬的时候,才意识到——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这一碗,是卫容若自制的麻沸散! 芸香扶着凤无双依旧躺下。 卫容若取过剪刀,想把凤无双的右小腿裤管剪开。但见一片黏腻的血迹,把皮肉与裤管牢牢地粘在一起。 芸香打来烧滚后又晌凉的水,卫容若绞了帕子,用水在伤处浸湿。如此反复几次,终于把那截裤管给弄了下来。 “烛台!”卫容若叫一声,芸香举过烛台。便见卫容若把方才用过的剪刀,在燃烧的蜡烛上炙烤消毒。 然后,剪刀稍稍晌凉,芸香见她利落地刮去伤口周围的烂肉,甚至还剪了那么几下。 芸香能清楚地听见,剪刀剪开皮肉“咔擦”的声音! 可她抬眼看凤无双,沉沉睡着。在他脸上,竟仿佛看不出一丝痛苦的表情! “小姐,不痛的吗?”芸香忍不住问。 “酒!”卫容若头也不抬,“你傻啊,能不痛吗?你没看他事先喝了药吗?” 芸香放下烛台,递上酒盏。 卫容若拿酒细心地洒在伤口上,然后把空酒盏递给芸香。 此时就见卫容若已经上手,熟练地为凤无双正骨。 “好了,打水洗手。”卫容若小心地拉过被子,覆在他的右腿上。 伤口已经处理过了。能否扛过感染,就看他的造化了——卫容若此时第一次感觉到,青霉素的重要性。 一刻钟以后,芸香按照她的吩咐,煎了内服的药送来。 却见凤无双悠悠醒转,而卫容若——却趴在床尾睡着了。 芸香扶着凤无双半坐起来。凤无双此时,却在仔细打量她的睡颜——卫容若的双眉轻轻拧着,好像在梦里遇见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凤无双不经意间伸出手来,想要抚平她的眉。却被芸香的话语打断:“喂,药凉了!” 他急忙装作无意地把手收回,接过药碗送到唇边。 “小姐,奴婢扶你起来。”卫容若是被芸香叫醒的。 睡眼惺松,可是凤无双兀自占着她的床铺。卫容若只能撇撇嘴,勉强去榻上将就一晚。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芸香把两碗清粥端到桌子上。 另有一小碟咸菜。 卫容若拿着一把木勺子,把清粥里的米一粒一粒地挑出来——其实挺简单的,那粥直能照出人的影子。 挑完了。 “芸香,你想不想回去?”芸香看着桌子上一字排开的十三颗米粒,就听卫容若问。 “回去?回哪儿去?” 卫容若苦笑了下,示意芸香把凤无双叫醒。 于是,凤无双从床上半坐起来,简单擦了把脸。 然后接过芸香递来的粥碗。 卫容若看见他的眉头轻轻皱了皱。 凤无双刚刚拿勺子舀了清粥,送到唇边。 卫容若故意咳嗽一声:“那谁,三殿下。吃惯了山珍海味,这清粥滋味如何?” 顿了顿,卫容若接着说道:“我明白了。三殿下平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只怕这等乡野粗粮,伤了脾胃。” 凤无双的食欲荡然无存。 卫容若却是转过身去满脸黠笑。 哼,谁让他自恃身份,几次三番看不起人来着? 凤无双端着粥碗无所适从。还是芸香出来解围:“三殿下,你快吃吧。你看,米缸已经见底了。好不容易得了一碗粥,如果浪费了,岂不可惜?” 凤无双的脸色稍稍缓解了些,终于又动了勺子。 一碗粥吃了一小半,却听他突然低声说道:“有人来了。” 卫容若暗自心惊,就见凤无双飞快地放下粥碗,作势从床上下来——他倒并不害怕,只是心里下意识的想着,不愿意给卫容若添麻烦。 她再不迟疑,与芸香两人心有灵犀,一起动手把凤无双挪了个位置——依旧是床底。 直起腰来,芸香佯装端起凤无双的粥碗。就见文氏扭着腰肢,毫无征兆地走了进来。 卫容若心下奇怪:文氏甚少踏足这里,今天却是为哪般? 文氏进门,连装腔作势的寒暄都免了,而是直接从袖中取出一件物什:“喏,给你的。” 她的脸上满是讽刺,卫容若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从文氏手中接过的,是一张大红的庚帖! 第十四章 夫家冷退 “文姨娘这是什么意思?” 卫容若话刚出口,脑海中却突然有一段突兀的记忆冒了出来——貌似,吕氏在世的时候,父亲为自己订过娃娃亲。 夫婿是吏部尚书冯进谊的小公子,冯勉。 卫容若刚刚穿越过来,竟然把这件大事给忘了。 “什么意思?你还好意思问。”文氏皮笑肉不笑,“还不是因为你命太硬,不知用了什么妖术,已经入敛了竟然借尸还魂。 “冯家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听说了这档子事儿,还能娶你吗?这不,便托刘金嘴把庚帖退回来了。” 妖术?借尸还魂?亏她想的出来! 卫容若不与她计较也就罢了。 可是文氏一口气说完,卫容若总算明白了:自己竟然被夫家冷退! 这都什么世道! 在大元朝,被夫家冷退的女子,是为不祥。 但凡诗礼之家,是不屑于求娶的。 卫容若手中大红的庚帖,此时如同一只烫手的山芋。 可是,日子总要过下去的。 她可不想让文氏看笑话! 卫容若收拾心情,挤出一个明媚的笑:“正好,就冯家那小公子,本小姐还看不上眼呢。还好他有先见之明。 “知道自己粗鄙之人,配不上本小姐。这下好了,我落个清静。” 其实吧,卫容若对于这桩娃娃亲,既说不上反感,却也不期待。 在思想保守的古代,成亲之前,许多夫妻双方甚至一面不相识。 对对方情况的了解,全凭媒人的一张巧嘴。 卫容若觉得,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夫妻双方还能琴瑟合鸣、白头偕老。这好运气,买采票都可以中大奖了。 所以,卫容若这个受过现代思想熏陶的女子,倒也不至于因为夫家冷退而一蹶不振。 她才不想在一棵树上吊死。 文氏的脸由白转黑,大出意料。 怎么,自己走了两盏茶的功夫,亲自把庚帖送了来。本想着瞧出好戏。 可这小蹄子倒好,没心没肺,不见忧愁反见欢喜。 她不是自讨没趣吗? 可是文氏又如何甘心,骂道:“配不上你?你也不拿个镜子照照,你算什么东西!人家堂堂吏部尚书的小公子,难道配不上你这乡野丫头?真真好笑地紧。” 文氏边说边笑,卫容若却恍若未闻,不动声色地问:“我是不算什么东西。那放着好好的正室不做,甘愿给人做妾的,又算什么东西呢?” 文氏一听她揭了自己的短,气得怒目而视,额头上青筋暴起:“你……你这小蹄子,你等着,早晚收拾你!” 卫容若却拖长了声调:“文姨娘慢走,不送!” 文氏听她下了逐客令,气得直跺脚,灰溜溜地跑了。 凤无双从床底探出脑袋,卫容若正没好气,大力把他拉了出来。 卫容若背着双手,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做好了被他挖苦讽刺的准备。 可是眼前的凤无双惜字如金,不发一言。 卫容若却有些绷不住了,生了无名火,拂袖而去——留下芸香与凤无双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第十五章 别院里唱戏 一直到午饭时分,卫容若在院子周围看见了几个人影。 天寒地冻的,没了遮挡。那几个人倒也聪明,拿了枯草顶在头上,小心翼翼地移动。 卫容若想起来了,刚刚文氏来的时候,木盆里放了一套凤无双的衣衫。还未来得及洗,也忘了收起来。 当时文氏只顾着羞辱自己,事后一定会想起诸多不合时宜。 果不其然——派人探底来了。 “拿一套男子衣衫,挂在外面显眼的地方。”卫容若吩咐芸香。 芸香并不明白自家小姐的用意,却依旧照做无误。 然后,卫容若转头对凤无双说:“天黑之前,让你的人来接你,这里留不住了。” 凤无双认真地点了点头。 在卫容若的搀扶下,凤无双来到窗子边。然后从袖中取出一支响箭,放上了天空。 她的眼神,无意触碰那点漆般的眸子,突然心中一动。 一盏茶功夫,如风不负众望,潜进别院。 临走之前,凤无双打开卫容若递给自己的包袱:一堆药材,一张药方子。 可他把包袱翻了个底朝天,却没找到自己的那把匕首。 “我的匕首呢?”凤无双有些疑惑。 卫容若颇感意外,此时,他总算不用“本王”这个词了。 如果卫容若此时跟凤无双说,自己留下了,他想自己并不会多说半个字。 可是卫容若的回答,却让凤无双忘了自己的腿伤,差点暴跳如雷。 “匕首?我给绿绮了啊。她助你脱身,你给她赎身。匕首算是信物。” 凤无双立即脸色发黑,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他当然知道绿绮是谁。 想他堂堂皇子之尊,竟然跟勾栏瓦舍有了纠葛。若改日被人在御前参上一本,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卫容若料得他要发火,却质问道:“怎么,是你的命重要还是匕首重要?” 凤无双说不出半个字。 他该怎么同她解释,命固然重要,但能不能换个别的方式? 这种方式,他还真有些接受不了。 两人不欢而散。 凤无双与如风离开后,卫容若便关起门来生闷气。 自己好心好意救人,怎么又落了不是呢? 到了晚间,卫容若胡乱倒在床上,故意灭了烛火。 突然听得“笃笃笃”的敲门声。 卫容若在黑暗中轻轻一笑,然后便让芸香起身。 她因着想演一场戏,所以芸香今夜并没有宿在外屋。 “都这么晚了,这谁啊。”芸香边说边往外走。 敲门声越发大了起来。 然后传来尖利的说话的声音:“我是锦儿。夫人白天的时候,丢了一枚簪子。本也不打紧,可那枚簪子是夫人刚刚入府那会儿,老爷赏下来的……” 卫容若在心里冷笑一声:果然,作戏也要作全套。 就听锦儿接着说道:“你们仔细找找,别是落在哪儿了。” 芸香打着呵欠来到门后:“我们小姐已经歇下了。要找什么东西,明天再找吧。如果真的在这别院里丢了,总能找着的。” 按照事先约定好的,芸香百般阻拦。 卫容若对于芸香的表现很满意。 欲盖弥彰嘛,文氏大约是这样想的。 卫容若要的,也正是这个效果。 “不行不行,夫人丢了簪子,可伤心了。”锦儿大声说道,“老爷若是知道了,又该骂我们伺候不周了。 “三小姐是忠厚人,也该体谅体谅我们做奴婢的……” 瞧这牙尖嘴利的! 卫容若冷笑一声:文氏养的好狗!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不让他们进来,倒显得是卫容若的不是了。 可是,主角还没登场呢,且再等等。 卫容若正细细听着,就听老祖宗的声音传来:“非说这里有祥瑞。我都一把老骨头了,硬要拉着来看。” “咦,这里围了这么多人,在干嘛?” 然后便是众人向老祖宗、卫青扬和文氏行礼。 卫容若躺在被子里,想象着别院外面热闹的场景。 大约是锦儿解释一番,芸香装作实在拗不过的样子,委委屈屈地打开了房门。 烛火明亮,卫青扬领头进了屋子。 卫容若单薄的寝衣,一下子刺痛了他的眼——他可是听人说的似是而非,说卫容若的别院里藏了个男子。 然后匆匆赶来的。 卫容若飞快地从床上下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女儿不知犯了何错,竟然劳动爹娘与祖母,深夜来到别院。女儿愚昧,还请爹爹明示。” 芸香未及多想,“扑通”一声跪在自家小姐身后:“小姐衣衫不整,都是奴婢伺候不周。还请主公主母责罚。” 接着便是文氏进来,在这屋子里走了几圈,口中念念有词:“奇怪,丢哪儿了呢?” 文氏甚至连床底都瞧了,然后便见几个在外屋搜寻的小厮,遥遥站在门口向她摇头。 卫容若眼角的余光瞥见,文氏强装镇定,然后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罢了,许是落在别处了。” 卫青扬急忙让卫容若起身,可此时的卫容若双手冰凉,满脸泪痕。见着老祖宗进来,突然跪行几步到了老祖宗面前。泪水滚滚而落,哽咽难语。 老祖宗一把把她搂进怀里。轻抚她的脸,立即动了恻隐之心:“可怜见儿的!大半夜的,穿得这样单薄,跪在冰冷的地砖上。 “你们做老子娘的,如何狠得下心! “谁诓我老婆子说有祥瑞的?家法伺候!” 老祖宗冷冷的目光向文氏瞧去,卫青扬后悔不迭。 她活了大半辈子,算是看明白了。 所谓的丢了簪子,所谓的祥瑞,还不都是杜撰的? 却不知容若这孩子到底做了什么,三天两头被人盯上。 芸香把卫容若扶到床上。 老祖宗临走之前,嘱托她好好休息。 别院外面乌压压的一片人,立即走了个干干净净。 “小姐,你怎的真跪在地砖上?得有多凉?”芸香闩好门。一边埋怨,一边为卫容若揉着发酸的腿。 “若不是那样,明天的戏还怎么演?”卫容若自顾自地拉过被子,钻了进去。 芸香却是一头雾水:什么,明天还有戏?岂不累死。 第十六章 因祸得福 第二天一早,阴历腊月二十三。 卫容若起了个大早。然后便给自己捣腾了几味药,让芸香速速煎来。 喝了药,她抱着被子又躺在床上。 适逢小年。 因着要象征性地在卫府吃顿团年饭,文氏那边的小玉磨蹭到快中午的时候,终于来了。 从别院到卫府,得要两刻钟。文氏这是存了心,让她在吃团年饭的时候晚到呢。 可没料到,却是另一种情况。 “我家小姐昨晚受了惊吓,生病了。怕是眼下不宜挪动。”芸香一边说,一边把小玉往屋子里请。 卫容若满脸潮红,一直嚷嚷着头痛。 小玉也是个精明的,先是告了罪。 然后上手一摸,果然额头有些发烫。 “三小姐先养着,我这就禀了夫人,请大夫来瞧。” 卫容若等的就是这句话。 若是放在平时,小玉这句话怕就糊弄过去了。 可今儿是小年,吃团年饭的时候独独缺了自己。 又经了昨晚的事,卫容若料得文氏不敢马虎。 小玉走后,芸香却急了:“小姐不是刚吃过药了吗?怎么倒烧起来了?” 卫容若拿手指点着芸香的额头:“难道你没听过一句话,叫‘医者不自医’?” 芸香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她却哪里知道,卫容若正是因为吃了那几味药,才会烧起来的。 到了下午,送药的却是怜儿。 芸香拉她屋里去,怜儿把两包药放在桌上,便关切地问:“三小姐好些了吗?” 卫容若倒没料到是她:“好多了。是不是她们都贪图玩耍,派了你,来做这跑路的苦差事?” 怜儿点了点头,然后又飞快地摇头:“也不是。是我想来看看三小姐。” 卫容若半坐在床上:“你娘的病怎么样了?我都听芸香说了。” 怜儿红了眼圈:“谢谢三小姐关心。上次当了芸香给我的玉佩,得了十两银子。我娘吃上了药,眼下已经好多了。” 卫容若心下明白。那块玉佩能当十两银子,一定是死当了。 心想着等忙完这阵,得花大价钱给赎出来。 毕竟——这是原身主人,生母留下来的念想。 怜儿告辞离开以后,卫容若心里却有些纠结。 本来想着算计文氏一把,可是她不能倒搭上怜儿啊! 毕竟,她是无辜的。 卫容若吩咐芸香把药扔了,然后闷闷地躺在被子里。 芸香隐约猜到了些什么,却并不问。 如此过了两天,卫容若又喝了几剂自己配的药,病情反反复复总不见好。 眼见着就要过年了。腊月二十六这天,文氏终于让锦儿送来了第二剂药。 卫容若强撑着从床上爬起来,从自己包袱里抖落出一包红色的粉末。 这还是上次,在药店给凤无双买药的时候,买下来的。 到了晚间,卫容若竟然口吐鲜血。 芸香急急回禀。 文氏带着丫头小厮,并一个大夫赶到的时候,卫容若已经昏迷不醒。 老祖宗拄着拐仗颤微微地来,芸香跪在地上三行鼻子两行泪:“我家小姐先前还好好的。今天上午吃了锦儿送来的药,便这样了……” 卫容若躺在床上,唇边犹自留着血迹。脸色白得像纸,如此看去,一条命只剩了半条。 老祖宗气得拿拐仗捣地:“绣屏,请王大夫。” 原来,老祖宗方才赶过来的时候,便把平日为自己诊病的王之乔也带上了。 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文氏一眼。 文氏此时倒也不心虚,但老祖宗的眼神让她有些瘆得慌。 与文氏一起来的李大夫,在接受了老祖宗明显不信任的目光后,手足无措。 王之乔先诊过脉。 芸香在老祖宗的授意下,小心翼翼地端来药渣。 王之乔用手指沾了一点点送进口中,然后脸上立即变了颜色。 老祖宗心头一紧,便听王之乔道:“这药里加了朱砂,且剂量过大。” 文氏瞪着双眼难以置信,下一秒转头望着李大夫:“你用了朱砂?” 李大夫一头雾水,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没有,绝没用。朱砂是镇静安神的药,三小姐不过是偶感风寒,有些发热罢了。朱砂这药,非高热惊厥,轻易是不用的。” 文氏见老祖宗不信,便打发人去卫府,拿先前李大夫留下的药方子。 李大夫便也沾了药渣来尝,果不其然,便也尝出了不对。 王之乔忙着给卫容若开了一剂解药,芸香急急去煎。 待得一碗乌黑的药汁端了上来,李大夫先前留下的药方子便也来了。 没有朱砂! 可正因为如此,老祖宗对文氏的怀疑更甚! “药方子里没有朱砂,你倒是说说,这朱砂哪儿来的?”老祖宗的语气已经变成了质问。 文氏没料到竟然一下子牵扯到自己身上,可她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但此时,却是百口莫辩! 老祖宗怒目而视,文氏紧走几步上前:“老祖宗,许是……许是卫容若那丫头自己用了朱砂,来污陷我……” 话没说完,却被老祖宗打断:“自己用了朱砂?你没看她命都快没了?傻到拿自己的命开玩笑?这样歹毒的心思,也只有你能想的出来。 “没得来污陷我的若儿……” 老祖宗说着,又转眼看看卫容若可怜的小模样,眼中直要落下泪来。 芸香听了文氏的话,也是不依:“文姨娘说哪里话!我家小姐自从那天晚上受了惊吓,便一直病怏怏的,卧床不起。小玉、怜儿和锦儿她们都来过,都看到了的呀。 “前面吃了一剂药总也不见起色,反反复复的。我们根本就不知道朱砂是什么东西,又未曾出过门去。何来的朱砂? “文姨娘怎么能这样冤枉我家小姐呢?” 芸香说着嘤嘤地哭。 文氏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下,要炸了。 “王大夫,烦请你仔细给她瞧瞧。眼下快过年了,待得若儿丫头能挪动了,便依旧挪回卫府去。 “她在这别院住着,我真怕这把老骨头哪天醒来,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老祖宗说着,在绣屏地搀扶下缓缓离开。 文氏气得脸都绿了,却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她知道——她是被人算计了。 可此时无从追究,只能悻悻而去。 第十七章 别有洞天 第二天,卫容若与芸香早早地收拾行李,准备挪回卫府去。 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如何能够错失? 两个小丫头过来帮忙搬东西。 卫容若因知道,这两个小丫头今后是拔给自己用的,又嫌她们名字不好。 便重新赐了名,一个瘦瘦高高的叫明月,另一个稍显丰腴的叫宝璐。 说起来,这两个都是二等丫头。卫容若身边的一等丫头,才芸香一人。 一行四人到了卫府。卫容若依旧被分在西边的芳华苑。 这是卫容若被移居别院之前的住所,她走之后,便无人住过。 她站在芳华苑门口,长长地抒了一口气。 推开芳华苑陈旧的木门,冬日的一缕阳光从门口透了进来,有无数细小的灰尘在阳光里翻滚。 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屋子里空荡荡的,如同雪洞一般。 可是卫容若依旧是高兴的——总算是回来了。离在这里站稳脚跟,又近了一步。 芸香眼前,突然便浮现出那日,被卫容若一字排开在桌子上的十三颗米粒。 至此,她也终于懂了,那日卫容若问她“你想不想回去”是何意。 此时,一个丫头捧着包袱走在廊下。 “我叫红英。老祖宗让奴婢来伺候三小姐。”小丫头抿嘴一笑,便跪下磕头。 红英原是老祖宗身边的二等丫头。此时拔给卫容若,便与芸香无异了。 卫容若感激老祖宗恩情。芸香急急拉了起来,两人挽着手进屋。 如此收拾整理一番,卫容若一觉睡到天昏地暗。 半坐在床上伸了个懒腰。这倒不打紧,可她的手不经意间触碰到床头。 下一个瞬间,卫容若感觉床板直接向右翻转了一百八十度。然后,她便华丽丽地滑在了床底。 但这不算完。黑暗中,卫容若小心地用手触碰,发现旁边竟然有个洞! 难道原身主人有什么重大秘密,竟然藏在了床底? 芸香本来在廊上看着药吊子,此时听见“扑通”一声,急急走了进来。 便发现自家小姐不见了! “小姐!”芸香试探着叫了一声,借着微弱的光亮朝前走。 “芸香,把门闩上!”听见卫容若的声音,芸香重新折转回去,闩上房门。 “我在这儿!”卫容若揉了揉摔疼的屁股,“拿烛台!” 芸香答应一声,点燃烛火。然后便看见床板翘了起来。 凑到近前一看——卫容若正在床底。 芸香差点惊掉了下巴。 床底竟然有个洞?她之前伺候自家小姐,可从来都不知道。 看卫容若的样子,竟也是不知道的。否则,又怎会毫无防备地摔了下去? 卫容若就着芸香的手爬了上来,第一句话便问:“没人知道吧!” 芸香一边为卫容若整理衣裳,一边摇了摇头:“红英去库房还没回来。那两个一直都在外面呢。” 卫容若点了点头:“红英回来,你就说,我喝了药已经睡下了,留你守夜。谁叫都别开门。” 芸香答应一声,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她从自己手中接过烛台,然后小心翼翼地又滑进了床底。 啊?芸香惊叫一声,看着床板渐渐合上。 芸香把被子整理好,蒙着脸躺了进去。假装自家小姐躺在床上。 且说卫容若,举着烛台弓着身子。 竟然发现床底的洞是四方形的,且十分宽敞。几乎可容三人并排通过。 且洞里有条秘道。 更让她感觉意外的是,秘道的两边墙壁上,排满了各色医书! 卫容若略略扫了一眼,发现甚至许多都是孤本! 不仅别有洞天,简直如获至宝! 可是,任凭卫容若绞尽脑汁,原身主人的记忆里依旧没有这一环。 她本想看看秘道通向何处,无奈今天太晚。卫容若想着且先饱读医书,等改日一探究竟。 烛台上的烛火将要燃尽,卫容若方才恋恋不舍,把书本放回原处。 轻轻叫了几声,芸香来到床边。卫容若从下面掀开床板,然后她便就着芸香的手爬了上来。 “几更了?”卫容若打着呵欠。 “四更了。”芸香一直守着,都没敢打个盹儿。 “睡觉。记着,谁也不能说。”卫容若嘱咐。为了满足芸香的好奇心,她稍稍透露了一点儿,“下面有个洞,里面全是医书。” 芸香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一夜无话。 第十八章 旧衣 到了腊月二十八日,卫青扬已经休沐了。 卫府里开始挂上红灯笼,有了点过年的迹象。 芳华苑里,此番添了几个使唤丫头。 虽没有小厨房,可一日三餐有人送来。芸香也算是落得清闲了。 可到了中午,卫容若便觉出了不对——并不是挪回来就完事了。 事实告诉她,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呢。 本来就中午一餐正餐,这倒好。等送到芳华苑的时候已经凉透了。 卫容若忍不住想,如果这鱼汤是给老祖宗的,那会怎么样呢? 不过,也就想想罢了。卫容若知道,根本不可能发生。 卫容若看着桌子上小小的一只汤碗,碗里有几块鱼肉。 用筷子轻轻挑起来,一块是鱼尾巴,另一块是鱼鳍。 卫容若勉强就着吃了几口饭,她算不上挑食。但凉透的饭菜,实在让人难已下咽。 “小姐,这里还有些咸菜。”芸香说着,把小瓷瓶拿了过来。 就这点咸菜,还是怜儿偷偷塞给芸香的。说是她娘自己做的,让芸香尝尝。 卫容若不禁叹了口气:小门小户,尚能弄点野菜做成咸菜。 可她这高门贵女,却单单缺了这口吃的。 歇了午觉醒来,芸香道:“刚听小丫头说,姑太太来了。且要过了年才回去呢。” 卫容若若有所思了点了点头,然后便吩咐芸香:“你去寻一套旧衣服来。” “寻旧衣服干嘛?”芸香不解,“姑太太来了,老祖宗会请小姐们过去一起吃饭。小姐是想故意穿寒碜点?” 卫容若摇了摇头:“不,我要挑最好的衣服穿。你去,然后找个机会,故意让六小姐知道我要出去。” “即使这样,不是应该故意让五小姐知道吗?”芸香越来越不懂了。 卫容若但笑不语。 文氏是个老狐狸,并且刚刚吃了个哑巴亏,一定会更加谨慎。 这样事,还是给老实巴交的卫容萱下个套,才不容易被识破——这不能怪她,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 卫容月与卫容萱一向依附文氏,原身主人怕是没少受欺负。 这不过是利息罢了。 果然到了晚间,老祖宗因着卫青瑶来了,便请小姐们一起到清雅斋吃饭。 因着卫青扬在东边的青芜院里另开了一桌,招待卫青瑶的儿子俞正涛。另外有卫家的两位少爷——二少爷卫容成、三少爷卫容熙作陪。 所以老祖宗这边便只有女客。 芸香在芳华苑里左等右等,却不见卫容若的影子。眼见着到饭点了,老祖宗这边也是等得急了。 两人向来都是守规矩的,怎会迟到呢? 足足过了一刻钟,卫容萱与卫容若珊珊来迟。 撞进众人视线的时候,卫容萱正大力拉着卫容若的手,仿佛害怕她逃跑一般。 “祖母做东,你都敢迟到。真是好大的架子!”别人还没说什么,卫容琳抢先开了口。 文氏作势白了她一眼,然后转身笑道:“三小姐金尊玉贵,迟了也就迟了。但若是让老祖宗饿着,可就不好了。 “再说了,刚刚被夫家冷退,就到处乱跑。不知道的呢,还说咱们卫家教出的女儿没规矩……” “住嘴!”老祖宗打断了文氏的话,“说起规矩,我老婆子今天在这儿,便把规矩立下了。 “但凡以后谁敢拿这个说事儿,家法伺候!” 文氏立即黑了脸。 卫容琳的脸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此时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她的手在藏在桌子下面,狠狠地绞着帕子。恨不得立时冲出去,把卫容若打地皮开肉绽,以雪当日之辱! 可尚存的一丝理智拦住了她。 “放开我!”卫容若轻轻地说。 卫容萱却哪里肯依,直拉着她来到老祖宗面前,连行礼都忘了:“祖母,三姐姐想要私自出府!还带着一个包袱!” 一桌子的人,都煞有介事地看着她俩。卫青瑶也有些好奇。 卫容萱怕大家不相信似的,一下子把包袱抖落开来。 于是,一套半旧的冬衣呈现在众人面前。 卫容若满脸羞愧,声如蚊蚋:“我……我准备趁着天黑,拿出去当了,换点银子花。没想到……惊动了大家,也让姑姑看笑话了。” 说着便低下头去。 卫容若说这话之前,是仔细酝酿了的。 老祖宗明明给了她一百两的银票,知道她眼下不可能缺银子花。 如果老祖宗仔细想,自然能够明白她眼前的处境。 那么,事情明摆在这儿。就看老祖宗给不给面子了。 就听老祖宗长长叹了口气:“一套旧冬衣,才值几两银子?即使拿去当,也拿新的去啊。真是难为你了。” 文氏听了这话,“腾”地一下从椅子上起来,脸变成了猪肝色。心中暗骂,卫容若就是故意做给老祖宗看的,卫容萱也真是蠢到家了。 卫容若当众打自己的脸,她竟然成了帮凶! “锦儿,那日三小姐挪回卫府。我已吩咐你亲去芳华苑,量得尺寸好做冬衣。怎的你没去?”文氏眼下,只能拿锦儿当替死鬼了。 锦儿立即跪下磕头:“是奴婢的疏忽。因着年底事多,给忙忘了。” 那表情颇有忏悔的意思。 文氏象征性地批评几句,然后便大声道:“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罚你三个月的月钱!” 锦儿唯唯喏喏地答应,眼中盈盈欲泪。 卫容若当然知道,锦儿不过是替罪羔羊罢了。 老祖宗抬了抬手,示意锦儿出去。 然后便唤卫容若:“好孩子,委屈你了。” 卫容若紧走几步,到老祖宗身后为她布筷。 好好一顿饭,只因吃的人各怀心思,便是五味杂陈。 第十九章 初见 卫容若的两套冬衣,紧赶慢赶,终于在年前给送来了。 再者,饮食方面也改善了不少。 比如腊月二十九晚上,卫容若竟然破天荒地吃上了肉丝粥。 虽然未必尽如人意,但也还算将就。 卫容若暂且放宽了心。 大年三十这天,卫府其他几位少爷小姐领了年节礼,吃罢团年饭,聚在一处玩乐。 卫容若却推说身体不适,早早回了芳华苑。 “把门闩上。”卫容若吩咐芸香。然后启动床头的机关,举着烛台,轻车熟路进了秘道。 卫容若留心着上次没有看完的那本书,左找右找都不见。正着急处,却撞进一处绵软的地方。 仰起头来,正对上他灿若星辰的眸子。借着不甚明亮的烛火,陌生男子完美的脸庞,轻轻落入眼帘。 卫容若有一瞬间的错觉。 凝望着他,仿佛前世就有难忘的邂逅,因无法舍弃而独独留到今生的唯一。 先前第一次见凤无双,不可谓不惊艳。 但眼前的男子,足以与他比肩。 凤无双是清雅的莲,他却如同一株魅惑的罂粟。 ——尤其是他此时的笑。 世上女子,无不在这笑容里迷失。 卫容若轻轻挣脱开来,满脸羞红。 男子退了几步,身子几乎贴着秘道的墙壁,抱拳行礼:“在下灵隐。多有冒犯,实属无意。还请小姐勿怪。” 卫容若也退了几步,急急还礼:“无妨,无妨。” 明明是她自己不小心撞进别人怀里。但灵隐这样说,最大程度地避免了彼此的尴尬。 “你怎么在这里?”卫容若轻轻理着鬓发。 难道,他同自己一样,趁着年夜偷偷从家里溜出来的? 灵隐却答非所问:“既然小姐能在这里,为何灵隐不能在这里?” 卫容若很想说,这个秘道上面便是她的闺房。 可是——她忍住了。 如果让人得知,高门贵女的闺房里有条秘道,不知世人会如何揣度。 毕竟,人心难测。 也许灵隐已经猜到了。 但是卫容若觉得,他猜到与自己说出来,是两种不同的情况。 于是,卫容若主动换了一个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你可知道,这条秘道通向哪里?” “百草堂啊!”灵隐说着再次抱拳行礼,“说起来,还要感谢小姐,上次助百草堂解围。” 卫容若眼前,立即浮现出那个被韩三爷欺负的小学徒。 敢情灵隐就是百草堂的掌柜?敢情他当时就躲在暗处,看着自己一介弱女子,对付韩三爷那个恶霸? 说不准,还在笑话自己多管闲事! 好一个置身事外! 灵隐似乎瞧出了她的心思,接着道:“误会误会。当时我并不在场。之所以认出小姐,多亏了路人的一张画像。” 说着,便从袖中取出一轴丹青,小心翼翼地打开。 果然,不过寥寥数笔,纸上的卫容若却是形神俱备。 “敢问小姐芳名?”灵隐收了画,虔诚地问。 “鄙姓卫,名容若,无字。在家里排行老三。”卫容若大大方方地说。 本来嘛,古代男子问女子姓名,是为大忌。可谁让她有着现代人的思想呢? 在卫容若心里,父母既给了名字,便是为人叫的,且用于与其他人相区分。否则,为何不叫阿大阿二阿三,却要费尽心思得一个好名字? “请允许我叫你容若。”灵隐的话语软绵绵的,却让人无从抗拒。 卫容若不答,眼睛落在两边墙壁的医书上。 然后,她终于找到了上次没有来得及看完的孤本。 卫容若素手轻移,将要触碰书本的刹那,灵隐与她动了一样的心思。 但是,灵隐慢了一步。于是,卫容若感觉,手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灵隐的右手覆在她的右手上。 卫容若急急抽回手去,再次羞了个大红脸。 她都有些搞不懂,前次的时候为了救凤无双,当街用匕首割开了他的外裳。那时的她,未见丝毫扭捏啊! 难道真的是事急从权? 那这又算什么呢? 灵隐却是若无其事,轻轻从墙壁上拿起那本书,双手奉上:“既然容若看中了这书,那么送与你又有何妨?君子有成人之美。” 卫容若感觉,他的话语如同春风过耳,说不出的惬意。 可是,她好像自动忽略了灵隐对她的称呼。 卫容若双手捧过书,纳进袖中:“原不知这书都是你的,先前未经允许,私下看过……” 她的话语还没说完,却被灵隐轻轻打断:“这满墙壁的书,你随用随取。即便拿走也无妨,不用问任何人。” 卫容若受宠若惊,突然有一个更大胆的想法:她是不是可以在这个秘道里,研制青霉素? 她的第六感告诉她,无论自己做了什么,灵隐都不会出卖自己。 也正因为如此,卫容若的心里有隐隐的不安——毕竟,素昧平生。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容若,我……可以经常来这里找你吗?”灵隐试探着问,“或者说,经常在这里等你……” 他担心自己措辞不当,会吓着了卫容若。于是,匆匆把“找”改成了“等”。 “好。”简短的一个字,卫容若说完,恨不得立即掐掉自己的舌头。 ——这个时候,嘴巴动的比脑子快。这分明是无脑的回答啊! 竟然随随便便允诺一名男子,在秘道等着自己?并且,与这名男子仅有一面之缘。 如果被人知道,那还不得遗臭万年! “我……我……我……”卫容若嗫嚅了半天,却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这条秘道,天下只有你我二人知晓。”灵隐媚惑的话语,瞬间瓦解了卫容若的顾虑。 卫容若的心里,突然浮上来一丝异样的感觉。 这就仿佛,偷食禁果的孩子抱着侥幸的心理,想着不会被人发现一般。 带着一丝甜,又带着一丝负罪感。 “你我初见,这个便做个见面礼吧。”灵隐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件物什, 摊开手来,白皙的掌心,静静躺着一枚小巧精致的配饰。 外形是一朵含苞待放的青莲。 把手合上,灵隐却突然拉过卫容若。 她未及反应过来,突然感觉右手指尖传来一阵刺痛。 卫容若急急想要抽开手去,却未曾挣脱。 就见灵隐捧起她的纤纤玉手,她食指上冒出一颗小小的血珠。 青莲染了血珠,立即在他手心绽放开来。 “记着,它的名字叫相思引。从此,容若便是她的主人。”灵隐说着,把相思引塞进卫容若的左手。 然后从袖中取出帕子,为卫容若拭去右手食指上的血迹:“容若还是早些回去,以免惹人猜疑。” 卫容若点了点头,就见灵隐转过身去,大步走向秘道另一头。 他大约是,不想让自己太过尴尬——毕竟,这里离自己的闺房太近了。 卫容若看着左手中的相思引,一时失神。 第二十章 弱症 大年初一早上,卫容若先去老祖宗那边坐了会儿,伺候着用过早饭,然后与芸香朝南宫舞那边去。 南宫舞住在东边的翠玉居。 而她的儿子卫容熙,则住在翠玉居比邻的荣华殿。 卫容若自穿越以来,还是第一次踏足这里。 她忙了这一阵,几乎都要把南宫舞说的事情给忘了。 卫容若忘了不打紧。重要的是,不能让南宫舞也以为她忘了。 “三姨娘好!”卫容若来到门口,早有小丫头打起门帘子。 芸香留在外面与小丫头说话,卫容若直直走了进去。 南宫舞从榻上起身,绾儿挪过椅子来请卫容若坐了,然后上茶。 “三小姐这段忙得紧,怎么今天得空了?”南宫舞笑着道。 卫容若端起盖碗轻轻抿了一口,答非所问:“三姨娘的茶叶,比起别院里的,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南宫舞却叹了口气:“托你的洪福,还能喝上这么一口。” 然后便唤绾儿:“把这茶叶包上一包,等晚些让三小姐带上。” 卫容若当然清楚。这段时日,自己连着让文氏下不来台。 南宫舞的日子,应该比较清静。 卫容若也不客气:“怎的我刚来,三姨娘就下了逐客令不成?” “哪里哪里,我正吩咐小厨房做饭呢。”南宫舞说着向绾儿示意。 绾儿答应一声出去,就见三少爷卫容熙掀帘子进来。 一见卫容若,垂着头,转身就准备离开。 却被南宫舞叫住:“这是你三姐姐,又不是外人。怎么又猴急着出去。” 卫容熙走了进来,拱手叫一声“三姐姐”,卫容若起身还礼。 三人正在一处说话,其实都是南宫舞在说,卫容若与卫容熙时不时地答应一声。 门帘响动,小丫头红菱端了托盘进来。 托盘里,一碗乌黑的药汁。 卫容若不明所以,南宫舞解释道:“当初熙儿出生的时候,早了半月,落下了弱症。前几年倒也没觉出什么。这不,过了年都十二岁了,比同龄的孩子矮了半个头。 “大夫开了药,让时时调理。” 红菱端来药碗,递到卫容熙手中。 “弟弟怕若,三姐姐先帮你尝一口。”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卫容若已经抢过药碗,先行尝了一口。 她可不是空穴来风。 只是因为药碗接近卫容若的时候,她闻到了一种异香。 卫容若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太苦啦!这样,你去,让绾儿拿些蜜饯儿来。等下弟弟喝了药,好甜嘴儿。” 红菱答应一声去了,卫容若飞快地给了南宫舞一个眼神。 南宫舞脸色突变。 卫容若端起药碗送到卫容熙手边。 南宫舞大张着嘴,差点叫出声来。 卫容若却在卫容熙将接未接的时候,突然松手。 药碗先落在卫容熙的身上,然后滚落下来,摔地粉碎。乌黑的药汁泅湿了他的衣服,而后滴落在地上,一片狼籍。 小丫头听得声响,刚准备掀帘子进来收拾,却被南宫舞喝止住了。 “熙儿,你先下去换身衣裳。”南宫舞说着,把卫容熙打发走了。 “初时未觉。若是长期服用,先会令人神思倦怠,然后形如痴傻。”卫容若压低了声音。 南宫舞有些难以置信。 毕竟,她从未听说,卫容若竟然精于医术。 可这样的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三姨娘且当心,我也不便久留。”卫容若拿着绾儿包好的茶叶,出门与芸香离开。 南宫舞送出门外,疑虑未消。 第二十一章 登门拜访 大年初二早上,卫府迎来贵客。 守门的小厮这次学乖了。见着凤无双前来,忙不迭地行礼通报。 然后大开正门。 卫青扬急急走了出来,行大礼。 凤无双头也不抬。 “这是我家主子赏你家嫡小姐的。”如风在凤无双身后抬了抬手,却见八个男子抬着四个木箱,鱼贯而入。 礼物放下后,男子齐齐退了出去。 卫青扬看着这些礼物先是惊喜。 然后,待得把如风的话语在脑袋里过了一遍,脸上的表情便换成了惊疑。 “嫡小姐?三殿下是说……容若那丫头?”卫青扬试探着问。 凤无双坐在花厅的椅子上,全程不发一言。 “是了是了,速速让她前来谢恩。”如风道。 卫青扬这下听清楚了,本来还想附带着问一句“她是否和三殿下熟识”,但他没胆儿。 于是,匆匆吩咐小丫头去叫卫容若。 凤无双此时开口,声音如同万古不化的寒冰:“你亲自去,她一人前来即可。” 不愿意多说半个字。 卫青扬脸上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然而还是屁颠屁颠地去了。 临走前,识相地把花厅的下人都撤了。 刚刚还热气氤氲的茶碗,已经稍稍转凉。 凤无双的手落在酸枝木的茶桌上,中指轻轻扣击。 再然后,他作势从椅子上站起来,如风急忙过来相扶。 凤无双在花厅里来回踱步,速度很慢。但是看得出来,每走一步,脸上的表情便有些扭曲。 他的眉毛拧成一团,回手便端起茶碗准备掼在地上。 正在这时,花厅的门“吱吖”一声开了。 一身冬装的卫容若,俏生生地立在门口。 凤无双把茶碗放下,然后重新坐回椅子上。 却别过脸去。 如风连连对着卫容若打手势,示意她赶快进来。 卫容若嘟起嘴瞧了半晌,极不情愿地道:“怎么,三殿下的礼物,是送呢还是施舍呢?若是送,又怎会巴巴地要我前来谢恩?” 话音未落,却见凤无双从椅子上站起来,紧走几步,猛地把卫容若朝里一拉。 然后“呯”地一声,大力摔上花厅的门。 卫容若一个站立不稳,直直撞在凤无双身上。 凤无双右腿有疾,径自朝后跌倒,直接给卫容若做了人肉垫子。 卫容若大惊之下抬眼一看,香唇离他不过半寸。 慌得她双手撑地,飞快地爬了起来,一脸狼狈。 如风急忙把凤无双扶起来,关切地问:“主子,你的腿……” 卫容若大约是现在才想起他的腿伤,紧走几步,一下子捋起他的右腿裤管。 预想中的情况发生了:他右小腿骨折的地方,发生了感染。 “你就是为这个来的?”卫容若放下他的裤管,问道。 凤无双鼻子里冷哼一声——他实在是太生气了! 大年初二,自己又是拜访又是送礼的。她倒好,这边一盏茶都吃完了,才磨磨蹭蹭地来。 来也就来了吧,偏偏说不出半句好话。 “如果是为这个来的,你可以走了。”卫容若说着转身,准备离开。 “你再说一遍。”凤无双喝道。 他听她言下之下,倒像在说:我还以为你是专程送礼来呢。 “哦,原来你不是哑巴,会说话啊。”卫容若展颜一笑,不过依旧没有留下来的意思。 “你……”凤无双如同一只充满气的气球,随时准备原地爆炸。 “你什么你?我还怕你不成?”卫容若袖着手,“骨折以后,伤口发生感染,这是一个正常的过程。眼下无药可医。 “你可以带着你所谓的礼物,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卫容若一口气说完,凤无双忍无可忍,一把把茶碗掼在地上。 “不过,如果你态度好些的话,我可以为你想想办法。”卫容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坐下。 可凤无双又如何肯? 如风看着僵持的两人,恨不得立即化为空气——这样,他们看不见他,他也不用如此尴尬。 卫容若扭过头去,假装看着茶桌发呆。 如风急的眼泪都快来了:自家主子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卫三小姐,如风代我家主子求你了。”如风说着,弓身作揖,满脸歉意。 卫容若觉得差不多了,转过头来:“这就对了嘛。” 转念却突然想起:“哦,对,右肩上的伤怎么样了?” 如风再次行礼:“多谢卫三小姐关心,主子右肩上的伤已无大碍。” 其实,她并不是想要为难他。只不过是——她不喜欢他老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想磨磨他的性子罢了。 凤无双满脸黑线,就听卫容若接着说道:“我把需要的东西列个单子,你尽快让人送来。” 然后转念一想,不能授人以柄。于是便道:“罢了,你记着就是了。” “馒头、米饭若干,米浆,茶油,棉花,醋,草木灰。另外需要一整套干净的厨具。”卫容若每说出一种,凤无双的眼睛便瞪大一分。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他当然不明白,青霉素是如何诞生的。 卫容若已经决定,实验室暂时定在秘道里。 “还有还有,给我抓几只活兔子来,入药用。” 她不愿意把凤无双当成小白鼠。如此,只能牺牲几只可爱的兔子了。 卫容若说完,再次看了一眼凤无双的右腿:“记着,越快越好。我需要时间,但你的伤等不起。” “还有,得了药怎么给你?”卫容若知道,眼下凤无双并没有开牙立府,依旧住在皇宫里。 她一介臣民之女,即使进得皇宫,怕是也要大费周章。 其一,在凤无双右小腿严重感染的情况下,时间就是生命。 其二,卫容若不想求到卫青扬跟前。 “去得胜楼,只说东西得了。”凤无双道。 然后,卫容若在他凝神的瞬间拉开了花厅的门。 突然,两个人直直倒进门里。 卫容若听着落地的声音都感觉到疼。 ——卫容琳与卫容萱趴在门上偷听呢。门突然被从里拉开,由于惯性的作用,她们二人齐齐摔倒。 卫容若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并且古代土木结构的房子,隔音效果颇好。 除了凤无双摔茶杯的声音,卫容若敢保证,她们什么都没听见。 卫容琳躺在地上“哎哟”连声,大约是想唤醒某人的怜香惜玉之情。 可惜的是,凤无双根本就没有正眼瞧她。 而是极不情愿地绕着她俩走。 仿佛此是倒在地上的不是卫容琳与卫容萱,倒像是阿猫阿狗一般。 如风跟在凤无双身后,两人径直离去——四个箱子却留下了。 第二十二章 布料被瓜分了 话说文氏这边得了消息,第一个不痛快。 一样是养在卫府的小姐。凭什么卫容若有的,卫容琳就没有? 而且,这礼物还是尊贵的三殿下亲自送来的。 凤无双前脚刚走,卫青扬后脚便被请进了文氏的晚晴阁。 “老爷,请上坐。”文氏的声音娇滴滴的。 落在男人耳中叫销魂,落在女人耳中叫头皮发麻。 小丫头奉上菜来,是文氏这边小厨房里做的。 简单的四菜一汤,外加几样甜品。 却也是极不寻常。 单说这龙井竹荪汤,拿金华火腿做配料,已然十分奢侈了。 文氏、卫青扬、卫容琳、卫容成四人围坐在桌子边上,怎么看都是其乐融融。 “爹爹,女儿为你斟酒。”卫容琳拿着酒壶,绕到卫青扬身后。 单看这早早烫上的一壶好酒,便知文氏花了心思。 “乖女儿。”卫青扬赞一声,这边文氏已经给他挟了一筷子菜。 “爹爹,我可都听说了。三姐姐那边得了许多好东西呢。”本来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卫容琳颇有些按捺不住。 卫青扬笑问道:“哦,是吗?” 卫容琳听了这话,知道机会来了。绕到卫青扬身边:“是呢。我听青萍说,那四个箱子里面,吃的、穿的、玩的、用的可都占全了。” “料想三丫头一个人也用不了那么多。青萍说,有几匹料子看上去甚好,都是宫里时新的花样。”文氏斟酌着道。 “不如拿来大家分分,做了衣裳。若改日有宴会什么的,也好让咱们琳丫头露露脸。” 卫青扬听了文氏的话,微一沉吟,便应下了。 于是到了下午,卫青扬便让丫头给卫容若传话:“老爷说了,你也用不了那许多。不如把料子拿出来,给你几个姐姐妹妹做身衣裳,也算是亲厚的意思。” 卫容若心下有气:若不是上次,在老祖宗面前演了当旧衣那出,怕是应季的两套冬衣,自己都得不来。 她们从未亲厚,凭什么要求自己亲厚? 可是卫青扬都发话了。 自己明面儿上总不能太小气,失了卫府嫡女的风度。 卫容若本来想让绣屏来,先给老祖宗挑些。 可是老祖宗说了,年岁大了,穿不来这些时新的花样。只让小姐们挑便是。 卫容若先留了三块料子,便让明月和宝璐把那一箱子绸缎抬了出来,搁在长廊上。 不到一刻钟,芳华苑外面便聚齐了卫家的小姐们。 卫容琳先行上前,丝毫不客气,在箱子里翻找。 卫容月与卫容萱巴巴地站在后面,让她几分。 良久,卫容若从箱子里翻出三块料子:“不错,这都是我的!” 卫容若瞥了一眼,心下道,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卫容琳挑罢,卫容月与卫容萱怯怯地上前,每人挑了一块。 临走,卫容月与卫容萱象征性地道谢。 独独卫容琳,抱着三块料子,倒像是拿着自家的东西一样随便。 卫容若走上前去,在卫容琳的料子上上手摸了一把。 芸香看着箱子里七零八落的几块料子,满脸苦笑。 卫容若却扬了扬手:“没事。总有一天,我让她们都还回来。” “你与红英也挑些吧,等晚点也好做身衣裳。”卫容若招手让红英过来。 两人也不客气,各自挑好。 剩下的几块料子,卫容若让芸香先行收着。 “对了。我刚留出来的三块,有一块碧色绣折枝海棠的,你给三姨娘送过去。”卫容若说着回了屋子里。  第二十三章 老祖宗问罪 到了下午,凤无双让人送来了十个箱子。 卫容若吩咐送货的人,直接抬进了芳华苑。 卫容琳与卫容萱目送着他们进了芳华苑,四只眼睛瞪地像铜铃。 “三殿下说,卫三小姐需要的东西已经全部备齐。” 这下,本来不甚宽敞的芳华苑,被这些箱子占满了。 甚至连下脚的地方都没了。 “去,请五小姐与六小姐进来。”其他人离开以后,卫容若吩咐芸香。 芸香不明所以,嘟着嘴颇有些不高兴。 凭什么请她们进来? 上次她们厚着脸皮分走了布料,难道这次还要分一杯羹? “五小姐,六小姐,我家小姐请你们进去呢。” 芸香不情不愿地在门口吆喝一声,卫容琳与卫容萱听得眼睛直冒光。 心道:卫容若此次,竟然如此大方? 难道直接让两人进去挑选礼物? 卫容琳抢先一步跨进门来,卫容萱怯怯地跟在后面。 十个箱子啊! 两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红英,把箱子全部打开。”卫容若说一声。 红英与芸香都蒙了。 这是任凭她们挑选的节奏? 虽然,两人并不知道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箱子的盖子太沉,芸香与红英两人合力,才把十个箱子全部打开。 卫容琳与卫容萱急忙围到箱子边去看。 不看不打紧,一看却直摇头。 芸香与红英却在箱子打开的刹那,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笑。 原来是这些个东西! 卫容琳与卫容萱一头雾水,卫容若便问:“有喜欢的吗?” 两人看着箱子里的馒头,白米饭,甚至还有草木灰什么的,失望地摇了摇头。 “三殿下喜欢吃兔肉,非要送了来让我养着,还说不许瘦了。”卫容若信口胡谄,“兔子吃馒头吗?” 卫容琳本来还想要只兔子玩儿。 卫容若的话,让她猛地想起了凤无双那天的眼神。 以至于,她直接打消了这个念头。 于是,卫容琳拉着卫容萱的手,相伴离开。 卫容若挑了用得上的——凤无双让人送来的米饭馒头也太多了,一次用不完。 然后让丫头把没用的都抬出去,包括空箱子。 不一会儿功夫,卫容若给三殿下养兔子这话,便传遍了卫府。 卫容若刚把馒头和米饭沾了水,想让它们快点发霉。 然后,便被老祖宗叫去谈话了。 卫容若一拍脑门儿:当初怎么把这茬给忘了。本来嘛,给老祖宗解释这件事,应该留给凤无双来做比较合适。 毕竟——但凡凤无双说一句:皇家的事。卫容若相信,任何人不敢置喙。 卫容若知道,瞒是瞒不住的。那么,先把人唬住也行。 “老祖宗,孙女有罪。”卫容若到得西边的清雅斋,一进上房的门,便跪在老祖宗面前。 老祖宗的脸色很平静,卫容若正在心里组织语言。 也不知跪了多久,老祖宗方才扬了扬头,道:“绣屏也是的,看着若儿丫头跪在地上,也不知道拦着点儿。这地上得有多凉……” “我老了,难道你也糊涂了吗?” “老祖宗教训地的是,绣屏知错了。”绣屏说着,上前把卫容若搀扶起来。 小丫头搬了个凳子来,放在老祖宗下首。 卫容若依旧站着,怯怯地说:“老祖宗不原谅孙女,孙女不敢坐。” 老祖宗一笑,指着便骂:“你啊你,越发猴儿精了呢。” “老祖宗,三殿下原是病了。可是他这病来得蹊跷,又不好对外人说,便全瞒下了。”卫容若边说,边拿眼偷瞧老祖宗神色。 她当然知道,自己这话漏洞百出。 “病了?那送那么些东西来,又是为何?”果然,老祖宗开始问了。 “只因那天赶集的时候,孙女偶然遇到三殿下发病。”卫容若细细斟酌,“三殿下送了礼物来,应该是……不希望孙女把这件事情说出去。” “那后面送来的兔子,又是为何?”老祖宗这才问到正题。 “后面三殿下让人送来的十个箱子,里面的东西都是入药的。”卫容若气定神闲,“五妹妹逼得我没办法,我也不敢说。 “便只好诓她,说是三殿下喜欢吃兔肉,送了兔子让我好好养着。” 老祖宗似乎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又飞快地摇头:“不对,不对。入药?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会交给你来做?” 老祖宗言下之下,外面的大夫大把的。 若说是三殿下不想被人知道,也有的是办法。 又何必找上卫容若这个深闺小姐? “只因孙女在别院的时候,无意翻了几本医书。”卫容若自圆其说,“那天孙女见着三殿下发病,一时没忍住说了几嘴。 “把三殿下惹恼了,便说他的病由我负责。且说了,不准同第二个人说起。” 卫容若终于借着这个机会,把自己精通医术这事解释清楚了。 ——虽然疑点颇多,但她和芸香独自在别院那几年,说是看了几本医书,也不足为奇。 老祖宗慎重地点了点头,对绣屏道:“传个话,关于兔子的事情,卫府的任何人不得提起、不得过问。若有违禁者,一律打出府去。” 绣屏亲自去了,卫容若方才挪了凳子坐在老祖宗跟前:“还是老祖宗体谅孙女。” 老祖宗拿手轻轻抚她的发,意味深长地说:“说来也是你的本事。可是以后,但凡说话做事,都得多长个心眼。 “只盼你此次医好了三殿下的病,不出什么岔子才好。” 卫容若温顺地点了点头。 她明白——若是出了岔子,一律罪责与卫府无关。只由她一人承担罢了。 第二十四章 红菱喝药 初三这天早上,卫容若对着几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发了愁。 “红英过来。”卫容若轻手轻脚地闩上房门,然后在兔子笼边叫红英。 本来这样隐秘的事情,她可以把红英支出去的。 可卫容若——是故意让红英知道的。 因为她很想知道,红英会在老祖宗面前怎么说。 红英好奇地走了过来,卫容若让芸香拿剪刀。 “来,对着它的后腿,给她一下子。”卫容若示意红英牢牢按住一只兔子,然后平淡地说。 芸香却感觉自己听错了。 迟疑了下,便见卫容若从她手里拿过剪刀,快速且用力落了下去。 鲜血淋漓!兔子的后腿上,立即多了一个寸许的伤口,可以见着骨头。 红英大叫一声,急忙撒手。 受伤的兔子,一下子逃到笼子的另外一个角落。 卫容若放下剪刀,唤芸香打水洗手。 “不用特殊照顾,正常喂养就可以了。”卫容若说完,听得门外明月在说话。 “三小姐,绾儿姑娘来了。” 卫容若答应一声,红英去开门。 “三姨娘说,多谢三小姐送的料子。”绾儿进门行礼,“三姨娘还说,请三小姐去一趟翠玉居。 “说早上得了新鲜的鳜鱼,小厨房在做。请三小姐赏光,过去尝个鲜。” 卫容若知道推不掉了,当即让绾儿先行回去。 然后回里屋换了身衣裳,与芸香两人去了。 南宫舞亲自在翠玉居外面相迎,见着卫容若前来,挽着她的手朝屋子里去。 卫容若知道必定有事。果然便见南宫舞把丫头都遣走了,只留了绾儿在门外。 “那药日日送来,我瞅着机会都倒进恭桶了。”南宫舞一边亲自上茶,一边絮叨。“我着人去查。可她们瞒得紧,这两天却是什么都没查到。 “药方子我也让人偷偷抄来了,正想找你问问呢。” 南宫舞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药方子,递给卫容若。 她眼睛略略扫过,便知这药方子是挑不出错的。 卫容若摇了摇头,便问:“送药的,一直都是红菱?” “是。我就担心荣华殿那边不妥当,一直便是红菱负责的。” 卫容若点了点头:“若这样,待会儿药送来了,你便叫红菱到跟前儿。赏给她尝尝。” “我不是没想过。只是你说了,这药是慢性毒药,怕是独独让她喝一次,她也没什么惧怕的。”南宫舞分析的也有道理。 “也好办。”卫容若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包,然后拉过南宫舞的手。 打开小包,里面是深红色的粉末。 南宫舞不明所以,就听卫容若道:“拿小拇指指甲沾一点点。” 南宫舞取下护甲,半信半疑地沾了点粉末。 “等下你接过药碗,让药粉落在碗中,然后递给红菱便好。”卫容若正说着,就听门外有人说话。 “三姨娘,哥儿的药来了。”来人正是红菱。 “然后待她喝下,口中会流出红色的药汁。你诓她说,这药有剧毒。”卫容若附在南宫舞耳边说完,飞快地隐在屏风后面。 南宫舞正襟危坐,先让红菱进来。 也不打发人去请卫容熙,而是换了一副表情问道:“怎么我听说,你端给熙儿的药是有毒的?” 南宫舞留意着,仔细观察红菱的脸色。 红菱有一瞬间的害怕,端着托盘的手轻轻一抖。 然后立即变得镇定。 若不是南宫舞细细捕捉,几乎都要以为自己看错了。 “三姨娘说哪里话。红菱怎敢陷害小主子?” 南宫舞冷哼一声:“慌什么?我又没说下毒的是你。” 红菱猛地反应过来,大声道:“啊?这药……有毒?”说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托盘。 南宫舞已然明白了。 若说红菱不知情,又怎会有“怎敢陷害小主子”这话。 换作正常人,第一个思索的问题,不应该是这药是否真的有毒吗? “我也只是听说,可能是疑心生暗鬼。”南宫舞换了个轻松的表情,“这样,我身边正缺个一等丫头。你若是个忠心的,便把这碗药喝了,表明心迹。 “喝了药,我便立即回了老祖宗,升你做一等丫头。” 卫容若躲在屏风后面,忍不住在心中赞叹一声。 南宫舞说话,果然滴水不漏。 红菱似乎是松了口气。就见南宫舞从托盘里端起药碗,递到她手边。 她并不迟疑,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红菱把空碗呈给南宫舞看,却突然感觉口角一片黏腻。 她慌地放下药碗,拿手一擦,手背上全是血迹。 南宫舞轻轻笑着,叹道:“眼下可以说实话了吧!” 红菱一下子慌不择言:“不对,不对。她明明说,这药不会害人性命,奴婢才答应了的。”红菱说着哭了起来,口角的血迹越来越多。 “她,她是谁?”南宫舞立退追问。 红菱却摇了摇头。一边不住地擦着嘴角,一边说:“不,没有谁。” “也好。那我即刻便回了老祖宗,说你想要谋害熙儿,却反被自己害了。”南宫舞说着作势起身。 红菱却跪行几步,一下子扑在南宫舞脚下,哭喊道:“不,三姨娘。奴婢死了不打紧,但是不能背负上这样的罪名。 “奴婢是家里的长女。奴婢还有弟弟妹妹,还有父母……若是奴婢落了个弑主的罪名,他们该怎么活……” “好。只要你说,我便想法子救你一命。 “当年我从平城来,家传有几颗回春丹。” 南宫舞还没说完,看见红菱死灰一般的眼睛,突然泛起了光。 人嘛,总是渴望活着的。 “是……是六小姐。”红菱嗫嗫嚅嚅地说,南宫舞却吃惊地张大了嘴。 “卫容萱?怎么可能?” “是了。红菱此时所言,句句属实。” 南宫舞依旧不信。 “只因……只因奴婢与表哥的事情,被四姨娘知晓。”红菱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不可闻,“后来不知为何,文姨娘竟也得知。再然后……” 南宫舞此时有些信了。 红菱待字闺中,只等过几年放出府去。若是与表哥传出点什么,这辈子也就完了。 “三姨娘,求你饶了奴婢吧。奴婢是真不知道,这药有剧毒。夫人当时只是说,在药里加点东西,三少爷就不会好的那样快。 “这样,三姨娘就会自顾不暇。奴婢也是……迫不得已。 “若不是因为如此,就是借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谋害三少爷啊!” 红菱说着,磕头如搅蒜。 “行了,你先拾掇干净,下去吧。”南宫舞道,“你那样子瘆人的很。” 红菱拿帕子擦嘴角,却发现鲜血越来越多。 “回春丹,我待会儿让绾儿给你送过去。你知道应该怎么做,怎么说了吧。” “奴婢就说,三少爷喝了药,精神大不如前。”红菱说着,拿帕子捂着嘴退了出去。 卫容若从屏风后面出来,与南宫舞相视一笑:“剩下的,交给我来办。” 第二十五章 自断臂膀 初四早上,卫容若检查馒头和米饭的发霉情况。 不甚满意。 许是温度太低的缘故吧。 罢了,先把南宫舞的事情办了再说。 “你去找找六小姐的丫头。”卫容若吩咐芸香,“就说,她上次的料子是别人挑剩下的。我这里又得了上好的,想着给她做身衣裳,比五小姐的还好看。” “记着,你去的时候不用避人,最好是让大家都知道。” 卫容若知道,女孩子对于漂亮衣服,向来没有免疫力。 即使是,卫容萱刚在腊月二十八的时候,挨了文氏一顿臭骂。 这就是,死了都要美。 约莫过了一刻钟,卫容萱连丫头都没带,匆匆朝芳华苑来。 她这是怕卫容琳又抢了先。 红英把卫容萱请进屋子里,卫容若给了个眼神儿,红英退了出去。 一阵寒暄,卫容若让芸香奉上茶来。 卫容若绝口不提料子的事儿,卫容萱有些不耐烦。毕竟,十二岁的孩子嘛,又没有什么心机,哪里坐得住。 突然听得门外传来轻轻的咳嗽声,卫容若立即劈头问道:“你说什么?给三弟的药竟是有毒的?” 卫容萱脑袋里一时没有转过弯来,“啊”的一声儿。 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只是奉了文氏的命令,把药给了红菱。 前一秒,卫容若还在与她说笑。 后一秒,却突然问起这个。 卫容萱正不知道如何接话,就听门外红英的声音传来:“五小姐,你真的不能进去!” 卫容若却装作没听见的样子,拔高了声音说:“你说什么?不是你做的?是……夫人?” 卫容萱已经自乱阵脚,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卫容若不等她说话,继续道:“不可能啊!夫人怎么会!你说,到底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敢攀诬主母?” 此时,门终于开了。 卫容琳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立即抡圆了胳膊,给了卫容萱一巴掌。 “三弟的药有毒?还是我母亲给的?”卫容琳虽然智商偏低,但是这点认识还是有的。不管真实情况如何,总之,此时的情况于己无利。 “瞎了你的狗眼!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母亲下毒了?”卫容琳说着,拿食指使劲戳着卫容萱的眼。 卫容萱吃痛,又不敢大胆地避开。只是双手捂了脸,呜呜地哭。 如同卫容若预想的一样。下午的时候,这件事情成功地惊动了文氏与老祖宗。 演变到这里,故事的版本便成了:卫容若想给卫容萱一块新的布料,比卫容琳的还好。卫容萱主动表功,说文氏给卫容熙的药里下毒。 因着南宫舞细心地保留着药渣,于是王之乔检出,卫容熙的药里确实有慢性毒药。 老祖宗的正房里,此时乌压压地跪了一片人。 “老祖宗,真的不是我说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卫容萱右颊红肿,捂着脸只顾得哭。 安氏在一旁拿帕子拭泪。 “请老祖宗明查,萱儿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还是个孩子啊!” “那么,听四姨娘言下之意,四姨娘是知情的了?”卫容若说完,转身望着老祖宗,“老祖宗,这事情是在我的院子里发生的。 “总要查个水落石出,孙女才能安心。” 卫容若并没想着能够就此扳倒文氏,毕竟,她母家的势力明摆着呢。 但是,逼着她自断臂膀,也是不错。 第二十六章 多了个师父 安氏自知失言,急忙辩解:“不……妾身不是那个意思。妾身又不是大夫,又如何能知情呢。” 文氏不动声色地剜了她一眼,安氏立即低下头再不敢言。 南宫舞哭哭啼啼地跪在地上,几乎直不起身来:“老祖宗,妾身南宫氏自入得卫府。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熙儿如今十二岁,他是妾身的命根子啊!老祖宗要为妾身做主啊!” 说着又磕下头去。 老祖宗心里,大约已经清楚了是怎么回事。 可是,她有顾忌啊。 “安氏,萱儿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她不知情也就罢了。”文氏意味深长地说,“她说的话,定是听你平日提起过。你若再敢攀诬,我文氏也是不惧的。” 言下之意,若你顾及你的女儿,就应该清楚怎么做。 果然,安氏软软地跪在地上,向老祖宗磕头:“老祖宗,是妾身的错!是妾身猪油蒙了心,看那南宫氏有儿子撑腰,心怀嫉妒。 “又因……五小姐每每压着萱儿一头,所以才……” 安氏几句简短的话,便把下毒与攀诬的罪名全认下了。 卫容若偷眼瞧瞧老祖宗,这样的结果,她甚是满意。 “好。既如此,今后你便不必到眼前儿来了。”老祖宗说着作势起身,“卫家祠堂里缺个扫洒丫头,你去吧。” 安氏眼里的泪滚滚而落:“妾身,多谢老祖宗!” 再次叩下头去。 南宫舞纵是再不甘心,也是无法。 当下众人一一离去。 南宫舞在卫容若临出门的时候,投来感激的一瞥。 初五早上吃过早饭,卫容若又进了秘道。 这两天凤无双没来,也不知道他的腿伤怎么样了。 卫容若稍稍失神,不知为何,眼前竟然浮现出那双寒冰般的眸子。 青霉素的研制还需要时间,她要想办法先跟灵隐确定一下实验室的事情——眼下,她找不到更合适的地方。 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卫容若想灵隐此时或许就在秘道里。 可是,卫容若沿着秘道走了很久,也没有发现灵隐的影子。 罢了,一直走吧。她想看看是否真的如同灵隐所说,秘道通向百草堂。 下秘道之前,她已经如同往常一样吩咐芸香,守好屋子。 如果是真的,那么正好,卫容若需要买些药材。 前后大约走了两刻钟,卫容若看见秘道的尽头有一扇木门。 卫容若稍稍用力,门“吱吖”一声开了。 就见一间内室,桌子上摆着精致的酒菜。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坐在上首,下首另有一名年轻男子相陪。 卫容若看了一眼,她不认识那老头。 下首的年轻男子,却是灵隐。 “容若来啦!”灵隐向她打招呼,倒像是事先知道她会来一般。 卫容若点了点头,就见老头大惊之下从椅子上跳起来:“乖徒儿,你都多久没来看师父我了!” 不仅卫容若一愣,灵隐也是一愣。 “我?”卫容若指着自己,“我是你的徒弟?” 老头一下子不干了,竟然捂着脸哭了起来,边哭边说:“来人啊!欺师灭祖啊!我的乖徒弟都不认我啦!” 卫容若这一惊非同小可。 难道,原身主人竟然有个师父? 又或者说,这个老头患有阿尔茨海默病? 灵隐对于这种情况却是见怪不怪,急忙上前拉住了老头的手:“不是不是。她是很久没有看见师父,有些激动。所以才认不出师父的。” 灵隐一边说着,一边对卫容若打手势,示意她跪下磕头。 那一瞬间,卫容若却想的是,如果此时打手势让自己磕头的人是凤无双,那她说什么也不肯。 可是,就因为他是灵隐。 卫容若无意识地,竟然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 “师父,徒儿看你来了。” 老头听了这话,高兴极了。立即拿袖子擦干眼泪,拉了卫容若坐在椅子上。 “来,吃饭。”老头一边给卫容若挟菜,一边道。 看着一大桌子丰盛的饭菜,卫容若竟然有些受宠若惊。 毕竟——自己穿越以来这么久,还没有过这样的待遇。 卫府的团年饭虽说丰盛,可是卫容若与那些成天戴着面具的人一起吃,终是不自在。 灵隐也为卫容若挟菜,然后微笑着看她。 卫容若的视线落在灵隐身上,然后朝那老头努努嘴。那意思是说,让灵隐给她一个解释。 灵隐轻轻摇了摇头,卫容若努力搜寻原身主人的记忆,却是一无所获。 她轻轻搁下筷子,说道:“我去前面看看,你们慢用。”她装作很熟悉这里的样子,拉开另一个门,朝前厅走去。 此时卫容若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个老头是怎么回事。 卫容若刚刚拉开门,就听那老头“哇”地一声又哭了:“你们都不陪我吃饭,我不活啦!” 她听着这如孩童一般的哭声,立即感觉一个头两个大。 然后,便听见灵隐在耐心地哄那老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到卫容若走到前厅,又走出去,看到高悬的“百草堂”这个金字招牌,确定灵隐没有说慌。 灵隐从后院匆匆赶来。 “他是谁?”卫容若第一句话便问。 “你有没有听说过,风灵枢?”灵隐不答反问。 卫容若点了点头:“风灵枢?可是五百年前便闻名于世的鬼医?” 关于这点常识,卫容若是从原身主人的记忆里得到的。 “是。”灵隐简短的一个字。 卫容若却直接懵了。难道说,这个自称是她的师父,且性格古怪的老头,便是几百年便闻名天下的鬼医? 据说,他的年岁,已无从知晓。 “我有事求你。”卫容若干净利落地结束了这个话题。是因为,在原身主人的记忆里,对风灵枢知之甚少。 ——她不想在灵隐面前露出破绽。 “容若请讲。”灵隐的笑容风和日丽,“记着,在我面前,不需要用‘求’这个字。” 卫容若点了点头:“我需要在你的秘道里做些事情。” 灵隐几乎是想都没想,立即答应:“容若请便。” “你也是他的徒弟?”卫容若得到应允之后,还是忍不住问道。 就见灵隐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卫容若不由地联想到,他怕不是与自己一样的情形。 第二十七章 玷辱母婢 说不准,风灵枢就有乱认徒弟的毛病。 卫容若不再追问,然后去前厅里买药材。 因想着回去依旧走秘道,不会被人发现。卫容若此次买了几大包药材,灵隐更是主动说送她回去。 “以后你但凡需要什么,在秘道里留个字条便好。”灵隐很认真地说。 “好。”卫容若腼腆地点点头,然后从袖子里取出碎银子付账。 小伙计正在拨算盘珠子,灵隐却道:“记着,以后但凡是卫三小姐来,随用随取,不得推诿。她的账,直接挂在我的名下即可。” 卫容若如何肯,两人推了一番,她终是没有拗过去。 于是,灵隐扛着几大包药材,从秘道里送卫容若回去。 走到尽头方才想起来,她与灵隐露过后院的时候,风灵枢已经不在那里了。 卫容若掀开床板的时候,芸香已经急出了一头汗。 自家小姐明明说了,一会儿就上来。可眼看着都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却不见半个人影。 虽然芳华苑甚少有人来,但是大白天的闩上房门,总免不了惹人怀疑。 “小姐,你终于回来了。”芸香俯身一看,却见卫容若正把一个大袋子递了上来。 卫容若择了些常用的药材,准备放在闺房里,闲时捣鼓捣鼓。至于剩下的,还是先放在秘道里比较保险。 话说这边,卫容若被芸香拉了起来。 凤无双那边,却是另一番光景。 “主子,颜夕姑娘来了。”朝晖殿里,如风轻声道。 坐在榻上的凤无双,突然露出一个邪媚的笑容:“让她进来。” 颜夕与墨舞,皆是皇后李蓝嫣身边的一等宫女。 如风应一声,退了出去。 然后便听门帘响动,颜夕掀了帘子进来。 “奴婢奉皇后娘娘命,特来看望三殿下。”颜夕说着,捧着一个锦盒上前。 凤无双一笑:“过来,抬起头来。”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是梦里的呢喃。 颜夕听得这一声儿,那脚便有些不听使唤。 仅存的一丝理智,让她飞快地把锦盒放下,跪了下来:“三殿下,奴婢不敢。” “同样的话,本殿下不想说第二遍。”凤无双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一支笔,在手中翻转出花样来。 颜夕战战兢兢跪行几步,来到凤无双近前,却依旧低垂着头。 伺候主子理应低眉顺目,这是规矩。 凤无双突然丢下笔,身体稍稍前倾。然后右手修长的食指与中指,轻轻抬起颜夕的下巴。 颜夕吓了一跳,赶紧垂下头来,连连躺闪。 凤无双却不肯,拉住她的手臂,一把带进怀里。 颜夕丢了三魂七魄,颈间传来酥酥的痒。 凤无双的呼吸落了下来,带着些许温润。 “说,皇后娘娘天天打发你们来,是不是想看看,本殿下什么时候死?”这样轻柔的语气,说的却是天底下最恶毒的事。 当今皇后李蓝嫣,是凤无双的亲生母亲! 颜夕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不……不……” 凤无双狞笑一声,右手落在颜夕的颈间,把她的衣服领子往肩上拉去。 颜夕强忍着泪,侧过头去。 下一个瞬间,凤无双却把颜夕一把推开:“你去,告诉皇后娘娘。就说本殿下意图轻薄于你,被你侥幸逃脱。 “这样,本殿下也不再乎,再多一条玷辱母婢的罪名。” 凤无双说着哈哈大笑,颜夕飞快地理好衣裳,落荒而逃。 第二十八章 青霉素问世 “主子,你没事吧!”如风进来,看见凤无双瘫倒在榻上。 “没事。”凤无双抬起头来,没心没肺的笑。 仿佛刚才那个痛苦不堪的人,并不是他。 “对了,上次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凤无双又恢复了平日的冷若冰霜。 如风稍稍一愣:主子让自己办的事实在的太多了,但不知是哪一样。 “我问的是玉佩。” “我已经让人打听过了。丽阳城里的当铺,也几乎都找遍了。 “可是,并没有找到那一块。” 如风终于明白了。 “继续查。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凤无双说着,疲惫地挥了挥手,“再不行,就贴出告示去。 “说三殿下丢了一块玉佩,但凡有拾到者,赏百金。凡藏匿不报者,诛九族。” 如风领命而去,并没有震惊。 想来,“诛九族”这几个字,从凤无双口中说出来,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初六早上,卫容若早早便起来了。 相思引放在袖子里总也不方便。 于是,卫容若从它的小孔里引了一根红绳子,然后小心系在了自己的左手手腕上。 “芸香,好看吗?”卫容若问一声,也不指着她回答。 这两天凤无双没来,卫容若却是丝毫不敢马虎。 毕竟,时间宝贵。 看着馒头和米饭都全都发了霉,于是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之中。 在芸香的掩护下,卫容若把馒头和米饭上的霉全部收集起来,然后便准备进秘道。 芸香惊得张大了嘴:自家小姐这是闹哪般? 这些发霉的馒头和米饭人吃了都要生病。 自家小姐却还当作宝贝一样,把霉全部收集起来? “小姐,这些东西有用吗?” 芸香歪着头,认真地问。 卫容若坚定地点了点头:“当然有用。不然,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的啊!” 这话说出口,卫容若倒真觉得自己有些吃饱了撑的。 她与凤无双连熟识都算不上,可为何,却愿意为了他研制青霉素? 这个问题很令人费解。 芸香再不说话,脸上却依旧是疑惑的表情。 卫容若继续解释:“你听说过以毒攻毒吗? “这些霉就是毒药。可以用来杀死身体里的另一种毒。” 虽然她的解释不甚说得通,但总算是通俗易懂。 卫容若料得芸香能明白七八分。 不要总想着,吃了这些霉会拉肚子就好。 但她此时,心里有一个更为紧迫的问题。 接下来,将青霉素植入培养基里培养,需要漫长的七天。 凤无双会不会熬得住? 如果熬不住,他的腿会不会废了? 要知道,在科学技术并不发达的古代,这样的事情可是屡见不鲜。 卫容若坐在秘道里,看着木桶里的米浆发了愁。 她的手无意识地抚过相思引,眼前却突然出现一道亮光。 卫容若未及反应过来,便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奇怪的空间。 温润的阳光照在大地上。 清风徐来,泥土的芬芳和着花香,醉人心脾。 泉水从小木屋前淙淙流过,蜿蜒到无垠的远方。 卫容若不由地心旷神怡。 自己竟然成了一个有空间的人? 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有人吗?”她走到小木屋前,轻轻问。 却久久没有回应。 推开虚掩的房门,小木屋里纤尘不染。 卫容若走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古朴的石桌。 石桌上刻着古老的文字。 卫容若一拍脑门:这不是甲骨文吗? 前世的时候,卫容若曾对这东西迷过一段时间。 后来同事都嫌弃说,你是想去考古啊!有这功夫,还不如多读一本医书呢! 卫容若便弃坑了。 难道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竟然在相思引的空间里,又遇见了这个。 卫容若此时,并未来得及思索,相思引的空间是否与灵隐有关。 毕竟,相思引是他给的。 他是否也知晓这个空间的存在?是否也可以进入空间? 石桌上的甲骨文,此时占据了卫容若全部的兴趣。 她循着七零八落的记忆,把这些甲骨文过了一遍。 大致意思是说:在这个空间里,时间比外面快! 卫容若压抑着自己喜悦的心情,继续朝后面看。 后面写着:可以随意调整空间时间与外面时间的比例! 卫容若此时的心情,直接可以用欣喜若狂来形容了! 又根据文字找到了调整时间比例的方法。 于是,卫容若站在了两个类似于日晷的东西前面。 这两个庞然大物只是外形类似于日晷,仔细一看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卫容若暂且称它们为时光转盘。 第一个转盘表示空间的时间,第二个转盘表示外面的时间。 默认情况下,指针都在零的位置。 她把第一个转盘的指针拨到1,第二个转盘的指针拨到100。 然后轻轻按了转盘上的一个按扭。 卫容若此时注意到,一并有两个按扭,都有甲骨文标示。 除了这一个表示确认外,另外一个表示更正。 谁若是一不小心按错了,还能及时改正过来。 此时,空间与外面的时间比例,被卫容若成功地调整成了1:100。 接下来,她心里想的是:把那桶米浆搬进空间里来! 这样的话,青霉素在培养基里呆上七天,再加上拿兔子做实验的两天。 有了空间,凤无双只需经过短短的一个多时辰,便能用上青霉素了。 再次进入空间的时候,她便把制造青霉素所需要的东西,全都带了进来。 她此时开始思索一些问题。 比如说,相思引为什么能有这样的力量? 再比如说,是否还有什么未知的真相,等待着自己去发掘? 正冥思苦想,却突然听得一把男声。 “乖徒儿,你怎么来了?” 回头一看,卫容若这一惊非同小可。 她本来还在思索,灵隐是否知道相思引的空间。 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风灵枢却与自己一起在这个空间里! 卫容若终于能够理解,为何外界传闻,鬼医的年岁已无从知晓。 却原来,他躲在这里蹉跎年华! 试想一下,如果这个老顽童把时间的比例调整成1:1000。只需在这里呆上个半天,那不是一下子就添了五百岁? “师父!”卫容若礼貌地叫了一声。 反正他一大把年纪了,叫一声“师父”自己也不亏。 卫容若想的到:如果把他惹火了,那么就他那怪脾气,自己耳边就会一直聒噪不停。 风灵枢听了这声儿,开心地点了点头。 卫容若试探着问:“师父,我……还有其他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吗?” 原身主人的记忆里,关于这些实在是一片空白。 卫容若暂且把他当成渐忘症。 想着问了他些什么,也许他转眼就忘。 这样,就能给自己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有啊,灵隐就是你大师兄嘛。”风灵枢非常坚定地说。 卫容若本想再说些什么,却没有开口。 如果灵隐是自己的大师兄,自己重生穿越而来,不记得灵隐也就罢了。那么灵隐为何也不记得自己了呢? 她与灵隐初见的时候,灵隐的确是不认识她的呀! 是风灵枢在说慌,还是另有隐情? “那……大师兄来过这里吗?”卫容若再问。 “没有。你是我的关门弟子,我只带你一个人来这儿。”风灵枢说道。 如此说来,灵隐根本就不知道相思引的空间? “哦,对哟。乖徒儿,这次一天等于外面几天?”风灵枢突然想起这个重要的问题。 “100天啊。”卫容若不紧不慢地答。 “啊!”风灵枢大吃一惊。 “不要不要,一点都不好玩。我以前没事的时候,经常到这里来。 “有一天,我对那两个转盘很好奇,就拨了一下指针。我清楚地记得,那是大昌朱武年间。 “等我再出去的时候,眉毛胡子都白啦。一问,别人说大昌历经235年,然后大顺历经358年,皆亡了。 “我出去那年,是大元长临十年。” “我可不想再变老啦!” 风灵枢说完,转身消失不见。 卫容若听得目瞪口呆。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风灵枢此时出去也好。 如果他在,免不了向他解释一番青霉素的事情。 卫容若不敢保证,自己的解释能够滴水不漏。 终于,看着自己研制的青霉素打败了葡萄球菌,卫容若高兴极了。 ——这下,凤无双的腿有救了。 早知道有个空间,就不用白白等上三天,等着馒头和米饭发霉了。 “芸香,拉我上来!”卫容若从空间出来,回到秘道口。 手中抱着一个白瓷瓶。 芸香接过瓷瓶,卫容若把那只兔子也送了上来。 之前的时候,兔子后腿的伤口已经开始溃烂。 卫容若给它用了青霉素,明显有了好转。 芸香本来以为,拿兔子入药是把它杀了。 心里不免有些不快。 毕竟,在大多数女孩子眼中,兔子都是可以用可爱来形容的。 此时看见这只兔子比之前的状态还好,芸香比谁都高兴。 “傻笑什么呢?快抱上啊!”卫容若说着把兔子塞到芸香手里,然后自己从秘道里爬了上来。 第二十九章 给凤无双医治腿伤 “芸香,你收拾一下,我们出去一趟。”卫容若一上来,便急匆匆地说。 卫容若在记忆里搜寻有关得胜楼的一切。 得胜楼,是丽阳城最大的饭馆,位于正阳街与泰来街交汇的地方。 得胜楼建在若虚湖上,三面环水,背靠蒙山。 说话间,卫容若与芸香已经从青布小轿上下来,到了若虚湖边。 早有小姑娘悠悠划着船来,恭请卫容若主仆两人上船。 卫容若道一声“有劳”,与芸香一前一后上得船去。 停船靠岸。 便见湖边搭了凉亭,另有几里长廊,供游人夏日的时候休息赏花用。 连着长廊,是白玉铺就的台阶,一直延伸到得胜楼下。 展眼望去,得胜楼共五层。六角飞檐,琉璃青瓦。 卫容若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 只觉得外形与黄鹤楼颇为相似,规格却大了好几倍。 大气典雅,古色古香。 见之忘俗。 “请问小姐,你们订了座吗?”店小二迎了上来,恭敬地问。 却原来,得胜楼的席位千金难求。 若非事先预约,是吃不上饭的。 “我们不吃饭。”卫容若摇了摇头,“请你们掌柜的来一趟。” 本以来还要大费周章,没料到他麻溜地去了。 童掌柜笑脸相迎,卫容若上前几步,悄声道:“东西得了。” 童掌柜点点头:“卫三小姐,楼上陶然居有请。” 卫容若有些懵,不是说席位千金难求吗? 难道这是凤无双请吃饭的节奏? 卫容若与芸香在童掌柜的引导下,到得顶楼的陶然居。 陶然居的墙壁皆以琉璃制成,四面通透。 只是挂了布帘子稍作遮挡,帘子也未曾全部拢上。 童掌柜只在门口,便退下了。 芸香便也留在门外。 卫容若推门而进,但见一个背影。 瘦削的肩膀,白衣胜雪,黑发如墨。 卫容若有一瞬间的心疼。 不知为何,她竟然觉出了“为谁风露立中宵”的落寞。 “来了。”凤无双轻轻道,转过头来。 像是,等她许久。 卫容若轻轻点头。 其实,如同此时一样。 他不摆出一副天下唯我独尊的面孔,还是颇让人喜欢的。 所以,先前那些恶毒讽刺的话,她便说不出口。 大约也忘记了,上次在卫家花厅,凤无双是如何冲自己发脾气的。 “你的腿怎么样了?”卫容若紧走几步上前,然后蹲在凤无双的右侧。 依旧如同上次一样,快速地捋起他右腿裤管。 凤无双准备说些什么,却掩于唇齿。 因想着,这样的伤口,不该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她面前。 这就如同,自己最隐秘的心事,轻而易举地被她触碰。 他有些恍惚。 但在卫容若心里,她是现代的医生。医生眼里只有病人,无分男女。 卫容若从袖子里取出白瓷瓶,然后打开盖子,用银勺子挑了青霉素粉末出来。 小心地洒在凤无双的伤口上。 然后,卫容若轻柔地把粉末抹匀。 她半侧着身子,凤无双的视线落下来。 小小的发旋,秀发如同绸缎般滑开。 长长的刘海轻轻覆下。 鼻若琼瑶,唇若涂朱。 白皙的脖颈,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深深的颈窝。 凤无双一时看得痴了。 “好了。”就听卫容若说一句,然后站起身来,“这个药给你,每隔四个时辰用一次。伤口不要沾水。 “还有,不要吃腥发的东西。” 卫容若说着,把白瓷瓶递给凤无双。 他抬头,对着她秋水般的眸子。 一幕幕的场景,在脑海中划过。 初见,在四处漏风的别院,他拿着匕首威胁她。 再见,在卫府门外,她向他行礼,称“三殿下”。 玉竹轩外,他躲在竹林后面,看她惩治无礼取闹的庶妹。 三见,在闹市,他身负重伤。她为他搭脉,他误会她轻薄。 继而一路辗转,她把他带到别院医治。而他,又因为她把自己的匕首给了绿绮,与她发生争执。 四见,在卫府花厅,他因为她迟来,生气了。 大力拉她,她摔倒在自己身上。又因为她说自己无药可医,摔了茶碗。 而这一次,他以为,她会向他絮叨,这药来之不易,千金难得。 他以为,她会挖苦讽刺,极尽恶毒…… 她没有。 她只是淡淡的,如同秋风中的菊。 以前的种种,都是她故意装出来的吧! 唯有此时,他才依稀看清了她。 他对她的态度曾经那样恶劣,她却不计前嫌,亲自送药。 凤无双一直不明白,自己这万古寒冰般的性子,为何在她面前一点就着。 却原来,他心里早有了她呀!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呢? 管他呢。 只是,自此方知情根深种,误了终生。 在凤无双心里,她不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 而是自己寻寻觅觅——此生唯一的妻。 “拿着呀!”卫容若见凤无双不动,便直接拉过他的手,把白瓷瓶塞了过去。 “我走了啊!”她说走就走,“记着我说的话!” 凤无双如梦初醒。 转过头来,但见鹅黄色的衣衫,在自己的视线里一寸一寸远去。 直到——卫容若打开陶然居的门,消失不见。 第三十章 宝璐诉苦 卫容若与芸香回到卫府,送来的饭菜已经凉透了。 红英说自己拿到厨房重新热一下,卫容若却摆了摆手:“不用了,太麻烦。” 卫容若知道卫府的人不喜欢自己,连带着身边的丫头都不受待见。 若这会儿巴巴地把饭菜拿去热,丫头少不得又要受一番委屈。 便想着,等什么时候得空了,给芳华苑添个小厨房才好。 却突然听得,长廊上传来嘤嘤的哭声。 “红英,怎么回事?”卫容若问。 红英压父低了声音:“早上的时候,宝璐去库房领蜡烛。不知怎的,回来的时候,半边脸便肿了。” “蜡烛没领来?”卫容若问。 “领来了呀。奴婢早上就问过了,可她什么都不肯说。” 卫容若点了点头:“让她进来。” 红英答应一声,转身出去。 芸香脸上却露出担忧的目光。 卫容若当然明白她的意思:明月和宝璐,可都是文氏安排的人啊。 “你也去吧,放心。”卫容若拍拍芸香的手,芸香便也离开了。 宝璐在门口怯怯地,低垂着头,捂着右脸。 “进来吧。”卫容若坐在榻上,端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 宝璐方才慢吞吞地进来,头更低了。 她本是二等丫头,只在院子里伺候。再加上平日芸香防着她俩,她基本近不了卫容若的身。 “三小姐。”宝璐走进屋子,终于放下了手,跪下磕头。 “抬起头来。”卫容若道。 宝璐道一声“不敢”,却稍稍抬起了头。 卫容若便看见,宝璐的右脸肿得老高,五个手指印明显地凸了起来。 “脸怎么了?”卫容若问。 宝璐眼圈便红了:“回三小姐的话,奴婢不小心碰的。” 卫容若当然知道她在说慌。 “实在是……奴婢自己不小心。”宝璐说着再次叩下头去,“让三小姐劳心,是奴婢的错。” “我再问你一遍,你的脸怎么回事?”卫容若的声音抬高了几分,“你既到了我屋里,便是我的人。 “别人欺负我也就罢了。若敢欺负我的丫头,我第一个不饶。” 宝璐依旧支支捂捂,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卫容若哼了一声:“不小心碰的?也好,我立即着人回了老祖宗,就说你这张脸实在是不宜见人,明儿就让你老子娘领出去罢了。” “芸香……”卫容若故意叫了一声儿,听得芸香在外答应。 宝璐急忙说道:“求三小姐不要啊!奴婢的卖身契都在卫府,若这样被撵了出去,奴婢怎么活?” 就见卫容若点了点头:“没事儿。” 她这话是对芸香说的。 其实嘛,卫容若不过是故意吓唬她的。 此时宝璐长跪不起:“其实……奴婢不说,是不想三小姐为难。 “三小姐是知道的,我和明月都是……都是夫人安排在小姐屋里的。可卖身契都在夫人手里捏着呢。” 卫容若听了这话,不由地眯起了眼睛。 话里有话,有点儿意思! “说下去。”卫容若低喝一声。 就见宝璐跪伏在地上,断断续续地说:“早上的时候,奴婢去库房领蜡烛。 “回来的时候路过夫人住的晚晴阁,便被锦儿叫了进去。 “夫人她……夫人她不由分说,先打了奴婢几巴掌。奴婢被打懵了。 “夫人才说……既安排了奴婢和明月在三小姐屋里,却一点用都没有。上次姑太太在,三小姐去当旧衣。结果闹到老祖宗面前,夫人没脸。 “还有上次三少爷的药,明明事情出在三小姐屋里。后来四姨娘安氏却差点攀诬上夫人……” 宝璐说到这里,卫容若已经明白了大半。 “文氏的意思是,明明事情都因我而起。你们却也没给她通个气?让她事先有个准备?” 宝璐连连点头:“奴婢自然明白,既是跟了三小姐,就当忠心不二。可是夫人……” 说到这里,又嘤嘤地哭了起来。 卫容若走过去,亲自把宝璐扶了起来,让她在小凳子上坐好。 宝璐再三推辞不受,卫容若却道:“你别动,我这里有药。” 她便侧着身子坐了。 卫容若起身,从箱子里翻出一个小瓶子,然后用手指挑了一点药膏。 “这药,还是去年赶集日,我从一个西凉商人那儿买来的,有奇效。” 宝璐却连连推辞:“三小姐,怎敢劳烦你亲自为奴婢上药。还是奴婢自己来吧。” “别动。”卫容若轻声道,然后拿药膏在宝璐右脸上抹匀。 宝璐只感觉右边脸上凉凉的,方才那种火辣辣的痛也缓解了不少。 卫容若把瓶子递给宝璐:“拿去用吧。千万别沾水,当心留疤。” 宝璐点了点头,千恩万谢地去了。 第三十一章 老祖宗病了 转眼到了正月初九。 这天早上卫容若刚刚起身,却听门外有人说话。 “三小姐,老祖宗病了,差奴婢请你去一趟。” “回老祖宗,就说我知道了。”卫容若说一声,芸香急急忙忙地伺候她梳洗更衣。 一番忙碌,主仆两人朝清雅斋去。 早有小丫头打起帘子,卫容若径直走了进去。 到得寝殿,首先便见帐幔半垂,绣屏搬了张小凳子守在床边。 “老祖宗怎么样了?”卫容若紧走几步上前,焦急地问。 却见绣屏把手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卫容若走近一些,见老祖宗似乎睡着,却并不安稳。 脸色潮红,呼吸有些急促。 老祖宗右边的胳膊放在被子外面,卫容若伸出手来,把了下脉。 然后对绣屏比划了个手势。 绣屏小心地把她的胳膊依旧放回被子里,然后跟着卫容若到了外间。 “可有请大夫?”卫容若急着问。 “请了,就是老祖宗平日惯用的王大夫。” 卫容若点了点头,又道:“可有药方子,拿来我看下。” 绣屏连连点头,从匣子里翻出一张药方子。 卫容若接过细细看。 正在这时,一个小丫头奉了茶进来。 卫容若的眼睛落在药方子上,伸手去接茶碗。 还未接住的空隙,小丫头却突然撒了手。 茶碗落在地上摔碎了,茶水溅了卫容若一身。 那小丫头当即就跪下了:“绣屏姑姑,奴婢知道错了……” 卫容若生怕那小丫头受罚,放下药方子,当即笑着掸了掸衣服:“没事没事,绣屏姑姑千万别怪她。” 绣屏向那小丫头示意,她忙向卫容若磕头:“多谢三小姐体谅。” “罢了罢了,起来吧。”卫容若重新拿起药方子。 那小丫头蹲在地上,细心收拾茶碗的碎片。 从药方子来看,老祖宗是偶感风寒,所以多用一些发散的药。 若从脉象来看,也有内伤湿滞的因素。 但是卫容若明白,这大夫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所以都选药性温和的来用,也无可厚非。 “没有什么大碍,按时吃药,养养就好了。” 就见绣屏似乎松了口气。 卫容若能想得到,上次自己在老祖宗面前说,自己无意翻了几本医书,然后给三殿下治病。 当时绣屏也在。 大约是老祖宗的病来势汹汹,绣屏不大放心,才急急地请了自己来。 “那老祖宗先将养着,我下午再过来。”卫容若道,“记着,这几天万不可吃没腻的东西,也别贪凉。清粥小菜最好。” 说罢起身,才发现那小丫头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绣屏点了点头,送出门外。 从清雅斋回来,卫容若进了一趟空间。 上次着急研制青霉素,对于空间其他的东西没怎么留意。 后来细细想来,空间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空间里的花草根本不受时令控制! 那天,卫容若分明看见桃花与梅花争芳竞艳! 她回到屋子里,右手轻轻抚过相思引,迫不及待地进入空间。 却发现,更大的惊喜在等着自己! 那些珍贵的药材,竟然也不受地域、温度、湿度、光照的控制! 比如说,人参、灵芝、天山雪莲、重楼竟然都出现在空间里! 要知道,它们生存的环境可是天差地别! 卫容若从小木屋边走过,便见一朵大灵芝已经迈入成熟的阶段。 她小心翼翼地采了起来,想着等什么时候多种些,以备不时之需。 朝着泉水的下游走,刚刚走出几步,卫容若便见到一只梅花鹿。 正欣喜之余,却见一只小白兔蹦蹦跳跳地来到眼前…… 却原来,空间里有花,有灵泉,有药材,还有珍禽灵兽! 既如此,当然也少不了蔬果了。 卫容若高兴极了。 又忙着采了些药材,随手拿柳条编个篮子装了,便从空间里出来。 吃过午饭,卫容若又去了老祖宗那边一趟。 本来想着,把些名贵药材,每样挑最好的送过去。转念一想,一棵上好的人参,怎么着也值白银千两。 若是这样冒昧地送过去,平白地惹人怀疑。 因此想着等晚些时候,把药材辗碎做成药丸,送过去就罢了。 若老祖宗问起,便可推说给凤无双配药,特意留下了许多药材。 “老祖宗,孙女看你来了。”此时老祖宗已经醒了,半坐在床上。 老祖宗点了点头,卫容若帮着她把被子朝上拉了拉。 “你来了,我心里就踏实。”老祖宗轻声道。 老祖宗当然知道,卫容若能给三殿下治病,甭管她的医术是怎么来的,总也差不到哪里去。 “老祖宗安心养病,孙女天天都过来,陪老祖宗说话解闷儿。” “药方子孙女也看过了,王大夫的医术果然是极好的。”卫容若说着,轻轻为老祖宗捏着胳膊。 老祖宗微微一笑:“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她对于卫容若的表现非常满意。 当下留饭,因着卫容若说给三殿下的药还没弄好,老祖宗便让她先回去了。 第三十二章 上当了 正月十一晚上。 卫容若这边刚刚燃了烛,突然听得外面说话的声音。 “奴婢是清珞,有急事求见三小姐。” “芸香,你认识吗?”卫容若问。 芸香飞快地摇了摇头。 “让她进来。”卫容若沉吟片刻,说道。 “清珞见过三小姐。”一个身形痕削的丫头走进屋子,不卑不怯。 卫容若觉得这个丫头有些面熟,却偏偏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她点了点头,问:“可是有什么事?” 清珞的视线落在芸香身上,欲言又止。 卫容若抬了抬手,芸香走出屋子,关上房门。 “宝璐姑娘让奴婢告诉三小姐,请三小姐往梅园里走一趟。” 卫容若满脸惊疑:“现在?” 清珞点了点头:“是,就现在。宝璐说,有人要在梅园里把什么东西给她。” 卫容若全明白了。 “奴婢是老祖宗那边的,不敢耽搁太久。请三小姐见谅。” 卫容若点了点头,清珞当即离去。 “芸香,更衣。”卫容若换过衣裳,与芸香急急地出门去。 梅园在清雅斋后面。 因着老祖宗的清雅斋设在西边,所以等闲之人,基本是不去梅园的。 这是卫府里不成文的规矩。 卫容若去去倒也不打紧,毕竟她是卫府嫡女。 等她绕到后面,清冷的月光下,隐约看见梅林深处有两个人影。 芸香却轻轻说了句:“小姐,要不我们回去吧。” 可卫容若想的是,既然来了,岂有半途回去的理? 两人一前一后朝梅林深处去,果然见到两个丫头在窃窃私语。 “宝璐!”卫容若压低声音叫了一声,就见其中一个丫头回过头来。 芸香看着果然是宝璐在这里,悬着的心先放下了一半。 宝璐一见卫容若走近,却突然跪下了。 芸香一头雾水,便听宝璐大声说道:“三小姐,奴婢……奴婢实在是做不了伤天害理的事。” 卫容若惊呼上当,可是撤退已经来不及了。 便见另外一个丫头掀开兜帽,却是清珞! 不知何时,文氏已经带着人朝这边来。 一行人打着灯笼火把,直把黑夜照的如同白昼。 仔细一看,这阵势可真不小。 不仅有卫青扬身边的小七,甚至连老太太身边的绣屏姑姑都惊动了。 卫容若冷笑一声。 看来,文氏这次是想置自己于死地啊! 却又不见其他几个姨娘的影子。 想必文氏也害怕节外生枝吧。 “大胆!你们鬼鬼祟祟的,在梅园干嘛?”文氏厉声道。 宝璐低垂着头,断断续续地说:“下午的时候,三小姐给了奴婢一个小包。嘱托奴婢于今晚亥时初,到梅园交给清珞。” 卫容若但笑不语。心道:这可真的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宝璐说着,便从袖子里取出一件物什。 打开呈在众人面前,里面是一些切成片状的白色的东西。 卫容若一眼认出,那是甘遂。 却原来,早下好了套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卫容若突然想起来,清珞,不就是初九那天在老祖宗房里,给自己端茶打了茶碗的那个丫头吗? 她清楚地记得,当时的药方子上有一味甘草。 若把甘遂放进去,便是应了中药十八反。 芸香早已忍不住了,此时急忙辩解:“没有,我家小姐没有……” “哪里来的野丫头!主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理!”文氏的脸上带着阴森森的笑,“来人,给我掌她的嘴!” 芸香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两步,突然听得卫容若拔高了声音:“谁敢!即使我的丫头犯了错,也该由我这个做主子的来惩罚。 “做姨娘的竟然越俎代庖,想要惩罚嫡小姐的丫头。敢问一句,这是哪里的规矩?” 言下之意,她是主子,你一个姨娘终归上不了台面。 文氏却把眼一横,清珞盈盈跪下:“三小姐嘱托奴婢,把宝璐给的东西,悄悄放进老祖宗的药罐子里……” “请大夫!”文氏吩咐一声,不过须臾,李大夫便来了。 卫容若甚至怀疑,大夫就在半路等着。 “李大夫看看,这是什么?”文氏拿帕子,从宝璐的小包里包了一片药材,然后让小玉捧给他。 “这是甘遂。苦寒,有毒。也入药,但只一样,不能与甘草同用。”李大夫的言辞简短利落。 卫容若知道,这台词他早背了无数遍了。 “老祖宗的药方子里,不是正有一味甘草?”文氏装作幡然醒悟的样子。 绣屏此时点了点头:“确有一味甘草。 “奴婢记得当时老爷问起。王大夫说,老祖宗脾胃气虚。因此,药里入了甘草与桂枝。” 卫容若知道,绣屏是老祖宗身边的老人,不可能沦为文氏的帮凶。 她只是,说了实话罢了。 卫容若此时才发现,文氏也有缜密的一面。 先是让宝璐使苦肉计,得到自己的信任。 再让清珞故意打碎茶碗,借以在老祖宗房中探听消息。 当文氏得知自己看了药方子,便千方百计地设下陷阱。 好一个连环计! “好在宝璐与清珞良心发现,早早告诉了我。此时人赃俱获,你还有什么话说?”文氏胸有成竹。 “试问文姨娘,若我把药给了宝璐,又嘱托她交给清珞。那又如何用得着我亲自跑一趟?”卫容若试图与她说理。“那不是多此一举吗?” 文氏眼珠子一转:“也许,是你对这两个丫头不放心吧。” 继而话锋一转:“你的歹毒心思,谁又知晓?” 卫容若知道,文氏是生怕自己辩白吧。 此事本来疑点重重,可是文氏胡搅蛮缠。 要想扳赢这一局,必得重新找突破口。 好在,她卫容若也不是吃素的。 “分明是清珞说,宝璐让我家小姐到梅园来!”芸香又道。 “是吗?宝璐让你家小姐到梅园来?丫头让去哪儿,小姐就去哪儿?竟然还有这等事儿,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再说了,你说清珞说的?是老祖宗那边太闲了?清珞巴巴地跑到芳华苑来,给你家小姐传话?” 文氏轻哂一声,一众下人纷纷附和。 “我们芳华苑里的人都可以作证!清珞刚刚去过!”芸香叫了起来。 “是吗?芳华苑里都是三小姐自己人,偏帮罢了。”文氏拿话呛回去。 卫容若知道多说无益,便给了芸香一个手势。 芸香再不说话。 “出了什么事,闹哄哄的?”卫容若听见卫青扬的声音。 也不知是谁通知他的。 “老爷,三小姐指使丫头,在老太太的药里下毒。”文氏上前几步说道。 “三小姐?”卫青扬重复了一句。 卫容若心里冷笑一声:果然,卫青扬竟然把注意力,集中在下毒的人身上。 冷血! 按照常理来说,不是应该先问问,自己的母亲怎么样了吗? 这就如同,一个人说,看电视的时候忘记吃药了。 便总有人问:看的什么节目?这么好看? “是啊!眼下人证物证俱在。正想禀明老爷,看看怎么处置才好?”文氏问道。 然后又补了一句:“老太太的病刚刚有些起色。依妾身看来,这事还是不要惊动老祖宗的好。” 卫容若心里明白:文氏是怕老祖宗要重审这事吧! “对,如此甚好。来人,把三小姐关进库房!”卫青扬冷冷地道,“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探望!” 卫容若的心一点一点凉下去:卫青扬听信文氏一面之词,竟然不问问她这个女儿有无话说。 芸香正准备跪下求情,却被卫容若一个眼神制止了。 “老爷,三小姐竟然企图毒害老祖宗,这心思实在恶毒。”文氏对这个处理结果不甚满意,“依妾身看来,关在库房实在是便宜她了。” 卫容若想着:是不是非得把自己扫地出门,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文氏方才甘心? 她的算盘打得也太好了。 “爹爹,女儿想私底下同你说句话。”既然卫青扬一点父女之情都不顾,卫容若总得想法子自救不是。 “事无不可对人言。”文氏扬了扬脸,“在这里说便是了。” “我自与父亲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姨娘插嘴?”卫容若冷声道。 文氏恨恨地瞪了卫容若一眼,就见卫容若紧走几步到了卫青扬近前。 然后掂起脚来,附耳说了句什么。 卫青扬听罢惊疑不定,文氏偷眼看他表情。 “爹爹若是不信,去老祖宗跟前儿一问便知。” “大正月的,再说老祖宗还在病中。”卫青扬犹豫着,依旧拍板,“这事儿先就这么办,都散了吧。 “今天的事,谁敢说出去半个字,家法伺候!” 卫青扬说完,带着小七离去。 文氏朝着卫容若扫了一眼,早有两个嬷嬷上前,便准备把卫容若架走。 “拿开你们的脏手!”卫容若断喝一声,“我自己会走!” 两个嬷嬷唬了一跳。 芸香满脸是泪。 此时再忍不住,与红英齐齐跪了下去:“求文姨娘开恩!” 先前便想求情来着,却被卫容若制止住了。 此时两人眼见着自家小姐要被带走,再顾不得许多。 红英此前一直不声不响的。 卫容若留心之下,也未见她在老祖宗面前编排什么。 此时倒显出几分真性情来,她不由得另眼相看。 文氏眼皮都未抬一下:“都是老爷做的决定,我又有何办法?” “芸香,过来。”卫容若叫一声。 芸香慌地从地上起来,到了近前。 “你告诉宝璐,用了我的药,千万当心她的脸。”卫容若低低的,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还有,看紧清珞。千万别让她死了。” 芸香正在消化卫容若的话,文氏却厉声催促。 “还磨蹭什么?还不快走?” 卫容若挣开芸香的手,被两个嬷嬷看管着去了库房。 第三十三章 筹划 却说到了库房,早有人打开了门。 卫容若径直走进去,然后便见嬷嬷关上门,再听见落锁的声音。 她借着窗子里透进来的月光,勉强找了个凳子坐下。 仔细打量一番,门窗紧闭,想要逃走是不可能的了。 卫容若感觉潮湿的地上都能渗出水来,身上起了一阵凉意。 可偏偏,连床御寒的被子都没有。 卫容若的右手轻轻抚过相思引,干脆进了空间里。 眼下不赶时间,她甚至希望外面的时间过得快一些。所以,并没有去拨动转盘上的指针。 空间里的温度果然适宜多了! 左右睡不着,卫容若沿着小木屋朝前走。 却无意间发现,上次自己采摘那朵大灵芝的地方,竟然又重新长出一朵!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难道说,空间的药材不用补种,会自行生长? 如此说来,那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吗? 带着这样的疑问,卫容若凭着记忆,仔细看了上次自己采摘过药材的地方。 果然,都长出了新的药材! 并且在空间里,药材生长的速度奇快。 就拿刚才那朵灵芝来说。 如果在外面,这样一朵大灵芝,至少得长八百年! 但在空间里不过几天,竟然就得了! 卫容若欣喜之余,突然想起来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掐下一段树枝,折断的地方便渗出绿色的汁液。 卫容若从袖子里取出一块帕子,然后拿树枝作笔,在帕子上写起字来。 等完成了这些,再把手帕折好,纳进袖子里。 然后卫容若便回到小木屋,舒舒服服地开始睡觉。 迷迷糊糊间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得耳边似有声音。 “二小姐,你在哪儿?”卫容若猛地一惊,这不是芸香的声音吗? 她从空间里出来,便见窗子外面人影一闪。 卫容若紧走几步到窗下,芸香伸手戳破窗纸,从小孔里露出一只眼睛来。 然后,便塞进几块用纸包着的糕点。 卫容若感念芸香的情意,伸手接了进来。 那糕点还是热的。芳华苑里又没有小厨房,想必芸香费尽了心思。 她的心里流淌的暖意,一下子驱散了库房里的阴冷。 芸香却不知道,卫容若空间在手,果蔬全有。 自是饿不着她的。 “你怎么来的?”卫容若立即转入正题,焦急地问。 明明卫青扬说了,谁都不许探望。 芸香道:“奴婢拿了些碎银子,让外面守着的人去吃酒了。” 卫容若稍稍放下心来。 很明显,文氏目前还没有安排人到这边。 否则,芸香怕是不能得手。 “清珞呢?”卫容若问。 才被关进来,想必文氏没那么快对自己动手。 可是清珞就很难说了。 毕竟,若是死无对证,便坐实了自己毒害老祖宗的罪名。 “清珞那边有红英呢。”芸香说,“红英是从老祖宗身边儿过来的。总有几个熟识相好的丫头。” 卫容若点了点头。 “宝璐那边,也留个心眼儿。” 好在宝璐就在芳华苑里。若是有个风吹草动,留心之下也不至于不察。 芸香道:“奴婢照小姐的话跟宝璐说了。她因说脸上有些痒,仿佛后怕地紧。想来不足为惧。” 卫容若轻笑一声:有些痒就对了! 然后便取出帕子,从窗纸的小孔里递给芸香。 “第一要快,第二要悄悄的。” 卫容若嘱托,然后又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包,也递了出去:“以后若是来看我,多有不便。可以给守卫买些好酒好菜,然后加点料。 “这料很贵的,一点就好。” 芸香心领神会,卫容若催她快走。 芸香匆匆离开以后,库房里便又恢复了平静。 第二天一早,卫青扬从晚晴阁里起身。 “老爷怎不多睡一会儿。”文氏扯着卫青扬的寝衣,犹自睡眼朦胧。 “今天休沐结束,该上朝了。”卫青扬说着,轻轻拍了拍文氏的肩膀。 文氏便穿着寝衣走下床来,亲自伺候卫青扬洗漱更衣。 卫青扬平伸着双手,由文氏为他系上腰封。 “你自歇息。”卫青扬临出门前道,“我先去老祖宗那边磕个头,下了朝再来看你。” 文氏点了点头,心下十分受用。 “夫人,要不要安排人……”卫青扬走后,锦儿欲言又止。文氏当然能听出她话里的意思。 锦儿是在提醒她,早些在库房那边安排下自己的人。 她何尝不想,甚至昨天晚上就想过了。 但是后来,卫青扬歇在晚晴阁里,文氏便抽不开身。 罢了,吹吹枕头风也好。 若是哄得卫青扬改了主意,打发卫容若那丫头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可任凭文氏如何撒娇哄骗,卫青扬就是不松这个口。 文氏看这架势,有些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意思。 “想想,昨天的时候老爷本来动了怒。”文氏歪在床榻上,便与锦儿说,“可那小蹄子不知说了句什么话,老爷便把这事儿按下去了。” 锦儿点了点头:“奴婢也猜不到。难道这事就这么轻轻揭过,把三小姐关几天再放出来?” 文氏冷哼一声:“我费尽心思织了一张网。如今,也到了收网的时候。” “奴婢不明白。” “那小蹄子还想放出来?白日做梦。”文氏狞笑着,“毒害老祖宗的罪名一旦坐实,我倒要看看谁还敢护着她。” “夫人的意思是……”锦儿问,便见文氏招手让她过去。 文氏附在锦儿耳边吩咐几句。 锦儿迟疑了下:“夫人是不是太急了些?有句话说什么来着,欲速则不达。” 文氏向来狂妄自大,如何容得了锦儿如此说。 听罢,立即拿手拧锦儿的脸,骂道:“贱婢!自以为读了几句书,便想教训我来着?” 锦儿半边脸生疼,也不敢哭。慌忙跪下:“奴婢不是教训夫人。夫人试想想,三小姐刚被关,若清珞这边紧接着出了事。 “那别人会怎么想?” 文氏回过味儿来:“也罢,且容她两天。既有卖身契在我这儿捏着,想必也翻不出什么波浪来。” 锦儿连连点头,文氏又骂:“还在这儿杵着干什么?还不快滚?” 说着,从床上抬起腿来,顺势便踹了锦儿一脚。 锦儿退了几步,连滚带爬地去了。 文氏脸上露出胜利者的微笑。 却说文氏这边自在筹划,芳华苑里也没闲着。 芸香在卯时初刻便起身出了府。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卫府门口多了个挑着担子的菜农。 自然,很快就被拦下了。 “芸香姑娘说,三小姐要在芳华苑里添个小厨房。今天着我送些菜进来。”那菜农戴着一顶大草帽,帽檐压得极低。 芸香敢肯定,虽然自家小姐是被冤枉的。 但所谓家丑不可外扬。 守卫虽然不知道自家小姐被关进库房的消息,却也不愿意放这个菜农进去。 卫府的人向来拜高踩低,一向知道文氏与三小姐不对付。 虽然知道三小姐是嫡出,但眼下文氏当家。 不是有句话说,落毛凤凰不如鸡嘛! 芸香急急走了过来,冲那菜农便一顿骂:“还在这儿磨蹭什么?我家小姐说了,老祖宗病了,想给她做碗汤羹。 “若是耽误了,你担得起吗?” 几个守卫面面相觑。 若说老祖宗,那可真得罪不起。 芸香从袖子里取出一把碎银子递了上去,笑着说:“几位大哥辛苦了,还请行个方便。” 果然还是银子好使。 几个守卫立即喜笑颜开:“请进,请进!” 芸香与那菜农一溜烟儿的进了卫府,专挑人少的地方走,朝芳华苑去。 明月与宝璐都被打发去别处了。 此时红英见着芸香回来,打开芳华苑的门,把芸香与菜农让进屋里。 “可知道清珞现在在哪里?”芸香见红英紧跟着进来,便问。 “清珞负责浆洗,此时应该在西边的如意井。老祖宗这几日在病中,早上刚换下了被褥。 “与她一起的两个丫头告了假。没有一两个时辰,清珞是洗不完的。” 芸香点了点头:“我记得如意井旁边有块竹林,里面全是凤尾竹。” “我知道,那一带叫千筠陌。你们先去,我在这里等着先生。”红英道。 “先生请,你自套上。我先去给文姨娘送布料,你跟着就是。”芸香便从包袱里取出一套丫头的衣裳,给了菜农。 “姑娘叫我秋君即可。”说罢,他去屏风后面套上衣裳,然后又拢了拢头发。 红英打量一眼:“好在这裙摆长些,遮住了一双大脚。” 芸香笑了笑,从红英手中接过早已备好的布料,与秋君两人一前一后朝晚晴阁去。 “夫人,芸香求你了,让奴婢去看看我家小姐吧!”芸香也是块演戏的料,此时连称呼都变了。 跪在晚晴阁门口,双手用托盘捧着一块布料。 “这是我家小姐上次得的料子,是宫里时新的花样。奴婢今天特意拿来孝顺夫人,只求夫人开恩,让奴婢见见我家小姐吧!“ 芸香絮絮叨叨地说,寝殿里的文氏有些动心了。 “什么布料,拿进来吧。” 芸香听得这声儿,转头看了身后的秋君一眼。 就见秋君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然后快速地低下头去。 “你先回去吧。”芸香对秋君说,秋君便依旧回芳华苑。 芸香捧着布料,毫不迟疑地踏进晚晴阁的门。 第三十四章 攻心为上 “奴婢芸香,拜见夫人。”此时芸香见文氏歪在床上,倒头便拜。 双手捧着托盘,高举过头顶。 文氏十分受用。 先前的时候,芳华苑的丫头对她怀有深深的敌意。 即使不说,那眼睛里也能透出来。 可是此时跪在自己面前的芸香,恭恭敬敬,没有一丝越矩。 文氏端起架子,只低垂着头,装模作样地欣赏自己指甲上的寇丹。 她知道,芸香手中的布料,她势在必得。 既然有事求到这里,不管事情能不能办,这礼总得留下的。 何况,上次三殿下送的布料,卫府里就几位小姐得了。虽然文氏不缺衣裳,但宫里时新的花样她还真有些眼红。 芸香跪得膝盖生疼,也不见文氏叫她起来。 她倒也不急,跪得甚是直溜。 且那举着托盘的手,一刻都未曾松懈。 文氏偷偷瞧了一眼,心中大快。 不知道过了多久,锦儿为文氏奉上茶来。 “夫人请用茶!”锦儿轻声道。 文氏却头也不抬,装作没听见一般。 芸香心中暗笑,面不却不露分毫。 直到文氏把十个手指甲上的寇丹看了又看,锦儿的茶水都开始转凉了。 文氏终于抬起头来,接过锦儿手中的茶碗。 “大正月的,你想冻死我啊!”文氏没个好脸色,“去,换一盏来。” 锦儿忙不迭地从文氏手中接过茶碗,然后急匆匆退了下去。 此进芸香稍稍垂下了头,文氏细细打量。 就见这丫头面上有些胆怯。 文氏不发话,那高举的托盘,芸香也不敢放下。 她只觉得手臂都要僵硬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锦儿换了一盏茶来。 锦儿把茶碗递到文氏手里,然后讨好地说:“夫人,七分烫的,刚刚好。” 文氏方才漫不经心地接过,然后拿盖子撇去浮沫,却也不急着去尝。 锦儿此时在文氏身侧,给了芸香一个讥笑的眼神。 芸香却装作没看见,一心一意等着文氏说话。 文氏把一盏茶品完,仿佛方才想起前面还跪了个丫头。 “锦儿也是,芸香在这儿跪了这么久,你也不提醒我一下。”文氏阴阳怪气的,不明白的倒还真以为她是慈悲心肠。 锦儿连连赔罪:“夫人,是锦儿疏忽了。甘愿受罚。” 文氏轻轻一笑:“罢了,受罚就不必了。快把芸香扶起来。” 锦儿答应一声走上前去虚扶一把,芸香从地上站起来。 “什么料子,可别是你们挑剩下的,巴巴地送到我这儿来。”文氏别过头,轻蔑地说。 芸香连连摆手:“不是不是。上次我家小姐得了三殿下的布料,便先留下了几块。剩下的,府里的几位小姐们分了。 “这块布料,便是我家小姐当时特意为夫人留下的。” 如果卫容若在这儿,也不得不佩服芸香的演技。 这几句话若是换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文氏断然不信。 可此时从芸香嘴中说出来,文氏竟然觉出一片赤诚,再挑不出刺来。 虽然文氏心里清楚,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可此时利令智昏,文氏不由地信了几分。 “我家小姐本想着,寻个合适的机会,给夫人送过来。”芸香接着说,“可是近来事忙,又出了那档子事儿。哎…… “我家小姐说,这块湖绿的料子,既不显轻挑,也不显老气。 “夫人穿上,少说也要年轻十岁。” 文氏此时微眯着眼点头。 听这话,倒真不像是从一个丫头嘴里说的出来的。 当然芸香心里明白。 她之所以说出如此有信服力的话,还得归功于卫容若昨晚给的手帕。 “锦儿,既然芸香姑娘说的这么好,那你便替我收下吧。”文氏脸上露出一个比较自然的微笑。 在芸香看来,就连她的脸,也没有平时看上去那么阴险了。 芸香把托盘双手递给锦儿,锦儿接过托盘,放在桌子上。 “锦儿,搬个小凳子来,请芸香姑娘坐。上茶。” 文氏和颜悦色地说。 锦儿答应一声,给芸香搬了个小凳子,放在文氏床前。 芸香再三推辞,文氏便让锦儿按着芸香。 她没法,只得侧着身子坐了,堪堪挨着凳子的边儿。 锦儿急急出去,为芸香奉上茶来。 芸香拗不过。 从小凳子上站起来,去接锦儿手中的茶碗。 锦儿却突然把手一松,滚烫的茶水全都洒在芸香的胳膊上。 正月里衣裳穿得厚,胳膊处有衣裳挡着,未见烫着。只那手腕上立即便成了红红的一片,起了几个大水泡。 芸香连连摆手,文氏开始骂锦儿:“作死的丫头!连碗茶都端不稳,要你何用?” 一边骂,一边回过头来安慰芸香:“都是锦儿做事毛手毛脚的。回头我让大夫开了药,让锦儿亲自给你送去赔罪。” 芸香心里恨极了,右手腕上火辣辣地痛。 可是为了自家小姐,这点痛算得了什么。 “不怪锦儿姑娘。是奴婢自己不小心,没有接住茶碗。夫人好心留芸香吃茶,是芸香没福气。” 文氏看着芸香强忍痛苦的表情,心下大快,恨不能高歌一曲以抒胸怀。 芸香见时间也差不多了,再次对着文氏跪了下去:“求夫人开恩。准许奴婢去看看我家小姐吧!库房里又脏又冷,我家小姐最怕老鼠了。 “我家小姐说,之前千错万错,都是她的错。若此番夫人垂怜,我家小姐之后全听夫人差遣。” 文氏抬了抬手:“你回去等消息吧。等老爷下了朝,我同老爷商量一下。” 芸香心里冷笑一声:到最后,还是这模棱两可的一句话。 她不得不佩服:自家小姐简直料事如神!那帕子上分明就写着呢。 芸香再次向文氏磕头:“夫人大恩,奴婢与我家小姐谨记。” “锦儿,送送。”文氏叫一声。 锦儿答应,然后装装样子把芸香送到门口。 芸香拿帕子遮着右手腕,然后从晚晴阁回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就在芸香刚刚进了晚晴阁的时候,秋君已经从原路回到了芳华苑。 红英带着他绕到后院,从角门出去,便直直朝后面的竹林去。 却说清珞在如意井边,衣服刚刚洗了一半,累得腰酸背痛。 似乎听得竹林里有人声。 这大清早的,谁会在这儿? 清珞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就听一人问:“夫人,你就不怕她们不帮着咱们吗?” 是个小丫头的声音。 清珞心中一动:这小丫头既然称夫人,眼下卫府里能当这个称呼的,便只有文氏了。 且听听她们背地里说些什么。 “怕她们?我有什么好怕的?宝璐自不必说,清珞那丫头嘛……” 果然是文氏的声音!说到这里,却故意停顿了下。 清珞矮着身子躲进一丛凤尾竹后面,竖起耳朵听。 “清珞这丫头也是个不安分了。否则,人在老祖宗那边,又怎么会听我的话?” 小丫头接着问:“夫人可有妙招?” 清珞便听文氏的声音哈哈大笑:“妙招谈不上。只是啊,这丫头命不好。城东有个余大夫,你可听过?” “听过听过。奴婢听说,那个余大夫连着死了五房妻妾,眼下正准备续弦呢。且还听说,那五房妻妾先前进余家的时候,都好得很。 “可过不了一年半载,便从门楼里抬出一具尸体来。 “街坊邻居都说,余大夫的五房妻妾,都是被他给毒死的……” 清珞心里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却听文氏的声音,把小丫头的话语打断。 “小声点儿,没得让人听了去。我已经托了刘金嘴,让她给余大夫和清珞牵个线。” 清珞听得这话,直感觉一颗心要跳出腔子。 差点惊叫出声,慌得拿手捂住嘴。 “也是。清珞嫁过去,虽是续弦,却也成了正经的主母。”小丫头接着道。 “谁说不是呢?我怎么听说,清珞平日就在老祖宗那边负责浆洗?想想,若有一天,不小心在如意井淹死了,岂不晦气?” 清珞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只感觉出气多进气少。 吓得眼睛都直了,好一会儿方才缓过来。 再仔细一听,一前一后的脚步声早已去得远了。 清珞方才大口大口地喘气,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余大夫她是听说过的。 就在昨天的时候,老祖宗院儿里的小丫头还在议论着呢。 当时清珞还说了句:“这样的人,我即便一头撞死,也不嫁他!” 可是,不嫁他又如何?还有如意井在眼前等着呢! 却原来,文氏动的是这个心思! 清珞连连后退几步。 此时在她看来,如意井不是一泓清泉。 倒像是一个张着大嘴的怪兽,能把人吃的骨头渣渣都不剩。 清珞勉强把衣服被褥洗完,回到老祖宗的院子里,却沉沉病了。 芳华苑里,秋君早已脱掉小丫头的衣服,依旧挑着担子利落地出了卫府。 “你是没去。秋君那声音,活脱脱就是文氏!”红英猛灌了一大口水,对芸香说。 “那是,春喜班的头牌嘛。小姐说了,卫府的人向来自恃甚高,不屑与戏子优伶为伍。所以才不识秋君。 “我们小姐挑的人,能错的了?”芸香接口道。 “你也真是的,演戏也就罢了。没得把手腕烫了这么大几个水泡。 “等小姐出来,还不知道怎么心疼呢。”红英一边拿冷毛巾覆在芸香右手腕上,一边埋怨。 芸香却摇了摇头:“等小姐出来,你就说,我自己不小心烫的。 “依小姐那脾气,若是知道文姨娘使坏,指不定怎样呢。” 红英点了点头:“也是,小姐刚挪回来,凡事总得留一寸余地。” 第三十五章 真相大白 午后,老祖宗悠悠醒转过来。 “老祖宗且先躺一躺,起得快了容易头晕。”绣屏见老祖醒了,暗自松了一口气。说一声,然后打起帐幔。 “快,快请王大夫。就说老祖宗醒了。”她吩咐小丫头一声,便陪坐在近前。 这几日因着老祖宗的病,王之乔便常住在卫府。 不过一会儿功夫,便提着药箱子来了。 “王之乔见过老祖宗!”绣屏听得他掀帘子进来,便把老祖宗扶起,半坐在床上。 然后依旧放下帐幔。 “王大夫进来吧,不必多礼。”老祖宗说一声,王之乔从外面进了内室。 绣屏从帐幔里牵出老祖宗的一只手,然后拿一方帕子覆上。 王之乔方才放下脉枕,绣屏把老祖宗的右手移到脉枕上。 “得罪了。”王之乔道一声,然后把上老祖宗的脉膊。 良久方道:“烦请换一只手。” 绣屏轻轻进了帐幔里。帮着老祖宗翻转个身,侧着躺下。 把她另一手搁在脉枕上,依旧覆上帕子。 王之乔又诊了一番,终于收回手来:“老祖宗已无大碍。待在下再开两剂发散的药,便可痊愈。” 老祖宗一听这话高兴极了。 大约是心理方面的因素,感觉自己全身都充满了力量。 “打水,请王大夫浣手。”绣屏冲着外面喊。 此时流云姑姑走了进来,道:“你且去前边儿等王大夫开方子,奴婢来陪老祖宗说话解闷儿。” 老祖宗道一声“好”,绣屏自去前面。 早有小丫头捧着银盆、毛巾进来,伺候王之乔浣手罢。 外间的桌子上摆着四色糕点,四色干果。 荷香奉上茶来。 王之乔坐在桌子边上,象征性地吃了两口茶,然后便动笔开方子。 “照着这方子抓两副药便是。”说罢把药方子给了绣屏。 绣屏点了点头,把王之乔送出清雅斋外。 “你们好生看着,我去去便回。”绣屏向小丫头嘱托,然后亲自去药房抓药。 都说老小孩老小孩。 此时老祖宗刚醒,便对着流云嚷嚷个不停。 “你说说,我病了这几天,也没个人儿来看看我。”老祖宗以手抚额,便骂,“这些个没良心的!” 卫容若的事情,大家心照不宣地瞒着。 此时流云便说:“老祖宗病得迷迷糊糊,几位姨娘和小姐都曾来看过的。只是见着老祖宗一直昏睡,便先回去了。” “是吗?”老祖宗有些不大相信的样子,“文氏也来了?” “文姨娘来过的。”流云再不多说,她是生怕老祖宗扯到卫容若身上。 可却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 “容若那丫头想必也来过。”老祖宗仔细回想,“我记得我刚病那会儿,似乎听她说话来着。” “老祖宗的记性果然好!”流云只能硬着头皮接下去。 老祖宗点了点头:“后来怎没见她来?别以为我病着,谁来了说话,我都听得真真儿的。” “可能是三小姐近日忙着。上次不还说,给三殿下配药的嘛!”流云只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 可是老祖宗却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 “说的也是。我就怕文氏那坏胚子,没事儿给她使绊子。” 流云默不作声。 正在这时,突然听得门外一片嘈杂之声。 似有凌乱的脚步声。 “你不能进去!”这是荷香的声音。 老祖宗与流云仔细去听,就听另一个丫头的声音道:“奴婢因想着老祖宗醒了,怕是口渴要吃茶。因此便奉了茶来……” 那声音渐次低沉,几近不闻。 老祖宗能想着她低眉垂首的样子。 “也不拿个镜子照照!即使老祖宗口渴了要吃茶,要你一个浣洗的丫头何用?”荷香的声音带着恼怒。 荷香本是近身伺候的,自然瞧不上外头院儿里的到老祖宗跟前,端茶倒水。 “上次你毛手毛脚的,给老祖宗奉茶。连茶碗都摔了……” 荷香的声音稍稍停顿,然后便拔高:“再说了,怎知你又安了什么心思。这茶里是不是加了甘草和甘遂?” 流云听这话便知,是清珞! 虽然昨晚的事情已有定论:一切都是三小姐指使,与两个丫头无关。 并且两个丫头还落了个忠心的好名声。 但荷香心直口快,故意挖若她来着。 流云心里犯着疑惑:清珞不是病了吗? 也真是,这天浣洗的丫头接二连三的告假,便只剩下清珞一人。 本以为荷香把她拦住也就罢了。可事情远没有她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就听清珞大声叫着:“奴婢有急事求见老祖宗!请老祖宗开恩!” 听得荷香与清珞一番推攘,脚步声凌乱。 荷香一个不防,竟是让清珞进得门来。 又听“呯”地一声,茶碗落地的声音。 “奴婢清珞,有急事求见老祖宗!请老祖宗开恩!” 流云愣在那里,请老祖宗示下。 老祖宗还没发话,就见清珞跌跌撞撞地闯进内室,后面跟着满脸焦急的荷香。 “老祖宗恕罪,奴婢没拦住……”荷香说着跪了下来。 老祖宗抬了抬手:“先下去吧,把外面收拾一下。” 荷香退了出去。 就见清珞跪在老祖宗面前,磕头如捣蒜:“清珞请老祖宗开恩!” 老祖宗烦燥的很:自己的病刚刚有些起色,却偏有这些个没眼力劲儿的来。 流云便问:“可是有什么事?着急上火地进来。若是吓着了老祖宗怎么办?” 清珞稍稍抬头,眼中滴下泪来:“老祖宗,下毒的人不是三小姐!” 流云听得这话忙着想拦,却没拦住。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出来,老祖宗一下子愣了。 “什么?下毒?三小姐?”她问。 流云急忙说道:“老祖宗,你听错了。清珞是说,三小姐是大夫,能解毒,救死扶伤。”一边说,一边给清珞使眼色。 清珞却好像没听懂一般,又一个头磕了下去:“看来老祖宗不知此事。那清珞便做学舌的鹦鹉,把这事儿与老祖宗说一说……” “大胆!老祖宗病刚好,有什么事儿改日再说!”流云是真担不起这个责任。 万一老祖宗听了清珞的话气出个好歹来,那自己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老祖宗却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 于是脸一沉,道:“让她说!没得什么事都瞒着我!” 流云见拦不住,暗自焦急,却只能垂着手站在一旁。 “昨晚的时候,三小姐在梅园里。指使宝璐把甘遂给奴婢,然后让奴婢趁机放进老祖宗的药罐子里……” 一句话没说完,老祖宗气得连连咳嗽,却强撑着问:“甘遂便是毒药?” 流云急忙上前,轻轻拍着老祖宗的背。 清珞摇了摇头:“甘遂不是毒药。但是老祖宗的药方子里有甘草。若再用甘遂,便是十八反。” “别说了!”流云断喝一声。 “说下去!”老祖宗斩钉截铁。她的眼神仿佛能杀人。 这也不怪老祖宗。 她本来病着,此番醒转,又听得这话,还以为自己死里逃生。 “老祖宗别生气。奴婢没有用甘遂,下毒的人也不是三小姐!”清珞赶忙解释。 流云不解:人证物证俱在。清珞昨晚明明还说,是三小姐指使自己的。怎么突然就变了? 老祖宗的脸色平静了些。 清珞方才继续说道:“表面上,是三小姐指使奴婢给老祖宗下毒。实际上,这是文姨娘设好的圈套!” “昨天晚上,文姨娘让奴婢去芳华苑里告诉三小姐,说宝璐姑娘让她去梅园。 “三小姐不防有诈,便去了。然后文姨娘突然出现,宝璐拿出袖子里的甘遂,奴婢与宝璐便说,是三小姐指使的……” 清珞一阵后怕,却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流云“啊”的一声,不敢相信。 老祖宗却听清了。立即拿过桌子上的烛台,一把扔到清珞脸上:“好个背主的东西!文氏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了?” 清珞被烛台砸中,也不敢躲,额角一时便鲜血淋漓:“奴婢自问对不起老祖宗,对不起三小姐。 “此番只求老祖宗,看在清珞七岁便入府的份上,别让文氏把奴婢许给余大夫!” 清珞也顾不得痛,只向老祖宗磕头。 “那余大夫,可有什么不好?”老祖宗忍不住问。 “老祖宗,奴婢们听说,那城东的余大夫连着死了五房妻妾。据街坊邻居说,都是被他毒死的。”流云轻轻说道。 老祖宗此时心下明了:准是那文氏捏着清珞的卖身契,逼良为娼罢了。 “容若那丫头现在何处?”老祖宗这话是问流云的。 “三小姐……被老爷下令关进了库房。”清珞却抢着说,“还说,任何人不许探望……” 流云点了点头,表示默许。 就听老祖宗叹了口气:“罢了,我明白了。你既在我房里,便安安心心等着过几年放出去。 “但只一样,今天的话,再不许同他人说起。” 清珞连连点头,老祖宗又道:“去罢。若是文氏问起,你便说我得知三小姐的事,发了很大的脾气。以致迁怒于你。 “若再有伤天害理的事,绝不轻饶。” 清珞答应一声,拿帕子捂着额头,匆忙退下。 “让小丫头去门口迎着。若是老爷下朝,让他即刻来见我。”老祖宗对流云吩咐。 “还有,告诉荷香。清珞没有来过。” 流云领命而去。 第三十六章 翻云覆雨 却说卫青扬午时末下朝,待得回到卫府门口,便见一个小丫头等在那里。 “老爷,老祖宗请你去清雅斋一趟。”春晓弓身行礼,然后转达老祖宗的话。 卫青扬倒唬了一跳:难道昨天的事情,这么快就传到了老祖宗的耳朵里? 其实,卫青扬后来仔细想想,便也发现此事的确蹊跷。按理说老祖宗待卫容若不薄,也是老祖宗亲自下令,把她从别院挪了回来。 那丫头自打病了一场,人却变得聪明伶俐,这是有目共睹的。她又如何不知老祖宗便是她的靠山?又岂有下毒加害的道理? 特别是那丫头附在自己耳边说的话:三殿下病了,我在为他配药。 并且后来又说,爹爹若是不信,去老祖宗跟前儿一问便知。 看那样子,倒不像是在说慌。 卫青扬早晨从晚晴阁起身,本想着去问问老祖宗来着。 可去的时候老祖宗还未醒,他又急着上朝,便只得在帘子外面磕了个头。 想到此处,卫青扬便问:“老祖宗可有说了什么事?” 春晓摇了摇头:“是流云姑姑差奴婢来的,并未说什么事。” 卫青扬点了点头,大步朝清雅斋去。 到了门口,早有小丫头打起帘子。 卫青扬走了进去,但见老祖宗半坐在床上,身后垫了几个靠枕。 流云正在为她捶腿,此时见卫青扬进来,施了一礼便自退了出去。 “母亲今天觉得怎样?”卫青扬行礼,轻声问道。 老祖宗却哼了一声:“能怎样?没被你们气死,算是我的造化了。” 卫青扬慌得跪了下去:“母亲说这话,儿子甚是惭愧,无地自容。” “惭愧?我且问你,你下令把我的若儿丫头关进库房,可有惭愧?” 卫青扬听得这话,心里便敞亮了。 心道老祖宗果然得知了此事,于是叩下头去:“儿子这样做,是为了母亲的身子着想。那丫头的心思实在恶毒。” “是吗?你可曾听她辩解一句?” “那丫头说,在给三殿下配药。儿子正想问问母亲,此事当真?” “当真。”老祖宗的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卫青扬暗道:这样的大事,自己竟然不知。当真疏忽。 却听老祖宗又道:“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卫青扬点了点头:“儿子明白。” “我今天叫你来,是想让你问问文氏。何以自己把药塞给丫头,转而嫁祸给我的若儿?”老祖宗转而严厉地说。 卫青扬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待得领悟过来,老祖宗却抬了抬手。 “去吧,我也乏了。” 卫青扬再不敢说半个字,退了出去。 “去,把那个叫宝璐的丫头叫来。”老祖宗吩咐流云,然后换了个姿势歪在床上。 不一会儿的功夫,宝璐跟在春晓身后,战战兢兢地进了门。 老祖宗阖着眼睛装睡,宝璐跪倒在地:“奴婢宝璐,见过老祖宗。” 流云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为老祖宗捶腿,眼皮都未抬一下。 宝璐跪得心发慌,偏偏那右边脸上痒得紧。此时在老祖宗面前,又不敢挠。 直急得心里如同猫抓似的。 偏偏这个时候,老祖宗突然大喝一声:“卖主求荣的东西!流云,立时赶出府去! “再在卫府门口贴张告示,就说这个贱婢卖主求荣,诬陷自家小姐。我倒要看看,今后谁敢要她!” 宝璐听了这句话,心里知道,老祖宗已经得知了真相。 所以,便不敢拿话搪塞。 “不要啊,老祖宗。老祖宗听奴婢说,奴婢也是迫不得已。”她这说的倒也不是瞎话。 此时,宝璐竟然抬想头来。 “哦,流云你听见了吗?卖主求荣竟然还有理由了?” 宝璐摇了摇头,又道:“老祖宗请看看奴婢这张脸。” 流云一眼看去,便见宝璐的右边脸上红红的一片,全是小小的瘆子。 “是三小姐……先给奴婢用了药。奴婢没了办法,这才猪没蒙了心……”宝璐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的脸好好的,三小姐为何要给你用药?”老祖宗此时听到一个不一样的说法,不由得来了兴趣。 “因为……因为奴婢那天挨了打。”宝璐的手不自觉地抚到右脸上。“本以为三小姐心疼奴婢,亲自上药。谁成想……” “挨了打?可是文氏下的手?”老祖宗竟也猜到了几分。 宝璐连连点头。 老祖宗却突然笑了起来:“三小姐亲自为你上药,这是你的福气。你竟然把她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来人,拖出去,仗责二十。把府里所有的下人都叫来。让他们在一边看着,就在我这院儿里打。” 流云答应一声,让春晓去办。 宝璐却吓得瑟瑟发抖,不住求饶:“老祖宗饶命啊!宝璐知道错了!” 却见赵嬷嬷与孔嬷嬷快速地从外边进来,把宝璐拖了下去。 老祖宗轻轻一笑,转而问:“流云,你怎么看?” 流云歪着头装着思索一番,然后答道:“依奴婢看来,宝璐既是挨了文氏的打,当然是想在三小姐面前演一出苦肉计。 “可惜的是,咱们三小姐技高一筹,先下手为强了。” 老祖宗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对。若是如此,那若儿丫头又怎会被关进库房?” “怕是……”流云说到一半,突然住口。 老祖宗心下一惊:“我也忍了文氏很久。只是……眼下还不是时候啊!” “那……宝璐怎么办?”流云忍不住问。 “你去找找芸香那丫头。我记得,就她与若儿亲厚。”老祖宗让流云过来,耳语几句。 清雅斋外边院子里,丫头婆子小厮围了一圈。 宝璐此时趴在一张长凳上,四个嬷嬷分别按住她的四肢。 另有一个小厮名叫阿元的,抱着木板站在一旁。 绣屏搬了张椅子出来,垫上软垫,然后流云扶着老祖宗坐下。 行礼的声音一片,老祖宗摇了摇手:“今天让你们来,是想让你们看看,什么是规矩! “宝璐偷盗三小姐的白玉孔雀簪,企图拿出去变卖。被抓了个正着……” 老祖宗说着,流云递上来一个木匣子。 打开木匣,里面静静躺着先前自己赏给卫容若的那枚白玉孔雀簪。 宝璐此时还没反应过来。 就听老祖宗问:“宝璐,你可知错?” 她方才仔细回想老祖宗前面的话,却不明所以。 偷盗?根本没有的事啊! 宝璐大声叫道:“没有,老祖宗冤枉啊!老祖宗请明察!” “来人,给我堵住她的嘴!免得传到卫府外面去,惹人笑话咱们卫府的奴婢没规矩!” 有个嬷嬷立即上前,在宝璐口中塞了一块帕子。 又听老祖宗一声令下,阿元的木板落在宝璐的身上。 宝璐吃痛,嗓子里闷哼一声。 “放开了打!”老祖宗叫一声,阿元的下一板子立即又加了几分力道。 旁边的嬷嬷仔细数着,板子每落下一次,便添一个数。 数到第五下,宝璐发出“嗷嗷”的含混不清的叫声。 数到第九下,宝璐的声音渐低,衣裳上面是黏腻的一片。 胆小的丫头拿手遮住眼睛。却又害怕受责骂,遮了一下又急着拿开。 数到第十三下,宝璐七窃流血。旁边的嬷嬷上前一探鼻息,道:“禀老祖宗,人没了。” 丫头里一片顿时一片尖叫声。 “抬下去,着她老子娘即刻把人领走。”老祖宗道,“流云,备二十两银子。告诉她老子娘,宝璐偷盗,受了家规。 “本与卫府无关。但卫府仁慈,念她入府五载,赏银二十两以作抚恤。” 老祖宗话音未落,人群里的清珞一个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几个小厮小前,连着凳子把断了气的宝璐抬走了。 “芸香,这簪子我既赏了你家小姐,你们就应该妥善保管。”老祖宗换了和蔼的语气,“拿去吧!” 芸香上前谢恩,然后从老祖宗手中接过木匣子。 “老祖宗,我们回吧。”流云与绣屏搀扶着老祖宗,朝屋子里走去。 临走,意味深长地看了芸香一眼。 芸香急急道:“奴婢感谢老祖宗帮着找回白玉孔雀簪,奴婢谢老祖宗恩典!” 老祖宗已经转过身来,此时背对着芸香摇了摇手。 芸香抬起头来,才发现汗水早把里衣湿透。 虽然她明白,宝璐实在是咎由自取。 可要说什么是规矩,芸香不禁感慨:在这卫府,老祖宗就是规矩! “我怎的不知道,小姐丢了簪子?”红英问一句,拉着芸香朝芳华苑去。 芸香摇了摇头:“好姐姐,别问了。” 红英虽然来到芳华斋的时间尚短,但与芸香也亲厚。此时听得这话,心里便明白了八九分。 不由得一阵后怕。 两人挽着手回到芳华苑。 推开门来,就见卫容若坐在榻上,对两人微笑。 芸香激动不已,几步上前,拉住卫容若的手:“小姐你回来了?有没有伤到?” 她说着,红英便上前捋起卫容若的衣袖裤管,看看是否有哪里受伤。 卫容若却摇了摇头:“你们放心,我没事!” 芸香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从袖子里拿出那个木匣子,交到卫容若手上。 “小姐想必饿了吧,奴婢去厨房看看,可有什么吃的没有。”红英料得芸香与卫容若必有许多体己话要说,便寻个由头退了下去。 卫容若应了一声。 “小姐,方才流云姑姑来,说老祖宗借白玉孔雀簪一用。”芸香的眼神有些空洞,仿佛在遐想,“后来,便有了宝璐的事。想必小姐已经听说了吧!” 卫容若点了点头:“我都知道,芸香别怕。” 她说着,轻轻抚着芸香的头,以示安慰。 “芸香,我们来说些高兴的事吧。”卫容若说着叹了口气,芸香乖巧点头。 第三十七章 凤无双来了 “且说说,你是怎么找到秋君的?”卫容若端起芸香沏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秋君就在雅茗轩啊!”芸香有些自得,“奴婢把小姐给的那块玉玦一亮,悄悄说明来意。 “那秋君二话不说,便乔装打扮一番,与奴婢进得府来。” 卫容若点了点头:那是凤无双的玉玦啊,上面有象征身份的凤凰纹饰。 当然好用。 想到这里,不禁微微眯起了眼。 那谁,本小姐小小的利用了你一次。 倒也不是坏事——毕竟,事急从权嘛。 “小姐真是神机妙算!”芸香一时住不了口,“文姨娘说的最后一句话,与小姐在帕子上写下的一模一样! “还有还有。红英说,秋君的声音,活脱脱就是文氏呢!” 卫容若再次点了点头。 怕是,清珞这辈子都不知道,那是个假的文氏吧! 两人正说话。 红英突然进来,压低声音道:“奴婢听说,三殿下来了。” 卫容若下意识地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似乎觉得不妥,又坐下去。 芸香便打趣:“红英你也不早说,我们小姐都等不及要见三殿下了!” “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卫容若脸皮薄,被芸香这么一打趣,颇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芸香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 卫容若是等不及要见凤无双,想看看他的腿怎么样了。 初六用上的青霉素,到今天也第七天了。应该好的差不多了吧。 但却不是芸香理解的那个意思。 主仆两人打闹一番,红英抿着嘴偷笑。 芸香顾及卫容若是主子,让着她。眼见就落了下风,便叫红英来帮忙。 红英却哪里肯。 芳华苑的笑声里,卫容若似乎把文氏栽赃的事情忘了个大半。 正在这时,金嬷嬷到了门口。 她本是青芜院的大管事,小七的娘。 却听她轻轻咳嗽了一声,卫容若与芸香方才丢开手来。 “金嬷嬷可有什么事?”卫容若理了理衣裳,稍显严肃,“请屋里坐。” 金嬷嬷连连连摆手,只站在门外行礼:“三小姐,老爷请你去一趟花厅。” 卫容若点了点头:“烦请嬷嬷告诉爹爹,我随后就到。” 金嬷嬷告辞而去,芸香拿手轻轻刮卫容若的脸:“小姐,敢情三殿下也着急见你?” 卫容若急忙拿手捂芸香的嘴:“这样的话,再不许浑说。” 话音未落,却突然抓起芸香的右手。 卫容若此时看见,她的右手腕上涂着乌黑的药膏。 为了不那么容易被卫容若发现,芸香已经忍着痛,用针把水泡全都挑破了。 方才的时候,芸香一直拿袖子遮着,卫容若未曾看见。 此时一抬手,那宽大的袖子滑了下来,右手腕便落在卫容若眼中。 “怎么回事?”卫容若问。 芸香装作若无其事地摆了摆手:“上午的时候,奴婢想沏碗茶喝。没想到端的时候笨手笨脚,烫着了自己。” 卫容若哪里肯信。 与芸香相处这么久,她从来都不是毛手毛脚的人。 她是属于那种,把茶碗搁在桌子上都不会发出声音的。 又怎么会笨到烫伤自己? 更何况,这时间也太巧了吧。 “红英,进来!”卫容若见芸香不肯说实话,便一迭声儿叫红英。 红英便在门口,听得卫容若的声音进了内室。 “她的手怎么回事?”卫容若问。 红英却摇了摇头:“奴婢不知。” 卫容若见红英也瞒着自己,心中便知一定有事。 干脆朝椅子上一坐:“罢了。什么时候你们肯说了,我便什么时候去花厅。” 说着,竟然开始闭目养神。 这下,芸香与红英都急了。 “小姐,老爷既唤你,必是有事。你若不去,指不定文姨娘要怎么编排!”芸香半跪在卫容若脚边,拉着她的手摇啊摇。 卫容若却恍若未闻。 芸香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正没法处,就见红英“扑通”一声跪下:“奴婢有罪!奴婢知道,芸香的手是被文姨娘烫的!” 话音未落,卫容若一下子从椅子上起来。 “被文姨娘烫的?”她重复了一句。 芸香正在给红英使眼色,红英却装作没看见。 “不是的,小姐。是奴婢在文姨娘那边为了拖住她,给秋君一点时间,故意的……” 卫容若哪里信,一手一个把红英和芸香扶了起来。 “我记下了。”卫容若道,“你们放心。这笔账,我一定会让文氏亲自来偿。” 卫容若因想着:等得空去趟空间,看看有没有什么灵药能给芸香用。 芸香却有些后悔:竟然没有藏住,这么快就被自家小姐发现了。 正嘟着嘴准备离开。 却听卫容若叫一声:“红英伺候我更衣,然后芸香与我去花厅!” 主仆两人到了里屋,芸香便在外面又唠叨开了:“左不过那两三套衣服,何必更衣。” 卫容若听了又好气又好笑:“也是啊!等明儿得了空,我便找个裁缝来量了尺寸,再做几身儿。 “你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上次你们的布料是不是也还搁着?干脆一并做了吧。” 芸香点了点头,说话间早已换好衣服,两人一起朝花厅去。 第三十八章 凤无双送礼 却说主仆两人到得花厅外面,卫容若便见门口一溜男子低头垂手侍立。 看衣着打扮,应该是王府的侍卫。 这些男子旁边不下二十口红木箱子,好像排着整齐的队伍。 早有嬷嬷在门口相迎。 “三小姐请。” 卫容若面对这样的客气斯文,一时竟然有些不自在。 门口早早便有小丫头打起竹帘子,卫容若走了进去。 就见主位上,卫青扬正襟危坐。 客位上,凤无双悠然自得。 卫容若先向卫青扬行下礼去,卫青扬急忙扬手制止,然后目光便投向了凤无双。 “还不见过三殿下!” 卫容若装作刚刚看见凤无双,到得他面前盈盈拜倒:“民女卫容若,见过三殿下。” 还未俯下身去,却被一只强有力的胳膊托住了身子。 卫容若这一惊非同小可! 稍稍抬起头来,立即对上他明亮的眸子。 如果说卫容若方才那一惊是开胃菜,那么后面的这一惊才是饕餮大餐! 就听凤无双用无比温柔的语气说:“若儿不必多礼!” 如同二月的春风三月的雨,润得人五脏六腑都酥了。 卫青扬惊得差点没坐稳,强自镇定。 没听错吧! 三殿下竟然称呼卫容若为“若儿”? 卫青扬的第一反应:卫容若与三殿下的关系,竟然好到了这个份上?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这个当爹的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卫容若颇有些不习惯。 惯看了他高高在上目中无人,随意命令他人。 却突然见他放下身段,从椅子上走下来亲自相扶,再温柔地叫一声“若儿”。 卫容若一度以为自己在做梦。 又或者,这是一个假的凤无双吧! “民女谢过三殿下。”卫容若飞快地调整着自己的情绪,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手。 不卑不亢,不急不缓。 凤无双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去,然后依旧回到椅子上坐好。 “若儿,这些东西,你看看放在哪里比较好?”凤无双说着扬了扬手,他身后的如风立即上前。 然后双手高举过头,向卫容若奉上一个长长的礼单。 卫容若还没说什么,卫青扬脸上却有些挂不住。 门口二十几个红木箱子,他是看见了的。 本以为那箱子是给卫府的。 可不成想,这些箱子,单单只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晃荡一圈。 此时卫青扬最真切的感受便是:煮熟的鸭子飞了! 卫容若接过礼单,草草扫视一眼。 有些许生僻字她不认识。 大约是木器家具、摆件儿、化妆品、日用品、首饰、古玩字画等等。 甚至还有各色吃食、点心。 最最重要的是:礼单上有白银千两! ——当然了,是恒通钱庄的银票。 这都赶上当朝皇后娘娘一年的俸禄了! 卫容若有些不敢相信:这人什么时候转了性子? 她却哪里知道,自打得胜楼送药,凤无双心里便有了她。 卫容若此时只想:莫不是……有事相求? 也不对啊! 上次求自己为他医治腿伤,凶神恶煞一般。 还大力拉了一下,害自己在花厅摔倒。 “三殿下莫不是……搞错了?民女无功不受禄……” 卫容若实在是有些搞不懂他的喜怒无常。 “我自送给若儿的,又怎会错?”凤无双歪着头,轻声道。 他甚至连自称都忘了! “三殿下说了,这些东西,都属于三小姐个人,与卫府无关。其余人等若心怀觊觎,与偷盗同罪。” 如风补充道。 他对卫容若的称呼,一下子从之前的“卫三小姐”,变成了现在的“三小姐。” 只少了一个字,却一下子拉近了距离。 卫容若这下信了。 若说凤无双一时抽风,如风是断然不敢有一点点错处的。 试想下,若是把主子的东西都送错了,那还有活路吗? “民女多谢三殿下。”卫容若却是一点都不敢造次,“既如此,烦请他们都帮我搬到芳华苑吧。 “免得这些个箱子放这里,碍了爹爹的眼。” 卫容若故意补充了一句,然后偷眼瞧卫青扬的脸色。 果然,比锅底还黑。 却不得不跪下谢恩:“臣卫青扬,谢三殿下恩典!请三殿下略坐坐,吃杯薄酒。” 很明显,卫青扬这是在留饭了。 卫容若强忍着笑,差点没憋出内伤。 却见凤无双只抬了抬手:“若儿带路吧!” 卫青扬甚是无趣,尴尬地站起身来。 卫容若应一声,向卫青扬告辞而去。 然后,她走在前面,凤无双跟在她身后,如风跟在凤无双身后。 侍卫们麻溜地抬着箱子,跟在如风身后。 芸香干脆落到最后面去了。 就这样,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向芳华苑去。 一路上,有丫头嬷嬷小厮不断咂舌。 当然,也少不了卫容琳、卫容月、卫容萱躲在暗处的目光。 只上次,卫容琳与卫容萱仪态全无地摔在花厅,在凤无双面前丢了脸。 此时便稍稍收敛了些。 但也不防碍,她们的眼睛里妒火中烧,渐成燎原之势。 第三十九章 我就不自重了 到得芳华苑,几个小丫头其实早就听说三殿下送礼来了。 但看了这阵仗,依然瞠目结舌。 小小的芳华苑,放十个箱子已经无处下脚。 这架势,是要把礼物摆到院子里吗? 如风指挥侍卫把箱子放好,不停吩咐:这些木器家具,直接搬出来,摆在正厅里。 这几箱子是胭脂水粉什么的,搁在内室门口,三小姐让丫头搬进去就好。 还有还有,这几箱子全是古玩字画,三殿下掌掌眼,放哪里好? 卫容若听如风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直如同一个碎嘴的老太婆。 不由好笑。 嘴角刚刚勾起好看的弧度,就听凤无说说:“原来,若儿笑起来这样好看!” 卫容若的笑容立即僵在脸上。 “怎么,我来了这么久,若儿也不请我坐下?”凤无双故意站着。 卫容若立即挪了一把椅子,放在凤无双身后:“三殿下请坐,民女疏忽了。” 凤无双点了点头,略略撩了袍子,在椅子上坐好。 “若儿,再挪一把椅子过来。”凤无双轻声道。 卫容若不明所以,又挪了一把椅子放在旁边。 然后便感觉重心不稳。 却原来,凤无双轻轻拉了一下她的手。 然后又揽了一下她的小腰。 就这样,卫容若坐在椅子上,上半身却倒伏在凤无双怀里。 如风与一众搬东西的侍卫背过身去,装作未见。 卫容若急忙挣扎着起身,凤无双却不松手。 “三殿下还请自重!”卫容若脑子一抽,脱口而出。 这句话,本来就是凤无双说给自己听的! 此时不过是还给他罢了! 话虽如此,卫容若心里开始准备——迎接凤无双的狂风暴雨! 激怒了他,不就可以顺势脱身了吗? 可卫容若不知道的是,凤无双从来都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人。 “我就不自重了。” 卫容若想着潜台词:你奈我何? 可是,云淡风轻啊! 这冷若寒冰的人,说起俏皮的话竟是如此动听。 卫容若甚至怀疑:凤无双今天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全程没带脑子? 以她对他的了解,他断然不会,说出如些有失身份的话。 心下思量,再次想着从凤无双怀里起身。 凤无双浅笑,一如柔美的月光倾洒而下。 右手轻轻托着,把卫容若扶坐起来。 卫容若急红了脸,尴尬地理理鬓发。 然后快速起身。 “原来,我家若儿也会害羞?”凤无双又发话了。 什么?她什么时候竟然成了凤无双家的? 卫容若此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人怎么如此不要脸! 却偏偏如他说的,能奈他何! “记着啊,以后在我面前,只自称‘我’,若者自称‘若儿’也行。 “对我嘛,你只能称‘无双’,或者‘凤无双’。 “若有一次称呼错了,我一天三次到你的芳华苑。” 如风差点笑出声来:自家主子这是——胡搅蛮缠? 卫容若一个头两个大! 激怒都不管用了吗? 那直接下逐客令总行了吧! “三殿下……” 卫容若话音未落,却被凤无双抢了话茬:“今天太晚了……” 她听得这话,差点拍手叫好:他这是——要走的节奏吗? “明天,明天我来三次芳华苑。早中晚嘛,记得备饭。” “不,这样时间太紧,都在路上赶。明天开始,我一天来一次芳华苑,三次为止。” 卫容若眼珠子瞪得老大! 如果不是先前识得他是三皇子,卫容若真要以为这是地痞流氓! 可人家是正经八百的皇子,她一介臣民之女,拦得住吗? “凤无双,天色晚了,我也要洗漱。你留在这里颇有不便,不如早些回吧?” 卫容若是真没招了。 称呼也改了过来。 她可不想,凤无双再来三次! 现下她对他,是毫无招架之力! 更别说还手了。 “你不是,还没吃晚饭吗?”凤无双竟然毫不含糊。 “你们先回吧。”他对侍卫摆了摆手,“如风留下。” 如风答应一声,众侍卫一一走了出去。 他垂手站在凤无双身后。 “我肚子饿了,吃了饭再走。”凤无双开门见山。 卫容若彻底无语。 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可这人的脸皮怎么比城墙还厚! “如风,去大厨房打声招呼。我留在芳华苑,与若儿一起用晚饭。” 如风领命而去。 “你的腿怎么样了?”卫容若一直想问的,一则方才人多,二则被他乱了阵脚。 “全好了,你要不要检查一下?”凤无双邪媚地笑。 卫容若此时只感觉脚底长了刺,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她多盼望哪个丫头叫她一句:小姐,谁谁谁找你去一趟。 哪怕是说,文氏找她去一趟也行啊! 总好过憋在这里透不出气来! 可是芸香与红英早就没了影子。 等凤无双走了,有必要给她们两个丫头上上政治课。 一点儿眼力都没有,真是白跟她混了! 第四十章 秀色可餐 “我……给你沏杯茶吧!”卫容若脚底抹油想跑。 凤无双眯起眼来:“好啊!我跟你一起去!” 卫容若只能老老实实地寻来茶叶,茶炉子上坐的水正腾腾地冒着热气。 背转身来,卫容若从袖子里取了一把黄连,先用沸水冲泡开。 稍等一会儿,她把黄连挑出来不动声色地扔了。 再然后,往茶碗的黄连水中搁茶叶。 茶叶放得多,想着把黄连的味道压一压。 待得冲泡开来,卫容若拿个托盘把茶碗放进去。 然后端过去呈给凤无双。 卫容若低着头强忍着笑。 小小的整蛊他一下,卫容若有些开心。 凤无双白皙的手端过茶碗,撇去浮沫。 黄连的味道被沸水一激,早就氤氲开来。 可他装作不知。 轻轻吹了几下,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 还不是浅尝,是牛饮那种。 然后,卫容若就见凤无双的腮帮子鼓了起来。 她硬是没憋住,笑出了声。 凤无双咽了茶水,然后道:“若儿的黄连甚好。我重伤初愈,很有益处。” 卫容若笑不出来了。 这也能行? 这人,怕不是给点颜料就能开染坊! 卫容若刚准备为他续上开水。 既然他爱喝,就一次喝个够。 看他还有事没事往芳华苑跑! 凤无双却摇摇头:“黄连虽好,可不能多喝哦!喝多了拉肚子!” 卫容若听这话怎么这么熟悉:x酒虽好,可不要贪杯哦! 看来,古人的智慧无穷大! 卫容若放下水壶。 这漫长下午,该如何挨过? “不如,我们去外边走走?”凤无双提议。 卫容若连连点头,可接下来便悔青了肠子。 因为,接下来的画面成了:凤无双站在卫容若身侧,两人并肩闲逛卫府。 卫青扬一介武夫。卫府虽大,景致却是不堪入目。 比如说,红漆的游栏配上绿漆的柱子。再比如说,搬块大石头立在池水正中央,充当假山。 不胜枚举。 好在大厨房的人手脚麻利。 凤无双与卫容若园子刚刚逛了一半,芸香便急急来:“三殿下,小姐。饭好了。” 卫容若听得这声,如蒙大赦。 却见凤无双点了点头,很自然地拉起卫容若的手。 卫容若一躲,他便只拉住一片衣袖。 到了芳华苑,卫容若便见正厅里摆了一张大桌子。 这桌子颇有些眼生。 芸香便解释:“这桌子是老爷让人临时挪过来的。” “请上座。”卫容若连称呼都省了。 凤无双也不谦让:“若儿挨着我坐罢。” 卫容若只能硬着头皮坐在凤无双身边。 “可以上菜了。”凤无双吩咐一声,早已等候的嬷嬷便去安排。 不一会儿的功夫,送菜的丫头鱼贯而入。 那些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摆满了一桌子。 八个热菜,八个凉菜,外加八色甜点,另有两荤两素四色烫羹。 鸡鸭鱼肉、各色时蔬、山珍海味皆有。 卫容若食指大动。 菜齐了,送菜了丫头行了礼,悄无声息地退下。 此时,却见卫青扬朝芳华苑来。 卫容若极不情愿地放下筷子。 说实话,自打穿越以来,除却那顿团年饭,这是她见过的最丰盛的饭菜了。 当然——托了凤无双的福。 可惜,卫青扬的到来让他有些倒胃口。 凤无双似乎明白卫容若的心思,对着急急赶来的卫青扬招了招手。 “卫大人既然来了,便伺候本殿下吃饭吧!” 卫容若低着头偷笑,卫青扬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天知道,他的本意是尽地主之谊,来陪凤无双喝杯酒的啊! 这下直接完成了角色转换。 恭恭敬敬地站在身后,为凤无双布筷。 小丫头奉上烫好的酒。 卫青扬斟满一杯,弓身送到凤无双面前。 卫容若冷不丁丢了一句:“酒动风化火,助湿生痰。” 她说的含蓄,他又如何不知。 重伤初愈,不宜饮酒。 凤无双毫不犹豫地推开酒盏,温热的酒洒了卫青扬一身。 他垂着头,恨不得一记巴掌拍死卫容若! 凤无双却是若无其事的样子。 先亲自动手,给卫容若盛了一碗饭。 然后又挟了菜放她碗里:“若儿多吃点!” 卫容若也不跟他客气,挑自己喜欢的动筷子。 凤无双饶有兴趣地看她吃饭。 不知不觉间,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 这风卷残云般的样子,怎么看都不是高门贵女的作派。 卫容若实在是饿了! 饭菜虽然丰盛,但此时的她囫囵吞枣。 大有牛嚼牡丹的意味。 可他着实喜欢呀! “你也吃啊!”卫容若偶尔抬头,却见凤无双一口未吃。 立即梗着脖子咽下口中的饭菜,差点没把她噎死。 “休得无礼!什么你啊我的,要称‘三殿下’。”身后的卫青扬出言提醒。 “我乐意听,你管得着吗?”凤无双凌厉的眼神望过去,卫青扬立即矮了三分。 卫容若拿起凤无双的筷子,象征性地给他挟了几筷子菜。 “我吃好了,你随意。”然后搁下筷子。 “我已经饱了。”凤无双却也搁下筷子。 卫青扬的心里猛地一抽:莫不是……卫府的饭菜不合三殿下的胃口? 为了这顿晚饭,他可真的是倾尽了全力。 “没听说过秀色可餐吗?真是蠢。”凤无双说着,从小丫头手中接过漱口的茶水。 卫青扬立即又矮了三分。 恨不能低到尘埃里。 卫容若只想,怕是开不出花来。 “若儿,我先走了。”凤无双从椅子上起身,如风恭敬地站在身后。 “记得哦,明天后天大后天,我一准儿来卫府。别忘了备饭!” 卫青扬头皮发麻:这话怎么说的? 今天这顿晚饭已经兴师动众,外加劳民伤财。 匆忙之间筹办,几乎都要赶上卫府团年饭的规制。 三殿下却一口未吃。 他诚恳地说秀色可餐。 但落在卫青扬耳中,却觉得这理由太过牵强。 因想,三殿下莫不是在挑刺? 那未来三天,该如何备饭? 卫青扬平生第一次想,芳华苑里为何没能早早添个小厨房! 可是此时不得不行下大礼:“臣卫青扬,恭送三殿下!” “我家若儿要是瘦了一两,卫大人,本殿下拿你是问!” 凤无双头也未回,与如风扬长而去。 第四十一章 心怀觊觎 卫青扬直起身来,眼神如同刀子一般落在卫容若身上。 卫容若故作天真地问:“爹爹可要吃饭?刚刚只顾着伺候三殿下,一口都没吃……” 貌似体贴的话语,却无不提醒着卫青扬,刚才发生的一切。 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听得身后传来卫容若的话语:“爹爹慢走!” 卫青扬只恨不能大耳刮子抽她! 可他不敢——很明显,三殿下对这丫头上了心。 特别是临走时的那句话,分明就是提醒来着。 “芸香,把芳华苑的下人都叫来。今天我们改善下伙食。”卫容若道。 不一会儿,丫头嬷嬷都聚集在门口。 卫容若粗粗扫了一眼,芳华苑里本有四个丫头,两个嬷嬷。 眼下宝璐没了。 丫头便只剩了芸香、红英、明月三个。 另有方嬷嬷与齐嬷嬷。 卫容若知道她们拘着礼,万不敢上桌。 于是便说:“这些菜就动了几筷子,扔了可惜。这样,你们每人挑两样喜欢的。剩下的,便让大厨房的人依旧撤下去。” 大家依旧干愣着,丝毫未动。 “芸香,你先来。”卫容若叫一声,“要不,我帮你挑?” 芸香听了这话,紧走几步上前,随便挑了两样素菜。 “天天吃素,小心发育不良。” 芸香一下子红了脸。 卫容若调侃罢,替芸香换了两样荤菜。 芸香挑过以后,红英与明月,两个嬷嬷都各自挑了两样。 “盛些饭,吃完便让大厨房的人过来。” 众人七手八脚地盛了饭。 然后把饭菜摆在另一张小桌子上一起吃。 除了芸香与红英,剩下三人之前都没进过正厅的门。 此时自家小姐赏饭,无不感念。 待得大厨房的人把饭菜都撤了下去,另外几人出了正厅。 卫容若却一把拉住芸香:“好你个死丫头!方才他在,你竟然把我一个人丢下!” 芸香连连求饶:“小姐冤枉!奴婢是想着……小姐与三殿下有许多话要说。奴婢在这里碍眼……” “谁跟他有话说?你这没良心的!”卫容若一边骂,一边作势拧芸香的脸。 芸香连连躲开。 这边芳华苑晴空万里,那边集香居却是风雨交加。 “你说什么?三殿下又给那贱人送礼了?”卫容琳抓住青萍的手,大声问道。 青萍点了点头:“是,奴婢听说,抬了二十几个箱子到芳华苑呢。” 卫容琳一下子把烛台掼到地上:“凭什么?凭什么给她送礼?” 青萍不知道如何接口,只能轻手轻脚地捡起摔烂的烛台。 然后把地上收拾干净。 “给我上妆!我要出去!”卫容琳大吼一声,朱樱立即进来。 “小姐,外面天色晚了,不如明天……”朱樱的话还没说完,却被卫容琳打断。 “贱人!要你多嘴!不想活了吗?” 朱樱再不敢言。 把卫容琳扶坐在梳妆台前,细细地为她梳发上妆。 然后,在青萍的陪同下,卫容琳急急地朝晚晴阁赶。 上次在卫容琳的央求下,文氏曲意奉承。 卫青扬松了口,她便一下子得了三块料子。 因想:故伎重施呗,就不愁捞不到什么。 却不想,主仆两人一前一后地到了晚晴阁门口,却听得卫青扬的声音传来。 “你想因为偷盗罪被收监吗?” 卫容琳唬了一跳:什么?偷盗? 在大元朝,偷盗可是重罪。 凡被偷盗的财物市值五两银子,便可立案。 以财物换算成银子来计算,凡偷盗十两以下者,监禁一年。 十两以上不足五十两者,监禁十年。 五十两以上者,监禁终身。 凡偷盗者,五代以内后世子孙,终身不得入仕。 卫容琳向青萍做了个手势,然后驻足来听。 “偷盗?妾身何时偷盗来着?”是文氏的声音。 “你方才不是说,三殿下赏了卫容若那么多东西,左右她也用不完,不如分些给你和琳儿。”卫青扬道,“我且问你,你是否说过这话?” 卫容琳心里对文氏赞许有加:不借!她们娘儿俩想到一处去了。 “妾身是说过。”文氏微一沉吟,“但是,这与偷盗有何关系?” 不仅文氏大惑不解,卫容琳也一样。 “有何关系?我来告诉你吧。”卫青扬的声音略高,“三殿下有话:‘这些东西,都属于三小姐个人,与卫府无关。其余人等若心怀觊觎,与偷盗同罪。’” 卫容琳便听见文氏跌坐在椅子上的声音。 可是,这不算完。 她哪里知道:卫青扬今天受了一肚子气,正没处发泄。 “你还想吗?”卫青扬的声音带了愠怒。 “妾身不敢。”文氏低低地说。 “不敢?我看你敢的很啊!”晚晴阁外面卫容琳听得卫青扬这声儿,感觉腿肚子直打哆嗦。 卫青扬甚少发这样大的脾气! “老爷此话怎讲?莫要冤枉了妾身。”文氏的声音含着低泣。 卫容琳能想得到那梨花带雨一般,惹人怜惜。 “老爷,你弄疼妾身了!”依旧是文氏的声音。 卫容琳很想一个箭步冲进去。 却听锦儿的声音传来:“老爷请息怒!夫人额角的头发被扯下来一绺。赶明儿早上给老太太问安,少不得被那几房的人嘲笑一番。 “老爷请息怒啊!千万别气坏了身子!”锦儿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卫容琳的脚下直如同钉了钉子一般,再也挪不开半步。 青萍早吓得没了魂儿。 “老爷,妾身到底做错了什么,还请老爷明示。”文氏的声音又起,“否则,妾身就算死了,也是个屈死鬼。” “夫人,额角流血了。别碰,奴婢拿个帕子。”锦儿的声音。 就听卫青扬冷哼一声:“你怎不问问,卫容若毒害老祖宗,怎么那么快就放出来了?” “妾身也不明白。”文氏是真不明白。 本还想着问问卫青扬为何偏坦呢。 “贼喊捉贼,栽赃嫁祸,都闹到老祖宗跟前儿了!” 卫容琳听见凳子被踢翻的声音。 文氏这一惊非同小可,半天没出声儿。 “我劝你,把尾巴先藏一藏。”卫青扬在说告别词,“平日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 “可你道那宝璐怎么回事儿?老祖宗门儿清。 “还有,三殿下对那丫头上心着呢!” 卫容琳听见文氏闷哼一声,栽倒在地的声音。 “老爷请息怒!” 卫容琳猜得没错。 卫青扬临去时飞起一脚,直踢得文氏当场呕出一口鲜血,昏死过去。 卫容琳拔腿便跑,一口气跑进集香居紧闭房门。 青萍却不小心摔了一跤,然后一瘸一拐地朝前去。 听得锦儿一迭声地喊:“快,快叫大夫!” 第四十二章 撞破好事 正月十三早上。 芸香在卫容若的授意下,早了一个时辰便叫醒了她。 昨天晚上便问她,为何要这样早。 卫容若笑而不答。 天知道,她是怕凤无双一早就来,又要陪着吃饭。 倒不如,去老祖宗那儿躲个清静。 宝璐的事儿在那儿摆着。 卫容若知道,老祖宗一来是不想把事情闹大难以收场,二来也颇有为自己出气的意思。 若非如此,老祖宗只需对宝璐说,让她把这事烂进肚子里。 一个小丫头想要活命,还敢违抗不成? 这样也好,杀鸡儆猴的意味很明显嘛。 如此一来,文氏不敢妄动,清珞也得夹紧尾巴做人。 可卫容若也深切地体会到:文氏树大根深,撼动不易。 老祖宗摆明了偏坦。 否则,身为妾室却随意栽赃陷害嫡小姐,那不是一纸休书的事儿? 卫容若到清雅斋的时候,流云说老祖宗还未起。 当然,其余问安的人都还未来。 卫容若与芸香两人便四处逛逛。 “你不是说,上次秋君去了千筠陌吗?我们去看看。” 卫容若提议。 左右还早,芸香跟在卫容若身后,向竹林去。 刚刚走近,却似乎听得旖旎之声。 芸香不懂。卫容若穿越而来,一下子便明白了。 她一把捂住芸香的嘴。然后做个手势,两人矮了身子。 卫容若小心地往前走了几步。 好在清晨的露水甚大,落叶都是潮湿的,脚踩上去并没有发出声响。 主仆两人透过一丛竹子看去,却见一男一女两个人的侧影。 两人正躲在这背人处,行那不堪之事。 芸香瞪大了眼睛。 虽然她未经人事,但古代人早熟。 此时香艳的画面落在眼中,她便全明白了。 只是——这胆子也太大了吧! 芸香一下子捂住卫容若的眼睛:“小姐,别看。” 自己羞了个面红耳赤,干脆闭着眼。 卫容若却飞快地拂开芸香的手。 “你可认识?”她附在芸香耳边轻轻问。 “那丫头是晚晴阁的,名叫桂香。另外一个……对,想起来了。是老爷书房里的小厮,叫余庆。”芸香依旧闭着眼睛答。 卫容若点了点头,又道:“你走远些,然后大声说‘奴婢见过五小姐。’” 芸香心眼实,不明所以:五小姐根本没来,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快去快去,我要拿样信物。”卫容若小声催促,“他们若不出来,你便一直说话不要停。” “记着,藏好了。别让他们认出你。” 芸香领命而去。 一会儿,便听见芸香捏着嗓子道:“奴婢见过五小姐。” 这故意改变的声音,若不是卫容若事先得知,断然辨不出是芸香的。 桂香与余庆听得这声,交换了下眼神,然后忙不迭地分开。 两人分别找衣裳穿上。 就听芸香又道:“五小姐从千筠陌来?奴婢正想往那边,去如意井打水。” 卫容若不禁感叹:看来,芸香本事见长嘛。 两人未及分辩,心道此事已被卫容琳知晓。 现在天气还冷,古代衣裳又繁复。 眼瞅着来不及了,胡乱套上外裳就分头跑。 卫容若一眼瞧见,桂香落了个赤色肚兜。 待得两人没了踪影,卫容若便小声唤芸香过来。 她从袖子里取出一方帕子:“去,把那肚兜包好拿着。” “要它何用?怪脏的。”芸香不愿意。 在她心里,这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连带着衣裳都不干净。 “所以才给你帕子啊!”卫容若道。 芸香上前去。 包好肚兜放进袖子里,与卫容若两人出了千筠陌。 第四十三章 老祖宗的赏赐 再到清雅阁的时候,其他人已经都到了。 文氏毫无生气地坐在椅子上,拿帕子抚着额角。 卫容琳恨得牙痒,面上却不动声色。 只道:“老祖宗可真好性儿!我们做妹妹的还想着,请三姐姐做个表率呢。 “三姐姐倒好,每次都来迟!” 卫容萱连声附和。 却听流云淡淡地说:“三小姐早上来的时候,大家都未到呢!” 老祖宗点了点头,卫容琳一下子闹了个没脸。 “流云,我梳妆台右边柜子里,有个小匣子。你去拿来。”老祖宗吩咐。 流云答应一声去了。 然后,便见她把一个黄扬木的小匣子拿到了正厅。 大家的视线都被这个小匣子吸引了。 老祖宗在炭火上暖了暖手,然后郑重地把小匣子打开。 文氏离得最近,刚才还一副病歪歪的样子。 此时却如同猫儿见了鱼。 身子前倾,生怕错过什么好东西。 正在这时,一朵海棠鬓花从文氏额角掉落下来。 “文姨娘的头怎么了?”卫容若一下子便瞧见,她额角拇指大的一块伤疤,没了头发。 文氏狠狠地瞪了卫容若一眼,她却恍若未见。 早上的时候,让锦儿给她梳头。想要遮掩过去,却偏偏不能够。 便在额角插了一朵鬓花,显得不伦不类。 管它呢,总比被人瞧见好。 没想到,鬓花掉了下来。 丑陋的伤疤立即落在众人眼里。 文氏没准备说话。 她身后的锦儿慌忙把鬓花捡起来,依旧为她插好。 南宫舞便接着道:“是啊,还是三小姐细心。妾身经三小姐这么一说,方才看到。” 老祖宗的视线落在文氏头上,然后不冷不热地问:“怎么回事?” 卫容若心里冷笑一声:老祖宗惯会作戏。 凭她都能猜得出来是怎么回事,老祖宗又如何不知。 文氏嗫嗫嚅嚅的,好半天方道:“妾身昨晚的时候,不小心撞的。” 老祖宗冷哼一声:“不小心撞的?多大的人了,还毛毛燥燥的。狗肉上不了正席!” 稍稍停顿了下,接着道:“再说呢!你这话,是在怪罪伺候你的人太少,照顾不周吗?” 文氏一听语气不对,慌得跪下磕头。 老祖宗心头也憋着一口气,如何肯饶:“你既那样金贵,赶明儿,让我屋里的人都去你那屋伺候。 “左右我老婆子活不了几天了,早死早清静。” 文氏一个头磕到地上,撞得地砖发出“呯呯”的响声。 “妾身不是这个意思!请老祖宗息怒!” 卫容若与南宫舞的目光交汇在一起。 相视一笑,然后不动声色地移开。 “不是这个意思?那你倒是说说,怎么个意思?” 文氏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实在是妾身不小心撞的,不关她们的事。” 老祖宗有些气喘,也不说让文氏起身。 自顾自地从小匣子里拿出几张纸来,调匀气息,扬了扬手。 说道:“正阳街有家成衣铺子,本想着给若儿丫头添妆的。” 卫容若有些意外。 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似乎正常。 文氏打了她一巴掌,老祖宗再给她一颗甜枣尝尝。 对,就是这个理儿。 跪着的文氏竖起耳朵听,怎么都觉得不对。 便听卫容琳接口道:“老祖宗莫不是记错了?琳儿九岁生日那天,老祖宗亲口许诺,那家成衣铺子是给琳儿添妆的。” 卫容琳心下疑惑:这事情才过了一年多,老祖宗怎么就浑忘了? “咦,有这事儿?”老祖宗扭过头来,假装问流云。 流云摇了摇头:“奴婢不记得了。但老祖宗说的,总不会错。” 老祖宗很满意。 正准备说下去,却再次被卫容琳急切地打断。 “有啊有啊,当时爹爹也在。琳儿断然不会记错的。”说着又补了一句:“大可以找爹爹来,一问便知。” “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爹来插嘴?” 众人听了这话,一时皆不敢言。 卫容琳极不情愿地低下头去。 “过了年,若儿丫头也十四了吧。”老祖宗说着便招手,让她过去。 卫容若走过去,乖巧地站在老祖宗身后。答道:“老祖宗记性果然好。” 老祖宗笑道:“是吗?就刚才,还有人说我记错了呢!” 说着,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落在卫容琳身上。 卫容琳大惑不解:本来说好的事,怎么转眼就变了? “便提前给了若儿丫头吧。叫大家来,是想做个见证。”老祖宗接着说下去。 卫容萱的母亲如今还在祠堂里,自是不敢争。 卫容月也不敢说什么。 倒是卫容琳,立即就不干了。 上前几步到得老祖宗身边,不管不顾地摇着她的手臂撒娇。 “老祖宗,你就疼疼琳儿吧!你明明答应过琳儿的。” 老祖宗却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来:“还跪在这里干嘛,不嫌碍眼!” 文氏慌忙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拉过卫容琳。 “流云,送五小姐回去!身为庶女,连嫡姐的东西都敢争。 “文氏你果然教得好!谁给你的胆子!” 老祖宗的话越来越重。 言下之意:文氏你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妾身知道错了,妾身先告退。”文氏又跪下叩了个头。 然后大力拉着卫容琳朝外去,卫容琳却一下子挣脱。 “你拉我干嘛!我话还没说完呢!” 流云紧走几步到了门口,轻声道:“五小姐,请!” 卫容琳知道再拗不过。 鼻子里哼一声,愤愤然甩袖离开。 心里却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 “若儿谢过老祖宗!”卫容若双手从老祖宗手中接过房契地契,叩下头去。 “起来吧,好孩子。”老祖宗说一声,绣屏亲自过去相扶。 卫容若就着绣屏的手站起来,说道:“若儿定然不负老祖宗厚望!” 老祖宗听得这话,便知卫容若是个明事理的。 心下欢喜的同时,把文氏骂了千万遍。 若不是文氏闹得太不像话,成衣铺子还不好好的是卫容琳的。 虽说给谁都是给。 但提前的这几年时间,也有几千两银子的收益吧。 想着平白失了几千两,老祖宗气得肝儿疼。 当下便思量:得好好想个法子,让文氏给补回来。 “我也乏了。若儿丫头,这房契地契你可收好了。”老祖宗再次提醒,卫容若坚定地点了点头。 当下正准备离去,突然红英来了。 “给老祖宗请安。因三殿下来了,请三小姐回去呢。”红英着急道。 卫容若一听,立即道:“你先回去。没看见我跟老祖宗说话嘛。 “你去转告三殿下,我今天不得空。请他改天再来。” 卫容若说着,干脆窝在榻上不肯起来。 凤无双昨天下午给卫容若送礼,老祖宗早已听说了。 此时见卫容若大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生怕开罪于凤无双。 于是便挥挥手:“陪我说什么话?你且回去。三殿下大老远地来,许是有事。” 卫容若没法,只能苦着一张脸,向老祖宗告辞。 “那老祖宗且歇着。先前怕老祖宗虚不受补。 “等晚些,孙女给老祖宗配几副补中益气的药。” 老祖宗连连点头:“去吧去吧。难为你有心,我的事儿不急。” 卫容若当即离去。 “以后若他再来,问起我,便说不知。”卫容若一边慢条斯理地朝前走,一边对红英说。 红英答应一声,心中却道:哪有这样诓人的,他也不信啊。 面上却不反驳。 “芸香,你去翠玉居走一趟。”卫容若脑子转得飞快。 芸香不明所以:“可有什么事?” “你只对三姨娘说,让她等一刻钟,便派丫头来寻我。”卫容若说着,把芸香朝一边推,“快去快去!” 芸香叹了口气,只能去了。 又挨了一会儿,卫容若与红英一前一后地到了芳华苑。 卫容若但见凤无双在廊上,依旧穿着白衣,长身玉立。 “你来了!”卫容若不冷不热地说一句,红英干脆在院子里没过来。 “来了。”凤无双道,“若儿可是想我了?” 卫容若差点轻哂出声:这人也太自作多情了吧! “没有啊。”反正他脸皮厚。 卫容若倒希望他脸皮薄一点。 若是一句话把他给得罪了,岂不更好? 凤无双点了点头:“如风已经去大厨房了。” 卫容若“哦”了一声,随后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是,又想赖在这儿吃饭的节奏? “我今天约了三姨娘,去翠玉居。怕是不能陪你吃饭了。”卫容若与凤无双,分坐在长椅的两头。 “无妨,我等你。” 卫容若直接崩溃! 果然没过多久,绾儿便来了。 “我们姨娘请三小姐过去呢。” 卫容若正准备拔腿跑。 却听凤无双道:“若儿陪我吃饭,没空。” 绾儿恭敬立在一旁,然后行礼告退。 这餐饭,卫青扬没有出现。 只是,饭菜比昨天更加丰盛,远远超出了团年饭的规制。 很显然,卫青扬早就安排过了。 卫容若吃饭一向不客气,凤无双也陪着吃了些。 剩下的饭菜依旧如同昨天一样,卫容若赏了些给芳华苑的丫头嬷嬷。 其余的大厨房的人撤走。 “我还有些事,明天再来看你。”吃过饭,凤无双温柔地说。 “你明天……还是别来的好。”卫容若鼓起勇气,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哦,为何?”凤无双是真有些不明白,“你不喜欢我来?” 难道,她感觉不到自己的情意吗? 卫容若却丝毫没往那方面想。 在她眼里,凤无双脑袋抽风,喜怒无常。 心道:别看眼前藏得好,总有一天得露出狐狸尾巴。 “也不是……不喜欢。”卫容若摇摇头,认真想了想,“只是,我有些不适应,不自在。” “那你,试着把我当作一个好朋友。”凤无双很有耐心,“如果之前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什么?她没听错吧! 当时求着她治腿,都不肯低头说一句软话。 此时竟然向她道歉? 一头雾水。 第四十四章 玉竹轩之约 却说卫容琳这边。 文氏知道她心里气不过,便随她一起到了集香居。 两人都没顾得上吃饭。 流云离开以后,卫容琳便开始上演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 “你怎么就那样没用?”卫容琳冲着文氏发起了脾气。 “若你不是妾室,今天我又何必受这种气? “那成衣铺子,我还不是稳稳地就到手了?” 文氏默不作声,一屋子的丫头早被她遣了下去。 她又何尝不想?吕氏都走了这么多年了。 但是,人间事常难遂人愿啊! 卫容琳见文氏不作声,越发觉得委屈。 “我看你平日也是威风。怎么一到了老祖宗面前,就像老鼠见了猫?”卫容琳边说,边满屋子的找东西出气。 只听得“呯”地一声,桌子上的一个青釉石榴瓶被卫容琳摔地粉碎。 “够了!”文氏有些心疼。 这满屋子的摆设,每一样的来历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前几年的时候,文家式微。 文氏低声下气,在卫府求得一席之地。 卫青扬赏下什么东西,分明要看老祖宗的脸色。 并且都有记档。 后来,文氏母家争气。 文氏的父亲文思齐出任益州牧,掌二十万兵马。 相当于燕国兵力的三分之一。 胞兄文元彬任益州刺史。 自此,文氏在卫府的地位水涨船高。 本以为一两年间便可抬妾为妻。 可一晃三五年过去了,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石榴瓶,还是前年冬天的时候,你舅舅托人送来的。”文氏的眼神有些犀利,“你就这样摔了,也不怕舅舅寒了心?” 卫容琳跌坐在椅子上,心中不服:“这东西又有何用?不当吃又不当喝的。真不如那成衣铺子来得实惠。 “再说了,舅舅送的又如何?你也不瞧瞧,舅舅与外公有多久没给咱们写信了?” “成衣铺子的事,还有那丫头得的三殿下的礼,你都别想了。”文氏坚定地说,“否则,别怪我没提醒你。” 文氏说着,把额角的鬓花取下。 “昨天晚上的时候,我不过跟你爹爹提了一句……” 伤口有些狰狞。 卫容琳如何不知,此时倔强地别过头去。 “那是你没本事!” 文氏差点没被气死。 “娘都伤成这样了,你有没有关心一句?”文氏恨得咬牙切齿。 “你又何尝关心过我?你一味地想着狐媚,有没有关心过我的前程?” 话音未落,脸上却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你竟敢打我?”卫容琳盛怒之下捂着脸,带着哭腔。 文氏打过却又有些后悔。 卫容琳长这么大,她从没动过她一指头。 若不是实在气着了,她断然不会动手。 此时心里一阵后怕。 先不说卫容琳庶小姐的身份,比她一个姨娘尊贵。 即使卫容琳犯了错,也该卫青扬来教育,轮不到她一个姨娘动手。 单说若指甲把脸蛋蹭破了皮,万一留了疤,这以后可如何是好? 文氏想到这里,心下大悔。 “让娘看看。”文氏歪着头,想把卫容琳捂着脸的那只手拿开。 卫容琳却一下子走开几步,别过脸去:“少装好人!” 文氏感觉心里拔凉拔凉的,却依旧耐心地说:“是娘不好,不该打你的。” 可是此时的卫容琳什么都听不进去。 而是飞快地把手放下来,遥遥指着:“门在那边,姨娘请自便!” 卫容琳平日叫文氏“娘”,虽说不合规矩,可都叫得惯了。 此时突然叫了声“姨娘”,文氏一下子感觉,素日争强好胜的心都没了。 文氏再不说什么,黯然开门离去。 走到半路,却见朱樱急匆匆来。 “干什么?”文氏拿帕子压了压眼角,问道。 朱樱有些慌,然后便把双手不自觉地背到后面。 文氏一下子起了疑:“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朱樱退了两步,眼珠子转了转。 便撒谎道:“奴婢来月事……脏了衣裳……” “真晦气……”文氏心里有事,未及多想。 骂了两句,便让朱樱去了。 却说文氏刚走,卫容琳却伏在案上嚎啕大哭。 青萍匆匆进来相劝。 卫容琳从小到大没受过这种委屈。 被文氏打了一巴掌,心里火烧火燎的。 不知为何,竟然感觉比上次卫容若打她更甚。 正烦闷间,朱樱从外面走了进来。 “小姐快别哭了。”说了这句,附在卫容琳耳边又轻声道,“表少爷找你。” 卫容琳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表少爷?他找我有什么事?”卫容琳稍稍止了泪。 未及思量,说话的声音便大了些。 “小姐小声点儿,被人听去不好。”朱樱一边说,一边朝卫容琳手里塞了个东西。 卫容琳打开一看,一个纸团。 上面猫抓似的几个字,约她去玉竹轩。 落款是俞正涛的名字。 “他给你的?”卫容琳问。 朱樱点了点头:“奴婢刚才路过表少爷住的青玉院,他塞给我的。 “表少爷说,约莫过了二十,他与姑太太就要回去了。” 青玉院是客院,卫容琳是知道的。 “现在?” 朱樱摇了摇头:“表少爷没说。奴婢以为写着呢,就没问。” 青萍却说:“表少爷可有说什么事?这样私下相见,怕是……不好。 “再说了,小姐还没吃饭呢。” 青萍是真担心。 卫容琳却一下子打断:“吃什么饭?气都气饱了。 “姑表之亲,能有什么不好?只是,我这脸怎么办?” 青萍不敢再说。 朱樱抬眼一看,果然见她右脸上五个殷红的指印,肿了起来。 “奴婢给小姐敷些粉遮掩下。见了表少爷,只管说昨晚没睡好,脸有些肿。”朱樱接着道。 卫容琳点了点头,然后被扶坐在梳妆镜前。 特意更了衣,然后便风风火火地出门,朝玉竹轩去。 青萍与朱樱一个都没跟着,都被她扔在集香居里。 已过正午。 太阳照在人身上暖暖的。 卫容琳心里有些忐忑,也有些期待。 俞正涛嘛,先前卫容琳小的时候,他母亲经常带他来卫府玩。 也算是熟识。 只这几年见得少了。 到了玉竹轩,先穿过一个凉亭,然后从凉亭延伸出来的路一直朝前走。 路两边是成片的箭竹,比千筠陌一丛丛的凤尾竹更密。 卫容琳左顾右盼,却没看见俞正涛的影子。 正焦急间,突然感觉眼睛被温热的手蒙住。 卫容若大惊之下,却听得一把男声:“猜猜我是谁?” 声音带着几丝慵懒,几丝流里流气。 卫容琳一下子扳开他的手:“表哥作什么吓唬我?” 转过身来,但见俞正涛着一袭鸦青色的长衫,嘴角轻轻勾起。 他身材瘦削。 那鸦青色看上去过于沉重,仿佛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两只小眼睛凹下去,与凸出的颧骨极不对称。 脸庞一点肉都没有,腮骨横突。 “我还以为,表妹不记得我了呢。” 俞正涛歪着头看卫容琳。 卫容琳看着这张脸有些泛恶心。 “表哥找我有什么事?” 不准备与他寒暄。 “急什么?”俞正涛说着,竟然伸手拉住了卫容琳的手。 然后轻轻一带,两人便从小路上到了竹林里。 卫容琳急急甩开:“表哥有事说事。若没事,我先回去了。 “我娘等我吃饭呢。” 卫容琳退了两步。 俞正涛的右手抚上一棵竹子,死皮赖脸地说:“我就要回去了,可想你想得紧。” 卫容琳一听这话脸便红了。 心里有些欢喜:毕竟,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男子这样对自己说呢! 也有些羞涩。 可却是清了清嗓子:“表哥休要胡说。若是被人听了去,可如何是好……” 俞正涛大她三岁,早已是花丛间的浪子。 卫容琳心口不一,他猜中了八九分。 “除了我俩,哪里有人?”俞正涛的手落在卫容琳的肩上。 卫容琳感觉自己的心口怦怦直跳。 俞正涛又朝前走了两步,卫容琳已经隐在竹林深处。 再次对上俞正涛那张脸,她感觉心里的一丝欢喜消失殆尽。 不知为何,她眼前竟然浮现出凤无双英俊的脸庞。 不! 她卫容琳有着光明的前途,绝对不能葬送在眼前这个人的身上! 俞正涛的父亲,不过是个小小的六品官。 又能给她什么呢? 卫容琳要的,是一片海阔天空、大好前程。 而绝不仅限于孤男寡女竹林幽会,一时欢愉。 俞正涛觉出来,卫容琳的心思似乎变了。 卫容琳一把推开俞正涛,几乎是落荒而逃。 “表妹,表妹,琳儿……”俞正涛在后面连着叫了几声,卫容琳却越跑越快。 一口气回到集香居,猛灌了一大口茶水。 脑袋稍稍清醒了些,一个大胆的想法却在此时上了心头。 “小姐,表少爷找你有什么事?” 青萍问。 卫容琳白了她一眼:“这也是你能打听的吗?” 青萍便住了嘴。 然后吩咐小厨房热好饭菜,端上来。 卫容琳也是饿了,却是食之无味。 对她来说,此时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把心中所想付诸实施。 俞正涛说了,过了二十就要回去了。 卫容琳仔细地算了算时间,今天十三。 也就是说,她最多还有七天时间。 卫容琳的面上露出一丝冷笑:若事情成了,过了二十,他能不能回去还两说。 第四十五章 鱼家三娘 第二天一早,卫容若料得凤无双一准儿又来,干脆躲了出去。 与芸香两人收拾一番,便朝百草堂去。 不知为何,卫容若脑海中,浮现出灵隐浅浅的笑。 竟然不自觉地轻笑出声。 “小姐,你笑什么?”直到芸香好奇地问了一句,卫容若方才意识到。 随即收敛了笑容。 卫容若坐在青布小轿里,与芸香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小姐,昨天怜儿来了。”芸香压低声音,卫容若倒也不奇怪。 “她来找你玩了?” 芸香摇了摇头:“才不是呢。怜儿说,昨天中午的时候,她去甘泉井打水。 “看见五小姐一个人,慌慌张张地从玉竹轩那边来。” 甘泉井在东边的院子后面。 从玉竹轩回来,必须经过那里。 卫容若若有所思:“没带丫头?” “没有。怜儿还说,五小姐好像……挨了打。怜儿遥遥见她,脸像是肿着。” 卫容若点了点头。 又问了几句,便听轿夫说百草堂到了。 卫容若下轿,付了钱,便径直朝百草堂去。 但见上次那个小学徒正在忙前忙后。 他猛一抬头,见是卫容若,脸上露出欣喜感激之情。 卫容若冲他点点头,示意他先忙,然后带着芸香朝后院去。 “哎,师父。你怎么又悔棋……”卫容若还未走近,便听见灵隐的声音传来。 不用猜,就知道他在与风灵枢下棋。 卫容若对芸香做了个手势,然后不动声色地走到近前。 棋盘上,一片密密麻麻的黑白子。 卫容若对围棋不甚懂,抬手从罐子里拾了几粒棋子,恶作剧地往空白的地方填。 刚刚落下两颗,风灵枢立即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喂,乖徒儿,你会不会玩!” 卫容若丢下棋子,抚掌大笑:“不会玩!” 灵隐从椅子上起身,衣摆扶过椅子扶手。 落在卫容若眼中是那样的轻灵飘逸。 “你来啦!”灵隐的笑容永远是那样恰到好处。 既不像凤无双那样使人觉得突兀,也不像陌生人般冷淡疏离。 “嗯,我来啦。”卫容若答一声。 风灵枢紧走几步来到卫容若身边:“乖徒儿,师父我本来就要赢了,却被你全搅合了。 “你说,要怎么赔我?” 卫容若还真答不上来。 没想到,风灵枢竟然如同一个小孩子一般,拽着她的衣袖不撒手。 卫容若对着灵隐无奈地笑笑。 灵隐摇摇头,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乖徒儿,你说嘛,你要怎样赔我?”风灵枢竟然带了哭腔,还拿卫容若的衣袖抹鼻子。 卫容若满脸嫌弃,然后把袖子一甩:“吵什么?大不了,我赔你一桌子好酒好菜?” 没料到,风灵枢竟然就好这一口! “好好好。若是你赔我一桌子好酒好菜,我便不与你计较了。” 卫容若赶紧趁机抽身。 前世的时候,卫容若可是特别喜欢烹饪的。 但是——她特别讨厌洗碗。 风灵枢已经有些等不急了! 卫容若把他按坐在椅子上,然后说道:“有句话说的好,‘巧妇难为无火之炊’。做饭可以,我总得先准备准备吧。” 风灵枢连连点头。 “这里可有厨房?”卫容若问。 灵隐道:“这里是有厨房的。若是需要帮忙,那些厨子你尽管吩咐。” 然后,卫容若在灵隐与风灵枢的带领下,来到厨房。 虽然简陋了点儿,但凑合能用。 好在食材是现成的。 卫容若突然想吃一个热气腾腾的小火锅。 灵隐与风灵枢在一旁看着,卫容若把厨子都遣了出去。 卫容若先拿了些牛肉羊肉什么的,然后又弄了一些豆制品,最后就是青菜了。 把这些东西全都洗净切好,分别装在盘子里。 坐锅点火,这里也没有火锅底料。 卫容若只能先放了油,然后拿葱姜蒜花椒辣椒呛锅。 另外加入了手边仅有的一些香料。 “嗯,乖徒儿,好香啊!”风灵枢忍不住吸吸鼻子,“随便炒两样就行了,我们就三个人,吃不了那么多。” 卫容若笑了笑,然后在锅中加水,加盐。 等到水开,卫容若把锅子端下来,放在另外一个烧水的炉子上。 “乖徒儿,你准备喝汤啊!”风灵枢看着一锅汤犯起了嘀咕。 灵隐静静地站在一旁,但笑不语。 卫容若摇了摇头,把那些装了配菜的盘子,在桌子上摆好。 三人还未坐定,但见门帘子一动。 卫容若停下手中的活回头一看,便见一个红衣女子立在门边。 她身材秾纤合度,肤色偏白,仿佛常年未见阳光。 眉如柳叶,杏眼桃腮。 双眉间一粒胭脂痣,俏皮可爱。 在门口这样一站,风扬起她的长发 直如微风划过心湖,漾起涟漪。 “哦,徒弟媳妇,你来啦!”风灵枢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说了这话便又开始催促卫容若。 “快,快,锅里要糊了。” 卫容若浅浅一笑,心道:锅里一锅汤呢,哪里要糊了。 下一个瞬间,卫容若听得一声响。 就见一把通体透亮的宝剑,追着风灵枢满屋子地跑。 抬眼一看,方才那女子袖手而立,依旧在门边未曾挪动半步。 “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风灵枢躲在灵隐身后,从他肩头稍稍探出脑袋,与那红衣女子说话。 红衣女子冷哼一声:“老怪物,胡说八道!” 她的小脸一片羞红,嘟起嘴唇。 “再胡说,我不帮你了。”灵隐说着,向旁边移开两步。 卫容若根本就没看清他是怎么移开的。 那把宝剑便又开始追逐风灵枢。 “乖徒儿,你来评评理。”风灵枢把矛头指向卫容若,却用手指着红衣女子,“她,明明心里想做他媳妇,却不敢承认。” 风灵枢说着,用手刮脸羞那红衣女子。 “别闹!再闹没饭吃了!”卫容若知道风灵枢的脾气,便拿这话吓唬他。 果然,风灵枢吐了吐舌头,然后也嘟起嘴。 乖乖地坐在一旁转过头去。 红衣女子收了剑,然后抱剑对卫容若一揖:“我叫鱼三娘。初次见面,多多关照。” 卫容若正准备行礼,就听风灵枢抢着说:“关照个屁!你不平白惹事欺男霸女,就已经烧高香了。” 听得灵隐轻轻咳嗽了一声,风灵枢老实地住了嘴。 “卫容若,幸会幸会。” 一句话说罢,卫容若便又开始忙活。 不一会儿功夫,她宣布饭菜得了。 鱼三娘绕过卫容若,然后坐在灵隐旁边。 风灵枢则挨着卫容若坐好。 “酒呢,酒在哪儿?”风灵枢又开始叫嚣,“有好菜岂能无好酒?” 却见鱼三娘从袖子里取出一瓶酒来,是上好的竹叶青。 卫容若心下奇怪:方才,她的袖子里明明空空如也。 难道,她也有个空间,随用随取? 正自疑惑,却听风灵枢又开了口:“这还差不多,蹭饭知道带酒。” 鱼三娘理都不理,然后取过酒碗,给每人斟了一碗。 “这要怎么吃?”风灵枢看着滚烫的浓汤,和面前切好的菜问。 却见卫容若挑起切成薄片的羊肉,放进汤里汆烫。 再然后,把这片烫好的羊肉放在风灵枢的面前的盘子里。 “吃吧,很香的。” 风灵枢听了卫容若的话,却如同看怪物一般看着她。 自己活了几百年了,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吃法。 敢情自己这个乖徒儿,连菜都做不熟? 卫容若知道风灵枢的顾虑,也不说话。 然后用同样的方法,给每人盘子里放了一块羊肉。 第一个是风灵枢,第二个是鱼三娘,第三个是灵隐。 灵隐几乎是想都没想,便挟起羊肉送进了口中。 弄得卫容若都有些疑惑了:他都不怕羊肉是生的? 难道他吃过火锅? 最后一个才是她自己。 眼下不由地感叹:真好吃! 绿色食品就是好啊! 风灵枢见着灵隐与卫容若都吃了,终于壮着胆子,把盘子里的那片羊肉送进口中。 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风灵枢差点一口咬掉了自己的舌头! “师父,这个菜叫火锅!”卫容若转了转眼珠子,“只要师父喜欢吃,我可以经常做来。” 风灵枢连连点头。 灵隐也不由地夸赞:“容若做的就是好吃!” 这声“容若”叫得不打紧。 却没料到,鱼三娘眉头一皱。 把盘子一摔:“什么东西,茹毛饮血!” 说罢拂袖而去。 那盘子依旧在桌子上晃荡个不停。 卫容若还没反应过来,却听风灵枢笑道:“徒弟媳妇吃醋啦!哈哈!” “乖徒儿,你还不去追?” 灵隐却坐着纹丝不动。 卫容若一下子羞了个大红脸。 站起身来:“她误会了,我去把她追回来。” 话音未落,起身便走。 灵隐却一下子拉住了她的手:“你坐下,还是我去吧。” 卫容若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从灵隐手中抽回手来。 风灵枢道:“你去追?只怕三言两语说不清,她要跟你打架。” 她听了这话,便颓然地坐回椅子上。 “来来来,师父敬你一杯!”灵隐出去了,风灵枢端起酒碗向卫容若敬酒。 卫容若心里有些不自在。 好好的做一顿饭,却平白被人误会。 可是,她和灵隐,是真的没什么啊! 一碗酒下去,卫容若面上发烧,那脸红了个透。 卫容若双手抚上脸颊。 想起灵隐的笑。 想起初见的那一瞬,她想他是今生的唯一。 “乖徒儿,你莫不是……真喜欢你师兄?” 风灵枢歪着头,斟酌着问。 卫容若把空酒碗重重地搁在桌子上,发出“呯”地一声响。 “废什么话!倒酒!” 话刚出口,她脑袋里想的却是:如若灵隐在此,她断不会如此出言无状。 再转念一想:自己这是怎么了? 第四十六章 醉酒 灵隐再次出现的时候,便见风灵枢歪倒在桌子上。 火锅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配菜基本没动过。 而卫容若,脸蛋红扑扑的。被炉火一照,如同两只熟透的苹果。 她的头枕在右臂上,双目微阖,左手举着一只空酒碗。 口中犹自叫嚷着“干杯”。 宽大的袖口滑落下来。 灵隐一眼便见,她左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绳,红绳上便是相思引。 心下高兴。 灵隐倒未曾想过,自己送的东西,她能这样珍而重之的随身戴上。 “小姐,快醒醒,我们回去吧!”芸香满脸焦急,摇着卫容若的胳膊。 可是,卫容若口中喃喃自语,却丝毫没有清醒的意思。 “容若喝醉了,你是叫不醒她的。”灵隐说一声。 然后叫来百草堂的伙计,先把风灵枢安顿好。 “啊?那怎么办?”芸香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醉酒伤身,她是知道的。 再说了,若这件事情被文姨娘知道了,少不了大做文章。 “没事,我送她回去。”灵隐轻声道。 这话落在芸香耳中,仿佛理所当然一般。于是,她应了一声。 然后立即觉得不妥:“不好。你这样送她回去,名不正言不顺。若是被人问起,该怎么说?” “容若不会在意这些的。”灵隐说,“这样,你先等等,我去雇一辆马车。” 说罢,也不等芸香答应,灵隐径直走了出去。 然后对百草堂的伙计吩咐一声。 “少主,马车来了。”不一会儿功夫,伙计进来回禀。 芸香本以为,眼前的人是百草堂的掌柜。 但见伙计以“少主”相称,心下疑惑,却装作未闻。 灵隐点了点头,芸香走到桌子边,准备扶起卫容若。 无奈力气太小,卫容若烂醉如泥,芸香根本扶不起她。 灵隐走上前去,与芸香一起把卫容若扶上马车。 待得卫容若靠在芸香身上,在马车上坐好。 芸香便道:“谢谢你!等我家小姐醒来,必有酬谢。” 她这个性格有些像卫容若,不大愿意欠别人人情。 灵隐却摇了摇头:“我是容若的朋友,你不必相谢。” 说罢,便让车夫开动马车。 而灵隐则跟在轿厢旁边,随着马车一路朝卫府去。 到得卫府,已近正午时分。 守卫遥遥地见来了一辆马车,又不似达官显贵。 于是便上前几步,招手叫停。 芸香轻轻扶起卫容若靠在后面的垫子上,然后便从马车上下来。 “三小姐回来了,还不让开!”芸香低沉着声音道。 守卫自是不肯。 芸香无奈之下挑起帘子,守卫便见卫容若靠坐在马车里,似是睡着了。 同时,浓烈的酒香扑面而来。 正在僵持,却听一把男声传来:“如风,去问问怎么回事。” 芸香却见凤无双从卫府里来。 心里突然“怦怦”直跳。 他昨天来了,自家小姐却早早地去了老祖宗那里。 他今天又来了,自家小姐却醉了酒。 难道,小姐是故意躲出去的? 芸香不再说话,如风走上前来。 “回三殿下的话,三小姐回来了。”如风向凤无双禀报。 凤无双招了招手,为首的一个守卫紧走几步上前。 却听得“哎哟”一声,他屁股上挨了重重的一脚。 “三殿下问,既是三小姐回来了,为何不让她入府去?”说话的是如风。 凤无双的态度很明显。 做错了事,先打了再问话。 守卫学乖了,随口说道:“小的本来想让三小姐进去的。可是……可是他也非要进去。小的……实在是没法子交待……” 守卫说着,眼睛落在灵隐身上。 在他心中,凤无双开罪不起。 但眼前这人就无所谓了。 灵隐听得这话,此时方才抬起头来。 “你一介车夫,进去干嘛?”凤无双故意轻哂道。 就见灵隐身形一闪,来到方才说话的守卫身后。 又听“哎哟”一声,灵隐以掌为箭,飞快落在他颈下。 “不是不是,是小的一时不查……”守卫立即变成了墙头草。 灵隐轻轻一笑,松开手来。 与凤无双四目相接,两人皆是一凛。 “小姐,你醒醒啊!”芸香见两人僵持不下,也不是个办法。 便故意说道。 果然,凤无双听得这声儿,身形轻飘飘地便到了马车前。 然后,利落地打起帘子。 轿厢里的卫容若一下子把她惊呆了。 但见她柔若无骨的手轻轻叠放在膝上,一缕刘海遮住眉梢。 许是酒精的作用,她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脸若红霞,嘴唇轻轻嘟起,如同受了委屈的孩子。 只一瞥,凤无双心底的疼惜便无法收起。 “她……喝酒了?”他没有了刚才与灵隐说话的轻浮,认真地问。 芸香重重地点了点头。 凤无双俯身而下,然后从轿厢里把卫容若打横抱起。 几个守卫都惊呆了。 然后转过头去,装作未见。 灵隐眼前,但见一片白色的衣袂飘过。 凤无双已经抱着卫容若进了卫府大门。 “谢谢你送她回来。”凤无双头也不回大步向前,却扔下一句话,“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容若是我朋友。”灵隐遥遥地回敬一句,冷冷的,“用不着你相谢。” 芸香便见凤无双的脚步稍稍一滞。 灵隐已经快速消失在卫府门口。 很快,马车也消失不见。 芸香快步跟上凤无双的步伐,一起朝芳华苑去。 卫容若醉梦中,伸出双臂勾住凤无双的脖子。 凤无双唇角一丝浅笑,竟自未觉。 走出几十步,却见文氏从对面来。 文氏绞着帕子,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但见卫容若在凤无双怀里。 眼珠子一转,向凤无双行下礼去:“妾身见过三殿下!” 凤无双理都没理,依旧朝前走。 却听文氏又道:“三殿下请留步!” 凤无双“咦”的一声:“你可听见她说什么了?” 他这话是问如风的。 “她说,三殿下请留步。” “三殿下,男女授受不亲。如此,恐坏了规矩。”文姨娘好不容易找了个理由,来挑卫容若的刺。 又怎么会轻易放过? 凤无双依旧没理她,只是对着如风努了努嘴。 如风紧走几步上前,对着行礼的文姨娘“啪啪啪”三个耳光。 这三个耳光下手极重,文姨娘的脸立即肿了起来。 口角鲜血长流。 未及反应过来,便听已经走远的凤无双大声道:“你告诉她:本殿下就是规矩。 “还告诉她:跪在这里,太阳不落不许起身。为的是,给卫府的下人立立规矩。” 凤无双已经走远,芸香只感觉出了胸中一口恶气。 “如风,把你那手好好洗洗。 “还有,记得用青盐漱口。怪脏的。” 文氏听得凤无双的声音再次传来,恨得咬碎了一口银牙。 犹自后悔:自己干什么不好,为何偏偏惹上这个天魔星? 文氏的眼中落下泪来,又不敢违抗凤无双的话。 只得委委屈屈地跪在这里。 地上透着丝丝的凉,直往她裤腿里钻。 文氏从袖子里取出帕子,擦一擦嘴角。 便见帕子上全是血迹,脸上如同火烧一般疼痛。 不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有三拨下人从这里经过。 无一例外,他们都不敢正眼瞧。 而是故意装作没有看见走远去,又在某一个角落偷偷看。 然后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议论。 锦儿过来站在她身后。 看见有人走过,便起身催赶。 文氏本来还指着卫容琳能求求情,让自己不要如此丢人现眼。 可是直直跪了两个时辰,也未见卫容琳的影子。 文氏感觉双腿僵硬,膝盖上传来钝痛。 锦儿大力扶住她,她勉强跪得直溜。 南宫舞带着绾儿,故意在文氏面前停了下来。 “哟,文姨娘这是怎么了?妾身可不敢受这样的大礼。” 南宫舞说着,作势过来相扶。 锦儿连忙过来,大声道:“起开起开!猫哭耗子!” 南宫舞就不干了。 然后绾儿叫了一嗓子:“大家快来看啊,文姨娘非要跪在这里,拦都拦不住……” 很快,阖府皆知。 再然后,文氏成了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一直到夜幕四合,文氏才在锦儿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朝晚晴阁去。 话分两头。 却说凤无双抱着卫容若回到芳华苑。 芸香伺候着脱了鞋子,然后把她放在床上。 卫容若醉梦中唇角一弯,倒也不知是梦见了什么开心的事情。 “水,我要喝水。”依旧是嘟哝着嘴,卫容若轻轻道。 芸香见她眼睛都未曾睁开,不禁摇了摇头。 “去煮些醒酒汤来。”凤无双轻柔地说一声。 然后坐在床头,把卫容若的手放在自己手心。 红英递来温水,凤无双拿小勺子舀了,一点一点送进她口中。 他把卫容若的手轻轻放在自己手心,然后抚上自己的脸。 颔下浅浅的胡茬,卫容若但觉手心微痒。 在醉梦中“咯咯”地笑出声来。 凤无双心念微动,只想此生溺在这笑容里,沉沦。 凤无双把她的手轻轻放好。 但见卫容若转了个身,侧脸朝外。 凤无双依稀记得,上次的时候,她睡梦中双眉轻轻拧着。 他便想抚平她的眉。 此番,凤无双的手落在她的眉眼。 “三殿下,醒酒汤得了。”芸香叫一声,把凤无双的思绪拉回。 第四十七章 相约元宵节 一碗醒酒汤下去,卫容若脸上的红色稍稍褪了些。 “我陪她坐会儿。”凤无双摇了摇手,芸香与红英退了出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卫容若缓缓睁开眼睛。 但见自己在芳华苑里,倚坐在床头。 再仔细一看,就见凤无双歪着头坐在床边。 眉眼含笑打量自己。 卫容若只记得自己在百草堂喝酒,后面的内容全部断片儿了。 此时不由地问:“我怎么回来的?还有,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忘了吗?我说了到芳华苑来,今天才是第二次呢。 “至于你呢,一个车夫送你回来的。” 凤无双压根都不愿意让他知道,是灵隐送她回来的。 虽然,他都不知道灵隐的名字。 卫容若下意识地朝旁边挪了挪,与凤无双隔得稍远一些。 凤无双轻轻一笑:“鞋袜都是我褪的,躲什么躲?” 卫容若脸上立即如同火烧一般。 低头一瞧,还好。 衣裳依旧好好的穿在身上。 “芸香!”卫容若一迭声地唤。 “别叫了,她们都被我打发出去了。” 卫容若于是从床上爬起来,却感觉身上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被凤无双一把抓住,按在床上坐好:“我下面说的话,你要认真记着。” 卫容若见他一脸严肃,一时有些懵。 “以后不许和别的男人一起喝酒!” 卫容若差点没忍住笑。 敢情弄了半天,就为了这么点小事。 这人管的也太宽了吧! 凤无双见卫容若没有答应,便急了。 他双手落在卫容若肩上,扳过她的身子让她面对着自己。 “记着没?” 凤无双催问。 卫容若点了点头:“记住了。可是,为什么呀!” 凤无双拿手刮了下她的鼻子:“看你像个醉猫,怕被人欺负。” 卫容若忍不住“扑哧”一笑:“你才是醉猫!” 正在这时,芸香掀帘子进来。 卫容若把凤无双的手拂下来,然后清了清嗓子:“芸香,我想喝粥。” 芸香答应一声,却听凤无双说道:“让厨房多备一份,我陪若儿一起。” 芸香领命而去。 两人一起吃了些清粥小菜,凤无双起身告辞。 “若儿,明天十五。我晚上来,带你去街上看花灯。” 卫容若听了这话,心下欢喜。 天天憋在卫府里实在是闷得慌,且让人觉得压抑。 卫容若倒真想时常出去走走。 “好啊!”答应一声,凤无双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 他是从未见过,卫容若这样爽快过。 一直到凤无双去得远了,芸香与红英围了上来。 “小姐,你是不知道。文姨娘这会儿还在院子里跪着呢。” 卫容若是真不知道。 “说说,怎么回事?” 于是,芸香添油回醋,把凤无双的威风夸大了十倍。 与卫容若说起文氏自讨苦吃。 卫容若听罢冷笑一声:“活该!她烫伤了你的手,我可都记着呢。” 心下,第一次有些感激凤无双。 为自己出了一口恶气。 又似突然想起了什么:“我到底是怎么回来的?” “灵隐雇了辆马车,送你回来的呀!”芸香道。 “那他为什么说,是车夫送我回来的?” “他与灵隐在门口遇着,就非说人家是车夫呢。” 卫容若忍不住大笑:“他眼盲吗?” 红英接了一句:“怕是故意装眼盲吧!” 卫容若再不说话。 歇了晌午觉,卫容若把芸香与红英都赶了出去。 然后自己进了一趟空间。 卫容若采了一些需要的药材,为老祖宗着手准备补药。 得了三剂,卫容若从空间里出来,叫上芸香去老祖宗那边。 到了晚间,她正准备安寝,却突然听得窗子微动。 卫容若吃了一惊,却听一把男声在窗外说话:“明天十五。我晚上来,带你去街上看花灯。” 她唬了一跳:这话,怎么和凤无双的话一模一样? 可这人分明是灵隐。 卫容若用手戳破窗纸,压低声音道:“快回去吧!卫府里守卫众多,等他们发现就不好了。” 她没有说同意,也没有拒绝。 实在是,已经先行答应了凤无双,再无从更改。 灵隐听了这话,心下便也明了。 必是凤无双有约。 当下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放心吧,这些守卫我还不放在心上。” 声音越来越小。 话音落了,人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 十五这天歇过晌午觉,卫容若心里便有些期待。 手里捧着从秘道里拿来的一本医书,却是心不在焉。 芸香从她手中一把夺过书来:“小姐,你看这书上,是不是都写着三殿下的名字?” 卫容若一下子从椅子上起身,去追芸香。 “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芸香一边笑,一边讨饶。 主仆两人正笑闹,却听得门外的红英说:“小姐,客院儿的芝兰来了。” 卫容若立即收敛了神色,心下不禁疑惑:客院儿的丫头来干嘛? 芸香一下子警惕起来。 也难怪,上次的时候来了个清珞,害得自家小姐被关进库房。 此时又来个芝兰,谁知道安的什么心思? 芸香正准备说,自家小姐歇晌午觉未醒。 却听卫容若道:“让她进来。” 那芝兰不过十一二岁,身形娇小。 此时进得芳华苑来。 卫容若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她感觉后背一阵凉。 却依旧硬着头皮上前行礼。 “三小姐,表少爷让我把这个给你。”芝兰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来。 卫容若一下子便明白了。 “芸香,拿过来看看。”卫容若吩咐。 芸香接过来呈给卫容若,纸上依旧是猫抓般的字迹。 卫容若不由得嗤笑一声,心下暗道:就这,还想撩我? 门儿都没有。 面上却是不露,先把那张纸小心翼翼地收进袖子里。 然后和颜悦色地对芝兰说:“烦你告诉表少爷,我一准儿到。” 说罢,脸上适实地露出些娇羞来。 芸香正准备说些什么,卫容若却道:“好好送芝兰出去。” 待得回来,芸香着急便问:“表少爷找小姐去哪里?可千万别上当!” 卫容若拿手指了指她的鼻子:“你都知道不能上当,我能不知道? “对了。昨儿你说,怜儿看见卫容琳去了玉竹轩?” 芸香点了点头。 “我说,这主意怎么这么馊。却原来是卫容琳出的。” 卫容若说着,把纸片打开给芸香看。 “表少爷约我,今晚去玉竹轩呢。” 芸香摇了摇头:“小姐可千万别去!” 卫容若笑道:“去,干嘛不去呢。 “只是可惜了,我本来要去街上看花灯的。” 正说着,凤无双来了。 芸香奉上茶来,卫容若坐在椅子上轻轻笑。 凤无双不明所以:“跟我去看花灯,这样开心?” 卫容若摇了摇头:“花灯怕是看不成了。给你看这个。” 说着,便把纸片给凤无双看。 凤无双气得脸都绿了,一下子把纸片团成了一团。 “告诉我,谁写的?” 凤无双问。 “若是告诉了你,哪里还有戏看? “你愿不愿意陪我一起演? “等戏演完了,我们去街上看花灯。” 凤无双想都没想,点头答应。 “如风呢,你让他进来。” 卫容若已经想好了,怎么演戏才能精彩。 “芸香,笔墨伺候。”卫容若道一声,然后很快又写好了一张纸条。 “你把这个送去,悄悄放在卫容琳窗下。务必让她看见。”卫容若把纸条放在一个锦盒里,然后吩咐如风。 如风看了自家主子一眼,见他点头同意,便飞快地去了。 “芸香,你去告诉三姨娘。 “让她想办法在今晚戌时中,把老爷带到玉竹轩。 “最好把阖府的人都惊动。 芸香领命而去。 “红英,你去吩咐大厨房做些汤羹来。就说三殿下留在这里吃晚饭,但不用太烦琐。” 卫容若忙完这一切,与凤无双相对饮茶。 凤无双看她云淡风轻成竹在胸,不由得心中畅快。 她才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他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女子了呢! 晚饭送来的时候,已是酉时末。 卫容若挑了一份火腿鲜笋汤,让芸香拿来托盘放好。 “你先吃,我去去就回。”卫容若对着凤无双明媚一笑,与芸香端起托盘就走。 此时天已擦黑,卫容若刻意避着人,一路到了客院。 她早已打听过了,俞正涛住在客院东边,卫容若径直朝那边走。 到得近前,但见房门半掩,有丫头的娇笑声传了出来。 卫容若皱了皱眉,强忍了恶心。 芸香轻声道:“表少爷,我家小姐看你来了。” 就听整顿衣裳的细碎的声音传来。 然后,一个小丫头红着脸,从屋子里低头走了出来。 再然后,俞正涛走到门口。 见是卫容若,心下大喜。 “表妹快请进来!” 卫容若也不拒绝,与芸香两人进了屋子。 “表少爷相约,我家小姐心中欢喜。 “特意让大厨房做了火腿鲜笋汤,给表少爷送来。”芸香在卫容若的示意下,把汤羹从托盘里取出来。 然后拿勺子舀进碗里,放在俞正涛面前。 俞正涛看着眼前的卫容若,端庄秀丽,一下子便把卫容琳比了下去。 芸香看他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心中无限鄙夷。 “表少爷,你快吃啊。汤羹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芸香一直劝。 俞正涛动了勺子,芸香又劝:“表少爷,你可不要辜负了我家小姐的一片心意。” “不会,不会。表妹放心。”俞正涛说着,用勺子舀了汤羹送进口中。 卫容若不动声色地笑笑,一直看着一碗汤见了底。 第四十八章 玉竹轩情事 卫容若亲自端了茶水来,想让俞正涛漱口。 可是一不小心手一抖,一碗茶水全都洒在自己衣服上。 “表哥且宽坐,我回去换身衣裳,去玉竹轩等着表哥。”卫容若说一声,与芸香两人从客院出来。 俞正涛感觉心都化了。 恨不得立时长了翅膀飞到玉竹轩去。 卫容若主仆二人离了客院,一路小跑回了芳华苑。 一进门,但见凤无双独自坐在桌子旁,晚饭丝毫未动。 “你回来了!” 凤无双说一声。 卫容若看着芸香放下托盘,忍不住笑出声来。 “说说,那火腿鲜笋汤里加了什么料?”凤无双微眯了眼,轻声问。 然后给卫容若盛了一碗米饭。 卫容若但笑不语:“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于是两人相对而坐。 依旧如同上次一样,凤无双不停地给卫容若挟菜。 “你也吃啊!”卫容若道。 凤无双点了点头,然后两人愉快地共进晚餐。 却说集香居里,卫容琳一眼便看见了窗下的锦盒。 急急打开来看,里面一张纸条。 “事情有变,芝兰那丫头胆小,被她识破了。今晚戌时初到玉竹轩,重新商议。” 落款分明是俞正涛的名字! 看这字迹也像! 卫容琳心里暗骂: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真是废物! 可心里却着急地很。 “青萍,伺候我更衣。我要出去一下。” 卫容琳晚饭都顾不得吃,避开众人便往玉竹轩去。 在玉竹轩里左等右等,却不见俞正涛的影子。 卫容琳延着那条小路走到竹林深处。 不禁又骂:该死的俞正涛! 本来还想着,今天溜到街上看花灯的。 却为了这点破事耗在这里。 突然听得风声过处,竹叶簌簌地响。 卫容琳未及回头,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颈间陌生的男子气息,卫容琳心下大惊。 “表妹,你想死我了!”俞正涛的呼吸有些重。 “放开我!”卫容琳努力挣扎,一边挣扎一边回头看。 他的脸此时离得很近,颇有些狰狞。 卫容琳大叫出声。 俞正涛回过神来:她本以为是卫容若,却没料到是卫容琳。 心里尚有一丝清明,但这一丝清明,很快便消失殆尽。 俞正涛感觉身体深处一片躁热,仿佛就要燃了起来。 “表妹!”俞正涛喃喃叫着,如何肯撒手。 卫容琳心里还算清醒,对着俞正涛攀附在自己颈间的胳膊,重重地咬了一口。 他的胳膊上立即落下几个深深的牙印,流出鲜血。 俞正涛吃痛,可是心里邪火更甚。 “别不知好歹!我是看得起你,也不看看你是谁!”一句话说罢,俞正涛发了狠。 卫容琳拼命挣扎,可是越挣扎,俞正涛的胳膊却箍得更紧。 “救命啊,救命啊!”卫容琳大声呼救,但很快被俞正涛捂住了嘴巴。 俞正涛一手揽住卫容琳的腰,一手捂住他的嘴巴,把她朝竹林里又拖行了几步。 他塞了一块帕子在卫容琳口中,然后便开始解她衣衫。 卫容琳拼命踢打,可是却丝毫不管用。 她衣衫半褪,露出深色里衣。 俞正涛正准备下一步行动,却突然感觉,头上传来剧痛。 他未来得及叫一声,便一下子栽倒在地,昏死过去。 青萍捂着心口,慌张来到卫容琳身旁。 卫容琳吓得眼睛都直了,并未看清眼前的人是谁。 而是连连后退。 “小姐,你醒醒,我是青萍!”青萍道一声,然后几步上前,把卫容琳口中的帕子取了出来。 卫容琳正准备呼喊,却被青萍捂住了嘴巴。 “小姐,我们赶快离开这里。若是被人知道,小姐的名声就全毁了!” 卫容琳听得这话稍稍清醒了些,连连点头。 “鞋呢,我的鞋子丢了!”卫容琳小声说。 刚才挣扎的时候,竟然丢了一只绣花鞋。 “要不别找了,我们先回去吧。”青萍劝道。 卫容琳摇了摇头:“不行!若是被人捡了去,岂不是更不好!” 主仆两人借着竹林里透出来的月光,仔细寻找。 可是竹叶太密,光线变得很暗,一时半会儿寻不到。 正在这时,却听一把女声传来:“老爷,妾身听说,玉竹轩里的月亮看上去更圆呢。” 卫容琳一下子慌了神:这是南宫舞的声音! “快走。”卫容琳道一声。 “那他怎么办?”青萍指了指昏死的俞正涛。 “我们快些出去,老爷还走不到这边。若再问起,便说未见。” 青萍点了点头。 主仆两人一前一后延着小路走出去。 果不其然,迎面便撞上卫青扬和南宫舞。 卫容琳行了一礼,正准备从旁边溜过去。 可是南宫舞却大声道:“五小姐怎么穿着一只鞋就出来了?” 卫容琳极不自然地把那只脚藏在裙子下面。 卫青扬的目光落在卫容琳身上,带着询问。 “我的鞋子湿了,被我扔了。”卫容琳低了头,然后叫青萍,“青萍,我们走。” 南宫舞再次大声道:“五小姐,你的衣裳怎么破成这样?” 卫容琳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衣服上的绣花竟然都被撕烂了。 刚才只顾着找鞋,匆匆把衣裳整理好,竟然没有发现。 “我……我刚才被树枝挂了一下。”卫容琳的解释已经非常牵强了。 卫青扬觉出不对劲了。 “你们去那边看看,怕不是有什么东西,吓着了小姐们可不好。” 南宫舞吩咐一声,身后远远跟着的丫头便要往竹林深处去。 卫容琳却紧走几步,张开双臂拦在众人面前:“没……没什么。” 她这个奇怪的举动更让卫青扬起疑。 于是,卫青扬抬了抬手,几个丫头一下子朝前去。 “女儿先告退了。”卫容琳说一声,再次想溜。 “站住!” 因着上次,文氏嫁祸卫容若闹到老祖宗跟前儿的事情,卫青扬已经很久没见文氏和卫容琳了。 却突然听得前面一声惊叫。 “怎么了,大惊小怪的。”卫青扬低喝一声,就见一个丫头匆匆奔上前来。 “表少爷……表少爷在那边。” 丫头还没站稳,边跑边喊。 卫容琳心里“咯噔”一下:这下完了。 “表少爷受伤了。”那丫头跪下来,继续补充道。 卫青扬也吃了一惊。 俞正涛在卫府做客。 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他那姐姐卫青遥的本事,他也是领教过一二的。 于是,卫青扬撇下南宫舞,朝竹林深处去。 南宫舞叫过绾儿,附耳道:“去回禀老祖宗一声,就说表少爷受伤了。” 绾儿领命而去。 卫青扬走近一看,便见俞正涛脑袋上肿了一个大包,昏睡不醒。 “请大夫!” “卫容琳过来!”卫青扬低喝一声,卫容琳打了个哆嗦。 卫青扬一直都“琳儿琳儿”地叫,甚少这样连名带姓。 卫容琳磨蹭了下,却不得不低着头走过去。 正在这时,南宫舞从地上捡起一只绣花鞋:“咦,这不是五小姐的鞋吗? “五小姐刚刚不是说,扔掉了吗?” 卫青扬凌厉的目光扫过,卫容琳立即说不出半个字来。 “难道是……表少爷欲行不轨?五小姐,你有没有……”南宫舞欲言又止。 卫容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没有没有……”卫容琳急急遮掩,落在卫青扬眼中却是欲盖弥彰。 此时心下大悔。 明知俞正涛花间浪子、死性不改,却偏偏要信他。 若不是青萍违了自己命令偷偷跟来,自己怕是已经失了处子之身。 “涛儿,我的涛儿怎么样了?”一听这声儿,便知卫青遥到了。 卫青遥身后便是老祖宗。 老祖宗生了一女三子,独对这唯一的女儿疼爱非常。 虽然因为种种原因,女儿嫁得不甚好,但也丝毫不影响老祖宗的感情。 卫青遥哭得三行鼻子两行泪,卫青扬看了直摇头。 “大夫,快叫大夫!”卫青遥一迭声地喊。 弄得仿佛玉竹轩的人,只有她关心俞正涛一般。 “早让人去请了,姐姐放心。”卫青扬不得不说一句。 这一句,却勾起了卫青遥的无名火:“我与涛儿好不容易来玩一趟,你这当舅舅的不待见也就罢了。 “怎能由着人,把我的涛儿打成这样?” 卫青遥这顶帽子扣得大了。 倒像是,卫青扬明知有人把俞正涛打伤,放任不管一般。 卫青扬把目光投向老祖宗,可老祖宗此时又如何理她。 他叹了口气:“姐姐说哪里话!是谁打伤了涛儿,眼下尚无定论。 “若是被我得知,定不轻饶。” 卫青扬话音刚落,南宫舞便见,青萍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青萍,是你打伤了表少爷?”南宫舞方才看卫容琳的情形,心里已经明白了八九分。 此时故意问道。 青萍一下子跪下了,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说!”老祖宗一个字,青萍脸上立即变了颜色。 她是亲眼见过,宝璐是如何在老祖宗的命令下被活活打死的。 “是……是奴婢不小心,打伤了表少爷。 青萍话音未落,感觉几道目光如同利剑一般落在自己身上。 于是抢着说:“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 本想着,自家小姐名声要紧,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来。 可此时事关自己的性命。 青萍心里清楚地很。 若是没有足够的理由,打伤表少爷,怕是立时就没了命。 “只因为……表少爷……意图对我家小姐不轨。” 一石激起千层浪! 玉竹轩里一片唏嘘之声! “可是,你家小姐为什么会在玉竹轩里?并且,表少爷也在?”南宫舞装作疑惑地问。 言下之意:分明是两人约好的。 卫青遥可听出来了。 “胡说!我家涛儿好好的在客院儿,干嘛跑到玉竹轩来? “分明是这丫头不要脸,引诱于她!” 卫容琳一张脸变成了猪肝色。 玉竹轩里已经围满了人,卫青扬感觉脸上挂不住。 回手便是一个耳光,重重地落在卫容琳脸上。 卫容琳一个站立不稳,差点摔倒。 “爹爹,不是的……”卫容琳想解释什么,可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她总不能把那张纸条拿出来,说自己企图与俞正涛一起,算计卫容若吧! “丢人现眼!”卫青扬骂一声。 卫容琳哭哭啼啼,捂着脸跑了。 第四十九章 九转玲珑樽的传说 却说芳华苑里,卫容若正与凤无双吃晚饭。 红英进来,附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卫容若的脸上露出笑容:“理应如此,甚合我意!” “你是不是觉得,我太阴险了?”她问凤无双。 凤无双却摇了摇头:“若是你不阴险,怕是此时便是你中招了。” 卫容若心下大喜:倒不是个迂腐的。 “戏演完了,我们去看灯吧。”卫容若从桌子边起身道。 凤无双点了点头:“好。” 卫容若径直走了出去,芸香急急取子一件披风在后面追。 凤无双却摇了摇手:“不用。放心吧,我会把若儿照顾好的。” 芸香无奈,只能依旧回去。 两人朝卫府大门去。 走出几步,却见卫青扬一行人从东边来。 卫容若远远地便见了南宫舞。两人相视一笑,然后匆匆移开视线。 “三殿下安好。”卫青扬一行人皆向凤无双行礼。 凤无双抬了抬手,然后与卫容若两人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刚刚走到卫府门口,早有一辆精致的马车候在门外。 凤无双紧走几步打起车帘子,伺候卫容若上车。 然后自己与卫容若并排而坐。 卫容若颇有些不习惯。 在古代,所谓男女授受不亲。 如此便是大忌。 卫容若不由得想起,昨天自己醉酒,灵隐送自己回卫府。 后来听芸香说起,灵隐一直跟在马车边上走着,并没有进轿厢里。 眼下换成凤无双,是万万不能够的。 此时跟在马车边上行走的是如风。 “若儿想去哪里看灯?”凤无双轻轻问,眼睛里满是宠溺。 “你说去哪里,便去哪里。”卫容若是真的无所谓。 其实,到哪里看灯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谁去看灯。 凤无双听了这话,便让马车往听风楼一带去。 卫容若微微闭上眼睛,凤无双把卫容若揽到自己肩上。 让她靠在肩头小憩。 马车一路慢慢走,凤无双倒也不急。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得如风在车窗外道:“主子,听风楼到了。” 卫容若猛得睁开眼睛,打起轿窗帘子往外看。 但见火树银花,宝马雕车香满路。 这一带热闹极了。 “穿过听风楼,便到洛水河边。河上有座玉带桥。 “乘只画舫在河上。绵延几十里,水中皆是灯影,别有一番韵味。” 凤无双一边说,很自然地拉起卫容若的手,一起朝听风楼去。 卫容若的心思,一下子便被满河的灯影牵了去。 也顾不得去听风楼喝茶,此时高兴地像个孩子。 凤无双脸上带着浅浅的笑,看卫容若好奇地打量这里的一切。 听风楼的长廊里人来人往。 卫容若竟然忘了丢开凤无双的手,而是拉着他径直朝玉带桥去。 玉带桥桥面青砖铺就,桥两旁是石制栏杆。 栏杆上精致的雕刻,人物花草无不栩栩如生。 古色古香。 卫容若竟然一眼看见,有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在桥上摆了个摊子卖糖人儿。 几个垂髫童子,正央着爹娘给他们买。 卫容若静静地站在一旁。 看融化的糖浆在老人手里,变幻成各种各样的人物。 “这个孙悟空是我的!”一个小男孩道。 “不,明明是我先要的!”旁边一个小女孩就不愿意了。 争执一番,小女孩似乎要哭了。 不一会儿,那小男孩从老人手中接过糖人儿,然后却转手送给了小女孩。 小女孩立即破啼为笑:“谢谢你,小哥哥!” 小男孩在等下一个糖人儿,此时谦逊地说:“不用谢。娘说了,要尊老爱幼。” 卫容若不由地点了点头,却听那老人道:“小姐要不要来一个?” 她不妨老人叫她,指了指自己,就见老人点了点头。 “好啊。我倒是不馋,只是喜欢得紧。” 凤无双招了招手,如风立即递上钱袋。 老人也不问卫容若要什么样的,只是抬起头来,又细细地看了一眼凤无双。 须臾,一个糖人儿被送到卫容若手上。 竹签子上四个龙飞凤舞的字:鸳鸯福禄。 凤无双从钱袋里拿出十两银子,亲手递给那卖糖人儿的老人。 所谓千金难买心头好。 这四个字,便是凤无双所思所想。 十两银子又算什么呢? 卫容若倒没想那么多,而是拿着糖人儿继续朝前走。 月光静静地洒在洛水上,河水缓缓流淌。 那月影在水中时而破碎时而聚拢,清辉不减。 卫容若过了玉带桥到得对岸,但见一只画舫静静停在岸边。 “钱带够了吗?我想坐船。”卫容若冲着凤无双招招手。 凤无双点了点头,然后紧走几步来到卫容若身边。 但见画舫红木所造,上有三个亭子相连,亭子里皆摆着桌子座椅。 最后面一个亭子四周垂下帐幔,两个十五六岁的女子在船尾划浆。 上得船去,卫容若与凤无双方才坐稳。 但听红牙板的声音从最后面一个亭子里传出来。 “还能听书?”卫容若轻轻问。 凤无双点了点头:“这是洛水河上最有名的画舫之一,名春风十里。” 卫容若便不说话,听那红牙板起处,女子幽幽的声音传来。 话说那玲珑樽 有九转 且听我慢慢谈 最是杏月里 春花烂漫 卓家小女遇郎君 名忘川 两情相悦 锦书来传 一别三载 望眼欲穿 忘川归来在冬季 却不识卓家小冉 笑问对面谁家女 小冉泪涟涟…… 听到这里,卫容若便没了兴趣。 这大抵是,多情总被无情恼的爱情故事吧! 可是凤无双的话,却一下子勾起了卫容若的兴趣。 “这可不是说才子佳人哦。而是九转玲珑樽的传说。” 再听来,那女子依旧咿咿呀呀地唱。 一曲听完,卫容若总算是明白了。 大意是说,有了九转玲珑樽,能够让时间倒转。 把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清除为零。 就像那女子唱的,卓小冉与忘川一样。 忘川并非无情。 只是因为种种原因,过去的一切于他,如同没有发生过一般。 所以,他才认不出心心念念的小冉。 “那谁说,忘记一个人的办法只有两种。一种是时间,一种是新欢。” 卫容若当然记得是张爱玲说的。 可她不知道,如果自己说出了张爱玲的名字,该如何向凤无双解释。 “看来,最好的办法,便是九转玲珑樽了。” 卫容若倚在船头接着道。 有些怅惘。 天上的星星在河里投下疏淡的影子,听风楼那一带的花灯遥映在河面上,如同一双双晶莹的眸子。 画舫在河面慢慢摇,卫容若抬头看一眼无垠的星空,突然便想起了一句话。 寄蜉蝣于天地,渺苍海之一粟。 “有酒吗?”卫容若叫一声,便有丫头奉上梅子酒,还有几样精致小菜。 “可不许再喝醉了。”凤无双先行接过酒壶,给卫容若斟了一点点,宠溺地说。 卫容若点了点头:“放心,我上次喝的竹叶青。这是梅子酒,醉不了。” 画舫朝着洛水河的下游去,说书的女子换了一首百字令。 我 等你 在风里 喜你为疾 已药石无医 初面春燕喃呢 芳心密与巧心期 把酒问月今夕何夕 海棠花下惊破杜鹃啼 相见已恨晚争忍别云泥 而今又见桐花发旧枝 思君不见君复戚戚 仲夏夜花开荼蘼 临风形单影只 欲语君不知 泣涕如雨 盼归时 不离 思 卫容若品着梅子酒,突然觉得鼻子里酸酸的。 少时啊,总有些喜欢的歌。 不过是因为,轻易触动了自己的情怀。 一滴清泪,沿着她清丽的面庞悄然滑落。 凤无双一下子慌了。 “你怎么哭了?” 一边说,一边从袖子里拿出一方帕子,起身为她轻轻擦拭。 卫容若却笑了笑:“没事,梅子酒太烈了。” 所有的心事,轻易藏在一句慌言里。 凤无双方才坐在对面。 此时移坐在卫容若身旁,把她轻轻揽过来。 “别难过,我在呢。” 卫容若答应一声,把头倚靠在他的肩上。 不知为何,这一刻,她竟然莫名觉得心安。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画舫摇啊摇。 卫容若清浅的梦里,他是日月,也是山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画舫顺水而下,然后又折回。 卫容若依旧倚在凤无双肩头。 这一幕,却落在在另一艘画舫的灵隐眼中。 “看什么啊,那只画舫好看吗?” 鱼三娘依旧是坐在灵隐旁边。 桌子上四色小菜,一壶好酒。 菜未动,酒壶却先空了。 她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便见一个女子困倚在一个男子肩头。 鱼三娘虽然看不见她的容貌,但却可以肯定,她是卫容若无疑。 原来如此! 灵隐什么也不说,又要了一壶酒,拿着酒壶倚着画舫栏杆。 心上说不出来是什么。 一壶好酒,入口却尽是苦涩。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但见凤无双脱下自己的外裳,然后披在卫容若身上。 灵隐的心似动了动,酒全入了喉。 “别喝了!这样冷的风,又吃了冷酒。你难道不知,冷酒是要身体来暖的吗?” 鱼三娘情到深处,几乎都要忘记了,自己才是一个需要他人照料的弱女子。 可是,曾几何时,她开始变得不爱红装爱武装。 鱼三娘拾起灵隐的披风为他披好,从他手中劈手夺过酒壶。 酒壶被鱼三娘扔进了洛水河里。 听得“扑通”一声,如同灵隐碎了一地的梦。 第五十章 花想容 卫容若是被凤无双送回卫府的。 第二天一早,卫容若刚刚醒来,芸香便在她耳边说个不停。 “五小姐被老爷禁足在集香居里,任何人不许探望。 “表少爷今早已经醒了。大夫诊断说,有可能伤了脑子,以后会出现突然昏迷的状况。” 这些都是卫容若期待听见的。 她也因此心情大好。 “青萍呢?”卫容若突然想起来这个丫头。 “昨晚五小姐从玉竹轩跑出去后,青萍就疯了。今天一早,她爹娘从庄子上来,把她领回去了。 “她已经不认识人了。她爹娘来的时候带了一只狗,她抱着那只狗就咬了一口。可怜那狗向来温顺,鼻子一下子被咬得鲜血直流。她爹娘好不容易才把她拉开……” 卫容若点了点头:“难得有个聪明的。” 芸香却不明白,卫容若接着道:“表哥的病不见起色,姑姑怕是要在这里长住了。” 两人正一处说话,外面红英道:“小姐,华裳阁的人来了。” 卫容若道一声请,便见一个四十左右的女子进得门来。 “请三小姐安。”来人正是华裳阁的方远。 “方师父别客气。”卫容若虚扶一把,方远借着卫容若的手起身。 随后,在卫容若的安排下,方远为芳华苑里每一个人都量好了尺寸。 “红英,你带方师父先去老祖宗那边,再去三姨娘那边。就说我孝顺她们每人两套衣服。 “等量好了尺寸,回头把我准备好的布料取走。 “我先前与方师父说好了,就拿我们自己的布料做。” 红英领命而去,芳华苑里的下人无不感念卫容若恩情。 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对芸香说:“我还有个成衣铺子呢。左右今天没事,我们去看看?” 卫容若说的成衣铺子,便是老祖宗给的那个。 得赶快赚钱不是。 两人说走就走,依旧雇了一顶青布小轿。 把地契房契翻出来一看,查明详细地址,在走马街春熙路。 卫容若让轿夫径直朝那边去。 正阳街一带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卫容若下得轿来,打发了轿夫,便见一家名为“花想容”的成衣铺子就在眼前。 “云想衣裳花想容。这名字可真不错!”卫容若轻轻赞一声,与芸香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店去。 小二抬眼一看,见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姐带着个丫头。 小姐的模样数一数二。 但仔细看卫容若的穿戴,却不甚出彩。 不过是寻常布料,家常衣服。 心里估摸了下:这位小姐根本就不像是买得起成衣的人。 于是,小二连个笑脸都不打,转身招呼其他客人。 “这都什么人啊!”芸香小声嘟哝一句。 卫容若轻轻咳嗽了一声:“烦请把店里最好的料子拿来看看。” 她说着,自顾自地在椅子上坐了。 小二此时又瞧了卫容若一眼,然后大声道:“小姐若是挑布料,前面左转便是瑞蚨祥。” 言下之意:这里是成衣铺子,请你睁大眼睛看清楚。 “我要成衣。”卫容若简短地说,芸香站在她身后。 小二极不情愿地走了过来,从架子上取来一套衣服。 “小姐看这套怎么样?这套卖得可好了,并且价格实惠。” 卫容若正准备说话,突然听得一把男声:“给本殿下拿件最好的看看!” 小二立即丢下卫容若,小跑着朝那边去。 卫容若正自奇怪:这人怎么和凤无双一个脾气,有事没事就爱以“殿下”自称。 却见小二点头哈腰恭敬行礼:“大殿下好!” 原来,这男子竟然是当朝大殿下凤无阙,也是李蓝嫣最宠爱的儿子。 卫容若侧脸悄悄去瞧,眼前的男子,倒与凤无双颇有几分形似。 只是形似,神气却是不同。 凤无阙,从骨子里透出轻浮急躁,与凤无双的沉稳内敛丝毫不沾边。 卫容若收回目光,开始看刚刚小二拿来的衣服。 衣服是浅粉色,最外面是一层透明的纱。 无论是色彩还是样式裁剪,皆看不出破绽。 卫容若的手刚刚触上去,却感觉那纱极硬,手指竟然生疼。 “这是你们这里最好的料子?”卫容若把衣服丢在架子上,问。 小二正准备说什么,凤无阙抢先说:“这件不好,换一件。” 卫容若自己挑了一件,正准备与小二说话,却再次被凤无阙打断。 “这件不好,我要她手上那件!” 卫容若一下子生了气。 小二没见过世面,狗眼看人低也就罢了。 可你堂堂皇子之尊,如此作派实在让人不耻。 卫容若把手中的衣服扔在地上,唤芸香上去踩得稀烂。 “大殿下,你还要吗?”卫容若袖手站着,歪着头问。 凤无阙气得鼻子都歪了。 他没料到,竟然有人敢明目张胆地驳他的面子。 此时最慌张的便是小二了。 “你把衣服踩成这样,我还怎么卖? “这件衣服价值五十两银子,你照价赔来。” 小二是生怕自己摊上事儿。 一来得罪了大殿下,二来在掌柜的那里没个交待。 卫容若却是不依不饶:“大殿下明明说了,这件衣服他要的。 “有道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凤无阙不妨,倒是闹了个骑虎难下。 “大家快来看看啊,大殿下心怀体恤。为了不使小二为难,即使衣服坏成这样,也愿意照价买去。 “大殿下真的是宅心仁厚!” 卫容若从地上捡起衣服,让芸香塞在凤无阙手里,然后大声叫嚷引来众多围观的人。 一时参拜之声不绝于耳,赞美之情溢于言表。 眼见着人越来越多,凤无阙又不好拉下脸去。 要知道,赔钱赚吆喝,也是需要本事的。 卫容若心里冷笑一声:道德绑架,坑不死你算我输。 凤无阙乖乖地掏出钱袋,付了恒通钱庄一百两的银票:“不用找了。” 当然不用找。 若让小二找回凤无阙五十两,只消一会儿功夫,传言定会满天飞。 大殿下抠门儿小气,平白失了身份。 卫容若重新把衣服叠得像模像样,双手递给凤无阙。 “大殿下请慢走,欢迎下次再来。大殿下光临,小店蓬筚生辉!” 凤无阙抱着一件又脏又破的衣服,在众人欢送的目光中,走出花想容的大门。 “哈哈哈……”众人走后,卫容若抚着心口,笑得花枝乱颤。 正得意间,却见一男子从内堂出来。 小二急忙迎上去,道:“掌柜的来了。” 然后垂手站立一旁。 周掌柜穿着一件青布绸衫,皮笑肉不笑。 “这位小姐好高明的手段! “只是,眼下大殿下付了一百两。不知今后,小店要赔他几个一百两?” 明褒暗贬的话,卫容若如何听不出。 当下挪了把椅子坐定,道:“我为周掌柜排忧解难,周掌柜不领情也就罢了,却暗加讽刺。这是为何?” 周掌柜冷哼一声:“排忧解难?小姐也不去打听打听,丽阳城这一带谁敢招惹大殿下? “小姐方才那样,小店前途堪忧。” “我方才明明是说他做的好!他得了名声,又何必与你为难?”卫容若气定神闲。 周掌柜却把手一伸:“那件衣服价值五十两,请小姐照价赔来。” 卫容若暗道:天下竟有这样不要脸的人! “大殿下已经花了一百两银子,买走了那件衣服。我为什么要再付五十两?” “我已经说过的。大殿下付的一百两,是要加倍还给他的。”周掌柜振振有词。 “照你这说法,我花五十两什么都没买到?”卫容若也咄咄逼人。 “小姐你错了。你明明买了一件成衣,却被你的丫头踩坏了。”周掌柜强词夺理。 卫容若一下子从椅子上起身。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袖子里取出几张纸来。 卫容若把房契地契重重地朝桌子上一扔:“从现在起,你被解雇了。去把工钱算算。 “哦,还有。在你出任花想容的掌柜期间,因处理不当,令花想容损失了一件成衣。 “价值五十两,从你的工钱里扣除。快滚,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周掌柜听得目瞪口呆。 直到捧起桌子上的那几张纸一看,面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黑。 “这是我老周家的铺子!房契地契你从何得来?”周掌柜不明所以。 “老祖宗把铺子给了我家小姐。”芸香接口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位是卫家的三小姐。” 周掌柜此时方才细细打量了卫容若一眼。 只一眼,便不由地信了。 这位小姐,与他认识的卫青扬颇有几分相似。 周掌柜面如死灰,却依旧没有放弃最后一丝希望。 “不,我要去见老祖宗。我要向老祖宗当面说清楚。” 卫容若却吩咐小二:“去,把周掌柜的行礼打包好。要快,若这事儿办不好,你也可以滚了。” 小二麻溜地去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一个小布包被小二拿了出来,放在卫容若脚下。 “识相的,赶快滚。我既有本事得了这铺子,当然也有本事让你留不得。” 周掌柜恨恨地看了卫容若一眼,拾起小布包,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 他知道,工钱是不用算了。 一件成衣五十两银子,都快赶上他一年的工钱了。 弄不好还要倒贴。 “即日起,花想容关门歇业。你好好给我守着门。”这话,是卫容若对小二说的。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她又问。 “小的叫阿兴。”他答道,就见卫容若与芸香一前一后地走了出去。 阿兴吐了吐舌头,心有余悸。 第五十一章 空间新发现 “小姐,花想容关门歇业,什么时候开业呢?”刚刚走出门口没多远,芸香问道。 卫容若正准备说话,突然从斜刺里跳出两名男子,拦在他面前。 她慌得后退几步,芸香一下子上前,把卫容若护在身后。 “青天白日的,你们想干嘛?”卫容若一边说,一边悄悄把手伸进袖子里。 却听一把男声道:“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卫容若听这阴恻恻的声音。 再一看,站在最前面的,却是上次在百草堂门口见过的韩三。 还真是,冤家路窄! 卫容若拉开芸香几步上前,浅浅一笑:“哦,原来是你。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突然间袍袖一展,但见白色的粉末漫天飞舞,视线一片模糊。 那粉末带着烟,一时迷得前面众人睁不开眼来。 韩三几人被呛得连连咳嗽,拼命拿袖子挥舞。 卫容若拉着芸香的衣袖,两人朝相反方向飞奔而去。 一口气跑出很远,卫容若与芸香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小姐,为什么我们每次上街都这么狼狈?”芸香道。 卫容若苦笑了下,摇了摇头。 两人不敢耽搁,且卫容若心下有事。 当下雇了辆马车,主仆两人回卫府。 却说韩三这边,跟丢了卫容若,韩三便拿两个跟班出气。 “爷,你都看见了。那女子厉害着呢,你刚才不是也被呛住了……”一个男子十分委屈地说。 另一个男子随声附和。 韩三却道:“既如此,那好。大殿下那边,你们谁想个法子交待下?” “我们去花想容问问不就得了?这么一个大活人,只要问出了名姓,就不信找不着她。 “大不了,咱们把丽阳城翻个个儿。” 韩三一拍大腿:“对,就这么办。若是问不出来,便砸了花想容。” “爷,不能砸。你忘记了上次……”一个男子提醒道。 韩三一想起上次的事就心中窝火,直接给了他一个爆栗。 说来话长。 上次嘛,本来想着讹诈一笔,顺便吞了百草堂。 之前韩三经常都是这么干的,且屡试不爽。 可谁成想,卫容若出来横插一杠。 这还不是要紧的,大不了故伎重施嘛。 最要紧的是,这百草堂的老板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竟然在京兆尹那里备了案! 给韩三留下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个案底! 他韩三向来是横行的螃蟹,甚少遇到敌手。 这次却莫名其妙的栽了。 更为恼火的是,这话是百草堂的小学徒说给他听的。 “韩三爷若是不信,只管去查。”那小学徒先前受了惊吓受了伤,但说话的时候已经好利索了。 换句话说,他韩三连栽在谁手里都不知道! 这事以后,韩三收敛了不少。 丽阳城里的小摊主在议论:“韩三好久没来收保护费了。” 另一个小贩接口:“莫不是……死了吧。” 茶楼掌柜接过话去:“可千万别死。他还欠着几百两银子的茶钱呢。若他死了,我找谁要去?” 小贩便问:“即使他不死,你又能找谁要去?” 一句话,说得众人垂头丧气。 话说回来,韩三三人合计一番,径直朝花想容去。 却见门板早就落了下来,从里面闩死了。 只门口挂了个木牌:本店盘点,关门歇业。 韩三怒从心头起。 飞起一脚,踢在门板上。 可那门板厚实,竟然纹丝不动。 韩三抱着脚哀嚎,另外两个男子在一边劝。 卫容若与芸香坐在马车里,约莫走了一刻钟,她却突然听得马嘶声。 马车剧烈颠簸,芸香急忙伸手过来护住卫容若的头。 “怎么回事?”卫容若心道不好,匆匆掀开帘子来看。 但见那拉车的马受了惊吓,前蹄离地而起。 轿厢已经朝后倾倒。 卫容若与芸香急忙起身,伸手扶住厢壁稳住身形,却被颠得东倒西歪。 车夫大力拉扯缰绳,勉强让那马四蹄着了地。 轿厢渐渐平稳,卫容若却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架。 “看你往哪儿去?”卫容若听得出来,说话的正是凤无阙。 “本殿下就知道韩三无用,所以兵分几路,专等着你。” 只听“吁”的一声,那马竟然停了。 “快走!”卫容若吩咐车夫。 可是却有三人从旁边快速出来,抓住了马笼头。 “还不下车?”凤无阙叫一声,然后动手掀开帘子。 卫容若没了办法,只能扶着芸香的手走下车去。 “三殿下安好。”卫容若装模作样地行礼,正准备故伎重施。 可是话音未落,便见凤无阙皮笑肉不笑。 “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本殿下可不怕哦。” 那语气,倒像在耐心地哄小孩子。 然后凤无阙挥了挥手,那三个男子丢开马笼头,车夫落荒而逃。 卫容若还没反应过来,却见眼前似乎落下来一件物什。 抬眼一看,一张渔网兜头罩下,她与芸香被网了个结结实实。 “喂,什么大殿下,分明就是泼皮无赖!”卫容若开始骂。 她发现自己的招根本使不出来,因为渔网越收越紧。 卫容若与芸香渐渐喘不过气来。 “尽管骂,本殿下便如春风过耳,终不萦怀。 “你以为是刚才啊!本殿下告诉你,不会有人听见的。” 卫容若心里咯噔一下:这招不灵。 可也总得骂骂,以解她心头之恨。 于是,卫容若准备问候他八辈祖宗。 可突然之间,她却想起了凤无双。 眼前这人可是他的同胞兄弟! 算了,还是不骂了吧。 “本殿下劝你,还是省省力气吧! “这渔网用瀛洲岛上冰绡做成,等闲兵器落上去,便会立即弹开。” 凤无阙细心的解释,断绝了卫容若最后一丝念想。 她本来还想冒险进空间一趟,拿把剪刀什么的。 正想着在众人面前玩凭空消失,会不会泄露了空间的秘密。 眼下看来不必了。 “本殿下问一句,你便答一句。若答错了,休怪本殿下无情。”凤无阙笑着道。 卫容若实在是见不得他那张笑脸。 脑海中瞬间浮上来的四个字,分明是佛口蛇心。 “你是何人?家住何处?” “我凭什么告诉你?”卫容若左右动弹不得,倒想看看他还有什么招。 “好,有个性。本殿下喜欢。”凤无阙邪媚一笑,“来人,请这位小姐入华英殿。” 卫容若可不想进宫! 可是凤无阙话音未落,就见两名男子朝渔网过来。 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啊! 卫容若不禁再次感慨:这都什么世道! 凤无阙抬了抬手,另一名男子递上来两根绳子,两块帕子。 于是,凤无阙亲自动手。 先把她们的双手绑在背后,然后把帕子分别塞在两人口中。 “去,找辆马车来。”凤无阙对下面的人吩咐。 他心里或许在想:若早知道卫容若这么不听话,刚才那辆马车真不该放走。 不一会儿的功夫,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众人面前。 凤无阙扬了扬手,两名男子抬着渔网朝马车走去。 卫容若与芸香拼命挣扎,努力呼喊,却于事无补。 两人被扔进马车里,车夫吆喝着马车前行。 凤无阙也坐了进去,然后把帘子放下来。 卫容若在渔网里艰难地转了个身,与芸香背对背。 然后用眼神示意芸香,把她手上的绳子解开。 凤无阙胸有成竹,料得两人跑不了,便不大在意。 两人双手皆被绑在背后。 芸香费了好大的力气,摸索着才把卫容若的双手解开。 卫容若取出口中的帕子,右手食指放在唇边,示意芸香噤声。 然后帮助她解开绳子,随后把她口中的帕子也取了出来。 可是,两人却依旧出不去。 卫容若上次已经试过了,不用抚上左手的相思引,仅凭意念也能进入空间。 此时她想着进入空间奋力一搏,也好过两人在此干耗着。 芸香一眨眼的功夫,但见卫容若消失不见。 她差点惊掉了下巴。 如果不是卫容若事先提醒,芸香此时看着她凭空消失,怕是已经喊破了嗓子。 但她想破脑袋,也是不明白。 只是紧紧地盯着卫容若消失的地方。 进入空间的卫容若细细思索解救之法。 凤无阙已经说了,普通的兵器对那渔网根本不起作用。 卫容若只盼着,空间里有什么宝物能破了渔网。 却突然心念一动:前世的时候自己,许多的主角都拥有空间移动的能力。 也就是说,主角利用在空间里移动,来达到在外界移动的目的。 自己既然有个空间,是否也有这个能力呢? 要不,咱们试一试? 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依旧被困在渔网里。 之前的时候,卫容若每次进入空间时和离开空间前,都在小木屋的位置。 她还给小木屋取了个名字,叫春燕归。 一念至此,卫容若从春燕归走出几十步。 然后意念动处,离开空间。 随即卫容若惊喜地发现:自己竟然从渔网中逃脱出来! 现在在马车前面几十步的距离! 看来,自己真的拥有空间移动的能力! 卫容若欣喜之余,几名随行的男子已经发现了她。 但都不敢确定。 他们先前分明看见,卫容若主仆两人被罩进渔网塞进马车。 此时纷纷擦亮眼睛:莫不是幻觉? 怎么眼前的这个人,跟渔网里的女子一模一样? 趁着众人迟疑的功夫,卫容若大声喊了一嗓子:“救命啊,救命啊!” 喧闹的人声不绝于耳,突然空中飘来一阵药香。 百草堂! 卫容若竟然一眼便看见了那块金字招牌。 心中暗暗祈祷:但愿灵隐在此,能救芸香。 凤无阙尚且未觉。 一名男子紧走几步掀起帘子,附耳过来,说了几句话。 凤无阙起身一看:果然见到马车前方一名女子,与方才渔网中的女子一模一样! 再回头一看,但见渔网里的主仆两人,此时只剩了个丫头! 可是渔网好好的,她是如何逃跑的呢? 凤无阙甚至一点动静都没听见! 但见那丫头瞪大眼睛望着自己,眼睛里满是仇恨。 凤无阙这一惊非同小可。 却突然听得马车前方,一把女声。 “救命啊,有人挟持了我的姐姐和丫头,就在这辆马车里! “我们是丽阳卫青扬家的女儿。谁愿意解救我姐姐,我付白银五十两!” 白银五十两,已经相当有诱惑力了。 要知道,普通车夫一个月的月钱,才二两银子。 并且卫容若知道,凤无阙便装出行,此时最好不要让大家知道他的身份。 以免畏首畏尾。 再有,如果单单说马车里是个丫头,众人兴许没兴趣。 但自报家门,让众人得知,马车里有一位千金小姐被劫持。 众人便极易想着英雄救美,动恻隐之心。 凤无阙却是一脸蒙逼。 什么? 渔网中的女子不见了,她竟然还多了个妹妹! 还是散佚大臣卫青扬家的女儿? 众人听得这声儿,纷纷跃跃欲试。 凤无阙却立即催促马车快走。 可是车前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凤无阙一步跃上前。 从车夫手中夺过马鞭,对着人群猛抽过去。 只听得“哎哟”连声,一时众人纷纷退后,再不敢上前。 卫容若摇头苦笑:凤无阙的心思恶毒,无法用常理揣度! 正不得已,却突然听得衣袂破风的声音。 车帘响动。 卫容若下意识地抬头一看,便见灵隐一袭雪青色的衣衫,飘然若仙。 他单手拽住缰绳,马车竟然停了下来。 卫容若知道,凤无双、灵隐、鱼三娘都会轻功。 但却第一次,见灵隐使得如此出神入化。 卫容若的目光投向灵隐。 脱口而出的,便是“救芸香”几个字。 灵隐点了点头:“容若放心!” 只简短的四个字,卫容若心中一片宁静。 一如元宵那夜,她躺在凤无双的肩头。 第五十二章 旗袍 几个男子一拥而上,灵隐却快人一步。 以掌为剑,落在凤无阙的右肩。 凤无阙但觉右肩一阵麻目,右臂瞬间动弹不得。 几个男子见凤无阙受制,一时投鼠忌器,不敢上前。 “本殿下……”凤无阙一句话没说完,灵隐却抓住他的衣服后颈,一下子把他从马车轿厢里提了出来。 “退后。”灵隐道一声,卫容若见凤无阙如同一只吊死鬼。 衣服勒着脖子,心中不禁暗笑。 凤无阙双手双脚不停挣扎,却始终无法挣脱。 “你们干什么吃的,还不救本殿下?”凤无阙被勒得连连咳嗽,却断断续续地说。 灵隐冷笑一声,把凤无阙朝马车下扔去。 几个男子眼疾手快,合力接住凤无阙。 “大殿下好自为之吧。”灵隐冷冷地说一声,一时众人皆不敢上前。 “谢谢你!” 卫容若对着灵隐浅浅一笑。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灵隐试着解开渔网收口的绳子,芸香重获自由。 凤无阙一行人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 就连马车夫都被吓跑了。 一辆华丽的马车固然值钱,但是刀剑无眼,人命无价。 “我送容若回去吧。”灵隐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样子。 卫容若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 今天的经历,实在是太惊险了。 她不想再来一次。 灵隐亲自驾了马车,把卫容若与芸香送到卫府门口。 然后告辞离去。 临走前,卫容若道:“改天请你喝茶!” 卫容若知道,自己当街许诺,谁救了马车里的人,便付五十两银子酬谢。 可她也知道,灵隐断断不会收那五十两银子的谢礼。 所以才有了这句话。 一番折腾之下回到芳华苑,已经过了吃午饭的时间。 却见红英守着凉透的饭菜,一直等着她们。 卫容若心下感激,胡乱吃了几口。 便听芸香问道:“小姐,那时候你怎么突然就到了马车前面?” 卫容若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向芸香解释这个问题。 她刚才也在仔细思索:自己在空间移动的方位和距离,是否与外界息息相关。 比如说:她那时进入空间,从春燕归的位置朝前走了几十米。 然后从空间出来的时候,刚好到了马车前面几十步开外。 这真的是一个重大的发现! “这是一个好东西!”卫容若指着自己左手的相思引,“它可以带我去想去的地方,你要不要试试?” 芸香惊得张大了嘴巴。 卫容若鼓励芸香试一下,芸香勉强同意,然后她小心地解下相思引的红绳子。 “那奴婢去哪里?怎么去?”芸香一点都不明白。 “你先试试行不行。你的手抚上相思引,看看是否会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卫容若想试试相思引对他人是否有用。 芸香有些害怕,红英却是一脸期待。 “那如果芸香去了陌生的地方,如何回来?”红英忍不住问。 “如果去了,用手触碰一下相思引,就回来了。” 芸香闭着眼睛点了点头,小心地抚上相思引。 卫容若本以为,芸香会如同自己一样凭空消失。 可是,惊奇的一幕却并没有发生。 “可以睁开眼睛了吗?”芸香问。 “可以了,看来这东西只对我有用。”卫容若说一句,“你到不了那个陌生的地方,当然也到不了自己想去的地方。 芸香吐了吐舌头,依旧把相思引还给卫容若。 “记着啊,这是我们三个人的秘密。” 卫容若拉过芸香与红英的手,郑重地说。 两人认真地点了点头。 卫容若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便让芸香准备纸笔。 芸香正想问问自家小姐要干嘛,难道又要写信? 可抬眼一看,却见卫容若在一张纸上,似乎勾勒出衣服的大致轮廓。 若说它是衣服,可衣服的样式她却从未见过。 “红英过来,你见过这样的衣服吗?”芸香好奇地问。 红英摇了摇头:“没见过。” 卫容若抬起头来:“这叫旗袍,是时新的样式。” 这件旗袍用的是卫容若的成衣尺寸。 芸香与红英两人半信半疑。 但是自家小姐身上总也透着新奇,因此便不再问。 “小姐,这衣服,是给小孩子穿的吗?”卫容若认真画图,刚刚标注出尺寸,芸香便问。 卫容若摇了摇头:“不是。我准备做一件旗袍,放在花想容去卖。” “小姐还会做成衣?”两个丫头实在是太惊奇了。 “当然,可是我懒啊。其实我会的可多了。”卫容若淡淡地答道。 落在两个丫头眼里:自家小姐会的东西也太多了吧! 其实嘛,这都归功于卫容若前世的努力。 前世爱美衣。 什么汉服、旗袍、民族风、英伦风等等,她无不尝试过。 如同有句话说,久病成医。 时间久了,卫容若又特意看了许多关于服装设计的书籍。 因此,做一件成衣当然不在话下。 “对了,华裳阁的方远过几天不是要送衣服来?”卫容若一下子想起,“芸香把这张纸给她,让她照着尺寸裁一件。” 又转念一想,似乎有些不妥。 卫容若想拿这旗袍,让花想容一炮而红。 经了方远的手,若那方远是个有心的,这模式便很快便会被复制。 “罢了,还是我自己来做吧。”卫容若道。 两个丫头却不明白,自家小姐为何突然改了主意。 这边主仆三人在一处说笑,凤无双那边,却远没有这么轻松惬意。 “主子,大殿下那边传来消息。 “说大殿下今天在街上的时候,劫持了卫青扬家的女儿。” 如风同往常一样,与凤无双回禀。 凤无双喝茶的动作突然一滞:“卫青扬的女儿?不会是我的若儿吧!” 如风赶紧摇头:“想着不会那么巧。 “据说,大殿下自己都不知道劫持的是谁。那女子只说自己是卫青扬家的女儿,只说有人劫持了她的姐姐和丫头。 “可是后来,从马车上被人救下来的,只有一个丫头。” 凤无双微一沉吟:“走,把玲珑和红豆带上,去卫府。” 如风“啊”的一声,似乎没有听清。 玲珑和红豆,是朝晖殿最得力的丫头。 “飞花出来,一起去。”凤无双话音未落,只见人影一闪。 飞花不知从哪个角落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他一直是凤无双的暗卫。 凤无双带着几人来到卫府门口的时候,好巧不巧,凤无阙竟然也在。 凤无阙的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凤无双依旧淡定,却带着冷漠疏离,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兄长。 更别说是打声招呼了。 双方的下人更是自觉地分成了两拨,在气势上互不相让。 已是下午,卫青扬在书房里听得守卫来报:大殿下与三殿下皆到了卫府门口。 慌得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你说什么,大殿下和三殿下?”小七轻轻拍打着他的背,卫青扬急急问道。 守卫点了点头:“回老爷话,是的。” “还不快快请进来?没眼力的东西!”卫青扬骂一声,然后小跑着朝门口去。 “微臣不知大殿下与三殿下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卫青扬急急行下礼去。 凤无双眼皮都没抬一下。 但见凤无阙抬了抬手:“让本王一直在这儿站着,还不进去?” 卫青扬连连告罪,把两位皇子请进花厅。 小丫头奉上茶来。 凤无阙却是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你家小姐今天在花想容,讹了本殿下五十两银子,该如何处置?” 卫青扬大吃一惊:他当然知道花想容本是老太太的产业,前不久给了卫容若,说是添妆。 这才几天啊,竟然有这事儿? 卫青扬也不敢辩解,只是问:“既然是卫家小姐讹了大殿下的银子,自当赔偿。 “微臣这个做父亲的,先在这里给大殿下赔个不是。 “是微臣教女无方,给大殿下带来麻烦。” 说实话,卫青扬窝火的很。 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问。 “只是卫府里嫡出的庶出的小姐,统共有五六位之多。只不知是谁讹了大殿下五十两银子? “还请大殿下能够明示。微臣这个做父亲的,绝不轻饶!” 卫青扬头上已经冒出冷汗,说着再次行下礼去。 真真是字字谦卑啊! 凤无双在一旁坐着喝茶。 凤无阙鼻子里冷哼一声:“至于是哪位小姐,本殿下也不知道。 “可这也简单啊。卫大人只需召小姐们到花厅来,本殿下辨认一番,自见分晓。” 凤无阙说着,背靠在榻上,仿佛是做好了以逸待劳的准备。 卫青扬一下子犯了难。 卫府的几位小姐都未出阁,甚至还未订亲。 若让她们一起来到花厅,再让大殿下辨认,于情于理都不合。 卫青扬真的有些后悔,自己干嘛非要问出是谁。 不过,他那时是真不知道,大殿下竟然也不知情。 若知如此,大抵不会问。 事后把小姐丫头们召集起来审问一番,就没有不露馅儿的。 悔之晚矣。 “大殿下看这样行不行,卫家小姐讹了大殿下五十两银子,微臣愿意双倍赔偿。 “肯请大殿下给微臣留些许颜面。 “小姐们皆未出阁,若是这样来到人前,岂非不妥。” 卫青扬的语气渐渐低沉,带着央求的味道。 孰料凤无阙却摇了摇手:“本殿下不缺那五十两。 “就想知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卫青扬一下子泄了气。 凤无双却冷冷道:“本殿下出去透透气。” 说罢离席而起,与如风走出花厅。 第五十三章 你笑起来,真的很美 “敢讹他五十两银子,我猜就是我的若儿。”凤无双一边与如风说话,一边往芳华苑去。 玲珑与红豆远远地跟在后面。 至于飞花嘛,当然是不走寻常路。 刚到卫府门口便没了影子。 凤无双悄无声息地走近,但见红英在门口。 红英见他来了,正准备进去回禀,却见凤无双摇了摇手。 她于是轻轻退了下去。 凤无双但见房门半掩,有娇笑声传出来。 “小姐,你说他真的是大殿下?”是芸香的声音。 “那还有假?他长了几个脑袋,敢冒充皇子?”卫容若道。 “那你说,大殿下会不会找我们的麻烦?”芸香有些担心。 就听卫容若叹了口气:“谁知道呢。没准这会儿已经到了。” 芸香“啊”的一声:“到哪儿?” 凤无双心中暗笑:自己猜的没错,这事儿果然是她家若儿干的。 能讹大殿下五十两银子,真是好本事! 推门而进,但见卫容若背对着他,歪着头趴在桌子上。 芸香为她捏着肩膀。 因着门本来就虚掩着,凤无双进来,卫容若尚且未觉。 凤无双对着芸香做了个手势,芸香乖乖地出去了。 他走近,修长的手指轻轻落在卫容若的双肩。 “还能到哪儿?我当时为了救你自报家门,大殿下肯定是到卫府了呀!” 卫容若半闭着眼睛,依旧对芸香解释。 凤无双一下一下为她揉捏着肩旁,突然卫容若换了个姿势。 本来头朝左边躺在桌子上,眼下变成了头朝右。 卫容若的右手落在左肩上,然后耸了耸肩:“这里,这里重一点。” 凤无双暗暗加重了力道,卫容若道:“不错,那边肩膀也捏捏。” 不知过了多久,卫容若好像突然想起什么。 “芸香,去把若边抽屉里的那个白瓷瓶拿来。” 凤无双也不说话,停了手便朝梳妆台去。 卫容若听得重重的脚步声,此时方才反应过来:芸香的脚步声一向轻得很,难道不是芸香? 她起身一看,但见白色的衣袂在眼前一晃而过,已经到了梳妆台近前。 “喂,怎么是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卫容若看那背影,一下子便认出了凤无双。 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梳妆台前。 凤无双转身,手里托着一个白瓷瓶。 “我进来好久了。若儿没有发现?”凤无双一边说,一边揭开了白瓷瓶的盖子。 一股药香扑鼻而来。 “这是什么?若儿是不是病了?”凤无双突然紧张起来,急急追问。 卫容若“扑哧”一笑,摇了摇头:“不是。我本想着给脸上涂点东西。” 凤无双转念一想,便明白了:“你是怕……凤无阙找你麻烦?” “喂,我可知道那是你同胞兄弟。你怎么直呼其名!” 凤无双冷笑一声,也不解释。 却依旧把白瓷瓶的盖子盖好,扔回了抽屉里。 “别怕,有我呢。”凤无双拉着她坐在椅子上,“说来让我也乐乐,你怎么讹了他五十两银子?” “你听他说的?”卫容若问。 凤无双点了点头:“算是吧。他正说给你爹听呢,可他又不知道是卫家的哪位小姐。 “我就到你这儿来了。” 卫容若点了点头:“你猜到了是不是?” 凤无双应了一声,卫容若再次忍不住笑出声来。 “说来话长……” 卫容若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只是自己利用空间移动的事情含糊带过。 只推说,自己与芸香都困在渔网里,后来灵隐救了自己。 “你的姐姐怎么回事?”凤无双可不愿意放过任何细节,“又或者,呼救的那人是你妹妹?” “不不不,只有我和芸香。” 话虽如此,卫容若心下却不免吃惊:凤无双从哪儿得到的消息,竟然准确无误。 听了这话,凤无双百思不解。 那边传来的消息向来可靠,难道此次竟然失实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凤无双自觉地把问题的核心,放在灵隐身上。 “灵隐,是不是上次送你回来的那个车夫?”凤无双分明是故意的。 “是他。但他不是车夫,是我朋友。”卫容若极力纠正。 凤无双鼻子里冷哼一声:“这也太巧了吧。” 其实,他的疑虑也不是全无根据。 但是卫容若有自己的看法:“也仅仅是凑巧。当时就在百草堂附近,灵隐就是百草堂的老板。” “哦,原来如此。”他这样说着,心中却动了另外一个念头。 “要不,我给你沏杯茶?”卫容若说着,两人却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卫容若第一次为凤无双沏的黄连茶。 两人相视一笑,卫容若只觉得那笑容很暖。 是啊,向来冷漠的人偶尔对自己笑一笑,那是怎样明媚的风景! 卫容若好想告诉他:你笑起来,真的很美! 卫容若沏了两杯茶,两人对坐而饮。 没多久,便听红英在门口道:“小姐,老爷那边的王嬷嬷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看来是躲不过去了。”卫容若一边与凤无双说着,一边站起身来。 果然,王嬷嬷在门口行了礼,便道:“三小姐,老爷请小姐们都去花厅呢。” “知道了,有劳王嬷嬷。” 卫容若说一声,让红英送王嬷嬷出去。 “你要不要去?”卫容若歪着头问凤无双。 凤无双摇了摇头:“我想,我家若儿能应付。其实嘛,我是懒得见他。” 他说着,自顾自在又坐回桌子边。 卫容若点了点头:“也好。那你还是帮我涂点药吧!” 说完立即觉得后悔。 自己竟然吩咐凤无双为她涂药! 难道忘记了男女授受不亲吗? 是脑袋进水了吗? 却没想到,凤无双竟然爽快地答应了。 “也好。涂了药,你一会儿好唱戏嘛。” 卫容若也不说话,起身从抽屉里翻出药膏,交到凤无双手上。 凤无双从来没做过伺候人的事。 此时心中觉得新奇,却也是心甘情愿。 他拿银勺子舀了一点药膏,放在手心匀开,然后轻轻涂抹在卫容若脸上。 卫容若只觉脸上凉凉的,如轻风拂面。 只一瞬,凤无双心中竟然有了异样的感觉。 他想啊,把这药膏换成脂粉。 他愿意天天为她涂脂抹粉,画眉梳妆。 生生世世。 卫容若却不觉,只是看着镜子里自己的一张脸,由白转红。 然后药膏乌黑的颜色挡住了红润。 因着另一种颜料的关系,涂了药的脸看不去有些浮肿。 “我走了,你且坐坐。”卫容若说着,从箱子里翻找出一张面纱。 凤无双心下高兴。 卫容若终于不再赶他走了,而是说“你且坐坐”。 如同贫苦的小孩子突然得了一粒糖,已经足够他开心好几天了。 “好。”凤无双答应一声。 卫容若走出门去,与芸香一起去花厅。 与此同时,尚在禁足中的卫容琳得到这个消息,却是如蒙大赦。 “什么,大殿下要见我?”她拽住王嬷嬷的袖子再三问。 王嬷嬷连连点头:“是,大殿下要见卫府的小姐。” 王嬷嬷离开后,卫容琳感觉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 她的脑海中自动忽略了卫府里的其他小姐,而是想着唯我独尊。 “橘红,更衣!”她抑制不住自己的高兴,连声音中都透着喜悦。 青萍去了庄子上,文氏便又提了橘红为一等丫头,放在卫容琳屋子里。 也是。 虽说才一天,可她在这集香居里都快憋死了。 还想着什么时候偷偷跑出去。 这不,这么快,机会就来了。 大殿下亲自登门拜访,说要见她。 这简直是天降吉祥啊! “小姐,穿这件可好?”橘红从衣柜里拿出一件碧色衣衫,给卫容琳看。 卫容琳摇了摇头:“这件太素,换一件。” 橘红又换了一件鹅黄色的。 “这件太幼稚,怕大殿下不喜欢。” “小姐,穿这件红色的可好?” 卫容琳从梳妆台上匆匆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这件不错,就它了!” 于是,两个丫头伺候卫容琳更衣梳妆。 然后她与橘红匆匆朝花厅去。 卫容琳许是太着急了,走到半路竟然被裙摆绊住,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疼死我了!”卫容琳在地上挣扎,橘红急忙过来相扶。 “你在后面,也不知道给我把裙摆提着!没用的东西!”卫容琳便骂,然后就着橘红的手,从地上站起身来。 橘红委屈极了。 她一直叫着“小姐慢点”,可是卫容琳却根本没有听进去。 卫容琳本来想着回去换身衣服的。 可一来其余几套衣服她都不甚满意,二来一来一去太耽误时间。 因此,橘红帮她把衣服上的灰掸了掸,两人继续朝花厅去。 这次卫容琳更加小心翼翼,橘红在身后为她提着裙摆。 主仆两人到了的时候,但见花厅里乌压压地站围满了人。 目前在卫府的几位几姐,全都到齐了。 卫青扬与凤无阙分别在主位与客位上坐着。 卫容琳几步上前,向卫青扬行礼。 然后在卫青扬的示意下,向凤无阙行礼问安。 因卫容琳来得晚,又穿着一身红,众人的目光一下子便聚在她身上。 卫青扬却恨不得大耳刮子抽过去。 他这边正晦气呢,她却穿着一身红过来。 真的是,不知所谓! 卫容琳明显感觉到卫青扬遣责的目光,却装作未知。 拿捏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依长幼之序坐好。 “三姐姐,你的脸怎么了?”卫容琳刚刚坐定,立即惊叫出声。 然后拿袖子掩住了口,颇有些淑女的风范。 其实众人都看见了,卫容若蒙着面纱。 “谢谢五妹妹关心,没事。”卫容若轻描淡写地说。 卫容琳“哦”了一声,别过脸去。 第五十四章 我要和你睡觉 “卫府的小姐皆在此。”卫青扬说着行下礼去。 凤无阙有些不相信,因为他并没有看到自己要找的人。 视线落在众人身上,然后又快速移开。 再然后,凤无阙道:“把面纱取下来,让本殿下看看。” 他这话是对卫容若说的。 凤无阙有些等不及了。 卫容若弓身行礼,然后轻声道:“请大殿下恕罪。民女因得了急病,害怕传染给大家,故而蒙了面纱。” 众人听了这话,下意思地便从椅子上起身,移开几步。 此时,卫容若一个人坐着。 她偷偷瞧了一下卫青扬,便见她这便宜爹也离席而起,悄悄退后。 卫容若在心里冷笑一声:果然,便宜没好货。 听说自己女儿得了急病,他一句关切的话也没有,反而是怕传染给自己。 卫容若不由得想,父母在孩子的份中,也是会自私的。 凤无阙先退了两步,然后问道:“得了急病?什么病?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卫容若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大殿下有没有听过,痄腮这种病?” 凤无阙又退了几步,然后道:“本殿下当然听说过。你离我远点儿!” 众人一听痄腮,几乎要夺门而出。 “民女现在双耳下肿胀疼痛,头痛发烧,全身无力,吞咽困难。”卫容若把流行性腮腺炎的症状全都说了。 “如果大殿下不相信,民女可以解开面纱,让大殿下看看。” 凤无阙连连摆手,几乎退到了门边又问:“你这病得了多久了?” 卫容若故意沉吟了下,然后道:“昨天下午的时候,民女便觉得有些不适。 “因民女略懂医术,自己用了点药。又因民女知道痄腮忌风,所以一直都没敢出门。” 凤无阙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那你们今天谁出门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说不知。 卫青扬道:“莫不是……有人冒充卫府小姐?”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卫容若的话语里满是好奇。 “有一个人自称是卫青扬家的小姐,讹了本殿下五十两银子。”凤无阙解释道。 卫容若正准备说什么,却强烈地咳嗽起来。 凤无阙立即出得门去:“不管是不是有人冒充,本殿下都会查清楚的。 “本殿下今天还有事,先行一步。” 众人争先恐后地出得门去。 卫青扬也急急出了门,才向凤无阙行礼:“大殿下慢走!” 卫容琳没有随众人一起离开,而是跟在凤无阙身后。 卫容若却三步并作两步地从花厅里出来,道:“大殿下初来乍到,民女送送吧。” 卫容琳拿眼神挤兑她,卫容若装作没看见。 凤无阙听得这话连连摆手,然后加快速度。 卫容琳小跑着跟上,不料却同来时一样,自己踩在了过长的裙摆上。 听得“哎哟”一声,卫容琳摔了个狗吃屎。 卫容若装作上前相扶,卫容琳却害怕痄腮会传染给自己。 不得不赶快从地上爬起来:“大殿下等等我,民女有话要说!” 凤无阙稍稍停顿了下,本来想听听她说什么。 可是看着紧跟其后的卫容若,他几乎一路小跑着到了卫府门口,然后落荒而逃。 卫容若在后面挥了挥手:“大殿下慢走,有空再来啊!” 直到凤无阙的背影消失不见。 “你算什么东西!都怪你! “若不是你死皮赖脸地跟来,大殿下准能同我说说话!”卫容琳摔痛了胳膊腿,却没能同凤无阙说上半句话。 此时憋了一肚子气。 “我这嫡女都不算什么东西,你这庶女又算什么东西呢!” 卫容若轻哂一声,快步朝芳华苑去。 卫容琳一甩袖子,差点忍不住落了泪。 到得芳华苑,凤无双起身为她斟了一碗茶,递到手中。 卫容若扯下面纱一口气喝干,大笑道:“你没去看戏,真是精彩!” 凤无双的脸上带着宠溺的笑:“你惯会演戏,我是知道的。” 卫容若但笑不语。 却说卫容琳从花厅回集香居,还未走到一半,却听得树后似有响声。 一名男子从树后面跳了出来,然后紧走几步拦在卫容琳身前。 “啊!”卫容琳吓得尖叫一声,橘红立即上前,把卫容琳护在身后。 却见那男子着一身织锦灰的衣服,披头散发,遮住了颜面。 “你是谁啊!”卫容琳捂着心口退了几步,然后稍稍抬起头来问,“怎么进来的?” 那男子一把拉开橘红,然后双手落在卫容琳双肩上。 再然后,把头转了几个圈。 颇有些像点秋香的唐伯虎,作那首“禀夫人”的诗之前的动作。 他的头发朝四周散开,此时露出一张脸来。 俞正涛! 卫容琳一眼认了出来。 “放开我!”卫容琳此时才想起挣扎。 上次的事情,已经让她有心理阴影了。 俞正涛脸上笑容更甚。 不知为何,卫容琳心中一惊。 因为她感觉,俞正涛的笑有些不正常。 或者更准确地说,不像是一个正常人的笑。 难道,上次被青萍打了一棍,他坏了脑子? 大白天的,卫容琳只觉得瘆得慌! 似乎有什么不好的预感,可一时却想不清楚。 俞正涛口角竟然漫出口不! 卫容琳感觉一阵反胃,俞正涛的手却越来越重。 “放开我!来人啊!”卫容琳大声叫着。 橘红用力去掰俞正涛的手,却无济于事。 一个弱女子,又如何掰得开鹰爪一般的男子的双手! 卫容琳大声呼救,可是刚刚众人已经从花厅离开了。 一时半会儿也没个人经过这儿。 “表少爷,快放手!这是五小姐!”橘红大声叫着,俞正涛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只听得“咔擦”一声,卫容琳衣服的领口,竟然被俞正涛撕了一道口子! 卫容琳今天为了显摆,穿的这件衣服并不是冬衣。 外面一层布料又轻又软,一道口子撕下来,里面的衣服都露出来了。 橘红口中叫着,却不敢对俞正涛动手。 先前青萍为了维护自家小姐,失手打了俞正涛一下。 然后竟然无缘无故地疯了。 橘红是知道的。 她可不想重蹈覆辙。 俞正涛的双手朝卫容琳衣服里探,卫容琳连连挣扎。 可是俞正涛空出一只手来,一下子揽住了卫容琳的小腰。 卫容琳只感觉腰间传来奇怪的感觉,隔着衣服如同小蛇游走。 再看看俞正涛的脸,身上便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橘红,打她!”卫容琳吩咐一声,橘红迟疑了半天却不敢动手。 俞正涛的手越来越放肆,一手揽在腰间,另外一只手轻轻抚上卫容琳的脖颈。 颈间一片黏腻的触感,卫容琳的双脚不断踢打,双手胡乱挥舞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卫容琳的双手在俞正涛的脸上,留下了几道鲜红的血印子。 他的身后,橘红用尽全力,双手握着俞正涛的肩膀朝后拉。 俞正涛正得意间,突然脸上传来一阵刺痛。 一时竟然发了狠,唇齿触及卫容琳白皙的脖颈。 下一秒,在她颈间留下两排鲜红的齿印! 俞正涛的嘴角兀自留着鲜血,卫容琳痛呼出声。 “橘红,你是死人吗?”卫容琳恨恨地道,“打他,打死他!” 橘红知道卫容琳的意思。 可是她没有失去理智,也是真的不敢下手。 也不知道纠缠了多久,卫容琳的外衣已经不成样子,被撕裂成丝丝缕缕。 这边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卫府的下人。 几个小厮看见这一幕,只觉得辣眼睛。 痴傻地站在一旁不知如何行动。 还是橘红见着来人,大声道:“快,快把表少爷拉开!快救五小姐!” 几个小厮如梦方醒,纷纷走了过来。 几人合力,方才把疯狂的俞正涛拉扯开来。 “你们几个,好好看着表少爷。” 橘红又对其中一个小厮吩咐:“你去禀告老爷。” 出了这样的事,橘红不知如何处理。 只能惊动卫青扬了。 可是卫容琳却尖叫一声:“不,不能让爹爹知道!” 她一边说着,一边朝树后面躲。 眼神有些呆滞。 几个小厮一时不知道听谁的了。 俞正涛却也不老实,腥红着眼睛,如同要吃人一般。 几个小厮甚至感觉,俞正涛会把他们生吞活剥了。 “还是让老爷来处理吧,我们看不住表少爷!”一个小厮道。 橘红看了一眼,俞正涛的双手被他们几个小厮抓住,却拼命想要挣脱。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不知道我是谁吗?”俞正涛一边挣扎一边大喊。 橘红觉得有些奇怪。 这时候看俞正涛,又不像脑袋有病的样子啊! 怎么刚才就那么邪乎呢! 橘红脱下自己的外衣,给卫容琳披在身上。 卫容琳拿帕子捂住脖颈上的伤口,一时鲜血把帕子都染红了。 橘红附在卫容琳耳边,苦口婆心地劝:“还是告诉老爷吧。这里这么多人已经看见了,还不定怎么说呢。 “若是老爷处理,总有办法让他们闭嘴。” 卫容琳听了这话,只能点了点头。 “你去禀告老爷。我先送小姐回去。” 那小厮急急地去了。 卫容琳却摇了摇头:“不,我不回去。让他们好好看住俞正涛!” 她咬牙切齿,已经直呼其名了。 橘红心里明白:卫容琳是怕自己走到半道,俞正涛又阴魂不散。 毕竟,这里离集香居还有一段距离。 俞正涛闹了一阵,累得气喘吁吁。 几个抓住他的小厮也是累得够呛。 卫青扬急急赶来的时候,这里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见着他来,大家自发地朝旁边移开,让出了一条道。 纷纷行礼。 正在这时,俞正涛却努力探出头去。 对着视线里的卫容琳大声喊道:“卫容琳,我要和你睡觉!” 第五十五章 他脑子坏了 卫容琳好像没有听清一般。 待得俞正涛又喊出一句:“我要和你睡觉!”他的脸上带着放荡的笑。 卫容琳瞪大了眼睛,差点晕死过去。 卫青扬几步上前,一个耳光唬过去,打得俞正涛口角流血。 “畜生!”卫青扬骂一声,一拂衣摆怒目而视。 可是俞正涛脸上的笑容不减,倒像是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 卫青扬看了一眼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的卫容琳,如何能够解气。 从旁边一脚落在俞正涛的膝弯。 俞正涛一下子跪倒在卫青扬面前。 几个小厮按住他的肩膀,抓住他的双手反剪在背后。 “来人,把表少爷关进库房!”卫青扬一声令下,几个小厮正准备行动。 却突然听得拖长的哭声。 卫青扬头皮发麻,愣在当场。 “我可怜的涛儿啊,你怎么被打成这样了?”来人正是卫青瑶。 但见她鬓发微散,眼睛颇有些红红的。 “姐姐,你怎么亲自来了?” 因着老太太溺爱卫青瑶,卫青扬素来对这个姐姐有些怵得慌。 此时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 卫青瑶把卫青扬朝旁边一推。 看在下人眼里,倒像卫青扬不是个大活人,是个物件儿似的。 “我若还不来,我的涛儿,是不是就要命丧当场?”卫青瑶快步朝前走,一下子到了俞正涛近前。 俞正涛此时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娘,舅舅打我耳光!还踢我腿!” 活像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对娘亲撒娇。 卫青瑶心疼坏了,见仍有几个小厮按住俞正涛,心头火起。 大怒之下,竟然直接用手指着卫青扬:“你待怎样?还不放开涛儿?难道要我这当姐姐的给你跪下不成?” 卫青瑶的手有些颤抖。 卫青扬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 心中无奈,却不得不做了个手势。 几个小厮立即松开俞正涛。 卫青瑶把俞正涛一把拥在怀里,然后从袖子里取出帕子,为他擦拭口角的血迹。 她“儿啊儿啊”的叫个不停。俞正涛倒也乖觉,指着自己的右腿膝弯,说舅舅踢痛了他。 母子俩抱头哭作一团,卫青扬急得搓手却无能为力。 “都愣着干嘛,还不快滚!”他对着围拢的下人出气,“今天的事情,谁敢说出去半个字,当心你们的脑袋!” 众人立即作鸟兽散。 橘红扶着卫容琳,她有些站立不稳。 风有些凉,卫容琳先前为出风头,本来穿得单薄。 此时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全身发抖。 正闹得不可开交,却突然听得一声儿:“老祖宗来了!” 卫青扬慌得上前行礼,卫青瑶此时却抱着俞正涛,只顾得哭了。 “老远就听这边闹哄哄的,为哪般?”老祖宗拄着拐杖,绣屏扶着她朝这边走。 “娘,你倒是过来看看。”卫青瑶仿佛变得狂躁起来,“你看看涛儿,被他亲舅舅打成这样!” 老祖宗匆匆看了一眼,脸上立即变了颜色。 “怎么回事?”老祖宗这话,是对卫青扬说的。 卫青扬迟疑了下,只能说道:“回母亲话。涛儿……试图侵犯琳儿,儿子一时失手。” 老祖宗还没说什么,卫青瑶却一声怒吼。 “试图侵犯?若不是前几天,涛儿被那丫头打坏了脑子,时好时坏。哪里能有这样的事? “话又说回来了,大夫说了,涛儿这病受不得刺激。也就奇了怪了,怎么偏偏就找上她了呢? “我好好的儿子,到了卫府才几天,竟然被亲舅舅逼成这样。好个狼舅奸兄! “再有一次失手,我怕不是见不着我的涛儿了!” 言下之意:你们先把俞正涛的脑袋打坏了,卫容琳又勾引于他,就怪不得他干出这事儿了。 直把卫青扬骂了个狗血淋头。 卫青扬此时气得额上青筋暴起,却说不出半个字。 这都什么事儿! 一个出嫁的女儿跑到娘家来搅合,关键还带着个不成器的儿子。 却不能拿大棍子给撵出去! 真是岂有此理! “我家小姐真的什么都没做……”橘红护主,此时忍不住道。 卫青瑶眼睛里露出凶光,几步上前,拧了橘红的嘴。 “哪里来的规矩?主子在这儿说话,轮得到你一个丫头来插嘴?” 橘红痛得流眼泪,却不敢反抗。 “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卫容琳嘀咕着,低垂着头。 “看看我的脖子!”卫容琳把帕子移开一点点,立即露出一个狰狞的伤口。 两排整齐的牙印,鲜血开始凝固。 “是吗?卫五小姐真的什么都没做?”卫青瑶头都没抬,满脸都是讽刺,“那么上次,好巧不巧,怎么就你和涛儿孤男寡女,到了玉竹轩?” 卫青瑶当然是敢说的。 她家是儿子。 即使被人听了去,无非是说郎情妾意,多了一桩风流韵事。 可是,卫青扬家的女儿就不同了。 若被人得知,不管有没有事实,卫容琳一辈子的清白便全毁了。 这大约就是,古代男女地位的不同体现吧! “你……你血口喷人!”卫容琳找不出辩驳的理由,只能这样说。 卫青瑶却轻蔑地冷笑一声:“是不是血口喷人,卫府众人皆是见证!” 卫容琳扭过头去,正准备带橘红走。 却听老祖宗厉声道:“还杵在这里干嘛?还不嫌丢人现眼? “你爹让你在集香居里好好思过。若再偷跑出来,别怪我这做祖母的无情! “即使你是我的孙女儿,但卫家的规矩大过了天!谁都不能坏了!” 卫容琳好想说,她不是自己偷跑出来的。 明明是大殿下来了,要见卫府的小姐。 她还想说,怎么我这孙女儿,竟然比不上你那外孙金贵? 从始至终,都没人关心过她脖子上的伤口。 可却是一个字都不敢出口。 卫容琳带着橘红,敷衍着向众人行礼,告退。 “卫容琳你给我记着!”卫容琳刚刚走出几步,却听得卫青瑶的歇斯底里。 “若是我的涛儿好不了,你这一辈子也休想安生!” 卫容琳没有想到,这句话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纠缠了她潦倒的半生。 天色渐晚。 卫容琳走后,卫青扬劝了老祖宗早点回去休息。 老祖宗勉强点了点头,扶着绣屏的手走出几步,回头道:“我就你姐姐一个女儿。她活了半辈子,也就涛儿一个儿子。 “你若敢亏待了涛儿,我第一个不饶!” 卫青扬连称“不敢”,那憋屈的样子如同老鼠见了猫。 他匆匆唤了几个小厮来,把俞正涛抬到了客院。 然后着人去请王之乔。 此时俞正涛半躺在床上,几个小丫头忙前忙后。 先给他打水洗脸,然后又轻轻帮他把头发梳好。 卫青瑶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抱怨,大夫怎么还不来。 晃得卫青扬头都晕了。 卫青瑶吩咐小丫头燃烛,又嫌她们做的不好,骂骂咧咧。 卫青扬郁闷之下,一脚踢翻了小凳子。 听得“哐啷”一声,卫青瑶的脸色立即变黑。 “你若是不待见我们娘儿俩,就直说,我们赶紧走。”卫青瑶跌坐在床头,“别在这儿皮里阳秋,做给谁看呢!” 卫青扬轻叹一声,只能把脾气敛了。 约莫小半个时辰,王之乔提着药箱匆匆来了。 俞正涛扭头一看,见是大夫,慌忙从床上一跃而起。 卫青瑶与几个丫头竟然没有按住。 “我没病,我不看大夫!”俞正涛口中大声嚷嚷,卫青瑶又忍不住哭天抹泪儿。 王之乔刚刚进门,见这阵势差点吓得摔了一跤。 卫青扬急忙扶好,然后便对小七道:“再找几个小厮来!按住表少爷,让大夫诊脉。” 小七答应一声去了。 俞正涛已经光着脚跳下床来,在地砖上手舞足蹈。 只那右腿依旧吃痛,行动之处有些迟缓。 卫青扬见他疯魔的样子,不由得心中一紧。 难道真的是脑子坏了? 王之乔连连摇头,俞正涛上前几步。 卫青瑶与几个丫头跟在他后面追赶,满屋子里乱作一团。 卫青扬连连跺脚:这是造了什么孽! 一个不妨,俞正涛竟然,一把扯住了王之乔颔下的长须! 王之乔扔下药箱,双手用力想掰开俞正涛的手。 可是俞正涛越发用力,几翻纠缠下来,王之乔的长须竟然被扯下一小绺! 王之乔疼得龇牙咧嘴,卫青扬急忙上去帮忙,想把两人分开。 几个小厮进门看这场景,相互确认过眼神,纷纷加入卫青扬的阵列。 卫青瑶的哭声越发惨烈,如丧考妣。 几个小厮累得人仰马翻,终于把俞正涛给控制住了。 几个小丫头慌忙把药箱里的东西捡起来,重新放好。 王之乔方才歇了口气。 手抚过下颔,再看指头上沾了黏腻的鲜血! 王之乔痛苦不减,愤愤不平。 若不是看在老祖宗的面子上,早就拂袖而去。 “对不住啊,王大夫。实在是对不住。”卫青扬弓着腰行礼赔罪,“等改天,老夫一定登门赔罪。”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王之乔也不好再说什么。 只是幽幽了叹了口气,表示无奈和不满。 但心里却希望,离这客院越远越好。 毕竟,谁都不愿意跟个疯子接触! 除非他脑袋抽风。 “王大夫,还请为他诊治一下。”卫青扬赔着笑脸道。 王之乔点了点头。 再三确认,几个小厮把俞正涛按紧了,他已经失去攻击力了,方才走了过去。 俞正涛在此时,对王之乔张开了嘴,口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叫声! 王之乔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退了两步。 在卫青扬的示意下,一个小丫头在俞正涛口中塞了一块帕子。 须臾,王之乔走上前去,抚上了俞正涛的脉膊。 然后又换了另一只手。 诊过脉,卫青瑶道:“大夫看看他的右腿。他说膝弯痛。” 一个小厮把俞正涛的脚抓住。 王之乔在他右腿膝弯处捏了几下,然后松开。 “腿没毛病。” 卫青扬的表情一直很凝重。 此时就听卫青瑶催促:“大夫,我儿子腿没毛病,那其他地方呢?” 王之乔沉默不语。 小丫头打了水来,他净过手后拿毛巾擦干,起身往外走。 卫青扬跟在王之乔身后。 卫青瑶此时丢下俞正涛,紧跟着出去。 “我为令郎诊过脉。从脉象上看,与正常人无异。” 卫青扬的表情稍稍疏缓了些,卫青瑶难得地露出笑脸。 可是,他们姐弟俩的表情都没能维持多久。 因为王之乔接下来的话,让他们一下子傻了眼。 “但是我敢断定,令郎的脑子坏了。” 就凭俞正涛一把扯下他的胡须,王之乔就能判断了。 卫青瑶听得这话,一下子跌坐在地。 卫青扬也是“啊”的一声。 “敢问一下,令郎的脑袋之前是不是受过外力撞击?或者受了外伤?”王之乔坐在桌子边,端起茶水轻抿了一口。 卫青瑶连连点头:“是,前几天被个小丫头打伤了,额角还有疤。” 卫青扬知道,前几天请的是另一个大夫。 此时一下子意识到不好。 “这就对了。”王之乔道一声。 卫青扬感觉自己的心,如同秋风中飘零的叶子,一沉到底。 “在下不才,先行告退。”王之乔说着提着药箱,朝客院外面走去。 卫青瑶却从地上起来,紧走几步拽住了王之乔的衣摆。 “王大夫,求求你想想办法,救救我儿子……”卫青瑶声泪俱下,“他还年轻,他才十五岁啊……” “恕在下无能为力。”王之乔不动声色拂开卫青瑶的手。 “王大夫,你是丽阳城的名医,是从太医院里面出来的。”卫青瑶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若是你都无能为力,那我的涛儿怎么办?” 王之乔无力地摇了摇头。 “王大夫,求求你想想办法。”卫青扬意识到事态的严重,用了“求求你”这三个字。 “需要什么药,尽管吩咐,老夫竭尽全力。” 卫青扬的声音有些颤。 王之乔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现在,轮到卫青扬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卫青瑶呼天抢地,双拳不断落在卫青扬身上。 “我的涛儿啊!我只有这一个儿子。 “你这是断了我的生路啊!我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卫青扬也不敢避。 卫青瑶说着,竟然踉跄几步,一头撞在了榻上。 卫青扬听得一声闷响,方才反应过来,急忙过去一把扶住。 好在那榻上包了垫子,甚软。 但是卫青瑶用足了力气,竟然一下子晕了过去。 “快,快请王大夫回来!”卫青扬一迭声的叫。 几个小丫头上前,把卫青瑶平放在榻上。 有个小厮去请王之乔回来。 闹到戌时末,客院里终于安定下来。 卫青瑶终于醒了,被送回了自己的住处,拨了几拨丫头轮番伺候着。 后来在卫青扬的强烈要求下,王之乔为俞正涛开了安神的药。 小丫头浓浓地煎了一剂,伺候他服下。 俞正涛沉沉睡去。 卫青扬安排了十个小厮轮番把守,丝毫不敢松懈。 卫青扬疲惫地往回走。 心中盘算:这个事情闹大了,该如何跟老祖宗交待呢? 他此时没有想到的是,从此,卫府便过上了鸡飞狗跳、鸡犬不宁的日子。 第五十六章 金童玉女 话分两头。 却说芳华苑这边,卫容若洗净脸上的膏药,与凤无双在一处说话。 “其实嘛,我今天是专程给你送礼来了。”凤无双的话,带着一些讨好的成分。 “那我……是不是应该跪下谢恩?”卫容若也皮了一把。 她想起了凤无双初来卫府,明面上给自己送礼,暗中却是求她治病。 可当时的他高调地很。 直接让卫青扬的人通知卫容若,去花厅谢恩。 卫容若此时忍不住有些好笑。 “不,你喜欢就好。”凤无双唇角一勾,脸上一抹邪媚的笑。 卫容若扬起脸来,手轻轻抚上面颊,歪着头道:“话虽如此,我心里还是很感激你的。 “但是你也不用总送我礼物,我用不了那么多。” 落在凤无双眼中,二八佳人,艳如玫瑰。 却偏偏在他面前露出了小儿女的情态。 如何让人不心动! 当下只觉得十分受用。 对他来说,前面送的那些礼品和金银财宝,不过是身外之物。 包括此番想着送给她的暗卫和丫头,也是如此。 “总有用的时候。”凤无双轻轻说一声,然后又道,“进来吧。” 卫容若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凤无双是否又送来了几十抬箱子。 却见一个男子,不知道从何方,轻飘飘地落在两人面前。 卫容若心下吃惊。 他刚才在哪里? 芳华苑这么多人,竟然连他的影子都没见到。 正惊奇间,又听门帘响动,两个丫头齐齐走了进来。 “飞花见过主人。” “奴婢玲珑,奴婢红豆见过主人。” 卫容若此时抬起头来,细细打量。 但见飞花十八岁左右,身材高挑,略偏瘦,着一袭褐色长衫。 浓眉,凤眼。 整个人和谐耐看,且精气神十足。 玲珑和红豆约十五六的年纪,皆是中人之姿。 “见过你们的新主人。”凤无双对他人说话,又恢复了冰冷。 三人齐齐跪下,向卫容若行礼。 卫容若急忙上前扶起,道:“这就是你送给我的礼物?” 凤无双点了点头。 卫容若又道:“在我这里,人是不可以用礼物的标准去衡量的。” 凤无双听得这话心中一凛。 却听卫容若又道:“我收下啦!放心,我自不会亏待他们。” 他方才恢复了平静。 “你说怎样就怎么,你喜欢就好。 “他们的份例银子什么的,你都不用管。” 凤无双在下人面前,竟然丝毫不避讳他对卫容若的宠溺。 他从袖子里取出几张纸来,递到卫容若面前。 “这是他们的籍契和身契,你收好了。 “他们跟着我也久了,你放心便是。” 卫容若不知道的是,这三人是朝晖殿里千挑万选出来的,顶顶拔尖儿的人了。 她连连点头。 盛情难却,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卫容若收了籍契和地契,唤芸香红英进来,几人相见。 一时几人都非常高兴。 芸香听说他们都会功夫,心里更是乐开了花。 看来,自家小姐在大街上被人劫持的事情,大约再不会发生了吧。 “看来,我这里是该添个小厨房了。”说话间已到了吃晚饭的点,卫容若笑道。 她此时方才意识到,卫青扬竟然忘了,安排大厨房给凤无双准备晚饭。 卫容若此时还不知道,俞正涛与卫容琳出了那档子事儿。 凤无双却不以为意:“无妨,多添一副碗筷就是。” 于是,当大厨房往芳华苑送晚饭的时候,卫容若多要了一副碗筷。 与凤无双一起。 卫容若料想,凤无双大约是,吃了有生以来最简单的一次晚饭。 转眼到了正月十七早上。 卫容若一早便听说了,俞正涛与卫容琳昨天晚上的事。 “表少爷疯了?”卫容若一边喝粥,一边问芸香。 芸香点了点头:“奴婢也是听说。 “虽然老爷下了死命令,但是今早大家都在传。 “昨天王之乔大夫来给表少爷诊病,表少爷竟然扯下了他的一绺胡子。” 卫容若听到这里,差点喷饭。 “有这么好玩的事?”卫容若此时只顾得笑了。 芸香与红英齐齐点头。 “还有啊,五小姐被老祖宗狠狠骂了一顿,又回去禁足了。” “那你们猜猜,她会不会哭鼻子?”卫容若干脆放下碗来,拿手刮脸,“她先前才被禁足了一天呢。 “只不知这次,要多久?” 玲珑与红豆两人见卫容若颇有些小孩子心性,料得是个好相处的,一时便也放开些。 “我们今天出去一趟。”卫容若道。 先前都是带着芸香,此番芳华苑里多了几个下人,卫容若正在思索带谁出去合适。 话音未落,却见一个人影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卫容若倒没什么,她已经见识过飞花的身手了。 只芸香和红英两人吓得够呛。 “喂,飞花是吧。”芸香嘟起嘴来,“你能不能,不要吓唬人!” 飞花略表歉意地笑了笑。 玲珑便道:“飞花是暗卫,你们习惯就好。我和红豆早就习惯了。” 说罢,大家一起笑了。 飞花颇有些不好意思。 “我是怕主人自己出去了。”飞花摸了摸头,“三殿下吩咐,主人若是出门,我必须寸步不离。” 卫容若倒是第一次听说。 原来,凤无双对自己这么关心啊! “你们三殿下也真是的。”卫容若故意轻轻抱怨,“我一个大活人,还能丢了不成?” 口中如此说着,心下却是暖暖的。 那小脸一红,大家立即便明白:典型的心口不一嘛。 芸香与红英忍不住打趣一番。 玲珑与红豆、飞花三人初来乍到,不敢太过放肆,但笑不语。 后来商量之下,人分了两拨。 卫容若、飞花、芸香、玲珑出去。 红英、红豆留在芳华苑里。 却说几人刚刚到得街上,却见大家朝着昭德街方向奔走。 “去打听下,他们干嘛呢?”卫容若吩咐一声,玲珑上前去。 拦住一位布衣打扮的大娘,然后问道:“请问大娘,为何大家都往昭德街去?” 那大娘似是疑惑:“姑娘莫不是本地人?今天,国师在昭德街的积善庙登坛祈雨。 “这不,大家都去看热闹呢。” 大娘说着匆匆走了。 玲珑道过谢,然后来到卫容若近前说与她听。 “也是。天大旱,已经三个月没有下雨了。眼见着出了九就要春耕,皇上着急了。 “只不知国师是谁?” 卫容若有些好奇。 与其说她好奇,不如说,她潜意识里,想着凤无双是否会在现场。 毕竟,这是皇家举行的活动嘛。 就听玲珑道:“奴婢倒曾听说,皇上封国师为一等文忠公,食邑万户。之前的同源郡更是更名为文忠郡,赐为封地。 “只是国师神秘得很,甚少露面。” 玲珑一句话说完,芸香连连称奇。 果然,长在三殿下身边的丫头,见识非凡。 “我们也去看看。”卫容若道。 玲珑点了点头,因着离积善庙还有一段路,担心卫容若累着。 便在街上雇了一辆马车。 主仆三人坐进马车里,始终没看见飞花的影子。 因着街上都是看热闹的人,马车走走停停。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昭德街上。 昭德街上人更多。 卫容若一行人弃了车,步行朝前走去。 芸香与玲珑两个人一左一右,拉着卫容若的手,生怕她丢了。 又走了一刻钟,仰头终于可以看见积善庙的屋檐了。 可前面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卫容若都有些后悔来看热闹了。 却听飞花突然在耳边道:“我去看看三殿下在不在。若在的话,让她接主子前去。免得这般辛苦。” 卫容若还没来得及答应,但见衣袂一闪,飞花已经不见了。 芸香见路边有棵整齐的古树桩,先拿帕子拭干净,然后扶着卫容若坐下。 然后与玲珑挡在卫容若近前,护着她。 不大一会儿,卫容若听得前面的声音传来,与嘈嘈切切的说话声不同。 “前面的人让一让,这是三殿下的车舆。” 但见周围的人很快向两边让开。 卫容若起身朝前面不远处望去,那辆车舆划开人流,竟有些浮萍一道开的趣味。 心头一喜。 两边的行人先是见着一辆华丽的马车,然后又听说这是三殿下的,目光便纷纷跟随车舆移动。 凤无双美艳之名,冠绝天下。 此时众人都想着一饱眼福。 马车越来越近,卫容若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之前凤无双与自己相处,即使再荒诞不经,但也仅限于在卫府。 卫容若没想过,若在此时,人山人海、众目睽睽,凤无双一声“若儿”唤出来,会是怎样的情景? 正寻思间,但见马车徐徐朝自己驶来。 一旁的行人,早已吃惊地驻足观望。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芸香与玲珑翘首企盼。 相比之下,卫容若反而显得冷淡些。 众人但见,轿厢里先是走出一个锦衣少年。 约莫十六岁的年纪,轻袍缓带,英气逼人。 大家的呼吸为之一滞。 少年从马车里到得地上,然后轻轻打起车帘子。 紧接着,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从轿厢里伸了出来。 搭在那锦衣少年的手上。 “哇!”人群里忍不住发出一阵尖叫。 凤无双长身玉立,飘逸若仙! 就那么轻而易举,闯进众人心扉。 黑发散落白衣,分外分明,如同泼墨在宣纸上一般。 立体的五官如刀裁、如玉琢,和着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冰冷。 众人被凤无双的气势所慑,又为他的冰冷所惧。 此时竟然纷纷移开视线,不敢逼视。 凤无双径直朝卫容若走去,人未近,声先闻。 “若儿,辛苦你了。” 声音不甚大,却无比清晰地穿透众人的耳膜。 堂堂三殿下,竟然叫她若儿! 那个女子是谁? 凤无双一步步走近,卫容若感觉自己已然成了公敌。 刚刚不敢正视凤无双的目光,此时纷至沓来,对她如影随形。 如果眼神能杀人,卫容若身上,此时一定多了成千上万个透明窟窿。 可是下一秒,嫉妒变成了羡慕。 因为众人看她,只一瞬,便惊艳了余生。 本以来凤无双绝代风华。天下女子,无人能与之比肩。 即使多看一眼都是亵渎,应该自惭形秽。 可偏偏,卫容若国色天香。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所谓金童玉女、才子佳人,大抵不过如此。 卫容若不卑不亢地行礼,道:“民女不辛苦,多谢三殿下体恤。” 此时万众瞩目,卫容若自觉地改了称呼。 凤无双竟然一愣。 怎的竟又如此疏远了? 待得反应过来,牵了牵唇角:“若儿上车吧。” 卫容若嫌凤无双对自己的称呼太过亲切,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 凤无双装作未见。 须臾,竟然俯身,一把把卫容若打横抱起。 卫容若但觉双脚离地。 反应过来的时候,身子已然在凤无双怀中。 众人一片惊呼,不敢再看,纷纷拿手遮脸。 可偏偏故意张开了手指。 目光从指缝间透过来,依旧落在凤无双身上。 矫健的身影一步步往前移动。 “放我下来!”卫容若羞到了极致。 只觉脸上烧得厉害,急急抬起宽大的衣袖掩面。 凤无双似乎没有听见,脚步又快又稳。 锦衣少年早早打起车帘子,凤无双径直把卫容若抱进了轿厢。 车帘放下,众人依依不舍的目光方才收回。 竟然恍如一梦。 车夫调转马头,悠悠朝积善庙去。 第五十七章 登坛祈雨 一进轿厢,卫容若便挣扎着下来。 凤无双把她轻轻放下,卫容若脸上的红霞依旧未退。 “你干嘛呢?”卫容若嗔怪,“刚刚那么多人,你偏要那样闹。” 卫容若的小嘴轻轻嘟着,红润的脸上带了一层薄怒。 凤无双扶着她在马车里坐好,然后道:“我就想让大家知道,你是我的。” “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了?”卫容若一下子站起身来。 凤无双抚了抚坐榻,示意卫容若坐下。 然后道:“这不是……早晚的事嘛。” 卫容若一下子不说话了。 凤无双看她轻嗔薄怒的样子,甚是喜欢。 真真是,怎样都好——只要是她。 “好了好了,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嘛。”凤无双摇了摇卫容若的手,像极了一个撒娇的孩子。 卫容若“扑哧”一笑,打落凤无双的手,终于转过脸来。 “他是谁?我看着甚是好看。”卫容若说的是方才那锦衣少年,又故意说他好看。 凤无双一愣,然后道:“是吗?比我好看?” 那话里便有些酸酸的。 卫容若装作未觉,道:“你倒是说,他是谁嘛!” 凤无双见她似乎着急的样子,现下轮到他生气了。 别过脸去。 卫容若便来哄:“好了好了。哪有你好看?我不过好奇罢了。” 凤无双脸色稍缓,便道:“他叫行云。如风现做暗卫去了,便让他跟了我。” 卫容若点了点头:“如风可是替了飞花?” 凤无双但笑不语。 卫容若一下子便明白了,不由得心下更加感激。 一直到了积善庙门口,马车停下。 凤无双扶着行云的手下车,问:“若儿说你甚是好看,是吗?” 行云半天没反应过来。 及至反应过来,张大了嘴,连连道:“不敢,不敢。” 卫容若就着凤无双的手走下车来,嗔怪道:“你干嘛啊!没得吓着了人家!” 行云方知两人玩笑,拿自己打趣呢。 微笑不语。 随车跟着的芸香和玲珑,忍不住偷笑。 凤无双很自然地挽了卫容若的手,卫容若也不挣扎。 两人一起迈上台阶,行云与两个丫头紧跟其后。 积善庙的正门即在眼前。 其他人等,则在台阶下止了步。 皇家的祈雨活动,寻常百姓只能在台阶下围观,不能逾矩。 积善庙的前院甚是宽敞。 此时早已搭好了一个高台,三个大香炉整齐地摆放着。 凤无双带着卫容若,朝事先安排好的座位上去。 卫容若抬眼去看,有人纷纷离席,向凤无双行礼问安。 无非是一众皇子,王公显贵。 然后打量的目光便落在自己身上。 也是,一众男宾中只她一个女宾。 卫容若落落大方,向众人团团一揖:“民女卫容若,卫青扬家嫡女。见过众位。” 与其平白遭人揣测,倒不如自报家门。 众人见她风姿卓绝,进退有度,无不赞赏。 然后,卫容若在凤无双旁边的椅子上坐好。 为了避嫌,她把椅子稍稍朝后挪,离凤无双尺余。 卫容若上台阶时在想,若待会儿凤无阙见了自己,该是何等惊讶! 可眼下却轮到自己惊讶了。 如此盛大的祈雨活动,身为大皇子的凤无阙,竟然缺席! 稍稍坐了一会儿,有专人奉上茶点。 众人品茶,压低声音说话。 突然听得拍掌的声音自身后起。 众人肃然起敬,一时缄默不言。 有内监走上前来,郑重其事地宣告皇帝手谕。 卫容若听他絮絮叨叨地说,无非是天赐吉祥,黄道吉日什么的。 内监宣告完毕,然后便请国师上台。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内监消失的方向。 并不是目送他。 而是大家知道:御笔亲封的一等文忠公,即国师,即将从那个位置走上前来。 凤无双淡淡的,卫容若却有些好奇。 作为一个现代人,从骨子里摒弃了封建迷信的糟粕。 她想说的是,祈雨真的有用吗? 众人屏息凝神的瞬间,但见一个男子稳健地走上高台。 头戴逍遥巾,身穿得罗,脚着云履,配太极剑。 即使布衣素服,也足以倾倒众生。 先前的凤无双,大家已经惊为天人。 此时却不得不说一句:郎艳独绝! 国师的风度气质,与凤无双竟在伯仲之间! 卫容若只看了一眼,差点惊叫出声。 却原来,一等文忠公、大国师,竟是灵隐! 凤无双却淡淡地道了一句:“哦,原来是那个车夫!” 他随意贬低他人,卫容若有些反感。 可她不知道的是,凤无双素来不喜灵隐,皆是因她而起。 卫容若不说话,凤无双扭头看她表情。 然后故意装作刚刚想起来的样子:“哦,我记错了。他不是车夫,是你朋友。” 卫容若浅笑着看了他一眼,众人的目光便齐齐投向高台。 眼角的余光扫过,她见台阶下有一个红衣女子,在人群里颇是惹眼。 卫容若一眼认出,是鱼三娘! 凤无双循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但见鱼三娘一袭红衣,如同艳艳绽放的海棠! 她的手中,比常人多了一把油纸伞! 接下来便是繁琐的仪式。 先是祭拜天地,然后开始祈雨。 卫容若但见灵隐,一套太极剑舞得风生水起。 飘逸的身姿,只不知自此刻起,成了多少女子梦里的情郎。 但见高台上烟雾缭绕,香纸四散开来。 酣畅淋漓处,灵隐的太极剑脱手而出。 须臾,空中风声大作,电闪雷鸣。 “刮风了!” “打雷了!”尖叫声一片,众人的眼里满是喜悦。 宾客席上,几位王公显贵离席而起。 “上苍庇佑,吾皇万岁!” 几位皇子也纷纷加入了对天朝拜的行列。 包括凤无双。 卫容若自觉退后。 待得灵隐的太极剑重新回到手中,空中竟然淅淅沥沥地落下雨来。 “下雨了,下雨了!”雨水沾湿了众人的衣衫。 对于三月无雨的燕人来说,实是喜雨。 卫容若遥遥便见,鱼三娘拿帕子拭泪。 凤无双立即起身解下披风,轻轻披在卫容若身上。 然后细心地把披风上的帽子为她戴好。 两人站在一处,雨点渐渐密了。 众人纷纷拿袖子遮住头顶,灵隐的动作却丝毫未歇。 落在卫容若眼中,竟似带了一丝狠绝。 她不由心中一惊。 “下雨了,大家快避雨啊!”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众人方才醒过神来。 一时间,台阶下的人四处奔走,寻找避雨的地方。 宾客席上的众人自矜自份,有秩序地朝积善庙内退去。 卫容若在凤无双的搀扶下,退到积善庙的屋檐下。 但见雨水从屋檐快速地滴落下来,连成了线。 在地上溅起朵朵水花。 众人皆去避雨。 却见,台阶下的鱼三娘撑起油纸伞,高台上的灵隐不舍太极剑。 一时间,仿佛天地空旷,只余了他二人。 卫容若忍不住,心中一片唏嘘。 鱼三娘是怎样的赤子之心! 皇帝授意,灵隐登坛祈雨。 天下众生,虽来看热闹,却从不信,他真的能祈得雨落。 唯有鱼三娘,自打来的那一刻,便带了油纸伞。 唯有她,是信他的呀! 卫容若看着一步步走上高台的娇小女子,肃然起敬。 鱼三娘紧走几步上得高台,把灵隐护在油纸伞下。 她的红衣,他的蓝袍,此时胜却万紫千红。 灵隐终于收了剑,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落在积善庙的屋檐下。 与卫容若相视一笑。 然后两人匆匆移开视线。 灵隐与鱼三娘共撑一把伞,消失在茫茫雨幕。 雨下个不停,众人向积善庙里借了伞,相携离去。 偌大的庙宇,转眼只剩了凤无双与卫容若几人。 “我送你回去吧。”凤无双道。 卫容若点了点头。 “去雇辆油壁车,我们回去。”凤无双对行云吩咐。 卫容若却连连打断:“不,我们走着回去。” 凤无双应允,然后依旧从积善庙借得伞来。 行云与两个丫头远远地跟在后面,凤无双与卫容若并肩而行。 雨压下了道上的尘土,却湿了卫容若的绣花鞋。 “你扔了伞,我来背你走吧。”凤无双道。 卫容若却摇了摇头:“你有没有发现,雨中漫步,别有一番趣味?” 她顽皮地伸手,接过油纸伞上面滴落的雨水。 雨水在她手中淋漓不尽,汇成小溪,流向远方。 然后紧走几步,到了凤无双前面转过身子,面对着他。 凤无双但见她歪着头,额上不知是雨水还不汗水。 忍不住拿出帕子,想要为她擦拭干净。 卫容若却笑着躲开,自顾自在走在前面。 也不知道了走了多久,卫容若感觉自己的鞋袜都已湿透。 凤无双却是步履轻盈,一袭白衣纤尘不染。 卫容若当即便起了戏谑的心思。 俯身,一手撑伞,另一只手便掬了泥水。 然后故意扬手散开。 凤无双的白衣上,立即便多了些许泥水印子。 他装模作样的唬着脸,卫容若心里有点小害怕。 自第一次,凤无双送礼以后,她便再没见过他生气的样子。 试想,他这么爱干净的人,自己却故意弄脏了他的衣服。 会怎样呢? 卫容若见他不说话,便存心取笑两句。 道:“喂,你在想什么呢?是不是想着,让我赔你十件衣裳?” 凤无双摇了摇头,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坚定地说:“我想啊,愿这条路没有尽头。 “这样,我便能一直陪着若儿,走到地老天荒。” 第五十八章 听风楼遇险 卫容若一下子愣住了。 他当真动了这样的心思? 装作毫不在意,背转身来却偷偷笑了。 总有人说永远。 可是谁又知道,永远到底有多远? 地老天荒,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呢。 两人再不说话。 凤无双紧走几步,依旧与卫容若并肩而行。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风停了,雨收了。 一直到了卫府门口。 凤无双歪着头道:“若儿也不请我进去坐坐?” 卫容若装作沉思了一会儿,道:“好吧。看在你送我回来的份儿上,我勉强请你进去坐会儿吧。” 说罢扭头,径直朝卫府去。 凤无双心下高兴,当下一起朝芳华苑走。 进得门来。 “芸香,去青芜院找金嬷嬷。寻一双男袜,一双男靴。”卫容若吩咐一声,芸香领命而去。 凤无双连连摆手:“不用麻烦,我坐坐就回去。” 卫容若浅浅一笑:“怎么,今天不留下来吃饭了?” 凤无双起身,拿手轻轻刮她鼻子。 卫容若急急躲开,然后正经道:“你且坐坐,容我换了衣服鞋袜。” 红豆听得这话,便与卫容若一起进了寝殿。 玲珑为凤无双奉上热茶。 续了两次开水,卫容若方才盈盈走了出来。 稍稍歪着头,食指轻轻绕着耳后的一缕头发。 似一朵清丽的芙蓉。 凤无双正失神间,听得门帘响动。 芸香捧着男袜男靴出现在门口。 “你换吧,我且避避。”卫容若说着,依旧朝寝殿去。 古代男女大妨,她是明白的。 玲珑走了过来,从芸香手中接过鞋袜。 “奴婢是做惯了的。” 然后,伺候凤无双换下鞋袜,方才退下。 “上次的布料还有吗?”凤无双因见着桌子上摆着一块布料,问道。 “岂只还有,简直还多着呢。” 凤无双第一次送的布料才刚用完。 方远只量了尺寸取了布料,成衣还未送来。 “这个好看吗?”卫容若把布料推开,然后拿出上次自己画的旗袍的图纸。 凤无双好看的眉毛稍稍拧着,显然是看不明白。 “罢了。过几天你去花想容看吧,到时提前给你说。” 却突然想起一事,便道:“能否帮我雇几个成衣人?份例银子我出。手艺好坏不论,要人品贵重的。” 凤无双应允。 “先雇十二个吧。等我这边有个头绪,便让她们去花想容。” “花想容?可是你的?”凤无双早听说过花想容。 上次卫容若说,讹了凤无阙五十两银子,就在花想容。 凤无双当时只顾着听故事,此时方想起来问。 卫容若点了点头:“先前是老祖宗的,才给了我。” 说着依旧把图纸收好。 凤无双留在这里吃过午饭,告辞而去。 卫容若便道:“飞花,你去百草堂找灵隐。 “就说今晚戌时初,我约他在听风楼喝茶。” 飞花领命而去,芸香问:“小姐又要出去吗?” “你忘了,我还欠他五十两呢。” 安排了这件事,卫容若主仆几人,忙着按图纸做旗袍。 成衣方面除了卫容若,剩下的几人都没接触过。 因此,做起来便很慢。 一直到了傍晚,卫容若方才停下手中的活。 依旧是飞花、芸香、玲珑陪着她出去。 雇了一顶小轿,一行人朝着听风楼去。 到得听风楼,卫容若带着芸香径直走进,吩咐玲珑在门口等着灵隐。 须臾,卫容若挑中了二楼的宜心居,因命芸香去告知玲珑。 说等灵隐来了,直接上宜心居。 芸香去了,卫容若细细看来。 听风楼一共三层,整个外观布局朝圆形靠近。 楼顶以琉璃制成,因此采光极好。 四排弧形的栏杆,圈成一个完整的圆。 那圆的直径约莫五十米。 栏杆边儿上一溜儿的茶室。 俯在栏杆上朝下看,但见一楼庭院空旷。 正中搭了个戏台子,偶有唱戏的、说书的在此。 三层楼的人皆可看见、听见。 卫容若正自惊叹:这个设计也算前卫。 就见灵隐提了衣摆,悠悠朝这边走来。 他身后是芸香与玲珑。 两人相对行礼,灵隐依旧是温文尔雅,一如往昔。 “请进!”卫容若推开门,把灵隐朝宜心居里面儿请。 却突然听得一把女声:“等等我!” 卫容若不用猜,便知是鱼三娘。 芸香与玲珑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当即皱起了眉头。 卫容若却坦然一笑:“三娘好兴致!” 灵隐听这话也转过身来。 两人在门口,看着鱼三娘一步一步走近。 “听风楼吃茶,当然好兴致!”鱼三娘撇了撇嘴,先行进了宜心居。 灵隐颇有些尴尬。 好在卫容若并不在意。 她是真不在意。 鱼三娘情到深处,卫容若如何不懂。 芸香与玲珑却是不懂,满目鄙夷。 三人坐定,灵隐要了一壶西湖龙井。 卫容若因见鱼三娘闷闷不乐,便主动问她可需要什么茶点。 她道:“配了凤梨酥、桂花糖糕才好呢。” 卫容若忙让芸香唤小二,又让添了几样。 几样甜糕摆上桌子,鱼三娘稍稍展颜。 卫容若离席而起,对灵隐道:“上次承蒙你相救,无以为谢。 “今以茶代酒,感念你的恩情。” 灵隐也急急起身,道:“我说了,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卫容若再不多言,当下饮尽碗中茶水。 鱼三娘撇了撇嘴角,吃了几块茶点。 突然听得外面戏台子上“咿咿呀呀”的声音,似在唱戏。 她颇有些小孩子心性,坐不住,便拉开门朝外面去。 卫容若当下紧跟着鱼三娘出去。 鱼三娘回过头来,与灵隐目光相接。 台上正唱《霸王别姬》。 卫容若俯下身子仔细听,正尽兴处。 突然听得楼下的吵闹声,似要压过了唱戏地声音。 卫容若遥遥便见,一个女子委屈巴巴的样子。 当下便动了恻隐之心,匆匆朝楼下去。 芸香与玲珑没拦住,只能紧跟着卫容若下楼。 鱼三娘拉了灵隐的袖子央求,却也没能留住。 气得她把手一甩,独自生闷气。 “怎么回事?”卫容若走到近前,问道。 小二在一旁愤愤不平。 那女子先向卫容若一揖,然后道:“我本付了茶钱。 “可柜台上前脚才收了钱,他后脚便又来找我要。” 卫容若冷哼一声,对那小二道:“岂有此理!你这不是坑人吗?” 小二连连摆手:“小姐,不是这样的。她精神上有些问题,每次吃茶都不付钱。 “如果小姐不信,可以去问问街坊邻居。” 卫容若还没说什么,那两方却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众人见他们没完没了,没得扰了自己看戏的兴致,纷纷侧目。 卫容若见如此,便对那女子道:“你可以走了。你的茶钱,我付过了。” 那女子又对小二道:“怎么样,她都说我的茶钱付过了,你为什么坑人呢?” 卫容若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边找芸香拿钱袋,一边示意小二把那女子请出去。 小二正准备行动,那女子却眼疾手快,一把抢过了芸香手中的钱袋。 卫容若未及反应过来。 那女子已经拿着钱袋,一溜烟儿的跑了。 小二把手一摊:“小姐这下信了吧!” 芸香生气极了。 又暗怪自己没有把钱袋拿好,因此道:“要不要让飞花去追?” 她们都知道,飞花就在附近。 卫容若却摇了摇手:“罢了,她怪可怜的。 “只是,我们拿什么付茶钱呢?” 正在此时,灵隐从袖子里取出一张银票,递在小二手中。 “不用找了。” 卫容若感激之余,心下便道:又欠了他一个人情。 可她是最不愿意欠人人情的。 楼上的鱼三娘仔细留意这边动静。 待她看清灵隐为卫容若付账,心头火起,从楼梯上“咚咚咚”地下来。 卫容若与灵隐却未觉,当下两人安心看戏。 听得“君王义气尽,贱妾何聊生”,一时哀怨之声不绝于耳。 卫容若仿佛身临其境,心中凄楚。 不知不觉间,一滴清泪自眼角滑落。 灵隐心中一痛,从袖中取出帕子,轻轻为她擦拭。 卫容若倒有些不好意思,接了帕子,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我……触景伤情,让你见笑了。” 灵隐却摇了摇头:“无妨。” 鱼三娘躲在角落里,如同檐下最不起眼的那朵夕颜花。 这时,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好,当赏!” 众人方才反应过来,一时纷纷拍手叫好。 唱到“待孤看来”,众人便见项羽回头,虞姬抽出他的宝剑。 一时屏气凝声。 下一个瞬间,却见一身戏服的虞姬旋舞而起。 又一个起落,竟然来到了戏台之外。 人群中一声惊呼,却听鱼三娘大叫:“灵隐小心!” 鱼三娘一边喊,一边朝前奔去。 卫容若凝神一看,但见凌厉的剑势直指灵隐。 飞花及时出现,道:“主子小心!” 卫容若点了点头,示意他协助灵隐。 飞花领命而去。 一时,听风楼里鸡飞狗跳。 众人见这边打斗,纷纷奔逃,乱作一团。 听风楼的大门早被堵死了。 此时,戏台上的众人,从道具箱里拿出武器,纷纷加入围攻灵隐的行列! 卫容若胆战心惊。 灵隐的功夫她是见识过的。 可戏班子的人,显然经过了专业的训练。 换句话说,他们是专业的杀手。 灵隐看上去有些吃力。 与飞花两人对战六人,颇有些捉襟见肘。 突然听得一声惊叫,飞花右臂中剑,败下阵来。 正在此时,灵隐背后遭遇偷袭。 他转身的刹那,卫容若听得利箭破空的声音。 说时迟,那时快。 几乎是毫不迟疑,卫容若挡在灵隐身前。 第五十九章 一笑泯恩仇 十年以后的某一天。 听风楼历经风霜,屹立不倒。 依旧是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二楼的包厢里,一男一女两人对坐其中。面前放着一壶茶,还有各色茶点。 “若儿,这里的茶就这样好喝?”凤无双问。 卫容若摇了摇头:“不是茶好喝,是书好听。” 凤无双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十年了,你的爱好还和从前一样。” 正在这时,听得外面又传来说书先生的声音。 “你道那日,大战之后又如何?” 随后一片询问的声音。 “如何?” “从此以后,帝后便不知所踪。有人说,帝后双双死于那场内战。有人说,两人归隐林泉。还有人说,帝后已经修得长生不老之术,成了仙了……” “说了半天,也没个结局嘛……” 有人就不喜欢了。 说书先生又道:“反正啊,大家知道,帝后永远在一起啊!” 凤无双听到这里,以茶代酒,向卫容若频频举杯。 卫容若心情大好,一饮而尽。 却突然,脸上现出难受的表情。 卫容若别过脸去,却没能逃过凤无双的眼睛。 “若儿,你怎么了?”凤无双关切的问。 卫容若强压下恶心,脸上现出淡淡的笑:“没事。” 凤无双哪里肯罢休,一把拉住卫容若的手:“你是大夫。快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卫容若一笑,颇有些娇羞:“恭喜你,要当爹了。” 凤无双喜笑颜开,一把把卫容若揽进怀里:“果真?” 卫容若点了点头,脸上是明媚的笑。 “那我猜猜,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凤无双一下子起了戏谑的心思,一句话惹得卫容若脸上羞红一片。 “都要当娘的人了,还这么害羞……”凤无双道。 卫容若却反驳:“都要当爹的人了,还没个正形!” 凤无双笑笑,然后便把桌子上的茶壶放得更远一些。 “你有孕在身,不能饮茶。” 卫容若点了点头,凤无双又道:“我们回去吧,这里太过嘈杂,不宜安胎。” 卫容若依旧是温顺地点头,然后,凤无双一个转身,将她打横抱起。 卫容若挣扎了下,凤无双道:“小心!千万别伤了我女儿!” 卫容若瞪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是女儿?说不定是儿子呢。”口中这样说着,却是真的不敢动了。 “我想要个女儿,和你一样温柔漂亮。我要把她养的无法无天,然后……” 卫容若急忙捂住了他的口,不让他说下去。 凤无双哈哈大笑,却并不介怀。 然后,在众人惊艳的目光下,凤无双一路抱着卫容若,从二楼走到一楼,然后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向南行去。卫容若在车厢里,轻轻倚在凤无双肩头。 马车在一处院落停了下来。 院子外面围着木栅栏,养了几条狗。 凤无双抱着卫容若下马车,行云推开门来,把两人让进院子里。 几条狗都跑了过来,围着两人撒欢。 满院子的花草,花香弥漫。 “这个地方应该是最适合养胎的。”凤无双道。 卫容若点了点头:“谁让我们都喜欢山水,不喜欢朝堂呢。” 说着,轻轻挣脱了下。凤无双把她稳稳的放了下来。 卫容若看着满院子的花花草草,还有各种珍贵的药材,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一时心旷神怡。 “搬个凳子来,我要在这里坐着。”卫容若吩咐道。 行云刚准备去,却被凤无双拦下了。 “我亲自去。” 卫容若扬了扬脸,便任他去了。 微风拂过,恍若梦里。 没过多久,院子里有客来访。 行云去看,却是灵隐。 他身边是鱼三娘。 鱼三娘依旧爱穿红衣。 两人走近,但见卫容若坐在院子里。 鱼三娘上前,一把拉住卫容若的手,把凤无双吓了一跳。 “轻点……”凤无双嘱托道。 鱼三娘却不听。 卫容若轻轻从椅子上起身,然后道:“你要当伯娘了!” 一句话说完,故意伸出双手:“见面礼要早点备好哦!” 鱼三娘一时没反应过来,灵隐便道:“你慢些,别伤着她肚子里的孩子!” 鱼三娘慌忙松手,道:“什么时候的事情?我竟然不知道?” 凤无双狡黠一笑:“这能告诉你吗?” 说罢,鱼三娘红了脸,几人皆大笑。 “我就没见过这样厚脸皮的。 “孩子还在肚子里呢,就想着找我要见面礼。也不知道害臊。” 鱼三娘笑道。 卫容若却不置可否。 “我们都这样熟悉了,你以为你这样说,就能免了见面礼吗?” “我什么时候当婶娘呢?”卫容若换了个话题,问。 鱼三娘躲在灵隐身后,一句话都不说。 虽然平时肆意洒脱,但这会儿,一提到这事儿,她真的有些害羞了。 灵隐温柔地伸出手来,把鱼三娘环在臂弯里。 卫容若便又道:“罢了,我不问了。吩咐厨房做饭,今天你们吃了饭再走。” 两人也不客气,当下同意在这里吃饭。 于是四人在这院子里坐定,闲话家常。 “我听说,今年刚减了赋税。老百姓有福了。”灵隐道。 凤无双点了点头:“也不看看,是谁选的人!我的眼光一向很准。若儿,你说是吧!” 卫容若点了点头。 鱼三娘便问:“上次你说的葡萄酒,是怎么弄的呢?我感觉很好喝呢。” 卫容若摇了摇头:“才不告诉你。我等着卖个好价钱。如果被你学去,那还得了?” 鱼三娘便故意嘟着嘴装不高兴。 卫容若便哄她:“行了,告诉你还不成吗?” 鱼三娘方才笑了。 几人又闲话许久,厨房的人说饭做好了。 于是,几人移步到桌子旁,厨房的人端上饭菜。 “若儿,吃这个,对孩子好。”凤无双说着话,便挑了一块鱼肉放在卫容若碗里。 这块鱼肉,他方才忙活半天,已经把鱼刺全部挑干净了。 卫容若也不客气,点了点头,便笑纳了。 可是鱼肉还未曾入口,却又是一阵恶心。 看来,怀个孩子的确辛苦。 “看来,我现在没那个福份。吃些清淡爽口的就好。”她道。 凤无双看她痛苦的样子,也皱起了眉头。 然后,替她挑了些冬笋。 卫容若尝了一口,颇合心意。 几人说说笑笑,卫容若突然想起自己酿的葡萄酒。 “去,把葡萄酒拿来。”卫容若吩咐一声。 行云去了。 鱼三娘拍了拍手:“不错。我就知道,我是有口福的。” 卫容若点了点头:“我可知道,你是馋猫罢了。” 鱼三娘听了调侃,不过一笑了之。 她哪里是爱葡萄酒,只是爱到这里来罢了。 灵隐依旧是云淡风轻的笑。 仿佛这十年来什么都没有发生,不过弹指一瞬。 一如与卫容若初见,她见他的笑容。 只是,此时的灵隐,看上去有一种超然物外的淡然。 葡萄酒奉了上来,凤无双亲自斟了,然后分别给了灵隐和鱼三娘。 “这可是我家娘子亲酿的。你们尝尝也就罢了。”凤无双说着,便把装酒的坛子依旧封好。 “剩下的,我还要留着慢慢品尝呢。 “我家娘子怀孕辛苦,这一年,断不会再酿了。 “若是你们都喝完了,那我便没了。” 他的话立即招来一片鄙夷之声。 “真是小气的很!” “我偏要日日来喝,看你怎么办才好。” 凤无双却当作未觉。 “我祝你们早生贵子哦。”凤无双举杯,对着灵隐与鱼三娘道。 鱼三娘红着脸,低下头。 灵隐倒是大方地很,满饮此杯,然后道:“借你吉言。” 然后与凤无双相视而笑。 卫容若看着眼前的一片和谐之景,心下无限感慨。 想当年,两人还是水火不容呢。 看来,这世上没有无法泯灭的恩仇。 事在人为罢了。 一顿饭吃的甚是开怀。 吃过了饭,鱼三娘在卫容若的指导下,开始学着酿葡萄酒。 空间里的葡萄一直都有,且都长得水灵灵的。 卫容若心里不禁猜测,是不是有哪颗葡萄成了精呢。 “这样,先把葡萄摘下来,清洗干净。 “记着,要一颗一颗的剪下来,留一点蒂不要剪掉。这样洗过不容易坏。 “然后晌干。再找干净的无没无水的瓶子……” 卫容若一点一点耐心教,鱼三娘也认真在学。 看得出来,她在这些事情上面还是颇有天赋的。 两人忙活了一下个午,终于做好了一大瓶葡萄酒——等着自然发酵罢了。 眼见着天色越来越晚,鱼三娘起身告辞。 而此时,凤无双正在与灵隐下棋。 两人在棋盘上杀得难解难分。 鱼三娘催促良久,灵隐方才依依不舍地起身。 “把这盘棋依旧这么放着,我明日再来。”灵隐道。 凤无双点了点头,便说:“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来就来,谁怕你不成?” 当下几人又说笑几句,凤无双亲自送了两人出门。 “你说,我们送什么见面礼好呢?”走出院子,鱼三娘迫不及待地问。 灵隐沉吟良久,道:“左右时间还早,我们慢慢想就是了。” 鱼三娘点点头,两人携手,朝着不远处的院落走去。 此时,卫容若依偎在凤无双怀里。 满天星光,一轮皓月。 卫容若的心里满是柔情。 “地老天荒啊,你说过的。”卫容若突然想起这话。 凤无双点了点头:“地老天荒,永生永世。” 两人相视一笑,便是这世间最美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