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祺》 第一章 聚散离分 晚上八点,高速路上车水马龙,远看去一片霓虹闪烁,令人不禁感叹首都的夜景繁华。 江祺枫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戴着的表,眼看着时间一秒一秒流逝,他却连人带车塞在这龟速的高速路上寸步难行。 “早知道坐地铁了。”他有些后悔。 耳边听着广播夜间新闻,目光游离在外面的灯红酒绿之间,等江祺枫终于开着车下了高速,赶到曲阑社演出合作的茶馆时,已经过了九点半。 其实今天本来没有他的演出,上周他连着演了六天,最后一天赶了三个场,师父念着他辛苦,给批了两天假。 刚才吃完晚饭,江祺枫正打算打开电视看会儿戏曲频道,一个过门刚开始,还没听见开腔,一旁放着的手机就响了,是师叔方修文。 后台出了大事,喊他来一趟。 江祺枫把车停好,下车之后特意避开了茶馆的正门,从侧面推门进了茶馆。 门口姑娘是认得他的,见他匆匆进来,给他递了杯茶。“江公子今儿又来了?喝杯茶歇会儿吧,这都底活儿了。” 这个称呼让江祺枫微微皱了眉,近几个月来他跟着师父上台演出,有时也自己说单的,渐渐攒下了一点人气,观众见他年轻,上台却不拘束,整场演出下来行云流水、节奏沉稳,凡是他师父张修明的老观众都爱捧他,就给起了这么一名儿,江公子。 可他心里清楚,这都是看着师父的面子,真要是一个寻常的年轻演员,哪儿这么容易就让观众喜爱了。 “不用了,我先去后台。”江祺枫委婉地拒绝了小姑娘的热情,抬头一看,正好看见张修明和谢言两人上台鞠躬,打两人张口开始,台上台下气氛都还算融洽,没瞧出哪儿不对啊。 江祺枫心里犯嘀咕,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想起师叔在电话里叮嘱的话,收回了目光,赶紧往后台去。 “叔,您喊我来?” 话音刚落,江祺枫就察觉到了后台不太对劲。以往这个时候演出完的演员早该回去了,就是不走也应该已经换下大褂各自收拾东西,怎么今天坐的这么齐齐整整,一个也没走…… 方修文是后台的老人了,他是张修明的师弟,平时甭管演出还是私下里有个什么事儿,张修明都最先跟他商量。 江祺枫最早拜师那会儿,张修明和谢言两人刚蹿红,到处赶场演出、上节目接受采访忙得昏天黑地,都是方修文在照看江祺枫,每天抓他练习基本功、看着他学规矩。 眼下这情形,方修文手里握着一把折扇,打量后台这一众演员各怀心事不苟言笑,再看眼前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江祺枫,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开口。 边儿上坐着方修文的大徒弟,刘笙看出他左右为难,恭恭敬敬给递了杯茶水。“您就照实跟小枫说吧,您这会儿不说,等会大爷也该下来了。” 方修文这才长长的叹了口气,目光往台前飘去,忍不住叹息:“今儿是你师父跟谢老二说的最后一场了。” 怎么个意思?什么就最后一场了? 江祺枫听得云里雾里,不由得紧张追问:“叔您说明白点儿,这周节目单都贴水牌上了,怎么说不演就不演了?” “也不是不演了,就是……”方修文迟疑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找着合适的词儿,“就是他俩掰了,以后不一场了,谢老二也不打算留在曲阑社,往后各自安好罢。” 这么说江祺枫更不明白了,张修明跟谢言都多少年‘老夫老妻’了,俩人从默默无名说到众叛亲离,再从山穷水尽说回柳暗花明,到如今蹿红成角儿、台下观众齐满座满,眼看这地界儿只有曲阑社能跟东城茶社平分秋色。这一路走来有多少艰难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怎么就突然掰了? 方修文一直盯着外面的动静,听着笑声愈发热闹,估摸着是该到底了。“等吧,等他俩下来你就知道了。” 此时台上已经说完了正活儿,张修明谢言二人鞠躬撇袖往后走去,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这会儿到了返场了。 再次面朝观众鞠躬,张修明脸上的笑容依旧让人看不出异样,可等他再张口说话,声音却比刚才严肃了。 “我刚才看啊,台下有不少熟悉的面孔,大伙儿这么支持我俩、捧我俩,咱们哥俩感激不尽,也希望能拿出最好的作品让大伙儿满意。”说到这儿稍稍停顿片刻,很快就转了话锋。“只是有些事儿不能瞒着大伙儿,今儿晚上必须得说了。” 张修明说到这儿就停住了,目光瞟向身旁的谢言,平静地等着他接话。这时候两人看起来不像平时那般亲密,一举一动都显得十分疏离,观众打眼瞧着,这俩人之间气氛不知怎么就没有了方才的融洽,看起来就不是小事。 谢言听见台下小声的议论,在众人的注视下抬起头,轻轻笑了笑,好似云淡风轻地说道:“今儿是我跟张老师的最后一场了,这十来年走的不容易,我俩都希望有个善始善终,您各位还有什么想听的想看的,咱们今晚都演完。” “再到下回,张老师边上这桌子里站的可就是旁人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谢言说出这番话,台下听惯了张修明和谢言一场的老观众心里有了猜测,一时间喧闹声震耳欲聋,有情绪激动者拍案而起、横眉瞪眼满面怒色。 “张老师跟谢老师都搭了十几年了,这默契哪儿是旁人能比的。” “张修明好不容易红了,这时候换搭档,不是自断臂膀吗?” “谢言要是走了,谁都捧不住张修明。” 在一片抱怨声中也有些不合群的声音。 “谢言登不得大台面,迟早要成张老板的拖累,分了也正常。” “前俩月不是有人拍到谢言去给东城唐老板助演,我瞧着谢老二早就身在张园心在唐咯!” 有人小声问了,唐老板又是何许人? 唐崇安,家传四代曲艺工作者,东城茶社的台柱子,只是自打他那老搭档赵忽悠跨界做了主持人,就没怎么大型演出了。两个多月前,东城茶社相声社九周年,赵忽悠忙着赶电视节目没法儿登台,可身为台柱子的唐崇安总不能不演出,于是他找上了谢言。 谢言早年间受过唐老爷子的指点,跟唐崇安不相熟,但也有几分交情,助演一场不是什么大事,唐崇安邀他,他就去了。他这一去,唐崇安拉着他说了好些话,难免就心猿意马,多了些对往后的想法。 茶馆里已是闹哄哄声音压都压不住,张修明也没别的主意,伸手扶正了面前的话筒,就只是这抬抬手的动作,两人搭档多年的默契就体现得淋漓尽致。 眨眼的功夫,谢言从桌上拿起了快板,干脆利落地打出开场板,成功压下了台下的喧闹,将观众的注意重新吸引回台上。 不需要停顿,张修明接着他打的节奏就跟上了:“天下云游四大部洲,人的心好比是长江水自流……” 打头一句出来,观众愣了,谢言也愣了,他知道张修明要唱,但没想到一开口就唱这一出。本来今儿上茶馆解释一番就是想免了观众揣测内情,张修明也都答应的好好的,自家事关起门来说,何必闹到人尽皆知。可他如今唱这么一出,谁还能听不出端倪? 谢言心里乱是乱着,手里打着板儿科没停,快板不停张修明自然就接着唱了,“君子人那相交是淡淡如水小人交友蜜里调油。” 台上台下演员观众各怀心事,后台听着声儿也是心惊肉跳。 张修明唱这一段儿的时候咬字极沉,比平时唱快板书少了些灵巧劲儿,听着一字一句都是发自肺腑情真意切。 他唱得情真意切,观众必然听得真真切切,相声台上的事儿当不得真,可无意中透露出的情往往是最真的。 江祺枫脑子灵光,听了这么半晌也该听明白了。“谢老师这是另攀哪树高枝了,连十来年的搭档都舍得下?” “人心好比长江水自流啊……”方修文暗自苦笑,下意识看了看后台墙上贴着的一张合影,这一看却愈发落寞。“聚散离分都是一个缘字儿,强求不得。” 江祺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照片就是这后台拍的,上面一排站了六个人,穿着同一身暗灰色大褂。 六个人里面他也就认得出其中三个,最中间的就是他师父张修明,梳着干干净净的背头,人显得精神。张修明右边就是谢言,那会儿谢言还年轻,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任谁看着都觉如沐春风。照片里最左边是方修文,除了脸上褶子比现在少多了,其他的差别不大。 没等江祺枫询问另外三人是谁,台上的声音就已经停下了,紧接着是热烈的掌声,还有包含着不舍的呼声。 没多会儿,帘子从外面被挑开,谢言走在前面,张修明跟在后面。后台一众演员都看得仔细,谢言踏进后台的那一刻脸就垮了,直奔衣服架子去,单手解了扣把大褂换下来,整齐叠好往包里一塞,拎着包头也不回便往后门走。 第二章 六叔三秦 “演出费不结了?”张修明不紧不慢地解开了领口的扣子,冷眼看着着急离开的老搭档。“既然他不要,修文给重新算算帐,平摊了分给大伙儿吧,这一晚上演出也辛苦了。” 话说到这儿,已经走到门口差一步就离开的谢言顿住了,犹豫了那么几秒钟,他转头又回来了。 “张老师,我也不是没这百来块钱就饿死了,您有什么话不能明着说?非得来这阴的,磕碜谁呢?” 后台这么些个演员,一晚上尽为老两口的事儿担忧,谁也没敢先走。眼下俩人演完下来了,话没说清楚,一张口便是剑拔弩张,劝也不好劝,问也不好问,一个个都犯了愁。 张修明刚把大褂换下来,听他这话说不生气是假的,可还是按下怒气跟他好言好语:“十三年搭档,我依了你好聚好散,还不够吗?” “好聚好散你拆我台?《十八愁》你唱哪番不行,非得捡这一番?”谢言在台上就已经心有不满,此刻像是耗尽了最后的耐性,彻底跟张修明撕破了脸。 “全北京这么多相声社,你哪儿不能去?非得去东城。”张修明堵了回去。 谢言语塞,一时无言以对。可如果不是东城唐崇安热情相邀,他跟张修明这十三年的情义又怎会说散就散? 打蹿红开始,关于他俩的议论就不少,无非是说他谢言没有师承门户,相声界管这叫‘海青腿儿’,配不上张修明这名师高徒。他是考虑过到底搭不搭这事儿,至少那时候还算过得去。可放到近段时间,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儿了。 每回沾张修明的光跟着录个节目、接受个采访什么的,提起师承门户,张修明自是侃侃而谈引以为豪,可他呢?只能历数这些年来受过几位老先生提点,却是哪一位都不敢高攀。 张修明目光扫到墙上贴着的照片,本来泪窝不算浅,就今日忍不住红了眼,硬是撑着没落下眼泪。“当年咱们几个建成曲阑社的时候,东城使了多少绊子,你都忘了?” 谢言撇过头,做足了毫不在意的样子,“同行之间,哪能没个争名夺利?唐老爷子还于我有恩呢。” “老二,咱们十三年了,十三年!”张修明忍不住朝他喊出声,最后挽留一句:“咱俩掰了,都得重新磨合,往后还走得动下一个十三年吗?” 谢言心里狠狠一刺,张修明的每一字每一句都砸在他心坎上,人总是念旧的,换了谁放弃从前的十三年都不是一件易事。 这时候,手机铃声响起,打破了后台尴尬的气氛。 谢言低头看了一眼,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唐崇安的名字。 不光他看见了,后台这么点儿大,边上坐着站着的演员都看见了。 “张老师,算我对不住你,咱们好聚好散、今后各自安好。”谢言忍住了到嘴边的哽咽,一张口言语中难掩愧意,可他说出这话之后,还是拎着包转身走了。 出了曲阑社的门,谢言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等他说了地址,司机坐直准备出发了。 “等会儿。”谢言突然喊了一声。 司机摸不着头脑,眯着眼往窗外看了半天。“怎么了,还有人没上来?” “没,让我再看看这地方。” 司机听着好笑,现在大老爷们儿还有这么多愁善感的,“失恋了?怎么挑这么个地方,这曲阑社可是听相声的。” 夜里天色暗,司机看不清后座这人长得什么模样,又怎会知道他就是曲阑社的台柱子之一?不过也都是过去的事了。 谢言收回了目光,终于心一横割舍了十三年的旧情。 “走吧。” 后台 眼看这会儿已经十点半了,方修文还好些,家住的近,其他演员坐车回去都得将近一个钟头,真要为了自己搭档散伙的事儿拖着旁人下班,张修明心里也不踏实。 他稍稍平复了心情,对后台几个演员说道:“天儿不早了赶紧回去吧,再大的事儿有我跟修文呢,少跟这儿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几个演员面面相觑,相互使了一圈眼色,磨磨蹭蹭半天也没见谁动弹。方修文早猜到是这么个结果,看不过眼了催促一句:“行了行了回去吧,又不是没有明天了,有什么非得今晚搁这儿折腾?” 有方修文发话,他那大徒弟刘笙最懂事,率先起来收拾东西回家去了,有一就有二,刘笙挑了这个头,其他演员自然而然陆陆续续都走了。 这会儿大多数人都走了,张修明终于放下了端着的架子,靠在藤椅上缓缓垂下了眼,脸上尽是疲倦的神色。 江祺枫给递了杯热茶,随即伸手搭上去给他捏肩捶背。 方修文又停在那张合照前看了很久,终于叹了口气,眼中满是惋惜:“六个人,就剩咱俩了。” 张修明疲倦地摆了摆手,“别想了,你也快回去吧。” 方修文迟疑了,回过头看他。“师哥,那你呢?” “小枫在呢。”张修明说。 夜色渐浓,街上的车流却没减少,在一片车灯中穿过,江祺枫开着车载张修明往家去,到了这会儿,他突然庆幸自己是开车来的了。 万一他搭地铁来,这会儿要怎么载师父回去? 张修明还坐不惯副驾驶,上车时直接坐在了后座。碰上红绿灯停车的时候,江祺枫透过后视镜留意师父的情况,这一抬起头就看见他盯着手机屏幕,目光涣散、怔怔出神。 “师父,过两天演出怎么办?”江祺枫突然问道。 张修明放下了手机,看着他道:“你给我捧,乐意吗?” 这话吓得江祺枫险些一个急刹车,好一会才缓过神来。倒不是没跟师父同台演出过,可是以前那都有谢言在便是,仨人说群的,多半是老两口捧着他一个。要他给师父捧哏,还真没试过。 江祺枫满脸无奈道:“这我也不会啊,赶明儿接不上来或是捧腮帮子上、给您说垮了怎么办?” 张修明故作嫌弃道:“尽胡扯吧,学的时候可都教了,少跟我说不会。可把你桥惯坏了,谁家角儿没捧过几次哏。” 等到了家楼下,江祺枫把车停在底下车库,自个儿下车之后还到后边给张修明打开门,伸手扶着把他请下来。 江祺枫一直在张修明身边,平时也都是跟家住,这么些年都成习惯了,拎着钥匙开了门,顺手先给师父把拖鞋拿出来摆地上。 “师父,您不会真就让我捧了吧?”江祺枫心里多少有些忐忑,都知道捧哏很少有红过逗哏的,他原先起早贪黑练了这么多基本功,要是往后都给师父捧哏……心里不大舒坦。 张修明换了鞋走进客厅,靠在沙发上坐着仰起头看他:“捧逗之间从无高低之分,台上捧哏的给你当孙子,台下他就得是大爷,虽然没有明文规定,可是人得知恩。” 他看着江祺枫坐在自己身旁,眼中还有些懵懂,伸手拍着他肩膀说:“上台说相声不是去争尊卑贵贱,把观众逗乐了、没愧对手里这碗饭,那就是好演员。逗哏的词儿七八页纸,那都是死词儿,这么一出说下来,点睛之笔还是掌握在桌子里边,你明白吗?” 江祺枫似懂非懂,心里总有些不甘情愿,但是能接受了。“我记住了。” 张修明非常欣慰,江祺枫这孩子好就好在脑子聪明,道理不光是听过就算了,要的就是记在心里,就算一时半会儿听不明白,记住了,总有一天自己就开窍了,他从来不需要旁人过多指点。 “你也不必太失落,我哪儿能真把你绑在身边一辈子,这就是一时的……”说着,张修明又想起了搭档的事儿,眼中情不自禁流露出几分惋惜。很快他又收敛了神情,稍稍振作起来:“我得想想法子,好好问问他来不来。” 江祺枫见师父拿着手机打开微信就在通讯录里翻找,这是有了下一任的人选了?愈发好奇,便凑到边上盯着。“师父,您这是要找谁啊?” 张修明瞥他一眼,又专注在手机屏幕上。“李三秦,你六叔。” 听见这个名字,江祺枫有印象了。六叔也不是真六叔,这是张修明早年间相互帮衬的几个哥们兄弟,也就是曲阑社后台那张照片上的六个人。 老大张修明,老二谢言,老三方修文,老四裴临川,老五楚谦声,老六李三秦。 早年间曲阑社不景气,人人家中都有父母妻儿,老四老五最先撑不下去,回去换了别的工作,如今安安稳稳朝九晚五,是鲜少登台说相声了。 至于老六,李三秦是个奇人,曲阑社没红那时候他就已经小有名气,只因他收放自如,给谁捧哏都能接得住,还能风格各异、各有出彩之处。所以他一直也没个固定的搭档,往往是哪儿缺哪儿补,搭档都是临时的。 是个好人选,可江祺枫想起一事来,不免心生疑惑。“六叔?听说很多年没登台了,怹还说呢?” 第三章 现任前任 “会说就成,不在乎这些年说没说。”张修明不慌不忙道。 江祺枫觉得这话有道理,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师父,我听会儿戏,您要是嫌吵我就戴个耳机。” 张修明眼睛都不抬一下,随口问他:“我记得你下一场演《夸住宅》,贯口都背顺溜了?” 提起这事儿江祺枫就泄气了,贯口这东西从初学就开始背,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哪一天嘴上就磕巴了,这活儿上回演就垮在当间,好在当时是谢言给他捧着,接了话圆了回来。 观众都知道他年纪轻资历浅,偶尔听见出个错儿也有趣,哈哈一乐就过去了。可过两天再演就不同了,临时给他捧的不是旁人,正是师叔的大徒弟刘笙,两人都是年轻演员,要是出个什么错儿,连镇得住场的人都没有。 “我再去背背,您忙。”江祺枫耷拉着脑袋站起来,准备回自己屋练活儿去了。 转过天来,江祺枫果然跟刘笙搭了一场,这回的《夸住宅》一个字没错,口齿清晰节奏稳当,两人都年轻,配合起来虽是赶不上前辈老先生,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台下观众连连叫好,对台上两个年轻的孩子赞不绝口。 “本来以为谢言走了之后曲阑社会大不如前,现在看来是多虑了!” “江山代有才人出,张老师这徒弟教的不错。” “要不怎么说东城茶社不及曲阑社呢,他们到现在还在靠那几个老人卖座。” 江祺枫在掌声中鞠躬下台,挑帘回到后台,从桌上抽了几张纸巾擦擦汗,又给后面跟来的刘笙也递去几张。“笙哥,辛苦了。” 刘笙有些诧异,接过了纸巾之后愣了几秒才往额头上蹭。 “你怎么还突然客气上了?” 江祺枫刚要张口答他,边上一个演员把他手机递了过来。 “哥,你师父电话!” 一听是张修明的电话,江祺枫不敢怠慢,随手把纸巾团成一团扔到垃圾桶里,接过手机就点了接听。 只听电话那一头说:“枫啊,你六叔十一点的飞机,你这会儿演完了吧?要是开车出来的就去接一下。” 江祺枫反应了半天才想起六叔说的是谁,前两天在家里提到的,李三秦。 我嘞个去。 江祺枫最怕单独跟长辈呆一块儿,连时常见面的都避免不了拘束不安,更何况是没见过的。 可师父吩咐不能不应啊,只好硬着头皮回他:“好嘞您放心,航班号发我吧。” 挂了电话没一会儿微信提示音就响了,一张航班信息的截图发了过来。 好家伙,这还是从国外飞回来的。 “我也不知道六叔长啥模样,这上哪儿接去……”江祺枫拍着脑门苦闷道。 刘笙刚喝了口水润润嗓子,见他头疼就觉得好笑,扭头往墙上照片那儿努了努嘴:“那不有照片呢,你记着点儿,到了机场到达大厅门口一个一个认呗。” “去去去十几年前的照片我能认出什么,发际线都不在一个地方了!”江祺枫没忍住玩笑了两句,再看手机时就发现师父推了个微信号过来,是李三秦。“得了用不着了,拜拜您嘞。” 首都的车流从来就不容小觑,江祺枫一分钟都不敢耽误,出门开上车就往机场赶,生怕路上堵车赶不上接机。 十点五十分,江祺枫到达了机场附近,停车也是个大问题,他兜兜转转好一会儿也没找着地方。这会儿手机屏幕亮了,李三秦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 江祺枫赶紧发了条消息问人在哪儿,把最近的门号连同车牌号一块发了过去。 李三秦说话倒是简洁,旁的都没回,就一个‘成’。 车上放着新闻,江祺枫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划拉这手机屏幕,顺耳听听新闻里说的事儿,余光还留意着外面经过的身影,可给他忙活坏了。 等了一会儿,窗外传来几声响,江祺枫抬头一看,外面站着一个人,低头正打量着他。 江祺枫看了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李三秦没错,跟照片上十多年前差别不大,于是赶紧伸长手把车门打开。 “你是江祺枫?” “是我,叔上车吧,我帮您拿行李。” 江祺枫赶紧应了声,推门下去帮他把行李箱搬上后备箱。 李三秦看他这么懂事有礼貌,不禁感叹张修明收了一个好徒弟。 江祺枫盖上后备箱回到驾驶位上,正要伸手关掉广播,李三秦却抬手阻止了。 “放着吧。” 江祺枫不明所以,却也没纠结,转过神来专心开车。 “叔您住哪儿?我送您。” “你师父没跟你说?就他隔壁。” 江祺枫惊讶了,难怪一出事儿师父先想起他来,合着两人住对门。 打问完这句话起江祺枫又不知能说什么了,他不会跟长辈搭话,也就跟师父还算好些,于是干脆专注看路开车,一句不多说。 他不说话,广播一直放着,好歹车里气氛不至于太尴尬。 又过了一阵,刚下高速,广播里传来了几个熟悉的字眼,同时吸引了江祺枫和李三秦的注意。 “五月三号星期六,知名相声演员张修明在演出结束后宣布与谢言解除搭档关系,当晚谢言并未作出解释,不过据热心观众所说,东城茶社刚刚放出的节目单上,赫然写着唐崇安和谢言……” 李三秦摇了摇头,啧啧轻叹:“我说怎么突然火急火燎喊我回来,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会儿江祺枫有些尴尬了,也不知道该不该关掉广播。 “师父没跟您说这事儿?” “提了一嘴,没细说。” 广播里还在放着后续进展,江祺枫听着只觉得可笑,他在曲阑社跟着师父五六年都没听说过的事儿,在记者嘴里传的有鼻子有眼。什么谢言受后台演员排挤、张修明与谢言早已面和心不和…… “行了,当个笑话听听,为这东西费什么神。”李三秦看他心神不宁,张口劝了一句。 等两人到了小区,已经是十二点多了,江祺枫把车停进地下车库,给师父发了个欣喜,然后下来帮李三秦搬行李。 上楼之后,江祺枫看见家里门没关,师父就在门口。 张修明本来是收到短信在门口等人回来,一见电梯门打开就走出来了,他跟李三秦快七年没怎么见面,平时忙起来也没时间联系,说不牵挂都是假的。 “老六,别走了呗。” 李三秦使劲抱了一下他,笑着说:“成,都让人欺负到头上了,我还能扔下你不管吗。” 听他这话张修明愣了,心里一想也猜到了说的是什么事儿,可他前两天电话里明明没说多明白,怎么李三秦耳朵这么灵通? 想着,他看向了江祺枫。 这孩子是车上跟人说什么了? 江祺枫见师父朝他看来就知道是误会了,急忙解释:“师父我没多嘴,那广播里正好在放……” 张修明瞪他一眼,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回到李三秦身上。 “有什么不急着今晚说,明儿到后台去?” 李三秦答应的十分爽快:“成。” 第二天中午在张修明家里吃的饭,到了下午三人一块去了曲阑社后台,这会儿还没到演出的时候,可方修文已经到门口了。 至于他为什么没进去……门口有几个不速之客。 自打张修明和谢言闹掰的消息传出去,记者媒体沸腾了,他们一向喜欢这种事儿,手里一支笔就能编出一台大戏,这几天来东城茶社和曲阑社的门口都有不少记者蹲点,这是正主不出现,别的演员大多不知情,这才没套出话来。 今日赶巧了,不仅张修明回来了,身边还多了一位生人。 眼尖的一眼就瞧出来了,握着录音笔就跟了上来。 “李老师!您离开相声舞台接近七年,今天突然回到曲阑社,是意味着要接替谢言作为张老师的搭档吗?” 有这么一位打头的,后边那些年轻的记者才如梦初醒,开始小声议论。 “这是哪位李老师?” “李三秦李先生你都不认识?早年出了名的优秀捧哏演员。” 记者们恍然大悟,都围了上来,一人一句恨不得把张修明和李三秦两人吞了。 “张老师,请问是谢言主动提出的离开曲阑社吗?其中原因又是什么?” “张老师,听说您和谢老师早有分歧,曾经多次提过分开,是真的吗?” “张老师……” “张老师……” 面对门前堵着的记者,张修明烦的皱了眉头,又不能喊人把他们赶走,只能硬着头皮含糊回应:“过几日演出时大伙儿自然就明白了,现在可以让我先进去吗?” 可是这群记者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还一遍又一遍逼问,看来今天拿不到一点有用的料是不肯走了。 李三秦伸手挡了一下记者捅过来的麦克风,往前走了一步,站在众人面前,带着一丝调侃的语气说道:“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我是李三秦,张老师的搭档。各位媒体朋友在张老师现任面前提起前任,是不是太厚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