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青山多妩媚》 第一章 惊变 初冬，临安城官道上。 马蹄哒哒声响，一辆马车周遭围着四五个护卫，稀稀落落地走着。赶马之人乃是一须发花白的老翁，手中马鞭晃晃悠悠地搭在腿边，随着马车颠簸。 一队人皆无话，整个官道上此刻也鲜少有人来往。和煦日光透过斑驳树叶洒下光影。马车侧帘忽而拉开，露出一双杏眼弯弯，好奇地打量四周。 “小姐！我们已经快出官道啦，马上就要到修缘城了。”语调欢快，声音清脆，似是恰好及笄之年的少女，天真烂漫地笑着看向身侧带着面纱的红衣女子。 姚青萝无奈地看了一眼少女，一手肘支着窗框斜斜撑着脑袋，阳光透过木框洒向她的面颊，渡上一层暖意。 “待会儿到了姑母家，你可小心些，莫要如此跳脱。不然出了事我可保不住你。” 少女吐了吐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抬手抓了几下脑袋说道：“我知道小姐一定会护着我的，不然谁给您夏绢风，冬暖手呀。” 姚青萝素来宠爱少女，甚至主动让少女同她姓，赐名姚宝儿。在姚府中也算是殊荣了。宝儿也忠心，尽心尽力地伺候小姐。两人间与其说是主仆，倒是姐妹更多些。 姚青萝闻言眉梢微扬，轻笑几声不答话，转头继续看向窗外。宝儿自顾自地朝外看了半晌，不多时又觉得无聊。 “小姐，夫人她特意让您代相府去参与表小姐的婚礼，这一来一回，路上耽搁的时间少说也要几个月，到时候也不知赶不赶得上那群花会。”宝儿忿忿道。 姚青萝虽贵为相府长女，且在京中一向受人赞誉，称其秀外慧中，宜其室家。但在府中日子过得却并不怎么如意。甚至沦落到如今被赶去千里外的姑母家去参与她堂姐的婚事。顺道为姑母祝寿。 两家多年来都未走动过，此刻姚青萝贸贸然前去，亦不知会是如何处境，但她却倒是没如何不安。 “赶不上群花会，才称了她的意了”姚青萝淡淡道。 她生母早去，至死也没得到个名分，生下来没多久便过到夫人膝下，巧得是夫人当时也正正好生了个女儿。两人同天出生。如今待遇却是天差地别。不知她那早逝的生母知道了，又该作何感想。 宝儿闻言面上气愤之色愈发明显，姚青萝有些哭笑不得。抬手轻拍了几下她手背，权作安慰之意。宝儿反手握住姚青萝的手，温软掌心不住磨蹭着。指腹轻柔地贴合上手背一处明显的红印来回磨蹭。委屈道： “小姐小时候一定吃了不少苦，您可是相府的小姐啊！夫人怎能这样。她就算再怎么阻挠小姐你回京，难道她那骄横的女儿就能嫁个金龟婿了么！” 这处红印仔细说来却是和夫人并无太大关系，小时候姚青萝身子虚，几乎是用药吊着一口气。小时候有一个丫鬟给她喂药时，不慎打翻药碗，滚烫的药汁洒落在她手背上，留下了这处烫伤红印。 她爹当初煞是心疼，遍访名医，甚至还专程向皇帝请旨请了御医来替她看，最后都是毫无成色。但她爹的慈父之名却是扬名京城。 “宝儿”姚青萝出声制止住宝儿喋喋不休的嘴。努了努下巴示意马车外。 这次出京，夫人只排遣了六名护卫随身护持，只有一位哑伯和宝儿算得上是姚青萝知根知底的人。生怕宝儿说了什么，被有心人拿去编排。她尚且不会有什么事，但宝儿至今只是个丫鬟罢了，若是夫人打定主意要拿捏宝儿。她目前尚无能力与之对抗。 宝儿也是个机灵的，见状赶忙抬起手捂住嘴，水汪汪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眨着，一幅无辜模样。 姚青萝无奈抬手，轻刮了下宝儿鼻尖，正欲再开口叮嘱时，晃动的车厢蓦然停了下来。宝儿掀开车帘，姚青萝抬头望去，只见一座座青山连绵起伏，山岚云雾犹若青纱堪堪遮住一半山。反倒更显得幽静，别样的美。 但这显然还不是修缘城。 “哑伯？遇到什么了么？”姚青萝掀开车帘出声道。 哑伯啊啊了几声，旋即跳下了车辕，马鞭破空声传来，似是在驱赶马儿向前走去，但几次下来都毫无用处，马儿焦躁地喷着响鼻，四蹄不断地在原地来回踏，好似在恐惧着什么，无论如何都不敢再向前靠近。 姚青萝蹙眉，侧头看了眼宝儿，宝儿会意起身下了马车和哑伯一道去安抚马儿。而那几个侍卫则是懒洋洋地倚着树，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姚青萝厌恶地看了一眼侍卫，眸中闪过一丝冷色。 马儿忽然急急后退数步，嘶鸣一声。车厢猛然晃动，姚青萝一不小心跌坐下来，两手扶着车框稳住身形。正欲下车帮忙之时。 “咔啦”一声，头顶树枝应声而断，马儿险险避开掉落的树枝，忽然宝儿一声惊叫。姚青萝定睛看去，只见一条五彩斑斓的花斑蟒蛇晃晃悠悠地支起上身，嘶嘶吐着蛇信转了转脑袋。 好似是被摔懵了。 花斑蟒蛇足有碗口粗，大半身子缠在断落的树枝上，几乎缠了个密不透风。姚青萝毫不怀疑这树枝是被它给压断的。而马儿忽然止步不前也该是因为它。 一时间所有人的都好似静止了一般，自小生长于京城之地的世家子弟，何曾见过如此巨大的野兽。众人一时怔楞，心底不知为何涌起一股陌生的恐慌。 那蟒蛇歪了歪脑袋，嘶嘶着缓缓向马车游来，马儿忽然一个抬身，姚青萝猛地撞上了马车后厢，脑袋磕上了窗棂，一阵钝痛袭来。 其余众人方才回过神来，宝儿惊叫道：“快救小姐啊！你们站着干什么！”哑伯更是直接冲了上去，一手攥住马缰，一手轻抚马脖子试图安抚。但马儿只想赶紧跑，车厢不住颠动，姚青萝被撞的七荤八素。勉力一手撑着坐席一手抓着窗框想要爬起来。 几个侍卫大梦初醒般纷纷抽刀围住马车，一时间面面相觑，无一人敢贸然出手。宝儿急着不住跺脚，俏脸涨红。 “你们快啊！快动手啊!” 话音刚落，一个侍卫手持大刀一刀砍向树枝，本想着一刀下去，那蛇不死也去半条命。但一声铿然兵器相击声响。刀身竟然豁了个小口，而蟒蛇却毫发无伤。 蟒蛇甩了甩头，看向砍它的侍卫，张开血盆大口。侍卫回过神来恐惧地大叫一声。连忙后退数步。喊道：“妖…妖，妖怪啊！”双腿不住发颤，已然是惊恐到了极点。 蟒蛇不屑地一撇脑袋，继续慢悠悠地想沿着车辕向上爬去，这一下马儿受惊不小，哑伯几乎抓不住缰绳。姚青萝竭力爬到车门前，刚好对上一个小脑袋，瞪圆的黑眼珠直直的盯着她。 “嘶——” 姚青萝吞了下口水，头皮发麻脊背发寒。不敢轻举妄动。 “宝儿，哑伯，你们不要轻举妄动，我没事。” 其余侍卫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轻易上前，宝儿气得径直抽出一个侍卫的佩刀，上前就要砍将下去。马儿一个偏身，刀口正正好砍在缰绳上，绳子一分两段。一声嘶鸣响起，哑伯再也制不住这马，被掀翻在地。随即马撒腿狂奔，姚青萝再次被带的撞向车厢后头。 “小姐！！”宝儿凄厉声喊。 蟒蛇一时愣住了，旋即迅速撒开树枝，飞快地沿着车辙游去。 姚青萝趴在车板上，鬓发散乱，面纱在动乱间遗落在地，现出其清秀面容。随即她一手探出摸索着缰绳，试图重新控住马儿。缰绳垂在一旁拖曳在地，被带着拖出一路痕迹，姚青萝沉住气努力伸手去够缰绳，身躯一点点向外移去，垂泻青丝被风吹舞着不断扫向她面颊。 指尖一寸寸地逼近缰绳，周遭的景物飞速向后移去，马儿失控间已然不知跑向了何处，只能先将其停下再沿着一路痕迹返回了。姚青萝从未学过控马，此刻她也是两眼一抹黑。 两寸，一寸……指尖将将触及缰绳，姚青萝翻转手腕将其缠绕在小臂上，随即另外一手扶住车板半跪在上。 “无论是什么神都好，保佑我吧。千万别折在这里啊”姚青萝喃喃道，风如刃刀般刮过她面颊，姚青萝深吸一口气，用力一勒马缰，口中长吁了声。 咴—— 马匹长嘶，脚步慌乱。却是一时难以停下来。姚青萝抬眼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乃是一断崖！ 姚青萝再一使劲，用力将马缰向后扯来，粗糙绳料在她白皙肌肤上留下道道红痕，刺痛传来，姚青萝顾不上这些小伤，仍旧咬牙紧绷着小臂，使出了浑身力气。 断崖一点点逼近，马儿意识到了什么，四蹄蹬着地急急刹住，但去势未消，马车滚滚向前。姚青萝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浑身崩紧。她只看到断崖对面的丛林离她越来越近，而她的力气也到上限了。 马蹄踏空，失重之下蓦然向下坠去，车轮滚滚也随之一道跌落山崖。 姚青萝惊呼一声，指尖发白紧紧地扣着车框。吾命休矣！一股悲戚之意袭上心头。猛然间，对面丛林中一双碧色兽眸与她遥遥相对。碧色眼眸中饱含暴戾侵略之意，但姚青萝却又感到一股熟悉。 “你……” 话语飘散于风中，失重感之下，姚青萝身躯不断下落，但双眼却紧紧盯着对面断崖处，倏而一道黑影居高临下。 是一头狼，一头巨大的狼。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如此古怪。 一声巨大声响，随即水流纷纷涌向姚青萝鼻子耳朵中，一股窒息感传来，巨大冲击之下，她四肢好似失去了力量，没有一丝挣扎的余地，只能任由冰凉的水流裹挟住她全身。 双眼渐渐模糊起来，脑内发出嗡鸣声。模糊间，她看到一个庞然大物也落入水中，慢慢向她靠近。 随之而来的，是那双深邃幽远的碧色双眸。 第二章 姑山山神 一股大力袭来，姚青萝感到好像有人揽着她腰肢，巨大的力道几乎将她碾碎。 轻点，不淹死也要被你勒死了。姚青萝心道。 随即双唇上传来温软触感，冰凉水中，双唇上的温热触感便格外清晰。随即一股暖洋洋的气息席卷四肢全身。接着脑内一片混沌，姚青萝慢慢闭上了眼。 临安城官道上。 宝儿一双杏眼此刻红的犹如核桃般，蹲下树下双臂环抱着膝抽噎。“小姐她，我们可怎么办啊哑伯。我们去哪里找小姐啊。她会不会已经……” 哑伯摇了摇头，抬手轻拍宝儿安抚了下，随即在一旁捡起一根枯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起来，宝儿擦了擦眼泪。凑过来看。 “先去林夫人那，告知实情后再请林夫人加派人手一起找。”宝儿喃喃道，眼中燃起一丝希冀。 “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人多了一定能找到。事不宜迟，哑伯我们快点走吧！”哑伯颔首，两人一起再度沿着官道出发。 小姐，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你的。宝儿揉了揉眼睛，攥紧拳头。暗自道。 姑山。 “滴答——” 一股空气猛然灌入姚青萝的肺部，姚青萝挣扎着咳嗽起身。脑内嗡鸣声渐渐褪去，眼前景物再次清晰起来。姚青萝轻抚胸口，不住喘气地打量四周。好像，是一个山洞。掌下触感柔软，低头看去才发现是白色皮毛。 这里怎么会有山洞？我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坠崖了么。姚青萝疑惑不已，而且看情况，这山洞里似有人在此居住很久了，床榻，桌椅等一应俱全。姚青萝抬起头，发觉床榻四周白色帐幔层层叠叠垂泻而下。上面点缀着不少颜色各异的花朵和藤蔓。 想来，这应该是一个女子的房间。 姚青萝下床，一抓手臂才猛然意识到，小臂上的伤口都不见了！先前那素白手臂上的红紫勒痕，此刻都消失无踪。 姚青萝正疑惑间，忽然一道女声响起。 “山神娘娘！你醒啦！”姚青萝侧过头去，忽然一个黑影不由分说地便冲到她面前，紧紧抱着她腰身。一股青草香气侵入鼻尖。那女子紧紧抱着姚青萝，手上力气不断加大，方才苏醒过来的姚青萝几乎再次被她勒晕过去。忙抬手不断拍打着女子背脊，示意松手。 那女子却毫无所觉一般，将脑袋埋入她怀中不断磨蹭着。口中不停喊着“山神”“娘娘”“回来了”等字眼。 “小白，你再勒下去，娘娘就要被你勒晕过去了。”戏谑男声响起。姚青萝配合地点点头，艰难道：“你叫小白对么？你先松手” “娘娘还记得我的名字！”小白兴奋道。随即将手松开，抬起头来，两人四目相对。 一看之下姚青萝蓦然浑身僵硬，这女子……有一双红眼兽瞳！她不是人！姚青萝诧异良久。小白肌肤白皙吹弹可破，相比之下更加称得那双红瞳怪异非常。姚青萝下意识朝那男子看去，只见那男子身形清瘦高大，身着花色曳地长袍，头顶戴一道紫色小花编织而成的花环。 那男子见姚青萝看向他，便也上前几步。一手拿起花环，待到她跟前时，弯腰鞠躬，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指尖勾住花环挂上姚青萝的手臂。缓声恭敬道：“恭迎山神娘娘回府。” 那男子低头时，面庞显出一片玄色鳞片。姚青萝一怔，说道：“你…你是那个蛇？” “正是，先前得以遇见娘娘，属实太过激动，便情不自禁地想靠近，谁料那马是个胆小的，说跑就跑了。我亦跟随前去，就是没能赶得上。”男子道。 “不过也幸好，苍狼大人救了您！”小白笑道。 姚青萝回想起坠崖前看到的那双碧绿眼眸和崖边的巨兽身影。了然的颔首，却不知怎得想到了水中那唇上的温热触感。一时间好似也能接受山中有妖怪的认知了。 不一会儿面颊腾上了一层红晕。轻咳两声道：“嗯，我要多谢他的救命之恩，但我不是你们的山神娘娘，我姓姚名青萝，乃是京中姚相府中的长女。此行是为了替我的姑母祝寿，顺道也参与一下我堂姐的婚事。” 两妖面面相觑，随即小白道：“娘娘这是不认识我们了么。”话语中竟含有一丝委屈之意。“我从未来过这里，这里…是什么山我都不知道。”姚青萝无奈。 “这里是姑山。”浑厚男声自背后响起。小白和蛇妖两人再度对视间皆好似松了一口气一般，两人冲着姚青萝的方向一施礼随即退下了。 姚青萝转过身去，只见一高大男子立于她身后几米处。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且看小白和那蛇妖对其如此恭敬的模样，想来份位也不低。 男子身形伟岸高大，身着墨色长袍。肩宽腰窄。面容立体五官深邃。浑身气势不怒自威，隐隐一股上者威压。男人面容极为英俊，面色冷淡之下，那双莹莹绿眸愈发显得迷人而危险。姚青萝几乎看呆了过去。 男子缓缓向前走了几步道：“相传百年前，一位神女自九重天瑶池下凡，路过此地时恰逢战乱，百姓死伤无数，瘟疫横行。神女心怀怜悯，不忍苍生万民受此苦处，便落居姑山，施药布粥，点化野兽灵智，使其向善不得伤人。人们尊她为姑山的山神娘娘。” 姚青萝眨了眨眼，唔了一声道：“我尚是头一回听这故事。” “告诉你这个事情，是为了防止你待会儿露馅。”男人淡淡道。“我知道你不是山神，山神从未离开过姑山。但现在需要一个重新归来的‘山神’”。 姚青萝一时有些怔楞，摸了摸鼻尖。 男人继续道：“花芒也是我让他去的，你无须记恨他。”男人侧过头，碧绿眼眸默然地看着姚青萝。似是在等她回应。姚青萝想了想，悄声问道：“在湖里时……是你救了我么” 男人一颔首。“那…你是不是…是不是”话到嘴边姚青萝却羞赧了起来，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双唇。眨了眨眼。 “你当时近乎昏迷，我渡了口气给你勉力支撑，不然你也活不到现在。”男人眉梢一扬，并不否认。 “哦。”姚青萝傻傻应了一声。她从未和异性如此亲近过，但是现在她非但不讨厌生气，反而有些害羞。这是为什么？ “你叫什么呀？” “琅涯” “你是那只狼么？”姚青萝道。男子一扬眉，示意这还用问？怕不是水打坏了脑子。 “那…谢谢你啊” “真想谢我就答应我一件事”男子淡淡道。什么事？姚青萝忽然想到之前看到的话本故事中，男子救了女子后，两人一见钟情，接着女子以身相许成就一段佳话。 这是不是有些快了。姚青萝摸摸抬起手摸了摸发烫的脸颊。 “什么啊？” “当一段时间的‘山神’，至少等我找到方法救她后。其间我会保证你的安全，这是一笔交易。”琅涯缓声说道，似乎并不担心姚青萝会拒绝。 姚青萝思索半晌道：“你让我再考虑一下吧。”琅涯点头。随即山中蓦然传来苍劲钟声，一层接着一层，余音激荡至百里，所过之处树林簌簌作香，鸟儿齐齐飞起向钟声处。野兽穿梭于林间，一时间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都纷纷赶往同一个地方。 琅涯抬了抬下巴，转过身示意姚青萝跟上。“大典开始了，你跟我来。” 姚青萝快步跟上，一脸疑惑“大典？” “为了迎接山神的回归，你须得接受百兽朝拜。以安定人心。” “你们为什么要让我做山神，我只是个凡人。” 琅涯脚步一顿，姚青萝差点撞上他后背。琅涯静了片刻缓声道：“因为百山论马上要开始了，姑山不能没有山神。” “他们好像很尊敬你的样子，你为什么不去当这个山神？”姚青萝好奇道，论资历琅涯应该也是里面的大妖怪了。且同样为妖，相比更容易管辖。 “当山神须得受天庭册封，我尚没有资格。” 琅涯都没有资格？那原山神该多厉害。姚青萝转念一想，不过既然也是山神了，好歹也是个神仙。想来却是是比妖怪之类的要厉害上不少的。 姚青萝跟着琅涯走过一道道藤萝垂泻而制成的门。蓦然视线开朗起来，只见一座巨大的孤峰屹立中央，四周皆是百尺瀑布，下方乃是一巨大水潭，深不可测。孤峰四周延伸出四道木桥连接四方。孤峰之上一座恢弘楼宇立于峰巅。数以万计的飞鸟遥遥飞往那楼宇之中，四道木桥上源源不断的走兽，几乎挤满了整个桥面。极目远眺只见更多的黑影都在往这里聚集而来。 下方水潭密密麻麻游过群鱼，纷纷在跃出水面的那一刹那光芒闪过，化为男女老少从下方铜门进入孤峰之中。 姚青萝从未见过如此恢弘的场面。这姑山里竟然有这么多的妖怪么？！姚青萝瞪大双眼，满脸的震惊赞叹。 “抓稳了。”姚青萝还未反应过来，忽然小臂上一股大力传来，整个人便被搂到男人怀中，姚青萝下意识将手轻贴着男人胸口，只感受到掌下胸膛宽厚坚实有力，肌肉结实且充满爆发力，呼吸间尽是男人的气息。混合着雨后青山的湿润清新和些许的芳草清香。 姚青萝有些醉醉的。忽而耳畔风声掠过，身子一轻。琅涯搂着姚青萝径自从崖边跳了下去，失重感再次传来。姚青萝惊呼一声。面上全是惊恐之色。 待到半空之时，掌下胸膛蓦然变化，布料转而化为浓密毛发，再回神时，姚青萝稳稳坐于巨狼背部。掌下是柔软温热的皮毛。巨狼凌空而踏，几个飞跃间便飞向那宫阙。 姚青萝侧过头，正好看到一个胖乎乎的小山雀努力拍打着翅膀不掉队，太过专心地盯着前面一只大鸟的屁股，转而忽视了身旁的姚青萝这个大活人。 天高地阔间，面前又是如此玄妙场景，远离人世纷杂。姚青萝不由得深吸一口深山空气，沁人心脾。仿佛从京中那华贵的牢笼之中跳出来，进入另一个世外桃源。 姚青萝抬起手轻戳了一下小山雀，山雀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看向姚青萝，愣了半天继而大叫一声，猛地拍打翅膀呼哧呼哧地铆足了劲往前冲。 姚青萝哈哈大笑起来。巨狼晃了晃脑袋，无奈地加了速度飞快地进入宫阙中。甫一落地，巨狼便一个转身化为熟悉人形。领着姚青萝向里走去。 大殿外已然等了不少妖怪，都化为人形，人头攒动。姚青萝抬眼看去只见三个金色大字气势轩昂凌于殿前。 “万妖殿——” 似是人所手写，笔迹苍劲有力。姚青萝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侧的琅涯。琅涯挑眉没有多说什么。 一路上所有的妖怪仿佛都格外地精神奕奕，看着姚青萝兴奋极了，碍于琅涯在场，才没有扑上来。姚青萝一低头，看见人群之中一个小狐狸激动地不住转圈圈，间或蹦跳起来，似是想引起她的注意。 姚青萝尝试地向小狐狸打了个招呼：“你好啊” 小狐狸一跃而起，“啾”了一声翻了个白眼晕了过去。 姚青萝：…… 琅涯侧头看了一眼那小狐狸，无奈道：“你可能还不知道姑山众妖有多敬重山神。” “现在我知道了。”姚青萝默默地看了眼那小狐狸。 小狐狸旁的两个人都有着尖耳，狐尾。一男一女，女子妖娆风韵万千，男子潇洒玉树临风。两人见小狐狸晕了过去，都吓了一跳，女子赶忙将小狐狸抱起来搂怀里抬手拍了拍它脸颊，男子则是一脸的不忍卒睹。 这该是那小狐狸的爹娘了。姚青萝觉得有些好笑，先前她还担心无法与妖好好相处，虽然刚清醒时遇见的小白和花芒对她都很友好，但他们是建立在认为姚青萝就是所谓的“山神”后，才会对她如此好。如果有一天他们知晓了她是故意装作山神来骗他们的，也不知会如何。 但现下看到了小狐狸一家，只觉得妖好似与人并无不同。 琅涯带着姚青萝进入大殿中，只见大殿中金碧辉煌，地砖乃是玉石所铺，两侧台柱皆为白玉雕刻百兽，上嵌各色宝石珍珠。 姚青萝咂舌不已，这妖族也太有钱了吧！这程度，怕是连人间天子也不敢造成这样。但这仅仅是一个山中的山神殿而已！ 再往上便是两个王椅，一个王椅纯白，镶嵌金边。乃是主坐。侧旁王椅则朴素很多，相比之下也小了一圈。琅涯径直带着姚青萝沿玉阶步上王椅旁，随即自己先在侧旁的王椅上坐了下来，抬了抬下巴示意姚青萝坐在主位上。 姚青萝心想，不了吧。这坐上去感觉压力很大啊！但她碍于琅涯的目光，仍旧慢吞吞地将屁股蹭上了椅子。 姚青萝方才落座，只见琅涯一打响指，仿佛一层无形的屏障被破去了一般。接着开始有妖陆陆续续地踏入大殿中。 先是方才的狐狸一族，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拐杖，身后则跟着近百个狐族子弟，方才那狐狸一家也赫然在其列中。且近前排。就跟在老者的身后。 老者道：“姑山狐族黄氏——见过山神娘娘，恭贺娘娘归来。”随即身后数百狐族子弟紧接着一起叩拜，伏在地上。 姚青萝吓了一大跳，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仗势。这么多打妖怪拜她一个凡人！这会不会折寿啊。 姚青萝跳了起来，赶忙道：“快起快起。别跪我了”，说着就要下去扶起老者。琅涯轻咳一声，姚青萝动作一顿，一脸为难地看向琅涯。 殿下狐族面面相觑，不知山神这是做何。 琅涯道：“娘娘该说，姑山黄氏一族，吾以神名为汝等赐下福祉。” 姚青萝尴尬应了一声，重复了一遍。 狐族这才喜不自胜地纷纷起身。 “吾等祝娘娘万福。”随即缓缓走到一边。下一队妖族再次入殿。为首的是一个身着灰衣的高大男子，面容俊朗，身材高大。身后分为两列，一列男子，皆高大英俊。另一列女子，也是仙人之姿。 待到走到跟前时，为首男子单膝下跪。声若洪钟道：“姑山狼族苍氏——见过山神娘娘，恭贺娘娘归来。” 这一次姚青萝有了经验，重复了一遍。随即狼族纷纷起身。为首的男子一侧头看向定坐的琅涯。眸色中含有一丝危险意味。 姚青萝有些不解，说完了他们还不走么？想着她便侧过头去看向琅涯。 琅涯一手支着王椅撑住脑袋，另一手指尖轻点椅把，气势不怒自威，恍若睥睨天下之感。姚青萝猜想，或许这狼族在等琅涯说些什么？毕竟琅涯也是狼。但他也不姓苍啊，难道有两批狼群？姚青萝正胡思乱想间。 琅涯慢悠悠开口道：“苍枫，好久不见。看来你治理得很好。”为首男子，苍枫哂然一笑，抬起右手握拳至于左胸口处再施一礼。 “代替狼族向您问好。众人皆十分思念您。盼望您能早日回归狼族。” “我可不做二狼王。”琅涯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 “您回来自然还是狼王。”苍枫笑道。 琅涯静了片刻，双眸微眯，继而唇角勾起。不再回话。 苍枫转头看向姚青萝，再一躬身，率着部众去到狐族一旁。 接下来便是各个部族率众前来向姚青萝问安，从走兽到飞禽再到水族。一场场下来姚青萝已然将那句话翻来覆去地不知念叨了多少遍。早已烂熟于心。 待到所有妖族一一觐见完后，已然是日落时分。姚青萝看着大殿中黑压压的一群妖。有些头痛，这还没结束么！随即她求救地看向琅涯。 琅涯自飞禽来后便一直在闭目养神，姚青萝一直觉得，他就是睡了过去。但每每她出状况时琅涯却都能及时出声提醒她。 此刻琅涯该是接收到了姚青萝的求救，缓缓睁开双眸，碧绿瞳孔中好似氤氲着一层雾气，缓缓流转着。姚青萝再定睛细看去后，雾气便消失，转而双眼清明起来。 随即琅涯起身，看了一眼姚青萝，姚青萝连忙也跟着起身。琅涯一站起来，方才还夹杂着喃喃细语的妖族霎时便安静了下来。 片刻后。 琅涯沉声道：“今日，各位都在此地。我们的山神回来了，自今往后，没有人可以再欺辱我们姑山妖众。” 语毕下方蓦然爆发出喝彩声。 “但山神入世普救万民，消耗了太多心血。现如今失去了些许记忆，各位不用担心，山神她自始至终皆为我们的山神！” 姚青萝怔楞间，琅涯旋身，一手成拳放于左心房处，单膝下跪声若洪钟道：“吾等誓死效忠山神。” “吾等誓死效忠山神！”众妖齐声道。 姚青萝饶是方才一一接过众妖，但她从未想过琅涯也会拜见她。一时方寸大乱，忙抬手去扶琅涯起身。琅涯反手按住她的手，缓缓摇头。姚青萝知道，这是让她继续按照之前的来。 “姑山众妖，吾以神名为汝等赐下福祉。”姚青萝沉声道。随即摊开双臂。 琅涯起身，众妖跟着起身。 “各位且散罢，日后逢十五，再来觐见山神。汇报各方情况。一切同往常。”琅涯大手一挥，随即万千妖众化为各色光点消散，离开。 偌大的万妖殿中，此刻霎时安静下来，只余琅涯和姚青萝两人。 姚青萝猛地松了口气，不住抬手轻拍胸脯。仍旧是心有余悸。方才面见众妖时，有那么几个妖仿佛要看穿了她一般。目光灼灼，几乎让她招架不住。幸好次次都被琅涯给帮了过去。 琅涯负手而立，静静看着外界霞光。赤红晚霞打入殿中，晚风拂起纱幔，撩拨琅涯耳侧鬓发。沐浴在霞光中，此刻琅涯浑身锐意骤减，只余浅浅温柔。侧脸英俊无比。姚青萝看了半天，忽然感觉心跳有些加快，忍不住抬手轻抚过胸口。 倏而，琅涯温声道：“你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 “我……”姚青萝迟疑道。她还有家人需要她帮扶。她做不到丢下她们。 “你跟我来。”琅涯转身带着姚青萝走进一个密室。一阵寒气扑面而来。姚青萝打了个寒颤。只见四周皆为晶莹剔透的冰层，而正中央则放着一个冰棺。姚青萝心中蓦然升起一种预感。 跟着琅涯走到冰棺边，果不其然。 棺中静静安躺着一位女子。面容精致神态安宁。面色红润，丝毫不像是已死之人。 “她没有死，她就是山神。”琅涯道，眸中盛满温柔。语调缓和轻柔，仿佛生怕惊扰了棺中沉睡之人。 姚青萝忽然间就感觉到有些难受，胸闷。她也说不出是因为什么。 她定定看去，只见棺中女子身披霞衣，手执一朵鲜花。想来是有人天天给她采来新鲜的花儿。 “她为什么会这样？” “她损耗内元过多，只能陷入沉睡来维持生命。她的姓名早已与姑山的万千生灵维系在一起，她若是死了，姑山也将元气大伤。”琅涯道。 “那你们为何不换一个山神？她这样一天天的沉睡下去。连翻身也做不到，会很痛苦”姚青萝问道。如果放她身上，要她一年都保持一个睡姿一动不动。她会憋死的。 “姑山只承认她这一个山神。”琅涯淡然道。 “为什么？” “二十年前，姑山曾经有过一场大火，烧了整整一天一夜，普通的水无法浇灭它，火势蔓延，许多生灵丧命。她那时正在雾霞山做客。听闻这场大火后，连夜赶回姑山。但却满目疮痍。”琅涯缓缓说来，姚青萝已然能想象到当时的生灵的绝望以及山神的悲痛。 “没有了山神的山将会死去，但没有了山的山神却无伤大雅，再去另一座山头即可。” “但她没有去。”姚青萝接到。 琅涯点了点头。目光柔和地看着沉睡的女子，女子嘴角裹挟一抹笑意。睡颜恬静安然。 “她回来后悲痛欲绝，整个姑山只有飞禽和少数走兽得以逃出。大部分都死在了那场大火中。后来，她选择用自己的内元重建姑山，当她释放出自己的内元时，枯木得以复生，干涸的河道再次迎来清凉的水。死去的百兽重新睁开双眼。” “所有的一切都恢复了原样，但只有她自此昏迷不醒。”琅涯叹道。 “所以，我希望你能答应我这件事，山神对于姑山来说就是一切。” “我…”姚青萝慢吞吞道。 “很抱歉，我不能答应你。我有我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