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繁华》 第一章 最是无情将军府 酷暑。 门外急促的敲门声渐渐地没了声响,好像还依稀能听见彻底失去力气的抽泣声,一会儿却伴着骚动,也变得越远越遥远,彻底沉寂了。 将军府里的冰窖,原本是在这酷暑难耐的日子里,最美好的存在,此刻却变成了小女孩儿的噩梦。 她瘦削的小脸,冻得铁青。浑身只穿了一件薄衫,硌出的骨头,都冻得瑟瑟发抖。整个人蜷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刚刚揉搓出的温暖,就被寒气逼人的冰块击碎了一地。 意识在一点一滴得抽离,身子重得开始摇晃,可是她那一双黑漆漆的大圆眼,却还是固执得瞪着瞪着。好像前面的木柱,就是那个十恶不赦的大娘,自己的眼神就能把她千刀万剐一般。 “笃笃笃”突然几下敲门声,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有一个小黑影窜到了她的面前。 “铭哥……” 还没等她叫出口,她冻僵的唇就被一小片温暖给覆盖住了。 对面的青衫小男孩儿有着一双温暖如丝的眼眸,他把手里的薄袄包裹住了她的小身躯,顺势拉过她红通通的手放在自己的嘴边哈气。 “你放心,你娘没事。” 一句话,就把她提着的心放下了。她浑身紧绷的弦散了,眼前一下就全黑了…… 麻,浑身麻,伴随着一点一点针刺的痛感,蔓延了她整个神经。她是不是快死了? 挣扎着想看看到底是不是梦魇,“啪”的一盆热水,从头浇到尾,她腾得从床上弹起,腿却还是一点都动弹不得。 “凡儿……”站在不远处的母亲无助得喊着她的名字,一串眼泪从苍白的脸颊上滚落。 “哼,这不就醒了?将军小妾生的女儿,哪里来的这么金贵?”穿着暗红色金线牡丹的女人,顺手把脸盆往桌上一扔,不屑得回头瞟了一眼她们母女两,“给我安分些,等会到了老爷的面前,要是出了半点纰漏,有你们好果子吃!” 说完,就浩浩荡荡得带着七八个下人走了出去。 “凡儿,是为娘没用啊,连累自己的女儿都要跟着遭罪,呜呜呜呜……” 看着娘趴在自己的身上,她想哭,却一滴眼泪都掉不出来了。她只是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背,更像是在安慰受伤的自己。 前厅,灯火通明。 “宸王驾到,王府真的是蓬荜生辉啊。”暗红色的金线牡丹,在烛光的映衬下,晃得有点耀眼。她堆满了一脸的谄媚,对着的却是眼前这个不过十五六岁,跟自己女儿一般年纪的少年。 她热情得吩咐下人摆下精致的糕点,茶水,然后笑意吟吟得在将军的身边坐下。 将军常年在外征战,黝黑的皮肤,健硕的身躯,眼神像凶狠的老鹰,炯炯发光。他说话,不卑不亢,喝了一口茶,“不知宸王深夜来府,所为何事?” 宸王闻言,起身,先是对着将军鞠了一躬,“父王知道您在外征战劳苦功高,好不容易可以休憩些时日,本不想打扰您。奈何我这不争气的身子骨,自小体弱多病。父王思来想去,觉得我还是应该跟着您,多历练历练,学习些本事的好。” 本来以为宸王贵为王子,小小年纪就得了称号,必然傲慢无礼。却见他对自己这番恭敬的样子,将军心里对这个孩子竟然生出几分喜欢。 第二章 将军千金 “凡儿……”她的话说到一半,又迟疑着往下说去,“等会儿到了前厅,你忍耐着点……你身上还有伤,娘担心你……” “我知道的,娘。” 她一直知道的,不过就是为了生存,卑躬屈膝。但是她们的一再退让真的有用吗? 她,沐凡,将军府小妾所生之女。却像是这将军府中的蝼蚁,任人踩踏。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明明是十二三岁花样的年华,却苍白的一丝血色都没有。原本就大的眼睛,在清瘦的脸庞上,更加大的过分。 淡黄色的绸缎衣裙,是唯一一件她能穿出去的衣服。其余的,都是跟下人一般无二的粗布麻衣。大大的袖管,空落落的套在她的身上,一头漆黑的长发在脑后简单的盘成了一个髻。 走过漫长的黑漆漆的长廊,她一步步得往前厅走去。 大概有一年没见过父亲了吧,印象当中那个威严的大将军,更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陌生人。除了他在家时候,早晚的请安。他,跟她之间,似乎再无别的话语。 要不是他的漠不关心,她跟她的母亲,怎会过得如此凄凉?她对他是有恨意的,甚至比那个可恶的大娘,还要多恨上几分。 “女儿给父亲请安,父亲万福。”娇滴滴的声音一出,将军原本不苟言笑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柔情。 走之前还是那么小的一个小姑娘,现在站在自己眼前却早已亭亭玉立。绣满粉嫩桃花的长裙,衬得她的小脸绯红娇嫩。腰间一根银白的宽带,勾勒出窈窕的身段。头上一对珠钗银丝流苏,每走一步,都跳跃着娇俏可爱。 “凰儿,到我身边来。”将军看着自己的女儿,转头对宸王说到,“这是微臣的大女儿,沐凰,比宸王要小上一岁。今后,可以让小女带着宸王多熟悉熟悉府中的环境。” “微臣还有个小女儿叫……” “凰儿给宸王殿下请安。” 宸王朝她看了一眼,浅浅一笑。 站在黑暗中的沐凡看着不远处的一幕,觉得可笑。本想转身离开,心里突然就生出一种恶作剧般的想法。此刻这对母女两应该是最不想看到她的出现吧? 她勾起嘴角,冷哼。慢慢得迈着步子,往那刺眼的光亮处走去。 “父亲万福。”她不顾周围足以杀死她的眼神,冷漠得欠了欠身子。 刚刚还是一团和气的场景,一下就凝固住了。 宸王饶有兴趣得看着这个不速之客,虽然一副营养不良的可怜模样,眼神里却藏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 “这是微臣的小女儿,沐凡。” 虽然这是自己的女儿,可是她却不像大女儿这般跟自己亲近。久而久之,将军对这个女儿就少了很多情感。包括她那个娘亲,好像都开始不大记得她的模样了。 “沐凡的母亲啊,常年体弱多病,凡儿啊,你看看时候不早了,是不是应该去伺候你母亲了?”大娘恨不得这个讨厌的沐凡,立刻就从眼前消失。 “大娘放心,母亲知道父亲回来了,特命女儿多陪陪父亲。” 一句话就把大娘说的脸色发黑,可是宸王和将军在场,她又不好当场发作。 小贱蹄子,翅膀硬了?看我等会怎么教训你! 第三章 嫉恨 沐凡转向宸王,装出一副乖巧的模样,柔声细语,“给宸王殿下请安。” “沐凡小姐倒是清丽脱俗。”宸王一出口,自己也被吓到了,尴尬得收回自己的视线。或许是在这个倔强的小女孩儿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吧。所以才对她,多了一份关注。 刚刚还在喝茶的大娘差点被呛住,沐凰咬着唇,跟她交换了下眼神。明显,在宸王的眼里,沐凡竟然艳压了自己。 “时候也不早了,臣妾就带着孩子们退下,不打扰王爷和将军说话了。”说完,大娘就拉着不情不愿的沐凰往外走。 自然,沐凡也在其中。 看着沐凰别别扭扭的背影,此刻的她就想大笑几声。看到她们母女两的脸色,她真的觉得太解气了。 她跑啊跑啊,一直跑到将军府最靠后的院子。那是一个年久失修的老宅,草都长得半腰高了。平时根本就没人会来,除了,她和铭哥哥。 “大晚上,怎么还不回去休息?” 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她仰头,任由皎洁的月光,倾洒在自己的身上。 李铭坐在她的身边,摸了摸她的头发,从怀里小心翼翼得掏出一个布袋子,“这是你最喜欢吃的绿豆糕。” “又得师傅夸奖了?”她笑嘻嘻得接过,满足得咬了一口。今天的绿豆糕好像格外的好吃,绵密细腻,甜丝丝的一下就窜到了她的舌尖。 李铭紧盯住她,许久叹出一口气,“你这样又是何必呢?”何必跟她们对抗,何必把自己往火坑里推?难道从小到大,受的苦还不够多吗? 嘴里的味道突然就开始回苦,她缓缓的对上他的眼睛,不安,心疼,爱怜,无奈,李铭的眼睛里暗流汹涌,而她却只是一潭死水。 她有时候常常在想,自己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苟延残喘,成为她们泄愤的工具?还是为了卑微的活着,却带着将军千金的虚名?她是看不到未来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活着,不知道自己的光明,到底在哪? 她靠在李铭的肩膀上,眼眶渐渐湿润,“铭哥哥,如果可以,我想重活一次……” 李铭的心头一揪,将她瘦小的身体整个环抱住。 该是凉爽的夜,却吹得她冰冷刺骨。 她的脚步轻轻的,一般这个点,母亲肯定是睡着了。可是走到一半,她却顿住了。母亲的房里,灯火通明,亮的有点不寻常。 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冲进去的时候,却被眼前的场景吓住了。 “还知道回来?大半夜的跟谁出去鬼混了?”大娘尖叫的扯着嗓子。 而她的视线却被强摁在地上,脸上赫然几个鲜红掌印的母亲给狠狠得抓牢了。 “母亲……” “凡儿,快,快跟你大娘赔礼道歉……”母亲痛苦得对着她皱眉。 她的指甲全部嵌进了了肉里,生疼着提醒自己不要掉眼泪。她不想认输,不想……可是下一秒,膝盖就被人狠狠得踢了一脚,扑通,骨头都快被磕碎。 第四章 宸王小住 “叫你们给我安分些,是听不懂我的话吗?”大娘捏住她的下巴,恶狠狠地盯着她那张脸,“清丽脱俗?就你也配这四个字?” 狠狠一甩,尖锐的指甲马上就在沐凡的下巴上划了两道血印子。 “之前偷了我的首饰,被关在冰窖的教训还不够深刻是不是?” “我没偷!”她咬牙。 “哈哈哈,笑话,要不是你偷的,难道是首饰自己长脚跑了?”大娘根本就听不进她的辩解,反而更加厌恶这对母女。“王妈妈,给这小贱蹄子点教训,不然我看她是真的要忘记自己是什么身份了!” 一声令下,啪啪啪,脆生生的大耳光把沐凡直接就给打麻木了。 “姐姐,求求你,求求你饶了凡儿吧,她还只是个孩子啊……” 响亮的耳光声,混合着母亲声嘶力竭的求饶声,一下一下,就像是一把把插在她心头的匕首,刀刀致命。 可是显然大娘一点都没想过要放过他们,她悠闲地端起一杯茶,斜眼看着乱成一团的场面,反而笑得更灿烂了。 就凭她们两个,也想跟自己斗?呵呵,简直就是笑话!眼看那个宸王马上就要来府小住了,要不现在收拾好这个小狐狸精,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许是夜真的深了,大娘和那些打人的下人们都累了,宅子终于又恢复了平静。 “跟你说了不要惹她们,为什么你总是不听话呢……”母亲拿着冷水帕子,轻轻的按压在她的脸上,眼泪忍不住得簌簌往下。 而她却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望着窗外化不开的黑。 她是开始后悔了,后悔自己的一时之快,连累母亲。或许,就该这样躲着,让着,自己和母亲才能换来一点平静安详吧。 天刚一擦亮,将军府就开始热闹起来。 宸王要来小住的消息,一早就在府中炸开。大娘从里到外,亲自带着下人收拾出了一个精致的小院。挨着沐凰的院子,依山傍水,环境优雅。 沐凡躲在角落里,看着下人们走出走进的打扫,搬东西,自己就像是一个冷眼旁观的外人,落得一身轻松。 脸上的肿胀退下去了一些,红印子却还是醒目的很。母亲一早就去了佛堂,这辈子,她都几乎很少踏出自己的院门一步。 “宸王殿下来啦,您看看,这院子合不合您的心意,要是哪里不满意的,我再去安排。” 大娘一见宸王,便是那副谄媚的样子。恨不得自己到贴上去,才显得心安。 而早就带着食盒等候在一边的沐凰,更是迫不及待得凑到跟前,“宸王殿下,这是我亲手给您做的糕点。想来一大早就赶来这里,一定很辛苦了。” 宸王看着这母女俩殷勤的样子,有点哭笑不得。 “本王来此是为了跟将军学本领的,更不敢再多加劳烦夫人和小姐。” 一听这话,大娘和沐凰,面露尴尬。 眼看着他带着一个侍从,就往屋内走去,俨然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沐凰吃了闭门羹,气愤得随手就把食盒给打翻了,愤愤咬牙,离开了。 “月生,暗自去打探下这些下人的背景。” “是。” 叫做月生的少年,看起来跟宸王一般大。却也是满脸的冷漠,眼眸里,静的没有一丝波澜。听到宸王的命令,一个飞身,一点动静都没有,就消失不见了。 第五章 荷塘 宸王入住将军府的日子,到让沐凡过得轻松自在了一些。大娘和沐凰都忙着招呼他,根本就抽不出一点空,来为难她和母亲。 近日,天气热的难受。 沐凡跟母亲每个月的用冰量,被大娘克扣的几乎没有。母亲已经开始有点中暑的迹象了,只能躺在床上,蔫蔫的,让人看着心疼。 “要不我去请大夫吧?”李铭趁着空隙跑过来,看着她一筹莫展的样子,自己实在难受。 她迟疑了会儿,还是摇了摇头,大娘是不会允许的。要是私自请人,到时候又要给她扣上一顶莫须有的大帽子。 “荷叶!”看向窗外的她,眼前突然一亮。 荷叶泡水,解暑。莲子入药,清热解毒。 院子外的池塘里,大片大片的荷叶长势正旺。绿油油的叶子,盛着一滴滴晶莹剔透的露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李铭划着船,沐凡趴在船头,慢悠悠得拨开这片浓郁清香的绿色。 沁人心脾的清新环绕在自己的鼻尖,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来到了一个天堂。手肘支撑着床板,仰头使劲伸出鼻子,贪婪得呼吸着这里的每一点气息。 李铭突然就被她的动作给逗乐了,此刻的她,才应该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儿。徜徉在大自然里,释放出原本不属于自己的所有压力和忍耐。 “你笑什么?”她有点不自在,缩回了脖子。 李铭也不语,只是讪讪得笑着,盯着她开始有点血色的脸颊。原本就是五官极好的一张脸,只不过因为过分清瘦,显得突兀了些。现在在阳光的光圈里,她就像是一块通透的玉,散发着勾人心弦的美丽。 她也不再逼问,伸手,踩了一株荷叶,放在身后的背篓里。 “宸王,你看,这里是府里最大的池塘。每到夏日,凉风阵阵,带着荷叶的清香,总是能让人心情愉悦不少呢。” 沐凰的声音,娇滴滴,软糯糯。 站在她旁边的,是穿了一件漆黑长袍的宸王。胸前的银色蛟龙,映衬着他尊贵无比的皇子身份。 他有丝不耐烦,看着眼前穿的花枝招展的女孩儿,连自己都开始怀疑住进将军府的目的了。 “宸……我能不能叫你宸哥哥啊?”沐凰娇羞着脸,往宸王的身边挤去。 宸王一个不露痕迹的躲闪,她差点就跌倒,故作镇定得整理了下衣裙,把头转向了别处。 沐凡? 池塘荷叶边角露出的那张脸,不就是那个小贱人吗?沐凰看到这样煞风景的画面,心里有点不悦。 刚刚被宸王拒绝的尴尬,一下让她心中的怒气都集中在了一起。 “妹妹好兴致啊,顶着大太阳出来游船?”她扯着嗓子,冲着湖中心的沐凡喊着。 沐凡皱了下眉头,不想搭理她。 本想让李铭划走,假装没听见。可是显然沐凰没有想过那么轻易得放过她,“宸王殿下在这里呢?你不打声招呼?让别人看到了,显得我们将军府不懂礼数呢。” 辱没家门的刀都架到脖子上了,她往哪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