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影向你》 第一章 一杯咖啡引发的悲剧 对陈如新来说,这是今年最糟糕的一天了。虽然时间刚刚卡在一年的四分之三处,秋意舒爽,天色正好,和煦的暖阳正把人心底里那点柔软晒出来。 什么都好。唯独陈如新。 她只不过和秦冬冬下楼买杯咖啡,却撞上一个乱跑的熊孩子,不仅咖啡洒了一地,自己身上也满是咖啡渍。 更让她难堪的是,仿佛周围的人把错都怪在她身上。秦冬冬躲在一旁,身上干干净净,脸上始终带着的偷笑令陈如新生气不已。原本秦冬冬才是熊孩子的目标,她只要往旁边走走就能躲开,可就在那一瞬间却被身边人拉去当作挡箭牌。 结果就是陈如新被咖啡淋成落汤鸡,幸好衣服还比较厚,没有被滚烫的咖啡烫伤。 熊孩子身上也蹭到一些咖啡,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孩子家长马上跑过来,刚要数落几句,孩子抽抽噎噎大哭起来。 “妈妈,好痛呀!” 家长瞧见孩子手上被咖啡烫红了一块,脸上全是泪水,顿时心疼不已,数落的枪头立刻转头,朝向了陈如新。 “你这人怎么回事?怎么没脑子地往小孩子身上撞!还倒这么烫的咖啡!” “我没有撞他。” “没有?当我眼瞎吗?经理在哪,我要调监控!” 经理问讯而来,听了事情经过头大不已。已到深秋时节,他却满头大汗,不停地擦拭汗珠,早上没看好黄历出门,偏偏遇上最难缠的客人。 美好的下午时光就这样被吵闹声打破。熊孩子家长不依不饶的样子,引来越来越多围观。 劈头盖脸又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令陈如新非常不爽。她看着对方张牙舞爪的样子,心想如果有个开关能一键闭嘴,世界该多清净。 她试图解释当时的情况,但是对方根本不给她插话的机会。 “戏精本精。”陈如新在心底吐槽。不着急处理孩子的情况,反而先揪着谁对谁错不放。这年头凡事以闹取胜,果然不错。 家长见陈如新“一副与我无关”的态度,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提高嗓门:“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大家都是证人!” “别急,等看了监控再说也不迟。”陈如新反倒冷静下来,吵架是吵不过了,那就等监控出来,万一拍到真是她撞人,她也认栽,大不了赔礼道歉,也比现在浪费口舌强出百倍。 咖啡馆经理汗如雨下。前几天监控有几个镜头坏了,因为太忙,他一直没有去换。早知道昨天下班就赶快找人修理,抱着侥幸心理拖了一天又一天,这下惨了。 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 家长急了:“快把监控拿出来,老娘时间很宝贵的好不好,再不拿我就报警了!” 经理这才拿出监控电脑。 一个个找过去,却没有发现拍到现场的视频。 “怎么可能,”家长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为什么没有拍到?这里有摄像头,快把这个摄像头的视频调出来!” “女士,这、这个摄像头坏了。”经理只能坦白。 对方震惊到不行的表情,令陈如新的心情稍稍恢复。 “就算没有拍到,可我家小孩身上的烫伤是真的,如果不是被她拿着滚烫的咖啡撞到,那烫伤是怎么来的?”家长理直气壮地继续说。 第二章 向我道歉 陈如新目光转到一直缩在母亲身后的熊孩子。相比刚才横冲直撞,现在他安静如鸡。陈如新总觉得这孩子哭的时间太是时候,眼泪说来就来。看见他,就想起邻居家那个常常拿自己东西的熊孩子,7、8岁的孩子,不仅调皮到不行,而且年纪轻轻已经懂得见风使舵、逃避责任,每次惹到她发脾气,就装可怜。光是这一招,骗取同情无数,陈如新几乎气到呕血。 那些可怜的娃娃、口红、漫画书。。。无人替他们报仇雪恨。 熊孩子和熊家长,天生绝配。一个作死,一个无底线护短。每一个肆无忌惮的熊孩子背后,一定有一个奇葩的家长。 陈如新问道:“你想怎么样?送你们去医院吗?我现在打120。” 顺势掏出手机,输号码。 熊家长差点背过气,她怎么都猜不到眼前这个小姑娘可以如此冷静,完全不按套路来。殊不知是自己没有给对方套路的机会,陈如新只能换个方式最大限度保护自己。 “这样也好,先去医院检查孩子的情况,别留疤了。”经理当和事佬。 电话还没通。陈如新建议让孩子先去冲冷水。 家长总算在意到了孩子的烫伤,可男孩始终不愿意再把手露出来。他妈妈有些生气,语调显得不耐烦:“把手伸出来!” 男孩还是缩着手,低头不说话。 家长失去耐心,不由孩子拒绝,三下两下拽出那只“烫伤”的手掌。 这一拽,却拽出了问题。 面前白嫩嫩的小手,哪还有什么红印? “烫伤”的痕迹竟然短短十几分钟就消失了! 在场突然鸦雀无声。 电话那头,接话员着急地问询:“您好?请不要挂断。。。” “对不起,打错了。”陈如新尴尬地按掉电话。 家长一边喃喃自语“不可能”,一边翻来覆去检查孩子的手,甚至怕看错地方,两只胳膊撸到底,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 什么也没有了。除了陈如新一身咖啡渍,好像喷满咖啡味的香水。 “刚才是你小孩撞我。”陈如新总算能说出这句话了。 孩子母亲嘴角抽搐,显然还不能接受现实。 陈如新继续分析:“他的手好像撞在我的包上,那个痕迹和包上挂件的样子很像。” 是一只金属小狗。 “你没有证据是他撞你!” 陈如新又开始输号码:“我报警好了。让警察专业判断是谁撞得谁,顺便再请电视台过来。” 她好心提醒小男孩,明天他的同学老师应该能在电视上看见他,机会难得。 小男孩的眼神从委屈变成害怕。他绝对不能上电视,不但同班同学会笑死他,让他抬不起头来,班花小珍以后也绝对不会再理他了。 他大声喊:“我不是故意撞的!” 所有人的视线盯住男孩,他如坐针毡,不安地拉住妈妈的手。 陈如新百感交集,无数次失败换回的经验,终于她成功战胜了熊孩子一回。 “那你向我道歉。” 第三章 过于普通的脸 熊孩子紧紧咬住嘴唇,怨恨地望着陈如新,眼角浮起一丝水光。他妈妈看到那一丝泪光,真是抓心挠肝,难过孩子这么小就要经受这些,对陈如新的行径更是不满,要不是她怎么会发生这些事? 孩子妈妈果断收拾好孩子衣服,要逃离现场。 陈如新出声阻拦:“小朋友你还没像我道歉呢?” 孩子妈妈一听,忙说:“你一个大人怎么和这么小的孩子计较?” 陈如新像是听到了好笑的事情,轻蔑地看着对方。 “那我和你计较。你作为孩子的妈妈,没有看好自己的孩子,他现在撞到我,需要向我道歉。” “我。。。”她还想争辩。 陈如新打断她的话,说:“算了,我也不稀罕你的道歉。我原谅你了。” 那位妈妈憋了一肚的话无法说出,瞬间满脸通红,难堪到了极点。 听了陈如新的发言,周围传出笑声。孩子妈妈恶狠狠扫视一圈,可是大家根本不吃她那一套,该嘲笑的还是嘲笑。或多或少吃过熊孩子苦头的人们在心里默默替陈如新鼓掌,真是出了一口恶气,大快人心。 那人又恶狠狠地转向令他们丢人的“罪魁祸首”陈如新。陈如新正脱下满是污渍的外套,咖啡没喝成还弄了一身脏,回家又要被念了。丝毫没有感受到周围的冰火两重天。 唯一相同的,是谁也没有理会这对母子无声的抗争。 没有了喝咖啡的心情,也不想多待,陈如新准备离开。 忽然,一股奇怪的感觉不断在心里滋生,催促她往前往前再往前。 她猛地抬头看去。 右上方不远处站着一位年轻男子。个子很高,大约有1米85,一双漂亮的丹凤眼若有所思地盯着陈如新,似乎要在她身上看出朵不存在的花来。 莫名被一个男人盯着,陈如新顿时浑身不自在,尤其对方还是一个很帅的男人。 可是刚刚经历熊孩子带来的倒霉,陈如新下意识起了警觉,怀疑对方是不是熊孩子的家长之一。 来找场子的? 瞧瞧四周,人群早已散开,连那对母子也不见踪影。 只剩她与他大眼瞪小眼。 张达西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认为眼前这个女人的声音像那个人。她一身污渍,脾气古怪,斤斤计较,却勾起了尘封的回忆。平稳、冷静、坦然的语气,有那么一点点相似。 回忆虽然始终被黑暗笼罩,可他无数次想象过对方的模样,应该是灿若星辰,雨后骄阳,绝不该是这样一张普通的脸。不胖不瘦,不美不丑,乏善可陈,放在人堆里一会就消失不见。 张达西只承认某一个瞬间有那么一点点相似。 十五年来,张达西有无数个这样的瞬间,热切地去问询对方,得到的却是破灭。 他收回视线,与陈如新擦肩而过。 两条注定不同世界的直线短暂相交,然后越来越远。 “最近真的好多奇葩。”陈如新不禁感叹。 看了手机时钟,午休马上就要结束,还是赶快回去要紧。 即将走出咖啡馆的时候,隐隐觉得迎面急急忙忙的那个女生非常像自己久居国外的妹妹,陈如新试探着叫了妹妹的名字。 “小萌?” 陈若萌停下脚步。 竟然真的是她! 第四章 可惜不是她 两姐妹相见,却没有一般人家久别重逢的热情。 比自己小两岁的妹妹在意大利留学,以往寒暑假才会回来一趟,这次回国时间比之从前提早很多。而且,家里人完全没有提起过陈若萌要回国的消息。 从小陈如新对于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感情复杂。看见她,那些沉寂的回忆又开始爬出坟墓,牢牢拉扯心脏。 双方都不知道在离开家庭之外相遇时该怎么开口寒暄。 赶快说点什么结束这个尴尬的场面。 陈如新眼神求助陈若萌,妹妹比她聪明,一定能想出办法。 “姐,我还有事,先不聊了,晚上见。”陈若萌生怕陈如新拉住她聊天。 “好。”陈如新松了一口气。 秦东东不知从哪里蹿出来,对着陈若萌的背影挤眉弄眼。“这大美女是谁呀?” 一想到秦东东先前的举动,陈如新气就不打一处来,冷漠地回答:“我妹妹。” “亲生的?” “嗯。” “不太像呀?” “估计你眼神不好。” “胡说八道,我眼神可好了,刚刚还看见一个大帅哥,那长腿两米八,那皮肤吹弹可破,倾国倾城…” “他是演杂技吗?” “你明明也看见了,眼神都瞪直了,好像从没见过帅哥是的!”秦东东鄙夷地吐槽。 陈如新不再说话。她也奇怪当时自己的反应,好似被无常勾住了心魄。 秦东东还在回味偶遇的帅哥,等她回过神,发觉陈如新已经走远,又火急火燎地追上去。 于此同时,陈若萌一眼就瞧见角落里正在沉思的张达西。 阳光透过落地窗,如一副明暗交织的油画。 而他,在画的中央闪闪发光。 “学长!”陈若萌热情地打招呼。 她听说张达西要回国,不顾导师的阻拦偷偷买了隔天的飞机。下了飞机还没来得及回家,先联系了他。 “你怎么知道我回国了?接到你电话的时候我刚放下行李。” “老师说的,叫我一定要抱住你的大腿,以后你得罩着我!”她说的非常真诚。 张达西呷口咖啡,哭笑不得。“你是上海本地人,我在这人生地不熟,要罩也是你罩着我。” “好,我罩着你!” 陈若萌爽快答应。 虽然不明白张达西为何选择上海,但是这无疑给了她很好的机会。 这个优秀的男人,她喜欢了整整四年。在意大利,他身边有各色各样美女环绕,虽然始终没有听说他和某人确定关系,她一次次的表白,得来的是对方一次次的拒绝。 她的美貌才华,他怎么可以视若无睹? 陈若萌失望,不甘,却不肯轻易放手。“放弃”二字,从不在陈若萌的字典里。 母亲常对她说,爱要大胆去追,不尽全力才会后悔。神亦指示:爱是恒久忍耐。细水长流,来日方长,她就不信,张达西真是石头做的,一点都不开窍! 相对于陈若萌的喜悦,张达西则平静许多,即使波澜也稍纵即逝,令人无法捕捉。 很久后,他悄悄掏出手机,对老友冯泽发了一条信息。 “我又遇见一个像她的声音。” 可惜,不是她。 第五章 一家人 最近宝象广告公司资源锐减,编辑部从夜夜爆肝加班到一天无所事事上网刷微博也不过一个多月的功夫。 去厕所换下弄脏的衣物时路过创意部,陈如新发觉还没到下班时间,人基本快走完了,剩下的趴桌子闷头睡觉。 这个时节本应是广告界的旺季,寒冬却突然降临宝象,把从前积攒的热度一下子熄灭了。 陈如新手上还有点收尾工作,但是她已经隐隐感到不安。 衣服刚脱了一半,秦冬冬和另一个同事赵宝儿的说话声传来。 “刚才我们碰见陈如新的妹妹了。” “没听她说过呀?” “两个人一点都不像,她妹妹特别漂亮,身材又好,跟个仙女似得,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千金。” “好基因估计都被妹妹继承了。” “这得多尴尬,要我也没脸提了。” 她们轻快地笑起来。 然后与陈如新碰个正着。陈如新淡定地打招呼。秦赵二人却面色通红,尴尬地各自走进隔间。 说两姐妹不像的言论,陈如新从小听到大,已经没了太多的感觉。 她更是知道自己样样不如陈若萌。 人无三五九等,可在陈氏二姐妹身上,不说云泥之别,一流二流之分还是非常明显的。 她清洗干净手上脖子上的咖啡,盯着镜子里的人。 勉勉强强算是鹅蛋脸,但是颧骨略高;嘴唇红红的,可惜唇薄,多少有些薄情寡义之相。长期熬夜更让黑眼圈浓重,发质枯黄,气色显差。 她挤眉弄眼,试图找出镜中人有什么优点。无奈,横竖平平无奇。 普普通通陈如新,在一流人的面前便是反面的案例。她忽的想起那个突兀的男人。在那个男人身上,她感受到和妹妹一样的感觉,和自己格格不入。 两个世界的人是无法彼此理解的。 算了。 她决心不在无法改变的事情上多耗费心思,好好工作比较实际。 一直到下班都没其他事发生,可是回家路上,陈如新接到上司吴洁的任务,委派她后天下午参加甲方竞稿,这两天必须把稿子完成。 “乌鸦嘴啊,说没活干突然就来活了。”她挂了电话懊恼不已。 前边小区垃圾站,自家外婆正在扔垃圾。 “外婆!她快速跑过去,拉住外婆,“外婆我今天可倒霉了,您看,手上都烫红了。 不比熊孩子撒谎脱罪,陈如新的手背确实被结结实实浇了几滴热咖啡。 老太太立刻仔细瞧着外孙女手背,确定没太大问题才放心。 她半是心疼半是埋怨,“你可吓死我了!” “嘻嘻,以后我会当心的,不让你多担心。外婆,你今天穿的好漂亮呀。” 老太太一身紫色新式唐装,暗金牡丹纹,贵气而不高调,去年她70大寿,女儿特意为她定做的,平时都舍不得穿。 刚要张口回答,就听见女儿的声音。 “妈,让您不要弄,非要扔掉那点垃圾,当心别脏了衣服。我把爸扶下来了。思贤已经在酒店等我们了,我们现在过去吧。” 继母陆贞贞边走边说,笑容满面,得知亲女回家的消息震惊之余更多的是欢喜,所以早早安排五星级酒店晚宴为陈若萌接风。她虽然年过四十,但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尤其今天盛装打扮,水蓝色绣花旗袍配上狐皮袄,纤体毕现。乌发如云,妆容精致,钻石耳环与颈链灿烂夺目。冷不防遇见路旁站着的陈如新,瞬间笑容冷了下来。 “外公,阿姨。” “如新啊,一起去吃饭。”老爷子开心地招呼外孙女。 陆贞贞连忙阻拦:“爸,如新这么忙,难得早回家在家里好好休息你别难为她了。” 她又对陈如新说:“如新,我和外婆为你准备了晚饭,你记得吃,我们晚点就回来。” 老太太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欲言又止。陈如新甜甜一笑,说:“我还要加班,你们去吧,不用管我。” 她哪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们一家人要去团聚,她凑什么热闹? 第六章 妈妈 深深的疲倦压制住悲伤。 陈如新推开家门,此刻正是饭点,整个楼道里散发新鲜好闻的饭菜味。屋里黑黢黢的,她把饭菜挪到茶几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饭。 挑最喜欢的相声,电视里妙语连珠,冷掉的饭菜似乎也变得好吃起来。 在空荡冷清的房子里,学会自己制造一点点温暖。很多个这样的白天夜晚,陈如新便是如此渡过。 茶几上,墙壁上,到处摆满照片。有合影有单人,最多的是陈若萌的照片。 来家里做客的人,常常会感叹这个家的和睦幸福。陈思贤是大学教授,收入虽然比不上开建筑设计公司的陆贞贞,但是专研学术,受人尊敬。陆父陆母以前都在机关单位里面工作,退休后帮女儿女婿带孩子,陈如新和陈若萌都是他二老帮忙照顾带大的。 她曾经以为自己也是那个幸福家庭的一员,母亲虽然对她冷淡,一心都扑在刚出生的妹妹,但是外公外婆十分疼爱她,没有让她受过半分委屈。 直到五岁那年春节,母亲那边的亲戚过来拜年。七大姑八大姨,连带自己孩子,把140坪的房子挤得满满的。 陈如新抱着一只可爱的小熊跑来跑去,那是她缠了外公好久才给买的玩偶,她既舍不得拿出来又想向每个孩子炫耀,双手抱得紧紧,一刻也不松开。 表姨家大她两岁的表哥仗着身高体型要抢小熊,被她狠狠咬了一口,不管表哥吃痛大叫,她都不松口,直到大人强行分开,那时候表哥的手上早就见了血,一排小牙印森然可怖。 孩子之间有矛盾,大人也不好干涉,只是两方劝慰。表哥在家作威作福惯了,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委屈,抽抽噎噎哭起来还要发作,却冷不防瞧见陈如新凶神恶煞地盯着他,好似一条饿狼要撕碎他,吓得眼泪瞬间就回去了。 这件小事很快被淹没在家长里短上,几乎没人放在心上。 表姨却咽不下这口气,趁大人们不备,把陈如新偷偷拉到角落。 “你这个小孩,真不懂事,一个人独吞玩具还敢咬人,我倒要看看你嘴里有几颗牙,信不信我全拔了?!” “你走开,我要叫外婆了!”陈如新奋力挣扎,想要离开,可是她太小了,对方的手就像蟹钳牢牢控制住了她。 表姨恶狠狠地说:“叫外婆,你又不是她们亲生的,你叫她们有用吗?” “你骗人!” “我骗你?你亲生妈妈老早就跑掉不要你了,你以为自己是千金小姐吗?你妹妹才是陆家的亲外孙,心肝宝贝,你呀,就是一只蝗虫,专门吸别人血的寄生虫!” “你在说谎!我是妈妈的孩子!”陈如新大叫着,表姨怕引来其他人,用手捂住她的嘴,不料反被咬了一口。 “啊——” 一声惨叫,表姨手上的力气突然消失,陈如新没有了桎梏,拿着小熊狠狠往她脸上砸,边砸边骂:“坏人——坏人——” 这下惊动了陆家二老,急急忙忙赶过来问发生了什么事。 “我好心问如新有没有受伤,她却突然咬我还打我。” 面对表姨的恶人先告状,陈如新始料不及,她唯有更大声地喊:“我没有!” 陆贞贞生气地责怪她:“大家都看见你打人了,你还要闹到什么程度?” “妈妈,她说——” “如新,赶快道歉。你没听见吗?我让你道歉!” 陆贞贞强硬的态度令陈如新一点点开始相信表姨所说的话。 “你不是她的孩子,你不是。。。” 陈如新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陆贞贞的脸,她试图看出自己和妈妈相似的地方,妈妈那么美,那么温柔,怎么会不是她妈妈? “妈妈,”陈如新哑着嗓子问,“你真的是我妈妈吗?” 陆贞贞突然愣住了。 陈如新的眼泪到底是落下来了,一滴一滴,仿佛那双眼睛是一座泪泉,永无止境。 “妈妈,她说你不是我妈妈。” 第七章 希望就像海水 陈如新想,大人们一定会很快告诉她那不是真的,只是一个恶作剧。 可是,她等了很久,吵吵闹闹的大人们集体变成了哑巴。他们沉默地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她,欲言又止。 她一下子害怕了。陈如新不敢看所有人。他们的目光,他们的表情,都令她害怕。直到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那种目光叫做“怜悯”。 陆贞贞下定决心想去抱陈如新,然而陈如新躲开了,她躲进外婆的怀抱,无声地哭泣。 陈思贤看不下去,对陈如新说:“你怎么可以这样?” “算了,”陆贞贞摆出无可奈何的落寞神情,“这孩子,到底是养不熟。” 陈如新的天真被扼杀在五岁那年。索性人都是要成长的,陈如新常常想,早点看透真相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难道要等到十七八岁,哭哭啼啼地控诉父母为什么不爱自己吗? 希望就像海水,会慢慢淹死海里的鱼。 她也一次次回想,如果她没有问出那个问题,是不是今天会有不一样的人生? 终究,她问了,陆贞贞也给出了答案。 从那天起,陈如新再也没叫过“妈妈”。 她叫陆贞贞“阿姨”。 希望就像海水,会慢慢淹死海里的鱼。 在她窒息之前,电话响了。蓝亭舟在那一头呼救。 。。。 张达西又挂了一通电话。 看着来电显示一连串号码,不觉好笑,这么多人赶着来当说客,似乎老头子这些年生意应该是做的不错,身上吸血的虱子越来越多,以为有点亲戚关系就能管上他,比太平洋还要闲得慌。 他可不会忘记,他是怎么离开中国的。 陈若萌慢慢吃着提拉米苏,余光打量着心情阴霾的张达西。她不明白对方的心情突然在接到几个电话后就晴转暴雨,很小心地组织自己的措辞。 张达西已经把今天的耐心耗尽。他想快速而不失礼貌地和陈若萌道别,然后去喝一杯。 不过事与愿违,眼前这个总是微笑的小学妹,好像绞尽脑汁要把他留住。 “学长,晚上我请你去家里吃饭,你可要赏光。”陈若萌眼睛亮晶晶的,非常令人难以拒绝。 张达西偷偷给冯泽发短信,让他打电话过来解救自己。然后假装晚上和朋友有约,必须离开了。 “冯泽学长是吗?”陈若萌耳尖地听到对面的声音,一把夺过手机,“学长,好久不见,你还欠我一个人情,今晚就请我吃饭吧!” 她笑嘻嘻地归还手机:“学长,麻烦你带上我咯~” 张达西偏偏也拿她没办法。 冯泽选的地方不是那些热门的酒店,餐厅,而是苏州河边一家小饭馆,地方不大,但是干净卫生,家常菜的味道特别地道。 冯泽是个老克勒,吃喝玩乐样样在行,噶起山胡更是眉飞色舞,一点都不会冷场。他和陈若萌到了兴头索性说起上海话,张达西听得懂,但是绝不插话,他一个人安静地吃东西,喝茶。 过了一会,借口上厕所,拐到了二楼天台。 天台正对苏州河,寒冬腊月水腥气扑鼻而来,能把所有表情都冻住。 冯泽也偷偷摸上来。一开口就取笑他躲得可真快。 张达西见他点烟,不悦地皱眉。“你把她一个人留住那,她不会怀疑吗?” “她又不傻,你真以为她不知道?”冯泽朝另一个方向吐出烟圈。 “张达西,小萌不差。” “我支持你追她。”张达西不为所动。 冯泽碰了钉子,囔囔道:“你们一个个就知道烦我,我真是吃多了萝卜给你们操心!” “那件事你一定要记得替我去做。” “你都回国了,自己不查又要麻烦我!” “我去调查会引起老头子的注意,我不希望让他插手。” 冯泽沉默了一会。黑暗中只见星火点点发亮。 “人海茫茫不好找呀。” “你找就是了。” 张达西忽视了冯泽的不满,他何尝不知道人海茫茫,但是那人就像夜色中一盏盏点亮的灯,也许就在万家灯火中安静地等待。 第八章 义无反顾 老式公房狭窄的楼道里,油烟与细碎的人声渗透那些看起来已经松垮的墙体。 通完下水道,陈如新见一屋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男人还没有吃过晚饭,也没多埋怨直接撸起袖子开始煮面。 热气将她的脸蒸得红红的,好似熟透的石榴。 蓝亭舟觉得这幅画面很美,比巴赫g小调还要美。他不由自主地揽住陈如新的腰。 “饿了吧?再过一会就能吃了。”陈如新提醒男友先去把碗筷准备好,可他没有动,就这样安静地抱着陈如新。 隐隐从客厅传来琴弦与墙壁共同震动的频率,室友奋力演奏。完全没有顾及到隔壁歇斯底里的咒骂。 陈如新心情就如同这锅番茄鸡蛋面,咕噜咕噜翻滚。 “辛苦你过来打扫还要为我们做饭。” “知道我辛苦,等会就要唱歌给我听。” 蓝亭舟的心里很不是舍,陈如新总是这样默默做好一切,照顾他支持他,很少提到自己的心事。可她有心事,他看出来了。 怀里的人小小一只,好像一只不安的小鸟,恨不得把她装进繁花似锦的花园,她只要无忧地尽情歌唱,无需理会花园之外的纷扰。 陈如新考虑了很久,才开口。 “阿舟,我搬出来和你一起住吧。” 蓝亭舟有些吃惊。“你知道的,我现在还和阿文睡着上下铺。重新租房我能租的房子也有限,搬出来和我一起,太委屈你了。” “我住哪里都可以。我们租一个便宜点的房子就行,大小地段我都不介意。我会把它收拾的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你什么都不用操心。”陈如新却有些雀跃,因为男友没有直接拒绝,她甚至开始期待新家的样子。 “我是不想你过得那么辛苦,”蓝亭舟狠了狠心,“乐队最近没有新的业务,日常花销能省则省。如新,我的新曲子马上要完成了,到时只要能卖出去,我们结婚的第一笔资金就能到位,以后家里的财政大权都交给你,我啊会给你买个大房子,你想往里面装什么都行。” 他轻轻揽过陈如新颓然下垂的肩,她的委屈她的处境他全然知晓,可是生活带来的压力让他不得不先把她的安置往后放一放。他坚信自己能带给陈如新美好生活,正如他坚信彼此相爱能战胜一切。 陈如新垂着脑袋,男友的吻轻轻落在额间,仿佛炭火里的一颗冰雹,寒冷而突然。 她想起自己那张不断提高额度的信用卡,这个月估计还得继续分期才能补上上次蓝亭舟生日买新吉他的钱。 蓝亭舟是一个非常有音乐天分的人,从第一次见面陈如新就知道这个男人是为音乐而生的,在音乐的国度里他才能做一个耀眼的国王。所以就算他大学毕业拒绝家人安排的工作执意组乐队出唱片,没有任何生活来源,她也全力支持。 钱,她会一分一分省下来,夜莺只要尽情歌唱就好。 这个男人追梦的样子,是她不敢奢望的过去。所以她心甘情愿每个月省吃俭用,把钱全部拿去填蓝亭舟的音乐梦,纵然每当冷静下来她发现通往这个梦的道路冰冷又残酷。 道阻且长,寒彻心脾。 可是只要蓝亭舟需要,她义无反顾。 第九章 不是你的错,不要难过 吃完饭,打扫完房间里堆积的垃圾,蓝亭舟送陈如新出门。 他们手挽手,各自心事重重。 快到地铁站时,蓝亭舟拿出一条银链子,带在陈如新手上。 “我还买不起钻戒,先送你这条链子,把你牢牢拴住。” 链子不值多少钱,陈如新却很感动。一元对于富翁来说不值一提,然而是穷人的全部。她抱住男友,汲取他身上的温暖。 回到家,家里人正坐在一起看相册。外婆一边翻,一边感慨时间飞逝。“小萌这孩子刚回来就跑出去,都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吃饭。” “她呀闲不住,今天没吃成还有明天,以后多得是时间一起吃。”陆贞贞为女儿说话 她们其乐融融,彼此亲密相拥。 倘若陈如新身处冰河世界,那一线之隔,就是太平洋势不可挡的暖流,任何抵挡的坚冰都不堪一击。任谁看了,都觉得那是幸福的一家。 “幸福”,这个令人讨厌的名词又一次烫伤了她的心。 本能促使她逃避。 陈思贤瞧见大女儿,立刻沉下脸。 “如新,你等等,我有话和你说。” 陈思贤招呼女儿进书房。陈如新虽然抗拒,还是一声不吭进了书房。 她尽量不去接触父亲的视线,一排排暗沉的书脊便如此刻她的心情,幽深而不可言。 “如新,你妹妹回来了。” “我看见了。” “她这次回来比较突然,但未尝不是好事。若萌她计划待在上海,我们一家人又能团聚了。” “恭喜啊——”陈如新敷衍地附和。 “你这孩子总是冷言冷语的,对家里如此不上心,若萌回来你也不表示欢迎。” 陈如新辩解道:“她回国的事没有人通知我,我凭空就能知道吗?” “下午不是偶然遇见了吗?” “难道我还要向她请安,申请参加你们‘一家人’的聚会?” “注意你的言行!你对妹妹这般不好,有当姐姐的样子吗?” 空气凝固,父女俩谁也不让步,似光与暗全力抗争。 “算了,”陈思贤无奈靠在椅子上,“我找你来不是要你‘醒悟’,我有事和你说。” 他顿了顿,下了决心。 “我们家这个样子我也有责任,这些年,若萌受了不少苦,上一代的恩怨不应该让她一个小姑娘承受,我对不起她,我们都对不起她。现在她回来了,给了我们弥补的机会。我手上有一些个人的积蓄,差不多60万,还有从前学校分配在我名下的那套房子,我打算都给若萌。这也许补偿不少什么,她渴望的应该是我们的爱。。。” “那我呢?!” 陈如新质问父亲,那一堆鬼话她一刻都不想再听下去。 “你,你不需要什么。” “我怎么不需要了?” “你贞贞阿姨接纳你,照顾你。若萌从小就要忍受家里的特殊环境,她有多少心事说不出口,只能咽在肚子里。” “爸,这么多年你都看见了什么?你是这样认为的?认为我很幸福?” 陈如新激动地提高声线,灼热的目光几乎燃起赤焰,陈思贤的手不自觉地颤动,吸了一口烟,在女儿愤怒地目光里点了点头。 绝望淹没了陈如新。她的声音,她的理智,她的躯体,苦苦挣扎,用力呼喊,却无人听见。 她抖若筛糠,气若悬丝。 谁来救救她? 谁来救救她? 她冲出书房,冲出家门,不顾一切往外冲。 谁的言语她都听不进,谁的身影她都看不清。 她要逃到安全的角落,被人温柔安慰。 告诉她:陈如新,不是你的错,不要难过。 第十章 无法习惯 受不了了,绝对受不了了! 陈如新简直要爆炸。 她必须用东西给自己降温,于是下楼去便利店买冰淇淋。 正巧遇见张达西送陈若萌回来。 她几乎一瞬间就认出了那张脸。 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小了,怎么连续两次都是在最糟糕的情况下看见他? 对方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衰神? “以后要像躲老鼠一样躲得远远的。”虽然没有任何站得住脚的理由,但是陈如新就是想把自己的不幸通通推卸到别人的身上,然后继续没心没肺地活着。 车内,陈若萌趁机提出让张达西去家里坐坐。 “我父母人很好,上去喝杯茶吧。” 张达西拒绝了。陈若萌努努嘴,似乎早就预想了结局,并没有太难过。 “学长,别让我等太久哦!”她犹如一只飞蛾踏进夜色。 ··· 啃完第二只冰淇淋,陈如新失神地坐在花园长椅上。她看见陈若萌飞进楼,那个家一定很开心陈若萌的归来。 而她,又被在意到什么样的程度呢? 无法消除的渴望压在心头。陈如新开始思考这些年自己到底做成了什么?结果还真没啥成就,她一个苦哈哈的广告人,每天被上司和甲方压迫,除了大学毕业自带男友一枚,此外一无长处,二无房无车,三身陷信用卡地狱。工作三年,余额为负。 她的人生糟糕透顶。 不愿回家,就在小区周围闲逛。 一些念头翻来覆去折磨着她。 ——为什么别人都有家,而我没有? ——为什么别人的妈妈深爱自己的孩子,而我没有? ——为什么我越是努力想要的东西越是得不到? 下意识地转动手链,现在唯一能带给她安慰的只有这个了。 结果一不小心没有控制好力度,手链被扯断,掉在地上。正巧掉进下水道的缝隙里。 陈如新慌忙地伸手去捞,总是差那么一点点。 这条路正好位于小区的主路道,来来往往的汽车要费劲绕开一个大活人,喇叭声嘟嘟嘟不停,陈如新不管不顾。 “刺啦——”一个急刹车堪堪停住。 陈如新被突如其来的气流冲力吓到脸色惨白。她跌坐在地上,缓了一会,然后站起来。 肇事者也心有余悸。 “喂,你——”还未习惯左侧驾驶和路况,又杀出一个蹲在马路中央、不要命的女人,张达西的火气瞬间点燃。 “啊——”陈如新所有的不满发泄在车盖上。 双掌狠狠砸下,巨大的响声令张达西一瞬间脑袋空白。 面前宛若地狱爬出的恶鬼,震惊到失常。 “疯子!”张达西也认出了那张脸。他是有多脑抽才会觉得这个疯女人像她? 陈如新掌心又红又烫,堪比铁板烧鸭掌,一动就钻心的疼。她咬住槽牙,倒吸一口冷气,冲不顺眼的家伙比了一个中指,然后扬长而去,消失无踪。 等到深夜,站在昏暗的客厅,陈如新散去的直觉才又慢慢聚拢。 夜已沉静,唯一的光亮来自主卧室。 里面不时传出开心的笑声。 陈若萌正在撒娇:“我特别特别特别想和爸爸妈妈一起睡。” “这么大人了,也不害臊。”陆贞贞宠溺地打趣道。 “那我们并排躺着,就一会儿好不好?我要闻闻爸爸妈妈的气味,每天我好想你们,好希望你们在我身边。” “乖孩子,我们永远都在,爸爸妈妈最爱你了。” 黑暗里,只剩下陈如新一个人。 她默默地流着泪,蹲下身抱住自己,纵然久处黑暗,她依然无法习惯。 耳边依稀,是黑夜的呢喃,仿佛听见有人在喊她。 “蝗虫——” “寄生虫——” 第十一章 新老板 人倒霉起来,喝凉白开的都能塞牙。 虽然陈如新还没有被凉白开呛死,但也冷不防被噎住了。 这周公司高层突然大面积离职,连昨天还在催她拿出brief的吴经理也成了对家公司的运营主管。 午休的时候,秦冬冬和赵宝儿交换了一下彼此的信息,得出结论:公司可能要破产。 陈如新自然是不信。两个月前宝象的一个广告还爬上了知名社交网络的热搜,小小火了一把。就算它规模再小,也不至于突然间倒闭。 “你别不信,现在就是山雨欲来的前兆,想自己好就要早做打算。” 秦冬冬的提醒赶不上宝象倾倒的速度。 下午,员工们收到人事的消息,宝象即将被收购。 编辑部里面面相觑,这下真的前途迷茫了。 收购进行地非常迅速,等到陈如新她们了解到具体情况时,产权变更基本进行到了尾声。 上海迎来了新一轮寒潮,陈如新不幸成为感冒大军中的一员。早上起来她浑身似被痛锤一遍,扁桃体发炎,喉咙肿痛到说不出话来。 她躺在床上琢磨着要不要去上班,可是人事经理一直在群里强调今天是见新老板的第一天,全员必须打起精神,切勿迟到。 “啊——”她在心里哀嚎,像她这样贫穷卑微又苟且偷生的大龄女青年,失业会是压死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 挣扎着洗漱出门。到了公司,大厅空荡荡,不见一人。 “难道把员工都开除了?” 正四处张望,突然被人拍了肩膀。 “如新,你怎么来的这么晚?”来的是总经理王悦,极少还留下的高层。他身后跟着一人。王悦热情介绍说:“快来见过新老板,张董,这是原先编辑部的陈如新,日常负责文案的。” “张董好。”陈如新乖乖打招呼。 不过张董长得怎么那么眼熟? 她猛地张大眼睛。不就是那个衰神吗? 瞬间她像一只鹌鹑,缩在那里。 张达西还未瞧仔细,这个员工怎么看起来非常不安。 他低下头。陈如新感到气压从头顶不断下沉。 “你好像在害怕?” “不,我没有,”她又往后缩了缩,“因为我感冒了,所以看起来人很难受。” 沙哑难听的嗓音令他皱眉。 张达西并不在意员工工作以外的状况,他的好奇心出于这个人的身影和那个“恶鬼”非常相似。 纤细瘦弱,躲在宽大的衣服后面,仿佛一风吹就会倒下,可偏偏她给人感觉绝对不会倒下,她异常倔强地立在那里。 他一定要抓住那只“恶鬼”。想起这个,他不由咬牙切齿。刚买的新车被那个女人敲出一个大坑,现在只能送回意大利原厂维修。那么瘦小的女人竟然会有那么大力气,真不愧是从地底钻出来的恶鬼。 从那个男人身上,陈如新能感到源源不断散发的阴森气息。 她开始计划怎么样请病假赶快离开比较好。 不过幸运似乎一直无视陈如新。一直到会议结束她也没找到偷偷离场的机会,人事也没有回复她的请假申请。 只能全程低头,遮遮掩掩等到会议结束。结果她几乎没有听清会上到底说了什么。还是秦东东告诉她,新老板要把广告公司改成杂志社,想留下的人不管职位他都收下,不想留下的找人事拿赔偿走人。 “杂志社!”秦东东一脸哀怨,“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东东,你说见过两次的陌生人,你会记住对方的长相吗?”陈如新抱着侥幸。 “那要看他长什么样子,像新老板这么帅的,我肯定不会忘。诶,那天咖啡馆里我们不是碰见他了吗?不知道他记不记得我们?原来如此,那天他应该就是来公司考察的。” 陈如新尴尬地重新把自己埋起来。 砸汽车的人应该很难忘记。看来她要找新工作了。 第十二章 十万 整个下午,同事们都在窃窃讨论何去何从的问题。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个消息在群里炸开。 楼上公司的丽丽在女厕所发现有人偷窥。可等到她追出去人却逃得无影无踪。 物业正在抓紧调查,提醒女员工要注意安全。 这下,好多姑娘连厕所也不敢去了。实在要去就结伴,相互把风。 原以为宝象即将成为历史,手上工作也可以中断,陈如新却接到总经理的通知,还是要按时交稿。 偏偏这次的甲方非常挑剔,沟通半天,改稿几次,终于还是把完成版发过去了。 陈如新伸个懒腰,周围已无人,星月高高挂在空中。 她收拾好去等电梯。 四周静如深潭,莫名伤感又无奈。 划破寂静的是一声尖叫。陈如新迅速朝声音的来源处看去,有个姑娘慌张地从厕所跑出来,大叫着:“有变1态!” 一个人影倏地逃向安全通道。 在这世上,陈如新最讨厌的一种人就是猥12亵妇女的变1态。初中期末考试时,正在认真做考卷的她突然被学校的监考老师握住手掌不断揉搓,而且那个男老师几次故意撞在她身上。她害怕到发抖,考完立刻告诉了班主任。后来得知那个男老师曾经不止对一个女学生下过手,但陈如新是唯一一个敢告诉班主任的。班主任联系家长,陈思贤和陆贞贞却不以为意,说是青春期的小女生想太多了。 这件事不了了之。陈如新每每回想,痛恨变1态无所不在,更痛恨父母的失责和自己的弱小,总有一日她要强大到可以给这些变1态致命一击,不再无助,不再被欺凌。 “站住,你这个死变1态!” 陈如新一路狂追,终于在底楼的出口发现男人探头探脑的身影,抡起皮包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狠锤。 “让你偷看!混蛋,去死!” “住手!”对方吃痛止住陈如新的拳头。 “住手?你犯罪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住手?!”陈如新转而飞腿一击,正中“变1态”眉心。 “嗷——”张达西捂住额头,他在大厅听见有女生向物业求助,就主动协助来搜寻楼道,怎么这么倒霉又遇见一个不分青红皂白的疯女人! “不是他啦,那个男的好像穿着橙色背心。”受害者听到动静赶过来,急忙拉开两人。 陈如新闹个了大乌龙,她抱歉地去看检查痛殴对象的伤口,被毫不客气地推开了。 “只会抱歉所以没有长脑子吗?” “对不起,我听到有变1态太心急了,我带你去看医生,医药费我出。”陈如新向他保证。 “当然要你出,”张达西总算看清那张脸,冷笑一声,“不止医药费,还有引擎盖维修费。” “恶鬼”陈如新到底还是被抓住了。她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栽在这个男人手里,而且所有的错还是自己造成的,不能推在别人身上。 张达西一边敷冰一边盘算拿多少赔偿费合适。陈如新毕恭毕敬在一旁服侍。 “真像只鹌鹑。”张达西拿过新冰袋。 “嗯?” 张达西清清嗓子,摆好纨绔子弟该有的架势。 “维修费我看你也拿不出太多,给个十万这件事就算了。” 第十三章 停止哭泣 “十万!”陈如新都想拿冰块给那张嘴也降降温,狮子大开口不怕下巴脱臼吗? “维修费怎么可能要十万啊!” “玛莎拉蒂收你十万不过分。” 陈如新的气势在听到车名时瞬间消失。那四个字光听就觉得肉疼,她当时怎么会冲动砸上去?悔不当初,生气令人失常,天黑令人犯罪。 她局促不安地说:“我一年也赚不到十万呀。” “你工作几年了?” “三年。” “工作三年年薪还没达到十万,积蓄总有吧?” “我还欠着银行钱。”陈如新的回答无疑火上浇油,张达西怒目圆睁,似乎难以置信。 “你除了有负债还有什么?” 陈如新委屈地抬眼:“我有工作。” 张达西的头更痛了。 他把冰袋扔给陈如新,兀自走开,陈如新连忙跟上。 “张董——”陈如新还未开口就被打断。 “第一,不要叫我张董,我开的是杂志社,叫我社长;第二,还不出就——” “二楼有男人在女厕所!”途径的保安身上传来对讲机的声音。 “绝对是那个变1态,”陈如新立即跟上去,“张董,等解决了变1态再说!” 话还没完,人就不见了。张达西对着空气愣住2秒钟,也马上冲了过去。 保安已经在二楼厕所间搜索,陈如新晚了几步,远远听见他们提高声音威吓,动静颇大。 陈如新不知他们是否抓住了偷窥狂,正狐疑不定,有人从身边经过。 来人个子不高,身穿市政维修工作马甲,奇怪的是带着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 陈如新注意到他马甲的颜色是黄色。 陈如新叫住他。“等会,这个点你来维修什么?” 对方迟疑了一下,回答自己是来借厕所的。 “就是那个人,站住,别跑!” 听到保安的声音,戴帽子的男人拔腿就跑。 陈如新猛然反应过来,去拉男人的衣服,被男人推倒在地上。 顾不上疼痛,陈如新爬起来,用力把冰袋冲男人砸过去。 冰袋砸中了背部,男人重心不稳,往前踉跄几下,陈如新抓住机会扑倒对方。 “死变1态,吃我一击!” 最后保安把鼻青脸肿的偷窥狂交给了警察。陈如新站在一旁,身上隐隐作痛,可她觉得这一刻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可以对过去的自己说:停止害怕吧。 无人听见的哭泣声终于渐渐消失。 明天,她又会变成那个胆小、懦弱、最先妥协的陈如新。 这就是生活,不管你开不开心,难不难过,再怎么挣扎抗拒,也无法逃避明天的到来。 “都解决了?” 另一侧,张达西风度款款走来,平凡的浅色大理石地砖仿佛化身万众瞩目的t台,将他的身影一步步放大。 不论从外表到气场,张达西都是一个很出色的男人。 陈如新被美色所惑,傻傻点头。 而后,捕食者便出动了。张达西盯着陈如新,如同一块到手的肥肉。等陈如新反应过来,已是全线溃败。 他笑笑。这笑容在陈如新眼中便是大写的: “你完蛋了。” 第十四章 来自陈如新不幸的一生 历史总是重复可悲的过往。陈如新在新老板的胁迫下签下丧权辱国的赔偿条约,答应每月从工资里扣钱直到扣完十万维修费。 夜早已凉透,再晚就赶不上地铁了,事情既然解决陈如新便要离开。 张达西拦住她,指着她的胳膊说:“你受伤了。” “一点擦伤而已。”陈如新简单瞄了一眼,几处伤口渗出血珠,不以为意,耸耸肩就走了。 只留下张达西一人,目光沉沉追随着离去的身影,直至隐没于夜色。 “陈如新。。。”他摩挲纸上的签名,那么瘦小的身体竟然可以跑得这么,“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陈如新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打上了“奇怪”的标签,第二天正常上班。 重重负债之下,她更要努力抓住工作。 晚上,王悦组局为张达西接风,地点就选在永嘉路ciao酒吧。 左等右等,等到晚上9点,张达西才带着冯泽姗姗来迟,说了句“你们自便”就走了,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 “龟毛、小气、自私、没有礼貌。。。” 陈如新在心里数落。要不是行业不景气,工作难找,她身上债务过多,真想一走了之。 她极少来这种地方,熟悉的人已经三五成群朝舞池游去。在灯光酒精音乐的刺激下,他们扭动字体,眼神充满迷幻。 饮下一杯混了菠萝汁的朗姆酒,无聊感稍稍减少几分。 秦东东凑到吧台,要了一杯威士忌,她刚跳完一只舞,红晕还在脸上,薄薄的汗色令她格外妩媚,眼角的美人痣放佛活了过来一般。 语调也是慵懒而迷人。“你一个人看起来很有心事。” 陈如新的答复很直接:“生活压力太大。” “哪个人没有压力呢?今天难得机会释放压力,尽情狂欢!”说着她拉起陈如新的胳膊,想把她带过去。 碰到伤口,陈如新忍不住叫了一声。 “怎么?”秦东东看见伤口,急忙松手,害怕担上责任。 “昨天摔了一跤,不碍事。” “你怎么还喝酒,不怕留疤吗?” 疤? 陈如新摇摇头,她从小就不怕,伤口会愈合,只有看见疤痕才能记住那时的遭受的苦痛,才能不再重蹈覆辙。 “伤痕是成长的见证,我们不应该恐惧伤痕。” 秦东东不由咋舌称奇:“我真奇怪,你哪里来那么多金句?” “来自陈如新不幸的一生。” 说完,她笑了起来,秦东东也跟着笑。 笑声吸引了不少注意,其中包括隔了不远的张达西和冯泽。 四道目光相交,冯泽玩味地吹一声口哨。 “现在的姑娘真有意思。”他回头对张达西说。 张达西不做评价,心底思忖那人打起人来更有意思。 “哎,你这么闷,怎么抓得到女孩子的欢心?”冯泽突然抚摸张达西的脸,忧愁地感慨。 “滚开。” 被毫不留情地嫌弃,冯泽也不恼,笑嘻嘻地看着好友。 “你爸把宝象盘下来让你经营,要是知道改成了杂志社可不得气死?” “他只说和建筑有关即可。” “诶?”冯泽瞪大眼睛,“他的意思是改成建筑公司吧?建筑杂志虽然也有建筑两字,可是基本等同两个行业呀!何况纸媒现在这么不景气,你还信誓旦旦和他打赌会在最短的时间里证明自己的能力。拜托,你以为建筑设计师就一定能做出好杂志吗?” “公司在我手上,我说了算。赌约写明他不能干涉公司运营。” “你,还在因为你妈的事怪你爸?” 张达西垂眸,往事触动了心里的某个开关,瞬间那个潮湿阴暗堆满秽物的房间又出现在他眼前。 “没有。” “我还以为你选择做杂志是因为阿姨。。。” “我不会因为我妈再和我爸争吵,他不值得。” “达西,这么多年了,你要走出来。。。” 张达西冷漠地打断他接下去的话。 “有时间不如替我想想杂志取什么名字好。” 冯泽抿了一口酒,说:“‘建筑之家’?” “不好,”张达西否决了,“内容太宽泛了。” “你的杂志定位是什么?” “旧屋改造。上海现在有一大批从民国到现在的老房子,里面结构、设施、消防等都有很大的问题,但它们本身兼具艺术和情怀,重新改造应该很有市场。” “那种房子改造困难重重,有些还是文物,弄不好你是要上社会头条的。” “有挑战才有趣味。” 张达西一副心有成竹的样子,冯泽叹了一口气,自知这人脾气比石头还要顽固,便不再相劝。 “‘改造家’呢?” 张达西摇摇头,这个名字显然离他要求甚远。 “太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