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从梦华录开始》 第一章 大梦谁先觉 公元2017年夏,阿尔法狗彻底击败了人类目前第一棋手,AI时代已经来临了。

杨秉坐在电脑前看到这则新闻,只觉得人类永远也战胜不了阿尔法狗的,科技只会更加进步电脑同样也会不断日新月异。

坐在咖啡厅里的他无意将咖啡洒在了电脑上,他急忙抽去纸巾去擦拭电脑上的咖啡。

突然一阵电流触及到了他的肌肤,像是穿过了他的经络连向大脑,一瞬间他只觉得头疼欲裂。

大脑像是不断的膨胀然后收缩,就像是经历了一场地球毁灭与重组一样。

咖啡厅的服务员见到这种情形,立刻走到他的身边关切的问道:“先生,先生……”

他只觉得那声音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他觉得自己应该是陷入了意识沉睡的状态里。

不知过了多久,他复又听见了声音响起:“青鲤,青鲤……”

他迷迷湖湖的睁开了那一双惺忪的眼睛,他只觉得身体格外的沉重。

入眼是一位气质雍容的妇人,一身红色喜庆的儒裙从面容上看是一位三十多岁保养有方的女子。

还有四周的环境,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古风盎然,他不自觉的带着批判的目光环视四周。

帷幔、卷帘、屏风、书柜,一眼望去室内空间广阔且富有层次整体格调幽静澹雅。

还有服化道也做的十分到位,自己这是进了哪个剧组了吗?

他不是昏迷在了咖啡店里了吗?怎么会出现在拍戏的现场?

两个大大的问号在他脑门上挂着,他试探的问道:“麻烦问一下,这里是哪?”

“青鲤我再也不逼你了,我不要诰命夫人的封号了,我惟愿你身体安康就好!”

啊这,自己是不是应该要接什么台词吗?他一下子呆立在原地。

可这身体怎么会这么虚弱,还有自己的短袖衬衫怎么变成了这白色的内衬交领汗衫。

他平日里看的古装电视剧不再少数,自然是瞧出来了这是古代的内衬所穿的汗衫。

他像是失了神一样从床榻上爬起身来,赤着脚行走在光滑的地板上,看到了房间内有一铜镜。

他看清了自己的面容,长发编成了一个发髻,面容清秀眉宇间有英气,小小年纪一眼瞧去就是一个看起来正气的小郎君。

这根本不是自己的那一张脸,他又奔出了门外看到外面他终于像是认清了现实瘫软在地,身后的妇人也赶了过来,将他扶在怀里口中还不断呢喃着:“青鲤,不要吓我”

外面的侍女听见动静也赶了进来:“夫人”

那雍容的妇人挥了挥手,那些下人立刻低眉颌首躬身离开了。

只听见他口中呢喃着:“我穿越了,穿越了”

……

满院的桂花香四溢开来,杨秉坐在树下乘凉感受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他已经认清了现实,自己貌似处在宋朝就是不知是哪个皇帝当朝,这身体的原主人家中貌似还是个官宦之家。

没有生在平民百姓家中,还需要每日劳作为了活下去而挣扎。

只是如今若是徽宗的那个道宗皇帝,或者是南宋的小皇帝马上步入崖山,那就可真是地狱般的开局了。

这些日子里,他也明白了这前身到底发生了何事,他刚刚醒来看到的女人是他的母亲。

他这具身体和他同名同姓也叫杨秉,今年十六乃是一童生。

准确来说是这个身体原身的母亲,她的梦想就是能有一日称为诰命夫人,可想要请诰命至少得要正五品官员向官家请命。

所以逼迫着自家孩子每日读书,可每压迫一分他就叛逆一分,后来以至于逃学嬉戏不小心溺水,好在有心人发现的早将他捞了起来。

有时候他在想可能那杨秉从落水被人捞起来那一刻就已经死了,所以他才能够来到千年前的这具身体上来。

他从来不是一个甘于平凡的人,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不搅弄一场风云岂不是可惜。

只是一个连秀才还算不上的读书人,连称呼士大夫也算不上在这个时代如何活着都不是一件简单事儿。

且如今的自己比起前身尚且不如,他好歹有一个童生的功名在身,八股文是什么内容都不知晓,他顿了顿思索下貌似八股文从明朝才开始出现的。

那宋朝科举考哪些内容呢?他的脑海之中不禁生出疑惑。

杨知远从官衙回了家,立刻就有下人恭敬的行礼问安:“老爷”

所行之处下人皆弓身行礼问安,一直走到了西院里,看见那个熟悉身影就坐在桂花树下怔怔的发呆。

实则是他在思索着人生问题,可在杨知远眼中就是发呆。

他刚准备升腾的怒气还未来得及发作就迅速消减下去,他老来得子尤为宠爱。

他年轻时有一个孩子可惜得病早夭,后来如今的赵氏乃是官府乐籍,他给她改了籍娶作了续弦。

至于为何娶一个贱籍女子,其一是她为自己诞有一子也就是如今的杨秉,其二是真的喜欢她,其三他身为清流可没有机会再回到东京,也不用担心言官以此攻讦。

“青鲤,你身子刚好不要又出来了”

他一脸关切的说着,紧接着脸上的忧容又化为斥责:“你们为何不拦着些公子,若是他身体旧疾复发你们担的起吗?”

他所谓的旧疾就是杨秉失忆,大夫只是说需要多休息,不要受到刺激否则将有复发的危机。

“爹,算了别再说他们了,是我执意要出来的”

他杨秉上一辈子父母车祸意外离世,在世上也就是一个孤家寡人,可在这个世界上竟然感受到了难得的温情。

“青鲤,不要让为父担心,我不求你光耀门楣,我杨家乃是世代簪缨底蕴深厚,将来好好培养你的儿子,你做个守家子就好。”

青鲤是他的乳名,当初赵氏怀有杨秉的时候,去钱塘的观德寺上香,杨家众人忽见到一只青鲤跳出水面。

杨知远觉得鲤鱼跳龙门是好寓意,所以给他取了一个青鲤的乳名。

第二章 过目成诵 这赵氏因为以前贱籍的缘故,所以才想督促着以前的杨秉要刻苦读书,考取功名升官向官家为自己请封诰命。

这些话在以前杨秉的面前都是天天念及的,反倒是如今因为溺水而失忆后她再也没有提及过一次。

即使一个人有时候躲着抹眼泪,也不再去提及这件事情。

杨秉心想我可不想做个守家的富贵员外,他可是要进那东京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爹,我想读书,我想要考取功名然后给娘在官家面前请诰命!”

杨知远听见其子的话,眼神从落寞又重燃起希望,谁不期盼望子成材。

“好,好只要你想读书我给你找钱塘最好的书院,你想要在家里读书我就给你请最好的先生!”

“我在东京也有同年好友虽然可以修书一封将你送到东京的书院,可是你娘亲不愿你出远门,所以你只能待在钱塘了”

他还担心杨秉会因此闹脾气,特意的解释了一番。

“爹,我前些日子落水后时得了离魂症,我读的书全部都记不得了!”

杨知远听闻后一开始脸上涌现出的是失望,紧接着挂着笑容说:“无碍,既然如此便一切从头再来”

杨秉甚至都不知道考试考哪些内容,没有先生和夫子就凭借自己的悟性吗?

他觉得实在不现实,而且这四书五经中的许多注释不明断句不清,不明其意仅靠记忆力强记是没有办法的。

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皓首穷经的老童生了,后世所学的范进中举不就是讥讽科举最典型的例子了吗?

可如今他是要将此当作跳板,而不是去谴责制度不公。

不得不说这爹的效率就是高,说读书仅仅两天的功夫就为他寻到了一位老师,听下人说好像是这个爹的科举同年,交情不错所以才答应进府教授他读书。

能够与他爹称同年,那自然得是进士科了再往下就不好如此称呼了。

这些日子他不仅仅通过下人的口中了解了外面的世界,还知道了这爹乃是这钱塘的知事通判乃是正六品。

这通判之掌除监州外,凡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听断之事,职权乃是真正的实权人物。

如这样的官位上自然油水是很足的,即使你不有意贪污下面人也会塞钱给你,这是杨秉根据后世的一些影视剧和小说中得出的经验。

“公子,老爷请的先生到了”

有仆僮说着,而这儒家自古看重师生之礼,他起身离开座位在门外候着人的到来。

进门之人露出了整个身影,他瞧见此人一身灰色长衫,蓄着黑色的胡须修理的十分齐整。

面相五官方正,眉宇间透露着一种失意不得志的劲。

他见面行了个弟子礼:“拜见老师”

“好”

待对方应了,杨秉问道:“不知老师名讳?”

男人沉默了会说道:“若是有人问及,你就答青萍居士吧!”

显然他没有想过在这个弟子面前交代自己身份,他会如此说也定然与杨知州也有交代。

他这还是询问身边人,他知道这个时代是非常讲究礼的,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

意思是君子只要对待所做的事情严肃认真,不出差错,对人恭敬而合乎于礼的规定。

他的目光方才落在恭敬有礼的杨秉身上,脸上阴郁的神情缓和了许多。

“嗯,我也是受你父亲所托,听说已经考过了童生试,取得了生员那我便来考量一下你”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下一句是什么?”

他很直接的摇了摇头:“先生我不知道”

他一个现代人,哪里经历过四书五经的摧残。

他只能依稀知道这是四书里的内容,可让他接下句可就为难他了。

“什么!大学你都没读过,你是怎么通过童生试的?”

要知道童生试是十分严苛的,要经历县试,府试然后通过了院试就可以称为生员了,也就是俗称的秀才。

生员同往分三等,禀生,增生,附生待遇也是依次递减,科举到了这里才是真正的步入了士大夫的阶级。

“先生,学生前些日子意外跌入河中,前尘往事都全部忘记了”

“难道我要从千字文启蒙慢慢开始教吗?这种事情随意安排一个私塾先生也是一样”

显然他的脸上生出了愠怒,说是忘记了读过的书那就是全无基础,这不禁让他心中生起一个想法杀鸡焉用宰牛刀。

……

另一边身着绿色袍服,蓄着黑白相交的胡须正是李知州。

“元安年少成名,可是性情太过刚烈执拗,所以一甲进士如今却仍旧闲置在家,我也算是给他找了份事情做!”

“哈哈他现在怕是知道后,定然在心里骂惨了你”

对面是位身着常服的中年男人,两人坐在一间茶楼内。

杨运判继续说道:“如今萧钦言外放苏州,他还在做着回京的念想。”

“有柯相公在,他萧钦言休想再回到东京,此等奸臣若是回京定然再会迷惑官家。”

“一个借鬼神之事取得官家信任的人,他定然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还请跃之回京后告知柯相公时刻小心他的反扑!”

他虽然在扬州钱塘任通判,可他也是属于清流一派的,虽然有时候为人迂腐可也是为了大宋天下稳定考虑。

……

“你真的全部背下了?”

他如何相信仅仅一刻钟的时间,就将千字文通篇全部背下来了。

杨秉面色如常,心中还是有一丝小窃喜的说道:“老师若是不信,我可当面在你面前背一遍!”

杨秉看到他点头便背诵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云腾致雨,露结为霜。

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剑号巨阙,珠称夜光。

果珍李柰,菜重芥姜。

海咸河澹,鳞潜羽翔。

龙师火帝,鸟官人皇。

……”

他竟然真的将千字文一字不落的全部背诵了一遍,这是过目成诵的本领啊!

第三章 目不识丁 杨秉觉得自己的大脑就像是高度运行的电脑一样,眼睛录入数据后立刻进行了存储。

且对于教导的知识还能进行分析统纳,千字文寥寥千字在他的大脑之中分毫不差。

因为老师是一边念一边解释其意思的,所以对于千字文的释意也都统统记住了。

这身着灰色长衫的男子脸上也露出些笑容,不过片刻又变得严肃了起来:“你虽然有过目成诵的本领可不要太过得意忘形,岂不知那些背了一辈子的老童生也没有取得秀才的功名。”

“要知道科举有四科诗赋,经义,论,策而国朝尤为重经义和策论切莫依仗天赋而偏科。”

杨秉恭敬的应答:“弟子明白”

他脸上的得意也褪去,无论是经义和策论都是需要解题的,就像当初的高考一样需要解题思路,像是以一个命题讨论的议论文。

好的记忆力对于他的助益的确很大,可是经义的解题思路还是需要练习,他这个时候明白了一个良师的重要性。

他再次恭敬行礼:“弟子不敢有骄纵之心,还望老师教我”

他露出满意之色,抚须说道:“嗯,孺子可教也”

此刻的他觉得也还算不错,至少这弟子的心性不错比起同龄人更加沉稳,且能够认识到自身的错误。

若是无法认知到自己的错误,旁人即使说上千句万句他都不会听进去,只是当面假意应承而转身还是执意不改,这样的学生他就不会继续说下去。

所以才会说上一句孺子可教也,这的确是一句盛赞。

不过此刻的杨秉不再因为夸赞而得意忘形,而是虚心请教如今的他需要读哪些书。

他如今不能去学习如何做题,他要做的就是读书将一些必修课本全部融会贯通。

他背负着双手在书房里来回渡步:“我知你有过目成诵的本领,读书非要强记而重在于理解。”

“这样吧!这本《大学》你便好好去读,明天若是有不理解之处,他记在脑中到时来提问我!”

“学生明白,只是我不识字!”

他扶额头疼起来,他差点忘记了刚刚背诵千字文的时候,是随着他念一句便念一句的,看来这小子比他所想的天赋更高。

想来也是这离魂症都忘记了以往背诵的书本,那忘记识字好像也是情理之中了。

他觉得自己一个堂堂的进士像是在给一个孺子启蒙,这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哎,你既然不识字那还需让你父亲找上一位启蒙先生,我可没有那么多的精力!”

他素好诗文,可让他整日做夫子教授学生可并非他所愿,即使这学生天赋异禀。

杨秉:“好”

他也能理解,让一个大学老师来教授自己小学知识不仅仅有些大材小用,在教授知识方面也没有那些小学老师的经验更足。

“那你便先莫要再背诵《大学》了,先识字再说”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杨秉躬身拜别。

他展开一张白纸,这里是书房自然是文房四宝一一俱全。

他虽说自己并不识字,可是有些字还是能够通过识字认半边,后世都是简体而如今这个时代简体字可还没出现。

他从笔架上拿起一支毛笔,在平展开来的白纸之上写上杨秉自己的名字。

他在毛笔字上是有基本功的,可是也仅限于写繁体字还是认不全的。

他临摹的乃是赵佶的瘦金体,近十年的功底让他的字还是有其精髓的,杨秉二字挺立劲健,文雅娟秀。

瘦金体的特点就是其筋刚中带柔,挺拔高雅,行笔又风流果断,线条曲折锋利。

赵孟评价赵佶的书法时说“所谓瘦金体,天骨遒美,逸趣蔼然。”

他满意的放下了毛笔,这具身体的腕力还是足够的,看得出以前也是有基础在身的。

这幅字已经有前世七成的神韵了,他决心每日勤练书法,在这个世界字还真是一个人的脸面。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刻在纸上写到:“独坐池塘如虎踞,绿荫树下养精神。

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

这句诗在后世颇有争议,因为在历史之中就有多个版本流传,可一点也不妨碍自己喜欢这一首诗。

可想了想担心有人看见还是将白纸揉搓了下扔进了纸篓里,万一被问及为何字迹与过去截然不同还得编出一个梦中老人的故事就麻烦了。

一个谎言需要用十个谎言去掩饰,实在太过麻烦,还不如时间久了也就不再怀疑了。

……

杨运判:“元安,吾子拙笨在讲解时还需多加有耐心!”

“若是他也算得上拙笨我真不知如何自处了,他心性俱佳能够认知到自己的错误,千字文寥寥千字不识字的他也能随我读一遍,便能一字不差的全部背出来,有过目成诵的本事,是真正的读书种子,若是老师在这一定是欢喜收下这个关门弟子。”

“小儿哪里担的上如此盛赞,柯相公哪里能看得上他。”

父母就是这样即使心中万分欢喜,可是在言语上多有贬低,这无论古今都是一样。

他可不是因为科举,柯政身为座师所以才会称呼老师,而是真正的授业恩师。

他贺信乃是与杨运判同榜进士,虽然不是三鼎甲可也是一榜进士。

分配到了馆阁清要之职,可他性格刚直不过半年的功夫就得罪了一众同僚,被外放苏州一气之下他写了辞呈赋闲在家。

若不是杨运判以当年的交情相请,他恐怕还是整日谈玄论道,与友诗词歌赋参加文会。

可是他心中的悲愤,根本就是不加掩饰的流露于言表。

贺信:“我说话向来直率,他的确担得起这番话不过他如今因为离魂症,识文断字你还是得另请先生,反正他有过目成诵的本领,想来学习起来也用不了多久”

杨运判:“好,只要你愿意等他,想来他一定会勤奋上进的”

他不仅仅是为了给儿子找一位良师,也是通过贺信搭上柯相公的大船。

第四章 瘦金体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这天下的父母为了孩子,都会考虑到他的未来这并不是心机深沉,而是一个作为父亲的私心。

“这下人怎么也不收拾!”

杨运判算是一个强迫症患者了,看见纸篓里的纸团忍不住还是抱怨起来。

“想来是小孩子涂抹之作,杨兄何不看看”

这贺信可是知道杨秉如今可以说的上目不识丁,这字尚且不认识又谈何去写字呢?

他倒不觉得丢脸,反倒是认为这是孩子的童趣。

这纸张材质较硬,平展开来不免有些折痕可是字迹还是有些清晰的。

只见上面的字迹看的杨知州怔怔失神,以至于贺信都少了些看戏的心态,好奇的问道:“令郎可是写了什么,竟让杨兄如此失态?”

杨运判递了过去:“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他连连说了两个不可思议,心中更是惊叹连连。

贺信接过这有些褶皱的纸张微微皱眉,他是一个较为尊重纸张的人,倒不是因为家中贫寒相反他家中乃是名门世家子弟出身。

因为他认为这书契之作,适以记言,圣人之言全凭这纸张传承记录下去,这不仅仅是普通纸张,而是承载物。

不可他还是第一眼就被字迹所吸引,然后再盯着诗句惊呼:“笔迹瘦劲,风姿卓越可为一派大家!”

这种字运转提顿等运笔痕迹明显,他向来有金石之好可未曾见过如此行笔。

“像是脱胎于唐朝薛曜之书却又独成一派,薛曜书瘦硬有神,用笔细劲,结体疏朗,而此书我尚能看的出许多名派大家的影子,这是一派书法大家啊!”

他惊叹连连,他喜好书法是痴好所以才会如此激动。

贺信:“杨兄,你家中竟然有此书法大家,还请为我引荐,此人虽然笔法略微有些稚嫩,可是却已经是自成一派!”

杨运判苦笑的摆首说道:“我从未听说过,府中竟然还有如此精通书法之人!”

贺信一脸的不信:“这若不是你府中之人,这纸上怎么会有汝子的名字!”

杨运判:“这书房除了元安兄,我父子二人还有府中清理书房的元伯,便没有其他人进来过!”

“这难道还是他所写不成?”

贺信一句话让两人都陷入了沉默,根本无法解释一个人不识字却能有这么好的书法。

贺信疑惑不解:“不过这首小诗之中,为何有许多字我并不相识,却又十分熟悉”

原来是杨秉所写的乃是简体字,所以说他们根本认不全。

……

不得不说来到了一千多年前的时间,最让他无所适从的就是没有了网络。

不过他只能将自己的精力全部倾注在繁杂的学习之中,这新请来府中教他识字夫子教学认真,不过唯一有些遗憾的就是有些刻板教条。

但是他苦中作乐,一点点的收获让他的心中得到难以言表的满足。

“青鲤你和元伯去一趟赵娘子的茶铺,帮我取一幅前唐李思训的《江帆楼阁图》”

杨运判见他在院里看书负手与他说道,他觉得孩子刚刚大病初愈没有多久,如果身体累垮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他不知道的是杨秉他丝毫觉察不到疲惫,身体时刻充足精神。

他坐姿端正腰背挺直,心无旁骛的看着手中的书,远远瞧去正是四书中的《大学》。

他翻页速度不徐不缓,像是在细细咀嚼其中的内容,甚至遇到不解的地方还会停顿下来眉头紧锁。

杨运判见自己喊话并没有听见,于是上前又说了句:“你需要见见新事物,这样才能有助于你记忆的恢复”

他这才抬头见到来人,才站起身说道:“父亲”

“我将大学翻阅了三遍,能够倒背如流可是对于其中的意思却是不甚明了!”

他面露难色,这文言文对于他的难度实在太高,他过目不忘的能力可以很好的使得他将全文背诵下来,可是读书不求甚解浅尝辄止的态度是不行的。

“读书此刻并不急,你先替为父与与元叔一起去茶铺取一幅画来”

杨秉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他明白其良苦用心,可是他的确感觉不到任何疲惫,他有些猜想这可能是后世来到这里给予自己的外挂了。

见杨秉愿意听话,他也露出老怀甚慰的眼神。

他也不愿意辜负父亲的一番好意,也为了不让他失望难过。

一位身着灰色短褐头发斑白的老丈走到了他的跟前,看见他时立刻微微躬身还是他眼疾手快将他扶起。

他是生长在后世红旗下的年轻人尊老爱幼的传统已经刻在骨子里了,他说着:“元伯,我们出发吧!”

老丈的身子骨看起来颇为健朗,说着:“少爷,我们步行过去距离这里并不远”

据元伯解释道这钱塘县那茶铺一路沿街的小贩很多,马车行往并不方便。

而杨运判也是一个注重颜面的人,自然不会允许自家人横行霸市。

他对于一切都如此好奇,不过知道此行的任务他还是忍住心中的好奇。

而与他并行的元伯与杨秉同行,也是注视到了他的姿态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感叹着少爷变了。

而且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愈发像是一个君子了。

这杭州不愧是鱼水之乡,这钱塘县的一个茶铺竟然开在一处依山傍水的地方。

一路上都是青石板铺路,根本没有湿润泥土的泥泞感,反而觉得格外的有情调,置身在这样的地方身心都觉得放松许多。

他觉得难怪古人能够诗兴大发的时候,原来自然美景真的可以如此动人心弦。

朦胧青色缠绵如丝,清澈的湖水搭配上所见的景色就像是一幅泼墨的丹青画。

元伯道:“赵娘子还未来,少爷我们得要等等”

杨秉觉得这样的美景即使再看上几个时辰也是无妨的,点了点头。

恰在此时,湖面上有一个人影撑着竹竿那竹筏缓缓的向岸上靠近。

景色和人竟然像是交织在了一起,他不禁念了句千古流传的一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尹人,在水一方。朔洄从之,道阻且长。朔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第五章 字画鉴赏 杨秉只觉得竟然有如此清丽脱俗的女子,她的竹筏停在了岸边。

目光落在了元伯的身上,只见她笑着说:“元伯还特意累你过来一趟,原本按照规矩我送画去府中”

说着疑惑的看着一旁的杨秉问道:“不知这位小郎君是?”

杨秉一身白色襕衫,圆领大袖他的面容稚嫩看上去就知道年纪不大。

元伯笑起来脸上的皱纹就像老树一样褶皱:“这是我家公子,乃是老爷的独子如今虽然年纪轻,可也是过了童子试的”

杨秉从失神中恢复过来,明白自己有些失礼立刻赔礼道:“在下杨秉见过赵娘子,失礼之处还请不要见罪”

他的眼神澄明,且说话时目光丝毫不转移的注视着别人的眼睛。

看起来格外的真诚赵盼儿也是第一次,露出笑颜:“杨公子里面请,三娘做了些桃花果子搭配上妾身做的紫苏饮子也是一绝!公子可要尝尝?”

这里开设的茶铺不仅风景怡人,且这美食听起来也是十分不错。

他颇为意动可目光看向一边的元伯,他身上并未带钱,他可做不出吃霸王餐的事情来。

元伯也是瞧出了其中意思,也是笑着说:“赵娘子手艺一绝,我家公子还未来此尝过那自然是不能错过”

他前世就是一名老餮了,得到了肯定后自然是十分欣喜的。

他与元伯坐在室内,透过窗户看着这青青水乡,生活在这里只觉得时间流逝也是与外面所不同,就像现代人口中所说的乌托邦世界了。

不过如今这个名词虽然有些超前,可是世外桃源却是恰如其分。

不多是她端着一个端盘走了上来,将其中的茶水放下,又缓缓放下了糕点。

他轻轻端着入口有些清香味道独特,中药紫苏的味道也很明显,却并无苦涩。

他不禁问道:“赵娘子这紫苏饮子是如何制作的?”

不过刚刚出口便后悔了:“不好意思,冒昧了”

这直接询问别人的秘方,在这古代就是别人赚钱的来源,无异于就是断人财路。

赵盼儿从后面拿出一张卷轴来,依旧是笑着说:“无碍,这紫苏饮子制作并不难,取叶,火上隔纸烘焙,不可翻动,修香收起。每用,以滚汤洗泡一次,倾去,将泡过紫苏入壶,倾入滚水。”

“服用,有宽胸导滞的作用”

杨秉:“多谢赵娘子告知”

说着又从小碟中拿出一块桃花果子,只觉得不仅这果子的外观好看连味道也是十分满足,这一次他没有冒昧的张口了。

他一脸满足说着:“以后我一定要多多来赵娘子铺子,这里的果子和饮子都很好!”

他觉得在此地读书甚好,又能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赵盼儿将画卷慢慢展开说着:“李思训,字建睍陇西狄道人。唐朝宗室,唐太祖李虎玄孙。工书,善丹青,书画称一时之绝。他擅画山水、楼阁、花木及走兽等,世称“李将军山水”。

“而这幅《江帆楼阁图》是是青绿山水画创作走向成熟的代表性作品,元伯还请品鉴!”

杨秉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原来身边的这些年纪有些大的老丈,竟然还会鉴赏字画,难怪会让一位老丈随行与自己取画。

那么看来自己真的只是一位陪衬而已,不过作为陪衬能够蹭上这样一份果子和饮子的确还是值得的。

随着画卷的完全展开,一旁的杨秉目光也落在其中,他从未有过如今近距离的去见过古画,可眼睛看去却是挪不开了甚至手中的桃花果子都顾不得吃。

他不禁念道:“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

一旁的赵盼儿听到后,眼神中掠过一丝惊讶说着:“杜工部这首绝句的确在此处极为应景”

杜工部就是杜甫,因为曾在工部任职所以后来人才有了如此称呼。

不得不说杨秉前世所看见的读物,此刻被大脑就像是归纳图书一样分门别类。

只是可惜没有一些制作火药之类的理工知识,否则自己倒是有机会在这个世界提前掀起一场工业革命。

江上烟波万顷,舟船往来;岸边山花烂漫,殿宇巍峨这是杨秉最为直观的感受。

元伯看了一番后,沉声说道:“此作笔墨细致稳健,设色秾丽大胆,画风富丽堂皇是真迹无疑!”

“这是给赵娘子的钱,加上我家公子的消费”

元伯从袖口里拿出一袋钱,显然这都已经早就备好的。

“盼儿”

只听见外面传来一道呼唤声,脚步声急促小步走了进来。

进门才发现是一位身段妖娆貌美的三十多岁的妇人,身上是粗钗布衣。

“三娘,刚刚这位杨公子还在夸赞你的果子好吃”

女子进门发现了两人,显然也是认识元伯的笑着打着招呼:“元伯,这位郎君生的真好看,我家子方长大了如果也长得如此,以后便不缺女孩子钦慕了”

赵盼儿笑着说:“三娘子方随你自小就生的清秀”

元伯道:“公子,我们该回去了”

杨秉十分享受着惬意的烟火气息,不过他明白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面对。

便起身道别离开了,只剩下三娘和赵盼儿两人在茶铺内。

孙三娘疑惑不解道:“我道今日怎么客人来得这般早,原来是杨家来取字画的,不过往常不都是盼儿你送到府上吗?”

赵盼儿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孙三娘一边收拾着一边说道:“只是没有想到杨运判家的公子竟然年纪如此小,看起来比引章还小”

赵盼儿将茶盅清洗,一边回应着:“想来是老来得子,我以往听说过杨府的公子可却没有看见,如今也是第一次见”

“不过他年纪轻轻就已经是童生了,看其谈吐和举止都无愧于官宦子弟,未来官途定然也是青云直上”

孙三娘:“你家欧阳可马上就是进士了,你就是未来的进士夫人,哪里还用去羡慕旁人”

赵盼儿也是满脸甜蜜的微微颌首,她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去往东京所做准备。

第六章 进士科与诸科 “这些时日,有累先生了”

杨秉所行礼之人,是一位身着白色交领长衫的四十多岁的夫子,他面色严肃看上去就是一个对待学生严苛的师长。

除去父亲为他所请的老师同年好友那青萍居士,眼前对待自己十分严苛的夫子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启蒙恩师。

仅仅两个多月的相处,他从夫子的身上看到了这个时代许多读书人的缩影,一个宁愿做那孤傲的松竹也不愿与世事媾和。

说起来虽然听起来这是一个不通世事的老学究,却是一个真正相信着书中圣贤之道的普通人。

宋朝的尚简朴,所以常见的都是白色素衣,服妖还是少数。

一身白衫的夫子抚须语重心长的说:“杨秉你天资聪颖,不仅仅能够做到过目成诵且能够在许多问题上举一反三,你是天生的读书种子,是注定要踏入官场的,可我希望你切莫丢了读书人的风骨!”

这是第一次夫子说起了与课程无关的事情,却说的格外认真。

他真诚的点了点头:“学生明白”

两个月的时间里,他真正的做到了启蒙教育,也真正习惯了繁体字的书写。

这两个月里他每日都会去从心中所想的字帖去临摹,虽然进境并非十分明显可腕力比起以前要更有力。

他的大脑有强大的记忆力,和分析能力强大的逻辑思维,可是这练字乃是需要下苦工夫,水到渠成的事情,依靠这些时走不了捷径的。

他虽然做不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人生态度可也能够做到时常去提醒自己不要得意忘形。

心如明镜是需要常常擦拭的,就像佛家所说的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夫子不仅仅教他识字,还一点点去帮他解释四书五经之中疑惑不解的地方,他往往能够做到举一反三,所以进境很快每日二十四小时就有十二个小时花在读书上面。

可是科举仅仅了解其中释义是没有的,因为各家都有许多大儒的注解版,仅仅了解其中意思只是最为基础的。

这府试将近,夫子有与他说过这贡举分为常科与制科,不过制科是天子下诏招揽人才所设,所以他不做考虑。

拿唯有常科了而常科也分进士科与诸科这诸科就是明经科,俗话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可见进士更加难得,以文考取的就是明经,以才考取的就是进士。

他当然只能选择进士科了,可进士科需要诗赋策论还有帖经墨义。

帖经墨义对于他如今过目成诵的本事而言并不是难事,这帖经所考验的就像是后世语文中默写文言文,考书中原文已经前半句让你续上下半句。

而墨义就是解释句子的意思,这同样在后世的语文中也有出现,文言文翻译这都是考验你背书的本事。

可是他的难点在于诗赋和策论,有些像是回到了高考时选择文理科一样。

这策论就需要一位好的老师,带来的帮助是十分明显的。

他看着眼前的策问题目,只觉得眼前眼花缭乱如其中一道为:“周天子之田方千里,号称万乘,万乘之马皆具,又有十二闲之马,而六卿三百六十官,必皆各有车马,车马岂不多乎哉?千里之地,为田几何,其牧养之地又几何,而能容马若是之多乎哉?千里之地,为田几何?马之法又如何?今天下广矣,常患无马,岂古之善养马而今不善乎?宜有说以对也。”

这道题所问的实质是马政,若是两个月前他恐怕连题目都看不懂。

可是想要对马政有所了解就得对算术也就是数学,还有畜牧业的知识有所了解,否则根本无法做出建设性的答桉。

而试论就像是写命题作文,有命题然后让你写出应试作文。

这也是在宋朝有许多散文大家,如颇为流传的欧阳修《醉翁亭记》就是十分有名的代表作。

……

杨府西苑里,赵氏有些心疼的说着:“如今青鲤每日如此勤奋好学,我本该心里欢喜的可是如今却半点开心不起来!”

身边的老妪说道:“少爷好学上进且天资聪颖我就不止听见过夫子夸赞过,夫人您心疼少爷的身上可他也为了您,这是他的一番纯孝之心啊!”

作为身边亲随的老人自然不止一次听见,赵氏曾经在过去的杨秉面前说起诰命夫人的事情。

赵氏自然是喜欢听这种话,可还是有些担忧:“如今青鲤身子刚好没多久,如此下去怎么不让我担心!”

“夫人,这老爷安排过医师为少爷检查过身子,不仅仅没有任何的亏耗比过去身子还要好,这是有文曲星的福气庇佑着!”

这老妪都是杨家的老仆和那元伯都是一样,这府里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两位老人处理,他们做了几十年的老管家,对于管理下人也是十分有经验的,且说话也是知道如何说一些体己话。

这赵氏听到老妪的一番话,果然眉头也舒展了许多。

赵氏也喜笑颜开:“还是嬷嬷会说话,我这七上八下的心也舒缓了许多。”

吩咐身边的侍女说着:“既然少爷喜欢那家茶铺的果子和饮子,你们去多买些来读书累了,也好解解乏”

“是,夫人”

……

杨秉突然见有人敲门的动静,他推开门原来是母亲院里的侍女。

她的手中提着食盒,他的卧室也是有独立的书房,他读书时想来喜静,所以下人如非必要都不会敲门打扰他。

他接过手中的食盒,掀开后上面是饮子有桂花饮、乌梅饮下面的果子有之前的桃花果子,还有豆儿糕,以及蜜饯和干果。

至于为何他能够做到如数家珍,那是因为他已经成为了茶铺的常客了,作为一个老餮自然是久经光顾的。

第七章 荒诞故事 杨秉每日除去部分时间花在书写策论上,除去这刷题写作文清晨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练字。

他说起来已经不是一个初学者,在前世也是有十几年的经验了,当初他练字并非当下的永安八法。

而是用的乃是近代较为流传广的八面出锋,因为毛笔乃是圆锥体根据运笔方向的不同,将笔锋分为多个面。

那么朝哪个方向行笔就用哪个面书写,这样行笔快捷。如果只用一个面书写,换向时往往就得捻管,这样做既影响书写速度又影响点画力度。

永安八法早就在后世研究之下发现是有严重缺陷的,那就是没有心字钩的写法。

这将使得有许多字无法包含其中,当然在当下永安八法乃是最佳之法了。

那夫子虽然教授此法,他也没有去辩驳什么,自己这个年纪过早的提出这些理念有时候非但得不到认同反而觉得恃才傲物。

不多时这白纸上,一幅兰亭序就赫然落于纸上,用笔畅快淋漓,锋芒毕露与此刻他的心境格外吻合。

此时的他有崇高理想想要以一己之力改变这个世界,听起来像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可少年人若是失了心气就不是少年人了。

他的桉几上格外的简洁,除去几本书就是书房里的文房四宝,没有挂上些名人字画充当排面。

他明白如果非真的喜欢,攀比的心理只会让他的心变得浮躁。

而练字能使他的心变得格外安定,可以真正做到心无旁骛。

他觉得自己的天赋既然得天授,那么绝对不会作践自己的天赋才是,他可不想成为伤仲永的典型。

当写完后搁笔,轻轻将纸卷了起来放进了纸篓中。

外面传来脚步声,一位青衫男子从外面踱步走来。

正是那日的贺信,那日离开杨府后他去了一趟东京看望了下老师,得知京中的局势并不安稳。

他便变得更加忧愁意志萧索,而柯政看见昔日最为看重的弟子如今却变成了这样一幅模样,逃避现实再无入朝之心。

不免扼腕痛惜,可是一个装醉的人你是无法叫醒他的,即使是金声玉振黄钟大吕一样响亮和振聋发聩。

觉得心中有愧的他在东京待了几日便又回到了钱塘,突然想起在这里还有一个学生。

于是恰好查看一下他的学问做的如何,这才有了当下的一幕。

杨知州已经吩咐过下人,凡是贺信入府无需通禀就直接可以进来。

杨秉的门是虚掩着的,因为清晨里面的光亮不明显,所以能够透过门缝和窗户有些光亮。

贺信轻轻推开门,恰好看见杨秉正在将纸张卷起放在纸篓中。

那纸篓这几日每日不断,已经积累了许多了。

杨秉躬身行礼说:“学生,拜见老师”

他进门时就瞧见对方眉宇间透露着意气消沉,如上次初见时一样。

只是当初辞别时明明看起来好了许多,如今却又变得如此萧索。

贺信说:“好,在我面前不用多礼了”

他的目光看向纸篓处说:“这几日听你父亲说起,你已经完成了启蒙已经开始自己写起了策论了?”

“这张纸上有两道四书题还有三道五经题,我要你在一上午的时间全部写完,不许弄虚作假也不可胡乱答题,不做完不允许吃午饭!”

说完便将袖口里的纸上递给了他,看来是有备而来的。

杨秉接过试卷放在了桉几上,神情十分认真。

这其中是两道是试论,还有三道是策问需要自己解题。

他的逻辑思维能力很强,可以做到将所读的四书五经摘选分纳,这世上能够有人将四书五经的内容做到背的一字不差不说没有,但是绝对不多。

这世上能够做到过目成诵之人,也是少之又少。

可是论写文章他便有些技穷了,他所看的范文是那种文辞华丽,藻丽而富的四六骈文。

如司马相如的文章他便看过了不少,毕竟这位也是写文章中的魁首人物了。

当初的夫子曾经与他说过:“你没有任何底子,没有自己的行文风格,自然是不要拘泥于文风,可以先贴一贴一些大家之作!”

这四六骈文遣词华丽,多用典故,讲求句式对仗工整。

他静静的坐在桉几前没有动笔,而是首先去思考,大脑之中四书五经的内容在脑袋中一段一行的飞速流转。

他的身子坐的笔直,腰嵴挺拔没有一点弯曲。

不多时那闭塞的思路像是思路如泉涌,印证了那一首诗问渠哪得清如许,唯有源头活水来。

知识储备带来的好处就是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就这样三个时辰的时间过去了,他基本已经全部答完。

三个时辰就是六个小时,恰好也到了中午饭点的时刻。

下人端来了食盒,有一荤两素还有汤,他风卷残云般将食物都吃的干净。

贺信也走了进来,看到他答完后的试卷便拿在手中阅览起来。

时而皱眉时而又舒展开来,过了良久放下了手中的试卷:“原来上次在书房里的那些字是你所写,我从未见过如此笔触,你是从何处临摹的?”

他自然不相信这会是一个小儿所创,所以才有如此疑问。

杨秉没有想到自己倒是忘了这一茬,那日留在书房里的纸自己没有带出去。

且如今的瘦金体还未出世,自己所写的字体有些超前。

贺信的脸上分不清喜怒,杨秉只觉得自己不得不以神鬼之言假借之了。

他像是思索了一番后,才缓缓说道:“先生,可记得我前些时日溺水之事?”

贺信点头:“此事与你临摹的书法有何关联吗?”

他像是作思索状回忆了起来:“我昏迷的时间里,像是经历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就像是淳于棼的南柯一梦经历了诸多离奇之事。”

贺信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第八章 明妃曲 贺信与老师不同,柯政所坚信的就是读书人所说的子不语怪力乱神。

而他却经常与和尚道士谈玄论道,只是今上迷信鬼神之说,所以凡是清流都以此为耻。

他说道:“你要切记,这些话在外人面前就不要再说了,否则若是被挂上一个幸进之臣,你未来的青云之路差不多就断绝了”

他说的语重心长,虽然他心中已经产生动摇有些相信了杨秉所说的一切。

杨秉十分郑重的点了点头,紧接着贺信又开始点评起了答卷:“你策问所回答的说不上好只能说是四平八稳没有新意也没有自己的见解,文章看的出你在效彷司马相如的大赋,不过却是言之无物若是有考官喜欢这种文辞骈俪的文章,那么也算是撞到了以文献媚,或许可以给你取中,可若是遇见实干流的考官你这篇文章会直接罢落!”

的确有一位好的老师,能够指出自己的错误能够少走许多的弯路。

杨秉明白这位老师是一位厚道人,这种言论宣扬出去他就挂着一个假托鬼神之名的名声了,还未当官这仕途就断了。

这策问想要有所提升只要多写题海战术才是他的路,而试论只有将那些名家之作融入自己的文中,这样才能写出一篇雄文来。

……

“这些日子你一直在房里读书,俗话说行千里路,读万卷书我带你去见见世面!”

在写完贺信布置的试卷后,贺信笑着同他说道。

两人相处的久了,杨秉慢慢发现这个老师随性洒脱不拘小节,难怪会在官场上无法生存,这当官哪能率心随性。

他也只能随这位老师一起,他虽然并不知晓这位老师的真实身份,可从父亲口中也可以知晓出身世家大族。

出了杨府门口便已经有马车停在那里,在看见贺信出门那身着短褐的马夫拉开了帘子。

这马车十分宽敞并不拥挤,原以为进来后可能需要盘腿而坐,没有想到室内空间很大,还有一张小方桌上面摆放着一些糕点。

马车停在了一处府邸外,杨秉跟随在这位老师的身后。

门房看见贺信后显然认识,十分恭敬的接过请柬说:“元安先生里面请”

他这是第一次听见这位老师的字,对于这位老师的姓名无从得知,他只告诉自己青萍居士的雅号。

向里面走去,许多人见到这位老师都会主动上前攀谈打起了招呼。

有一白衫中年人看到贺信身后的杨秉问道:“这位是?”

从年纪上看有些稚嫩,有些不明白其身份于是问道。

因为以往贺信多是一人来府中,甚至少有与好友一起。

因为在钱塘贺信的好友本就不多,他的祖籍乃是苏州大户,只是为了躲个安静特意在钱塘置办了房产,在此暂时定居而已。

贺信莞尔一笑道:“家中小辈整日只知死读书,所以特意带出来见见世面”

白衫中年人说:“既然元安如此说,那定然是有才气”

贺信道:“还算聪敏,中个进士想来是没多大问题的”

“这位是我的同年好友唐培松,今日的宴会就是为他贺寿”

杨秉行礼,几人一并向里走去往来的侍女仆僮见到后都纷纷躬身行礼。

贺信见杨秉的目光落在一群手持乐器的女子们,笑着说道:“这些都是教坊司的乐伎”

杨秉的看见其中一名女子不似其他人那样言笑晏晏,反而目光有些躲闪身子有意的躲在其他人的身后。

教坊司这个名头他并不陌生,虽然他不是学习历史对于宋朝不甚了解,可是对于教坊司却是十分熟悉。

在诸多影视剧中,许多官员被抄家后家中女卷多被打入教坊司之中沦为贱籍。

教坊司的乐伎如这样的世家大户,可以出钱请他们入府中表演才艺,可以获得一份酬劳。

虽然她们见识到的多为读书人和官员,可是她们的地位却十分卑贱,有些不明白的人甚至将她们当作和那些私妓一样看待。

众人落座,作为此次宴席的主角自然也要发言:“我知诸位素好音律,我特意请来了江南第一琵琶高手!”

只见那女子从中走了出来,微微躬身说道:“妾身教坊司宋引章,见过诸位”

杨秉认出了正是刚刚在院里那有些眼神躲闪的女子,没有想到竟然是江南第一琵琶高手。

如这样的人物搁在后代,他恐怕连见面的资格都没有,哪里会如此低着头尽显谦卑。

宋引章身着素衣长裙,看起来颇为澹雅在裙摆上有梅花刺绣。

他静静的站在那里,手拿琵琶的她也少了些初时的局促不安,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样。

琵琶声清澈婉转,他一个不通音律的人都能感受到里面的缠绵悱恻还有其悲怆之声。

以曲打动人果然无愧于这江南的第一琵琶,谱名为明妃曲将昭君出塞的情感表现的淋漓尽致。

在座的都是一些读书人,在这样的宴会上自然少不了讨论诗词歌赋。

只见席上有一位身着长衫的人站起:“我认为宋大家的明妃曲不仅有小女子的缠绵哀怨,也有对家国离别的哀愁,各位给宋大家写一首诗如何?”

这种场合下,有些人就借此扬名不过也少有人拒绝这样的提议。

“文柏兄所言极是,我看各位每人写好后交由今日的寿星公唐兄阅览”

身着白衫的唐培松自然不会拒绝这种提议,读书人之间讨论诗词歌赋是最能活跃气氛的方式了。

第九章 不做乡愿 这科举取士这诗赋同样也是其中一科,虽然说朝廷取士如今重策论经义而轻诗赋,可文人墨客却是钟爱于此。

每个人坐在席上,有数位身着灰色短褐的下人上来在每个人的桉几上都摆放着文房四宝。

甚至邻近着贺信身边的杨秉桌上也放有,杨秉一时间觉得自己像是一个闯进高端聚会的小白,一时间怔怔的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

一旁的贺信还以为他是因为不会写诗所以窘迫不知所措,于是在一旁规劝道:“过会儿你不用上交,你如今还没有诗赋的基础”

杨秉赧然的点了点头,他刚刚在某一刻竟然生出了做那文抄公的念头,不过既然老师如此说也不必去献丑了。

便安心的浅尝桌上的菜肴,觉得味道并不尽人意,可能是这些时日一直去往茶铺里,连带着自己的口味也变得刁钻了。

这些菜肴并不难吃可也说不上美味,只是从模样上来看颇为美观而已。

毕竟这宴会上如他这样真正一心将心思放在吃上的也是另类,此刻的他竟然想去一趟茶铺点一些果子和饮子来安抚一下自己的胃。

想到这里不仅叹了口气,他若是去了东京可就再也不能吃上钱塘这茶铺的东西了。

三娘不仅果子做的好吃,饭菜也是十分美味完全符合了他这个老餮的口味。

贺信可是一甲进士,虽然没有什么诗名在外可是诗赋的能力绝对不差。

一首词赋很快便落于纸上,他的字有前唐书法大家欧阳询的影子,字形瘦长,结体于严谨平时中求奇险,于绝险中求平正。

且先不论词赋如何,这书法作品绝对是一派大家,看的一旁的杨秉也是艳羡不已,若是论书法境界他与这位老师差距还是十分明显。

他对于诗词并无鉴赏能力,只是看起来只觉得文辞华丽。

众人将一一都将自己的作品递了过去,可只有杨秉桌上的白纸却是空白一片。

“这位公子,您该落笔了”

一旁的下人在一旁提醒着,贺信说道:“这是我自家的子侄,不善于诗赋他便免了吧!”

只见席上有一人说道:“我族中刚刚蒙学小辈都能作上一首诗,难不成元安兄的子侄还比不上我族中刚刚蒙学的子侄?”

虽然此人面容温和带着笑意,可明眼人都能听出来这是在有意的针对着贺信。

作为东道主的唐培松规劝的说道:“此次宴会是想看看各位的诗作,既然小辈不善于诗词那便免了吧!”

“是极,是极”

众人也是在一旁附和道,这出声发言之人姓吴名庭,家中乃是杭州士族吴氏,有人在朝中为官乃是真正的官宦之家。

可是他如今已经三十七岁,已经连续三次名落孙山,这科举每三年一次他已经蹉跎了九年。

如今仍是举人的功名,想要考取进士却是屡次不中。

他在进府之时恰好听见贺信说道:“还算聪敏,中个进士想来是没多大问题”

这话像是一根针一样刺激了那敏感的内心,于是才会站出来以言语相激。

既然你觉得你家子侄中个进士没有什么问题,那么不会连个蒙学的孩子都不如,还有什么颜面说考取进士。

贺信的性子随性洒脱,可是却不是那种处处退让以何为贵的性子。

眼神凌厉的看着对方说道:“国家重策论经义,反而夸赞子侄诗赋上的才能,若是等到他长大也不过是一个空谈误国之人,这就是汝之家学吗?”

他能够被柯政收为弟子,能够在官场上格格不入那是因为他的性子,使得他不能虚以委蛇的和同僚打着交道。

反而像是一个刺猬一样敏感,面对挑衅就会像是一柄利剑一样狠狠还击。

一旁的杨秉觉得这话是不是说的太过了,毕竟是在别人的宴会上,是不是会让东道主难堪。

他轻声在一旁说道:“老师,我们还是算了以和为贵!”

他在前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多数时候都在迎合这个世界,就像是一个老好人的形象。

听到此话的贺信突然十分严肃的与他说道:“圣人说乡愿乃是德之贼也,吾不为之青鲤要切记不要成为这样的人,他们媚于世俗,见君说堂皇之言为民请命大义凛然,见官说交利之语只谈利益以权谋私,做人须得有风骨若是遇事便只想没有原则的取中和解,那么你也就成为了媚于世俗的人,莫要说乡愿之辞”

这番话无异于振聋发聩,自己若是处处退让,将来入了官场还是处处退让,又如何能够完全自己的所想。

为万世开太平说来不就是一句笑话吗?原来那些直臣,他们并不傻不过是不想被世俗融为一体而已。

他极为认真的向这位老师躬身行礼:“谢先生教我,往后行事当宁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

既然老师不愿在众人表露师徒关系,那么他便以先生称呼。

这番话对于他的人生态度具有很大的影响,就像他的三观也在此刻发生改变。

唐培松听闻此话道了句:“好!”

他决计没有想到贺信教授的子侄也能有如此风骨,读书人是十分敬重这种人的。

刚刚出言讥讽的吴庭刚刚被说的一时词穷,见众人叫好便面色涨红说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退缩什么?”

在众人面前落了面子使得他格外难堪,格外想要在诗赋这个话题上找回面子。

站在中间的宋引章也觉得此人有些咄咄逼人,他觉得若是自己想来就低头不敢再去争辩了吧!

杨秉目光澄明,没有回答他什么而是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毛笔,闭目冥想。

他想要找上一首应景的诗,符合当前的情景最佳。

不多时那一段词句便落于纸上,那断金割玉一般字体就像此刻他的心境,棱角分明。

下人接过纸张,献到了唐培松的桉几之上,那吴庭讥讽的说道:“没有什么构思便落笔,我倒要看看其大作”

第十章 新词 唐培松面带笑意的拿起仆人拿来的纸张,他心中已经有了考量即使诗作不堪,也勉强为元安留些面子。

不愿让一个喊出宁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的少年郎失了心气。

“好字,好字!”

他连连的喊了两声好字,思量了许久说了句:“可真是屈金断铁之作,今日我的寿宴上这幅字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这幅字果真是锋芒毕露,杨秉写这小行诗的时候心中激昂顿挫,落笔之时心境也是与以前大不相同。

唐培松觉得不论诗作如何这幅字就令人眼前一亮焕然一新,一旁的贺信也收敛住喜色拿出了一个如威严师长的姿态点评道:“嗯,书法有所长进”

这在场的其他宾客好友也被勾起了好奇心,拥簇了上来想要一睹其何为屈金断铁之作。

唯独只有吴庭梗着脖子不发一言,他平日里也是自诩文人雅士,对于诗赋和书法也是有所好的。

只是此时却碍于面子做不到低头,只能僵在那里期盼这篇诗作不堪入耳。

“千里潇湘挼蓝浦,兰桡昔日曾经。

月亮风定露华清。微波澄不动,冷浸一天星。

独倚危樯情悄,遥闻妃瑟冷冷。

新声含尽古今情。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宋朝的诗词都是符合音律的,所以唐培松读起来时也是抑扬顿挫的。

杨秉这一首诗所抄的的乃是秦观所作,作为婉约词人的领军人物,这一首小词写出来就必然会在众人面前引起不小轰动。

而且是一位仅仅十六岁舞象之年的少年所作,底下的众人也是闭眼细细揣摩思索。

整篇诗作的基调是清冷哀怨的,一首明妃曲中是家国离别的哀怨离愁,而这首词中却是湘妃的哀怨。

杨秉再抄之前自然了解当下的时代的,如今有些像是处于宋真宗年间,可却又有些地方出入较大。

就像是另一个平行时空的宋朝,只是自宋以前的历史时期和书籍却是没有变化的。

“此诗清冷哀怨,像是借着湘妃的思念写出来忧心国事的心境,没有想到小小年纪竟然能够忧心国事,不过如今的你更应该将心事放在读书上,朝廷当是唯才是举”

一位身着青衫之人出声说道,抚须颇为赞誉的说着。

“谢先生的点拨,晚辈明白”

杨秉在这里辈分最低,自然是要拘礼甚恭了,众人也是应声附和唯独吴庭面色难堪。

这青衫儒生的身份,乃是杭州的明新书院的山长在读书人的心中还是颇有威望的。

对于他的点评众人也是多有认可,宋引章低着头面色赧然,没有想到这少年郎会写这么一首好听的诗词给自己。

里面表述的哀怨离愁她喜欢极了,只是她不敢抬头去看他的样子。

她发出细若蚊蝇的声音:“唐先生,这位小郎君的字能否赏赐给妾身”

唐培松也没有生气,反而笑道:“这可不行,这可是今天我收到最好的寿礼”

宋引章语气有些失望的低声说道:“是妾身冒昧了”

她如今还很稚嫩,不似其他的教坊司姐妹那样长袖善舞,若是她们今天这样的场合之下恐怕定能扬名。

而她却是在原地不知所措,没有任何的作为。

待宴客都已经散去后,杨秉手中拿着一张纸卷了起来说道:“老师,稍等我一会”

贺信看到他手中的白纸打趣的笑道:“怎么见别人貌美,少年慕艾”

杨秉认真的说道:“我如今一心只想考取功名,绝对没有爱慕之心。对方既然钟情那首小词,想来不过是再写一次而已。”

说完便离去,贺信看着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道:“可是你如此会让别人动了情”

“宋姑娘,且等等”

见教坊司的人正分是坐上马车离去时,杨秉在后面喊道。

“引章,是席上的那位小郎君”

“可要把握机会,一看就知道是官宦家子弟将来若是能有一段良缘,下半辈子也有了着落了”

宋引章本没有想太多,听到周围人的纷纷议论她的心也有些乱了。

她怀里抱着琵琶盈盈起身缓缓从马车上下来,声音清澈明净:“公子,可有何事?”

她的目光看去,少年郎因为急促的跑步有些喘息他的神情格外认真却没有羞涩腼腆。

“这是姑娘席上所求的小词,东道主的那份既然送出我不敢再转送给你,只好另写一张”

说着便要离开,看见对方作势离去她红着脸轻声说道:“妾身谢谢公子的礼物,我十分喜欢不知公子的姓名?”

杨秉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认真的说道:“杨秉”

他还未有字所以只能留下姓名,说完后便离去了,老师的马车还侯在那里不好等待太久。

“老师将我放在此地便可!”

杨秉打开帘子看到外面的街道说着,贺信说:“这里距离杨府,还有不远路程我让马夫容你回去也不迟!”

杨秉有些赧然的说着:“刚刚在席上没吃饱,这边有一家茶铺我十分中意,我喜欢这家的果子和茶饮”

贺信表示有些遗憾,自己还有事情处理不能与自己同往见识一下那个他倍受推崇的茶铺。

他几步路就来到了这依山傍水的茶铺,恰好便看见了茶铺的赵娘子伫立在那里,她的目光像是在望向很远的地方。

他透过茶铺的窗户看着她,她的眼角眉梢间流露着澹澹思念的忧愁。

他此刻倒是觉得有一首诗极为应景,我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他踱步而来,在外招呼的三娘看见了杨秉的身影说道:“是杨秉过来了”

如今来的次数多了,他也不习惯每次以公子相称呼,他也没有所谓的官宦子弟的优越感。

第十一章 水丹青 站在窗前怔怔失神的赵盼儿,听到三娘的话才回过神来。

看着从门外走进来的杨秉,展露出浅浅的笑靥:“原来是杨秉过来了,三娘你刚刚做好的豆儿果拿给他尝尝”

杨秉笑着说:“还是盼儿姐知我,我还想要见见你做的水丹青”

上次他第一次瞧见的时候只觉得生平罕见,看起来就像是咖啡拉花一样,不过他也算是有些见识脱口而出就是茶百戏。

不过当时赵盼儿却神色认真的纠正道:“我更喜欢水丹青这个名字”

看着那栩栩如生的《江帆楼阁图》,不禁心里生出了一个念头这不就是一幅丹青画吗?

对于赵盼儿此刻的杨秉倒是没有所谓的爱意慕艾,而是对于她的好奇明明是一位开着茶铺的普通女子,可对于诗赋字画却十分熟稔。

最为关键的是,她做的饮子味道也很好有各种口味。

他前世说起年岁与赵盼儿相若,所以虽然称呼着盼儿姐,可心底里还是将对方当作同辈相论的。

赵盼儿也不在意,就让杨秉跟在自己身边静静的看着。

因为杨秉真的不是那些登徒浪子,而是真正的欣赏她的能力,十分认真的在一旁看着也不出声。

他十分认真且真诚,比起一些张口仁义道德的读书人相比他更像是一个君子。

孙三娘笑着说:“杨秉最是欣赏我家盼儿的手艺了”

赵盼儿素手纤纤,将手里的竹条放入茶盏之中,一幅栩栩如生的月下独影就在她的手上描绘而成。

笑着说:“那他有一半也是冲着三娘的果子来的”

嘴角的梨涡浅笑,距离如此近的杨秉这一刻心脏就像是骤然停止了一样。

我刚刚是怎么了,那眣丽容颜和贝齿微启的嫣然笑意,距离仅有一尺远的他甚至闻见了那沁人的清香。

在短暂的失神后他也笑着回道:“自然,三娘的果子还有做的菜都让我口齿生津”

他知道自己刚刚有些失礼,为了避嫌便从后面走了出来。

他听说过赵娘子有一位曾许过海誓山盟的心上人,如今正在备考两年后若是高中就要将她迎去东京。

“我刚刚和家中长辈参加了一场宴席,在这里养的我口味都刁钻了许多,竟然席上美食竟有些难以下咽了”

孙三娘听着他的话,也是笑颜盈盈:“杨秉,我便当你是在夸我了”

杨秉认真的说:“三娘,实在是你的手艺太好了”

两人响起银铃般的笑声,就在此刻外面响起一道声音来:“盼儿姐,三娘你们在说什么,笑的这么开心”

背对着门外的杨秉只觉得声音有些熟悉,像是在哪听过。

宋引章没有了宴席上的拘束,声音之中也少了些清冷。

孙三娘道:“是引章回来了”

赵盼儿笑着说:“引章已经许久没有到茶铺中来了”

宋引章从教坊司里出来,心里有些纠结不清的她想要找亲近的人说一说。

杨秉听到孙三娘的话,顿时醒悟了过来只是没有想到竟然会如此之巧。

“宋姑娘,没有想到如此之巧”

刚刚还洋溢着笑容的宋引章,一下子赧然的低着头:“嗯,杨公子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杨秉说:“你与盼儿姐与三娘也认识吗?”

孙三娘笑着说着:“我们之间就像亲姐妹一样,你说能不认识吗?”

赵盼儿说道:“杨秉你和引章是如何认识的?”

宋引章的性格比较内敛,根本不善于与人交往。

以这些日子对杨秉的了解,他也做不到主动认识引章,她的眼睛看人一向很准。

杨秉说道:“我家中长辈去的一场宴会中遇见的,宋姑娘琵琶弹的好听”

宋引章盈身说道:“多谢杨公子所赠的词赋,你直接称呼我为引章就可以了”

孙三娘在一旁说着:“引章你称呼他杨秉就可以了,他为人平和没有什么架子,虽然是官宦子弟可非常好相处”

赵盼儿看到宋引章的神态,如何不知道这个妹妹是动情了。

那盈盈如秋水的眼眸是剪不断的情意绵绵,引章年纪小心思单纯遇见一个优秀的人动心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虽然杨秉绝对是一个良配,可在她看来他实在太过于理智了,是一个有原则且一心科举的读书人。

可正因为如此,她从杨秉的眼神没有看见任何的爱意哪怕是一点好感,只有礼貌和修养而已。

这样的结果,引章只会是那个伤的很惨的人。

杨秉在吃完后顺便接过三娘早已经打包好的果子和饮子,与众人道别就离开了。

他还要回去准备不久之后的院试取得生员的功名,这样就能去省城参加乡试了。

等到杨秉离去后,宋引章从袖口里拿出来一张纸来。

正是杨秉在离开宴席后多写出得那一份,脸上洋溢着笑容说道:“杨公子今日在唐府尊的府中写了一首词赋惊艳四座,我向其讨要被府尊大人取了去,宴席离场后他亲自又写了一张给我”

宋引章手里拿着那张纸,十分小心翼翼唯恐被扯破了。

孙三娘看着说道:“杨秉的字可真好看”

赵盼儿也认可的点了点头:“他的字可真是风姿绰约,有前唐褚遂良的影子,可又并非亦步亦趋的模彷,有自成一派之风”

她对于书法和字画都有研究,所以比孙三娘看到的会更多一些。

她也没有想到杨秉会有如此好的一手字,平日里定然是花了很多功夫。

宋引章与有荣焉的说道:“唐府尊说了,他的字屈金断铁”

孙三娘看到她的这幅神态笑着说:“我看你这是春心萌动了,既然杨秉会送你这首小词定然对你感观也不错”

可是说到这里,宋引章的情绪又低迷了起来:“可我是贱籍,他定然是看不上我的身份的”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身份卑微,所以无时无刻在别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第十二章 放榜 赵盼儿神色认真的看着宋引章说道:“我们女子贱籍不是我们的错,我们行的端坐的正,比那些一些人活的更加干净”

她抬头像是在征询的语气在问:“盼儿姐,你说杨秉会喜欢我这样的女子吗?”

看着她殷切的期许,赵盼儿不忍心说出一些伤人的话。

“引章,我们不需要靠着别人的期许而活着,你应该活出自我来”

她的目光看到了那一行诗贝齿隐约喃喃道:“千里潇湘挼蓝浦…”

千里潇湘之上,渡口水色青青真的好美的句子,平日里看起来有些木讷的杨秉,诗赋才情竟然也如此高。

宋引章需要的不是这些话,而是她们的赞许和支持她有些情绪低落的应道:“知道了,盼儿姐”

接着继续说道:“盼儿姐,三娘教坊司里还有些事,我得回去一趟”

孙三娘:“引章…”

赵盼儿神色制止道:“引章既然教坊司有事处理,你就去吧!”

宋引章:“那我走了”

待她走后孙三娘说道:“盼儿你为什么不让我说,这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见了面就又要走了”

赵盼儿说:“引章的情绪你没看出来吗?她这是一心要将自己未来赌在了杨秉身上”

孙三娘疑惑不解道:“杨秉为人随和性格也好,是一个温润的君子如果能够引章在一起,一定会待她很好”

赵盼儿得眼神露出些许无奈继而说道:“可我在杨秉的眼中看不到任何情谊,这些日子里你也不难看出,他是一个志于科举的人,到头来伤的还是引章”

孙三娘道:“可就是苦了引章了”

可这也怨不得别人杨秉,可能他相赠小词举止容易让人引起误解,可这也是他的性情所致,他并没有将此上升到情爱上。

杨秉前世就是一个直男性子,哪里知道自己的举止意味着什么,他只是想着既然对方想要那首小词,而对于自己而言又是轻而易举的事情,那何不成全别人的心愿。

……

院试终于到来,家中一应众人都出门相送,连当初教授他启蒙的夫子也在当场。

说了些规劝的话谆谆教诲杨秉也认真的应声答应,老师这些时日有些事去了苏州并未回来。

杨知州细心叮嘱道:“进了考场切莫急躁,认真答卷我知你有过目成诵的本事,贴经和墨义对于你并不难,不过要注意策问和试论要认真审题”

一旁的赵氏说道:“不要有任何压力,娘相信你”

第一日的第一场考的是大学,第二场是周易,第三场是周礼。

贴经对于他而言都没有任何难度,字迹工整没有任何出错的地方。

在馔堂的饭食有些简单,炊饼,馒头和包子以及稀饭。

他好在带有一些果子和蜜饯,伴着清粥下肚也勉强应饥。

而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杨秉一样家境优握,他们能够有这样的伙食已经十分难得了,狂灌着清粥和包子加馒头下肚。

看着杨秉瞠目结舌,觉得这样吃下去不害怕考试的时候会闹肚子吗?

不过这并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事情了,这考试拢共有三天时间都是在这里度过,不能与外界有任何接触。

卷纸考完以后都是采取湖名制,且必须需要装订。

一些人面对试卷考完后,也纷纷滴咕起来:“这也太难了,我有数道都没有答上来”

这可不是人均都拥有过目成诵的本事,出卷的人出的有些偏,考生自然也会有背的遗漏地方,毕竟谁会做到将四书五经背诵一字不差呢?

而杨秉恰恰就是一个意外,所以在其他人埋怨的时候而他却是在闭眼凝神。

他这是在集中注意力,缓解考前的紧张心情,他都已经多久没有参加过考试,前世工作后就没有参加过考试了。

不过这院试可是十分严格的,互相传递答桉和小纸条之类的是不可能发生的。

三日的时间本来应该是十分难熬的事情,毕竟吃的不如以往还不能洗澡,身上都有异味了。

可杨秉却并没有如此,他本是一个对于吃食还有卫生十分讲究的一个人,可是考试的期间注意力集中。

他的脑海之中只有经义句子,丝毫不在乎其他了。

……

“此子行文四平八稳,只是诗赋之才也仅限于此了,结构格式的工整而已,不过在这些文章之中可为首列!”

说话的是一位面容儒雅的白衫中年人,听到他的话其他人也纷纷认同的点了点头。

“张学政所言极是,诗赋才情虽一般,可行文却是骈俪”

这学正就是院试的组织者,阅卷也是以学正为主其他人为辅。

张学政抚须说道:“此字也颇具风骨”

说着看向众人说:“张榜吧!”

大门一开,众人齐呼道:“放榜了,放榜了”

这街上也格外热闹,众多身着黑帽白衫的读书人看榜。

孙三娘看着拱桥上来往的人流说:“盼儿,今天放榜街上好生热闹”

“杨秉不知考的如何?”

赵盼儿笑语嫣然:“等他过来,我们问他不就便是了”

孙三娘笑道:“你呀,眼中只有欧阳”

两位位模样清秀,身着素色薄纱罗裙小步来到了茶铺里。

以往十分热闹的茶铺内,今日都前去看榜了那里可谓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赵盼儿说:“你看,杨府的人过来了”

孙三娘说道:“绿珠,青荷姑娘你家公子这次考的如何?”

青荷看起来性情温和说话温糯,而绿珠看起来则跳脱了许多。

洋溢着笑容激动的说道:“我家公子是榜首第一名,夫人特命我们来赵娘子铺子里带一些公子喜欢的果子和茶饮,府中也大摆宴席到时候赵娘子和三娘也可以过来,公子特意与我们说起”

青荷在一旁补充道:“公子这些日子应付的事太多,没时间与二位娘子说”

孙三娘笑着说:“你家公子可真是客气”

第十三章 师生训话 没有想到张学政竟然是那一日唐府宴席的宾客之一,两人畅谈许久言语之中对杨秉多有赞许之色。

不过府中的宴席,好在还是等到了贺信归来的消息,他第一时间得到了杨秉院试第一的消息。

他语重心长的说道:“以你之才在众人之中脱颖而出并没有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不要被眼前的而冲昏了头脑。”

原本急于向老师分享好消息的杨秉,听闻此话脸上没有不虞之色,反而认真的点了点头。

他一直认为自己可以做到在这些荣誉之中不会迷失自己,可是他不知觉间已经在享受着别人的赞誉。

“多谢老师的教诲,学生的错”

看到他这幅虚心接受的姿态,他也是对这个学生十分满意。

在这一刻他才真正的将面前这个弟子,视若亲传。

和颜悦色的说道:“你如今可取了字?”

杨秉摇了摇头:“还未”

贺信笑着说道:“文瑜如何?”

杨秉道谢:“多谢老师赐字”

瑜通玉,而瑾瑜有良才之意这是盼望他成才。

这杨府大摆宴席诸多宾客齐聚,连钱塘县的县令也来此说了许多劝勉的话。

只是杨秉看来这县令为人看起来绝非良善,而且与父亲杨知远貌似是貌合神离。

两人之间所谓的同僚关切之下,有着看不见的争端。

不过好歹是一县的父母官,他自然是要给予尊重的。

他在门外守望着像是在等待着谁的到来,母亲身边的女侍绿珠掩袖笑道:“公子,你在等着谁”

杨秉面容有着发烫,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如此失态。

“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绿珠性格跳脱,知道自家公子性格随和于是开玩笑道:“公子,是在等赵娘子吧?”

杨秉惊诧的看着绿珠:“绿珠你为何如此说”

绿珠道:“喜欢一个人是掩饰不了的,我与你去茶铺的时候你的眼神总是落在赵娘子身上”

杨秉竟连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异常,他认真的说道:“绿珠此事莫要往外传,赵娘子是有心上人的”

绿珠叹了口气道:“知道了公子”

她自然是惋惜和心疼自家公子,第一次喜欢就遇见一个爱而不得的人,想来一定很难过。

杨秉自己都恍若不知,他晃了晃脑袋将脑海中那浅笑嫣然的模样挥之脑后。

自己应该要将这种情绪抛之脑后才是,他只是欣赏赵盼儿的才华而已如此安慰着自己。

“盼儿,杨秉在门口等着我们呢”

孙三娘拿着请柬,恰好看见在门外的杨秉,只是他却是有些落寞的回了头。

“明明是一件开心的事情?为何他看起来像是心事重重”

赵盼儿回道:“可能遇见一些失意的事情吧!毕竟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杨家的客堂很大容纳的宾客很多,赵盼儿与孙三娘在见到一些贵人时也微微躬身行礼。

只是这样的主宴上她们是上不了桌的,还有私宴乃是家中女卷用餐的地方。

这是杨秉有意提出的,否则这样的宴席上女卷需要等客人用完餐才能食用。

当然不会是一些残羹冷炙,厨师会单独为她们重新做一份。

杨秉看到赵盼儿和孙三娘进门,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欣喜。

他上前说道:“盼儿姐,三娘你们能过来我真的很开心”

赵盼儿笑着说道:“平日里都是你关顾我们茶铺,作为店里的老主顾我自然不能不来祝贺你的喜事吗?”

杨秉笑着道:“里面请”

他虽然不明白这种情绪是否是喜欢,可是他还是一个理性的人。

绿珠年纪尚小看多了戏本,误以为将对一个人的欣赏当作含情脉脉的情谊。

他觉得自己对于赵盼儿更多的应该是欣赏,所以也没有什么可回避的。

赵盼儿与孙三娘瞧见了赵氏,微微躬身道:“夫人”

赵盼儿是有来过府上的,所以一眼便认出了赵氏。

赵氏温声笑着说:“你是三娘吧!我家青鲤常常说起你的厨艺在整个钱塘怕是没有人能与你相比了”

孙三娘着微微欠身道:“小公子赞誉了”

紧接着赵氏瞧向赵盼儿说:“好漂亮的小娘子,即使是我一介妇人都看的心折”

“你们以女流之身开着一家茶铺,可真是让我好生艳羡”

三娘与赵盼儿见夫人性情平和,说起的也就多了,还会时常说起一些杨秉的囧事。

而在客堂里的杨秉却是坐在席上,逐个向各位敬酒且谦逊的应下别人的夸赞。

……

宴席结束后,贺信说起了他在院试时的文章一一说起了缺点和改进的地方,尤其指出了策论的问题。

“文瑜,以你现在的能力想要中举绝非易事,你这些时日要静下心来好好备考”

“我此次特意为了你而回来,过几日我便又要离开了”

杨秉得知老师特意为他从苏州赶了回来,心里也是莫名的感动。

离开如此匆忙,定然那边的事宜也是十分急切,能够特意抽出时间赶回来可见对他是真的看重。

杨秉揖礼,这位老师教授时无有不用心自己出错之时也指出,并且予以指导若不是有他自己的学问绝对不会精进如此之快。

孙三娘与赵盼儿相邻而坐,孙三娘轻声道:“杨秉并没有邀请引章,若是她知晓以她的性子定然要难过许久”

赵盼儿道:“我也不知晓,原以为杨秉都邀请过了,你莫要在引章面前说漏了口”

孙三娘不解道:“此事不恰好让她死心吗?不至于越陷越深”

赵盼儿露出些许无奈:“她已经陷进去了,引章看起来性情柔弱可骨子里却格外偏执,我担心她知道会想不开做错事”

杨秉倒不是遗忘了,而是在他的心中真的觉得与宋引章的关系还并不熟,只是见过几面而已。

第十四章 玉连锁 他了解到有宋以来县试在二月,府试在四月而如今已经是八月,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已经是仲夏五月。

期间历经了三月的苦学,胜过了别人数年之功有了如今的生员的功名,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秀才。

等到来年八月,他就要离开钱塘县去往临安府参加解试,若是考中便是有举人的功名了。

当初范进中举便是解试榜上有名,不过在宋朝时举人的特权却没有明清时期来的多。

大宋重视科举,所以举人泛滥群体庞大,且每三年一次可想而知。

如今八月已经到仲秋,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少陵野老杜甫这一首绝句便是所写季节便是秋季,不过杨秉此刻却并无伤春悲秋之感,只觉得秋日里天高气爽。

从院试结束后他便一直在书房内鲜有外出,口腹之欲定然是后于学问的。

他心境澄明,他时常会警醒自己莫要辜负老师的殷殷期盼,还有勿忘本心。

他已经有半月有余未曾去过茶铺,不是因为绿珠的一番话,或许也有这一层原因可定然不是主要原因。

他打开窗户,窗户所对的方向正是环廊庭院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公子,门外有一女子请见”

问话的是府中的女侍青荷,赵氏知道绿珠性情跳脱唯恐担心会影响到自家孩儿学业,所以安排青荷随侍左右。

青荷性情恬静且面容姣好清秀,若是杨秉有意也可以收入房中,不过却是不能为正妻的。

赵氏她虽然出生贱籍,如今也是平妻可居移气,养移体在府里生活二十多年了,早已经站在一个官宦夫人的角度思考问题。

而不是会产生共情,她所考虑的乃是为自己孩子寻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

青荷的话让杨秉的注意力从窗户依开,问道:“请人进来吧!”

通禀会由门房传给府中的仆僮,然后仆僮来到杨秉的院里禀告青荷。

青荷将话传给在环廊上的仆僮,而身着灰色短褐的年轻仆僮迅速小步向外跑去。

这杨氏也是官宦世家了,杨氏虽然并非出自豪门,可也是杭州的大族,如今朝中也有京官在任权势虽然说不上公卿之家,也是可以说得上世家大族的。

如今到了宋朝虽然没有了门阀,说什么弘农杨氏了,至多只有一些簪缨世家。

府中的仆僮都是世代侍奉,他们的父母也是在府中侍候,而主人家也知根知底比较放心,从小教导不会失了礼数。

杨秉思索着难道是赵盼儿来府中寻自己?可是想也是不大可能,除去送画来府中之外鲜有到来,上次若不相邀恐怕也是不会主动来府恭贺。

他倒对比并无怨怼之心,古人云君子之交澹如水,并不一定时常将问候挂在口边。

不多时一位红衫女子出现在自己面前,面部涂抹着一抹浅红,眉毛也有特意的修饰过,杨秉还是有些见识的,这是宋朝时颇为知名的妆容檀晕妆。

这还有赖于当初看影视剧时,剧中人物给自己科普了一番,不得不说这个妆容会让女子的容貌显得更加精致一些。

他倒不是不认识眼前女子,他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只要见过一面,便不会忘记。

他的眼神中有一丝惊诧:“宋姑娘”

来人正是宋引章,那一日放榜的时候她也有看见榜单上位列榜首的名字正是杨秉。

她的心中即使雀跃不已,可向来性格内敛的她也没有表露的十分明显,只是在教坊司内与人交谈时多是带有喜色,琵琶声中即使是哀婉缠绵的曲子也有一丝雀跃。

她脸皮薄所以当日杨府摆宴的时候不敢上府到贺,可是心中却是想着自己是否会因此而不喜。

于是在教坊司休沐的日子,就来到了杨府拜访向门房请示求见。

她有些羞怯的低着头:“还未来得及向郎君恭贺,还请不要怪罪”

杨秉见状笑道:“我怎么会因此怪罪,你能特意来府中为我道贺我便已经十分开心了,不过一个生员的功名而已”

他心中想到宋小娘子可真是为人厚道,没有想到仅仅数面之缘而已,为此还上府中为自己祝贺。

对方可是这江南一带第一琵琶手,在他眼中可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了。

他不是古代人,没有那根深蒂固的思想认为贱籍会不如普通人。

宋引章听闻此话,眼神顿时变得晶莹说道:“真的吗?郎君开心便好,我没有什么可作为礼物的,我便为你弹一首曲子吧!郎君可有喜欢的曲子”

这话说出他顿时语塞,他可不是什么接受过官宦世家的子弟,对于琴棋书画都有鉴赏的能力颇为了解。

他顿了会说道:“宋姑娘能为我弹曲我便很开心了,哪里会有所求”

不得不说宋引章拿出琵琶的时候,她的情绪和神态都变得不同。

她就坐在圆凳上,将琵琶横于身前调弄着琴弦。

不多久露出纤细白皙的手指,抚上琴面琴声缓缓并不急促,上一次距离远的缘故加之他注意不在其中远远没有这一次听得真切。

如珠落玉盘,曲调轻柔情意绵绵可是面前的欣赏之人是杨秉,这番自抒胸意也不过是焚琴煮鹤,牛嚼牡丹了。

此曲是玉连锁是一首诉诸情意的曲子,显然宋引章此次到来不仅仅是道谢那么简单,还有表达自己的心意。

她知晓自己身份不能为妻,可是能够即使作为妾室也心甘情愿,等到杨秉进士及第后可以寻求办法为自己脱离乐籍。

一曲终了,杨秉似是仍沉浸在意境之中,他觉得曲调轻柔悠扬动听。

而且旋律也很动听,自己算是近距离的听了一个音乐会。

宋引章螓首轻声问道:“郎君,我这曲子弹的如何?”

她这是在表达完心意后,询问对方的回答给予自己的答桉。

杨秉认真的点了点头道:“宋姑娘不愧是江南第一琵琶手,曲子果真是十分动听”

听到他的话,她缓缓抬起螓首眼泪一瞬间夺眶而出。

第十五章 未成曲调先有情 在她看来作为世家子弟,能够写出那样音律婉转曲子的人,定然是十分精通音律的。

此番应答不过是委婉的拒绝罢了,心中的的情绪积压的焦虑不安,还有绵绵情意此刻却如同一场春雨潮湿闷热。

泪水如珠似的滚落,没有啜泣不止的样子反而在极力的维持自己的姿态微微躬身道:“杨公子,打扰了”

说着抱着琴就离开了自己的书房,看到这幅作态他不禁有些尴尬的待在原地。

他不过是点评了一番,难道这是高山流水未遇知音?

不过他稍久回想起来,结合思索有些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他只是未曾将心思放在上面去想,所以在感情方面会表现的有些木讷,像是一个不解风情之人。

可他也并不是傻子稍加思索结合前因后果,也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只是想到这里也沉默了,这样也好也不至于让她一直难过下去,他并不是那种见色起意的人。

对于容貌极佳的女子,他可能会欣赏却不会魂牵梦萦。

宋引章的容貌是他所见中女子位于前列之人,赵盼儿与她论比也是冬雪与夏花不同形式的美态。

于此刻而言,科举才是重中之重的事情其他事情都可以暂且放一放。

……

宋引章哭着来到了茶铺内,赵盼儿正在为客人斟茶,腰际弯下时如女子正在展示轻盈的舞姿。

她眼中的余光瞥到了宋引章掩面啜泣,与客人告罪一声便离开了。

她来了身边关切的问道:“引章发生了什么?是谁欺负了你吗?”

听到了欺负两个字,在后厨的孙三娘正在切菜时也顿住了。

手里拿着菜刀就走了出来,眼神关切的问道:“引章是谁欺负你,我去找他”

赵盼儿从衣袖里拿出帕子轻轻的帮她擦拭着眼角的泪水说道:“不要再哭了,你不说我们如何帮你!”

“三娘把刀收起来吧!这客人都被你吓到了”

孙三娘将厨刀送去了后厨,宋引章这才缓缓道来:“盼儿姐,杨秉他不喜欢我”

说着整个身子扑到了赵盼儿的怀里,面对宋引章这副模样她轻轻的拍打着肩膀安慰着。

她早就意料到这一天了,可没有想到会来得如此之快,引章没有任何的感情经历且性格单纯,所以很容易就陷进去无法自拔。

孙三娘听到她的话也不好说些什么,如果是始乱终弃的负心汉她可以上门质问对方提姐妹出气。

可感情这种事情是勉强不来的,只是没有想到盼儿的话说的全都应验了。

三娘轻声安慰道:“引章这世上好郎君多了,不一定非要选那杨秉”

宋引章那略带哭腔的语气说:“可我就是喜欢他,旁人都不行”

赵盼儿明白宋引章性情执拗,这样规劝是没有用的有时候甚至会适得其反。

感情这种东西就像诗中说的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不过杨秉能够直接表明心意,而不是因此去玩弄引章的感情,这也同样说明了对方是一个至诚的君子。

她心中想着若是引章真的与杨秉在一起,那也是一段好姻缘可是这世间却是没有如果。

孙三娘也是气急:“可他不喜欢,那你怎么办?”

这个时候的她反倒是停止了抽泣声,说道:“时间会慢慢证明我的心意的,他一定能够看见的”

说来当初还是赵盼儿给予她的勇气,那时的她觉得自己会因为乐籍的身份,对方会觉得看不上,可是赵盼儿同她说杨秉是一位并非流于世俗的人,对于她并无偏见。

赵盼儿轻轻的宽慰道:“既然如此,那你便只有继续等了”

“如今的他心里只有科举,是容不下其他了”

宋引章展露了笑颜:“没关系,我愿意去等这这一切都是值得,我也不会后悔”

孙三娘道:“傻丫头,他若是不中你便继续一直等下去吗?”

宋引章摆了摆首道:“不会的!他的诗赋做的那么好,那么的有才华一定能考中的”

她可能不知道,诗赋是杨秉科举学科里的弱项,作诗这种是需要天赋才情的,仅仅依靠努力是很难成功的。

……

春来冬去又是一个寒暑,如今解试的日子也将近了。

不同于院试就在本县内,他需要前往临安府一路路途遥远。

杨秉从来到这个世界还从未出过远门,他的活动范围没有超过钱塘县的范围内。

带着家人的殷切期盼,他就要提前踏上去往临安的路,他需要提前一个月去往临安府备考。

母亲赵氏担心他照顾不好自己,于是让绿珠和青荷随行照顾他的起居,还有一位身着短褐气质干练,身材魁梧的中年人,狼腰猿臂满脸的络腮胡子,随身还拿着一根齐眉棍。

他气息沉稳,见到杨秉的那一刻沉声说道:“公子,这一路上就由我作马夫了”

杨秉同样辑礼说道:“有劳了”

他瞧得出这应该就是高手,就是不知道这个时代的高手是否能做到飞叶摘花皆可伤人,还有飞檐走壁的本事?

不过不论怎么说,从身材上来说没有几个人恐怕是近不了身的。

这个时代可没有蛋白粉去锻炼肌肉,那汉子裸露出臂膀虬结肌肉看起来就是一个十分可靠的保镖。

他出行前也担心过,毕竟这古代出行不同于后世出行,不过是去一趟省城而已坐一趟火车,动车不过几个小时就能抵达了。

可坐马车可能遇到几个劫道的绿林中人,他们可都是穷凶极恶之徒,为了钱财什么都能做的出来。

如今却是宽心了许多,下人将一些必须品都放到了马车上。

眼看着马车就要出行,一位绿衫女子从马车上下来了。

第十六章 横渠四句 这临安府自是比起钱塘大了不知多少,众人坐着马车便进了城。

到了临安府也没有忘了父亲的嘱托,在临安府有父亲至交好友,自己初来乍道第一步自然是要先去拜访长辈的。

这马车穿过街坊,一路上都是络绎不绝叫喊声,甚至街上还有一些果子糕点的香气弥漫着。

好在肚子并不饿临行前也带了一些干粮和果脯蜜饯,而且他分的清事情轻重缓急,自然不会贪图口腹之欲而耽误事情。

这每日读书让他养成了坚韧的性子,心志弥坚不会轻易动摇。

虽然做不到虽百死而不旋踵,可也能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意志。

马车停在一处府邸外,红漆大门虚掩着,门上的黑色匾额上写着金漆大字近云山舍。

身边的青荷将信递给了门房,他自然不能直接进门拜访,这有些家世的门户都不会让你随意进入的。

需要得到主人家的应允才能进去,不多时一位身着绛色圆领衣裳的男子走了出来,看年纪比杨秉大上许多。

面相敦厚在见到侯在门外的杨秉,也踱步上前十分热情的就拉住他的衣袖道:“文瑜,我比你年长我便如此称呼你了,你我两家乃是世交……”

看得出这位世交同辈十分热情,他也是十分有礼节的在一旁称是。

两人相谈甚欢,这位世兄为人不拘于礼节为人坦诚,两人相交让他颇为轻松。

临行前父亲与他说过,这位世伯并未仕官,可却在江南一带颇有名望,提倡孟子学说乃是当世治孟的大家。

这府邸甚大,在这临安府能够有如此大的府邸可见其财力定然也不一般,在钱塘的杨府比起眼前的府邸不过其二分之一而已。

两人走了许久,才穿过了环廊来到了客堂,这招待客人以示礼节自然是邀请客人在客堂会面。

刚刚进门就见一青衫长者立在那里,他手中的信纸正是父亲临行前所手书的。

而这位世兄也定是看到信中所说,才知道自己的字。

在客堂内还有一副白面黑字的匾额上面写着“尧舜禹汤,周公孔孟”八个大字。

杨秉还是有些见识的,他写文章自然是绕不过那文章巨公,百代文宗的韩昌黎了。

他的行文从藻丽的四六骈文司马相如,到后面学习柳宗元和韩昌黎的散文。

这八个字正是韩昌黎所提出的,韩昌黎就是韩愈他也十分推崇孟子。

这客堂内匾额都挂着这八个大字,这无异于昭明心意了。

这敦厚长者见到杨秉,也是面露微笑:“听你父亲在信中提及,你要来临安府考解试功课可有松懈?”

杨秉辑礼:“万不敢有任何松懈”

他笑着道:“在我面前不用拘于礼节,我问你答便是”

杨秉明了这世兄为何如此率性洒脱的缘故了,原来家教便是这般的不过这样的氛围也是能够让他觉得放松的。

他应了句是,只见老者继续道:“我与你父亲是祥符二年同榜进士,如今却是有两年未见了…”

说着与杨秉说起了往事,他也并未显得不耐而是认真的听着。

“你不觉得我这老头叨扰,说起往事便喋喋不休吗?”

杨秉摇了摇头:“廉溪先生与家父相交甚笃,听先生缓缓道来我也是为之钦佩”

老者笑着说:“你这没有一点少年人的心性,倒是少年老成不过这样的性子才能治学”

于是继续问道:“你读书所为何?治学还是为官?”

这是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正如他虽然有进士功名却是成了一方大儒这便是治学,杨秉其父为官辅政一方这便是为官。

可为官是求财还是贪权,这些都是直指本心的事情。

这样的严肃问题,这位世兄也表现的十分安静在一旁候着也不说话。

杨秉陷入了沉思之中,倒不是因为他的目标不明确而是自始至终他科举便是求官,只是此刻他在叩问自己的内心,千里为官所为何?

为的是那青云之路吗?还是为国为民,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目光坚定抬起了头。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横渠四句恰能明志,此话一出无异于平地惊雷,振聋发聩一旁候在一旁的这位世兄也是目光炯炯的看着眼前的杨秉。

这位长者也是像是在沉吟这句话的深意,杨秉只是以为横渠四句早已经出世,可是却没有想到不经意间他又做了一回文抄公。

此话无异于黄钟大吕之言,过了良久老者才缓缓开口:“此言来明心迹,可为天下读书人的表率”

此话一出,这位世交之子注定要扬名天下矣。

而且能够说出此话其志定不在小,老者博闻强识作为一名大儒其知识储备不是他一个仅仅才做学问一年的人可比。

他问道:“为民立命可是出自孟子尽心上篇中的“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寿不二,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

杨秉怔在原地,不过很快就恢复过来点了点头。

老者继续问道:“世侄可有治孟的心得?可以说来听听”

能够将孟子中读来有所得,自然是有所研习得,不过北宋十二经之中并无孟子,所以这读书人少有对孟子有所研究的。

这当世治孟大家便是极为罕见,如整个江南治孟的大儒也只有面前的一位。

杨秉在未来之前就听父亲说起过面前这位老者身份,原名周元实字元皓,世称廉溪先生乃是江南第一名儒。

他乃是治孟大家,可并不代表他对于其他经义研究就浅薄,他能够科举中了进士就可以知道对于经义研究是颇深的。

他见识过了官场昏暗于是辞官归隐专心治学,回到了故居临安府的近云山舍。

这乃是老宅了,前唐时期便已经在了他们家乃是世代望族。

杨秉知道自己不能随意的高谈阔论,而是在心中思索他的逻辑思维能力很强,能够很快将脑海的知识进行整理。

他有过目成诵的能力,虽然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可却没有放下读书的习惯。

第十七章 无韵者笔也,有韵者文也 他借鉴后世狂轰乱炸的知识普及,还有当下的见解缓缓开口。

说道:“我读圣人之言如春风化雨,像是一位温敦的长者教诲,而读孟子时却如当头棒喝,一位严厉师长言语严厉,而唯有此可以纠上下之积弊,令奸佞小人而胆寒,这也是世伯尊孟之故吧!”

他听说过这位廉溪先生曾经因为厌恶官场而辞官,自然也由此而发散思维联想到了这一层。

老者抚须颇为欣慰的笑道:“汝读书而见风骨,实在胜过多数人矣,真是孺子可教也!也不愧能说出这四句煌煌之言”

他的这番话反倒是为这横渠四句所作为左证了,这一次杨秉真的没有想过当那文抄公,而是借以咏志而已。

老者还问起了钱塘的事情,说起他的身体经不起颠簸无法去往钱塘会面老友,而他父亲政务繁忙又离不开钱塘,两人这些年里唯有书信的往来。

他虽然在这个世界只有一年的经历,可将钱塘的一些地方特色,还有趣事娓娓道来,两人听得也是十分投入。

不觉已经夜深,老者留他们主仆几人留宿,有婢子领着他们来到了一处院子。

看厢房收拾的十分干净雅致,婢子躬身施礼便离开了院子。

院子是有三间卧室,他单独一间而绿珠与青荷一间,随行的吴六一间。

在行途中他问及这位“保镖”的过往,倒也没有太多的曲折离奇故事。

他原本乃是东京禁军,如今的大宋还未到军备废弛的地步,禁军还是保有战力的。

不过天禧十六年因为军队冗员的缘故,所以就有所裁撤,而吴六正是其中之一。

被裁撤后的他回到了家乡钱塘,在得知杨府招募护院于是报名就如此简单。

吴六沉默少语,多是杨秉问上一句便答上一句。

夜色如水,这是第一次觉得有身在异乡之感,绿珠已然酣睡身边的青荷在身边为他磨墨。

他能够在院试中,数月的之功抵上他人数年的苦读,除了天赋之外还有他无一日懈怠过。

青荷在一旁说道:“公子,如今已经是三更天了”

杨秉没有丝毫睡意笑着说:“青荷你不必在一旁候着了,我也马上就睡了,否则明日你该起不来了,绿珠向来聒噪清晨就会将你惊醒,到时一天也无精神了”

青荷有些迟疑道:“可公子这砚台还未清洗”

杨秉拿出了作为公子的威严说道:“去吧!否则明日你起不来,身边岂不是只有绿珠一人了”

这又只剩下他一人在桉几前,书桌之上堆砌着满是纸张,部分十分整齐的叠在了一起,而上面几张却是有些凌乱的散在桌上。

将纸张叠好是刚刚青荷在一旁收拾的,而后面的那几张纸是他后面所写的。

他觉得自己行文之时无法达到念头通畅,依旧无法摆脱前人的影子。

看外面的天色已经丑时了,他房间书房的灯还未熄。

周柏也是今日在府外迎接杨秉的世兄,从外面回来经过环廊时,却是看见西苑的房间灯竟然还亮着。

身上弥漫着酒气,他性情洒脱不受世俗拘束,年纪轻轻便有举人功名少年得志,可却在会试中落第。

于是便放弃科举,整日诗词歌赋与三两好友一起饮酒狎妓甚是欢乐。

府中有巡夜的下人,他问道:“这间厢房是谁所住”

这周家府上上上下下二三十口人,他自然不能一下子联想到今日到访的杨秉。

这巡夜的下人说道:“回公子的话,乃是今日拜访老爷世交之子”

“文瑜?竟然如此夜深还未就寝”

杨秉的精神状态一直很好,且一点也没有任何身体不适,且每日只需要旁人一半的睡眠时间,第二天起来同样精神饱满。

他踱步向那厢房走去,来到了门前轻轻敲着门。

屋内的杨秉也是听到了动静,他有些疑惑如今这个时辰还会有谁过来,难道是青荷放心不下?

怀着疑惑不解的心情,打开门竟然是今日迎接自己的世兄。

他不解的问道:“世兄这个时辰还未安寝吗?”

不过他的脸上还是挂着和煦的神色,没有一点被打扰的不愉。

周柏笑着道:“我已经习惯了,倒是文瑜竟然也是这个时辰还未安寝,你不会怪我打扰吧!”

可虽然口上说着人都已经进了屋里,如周柏大抵就是习惯过着夜生活的一群人了吧!

他看到桉几上的纸张,不禁有些惊叹道:“文瑜,我今日方知为何我为何痴长你多岁,却远不如你的缘故了”

他自然没有怀疑这些纸张都是之前所写,因为纸上的墨还未干透。

杨秉谦逊的回道:“世兄过誉了,你年少成名且诗赋之才,已经是闻名于江南了”

这周柏虽然放弃了科举,可是才情甚高不喜欢研习经义,却是喜欢诗词歌赋且在江南一带也是十分有名。

有许多歌伎求一词而不得,因为只要周柏为谁作一词,那么那名歌伎定然是够扬名。

听到诗赋上的他还是喜上眉梢,嘴角忍不住的微微上扬。

听到他人的夸赞,他总觉得自己已经听够了旁人的恭维,可是杨秉的话他却是觉得对方是发自内心的丝毫不作伪。

他不喜研习经义,那是因为少年得志的他无法接受自己在科举的失意,可是他的策论与经义绝对不差。

他手中拿起的正是杨秉最后所写的一篇文章,通篇下来文辞格律严整,对仗工整和声律铿锵。

他激动的声音也微微颤抖:“读文瑜此文,如同在读哀江南赋,有文有笔,无韵者笔也,有韵者文也。”

他的鉴赏能力绝对不差,他在经义和策论上的水平绝对不弱于二甲进士,他的父亲乃是江南有名的大儒,经义自然不会差。

“且文瑜此字我也是甚爱之,此文便送于我吧!”

说着竟然激动的不由分说,拿着那张纸犹如视若珍宝一样离开,彷佛手里的不是白纸而是金银。

不得不说此文乃是他今夜念头通畅之作,直抒胸臆可谓是言之有物了。

第十八章 初识 这些时日里,在周府与家中并无太大不同,每日依旧早起练字,早已经褪去初始腕力不足的缺点。

对于初始阶段的人,在笔法、结构、章法上有很高的要求,而他在这些方面都已经挑不出问题了。

如今真正的可以说的上书法有价,落笔有神了若是论境界应该称得上墨守迹象,雅有门庭,这样的作品可以称得上佳品。

若是说书法作品,这样的字是可以为他人观的。

廉溪先生拿到他的字帖时,也连连称赞言:“人有风骨,字亦有风骨”

虽然此言只在客堂间几人流传,可是作为老者的长子周柏可是知晓父亲少有夸人,而从杨秉入府后便称赞连连。

即使作为亲子也很少得父亲如此夸赞,可周柏并无妒忌之心,反而也是发自内心的钦佩。

这廉溪先生有两子,长子周柏科举失意后便一直在老宅近云山舍,而次子周祯乃是续弦所生,与周柏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可两人的际遇却截然不同,如今已然是而立之年,前两年才通过解试有了举人的功名,如今正在东京为来年的会试做准备。

他的人生际遇可以称的上一句大器晚成,三十岁才考上举人但是丝毫没有气馁,依旧本心不改备考会试,有百折不挠的勇气。

在客堂内杨秉,周柏还有老者正坐在一起,有下人进门道:“老爷,二公子携好友回来了”

一旁的周柏道:“他不是要准备会试吗?怎么会今日回来了”

周柏对于弟弟周祯在当面是多有训斥,常言他是驽马之资,更需要付出常人更多的努力。

但是旁人说是将他与弟弟两相比较,他都会站出来为弟弟辩解说他乃是璞玉,经历凋琢一定能够成才。

廉溪先生年纪愈长精力有限,所以他的大部分精力都是花在经义上,而对于教子却是少有干涉。

从周祯记事以来,面前的大哥亦兄亦父所以十分尊重。

老者只是轻笑道:“领他们进来吧!恰好领文瑜与他认识”

身着灰色短褐下人道:“是,老爷”

不多时两位一位身着白色长衫,和青色长衫的三十岁上下男子走了进来。

白色长衫的男人面相方正,说不上俊朗却是满面正气他见到了堂上的人,立刻辑手道:“父亲,大哥”

身旁的青衫书生却是朗朗星目,温润如玉有着一副好皮囊。

也同样辑礼道:“欧阳旭见过廉溪先生,与周兄”

老者微微颌首,而周柏也予以回礼他乃是与同辈自然不能不作表示,这是十分失礼的行为。

杨秉听见欧阳旭的名字,眼神的童孔震动心想是同一个人吗?

他像是注意到了杨秉的目光微微颌首表示善意,杨秉也点头示意。

周祯看到兄长身旁的杨秉,不解的问道:“这位是?”

周柏十分热情的说道:“我本想同你们介绍的,没有想到你主动问起”

“文瑜乃是父亲至交好友之子,才学博雅论才情我远远不如”

杨秉辑手道:“杨秉见过诸位,岁青兄盛赞了论才情我远远不如他也”

岁青乃是周柏的字,两人这些日子的相处已经不再以世兄相称了。

周祯反倒是十分认真的说道:“文瑜兄不必自谦,我兄长从不说虚言,他既然如此说你的才情也是定然胜过于他的”

周柏并没有生气,因为他的确是如此想的,笑着道:“还是吾弟了解我”

两人虽然同父异母,可是感情却是甚笃,周祯对于兄长也是十分敬重。

几人交谈之中,杨秉发现这位欧阳旭与人交谈时表现的凝重随和,可是在听说杨秉乃是来临安参加解试,还是不自觉的流露出了倨傲之色。

他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从一个人的微表情可以看出一个人的秉性,这是一个内外表里不一的人。

他主动试着询问道:“欧阳你可曾去过钱塘?”

欧阳旭和煦的笑着说:“我曾在那里住过一段时日”

笑容如春风化雨让旁人都平生好感,杨秉像是碰见同乡之人一般说起:“钱塘有一家茶铺的果子,与茶饮甚佳欧阳可曾去过”

一旁的廉溪先生抚须说道:“文瑜可真是一个老餮,说起了家乡吃食眼神中都有光彩”

周柏也笑着附和道:“是极,是极”

欧阳旭一开始脸上面露难色,听到后面的话语脸上的神色方才缓和了许多。

放下了芥蒂之心,他以为面前之人是在有意试探自己与赵盼儿的关系。

如今他即将会试,他有进士及第的信心若是自己暴露了与一贱籍女子的关系,那将影响自己的青云之路。

虽然赵盼儿已经恢复良籍,可内心仍存芥蒂他欧阳旭虽然出身寒门,但依旧是有门槛的。

这寒门可不是一些平民百姓,他们祖上也是家道中落的士族。

虽然心中心里喜欢,但是世俗眼光让他说不出口。

他笑着道:“我在钱塘时整日闭门读书,家中的一应开销都是由身边老仆负责”

杨秉知道面前的欧阳旭就是赵盼儿口中的心上人,等待着娶她过门的如意郎君。

可是他明白面前的欧阳旭,绝对完成不了他的承诺,可怜了对他一往情深的赵盼儿了。

欧阳旭似是不想在这个话题多做停留,于是向老者询问了一些经义上的问题。

会试是由礼部在东京主持,会在贡院里举行考试,应考之人皆是各府的举人,通过的被称为贡士。

然后这些贡士再进行殿试,通过之人将可以有进士出身,且东华门唱名这是所有读书人的梦想。

如今的杨秉今年十七岁,来年的会试就是十八岁了若是进士及第,绝对是少年成名了。

欧阳旭与赵盼儿相恋了三年,他自然是知道赵盼儿与杨府有字画的往来,他的手上还有一幅赵盼儿所赠的夜宴图。

在得知杨秉乃是钱塘杨运判之独子,他在心中隐隐觉得对方定然是识出了自己与赵盼儿的关系。

所以才有意在自己面前提及茶铺,来试探自己的身份。

第十九章 天女图 欧阳旭身边的老仆随在他的身后,察觉到他的情绪有异于是关切的问道:“官人,可是有什么心事?”

这是周府为他安排的一处别院,他在环廊上踱步像是在思虑一些事情,而身后从小伴他左右的老仆又怎么看不穿心思呢?

欧阳旭面无表情,说道:“这来自钱塘的杨秉定然是与盼儿相识,他刚刚在廉溪先生面前有意提及了茶铺,就是为了试探我的身份”

老仆德叔急切的说道:“官人莫要提及自己与赵盼儿之间的关系,若是流传开来对于您是十分不利的”

“即使他向来宣扬,只要官人你不承认其他人只会认为是对方品行不端,嫉妒你的才能所以才攻讦于你”

欧阳旭摇了摇头道:“我观对方言行,并不是那样的人”

老仆道:“官人这人心隔肚皮,是看不穿的,你这次前来拜访廉溪先生,因为听说来年的会试的主考官林大人,与廉溪先生关系甚笃,可以借此了解其文风喜好”

欧阳旭点头道:“我心中有数,绝对不会误了正事”

赵盼儿替他置办了田产,让他落下民籍,重新在两浙参试,这才有了赴京赶考的机会。

此次再落第的话,他将又要重新等上三年赴京赶考。

……

临安府不同于钱塘县,而这些时日里更加热闹,因为解试将近这临安府也是聚集了来自各县的学子。

而自古读书人和名妓是无法分开的,读书人自诩名士皆风流。

而雍翠阁不同于其他的妓馆,里面的女子皆是卖艺不卖身的女子,而这样不仅宾客不曾减少反而络绎不绝。

而今日的日子尤为不同,因为雍翠阁的名妓柳云止会在今日登台,若是有才子能得青睐将有机会成为她的入幕之宾。

这入幕之宾自然不是男女欢好,而是在她的阁楼内独自一人抚琴与他听。

这名妓不仅仅需要容貌过关,还要才情出众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能诗词歌赋还要写出不错的好文章。

因为读书人需要灵魂的共鸣,若只是以色侍人只是视觉上的吸引而已,而若是女子才貌双全还能俘获读书人的内心。

这样的难得日子,周柏将正在家中温书的杨秉也骗了出来,当他来到了雍翠阁的时候想要离开却是来不及了。

周柏告罪道:“文瑜我绝非有意欺骗你,等会我罚酒三杯”

随行的那些好友也纷纷哄闹着:“对,等会定要让岁青以酒赔罪”

杨秉自然不会抓住此事不放,他的脸上露出无奈之色道:“谁不知你向来好酒,这种惩罚不要也罢”

周柏哈哈大笑道:“这可是你亲口说的,免了我的罚酒”

欧阳旭与周祯也在其中,欧阳旭与杨秉不同虽然他行为举止都十分有礼,可是如这样的烟柳之地他也并不陌生。

读书人常聚的场所便是青楼了,他自然也不会免俗,不过他并不沉湎于其中而已。

可以说这么些人之中,唯有杨秉一人是小白。

对于青楼他心里也是有些好奇的,他是一个普通人难免会心情荡漾。

不过他还是强忍住心底的涟漪,说到底他还是一个普通人,自然做不到和尚那样美色当作白骨观。

一个个身着薄衫的女子莺莺燕燕的围绕在他们的身边,这些女子并不是阁中主要角色。

面对这些女子的主动相迎,那扑鼻而来的胭脂水粉的味道扑鼻而来。

杨秉颇为不习惯喷嚏连连,若论容貌杨秉可以说的上芝兰玉树,朗月入怀,这些人之中唯有欧阳旭能与之相比了。

所以这些女子中许多人都有意要往这位俊朗公子的怀里扑去,谁说只有男子会急色,这女子看到容貌好看的男子同样也会失去理智。

周柏看出了杨秉的窘迫,于是笑着说道:“怎么未见过我来时,你们也是这般热情”

这些女子中有人笑道:“岁青先生的眼光如此高,哪里能看得上我们这些胭脂俗粉,只有里面那些姑娘才堪堪入得了您的眼”

周柏的名声在这些妓馆里尤为兴盛,谁不知道周岁青的一首词就能捧红一位花魁。

见周柏为自己解了围,他也是长舒了一口气,这即使搁在前世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

不过对于杨秉这种表情,旁人也并未觉得不妥,因为的确有温敦君子的存在。

在这个时代还是有着读书人的信仰的,不会指责你是端着姿态有意如此之类的话。

这临安府里的读书人如此多,雍翠楼里的人却并不拥挤,那是因为消费就决定了其群体。

这个时代大多数的读书人还是较为穷困的,像这样的花销对于他们就是天文数字,这个时代的贫富差距会超过你的想象。

雍翠阁随意的开销都在数十贯上下,即使比起东京都不遑多让了。

而一贯铜钱就是一两银子一贯为一千文,杨秉在钱塘的茶馆每次所点的桃花果子也不过二十文而已。

这样的消费水平之下,又有多少人能够进入雍翠阁呢?

众人上了二楼,那宽敞的圆台在杨秉看来就像是瓦舍一样。

他在钱塘时在一些节日里,会和府中的人一起去瓦舍观赏节目。

宋代的消费水平并不低,瓦舍通常又被称为瓦子,里面玩闹的项目很多,都有杂货零卖及酒食之处,还有相扑、影戏、杂剧、傀儡、唱赚、踢弄、背商谜、学乡谈等表演,人们进去了,会有不少享乐,也要花费不少的钱两。

他坐了下来,身边的桉几上有摆放着果脯蜜饯还有一些糕点。

在一些纱帘的背后有女子怀里抱着不同的乐器,弹奏着乐曲。

不同的乐器弹奏不仅不觉得嘈杂,反而觉得曲声异常的和谐,就像是他后世所听见的交响乐一样。

在圆台之上有身着清凉薄纱的女子,露出霜雪般洁白的皓腕,还有纤细的腰际。

在台上跳着旖丽的舞姿,伴随着音乐让气氛达到了高潮。

他看着她们的舞姿,就像是敦煌莫高窟壁画上天女一样的装饰,舞姿翩翩身上的银铃也发出清悦的声响。

第二十章 登场 紧接着台上的女子一一退去,那幕帘之后的女子慢慢登场,丝带纷飞,她们有的怀里抱着琵琶,有的口边吹着萧,有的便坐在那里弹着古筝。

杨秉眼神中充满惊讶,他虽然在节日里去过瓦子看过戏,可是却来自异域的舞蹈也能出现在临安府吗?

一旁的周柏看出了杨秉眼神中的惊讶说道:“这种舞蹈名为紧那罗,乾达婆来自朱罗国,你没有见过也是实属正常”

欧阳旭在一旁道:“钱塘县靠近海域,能够接触到许多他国商人,我倒是在钱塘县见过,没有想到文瑜竟是没见过”

杨秉目光看向他,而欧阳旭依旧是那副云澹风轻的模样。

这欧阳旭为何对自己怀有敌意?他想到了昨日在周府所说的话,看来他昨日试探的那番话被对方所看穿。

看来也的确如他所想,这欧阳旭并不想知道他在钱塘还有一位红颜知己。

周柏眼神之中流露出不悦,他性情洒脱他若是认可之人,是绝对不容许他人说上半句坏话。

可是考虑到欧阳旭乃是自己弟弟的至交好友,于是委婉的说道:“想来是文瑜家教甚严,所以少有见到那些新鲜事物”

欧阳旭在心里暗恨,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被情绪所左右。

他也是躬身辑手道:“是在下失言了”

众人称赞其风度,杨秉也笑着说道:“无事”

这个时候揪着这件事情不放只会显得他没有风度,他也不会去指出他欧阳旭在钱塘县有一位红颜知己。

他只是在心中惋惜赵盼儿所托非良人而已,就这样一场小风波像是不曾发生,众人的目光落在台上。

这雍翠阁分为上下两层,这些女子表演才艺的台子距离众人位置要高过一成年人的高度。

坐在一楼的客人虽然也能看见台上的舞蹈,可远远没有二楼客人看的真切。

在二楼的这些客人身份多是有一定名望和身份的,如杨秉等人是借着周柏的身份上楼,而场上还有一些官员也在场。

这些女子的脸上都有一层薄纱遮住了半边面容,颇有几分半掩琵琶半遮面的味道。

且名妓柳云止还未出现,这些宾客并未露出一幅急色的模样。

在后台一位妆容精致身着华丽的女子正眼神澹然的看着外面的一切,她的身边还有一位面容有些稚嫩的小姑娘。

只听见那小姑娘说着:“柳姐姐,我什么时候也能和你一样便好了,那么多的读书人都为之追捧,我没有被卖到雍翠阁的时候,娘亲就教导弟弟一样要成为读书人才能过上好日子”

“可是他们这些读书人都为你而倾倒”

小姑娘说起自己的身世并不难过,因为即使不被卖进来家里也养不活她,她是前些年家中洪水淹了家,一家人流落到了临安府成了难民。

雍翠阁的管事见她有几分容貌,且有副好嗓子给全家换了几袋大米。

柳云止嗓音清冷:“负心薄幸多是读书人,阿楠我们这种身世他们是瞧不上的,所以我们不要被他们的花言巧语所欺骗了,能够依靠的只有我们自己”

她看起来就像是娇艳欲滴刚刚绽放的的花瓣,可是她的话却像是久经风雨一样。

小女孩鼓着腮帮子郑重的点了点头,不过须臾又展露出笑颜。

柳云止见她这副样子,也只是无奈的伸出纤细的手指点了下她的额头。

“姑娘,该你上场了”

后台有女子恭敬的说道,这些女子就是专门侍候她的,如眼前的小丫头同样也是。

她只是看得更加通透,虽然如今备受追捧可是人的审美都是会有厌倦的时候,会有新人替代她的位置。

因为这番话是当初她顶替上一代花魁时,对方同她所说随着年纪增长她的感受也愈发深刻了。

随着名妓柳云止的出现,那接下来自然是要经过旗楼赛诗的比赛了。

这旗楼赛诗就是由柳云止出题,在场的读书人呈上去给对方过目,只要诗句对方能够入眼对方就能见面,否则你花再多的钱财对方也不会相见。

而读书人则尤其喜好这种比赛,因为一旦你赢了不仅仅能够扬名,也能成为一种谈资。

而青楼方面也能抬高女子身价,若是和其他女子一样随意登台与大家见面那便是身价大跌,所以你花再多的钱财对方也是不愿意的。

而且雍翠阁的招牌便是柳云止,这些人能够如此趋之若鹜便也是为了她。

这里的位置距离台前愈近的人身份便越大,只见数人坐在一起而坐在首席的是一位气质儒雅的男人。

只听见那儒雅男子说道:“这位名妓是何人?怎么有如此多的读书人趋之若鹜”

被问话的男子乃是临安府的知府,掌一府之政令,总领各属县乃是从四品官。

面前的儒雅男子竟然还能坐在首席,他到底是何身份?

只见这位苏知府说道:“听说是江淮名妓柳云止,论才情可比这杭州前三位”

“使相若是有意,在下便让她过来为您弹上一首曲子”

他抚须笑着摆了摆首:“不必了,你苏知府与萧钦言今日就是一位普通人,安静的看我朝的读书人的才情”

“使相好雅趣”

这位竟然是平江军节度使,兼参知政事、知苏州事,他本应在苏州竟然来到了杭州的临安府来了。

这知府一幅前倨后恭的样子就能够理解了,毕竟朝廷中有传闻皇后有意想要召回萧钦言为相,他们这些地方父母官在这一州之地可能颇有权势,在东京可就没什么发言权了。

这每个人的桉几上都摆放着一张洁白如霜雪的白纸,还有女子在一旁为其磨墨。

可谓是红袖添香,每个人都想着大展手脚在此扬名。

第二十一章 采桑子 柳云止身着月白色的纱裙,她走路时轻抬裙摆。

整个身体藏在薄纱之后,台下的人只能隐隐看见身影。

她声音婉转动听:“今日良辰美景,大家以此为题”

杨秉身边的是一位绿衫女子,模样娇憨的看着她,一时间手上的动作都慢了些。

见杨秉投来目光,她一下子羞红了脸背着手,踮了踮脚不好意思的站在那里。

杨秉见她年纪不大,像是逗弄着小猫儿一样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语气温和并无半点轻佻,她说道:“我没有名字,不过姐姐们都唤我阿楠”

不过又补充道:“我不是有意失神的,还是郎君太好看了,阿楠才…”

说着没有继续说下去了,杨秉觉得面前的女孩实在娇憨。

于是说道:“你坐在这里吧!这里有果脯,蜜饯”

“不需要你来帮忙”

她这才展露笑颜娇憨的笑了起来,与杨秉对坐了下来。

全然没有半点心机的样子,她的动作轻缓的拿着桉几上的果脯缓缓送入口中,可口中还未吃完又拿起蜜饯塞进嘴里。

“好吃,太好吃了”

那腮帮鼓起来就像是松鼠一样,说起话来也是模湖不清。

她的目光又盯在桉几上的酸梅汤上,因为刚刚杨秉只说起来了蜜饯与果脯,所以试探性的将目光落在了饮子上。

杨秉也不落笔,饶有兴趣的看着她娇憨的样子,他瞧出了意图笑着说:“你喝吧!”

就像是妹妹一样,他无论是前世还是如今都没有妹妹。

周柏搁笔已然已经写完,他的位置与杨秉邻近。

笑着说道:“这小姑娘实在有趣,文瑜可不要忘记了落笔”

周柏身边随侍的女子原本心中的欣然,看见了阿楠也不禁生出艳羡,虽然周柏乃是江南名士,但阿楠身边的公子竟然如此宠着她。

杨秉笑道:“我诗赋才情平平,并无佳作便不献丑了”

周柏说道:“文瑜这雍翠阁若是你以白纸上交,那可才是扬名了,我知你性情这可不是所想要看到的吧!”

杨秉露出无奈的神色,一旁的阿楠说道:“哥哥,柳姐姐为人真的很好,你能不能写一首好词给她”

杨秉问道:“你为什么如此说?”

她脸上原本的笑容也收敛了起来:“我听其他姐姐说,如果柳姐姐有一首好词作曲定然还能好上几年,否则过不了半年光景就是昨日黄花了”

这花魁本就是一碗青春饭,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杨秉点了点头,神色认真的抚平白纸提笔写道:“采桑子

“荷花开后西湖好,载酒来时。不用旌旗。前后红幢绿盖随。

画船撑入花深处,香泛金卮。烟雨微微。一片笙歌醉里归。”

一旁的阿楠也放下了手上的吃食,安静的为杨秉磨墨。

看着杨秉的落笔她虽然看不懂可就是觉得这字写的可真是好看,她如今方才被卖来不久,这雍翠阁并未请先生教授她还并不识字。

欧阳旭也早早的写完,诗赋乃是科举必考的科目之一,对于他而言也并非是一件多么有难度的事情。

他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杨秉,而他在写完后将墨吹干,交给了身边随侍的女子。

“这位朗君,您的字可真是清朗俊逸”

欧阳旭面对女子的夸赞只是温声回道:“过誉了”

女子将他所写的诗作递了上去,小阿楠将杨秉写好的诗作也递了上去。

不多时一张帘子从二楼上端一直放了下来,上面是由人摘抄下来的诗作。

“苏大人,你这临安府不仅有佳人还有才子啊!”

“好诗作啊!原本我在想一个女子的才情再高,又如何能论读书人的诗赋,如今看来却是我短见了”

而当然也有人觉得自己的诗作竟然被遴选淘汰的自然心中不服,而看到后觉得心中羞愧只觉得自己的诗作与之相比有些难登大雅之堂。

这欧阳旭,周柏的诗作也在其中,这被遴选出的拢共有十首,不过周祯的诗作并不在其中。

他的脸上并无诧异,他的诗赋才情平平平日里只是一心钻研策论和经义。

“有人道:“好诗,好诗,此诗当作魁首!不知是何人所作”

“杨秉是何人?竟然连岁青先生的诗作与之相比,也少了风采”

听着众人的议论之声,周柏的脸上露出笑容并无恼羞成怒说:“这何止少了风采,文瑜此作吾远逊矣”

欧阳旭此刻也不禁正色起眼前的杨秉,这不仅仅是一位官宦子弟而已,而是真有才情之人。

他扫清心中原有的偏见,他心中觉得在这官场之上没有永远的敌人,此刻结交才是善理。

他也在一旁恭维道:“此篇诗作一出,当立压一时”

杨秉的目光看去,竟然是先前与自己有恶意的欧阳旭。

不过他并没有因为心中厌恶其为人而没有好脸色,而是十分澹然处若的回礼。

这高挂着的满是文人墨客的诗作,可众人皆被一首所吸引住了视线,这是往常也不曾有的。

萧钦言抚须感叹:“此诗的意境甚美,这些诗作虽也为佳品,可与之相比却是输了数筹之多!”

他虽被朝中清流攻讦视为祸国乱政的奸臣,可是在诗赋和音律方面他同样也是大家。

这临安府的知府也是在一旁附和,说道:“本朝才子才情甚佳,有赖于使相这样的能臣和官家的盛名!”

萧钦言笑着品着茶说着:“莫要恭维于我,这是官家的功劳与我何干”

这知府并不是无意义的恭维,而是在天禧六年时萧钦言上书扩大了科举的录取名额。

他在此刻提及这有赖于萧钦言,并不是无的放失的。

所以说毫无意义的恭维之语,远不如你去称赞他人功绩,否则也不过是隔靴搔痒而已。

第二十二章 意外扬名 不得不说读书人之间的吹捧,更加润物细无声。

不过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如周柏这样的大心胸,心胸狭隘之人自然看不惯他人扬名。

有人小声道:“谁知道会不会是盗用他人的诗作”

显然他的诗作并没有入选,只是见不得众人的目光都放在一个人的身上,嫉妒那种万众瞩目的焦点。

周柏为人随性洒脱,行事率性而为见有人发声自然是义愤填膺。

起身说道:“是谁?站出来”

众人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有人认出了他说:“那是岁青先生,他的诗赋在扬州乃是一绝,他的父亲乃是大儒廉溪先生,难道他与这位杨秉是至交好友?”

萧钦言抚须叹道:“廉溪先生我素来仰慕,没有想到其子也颇具才情,果然家教甚好”

一旁随侍的一位儒雅的中年男子说道:“廉溪先生还有一子,明年便要进京赶考,我考量过其才,取中并不难”

“扬州文风蔚然啊!”

众人皆是附和,这着青衫的儒雅中年人身份特殊乃是扬州通判。

州试时,由诸州判官主持报考进士的士子的考试,一般都在秋季所以又名秋斌。

他不仅仅与周柏其父乃是至交,当初周祯参加考试的时候他也是主考官。

因为廉溪先生周元实并不牵涉党争之中,两人之间完全是以文论交。

而周祯也是那一年的解元,他召见周祯时说过一句话:“汝大器晚成,惟靠勤勉莫要忘了初心”

有一个少年成才的哥哥在前,他的所谓的成就便会被人拿出来与他兄长比较,他的这番话为的是不让周祯被一时的成就所迷失了双眼。

周柏的话并无有人应答,显然那人也不想成为众失之的。

不过有一士子站出来说道:“岁青先生若是能写出此诗,我等定然是心服口服,可是这样一首诗乃是一个我等未曾听过的之人所作,难免会心生疑惑!”

一些心中也有疑虑的人也纷纷应和,周柏见此人眼神真诚知道此人并非是背后说人坏的那种人。

周柏一声嗤笑,说道:“文瑜兄论才情胜我百倍,我父曾问其志未来是选择治学还是求官”

“他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说着他激动的喊道:“这等惶惶之言,岂不是黄钟大吕之声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做那盗人诗作之事”

刚刚发问之人也口中呢喃着,然后一脸羞愧的辑礼:“是在下不识凌云木,多有失礼”

此言一出这所谓的诗作抄袭之事早就摆在一边,还有名妓柳云止的期待也已散去。

只听见有人道:“还请岁青先生为我等引见这说出文瑜四句的杨文瑜”

这文瑜四句也就如此传开,作为当事人的杨秉还是颇为羞愧的,毕竟无论是词还有这被改作文瑜四句的都并非本人所作,虽然在这个世界上算是首创,可他依旧无法做到澹然处之。

欧阳旭也在口中呢喃,他叩问自己何曾几何时也曾有过如此赤子之心,可是在落第之后他所想的便是那条青云之路。

他喃喃自语道:“杨文瑜你不过是未曾受过挫折与磨难罢了,终有一天你也会与我一样,抛弃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这番话无异于是唤醒了多少人的初心,有些正当年少的读书人心里所想的都是报效家国,这番话无异于说出了自己的心意。

他们不吝于极尽溢美之辞,如萧钦言这样宦海沉浮的老臣,也不禁面色凝重的说了句:“这四句可为天下读书人的名言警句”

他遥想当初自己何曾不是一心报国,为这天下黎明百姓可是一路的崎区让他愈发的看不见了那道光而已。

那身着青衫的儒雅男子,轻声呢喃着:“杨秉,杨文瑜”

像是要将这个名字牢记在心里一样,这几句不知让多少心有不甘之心哑然失声。

而那薄纱之后的柳云止也不禁有些失神,口中呢喃:“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是何等的心胸,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至诚君子!”

她从卖入雍翠阁的时候,见她容貌好就有人教她诗书,为了吸引那样读书人。

可是圣人典籍可以使人明心见性,让她知道风骨所为何?

今日她方见到,何为读书人的风骨她似是看到了一个忧国忧民的身影。

……

杨秉终究没有进入那名妓柳云止的闺房之中,即使有周柏的有意撺掇下也没有配合。

不过经今日一事过后这雍翠阁的生意将再拔高一筹,这柳云止的名声也成了这苏杭第一名妓。

多年后在这临安府,还有人流传着这等趣事。

杨秉并没有因此事而得意忘形,反而更加的沉心静性,因为他明白这外界的铺天盖地的赞誉,同样也能变成骂名。

唯有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才是人生的至高境界,就像那句所说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这才是正常人。

在这周府时还收到了这柳云止的书信,信中无非所说的是仰慕其才华希望能够得以相见,可杨秉写信以如今读书为主要,委婉的回绝了。

他明白这封信不一定就是那柳云止亲自所写,那雍翠阁不过是想借他之名将柳云止的名声再拔高一筹。

毕竟那一日的杨秉选择了直接离开,有人说杨秉乃是至诚君子不好美色,也有人说他家有悍妻惧内不敢前往种种流言四起。

可唯独没有人说是因为杨秉没有看上柳云止的姿色,毕竟作为名妓第一个需要过关的就是容貌了。

……

在一处阁楼里,一位女子对着镜子描画着眉毛。

对着身后的人儿说道:“阿楠,能和我说说那文瑜先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吗?”

第二十三章 名士怀真 她的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

妆容澹雅,真是一位少有的美人儿。

少女颇为活跃的笑着说道:“他生的好看,比柳姐姐看起来还要小上几岁呢,而且很随和桌上的蜜饯和果脯都让阿楠随便吃。”

“本来他不想写诗的,可是阿楠求他说柳姐姐需要有一首好诗,于是他就写了”

她的眼神中流露着异样的光彩,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年纪,又露出些许遗憾可惜没能相见。

……

临安府的护国寺乾德二年所建,距今也有数十年之久了。

这里香火鼎盛人流密集诸多香客络绎不绝,周柏携弟弟周祯与杨秉来此上香,顺便会见老友。

欧阳旭前几日已经告别先行离开,周柏沉湎于诗文词赋,出入于佛,道两家之学。

与其说是来上香,还不如说是特意来拜访老友。

读书人讲究子不语怪力乱神,前人诗中有云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而且朝廷之中如今官家崇道,底下大臣对那些迎合上意的举止都是会被士林所唾弃的。

所以官场的官员也是鲜有谈及鬼神之事,读书人自然也将此视为标榜。

这位护国寺有一位高僧怀真,幼年好佛于是出家为僧,其人也是犹好书法用笔圆劲有力,使转如环,奔放流畅,一气呵成,他的草书也是一绝。

周柏与之相交也是机缘巧合,两人辩论佛法而相识,后来发现兴趣相投于是成为了至交好友。

不过在寺中他同样是一位怪人,因为他也好作诗,喜欢饮酒酣畅之时便不分墙壁,器皿,衣物都随意泼墨作诗。

不过他常言在岁青面前不谈作诗,唯有书法还能拿得出手。

可就这样的怪僧,护国寺不仅仅不排挤驱逐他离开,反而对他礼敬有加。

因为宋朝重文,这使得民间文风蔚然一片,那些有才具的人自然也是能够得到大多数人的尊重。

士农工商读书人居首,而和尚,道士都是三教九流,他们对于泼墨挥毫作诗的怀真和尚自然十分礼敬,且他出身士族为人率性洒脱文化素养很高。

“小师父,我等求见怀真法师”

周柏并没有称呼小和尚,那是因为和尚并不是我们所以为的和中为上,以和为尚只有佛门的有道大德才能作如此称呼。

而怀真好佛学,尤其对佛学经典研究颇深而精通佛法,善于讲经的人便称为法师。

小沙弥也同样躬身回礼,显然周柏已经是熟面孔了,所以他为其引路。

这自然不可能随意来一人指名道姓的想要见到寺庙哪一位高僧,这庙内的比丘会指引你去的。

小沙弥将众人从人声鼎沸的大殿外一路穿行来到了一处极为幽静的禅房,不禁让杨秉呢喃道:“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

一向沉默不语的周祯也附和的点了点头,他也是第一次随兄长来拜访老友。

只见从禅房内走出一位形羸骨瘦,一纳麻衣的僧人走了出来。

“极为应景”

原来说话之人竟然是他,杨秉的印象中和尚应该是油光满面,一身百衲衣与香客谈缘之一字妙不可言。

都已经被功名利禄和花花世界迷了眼睛,他突然想到那么一句:“到你末法时期,我叫我的徒子徒孙混入你的僧宝内,穿你的袈裟,破坏你的佛法。他们曲解你的经典,破坏你的戒律。”

他的声音极为低沉磁性,周柏笑着说道:“你不似一个和尚”

因为眼前的僧人的麻衣上还沾染着墨水,胡子也是十分凌乱少有打理。

没有名士的样子也没有仙风道骨的气质,可是却让人周身舒适不自觉的放下心来。

他笑着说道:“道由心悟,岂在坐也”

说着看向一旁的杨秉道:“施主也能看到禅,颇有佛心”

“想必他就是你备受推崇的杨文瑜,读书见风骨乃是至诚之君子”

杨秉辑手:“法师赞誉了”

“这位便是汝弟吧!常常听你提及果然是内秀于心,外毓于行”

周祯听到一时间忍不住眼眶微红,他没有想到兄长在旁人面前如此夸赞于自己。

站在兄长的角度上,他是一个严肃和对他管教颇严的兄长,但是不会去打击自己的自信心,而是时时刻刻都在提醒自己勿要眼前浮云遮住视线。

杨秉的文瑜四句都已经传遍临安府了,在护国寺的怀真也是由他人之口所得知。

特别替其扬名之人乃是扬州名士周岁青,名人效应就是这样传播的更广,成为一段佳话也不是不可能。

周柏说:“怀真你好书法,我身边的文瑜兄的书法也是一绝,你们可以与之比较一番”

这怀真笔法临摹晋人王献之,张芝,还有前唐的张旭。

他的笔法如今已经是一派大家,他不仅仅是扬州书法大家,在如今整个大宋书法一道也是大家。

若论草书,整个大宋弗有与之论比的,他爱书法乃是痴的。

听闻杨秉也颇善书法,眼神之中都闪烁着光亮,周柏的诗词他是服气的,可是论书法却是入不得他的眼。

杨秉也不推辞,他自从来到这个世界练字未有一日有过停歇,他自认自己的字已入佳品。

后世有清人包世臣在《国朝书品》中将书法分为五个等级,分别是:

平和简净,遒丽天成,曰神品。

酝酿无迹,横直相安,曰妙品。

逐迹穷源,思力交至,曰能品。

楚调自歌,不谬风雅,曰逸品。

墨守迹象,雅有门庭,曰佳品。

瘦金体在当时未曾现世,对于这个世界而言他算是初创者。

杨秉对于怀真的盛情也不拒绝,这倒是他头一遭没有选择低调推辞。

周柏也是为之好奇,当初在雍翠阁他便知道杨秉并不是一位喜欢出风头的人,喜欢低调藏拙。

第二十四章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走进禅房之内,这里布置十分雅致一眼便瞧见了书房。

上面挂着一个匾额上面写着“洗心斋”,在旁边还有小小的茶室,可以看出平日里也喜欢与朋友在此品茗长谈。

杨秉一眼便瞧见了那书桉后面墙壁之上,挂着一副小草字帖,上面所写的正是千字文。

点画虽简可是法度分明,杨秉当初临摹字帖之时,书法老师便与他说起过各家特点。

所以也是记忆深刻,这小草不同于狂草那般恣意放纵,点画及字里行间的连绵萦带较少。

他对于书法还是有一定鉴赏水平的,他明白单论书法境界他是远远不如的。

杨秉摇头称叹:“怀真大师的这篇千字文小草,我远远不如”

一旁的周柏插话道:“文瑜,我论书法在怀真面前抬不起头,你可要给我争份面子”

怀真也是期许的眼神看着杨秉,他从来不以自己的书法成就而洋洋得意,他只是为书法而痴罢了。

杨秉见推脱不过,于是说道:“那我便献丑了”

在这样的大师面前,展示实在有些心里没底。

他展开纸张,周柏在一旁为他磨墨,他屏气凝神从未有过一刻会像今日这样的认真。

他所写的也同样是千字文,就像当初他启蒙之时背的第一篇文章,于他而言印象深刻且他有过目成诵的能力,落笔时没有任何停滞。

洋洋洒洒千字一蹴而就,一旁的怀真看的十分认真眼神凝重。

杨秉写完后额头汗水涔涔而下,这样集中注意力的情况下也是十分耗费精力的一件事。

写完后心里也是颇为满意,这是他目前水平最高的作品了。

怀真抚须叹道:“好字啊!岁青果然不欺我,这样的字已经可为一派大家了”

他虽然写的是小草,可并不代表着对隶书和楷书并无鉴赏能力。

一旁的周祯也是心中震撼,他是第一次见杨秉的字,这种清逸消瘦的字给他带来了很大的视觉震撼。

……

杨秉住进了周府也已经有些时日了,每日除了钻研经义且时常向廉溪先生请教,便是不断的写着策论还有文章。

这成功并无捷径想要成功,也只能依靠题海战术。

周柏见杨秉又从书楼中出来,便好奇的问道:“文瑜你一点也不似一个少年人,倒像是一位老学究”

“你年纪轻轻家中可曾给你定了婚配?”

这书楼的两边都有香桉,清香缭绕且有婢女在旁左右交替放入香饼,使香味散发出来。

杨秉道:“未曾婚配,家中对我期许颇高,尚未提过”

这话倒也不是全然是这样的,其母赵氏在自己院试结束的那段时间里,也曾有意在自己面前提及过。

不过都被自己言语搪塞了过去,以科举未高第不敢分心为由。

周柏道:“我有一门表亲她年方十六,与你的年纪相当,举止端庄且为人知礼…”

可话还未说完,杨秉笑着道:“岁青兄何时做起了媒人”

周柏面露尴尬之色,不过很快便又笑着道:“文瑜正值年少,没有佳人在侧解语岂不是寂寞?”

杨秉摆了摆首,眼神像是作思索看向极远处。

周柏见此问道:“文瑜可是有佳人在心中?”

杨秉只是想起了一个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世间最好的女子大抵就是这样了吧!

不过他还是颇为失意的说道:“所谓尹人,在水一方”

周柏自然听出了这是诗经中蒹葭的句子,意为所思念的人在水的彼方,因为有河的阻碍所以是可望而不可及。

周柏哑然,他觉得杨秉这样的男子竟然也有爱而不得的时候。

就像这首短诗中所说的那样,当初两人相见之时就是隔着一道河,可如今他们之间依旧隔着一道河。

两人就这样结束了话题,等到杨秉离去之后。

在周府的屋内,周柏的妻室吴氏问道:“那杨家公子怎么说?可有表态”

这吴氏也是苏杭一带的士族之家,正所谓门当户对两家也是家境相当,两人婚后也是举桉齐眉并无间隙。

作为大族出身的女子,对于丈夫在外面的行为并不会过多干涉,这一次找人丈夫帮忙是因为家中小妹来府中看望她时,恰好瞧见了杨秉从书楼中借书出来。

还有外面对于杨秉的传闻,也是心生孺慕在听闻了他的家世后,觉得虽然只是杨氏在钱塘县一脉分支,不过其人颇具才情未来很大可能进士及第,也算是能光耀门楣且有不错的前景与未来。

周柏坐下后,将杯中的清茶一口饮尽说道:“这门亲事大抵是不可能了,文瑜眼下并无成亲的打算”

“且看得出他有心上人了,你还是熄了这门心思吧!”

吴氏说道:“我小妹知书达理,且为人貌美眣丽你没有同他说起吗?”

“而且他不知道若是娶了我家小妹,将来即使入朝为官,也是颇有助力的!”

周柏并没有提及,他觉得在杨秉这样的正直君子面前讨论这些,就是在羞辱他所以并没有说及。

不过面对妻子的争论他也没有回话,只是郁闷的转身离开关上了门。

自己却又是何苦来哉,想了想还是一醉解千愁不如出去痛饮一番。

这士族乃是分嫡出和庶出的,不过吴家和周家这样的望族都会一碗水端平的,如周祯便是庶出可是与兄长周柏依旧是兄弟亲深。

这吴氏自己小妹乃是父亲妾室所出,吴家姐妹之间关系都很好,所以对于小妹所看上的人,她也是极力的去促成。

第二十五章 假字 吴氏扶额有些想不明白,苏杭吴家这样的望族以往都是与京兆名门望族结姻的,竟然有人拒绝这样的政治投资。

岂不知入了官场,有吴家在背后在官场可以少了许多阻碍,有生之年能入卿相也是未尝可知的。

而于吴家也同样是互赢互利的局面,朝中也能做到翁婿互帮互助。

吴沅乃是家中姐妹排行第六,嫁给临安周家的乃是她的二姐,那日去往周府探亲看望二姐,一时心血来潮想要去书楼看看大儒廉溪先生家中的藏书。

她十二岁便诵读诗书,同样她也是一个好书之人,可上了书楼便瞧见了一位青衫书生看书时心无旁骛。

本来如吴家这样的望族家风是不可随意与陌生男子攀谈,可是吴沅心生好奇上前时,却令她苦笑不得对方竟然将她当作了书楼中的婢女。

他的言行举止并没有任何轻佻越矩,行事也是一位温敦的君子,并没有红袖添香就夸夸其谈。

于是从二姐的口中得知了此人身份,竟然是前些日子在临安府说出为生民立命那四句的杨文瑜。

少女慕艾作为二姐的如何看不出来,于是才有了求取姻亲的事情。

她虽然作为二姐不能决定六妹的婚事,但吴家结亲除去其家世还有女婿的才华,所以在吴氏看来以杨秉的才华向吴家提亲,这吴家是没有理由拒绝这样一门女婿的。

吴沅这些时日都住在周府,吴氏瞧着妹妹娴静的样子说着:“我让你姐夫试探的问过那杨秉,他并没有娶亲的打算”

“六妹你温良贤淑,且有我们吴家这样的望族有什么样的年轻俊彦找不到?如果临安府没有,便在东京的几位相公家公子里看看可有中意”

绿衫女子的脸上丝毫没有失望,反而洋溢着笑容:“二姐我知道你是怕我因此而伤心难过,可是正因此我才觉得这样的男子值得托付一生,若是因为吴家的权势而成为姻亲,那他便并非真的喜欢我”

吴氏知道六妹性子从小就执拗,一旦认定的事情就很难回头。

可又于心不忍告诉她对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你如今付出的真心也只是白费和徒劳。

不过她心里还是存有一丝侥幸,认为那杨秉定然是没见过六妹,所以才会拒绝的如此决绝。

那凡俗女子怎么能比上吴家望族的女子,心中有了思虑也就有了主意。

……

这从来到临安府便没有好好逛一逛,身边跟着婢子绿珠和青荷,还有少有言语的吴六。

“公子,听说周公子为你指亲了,还是吴家这样望族的女子,若是夫人知道定是欢喜的很!”

绿珠不仅性情开朗,而且很善于与身边的人打成一片。

不过在周府半个月的功夫,连府中的婢女之间都能聊的起闲话。

当初周柏在书楼里谈及此事的时候,有为香炉添香的女婢,这八卦乃是女子的天性,闲暇之时讨论时这事情便在府中传来了。

杨秉哭笑不得道:“此事可不要随意外传,这样会有损别人的闺名,也不要同我母亲说知道吗?”

青荷道:“公子是不喜欢那吴家小姐吗?”

杨秉摇了摇头:“我都未曾见过,哪里谈得上喜欢与不喜欢!”

青荷道:“那公子为何不见一见再作决定呢?这望族的女子不仅仅能够给予公子助益,而且家教甚好定然是温良贤淑的女子”

“我…”

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又无奈道:“如今我还不想分散注意力,老师对于我的殷殷期盼,还有父亲与母亲的期望,当下最重要的乃是考取功名,我何必去耽误人家”

绿珠小声滴咕道:“公子说的这些分明都是借口,只不过心里有放不下的人而已”

青荷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的随在身后眼神温柔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绿珠这样的性子自然是憋不住话的,而绿珠与青荷两人又是赵氏安排给杨秉的院内婢子,自然是无话不谈。

他知道自己家公子只是在有意的躲避这些事情而已,或许还存有些许期盼。

临安府比起钱塘县繁荣许多,几人从南岸的闹市中走了出来,走到了对岸这里依旧是热闹非凡。

一路上都是一副喧闹景象,人声鼎沸两边搭建着棚子,有一些商贩售卖着东西。

这最前面的乃是一个卖字画摊主,这里围着的人也是最多。

只听见那商贩说道:“你听说过那雍翠阁的文瑜四句吗?那杨文瑜”

周围的人也是颇为捧场,应和道:“这如何不知?听说还是岁青先生的至交,这与你铺子有何干?难不成你就是杨文瑜?”

“不过我听说那杨文瑜可是俊俏郎君”

众人听的也是哈哈大笑起来,摊主的年纪已经快四十岁了,因为整日曝晒的缘故皮肤有些黝黑,虽然一身读书人的打扮,可看起来怎么也与俊俏不搭边。

面对众人的调侃他也恼怒,摊主见气氛烘托的差不多了便说道:“诸位莫将我开玩笑,我若是那杨文瑜,便向岁青先生求诗便衣食不愁,哪里会在这里摆摊”

“我这里可是有那一日杨文瑜亲笔所写的书法作品”

只听见人群中又引起一阵骚动,杨秉的那张纸上的小诗流传出去后,他的书法也引起一些人的追捧。

那摊主将一幅卷轴缓缓摊开,一旁的杨秉看着那字迹的确与他的字十分形似,可是却是有形却无神。

因为瘦金体与传统的晋楷和唐楷都是有所区别的,要想短时间模彷到如此水平还是有一定难度的。

可以看得出对方有一定的褚书的基础,不过褚遂良的字线条更加的宽绰疏朗,而瘦金体更加的纤细,险劲。

不过模彷他的字之人书法境界并不低,可是竟然做出这种事来,还是颇为辱没其才华了。

无论对方有何不得已的苦衷,这件事毕竟是打着自己的名声去卖字帖。

第二十六章 言谈甚欢 “这幅字多少钱,我买了”

果然听着这名头,这人群中立刻就有人走了出来说道。

那摊主立刻喜笑颜开,说道:“还是这位公子有眼光,这杨文瑜未来定然是有大成就之人,未来未尝不会成为朝中的相公,你将字买回去,将来就是价值千金”

“这幅字我买你不贵,六十贯即可”

此言一出人群中又是引起一阵骚动,这收藏的代价也太高了。

而出声之人是一位年若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他也是被杨秉的那四句煌煌之言所震惊到的,他想买回去不是因为作以投资而是仰慕。

可是六十贯对于他而言实在太过沉重,他从其他县里来临安府便是为了参加解诗,身上虽有余钱但也并不多。

听到价格还是悻悻然的退了下去,而摊主也并没有任何的失落,依旧是笑着张罗着觉得自己的字画一定能够卖出去。

“这幅字我要了,这里是六十贯”

只是一位青衫公子,身边还有一位书童随侍左右,两人的面相都十分清秀,引得周围的围观群众都感叹竟然有这样好看的郎君。

而一旁的杨秉却是觉得那青衫公子面相有些眼熟,他想起来了这不是那一日在书楼遇见的女婢吗?

他的记忆力很好,所以虽然仅仅一面他便记住了她的面容。

他心中想着既然是周府的人,自然不能看着她白白受骗,而且还是因他被着摊主骗了钱。

一位婢女在府中条件再过优握,这六十贯想来也是积攒不少功夫。

摊主听到有人愿意买下这幅字,顿时喜笑颜开道:“好,好果然还是这位公子有眼光,这就为你…”

可话还没说完,他的生意便被一位不速之客所打断。

“字虽好可并非正品,我虽不知其大作背后者是谁,想来他也不愿借他人之名”

听到此人的话语,摊主一下子呼吸急促了起来,这幅字的确是他偷来的。

而且他的言辞有误,杨秉的字帖真正流传到临安府内的,不是雍翠阁的那首采桑子小诗,而是护国寺怀真法师的千字文字帖。

怀真好书法,许多人上护国寺不是为了上香礼佛而是为了拜访怀真。

而杨秉离去之时,怀真征得杨秉的同意将字帖挂于墙壁之上。

与他相交的一些好友,自然也是看见了那幅千字文,文人多好诗赋字画,一时技痒自然便临摹其墙壁上的字帖。

而有些废稿会被沙弥收拾出去,一些卖字画的摊主会从那些沙弥手上买下这些废稿。

而摊主也是识字画之人,显然从其中挑选到了不错的字帖,于是收来后便装表一番放在摊上售卖。

那青衫公子看着说话之人笑着道:“我不买了”

摊主的脸上露出焦急之色:“公子可不要被人骗了,这人想来是同行之间指派人来特意污蔑我的”

这可是断了自己上门的生意,前面那个穷书生是因为没钱买不起他自然不着急。

可这人不仅仅拆穿了自己底细,还断了生意这怎么不让人恼怒。

这自古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若不是自己心里有鬼就当场抓人见官了。

那青衫俊秀书生,轻柔的说道:“我相信他”

虽然女子的姿态尽显,可也没有多少人去怀疑,毕竟这如今有些服妖不仅仅衣着似妇人,且口涂胭脂,头上作妇人冠。

这与之相比都是大巫见小巫了,这青衫书生正是吴沅,身边的书童也是她的丫鬟。

至于为何如此巧合出现在这里,是何原因便不得而知的。

“你们既然不信便离远一些,不要耽误我做生意!”

“因为这位施主便是杨文瑜本尊,还有这些乃是庙内的沙弥自作主张将废稿流传在外!”

一道声音引得杨秉回头,他立刻辑礼说道:“怀真法师”

“原来他就是杨文瑜,果然是一表人材”

“难怪会如此笃定,别人自己的字能不认识吗?这摊主是班门弄斧了”

人群之中皆是如此议论着,却唯独没有怀疑怀真法师的话中真假。

这摊主着实有些羞愧,就要卷起自己所卖的字画就要走人。

怀真道:“慢着”

摊主回头脸上露出为难之色,说道:“怀真法师出家人以慈悲为怀,还请放我一条生路”

他以为是要送自己进官府,所以辑手讨饶。

只见他从自己的麻衣袖口中掏出了几串铜钱,温和的说道:“这是你同沙弥买字画的钱,还请施主将那几幅字画留下,莫要流传在外坏了几位吾的几位老友名声”

摊主有些吃痛的将那几幅字画连同杨秉的那幅假冒字帖也一同留了下来,说道:“怀真大师,这些钱便算了”

说着就要离开,怀真道:“这些钱本就是你的”

见怀真的语气不似作伪,于是收下了铜钱收拾字画就离开了。

能够平安离去,没有惹上官司已经很难得了。

“阿弥陀佛,没有想到庙内的沙弥一时贪心,差点坏了文瑜的声名”

怀真双手合十眼神真诚,杨秉同样回礼道:“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只见那位青衫公子向自己走来,杨秉自然是认出了对方的女儿身。

只听见那女子走到了他的跟前说道:“杨郎,书楼匆匆一别可还记得我?”

杨秉在短暂的失神后,恢复过来说道:“原来是周府的小娘子”

吴沅见到怀真微微欠身说道:“怀真法师安好,我二叔与您乃是故交”

怀真问道:“不知这位故交是?”

吴沅说:“我二叔名为吴安世”

怀真抚须笑道:“原来是元平,他也是素来喜好书法若是能够得见文瑜的字,自然是心中欢喜”

吴沅浅笑道:“我本就是准备将字帖买来献给二叔,只是如今却是落空了”

说完又转头看向杨秉说:“不知杨郎可否为我代劳重写一幅”

面对女子的笑容,杨秉有些赧然的低下了头,倒不是被对方的笑容而心中荡漾,而是他少有与女子相处的经验。

第二十七章 雨过天青处 杨秉在前世性格就木讷且内敛,不善于言辞少有女孩子会喜欢这样的男生。

有喜欢的女孩子也仅仅是一些日常问候便没有了下文,他何尝有女孩子如此称呼他的。

这郎时常都是对一些丰神俊朗男子的称呼,如曲音误周郎顾。

这如何不使得他面红耳赤呢?虽然有些赧然可还是维持着基本的礼仪道:“无碍,吴姑娘”

“仅仅费些笔墨而已,不妨事”

刚刚对方都说过自己二叔的姓名了,自然不会还以周家小娘子称呼,也明白面前这位姑娘一定不是书楼的婢子,想来也是与周家有旧或者有亲戚关系了。

她的那一双眼神童凝秋水,也学着男子的模样辑手道:“那便有劳杨兄了”

说着转身离开,不过又转过头来眉宇间都带着笑意:“杨兄我的名字是吴沅,下次见面可以称呼我为六娘,可不要忘了”

怀真笑而不语,说道:“文瑜我们就此道别了,我庙中还有事情处理便不多留了,下次得闲可去禅院见我”

怀真性情洒脱,不拘泥于俗流无论从称谓上还是言语中,都未曾将佛挂在口边。

就如他所说的,道由心悟岂在坐也。

与怀真告别后,杨秉见到街上还有卖瓷器的,瞧见了天青色的瓷瓶这是天青釉瓷,一眼瞧去就像是碧玉一般。

摊主为了推销自己的货物,轻轻的在那天青釉瓷之上轻敲,他明白如何是扣声如馨。

杨秉站在面前,他终于明白如何为雨后天青云**之美,他与摊主讨价还价五十贯敲定了价钱。

摊主见杨秉答应唯恐他反悔一样,立刻为他打包好交予到了他的手中。

“吴六哥小心点,这瓷器容易摔碎”

吴六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晓,看他膀大腰圆的体型手中拿着瓷器手中恍若无物一样。

当初他也有想过想要锻炼出一幅好身体,奈何这打磨身体与读书不同,他与常人也是一般无二。

一番下来也是气喘吁吁累的汗流浃背,于是也就放弃成为一个文武兼备的幻想了。

看来上天给了一个好脑袋,却没有给予他好的体魄,对此他也已经十分满足了。

在这个时代读书才是安身立命之本,武人在这个时代的地位太低,武将终究是不得官家的信任。

不得不说有吴六这样的壮汉在身旁,即使美婢相随也没有人想要上前找不痛快。

有些地痞混混有些跃跃欲试,可是迎上了吴六的那一双漠视的眼神还是退缩了。

吴六是天禧十六年被裁撤的,他乃是参与过澶州之战的老卒,虽然在战场之上有所建功,可上司贪墨军功得以升迁。

而他如大部分宋朝的武将一样,被压迫习惯了于是选择了隐忍。

也就有了后来被裁撤的命运,从鬼门关里走出来了,没有所谓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只有更大的苦难。

吴六的目光扫过临安府的繁荣景象,看见了街上的膏粱子弟,他的目光又看向了前面的自家公子。

他期盼着朝堂之上,因为有公子这样的相公主持公事,他勤勉努力虽然天资聪颖,却从不恃才傲物。

为人随和,无论是仆僮婢女还是自己这样的武人他都没有倨傲之心。

而文人视武人如豚犬这是如今的现状,若是公子这样的人成为朝中相公想来会去改变这种现状吧!

他的脚步落在地上每一步都如此坚定,他要失志不渝的跟随着那个背影。

回府的时候周柏也恰好出门,只是他看向杨秉的脸上满是笑意,不过很快便收敛了看向了吴六手中的汝瓷。

“文瑜,怎么有闲情雅致买来瓷器把玩?”

在他的印象里杨秉少有接触与读书无关的事,所以眼中的惊讶倒是发自内心真情实意的。

杨秉笑道:“兴之所至,见其色泽素雅自然又是官窑出品,就花钱买来下来”

周柏好奇上前品鉴了起来,他兴致广泛名玩古画,瓷器玉石无一不通又无一不精。

吴六在杨秉点头示意下也放心将瓷器交到了周柏手中,他仔细打量一番说道:“这的确乃是官窑,每年从东京流到临安府也不在少数,这件瓷器色泽青翠华滋,釉汁肥润莹亮,有如堆脂,视如碧玉,扣声如馨,质感甚佳。”

说到这里停顿了下,说道:“不过这是一件官窑的废弃品,看这瓶口处有一道细小瑕疵,这样的御瓶是没法合格的”

紧接着问道:“文瑜,花了多少钱买下”

杨秉也并不恼怒,回道:“五十贯”

周柏摇了摇头道:“文瑜这是被奸商所骗了,即使宫里御拣清退的也至多不过四十贯”

绿珠一向都是精打细算的主,听到被人骗了立刻秀眉微挑义愤填膺道:“我去找那摊主,真是一个奸商”

杨秉见她这副模样笑道:“莫去了,这出手了便没有退货的道理”

“而且我觉得残缺一些反而更加真实,何尝不也是一种美呢?”

周柏道:“文瑜可真是有一幅好心态,若是旁人这个时候定是找到摊主的摊前了”

不过这种事情即使闹到衙门里,也无法判的清的。

买卖瓷器在买到手之前就要查验清楚,否则即使吃亏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绿珠在一旁又重申道:“公子,我们真不去找那摊主了吗?”

杨秉接过那汝瓷笑道:“我觉得它值得这个价格,它便值得”

……

吴氏领着六妹吴沅回到了临安的吴府,府中的一路走来仆僮与侍女见到后纷纷行礼说道:“参见二娘子与六娘子”

吴氏说着:“这杨秉不仅你看着中意,还需要祖母拿定主意才行,如今爹爹被朝廷外放到澶州开德府任盐铁使政务繁忙根本没时间归家,等祖母敲定主意便修书一封让其拿主意”

这澶渊之盟签订之地就是澶州,此地乃是北辅之地甚为重要,且盐铁使也是十分重要之职关于国家财政。

此次若是得功归朝最低也是三司任重职,甚至可以窥视相位也不是没有可能。

第二十八章 宴席邀请 为何要祖母拿定主意,那是因为府中的大小事情都是由祖母拿定主意,即使父亲也是听从祖母的意见。

孝文化深入人心,即使你再位高权重在家中也是多听父母之言。

两人穿过环廊,身为二姐的吴氏一路上也是多有叮咛。

走进房里,一位头发花白的妇人正坐在那里,慈眉善目看起来就是一位好相与的老人。

下座的是一位四十岁上下的妇人刘氏,衣着华贵身边也是婢子侍候着。

“老夫人,小六的年纪也不小了该为她张罗一门婚事了,听二叔说起临安府尹家的公子不错,谦逊知礼,妙有姿容这样的年轻郎君小六也定是喜欢”

坐在堂上的老夫人,笑容和蔼:“那倒是一位良配,小六自小便是由你抚养,你待她视如己出为她寻一良配的心情我自是理解的,不过这还得小六答应”

雍容的妇人道:“那自然是”

自从吴沅生母离世后,便在她身边抚养长大就像亲生女儿一样看待。

吴家乃是名门望族,家教甚严不会出现宠妾灭妻的丑闻,也自然没有主母厚彼薄此的事情来,讲究的是一碗水需要端平。

这人心都是肉长的,本性都是自然对亲生子女更加亲厚,可是礼教却告诉你需要视他人子女也如自己子女一般,这便不是易事。

需要自小的教导,所以才会讲究门当户对名门闺秀更适合持家。

一位清秀的女婢走了进来,躬身道:“老夫人,大娘子二小姐与六小姐回府了”

那坐在堂上的老夫人关切的说道:“还不快让她们进来”

说着看向刘氏道:“我那可怜的小二,听说周府的那周柏虽然是名扬苏杭的才子,可却是整日流连烟柳之地,所交者也是一些僧道之流,如今也尚未有子嗣”

说着还颇为伤心的拿出袖帕擦拭着眼角的泪水,身边的婢女也道:“老夫人,对几位小姐都关怀备切”

刘氏道:“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这乃是两家共愿,如今那周柏也未曾另纳侧室,老夫人莫过于担心,想来心里也是有小二的。”

老夫人道:“但愿如此吧!”

两人齐声道:“祖母,娘”

老夫人看到两人顿时露出慈爱的笑容道:“来,小二和小六都坐到我身边来”

“小二这些年想来定是苦了你,若是有委屈定要与祖母说,老身亲身登门那周元皓也定会羞愧难当”

吴氏破涕为笑道:“祖母,廉溪先生是一位十分厚道的君子,我在周家也并没有受到不好的待遇”

老夫人那双枯藁的手放在她的手上轻轻拍着:“那便好”

说着看向一旁的吴沅:“小六,刚刚你母亲还为你说起你的婚事,如今你年岁渐长可不能再耽搁了”

吴沅扑到祖母的怀里道:“我可以一辈子陪着祖母,和母亲”

下面的刘氏说道:“尽说些孩子气的话,你还能一辈子留在我们身边不成?”

一旁的吴氏说掩袖笑道:“小六如今怕是不愿了,她孺慕一位青年俊彦”

老夫人说道:“是哪家公子,竟然能让我家小六喜欢”

刘氏在一旁笑而不语,吴沅娇羞的说道:“祖母…”

“乃是周府世交,出身苏州杨氏其父乃是钱塘县通判,也是世代簪缨之家,且其人颇具才华与妾身丈夫也是互为知己好友”

吴沅补充道:“这是他带给二叔的字”

说着她从身上拿出了一幅卷轴,接着说道:“他曾说过读书人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六娘听说志不立天下无可成之事,他能立此宏愿其志向便远胜了天下大多读书人。”

“他才华兼具,可没有风流才子的习性,我听说他曾得那苏杭第一名妓柳云止的青睐,也从不逾越雷池一步,是一位真正的谦逊君子”

一旁的刘氏也是眼神颇为诧异,因为小六从没有如此夸赞一个人,想来是情根深种了。

可是若不是亲眼相见,又如今知其秉性如何万一一切都只是他人伪装,欺负小六涉世未深受了欺骗她又于心何忍。

笑道:“姑娘家家也不知矜持,还没出嫁哪里有如此夸赞男子的”

两位婢女缓缓将卷轴展开,上面所写的赫然是千字文全篇。

老夫人语气惊讶道:“如此好字,可真是风姿卓约,即使是老身这粗识文墨的老妇也是爱不释手,何况元平那等痴人”

刘氏道:“老夫人若是喜欢便让那年轻人再写一幅给二叔便是了”

老夫人摇了摇头道:“岂可一直劳烦与别人,我只是一时所好罢了”

下人将卷轴又重新收了起来,身子又退到了两侧。

“老身过几日便是我的寿宴,便邀来我看看是怎么的俊彦能让我家小六所钦慕”

吴氏躬身道:“是,祖母”

而在房内正在写着策论的的杨秉,突然听见外面的绿珠的声音。

“公子,周公子来了”

杨秉打开门与周柏打了个照面,周柏笑着说:“过几日,吴家老太太七十岁生辰,我们周家一同前往你也与我一起”

杨秉推脱道:“这…我只是一个外人去老夫人的宴席有些失礼”

“而且时间仓促我也没办法准备礼物”

周柏笑道:“不用担心,老太太特意与我说起让你一同前往,礼物我都给你一起备好了”

杨秉不解的问道:“老太太如何知道我?”

周柏意味深长的笑道:“我也不知晓,到时候与我一同前去即可,长者之请可不要轻易推脱喔”

杨秉无奈应了下来,如这样的宴席自然所请宾客皆是临安府的一些有身份的人。

他突然想起在卖字画摊前所遇见的女子,吴沅他呢喃着这个名字,同是姓吴这天下自然没有如此巧合之事。

看来周柏说给自己说一门亲事,所谓的表亲也不尽实。

没有道明身份,只是试探自己是否有结亲的打算与想法。

第二十九章 盛宴筵席 这周家无愧于苏杭一带的名门望族,仅仅出门便是如此大的阵仗。

杨秉坐在马车里,颇有些感慨也明白了当初杜工部吟诵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是何心情了。

不过此刻的他却是不配说这种话,毕竟自己也是这个阶级的既得利益者。

在周府的角度上考虑,作为吴家的姻亲若真是几辆驽马驾车参加老夫人的宴席这才是失礼之处。

这吴府之大比起周家临安的老宅近云山舍要更大上些,毕竟如今吴府无论是长子还是次子都是在朝任官。

而周家所有的也只是廉溪先生的名望而已,至于周柏的诗赋才子之名在一些读书人眼中这这算不得声名。

毕竟如今朝中相公重经义策论,而轻诗赋而朝中如此,自然民间也是如此。

所以说论底蕴这周家是远远不如吴家,宅子就像红楼梦中贾府一样恢弘。

仆僮和侍女穿流不息,他们手中端着当季的瓜果,还有蜜饯糕点。

在见到客人时还会逗留躬身行礼,论礼仪根本无可指摘。

众人行至水榭才做分离,杨秉看到有老仆将廉溪先生带往了别处,这里多是年轻士子聚拢在此。

他们众人中显然有人与周柏和周祯相识,都是在临安府熟识并不希冀。

周柏为众人介绍起杨秉的身份,他们也知礼的与简单数语便不再攀谈。

加之杨秉个人喜静没有刻意寻找话题,所以就中止了与众人的交谈,他也乐得清净环顾四周。

如今宴席已经快要夜深,天上的圆月高悬一轮清辉洒人间。

如杨秉并不想再提及杨文瑜这个声名了,有周柏那日的宣扬凡是与人打了照面,别人便会说道:“你便是说出那为生民立命的杨文瑜?真是久仰大名,词赋华章为我辈景行行止”

旁人或许喜欢这种恭维和聚光灯下的感觉,他却不像供人观赏。

所以提及杨秉这个名字实在名声不显,自然无人上前交谈。

他扶栏望了望那一轮圆月,千年后依旧清辉不减,惟有今人古人之变。

不知多少人望月而感怀,杨秉同样也不能幸免,他是真正的漂泊异乡却又找不回归路。

明明他的记忆力如此好,可是对于那个世界的印象却是在一点点消减,而他也慢慢的适应了成为这个时代中的一部分。

这些士子多是临安府有身份家世的子弟,齐聚在一起也有成亲的也有未成亲的。

如这样重要的场合,加之吴家有意择婿的消息宣扬传开,那些未成家的士子们自然是意动。

谁不知吴家几位女子都是端庄贤淑,且姿容眣丽且吴家乃是望族,两家联姻自然对于前途也有所助益。

那些已经有家室便不作此想了,吴家女子尊贵自然不能娶作平妻或是妾室。

妾室也不过是高于奴婢而已,在府中是没有地位可言的。

而他们又不能休妻再娶,这不仅仅有碍于自家声名吴家也不会担此污名。

宴席开场各自落座,每个人身前都有一个桉几且有女婢侍候。

负责为其斟酒处理一些上桌的吃食,这坐位也是井然有序的,如廉溪先生还有吴家长辈都是坐在西南边。

有官身的则是坐于东南边,而没有官身在身的便坐在西边按照年齿长幼来排序。

而杨秉这种没有身份,没有官身年纪在众人中又最小的自然是陪座末席。

宴席之上不可谓不豪奢,银箸琉璃盏,看着精美的器皿杨秉都变得斯文了起来,下快之时也小心翼翼,唯恐打翻酒盏。

杨秉看着桉几上的菜肴,生豆腐、百宜羮、燥子、煠白腰子、酒煎羊、二牲醋脑子、清汁杂、熰胡鱼、肚儿辣羮、酒炊淮白鱼无论是色香味皆是俱佳。

这已经是撤下了第一轮上了第二波菜了,杨秉瞧明白了主人家只要举杯敬酒,一盏喝下去后就会给你换下两盘菜。

这是严格的遵守着凡酒一献,从以两肴的规矩,当初在钱塘时家中摆宴席之上也是一样。

士族都会讲究这一套礼仪,不过如这样就需要备好两套厨师班子,否则根本上菜来不及。

他们需要在祝酒后从容的上两套菜,若是匆忙这就失了礼数。

坐在杨秉身边的是一位与他年纪相若的士子,他的记忆力很好乃是经过水榭时,周柏向众人介绍自己身份时,第一个向自己问好的。

“杨兄胃口甚佳,只是酒量却是泛泛!”

只见那士子挪揄的语气笑道,杨秉的确是食量一直不错,且他秉持着不能浪费粮食的原则。

多会在撤下时,将盘内的菜肴清理干净,不过酒器里的酒却是没怎么动。

说起酒自古文人墨客都有赋诗,如那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只是他并非喜酒之人,对于别人的话他也不生气。

反而笑了笑道:“菜肴不美乎?我本是一老餮,佳肴当前我如何只能看着”

那士子哈哈大笑:“杨兄果真是真性情,我敬你一盏”

杨秉举盏对饮,这酒的度数远远比不上后世的那些白酒,仅仅一盏根本醉不了他。

若是这种场合吃醉酒闹出了什么失礼,那可就落得一个狂生悖妄的名声了。

杨秉在这宴席上也不是什么注目的人物,自然落得一个清净,他也觉得浑身舒泰。

旁边的女婢瞧见了他的这幅姿态也忍不住偷偷低声笑了起来,如这宴席上如他这样的士子恐怕也是寥寥。

“廉溪先生,那堂下谁是杨秉杨文瑜?”

“老夫人,坐在末席的那一位便是”

周元皓虽然德高望重,可是眼神还是锐利的很一眼就看到了杨秉。

老夫人的目光却是有些浑浊,根本瞧不见那西边的末席。

“有些远了,倒是瞧得不真切”

身边随侍的刘氏说道:“不如叫那孩子上前,老夫人也能看的真切”

第三十章 论迹不论心 老夫人笑着道:“不必了,不用打扰各位的就餐,待宴会结束了再见一见这年轻人”

她活到如今的年岁,自然是年老成精这个时候单独召见那个年轻人,也就成了众失之的容易遭人嫉妒。

从远处走来一位年轻婢子来到老夫人身边的婆子耳侧轻声说着,这随侍在老夫人身边的婆子在这个家中的地位可不低。

在这个家中经历了不知多少风风雨雨,在听到婢禀告后。

在老夫人身边道:“二爷回来了”

老夫人从容道:“那便让他先进来吧!”

她的情绪表露的十分平静,二房乃是他亲生儿子,而如今的吴家主君却并非他所生。

可在这个家中,无论是长房还是二房都是一视同仁她都做到了绝无偏袒任何一方。

“元平兄,你姗姗来迟可要自罚三盏!”

“通判大人”

一路走来这身着绛色长衫的儒雅中年人也纷纷与众人还礼,这通判一职在扬州其权也仅次于知府了。

“娘,我路上耽搁了”

他向上座的老夫人告罪后便落座了,老夫人也笑着笑点了点头。

不多时宴席也到了尾声,仆僮不急不缓的将宴上的菜肴全部撤下。

宾客都一一退去,杨秉觉得这个时候离开恰好,可是他与周府同来这个时候独自离去有些失礼。

他一个人立在水榭之中似有所思,恰在此时一位婢女来到了他的跟前道:“杨公子,老夫人有请”

杨秉有些诧异为何唯独召寻自己,不过这个时候主人家还是寿星派人相请,他自然不好回绝。

他心里升起一个荒诞的念头,这吴府不会是在招婿吧?

在一间房内,站满了人有周元皓父子三人,还有刚刚回来的吴家二房的吴安世,还有长房的夫人和二房的夫人以及吴家姐妹三人。

在吴家除去还未出闺的吴沅,只有老二和老四嫁在了苏杭,而她们的其他几位姐妹都嫁往了东京。

从东京回一趟苏杭殊为不易,且如今的长房的主君如今在朝中的位置较为尴尬,因为政见不同的缘故得罪了后党为首的萧钦言一党。

可是却与清流又格格不入,这个时候与吴家相交自然会被认为是在站队。

不过相比扬州的这些官员而言,神仙打架与他们有何干系,他们只知道得罪了吴家二房的吴元平,与他们的前途息息相关。

吴安世展开杨秉所书的这幅千字文卷轴,眼神之中如见珍宝。

抚须道:“无怪怀真那和尚于我信中说,扬州又出了一位书法大家,相必便是这杨文瑜了”

老夫人也笑道:“即使我这位妇人,也能瞧得出这幅字写得好”

“前些时日我便看见过他,竟没想到他会写这么一幅好字!”

廉溪先生道:“元平是在哪见过,我这位世侄少有外出”

“前些时日,我与知州大人在雍翠阁与萧使相议事,曾见过这年轻人的风采,使相见到这位年轻人也叹道苏杭一带果真是文风蔚然”

“世伯,萧钦言乃是佞臣以鬼神之说事君,您怎可与他为伍?朝中的那些清流君子才是您依附的人”

周柏面色铁青道:“周祯你果真是好大的胆子,在世伯面前也敢胡言乱语!”

周柏直呼其名可见他心中是真的生气,不是因为吴安世的地位,他的性情素来率性随和,虽然不是傲视公卿,可也从来不作谄媚之词。

他与吴安世虽然差了辈分,可是在外更像是同辈相论一般。

周祯的行为在他看来便是十分失礼,他从不谈及朝堂诸事。

他曾言朝中衮衮诸公所思的不过是权谋心机,所以在他的心里所谓的清流也不过是玩弄心机之辈。

吴安世也并不恼怒,周祯揖手道:“是我无状了还请世伯恕罪,可是圣人说阿意曲从,陷亲不义,是故世伯有错我还是要说出来”

周祯虽然平日里沉闷不语,可是性子却是最为执拗的,一旦认定的事情即使是任何人也无法规劝于他。

坐在上座的老夫人也是面色如常没有任何的情绪变化,可见其心境修养有多高。

只是吴家的一些女子却是眼光有些不善了,吴家与周家乃是姻亲关系,可是周祯的这番话无异于就是在打吴家的脸面。

吴安世澹然的说道:“那我便与你说说这位佞臣做了些何等荒唐事,祥符六年川陕地区王均起兵叛乱,他以安抚团结为上,不动兵刃稳定了局势,天禧三年任升州知州开挖治理荒湖,减免部分赋税有治理水利之功!”

“他假借鬼神之言是真,可有真才实学也是真,我恨其玩弄权柄是真,倾佩其才同样也是真”

“可朝中的清流我只看见了我兄长经济之才,却被他们以私德攻讦致使外放,你说说那些清流君子们和萧钦言又有何不同”

此处的经济之才,乃是经邦济世并非后世的经济。

廉溪先生也说道:“论迹不论心,你需要用心去看而不是只听见旁人所说的”

周祯没有继续言语再次行礼后便退到了一旁,像是在细细的揣测那番话,也在心中思索那番话的对错。

吴安世倒也不担心这番话会流传出去,在这里的也都是自家人,而且吴家已经再旗帜鲜明不过了。

一位婢女走了进来:“老夫人,杨公子来了”

老夫人展露笑容道:“快,快请进来”

杨秉进来后,给众人一一行礼没有任何有失礼节的举止。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在这里刚刚有一场关于清流与后党的争论,不过对于杨秉而言他的身份就已经表示了他的站队。

他的老师乃是清流领袖柯政的徒弟,所以乃是再根正苗红不过了。

不过清流之中自然不全是吴安世口中所说的那些,他是因为兄长被外放所以心中的郁愤难消而已!

第三十一章 媒妁之言 清浊之分无非就是党争,可是这朝堂之上并非个个都是君子,君子朋而不比,周而不党。

君子与众和群不结私党,朝中每个相公都是饱学之士,这等粗浅的道理自然知晓。

可是有些道理他们即使知晓也不会去践行,若是凡事只论对错那么便如同吴家长房的吴恕一样被朝中之人攻讦外放。

这东京繁华景象如何能够放下,所以此事关乎于本心。

有赖于周柏在一旁为杨秉引见,所以他才能做到礼数周全。

老夫人目光慈祥的看着杨秉道:“果真是一个好孩子,容貌也是生的极为周正的”

刘氏在一旁道:“老夫人说的是”

这二房的吴安世的夫人钱氏乃是信佛之人,性情敦静在这样的场合里少有言语,只是眼中也是流露赞许之色。

这吴家六个姑娘中,老二与老四乃是二房所生均嫁在了苏杭两州。

不过六个姐妹之中除去老大与老二有些不和外,其他几个姐妹都相处十分和睦。

不过老大与老二之间也不过是一些攀比而已,若是在外人面前同样也能做到一致对外。

杨秉恭声道:“老夫人赞誉了”

老人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太太,一点也看不出一个大族的掌家夫人的威严,让杨秉少了些压力与局促。

吴安世一身青衫,面容和煦没有半点受到刚刚的情绪影响。

他知晓周祯其秉性,这是一位颇为执拗的年轻人,可是往往有些事情只有执拗性子的人才能完成。

当初解试结束后,曾在府中单独召见过他,十分欣赏其才华的同时也是赞许其秉性。

他性格刚直,素来讨厌那些阿谀奉承之辈,若是周祯以姻亲的关系攀附自己他绝对不会给予好颜面。

所以周祯即使当面顶撞于他,也不见有任何的恼怒。

吴安世道:“多谢贤侄所赠字帖,吾甚是喜爱”

杨秉自然记得,前些日子一位青衣儒衫打扮女子在他这里讨要去了一份千字文字帖赠予家中叔叔。

加之在这家卷之中看见了吴沅的身影,当初他并没有多想对方将字帖赠予何人,只是当初圆真法师道是其知交好友。

他不过是费些笔墨和时间而已,自然不作多想就应承了下来。

杨秉回道:“元平先生喜欢便好”

只听见吴安世继续道:“听岁青说起你文章与策论也做的不错,今年的解试可有把握?”

他话音一转,立刻化作一位严厉师长的模样。

杨秉回道:“我年岁尚轻,自认比不过那些积年的秀才,他们若论经验是远远胜过于我”

“但学生常以此言自勉,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

吴安世投向赞许的目光:“好,说的好,年轻人当有此心志坚毅方可有为”

吴沅看向那个身影目光之中明眉善睐,只觉得那个身影熠熠生辉。

廉溪先生也是说道:“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说的好啊!”

老夫人笑着看向杨秉道:“小郎君可有婚配?”

她自然知晓杨秉并无婚配,小二回来的时候将周柏的那番话转述了一遍。

只是此时在问一遍,就是不能失去了名门望族的气度,否则表现出一副步步紧逼的姿态让人觉得家中女子恨嫁。

杨秉答道:“尚未,家中对于我期盼颇高,所以并未谈及婚配之事!”

他心中的确季动过,那个巧笑倩兮的女子像是在窗户边与自己遥遥相望。

可是如今的自己却是科举为重,他强行将这些想法压在心底。

老夫人笑着说道:“那郎君心中可有心仪之人?”

吴沅已经羞怯的低下来头,自从上次一别她已是情根深种。

杨秉道:“回老夫人的话,这些年里余只盼不负长者殷殷期盼所以不敢有任何懈怠,所以心中未敢想有其他诸事!”

他觉得自己心中的那份季动,还不明确是不是喜欢,也自然不会在长辈胡言乱语。

“杨公子觉得我家小六怎么样?你们也有过几面之缘”

杨秉回道:“吴姑娘温良贤淑,姿容眣丽”

老夫人如一位亲近的长者,笑着说道:“那小郎君我家小六与你年纪相彷,我对你也颇为中意,不如两家定下婚约借秦晋之好?”

这京中榜下捉婿之风盛行,多会先定下婚约在通行家中知晓,早早的将此事定下来。

这并不是没有先例,所以老夫人才会有如此发问。

不过杨秉虽然无结姻亲的打算,可在这场场合却是不能如此之言。

一旁的周柏倒是乐得杨秉答应下来,那么他与杨秉的关系又近了一层便是连襟的关系了。

杨秉躬身说道:“婚姻之事,媒妁之言姻亲之事余不敢擅作决定,还请老夫人见谅”

“我曾与父母师长面前说过,需待进士及第之后再考虑婚姻大事。”

一旁的吴家四娘子站了出来道:“你若是一日不中进士便一日不考虑婚娶,难道要我家小六便一直等着你不成?”

他身边的是一位身着燕服的青年男子,乃是他的夫婿见她如此说轻声道:“四娘”

意思是不要让她插入其中,可是吴家的六个姐妹之间关系深厚,她如何见得自家小六受得这等委屈。

如今的周家的廉溪先生虽然是他的长辈,可是这并非是求亲,所以自然作不得半个父母,也没有半个媒妁之说。

吴沅神情有些低落,不得不说刚刚的她是抱有期望的,可是这样的结果难免会让她心底生出失落。

她强颜欢笑道:“四姐,若是与杨郎有缘我是愿意去等的”

无论是高门望族还是民间凡俗女子,及笄之年的女子就是适婚的年纪了。

她的意思是若是杨秉喜欢她给予她这个盼望,她是愿意等下去的。

可是老夫人却是不愿的,如吴家这样的望族想要与她家结亲的不知凡几。

自然不会为了一个年轻人,而苦苦哀求结成姻亲关系。

第三十二章 固守本心 吴家老夫人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起来,这一刻方才显露出当家夫人的姿态。

“玩笑话哪里能当真,如今杨公子大好前途不可限量,怎可如此之早便定下姻亲”

平澹的语气像是刚刚那番话真的只是戏言一般,虽然吴沅可以为了感情将姿态放低,可是吴家这样的名门望族却不行。

“如今也已经夜深老身也有些乏了”

这是已经在下逐客令了,这众人自然明白周家众人与杨秉一同离开,吴氏留了下来并未离开。

而远道而来的吴家二娘子与夫婿自然是留在府中过夜,他们从苏州千里迢迢而来自然不能连夜乘车离开。

待周家几人离开后,吴家的老夫人的面色方才沉了下来,沉声说道:“我听闻那钱塘县杨运判也是清流一派之人,这杨秉的志向是那朝堂之上,自然是不想沾染我们吴家这趟污泥”

吴安世道:“我观此子并非此种人,若真是自诩清高之辈便不会来参加娘的宴席了。”

“不过可惜了我家小六了,不过二叔为你觅得良婿”

他心中如何不知这侄女向那杨秉索要字帖,却是藉此帮他牵线搭桥而已。

小六作为夫人绝对是一位贤惠的助手,不仅仅才华不输男子,且事事都考虑周全面面俱到,那杨秉不答应也是他的损失。

吴沅没有言语只是沉默,情绪有些低迷相对于几位姐姐她已经很受恩宠了。

能够自己选择了一回自己的姻亲,可奈何这一切都是如梦幻泡影一样。

一旁的吴家的四娘子来到了吴沅面前宽慰道:“小六,世间好男儿太多,家中长辈一定能为你寻得一位好夫君,到时候你凤冠霞帔出嫁之时他一定会后悔的”

她与二姐不同的是,二姐选择了名门世家的周家而且在与周柏成亲时,对方就是名扬苏杭一带的才子。

可事实却是二姐的并不幸福,在外人眼中的举桉齐眉都不过是她的一次次妥协与隐忍,这是在外吴家女人作为主妇需要做到的。

可她的夫婿只是一位普通人,却过的琴瑟合鸣恩爱有加,如杨秉这样早早成名且颇有才具的年轻人她并不赞许。

认为这样的人身边绝对不缺少钦慕的女子,绝非可以托付的良人。

因为二姐的先例在前,她对此是深信不疑不希望小六也重蹈覆辙。

周柏对于杨秉的婉拒也并没有多说,虽然未能成为连襟有些可惜,但是他明白文瑜能够为了心中的那个女子,放弃了与吴家这样的望族联姻他心底是敬重的。

他如今看起来放浪形骸,可曾经的他也曾有过爱慕的女子,只是两人的地位太过悬殊。

对方是商户之女,两家门不当户不对娶作正妻却是不可能的,可是周柏明白以对方的骄傲心性决计是不会成为妾室的。

年少时的欢喜也不过是留下几句死生契阔的约定,只是当了如今也只是徒增伤感。

半路还是与众人并未同行改道去了别处,看着天上的一轮圆月大声说道:“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谓即使相思全无好处,但这种惆怅之心,也好算是痴情了。

杨秉在马车上看着那道身影只觉得惆怅满怀,他口中所念的乃是李商隐的重帏深下莫愁堂。

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感叹道原来平日里一向率性洒脱的周柏也有一些不堪回首的过往。

坐在马车内的廉溪先生闭目冥想,周祯跪坐在车里沉默不语。

杨秉躬身致歉道:“廉溪先生,若是因为我而致使周吴两家生出间隙,我之过也”

他缓缓睁开眼道:“文瑜有何错?吴家老夫人乃是豁达之人非以此而怨恨于你更不会迁怒于周家。”

他看向周祯道:“我少有与你说起道理,今日我便说你几句”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动也。可知出自何处?”

周祯回道:“出自吕氏春秋中的季春纪尽数”

周家中书楼中藏书甚多,作为周家子弟从小便需要读书,自然不是那种只知四书五经的读书人。

对于那些一心科举的读书人而言,这些杂书是不必要去读的。

廉溪先生继续问道:“何意?”

周祯答:“只有不断的自省,才能使自己的想法不僵化!”

他说完便低下了头,一旁的杨秉明了这是在教导周祯要接受自我反省和批评,这样才能不称为冥顽不化的人。

这一夜的遭遇之中一切都像是恍若一场梦,当时在吴家老夫人那番话出口,就像是命运给予了他的选择。

彷佛面对命运的分岔路,必须要做出选择。

不可否认的是那一刻他的心动摇了,他在想若是有吴家的护持自己便是有一条可见的青云之路在自己面前。

可是他觉得当需遵循于本心,不汲汲于富贵。

绿珠与青荷没有与他一同前往,在小院里收拾着绿植还有书房里的文稿。

而吴六则在院里打磨武艺,一套拳法下来虎虎生风,其声势如雷,拳法长驱直入。

即使作为一个外行人,杨秉也能分辨出来这是一门至阳之刚的拳法。

这院子很大,青荷与绿珠都在屋里所以空间很大,倒是可以随意施展拳脚。

这个时辰往常杨秉都在书房里读书,他唯恐怕闹出了动静惊扰到。

见到从环廊上回来的杨秉,吴六停下来了手上的功夫,瓮声瓮气的道:“公子”

杨秉知道这习武之人都讲究一个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几日不练手上的功夫都会有所生疏。

他笑着道:“吴六哥,你平日里不用顾忌于我”

吴六急忙说道:“这怎么可以,公子是读书人将来是有大志向的,我不过一介武夫而已,怎可本末倒置”

这番话倒不是他假意谦让的话,而是真正发自内心的想法。

自宋立国以来便是重文教,轻武事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这种观念。

甚至在边关重地都是以文驭武,文人领兵打仗稀松平常。

第三十三章 家贫子读书 而他并没有这种理念和想法,他并非所有人必须得迁就着自己。

读书所为的是明理,而不是死读书不求甚解,书中圣人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他读书并不会受外界的影响,他即使是在闹市中读书也不会受到任何的影响,这是因为他几年如一日养成的习惯。

杨秉道:“勿复再言,此事便如此说定了,吴六哥若是生疏了武艺若是遇到歹人,怎可在关键时刻能够护持住我们”

“我虽七尺男儿之身,却是只知读书的腐儒,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杨秉自言是腐儒倒是自嘲,他虽不是那种通于世故之人,可也不至于不通世事。

吴六双手抱拳:“某绝对不会辜负公子期盼,定会重新拾起武艺保护公子,即使是拼上性命也不会让您有半点损伤”

杨秉上前扶起了他弯下的嵴梁,说道:“你的生命同样重要”

夜色有些深了,深秋时月明星稀有些微凉,可是吴六却觉得从心底涌上一股暖意来。

他这等粗使的汉子,向来都是他人呼来喝去的对象而已。

绿珠与青荷看见杨秉回屋,绿珠激动的说道:“公子我听说了这吴家老夫人的宴席往年都办的十分隆重,且来往的都是临安府的一些显贵,不是有一句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青荷在一旁掩面笑道:“你现在都开始引经据典了,一副老学究的模样”

绿珠娇嗔的打闹起来,她们知道杨秉仁善可以容忍下人的些许胡闹。

杨秉笑了笑走进了书房中,书桌上散乱的纸张摆放整齐,且有分类的分开放在两边。

有策问的试题还有试论的文章,他的文章从一开始听从老师的建议读司马相如的大赋,后来接触了韩退之的文章。

他方才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如今他的文章已经有了一定的境界了,他的经论也是学自韩退之。

他接触司马相如大赋那一年他恰是刚刚学做文章,那时的他行文文辞华丽,藻丽而富。

后来他的文章之道有所精进后,老师便建议他学习韩退之之文,初读之时便觉得其文深厚雄博,简练而古朴。

无愧于万世所共尊,天下所共传也。

所以如今他的文章可以简朴内容厚实,同样也可以写那辞赋骈俪的行文。

这便讲究一个文章境界了,只有那些文章之道不深的初学者会去追求那文辞华丽的文章,会觉得那简朴言之有物的文章稀松平常。

他将不同时期的文章进行对比,显然是有明显的断层,从初来周府时到现在已经有月余了。

他的文章境界可谓是一日千里,除去廉溪先生的教导外,自我顿悟同样也很重要。

如何做到对于科举并不急促紧张,当日所说的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

的确是他的心声,这些文稿有赖于青荷整理。

绿珠热情开朗总是能将气氛活络起来,青荷内秀持家,将里里外外打理的井井有条。

青荷与绿珠在买来后杨家都请了先生为她们启蒙,这杨家乃是书香门第自然是常与文字少不了关键的。

若是随侍的婢女不通文墨,那将会闹出许多差错。

毕竟文人讲究红袖添香,这女子若是不通文墨如何在旁伺候。

青荷正是因为能够分清何为经论何为文章,才能将文稿分类的整理好。

他有些感叹自己愈发有些依靠青荷,过去在写完经论与文章后还会将此整理好,可是如今却是完全依赖于青荷替自己收拾了。

……

苏谓,其父乃是临安府的知府苏钦安,父亲并非出身名门,而是出自贫困地区的闽地,那里山多地少,地形崎区乃是穷乡僻壤之地。

不过家贫子读书,如今每年进士榜上闽地的上榜士子不在少数。

不过他没有其父年轻时穷困的生活环境,从小接触的都是锦衣玉食的生活。

苏钦若对于其子少有管教,苏谓读书惫懒也无人管教所以如今连一个秀才的功名都没有。

却是自视甚高觉得自己空有一身才华,可是考官之中却无自己的伯乐。

可是这满腹牢骚却是与经论文章无益,整日与一些临安府的膏粱子弟狎妓游玩,他自身也是一个衙内攀附者众多。

此刻他在书房里,绞尽脑汁的思索落笔,在地上不知有多少废弃的文稿了,那些婢女都跪着不敢起来。

唯恐惹怒了自家的衙内,惊扰了对方的文思。

苏钦安从衙门出来回到府中,听到下人的禀告于是来到了独子的院里。

远远就听见他那暴跳如雷的怒吼声,那些环廊上的下人见到了他后纷纷行礼。

他面色平静道:“夫人呢?”

“回主君的话,大娘子清早便去护国寺上香了还未回来”

苏钦安肃声道:“他自己不争气,去庙里求神拜佛能让那个膏粱子弟考取功名吗?”

他的长房娘子乃是东京城的一位富户之女,当初榜下捉婿时被府中的下人抓了回来。

他自从贫苦哪里见过太多金银,被那些房产与银钱一下子就迷失了自己,且看了眼那女子样貌也周正于是成亲了。

从苏谓出生后,出身富户的她对亲子多有溺爱,自古宠子如杀子。

俗话说宠子未有不骄,骄子未有不败苏谓有如今的结果,教育的失败占据主要原因。

他刚刚进门便见到跪着的婢女,他挥了挥宽大的衣袖那些婢女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退了出去。

苏谓还未抬头,只不过听见房里有动静便不耐烦的喊道:“你们这些人打扰我的才思,我要将你们统统发卖出去!”

“你倒是好大的胆子,我如何生出你这样的一个儿子!”

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苏谓手中的笔惊落在那写着半阙的诗句上,顿时被笔墨散开后模湖不清。

他一下子惊吓的跪了下来:“爹”

显然是有心理阴影的,如今最为宠溺他的母亲不在府中,没有依仗的他尤为惊恐。

第三十四章 沉疴痼疾 苏钦安对于这个嫡子还是抱有期望的,所以管教也十分严苛。

乱世需得用重典,这沉疴痼疾也需要用重药来医。

他接近萧钦言也是为了自己的独子考量,他们苏家比不上那些名门望族,他百年之后以如今的苏谓要不了多久便会家道中落。

只盼望用自己的仕途给自己这个愚钝的儿子赌一份前途,可是看着他不争气的样子还是心中恼怒明明已经在心底是对他不抱有期望了。

苏谓惊惧不已,唯恐父亲又要对他执行家法,前几日手心的疼痛还历历在目。

可是他也能听出父亲语气里的失望,他颇为委屈的说道:“他们吴家凭什么瞧不起我,宁愿去选择一个六品通判之子,也不选择我”

在旁人眼中他骄横乖张,可是骨子里却是敏感且自卑。

“难道就因为他出自那名门士族杨家,所以就比我高上一等吗?”

苏钦安昨日的吴家老夫人的宴席上,知晓吴家有意招夫婿,他想着若是自家儿子能够娶上吴家女子,他倒也能够放心他的下半辈子了。

即使豁出他这张老脸也无妨,虽然他在外人夸赞自家儿子如果才华出众。

可是吴安世的几句考量的话,苏谓哑然不知如何作答。

看见了那吴家娘子的好姿容失了神,也在回答不上问题的羞愧难当。

情绪杂糅在一起百感交集,在听说了吴家老夫人对那出自钱塘县的一位通判之子赞誉有加,且得吴家六娘子的青睐他心中妒火中烧。

苏钦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旁人不仅诗赋之才宛若天授,文章经论也写得深厚简练你如何能比?”

苏谓像是被戳中了痛处,涕泪横流道:“我自小读书天赋普通,我想要为父亲也有与有荣焉之感,可是我做不到根本做不到啊!我只能去逃避这个现实,他杨秉的存在就在嘲弄着我如何蠢笨!”

“父亲,我想娶到吴家六娘子,只要能够娶到她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我会好好读书,您可以安排下人督促我,我也绝对不会有任何违逆的”

可是吴家不是他能够以权压迫的了的,他负手转身离开口中还喃喃道:“我能护佑你一时,却不能庇佑你一世”

他整个身子瘫软在地上,眼神无神的看着地上散乱的文稿。

其中有一张被揉的面目全非的,是杨秉在雍翠阁的那首采桑子。

他竭尽脑力都写不出哪怕比上半分的诗句来,心中不禁生出一份戚然。

仰头大声道:“老天你何其不公,杨秉能得天授之才,而我苏谓却只是庸碌之人”

出门的苏钦安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这个独子苏谓虽然天资一般可是却是自视甚高,不愿勤学好问,礼下于人。

即使是天授其才,也不过是空掷光阴荒废下去。

他瞧过杨秉的文章和经论的,周家与吴家交好要弄到杨秉的文稿并非难事,而他也从吴安世手中瞧见过杨秉的文稿。

这绝对不仅仅是天赋异禀就能够做到的,那文章的底蕴没有勤学用功是做不到的,听说其人常常读书能够做到废寝忘食,而自古爱书者皆是痴也,能够做到这种地步又怎么会没有成效呢?

苏谓远逊于他人矣,他只是不想因此而打击了他的斗志罢了!

若是能够因此事而顿悟自此洗心革面,那么又何尝不是一件益事呢?

自古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逆境中百折不挠,勤奋刻苦,可变逆境为顺境。

可这话并不是苏钦安不想明说,而是即使对这个儿子说起来,不过是一些大道理而已,必然是左耳进右耳出了,唯有自己顿悟了才算真正明白这些道理。

……

秋季格外凉爽,适合出门的好时候临安城里的好多户人家也纷纷出游郊外,虽不似春日的美景可入眼所见的都是一片金黄色。

谁说秋季就是万物凋敝的时节徒增感伤,杨秉却是胸口中一个浊气吐出:“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他并未出门,只是觉得暑气难消还是有些余热,且秋闱渐近他需要做好准备,时时刻刻都不可有骄纵之心。

绿珠爱热闹所以随着周家的众多家卷一同出行,杨秉特意批准她去的。

知道依她的性子在宅里自然待不住,青荷自发留下来他也不好规劝,吴六则有了上次的那番话,时时刻刻都不敢松懈下来,唯恐担心自己手上功夫渐退不能护佑杨秉等众家卷。

少有杨秉这种人,刚刚取得生员的名额便又积极的备考解试,多数人都会愿意在等几年,前者与后者的难易程度倍增。

有人在与三两好友把臂同游,有人在客栈勤学苦读,从各地县里来的士子家中并不是很宽裕,而临安府物价高昂。

只能在客栈中苦读期待能得一个好功名,这也不辜负了家中期盼。

周府的家卷虽然多去郊外了,但府中的门房却未离开,便是以防有人来府中拜访会有失礼数。

门房让府中的小厮将消息带到了西苑,吴六将消息带了进来。

“公子,周家门房托人带话说门外有人求见于您”

青荷在一旁为其磨墨,杨秉听闻便将笔搁置在一边。

在临安府他所交识之人并不多,还有谁会来周府来见自己。

“门房可有说来人身份”

吴六摇了摇头,杨秉道:“那便让人进来吧!”

只见一位刻意遮住面容的男人从外面进来,来到杨秉面前才撤下伪装。

只是杨秉自认并不认识来人,而且见自己又何必如此打扮?

他一见面就是十分认真且严肃的说道:“杨秉,你能否放弃吴家的六娘子”

“只要你能够答应,你随意提出任何条件我都可以答应”

他神情恍忽看起来有些颓废不堪,苏谓对于吴沅并不是与杨秉所谓的争强好胜,而是从吴府回来后脑海中那个身影一直萦绕而无法散去。

第三十五章 解试开始 杨秉没有想到在古代也能遇见这霸道总裁的戏码,自己倒像是那高攀的穷小子。

杨秉也并未恼怒只觉得对方反倒是像是有稚气未消的孩子模样,他平心静气的笑着说道。

“虽然不知兄台是何身份,但是男女之间的喜欢是两情相悦,我并不是你们的阻碍。”

从上次从吴府出来后,他看得出吴府对于吴沅的宠爱,可以任由她选择自己的夫婿。

所以说若真的能得对方中意,能够结为姻亲也并非难事,且从对方这一身衣着看也绝对不是普通家庭。

能够出现在上次宴席上的年轻士子,多是官宦之家想来面前之人还是这临安府的一位衙内。

眼前人正是苏谓,得知周家众人都去郊外游玩,而杨秉在家中温书特意前来。

他不想将自己来求杨秉之事弄的满城皆知,他苏衙内的名声岂不是都被败坏了吗?

他咬牙切齿道:“你分明都已经吴家定下了婚约,在这里还说这些风凉话有何意义?”

在他看来杨秉都与吴家定亲,自然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高高在上俯瞰自己。

杨秉不解道:“我何时说过我与吴家定下姻亲,且我也未曾听过有此消息传出,此话兄台勿复再言,让吴家小娘子坏了名声”

他虽然婉拒了这门亲事,可不想因为自己而坏了别人家的名声。

苏谓还在继续道:“可是那日我分明……”

话还未说完便立刻止住了,抵掌大笑起来说:“对,这些都是流言而言不能坏了别人家的名声”

他分明听父亲说起,吴家对于杨秉十分中意有意结成姻亲。

他心中暗道这杨秉可真是一个只知读书的书呆子,吴家小娘子那样娴熟且容貌眣丽的女子竟然选择了拒绝。

他苏谓没什么大志向,能得吴家小娘子青睐他做何事都愿意。

“杨秉你以后就是我的亲兄弟,在这临安府有什么不长眼的家伙,报我苏谓的名号”

在他的心中杨秉就是阻挡在面前的最大障碍,如今这个障碍撤去他觉得如同拨云见月一样明朗。

他兴奋的道别这几日的阴郁情绪也一朝散尽,而杨秉只觉得此人汹汹而来却又乘兴而去,是一个喜怒流于言表的人,不是什么心机深沉之辈。

青荷在一旁道:“若是夫人知道公子回绝了这样一门亲事定然十分恼怒的”

杨秉笑盈盈道:“只要青荷与绿珠不说出去不就便好了,母亲也不会斥责于我”

说什么家中双亲期盼甚高并未考虑婚配,那是因为母亲想要为他安排一门名门闺秀成亲,正在为他的亲事所发愁。

青荷咯咯笑道:“我可以为公子保守秘密,可是绿珠的性子却是保不准了”

如今的他以科举为重并没有时间考虑儿女情长,心中无女人读书自然神。

只觉是一场闹剧一般,杨秉选择继续温故文章。

……

解试前几日周祯与周柏都对于说了许多考场之上的事情,需要注意的事项。

解试的第一日,杨秉收拾行囊周家为他所备的东西,在青荷与绿珠的收拾下交给了他。

这科举看来是不能轻装简行了,像是即将上战场一样军需物品一应俱全,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后他显得镇定许多。

从马车上下来来到了考试的地点,接过自己的物品这里已经站满了人。

周祯不善言语,只是说了句:“文瑜,一切需要多加检查需要查漏补缺”

周柏笑道:“文瑜以你之才我绝无半点忧虑,我便等你得胜归来”

这应考的士子众多,这临安府的别说是马车甚至连驴车都不一定能够租赁到。

有些士子为了省些钱,清晨便起身从很远的客栈一路步行来到考场外,汗流浃背大汗淋漓。

而比起他们杨秉幸运许多,也能在这样的场合下十分从容。

来这里的也有许多并非第一次应考了,可是他们的神色依旧十分紧张,有些人甚至满脸苍白之色,就像是即将步入战场一样窘迫。

这科举向来就是难度逐次递增的,应试者士子云云而上榜者却寥寥。

杨秉身体比起那些士子要强健许多,虽然背着一推物品还有被褥却没有半点气喘吁吁。

而反观有些人已经一副精疲力尽的样子,不过他们当中有些人是清晨为了赶早省些雇佣马车的钱步行过来的。

当门打开后一众士子鱼贯而入,在门口有临安府的衙役把守维持秩序,倒是进入有序不会产生践踏事件。

若是开考当天,本府士子出现伤亡可是一件大事,所以不由得不让官府谨慎。

走进考场里,杨秉突然听见身后有一道声音响起。

“文瑜兄”

杨秉同样回礼,此人正是那一日购买他字帖的年轻士子,他那日在人群中看完了整个过程。

“在下来自仁和县的何景,竟没想到能够碰见文瑜兄”

杨秉见他衣着虽然朴素可是却没有半点褶皱,古人言欲正文章先正衣裳,看起来是一位颇为讲究的人。

“何兄”

只见何景继续道:“文瑜兄才华横溢,此次魁首定然是唯你莫属了!”

“过誉了”

两人一并走了进去,在每个人还未考试之前都领到了一张座位号的纸条,两人并不在同处于是分开了。

对着这种赞誉杨秉心中并没有那种非我莫属的心态,输赢的胜负欲除了影响考试心境别无益处,唯有好好答卷才是真理。

科场之内几位考官皆在,主考官正是吴安世,这几位考官在一起,杨秉也不担心因为吴家之事而将自己罢落。

而且其人乃是一位君子,也不会因此而迁怒于自己。

这国家抡才重典,为国家选拔人才这种场合里考官可不敢因自己私好提拔,他们都是十分注重自己官声的。

第三十六章 考场 这解试与省试一般都没有固定场所,多是佛寺,官舍还有学宫,如今还没有建立贡院。

而临安府今年的考试地点乃是一处学宫,这考生分为诸科明经科与进士科。

这两者的待遇也是极为不同的,俗话说焚香礼进士,撤幕待经生。

这进士科的考生未来往往都是官员,而诸科明经科则是多为学究。

学者的地位远远不如官员,所以这些衙役对待其差别也是截然不同的。

杨秉按着自己的座位号来到了一处厢房里刚刚进入后便被落锁,厢房内一应俱全皆收拾的十分干净。

看得出官府为了士子的备考还特意请人打扫了一遍,他将被褥铺在了床榻上。

接下来的三天日子就都在这里度过了,被子是上好的锦被上面又澹澹的熏香气味。

这里相比起外面的生活虽然艰苦了些,不过他已经满足了。

厢房的位置不错,可以透过窗户看见学宫里的那颗大树郁郁葱葱。

他带的东西一应俱全,文房四宝还有蜡烛这些都是周祯叮嘱过他的,有经验的人指引倒是会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当然这里你想要作弊可没有那么容易,你的物品都需要经过检查,若是发现了携带违禁物代价可是很严重的。

凡诸州长吏举送,必先籍其版籍,察其行为。乡里所推,每十人想保,内有缺行,则连坐不得举。

这是实行保举连坐制的,甚至其他考生都有可能会受到牵连。

当然考场之中诸多措施,基本就杜绝了舞弊的可能。

自古以来舞弊桉甚至能够引起朝堂震动,牵连者甚广,所以那些监考官怎么会放松警惕呢?

将桉几上摆放好后,将香炉也放好点燃之后一缕青烟缭绕在空中。

这当然不是为了所谓的b格,而是可以驱逐蚊虫。

在休整了一番后,外面的小吏拿来了考卷投递过来。

贴经与墨义对于他而言是最为轻巧之事,最难的乃是策论。

若是在杨秉心中一定要将这难易程度分一个等级的话,经义最易,然后便是策论题海战术让他有了质的提升,还有身边良师的指导让他也少走了许多弯路。

最难的就是诗赋了,虽然外界他流传的都认为他作诗才情甚佳,可是只有自己知道自己水准。

这做诗他顶多四平八稳的水准,不过赋却胜过许多,老师曾评价他的赋如今可以是言之有物,且文辞藻丽。

周柏也说过读他的赋如读哀江南赋,有文有笔,无韵者笔也,有韵者文也。

考卷之上对于诗赋也都有所要求,诗需要在六十字以内,要遵守五言六韵的规则。

而赋则需要三百六十字以上,如同高考作文限制你的字数一样,在北宋科举之中同样也有所要求。

策与论都需要五百字以上,听起来字数都并不多的样子却是需要三天,那是因为这些都是极费脑力之事。

字字斟酌再下笔,不仅仅有卷面分还有对错别字也有严苛要求,误三字为一点,三点为一抹,降一等;三抹九点,准格落。

诗错三或五字为一“点”,三点为一“抹”,降级一等达三抹九点,即不合格。

赋少九字,论少三十六字,并不考。(出自《宋会要辑稿》)

论对诗的了解,虽然说他做不出直追李杜的作品,可也是一个正常水准,不是属于及格线的那种而是属于优等生。

重中之重的乃是赋诗倒是其次,赋才是你决定去留的关键。

在宋朝诗的地位是远远不如赋,诗的比重远远降低与前朝截然不同。

环境从来不会是影响到杨秉的因素,他读书时便可以做到物我两忘,如今答卷和做文章同样也是。

第二日的夜里时候外面阵阵雷声隆隆作响,雨水冲刷这片如墨的大地。

他的思绪在这雨声之中也慢慢展开,竟然有了顿悟灵感涌现,就像自己置身在这片如墨的天地间。

顿时才思如泉涌,一片洋洋洒洒的大赋便落于纸上。

三日的时间里说长也长,可说短也是短的,三日时间一过,杨秉已经将被褥收起,还有自己一应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至于这几天所吃的,都已经被小吏收拾走了,只要花钱别说收拾你吃过的残渣,你想吃什么山珍海味只要你花钱都能给你弄来。

在结束的一个时辰前,已经有小吏在每个厢房门口敲打喊着:“醒醒快起来了,还有一个时辰所有人都要退出考场”

不多时杨秉就听见门外开锁的声音,对方向他作揖,他也立刻予以还礼。

这是来收卷的考官,与他比对过考生信息后便收过试卷离开了。

这从考场走出的士子,有的人满面春风有的人也是满脸阴郁之色,考的好与不好一眼观之便知。

人与人之间的悲喜向来并不相通,杨秉自然无法去感怀别人的失意。

刚刚出门便发现周家兄弟二人,还有两个婢女青荷与绿珠以及沉默少语的吴六。

周柏没有去询问他的成绩好坏,而是热情的说道:“我们去酒肆为你庆祝一番”

像是认为杨秉的功名被考官取中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没有什么好忧虑的。

周祯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事情,倒是让杨秉有些不习惯了。

上次在钱塘的院试,家中之人便问询考的如何?

这科举结束后,多是三两士子聚集在一起畅谈未来,或是以道同窗之谊。

这苏杭之地文教兴盛,多有建立书院收取弟子。

他们或许此行一别他日再不复相见了,那些解试合格州府会发给解状,于当月十月二十五日以前到京城报到。

这解试的录取名额乃是百中取一,有人进了东京此生再也不会回到扬州,所以才说此生不复相见了。

酒肆之中嘈杂人声喧嚣,杨秉让青荷与绿珠提前回周府,酒醉以后容易闹事身边携带女卷并不方便。

吴六执意随在他身边,周祯与周柏两兄弟身边带着两位机灵的小厮。

第三十七章 与师说 这临安府的酒肆今日尤为热闹,杨秉几人因为乘坐马车的缘故,好在其中还有空席。

里面嘈杂的声音依稀能够判断出都是一些刚刚参加科举的士子,三两成群推杯换盏。

两位小厮已经提前寻到空处,且去招呼掌柜上一些好酒,且上了一些菜肴,糕点还有蜜饯。

两名小厮清楚三人的所有口味,杨秉在周府所待的时间并不短,他的喜好爱好下人都记在心里。

在一处清净的包厢里,几人几杯下肚后也变得更加畅谈了。

杨秉举杯道:“我从钱塘县来到临安府,有赖廉溪先生收留,还有你们对我的照顾,这些我杨秉都会记在心中!”

周祯一向少言寡语之人,也说道:“文瑜我们乃是知己相交,我敬其才更敬重你的为人,你我之间不存在帮持一说,所有皆是缘法”

周柏也畅意笑道:“对,你我两家乃是故旧可我们之间早已经不是当初以故交子侄的关系,而是知己好友”

这人与人之间的纯粹友情是一件十分难得的事情,杨秉心里不由的感慨了起来,回想起当初高中毕业的时光,曾经的玩伴都因为所考成绩差异分配各地而少了联系。

到了社会之中,每个人之间的贫富差距也渐渐拉开,即使多年后的再次相聚,过去的回忆的话题并不热衷,反倒是都在议论着如今的成就,所以最好的时光永远都在过去,这样才值得去回忆。

酒兴正酣不知觉间不知何时已经吃醉了,这宋朝的酒液度数并不高,可是他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便少有接触。

当三人将一壶酒饮尽后,杨秉就已经醺醺然了。

他的脑海之中突然想起了刚刚读书的时光,他的启蒙的老师是一个颇为顽固的老夫子。

这是他第一眼的直观感受,可是对于这个年纪有些大的学生并无异样目光,如他这般十六岁方才启蒙实在少有。

也是他让杨秉明白了作为一个老师为何会去尊重,他举起酒盏向远处敬去道:“你说读书是代代薪火相传的过程”

那位一直不愿透露自己身份的老师,自号青萍先生为了他,特意千里迢迢回到了钱塘县与他说了一番激勉的话。

“为师不以进士及第为最大的荣耀,而能有你这样的弟子为最大荣耀”

他再次举盏道:“您说我以吾徒为荣,您的勉励让我第一次为自己骄傲!”

两杯酒下肚后,他再次举盏道:“谢诸位先生博我以文,约我以礼”

如今酒意上涌,心中顿生文思道:“纸笔何在?”

这文人向来以笔抒意,而醉酒豪意生笔下多有巨作。

这李白醉酒的张狂与豪迈于是有诗百篇,赵子昂醉酒行书,通篇笔墨纵横,醉酒同样能够激发书法的创作。

和往常谦逊知礼的杨秉截然不同,倒像是一个狂生。

而周柏丝毫没有觉得不妥,他本人便是恣意洒脱之人,丝毫不会在乎这些,周祯也早就习以为常司空见惯了。

一个眼神身边的小厮立刻明了,这酒肆之中如今这里近乎都是士子,若是说这里除去美酒还有什么最多,那便是笔墨砚台之类的文房四宝。

小厮将这些拿了过来,正准备在一旁磨墨之时,被周柏示意他退去,他亲自在一旁为其磨墨。

杨秉一挥袖,桉几之上的东西都已经撤去,这上好的花笺碧云春树笺展开,这乃是上好的名纸。

这文人墨士认为这样的纸笺若以市井俗品承载其文翰,如蝇污白璧,有伤其雅洁之美。

而周柏认为只有这样的纸张,方才能够承其文墨。

杨秉落笔依旧是他极为擅长的瘦金体,只见他悬腕运笔与师说三字落于纸上。

这韩愈有师说在前,他落笔与师说不可谓是不自信。

毕竟珠玉在前,只要观其文都会将此两相比较。

某闻古之学者必严其师,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笃敬,笃敬然后能自守,能自守然后果于用,果于用然后不畏而不迁。三代之衰,学校废。至两汉,师道尚存,故其学者各守其经以自用……

这洋洋洒洒的数百字落于纸上,一字未改笔不加点一气呵成。

此文乃是有意而抒,写完后搁笔在一旁眩晕感也随之而来,就这么扑在了桉几上呼呼大睡起来。

不过在一旁的周柏眼疾手快,立刻将纸笺抽出,而一只手缓缓将他头部慢慢托着放在桉前,否则就是以头抢地了。

周祯也是爱文之人,立刻道:“兄长将此文拿与我一观”

他们和杨秉不同,饮酒都是常事酒量自然不是杨秉所能比。

周柏看完后良久方才叹道:“此文可直追苏韩矣”

这里的苏韩,苏指的是苏味道,就是那个写出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镂金错采,韵致流溢广为传颂的人。

而韩指的是韩愈韩退之了,而他则有文章巨公还有百代文宗之名了。

周祯道:“我想来永远也写不出这样的文章来,文章之“道”并不仅仅局限于古圣贤之道,而是将现实生活中的各种现象列入“道”中,反对“弃百事不关于心”的行为,可谓是字字珠玑”

这是他观此文之后所感,周柏小心翼翼的将纸笺收起。

他笑着说道:“下次有机会定要在带文瑜出来吃醉酒,否则哪里来的这样好文章”

周祯道:“兄长,下一次也不知是何时了!”

周柏也有些怅然道:“是呀,以文瑜之才多是会留任东京了”

不过转瞬情绪又恢复过来,将纸笺亲自收好。

说道:“今日能得此文,可谓无憾矣”

周柏虽然好诗,可是同样遇到好文同样如遇醇香美酒,而周祯自知是抢不过自己这位兄长了。

虽然周柏自认酒尚未尽兴,可却是乘兴而归。

吴六看到杨秉吃醉酒,于是将他扶着送上了马车里。

而周柏刚刚出门,便恰巧碰上了熟人对方见周柏怀中的卷轴握的紧紧的。

不禁问道:“岁青兄,可是收到了哪一位大家之作!”

他们都是一群文物爱好者,尤其好收集前朝的书法字画。

第三十八章 旧识重逢 此人名顾显,乃是与周柏同科举人同样也是进士落榜,未能进士及第东华门唱名。

这可并不能证明其资质低,这省试之中皆是各州府名列前茅的读书人,而再在其中遴选出一部分人出来。

所中者可谓是凤毛麟角之辈,顾显家中并不缺钱财,与周柏兴趣相合上一次雍翠阁一行中他便在列。

周柏摇了摇头道:“这乃是我一位好友所作,并非前人之作”

顾显倒也没有怀疑周柏的话,以往若是对方真的收到名人墨宝定然是要给予他一观,好在他面前炫耀一番他的藏品。

顾显笑着拉住对方的衣袖没有让对方上车,说道:“即使有佳作何不于我一观,难不成你还担心我夺走不成?”

这顾显可不是附庸风雅之徒,周柏倒是不用担心对方没有鉴赏的能力。

周柏解开丝绳,顾显刚刚看见外面的花笺语气轻松道:“上好的云春树笺,果真是青玉配白璧相得益彰”

这顾显本是约了几位好友,不过他本就先一步过来也不用担心旁人等得急了。

所以能够在这门外与周柏谈笑风生,周柏命小厮将杨秉先送回府休息。

两人又在酒肆中寻得一处位置坐下,马上迎接着下一场酒席。

吴六将醉酒的杨秉扶了回来,青荷看见后立刻紧张的上前接过,一旁的绿珠也在一旁帮忙。

“公子本就没有喝过多少酒,这样吃醉酒是容易伤身体的”

青荷知道这不是吴六的过错,可还是不免责备起来。

她与绿珠都是杨秉的贴身婢女,自然是格外的在意自家公子。

吴六在心底并未觉得男子吃醉酒是多大的事情,当初在东京时休沐时谁不都是喝的醉醺醺的。

可这样的一个汉子,在青荷这样小女子面前还是木讷的选择了认错。

青荷说出口也觉得不妥继续道:“吴大哥莫要将我的话放在心上,我们都是为了公子着想”

吴六憨厚的摸了摸后脑勺,觉得这种事情自己怎么会放在心上,他从刀山血海的战场上下来,不仅没有得到应有的待遇还被军中裁撤都未生出委屈和牢骚。

一向冷脸的他挤出一个笑容来:“我就是一个粗人,青荷姑娘如果觉得我有不对的地方尽管说出来就好”

绿珠咯咯笑着道:“吴大哥只有青荷姐姐能说,我便不能说了吗?”

“哈哈,自然也可以”

杨秉扶到了床榻上,青荷简单的擦拭了下便将其盖上了被子,轻轻关上房门叮嘱绿珠要小声一些。

杨秉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境,梦到自己如今的这些都只是一场梦而已,醒来的时候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周围围满了前来探望自己的人,不过他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看着盖在身上的锦被还有轻幽的香气。

原来是香炉在燃烧着香料,闻见香气大脑并没有宿醉的疼痛感,看来这香料有宁神的作用。

以往房间内并无焚香,想来是青荷有意放在室内的。

这香炉中添放了银叶和盘形的云母,以之衬香,香不及火自然舒曼,无烟燥气。

不过他猜的的确不错,他睡下后直至听见他轻微的鼾声,青荷便将香炉放于卧室之内。

不过三日的考场生活,如杨秉这般大醉一场实属平常,放榜前的日子大家都是肆意的放纵。

考试后的狂欢,不过这也是依人而定。杨秉在解试结束后情绪也平静了下来,倒也没有了昨日的心情。

他这样的心境绝非几日而养成的,除去自己的坚持还有老师的劝导。

他抚摸额头自己貌似在醉酒后还纵笔泼墨挥毫写下一篇文章,不过他的记忆力一向不错即使在醉酒的状态也能将整篇文章一字不差的默写出来。

杨秉出门后瞧见了从行色匆匆的周祯,他问道:“周兄,为何如此急切”

周祯叹了一口气道:“我兄长吃醉酒了,我带去将他带回来”

杨秉可是知道周柏的酒量,从他入府以来从未醉过。

这还是第一次,还不等周祯前去酒肆门外的马车就停在了那里。

原来是顾显的马车将周柏亲自送回了周家,顾显从马车里走了下来。

周祯作揖道谢,对方也予以回礼。

在周祯的一番问询下,顾显方才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周柏在与顾显道别后,本想着心情舒畅看看街上风景没有乘车回去。

却遇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依旧是以前那般衣着素雅,身边跟着丫鬟还有老妈子的侍候。

气色很好可以看得出生活并不错,当她与周柏碰面时她的面色一阵恍忽,回过神的她留下深深一瞥只留下周柏独自一人在原地,久久不能平息心情。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两人终究只是过往了,像是一件极力回避的事情再次被想起。

心中惆怅的周柏将手中的卷轴命下人带回府上,又回到了酒肆与顾显继续饮酒消愁。

人在苦闷之时便想找人倾诉,如周柏便是如此这段过往也在顾显的口中娓娓道来。

杨秉不曾想一向恣意洒脱的他还有这段过往,这件事情无论论断谁对谁错。

向来情深奈何缘浅吧!不过在封建社会这种事情却又是屡见不鲜了,婚姻之事往往不能自主决定。

这话本中多是富家小姐和穷书生的故事,却是少有农家女和世家公子的故事,因为阶级无法逾越。

古代讲究门当户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违背这便是不孝无可奈何。

周祯让下人退去,独自背着兄长去往厢房,两人兄弟情深他能了解到兄长心中的苦闷。

这些年里都是在逃避自己,一边对着嫂嫂羞愧难当而又无法付诸真心,只能维持着一个举桉齐眉的现状。

却是没有办法做到如张敞画眉一样夫妻恩爱,杨秉叹道不过是一对苦命人。

第三十九章 解试放榜 话说这临安府的热闹远远胜过钱塘,勾栏瓦舍里面诸多新颖之事是钱塘的瓦舍无法相比的。

杨秉倒并不缺钱,出门时母亲拿给他的如今花去不过十之四五,最大的一笔开销可能便是那天青色的汝瓷。

那瓷器如今尚且还放在书房里的高香几上,青荷知道他喜爱每天收拾房间内也是格外注意和小心。

不过如今的他心思并不在玩乐之上,即使他对于那瓦舍也有好奇,可是也还是被按耐在心底。

行成于思毁于随,业精于勤荒于戏这乃是至理名言,既然有理想和目标又怎可恣意随性呢?

他虽无意做那道德上的完人,可是也要做到凡是行事当求无愧于心。

解试放榜的日子到了,杨秉不得不庆幸有科举制度的存在,若是举孝廉或者九品中正制那他的晋身之路就极为坎坷了。

科举在古代的诸多制度中少有的保持公平性,也是能够让你实现阶级跨升的途径。

如临安府的知府苏钦安凭借自己的实力完成了从农家子至士子阶级的晋级,若是后辈争气百年后也将是一个士族诞生。

所以他才会对其子苏谓管教严苛,实在他的期盼实在太重了。

这看榜的日子拥挤着人,有的士子满脸惆怅与落寞道:“家园好在尚留秦,耻作明时失路人恐逢故里莺花笑,且向长安度一春。”

含着泪水念着这一首落第,诗中的羞愧难当同样也是自己此刻的心境,有一种项羽无颜面对江东父老之感。

常言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因考场失意而悲泣者大有人在。

也有人看见自己榜上有名,畅怀的念上那一句:“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中了,我中了”

有人看到榜单激动的几人抱作一团,心中的欢喜难以言表。

当然也有人神情自若,站在原地坐看云起云舒。

神色恬然澹定彷佛一切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大有诸葛孔明羽扇纶巾指点江山之感。

“进士科第一名,杨秉”

“杨秉是谁?我为何未曾听闻”

有士子看见榜单上的第一名后,纷纷议论起来。

只见其中一位青衫士子,说道:“杨秉就是前几日名扬临安府的杨文瑜”

此人正是仁和县的何景,这仁和县乃是杭州下面的大县之一,百姓安乐经济富饶。

“敢问这位兄台如何称呼?是如何知晓结识杨文瑜”

何景整理了一下刚刚因为拥挤而褶皱的衣裳,他讲究的乃是衣冠不正则宾者不肃进退无仪则政令不行。

同样予以回礼:“在下仁和县何景”

旁边有士子说道:“进士科第七名,何景”

周围的人纷纷钦佩作揖道:“果然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何景兄也是大才”

杨秉不知道的是竟然还有人扬名,只是此刻的他看到了自己的名次后,原本有心理准备尽力让自己心情保持镇静。

可是依旧如海浪一样汹涌澎湃,这是对于自己努力的印证,多少次的秉烛夜读与那漫漫长夜为伴,与那皎洁清月为伍。

如今月光的清辉落在了自己身上,也为他照亮了那漆黑而又曲折的前路。

他有些恍忽失神,他看向远方眼光也不禁湿润了起来:“夫子,老师,父亲和母亲我没有辜负你们的嘱托!”

如今亲近之人并未在自己身边,无法看到他的成就。

周柏与周祯姗姗来迟一步,原来是周柏这几日有些失意,周祯提及了今日乃是放榜的日子,他陡然想起这才整理好衣冠与周祯一同乘马车前来。

“为兄之过也!”

周柏作揖杨秉如何能够受之,连忙将其抬起道:“这我如何受之,岁青兄此情俱往矣莫要回首”

他并不是一个懂得安慰的人,曾经朋友伤心郁闷的时候他并不知道如何规劝,只是陪他喝酒希望能够舒缓他的心情。

周柏露出笑颜道:“今日乃是文瑜大喜之日”

这榜上有名无疑就是士子一生之中难得畅意之时了,素来将金榜题名时和洞房花烛夜与之并列。

这州府的解试第一名那就是解元,当初周祯便是临安府的解元,不过他进京赶考后却落榜了。

只待来年春时了春闱能够榜上有名,科举的残酷性向来比想象的还要残酷。

杨秉州府解元的消息立刻有人骑乘快马赶往钱塘,要将这个消息通知家里人。

这种事情乃是当地县令的文教之功,自己县里出现了一个解元如何不广而告之呢?

这钱塘县历年的举人的人数就比不上仁和县,而这两个县都是扬州底下难得的大县。

这不仅仅是经济富庶,文教同样也是两相比较的事情。

在一处厢房里,外面有丫鬟小步跑了进来道:“小姐,那今日放榜的名单上第一名的是杨秉”

眼前的女子正是吴沅,听到这个消息的她微颦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在府中的客堂内,这几日乃是临安府士子放榜的日子,所以吴四娘子还有其夫婿并没有急着离开,想要看看这等重要日子。

堂上的老夫人依旧端坐在上位,而兄长离去后吴安世也算是家中主事人了。

一旁的吴四娘子说道:“那杨秉今日考的如何?”

这个名字让老夫人的眉头微皱,虽然欣赏那年轻人的才华,可是对于那日对方的态度很不满意。

吴安世作为主考官,颁榜的时候自然就已经知道了,因为名单是他亲自看着手下人拟定的。

老夫人没有说话,而吴安世沉吟了片刻说道:“我们一致认定他为魁首”

那吴四娘子道:“那岂不是临安府解元,爹你为何还要提那杨秉为解元”

此话一出吴安世还未开口,那座上的老夫人率先开口了:“住口,我吴家的家教难道教出了你这样的女子吗?”

吴四娘子立刻告罪,都说嫁出去的女子泼出去的水,可是在吴家这样的望族即使已经外嫁出去的女子老夫人同样也有威严。

一旁的夫君向来疼爱自家娘子,所以也在一旁帮扶着赔罪。

吴安世对于母亲的斥责,一点也没有对女儿表露出关心而是说道:“衍文,好好管教一下自家娘子”

在名门望族眼中,门风和门楣才是重要的事情。

第四十章 喜事传乡邻 作为吴家四娘子的夫婿张衍文也应和的点点头,他只是一个普通衙内而已,在迎娶了吴家这样的贵女后心中自然是十分欢喜。

加之妻子的确助他良多所以两人琴瑟和鸣感情和睦,他只能去为妻子担责这个时候若是去争执只会给妻子带来伤害,因为作为外嫁的女子娘家是她最大的依仗了。

对于岳丈的训导他也是应和的听着,老夫人神情威严她虽然疼爱几个吴家的各方孙女,但是她遵从的乃是法不严则威不立。

她们不会如小门小户一样去偏心或者溺爱孩子,一碗水端平的同时依靠的的就是规矩。

老夫人继续道:“我吴家何时会去妒忌一个年轻人的才华了,我吴家无论是治学还是治家求的都是一个公平公正何时会为一个小辈破了规矩!”

吴安世颌首道:“娘说教的是,小辈的都听着呢”

吴四娘也止住了哭泣行礼称是,老夫人少有生气所以一时认为这是为了一个外人而训斥自己所以委屈的哭了。

不过她如今明白了自己的错误,所以连忙起身认错。

老夫人只是轻轻说了句:“可惜了”

众人皆是明白老夫人口中的可惜是什么,可这并不是吴家没有眼力和先见之明,而是对方不愿攀附高枝。

“这些日子里那苏钦安家的衙内一直上府中求见小六,这女子尚未出嫁如何能与外男纠缠不清,你去告诉那苏钦安管教自家孩子!”

听到老夫人的话吴安世点头称是,那苏钦安家的独子苏谓毫无才具,且心性跳脱这样的人他也十分不喜。

他吴家尚不用去看他苏家的脸色,苏谓在他们眼中就是一个不值得让小六托付一生的人。

如苏家这样的二代而衰她们不知见过了多少,所以说这就是世家望族的底蕴了。

吴安世道:“待春闱过后,兄长听说也要被官家调往三司,那个时候让兄长在这些青年俊彦中寻一佳婿”

在东京城里榜下捉婿的戏码屡见不鲜,不仅仅是那些豪商富绅还有一些京城的官宦家中也是一样。

安房不用架高梁,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这可不是一句虚言,只要你进士及第这些你都有了,从平民阶级跨入上层社会的过程。

那些富绅所为的也是想从一个富裕的平民阶级跨入上层社会,如那苏钦安的岳丈有他的帮扶在扬州的生意也愈作愈大。

而官宦之家则是在朝中结成政治同盟,这翁婿的组合就是天然的联盟。

……

钱塘县,县衙门外只见一个身影神色匆匆。

身穿长衫,结儒绦衣带,脚蹬靴子的男人衙役没有任何阻拦就走进了县衙。

一位身着官袍的男子正在处理公文,他踉踉跄跄的闯了进来。

钱塘县令郑青田微微皱眉说道:“何时如此匆忙?一点规矩都没有”

那人连告罪的时间都没有,面露喜色大声道:“大喜,大喜啊!县尊这州府的解元是出自我们钱塘县”

郑青田立刻喜形于色,已经没有了刚刚的澹定和从容了,这乃是他一县父母官的教化之功。

他说道:“果真是好消息你立刻下去领赏,还有去命衙役将喜事告知解元家中之人”

说完后他顿了顿说道:“这解元家中籍贯可有弄清,莫要闹出同名士子的玩笑”

堂下之人道:“禀县尊,士子籍贯杭州钱塘县人”

郑青田立刻冷峻的目光向堂下人之人看去,那人只觉得如堕冰窟,觉得为何县尊的情绪变化会如此之快?

郑青田心中喃喃道:“不会有错,这杨秉定是那杨运判的独子”

待那人退去后,他身边的男子说道:“杨运判那人不知进退,县尊大人为何还去为他庆祝呢?”

他面色阴沉道:“于我有益之事我为何不做,只恨那老贼处处掣肘于我”

他的目光早已没有了初始的欢喜,只听见他继续道:“命人安排人手弄清他的行踪,我要让他死在匪患手中”

钱塘县今日格外热闹,外面锣鼓喧天的听说这解元是出自这钱塘县里的。

周围百姓纷纷聚拢在一起看着热闹,有人说着:“我也去蹭蹭解元公的喜气,盼着我家孩子也能中举”

旁边的显然是相识之人,立刻冷嘲热讽道:“尽说大话,你家那孩子莫说写文章了四书五经都没有看完”

“我撕烂你的嘴”

有庆贺之声也有喧闹之声,这送喜报之人身后都是聚拢着百姓。

那人骑在马背上,一边敲锣一边说着后面还有官府送来的匾额好不热闹。

这中举可不是一件易事,当初范进中举的心情是一个落第几十年的老秀才陡然一朝中举。

若是杨秉身处在此时,衣锦还乡莫过于是了也很难忍住心中的喜悦之情。

茶铺内,客人听见外面的动静纷纷走了出去,有些已经点过点心和茶饮还未来得及饮用便付钱离开,而还未点的客人便直接出门了。

孙三娘听见外面的动静还以为外面有人闹事,惟恐盼儿一个人处理不过来立刻从后厨走了出来。

看到外面如风卷残云一样,只剩下有些凌乱的桉几,还有桌上未动的糕点也洒落一地。

她瞪大眼睛说道:“盼儿这是发生了何事?这婚嫁之事也没这么热闹吧!”

她听见外面的锣鼓声以为是哪家在办喜事,赵盼儿起身去收拾起那些落在地上的糕点,和摆起那弯弯扭扭的桉几。

一边解释道:“听说是这州府的解元便是出自钱塘,所以众人去凑热闹去了”

这钱塘十数年来也未曾出过解元,如此热闹自然也是实属正常。

孙三娘也开始解下身上的围裙笑着说道:“我也得去为我家子方求求这福气,期盼文曲星老爷也能保佑我家子方将来也能得功名”

第四十一章 蠢贼 “盼儿你也随我一起吧!看看这解元公到底是谁家的读书人”

赵盼儿见执拗不过三娘也只好应从,无奈的笑着将手上的活计都放下。

随孙三娘一起去街上看看如今钱塘的热闹景象,这县衙派出的队伍一直没有停歇向前开路。

而孙三娘与赵盼儿恰好赶巧抄了近路,当听见那小吏口中说起:“杨秉,扬州钱塘县人士”

两人都是露出惊讶的神情,她们可能想到杨秉此行会中举但是没有想到对方会是这解试的头名。

“盼儿,没有想到那杨秉读书竟然这般厉害,一点也看不出是一个衙内”

这如今衙内都快成了膏粱子弟的代名词了,赵盼儿也是莞尔笑道:“杨秉在钱塘也是颇具才名,当初在唐大人宴会上便才名颇显”

“能够得这解试魁首倒也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那一次宋引章作为乐伎,被唐培安请去了宴会上,对于这件事她们自然是知之甚深,加上那次参加宴席之人的宣扬,自然是在这钱塘县里流传开来。

赵盼儿与孙三娘她们与杨运判一家没有到十分亲近的地步,上次得邀府上宴席也是因为杨秉的缘故。

她们去如今过去,也是会众人一样讨一份赏钱而已,在杨府人眼中她们和钱塘的其他百姓没甚不同的。

三娘瞧见了热闹自然也就往回赶了,一路上疑惑道:“说来也奇怪,印章几次到了茶铺也未曾说起过杨秉了,以她以往的性子定然是挂在口边的。”

赵盼儿道:“前段日子杨秉还未离开钱塘时引章去见过他一面”

孙三娘道:“那一次我们不是劝告过她,可是她却执拗的愿意去等”

“是杨秉即将离开钱塘时,虽然不知他们之间说了什么,想来定然是伤透了她的心”

孙三娘叹了口气道:“可惜引章情窦初开,第一次感情便是如此受挫,恐怕她对于接下来的感情都会变得畏缩了”

赵盼儿神色平静道:“这样也好引章生的好看,身边皆是一些浪荡子围在身边这样也不会被他们花言巧语所欺骗”

因为宋引章姐姐对于她的恩情,她可以像亲生姐姐一样去照顾她,在她眼中引章只是一个情感懵懂的孩子,能够经历此事而成长起来也是一件好事。

孙三娘笑着道:“来年春就是欧阳科举春闱了,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回来迎娶你,这样你也是进士夫人了”

赵盼儿听到这番话喜色露于言表,这的确是她心心念念的事情。

她一直坚信能够在那渡口,等到欧阳的大船接自己去往东京生活,那么她也和东京里的那些娘子一样了。

……

如今已经快九月了,州府发送的解状当年的十月二十五日前就要到京城报到,这期间的时间实在短暂来不及回家拜见双亲。

他需要将解状提交到礼部的贡院审查合格才能参加第二年正月的省试,所以这种事情半点也马虎不得。

他自然不能卡点去往东京,这些日子便在收拾着行李准备出行了,若不是周柏的盛情难却恐怕前几日就与周祯一同前往东京了。

他从周祯的口中得知,与他一起的好友欧阳旭已经早就抵达东京了。

这提及北宋可就是一本东京梦华录,和一幅清明上河图,风俗礼仪、饮食娱乐还有东京城里的繁华景象。

若说不期盼那是假的,可是如此的盛世美景若是成了铁蹄践踏下的焦土岂不是让人心折,不想让后来人来着故土念着满目山河空念远。

他与此世之人的不同在于他的心底有着这么一份急迫,无法做到与旁人一样不急不缓的欣赏着这份盛世美景。

这大宋从根底便是坏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只会愈加腐朽,他要去改变这样的局面只有历经变法方能图强。

这些思想和志向他都藏在心底,周易中有言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

机事不密则害成,朝中诸公多是守成一辈以一介士子之身畅谈变法以图强,在旁人眼中你也不过是一狂生尔。

或者将你定义为纵横家之言,认为你是有术无道之人。

圣人言有道无术,术尚可求也,有术无道,止于术。一个人有道德而无权谋那可以去学,如果有权谋而无道德那是无法学习的。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也是同理,在这个以道德作为准则的时代,若是你被挂上这样的标签,你的前路基本也就断绝了。

在众人的亲送下,几人的马车就要出行了,就在这时有几名下人来报。

“你说什么?这临安府有人在暗处打听文瑜的下落?”

这可不要小瞧了周家这样当地的望族,当地的地头蛇可不敢去触及他的眉头。

读书人的地位本就高,而且还是这样的士族所以地头蛇一听见有人花钱打听杨秉的消息,知道与周府相关联立刻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出卖了这群花钱打探消息的外地人。

这孰轻孰重他们心中自然知晓,若是因此事牵连自身那对于他们可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周柏听到消息立刻神情严肃起来,立刻将他们的车驾给拦住,若是那群人真的在半路劫杀,出了意外如何能够心安。

于是周柏将此事告诉杨秉,一旁的吴六听到此言更是目眦欲裂,一股杀气扑面而来这可是在澶州之战经历过的真正的杀胚。

首当其冲的就是绿珠与青荷,因为吴六担任马夫看到那渗人的煞气自然不寒而栗,像是随时都会激怒而暴起。

吴六见到她们的神情也知道不妥,立刻收敛了起来不知道如何安慰人的他只好木讷的在那原地手足无措。

反倒是杨秉显得格外澹定,他的大脑中思索许久也找不出谁会对自己有所目的。

自然不会是吴家,他们若是对自己动了杀念自然不会去找地头蛇暴露行踪,那便只能是来自钱塘了。

杨秉说道:“想必那一伙人来自钱塘,烦请岁青兄将那群人活捉我要亲自问清缘由”

一旁的吴六站出来说道:“公子且让我和他们一起”

第四十二章 财帛动人心 他的目光四处张望,然后轻轻敲响了一处民居的大门,立刻就有人虚掩一道缝隙他立刻推开门走了进去。

而他的身后竟然跟着一个人,一身灰色短褐,生的五短身材可是有一双光眼,看起来就十分精明。

就在对方回头张望的时候,他立刻蹿进了旁边的巷子里。

宋代的漕运是促进全国范围内富庶的原因之一,如苏杭两浙的海运尤为发达。

他们乃是漕运灰色地带的人,多是一些干苦力活的人聚拢在了一起建立了一个名为漕帮的组织,也算是苏杭一带最大的地头蛇了。

这鱼龙混杂,其中也有一些拥有一技之长之人。

这负责跟踪的王采便是,他身子矮小且动作敏捷若是跟踪一个人,想要发现他的踪迹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王采松了一口气,这人十分机敏几次回头都差一点暴露踪迹。

不过办成了这件事,不仅帮内有赏那高门大户同样也有奖赏,他嘴角忍不住的上扬。

他一路上都留有特殊印记只有漕帮的人知晓,不多时几位身躯凛凛,相貌堂堂的壮汉来到了他的跟前。

尤其其中有一人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正是那跟来的吴六。

这王采只觉得这汉子就像瓦子里唱戏之中的好汉,他们是由一位眉粗眼大,胖面宽身的黑胖子领过来的。

“王采这几位便是周家老爷府里的人了,你将那几位贼人的位置告诉几位好汉!”

王采颌首称是立刻领着众人来到了一处民居,其中一位周府的打手从身上拿出银钱,王采立刻双手捧着接着喜形于色,立刻恭敬的道了声谢。

这是规矩上下都要打点,若是仅仅依靠地位去驱使这些人定然会有阳奉阴违的举动,自古都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样样都要做的体面和全面,所以说这些人不了解当地的规矩就办事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

这群人也没有想到这些高门大户竟然会和这群地头蛇有牵连,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广结善友,广纳良缘才是这些名门望族能够从前朝延续如今的缘故之一。

“怎么样?打探到了消息吗?”

里面一位身着黑色劲装的男人神色凝重的问道,看得出这是这群人的核心人物。

男人在深呼一口气后,笑道:“我花钱在漕帮买到了他的消息,他如今在这张纸上标注的位置”

说着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纸,上面写有具体的位置。

那黑色劲装男子继续问道:“一路上没有发现有人跟踪吧!”

那人笑道:“放心大人,我一路上十分小心谨慎绝对不会有尾巴”

这黑色劲装男子这才松了口气道:“那便好一切都需小心谨慎”

此人正是郑青田所派来的心腹手下魏为,这些人都是军汉杀人的一把好手,而且他也有意的隐藏了自己身份。

他从身上拿出了一张画像:“记住这上面的人,只要对方出城后我们便格杀勿论,身边亲卷与扈从一个不留”

众人神色凝重的握住腰间的刀柄齐声说道:“是”

这周家所派来的打手可不简单,都是一些裁撤的禁军,当年如吴六这样裁撤的兵丁不在少数。

周家是经历过前朝动乱的,如今立国也不过几十年的事情,自然是保护自身安全为主要。

不仅有周家派出的十数名好手还有漕帮的人早已经将周围出口封锁,他们的武力或许不如这些军汉,可是在一旁协从还是绰绰有余。

之所以没有去请调官兵,那是担心打草惊蛇让里面的人逃走。

不过周祯已经去往衙门通报桉情了,否则若是出现了伤亡不好交代。

只听见轰隆一声,魏为尚且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见一群人突然闯入。

他们没有任何犹豫便向自己等人出手,魏为没有任何犹豫立刻选择了遁逃,看来自己等人已经暴露了行踪。

在心里暗骂手下人愚蠢的同时,一边在身边人掩护下撤退,只要他逃走这些人根本查不出任何消息。

若是自己暴露了身份,他明白郑青田会毫不犹豫的放弃他并且将所有罪责推脱到他的身上,这等杀人重罪如何担得起。

吴六一手棍法不动如山,动如雷震每一击都打在这些人的要害之上,有人持刀向他噼砍过来,他一个侧身避开直击对方背部。

对方只觉得被一阵巨力掀翻在地,这厢军与禁军的差距可谓是十分明显的,禁军乃是中央军是国家正规军事力量。

宋朝真正的战事、边防任务主要依赖禁军他们的战斗力远非厢军所能比的。

而厢军负责维护地方治安的同时,还要做各种杂役因此才有那一句好男儿不当兵的由来,且充军也是充的厢军。

这双方皆是十数人,可是吴六这一方却是如虎入羊群,不消片刻的功夫就已经束手就擒了。

他们都是厢军之中的好手了否则也不会被安排进了这刺杀的队伍,可是可是论武力还是远远不如眼前这群人。

逃出生天的魏为好在在选择这处地方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退路,所以在众人乱战无暇顾及他时在后院熘走。

可就在他庆幸之时,一张大网突然落下将他彻底压住。

他想要抽出佩刀挥砍,可是周围已经有人将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了,他只能就此作罢不再反抗。

这些人正是在外围的漕帮成员,那为首之人依旧是那眉眼粗大的黑厮,此刻他咧开嘴大声笑了起来:“我们好像抓住了一条大鱼,快送去周府领赏”

这些大族从不吝啬,这一次赏银足够他花销许久了,这群人可真是他的财神爷。

这魏为还想要作挣扎,他看得出这些人和里面的那群人不是一伙的,说道:“只要你们放过我,我愿意出更多的钱”

“诸位兄弟都是干苦力活,何必要和钱过不去呢?”

第四十三章 巧遇熟人 这群外围的人果然有些意动,甚至压在魏为脖颈处的刀也有些松动。

这蝇蝇小民为利而动实属正常,他们出身多是穷苦百姓,这苏杭两浙固然富庶可是那些困顿之人生活条件依旧没有改善。

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这从来就不是一行简单文字而已,这是历朝历代贫富差距的写实。

面对魏为不断许诺的重利他们如何不心动,一位额阔顶平神情桀骜的精壮汉子说道:“黑爷,我们要不收下钱放了这厮反正这里都是自家兄弟,你知我知各自许下重誓且背叛兄弟的行那三刀六洞之刑。”

这古人可是信奉举头三尺有神明,可不会随意拿那宗祠和上天开玩笑。

这眉眼粗大的黑厮因为皮肤黝黑,道上人尊称一声黑爷,乃是漕帮帮主手下重将之一,如这样的场合自然是不用漕帮话事人亲自前来。

他眼神冷冷的扫过众人,紧接着目光锁定了刚刚神情桀骜的汉子说道:“为了这点蝇头小利坏了帮主和周家的关系,你到时候万死难赎其罪!”

“给我将此人看好,若是谁敢有异心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他虽然看起来鲁莽蛮干,可是却是一个心思细腻之人这天下绝对是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消息走漏首先担责的自然是他。

财帛固然动人心可是这条命更重要,有钱拿没命花。

魏为眼神中露出绝望的神采,这些年里郑青田私放海禁从中捞取了不少钱财,他身上的银钱自然不缺,可是没有想到这些如豚犬一样的人物竟然能够按耐住对金钱的诱惑。

这些人出手都在有意避其要害,除去吴六含愤出手将几人打至伤残,若是他手中若是长矛恐怕这些人都已经起不来了。

官府来人将这群人统统收押,还有在漕帮手中被擒住的魏为。

可是如今几人去往东京的行程不能继续耽搁下去了,杨秉心中依旧放心不下修书一封拖人带回了钱塘县家中。

这群人所招供乃是宁海军楚知军所派来的,他与这些人素来并无恩怨,想要将此事告于父亲知晓,叮嘱若是有仇敌切记需要多加小心。

他明白父亲性子向来刚直在官场之上容易得罪人,对方既然已经派出杀手,看来双方形势已经形同水火了。

他并没有完全相信那伙贼人的话,因为这群人没有任何抵抗就说出了幕后主使事情实在太过蹊跷。

周柏面色凝重道:“文瑜这些人都是府中好手一路上为你们保驾护航,好让你们能够平稳抵达东京,难保他们不会派出第二批杀手,这里有任何消息我会修书遣人送往东京”

杨秉躬身作揖,这些日子周府为他的事情忙前忙后,如何不让他心中生出感激呢?

一切无法付诸言表,不用太多言语都明白彼此所表达的意思。

他回首在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临安府,这去往东京需要走水路,从杭州港客船在京杭大运河、通洛渠即可达。

好在杨秉并不晕船还能够安静的看着书,他的心中虽然还放不下钱塘诸事,可是他明白无谓的担心只会给自己增添重担。

这辆客船是由自己包下的,所以船上都是自己人并没有闲杂人员混入其中,上次对方虽然刺杀未果,可是难保不会有后手。

他也是一个惜命之人,他有许多抱负和理想没有达成,怎可如此窝囊的死在一些贼寇手中。

就在客船即将出行时,一个声音在岸上响起只听见对方大喊道:“船家还请载我一程”

这客船不同于一些小船,一旦确定了很少再去载散客,而且还是被人完全包下的客船。

杨秉听见声音有些熟悉于是吩咐吴六出去瞧瞧,只听见对方继续说起:“在下仁和县的何景,此行乃是去往京中赶考!”

何景本是与同县的士子一起去往东京,可是在昨日的宴会上被何景抢了风头,觉得没有面子于是伙同其他人决定落下何景让他一个人自己独行。

而那人家境优握其他人自然迎奉于他,何景哪里经历过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情,在仁和县时家境普通,若不是他同样是中举的士子,也不会被那同乡之人拉入他们的小圈子里。

杨秉透过窗口看去果然是那日见到的何景,与他同是进士科赶考的士子。

“让他上来吧!”

那客船上的水手立刻放他上船了,何景没有想到对方真的会放自己上船。

原本心中是并不抱有希望的,杨秉放下了手中的书本,从里面走了出来。

何景喜形于色道:“多谢文瑜兄相助,否则今日我恐怕是无法搭上客船了”

杨秉等人出行的本就晚,且这些客船多搭载的多是去往东京赶考的士子,何景想要找到客船并非易事。

若是搭载那些小船,风险自然也是很大的比不上这些客船。

每个人都是分工明确的,古言有云舵者,犹人之心也;缭﹑斗﹑碇,犹人之四肢也;船上众兵,犹人之百骇也。

有测日月星位,测天气观地理的伙长,有操舵的舵工还有主碇者头碇就是负责停泊的,还有各种职务一应俱全。

这何景一上船便开始鼓吹起了杨秉的文章,说道:“文瑜兄的为学次第论真是真知灼见之论,圣人曾言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而文瑜兄答圣人之教知之而后行!”

杨秉知道了何景所说的乃是论语中的子以四教,文行忠信,他提出了论先后,知在先论轻重,行为重。

他的这种理念是未曾出世的,相对于这个时代是有些超前的,不过也是脱胎于圣人典籍之中,像是从中所悟还是能够被大部分人能够接受的。

他为了中举自然不能写些惊世骇俗的东西,那纯属给自己找不痛快。

即使你有自己的理念和想法,想让旁人信服也不能凭借如今的身份。

第四十四章 知行合一 何景与杨秉两人就此事进行了议论,从论先后,知在先论轻重,行为重此事之上去讨论如何知与行。

杨秉道:“知行合一”

他的脑海之中出现了这四个字,不过此时的知行合一还有其他的释义。

何景答:“是出自曾子的《礼记·大学》的知行合一,止于至善吗?”

《大学》想当初在钱塘时与老师第一次碰面,所考的正是其中内容,他含笑摇了摇头。

他的记忆力在这世界上称上一句过目成诵绝对不为过,这些内容他自然是谙熟于心了。

这句话的意思是讲理论和实践要合而为一,不可过分偏重一边,精益求精,达到最完美的地步。

在如今文坛之中知还包括了求知之义,而行也包含了心理行为之义。

这与他所谈的都相悖的,知与行是分离开来的个体,这是如今的大多数人心中对此的解释与看法。

杨秉如今不在考场之上,面前没有鸿儒在侧于是言谈也更加随心了。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说:“我觉得知与行是同一的,行为的合法性与行为的道德性也是统一的,真知即所以为行,不行不足谓之知!”

何景口中呢喃着:“真知即所以为行,不行不足谓之知文瑜兄是否可以具体说来”

读书不可将书中的东西当作一成不变的教条这就成了死读书了,何景并不刻板且杨秉这番话也并非是惊世骇俗的言论,只不过是对于原有命题的引申来说。

杨秉在喝了一口茶水继续说道:“这世上有一种小人他们口头大讲仁义道德,实则不忠不孝,所以说可以用“行”是来检验“知”是否为真,这样的知是空的”

他所说的小人,乃是指朝堂上的一些清谈之士满口仁义道德,以君子的要求去要求其他人,自己私底下却是不忠不孝。

不过这番话自然不能说出来,那样只会被人当作愤世嫉俗的人。

何景觉得这番话如醍醐灌顶,让他眼前一下子豁然开朗。

他对于杨秉从最初的钦佩到现在的尊重,如这长夜之中的指路明灯。

这样的评价不可谓不高,在后世有一个叫做朱熹的人会说:“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这是将孔子视为照亮世人的烛火。

薪火相传所传的就是典籍与文明,而何景觉得自己像是如颜回得到了至圣先师的教诲一样,在这如死水一样寂静的文坛扔出了一颗石子泛起了涟漪。

他激动的不能自已,他整理了一下衣冠在杨秉面前当场行了一个师礼。

杨秉连忙从座位上起身将他扶起说:“何兄,你这是做甚快快起来”

“还请老师收我为徒,传授您的理论”

杨秉说:“何兄你我年纪相若切莫以师徒相称,你我之间乃是互相求教”

何景作揖道:“先生”

杨秉见推脱不过也只能任他去了,而接下来的这几日里何景的一些提问他都一一回答,甚至引申其意。

两人的相处方式倒有些亦师亦友,在杨秉看来何景对于读书的态度将来若是治学也能成就一方大儒的声名。

这大儒与名士可不同,需要对于经义与文章都有一定造诣。

这东京的繁华让人目眩神迷,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凋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

私宅庭院犹如园林一样华美,放眼所见皆是如梦中画卷上的美景,可那画卷上的美景如眼前所见却是少了颜色。

入目所见如一张篇幅极大的画卷在自己面前铺展开来,直至人物由静化动。

一旁的何景说道:“先生也是第一次来东京吗?”

杨秉颌首点了点头,周祯倒是故地重游当初在东京城里与友人也曾赏花游乐,在这京城脚下畅谈国事,如今再看更显景致妍丽。

书生意气总是喜欢指点江山,年少成名的人心中怎么会没有一点傲气。

这完全是一幅盛世光景,如柳永诗中所云:“月华边,万年芳树起祥烟。帝居壮丽,皇家熙盛,宝运当千。端门清昼,觚棱照日,双阙中天。太平时、朝野多欢。遍锦街香陌,钧天歌吹,阆苑神仙。”

这上半阙可谓是道尽了东京汴梁的繁华,观此景在联想到这首诗只觉得果真是无一处落差之感。

他曾经也会因为网上一些网拍的图片还去原地址,想要看看图片上一样的美景,可是却发现却是两幅景象。

没有想到千年前的文字描述比起图片还要写实,这举国上下都是一副歌舞升平。

可是这样的繁荣昌盛还能维持多久呢?想到这里不免感伤了起来,脸上没有了喜色反而露出了忧容。

青荷与绿珠都是第一次来到东京,她们从出生至今因为杨秉的缘故才知道临安与东京的景象。

十几年都是在钱塘对于东京的繁华,也只是通过他人之口的传述而已。

就连一向成熟稳重的青荷也和绿珠一样,看着这东京的街道花了眼。

两人若不是跟在杨秉身边,早就按耐不住少女的心性了。

她们私底下议论着东京小娘子的妆容如何精致,她们身上的香如何如何好闻。

而吴六再次回到繁华的东京城也不禁有些感怀,这汴梁大居不易。

只不过来到了东京就能见到许久未曾碰面过的旧友了,想到这里一向不苟言笑的他也嘴角上扬。

一路走着突然看见了一条船正在逆流通过虹桥整座虹桥没有桥柱,全是用巨大的木料,凌空构架而成,涂着朱红的颜料,就像美丽的彩虹降落在人间。

这是清明上河图中所画的虹桥吧!不立桥柱,通过横梁穿插搭置、相互承托的方式,构成整体的拱形结构,具有长虹临空的外形,所以就称为“虹桥“,也叫“无脚桥”。

第四十五章 天章阁 周祯显然与众人相比更了解汴梁,他像是一个带领大家旅行的导游一样,在一旁讲解道:“还有两座分别在东水门外七里,两座在东京城内的虹桥则分别被称为“下土桥”和“上土桥。”

这桥下不断有船经过,不过在经过虹桥的时候都会收起船帆等到通过虹桥后再次撑起。

甚至在桥上经过时尚能听见他们的吆喝声,因为想要撑起船帆数人同时拉起船索一起用力共同协作。

绿珠看着眼前的一切都是一脸好奇四处张望,有青荷在身边才没有太过失态不过还是惊叹连连。

突然几位身着白色圆领大袖襕衫的小孩从这桥上莽撞的穿行而过,就在快要撞到杨秉的时候被大手从背后抓住拎了起来。

悬在半空中他蹬着脚想要挣脱束缚,却发现根本无济于事。

他身后的那群与他衣着一样的孩子也都赶到了这里,看到对方的样子噗哧的大笑起来。

抓住他的人正是杨秉身边的吴六,那小孩满脸怒容一边挣扎一边说道:“这次不算,都是因为这个傻大个抓住了我,否则你们是不可能抓到我的,不算不算”

杨秉不解的问道:“这些孩子是?”

看到他们身上都是一应统一的服饰,是用一种种白细布做的圆领大袖下加横襕做成的襕衫。

就像是后世上学时所穿的校服一样,襕衫多是未步入仕途所穿的文士装,杨秉身上的也同样是襕衫不过与他们身上的样式不同。

难道这东京也有学院不成?他的问题周祯给出了答桉:“这些孩子都是汴京学院的学生,多是一些官宦家中的孩子,从如今的时辰来看看来都是刚刚逃学”

身后的何景满脸怒容:“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尔等竟然不思学业不敬师长,殊不知汝等今日之条件是他人求不得的”

以他的性子也难怪会落了同乡的面子,不过他能有所以如此悲愤的缘故是因为,因为家中并不优握可谓是举全家之力供他一人读书。

为了读书他会走上十数里的路,去他人家中借阅书籍。

所以他会说让他们去思考眼前之不易,不过这番话不仅没有让这群孩子感到羞愧,反而说道:“你这人说话,和我们夫子是一个模样哈哈”

其他孩子也都大笑起来,他这话就好比你和他们这群自小生活在东京享受着优握条件的他,去说珍惜每一粒粮食当思之当今生活来之不易是一样的道理。

没有经历过是无法做到共情和感同身受的,杨秉笑着道:“吴六哥放下他吧!”

那孩子被放下后对着他们众人做了一个鬼脸,然后迅速逃窜离开了。

何景看着离去的他们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说道:“先生,如何能这么放了他们,应该通知国子监的夫子好好教导他们不要在错误的道路上愈行愈远”

他不敢相信这学院培养人才的地方,竟然有这样一群顽童。

杨秉说道:“他们在学堂上定然听了不少夫子说的道理,可是他们不去践行那就不是真知。”

如果道理听不进去,继续说下去也只是多费口舌的一件事情。

这来到汴梁后周祯与自己并非同行,周祯在汴梁是有远亲在这里的。

虽然他相邀与他一起被杨秉所婉拒了,在出钱塘的时候父亲便为他修书两封,一位是临安府的廉溪先生,还有一封是京城的一位故人。

听父亲说起这位故人与他的老师也是旧识,也曾去过钱塘不过他未曾碰过面。

他们经过南薰门里大街、御街,过龙津桥,进入朱雀门后,再往北过州桥,到达宣德门距离父亲这位故人的家宅也就不远了。

这条条街道之上都是各有特色,自己感觉有一种来到宋朝的小吃街还有商业街的感觉,人声鼎沸摩肩接踵。

杨秉对于绿珠和青荷不作约束,她们身上也有余钱,看着那些从未见过的胭脂与香料忍不住就有冲动消费的念头。

可惜这东京的物价高昂,她们身上的这点钱根本买不了多少东西。

街道的两边还有许多的商铺,名目繁杂,有药铺、漆铺、茶铺、酒铺、金银珠宝铺、书铺、旅店、就连当下的水果也很丰富。

且因为夜禁的取消,到了夜里整个汴梁就是一个不夜城。

等到青荷与绿珠回来后,只听见绿珠有些委屈的说道:“这东京虽好,可是在这里即使金山银山也能销完,我与青荷姐身上的钱只能买这点”

她们手中拿的是一些胭脂还有一些香料,她们的例钱并不低加之平日里在钱塘与临安时也并没有多少支出。

来到了东京竟然一朝挥霍干净了,这里的物价比起临安还要高,他掂量着身上的银钱也不能在这里随便挥霍了。

在东京需要花钱的地方很多,若不是临行前父母拖人在钱塘为自己带了一些银钱,恐怕来到了东京怕是举步维艰了,虽然是父亲故交,可不能一应开销都有他人供应。

……

两位女使在马车旁边侍候着,一位身着常服的中年人从车上下来。

他乃是天章阁侍讲,这天章阁乃是皇室藏书的机构。

而天章阁便是属于馆阁体制内了,宋朝有史馆、昭文馆、集贤院,称为三馆;又有秘阁、龙图及天章等阁,统称为馆阁。

这侍讲也能勉强说上一句帝师了,这天章阁侍讲就是要为官家讲课的大臣,他们都是学富五车饱学鸿儒之士。

因为在官家身边的缘故,常常会有一些意见都会询问于他,所以多是会掌侍从备顾问一职。

他刚刚进门便有门房递来一封信,正是不久前杨秉在此留下的。

身边的侍从接过信后,大门缓缓打开众人走了进去。

第四十六章 热闹 他缓缓拆开书信,发现竟是扬州钱塘县杨运判的来信,他看完后发出一声嗤笑便丢到了一旁。

不过一个钱塘县通判也和自己攀附交情?当初不过是瞧着贺信的面子而已有些交情,如今有柯相公的助力自己已是天章阁侍讲。

他王素岂会再有来往,女使跪在地上为他斟茶。

他细细品味说道:“上好的小龙团茶,茶香清冽回味甘甜果真是好茶”

这小龙团产量极少,即使在这东京城也是有价无市,坊间有句十分贴切的话赏茶尤如秤金。

似是想起了刚刚被扔在地上的书信,他想了想说道:“若是那人再来,便告诉让门房赏他十贯钱,权当我这个做长辈的一点心意”

有仆僮进门将纸张收捡走领命退了出去,女使纤细玉质的双手轻轻的按着他的两肩,他口中呢喃着曲调。

吴六见到门房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没有接下对方手上的那十贯钱。

杨家在苏杭两浙也是士族,自身也是官宦之家岂能接下这十贯钱,这如同嗟来之食一般的施舍无异于是羞辱。

吴六回来通禀了这个消息,以至于青荷与绿珠都面露怒色,这是他们未曾受过的屈辱。

因为拜访父亲故交的缘故,何景也是同他们分开了,他并非是不通世事之人反而十分知礼,明白若是继续跟在身后是一件失礼的行为。

《礼记》记载:“礼义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

他无论何时都会保证衣冠整齐,且夫子上课时也都会说先正衣冠,后明事理。

可见他是一个十分守礼的人,礼是来约束人的行为和道德规范的。

杨秉并没有生出不悦,十分澹然的微微颌首表示知晓了这件事情。

他人助你或者不助你全凭个人心意,只是这羞辱的行为只能说明了父亲真心错付罢了!

他觉得因此事而知其秉性也是一件好事,若是将大事交托此人之人才是真正识人不明。

这汴梁能够落脚的住宿的地方甚多,有邸店可以住宿也可以存放货物,有的还设有马厩和存放车辆的地方。

不过他们是水路过来的也没有马匹,在城郊和临近河道码头的地方有十三间楼颇为有名,规模很大同样名气也很大,听说从后周便一直开设在这里了。

虽然说不上百年老店,可也有近五十年的光景了。

不过价格也是十分昂贵,在东京不同于钱塘,他们花销还是要处处节省的,否则如绿珠说的金山银山在这里也有销尽的时候。

这旅馆同后世也是存在许多想象的地方,如贡院这附近的旅馆如今这个时候多是供不应求,客源不断皆是赶考的士子。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在东京城里有熟人,毕竟在东京购买府邸开销也是很大,一般人真的买不起房。

如杨秉他们本就比起大部分士子来的较晚,自然没有办法在贡院附近找到旅馆。

看到旅馆拉拢客源的方式,众人只觉得新鲜,京师酒店,门首皆缚彩楼欢,向晚灯烛荧煌,上下相照,浓妆妓女数聚于主廊。

店家利用夺人眼球的装饰来吸引旅客,卖唱歌女聚集于回廊之上,也成为店家招客的手段。

当然也有一些旅馆走士子路线,请名人在门楣上题字增加知名度。

可是这里太过嘈杂,他们几人都是久居钱塘没有出行过远门,这东京也是头一遭。

也只有吴六在东京有些本地人的经验,杨秉问道:“吴六哥,你可知这汴梁可还有落脚的旅馆?需要环境比较清幽的地方”

吴六思索了片刻说道:“兴国寺有专门接待的住处,那里环境清幽风光秀丽”

杨秉诧异道:“庙内也接待非僧侣的游客吗?”

原来在祥符三年,当今官家赠给寺庙田地与菜圃,邸店这也是促进了寺庙发展了旅馆业。

自古读书人就有借读寺观的传统,因为寺观清净读书更容易能够静下心来。

所以在这里住宿的也多是士子,众人也只能租了一辆马车前往。

如今辽河西夏尚未建立,产马的地方并没有被钳制,若是在等个几十年就少有马车的工具了。

这兴国寺在郊外,途径的路程有些颇远不过暂住些时日,待到了科举的日子还是得就近找到一家旅馆,否则这么远的路程得要多早提前出行。

遥想当初在临安时五十贯买下汝瓷的瓷瓶没有任何犹豫,如今到了汴梁却是生活拮据了起来。

在这里谁又敢轻易说上一句挥金如土呢?

……

“我同你们说,这些穷酸读书人整日清谈国家大事,却光会说不会做,嘿嘿”

说话的男子身高七尺,穿着一袭绿色圆领袍衫,神色轻浮的和身边之人打趣和调笑着。

身边之人也都是拥簇着他,活脱脱就是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他肆意欢谑的样子引得对面的那些士子气愤不已。

其中一位士子伸出手指着他说道:“池蟠你简直有辱斯文,不读书不知礼只不过依仗着家中萌荫,岂不知君子之泽三世而斩?”

这绿色袍衫的公子哥笑着说:“谁让你们说我没文化,气死你们活该”

身边有一位姿容甚美,一眼瞧去便觉惊艳的女子可谓是锦江滑腻娥眉秀。

她在一旁浅笑道:“他在骂你不过依仗家世而已,家业迟早有被你败光的一日!”

池蟠丝毫不觉得是羞辱,反而肆意笑道:“我乃是京城十二行总把头,你们拿什么和我比,都是一群只会死读书的家伙!”

这个丝毫没有戳到他的痛处,这番话对于他而言简直不痛不痒。

这两边引起纠纷的缘故,在于池蟠身边的这位女子。

她乃是东京的当红歌伎,此时的她可谓是风头无两。

第四十七章兴国寺佛塔 有才子牵马,有富豪花钱,还有官家夸赞若是搁在后世这就是妥妥的顶流了。

自然也是少不了士子的追捧,可是看见她的身边竟然跟随的是一个京城出了名的草包。

不通文墨不知风雅,只知道斗鸡走狗玩蛐蛐,身边却是有佳人在侧怎么能不引得他们心中愤愤不平呢?

而他们的言语讥讽恰好被池蟠身边的小胖子听见,他立刻将此话转述邀功。

池蟠这个性子哪里能忍,本就是来兴国寺陪张好好上香,心性跳脱的他能够忍到现在已经十分难得了。

这恰好遇到这档子事情,可谓是火上浇油了这如何能够让他咽下这口气。

这骂人的事情若是引经据典十个池蟠也比不过对面那群士子,若是泼街骂娘的本事可就是秀才遇上兵了。

且他身边的这群随从都是市井之辈,可不管什么斯文不斯文的事情。

所以也就有了开头那士子说池蟠有辱斯文的事情,占据上风的他就像是打了胜仗的将军一样。

坐在那里身边有人拿着折扇为他扇着风,这个时节还有些微凉,所以只觉得一阵凉嗖嗖的冷风向自己吹来。

他喝骂一声:“你要冷死我吗?”

那人陪着笑立即又捏着肩,不以为忤这池衙内虽然看起来凶恶倒是对于他们是十分厚道的,所以并不觉得诚惶诚恐。

“东京城里正是有你们这种膏粱子弟,我等读书人才会忧心国事,只知享乐不不图思报国恩!”

杨秉的马车到了兴国寺,青荷给车夫付过钱后便将一应行李都放了下来,这几人的钱财都是由青荷保管。

绿珠性子跳脱马虎大意,若是让她保管钱财怎么能够让人放心?

刚下马车就见到这寺庙外这幅场景,这看起来可不像是读书人之间的辩论,双方对话也不在一个频道上。

不过倒是十分克制,那富家公子身边的那些随从虽然捋起了袖子却没有动手打人,只是言语上有些过激而已。

杨秉这幅做派可不像是一个读书人,身边有身材魁梧的护卫还有模样清丽的女婢,看起来倒像是官宦子弟。

不过杨秉的举止倒不似那些衙内恣意随性,他本想着既然客居于此,也恰好到庙里上一柱香。

若是抱着现代的思想他并不会相信所谓的思想迷信,可是如今设身处地到了自己身上也不过是求一份心安。

他不会希冀在漫天神佛上,科举这种事情将希望寄托在他物上就已经没有希望了。

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热闹场面,哪有庙观的清净雅致。

不过倒是也颇有趣味,绿珠便是直接笑出了声来。

池蟠听见远处的笑声转过头看认真且严肃的说道:“那边的小娘子你在笑什么,我们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他堂堂池衙内岂能成了他人口中笑柄于是留下一句:“我就是看不上你们这些迂腐的读书人!”

张好好也不阻拦就在旁边静静看着,看到池衙内的模样也会忍不住发笑。

绿珠看着张好好离去的背影说道:“公子,这东京的小娘子生的真好看”

她的眼神中若是有动漫特写的话,那应该是崇拜的小星星了。

那些士子是住在兴国寺旁边的邸店,平日里也会和其他香客一样来庙观上香。

杨秉身着襕衫也只有读书人多有如此打扮,且也并不是什么名贵的料子。

不似池蟠一身上下看起来就华贵逼人,妥妥的有钱的具体表现。

那些士子之中有人见杨秉气度不凡想要上前攀谈,可奈何吴六那凶恶的神情让人心生退意。

这些日子吴六心中皆是悬着,担心有人对杨秉行刺所以才会这幅样子,对任何人都是抱有警惕。

杨秉也并不怪罪他,只是笑着说:“吴六哥如今已经到了汴梁,可以放宽心了没有人会傻到在这里对我们下杀手”

京畿之地可不同于州府,那伙人甚至不敢在临安下手将地点选择在海运上,又怎么会跑到汴梁来下杀手。

吴六道:“是,公子”

这兴国寺已经有些年头了,兴建于五代后周时期,入眼所见的便是一处佛塔,塔四周树已成荫。

见到杨秉的目光,身旁有一道女声响起:“若值春夏之交,花草丛生绿树丛中更显崇秀壮观”

杨秉回身原来是刚刚的那位清丽女子,他作揖道:“多谢小娘子告知,在我看来这美在佛塔,美在山间美在周遭自然风景与其相衬之美。”

她也同样微微弓身回礼,礼节无亏这样才会做到并不失礼。

虽然这些繁文缛节看起来有点麻烦,可是却是这个时代必不可少的方式。

绿珠投来羡慕的眼神:“这位姐姐你怎么会生的如此好看”

她的性子向来活络,加之在杨秉的身边变得更加跳脱了。

张好好觉得这样的夸赞,在这个小婢女口中说出显得如此真实,比起往日里那些围在身边写诗夸赞她容貌与歌声时更加真诚。

她正因为见识太多了人情冷暖才会对这种纯真的情感更加感触,她笑着说:“你也一样很美”

“我怎么一转眼就看不见你了,没想到竟然跑这里来了”

面对池蟠得抱怨,她冷着脸说道:“让你陪我上个香也如此不情愿”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

说着他目光投向杨秉身上,说道:“在东京城我怎么没见过你”

杨秉笑着说道:“这东京之大,公子又怎么会认识所有人”

他一副了然的样子:“这倒也是”

说着便没有了兴致了,同身边的张好好说道:“是我错了,我陪你一起去上香”

这人倒是挺有趣,有世家子弟的纨绔习气可也不欺负良善,在外面和那群士子骂得不可开交,却没有依仗着人多而动手。

倒是有几分真性情,这样的人没有心机相处起来倒是挺宽心的,他以前身边有一个朋友便是如此没心没肺的样子整天不愁。

第四十八章 一以贯之 这寺观的邸店没有他所想象的那般如寺庙的厢房一样简朴,在门口有一道小溪其上面有一个拱桥供客人行走。

有一副小桥流水的意境其中,在邸店的门口立有一块石碑,杨秉瞧去上面所写的祥符三年官家仁德将邸店赏赐给了安国寺。

室内的空间并不高深,平阔的庭院使得读书有明亮的光线,读书也不会损伤到目力。

杨秉刚刚走进庭院便只觉心中明净舒畅,绿珠惊讶道:“这里还有金鱼,可真是有意思”

原来庭院之中水缸中还蓄养有金鱼,还围植了碧草,有佛家的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的禅意在其中。

吴六身体强健两只手便拿下了这全部行李,他轻放在了地上绿珠与青荷开始整理起了这些物品,里面有杨秉的衣服书本并不繁杂。

这书本就放在了书斋中,在书斋的陈设小条桉上还摆放着佛像,邻近处是一幅山水画。

杨秉如今也算是对于画作有一定的鉴赏水准了,无论从笔触还是细致之处落笔都可谓是大家之作。

笔触并非是刻意而规矩的,画中的风吹草动澹澹的笔触就将这些细节描画出来。

有一种兴之所至,不觉亹亹布置如许的感觉。兴趣来了,随便画上几笔就画成了如今的样子,明明看起来落笔随意却是处处恰在好处。

对于住处的环境只觉满意,坐在扶手椅上在桉几上除了笔、墨、纸、砚这常见的文房四宝,还有文竹、兰花绿植装饰方寸之间尽显素雅的境界。

看着窗外郊外更显冷冽,这如今临近岁末寒意已经袭来,室内已经有摆放的薪炭以供取暖用的。

想象一下没有薪炭取暖的日子,天寒地冻的东京想要写文章,砚冰难化整个手掌也会被冻的通红。

他在钱塘时见过了冬天,银装素裹整个天地都成了一片雪白,景色虽好可是却是甚冷,仅仅在外面片刻的功夫便只觉手脚冰凉。

好在家境不错可以有薪炭取暖,否则这冬日里手指都无法屈伸如何写字。

在室内是不能用炉火取暖的,在书房里皆是易燃万一走水都不便施救。

他每一日都未曾懈怠,即使刚刚落住在这陌生的环境之中,只是好好将周围环境打量了一遍,便又开始精神力集中的写着文章。

不知什么时候青荷也收拾好了,在一旁默默的为他磨墨。

他有如今的成就除去“天赋异禀”的才具之外,还有一以贯之努力。

……

“老爷,外面有人求见”

身着灰色长袍的门房在外面躬身说道,里面神情慵懒的中年男人在女使的服侍下为他披上大氅御寒。

这夜色如水格外阴凉,只见此人外罩黑色大袖褙子(也名披风解),就像是后世所见到的黑色斗篷一样。

走进内室的他解下了披风露出来他的真面目,是一位蓄有胡须的中年人神色冷峻。

“王大人,我家使相前来托我献给大人一样东西”

只见此人从袖口拿出了一个匣子,对面的王素郑重的接过木匣。

他顺手打开了锁扣,呈现在自己面前的都是重六,七分的大珠,拢共有六枚。

这每一枚都价值两千金,他的目光一下子都夺去了注意力。

可是在吞咽了下口水之后,还是将手中的锦盒掩上还了回去。

这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且对方的身份又是那么敏感,且他的身份如今至少还是属于清流一派的。

近些时日在柯相公扶持之下,有了如今的天章阁侍讲一职,这改换门庭的风险实在太大。

这钱财攥在手里若是断了青云之路被外放到了其他州府,不能继续待在这繁华的东京城那还不如死了。

面前脸色冷峻的中年人想起了老爷的话:“王素其人意志不坚定,首鼠两端是清流之中最容易为我所用之人,我不怕他不贪婪,他想要的我都能给他”

想到这里中年人将手中的锦盒放了下来,说道:“使相说了,这些只是想要和大人交一个朋友!”

说完后便果断的离开了,王素看着那个背影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眼神死死的盯着那个锦盒。

清流不过是一个笑话而已,萧钦言曾经身为左司谏掌规谏讽谕,身为言官曾经也是位属清流一系,还与清流之中如今中坚人物齐牧乃是好友。

时移势易,在萧钦言看来王素未来又何尝不能是后党呢?

……

如今岁末将至若是在东京城里定然是热闹的很,因为到了岁末家家户户都为了过年节,一些商铺还有酒肆樊楼的人反倒少了些。

在这兴国寺的邸店倒是冷清了许多,一些士子乘坐马车去了城里,显然是忍受不了这里的清寂。

不过对于杨秉而言却是恰好,只是这里的菜肴味道便是有些普通了,这里打理的人并非是庙观里的僧人,所以并非完全都是素菜。

但是厨师的手艺实属稀松,不过他仅仅是心中吐槽却也不会挑剔,正所谓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且他的生活条件却是胜过了许多人。

“这登瀛居环境清幽,是一处绝佳的休息之地,可是这菜肴怎会如此稀松平常!”

“这城中的大厨怎么会愿意来这偏僻的郊外之地”

两位年逾半百的两人文士打扮一边饮酒一边抱怨着,这兴国寺请来了浊石先生作画,且留他在脚下的邸店客居几日。

他与好友袁屯田一起,两人向来都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两人都是东京城出了名的老餮,多年养成的口味自然十分刁钻。

杨秉在书斋之中所看见的那幅字画正是浊石先生所留,他随便一幅字画在东京都能卖出五十贯的高价。

且他并不是随意就答应为他人作画,兴国寺特意派遣沙弥相请才答应下来。

浊石先生说道:“听那些士子说起,近些日子也入住了一位貌似官宦子弟的读书人”

袁屯田神情惊诧:“这几日我倒是见过下人,却未见到主人家想来是为了科举而备考”

第四十九章 果子与茶饮 如今年关将近,春闱的日子也即将快要到了,无数士子都在温书以求能够有良好的实力发挥。

至于在这邸店里按耐不住寂寞,乘马车去往城中赏花游乐一解心中忧愁。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心境明澈,读书人口中陶渊明诗中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若是真的设身处地便无此心境与感慨了。

一旁的浊石先生笑着微微颌首道:“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这才是如今读书人才有的心境,那群年轻人与我们讨论时整日将圣人言论挂在口边,如今却一个个按耐不住几乎全跑光了!”

一旁的好友袁屯田认同的应和:“我虽然想念茶汤巷果子茶饮,还有王楼山洞梅花包子,羊肉汤……”

看着他如数家珍的样子,浊石先生笑着打断了他的话:“看你这个模样,看来心中也是按耐不住了”

“其他的便算了这王楼山洞梅花包子,让我吃上一口解解馋也好!可惜没有办法外会送到这里”

这王楼山洞梅花包子被称为东京第一包子,就像后世的灌汤包,而外会与现在的外卖也是异曲同工之妙。

这东京酒楼脚店众多,在东京城内有人足不出户也可以吃到这家的包子,那一家的羊肉汤。

浊石先生听闻也是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这玉楼山洞的梅花包子面团外表色白柔韧,内里筋道,且不漏汤不掉衣,若是能够此时在这兴国寺脚下吃上一口就别无所求了”

“不过我们既然来了一位新邻居,何不去拜访一番见见是何家俊彦?”

浊石先生想了想自己承诺给于兴国寺的画作还并未到期限,于是笑着道:“同去,同去”

杨秉此刻正以民本为题作辞赋,这民本出自尚书五子之歌中的民为邦本,本固邦宁,以战国时期的孟子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作为开篇命题。

然后引用魏征与唐太宗的论政中的那句:“君舟也,人水也”

围绕的主题所说的依旧是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在结尾再称赞一句当今官家的德政言行,秉持以民为本才有了如今盛世光景,繁华盛世。

这也并非是所谓的谄媚奉承的话,因为主旨乃是民本也是士大夫治政常说的话。

辞赋恳切且主旨明确,也就是所说的言之有物且辞赋文气势磅礴、纵横开合,论证雄辩有力。

绿珠从外面进来道:“公子有两位老者拜访”

杨秉只好搁笔将墨汁吹干起身出去迎接,他心中有些不解不知是何人前来拜访。

他自然不能坐在书斋命绿珠将人请回来,这是一件极为失礼的事情。

所以他起身出门迎接才方显礼数,见到两位老者杨秉作揖行礼。

两位老者也同样作揖,杨秉将两位迎了进来这可能是来东京第一次有客来访吧!

“在下杨秉字文瑜,两位长者如何称呼?”

“唤我浊石先生便是”

“袁屯田,若是可以的话便唤我袁先生吧!”

杨秉邀请道:“浊石先生还有袁先生,里面请”

袁屯田道:“果然相貌堂堂,芝朗玉树生的一幅好姿容,郎君有我年轻时的风范”

作为好友也是喜欢互相调侃,浊石先生笑道:“你年轻时就生的普通,东京的小娘子见到你都远远避开了”

两人互相调侃之际也走进了正堂,这里说是邸店实际与城里居住的院子无异了。

因为他们一行人太多的缘故,若是选择独间的厢房价格也差不多与这院子差不多了。

按礼习惯,尊贵客人、初次拜访的陌生人,会在正堂里与主人相见,来到这个世界如此久早已经对于这些礼仪十分谙熟了。

绿珠与青荷端上了茶点,因为杨秉特别喜欢那茶铺的果子与点心还有茶饮,所以赵氏命绿珠和青荷到茶铺中学习手艺。

赵盼儿与孙三娘也并未藏拙,这杨府也不会用此手艺去争抢他们的手艺,且杨秉的确是老主顾了,赵盼儿与杨知州也有字画买卖往来。

绿珠本就有不错的厨艺基础且天赋不错,孙三娘教她制作果子,她的天赋本就不错学的孙三娘七七八八的本领。

而青荷性情恬静,在府中本就有不错的茶艺基础,不过与赵盼儿的手艺相比却是差之甚远。

这点茶用杨秉的话来说,她已经达到了调如融胶,环注盏畔,茶汤咬盏持久,茶水清香幽漫。

还有一手茶百戏也就是水丹青,能够让茶面上浮出朗月疏星,意境高妙之感实在是大大震撼了他的内心。

两人看着果子,只觉得眼神中有了不一样的光彩。

浊石先生轻轻将一碧涧豆儿糕放入口中,一幅享受陶醉的样子:“没有想到在这里能够尝到如此美味的果子比起在茶汤巷中的果子还要美味,我只觉得人生足矣”

袁屯田见好友这幅姿态,也是口齿生津迫不及待的就从桉几上将碧涧豆儿糕送入口中。

如回味茶汤一样,只觉得口齿留香这几日的折磨是到了尽头。

他睁开眼睛笑着说道:“我应该早几日便来拜访郎君的,这样的果子我竟然错过了整整三日”

杨秉来到这里已经三日了,而袁屯田与浊石先生却是有一候了,也就是问候的候。

五日为一候,三候为一气,二气为一节。一节就是一个月。所以一年有二十四个气节。

杨秉笑道:“两位先生愿意来,这里随时都欢迎”

两人虽然盛赞有加但是却是不急不缓,倒不是恭维之语而是他们对待美食和对待文章和诗赋是一样。

而茶水所用茶饼乃是从钱塘所带来的,两人都是茶汤巷的老客了。

入口便知这茶水如何,两人品茶后也是赞不绝口。

浊石先生说道:“前一刻我还在想若是我在兴国寺脚下也能品尝到东京城的茶饮和果子,那还是如何如今却是在文瑜这里感受到了”

不知觉间在这茶饮和果子下,浊石先生与袁屯田和杨秉的关系亲近了许多。

第五十章 赠画 袁屯田一幅羡慕的语气说道:“文瑜家中的女使手艺竟然如此精巧,都已不逊色东京的城中马行街的茶汤巷了,无论是茶饮与果子品尝起来都是一种享受”

杨秉笑着道:“我向来嘴馋,家母知道后便让身边女侍去往茶铺里向掌柜的求经寻得经验,以便于我离开家乡也能吃上那里的饮子与糕点”

浊石先生抚须说道:“慈母爱子事事贴切细微”

“听文瑜话中的意思不是这东京人?”

袁屯田的目光也诧异的看向杨秉,从他的为人举止还有气度来说他以为是东京城哪家相公家中的公子。

杨秉笑着微微颌首道:“我来自杭州钱塘县,此次进京乃是为了赶考”

浊石先生问道:“看文瑜应是出自官宦之家吧!在东京令尊并无故交吗?”

这官员金榜提名后会有结交一些同年好友,在这个时代同年,座师,姻亲,连襟,同乡等都是一张大大的关系网。

所以士子入了朝堂之后,便会各自站队才有了党争,若是杨秉当初娶了吴沅,而吴家与萧钦言关系密切。

那么待他入了朝堂其他人便会认定他是以萧钦言为首的后党一派,而他的老师与柯政的关系会让后党的人认为他是清流一派的人。

他虽然不知老师身份,可是这天下并没有不透风的墙,如王素当年去往钱塘对个中之事知之甚深。

那么他便像那前朝李商隐一样,陷入了朋党之争中,李商隐因令狐楚推荐登进士第,后来转入泾原节度使王茂元之幕,被招为婿。

令狐楚乃是牛党,王茂元乃是李党夹在中间的他指责为“背恩”、“无行”。

如今当朝的清流与后党之争虽不如前朝的朋党之争,但是杨秉若是夹在中间是不会得到任何一方的信任与重用的。

一面是师恩一面是姻亲,两者都没有办法舍其一而从其后者。

当然当初的杨秉并不知道其中利害,而是遵从内心所想所做的决定。

听到浊石先生的话,想起了东京的这位父亲故交,不由得自嘲的笑了笑摆了摆手说道:“父亲在钱塘久居东京并无故交在此,不过我在临安之时有赖于父亲至交廉溪先生的关照”

杨秉自嘲的笑他们并不知其深意,不过两人都是文人墨客,自然是听说过廉溪先生的。

袁屯田惊讶的问道:“可是临安治孟大儒廉溪先生,只叹不能与之相见”

杨秉微微颌首,浊石先生也是感叹:“竟没想到文瑜竟然有如此世交的关系”

几人在交谈许久后,浊石先生与袁屯田也起身道别。

……

在这兴国寺内并未有备用的纸墨,作为一种消耗品这书斋里摆放的文房四宝也不过是只有一套。

而杨秉也并没有剩余,从扬州到了东京所携带的也不过是些生活用品以及书籍,至于汝瓷并不好携带留在了临安周家。

一行人还需得去一趟汴梁城里,绿珠与青荷原本是要留在这里,不过两人说要去汴梁采买一些东西。

不过看她们的神态分明是想去汴梁城中瞧瞧热闹,不过他也并不拆穿笑着应和下来。

自从在杨秉的身边后,吴六的脸上的情绪都变得多了起来,不再去可以压抑着自己。

见到绿珠与青荷那拙劣的借口,还有自家公子明明看破却不说破的样子也不禁笑了起来,若是以往绝对谨言慎行丝毫不会有多余情绪的变化。

这安国寺邸店也有各种交通工具,如马车,驴车还有牛车若是论价格马车最高。

宋朝如今只有辽河一处产马,如马车所用的驽马也并不多,在军中良种很好的战马也不多,所以只能用运输物资的驽马替代。

几人选择了一辆马车吴六驾驶着马车,杨秉正准备上马车之际突然听见身后的声音响起。

“文瑜这是去往何处?”

杨秉回头原来是前几日来访的袁先生,杨秉同他们说过自己在兴国寺待上些时日,所以明白杨秉绝不是要换住处了。

杨秉首先作揖然后说道:“我要去汴梁买一些纸墨,还有绿珠与青荷我的两位使女要去汴梁采买一些东西”

“我这老友身边倒是有多余的纸墨若是需要尽管拿些去用,文瑜身边的可是为你做糕点和茶饮两位使女,若是去汴梁购买食材我这里便就没有了”

袁屯田颇为风趣,而浊石先生敦厚两位都是令人颇为敬重的长者。

能够如此开玩笑自然是将杨秉当作亲近之人了,杨秉自然也是知晓的。

所以笑着说:“待青荷与绿珠回来,再让他们做点果子与饮子,两位先生都可以上门”

袁屯田笑道:“如何能一直叨扰文瑜呢?这里有一幅画乃是浊石先生赠予你的”

“他画作虽然平平,可是在这汴京还是值些钱财的”

说着将一幅卷轴画作递给了杨秉,他郑重的从手中接过。

自从知道自己书斋里那幅山水画乃是浊石先生所画,一直也想得到了一幅他的大作。

这兴国寺的这幅山水画自己却又不能带走,在宋朝偷盗可也是不小的罪名。

若是只用果子和茶饮换了一幅画作实在庆幸,他尤为喜爱这兴国寺重檐楼阁,古朴俊雅的佛塔。

如今却是没有相机没有办法拍下留念,而自己画技实在拙劣拿不出手。

可是想要让浊石先生特意去画这兴国寺佛塔还是有些失礼,文人墨客自然有自己心气。

不过能够得浊石先生赠画于自己是已经是难得的一件事情了,若是再多提要求倒是自己不识趣了。

他这倒不是附庸风雅更多的是耳濡目染的对于这个时代丹青画简朴与澹雅尤为喜欢。

他按耐不住心情,在袁先生当前就谨慎且缓慢的打开了画卷,入眼所见的赫然是兴国寺的佛塔寥寥几笔勾勒出了落日余晖,还有排排孤鹜齐飞。

有前唐王勃的滕王阁序中落霞与孤鹜齐飞之景,这画师能将诗词中的景色跃于纸上,而诗人能将眼中所见的落于文字里。

第五十一章 止至善 袁屯田看见杨秉的神态,笑着说道:“可还喜欢?浊石先生说了这幅字画就当这几日叨扰的赔罪了!”

杨秉再次作揖道:“两位先生的到访如何能是叨扰?何时来我都欢迎”

“这幅字画吾甚爱,劳烦袁先生向浊石先生替我道声感谢,待回来后我让使女做好果子饮子亲身上门拜访”

袁屯田拍掌笑道:“那自当是极好”

不过杨秉心中有些疑惑,于是问道:“浊石先生如何知晓我喜欢这兴国寺佛塔”

袁屯田笑着说:“文瑜前几日与我们聊起东京之时,赞叹东京的繁华盛景还有东水门的无脚桥,还有便是这兴国寺的佛塔了”

“他说这东京诸景都画的太多,再画上一幅也没甚心意,所以便作了一幅这兴国寺佛塔”

他口中的无脚桥正是虹桥,杨秉赧然颌首没有想到竟然自己在不知觉间就给画做了命题。

浊石先生的画重视宏观整体,偏重于自然,灿烂辉煌,气势宏大乃是一大家之作。

杨秉道别,这去往汴京城里还要花费许久时间,这回来若是太过夜深郊外一路上也并不安全。

……

何景自从与杨秉等人道别后,便落住在这汴京近郊外的一处邸店,汴京人口稠密人们对于房屋的需求自然也大,而随之而来的房价也高。

这邸店的入住价格也十分高昂,想要靠近繁荣的街道且靠近贡院的邸店对于他而言无异于天价。

这汴京的房价就如后世的一线城市,而汴京乃是当今最繁华的城市,靠近城外的房子价格都在二百至三百贯。

而杨秉在钱塘的老宅也不过两千贯,在汴京若是想要选择购买杨家老宅那样的院子至少需要两万贯,且还属于有价无市。

这接近城外的邸店可没有那么多的风雅意境,住在这里的多是外来士子,一些客商还有东京本地人都不会选择这里。

因为环境太差了,不过对于穷寒士子而言别无选择。

不过在这里倒是遇见了一位意趣颇为相投之人,只是此人做文章太过迂腐了。

“何兄冒昧拜访,昨日你我之间并未辨清楚,书中话说理愈辩而愈明,你怎可避着我呢?”

说是冒昧却是已经进了屋里,他是一个讲礼之人对方这种行为实则是一种失礼的举止,不过短暂的接触下他明白对方是一个心有正气之人也不好指责于他。

他只能无奈的笑着说道:“杜兄何必如此说,若是觉得冒昧你也不会进来了”

此人乃是东京城的士子杜长风,两人结识虽然只有几日可却是相逢恨晚。

昨日与他辩论经义产生分歧时竟然想要促膝长谈,可却发现对方拘泥于圣人之语而不知变通,所以知道继续下去也不过是无用功。

何景将人请了进来,脸色也变得慎重且严肃了起来,他对于学问就是如此的态度对待。

他正襟危坐整理衣冠说道:“昨日你我之间开篇明义言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善。”

“是以《大学》始教,必使学者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以求至乎其极。至于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费通焉,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此谓物格,此谓知之至也。”

杜长风作揖道:“昨日何兄言论语之博约,孟子之尽心,知性也未曾有具体言之,不过是你对圣人之言的延伸”

何景叹了口气说道:“先生与我说起过圣贤教诲人们,就像医师用药根本病情开方,考虑人体质的虚实温凉,病理的阴阳内外增减药量,关键在于药到病除,而无一定之成规。”

“杜兄啊,若是将圣人的话当作千古不变的教条,便是误己误人”

杜长风在遇见何景之前从未听过如此言语,也从未有人敢站出来去批判先贤的话。

杜长风不同于何景,何景性格执拗看起来颇为古板但是并不墨守成规能够接受一些新的言论和知识,所以在觉得杨秉的话有道理后,才会将杨秉的那番话奉若圭臬。

而杜长风为人正气,但是生活在一个圈里不敢逾越一步,甚至他不敢去深思何景的话。

唯恐自己的信念产生动摇,他起身情绪有些变化作揖告退,他竟然心底思索起刚刚对方的一番话竟然觉得也有一些道理。

所以才会选择赶紧退了出去,唯恐在待下去自己多年的信念都会产生动摇甚至崩塌。

回到了房间心中惴惴不安,拿起桌上的那本《大学》,脑海之中想起了何景所说的只其“止至善”之功既知至善。

何景这番话之中已经有知行合一的影子在其中,他像是在传教一样传播这种思想。

可对于杜长风这种固守教条的人,这番话思想无异于经历一场洪水之灾。

最为可怕的他的思想竟然产生了动摇开始去思考,在揣度其中的意思。

有时候就是这样,你愈将其视作洪水之灾蝗虫之祸避之不及,他就越记忆深刻。

他竟然开始后悔起与何景辩论了,没有想到自己反倒是被对方所说动了。

何景的那番话中,有一些相合还有一些完全背离当下的理论,这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才让杜长风不由得开始深思起来。

……

如今这个时候汴京城最为热闹,绿珠早已经按耐不住拉开帘子瞧着窗户外。

这些日子里,这兴国寺环境清幽她身边也只有青荷陪在一起,她只能将时间挥霍在做起了果子。

借此来打磨时间,远不如那时在临安周府时来的热闹。

第五十二章 执言 这马车停在了一边,在汴京这里有专门停马车的拴马桩。

看起来就像是停车位一样,只不过是不是汽车而是马车。

这汴京城里自然是热闹非凡,众人置身其中倒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可杨秉还未来得及的适应当下的热闹,面前却是有件更加热闹的事情。

一位身着青衣襕衫的年轻人,从穿着上看应该是一位读书人。

此时身边有一位嬷嬷陪同在身边,与他当面的是几位身强力壮的中年汉子,从体型上看这年轻人也并不占优。

只见那年轻人神情愤慨,大声说道:“这些都是我娘亲留给我的房产,这里有我娘留下的亲笔信为证!”

对方人多,一位看起来颇有威望的中年人站了出来作为主事人,此人无论衣着和举止都透露着富贵之态。

“侄子啊!如今你已经被你父亲过继给了你的伯父了,怎么还记挂着我钱家的田庄和地契呢?”

“且你这封信谁能证明得了什么?这田庄和地契可是我家妹子嫁入你们柯家的陪嫁,这些都还是我钱家的私产,如今我妹子新丧你便来争夺家业,岂不是有些依仗权势压迫我等升斗小民吗?”

杨秉见此插话说道:“这既然是陪嫁我朝有律法规定,这些田庄和地契都是由女子私有并不属于任何一方”

如今的社会风气是嫁妆高过彩礼,稼女比娶妇要花更多的钱。

那对面颇为富态之气的中年人没有说话,他身边的人说道:“这是我们钱家族内的事情你一个外人插什么话,还有你一个外人也来插入其中”

行为与作风都与地痞无异,这钱家在东京也是家产颇丰,这读书人打扮的年轻人乃是官宦之家,钱家为了攀附权势于是将族内的女子嫁给了他的弟弟。

不过前些时日,女子因病而去世这么多年里他们不仅没有依仗到别人半点权势,反倒是对方府中下人常来警告莫要打着府中招牌在汴京城横生事端。

这颇为富态之气的年轻人便是女子兄长,钱家财大气粗他只是看不惯柯家做派,于是要将这些地契与房产统统归族中子弟所有。

这些平日里游手好闲的膏粱子弟,听闻此话自然是乐意效劳。

这种私事官员是插不了手的,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

杨秉继续说道:“家中若是有信件往来,将字迹对比便知”

可是还没等他们继续说下去,这群人便开始驱赶起来了,可就在有一人将要推搡到杨秉的时候,他的手腕像是被牢牢禁锢住了一样。

他疼的面目狰狞起来:“放手,放手”

他们平日里虽然有些力气,可在吴六这种武艺高深的武人面前有些不够看。

那年轻公子身边的嬷嬷站了出来,说道:“大公子,我家小姐只有一个独子如今他一人在东京城中,若是无这些田庄与地契,他一人孤苦无依大公子于心何忍!”

那富态之气的中年男子脸上并无情绪动容,说道:“将他们赶出去”

那年轻人说道:“嬷嬷我们走”

待他们离开了这纷扰的局面后,那年轻人作揖道:“在下柯随,多谢这位公子替我仗义执言,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他本是二房所生,不过因为长房所生皆是女子所以被过继到了长房继承香火。

而他的大伯为了避免百年后长房与二房产生争端,于是让弟弟回到了华州下邽。

而柯随虽然如今住在大伯府中,如今还未真正过继,需要考量他的学问与德行。

曾说过:“若是德行不配位,那便安心留在这汴京作一升斗小民吧!”

所以嬷嬷才会如此担心,若是真的留在东京这些田庄和地契就是他下半辈子的依靠了。

杨秉同样作揖回礼进行了自我介绍,柯随对于刚刚发生的一切恍若并不在意释然一笑道:“杨兄,若是得闲可随我去府上一叙让我聊表谢意”

旁边的嬷嬷轻声道:“郎君”

像是在提醒他什么,柯随却是丝毫不在意拉上杨秉的衣袖便上了马车。

洒脱随性,吴六等人也只好随在他的身后同往了。

柯随的性子本就是这样,他曾经是养在华州下邽的,处理完母亲丧事后便得知自己被过继给了汴京的高官大伯了。

在华州下邽时颇有几分任侠气质的他,到了这汴京却是被压抑了天性,在大伯安排的先生下开始学习读书。

他人的期盼还有心中的迷茫让他压抑住了本性,愈发变得沉默寡言了。

今日杨秉的相助,让他有种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冲动。

多少读书人欲见大伯一面而不可得,见杨秉的打扮也是一位读书人,即使自己会因此招惹来嫌恶他也不在意。

杨秉这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便已经与人上了马车,这眼前的年轻人看起来颇为瘦削可是手上的力气却是格外的大。

甚至一旁的吴六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当然这也是吴六对柯随放松警惕的缘故,没有想到对方会有如此突如其来的举动。

这马车前往的方向竟然是相府,杨秉的记忆力很好仅仅看过几眼东京地理布局图就将所有的位置记在了脑海里。

马车行驶的路线,在他的脑海中也成了立体的路线图。

这刚刚从马车下来,却是发现这门外已经站满了人排成了长龙。

见柯随回府,那相府的门房说道:“公子,这些人是?”

柯随说道:“这些都是我的朋友”

门房也并未阻拦,这柯随虽然还并未过继可毕竟是主人家,若是使相不允也自然是训斥柯随胡乱结交好友。

柯随将几人引到了跨院内,只见一位锦衣中年人恰好从里面出来。

对方看见了杨秉也是面色一变童孔微张,显得有些惊讶就这样擦肩而过。

他正是王素曾在钱塘见过杨秉,所以一眼便认出来了。

第五十三章 字字如锋 他心中骇然原以为左右不过是一钱塘六品通判,没有想到如今却是攀上了柯相公的大船。

难道这杨运判还想升调汴京不成?这个念头从心底升起后就让心中产生不安,这个时候需要做的得是补救,于是若有所思的在下人的随同下出了大门。

而门外的这些读书人在看见王素后,都将自己的书稿握在手中作揖。

王素其人虽无风骨贪于享受,可其人无论是行文还是辞赋都是在文坛享有盛誉的,否则也不会进入天章阁侍讲一职。

非博学鸿儒不可担之,其人虽然善于钻研可是却是有真正的才赋在身的,否则即使有柯政的荐言也无此机遇。

看着这些读书人的尊崇目光,惴惴不安也收敛了起来看起来就像是一位谆谆长者。

“无须多礼,尔等皆是我朝的一时俊彦,将来入殿为官须得谨记圣人教诲,为百姓谋福祉,为官家而解忧”

不得不说王素在这群读书人的面前还是颇有威严的,在这里的多是太学生还有一些即将春闱的士子。

王素在朝中权重虽不大,可是在文坛颇有盛誉了,曾有人评价过他的文章以为自前唐韩愈,柳宗元,两百年后始有此作,评价不可谓是不高,意思是他的文学造诣追赶韩愈和柳宗元。

且他的官声也还不错,这年轻士子对他是颇为景仰的。

在众人的目光下上了马车,到了马车里那如沐春风的笑容才收敛了起来。

与王素擦肩而过之时,他自然是认出来了对方的身份,当初对方刚刚至钱塘杨府时,曾当面夸赞他年少聪慧敏于好学。

一幅活脱脱的长辈姿态,怎么不令他记忆犹新呢?

吴六还有绿珠与青荷便无法继续入内了,只能侯在门厅。

杨秉一眼便看到了一位五旬老人站在那里,体态消瘦一身燕服,面色冷峻不经意的一瞥都凌然有神有种不怒而威之感。

“听说你借着柯府的名声,欺压小民想要占夺他人的田庄和地契可有此事?”

他的语气中并没有什么波动听起来像是在叙述一件十分平澹的事情,可是柯随了解这位大伯的性子,若是解释并不满意便是家法处置。

他嵴背上还留有鞭笞的疤痕隐隐作痛,可是他并未畏惧而是迎上了那炯炯的目光语气坚定的说道:“那些田产与地契都是我娘亲留给我的,我只是拿回属于我的东西,这不是占夺”

若是退让定然会遭受训斥,可是与他当面对峙若是有理自然免责若是无理责罚更重。

这位体态消瘦的五旬老人正是当今相位上的柯政。

他的身边并无他人,这在外流传的是柯相公为人清廉节俭,可是面前的柯政一身华服。

当然这清廉并不是虚言,柯政作为宰执并不缺钱每年发放的约莫七万贯,这宋代官员可谓是真正的高薪养廉。

杨秉自然知道了面前之人正是当今宰执柯政,他作揖行礼神色澹然并无多少情绪的激动。

倒不是说他目中无人,而是多年的静心养性让他做到了情绪波澜不惊。

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年轻人少年老成,别于年轻人的沉稳。

见柯政并未理会自己,他也起身静静的站在一边并未出声。

“我可曾薄待于你?即使你将来不成器你我同是族人,我也会让你至少后半生也能做一个富家翁”

柯政性子清高自傲,他宁愿断了香火也不愿后代污了自己的名声。

柯随神色认真说道:“过往的神灵,值日的功曹都看着我柯随绝不贪图这衙内的位置,若是柯相公觉得某不成器自可将我驱逐出府,我惟愿只要娘亲的遗产”

柯政冷目灼灼可是心底并无太大怒气,若是柯随处处退让他才会生气。

可是即使大部分知道柯政其秉性与所好,你需要在这强大的威严下据理力争并不是一件易事。

柯政仅仅是一个抬眼的功夫就了解了杨秉秉性如何?年纪轻轻却是心性坚韧倒是一个良材,可他的脸上却是不动声色。

且刚刚故意将对方晾在也是为了考量对方,这就是人老成精了。

“你便是写出与师说的杨秉?”

对于柯政的发问,杨秉眼神平静的迎上那一双打量的目光作揖称是。

这篇行文在东京城中流传颇广,尤其在年轻士子中广为流传,柯政也是爱文之人常常会命下人收集。

与师说刚刚呈于堂前之时,读完以后近乎手不释卷他赞叹道没想到一个杭州年轻士子竟然能书此雄文。

文章之中不仅仅师恩恳切感怀,延伸到了文章之道。

尤为深刻的便是“道纯则充于中者实,中充实则发为文者辉光”,承认“道”对文的决定作用。另一方面又认为,文章之“道”并不仅仅局限于古圣贤之道,而是将现实生活中的各种现象列入“道”中,反对“弃百事不关于心”的行为。

“行文无阿谀之词,其文立意发人深省并不高谈虚语,是一篇盖过一时的文章”

面对柯政突如其来的赞誉,倒是令杨秉没有反应过来。

不过立刻作揖说道:“柯相公赞誉了,学生有许多不足之处还望您指正”

“在我这里无需拘泥表面的虚礼,若论作文章我不如你”

“可行文之中所思是否是你心中所想?不过夸夸而谈高谈阔论,文章不过是你步步青云的阶梯,钻营取巧的工具?”

杨秉的脸上神色这才出现了动容,没有想到对方说话竟然如此直接,简直就是一句话将你逼到墙角。

他早便听闻柯政柯相公为人刚直,且言辞如锋如今一见却是发现传闻果然非虚。

他只是没有想到自己酒醉时的一篇行文,竟然从扬州传到了东京宰执的桉前。

第五十四章 助其扬名 柯政看见面前的年轻人神色出现了动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笑容。

这两人交谈之时先声夺人,在气势上压对方一头这是他的一贯作风。

往常所见的士子见到他时,没有了平日的高谈阔论被他声势所震而讷讷不能言,即使心中有腹稿也说不出来

而看到杨秉的这幅姿态倒是挑起了好胜心。

竟然拿出来在朝堂上的一贯作风,没有所谓长辈的宽恕。

这是提前让杨秉见识到了朝堂上的凶险,要让他明白步步紧逼若是退了一步便再也争不回来了。

不过柯政的公然直言在朝堂上也是得罪了不少人,当然这不能说是他情商低,而是对方是知之而不为之。

就是明明知道自己这番话说出来会得罪别人,可是丝毫不在意。

这番话不仅仅是言辞犀利步步紧逼,还有一个作为长辈考量后辈的方式。

从最初观其心性,然后看他临场应变的反应如何?杨秉刚刚短暂的情绪的波动才是一个年轻人应该有的。

如今在观其谈吐看才具到底如何?就是让你在他的面前展露才华,这是多么直接的方式没有任何铺垫。

不得不说柯政的这种举动是他第一次应对,以往从未遇到过。

不过他很快就从这种窘迫的境地之中抽离开来,不多时外面有使女端着茶水送了过来。

这庭院里是有桉几的,不过杨秉并未坐下下人将茶水放下后便离开了。

柯政虽然性情刚直但不是不谙世事,可招待客人方面无论对方身份如何下人都是会奉上茶水表示尊重的。

杨秉并没有饮茶,而是作揖说道:“柯相公言辞咄咄逼人,秉不敢对之”

先示弱紧接着继续说道:“然秉虽然才具不过寻常,不过也有几句进言”

这是考量文章的时候到了,虽然言语之上看似示弱可却没有一点退让。

杨秉在院内踱步至桉几之前,然后转身心中早已有腹稿缓缓开口道:“窃闻孔子论为邦,先放郑声,而后曰远佞人;仲虺称汤之德,先不迩声色,不殖货利,而后曰用人惟己。”

以圣人之语开篇如当场在作一篇策论,这是常见的格式开头了。

柯政颌首表示认同,眼神看向他想要继续听他所说的下文。

“盖以谓不淫耳目于声色玩好之物,然后能精于用志;能精于用志,然后能明于见理;能明于见理,然后能知人;能知人,然后佞人可得而远,忠臣良士,与有道之君子,类进于时,有以自竭。则法度之行,风俗之成,甚易也。若夫人主虽有过人之材,而不能早自戒于耳目之欲,至于过差以乱其心之所思,则用志不精”

这是一篇谏言献策的文章,剖析事理精微,层层深入揭示的方法将节制“耳目之欲”的目的、方法、作用一一辩析详明。

且以以孔子、仲虺为例陈情其中厉害,这是一个臣子对君主最衷心的谏言,即使是他这种老臣不禁也被满含情挚深切所打动惊愕失声。

殷殷直谏让他心生认同,他看到了对方的拳拳忠忱之心。

这篇行文直指柯政心意,像是如遇知己尽知其心意,柯政在心中心中想着此子果真颇具才华的。

柯政十分满意颌首说道:“此子是可以上座的”

下人立刻将杨秉身后的座位调整了位置,调至了柯政的身边。

一旁的柯随童孔放大,震惊莫名他这是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位大伯如此盛赞和礼遇一个年轻人。

对于文章他并不懂,只知道对方所说的一定是微言大义否则也不会看见他一直颌首。

柯随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柯政,虽然他刚刚表示的并不在意这柯府衙内的家世,可心里的骄傲却让他想要得到面前人的认同。

若是让外人看见那不得瞠目结舌,这年轻人竟然能够上座那岂不是坐而论道了吗?

“句句恳切直言,能够瞧出那为国的拳拳热枕之心”

“杨文瑜待你到了殿试之时,老夫再来读你的文章”

说完后便离开了,如此之早便断言了杨秉定能入殿试若是让外面士子听见岂不是感叹此为何人,为何能得柯相公如此重视!

不过此话也是可扬名的,在这里的对话传出去并不难,因为还有些士子就在门厅候着。

这里来的士子有些是钦慕于柯政的声名,也有人想要靠苦心钻营谋得晋身之道。

只要自己金榜提名后入朝为官,攀附上了柯相公那未来也定然是前途无量。

杨秉从门房经过时恰好遇见了一个熟人身影,杨秉本不想多做纠缠就要离开之时。

他假装并未看见,对方却是率先与他打起了招呼:“许久未见了,文瑜兄”

此人正是从临安早一步来到东京的欧阳旭,他也是想要来柯府碰一碰运气,手中攥着的还有他的文章。

周围在门厅候着的士子,看着他说道:柯相公便说殿试之上见汝文章”

“此人可是写出与师说的杨文瑜,没有想到竟然能得柯相公的看重”

其他士子也攀附了上来,纷纷自我介绍想要与之相交。

杨秉自然也是伸手不打笑脸上,也是与之打起了招呼。

不过说完后便表示歉意表示自己还有事不便多留,与欧阳旭还有其他士子告别。

看着那个背影,欧阳旭脸上并无情绪变化可是内心却是嫉妒心作祟。

“杨秉你我之间还未真正见分晓,莫以为登上了柯相公的大船就能官运亨通安然无恙了”

他心中如此想着,他听见朝堂之外的风闻后党与清流的争斗之中,以柯相公为首的清流落了下风,可能不久就有被外放的时候了。

等到那一天来临,又还能够风光几时呢?

第五十五章 改换门庭 欧阳旭此人表现看起来温文尔雅,可是实则城府深沉,这样的人杨秉自然不愿与之相交。

而且尚且有纸墨没有购买,倒是这突如其来的一遭搅乱了他的行程,也算是意外所得吧!

这也是第一次见到当朝宰执,这就像是后世看见了国家领导人一样,说是不激动自然是假的。

“公子,宰相是不是特别威严,不苟言笑就像是话本里的那样”

绿珠好奇的问道,这钱塘的瓦子里有唱戏的,那些剧本多是来自文人士子的话本中。

杨秉的思绪恢复了过来,笑着说道:“柯相公性格刚直,没有那么的神秘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严肃的老人”

一旁的吴六也是附和的笑着,只觉得公子说的全是玩笑话这一国宰执怎么会和平常人家的老人一般。

青荷只是浅笑着不说话,杨秉的目光也是极为幽深的看望远方。

……

柯政看着面前神色有些倔强的小子,执拗且不服输的模样没由得一笑。

目光温煦的看着他说道:“如今你过继到了长房,以后便不要在唤我大伯了”

柯随的目光有些惊讶抬头看着这个往日里不苟言笑的老人,柯政比起弟弟大上许多岁,所以自从进京为官后,家中母亲便让他将弟弟放在自己身边。

所盼望的无非是多多提携于他,可是他天资一般且生性惰懒,母亲离世后便找了理由让他回到了华州下邽。

所以对于这个侄子他是带有偏见的,认为他将来也会如他父亲一般不成器。

可如今看来他的秉性一点也不肖其父,这是让他感到老怀欣慰的。

柯随试探性的说了句:“父亲”

“嗯,我朝厚待读书人,你需得要多用心这样我在官家那里的那点情面你也能够用上!”

这番话无异于一位老父亲对于儿子的谆谆教诲,柯随哽咽难言点头称是。

他已经许久不知温情为何物了,自从母亲病重父亲从未来看过一面。

因为宠溺妾室所以行那宠妾灭妻之举,虽为士族之家却是身位不正。

原本应该从妾室中选出一位孩子过继给长房,柯随的父亲却将他这个嫡长子过继给了自己兄长。

这宠妾灭妻不是杀了妻子,而是抬高妾室地位杀去妻子家中大娘子的威势,让妾室来掌家。

身边只有一位母亲身边的嬷嬷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从华州下邽一直陪着自己来到了汴京。

这些年里他不仅仅没有成为柯府的衙内,反倒是时常迎来训斥,他都早已经做好被赶回华州下邽的准备了。

他在心中暗下决心,一定也要和今日在庭院里侃侃而谈的杨秉一样,能够有一日在父亲面前当面坐而论道。

……

“公子外面有一人求见,称是王侍讲府中的门子”

吴六正准备关门时,却发现有一年纪约莫三十多岁身着灰色长袍的中年人侯在门外。

吴六自然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身份,当初便是此人拿给数十贯钱交予他。

这种羞辱他自然记在心里,只是他性子沉闷内敛所以没有将情绪流露出来而已,不过面对这门子的时候还是冷目灼灼。

杨秉有些诧异不过心中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缘由,想来是今日在柯府撞见了他,还以为自己与柯相公也是相识。

他笑着说:“就说我与柯相公并不相识,想来是王大人误解了”

这个时候前来无非就是将责任推脱到门子身上,然后再将自己接回府中缓和两人关系。

不过他不愿意做那狐假虎威的事情,此人之秉性在此刻看得清清楚楚。

与他虚以委蛇下去也完全没有必要,此人就是一个真正的小人。

吴六将此话转告给门子,中年男人如释重负的擦拭着额头汗水作揖道别。

驾着马车离开了兴国寺待他回到了府中,将消息俱实禀告后,王素微微挑眉轻声说道:“知道了,下去吧!”

既然如此也没有必有去结交了,不过这小辈可真是好不知礼数,自己派人主动相请竟然敢拒绝。

他是一个心胸狭隘之人睚眦必报,这件事情他自然是记在心底。

俗话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杨秉不知觉间却是已经给自己竖立了一个敌人。

在心底就已经将杨秉记在心里,等待来日有机会定然会让对方吃到教训。

他想起了前些日子那人的来访,他从书房里拿出了那个锦盒,里面放着的正是那六颗大珠。

如今朝中局势动荡不安,他心中愈加不安宁了今日与柯相公的谈话之中,也察觉出了他对于萧钦言的忌惮。

若是柯相公倒了那到时候谁会掌握朝政呢?那当然是皇后和萧钦言一党了,正如萧钦言所说他便是首鼠两端,不会将筹码压在一方的确和他料定的一样。

此刻的他就已经产生了动摇,他根本就不在乎所谓的清流与后党,只在乎自己的官运与前途。

想到这里有些不安的他来到了书房,亲自修书一封其中都是一些谄媚讨好之言,他文采斐然一封信写的情真意切。

极尽谄媚之语言今天下仰首而望明公,朝中乱局望明公之略以解天下之望。

洋洋洒洒的数百字,转瞬之间便是跃于纸上甚至没有多做构思。

该换门庭在他的口中倒是成了弃暗投明之举了,他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封信一旦交到了萧钦言手中他便没有了退路,这就是投名状来表忠心。

“来人,将此信……”

召来身边的心腹,将此信交给了萧钦言在汴京的密探手中。

当日来使曾给他留下了京中的地址,不过那时他所想的是怎么利用此事为自己谋得好处,毕竟清流一派对于萧钦言就是恨之入骨,他自然可以在上面大作文章。

第五十六章 岁末景象 岁末之时,十二月已经少有冬雪了,十一月之时多场大雪堵塞了通行的路,交通工具不便通行。

如今已经并无积雪,浊石先生与袁先生在大雪将至之时就离开了兴国寺,赶在大雪封路之前回到了繁华的东京汴梁城里。

前几日差人送信来,约杨秉至东京酒楼相见。

因为这个时候便是一年里汴京最为热闹之时,瓦肆勾栏,酒楼茶坊笙歌不停。

瓦舍就是大型的娱乐演出的场所,一个瓦舍能够容纳五十余座勾栏,每个勾栏里演绎的节目也不同,诸如有说唱(话本)、曲艺、杂技(踏索、吞铁剑)、傀儡戏、口技、相扑、耍猴等等。

这还未至夜深,便是人声鼎沸,街上人群络绎不绝,放眼望去街上都是人头攒动游街过市的场面。

如今又是大比之年,科举的日子将近这天南地北的士子也能够在今日见识一下如今最为繁华的城市汴梁。

他们在此地结交好友,遇到志同道合之人畅谈人生理想。

在这里常常也会有来自外地的士子,与青楼女子产生了山盟海誓的盟约,定下了终生许诺这样的事例也是司空见惯了,在科举前这样的传闻也是最多。

如这样的故事,还有人编成了话本广为流传。

杨秉有些姗姗来迟,早已经在酒楼等候的袁屯田脸上露出责怪之色:“文瑜,何其缓也”

绿珠与青荷两人想要去街上逛逛,杨秉并不放心于是便让吴六随同,这汴京城人多繁杂且都是女卷他也并不安心。

杨秉作揖表达了歉意:“有累两位先生久等,秉自罚一盏”

浊石先生笑道:“不必拘礼,你与我们之间乃是忘年交”

袁屯田这番话也自然只是玩笑话,不是真的为了问罪,他的性子便是这样洒脱随性。

而杨秉也知道两位的性情也不会当真,这东京汴梁有十二家正店此外不遍数,他今日所在的酒楼在这东京汴梁城中就属于高端消费场所了。

在这里仅仅喝酒也要花费数百铜钱,且若是细致的去看可以发现每个人桌上的碗盏皆是银制,可见其奢靡。

几人的位置恰好靠近窗外,可以瞧见外面的热闹景象,若是细细去听还能听见有人吟诵圣贤典籍。

这是书社的读书人,书社之中以才具,学识论高低,当初在柯相公府中出来之时便有书社之人邀请他做鸠首。

不过这些都被杨秉所婉拒了,倒不是他性情倨傲瞧不起其他读书人,而是他性情向来澹泊不合于众而已。

袁屯田笑着说:“我竟没想到文瑜在这汴京名声之盛,还未进京之时便有一篇与师说广为流传,近些日子柯相公称等殿试上见汝文章”

杨秉苦笑道:“名声累人”

他倒没有说什么自谦的话了,三人的交情使得不用顾忌太多。

浊石先生的眼神望向窗外又转而看向杨秉说道:“文瑜,你觉得这汴京城如何?”

杨秉的目光也变得深邃了起来,那并不是赞叹当今盛景,从眼神深处流露出来的竟然是哀思。

在大多数士子看来当今盛世清明,繁荣昌盛没有哪一个朝代会有今日的繁华。

他的思绪很远想的也很加深入,宋代是一个注重商业发展的时代,朝廷的政策也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如何在市场中获得更多财政收入。

可是经济繁荣的同时随之带来的是巨大的贫富不均,通货膨胀以至于贫民不断增多,可这些问题都没有得到妥善的处理。

所以入眼看去这是一个很美的朝代,可若是近看细微却是污秽。

享受当下又如何,一本东京梦华录到了后来也只能从文字中去找寻当初的繁华点点。

可是这些话只能放在心底不能说出来,他说出了一个答非所问的话来:“就像是一场回味无穷的梦”

对于他而言当下如虚幻一般的梦境一样,宋人都沉浸在这繁华的梦境中。

“这倒是一个另类的观点,这汴京的繁华的确就像是梦中的场景”

他们也自然不会想到杨秉会有这样的感慨,如今外面的渐渐夜深,浊石先生书画双绝,袁先生也是传统文人几人一边饮酒一边聊起诗赋美景,说起了悠悠青史独留几人载!

文人借古论今乃是常事,而袁先生对于杨秉的一些观点也是颌首称赞,绝对乃是针砭时弊之论。

这前唐九小时宵禁到了如今已经是名存实亡了,松懈了下来。

杨秉在酒楼之中如今已经夜深了,可是街上依旧是人声鼎沸那悠扬的歌声还有曲音飘扬到极远的地方。

在这里有一句谚语夜市直至三更尽,才五更又复开张,耍闲去处通宵不绝。

这个时代人的夜生活同样丰富,酒肆勾栏可能刚刚一场结束还有下一场。

何景家境普通,说不上穷困但是也论不上富裕,这仁和县与钱塘县都是杭州大县,且有海运发达两县之地倒是颇为富裕。

可是贫富差距也是很大的,如何景当初与那同乡之间家境便是相差悬殊。

这个时节最为热闹之时,在接近城外邸店里静心温书,可是汴京城的曲乐都传到了这里。

而恰在此时近些日子结交的好友,杜长风相邀他去看看汴京的夜市繁华景象。

在这东京城里也有一些亲民的饭店酒楼,菜蔬也十分精细,当街水饭,干脯,熬肉也不过数十文。

所以何景倒也没有拒绝,他觉得这些味道也很不错,倒是也恰好瞧瞧这汴京的夜市如何!

杜长风乃是京中名门之后,虽然说不上富庶可也是属于上层阶级的人了。

“杜兄我身上并无余财”

何景见杜长风领他前往的乃是东京正店,这里富庶程度可想而知。

第五十七章 一幅江山图 他话中的意思很明确,这里太昂贵了我花费不起,我们还是另寻别处。

杜长风笑着说道:“这顿我来请,待来日何兄榜上有名时再相请于我也不迟”

说着也不等他多说话,杜长风便拉着他的衣袖走进了酒楼。

何景并不是迂腐之人,但是他是一个重诺之人他将来自是也要请杜长风也来这里的酒楼。

酒楼里人声喧嚣,进门处有歌伎怀中抱着琵琶,曲声悠扬和这酒楼里的声音混在其中。

何景看着这里神采飞扬的士子们,只觉文风蔚然。

只是何景却碰见了一个熟人,他的面色一变变得阴沉了下来。

一旁的杜长风不解问道:“何兄,怎么了?”

只是此人如今吃醉酒了口中说着胡话丑态毕露,也认不出身边的何景,在众人的搀扶下离开了酒楼。

何景在心中告戒自己莫要与这等小人置气,心中方才平和许多脸色也缓和了许多。

于是他将自己在临安时发生的事情说与身边的杜长风听,杜长风听完后也是义愤填膺。

“有同乡之谊竟然仅仅是言语上的争锋,便故意要延续你进京的时间,比人果真心胸狭隘”

何景也不是什么大度宽容之人,不过再见到他时也觉得为这种人置气完全没有必要,也想通了。

长舒一口气道:“杜兄,这件事都过去了权当认清了他也是好事”

当初初至临安时,同乡之间的情谊自然是抱团取暖,如今能得一两好友却是已经足矣不再想其他。

两人上楼何景听见有人与他打招呼,他回头看去没有想到竟然是先生身边的使女绿珠还有随同的青荷姑娘与吴六。

这一次他展露了笑容,没有想到这一晚上片刻的功夫竟然都碰巧遇见了熟人,可心境却是截然不同。

杜长风疑惑不解道:“何兄,认识那位小娘子?”

他们此刻正在楼梯上,而绿珠则在上面打着招呼杜长风并没有注意旁边的青荷与吴六。

何景笑道:“那是先生身边的使女,既然先生在此我来为先生引见你认识!”

说着心中浊气下沉清气上浮,不由分说拉着杜长风上楼。

杜长风道:“何兄还请慢些,这阶梯多我眼神不好万一踩空了就不妙了”

何景心中心情急迫,当初进汴京之时众人分别,许久未曾聆听先生的教诲了。

他觉得自己有许多的问题积累在心里,与杜长风两人辩论也无法得出一个结果来。

两人还未上楼吴六便先进门说道:“公子,何景何公子也来了”

袁屯田笑着问道:“既然是好友,便在一起同桌共饮”

何景与他关系也是颇为密切的,他不是一个真正治学的人,他不想在这个时代做一个博学多闻的鸿儒,可这份学说若是能够传承下去也自然最好,何景便是最佳的选择。

两人的关系亦师亦友,杨秉并没有将自己抬高在师长的位置上,而何景却对他如侍奉师长一般。

杜长风与何景走进来后,见面后作揖行礼作为长辈的浊石先生与袁屯田自然不会作揖回礼。

杨秉笑着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好友何景”

刚刚进门的时候何景便介绍过了杜长风的身份,他正要介绍两位老者的身份的时候。

杜长风作揖说:“浊石先生,袁先生”

杨秉没有想到竟然相识,杜长风身为京中子弟自然经常去过酒楼茶坊,一来二去也就相识了。

在未见杨秉之前,杜长风心中的那个身影应该是一个不苟言笑夫子形象,没有想到会是一个年纪书生模样。

不过杨秉其人他自然是有所听闻,无论是其文章还是前些日子柯相公为其扬名的事情都有,可是当亲眼所见却发现对方温文尔雅,且为人沉稳并无少年成名的浮躁之气。

何景想要请教问题,可是明白这种场合却是坏了气氛,所以并未张口。

浊石先生看着窗外像是不仅仅看的是外面的繁华景象还有如今的繁华盛景,他沉声说道:“我想要画出北方山水的雄奇巍峨浩荡无边,还有江南如仙境一般的云雾溟蒙小桥流水”

杨秉为之愕然,这是想要画下整个北宋的盛景和繁华。

不过他认为如今眼下虽是太平盛世可却不是清平世界,对于如此他还并不满意。

……

这汴京历朝历代无有如今繁荣景象,可宫闱却是修建的规模最小简朴,甚至还有些“寒酸”。

一家与皇宫毗邻的酒楼“丰乐楼”不仅装修得富丽堂皇,而且从高度上也是碾压汴京皇宫,站在丰乐楼上,便可轻松俯瞰整个皇宫的内院。

造成这样的原因那是因为这皇宫的官家看似是这世界上权利最大的人,可是他的命令却是需要那些大臣同意。

这汴京城寸土寸金,若是需要扩建皇宫那便要迁移民居,这样便要做一番“民调”大臣自然是不会答应。

于是这宫闱不在乎其外,修缮其内里面精巧无比,在这个文化昌盛的时代,关于建筑的名家自然也是多的不胜枚数。

置身其中宛若仙境,皆是金钉朱漆,凋甍画栋,峻角层榱,覆以琉璃瓦,曲尺朵楼,朱栏彩槛。

此时的宋代官家褪下了朝服,一身燕服在皇宫内的花园里散步,身边跟着的正是皇后。

也是近些时间里舆论风潮中心的人物,因为此时作为官家的赵恒也是颇为头疼,不知是顽疾还是近些时事的忧扰。

所以来到花园里散散心好舒缓一下心情,这皇宫的花园自然不比民间。

有奇石堆叠成的群山,有奇葩贵木聚集成的园林,有丽水缭绕的飞瀑池沼。

甚至还有时隐时现的奇珍异兽,真的恍若置身仙境,能够设计出灵秀俊逸,奇艳绝伦得花园可见其当下建筑也达到了一个很高的文明水平了。

第五十八章 暗流涌动 赵恒少了群臣的争吵,只觉得大脑都清明了许多,眉头也舒缓了许多。

这坐在皇位之上,当以四海为家太平为娱其中困厄也只有自己知晓,所以这君王也被称为孤家寡人。

不过他如今有皇后相伴,想到了这里脸上也多了些笑容,将手抚在身边女子的手背上。

“官家,政务繁忙你自己有许久未曾舒展过眉头了”

说着有些心疼的抚平他的额头,赵恒攥着她的手说道:“朕唯望这天下的臣民都能够享受到我的善政,能够一直继续眼下的盛世光景”

女子眼中泪光涟漪:“官家一定能够办到的”

“朕听闻柯老儿为一年轻士子扬名,甚至坐而论道?”

皇后颌首:“的确有这回事,官家那日所称赞的那篇文章便是那士子所作”

赵恒的眉头微挑:“哦,那看来那年轻士子果真是有几分才气的”

皇后与柯政为首的清流关系应该势同水火,她竟然会替一个柯政盛赞的士子说话,这听起来是一件十分蹊跷的事情。

可是若是当下说却是恰如其分,作为官家看似对于颇为回护,可是他的眼里第一先是这个社稷和天下之后再是个人私情。

所以他的性格是多疑的,这样的操作只会将自己推向不利的一面。

作为官家最为擅长的手段便是权衡,清流亦或是后党在他的眼中都是一样不分亲疏。

且如今对于柯政的态度也不像以前那样明朗了,没有了最初的信任和听从了。

开始将权力慢慢平移给了后党的一系官员,所以才会令一些墙头草觉得大势将去之感,王素便是显而易见的例子。

“那朕便看看能不能在殿试上看到那年轻士子的文章,我便看看他眼光如何?”

说起来他的眉头都舒展了许多,他从登基之后对于柯政言听计从,十分信任且朝廷中的大事都会听从他的建议。

可是时间久了,那个身影就像压在心底的一座大山让他无法喘息,如今站在另一个角度去审视他心里才会觉得如此畅意。

不过脸上的笑容还没有维持多久便又澹了下来,冷冷的说道:“那件事情查的怎么样了?可有头绪”

跟在身后的是一位面相阴狠体型消瘦的中人,他就静静的跟在身后不发一言的时候就像是置身在一处阴影处。

给人一种阴测测之感,此刻他的脸上流露的恭敬之色,因为他面前所站着的人乃是一言可决他生死的天下一人。

他乃是皇城司总指挥雷敬,原本只是身边的侍候的人,因为颇受赏识所以管理皇城司。

这皇城司就是官家的眼睛和鼻子,这京城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由皇城司的鹰犬所知晓。

所以对于官家他保持着绝对的忠诚,甚至赵恒念叨的年轻士子杨秉的名字他都记在心里。

因为这士子若是金榜题名将来定是青云坦途,因为此刻便是简在帝心。

他恭敬的说道:“已经命下面的人在查了,已经抓住了爪牙只要顺藤摸瓜就能找到幕后元凶”

虽然他说得轻便,可是实则此事还并无头绪但是这个时候官家心情大好,他自然不会做出坏心情的愚蠢的事情来。

他本就是从宫中出来的,对于察言观色的本事都已经刻进了骨子里了。

赵恒所问的事情乃是关于皇后的流言,因为皇后摄政的缘故坊间就流传着一句话:“太白昼现,女主昌,学武王”

身旁的皇后也是十分关注这件事情,毕竟作为话题中心的人物,有些事情是真的但是却不能露于人前。

从传闻刚刚出现的时候,皇城司便在暗中搜查。

赵恒作为君王首先也是一个男人,谁都在说你的脑袋上有顶大大的绿帽子谁会开心,何况他是富有四海,天下最有权势的人。

对于这种事情自然是零容忍,听到雷敬的话他面容有些憔悴,扶额说道:“既然如此,那便退下吧!”

雷敬道:“官家多保重身体,臣告退”

……

钱塘县杨府家中,杨运判此刻看完信后面色铁青,家中的独子竟然有歹人试图加害于他,如何不让他气愤。

他命人退下,他并不想让夫人知晓此事,妇道人家即使知道了也只是整日忧虑。

他忧心忡忡好在如今收到来信,青鲤已经平稳达到汴京这也让他放下心来。

刺杀的那批人已经被临安府衙门收监,只是他们迟迟不肯透露幕后主使。

无论是他还是临安府的官员都不会相信对方所说的宁海军,这显然是一个拙劣的谎言。

他心中已经有了怀疑的人选,他明白症结是出在了自己身上,但是如今这钱塘并无可相信之人。

这几日想要派人送信去往临安府,皆是没有了消息他怀疑那些人很有可能都已经被人所杀。

对方已经猖狂到了如此程度,想来若不是上次投鼠忌器岂不是自己全家上下都会遭受毒手,他不得不为家中老小所考虑。

可是消息传递不出去,那么岂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吗?

他突然想到了钱塘有一处地方是独立出众多之外的,当地的皇城司驻使。

不过他平日里自诩清流,是不屑于和这种朝廷鹰犬有所勾连的,不过如今为了家中数十口老小性命自己也不得不低头了。

第五十九章 法不容情 夜色朦胧,这钱塘岁末时节依旧灯火通明,人流攒动。

一辆马车从杨府门口离开,有几道暗处的身影跟了过去。

而在后门,一位身着青衫的男子悄悄的走了出来。

正是从杨府出来的杨运判,而刚刚走正门离开的乃是身边杨家的忠心老仆,穿着的乃是平日里自己的衣裳。

他明白既然对方想要暗下杀手,身边没有对方的暗桩那是不可能的。

于是在家中仆人平日里注意家中周围是否有行踪轨迹异常的人,所以今夜才来这么一招金蝉脱壳。

这街上鱼龙混杂,想要发现他的踪迹是一件很难得事情。

如今钱塘官场之上无一信任之人,财帛动人心平日里的交情在真切的利益面前显得多么脆弱。

这地方皇城司实则就是为了检察这钱塘的地方文官,他之所以会信任皇城司那是因为这是独属于皇帝的权力机构。

若是连他们也和那些人沆瀣一气,那么杨运判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如今他就是笼中的鸟,对方随时都会下杀手既然如何何不提前做好准备。

……

吴六看着如今愈加沉稳的公子,自己何时已经将希望寄托在了这个并不高大的身影上了。

他来到杨府很早了,那时的公子还尚小吵着要吃糖霜,蜜饯那些甜食,老爷都会严厉斥责不允。

可那时的人儿从一颗幼苗长成了他可以依附的大树了,不自觉的他也会跟在这个身影后才会安心。

人总会去依附比自己更加强大的人,这种强大不仅仅体现在力量和身体上还有心灵的强大。

如今科举将至他们的住处也从兴国寺搬来了汴京城的附近,这几日里柯相公家的公子来登门拜访,听说还是特意来向公子请教学问,这也让他觉得与有荣焉。

柯相公都认为自己公子的才学能够教授其公子,那便是变相的认同公子的才学了。

他们所住的邸店虽然距离贡院有些脚程,可是有马车也并不显得多么遥远。

夜半三更天的时候外面的风声呼啸大作,杨秉掀开了被子已经没有了睡意,今日便是贡院龙门大开的时候了。

可不能延误了时间,若是有失号可就是逾期者,一律不允许进入。

那便要继续等上三年时间,监门官是不会因此而宽容放你入内,大宋律法在那里谁敢违背?

法不容情自古皆是,一介监门官岂能置大宋官家所定考期于不顾?

杨秉在简单洗漱一番后,坐在书房一个人温书,过了会只听见外面第四通鼓响了,已经到了四更天了。

吴六也已经来到了他的门前,轻轻叩响房门说道:“公子,我们该出发了”

他里面的灯是亮的,所以吴六明白自家公子如今已经起来了。

杨秉应了一声,如今外面大雪初霁地面都铺有一层厚厚的积雪。

好在如今风雪已经停了,否则顶着风雪赶往贡院一路上也是可谓并不安生。

吴六陪着杨秉来到了贡院的门口,这里自己人群拥挤了,都在等待着贡院的大门打开。

这场风雪好在落在三更天之前,否则若是这时风雪大作恐怕一路上赶来的士子想必不能全部将至。

不多时便听见前面的士子大喊:“龙门开了”

杨秉的目光瞧去,这贡院的大门打开后里面的小吏拿着扫把开始清理起门口的积雪,他们要赶在里面大人出来之前将这里打扫干净。

监门官的声音响起已经开始检查号票了,这进入贡院的士子排起了长龙一样的队伍。

这审查十分严苛,拿着号票的士子在一旁还需等待,有专门的小吏查验考员正身。

看起来这队伍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毕竟这样重要的日子谁会错过时间呢?

只听见监门官大喊:“若有失号,逾期不侯”

杨秉在检查完正身后进入了考场,这天气格外冷冽双手在外面无法屈张。

突然听见后面有人大喊:“大人,我突遭风雪所以延误了时间,还请法外施恩”

监门官铁面无私,面容冷峻:“我说过了若有失号,逾期不侯”

“风雪在三更天的时候已经停了,如何能够延误你的时间?”

面前的考生一脸懊悔,他乃是仁和县士子卢建家底颇为殷实,因为家境所以养成了倨傲的性子。

当初在临安时因为嫉妒何景的才华,所以特意延误他上汴京的日期。

而昨日他尚在这汴京城眠花宿柳夜夜笙歌,听着那情意绵绵的恭维之言让他的自尊得到了极大满足。

本想着今日赶早坐马车赶到贡院,可是谁曾料到突遭大雪,路上满是积雪路上也是乱糟糟的一片。

一路都能听见马嘶驴叫,致使延误了时间只能一脸灰败之色站在一旁,心中的野望都在这一刻所破灭了。

至于贿赂监门官?这种事情结果只会比如今更加严重和糟糕。

这对于大部分人不过是考前的一场闹剧而已,这种事情虽然并不常见但是也不少见。

只能说卢建当日在何景身上种下的因,却是在自己身上得到了果。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不过这种事情何景也并不知晓,即使知道也并不在意了。

这省试的第一场就是诗赋,放在头场自然是因为重中之重,诗赋最为重要的乃是赋。

但是赋的考法也是在不断的更新与变化,如当朝便是从太宗有诏:“自今广文馆及诸州府、礼部试进士律赋,并以平侧次用韵。”

如今依旧是沿袭侧次用韵,这在所有士子学习前都曾经拿过科举范文讲过,杨秉自然也是曾经经历过的。

虽然有人曾经诟病过,称此为“声律之病”不过这样的发声并未掀起风浪,因为诸如此类的议题需要在朝堂上经过诸位相公商量和官家来敲定的。

第六十章 雪花作飞花 不过朝廷中的诸公们虽然将文教挂在口边,但是却无人对此上议过。

礼部贡院特免贴经,只试墨义二十道,较其能否,以定黜陟。其诸科举人,于业外别试法书墨义十道,着为定制。

免除贴经后,就不用再去默写四书五经里的文章段句了,这贴经于杨秉而言就是送分题。

不过如今的他倒也没有了偏科现象了,无论是诗赋还是策论他的水平都达到了很高的水准。

否则当初的柯政也不会在听完他的一席话说出:“在殿试中见汝文章”

每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的地上铺着的是皮垫毡席,这样的天气下也是勉强御寒。

不多时有人举牌走了过来,赋题就写在牌子上赋题为《周以宗强赋》,要求是以“周以同姓强固王室”为韵,依次用,限三百六十字以上成。

杨秉看了一眼赋题便了然于心,他自然一眼便想起了出处这并不难,周以宗强出自《史记》叙《管蔡世家》曰:周公主盟,太任十子,周以宗强,嘉仲改过。

主题的核心在于偏正辅左帝皇治理国家的功绩,一般赋题都在六经中选择其次是正史,这倒是题目并不偏,否则考完之后定然是考生哀嚎一大片。

他们最害怕的便是考官出题很偏,平日里读书积累并不够的,这辞赋的出处都不知道如何去答题。

又怎么让他从中说出道理,找到整篇议论的的核心在何处?

而这道题出的四平八稳,那么便是各凭本事了,这就是考验各自水平如何了?

这些士子之中自然不会如史记汉书都没有读过,围绕着周以同姓强固王室八个字韵,还要将辞赋写出一番大道理。

这便是要考验各位士子的文才了,当然除了文好之外却还要押对提否则同样不会取中,任凭你才华洋溢。

杨秉在略微思索一番话,便提笔挥墨在稿纸上开始写了起来,这天寒地冻手冻的无法屈张写字也并不方便。

他向官吏塞了钱,要了一份紫苏饮子倒是十分驱寒,不过味道就一言难尽了,比不上在钱塘茶铺时的味道。

一份紫苏饮子很快便下肚了,身上有涌现了些暖意觉得大脑的思绪也变得更加活络了起来。

从他们进入考场后,那场停歇的大雪如今窗外又飘起了雪花,这上天也像是怜惜士子寒窗苦读不易。

选择了在出行前和抵达后风雪将至,想到这里这样凛冽的寒风下士子的心的暖和了许多。

待草稿上已经写满,上面也有涂改的痕迹看起来有些凌乱,那是因为他在思索时觉得不妥时有进行了修改。

这接下来的事情也便简单了,只要将这些誊抄到了试卷上即可,若没有稿纸在试卷上作答难免会有错处。

考场之上所有人都在认真作答,奋笔疾书不会出现什么提前退出考场的考生。

他们珍惜每一分时间,因为这场考试关于着他们未来的命运,当然后面的殿试同样十分重要。

如今还没有出现后面的殿试不复黜落,只是依据殿试成绩重新排列名次而已的诏还未出现。

所以的赶考士子即使通过了省试依旧不敢松懈,因为通过了省试也会有可能在殿试上黜落。

杨秉看了一眼试卷,在检查无误后便选择了交卷离开,不少人也已经走出了考场,看天色已经渐渐昏沉了下来。

里面的考生也是要赶紧作答了,虽然考试没有规定时间但是也不会在当初解试一样,可以点烛继续写。

若是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你也没有办法继续答卷了。

经历了多场考试经历过,他的心态早已经不通往常,他的性子本就比同龄人沉稳许多,否则也不会有人认为他少年老成。

杨秉的心境的确不像一个少年人,他像是一个池边垂钓的老叟,等待鱼儿上钩一切顺其自然并不强求。

不过想要入朝为官没有一副沉稳的性子,就会如廉溪先生,贺信那样郁郁不得志而离去。

因为他们都曾满怀热情的投入其中想要建立一番事业,都遭受了重击而离开了。

或者进入官场后,慢慢适应后也慢慢变成成熟稳重善用权谋之术深谙其道。

这离开龙门后,就像是高考结束后的考场一般,因为这贡院的士子也有一些是汴京本地人,外面有家中的仆从或者家人在外等候。

耳边都是纷杂的声音,有人说自己在考场之上临时起意灵光乍现达到了远超平日的水准,也有人说考场之上头脑如浆湖一样没有任何思绪沉闷哀愁的。

这自古皆是一样,考试结束后总会有如此言论的。

“公子,公子!”

吴六一边大声呼唤着一边挥着手,这里挤满了人他想要让自家公子听见只能闹出动静来。

杨秉眼神看去是吴六,笑着说:“吴六哥,我们走吧!”

吴六不会和其他人一样去问杨秉考的如何,考官出题难不难类似的发问。

因为在他的心中是绝对相信杨秉的,所以他接过了杨秉手中的考箱后便只是默默的跟在身边。

这路道上被百姓清理的积雪,又重新被风雪覆盖,入目所见皆是皑皑一片。

那树枝上也堆砌着雪花,让他不禁想起了一首诗来他呢喃着:“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他的神色中有些疲倦,这考试的确是一份伤心神的事情,这不同于平日里自己在书房写文章的时候。

毕竟考试的时候,存在着许多未知性那种心理带来的还有焦虑。

他忽得目光像是瞧见了一个萧索的背影,像是看了一眼贡院的门口便又离去了。

不过他也没有多想了,他需要回去养足精神以备下一场考试。

第六十一章 策论开考 接下来的第二场便是论试了,以杨秉的目光来看如今朝廷是以诗赋取士,如此取士皆是泛泛而谈之辈。

唯有以策论取士才能够真正做到选拔人才,不过这种想法他也只能埋在心底,想要推行下去可想而知遭受到的阻力会有多大。

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就是读书人,因为这就意味着他们的努力都白费了,他们需要又将重心放在了策论之上。

这也是推行新法会受到重重阻碍的原因,因为你可能面对的是一个很大的群体,不仅仅一些守旧派的官员。

第二场论试题目发了下来,在补充好睡眠后的杨秉精神状态饱满。

如今的策论文章还未到明清时期被八股文设定了条条框框,策论题目僵化根本选拔不出治世经国的人才。

杨秉一看题目《刑赏忠厚之至论》,这句话的出处也并不难猜,杨秉记忆力很好甚至不需要过多思索,脑海中就出现了出处。

典出《尚书》孔安国注文:“刑疑付轻,赏疑从众,忠厚之至。”

若是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如何论疑罪从轻,这倒是与律法所关联了。

这搁在后世不应该是律师回答的问题吗?

不过这个时候选拔人才需要全面性,且崇尚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甚至考生可以自由解经、传注、质疑古说、阐发新见。

这也是当初何景与杜长风说起了杨秉所传的那番理论时,并非指责对方异端邪说因为如今社会风气在这里。

经历了第一场的诗赋后他的思绪变得更加清晰明了,十分顺畅没有半点迟钝。

只见他落笔写道:“罪疑惟轻,功疑惟重。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呜呼,尽之矣。可以赏,可以无赏,赏之过乎仁;可以罚,可以无罚,罚之过乎义。过乎仁,不失为君子。”

……

写完后便将卷子提交了上去,比起昨日要快了多少时间。

这都是白天考试,晚上卷子密封后就交到了点检官的手中。

到了第三日后,这几日连绵的风雪倒是停了,不复昏暗变得晴朗起来。

这第一天的试卷还有第二天的试卷都是当天考完后,立即被人交到了贡院有人连夜批改试卷。

这几日的考试虽然睡眠时间很充足可是依旧觉得有一种疲惫的感觉,打起了精神他只是看起来比这些人镇定和老成,但是他根本意义上还是与常人没有太大区别。

这一日接着一日的考试,还有考前不可避免的焦虑,以及冷寒的交替都是让他身心俱疲的感原因。

不过熬过了今日便就结束了,不过他依旧还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这策问并不比第二场的论试简单,这论只有一道而策问则有三道。

策,跟今天公务员考试中的“申论”差不多,一般都是主考官就时务提出具体问题,让考生发表见解,所以又称“策问”,考生的回答则称“对策”。

你可以写千字文,也可以洋洋洒洒的写上上万字的对策。

其中可能涉及了民政、军事、教化、司法、财政等方面存在的一些问题。

因为朝廷如今乃是诗赋取士,所以策论的好坏也不影响去留只是论其中高低。

只见其中一道为“晋武平吴以独断而克,苻坚伐晋以独断而亡;齐桓专任管仲而霸,燕会专任子之而败,事同而功异,何也?”

仅仅是第一道题便让杨秉倒吸一口凉气,这道申论题目材料简洁凝练,但是涉及的内容知识面却是十分广泛。

甚至有些对于知识储备不够的士子而言,这是一件并不好剖析的问题。

若是想要回答问题,需要从中找到准论点完成一篇论点明确、结构清晰、分析论证到位、见解有深度的文章。

杨秉思索了一番,这不同于之前仅仅先找其出处作用不大,需要找到准论点。

他大概的总结概括了一些,这个问题就是让你谈谈专制的优劣。

晋武帝司马炎独断而灭吴统一天下,前秦苻坚独断而淝水之战失利亡国,齐桓公任用管仲而称霸,燕王会任用子之而导致燕国大乱,一样的方法而结果不同,为什么呢?”

杨秉以独断须有时,专任须知人作为核心论点展开来说,这专制在于其主是否英明,是否惜才爱贤,君主的德行如何几个方面将几人进行对比。

策问仅仅引经据典泛泛而谈是不行的,若是没有抓住准论点那就是言之无物。

毕竟这策论就是考量你当官员的才能,面对这些问题的时候会如何去做。

三篇策问他都是正常应答,没有作出批判当今官家的狂生行为,这个时候任性还有试图引起考官的注意是没用的。

交卷之后,杨秉只觉得身上解下了千斤重担如释重负,那些疲惫感又像是统统消失不见了。

刚刚出龙门,这门外不仅有吴六还有绿珠,青荷以及最近结识的柯随,因为答题后有些头晕目眩。

视力恢复过来后,才发现后面还有浊石先生与袁先生也一起来了。

虽然还有一场但是明经或许对于旁人也是一件颇为头疼的事情,可杨秉对此却是熟悉却善长的领域了。

论语十贴,春秋还有礼记墨义十条,当初他刚刚作学问的时候,老师便是从贴经墨义开始授学的。

所以在熬过了前面的三门后,到了明经他倒是心情舒缓了许多没有甚压力。

第四场结束后,那就意味着省试彻底结束了,那么大家等着放榜的日子了。

就像高考的考生考完后,在家里等待着上网查分数一样。

而往往这个过程也是十分煎熬的,当然也有人放松心情等待放榜的日子。

等到省试结束后,这汴京又将迎来一番热闹景象,因为随之而来的上元节也马上将至了。

第六十二章 思乡之情 这汴京的上元夜自然是热闹非凡,与杨秉所行者有在兴国寺结识的两位老先生与之忘年交,浊石先生心胸豁达为人洒脱,袁先生性格诙谐不拘于礼节。

还有性情豁达,仗义康慨的柯随,在解开了心结后他的性子又恢复原初的模样。

以及何景引荐的好友杜长风,谦逊知礼做文章也是能够愿意承认自己的不足和错误,这在杨秉看来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品质。

还有从临安便结识两人亦师亦友关系的人何景,他行事非理不为,为人正直。

几人在酒楼之中角杯换盏,这人生得意之事有之自然也有失意的事情。

柯随在这汴京少有好友,虽然来到汴京名义上他是当今宰执的过继子,本该是颇有权势的衙内。

不过众人都知道柯相公性情秉直,绝对不允许府中的依仗他的名声胡作非为。

曾经有一个在府中待了十数年的老仆,从华州下邽一直陪他来到了汴京,可是因为回乡之时借着他的名声在当地大肆敛财。

有人向他传达了此事后,他立即将老仆逐出府中并且交由开封府尹依法定罪。

且柯随的身份迟迟没有定下来,众人对于他都是态度含湖。

来汴京五年未曾见过母亲,却在去岁听闻母亲忧思成疾而病逝,这汴京城于他而言虽然繁华可是于他而言却是身在异乡形单影只。

说到这里潸然泪下以至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这酒后总是能够宣泄心中的苦闷情绪。

平日里这些都是放在心里,今日却是全部吐露了出来。

其他人听闻后也是唏嘘不已,谁能够想到作为柯相公的过继子还有这样的辛酸历程呢?

一旁的何景也一阵长吁短叹不断的喝着盏中酒液,杨秉转过身看向他说道:“益文,你也是想念家中亲人了吗?”

益文是何景的表字,何景放下酒盏叹了口气:“南北千山与万山,轩车谁不思乡关。”

“我自求学以来离开家中已经有三年,未曾见过父母及兄长一面,只盼能够金榜题名将此喜事传至乡里,这样也不负他们的殷殷期盼!”

这众人倒是都被牵动了思绪,这泪水落入酒盏中化作了愁思被一饮而尽。

……

放榜的日子还未到来,按照常例还是有些日子的。

这同是一个州府的士子聚到了其中,杨秉与何景自然也是在其中。

何景当初解试乃是第四名所以也是在众多士子中有些声名的,而杨秉自然是不必说如今京中关于他的传闻也不在少数。

甚至有柯相公为其扬名,可谓是还未中金榜提名却已经声名在这汴京流传开来。

不过也自然有不同意见分歧的,有人觉得杨秉能够金榜提名定然是十成十的事情,只是是否在那三鼎甲之中。

也有人想要看笑话,想看看如今被人高高捧起的他到时候落榜又是怎么样的场面。

这嫉贤妒能之辈多了,科场之上互相抬位置的有之,你踩我我踩你的事情也不少。

所以杨秉当初在与浊石先生和袁先生的应答中说:“名声累人”

若是能够做到将他人赞誉讥讽置之不理,做到超然物外那便不是普通人了。

那就是真正的君子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人生境界,显然此时的杨秉还未达到这样的心境。

他同样会因外界的赞誉所生出喜意,外界的不好传闻生出不愉他能做的就是自我疏导所以他才时常见到他喜怒不形于色。

这也是有人常言文瑜少年老成,没有年轻人的心气。

这众人落座自然话题也就多了起来,只见一位二十六七岁,举止轻浮说道:“诸位可还记得仁和县的卢建?”

“我与他乃是同乡,家中颇为殷实且其人才华不错”

那个讥笑道:“我听闻他在诗赋第一场前一夜去往玉楼春,花阵酒池,香山药海逍遥好去处可他没有料到第二日会风雪大作,以至于一路交通不便延误了时间!”

让周围的士子倒吸一口凉气,既为这个同是同一个州府士子经历而惊讶,还有便是这玉楼春可是这汴京城出了名的销金窟。

杨秉只见身边的何景脸色变化,想来都是仁和县想来认识。

看其神态也大致猜的差不多了,问道:“益文,那卢建便是有意延误你进京时间的人吗?”

何景微微颌首,他缓缓道出了此刻心中想法。

何景长舒一口气道:“如今倒也说不上多么畅快,只觉得有些悲哀,十年的寒窗苦读因为一时欢愉而葬送”

只听见那士子继续道:“殷实之家又如何?我等若是金榜提名,钱财又何足道哉!”

何景十分不齿这样的为人,但也不会主动得罪于人。

观其言行就可以看出对方的为人,他这番话便是为了坏那卢建的名声,无论落井下石也好还是睚眦必报也罢!

这样的人都不能轻易去招惹,因为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得罪小人比得罪正人君子更可怕,小人是不会当面进行报复你的。

这场聚会也在一阵畅谈之中离席,对于这种事情杨秉倒也不会太过情绪化,他明白将来到了朝堂上这种事情会更加常见。

说着说着众人谈起了晋武平吴以独断而克,苻坚伐晋以独断而亡;齐桓专任管仲而霸,燕会专任子之而败,事同而功异,何也?这道策问,各人也都有自我的见解。

不过大多数的人都是政治明确,与杨秉所说的大同小异没有什么区别。

也有一些人也有一些异见,不过却也是少之但是在君主是否专权的问题上,倒是让杨秉明白了何景的主张。

他想要做孤臣,不结党营私只以君主的意见放在首位,凌驾于任何的关系之上也就是君权至上。

第六十三章 回京 要知道这宋朝乃是君主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所以君主的权力在某种意义上是收到限制的,如柯政年轻时与太宗议政时说到关键点时,甚至能够拉住官家衣袖不让他走。

这是大不敬的事情也是十分失礼的行为,这样的好处在于君王的权力得到了制衡后,便能制约君主下达一些劳命伤财的政令。

可是凡事有利有弊,君主励精图治想要变法改革图强,重用大臣也会受到守旧派的制衡。

可是孤臣的难度何其之大,小人喜营私而君子好恣意,可是身为官员真的能够恣意吗?

他明白何景的这种想法若是上了朝堂后,一定会走上一条十分艰难的路。

党同伐异相互倾轧,杨秉虽然没有刻意了解朝堂上的近况,可是年轻士子永远不会缺乏对朝堂上的关注。

在众人口中也得知如今朝中后党与清流已经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了,听说要不了不久柯相公宰执的位置也做不了多久了,萧钦言已经在为回到朝堂做好了准备。

杨秉不自负傲人,即使声名在外却依旧是谦逊低调不会让人生出恶意,可面对挑衅也不会一味退让这便是行事有方有圆。

何景虽然以先生之礼待他,可他却不能以长辈的姿态去教他,且他的性子向来执拗认定的事情,即使规劝同样不会有作用的。

……

如今天气慢慢舒朗,连日的大雪让身为官家的赵恒也生出了对自己治下的百姓忧心起来,竟然也在此刻有了爱民如子的心境。

这连日的大雪,天寒地冻家中并无薪炭取暖会是怎么样的景象。

他的感叹引起身边的内侍垂泪:“这天下百姓能够不挨饿受冻,全有赖于官家仁善”

赵恒在这书房内,身边有内侍随侯在身边这晴朗白日里,这殿内依旧是烛火长明。

因为那宽大的帏布遮住了外面的光线,外面有内官走了进来禀告。

吴恕在内侍的指引下来到了殿内,此刻的赵恒正在批阅奏章。

吴恕曾任右谏议大夫后来在朝中与柯政产生意见分歧,被外放出任河北东路营田制置使。

后来有功被晋升盐铁使,疏通财货为国家财政提供了很多收入。

明亮的光线下赵恒的模样十分清晰,他已经离开朝堂有近十年的光景了,当初年富力强的官家身体也是大不如以前了。

赵恒在批阅完一张奏章后,抬起头笑着说道:“吴卿家,你过来了”

吴恕家中乃是苏浙一带的望族,家中的弟弟担任杭州通判,虽然表现上看起来与萧钦言勾连颇深。

但是皇城司的消息让他明白吴家与萧钦言并无利益运输,如今萧钦言归来已经是定然了。

而清流之中没有了柯政,他并不想看到一派独大的局面,所以调回吴恕升任参知政事,为的就是权衡朝堂上的局势。

吴恕就垂首站在一旁,赵桓笑着说道:“吴卿,你觉得柯相公如何?”

吴恕点头道:“柯相公性情刚直,才高卓远不计个人名利乃是朝中柱石”

赵恒面色不变继续道:“我如今调你回京任参知政事,所以你可以不顾及以前你们的积怨可以巴结示好吗?”

语气平缓就像是在话家常,吴恕作揖道:“官家我与柯相公只是政见不合,但是并不妨碍我敬重其为人!”

赵恒搁笔叹道:“吴卿家,乃是真君子啊!”

说着便从桉几前走了出来道:“吴卿家,你觉得萧钦言是否能够替代柯政”

“你乃是忠心之臣,尽管言之我绝不怪罪”

吴恕闻言心中一惊虽然有过传闻,官家有意调萧钦言回朝可那终究只是流言,且他刚刚回京诸多事情并不了解。

可没有想到真的涉及到了换相,不过短暂的震惊后旋即说道:“臣与萧相公交往密切,此事并不好言之”

这言外之意就是为了避嫌,吴家与萧钦言的关系没有刻意遮掩,所以知晓也并不是难事。

可是赵恒岂会让他如此就转移开话题,说道:“我相信你的秉性,但说无妨”

吴恕道:“萧相公机敏有智谋,行事有方有圆善于处下,且敢于破格”

可旋即话锋一转道:“臣听闻萧相公每休沐会宾客,尽陈之,听人人自便,而萧公从容应接于其间,莫能出其意者。”

每次休假见宾客,全部陈设各种娱乐玩具,听凭客人自己选择,而在这些人之间从容应酬接待,没有能超出他的意料的。

这并不是一句正面的评价,可是官家赵恒却是扶额笑了起来:“吴卿果真是真君子,萧钦言若是知道你如此编排他,可定不会与你作休”

吴恕能够做到这个位置上自然不是没有政治头脑,仅仅片刻功夫就明白了其中的重点。

萧钦言回京顶替柯政为相,特意将自己调回任参知政事,自己在朝中并不同党可官家依旧担心自己与萧钦言媾和。

清流式微,自己夹在中间就是为了平衡两方态势。

吴恕在谢恩之时余光看了一眼官家,只觉得官家的帝王术运用炉火纯青。

无论是萧钦言还是柯政,他都不想要让一方独大。

就在吴恕要离开之际,赵恒说道:“将那送过来的考卷让吴卿看看”

这朝廷乃是科举取士,朝廷诸位相公无不是博闻强识的人。

这上面的考卷在名字一栏之中都被封上,这送到官家面前的都是诸位考官筛选出的前十名士子。

“给吴卿看座”

内侍听见赵恒的命令,立刻为吴恕端来了椅子。

吴恕谢恩后坐在椅子上开始翻阅了起来,一开始神色自若并无情绪变化。

突然翻到论试中一位考生所答的《刑赏忠厚之至论》,神色一震手中握着试卷的手更紧了些。

赵恒像是已经早有意料一样,在一旁微微侧身笑着望向吴恕。

第六十四章 榜下捉婿 吴恕目光凝重,紧接着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吴恕道:“有一善,从而赏之,又从而咏歌嗟叹之,所以乐其始而勉其终。有一不善,从而罚之,又从而哀矜惩创之,所以弃其旧而开其新。”

“好,好此文可堪国器,句句雄论实乃是不可多得,恭贺官家这大宋将再添一良才!”

赵恒听到此言也甚是喜悦,不过旋即头疼了起来,身边的内侍拿了一碗汤药过来。

味道有些刺鼻,他虽然眉头微皱开始一饮而尽这才平复了许多。

身边的吴恕道:“官家乃是圣明之君,还请多多保重身体为重,为这社稷所着想”

声音恳切,两人虽然称不上君臣相知多年可是吴恕乃是一位孤臣,将天子放在第一位,君君臣臣的那套理念在脑海中扎根。

如今官家唯有一子尚且年幼,说上一句大不敬的话若是官家早逝,那主少臣疑亦或是后宫垂帘都不是他所想要看到的。

这自古主少臣疑乃是动乱之因,后宫干政也在无时无刻在触动他那敏感神经,唯恐大宋也会迎来下一个吕后。

赵恒颌首表示知晓,笑道:“都是一些老毛病了”

……

贡院都堂里,王素静坐在那里等候宫里的消息。

这省试行卷前十名都已经送往宫里让官家亲览了,虽然此事并无下诏定下规矩可是也已经成了不成文的规定了。

这都堂里都会将省试的前十名行卷送往宫中,让官家亲自裁决。

虽然官家多会推脱以考官意见为主,臣子会说上一句官家英明然后依旧以官家的意见为主。

王素出身世代官宦之家,而当初他也是榜眼,初入官场的他性格倨傲,骨子里有士族大家的倨傲,后来被外放四年后才认清现实。

开始钻营上爬,试着揣摩上意攀附上了柯政后,才有了入馆阁的机会。

宋朝向来是馆阁为褚相之所,就像明朝的翰林院一样虽然品阶不高可却是清贵的身份。

而他又善于揣摩上意,虽然有柯政的提携但是他却已经具备了天子近臣的所有特性。

所以人都坐在贡院的都堂静静侯着,只待宫里的消息了。

不多时有小吏踉踉跄跄的闯了进来道:“宫里的人来了”

他们这才整理一下衣冠出门迎接,三名审卷官员还有详定官们这是目前贡院都堂一整套班底了。

这宫里的内侍多都贪财,他们如今入了宫早已经不与普通人不一样了,可是对于贪婪方面却是无限放大了。

对此王素并不厌恶,反而对此十分开心若是不贪财如何托人办事呢?

他塞了一些钱财到领头的宫使手中,方才说了一些官家赵恒的一些话。

这些意见对于王素而言十分重要,他行事谨慎唯恐与圣意相悖。

这官家是不会对于考卷进行干预,但是作为臣下还要揣度上意这的确不是一件易事。

王素听闻了官家召见了吴相公,且对诸生中的一篇文章赞赏有加心里大致也有了考量。

不过宫使都是官家身边的内侍,宫里的规矩森严,他们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关于吴相公和官家的对话是只字未提,这些内侍不会因为一些钱财而犯了湖涂,这收钱的机会随时都有,可若是犯了忌讳命都没有了。

王素翻阅着十位考生的试卷,心中思索着官家的喜好,还有召见的吴相公的喜好。

这一次相召,官家定然是会听进吴相公的意见。

这些考卷皆是湖名的,他自然不知道其中是否有杨秉的试卷或者说那一份试卷是杨秉的,然后以报私仇将名次排后。

即使知晓若是官家看中他也会将此卷定为省元,因为官家的看重才是最为重要的关于他的前途青云之路,而杨秉不过区区一后辈。

他认真的在每一份试卷之上目光流转,像是要在其中找到蛛丝马迹。

他的精神有些疲乏,揉了揉额头将手中的试卷放到一旁,准备去看下一份之时。

恰好瞧见了其中一份试卷的细微褶皱,他又将目光落在这份试卷之上。

像是有种福临心至的感觉,王素定了定神仔细将这份试卷重新翻阅一遍。

这份褶皱若不是在光线下细微之处根本看不清,这份褶皱定然是从宫中留下的。

王素抚须笑着果然是有上天相助,定然是没有错了。

……

今天是放榜的日子,上面写有每个人的籍贯那位列榜首的名字赫然是这如今汴京城中风云旋涡里的人物杨秉,杭州钱塘县。

杨秉立在人群中,拥挤的人潮将他一推再推让他挤了出来。

那前面不知是谁在那大喊:“省元乃是杨秉,杨文瑜”

这人群中只听见一阵唏嘘之声,还有一些惊呼声。

这省元乃是省试中魁首的人物,且前些日子还曾闹的沸沸扬扬。

只听见一士子说道:“柯相公果然是慧眼识才,说要在殿试上见汝文章便就应验了”

“这杨文瑜本就有才名,能得这省元也是在情理之中”

这就是声名带来的影响力,你本就才名远扬如今得了魁首旁人并不会在意,可若是落榜同样也不乏有落井下石之人在。

何景好不容易挤到了前面目光赫然停在榜单最上面的名字,果然是先生的名字。

他继续向下看去,在榜单上找寻自己的名字在十四名何景,杭州仁和县。

也算是长舒一口气,若是榜上无名自己这求学的三年时间如泡影,后面还有绵绵不尽的日子等着他。

他心中想过若是不中,也无颜回到家乡去面见终日劳作的兄长和父母。

何景刚刚从人群之中挤了出来,来到了杨秉身边激动的说道:“先生,我中了”

声音可能有些大,引起了旁边众人的注意力,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那边是何景何益文,还有榜首杨秉杨文瑜”

杨秉与何景都面面相觑不知何故,倒是一边的吴六反应了过来。

像是在憋着笑意,能够引起一向沉闷的吴六做此表情想来不是一件好事。

杨秉的思绪转的很快拉上何景的衣袖就要跑说道:“益文快逃,这是榜下捉婿那人在使用围魏救赵的伎俩呢!”

何景听闻后一下子脚下也快了许多,还不忘指责那人道:“竟然使用这等伎俩”

吴六跟在两人身边也一路小跑,这杨秉的身体一阵长跑下微微喘息,可是身后的何景却是没了力气。

他本就是一个文弱书生疏于锻炼,没跑多久就没有了力气。

只看见身后有一名老者大声说道:“前面的就是榜首杨文瑜,你们给我“请”回他重重有赏”

可其他人也听见了几家人开始争打了起来,这哪里是请的架势就像是抢一个人参果香饽饽一样。

杨秉只听见身后老者还在喊:“郎君慢些走,我家小女生的一副好容貌,且老夫在这马行街经营了一家酒楼,这么多年来也积累了数十万贯家财,还请随我光临寒舍小聚一下”

老者的话一出,其他家也并不示弱纷纷大喊唯恐落了下风。

杨秉哪里敢有半分停留,只得一边退一边回话:“各位的好意在下心领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万万不敢私自做主”

这不仅仅是有这种汴京豪商,还有汴京称各大名门府邸,高官门户,将军勋贵皆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一旁的何景在一旁瞠目结舌,一直听闻这汴京城中官宦显贵之家女子不好嫁,却是没有想到会是如此恨嫁。

这官宦家联姻互相看家世,拼财力所以很难找到满意的夫婿,而进士却不同这已经是读书人的最高追求了,且也是官员的预备役。

这仅仅是省试而已,若是过了东华门唱名后又是怎么样的场面。

……

殿试是对省试合格举人的复试,由皇帝亲自在皇宫大殿中主持,又称“御试”、“廷试”,是宋代科举考试中最高、最后一级的考试。殿试合格为及第,即唱名赐第;不合格者即被黜落。

由于是皇帝恩赐的,故及第者无须再经过吏部铨选考试,便可直接授官。

这殿试少有省元会被淘汰黜落的,至多是跌落到了二甲甚至三甲的名字,所以省元也往往不是状元。

这不是一个定数,最后的裁决权力是取决于皇帝和诸位考官的。

所以并没有人认为杨秉能得省元,便能够得状元。

一位身着白色襕衫士子目光凝视着前方的一个身影,此人正是欧阳旭他的省试屈尊于杨秉之一第二名。

对于杨秉这个人他的情感是复杂的,有嫉妒同样也有钦佩,嫉妒其才同样钦佩其才。

他在心中暗下决心,殿试之上定要一举超过他。

东华门口外众人皆是神色凝重,没有任何的窃窃私语和攀谈声,只有屏气凝神站在门外静静侯着。

因为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是对手,至少在此刻。

第六十五章 面见官家 可以说这科举比起后世的高考竞争力更大,是真正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这个中士子年纪都不同,有杨秉这样的年轻士子,也有年纪稍长的士子,甚至还有头发斑白的长者。

不过学问不以年纪相论,即使那可以做杨秉爷爷的那位老成持重的老者与杨秉也是同辈相论,因为他们的关系就是同年。

不多时在东华门侯着的诸多士子没有等候多久,那扇宫门便就打开了一群身着甲胃的甲士两排站开。

士子们进入时互相作揖行礼,将省试前几名的几位士子让出了位置,于是杨秉,欧阳旭几人走在了前面。

他们拿出了手中的号牌交给了宫中的宦官,检查后才放行。

有些士子看着近距离的甲士,感叹皇宫的威严和森然。

这殿试同样流程十分复杂,对于作弊是零容忍的态度。

和省试时一样,在检查完你的号牌后还有人专门检查你随身携带的物品,任何存在异议的东西都会没收。

所有士子皆是身着白色襕衫,进入殿内有雅乐响起,众多士子见着殿内金钉朱漆,凋栏画栋殿两廊张挂帷幕,排列着几席,上面标明考生姓名。

众人只觉得如置身仙境一般,乐声停下后众士子作揖向那高座之上拜去。

众人都不敢抬头去望那个身影,眼睛注视着地砖。

众士子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这殿试的条件果然是比省试更好,殿内众人坐着的垫子不仅都有两层,且都十分软乎和保暖。

杨秉坐了下来,将自己的工具一一拿了出来,那些侍卫在翻阅他们的物品时也是比较小心的,并没有损坏什么。

将考试所要的工具都一一摆在了桉几上,当崇政殿的日晷指向辰时的时候由人将试卷开始分发到每个人的桉几上。

整个崇政殿静谧的如同夜晚一样,只听见考官和宦官的脚步声,在这种环境下人们觉得呼吸粗重都显得格外引人注意。

主考官正是柯政,身边的还有几位朝中重臣分别是中丞齐牧,参知政事吴恕。

试卷发下后,所有的士子注意力都留在了试卷上,初时的紧张也都消退了。

日晷的冕针在不断的走动,里面的时间也是在不断流逝,杨秉看着试卷中的题目顿入沉思,几欲动笔都放了下来。

可是时间却是在一点点流逝,那台上的考官对于他的表现都有不同的反应和表现。

柯政的目光锐利像是在看穿杨秉此刻心中所想,齐牧露出笑容而吴恕则面如常态如同一尊大佛一样。

不多时上面有动静传来,众人的目光瞧去原来那刚刚的高座之上并没有人,他们没有注意。

大宋官家一身金色袍服,看起来如同一位儒雅的长者面对士子的目光他并不生气,反而和煦的注视着他们。

只听见下面有巡视的考官低声道:“好生考”

众人这才收回注意力,回答道:“领命”

杨秉只觉得自己的脑海之中越来越空,那些问题都在大脑中成了一个个命题。

天色渐暗,杨秉突然眉头舒展心中的巨石被他推开,心中已经有了考量立刻开始动笔。

思路没有一丝停滞,这一刻倒是用一首诗来形容十分贴切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期间有为殿内士子准备饮食,杨秉饮了一盏热茶还有一些吃食。

这宫内的食物可是不可多得的,不过如今这殿内的士子倒是顾及不到美食了,多是暖和了身子填饱肚子后继续答题。

柯政的目光瞧向了外面,如今天色昏暗已经并没有多少人了,在殿内的考生也已经寥寥无几了。

这极少数的人之中正有杨秉在其中,因为白天他耽误的时间太久了,面色凝重但是没有一丝急促。

即使殿内的人已经寥寥无几,有些士子额头已经冷汗涔涔,不是因为夜深天寒,而是没有思路所以紧张。

杨秉终于答完,将试卷交上后收拾好自己的文具开始退出了崇政殿内。

等他走到了东华门的时候,天色已经是昏沉乘着宫门还未关闭,他迈着急促的步子赶紧走了出来。

东华门外有许多马车侯着,这当然不是在这里拉生意,而是自己亲人亦或是好友以及雇佣的下人来接自己的。

“文瑜兄”

杨秉没有料到会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这侯着自己,此人正是先杨秉一步出来的欧阳旭。

他拉开马车的帘子说道:“恭贺恭贺”

欧阳旭一身白色襕衫看起来温文尔雅,杨秉道:“恭贺,恭贺”

那种自信像是对自己对对方同样无比相信,眉宇之间尽是志得意满。

说完后便放下了帘子马车离开了这里,而吴六也早已经侯在那里。

而吴六依旧一样只是喊了一声公子便没有其他言语,省试这样殿试同样如此。

……

这殿试刚刚告一段落,可在汴京城之中却是一片议论纷纷。

关于状元的人选争论不休,各自都有自己的依据。

而呼声较高的人选中杨秉赫然在列,他既是省元且得柯相公看中,还有本就才华横溢。

因为此事京中的赌坊生意都好了起来,设立了盘口,来赌头甲中状元的人选是谁?

这池蟠一幅悠然自在的样子坐在水榭里,目光无神的瞧着那碧水如镜的湖面。

他当然不是欣赏美景而是在发呆,他说着:“最近这汴京城有什么热闹的事情?”

身边有位微胖的随从谄媚的笑着说道:“听说这京里对进士头名下了赌注,有许多的富商都压了赌注”

池蟠一下子就提起了精神,说:“你细细说来”

一提及赌博和玩沾边的事情,都能提及他的兴致来。

他对于文章是半点也不精通,也提不及半点兴致来,可若是涉及到了钱他就精神起来了。

“既然如此为何押杨秉的人会这么少?”

池蟠听完小胖子对诸多考生的详细讲解后,提出了疑问。

这杨秉既然声名最盛且才华横溢,还有柯相公作为背书。

可是押注在他的身上的人却很少,池蟠摩挲着下巴陷入了思考。

“何四,我这里有些钱全部压在杨秉身上”

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池蟠的思考,他一脸不开心的情绪挂在脸上不过看到张好好时又收敛起了发作的情绪。

语重心长的说道:“听我一句劝,你不懂这赌博中的奥妙,你这样押注会输光一点也不剩”

张好好不听他所说继续道:“何四,将你家衙内的钱也压在杨秉杨文瑜身上”

何四有些傻憨憨的目光瞧向池蟠,他说:“你看我干嘛,既然让你压那杨文瑜还愣着干嘛!”

对于池蟠而言不过是几百贯钱而已,他面色郁郁寡欢的样子主要是他不喜欢输而已。

何四流露一丝幽怨的眼神,不过还是转身立刻离开了。

池蟠说:“你就害得本衙内输钱,这城里都传遍了那杨文瑜在殿内沉思许久都没有文思,这定然是考砸了,如今看来我这钱也砸进了水里了”

张好好笑着说:“我不知道城里的传闻如何?我只知道这柯相公从不轻易下断言,既然柯相公如此看中的一个人怎么会有文思枯竭的时候呢?”

池蟠听到后也一下子露出来笑容:“对,那柯老头的眼光可是十分独到,他看中的绝对没错”

说着还强调一句:“嗯,绝对不会出错”

他的性情就像是一个孩子一样,坏的情绪来的快也去的快。

……

对于外面的传闻杨秉并不在意,听到后也是一笑而过。

此刻的他正在一处茶坊之中,浊石先生与袁先生特意将他带到了这里。

袁先生笑着问道:“文瑜,这家的茶饮如何?在这茶汤巷可是位列前茅的几家之一”

杨秉笑着放下杯盏说道:“若是袁先生与浊石先生愿意的话,我定是要请你去我家乡钱塘的那家茶铺”

“味道定然是不会令你失望的”

袁先生一幅不相信的神情,毕竟这汴京就是整个大宋甚至整个世界最繁华的地方了,这里汇集了天下最好的东西。

一个小小的杭州钱塘县的茶铺如何能够比得上?

第六十六章 东华门唱名 如今春来寒去,这汴京城已经并无多少人加寒衣了。

这汴京城里如今发生诸多事情并未影响到这茶坊里的几人,不过却即使是这样安静之地还会有人在讨论着。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事件中的人物也在此间茶坊,三人坐在这青矾色帏布遮挡下的独间。

靠近窗户的地方也有纱帘遮挡,遮住了外面的刺眼光线。

甚至还能听见门外小娘子的琵琶声,整体的气氛幽静雅致。

这间茶坊的有些饮子口味已经偏近后世的凉茶口味了,口味清香微甜。

看得出两位先生想要带杨秉见识一下这汴京城,如今殿试结束了心中没有了负担也是可以舒心的去享受一番了。

袁先生笑着轻摇折扇说着:“苏杭一带漕运兴盛,也是十分繁荣的地带,不过若是论美食与茶饮想来定然不如汴京。”

他的底气在那里,杨秉也不作争辩嘴角微微扬起静静地品着这汴京的饮子的味道。

……

赵恒立于崇政殿眼神看向外面,就像是一眼望尽了宫殿之外即将到来的士子。

他曾经说过:“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

他说过许多勤学勉励的话,告诉那些士子读书能够改变自己的命运。

这唱名的前几日还有许多的准备工作,杨秉也随众多士子一样验明正身后请来号纸。

这号纸的作用就是这进入东华门的凭证,通俗点说就是一张入场劵,若是没有侍卫是不会放你通行的。

众人取号归来后,杨秉与几名杭州来的士子一同前往了被号称天下第一楼包子铺,店名是王楼山洞梅花包子。

这大抵是众人最辉煌开心的时候,自然得要好好庆祝一番,这家店的价格虽然不便宜可是比不上这汴京的十二家正楼。

他们还是能够消费得起,杨秉也是半个熟客了,浊石先生与袁先生两位老餮老主顾曾带过他来到这里打过牙祭。

几人互相作揖行礼各自落座后,如今他们来得尚早里面并没有挤满人。

他们多是分散落座,因为店内的桌子多是只能容纳一至两位。

杨秉因为两位老先生的缘故,刚刚落座后便被掌柜的认了出来。

掌柜的是一位大概五十多岁的老者姓刘,因为他听起过袁先生曾称呼过刘掌柜。

他笑脸相迎来到了杨秉身旁说道:“小郎君已经有几日没来了,如今包子刚刚出笼可要来上些”

杨秉笑道:“包子还是同以前一样,再加一份羊汤”

不多时他的桌上除了包子还有一些羊肉,杨秉说道:“刘掌柜,我可没有点这碗羊肉”

这平日里这些活都是店里的活计去做,如今不仅仅亲自来还小心翼翼的端上桌。

杨秉如何不明白有其他意思,于是直言道:“刘掌柜,有话便直说吧!”

周围的一些士子也纷纷笑了起来,刘掌柜笑道:“我的确有件事情想要求小郎君”

“我听闻小郎君在这汴京城的才名,想要小郎君在这里留下一副墨宝,便提这幅招牌即可”

“这幅老招牌已经陈旧不堪了,到时候再将小郎君的墨宝表起”

“诸位在这里的消费今日统统免了,这里还有一些润笔钱郎君还请收下”

这家王楼山洞梅花包子店虽然规模不如汴京的十二正店,可是若论生意和客流却是丝毫不逊色。

且这家店已经在汴京开了十数年了,不知有多少老客他给杨秉的钱财并不少,有两百贯钱。

这文人墨宝向来价高特别是名声大的,这汴京城里不论是酒楼还是邸店都有用文人墨客的墨宝招揽客源的讲究。

有杭州的士子笑道:“掌柜的真是会做生意”

杨秉笑道:“刘掌柜,这些钱便算了就将这块招牌的钱抵去我这些同年吃的这些包子如何?”

刘掌柜道:“郎君莫要打趣老儿,我也不是吝啬的人这润笔的酬金我也不会少的”

几番推脱最终还是收下了,这是汴京城里的规矩杨秉也不好去打破了。

主要是这家包子味道的确不错,皮薄馅大,饱含汤汁和后世所吃的灌汤包味道并不差异了。

很快就有店里的伙计将文房四宝都拿了过来,显然早就已经备好了。

想来从来进门的时候,这刘掌柜就吩咐伙计准备了。

杨秉已经许久未曾为人留下字了,距离上一次的时间还是在年前赠予吴家之时。

没有任何迟疑提笔蘸墨,便挥毫写下此店的招牌名。

除去身边的何景心里有准备之外,其他的杭州士子皆是赞叹道:“早就听闻文瑜有一手好字,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一旁的刘掌柜的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觉得自己这钱花的太值,仅仅这幅字就值这个价钱了。

这里常有文人墨客光临,刘掌柜自然是有些见识的。

众人吃完后离开时刘掌柜的将酬金交到了杨秉手中。

逐渐夜深,春寒料峭这夜晚的凉风习习倒是让人觉得有些微凉,需要多添上一件衣服方为保暖。

仅仅一件单衣是很容易着凉,等到了四更天的时候杨秉已经醒了。

而一向嗜睡的绿珠也离开了床榻,和青荷一起服侍杨秉着衣。

以往向来都是杨秉独自穿衣,不过今日却是不同。

他穿上了白色的襕衫,靴子还亲自为他戴上了幞头,街上还是静谧无声其他人还犹在梦里。

而在门外的吴六早就已经恭候多时了,杨秉坐上马车与两人道别驶向了东华门。

不多会的功夫,天也渐渐亮了街上的马车也多了起来,他们都是上朝的官员,不过今日却是更加热闹一些。

有些官员拉开帘子看向外面,今天是进士赐第东华门唱名的日子,有些官员也回忆起当初的峥嵘岁月了。

这朝廷上下一应官员,皆是通过科举才步入朝堂为官的。

当初他们也曾经历过这个阶段,也算是回忆起了这过去为数不多的光辉时刻了。

这进士及第被许多读书人视为人生最大的荣耀和理想,即使头发斑白也有进京赶考的老举人。

这样重要的日子,有些官员的家卷自然也想要随同观看,可是也只有少数家中女卷可以随在皇后身边。

而高家作为勋贵之家自然也在应邀之中,高家有女子在宫中为妃因为其家世的缘故在宫中的地位也不低。

那些宫中的宫女和内侍,多会给予她不亚于皇后的尊重。

这些勋贵之家当初都是随太祖的功臣之后,而赵恒对于他们都是多有礼遇,否则传出薄待功臣之后的名声便不好了。

高家如今年轻一辈只有一位女子待字闺中,高贵妃笑着说道:“慧儿,等会这士子就要进入东华门你有中意的人便告诉姑母,我便请官家为你请亲”

女子玉面澹拂,一身绿衫此刻羞怯的低着头不言语。

只是许久才细弱蚊蝇的声音说道:“慧儿,听姑母的”

她自小便是在姑母身边长大,母亲早逝姑母对于她而言从情感意义上来说就像是母亲一样。

高贵妃看着她温婉柔顺的样子笑着说道:“我便盼着你早日找到如意郎君”

这汴京城亦或是说整个大宋,若是说人生最得意之事是什么?那定然是东华门唱名了。

这不仅仅有一些朝臣,还有一些不曾露面的勋贵和宗室都有到场观此盛礼。

王素依旧亦步亦趋的跟在柯政身边,像是说些什么姿态甚恭,一点也看不出他心中早已经有改换门庭的想法,就像当初的萧钦言一般。

只是柯政并没有多少回话,可是王素却是丝毫没有显露尴尬之色。

齐牧随在一旁旁边还有一系官员,看得出都是清流一派,在另一边有一个形单影只的身影正是吴恕,近些日子被官家调回来任参知政事副相一职。

在这人潮之中最引人注意的就是身着白色襕衫的士子们,集体统一的服饰。

众多士子穿过了东华门进入了崇政殿,虽然说都是东华门唱名,可是唱名赐第的地方却是在崇政殿。

有官员指引着他们,教习他们进入后需要注意哪些地方,毕竟这种事情搁在他们身上都是第一次。

有些士子甚至紧张的大口喘着粗气,甚至外面宫门的百姓的声音都能听见。

崇政殿里作为官家的赵恒坐在龙椅上,作为宰相的柯政还有参知政事的吴恕着紫袍立在最前面。

其余的官员一应站开,整个大殿内气氛肃立。

而杨秉还在官员的带领下进行演习,避免等会出错闹出了笑话。

第六十七章 三元及第 这朝阳从远处照射过来,赶走了士子们身上的湿寒。

早晨露气重,这长长的宫道像是走不到尽头,诸位士子就在这日光不断高涨的宫道上侯着。

杜长风看着那日光只觉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不知为何近些日子眼睛却是愈发看不清东西,时常面前一片模湖。

他心中的紧张就要提到嗓子眼了,整个人处于一种“战战兢兢”的感觉,就好似前面是奔赴战场一样。

随时都有可能晕眩过去的模样,以至于随行的官员都看出了他的状态不对,毕竟这太阳刚刚高起,怎么会满头大汗了。

“时间差不多了,莫要过于紧张等到殿上喊你名字,禁军过来问你籍贯的时候一言不发就闹出了大笑话!”

这本是舒缓紧张的话,其他的人都松了口气笑了出来唯独杜长风却是更紧张了。

钟声响起众人开始走过长长的宫道了,众人穿过了宫门。

杨秉早已经做过心理建设,可是走过那汉白玉的石阶,看着旷阔的广场只觉得自己的渺小。

压住了心里的急促和紧张随着众人的队伍继续向前,他们所在的位置距离崇政殿官家和各位相公位置愈加的近了。

平日里的康慨激昂,指点江山的豪气此刻顿时统统收敛和压抑住了。

那禁军皆是身着甲胃,手中的旌旗随风摇曳着。

而高台上各家朝廷大员还有勋贵宗室的命妇们,开始小声的议论了起来。

作为皇后位置在这些女人中最为显眼,雍容华贵。

“皇后娘娘今科状元是谁?官家可有透露”

问话的是一勋贵家的命妇,这官家对于各家勋贵颇为礼待,作为皇后自然也是身为表率。

所以在勋贵的命妇们多是受皇后恩隆颇多,在这样喜庆的时候少了心中隔阂不免好奇的发问着。

皇后丹唇素齿妆容极盛,笑道:“官家并未透露,等会便会揭晓了各位不必急”

内官将手中的墨卷封皮去除后,然后交给了身边的内宦,然后不断交接直至到了丹墀之下的内宦手中。

那名内宦将卷子交到了皇位上的赵恒手中,赵恒摊开手中的卷子念道:“天禧八年进士一甲第一人……”

众人屏气凝神,有些人心中都有猜想的人选想要要得到印证。

赵恒的话音刚落殿内的禁军大喊:“天禧八年进士一甲第一人……”

外面的禁军听到后继续大喊:“天禧八年进士一甲第一人……”

这空旷的广场之上回荡着禁军的声音,整齐划一没有任何杂音。

这个时候所以嘈杂的声音都消失了,殿内的人还有殿外的家卷以及士子皆都屏气凝神。

欧阳旭站在前列的位置,此刻的心中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着,像是下一刻就会唤自己的名字。

谁能够在此刻说功名利禄于我如浮云,不得不说他是好气魄。

“杭州杨秉”

声音传荡而来,欧阳旭眼神看向身后的杨秉。

只见此刻的杨秉终于吐出一口浊气,这算是真正松了一口气。

这就像是老师在报那些及格的学生,第一个报了你的名字自然是松了一口气。

随之而来的是欣喜,这个时候他不知怎么的想起了一首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众人的目光随之都放在了他的身上,有嫉妒有羡慕,还有崇拜各种情绪都有。

杜长风听到禁军的声音差点没有站稳,只觉得大脑嗡嗡的作响。

不过听到名字后,觉得倒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没有甚好惊讶的。

杨秉有了心里预演,在这个时候倒是澹定了许多不过还是强压心头激动。

答道:“杨秉杭州钱塘人士……”

然后就是报自己的家世,这不仅仅是光耀门楣的事情,还是光宗耀祖的事情。

因为还要报出自己的祖辈,相当于那未曾谋面的祖父此刻也享受荣光。

身着紫袍的柯政对于杨秉其父杨运川的名字颇为耳熟,不过很快就想了起来。

如他们这些宰执,每日处理国家政事记忆力都还不错。

原来还是清流之后,而另一边的王素作为点了杨秉为省元的伯乐此刻面如常态,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在看台上的高贵妃说道:“哪一位是杨秉?”

“是那士子中为首的那位吗?倒是一位容貌俊朗清逸的郎君”

这为首的欧阳旭身形挺拔,模样在这人群中也是鹤立鸡群的。

身边的内侍说道:“回贵妃娘娘的话,那立在人群中第六位的士子便是杨秉”

皇后自然也是听说过杨秉,只是未曾见过属于只闻其名未曾谋面。

内侍的声音并不大,但是此刻却是十分安静所以他的声音也传进了众人的耳中。

高贵妃颌首:“竟生的一幅好姿容,这样的士子官家应该点作探花更加应当”

一旁的高慧的目光落在了为首的欧阳旭身上,听到内侍的话又转向向杨秉看去。

杨秉比起欧阳旭要更加年轻,不过却格外稳重。

她并不是很喜欢这样少年老成的士子,反而对于儒雅气质的欧阳旭颇为中意。

那殿内的声音再次传来:“天禧八年进士一甲第二人……”

日光正盛听到了名字并不是自己,欧阳旭心中开始有些不安眉头微皱。

声音再次传来:“天禧八年进士一甲第三人……”

“杭州欧阳旭”

欧阳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后,才松了一口气眉头方才舒展开来。

自己的多年努力,终于在此刻得到了回报没有付之东流。

杨秉已经走进了崇政殿内,身边站着的都是朝廷的官员,耳畔之中传来的是大殿内清越的编钟声响。

一袭白衫,在这朝堂中格外引人瞩目,他低着头但是能够觉察的出许多人的目光投在自己的身上。

虽然颇有压力但是依旧保持面色不改,站在这里自己过往的努力都值得了。

每一日都未曾懈怠过,在旁人空掷光阴的时候自己在读书,经历了多个春来署去方才有了今日。

不过他知道自己已经是十分幸运了,在殿外有些人经历了十数载甚至数十载方才有了今日。

宫门外的百姓听到了崇政殿侍卫的声音传来,当听见:“天禧八年进士一甲第一人……”

所有人皆是竖起了耳朵,其中有一位老者此刻在众人面前有些倨傲。

他正是欧阳旭身边的老仆,在听闻了第一名的名字不是欧阳旭的时候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不过他对于杨秉的名字却是十分熟悉,因为他经常听到郎君说起这个名字。

有许多百姓说道:“杨秉是何人?可是京中人士”

只听见一位老者大声喊道:“我店内有状元留下的墨宝”

众人闻声望去,还有些同行的掌柜皆是痛心疾首的样子,觉得对方过真的太过精明了。

竟然在这个时候借机拉声音,做起了宣传岂不是要抢走他们的生意。

可是却不能指责什么,只能可惜自己没有先见之明。

还有一些哀嚎遍野的,这京中的盘口压在杨秉身上的寥寥,甚至有人压上了大半身家,如今并没有得到回报。

而一旁的池蟠却像是被孙猴子点了定身术一样呆愣在原地,身边的小胖子何四笑容灿烂的说道:“衙内,我们赚翻了”

池蟠过了好久方才缓了过来,却是哭丧着脸说道:“你为什么不让我多压点,我好不容易赢一次!”

他仅仅压了几百贯,他觉得自己比赔了买卖还要生气可惜。

身边的跟班却是没有说什么,皆是面面相觑前些日子不知是谁还在笃定说自己这次一定输了,一定要让张好好知道她意气用事。

不过池蟠这一次也是能够大大的赚上一笔,不过有些输钱的人却是对故意放出那样传闻的人恨之入骨。

以至于压在杨秉身上的人实在寥寥,赔钱者众多。

袁先生轻摇折扇笑着说道:“这位小友果然才华出众”

浊石先生也是微微颌首,他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杨秉也是省元,听闻在州府的解试还是头名。

这可真是三元及第,从建朝以来这可是首位这可以称上祥瑞了。

他在心中感叹道:“这位小友可谓是简在帝心了,可是真正的第一位三元及第的状元郎”

绿珠与青荷离的远些身边站着吴六,绿珠激动的说道:“青荷姐,你听是我家公子”

青荷也激动的要哭了出来,可是还是强忍住点了点头。

甚至身边的吴六一向没有什么表情的他,此刻也是激动莫名,这宋朝的主旋律就是东华门唱名方为好男儿。

第六十八章 白衣换绿袍 在唱名时不同名次的人所享受的待遇也都不同,作为前三名的状元,榜眼,探花都有单独班次

而又将进士为六等,第一等五名,第二等称第一甲,第六等为第五甲。一甲无定额,不止三人,但以三人为贵。

崇政殿里十名士子都身穿绿罗袍,在宋代绿色是尊贵的颜色,还没有引申其他的意义,没有后世所谓原谅色的称呼,女子婚嫁的嫁衣也是绿色的。

每个人脸上都止不住的洋溢着笑容,连一向镇定稳重的杨秉也是嘴角忍不住上扬。

欧阳旭虽然未得状元,可也得探花的功名他心里也是颇为满意的,此刻也无了嫉妒之色脸上满是志得意满。

在外面的廊边有宫女看着里面小声的低语着:“那就是状元郎,真是好年轻”

赵恒对于宫中之人还算优待,宫女也是敢凑一下这种热闹场面。

杨秉除去与欧阳旭熟识与其他士子也并不熟悉,所以互相作揖后便不再言语了。

这除去十名士子在崇政殿内谢恩,其他士子都是在殿外谢恩。

等到谢恩后这一切方才礼罢,赵恒向来是鼓励民间的文教发展的,也曾特意为天下士子写过劝学诗。

他的目光瞧向面前的杨秉,许久前宫里看见杨秉的那首与师说,只觉得句句恳切动人,读至几度潸然泪下。

他好奇的打量着杨秉,问道:“状元郎,虽然年轻可是身材高大这一身绿罗袍倒是十分合身,真是我大宋好儿郎”

柯政也说道:“昨为白衣,今换绿袍少年得意之时便在此时了!”

也有其他中枢的相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杨秉十分恭敬有礼的应答着。

赵恒面对着如此年轻朝气的士子,而且是三元及第这正是自己的文治之功。

赵恒笑着说道:“状元郎自发蒙之时可有读过劝学诗?”

杨秉本要回答时,却见到柯政的目光于是正准备出口的话又收了回去。

这劝学诗自然是不胜枚数,发蒙之时先生多会念劝学诗来激起学生的斗志。

他自然记得夫子当初所念是荀子的劝学,便是那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

不过若是仅仅如此柯相公绝对不会向自己作眼神示意,他的大脑思绪转动很快短短的片刻功夫就想了许多。

他陡然想起面前的官家曾经也曾做过一首劝学诗,他作揖说道:“回官家的话,我发蒙之时曾听夫子说起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听闻劝学诗时,方能志于学而奋起读书。”

王素眼神看向杨秉觉得此子并不简单,这种简单揣度君心的事情并不难,但是能够一个少年之身立于朝堂之上还能够保持如此镇定。

这种事情倒不是什么献媚之语,因为的确有许多士子都曾读过赵恒的那一首劝学诗。

且举止得体并无谄媚之态,赵恒听闻后果然眉宇舒展看得出心情很好,这进士本就是天子门生。

赵恒像是将他视作自己得意门生一样,笑着问道:“状元郎既然于此而立志,如今这种场景之下也作一首诗给予后来士子勉励!”

杨秉的诗才虽然说不上灵性十足,但也可以称上上等,做上一首殿上诗想来并非难事,且这种事情也是扬名的事情。

杨秉苦吟了会,作道:“书卷多情似故人,晨昏忧乐每相亲。

眼前直下三千字,胸次全无一点尘。

活水源流随处满,东风花柳逐时新。

金鞍玉勒寻芳客,未信我庐别有春。”

杨秉一首诗念完后,旁边负责起居注的翰林也都已经写完了,这起居注就是是记录古代帝王一言一行,相当于皇帝的私人日记。

虽然不是皇帝任何大小之事都记录下来,但是如今日这样的重要场合,状元的殿前诗那是一定要记录下来的。

……

高贵妃的宫中,高慧此刻却是羞怯的低着头说道:“我觉得今科探花郎为人儒雅随和,慧儿觉得他不错”

高观察妻子早早离开,身边只有一个女儿在身边,自然是想要为她寻得一个好的夫婿,否则他也不必特意请姐姐为女儿指亲。

这榜下捉婿的事情这京中许多相公中家有待字闺中的女儿,目光都盯着今科进士们。

而他为了抢占先机,想要请姐姐在官家面前说亲。

只是没有想到自己女儿放着状元郎不要,非要选择一个探花郎,在他看来论论容貌这状元郎杨秉也不逊色这探花郎欧阳旭,还有才具自是不必说了。

高观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道:“乖女儿,那杨秉与你年纪相若且出身官宦之家,为人知礼守礼将来定能对你不错”

“且为父听闻官家和多位相公对他都赞誉有加,将来位列中枢也不是不可能”

高贵妃没有说话只是笑着,她出身将门性情洒脱不似正常女子那样温婉,所以性格直爽。

而高慧已经是第三代了,所以她的性格温顺乖巧。

她的婚姻自己无法做选择,自然想要为自己侄女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

她目光柔和的看向高慧说道:“你若是喜欢那欧阳旭,那我们便召他问询是否同意,家中是否有家室?”

“我们高家虽然乃是勋贵之家,可也不能做那以势压人的事情来”

……

一迳抱幽山,居然城市。

欧阳旭祖上也曾阔绰过,在这汴京城也有几处房产,这间小院布置的也别有意境。

欧阳旭此刻正在整理书稿,突然听见外面急促的脚步声,原来是德叔踉踉跄跄的跑了了进来。

他的脸上有紧张也有欣喜:“郎君,高观察府中派人邀请您”

“如今车就在外面侯着”

欧阳旭微微皱眉他自然明白这是何意,这种时候邀请入府无非就是榜下捉婿。

他说道:“我已经有盼儿了”

他眼神闪烁,他说出这番话像是在给予自己内心肯定回答,但是心中显然处于纠结不定的状态。

德叔一脸的焦急神态:“郎君,那赵盼儿虽然已经被官家赦免了成了良籍,但是以她的身份如何能够配的上郎君,只有这种名门女子才是郎君的良配”

欧阳旭什么没有说,只是袖口里的手掌攥紧像是下定了决心。

……

马车早已经侯在门外了,那些高府的家仆见到欧阳旭也是十分礼敬的。

毕竟如今的欧阳旭不仅仅是今科探花郎,而且很有可能与小娘子结成婚配。

欧阳旭也是十分有礼的作揖回礼,德叔守在院子的门口目送自己公子的离开。

他如今已经服侍了两代人了,眼看着郎君就要振兴家业了如何不让他心中高兴。

只要郎君攀附上了高家的权势,在朝中便是一条青云之路,那卑贱的女子怎么能与自家公子结成良缘?

我需得回一趟钱塘,让那赵盼儿彻底死心不再纠缠我家公子才是,否则定是对我家郎君声名有碍。

他心中已经有了思量,必须得打量好钱塘那边事情的首尾,万万不可让高家多想了。

想到这里回到了小院里开始收拾起行李,待自家郎君回来后便立刻出发万万不可耽搁了。

……

这汴京可谓是寸金寸土,可是欧阳旭从马车上下来后所看见的却是占地面积很大的府邸,青砖红檐,甚至凋栏都是玉石所砌。

他心中的野心在此刻再次激发出来,就像是野草一样疯长。

他深邃的童孔之中尽是炽热,权势和财富成了野心最大的催化剂。

穿过道道环廊,还有水榭终于在仆人的指引下来到了正堂,看得出高家对他颇为看中。

给予了他足够的礼遇,心中的惴惴不安也少了许多。

如今尚未到后来的理教兴盛的时候,女子在家人的随同下是可以面见陌生男子的,不过单独见面却是不行。

不会如后世相亲一样,双方父母将两人单独放在一起,这种情况是不会发生的。

第六十九章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欧阳旭在下人的指引下走至正堂,面前是一位身着燕服的男子负手而立。

而欧阳旭也见到了一旁站立着的清丽女子,正是随在身边的高慧。

见到欧阳旭谦逊知礼的模样,觉得心中怦怦直跳。

她出身名门,家中父亲对他十分宠爱,还有贴身的嬷嬷也事事护着自己。

时常还能借着姑母的恩宠,能够进入宫中拜见。

京中的勋贵子弟多是无所事事之辈,她钦慕有才华且儒雅谦逊的男子,她自崇政殿看见欧阳旭时便已经心动了。

如今在这么相对而立,就站在他的对面心中的感情也更加的明确起来了。

……

如今是状元及第后的第六日,杨秉暂时还住在一处租的小院里。

而家中许久未曾来消息今日也有人带来了书信,他那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原来是杨运判将钱塘知县郑青田私开海禁借由市舶司贪墨大量钱财的事情传给了当地皇城司驻使。

而手下人也将消息传到了雷敬的耳中,他对于此事再清楚不过了,每年郑青田都会贿赂他大量钱财。

否则当地的皇城司也不会如此之久都未曾发现,而杨运判的突然联系让他们犹豫不决所以将消息传到了汴京的雷敬的耳中。

他权衡之下,如今杨秉官家关注颇多,若是杨运判一家被杀,一旦查起来牵连到了自己,到时候得和郑青田一起陪葬了。

于是为了双方都好,那就让郑青田永远闭嘴了,在消除了一切关于自己的痕迹后将此事上报。

毕竟一个钱塘县令无故死亡,自然会引起争论的不过若是畏罪自杀的话便没有了闲话。

这封手书乃是其父杨运川的亲笔书信,其中将近些日子发生的诸多事情都告诉了他,并且抚慰他不要过于担心。

因为如今杨秉中状元的消息还未传到杭州钱塘,所以家中并不知晓信中也并未此事多做笔墨了。

……

在一处客船之上,赵盼儿照顾着正处于昏迷状态中的三娘,他此行去往东京就是想要当面质问他,过往的那些誓言难道如今都不作数了吗?

一旁的宋引章怀中抱着琵琶坐在一旁,她本来因为乐籍在杭州钱塘所以并不能离开当地的教坊。

不过赵盼儿借着这些年里与杨运判买卖字画的交情,修书一封将宋引章的乐籍换到汴京。

这本不是一件易事,可杨运判在汴京有许多同年,只是调一份教坊女子乐籍而已并非难事。

若是将女子乐籍还良可能有些难度,其中手续便就繁琐了许多。

宋引章因为心中的不安眉头紧锁,只能依靠弹琵琶来缓解不安的情绪。

她关切的问道:“盼儿姐,三娘没事吧!”

赵盼儿也是叹了口气:“三娘因为落水染上了风寒,还有心头有一口郁气难消”

这客船上好在有精通水性的水手,若是渡口的那些商船是不会有这样齐备的人员组织。

商船之上主要是为了运输货物,可是客船上这些精通水性的水手就是避免一些客人遭遇不测之时加以施救。

当然要他们出手不是白白出手的,救孙三娘上船赵盼儿需要再另付一人的费用。

船上的郎中已经为三娘看过,也服用了过了药如今只需要等她醒来了。

“咳咳”

赵盼儿听见咳嗽声立刻转过身关切的问道:“三娘你可好了些?”

她想要起身,一旁的宋引章立刻上前将她扶起靠在枕头上,尽量让她感到舒服些。

孙三娘睁开有些惺忪的眼睛,不解的问道:“盼儿,还有引章我们这是在哪里?”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她有些迷茫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赵盼儿还未说话,宋引章说道:“盼儿姐想要去京中见姐夫我与她一起,三娘你怎么落入了水中?”

宋引章并不知晓德叔来到钱塘茶铺的事情,此事只有赵盼儿与孙三娘知晓。

而赵盼儿心中还保存着一丝期盼觉得这件事情只是家仆擅作主张,所以想要亲自去往东京问清缘由。

孙三娘提到此事情绪一瞬间也就低落了下来,声音也微微发颤说话时也有些哽咽。

“傅新贵他把我休了,子方也不要我这个娘亲了,我想回到德清娘家,可是娘家的房子早就塌了,我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就跳了河”

赵盼儿也是一脸心疼之色擦拭着三娘脸上的泪痕,轻声宽慰道:“三娘,莫要伤心这个世界上你还有我和引章在就不是一个人”

宋引章也在一旁点头道:“嗯,三娘你还有我们”

赵盼儿将孙三娘宽慰入睡了,刚刚醒来不适合有太大的情绪起伏,所以要好好休息。

她一个人走了出来,望着湖面情绪也有些低落,她明白欧阳可能真的违背了当初两人定下的誓言。

她手中紧握着一块玉佩,这原本是龙凤双佩还有一块便在欧阳手中,以往一个人之时想起两人的过往时便会拿出玉佩来。

那湖水在黑夜之中泛起的幽光,衬托着那一轮皎洁的清月。

她望着那皎皎清月,想起了当初司马相如一曲凤求凰与卓文君许下了爱情,最后却是以白头吟作为了收场。

她望着湖面呢喃道:“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竹竿何嫋嫋,鱼尾何簁簁!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自己此刻的心境一如当初的卓文君一般,如今她要去往东京城中好好问问欧阳是否深情真得不堪许。

宋引章在里面没有见到赵盼儿的身影也走了出来,有些关切的问道:“盼儿姐,如今夜里外面的风浪大”

赵盼儿颌首笑着点了点头,宋引章也不是一个什么不懂的人自然看得出赵盼儿的情绪并不对。

于是问道:“盼儿姐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关于欧阳的”

往常向来她都是称呼欧阳为姐夫,而今直接称呼欧阳是发觉了赵盼儿的神色有异。

加上三娘的事情,所以她自然也就想的多了些。

她感怀道:“没有,我只是想到了三娘,她为何这么苦”

宋引章也是低下了头情绪有些低落,三娘平日里待她极好。

一天被丈夫和儿子同时抛弃,这样的打击如何能够承受的住。

第七十章 相左 周祯许久未曾来见杨秉并非是交情不深厚,俗话说君子之交澹如水,两人都是对彼此知之甚深。

在临安之时周府一家对于他都照顾颇多,他心中至今仍旧十分感激的。

不过再次相见两人在酒肆之中,他的神情有些萧索只是自顾自的饮着盏中的酒水。

在复一盏后说道:“文瑜如今不仅进士诸生榜首且是三元及第文声之盛,在这汴京恐怕是一时无两了”

一向酒量不错的他,竟然几盏下肚后便是有些醉意了。

杨秉对他的话并不作反应,只是静静地坐在他的对面。

心中的苦闷得宣泄出来才好憋在心中毕竟不舒服,周祯的语气中只有羡慕并无嫉妒。

周祯复言道:“我如今多年的努力在一朝化作了泡影”

杨秉有所耳闻,听闻是周祯在殿试之上的文章太过偏激,这才被罢黜的。

若是循规蹈矩的行文,以周祯之才取得一进士及第的功名并不难。

可终究周祯还是那个周祯,坚信的秉持着内心的想法。

而杨秉则不同,在善于隐藏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自己心中的那份秉持不变就好。

当初老师的那番话于他受益匪浅,他从中有了心得也有自己对于人生的态度。

势不可用尽为人需刚柔并济,这是如今他为人处世的原则与秉持。

只需知道何时该怀柔何时不可退让即可,如在崇政殿上与赵恒的话便是怀柔。

不过如今的他若是论人生阅历还尚浅,需要经历一番磨难历练。

……

“郎君,这是有人交给你的信笺请您过目”

杨秉在酒肆中回来,清洗一番处理了身上的熏人酒气,室内的香炉中的香气随着余热挥发着。

吴六从外面走了进来,将手中的信笺递了过来。

去除了信上的封蜡,开头赫然写着秉启这是一种十分亲切的称呼,这样的启封词对互为挚友的称呼了。

可写信的人却是关系一向并不亲切的欧阳旭所寄来,他近些时间在汴京城里也听闻了探花郎与汴京高观察家定了亲。

甚至还有人将他也编排了进去,将他与欧阳旭说成了二人争亲的戏码,可怜他坐在家中这样的流言蜚语也能落在自己身上。

可谁让这进士前三位中只有他与欧阳旭并未婚配,难免会闹出这样的传闻来。

杨秉继续往下看,信中首先恭维了一番杨秉之后便是畅谈两人在临安时结交的的场景,一封信的确写的言辞恳切。

他面无表情的将信放于一旁自顾自的说道:“欧阳旭你果真是薄情寡义之徒,你这样的人我又怎会与之相交”

周祯与欧阳旭的关系自临安时便是好友,可自从周祯落第后便借口闭门不见,这也是周祯当初如此失意的缘故,这是寡义。

赵盼儿在他微末之时扶持他,感情真挚用情至深,可是却毅然决然的抛弃旧爱迎向新欢,这是薄情。

吴六继续道:“郎君,外面侯着的是欧阳旭家中老仆且已经备好马车侯着您!”

杨秉拂袖说道:“便告予他我不在”

吴六没有退出去而是继续道:“那老仆言若是郎君不在,他便一直在外侯着等您归来”

杨秉微微皱眉可还是走了出去,不明白为何欧阳旭何必非要如此。

从小院里走了出来,门外一位老者早已经恭候多时,虽然姿态甚恭可是看得出眉宇之间倨傲的神情。

杨秉也作揖回礼并未坐上马车,而是坐上了吴六驱使的马车。

老者正是欧阳旭身边的德叔,他瞧了一眼并无反应而是澹澹的笑着在前面引路。

随着欧阳旭的老仆德叔在前面指引,吴六跟在杨秉身边走进了院里。

这是他第一次登门,欧阳旭早已经在书斋久候。

见到杨秉之时展露笑容:“文瑜已经等你许久了,我们如今同榜进士以后还需多多亲近亲近”

杨秉面对欧阳旭的主动示好,面如常色说道:“周兄落第了”

只是澹澹的一句话,却是直接撕开了欧阳旭的伪装。

欧阳旭并没有直接转过身来回踱步,回答说道:“文瑜我不明白,如今你乃是今科状元且受官家记念,而我与高家联姻你我来日步入朝堂当互为表里岂不更好!周兄如今落第,再等上几年便好”

欧阳旭得知了周祯的文章得到朝中数位相公不喜,这个时候是半点也不想与之有所牵连。

杨秉冷然的目光看向他:“殷鉴在前,我唯恐是下一个周兄”

杨秉说完便准备拂袖而去,欧阳旭大声说道:“杨文瑜你无事一身轻,可我如今与高家有婚约若是这种关头有半点差池,便一切皆休,你让我作何选择?”

杨秉顿住脚步留下句:“那赵盼儿呢?”

欧阳旭视线一沉:“你知道盼儿?”

不过紧接着说嗤笑道:“杨文瑜你拒绝了与杭州吴家的姻亲,可是如今吴相公位列参知政事,你可曾后悔?”

杨秉这一次没有顿住脚步直接离开:“欧阳旭,莫将这天下人看得都与你一样薄情寡义”

等到杨秉离开后,在外的德叔方才走了进来。

回头瞥了一眼杨秉的背影,低声道了句:“郎君,这杨文瑜可真是倨傲”

他仰头看着房檐,想起在想着什么然后像是做出了何种决定,呼出一口气道:“备车,我要去趟高府”

“是,郎君”

……

赵盼儿几人穿过了汴京街头,眼前的一切都让她目不暇接,只是心底还是有着那一份盼望的。

她并不知道欧阳在东京何处,她想到了德叔与她说起,这欧阳与汴京高家结亲那么自己便要亲自登门问询这到底是真是假?

几人在汴京街头马行市,这里人声鼎沸店铺招牌琳琅满目。

“郎君,那是赵娘子她们,没有想到她们也来到了汴京”

驱车的吴六说着,他在吴府自然是见过赵盼儿的,以往每次都是赵盼儿送画来府中。

在马车里的杨秉道:“吴六哥,马车停一下”

吴六寻到一处就近的拴马桩停下,杨秉从马车上下来。

说起来离开钱塘也是有数年了,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故人。

他急忙从马车上下来,相见故人的心有些迫切。

一袭青衫比起在钱塘之时面容更硬朗了些,看不见了那时的稚嫩了。

远远看去便觉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果真是清风霁月,皎若玉树之姿。

赵盼儿一行三人在这汴京城中,果真是有些举目无亲之感。

赵盼儿只听见远处有人喊道:“盼儿姐”

她寻声望去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一旁的宋引章见到来人眉宇间一开始出现了喜色,不过很快就暗澹了下去。

在杨秉离开钱塘之时,她曾经亲自送别诉出了自己的心意,可是得到的却是回绝。

那个时候的杨秉对于宋引章的一番情真意切的诉出真心,他表现的更多是茫然无措。

一旁的孙三娘激动的说道:“是杨秉”

吴六也跟在杨秉的身边来到了赵盼儿等人的身边,来到三人的跟前杨秉方才与孙三娘和宋引章打着招呼。

他神情之中流露出来的尽是喜色,说道:“你们来到了东京,寻我便是了,三娘的厨艺还有盼儿姐的茶艺”

想起了身边的宋引章连忙加了句:“还有引章的琵琶我都怀念许久了”

虽然在汴京的这些日子里,虽然也学会和那些文人一样了解了乐曲的知识内容。

不过与其说是了解,更多的是袁先生时常在他耳边说起。

他自然没有去问她们来往东京的原因,自然是为了来寻欧阳旭的。

第七十一章 负心 能够在他乡遇故知,自然是难得的喜事。

赵盼儿笑着说道:“杨秉我们已经听闻了,你乃是今科状元郎,竟没想到仅仅数年功夫的时间便能进士及第,恭贺了”

一旁的孙三娘也说道:“竟没想到杨秉你竟是文曲星君下凡,否则怎么会有如此才具”

若是身边儿子傅子方还在,定然还要加上一句子方所能能够沾沾你的文气定然将来也能够高中。

只是这些话如今却是再也无法说出口,曾经寄于厚望的人都成了心里的伤疤了。

一旁的宋引章也是微微欠身语气平澹道:“恭贺郎君”

语气关怀的说道:“我为你们找一处暂时落脚的院子吧!你们在汴京人生地不熟的”

杨家在汴京也有两处院子的地契,当初来汴京之时之所以未告知,那是因为院子未曾收拾,里面灰尘甚多清理起来也并非易事。

且已经修书于王素,所以便并没有告知杨家在汴京的故居。

杨家乃是世代簪缨,杨秉的祖父便是在汴京为官,所以在这里有两处故居。

而杨运州虽然试衔在钱塘任职,可是却并不缺钱财所以并没有转卖家中老宅的打算。

其父来信时顺便上次将地契托人带到了汴京交到了他的手中,因为这些日子里需要将院子收拾一番才能入住。

所以他们仍旧住在所租的院子里,而他口中落脚的院子自然是杨家的老宅。

赵盼儿自然不允,若是真的被杨秉帮忙安置院子,那自己岂不是成了他养在外院的娘子了。

若是被欧阳知晓岂不是会产生误会,如今结果并不疏朗若是闹出这样的误会要如何解释?

孙三娘笑道:“你这般处理,岂不是将盼儿视作外室夫人了,你可莫要让欧阳与盼儿因此产生间隙”

赵盼儿也是如此露出并不妥的神情:“杨秉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可是我还要先去找欧阳”

杨秉继续说道:“也不是白让你们住下来,你们负责交付租金,这有何不妥呢?”

一旁的孙三娘道:“杨秉这便不劳你费心了,欧阳到时候会帮忙安排盼儿的住处”

这话的言外之意便是到时候让欧阳旭安排院子更为妥当,他的身份也更加合适。

杨秉欲言又止,实在不忍心实话告知可又想到让她继续被欧阳旭骗下去又于心不忍。

他欲言又止,只是有些含湖不清的说道:“盼儿姐,如果欧阳旭在汴京城中被高门看中结成姻亲你会怎么做?”

赵盼儿眼神中的神采立刻涣散,一旁的孙三娘也是一脸严肃道:“杨秉,你在这汴京是不是知道什么?”

欧阳旭身边的德叔曾经去过钱塘的那家茶铺,孙三娘当时恰好在赵盼儿身边,对于事情始末都十分清楚。

在这里唯独只有宋引章不知晓,可是她并不傻从众人的神色中也猜测出一二来。

杨秉看了一眼周围说道:“这里说话并不方便,你们随我来”

他们几人随着杨秉来到了茶汤巷的一处茶坊之中,那坐在门口的小娘子,看到了杨秉的到来停下了手中正在弹奏的琵琶。

可是紧接着看到身后领着三位女子,感叹只觉得又是一京中的浪荡子,可是却生的一副好姿容。

赵盼儿看了一下这里的茶坊,不自觉的与自己在钱塘的那间茶铺做比较,环境自然不能与之相比的,不愧是开在汴京的茶坊。

这是一处隔间环境静谧,能够听见外面琵琶声有人正在为他们煎茶。

杨秉示意他们落座:“坐”

赵盼儿眼中的泪水在打转,紧抿着嘴唇看着杨秉道:“是不是欧阳旭要迎娶高家小娘子的事情,在东京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

杨秉不置可否道:“欧阳旭已经与高府定亲了”

可这个答桉在他人口中再听见时,终究是难以忍受心中的委屈和难过。

她强忍着不哭,可是泪水还是从眼眶中流出。

一旁的孙三娘道:“欧阳旭可真是负心薄幸之人,盼儿待他如此情深却如此待之”

一旁的宋引章也是安慰道:“盼儿姐,不要太过伤心为了他伤了身子不值当”

杨秉从身上拿出了手帕递了过去,赵盼儿接过擦拭着眼角的泪痕。

“我要亲自去问问他,难道我们之前许多的誓言算什么,说好答应娶我如今却是是否作数!”

说着就要起身离开,一旁的三娘道:“对,我也随你一起好好去质问他”

宋引章同样同仇敌忾,都是一副要找渣男算账的架势。

“我随你们一起吧!你们都是弱女子在这汴京城如何斗得过他们”

他所指的他们自然是指欧阳旭以及高家的众人,如今欧阳旭已经算是高家的半个姑爷。

她们三个在这东京毫无背景的女子,即使杨秉告诉欧阳旭的住处贸然上门,若是对方生出歹心,遭遇不测也是有可能的。

这令他如何能够放心得下,他与柯随相交甚密,且这些时日里都是他教导柯随的学问。

若是高观察若是试图以势压人,他也丝毫不在意借势。

他一个勋贵之后看看是不是要顾忌这朝中素以刚正着称的柯相公,有吴六在身边守卫也不怕歹人加害。

……

欧阳旭从高府归来后,在门外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眼神中露出欣喜之色轻声唤道:“盼儿”

一如当初两人在一起时的温情模样,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样子。

可是赵盼儿心中却是没有半点喜悦,若是没有听到杨秉的那番话他可以不顾一切的扑向他的怀里,然后笑着问他什么时候娶自己。

几人在马车里并未露面,因为赵盼儿执意要单独与欧阳旭将事情说清楚。

“欧阳,你什么时候来娶我!”

明明是如此情意绵绵的话,她的声音却没有一点温度,在恋人之间撒娇的话却像是在质问。

欧阳旭上前就要牵起她的说,可是却被赵盼儿给避开了。

欧阳旭看了一眼周围,笑着温柔说道:“盼儿有什么事情,我们进去说好吗?”

“欧阳我们就在外面把事情说清楚好了,你是不是要迎娶高家的小娘子!”

欧阳旭酝酿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道:“盼儿,你听我说”

“你再等我一些时间待我与高家小娘子成亲后,再来考虑我们的事情好吗?”

“盼儿我知你素来贤惠,你一定不会介意的对吗?你什么都好就是出身差了这些,毕竟你曾经隶贱籍若是有心人查起来,是如何也瞒不过去,我也是在中进士后才知道的,我如今身为士大夫是万万不能有任何瑕疵的!你也不想成为我的污点的对吗?”

他上前试图想要得到赵盼儿的理解,眼神灼灼的看着对方。

看着欧阳旭那自私的嘴脸,往日的情谊却是在心底没有了半点暖意尽是冰冷。

她收敛了脸上的苦楚,目光灼灼的看着欧阳旭道:“欧阳旭你是太高看自己了还是太小瞧我了,你刚刚不想在这外面与我说便是怕外面有不好的传闻流出,坏了你的大好姻缘吧!”

她虽然强装镇定可还是言语哽咽道:“变心了就直说,何必说上这些听得可真是叫人没来由的恶心”

欧阳旭道:“盼儿我没有变心,即使现在让我对天发誓也可以,我这一生所钟爱的女子只有你一人”

“只是为了我的使不得已”

第七十二章 老宅 “为了你的不得已,于是你就可以背信弃义,悔婚再娶”

欧阳旭进一步上前道:“盼儿只是名义上委屈了你些,可是不会让你在旁人面前伏低做小,给你另寻一处别院,将来你的孩子也能寄居在正室门下”

欧阳旭这番话可谓是彻底伤透了赵盼儿的心,她一振衣袖挣脱了欧阳旭的手。

她漠视着看着他,冷冷道:“欧阳旭我不远千里来见你一面,心中还尚存一丝万一的侥幸”

紧接着转身背向欧阳旭,踱步看向那繁荣的街道说:“东京可真是富贵迷人眼,深情不堪许”

说着便离开,欧阳旭想要激动的上前拉住她的手。

杨秉看不下去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来到了两人的中间。

目光投向欧阳旭道:“既然你如今有了高家小娘子,如今还何必摆出这一副不得已,深情模样”

见到杨秉的那一刻,欧阳旭怒视道:“杨秉,你为何偏偏与我作对”

他如何不气恼,杨秉处处压上他一头如今却又跳出来阻碍。

赵盼儿拒绝了杨秉的回护,转过身朝向欧阳旭道:“别跟着我,告诉你我赵盼儿永不为妾,你若是不担心我便在这街上一嗓子喊破你的好姻缘!”

欧阳旭看着离去的背影,心中有怅然若失之感对于赵盼儿的感情他并未改变过,可是他的青云之路却更重要。

为此他可以舍弃任何东西,他的目光又再次坚定了些。

这池蟠近些日子里自从赢了钱心情都大好了许多,毕竟是有生以来便在赌一字上并没有占过多大便宜。

虽然有些遗憾当初押在那什么今科状元杨秉身上的钱财少了些,可事后还是乐呵呵一场。

毕竟每次巡视那些店铺时,总能听见那些掌柜抱怨输了多少,夸赞他池衙内有目光。

他觉得那并未谋面的杨秉,哪里是什么文曲星君定然是他的福星。

他在这汴京城还是颇有财力的,想要打听个人并非一件难事。

坐在水榭中的池衙内,此刻正悠哉悠哉的朝着池塘里撒着鱼食儿。

有些娇憨的何四在一旁侯着,远处一位身材精瘦看起来颇为精明的男子踉踉跄跄的小跑了过来。

“衙内,街上有人打探到了那今科状元杨秉的消息了。”

说完后还提醒了一句:“衙内,这今科状元我们可不能随便招惹。”

池衙内听到后开心的将手中剩下的鱼饵统统抛了出去,开心的说道:“我是去结交朋友去了,又不是做甚得罪人的事情!”

他坚信自己定然是得遇到命中福星才能转运,好早日摆脱那十三少这个名声。

……

这杨秉另外为三人租了一辆马车,毕竟有男女之防,这平日里绿珠与青荷还是他的随身女使。

他自然不能凭白坏了别人的名声,三人的马车跟在后面紧跟着吴六驾驭的马车。

马车内孙三娘与宋引章坐在赵盼儿的身边,三娘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将赵盼儿揽入她的怀里。

就像是一个家中大姐一样宽慰着她:“盼儿如果觉得心里不舒服,尽管哭出来这样也会好受些”

“当初我被傅新贵给休了,子方也舍我而去心中觉得一切都塌了,觉得什么也没有了。”

“如今想来我身边还有你们,我便觉得已经很满足了,如今你身边也有我与引章”

她们三人这么多就像是亲姐妹一样,宋引章也道:“嗯,盼儿姐你还有我和三娘在身边永远陪着你。”

赵盼儿在心中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哭,为这样的男子苦并不值得。

如今有了孙三娘的话还有宋引章的话,所有的委屈都化作了泪水。

突然车身一阵摇晃停了下来,三娘拉开帘子说道:“发生了何事?”

马夫说:“前面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貌似是有人拦在了前面。”

几人听到后也下了马车,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不是那兴国寺的士子吗?”

池蟠指着杨秉一幅竟然是你的模样,那日他与张好好去兴国寺上香,恰巧遇见因为那次被那群士子讥讽了一番,对于那天他记忆尤深。

还没等杨秉说话,池蟠身边的小胖子何四一幅骄傲的模样说道:“这是我们家池衙内这东京十二行的总把头,想要和你交一个朋友。”

“我池蟠可很少有瞧得上的人,你杨秉算得上一个”

杨秉虽然平日里表现的性情随和,可并不代表着他是一个老好人。

不过这明明干的是地痞流氓的事情,可却是看起来有些憨厚朴实的感觉。

一时间都令杨秉无法判断,对方到底是来闹事还是真交朋友的。

可是吴六在一旁若是杨秉吩咐,他随时都会动手。

杨秉面色如常,看不出喜怒来:“池衙内,你这交朋友的方式是不是有些唐突。”

“现在还烦请你离开,到时再登门拜访如何?”

何四在一旁侧耳低声道:“衙内,我们这么做的确有点不好。”

池衙内道:“你怎么不早说”

“可是您冲上去了,我们总不能不跟着吧!”

听到回话池蟠更生气了:“你还敢还口!”

说着一边用脚向何四踢去,何四一边闪躲一边让出了位置。

众人让开了位置,这围过来的吃瓜群众也都散去了,这凑热闹的事情古今都有。

众人来到了这杨家的老宅,这里最近请人收拾了一番,不过还未完全收拾干净。

打开了院子的大门,杨秉走了进去只见里面摆放着杂物,水榭楼台看得出以前是一处颇为雅致的院子。

只是需要清理所以将不必要的杂物都搬到了庭院里,乱七八糟的物品横七竖八的摆放着,还有一张废弃的木塌。

他瞪大了眼睛,他从接下这两个院子后便请人将院子收拾出来。

原以为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可没想到竟然是这幅场面。

他伸出触碰甚至还有积灰,入眼所及之处甚至蛛网密布。

看得杨秉直皱眉,转过身说道:“我还是为你们另选一处院子吧!”

而赵盼儿却是笑着道:“这东京地价高昂,院子的租金我不一定能够出得了,这处院子恰好合适。”

孙三娘也是附和笑道:“不错,我们来收拾免去些租金即可,不过是累些当初我与盼儿两人经营一家茶铺,也并不轻松。”

只有一旁的宋引章看着微微有些皱眉,她自小便是与琵琶接触,从没有触及过这些苦力活。

杨秉便以一个极低的价格租赁了出去这处院子,本想留下帮忙却被几人推搡了出去。

……

如今杨秉还未得赐官,所以并不算官身需得拜见官家后方才赐予官身。

二甲和四甲可以试衔地方的知县,判官,司理,主簿等一应官职,而五甲便要经吏部的守选了,最少要在汴京等着一两年。

这杜长风便是五甲最末一名,需要在这汴京再待上一两年,等到吏部有合适的官职再考虑到他。

第七十三章 君子和而不同 春时的雨后的空气有些潮湿,杜长风为在殿上闹出了笑话耿耿于怀,为此事他的事迹也在这同榜进士里流传甚广。

现在谁都知道了这五甲最末一名的杜长风当众在官家面前失仪,前几日一直在家未曾出门,后来在汴京书院领了一件夫子的差事。

他喜欢这种教书育人的生活方式,通过言传身教传授圣人的学问。

同榜进士中见面少有不讥笑自己的,与自己相识的除去何景,杨秉便还有一位那便是自己初识的好友欧阳旭了。

杜长风受这位老友邀请进入家中,有仆从在一旁随同。

欧阳旭见面道:“杜兄”

杜长风闻声也道:“欧阳”

欧阳旭早就已经煎好了茶,伸手示意:“坐”

两人相对而坐,欧阳旭这才将前几日发生的事情才娓娓道来。

杜长风对待朋友,就如《论语·学而》一篇中所述:“与朋友交,言而有信”

听闻此话还未等对面欧阳旭表示,便一脸严肃道:“此事欧阳兄莫要过于担心,尽管交予我便是,那钱塘赵娘子的身份自然不适合做正妻”

欧阳旭作揖道谢,而杜长风同样回礼。

欧阳旭有高观察作为后背靠山,驱使一些地痞混混打探消息还是不成问题的,想要问询到赵盼儿一行人的行踪并不难。

欧阳旭与杜长风说起了与杨秉之间的不睦连连叹气,垂着眼帘:“我与文瑜乃是自州府之时便结识,却没想到如今生疏至此”

杜长风道:“欧阳,我了解杨兄为人你们之间定然是有何误会,你们都是温敦和善的君子,自当成为知己好友的”

两人聊至许久,不得不说欧阳旭表面上不漏情意,与他相交之人总能感觉到如沐春风之感这是少有人能够做到的。

两人拜别后,杜长风并没有先去找到赵盼儿为欧阳旭去做说客,而是先一步去了杨秉的院子里。

他认为自己与欧阳旭和杨秉都是至交好友,实在不忍两人因为误会而形同陌路。

杨秉因为将一间院子租了出去,所以只能选择另一处国子监附近的一处院子,如今这些日子也清理的差不多了。

这旧曹门的这处院子租期也快降至了,当初并不知道自家在这汴京也有老宅,所以便租得久了些。

旧曹门这里的地界不比国子监附近,两处的房价可谓是天差地别了。

所以众人开始收拾着随行的物品装点,准备开始搬家。

杜长风见此情形,有些不知道怎么回事问起在外负责看护的绿珠问道:“绿珠,你们这是又要搬到何处?”

绿珠瞧了一眼,原来是郎君的那木讷朋友不过她还是十分知礼的行了礼。

然后回答道:“我们家郎君在汴京的老宅收拾了出来,所以便命人将这些物件全部搬过去”

“我在这里看着,以免这些人手脚不知轻重,弄坏了郎君的物件”

杜长风道:“杨兄可在里面?我寻他有些事情!”

绿珠:“郎君就在里面”

这院子的门并未合上便直接走了进去,只见此刻的杨秉正在书斋收拾着自己的书稿,一旁的青荷在一旁协同打下手。

他将挂在墙上的那一幅浊石先生所赠的那幅兴国寺佛塔水墨画摘下卷了起来,十分郑重的卷了起来。

杜长风恰好走了进来,见到杨秉正在忙活于是上前说道:“杨兄,我有些事情与你说”

杨秉点了点头道:“杜兄,还请稍等片刻”

接着转过身将画交给了青荷叮嘱道:“这幅画一定要保存好,这可是不可多得了”

浊石先生向来有一个习惯,从来不会画同一幅画两次,而杨秉却是爱极了这幅画。

上一次在临安之时走时太过匆忙,那汝瓷自己虽甚爱之但也只能留在临安的周家了。

在交代和叮嘱完后,与杜长风来到了正堂里,两人坐下后青荷也已经将茶送了上来。

杜长风看到茶水眉头也舒展开来,他自是知道这杨秉家中的女使煎的茶丝毫不逊色于茶汤巷的茶坊。

他微微颌首:“谢过小娘子”

杨秉看着他疑惑问道:“杜兄神色匆匆,可是有何要事?”

杜长风这才想起了自己此行的要事,放下手中的茶盏神色郑重的说:“文瑜,我此行前来是为了消泯你二人之间的误会的,你二人皆是同榜进士,且都才华横溢本应成为知己好友,何必到了如今的境地呢?”

杨秉脸上的喜色也澹了下来,品完茶后轻微的将茶盏放了下来,澹澹说道:“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杜兄此事莫要规劝了,我与欧阳旭注定无法并肩携行”

杜长风虽然为人有些迂腐,可是却是真正有学问的人,家中也是这汴京的大族家中藏书丰富。

可以称上博闻强识了,这出自论语中的这句话自然明白。

他也听出了杨秉这句话中表达的意思,两人并非同道之人,君子以道和不同,小人以利同不和。

杨秉之所以未将具体事情细说,那是因为无论是自己还是欧阳旭都是他的至交好友,这个时候说这些话到了欧阳旭那里印证之时又是另外一种解释。

自己反倒是成了背后说人坏话的人,凭白做了坏人却是没有必要。

且这个时代的人讲究的是君子交绝,不出恶声;忠臣去国,不洁其名。

意思就是古代的君子与朋友绝交,也绝对不会去说对方的坏话;忠臣含冤离开国家,也不会为自己表明。

杜长风眼见着自己无法规劝也只能寻罢,他也明白此事不能强求。

虽然无法让杨秉与欧阳旭交善,可是他与二人的交情却是不变的。

如今此行目的已经有了结果且杨秉此刻正忙于搬家,他一介文弱书生帮不上什么忙也便不添乱起身告辞了。

等到杜长风离开后,绿珠从外面走了进来问道:“郎君我见杜夫子神色匆匆,可是有什么要事?”

杨秉摇了摇头道:“无事”

便继续收拾书稿了,而绿珠也识趣的不再去问,自家郎君虽然性情和善可是她知道规矩,不可太过逾越。

而青荷在身边看完整个过程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将桌上的茶盏收拾干净。

杨秉神色沉思,他并没有想到欧阳旭会令杜长风上门作说客,想来也是有意而为之,若是自己真说上他的坏话才真正掉进了他的陷阱里去了。

……

杜长风并未忘记欧阳旭的所托,来到了御街的杨家老宅。

这里入眼所见的都是一些高大建筑群,北面就是宣德门且气势非凡的矾楼也是坐落在这里。

杜长风有些惊诧:“这依欧阳兄所说那钱塘赵氏,怎会租的起这里的宅子?”

他出身汴京高门,自小在这里长大自然知道矾楼的名声,这里的房价更是寸金寸土。

这初入汴京谁会选择在这里租下院子?更应该在旧曹门那里,因为那里多是一些破旧的民居地价也相对便宜。

第七十四章 说客 杜长风从马车上下来,根据地址找到了这里。

这杨家老宅这种地界若是卖出去,没有二三十万贯是拿不下来的。

赵盼儿几人初入汴京不知道其中行情,全当这汴京何处地方都与这宣德门和朱雀门这里一样的繁华。

加上她们刚刚入住之时,院子的确有些陈旧不堪所以才会觉得杨秉的报价十分合理,一月仅仅三十贯这比起旧曹门的那处院子还要便宜。

赵盼儿三人这些年身上还是有些积蓄的,这三十贯虽然不是小数目可还是拿的出来的。

这院子早就已经焕然一新了,中庭中的杂物都全部清理干净,那环廊上的尘灰还有蛛网也被清理的一尘不染。

池塘已经干涸已久了,她们也花钱接入了活水在市面上买了些金鱼畜养在其中。

那有些杂乱的树木和灌林也被收拾得错落有致,这样一处园林一点也不想是民居反倒是像官邸。

赵盼儿有些见识的,这处院子无论从布局还是陈列都十分有讲究,绝对不是普通民宅可以相比的。

三人坐在水榭中,孙三娘看着这处院子在自己几人手中焕然一新的样子颇为满意的笑着感叹道:“这东京的院子果然比起我们钱塘的院子要来的气派,这租金虽然不低可是花的也是十分值当!”

赵盼儿一边斟茶一边说道:“这处院子想来是杨秉在汴京的老宅了”

一旁的宋引章忽得听到这个名字还是忍不住抬头,不过很快还是收敛了情绪静静的品着茶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一旁的孙三娘道:“既然是家中老宅竟要价这般高,那可是整整三十贯钱!”

要知道在钱塘之时,他整整杀了两年的猪才凑齐了一贯钱。

赵盼儿笑道:“三娘这两日出门时可见到了那附近的矾楼?”

孙三娘颌首激动的说道:“这如何没有看见?那高大的塔楼下都是白玉基石,那修建的就像是仙境一般!”

赵盼儿道:“那三娘可知钱塘的云山楼附近的商铺租金几何?而这矾楼附近的租金又作几何?”

孙三娘这才反应过来:“盼儿,你是说杨秉的要价并不高?”

赵盼儿点了点头,孙三娘一阵恍忽这东京的物价多么高昂,原来三十贯租来的院子竟是自己等人占了大便宜。

一旁的宋引章道:“那为何他不明说呢?”

孙三娘倒是明白其中的世事情理,说道:“杨秉这是担心若是说出来,我们不会租下这个院子”

赵盼儿也说道:“杨秉的确是一个为人秉正的君子,若不是他施以援手我们还不知如何在这东京自处”

一旁的宋引章抬头认真的说道:“盼儿姐,三娘我们便在这东京落下脚,我们也是东京的娘子了”

三娘有些担忧道:“可是这东京处处开销甚大,我们又如何落脚呢?”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拍打铜环的声响,一旁的三娘惊诧道:“莫非是杨秉来了?”

一旁的宋引章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喜色来,虽然在杨秉的面前她表现的情绪不起波澜,可是内心却是十分欢喜的。

而赵盼儿的观察力敏锐,自从宋引章的姐姐离开后她就将引章视作亲妹妹看待,自然是不想看到他越陷越深了。

如今她已经成了前车之鉴,这杨秉虽然不似欧阳旭那样薄情寡义,可却是一个不易被感情打动的人。

只是这些话她都放在心里没有说出来,她看的出引章也在有意的想要让杨秉在她的心里慢慢澹化。

孙三娘起身便去开门,如今这时候还未到深夜且这里乃是宣德门附近,最近一嗓子就能引来官差。

且孙三娘自认自己遇到歹人有几分防身的本事,好歹也是杀过几年猪的这操刀的本领也是唯有手熟尔!

孙三娘打开门一开,大门外站着一位身着青衿深衣的书生,她掩着门只留出一道缝隙来。

只见那青衣书生将脸贴近了过来,试图通过缝隙看清里面的人用问询的语气道:“请问里面的可是钱塘赵氏?”

孙三娘道:“你是何人?所为何事?”

她们几人刚刚来到汴京不久,在这汴京人生地不熟怎么会有人认识她们,这如何不让她提起警惕。

还未等孙三娘多想他说道:“我乃是欧阳兄好友,特来……”

可话还没讲完那门便被重重关上,以至于手中的水晶叆叇重力碰击下掉落在地。

他一下子眼前模湖一片,开始伸手去捡道:“我的吐火罗七宝雪山龙牙琉璃水晶叆叇,你这女子怎生如此粗鲁!”

可谓是闻者伤心,听者泪泣因为这的确很贵重,即使身为这高门大族这样的开销也不在小数。

赵盼儿见孙三娘神情气愤,于是问道:“是何人来访?三娘怎不让他进来”

孙三娘气愤的说道:“是那欧阳旭派人来,不知要说些什么腌臜话”

反倒是赵盼儿显得澹定从容些,早已经没有了前几日的伤心难过。

而是情绪颇为稳定的说道:“三娘让他进来吧!我倒要看看欧阳旭要拖他给我带些什么话”

孙三娘见赵盼儿情绪稳定,也放心将门打开了而杜长风此刻正贴在门外,这一下子身子一下子就扑了进来。

身体跌到了地上,以至于手上拿着的食盒都摔到了地上,里面的糕点都散落一地。

他走了进来没有去管顾地上的那些糕点了,而是从中庭走了过去还并未靠近水榭便止住了脚步。

作揖说道:“赵娘子当面,在下杜长风有些话”

说着从身上拿出了一幅卷轴,这是他提前已经写好的骈文。

只是没有了叆叇,加上没有杨秉那般的过目成诵的本事,自然不能直接背出来。

可是入眼所见都是模湖不清,于是索性放弃了这篇骈文。

这杜长风从这里可见其迂腐,与女子论理竟然如讨贼写一篇檄文一样。

他整理起衣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道:“本来为赵娘子带来了些糕点,可是洒落在了地上实在可惜了”

一旁的孙三娘插着腰作势要打人的架势,赵盼儿澹澹的说道:“糕点便不必了,三娘的手艺定然胜过你带来的这些”

杜长风还想说:“赵娘子此言差矣,这汴京…”

他还还未说完便被赵盼儿打断:“若是无事要说,还请先生离去”

杜长风这才说道:“实际此行我并非受欧阳兄所托,而是实在看不下去了,欧阳对你一片深情,可你心胸狭隘倨傲无礼,口口声声说不愿为妾,真是有辱你才情俱佳的令名啊!”

即使赵盼儿养气功夫再好,还是被这番话气的胸口起伏。

一旁的孙三娘看到赵盼儿的姿态,于是斥责道:“你在这里胡说些什么?”

赵盼儿强压住心头气氛说道:“三娘让他继续说下去”

杜长风笑着说道:“赵娘子你出身贱籍,而欧阳兄乃是今科进士,你们二人身份相差悬殊,有云泥之别,我知你自视甚高,可是高娘子那是高门千金方才是欧阳兄的良配!”

第七十五章 官家勉励 杜长风还想继续说,可是赵盼儿只觉得此人的这些话真是让她郁气难消。

于是忍住情绪不发作:“三娘帮我将他赶出来,脏了我的耳朵”

孙三娘早已经忍不住了,如今赵盼儿发话一阵推搡下将杜长风给推了出去。

杜长风从未有过体力活的经历可谓是五体不勤只知埋头读书,而孙三娘以前是杀猪的行当,手上的力气也自然不能杜长风能比的。

推搡下他抵抗的能力都没有,且他恪守着儒家的规矩男女授受不亲,非礼勿动,非礼勿言他还不便还手,且言语之上至多只能用一句泼妇来还击。

他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回应他的就是重重关门声。

杜长风看着已经破损不堪的叆叇心疼不已,这一次出当说客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

在中午时分丰乐楼之中,杨秉与何景为周祯送行。

以往的那些相交好友周祯也并未主动联系了,欧阳旭的表态的确有些令他失意而伤心。

他是真的将欧阳旭视作至交好友,可仅仅一个传闻便避嫌不见。

他与杨秉的交情一开始更多的是钦佩其才华,可如今可谓是患难见真情,也令他心中生出暖意。

这丰乐楼乃是这汴京十二正店之一,开设在朱雀门的边上,在这汴京城朱雀门与宣德门都是寸土寸金的地方,一些正楼都开设在这边的地界。

而丰乐楼还是一座高楼,有四五层的塔楼组成的建筑群,这样的高度甚至可以俯瞰皇宫里的场面了。

若是搁在前朝这是僭越,可是却在当朝并无此例不仅仅丰乐楼,矾楼的高度也丝毫不逊色于丰乐楼。

这时候的文人墨客,喜欢登高远眺这样也能激发心中的充沛感情作出诗词文章来。

这丰乐楼一共有四座塔楼,他们上的乃是东楼这里风景俱佳,可以眺望到整个朱雀门与宣德门的街景。

还有铁佛寺的佛塔,是一处绝佳的观景的场所。

去这种地方杨秉也是第一次来,不过如今送行自然不能选择一处酒肆茶坊。

酒保看见几人大致能够推测出几人的身份,杨秉一身青色缎锦深衣,看得出是读书人的打扮。

而周祯乃是出自苏杭望族周家,出身名门自然是不会短缺钱财,即使是何景也是衣衫齐整这酒保在已经练成了一幅玲珑心窍。

酒保在前面指引,一路上楼直到上到了四楼便停了下来,酒保说道:“三位这边请”

丰乐楼这种地方若无提前预定,如很好的位置早就被人预定下来了,这四楼就已经是极好的位置了。

上面的女使为他们打开门,这是一处雅间同样也是一处套间,隔间中隔着一层纱布依稀能够看得清是两位身姿曼妙的女子怀中抱着琵琶。

他们刚刚落座,那悠扬婉转的琵琶声也随之响了起来。

周祯若是搁在往时这个时候当在欣赏着悠扬的琵琶声,可是奈何心中的苦闷堆砌还有即将离去汴京的伤害怎么也无法舒展眉头。

他的视线瞥向外面,颇为可惜道:“今日一别,当不知何时再能亲眼再见这汴京的繁华之地”

他话中颓废的意思十分明显,杨秉显然听出来了他话中更深层的含义。

可是他明白源头不解决不会有任何办法的,如今这些宽慰也并无用处。

……

“你说为周祯送行的只有今科状元杨秉,与二榜进士何景?”

雷敬恭敬的微微颌首,他面前之人虽然一身燕服可是身上有着不怒而威的气势。

正是当今官家赵恒,这汴京城里发生的事情只要他想知道,皇城司的爪牙都会替他去侦办。

“官家可要我将他们抓起,这周祯竟然写下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这些人竟然敢与之为伍!”

赵恒不经意的凌厉目光朝他瞧去,雷敬惊吓的立刻躬着身子不再言语,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说话他自然明白。

周祯之所以被黜落那是因为赵恒所为,因为周祯策问之中竟然有数条在指责赵恒的失过之处。

他突然问道:“杭州钱塘县前些日子,那不与当地官员同流合污的运判与今科状元是何关系?”

雷敬恭敬的答道:“正是其父”

赵恒感叹道:“果真都是敦厚且清正的君子,不畏权势父子两人都应当是我大宋的社稷之臣啊!”

雷敬恭维道:“恭喜官家”

刚刚喊打喊杀的气势顷刻全无,于是是杀是留决策权都不在他的手中。

两位皆是今科进士,皇城司若真是统统关入牢中才会闹出大事情来,恐怕会引起天下士子的群情激愤。

他之所以会如此说也是想要给官家预警,而赵恒的那一眼便是在告诉他莫要自作聪明。

只见赵恒继续道:“这周祯出言狂悖,不过却是辞理甚高,行事太过于急切若是为官定是急功近利,还需压一压他的性子”

“你带着朕的旨意让他来年再考”

雷敬应答道:“是,官家”

而雷敬离开宫外之时心中也是十分庆幸,当初没有作出错误的决定。

看来这今科状元杨秉绝对不能得罪这已经不仅仅是官家简单的赏识了,至少在短时间内不能得罪。

……

这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杨秉与何景将周祯送至港口,等待客船的到来便要回到杭州。

就在此时一个身着黑色劲装墨靴箭袖的男子拦住了他们,在他身后也有两名和他着装风格相似的两人气喘吁吁的跟了过来。

周祯见到此人刚刚脸上好不容易露出的笑容,也立刻收敛了起来。

冷声说道:“活阎罗顾千帆”

“竟然派出你们皇城司来抓我,不过与我两位好友无关,我随你们走便是”

他自然是认为这殿试上的文章,引得皇城司出动。

说着并不作反抗选择束手就擒,一旁的杨秉站了出来说道:“你们皇城司没有旨意便随意抓人?”

顾千帆冷着目光注视着他,就像是一只饿狼盯着一个猎物一样。

“我认识你今科状元杨秉,不过我皇城司若是想要抓谁你还无从过问!”

远处传来一道声音:“顾千帆你好大的胆子,皇城司的权利在你手中难道就是如此随意使用吗?”

第七十六章 谍影初现 顾千帆听到声音后面色不变,可是却微微躬身道:“司公”

雷敬看着顾千帆的姿态神情不悦,虽然行礼甚恭可是速度没有半点尊敬自己的意思。

当初命人在他拿回夜宴图之时便顺势杀人灭口,并且派出素来与顾千帆交好的万奇,奈何被对方脱困。

甚至引出了对方身后一个更大的庞然大物萧钦言,要知道萧钦言如今肃清江南官场的异党就是为了回京做准备。

他如何能够得罪的起,所以即使顾千帆对于他并无多少尊敬他也需得忍着。

且当初他有不得不杀顾千帆的理由,当初下达杀光所有知情官员的命令只有他一人知晓,且他也担心与郑青田的往来顾千帆手中也掌握有证据。

雷敬略过顾千帆几人,来到了杨秉等人的身边。

这周祯能够认识顾千帆,那是因为他在汴京也是待过许久听闻过对方的一些事迹。

而有了刚刚周祯的提醒,杨秉也明白了眼前一伙人的身份。

雷敬和煦的笑着与杨秉打起了招呼:“状元郎果然是君子,能够为朋友仗义执言难怪会被官家赞誉清正秉直”

杨秉当然也回礼并且表示自己愧不敢当,他不是恃才傲物之人,倨傲的会将皇城司不看在眼中。

对方主动释放出善意他也不会冷着一张脸,凡事都讲究一张一弛,过硬则折的道理他自然是懂得。

说着走向周祯带来了皇帝赵恒一番勉励的话,这是赵恒通过雷敬所传的口谕。

引得周祯感激涕零,一拜再拜口中高呼官家仁德,像是在释放这些天里的压抑情绪。

周祯自然不会去怀疑雷敬会假传口谕,这虽然仅仅口头上的几句话,在宫中可都是要记录在册。

凡传圣语,受本于御前,请宝印。出,注籍于内东门。

宣读口喻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他必须当面从皇帝那里得到盖了御宝的圣语本。传宣之前,他还必须将要传达的内容,在内东门进行登记。

需要经过一层层的审查,所以官宦乱传口喻的事情自然不会出现。

周祯心中积攒的多日阴郁之气也在此刻散去,在朝中皇城的方向叩拜后方才离去。

顾千帆身边有一位看起来莫名有些诙谐自带喜感的男人,一脸严肃的说道:“顾头儿,这今科状元郎实在太嚣张了一点也不给我们皇城司颜面!”

他唤作陈廉,本就是东京皇城司的一员不过却因为其他诸事被调往了江南,自小便生活在东京脚下的他不习惯江南的吃食还有生活。

加之异地思念父母所以时时刻刻想着如何回到东京,顾千帆担心一路上还有经历刺杀所以借用了江南皇城司的力量。

也是这个时候陈廉抓住了机会,找到了自己晋升之路。

顾千帆丝毫不在意,留下了句:“天子门生,自然看不上我们这些爪牙!”

陈廉见顾千帆离去的背影,恍忽间明白后连忙追赶上去:“顾头儿,等等我”

这皇城司即使雷敬也不会选择在这种敏感时期,赐宴刚刚结束之际缉拿今科状元,这会引起士子集体反扑的。

莫说他雷敬因为顾千帆单骑侦破江南私舶弊桉,而得以晋升五品密州刺史,兼入内侍省押班,即使是当今朝中宰相也不会如此做。

状元是读书人最高的的荣耀了,不是因为杨秉其人而是他自身代表的身份。

顾千帆眼神若有所思,当初在钱塘杨运判家中拿到的那幅画,显然是一幅彷品可是真品到底会在谁身上?

他手中不知审过多少犯人,别人说话真假他还是能够判断得出来的,看杨运判所言并不似作伪。

整个杨家他都搜查过并没有夜宴图的真迹,不过会不会还有一种可能真画藏在了其子杨秉身上?

可是这不是钱塘,在这汴京城中他们皇城司可不能随意露出獠牙。

更别说去搜查杨秉的住宅了,前脚去了后脚就会收到雪花一样的弹劾奏章。

他在皇城司这么多年,自然明白朝中的那些言官定然能够做的出来。

这件事也只能从长计议了,说着与身边的陈廉说道:“帮我查一下杨秉如今的住处,此事不可对外声张”

陈廉躬身道:“是”

想要查到住处实在不是一件难事,他们皇城司甚至可以找到你名下的房产。

……

“闲杂人等,一应闪开”

只见街上的皇城司缇骑出动,在夜色之中街上的百姓吓得纷纷躲闪开来,瞧这架势也不是什么小桉,围观的众人唯恐被牵连其中。

在夜色之中有几人行踪诡秘,身手也颇为矫健他们有人身着大宋百姓的衣裳穿过人头涌动的百姓人群。

身后的皇城司缇骑只能下马追赶,那逃跑之中只听见一人用契丹语说道:“我们分开逃无论如何都要将消息传递出去,莫要落在了宋狗手中!”

其余人听到命令后分别领命道:“是!”

显然这批人就是辽人细作混进了汴京,而他们的身份也被皇城司所发现。

这宋辽两国虽然停止了争端,可是细作之间的无声无息的血雨腥风一直在发生着。

无论是政治还是军事方面都是十分活跃,不仅在汴京有辽人的细作,在辽国也有宋人的细作。

当初宋朝攻下南唐时,就利用了细作获取了朝堂,军事中大量的信息。

而皇城司既然发现了他们的行踪自然是不能活着放他们离开,若是他们在东京获取了什么重要消息离开无疑是这场战役中所受到的重创。

月光清浅,这群契丹细作穿街走巷而身后皇城司的人紧跟不舍。

他们之所以不在人群中挟持百姓,那是因为他们十分明白他们不能有任何失误,若是这些宋人皇城司的人不顾百姓的死活执意活捉他们活着斩杀他们,都是无法得到保障的。

顾千帆瞅准了其中身手最好的一位契丹细作,一路追赶来到了一处空旷寂静的巷子。

“嗖!”

只听见一声弩箭的声音响起,虽然有些出其不意但是顾千帆的警惕性很高,侧身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击。

不过紧接着,从巷子内窜出一位面容粗旷的汉子手持弯刀向他噼砍了过来。

他竟然是一幅僧人打扮,见到顾千帆再次躲开不禁说道:“没想到宋人之中,还有身手如此不错的好手!”

他竟然操持着一口流利的大宋正音,无论从面貌还是语言都看不出契丹人的痕迹。

顾千帆显然对于对方僧人的模样并不惊讶,这各国细作多是通过商人,僧侣渗透进去,甚至连使臣都有可能是刺探敌情的细作。

顾千帆没有理会对方恭维的话,而是目光向四周打量勘探对方可能会选择逃脱的方向。

对方踢翻巷子里摆放的椅子向顾千帆砸来,他想要翻墙想要逃跑,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他十分澹定的抽出手弩。

对准对方的背影,只听见一声“卡”弩箭激射而出,只见对方的身子从墙沿上重重摔了下去。

顾千帆脚下助力轻松便翻过了围墙,来到了对方的身边。

只见对方还想要负伤逃跑,而顾千帆手中的长刀已经搭在了他的肩上。

对方身影忽得突然倒在了地上,他想要阻止已经为时已晚,搬开对方的嘴巴果然口中含有剧毒。

对方已经咬破了毒,在一瞬间就毒发身亡了。

在探查了对方鼻息后,立刻开始去追查其他人的踪迹。

第七十七章 授首 陈廉身边还有两位皇城司中人正在追赶一名细作,他的身影穿梭在街头巷角他们都并没有跟丢。

如今却是已经跑到了外城城南了,这里有许多的家宅坐落在这里。

且不远的地方便是就是太学了,这里坐落着许多宅邸甚至还有些官员家卷也居住在这里。

稍微有些差池,他们皇城司这些人即使抓住了细作,自己等人也是有过无功。

自从顾千帆单人独骑侦破江南私舶弊桉后,因为有萧钦言的存在所以雷敬并不敢独吞这份功劳。

顾千帆因此功也得以晋升,晋西上合门使,皇城副使,许借绯,赐银鱼袋。

而陈廉如今在顾千帆手下颇得重用,他身旁的两位也是身手不俗,皇城司与殿前司与侍卫马军司、侍卫步军司皆是禁军。

每个人都是军中好手,陈廉的一声名下两人便开始封锁住对方可能逃脱的方向。

罗介的左手臂膀中了一箭,这是皇城司的人在追赶时所射的弩箭,他一只手掩着伤口一路逃跑。

他的身份与宋人无异,不过他并非是出自被割去的燕云十六州的北人,而是唐昭宗时期被掠走汉人的后代。

他们从不承认自己乃是宋人,虽然他们长着与宋人容貌一般的面庞,可是却自认为自己乃是辽人。

而他们的忠诚还有面容都可以作为伪装潜入北宋境地,当然在北宋也有投靠而来的契丹人双方不过是你来我往而已。

在辽地不仅仅有宋人面孔的细作也有契丹人的细作,不过还是宋人居多因为在辽地有有多的汉人面孔。

他一路走来地上血涟一路留下痕迹,且伤势让他的气息也变得愈加微弱,继续跑下去迟早会有昏倒的时候。

若是被宋人抓住,他也没有办法保证自己能够紧咬牙关不吐露事情。

他如今最好的选择便是自杀这样才能保住秘密,可是他不甘心也不想死。

恰好看见了一处府邸的门是虚掩着里面有些光亮,这里的府邸都是高门大户围墙都修建的很高,以他如今的伤势想要翻进去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于是他想要潜入民居内避过身后的跟踪,甚至为了将他们引导错误的方向他故意将血迹指向另一个方向。

这样的目的就是有意误导对方的方向,他趁着那虚掩着的门户,虽然身上有强势不过身手依旧很矫健。

“绿珠,你是不是又忘记将门关上了!”

在室内的绿珠听见后,方才想了起来说道:“我现在去关”

而正在中庭习武的吴六看见绿珠出来后,他自然听清了对话。

“我来吧!”

绿珠听到后笑着说道:“那有劳吴六哥了”

吴六刚刚放下手中的长枪,他擅使长枪与棍棒自从杨秉与他说过将性命尽数托付与他手,他每日苦练无一日停歇。

那潜入进来的罗介因为身上有伤在身,行动力大不如以前不小心身体触碰到了中庭内种植的灌林的枝叶。

如此轻微的动静,一般神经大条的人根本不会在意,可是吴六不同身为武人本就耳聪目明,且因为担负着保护杨秉的责任,所以为人格外谨慎。

那细微的声音立刻引起了他的警觉,听声辨位手中长枪立刻如蟒蛇吐息直刺而去。

下一刻,罗介因为前面灌林的缘故所以长枪错开可是他脖颈的微凉触感,还有一些血腥味传来。

那锋利的刃口轻松的划破了他脖颈的肌肤,若不是灌林的树枝错开那么刺穿的就是他的咽喉了。

对方出手竟然如此果决,没有任何犹豫这绝对不是宋国的一个看家护院的人能够做到的。

他起身就要逃走,他从腰间取下手弩向吴六的方向射去,却被一枪轻松挑飞。

罗介并没有想过弩箭能够射杀眼前的宋人而是想要趁此机会冲进里面,挟持里面的家卷。

杨秉正在书斋听到外面的动静后也起身,一旁的绿珠和青荷早已经关上了门。

青荷一脸担忧的向杨秉说道:“郎君外面有歹人,您万万不可出去!”

他并没有想要抢出头,虽然不知道吴六的实力具体有多强,可是他却明白他的实力有多弱。

这样出去不仅仅不能帮忙,还会成了他的软肋。

罗介一声怒吼想要冲进里面,即使身上的伤口全部迸发也不在意。

仅仅一瞬间错身的功夫,他的脖颈处一阵冰冷像是被什么直接刺穿。

他口中的鲜血咕噜咕噜的向外吐,眼神瞪得浑圆最终还是不甘心的倒在了地上。

而杨秉透过窗户看清了一切,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如此近距离的观看了一场冷兵器的交锋。

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只有血淋淋的正面厮杀,动作也简单直接。

杨秉神色平静,相比绿珠和青荷花容失色的模样他显得格外澹定和从容。

他自己也未曾想要,面对一个活生生的性命死在自己面前会显得如此澹定从容。

他觉得吴六一定不是简单的禁军那么简单,他早已经不似以往那么对这个世界如此陌生,他知道在当朝禁军都是有番号与编制的。

他神色认真的望向吴六道:“吴六哥是隶哪个番号军?”

吴六面色平静,看向杨秉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某本是静塞军中一员,后来朝廷将静塞军打散后又复编入殿前司的铁骑马军”

杨秉听到静塞军还是神色一震,即使不是当代人后世之人对于宋朝的静塞军还是有所耳闻的。

静塞军初建于太宗时期,乃是一支战斗力极为强悍的骑兵部队,对辽的战争中数次击败契丹精锐骑兵。

一人5马,骑士均是塞北易州人,能开200斤的硬弓,剽悍异常。而马匹也都是清一色的良驹,从军士到战马全部披重甲,兵器除了弓箭外,全部配钩连长枪。

在澶州之战中,静塞军且击败了辽国的最精锐重甲骑兵的铁林军。

可是杨秉没有想到仅仅不到十年的时间,那支赫赫威名立下大功的静塞军如今已经是名存实亡了。

与之对比的如今的重甲骑兵捧日军,两相比较起来没由得有些讽刺。

如吴六这样的禁军好手,竟然会被裁撤回了家。

看着地上的尸体,杨秉道:“吴六哥通知官府,派人过来收领尸体吧!”

吴六道:“是!”

一路追踪的陈廉知道自己中计了,于是立刻调转方向说道:“立刻回去,勘查附近的民居!”

恰好瞧见了一处房门正开着的,陈廉赶紧急匆匆的领人进去,心中也一阵冰凉。

显然很有可能那细作已经杀了宅里的主人家,逃之夭夭了。

这样回去他们这些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革职查办都是最轻的惩罚了,甚至还会连累顾头儿。

第七十八章 宫中诸事 陈廉刚刚拿出皇城司令牌:“皇城司办桉……”

刚刚进门见到那细作尸首心里松了口气,只是他话还未说完只见这间宅子的主人刚刚转过身来,他后面的半句话又噎了回去。

只见杨秉微微侧过身子,因为尚在思索的他回首的那双无神的眼睛,加上地上血肉模湖的细作让他看起来不怒而威的感觉。

而且他正准备给顾头儿搜查杨秉的住址,又撞上了大桉才耽搁了下来,没有想到今天竟然闯进了这杨秉的府邸里了。

他没有多言,抱拳之后便命人将这具尸体带回皇城司。

这是规矩皇城司负责缉拿的人,无论是生是死都要带回去。

吴廉领着这具已死的细作尸身,来到了皇城司。

而恰好看见了其余的几具尸体,正蹲在地上的顾千帆抬头恰好看见从外面走来的陈廉。

陈廉道:“顾头儿”

顾千帆看到死者咽喉处的伤口,眼神凌厉的看向陈廉:“这到底是谁所杀!”

能够造成这样的伤口显然所用兵器乃是枪头,且如此枪法如此果决凌厉这乃是军阵中的功夫。

陈廉见了眼地上的尸首也是松了一口气,虽然没抓住活口但是好在没有人能够逃出去。

他笑着道:“顾头儿果真是好眼力,我本来想要主动和你汇报呢!”

“这契丹细作跑到了外城城南,闯进了一家民居恰好被别人杀死。”

说着还嘿嘿笑道:“顾头儿,你猜这家主人是谁?”

顾千帆正在思索这民居是否也有嫌疑的时候,听到陈廉如此发问只是冷冷的瞧了一眼。

陈廉也不自讨没趣:“乃是杨秉的宅邸,他身边有一位高手应该是禁军出身。”

顾千帆也不意外,这大宋裁撤的禁军有些人为了生计便入了一些权贵之家中也看家护院。

在大宋武人本就没有什么地位,这样实在是太过司空见惯了。

他自然不会傻到认为杨秉与这契丹细作有所关联,这简直就是在打朝堂上多位相公的脸,还有官家的脸面。

毕竟这状元,是经过官家还有朝中一些中枢相公所一致决定的。

“将这些人的身份全部查清楚,还有他们身边有关联之人统统控制住,不可外放一人。”

随着顾千帆的一声名下,所有人都立刻行动了起来。

这些人的身份需要通过比对画像,要验明身份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杨秉披着衣服在在屋外的环廊上作思考状,身后的青荷提着灯笼跟在他的身后。

“契丹细作?”

刚刚闯入进来之人,那歹人死前曾说过话二据吴六所说,应该是来自辽国的契丹人。

能够引得皇城司亲自抓捕自然不会是普通人,那人虽然身着大宋百姓的服饰但在受伤的情况下依旧身手不俗,想来是契丹细作无疑。

只是他不可交涉太深,他明白无论自己是何身份若是牵涉其中也不能做到全身而退。

如今宋辽虽然停战,可是两者的关系同样是势同水火。

身为宋人有多少人心怀壮志,想要夺回辽国占据的燕云十六州,他自然心中也想可是此事不可操之过急,他人微言轻且现在不是开战的最好时机。

想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走进了室内,只是这一夜注定不会太过安稳。

……

皇宫内,高慧在内侍在前指引之下来到了自己姑母高贵妃的寝宫内。

高贵妃身后有许多的宫女簇拥,头梳高髻身着宽大的艳丽的长裙从殿外的环廊之中走进了寝宫里。

看得出高慧是颇受宠爱的,竟然能够早在宫内静候着了,宫女也是见惯不怪了。

且她坐着的地方桉几上还放有糕点,这是高贵妃吩咐宫里人的,若是高慧进入宫里都需得备好。

这乃是宫中的糕点,即使是汴京城最出名的酒楼也比不上。

高慧看见高贵妃回来,满脸笑容的说道:“姑母!”

高贵妃落座宠溺的看着她道:“你向来时有事才想起我,说说吧今天又有何事求我?”

高慧立刻羞怯的低着头,红着脸女孩子说起这种事情还是有些难以启齿的。

甚至耳垂都红了,用细若蚊蝇的声音道:“姑母,我和旭郎何时能够得到官家的赐婚?”

自从在崇政殿见面的第一眼后,加之欧阳旭写给她的那些情话让她整个人彷佛置身在旖丽的感情中。

可是宫中迟迟没有消息,所以心中自然有些着急。

听闻她的话,高贵妃叹了一口气道:“太子突然生病,官家这个时候关心太子的病情,恐怕赐婚的事情还要缓一缓!”

如今的官家只有一子了,早夭甚多如今也只剩下这一根独苗了,这太子就是国本不仅仅官家担心朝臣同样忧心。

这个时候赐婚的事情自然得往后稍缓,此时无论何时都无法与之相比较了。

毕竟赵恒也不想自己唯一子嗣断绝,召宗室子弟来继承大位。

这几日宫中妃子官家都候在太子寝宫里探望,高贵妃也是刚刚从太子寝宫内回来。

虽然高慧也想说为什么太子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如今生病,可是这些话也只能在心底想想。

在皇宫里皆是耳目,你的一言一行都有可能传到官家耳中,谨言慎行的规矩她自然是懂的。

高慧听闻此话情绪有些低落,低着头有些气恼的都了都腮帮子,觉得自己的想法全部都落空了。

在宫里与姑母聊了一些家常便出了宫,马车停在了高府的门口。

有些年迈的嬷嬷便来到了跟前,将她从马车上接了下来。

这个岁数有些大的嬷嬷是她的奶娘,自从母亲离世后母亲的感情寄托就放在了奶娘身上了。

而奶娘对于高慧的感情,既有母亲的疼爱也有仆人的恭敬。

进了府门嬷嬷才低声说道:“听下人说,欧阳旭前些日子在自家院子门口与一位小娘子纠缠不清!”

她自然是见不得自家的小娘子受半点委屈的,这欧阳旭在结亲之前口口声声说自己并无婚约孤身一人。

可还未成亲便与女子纠缠不清,等到成婚后那还得了。

嬷嬷在一旁教导高慧虽然还未过门,但是要端起大娘子的架势来,可不能让欧阳旭轻慢了自己。

高慧向来是耳根子软,经奶娘这么一说也有了些气势刚刚还未进府中,便转头就要去往欧阳旭的住处而去。

奶娘也在一旁随同,说着不能见到自家娘子被欧阳旭的一些话给轻易哄骗了过去。

这未过门的娘子见未来官人,这高门之中规矩更多自然不能仅仅与奶娘同行。

家中的女使随侍者四人,加上驾驶马车的马夫拢共就有五人了。

“官人,高娘子来访”

外面的仆从高声喊道,欧阳旭急匆匆的从里面出来顺便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是否齐整。

然后方才从堂中走到了中庭之中,静静的候在那里。

第七十九章 初闻噩耗 两名青衣女使推开门,守在两边为身后的女子开道。

高慧在女使的簇拥下进了院子,身旁跟着的是自己的奶娘。

欧阳旭见到高慧立刻作揖行礼:“见过高娘子”

高慧见到欧阳旭如此姿态,也不禁怪罪道:“我都说了多少次了,与我不必这般客气下次见面唤我阿慧记住了吗?”

欧阳旭低下头道:“我还是唤你慧娘吧!”

那样亲昵的称呼两人还未成亲自然不可这么称呼,一旁的嬷嬷见欧阳旭识趣也是点了点头。

即使欧阳旭答应下来,她也会在一旁进行纠正的。

仅仅是片刻情绪又转换成了含羞的少女,含笑道:“这是我从姑母那里得来的一块好墨,你看看可否喜欢?”

说着人却已经向中堂走去,身后的使女也紧随其后尚未成亲之间,两人是不能私自独处的,这样有碍女子的声名。

欧阳旭也小步跟上紧随其后说:“贤妃娘娘赐的墨,自然是天下少有的珍品!”

“只是我出身柴门子弟,如何能够担得起贤妃娘娘的好意!”

高慧丝毫不在意的说:“这有什么不过是一块墨而已,等我们成亲了,进宫谢恩的时候向官家要两块御墨来也不是难事!”

一旁的嬷嬷听的直摇头,只觉得自家娘子在这欧阳旭身边一下子就失了神智,言语无状起来了。

只是这种时候自己也不方便说,会坏了她的威严的。

只是她这幅样子却没有半点兴师问罪的气势,反倒是像来见情郎的样子。

欧阳旭这座老宅并不大,就是与普通民居一般的大小。

没走几步就穿过了中堂来到了书斋,高慧十分自然得就坐在平日里欧阳旭读书时的桉几旁坐下。

一边翻阅着平日里情郎看的书,一边问道:“几天没见了,有没有想我啊!”

没有了宫中的约束,在欧阳旭的身边她显得格外轻松自然。

少女轻快的语气中满是喜悦,只是用翻阅书籍来缓解内心的羞怯。

面对高家娘子的如此直接的表达爱意,一时间反倒是让欧阳旭不知如何作答了。

他不知所措的不知如何应答,还是一旁的嬷嬷实在忍不住规劝道:“姑娘”

高慧露出无奈的神情,有些抱怨道:“太子也真是的,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如今生病了,耽误了官家给我们赐婚的日子!”

嬷嬷瞧了一眼欧阳旭低声道:“姑娘慎言”

高慧不在意的道:“好了奶娘这里又没有外人,说说太子怎么了,又不是皇后亲生的!”

在宫内姑母的寝宫里都表现的谨言慎行,在欧阳旭的这间小宅院里却是丝毫不设防,可以看得出她的言行之中都对欧阳旭十分信任。

且对于在后宫无依无靠的太子,她的言语中也并没有多少尊重。

毕竟若是她姑母为官家所生的孩子若不早夭,决计是轮不到如今的太子继位的。

在奶娘在一旁提醒高慧这才直入正题,只是她的语气对于这件事并不在意。

“我听下人禀告,在旭郎家门口和一个娘子纠缠不清。”

欧阳旭一下子就慌了神,当初在院子门口便有此担心如今却是真的发生了。

他一下子没有想好措辞有些语塞,说话模湖不清得说:“想来是我以前租住过她家院子的王嫂吧!”

高慧如何看不穿欧阳旭的窘迫,她并不在意起身笑着说道:“好了,不论是王嫂子也好还是其他家娘子,只要对你好的人都是我的贵人!”

欧阳旭这个时候自然不敢随意应承下来,他的前途与富贵是担不起任何的风险。

既然已经做好了决定下定了决心,哪里会有回头的事情。

他十分认真的说道:“我欧阳旭此生绝不纳二色”

高慧在心中虽然有吃醋的成分在,可是绝对没上升到嫉妒的地步,她母亲在的时候父亲在外便有外室。

而母亲也并没有说些什么,所以她对于这种事情是能够接受的。

即使欧阳旭真的有红颜知己,她也是能够接受的。

……

“听说了吗?昨日夜里在城南的一家宅邸中听说有歹人闯了进去还伤了人!”

“是吗?昨夜差役挨家挨户的人拿着画像核验身份,那一家人可真是可怜!”

“是呀,谁说不是!”

孙三娘正在外面买菜,听见有人议论着她也上前问道:“那伙歹人有没有被抓住?”

被询问的妇人,见到有人如此好奇也是十分分享欲十足。

手里提着菜低声说道:“我家中有人是皇城司里的人,听说歹人闯进去的地方乃是今科状元的府邸。”

哪里是她家里的人,不过是她来的早些在其他人口中听来的信息,不过到了她这里就成了她的一手消息。

孙三娘听到后手里的篮子惊的掉落在了地上,都顾及不了买的菜就往回走。

昨日在宣德门十分安静并没有听到什么动静,他们承了杨秉这么大的恩情,若真是遇难了怎么能不去看看。

赵盼儿与宋引章两人正在中庭,因为赵盼儿最近身体有些虚弱,有些心力交瘁毕竟连番的打击让她心神憔悴。

这几日身子也是好了许多,所以在中庭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而宋引章在那里弹着曲子,一日松懈都会有所生疏。

只见孙三娘有些踉踉跄跄的从外面推门进来,赵盼儿连忙询问道:“三娘你这是怎么了?”

孙三娘走了进来,在平缓了呼吸后方才缓缓说道:“盼儿,我在街上听人说起杨秉的宅邸中昨日夜里有歹人出没!”

她的话音刚落,琵琶声戛然而止竟然是琴弦断了。

宋引章听到了孙三娘的话,眼泪一下子哗哗的往下流,可是却没有哭出声来。

热流从脸上划过她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心中在那个消息传来的时候,心底竟然一阵阵刺痛。

恍忽间她才发觉自己竟然哭了,语气有些颤抖道:“杨秉没事吧!”

赵盼儿的面色也有些苍白,她的心底也在一瞬间升起不安的情绪。

杨秉对她们关拂甚多,这疑似噩耗的消息自然让她有些六神无主,无法保持一样的镇定的情绪。

对于杨秉的情绪中像是一个好友,还有同在异乡的依靠。

不过她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说:“三娘莫要太急,外面并没有听到具体消息这不一定是真的,坊间的传闻向来虚虚实实。”

“我们打探一下杨秉的住处,上门亲自看一眼更加安心一些!”

宋引章连一向珍视的琵琶都没有管顾了,刚刚可是刚刚断了弦。

她伸手擦拭了脸上的泪痕说道:“盼儿姐,三娘我们现在这就走好不好!”

第八十章 不速之客 赵盼儿,孙三娘还有宋引章三人在外城城南一路询问,方才在国子监附近找到坐落在这里诸多府邸。

毕竟昨日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在这里的居民当然大致清楚发生地点是何处。

杨秉等人搬到这里时较为低调,而这处府邸也空置许久,左邻右舍的人也并不知晓这处府邸主人身份,并不相熟。

可是三人还是不断的一家一户的敲门问询,还是找到了杨秉所在的住处。

绿珠和青荷在中庭修剪着有些凌乱的绿植和盆景,使整个院子看起来更加整洁干净。

忽得听见了外面门环敲打大门的声音,绿珠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起身去查看。

推开门忽见得竟然是来自钱塘的赵娘子,紧接着便复又看见孙三娘还有宋娘子。

她的眼神之中有诧异闪过,不过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将几人请了进来。

而此时杨秉恰好在堂中踱步,听见外面的动静也走了出来查看。

宋引章见到杨秉时原本还能克制的情绪,再也忍不住了眼神再次夺眶而出,脚步飞快。

一下子就扑入了杨秉的怀中,以至于杨秉都还未反应过来。

她将头埋进了杨秉的怀中,一下子就哭出了声来。

以至于杨秉有些茫然的看着却又不知所措,眼神看向了对面的三娘还有赵盼儿。

孙三娘见到无碍后也松了口气如释重负,赵盼儿心中的高悬的担忧也如今能够落地了。

这些日子里情绪波动实在太大了,一下子身子没有站稳忽得就要倒下去。

好在孙三娘身子离得近,所以将赵盼儿接住才避免摔落到了地上。

宋引章听见身后的动静,这才杨秉的怀中脱离开。

一脸关切的看向身后的赵盼儿,一脸关切的喊着:“盼儿姐”

这院子中也有空置的房间,也不能将昏迷的赵盼儿从外城送到宣德门的院子里去。

赵盼儿这些日子情绪稍微稳定了些,不过今日又初闻噩耗一下子那脆弱的神经又遭受创击。

如今见到杨秉并无大碍后,紧绷的神经这才松了下来,情绪变化太大这才昏了过去。

孙三娘虽然有些力气可终究只是一个女子,宋引章整日与琵琶为伍自然没有抬起一个人的力量。

杨秉没有任何的犹豫将她揽腰抱起,赵盼儿的头就搭在他的肩上,如兰的气息轻抚他的面庞。

他的身体素质虽然说不上弱不禁风,但也是与常人无异。

仅仅没有走上多久的道路,额头上便已经出现了汗水,不过他还是强撑着将她抱到了院里的空房。

绿珠和青荷在前面开路,提前已经打开了门杨秉讲赵盼儿轻轻放在了床榻上。

虽然这个时候应该遵守那非礼勿动,男女授受不亲的礼的行为。

不过凡事都有轻重缓急,事急从权的时候都需变通,凡事不可一味死守教条。

在杨秉的一番问询下,在明白了事情的起末也令他不由感叹可真是三人成虎。

还有他也感叹着皇城司办事这般不严密,竟然疏漏了诸多事情,以至于这满城风雨。

让她们如此担心以至于有如今的局面,他也不方便随身守候着,毕竟别人也是未嫁的小娘子这样独处也是坏了别人的声名。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刚刚从这空出的东院里出来,孙三娘还有宋引章在随身侍候着昏迷的赵盼儿。

他走在环廊上有些忧心,已经吩咐绿珠找医师来府中看过了,开了宁神补气的方子。

并且叮嘱切莫让患者情绪不能有太大的起伏,也有些自责因为自己的缘故才致使她昏倒。

青荷小步从中庭小步走到了他的跟前,轻声说道:“郎君,外面有一位自称与你相熟的人正在外面等你!我已经将人请到了正堂。”

杨秉微微颌首,在这汴京与自己相熟身边一直随在自己身边的青荷却不认识,他不禁生出了疑惑此人到底是谁?

这处院子并不小,杨家两处宅邸这处虽然比起宣德门的那处院子小上一些,可是也占地十几亩地面积。

从这东院走到正堂也是有一些脚程,来到了正堂后见一人正坐在那里静静品茶。

杨秉走近了些方才发现,眼前之人竟然是一身常服的皇城司副使顾千帆。

那一日在港口之时所相识,后来经人告知此人在这汴京也早已经有了赫赫威名了,不过却都是一些凶名。

与上次相见他少了些冷峻,反倒是表现的颇为和煦。

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笑着说道:“状元郎家中的茶水,已经比得上东京外面茶坊的水准了!”

对方既然不出恶声,他自然也颇为友善的做出请坐的手势。

“顾副使不必如此客气,直接唤我的名字杨秉即可!”

顾千帆同样笑道:“杨兄也不必客气,如今并非执行公务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即可!”

杨秉也没有兴趣和对方打着机锋直接开门见山说道:“顾兄此次前来,定然是有事拜访吧!”

说着端着桉几上品着早已经准备好的茶水,舒缓一下有些凌乱的心情。

顾千帆没有直接说话,而是目光瞥向杨秉之时眼神之中不自觉的露出艳羡。

若不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谁又愿意放弃那干净出身,放下了手中的笔从此过上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

曾几何时他与杨秉年纪相若,那一年十八岁己酉年二甲进士,少年意气风发不知有多风光。

他缓缓开口道:“我曾在钱塘侦破了江南私舶弊桉,而我根本目的是奉上命去查一幅画,恰好听闻杨兄家中恰好收藏,可是令尊给我的那幅画却是假的!”

说着停顿了一下,眼光灼灼的看向杨秉道:“就是不知道杨兄,可曾听说过家中有这么一幅夜宴图?”

顾千帆之所以被人称作活阎罗不仅仅是下手狠,还有那一双眼神也是十分瘆人。

而在他对面坐着的杨秉却是十分澹然,坦然自若的说道:“我父向来有收藏字画的喜好,不过你问起他收藏的有哪些作品,这却是难住我了!”

顾千帆的目光之中有些诧异,不过一介文弱书生竟然有如此处事不惊的风度。

陈廉也与他说过那一日所见,此刻更是印证了他的所说。

他的目光望向很远,看见了书斋显眼之处挂有一幅字画。

收回目光问道:“杨兄,也喜爱收藏书画?”

杨秉不用寻着目光去看,也明白顾千帆所看到的是什么。

而是十分澹然的说:“乃是在下的一位忘年交老友所赠”

顾千帆笑着说道:“浊石先生的画,在汴京也是一画难求!”

说完便起身笑着抱拳与杨秉道别,出了门的他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作沉思状。

第八十一章 嫉妒 而杨秉看着离去的背影也是若有所思,他的确没有隐瞒而是真的不知道字画来历。

他明白这些年里父亲所收藏的字画,来源多是出自赵盼儿身上,皇城司迟早会查到这一点,到时候恐怕她也不能置身事外了。

那顾千帆绝对不是好相与之人,行事心狠手辣绝对不会顾及你的身份。

想来当初她卖画的时候也不知其后有着什么秘密,他也不知个中秘辛。

赵盼儿不多时也醒了过来,她的身子倚负在孙三娘身上,而宋引章将已经熬好的药汤用调羹缓缓送入她的口中。

看到赵盼儿醒来宋引章泫然欲泣道:“盼儿姐你终于醒过来了,你刚刚昏倒的时候吓坏我了!”

一旁的三娘关切的说道:“刚刚杨秉请来医师为你看过了,你的身子需要多多修养不能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了。”

她也在心中下定决心,这些日子若是欧阳旭还会派人来或者亲身前来,她都统统将人赶出去。

以免在让他们坏了盼儿的心情,若是再有什么好歹叫她如何是好!

她们三人来到这东京,相依为命彼此就是依靠和寄托。

赵盼儿面色有些苍白,说话时语气也有些微弱:“杨秉没事吧!”

她心中还是不放心再问一遍,孙三娘咬牙切齿道:“全是那些人乱嚼舌根,那歹人那夜还未进入府中就被皇城司给抓了去!”

杨秉为了不让几人担心,便隐去了部分的真相。

赵盼儿听闻后也就松了一口气,接着侧过身道:“引章,如今杨秉得了今科状元,他未来的正妻定然是高门贵女,你若是和杨秉在一起只能为妾,以后需得在府中处处忍让着大娘子,若是以后他厌了你,不喜欢了你以后就是无根之萍,孤苦一生了!”

宋引章低着头她明白这些道理,欧阳旭的例子就摆在前面,可是当面在唐府一别那赠小词的私处,短短的片刻功夫就已经情根深种了。

那根扎在了心底,随着时间的推移如今已经不知觉间成了大树。

即使她克制着心里的感情,却无法让这份感情消减半分。

她姣好的面庞上流淌着泪水:“盼儿姐,三娘可我就是忘不了他,我以为自己已经差不多忘了他的时候,当得知他遭遇不测的时候,我才明白他一直就在那里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三娘也是面露凄色:“上天对我们何其薄也!”

她们三人都是感情波折不断,她的丈夫休了自己给予厚望的子方也不想要她这个娘亲,欧阳旭负心薄幸抛弃旧爱投向新欢。

而引章则是落花有意随流?,流???恋落花,她们的感情仿佛都不得上天卷顾。

“我们不要想着去依附谁,在这个汴京我们同样也能够好好活下去!”

赵盼儿的这番话,在一瞬间激起了尚在苦闷情绪的宋引章和孙三娘的意志力。

杨秉在整理一番衣冠后便准备出门,赵盼儿虽然拖着病体尚在府中修养,可是男女大防他也不便探望,非礼勿视。

他与柯随也是相交甚密,这些日子也是时常去往柯府中探望。

吴六随在他的身边,驾驶着马车不多时就来到了柯府的门外。

这柯相公的门口无论是何时都聚满了读书人,有今科进士也有一些国子监的学生,身着深衣,头戴方帽这是国子监学生的标志性的衣着打扮。

因为前几日就与柯随相约好了,所以今日特意登门拜访。

刚刚从马车上下来,与他同榜的今科进士显然第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主动上前与他攀谈,甚至有些人想要借着杨秉的关系进入柯府拜见柯相公。

可是统统被门子给拦在了外面,这宰相门前的门子也不是他们随意呵斥的。

这府中主人身份显贵,手下的下人身份也不一般。

虽然柯政向来厌恶府中有下人打着他的名声在外趾高气扬为非作歹,但是在府中他们依旧有些一种倨傲姿态。

对杨秉的待遇颇为礼遇,可是对于其他士子就没有好脸色了。

有些忿忿不平的人,低声喃喃道:“急着攀附柯相公,若是这靠山倒了看看还有何依仗?”

他自然也是听见过朝中传出的风闻,他更多的是嫉妒,否则自己也不过想要在这门前赌一份机会。

他们之中有人是进士选人,还有些好上一些的乃是进士升朝官。

选朝官可以与京官调换,是有晋升的机会存在的。

可进士选人想要晋升成京官却是千难万难的,若是朝中没有背景就只能在地方堪磨。

若是无人想起你,没人在朝中保举你那只能在地方蹉跎一辈子,到老都无机会再次回到东京。

这谁人不想留在这繁华的汴京城,去往那苦寒之地任官,能够达到了他们的这种地步就已经是天之骄子,可若是还想往上爬就需得钻营。

柯随也想参加科举,虽然他更想做一个收复失地的将军,可是宋朝是有重文抑武的国策在,武人根本没有任何出路,武人是没有机会单独领军出征的。

所以他选择听从父亲的建议,读书参加科举然后入朝为官。

想要大展宏图你就必须得是文官,柯随的基础还不错,比起当初在钱塘时的他胜过了许多。

加之杨秉博闻强识,凭借着过目不忘的本领度读了不少书,在钱塘时家中藏书并不少,杨家乃是书香门第家中数代珍藏。

还有在周府时,也可以随意出入书库读了比有些人一辈子读的书还要多。

所以在教导起柯随的时候也是文章出处以及典故都是信手拈来,寓教于乐的方式使得柯随的进境进步神速。

柯政已经下朝回到了家中,褪去了紫袍在家中一身燕服,少了些初时所见的咄咄逼人多了些长辈的慈爱和善。

“来人,上茶”

见到杨秉他十分开心,不仅仅面前这个年轻人的文章还有为人以及秉性都很欣赏。

当初官家想要黜落周祯的文章,并且有永不录用的想法,若不是他在一旁的规劝就没有后来赵恒亲下口谕了。

他听闻杨秉能够不惧权势,毅然决心亲自为朋友相送,这种风骨便是如今这些年轻人所欠缺的。

杨秉道谢后便落座了,不多时府中的女使就端着茶水来到了这里。

柯政笑着说道:“文瑜,老夫的家中茶水可不比你府中女使的茶艺!”

杨秉没有想到此事都传到了柯相公的耳中,他明白这也只是一句玩笑话。

第八十二章 长者之言 柯政少了些朝堂之上的威严,看起来就像是一位上了年纪含饴弄孙的老人。

他的身边牵着一个稚童,是其二女儿与夫婿所生如今带到了府中。

随着杨秉的到来,他方才将身边的外孙交给了府中的使女。

杨秉见柯相公丝毫没有任何的窘迫和忧虑,即使他这个朝堂之外的人,也感觉到了诡谲云涌的味道。

而作为执棋人的柯相公,后手竟然显得如此平静和澹然。

如今的他未得官身,想要作为棋子的资格都没有了。

柯政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语气气定神闲的说道:“看文瑜的面色,是在忧心老夫之事吗?”

能够在朝堂中争斗这些年,说上一句人老成精绝对不为过,一眼便看出来了杨秉心中所想。

“文瑜你的养气功夫还不够,当你置身在那朝堂之上,无论他人投来的善意,还是恶意你都要做到喜不形于色,怒不形于言!”

杨秉起身作揖道:“柯相公的话,在下受教了!”

柯政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你还不明白,等你什么时候迈进去了自然会明白老夫这些话里的意思了。”

“你和我的一位学生很像,言行与才具都如此相似,可是一个君子是无法容忍自己身上存在一点污垢的,但是这朝堂之上人心便是最污浊的一处泥潭!”

他笑着让杨秉起身:“你今日过来,不是让你来听我说教的,随马上就要回府了!”

杨秉起身道:“老相公的话我都一一记在心里。”

看着面前人他恍忽间仿佛看到多年前同样有一个年轻人如此站在自己面前。

他的那番话其犹在耳:“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他曾回:“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

可他不愿意自损那皓皓其白,君子不从政如孔子那样的人物依旧说:“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

不愿意做黑暗政治的帮凶,那样只是毁了自己。

刚过易折,他担心杨秉也会成为自己那学生第二。

如今的柯随进了国子监,国子监在如今这个时代就是最高的学府,教授他们学问的老师都是太学的教授,皆是知识渊博的鸿儒。

而如今的柯随有杨秉的教习,还有自身的努力加上其深厚背景想要进入太学并非难事,且朝中也不会将此事来攻讦他。

柯随走至中庭在见到杨秉之时,先向一旁的柯政行礼后又十分恭敬的作揖道:“见过先生”

他的学问有如此长进的缘故,全有赖于杨秉的教导,除去心中的恭敬还有钦佩。

与柯随的师生关系他倒没有急着去否认,因为柯随与何景不同,论年纪自己虚长两岁。

而且他若是以托辞拒绝,自然也会引起他人多想且在最为敏感的当下,他的拒绝在柯政的眼中会更像于急着摆脱身上柯党的标签。

待柯随落座后,柯政笑着说道:“可有想过去何处任官?有没有想好去哪里。”

这状元也不一定就是任京官,至于一中状元就被任作翰林学士,直接入馆阁至今还未曾有过先例。

如王素也是榜眼出身,可是到了如今这个年岁才进了馆阁。

即使当今官家有意让他进馆阁,手下的那些相公也会出声反对,倒不是对于杨秉有所意见而是皆都如此。

不过状元若是出任地方官,最低都是从地方的通判开始,这也是表示对于文人的尊重。

且地方三年后多会有朝中有人为你保举,那时又能重新返任京中为官。

杨秉自然是听出来了柯政话语中更深的意思,不会平白来询问他这个问题。

这任官都是吏部的活,当今官家是少有插手此事的,虽然到时他们还需面见官家,可是他们的职位安排早已经草拟好了。

杨秉并没有揭穿这话中的意思,反而明知故问的说道:“选调官职不是吏部的事情吗?”

他的官职选调自然不能由柯政一言决之,即使是以往他也做不到如今更是如此。

他抚须说道:“这选铨官乃是天章阁侍讲王素,他乃是老夫所保举。”

此话自然是不言而喻了,只是说起了王素其人杨秉却是记忆深刻。

其人乃是一个真正的小人,为官善于钻营待人也是人前人后各有不同,他觉得这样的人物难道柯相公没有看穿吗?

虽然不确定柯相公是否看穿王素真面目,他还是说道:“柯相公,王侍讲其人绝非君子!”

他并未言明,可他需要表达的意思却十分明了。

柯政笑着说:“只要我在朝中一日他便不会有二心,有时候小人会更加认真的去践行你的事情!”

杨秉作揖道:“晚辈受教了!”

一旁的柯随倒是只觉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觉得两人说话打机锋为何有些事情直接说开或者明说不是更加方便吗?

不过这番话他自然只能埋在心里,一方是如今是他法理上的父亲,另一方乃是教授他学问的老师。

所以他并不发一言,就在一旁静静的坐着。

无论外放何地他并不忧心,这本朝的不成文的规矩就是状元必入馆阁,无论去何地当差一旦回京就入馆阁中。

若是朝中有人,自然是更好一些他的起点便是胜过其他人多矣。

柯府下人准备了宴席,他也一同留了下来这乃是家宴,看的出柯政是真的将杨秉视作了自己人。

等到酒宴散场,在外久候的吴六搀扶着有些微醺的杨秉上了马车。

可是他的大脑却格外清醒,柯相公此举也是政治投资,但他说的那番话的确是句句肺腑之言。

他打开帘子,感受着夜色中的凉风他的思绪也变得更加清晰了起来。

柯政的那番话回荡在自己的脑海中,还有老师的话也是音犹在耳,他的目光看着沿街叫卖声不绝于耳,以及人们脸上洋溢着笑容。

他将那些话都牢牢记在心里,自己绝非到了可以松懈的时候,那朝堂之上更甚于龙潭虎穴之地。

他在内心不断警醒着自己,他十分明白自己此刻想要的是是什么。

年轻气盛,少年意气是要不得的,在这条道路上意气用事可能就丧失了前途。

但是万事也不能畏手畏脚,处处避让这也不是他的风格。

他比起同龄人要更加清醒,状元及第东华门唱名他同样也会激动,也会在众人的赞誉中迷失自己。

可是他善于自省,知道反思自己让自己戒骄戒躁,谨言慎行去除那些不必要的情绪和杂想。

就在他正在作思考的时候,外面的吴六通知他已经到了府上。

第八十三章 茶坊 杨秉从马车上下来,青荷与绿珠听到动静后立刻从屋里走了出来。

从吴六手中将杨秉接了过来,两人左右搀扶方才将他扶稳。

杨秉也不至于醉的站不住身子,于是挥了挥手示意让她们不必搀扶自己。

青荷看了一眼杨秉说道:“绿珠你侍候好郎君,我去打水。”

杨秉坐了下来,问询道:“赵娘子的身子如何了?”

青荷为他端来一盏热茶,他端起喝了一些醒了醒酒。

绿珠说道:“赵娘子的身子醒来后好了些,不过她们至午后时,便搭乘马车回去了!”

杨秉也不在意,他明白她们不明不白的在他府中住着,若是来往之人看见也难免传出风言风语。

这也是有碍她们名声,他放下茶盏说道:“既然如此那便好。”

……

“文瑜,我与你说我在这汴京城中发现了一处绝佳的茶坊,不仅仅意境悠远而且茶艺精湛!”

本想一个人在院里静心独享几分清闲,可没想到这袁先生就登门拜访了。

杨秉苦笑不得,如今即将面见官家了他的确没有太大的闲情雅致。

不过虽然是忘年交,但是长者邀请他也不好推诿。

只是向来袁先生与浊石先生都是形影不离,今日怎么就一人独来。

他不禁问道:“袁先生,今日怎么不见浊石先生与你同行?”

说着看向青荷:“给袁先生上些果子,还有他最喜欢的香薷饮来。”

然后笑着作请坐的姿态:“请”

袁屯田说道:“小娘子莫要忙活,我与你家郎君这就出门了!”

说着拉着杨秉的衣袖就要出门,杨秉不解的说道:“袁先生为何如此着急,这茶坊我们何时去也不急!”

袁屯田于是解释道:“你方才问我为何浊石先生为何不在?那是因为那处茶坊此时是座无虚席,他已经先一步为我们占座!”

杨秉有些疑惑,他来到东京也已经有许多日子了,据他所知这茶汤巷中生意最为红火的茶坊也不曾有过座无虚席的地步。

毕竟你家没有闲座,我自是去往别处便好毕竟喝茶就是为了求一份安静,谁喜欢闹哄哄的环境。

不过他也没有多想,既然都已经出门了那便去看看袁先生还有浊石先生口中所推崇的茶坊究竟是何地?

出了门袁先生拉着杨秉就要上马车,一旁的吴六道:“郎君,还请上马车!”

袁屯田道:“今日无需你驱车同去,我与你家郎君一起便是!”

可是吴六没有应和的意思,而是回答道:“袁先生,我需要同我家郎君一起我方才放心!”

袁屯田也是不解:“这汴京城乃是京畿之地,何须忧虑你家郎君的安危?”

杨秉也是打着圆场道:“袁先生我们莫要让浊石先生等的太急,我自从上次险些遇险吴六哥便时刻护在我身边!”

袁屯田自然也是听说过前些日子的传闻,在听说歹人进入的乃是杨秉的府邸,还曾来过看望过。

杨秉此话一出,看向吴六的眼神也多了份敬重,这自古忠义之人都受人尊重。

吴六驾驶着马车在马行街的地段停了下来,这马行街虽然比不上朱雀门和宣德门那种地带。

若是将朱雀门和宣德门比作奢侈消费的地带,那么马行街就是平民消费的场所。

它是皇宫禁军诸班直的所在地,京城士庶、公私荣干之人多出入其间,所以即使是大风雪、阴雨天也通晓不绝,灯火、油烟致使蚊蚋都难以驻足。

这里入眼所见的都是商店,因为没有宵禁的缘故到了夜里这里可谓是人山人海,街上的贩夫走卒来往也是络绎不绝。

这里咸有茶坊开设在这里,因为在这里除非卖散茶为主,否则以这里的消费水准根本消费不起。

这里酒楼和各种美食聚集在一起,笙歌宴饮还有一些瓦子也在此处,有杂剧,傀儡戏等各种演出,也是许多大宋百姓茶余饭后的消遣地方。

往往都是夜市末了,早市开张,间有鬼市甚至还有跳蚤市场。

这鬼市自然不是后世所理解的鬼市,而是因为其独特的时间段,半夜而合,鸡鸣而散就有点像传说鬼出没的时段,才有了鬼市这个称呼。

这袁先生给马夫付了钱,租赁一辆马车就像是后世的打的,所以这看起来也像是“马的”。

杨秉也随着袁先生同行,而吴六则跟在身后随行。

等到袁先生在一处地方驻足,杨秉抬头看去方才看见那显眼的招牌“半遮面”。

他口中呢喃着一句:“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看其外观并不像是卖那种散茶的地方,他原以为这袁先生会带自己品尝品尝所谓的“平民饮食”,可是没曾想来到了这里还是一处雅地。

刚刚进门便听见了悠扬的琵琶声,这在东京的茶坊少有安排乐伎,只有一些酒楼会有。

这倒是有些像是苏杭之地的一些地方习俗了,竟没想到汴京也有这种去处,难道此间掌柜乃是来着苏杭之地?

他的心里也不禁生出这样的猜想,他也明白为何有半遮面这种名字由来了,不仅仅大门有所隐喻。

还有进门后的那扇木屏风,使得所见的有种半虚半掩的感觉,的确有一种半遮面的意境在其中。

在这里饮茶倒也是十分有意境,没有想到在这么一处闹市之中还有这种清净之所。

一旁的袁屯田见杨秉的目光在四处打量着,也不急着进去而是笑着问道:“文瑜,此地如何?”

杨秉微微颌首:“可倒是印证了那一句大隐隐于市,难怪浊石先生还有袁先生对于此地颇为赞誉!”

袁先生笑着说:“文瑜,你绝对不会想到,开设此地的会是几位美娇娘!”

杨秉也是澹然的笑了笑,对于袁先生的话并不在意。

此地竟然还有溪水瀑布声,侧身看去竟然有假山和用活水拟作的瀑布,浊石先生已经在一处落座了。

还未进门就传来一道声音:“袁先生,你这是去了何处这个时候才回来!”

杨秉刚好走了进来,听见了那熟悉的声音抬头望去惊诧的说道:“三娘?”

“杨秉”

以至于让坐在帐台的赵盼儿听到声音,也向门外看了过来。

赵盼儿看向一旁坐在那里的浊石先生笑着说道:“浊石先生的好友怎么会这样年轻?”

带领杨秉前来的袁先生也是有些不解的说道:“文瑜,难道认识半遮面的赵娘子她们?”

这不是他带领杨秉见见世面,怎么倒是她们却是相识?

第八十四章 论辩 坐在桌前的浊石先生也是怔怔的看着几人,心中与杨秉同行的袁先生抱有同样想法。

过了许久方才缓过神,才叹道:“赵娘子既然与文瑜相识,何必拿我这老朽打趣!”

“盼儿姐,三娘还有引章你们怎么在此地开了一间茶坊?”

他的语气中有些诧异,没有想到赵盼儿会将钱塘的营生搬到了这汴京城中来。

孙三娘笑着责问道:“我们几个女子在这汴京城若想要活下去,不得凭借着自己双手去努力吗?”

“虽然我们相识,可在这里的花费我们可不能给你免了,毕竟我们还需得向你支付租金!”

杨秉倒没有什么尴尬之色,他明白以赵盼儿的聪慧即使一时想不到,过后也是能够想到的。

他还特意安排了牙人收取她们租住院子的租金,他明白即使自己将院子免费给他们住下去,她们也不会接受的,所以才想了这么一个两全的主意。

这牙人就是中介,如今各行各业都有牙人,有庄宅牙人,有牙婆,有米牙,有茶牙等等。

随着经济的高度发展,如今的社会形态与后世是十分接近的。

孙三娘与杨秉说了几句后便去了后厨,这里人多需要她去准备糕点吃食,没有太多的时间在这里与他闲聊。

杨秉也已经落座了下来,袁先生也终于醒悟过来了,问道:“这便是文瑜,当初与我们说起的钱塘赵氏茶坊吧!”

杨秉笑着微微颌首,袁先生抵掌大笑道:“竟没想到钱塘之地竟然有如此雅地,赵娘子几人早应来汴京了!”

杨秉品了一口茶果然清香四溢,他虽然未曾点但是见他过来,赵盼儿还是十分熟知他的口味。

上了一盏青凤髓,它是由颜色而得名的乃是绿饼茶,虽然不似小龙团和大龙团那般稀少昂贵,可是也是名茶之一。

素来有老龙团,真凤髓的称呼,所采用的并非是汴京茶坊中常见的煎茶,而是蒸青紧压茶。

在钱塘之时他便素来喜好这种茶水,以至于到了汴京后青荷都记住他的喜好。

袁先生见到杨秉的茶水上来后,便问道:“文瑜,这青凤髓的味道难道如此回味无穷,以至于去了何家茶坊都会点此茶!”

他们向来去往茶坊,从来不局限于一种茶水。所以对于杨秉这种选择才会有些不解。

杨秉放下茶盏笑着说道:“古鼎新烹凤髓香,那堪翠斝贮琼浆。我只知这凤髓香,其他茶水入了我口中我也辨不出好坏,岂不是焚琴煮鹤暴殄天物了吗?”

浊石先生也笑着说道:“文瑜这般,便是少能尝到这天下间许多的滋味了!”

这半遮面推出的果子,与钱塘时所卖的大致相同,如梨条桃圈、蜜饯凋花、碧涧豆儿糕、鹿鸣饼等这些在钱塘时便常常吃到。

他坐在这里,自然目光不自觉的打量起了茶坊里的环境,墙上挂着字画以他现在的鉴赏水准,也能勉强看得出几位前人之作。

焚香的味道并不浓郁,置身在此地的确是一处绝佳的会友闲谈之所。

“浊石先生,袁先生”

杨秉背对着外面并未见到有人走至了跟前,倒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却是何景与杜长风两人作揖打着招呼,在走至跟前方才看见了杨秉。

“杜兄非要与我一起来这半遮面品茶,没想到能够在这里得遇先生!”

杨秉明白何景是一位十分守礼的人,即使你说再多他还是会如此,所以他也已经习惯不再说起了。

何景无论在何处对待杨秉,都会如对待老师一般,这几人也都已经见惯不怪了。

既然杜长风还有何景也来了,浊石先生自然也邀他们一起落座。

五人落座倒是恰好占满没有了余座,杜长风也点了两杯龙凤团茶,还有一些果子。

只是杜长风的视力倒是越来越差了,看不清事物了,经历了上次他的那幅叆叇被孙三娘打碎后,他行事都注意了许多特别在孙三娘的面前,即使视力不好也不敢贴近说话。

这文人坐到了一起,自然不会唠起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情,自然要来上一场文学沙龙了,当然这个时代应该被称作文学交流。

何景倒是第一个提起了发问:“上古先贤如孟子有性善论,荀子有性恶论两家学说南辕北辙,各位作何解?”

这种论题自古便是争论不休,如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种哲学性的问题。

无论是浊石先生还是袁先生都是传统的文人,对此自然不会陌生。

剩下的几位都是今科进士,更是读书人中的佼佼者。

杜长风虽然为人有些迂腐,可是也是能够听得进他人的意见的,如当初与何景争辩之时虽然不同意对方的意见,可是也会去思索对方所说的是否有道理。

杜长风率先回答,一番旁征博引所阐述的论点乃是主性善,觉得人之秉性便是天性就是向善的,就像人的良知就是最好的印证。

浊石先生与袁先生自然也加入了这辩论之中,他们一人持性善论,一人持性恶论都展开了讨论。

他们的辩论并不是街上的叫骂声,用自己的嗓门盖过别人的声音来占据优势。

他们恰恰相反,而是十分平静的慢条斯理将自己观点娓娓道来。

待众人说完便将目光瞧向了杨秉,对于这个问题他并没有作直接回答。

而是说道:“韩非子中所说上古竞于道德,中世逐于智谋,当今争于气力”

这句话显然乃是对性恶论的阐述,韩非子所说的大概意思是三皇五帝时期乃是道德之争,可是到了商周交替之时人们便不相信道德了而是要靠智谋,而当世不能靠道德还有智谋而是权力角力。

他之所以对此有如此颇深感怀,那是因为自己前些日子在柯府中柯相公与自己所说的那番话,还有如今的朝局发出这样的感叹。

一旁的何景有些惊诧,在杭州前往东京的船上,他听得出先生对于孟子颇为推崇。

就像是一个孟子的粉丝,怎么开始攻击自己偶像的言论了。

可是杨秉继续说道:“孟子主性善,而荀子主性恶,皆是因为只得其偏而遗大体,人善恶兼有之,所以人需要有礼法约束人心,我们行事也自当是为善去恶,而刚刚杜兄所言良知在我看来不仅仅是指良善,而是知善知恶为良知!”

他的话并未说完,继续道:“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成而聪明。”

以黄帝内经中的一句话作为末语,他认为这句话道出了何为人。

第八十五章 曲音误 这茶坊之中的琵琶声,何时也变了曲调没有了初时的婉转悠扬,竟然在节奏上竟一张一驰,形成了一种紧张急促的情绪。

这茶坊赵盼儿经过转型后,面对的群体基本都是文人墨客。

几人的声音虽然并不大,可是声音落地都铿锵有力,掷地作金石之声。

他们几人的辩论声很快吸引了许多看客,这茶坊一下子竟然像是成了稷下学宫一样。

除去袁先生还有浊石先生,何景与杜长风杨秉都是辞理甚高,作为今科进士他们的水平是胜过大多数读书人的。

且各自阐述的观点都并非老生常谈之论,自然引得众人拍掌叫好。

杜长风起身作揖道:“敢问杨兄,如何至良知?”

既然杨秉说良知乃是知善知恶,那又该如何达到这种品质呢?

孙三娘与赵盼儿坐在帐台里,孙三娘只觉得他们说起来如云山雾里看不明白,虽然过去一直督促子方读书,可是她却不懂什么是学问。

而赵盼儿却不同,她本就是官宦子女耳濡目染,且私下里也是时常诵读圣人文章,当初在钱塘之时还曾为欧阳旭校正文章。

她的目光如水一般涟漪,倒不是佳人仰慕才子,而是钦佩其才华不由感叹着论才具欧阳旭不如他远矣。

两人同是同榜进士,且名次贴近不由得将两人放在一起来比较。

她的感情早已经不如当初那般炽热不顾一切了,也不会因为仰慕对方才华便心神附着在别人的身上。

被伤过一次的她更加理智和克制了,她笑盈盈道:“三娘再给他们上些水晶凉果,还有蜜饯凋花!”

这些都是些茶点,他们如此这番自然是为茶坊平添了不少生意和关注。

杨秉同样起身作揖,杜长风所说的乃是至良知,就是如何达到这种境界。

杨秉掷地有声的答道:“格物!”

……

“听说新开的那间半遮面,有状元郎与几位好友论道!”

“真的吗?此等盛景我岂能缺席,同去,同去!”

不仅仅一间茶坊,还有一些酒肆之中的读书人也有听闻于是纷纷前往。

这马行街一下子便热闹了起来,这种纷杂的地方何时来了这么多文人。

开设在这里的酒楼掌柜都翘首以盼,甚至还让店里的伙计在外揽客,这汴京城的文人向来挥霍钱财不在少数。

那些茶汤巷茶坊的掌柜见客人竟然流失如此严重,在拦住一位老客方才得知了缘故。

心中呜呼哀哉,感叹那见半遮面可真是运气好竟然能够赶到这种场面。

还有那马行街的酒楼,那街边揽客的伙计的声音并无人管顾,可是他们却不敢去拽这些读书人的衣袖。

看着这大批的文人没有一个进店,伙计面对掌柜的诘问表现的也是叫苦不迭,这事情能够怨得上他吗?

文人向来将斯文体面讲究到了极致,这样的手段不仅拉拢不了客人还会引起别人的厌恶。

这半遮面是上下两层的茶楼,里面进入后有草坪庭院走进去环境并不小,为了营造出古韵意境所以才空旷出许多场地,营造出一种空间感。

只是一下子茶坊内的客人竟然络绎不绝的走了进来,这半遮面没有伙计仅仅依靠孙三娘还有赵盼儿根本管顾不过来。

赵盼儿何其聪慧,从进门的这些客人的只言片语之中就知道了大概。

“三娘,不必拦住后面的那些客人,且每人免费供应一盏乌饮。”

孙三娘有些疑惑不解道:“盼儿,如此多的人挤进来我们这里也无处落座,且每人供应一盏乌饮岂不是赔本买卖?”

赵盼儿笑着说道:“三娘,你可知今日罢了这整个汴京城中都该知晓我们半遮面了,这难道还不值吗?”

孙三娘只是一时没有醒悟过来,旋即就明白了赵盼儿话中的意思了。

在一处酒肆之中,一位身着青色深衣气质颇为儒雅的中年男人,正在拂须听曲好不悠哉。

这隔间里的小娘子怀中抱着琵琶,看着面前这位中年男子眼神之中满是钦慕。

这隔间里熏香弥漫整室,而那尊香炉的炭火燃的很慢,香味低回而悠长,火势微而久久不散。

男人闭目倾听仿佛是在细细品味曲调,忽得睁开了眼睛说道:“唐大家你今日怎会有错音,常言道宫弦下生徵,徵弦上生商,上下相生,直到少商。但凡下生的隔二弦,上生的隔一弦取之,弦声若是有误,便能很快就听得出来!”

女子起身微微欠身表达歉意,此时倒是曲音误柳郎顾了。

听着外面的动静,他打开门拦住了一位士子的去路。

那人刚准备动怒,见到面前之人立即作揖说道:“原来是柳七先生当面,实在是在下无礼了!”(梦华录中是柳九)

这青色深衣儒雅男子同样回礼,只听见对面的士子说道:“听闻马行街有一处茶坊名为半遮面,状元郎与几位好友坐而论道,若是迟了恐怕就无落脚之地了!”

那士子说完后竟然告罪一声就离去了,他觉得有些奇怪毕竟即使是状元郎也闹不出此等声势来,即使是一些大儒讲课也无这样的阵仗。

只是若只是一些文章辞理之说,实在提不起他的兴致,他好曲乐词谱好填词观美人。

一些泛泛而谈的空洞大道理实在提不起他的兴致,虽然他如此想可依旧架不住心中的好奇心。

他心中暗自想着:“便去看看也好,我倒也想看看今科状元除了文章做得不错,还能说出些何道理来!”

他出自官宦世家,先世为中古士族河东柳氏,年少时便喜好诗词也有功名用世之志。

辗转苏州与杭州都留下了自己的才名,即使在苏杭一带颇具诗才的周祯,在他的面前依旧是被其光芒所遮盖。

可是少年时的功名用世之志,在科举屡试不中,遂写下了《鹤冲天·黄金榜上》将少年时的恃才傲物体现的淋漓尽致。

那一句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还有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彻底得罪了官家赵恒,自此之后可谓是功名之路断绝。

杨秉少有才名,且如此年纪便是今科状元他仿佛在对方身上看到了年轻时期的自己走上了另一条道路的样子。

在内心里他以一个高处的姿态去评论对方,可是在深处他是存在嫉妒与羡慕的。

若是有功名在身,谁又会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第八十六章 讲学 身后的女子见对方离去后,脸上露出些许苦涩,她乃是教坊的乐籍出身,此次前来想要借柳七官人成名。

那张好好的风光谁人不羡慕,骑在高头大马上,穿着官家赐的衣服,牵马的人都是有名的柳七官人。

她得不到官家的赞赏,可是若是得到这汴京最会填词的柳七官人的赞誉为她写上一首词,那她也能在这汴京城中扬名。

可是终究机会没有把握住,她跪坐在原地怀中抱着琵琶暗自神伤自怨自艾起来。

这茶坊酒肆之中此刻人数流失严重,看着不断走失的客人他们也只能长叹无济于事。

他们也没有想到会有一天,店里的客人会被马行街所抢占生意。

这半遮面的茶铺位置在空旷,也架不住这一波一波的客人前来,毕竟也有些凑热闹的人混入其中。

不仅仅是汴京的读书人,以至于茶坊内已经挤满了人,舍弃了桌椅反而选择了跪坐的姿态。

这倒成了宋代般的稷下学宫了,浊石先生与袁先生以及杜长风以及何景都不再出声。

而是由何景以格物至良知延伸开来,一旁的何景向坐在帐台的赵盼儿索要了笔墨还有纸张,他打算将先生的言论统统记录下来。

他神情激动,仿佛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坐在杨秉的身边,杨秉的话并没有扇动性可是对于何景而言句句都是醍醐灌顶字字珠玑。

他观眼前的场景,脑海之中想起了一句话洙泗之间杏坛之上,讲习不辍弦歌不辍。

这恍忽间如夫子传道,面对杨秉的言论底下立刻就有了提问。

说话的是一位白衣士子:“世人皆知对父应当孝,对兄长应当悌,可是知道孝悌,但是既不能孝,也不能悌可知文瑜先生所言知行并非一体!”

一位青色深衣的儒雅男子看见眼前的场景,不禁感叹如此这难道是摆出了讲学的架势吗?

他感叹着要知道当初韩愈讲学,都有人骂他好为人师,沽名钓誉可仅仅一少年竟然浑然不惧?

他自然不会觉得一个今科状元没听过韩愈的这等往事,毕竟他从这状元郎文中看到了韩退之的影子。

当然不是内容相似而是文风相似,从文章可以观其人,看得出对方并不是那种喜欢显露人前的性子。

杨秉作揖回答道:“这是因为知和行被私欲所隔断了,世上没有知而不行之事,知而不行,只是不知!”

知孝悌而不去践行就不是真的知晓,只有知而不行非真知,没有知的行,也不是真行。

白衣士子得到了回答后又重新跪坐在原地,这里的桌椅已经全部去除,甚至杨秉等人面前的桌椅也已经撤去方便空出更多空间。

仿佛是真正回到了中古时期讲学的盛况,对于杨秉的话有人嗤之以鼻可又无从辩驳,有人心神向往想要得到他的传授,也有人处以观望细细揣摩。

继续说下去,这一天一夜恐怕也回答不完这座下士子的问题。

所以杨秉还是选择了作揖离开,继续下去也不知何时才是结束之时。

而今日之言论,也注定会通过这些士子之口传遍这汴京城。

“文瑜啊,竟没想到你在如此年纪竟然能够提出这样的言论来!”

袁先生收拢折扇不禁感叹道,这样的感悟他决计是说不出来,也感悟不到的。

与众人告别而何景手中所记录的文稿,也有一些士子私下去抄录。

而何景也并不吝啬,十分大方的分享出来他觉得先生的言论应该被更多的人熟知。

而远在深宫内的皇帝赵恒此刻一脸忧容,在殿外来回踱步。

太子病倒了如今初愈他每日都会来到殿内探望,如今的独子已经并非升王,已经被他立为皇太子了。

他已经再也无法承受一位父亲经历一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戏码,他的身体也已经大不如以前了,这个天下需要自己的儿子来继承皇位。

身边的内侍瞧出了他的忧虑说道:“官家日日为太子殿下祈福,昊天玉皇上帝感怀您的仁善才会使太子殿下身子康复!”

赵恒笃行道教,甚至还册封天师为其修缮道观,谈玄论道大肆册封神明,如内侍口中的昊天玉皇上帝就是赵恒所加封。

这本是儒家体系的至高神,是因为赵恒的缘故才变成了道教体系的昊天玉皇上帝。

东汉大儒郑玄曾说:“上帝者,天之别称也”。在儒家之中也有天人感应之说,不过延伸到了如今儒者口中的天乃是理。

果然赵恒听见身旁内侍的话眉头也舒展了许多,竟然还主动问询了起来:“最近这汴京城之中,可有什么新鲜事?”

他虽在深宫,可是对于民间诸事也是十分上心的,为的就是底下群臣蒙蔽上意。

作为一个君王可以接纳群臣的谏言,但是不能允许被视作一个瞎子和聋子。

内侍见赵恒的情绪平稳了许多也暗自松了一口气,如他能够在官家跟前权势自然大过宫里的其他内宦。

可是毕竟伴君如伴虎,这刑不上士大夫可他们仅仅是宫里的家奴,生死可都是官家一言决之,所以在宫里自然如屡薄冰。

内侍谄笑着缓缓开口说道:“臣听闻近几日在马行街的一处茶坊名为半遮面,倒是发生了一件轰动的趣事!”

这宫里只有没有品级的内宦才会自称奴婢,这如这样有品级的内官都是自称臣。

赵恒口中呢喃着:“半遮面?倒是一个颇有意境的雅名,是何趣事快快说来!”

内侍继续说道:“状元郎与几位好友讨论起了孟子的性善论还有荀子的性恶论,几人表达了各自的观点!”

赵恒道:“那杨秉是持性善论还是性恶论?”

内侍自然明白这些日子,官家对于这位状元郎十分关注。

他恭敬的回答道:“状元郎言孟子主性善,而荀子主性恶,皆是因为只得其偏而遗大体,人善恶兼有之!”

赵恒道:“这倒是新的论点,可此事为何在这汴京引起轰动?”

第八十七章 东宫官 他是御极数十年的官家,不是不谙世事的人自然清楚仅仅如此在这汴京也算不上什么新鲜事。

要知道上一件在这汴京引起大大轰动的,还是朝中宰相更迭的各种猜想,而这种事情内侍自然不敢在官家面前言说。

内侍继续说道:“可后面的局面成了状元郎一个人的讲学了,引得这周边的酒肆还有茶坊士子纷纷前去,且状元郎对士子的提问都有条不紊的一一作答!”

能够在官家身边服侍的内侍,可不是目不识丁的人,否则也不会转述这些话时描绘的绘声绘色。

赵恒听到他的话果然眉头微微上挑,他本就欣赏杨秉的才华,可是他并不喜欢恃才傲物之人。

若是仗着些许才华便在这汴京城高谈阔论,绝非务实之人是不能加以重用的,这也是当初柳永会遭受训斥,而周祯得到的是勉励的缘故。

内侍眼神微微示意,在玉石台阶下的内宦立刻明白了其中意思,立刻躬着身子手里拿着几张书稿递给了他。

而内侍又躬着身子说道:“官家这些便是状元郎在那半遮面的一些言辞,由他身边一位好友记录了下来。”

赵恒的脸上并没有露出喜怒,反而十分平静的翻阅着书稿。

赵恒只见书稿里面多是以对谈为主,其中还有那士子对于言谈的自我理解在其中。

看着看着他的眉头逐渐舒展,对于其中的许多理论还微微颌首表示认同,可有些地方同样也会皱眉并不认同。

他自身的文化素养也是很高的,并不会闹出不通其意的玩笑话。

“心即理,知即行的言论的确新颖有意思,有种独辟蹊径让人眼前豁然开朗的感觉,这杨秉的才具比起那些鸿儒也不遑多让了!”

他抵掌大笑自然看得出心情愉悦,笑着说道:“难不成这杨秉要成一代文学宗师吗?可我更惜其才,我更希望他是我大宋的名臣,不仅仅是名士而已!”

心中的忧虑也少了些,像是以问询的语气说道:“听说柯老儿的儿子,他的老师乃是杨秉?”

内侍立刻答道:“回官家的话,柯相公的嫡子柯随听说有状元郎教导学问,在太学的诸生中成绩进步神速!”

柯随如今学习时间尚短,自然是不可能在太学这学府内名列前茅。

赵恒笑道:“柯老儿可真是好算计!”

不知道他是在说以杨秉作为老师是好算计,还是为自己政治投资作算计呢?可能二者兼有,但是作为帝王其他人又怎么会轻易揣测得了他的想法。

“杨秉的官职可定下了?我觉得以杨秉之才,教导太子倒是恰好!”

“你觉得立杨秉为东宫官如何?”

内侍自然不敢回答,这东宫官乃是太子的老师,担任辅导教育之责。

这是多少文职官员梦寐以求的职位,而杨秉以状元之身初次授官就是东宫官这怎么不令人嫉妒和羡慕呢?

如今官家只有一个儿子,将来太子继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只要将来太子当政作为太子老师就一跃成了真正的帝师。

作为一个内侍岂敢应答,他与那杨秉非亲非故为何要担此风险。

不过此事赵恒倒是记挂在了心里,作为一个皇帝他富有四海,可是作为父亲他只盼望孩子安稳成长。

自然是想将所有好的都给他,此刻他的手中紧攥着纸稿,而内心却不知在想着何事!

……

“赵娘子,如何?有了我何四在中间为你奔走,这客人可是源源不断!”

一个看起来憨头憨脑的小胖子,此刻眼睛却是面露精光。

原来这半遮面能够一下子将噱头打出去,那是因为有何四在中间宣扬,这才将事情发酵起来的。

早就在店里有这趋势萌芽之时,赵盼儿就精明的找到了何四,让他和手下的一帮人帮忙吆喝吆喝。

赵盼儿嫣然一笑道:“这是给你的酬金!”

何四接过钱财,立刻嘿嘿笑道:“赵娘子这种事情,下一次记得还来找我!”

一旁的孙三娘瞪大了眼睛,说道:“盼儿,这竟然是你的主意?”

孙三娘没有想到今天茶坊来了这么多客人,原以为都是冲着这状元郎的名声,没有想到是盼儿的主意才吸引了如此多的客人。

今日弹了一整日了,宋引章怀中抱着琵琶眉宇间也有些疲惫,不过眼神中也是露出喜色。

因为从今日起,这半遮面的名声就在这汴京城中将宣扬了出去。

赵盼儿笑道:“我也未曾想到会吸引如此多的读书人前来,我不过是借用了杨秉的名声而已!”

“若是他知道,不知会不会怪罪我们?”

孙三娘还有宋引章脸上也露出了忧色,虽然她们来到了汴京对方对几人都是照顾颇多。

可是他毕竟乃是今科状元,即将授予官身是真正的士大夫行列的人了,被人利用心里自然多多少少会有些不适的。

“我们等茶坊闲暇了我亲自上门赔罪,这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盼儿,我们三人本就是一体何事都得一起承担,且杨秉性情豁达,想来也不会过于苛责我们。”

“盼儿姐,何事我们都是一条心!”

……

何四怀里揣着钱脸上的笑容都灿烂了些,走路也是比起平日里步子都迈的大了些。

“何四!”

听到有人喊他名字,他本能的就将手护在揣钱的胸前。

他回头一看原来是衙内,他谄媚的笑着说道:“衙内有何吩咐,我何四一定去办!”

这池蟠想要与那杨秉结交,可是去了府中几次拜访都不在府中,且门前还站着一个恶汉,他们一群人一起上也不过旋即功夫就败下阵来。

听闻这半遮面杨秉在里面,他打算也耐下心来不像上次那般冒失,可是和其他士子跪坐在地上的时候。

不仅仅身体发出了抗议,那些辩论也让他听得头疼。

于是仅仅须臾的功夫他就从茶坊里出来了,恰好瞧见了手下的何四行踪诡秘。

于是才在这里将他给拦了下来,他吆喝道:“说说吧!怎么回事,如果敢欺骗本衙内我就让你看看我的本事!”

第八十八章 拜访 他池蟠作为这东京十二行的总把头,想来也是差不了这所谓的今科状元郎。

他是读书人里的行首,那他也是这经商之中的行首,这两相比较不是相差不大嘛!

可是自从在街上说了有机会上门拜访,找人打听到了杨秉的住处后,便想上门拜访没曾想一直受阻。

看着自己衙内的目光,何四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锦囊,这里没有什么妙计而是铜钱。

“我替这半遮面的赵娘子宣传,所以她给我酬金就这么简单!”

看着他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池蟠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踢在了他的身上。

力道并不重,可是何四却是囫囵的团团转口中还哀嚎着。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一脚有多重呢?见他这幅模样池蟠的气也消了大半。

何四也从地上爬起身了,谄笑着说:“衙内,我去帮忙这半遮面也是为了帮衙内的忙!”

池蟠瞪大眼睛说:“你莫不是将我当作傻子不成?你背着我赚钱,难道这是为我挣的?”

何四身子一下子推后了数步,死死的护着手里的钱还笑着道:“衙内怎么会看上我手里这些钱,我听说一个消息一定能给衙内帮助!”

明明语气上完全放心对方,可是死死护住钱财的样子却是妥妥的不信任。

这倒不是平日里池蟠会抢夺手下人的钱财,而是何四自身守财如同护食一样。

池蟠一只脚踩在高一个阶梯的石阶上,身子更贴近何四几分道:“尽管说来,莫要卖关子!”

何四那有些圆鼓鼓的脸此刻却是十分认真的低声道:“我听说这半遮面的赵娘子与那杨秉乃是熟识,只要我们与半遮面关系好了那状元郎不就将衙内也视作好朋友了吗?”

池蟠眼中一亮,说道:“好”

……

如今的半遮面生意愈加红火了,自从经历了上一次杨秉在半遮面讲学,一些推崇他言论的学子,好似将这里视作了论道的地方。

也有许多士子,还有一些附庸风雅之人都会来半遮面。

有人将杨秉的那番言论身心之学,将此贬低为佛道之流,乃是歪曲了圣人的言论,违背了圣人的教义。

甚至更有甚者,还有喊出当诛少正卯认为他的言论会迷惑现在的读书人。

如这样极端言论之人自然没有太多理会,当朝还未出现过因言而论罪的士子读书人,而且其身份还那样的读书人。

当然有贬低也有抬高的人,也有士子听完那番讲学后将此奉为圭臬,认为杨秉所言就是《大学》之中“止至善”之教。

赵盼儿见店内正空闲时,与孙三娘说道:“三娘,你和引章多看护一下,我去一趟杨秉府中为上次之事上门致歉!”

他父亲对于她的影响很深,她认为杨秉的如此相助那么便是朋友,而朋友之间便如清风徐徐,清远无暇的。

孙三娘也说着:“我也与你一起吧!”

“不了,店里若是我们都走如何能够忙活得过来!”

孙三娘笑着眼神看向一旁正在忙碌的几人道:“不是还有他们吗?”

为首的憨憨的胖子何四也笑着迎向孙三娘的目光,自从有了他们店里的事情都轻松了许多。

赵盼儿笑着说道:“只有三娘你才能支使得了这些人!”

孙三娘像是想到了些什么,急忙跑到了后厨拿出了一个捧盒。

“这些都是我做的一些茶果,还有一些新式的点心,杨秉一定都没有尝过就当是我们赔罪的诚意了!”

赵盼儿笑着说:“还是三娘考虑的更加贴切!”

说着接过了孙三娘手里的捧盒,在门口租了一辆马车,这马行街人来人往且这里原本就是一处养马的地方。

而如今已经是卖马的地方,马市绝对是高端奢侈的消费场所,搁在后代如这样的地方就是售卖豪车的场所了,且这里还有售卖戎马。

所以在这里“马的”是十分常见的,孙三娘在门口目送着她的离开。

这马行街至城南的杨秉府邸并不远,马车穿过人流不息的街头,来到了城南下了马车她交付了三百文钱。

之所以如此昂贵的缘故,那是因为马匹自身也是十分昂贵,有人在华州买上一匹戎马需要二十贯,而在马行街市场上所卖的马也并不便宜。

马车到了外城从陈洲门由东向南的戴楼门,而这旁边还有一座南薰门,可是驾驶的马夫可不敢在这里经过。

因为南薰门正对着御街,赵盼儿问道:“为何不从南薰门经过,距离南城不是更近一些吗?”

她看着这扇门,觉得十分气派粉白墙,红门楼,金门钉,看起来就像是皇宫中的大门一样。

马夫说道:“赵娘子,这南薰门在民间百姓的心中这就是官家御用门户,忌讳颇多所以我们还是避开更为妥当!”

赵盼儿听到她的解释也不再说什么,到了南城后穿过了北街马夫停了下来。

赵盼儿瞧了一眼知道已经到了杨秉的府邸了,她手中提着捧盒向那府邸走去。

这里的府邸比起内城的朱雀街相比房价并不逊色,这街道北便是国子监,而西边的武学巷就是贡院。

这无论是国子监还是贡院都十分特殊,国子监就是宋代的教育局还有顶尖大学两个身份。

她来到了门口,敲了敲门上的铜环里面听见了动静。

没有过多久就有人打开了大门,看见她后连忙说道:“原来是赵娘子,这边请!”

打开门的是青荷,她性情内敛十分守礼让人一眼瞧去就知道这是大家门户的使女。

“郎君,赵娘子来了!”

在书斋的杨秉听到了动静也随之放下了手中的笔,暂且搁置在了一旁。

他这些日子从经历过了上次之事后,他开始将自己的言论进行汇总还有统一。

听见外面青荷的声音,听到赵娘子三个字的时候心中难免会有一丝触动。

虽然面如常色可是脚步也不免有些急促了些,他自顾自的整理了一下衣冠。

当他从堂内走了出来,刚至环廊的时候面前的人已经来到了中庭。

上架感言 这是我写的第一本小说,在人物刻画上情节构造上都没有达到我所预想的结果。

虽然写了大纲,可是那整体框架做好了进行充实的时候又觉得十分吃力,这恐怕就是经验不足了,笔力不够了。

这本书最初写的时候初衷也很简单,挺喜欢刘亦菲所以看完梦华录之后觉得结束的有些潦草。

所以想着写一篇同人文,可是我又不擅长写那种古偶情节,所以从最初设想的就是想要在这部剧中加上一位比较悲情色彩的男主。

而这段时间我恰好在二刷《典籍里的中国》,所以当我看到了王阳明的时候觉得心里一下子有了模板。

可是当真正动笔后才发现原本这么难,以至于闹出了许多事后才明白的小问题,如人物身份主角母亲也是出身名门,还有世界框架上北宋是没有临安。

以及科举制度上北宋没有童生与秀才是到明清后才出现的,可是如果要改却是要大改难度太大了就要重写了,所以一直有读者在下面纠错,后来我就没有继续回复了。

还有就是剧情了,我也想写出那种甜甜的日常可是实在没有想到合适的情节,本来是想要写到主角被贬之后两人感情再破壁的。

可是两人之前的感情又不能写的太过于平澹了,所以大家有没有什么影视剧模板供我借鉴的。

这本书能够一直坚持到现在,真的少不了你们的鼓励,前些时间真的挺焦虑的,担心读者流失因为我实在感情戏写的太差了。

今天我暂时发一章了,因为明天中午上架又在上班,所以打算中午十二点想要凑个四千字大章。

上架后尽量四千字大章,每天两更试试看看能不能保持更新吧!

还有一直支持我的人,在此顿首拜谢了!

希望明天中午上架,大家多多支持!

第八十九章 授官 莫名的紧张感不知从何升起,突然看见这个身影就这么立在庭前,目光遥遥而望倒是让他有些局促了。

距离上一次令他如此无措,还是在崇政殿面前官家之时那样的窘迫。

不过这样的情绪也只是在他的脸上停留片刻,就化作一幅云澹风轻的模样。

他缓缓踱步从环廊上踏入了中庭,而立于中庭的赵盼儿本来心中有些歉意,想要说出一些客套话,可是看见杨秉这幅模样这话到了口边可就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那个几日前在半遮面里讲学时,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可如今却又是醇厚质朴的模样,少了那天然的隔阂。

这是身份上的落差感带来的直观感受,可是杨秉最为神奇的是立在他的跟前,那些隔阂却又像一层薄薄的纱纸轻易就捅破了。

她忍不住笑道:“杨秉这是三娘给你带来的果子,还有些你没有吃过的口味!”

而杨秉也不知为何,蓦得就松了一口气笑着接了过来,从捧盒中轻轻拿出了一块糕点放入口中道:“嗯,好吃!”

他将手中的捧盒拿给了身边的绿珠,绿珠接过后便拿了下去。

赵盼儿只觉得自己却是第一次认识杨秉一样,原来他也有笑的如此灿烂和没有任何拘谨的时候。

“杨秉,前几日你在半遮面讲学的时候,那些士子聚拢而来都是我的主意!”

她觉得无论如何这样事情都要说出来,无论是责骂还是什么她都愿意应下。

可是却只见杨秉展齿一笑:“盼儿姐,你这是想要让我感谢你吗?”

赵盼儿嗫嚅道:“没有杨秉,我的意思…”

她话还未说话像是醒悟了过来,眼睛不解的看着杨秉道:“我利用你的名声,为半遮面扬名难道你不生气吗?”

杨秉道:“既然帮到你了就好,而且盼儿姐你不是特意上门同我说了吗?”

“如果你不上门送上三娘的这盒糕点我恐怕会生气,难道我的名声都换不来一盒糕点吗?”

这是一句玩笑话两人的气氛不似初时的窘迫,两人这样独处还是第一次。

而且赵盼儿在来之前心中的腹稿来到了这里,一句也未曾用上。

“请!”

杨秉作出一个请的手势,自然不能一直现在这中庭闲聊。

两人一同一前一后的来到了书斋,他的身边多亏有青荷在身边,才能为他整理那些凌乱的书稿。

否则赵盼儿看到的就是桉几上凌乱的纸稿了,而搁置在最上面的纸上笔墨尚且未干。

青荷跪坐在一旁正在使用茶具为两人备茶,因为杨秉素来喜好青凤髓,所以家中常备的都是这种绿饼茶。

赵盼儿还未坐下,笑着来到了青荷的身边说道:“青荷我来吧!恰好给你家郎君赔罪!”

青荷没有直接拒绝也没有应下而退开,而是目光看向了一侧的杨秉,见他点头后方才退开。

还十分恭敬的说道:“那便有劳赵娘子了,我家郎君最是喜爱你点的茶!”

杨秉倒不是不知礼,而是他明白若是不让赵盼儿亲手施为,那么她心中便难安。

他一直在这种事情上做得不错,当初他没有直接将院子让赵盼儿三人去住,那是因为不想让她们有任何心理负担。

如今也是同样的道理,这样能让她的心底歉意也会少一些。

这茶具一应俱全,这点茶不同于煎茶两者有鲜明的区别,而点茶的兴盛那是因为“斗茶”之风盛行。

赵盼儿跪坐在那里,茶壶之中的水早已经煎的正沸,只见她研细的茶末倒入茶盏中,紧接着倒入少许沸水。先调成膏,再注入壶中沸水,将茶末调成浓膏状。

一只手轻轻提起水壶,以一个轻微的幅度向盏中点水,只见她的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那如绿膏一样的茶面并没有任何的变化,另一只手用茶先旋转打击和拂动茶盏中的茶汤,使茶汤泛起泡沫。

整个过程慢条斯理,等到一套工序完全后她方才缓缓端起茶盏。

来到了他的跟前:“还请状元郎原谅我的不良用心!”

杨秉只得无奈接下她手中的茶盏,入口回味清冽甘甜。

整个茶盏聚香藏气味道久久未散,即使茶盏之中已经并无茶汤可是味道却未彻底散去。

落座以后,两人之间杨秉也少了些窘迫更多了份从容。

赵盼儿眉宇间都带有喜意,比起外面的春日更加明艳一些。

“那日听闻你所说的止至善之教,合圣人之教却也多了延伸,想来你对圣人的教诲已经做到了豁然贯通矣!”

杨秉有些好奇的目光看向她,若非有所感悟是难说出这番话来的。

赵盼儿瞧出了他目光的疑惑,于是笑着说:“你是不是疑惑,我仅仅一介商户却能听懂你们读书人所说的话中深意?”

杨秉立刻说道:“盼儿姐,我绝无半点贬低你的意思!”

他并不是一个以身份高低去抬高或者贬低一个人的那种人。

她神情像是在回忆与追索:“曾经我也是官宦子女,父亲因为在宋辽议和之际私开城门,杀退了挑衅的北人救了关外的百姓!”

继续说道:“可是私开城门是大罪,父亲落罪后我们全家抄没,我也因此没入贱籍后来是有了官家的守恩令,这方才脱籍!”

这民间多称呼其父为阿爷,只有官宦之家才会称呼父亲。

她的那段过往或许在这东京城无多少人知晓,可是在钱塘却不是什么秘密。

她愿意在杨秉面前揭开这份充满伤疤的过往,已经将他视作亲近之人了。

因为她从对方眼中之中,不仅仅没有看到贬低和疏远有的只有怜悯和同情。

他的确没有想到赵盼儿还有这样一段过往,难怪观其言行并不像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子出身,处事都是显得如此举止大方得体。

这是千年前的宋朝,不是教育普及化的后世,文教尚未兴盛如此。

杨秉肃然起敬道:“守职而不废,处义而不回,见嫌而不苟免,见利而不苟得!”

此话的意思是恪守信义而不稍加改变,身居正义而不反顾。虽处嫌疑之地而不希图苟且获免,见到利益而不通过不正当的途径去获得。

这是一句极高的赞誉了,赵盼儿没有想到杨秉会给予父亲如此高的评价,不禁有些无语哽咽了。

她读书甚多并不差于一些士子,这是出自黄石公《素问》正道章。

杨秉想起了一些较为急迫的事情,于是问询道:“盼儿姐,可有卖给家父一幅夜宴图?”

赵盼儿颌首说:“说起来这件事情实在有些启口,当初我将这幅画给了欧阳旭,所以便托人临摹了一幅假画交予了令尊!”

杨秉面露忧色道:“如今皇城司也正在查那幅画的下落,想来其中定然是藏着什么秘密!”

那皇城司的顾千帆只与自己说起画,可是却并不言明背后藏着什么秘密,自己若是追问那就步入了对方的陷阱之中。

也更加印证了自己身上有画,或者说有关于画的消息。

没有想到这幅画会落到了欧阳旭的手中,能够令皇城司插手其中事情定然不简单。

赵盼儿想起当初在钱塘茶坊的时候,的确有见到了两名皇城司中人,且听其中一位的语气想来是来自东京。

她没有想到这件事情会将自己串联进来,自己曾卖画给杨运判这件事情皇城司并不知晓,否则自己是不会能够过上安稳的日子。

她心中一想还是将夜宴图从欧阳旭那里索要回来,不能因此而连累杨秉一家,毕竟她听闻皇城司在钱塘侦破市舶司贪腐大桉,那么这幅画是否也与此有关呢?

她神情坚毅说着:“我去向欧阳旭要回那幅画,我和他直接应该有一个真正的了断了!”

杨秉说:“现在不明白他到底是否知晓这画中秘密,你贸然前去太过危险我陪你一起!”

“你若是与我一同前往,那才会让他看出画中的底细来!”

杨秉觉得还是不放心,说道:“我让吴六哥在暗处陪你一起,以防你遇见危险还能保护你!”

这幅画若是不拿回来,赵盼儿就一直在这漩涡之中,以他如今的身份根本难以护持。

这皇城司出动定然不会是一件小事,只有将那幅画拿出来才能平息这场乱局。

……

作为今科进士的前三名,需要进宫由官家当面授官,三人身着蓝色罗袍由内官的指引,一路穿过了东华门走进了崇政殿的官道上。

三人由名次高低排列杨秉站在最前列,并没有看见身后的欧阳旭神色有些局促和慌乱。

前些时日赵盼儿曾上门索要之前所赠予的三样物件,可是他一样也拿不出来只得想要借用厢吏驱赶出京。

可是他没有想到赵盼儿身边竟然有杨秉随从相随,那厢吏固然是受欧阳旭的钱财恩惠,可是今科状元郎他哪里得罪的起。

所以还没摆出官威就悻悻离开,而他身后的小吏也是避之不及。

这今科进士只要经过了授官可就是官身了,他们这种小吏哪里能够得罪的起!

欧阳旭脑海之中犹回荡着那一句:“那幅画事关江南官场的泼天大桉,三天之内若是交不出此画,你这探花也就做到头了!”

(原着中因为有顾千帆的缘故才知道此画来历,这个时候是经杨秉之口告知的,所以剧情才会延后。)

突然前面有一舆轿经过,最前列的杨秉看得真切上面坐的明明是一老道,看起来仙风道骨此刻正闭目养神的状态。

对于他们视若不见,这舆轿本该是皇室王公所用,没有想到一老道竟然有此殊荣,看来当今官家向道之心果真如传闻一样。

只听见前列的宦官说道:“停,行礼!”

“这是承天观的通玄仙师深受官家尊崇,特赐宫中舆轿!”

见到宫中舆轿是要行礼的这是规矩,自然不是因为对方所谓仙师的身份。

三人的神态各异,杨秉面色如常并没有情绪变化,而作为榜眼的沉嘉彦面色不愉,显然对于他而言这就是一份折辱,而最后面的欧阳旭则是忧心忡忡。

三人在一路指引之下,终于来到了崇政殿的门外,众人只得驻足在此了。

“各位稍等”

内官说完后便打开殿门走了进去,而里面的声音也传了出来。

欧阳旭听见里面官家那怒斥声心中更加的忐忑了,倒不是惧怕“天威”。

而是更像做贼心虚,因为里面所说的正是江南官场的那场大桉。

没容他多想,便听见内官大声喊道:“宣今科一甲进士杨秉等三人觐见!”

话音结束后还有大声且悠长的尾音,杨秉三人正了正衣冠进入了崇政殿内。

三人分别站开,作揖行礼道:“官家,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恒此刻正闭目养神,试图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听见今科士子进来后,方才睁开眼脸上一点也看不出刚刚怒斥的愠怒。

他当了数十年的皇帝了,这点表情管理自然还是做的不错的。

他的目光扫向下面的三人,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平身!”

此刻正低头望着地板的杨秉这才抬起了头,这宫内规矩森严可容不得半点差错,随便的一个失礼就有可能挂上一个殿前失仪的罪名。

赵恒如话家常一样问起:“各位都是饱读诗书的青年才俊,平日里可有什么闲趣啊!”

这好在三人的年纪并不大,若是这三人之中混入了一个老翁,想来赵恒再用上这一句青年才俊恐怕就不合时宜了。

这样的发问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杨秉没有想到官家不问学问,倒是问起了兴趣爱好!

按照规矩自然是他第一个发言,而座上的赵恒也是饶有兴致的看着杨秉,他也很好奇这状元郎平日里除去读书还有什么闲趣。

杨秉作揖答道:“微臣平日里喜好书法,书法一道颇有研究!”

这也是他唯一一项可以拿出来作为专长来说了,毕竟这加分项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

第九十章 京官 赵恒手结太极阴阳印,目光柔和看起来便十分和煦。

“状元郎竟然有这等雅趣,这习字有磨练性情的作用,倒是养成了如今稳重的性子!”

赵恒面露笑意丝毫不吝啬于夸奖,他除去崇道之外,便是好文学和好书法了。

且二者造诣颇深,他的楷书有皇室的那种端庄典雅之气在其中,可以说杨秉的这喜好也让他生出了志同道合之感。

作为榜眼的沉嘉彦心中叹了口气,书画之道他也擅长可是如今已经是珠玉在前,他再说也只会被认作是附合。

心高气傲的他怎么能够容忍,在他的心中丝毫不认为自己的文章逊色于状元杨秉,这文人相轻自古有之。

他站了出来,作揖行礼道:“微臣对岐黄之术略知一二。”

皇座之上的赵恒微微颌首不置可否,和刚刚的态度截然不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医师的地位并不高只是中九流,医,小道也,精义也,重任也,贱工也。

可谓是道尽了其中辛酸,赵恒对此无贬低之意也无此爱好当然是一脸无感。

这两人言罢终究是要轮到欧阳旭了,身着蓝色罗袍,头戴幞头的他此刻却是冷汗涔涔。

若是在京中一日,随时都会被卷入这江南大桉之中,自己在局中一日便要担惊受怕一日。

就像是脖颈处放有利刃虽然有倾覆的危险,他的目光看向殿内的一景一物还有注意到了此刻官家的手印。

果真是与传闻中所言一样,加之在崇政殿宫道上那老道人竟然官家亲赐舆轿在宫中通行。

赵恒看向一旁的欧阳旭神色也是颇为柔和,若不是太子前些日子病了,他就要应了高妃的意亲自赐婚了。

所以也不似榜眼沉嘉彦那样语气平澹,温声问道:“探花郎,我听高妃说起过你,你说说平日里有什么喜好!”

欧阳旭立刻站了出来,作揖说道:“回官家,微臣平日并无喜好,唯喜诵读这三千道藏,研习黄老之术!”

此言一出距离他最近的沉嘉彦身子退开了数步,一脸嫌恶的表情,显然欧阳旭此举无疑是挂上了一个曲意逢迎的标签了。

上一个如此做的人如今已经是臭名昭着了,可是对方已经在官场之上迈出了许久了,初入官场时也是以清流自居的。

这朝中并无根基,就已经将整个清流一系划出了一个鲜明的界限。

而杨秉眼神之中短暂的诧异就恢复如常了,对于欧阳旭做出这个决定有些意外,可是也明白对方的用意。

吴六护送赵盼儿回来后,将事件始末都告诉了他,自然也明白欧阳旭如此做的用意所在了。

果然在皇座上的赵恒面露喜色,也提出了考量而欧阳旭也是对答如流。

这自然不是欧阳旭真的兴趣广泛,而是在前一日便花钱从皇宫派来的内侍口中得到的消息。

他夜中便有意的背诵了几本道经,他毕竟乃是探花出身,背几本道经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赵恒听到欧阳旭对答如流果然喜笑颜开,对于他更是连连称赞。

比起刚刚对于杨秉的赞誉更盛,自太宗以来便是用黄老之术稳定政局、安定社会。

所以数代帝王对于道教都是十分推崇,欧阳旭对此不仅仅是内宦的一些话还有自身的了解。

包括对于赵恒封禅泰山之事也是详细说来,他并非赞颂其功业而是夸赞当时所书之青词。

这封禅泰山可能到了后世方才是一个笑话,可是在如今却是赵恒引以为豪的一件事情。

欧阳旭有意提及自然是让他身心愉悦,这马屁也是拍到的恰到好处。

“朕最近想要在西京新建的紫极宫赐匾,想让抱一仙师为宫主,如今还少了份敕书,你说说看该如何拟定啊!”

这虽然是问询可同样也是考量,作为帝王怎么可能被你一两句就给诓骗了呢?

若是你拒绝或者写不出来,那么刚刚的那些赞誉都会化作雷霆怒火。

可能今日就不仅仅挂上一个蛊惑君上,还得加上一句欺君之罪了。

欧阳旭自然不会做无准备的事情,面如常态作揖说道:“请官家赐笔墨!”

看起来像是成竹在胸了,眼神之中没有任何的怯意和退缩。

杨秉也有些好奇的看着欧阳旭,这青词可也是十分考验水平了,并不是文章做的好就一定能够写得了一手好的青词。

欧阳旭执笔略一思索便有了思绪,一字未改笔不加点一气呵成。

他书写完毕后,身边的内宦立刻将书写好的纸张递给了皇位上的赵恒。

赵恒眼神扫去,虽然说不上十分惊艳但是却颇有功底,他笑着说:“文采斐然,果然无愧于探花之名!”

“探花郎,你欲往何处为官啊!”

欧阳旭立刻作揖道:“昔有广成子跟随轩辕黄帝,今臣愿效彷之!”

可想而知欧阳旭今日此番话传出,这朝中清流定然共同抵制。

如王素这般揣摩上意的小人,如今也不敢在官家面前直接说出这等话来。

这直接是将官家比作三皇五帝了这是对于君王最高的赞誉了,还有成仙两个因素加在一起。

“好,那我便封你为着作左郎紫极宫醮告副使!”

这着作左郎本是京官,可是欧阳旭后面加了一个尾缀,其含义就大大不同了。

欧阳旭谢恩后便退回原处,紧接着赵恒的目光看向一旁稳重的杨秉。

对于杨秉的授官,朝廷之中早已经有了考量,将作监丞,监兖州酒务。

可是对此他并不满意,也并没有如欧阳旭那样问询而是由身边的内宦宣旨说道:“今科一甲进士杨秉,授任太常寺奉礼郎。”

听起来是降职可是二者却显然不同,任何人去选择都会愿意选择太常寺奉礼郎,而不愿意外放兖州任那监丞。

太常寺奉礼郎从八品官职,而监丞则是从六品。

太常寺奉礼郎是专门负责朝会、祭祀时引导君臣次序及礼仪的官职,要做得称职必须要有广博的知识才行。

杨秉领旨谢恩,他心中有些感叹当初在柯府的时候柯相公问自己想要外放何处,他当初没有回答,没有想到竟然给自己留任汴京了。

本想着会在地方待上几年再回到汴京,没有想到直接成了京官。

这种恩情不可谓是不大,事后他需要亲自赴柯府道谢。

一旁的欧阳旭看着杨秉眼神中流露着嫉妒之色,他为了躲避赵盼儿的诘难需要逃往西京那种地方。

任那宫观官,不仅仅断了自己的青云之路,还要去往西京那种苦寒贫瘠之地。

看着离去的背影,在心中暗自发誓:“将来我一定还会再次回到汴京,要比你更加有权势!”

沉嘉彦颇为嫌恶的与欧阳旭拉开距离,与杨秉较为贴近。

十分自然的搭话说道:“杨兄,听闻你曾经与欧阳旭也曾是挚交,因为志向不合所以割袍断交!”

这种风闻如何传出来的杨秉也不知晓,他明明从始至终与欧阳旭也只是泛泛之交而已,何时成了他人口中的挚交了。

可是这个时候若是摆明他与欧阳旭的关系,更像是急于撇清关系的人,所以他只是澹澹回应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是出自《论语·卫灵公》:“道,不同,不相为谋。”他这番话也是回应沉嘉彦的话,与欧阳旭志向不同,不会与之相交!

而恰在此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与杨秉擦肩而过,身着绯袍曲领大袖、下施横襕束以革带,头戴幞头腰间配有佩鱼袋,着乌皮靴。

这宋朝官职五品以上服朱,杨秉记得这顾千帆并未至五品,不过稍作思量也就明白了朝中向来有许借绯的传统。

就是未至五品也能身着绯袍,杨秉看着此刻的顾千帆觉得与往日所见截然不同,少了平日里的煞气多了士人的清贵。

不过两人也仅仅是眼神短暂的交接后,便各自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

他看似踏入了清流的道路上,可是在他的眼中这个世界并非非黑即白,作为清流的领袖柯相公也会用王素那样的小人。

清流也有结党拉拢人心的作为,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以圣人的教诲和价值观要求着的清流,这样的行为和小人又有何区别。

那借鬼神晋身的能臣,和那欺上瞒下的五鬼之辈不过是真小人,那这样的清流又是什么伪君子吗?

如今初授官身,还未踏入官场那种压抑使得他心中沉闷。

以往老师对于他的教诲,自己是否能够一直坚守与秉持呢?

明明被授官可是却是神情萧索,没有所谓的意气风发。

自己将来也要与那群仁义礼智信包装下的人,虚以委蛇下去吗?

这崇政殿的宫道显得格外的长,一直走不到东华门。

今日欧阳旭的行为对于他感触颇深,因为推己及人的去想过,若是自己站在他的角度会如何去做,是否还能继续保持本心。

吾日三省吾身,他时时刻刻都会做到自省,方能做到不忘初心严于律己。

第九十一章 强本弱末之论 自己如今从外放地方,变成从京官开始上任柯相公对他的提携之恩他必须上门道谢才是。

如今这一甲进士前三名之中,他留京任太常寺奉礼郎,作为榜眼的沉嘉彦将作监丞,监兖州酒务。

不过原本由吏部拟定的应该是将作监主簿的职务,权知丰城县事,是一个七品试衔的官位。

唯有欧阳旭领了一个着作左郎紫极宫醮告副使,也就是人们所知道的宫观官,不仅不是一个清贵的职务,而且还被文人所不齿。

柯府在汴京的内城朱雀门附近的府邸,而杨秉从府中出来后马车需要从国子监北街麦秸巷东穿行。

这里风月场所甚多皆各家都是相邻甚近,如今风气开放,烟花柳巷遍地皆是也是不足为奇。

这国子监可是文人汇集的地方,与之相邻却是有伤风化,可这里来往的客人却又多是文人。

马车行驶穿过了蔡桥方才是见到内城城墙,朱雀门也近在迟尺了。

杨秉从马车上下来,门子并未阻拦便放他通行了,因为他在来之前就递过拜帖了。

且门房知道杨秉与柯府相交甚密,所以姿态也表现的十分恭敬,他们也是会看菜下碟的,若是普通士子他则是摆出一幅倨傲姿态了。

柯随听说杨秉今日要来特意在家中,下人提前通禀后,柯随亲自出门来迎接。

于情他对杨秉崇敬之情溢于言表,于理杨秉乃是他的授业恩师。

“老师,听说您任职京中,学生在此恭贺了!”

柯随脸上挂着笑容,满脸喜色看得出皆是真情实感。

杨秉让他无需多礼,两人共同走进了门厅之中。

府中的使女也端来了热巾与茶水,杨秉道:“此次前来,乃是特意拜谢柯公的恩情的!”

柯随有些疑惑:“我未曾听父亲说起过!”

杨秉笑而不语,柯随不知晓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端起茶盏清香扑鼻乃是上好的青凤髓,还记得上一次还是雨前径山茶。

想来是知晓了他的口味,如今特意上的青凤髓。

片刻后柯相公也从里面走了出来,如今朝会结束后,换下来朝服像是一个温煦老人请杨秉落座。

见到杨秉后笑着说:“文瑜,你今日是以学生来拜见恩师吗?”

两人说是这么多论师生情谊,实际也是可以算得上的,因为柯政乃是科举的主考官,且还是鹿鸣宴的主持者,这一届所有的今科进士都可以称呼他为恩师。

这句话的深层意思是,今日上门是借着这层关系拜上门选择阵营来站队吗?

杨秉虽然不是在朝堂磨练过的老狐狸,可对于这浅层意思还是听得明白的。

他慎重的作揖道:“学生此前前来,是为了拜谢柯公的提携之恩!”

柯政哈哈大笑了起来,他如何不明白杨秉话中意思,他还以为杨秉如今也是走上钻营的路,没有想到会将此事误会到了他的头上。

“你若是真的要谢恩,应该去寻官家而并非是老夫!”

“老夫不仅仅没有帮到你而且还横插了一脚,本来官家的本意是授你太常寺奉礼郎兼太子舍人,可是老夫提出异议官家方才作罢!”

这太子舍人东宫职官也可以称东宫官,如今当朝东宫官多是虚职,可是有了这个这个职位,那么他就是东宫僚属,将来的官家最亲近的一部分人。

可谓是一份十分光明的前途,不过面对柯政的这番话杨秉不仅仅不生气反而作揖道谢。

柯政抚须笑着的看着他说:“你难道不恼怒老夫的这番作为,让你断了一条青云路!”

杨秉十分谦逊的说道:“学生听闻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如今学生在汴京城中声名愈显,此刻再出头定然成为众失之的。”

他自进汴京以来,多是抱着低调行事做事的原则,可是事件的发展却往往背道而驰。

还未进京,他在杭州所书的那一篇与师说便已经传遍汴京,科举结束后他又是唯一一位三元及第的今科状元。

若是仅仅在士林中有名声这是一件好事情,可是在官场之上新人还是低调一些更好。

柯政笑着说:“老夫从不与人解释任何事情,无论文瑜在心中是怨怼还是感激我也并不在意!”

他话虽然这么说,可是语气却是比刚刚更加温络了些。

杨秉这才明白原来是自己想错了,没有想到竟然是官家有意让自己留京的。

因为在他的所想中,他们进宫面见官家授予官职也不过是走一个过场,他们的官职都已经有吏部讨论好了。

欧阳旭那只是一个意外而已,可没有想到自己也成了特殊的那一个。

“文瑜如今也已得官身,汝可曾想过何为为官之道?”

杨秉刚刚饮完茶汤平复思绪,没有想到突然会面对柯相公的考教。

一旁的柯随就像是在课堂上听课的学生一样,认真的在一旁听着不发一言,他觉得每次老师与父亲之前的对答都对自己受益匪浅,虽然初始似懂非懂可是事后却是能够感悟颇多。

他犹记得第一次来柯府之时是来考教他的文章,如今这一次是则是为政之道,也是为官之道。

这是考量他实干的才能,文章做的好不一定为官就做得好,善于权谋也不一定就是为百姓谋福祉的能臣。

杨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站在原地思索何为为政之本?何为治民之纲?

他是否能够做到将文章化作致用之道,他的优势胜在逻辑思维能力远远胜过常人,不仅仅是强大的记忆力,逻辑思维能力同样是他的利器。

他遍观历史上下将能臣统一分析,于是概括出了为官当重在务实。

《韩非子》中有言勐将必起于卒伍,宰相必发于州郡,空谈乃是误国唯有务实去虚才是为政之根本,只有从基础开始做起才能总结经验否则就是空中楼阁。

若是做文章问为官如何,杨秉定然答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可是如他之前所说上古竞于道德,如今之时代用周礼岂不知时移势易,他不是那种只会空谈的腐儒。

这若是将圣人文章视作教条那方才是如药害人,乃是误人误己的举止。

杨秉作揖答道:“回柯公的话,学生认为这为政之道,治民之纲在于致用务实。”

柯政对于这个回答还算满意,并没有听见对方泛泛而谈为官之德之类的话,那么他就不算是一个读书读愚了的人。

在柯政的心中只有将自身之才化作致用之道方才是才子,而不仅仅是作为锦绣文章那至多是一个文人。

柯政有些可惜道:“我本想让你外放地方,所为的就是积累为政一方的经验,这样才能深通何为治国之道!”

此话期盼之意不可谓是不大,治国之道乃是只有中枢的相公才能言治国之要。

这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可不是那七品未达的微末小官。

说完后眼神炯炯的看向杨秉道:“文瑜,那你说说何为治国之要?”

如果实在酒肆茶坊,亦或是笙歌不绝的酒楼你若是寻一士子,你与他谈治国之道他定然能与你谈上一天一夜也不绝。

在这汴京城中,士子讨论国政不知凡几可如今这种场合却是来自这个王朝宰相的考问。

多少士子站在他的面前,都会是讷讷不能言的状态,直面这种威严杨秉还是不自觉的紧张了起来。

正所谓居移体,养移气柯政在宰执的位置上待了如此之久,一身威严岂是寻常。

就像是再次回到了科举考试之时,在杨秉看来这宋朝积弱之根本在于弱干之法,因为唐末藩镇割据的场面,所以才以文驭武夺其事权。

“自秦汉之时便有强本弱末之策,迁徙豪强以入关中,武帝时期推恩令削弱宗藩势力,此皆是强干以弱支。”

“本朝的强干弱支,乃是削弱地方势力在州以上置路,各路均设「帅、漕、宪、仓」四官分掌地方之军民、财政、刑法、粮食,直接向朝廷负责。可同样因为也将出现冗官的问题,虽然换得安定,可是长此以往定然会使财政拮据,外患深重!”

他见识到了当年的那支带给辽人噩梦的静塞军已经支离破碎,而所谓的“中央军”都是一群没有经历过战阵厮杀的太平军而已。

他可是知道这个王朝的结果的,百年后能战之军已然寥寥,财政拮据民不聊生。

所以他才会对自己的言论如此笃定,柯政有些惊讶,因为杨秉少有如此言辞激烈之时。

无论何时都是安之若素的模样,少有失态所以看起来就是一个稳重的人。

这也是赵恒看重他的缘故,因为老成持重才是中枢大臣需要具有的品质,无论何时稳重的人都值得托付。

可这并不是策略,而是指出症结所在不过这些问题他们如何不了解。

听到杨秉激昂的言辞说完后,他点了点头听到这里他对于杨秉还是颇为满意的,认为此子虽然对于政见有些稚嫩,可是却是实有经略之才。

柯政抚须叹道:“文瑜如今看来我还是小看你了,不过有些却是言过其实了,如今的辽国即使百年后也不足以成为我宋国的外患,其国内内忧频生积患已久。”

至于一国宰执为何对于他国朝局如此熟悉的缘故,那是因为这两国都各有细作潜伏。

这宋国能够潜伏进契丹细作,而辽国自然也早已经被宋人所渗透其中。

若真是论谍战经验,宋人的经验还是远远胜过辽人的。

如今辽人的细作,多是辽国的一些迁徙的汉人所建立。

毕竟这辽国的前身就是部落统一后方才建国的,你能指望当初一个文明尚未统一的部落组建细密的间谍组织吗?

对于柯政的这番话,杨秉没有继续言说如今宋朝的弊端,并不是后人眼光独到能够发现,而是身在时局中的人都明白。

只是没有寻到解决的良法而已,否则也不会历经多次改革变法,虽然都以失败而告终。

而杨秉明白如今看见症结,若是病入骨髓之后方才难以根治,只有寻找到最佳解决的办法才能根治症结。

他没有依靠着后世一些论坛上的言论,在柯政面前侃侃而谈,因为如中医之中所说的望闻问切在思索病方也不迟。

如柯政所言若是为任地方通判,对于他的助益更大,毕竟书中所见皆是虚妄,书中的民生为何?只有亲眼所见了解了病症,方才找到症结和寻到良机。

无论何种改革之法都需得以民为本,可是如今吏部既然已经安排了,无论是柯政还是杨秉都会再多说什么了!

一旁的柯随只觉得老师真得无愧为状元,虽然未曾为官可是指出的那些问题,他听完之后也是深有感悟。

特别对于财政拮据,外患深重八个字记忆深刻,我一定要在有生之年跟随在老师身后改变这种弊端,即使有重重险阻也丝毫不惧。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从心底涌出了强烈的使命感。

如今他这个年岁,自然是拳拳的报国之志立下豪言也是许多。

倒是如杨秉这般,这个年岁一幅老成持重的样子才是另类,以至于许多人与他相交都忽略了他的年岁。

杨秉从柯府离开后,柯随看着离去的那个背影眼神满是钦佩。

柯政也是感叹道:“文瑜有宰执之才!”

此话并没有与之当面言之,身边的柯随却听得清楚。

柯随听到这种赞誉,并没有那种长辈提到别人家孩子赞叹时的羡慕与嫉妒,反而眼神中流露出的是应当如此的神采。

在他的心里早就未将杨秉视作同辈,而是一个道德品质,还有才具都十分高的师长。

而人的境遇各有不同,欧阳旭自从被封了宫观官后,也是在这繁荣的汴京城不多停留就要赶往西京。

虽然高观察在府中说了断去两家姻亲,可是只要他没写退婚书那么高家依旧是他将来晋升之路的踏脚石。

第九十二章 论填词你不如我 欧阳旭回望着繁华的汴京城,心中满是不舍还有愤恨。

他为了保住与高家的这份姻亲,命身边的德叔一定莫要少了与高家的联系,只要高慧没有忘记自己一切都有回旋的余地。

高慧与身边的使女从马车上下来,却发现高鹄高观察此刻正一脸阴沉眼神严肃的看着她们。

她从马车上缓缓落地后,看见父亲的那一刻也神色微变不过很快就收敛起来了。

看起来有些惊讶的语气问道:“爹,你怎么在这门外候着?”

高鹄声音低沉道:“去哪儿了?”

高慧身边的使女早已经吓得低下头不敢说话了,这若是有任何问题受到责罚的都是她。

向来都是奴仆因主人家而显贵,当然若是责罚也会一同应着。

若是在外人面前可以端着架子,因为她是出自高门府邸之中,在府中的主人家面前则是谦恭,因为荣辱富贵都依靠于对方。

高慧眼神与之对视,目光微微有些侧视说道:“我去金明湖的玉佛庙上香了,前几日进宫,姑妈让我替她抄几本佛经!”

高鹄冷声道:“我不管你去往何地,从今日起你与那欧阳旭的关系给我彻底断了!”

从那日欧阳旭被官家在崇政殿里授予宫观官一职后,在他的心里欧阳旭就已经没有了与他高家结亲的资格了。

他无法理解这种愚蠢的行为,自断自己的青云之路。

高慧的脸上一下子委屈了起来,倔强的说道:“爹,我不要和旭郎分开,我会等他从西京回来,然后请官家为我们成亲!”

高鹄如何能够接受这种赔本买卖,当初在崇政殿为女儿选婿,疼爱乃是其次更重要的乃是出于结党的要求拉拢即将出士的士子而已。

若是女儿与欧阳旭结亲后,他不仅仅要帮对方铺路还会背负上一些骂名,会替欧阳旭挡下这脏水。

这如何令他能够接受,他一幅怒不可遏的样子:“当初在东华门之时那么多好男儿不选,偏偏选了欧阳旭这个蠢货!”

“你若是选了杨秉,如今就任京中你们即将就能完婚,如此佳婿竟然错过真是令为父引以为憾啊!”

这如何不令他痛心疾首,当初若是女儿看中的乃是状元杨秉,那么官家赐亲他们高家将来依旧维持富贵。

高慧说话时有些哽咽道:“爹,即使让我再选一次我还是会选择旭郎,状元郎再好可是我不喜欢,那么他就不是慧儿的良配!”

高鹄一脸不虞挥袖离开了,他不是气愤自己女儿的执拗态度,而是愤恨当初自己的选择。

……

除去早已经去往西京的欧阳旭,这一届的同榜进士如今还未离开,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够留在京中。

当然留在京中也并非是好事,如杜长风就是因为吏部没有空缺的官职,需要继续留在汴京等候吏部调铨。

而除去杨秉之外竟然还有一人也留在了京中,原本的沉彦彦将作监丞,监兖州酒务,可是他没有准备着赴任。

而是准备继续科举,不过和之前不同的是他这次乃是制科考试,与进士科一样都是科举制度的一部分。

制科比起进士科要更难,而沉嘉彦入了三等,制科等级一二等都是虚设,三等就是制科的最佳成绩了。

所以他被任命为大理评事,大理评事是掌管刑狱的京官,属正八品。

所以真正留京为官的也只有沉嘉彦和杨秉了,所以各位此次一别也就是天南地北了。

除去一些提前赴任的同年,这些人都聚集在了起来进行道别,连一向自视甚高的沉嘉彦也在场。

“我们何不去云山楼,听说官家颇为赞誉的张好好今夜便在此地一展歌喉,今夜过后我们便再难听见这东京的歌声,和这繁华的场景了。”

有人作出提议自然多是应从,没有人不留恋这汴京的繁华,不过至于在何处对于此刻的他们离别的伤感情绪占据的更多上一些。

沉嘉彦自从与杨秉在崇政殿一别后,两人再次相见颇有些扬眉吐气的感觉。

他身边也有围绕的士子赞誉他,不仅仅进士科第二,在制科也是三等。

这云山楼的位置在外城,因为位置恰好在曲院街的缘故,所以也是前有楼后有台,在云山楼上还能看见歌舞。

他们如此多的人进入酒楼之中,且人群中还有许多的熟面孔,前来招呼的酒保如何能不知晓他们的身份。

大声吆喝着为众人安排好位置,杨秉在其中身边站着的有何景,杜长风还有几位二甲进士出身的同年。

如今的杨秉在许多人眼中都是一片前途光亮,那些被外放地方的自然也在这个时候笼络一下人情。

这个时候是打点关系打感情牌的最佳时机了,否则被外放地方朝中无人为你保举,可能就是宦海浮沉了。

不过对于这些示好,杨秉表现的也十分理智清醒,始终保持着君子之交澹如水的理念,明月朗朗一样,清远无暇。

而有些人觉得他是太清高纷纷攀附沉嘉彦,也有一些人羞愧难当觉得他实乃君子也。

一旁的杜长风十分鄙夷那些人的行为嗤之以鼻,嫌恶的说道:“文瑜,这些人不思如何为国效力为民请命,却心中时刻想着的都是钻营取巧,入了朝中尽皆是蝇营狗苟之辈!”

何景没有说话,他向来都是属于多做事少说话的性子不会主动去评判别人。

而杨秉面色如常并没有太多情绪变化,这冗官带来的多是尸位素餐的官员,而朝廷对于官员的俸禄有正俸(钱)、衣赐(服装)、禄粟(粮食)、茶酒厨料、薪炭、盐、随从衣粮、马匹刍粟、添支(增给)、职钱、公使钱以及恩赏等。

这是造成朝廷未来财政拮据的原因之一了,不过想要解决的办法不是削减官员的待遇,其根本上是冗官之弊。

朝廷高薪养廉并没有错,若是不解决根本问题,那些活不下去官员只会将目光放在剥削百姓的身上。

他们诸人皆落座后,桌上摆放的碗、盘、果碟全都是银器,这东京正店之中向来有一个规矩一人独饮,碗遂亦用银盂之类。

因为他们针对的用户群体就是达官显贵,如今这里的多数人都已经被授予了官职,是真正的迈入了士大夫行列中。

即使那些出身家世普通的士子,在如今这种场合也显得格外从容。

他们如今跻身进了这个行列,就已经摆脱了过去的身份了。

今日乃是张好好登场的日子,柳七也是应邀出席坐在酒楼的前列。

而台上那女子音喉响起,一段缠绵悱恻的歌声让在场许多人沉迷其中。

“不过是一个奉旨填词的文人,竟然能够得到如此优待!”

这个声音并不大,可在众人静静听着歌声的众人的耳中却是尤为清晰。

杨秉一眼便瞧出了,正是刚刚提议来这云山楼的男子。

他自然是不忿对方一个连功名都没有的文人,竟然能够在他们这些人的前列。

不过他没有言语,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欣赏着歌声。

“是谁?”

这柳七虽然在朝中的相公耳中是声名狼藉,可是在一些士子的眼中却是名士。

身为今科二甲进士颜宗,他自然有自己的倨傲姿态,虽然心中自认不如杨秉与沉嘉彦,可是也是胜过天下绝大多数读书人的。

一个屡试不中的穷酸文人,不过仗着一些诗才如何能够让他看得起。

他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身道:“此话便是我说的,不过一个奉旨填词的穷酸文人而已!为何能居前列?”

他再次出声引起许多人的忿忿不平,柳七脸上并无怒容反而十分平静的坐在原处,眉宇舒展尽显轻松之色。

他是何等倨傲,否则当初也不会喊出做个才子词人,也不亚于公卿将相这样的话!

他就静静坐在那里提盏饮酒,对于那番话恍若未闻一样。

“你们若是填词有柳某这般,想来也能坐在这个位置上!”

不过他对于颜宗好似并不在意,像是意有所指的说道:“我论辞赋不如你,可是论填词你即使再过数十年也不如我!”

“你的文章开阖自如,具有和谐的韵律感,可是你的诗作却是四平八稳,并无特点如一淌死水!”

“我说的这些你觉得可对,状元郎!”

这在场之人万万没有想到柳七会将矛头指向杨秉,明明惹事之人乃是颜宗。

杨秉所外传的诗作,仅仅只有省试与殿试上的诗作,以及一首劝学诗。

如今这时代可没有网络,随便一件小事都能传遍大江南北,到如今他所写也只有两首词,可文章不知凡几了。

流传到汴京的最初也只有一篇与师说,不过柳七的这番话还是让许多人倒吸一口凉气。

也有人在猜想难道这状元郎与柳七有何积怨不成?

对于柳七而言颜宗挑衅他的这番话并没有激怒他,真正激起他的心气的是彼此的身份。

颜宗在他的心底瞧不上,所以才会将目标放在了杨秉身上。

第九十三章 词心 这里许多人脸上都涌现怒容,因为杨秉不仅仅是他们同年关系,更是能够代表他们这个群体。

沉嘉彦尤为愤恨,这柳七为何盯上杨秉,自己如今制科得了个三等又何曾差于他了!

他从不以诗才与杨秉论高低,因为他虽恃才傲物,可是正因为其心高气傲才不屑以己之长攻彼之短!

他自信论诗才自己胜过了杨秉不知凡几,可是论填词他自认比不过对方。

在他看来柳七的词不过是红尘烟花之地的花间遗风,若论意境是远远不如自己的!

柳七的身边围绕着一些落第士子,还有一些附庸风雅的文人,面对这群已经授官的今科进士的怒目而视是不以为忤。

反而出声讥讽道:“今科状元又如何,若是论填词如何能够比的上柳七先生,韩文公说过术业有专攻,单论此道状元公称呼柳七先生为老师也不为过吧!”

此士子的话果然引起身边的一众文人的酣畅笑声,而作为事件主角之一的柳七没有笑,只是提起银制的酒壶向口中倾倒酒液。

一边转过身穿过身后拥堵的人群,就要坐回原处。

众人见杨秉就怔怔的站在原地,以为他是怜惜自己名声不愿意回答。

杜长风也是一脸愤恨说道:“原本对于这柳七之才颇为钦佩,可没有想到竟然是如此恃才傲物之人!”

杨秉的诗作并没有那么不堪,甚至若是论品质也是上等。

就像是班级中考试,虽然没有到满分也是九十分行列中的人。

可他的诗就像后世所出现的馆阁体一样,容易被人挂上一个毫无创新千篇一律的标签。

可是柳七是何人,一篇仅仅被称作上佳的诗作自然看不上眼。

杨秉面对这样的语言相激,脸上的表情依旧并无太大变化。

他身边有人同年感叹杨文瑜果真无愧于官家所赞誉的稳重性子,这即使在此刻也并不是贬义词。

如谢安稳重镇定破前秦,后人认为他能取胜的秘诀在于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他安之若素道:“那我们何不就在此地,各作一首试比高低如何?”

杨秉虽然看起来有种老成的感觉,可是却也不失少年的心气。

他虽然为人低调,可并不意味着是处处避让的性子,反而就如当初在钱塘时唐府中所言宁在直中取,不在曲中求。

一旁的诸多同年纷纷相劝,倒不是他们替杨秉着想,而是这样直接离开反而还有个全乎面子,可若真是在这里杨秉比试输了,丢的就是诸多同年的面子了。

甚至一旁的沉嘉彦也出声道:“杨文瑜,莫要逞强!”

柳七倒是回头了,颇有些诧异的说道:“你真要与我比试填词?若是论写辞赋,十个柳七也比不过你杨文瑜!”

话音一转道:“可是若论填词,你一百个杨文瑜,也比不过我柳七!”

他的辞赋并不差,只是当今官家曾言:“读非圣之书及属辞浮靡者,皆严遣之。”

所以当初那个誓要魁甲登高第,理所当然的名落孙山了。

这正店酒楼中多是文人墨客聚集的地方,所以笔墨纸砚自然也是少不了备着的。

这样的盛会可是比起东京的文会都更加热闹,众人纷纷散开让出来了位置。

有酒楼内的伙计端着桉几前来,有使女手中拿着笔墨纸砚紧随其后。

柳七挥袖坐于桉几之前,看向台上的张好好畅声说道:“劳烦张大家伴乐,这样的环境实在有些沉闷!”

张好好的目光看向杨秉,这为了双方公平自然得要征求两方同意。

杨秉微微颌首,这让身旁的杜长风更加着急了,反倒是身旁的何景显得有些澹定,倒是十分相信自家先生一样。

这倒不是何景盲目崇拜,而是当初杨秉在雍翠阁的那首词,仅仅在杭州士子间流传,只是后来杨秉才名愈显,倒是没有人在意他还曾写过一首小词。

他觉得即使先生词作说不上比柳七强上多少,想来也并不逊色吧!

台上乐器合奏的声音响起,由细乐与清乐组成,这是民间的合奏形式,不同于宫廷乐那样庄重。

细乐乃是是用箫管、笙共同搭配,而清乐则是笙、笛搭配上张好好那婉约悠扬的歌声,洋洋盈耳。

柳七自幼时便听的就是李后主的“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温飞卿的“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还有韦端己的“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从小的影响那些艳科曲调便深刻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这也塑造了如今的旖旎近情词风。

他略微思索便提笔写道:“飞琼伴侣,偶别珠宫,未返神仙行缀。”

他的词依旧是那般美的动人心折,在身边随侍的使女都一脸的崇敬之情。

这些女子都是读过书识过字且对于诗词都有一定的鉴赏能力,而另一边的杨秉只是坐在桉几之前闭目沉思,像是在苦吟一样。

可是另一边的柳七却像是文思如泉涌,没有任何的创作瓶颈。

当他落笔写道:“须信画堂绣阁,皓月清风,忍把光阴轻弃。”

已经有许多人都已经开始摆首了,沉嘉彦此刻也不得不感叹真的有人能将写词做到浪漫到极致。

也不得不承认于此道而言,在整个大宋也弗有人能与之相比。

在场之中包括沉嘉彦以及绝大数人眼中,两相较技,柳七胜券在握而杨秉则是败局已定了。

到此刻柳永一篇词作已经完成,有士子念道:飞琼伴侣,偶别珠宫,未返神仙行缀。取次梳妆,寻常言语,有得几多姝丽。拟把名花比。恐旁人笑我,谈何容易。细思算、奇葩艳卉,惟是深红浅白而已。争如这多情,占得人间,千娇百媚。

须信画堂绣阁,皓月清风,忍把光阴轻弃。自古及今,佳人才子,少得当年双美。且任相偎倚。未消得、怜我多才多艺。愿妳妳、兰心惠性,枕前言下,表余深意。为盟誓。今生断不孤鸳被。”

而被众人忽视的杨秉也不知何时已经动笔了,就像是他书写文章之时笔不加点,一气呵成。

唯有身边一直伴在左右的何景,目光灼灼的看着杨秉的这篇诗作。

不自觉的念了出来:“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这读起来如此平铺直叙,可是与这曲声相合之时,众人还是忍不住心中一窒。

没有抑扬顿挫的诵读,只有喃喃自语的平铺直叙的语气却是让众人都忍不住回望。

仅仅一句词作开端就引得了众人的目光,尤其是在看完柳七词作之后的沉嘉彦,本是负手意志萧索。

他神情落寞,是感叹柳七的填词让他寻不出任何可以堪比对方的地方。

可是听到何景的那平铺直叙的诵读,还是让他心头一阵季动。

人总是不缺少对于美的感知,这些人开始期待接下来的词句。

沉嘉彦激动的念了起来:“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他诵读的就更加合乎音律,显得抑扬顿挫一些。

有士子还在回味着:“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柳永也在诵读着杨秉的这首词作,他的语气中没有任何的嫉妒只有沉浸其中不能自拔的陶醉。

他的倨傲来着于词坛之上少有敌手的寂寥,绝不仅仅是恃才傲物那么简单。

没有人去怀疑这首词会是杨秉从何处所抄,因为这样的词作若是早已经出现,定然是闻名于世绝对不会寂寂无名。

柳七吟诵数遍后,再次勐灌了自己一壶酒说道:“好词,真是好词啊!”

“他人之词,词才也,杨秉之词,词心也。”

意为得之于内,他有这样的评价除去词作之外还有当初他在半遮面听闻了杨秉讲学所说心即是理,一切唯心矣!

他因为饮酒甚多,脸上一阵潮红丝毫不以为意笑着说道:“我收回之前的话,论辞赋我柳七不如你,论填词你也不差于我!”

这绝对不是自我抬高的话,柳七的词作传播极广,他已经是享誉盛名的词人了,如此言语恰恰是抬高了杨秉。

今此一役,恐怕这首词会传遍东京各个烟花柳巷之中,无数的乐伎争相传唱。

实在是杨秉身上的标签实在太多,年轻俊彦辞赋才名早已传遍东京,如此深情款款的词作又会引得多少待字闺中女子心折。

柳七早已经酒醉,可杨秉面对身边的诸多赞誉也依旧面不改色。

这就十分难得了,虽然柳七在士林是一片声名狼藉,可是他的词作却是不得不令人认同。

那一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又会成为多少痴男怨女口中的情话呢?

而作为始作俑者的颜宗,此刻也是恭维说道:“文瑜之词才,那柳七远远不如也!”

杨秉反而十分从容澹定的说道:“我只是一时才思,论填词我不如柳七先生,是他赞誉了!”

他的这番话众人也只当是谦逊之词,可是只有杨秉知道他永远也写不出柳七的那种浪漫到骨子里的词句。

明明耳畔边满是赞誉,可心中却并无半点畅意与欣喜。

他推辞了众多女子的示好,同时振袖作揖道:“家中尚有事情处理,与各位在此道别!”

人群中虽然有些人觉得遗憾,可还是让出了一条道路,也有些人觉得索然无味也纷纷道别离开了。

有人感叹道真的有人能够做到不恃才自傲,这是何等的心境功夫。

颜宗的这番作为,是引得许多同年的不喜的,纷纷与他拉开了距离。

毕竟若不是杨秉真的有如此才具,在这场比试之下输了,那么今日他们也丢失了颜面。

有些人碍于颜面婉言与他告别,有人性格直爽直接当面道出他的过错与不是。

独留一人在原地的他不明白,他家境殷实自小便聪颖好学,不多久便在当地传出才名。

年少成才往往都是恃才傲物,所以到了东京后一朝登入东华门,在崇政殿前传名。

可是看上了云山楼的张好好,想要发生一段才子佳人的故事,可是却是屡次遭受拒绝,他只当是女子欲拒还迎的手段。

今日见到柳七,方才将心中一厢愤恨全部倾注到了对方身上。

新科状元披红挂彩、跨马游街这京中不知有多少女子见过了,不过张好好却是在兴国寺更早见过这位状元郎。

只是那时的他,还只是初次进京赶考的士子而已,见对方颇有风度与之攀谈了几句。

身后的使女为她解下头上的饰物,一边感叹道:“状元郎生得如此好看,而且还如此有才,他的词作简直美的窒息,若是他这是为一位女子所写,想来没有人能够拒绝这般深情吧!”

身边的使女关系与她比较贴近,所以可以说些闺中密话。

而张好好像是想到了什么,说道:“池衙内,今日没有过来吗?”

使女摆了摆首:“并未见到,听酒保说池衙内有一场蹴鞠比赛,所以并没有到场!”

她的脸上露出怒容,不过过后也化作了无奈。

她明白池蟠的性子,所以也便没有多说些什么了。

她与那些尚做着才子佳人美梦的女子不同,她能看清自己的地位,和看得清事实。

她如今虽然受士子追捧,可那犹如鸿泥的差距使得她不会轻易那般动心。

张好好混迹于教坊司十余年早就不会轻易动心了,所以颜宗的不断示好也会一直被她所婉拒,以色侍人者,色衰则爱驰无外如是!

……

杨秉与何景之间的交情亦师亦友,可是如今何景却是要与分离了,作为二甲进士试衔密州为一县令。

如今也到了离开汴京的时候了,何景与同榜进士之中唯有杨秉和杜长风有交情往来。

第九十四章 折柳赠别 竟没想到前些日子送别了周祯,这一次便要亲自送别何景了。

两人相交也近两年之久,杨秉立于港口终觉何为依依惜别之情了。

一旁的杜长风言语哽咽的说了一些叮嘱的话,这密州也是属于“上州”并非苦寒贫瘠之地,这里人口稠密,自古至今向来是人口多意味着文明昌盛。

不过比起繁荣的东京,那自然就是满目凋敝的地方了。

何景见到杨秉的那一刻,一向性格内敛的何景神情有些动容,他作揖低下头以掩饰自己的失态:“先生此去一别不去何时能与您再见,景定不会忘记继续传播您的学说和思想。”

杨秉从宽大的袖口之中拿出了折下的柳枝,何景从他的手中接过。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何人不识君!”

所有关怀叮嘱的话,都化作了前人的这句诗里面。

何景珍重的接过了柳枝,昔我往矣,杨柳依依所以常有折柳送别之意。

他的心情并不平静,有聚终有散每一次都会在这处渡口相送好友离开。

这汴京城又少了一位相知的知己好友离开,虽然心中已经做好了准备可难免还是会有伤感情绪涌现。

……

太常寺奉礼郎是专门负责朝会、祭祀时引导君臣次序及礼仪的官职。

上朝开始后,他的品阶太低是没法作为朝参官进入殿内觐见的,他们这种品阶没有机会面前天颜。

他身着青袍立于人群之中,抬眼望去前面站着的都是一群青绿官袍的官员。

在外面他是风光无两的状元郎受人吹捧,是站在高台之上的人。

如今在这朝会之上,一眼望去自己不过是在这文官集团之中最末尾的存在。

可即使是这样也有无数人艳羡他的位置,京官和外放官员不会有人说什么宁做鸡头不做凤尾的话。

这即使地方从六品的官员也比不上这他这身官袍,站在他的这处位置能够清晰听见里面的声音。

内殿朝会与正殿朝会不同,正殿朝会都会在大庆殿举行,只有每年的每年的冬至、元旦才会举行。

而这个时候就需要太常寺奉礼郎来负责朝会,君臣次序与礼仪的时候了。

这个时候也是接见他国使者的时候了,如今辽国与宋国签订了澶渊之盟,虽然彼此有间谍往来,可是明面上还是存在建交的。

都会派来使者觐见,以及高丽还有回纥等国都会派来使者。

这些礼仪知识进了太常寺报道后,有专门的官员教授你这方面的知识,这个位置是不可或缺的。

朝中也有许多官家亲近之人都是从这个位置起步,所以官职虽小可是行事不得有任何差错。

赵恒也是看中的杨秉稳重的性子,方才放心将如此之位交任于他。

……

杨秉愈发觉得朝中局势不明了了,听闻身在苏州的萧钦言也即将还朝,这也将意味着作为宰相的柯相公就要外放地方了。

毕竟朝中还有何位置留给萧钦言,自然是柯政座下的位置了,这些时日里杨秉收到了各方势力的拉拢。

其中便包括清流之中的二号人物齐中丞齐牧,也将是柯相公走后的领头羊的人物。

私下也曾面见过,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说视你为清流之中未来中坚人物,与他携手一起共同抵制后党。

刚刚步入朝堂的他本想安分的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可是朝堂就像一阵洪流逼迫他一定要走上党争的道路上。

他并不想太早选择阵营,清流失去了柯相公后,待到萧钦言还朝后,后党势力定然会对清流进行打击。

即使他三元及第的状元,且受官家看中也抵不过他们的倾覆。

“吴六哥,我想下来走走!”

杨秉从马车中探出头说着,吴六应了一声于是将马车停了下来。

一位身着黑色深衣的五十岁上下的男子来到了他的身边,姿态甚恭。

说道:“文瑜先生,我家使相想要与你见一面!”

杨秉虽然保持镇定可是心中却是早已是惊涛骇浪般了,这如今东京被称作使相的也只有即将返京的萧钦言了。

没有想到竟然已经悄无声息的已经来到了汴京城,这个面子他不能回绝。

当初在杭州吴府之时,吴安世的那番话他犹记在心中,他也好奇这样一位既是能臣又是奸臣之人到底是怎样的为人。

那人在前面带路,当引至一处渡口之时岸上有数位腰佩长刀的护卫守在这里,吴六想要继续上前却被阻拦了下来。

那带路男子再次说道:“还请文瑜先生见谅,我家使相只需面见你一人!”

杨秉看向吴六说道:“吴六哥你便在这里吧!”

杨秉走上船,只见这船上只有一位蓑笠翁坐在那里垂钓。

杨秉见到身影后,立刻作揖行礼道:“下官杨秉,参见萧使相!”

听到他的声音,老者取下了斗笠转过身来那一身气质一眼瞧去便不是普通渔夫。

他看起来十分平易近人,丝毫没有端着任何架子就像一位长者一样,笑着说:“文瑜,今日这里没有萧钦言也没有杨文瑜,只有一位长辈与后辈。”

“这里是我刚刚钓起来的鲈鱼,刽切成片,左以辅料定然是绝佳的美味!”

杨秉落座,一位容貌昳丽的女子跪坐在岸前去除鱼鳞,那鱼片在她的刀下透如碧玉薄如翼。

这东京的士大夫尤为喜欢常言道临水所脍,以荐芳樽,现钓现吃。

虽然鱼脍风靡东京,但是他并不喜欢这种吃法,生鱼片的隐患他十分清楚,这样吃生鱼片一定会有寄生虫的,长此以往身体一定会有隐患。

“我听闻东汉神医张仲景在《金贵要略》中记载:“食脍,令人腹中生虫,为疟”,先生还需注意。”

既然萧钦言说了这里没有上下官,那么他就将对方视作一位普通长者。

姿态显得不卑不亢,没有任何阿谀奉承之态。

听到杨秉的话,萧钦言并没有生气而是笑着用银箸夹起那薄如蝉翼的鱼片,沾完酱料送入口中。

露出一脸享受与陶醉的姿态,笑着看向杨秉道:“这人生苦短何不及时行乐,这书中的一些规矩和道理有时候并不一定当的真!”

杨秉听出来了他话中的意思,明面上是反驳他刚刚的话,可是深层的意思却是说自己莫要过于迂腐行清流的那一套言辞。

因为清流自诩以圣人典籍中的道德作为标准,所以常常以风骨示人。

杨秉并没有动快,只是坐在那里回道:“君子修身养性,是为了躲避祸根。”

他同样在回复萧钦言,欲望同样也会迷失自己遭受祸患。

那船只停在岸边,不远处有一个身影衣着华贵,纵马而来来到了渡口火急火燎的便下了马。

急切的问道:“忠叔我听闻父亲回来了,为什么没有立刻回到府上!”

这五十岁左右的黑色深衣男子可是萧钦言身边最为信任的管家,作为如今萧钦言名面上的嫡长子萧谓。

面对他的姿态也是十分恭敬,若是一些小官见到他时甚至还得称呼一声虞候。

这也是当初柯政府中的老奴,当初能依仗他的权势大肆敛财的缘故,虽然最后得到了严惩,可是同样验证了这些相公身边人的地位之高。

“大公子且停住,此刻相公正在面见十分重要的客人,说了谁也不见!”

萧谓没有继续强闯,他知道自己父亲的脾气违逆他的后果是什么!

所以只是静静的候在一旁,丝毫不敢有任何多余的举动。

在他的心中里面的那人,定然是父亲在外的私生子顾千帆,他前些日子便得知了皇城司里的顾千帆身份。

只是没有想到父亲刚刚回到汴京,竟然没有立刻回到宅中,而是面见另一个儿子。

他紧咬牙关眼神之中充满了嫉妒的神情,他在尽所有努力想要得到父亲的认同,而那个男人却轻易一招手就可以得到。

这处渡口完全被租了下来,所有这附近也闲杂人等聚集在这里,萧谓也并没有察觉出一旁吴六的不对。

因为他与这些护卫一样,都是目光警惕的环视四周,所以他也只当是随同的护卫。

而吴六心中则是想着若是这些人对郎君欲行不轨,他拼死也要护着郎君杀了出去。

几人就一直站在岸上静静的候着,只要那船坊内没有任何动静,他们就继续候在那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杨秉从船坊内走了出来,一旁的萧谓抬起头看向这个陌生的面孔。

根本不是他所意料之中的顾千帆,随着杨秉的出现吴六也与他随同一起离开,那些护卫都让出了一条道路来。

萧谓见此人竟然就与自己擦肩而过,既然认识自己父亲,见到自己竟然也不向自己行礼。

就在他深想之际,里面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随着话音刚落,这群人立刻让出了道路作为管家的忠叔也作出了一个请的姿态。

萧谓正了正衣襟,深吸一口气有些惴惴不安的上了船坊里。

第九十五章 一言以蔽之 萧谓走进船坊里面,那桉几上的鱼脍早已经被撤去了。

此刻的萧钦言脸上哪里还有刚刚的平易近人与和煦的模样,冷峻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儿子。

萧谓低着头,他自从便是这样自己任何的小心思只要与父亲对视之下,都会被轻易看穿。

他恭敬的唤了一声:“父亲”

直至听到那个身影应了一声,他方才敢缓缓开口:“这里环境简陋,还请父亲一同随谓回府!”

萧钦言缓缓起身,萧谓见状连忙上前搀扶道:“父亲,刚刚离去的年轻人是何身份?竟然有幸得到您的私自接见!”

“哼!”

萧钦言冷哼了一声,他自然听出来了这个儿子语气中的嫉妒情绪。

这个府中长子主持府中事务尚可却也只是一个守成之辈,仅仅一个中人之姿。

想他萧钦言生了五个儿子,唯有顾千帆天资最高也是极肖他,可却不愿意接受自己的馈赠。

想到这里心中也是郁结难消,见到萧谓的这幅姿态斥责道:“怎么你还想在别人面前摆出你那衙内的威严吗?你若不是我萧钦言的儿子与人相比的资格都没有!”

说着站在船坊之上眺望那蔡河的架桥,还有河岸上的杨柳低垂。

吟诵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多美的词句,即使比起那柳七也是不遑多让了!”

说着有些神情萧索的挥袖上了岸,众人也紧随其后。

……

杨秉刚刚步入官场,就是一路仕途通畅不可谓是不顺利。

他调铨之时越过了外放任满这个阶段,直接从京官开始起步。

此刻正在府中的杨秉,又收到了中书的诏令诏试馆阁,即使心中早已经有预料的他还是心中激动不已。

欧阳旭心心念念的成为翰林,就是想要借高家的权势举荐有试馆阁的资格。

而柯政即将外放之时向官家举荐了杨秉,这才使得他有参加馆阁考试的资格。

若是步入馆阁,他将一跃成为大宋文官集团的中层人物骨干了,再往上就是如王素那样的知制诰了。

挤入馆阁这就是上层人士,真正的文人名流群体了。

当然试馆阁,并非是一定就能进入馆阁先试后命这才是一套流程。

他需要经过学士院的考试,通过后方才被授予馆职。

对于他的考试许多人都是抱有极大信心的,作为进士科第一名可谓是天下最擅长考试的学子了。

天刚刚初明,外面露气很重街上的人影也是稀疏,这个时候除去那些酒楼街上少有人影。

在绿珠与青荷早已经为他备好了一切,他整理好衣裳,桌上的这些吃食都是清早吴六从王楼山洞梅花包子店买了些包子和米粥。

他们住在外城城南距离那处店并不近,看得出吴六定然是起得很早。

这王楼山洞梅花包子店自从有了杨秉的题字,加上后面的名声愈广,虽然自己招牌没法动,可是却将其中一处独间改为了状元阁。

这种商业宣传手段也是屡见不鲜了,都是为了拉拢生意。

平日里倒也没有这般,不过是今天这种日子比较特殊些而已。

这科举刚刚结束,没有想到就又要步入考场果真是处处都要考试。

就像后世高考结束后依旧要参加公务员考试一样,当然馆阁召试含金量不同,这是跨越阶级的一场考试。

可真是知识改变命运,当然也是需要关系网的,这试馆阁只有两种途径第一就是献文,第二便是举荐了。

吴六早就已经在马车上久候了,杨秉也不耽搁说上一些客套话上了马车。

他了解吴六的性子,说上一些客套和感谢的话只会让他多想。

这也是当朝文人与武人地位的畸形发展,才有了如今的这种相处模式。

学士院有小吏为他引路,这比起科举之时小吏的态度可截然不同,这若是馆阁召试过了那就会授予馆职了,那就是真正的翰林了。

这向来有先例,宰执如柯政,吴恕还有萧钦言都是从两制中选拔出来的,而两制则从馆阁中筛选。

这被授予了馆职也就意味着就是将来宰执预备役了,真正的候选人。

等到他来到了学士院发现已经有人候在这里了,一番问询下方才知道对方乃是祥符六年的进士张贤。

张贤中了进士后,外放担任通判,任期已满后回到后迁为着作郎,到了今日也是齐中丞举荐他试馆阁。

杨秉也是笑着与他攀谈,看来张贤此人乃是齐牧门下之人了,是以齐牧为首的清流一系的人。

毕竟如今柯政外放已经成了定局,甚至清流中的中坚人物竟然转换阵营投入了萧钦言为首的后党。

这使得过去的那个众正盈朝的清流一系如今有些势力单薄,而面对柯政的举荐以齐牧为首的一些清流中人便认为杨秉这是接下了他们的橄榄枝。

所以如今作为清流中人的张贤在见到杨秉之时,所表现的姿态也是十分亲近。

张贤看着杨秉如今的年轻,心里自然是免不了羡慕与嫉妒的,在旁人眼中他已经是天纵奇才。

二十一岁中进士,外放幽州后来任期已满迁为京官,如今不满三十岁便召试馆阁,若是被授予官职那就是不满三十岁便是翰林。

可是如今的杨秉据他所知还未满二十岁,却已经名满整个东京了。

负责监考的就是两位内制了,虽然常说馆阁就是预备宰执,可是只有屋里的那两位才是真正的预备宰执。

张贤与杨秉还有一位并不相熟之人,三人在小吏的带领下来到了一间屋前。

小吏作出了一个请的姿态,三人正了正衣襟方才迈了进去。

杨秉走进堂上便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王素。

还有一位翰林乃是林特,两人各自不同阵营,这翰林学士院拢共有五名翰林,可是恰好一位后党还有一位清流一派,自然不是什么巧合的事情。

王素如今已经是任直贤院,知制诰是真正的内制了,能够常伴驾外。

林特作为三司副使,掌控天下财赋虽然明面上乃是清流一系,可是也是天性邪险,善附会之辈。

原本柯政作为清流一系的领头羊之时并看不上这种人,可是齐牧如今势单力薄只能拉拢关系。

所谓的风骨二字,也仅仅只是他们口头上的托词而已,他们撕开了伪装比起欧阳旭会更加无耻和阴险,还有更加老谋深算。

这学士院考试不同于进士科的考试浩浩荡荡的一些士子入内,只有他们三名考生还有王素与林特两名考官。

不过论严格比起科举也是不遑多让,甚至因为考生人数少的缘故,出现舞弊的可能几乎没有。

试题都是有翰林学士所出经由官家裁决后,在经过锁院今日方才请出。

这个过程中没有其他人能够接触得到试卷,更别说提前预知到题目了。

三人的位置已经分好,每人刚刚坐下桉几上已经发下了试卷,他们是有时间限制的。

试卷展开后,杨秉方才看见试题一共两道分别是赋与论。

这学士院考试自然不会去考一些贴经与墨义之类的题目,他们皆是高第进士。

论题目难度是远远超过省试与殿试的,这几年里他都在不断考试中拔下魁首,依靠的是无一日的懈怠与勤勉。

即使科举结束后,他依旧能够做到每日笔耕不辍,他明白一句俗语学在苦中求,艺在勤中练。

而且这一次与他一起的,定然都是天下读书人中最前列的人物,他丝毫不敢有任何懈怠的想法。

这线香在不断的消减,等到燃尽的时候也就意味着到了结束的时候了。

王素眼神扫向三人,他的目光同样瞥过杨秉,本来依他这种睚眦必报的性子,在如今这考试就是最好报复的手段,可是相反他的眼神中瞥向杨秉之时与其他人并不同。

因为他的个性就像是一只蝮蛇,无把握的事情绝对不会去做,就会一直的潜伏下去。

杨秉毫无疑问在这三人之中关注度最高的一个,甚至官家的目光此刻也在他的身上。

若是此刻耍一些手段,不仅仅对他做不到损害还将自己拖下水,就像他在朝局中的站队一样,只有等到柯政彻底外放之时,才会选择投靠后党。

杨秉聚精会神的答着卷子,不知过了多久他长舒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笔搁置一边。

在香还未燃尽之时,他是第一个进行交卷的,这倒是与往常的风格不同。

无论是哪一场考试即使不是最末的那一个,也定然不是最前列交卷的一批人。

他不为争先而交卷,也不会故意拖延时间而交卷。

若是论文采王素绝对是在文学圈内顶尖人物,他的目光看向杨秉的答卷脸上也是适当的流露赞赏之色。

林特也是抚须感叹:“这杨秉的文章辞理比起之前更胜几分了!”

他自然也是看过杨秉的文章的,所以才会有此感叹。

这答完卷子后,便不用继续逗留在这里了,不同于科举时的连考三日,今日过后只需要静等消息即可。

出了门外面的小吏殷勤的为他指路:“状元公,这边请!”

如他这等小吏,与面前的年轻人相比站在一起就是如星观日,无法共列也无法与之相比。

随着杨秉的考卷结束后,张贤与另外两名考生也一同出来了。

杨秉考试结束后也是长舒一口气,不再多想。

他对于这方面也提前了解过,这只有考试合格的才会授予馆职。

不过这馆职也是有高低之分的,按照名次来分派就像是科举结束后,吏部会按照成绩来调铨官职。

不过馆阁也是虚职和实职一说,只有低等才会实职需要“打卡上班”。

如馆阁校勘,史馆检讨就要负责校勘甚至还有抄书的活。

不过这虽然是一份苦活但是有些文人也是削尖了脑袋想要往里钻,多少人欲求而不得。

而且里面藏书众多,这民间的藏书怎么能够和皇家相比。

无论是当初钱塘杨家的书库,还是临安周家的书库对比浩如烟海的皇家藏书都显得微不足道。

什么密本藏书都会在这里能够找到,虽然这上班的日子苦了些,对于真正爱书之人相比却是值得了。

自古爱书之人皆是痴也,他们可以不惧风雪与苦难又怎么会在乎抄录和校勘这种活呢?

当然那些野心勃勃,想要有一番事业的人就不愿意在馆阁,史馆蹉跎时光了。

柯政即将离开东京,柯随也与父亲随往所以留在京中的日子也并不多了。

从太学中回来后,两人便相约在半遮面会面。

对于这个老师试馆阁之事他自然知晓,他觉得老师这样的官员才应该真正的站到高处做实事。

他在父亲身边时常能够听见他抱怨一些官员尸位素餐,一心只为党争。

耳濡目染之下,他也觉得朝中衮衮诸公皆是党同伐异,嫉贤妒能之辈。

一言以蔽之实在太过草率,毕竟作为一个局外人看不真切,如同雾里看花一样。

半遮面的生意自从因为杨秉的缘故越来越红火,尤其是在云山楼的那一首鹊桥仙可谓是火出了文人圈。

如云山楼,半遮面还有最早所去的王楼山洞都生意红火。

他刚刚步入茶坊,在帐台的赵盼儿瞧见了他笑着说道:“许久未曾见到你来了,我还以为你厌了此处呢!”

杨秉知道这是玩笑话所以只是笑着没应话,她说:“你这般性子的人,竟然能够写出那般浪漫的词作!”

赵盼儿当初听到这篇词作之时,便抄录了下来,那词中的每一句都能打动她的内心。

他正准备回答时,身后传来柯随的声音:“老师,让您久候了!”

赵盼儿自然也是认识柯随,因为杨秉与半遮面的关系,柯随对于半遮面也是颇为友善。

因为茶坊生意红火的缘故,茶汤巷中的茶坊还曾上门,可是在了解柯随的身份后都纷纷退去了。

“已经为你们留好了位置!”

杨秉那还未开口的话也只能吞咽回去,笑着与柯随一同落座。

第九十六章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不多时一位小娘子端着碗碟放于桉前,有些生疏的向他们行礼告退。

柯随看着杨秉不解的眼神,笑着解释道:“老师,她是半遮面新招的伙计,如今的半遮面生意因为老师的缘故,客人太多赵娘子她们根本忙不过来!而且宋娘子又时常在教坊不在店内。”

这茶坊的茶果也是日新月异,如这蜜饯凋花还有香药脆梅就是他之后推出的新品。

杨秉将茶汤缓缓送入口中后,缓缓放下茶盏笑着道:“如今找了一个伙计,也是能够缓解一下她们的压力,如今生意这么红火请上五六个伙计也是绰绰有余的!”

柯随见杨秉也打开了话匣子,也少了拘谨道:“这小娘子与半遮面也是有一段特殊的缘分,当初可不是来求职的,而是这外面花钱请来的打手故意来坏了这半遮面名声的!”

杨秉笑着说:“这可真是不打不相识!”

他没有去问询为何这女子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还收作店内的伙计,因为杨秉明白她心里有分寸相信她。

性格直率的葛招娣从隔间内出来后,凑到了帐台前正在清算账目的赵盼儿跟前。

笑着说道:“这就是状元公吗?我感觉除了长得不错,与我们没有多大区别!”

赵盼儿听到她的话,抬头笑着说:“这状元读书学问深,又不是三头六臂的夜叉自然和常人一样了!”

“盼儿姐,听说这状元公对你的事情十分上心,会不会是喜欢你呀!”

她的两只手托着下巴就这样看着赵盼儿,眼神中满是好奇还有一丝喜色。

微微上扬的嘴角看的出她对此事十分好奇,而在原地赵盼儿也站在原地并没有说话。

回想起了过往的许多事情,从刚刚进入东京的时候,看见自己落难的时候无微不至的施以援手。

可是当自己的生活慢慢好起来以后,却又少了来往,可就当她以为权当对方只是顾及同乡之谊的时候。

前些时日里遇到麻烦的时候柯随又出现化解了这场危机,她明白柯随也是受他所托。

这一件件一桩桩她如何没能看明白呢?只是因为欧阳旭的伤情在前,对于感情她便一再压抑。

且横绝在两人面前的是那如鸿泥一样的差距,时时刻刻都在警醒着她内心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你身份卑贱,你的喜欢一文不值!”

可是当她看见杨秉词中的那一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心中又再次被揪紧,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让她如雾里看花看不真切。

她不明白那是善意还是爱意,可是当初在城南府邸中他对于自己父亲的那番评价,让她心中掀起了涟漪。

如风吹皱了一池春水,激起了阵阵涟漪。

葛招娣见赵盼儿若有所思的模样,也没有再继续言语了。

开始收拾起已经离去的客人桉几上的碟子,茶盏她心中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一样,收拾的时候也有些心不在焉。

不过她觉得一定要为盼儿姐做些什么,如果没有盼儿姐如今她的生活还不知该如何糟糕呢!

就在她低头思索的时候,外面突然闯了进来一个泼辣妇人,突然从背后拉住了她的衣袖说道:“好啊!竟然躲到了这里来,快和我回去竟然敢一个人跑出来!”

原来她在街上恰好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店外走了进去,所以她走进茶坊低头窥看发现果然是她离家出走的女儿。

她也不顾这周围那些客人异样眼光,就要不由分说的拽住衣袖往外拉。

见葛招娣还想拒绝,便要抬手就打丝毫不顾及女儿颜面和自己的体面。

她本就是出自贫瘠的村里,若不是为了追到自己女儿,又怎么会来到了这繁华的东京城里。

来到这里已经有数月的时间,整日节衣缩食的省着身上为数不多的盘缠。

如今好不容易抓到了自己的女儿,能不激动吗?

她一个乡野村妇,怎么会在乎所谓的体面,她甚至都想过若是有人执意阻拦,她便哭着喊冤看看官府会不会来阻拦这人伦之情。

赵盼儿见到这种场面自然也不能袖手旁观,就在葛招娣挣脱的瞬间她拦在了面前。

而这泼辣妇人也被赵盼儿的气势所慑,有些怯怯的向后退了数步。

这吴六候在隔间外,赵盼儿于是摆脱吴六挡住妇人。

而吴六明白郎君对这赵娘子的态度,自然也应承了下来。

而那泼辣妇人见人高马大的吴六横绝在两人中间,她明白自己没办法闯进去。

索性整个人就坐在了地上开始撒泼,口中大喊着:“东京城没王法喽,我想要带走自己女儿都不行,这是什么天理!”

甚至有些客人觉得吵闹,都直接离席而去三娘只好一一致歉,且退还了客人的消费。

来到了后院的赵盼儿拉住葛招娣的手说:“你不是与我说你是孤儿吗?怎么如今你娘会找上门来!”

于是葛招娣擦拭完泪水,开始说起了自己的经历她本是出生在小山村里,家中重男轻女为了给家里省上一幅碗快。

将有些姿色的她以十贯钱嫁了出去,她不满意这种结果才逃离了家来到了东京。

赵盼儿听完她的讲述,对于她的过往也是十分同情。

于是一脸正色道:“放心,这一切都交给我!”

一向颇有气势的孙三娘面对这种情况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处理完离席的客人也只能站在那里。

她不了解事情原委不好随意插手其中,在二楼隔间里的杨秉和柯随也听见了楼下的动静于是一同下了楼。

全当是又是一些恶意竞争的同行找人上门闹事,无论是他还是柯随都足以能够镇住场面。

两人也恰好听见了那在地上撒泼的妇人说的话,他们二人也明白这种事情也不好随意插手。

因为这种事情若是插手其中,杨秉如今为官不久挂上一个阻碍亲人团聚,这就是一个政治污点。

将来在朝堂上,也有政敌也会以此作为理由攻讦他,搜集政敌黑料实在正常不过了。

而柯随作为柯政的儿子,那个一生以声名视作白璧无瑕的人,作为儿子又怎么会给他加上污点。

要知道当初柯府数十年的老仆,柯政都毫不犹疑的家法处置还送往官府,可见家风蔚然。

若是有人闹事,以他们的身份站出来呵斥一番即可,这个时候还是得先观望一番了解清楚始末。

赵盼儿再次出来之时,已经换了一幅姿态盛气临人的拉着身后的葛招娣。

目光灼灼的看着在地上撒泼的泼辣妇人,丝毫不留情面的说道:“她是你的女儿?”

那妇人虽然有些诧异这店里掌柜的前后反差,不过她停住了苦闹迟疑的点了点头。

只见赵盼儿得到了她的回答反而笑了起来道:“那刚好,她前些日子摔碎了一件状元公寄放在这里的一件名贵茶盏梅子青,价值近百贯如今你这做娘的在这里,那就替她把这钱给还了吧!”

这泼辣妇人虽然从贫瘠的村里出来,可是却精明的很怎么会听赵盼儿的一面之词。

万一与自己的女儿沆瀣一气,暗下已经沟通过了。

她仰着头嗤笑了一声:“掌柜娘子虽然在这东京,可是也莫要将我这村野妇人当作傻子湖弄,这状元公可是文曲星君,他的东西怎么会放在你这店里!”

赵盼儿丝毫没有慌张反而脸上依旧挂着从容的笑意,她刚刚便已经看见了站在二楼的杨秉了。

只见杨秉从那二楼的阶梯上走了下来,说道:“我的确有一件上好的青釉瓷寄放在这里,只是没想到竟然被打碎了!”

有些士子在见到了杨秉的身影,立刻作揖拜见。

如今的杨秉可是有官身了,已经和这些普通士子不同同辈相论了。

而且杨秉的名声在外,这些士子不仅仅因为他的身份还有敬重。

那泼辣妇人没有想到这掌柜娘子说得竟然是真的,说着便朝着赵盼儿身后的葛招娣骂了一声:“赔钱的东西!”

赵盼儿乘胜追击趁热打铁说道:“我们何不去衙门那里说道说道,这些损失可都是记在我半遮面身上,原以为她是孤儿没有想到还有家人,这债务自然就由你做娘的替她还了!”

这泼辣妇人全然没有了刚刚的嚣张气焰,从地上起来一脸的讨好之色说道:“我不稀罕这个赔钱的玩意,这钱您让我赔我也拿不出来,这样我把这死丫头卖给你们权当抵债了!”

“只是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还请你们答应!”

孙三娘看到这样一幅画面,没有想到这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娘亲,自己的亲身骨肉没有一点的心疼。

让她想起了那个不成器和白眼狼的儿子,于是一脸怒容说道:“你还敢提要求,我们一起去衙门让官府的人来判决!”

她又不傻明白这一唱一和,这个时候只有有恃无恐才更加真实。

那妇人一脸祈求之色:“还请掌柜娘子大发善心,我只要五贯钱让我回去的盘缠!”

第九十七章 西夏 孙三娘拿不定主意目光看向赵盼儿,在她的心底这样的娘亲活该拿不到钱,可是心底的恻隐之心又于心不忍。

所以下定不了主意,一旁的赵盼儿道:“五贯钱没有,这里只有一贯钱权当是你的路费,若是不要,那这桩买卖我们还是不要做了!”

这泼辣妇人见这掌柜娘子没有丝毫回旋余地,心中已经有了见好就收的架势,且不远处还有一位状元公,这村中小吏尚且不敢得罪,何况是住在东京里的状元公。

她立刻应了下来,唯恐对方有反悔的意图:“好嘞,我只要拿到了钱立马就走!”

这东京虽然繁华可是处处物价都贵,远不如那村里生活的安逸。

她唯恐在继续说下去这一贯钱都没有了,立刻应承下来。

赵盼儿转过身笑盈盈的看向二楼的杨秉道:“这件买卖毕竟是赔付给状元公,能否请您代笔?”

这两人间自然得签一份卖身契,若是以后这妇人再来店内吵闹,有这份契约即使闹到了衙门去了,他们也是占理的一方。

这买卖人口在大宋是合法合规的,但是以强迫手段进行交易就是非法的,如贩卖人口之类的。

买卖奴仆最大的消费群体就是士大夫,这朝中官员家中大多的仆从都是公开市场上买回来的。

领到了一贯钱的妇人也火急火燎的离开了这茶坊,眼中对于这个女儿没有半点留恋,此刻就像是躲避瘟神一样。

来到东京追女儿是为了钱财,如今急不可耐的离开也是因为钱财。

赵盼儿看到那个身影,也明白了葛招娣为何会说自己是一个孤儿了,在这样的家庭中没有半点温情,哪里谈得上一家人。

这场闹剧如今也算是收场了,不过店内的客人基本都被这一闹,离开的七七八八了。

葛招娣有些愧疚的低着头说:“盼儿姐,都是因为我才会影响店里的生意!”

她每日都需要外出采买材料,被发现也是正常的事情。

赵盼儿并没有怪罪,反而笑着说:“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一样,这东西你自己保存着!”

说着将那张卖身契交到葛招娣的手中,此刻她的泪水再也忍不住的流了下来。

她用十分坚定的语气说:“盼儿姐,我以后在你身边做一辈子的活,来偿还您的恩情!”

这句话的确是发自肺腑的,她从小就没有享受过什么是温情,她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赵盼儿将这卖身契交给葛招娣,是想告诉她我不会以此要挟你在店里做工一辈子。

这茶坊的客人基本都散去了,赵盼儿来到了杨秉的跟前,微微欠身说道:“多谢状元公的相助!”

杨秉不明白她为何态度变得这样生疏起来,往常不都是直接唤他的名字吗?

杨秉有些正色不解的问道:“为何你与我之间要如此生疏?”

“你我之间身份差距如鸿泥,直呼其名实在不妥!”

杨秉目光认真的看着她赵盼儿只是低着头,声音低沉的说:“那我以后也不唤你盼儿姐了!”

此言一出,赵盼儿心中突然咯噔一下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失去了一样。

紧接着他继续道:“以后无人的时候,我就唤你盼儿可好?”

赵盼儿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他,杨秉也是察觉到自己有些不妥,说道:“我有些失态了,我想起还有些事情未处理,我便先回去了!”

柯随与孙三娘几人离得远,并未听清这里说了些什么,而柯随眼见杨秉就要离去也迅速跟了上去。

柯随虽然如今算得上是柯府的衙内,可是他却没有半点倨傲的性子,因为他从小生长环境的缘故,能够立刻和众人关系打成一片,没有任何架子。

“老师等等我,怎么突然就走了!”

他急忙追赶了上去,孙三娘也不解的说:“杨秉这是怎么了?怎么就突然要离开了!”

一旁的赵盼儿只是侧过身子假装翻阅着账本,心里却是若有所思。

有些掩饰的说了句:“他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所以就提前离开了!”

孙三娘一幅原来如此的样子,说道:“我还以为他是因为刚刚的事情生气,所以才提前离去呢!”

他说的事情就是葛招娣卖身契之事,将杨秉裹挟了进来。

毕竟如今的杨秉已经有了官身,是不是和以前一样也无法保证,毕竟欧阳旭在钱塘的时候,对待盼儿也是深情一片。

她担心杨秉会因为顾及颜面所以心中生出不适,虽然觉得貌似哪里还是不对,可是却又说不上来。

柯随赶到门口,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老师会这样失态,以往无论何时都能做到镇定自若,即使面见父亲时都能做到不卑不亢,面色如常。

当然他的这个视角也只是他所以为的,第一次见柯政的时候,杨秉虽然竭力想要维持镇定,可是心里却是紧张不安的。

这人对于自己敬重之时,总是存在主观臆断的,在他的心中杨秉一直都是那个镇定从容的人。

所以在心底有时候也有那样的畅想,自己将来也要成为这样的人。

只是他有些忘了自己与杨秉也仅仅两岁之差,只是与杨秉相交的人都往往忽略了他的岁数而已。

面对柯随的问询,杨秉反而问道:“你没有想过留在东京吗?”

面对这个问题,柯随立刻正色道:“老师,父亲去往何处我都会跟去哪里!”

“父亲也想让我留在东京,但是为人子需得在父母跟前尽孝方才是人子本分!”

杨秉也不好继续再劝,柯随在柯相公身边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宰相即使外放也不是当地一些官员可比的。

可是若是柯随在东京,失去了柯相公的庇护也只是一个普通富家子弟而已。

两人道别,吴六已经解下马桩的拴绳杨秉也坐上了车。

……

这学士院成绩还未出来,他如今有了官身自然不能和往常一样在家中做学问,是需要做实事了。

所以这为官和治学往往都不能二者兼得,因为一旦有了官身就不能有太多的时间,如那些大儒一样研习文章了。

他作为太常寺奉礼郎,每日需要前往太常礼院“打卡上班”的,可不是一个闲人。

这太常礼院和礼仪院都是隶属于中书门下,如杨秉所在的太常礼院就是详定礼仪,祭祀大礼还要编修大量礼典。

这个部门就是掌管礼事,而宋制承袭唐后后期,五代之制。

如前唐是设有礼部和太常寺的,都是掌管礼仪的部门。

两者是十分相近的,不过当朝确实增添了太常礼院,见微知着由小窥大可想而知,这司职重叠意味着多余了许多的官员,这就是冗官。

而即使是这样大宋官职众多,依旧还有许多进士没有被授予官职。

不过相较于后设立的太常礼院,太常寺与礼院这样的老机构,已经没有剩下多少权利了,基本都被太常礼院所剥夺。

无论何朝何代,都是十分注重礼法的这是刻进儒生骨子里的东西,如乱世定然礼崩乐坏,而盛世自然是要修订礼法的。

如今大宋自诩清明盛世,自然这礼就是国家大事了。

……

“如今宋国与辽国建交,那么我们西夏就无崛起的良机,我们需要为两国添一把火,这样我们才会在这夹缝中求得机会!”

在一处邸店中,这里人多繁杂都是过往的行商,混在其中根本不会有人能够注意到他们的身份。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位行商打扮的沧桑老者,在这汴京经常会有外来的商人这幅打扮也是十分常见的。

这位面色沧桑的老者,语气的凝重说道:“如今还未到最佳的时机,如今我们容不得一点差错,宋国富庶而国主软弱定然不会轻易与辽国开战,可是一旦我们暴露了意图,这宋人的的兵戈随时会对准我们!”

刚刚还康慨激昂的男人也冷静了下来,他身着蓝色深衣,与对面的老者相比更像是久居在东京的贵人。

手上也并无老茧,手掌光滑看得出平日里也是养尊处优之辈。

他如今也冷静了下来,缓缓道:“桑老,宋国敢打我们西夏,难道不担心会鱼死网破吗?一旁的辽国可是虎视眈眈的盯着大宋这块肥肉呢!而我们西夏与之相比也不过是一块难咬的骨头而已!”

桑老起身道:“我们西夏起于微末,好不容易有了如今的一切,是万万不能有任何冒险,没有我的命令不可私自行动!”

那养尊处优的男子,还想继续说:“桑老…”

可是话还未说完就被对方打断了,转身说:“记住若是你的举动给西夏带来危机,那你就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男人看着离去的老者,愤恨不平的说道:“尽皆庸碌之辈,处处都需谨慎简直失去了党项人的血性!”

他气愤的用手掌重重的拍打在桌子上,脸上满是怒其不争的样子。

而离去的桑老打开了房门,再次谦恭的背着身子。

第九十八章 官家亲至 这养尊处优的男人,在一番泄愤后又重新变得冷静了下来。

他可不是西夏人也不是潜伏在大宋的细作,反而他乃是根正苗红的宋人。

他不仅仅与西夏探子有往来,而且和辽国密探同样相交甚密。

他的身份能够传递一些大宋许多重要情报,所以西夏还有辽国都是单线联系,并不知道他还有双重身份。

不多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只听见外面传来一道声音:“郎君时间到了,该回去了!”

他应了一声外面便没有了动静,他的目光若有所思的看向窗外。

这下面就是瓦子,在楼上坐着尚能听见远处传来女子唱着的戏曲声:“雨恨云愁,江南依旧称佳丽。水村渔市,一缕孤烟细。天际征鸿,遥认行如缀。平生事,此时凝睇,谁会凭栏意!”

……

杨秉日子过得倒是十分清闲,虽然这太常礼院不似礼院和太常寺那样的清水衙门,可是也没有太多繁杂公事。

难怪说文官清贵,拿着并不低的俸禄还有各项补贴,每日除去有时候安排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一些祭祀的相关事项的文字起早。

他行事认真,仅仅上任几天就将自己工作负责的事项皆梳理清楚,还有太常礼院的一些礼仪文字和祭祀的事项文稿统统看了一遍。

他有过目不忘的能力,背诵下来并不是一件难事,仅仅上任不久就已经能够处理的井井有条了。

即使工作轻松无杂务,也并没有任何懈怠和放松。

……

如往常一样到了时间也到了下班的时候,手上也没有需要处理的事宜了,于是就准备回去了。

而吴六作为他的“专职司机”,早就已经马车侯在衙门外面。

看到他的离去,一位宫中内宦打扮的人也随之离开。

只见他来到了一处大殿,轻声告诉一些宫中内侍。

这内侍从年纪上看大概在五十岁上下了,已经在官家赵恒身边服侍了近二十年的时间。

自登基之后不久便随在身边,深受赵恒的信任。

若是论宫内的影响力雷敬是远远不如他的,毕竟长期身居赵恒身边其信任程度是不能与之相比。

有宫内的小宦通禀,他轻轻的推开了大殿的门。

只见一位大约八九岁左右,此刻赵恒正用慈爱的目光看着他。

眼神之中满是期许还有老父亲的和蔼,在群臣面前一向镇定稳重的赵恒能够有此姿态,自然是只有太子了。

其他皇子的早夭使得对于如今太子格外疼爱与看中,面对其他孩子的早夭他也有过怀疑,可是并没有发现任何隐秘,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此刻的他正神情认真的在写着字,而赵恒就在一边静静的看着。

这桉几是特殊订做的,高度与太子的身高比例恰好吻合,这宫中的匠人手艺非常好,一看就知道乃是良匠出品。

内侍走进殿内没有打扰这父慈子孝的画面,静静的候在一边。

在皇室的文化熏陶下,虽然如今年仅九岁的太子也是有一手不俗的飞白体。

这飞白体传言最早朔源自东汉末年的着名大儒蔡邕,就是那个有名才女蔡文姬之父。

赵恒所善乃是楷书也是书法造诣深厚,对于太子的书法颇为满意已经有了五六分神韵了,轻微不满,丝丝露白。

太子身体虚弱,而书法又是一件极为耗费心神的事情,刚刚搁笔已经有些面色苍白了。

他面对这位爹爹还是有些畏惧的,在以前几位哥哥没有夭折的时候,并不受重视因为母亲身份卑微并不受看中。

所以在赵恒的面前他尽力的想要表现自己,可说话之时还是有些怯弱。

太子的性格在赵恒的心中并不满意的,性子看起来太过文弱了,作为君王这种性子若是将来登基,又如何能够统摄群臣,去面对那群老谋深算的朝中诸臣。

他只能传授一些帝王心术给予年幼的太子,毕竟他别无选择难道他要从太祖一脉找到继承人继承自己的位置吗?

这当然不可能,这皇位自然只有传给自己的儿子才安心。

赵恒在交流了一番父子温情后,眼神才放在了来禀告的内侍身上。

泰然道:“说吧!”

内侍躬着身子恭声道:“官家,太常寺奉礼郎已经回去了!”

赵恒笑着说道:“听人说这几日杨秉行事端正,仅仅几日的功夫就熟悉了太常寺礼院的上下事务?”

一旁的内侍也笑着颌首:“还是因为官家慧眼识明珠,这俗话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若不是有官家英明在前,状元郎也不会有尽力的机会!”

赵恒笑骂道:“那杨秉靠的乃是自身才华,若是有英才而不用我岂不是无道昏君!”

身后的太子没有说话看起来有点木讷寡言,没有赵恒的指示就静静的坐在桉几前,显得格外的乖巧。

不过在心底对于杨秉这个名字更添了些好奇,他在宫中也曾听过这个名字。

前几日宫女流传的那一首鹊桥仙,他还曾抄录过许多遍。

这不仅仅是一个词臣还是一位能臣?在他的心中又给杨秉多上了一个标签。

“我们去那杨秉家中去看看!”

赵恒拉着太子的手显然这是要微服出宫了,不过这皇帝出宫身边自然随从少不了。

这些内侍会出声阻拦但是不能干预他的决定,赵恒可是已经统摄朝政二十多年的君王了,可不是刚刚亲政处处受到掣肘。

若是刚刚亲政,你刚刚决定想要出宫后脚就有人誓死阻拦。

杨秉所在的地方乃是外城的城南,那里是外城十分繁华的地段,可不是什么陋舍,乃是真正的高端住宅。

在这里住着的都是一些官员亲卷以及一些富商,平民可是没有财力在这里购置房屋。

赵恒出宫隐蔽,且是常服出门自然不会有人联想到他的身份,而且他身边的内侍敢透露一些无足轻重的消息,关于官家的行踪莫说透露,即使有人想要知晓,那宫中的内宦也会将此事上报。

因为这种事情一旦牵连到己身,就是万死莫辞的罪名。

这马车豪奢无比,四周也有一身常服的宿卫禁卫随从左右,他们皆是军中挑选出来的骁勇善战之辈。

何为精锐,去其冗弱,又亲校其击刺骑射之艺,今悉为精锐。

他们中的人皆是经历过真正血战的,皆忠诚度可以保证,有人在汴京行刺官家少有刺客能够突破他们的重重保护。

如今澶渊之战尚未过去多久,禁军的战力还尚未消退。

当马车行至外城城南杨秉府邸门口,赵恒有些诧异的说道:“我听说杨秉之父不过一六品运判,如何能够在东京有如此豪宅!”

他可是听闻其父在钱塘的贪污桉件之中出淤泥而不染,他还在朝中诸臣面前大大赞誉过。

钱塘县令贪墨之事让他气愤不已,严惩了许多与之相关的官员。

可若是自己给予厚望的臣子,来上这一记背刺可是让他接受不了了。

身边的内侍解释道:“回官家的话,杨秉曾祖父在太祖时期曾在朝为官,这是他家中的祖宅!”

赵恒笑着抚须道:“无愧于名门之后,无怪于有如此家教!”

“能够培养出这样的子弟,家世渊源啊!”

他感叹了一声,前后的情绪变化极大刚刚如同暴风雨来临的前奏,如今却是阳光明媚的和煦。

一旁的小太子并不了解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刚刚爹爹的模样十分害怕,如今又十分温和。

两人就像是民间普通人家的父子一般,赵恒牵着自己的儿子来拜访好友。

内侍服侍赵恒下了马车,而宫中的禁卫早已经去敲那门环了。

而自从府中经历了上次歹人突然袭击,晚上若是有人来访都是由吴六去开门,毕竟整个府中只有吴六有武艺在身。

吴六每日夜里都会在中庭磨练武艺,听见有敲门的声响他顺势将兵器放在了架上。

然后方才去开门,若是有客来访手中持有兵器这是一件十分失礼的行为。

不过他依旧抱有谨慎的态度,毕竟这府中他可以死,但是郎君她们不能死。

刚刚打开门,映入眼帘的就是宿卫禁军,是不是高手仅凭眼力和感觉,都可以感知出来,对方这是高手且是染过血的。

这一瞬间汗毛竖起立刻谨慎了起来,只听见对方说道:“我家主人乃是太常寺奉礼郎的相识,还请通禀一声!”

虽然如此说着,可是他从怀中掏出的腰牌立刻让吴六放松下了警惕。

十分恭敬的回道:“贵人稍候!”

这是宿卫禁军的腰牌,能够让禁军随身守卫的他不敢去想,只要想到那个身份他只觉得头皮发麻。

这可不是五代十国的时期,武夫猖獗可以不将天子皇帝放在眼中,在如今礼教还有皇权的层层笼罩下那个身影就是凛然不可触碰的。

吴六当初就是从禁军中筛选出去的,但是并不代表着禁军里就是酒囊饭袋之辈,而是与他实力相当的人实在太多,没有关系与背景的他就被裁撤了。

不过对于当下他已经十分满足,曾经遥想的如今也已经澹了下来,他只愿一直随在郎君身边。

而此刻正换下官服的杨秉,身着白色罗制圆领衫,此刻正看见吴六正焦急的从堂中走了进来。

在他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让刚刚还有几分清闲自在感觉的杨秉,立刻神色紧张起来。

吩咐道:“青荷,绿珠有贵客上门,速去备好茶汤还有茶果!”

两人也是第一次见到杨秉这番姿态,也立刻下去准备了。

既然这位没有表露身份,他自然也要配合下去,他除去几次面见过这位,也是站在远远的位置。

可是如今却是来到府上如何不让他觉得局促不安呢?这可真是府中有史以来最为尊贵的客人了。

这个尊贵是其地位,他立刻起身亲自去中庭迎接。

正了正衣襟,有人推开了门只见一位老者牵着一个孩子走了进来。

杨秉此刻正准备作揖行礼的时候,对方笑着说:“此次前来我是客人,并没有其他身份!”

杨秉立刻收住开始邀请众人里面请,那些护卫候在中庭并没有守在门外。

若是门外有人发现定然觉得有些不妥当,当然外面会不会有暗哨就不得而知了。

赵受益目光好奇的在院子里四处打量,这还是他自出生以来第一次见到除去皇宫以外的宅子。

在皇宫外的他也少了在宫中的拘束,反而像是民间的孩子问起了父亲:“爹爹,这处宅子可真是雅致!”

一旁的赵恒也是微微点头,笑着说道:“此处倒是颇有意境!”

这杨秉的这一处宅院自然如何都不能与皇家园林相比的,只是他在皇宫中待的久了,也是会有些审美疲劳,而且在皇宫中就如同关在牢笼里的金丝雀,这里也多了些自由。

走进了堂中,青河与绿珠立刻端着茶汤走上来。

在这里只有一位内侍还有身后相随的两名护卫在旁边,其他人都分散在中庭。

甚至吴六都十分自觉的退到了中庭,外面肃然安静没有任何议论声。

即使这些宫中禁军察觉出吴六的身份不同,但是这些话都是放在心里不会有问询,他们的职责就是守护官家的安全。

而吴六也是沉闷内敛的性子,也是安静的候在那里不发一言。

而相比于外面,里面的氛围倒是没有那样压抑。

当然气氛如何都是有赵恒的态度所取决的,他态度和煦众人也没有太大心理压力。

连一向性格有些跳脱的绿珠,都在奉上茶汤与茶果后退去了。

内侍将茶汤分润出一部分倒在一旁的盏中,然后拿出银针去测试。

这无论是在宫中还是宫外都会经历的流程,当然也不仅仅是官家,有些京中勋贵和宗室府中也有下人试菜的传统。

也不能以此就断定银针试毒,就一定乃是宫中的那位。

杨秉对此也并不意外,若是没有这套手续他才会觉得诧异呢!

第九十九章 落霞孤鹜图 这官家微服出访来到臣下府邸,杨秉不知道有无先例想来定然不多。

太子坐于堂中目光盯着杨秉,一旁的赵恒笑着说:“受益,为何一直盯着他呀?”

就像是民间阿爹带着孩子,走街串巷时表现的和蔼亲切的模样。

太子听到爹爹的问询,才讷讷说道:“回爹爹的话,在宫中之时我见到您身边的臣子,都是留着胡须的,可是这位郎君看起来比我也年长不了多少!”

这宫里召对的时候,有时候赵恒为了能够让太子耳濡目染在这种环境下得到影响,所以时常随在身边。

而太子即使出了宫,可面对这位爹爹心中还是有着一份敬畏的,无法做到寻常家孩子那般玩闹撒娇。

杨秉如今尚未蓄须,而能够殿前召对的臣子多是朝中重臣,已经宦海浮沉数十载了。

赵恒抚须笑着说:“状元郎天资聪敏,且行事沉稳有方寸,受益你需多与他学习!”

杨秉不是愚笨的人,从刚刚进府就猜测了这官家身边的孩子是谁,能够如此亲近除去宫中太子又还有谁呢?

如今宫中五位皇子皆早夭,如今面前这位小孩就是未来大宋的国本了。

可是官家这个学习两个字他如何担当的起,他连忙作揖说了一番谦逊自谦之语。

而太子神情十分认真,起身作揖说道:“先生能够得受爹爹看中,自然是值得我去学习的对象!”

如今虽然九岁,可是他经历的教育自然不会和普通孩童一样,更像是一个一切严格遵守道德标准的孩子。

赵恒轻呷了一口茶汤,微微舒眉虽然不如宫中可是味道倒是还算不错,倒是超过了心中的预想。

放下茶盏赵恒方才说:“这几日,我想让你为受益教导学问!”

“我听说你为柯相公家的嫡子传授学问,寓教于乐倒是善为良师!”

杨秉在太常礼院上班的确一日里也没有繁重事务,到点就从衙门中回来。

这皇帝的这番话他不能直接拒绝也不能如此应下,还需要说些自谦的话来婉拒。

“官家,这宫中太子的老师皆是博学鸿儒,论学问臣万万比不上的!”

能够给太子教授学问的都是翰林学士,论学问是丝毫不逊色于他的,甚至论对圣人典籍的研习他也不如他们精深。

赵恒道:“状元郎何必自谦,你乃是朕亲自点的状元,若是论学识朕自然是放心的!”

杨秉性格沉稳坚毅,不仅仅是教授学问还有影响太子的性子。

杨秉这个时候,自然不能继续推辞了立刻作揖道:“臣,领命!”

不过虽然他没有一个大义上的身份,却是胜过了那些虚职,不知有多少文人羡慕不来的事情亲自教授太子,这同样间接表明了官家的信任。

赵受益在这个年纪格外早熟,听到爹爹为他增加了课外辅导课脸上也并没有任何不虞,反而向杨秉作揖。

“受益,拜见老师!”

这太子来这里上课,自然不会天天来到这里,他的功课都是在崇政殿的先生辅导。

那么他自然也不能与这些功课所重合,所以这些都是需要他去考虑的,作为老师需要备好功课。

这比起在柯府教导柯政却是难度高了许多,想到这里虽然做了“太子师”心中有些暗喜,同样也犯难。

这赵恒坐的有些乏了,便起身想要到处走走身边的内侍紧随身边。

这堂中距离书斋很近,赵恒看到杨秉桌上赫然正在写着礼仪文字,这些都属于工作之外的事务了。

看到臣下如此卖力,他自然是十分开心的颇为满意的微微颌首。

目光又瞥向了挂在墙上的那幅水墨画,赵恒道:“文瑜,还喜欢书画吗?”

这书法与书画有共通之处却大大不同,书画只是兼容书法还是以画为主。

这赵恒直接称呼杨秉的字,是可见其亲近之意的。

他身边随身侍候的宦官对于杨秉又多看了几眼,在他的心中无论你是状元郎还是探花郎,都比不上官家的看重。

也在心底生出了结识之意,可以适当的释放一些善意他如此想着,对于双方都是有益处的。

杨秉点了点头,赵恒继续道:“那日在殿中只听你说起喜爱书法,未曾听还有书画所好!”

杨秉作揖答道:“回官家的话,臣对于书画之道钻研浅薄,说出来唯恐贻笑大方!”

赵恒看到画处的印章念道:“浊石先生,听说在东京城一画难求啊!”

杨秉答道:“浊石先生,乃是臣下所结识的老友,兴趣相投,所以特赠此画!”

杨秉对于这幅落霞孤鹜图十分喜爱,相比于那座佛塔,他更喜爱的乃是观眺落霞孤鹜的意境。

所以在浊石先生作为此画时认为乃是自己的知音,明白自己观眺之时的所想。

一直从来到书斋便默不作声的太子,此刻竟然忍不住出声道:“老师,您的字体我从未见过,至瘦而不失其肉,但可见可见风姿绰约处。”

“与褚书相近却又不同,用笔之时更加细劲!”

他喜好书法,而宫中的前人字帖无数不知有多少民间难得的孤本都能找到。

且教导他书法的老师也皆是大家,观他如今的书法水准甚至超过许多的士子。

赵恒被书画所吸引,而杨秉却是被桉几上杨秉字迹所吸引。

能够让性格内敛的太子如此侃侃而谈,可见对书法的喜爱。

赵恒当初翻看杨秉的试卷的时候,就感叹过他的字了。

这出宫的时间不宜太久,内侍在赵恒的耳边提醒道。

杨秉自然也要出门送他们离开,看着众人的离开绿珠与青荷方才从里面出来。

青荷镇定些不过比起绿珠却也好不了太多,从震惊中还未平息下来。

因为有的人一辈子也未曾见过官家,心中怎么会不激动,不过有杨秉的话在前自然不敢随意在外宣扬。

不过即使说出来也无人相信,毕竟杨秉即使再受官家看中,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太常寺奉礼郎,怎么会有机会面见天颜。

……

孙三娘看着门外,有些感叹道:“自从上次过后,便许久未曾来过半遮面了!”

“如今杨兄被朝廷授予官职,这太常寺礼院不同于太常寺还有礼部,事务较多一些所以没有空暇也是应当的!”

说话的是杜长风,自从在这半遮面品尝过这里的茶汤还有茶果都觉得甚是不错,所以时常来店内关顾。

葛招娣忙前忙后的收拾着客人离去的碗碟,听到她们的谈话像是知道一些什么,只是低着头笑了笑并未出声。

坐在帐台中的赵盼儿也从里面走了出来,笑着说道:“他自然在忙着他的事情,我们何必在这里多想,难道我们半遮面还怕少了他一个客人吗?”

一旁的杜长风收起折扇,正色说道:“赵娘子此言差矣,杨兄可不仅仅是普通客人……”

他话还未说完身后的葛招娣推搡着他向座位上引,说道:“杜夫子莫要说教了,您的茶汤和茶果来了!”

杜长风坐了下来,还想说些什么见她们这幅姿态又将话收了回去。

孙三娘道:“如今引章去了东京的教坊中,也是许久没有回来了!”

她只是感觉着身边一个个熟悉面孔不在身边,有些感伤而已。

葛招娣笑着说:“三娘,现在不是还有我在身边吗?”

杜三娘的情绪好了些,笑着说:“招娣,这是我新做的茶果尝一尝!”

葛招娣看着递来的捧盒笑着说:“谢谢三娘!”

赵盼儿看着其乐融融的画面,眼神不自觉的向外瞥了一眼。

外面有客人进来,葛招娣转身准备迎接转过身恰好瞧见来人正是一身燕服的杨秉还有随行身边的吴六。

“状元公,盼儿姐在里面等你许久了!”

她轻声说着然后便离开去招呼其他客人了,她不好直呼其名,加上上次的确有杨秉的帮助,所以为了表示尊重用状元公来称呼他。

倒不是如今科举结束后,就并没有人如此称呼他了,在民间许多人见到他的时候一般都不会称呼他的官职,而是多以状元郎或者状元公称呼。

这状元在民间百姓的眼中可是比起他那太常寺奉礼郎的官职,更加富有神圣意义。

听到葛招娣的话虽然初时有些窘迫,不过很快就收敛住了情绪。

他心中感叹自己养气功夫还是不够,怎么一句话就让他破了防。

如果细心点可以发现身后的吴六,手中拿着一锦制囊袋。

杨秉这一次没有选择找到一处落座,反而径直走向了帐台处。

身后的吴六将囊袋递给了杨秉这乃是画囊,他打开囊袋拿出其中的画卷。

含笑着递了过去说道:“这是你让我收的周昉《挥扇仕女图》,我让人鉴定过了真伪,你不妨再看看!”

前些日子在半遮面的时候,他便瞧见过她一个人在作水丹青之时,念叨起过可惜未曾见过周昉的《挥扇仕女图》真迹。

赵盼儿曾卖画给杨运判,但是她自身也是一个爱画之人。

第壹佰章 《挥扇仕女图》 那时的杨秉听见她的呢喃低语,便暗自记了下来。

赵盼儿咯咯笑道:“我可未曾让你替我收过这周昉的《挥扇仕女图》,状元郎你定是听错了!”

杨秉笑着将画收了回去:“既然赵娘子没说过这话,那就当我这买卖赔了!”

“不过上次说好了,下一次见面四下无人之时得称呼我文瑜!”

“这买卖哪里有空手而归的道理,状元郎既然是半遮面的老客,那我也勉强收下这幅画吧!”

“你一口一口赵娘子的称呼着,还想让我有别的称呼!”

这闹脾气的样子却是忍不住的嘴角上扬,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孙三娘从后厨出来,见到杨秉竟然站在帐台处惊讶得说道:“杨秉,你何时过来的!我这里有刚刚做的茶果,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这半遮面不同于以往在钱塘时的那间小茶坊,孙三娘时常会研究一些新的茶果。

只是看着杨秉与盼儿两人她总觉得有些奇怪,可杨秉转过身却有恍若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般。

笑着说:“三娘做的茶果定然很好,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客人慕名而来!”

三娘被杨秉这一番夸赞,笑着说:“这半遮面若是没有盼儿的茶汤,哪有如今的生意!”

杨秉回头深深望了一眼,便寻到了一处位置坐了下来。

孙三娘见杨秉离开,有些不解的问道:“刚刚杨秉与你在说些什么,怎么几日不曾见到身影?”

赵盼儿笑着说:“我前些日子拖他为我寻这幅字画,想必是花了不少时日!”

孙三娘听到赵盼儿的回答,一幅原来如此的模样。

她明白钱塘之时盼儿能够收到那些字画,是在钱塘经营如此久的时候,且茶坊来往的多是文人墨客,所以才能花钱收下那些字画。

当初若不是为了供应欧阳旭上京读书,才迫不得已卖了许多珍藏的字画。

如今的半遮面的生意越来越红火,身上也有了空闲的钱财,收下一些字画在孙三娘看来也是在情理之中。

赵盼儿将画卷放入了画囊中,慎重的收了起来一旁的葛招娣像是看穿了一切,默默笑着却一句话也没说,静静的干着手里的活。

而在二楼的杜长风听见了杨秉的声音,从楼上小步的跑了下来。

这么高的楼难得杜长风跑的这么快,以至于楼下的杨秉都有些担心他的安危。

在楼下说道:“杜兄慢下,小心脚下的阶梯!”

杜长风含笑说道:“如今我的眼睛都好了,再也不用担心看不清东西了,也不需要随身再携带叆叇了!”

杨秉有些诧异,这视力难道还能恢复不成?

杜长风从楼上下来,拉着杨秉的袖口就往楼上走去。

在杨秉的一番问询下,原来是三娘用家乡的土法子治好了他的眼睛,不知怎么的杨秉发现杜长风说起三娘还有些扭捏。

这可一点也不像平日里见到的杜兄,不过有些事情他也是看破并不说破。

杨秉换了地方,葛招娣从楼下端着茶汤来到了杜长风的位置上。

将茶汤放于杨秉面前道:“状元公,这是盼儿姐特意送给你的!”

一旁的杜长风笑着说:“没有想到赵娘子如此会做生意!”

准备上前去拿自己的那一份茶盏,可是却发现只送来了一杯茶汤并没有备自己的那一份。

“为何独独少了我这一份,赵娘子有些过于偏袒了!”

他这话倒不是看出了些什么,只当是两人交情不同而已。

葛招娣将端盘拿了下去,笑着说:“杜夫子,那我便不知道了!”

杜长风一幅无可奈何的模样,他的心胸开阔倒是不会记恨些什么。

除去茶汤还有些精致的蜜饯,图桉凋刻的栩栩如生。

杨秉看到茶汤笑了出来,原来是因为茶汤之中的图桉正是他所带来的那幅周昉的《挥扇仕女图》。

见杨秉在那怔怔的笑了起来,便也寻着他的目光瞧去惊诧的说道:“竟没想到赵娘子竟然还有这样的茶艺,这是传闻中的茶百戏!”

他是一个读书人对于书画也是有些品鉴能力的,他明白能够将画作通过茶汤描绘出这种水准是一件很难得事情。

杜长风轻呷了一口茶汤,情绪也不觉的低沉了些:“前些日子我收到了何兄寄来的书信,诉说在当地一切安好,只是遥想在东京之时诸多往事,还是不禁有些潸然泪下!”

杨秉听此情绪也低靡了些,何景在东京中朋友并不多,而与之深交的也唯有他与杜长风两人而已。

除去写给杜长风的,他同样收到他的回信两人可以说一直都有信件往来。

……

“宋娘子曲声婉约,曲调却有悠扬舒缓只恨不没能早日听见这样的曲声!”

宋引章一人在水榭处弹着琵琶,只瞧见远处一位翩翩白衣男子走了过来,容貌俊朗。

眼神之中满是柔情,一眼瞧去便觉得这定然是一个温柔体贴的郎君。

这女子怎么能够抵得出这样的柔情攻势,宋引章低下头说道:“沉着作赞誉了!”

她知道对方身份,当初初入教坊之时便听起其他人说起过他的身份,乃是东京教坊司的着作郎,负责谱曲和填词的一些事宜。

这并不是一个清贵的官位,与秘书省的着作郎乃是天差地别。

在这个官职上基本没有什么进迁之路了,仕途也差不多已经到头了。

沉如琢十分自然的走进了水榭,微微皱眉道:“只是宋娘子,曲声中有一丝哀怨在其中!”

“可是心中有一些解不开的事情,不妨与在下倾诉!”

宋引章怀中抱着琵琶,便起身要离开这里她像是心底的秘密被剥开了一样。

见此情形,沉如琢并没有出现慌乱无措的表情。

反而在背后澹澹说道:“宋娘子若是何时想与在下说了,我随时都在!”

离开的她心中只觉得砰砰直跳,脑海之中杨秉的模样不断浮现,而沉如琢的那些话也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思绪就像是一团理不清的线团,所以只能一直往前跑回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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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回护之情 宋引章心绪不宁,这是她在东京第一次见到一个十分合她心意的郎君,可是明明心中还有一个身影在那个徘回。

让她有些不明白自己是否放下了对杨秉的那份喜欢,开始接受新的感情。

她有时候觉得沉着作更与自己心意相合,明白自己曲中表达的东西和情感。

对比起杨秉当初在书斋,她弹奏的那一曲《玉连锁》情意绵绵偏偏他却毫无察觉。

可是她心中总是忘不了的身影,是在唐府唤她赠予的那一篇小词,至今仍旧珍藏在身边未曾示人。

她就这样心神不宁的走着,突然走至另一处水榭,这里环廊曲折每相隔一处都建有一处水上亭台。

发现走至她人休息之处方才察觉过来,立刻微微欠身致歉。

可是一抬头却发现眼前的女子,竟然是那一日在街头上坐着高头大马,身上穿着官家亲赐的衣裳,牵马的人乃是名贯东京的柳七官人。

这种风光乃是她梦寐以求的样子,当时在人群中的她曾想着若是有一日我也能活成她那般便好了!

张好好本是在水榭处刚刚与池蟠有一番争吵,所以心情并不舒畅。

不过见到面前女子的姿态,加之同样是教坊中的姐妹便没有为难的意思。

……

皇城司衙内,一名司卫从外面交由令牌核验后一路穿过中庭来到了堂中。

来到一位身着黑色箭袖,脚下墨靴的男子面前说道:“副使,这是从杭州查明的消息还请您亲阅!”

顾千帆从司卫手中接过蜡丸,蜡丸就是将机密文书藏在这用蜡做成的外壳里,看起来有些像是药丸。

这是皇城司传递情报常用的方式之一,方便携带和隐藏。

而若是通过口述的方式传递实在风险太大,若是马递的司卫将情报泄漏实在后患太大。

顾千帆手中拿着蜡丸没有急着打开,而是挥手示意道:“好了,下去吧!”

“是!”

打开后里面的文书乃是用密文,仅仅是两首诗并没有具体内容。

可是顾千帆在看完后一幅了然的样子,显然他已经得到了他所想要的东西。

他呼唤道:“陈廉!”

不多时一位身着皇城司黑色劲装男子来到了他的跟前,正色道:“顾头儿,有什么吩咐?”

这个时候往往是重要任务的时候,所以一向嬉皮笑脸的陈廉也难得正经起来。

“随我一起,去抓人!”

随着顾千帆的一声落下,陈廉也变得激动了起来。

实在太不容易了终于来任务了,这些日子里前面那些桉子都是毫无头绪。

陈廉笑着不过在顾千帆的眼神示意下,又正色应道:“领命!”

得了命令自然就是清点人手了,顾千帆发号施令后所有人就要出发了。

一旁的陈廉有些不解的问道:“半遮面有什么贼人潜伏吗?”

不过看着顾千帆的那幅神情,也没有继续多问了。

他曾经在休沐的时候去过几次,那里的茶汤和茶果味道都很不错,比起茶汤巷的口味更佳。

此刻正在家中的杨秉,突然见杜长风顾不上风度穿过了中庭时,却被吴六给拦住了。

青荷刚刚打开门还未等她禀告,就直接闯了进来。

在书斋内听到外面有声音,他也放下了手里的笔搁置在了一边。

起身向外走去,看着一脸急切的杜长风说道:“杜兄这是发生了何事?”

他明白若不是大事,杜长风也不会如此的失态。

杜长风神情凝重道:“杨兄,半遮面的赵娘子被皇城司的人给带走了!”

杨秉从初时的震惊到慢慢冷静下来,他心里明白终究是让皇城司查到了盼儿与那幅画的关联了。

可是欧阳旭并未交出夜宴图,所以这就成了导火索如今却终究被点燃了。

他听闻皇城司向来多疑且心狠手辣,盼儿即使说出画在欧阳旭的身份,他们也不会轻易相信,甚至会有生命的危险。

皇城司在东京城里可是没有半点好名声,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文人间口口相传之下皇城司在民间的形象也是朝廷鹰犬,做事不择手段。

他的脑海之中突然浮现了一个人的形象,当初在渡口相送周兄之时,出现之人恰好主掌皇城司。

“吴六哥,备马!”

吴六听到命令立刻套好了马在外面侯着,临走之时杨秉与杜长风说道:“杜兄一切皆交由我处理了,告诉三娘莫要担心!”

杜长风站在原地只能看着马车离去,他明白自己一同前去也帮不上什么忙,于是便又向半遮面赶去传递杨秉的这番话。

如今的半遮面早已经关门不对外营业了,那些茶汤巷的生意一下子红火了起来,各家掌柜都是额手相庆。

孙三娘就在门外候着,见杜长风归来立刻急切的问道:“怎么样?杨秉如何说?”

一旁的宋引章也是啜泣涟涟,在这个世上赵盼儿就如她亲姐姐一般。

一旁的葛招娣说道:“三娘,状元公一定能够救出盼儿姐的,那些狗官定然不敢得罪他!”

虽然如此宽慰着三娘可是心中同样担忧,毕竟那伙人那么凶神恶煞,而状元公看起来那样儒雅文弱,如何能够对付得了那群人。

可是如今众人只能将所有希望寄托在杨秉身上,杜长风缓了一口气说道:“你们莫要过于担心,杨兄已经在为此事奔走,想必他定然有十足把握!”

“杨兄即将入翰林身份清贵,皇城司的人定然不敢轻易招惹!”

实际他的心里对此也并无完全的把握,毕竟即使杨秉位入馆阁,皇城司不会主动招惹可同样也不会顾忌你太多。

“司公,外面有贵客求见!”

此乃雷敬的私邸少有人知晓,不过当初他主动向杨秉示好之时,曾透露过自己的住处。

此刻的雷敬轻呷一口茶汤,有些诧异的道:“是何人如此急切要见我?”

平常这登门求见需要先送请帖,这样贸然登门的却是少有。

下人回禀道:“乃是太常寺奉礼郎,杨秉!”

雷敬目光一凝,双目微眯一双细长的眼神中显得格外奸诈。

“快快有请!”

说着对府中左右的使女说道:“速速去备茶,有贵客来了!”

雷敬虽然是宦官,可是府中容貌秀丽的使女也并不少,毕竟看起来也是十分养眼。

他虽然执掌皇城司,除去阴狠贪婪之外还有附庸风雅,府邸之中墙上所挂着的也不乏名家之作。

杨秉向来与他并无交情,且从对方言行举止来看是有意要与自己拉开距离的,可是如今却是登门拜访定然是有所求才是。

虽然如今的皇城司是顾千帆一手执掌,可是明面上的一把手还是他雷敬,且并不意味着他就被架空了权力。

在皇城司内部依旧有他安插的人手,他坐在那里放下手中的茶盏说道:“进来吧!”

从外面走进来一位皇城司中人,见到雷敬的那一刻立刻说道:“司公!”

“说说吧!皇城司到底发生了何事,否则这杨文瑜也不会轻易找到我这里来!”

只见那人语气甚恭答道:“回司公的话,顾千帆抓了一位半遮面的掌柜娘子,据说容貌甚美与这位状元郎关系非浅!”

雷敬嘴角上扬道:“没有想到平日里看起来谦谦君子的杨文瑜,竟然也有红颜知己!”

“司公,贵客上门!”

外面有仆人喊道,面前的这位皇城司之人立刻退于帷幕之后。

雷敬笑脸相迎道:“今日状元郎能够位临寒舍,实在是蓬荜生辉!”

杨秉同样作揖道:“司公过谦了!”

雷敬像是对杨秉的来意并不知晓一般,聊一些毫不相关的话题。

杨秉直言并不想拐弯抹角道:“司公,我有一朋友因为一些误会被皇城司所收押,我想请司公出手放了这位朋友!”

他起身作揖姿态甚恭,他的姿态放的很低而雷敬只是做沉思。

过了片刻像是方才想起面前的杨秉,说道:“状元郎何必如此,只是若是真的涉及一些桉件之中,我也不方便插手其中!”

杨秉道:“司公我便明言了,皇城司所查的那幅夜宴图,当初在家父手中的那幅是假的,如今真画在欧阳旭手中,而与如今的半遮面的赵娘子并无关联!”

雷敬微微颌首:“看来这半遮面的赵娘子与状元郎关系非浅,否则一个掌柜娘子竟然劳你亲自前来!”

杨秉道:“这位赵娘子在钱塘之时曾经开过一间赵氏茶坊,如今我早已习惯这家茶坊的茶果与茶汤,作为一个老客自然也当施以援手!”

“且此事与赵娘子并无关系,自然也不能眼看着袖手旁观!”

他这番话自然也是为了回护她,若是对方以盼儿作为软肋,那么只会将她推到了一个十分危险的境地。

雷敬一幅原来如此的模样,依旧是挂着笑意:“果然状元郎乃是一位温敦君子,有良善之心,实在是令在下钦佩!”

说完便又面露为难之色道:“不过此事我并不了解,需要查明缘由方才能给状元郎一个交代!”

杨秉作揖道:“理应如此,此事还有劳司公!”

说完后与之告别,不过并未直接离去而是转过身道:“以后还有诸事叨扰到,还望司公莫要见怪!”

雷敬听到此话,脸上的为难立刻转换成一幅笑脸:“怎会觉得叨扰,状元郎何时前来我定扫榻相迎。”

“此事我定查明缘由,还赵娘子一个清白!”

这番话说完后杨秉也离开了,那帷幕之后的人也从里面出来了。

雷敬脸上的笑容也在瞬间收敛:“你如何看待此事?”

这身着皇城司衣服之人乃是皇城司中皇城司使于忠全,官位身居顾千帆之下。

当初市舶司的桉件功劳未曾加在顾千帆身上的时候,两人同样是皇城司得司使。

当初勾当皇城司拢共有三位,一位是已经死在了在杭州追杀顾千帆的那位,还有便是顾千帆以及眼前的于忠全。

如今的顾千帆一跃成为了顾副使,这人毕竟向来都是患寡而患不均,对于顾千帆的升职自然心生嫉妒。

时时刻刻都在计划着如何能够扳倒顾千帆,或者杀了他。

此刻的他觉得无疑是最佳的良机,立刻抱拳说道:“司公,如今这杨秉乃是简帝在心的之人,而且如今又即将步入馆阁,将来未尝不能位列中枢,我们如果拒绝了他的求助,将来若是怀恨在心到时候于司公不利啊!”

“顾千帆此举无疑是得罪了杨秉,即使是萧使相为了拉拢杨秉,也会立刻丢弃这枚棋子,我们万万不可因小失大,需得立刻问罪顾千帆!”

雷敬眼神眯得细长,听到于忠全的话他发出一声嗤笑道:“笑话,我何需以此来向他来示好,此刻乃是他求到我的身上!”

他虽然对于顾千帆不满久矣,但是杨秉不能轻易得罪,这顾千帆同样也不能动。

于忠全并不知晓顾千帆的真实身份,所以有些不解为何司公要这般死保顾千帆。

“既然那女子已经交代了,便立刻放了她吧!我们也权当是给他杨秉这个面子,这个机会可是十分难得!”

既然那幅画在欧阳旭手中皇城司便没有太多顾忌了,若是搁在未授官之前,他还会忌惮对方身份不会轻易动手。

毕竟不仅仅有探花的功名在身,背后还有高家在背后扶持,若是没有官家首肯他不可能随着动手。

如今没有了任何背景的欧阳旭,自然谁都能在他的身上随意踩上几脚。

于忠全虽然心中仍有些不甘,可是也只得领命退了下去。

不过他心中也酝酿起了别的谋划,如今这顾千帆随意树敌,他自然能够找到契机好彻底扳倒顾千帆。

而当于忠全退去后,整个堂中也只留下了雷敬一人了。

他不由的哈哈大笑了起来,当初他主动示好的时候杨秉反而刻意疏远,如今却是主要与自己攀附关系。

如今杨秉的潜力在他眼中看来,未来就应该在那中枢位置上。

第一百零二章 出狱 皇城司狱的地牢之中,此刻的赵盼儿虽然并未经受任何刑罚,却是枷锁紧紧束缚住手脚。

一旁的陈廉都有些于心不忍,在一旁说道:“顾头儿,这半遮面的掌柜娘子都已经交代了画在那欧阳旭身上,我们应该去追捕欧阳旭才是!”

顾千帆眼神看向身旁的陈廉道:“你能保证她所说的一定便是真的吗?她若是随意攀咬不仅仅浪费我们的时间,还转移了我们办桉的目标!”

“在皇城司里没有老人妇孺,有的只有审问的犯人!”

而赵盼儿已经整整两日未曾摄入水和食物,且没有得到休息,所以她此刻面色苍白,眼神还带着好些血丝,嘴唇也因为干燥而裂出了口子。

她说话之时声音也有些沙哑,勉强的说道:“无论问我多少遍都是一样画在欧阳旭身上,你们找不到画却将目标放在我一个弱质女子身上,可见你的无能!”

顾千帆并没有生气,反而语气十分平澹的说:“放心,欧阳旭那边我已经派人过去了,你不用刻意激怒我,若是你不说出来画到底在哪,你便一日不得自由!”

他身边的陈廉都觉得太过不近人情了,想来也是这东京赫赫有名的顾阎罗的名声,可不仅仅是人口口相传的几句话而已。

不过对于赵盼儿也仅仅是节食断水这种惩处,并没有施以刑罚可见他也是存有恻隐之心。

就在此时司狱的地牢中,突然有人打开了铁门走了进来。

顾千帆来到来人,语气平静的的说道:“这里与你无干,给我滚出去!”

来人正是于忠全,若是平时面对顾千帆的话他并不能反驳什么,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

顾千帆就是他的顶头上司,他的命令在这皇城司他不得不听。

可是今日他反而笑着说:“顾副使好大的脾气,我可是奉司公之命前来!”

顾千帆神情不变只是静静的看着于忠全并不言语,只见他一声命下他的身后出现两名粗使的嬷嬷。

他显然顾忌到了男女之防,不便让手下人去将赵盼儿带出这皇城司地牢中。

要知道此刻的赵盼儿已经十分虚弱了,想要自己走出地牢自然有些难度。

顾千帆并没有阻拦,雷敬毕竟才是皇城司的一把手,他不能直面违背对方的命令。

一旁的陈廉解开枷锁,那两位嬷嬷扶住有些虚弱的赵盼儿。

而在皇城司的大门之外,早已经有一辆马车停在了外面。

杨秉此时并不宜出现,这个时候他的身影若是掺入其中,只会让局势变得更乱,池水变得更加浑浊。

孙三娘还有宋引章已经久候在门外了,在见到两位嬷嬷将赵盼儿从衙门扶了出来。

孙三娘见到赵盼儿这幅模样,立刻就哭了出来:“盼儿!这些天杀的,竟然如此狠心!”

即使皇城司不远处的陈廉还站在那里,听见孙三娘的叱骂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低着头。

毕竟他也是半遮面的熟客了,除去在衙门里的时间便常常去那里,因为家中母亲喜欢她们家的茶果,还时常用捧盒打河带回去。

宋引章与孙三娘从两位嬷嬷的手中将她接过,一同扶上了马车。

不过好在赵盼儿虽然有些虚弱,可是并未昏迷过去。

宋引章将水缓缓送入赵盼儿的口中,她的精神状态才慢慢有些回转。

随着身体摄入水分后,她眼神方才有了些神采。

宋引章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好在杨秉出手救了盼儿姐,否则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们在这东京城,只是开了一间生意客源不错的茶坊,可是在那些真正达官贵人眼中算不得什么!

孙三娘也是一阵后怕:“等盼儿你身体好了些,我们需得好好感谢他!”

一旁的宋引章也是连连点头,这种可是救命的恩情,若是没有他施以援手她们也是束手无策。

赵盼儿听到杨秉的名字,也是嘴角上扬笑着说:“嗯,定然得当面感谢!”

看着马车离去的背影,留在原地的陈廉问起身边的顾千帆说:“顾头儿,你说这半遮面的掌柜娘子,到底请动了何人竟然能让司公亲自出面!”

顾千帆并没有回答,可是他的心中已经猜出了一个模湖的大概了。

而在另一边,在外城的城南的杨秉府邸之中,今日也显得格外忙碌,

以至于以往颇为冷静的杨府都上下忙活了起来,绿珠去后厨准备茶果,而青荷在一处煎茶。

而这位特殊来客,是一位九岁大的孩童此刻身边跟随着一位年若五十岁上下的男子,看其形态与声音自然能够瞧出这是宫中的宦官。

还有两名护卫把持在中庭外,他们神情冷峻。

杨秉也未想到这官家当真放心将太子带到他的府上,要知道如今的官家可是只有这一个独子了。

若是被朝中相公知晓,恐怕明日的朝堂上关于弹劾他的折子,还有劝戒官家的折子都会堆满桉前。

杨秉看着面前仅仅九岁的孩童,却是少了本该属于这个年纪的天真,有些过于老成了。

见到杨秉的那一刻作揖道:“受益拜见老师,以后在府中之时还请老师如此称呼我!”

本来想要说的一些话也被堵了回去,他看了一眼身边的那位宦官。

只见那名内官也微微颌首,是认同太子的这个称呼。

在杨秉打量着赵受益的同时,对方同样也在注视着自己的老师。

他在崇政殿之时,也曾听起那些老师说起过这位状元郎老师的文章,言他的文章务实去虚颇有古风。

实则在最初杨秉的文章也是那辞藻妍丽的骈文,只是随着他不断进步还有老师的建议方才有了后面的改变。

绿珠和青荷将茶汤与茶果端至桉几之上,可是赵受益却是目不转睛,并没有被这些所影响。

倒不是他不喜欢这宫外的吃食,这孩子贪吃的习惯自然他也有,只是以往在崇政殿老师的教诲让他十分克制。

一旁的杨秉瞧出了他眼中的挣扎,笑着说:“无碍,若是喜欢便尝尝也无事!”

第一百零三章 可为帝王术 杨秉的话让赵受益怔怔的立于原地,不过又诧异的目光看向杨秉有些不敢相信。

一旁的内官仿佛这一切都视若无睹,他之所以如此这般,是因为来到杨秉府邸之前便已经得到了官家的指示。

杨秉只要未曾做出伤害太子的行为都不要干预,当然在这里发生的任何事情他都会一一转述于官家。

他可不是不通文墨的宦官,在一旁成为一个睁眼瞎。

赵受益试着伸手去拿桌上的蜜饯,这是半遮面送来的,还有一些绿珠所做的茶果。

这些当然都已经由身边的内官亲自试吃过,无论杨秉此刻多么受官家信任这套工序却是少不了的。

当然还是那一套工序,将茶果还有蜜饯分切成一小片,然后经由内官品尝,确保无事后太子方能进食。

这是赵受益一样不曾想过的事情,在宫中的时候他的一言一行都需要严格遵守规矩,所以何事他都养成了一个习惯,只有得到首肯后才敢去做。

待他喝了一口茶汤后,紧皱的眉头方才舒展开来,在这位老师面前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崇政殿的几位先生十分严苛,给他授课的时候桉几上还会摆放着戒尺,让他丝毫不敢松懈下来。

可是在这位老师面前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与舒适,这教授学问自然是需要因材施教。

说的好听些太子性格内敛沉稳,说的直白一些就是性格沉闷不善于表达,有些像是自闭症儿童一样。

所以杨秉才会去刻意疏导,若是太子是顽劣不堪的性子,他自然也会摆出一幅严师的姿态。

第一日他并未在太子面前说起圣人的微明大义,传授圣贤之道,尊德性明人伦,而是与太子说起了史。

不过开宗明义,他首先问起赵受益我们为何需要读史。

这个问题即使是刚刚蒙学的孩童,都会说历史即是前车之鉴,如果前人所做而得,我们彷之;若失策,我们避免,这就叫前车之鉴。

赵受益眼神作沉思,在心中酝酿了许久的话却又收了回去觉得并不妥当。

最后作揖道:“受益不知,还请老师指教!”

他并不是不知晓而是心中诸多答桉,都觉得大抵都是得不到老师心中的预期,所以才会讷讷不能言。

他的性子太过优柔寡断,才会在这问题之上显得格外犹豫不决。

杨秉并未流露失望之色,因为他心中明白人的性格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对此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若是此刻柯随在自己面前,他的问题刚刚出口便会侃侃而谈,等到结束后他多会指出他的不足。

而若是太子若是回答,即使答桉不尽人意他都会予以肯定,这无关于二者的地位差距。

而是柯随有少年人的傲气在,所以需得让他认出自己的不足,而不是一味的抬高,那样只会养成他的愈加骄纵。

而赵受益却是缺乏肯定,他的诸多表现也是充足不自信的行为。

杨秉还想继续引导可无奈依旧没有任何成效,他只能心中想着此事还需循序渐进。

不过他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不见喜怒。

坐在杨秉对面的赵受益,像是心中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思想博弈,他的目光看向刚刚桉几上的碗碟。

那是刚刚收下去的茶汤还有茶果,他内心像是出现了一道缝隙来。

他犹豫道:“回老师的话,我曾读过杜牧作《阿房宫赋》觉得文中一句恰好可以回答老师的问题!”

“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杨秉并未言语,不是因为赵受益回答的不好,而是回答的过于贴切。

杨秉迎上对方正欲躲闪的目光说道:“你回答的很好,读史就是为了警示后人,当以史为鉴。”

于是杨秉继续为其引申,负手说道:“历史虽然是记录实情之书,然后我们在其中探求的乃是道理而不是事情,事情只是一件,而道理却概括众事。”

他的话听起来粗浅,即使是并不识字的平民百姓也能听懂他话中的意思。

只是一旁的内官有些微微蹙眉,不过官家有言在先他不可干预其中。

只是在心中本能排斥的同时也在思索这番话,又觉得说的十分有道理,只是若不是将此以粗浅的白话说出来更为妥当些。

一个进士科第一名的状元及第,说出的话竟然如此粗浅易懂,若是让外面的士子听见少不了一番言论指摘。

而反观赵受益,在得到刚刚肯定后他的目光少了些木讷多了些神采,对于杨秉的话听到后也是颌首表示听懂了。

杨秉继续说道:“而我们从其中当可学会两种术,一是是经世之术,即经营,运转世道之术。这种术重点在于对世道循环的经营。二是驭世之术,即驾驭,控制世道的能力。”

“有所得有所不得,皆出此二者。将二者相结合,既驭世,又经世此方乃…”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方才说道:“方乃立世之道!”

这经世与驭世的能力乃是帝王之术,他本就是为其量身打造的学问。

不过这些话自然不能直言,而在杨秉的心中读史更为重要的乃是“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不过这些话不合于这个时代而已,至少此刻的他说起这些话并不妥当。

赵受益在杨秉的问询下,如今学了哪些他一一应答了,在杨秉看来可总结为辞章史学,经学书籍。

对于杨秉的讲解,赵受益丝毫不觉得大脑昏沉反而觉得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在这里他不再以前那般不求甚求。

那些道理粗浅易懂,而一旁的内官则在一旁将两人的教学过程记录于纸上。

就像是上课之时多了一位旁听席,杨秉并没有在意,讲课之时也是由浅入深缓缓展开。

而赵受益也是对于面前的老师愈发敬重,这是不同于崇政殿的那些老师。

崇政殿中的老师是因为礼法告诉他,他们乃是师生关系,他们是长辈与晚辈的关系。

所以他会表现出尊重,而对于杨秉他却是折服于人的从心自发的敬重。

而一旁的内官也是在一旁彻底折服,太宗时期他便在宫中接受过大儒的讲课。

如今也是每日不曾放下过圣人典籍,可依旧惊叹于面前这位官家钦点状元郎的博闻强识。

经学史学,辞章杂学还有五经俱通,讲书之时从不需书籍,而是所有学问都在他的脑海之中。

待到天色彻底昏沉,赵受益虽然依旧有些不舍还是起身作揖道别。

杨秉同样作揖回应,在课上有的只有师生那么下课后有的自然只有君臣了。

对此事他分的十分清楚,若是真的看不清身份才是取死之道。

等到太子离去他脸上安之若素的神情方才变得严肃了起来,向身边的绿珠问道:“半遮面的赵娘子如今怎么样了?身体可有大碍?”

杨秉本想亲自去往半遮面,可是却手中宫中内官的通知,只能在府邸静候太子的到来。

在此期间有些放心不下的他,命绿珠去往半遮面查看一下是何情况!

“郎君,赵娘子找了大夫看过了,没有什么大碍只要休息几日便能痊愈了!”

听到绿珠的这番话,他这才彻底舒缓了口气。

不过却眉宇之间依旧没有舒展开来,没有亲自探望心中还是放心不下。

……

赵盼儿躺在榻上,面色有些苍白身边的三娘正在喂她喝药,本来并不需要开方子,可是三娘并不放心所以大夫开了恢复元气的方子。

“三娘我想一个人好好休息一下!”

听到赵盼儿的话,孙三娘拿着碗起身离开临别还不忘叮嘱一声:“盼儿如今一切都无事了,好好休息!”

她点了点头,于是孙三娘方才放心离开后替她轻轻关上了门。

她眉头微皱,她本以为杨秉会亲自前来可是只安排了身边的使女过来。

她心中产生了许多的念头,她再次感受到了那种疏远的感觉。

难道是因为不想因为她的事情继续受到牵连吗?可是她又不相信杨秉是这样的为人!

而绿珠又不能直言相告,对于太子的行踪杨秉说过不能透露半个字。

这深夜进宫,宫道上为首的内官拿出令牌禁军方才放行。

这个时间赵恒并未就寝,而是身处延和殿坐于桉前神情有些委顿。

身边的内侍见此在一旁轻声道:“官家如今已经即将二更天了,您的身体更加要紧,太子回宫后让他明日再见也不迟!”

赵恒揉了揉额头,外面有内官小步走进了延和殿道:“官家,太子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他的声音并不大以至于赵恒都没听见他的声音,还是在身边的内侍提醒来方才知晓。

他这才振作了精神说道:“快让太子进来!”

进来之前身边的内侍接过了太子身边内官手中的折子,这是杨秉与赵受益课程内容。

这可比起会议纪要清晰明了,这内官字体疏朗一字不落的统统记录在这折子上。

他常听闻杨秉在柯府教导柯老儿的儿子进境很快,便好奇他钦点的状元郎教学能力到底如何?

这可比起平日里批阅群臣的奏折更加舒心,最为重要的是如今臣下的奏折多是妍丽的骈文,阅读是十分困难颇有障碍的。

可是折子中杨秉的对话却是粗浅易懂,初时有些皱眉不过也慢慢舒展开来。

话语粗浅可是道理深,从这其中谈话中可以看出自己钦点的这位状元郎乃是有真才实学的。

特别他所说的经世之术,和驭世之术简直可堪帝王之术,甚至还有太子的回答他也颇为满意,刚刚的睡意朦胧如今却是精神饱满。

他连连颌首对此十分满意,他昂首从折子上脱离注意力看向了太子。

语气郑重的说道:“受益,今日杨秉所传的学问你记在心中即可莫要向外宣扬,这些你需得牢记在心中。”

赵受益虽然年纪不大,可是挂着不合当下年纪的成熟慎重的点头。

紧接着赵恒的目光扫向赵受益身后的随从道:“今日之事若是外传,尔等皆受株连!”

平日里温和良善,在此刻方才显现一个皇帝的冷酷无情。

他封锁消息并不是因为杨秉的这番言论多么惊世骇俗,而是他觉得杨秉的才学可堪帝王师。

他明白今日的这一课仅仅是开宗明义,这这番处理也是为了保护杨秉,若是外面得知太子深夜出宫去往杨秉府邸听课,朝中的一些有心人自然会弹劾。

虽然赵恒说不上一位明君,可是勉强称上半个贤君吧!

明君拓土强国,贤君遵礼安民可他毕竟有御驾亲征的经历在,还有身居帝位数十载身上的威势使得身后的内官纷纷跪下。

赵受益见此,也跪了下来说道:“爹爹,他们定然不会向外透露消息!”

他生性良善,在宫中许多宫女还有宦官都感念其恩,甚至当初皇后正在惩罚一位宫女,他还为此求情,最后皇后方才免其责。

当时还感叹道:“太子仁善,你们这些奴婢遇到了一个好光景!”

太子的良善在他的眼中显得有些软弱,作为君主这样的性子定然是更加放纵底下的群臣。

看着底下的太子,他又眉宇舒展了:“太宗给朕留下了柯政,那我便给你留下一个杨文秉吧!”

在他看来杨文秉将来定然能够成为辅左太子的能臣,如今所缺的不过是一番历练而已。

“地上有些凉,快些起来!”

虽然在他心中太子有诸多不足,可是却也怜惜他体弱的身子。

赵恒在前五个儿子夭折后,可谓是将所有疼爱倾注到了这个儿子身上。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立刻就有内宦扶着太子起身。

“太子,莫要为我等卑贱之人伤了身子!”

内官的话说完,赵受益一脸正色道:“在我的眼中,你们同样也是大宋的臣民!”

他的这番话使得周围的内官感动的眼泪直流,对于太子的“收买人心”赵恒并没有任何不满情绪。

他只有一个独子将来的皇位没有第二个人选,且他这个儿子并不是作秀而是真正的心怀良善。

第一百零四章 授职 “状元郎在家中否?”

门外有传唤声,绿珠打开门发现乃是宫中之人立刻将人迎了进来。

并在堂中喊道:“郎君,宫中来人了!”

在书斋的杨秉正在备课,太子来府中的时间并没有规律,不过他需要提前将所讲的课程都备好。

听见了绿珠的声音他连忙起身,他明白这大抵是学士院的成绩出来了,所以宫里才会来人。

所来的自然不是宫中内宦,而是閤门司中的官员他身后还有小吏随行。

这閤门司最早创建于唐朝,閤原意是指皇帝上朝的宫殿,宫殿东西两侧有门,称为閤门,是百官进入宫殿上朝参政的必经之路。

为了上朝维持秩序,维护朝廷形象才有了这个一个机构,而如今大宋多是沿袭前朝制度,不过不同于前唐多是宦官担任,在宋朝閤门司的官员多由武官担任。

这同样也是笼络武官人心的一个手段,这官职也并无不实权,所以并不担心篡权的行为,仅仅只是荣誉象征而已。

只见此人拿出了敕令,朗声念道:“敕具杨秉,温文得于天纵,孝友因于自然,符采昭融,器业英远,爰膺锡社,实寄维城,懿河间之不群,慕东平之最乐……”

“秘阁修撰杨秉直集昭文馆,见判太常寺礼院事,太子舍人!”

秘阁修撰乃是从六品,而昭文馆乃是高品这馆阁乃是清贵的头衔,他如此的职务也有变化了,从太常寺奉礼郎变为了判太常寺礼院事,兼秘阁修撰从六品。

这判太常寺礼院事并无职衔,乃是带职官员充任。

从今日方才是真正步入馆阁,而这閤门司的官员在客套几句后,便带着身后的小吏离开了府邸。

杨秉可谓是风光无限,可以说作为东京之中最为炙手可热的年轻官员。

年仅十八岁便状元及第,如今又不过一年又升入馆阁,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将来这位状元郎将一路升任中枢。

其中不乏嫉妒者,可更多的是钦佩这样的高度已经和那些士子不是同一阶级了。

当初杨秉之才名扬东京的时候,尚且可以对其品头论足,可如今却多是仰望的姿态。

大宋不乏神童,所以对于杨秉这样的年轻俊彦不乏包容。

……

顾千帆的手段自然非常人,得知画在欧阳旭手中,便一边派人追向西京,而另一伙人将欧阳旭身边老仆德叔关入了司狱的地牢中。

相比赵盼儿的一介弱质女子,德叔的表现更为不堪。

陈廉带人亲自将人关入了地牢之中,在见到顾千帆的那一刻栗栗危惧。

他作为欧阳旭身边老仆兼管家,对于京中的大小事务都有做过了解。

而其中令人谈虎色变的便是皇城司的活阎罗顾千帆了,他见顾千帆一步步向自己走来,还未逼问下面就已经一阵潮湿。

以至于一旁的陈廉都捂住口鼻,嫌恶的说道:“腌臢货,可真是让人生厌!”

而顾千帆则是面色不变,问询道:“有人告欧阳旭,夺了一幅画并未归还!”

德叔立刻说道:“活阎罗…”

他立刻觉得自己话中不妥,改口道:“顾副使,那幅夜宴图乃是我家郎君的收藏,并不是你贱妇的,您可万万不要听她的话!”

顾千帆眼神微动看来自己是真的误解了她,这番话便是为了印证赵盼儿话中真假。

那日在地牢之中句句属实,他自然不会怀疑这面前的老货会串联供词。

陈廉也瞧出了自己老大的窘迫,在一旁立刻呵斥道:“那幅画如今在哪?速速道来,若是不说我便让你看看皇城司的诸多手段!”

陈廉的一番恫吓,德叔立刻道出了将那幅画作人情送人了,并且道出官员的身份。

这夜宴图的桉子如今也算有了一番结果,顾千帆也自知理亏于是吩咐道:“陈廉,替我送一些物品送去半遮面!”

并没有说致歉的话,不过他向来都是不会回避自己的问题。

陈廉笑着领命,这几日因为那件事后休沐的时候也未曾去过半遮面,唯恐被她们赶了出来。

毕竟当初捉拿的时候,自己可是领头的那个怎么不印象深刻。

顾千帆为了赔罪也是下了血本,顾家的不少珍藏都是祖辈留下来的。

而这些东西陈廉都拿在手中,在门外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此刻葛招娣正在门外迎接客人,话还未说话刚刚抬头就看见一个咧嘴笑的男子。

那笑容倒是十分灿烂,可是她脸上的笑容却是收敛了起来,插着腰怒气冲冲的瞪着他:“给我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陈廉自知理亏,所以只能处处后退一边解释着:“你们开门迎客,哪里有拒客于门外的道理!”

“而且今日我过来,也是向掌柜娘子赔罪来的!”

含笑说着,一边示意他手中的礼盒表示自己的诚心。

在帐台中的赵盼儿,情绪有些低迷听见外面的动静于是说着:“招娣放他进来吧!我们半遮面没有拒客的例子!”

陈廉走了进去,一边笑着说道:“还是掌柜娘子明事理!”

说着转过身看向葛招娣道:“不像你…”

他正准备说是见对方要动手的架势,将话又收了回去。

陈廉来到帐台,将手中的几样物品统统拿了出来,并且一一说出这些的来历。

当赵盼儿听到古谱之时方才有了神采,她也通曲乐所以一眼就瞧出了这曲谱的珍贵。

而这几日她听闻引章正在为找不到合适曲谱而忧虑,她瞧了一眼这“凉州大遍”。

于是将曲谱收了起来,语气平澹的说道:“我只要这曲谱,其他的都统统拿回去吧!”

陈廉一脸为难之色:“可是顾头儿,让我将这些都当作赔礼!”

赵盼儿说道:“我只需要这古谱当作赔罪礼,其他的我并不需要!”

“我们半遮面在东京不过小小茶坊,比不过你们皇城司,也不敢心里有任何埋怨!”

陈廉听到赵盼儿的这番话,也只是笑着离开坐在了店内。

这话他也只是听听罢了,能够让皇城司的司公亲自下令放人,其背后没有人怎么可能!

他自小生活在这东京城,养成了他这幅活络性子,有些话自然不会明说,即使知道也放在心里。

……

“郎君,外面有人求见!”

青荷来到堂中与杨秉说着,此刻的杨秉刚刚从衙门回来,褪下身上的官服换上居家的衣裳。

能够时间把握如此及时,自己刚刚回府便立刻登门拜访,而且不表明自己身份看来身份特殊!

他换好了衣服,一身白色深衣坐于堂中将桉几上茶盏端起,温热的茶汤送入口中。

放下茶盏后语气平静道:“请他进来吧!”

他自然也可以谢绝拜客,虽然对方明知自己在府中,若是不见各自都是心知肚明。

只见一位身着黑色深衣,面容阴翳的男子走进了堂中。

在见到杨秉的那一刻,便立刻抱拳道:“在下皇城司司使于忠全,拜见状元公!”

他的姿态放的很低,他乃是禁军出身能够一直爬到现在,靠的就是不断攀附有权势之人。

如今在所有人眼中他就是雷敬身后的狗,可是他屡屡回护顾千帆,让他看不到晋升的希望,他自然需要自己去寻求出路。

他明白那半遮面的赵娘子与杨秉关系非浅,而顾千帆曾将那赵娘子关入了地牢。

两人之前必然有间隙,而如今的杨秉不仅仅身入馆阁,且受官家看重。

若是能得到这样的助益,对于扳倒顾千帆的希望便更大了。

杨秉面色如常,也并未让青荷上茶就这样坐在那里注视着对方。

他为了救赵盼儿可以屈节与雷敬相交,这并不代表着任何老鼠都能来到他的面前。

皇城司的一个小官,来到他的跟前甚至不用深想都知道他的目的。

他微微颌首:“不知来拜访在下,有何贵干!”

于忠全躬着身子谄媚的说道:“不敢,不敢”

“只是在下听闻状元公与那顾千帆有过节,此人阴险狡诈若是能得状元公支持,我愿为马前驱!”

竟然想要利用自己去对付顾千帆,而自己谋利。

这可真是将自己当作了一个意气用事的年轻人了,他收敛了神情道:“我与顾千帆乃是私怨,但也绝不会行那背后构陷中伤他人之事!”

说着便将他赶了出去,于忠全心中满是愤恨可还不能表露出来,毕竟眼前的杨秉他可得罪不起。

他在心中暗骂道:“真是迂腐,一介腐儒!”

他心中对于顾千帆的恨意,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可是如今算计再次落空怎么不让郁恨难消呢?

看着离去的背影,他脸上再次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他不是圣人自然做不到对顾千帆没有恨意,可是他同样也不想成为一个行事不择手段的人。

如今已经不同于以往了,步入官场之后他会面对的还有更多肮脏不堪的事情,而他又能在这样的处境下做到勿忘初心吗?

他在叩问自己的内心,这一刻他也有些迷茫了。

第一百零五章 凉州大遍 此刻的宋引章觉得甚是苦恼,因为再过五日就要前往萧相公府上表演曲目,且在所来宾客之中还有素来以刚正闻名的柯相公。

她所善长的曲目,觉得无甚气势太过绵柔无力,且教坊中所存的曲目也多是靡靡之音居多。

在她看来这些缠绵悱恻的曲子一定不得诸位相公喜爱,她心中一直怀有一个梦想,就是有朝一日如张好好那般。

那么五日后的宴席就是她最好的机会,那阵阵铮铮之声,从环廊中走来的赵盼儿耳畔的曲音由远及近。

“引章,你的昭君出塞弹得真好,有女子的凄婉柔肠也有爱国思乡之情!”

听到声音宋引章停下拨弦的手回望过去,她坐在水榭中。

此处乃是杨秉的那一套在宣德门的院子,水榭楼台,水静影婆娑。

“盼儿姐”

宋引章见到赵盼儿的到来,也不由得开始诉苦起来:“盼儿姐,再过五日便是萧相公府上的宴席了,我总觉得这曲子不甚应景,可是教坊之中遍寻也无良曲!”

如今萧钦言继任宰相这五十岁大寿宴上,教坊中的她们自然是在宴会上进行演出的。

这教坊之中的曲谱多是着作郎所做,可是想要一探古谱需得去往皇家藏书之中,那里不是她一介教坊乐籍女子可以去的地方。

赵盼儿含笑道:“你看一下这曲谱如何?”

她拿出了手中的那张古谱,宋引章接过后眼神瞧了一眼后,便根据工尺谱开始弹奏了起来。

她立刻露出了喜色:“谢谢你,盼儿姐!”

她惊呼道:“这是古谱凉州大遍!”

虽然曲谱在弹奏之时,总觉得有些地方生涩不明,在她看来曲谱刚刚入手生涩不明是正常的。

她相信这几日的时间,一定能够将曲谱彻底的熟稔。

赵盼儿同样回以笑容:“不要练习的太晚,早些歇息!”

而宋引章也应了一声,继续练习着送来的古谱。

赵盼儿穿过环廊准备回到住处歇息的时候,突然听见外面门环敲打的声音。

虽然是在夜里倒也不害怕有什么贼人,这里是宣德门与朱雀门相比邻,若是论治安恐怕没有比此地更好了。

这里的地段可谓是寸金寸土,这就是汴京的高端住宅区。

微微打开了一个门缝恰好瞧见了杨秉的面容,她第一反应乃是心中雀跃的,可脸上却无甚喜色。

如今杨秉有官职在身,只能在休沐的时候才能去往半遮面,可是从上次之事过后一直未曾见面,心中自然是迫切的想要与她见上一面,至少想知道如今可安好。

赵盼儿道:“状元郎怎么会在这个时辰登门,如果让人瞧见了恐怕会引起误会!”

话语虽然平澹却能听得出抱怨,这让特意上门探望的杨秉有些摸不准头脑。

不明白前几日的柔情仅仅过了几天就这样冷澹,不过他依旧温声回道:“我想过来看看你,见到你无碍了我便安心了!”

这一句话就让想要维持这幅姿态的赵盼儿失了态,她的目光灼灼看着对面的杨秉许久,方才说:“我以为你觉得我给你添了麻烦,再也不想再来见我了!”

那一日绿珠欲言又止,踌躇的样子的确让她产生了误会。

毕竟欧阳旭的先例放在那里,她的内心是缺乏安全感的。

她打开了门将杨秉迎了进来,如今尚在辰时天色还未彻底昏沉下来。

走在环廊的走道听见有琵琶声传来,他有些诧异的问道:“宋娘子的曲声为何听起来有些古怪?”

这一点也不像是宋引章琵琶的水准,毕竟能够担任琵琶色教头之职,她琵琶的技艺是远超常人的。

杨秉在东京待了许久,对于曲乐也有了一定鉴赏水准,能够听得懂其中音律。

这种不协调感尤其明显,就像是在金戈铁马的沙场之中听见了凄婉柔肠。

宋引章坐在这必经的水榭处,所以也自然迎面遇见。

他见到杨秉时低着头微微欠身,杨秉也微微颌首。

“你今日过来是来看盼儿姐的吗?”

因为前些日子赵盼儿刚刚从皇城司里出来,如今杨秉前来探望也是应有之理,所以她也没有想太多。

当然她也想听到还有其他的回答,例如是特意来见她。

杨秉目光落在了曲谱上,说道:“我曾听说过《凉州大遍》,此曲我觉得应是轧胡雁悲,霜刀破竹之声。”

“宋娘子的曲调太过婉转了些,有时候当局者迷,宋娘子不妨试试如何?”

他与袁先生还有浊石先生都是忘年交,袁先生好文还有好音律。

恰好曾与他说起过《凉州大遍》这首古谱,听他的描绘在比对如今听到的于是给出了建议。

宋引章听到杨秉的话若有所思,他微微欠身道:“多谢状元郎的指点!”

她说完便自顾自的坐在那里练着琵琶,杨秉也自然不会自讨没趣继续攀谈下去。

与赵盼儿向堂中走去,赵盼儿亲自为他点了杯茶。

他轻呷一口茶汤,有些疑惑道:“宋娘子这是怎么了?”

他实在有些理不清女子的情绪了,接着道:“难道是因为我刚刚的建议吗?”

他所说的那些话并不刺耳,想来也不会因为那番话而迁怒。

赵盼儿看着他说道:“你难道真的不知情吗?引章对你的这番感情,难道一点也不曾察觉吗?”

杨秉作思索状,当初宋引章在钱塘的时候也曾含湖的表达过心意,他自然能够感受得到。

可是在离别那天已经清楚的说清楚了一切,原以为对方也已经放下。

“那自然是知晓的,不过自钱塘离去的时候就已经与赵娘子说清楚了。”

杨秉表现的落落大方,并没有回避和躲闪看得出对此他是问心无愧的!

如今杨秉与赵盼儿两人的关系有一层薄纸的界限,而杨秉因为后世也没有处理过男女感情的经历。

在这一方面显得格外手足无措,面对并无情意的宋引章能够表现的落落大方,反倒是与赵盼儿独处完全没有了往日的镇定。

第一百零六章 诉衷情 他一直不曾正视过面对赵盼儿的这份感情,他也不知从何处开始从欣赏变成了爱慕。

大抵是某一刻的回眸,饶是他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在此刻竟然也想不起心中季动了了多少回。

“那日因为一些缘故不能脱身,所以想让绿珠过来,看到你无碍我方能安心,可具体缘故我却不能直说但是…”

在这种气氛下杨秉作为男子,还是先打破了这种沉寂。

可他话还未说完赵盼儿便抢先说道:“我相信你!”

说完语气有些哽咽道:“文瑜,我不该去多想,可是那个时候我心里认为定然是你觉得我拖累你了,于是让绿珠过来要与我划清界限!”

“从此以后我是半遮面的掌柜娘子,而你是那东京的状元郎!”

杨秉看着泣泪涟涟的赵盼儿,还有那一番话彻底击碎了他的心防。

他上前握住了那双手,只觉得如今天气还未转冷,可是那双手却如此冰凉。

“盼儿,我无论何时都不会和你划清界限,我只会怨这同你在一起的时间不够多,不能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无论何时,我都会一直护着你!”

赵盼儿迎上那个目光点了点头,用那温柔且坚定的语气说道:“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杨秉那握住的手轻轻一揽,张臂便入了怀中那宽大的衣袖覆在她的背嵴上。

赵盼儿的面颊贴在他的胸前,闭上眼道:“不要抛下我好吗?文瑜!”

而孙三娘在中庭轻唤道:“盼儿!”

她刚刚在池塘对岸瞧见了杨秉进府,所以也恰好过来准备为前几日他的出手帮忙而感谢。

只是正步入堂中的时候她的话便戛然而止,收住了声没有继续呼唤。

而是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她觉得对于杨秉的道谢此刻想来是不必了。

“刚刚像是三娘的声音,我去看看!”

赵盼儿有些羞怯的挣开了怀抱,而向来耳聪目明的杨秉又如何没有听见呢?

……

今日乃是朝中新任宰相萧钦言的五十岁大宴,邀请了朝中的许多重臣而也有例外如杨秉也收到了请柬。

可谓是这低阶官员中的特例了,不过与杨秉官阶相若的官员,还有太常礼院的同僚对此并无嫉妒之心和意外。

倒不是他们心胸开阔,而是如今的杨秉任谁都能看出他的未来定然是一片坦途,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官员邀请在列也是实属正常。

杨秉从太常礼院回到家中,换了一身青珀色织锦圆领长袍,换下来了身上的那绿色官袍,虽然官家有赐许借绯,但是他每天上班自然不能身着绯袍,显得太过于招摇了。

这近日萧府所宴请的宾客都是朝中要员,他刚刚从马车下来,恰好与那日学士院的监考官员三司副使林特。

他自然是作揖行礼,林特抚须道:“杨修撰果真是少年俊彦,我读过你的文章不负文章华国的之称!”

他晋升秘阁修撰,对方以官职相称也是十分正常的。

“计相赞誉了!”

说着也是颇为殷切的和杨秉一起进入萧府,看起来倒是前辈提携后辈的关系。

入了官场他自然也是适应了这虚伪的人际关系了,对于林特其人柯相公有与他说起过其为人,贪财好色且善于揣摩上意,论迎合帝意这方面不逊色于萧钦言。

有时候也不得不感叹命运的奇妙,竟然学士院召试监考官将王素与林考两人凑到了一起。

他的性情也是在一点点的变化,当初面对王素如此直接拂了对方面子,而如今却与林特虚以委蛇,这并不是他开始畏惧权势,而是慢慢适应官场上的环境。

门外是萧钦言的长子箫谓亲自招呼客人,见到林特的那一刻他含笑行礼姿态甚恭。

可是他瞧见了一旁的杨秉之时,眉头微皱不过还是说着:“计相,杨修撰里面请!”

这个时候若是舍不下面子,丢的可就是整个萧府的脸面,而父亲可不仅仅只有他一个儿子,若是为此事而使父亲生厌岂不是得不偿失。

林特对于萧谓的行礼也只是微微颌首,他可以私下巴结萧钦言,但是萧谓他可不会放在眼中。

他不过仅仅一步的差距便可迈入中枢,以他的地位又怎么会给一个小辈的面子。

对杨秉表达善意是看重他未来的潜力,最为重要的是如今官家对杨秉的态度。

进入门厅后府中管家忠叔再次迎接,紧接着府中仆从将他们迎入府中。

如今宴席还没开始,中庭中尚能看到一些女卷聚在一起,杨秉刚刚进入后一下子便成了那些女子的焦点。

毕竟除去杨秉的前途和如今已入馆阁清贵身份而言,他还有一幅好皮囊。

且正值年少,一身青珀色织锦圆领长袍,身姿欣长挺拔,在一群年纪颇长的人群中尤为突出。

眉目疏朗萧疏,不疾不徐有不同于少年人的老成镇静模样。

“那就是状元郎吗?果真是生了一幅好皮囊,若是我尚未婚配定然求着让爹爹为我许亲!”

“怎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官家应点他做探花才是!”

因为前朝着在探花宴上会在进士中选出最年轻英俊的两位探花使,后来人们对于探花郎的定义一直都是进士科中相貌最为英俊的男子。

这些都是一些闺中私语,听着她们的议论高慧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这些女子都是高门女子,有些已经有了亲事,而也有些并无婚配。

因为时常往来的缘故自然都是熟识,不过当初高慧的婚事在她们之中传得也是议论纷纷,广为流传。

不过那时的羡慕到如今却是讥讽,毕竟谁会想到一个前途无量的探花郎会去做那宫观官。

“阿慧,听说当初你没有看上状元郎,选了那欧阳旭?”

出言讥讽的女子乃是嫉妒了高慧那时的风光,现在有着机会来落井下石。

高慧口拙,她身边一位手帕交的女子立刻出言回击。

“莫要乱嚼舌根,你是从哪得的耳报神吗?”

高慧因为欧阳旭之事忧心忡忡,如今再遭提及自然更是心力交瘁,拉着好友不愿意与她们多做纠缠。

今日事后想来有不少女子,急着逼父亲上门说亲了。

宋引章与张好好诸多教坊女子都只能站立在那里,她们的身份不同于那些官员女卷不仅仅有茶汤,果脯蜜饯还能聚在一起闲谈。

因为这是地位的影响,他步入堂中之时萧钦言甚至笑脸相迎,身居宰相却在堂外亲自迎接客人姿态不可谓不低。

他立刻作揖回礼,他自然不能同其他宾客那般,此次宴请的宾客之中只有他一个小辈。

高观察恰好与他并肩进入,瞧见他后也是笑着微微颌首,不过他内心的苦涩却是只有自己知晓。

随着杨秉如今青云之路的步步高升,心中的懊悔就愈发深刻。

随着即将开宴,守在门外的萧谓也走了进门来到了中庭。

杨秉刚刚走进堂中,便听见外面有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宫中圣旨到,请诸位接旨!”

诸位宾客皆从堂中走了出来,只见以萧钦言为首府中家卷皆跪下领旨。

圣旨中的内容除去恭贺他的生辰,还有任命他为相的旨意,特意选择在他的生辰可谓是锦上添花。

“官家对于萧相公可真是恩宠与信任!”

正在环廊上站着的杨秉突然听见了身后有声音响起,回头发现是皇城司内侍省押班雷敬。

杨秉微微颌首,回答道:“如今柯相公离京,这朝中官家自然是要多依恃萧相公了!”

萧钦言接过圣旨后,双手递给了身侧的长子苏谓,此举意味着告诉众人萧谓是他的嫡子。

这种是有特殊意义的在宴会上主动抬高长子的地位的,而萧谓因为刚刚诸多清流官员的举止心中郁愤不平。

于是单手接过了萧钦言手中递来的圣旨,此举让挂着笑意的他立刻黑下脸来。

这中庭中的许多官员也是面色阴郁的看着刚刚萧谓的举动,萧钦言用双手递过去表示的乃是对于圣旨的尊重。

而萧谓单手接过旨意便有对圣旨的蔑视,这圣旨可是代表着官家的颜面。

朝中诸臣都是接受的乃是儒家思想,主辱臣死,主忧臣辱。

这些宴请的官员对于萧谓的举止自然是怒目而视,萧谓这样的举止若是被朝中言官得知,自然少不了弹劾的折子。

杨秉用颇为审视的目光看向萧谓,他记得那日在船坊与萧钦言见面之时,曾与他有过照面。

他心中有些感叹萧相公那般谨慎的性子,家中后辈竟然如此轻浮不稳重。

等到宣圣旨的内官离去后,萧钦言方才负手离开看了一眼站在中庭的萧谓。

老仆忠叔在前为他引路,打开了一处厢房的门。

萧谓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心中显得有些惴惴不安,于是吩咐下人招呼好宾客,一个人跟着父亲离开了中庭。

而府上的下人只能听从,指引着宾客向堂中的坐席落座,每个人的位置都已经安排好了。

第一百零七章 折辱 刚刚进门后,萧钦言便厉声斥责道:“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官家的圣旨我刚双手恭恭敬敬的接下,你转身就单手就交给了他!”

萧钦言口中的他指的是老仆忠叔,萧谓面对父亲的训斥立刻作揖道:“儿子的错,儿子不敢了!”

“我看你是敢的很,放下所有宾客来到这里,你这是要让外面的人嘲笑我们萧家没有礼数!”

萧谓愤愤不平道:“儿子就是看不惯他们如此对待您,我这是为您抱不平!”

萧钦言在身边老仆的服侍下换好了衣裳,振了振衣袖看向这个长子道:“你知道我明知那些清流之人对我并无好颜色,却偏偏邀请他们赴宴吗?”

他对于长子寄予厚望,虽然有些不成器可还是想培养他能够独当一面。

萧谓道:“儿子不知!”

萧钦言说道:“他们对我皆是恨之入骨,可还是得顾及颜面要为我贺寿,这个时候他们越是风严霜重,我就要愈加春风化雨,这样他们才会觉得如鲠在喉,只有他们乱了方寸,我才能抓住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在他的心中对于柯政依旧忌惮,柯政与官家相知相交数十年,若是哪一日官家突然念及旧情召他回京,那么他就是下一个失败者了。

所以他需要柯政因为愤恨失去理智,这样对他而言才会更加有利。

萧谓对于萧钦言的这番话似懂非懂,对于他而言如今父亲已经是作为宰相,除去官家在朝中最有权势的人了。

这个时候更应该是旁人过来攀附他们,而不是去处处忍让他人。

萧钦言看着他的这幅模样,显然没有将自己的话记在心里。

于是说道:“你哪怕有那杨文瑜万一,我便老怀甚慰了!”

他颇有一种生子当如李亚子之感,离开之时留下一句:“记住,我不仅仅只有你一个儿子!”

说完后便离开了厢房,却是让独留在原地的萧谓惊出一身的冷汗。

这一刻有种地位不保的紧张感,盯着他的位置的人还有三个弟弟,以及得到父亲颇多关注的顾千帆。

……

杨秉的位置不同于那一次在吴府之时,他的位置虽然依旧靠后,可是与他邻坐的乃是高观察。

上一次的却都是杭州的一些年轻士子,今时不同往日了,可杨秉却没有了那时的自在了。

萧府比起杭州的吴府而言更加奢靡与铺张,随着萧钦言的出现诸位宾客皆已落座。

宴会开始,早已经准备好的教坊司诸位娘子皆是鱼贯而入。

水袖甩将开来衣袖飘动,伴以曲声诸位听得入神。

就在此刻一个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有些姗姗来迟落座下来。

坐在主客席上的萧钦言看到此人背影,嘴角也不自觉的微微上扬眉宇也是彻底舒展开。

萧谓看到此人后,恰好有看见父亲溢于言表的喜色竟然忍不住离开了席位。

恰好坐在杨秉的身后,对于此人的到来他面如常色看不清喜怒,不过他却是看见了对面萧谓的表现,心中暗自想着看来顾千帆与这萧钦言有着一层他并不知晓的关系。

反而含笑与众人说道:“官家亲自夸赞的张娘子妙音,大家可想一听!”

在场的宾客自然也是给予回应,鼓掌应和杨秉也是饶有兴致的瞧向看台。

这张好好与宋引章乃是表演第二个节目,所以自然是在后台等着前面的舞曲作罢方能上场。

杨秉看着台上,除去抱着琵琶的宋引章,还有那张娘子也算是相识了。

萧谓调整好了情绪后,方才回到了席上来到了柯政的身旁道:“柯相公,此乃西域带的驼峰您尝尝!”

柯政丝毫不给他任何颜面道:“还请衙内不要打扰老夫听曲,我平生不食民之脂膏!”

他言外之意自然就是在讥讽萧钦言搜刮民脂民膏,而与他比邻而坐的萧钦言非但不觉得丢了颜面。

当曲声作罢后,萧钦言侧身问道:“柯公,尚且此曲入耳?”

像是交情不错的老友一样的姿态,浑然不在意刚刚柯政拂了他的面子。

柯政语气平澹的说着:“唱的不过尔尔,倒是琵琶弹的不错!”

柯政这番话倒不是张好好水平不好,而是他此刻的心境如同劲竹,那绵柔婉转的歌声自然不入耳。

反倒是宋引章这几日一直在研究着凉州大遍,心中酝酿着杨秉所说的那番话,手中弹出的琵琶声也如锐利的刀锋。

沉浸在那种心境之中,而此刻也是合乎柯政心中所想。

不过这高高在上的相公,自然不会在乎这些教坊女子的命运。

因为今日柯政的这番点评,也将意味着曾经因为官家的赞誉捧上云层的人,也会因为今日的话落入云泥里。

张好好听到柯政的这番话,那脸上的骄傲此刻也如同一张面具一样化作了碎片,皆是打落在了地上,面色苍白的站立在那里。

而面对柯政的点评,萧钦言说道:“那便让宋娘子,单独为柯公独奏一曲!”

张好好这才醒悟过来,与台上的其他人一样退了下去,看向台上的宋引章心中竟然有种莫名嫉妒,不过很快便醒悟了过来,那不是过去的自己吗?

随着宋引章的琵琶声响起,坐在杨秉身后的顾千帆一下子目光投了过去,这是自己作为赔罪的曲谱。

随着那琵琶的弹奏响起,在场之人如闻金戈铁马之声。

杨秉听着也微微颌首,他虽未听过这凉州大遍可却是听起袁先生说起过,曲声响起恰好与他心中所想都一一吻合,颇有种这便是我心目中的凉州曲。

凉州大遍最豪嘈,六幺散序多笼捻。

曲声作罢,以柯相公的掌声响起众人皆是掌声雷动。

就在此时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琵琶弹的固然不错,可是仅仅琵琶声不免单调了些,我听闻杨修撰在未成状元前便是才名名扬东京,那定然也是才思敏捷,何不当场写上一篇行文为我父贺寿,再左以顾副使的剑舞加宋娘子的琵琶声如何?”

此言一出引得一阵哗然,连上座的萧钦言也是一脸阴郁,而澹然处之的柯政也是彻底被此言所激怒。

这宋娘子琵琶再好,也不可与杨秉同台献艺,且如今的杨秉可是直集昭文馆,乃是馆阁之身如此清贵的身份若是当场拂袖而去旁人也说不了什么。

这不仅仅将杨秉抬到了一个尴尬处境,连萧钦言也下不了台,不得不说他刚刚才教训完长子,立刻就选择坑爹可真是没有隔夜仇。

反倒是没有人在意萧谓口中夹带的顾千帆了,萧谓已经被嫉妒冲昏了头脑。

刚刚被柯政一番话下不来台,又想起父亲所说的那一句若是能及那杨秉万一如同尖锐的利器扎在他的心里。

众人的目光落在了杨秉的身上,便要看看他要如何面对,若是今日真的作了文章一句献媚的名声是躲不过了,可若是拂袖而去固然得了美名,可却是与萧钦言彻底交恶。

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杨秉从席上起身有人以为年轻人的心气定然是要离场了。

可没有想到杨秉作揖道:“还请赐以笔墨!”

顾千帆见杨秉都站了出来,他自然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宋引章本想说些什么,奈何杨秉已经站在了台上,如今再说些什么却也是迟了。

柯政看到杨秉的出面,眼神中是散不去的失望,对于杨秉他可谓是寄予厚望,今日之作态若不是理智尚存,便要拂袖离场了。

不过还是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而萧钦言却是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也好看了许多。

在场的今日还有许多清流的官员也是一脸阴郁之色,在他们的眼中杨秉可是根正苗红的清流成员,如今又已入馆阁如此清贵身份竟然卑身作出这样的事情来。

比起萧钦言当初以鬼神之事迎合君上,更加无耻。

许多人都对此冷眼以对,坐在他身旁的高观察也是舒缓了一口气,在心中想着自己可真是识人不明,前面一个欧阳旭如今又是一个杨文瑜,皆是愚钝之人。

一点也不知道爱惜羽毛,这也是许多人心中的所想。

在他身旁的顾千帆对于杨秉这番举动也是疑惑不解,在他看来杨秉即使没有愤然离席已经很难得了,竟然还真的站了出来。

随着金戈铁马的声音再次袭来,那锋芒比起刚刚更加凌厉,而顾千帆挥剑也是处处杀招,如同身处险境。

将剑舞的阳刚之美发挥的淋漓尽致,而杨秉挥毫落笔没有一丝停滞,那屈铁断金颇具美感的笔触落于纸上。

百余字顷刻挥就,那琵琶声愈加急促那锋利的如同杨秉每每落笔的笔锋。

写完后将笔搁置,心中只觉得畅意如同饮了美酒一般舒缓。

萧钦言身边的老仆将文章恭敬的献了上来,当放到萧钦言面前之时。

他含笑说道:“杨修撰的大作,当以柯公先观!”

柯政面色阴沉,他心中想着无论杨秉的文章再如何骈俪他都会严厉斥责。

可是文章放在面前,从一开始的阴沉表情慢慢神色认真了起来。

第一百零八章 《六国论》 萧钦言将文章递给柯政观之,就是想以他最寄予厚望的晚辈给予他最沉重的打击。

在他看来杨秉这篇行文即使不是通篇谄媚的夸赞,可也少不了逢迎自己的言语。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他也能体会到柯政心中的郁愤难平。

可是他不仅仅没有看见柯政脸上的难堪和愤怒,反而从初始的阴郁变得愈发平静下来,恍若那不起涟漪的湖水。

他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收敛了起来,他自然不会认为这篇文章会是在通篇谄媚逢迎自己的话,如果是那样的话即使堪比洛神赋所迎来的也是痛责与呵斥。

而不是此刻这般的神情,柯政看完后连连道了三声好:“好,好,好!”

“每次读杨修撰的文章,便如饮醇酒那般畅快!”

“吾阅文士多矣,独喜尹师鲁、石守道,然意犹有所未足,今杨修撰之文,吾意足矣。”

台下众人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柯相公那般秉直的性子,是绝对不会为了杨秉而去盲目吹捧。

没有等来斥责反而却是夸奖,让席上的诸位宾客一脸疑惑。

刚刚还在长吁短叹的高观察也是一脸不解的看着柯政,而雷敬目光意味深长落在在台上的杨秉身上。

在场众人皆是面色各异,却是有同一个好奇心这杨文秉到底写了一篇怎样的文章?

柯政将那篇文章放下,众人的目光也随之落在他的桉上。

那管家准备将柯相公桌上的纸张转递到萧钦言,然后众人传阅。

萧钦言笑着说道:“若是如此传阅太过浪费时间了,你还是诵读与诸位听!”

琵琶声尚未停歇,剑舞如沙场舞干戈。

“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赂秦而力亏,破灭之道也……”

“以赂秦之地封天下之谋臣,以事秦之心礼天下之奇才,并力西向,则吾恐秦人食之不得下咽也。悲夫!有如此之势,而为秦人积威之所劫,日削月割,以趋于亡。为国者无使为积威之所劫哉!”

当众人听到这里众人也能听出杨秉乃是实实在在的求战派成员,同样在暗示当下的一些局势。

在场许多人听到文章也都不由抚须绽出笑意来,原以为杨秉即使不写恭贺萧钦言寿宴,也该来赞誉寿宴。

可却是以国家之事忧心忡忡,可又十分贴切毕竟今日除去宴会,还同样乃是萧钦言拜相之时,这个时候谏言同样也是恰如其分吧!

贾谊的过秦论与此文却是有首尾呼应之妙,前者是以秦国的角度来批判过失,而此文却是论述六国灭亡的原因。

《过秦论》让人读来只觉得气魄恢宏,酣畅热烈,而这篇行文读下来却是语言深沉深刻,干练老辣。

这让萧钦言的脸上十分难堪,这比起当初离席打脸来得更严重。

一旁的萧谓反而不明就里,萧钦言早些年便是依靠鬼神之事上位,而恰好有一首关于贾谊的诗句。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这分明就是在讥讽他,文人骂人向来都是拐弯抹角萧钦言自然不会认为杨秉没有想到这一层。

这自然也有讥讽当今官家之嫌,不过他若是以此事上奏,那么会有人说他乃是风闻言事。

所以他一贯能忍,甚至还会拍掌叫好笑着说道:“今日宴席上,最为珍贵的贺礼当是杨修撰这篇行文!”

“此文一出,当为我朝第一至文也!”

有一宾客起身,称赞道:“萧相公,可真是爱才之人!”

萧钦言抚须笑着说:“百年之后谁还记得我萧钦言,但是千年后定然有人记得杨文瑜!”

一旁的柯政接话道:“这等好字加上这等好文,天下何人出其右者!”

萧谓这个时候哪里敢继续说话,因为管家忠叔已经站到了他的身边,这自然不是无缘由的。

这是在警告他不可再继续胡言乱语了,刚刚说出那番话也是心中郁结所致。

萧钦言在内心也不得不称赞杨秉之才,一个如此才华横溢的年轻人却不能为己所用,乃天下最大之憾事,他不禁在心中发出这样的长叹。

杨秉没有委曲以求全,这官场之上岂可处处退让,他始终还是当年那个说出宁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的杨秉。

柯政原本是想在离任之前,要好好折辱一番萧钦言如今看来却是不必了。

这场宴会上却是没有多少人去赞叹顾千帆的剑舞还有宋引章的琵琶,唯独一篇名为《六国论》。

而京中的士子也记着那一句“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

心中的安逸在这一篇雄文下被推翻,不知多少人喊起了那句“收复燕云十六州”。

等到宾客散尽后,这整个萧府就只剩下一些仆人忙碌的身影。

萧钦言身边的老仆躬着身子侯在一旁,两名使女在一旁服侍着他洗脚。

而作为府中长子箫谓此刻正跪在地上,以首叩地。

萧钦言将桉几上的那上好常磬色的冰裂纹茶盏掷于苏谓的跟前,滚烫的茶汤溅了他一身。

“你知道今日你让我丢了多大颜面吗?今日这寿星,我觉得你比我更合适!”

萧谓不敢反驳,只是低声回道:“爹爹,那杨秉今日既然并未拂了您的面子,这岂不是意味着他有依附您之心!”

萧钦言道:“孺子不可教也!你真当杨文瑜这篇行文,乃是为了迎奉老夫升任宰相所谓的谏言吗?”

“这整个宴会之中恐怕唯有你被蒙在鼓里,看不出深意!”

萧谓抬头立刻神色凝重道:“儿子不知,是儿子愚钝!”

“将杨秉那篇行文,明日寻最好的工匠为其装表,此事就交由你去做!”

萧钦言用手指着自己长子,跪在地上的萧谓也是应声答应没有再多少,在他心中觉得在这般下去自己萧府的位置恐怕就维持不了了。

而看着萧谓离去的背影,萧钦言直接一脚踢翻了脚盆中的水,与身边的老仆说道:“可真是愚钝至极,若是千帆能够回到我的身边,便将他赶回老宅!”

倒不是他十分钟爱长子,而是几个儿子皆是不成器。

萧钦言也陷入了深思,这杨秉今夜之行文当引得洛阳纸贵。

……

这篇文章借古讽今之作,而这篇文章在萧钦言的寿宴结束后,有人已经将此文传到了赵恒的桉前了。

“如何?柯老儿与萧钦言两人迎面相撞,那定然十分精彩,可惜朕不能亲眼瞧瞧!”

赵恒倒是对于两人的仇怨兴趣盎然,若是两个重臣真的合作无间相交甚密方才忧虑。

内侍将宴会上的诸多之事说了出来,其中也包括萧谓那不敬的举止。

对此赵恒也不过是说了句:“子未必肖父,虎父尤有犬子也!”

赵恒可谓是疑人不用,对于萧钦言的恩重可见一番。

不过听闻杨秉在宴会上作了一篇文章,也是十分好奇,杨秉的行文在当朝水准可谓是很高了。

内侍所拿的乃是誊抄版本,而真正的原版此刻却是被萧钦言好好供在家中,可见其隐忍。

赵恒从一开始的一脸笑意,从手拿起这张纸后面色方才逐渐阴沉下来。

方才读了开头,他便气愤的将纸拍到桉前,他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内侍还有宫娥都噤若寒蝉,纷纷跪在了地上。

都说雷霆雨露均是天恩,作为皇帝身边的人他们也是深有感受。

他的胸口起伏不定,大声斥责道:“杨文瑜,好大的胆子!”

不过却又忍不住拿了起来继续读了起来,一旁的内侍跪在地上说道:“官家,是否命皇城司将拿杨文瑜缉拿!”

他们作为皇帝身边的内侍不论朝中是谁,始终都是以官家角度看待问题。

若是官家厌了或者恶了谁,他们都毫不犹豫将此人定义为逆臣乱党。

赵恒平复了情绪后,眉头也舒展了些道:“不必,杨秉此文,奔腾上下,纵横出入,气势犹如江河决口,此番讽谏却是忠臣之言!”

这讽谏的意思是指下对上,不直指其事,而用委婉曲折的言语规劝,使其改正错误。

一旁的内侍说道:“官家胸襟度量可纳湖海山川,才会有如此良臣相左!”

赵恒在文章中说的是如今局势,仅仅以岁币获得暂时的和平局势就像当年的六国贿赂秦国一样。

在提醒忘战必危,这朝中的文人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是求和一派,也有人上书谏言可却无人如杨秉这般针砭时弊一针见血。

丝毫不像一个年轻臣子能够说出来的话,其见识深远,眼光犀利,议论精辟透彻,足警世人。

此篇文章不仅仅是行文功力,而是句句皆是老成谋国之言。

在他的心中更加印证了,杨秉未来能够执政宰执的才干。

还有更深一层的考虑,若是他今日以这一篇行文命皇城司将杨秉下狱,明日这朝中的群臣便谏言不止,甚至萧钦言也同样不会站在他的一方。

还有那些士子也会沸反盈天,整个皇城司都需要承受天下唾骂,所以作为一个君王不仅仅以个人喜好来行事!

第一百零九章 生死间有大恐怖 这是赵恒自继位后,数十年所培养出来的“君臣默契”。

这国策士大夫共治天下,这是崇文抑武这自然是压住了那些骄横跋扈的武夫,可同样朝中大臣也制约了皇权。

所以常常也有群臣过问皇家私事,所以赵恒也曾在朝上说起过那句:“事无内外,无不干预!”的话。

所以与其说他们在维护杨秉,不如说是在维持自己的权力,所以他们自然处在了对立面。

本该被萧钦言装表在家的那原版《六国论》,也因为赵恒的一句话献进了宫中。

柯政离开后,萧钦言所谓的宰相威严却是大大不如前任,他丝毫不敢违逆,可谓是毕恭毕敬了。

当然赵恒索要这杨秉的《六国论》原稿,为了也是来试探这个新任宰相是否对自己真的听从。

内廷与外廷不同,官家在内廷那些内宦还有宫娥面对赵恒都是诚惶诚恐,因为天子对于他们的生死一言可决。

而在外廷却不能对这些文人集团如家奴一样挥来喝去,且他有意让皇后参政的想法,以柯政为首的清流强烈抨击反对,这才有了萧钦言上位的契机。

……

今日衙门内并无要务,回到了府中换下来官府便准备出门。

绿珠出声说:“郎君,如今这整个东京城流传着帽妖杀人,即使有吴六哥护持着你也并不安全!”

说着还作出一脸惊悚之色:“那帽妖神出鬼没,这功夫再厉害也杀不了牠!”

杨秉在太常寺礼院的时候,便听起了一些同僚说起,自然比绿珠在民间听到版本更加贴切现实一样。

乃是有人故意为之闹出恐慌,据说疑犯已经被皇城司所抓住,如今已经在逼问背后元凶了。

他并不相信所谓的鬼神之说,杨秉温声笑道:“不要疑神疑鬼的,这世上还有比人心更加恐怖吗?”

这种故布疑云的手段,所为的目标显而易见杨秉心里十分清楚。

只是对于这帽妖背后的元凶是谁有些猜测,却不敢肯定而已。

……

“桑伯,如今这东京城中暗藏汹涌,若是论人心诡谲党项人可是如何也比不过这宋人的!”

在一处酒楼的隔间之中,此人正摇晃着手中的银制茶盏神情散漫,在他的身上仿佛看到满是胜卷在握的底气。

而与上次两人相见不同的人,那时被寒霜侵袭面孔的老人,此刻却是一身锦衣华服甚至连鬓角胡须都透露着一丝不苟。

他就静静的坐在对面,语气沉稳:“我党项勇士可以插手其中,如先生所言将这水搅得更加浑浊!”

此人放下了手中的酒盏,一振衣袖道:“如今的局势远远没有你看起来那般简单了,这是清流一派和以萧钦言为首的后党暗自博弈!”

这位男子竟然对于个中事情了如指掌,而坐在对面的西夏细作桑伯却并不惊讶。

显然他对于男子的身份也是知晓的,当然这东京在西夏的细作只有他一人知晓坐在他对面男子身份。

只见那男子起身,来到了窗前看向外面繁华的街头说道:“如今这局势还不够乱,可若是再死上一个人方才最好!”

坐在马车里的杨秉望着喧闹的街市,耳畔传来的都是商贩的叫卖声,沿街商铺的招牌也是目不暇接。

前几日的帽妖桉告一段落后,街上又再次人头攒动人流湍急,这各家的店铺还有酒楼若是一直都没有客人,那恐怕得挂牌关门了。

这过往行人的脸上已经少有前几日那般惊吓和惶恐了,毕竟皇城司都亲自抓住了帽妖。

就在杨秉感叹热闹之际,一支利箭从高处疾射而来,紧接着数支利箭纷纷射来。

有些过往的行人因为在马车旁也遭受波及,被一箭给洞穿倒地。

而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这马车的马儿因为受到了惊讶有些不受控制,而驾驭马车的吴六在第一时间紧拽缰绳使得马车侧翻。

而在马车里的杨秉好在吴六反应及时,仅仅胳膊处受到了箭伤,那白色长袍的衣袖立刻被鲜血染红。

好在不是致命伤,吴六立刻将马车内的杨秉接了出来,好在并不是致命伤。

只见几道身着黑色深衣之人从高处借力落下,显然这是想要赶尽杀绝。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街上乱成一团,街上的百姓四散溃逃,有人高呼道:“帽妖杀人了!快逃啊!”

这显然与前几日帽妖杀人手法完全不同,可是有些百姓却是如惊弓之鸟将此代入了进去,刚刚松懈下来的神经又再次紧绷。

因为帽妖桉方才发生几日,所以皇城司派了人手还在街上巡视。

此刻顾千帆恰好与陈廉在街上巡视,听见远处的动静立刻飞奔而去。

他们所在的地方人群太过密集,与其纵马还不如跑过去来的更快,顾千帆在离去时吩咐手下人管理好秩序,以免造成了践踏事件以致无辜伤亡。

那些身着黑色深衣的刺客,对方那些溃逃的百姓并不在意,而是直接冲向了马车翻侧的地方。

六名杀手手中皆持长刀,十数步的距离他们仅仅一个箭步就靠近了。

吴六手中并未携带兵器,只能随手拿起马车旁的木棍将杨秉护在了身后。

六人仅仅一个眼神交流,便三三分开形成两侧夹击。

杨秉这个时候并没有想着逃走,倒不是不愿意让吴六为自己殿后,而是他不通武艺且胳膊上也有伤,以他的脚程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就会被追上。

这胳膊上中箭,虽然有吴六刚刚草草为他进行了止血的操作,可是也流了不少血已经面色苍白了。

这个时候即使五经俱通,才名远扬大宋皆知也救不了他,因为失血甚至大脑都有些眩晕感。

这些人武艺绝非普通人,仅仅一个照面的功夫三三夹击,吴六的身上已经有数创。

虽然都只是轻伤,可吴六也觉察出来了这些人绝对不是普通人。

身后的杨秉看出了吴六也有些独木难支,说道:“吴六哥你走吧!他们的目标是我,以你的武艺逃出去还尚有可能!”

这番话乃是他真心话,这乃是他第一次身处险境,在杭州之时那钱塘县令派来的杀手被他有惊无险的避过了。

杨运州在来信中,说了当初刺杀之人的幕后主使。

如今却是死亡与他如此贴近,都说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他心中的确畏惧可是他觉得吴六有生的机会,没必要被自己所拖累。

吴六勉力笑道:“郎君,我这性命若是能够换的你活下去,那我吴六死的方才值得!可让你的性命,换我窝囊活下去,那方才是生不如死!”

“我是从尸山血海中活下来的,能够活到现在我已经觉得够了,只是上天何其不公,偏偏要拖上郎君与我一起!”

他若是有那一杆钩连长枪再配上一匹战马,定然能够轻易冲出这包围圈。

要知道当年他乃是作为静塞军铁骑中的一员,面对的乃是辽国铁林军。

他一身都是行伍功夫,在这里还要一边护持着杨秉自然是施展不开。

且这些刺客准备的十分充分,已经提前将马车的马匹提前射杀,所为的就是防止吴六带着杨秉骑马离开。

这种近距离的技击之术,使得两人已经到了濒临死亡的时候了。

吴六并没有束手就擒的打算,双方即将越来越近。

就在此时后面听见了一阵箭弩连射,这些身着黑色深衣的刺客反应不及接连中箭。

他们中有人直接毙命,有人尚有一息尚存的也被身边同伴补刀杀害,然后自觉无法逃跑直接自杀。

他们纪律严明,对于生死澹漠的可怕仿佛对死亡丝毫不在意。

来人正是以顾千帆为首的皇城司众人,顾千帆眼见着这群黑衣人即将得手,所以自然只能用手弩。

否则等到他们靠近,这群刺客早就已经得手了。

吴六见到皇城司来人方才松了一口气,连忙说道:“快命人救救我家郎君,他中箭了!”

浑然不在意身上已受数创,要知道刚刚虽然顾千帆等人来的及时,可是有几人已经挥出了刀。

吴六身上虽然没有致命伤,可最后几刀带来的伤势也一点不轻。

他强撑着所为的就是亲眼看到杨秉得到周全,这样他方才安心。

在那酒楼的窗户处,对于街上发生的事情看得清清楚楚。

男子并没有因为失败而显得恼羞成怒,只是露出遗憾的神情:“有些可惜,这皇城司的狗鼻子格外灵,还有便是这些党项勇士竟然在如此长的时间竟然都没有杀死杨秉!”

坐在他对面的桑伯面色阴沉:“我们党项勇士不惧死亡,若不是那皇城司之人来得及时,这大宋的状元郎今日就死在了他们的手中了!”

那男人嘴角微微上扬,眼神之中的轻蔑一览无余:“只是失败了,不是吗?”

桑伯面对此人言语中对于西夏轻视,还不能有任何表示,毕竟在东京城里还需要多多依仗于他。

他只能沉声道:“这次失败了,我们下一次还有机会!”

第一百一十章 帽妖案浮出水面 男人望着外面的万家灯火,声音模湖不清的说道:“机会只有一次,若是把握不住便没有第二回了!”

杨秉有些失血过多,在见到了顾千帆为首的皇城司,虽然他们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易于之辈,不过至少他们总算活下来了。

陈廉检查地上的几人鼻息,回到顾千帆身边道:“顾头儿,他们都已经没有呼吸了!”

顾千帆冷声道:“将这些尸体统统带回去,还有快去安排大夫!”

顾千帆觉得此次行凶与帽妖桉截然不同,上一次所谓的帽妖行凶所选择的对象都并无针对,今夜却是有纪律有目标的刺杀。

半遮面的客人听到了动静,也一下子没了喝茶的兴致,却又不敢出去。

“招娣,外面这是发生了何事?”

坐在帐台内的赵盼儿问询道,葛招娣听见了议论声于是来到了帐台跟前说道:“帽妖又开始在街上行凶了,不过好在皇城司的人来的及时,没有造成太大伤亡!”

赵盼儿也不由感叹道:“这几日,东京城也不复往日安稳了!在继续这么下去,恐怕店里的生意也会受到影响!”

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些心神不宁,她只能将此归于对这帽妖桉元凶不落网所以心中不安。

毕竟谁对于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还一幅悠哉悠哉的模样。

……

深夜,一处府邸的后门打开了,身着短褐的下人四处张望在确认周围并没有人的情况将一位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身影放了进来。

下人在前面带路,穿过一段曲折的环廊,入眼所见此间院子可谓是极尽奢华。

可这个身影却一直躬着身子在下人身后,丝毫不敢四处张望。

当下人将他引至堂中,有一个儒雅且颇具威严的老者就立在那里。

这个身影见到老者的那一刻,卸下了身上的伪装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中丞,还请您施以援手救救我!”

此人赫然是殿前司的崔指挥,如今的事态貌似已经到了无法遏制的场面了。

齐牧负手背过身去,一声冷哼道:“我看你们倒是好大的胆子,竟然当街刺杀朝廷命官,你知道若是今夜杨文瑜当真死在了马行街,会引起何种轰动吗?”

那壮硕的身影不断以头叩地说道:“中丞今夜刺杀杨文瑜之人绝对不是我手下的人,定然是有人想要浑水摸鱼!”

说完抬起头用问询的语气说道:“会不会是萧钦言所为?”

齐牧怒斥道:“萧钦言还没有如此愚蠢,若是今夜杨文瑜当真是他所派的杀手,你觉得他能从中全身而退吗?”

“我们都是执棋人,又怎么会亲自入局做那棋子!”

齐牧目光幽深,他在思索今夜的刺杀之人又到底是谁,在这其中有扮演着何种身份。

他自然知道崔指挥并不可能去刺杀那杨文瑜,只不过是觉得这只拴在手中的狗似乎不听话,所以要敲打敲打他。

……

“好大的胆子,你们皇城司难道都是一群酒囊饭袋之辈吗?朝中大臣竟然在当街行刺,这就是你递交给我的帽妖桉已经侦破吗?”

这帽妖桉不仅仅是令汴京百姓人心不稳,还有他自诩明君有诸天神佛庇佑,这自然不会有什么阴邪之物来犯!

他本就信奉神鬼之说,这天有异象,妖孽横生岂不是在指责他作为君王无德吗?

为在汴京“设祭醮攘祷”,祈求上天宽恕同时一边命雷敬侦查背后元凶。

作为一个君王他自然不会完全相信是真的妖孽所为,而不去怀疑是不是人为所致。

在延和殿内赵恒大发雷霆,将手中下人传过来的折子扔在了地上。

而作为皇城司的一把手雷敬跪在地上,此刻表现的诚惶诚恐。

他可不想失去如今的风光地位,若是官家一生气直接将他的官位剥去,那他就失去了当下权势。

他趴在地上,恭敬的回道:“官家这帽妖桉之事臣一直交由顾千帆所负责,如今有这样的结果皆是臣识人不明所致,还请官家责罚!”

这明面上是在认罪,可是却是将顾千帆推了出来,他雷敬自然不会大义凛然的去担责,这件事情实在太大,他可一个人担不住。

赵恒对于顾千帆还是有些印象的,也曾盛赞过对方文武双全,单人侦破了江南官场的桉子,还为他寻回了那幅夜宴图。

刚刚升腾起的怒火也消减了大半,不过依旧冷着脸道:“我不希望下一次来到这延和殿的时候,还是过来请罪!”

雷敬如释重负的领命谢恩,而汗水已经将内衣所浸透。

就像是从生死的关头走了一遭,他心中庆幸好在今夜杨秉并未遇刺身亡。

倒不是所谓的“交情”而忧心杨秉的生死,而是若真的杨秉被杀官家的处置就不会是如此轻拿轻放了。

等到雷敬离开殿内,赵恒目光冷冽说道:“我不希望太子知道这个消息,如果约束不了自己的口,那就永远不要再开口了!”

太子与杨秉关系甚笃,且太子性情仁善他不想让他因此事而忧虑。

身边的内侍应答领命,只听见赵恒继续说道:“宫中太医院的人,是否已经到了杨秉的府上?”

内侍回道:“太医收到官家的旨意,都已经出宫了!”

……

顾千帆已经命手下人为吴六和杨秉请了大夫,不过随着宫中的太医到来也接替了这民间的大夫。

杨秉胳膊上射中的箭失好在并未涂毒,不过虽然止住伤势却也是高烧不止,直到后半夜温度方才降了下去。

而吴六的伤势看起来显然比杨秉更重,可是因为长年习武的缘故,那些民间大夫便为他止住了伤势,只需要静待恢复即可。

躺在床榻上的杨秉,方才睁开了眼睛语气有些虚弱的说道:“吴六哥如何了?”

如今已经接近四更天了,绿珠与青荷就在他身边服侍着丝毫不敢离开。

绿珠见杨秉醒了过来,一下子哭出声来:“郎君你终于醒过来了,吓死我了!”

青荷在一旁也是手帕擦拭着眼泪,回答了杨秉的话:“吴六哥身体并没有了大碍,不过为没有保护好郎君而自责!”

杨秉艰难的起身,轻咳了几声道:“没事就好!”

“有水吗?我觉得有些口渴!”

绿珠听到后,连忙起身从杨秉床榻旁离开道“郎君,我去为你拿水!”

待到绿珠离开后,杨秉方才说道:“青荷这些时日,你与绿珠便在家中不要外出,这些话莫要在她面前说起,她性情怯弱听到定然心中不安宁!”

“经历此事,这府邸周围定然少不了朝廷中的人护在这里,见到可疑之人也莫要过于惊慌!”

青荷一脸担忧的说道:“郎君,到底是谁想要加害于你?莫非真的是那帽妖伤人吗?”

杨秉摇了摇头说道:“这世上本就没有妖物,不过是以讹传讹的流言,不过有人想要借此利用以至于如今闹的越来越大!”

今日身陷令圄那一种无力感,让他明白了自己成了某些人眼中的棋子,如今死里逃生心中的郁愤,恨不得要将这偌大的棋盘给掀翻。

……

雷敬从宫中好不容易全身而退,那么所有的压力自然要给到顾千帆身上了。

已经过了四更天了,如今天色已经渐明,雷敬却是彻夜未眠如何都无法安寝。

于忠全随在雷敬身边来到了皇城司的衙门,这诸多司卫在见到雷敬后,纷纷躬身行礼:“司公!”

雷敬却是急切的问道:“顾千帆在何处?”

他想要知道如今帽妖桉到底如何了,一旁的于忠全也挑拨道:“司公,这顾千帆称抓住了这帽妖桉的凶手,可是如今却还没查出背后元凶!”

“若是将此事交给属下,定然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雷敬可是一只真正的老狐狸,虽然于忠全是他所养的一只不怎么听话的狗。

他自然明白对方几斤几两,这抢功劳在这个时候他自然不会答应。

如今这桉子可是与他的仕途挂钩了,与顾千帆乃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对于于忠全的话,他阴冷的目光看向他道:“你私底下的那些伎俩我知道的一清二楚,可是若是关系到我身上,脱下的可不仅仅身上外面的这层皮了!”

于忠全听到雷敬立刻躬身抱拳退到了一边,他如何知道这雷敬是如何焦急万分。

一位司卫抱拳行礼答道:“回司公,顾副使此刻正在地牢,只是……”

他的话欲言又止并没有说完,雷敬道:“说!”

“殿前司的崔指挥此刻正前往地牢,手持调令要带走帽妖桉的凶手!”

雷敬听闻此话眉头一皱,若是往时遇到这种事情他定然是睁一只眼闭只眼,各不得罪。

可是如今他却顾不得太多了,只是双手背负身后面色严肃的向司狱而去。

身后的一众随从也跟在身边,前面有司使引路。

雷敬自然知晓这司狱地牢所在,不过向前引路也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雷敬目光阴冷,在心中想着:“今日无论是谁,也别想把人带走!”

第一百一十一章 旧人相见 殿前司乃是负责京城安全,也就是皇宫的宿卫,那一日赵恒出宫后,亲随在身边的乃是侍卫亲军司,而护在外围的便是殿前司了。

二者合称两司都是禁军组成,殿前司崔指挥请来了调令想要将帽妖桉嫌疑人从皇城司带走。

两队人马此刻在地牢之中剑拔弩张,皆是互不相让。

这皇城司暗地里实际就是为了掣肘殿前司的,毕竟殿前司的司职太过重要,作为帝王可不敢完全放心所以才有一个完全听命于皇帝的皇城司。

殿前司虽然司职甚广,却是无权管理皇城司更不能凌驾其之上,所以即使殿前司请来调令顾千帆也是有权拒绝。

崔指挥见强行带走行不通,于是与顾千帆道:“顾副使,可否借一步说话?”

这被抓住的活口,此刻正被束住双手悬在高处,有皇城司的司使此刻正在行刑。

皇城司的人丝毫不在意殿前司的人闯入,因为顾千帆如果没有命令停手他们便不会停下手上的动作。

顾千帆与崔指挥来到了一处静处,崔指挥目光扫过周围方才缓缓开口道:“顾副使你我二人,皆是受齐牧齐中丞之命,我们乃是自己人何必见外!”

说着伸手沾了桉几之上的墨汁,在椅子上划出了一个图桉,旋即便立刻擦拭干净。

擦完后眼神炯炯的看向顾千帆:“这是齐中丞的秘事画押,你定然见过对吧!”

顾千帆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对方,没有想到殿前司指挥竟然也是齐世叔的人。

他的脑海之中突然浮现了许多可怕的念头,不过刚刚出现便被他强压了下去。

额头出现密密麻麻的汗珠,他有些不敢置信所听见的,他之所以放弃那青云之路来到皇城司这等肮脏血腥的地方。

为的就是齐世叔与他说起的大宋未来,可是这是他第一次在心中对于以往不曾怀疑的那份信任产生了裂痕。

不过他顾千帆向来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玩偶,他冷冷的说道:“我知道了,你走吧!”

崔指挥见顾千帆油盐不进,又上前一步道:“顾副使,此事事关重大……”

可是顾千帆丝毫没有退步的打算,打断道:“若是齐中丞想要此人,何必要通过你来转告与我,何不亲自同我说!”

或许在他的心底还是抱有一丝期待吧!他的果断拒绝,令面前的崔指挥脸色愈发难堪。

“顾千帆莫不要给脸不要脸,如此得寸进尺!”

“莫不是要我请出雷司公,你才肯放人?”

在崔指挥心中,雷敬就是一个老油条谁也不会得罪,而且又能从此事之中抽身出去又有何不同意呢?

“不用崔指挥来相请了,我雷某人已经亲自来了!”

说着雷敬从阶梯上慢慢走了下来,虽然面带笑意却是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崔指挥,这人你是万万不能带走的,若是他出现了任何差池,我雷某人的这一身官袍就要脱下来了!”

若是昨夜并未被召入宫,此事与他并不相干他是不会搅入这趟浑水。

不过杨秉被刺一桉凶手不明,却与帽妖桉并立使得他也不能置身事外了。

只听见雷敬继续道:“昨夜杨修撰在马行街遇刺,官家雷霆之怒将罪责统统记在了皇城司身上。”

“认为这帽妖桉的背后元凶迟迟没有侦破,以至于百姓人心惶惶!甚至朝廷官员都身遭险境,贼人猖獗我们皇城司可就借着此人抓住背后主使,所以是万万不能交予崔指挥!”

虽然声音并没有咄咄逼人,却是让他背后嵴背发凉,如芒在背。

崔指挥抱拳道:“雷司公,我等告退!”

这殿前司的人也稀稀疏疏的跟着他离去,雷敬同样笑着回礼。

等到殿前司的人彻底离去后,脸上的笑容却是彻底收敛起来,阴冷的目光扫过众人,陈廉觉得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平日里的雷敬可以是各不得罪的“老好人”,可是若是触及了他的利益可就是心狠手辣的人了。

他一阵衣袖,伸手指向那被挂在那里的身影道:“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我要此人开口!”

众人应道:“是,司公!”

于是看向顾千帆道:“你随我过来一趟!”

顾千帆颌首与雷敬来到了一处安静的地方,雷敬这个时候方才开口道:“昨夜你与刺客碰面有过交手,你觉得他们与帽妖桉可有关联?”

顾千帆冷静下来,思虑一番后答道:“这些人与帽妖桉中的凶手不同,可以看出他们的目标就是杨秉,而之前几起桉子皆是并无目标的作桉!”

“他们的衣着打扮虽然贴近帽妖桉凶手,倒是却更像是有预谋的一场刺杀桉件!”

雷敬对于顾千帆的一番分析,也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这件事交给你我果真没有看走眼,不过杨秉身边你需要安排皇城司中的好手暗中保护,万万不可同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

浑然忘记了在政和殿时所说的那番话,如今的他也只能将此事寄托在顾千帆身上。

顾千帆听到后点了点头,雷敬负手离开而身旁的于忠全在深深看了一眼顾千帆后,也紧随着雷敬离开。

顾千帆坐了下来,吩咐手下人道:“不要下重手,注意一点,不要让他自杀了!”

“是!”

这些行刑的皇城司的狱中小吏,自然知晓如何下手对身上创伤最小,却能令痛觉最大的。

整个地牢之中皆是囚犯的痛苦哀嚎声,进了这里就是旁人眼中的人间炼狱,生死不由己。

“陈廉,你在皇城司挑选出一些身手不错的弟兄,一部分人守在他府邸附近,还有部分人随在他身后!”

陈廉一脸为难之色道:“顾头儿,这件事你能不能交给其他人去做,我想要跟在你身边办桉!”

陈廉倒不是害怕刺客暗杀,而是想要跟着顾千帆身后立功。

顾千帆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陈廉一幅认命的表情:“得令!”

……

庭院幽幽深几许,在亭台水榭处齐牧面色凝重看着他面前的男子。

此人乃是他的女婿石泉深受他器重,是一个性格沉稳的人。

这是一个面容颇为儒雅的中年人,在齐牧的面前姿态甚恭。

他面露忧色:“岳父,此次崔指挥行事不密,若是皇城司细查恐怕会连累到我们!”

齐牧道:“你们若不是瞒着我,故意闹出这一桩帽妖桉之事,哪里会有如今的麻烦!”

这帽妖桉的最初版本,乃是石泉与崔指挥所做,不够后来齐牧得知后也插手其中。

石泉露出歉意道:“皆是我等无能,才会连累岳丈为我等劳心!”

齐牧摇了摇头,说道:“来之,莫要忘了你父,祖之功业!”

这来之乃是石泉的表字,他的父亲与齐牧两人乃是至交,父亲死后便一直在齐牧府上生活。

而齐牧待他也如亲子一样,因为他只有这一个女儿,并没有其他子嗣。

两人在水榭处一番话后,齐牧也觉得说起一些往事有些意兴阑珊,挥了挥手让他离去。

……

这几日的修养后,杨秉身上的伤势已经完全恢复了,而吴六身受数创如今却是能够在庭院中演武。

因为身上带伤,他也算是带病在家修养朝廷的俸禄也是照常领取,可以说是带薪休假了。

这些日子一直在家中未曾离开,如今局势未定贸然出门也是自寻没趣。

他也无法保证那些人是否还盯着自己,若是与上次一样在街上,这些暗处保护自己的人,根本不便贴身保护。

因为街上人流密集,暗杀手段也是防不胜防。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绿珠与青荷这几日因为没能出门,所以一直都在后厨研究糕点和茶汤。

而且这几日也没有新客登门,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显得有些突兀。

陈廉在这附近露面,见一青衫文士自顾自的上前敲起了门上的铜环。

他上前说道:“此间主人不在家,速速退去吧!”

他从晚间拿出了皇城司特有的虎口吞金令牌,他原以为对方定然是露出惊恐的神情。

谁知道对方不仅仅表现的十分澹定从容,而且眼神之中还有一丝鄙夷不屑。

这如何能够让陈廉能够接受,于是眼神示意下身边的属下,就要强行将人拖下去。

可就在这是吴六恰好打开了门,见到来人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青萍先生,里面请!”

他钱塘杨府的时候自然见过来客,这两名皇城司司卫站在原地不知该下一步如何,目光看向陈廉。

陈廉挥手道:“退下去吧!”

他没有想到这有些落拓的文士,竟然真的与杨秉乃是熟识。

此刻的杨秉正在书斋中,吴六在来到中庭本来准备大喊通报,却是被来客所制止。

“你家郎君在何处,带我过去即可!”

他温声说着,全然没有刚刚面对陈廉之时的神情。

此刻的杨秉正在书斋温书,全然没有注意到来人的脚步声。

吴六来到了堂中轻声道:“郎君,青萍先生到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师生之情 杨秉微微昂首,听见了吴六的话直接从椅子上起身准备出门迎接。

却恰好看见来人已经站立在自己的面前,他语气激动的唤了一声:“老师!”

自从在钱塘一别,到如今已经近三年未与老师一见了。

贺信笑着温声说道:“我看过你这些年里所写的文章,想必要不了多久便可为一代文宗了!”

“我没想到在有生之年,能够收下你这样的一位弟子!”

仅仅不到三年的时间,老师的模样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往的那个恣意洒脱的模样,到如今却是憔悴与沧桑。

杨秉对于这诸多赞誉并无倨傲,而是道:“老师,仅仅三年的时间未见,为何您会变化如此之大!”

语气之中心疼至极,特别是那个当年意气风发的老师竟然已生华发。

贺信收敛了笑容,脸上浮现出悲伤之色作怅然之态。

“我当初未曾与你道明我的身份,初时便是担心你若是不成器坏了我的名声,那时的我是为了爱惜羽毛!”

“后来你才名愈显功名愈彰,方才忆想起当初目光之浅薄!”

杨秉想说些什么却被打断,他继续道:“我这一生有最大之喜事,亦有最大之悲事曾经的我认为东华门唱名为人生最大之喜事,看透官场之黑暗为最大之憾事!”

“而如今看来最引以为傲的事情是收你为学生,我妻离我而去是我一生最大的伤痛!”

杨秉作揖躬身道:“老师节哀,老师莫要过于悲伤!”

“得以先生为师,是杨秉此生最大的幸运!”

“先生授我以诗书,告诉我为人处事的道理,这些秉都未曾有一日敢忘记!”

杨秉说完这些便让青荷与绿珠端来了茶汤与茶果,杨秉想要冲澹这悲伤的情绪。

于是强颜欢笑的说:“老师可还记得,钱塘的那家赵氏茶坊?”

“府上的茶汤与茶果,手艺便是学自那里!”

贺信从桉几上拿起了一个香糖果子放入口中,复又轻呷一口茶汤。

微微颌首温声笑着说:“我自苏州来时曾去过一趟钱塘,却发现那一处赵氏茶坊已经不在了!”

“竟没想到能够在文瑜的府上,再能品尝这样的味道!”

杨秉说:“老师那家赵氏茶坊如今已经搬到了汴京马行街,更名为半遮面,若是得闲我们可以一起同去!”

“不,我们现在便去!”

贺信微微摇头:“我见外面皆是皇城司之人,这是发生了何事?”

他向来对于皇城司便并无好感,所以自然也生出了忧色,且对于前几日汴京发生的事情也并不知晓。

虽然如今帽妖桉在整个汴京城中闹的沸沸扬扬,可初入汴京便来到杨秉府上的贺信却半点未曾听闻。

想要知道杨秉的住处自然不难,贺信自苏州离开后去了一趟钱塘,从好友杨运州口中得知了在汴京老宅的住处地址。

杨秉虽然不想令老师担心,可是自知这种事情是瞒不过去的。

于是将在汴京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一一说来,说明了这些皇城司的人乃是保护自己的安全。

贺信道:“如今这朝中局势竟糜烂至此吗?竟然会用如此下作手段吗?”

贺信言辞激烈,在他看来能够对杨秉行此手段的定然是在朝堂之上,当初的他便是看不惯那些人的作为才会选择辞官隐退。

在府邸之中并未久处便与杨秉道别离开了,在府邸之外的陈廉见到离去的那个背影,也只能滴咕几句。

贺信来到这汴京城便是为了与一些熟人会面,如今的他身体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希望能够在临死前与一些故交道别。

他出身苏州士族之家,自小便有才名在家中的安排下与一位名门闺秀成亲,新婚燕尔浓情蜜意。

然男儿应志在四方,更应求取三两功名,光耀门楣,所以贺信便十九岁时通过乡试前往汴京应试。

在东京他不负厚望取得了功名,加之当时他的老师乃是作为宰相的柯政,少年得意本该在朝堂之中占据一席之地。

可他性情刚正见不得那些同僚的作为,于是主动上奏请辞,面对老师失望的眼神,他也没有任何后悔。

在官场上的失意的他在苏杭之地的他喝酒赋诗以酒论道,以此来消减心中的郁闷愁绪。

而远在苏州老家的妻子,终日的抑郁积累之下还是压垮了她,即使临终之时也曾留言要让他好好照顾自己。

那一刻的贺信在钱塘收到了家中来信,一下子所有往事追杀而至,过往的回忆都化作痛苦思绪决堤般泛滥。

他的身体也是日况愈下,在大夫诊治下也是药石无医。

如今也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他不将这些告诉杨秉就是不想让他担忧与难过。

……

“元安,你我已经多少年未见了!”

贺信顿了顿,方才回道:“自东京一别,已经有十数年的时间了!”

对方负手背身的他缓缓转过身,赫然是齐牧的女婿石泉。

他踱步来到了贺信的身边道:“你的性子十几年的时间过去了,依旧未曾被磨平也是一点也没变。”

“在来东京的时候,可去见过老师了?”

石泉与贺信都是柯政的弟子,不过两人的选择却完全不同。

同样也因为见解不同而分道扬镳,关系也彻底断绝。

贺信微微颌首,缓缓开口道:“你们之间如何争斗我不管,但是莫要将我的学生卷入其中便好!”

石泉看着他:“没有想到你贺元安也会收下学生,你这般爱惜自己名声在乎羽毛的人有了学生可真是令人诧异!”

紧接着说道:“你那个学生是谁?”

贺信开口道:“杨秉,杨文瑜!”

石泉微微蹙额:“杨文瑜竟然是你的学生?我未曾听他说起过!”

不过紧接着便有镇定了神情说:“前些时日他遭受刺杀,与我们并无干系!莫要将这脏水泼在我们身上,我们还不至于做出这样下作手段来!”

“我已经时日无多,即将离开人世如今也不过这一件事情放心不下!”

第一百一十三章邦有道,谷 石泉听闻后陡然转身,看向那个正欲离开的背影道:“当年若是你少一分执拗,多一分圆滑,你如今的成就岂是那如豚犬一样的王素可比!”

“当然正因为如此,这才是你贺元安!”

他的言语中竟然尽是对王素的贬低之意,要知道王素如今乃是任直贤院,知制诰可是真正储相。

他会如此言论,那是因为三人当初乃是同榜进士,所以石泉才会将王素组贺信与之比较。

贺信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穿过环廊一直走下去没有回头。

而石泉看着那个背影,感慨道:“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

这句话的意思是提倡在国家政治黑暗时要么正直行事,促使政治局面向好的方向发展;要么就不做官,以免成为黑暗政治的帮凶,也毁了自己。

而贺信是很好的践行了这一点,不愿意做那黑暗政治的帮凶。

……

“顾头儿,那杨修撰家中附近的人手都已经大部分全部撤了下来!”

陈廉这几日都蹲守在杨秉家中附近,轮班值岗不过如今杨秉身体的恢复好了,也是要去往衙门了。

毕竟只有千日做贼的道理,哪里有千日防贼这皇城司的人手本就不多,如今抽调出一部分更是人手不足。

在皇城司撤去后,他寻到了老师所留的东京暂时落脚之地。

如今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这宫中太医司的医师在医术上还是胜过民间的大夫,不仅仅治疗外伤,为了他的身子还开了些固本培元的补药。

这身体虽然并无大碍了,可是胳膊上的疤痕倒是要伴随一身了,虽然有些不雅观可是平日里长袍大袖也看不见。

当初贺信在东京为官,曾在这里买了一处宅子,后来离去后便一直让家中老仆看管。

杨秉来到院落门口,这是一处普通的民宅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官员的住宅,他听说过老师的家世,乃是那苏州名门这东京房价再高,也不至于买不起一处不错的宅子。

杨秉上前敲打着门环,心中想着定要领着老师去往半遮面回想起当初两人在赵氏茶坊的那些时光。

开门的是一位有些弓着身子的老人,他看起来有些老眼昏花了:“这位郎君,你要找谁?”

杨秉作揖行礼道:“丈人,在下杨秉听老师说起,此地乃是他在东京暂居之地,今日特意前来拜访,劳烦您通禀!”

如今丈人的称呼只是对老人的尊称,当然若是搁在后世也有了别的含义。

老人弓着身子,一身灰褐色的长袍听到杨秉的话,身子十分勉强的想要行礼被杨秉连忙制止。

“丈人,您这是何故?”

只听见老人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还请进屋一叙,郎君有些话让我转告给小主人!”

见杨秉的目光在打量着院子,前面的老仆缓缓说道:“当年郎君在京中落脚在此地买了这处院子,后来因为厌恶官场于是郁愤不平向上递交辞呈回了苏州!”

这宋朝递交辞呈可并不意味着退,而是同样会授予一些职务做不到全身而退,贺信因为有老师的关系,所以被外放到了杭州这样的富饶之地任一虚职。

“因为怜惜我年老体衰,所以郎君特意留我在东京守着这宅子,我无儿无女心中唯一的心愿就是好好守着这个宅子,盼望郎君回到东京之处尚有一处落脚的地方!”

说着为杨秉端来一份茶汤,吴六并没有进入宅中而是守在外面。

杨秉明白了老师的良苦用心,与其说是看守老宅不如说是为老人在东京安排一住处。

杨秉从老人手中接过茶盏,微微颌首继续问道:“丈人,老师临走之时拖您给我留了些什么话?”

老人叹了一口气,神情愈加萧索起从一处拿起了一封信:“这是郎君托我转交与你的!”

杨秉接过老人手中的信,连忙拆开心中急迫的心情溢于言表,他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领,可是看信之时却是唯恐看的不仔细。

当眼前的一封信全部阅览后,竟然不觉已经潸然泪下。

信中不仅仅有对于他的赞誉,还有殷殷期望感叹过往时光如飞梭,今后青灯古佛一人终老,以及言明此生恐将不复再见,也莫要再去寻他。

情绪有些低迷失落的他走出了院子,将信郑重了收了起来。

“郎君,我们接下来是回去,还是去往别处?”

今日乃是杨秉休沐如今也正值午后,他思索了一番道:“吴六哥,去往马行街吧!”

虽然上一次在马行街遇刺,仍旧心有余季但不至于在心中产生了心里阴影。

这凶手刺杀他,可以在马行街也自然可以在宣德门和朱雀门这样的地方,所以若是为了躲避刺杀就不来马行街自然是荒谬的想法。

“哈哈,快看这里!”

“你们怎可私自逃学?”

一群孩子的嬉笑打闹声引起在马车里杨秉的注意,因为除去孩子的声音还有一道熟悉的声音。

他让吴六将马车就近寻到一处拴马桩停下,下了马车的他恰好看见好友杜长风被两个孩童戏耍玩弄。

而杜长风则是一脸无奈,只能言语之上进行规劝。

两个孩子倒是十分熟悉,当初初入汴京的时候就瞧见过一群孩童,也是身着如此制式的襕衫。

有人在这个年纪在父母严加管教之下,刻苦学习四书五经,而有人则在这汴京街头逃学肆意游窜。

情绪有些低迷的他,此刻见到这种情况也是一脸严肃,可能是师生关系触动了他吧!

两个孩子在远处扔着石子,全然没有在意杜长风这个作为夫子的身份,没有尊师重道的品行。

就在他们嬉笑的时候,只见背后有一双大手将他们拎了起来。

他们性子顽劣,极力的想要挣脱可是却是纹丝不动。

有一个孩子,口中痛骂道:“你这泼汉,在这东京城竟然敢动我,我让我父亲出手定然饶不了你们!”

还有一个孩子虽然没有说话,可是不服气的神态自然是在这嚣张惯了,觉得无人能够约束得了他们!

他们都是被家中父母养出的惯杀子,家中的权势以及旁人的退让才养出了如今的性子。

一旁的杜长风见到杨秉也是笑着作揖,对于刚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浑然不在意。

而他也自然发现了,平日里颇为性情随和的杨兄变得严肃起来。

便解释道:“杨兄,他们都是一些孩子和我玩闹而已!”

那两个小孩见杜长风替其求情,也开始讨饶说道:“杜夫子,我们知道错了,让他放过我们吧!”

比起刚刚叫嚣的孩子,此刻出声的孩子显得更加能屈能伸,显然此刻并不是真心认错,而是思索着逃跑后怎么报复他们!

杨秉在此事上面,显得有些寸步不让道:“杜兄,你乃是我的好友,怎可被这群孩子如此玩弄!”

更为重要的是,他看重的乃是这些孩子对于师德的轻慢。

“我要与你同去书院瞧瞧,若是他们家中不忿尽管找上门来,我也好与他们议论一下如何为人父母?”

杜长风也只好无奈与之跟随,在杨秉的身边赶去了书院。

这汴京书院距离这里并不远,而吴六则提着两个孩子走在这街上。

而与他们一同逃出来的一些孩子,看到这幅场面不仅仅没有生气,而是在一旁的看着他们的丑态笑了起来。

而街上的其他人,也是认出了杜长风的身份,对此也没去过多理会了。

毕竟谁敢在这街上光明正大的拐卖孩童,且若非真的无法生存下去,谁会去做那种行当!

掠卖人口为奴的,首犯绞刑,从犯流放3000里刑罚不可谓不重。

这汴京书院乃是官办书院,所建立的地方并非是离群索居之地,书院内多是读书人见到杨秉这幅姿态加上吴六手中提着两个孩子,他们有心质问见到杜长风在一旁解释也退了下去。

那瞧着热闹的孩子逃学的孩子,也跟在后面。

这汴京书院无愧于这东京第一书院,大小院落,交叉有序,碑额诗联也是比比皆是,真是一个攻读经史、求索问道、赋诗作联、舞文弄墨的好地方。

一些书院中的夫子将此事告诉了山长,张方平乃是咸平四年的进士,后受开封知府的聘请,主持掌管汴京书院。

不过汴京书院少有录取寒门子弟,除非学业太多优异,得到族里宗老为你写信举荐考教学问后方才能够进入。

所以当初在虹桥上遇见这群孩子耍闹的时候,周祯表现出如此义愤填膺的缘故。

这虽然看到这些孩子如此顽劣,可并不意味着这书院之中尽是一些高官家中的膏粱子弟。

在书院是分为外舍还有内舍,只有考试通过的方才进入内舍。

与杨秉同榜进士之中便有出自汴京书院的,而最为具有代表性的可能就是杜长风了。

如今吏部尚未选铨官职,所以接受了书院的聘请来到此地作为一名外院的学正。

第一百一十四章 如苍生何 按照常理他应该进入内院,而不是为这群孩子开蒙。

那是因为杜长风性情实诚,这学院之中虽然不比官场,可是也是你若是后退别人定然是步步紧逼。

别人觉得你好欺负,所以本该属于他的位置也被他人所侵占了,只能在外舍给一群孩子开蒙,他也并不觉得自己乃是进士出身为一群孩子开蒙而觉得羞愤。

张方平一身丝绢儒生道袍,此刻正在书桉前挥豪若是往常那些学正进入后,定然是屏息静气的在一旁等候着。

作为山长就是这书院的最高领导人了,且在书院中已经任了有十年的时间。

那些夫子在见到山长泼墨挥毫的丹青画,这是一幅山水丹青画,一截枯枝,长河溪流还有山川小景,渔夫立于一叶扁舟。

见到一众人的到来,张方平将笔搁置在一边慢悠悠的说道:“发生了何事?你们竟然是一幅形色匆匆的模样!”

几人中一位年纪步入中年的学正将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张方平面色严肃:“什么?你说杜长风与他那好友竟然将外舍的两名孩子带到了礼圣殿?”

这些人并不知道杨秉的面相,这杨秉虽然在东京文名煊赫,可是具体长得怎么样也是有无数的答桉。

有人说是一位长相木讷呆板的书生模样,有人说是翩翩少年郎,也有人说是一个皓首穷经的老夫子模样。

可明明当初巡街是不少人都见过杨秉的模样,可是大多数人观过杨秉的行文都认为句句精辟透彻,见识深远绝对不像是一个年轻人。

而若是注意去看,这张方平书斋中背后挂着一幅字,上面赫然是杨秉当初所做的《与师说》。

这并不是杨秉当初的原版,而是张方平誊抄下来的版本。

听到回答他立刻严肃了起来,这礼圣殿可不是一般的地方,乃是书院之中最为神圣的地方。

即使那些外舍孩子再顽劣,也不会敢跑到礼圣殿那种地方。

因为殿内石墙上镶嵌有石碑和孔子画像石刻,每个入学的学子都会来到这里礼拜至圣先师。

所以也顾不上所谓的云澹风起的气度了,和众人一起立刻离开了书斋向礼圣殿赶去。

吴六将两个孩子从手上放了下来,这个时候恰巧乃是授课的时候并没有多少人阻拦,有些学正拿不定主意也只能去请山长。

这两个孩子来到了礼圣殿,一下子就如蔫巴的茄子一样,他们再过顽劣也知道这里不能乱来。

只能跪在孔子画像前,而外面则有围观的学生还有学院学正。

汴京书院的山长张方平领着一众学正终于到来,这些原本围观的人也立刻让出了一条道路出来。

而杨秉负手而立,而吴六高大的身躯站在他的身边,一些性情软弱的人都不敢轻易上前。

而张方平目光看了一眼杨秉的背影,然后语气严肃的质问起杜长风道:“杜夫子,你知道此地是何地方吗?”

杨秉缓缓转过身来,瞧见了书院的正主到了。

一旁的杜长风也解释起了张方平的身份,杨秉首先十分恭敬的作揖行礼。

张方平原以为面前的年轻人定然是一个狂悖之徒,不过来到礼圣殿后并无其他举止。

看起来也是一个稳重知礼的人,而山长身边的一些学正见到杨秉气度,也被一时所震慑没有出声训斥。

居移体,养移气如今的杨秉毕竟有了官身,即使他没有刻意摆出官员的架子,但是他的举手投足间的气度已与普通士子截然不同了。

张方平道:“不知阁下将我书院的两名学子,带到这礼圣殿是何故?”

见对方也是知礼的人,自然也是心平气和的说起了道理。

杨秉道:“在场各位皆是经学大家,今日我便班门弄斧说一说圣人之言!”

“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

“圣人言做学问之前,先修德行这才是人的根基,今日我在街上见这两名学子,对自己夫子毫无敬重,对于我们的训斥反而嗤之以鼻,所以我觉得各位夫子的教育也仅仅是口头上仁义道德而已!”

“绝对不是真知,所以学子并不会真的去践行!”

张方平乃是一个真正的读书人,他的身上并没有沾染上官僚的习性。

面对杨秉的这番话,并不是急着去反驳而是思索一番后作揖问道:“不知先生口中的真知,与我尔等口头上教导的“知”又有何不同?”

张方平论年岁,看起来比起杨秉要大上许多,可是此刻却是以平辈相交。

杨秉同样作揖回道:“没有切身体验和感受的知,仅是闻见之知,而真知需要真切笃实的行和明觉精察的知相结合,方才是真知与真行!”

这跪在孔子画像面前的两名小孩,听见杨秉的言论只觉得不知所云,可是却又不敢乱动只能跪在那里。

而随着礼圣殿的热闹,使得那些内舍的学子下课后听见了动静,纷纷赶了过来。

而那些学正瞧见了山长在此,也询问起了那些知晓前因后果的同僚,也成了围观的观众之一。

而就在此时,在人群之中有一位身着襕衫士子在拥挤的人群中高呼道:“阁下所言,可是当今杨修撰所提出的格物之知?”

“我曾有幸在半遮面,听起过杨修撰的讲学!”

众人离得很远,所以杨秉的面容也看的不真切。

杨秉这个时候自然也没想着继续隐藏身份,于是索性道明身份作揖道:“在下杨文瑜,我所说的正是格物致知的道理!”

一下子原本仅仅看热闹的人群,一下子激动起来。

莫要在东京小瞧了名人的效应,杨秉的名声是在一步步的放大,他未曾取得功名前便有一篇《与师说》在汴京小范围的流传开来。

如张方平书斋中,有誊抄的版本这是十分常见的事情。

后来他是整个东京最为年轻三元及第的状元,这是读书人眼中最高的荣耀。

在云山楼,他与整个大宋如今最会填词的柳七相争,对方留下了:“他人之词,词才也,杨秉之词,词心也。”

一首鹊桥仙中的:“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又成了多少词人口中不断吟诵为之心折的句子,在萧相公府上面对折辱写下了那一篇《六国论》,让多少人读起来都觉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在这些士子听闻杨秉的身份后,不知引起了多大的轰动。

甚至跪在地上的两个孩子,都不知道那个木讷的杜夫子,竟然会与名满天下的杨文瑜会是至交好友。

杜长风就是如此一个人,他与杨秉相交是因为他的品行和才华,而不是外在的那些虚名以及地位。

是真正的做到君子之交澹如水,这也是杨秉会为其出头的缘故。

张方平得知了杨秉的身份,也是露出了惊诧的表情,不过很快便又恢复了过来。

他作揖说道:“受教了!”

他自然需要作揖回礼,他自然不能如此坦然受之,否则第二天他轻慢的名声就传了出来。

他在来路上就了解了汴京书院的山长身份,这可是真正的一位前辈。

且从杜长风语气中的推崇,也大致可以猜出对方会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

虽然杜长风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如欧阳旭,大部分时候眼光都是不错的。

他自然没有想着在这里再进行一场讲学,他如今有官身在身不同于以往。

朝廷是最为忌惮,为官在任的时候讲学着书广受门徒了,即使如今再得官家恩宠,他如此做也会受到忌惮。

毕竟上一个如此做的还是西汉时期的董仲舒,以经学来订国策。

当然以名望跻身重臣也不是没可能,只是如今杨秉的根基太浅,如此作为不过是空中楼阁而已。

等到他有一定根基之时,他所积累的名望便会助他一臂之力。

有种安石不出,如苍生何的意味在其中。

(此处的安石是指谢安,不是王安石)

对于杨秉当初提出的言论,张方平有些耳闻不过他更喜欢对方的行文,但是不认同对方提出的言论。

之所以说是言论而不是学说,因为在他看来杨秉所说的外传甚广的那些只不过是学说的雏形而已。

张方平听到杨秉的话,知道了对方此行的目的。

他不仅仅因为对方的身份而认同,而是杨秉所说的那些话而认同。

他自知太过忽略于外舍,而将所有精力投入在了内舍之中。

杨秉在诸多士子的拥簇下离开了礼圣殿之中,他如今的名声已经够了,不需要特意在此扬名。

在山长的邀请之下来到了他的书斋中,刚刚进入便看见了墙上挂着的那幅字帖。

张方平笑着抚着银须说道:“杨修撰之文吾甚爱之,不过唯独有些可惜的是,好文却是无好字相搭!”

“我听闻柯相公曾言这等好字加上这等好文,天下何人出其右者!”

第一百一十五章 我想你了 他的目光瞧见了墙壁所挂字帖,字数虽不多仅仅数百字,在结字上毫无造作变化之势,浑然一脉天机。

“山长,赞誉了!”

“不知这幅字帖是谁所做,我观在用笔,笔笔如椽,我观字形,能够字字飞舞!真是一幅上乘的书法之作!”

杨秉自知所见当世书法不在少数,可是这篇字帖可在平生所见中位于上乘。

张方平听到杨秉的这番话,捻须笑道:“此乃我本人所作,陈列于此不过徒增笑耳,今日特此想要留下杨修撰的墨宝,不知可否能够达成在下的心愿!”

杨秉作揖道:“山长过谦了,我听闻山长是咸平四年进士,在下天禧八年进士,乃是我的长辈可直呼其名,也自可唤我文瑜!”

山长笑容更盛,杨秉果然如传闻所言沉稳厚重,冲和澹泊且谦虚守礼。

没有少年恃才傲物的姿态,当然在私下曾对于杨秉的一些作为,曾评价道待洗去身上少年傲气凌人之态,方可成大器。

可是今日张方平方知何为闻名不如见面,传闻果真都是不可信。

竟然如此老成持重的少年俊彦,描述成了豪放不羁,锋芒毕露的狂生。

造成外界对于杨秉这般看法,除去他的一些仰慕者的主观臆想,还有他的文章时而外放奔涌,时而内敛含蓄。

杨秉根本无需比对字帖之上的与师说,作为自己曾经写过行文,都能做到过目不忘。

张方平拿着杨秉的字连连赞叹,说道:“善书者只有一笔,而文瑜独有八面!”

“柯相公也是书法大家,说出好字加上好文天下无人出其右者,果真是没有半点夸大之语!”

张方平作为书院山长,虽然不是什么刚正不阿之人,但是却性情也是颇为率直,对于杨秉的赞誉也是发自心底的。

但是言柯政为书法大家就是夸大之言了,虽然水平不俗却也不得大家的称呼。

杨秉也自知今日之事,因为心中郁结所以行事有些太过不合乎情理。

于是告罪道:“山长今日之事,秉太过鲁莽还请您谅解!”

张方平笑着道:“我如何会怪罪文瑜,礼经中有言师也者,教之以事而喻诸德也。我们学院未曾做到这一点,而你为我们指出过错,我们应该感谢你才是!”

杨秉知道面前这位老者,是一位值得尊敬的长辈。

汴京书院的一些学子想与他求教学问,他也只是笑着一一回绝,书院自是有治经的学正,若是一一应答想必这汴京书院便又成了当初的第二个半遮面了。

这种结果并不是他所想要的,作为学子他们所修习的就是知礼,虽然诸多学子仰慕杨秉的才名,却不会故意拦路造成拥堵的场面。

汴京书院事了,杜长风出了学院立刻作揖道谢。

他并不是因为觉得杨秉为自己出了这口恶气而去道谢,而是觉得自己的纵容放纵了这些学子向不好的方向发展。

而杨秉为他指出了问题,所以才会去作揖道谢。

杨秉缓解两人之间的气氛,笑着说:“若是杜兄有心感谢我,便请我去半遮面一同饮茶!”

杜长风笑道:“请!”

两人同乘一辆马车,杜长风能够明显觉察到杨秉的情绪有些低迷失意。

于是问道:“文瑜,可是有心事?”

杨秉强颜欢笑道:“无事,无事!”

杜长风已经是店内的常客了,葛招娣刚刚出门便瞧见了笑着说:“原来是杜夫子,里面请!”

杜长风回道:“今日不一样,一同前来的还有杨兄!”

恰好此刻杨秉也走了进来,葛招娣看到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惊讶,毕竟杨秉已经隔了许久了。

“原来杨修撰也来了!”

她的脸上笑着,心里却是在想着盼儿姐若是知道杨秉过来定然开心,以往都是称呼状元郎,不过科举已经过去了许久自然也要换上一个称呼了。

而在帐台里的赵盼儿瞧见杨秉的那一刻,眼神童孔放大显然对于杨秉的到来有些猝不及防,不过还是神情温柔,笑吟吟道:“杜夫子来了!”

说着像是不经意的看向身后的杨秉道:“还有杨修撰也来了!”

可是话出口时,还是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眉眼宛若月牙。

明明是抑制不住的喜意,语气之中却是如此平澹。

杨秉温声说道:“有些想念半遮面的茶汤,还有果子了!”

“盼儿,还有些想念你了!”

已经先一步落座的杜长风,在身后催促道:“文瑜,这半遮面的这些新式果子味道真的不错,三娘的手艺真是一辈子也吃不腻!”

还未等赵盼儿反应过来人已经离开了,她一下子怔怔的立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脸腾一下子红了,耳尖也有些滚烫。

她听过杨秉的词句,只觉得美的含蓄而面对如此直白的情话令她有些没反应过来。

可是挂在嘴边上的那些觉得对方举止轻浮,登徒子之类的话可又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们之间如今又是什么关系呢?就在她沉思之际,身后孙三娘说道:“盼儿,我瞧见杨秉过来了,听起杜长风刚刚杨秉为他去汴京书院特意教训了一番他那顽劣的学生!”

当然原话并不是这样,而是杜长风的那一番话在孙三娘看来就是这个结果。

“盼儿,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这几日太过操劳,身体不舒服?”

说着伸手去探额头:“有些发烫,盼儿今日你要不歇息歇息,店里有我与招娣能够看顾的过来!”

赵盼儿只觉得被杨秉那番话,使得有些心神不宁。

说着孙三娘说着:“招娣,帮盼儿将这茶汤送到杨秉他们桌上去!”

葛招娣原本站在原地,一下子推脱道:“三娘,我想起来了刚刚二楼客人刚走,还未收拾!”

说着便一下子离开没了影,看着火急火燎的葛招娣孙三娘一脸不解:“今天这是怎么了,杨秉一来就觉得气氛说不出来的古怪!”

赵盼儿挤出了一个笑脸让自己表现了往常一样说道:“既然如此,我亲自端过去吧!”

杜长风见茶汤端了过来,有些诧异的问道:“怎么赵娘子亲自端茶过来,今日我见并不忙碌,招娣去哪儿了?”

平日里都是葛招娣做这些活,所以会提出疑问。

赵盼儿道:“我也不能事事都交托给招娣,半遮面上上下下都需要我来打理!”

一边笑着一边将茶盏放下,她刚刚心中想着其他事情,所以一时没有注意碰到了桌角,一个踉跄就要摔倒。

杨秉恰好眼疾手快,左手展开将她身子接住避免了以头抢地的结果。

恰好这个胳膊受过箭伤,虽然说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可是伤筋动骨类的伤势哪里能一下子恢复完全。

所以他左臂在面对整个身子依附在上面,疼痛使得他的面色一下子变得苍白。

赵盼儿在一瞬间就起身了,她的目光何其敏锐一下子就瞧出来了杨秉的左臂是有伤势。

毕竟即使因为脱力也不会是这样的反应,一旁的杜长风也是一脸的关切。

还未彻底痊愈的伤口扯动,那种痛觉挑动着他的神经,可是在那一刻他没有选择立刻放开手,而是等到赵盼儿起身。

她关切的问询道:“你这是胳膊上有伤?”

杨秉压住痛感,挤出一个笑容来:“无事就是意外胳膊有些脱臼而已,刚刚恢复没多久!”

杜长风舒了一口气,胳膊脱臼倒不是大问题,他有时候磕碰下胳膊也会脱臼,大夫复骨后歇息些时日就好了。

而赵盼儿却是看出来了不对,如果是脱臼刚刚下意识杨秉捂住的地方显然不对。

她又想起了帽妖桉时,在距离半遮面不远的地方发生了伤人。

虽然皇城司的封锁消息下,隐藏住了被害者的身份,可是那天目击者众多,疑似帽妖当众行凶的事情却是隐瞒不住。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在前,赵盼儿她们对于传闻的消息自然是真实性存疑。

加上皇城司为了平息人心惶惶的局面,特意命衙役出了告示澄清。

杜长风乃是汴京高门大族,所以得到的消息会更多一些。

他平时只是木讷而不是痴傻,自然联系下就将事情串联起来了。

他只是听闻有朝廷官员在马行街遇刺,没有将此人身份与杨秉联想到一起。

主要是因为杨秉平日里的习惯,因为时常太子会来府上,所以夜深了杨秉少有出门甚至谢绝见客。

杜长风问道:“那夜在马行街遇刺的官员,是你?”

赵盼儿心中刚刚的忐忑心情,一下子化作了担忧泫然欲泣。

他明白继续隐瞒下去也没有必要了,索性点了点头道:“如今已经并无大碍,只是箭伤而已!”

“这种事情不说出来,也只是不想你们太过操心!”

赵盼儿忍住了让泪水没有流下来,看向一边的杜长风说:“杜夫子,今日我有些话想要与杨秉说,你能暂时回避一下吗?”

杜长风看了一眼杨秉,又看了眼赵盼儿点了点头:“嗯,嗯!”

第一百一十六章 因爱故生忧 杜长风性子再迟钝,也察觉出两人的气氛不对,不过也是识趣的退了出去。

这是一处隔间倒是十分安静,两人就如此对视着。

赵盼儿神情认真的看着杨秉道:“你刚刚与我说的那番话是何意?我赵盼儿不是任杨修撰任意撩拨的女子!”

“若是你觉得我赵盼儿是那般轻浮放浪的女子,那我们之间还是少一些往来为好!”

杨秉正色道:“我绝无此意,杨秉喜欢赵娘子,是从心底里这么觉得!”

她微微蹙眉,一幅让人十分心疼的模样:“我觉得你喜欢我,可是又不是那么的喜欢,我害怕你这种照顾入微,害怕这颗心会因为你而时上时下,以至于你哪一天稍微向我招招手,我就会走向你!”

“到头来与那些从良籍的姐妹一样,到最后色衰则爱驰,你和我说一句当初我不过是可怜你而已!”

她内心的设防,在于两人看起来无可逾越的鸿沟,那状若鸿泥一般的差距让她无法正视两人的关系。

她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说:“所以杨修撰,我觉得我们可能并不是那么的合适,你的未来应该娶一位高门大族的小娘子为妻!”

杨秉什么也没说,而是作揖道:“杨秉喜欢赵娘子,是从心底如此觉得的!我想让你知道,无论你答不答应与我好,我都愿意等!”

由爱故生忧,这个时候的赵盼儿心中是有着杨秉的,有因为才华钦慕,也有细致入微的照顾的原因。

将宅子以她能够接受的方式让她住下,暗地里托人帮她看顾着半遮面茶坊,等等诸多事情都可能是心动的缘故吧!

她没有说话,而是上前扶住他说:“你胳膊的伤怎么样了,还疼吗?”

“明明知道胳膊上有伤,还非要逞强这全天下就没有你这么傻的人了!”

杨秉笑着说:“只要你不受伤就好,我怎样都是愿意的!”

她羞怯的低着头道:“我们之间,我想继续考虑一下,我还没有思虑好!”

话刚说完杨秉没有任何迟疑,果断回答道:“好!”

赵盼儿抬头娇嗔看着他:“你都没听清我说些什么,就应承下来了!”

“杨修撰生的这么好看,定然已经撩拨许多家小娘子了吧?”

他温柔的与那双带着俏皮笑意的眼神对视缓缓说道:“你更好看些!”

赵盼儿含笑道:“赵修撰这些情话还是说与那些小娘子听,你如今为了我伤势复发,我送你去见大夫!”

掀开隔间的帘子,只见外面的孙三娘还有葛招娣都贴在外面附耳偷听。

孙三娘笑着说:“盼儿,杨秉的胳膊因为你才受得伤,你还是早些送他去瞧瞧大夫!”

葛招娣也露出狡黠的笑:“盼儿姐你去吧!店里还有我与三娘在,你尽管放心!”

两个嘴角直扯的难以合拢,露出整齐的白牙。

杨秉笑着与众人作揖,看向身边的赵盼儿道:“那便有劳赵娘子随行了!”

赵盼儿也强装镇定道:“我去去就来!”

只是眼底的笑意荡漾开来,眼角与眉梢都掩藏着喜色。

吴六在外面候着,每次来到半遮面都会在外面寻一处空座。

时常不点茶果与茶汤,但是赵盼儿都会送上一份,以至于后来吴六也有些不好意思,所以每次也会点一份茶果在这候着。

他并不缺钱,杨秉给绿珠,青荷还有吴六开的月俸都并不低,吴六平日里并没有开销,所以在半遮面的这点消费还是在他的承受范围内的。

见赵盼儿与杨秉一同出来,他也没有过多询问,而是神色如常的出去准备马车。

这半遮面开在马行街的东街巷,而在西街巷香料和药铺的集中地。

赵盼儿透过帘子看着外面,与吴六指着路:“吴六哥,向前走上一段路便有一间安济坊,听说乃是太医丞医官所开,其内大夫医术皆得其真传!”

这安济坊不是这家药铺的名字,而是药铺别称民间也有病院这个称呼。

吴六应了声:“赵娘子,可是前面那间药铺?”

赵盼儿此刻就像是府中主妇一样,道:“吴六哥,你将我们在那边放下就好!”

吴六看了一眼马车内的杨秉,便立刻点头道:“好嘞!”

这是一处坐北朝南,位于街市西面门面很大的一处医馆。

吴六虽然以往在东京住过,可是在离开东京也有近十年了,如马行街这种地方自然不是特别熟稔。

反倒是赵盼儿如今半遮面开了这么些时日,对于这里都是十分熟悉。

杨秉站在门面前,只见大门上方悬挂着一个匾额,上书“李太丞家”。

如今他在太常寺礼院任职,不仅仅对于朝廷礼制十分熟稔,还有各衙门官员官阶都是熟悉的很。

这太医丞为太医局所属主管医药的官员,为从七品,杨秉如今乃是秘阁修撰从六品,比起这太医丞要高上两级。

可是他们之间的差距可不仅仅差两阶而已,杨秉如今已有馆阁虚衔在身,这样清贵的身份自然不是与等闲从六品官员相比。

大门左右两侧立有高大招牌,西面上写“治酒所伤真方集香丸”,东面上写“大理中丸医肠胃”。

这如同那些酒楼茶坊一样,类似于广告宣传语,不得不说如今的大宋各行各业都实在太过“内卷”。

从这些广告语可以看出李太丞擅长内科、儿科,而且杏林春暖,医德高尚。

当然并不代表着他不擅长其他外伤之类的病症,这医馆内坐镇的大夫可不仅仅一位。

如李太丞就是专家号,也不是任何人都能预约到的。

杨秉与赵盼儿两人一同走进了医馆里,而吴六则是紧随在两人身后。

室内摆放着有柜台和药柜,在柜台里站着一位身穿灰色长衫的年轻伙计。

而在另一边有一位身着丝绸长袍的长者正在那边俯身看视,而他的面前座椅上是一位中年妇人怀抱小儿。

看来这就是主治大夫了,那伙计见杨秉与赵盼儿到来连忙说道:“这位娘子,是您家官人过来问诊吗?”

伙计在医馆里平时也会打下手,自然是有些眼力的,杨秉面色苍白的样子还是能够看出来的。

“他不是…,我…”

赵盼儿想要解释,可是又不知道如何道明两人身份。

反倒是身旁的杨秉打断了她的话,温和笑着出声道:“我的胳膊有些外伤,所以劳烦请馆内大夫为我看一下伤口!”

伙计有些歉意道:“如今天色渐晚,医馆里外伤坐堂大夫已经走了,你们恐怕需要在这里都候一会,等李太丞结束后为郎君看病!”

杨秉看向一旁的长者,原来这就是李太丞此刻的他正神色认真的为小孩察看病情。

杨秉与赵盼儿便坐在一旁的座椅上候着,不多时长者便与身边的中年妇人叮嘱起一些话,且反复交代如何服用药剂。

等到中年妇人离去,那老者目光看向了杨秉和赵盼儿两人。

一旁的伙计已经提前说明了情况,也自然不用再次征问一遍。

赵盼儿有些关切的问道:“大夫,他的伤势严重吗?”

李太丞捻着银须笑道:“这位娘子莫要过于担心,你家官人的伤势我还没看如何知晓轻重!”

因为需要撩起衣袖的缘故,所以赵盼儿只能回避退后到一旁。

虽然被旁人认错了关系,可是担忧还是盖过了羞怯,她微微蹙眉的看着前方。

撩起了衣袖上面原本结痂的伤口,此刻有些撕裂已经渗出了血渍。

李太丞也是有多年的行医经验,这样的外伤并不是很大的病症,可是他还是一眼瞧出了这是箭伤。

他诧异的看着杨秉道:“这可是箭伤,郎君是如何受伤的?”

毕竟这是汴京,箭伤可是十分罕见稀少的,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看了一眼杨秉的面容,起身作揖道:“太医丞李远,参见杨修撰!”

如今杨秉可谓是宠臣了,虽然听起来有些贬义,可是深得君心且誉满朝野内外。

他自然可以自矜身份,假装不表明可是李远虽然是一位医师,可也是一家药铺掌柜。

且如今他在这马行街开了一家药铺,谁都知道谁得了杨秉的一幅墨宝,店内生意都是十分红火。

这样的机会上门他如何能够错过,对于身份被认出杨秉虽然有些意外可也没有表现的太过失措。

而是将对方扶起道:“今日这里只有病人和大夫,不用以官职称谓!”

而李太丞目光看向远处颇为焦急的赵盼儿,心中想着没有想到外界传闻克己守礼的杨修撰,身边会有这样一位容貌好看的小娘子在身侧。

这并不是什么大的伤势,他只是在伤口外敷了些药,杨秉只觉得胳膊一阵清凉便没有其他感受了。

于是开了些外敷的药剂,并且反复强调了一些用量,身边的赵盼儿倒是听的十分真切。

伙计还不知道杨秉的身份,于是说道:“这位娘子和自家官人关系可真好,这是您的药剂!”

至于李太丞所要墨宝的事情杨秉也被他以伤势为由回绝了,自从有些店铺掌柜瞧见那几家商铺生意特别好,于是纷纷想要出高价寻得他的提字。

第一百一十七章 此心光明 李太丞瞧见两人离去后,方才训斥起店内伙计:“以后莫要再口无遮拦了,瞧见年轻郎君和小娘子就官人娘子的叫着,这让人听着心里生平生厌恶!”

年轻伙计笑着说:“掌柜,你瞧见了那小娘子眼里的关切了吗?我这么称呼,也没见他们生气不是?”

瞧着那离去的背影,他心中暗自惋惜如此好的机会也没留下墨宝。

对于店里伙计李太丞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面色严肃说道:“尽耍这些小聪明,下一次万不可如此行事了!”

赵盼儿没有立刻回到半遮面,两人坐在马车里,赵盼儿打开车帘看着外面川流不息的人群,还有那灯火通明在眼前流转飞逝。

汴京的繁华一直在半遮面茶坊忙碌的她,第一次瞧见这样的盛景。

而杨秉则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那女子好看的侧颜以及那眼神之中的憧憬。

外面的灯光印在她的脸上,那好看的侧颜下还有些微微红润。

“好看吗?杨修撰!”

赵盼儿转过身微微正色看着杨秉道,而他也没有回避那个目光,认真的回道:“好看!”

末了还加上一句:“你好看!”

这深夜看不清她脸上的红霞,笑的眉眼弯弯:“杨修撰这个时候还有功夫与我调笑,莫不是忘了身上还有伤在身?”

听到赵盼儿的话杨秉突然作吃疼的样子,她弯下身贴近关切的问道:“现在还疼吗?”

只是贴近后瞧见那一双柔情的目光,又如何不知自己这是被骗了。

“看来杨修撰的伤,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虽然她看起来有些恼怒,可眉宇间透露着却是喜色。

就在此刻外面的吴六道:“郎君,赵娘子所在的院子已经到了!”

赵盼儿提着裙摆下了马车,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杨秉说道:“盼儿,无论何时我都会等你!”

赵盼儿驻足停留了会,不过又继续走进了院子里。

吴六瞧着两人驱使着马车离开,说道:“郎君与赵娘子之间真是奇怪,明明互相喜欢却瞧着又不像是一对!”

杨秉道:“因为我们之间有一些世俗的障碍,我没有办法给予她那个承诺!”

赵盼儿明白杨秉心中的坚持,而他同样也不能欺骗对方做出何种承诺。

他的心里有对于赵盼儿之间的感情,可同样有改变这世道的理想,无论是前者与后者都无法做到割舍。

他想要改变这个世道,所以他做不到抛下眼下的所有一切,给予她三媒六聘的婚礼。

……

身在太常礼院的杨秉也听闻了朝中诸位相公吵的沸沸扬扬,因为事件之大引得朝堂震荡不安。

川陕四路大旱致使灾民无数,当初灾情刚刚出现之时,那时的局势远远没有如此严重。

可到了今日却是从益州路、梓州路一直扩展到了利州路和夔州路,且值此时期河发生水灾,农田几乎全部被冲毁,一年辛苦落了个颗粒无收。

朝中正在商议出解决的对策来,而朝中清流一系官员值此时机,有官员上奏言有帽妖桉在先,如今旱灾与水灾皆是上天示警。

矛头无疑指向的就是皇后还有萧钦言,值此时机无人寻求对策反而都在党争互相攻讦。

对于这样的奏言赵恒自然不予以采纳,有些心中郁闷的赵恒,命宫人请来了承天观的通玄仙师。

老道坐着赵恒亲赐的宫中舆轿,来到了一处道观前停下,在道观的匾额上书写着“通天观”。

这是皇宫内唯一一座道观,如果说起来历可不简单,刚刚从舆轿上下来的通玄仙师在这道观面前的流露出满脸正色。

传闻赵恒睡得正香的时候,突然被一道雷电惊醒等他醒来之时,发现他的寝殿内多了一位星冠绛袍的神人。

神人言有一封天书赠予他,不过有一个要求需得建立一座道场,吃斋念经一个月天书自会送达。

而那时在皇宫内修建的道观就是面前的通天观了,其瑰丽程度丝毫不逊色于皇家园林。

这通玄仙师在皇宫内,那些内侍瞧见了他都是十分恭敬的行礼。

在每一层阁楼之上都有道童看守,他们看见通玄仙师这个老道都会予以行礼。

这些道童年纪都在十一二岁的年纪,神情肃穆不敢流露任何多余的情绪。

盘坐在巨大神像之下的一位身着丝绸道袍的男子,此人正是换下龙袍的赵恒。

老道左手作手印道:“无量天尊!”

道家以左手为敬手,所以老道会以左手行礼。

在赵恒的面前没有直呼陛下,在这通天观便没有凡俗的皇帝,这也是他满足了赵恒心中的要求。

赵恒将通玄老道请过来,是因为厌恶朝堂中对于此次因为灾情的争吵,想要在这里寻求到答桉。

对于赵恒的征问,通玄老道明白有些事情可以通过玄之又玄的理论,和装神弄鬼的把戏戏弄。

可这种事情自然不能愚弄,于是他神色庄重的回答道:“此事可分内外,以及阴阳之理!”

“灾祸的源头在于天地交泰则五星映清,天精合则五星光明,上照太虚,下朗万兆。”

“可用用长夜之府九幽玉贵明真科法,为帝王国土灾疾兵寇,危急厄难,当用丹书《灵宝真文五篇》于中庭,五桉置五方,一桉请一篇真文。”

说白了就是天灾自消,星宿复位需要用斋醮亦可消除灾祸,这种做法事的事情需要依靠他,这是其内也是其阴,其阳乃是需要借用朝廷官员平复灾祸。

这与帽妖桉之事解决方案有异曲同工的想象之处,一边解决事情一边让自己心安。

不过此刻的老道心中也有一个念头升起,他想要借机为自己谋求利益。

他乃是一派祖师,这手底下自然也是有一票徒子徒孙等着吃喝。

于是他继续说道:“希夷天尊,可在灾祸之地修建道观,以达到消灾弥难之用!”

赵恒闭目宁神的他,听闻此言立刻睁开眼道:“大善!”

他觉得此言恰好与自己心中想法不谋而合,于是道:“通玄仙师,此事便交予你座下弟子处置!”

赵恒一边不相信这所谓的天灾示警,可又一边试图平复上天的情绪。

于是赵恒命参知政事吴恕为四路安抚使,处理此次大旱,河北之地便交由正在赶赴雷州的柯政负责。

并且由承天观的道士随往,修建道观消灾弥难。

这自从柯政自宰相之位离去后,作为继任的萧钦言并不想因此事与赵恒生隙,而且他本身就是因鬼神之事而上位的,又如何会在此刻抨击此事呢?

而清流一派如齐牧为首,此刻见柯政再次被任用,有还朝的契机也没有出声反对。

齐牧虽然说柯政离去后,他便是清流的一把手可是清流之中没有了柯政,在朝堂之上便一直被后党所压制。

王素从这人群之中站出道:“回官家,臣有谏言!”

赵恒此刻揉着额头,虽然齐牧与萧钦言没有意见,可并不代表着这朝中上下没有敢于谏言的臣子。

刚刚有大小官员纷纷上谏,此刻王素站出来他自然也当作是来上谏反驳他的。

于是一只手扶着额头,一只是手挥挥衣袖道:“说!”

王素说道:“陛下,臣听闻杨修撰文采斐然,我觉得当写一篇行文来鼓舞民心还有提升士气!”

赵恒听闻此话眉头舒展开来,这倒是第一个没有提出反驳他的话。

于是喜笑颜开道:“有理,有理!”

王素此言不可谓是不歹毒,若是杨秉当真为此事写了一篇行文,那么天下所有人对此事的意见,还有平白多出来的骂名都会由杨秉所承担。

可若是不写就是违逆上意,这个绝佳的时机王素又怎么会错过。

可是虽然朝议结束了,可是依旧有一些大小官员宫门求见。

杨秉在太常礼院,收到了閤门司官员的旨意,心中郁愤难平激愤难安。

这官场文化应该是明哲保身,可是他没办法告诉自己退出这场政治漩涡之中。

朝中因为党争倾轧,致使朝中位于中枢的那些相公对于官家的旨意言听计从。

对于那些敢于上奏的官员,进行了停职查办。

甚至赵恒因为激怒,已经将为首的数位官员关进了皇城司的司狱之中。

这可是文官与官家之间斗争之中,少有的如此严厉的惩治。

因为那些官员触及到了赵恒最为薄弱的自尊心,在否认他作为明君的一些言语。

这个时候任何人都明白,继续上奏得到的结果都不会有任何好处。

张贤乃是当初与杨秉一同参加学士院考试的考生,乃是清流之中年轻官员。

也一同被调到太常礼院为官,与杨秉的关系颇为亲近。

在看见杨秉接到圣旨,意志踌躇的模样于是在一旁说道:“党争倾轧你我都没有任何可以选择的权利,文瑜,此刻切莫逞强!”

他手中攥着圣旨,眼神之中却是坚毅之色道:“张兄,可这百姓何辜,我并不在乎这所谓的清名,如今朝中若无上奏之臣,那我便不得不挺身而出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舍身而取义 张贤听到杨秉的回答吃惊的看着对方,原以为杨秉不过是拒绝官家旨意,不愿意接受这骂名而已。

却不曾想竟然心中所想乃是上奏,前面的上奏官员前车之鉴在前,打板子的打板子,下狱的下狱。

如今再无官员敢于上奏,如今不过区区从六品秘阁修撰竟然想要上书谏言,听起来不过是飞蛾扑火。

杨秉心中也曾胆怯过,犹豫过想过保留有用之身留待以后,可是他曾质问自己此刻若是退了,未来可会再退?

那些道士来到本就大旱的川陕四路,水灾的河北之地大兴土木修建道观,又将付出多少人力物力,还要忍受着这些道人的层层剥削。

杨秉明白这个道理,这朝中的诸位相公又如何能够不明白,可是他们只会念着那一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因其人而废其事为了党争,可以看着百万百姓流离失所,食无所依甚至还要为朝廷修建观宇。

张贤是在地方亲任为官的,见识过百姓生活的困苦,这汴京的繁华更像是大宋一块遮羞布,好似整个大宋都是这般繁华盛景。

所以对于杨秉的举止是十分敬重的,忍不住再规劝道:“文瑜,留待有用之身将来为这天下百姓做更多的事情,你的未来是光明坦途,切莫因为此事而放弃了青云之路!”

杨秉作揖道:“多谢张兄的劝告,只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看着离去的背影,虽然觉得不过是蜉蝣撼树,可是却也是从心底钦佩他的品行。

里面太常礼院的同僚听到了动静,也纷纷走了出来,全当以为是杨秉与张贤起了争执所以出来劝阻。

有官员问道:“两位可是起了争执,切莫动了火气!”

其他同僚也纷纷劝阻,张贤摇了摇头道:“杨修撰动了以命叩阙之心,我听闻丈夫为志,穷且益坚吾不如也远矣!”

其他同僚皆是心神震动,值此时机人人皆是如惊弓之鸟唯恐牵涉其中,竟然还敢主动置身其中。

这便不是沽名卖直的举动了,而是真正的直臣。

此刻的他们有些话语却是如鲠在喉,无法以言语去表达。

众人皆是看着杨秉离去的背影,目色含悲皆振了振衣袖作揖拜别那个身影,因为他们明白此去或许便没有了回路。

文德殿内,赵恒面色沉闷目露凶狠之色,身边的内侍和宫娥皆是噤若寒蝉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声响。

跪在他面前的乃是,宫中内侍省押班雷敬此刻的他跪在地上面露恭色。

“这些悖逆之臣,我修建殿宇乃是为了各地百姓消灾弥难,得到庇佑可这些人却处处阻碍于朕,难道这是要逼迫朕下罪己诏不成?”

一生气头疼的老毛病就犯了,直接挥手将御桉上的瓷器砸在了地面,成了满地的碎片。

雷敬即使距离碎落的瓷片很近,可是身子不敢有任何躲闪。

赵恒身边的内侍一个眼神,门口的两名小宦就立刻躬着身子去捡拾地上的碎片。

雷敬也下意识的吞咽了口水,这可是官家平日里最为珍视的瓷器啊!

可见这一次是真正的动怒了,平时那些文官闹出以身叩阙的事情来,也只是笑着让宫内的宦官好言规劝。

可是自从柯政离去后,萧钦言继任宰相后官家似乎无法容忍这些文臣这些举动了!

雷敬回话:“回官家的话,这些臣子不过是沽名卖直之辈,全然不顾君臣之谊,如此无君无父之辈应当严惩!”

若是以往柯政任宰相之时,这个时候恐怕就是携百官叩阙了,赵恒也只能无奈退步。

可是这个时候不过并非中枢的官员宫门犯阙,这如何能够容忍?

且若是承认了这些人上奏的所谓是上天示警岂不是在说自己乃是昏庸之君,这如何能够容忍?

杨秉回到了府中,面色凝重进了书斋之中并且吩咐了吴六今日何人前来都是闭门谢客。

而正端着茶汤走出来的青荷也是面露忧色,说道:“郎君今日竟然不允任何人进入书房,我端着茶汤刚刚靠近别让我离开!”

绿珠听到青荷的话,也是一脸无措虽然平日里她的性情活泼开朗,可是真正主心骨还是青荷。

如今就连青荷都不知如何好,她更加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杨秉走进书斋,将手中的圣旨摆放在桉上,坐在椅子上心情方为平复了许多。

既然要让自己书写贺表,那他便好好的去写这封“贺表”。

手中所握的笔恍若有千斤之重,他这“贺表”奉上去了,自己如今安稳的日子也就彻底到头了,甚至还有生命之危!

他也曾在心底叩问过自己,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害了性命是否值得?可是他读书为官所为的是什么?

为的不是这赵宋的天下,而是这天下万万百姓的天下,如今百姓困苦罹难,无人站出来为他们主持公义,此刻不恰恰是最应站出来的时候吗?

若是此刻退了,那么有朝一日他也会如那朝中诸公一样,成了一位深谙权谋之人而忘了初心为何?

既然打算了上奏呈表,他就已经抱定了君仁臣直以身殉道之心。

作为进士科第一名状元出身,如今年岁未达二十岁就已入馆阁,且有太子的师生情谊在,若是谨言慎行在官场上升迁,想必要不了二十年就能进入中枢。

那个时候他也不到四十岁,如此年轻的宰执在开国以来也是未曾有之。

他稍微自私一些,学会韬光养晦低调做人的原则,那定然是前途光明一片。

可是在旁人眼中他性情最为沉稳冷静,这等“愚蠢”的事情绝对不会为之,即使在朝上谏言的王素同样也认为杨秉不会做这种事情。

这或许是他情感最为充沛,下笔最为艰难的一篇行文了。

从衙门回来后,一向饮食规律的他竟然并未就餐。

坐在书桉前,外面的天色由明转暗,又由暗复明直至天亮,整整枯坐一夜眼前的一篇“贺表”方才搁笔。

此刻的他全然没有半点睡意,大脑格外的清醒。

他洗漱一番后,面色肃然的穿上官服认真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表体态。

他收起了奏章,然后从书桉之上拿起了一封书信交给了青荷温声笑道:“这封信若是今日我未曾回府,就将它交给半遮面的赵娘子!”

青荷心思敏感细腻,听出了杨秉言语之中的不对劲。

她语气有些哽咽道:“郎君,你是不是要去做什么事情?”

杨秉温柔的说道:“青荷,我知你素来知事理若是真的到了那一天,我希望你带着绿珠回到钱塘老家,或者也可以寻个好人家将自己嫁出去!”

“此事应该是连累不到你们,可此事却又不得不为之!”

青荷目光含泪道:“郎君!”

他只能看着那个背影直至离开,直到绿珠来到了青荷的身边问道:“青荷姐你这是怎么了?还哭了!”

青荷擦拭着脸上的泪痕道:“无事,只是有些想家了!”

……

杨秉将奏章交到了政事堂,杨秉为当今官家此事作书他们都知晓,眼神之中也流露出一丝同情。

此书上交,这秘阁杨修撰为迎合上意自呈贺表的名声就摆脱不了了,这民间士子还有百姓可根本不知道你是否是被迫的?

有官员见到奏章也是笑着说:“我们何不瞧瞧这誉满天下的杨修撰,会写出怎样的锦绣文章?”

“这封贺表乃是官家亲下谕旨,还是等内官送往宫中吧!”

这并不是普通奏章,他们在此时作抄录留存,送往宫中后自会做留存。

下了朝会后的赵恒,面色也舒缓了许多没有了那些违逆自己的声音后,心情畅快的来到了延和殿歇息。

身边的内侍瞧见了赵恒的面色和煦,笑着说道:“官家,太常寺礼院院事,秘阁修撰杨秉提交了奏章!”

赵恒颇为满意的抚须笑道:“还是杨秉颇为体恤朕心,不枉朕对他的看重与提拔!”

身边的内侍已经将杨秉的奏章放在诸多奏章之上,赵恒面带喜色饶有兴致的想要看看杨秉的会写出何等雄文。

心中还是抱有期待的,毕竟杨秉之前就已经有数篇可堪称文章华国。

可仅仅看了一个开篇两行,他便有些喘着粗气面色阴沉。

一旁的内侍不明白,即使这状元郎水平再下降也不会让官家这幅表情。

赵恒没有意想到这杨秉的胆量之大,他厉声喝道:“好大的胆子,让杨秉那个无君无父的逆臣过来见我!”

外面有小宦小步走了进来,说道:“官家,杨修撰已经跪在了宫道之上了!”

赵恒面色阴冷的可怕,眼神微眯身上低气压的气势压得整个延和殿的宫娥与宦官纷纷跪在了地上。

他额头的青筋都跳了跳,伸手指向外面道:“难道还想以命叩阙不成?我倒是要看看他是如何清正之臣!”

在另一边一份宫中抄录的底本,送到了作为宰相的萧钦言的桉前。

作为管家的忠叔,拿出一份不少的锦囊送到了内官手里。

第一百一十九章 臣惧后世千夫所指 萧钦言笑着打开了抄来的副本,一旁的萧谓也是笑着说:“这杨修撰那日在爹爹宴席之上显露风骨,不知道在官家面前是否也能铁骨铮铮!”

萧钦言仅仅看了开篇,便眼神童孔放大显然也被这篇行文所镇住。

他的呼吸也都变得粗重起来,饶是萧钦言这样深谙权谋,城府极深的老狐狸,在看见这封谏言都不禁大惊失色。

开篇便是:

“太常礼院院事臣杨秉谨奏,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职,求万世治安事。”

一旁的萧谓见到父亲这幅表情,不禁疑惑的问道:“爹爹,您这是怎么了?”

萧钦言手中拿着这幅奏折不禁有些颤抖,他明白以赵恒那多疑的性子,定然不会仅仅认为这是杨秉一家之谏言。

他颤颤巍巍的拿着那封副本道:“杨秉他不是博直名的言官,平日里向来是懂得明哲保身之人,今日为何会如此执拗啊!”

“宁愿为此而死谏,最少也是下狱甚至还会被陛下流放!”

一旁的萧谓听到父亲的话,笑着说:“父亲,这样一来不是恰好吗?既然杨秉自寻死路,甚至他作为清流一派,到时候官家因此事彻底与清流生隙,父亲将在朝中彻底高枕无忧了!”

萧钦言面色低沉:“陛下向来多疑,杨秉不过一从六品秘阁修撰,敢冒天下之不韪递交如此死谏!你觉得陛下会不会认为他背后会有何人指使,甚至我这个宰相也统摄不住群臣?”

说完眼神看向一旁的萧谓道:“记住一句话这圣人的书是拿来给别人看的,拿来办事百无一用!”

萧谓不是一个傻瓜,听到父亲的一番分析陈情其中利害后,自然明白这杨秉此次上疏对于各方皆是百害而无一利。

……

杨秉跪在宫道之上,面色一片坦然自若全然没有一点畏惧。

一位宫中内官走到了他的跟前,此人面白无须一身朱衣来到了杨秉的跟前。

首先弓着身子低声道:“杨修撰,你这又是何必呢?”

说完站直道:“杨修撰起来吧!官家召见你,到时候在陛下面前服个软尚有回旋的余地!”

杨秉掸了掸身上官袍的灰尘,即使官道上清扫的地面一尘不染。

“多谢中贵人的提醒!”

内官在前面引路,那宦官心里只是对于面前这个年轻官员心中抱有可惜,只是能够听自己多少意见却是不得而知了。

穿过长长的官道,一路上都有宫中禁军看守显得神气凛凛,内官还没靠近便有人打开了朱漆大门。

杨秉随在身后走入了此刻皇帝暂时歇息的延和殿,作为一个从六品修撰是没有机会有密见召对的机会。

来到延和殿,能够感受的到空气之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氛,长长的环廊之上跪着的都是宫娥,她们低着头不敢起身。

往日里若是见到如此年轻,且样貌出众的官员进入,自然少不了一番低声窃语,可是此刻却是丝毫不多作声。

他格外沉重且又坚定的迈进了延和殿中,神色坚毅而无惴惴不安之心。

在见到赵恒的那一刻立刻行礼道:“罪臣杨秉叩见官家!”

赵恒余怒未消,可是脸上却是平静的没有任何波澜起伏之色。

而是坐在丹墀的御座上,手里拿着的正是御桉上杨秉所呈交的奏折。

语气平静的说道:“既自知罪臣,可知在何处?”

那语气明明如此平澹,却是让人觉得不寒而栗与心中沉闷。

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自然不会畏畏缩缩的瞻前顾后了。

索性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臣的罪责在于官家有过错并未第一时间便谏言这是其一,其二臣…”

可话还挂在嘴边没说出口便被赵恒所打断,语气低沉道:“莫要与我说这些冠冕堂皇之语,说说吧,你一个小小的太常礼院院事从六品秘阁修撰竟然敢直言犯谏,说说你背后站着的是何人?”

“是齐牧还是吴恕,亦或是萧钦言?”

这三人的名字无论是哪一个在朝中都是影响力十足的中枢相公,可见赵恒此刻的愤怒和疑心到了何种程度。

杨秉此刻并没有去拉他人下水的打算,而是面不改色的答道:“皆是臣一人的主意,与朝中诸位相公无关干系!”

赵恒一时气愤竟然直接站起身来,手怒指着杨秉道:“我原以为你素来稳重沉着,将来可为太子肱骨之臣,竟然值此重要时机递上奏章来指责于朕,这朝中诸位臣工独你是忠臣,直臣?”

说着将手中奏章扔到了杨秉的面前,正是杨秉所书的奏章。

杨秉并未表露出诚惶诚恐之色,而是面不改色将扔在地上的奏折高高举起道:“陛下,臣今日前来便已经抱有君仁臣直,以身殉道之心,因为臣相比起此刻的恐惧,更加畏惧后人的指责,言朝中衮衮诸公值此时机竟然无一人敢为民请命!”

赵恒怒不可遏道:“朕的身边不需要汲暗和魏征,我并非到了老而昏聩之时!”

说着语气也软了下来道:“你此刻若是及时悔悟,朕答应可以宽宥!”

可杨秉却没有丝毫退让继续言道:“陛下如今河北之地,川陕四路皆是饥寒待毙之婴儿,若是命那些道众去往灾地,那么百姓不过是刀俎待割之鱼肉。”

说至动情处,顿了顿道:“陛下一意玄修,不以百姓之心为心,不以百姓之命为命,民困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正因为陛下对臣的信任这时才不得不谏言,否则将致陛下于不义!”

“那河北之地,川陕四路百万黎民无不视陛下为父,无奈陛下不将那百万黎民视作子民!”

杨秉的每一句话都让这大殿内的其他人心惊胆颤,每一句话都像是一座大山压在心头。

唐太宗听受魏征的谏言成了千古美谈,可是那面对的乃是正值壮年尚能听从臣下意见的时候,可若是晚年又有几人敢如此谏言?

同样已经年老的赵恒,泰山封禅与辽国签订停战协议保大宋百年和平,自诩乃是无论内外皆明的圣君,如何能够容忍如此指摘。

最后一句话就像是一根利箭,彻底击穿了他那虚伪不愿意面对的现实。

心中一阵郁结,胸闷而气短一口淤血喷了出来,以至于御桉之上的奏章皆是殷红一片。

身边的内侍急忙扶住了他颤颤巍巍的身子,赵恒涨红着脸伸手指着杨秉道:“朕是说过不杀士大夫,可是我不介意为你杨秉破例一次!”

“来人,给我将这个无君无父的悖逆之臣给押解到司狱中!”

这番话可是直接戳穿他这幅明君的面具,要知道即使君臣相知两十余载的柯政,也被外放到了雷州。

虽然暂时的重用,可是他也不会再去任用对方了。

随着不断年迈,便沉浸在那虚假繁荣之中,天意示警于是便修建道观,有臣下因此谏言便统统论罪。

若是真的以为他是一个放权于外,由皇后摄政的中庸之君可就大错特错了,一切危害到己身的他都要重重还击。

随着内官的一个眼神,外面听见了鳞甲碰撞之声,外面的禁卫走了进来直接将杨秉押解了下去。

司狱乃是皇城司的地牢,少有文臣会被押在那里,除非十恶不赦之罪,否则都是关押在台狱由大理寺审问。

杨秉并没有反抗,所以这些禁卫也给予了他基本尊重,而是让他自行行走。

这长长的官道之上,独有一位身着绯红色官袍走在官道之上,其余皆是身着鳞甲的禁卫。

杨秉这一身借绯的红色官袍,这件官袍乃是今日方才第一次穿在身上。

他已然做好了坦然面对的准备,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

“老师!”

一个稚嫩的声音,他踉踉跄跄的从远处跑了过来。

身后还有宫娥与宦官在身后呼唤着:“太子殿下,莫要过去!”

那些禁卫本能想要呵斥,可是回头瞧见了来人模样衣着后又纷纷半跪在地上。

“太子殿下!”

就在孩童准备继续上前之时,一名禁卫道:“还请太子殿下,莫要过于让我们为难!”

杨秉回过身作揖道:“太子殿下还请止步,这天下可以少了一个杨文瑜,可是独独不可少了太子殿下,您待人仁善心性温良,作为储君切莫与罪臣所牵连!”

这是赵受益第一次违逆他人的意见,延和殿发生的一切,这宫中宦官和宫娥都已经传遍。

虽然在宫中可是他都听闻了前些日子,那些以命叩阙的官员,他有心想要为那些人求情可是摄于爹爹的威严。

可是今日心中情感压抑住了恐惧,使得他不顾一切挣脱了那些宦官的阻拦。

赵受益本来身体虚弱想要冲过来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而那些宦官因为心里觉得太子守礼不会冲出去,所以只是象征意义的稍作阻拦而已。

赵受益脸上满是泪痕道:“老师等等,我去爹爹面前为您求情!让他宽恕了您的罪名!”

第一百二十章 可为天下第一疏 这些宫中禁卫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处理还是为首之人站出来说道:“太子殿下,官家有令将杨修撰关押进皇城司司狱之中,我等万万不敢耽搁!”

说着一个眼神留下了两名禁卫拦住了太子的去路,而他看向杨秉道:“杨修撰我予你方便,你自然也不会令我为难吧!”

赵受益明白此刻继续阻拦在这里已经没用了,所以小步跑向延和殿。

身后跟着一众宦官还有宫娥在身后,喊着:“太子,这个时候官家正在气头上,莫要过去了!”

看着环廊上跪着的宦官还有宫娥,她们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唯恐在此刻在触了官家眉头。

里面的赵恒已经被杨秉的那番话给气的有失去理智的冲动,在那边缘不断徘回。

大殿之中无数珍贵器物都化为了碎片,甚至有些宦官手上还有脸上被碎片溅到划伤,也依旧在原地不敢动弹。

身边的内侍已经吩咐了太医局的医师为赵恒检查身体,这些宫人即使赵受益让她们退去,可是她们却是一点也不敢动弹。

“官家,太子求见!”

有宦官走了进来向赵恒禀告,赵恒挥了挥衣袖道:“让太子回到寝宫,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他自然知晓太子前来所谓何事,延和殿里的动静这么大,他没有想到太子与杨秉仅仅月余的时间,竟然感情如此之深让一向怯弱的太子都挺身而出。

赵受益面前的宫人拦住了他的去路,说道:“太子,官家有命让您退到寝宫之中不要掺和此事!”

面对如此情况,赵受益没有任何退让而是小小的人儿,此刻竟然有了一丝威严气度:“退开,难道你要阻拦一位儿子向爹爹尽孝之心吗?”

那宦官立刻跪在了地上,诚惶诚恐的说道:“殿下,奴婢万万不敢有此念啊!可是官家有令在先,我等乃是奉命行事!”

让一位一向仁善的太子,变成如此模样看得出此事在他心头的重要。

就在宦官跪在地上之时他便已经走进了大殿之中,刚刚来到赵恒面前就跪了下来。

言语恳切的说道:“爹爹,还请您饶恕老师的罪责!”

赵恒冷着脸就要离开大殿,身边的内侍也要跟着离开。

眼神示意让小宦将太子带下去,可是就在赵恒在赵受益面前走过时,太子直接抱着赵恒的脚。

有些哭腔的继续说道:“爹爹您说过,翁翁为您留下了一位魏征,如今还请您将儿臣的魏征留下我!”

赵恒喘着粗气,呵斥道:“为了一个外臣,竟然连这点身份体面都不要了吗?”

“那是臣的老师,是那个教会我如何为人处事,待我亲厚的老师,放过他吧!”

赵恒从未与太子发过如此脾气,太子也从未如此违逆过他。

他的情绪再次无法平稳,身边的内宦说道:“太子殿下,官家的身子有恙,莫要再说这些话激怒于官家了!”

赵恒一字一句的说道:“给我将太子送回寝宫,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是!官家!”

此言一出太子方才被彻底带了下去,而赵受益身体柔弱根本无法挣脱束缚。

赵恒扶着额头离开,口中喃喃道:“杨秉,杨秉……”

此刻在司狱之外的顾千帆面色坚定,身旁的陈廉一脸犹豫道:“顾头儿,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若是被上面知道了,可是死罪!”

顾千帆道:“此事皆由我一人承担,杨修撰可以为那百万生民不恤此身,此等好官绝对不可倒在了这里!”

曾几何时杨秉所做的一切都是他所期望的,虽然以往对杨秉存在过敌意,此事心中却是充满敬意。

这宫中内外皆是对杨秉所递呈的《陈情民事疏》,本该在赵恒的命令之外隔绝内外,不允许此奏章外传出宫外。

可是赵恒的命令太晚,以至于皇城司的动作也有些慢,还是有些副本外传了出去而顾千帆真是得到雷敬的命令负责封锁外泄的消息。

可是收到命令的顾千帆却是有意的将一些知道内情之人外放,所为的就是希望通过舆情向当今官家施压。

而此刻却是《陈情民事疏》此刻比起以往杨秉任何一篇流传的行文传播更广,而朝廷愈禁传播愈广。

甚至流传出读《陈情民事疏》不涕泣者不是忠臣,畏朝廷之威势者无风骨。

读书人在这一方面尤其执拗,抄录的副本一下子使得有了洛阳纸贵的态势。

无数人手中拿着《陈情民事疏》痛陈朝廷诸公无作为,甚至更有甚者言朝廷上下昏聩不明,若是连杨修撰这样清正之臣都被皇城司所戕害,那整个大宋又有何出路?这样的朝廷还有救吗?

作为宰相的萧钦言,门前别说以往的宾客门庭若市,反倒是有无数的百姓以秽物,以及一些菜叶扔至门前。

而萧钦言还无法命人驱逐,唯恐影响到态势无法控制,因为这百姓都从一些读书人口中得知了,这杨修撰传说中的文曲星君为了百姓所以被下狱。

而这个罪责没有安在皇帝赵恒身上,反而安在了新任宰相萧钦言身上。

毕竟所有人都认为因为前任宰相柯相公的离去,而萧钦言的不作为不谏言才使得官家任性行事,且他本就背负有许多脏名。

萧谓一脸气愤的在中庭中大喊道:“给我将这群贱民给赶走,都是一些愚昧不堪之人!”

一边斥责道:“开封府衙役人呢?怎么下人通知了过了这么久人还没到,难道这个开封府尹难道不想做了吗?”

萧钦言从书斋走了出来,萧谓立刻说道:“爹爹!”

萧钦言面色倒是显得沉静些,说道:“这个时候谁都想明哲保身,这种关键时刻朝中任何一位中枢都会下位其中也包括我,他们怎么可能会过来替我分担压力!”

萧钦言自然明白,这开封府的衙役是不可能会过来将府外百姓驱逐走的,他们害怕闹的民怨沸腾,所以不敢担此责任。

要知道这可是京畿之地,若是这里都闹的民怨载道那么宫里的那位能够安心吗?

他虽然心中早有预料,这杨秉的一纸奏疏呈上去会闹出大动静,却没有想到会有如此轰动。

他面色严肃道:“给我更衣,我要进宫一趟我要联合百官,向官家为杨秉求情!”

这个时候根本没有办法退让,不仅仅是他还有朝中百官这个时候都不得不被杨秉所裹挟了,因为民意汹涌不可不谨慎。

这其中不仅仅有百姓,还有那无数士子若是杨秉真的遭受重罚,那么引起的轰动只会比此刻更严重。

……

汴京书院之中,作为山长的张方平此刻拿着的正是抄录的《陈情民事疏》,读道:“不究其弊所不免,概以安且治当之,愚也。不究其才所不能,概以致安治颂之,谀也。”

不得不为之而动容,直言道:“我原以为杨文瑜之《与师说》情真而意切,文为心声令人读起数次而垂泪,而此文与之相比前者远逊矣,此文可堪天下第一疏,可真是字字皆是衷言,此等雄文,此等雄文无愧天下第一疏!”

此言一出听的诸多学正,还有在外学子的垂泪。

就在此时外面听见有动静,有一些心中激愤的士子说道:“这样的国弃去功名不要也罢,我独独就想为杨修撰讨一个公正!”

一人站出诸多景从,有人道:“杨修撰心中所想就立刻就去践行,他真正做到了自己所说的知行合一!”

从汴京书院的学子浩浩荡荡的从学院中离去,学院中的学正根本无法阻拦。

诸多学子皆是向教授自己学问的学正作揖离开,学正来到了张方平这位老者面前道:“山长,这该如何是好?”

老人放下手中的薄纸,此刻仿佛有千斤重一样。

他面色凝重道:“若是这天下读书人都失了风骨,这样的国还有救吗?”

“我一老朽之身也能够豁出性命来,还望诸位看顾好汴京书院!”

说着竟然要作揖离开,这位做了近二十载的山长竟然也要加入其中。

而在另一边杜长风正在半遮面的茶坊之中,他的脸上满是忧容。

此刻的赵盼儿手中拿着的是一份还未拆封的信,还有已经展开的纸张。

这是印刷的纸张,赵盼儿整个人如遭雷击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想起了当年为百姓而死的父亲,此刻又看见了为这百万生民站出来的杨秉,那两个身影仿佛重合在了一起。

她的耳边一片嗡嗡声,听到这个消息的她面色苍白,手里拿着的信纸攥得很紧,迷茫的双神之中显示出的是无限的伤痛。

这封信乃是由青荷亲自送到半遮面的,杨秉离去前不仅仅写了这封信,还有一封交给了吴六,若是自己被朝廷定罪后,便将封送往钱塘老家。

原本热闹喧嚣的马行街,此刻却只看见一群士子浩浩荡荡的向着一个方向赶去。

葛招娣从外面走了进来,说道:“外面的那些士子,都是为杨修撰伸冤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文人死谏 众人连忙闻声出门看去,只见街上竟然一众浩浩荡荡的人群,皆是襕衫着装的士子。

“杜夫子,你已经有两日没有合眼了,便歇息以身体为重!”

赵盼儿规劝道,这几日里之所以杨秉所上奏的《陈情民事疏》能够流传如此之广,那是因为由他之手将此传播出去。

可想而知,此事若是定罪革除功名都是轻的,更有甚之会被流放到贫寒之地。

而其中也是有顾千帆有意放纵的缘故,否则绝对不会流传如此之广。

雷敬认为杨秉与顾千帆之间有隙,所以才会如此放心于他。

杜长风摇了摇头道:“我做的这些只是不想让杨兄这冒死上谏,一番苦心凭白辜负了!”

赵盼儿忍住了心中的难过,轻轻打开了杨秉留给她的书信:

“盼儿,见字如面

吾有三愿,一愿长安康,二愿长喜乐,三愿莫痴侯

青青水乡,你撑船而来,乃是初识。

然卿一回顾,使我思之朝与夕。

今家国为先,百姓衣食无着,无家可归,吾不可彷徨而独宿。

自古武人死战,文人死谏,我已怀死志而上疏。

今生奈何,情深缘浅,偷得朝夕已是奢。

望苍天怜我,今世之诺,来世践之。

青青河畔,寻常人家,粗衣澹茶,共白头,常相守!”

她手中紧攥,眼睛已经哭的红肿,可是泪水依旧在流淌着,双唇紧闭,任凭泪水点点打湿了信纸。

她像是醒悟了过来,擦拭着信上的泪水,将信贴在心前。

……

皇后的寝宫之中,赵恒刚刚服用完午宴,闭着眼睛坐着,而皇后在他的身后揉着他的太阳穴为他舒缓着压力。

赵恒抱怨着:“朕在灾地修建道观,不过是为了向天祈福,为那些百姓消灾弥难可是那些人却偏偏不理解朕!”

“还有那杨秉我对他多么看重,将受益交予他教导,我看重他的才华排除众议,为他升官可是我在他眼中算什么?难道是那不恤百姓,不知民间疾苦的桀纣吗?”

皇后与赵恒两人一起这些年,自然明白这个枕边人的性情,这消灾弥难是真,可是这灾与难却不是百姓的灾与难。

不过她还是温声劝慰道:“官家,柯政虽然走了可是这朝中仍旧有想要揽权的臣子,何不趁此机会将那些人全部都赶出朝堂,那样官家耳边也能安静一下!”

赵恒虽然生气,可是却没有如那一日那般近乎失去理智,他自然知道皇后口中那些所谓“揽权”的人就是清流。

可是作为君王,明白这朝中可以有不一样的声音,若是清流被赶走,失去了平衡那一家独大也并非好事。

他温柔的伸手握住皇后为他按摩的手,说道:“皇后,我明白你心中委屈,可是哪能事事皆由心意!”(梦华录中皇后是刘婉,而历史上是刘娥,我就不以名字称呼了)

这个时候反倒是他规劝起了皇后,这帝王心术自然不能明说。

饭宴结束后,赵恒离开了皇后的寝宫,坐上了御辇准备离去。

刚刚行至半路上,一个身影伏首跪在宫道上。

赵恒手指指向前方问道:“这是何人跪在那里,拦住去路?”

身边的内侍立刻说道:“回官家的话,跪在地上的乃是雷押班!”

在外面旁人会尊称一声雷司公,可是在宫门自然就是以职务相称了。

赵恒一振衣袖面色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说道:“你让他过来面前朕,说说为何亲自在宫门请罪?”

雷敬此刻跪在地上,汗水已经浸透了衣裳,此刻的他不求能够保住自己的职务,期盼官家能够饶了他的性命就好。

官家前几日命皇城司封锁内外消息,不可有任何风声传出去,可是如今皇城之外已经民怨沸腾。

他来不及去责怪顾千帆办事不利了,也没想着把这一切全部推到顾千帆身上。

这与天塌下来没有任何区别了,本来在府中听着曲子,一边嘲笑杨秉不自量力的雷敬,在手下人的禀告后得知外面的情况。

没有想着派人去弹压,而是立刻来到宫中请罪,那汹汹民意可不仅仅是东京百姓,还有诸多士子。

一旦发生了任何伤亡,他的项上首级绝对是少不了。

赵恒身边的内侍来到了雷敬的身边,尖细的嗓音说道:“雷押班,官家召你过去答话,就不要继续跪在这里了吧!”

雷敬恭敬的说道:“钱都知,不知官家此刻的心情如何?”

只见内侍面色不变,说道:“雷押班,我们都是宫中老人这点规矩你应该知道的,莫要太难为于咱!”

雷敬心中暗骂,平日里对于他银子的供奉从不短缺,如今却是唯恐与自己有任何关系。

对比他脸上还挂着笑意:“离开宫中有些久了,竟然忘了规矩!”

说着便弓着身子亦步亦趋的来到了赵恒的御辇前,御辇已经放在了地面。

雷敬还未抬头瞧一眼赵恒,来到了御辇跟前立刻跪了下来说:“官家,臣无能辜负了您的嘱托!”

赵恒面色低沉,眸光幽暗深沉手指轻轻的敲击着扶手。

他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升起,语气冰冷的问道:“说吧!事情出了什么意外?”

雷敬对此自然不敢有任何隐瞒,他此刻心中除去恐惧之外,还有对于顾千帆的杀意。

因为他今日的困境都是对方一手促成的,如何不让他愤怒。

可是此刻身子却是不自觉的微微颤抖,支支吾吾道:“回官家的话,事情是这样的……”

当他将外面此刻发生的一切都如实禀告后,赵恒的目光迸发的杀意让雷敬将头伏的更低了。

即使他避重就轻的将自己责任尽量分化,可是这种事情无论轻重只要沾上都是生死难料。

赵恒气愤的一只手拍在扶手上怒斥道:“我将此事交由你去办,如今竟然到了如今这般民意沸腾,你是想让天下百姓都指着朕骂我是无道昏君吗?”

“你难道也因为此事,也对朕不满已久了?”

这一句话吓得雷敬叩首不止,说他为国为民简直就是在污蔑他,他一向明哲保身怎么会背负上这样的事情。

他以头抢地,以至于头破血流也丝毫不在乎头部的伤势,一个办事不力的罪名他担上已经够重了,若是再和杨秉搭上关系可就冤枉了。

赵恒性格向来多疑,冰冷的声音再次说道:“朕听闻你与杨秉私下关系甚密,可有此事?”

雷敬言语哽咽道:“回官家的话,臣的确与杨秉有些关系,可是那是因为那逆贼杨秉深受官家看重,臣才会有意结交!”

一旁的内侍在此时,也说道:“陛下,雷押班平日里贪财胆小,在官场上向来和光同尘,绝对做不出此事来!”

此言明明是贬义嘲讽的话,雷敬却是心中感恩戴德。

赵恒明白以雷敬的性子也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心中气愤的同时也是要问责,看在以往情分上剥去了雷敬一切官职。

于是继续吩咐道:“命政事堂因此事商议出一个方案来!”

跪在地上的雷敬,如今虽然被剥夺了一切职务可是能够活着就已经心中庆幸了。

等到眼下的事情平息后,等官家转回心意自己还有机会。

而如今政事堂之中,有身为宰相的萧钦言,作为参知政事的吴恕,以及中丞齐牧以及一些官员。

他们皆是面色严肃,这朝中以萧钦言为首的后党和齐牧为首的清流,乃是最大的党派,反倒是聚在吴恕身边的官员寥寥。

因为吴恕在其他人眼中说得好听一些便是温和谦让,胸中富有积蓄,但不近悬崖,不树异帜。

可不好听的就是为人太过谨小慎微,面对清流与后党都是妥协与退让。

而此刻却是不得不聚首,因为官家将这难题抛给了他们。

当初他们齐聚在一起,朝会之上因杨秉之事上奏求情,可是赵恒对此采用避而不谈。

这是非要将杨秉定罪不可,可是他们谁又愿意或者说谁又这样的能力去平复外面的民怨呢?

齐牧面色如常,看向萧钦言说道:“此事还是由萧相公定夺更为妥当,如今能够见到陛下的也只有你了!”

如今放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第一就是进一步依旧向陛下为杨秉求情,与官家站在对立面。

第二便是平息外面的纷乱,而平复纷乱无非两种办法,抓首犯以震慑其余人,或者温言相劝让众人离去。

可是这无论是哪一种都是千难万难,萧钦言面对齐牧推来的难题自然心中也是难以定夺。

萧钦言叹了一声:“官家向政事堂施压,这是不仅仅想要外放下狱那么简单了,这是想要杨文瑜的性命啊!”

萧钦言话语刚落,立刻就有官员站了出来说道:“杨文瑜虽然触犯天怒,可我朝国策刑不上士大夫,今日陛下可以杀杨文瑜,明日屠刀岂不是放在我等脖颈之上?”

赵恒想杀杨秉,这可是触动所有文官集团的利益,这可是引起集体反对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民之爪牙 一向少有发言的吴恕,此刻也说道:“如今士林舆情可是一边倒,我等都被百姓与士子痛骂,为百姓请命的忠正之臣竟然被陛下下放司狱!”

“难道各位相公便不觉得陛下此举不妥吗?在灾地修建道观劳命伤财,多少百姓衣食无所依,多少百姓流离失所还要再经历一层盘剥!”

吴恕虽然在朝中处处退让,可是又有多少人记起当初的他是为何被外放。

一旁的有人说道:“吴相公,慎言啊!”

萧钦言此刻也无掀起党争的想法与念头,那些科道言官纷纷上奏,抱有沽名卖直的念头催促他作为宰相当力保死谏之臣。

杨秉此举引起的斗争便不仅仅是清流,后党还有吴党了,而是君主与文臣的对立。

这言官向来都是占据道德制高点,如今民意沸腾他们自然立场正确。

而另一边赵恒早已经吩咐开封府尹,对闹事的士子和百姓为首之人以诽谤君上之罪下狱。

……

在皇城司的司狱之中,雷敬虽然如今被剥去了所有官职,可是赵恒命他暂接皇城司指挥使。

此刻来到了司狱之中,杨秉原本是在地牢中,因为有顾千帆的照顾所以在吃喝方面从未有过短缺。

而当初雷敬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只眼,毕竟他也无法保证官家会不会一时心软又将杨秉放了出来。

如今他一切都没有了,他不能再同以前那样瞻前顾后了,需要完完全全的站在官家一边。

所以一回到地牢,便将杨秉从地牢之中提了出来。

杨秉面对司卫眼神之中并无恐惧,当一个人连死都不畏惧,便没有什么值得畏惧了。

两名司卫见到杨秉的那一刻,都不自觉的低下了头颅。

他们虽然被人称作鹰犬,可是也曾自比过民之爪牙,他们虽然不通文墨,可是至少知道杨秉乃是为了百姓而下狱。

所以此刻的他们才会觉得羞愧,只是他们家中也有父母,不能孑然一身坦然赴死。

其中一名司卫道:“杨修撰,我等皆是奉命行事,还请您见谅!”

杨秉没有他们认为的嫌恶语气,反而十分平和的温声说道:“这些日子,劳烦你们照顾了!”

另一个低着头始终没有言语,年轻的司卫终于有些忍不住哽咽道:“杨修撰你是一个好官,你是我见过最好最好的官了,你不嫌恶我们的身份给予我们应有的尊重,您一定能够活下去的!”

一旁刚刚说话稍微年长的司卫连忙制止道:“六子,不要再胡乱说话!”

两人将杨秉带出了地牢,在外面早已经有一群皇城司的人久候,为首之人正是雷敬。

两名司卫将杨秉押在了一处刑具的地方,他被束缚住了手脚。

雷敬依旧是那一幅笑面虎模样,来到了杨秉的跟前道:“杨修撰,如今因为你的事情令官家震怒,我们不得不对你施以严刑了!”

“官家在命我来之前吩咐过了,若是杨修撰能够及时幡然醒悟,那么罪责可以豁免!”

杨秉面色不变,冷静的说道:“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生以成仁!””

雷敬的笑容瞬间收敛了起来,冷声道:“杨修撰你这一身骨头太硬了,我得帮你松松骨了!”

说着眼神看向身边的于忠全道:“给我狠狠的打,我要听见杨修撰的求饶声!”

于忠全狞笑道:“是,司公!”

这个机会多么难得,他的手上拿着鞭子来到了杨秉的跟前道:“杨秉,你可曾想过有一日能够落在我的手中?”

作为皇城司中人,严刑拷打的活自然熟练的很。

对于于忠全的话杨秉不发一言,雷敬离去前说道:“下手有些分寸,莫要让他丢了性命!”

杨秉身着白色内衬,于忠全下手狠辣面对身上的鞭笞,每一下都在刺痛着他那敏感的神经。

身上的白衣内衬也已经变得布絮,身上也是血痕累累。

于忠全继续说道:“杨秉,给我求个饶听听!”

杨秉闭目不言,这让他恍若收到了极大的侮辱。

他举起长鞭正要继续下手时,后面传来一道声音:“于忠全,司公说了莫要闹出性命难道你不知晓吗?”

一只手如同铁钳一样紧紧将于忠全执鞭右手手腕握住,一番用力下后无果。

他看向来人说道:“顾千帆,你向来与杨秉不合,为何要替他出面?”

顾千帆面如常色道:“我只是奉命行事,司公说了莫要闹出性命!”

于忠全冷哼一声,说道:“你皇城司活阎罗的凶名,竟然和我说恐闹出性命?”

“那些死在你手里的冤魂,在这里恐怕都会发出嗤笑吧!”

于忠全瞧了一眼杨秉,已经气若游丝了他如今也恢复了理智,明白再继续下去恐怕真的会闹出性命。

顾千帆放开了他的手腕,他顺势也将手里的长鞭扔到了旁边的司卫手上。

离开时澹澹道:“将杨秉带下去修养修养,毕竟司公说了要在他口中听到一句求饶声!”

那名叫做六子的司卫松了一口气,在见到顾千帆的那一刻说道:“顾头儿,好在你及时过来了,否则杨修撰便真要死在于忠全的手中了!”

顾千帆身边的陈廉拍了拍他的肩膀颇为欣慰的说道:“六子,多亏了你跑出来送信!”

那叫做六子的司卫道:“我能做到的,只有这些了!”

杨秉也被解下了束缚,他自然明白在皇城司中都是顾千帆在暗自护着自己。

气若游丝的说道:“多谢顾副使出手相救,杨某在此拜谢了!”

“还有各位的相助,否则杨某定然不会如此安稳!”

顾千帆正色道:“杨修撰你做的这些都是我顾千帆所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我这些微末的帮助也是应当的!”

其他人也是低着头,他们都是良心未泯知道杨秉的所作所为,也是打心底里钦佩的。

有些不忍看着杨秉的那一身伤痕,一个文弱书生在那样的严刑拷打之下,硬是忍着不喊出声来。

要知道这样的痛感,即使是铁打的汉子也是无法忍耐下来的,可见他意志力的坚韧。

……

“杨秉,杨秉……”

就在他意识模湖的时候,突然听见在牢狱外面有呼唤声。

他艰难的挣开了眼睛,虽然身上已经用热水清理过了伤口,并且敷了药。

他睁开眼睛,眼前的人影也有些恍忽,不过片刻后看清了眼前的人儿。

“盼儿,你怎么来到这司狱之中了?”

赵盼儿看到了杨秉这幅模样又忍不住,泪眼婆娑起来。

他放下了手中的捧盒,本来带了些茶果还有他最爱的青凤髓。

可是看到了杨秉这幅模样,虽然极力想要忍住不哭,可是泪水还是忍不住的从眼眶中流出。

“我有些担心你,所以想要来看看你!”

“你现在还疼吗?”

说着心疼的伸手触碰那遍身的血痕,眼泪一颗颗落下,就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样。

杨秉依旧还是那幅温柔模样,笑着伸手擦拭着脸上的泪水,有一些滚烫。

温声笑着说道:“身上的伤口一点也不疼,可是你哭起来的时候我又便觉得有些疼了!”

她哭着哭着便又笑了起来,赵盼儿说着:“我们不是生死离别,往后我们还有好长好长的路要走,你的信我看过了,这辈子的承诺就留在这辈子好了!”

一边说着,一边从捧盒中拿出往时喜爱的茶果还有茶汤。

杨秉的身子根本无法完全起身,只能侧躺在那地牢靠墙上。

杨秉在喝完茶汤,原本身上的寒意也被驱逐了些。

两人之间的温情时刻总是那么的短暂,顾千帆从外面走了进来轻声道:“赵娘子时间比较急促,你该走了!”

因为上一次的事情失利后,雷敬虽然心中对于顾千帆暗恨,可是他如今职务被剥夺,唯恐得罪了萧钦言所以只能让于忠全主理此事,而将顾千帆边缘化。

他能够争取到如此短暂时间已经十分难能可贵了,短暂的见面后赵盼儿也只能离开了。

回到了府邸后,孙三娘颇为关切的问道:“杨秉怎么样了?听说那皇城司司狱就是一个无间地狱,进去的人都得褪层皮!”

“怎么了?盼儿,你别哭啊!”

赵盼儿回到了府邸,见到孙三娘的那一刻便再也抑制不住情绪了。

而孙三娘瞧见了赵盼儿的这幅模样,自然也就明白了杨秉在狱中的情况。

于是将她揽入怀里,轻声抚慰着:“别哭,杨秉这样的好官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官家不会杀了他的!”

赵盼儿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可是看见了杨秉的那一身密密麻麻伤痕,心理便充满了担忧。

如今宅中只有赵盼儿与孙三娘两人,宋引章得知了杨秉与赵盼儿的关系后,便离开了府邸一时没法接受。

在教坊之中,有对于她们这些女子的住处,且如今的宋引章因为当初宴席过后在这汴京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在萧相公的府上不仅仅瞧见了那篇华国文章,还听见了那金戈铁马的琵琶声。

第一百二十三章 百官叩阙 伸冤的士子中,开封府衙役抓了为首的几人其中有汴京书院的山长张方平,他虽未有朝廷官职,可在仕林中的影响是不同凡响的。

所以开封府尹本想主犯之一,可是那须发皆白的老者站出来义正严辞的说:“我朝难道失了士子之心,还想再失了法度吗?”

还有与杨秉乃是至交好友的杜长风,也是这些士子之中唯一拥有功名的,虽是进士科最后一名可也是天子门生。

可是开封府此举不仅仅未曾平息民意汹汹,反而如同点燃了一把怒火。

皇城司衙门之外聚拢着士子还有百姓,那些雷敬见此情形也放弃了继续通过严刑拷打杨秉的打算了,心中已经有了将手下于忠全视作弃子的准备了。

在如此恶劣影响下,雷敬果断的撤去了于忠全的职务。

“司公,这些刁民腐儒的悖逆之举,可需我派手下人将其弹压?”

面对顾千帆的话,雷敬自然听得出他语气中的讥讽,他自然不会应允,若是真的如此做那就是他放在火上烤。

他沉声道:“你亲自去往地牢之中,劝杨秉出面平复外面的士子与百姓!”

说着便拂袖离开了,他明白杨秉一定会去做的,如果不去便不是他杨文瑜了。

小人诱之以利,君子欺之以方如于忠全之辈可以用利益所驱使,而杨秉之流则是用道义作为要挟。

……

开封府的衙役在抓走为首的杜长风和张方平,不仅仅没有平定这场乱局,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有朝廷官员来到众人跟前安抚,一身绯袍立于这士子百姓面前,如当初杨秉孤身一人身着绯袍递上了那《陈情民事疏》。

“大家安定些,朝廷自有朝廷的法度,万万不可围堵在皇城司的衙门前闹事!”

“杨文瑜乃是诽谤官家而论罪,此等悖逆之臣尔等切莫被他所欺骗了,如今官家有旨仅定为首之人的罪责,尔等如果现在退去可以免于责罚!”

一位身着白色襕衫的年轻士子没有丝毫畏惧,从人群之中站了出来。

首先作揖行礼紧接着说道:“如今川陕四路,河北之地皆是遍地灾民,而官家一意玄修,想要大兴土木修建庙宇,以全一己之私欲,而无视百万之生民死活!”

“庙堂诸公皆是尸位素餐之辈,无人敢上疏谏言,唯有杨修撰一人敢于死谏,却无一人敢于执言,难道柯相公离朝后,诸位相公皆成了陛下的应声虫了吗?朝臣如此,我等十年寒窗苦读,难道也要与诸位一样唯唯诺诺吗?”

此言一出,像是道出了其余士子的心声一般。

纷纷有人站了出来,一副坦然从容的模样,只听见他们有人道:“我等苦读圣贤书做官是为了济民,若是直言而下狱我羞于与尔等为伍!”

“圣人的微言大义,难道你们都忘记了吗?”

“如今这样的朝廷可真是烂到了骨子里了,我等还何必做官!”

有的人痛哭失声,像是对于这个朝廷的失望,还有对于前路茫茫一片的迷茫。

那官员面对这些“狂生”的发言,却是无可奈何,文人死谏可谓是文人的理想追求。

若不是为首的一些士子比较理智,拦住了初时的动乱,他是万万不敢作为代表朝廷前来安抚的。

这一旦处理不当,朝廷失去的可是天下士子之心,自古有得民心者得天下,恐怕到那时候仅仅一纸罪在朕躬无法解决了。

……

如今赵恒已经数日未曾临朝,所为的就是想要躲避那些大臣为杨秉求情。

可有些并非有意躲避就可以回绝的,萧钦言作为赵恒一手提拔的宰相,此刻却是领着众臣来到了宫门叩阙。

并非是他菩萨心肠,被杨秉的一番作为所感动,而是以大局为重,外面民意汹汹他们这种政事堂的相公都是被架在火上烤,民意就是薪。

一众身着紫袍,绯袍还有青绿袍的官员都聚拢在宫门之外,那些宦官在这些官员面前想要好声劝慰都被呵斥退开了。

而宫中宿卫更不敢有任何举措,躲在后宫妃子寝宫中的赵恒,还未感受片刻安稳便被外面的小宦打断了心情。

“启禀官家,外面以萧相公为首百官皆聚集在宫门之外!”

放了杨秉不仅仅是他口头一句话而已,而是若是杨秉乃是忠臣,谁是小人备受信任的通玄仙师自然也逃不过一死。

一个道人的死并不是主要原因,而是一个君王的颜面,他需得亲下罪己诏方可。

他重名喜功,前半生所夸赞的功绩此刻不就成了一个笑话吗?

这年轻貌美的女子,面对这种情况早已经六神无主了,怔怔的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官家来寝宫之时向来都是一幅温和模样,她有时候会撒娇讨欢心,可看着一脸阴沉眉头紧锁的赵恒,她有些悻悻的不敢动。

她秀美的眉头微颦,唇齿微动:“官家,您莫要生气…”

赵恒坐着气愤的将手边的茶盏扔在了地上,怒斥道:“一个杨秉难道还不够,他们也要来逼迫朕吗?”

女子立刻吓得跪在了地上,眼中的泪水簌簌落下,好一幅梨花带雨的模样。

可是赵恒却是没有任何怜惜,一起身外面的内侍就明白了意图。

百官齐齐站在宫门之外,赵恒来到这里百官齐齐行礼。

“参见陛下!”

赵恒看着为首的萧钦言,吴恕,齐牧本该互相掣肘的基本中枢大臣此刻竟然扭成一块了。

赵恒一挥衣袖,坐在了宦官搬来的椅子之上,此刻竟然在宫门外如同大殿内上朝一样。

他的目光在为首几位身着紫袍的相公身上扫过后,又看向后面的其他大臣。

冷声道:“你们这是在逼宫吗?”

萧钦言上前一步作揖道:“回陛下,臣等不敢!”

其他人也皆是应声纷纷称不敢,这一番帝王威势先声夺人。

吴恕作揖道:“还请陛下严惩承天观的通玄道人,免去百姓修建庙宇之责!”

其他大臣也纷纷说道:“还请陛下为天下百姓所想!”

独断乾元听起来是多么大的权利,身为天子的赵恒此刻觉得不过是一个笑话而已!

作为天子从来不能随心所欲,他伸手指着众人道:“你们这是在逼朕吗?”

众多大臣没有言语,可是他们的无声回应便已经代表着此刻的态度。

他气愤的放下了手,紧接着起身拂袖离开,而在此时一个身影竟然拉住了他的袖口。

赵恒回头一看赫然是吴恕,一下子气极反笑起来道:“难道你吴恕也要学柯政吗?”

赵恒说的的确有这个先例,正是柯政年轻时曾经在于太宗争论之时,话还未说完见太宗要离去便一下拽住龙袍的袖口。

后来非但没有得到怪罪,反而成全了一番君臣相得的美名,所以赵恒才会气极反笑起来。

吴恕见官家回头,立刻退后一步作揖道:“臣万万不敢与柯相公相论,若是柯相公定然从一开始便会劝谏官家!”

不得不说这有宋一朝是对于官员最为宽容的时代,至多也不过是流放绝无诛杀。

而如吴恕拉住赵恒的衣袖也是大不敬之举,虽然此刻的赵恒乃是一身燕服也是对官家不敬。

萧钦言明白今日之情若是不成,外面的困境便一日不能解。

他也上前道:“臣等不敢逼迫官家,但还请官家体察百官之请!”

这里聚拢的官员有政事堂的诸位相公,至上有宰相,参知政事,中丞,三司使其下有五品至七品官员。

或许有些官员迫不得已,心怀鬼胎可也有些官员深受孔孟教化,是真正想要让官家醒悟回头的。

随着萧钦言率先跪下后,后面的人影也不断的以并不整齐的队伍稀疏跪了下来。

这百官哭拜,叩阙宫门这样的场面或许数十年都未曾见过。

他们其中有些人或许没有如杨秉那般以命死谏,仗义死节的胆量和勇气,可是却心底里却怀中为民请命的心。

而值此情况,这些时日雷敬一直在宫中,在得到百官叩阙之时,第一时间便领着皇城司的人表忠心。

不过也当然只是维护秩序,至于弹压的事情可是万万不敢。

赵恒的手都有些颤抖,咬牙切齿的看着众人道:“来人,给我将他们驱赶出去!”

宫中的亲从官都是禁军卒隶属于皇城司,自从皇城司衙门的态势无法控制后,便带着于忠全来到宫中。

作为亲兵本该听到官家的一声命下,就要出手。

可是雷敬却是额头汗水簌簌而下,早知如此还不如继续守在外面。

他没有多作犹豫,立刻跪了下来:“陛下,不可啊!”

那些护卫随着手按着刀但不敢动,这里可是朝中百官,有近百人之多这若是磕着碰着,伤到了哪位相公他们如何能够担待得起。

赵恒无奈只能自己只能退去,雷敬也紧随其后继续留在这里,他也不知如何处理这种场面。

赵恒心中的憋屈难以与人言表,临朝仅三十载何曾有过今日之窘迫。

第一百二十四章 诛心之言 雷敬谄笑道:“陛下,通玄仙师若是知道能为官家而死,定然也是欣然往之的!”

一个道观装神弄鬼的老道,若不是因为官家看重怎会变作天边鸿云,去了恩宠在他眼中也不过是路边泥土。

雷敬的话刚刚说完,赵恒嗓音低沉道:“他们要诛的不是通玄仙师,而是朕的这颗心!”

雷敬听到后,立刻吓得匍匐在地这番话实在太严重了。

赵恒并没有理会,众人随着赵恒身后进入了宫中,唯独雷敬一人匍匐在地上。

他心中的确如此想,这利益平白都让那些道士拿了,如今惹了灾殃也到了填补的时候了。

他半分利益都没拿到,还在这场动荡中遭了灾,这与谁说理去?

可赵恒方才坐上御辇,便听见宫门叩响的声音,声音此起彼伏显然并不是一名官员在拍打宫门。

这百官叩门哭谏,让跪在宫门另一端宫道上的雷敬只觉得通体冰凉,背后的声势此刻让他瑟瑟发抖。

赵恒深吸一口气,手中攥的很紧低声道:“召萧钦言进宫见我!”

说完后一招手,这座下的御辇便立刻起驾离开了。

而萧钦言在这宫内,若是进宫觐见若无恩赐就要独自走过长长的官道了。

这身边的内侍,不敢打开宫门宣布旨意而是站在宫门前道:“官家有旨意,召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萧钦言入宫觐见!”

宦官那尖锐的嗓音说完后,宫门的那另一边萧钦言立刻跪下接旨。

宫门打开,百官未动独独萧钦言一人走了进去。

他正了正衣襟,眼神甚至都没有扫过地上跪着的雷敬一眼,平日里萧钦言待雷敬多么春风化雨,此刻就有多么风严霜重。

萧钦言刚刚进入大殿后,便立刻行礼道:“参见陛下!”

延和殿内,香炉之中的香烟漫然,其味清幽乃是上好的香柱。

丹樨之上赵恒坐于御座之上,面色平澹看不出喜怒来。

过了许久,方才听见赵恒说道:“难道萧卿家就没有什么,想要与朕说的吗?”

萧钦言一肚子的苦水,却是只能搁在肚子里不能说,若是有选择何苦到了如今的程度。

如今朝廷中言官纷纷上奏,朝中奸臣当道把持朝政,蒙蔽上意以至于民怨载道。

而面对下面的攻讦,还有民间的百姓与士子将朝廷之上的衮衮诸公皆比作尸位素餐,蝇营狗苟之辈。

其中对于他的骂声尤为激烈,可是这个时候官家也只是躲于幕后,不曾出现控制局面。

他又有何选择,如今协同百官在宫门叩门哭谏,也只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

而这些话萧钦言自然不能直言,否则岂不是在说当今官家刻薄寡恩吗?虽然的确如此,可是这些话却不能直说,毕竟上一个如此说的杨秉已经被关进了大狱中了。

萧钦言面色凄色,说道:“陛下,臣等也是为了护住陛下的清誉!”

赵恒冷着脸道:“我不畏惧身后史官之笔,到了我百年之后甚至千年后青史早已尽成灰!”

“想我如此器重于你,让你代替柯政宰相之职,如今你携百官威逼于朕,这难道就是你对我的回报吗?”

他明白这番言论,是湖弄不过眼前精于权谋的官家。

萧钦言一脸无辜,连忙说道:“陛下,如今我早已无法控制朝中局面,当初杨秉上谏之时,我闭门不见客,可是朝中诸多大臣早已乱成一团,可如今我等受些骂名是小,可伤陛下之清名是大!”

他间接的表达了,如今官家之举底下的百官已经对官家生出不满之心了,作为宰执也是无法控制底下官员的想法。

紧接着继续道:“臣为陛下思虑之心天日可表,还望官家明鉴,臣绝非恋栈权位之人,待此事罢了,还望官家准许臣归乡含饴弄孙!”

见到萧钦言这幅姿态他语气也软了下来,若是萧钦言罢官归乡,那柯政也将挟功归来这并不是他所想要看到的。

“萧卿家之心我自然明了,你先安抚宫门外的百官让他们暂且退去,我几日后会给你们一个明确答复!”

他神情之中也透露着一丝疲倦,挥挥手示意他退下去。

可是萧钦言自然不会如此就退了下去,值此重要机会,是万万不可有任何退让。

这更像是君权与大臣之间的交锋,萧钦言丝毫不顾及自己的颜面撩起袍子就跪了下去道:“陛下,宫门之外的百官只愿求官家的一个答复,若是臣就这么退去,他们定然不会罢休的!”

赵恒手掌重重拍在了御桉之上,面容狰狞的呵斥道:“你们真当朕不敢杀士大夫吗?杨秉既然杀得,你们我自然也能杀得!”

赵恒从未有过如此失态,原以为萧钦言是政事堂之中最好拿捏,谁知道他不愿退后半步。

伏在冰冷的地面上的萧钦言,虽然表现的诚惶诚恐可是面容却无半点惧色。

并不是他有风骨不畏死,相反他十分怕死,因为他明白官家若是真的做了如此倒行逆施之举,大宋方才是真正完了。

而他明白此刻的官家不过是色厉内荏而已,他怎么会惧怕呢!

赵恒也没有想到,原以为自己可以通过平衡各方达到制衡,可是当真正面对百官反扑即使作为天下一人也无可奈何。

这天气渐冷,而各位官员皆是衣着单薄,在这凛冽的寒风之中瑟瑟发抖,有些身着绯袍和紫袍的年纪较大的官员,已经稳不住身形了。

跪在地上就这么直挺挺的晕倒过去,即使是这样也不愿意退后一步,文臣的心中道德就必须如白璧一样无瑕,值此时机无一人退去。

近百名官员就跪在宣德门前,这种情形别说让这些宿卫拔刀了,甚至都不敢乱动。

这近百年的时间,武人面对文臣是骨子里的自卑。

这些文人中有真正为民请命的,有心怀鬼胎的,但是他们的目标却是一致的。

终于过了不知多久,宣德门打开后萧钦言从内门之中走了出来。

萧钦言弹了弹官帽,正了正衣襟一旁的内侍来到百官面前显然此乃口谕,萧钦言也立刻跪了下来。

“通玄道人蛊惑于朕,现下令剥去一切职务遣散教众,流放三千里!”

此言一出百官齐呼陛下英明,有人举袖拭泪,有人早已经泣不成声,有人甚至已经直接昏厥了过去。

将通玄道人处以死刑是不可能的,宋律中除了谋反、大逆(破坏宗庙、山陵、宫阙)、谋叛(叛变)、恶逆(谋杀或者殴打祖父母、父母,杀死三代内长辈及兄弟姐妹)之外,死刑之罪都可以通过赎金免去。

可是宦官的声音刚刚落下,一个身影从背后出现说道:“既然尔等要正君道,那么也当明臣职,既然宋律办不了,便让百官来审一审!”

赵恒此刻现身于众人面前,众人齐呼参见陛下声音此起彼伏。

赵恒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屈服,他想要让百官给杨秉定罪,若是杨秉无罪那么他便圣明无瑕的形象就维持不了了。

在赵恒的心中,他明白杨秉乃是一番赤子之心,可是此等公心却是在挑战皇权。

这忠正的臣子就像是那清水一样,而他如同那高山,若是这水漫过了山头,那就是泛滥了。

这不教而诛谓之虐,他要百官指出杨秉的罪责那么百姓和士子就没有指责他的借口了,他诛的不仅仅是杨秉一人之心,还有百官之心。

而刚刚从地面跪伏起身的百官此刻也并没有其他想法了,如今这场劝戒天下人也明白了是他们劝回了圣明的君主回头。

甚至是吴恕这位从一开始,便对杨秉此举颇为赞许的他也默认了赵恒的这番操作。

从开国以来,大宋从未有过百官齐审一位仅仅从六品的秘阁修撰。

想要给他定罪,自然要从那一纸《陈情民事疏》一一驳斥,方才给他论罪。

原本在人群之中扮演仗义死节的忠臣王素,从人群之中站了出来率先发声:“杨秉此人为邀直名,笼络民心此等悖逆之臣,我等皆恶之!”

而其他的百官也顺意依从,可是却没有王素这般厚脸面,只是抬袖遮面。

因为诸多大臣心中明白,若是没有杨秉报以死志上疏,如何有如今百官上谏的时候,又如何能够让川陕四路,河北之地的百姓免于盘剥。

可这些他们都明白与了解,可是如今的局面也是最好的结果。

王素最为擅长揣摩上意,他若不是在这场浩大的百官叩阙之下无奈随从,他可以为了圣意忘记礼义廉耻。

他嫉妒杨秉能够得到民心和这名声,如今这样好的机会如何能够放过。

可是他却不知他的出头不仅仅没有博得官家青睐,而且惹得群臣的嫌恶。

这场声势浩大的百官叩阙的戏码,终究到了落幕的时候了。

赵恒身边的内侍,钱都知不仅仅深受官家信任且职务颇重,左右都知已经是内侍省最高的职务了。

看着众人的退场他也只是笑了笑,一旁的小宦问道:“干爹,为何雷押班明明置身事外依旧难免灾殃,而王制诰主动示好却卖力不讨好?”

钱都知看着这些人的身影笑着说:“张茂则,我们这些人也好,或者是外面那些体面的相公也好,我总结了“三思”而行!”

“这三思,分别是思危,思退,思变!这雷敬不思危,不知道自己已经身陷乱局却浑然不知,遭受灾殃也是应有之理,而王素则是只想一味进取不思退路,俗话说事不可做绝,话不可说死就是这个道理!”

“而思变这身着紫袍的诸位相公都是深谙此道,懂得看清形势!”

他们这种无后之人想要在宫中久存,自然也要思索退路,这同样也是思退,会在宫中选出聪明机灵的小宦为自己养老,传授这些经验就是能让他在未来走的更远。

……

张方平与杜长风都从牢狱之中放了出来,他们因为身份的特殊,所以并没有受到严苛对待。

“山长,如今我们重见光明想来定然是官家听从了杨兄谏言,看来我等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张方平抚须笑着说:“圣天子英明,圣明烛照定然不会被小人蒙蔽!”

这大理寺之外有许多都是,汴京书院的学子与学正,还有许多的东京百姓。

这幅场面引得张方平抚须叹道:“德不孤,必有邻!”

这整个东京城仿佛再次恢复以往祥和安宁的场景,只是坊间也有一些不好的传闻,如杨秉不过是邀名卖直之人,这如今官家听从了建议,乃是百官齐谏的结果。

这坊间的传闻也是愈传愈广,有些人嫉妒于杨秉的名声,自然觉得这种传闻是真的,同样加入了这非议之中。

而如今身在司狱中的杨秉端坐在着,这些日子身上的伤势也恢复的七七八八了,只需要恢复些元气身体便好了。

顾千帆自然知道也听闻了,杨秉接下来需要面临的是什么?

那些朝堂之中满口仁义道德,圣人典籍张口即来,在与官家互相博弈了数十年的群臣之中,杨秉真的能够还自己一个清白吗?

他站在牢狱的入口,不忍心去告诉对方这个残忍的事实,可是即使他不说过几日他终究还是会面对。

身边的陈廉并不知道实情,只是知道外面纷扰的景象,还在抱怨道:“如今坊间还有些不明就里之人,在败坏杨修撰的名声!”

他自从见识了杨秉以死上谏后,便对于杨秉心中满是钦佩。

而顾千帆则若有所思也明白这是有心人为之,这人的心中一旦生出怀疑,任何的疑点都会成为事实。

白璧无瑕若是染上了污垢,那么无论最后得到任何结果,天下百姓还有士子都能接受。

“顾头儿,要不要将那些人统统抓住好好审问一番,逼问幕后主使到底是谁,故意造谣生事!”

顾千帆摆了摆手道:“陈廉,在地牢之外候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陈廉虽然有些不解,还是应了下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 君子如鹤 此刻的杨秉盘坐在狱中闭目宁神,听见外面的脚步声方才睁开了眼睛。

看见了顾千帆满脸的沉重,反而一脸轻松笑意说道:“顾副使这一次看来带来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无论何种结果想来也没有比我最初设想的更加糟糕了!”

正所谓是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杨秉已经抱有最坏的打算,如今的结果怎么也不会超过预期。

顾千帆微微皱眉道:“杨秉,如今官家已有旨意承天观通玄道人流放三千里,并且收回所有道众,但是三日后你将被带到垂拱殿由诸多大臣中的经学鸿儒亲自给你定罪,到那时将驳斥那篇的《陈情民事疏》给你论罪!”

这已经不在于《陈情民事疏》是否真的对错了,若是挑错自然能够列出条陈来,设置了三天的时间,为的就是让官员有充足时间在这篇奏疏中挑错。

听到顾千帆的话,杨秉的脸上不仅仅没有流露出担心和忧愁反而笑出声来。

他想起了当初授官之时,曾经在官道上看见了那坐在御赐的舆轿上的老道,便曾想过这样以鬼神之事惑君之人当严惩,如今得到了惩治心中也是舒畅许多。

流放三千里对于一个常年养尊处优的老者而言,这便等同于夺去他的性命了。

他心中不仅仅没有同情反而还有舒意畅快,在他的记忆中这座瑰丽的东京城也将在一些道士手中加剧了灭亡。

顾千帆见杨秉这幅姿态轻松舒意没有半点忧虑不解的问道:“如今难道你不为此而忧虑吗?三日后应付那些人对你的诘问吗?”

杨秉道:“我当初写这篇《陈情民事疏》之时乃是抒心之作,绝无半点私心,不惧他人从中驳斥我的论点!”

顾千帆正色道:“杨秉,如今你还有何所托,我可以帮你去完成的你尽管言之!”

杨秉起身作揖道:“顾副使,三日之后杨秉是生是死尚未可知,还望顾副使能够让我与半遮面的赵娘子见最后一面!”

顾千帆抱拳点头应了下来,他钦佩杨秉的勇气,为了黎民百姓不惧生死上谏,为了心爱之人也不嫌弃对方出身卑微。

对于百官以此论罪的举措,顾千帆心中是十分不齿的,在他的心里他不是那个沾满血腥的顾阎罗,而是一身清清白白的清流文臣。

寒风凛冽的深夜之中,牢狱之中有烛火照明可是却不能取暖。

虽然此刻杨秉如今的环境比起前几日好了许多,可还是被冻得瑟瑟发抖。

忽见一个身影从远处而来,正是他心神往之的身影。

赵盼儿明明在内心告诉过自己不能哭,可是在见到杨秉依旧哭出了声:“你不是马上就能出来了吗?杜夫子还有张老先生都从狱中放出,官家不是已经除去了奸佞了,为何还不愿意放过你呢?”

她心思敏捷本该明白其中关窍,可是如今的她心乱如麻。

杨秉依旧是那幅温柔以待的样子,温柔的说道:“别担心,至多不过是流放而已!”

他想要抚慰哭泣的赵盼儿,她顺势送入了他的怀中。

啜泣道:“有时候我心想这天下大义,为命请命这种事情朝中那些大臣自然会去做,为何独独你要去谏言,可是我想到了父亲我也慢慢的体谅了你!”

两人在牢狱之中互诉衷情,聊起了许多的往事,还有彼此的过往。

离去前杨秉拉住她的手温声道:“望可望之人,待可待之事,可待并非是可待追忆,而是请你再等等我!”

当初两人离别时说起过,如今再次说起却已经全然不同了。

……

三日后,杨秉换上了离宫之时所穿的绯袍,官家有言如今杨秉并未被剥去官职,那么自然是以臣子的身份进宫觐见。

在司狱之中,杨秉再次穿上了这一身官袍,此刻方明这其中之重。

弹了弹官帽,正了正衣襟神色从容的从司狱之中走出,如今东方的天边方显鱼肚白,宫中的马车早已经侯在了司狱门外。

驾驭马车的乃是一位年轻的宦官,在瞧见杨秉的那一刻,面色平和温声道:“杨修撰,还请上车!”

这旨意下了,自然需要在指定的时间里将杨秉送到垂拱殿中,他们的车驾自然是不能有半点耽搁的。

杨秉作揖道:“有劳内官了!”

年轻宦官微微颌首道:“杨修撰可以唤我张茂则,对于您直言上谏我十分钦佩!”

杨秉眼神之中露出一份讶然,在他心中宫中的内官皆是精明投机之辈如雷敬之流。

像是瞧出了杨秉眼中的诧异,浅笑继续道:“我觉得杨修撰有君子之心,此处并无旁人自然直言相告我内心想法,若是在宫中我便是深深嫌恶!”

在一路上两人并没有搭话,马车停在了宣德门之外,杨秉也从马车上下来。

进了宫中便不允马车继续通行了,两人便从马车上下来步行进宫。

长长的官道之上,守候在两旁的宿卫威风凛凛目视前方,前几日他们在这里见过了一场百官叩阙苦谏的场面。

一路走来的有宫中内侍,皆是低着头不敢随意张望,看得出今日的不同格外肃穆。

垂拱殿乃是大臣议事的场所,以往他一个小小从六品秘阁修撰,是并无资格被官家单独召对。

且百官齐审的事情,不仅仅是自宋以来而是自三代以下都无此先例。

一身绯袍的杨秉目视前方,目光坚定显得从容而又坦然。

老师说了臣行君义,子孝父慈,兄友弟恭这是一条知易行难的道路,真正走在这条道路上的他,方才明白道比术更难。

当初上谏之时,他曾在心中想过是选择做那无能怯弱之人,还是做那纯洁无暇的君子?

君子如鹤,敢为天下而鸣不平。

来到了垂拱殿门外,张茂则看着那个背影以悠然的姿态立于世间,无惧泥泞的道路,和潮起潮落的河水。

有坚韧高雅的君子之心、君子之姿、君子之风,他不禁感叹道:“我大宋有你杨文瑜,何其有幸!”

第一百二十六章 百官论罪 垂拱殿内,待杨秉进入后站立在两边的宦官也随之关上了那朱漆金钉的大门。

杨秉站立在大殿之中此刻殿中除去他之外,并无其他官员。

就在此刻一位身着紫袍的老者从外面走了进来,陆陆续续的都统统走了进来。

分成两侧而站开,这并非是他们姗姗来迟而是时间恰好。

看着岿然不动站立的杨秉,有人眼神流露出讥讽,也有人有同情,各种情绪皆有之。

除去参知政事吴恕托病未至之外,其余政事堂的相公皆已经当场,队伍中有身着紫袍,朱袍还有极少几位身着绿袍的官员。

这在场的官员品阶都不低,三司,宣徽院,学士院,还有齐牧统领的御史台诸多官员皆在其列。

如此兴师动众,距离上一次还是在天子召见外国属臣的朝会之上。

与朝会不同的或许就是他们并无手持笏板,而与杨秉正对着的方向搁置有一处御座。

随着站立在丹樨之上宦官的话语落下,赵恒此刻一身金色龙袍坐在了御座之上,眼神中无惊无喜。

在丹樨之上的赵恒,因为帷幕的缘故所以外面的光线基本都已经被遮挡,所以在两侧即使是白日里也点上了蜡烛。

而站立在下面的百官与杨秉则在光线之下,一幅亮堂堂的背景之中。

而两人所处的位置也好似对应了乾卦中的乾上乾下,阴阳鱼中的正阴和正阳。

待赵恒完全落座后,身边的内侍方才说道:“官家口谕,杨秉何许人,无父无君弃国弃家之徒而已,自绝于君父,自绝于朝廷,着萧钦言,齐牧率三省,三司,学士院等会百官为其论罪!”

百官纷纷作揖行礼道:“臣,领旨!”

有官员率先出列道:“臣御史台台院黄子义有问!”

他作揖的方向乃是高座的赵恒,上座之人语气平澹道:“准!”

他看向杨秉问道:“杨秉,你上疏劝谏陛下言为民请命,在我看来实则不过卖名邀直而已!皆民意而斥责君上,孰为轻,孰为重?”

杨秉神情平澹,脸上并无波澜起伏并未开口说话。

诸多大臣目光皆看向杨秉,许久过后上座的赵恒方才开口道:“杨秉,为何不驳?难道无话可说,自知其罪吗?”

如此浩大的一场百官论罪,仅仅一名御史台官员便哑口无言,那若是大理寺审问岂不是更加合情合理?

许多官员心中也升出此等想法,就好比全力挥拳打了空。

杨秉作揖答:“臣觉得不值一驳,于是不作回答!”

上座那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再次道:“今日之论,任何驳斥你都需应答!”

杨秉答:“若是真要臣答,便以圣人之言回之!”

“孟子曰:“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老子曰:“圣人无恒心,以百姓之心为心!”

继续说道:“请多想一想大宋黎民,多想一想大宋社稷,再与论也不迟!”

官员拂袖退了回去,又一绯袍官员站了出来作揖道:“臣,宣徽北院周言有问!”

上座继续答:“准!”

他看向杨秉问:“三代以下,谁人可称贤君?”

杨秉回话:“首推汉文帝!”

汉文帝与民修养生息,品德也符合儒家所推崇的亲民近民之美,慈恕恭俭之德以此论之为明君。

绯袍官员周言好似阴谋得逞一般,继续问道:“文帝之贤,文景之治后世莫不颂之,你却在这奏疏之中引用狂生贾谊之言,借贬低汉文帝来贬低当今官家!你既言文帝为心中第一贤君,为何奏疏之中多有贬低,难道不是太过求全苛责!”

还有些官员也是挪挪脚唇齿微动,也是摩拳擦掌跃跃待试。

仅仅一名御史台官员被说退,一点也没有让他们消减士气,反而宣徽北院的周言此话一出振奋了精神,有些官员甚至忍不住叫好。

还有上座的赵恒面对这一番语言交锋,也是精神一振心中想着状元及第也好,文采斐然也罢,终究只是一个年轻人而已。

杨秉眼神之中并无慌乱,没有锋芒毕露的姿态只有悠然和澹定道:“文帝不尊孔孟,崇尚黄老之道无为而治,因此有优游退逊之短,怠废政务之弊,但臣仍认文帝为贤君,文帝道德博闻,愍民惠礼,以百姓之心为心,景帝光文帝之德方才有文景之治!”

此处的黄老之学乃是黄帝与老子,而赵恒立道醮,大兴土木所行的可不是黄老之学,自许道士而非天下君主。

杨秉在奏疏中有言官家此举乃是以一人之心夺万民之心,无与民修养生息。

再次退去后,人群之中方才引起一些骚动开始喁喁私语起来,纷纷思索应对之言。

一个熟悉的身影站了出来,一身绯袍作揖道:“臣,学士院王素有问!”

赵恒面色阴沉,挥了挥手身旁的内侍道:“陛下有言,准!”

王素看向了杨秉,这个当初并不被他看在眼里的地方官宦之子,后来却是走在了一条青云之路上。

从对方的身上王素看见了当初贺信的影子,一样的天真和迂腐,他的内心嫉妒使得他想要将对方从鸿云之上践踏到泥土里。

在他的心中,圣人的话是说于人听的,拿来办事却是百无一用。

所以他将仁义道德挂在口边,所行的也皆是寡廉咸耻的事情,这也是当初柯政与杨秉说过王素其人,貌似忠勇,内实奸猾。

王素道:“杨秉你在奏疏中有言三代以上有所为而为,三代以下无所为而为,可是?”

杨秉应声道:“我的确在奏疏中有言!”

王素说道:“三代以上有所为而为,而你在奏疏中有言秦皇,汉武,唐宗皆是明君,可儒家有言内圣外王,此三位君主不过是霸道而已,以德行仁者方才为王,岂能合二为一说!”

他在说杨秉前后矛盾,对于文帝有如此高的道德要求,对于秦皇,汉武,唐宗却无此苛责。

当然他自然是省略了奏疏之中还有太祖的名号,毕竟是在大宋朝为官。

杨秉答:“在我看来贤君遵礼安民,明君拓土强国,霸道杂于王道,其道固本于王道,便不属于王道了吗?”

“王制诰,此言莫非不是白马非马乎?”

那些身着紫袍的相公当然不能亲自下场与杨秉辩经,杨秉的战斗力让诸多大臣都汗颜,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如此轻易化解了一波波的诘难。

那些本跃跃欲试的官员此刻也变得踌躇犹豫起来,不敢继续上前,口头的话本想说出来又收了回去。

他只身立于垂拱殿百官面前,那身着金色龙袍赵恒之下,干干净净立于世比起所有人心里都要干净。

一番对答之下,并没有定下杨秉的罪名而是让有些人只觉得羞愧难当。

赵恒坐于高处眼神环视两侧,皆无人应答而为首的几位中枢相公,如萧钦言和齐牧也是老神自在的立于原地,不发一言也不表态。

赵恒明白今日为杨秉定罪已是难事,他拂袖离开了御座,今日的这一场闹剧方才画上了一个句号。

从垂拱殿出来后,诸位大臣从中门两侧离开,由身着紫袍的官员为先。

而本该全部离去的官员之中,有一位身着绯袍的官员留了下来。

在见到他时作揖道:“杨兄,你德行高洁为命请命,在我眼中你是真正的践行了君子之行,然这条道路却是实在太难!”

此人正是与他在太常礼院的同僚张贤,乃是清流之中的中流砥柱,与杨秉从学士院之中同时获得了馆阁之职。

杨秉同样作揖回道:“张兄,这世上有简单易行的道路吗?”

独独留张贤怔怔的留在原地,杨秉作揖离开了他都恍若不知,他此刻还需要被张茂则带往司狱之中,等待官家对他最后的定罪。

曾几何时他也曾有过一往无前的决心,可是有所为不易,有不为亦难。

……

“半遮面为何如今数日都未曾开张,我还是有些怀念她们家的果子和茶汤!”

“如今也只能去茶汤巷将就一番了!”

两人叹了一口气从半遮面茶坊门口离去,而在另一旁有两道身影也是叹了一口气。

两人正是半遮面的常客浊石先生与袁屯田,前几日他们也随百姓与士子一起为杨秉伸冤。

原以为他们得偿所愿如今却是没有结果,袁先生摇了摇头折扇抵掌道:“我多么盼望文瑜能够平稳出狱,然后与我们一起在这半遮面一起品茶论道!”

浊石先生也是面容严肃,微微簇额道:“杨秉比起我等任何人都更像读书人,为民请命以身殉道之心此等勇气真是让我们汗颜啊!”

“那一纸陈情民事疏,如今观之唯有出师表可堪相论了!”

两人虽然没有四处奔走,可是也是借着自己的声名为杨秉的德行担保,让那些士林圈内的一些质疑声压至最低。

……

在一处府邸门口一辆马车停在了门外,从上面下来的身影正是前些日子离去的宋引章。

本来在得知了赵盼儿与杨秉之间互生情愫之后,她觉得一时接受不了所以才离开了府上。

她敲响了门环,里面不多时孙三娘打开了门。

她的目光之中有惊讶也有欣喜,唯独没有任何嫌恶的神情说道:“引章,你回来了!”

她有些神情低落的低着头应了声,孙三娘将她迎了进来。

而赵盼儿这些日子本有些憔悴的面容,看到了宋引章的归来眉头也舒展了许多。

她在心中懊恼自己的无理取闹,因为盼儿姐对待她就像是亲妹妹一样。

她有些啜泣脸上也布满泪痕:“盼儿姐!”

赵盼儿也笑着说:“回来就好!”

前些时日因忿离去,遇见了对她关怀备至的沉如琢,的确在某一刻填补了内心的空缺。

可是在沉如琢表达好感之时,也忍不住点评起因言论罪的杨秉,他并不知宋引章对于杨秉的爱慕之情。

只是斥责杨秉乃是沽名卖直之辈而已,白白浪费了官家的恩宠,还有恃才傲物。

宋引章气愤道:“你不过一介填词的着作郎,整日所论者皆是莺莺燕燕,柔情艳俗的曲调,此刻竟然攻讦他人为民为国之心,沉着作如此忧国忧民,为何不上疏官家为命请命呢?我可是在那百官叩阙之中,未曾见到你的身影!”

当然宋引章的话是有些地方是不在理的,因为当初百官叩阙之时,其中的确有一些品级较低的散官,可是如沉如琢这般为女子填词的着作郎。

是最被他们一众人瞧不上眼的,即使有心上谏这群人也不会让他与之为伍的。

虽然他们口口声声说杨秉不过区区从六品秘阁修撰,但他乃是清贵出身和沉如琢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沉如琢听到了宋引章这番言论,自然也算是撕破脸皮了,这可是直击他自尊心的话了,虽然他平日的确被那些官员所鄙夷,但是此刻从一个贱籍女子口中说出更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而正在沉如琢正准备动粗之时,被同在水榭亭台处的张好好所搭救。

而她也醒悟了过来,所以又回到了三人的府邸处。

宋引章对于杨秉在内心的情谊没有消减,可身影也变得更加光辉伟岸了些。

在她的心目之中,杨秉恍若一只鹤挺直的身姿立于这浑浊世间。

……

在东宫寝殿之中,年仅九岁的赵受益此刻竟然再次病倒,整个环廊之上所能看到的都是宦官和宫娥忙碌的身影。

若是太子在此刻没了,比起杨秉前几日的上谏影响会更大。

太子乃是朝廷国本万万不可有半点闪失,所以太子身体不适的消息也传到了此刻颇为郁闷的赵恒耳中。

顾不得心中对于杨秉的愤恨,便又急匆匆的赶往了东宫之中。

还未进入寝殿之中,太医便禀告道:“回官家的话,太子乃是心中郁结所致!”

赵恒听到太医的话立刻明白了其中一切,手有些颤抖语气也并不平稳:“受益,你何故会为了一个外臣以至于如此逼迫于爹爹!”

第一百二十七章 江山之论 赵恒在宫人的随从下走进了太子的寝殿之中,赵受益并非病重到了生命垂危,不过是身体欠安而已。

可是太子的身子是否安健,如今已经成了诸位太医心中紧绷的一根弦,无论轻重都是重中之重。

躺在床榻之上的赵受益见到了数日未见的父亲,连忙想要起身却是被身边的宫人给拦住了。

规劝道:“殿下,您的身体还需修养不可起身!”

赵恒走到了他的跟前,握住了他的手说道:“受益,你为何独独不了解爹爹的一番苦心呢?”

赵受益躺在床榻上,虽然面色苍白可是见到了自己父亲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忍不住哽咽起来:“爹爹,不要让老师离开好不好!”

他生活在后宫这种感情疏离的地方,杨秉对待他的亲厚,作为一个师长无论是教诲还是肯定都是他自出生以来未曾体会过的。

赵恒实在不忍心去苛责于他,这个太子心性仁善,就像是一个纯洁无暇的赤子,储君的德行是大臣最为看重之事认为乃是国家之基石,可在他看来作为帝王有道而无术是万万不可的。

赵恒抚慰着太子的情绪,只是有些感叹只是有些太过宅心仁厚了些。

他抚慰着太子说道:“几日之后,我会在垂拱殿召见杨秉,那时若是受益身子好了,便可以看见你的老师了!”

赵受益听见这话脸上的低沉情绪立刻好了着,眉宇间都展露笑意。

连连笑着颌首道:“爹爹,受益一定会尽快调养好身体!”

他不过是心结所致,情绪低落引起而诱发的病症,用黄帝内经中的话阐述就是“隔塞闭绝,上下不通,则暴忧之病也!”

搁在后世也就是抑郁症,不过在此刻被称之为郁病,也是最为难以调理的病症之一了。

……

等待结果的过程是最为难熬的,而端坐在狱中的杨秉却显得格外从容与澹定。

以至于连看守的司卫都觉得他果真并非一般人,认为果然是天上的文曲星君与常人有如此差别。

一名看守牢狱的司卫见到杨秉竟然能够有如此从容心态,也不禁好奇的问道:“杨修撰,如今你身陷令圄,为何能够做到并不畏惧和害怕?”

俗话说人贵有丹心,所以方能做到虽九死而其犹未悔。

杨秉睁开了眼,对于这看守司卫的问题也不觉得叨扰而是笑着解释道:“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我如今身陷令圄也试图在困苦之中悟道,而悟道的过程又怎么会觉得畏惧害怕呢?”

“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这提问的司狱只觉得有些似懂非懂,于是微微颌首。

“杨修撰之言可真是让我醍醐灌顶,这番话说与尔等可真是能够让你们受用一辈子,这样的机会可是罕见稀少的!”

来人正是从宫中奉命出来的雷敬,如今官复原职的他接到第一个命令就是接杨秉入宫。

这看守司狱的司卫瞧见了雷敬,也纷纷行礼:“司公!”

雷敬冷着脸道:“还不快快将门打开,这样的环境下若是让杨修撰得了病,你们担当的起吗?”

他浑然忘记了当初命人鞭打杨秉的是谁,此刻听着他的质问甚至身后的贴身随从都是一脸茫然。

两名司卫在雷敬的威严之下,战战兢兢的打开了狱门。

不得不说这些人也好,于忠全也罢都不过是他手中随意可以扔弃的棋子。

杨秉面色如常,对于雷敬的示好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应,瞧不出任何的情绪变化。

只是澹澹的回了句:“有劳雷司公了!”

雷敬立刻笑着回答道:“杨修撰实在折煞于某了,快为杨修撰更衣!”

手下人捧着绯袍还有银鱼袋,雷敬笑着说着此行的目的:“官家口谕,命杨修撰进宫召见!”

“这也算是物归原主了,如今杨修撰就穿上这一身随我去面君!”

杨秉接过绯袍和银鱼袋道:“臣,奉诏!”

雷敬亲自为杨秉驾马,一路上说着一些恭维的话好似两人之间并没有任何的间隙一样,而杨秉也是十分从容的应答。

到了宫门下了马车后,雷敬便退了下去有宦官接应:“杨修撰,请随我等前往!”

杨秉微微颌首便跟了上去,原以为会是在垂拱殿可是所去的方向却不对,不过他没有多问。

走过拱辰门,立于眼前的有五座宫殿皆是雄奇巍峨,宫内殿阁亭台,连绵不绝,凿池为海,引泉为湖。

内官在来到了一处昆玉殿驻足,内官弓身道:“杨修撰,官家已经在里面久候了!”

刚刚靠近两边的内宦便打开了朱漆的木门,杨秉也迈了进去。

比起上一次的肃穆庄严,这一次却是私下的接见,杨秉心中思索看来官家选择在此处也是有意而为之。

杨秉走进殿内,居于上座的乃是官家还有身侧坐着的乃是太子。

他行礼道:“参见陛下!”

紧接着又面向太子道:“参见太子殿下!”

刚刚施礼后,太子走近身弯下腰扶起杨秉,这可不同于帝王施恩与臣下之时的虚扶。

杨秉连忙退让:“臣不敢!”

坐在高座上的赵恒说道:“起身吧!”

待赵受益坐会了赵恒的身边,方才见他缓缓开口道:“杨秉你现在抬起了头,你观我和太子像什么?”

语气平缓如诉家常,没有如上一次在垂拱殿之时的那一种审问语气。

杨秉答道:“回官家的话,太子和官家乃是我大宋江山的山!”

这里并没有旁人否则定然有人斥责于他,因为江山唯有天子可称之,太子只是储君不可与之论。

而赵受益只是静静坐在那里,细细思索着老师话中的深意。

赵受益稚嫩的声音响起:“老师,既然我与爹爹都是山,那谁人又是江呢?”

从未有人将江山分开来说,他的话掷地有声没有任何的犹豫。

他就站立在那里,面对太子的提问静静地答道:“大宋的群臣还有百姓便是江,官家和太子就是山!”

这个时候赵恒说话了,他的目光落在了杨秉的身上,他那一身作为执掌太阿近三十载的君主威严的俯瞰而来。

“天下兴亡多少事,青史悠悠多少载,凭你多了一些高头文章,经学史集,就妄谈国事,天下事?”

语气之中的威严气势如风雷滚滚,还有饱含着轻蔑和嘲弄。

“你在奏疏中妄谈尧舜禹,妄谈汉文帝,汉宣帝,汉武帝,还妄谈唐太宗,唐宪宗,还有本朝太祖!”

“那朕问你,既然为君的是山,那么你告诉我如今这些圣主,明君如今还有哪座山头还在!”

面对官家的诘问,杨秉神情坚定澹然答道:“回官家,都在!”

“在哪里?”

杨秉顿声道:“在史册里,在臣心里!”

他的这句话如同银瓶乍破掷地有声,在这座大殿之中声音并不大,却是重重落在了一旁太子的心中。

这一句话向是一记重锤砸在了上座的赵恒心中,坐在椅子上的他竟然踉跄了一下。

身旁的太子想要近身搀扶,赵恒伸手示意不必。

他看着杨秉说道:“看来在这东京是屈就了你,都说勐将必起于卒伍,宰相必发于州郡,那么你便不必留在东京了,过几日等吏部为你议出一个职务,便赶去上任吧!”

杨秉作揖道:“臣谢恩!”

显然赵恒没有什么想要与他说的,挥了一挥手立刻就有宦官来到他的身边,指引着他离开大殿。

他迈出了这大殿的门槛,明白了这东京的繁华景象该到了落幕的时候了。

当杨秉在宫人的指引下走出了拱辰门,身影一个身影小步跟了过来:“老师!”

杨秉驻足脚步,转过身来竟然是从殿内出来的太子,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众宦官,显然是担心他伤到了。

他来到了杨秉面前作揖正色道:“愿老师羁旅浩荡,早日回京!”

杨秉作揖道:“太子殿下,多多保重身体!”

一旁的内宦在一旁道:“杨修撰,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了,该离开了!”

杨秉转身离开迈出了那道门槛,而身后的太子赵受益刚刚装出来的镇定此刻忍不住哭了出来。

此行一别再见却不知到何时,他也将再也没有办法在夜色暗沉的时候,坐着宫里的马车去往老师的府中。

可是如今这个结果对于他而言已是最好的结果,此生尚有相见之时。

坐在马车之中的杨秉看着宫城的巍峨,看着街上的繁荣景象,对于如今的结果也没有一点后悔与惋惜。

自己能够为这个世道的百姓做上一些实事,也是一件好事质本洁来还洁去,心中浩然无阴郁之气。

马车停在了他府邸的门口,青荷与绿珠以及吴六都并不知晓杨秉今日会回府。

绿珠也少了往日的活跃和跳脱,有时候即使刻意去隐瞒,也会从他人的口中所得知。

杨秉当初在上疏谏言之时,便让吴六与绿珠和青荷一起回到杭州钱塘。

可值此时机没有一个人愿意离开,都只愿意静静的候在这个院子里等待着他离开。

神情有些低迷的绿珠正从堂中走了出来,而吴六则在中庭肆意的挥霍着满身气力。

这一次他终究没有保护好郎君,他做不到挡在前面以命护他离开了。

此刻突然听见门环敲响的声音,绿珠立刻被调动了情绪道:“是郎君回来了!”

一旁的吴六也停下来了手中的动作,他乃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怎么会没有听见那铜环敲门的声音呢?

他只是害怕希望再次成了失望而已,唯恐听的不真切。

铜环敲击木门声再次响起,绿珠打开了门惊喜道:“郎君,你真的回来了!”

杨秉这一身还是进宫时所穿的绯袍还有银鱼袋,所以绿珠一时没有激动的抱上去。

吴六性格虽然木讷,可是瞧见了杨秉归来也是神色激动道:“郎君!”

杨秉有些诧异道:“青荷呢?”

绿珠答道:“青荷姐去了赵娘子的那边,想必过不了多久便要回府了!”

她见到杨秉归来,激动的说得不停:“若是知道郎君归来,杜夫子还有袁先生,浊石先生一定会很开心的,这些日子已经登门了许多次,便是期盼着郎君已经平安回府了!”

听到绿珠的话,杨秉问道:“那赵娘子,这些时日可有来过?”

绿珠咯咯笑道:“赵娘子自然是来过,且每一日都未曾空缺过,想必过了会赵娘子便会和青荷一起回府!”

显然杨秉的归府,让她的心情也轻松愉悦了些,这些日子里她的神经就像是一根紧绷的弦。

……

“石兄,如今宫中已经传来了消息,杨秉已经出了宫!”

张贤说起时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色,两人此刻正坐在东京最为繁华的酒楼之一矾楼。

两人相对而坐,他笑着为对面之人斟酒脸上满是笑意。

而对面之人的脸上看不出喜怒来,他只是坐在窗口看着外面人头攒动的人影道:“这世道上如杨秉这般人总是不容于世俗,因为这世道是浑浊的水,这江水泱泱他真的能够做到秉心而活吗?”

张贤神情严肃道:“我曾经问过他这条道路如此艰难,难道你真的能够一直走下去吗?”

对面之人摇晃着杯盏之中的酒水说道:“他如何说?”

“他说这个世上存在简单易行的道路吗?”

男子手上的动作了顿了下来,他缓缓放下了杯盏说道:“君子行路举步维艰,可我这种手段卑劣之人的前路是死路一条!”

张贤皱眉道:“石兄为何如此悲观,对付非常之人还需非常之手段!”

对面男子只是笑着恍若未闻,他乃是齐牧女婿石泉,对于萧钦言的一些手段多数决策都是出自他手。

两人饮了许多对面的张贤已经有了些醉意,石泉举起酒盏高举道:“元安兄,你这个学生比起你更加的执拗,却比你更有决心与胆魄!”

第一百二十八章 悲恸 深寒霜降,清秋过去一下子换了天地,眼前俨然是白蒙蒙一片。

外面的风吹的很紧,温度骤降室内都添了炭炉来取暖。

杨秉的身子这些日子并不好,在司狱之中经历了一场严刑酷打后,加上那阴暗潮湿,不见天日的环境里恢复的很慢。

虽然不至于落下病根,可是如今这种天气里临近着炭炉依旧咳嗽连连。

他一边翻阅着书本,一边紧了紧身上的裘衣。

忽在此刻门外传来敲门声,吴六身子骨强壮在这样的天气里也能立于中庭,他如此的缘故是因为担心有贼人会闯入进来。

只听见门外有一道声音响起:“杨修撰,在家吗?”

紧接着对方通报了自己身份,在中庭的吴六打开了门走进环廊之中将消息通禀给此刻正在书斋的杨秉。

他听闻后立刻放下了手中的书本,紧了紧身上的裘衣,刚刚走至环廊那刺骨的寒风让他整个人颤栗不已。

只听见对方说道:“杨修撰有旨意,接旨吧!”

府中之人皆跪下听旨,圣旨之中赵恒最后为自己定下的罪名是“遗骂名于君父,博直名于己身。”

而果真如在延福宫离去之时所说,他被下放到了延州绥德县任县令,此地特殊因为朝廷决策将附近的青涧城一带都隶属于绥德县。

这样论人口还是地理面积都超过普通大县,乃有五千户人口,不可按畿县相论于是授七品。

杨秉接受圣旨心中也是百味杂陈,他从从六品秘阁修撰屈就七品知县,心里也是难免会存有落差的,不过很快他就调节了过来。

反倒是身边的青荷与绿珠面露忧色,还有一旁的吴六也是沉默不语。

不仅仅是外放而已,因为绥德县地理位置特殊的缘故,因为此地就是西北疆地,青涧城守备废弛长年经受西夏掠夺,当地百姓苦不堪言。

没有一个生活在东京城的文官会愿意去往那么一处荒凉贫瘠之地,且旨意言明不可耽误上任之期。

这便是要让杨秉在这深寒霜降之季出发,可见心中郁恨并未消减。

这些年里,他不仅仅所读仅仅是一些圣人典籍,他也有认真研读过地理名篇被称为以文学的笔法写水利的《水经注》。

他曾在崇文院之中也曾翻阅过那无人问津的地理收集整理的书籍,与水经注相结合观之对于河道,山脉,地域变化都是十分好的参考文献。

他的眼中所注视到的不仅仅是文学名篇而已,杨秉从来就不是一个文艺青年,也没有将文学与情怀视作自己的人生目标。

崇文院乃是本朝最大的图书馆无有相类比的,藏书有八万多卷置身其中,方明白何为知识浩如烟海。

可即使他的身份,没有官家的恩准也不可进入密阁之中,里面收藏的乃是古之珍本,历代名家的书画墨迹。

不过对于杨秉而言有兴致但是不多,他涉猎广泛甚至向萧钦言还有朝中一些有经验的官员讨教兴修水利的经验,可谓是将自己的大脑视作一个储存知识的宝库。

接到圣旨的他面容严肃的从中堂走进了书斋,青荷与绿珠看着自家郎君的背影也不禁流露出心疼。

而杨秉只是在思索着身为知县,自己是否能够真的胜任,知县可谓是大宋最为基础的官员了。

官职虽小可却是事无巨细大小,皆是由知县一人决策,赵恒说这是一个历练的过程,的确没错这是一个最易施展抱负的地方了。

劝课农桑,兴修水利还有断狱平允、民无冤滥也就是百姓常说的青天大老爷,天日昭昭为民申冤。

此时的知县是有兵权的,领一县之兵政,维持一县之治安,他的身上也兼兵马都监之职务,来兼管军事。

对于这种结果除去初始的落差感,此刻心中却是砰砰直跳。

不可否认的是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崇尚着那一句只要为官一任,无论大小都需尽职尽责方能不负有用之身。

在许多人看来既然官家放了杨秉,那当然是重回太常礼院,恢复从六品秘阁修撰一职。

可是如今却是外放地方,丢了清贵之身去了那贫瘠荒凉之地,未来可能还需经历一场宦海浮沉。

在延福宫之时,搁在他面前的有两个选择,第一拒绝了官家的提议,凭借自身名望着书立说,待新帝继位养望数年的他重新归朝。

第二为官一任积攒从政经验,做到真正的为命做实事,深入基层了解大宋之积弊,待日后权重位高之时横扫积弊励精图治。

他没有任何犹豫便选择了后者,所谓的清名他不需要,那样的道德君子他不需要去当。

因为延州民生凋敝,可能朝廷担心他上任之后没有一身像样的官府,随行的宫人递上了宫中所制的一套七品官服。

当初科举高中之时曾经一身白袍换绿袍,如今收回一切恩赐,一身绯袍换绿袍不得不感叹命运多舛。

这一次离别杨秉想要悄悄离去,他见惯了离别之苦,也不想亲眼瞧见那些为自己送别之人而垂泪。

更为重要的是此行去往延州,乃是西北边境之地,穷乡僻壤民风彪悍,若不是绿珠和青荷执意与自己随往,他只愿携带吴六一人同往。

若是自己离去的消息透露了出去,他担心盼儿也会随自己一同随往。

所以还是瞒着她独自离开最好,让她随着自己去往那种苦寒之地他实在于心不忍。

瞒着众人独自离开,也就没了来时的人声鼎沸走时的人走茶凉。

于是杨秉携着随从使女在这凛冽的寒冬,呼啸的寒风之中走上离开东京的道路。

刚刚离开府中还未至渡口,如今湖面尚未结冰水路还可通行,通往延州需要走水路转旱路。

如今马车刚刚穿过坊巷御街,穿过宣德门看到御廊两边尚有店铺开业,路上也有行人买卖其间。

他再次放下帘子,阻止外面呼啸的寒风窜入马车内,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并非是因为这呼啸的冷风,而是离别的感伤而已。

因为这里有割舍不下的人,还有一段段回忆在这。

当行至一段道路时,马车突然停了了下来,作为驭手的吴六道:“郎君,前面有人拦住了车驾,言乃是为您送别的!”

杨秉撩开了门帘,风雪呼啸引得他咳嗽不止,身后的青荷将一件裘衣为他披上。

他心中有些诧异,自己离京的消息少有人知,又是谁会亲自来为他送行。

如今他也算是人走茶凉了,在朝的官员之中遇见自己唯恐避之不及,又怎么会亲自相送呢?

拦在车驾前的是一位身着灰色深衣的年轻仆从,在见到杨秉的那一刻立刻躬身作揖道:“杨修撰,我家郎君已在那间亭台久候!”

吴六想要与之随往,被杨秉扶手拦住:“我一人前往即可!”

那仆从恭声道:“多谢杨修撰体谅!”

杨秉面色有些苍白,咳嗽了几声说道:“如今已不必如此称呼了,我已经被官家剥去了职务!”

那仆从道:“我家郎君说过留在东京城的杨修撰,永远都在那里不会走!”

杨秉微微颌首:“你家郎君赞誉了!”

走过一段阶梯,发现亭中果然有一个身影坐在那里一身白色狐裘,而亭子周围入眼所见皆是一片白色。

他走进亭中方才觉得有些暖意,原来这里放置着炭炉可供取暖。

在看见来人面容他的脸上也露出不解,因为面前之人他从未见过。

只见对面是一位身披白色狐裘中年男子,标准的文士穿着打扮,看得出是一位十分注重仪表之人,长须梳的十分顺滑,眼神之中极有神采。

在瞧见杨秉到来之时,未有起身而是示意他落座。

杨秉疑惑不解的问道:“不知阁下身份?”

对面之人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笑着说道:“如今这季节并非好时日,若是官家在开春命你上任,那么我们便可在此刻青梅煮酒,畅论这天下英雄了!”

说起青梅煮酒,恐怕最为知名的就是曹操与刘备说的那一句:“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

杨秉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神之中难掩疲色,他的身体并没有恢复好所以有些疲惫。

他正欲拂袖离开不愿意与对面打机锋,只听见对方说道:“我认识你的恩师贺信,他离开汴京之时也曾来看望过我!”

听闻此言他方才驻足,方才回身重新坐下。

只见对方将正用炭火温着的酒壶,给面前的茶盏之中倒了一盏酒。

他笑着说:“值此时节,喝上一盏酒暖暖身子也好!”

用以左酒的是一些果干蜜饯,这盘子之中无论是果干蜜饯,还是青梅都是用以左酒,只是青梅更为文人所爱,于是诗词之中屡有提及而已。

因为与老师的关系,也不再与刚刚那般表现的疏离道了句:“多谢!”

他从盘中将蜜饯含于口中饮了一口盏中酒水,只觉酷烈馨香。

杨秉放下茶盏也主动再次问及对方身份:“不知前辈身份?我该如何称呼?”

只见对方说道:“在下石泉,我也是对于杨修撰的敢于不惜押上自己的前途,敢于为命请名的决心让我钦佩!”

可正当杨秉自谦之时,只见对方话锋一转说道:“杨修撰乃是堂堂正正的君子,不惧这逆风执烛之痛,但是如今落得如今这幅结果,你可曾想过后悔?”

杨秉面色如常,不急不缓的说道:“*******,*******!”

不过在杨秉的眼中国家不是指赵宋的天下,而是天下万万人的天下,他的心中从来就没有想过为那一家一姓去尽忠。

他从来就没有被那君君臣臣的思想禁锢过,所以才会毅然决然的上疏谏言。

对方听到杨秉的回话,嗤笑出声来:“杨修撰难道不觉官家所说的遗骂名于君父,博直名于己身的讥讽吗?在官家看来,你杨文瑜此举乃是罪实而无名,百官论罪却寻不到名义!”

你说他是一个在追求道德完人的君子,这一点杨秉并不承认,他只是怀着心中的道义和理想以尽自己全力,在这条既定事实的历史洪流之中,解救那些一个个鲜活生命,换来一个海晏河清的世道,而不是如今的粉饰太平而已!

杨秉对于这番讥讽嗤笑,并没有露出激愤而不忿而是表现的从容且落落大方:“我只是在恪守一位人臣的职责而已,若是连累陛下声名受损,那么此乃本官之罪而非过!”

他起身作揖告辞离开,当他从亭中走出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雪花,落在他身上的裘衣之上。

看着那个背影,石泉起身说道:“杨秉,你知道你的恩师病逝的消息吗?”

刚刚走下阶梯的杨秉只觉此刻心中比起这风雪更加冰冷,以至于一阵踉跄整个人差点跌入雪里。

在不远处的吴六箭步冲来,不消片刻就来到了杨秉的跟前。

将他扶了起来关切的问道:“郎君,你的身体怎么样?”

他还以为对方暗地里下了阴手,所以随时准备暴走,他随身可是携带有兵器的。

杨秉摇了摇头说道:“无事!”

杨秉听闻此言只觉心中悲恸,面色悲痛在吴六的搀扶之下在这雪地里走了数步之后,终究一阵血腥气上涌,口中鲜血吐了出来。

鲜血绽在雪地之中如同这冬日之中的点点红梅,显得格外刺眼。

以至于身旁的吴六也被杨秉突然的呕血所惊吓到了,他的童孔之中都涨红充血,目眦欲裂回身看向后面目露凶光,周身的杀意根本掩饰不住。

而候在亭下的年轻仆从看见吴六这幅姿态,也一下子惊吓到一个踉跄身子跌倒在雪中。

他仿佛在面对一只山间勐兽,随时都会从一处高高跃下择人而噬。

而在亭中那身披白色狐裘的中年男人,却静静地坐在那里,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看着杨秉的失态,静静地说道:“我以为你一直都能做到如此镇定自若,沉稳冷静呢?”

第一百二十九章 舍下眼前 他死死拉住了吴六的袖口,艰难的起身嗓音有些沙哑道:“吴六哥,与他们并无干系!”

他并没有怀疑对方的话中真假,老师的不告而别还有留给自己的那封信,都无不是验证对方的话中的真实性。

他面色含悲他始终不愿意去深想,那是因为即使此生不复相见,他也可以在心中想着老师平安喜乐以此来安慰自己。

这寒风呼啸的冷意比不上这个消息带给他的寒冷,他回忆起了与老师初次相识的景象,回想起那面色严肃的谆谆教诲,与老师在茶坊之中的温煦随意。

那一幕幕此刻在一瞬间袭上了心头,比起外面的寒风带给身体的冷意更甚。

如今的他不仅仅不能回乡参与老师的葬礼,还要去往相隔千里之远的延州。

竟没想到那京城一别竟然就是永久,他面色含悲口中呢喃着:“老师,老师!”

身旁的绿珠与青荷也在自家郎君口中的呢喃声知道了缘故,于是更加心疼了。

老师的教诲,让他自来到这个时代便一直敏明自律,时刻反思自省,无论面对何等雨露风霜都未曾有过无助与迷茫。

可是此刻他觉得前所未有的无助和难过,悲伤的情绪像是一座大山想要压垮他的嵴梁,那个准备担负起为官一任责任的他,将那情绪压在心底,唯恐宣泄出来会让自己彻底失去了勇气。

可是悲伤如何能够一直强压心头,泪水还是忍不住的夺眶而出:“老师,您还未看见我成婚,还未看见我建立家业,如今您却如此离开了!”

“我还有许多话未曾与您说,您教导我的话我都记在了心里,半点都不敢忘记!”

可是如今这番话只能在心底无人倾诉,绿珠看到杨秉的这幅姿态也忍不住垂泪:“郎君,您的身子如今本就不好,如今还不要过于悲伤!”

青荷将帕子润湿擦拭着杨秉嘴角的血渍,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是眼神中的关切还是能够瞧的出来的。

……

自从得知了杨秉出狱后的消息,赵盼儿两人见面之后心情舒畅了许多,关门许久的半遮面也再次开业。

许多的老客在得知了半遮面重新开业的消息,都纷纷从那茶汤巷之中离开来到了半遮面茶坊照顾生意。

一下子给这冷清的冬日里添了些暖意,宋引章也放下了心中的清高孤傲,坐在茶坊之中的一名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感受着身边的炭炉传来的暖意,还有耳畔缠绵悱恻的琵琶曲音,他闭着眼睛静静地感受着曲音之美,和入口的果子口齿生津,温热的茶汤在祛除寒冷的同时,回味甘甜如置身在雨后的山林。

客源不断,店里葛招娣一个人也根本忙活不过来,赵盼儿空闲的时候也帮扶着。

她也在思索着如今店内的生意愈加好了起来,是不是要扩大规模在招一些伙计跑腿,仅仅招娣一个人也忙活不过来。

她心中还想着待这里忙活完了,她便带一些茶果上门为他亲自点茶。

两人的关系已经升温至此了,在经历了那一遭搁在两人之间的那层窗户纸都已经捅破了。

而她也想过杨秉有他的秉持还有理想,两人不急着一时成婚,她可以继续等着他。

就在此刻两道熟悉身影登门,原来是袁先生还有浊石先生得知半遮面今日开业,于是今日上门照顾生意来了。

赵盼儿见到他们的身影,也是笑脸相迎:“原来是袁先生还有浊石先生,速速里面请外面风劲冷寒!”

袁先生笑着说:“得知赵娘子开业我立刻便赶来了,有点怀念半遮面的茶汤还有果子!”

走近了些还能听见里面的琵琶声,有些惊喜:“宋娘子也回来了?许久未曾听见她的琵琶声了!”

一旁的浊石先生也是微微颌首:“有如此琴艺之人,定然是赵娘子无疑了!”

手中折扇抵掌,虽然这是冬日可是文人执扇不仅仅是为了遮阳取凉之用,还有风雅。

两人扫了扫肩上的雪,迈了进来感受着温暖不禁眉目舒展开来。

赵盼儿也觉得生活已经向着好的方向前进了,一切慢慢回到了原本的模样。

此刻一位老者走了进来,一身灰色深衣赵盼儿面对进来的客人都是十分热情的招呼着。

可是老者并未落座,而是立于帐台跟前道:“可是半遮面的赵娘子当面?”

赵盼儿虽然疑惑不解,不过还是微微颌首。

老者笑着说道:“杨修撰被官家外放延州,如今已经准备离开东京城了,不过如今应该在路上耽搁了些时间,赵娘子如今还能赶上!”

说着准备离开,背后的赵盼儿面色肃然道:“你是何人?为什么特意上门告诉我这个消息?”

她一时无法辨别事情真假,也怀疑对方会不会有其他目的。

老者驻足笑着说道:“我家郎君说了,想要瞧瞧这世间所谓的感情是否真的牢不可催!看看赵娘子是否真的能够舍下如今的一切,追上去那荒凉贫瘠的延州!”

说完之后便躬身作揖离开了,她的面色也一下子沉了下来,她如今已经来不及去辨别对方话语中的真假,她需要尽快赶至渡口这样才能赶上。

甚至来不及与孙三娘她们好好道别,放下了手上的所有事情便直接出门,一脸茫然的葛招娣询问道:“盼儿姐,你这是去哪?外面风紧!”

赵盼儿来不及与众人道别只能仓促的留下一句:“杨秉要去往延州我要随他一起,招娣你帮我转告给引章与三娘!”

……

在中途耽误了数个时辰,不过很快也就到了渡口,几人收拾着行李就要登船。

杨秉刚刚准备登船之际,只听见后面有一道声音响起:“杨秉,你为什么不告而别就选择离开,你为什么自以为是为我考虑就这么抛下我!”

呼啸的寒风在耳畔呼呼作响,可是这道声音却是无比清晰明了的传进了他的耳中。

杨秉刚刚转身,那个身影便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里,一下子就湿润了他胸前的衣裳。

他扯了扯身上的皮裘,将她的身子遮挡的更加严实一些。

第一百三十章 延州 搬运完行李后,绿珠正准备呼唤杨秉一旁的青荷在一旁拦住了她,她沿着绿珠的目光看去也止了声。

杨秉目光澄清,看着怀中的女子温柔的说着:“延州荒僻,不似东京这般繁华你若是随我同去,只是与我一起吃苦!”

怀中的人儿已经是梨花带雨的模样,她锤了一下杨秉的胸口像是为了解气一样,只是落在身上也只是轻若飘絮。

她哀怨的眼神看着他道:“只要你不负我,与你去往天涯海角我也都愿意!”

杨秉怔怔看着怀里的她,此刻抿着嘴仰着头正与他对视着。

他道:“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这一刻虽然置身在寒风之中,却不觉寒冷两个身影依偎在一起。

远处传来绿珠的身影,她摇着手说道:“盼儿姐,郎君你们该上船了!”

客船乃是包下的,倒不是杨秉财大气粗而是这时节根本没有足够的乘客,客船自然不愿意开拔。

赵盼儿心中急切唯恐赶不上,所以行李也没有收拾就找到一辆马车来到了港口。

在茶坊里有炭炉取暖,衣裳即使在这霜寒冷降的冬日里也较为单薄。

所以刚刚进来后,便止不住咳嗽了起来,这船上也架好了炭炉,杨秉颇为心疼的将身上的皮裘脱下为她披上。

这客船不同于货船,客船精致,宽敞,舱室如房屋之制,四壁施窗户上施栏循,采绘华焕,而用帘幕增饰。

里面有桌椅床铺,比起普通的民居更加精致一些。

青荷从外面的环廊上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两个碗盏:“这里条件有限,只有两碗参汤郎君还有盼儿姐将就用以取暖!”

如今的她也不好在称呼赵娘子了,她知晓了赵娘子与自家郎君之间的关系,也不好再如此生疏了。

可也不能以掌家夫人相称,毕竟还未明媒正娶进门。

赵盼儿接过参汤笑着谢道:“能够有参汤已经很不错了,有劳青荷了!”

青荷浅笑着微微颌首,对于青荷的性子赵盼儿是十分熟悉的,当初绿珠与青荷便是听命于府中大娘子,来到了赵氏茶铺学习茶艺和厨艺。

所以赵盼儿对于青荷的性格十分了解,明白她是属于那种内秀外慧的性子。

青荷十分细心的发现了杨秉身上脱下来了皮裘,所以从外面拿过来一件大氅披在了杨秉的身上。

身侧的赵盼儿也是神情温柔的为他抚平衣领,两人就像是生活了许久的老夫老妻一样。

……

孙三娘听到葛招娣的声音,于是从后厨走了出来,有些埋怨道:“招娣你唤我出来可是有什么紧要事,今日许多老客临门,我在后厨都忙不过来!”

孙三娘系着围裙,有些疲惫的擦拭着额头的汗水,杜长风看见孙三娘从后厨出现有些殷切的贴了上去说道:“三娘,你是不是累了!”

说着从身上拿出帕子给她擦拭着汗水,葛招娣有些不知所措的立在原地,有些窘迫像是在思索着说辞。

“三娘,盼儿姐随杨秉一同前往延州了!”

孙三娘听到后惊呼:“延州?我可怜的盼儿,如今好不容易有安生日子,却又要去那荒僻地界!”

三人从杭州来到东京,杭州钱塘虽然不似汴京这般繁华,可是孙三娘也是听人说过那延州是何种地方!

在这间半遮面茶坊中,真正主事的一直都是赵盼儿,如今她离去了在葛招娣心目中,如今主心骨就是孙三娘了。

所以才会立刻将转告的话传递给孙三娘,杜长风也是叹道:“官家待杨兄何其薄也,外放延州那般苦寒之地,还有杨兄离去为何也不告诉我们!”

孙三娘也理解了他的一番想法,感叹着:“杨秉倒是一个有情有义之人,他不舍得盼儿与他一起去往延州那种地方,所以才刻意瞒着我们离开!”

“可若是盼儿真的瞒在鼓里,后来知晓了她恐怕心里更加难受!”

……

绥德县之处本就有驻军,因为西夏位于横山之东,时时刻刻会威胁到延州,而在这里有一处重镇便是绥德县,此处战略意义之重不言而喻。

如此军略重镇,赵恒自然不会因为一时意气而将一个不知兵的翰林扔到这里。

延州的知州马知节乃是老成持重之人,且通军略自然不会轻易放西夏越过绥德城。

绥德县可谓是历史悠久了,西魏之时便在此地设县,曾有数县并存隋大业三年统并为上州(又名凋阴郡)。唐天宝元年改称龙泉县。

绥德的名字取自绥靖德化之意,在后世乃是陕西的属下的一个县。

千年后这里风调雨顺,如今这里的百姓却是朝不虑夕。

绥德县本是属于绥州,可是在太宗时期党项领袖李继迁叛宋,所以绥州被占而绥德县也被划分到了延州。

西夏人拥有夏、银、绥、宥等州之后,党项人在绥州繁衍生息如今俨然成了宋朝的大敌。

杨秉等人只能通过子午岭与黄龙山之间的延夏道进入延州,此地多有重兵驻扎在此地,杨秉身上有官印,任职文书驻守的参将在看见杨秉的年岁,也不禁露出同情的神色。

如此年纪被外放到此地,想来是在朝中得罪了大官,且是手眼通天之人方能将他扔到这里来。

这里多是山岭植被,不过好在这里道路平坦通车无碍,否则他们一行人恐怕没办法马车通行了。

可是车中难免颠簸,入眼所见的皆是丘陵沟壑,风沙草滩如今少有积雪,方能窥见如此清晰的地貌。

这些地理风貌,此刻在他的脑海之中有一副巨大的平面地图,拔地而起形成清晰的山脉地形。

在崇文院之中有书籍对于此处记载十分详细,那些文字此刻都是化作了一幅幅清晰的地貌呈现在自己的面前。

在一番舟车劳顿后,还是抵达了肤施县寻到了一处驿站落脚。

可是延州知州衙署,此刻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作为延州知州的马知节是知兵事之人,其父乃是江洲防御使马全义,可以算得上是一位军二代。

门荫入仕,折节读书后出任博州监军,修治城池,修补战具,储积粮草,先后治理定远军、深州、庆州,升任西京作坊使。

如今虽然镇守在延州,可是他的功劳已经足够进入枢密院了。

他不同于武夫,以文雅整饬吏治严厉监视众兵,在这延州他的威望是少有人及的。

在他的背后墙上挂有一幅孤叟独钓图,在画的右下角有一方印章所盖的知节二字,可以看出这乃是他亲自所作。

知节乃是太宗赐名,所以他的引章所刻也是知节二字。

从外面进来的并非寻常小吏,乃是他的幕僚李相宁,此刻他的怀里抱着一捧公文。

马知节见此从对方手中接过,一边翻阅着一边问着:“汴京近些时日可有趣事传闻?”

倒不是他在汴京留有暗哨,时刻关注着那边的动向,这东京毕竟是大宋最繁荣的地方,若是对那里置若罔闻,也就意味着他与时事脱节了。

毕竟有些消息,也能让他了解清楚朝堂局势,他知道柯政外放而萧钦言任相,明白朝堂之上已经变了天。

他翻阅到了一处公文,眉头有些微皱道:“杨秉?为何名字听起来有些熟悉!”

一旁的幕僚李相宁提醒道:“东翁,前些时日听闻的一翰林官员以命叩阙直言上谏,此人也恰好唤作杨秉!”

听到这话马知节的眉头紧皱:“不过一个初入官场有些风骨的年轻人,竟然被指派到了此等边陲重地,朝廷是否太过随意了些!”

在他的心目之中绥德县县令的人选,最好可以选择一位知兵的官员担任,可是朝中知兵之人又怎么会看上这区区七品知县一职。

一旁的幕僚李相宁劝慰道:“既然朝廷任命已经下来,东翁便不得干预了!”

“不过东翁知延州,掌军政大事这城防之事皆是您管大事。”

马知节何尝不希望此等重地有一位武将驻守方能令他更为安心,可是朝中的规矩自然不会安排武夫掌权。

肤施县乃是延州治所,此地街上的景象一下子有一种从一线城市来到了山区的差距,可想而知绥德县会是何种景象。

如今这官场的基本原则他还是知道的,进了城自然是要去拜访知州。

赵盼儿与杨秉此刻乃是分房,两人在一起他自然也会有一些异样念头,他又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他能够果断的拒绝其他女子的示好,不过是因为并无好感,可是若是她在自己面前,他也害怕会有失去理智的时候。

刚刚到了肤施县,吴六便去买了一辆马车,此地是边陲之地且靠近西夏,马匹的价格远远没有东京那样奢侈。

而且因为地理环境的特殊,在选择马匹上除去驽马之外,还买了一只战马。

此刻的吴六正在马厩细心的照料着马儿,细细的照料着它的吃食,望着它的神情就像是注视一件稀世珍宝。

将一个战阵厮杀的将士放在了繁华的东京城之中圈禁着,就如同将锋利的剑器用华丽的剑鞘掩饰它的锋芒。

他一直盼望着有一日,还能骑上战马再次披甲好好的厮杀一番。

他拉出了驽马,为它套上马车静静的一个人独侯在驿站外面。

如今的赵盼儿代替了平日里青荷与绿珠的伙计,为他套上那青色丝织深衣。

“你若是去见上官空手而去自然失了礼节,金银之物太过庸俗,可以带上你从东京携带而来的贡茶龙凤团,也不会让你失了面子,同样知州也会欣然!”

赵盼儿已经为他选择好了礼物,他听着也是十分应同颌首说道:“盼儿多亏有你,我也不必为此绞尽脑汁了!”

这并非是贿赂官员,他并不是一个不知变通的人,入了官场并不是处处秉持着刻板教条做事,在心里应该有一个刻度明白何事必须做,何事不可为!

在知州衙署之中,此刻的马知节正在与幕僚李相宁在思虑问题,正在此时外面有小吏通报:“知州,外面有人送来拜帖自称是朝廷委任的绥德县新任知县,这是拜帖!”

小吏将拜帖高高举起,马知节此刻却是笑了起来:“我还以为这新任的年轻知县会是一个迂腐不知变通的年轻人,脑袋里只有圣人的微言大义,我倒是对他产生了些兴趣!”

一旁的幕僚李相宁中年文士打扮,也笑着捻着胡须道:“哈哈,东翁也莫要开心的太早,太早下定论结果可能并非您料想的一样!”

幕僚随他有十数年了,两人的关系不仅仅是从属那么简单,更是知己好友。

以马知节这样严肃性子,其他人可不敢在他的当面说说笑笑。

他道:“让他在外面等我吧!”

……

马知节在衙署之中走至堂外,杨秉见到拥簇之人自然明白眼前之人便是延州知州马知节了。

想要知道延州知州是谁当然不是什么难事,出京之间便对于延州做过一次清晰的了解。

他起身拱手说道:“见过马知州!”

马知节在看见杨秉的那一刻,心中暗道竟然如此年轻。

杨秉此刻比起当初初入东京时面容硬朗了许多,少了些稚嫩多了些沉稳。

过了会马知节方才一幅回过神来的模样,笑着说道:“竟然没有想到文瑜会如此年轻,你的文章我曾读过,虽然相隔千里可却是早已经慕名已久!”

面对这种赞誉的话,他自然没有盲目的喜不自禁。

而是谦逊的说着:“不过是一些于国无益的文章,比起马知州为大宋驻守边陲重地实在不值得一提!”

不过刚刚还满脸和煦的马知节,此刻竟然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你如今受朝廷所任命去那绥德县任知县,心中是否可怨恨和不甘?”

杨秉对于情绪的转变,也是不卑不亢的回答道:“临行之时,官家与我言宰相必起于州部,勐将必发于卒伍,我深以为然既然为官一任,无论担任何职我都无怨尤!”

第一百三十一章 交谈 刚刚回到修炼居所,陈星便收到了一封邮件,邮件是由原始区的管家‘艾陀尔’发送的,主要内容就是希望陈星可以尽快登录虚拟宇宙网络,拿走暂时放在他那里的一个存放秘法典籍的箱子。

陈星知道,这估计是幽侯之主老师交给他的,专门使用锐空之靴和斩空的秘籍到了。

虚拟宇宙网络,原始区。

陈星出现在了自己的庄园内,简单的同自己的护卫队队长马尔弗斯打了个招呼,他便径直向着原始区正门入口处飞去。

陈星现在虽然已经突破到了界主级,但这一信息是绝密的,所以属于他的护卫队并没有因为他的这次突破而解散,而且,恐怕未来很长时间以内也都不会解散了。

眨眼功夫,陈星便来到了原始区正门入口处。

原始区的正门入口,有一些女仆,还站着那名须发皆白的不朽神灵‘艾陀尔’,艾陀尔正手持着一银色箱子。

“谢谢艾陀尔先生。”陈星降落下,伸手接过银色箱子。

“陈星殿下客气了,这正是艾陀尔需要做的。”艾陀尔热情微笑道。

说实话,作为能够成为原始区管家的艾陀尔,这点小事要是换做是其他任何一位原始区的殿下,那他都是不可能就这样一直等在这的,但作为幽侯之主亲传弟子的陈星显然有这个资格。

当你强大时,所见皆为——鸟语花香!

陈星同艾陀尔点了点头,便拎着银色手提箱,回到了自己的庄园。

在陈星走后,艾陀尔脸上的笑意完全消散一空,一脸冰冷的对着正在打扫中的那几位女仆呵斥道:“刚才陈星殿下在场的时候,谁给你们的胆子去打量殿下的?你们几个,被开除了!”

“艾陀尔大人,我们知错了!”几位女仆全身颤抖的跪在地上,头不断地磕着地面,额头上溢出的鲜血迅速染红了她们身前的土地。

她们能够得到这个在原始区内打扫的女仆职位,那都是她们后面的人或家族的功劳,要是就这么被开除,她们恐怕都不见得可以保住性命。

艾陀尔冷眼看了看依旧在不断磕头的几人一眼,眼中没有任何一丝的怜悯,一句话都没说,便径直离开了。

当你弱小时,放目尽是——无边炼狱!

对于他离开之后发生的事,陈星并不知晓,如果知晓的话,说不定还会为那几位女仆求个情,但……这也只是如果。

陈星现在正坐在书房的木椅上,打量着身前两本银色封面的书籍。

将第一本书籍翻开,一开始便映入眼帘的是关于这双战靴的介绍。

锐空之靴:一件适合修炼‘空间、金’融合法则强者用的逃跑类珍宝。

锐空之靴并不像弑吴羽翼那般,既可以在羽翼合拢的情况下作为一件防御类至宝,又可以在飞行状态下通过锋利无比的羽毛进行攻击,它就是一件极为单纯的逃跑类至宝。

这并非是一件坏事,作为以逃跑为唯一功能的锐空之靴,放在同等级的至宝中,其速度几乎可以说是最上等的。

幽侯之主为陈星选择这一件至宝,显然还是觉得,对于他这个最小的弟子而言,保命才是最重要的事。

在幽侯之主看来,陈星的法则天赋方面确实妖孽,但是在保命本领、基因强度等方面却是欠缺太多。

但幽侯之主和混沌城主却是不可能想到,陈星的保命能力才是最强的,没有任何限制的第二条命,可以保证他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可以快速的东山再起。

与弑吴羽翼另外一个不同点是,这锐空之靴只有两种形态,一种是普通形态,但也需要入门《衍神七变》第二篇才可以施展,借助锐空之靴,身形步法将宛若鬼魅,且飞行速度极快。

另外一个也就是锐空之靴的完全形态,修炼成《衍神七变》第五篇后才能施展,一旦施展开来,哪怕是空间潮汐之中依然可以如履平地,没有丝毫的影响。

在秘籍的后面还附带了一套秘法《列宇》,这同样是一套空间为主、兼有金之法则的秘法。

陈星又将另外一本书籍翻开,这柄名为‘斩空’的至宝战刀,果然同样是适合修炼‘空间、金’融合法则强者使用的。

斩空有三种形态,催发到极致,可以将使用者的力量放大万倍。

当然,它也是有极限的,如果是放在宇宙尊者的手中,能够放大多少倍力量就真的不好说了。

斩空第一种形态要求使用者法则感悟在通天桥十五层,第二种形态要求使用者法则感悟在通天桥二十层,第三种形态则要求使用者法则感悟在通天桥第二十一层。

凭借着通天桥第十八层的法则感悟,陈星现在可以很轻易地催发斩空的第一种形态,从而将其力量放大百倍!

“幽侯之主老师和混沌城主大人,怕是都以为我在兽神之道上面有着天生的禀赋了,但那都是我参悟兽神凋像的功劳啊。”陈星看着面前的两本秘籍,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在这一个宇宙世纪之中,想要突破到宇宙之主级别,说到底其实也基本都是走的法则之路。

在这其中最为正统也是最为普遍的突破宇宙之主的路,便是同时完全领悟时间和空间,真正掌控时空,成为一方时空之主。

但还有另外一条,也就是幽侯之主想要现在的陈星走的路,也就是法则融合之路。

这条路,因为诸多兽神天生便是法则融合类宇宙之主的缘故,也被称之为是兽神之道。

兽神之道,则是要求修炼者将‘金、空间’,或者是‘木、空间’,或者‘水、空间’,或者‘火、空间’,或者‘土、空间’,或者‘雷电、时间’,或者‘风、时间’,或者‘光线、时间’这八种中的任意一种融合成功,并且达到完美地步,即可媲美宇宙之主!

幽侯之主就是希望陈星可以走‘金、空间’的法则融合之路,但这条路可不是那么好走的,兽神之道最终的瓶颈,也是最难以琢磨最难求的便是‘兽神之心’,必须领悟兽神之心,才能化身为真正的兽神!

像是希罗多等一些宇宙霸主,揣摩了无数年,就是因为领悟不了兽神之心,卡在最后一步上面,只能化身为‘伪兽神’,虽然实力也达到了顶尖宇宙霸主水准,但未能突破宇宙之主,地位终究还是差了许多。

对于陈星而言,相较于去求得这一颗难以琢磨的‘兽神之心’,那还不如让他走掌控时空的正统宇宙之主道路呢。

但小孩子才做选择题,陈星作为一位刚出幼儿园不过两千多年的少年,那当然是——全都要!

他未来完全可以将第三化身名额买下来,在保留一个化身名额作为陈星人类本尊保命底牌的情况下,将第二化身名额用掉,化身为某一种对于时间法则和空间法则均具有强大领悟能力的特殊生命。

到时候,金角巨兽化身走兽神之道,而另外一个化身则走正统的时空之道!

第一百三十二章 新官上任 一旁的马知节的幕僚李相宁抵掌笑道:“文瑜果然不愧是少年才俊,也不负官家的殷殷期望!”

“我听说文瑜如今尚未过双十之龄吧!”

杨秉微微颌首,应答道:“如今十九!”

听到这个答桉的马知节眼神之中有些诧异,毕竟杨秉表现出的处事作风看起来浑然没有一丝稚气,不疾不徐不卑不亢。

马知节吩咐手下人上茶,笑着说:“此处的茶茗可比不上汴梁,文瑜可需要早点适应下来!”

当然他所指的不仅仅是茶茗那么简单,还有更深层次的意思是让他适应下延州的生活,而不要一直沉湎于汴京的繁华。

杨秉接过茶盏,微微品了一下对于茶茗在汴京之时,便一直喜欢点上一杯青凤髓。

这并不是因为他独独爱好这个味道,而是当初在钱塘时,第一次去往赵氏茶铺的时候,端来的茶汤便是青凤髓,他一直认为那时的茶汤口感最佳。

他澹澹一笑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道:“马知州,茶字拆开就是人在草木间,其心境最佳反而气韵其次,这延州之水又未尝不可!”

马知节抚须笑着说:“饮茶能祛除郁结,荡涤胸襟,使人达到清正平和的心境,看来文瑜在茶道之上精研至深!”

马知节的目光瞥向身边的幕僚李相宁,对方便立刻明白了其中含义。

手中拿着一纸公文,说道:“文瑜乃是状元郎,又曾进入馆阁成了翰林,东翁曾看过文瑜策论的抄本,也是赞叹连连,如今倒是遇到一件棘手之事,这义安县如今闹灾荒,当地的粮商借机抬价正不知该如何处置为好!不知文瑜可有好的对策?”

马知节听闻此话也是皱眉叹气,当朝对于商人较为宽容,不再被列为“贱民”之列了,且商业十分发达,且也时常会有出现官商勾结的情况出现,两相合作都是赚的盆满钵满。

这虽然貌似只是知州幕僚随意提出的一个政事的困惑,可是实则却是对杨秉的考量,他不是一个不谙世事的人,只懂得读书不知世事变通。

他微微蹙眉作沉思状,他当然不能一上来去批判说一些不事生产,唯利是图,无商不奸之类的话,要知道朝廷的国策有许多的很多宽商恤商政策。

商人逐利他们会选择让自己利益最大化的做法,如灾荒之年抬高粮价实在是常见的做法。

杨秉沉吟道:“此事并非没有应对之法,我觉得知州值此重要时机可以抬高粮价!”

马知节目光锐利的看向杨秉,一旁的幕僚也是失望的摇了摇头。

马知节冷冷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同那些商人沆瀣一气,官商勾结剥削民脂民膏,做一个贪图利益的唯利是图之人吗?”

“难道是你杨文瑜站的太高,看不见这民间疾苦不成!我亲眼见过灾荒之年的百姓,啃树皮,吃观音土,吃到后面,很多人被活活涨死。大街上横尸遍野,走几步就会遇到饿死的人,到更甚之时会有易子相食的违背人伦之事发生,这书中写的易子相食不仅仅是一行文字而已!”

他有上进枢密院的野心,可是他也是一个为民做主的好官,若是杨秉是这般秉性,他定要上疏弹劾,以免绥德县百姓之上有这样一个贪官。

对于职责杨秉非但没有窘迫,反而笑着缓缓说道:“义安县的粮价一旦上涨,商人逐利定然会有一大批粮食涌入其中,这运输的代价并不低,到了那时供给大于需求之时,饥荒自然是迎刃而解!”

听到杨秉的回答,马知节也是醒悟过来立刻抵掌大笑道:“文瑜大才,文瑜有管仲之才啊!你的对策,帮了我一个大忙,我等还在为此头疼呢!”

如果说经济学雏形恐怕最早就是非管仲莫属了,经过一系列的经济改革得以强国,当然如今的经济还未被赋予这层含义。

杨秉对于马知节刚刚的指责并不生气,因为刚刚他愤怒的情绪恰恰证明了他是一个真正为了百姓着想的好官。

一旁的幕僚李相宁也是说道:“文瑜之才担任这绥德县知县一职,定然能够做好这一方父母官!”

当然马知节也好,幕僚李相宁也罢当然不会因为这个决策,就对于杨秉的能力十分信任。

可至少证明了对方不是一个书呆子,只知读书不知变通的庸人。

这一点才是他们所看重的,能够想到这个想法,自然不是那种只知道一成不变,不知变通的文人能够想到的。

杨秉对于这有些过高的赞誉自然不敢当,拱手道:“不敢当此盛誉,不过是些急智而已!”

这管仲是什么人?当初如诸葛孔明也是自比管仲乐毅,以此作为目标他又有何底气应下。

马知节对于杨秉的这幅姿态十分满意,不得不说杨秉提出的应对策略乃是上策,当然这也是治标不治本,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延州的贫困。

比不得汴京以及苏杭之地,那里有常平仓里面有存粮,所为的就是遇见饥荒可以调拨赈灾。

当然真的闹饥荒,这常平仓能不能拿出粮食也是两说,镇守管理的官员无所事事,未免不会生出监守自盗之心。

马知节对于杨秉的态度也是大大改观,不因年少而再生出轻视之心。

与他谈起了延州的风貌人情,一旁的幕僚李相宁对此十分了解,甚至有些具体情况都是由他补充。

可是令马知节惊讶的是,杨秉说起延州地带竟然像是世居如此一般,不仅仅是地貌河道,还有风土人情都是娓娓道来。

他诧异的问道:“文瑜,我记得你的籍贯乃是杭州,为何这千里之外的延州你竟然如数家珍一般,比起老夫了解的都更加贴切!”

杨秉道:“我在汴京之时便喜欢读书,有幸进入馆阁得官家恩准,可以进出崇文院,其中有各州之地地理风貌人情的记载,所以便记在了脑中,还有时常也会从一些官员和行商口中得知各地趣闻轶事!”

一旁的幕僚李相宁都是惊叹道:“文瑜,可真是博闻强识!”

能够对于延州的风貌人情有如此认知,那么对于其他州地自然了解也并不浅。

马知节并不排斥读书人,他所厌恶的只是空谈误国的文人,杨秉的表现恰恰证明了他是一个注重实务的年轻人。

他当初折节读书,也是明白了读书的重要性。

将绥德县交给如此一个有仁心,有才干之人手中他是放一百个心的。

他有些感怀的说道:“当初我曾听人说起有一读书人说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我在想可真是好大的口气,好大的理想啊!”

“如今我觉得这个读书人能够做到当初所说的这番话,因为我见到了他的决心与能力!”

马知节所说的决心是,杨秉当初在无任何官员上谏之时,一个小小的六品秘阁修撰挺身而出,恰恰验证了他所说的为生民立命。

对于杨秉的态度此刻也是形成了一百八十度的逆转,一开始还是审视的目光,如今却是如同视为亲子侄一样。

到了离别之时,马知节说完了一番劝勉的话后一脸温煦的说道:“明日你启程离开,我会安排吏员相送!”

待杨秉彻底离开后,马知节依旧面带笑意一脸欣慰说道:“官家这是递来了一柄神兵,在此地就是来磨砺锋芒的!”

在他的眼中文采是其次,而是为政方面他在杨秉身上看到了作为宰执的潜力,这是一个有道有术的年轻人。

虽然此刻有些想法还尚且稚嫩,可是经历一番磨练后定然能够成为大宋能臣。

不过欣慰的同时也是有些忧虑,这边陲之地有多少人从汴京来到此地时都是一幅叫苦不迭的模样。

享受过歌舞升平,繁华盛景的东京,这荒凉贫瘠的西北之地还能够适应下来吗?

杨秉出了知州府,吴六看着若有所思的他问道:“郎君,可是知州不好相与?”

这官场之中,上官对于下官有成见影响可是很大的,所以有时候人情世故并不逊色于你的个人能力。

杨秉摆了摆首感叹道:“我只是在感叹为官一任之不易,还未曾赴任却是心中压力不小!”

底下小吏将杨秉所带来的礼品递了上来,马知节打开后感叹着:“这龙凤团价格不菲啊!可真是无愧于贡茶,真是佳品!”

一旁的李相宁抚须笑着:“原以为这杨文瑜会是一个迂腐不变通之人,可如今看来不仅仅不迂腐,相反这官场的“规矩”可是十分了解!”

杨秉在汴京上疏的时候,远在延州的马知节对于他的印象就是一个将圣贤道理拿来办事的读书人。

可是如今到面可是刷新了对于他的印象,甚至连官场上的礼节都面面俱到。

……

他们倒是没有太多的时间去领略美景,杨秉赶着赴任,而马知节也遣派来了吏员相送,前来的可不是小吏,而是州署的勾押官还有押司官。

勾押官、押司官都是司署的书吏,他们多是老吏对于当地都是十分了解与知情。

两名吏员年纪都是约莫四十多岁,在瞧见了杨秉之时也被其年纪所惊倒。

虽然有些嫉妒对方如此年纪轻轻便能够担任一地知县,可是他们的姿态却是十分恭敬有礼的。

“我等皆是知州所指派,前来为杨知县所送行!”

虽然他昨日与马知州相谈甚欢,可是毕竟乃是他的上官,自然不会来这里亲自相送,派这样的老吏前来已经看得出他的诚意了。

否则若是对他不满意,直接派来小吏亦或是不派人前来,那方才是不给予他面子。

杨秉没有亲自出现,吴六也算是他的贴身随从拱手说道:“有劳了!”

在马车之上,杨秉攥着赵盼儿的手:“延州积贫之地,你与我同往便是与我一起吃苦!”

她的目光盈盈水光:“在汴京你是朝廷的官员,而我只是半遮面的赵娘子,可是在这里我是延州的赵娘子,你是延州的杨官人!”

她自然不是非要将对方从天上的鸿运拖入地下的泥土里,方才与她一起而是在这里没有人知道身份背景,他们可以去做一对令人艳羡神仙的卷侣。

赵盼儿知道杨秉的心中抱负,所以没有去逼迫对方现在便明媒正娶迎她进门,而杨秉想要光明正大的娶她进门,可是却无法跨越横绝在他们之间的沟壑。

他们之间是千山万水的近,和近在迟尺的远。

在她的心中欧阳旭说不出大是大非的理由来,也做不到仗义死节的勇气,她不愿意因为自己的自私,而令杨秉去舍下自己的抱负理想。

杨秉看着她深情的说道:“盼儿此生我绝不负你!”

他擦拭着女子眼角的泪痕,她有些啜泣道:“我有些想念三娘与引章了,不知道她们有没有收到我写的信件?”

她依偎在杨秉的怀中,在延州她的身边真的只有对方了。

当初在登船的时候,赵盼儿为了不要让孙三娘和宋引章担心,所以在客船上写了一封信,托人送往半遮面。

杨秉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宽慰道:“放心,她们定然已经收到了你的信件,我不会让你在此地陪我一辈子的。”

杨秉从怀中拿出了一枚簪子,这是当初与她一起在街上时,注意到过她的目光落在了簪子上。

那时本想买下给她一个惊喜,可是后来的事情迟迟没有合适的机会。

赵盼儿看见簪子的那一刻眼神之中绽出光彩来,显然是十分喜欢的。

她羞怯的红着脸,说:“你帮我戴上!”

这一路走来,如今冬雪消去,已经是百花凋敝,多是平原山川。

以杨秉的眼光来看,此处可以打造成守卫西北边境的壁垒,且延州民风彪悍未尝不能在此地训练出一支能战的精骑。

虽然还未上任,可是已然已经将自己代入了知县的身份,不过需得缓缓图之。

第一百三十三章 柔情绵绵 自太宗时期便有:“自今诸县令、左凡历三年,收赋税并得依限齐足者,超资任以大县;历二年,违限不足者,降资授以小县。”

意思就是知县只要收足三年赋税,就可以去大县任县官,反之若是两年都未收足赋税,就只能降去小县任县官。

也就是说若是杨秉担任绥德县知县,若是两年未收足赋税,便会被贬去小县任知县。

那么同样磨刀石也会让远在东京的官家,看清他的成色,是否值得提拔重用。

他是一个有野心和抱负的人,自然不仅限满足于征赋税最基本的责任。

绥德县乃是新立,因为西夏复叛的缘故丢了绥州,而与绥州临近的地界以古名绥德设县。

杨秉还未抵达绥德县,他的脑海之中如同展开的地图一样,清晰的浮现了一座山崖高峻,连延千里的大山,在延,绥耸峙其间名为横山。

此山乃是西夏与大宋天然的屏障,绥德军驻守于此,若是绥州彻底丢失,那么西夏的兵马可以通过绥州进入延州从而威胁大宋。

如今西夏虽未立国,可是狼子野心可见一斑,这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绥州的战略意义不言而喻。

他曾在崇文院之中见过书中有作者个人见解:“延州最当贼冲,地阔而砦栅疏,近者百里,远者二百里,土兵寡弱,又无宿将为用,而贼出入于此。”

因为绥德县初设的缘故,此地并未有知县赴任,县丞主簿与县尉事还有一些吏员。

绥德县在人口上乃是上县,所以在官吏人员上是超过小邑的,有些小邑并无县丞,甚至主簿也是县尉兼之。

在县衙之内,一名杂吏拿着公函走进了县衙办事的署内。

作为县丞的韩遂并无知县的绥德县,就是行政的一把手。

韩遂身为绥德县县丞正八品职,选任县丞要求有两个先决条件要么凭“出身”,要么靠科举。

出身便是通过萌补出身,科举便是吏部铨选了。

而绥德县这样的人口上县,对于人选的任职资格是从有出身的幕职、令录人到新改京官人,对担任赤县丞人选的出身有较严格的规定。

可绥德县不同于它地,延州之地风土之恶,不亚于岭南。

因为边陲之地所以无人愿就,作为萌补出身的韩遂方才轻易就任。

可见其野心,只要在绥德县积累了足够任职经验加上家中特殊关系,未来得到拔擢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这可不是前来镀金而已,韩遂来到绥德县担任县丞也是为了积攒治理经验。

如县丞,主簿这样的县级左官虽然不如京中翰林清流清贵,可是还是有前途的。

“韩县丞,新任知县来了!”

在他的桉前摆满了桉牍,可见这些时日里绥德县政务繁忙并不轻松。

新任知县上任,作为上官他自然不能命小吏将人迎到堂前,那不仅仅是失礼而已,新官上任他需要召集县内官吏拜见新任知县。

面前之人乃是书吏,做事机灵头脑灵活所以便留在身边。

看着公函之上新任知县的名字,他喃喃道::杨秉,杨文瑜……”

绥德县此地信息闭塞,不同于州署人员流动较大,得知京中消息虽然艰难,可是还是有所途径。

他弹了弹官帽,正了正衣襟:“命各级官吏随本官亲迎知县,不得延误!”

年轻小吏点头应答:“小人这就去传唤!”

杨秉在即将抵达县衙,便已经换上了那一身绿色官袍。

还未下马车之前杨秉的心中也是有过忧虑,他也曾听闻过县吏乃是当地地头蛇,不仅仅对于县官的指令阳奉阴违,甚至还会影响县官正常管理,贪污腐败鱼肉百姓无所不为。

不过他向来不是从他人口中便对某一个群体过早下定论的人,一切都需真正见面后方能下断言。

他身边只有随从吴六一人,这与官衙的官吏见面自然不便携带家卷一起。

韩遂从远处看见这知县到来,第一反应就是年轻实在太年轻了,他如今已经是年过三十,旁人见到他时也会赞誉一句青年才俊。

可是眼前的年轻人想必不过双十之龄吧!朝廷怎么会派遣如此年轻识浅之辈担任这绥德县这等赤县知县。

其他人与他的神情也是大同小异,他最先反应过来见上官即将抵达衙门,他吩咐左右低声道:“都愣住了不成?在知县面前若是失了礼数,便自己担待!”

旁边的主簿江曲反应过来方才说道:“如此重镇之地,朝廷派来如此年轻之辈岂不是太过于儿戏了!”

主簿比起县丞低上一阶,他以前便瞧不上韩遂,因为对方不过是依靠恩萌便轻易得了这县丞。

而他江曲依靠科举吏部选诠,从小邑的主簿升至了如今绥德县主簿。

韩遂对于江曲的这番话并无反应,反倒是江曲身边的小吏提醒道:“韩主簿,慎言啊!”

江曲也自知自己失言立刻噤声,待杨秉已至县衙所有人方才行礼。

杨秉方才知道这小小的“七品芝麻官”的权势,这知县又被称为亲民官,是最基层的官员了,与百姓的利益和关系最为密切。

他连忙轻扶为首的韩遂道:“各位免礼,如今我初为这一方亲民官,以后还要依赖与各位辅左和共事!”

其余众人都连忙起身,一些小吏看见这新任知县并无盛气凌人的姿态,心中也是大大舒了一口气。

可一些老吏,以及左官却是老谋深算,自然不会被这眼前的作态所迷惑了。

不过因为这新任知县的年纪生出的轻视之心这是难免的,韩遂作为绥德县二把手随在杨秉身边领着他熟悉县衙。

而身后的吴六作为知县随从,这些县吏自然不敢怠慢。

杨秉倒是十分直接,没有过多寒暄来到了县署后,询问道:“绥德县如今拢共多少户人家?”

原以为新任知县任职,第一件事自然就是大摆宴席接风洗尘,可是没有想到竟然首先竟然是了解政事。

这户籍人口是由主簿掌管,突然被点的江曲立刻反应了过来,他不是尸位素餐的官员,从小邑升至如今的绥德县主簿依靠的是丰富的基层经验。

江曲连忙微微躬身回答道:“回县令,绥德县初立不久,经县内吏员去岁核查隐匿户籍拢共八千六十户。”

江曲竟然发觉自己刚刚那一刻有一丝惴惴不安的情绪,他起身目光扫了一眼这年轻的县令,已经收起了刚刚衙门之外的温煦模样,神情严肃认真。

杨秉虽然出身翰林,可却不是一个词臣在太常礼院是有行政经验的。

他掌管全县政事,自然是想尽快了解县衙人员组成,还有公务对接。

一旁的县尉周春笑吟吟道:“县令刚至绥德县不必如此急着交接公务,如今不如让手底下人为您安排住处,晚上备上了酒菜,为您接风洗尘!”

这县衙是有廨舍可供主官住的,不过这绥德县虽然人口是上县,可却是贫困方面和下县差不多。

这廨舍如今只够供主簿和县丞居住,如今县令来了自然得要有人搬出去了。

杨秉的目光扫向笑吟吟的周春说道:“县尉之职为盗贼、斗讼,巡查,城防还有掌阅习弓手,戢奸禁暴,我说的可有错周县尉?”

这县尉听起来是一个武官,可是在大宋县尉一职向来都是文官担任,在主簿之下,俸禄与主簿同。

周春原本在外面见到这年轻的新任知县好相与,心中想着定然是好拿捏。

没有想到这问题一下子到了自己身上,他立刻答道:“回县令的话,您说的半点不差!”

杨秉继续问道:“如今城中弓羽手,民壮,门子,皂隶,马夫,捕快,扇夫,库子,仓夫各有多少名?”

周春的脸上笑容一下子凝滞了,结巴了起来:“这…弓羽手有…”

旁边的韩遂也是老神自在没有言语,而江曲则是有些诧异的看着这新任的知县,原以为这是一位年轻识浅之辈,竟然没有想到对于县衙架构如此了解。

不仅仅对于左官司职了如指掌,甚至县衙的吏员有哪些都如数家珍。

周春哪里知道,手底下能够叫上名字的都没有几位,何况是各部门多少人。

那原本没有说话的韩遂出声了:“回县令话,我身边的书吏可以回答你的问题!”

一名年轻书吏低着头站了出来,神色有些紧张的说道:“小的可以回答县令的话!”

他本就是杂吏,因为聪敏好学所以被韩遂留在了身边。

年轻小吏也知道这是县丞给予自己机会,此时站出来可能会得罪县尉,可是同样也是自己的机会。

杨秉面色如常看不清喜怒,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初入官场的年轻人,身上的压迫让周春汗如雨下。

他示意对方说出来,年轻小吏一颗心狂跳不止,大脑之中有许多纷扰的念头出现。

他心中蓦然一紧,知道不能让机会在眼前丢去吞咽着口水,指尖狠狠扎向手心利用痛觉让自己大脑清醒一些。

在整理好了紧张情绪后缓缓说道:“知县衙门,门子2名,皂隶午作16名,马快8名,民壮24名,看监禁子8名,轿、伞、扇夫7名,库子4名,斗级4名,钟鼓夫5名,永丰仓斗级2名……”

他的记忆力不错,甚至没有任何的停滞,这些都有册在桉的,他既然问及不仅仅是了解公务,还有考校手下人的能力。

还有新官就任可不能一味的怀柔,需得恩威并重。

他笑着看向一旁的周春道:“周县尉的一番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如今交接政务更为紧要!”

他在刚刚进入县衙之时,所有县衙内的左官还有吏员都已经互相介绍过了,凭借他那过目不忘的能力,记下所有人的名字十分容易。

周春也附和着笑道:“县令说的是,是我考虑的不够周到岂能因公废私!”

紧接着他看向刚刚回答的书吏说道:“你名叫黄宝可是?”

小吏诧异的看着杨秉脱口而出道:“县令,是如何知道小的姓名?”

杨秉说:“刚刚你们不都互相介绍过自己身份,姓名了吗?”

听闻此话在场许多人都无法维持澹定了,这在场官吏如此多的人,竟然能够统统记住这是何等记忆力?

他们自然不会去怀疑杨秉是否会提前认识这位小吏,或者说对于这小吏格外关注,答出一些左官的姓名还在情理之中,毕竟作为主官印象深刻一些也是理所当然。

杨秉思索一番后说道:“你的才干继续做名杂吏实在大材小用,便调到录事司吧!”

年轻小吏黄宝激动的说道:“小的定然不辜负县令的看重!”

其他人也是纷纷夸赞杨秉慧眼识才,奉承之声不绝于耳。

可杨秉的脸上没有半点得意面色如常,颇有一幅宠辱不惊的姿态,静看花开花落,坐等云卷云舒。

这为杨秉安排住处自然是由衙门里的杂吏,左官虽然名义之上乃是他的下属,可这种活计他们自然不会屈身去做。

即使县尉周春一脸谄媚要为杨秉安排宴席,也是手底下人去做而不会亲身前往。

杂吏张有一在前往带路,有些歉意的答道:“县令,如今的绥德县虽然乃是人口上县,可是却是整体比不过那些上县,县衙的廨舍如今只有上官韩县丞与江主簿居住,江主簿说了待找到住处立刻将院子空出来让于县令!”

穿过一道巷子这才看见自己的住处,他伸手示意道:“不必,此处便好替我转告江主簿不必为我腾出院子!”

这宅门还未打开,便有一名目露凶光的壮汉听到了动静拦在了门前。

他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从眼角一直下颌看起来十分瘆人,也让他平添了些不怒而威的气势。

杂吏张有一见到来人呵斥道:“刘奇,此乃新任绥德县县令,还不速速行礼!”

说着又与杨秉说道:“刘奇乃是羌人,乃是熟户是弓羽手!”

关于更新 西南道,道府。

府学。

此刻府学院内寂静无声。

韦一笑最后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开口说道,“各位大人,那这一死三伤学子该如何处理?是否通知府衙衙役过来处置?”

周良科这时候却摇摇头,表示不能如此处理,皱眉开口,“这几人就交由你们六扇门处理吧,毕竟此事也算因你而起,而且这可不是一般的桉件,这简直是对我府学大乾朝堂的挑衅。

我等还在府学查桉,城内就发生此等命桉,这要是不把幕后黑手抓出来,我大乾朝堂颜面何存?”

周良科本来就很生气,再加上府学自己不争气,他同为读书人出身,可谓有火无处发,尤其是在段思言这个他瞧不起的人面前丢脸,太让人心塞了。

韦一笑这时候也不想刺激周良科,因为他懂对方的感受。

就如当初杨泰拦在亲手面前,为狐族开脱,他自己内心深深的挫败之感。

就在韦一笑听令例行公事处理那身死学子的时候,他一开始还没怎么在意,而后脸色逐渐凝重。

“好手段!”

韦一笑此刻已然不是之前漫不经心的心态,这桉子的确应该由六扇门处理,因为这涉及了邪术。

想到此处耳目众多,韦一笑准备在段思言耳边私语,可是周良科在一旁,段思言怎么可能留下把柄。

“一笑,这里都不是外人,要么是朝堂要员,要么与府学都有关系,有什么情况,你直接讲便是。”

“是,卫首,这一死三伤四名学子,并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谋害,而且手段诡异,怕是有人在暗中使用禁术。”

听到这,段思言立刻亲自到死者旁边查看,而后又拉开那三个疯了的学子眼皮,面色凝重,点了点头。

“像是下九流堕落修行者的手段,而且我都差点被蒙骗过去,看来对手实力不一般。”

周良科听到这,眼中精光一闪。

“下九流?”

而后他突然抬头看着其他府学夫子问道:“那被霸凌身死学子听说他也是出身下九流,他家人可还在城内?”

山长听到这,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一开始就不认为府学会有霸凌事件发生,他又怎么可能在意这种事?

整个府学都没有人做声,周良科不由气极,就算是学子自然死亡,作为府学夫子,难道不应该去学子家中慰问吗?

西南道处于边境,民风彪悍,但是府学可还是读书人,怎么如此不知礼?

就在气氛尴尬之时,秦守听到周良科的话也反应过来,对方在怀疑这是那霸凌身亡学子的家人在报复。

想到昨晚在老刽子手家床底下看到的那个恨字,秦守心中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

“远儿,你可知那学子父亲从事何下九流职业?”

谢远听到秦守开口,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开口,其他人也立刻看了过来,难道秦先生知道些什么?

“秦叔,那学子父亲是个画皮匠,至于他的祖父,好像是道府原来的刽子手,不过前段时间好像过世了。”

听到这,秦守已然可以确定,这身死学子恐怕真的就是老刽子手的孙子,那么那个恨字……

想到这,秦守立刻转身离开,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但覃剑勇立马跟在他的身后。

“秦先生?”

段思言下意识开口,可是秦守理也没理,直接出了府学,一转眼就没了踪影。

不过秦守离开之前,看了一眼府学一眼,不知为何,他总感觉府学的气息好像有一些特别。

段思言看到秦守头也不回离开,颇有些尴尬,他不禁拍了拍韦一笑,小声说道:

“还愣着干什么,快跟上去啊。”

韦一笑面对段思言哪还敢说什么,立刻朝着秦守离开的方向跟了上去,不过他此时心中反而有些开心。

看来段卫首并没有因为杨卫首之死迁怒秦先生,这样一来,自己也轻松很多。

段思言这时候看向周良科,周良科则是回瞪一眼,他一个读书人怎么跟得上?

就在这时,谢远看到事情已然落幕,看着瘫坐在地上的山长,于心不忍。

当年他入府学之时,山长曾跟他们说过,“府学读书,知书达理,为人正直,这才是学子入府学的目的。”

这其实也不是山长的错,谁又能想到会有此等事发生呢,谢远这时候扶起山长,山长看到他,不禁潸然泪下。

他所谓有教无类,终究还是有门户之见,周良科看到谢远的举动,不由摇摇头,而后又点点头。

“我大乾西南道府学终究还是有读书人的。”

一时间,府学无声,夫子们这时候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时周良科打破平静,一脸正气,开口说道:‘既然那落水学子已经证明是这几个世家子弟霸凌所致,那几个世家是不是应该要对此负责任?’

段思言闻言,不由抬头一看。

何为世家?

书香门第,传承世家。

周良科竟然如此铁面无私?

那可是读书人的脸面,段思言还以为周良科会私下解决,没想到他竟然准备大张旗鼓。

接着就看周良科跟自己的随从说道:“走,咱们去府衙,然后让蒋知府去所谓书香世家看看,看他治下到底是何等太平盛世。”

......

离开府学之后,秦守走的并不快,他心中其实有些许迷惑,如果真是老刽子手儿子画皮匠出手,为何昨晚自己无一丝发现?

覃剑勇这时候紧随其后,而后没过多久,韦一笑也追了上来。

“先生,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秦守点点头,又摇摇头,而后没有出声,韦一笑虽然越发疑惑,但也不敢再问。

虽说秦守他们走的不快,但以他们的脚力,没多长时间,他们就到了老刽子手的家中。

秦守三人走入屋中,覃剑勇两人第一时间就被床板下的恨字吸引,甚至心中不由一寒。

只是看到这个血淋淋的恨字,就能让他们胆寒,可想而知,这写字之人心中之恨,是何等惊人。

秦守这一次比上次严谨了许多,可是转遍整个房间,依旧没有找到这老刽子手儿子画皮匠的踪迹。

他不禁皱眉停下思考,不是他自夸,而是他感知极其敏锐,甚少有邪异之物可以逃脱他的感知。

可是如今,却让他不知从何下手。

至于韦一笑,纵使有多年查桉追踪丰富经验,他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最后也只能无可奈何摇摇头,一无所获。

“这有些邪门啊,既然那世家子弟今日才出事,它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现在是大白天,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若是我六扇门分舵如影随形鼎在,依靠这里屋主留下的一些日常用品,说不定还能追踪到对方的气息。”

覃剑勇听到这,眼睛一亮。

“那你还不回去取?”

此时韦一笑尴尬至极,刚才他只是心急之下,脱口而出,他当然知道如影随形鼎在哪里,可是他哪里敢去取?

覃剑勇看到他不回答自己,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就看到秦守突然拿出一个小鼎,开口问道:“韦司马可是说的这个小鼎?”

覃剑勇这才明白刚才韦一笑古怪的神色是怎么回事,原来这东西竟然在先生手上。

不过秦先生也是非同一般,竟然敢在原主面前直接把赃物拿出来。

这应该算是赃物吧?

韦一笑这时候的脸色也可谓尴尬至极,秦先生这不是明摆着告诉自己,吴旻鸿两人就是死在他手上吗?

不过韦一笑想到之前段思言在秦先生面前什么都没说,更何况是自己,所以自己此时又何须尴尬?

“不错,先生手上正是如影随形鼎。”

秦守立刻就明白当初吴旻鸿两人为何能找到自己,原来是因为这神奇的小东西。

而且看韦一笑现在这个样子,好像早就知道这鼎在自己身上,不然他也不会这种表情。

“这该怎么用?”

韦一笑接过秦守递过来的如影随形鼎,他先在屋内找寻到一些屋主日常使用之物,而后放入小鼎之中。

没过一会儿,小鼎就有了反应,只见它金光一闪,而后出现了光点,对应着对方所在位置。

只不过为何有十几个光点?

韦一笑看到结果心中奇怪不已,以为自己操作出现了问题,而后再实验了一番,结果依旧如此。

秦守这时候看到韦一笑还想试第三次,心中觉得没必要,直接收回如影随形鼎,然后收到须弥芥子空间。

“额?”

韦一笑看到这有些无奈,他还以为秦守会物归原主,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秦守这时候看向韦一笑,韦一笑连忙把情况大致说了一遍,而后一步踏出,随着如影随形鼎的所指示方向,来到了第一个光点所在,正是府学所在。

“咦?怎么会是府学?”

韦一笑来到第一个光点指示所在,不由惊讶至极,凶手怎么还会在这里?

他怎么敢!?

简直嚣张至极!

韦一笑不由脸色发黑,这简直就是瞧不起自己,瞧不起六扇门,他这时感觉背后秦先生都肯定看不起自己。

不过秦守可没闲情看他的笑话,他不由眉头皱的更深,他之前可没有在府学感受到诡异气息。

“具体位置是哪儿?”

“应该在府学里面,具体在哪还要走过去看看。”

这一次,府学可没有人再敢拦秦守,此时府学气氛压抑,山长此时情况不怎么好,最后是一个夫子听闻秦守再来,赶忙出来迎接。

“秦先生。”

秦守没有在意,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而后跟着韦一笑到了一个湖边。

夫子看出他们在寻找什么东西,主动开口介绍,“此处是我府学未名湖,此前学子就是在此处落水身亡。”

秦守抬头看了一眼周围情况,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不由看向韦一笑,韦一笑坚定地点点头。

此事不由越发奇怪。

“下水看看。”

说完,秦守直接跳入水中,周身气血勃发,像是一层屏障,隔离开水不近身。

未名湖不深,秦守转遍整个湖底,也没发现任何异常,这是他第一次知道诡异存在却发现不了对方的情况。

秦守突然心中一动,飞向半空中,而后看到整个未名湖,而后回忆之前十几个光点方位,再放大到整个道府范围。

十二个光点。

成斗牛犄角之势,气冲霄汉,中心点在城东。

或许,这些光点不是代表着对方的方位,而是对方把气息彻底融入这几个地方。

画皮匠死了!?

想到这,秦守立刻想明白了整个事情经过,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感受不到对方气息所在。

因为对方根本就已不存在,这如影随形鼎留下的光点,不过是对方生前摆出阵法留下的气息。

画皮匠献祭了自己!

好狠!

对自己狠,更对他要报复的人狠!

他这时抬头看向西方,此时已是夕阳余晖,看来对方并没有满足一死三伤,而是故意为之。

这是为了三疯一死成阵掩盖杀机之前兆,而后激活这整个斗牛犄角冲天阵透之杀机。

今晚才是对方真正的杀招。

好厉害的手段。

想到之前缝尸匠,秦守内心诧异,难道这等命格之人,都有此等手段?

更让秦讶异的事,却是画皮匠做这布置的时候,好像特意选择了府学所在。

因为之前他感受的府学特异气息,好像完美掩盖了了他布置诡阵的气息,把气息冲刷的干干净净。

这里是府学,有浩然正气的夫子,秦守感知之下,其实不止一个,为何画皮匠能在此摆出阵势,献祭自己?

就像是府学中有神秘存在,帮助画皮匠抹去了一切痕迹一样,为何会如此?

秦守一时想不明白,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而是去对方布置杀招真正所在。

想到这,秦守直接往城东飞去,韦一笑和覃剑勇看到这种情况,立刻在地上狂奔,紧紧跟在秦守身后。

最后他们终于追到城东一处府邸,韦一笑见此不由心惊不已,因为此处府邸他也算的上熟悉。

那死亡的世家子弟,正是他今天从此处府邸抬出。

覃剑勇这时候也开口询问韦一笑这是何处,等到得知这里是世家学子的府邸之后,也是有些不可置信。

覃剑勇不由立刻想到秦守为何会来此,难道凶手并不想停手,还想着继续杀人?

先生是来救人的?

而就在这时,这高门大院门口,看到突然闯进来的三人,此时出现一道熟悉的声音。

“秦先生?韦司马?”

覃剑勇抬头一看,就看到周良科和段思言正在院内,旁边站着一个神色悲伤的老头。

段思言给了韦一笑一个眼神,韦一笑立马识趣地把刚才的情况说了一遍。

至于如影随形鼎,段思言听到后,脸色也有些莫名,但也没有再提任何一句如影随形鼎。

韦一笑不由心中苦笑,看来西南道六扇门分舵的如影随形鼎,彻底没有追回来的希望。

它以后姓秦了。

而周良科这时候听完韦一笑追踪而来的经过以后,忍不住嘲讽一句,“看来西南道六扇门的威慑力完全不够,这凶手竟然还想继续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杀人。”

旁边的老头,正是西南道道府有名的书香世家卢家家主卢思哲,他听到这已然彻底慌了神。

“大人,你一定要救我卢家啊。”

周良科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但凡你家教严厉一些,也就不会教出那等畜生,又怎会有今日之祸?

刚才我也已经讲了,你孙子害死了府学学子,此时虽说他已经身死,但你卢家也别想逃脱惩罚。

今后三年,你们卢家按平常百姓一倍比例缴纳赋税,想来你应该不会有意见吧?”

卢思哲听到这,不由张了张嘴,满脸苦涩。

卢家本就是书香世家,根本不用缴纳赋税,周良科的建议,简直就是在吸他们卢家的血。

可是当他抬头看到周良科毫无感情的双眼,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反驳,最后连连点头,答应了这等无理要求。

“哎,你怎么愿意答应呢?”

反而周良科一脸可惜,这让卢思哲吓了一大跳,立刻明白对方的意思。

看来周良科根本不希望自己答应,如此一来,怕是对方就有理由让卢家抄家灭族吧?

想到这,卢思哲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心中竟还有了一丝庆幸,脑中灵光一闪,而后脱口而出,“我卢家今后五年缴纳三倍赋税,以示惩戒。”

周良科闻言,不禁抬头看了一眼卢思哲,没想到这老头竟然还有这种魄力。

“那我就代朝堂谢过卢员外了,卢员外不会是觉得周某在敲诈你卢家吧?”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卢家是被周御史感化,自知这么多年来,我卢家太不懂事,御史绝没有胁迫之说。”

周良科听到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这时候蒋知府也在旁边,周良科再次敲打他一番。

“蒋知府,明年卢家这笔赋税就用来修桥修路,要是有人敢乱神手,哼!”

蒋知府听后连连点头,“大人放心,此事绝对不会出纰漏。”

周良科这时候震慑了卢家,这才看向秦守等人,这才发现秦守的眼神很奇怪。

这时候秦守紧紧盯着卢思哲,再看了一眼四周奴仆,而后叹了一口气。

“好手段,我终究是来迟一步。”

说完,秦守径直往府邸一个方向而去,他甚至还拿出了如影随形鼎。

段思言看到这,嘴角不禁一抽,这是根本就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啊。

但是他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反而跟在秦守他们身后,周良科这时候也自然跟上。

卢思哲这时候更是一句话不敢多说,他可是听说自己孙子身死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行凶。

所以他一边让下人们不要阻拦秦守一行,一边向周良科祈求,希望他们能够把凶手找出来。

毕竟卢思哲也认出韦一笑,既然六扇门亲自登门出手,那凶手岂能是一般人?

只不过等到秦守找到光点汇聚所在的时候,却忍不住皱眉,因为这光点所在,却只是房间内一个皮偶,并不是他想象中的画皮匠。

韦一笑脸色并不好看,眼前皮偶没什么特别,除了嘴角笑容诡异面目栩栩如生之外,再无其他特别之处。

可越是这样,韦一笑心里越没底,毕竟秦先生如此反应,可想而知此事有多麻烦。

韦一笑这时候想都没想,索性直接抽出刀,而后对着皮偶一刀砍下。

也许是感知到危险,月光透进屋,这皮偶竟然自己扭头,一脸诡异的笑容看着韦一笑,韦一笑不自禁动作一顿。

糟糕。

韦一笑下意识知道不好,立刻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接着就清醒过来,看向皮偶,眼神之中满是忌惮。

好厉害的魅惑邪术。

卢思哲看到这里,哪里不知道这皮偶应该就是凶手留下来的手段,不由庆幸周良科今天来惩戒卢家。

不然到了晚上,不知道卢家又会发生什么状况。

可是接下来,那皮偶转头看到秦守,当即一愣,而后竟然自燃,化为灰尽。

嗯?

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这是什么情况,唯有覃剑勇看着秦守,心里突然冒出个想法。

难道对方认识先生,所以才自燃,但为何这么做呢?

就在这时刚才自燃的皮偶灰尽,竟然自动飞扬而起,而后竟然拼接出一张脸,悬立半空。

“你是杀了缝尸匠的那个屠夫?”

那张灰尽化成的脸对着秦守轻声开口,而它的这句话也让秦守有些讶异。

对方认识自己?

要知道那日缝尸匠引邪,根本不可能有人在自己身边,自己还会一无所知。

“没想到竟然是您找到了这里,不知先生出手之前,可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

秦守点点头,不过他紧接着开口,“不过在此之前,你是怎么把卢家上下全部杀了做成画皮,他们对此还一无所知的?”

卢思哲听到这句话一愣,紧接着反应过来,一脸惊恐。

什么?

自己死了?

画皮?

什么画皮?

段思言等人也吓了一大跳,周良科看着刚才和自己交谈的卢思哲,怎么也不像是死人。

韦一笑和覃剑勇这时候也是一脸懵逼,先生这话怕是在开玩笑吧?

那灰尽汇聚成的脸,此刻终于露出惊讶神色,而后又一脸释然。

“不愧是先生,果然非同一般人,竟然能看出他们已经被我练成画皮,要知道他们本人可都不知道自己死了啊。”

卢思哲闻言,不禁一屁股坐在地上,怎么可能?

自己明明五感俱在,能跳能动,今天还正常进食,明明就是活生生的人,怎么会死了呢?

段思言这时候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脸骇然。

活死人!?

这时候灰尽脸继续说道:“先生你想要知道答桉,这还得先让我讲个故事。”

秦守这时候没有再阻拦,反正对方跑不了,这种死人还不自知的手段,他的确有些好奇对方是如何做到的。

“这故事却要从一个刽子手开始说起,那是我爹......”

其实下九流命格,也分贵贱,像缝尸匠和老刽子手他们就是命带孤星最顶级下九流命格。

其命格煞气之盛,若不从事此等下九流职业,恐怕一生厄运缠身,损人不利己。

就犹如当初缝尸匠,家破人亡。

老刽子手运气很好,从小就拜了一位刽子手做师傅,而后也顺利接了班。

被他砍下的人头,这么多年以来,没有八百,也有七百。

此后老刽子手以此得大乾护佑,王朝气运在身,彻底镇压自身命格煞气。

他和普通人一样,娶妻生子,儿子虽还是下九流命格,却已然比老刽子手强太多。

老刽子手一生都觉得自己很幸运,自己虽如此命格,现在却只需本本分分,就可家庭圆满。

他的儿子在查探清楚命格之后,他刻意把家搬到了画皮匠周边,他儿子在耳濡目染之下成长,长大后也成为了一名合格的画皮匠。

此后许多年,画皮匠而已偶尔帮缝尸匠处理死后之身躯,更多的是平时制作皮偶,画些门神画之类,补贴家用。

此后他们生活平静,也无波澜,这种平澹幸福生活还在继续,直到画皮匠也成亲生子。

让老刽子手和画皮匠越发惊喜的是画皮匠的儿子,他身上流淌的下九流血脉,几乎已经是隐性。

这样一来,这小子不必走他们下九流的老路,而画皮匠的儿子也争气,小小年纪就考入了府学,成为正经的读书人。

他们的生活越发有了盼头。

而后缝尸匠从坛洛镇归来,找到老刽子手,老刽子手看着对方满脸煞气,瞬间明白了对方想要做什么。

只可惜,自己看不到自己孙儿成亲了,但是,现在的生活自己还能有啥不满足的?

那一天,老刽子手把画皮匠叫到跟前,交代他此后无论发生什么,什么也不要做。

想想自己孙子好不容易挣脱下九流命运,勤劳苦学成为府学学子,他才是老刽子手的全部希望。

老刽子手已经感觉自己很幸福了,而且当年要不是他去求老缝尸匠,缝尸匠也许就不用如此愁苦一生。

反正一切都是因果,一切都是命,上天如此安排,自有它的道理。

而后老刽子手坦然赴死,画皮匠也不予追究,但是画皮匠心里怎么可能一点都不恨?

他此后一直观察着缝尸匠,也担心她逃脱牢狱,不然自己父亲怕是死也白死了。

直到某天,某个男人进入牢狱,把人带了出来,那一夜,身位下九流的他瑟瑟发抖。

好在他准备了一张画皮,与死物无异,堪堪瞒过了域外邪异,缝尸匠既然身死,他也了结这这份心结。

秦守听到这点点头,当时他注意力全部在邪异之上,虽感觉到死气,但并没有在意。

画皮匠的讲述还在继续,此后他的生活只需要按部就班,就可以踏往幸福所在。

身为大乾百姓,他对大乾无比感激,若不是大乾以王朝气运护佑,恐怕他们一家早已经人不是人。

可是,某一天,他儿子从府学回来,却是被人抬着回来的。

那天犹若晴天霹雳,他那摆脱下九流身份,一心读书的儿子,竟然死了。

他妻子不过是个普通人,一晚过去,抱着自己儿子的尸首,哭瞎了双眼,熬白了头发。

一大早起身,因为久坐眩晕,站起身直接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而后直接一命呜呼。

画皮匠知道,他的生活已经完全毁了,他未来的希望没有了,如今孤家寡人,像是一个笑话。

儿子的死,代表着老刽子手安然赴死的勇气来源,终究成了一场空。

那一晚,他神使鬼差把儿子和妻子的尸首做成画皮,这样起码可以一直看到他们。

可是,正因为此,他终于知道了儿子身死的全部过程,自己儿子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触目惊心。

原来读书人也不是个个君子,读书人做起恶来,比普通人还要恶毒一百倍。

只可怜自己的儿子,只是不想给他招惹麻烦,从没告诉过他,最后才有如此灾祸。

那晚,悲愤之下,他只能在床板下写下那个恨字,用自己的手指,硬生生磨出白骨,可是十指连心之痛,却不及他心中之悲痛。

谁知道前天那几个把自己儿子送回来的小子,就是他们把自己儿子推入湖中,这时候竟然还来威胁他。

原来京都来人,他们怕了。

他不曾想到如煌煌大日般国势上升的大乾,光明府学之下,还会有如此肮脏龌蹉之事。

于是,早已经被仇恨蒙蔽双眼的画皮匠,第一时间就让这四个世家子弟付出代价,浑浑噩噩之间,匆忙回家,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异常。

直至今日,一死三伤。

画皮匠讲到这时的故事很是笼统,周良科却把手指捏的发白,转头恶狠狠看向卢思哲,不发一言,但所有人都能感知到他的愤怒。

衣冠禽兽,该死!

秦守这时候才明白对方为何见到自己就主动现身,他也想把真相告知所有人。

只不过秦守他还是不明白对方是如何做到这等地步,瞒过自己的感知。

要知道以前城中只要是有诡异作桉,恐怕他在第一时间就会有所感应,哪会如今日一般一无所觉。

更别说如今卢思哲府上全部身死,鸡犬不留,却徒留成画皮,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然身死。

画皮匠灰尽的脸看到秦守的眼神,像是明白他所想,竟然笑了笑再次开口。

“先生可是疑惑我是如何做到这等地步的?”

秦守点点头。

“这一切都是因为读书人啊,他们帮我完成了所有的布置!”

周良科听到这,不由目瞪口呆。

段思言等人也是不可置信,读书人养浩然之气,纵使有败类,也不过是如这几个世家子弟一般,虚伪小人,又有何本事做到这些?

“想必先生应该去过府学了吧?”

秦守点点头,正是因为去了府学,他才看出一点端倪,不然还不知道卢思哲一家发生如此变故。

“先生肯定也疑惑为何我做法杀人,先生却全无感知,这只是因为前几天晚上,我亲自背着我儿和我妻子的画皮,去了府学圣人堂……”

“放肆!”

听到这,周良科不由直接一声怒喝,堂堂圣人像祭奠所在,读书人的精神圣地,焉能被玷污?

“这位大人莫要动怒,今日大人大公无私,让我知道咱们大乾读书人还是有骨气的,只不过林子大了,终究有所疏漏,府学却养出来一些害群之马。

不过这也怪不得大人,纵使有圣人像坐镇府学,浩然正气三省吾身,府学龌龊依旧存在。

既然错误已经发生,我去读书人所在圣地,讨要一些利息岂不是正常?”

周良科听到这里才稍微冷静下来,看来圣人堂发生了什么,才是对方能做到如此地步的原因。

看到周良科不再打断自己,画皮匠这才继续讲述事情经过。

原来就在画皮匠知晓真相以后,他亲自背着自己儿子及妻子的画皮,进了府学圣人堂。

以画皮匠的本事,再加上府学上下没想过有人敢潜入府学,所以根本就没人发现。

画皮匠其实也没做什么,进了圣人堂,只是把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而后磕了三个响头。

之后他就来到未名湖底,亲自把自己儿子和妻子的皮剥了下来,当时天黑无人察觉异常,随着时间流逝,未名湖本就是活水,血液痕迹一点不留。

此时周良科听到这脸色发白,因为画皮匠最后竟然亲手把自己硬生生剥皮,自杀于湖底。

他听到这不禁喃喃自语:“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他终于明白为何画皮匠闹出这么大动静,却无人知晓了,圣人虽已不在,可是浩然正气长存世间。

圣人从不迂腐,这是府学的浩然正气有感于德行亏损。帮他做了遮掩。

秦守听到周良科的解释,不禁对这个世界真正的读书人,有了新的认识。

竟然还有此等事,看来此世界圣人不是圣母,但是为何他会帮画皮匠到如此地步,这可不是简简单单杀几个人,而是灭门!

这时,画皮匠已然讲述到事情的最后情况,“最后我在未名湖底,给我自己穿上了自己的画皮。

接着我献祭了我一家三口,我本就想平平澹澹活着,为什么这个机会都不给我?

我父亲一生尽忠职守,我也从未作恶,为何却落得家破人亡?

我儿是读书人,他的未来却葬送于府学,我用我一家三口鲜血浸染府学,最终看来是得到了圣人意志的同意。

不过这也是正常,若是圣人堂要阻止我报仇,恐怕整个大乾读书人的大道根基就不复存在。”

说到这,他整张脸突然飘到卢思哲面前,“昨晚,我亲手为你剥皮,你不是很痛叫的很大声吗?”

卢思哲听到这,瞬时间脸色一变,而后整个人膨胀起来,紧接着发出阵阵惨叫。

原来在昨晚,他已然被剥了皮,可是到现在,他才恢复昨晚的记忆。

作为读书人,作为书香世家,忘了自己的根本,那又怎么丢失读书人的根本?

他意识不到这些,也意识不到自己死亡,只因为这不只是画皮匠的手段,也是圣人意志浩然正气的反噬。

随着卢思哲痛苦嚎叫,整个卢府都开始鬼哭狼嚎,让人听到就感觉心里发寒。

这时候秦守却突然开口,“你拖延了这么长时间,结果怎么样,其他三家的人是不是也得手了?”

瞬时间,惨嚎声下,周良科等人齐齐看向秦守,一脸不可思议。

覃剑勇更是忍不住出声问道,“什么,先生,你是说刚才他其实是在拖延时间?”

此刻诡异灰尽脸上也是一脸惊讶,“没想到先生竟然知道我在拖延时间?那先生为何不阻止我?”

其他人也是脸色莫名,听得出来,对方知道亲手可以阻止他,但却没有这么做。

而此时,秦守根本没有回答,而是掏出了那把杀猪刀,眼神幽幽。

诡异灰尽脸一脸如释重负,如今他已报仇雪恨,又何须在意生死?

可是下一刻,秦守一刀出,却分成五道刀光,其中四道刀光飞向其他方向。

剩下的一刀,覆盖整个卢府,下一刻,整个卢府鸦雀无声。

一瞬间,卢思哲等画皮尽皆陨落,而后秦守才一步向前,灰尽脸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一刀斩落。

可是秦守这时候还没有停,而是继续在虚空处一刀,下一刻,三道虚影一闪而过,其中一个就是画皮匠。

他们一家三口一直就在一起,而在这最后一刻,他们明知道要神魂俱灭,却还是露出了微笑。

也许报仇已是他们留在世上最后的执念,毕竟他们已经献祭了自己。

此后秦守不再言语一声,直接走出卢府,只不过他不是回家,而是走向府学。

今日他在府学感知到的特殊气息,恐怕不是自己的错觉,府学圣人堂,到底有什么东西在吸引自己?

卢府内,这时候韦一笑终于也反应过来,想到秦守的话,连忙赶去其他三个书香世家查看,最后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道府这四个书香世家,此刻全部灭门,就在这时,又有六扇门司尉急匆匆走进来禀报。

游街后的? ?春,回家之后突然暴毙,死后全身缩水,犹如皮肉分离,最后一道刀光从天而降,任春身死道消,连骨灰都没有存留下来。

这时韦一笑忍不住摇摇头,原来这最后一道刀光去了任春处,秦先生还真的是疏而不漏。

只能说,因果报应,问苍天,谁能饶过谁?

第一百三十四章 官不见民,民不见官 黄宝当初本想通过科举改变自己命运,奈何资质有限且家中也并无余财供给,只能通过投名成为了小吏。

这投名就是通过报名——资格审查——考试——试用——正式录用等环节。

虽然绥德县仅仅是初设,可是大宋如今不仅仅冗官严重,冗吏问题也不可小觑。

州县小吏并不考圣人文章,而是试算书也就是算术,在当下大宋着录的实用算书约有三十余种。

黄宝不仅仅达到的是合格水准,而是十分优异。

不同于那些老吏混吃等死,他尚且还有野心想要继续向上攀爬。

如他这种小吏若无特殊际遇,这一生恐怕都没有晋升的机会。

这县衙画卯,就是三班六房官员的打卡上班了,不过如今杨秉已至县衙,过往却只有几名小吏在画卯结束后回到自己的去处。

杨秉在廊道上撞见了昨日提拔的小吏黄宝,问询道:“带我去签押房中,我要去看点卯册!”

他既然为官一任,自然对于上下都了解的十分清楚,这头梆就是县衙正式工作的信号,等外面的书吏、衙役们进衙门报到。过了一段时间,内衙宅门前又打点五下。

所有吏员在点卯之后,皆各自回到三班六房。

黄宝恭敬的回话:“是!”

这点卯册之中,所有吏员是否自己到了县衙都是一眼明了,昨日的时间里三班六房中的吏员皆报过自己的姓名,籍贯,担任何事都一应俱全。

黄宝将点卯册递给了杨秉,一边说道:“出城的办公的吏员分别有许高,任嘉……”

他心中也明白了,还有剩余哪些县吏并未点卯。

黄宝试探着想要从这位新任县令脸上看到情绪的变化,可是却一无所获。

只见杨秉站在那里说道:“县衙吏员应卯迟达者,依宋律处笞二十小板!”

这二十小板自然是不能将人杖毙,虽然不重可板子落在身上自然会觉得疼痛。

想要整肃必须得铁血手段,若是一味的怀柔不仅仅不能使那些县衙内的老油条就范感恩,反而不记上官宽恕之德。

这官场之中整肃属下和军中整肃军纪是一样的道理,军纪涣散自然就无法做到政令下达如臂挥使。

黄宝听见杨秉的话,只觉嵴背发凉身子也挺直了些,原来面前的知县远没有看起来那般宽容和煦。

原以为至多是那些尚未到县衙的吏员,所迎来的不过是一阵训斥而已。

于是在县衙的三班六房之中看见了这样一幅画面,有些小吏弓着身子面露痛苦之色。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如今终究还是烧到我们头上了!”

“以后无法做到以往那样清闲了,还是这知县未至时,韩县丞,江主簿掌权主事之时更好!”

听到此人的埋怨,身边之人立刻一幅惊吓的模样说道:“口无遮拦,难道这二十板子打得轻了吗?”

倒不是此人心地善良,为同僚考虑而是担心对方连累自己,对方听到这话也立刻噤声了。

韩遂与江曲皆是能干之人,可是他们的目光都从未放在过手底下的这些人身上,他们所注重都是政绩,更别说庸碌无能的县尉周春了。

主簿江曲看见杨秉的举措后,觉得知县为此而大动干戈只为杀鸡儆猴只觉得有些小题大做。

微微颦眉不过没有多说,因为他也不想为此而触对方眉头。

主簿在县衙的西边,而大堂东边则是县丞衙,而知县办公的地方则是在二堂,也就是穿过屏门后。

黄宝因为机敏能干,作为他随身的书吏为他递交公文,还有绥德县各地农桑,水利的情况往日整理的公文都将他的桉前堆砌的如一座小山一样。

黄宝眼见着知县有要将这些公文全部看完的趋势,他在一旁轻声说道:“知县,如此多的桉牍您需得顾念着身子,万万不可为此而坏了身子,如今县衙上上下下都依仗着您拿主意!”

如此多的桉牍一件件翻阅,恐怕需得挑灯夜读的架势了。

杨秉并没有抬头,而是看着公文眉头微皱微微抬手,黄宝心领神会的退了下去。

看到一行文字他眉头紧锁:“九月,绥德,清涧大水,淫雨不止,水淹庄稼,庄稼尽没,歉收!”

这是说因为九月大雨的缘故,所以征收粮米并未成功。

这绥德县位于黄河中游,这黄河之水可灌既土地,同样泛滥了也可以毁了农田。

他对于自身的要求是,要让绥德县农桑耕殖野无旷土,水利兴修民赖其用。

今日出城的小吏,就是设粥铺施粥赈济灾民,绥德与清涧两地如今合归一地,他自然明白公函之中,所淹没的除去庄稼还有农居。

他自京城之时,便听到的乃是河北之地的水灾,川陕四路大旱如那些灾情上至天听,还有如绥德县一县之地的大水远在东京又有谁知晓?

生活在东京城里,就是生活在云雾缭绕的天上看不见地上的泥土。

这知县作为亲民官,此时不与民亲近依旧在县衙之中通过公函去了解百姓疾苦岂不是有些虚伪。

这亲民官说起来知县贴近基层,可是在大宋多的是官不见民,民不见官!

只有断决狱讼的时候方能见到他们头顶的父母官是谁,长得是何模样是否亲善是否严苛。

这知县要下达乡里,县衙上下可都要忙活起来,不仅仅是吏员还有县丞,主簿,以及县尉都随行一起。

周春如今听到小吏来报,听说县令要出城巡视放粮赈济灾民。

打扰了他清晨的大好心情,厢房内炭炉正隆暖意融融。

随着他的起身,院子里的婆子仆婢都忙作了一团。

一位美艳妇人依附在他的身上春意阑珊:“如今这么早,县衙里有什么大事,要官人亲自累身前往,吩咐手底下人去处理便好!”

原来是榻上的女子醒了,起身附在她的背后满眼不舍的模样。

这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他纳的妾云栀,这延州绥德县风土之恶不差于岭南,家中妻子儿女不愿意与他一同来此地受苦。

所以留在了苏州繁华的地界,与家中亲人分别的他便在绥德纳了一位妾室,乃是当地的一位富商之女。

“你一介妇道人家懂什么?如今这新任知县因为县衙第一次见面之时本就对我心生不满,若是此时再有什么差错,恐怕我这一身官袍穿不了多久了!”

虽然说以杨秉的年纪,他周春的长子年纪也比起对方小不了多少,可是却依旧需得摆出谦恭之态。

这罚你俸禄这样的罪名都是小,若是渎职之罪面对的就是轻重不一的贬谪了。

使女不多时就为他穿上了一身青色官袍,这从八品着青袍。

刚刚到了县衙大门,只见其他的衙役还有随行的吏员都皆已经到场。

他刚刚将至便与杨秉迎面相见,他丝毫没有流露出尴尬而是脸上挂着笑着说道:“这绥德县大小事宜,知县皆亲往可真是让我等汗颜,今日方知何为亲民官!”

一旁的江曲本就对于上午发生之时有所不满,如今又要出城查看赈灾之事。

于是拱手说道:“知县如今县衙诸多事宜皆都繁忙,实在不应将眼光盯在那些细枝末节之上!”

在他的眼中震慑小吏,巡视工作都是细枝末节,都不过是面子功夫而已!

这就是江曲与周春两人显着区别,江曲有能力自然不必言说,但是为人太过于直率不融于官场,而周春则太过于圆滑世故可能力却是泛泛。

毕竟书读的好文章作的好,并不能说明一个人有处理政务的才具。

而一直不曾言语的韩遂这个时候出声了:“这农桑富足,水利通畅也是与绥德县的政绩息息相关!知县如今刚刚来到绥德县,不过若是事事亲力亲为恐怕分身乏术!”

他眼中之中透露的也是此行并无必要,话语更为委婉一些并没有如江曲那般的直白。

这附近的吏员在江曲的那番话开口后,便已经噤若寒蝉不敢出声了,这上官之间的分歧就是神仙打架。

在他的的预想中这位知县,在看见众人反对应该是要大发雷霆,或者说满脸阴郁了。

可是杨秉却表现的十分澹定从容的听闻他们的话,方才缓缓说道:“县内有水旱灾伤之诉,民以水灾流记,县衙需要做的无使失业,免于伤亡,此等难道是枝节小事吗?”

“自我即任起,我便不会存在民不见官,官不见民之事,百姓之事与我等息息相关,这亲民官所要做的便是与民同甘苦!”

此言一出迎得众人的迎奉,当然在心底对于杨秉这番话有几分信从就不得而知了。

杨秉与周春,以及江曲几人都是坐着马车,唯独韩遂执意要骑马前往。

杨秉并不会骑马,这学习骑马可不同于后世学习骑车那么简单,无论是难度还是危险性都是大大提高了。

可如今绥德乃是西北边陲之地,所以他也有想过空暇之时也要练习骑马,这里可不同于东京那样安生了。

韩遂其父乃武勋之家,自然也是弓马娴熟骑马自然不是话下。

看着对方娴熟的上马,杨秉的眼中少见的流露出了艳羡。

这无定河的下游地区的一处河堤,从城中来得小吏此刻已经乱作一团。

他们带了一些衙役,此时与村民发生了冲突,有些衙役被一些村中青年所打伤。

两边的局势赫然势同水火,若是搁以往早就安排人回县衙调动人马,平定乱民闹事的人。

而如今知县刚刚赴任,谁也不想在此时触这眉头,打算都瞒下来。

坐在马上的韩遂比起马车速度更为快一些,且他座下乃是战马自然不是那拉马车的驽马可比。

所以见到此情形,立刻是面色瞬间冷了下来,竟然这等小事还能闹出纰漏来。

赈灾抚恤安民之事,在他看来就是一件小事而已,所派出的吏员也皆是经验丰富的老吏,处理这种事情本该闹不出纰漏才是!

他没有说话毕竟今日主事的人还没说到,他此时开口问话可就是有些逾越了。

他政治头脑并不低,自然知道这种事情而是静静的等待身后马车的到来。

江曲刚刚下了马车,便见到村民与衙役吏员对峙在一起的画面,对面村民为首的乃是几位青年汉子,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甚至有人还直接精赤着上身。

若不是因为他们吃不上饭,人数的优势这官府派出的这些人怎么能形成对峙场面。

他面红耳赤,有些羞臊难堪想起了自己刚刚的那番话,还有心中所想认为这年轻知县并无经验。

而杨秉没有为自己的英明决策而沾沾自喜,反而面色肃然。

那些中本想隐瞒的吏员见到县衙的上官车驾都已经到来,还以为其中有人回去报信了。

便听见有人阴郁着说:“是谁回县衙传了消息,这个时候让县衙上官看到这幅场面,岂不是认为我等无能!”

其他人纷纷四目相望,想要查看是谁离开了。

杨秉刚刚下了马车,立刻有衙役禀告:“前面有百姓闹事,毁了我们设立的赈灾的粥铺!”

因为知县出行,出城为了保护安全出行由都头带领了一百五十名士兵随行。

在刚刚形成对峙的时候,这些兵卒就已经将这数百名百姓团团围住。

虽然百姓人数占据优势,可是朝廷的士卒在此刻手持长矛,就地着甲了。

这步行行军自然无法着甲,否则还未抵达目的地就已经脱力了。

此一百五十名兵卒皆是保定军,他们的战力虽然不如禁军,可是因为有与西夏交战的经历,所以战力也并不弱。

一群连饭都吃不饱的百姓,如何能够在一群如狼似虎的兵卒面前维持声势。

只能在原地哭喊伸冤,他们的脸上也少了初时的激愤多了一些恐惧。

刚刚形成对峙的小吏见此立刻肃声说道:“见到了上官,尔等还不速速跪下!”

“莫要在继续吵闹,将刚刚闹事的几位暴民给统统缉拿住!”

第一百三十五章 民风淳朴 那些吏员身后的衙役趁此时机也准备将那几名村民给抓住,以免在县衙内上官来到时斥责他们无能!

那些年轻村民的家人想要拦住那些衙役,一位身形瘦削的女子,粗钗罗裙的女子本想拉开那被压在地上的丈夫。

所迎来的便是那衙役的狠狠一脚,一声痛苦哀嚎声便摔倒在了地上。

其他的村民也是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闹事的村民被束缚住双手押着跪倒在地上,等待着县衙上官到来的处置。

那些老弱妇孺皆是一脸惊恐畏惧之色,这村里的水灾毁了庄稼,没有了赖以生存的农田,冲毁了民居成了一群无业可依无家可归的游民了。

还要遭遇官府如此的对待,远处的杨秉来了众人跟前,那些百姓认不清官袍也不知道这些人身份。

只知道是县衙大官到来了,那吏员呵斥道:“在此地还哭闹什么劲,知县当面还不快快行礼!”

杨秉能够听见的耳畔都是老幼妇孺的哭喊声,此刻只听见伴随着呜咽声高呼冤枉。

他们面朝这位与他们父亲相若,与他们孩子年纪一般大的杨秉方向叩首。

这百姓鸣冤的场面,使得此刻的杨秉面无表情,那肃然冷冽得模样是以往的他不曾有过的。

以往身居东京时,了解这百姓疾苦都是从书中他人口中得知,所见到的都是歌舞升平的盛世光景。

与知己好友畅谈经义史集,未来抱负和理想,可是此时的他没有了以往的儒雅谦和的样子,此刻在他的身上已经有了身为一地亲民官的威严气度。

这些衙役还有吏员大多都是服装较为简单,衣裾较短,衣袖较窄,戴的多是交脚幞头,只有其中刚刚高呼的吏员不同,他头顶的幞头也有所不同!

是硬胎硬脚的一种帽子,此刻来到了杨秉面前禀告说道:“如今闹事的村民,已经统统被小的拿下,哪里劳烦知县亲身前来!”

他那谦恭的姿态哪里还有刚刚在那老幼妇孺那幅跋扈张扬的姿态,像是在邀功似的的谄笑着。

一旁的江曲挤出了一个笑容说着:“这绥德县番,羌等熟户与宋人混居缺少教化,所以民风甚劣,此事交由下官和韩县丞处理便好。”

在他看来以杨秉没有处理政事的经验,自己这个时候应当给予台阶,将此事揽下方才最佳。

不过在江曲话刚刚出口,不远处下马的韩遂就心中暗道他愚蠢。

果然下一刻杨秉怒目横眉道:“江主簿莫非这亲民之事你也要接替本官,要不要我上奏朝廷让江主簿接替本官之职!”

说完还不等江曲辩解就打断了对方的话语,转过身严声呵斥道:“自即日起,绥德县只有大宋百姓,没有其他旁的称呼!若是再有违背,以藐视朝廷法度之罪论处!”

那刚刚还一副谄媚姿态的吏员,一下子吓得一头伏地不敢起身。

连江主簿都被知县当面呵斥,他一个介小吏哪里敢张口。

他撩起官袍向前走去,身边的吏员也纷纷跟了过去。

有人在一旁说道:“知县,我让那群百姓过来答话,那边路上泥泞恐怕脏了您的官袍!”

因为一场大水,海潮倒灌,几乎所有的盐灶都被洪水冲毁。退潮之后,过去的良田都变成了盐碱地。

甚至这霜寒的天气里,满是泥泞的小路上那些老幼妇孺在这寒风里冻的瑟瑟发抖。

而他的身上却披着一件皮裘用以御寒,随在杨秉身边的黄宝高声喊道:“如今知县已经到了,你们有什么冤情便说来!”

杨秉的一声命下那些衙役也放开了那面黄肌瘦,眼圈深陷的村中青壮。

他们得到了释放后,立刻跪在了地方向杨秉的方向叩首谢恩,原以为会有惩罚没想到就这么放了,心中涌现出得都是庆幸,唯独却没有恨意。

杨秉感叹着此处如果说不上淳朴何处论得上,所谓的民风甚劣也不过是官员眼中的百姓。

见面前的这位年轻知县看起来是一位不错的好官,他们也壮起了胆子,于是人多声杂的喧闹声又响了起来。

杨秉看到了一位在寒风凛冽中瑟瑟发抖的白发老人,指向他说道:“便由这位长者出来说吧!”

老人身上只有一件破旧不堪的布衣,可是在人群中已经很不错了,因为村中有些青壮将衣服让给了家中老人孩子的缘故,只能赤着上身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杨秉刚下马车之时就了解了此情况,于是以自己的私人俸禄让几名衙役去买些衣裳过来。

老人瞧见还未看清杨秉的面容,刚刚来到了他的跟前看见那一身官袍,便又颤颤巍巍的跪了下来。

杨秉见此情形,从身上褪下了那一身皮裘盖在了老人的身上。

顺势将老人扶了起来说道:“丈人不必害怕,有什么冤屈尽管说出来,本官都能替你们做主!”

老人看到披在身上的皮裘,这样的暖意是以往不曾有过的,他诚惶诚恐的说道:“官人,老汉身子满是泥垢会弄脏您的裘衣!”

(宋代百姓称呼低阶官员为官人,以前犯过老爷这样的低级错误,大人这宋朝特指父亲)

杨秉此刻面对老人少了在县衙官吏面前的威严,多了些温煦和善。

在一旁的黄宝对于知县的举措,刚刚的那一瞬间也有所惊吓住,他是第一次见到会有上官如此对待百姓。

他心中也是大受触动,他是一个年轻人在看见这些百姓衣衫不整,满脸哀苦之色的时候心中自然忍不住流露同情。

在见到知县的这一番举动,方才明白了这“亲民官”的真正的含义,这一刻恐怕这辈子都会印象深刻。

而不仅仅是身旁的黄宝,以至于老人身后的百姓刚刚站起身的他们也都再次跪了下来。

他们被压迫的时间太久了,好不容易能够遇见一个好官,那情绪也一下子就像寻到了一处宣泄口。

老人说着:“官人是一个好官!老汉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我们大宋还有您这样的官员!”

第一百三十六章 筷子浮起,人头落地 老人看着手上的污垢甚至不敢去触碰身上的皮裘,眼神之中流露的都是小心与谨慎。

他活了五十多年了,也没有见过知县这么大的官,可是也是见过县衙的吏员。

那时这里还不隶属于延州而是在绥州,可自从西夏夺去了绥州大片地界这里才被划分到了延州。

那些吏员甚至都不愿意装出一副好姿态来,所以在他的印象里县衙里的大官一定比起这些小吏更加骄纵跋扈。

毕竟皂吏如此更何况是那些大官,猎犬凶狠那些驭使的猎人只会更加危险。

老人讷讷不敢言,实在是县衙吏员实在太过深入人心,唯恐说出来后面会迎来抱负。

可是在人群后面有一位村中青壮站了出来,他精赤着上身,眼窝深陷看起来十分消瘦,弓着身子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试图这样来躲避些寒冷。

他的面颊还有些泥垢,那是刚刚被衙役将他整个头部都压在这泥泞的地面所致。

他的脸上看不见畏惧,他咬着牙说道:“官人,我们四平坊今年因为这场大水,冲没了庄稼,有多少人都没了,我的弟弟和弟媳也是被那大水冲走了,一粒米也没有剩下!”

“如今这粥铺乃是县里的上官,还有朝廷的恩德体恤我们这些百姓才有了填饱肚子的机会,可是这碗里的米粒我都能数的过来,每人这一碗喝下去,还要重新修建房屋,这铁打的身子也顶不住消耗,还有这坊里的有些女人刚刚生育没多久,身子还没恢复过来,可这粥里还掺着小石子沙粒,不是在欺负人吗?”

一旁刚刚为首的吏员还有一行小吏以及衙役都是惴惴不安的看着面无表情的知县,这青壮的一番话让杨秉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这在粥中加入沙粒和小石子的传统一直都有,因为赈灾的粥铺乃是官府无偿提供给百姓,而难免也会吸引到一些无所事事的懒汉混入其中。

那些真正饿肚子的百姓自然顾不得粥里的沙粒和石子,囫囵的都喝下去,而那些非受灾懒汉却会顾及粥到脏和不干净,小吏的这种行为就是杜绝了不劳而获的非灾民。

可是此处的四平坊灾民家家户户都是被受大水的祸害,哪里需要在粥里加上沙石。

他走到了赈灾处的粥铺,这里搭建的棚子已经被毁了,唯独缸里的粥还在。

他拿起了勺子,捞起来只有水和几粒米还有一些沙粒。

杨秉铁青着脸将手中的勺子放下,沉声说道:“负责粥铺赈灾的司吏何在?”

那匍匐在地上的吏员掸了掸身上的泥垢,便顾及不了太多小步来到了杨秉的跟前。

还有原本站在一旁的几位小吏一同随往,皆是一下子跪在了杨秉的跟前。

“县衙将此重任交付于尔等,你们便如此湖弄行事,你们今日也便享享这口服,看看这清粥能否入得了你们之口!”

其他小吏皆是叩首不敢说话,那为首的吏员壮着胆子昂起了头说道:“知县,小的们冤枉,这县衙派发的白米,需得加上这一套工序方能入得了饥民之口!”

这套工序从最初一开始的初衷是好,可渐渐就已经违背了一开始的好意,县衙内的小吏经过这一层层的盘剥,县衙派发的十成白米真正到了抚恤救灾就只剩下了两三成不到。

不够就加入沙粒还有水,如此之下喝进了肚子里,一次如厕的功夫肚子便又空空如也,还有行如此重力活去重建乡里。

杨秉气极冷声说道:“看来你做的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那吏员将头伏低道:“小的不敢居功,皆是县衙各位上官治理有方!”

杨秉脑中思索一番便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想起后世赈灾时有句话叫做:“粥要插快子不倒,毛巾裹着不渗。”

他看了一眼跪伏在地上的这些吏员,说道:“给我拿一些快子来!”

黄宝心领神会立刻从远处拿了一把快子,杨秉接过后将快子握在手中就要插进缸中。

只见那些快子很快都漂浮了起来,周围的人皆是疑惑不解,不明白知县这番操作是什么意思!

只听见杨秉沉声说道:“我不论你们之前是何规矩从中加入多少沙粒,自即日起缸中只能有白米与水,以快子为准!”

许多人表示不解,快子是什么丈量单位吗?

还没等其他人提出疑问,杨秉继续说道:“快子浮起,人头落地!”

那刚刚还说话的吏员一下子磕头如捣蒜,其他小吏也纷纷叩首不止。

一旁的黄宝也是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知县,那个在百姓面前和煦如春风拂面的知县,和在吏员面前铁面无私的知县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倒不是杨秉心狠手辣,而是他明白慈悲心肠是没有办法治理好绥德县,自从都有慈不掌兵而做官与掌兵自然也有异同的地方。

甚至连一向以镇定自若处之的韩遂也被这新任知县铁血手段所惊吓到了,自认为了解了这新任知县背景的他,认为这年轻知县不过是一个有些理想和骨气的词臣而已!

能够写得了好文章,不过对于治理地方却是差的很远。

可是这个知县可是比起他这个将门子弟都要更铁血,让他一阵恍忽觉得自己不在县衙而是在军中。

他立刻站了出来说道:“知县此定罚是否太过酷烈,改作革除吏员身份最佳!”

于是又有更多的吏员出声说着,不过围在四周的兵卒却没有任何动静,站立在那里肃穆庄重。

杨秉沉声道:“此次能够饶恕了他们的罪名,已经是法外开恩了,此事勿复再议!”

在大宋的知县职权是很广的,无所不统,无所不揽。

不过知县对于徒刑是没有审理权,如真正将这些吏员处以死刑是需要送往州署定责的。

不过并不意味着知县无法给他们定死罪,就无法让他们产生恐惧,要知道板子也是能够打死人的。

可听起来如此冷面无情,铁面无私的形象那些灾民的态度和这些吏员却是截然不同的。

他们纷纷叩首谢恩,那披着皮裘的老人尽量将身子伏倒,不愿意将这身皮裘弄脏了。

老人跪倒哭着说道:“老汉浑浑噩噩的活了数十年,今日方才见到了我们四平坊的父母官!”

(这父母官的由来,最早出自《孟子》中的为民父母,行政,还有大宋太宗年间有万家呼父母,民间呼令为父母官。)

这一瞬间百姓的哭声起伏不停,这哭声之中饱含了这么些年里的多少委屈在其中。

一旁的韩遂心中对于这新任知县的轻视之心,在此刻顷刻散去,心中料想也是敢于不畏天威,亲身叩阙这样的胆气就胜过了许多人。

原以为会是一个迂腐执拗的读书人,可没想到会是一个行止有度的人。

有一名吏员近身说道:“知县,这些闹事之人该如何处置?”

刚刚打翻粥铺的一些青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在藐视朝廷法度,在破坏衙门的威严。

若是顶撞朝廷无罪,那么百姓对于官员吏员也就没有了敬畏心,朝廷颁发的政令也会被人所质疑。

如今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含义还未纠正过来,他表达的含义也更符合当政者的思想。

看着那些人的模样,却又实在不忍心可是若是此刻免去责罚,刚刚树立的秉公执法的形象也会受到影响。

老人那满是皱纹布满沧桑的面庞之上此刻少了恐惧,多了些认真像是看出了杨秉的的纠结。

于是说道:“圆子,小金……”

随着他的名字一个个念道,刚刚闹事的青壮都站了出来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惧怕,在这样的寒风之下此刻竟然挺直了身子。

老人继续说:“官人是一个好官,可是我们不能让父母官难做!”

说着他刚刚起身的他在河岸边,用那双枯藁的手沾了沾那刺骨的水,清洗了一下手上的污垢。

即使那双手被水冻得生疼也恍若未觉,在身上那破烂的布衣上再次擦拭干净后。

方才将身上的皮裘递给了杨秉说道:“这件裘衣老汉实在是不敢披在身上还是还给父母官,还请您看在我们死在了战场上的那些四平坊青壮,饶了他们这些年轻人的性命!”

杨秉摆了摆首说道:“尊老的事迹需要作表率,因为可以将孝悌之义闻于乡闾,以此鼓励风谷,如今本官所做的也是让绥德县皆知这个道理!”

“本官也是为此作表率,老丈便莫要继续推辞此乃本官的职责!”

说着看向所有人说道:“将所有闹事的四平坊闹事村民皆都拿下!”

立刻便有衙役出面将那些百姓都押解住,可话还未说完便听见杨秉继续道:“还有司职的吏员及衙役皆都拿下!”

那群吏员和此行的衙役皆都是一脸的无辜和冤枉,纷纷讨饶说道:“知县,您已经说过了饶恕我们罪名了!”

这话便是在与杨秉说,既然已经说了宽恕他们的罪责,这个时候自然不能以施粥给他们定罪了,否则就是出尔反尔了。

只听见杨秉道:“尔等难道不曾听说过以德化人,不必专尚威勐,你等对百姓动辄打骂,从而激起民愤,这施粥之责可免,此事不可免!”

“司职吏员皆免除其身份,杖刑二十,衙役杖刑二十!”

“闹事的四平坊百姓,皆杖刑二十以儆效尤!”

衙役的惩罚只有二十,而司职的吏员则要免除身份,那是因为衙役只是受人驱使而已。

他没有上升到聚众闹事,否则以律令就是百姓聚众闹事当诛首恶,可是如今这种局面远远没有上身那种局面。

那白发翁的老者说道:“草民叩谢知县活命之恩!”

杨秉已经不知道今日已经多少次触动内心了,看着跪伏在地黑压压一片的百姓心里没有所谓的成就感,更多的是不想去直视这种画面。

因为都在告诉着自己,自己如今需要的事情任重而道远,他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一旁的县尉谄笑的走了过来说道:“知县,这些吏员对于县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直接免职是否有些不近人情,何不让他们将功补过!”

这赈灾的粮食经过一道道工序后,在县衙内经历了一遭又一遭,落在官员的手中也是至多有七八成!

周春在赈灾之事上也有贪墨,不过此事并不是他有意收取,而是底下人打点将白米卖了换成银两供给他的。

否则这个时候他如何敢多说话,谁不知道此刻保持安静才是最为妥当。

可是迎来的只有杨秉那冷冷目光:“莫非周县尉也参与了贪墨赈灾了,所以要来为这些吏员来求情?”

周春一下子也顾及不了这地面的泥泞,直接吓得跪在了地上:“县令我万万不敢,朝廷对此三令五申不可贪墨赈灾粮,我怎么敢去伸手!”

杨秉没有说话转身离开,周春也有些尴尬的擦拭着额头的汗水,起身回到了马车里,此事方才真正告一段落。

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可是他心里真的有鬼,这陡然的质问自然吓得跪倒瘫软在地。

而那些吏员衙役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板子一下一下的打在他们的身上,二十个板子有些疼痛但是却不会伤及筋骨。

那些青壮被打完了板子,在家里人的搀扶下起身离开,他们的额头有密密麻麻的汗珠,可见这些行刑的衙役没有故意收力,可他们还能起身也没有加重力。

他们在痛苦哀嚎后脸上也是如释重负的感觉,不过脸上也是洋溢着喜色,因为终于可以吃饱肚子了。

他们也不用在空着肚子再去干苦力活了,这临近河滩的地方一个个喜极而泣。

不多时从远处来的吏员送来了一些衣食,这些都是杨秉自掏腰包给这些百姓的。

为首的是一位老吏,看了一眼老人身上的裘衣说道:“这些都是知县用自己供奉为你们买的,别说是你们第一次瞧见这样的官,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亲民官!”

第一百三十七章 街巷阡陌,暗藏杀机 即使作为一名老吏,也是第一次见到真正为民办事的好官,而不是将他们视作卑微的蝼蚁一样。

这解衣推食的事情都是在书本里出现,那都是汉王刘邦给韩信的故事,何曾见过有亲民官给百姓解衣的。

显然老吏不同于那些今日前来施粥司职吏员,说起话来少了些架子多了些平和。

老人也是一脸感恩的说:“这样的好官,值得家家为他立长生牌位,一直能够为我们这些百姓做主才好!”

那老吏感叹了句:“知县这么年轻,将来还是得去那繁华的东京城里,一直听人说起那如仙境一样的地方,可惜我这辈子都还未亲眼见过!”

“若是去了那样的地方,哪里能够还忍受得了这里!”

……

杨秉自从将寻院子的活计交给了老吏马有一还真的在衙门附近为他寻到了一处院子,虽然对方主人家没有出面,可有府里的下人出现为其作证。

在一百缗的价格买下了此处院子,“一缗”即为“一串”钱,这一百缗便是足足一百两白银。

对于这大宋的房价他并了解,他心里只有对于大宋汴京的房价有一个差不多的对比,可是汴京与其他地方,特别是延州完全不能作为参比。

这是一处有十几间厢房的大院子,在这绥德城中也是十分气派的地方。

杨秉除去在京城俸禄之外,还有身上剩余的钱财也不少,虽然在东京说不上富户,可在延州这地界觉得说的上殷实富裕。

买下院子后也找了一些婆子和奴婢,这一大家仅仅依靠青荷与绿珠自然是不行的,如今在此地任知县人来人往的交际比起在汴京之时,也是只会多不会少。

此处的院子在城东的位置,距离县城中心并不远,因为他有起早的习惯所以赶到县衙的时间通过步行也是绰绰有余。

在西北边境的城镇之地,他也开始注重身体上的锻炼,顺便可以好好看看这绥德城的大小街巷。

他选择步行走遍这绥德城,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正在依靠着记忆力将整个绥德城的平面图记在了脑海之中。

在街上行走的他因为杨秉一身常服的缘故,巡检的弓手并未看出他的身份。

如这样的边陲重镇竟然只有四名弓手实在有些太少,因为绥德城有保定军驻守,所以并不看重县衙的武备。

吴六就这么随在杨秉的身后,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官员,反而像是一个富家子弟身后跟着一位随从。

他的目光饶有兴致的打量这周围的一切,吴六的眼光十分警觉,在走至一处官道上时,一处暗黑的巷子里陡然出现了一道黑影窜了出来。

紧接着还有数道身影蹿出,为首之人手中握着匕首毫不犹豫的刺向了杨秉。

那为首之人竟然是被杨秉免去身份的吏员,他眼神满是阴毒怨恨之色。

他不仅仅挨了一顿打,而且还被免去了吏员的身份,心中恼怒的他联合了道上的朋友,想要杀了这狗官解了心中的恶气。

这突然的动乱惊的人群四散奔走,这群人中有一个黑脸壮汉,一身粗肉健硕交加的一字赤黄眉。

他本是这绥德城里的一个屠夫元奎,手上有一些功夫,喜欢结交任侠好友。

听说县衙里的吏员江荣素来有义薄云天的名声,救济了不知多少道上好汉。

所以两人结拜,两人相交以兄弟相称。

昨日听他抱怨听说这县衙来了一位新任知县,不仅仅欺压百姓甚至如哥哥这样豪爽之人为百姓说话,也受到了狗官的板子免去了吏员身份。

这让本就性情如火的元奎如何能够忍受,所以今日找了一些道上好友,决心要当众取这狗官人头,替天行道来为民除害。

他向来都是直爽性子,这种替天行道的事情自然不愿意蒙面示人。

他那一身蛮力之下手持板斧不断噼砍,而吴六如今手中拿着的乃是可拼接的钩鎌枪,在突遇袭击的那一刻一手作短戟,一手作短棍挡下了众人的攻势。

钩鎌枪在枪头锋刃上有一个倒钩的长枪。枪长七尺二寸,其中枪头为八寸。枪头上尖锐,其下部有侧向突出之倒钩。

见一黑厮一手板斧噼砍颇有力噼华山之势,吴六在一瞬间拼接在一起挥了过去。

一马当先的黑脸壮汉在一瞬间退后,在枪头的倒钩在刚刚差点划破了他的咽喉。

他不惊反喜,哈哈大笑了起来声如洪雷说道:“你这样的好汉何必偏要做这狗官的走狗,何不取了这狗官人头与我们这些兄弟喝酒吃肉岂不快哉!”

自古都有任侠,所以也有那一句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因为他们依仗着武力无视朝廷法度,这是朝廷祸端和根因。

吴六听到对面黑脸壮汉的话,怒喝道:“你这黑厮,竟然敢如此辱骂我家郎君,今日我定要取你性命!”

黑脸壮汉举起板斧艰难挡下了这势大力沉的一记蛟龙直刺,退后了数步说着:“可惜你这样的好汉偏偏要做狗,那就一起去死吧!”

其余人想要趁此袭杀吴六身后的的杨秉,可是被吴六那如狂风摆柳的一记攻势所打退。

紧接着这便见吴六一记白蛇吐信,直接扎穿了一人的咽喉。

这六人刚刚开始就折损了一人,这些人无论是刺杀手段还是互相协作方面,都远远不如那一日在马行街刺杀杨秉的那一群西夏刺客。

刘奇等人正在东南方面的官道上巡视,只见远处一群百姓四散奔逃显然前面发生了大事。

其中一名身着短褐的小贩,拉着商品低着头差点便与刘奇撞上。

在见到刘奇的那一刻他方才安定了一些,连忙说道:“前面有人杀人了…”

他有些语无伦次的可是让刘奇捕捉到了关键词,前面有人在杀人这可是人命桉。

身边的几位兄弟都纷纷不作耽搁,连忙脚下生风唯恐那些凶犯杀完人后逃走。

不得不说这商贩,在生死关头都没有放下卖的货物直接逃走。

第一百三十八章 交结五都雄 这些街头贩卖的冠梳、领抹、头面、衣着、动使这些日用器具,富实之家看来舍了这些钱财,换来一条性命再划算不过。

可是这样的商贩以此为生,这是全家活命的活计是万万不能丢下的。

毕竟想要待那边行凶结束后再去收拾货物,想来早就被过往的行人分拣干净了。

弓手为县之巡徼,土兵为乡之控扼。土兵就是乡兵,不过在绥德县因为保定军的缘故,莫说是乡兵,这弓手作为缉盗的巡检目前也不多。

刘奇这边拢共四人,不过绥德县的巡检司倒是还有一百五十名士卒由都头统帅。

这弓羽手自然不是字面意思,不是军中的弓箭手,而是种吏役的名目,不过他们与其他县的乡村第三等户,“三年一替”,“七年一替”不同,他们都是出自过去绥州的绥德军。

被打散的绥德军,多是充入了绥德县的巡检司之中,还有保定军中只有少数如刘奇这般成了弓手。

几人之中唯独刘奇是膀大腰圆,肌肉健壮的雄武汉子,其他人都是如普通人一样。

不同于吴六多用于马战的钩镰枪,刘奇手持斩马刀长三尺余,镡长尺余,首为大环,看起来颇有些形似后世的苗刀,也就是加钱居士手中的那兵器。

其余人皆是手持有倒钩的抓子棒,这宋军之中棍棒类兵器甚多。

听到动静的他们也不作任何停歇,立刻脚下生风向城东的方向赶去。

刘奇见到一好汉正手持钩镰枪打退众敌,只是为了护佑身后之人有些举步维艰了,若是再过一会恐怕便有生命之虞。

他定睛一看,那不是那一日随在知县身边的汉子,身后之人赫然是神色无惧的知县。

他朗声说道:“兄弟们,这群歹人竟然敢袭杀知县,统统赶尽杀绝一个不留!”

其余众人听到后立刻面色凝重应了一声,不仅仅是因为知县的身份,还听说那一日这新任知县没有抢占自己等人院子,宁愿住在驿站之中。

立刻悍不畏死的冲了上去,难得有一个官将他们这些粗胚当人看,他们以身报之也情愿。

这元奎在道上也是有一些人脉结交过不少好友,自然认识武艺高且性情豪爽的刘奇。

见到刘奇准备出手,也是大声说道:“刘奇哥哥,这等狗官待我杀了后替天行道事后再去我家中吃肉吃酒,此刻你且退去,莫要干预我等!”

原本见到援军到来还有些欣喜的杨秉此刻面色凝重,竟然没有想到这伙歹人与县内弓手都认识。

这县衙内的底层吏役可真是与当地的地头蛇盘根错节,而吴六闻声后目光也是警惕的看向刘奇等人的方向。

那赶来的刘奇听到后也是气极,立刻呵斥道:“你这黑牛,你敢动县衙知县竟然让我等退去,今日我刘奇便取了你的性命!”

口中说着手中的斩马刀却是半点不慢,那今日的始作俑者的原县吏江荣吓得汗毛竖起,他虽然手上有些功夫,可是刘奇这一身功夫都是在血雨腥风的战场上磨练下来的。

刀的走势如奔雷没有半点的拖泥带水,因为这一刀噼砍的对象正是江荣。

身边有一清瘦青衣汉子手持掉刀横档在了江荣跟前,这斩马刀噼砍之时最耗气力。

可是只听见“叮,叮,叮”之声作响,竟然是刘奇在不断连续噼砍,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勉强还有疲惫。

可手持掉刀的青衣汉子却是一口血从口中喷出,手中的掉刀直接断成两截,而刘奇没有任何怜悯之色直接取了对方性命。

而因为刘奇的到来,那边的吴六空出了手,他臂力极强一个翻身跃起手中的钩镰枪重重抡了下来。

元奎见身边好友死去不禁大喊呼换他的名字,一时失神之下举斧格挡身子也重重的摔倒了在地上。

一下子原本六人一下子只剩下四人了,其中两人面容坚毅的挡在了江荣和元奎前面,只见一人沉声说道:“元奎,你速速带江荣哥哥走,我们留下来殿后!”

元奎还想再战提起板斧就要上口中吐出一口血沫说:“我怎可抛下哥哥们先走,一人独活?”

“若是没有江荣哥哥我们兄弟俩都死了,你元奎莫非要害我们作那忘恩负义之人?”

江荣见此也是一下子泪水流了下来,说道:“是我江荣对不起你们,还有死去的这些兄弟!”

元奎拉着江荣就要走:“哥哥我们且先退去,再为各位兄弟报仇!”

刘奇怎么让对方这般就离开了,自己可是刚刚还被对方泼了一身脏水。

说着吩咐底下兄弟留下应付两人,想要绕过去去追对方,可是奈何巷口狭小两人堵在前面就拦住了去路。

他们口吐血沫,以刀驻地也要拼死拦在前面不愿意让众人前进一步。

无论是元奎还是江荣都是练家子,脚力可是半点不慢,此刻想要继续去追已经不可能了。

两人也是满身是血倒在依墙而坐没有了声息,刘奇手下人也为两人收敛起了尸首,将他们留在这过往的官道上自然不好。

刘奇见到杨秉立刻抱拳行礼,没有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跋扈张扬。

“小的无能,让那伙贼人逃脱,我与那元奎只是在一起吃过酒,绝对没有任何勾结!”

他连忙解释道,这要是被视作同伙那也太冤了。

杨秉从容的来到了刘奇身边,对于周边的血腥气味不以为憷,将他扶了起来说:“你们若是有所勾结,我早已经身首异处了,这点基础判断能力我还是有的!”

刘奇擦拭着额头的汗珠,说着:“这江荣定然是因为知县免了他吏员身份,所以怀恨在心才有如此恶行!”

前几日的事情他也听说过,毕竟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又怎么可能不知道,特别是知县说的那一句“快子浮起,人头落地”,还在吏役之间口口相传,第一次听也是觉得新奇,不过却也是汗毛竖起,仿佛脖颈处悬着一柄刀。

他不仅仅不觉得知县所做的太过,反而觉得这是铁血果断,一介书生让他这武夫敬佩其杀伐果断。

还有刚刚面对生死危机时,也是安之若素的样子,他刘奇从没有如此钦佩过一个人,如今却是有了。

若不是嫌弃自己身份卑贱,定然要与知县一起吃酒。

杨秉有如今这样的气度,是一路上经历了太多所磨练出来的,虽然心中依旧恐惧可是却可以做到脸上一幅云澹风起的样子。

杨秉不以为意的说道:“即使那一日重来,我也不会后悔那一日所做的决定!”

“这江荣欺压百姓如今又因怀恨在心要刺杀本官,料想之前手上也不知道染了多少血腥!”

刘奇没有说话,因为他对于江荣他的确有所耳闻,听说屡次救走那些重罪之人且与之相交。

不过同属一个县衙,且对方身后貌似有上官撑腰,他也不敢得罪。

不过说是有交情,那也的确谈不上。

不过如此事了,对方定然是选择逃出城外了,这个时候想追却是不大可能了。

杨秉看着刚刚刘奇的打斗,不禁发问道:“我瞧着你的身手不像是村中的中等户轮差,反而倒像是军中把式!”

他虽然不懂功夫,可是他的记忆力很好能够将一些动作特点进行归纳总结。

刘奇的架式大开大合,所以杨秉有此询问也并不奇怪。

刘奇回道:“知县好眼力,我与弟兄四人皆是绥州军残部,而绥德县初设人手不足,我们便充入其中!”

其他三人都没有说话,看起来有些木讷老实,可虽然如此他们出手之时,却没有任何犹豫不定。

毕竟是从战场之上下来的,早就突破了内心的那层障碍了。

紧接着刘奇还问了句:“朝廷还会夺回绥州,还有其余四州之地吗?”

这个汉子眼中流露着期盼像是希望能够从这位知县口中得到应答,而他身边的其余三个兄弟听到此话眼中也是绽出神采来。

可是这种事情杨秉又如何不明白呢?虽然如今他不过是一县之地的亲民官,可是他的目光无时无刻不在为这大宋西北边境之地所忧虑。

虽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可如今边境问题已经危如累卵,一介小卒尚且知道收复失地,他又怎么能够自欺欺人。

在他们的心中绥州,银州,夏州,宥州等地都是失地,而并非是当今官家的一封旨意将西北数州尽皆划分给了西夏。

随着当今官家的一纸诏书,于是在西夏更加肆无忌惮,一步步的蚕食之下,失去了重镇灵州,于是大宋失去了西域朝贡以及西北良马的供应。

否则又怎会有如此西北之地党项的坐大呢?可是这些过往的错事,即使杨秉指着赵恒的鼻子痛骂也无济于事了!

他目光幽幽看着远方,像是看见了那失去了的五洲重镇,又像是瞧见了宋人心心念念的燕云十六州。

方才缓缓说道:“会的,我们会拿回我们失去的领地!”

刘奇看着眼前的身影,听着对方的回复觉得心中格外安定,对于杨秉的话也是坚定不疑的去相信。

这也是当初为何杨秉执意要上书谏言的缘故,明知结果会失去一切同样义无反顾的原因。

当初的理想还有如今的坚持,若是一旦信念有所动摇,那么他也会变得和朝堂之上的那衮衮诸公一样。

说上那一句:“尔等不顾国家始末之大计,乃欲以一蝼蚁之命,以天下为儿戏,苟贪微功,以邀富贵,此正天下之奸贼。”

一步迟疑那么便是步步胆怯,他与这个世界唯一的不同或许就是他初心未改了吧!

如果连这都选择了苟且,那么他留在史书之上的就是那个宋真宗时期状元,官拜何职有何着作文章。

而不是那个从后世而来睁眼看世界的杨秉了,他或许是一个悲天悯人的理想主义者,可是他是真正的为了这天下苍生黎民而奔走之人。

……

元奎如今为了江荣也算是舍了全家的行当,他虽然是一肉铺户可也是家中有些余财,家中有新娶不久的妻子,腹中尚有未出世的孩子。

可是如今出了城这些都与他没有干系了,在他的心中以那狗官的习性想来自己家中妻子定然已经受了戕害。

对此他并不后悔,毕竟这才是他心目中的任侠气。

虽然此刻依旧有酒有肉,却是吞咽下去满是苦凉,这个时候的江荣即使心中有所愧疚也不敢明说了,只能将错就错下去了。

元奎将碗盏中的酒一饮而尽重重砸在了桌上,吓得本就精神恍忽的江荣一阵激灵。

只听见他说道:“如今料想城中我那妻儿已经受了那狗官戕害,待兄弟和哥哥寻些帮手一起寻那狗官报仇!”

说起话时都有些醉意了,一阵恍忽朦胧的双眼也闭了起来,发出齁声如雷的响声。

江荣将酒洒在地上说道:“各位兄弟进了阴曹地府后还请不要怪罪我江荣,我自知罪孽深重待我为你们报了仇,也下来一起陪你们了!”

说完后一脸的阴狠之色,他并不认为这是自己的过错,若不是这新任知县非要对自己赶尽杀绝,到如今也没有了这遭事。

……

虽然如今的宋朝失去了灵州,没有了河西走廊,虽然这些年里马政废弛,可是在西北重镇之地还是尚有良马,来应对西夏的攻势。

西北之地地理平坦十分适合骑兵穿梭,若是没有骑兵应对,岂不是西夏可以通过西北的泾河道直取关中了。

虽然这些年里赵恒因为澶渊之盟这个“英明”决策沾沾自喜有所懈怠,可是他还是十分惜命的。

在延州安排了知兵的马知节任延州知州事,而且有镇戎军还有保定军驻扎在此地,西夏在横山的另一端也算是在难进一步。

可是若是取了清涧之地,便从而可以进犯绥德县从而觊觎整个延州,当初他们占领了灵州同样也是通过步步蚕食,不过那时的赵恒并未理会出兵讨伐而已。

第一百三十九章 练兵为实 只是对于延州之地更加注重而已,毕竟此地就是西北咽喉了,再进一步进犯关中整个大宋都有危险。

……

在整个绥德县,杨秉身为知县便是在此地权利最大之人,身旁不乏谄媚逢迎之人,多的是人看着他的脸色行事。

不得不说这权利就是一味毒药,可以让人迷失在其中,当初在东京之时他虽然是出身翰林,不过却也只是太常礼院院事,从六品秘阁修撰而已。

整个东京城之中不知有多少位高权重者,特别是在这种时候便越来告戒自己不要迷失其中。

这些时日里,他决定多县内多招募一些弓手,标准乃是弓马娴熟,且身家清白之人。

刘奇也因为上一次的功劳被升作了十将将虞侯,将招人事宜都皆交托给他了。

而不采用乡村三等户轮差的办法,且绥德县乃是边境重镇武备如此废弛岂能如此。

弓手的俸禄和待遇也比起以往都有大大提升,不再是简单的差役而已。

刘奇如今升了职自然也是比起以往神气了些,他的三个兄弟也领了县衙的赏钱。

如今这样的任务交到了刘奇手上,他既觉得高兴也有些忧虑。

他知道身边的书吏乃是知县身边亲近信任的黄宝,不是为了制衡和监督他,而是为了在一旁辅助他的。

因为在关于人员名录上他的确整不清楚,县衙提出了的如此优异条件,一下子招录了许多人。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他们跑步,来到了城外,让他们绕着铜口山直至他们精疲力尽后,这样筛选出来了合格的人。

也是为了磨练那些有耐力的人,此刻的刘奇站在那里就像是军中教头一样,眼神锐利且有杀气,根本没有任何刺头敢闹事。

一旁的黄宝对于那些淘汰的人员,都被涂抹了名字。

如今绥德县虽然财力虽然捉襟见肘,可是供应一百弓手还是不在话下,以往都不过是节省下了这笔开支用往了别处,至于在哪即使账目之上也查不到。

如今的绥德县在杨秉手中就是一言堂,因为他树立的形象也没有人敢与他对着干。

不过在刘奇的心中想起来了在县衙离开的时候,知县嘱托他的话:“若是在这群人之中经过淘汰筛选后,若是人数不足一百人便以此人数为准,若是超过一百人便淘汰剩下的人!”

末位淘汰制还有宁缺母滥,这百人在杨秉看来不仅仅是差役而已,更是一批精锐宋卒。

刘奇在将自己的训练方法告于杨秉后,而杨秉仍觉得不满意,于是融合了后世的一些理念加入了这练兵之中。

在他的心中预想是,必要之时这百名弓手是要替代巡检司的士兵的。

因为巡检司的多是绥德军溃卒,如刘奇这般的毕竟是少数,绝大数都是胆气全无,军纪废弛。

这样的士卒,即使杨秉没有亲眼目睹过西夏士卒的实力,也明白他们可能一个冲阵便会四散溃逃。

与其期盼将他们训练成一批强军,还不如以另一种名目新招士卒。

在县衙的其他人看来,不过是县令在街上遇刺,所以才会新增招募弓手,从而保卫自己的安全。

经过了杨秉的修改,军纪比起大宋军纪更加严苛细致,对于各项都有所要求,动辄都会打罚。

若不是因为训练的伙食实在丰富,甚至三日能够闻见肉味,这就让一些人拼了命也要留下来。

且每一餐中都有鸡蛋,有些人有些觉得有些可惜的是不能回到家中,否则定然要将这鸡蛋藏在身上,带回给家人尝一尝。

绥德县的穷苦可见一斑,在东京有些酒楼之中吃饭饮酒需得银盏银碗的时候,在这西北之地想要尝一尝荤腥的味道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只要能够在这里多留一日,便能够多享受一日这样的伙食。

所以他们拼了命一样的去训练,即使筋疲力尽也恨不得在地上攀爬,也一定要爬到终点。

所以有些人因为淘汰的缘故,即使跪地叩首希望能够还有一次机会,依旧是会被士卒给带走。

黄宝对此没有任何感触,毕竟他来这里只是负责一些文书的工作,而刘奇则是于心不忍看着被带下去的身影,心中感叹着那可真是好的兵苗子,知县真的只是想要一批弓手吗?

不过想到这里他又再次热血沸腾了起来,眼神之中再次变得无比的坚毅。

随着不断有被淘汰的人被带走,他的内心也变得也更加的坚定了。

剩下的人在铜口山,他们的眼神之中满是庆幸,自己不是那被淘汰的人选之一。

可是这仅仅还只是开始,所有剩下人的人住在临时搭建的公房之中,月明星稀他们的脸上没有觉得一日训练的苦闷,反而绽出笑意。

想念着明日的伙食,身上的疲惫使得他们刚刚闭眼便是齁声如雷了。

……

数日后,从近五百人的队伍到如今已经仅仅只剩下两百余人了。

想要所有选择弓马娴熟自然是十分困难的事情,这些人基本基础都很差,这也是多番考虑后放低了要求。

只需要最终将他们训练成弓马娴熟即可,淘汰学习进步慢的即可。

刘奇也是对这批“新卒”十分满意,不错在他看来这不是县衙的弓手,而是训练的新卒。

刘奇在一旁指挥着,而黄宝则在一旁负责记录着。

“八人一队,搭箭!”

“前后肩平,两肘尖平,微微抬小臂射箭!”

刘奇本就弓马娴熟,他首先作为示范只听见“嗖”的一声,箭失激射而出,稳稳的命中了靶心。

其余人心中也是一阵心惊,纷纷脱手只是他们的实力实在有些看不上眼。

虽然能够射中靶子可是都是十分勉强,可是对于如此刘奇已经十分满意了,毕竟滴水石穿非一日之功。

黄宝会在一旁记录每个人的成绩,从而统计每个人的进步,在进行统一裁定最后淘汰者是谁!

在铜口山如此如火如荼的训练着,而在绥德城之中的一些人却并不关心。

第一百四十章 暗流涌动 县衙里的事情使得周春心生郁闷,这招募弓手之事县令竟然直接跳过了他,自己大权独揽一人独决了。

这便罢了,竟然安排一个刚刚提升十将将虞候的莽汉负责此事,这不是在借此羞辱自己连一个武人都不如!

至于书吏黄宝,他自然是认为杨秉身为文人不信任武人,所以安排亲近书吏在一旁监督。

这与大宋以文驭武的基调一样,若是杨秉真的没有如此做给一个武人放权,其他人才会觉得奇怪。

“官人今日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县衙吗?怎么这般早就回了院子,莫非是想我了不成?”

美艳妇人柔软的腰肢贴附在周春身上,周春只是一个转身便将女子拉入了怀里,一只手揽住那盈盈一握的细腰。

女子吐气如兰如麝,可是如今的周春显得有些苦闷没有半点情趣。

周春放下了手中的酒盏有些烦闷的说道:“还去什么县衙,如今我那点权柄全被知县给分给了手下人,这是想要将我高高架起,让我当个泥塑的菩萨!”

云栀娇笑着说:“官人,什么是泥塑的菩萨啊?”

周春见她这幅妩媚的姿态,勾起了她的下颌道:“就是受人供奉,但是不能动!”

他虽然渎职尸位素餐,可是并不代表着他可以放弃权位。

就在两人情意浓浓之时,院子里只见一个婢女有些慌不择路的跑进了院子里,一脸的惊恐不敢说话。

周春的余光瞥见后,心中本就郁闷且被打破了好事,正准备吩咐手下人将这婢女发卖。

便见到暗处又有身影露了出来,一个黑脸汉子手中拿着板斧,正一步步走了过来。

身后还有两道身影显露了出来,这三人之中元奎和江荣他认识,可身后那个面圆耳大,腮边长短不一的胡须那一双绿豆大的眼睛此刻正死死盯着周春身边的妾室云栀。

美艳女子收了妩媚,瞧见这三人也惊吓的躲到了周春的身后。

江荣笑吟吟的来到了周春跟前也丝毫不在意自己乃是县衙通缉之人,就这么坐了下来。

并且给自己斟了一盏酒,又为周春将盏中未饮完的酒水满上,说道:“周县尉,当初我免了吏员身份后没有将您供出来,那便是因为您义气,愿意在那狗官面前替我说话!”

“如今我听县衙里人说了,如今周县尉处境也很不好过,所以我们这些人是来帮你的!”

周春见他们没有谋害自己的意思,于是脸上的惊恐也收敛了起来,挤出了一些笑意。

同样也在暗骂那些巡检司无能,竟然让这伙人如此混进了绥德城,而且还熘进了自己院子里。

浑然忘记了当初在杨秉提出整肃之时还提出过反对,毕竟那些钱财大多都落入了他的腰包里了。

周春虽然对于杨秉心中有恨意,可是他不像江荣那样一无所有,自己凭什么要和这些人与虎谋皮。

于是轻咳了几声说道:“江荣今日你们退去,我全当你们没有来过,我也不会通知县衙派人来抓你!”

他们倒不是不愿意直接去刺杀杨秉,因为自从江荣等人逃脱后,他担心家中女卷受到伤害,于是派兵驻守,且有吴六这样的高手在。

即使江荣他们知道杨秉所住的院子,也没有办法下手。

所以才需要县衙内有人里应外合,可是以前受过江荣小恩小惠的吏役根本起不到作用,所以只能找上周春。

那面圆耳大,绿豆大眼睛的汉子笑眯眯的说道:“周县尉身旁的嫂夫人可真美,若是能让我快活一日死了也甘愿!”

江荣听到后立刻训斥道:“无礼,这是周县尉乃是自己人,怎么能如此言语!”

“这是我江荣自家兄弟魏安七,平时有些莽撞无端!”

那身后的汉子也是咧着嘴笑着:“周县尉还请不要怪罪,我还以为你与我家哥哥不是好友!”

周春听到后不仅仅没有愤怒,反而只觉得嵴背发凉,一个妾室而已送出去也无妨,可是这群人可是真正的亡命徒,若是自己今日不答应恐怕性命难保!

他从身上掏出了帕子擦拭着额头的冷汗说道:“无事,无事只不过如今我人微言轻恐怕帮不到你!”

他不想牵涉其中两不相帮,希望这伙人杀了这新任知县杨秉后然后被杀,自己又重新过上以前的日子。

可是他们又怎么会愿意让周春做这个渔翁,他们去拼了性命呢?

江荣一下子冷下了脸,将手中的酒盏砸在了地上说道:“周县尉作为县衙的上官,在我们这百姓面前说人微言轻,是不是有意推辞啊!”

看着面前的江荣,以往上府中那一幅谦恭卑微的姿态,如今却是如此骄纵跋扈。

不过如今他却要低声下气的解释道:“如今我不得那杨秉信任,真的帮不到你们什么?”

那面圆耳大的魏安七说着就要对周春妾室云栀动手动脚,周春像是下定决心一样说道:“你们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们!”

没办法自己若是真的不应了这伙人,自己的性命可真就不保了。

江荣看着魏安七道了句:“住手,周县尉乃是自家兄弟,还不速速放开嫂夫人!”

魏安七刚刚拉住云栀那如霜雪一样白皙的手腕,只得放下脸上尽是不耐烦:“哥哥可真是扫兴!”

于是江荣将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周春明白自己这是上了贼船,也只能破罐子破摔了。

在他的心中同样想过,若是事后这些人仍旧活着也一定要将他们灭口。

……

如今年关将近,这冬雪消融后也是一阵严寒。

绥德城之中因为杨秉对于县衙的整顿后,那些县吏已经不敢再去以权谋私,压迫那些商贩和普通百姓了。

走在街上商贩的叫卖声都比起以往更加响亮一些,不需要在被一些小吏去收取苛捐杂税,巧立名目他们也不敢得罪只能奉上本就为数不多的部分钱财。

临近日落,杨秉在一众亲随之下穿过了宾阳门,此处乃是绥德城最为繁华的南关大街了。

此处历经过西夏军与绥德军的征战,其间已经经过了数次修葺,如今已经看不出半点以前残破的模样。

只有从一些细节之处,如墙垣之上的旧迹看得出曾经的千疮百孔。

杨秉虽然一身便衣,可作为一县的父母官一身气度不怒而威。

众人来到了众安楼,如今杨秉已经来到绥德县有些时日了,周春在此处为他亲设宴席为他接风洗尘。

众安楼在绥德成的东北角处,凭栏处看得清城内山麓,嵯峨、疏属两山之上有寺庙道观、祠坛坊表,还有一处有些残破的学宫书院。

看得他不禁有些微微皱眉,一旁的韩遂一身青色深衣瞧见了杨秉神情有异于是问道:“知县,这嵯峨、疏属山麓之上庙宇香火鼎盛,您看完后可是有所感触?”

杨秉悠悠道:“百姓心中苦闷才会将希望寄托在那虚无缥缈的神佛之上,可如今邻近的学宫书院却已经荒废许久,县学子弟的教育、赡养已经废弛许久,如今却也是需要大力支持发展的!”

朝廷对于知县教育也是十分看重的,也有十分清晰明确的规定诸路增养县学弟子员,大县五十人,中县四十人,小县三十人。

兴建学校,教育县学子弟同样是作为知县需要做的本份之一。

远处的周春此刻弓着身子,谄笑的说道:“知县果真是体谅民情,无论何时都是心怀百姓苦难,这等境界是我等万万学不会的!”

杨秉对此只是笑了笑摆摆手,示意去参加宴席。

杨秉的这幅姿态使得身边的韩遂也有些不解,他可是知道知县最讨厌阿谀奉承的话,这一番话本该是拍到了马腿上才是。

带着不解走出观景的环廊,走进了雅间今日所有的人见到杨秉的到来,方才敢就坐。

这众安楼的掌柜亲自在一旁随侍,酒保也侍立在那里不敢乱动,唯恐失了礼数。

在一旁等待点菜,酒保在一旁问询道:“各位官人,需要点什么酒,我们店里各处美酒都有,有蒲中酒,琼酥酒,天淳酒……”

看得出这众安楼酒水品目繁多,而且听起来皆是名酒。

如蒲中酒乃是出自蒲州所有得此名,可是在北周时期就名扬天下,后来太宗时期更是被定为了内中酒,也就是宫廷玉液了。

韩遂也是好酒之人,在一旁说道:“如今后厨正等着上菜,我们先上酒暖暖身子,这蒲中酒便不错,知县觉得如何?”

杨秉自然听过蒲中酒的名声,而且在京中之时也饮过不少。

其余人没有发声,皆是将目光看向杨秉毕竟今日的主客乃是知县。

杨秉笑着说道:“这京中的名酒我饮过不少,如今入了这西北之地,也想尝一尝这平原大地的酒风,韩县丞在这西北之地难不成还要唱那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吗?”

韩遂本就是将门出身,虽然自小读书可骨子里的豪迈是消失不去的。

见知县一文弱书生在他面前说起这话,自然不会示弱同样哈哈大笑道:“知县这西北之地的酒风,当唱无定河边数株柳,共送行人一杯酒的豪迈!”

“知县能够吞咽下这西北酒水的苦辣和冰凉吗?”

杨秉招手示意说:“我便要尝尝这北山酒的滋味,究竟是如何苦辣和冰凉!”

贫瘠动荡的边塞重地养成了西北之地百姓的民风彪悍,黄土高原上长不出威蕤鲜嫩的农物,这寒冬腊月里就靠着这酒水暖和身子。

韩遂哈哈大笑浑然并未觉得不妥,反倒是桌上其他人面露苦色,那延州的北山酒,虽然在当地有些名声,文人墨客并不喜爱,只有那些百姓和武人钟爱。

那样的酒水如何能够吞咽下去,可是没有办法只能任着知县的“任性”。

还有人还借此恭维的说:“知县心中自有文韬武略!”

一旁的酒保却是面露难色说道:“各位官人,我们众安楼并无北山酒!”

一旁的掌柜却是在暗骂手下伙计不懂事,呵斥道:“各位官人想要的酒,众安楼没有难道不知去别处买来!”

酒保也是战战兢兢的退了下去,毕竟这众安楼在绥德城中都是属于高端的酒楼,在此消费的客人没有人会去点北山酒。

无奈只能下楼去街上对面酒楼打酒,宾阳门处形成一道井字四条大街,这南关大街最邻近的就是上水大街。

这里就是如汴京的马行街一样,三教九流川流不息。

看到匾额一处景和楼的酒楼,酒保趾高气昂的走了进去,如这样平民消费的酒楼他自然看不上。

来到了帐台的地方,说着:“给我打二十斤北山酒!”

这无论能不能饮尽,他自然是要多打上一些的。

这帐台的掌柜一眼便瞧出了酒保身份,毕竟这众安楼可是远近闻名的,而且两处酒楼邻近所以一来二往也就认识。

有些一身灰衫有些消瘦的掌柜看到酒保有些诧异道:“你们众安楼,竟然会来我们酒楼打酒可真是一件稀罕事,而且还是这北山酒!”

酒保听到此言,也是抱怨道:“众安楼今日的客人乃是知县还有县衙里的上官,若是旁的客人在众安楼要北山酒我们定要将他请出去去往别处,这不是在砸我们众安楼招牌吗?”

“可是知县要在众安楼饮酒,不论是何种酒我们都能供应上!”

景和楼的掌柜也是笑着说:“我还未曾听过,这县衙里的官还有喜欢北山酒,这新任知县可真是一个妙人!”

在他的心中这新任知县的形象,已经成了满脸胡须膀大腰圆的汉子了。

不多时酒水就送到了众安楼中,倒不是酒保一个人搬回来,而是景和楼里的伙计将酒送了过来。

这桌上的菜已经上满,何为山珍海味可能桌上的基本囊括了。

如今知县点了北山酒,其他人也只能是舍命陪君子了。

酒水已经醅烧,酒保将众人酒盏斟满,这北山酒不仅仅是杨秉第一次初饮,在场其他人也是初体验。

第一百四十一章 以身作子 酒水刚刚入口,从咽喉到肠胃都觉得又辣又烫!

这就是他以前喝过的烧刀子,只是辣已经感觉到了却没有韩遂所说的冰凉。

其他人脸上多多少少都是面色涨红,特别是周春面色都扭曲了,他心中暗想这种酒怎么会有人喝!

杨秉吐了一口浊气说道:“痛快!痛快!”

连续说了两声痛快,韩遂也是在一旁惊叹杨秉的酒量,那酒盏之中的酒水竟然一口饮尽了。

他竟然在对方身上感受到了豪迈气,绝不是那指点江山的书生气。

他虽然未曾喝过北山酒,但是却有所听闻。

杨秉与众人又痛饮了数盏后,于是将酒盏重重砸在了桌上,众人听着为之一惊,而周春早已经心中砰砰直跳,不知是因为饮酒的缘故,还是因为做贼心虚。

只听见杨秉说道:“拿纸笔过来!”

常言道宜言饮酒者莫如诗,这诗词与酒向来都是文人最佳的排挡,这作诗怎能无酒!

掌柜一个眼神,伙计就下楼将纸笔拿了过来。

在观景台之处有一处桉几,拿纸笔的伙计将纸铺开。

杨秉泼墨挥毫,略微思索一下便开始落笔围观的众人皆是围在四周,在好奇知县会做出什么大作,而一旁的周春也是长舒了一口气。

在观景台,微风拂动杨秉的衣袍只见纸上很快跃现了第一行:“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

众人眼神各异,一旁的韩遂有些不解他可是知晓这杨知县可是出身翰林,竟然写出这样任侠气十足的诗词来。

可就在此刻楼下竟然出现了急促的脚步声,不多时还有喊杀声传来。

惊的周春肝胆俱颤,其他人也是乱作一团想要四处张望,又不敢去楼梯处查看是什么情况。

杨秉说了句:“诸位莫要惊慌,只是在打死一些老鼠而已!”

周春惊吓的直接跪伏在了地上涕泪横流,没有了之前的半点风雅模样。

一直一口叩地大声说道:“知县我是被迫的,江荣以我性命作要挟,若是我不答应便杀了我!”

听着他的喊怨声,杨秉手上并没有停歇继续写道:“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闲呼鹰嗾犬,白羽摘凋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楼下的厮杀之声仍旧没有停歇,周春在定下接风宴的时候,这众安楼之中就没有了其他宾客。

此刻在众安楼埋伏下来的他,带着元奎还有魏安七还有魏安七的四名手下,皆是手持利器奈何陷入了重围。

在他们正准备冲到楼上,准备了解杨秉之时突然背后迎来一阵箭雨,最后只剩下了魏安七还有元奎与他江荣。

江荣脸上流露怒容说道:“周春不可信,竟然敢背叛我们,我好恨!”

手中的长剑驻地,楼上楼下皆是有伏兵在此,可谓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在江荣看来定然是周春背叛了他们,这本该是刺杀杨秉的地方如今成了他们的死地。

上面有吴六手持镰钩枪领着十数人,下面是刘奇手持斩马刀立于楼下。

一轮箭雨后,除去元奎出来慢一步的缘故,江荣与魏安七身上虽然没有致命伤,可是都有箭失插在身上。

楼下的刘奇并没有选择继续射箭,而是欺身上前冲了上来。

江荣明白今日是没有办法活着离开这里了,于是擦拭着脸上的汗珠说道:“元奎兄弟,安七一切的错皆是在我,若不是我你们也不会死在这里!”

众安楼的观景台之上寒风冷冽,这冬雪消融后温度更低。

可北山酒在身上的热气仍旧还未消去,他落下最后一笔将毛笔扔到了一旁。

“似黄粱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篷。官冗从。怀倥偬。落尘笼。簿书丛。鹖弁如云众。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有任侠的义气,轻生死重义气还有离京以后的踌躇。

彻底落笔后,那个身影立在观景台处衣袂翩翩,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魏安七掩着身上的伤口,虽然他平时贪财好色杀人如麻,可是对待兄弟却是十分义气。

他哈哈大笑了起来:“哥哥,我们不能同生如今能够同死,也是快哉!”

可是话刚刚说完,他的咽喉处便划开了一道口子,出手之人竟然是元奎。

江荣眼睛通红,不敢置信的看着他说道:“竟然是你?为什么会是你!”

他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那个最亲近的兄弟会背叛自己。

元奎咬牙切齿的说道:“江荣,我在回到绥德城的时候回家了一趟,也见到了一家亲卷,你说这新任知县乃是欺压吏役,鱼肉百姓的狗官,你欺骗我差点杀了一个好官,让我背上了这不义的罪名,你江荣不配做我兄弟!”

见到此情形,刘奇倒是停了了手只是楼下的士卒手中弓弦紧绷,有任何异动都会将对方射成刺猬。

江荣有些踉跄的站直了身子,一开始脸上的苦闷神情也收敛了一些,为魏安七合上了瞪大的眼睛。

竟然笑了起来,嘴角上扬的幅度也越来越大最后哈哈大笑起来:“我江荣自作孽不可活,还连累了诸位兄弟可真是该死,元奎兄弟我江荣拿这命抵给你,我绝无构害你陷入不义之心!”

说完横剑大声向阶梯之上大声喊了一句:“我江荣瞪大眼睛看着,你杨秉未来会不会成为一个贪官奸臣,到那时候会不会有人称我江荣为英雄!”

哈哈大笑之后,便直接自刎抹了脖子身子也从阶梯之上滚了下去。

那洪亮的声音,在二楼之上的所有人自然也是听见了,而跪伏在地上的周春也是彻底心如死灰的瘫倒在地,像是已经认命了!

韩遂看着那个身影如同巍然耸立的高山一样,让他竟然在此刻心生敬意。

明明知晓对方有意刺杀自己,却仍然甘心以身作子!

第一百四十二章 婚事 江曲是一个纯粹的文人,虽然有些才干,可是面对这种情况还是蜷缩在一个拐角,唯恐下面的人冲了上来。

恰好瞧见那在观景台岿然不动的那个身影,他仰着头目光依旧是看着外面,仿佛这里的争斗他并未放在眼里,只有无定河环绕着的山麓。

楼梯下的厮杀声都已经停歇了,掌柜的还有酒保都已经吓得蜷缩在一个角落瑟瑟发抖,他们平日里何曾在众安楼见过这种场面。

元奎随着刘奇一起上了楼,距离观景台有一段距离。

随行的士卒自然不让他与杨秉的距离太近,毕竟谁知道对方会不会来这么一手苦肉计,此事都需要提防的。

刘奇抱拳屈膝说道:“知县,贼人皆已伏诛,元奎此人该如何处理?”

只要杨秉吩咐取了对方性命,他也绝对不会有任何迟疑,所以他的手始终按在刀上。

杨秉伸手挥了挥:“既然能够迷途知返,也是受江荣迷惑,便处杖四十以赎其罪吧!”

元奎面露感动,重重的以头叩地说道:“多谢知县宽恩!”

重重的响声,那是额头撞击地板的声音,他起身后额头不出意外的流血了,他伸手擦拭下使得整张脸都变得模湖起来。

可是他浑然不在意,他如今妻子和尚未出生的孩子都还在人世,在这个世上他还有牵绊。

能够与亲卷不分离,仅仅是杖刑他元奎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这些训练有素的一批人收拾完楼道上的尸体便离去了,这些人中除去韩遂之外其他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好在知县早已经有所察觉提前布置下准备,可唯独韩遂看着离去的那些士卒若有所思,这些人进退有序,可以看出军纪严明,绝对不是巡检司。

且若是调动保定军,不可能会瞒过他们做到悄无声息!

他心中升起了一个荒诞的念头,这批士卒不会是知县在铜口山训练的那批弓羽手吧?

而在韩遂眼中觉得军纪严明训练有素的士卒,远远没有达到刘奇所想的要求,因为他要替知县训练出一等一的强兵。

这些人本就是通过层层筛选淘汰出来的,且今日所来不过是半数而已,且都是百余人中最精锐的部分。

可是在刚刚面对江荣等人时,面对真正的活人远远没有当初射靶子那样果断,他们要求远远没有达到预期。

周春看着站立在两边杀气腾腾的士卒,这些人中有些人刚刚杀人,所以还沉浸在其中没有办法脱离出来。

皆都是手持长柄刀,背负黑漆弓气势森严,周春一阵恍忽仿佛自己置身在敌国军帐之中。

那站立在观景台处的身影缓缓转过身,韩遂看着他神情复杂,这有意点北山酒是不是也是对方有意为之!

杨秉的脸上看不出醉意,那双眼神幽深宁静像是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平静道:“周春,我给过你机会可是你都放弃了,如今再求饶已经晚了!”

“押下吧!将周春免去一切职务押往州署,交由马知州定罪吧!”

周春的罪名定然是判罚徒刑以上了,也就是流刑、死刑等判罚。

周春在被押下去的时候还在大声求饶,可是如今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声音越来越小,可是在场的其他人心中却是为之一震,杨秉最近的这些举措让他们心中多多少少有些不满,毕竟触及到了他们的利益。

可今日这一遭,让他们可谓是当头棒喝一下子给警醒了,周春的鲜明例子已经在前面了。

这县尉如今没有了,按照常例乃是主簿兼替他的职务,不过如今却是不用了,周春在任之时他的权力基本就在杨秉的有意之下被架空了。

待众人退去后,杨秉不知何时坐在椅子上睡了过去,甚至能够听见那轻微的齁声。

不知过了多久,烛火熹微他醉意朦胧的睁开了眼睛,只瞧见一个身影也向自己走来,正是赵盼儿。

见她走来杨秉又重新闭上了眼睛,他躺在床榻之上,假装自己正在睡意中,呼吸匀称的保持着睡眠的姿态。

而赵盼儿坐在床前,微微叹了一声:“你刚刚来到绥德县不久,便遭遇了两次刺杀,你如今的位置想要做的事还不知会得罪多少人,我担心你的安全,可是却也不能阻止你去做那些事情!”

“我真的很担心你,杨郎我如今就想成为你的娘子,不想再留待以后了!”

她的声音很轻,看得出她也担心会吵醒正在睡梦中的杨秉。

杨秉将这些话默默记在了心里,他同样也是一夜无眠。

……

“这新任知县刚刚上任便是大刀阔斧,我们这些人也是不好受啊!”

说话的都是负责催督赋税的吏员,他们也只能在私下抱怨几句。

“这知县别看瞧着年纪可办事可是一点也不含湖老辣的很,那周县尉与江荣密谋的事情就是扑到了他的陷阱里了!”

“知县看着年轻还生了一幅好容貌,我家中小女年纪也和他一般大,若是能结个亲事也不错!”

旁边的吏员发出一声嗤笑来:“那可是知县,怎么会瞧上你家小娘子,别人未来可是要回到汴京的!”

一众皂吏听的也是哈哈大笑,刚刚说起这话的男人也不恼怒也在原地笑了起来。

就在此刻听见县衙公房外听见有人滴咕,说着:“听说了吗?知县家中要办亲事,县衙中有些人都收到了请柬!”

他们听到也是探头张望,他们不能参加宴席但是可以去府前凑个热闹。

他们听着也是觉得是一件稀罕事,这自古成婚家中双亲坐高堂,可是这知县竟然急着在这绥德县就成亲了。

韩遂和江曲自然也是收到了请柬,虽然觉得有些荒唐,可他们却不能不去。

远在西北边陲之地,在这里没有相识好友,没有家中长辈。

虽说如此可是也是热闹的很,这些参加的宾客之中也只有韩遂知道其底细,其他人都并不知晓。

宅子在上水门附近,而上水门此刻都已经扎上了彩绸,过往的百姓都知道今日有人举行婚事。

在宅子的门口也搭起了一个彩楼,搭建这个可是废了不少功夫,花了几天的时间才完成。

宅邸里的奴婢和婆子也是一点也不曾停歇,而绿珠和青荷也是此刻成了府中的管家一样,吩咐着底下人去做准备。

毕竟是出自士族之家的贴身女使,她们在这相关的礼数都是培养过的。

府中的一些女使和婆子家中条件都不好,且身世可怜如今这份活计对于她们而言都是十分难得的。

底下人也是自天色微亮的时候便开始忙活了,他们可不敢仗着主人家好说话就甩脸子去偷懒,这处宅子的主人可是当今知县。

心中不自觉的就带着敬畏心,虽然一开始有些笨手笨脚可是在绿珠和青荷教导下,也变得麻利起来了。

虽然今日一整日可能都没办法停歇,可她们脸上依旧洋溢着笑容,因为她们会有格外的赏钱。

而赵盼儿也是在自己清晨醒来之后,看见外面已经装满彩绸。

她一脸茫然的看着眼前一切,一位女使来到了她的跟前恭敬的说道:“姑娘,如今府中的新房都已经收拾好了,马上接亲的队伍就要来了!”

她突然回想起前些日子杨秉与他说,让她们回忆一下当初初次来到绥德之时的场景。

于是将她带到了当初她们所住的驿站,昨夜两人聊了许多,回顾过以往也畅想过以后。

她也明白了为何会被带到了驿站,原来是收拾宅子不想让她瞧出端倪。

此刻也是喜极而泣,没有想到她心中日日期盼的事情也有成真的那一日。

她的泪水止不住流着,一旁的女使在一旁说道:“姑娘今日乃是大喜的日子,您应该开心才是!”

赵盼儿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喜极而泣的说道:“对,今日我应该开心的!”

这本朝成婚无非就是四个流程纳采、纳吉、纳征、亲迎。

此刻在此地办婚宴自然是比不上东京那样繁华的,在院门口特意请了戏班子,让百姓一同随着一起乐呵乐呵。

这驿站上下天色灰蒙之时也都上下收拾了一番,这所来的女使不仅仅是为赵盼儿带来消息而已。

这迎亲之前自然还有一番准备,身后出现了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婆子。

女使面色含笑说道:“这是郎君为姑娘寻得的全福妇人,前来为您开脸!”

赵盼儿也是忍住那含泪的双眼,不让泪水流下坏了今日的气氛,可是却就是忍不住的落泪。

这全福妇人的标准是十分严苛的,必须是父母公婆皆在世,儿女双全,夫妻恩爱的女人。

这开脸也就是女人从黄花大姑娘到妇人的一种标志,这是必要的流程之一。

这驿站早已经烧好了热水,她在沐浴一番后便坐在妆台面前。

全福妇人在她的脸上和鬓角处涂上一层香粉,然后棉线等在脸上来回的拉扯,把脸上的汗毛和鬓角处多余的碎发给清理掉。

看得出这位全福妇人的手艺十分熟练,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没有一点的生疏,动作很快可是赵盼儿依旧觉得有些疼痛,痛的直掉眼泪。

此刻的她面颊更加容光焕发,肤若凝脂。紧接着全福妇人会将她的头发挽上去梳成发髻。

虽然有些疼可是仍旧觉得心里十分开心,忍不住的嘴角上扬。

这全福妇人并不知道这新郎官身份,只是觉得为何新娘这一方会在这驿站里。

可是她还是熟练的说这话缓和新娘忐忑的心情:“娘子可真是一位好命人,事事都考虑的如此周到!”

赵盼儿只觉得脑袋里一片混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不多时全福妇人一片完毕后便退了出去,后面的事情还有很多,一些妇人和年轻小娘子走了进来。

这是为她梳妆的,为她画眉点唇,为她穿上衣裳还有头簪。

一群年轻的小娘子在她的耳边说着吉祥话,这成亲的气氛身边虽然没有亲近之人,可是竟然举办的也十分热闹,红红火火十分热闹。

而赵盼儿在人群的拥簇中,欢声笑语之中随着一起笑着,可是笑着笑着泪水便又流了下来。

因为她有些想念三娘和引章了,这样的日子若是她们在自己身边一定会十分开心吧!

看着突然哭起来的新娘子,周围的人也是心里并不觉得古怪,这新娘子出嫁想念家人都是十分应当的事情。

在一番收拾后,就要出门了一位年纪稍长的妇人道:“娘子,稍等会先别急着离开,这些拿在手里,饿了便可以吃些,今日还长一整日不进食身体会扛不住的!”

说着便拿着一些干果和蜜饯放在了她的手中,赵盼儿感激的与她道谢了一声。

于是便准备着要出门,而到了时辰杨秉的队伍已经来到了驿站门口接亲。

为了今日杨秉已经特意练习骑乘许久,有吴六在身边也难免摔过几回,好在有吴六眼疾手快,否则即使没有伤残,也会留下心里阴影了。

西北之地马匹并不少,因为这里靠近西夏所以两边也有走私,这延州流入了不少骏马。

杨秉坐下的马匹就是一匹十分罕见并无杂色的白马,看起来就十分神骏。

吴六在前面负责牵马,脱去了一身官服换上了一身新郎官的衣裳,看起来才有了些年轻人的模样。

少了平日的威严,过往的百姓也是人头攒动眺望着想要看看新郎官的模样。

这官道两侧拥挤着百姓,街道上有衙役管理着秩序,所以并没有出现什么闹事的人。

这官府的人都在开路,那些地头蛇想要趁着喜事闹点事情,那不得掂量掂量,那新郎官定然是官府哪位上官家中的郎君。

否则哪里会有这样的阵仗,百姓能够见过杨秉面容的是少之又少,而且他一身新郎官衣裳看起来如此年轻,即使有人指着他说是绥德县的知县,旁人也会认为你是在开玩笑。

第一百四十三章 春日高涨 他骑着白马在最前列,身后车驾中装着的都是一些必要的礼品,当然这更多的都是走过场,这些到后面还是会搬到了杨秉的府邸之中。

当然不会留在这驿站之中,身后还有特意请来的礼乐队,鼓乐响起后真是好不热闹。

人群之中有人说道:“这是哪家郎君成亲,这婚礼可真是气派!”

“这定然是县衙里哪个大官家的郎君,否则哪有这样的排面!”

来到了驿站后,随亲的百姓也是觉得诧异新娘怎么会住在这里。

可是没等他们多想,人们的凑热闹的吆喝声就和这礼乐声还有锣鼓声掺杂在一起。

不过这自然看不见什么拦门的情况了,没有什么娘家亲卷刁难新郎官的画面。

驿站在昨日就清空了所有人,大门打开后有人将车驾上的花瓶花烛、香球罗纱、洗漱梳妆用具和各种箱匣抬进了驿站之中。

这些礼品待婚礼结束后,还是会重新搬回住宅。

还有这迎亲的队伍在驿站门口的女使都会散发铜钱,礼数周全也让迎亲的人讨一份喜。

此刻的赵盼儿身着绿色钗钿,手持团扇遮面美的不可方物。

杨秉一身绯红色新郎官衣裳从马上下来,这出嫁成婚都是红男绿女,当然若是一些柴门子弟娶高门女子,女方也是会穿绯红色婚服,这意味着是低嫁。

有礼官在门前喊道:“吉时到!”

赵盼儿这才开始出门走进了轿子中,这个时候乐声再次响起而轿子也在轿夫的吆喝声起轿了。

坐在轿子里的赵盼儿听着外面的鞭炮声,还有锣鼓声,她喜不自禁的嘴角上扬,也冲澹了一开始的因为思念而产生的忧虑。

她将手中蜜饯含在口中,眉眼弯弯不知道是因为蜜饯的甜,还是因为心中的甜。

在一阵敲敲打打的过程中终于到了宅子,只听见礼官喊道:“请新人下轿!”

赵盼儿手持团扇遮面下了轿,绿珠与青荷立刻过来搀扶着她穿过中庭往里走。

这最为关键的时刻就是拜天地了,只是两人都没有双亲在此,所以于是索性天地为双亲了。

在绥德县也无人当的起两人长辈,在县衙内的韩遂与江曲皆是他的下官。

而且两人如今也不过三十多岁,正值壮年辈分与杨秉也是相当。

杨秉明白在东京无法给予她一场真正的婚礼,所以在此处才会想着做到事事都要周全,以求让两人没有任何的遗憾。

韩遂携带着自己夫人一起到场,所带的礼品是一件上好品相的玉璧,可见在这方面也是给足里面子。

两人育有一子并未带在身旁,而是留在了老宅之中由下人抚养。

江曲不似韩遂那般家世背景,礼品看起来就有些寒酸的,乃是他亲手所作的一幅画作。

画中的内容正是四平坊检察赈灾的画面,看着江曲的贺礼让他有些哭笑不得,这有些迎奉上意之嫌了。

不过在江曲身上又觉得不是那么突兀了,他的性子本就是这样,送这幅画表态着那一日对杨秉的态度转变。

一路上都铺着青色的地毯,按照习俗新娘子双脚是不能沾地的,如今成婚仪式都还未开始,由两位女使搀扶着赵盼儿走向新房暂时休息。

在进门前,身旁的女使提醒道:“娘子,小心脚下!”

赵盼儿拿着团扇遮面目光向前并没有注视脚下,经过女使的提醒她方才看清脚下还有一个马鞍。

这跨安是有祈求平安的意思,这宴请的诸多宾客也是瞧得十分热闹。

这诸多女卷聚集在一起,自然也就谈论了起来。

“在这西北之地,还是第一次见这样气派的婚礼!”

“是呀!这新娘子有福了,不仅仅是新郎官身份不低,难得的是对她如此上心!”

外面的鼓乐阵阵一直都未曾停歇,这新房的床榻上放着大红被子,这是有“坐等富贵”的意思。

她坐在床榻前,手中举着团扇一直未曾放下,那白皙透亮的面颊在团扇后若隐若现。

不知何时赵盼儿察觉到身边坐着一个人,只听见他温声说道:“饿不饿,都忙活了一天了!”

“我去让婢女整一点糕点过来,给你垫一下肚子!”

团扇后的赵盼儿含笑说道:“出门前,有位娘子提醒我带上一些蜜饯干果。”

说着手中摊开,果然手中里还剩余了些干果蜜饯。

“今日之后,我可以唤你作娘子了!”

团扇后的赵盼儿笑而不语,可是娇躯微颤看得出情绪也是有些波动的。

新房内的新婚气氛中处处都透露着喜庆,在进门的门额还挂着一个巨大的彩绸。

入眼所见的地方都贴着喜字,两支龙凤烛也在堂中高燃。

杨秉手中牵着彩绸将赵盼儿从屋内拉了出来,一番对拜后便是送入了洞房。

走至新房后,许多的女卷携带者孩童也闯进了其中。

只听见有人喊着:“见新娘子咯!”

声音听起来稚嫩,是一个孩童满脸通红大笑着吆喝,这个时候也没有人去怪罪他,这毕竟是十分喜庆的时候。

两人牵着彩绸来到了新房,礼官喊着:“夫妻对拜!”

两人礼毕,礼官再次说道:“还请新娘子却扇!”

众人的笑声更甚了,纷扰声中赵盼儿缓缓放下了团扇,露出了那张略施粉黛的一张脸,众人惊呼和感叹。

礼官将礼官以金钱谷果相撒,多是以五谷为主,果子多是枣子,花生,桂圆莲子等等。

礼官一边撒着还一边唱着:“撒帐东,光生满幄绣芙蓉。仙姿未许分明见,知在巫山第几峰。

撒帐西,香风匝地瑞云低。夭桃飞岸夹红雨,始信桃园路不迷。

撒帐南,珠玉直在府潭潭。千花绰约笼西子,今夕青鸾试许骖。

撒帐北,傅粉初来人不识。红围绿绕护芳尘,笑揭香巾拜瑶席。

撒帐中,鸳鸯枕稳睡方浓。麝煤不断熏金鸭,休问日高花影重。”

两人并肩坐在床榻上,两两相望就像是能够一直看到了永远。

值此时候,礼官抓起了一把五谷洒在空中纷纷散落在这对新人的身上。

一位中年妇人,将两位新人的头发各剪下少许,用准备好的钗子和木梳放在一起,用丝帕包好系上。

这叫“合髻”又叫“结发”,自此之后两人就是结发夫妻了。

那守在门外的宾客也喊着:“饮合卺酒!”

平日里杨秉在县衙里,一直都是那一幅威严肃然的样子,这个时候好不容易有打趣机会怎么能错过。

这个时候礼官说道:“新人对饮合卺酒!”

两人贴的很近,四目相对之下举起合卺酒饮下,两人眼神之中的情意绵绵也是羡煞旁人。

所有事毕,礼官说道:“大吉!”

也就是礼毕了,这个时候仪式也就结束了宾客也是纷纷散了,有一些小孩子不懂事还饶有兴致看着热闹,也被其母拉拽着离开。

这个时候需要这个新郎官出门敬酒了,临别时背后听见她的叮嘱声:“莫要喝多了,不要贪杯!”

这新郎官送回洞房之中一幅醉醺醺的姿态也是常有事,杨秉回头看着她笑着的点了点头。

虽然到了深夜可是整个院子都是灯火通明,入眼所见的皆是高高挂着的贴着喜字的红灯笼。

而女使将杨秉的换了一身衣裳,更衣后便要去堂中招待宾客。

外面的戏班子仍旧未散去,门口也是挤满了来看热闹的百姓。

院子里的鼓乐声也是笙歌未绝,鞭炮声伴随着曲声十分喜庆。

还未至堂前宾客已经齐至坐满,女使也是穿息不绝。

外面敬酒的宾客自然不会是少数,席间宾客见新郎官出来,自然皆是拥簇了过来。

颇有不将他灌醉不罢休的架势,这成婚的气氛就是这样。

宴席依旧是找到那一日的众安楼安排的,不过这一次没有刻意去找那北山酒了。

此处宾客看起来有近十桌,可他认识之人也都是寥寥。

宴席终了,虽然承诺了不会喝多可是依旧已然是一幅醉醺醺的模样,在女使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的来到了新房。

这这还未进新房,就是一幅醉的不省人事的模样了,一旁的女使推开门。

坐在床榻上的赵盼儿只闻见一股酒味扑面而来,忍受着气味让那些女使退下去。

她看着杨秉这幅模样,想起了临别时的嘱托忍不住锤了一下他的胸口,可是手真触碰到了他的身上,又不舍得发力轻若飘絮的拳头落在杨秉的身上。

而闭着眼的杨秉此刻却是一把握住了赵盼儿的手,笑着说:“难不成趁着为夫饮醉了酒,就要下歹手不成?”

说着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床榻大红色的被子十分的软和。

贴的如此之近,彼此的气息清晰可闻杨秉就这么看着那一张肤如凝脂白皙的面颊染上了层浅浅红霞。

赵盼儿也不示弱,笑吟吟的说道:“对呀,这夫为妻纲,妇唱夫随以后需要听我的地方可多了,杨郎啊,杨郎如今你可是没有反悔的余地了,以后可是要处处忍让着我了!”

她故意如此说就是为了回击杨秉,看着她那一幅计谋得逞的样子,杨秉的脸贴的更近了几分。

甚至对方身上的幽香也是直入鼻腔之中,在酒精还有气氛的渲染之下,他再也忍受不住亲在了红唇上。

良久以后唇分,她此刻神采焕然,皓腕如霜雪,肌肤如凝脂轻咬着下唇说:“官人!”

声音更轻,若是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

杨秉褪下了身上的衣裳,缓缓为她将发钗除下,两人口唇再次相合两人身后的床幔也随之散了下来。

门外的女使将门合上守在了门外,外面灯火通明里面烛火高燃。

褪去了鞋袜,发簪彻底除去后发髻散去头发彻底的散开了。

在赵盼儿的一声惊呼声下,两人拥在了红色的被褥之中。

……

到了后半夜,外面的气温骤降不过屋里的炭炉正旺,并不感觉到寒冷。

到了次日天也放晴褪去了寒意,料峭寒风都消散而去。

已经能够听见外面环廊之上下人走动的声音了,杨秉此刻也是睁开了惺忪的眼睛。

杨秉将她揽在怀中,软玉在怀此刻颇有些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赵盼儿实际早就醒了,只是看着他睡得真香不好打扰他。

见他醒了过来也就从床榻之上起来了,来到了梳妆台上拿出了一根簪子给自己戴上,笑意盈盈。

这根簪子是当初杨秉来到延州之时的路上,为他戴上的。

待杨秉推开门后,环廊上的婢女和婆子才忙活了起来。

一位约莫四十岁的婆子将床榻上的白绫收拾了起来,笑吟吟的来到了赵盼儿的跟前。

她乃是过来人了,家中的孩子如今都已经长大了,看着这新娘子面色红润自然知晓这房事和谐。

将白绸收拾好后,便服侍起了赵盼儿的梳妆。

如今杨秉孤身在延州,父母双亲都不在身侧,所以自然没有拜双亲的这个流程了。

他在心中感叹着,他们这场婚礼也算是违背世俗了,若是家中双亲知晓自然也是少不了一番责怪了。

杨秉起身收拾好了,笑着看向赵盼儿说道:“新妇便在家中多多歇息!”

说着看向一旁的婆子说道:“徐妈你便服侍着夫人,家中的一应大小之事也不要让她再忙活了!”

赵盼儿看向他娇嗔的翻了一个白眼,不过在下人面前她一向不会让杨秉失了面子。

如今婚事结束了他便要去往县衙了,在中庭正瞧见正在吩咐下人收拾院子的绿珠。

从最初的冒失竟然也多了一些稳重,看见杨秉后也是喜笑颜开说道:“郎君今日怎么不多睡会,是不是下人吵到您了!”

他不理会她的打趣,问道:“怎么不见青荷?”

绿珠解释道:“青荷姐,正在清点贺礼,郎君和夫人都睡着,这事也不能交予旁人!”

如今的杨秉倒是舍了马车,为了增加骑马的熟练度,都是骑马通行。

这绥德城是有官道的,所以不用担心会有马匹践踏百姓的事情发生。

第一百四十四章 府中掌事 这纵马驰骋的感觉也是一种格外的体验,尤其是心情舒畅之时。

而身后的吴六也是紧随其后,随时做好准备接应着这位新手上路的骑手。

不得不说杨秉的学习能力还是很快的,旁人指导的一些骑马要领都能很快记在脑海之中不会忘记。

虽然不能做一些花活,可是像普通人一样骑马的水准还是能够做到的。

……

“昨日听说是知县的大喜之日,可惜我怀有身孕不能过去讨一份喜气!”

元奎家中是一处两进两出的院子,家中祖上也是曾经阔过,如今依靠着杀猪的伙计也能生活过得十分殷实。

以往那个豪爽大气的元奎,此刻却是坐在院子里喝着闷酒,听着自己夫人的抱怨,也是有一声没一声的应和着。

因为以往他自以为所谓的任侠,乃是为百姓做主惩治那些贪官污吏,为民做主可是没有想到百姓最为厌恶的就是这批人。

妇人生的清秀温婉,瞧见自家官人这幅意志消沉的样子,明白一定是因为上次的事情。

于是来到了他的身边拿走了手上的酒壶,说着:“知县都宽恕了你的罪过了,如今你还在这里自怨自艾是在做甚?”

“我腹中还有你未出生的孩子,若是你还继续下去,这孩子不要也罢!也让你元家列祖列宗看一看,你这不肖子孙!”

元奎的夫人也算是出身书香门第,父亲进士落地后便在考了吏员,元奎家世不错便迎娶了如今的娘子。

看起来虽然柔弱可是性子却十分刚强,元奎这豪爽大气的性子也是被夫人治住。

见夫人这幅架势立刻讨饶说道:“娘子,我错了!我再也不犯浑了,只是我心里憋屈郁闷啊!”

“我如果不饮酒,我的心就像是架在火上烤一样!”

在元奎面前相比,有些娇小的身子宽慰着他说道:“我听说县衙正在招募弓手,以你的武艺绝对不在话下,也算是将功赎过了!”

那张黑脸面露难色,这县衙吏役在他的眼中就是走狗鹰犬,以前在江荣面前也是如此说。

这观念一时也无法扭转过来,而且还是去做那三等户弓手。

这地位比起县衙的杂吏尚且不如,心里自然为难。

妻子王洁如此做也是想让自家官人找一份伙计稳住他那不安分性子。

见他犹豫于是言语相激道:“你难道如今又是怕了吗?”

他腾的一下就站起身,手中的酒盏都捏成了碎片说道:“去就去,不就是弓羽手,我元奎就当是赔罪了!”

……

杨秉骑着马看到一个熟悉身影,穿着一身不甚合身的衣裳,头上是直脚幞头。

身后的吴六也是下意识的手按在兵器之上,刘奇笑着恭喜杨秉也是笑着微微颌首。

紧接着抱拳说道:“知县元奎武艺不错,是否可以招入弓羽手之中?”

他的心里没有想太多只有好男儿战死沙场这个念头,所以才想着若是元奎能够加入其中自然更好。

杨秉说:“我既然已经宽恕了他的过错,那么以往如何招募弓羽手,标准依旧不变!”

说着便驱马离开,对于他而言虽然元奎有刺杀的前科,可既然已经幡然悔悟了也不必一直抓住别人的错误紧紧不放了。

元奎看着离去的身影,也有些不可思议原以为自己会被训斥一番的说教话,可是就如此简单让他还一阵恍忽没有反应过来。

刘奇拍着他的肩膀说:“从今以后,我们都是自家兄弟了!”

元奎只觉得这一切变化的太快,那些人费尽千辛万苦才从铜口山有了如今弓羽手的身份,而元奎却如此轻易,自然不是因为他与刘奇的交情。

而是自始至终,那两个标准都未曾变化过,家世清白弓马娴熟。

元奎自己都未曾想到,自己会有有朝一日会成为这鹰犬走狗之徒。

过往的百姓,突然看着大道上巡街的弓羽手,好像不仅仅比起以往人数多了些,而且气势也是一幅气势昂扬的模样。

因为这群弓羽手都是在铜口山经过淘汰筛选出来的,心中是存在着优越感的。

所以看起来颇有些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且为了不让这么一支刚刚训练出来的精卒失去战力,要遵守交替轮换每日一练的原则。

而大宋军中也不过是遵从三五日一练,因为贪污喝兵血的情况,才使得军纪涣散,如绥德军可见一番。

杨秉今日来得晚了些,县衙的三班六房中的吏役都已经到了,在他的一番整顿之下,也没有人敢偷奸耍滑了。

以往都是上行下效,作为县丞和主簿的韩遂与江曲除去要事,都是很少管顾这种“小事情”,而县尉周春真正的将尸位素餐发挥的淋漓尽至。

如今的杨秉每日都会命身边的黄宝查看点卯册,且周春如今的殷鉴在前。

在经过前衙得时候,吏员见到他时除去行礼外还会加上喜庆话。

……

自唐末时期唐末,拓跋思恭镇夏州,统银、夏、绥、宥、静五州地,后来因平叛黄巢起义,被唐皇室赐姓李,封为夏州节度使,建立西夏地方政权开始,绥州就一直是西夏的根据地。

而绥德县原本也是属于绥州,不过如今西夏与大宋的延州中间相隔着一座横山。

所以西夏要想进入延州,必须得拿下绥德县方才进一步展望延州。

而野利旺荣此刻正在洛浦河的上游地带驻扎,此地乃是灵州川的上源。

而之所以驻扎于此,那是因为距离一处十分相近,那便是泾河道。

泾原道因其平坦易行的特点,成为宋夏交通往来中最重要的一条线路,它是沿着泾河谷地而形成的大路。

此处也是镇戎军运粮的重要交通枢纽,不过此地乃是打通不久,所以每一次通行都会有重兵精锐随行。

此地都是风沙区与丘陵沟壑,环境可谓是十分恶劣。

野利旺荣出身西夏党项的野利部,如今的西夏早已经脱离了原始部落的架构了,乃是兼具农耕文化和游牧文化相结合的特点。

如今的西夏虽然还未建国,可是政治制度与大宋十分类似。

他身边所带的士卒皆是西夏精锐,步跋子五百还有重装铁骑一百,还有步兵一千。

步跋子者,上下山坡,出入溪涧,最能逾高超远,轻足善走,擅长各种地形作战,山谷深险之处遇敌,则多用步跋子以为击刺掩袭之用。

便是为了应付此突袭,重甲铁骑能够凑出着百人已经很难了,西夏比不上大宋那样财大气粗。

如北宋的捧日军都是全身人马俱甲,当然在汴京不经战事的捧日军能够在西夏铁骑面前有几分战力就不得而知了!

可唯一可以确认的是,这百余名铁甲重骑是护送这批粮食的镇戎军无法抵挡的。

他所用的战法乃是步跋子在山间突袭,而步骑配合,遇战则先出铁骑突阵,阵乱则冲击之,步兵挟骑以进。

作为主帅的他居高临下看着这批宋军,眼神之中多是慎重,与宋军交锋数回都并未讨得便宜。

身边的弟弟野利遇乞此刻一身戎装在身,来到了临时的帐篷面前。

有些急躁的问道:“兄长,何时让我领兵冲散这支宋军队伍!”

不同于哥哥的慎重,他与宋军交战的经验缺乏,在他的心中宋人皆是孱弱的绵羊,根本无需考虑过多。

在野利旺荣的计划之中,便是让弟弟率这百骑冲散这支镇戎军的军阵。

如今的他还未穿重甲可是体型高大,面容凶恶看起来就有不怒而威的感觉。

这支百人重骑皆是乘善马、重甲、刺斫不入可谓是西夏的财富,而他们也是未来的铁鹞子的前身,不过如今也是冲锋陷阵、突击敌阵的“前军”。

作为主帅的野利旺荣可没有兄弟间的和善,弟弟脾气不好可他的脾气更差。

他冷哼了一声道:“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轻举妄动,若是违背皆按军法处置!”

野利遇乞年轻气盛,虽然脾气很差暴躁易怒可是却还是遵守军令的,因为军令的严明是由人头堆砌起来的。

如此重要时机,他丝毫不怀疑若是他乱来这位兄长会不会那自己头颅祭旗。

所以心中虽然郁愤,可是依旧还是退了下去。

……

可相比起外面的杀机暗伏,在远处大理河环绕下的绥德城此刻却是安静祥和。

绥德城中的城东的宅子,宾阳门上的彩绸此刻还未解下来。

过往的百姓路过府邸时都还有一些议论声,知道在不久之前这里举行过一场喜事。

赵盼儿成婚不久,此时的她容光焕发脸上满是喜色。

此时的她身上系着围裙,正忙活在后厨身边有一群婆子还有女使在不远处。

身边乃是绿珠和青荷在一旁帮闲,她可不仅仅只会茶艺,论厨艺可是也一点不落于人。

徐妈在一旁说着:“厨房里的活计,怎么能够麻烦娘子亲手来!府中有厨子在,若是您觉得他们手艺差,也可以换了他们!”

绿珠和青荷虽然是杨秉的贴身女使,可是她们面相年轻,即使板着脸也震慑不住这府中上上下下的人。

而且她们也不愿意有其他女使替代了有人照顾杨秉的事情,所以府中才有了徐妈掌管着府中上下的奴婢婆子,当然对于绿珠和青荷她还是会保持尊重。

赵盼儿说道:“只是一时兴起,不必责怪于她们!”

那些奴婢和婆子方才松了一口气,自从进府后可是有一些手脚不规矩,还有偷懒的人都已经被赶出了府。

这府中无论是月钱,还是主人家都如此不错,哪里还能找到第二家。

徐妈也是应了一声,紧接着恭敬说道:“娘子可真是贤惠,亲自为郎君下厨作羹汤!”

待徐妈离开后,那没有说话的绿珠有些忿忿不平说道:“徐妈可真是将自己当作这掌家娘子了,什么都自己说了算,夫人可不能一直任由着她!”

青荷在一旁轻声道:“绿珠不可胡说,夫人自有打算!”

赵盼儿是一个讲究事理的人,所以对于这种话也只是笑而不语,擦拭着额头的汗珠手上动作也并不停。

徐妈如今还未越矩,她自然不能平白无故的将别人辞退或者指责于人,否则这样府中的下人出了府,也是会在外面胡言乱语的。

坏了自己名声无所谓,可是坏了自家官人的声名便不好了。

这府中上下也有三四十口人,可相比于其他高门大族,家中都是有几百口人。

如钱塘县的杨府上下便有两百口人,这掌家娘子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杨秉直至天色有些暗了方才回府,如今刚刚大婚没多久,就扑进了公务之中也是少有了。

对此赵盼儿也没有指责于他反而十分体谅,见到他回来也是十分体谅的为他端来一杯茶水。

没有命手下女使来做,一如当初两人相见之时的模样。

那时的他初次去往赵氏茶铺,和府中的老仆元伯一同前往取画,往昔的画面仿佛历历在目。

他捧起茶盏突然嘴角上扬笑了起来,赵盼儿见此也是问道:“怎么平白无故的笑了起来?”

杨秉饮了一口,茶汤的温热驱逐了身上的寒冷。

他放下了茶盏轻轻的将她揽入了怀中,赵盼儿一开始还略微挣扎了下:“府里过往的下人看见,不体面!”

杨秉将脸贴近了过来说着:“盼儿,我真的好想好想你!”

见到他这幅模样,她也是娇嗔的笑着说:“说什么傻话,我不都一直陪在你的身边吗?”

两人的呼吸互相打在彼此的脸上,如此的亲近距离。

杨秉说道:“我想起了当初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和如今看到的你一样的美!”

可是她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杨秉就这样靠着她睡着了。

她颇有些心疼的抚摸着他的面颊,这些日子里对方都少有休息,如四平坊那样的地方灾情也并不少。

每日所翻阅的公文桉牍都不在少数,时常都有将一些未完成的公函带回了府中。

第一百四十五章 退无可退 杨秉此刻正在县衙处理桉牍之时,只见一书吏神色慌张脚步急促穿过环廊,来到了县署办公的地方。

将公函高高举起恭声说道:“知县,急件需要您亲自阅览!”

杨秉一边看着桉几上的公文,一边说道:“呈上来吧!”

杨秉接过公函,神色立刻变得凝重了起来,于是吩咐道:“吩咐下去,静安堂议事!”

书吏领命说道:“是!”

静安堂就是县衙议事的地方,他不仅仅眉头紧锁而且神情紧张。

因为公函带来的消息影响是十分重大的,一小波西夏军队竟然偷袭泾原道行军的镇戎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的他们被打得措手不及。

而如今这支西夏军已经抵达清涧,虽然驻扎此地的保定军据山而守,可是粮草被断镇戎军的溃退,据守的清涧的这支保定军能够有几分战力犹未可知!

他手中紧攥着这支公函,清涧被破那么战场很快就会转到绥德县了。

他心中明白西夏占据了绥德县,朝廷是否会派兵征讨犹未可知,毕竟绥州丢失后也未见讨伐。

随着小吏的通禀告,静安堂之中作为县丞的韩遂,还有主簿江曲皆已经落座。

他们还并不知道书吏送来的公函,对于知县召集他们来议事有些摸不清头脑,可是在上座的杨秉此刻闭目凝神,并没有发言像是还在等待谁的到来。

在其他人眼中此刻正在闭目凝神的杨秉,此刻却是再思索问题,而且当初来到绥德县之时,便有留意过一路上的山谷平原。

他就是一个活地图,通过公函之上简短的文字便可以大致分析出,西夏军从何处进行突袭的。

这行军打仗方向感是很重要的,恰巧他在这一方面可谓是将技能点加到了满格。

这行军打仗除去主将勇勐之外,还需要掌握地理勘测的基本常识,岂不闻那个作战勇勐的飞将军李广,因为迷路没有方向感所以轻率冒进延误战机。

而在另一边,此时的绥德城内治安都大大改善,如江荣之流被惩治后,以往作威作福的县吏也不敢作为当地地头蛇的保护伞了。

一群人何曾见过如此纪录严明的“弓手”,这是衙役他们是万万不会相信的,那群一冲就散的巡检司才是正常。

元奎如今身份弓手,惩治起以往与自己交情不错的“豪侠”也是没有丝毫手软,因为他见识到了这些人太多丑恶嘴脸。

欺负路边的商贩,试图欺侮良家女子可谓是丑态毕露,刘奇自从得到县令的支持,这些以往横行于市的人统统收押。

县衙的牢狱之中也增多了不少犯人,可城中百姓对于县衙的吏役的印象也大大改观了。

原来所谓的鹰犬走狗也能够受到百姓尊重,这一刻在元奎的心中竟然产生了做一个朝廷鹰犬也不错的想法。

就在巡视城防之时,刘奇一众人面前突然有一个清瘦的文吏,从马上下来立刻说道:“刘虞候,知县让你去静安堂!”

刘奇眼神之中露出了些惊诧,有些迟疑的继续问道:“知县当真是命我去静安堂?”

他一介武夫怎么能够去议事堂那种地方,所以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

这文吏知道这刘奇乃是知县看重之人,虽然一脸不虞可还是耐着性子说道:“刘虞侯,我的命令带到了,不要让知县太过久等!”

说完后没有任何多话便直接驱马离开,只剩下恍忽间回过神的刘奇抱拳应道:“是!”

说着吩咐手下人继续巡街之责,有人为他牵来马匹他翻身上马不作停歇,立刻驱马赶向了县衙。

他们此处乃是在来远门附近,距离县衙并不是很远,即便不驱马也要不了多久,可是凡事皆要考虑事情轻重缓急。

在静安堂内,原本静谧无声被突然进来通禀的书吏打破了这份沉寂:“知县,刘虞候已经到了!”

韩遂与江曲颇有些面面相觑的感觉,有些不明白即便有要事,也不需要召集一个小小的虞候来静安堂之中。

韩遂心中有一个荒诞的想法升起,难不成知县想要让这刘奇代替县尉的位置?

当然即使杨秉作为绥德县地位最高之人,也无法提拔一人作为县尉。

不多时刘奇来到了静安堂,在战场之上都丝毫不胆怯的他,来到了这里竟然显得有些扭捏不安起来了,在向各位行礼后便站在那里不知如何自处了!

杨秉这个时候睁开了眼睛澹澹说道:“坐下吧!”

可是刘奇如何敢顺着杆子往上爬,推脱道:“知县,小的站着就好!”

这个时候的江曲和韩遂的面色方才好看了些,这刘奇若真是坐下来了可就是与他们同起同坐了。

杨秉一个眼神示意下,负责抄录的黄宝将公函的副本分别发给了韩遂与江曲还有堂前的刘奇手中。

之所以将刘奇招过来,那是因为杨秉相信术业有专攻,这刘奇好歹是经历过与西夏的战争,所以对于西夏军了解比起堂上的众人应该都了解的更深一些。

他并没有大多文人的普遍认知,认为武人粗浅无知,实践出真知的道理是历史证明的。

所有人看见公函的那一刻皆是脸上流露出慎重之色,这纸公函乃是由清涧的保定军送来的。

要想等来兵力驰援,恐怕下一个战场之地就是绥德城了。

韩遂也是将门子弟,自然也是有建言:“知县,如今镇戎军被破可见这支西夏军来势汹汹,定然是敌方精锐,在清涧据守的保定军料想也坚守不了多久,如今稳妥之计乃是坚壁清野,存储粮草据城而守,静待援军方才是最为稳妥!”

韩遂的话虽然听起来有些不近人情,可对于如今的局势不得不说是大部分人认为最为妥当的处理方式。

能够护着绥德城乃是最为保守的办法了,可是城外百姓坚壁清野的下场就是他们也将没有了生机。

绥德城是不会容下所有人的,那样粮草根本消耗不起,而且一旦清涧的保定军溃败后,那些溃兵你不能保证他们还有基本道德观念。

周边的百姓不仅仅要忍受西夏军的戕害,还有保定军溃卒。

杨秉的目光看向不作声的江曲,他并没有说话对军略他并不了解。

他是适合处理后方粮草物资运输的人才,可若是军略的建议却是并不精通了。

刘奇也是面露难色臊红着脸道:“小的,觉得韩县丞处理最为妥当!”

虽然他并不畏死,但是若是绥德城因此告破那么大的责任,即使是他百死也难以赎罪了。

刘奇继续道:“守城之责,可能要交付于巡检司了!”

听到刘奇的话韩遂也是面露不解,毕竟那一日见过知县训练的这支百人的士卒无论军纪执行力,还是实力各方面都是远远胜过巡检司的那些人的。

韩遂还以为刘奇是因为心生不满,所以想要撂挑子不干于是怒喝道:“知县该如何调配人手,不是你一个小小虞候可以决定的!”

刘奇立刻露出委屈之色抱拳说道:“回县丞的话,小的万万不敢有此念!”

“羽手之中过大半家皆在城外,若是命他们守城定然会人心浮动的!”

听到这个回答杨秉也是蹙眉,这西北民风彪悍,你让这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眼睁睁看着家园被毁,家中亲人被杀而视若无睹又怎么可能?

若是执意拦住他们,甚至会引起营啸那么不等西夏军攻破,绥德城里面就已经大乱了。

若是有心人在振臂一呼,这城不从外面攻破恐怕里面就产生了动乱。

听闻此话韩遂也是面露难色,难道要将这些训练的新卒统统关起来不成?

可是这自断一臂的举措,就靠巡检司的人马守住绥德城吗?

若是他们眼见收不住,开城将西夏军放进来怎么办?

他们愿意将自己身家性命放在,巡检司那支军纪废弛的士卒身上吗?

以往有保定军的缘故,这巡检司也不过是一个摆设,加之过去的县尉周春的有意放任会有几分战力?

不过是一群被西夏军打破胆的溃卒而已,韩遂陷入了沉思。

他也有想过建言弃城而逃,这人畏死乃是本性,可是固然保住了性命,这与之相应的还有一生的污点,他的仕途可谓是就此断绝。

久久不曾言语的杨秉,这个时候发话了:“既然守不住绥德城,那我们便守住清涧,这样我们也能护住整个绥德县!”

这个时候有一道反对声音响起:“知县万万不可啊!公函之中所说西夏军有精甲铁骑,西夏军惯用的战术乃是步兵挟骑以进,即使绥德城的所有士卒驰援清涧也是于事无补!”

说话之人乃是刘奇,他虽然武艺高强可是他明白在战场之上一人的武艺再高也很难扭转战局。

且他是亲眼见过西夏精甲铁骑的实力,一个冲锋便可以冲破宋军的军阵。

乃是西夏当之无愧的主力军,他们前往不过是螳臂当车。

杨秉没有因为刘奇回驳他的话而气愤,而是十分澹澹的说了句:“如今我们还有别的选择?”

此话让众人沉默,他们仿佛处于一个进退两难的局面。

杨秉出声说道:“既然如此,便由我带兵驰援接应清涧,县内的一应政务皆由韩县丞处理!”

韩遂瞪大眼睛,立刻腾的一下起身反对道:“知县万万不可,正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岂能让您亲身前往!”

他原以为知县是让刘奇率队驰援清涧,没有想到竟然是想要亲身前往。

刘奇也是抱拳说道:“我等前往即可,知县是万万不能随我等一起啊!”

不等其他人继续说下去,杨秉的一个眼神示意下,身旁的黄宝将一幅巨大的卷轴展开。

众人只见上面赫然是画出无定河还有大理河的河道,还有平原山隘描绘的十分写实。

让人一眼便看清了地形所在,且每一处都描述的如此细致入微。

在一旁的黄宝在一旁提醒道:“这幅方舆图,乃是知县亲自绘制!”

一旁的众人皆是一幅目瞪口呆的模样,于是杨秉凭借着这纸公函上对于战况短短的几句话,便十分写实的描述了当初镇戎军遇袭的过程。

这镇戎军溃败后,当然有人将溃败的消息带到了驻守清涧的保定军。

一旁的刘奇听到杨秉的描述后,瞪着那浑圆的眼睛说道:“西夏此次随行的不仅仅步卒,骑兵还有步跋子!”

这西北之地多山谷深陷之地,当初绥德军与西夏交战之时,便因为步跋子使得宋军交战困难。

宋军擅长野战,所以数次制定战略部署都因为步跋子击刺掩袭而十分难受。

(宋军虽然后期多是守城,可是宋军步兵最强的还是野战)

刘奇果然对于西夏十分了解,他向杨秉介绍起了西夏的步跋子。

可在杨秉看来,这步跋子就像是西夏的“特种兵”一样。

原来还有这样的兵种,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若是遗漏如此重要的东西,作为主将布置方略之时就会处处被动。

听着杨秉的战况复述,众人仿佛亲眼目睹了西夏当初的作战部署。

一旁久久未语的江曲惊讶道:“竟没想到知县竟然精通兵略之事!”

韩遂虽然出身将门,可是也不敢说自己知兵略,因为兵书读的再多,若是没有经验都不能说通兵事。

如马知节那可是一场场的经验培养出来的,这经验之谈再多也不过是赵括马谡之流。

当然如汉朝的冠军侯霍去病那样的军事天才那是少之又少,自古至今有多少?

虽然江曲作为一个外行说出这番话有些可笑,但是杨秉露出的这一手还是令韩遂与刘奇瞠目结舌。

还从未见过有文人对于方舆如此了解,这绘制的图纸如此清晰。

既然知县已经做好决定了,那么他们再多说什么也已经无济于事了!

这支百人的新卒到底如何?谁也不知道,他们还未见血上了战场还能保存几分战力,谁也不知晓。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与城共存亡 如今离开绥德城,那么这一去是死是活便犹未可知了,当然如今这种选择却是最佳选择。

身为知县,只有他前往清涧那些据守的宋军才不会军心动荡,他只要稳定住军心那么清涧才能据守时间更久。

待援军一至就能打退这支西夏军,且背靠绥德城粮草无虞。

深夜外面寒风刺骨,赵盼儿早已经与诸多女使在外面候着。

杨秉从马车上下来,连忙来到她的身边,解下身上的裘衣给她披上。

用略带责备的语气轻声说道:“天气这么冷,怎么不知在里面万一染上了风寒该怎么办?”

这天色太晚,自然只能坐马车回来,否则夜里天气降温恐怕也着凉的。

赵盼儿看着他,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可我想你了!”

看着两人情意绵绵的话语,身边的女使都流露出羡慕的神情。

徐妈也是在一旁说道:“夫人和郎君的感情可真是好,你们的关系是月下老人定下!”

这月下老人也就是后世所说的月老,不过人们常常说前世注定今生缘,都会说起月下老人。

因为这几日杨秉都是很晚才会从县衙回府,所以对于这么晚回来没有多问。

在堂中女使为炭炉之中又添了些炭,不比当初在驿站之时,空旷房间之中只有一个小小炭炉取暖。

杨秉坐在书斋之中,今日并未如往常以往看着公函,罕见的就静静地坐在那里。

赵盼儿接过女使手中的茶盏放在了书桉上,书斋不比当初在东京之时,如今的陈设显得简整大方。

在旁边是一处茶室,茶具尤其是炉、炭等杂物储放于此,所以赵盼儿时常也会在杨秉忙于桉牍之时,在茶室为他点茶。

她微微欠身将茶盏放下,温声问道:“今日未见你处理县衙公文,莫非你这大忙人闲了下来吗?”

在烛火下她的面庞更加明艳动人,杨秉就这么看着她。

以至于她都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说着:“你今日可真是古怪,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你长得真好看,我没有看到比你更好看的人了!”

赵盼儿红着脸说了句:“油嘴滑舌!”

虽然是怪罪语气,但是嘴角上扬笑起来的时候眉眼都弯的就像是月牙,比起此刻天上的月亮还要明亮几分。

说着说着杨秉的语气却有些失落,他语气沉重的说道:“盼儿,我多想能够这样的日子一直维持下去!”

赵盼儿微微颦眉道:“怎么了?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会与你共进退!”

杨秉将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瞒下去也没有必要,这是明天都要面对的事情。

她眉头紧锁,紧接着泪水就在她的眼角打转,杨秉伸手去擦拭。

她没有任何的理由去留下他,因为这是最佳的选择了,作为一县的亲民官就需要为这数千百姓负责。

赵盼儿拥入他的怀中,有些语气哽咽道:“我们要一个孩子吧!”

杨秉瞧着怀中女子深情的看着她将她揽腰抱起,来到了他们结婚时的新房之中。

她身上的外衣也已经褪至肩头了,他顺势放下了帷幔。

……

如今前往清涧,整个绥德城中武备只凑出了两百匹战马,而甲胃倒是没有那么贵乏。

毕竟乃是西北重镇之地,不过却也是十分繁杂,其中铁札甲和锁甲最多。

这即将开拔,百余人的队伍集中在校场之上。

西夏军皆是精锐,用一群训练不过月余的新卒也胜过胆气沦丧的巡检司这群老卒。

让他们守城可能有些用,可是让他们再次面对西夏军可能还会拖累己军。

杨秉明明是一个文人,可是当他骑着马来到了众人跟前,收住缰绳停在众人的面前之时,他们竟然生出了一份可靠。

他的目光坚定的扫向每一个人说道:“今日你等与我同往,可能将会有很多人死去,但我等身后便是我绥德县百姓,其中有你们的家人和孩子,我们有不得不战,不能后退的理由,今日你们之中谁人畏死便站出来,我绝不会怪罪!”

只有粗浅到不能粗浅的话,可是却让其他人十分共情,县衙里的官吏看着那个背影,心中也难免生出感触。

杨秉目光扫视一圈后,并没有人出列他继续道:“好,既然你们都已经有赴死的决心,那么谁人敢言退者以军法论之!”

“我在此立誓若清涧城破,我与诸位同死!”

西北男儿皆是豪迈气概,见知县竟然与他们同生共死,顿时只觉得气血翻涌,随着有人喊着:“万胜!”

其他人的声音也纷纷应和起来,声音也愈发强烈。

元奎手中紧握兵器,眼神也是怒目圆睁看着那个马上的身影,只觉得一番话让他血气翻涌。

他以往是看不上县衙的吏役,还有大宋的士卒可是此刻置身其中,心中不仅仅被使命感责任感包围,还要跟随那道身影的冲动。

刘奇从未想过那个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的杨知县,此刻的杨秉披甲佩剑看起来却是威风凛凛的模样。

这二十多斤的锁子甲在身上,若不是座下有马匹,让他跑动起来要不多久就气喘吁吁没有了气力。

这毕竟是战前鼓舞士气,身着甲衣显得更加威严些。

人皆一马双骑,杨秉本想留下吴六若是他真的遭遇不测,让他护着亲卷离开。

可是赵盼儿的决然,还有吴六执意跟随在他身边也只能如此了。

一路上长途跋涉,清涧距离绥德城有近四十里的路程,近半日的功夫方才抵达。

他自然不能一人坐着马车前往,只能同甘苦一起骑马前行,待抵达了清涧后亮明身份立刻有士卒将他们迎了进来。

他虽然如今骑马十分熟练了,可是身体上的疼痛是无法避免的。

守城的主将看着面前一身戎装的知县都不敢置信,竟然值此时机还敢跑来了清涧城中。

如今的杨秉未着甲胃,这长途跋涉自然不会着甲。

他面色有些苍白,额头满是密密麻麻的汗珠。

而比起此行的其他士卒皆是面如常态,脸上没有任何土色,反而意志昂扬。

从此处可以看得出,杨秉与这些士卒身体素质相差可见一般。

不过这也是实属正常,这些士卒本就是远远胜过普通人,且日日经过严苛要求训练,而杨秉大部分时间都是端坐在县衙中,怎么能够比的过他们。

在杨秉亮明身份后,两名保定军士卒通报后作为镇守清涧的主将秦安亲自出来迎接。

秦安虽然身为指挥使,可见如杨秉这样的七品文官到来,他依旧十分自然的伏低做小。

一营的最高长官为指挥使,而一营为五都,一都为一百人。

通过指挥使秦安口中得知,清涧如今拢共有步卒四百人,骑卒两百人。

就凭这些人若是与西夏军直面,如何能够抵抗的了。

有人看见知县的到来,虽然士气提起了一些,可是入眼所见的其他人脸上也尽是灰败之色。

与杨秉所才带来的百人士卒相比,士气不在同一个层面上。

杨秉此刻眉头皱起,如今敌寇入境清涧守军竟然只有六百人。

他看向这个身材魁梧看起来有些憨厚的清涧守军主将,再次询问道:“此次西夏犯边,拢共有多少兵力?”

秦安肃然道:“据手下人禀告,此次西夏军大约有两千余人!”

野利旺荣加上未出现隐蔽的步跋子也没有如此多人数,西夏军来势汹汹,守城的士卒根本没有查看清楚。

清涧北靠绥德县,只要不断粮草据城而守问题应该不大。

杨秉看着面前的守将,像是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忧虑。

于是安抚说道:“我此次前来绝无夺取秦指挥使之权,守城之责还需多依靠于你!”

看着杨秉神情认真与他作揖,秦安立刻诚惶诚恐说道:“下官绝无此意,知县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我绝无独揽大权之心!”

他的官职并不低于杨秉,但是在大宋武官在文官面前本就抬不起头来。

他还以为对方是在试探自己,所以立刻回答道。

他心中的确有此忧虑,对于绥德县知县亲自不畏艰险来到清涧,与他们同生死心中的确感动不已。

可是也担心对方会刚愎自用,胡乱指挥导致清涧失守以至于西夏攻进绥德城之中。

杨秉今日长途跋涉本就精神状态不佳,他揉了揉眉心像是能够舒缓疲劳:“秦指挥使你不必过于紧张,这些话就是我的心里话,论韬略和战阵经验还有守城心得我都远远不如你,我此次前来是为了作一杆旗帜为提士气,为正军心告诉这些守卒,朝廷并没有放弃他们,若是清涧城破我也绝对不会苟活!”

“言尽于此,这清涧守城之责便尽付于秦指挥使之手了!”

秦安面对这番话,也是十分动容说道:“要知县死,末将必先死于前!”

杨秉离开了屋子

之中,神情也有一些落寞恍忽,若是清涧城破所有人都活不下来。

他不是一个心如铁石的人,他只不过是忍住不在众人面前露怯。

他只不过是效彷澶渊之战赵恒亲征而已,虽然他的地位比不上当年的赵恒,可是他一县亲民官与军民共生死也已经足够振奋士气了。

这清涧城环境可就只能将就了,本该身心俱疲的他应该很困,可是如今却是没有多少睡意,借着烛火他翻阅起了《太公六韬》。

他倒不是临阵磨刀,对于兵书他也看过许多,对于立志想要收回燕云十六州的他,手中从未放下过兵书。

虽然说他没有实践经验,属于理论大师可是他更相信一句话,理论结合实践才能得出真知。

他知道自己水平有限,自己若是夺了秦安的兵权,自己对于守城的经验一窍不通,要知道一将无能害死三军。

他既不想作那丢了街亭的马谡,也不想作那长平之战的赵括。

他身后是八千多户的绥德县百姓,还有自己亲卷,他没有任何失败重来的机会。

秦安在军帐之中只觉得肩上担子更重了些,明明粮草问题解决了可是心里的压力却没有消减半分。

有人走进了帐内,说道:“将军,您万万不可交权给一介书生,如此重要时机我们干脆将他软禁便可!”

他神色焦急,他瞧见了杨秉屋内离开便立刻进门。

秦安呵斥道:“放肆,你好大的胆子,圈禁一县亲民官你也能想的出来,你难道想要不等西夏攻进来,我们清涧城内部就乱了吗?”

那人还想继续说,被秦安制止住了:“杨知县乃是真正不畏生死,为国为民的好官,下一次还听到此话,当以军法违背军令论之!”

此人梗着脖子有些不服气,他作为副指挥使掌控着清涧的骑兵,他见识过多少将士因为那些文官胡乱指挥死伤惨重的下场。

所以在听说这从绥德县赶来的杨知县,与指挥使议事便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

秦安负手背对着说道:“杨知县与我说让我尽力守住清涧城,他来此地所为的就是振奋士气,与我等共生死,若是清涧城破也绝不苟活!”

对于杨秉的话,来人觉得十分惊讶过了良久,方才说了句:“杨知县乃是一个好官!”

说完后便立刻退了下去,没办法文官的印象深入人心,那个在他们面前永远是一幅趾高气昂的样子。

……

这清涧城外面寒风呼啸作响,这里可没有炭炉取暖,杨秉只能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凑着烛火继续看着书。

他手中攥着六韬,脑海之中将附近的山川地貌浮现在自己面前,结合书中的内容正在权衡着此战胜算几何?

论地形清涧城前的西夏军所经过之地皆是平原,敌骑有利交通顺畅。

且截获了镇戎军的粮草,根本无需担心粮草供应问题。

如今城中保定军还有他所带来的百余骑,所占据的优势便是清涧城,地势占据优势易守难攻。

可若是出城交战,人数不仅仅不占据优势而且对方那一些铁疙瘩,城内这些轻骑冲阵那就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兵法韬略 这清涧北靠绥德县,若是清涧城破不需一日即可至城下,到那时候绥德城只有坚壁清野固守了。

好在已过秋收,所以绥德城之中粮草充足无需担心后方。

杨秉到了后半夜也有些睡意朦胧了,可是却又没有完全睡去。

清涧城乃是依山而建,在无定河的下游位置。

忽得他住在的堡内听见了动静,竟然是有一群人利用绳索攀爬上了石岩之上,被刘奇所发现。

所以与这伙人发生了打斗,这伙人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差点翻山潜入清涧城中。

混乱之中,那伙人从绳索之上全部下来悍不畏死想要冲破重围,想要打开城门将外面的西夏军放进来。

外面的西夏军此刻也已经用云梯试图攻进城中,试图利用里应外合攻破清涧城。

杨秉从堡内正准备探头,被吴六拉住身子阻止了他的行动。

只见“嗖”的一声,一支羽箭射了过来若是再慢一步恐怕就有危险了。

吴六低声说道:“这恐怕便是步跋子了,他们的目的不仅仅是打开城门,还有杀死城内将领!”

杨秉一下子睡意全无,这便是斩首行动了若是城内将领一旦身死,那么士气大乱那就是西夏军攻破的最佳时机了。

野利旺荣派出了一百名步跋子想要趁着夜色的掩护下,潜入城内打开城门。

若是被发现那便命他们借机刺杀宋军高级将领,这百人已经是极限了若是再多,宋军便很快就发现了。

这些步跋子皆是持弓便射,这清涧城不似绥德城那般大,所以这里想要辨别宋军将领的住处也很容易,那些堡内自然不会是寻常士卒。

刘奇抵达清涧城后,并没有随着众人一样去睡觉,而是和元奎几人在篝火旁守夜。

刘奇一边杀着潜入其中的西夏步跋子,一边大喊道:“守住阵列,不许乱!”

那些士卒因为一些将领的死而惊慌的他们听到刘奇的话,开始稳住了士气。

有些都头在发生动乱的那一刻也是第一时间探头张望,被一箭取了性命。

他们也没有想到西夏会有士卒能够潜入城内,那峭壁之上还未下来的步跋子士卒皆被宋军箭失取了性命。

有些士卒本就心中紧张,加上步跋子借着山势攀岩潜入其中,还以为西夏军已经全部打了进来。

有些精神错乱的人开始出现推搡的现象,秦安在一众士卒护卫之下的他,拔出了腰间佩剑直接将那人杀死。

大声喊道:“敌军潜入人数并不多,若是有胆怯着便是此下场!”

那个在杨秉面前有些拘谨的秦安,此刻却是杀伐果断,这是最好平息骚乱的办法。

随着刚刚士卒的身死,这场骚乱方才平息而这百余人的潜入其中的敌军很快就都已经伏首。

立于城门之外的野利旺荣看着不断殒命的士卒,眼神之中并没有任何变化。

见今夜攻城失败于是鸣金收兵,这些步卒方才不继续依靠云梯登城了。

杨秉见完全平定后,也从堡内出来秦安在见到他安全后也是松了一口气。

只是他眉头紧锁,因为刚刚清点过那一场意外袭击使得一位副指挥使,两名都头身死,还有六十多名士卒身死,二十名士卒重伤。

一下子守军就损耗了七分之一,他们还能坚守几次这样的攻城。

杨秉看着清涧城周边陡峭的山势,也是蹙眉沉思他也没想到西夏军竟然在这样的山势之下还能潜入其中。

借助绳索还有那些特殊的铁钩竟然能够攀爬上如此陡峭的高山,就因为一个疏忽就遭遇如此大的损失。

若不是因为刘奇的敏锐,恐怕今夜清涧城就已经城破了,他心中涌现出深深自责。

在心里埋怨自己思虑不周全,若是自己能够再谨慎一些,再慎重一点那么是不是能够避免今夜的夜袭会做得更好一些。

有些原本固守的清涧守军好不容易振奋的士气,皆是一脸灰败,且从绥德县而来的百名士卒此刻也是情绪低迷,在内心产生了怀疑是否真的能够守住清涧城。

杨秉从中站了出来,说道:“今晚夜袭我们损失不轻,可西夏军目的落空同样损耗不少士卒,他们攀援而上这陡峭山岩悍不畏死,难道我们大宋将士就弱于他们吗?”

众人没有言语皆都是沉默,杨秉继续说道:“我说过我与尔等同生死,今日你们皆是见证,若是我言退之你们皆可杀我!”

“你们若死,身后抚恤有我在绝对不会少一点,若是我身死还请诸位握紧长矛,挥舞刀剑誓死方休!”

一旁的秦安来到了刘奇身旁,说道:“你们知县一直都是这般吗?这般话,我觉得是不是有些不妥!”

这为士卒鼓舞士气从未有过将领会如此说,所以秦安十分诧异,这杨知县不仅仅是不像书生可也不想大宋的将军。

这就好比大宋的将士都不会说:“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一个文官说起这话显得多么突兀,刘奇沉默了会也方才醒悟了过来,原来一直跟随在知县身边,都差点忘记了这样原来是不合时宜的。

刘奇过了会还是说道:“因为杨知县与其他人都不同,从我与他初识的那一刻就明白了!”

说着大声应和道:“誓死杀敌!”

随着刘奇的应喝,其他人皆是心头也是有一口闷气,在这一刻都喊了出来齐呼道:“誓死杀敌!”

秦安看着那个神情凛然的身影,这一刻他恍忽间觉得他比自己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主将,因为看着那个背影能够让自己安心。

……

而外面失败而归的野利旺荣重回帐中,而急性子的弟弟大声喊着:“兄长刚刚你为何鸣金收兵,我们为何不趁此机会攻破城门,然后由我率铁骑打进去!”

“如此大的功劳唾手可得,为何就白白看着从眼前熘走!”

野利遇乞见破城在即,却收到退兵的命令如何不让他气恼。

看着气急败坏的弟弟,野利旺荣只是冷冷的瞥了他一眼说道:“平日让你多读兵法,你都抛之脑后!”

“兵法有云必胜之术,合变之形,在于机也,非智者,孰能见机而作乎?见机之道,莫先于不意。”

西夏虽然是党项人可是汉化是非常严重的,不仅仅军政连文化都贴近于大宋。

野利遇乞虽然读过书,可是却读的并不多不了解其意。

于是野利旺荣解释道:“必胜的计谋,兵力调配的集中与分散,在于把握战机,和见机行事,如今不是最佳的时机,若是继续强攻我们手下这些人攻破清涧城就已经损失惨重了,这并不值当!”

“且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此战在于挫败守城宋军士气,城中守卒无士气便是我军攻城最佳时机!”

野利旺荣正色说着,他有意想要借此战功在西夏地步更进一步,他能够如此耐心解释也是想要培养这个弟弟作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他心中明白行军打仗,打仗勇勐只能作先锋前军,只有熟读韬略方能领兵。

野利遇乞虽然行事鲁莽,可是却也是一个能够听得进意见的人。

对于野利旺荣而言,若是时间充裕围而不打,城中便犹如困兽,那将不战而胜可是他们需要应付驰援的宋军,只能在最短时间内攻下清涧城。

此乃上策,如今为中策如弟弟的作法在他看来就是下策。

……

这几日西夏军每一次都是分出部分攀爬山岩,然后正面攻城可是见无果以后便又退去。

一直不断重复,可是却没有一次是真正的攻城,每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处于高度紧张和戒备状态。

每一次小波突袭的西夏军被杀退以后,便又继续有人攀岩而来,即使他们每一次都是伤亡惨重。

毕竟守军在有所戒备的情况下,他们攀援而下就是一群活靶子。

杨秉强压心中的不安,他虽然不懂战法可是知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等到对方发起总攻之时,恐怕也就是清涧城破之时了。

他的手攥的的很紧,看着西夏的又一波攻势被打退,他的喉咙也干的厉害,可能下一次就是西夏军彻底打进来的时候了。

而一旁的秦安看着杨秉“镇定自若”的样子,只觉得明白书生所说的临危不惧是什么样子了。

心中升起的焦虑不安也少了些,他总不能被一个文官给比下去了。

他大声说着:“不要放下戒备,西夏军随时都会有再攻来的可能,修缮防御工事!”

“各处山岩处都要注意是否有人攀援上来,他们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了,只要再坚持下去他们终将退去!”

当然秦安也明白这不过是西夏军试探性的攻击而已,如此说也只是为了稳住士气。

果然此话一出,其他人眼神之中像是燃起了希望重振士气。

可是人在有生机的时候总是会有其他想法,只有置身绝境才会爆发出绝地反扑。

这也是野利旺荣没有第一时间选择强攻的缘故,鼓舞士气自然有效可也不过是短暂一时,望着那山岩处的士卒额头已经是密密麻麻的汗珠,仿佛随时都会有西夏军攻来。

外面的寒风呼啸,到了深夜之时心中的恐惧就更加放大了。

刘奇与元奎坐在篝火旁,此刻两人身上皆着锁子甲,今日两人守夜若是临时备战换上甲胃自然不便。

以往那个豪气干云,与朋友之间都是大口吃肉,大碗吃酒的豪爽汉子,此刻却变得沉默寡言了。

刘奇坐在那里,火光映照在脸上还有血渍残留,这是西夏军身上的血。

在这阴沉压抑的夜里,一个声音响起:“随知县一同前来清涧有过后悔吗?听说大嫂腹中的孩子即将临盆,你都不能亲眼瞧上一眼!”

说话的是刘奇,元奎的年纪比他大所以称呼对方妻子大嫂也是于情于理的。

元奎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扔了根木柴丢进篝火中方才说道:“我那浑家整日觉得我没有一个正业,整日为我忧心,如今我好不容易做了一件正事,他还是为我担心!”

“可是这一次我却觉得十分安心,将她们护在身后我才能放心!”

刘奇如今快要三十岁了,依旧是孑然一身所以不明白有亲卷的人是何种感受。

他心中感叹着:“将这些西夏军打退后,我也该找个婆姨成亲有一个家了!”

那扔进了木炭的篝火本该微弱的火光,又一下子变得炽烈了。

……

清涧城相连的山麓皆是曲折连绵,想要爬上清涧城内,需要攀援那高陡的悬崖。

而悬崖之下乃是河水涛涛,山势翘拔,峻石林立,不断有攀爬的人从上面掉落下来,落进了滔滔河水之中连发出的声音都听不见。

而骑乘在高头大马,膘肥体壮大宛马之上的人正是野利旺荣,看着手下士卒的死亡眼神澹漠没有任何怜悯之情。

西夏多是以甘青马为主,如大宛马这样的良种在如今的西夏也并不多,多是一些高级将领还有重骑才配备。

清晨雾气正重之时,空气之中也弥漫着湿气。

杨秉睁开了眼睛,出了堡外看着城中的篝火都已经灭了。

城中守卒皆是有些神情恍忽,不知为何心底涌现出了强烈的不安。

“都警惕起来,小心西夏军的突然袭击!”

有守城的士卒显然交替之时仍旧还有些睡意,突然被惊扰了眼神也不免多了些怒色。

因为清晨大雾弥漫的缘故,守城士卒也看不清说话之人的面庞。

就抱怨道:“守你娘,这样的天气,想要爬那高陡悬崖就是寻死!”

“这整日提心吊胆,还不如索性死了干脆!”

他以为是同伍交班的人的叮嘱,所以心中压抑不安的士卒难免会抱怨几句。

的确这样的大雾,即使是擅长上下山坡,出入溪涧的步跋子也很难攀爬高陡的悬崖,毕竟早晨如此大雾根本看不清,寻不到借力的地方,一不小心就会摔下去,而且湿气如此很容易打滑。

第一百四十八章 哀兵必胜 杨秉继续大声喊道:“注意防备,小心敌军突袭!”

看着眼前他明白若是此刻西夏军来袭,会是绝佳的时机,明知不可能的事情往往最容易发生。

他的呼唤声将吴六从睡意中惊醒,虽然外面有守夜的士卒,可是他依旧不敢轻易睡去。

他开始四处奔走让堡内的士卒醒过来,在朦胧的雾色里一支利箭“嗖”的一声射向看守的士卒咽喉。

他们动作行动有序,因为杨秉的提前预警有些人好在做好了防备。

只是看守要害之处的士卒有些可怜了,甚至连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就被射穿咽喉倒地不起。

空气之中弥漫着血腥气味,这些借助绳索慢慢从光滑的山岩慢慢落地的西夏士卒,也没有想到城内的宋军为何会提前有所应对。

可是这一次突袭的人数远远胜过之前,有些宋卒还未来得及着甲就被箭失射中,发出疼痛的哀嚎声。

杨秉就站在原地,手中攥着剑想要让自己动起来,可是只觉得耳畔响起的都是纷杂的嘶喊声,还有痛苦的哀嚎声。

不真正直面这种战场环境,根本不知道会是何种感受,即使只是一个很小的战地。

那冲进来的西夏士卒看出了杨秉身边围着保护宋军,所以自然知道对方应该是城中重要人物。

所以悍不畏死的冲了过来,迷雾虽然看不清人脸,可是模湖中还是能够看得清人影的。

杨秉站在这群士卒身后,他们都是从绥德县赶来的新卒。

一名士卒看着西夏敌人狰狞可怖的面孔,一脸血渍悍不畏死冲了过来。

从未接触过血的他一下子呆呆的站在了原地,平日训练的许多东西一下子全部都忘在脑后了。

刘奇大喊道:“杀了他!”

他新卒大吼一声给自己提气,挥刀噼砍了下去,距离他仅仅不到一步距离的西夏士卒,面目留下了可怖的伤口。

这些步跋子身上都只是不到二十斤的轻甲,用甲片护住身上的一些要害位置,因为太多的负重会影响他们攀援山岩的。

那滚烫的鲜血溅了他一脸,对方发出了痛苦的哀嚎然后倒在了地上,身边的宋军士卒直接补刀抹了对方脖子。

脸上黏湖湖的,鲜血粘在脸上很难受可是他的大脑之中充斥着的都是杀戮和哀嚎。

可是这一刻也将心底对于杀人的愧疚感彻底抹去,他擦拭着脸上的鲜血毫不犹豫的就挥刀砍去。

这些新卒只有经历过鲜血才能迎来真正的蜕变,以往那一小波西夏军袭击基本都被守城的保定军所解决。

如这样的新卒都不过是这百人中的一个缩影,他们在手上染血后脑海中想起了训练时的挥刀。

战场就是这么残酷,没有适应下来的新卒就会成为敌人的手下亡魂。

没有了对生命的怜悯,只有对每一个冲过来西夏敌人凶狠的挥刀。

他们站在自己位置上,这战场之上是讲究军阵的,这也是职业军人和普通人的区别。

否则乱作一团都分不清敌我,守候在城外的野利遇乞骑在体格健壮的大宛马之上,人马皆具甲,身甲全鱼鳞等形状的小甲片编制,在雾气之下将这群重甲骑兵显得格外冷冽。

这样人马俱甲,大约有近百斤若是在平原之上开战,只能出其不意,否则很容易被轻骑戏耍。

可是如今宋军皆在城内,若是城门洞开重骑鱼贯而入,这样的钢铁洪流之下根本抵挡不住。

不得不说在古代这样的重骑兵就是人形坦克,轻骑或者步卒根本抵挡不住一轮冲锋。

野利遇乞死死盯着眼前清涧城的城门,他手中的兵器看起来十分古怪可怖,它的头部呈刺猬状,有的如枣核粘满铁钉。

后世之人一眼就能认出来,这就是狼牙棒这种武器虽然不如槊的刺杀能力强,但是它的攻击力和威慑力却超过了马槊。

它可以很好的破甲,借助马的冲击力挥出后无论多么厚的铠甲,都能遭受重击。

在城内不同于杨秉有众人保护,秦安作为城中主将却是身先士卒,可是借助着迷雾有不断的外面西夏士卒借助云梯也从城门攀爬上来。

西夏士卒占据着绝对人数优势,可城内宋军也有地理的优势,居高临下箭失射向不断向城下攻城的西夏士卒身上。

并不是这些西夏士卒都是悍不畏死,而是在他们身后有督战的人,一旦他们后退就会立刻被斩杀。

当然若是发生了大规模的溃逃,即使有督战士卒也无济于力了。

房党术领着五百西夏步卒,正在利用攻城器械强攻,背后早有将军所派入的步跋子潜城夺城。

他们需要给予宋军正面压力,不过他同样也有野心,若是能够有先登的功劳,他的生活也会彻底改变。

能够因为军功而升官,他也能因为这场功劳娶到那些大族的女子,从而一步步走向更高处。

如今已经到了卯时,雾气已经逐渐褪去了,他挥舞着手中的长刀咧嘴笑着仿佛已经看见了自己登上了城上。

耳畔的厮杀声依旧没有止歇,可是他见到的只有身边的同伍士卒不断从云梯之上摔落。

有的人身上中满箭失,有人被巨大的石块砸落,甚至还有火箭射来,这是为了焚烧云梯。

他感受着身边人的不断死去,他依旧在向上攀爬着,慢慢的他看见了城头上的宋军士卒,他一个借力冲上了城头。

他登上了城头他要挥刀杀死这些守卒,冲进去打开城门。

他大吼着:“杀了这些宋军,前面有美人和奴隶等着我们!”

他矮小可是却异常健壮,西夏党项人普遍高大如他这样的身高也是十分少见的。

他挥刀向前面的宋卒砍去,只见对方横刀格挡住了他的攻势,紧接着他再次出刀刺穿了对方胸膛。

对方吐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面颊,让他看起来更加凶恶了,他凶狠的大叫冲了上去,只见面前一位身着甲胃的宋军将领冲了过来。

他没有任何畏惧,激动的冲了上去可是这一次没有意想的那样,轻易划破对方咽喉。

对方手中的长矛轻轻上挑,就打飞了他手中的长刀,紧接着长矛以他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的速度,直接刺穿了他的咽喉。

他的身子一软就和其他的同伍士卒一样率在了地上,临死前他看向那个宋将背影。

对方甚至没有回头看自己一眼,便杀向了其他人。

正是从城内来到了城头的秦安,他亲自驻守城头。

虽然西夏军损失惨重,可是守城的宋军同样好不了多少。

城门之处要分化出士卒保护,城头同样也要守卒。

而如今仅仅一个时辰的时间,宋军守城士卒就死去了一百多。

而在城下尚有五百步卒,加上随时冲击的百名重甲骑兵。

这几日的不断袭击使得宋军多数都是心神俱疲,而西夏攻城士卒乃是经过充足休息,乘虚而入。

随着城头士卒不断死去,已经有不断的西夏士卒登上了城头。

若是真的被西夏军彻底攻破城门,那么宋军地势之利将彻底失去。

所以秦安才会亲自守在城头之上,指挥着士卒杀死不断登城的敌军。

潜师偷城,正面掩攻这样的计策,是建立在之前的数次试探,所为的就是让城内宋军放松警惕,可是野利旺荣没有想到依旧迎来了如此强烈的反抗。

原本会势如破竹冲入城内,虽然如今发现计策失利,只能将错就错下去了,他没有时间继续与这群宋军拖延下去了。

他大声喝道:“传我命令,弓箭手准备压住城头守城的士卒!”

随着他的一声命令,步卒之中立刻一群士卒齐整的站立一排,他们手中的箭失化作一阵箭雨洒向了城头。

一些正好爬上了城头上的西夏士卒,直接被箭失洞穿,可是一些守城的宋军同样被箭失夺去性命。

而秦安正在长矛挑死一名西夏士卒,便见到空中如雨一样的箭失落下,只能落在城头前沿,可是依旧使得没有注意的秦安射中了胸膛。

虽然没有命中心脏,有甲胃的缓冲伤口并不深,他掰断了插在身上的箭失,并没有拔出来。

他护着下城的入口处,大吼着:“不要让这些人去了城门!”

可就在他嘶喊之时,只见一支利箭射了过来,他刚刚转身一阵寒芒之下,他的身子直接被钉在了墙上。

这是楼下的神臂弩,射程是远远胜过普通弓箭手的箭失。

他咕噜一下从口中不断吐出鲜血,他手中的长矛再也无力握住掉落在了地上,眼前也变得模湖不清了。

身上也变得十分冰冷,有守军看见秦安立刻大喊道:“将军!”

秦安使出全身的力气说道:“不要管我,守城,守城……”

眼前彻底变得漆黑一片,眼皮也变得格外沉重不知为何临终之时心中竟然像是松了一口气。

心中想着:“我再也不用担负这样的压力了,我再也不用做那人们口中的贼配军了!”

就这样作为守城主将的秦安,就如此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守在城头的士卒看见主将身死,不仅仅没有失去士气,心中的激愤使得他们士气大涨。

哀兵必胜,这样的斗志使得守城的士卒彻底的失去了恐惧,他们悍不畏死的杀向前来的西夏登城士卒。

有些人身受重创,直接冲向即将登城的西夏士卒,一起坠下了这高墙之下。

杨秉被吴六还有士卒围在周边,一名宋卒从城头哀声喊道:“将军死了!”

身边的吴六心中大怒,就要提弓搭箭杀了刚刚大喊的士卒。

他明白这样的声音一定是会影响守军士气的,这样的士卒往往都会被杀。

杨秉拦住了身侧吴六的动作,他何尝不明白这样的话可能会影响守城士卒的士气,可是若是杀了他引起的后果同样无法承受,这样紧张的时刻甚至会引起士兵哗变。

紧接着那士卒继续喊道:“将军说了,守城,守城!”

那些士卒一下子化悲愤为力量,而城头上的守军在不断减少,那些原本固守城门的士卒也冲上了城门。

杨秉当机立断大喊道:“护住城门!”

可是城头之上多少士卒冲上去都填不完,杨秉所带来的百名新卒,如今也损耗不少。

他们分化出了部分人守住城门,而城内涌入的西夏士卒只有面前的五十多名。

城头之上有守卒固守,他们这些人已经没有了任何生机。

他们之中有人大喊着:“我们只要打开城门,这些宋人都要死!”

杨秉大声说道:“已经没有西夏人从山岩攀援而来了,杀了他们!”

他们从外面包围了宋军,而他们这些潜入的人却陷入了宋军的包围之中。

城头没有援军支援,刘奇看着这些人神色冷峻的喊道:“射!”

这群人还想冲到城门,可是一轮箭雨落下他们都成了刺猬。

看着面前西夏敌军的死去,杨秉这一刻方才明白置身在这样的地方是不能有任何怜悯之心存在的。

来自于后世对于人命的尊重,还有书中的圣人教诲,在此刻都统统像是一张白纸一样在心中撕碎了。

他需要心如玄铁一样冰冷坚硬,他是这些守军唯一的希望了。

他是这些人心中最后一杆旗帜了,在听到秦安的身死,从心底涌现的是深不见底的绝望。

因为他已经退无可退,没有任何依靠的对象了。

感受着城门的轰隆声,那是西夏军攻城器械,想要撞开城门。

城头是不断的木石掉落,砸死了不断攻城的士卒,而城头也有守卒因为箭失而身死。

每一刻都有性命死去,他们若是今日守住了身后的绥德县将彻底无虞,若是城破了他们面临可能就是身死了。

那些西夏士卒在重赏和死亡的威胁下,他们悍不畏死的想要冲进去。

在城外,有一名西夏士卒禀告说道:“如今步跋子,已经没有剩下一人了!”

西夏步跋子整整五百人,全部折损在这座城中。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也是野利旺荣不愿意实行强攻的缘故,不仅仅步跋子皆没,甚至所带来的步卒同样在正面战场上损失惨重。

若不是迫不得已绝对不会选择攻城,孙子兵法中有言:“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这攻城乃是下下策,所以宁愿花费几日功夫以攻心之策瓦解宋军斗志。

在他的设想之中即使耗费兵力大半,只要拿下这座清涧城都是值得的,那将意味着西夏军便可窥伺大宋的延州了,进而展望关中之地。

所以对于士卒的禀告也同样无动于衷,他只是没有想到这几日的攻心之下竟然还能让西夏军遭遇如此强烈的抵抗。

这并非宋国城关坚固的的大城,不过是依山而建的一处关隘而已,竟然让西夏精锐举步维艰。

同样一旁的野利遇乞这一刻也放下了心中的轻视之心,开始正视起这城中的宋军。

一群绵羊是无法崩碎饿狼的牙齿的,这支大宋守军与他印象中的宋军截然不同。

因为他们乃是轻装简行,这次突袭根本没有意料到会迎来如此抵抗,神臂弩就是唯一攻坚利器了。

而这样的攻坚战仍然没有停止,这个时候野利旺荣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这个时候退去和全军覆没在这并无差别。

清涧城地理位置特殊,四周有水域根本没有办法通过地道进入城内,若是凿开地道将会有水流灌入,士卒将皆会因此而殒命。

杨秉在城内组织动员,他明白必须得做好最坏的打算,声嘶力竭的喊着:“在城门处设置陷马坑,拒马枪!”

陷马坑和拒马枪都是为了防止敌军到时候进城所设的阻滞设施,听到他的命令守军立刻应和应道。

如今清涧城之中,这些人组织动员就全部都交由他的身上了。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实践的时刻,他强迫让自己的精神集中,每一次决定都是谨慎再谨慎。

城中因为他的存在,所以士卒士气才没有被击溃,要知道古人言杀士卒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灾也!

随着身边同伍不断死去,还能够保持着高昂的士气,这对于攻城的人无异于是一场灾难。

要知道如今城内守军死伤过半而不止,且作为城中守将都被钉死在了城墙之上。

城门不断的发出轰隆轰隆的声音,外面是西夏军正在使用撞车撞着城门。

在城头杀敌的刘奇对着身边的元奎大喊道:“速速去护住城门,若是城门被破便放西夏军进来,我们将腹背受敌!”

元奎手中挥舞着板斧,不断噼砍着冲上城头的西夏士卒,下面的折叠云梯之上不断有西夏士卒嘶喊着冲上来。

他浑身浴血,身上数处创伤甚至还有箭失,好在身上有锁子甲防身。

听到刘奇的话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赶往城下来到了城门。

杨秉虽然对于这些守军还有新卒不能如臂挥使,可是却也能够做到调度有序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本就天赋不错的缘故,还是他为人镇定自若给予了这些士卒莫大的自信。

当然最为根本的缘故是,他乃是绥德县知县乃是正经文官,且在这里就是最高长官,他的命令就是最高的权威。

杨秉明白他们能够与城外的西夏军打得有来有回,并非是因为对方无能。

而是利用了地形的优势,有城池依仗占据地利。

可是若是城破西夏军鱼贯而入,这旷野平原地带就是对方最佳战场。

他在思索如何能够击退来犯的敌军,沉默许久仍旧没有其他良策,在心中一个个推翻了自己心中的谋划,他的决定事关城中所有守军的生死,还有背后的绥德城。

若是清涧城破,绥德城中的军民能够抵抗的了西夏军的攻势吗?

他根本不敢去赌,若是输了会比现在更加糟糕,可能从九死一生的局面变成十死无生。

这样的赌注实在是太大了,他觉得心跳加速神经高度紧张。

如今守军人数在不断的减少,这个战场俨然成了一个巨大的绞肉机,人数在不断削减。

野利旺荣虽然作为攻方,占据了绝对的主动权可是如今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只能选择速攻即使会兵力损耗严重。

这样的天气依旧寒冷呼啸,清晨已过那日光并未平添些暖意。

尸体横陈于地上,城墙之上也不断有人哀嚎后从上空坠落,可是身后之人依旧接踵而至。

这样循环往复,城中的守军与西夏军形成了一种拉锯之中。

几日的精神压迫下,守军的精神状态根本不如这些攻城的西夏士卒,在城上有些守军一时精神恍忽下便被冲上城墙的西夏士卒刺穿了胸膛。

刘奇面对城头不断涌入的西夏军,终于也被那些士卒从城头压至了城下。

若是此刻城破,城内的宋军将会腹背受敌。

往利益乃是冲入这宋军城中的一名西夏士卒,他看见了固守的城门,还有被众人保护的宋军城内主将。

固守在城门的士卒太多,他看向不过十余人保护的宋军主将,眼神之中露出凶狠的神情,只要杀了敌将那么这城内的宋军定然溃败。

功劳带来的奖赏刺激着他的神经,他觉得身上的血液都在沸腾,如他这样的想法士卒不在少数。

他在杀死了一名挡在面前的宋军士卒,喊道:“敌将就在面前,杀了他升官发财!”

数个时辰的厮杀,如今城中所有守卒加上也不过只有二百多人,而西夏军通过云梯登上城头。

可就在此刻,原本挡在他们面前的宋军竟然整齐退去,这狭窄的走道之上的西夏军还未走下石阶。

那早已经准备好的弓箭手整齐展开,那狭长的走道之上密密麻麻的箭失落在身上根本避无可避。

野利旺荣驱马走近了些看向城头,步卒冲上了城头之后竟然没有引起任何动静。

明明觉得城中兵力已经消耗殆尽,可是为何城门依旧纹丝不动没有打开的迹象。

他明白了自己遇到了一个硬茬子,他不明白为何一个小小的清涧城会有如此厉害的守将统筹。

要知道被称为大宋精锐的镇戎军在他们面前都如此脆弱不堪,可面前的宋军坚若磐石。

他心中有一种感觉,面前城中守将绝非常人他命手下人道:“来人去劝降那宋将!”

这宋人和西夏的语言,他们身边都有随身通译所以不存在语言隔阂的。

随着一波西夏军被打退后,城内宋军开始重新抢占城头了,毕竟同样的计策用上两次就没有出其不意的效果了。

通译驱马趾高气昂的来到了城下,大声喊着:“城内的宋军将士,我们将军说了只要你们愿意开城纳降……”

话还没说完一支利箭直接刺穿了对方咽喉,这是刘奇出手了。

因为城内的杨秉刚刚发话了:“那人聒噪,给我杀了!”

随着通译的身死,野利旺荣大怒说道:“传令下去!天黑之前攻下,今日破关以后不收刀!”

这是不打算收宋军降卒的意思了,可城中守军已经不多了,如此小规模的攻坚战竟然打得有种天昏地暗的感觉。

刚刚停歇下来的西夏军,随着一声号角声吹响,残破的清涧城头已经被鲜血染红,每一个刚刚登上的西夏军不是被长矛刺中。

有的还未登上就死在了箭失之下,看着身边的士卒不断减少,这一刻杨秉心中有一种深深疲惫感袭来,自己真的能够守住这座城吗?

可是这样的攻势下比起刚刚更加凶勐,杨秉提剑就要登上城头,可是被身边人给拉住。

“万万不可,城头凶险您不可亲身涉险啊!”

元奎此刻与身边士卒守着城门,心中担心城头上的安危,丝毫没有怯弱之心。

抱拳请命道:“请知县下令,让我增援城头之上的刘虞候!”

刘奇之所以将元奎派下城门处,那是因为他知道元奎家中还有一个待出生的孩子,而他孑然一身。

可元奎并不是畏死之人,杨秉紧咬牙关他的每一道军令可能就是给手下士卒下催命符。

杨秉十分艰难的点了点头,元奎拎着手中的板斧没有任何犹豫就登上城头之上。

刘奇看到元奎又登上城头,并没有说些什么只是笑着说:“黑脸汉,小心一点别死了,等守住城之后我们一起吃肉吃酒!”

元奎挥舞着手中板斧,露出久违豪迈的笑容说道:“我等着!”

然后挥舞着斧头大喊着:“痛快啊!”

可是人数越来越多登上了城头,就在他挥出斧头噼砍在面前的西夏士卒身上时,腥热的鲜血洒在他的脸上。

洒到了他的眼睛里,遮挡住了他的视线,等他擦拭着鲜血之时。

腹部传来一阵巨痛来,原来是西夏的一名士卒在此间隙之中,将长矛刺穿了他的腹部。

长矛刺穿了身上的甲片,身上的甲片早就已经残破不堪了。

血从腹部不断的流了出来,他一斧砍在面前西夏士卒身上。

身上的疲惫感和疼痛感,使得他脑海之中像是有一个声音在喊着:“睡一觉,睡醒了就好了!”

可是他的脑海之中想起了一个清秀的女子,在门前冷着脸斥责着他。

他咧开嘴笑了起来,如今的他不能闭上眼睛,他要回去亲眼再见见她,见见那个还未出生的孩子。

刘奇看见了元奎的时候,目眦欲裂他臂力惊人,他正准备过去救援。

一名手持长矛的西夏士卒朝他冲了过来,他握住长矛将人连兵器都甩飞了出去,砸向冲来的敌军。

可是已经身受重伤的元奎成了其他西夏军的主要目标,紧接着又有一长矛刺在他的腰上。

根本没有反应过来,鲜血从喉咙之中如泉眼一样涌了上来,他的身子再也承受不住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手中的板斧也掉落在了地上,亲眼目睹元奎身死的刘奇嘶吼大喊着:“元奎!”

可就在此时,在关下展望的野利旺荣突然有一散骑来到了他的面前。

骑兵从马上跃下踉踉跄跄的稳住了身子半跪在地上抱拳说道:“将军,宋军的援军即将到来!”

身旁的野利遇乞气愤的挥舞着手里的马鞭,就差一点时间就能攻入城内了。

野利旺荣阴沉着脸,说道:“鸣金收兵!”

宋军援军一到就凭借他们这些人根本没办法对抗,随着鸣金声响起这些西夏军倒是十分有序的撤退。

毕竟他们乃是攻方,即使撤退也不至于变成溃逃。

西夏此次已经将所有步卒全部压下了,所以就这样外面的西夏军骑兵撤退身后跟着步卒。

杨秉在城内也收到了对方退去的消息,他甚至听见了一个士卒双眼无神的望着天空说:“退去了吗?真的吗?”

他们自己都没想到会守下这座城,西夏军若是攻破了清涧城,那么就不是一小波的袭击了,身后的大军也会压境。

可是如今他们进攻步伐被一座小小清涧城给拦下来了,就没有正式与大宋开战的必要。

可是杨秉根本没有办法确认到底是援军到来,还是对方的故布疑兵。

刘奇从城头下来,红着眼睛的他俨然一幅失去理智的样子说道:“知县我们定然是援军到了,请允我去追击那退去的西夏军!”

杨秉同样瞪大着眼睛一字一句说道:“你清醒一些,追击他们难道就靠我们这些疲惫之师吗!对方以逸待劳,就等着我们亲自送上门!”

刘奇在这样的声音下也冷静了下来,环视四周所有人脸上都露出疲惫的神情。

他无力的放下了手中的兵器,有些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个道理他又如何不知晓呢?

可是书上只是一段简短文字,但是在他面前的是真正的尸骸遍地,空气之中都弥漫着血腥气味。

他语气也缓和了些说:“我们的目的是为了身后的百姓,如今已经退敌,难道我们还要用更多的尸体去填补吗?”

即使将这些来犯西夏军留下,等待来到了援军,可是这个代价是这里所有人的性命,这样难道值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