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画尘光》 第一章 楔子 江如画来到南国已三年有余。 是逢百年一遇之大旱,天久不雨,田地龟裂,庄稼难生,荒野千里,十室九空,民不聊生。 落梨宫,江如画正掰着手指,“初中三年,高中文综三年,大学管理学四年,工作经验三年。哈!”她大腿一拍,激动地站起来,“秋来,let''sgo!” no.1 “画儿,你想干涉朝政?”余尽尘的神情严肃起来。 江如画对上他的目光,振振有词道:“是。近年灾害频发,旱情严重,百姓苦不堪言。又有流寇继生,然皇上派兵镇压,只会引起民愤,失去民心。唯得民心者得天下,所有的祸乱还是要从根源治起。” 他不由被她的一番说辞所震惊。转念又面露难色,“可自古不兴女子干预政事,你身为皇贵妃,理因掌管后宫,怎能上台涉政?况那些大臣皆是老古板,一根筋,定会乱嚼舌根,污你惑乱君王,饶朕乃万人之上也护不了你周全!” “皇上,就让画儿试试吧。画儿会用实力让那些大臣闭嘴!” 余尽尘仍是迟疑。他不怕被万人唾骂,只怕她...他不想让她冒险... 她的目光坚定,带着满满自信,“一年,只须一年。若一年之后,局势仍无好转,画儿愿以死...” 她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把她拥入怀中,“好,我信你。” 江如画的嘴角扬起,如三月六放的小小梨花。 临元十二年,对南国来说,是极为特殊的一年。 听说女子要上朝,上至大臣,下及平民,咸为震惊。每日都有无数的奏折,呈到余尽尘面前,请求皇上三思,撤除召令,他一一挡了回去,他站在他身前,为她抵御所有攻击,不让她受到一丁点儿的伤害;她在他身后,一身素衣从陕北到江南,访遍各地,因地制宜,开仓赈粮,安抚民众,严查官吏,改革制纪。百姓人人都可以拿到朝廷下发的布帛菽栗,生活状况大大改善。 一年之后,北国已从灾害之痛中逐渐走出来,恢复了从前的盛况。举国百姓无人不知晓她江如画的名字,文武百官自愧不如。她成了巾帼英雄,成了天下的恩人;她收获了赞赏,收获了爱戴,却也失去了他。 no.2 “圣旨到!” 江如画跪在地上,眼里掩不住欣喜之光,明媚如星。他曾说,要立她为后。 未曾想,等来一句“打入冷宫”。 一瞬间失了力气。她呆呆地坐在冰冷的地上,没有那个勇气去接旨。念旨的公公兴许也替她深感不值,只默默地将圣旨放在桌上退了出去。 哦,这样的戏码,她见过不少。如今竟轮回到她身上。是不是,他和所有皇帝一样,为保她平安;她江如画好歹是21世纪的先进人种,对付几个妃子绰绰有余的... 哦,可能,他怕她... 她突然不敢再想,心里只觉得被人掐住一般,难受。 那便闹吧... 许久,许久。 “烧了。”江如画冷冷地吐出两个字,眼中却隐隐有氤氲,倔强得让人心疼。 旁侧的丫鬟一时不知所措,“娘娘,什么...什么烧了?” “秋来,把圣旨烧了!”一句话说得决绝,一滴泪,终于,滑落眼角。 秋来惊得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扯着她的衣角,“娘娘不可啊!那...那可是圣旨!” “什么狗屁圣旨!我才不信!”她一把抓住桌上的圣旨,向门外扔去。恰好,砸在他身上。 一身黄袍,龙飞凤舞,珠光满溢,配上他冰冷的眼神和那微微不悦的语气,“敢抗旨?!” “呵,怎么不敢?”她抬起头,目光定在面前的薄情之人身上,深吸了一口气,“你说,信我...” “信?”他轻笑,“朕怎么可能信你?!”满是不屑,他甩袖离开,毫无留恋。 门外候着一个宫女,豆蔻年华,仪容韶秀,唯唯诺诺地低着头,“皇上吩咐碧儿以后和秋来姐姐一并照顾娘娘。” 他带来的... 劳他有心... 临元十四年春,江如画正倚着窗挑逗盛满梨花的枝桠。听闻皇上立了皇后。 指尖的动作生生一顿。 这算什么? 当她木石无感? 咬了咬唇,手力加重一分,掐下一朵白色小花倒在掌心。脸上绽出一抹笑,像极那冰崖生出的凌霄花。美,却寒。 宫中传言,皇贵妃得知皇上立后,旧病复发,竟然又疯了。 更有甚者,说皇贵妃其实是个妖女。 梨花落尽时节,沈依婉来访。 凤冠霞帔,明眸皓齿,唇角梨涡闪动。掩不住的华贵气质。不似她,素衣素颜,疯言疯语,不知礼节。 难怪他会喜欢。 会变心。 “姐姐在这儿住得可还好?”沈依婉开口,眉眼弯弯,笑容无害。 江如画一时庆幸曾经被自家二妹拉着看了几部宫斗剧,不然还不知道怎么对付后宫这些个情商低下的绿茶婊!嘴角一咧,“怎么?妹妹想同我作个邻友?” 沈依婉大抵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又恢复如常,眉眼轻敛,语调放低道:“姐姐并没有疯吧...也没有在笑...不过是...”顿了半秒,一双眸子染了分凄凉“苦中作乐罢...” 她的神色被江如画尽收眼底。苦中作乐!这个词用得倒是不错!看来,也不全是傻白甜,是个有故事的女子呢! 笑意更浓,“妹妹慧眼,果然是做了北国贵妃的人!怎样,不知这南国的风景有北国美么?可还住得惯?” 沈依婉心中浮现一丝慌乱,但表面岿然不动,将她的话还了回去,“姐姐难不成也是想去做北国的贵妃?太子妃也不错~” “不敢不敢,”她勾起嘴角,直勾勾地盯着沈依婉“姐姐怎么会抢妹妹的心上人!” 果然,老底被江如画寥寥数语给挑开,沈依婉的脸色有些难看。沉默半晌,她别过头看向窗外,丝丝雨落。“冷,北国比南国冷多了...” 扫了她一眼,江如画的目光流转到手心的梨瓣,低声喃喃自语,“我倒觉得,南国更冷...”心冷...... 雨丝缠绵,烟起濛濛。 第三章 午后。 “娘娘,皇上派陆大夫给您诊病来了。” 江如画嘴角浮现一抹苦涩。他竟听信宫人传言,却连亲眼求证一下都不屑...当真薄情冷义! “让他进来吧。”她阖上眼,偏头倚靠着墙。 “江如画!”一道男声传入她耳中,熟悉又陌生。 已许久没听人直呼她的名字了。下人们一声一声“娘娘”、宫嫔一声一声“姐姐”、尽尘.....她几乎快要忘了,自己叫什么,从哪儿来... 美目倏尔睁开,“陆萧?!” 眼前这个男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下巴满是胡茬,不知多狼狈。连她也差点没认出来。当初她刚穿越来到南国时,因一时不适应,被误为失心疯。江候悬赏重金,贴榜求医,可无人能解。后识陆萧,得知他也是21世纪的人,一番洽谈,她冷静下来,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不再逃跑,不再寻死。四年不见,竟不知他混成了现在这个鬼样子。 “难得你还记得我。”陆萧的脸上堆积着不屑与轻蔑,自顾走了进来,“几年前我交付你的任务你倒是忘得一干二净,在这紫宫活得很是逍遥自在。真把自己当古人了吧?” 是。当初陆萧临行前,告诉她唯有窃取龙血,与自己的血混合,饮下,方能回到21世纪。 再说这个时代的江如画,本是江府千金、户部江尚书的嫡女,生得了一副好皮囊,刚刚及笄,父亲便有意将她送进宫中做嫔妃,奈何女儿不依,甚至在夜里偷偷投湖,幸得下人碰巧撞上,救回一条性命。 可真正的江家大小姐早已死了。活过来的,是21世纪的江如画! 那时,她一心只想回去,陆萧是唯一可以信赖的人,便死马当活马医,答应了陆萧,限期两年。 后来,她入了宫,顺利成为皇帝最宠爱的妃子,她亦心属于他。而陆萧仿佛人间蒸发般,杳无音迹。 她想,就这样和尽尘到老,也不错。 如今陆萧的这副嘴脸,让她全然没有了因是同时代人的亲切之感,一股恶寒涌上心头,忙别过头懒得搭理他。 可陆萧走至她跟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口气不善“你我来到这已几年,后果是什么你知道吗? 犹如妖、鬼见不得阳光,你的生理肌能是无法适应这个时代的,我们都会死在这! 看过《南十五》这本书吗? ''南帝于临元十五年被杀,南国灭'' 你有想过以后的下场吗?” 江如画一瞬失了神。 是啊,她和尽尘之间隔得是恍若星河光年的历史,是跨越不过的时空穿梭。 她要怎么办啊... 最后,陆萧扣着她的手腕,一双利眼像秃鹫般紧紧盯着她,“怎么,想清楚了么?这是我最后的耐心了!” 最后,她只怔怔地摇头,声音微小却坚定:“绝不可能!” 陆萧愣了一下,恐是没想到她仍坚持拒绝,顿时怒上心头,冷冷地甩开她,“哼!那你就在这冷宫待到死吧!” 夏夜,清亮的月光洒在宫墙的瓦片上,映出鸱吻的张牙舞爪。 江如画的心,冷得像刚从严冬的水里捞起来的般,一片一片裂开。 第四章 十四年上元节前夕。 江如画在这冷宫住了已近一年,未曾见过他一面。整个人瘦了一圈,憔悴依稀可见,尤其是眼底那脂粉盖不住的阴暗和目光的涣散。 今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她就干干地望着窗外一片漆黑,一片寂静。都睡了,连月亮也搁在楼阁上不见全影,乌云飘散,凌乱枝头。 她不敢闭眼,害怕再醒来就是临元十五,他站在乱军之中,万箭穿心。 她想她要是能替他死该多好。 可她现在却连陪在他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天渐晓。宫中甚是热闹,宫女都忙碌着。 “七.七...”沈依婉生辰。难怪... “听说皇上为皇后娘娘大肆操办,半年前就令工匠赶制一艘大船,好像是要携娘娘下江南,以此为贺...” “江南不就是皇后娘娘的故乡么...” “是啊,我还听说皇上今日特赦牢狱三级及以下的罪犯...” “唉,只是可怜咱们贵妃娘娘了...” 有宫女聚在院里闲唠,声音一字不落地传入江如画耳中,脸上扯出一抹苦笑,心中的恶寒再次袭来。 “少说话多干活!”秋来驱散她们,进来将房门掩上,“娘娘,今日是皇后娘娘生辰宴,皇上请您也去,但秋来擅自做主以娘娘身体抱恙辞拒了,还请娘娘责罚!” “是该罚。我何时身子有恙?”江如画面色有些冷峻,朱唇抿成了一条线,“这可是欺君之罪!” 秋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只颤栗着,“奴婢错了...奴婢再不敢犯了...” “罢了,你也是替我着想,”她叹了口气,去扶秋来,“你起来,为我梳妆。既是皇上亲请,怎可拂了圣意?” 她没看到,秋来的眼里闪烁着不安; 也没想到,这个宴,是她的劫数。 “呼——”江如画深吸一口气,上前几步,微微欠身,“臣妾见过皇上。” 半晌,无应。 周围的大臣屏息凝神注视着这一幕,面面相觑。 长久保持这个动作,她的额上已渗出一层密密的汗珠,四肢酸痛,身子便有些不稳,“臣妾见过...”忽而,下巴被挑起,动作粗暴,疼得她不禁轻呼,抬眸盯着眼前之人,那双她曾深深痴迷的如星辰般的眼里如今尽是嫌恶,“怎么?才这样就累了?扛不住了?当初你奔波于天下时怎不见半分疲累?嗯?” 尽尘...他在怀疑她是为了天下江山权势富贵? 可从始至终,她想要的只不过就一个他罢了... 她想为他守好他的国啊他牵挂的万千百姓啊... 她不想再见他皱着眉啊批改着奏折到夜深人静时啊... 呵,她突然就笑了,原来是因为这啊... 盯着她许久,余尽尘松开手,眉峰紧锁,似是嫌弃脏了他的手,转身揽过沈依婉的肩头并登船头高台赏江南夜景。 今夜,秋雾起,灯火映照江面,影影绰绰。 第五章 觥筹交错,歌舞升平。谈笑间, 一只暗镖从余尽尘的腰侧飞速划过,玉带飘散。 众人慌乱,齐齐跪下,面容煞白,皆不敢抬头去看皇上那张阴沉至极的脸。气温陡然直降。江如画垂眸,余光扫视了一番,心中一惊。 船尾应时一声“扑通”,接连水花溅起。群臣的头都快要贴到地面上了,这是有人要谋害圣上啊! 一身湿漉漉的碧儿被按在地上,脸色苍白却面带怒气,目光直射高台上的黄袍之人:“狗皇帝,枉贵妃娘娘对你一片真心!今日算你走运躲过...” 余尽尘的脸又黑了一分,散着寒气的目光转移到江如画身上,“这是你的婢女。” “是。”江如画仍是低着头,声色平静:“臣妾管教无方。既是犯了弑君之罪,当诛九族。诛吧。” 干脆利落。 在场的人皆是呼吸一窒,连余尽尘也瞳孔微缩,有些意外她的话。而碧儿闻言,愣是呆了好久,随即哭丧着爬过来抓住她的裙角,“娘娘不要啊...奴婢...奴婢上有父母亲双双失明...下有兄弟姐妹恶疾缠身...还有...还有人等我...” “诛我的。”清冷的女声打断哭啼,她直起身子,面色如常,仿佛置身事外。 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不敢置信。尤其,是江尚书! 他急急切切地出来解释道:“皇上,自贵妃娘娘失心疯后臣与其已断绝父女...” “父亲大人!”江如画一声轻喝,却没再说什么。 “你你你...”他指着江如画,气得浑身颤抖,“你这个孽女!怎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你是要皇上也...” “除王室外,”她盯着高台上的男人,一字一句地说道,“再求赐臣妾断肠草一味。” 神雕大侠杨过当年在绝情谷为情花所伤,解药就是断肠草。她想体验一下,断肠。 余尽尘冷眼旁观,轻哼一声,“朕便如你所愿。” “慢!”一直默不作声的沈依婉突然开口制止道,“臣妾斗胆求皇上饶过姐姐一命~” “哦?为何?” 她眉眼轻挑,眼中竟闪过一丝得意的笑,但很快便掩了去,假意思付了一番,朱唇轻启,“近岁北国隐隐躁动,而太子空有正妃一位,不如...让姐姐远嫁北国以将功赎罪~ 如何?”她的目光流转到江如画身上,细细打量着。 生的极美,连她一个女子也不禁艳羡。这样一副好皮囊,就得物尽其用嘛~ “皇上?” “朕听婉儿的。”余尽尘温柔了声线,牵起她的手放在掌心,随即又看向江如画,冷若冰霜,“死罪难免,可活罪难逃...明日五十大板好生伺候!” 江如画的心一瞬刺痛,眼眶一红,泪水不禁涌上来。 也就他,随意一句话就让她失了所有冷静和逞强。 “臣妾的命是皇上的,任凭皇上处置。” 她站起来,稳住身子,侧身对着沈依婉,若无其事道:“妹妹今日生辰,姐姐无力准备厚礼,唯送一曲《白头吟》。” 一袭红衣,一身琳璃,玉钗斜立,柳眉弯弯,笑得灿烂。目光定在高台依偎着的一对璧人身上,许久。“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悠扬的歌声被秋雾包裹,又散了开,字字句句落入每个人的耳中,泠然如玉。 群臣诧异,这喜庆日子,贵妃娘娘怎唱似丧曲,如此凄婉? 罢,泪湿衣襟。台上之人不为所动,台下之人掩面离开。 第六章 “肯说了吗?”江如画平躺在木榻上,脸色苍白,碎发凌乱地贴在前额上,眼神空洞洞地直盯着帘帐,眼里全是血丝,如同挂在梳妆桌边的红嫁衣,刺眼,真是刺眼。 秋来跪在地上已半个时辰久,泪珠子掉个不停,干涩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哽咽着开口:“那日陆大夫从走后,被奴婢碰巧撞上...他拉奴婢到角落...说...说要告诉奴婢一个秘密...陆大夫告诉奴婢...娘娘已有身孕...” 是了,尽尘有日喝醉找来了她这处。而陆萧抓住她的手腕...她怎么就忘了,陆萧是中医! “但是他不让奴婢说...说娘娘需要安心养胎...说皇上对娘娘怀恨在心,所以皇上若是得知...娘娘有了他的骨肉...怕是会...下毒手...还有...还有皇后娘娘...肯定也不会罢休...秋来一心为娘娘着急...便...便听了谗言... 奴婢不该回乡...奴婢不该放心让碧儿照顾娘娘...不然秋来就是死...也不能让娘娘...受半分半毫的伤... 都是奴婢的错... 奴婢该死啊......” “皇上怎样?”江如画眼里有泪光闪烁,艰难地开口。 秋来愣怔了半秒,一时哭喊得更厉害了,几乎是歇斯底里般,“皇上说...无妨......” 终于,泪水如决堤而奔,顺着眼角滑落,湿了枕边。 翌日。江如画仍是一动不动地卧在床上,毫无生气。床单皱得不像样子。 秋来端着药碗,一声声劝着,无事于补。她知晓娘娘在怨她,转身,泫然欲泣。药汤凉了,秋来正准备出去再盛一碗,迎面撞上一个人。 “你...你来干什么!”看清来人,她面染怒色,语气却带了一丝惊慌。 陆萧嘴角挂着一抹诡异的笑,“当然,是来探望你家娘娘~” “你走吧我们娘娘不想...” 话未说完,就被江如画打断,“秋来,你先出去吧。” “娘娘...”秋来理亏,递给陆萧一记警告的眼神,气鼓鼓地出去了。 陆萧视而不见,径直走到她床边坐下,“江如画,你不好奇为什么几年前自我‘医’好你便杳无音讯了吗?”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他堪堪地笑了笑,继续说道:“出来南国的时候,我不懂规矩,犯了事,被人送进大牢。 你失心疯的事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连狱吏都拿来当饭后闲话唠嗑。 我得知后托狱吏给江禄卿带话,说我有把握医好,但条件是让我出牢。 就这样我被释放,又见到了你。 可事成之后,你的好父亲怕我以此事赖上你们江家,竟然翻脸不认人,胡乱往我身上安了个罪名又把我送进了大牢。” 他突然撩起袖子,手臂上一块青一块紫,斑驳骇人,“我在这牢里耗费了五年,身体已经发生了明显退化!” 江如画瞥见,脸色微变,想起了前日在自己身上也发现一处伤痕。当时她不以为意,只当是磕到碰到形成的淤青... 陆萧当然察觉到她的神情,眉峰一挑,“再过几年,你也会变成这个样子。 呵,我们都一样可怜! 昨日我被特赦,才得知你在沈依婉生日宴会上的事。我可还得好好感谢你,替我除掉了江禄卿那个小人!你也真够厉害的,痴情到为了那个皇帝六亲不认,可是你看看他,他怎么对你的?!” 陆萧说完,顿了一会,空气寂静得令人窒息。 “你知道南国的边疆有一个叫做梧族的部落吗?他们会一种蛊术。以秋海棠、乌桕叶、萱草根、凌霄花、五加根皮和豨莶六种草药混制,再加上植蛊者的血液,可以迷惑人的心智...很诧异吧,我们都是相信科学的人,这种东西也就是小说里写写编故事的,你相信吗...” 江如画双眸一凝,打断了他,忍不住问出心中猜测,“你是说,尽尘他...” “只不过,这种蛊术早已失传。”陆萧突然勾起一抹阴冷的笑,令她不寒而栗,“你只知道沈依婉从北国来,却不知她是梧族的千金吧。可惜,她父母,最后一代族长夫妇,认为此蛊害人,决定断其根源。沈依婉只偷偷学了点皮毛,漏掉了六草中的凌霄花,偏偏能使人断情绝义......” 后来陆萧再说了什么,她都没有听清。大脑一片空白,呼吸紧得让她喘不过气来...... 第七章 先帝逝世,遗两道圣旨。一立,十岁的铄王余氏尽尘为新王;二命,睿枢王余氏骁不可杀。 睿枢王乃先帝兄长,亦前朝废太子,坐罪,流放边疆。位及先帝,有愧,念手足情谊,以保骁命。 临元七年,北国君驾崩。新君乃王室外人,面带白狐面具,其身份无人知晓,后诞两女一子。其子才能出众,而新君仍宠极,立其太子。 临元十二年,北国使者幸见南国贵妃,为之沉迷,君亦心属,但无动。 临元十五年,因和亲,南北两国结谊,南国贵妃一夕成为北国太子妃。太子敬其妻,收心,而国君时暴,恍若另人,不涉后宫。春,太子妃突然以死相逼,入大理梵刹。宫人言,太子妃逝子,悲痛至极,无心太子。时有南国文人身处北国宫墙之外,闻言记: 厌世,缘于爱之深;向佛,只因情之切。 梵宫的春美极,梨花遍山,争相开放,耳边是一声声梵呗。 江如画随意坐在寺外的台阶上,青青的湿苔在手边蔓延。有莺婉鸣,有风轻扬。 穿越到古代第六年,不知道21世纪已经是什么样的光景,不知道父母过得好不好,不知道妹妹有没有嫁个好人家......她以前那么坚韧的性子,现在在这里磨成了个多愁善感的女儿。人呐一旦有了在乎的,就等于有了弱点。爱上尽尘,她也诧异。因为他,她快要把自己真正活成古人;也因为他,她经历欢喜忧悲,仿佛尝遍世间百味,到头来,尽得苦涩。如今这苦涩也在渐渐淡去,落个清净与无欲无求。 所以,即使知道真相,她还是选择了和亲。 没有用的,她没有办法。大概这就是古人说的天命不可逆吧。 她爱的低到了尘埃,不能再卑微了..... 就这样枯坐着,一瞬间,江如画觉得回到了现代,自己就是个游客,来寺庙里旅游,拿着手机拍个不停,那才是江如画,快乐无忧的江如画,会在办公室里严肃开会,也会一身休闲四处玩乐,偶尔遇上个心上人就嫁了...眼前突然浮现尽尘的脸,她笑笑,叹了口气,准备打道回府。 “如画!”迎面撞上秋来,气喘吁吁地,“皇后死了!” 她身子一僵。陆萧说过,解蛊唯有植蛊者死,“你手里拿的什么?” “哦,这是皇后留给你的信。”秋来突然凑近她耳边说,“听说,皇后是身患梅毒死的,死状可惨了,皮肤上遍布红青相间的疹子,形容枯槁,面色苍白...那些被她欺凌过的宫女们都说,皇后是遭到了上天的惩罚...” 江如画又坐下来,拆开了信。心中轩然大波。 她看过《异国朝载》,记有北国芥安年间新君与其宠妃的轶事,多多少少是对沈依婉有些了解的,只是...她没想到...沈依婉竟偏执到这种地步,也没想到...偏偏她被视为“目标”。 沈依婉当年被北国前朝君王灭族,走投无路时得逃离边疆四处浪迹的余骁相救。两人虽有年龄差距,但还是坠入了爱河,沈依婉为帮余骁成大业以向南国复仇,也为雪洗灭族之耻,扮为宫女植蛊给皇帝最宠爱的妃子,并惑其逼迫皇帝立嘱于余骁,又下毒害死了皇帝,余骁得以在北国登基。 后来,就在她等着他立她为后时,有个苗族女子代她一举飞上枝头做了凤凰,那个女子原来早就和余骁好上了,他们那个十六岁的儿子一夜变为太子。那夜,她身怀六甲,在爱人私生子的身下受尽耻辱,孩子自然就没了。她恨父子俩,她恨那个女人,她甚至恨尽天下人。她不能一个人痛苦,所以.... 她在信中写:“我就是要让父子俩自相残杀! 你生的这样美,真是惑人的好苗子~” 她最后说:“你以为,我死了你的希望就来了是吗...余骁打算十五进攻南国...你现在,应该来不及了吧......” 夜里,余骁的手下在城西的郊外抓住了逃跑的主仆二人。 江如画心下一沉。 今日十四。 第八章 “碧儿求见皇上!”门外,一个小小宫女跪在地上,头磕破了皮,鲜血顺着脸颊流淌。 余尽尘稳了稳乱如麻的心神,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她进来吧!” 那宫女步子走得摇摇晃晃,眼神黯淡,嘴里一个劲儿地念着,“娘娘自尽了!贵妃娘娘在北国自尽了!”袖中落出一支素簪,血色黯然。 目光定格在那支他送与她的簪子上,他的心骤然抓紧,从龙椅站起来时一个趔趄,心潮涌上一股热血,吓急了一旁的公公,“皇上,您的龙体还未恢复...务必...务必不能...” “无碍!”他若无其事的擦去嘴角的血渍,蹲下身来捡起那支素簪攥在手心,声音低沉,“朕要亲自带兵北伐!” 偌大的宫殿一下空空荡荡,碧儿瘫坐在地上失了神.... 北国,汩舫城西,城门敞开,一位女子立在中央,手脚被捆住,脸上却是倔强与不屈。 不远处,南国的大军浩浩荡荡如洪水般涌袭,为首一身黄金盔甲,眼里布满可怖的血丝,一对剑眉盛满怒气。远远,余尽尘一眼便认出城门下的女子,当即快马加鞭。 “尽尘,真够深情的啊~” 余尽尘的目光移到城墙之上的人,惊异半分,寒气自眼眸深处生出:“皇叔就只剩拿侄子的女人做要挟的手段了。” 肯定句。 余骁摘下面具,终于展露他脸上横七竖八的伤疤,接着未说完的话,“可惜,你的贵妃,对你可是深恶痛绝呢~” 话落,有侍卫替江如画松了绑。城墙现出一排弓箭手,齐齐将弓弩对准余尽尘。 “余骁,你这是什么意思啊?”红衣女子岿然不动,只是冷笑着。 “没什么意思,想看皇侄和你演出夫妻情深的戏给本王看看~”余骁好整以暇地看着城墙下的两人。 “想看我救他?”江如画勾了勾嘴角,突然抽出身边侍卫的剑,向前迈了一步。周围的弓箭手立马拉紧了弦。但她仍是丝毫不受影响地一步一步向前走,“余尽尘,你觉得,我现在会义无反顾地给你挡箭吗?还是你觉得,我会原谅你?这个地方,”她突然把手放在小腹上,“又有了~” 余尽尘的眼一下猩红。最触动他的,便是那个孩子,那个他趁着一瞬清醒种下,却亲手被自己害死的生命。 “余骁,你不知道我多恨他吗?”她顿了顿,“余尽尘,你不知道我多想亲手解决你吗?” 江如画一步一步逼近,背后的汗湿透了衣裳。 “倒是出反目成仇的戏。”余骁没有撤除弓箭手,仍是盯着两人。他知道沈依婉在南国做了什么,也有把握干掉余尽尘这个病秧子,这个八岁得过一场大病至此体弱虚病的太子。况且今日他有卫国和窦国相助,至少在人数上都处于优势。安了心,他现在倒真的像是个看戏的观众,想看看余尽尘死于心爱之人的剑下,该是多么让他痛快! “可是,”二十米,够了,好歹她高中也是田径队的扛把子。再靠近怕是要让余骁起疑心了。倒不如。江如画突然停下来,笑得灿烂,“我还是舍不得你!” 万箭穿心这种事,想想就刺激。 她几乎是铆足了劲,奔向余尽尘。 也没有那么痛嘛... 她勾着他的脖子,想把他护在怀里。 今天她特意穿了一身红衣,她可以告诉他她很好她没事。可是,他为什么要皱着眉头。他以前笑起来多好看啊。嗯可后来他就不笑了。也许他只是对着沈依婉笑吧。嗯,她幼稚地想帮他抚平,一遍一遍,她撅起小嘴,执着地捧着他的脸,冰凉的唇印了上去。 她什么都听不见了。什么都看不清了。 她是不是要回现代了? 不可以啊。她舍不得啊。 舍不得落梨宫飘落的梨花。舍不得眼前一身盔甲英俊潇洒的将军啊。 她觉得自己真是幸运。竟然做了皇帝的妃子。 而且这个皇帝一点也不像她在博物馆里看的那些皇帝。 这么帅的小哥哥,可惜她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余尽尘盯着那双刚刚还扶在他眉间的手,现在却无力地垂了下去,怔了许久。牙缝中挤出几个字,“灭此朝食!” 傻姑娘,你相公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被杀! 傻姑娘,谁允许你挡箭的! 傻姑娘,江山哪有你重要! 傻姑娘,朕让他们都给你陪葬! 三个时辰,三十万南国军、十五万卫国军和十五万窦国军几乎淹没整座汨舫城,而余骁至死也没有想到他一直以为的病秧子直上城墙取下了他的头颅,更没有想到卫国和窦国反叛,最后死不瞑目。 第九章 落梨宫,梨花纷飞,洁白的花瓣铺了一地萧瑟凄凉。 余尽尘捧着一簇白色小花,看得失神。秋来跪在地上,泪流不止。 “秋来从没怨过皇上,娘娘亦不怪皇上。皇上可能不知道,当初你带来的那个碧儿是北国的细作。奴婢日日防夜夜防,怕她给娘娘下毒,怕她诬陷娘娘,竟不想她是这般用途的一颗棋子。早该在皇后娘娘生辰宴上就发现的!可娘娘心软,信了她小时为求自保学过暗镖之言,可她真要是弑君又怎么击腰侧处...... 当初皇上说信娘娘,转身不认人...碧儿说一句皇上就信...娘娘真心对您您却不信...如果皇上没有去...或许...或许...”秋来哽咽着说不下去。 “娘娘也说过,她的命是皇上的,只有皇上才能决定她的生死,所以....她怎么可能会想不开.... 真要自尽,应是皇上将娘娘打入冷宫时...是皇上赐了已有身孕的娘娘五十大板时...是你将她送去和亲的那一刻...” 秋来双眼已通红,哭到喉咙嘶哑,从地上站起来时差点跪倒。她咬了咬牙,连“皇上”也不称了,继续说道,“娘娘说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皇上不信,但秋来信。 娘娘为你安顿天下,劳累奔波,她一个女子干涉朝政只会招惹非议,但她说她会21世纪的知识,能帮上皇上,可你呢,安定了江山便甩了娘娘,一道圣旨打入冷宫... 娘娘半夜常常睡不着,就问秋来皇上喜欢什么她去做。娘娘做的那些玩意儿秋来从未见过,她说那是她在21世纪的零嘴。秋来想尝一下,娘娘还不让,全部都要留给皇上,可你呢,丢在地上摔得粉碎... 娘娘早知父亲与兄长有谋逆之意,但那毕竟是与娘娘有血缘关系的至亲啊,可娘娘说公是公、私是私,她不能把祸害之根埋在你身边,于是她甘愿做一个丧尽孝道、心狠手辣的人,可你呢,竟然拱手把她送进狼窝... 娘娘怀着皇子,秋来担心你会加害于娘娘,便把此事藏于心中,但终究是没逃过那五十大板... 娘娘待奴婢如亲姐妹,在梵宫一字一句地教奴婢她那个时代的话语,给奴婢讲她们那里的故事...” 秋来最终嚎啕大哭地跑出了落梨宫... 后话,秋来投井自尽... 小丫鬟碧儿得知心上人早已被杀,而自己傻傻被利用还伤害了善良的贵妃娘娘,在房中自缢而亡...... 大结局(一) 史料有三。 《南经》记:“及帝胜而归,极恸,安贵妃于皇陵。半年不朝。临元十六年夏,帝因遗子,传位其兄裕王风尘。 是年秋,帝服毒,遗——罪己诏...” 《北纪》曰:“太子妃逝,随即北国亡...” 《南·北派合集》南北派首次合作,于1934年共掘秘陵,得空棺,无所获。 大结局(二) 睁开眼,梨花开得灿烂,纷纷洒洒地落下。 江如画一年前辞去公务员的工作,重新参加了高考,并顺利进入央美,在姑妈的指导下,在姑妈的指导下,她的画技很有长进。 上周她去北方一处著名景点写生,回来后就常常做同一个梦。梦里的男子怀中抱着一位红衣姑娘,鲜血顺着衣襟滴落到尘土,开出一朵朵梨花,血红的.... 更奇怪的是,她常常在人群中会看见一个身影与梦中男子极似,便下意识地去追,却一瞬消失不见。 三个月后,一幅男人的画像以七千万的高价拍卖出。 一幅很普通的肖像画,男人站在古寺前,侧着身,双手负在身后,微微仰着头看天空飞舞的梨花....江如画在画作后只留了一句话... 休息室里,江如画正打着小盹。为了这幅画,她已经连着累了好几天了。 “画儿~” 她留的是——爱一旦植入骨髓,命运所有的刁难都值得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