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憨婿》 第一章 爹,你什么时候入土? 贞观九年,秋。

长安京郊的一座大宅院,屋内榻上,一个少年幽幽转醒。

他叫陆恒,今年十五,正是青春年华最好的时候。

只不过,少年头上缠着厚厚的白布条,里头似乎还在源源不断地渗出血来。

环望四周一圈。

这屋子里古色古香,装潢很不错,非常有古风。

都快赶得上电视剧里的了。

“我特么刚刚不是还在过马路吗……这又是哪?”

“哪家医院这么有病,装修成这样啊!”

陆恒捂着脑袋呲牙咧嘴,怀疑自己是不是出了车祸。

头上伤口这感觉,动一下就天旋地转,碰一下感觉跟伤口撒了盐似的。

多多少少沾点脑震荡了。

就在他四处摸索,试图找到自己手机的时候。

嘎吱——

木质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个长相富态的中年男人大步流星地走进来,面带怒容,后面还有几个跟班模样的紧随其后。

都是古装扮相。

陆恒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

那中年胖子便暴喝道:

“你这孽障,闯这么大祸事,竟还睡得呼噜震天响!”

“陆恒,你知不知道今日打的是谁?”

“那可是郑家的二公子啊!”

“你将人门牙打掉不说,手脚也都断了,大夫说起码要养上三个月!”

“人家如今要你登门负荆请罪,还要咱家半数家产。”

“你个二愣子……”

“老子拿命给你掏?!”

陆恒脑袋伤得重,到如今都还是七荤八素的。

好不容易见到个人,居然兜头就是骂。

他脾气当场就上来了!

“穿身古装以为自己就是演员了是吧?你特么谁啊,要咋地?”

陆恒勉力撑着自己坐起来,忍着恶心跟这胖子对喷:

“一口一个孽障老子的,你算哪根葱!”

“叫你们导演滚出来!”

胖子显然是被他这中气不足的喷法给镇住了。

愣了几秒钟。

胖子气得直发抖,指着陆恒骂:

“老子是你爹!你就是老子生的孽障!”

陆恒也被这转折给惊了一下。

半晌。

“喜欢认儿子是吧?”

“我也会认啊!”

他气沉丹田,舌绽春雷:

“我!是!嫩!爹!”

随即。

由于用力过猛。

陆恒嘎嘣一下,又晕了过去。

………………

两个时辰后。

还是这件屋子,还是这张床榻。

不同的是,现在床边有人守着了。

陆恒睁眼便发现了,守着的人,正是之前骂自己的胖子。

很不幸。

他现在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晕过去的这一阵子,他几乎没有好好休息过一秒钟。

一直在不停地做梦!

属于另一个人的记忆,像是走马灯一般划过,几个时辰就看遍了“陆恒”的一生。

而现在醒来的他,已经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陆恒,21世纪的高级科研人才,居然穿越到了大唐贞观九年,一个十五岁少年的身上。

穿的还是个超级大地主家庭,长安京郊有良田千百亩地的那种。

最离谱的是,原主是个地主家的傻儿子。

纯纯二愣子!

智商估计不超过八十,完全脑子缺根弦。

头上的伤,正是因为原主前阵子在长安城里跟人起了冲突,结果今天上午人家找上了门,原主直接跟人火并了一把。

自己头破血流,不过对方更惨。

上门踢馆那个郑二公子被陆恒一棍子敲掉了两颗门牙,手脚都各断了一只。

而冲进来暴骂后,又守在床边的……

正是自己的便宜老爹。

陆铜仁!

“醒了?”

发现儿子睁了眼,只是目光有些呆滞,陆铜仁赶紧起身查看。

这儿子可是他们陆家三代单传的一根独苗。

虽然平日里憨憨傻傻的,但不管咋说,也是能传宗接代的!

万一这下给整得瘫了,那陆家可就全完了!

陆铜仁有些别扭地关切道:

“还能说话,能动不?”

“能动就别装死!”

陆恒茫然了下,随即艰难地点了点头:

“还没死,你别扒拉我了。”

闻言,陆铜仁尴尬地松开了抓着他胳膊的手。

正此时,外面进来一个家丁。

家丁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自家老爷和少爷的脸色。

“老爷,这郑家方才又派了人来,说是……说是要咱们家赶紧给个说法。”

刚刚还对儿子心存担忧的陆老爷一听这话,登时就又想起了之前的事儿。

陆铜仁吹胡子瞪眼:

“陆恒,你干的好事!”

“要是不想咱家以后家破人亡,现在老子就找人把你抬着去郑家,跟郑二公子负荆请罪去。”

“否则,陆家所有人,都得跟你一起吃挂落,流放岭南去!”

陆恒眨巴了一下眼。

做了场大梦后,他已经接收了原主的全部记忆,包括跟那个所谓郑二公子的冲突。

说白了,还是对方先惹,原主才动手的。

而且打到家门口来,陆铜仁上午又不在家,少爷出去处理也没毛病啊!

现在,陆铜仁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要自己出去道歉。

凭啥啊?

上辈子他陆恒就是个超级学霸,高级科研人员,虽然认识的人都在背后说他空有智商没有情商,像个憨痞。

但是他不在意。

有本事的人,不需要交际。

“他先是在城里挑衅我,自己没本事挨了揍,今日又带着恶仆来撞门。”

陆恒很认真地发出疑问:

“被打断手脚已经很轻了,他应该庆幸自己没被打死才是。”

“凭什么要我去道歉?”

陆铜仁眼前一黑,几乎要当场被气晕过去。

他深深吸了口气。

“就凭他们郑家,是五姓七望那个郑家的旁支。”

“非但家中在朝廷里有人……”

“而且,郑二公子本身也是考了功名,算是有官身的人!”

“此事若不能善了,告到哪里去也是你进大牢!”

有官身,有后台啊……

陆恒沉思片刻。

随后,他诚恳道:

“那我也去考个功名不就成了?”

陆铜仁坐都坐不稳了,感觉头皮一阵发麻。

他深吸一口气:

“你十五岁了,连字都没认全。”

“考功名?”

“不如等你爹我入土之后,你把卷子烧给我,行不行啊!”

陆恒大惊失色。

犹豫一阵后,他诚恳道:

“也不是不可以。”

“爹,你什么时候入土,我到时候一定多烧几份卷子。”

陆铜仁只感觉后脑勺有什么东西,蹭的一下到了头顶。

砰!

就晕了过去!

第二章 性情大变的陆恒 翌日一早。

陆恒睡醒的时候,发现这天才刚蒙蒙亮。

显然,现在大概是早上六七点的样子。

对于平时睡到九点才能艰难起床的他来说,这也太他娘的早了!

不过估计是因为古人的生物钟,原主一直是这个时间起的,所以陆恒也就没有多纠结。

他爬起床之后,就遇到了穿越以来最大的问题。

这些乱七八糟的衣服,该怎么穿!

尝试半天。

陆恒看着镜子里稀奇古怪的打扮,终于放弃了自己穿衣服这件事。

他对着门外喊道:

“外面有人没?进来帮我穿个衣服!”

很快,一个侍女模样的人推门进来,小心翼翼且一言不发地帮陆恒穿好了衣服。

被服侍着的陆恒,先是觉得这封建社会的香气扑面而来。

但随即,他便疑惑道:

“你似乎……很怕我?”

“为什么?”

尽管融合了原主的记忆,不过估计是因为被打了脑袋,那些记忆都是碎片化的。

除了能搞清楚时代背景之外,很多东西和人,陆恒的印象都非常模糊。

听到他问话,那侍女都快吓哭了。

她怯声道:

“回少爷的话,奴……奴没有害怕。”

这特么还不算害怕???

陆恒茫然道:

“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

“你们应该都听说了,昨天之后,我有很多事情记不得了。”

“这回是真的想问问你为什么怕我。”

“难道,以前我脾气这么不好?”

侍女抬眼,十分谨慎地观察了陆恒一下,发现他似乎是真心发问,并不是想找茬发脾气。

她略微放下心来,低声道:

“您以前确实比较喜欢打人……”

“若是下人们做了甚么不称心的事情,您动辄便会家法处置。”

“所以,府中的仆役们都不大敢与您多说话。”

原来是这样啊。

陆恒心下了然——

从原主记忆来看,他从小就比别人脑子缺根弦,行事风格比较莽,脾气也很大。

也正是因此,府中下人们常在背后嚼舌根,说陆家这少爷是个憨子,多半是废了。

原主不大聪明,成不了读书人,于是从小习武。

听闻下人言论之后,他便常常大发雷霆揍人。

啧。

他陆恒在现代,多少也是个理工科博士,老有人在背后说他很像某剧里的谢耳朵,为人处事方面像个低能儿。

不过这些话听一听也就过去了,他总不可能把同学同事们揍个遍吧?

在心中将事情大概理一理之后。

陆恒沉声问道:

“那么,我跟郑玄果发生冲突那日,究竟是怎么闹起来的。”

“你若是知道的话,便详细与我说说。”

侍女见他真的没有如往常一般发脾气,胆子也稍微大了点。

她掰着手指头道:

“听家丁们讲,那日少爷您在西市看中了一件胡人的玩意,正准备买,结果旁边郑二公子来了,硬要您让出来。”

“您将身份亮出来之后,郑二公子却不屑一顾,将您给骂了个狗血淋头。”

“还大放厥词,说咱们陆家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够他们郑家捏着玩的……”

“然后就打了起来。”

陆恒惊愕地愣了几秒。

虽然先前就已经知道,原主只是憨,不是不讲理,这件事估计对方责任更大。

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郑玄果竟然如此过分。

还他娘的恶人先告状,带人打上门来要说法!

半晌。

陆恒沉着脸道:

“行,我知道了。”

“我爹呢,现下在不在家?”

侍女摇头:

“天刚亮,老爷便出门去了。”

“似乎是去宗祠那边,与族老商量赔偿之事。”

“估计一时半会是回不来的。”

连侍女都清楚当日发生了什么,自己这便宜老爹不可能不知道。

分明自家占理!

就这情况。

陆铜仁还真打算要赔出去一半家产?!

沉默半晌,陆恒又问:

“那我娘总在家吧?”

这回,侍女点头了。

她小心道:

“夫人在家的……您若要去找夫人的话,还认得路吗?”

陆恒理所当然地甩了甩脑袋:

“不认识!你带我去!”

………………

陆家主院厢房。

刚将丈夫送出门的萧氏,还在房里以泪洗面。

忽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她整理了下情绪,高声道:

“谁?”

便听到儿子洪亮的声音传来:

“娘,是我啊!”

萧氏急忙披衣走过去。

一开门,她就看到脑袋上还缠着布条的儿子站在外面,神情却与往日大不相同。

似乎不那么呆滞了……眼中多了些灵巧和生气。

只怔了一瞬,萧氏便赶忙将陆恒给迎进了屋里。

坐下后,她嗔怒道:

“恒儿,你伤都还没好全乎,怎的就过来了?”

“大夫说过,让你在床上静养,好生歇着,伤筋动骨还一百天呢,这都伤了头,不多歇会儿怎么行!”

陆恒一愣。

来之前,他还以为会跟昨天一样挨顿骂。

毕竟原主闯了这么大的祸,几乎都要陆家倾家荡产了。

挨骂都算是轻的。

若是他自己的儿子,估计都快揍断气儿了!

结果。

这位娘亲,居然第一时间关心的是,儿子伤势如何。

陆恒笑起来,摇头道:

“娘亲放心,我没事的。”

“我过来,是想问您一件事情。”

萧氏很是震惊。

往日里儿子虽说不上不孝,但无论如何也跟温顺沾不得边。

现在陆恒看上去,不仅表情跟往常不同,甚至说话都平和了许多,似乎还有条不紊的!

难不成……

真是伤到脑袋之后性情大变,连带着人也一起开窍了?!

萧氏半信半疑道:

“噢,有什么事情,恒儿直言便是。”

陆恒整理了一下思路,问:

“若我想脱罪,还要让郑家彻底倒台,需要多大的功劳?”

原主是个憨子,不代表他也是。

他情商是低了点儿,但目前情况很明白,有钱的斗不过有权的。

而要有权,只能做官。

在什么情况下能拿到官职呢?

立一个大功劳啊!

闻言,萧氏哑然。

半晌。

她深深叹了口气。

看来,自己刚才是判断失误了。

哪怕儿子看起来聪明了些,但仍旧是那个憨子。

这种问题都能问得出来!

萧氏苦笑一声:

“儿啊,咱家是商籍,虽说只有咱们一家是,族中其他几房还是农户……”

“但咱家是没法考科举的。”

“你爹爹往后三代以内,皆不得科考,也不能入朝为官。”

“若只是想脱罪,跟郑家私下和解便罢了。”

“可要扳倒他们家,那比登天还难啊!”

“除非你立下个泼天功劳,否则,哪怕郑家只是五姓七望中荥阳郑氏的旁支,也不是随便就能动摇根基的。”

“你昨日打的郑二公子郑玄果,他父亲是当朝归政县公,天子登基时更有从龙之功,地位十分稳固。”

“再加上,其官职为左卫翊一府中郎将,宿卫宫城安全,在朝中人脉极广。”

“不论告到哪里去,官官相护的,必然帮着同僚。”

“这想法根本不现实啊。”

陆恒被兜头一盆冷水,却并没有泄气。

他摇头道:

“娘你误会了,我并非真想去科举入仕。”

“只是想问一问。”

“若我能制盐,制出比如今更好、产量数倍,且矿产稳定的盐。”

“算不算得上泼天功劳?”

第三章 所谓泼天功劳 陆氏宗祠。

身为家族中最能赚钱的顶梁柱,陆铜仁却正低眉顺眼地在跟族老们说话。

面对族老们漠然的表情,他丝毫没有觉得被扫了面子。

“各位叔伯,你们就体谅体谅晚辈吧。”

陆铜仁赔笑道:

“晚辈家中只有陆恒这根独苗苗,若是不与郑家和解,那他家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届时,多则流放岭南,少则入大牢里关个十年八年的……”

“他要有什么三长两短,侄儿可就真活不下去了呀!”

族长陆廷西沉默了一会儿。

而后,他摇头道:

“假若真赔出去半数家业,那陆家就元气大伤,或许几年几十年都缓不过来。”

“郑家要的,不过是一个交代。”

“只要咱家有钱,流放岭南又如何?打点好关系,恒儿在那边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何必如此呢?”

陆铜仁心顿时凉了半截。

流放岭南又如何?话说得倒是轻巧啊!

古往今来,多少犯人被流放到那鬼地方去,难道其中就没有家境优渥的?

岭南那些瘴气毒虫,行军作战的大头兵路过,那都得死上三成。

更何况是从小娇生惯养的陆恒!

哪怕花钱把关系全给打点好,也不过是能让陆恒不用在路上受欺负,官差能对他好一些。

想不受罪,简直是痴人说梦!

陆铜仁不信这些事情族老们心里没数。

可他们,偏还是这样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了。

气氛正僵持时。

宗祠外,忽然进来一个仆役。

陆铜仁认出来,这是自家儿子身边的家丁。

家丁匆匆跑进来,对他行了个礼,便急急忙忙道:

“老爷,少爷和夫人着急叫您回去一趟,说有要事商议。”

恰好陆铜仁跟族老们相看两相厌,本就不想在此处多呆了。

闻言,他毫不犹豫地直接应下:

“好,我这便回去。”

随即陆铜仁调头就走,连招呼都没打一声。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族长陆廷西摇了摇头:

“陆恒闯下如此滔天大祸,怕都是被他陆铜仁给惯出来的。”

“子不教父之过。”

“如今,他还要用族中的财产去为他儿子平事。”

“简直是溺爱得过了头!”

一旁,有一名族老犹豫道:

“可是,咱们陆家的家业,有八九成都是他挣出来的。”

“若他执意要救陆恒,恐怕逼急眼了,会提出分家……”

“到时候,麻烦就更大了啊。”

陆廷西冷笑道:

“分家?”

“要是有这胆子,老夫倒还敬他三分。”

“陆铜仁三代以内都是无法科考的商户,还生了陆恒这么个憨子。”

“咱陆氏其他房,好歹还是农户,日后有希望科考入仕,为家族提供庇佑。”

“若分了家,没了家族照看,他陆铜仁等不到死,剩下的家业十年内就会被吃得渣都不剩!”

“放心。”

“过两日,老夫再去他那里登门说说轻重利弊。”

“想来能做这么大生意,陆铜仁还是能拎得清的。”

………………

马车上。

陆铜仁受了一肚子气,满脑袋都是要如何解决儿子闯下的祸。

所以,过了小半个时辰,他才发现路线不大对劲。

“不是说要回家商量事情吗,怎么往这边走?”

陆铜仁掀开车帘探出头去:

“这不是回家的路吧。”

前面驾车的车夫回头道:

“老爷,夫人和少爷都在郊外等您呢!”

“他们出门时,还带了不少东西去,说是要在那边给您看个东西。”

都火烧眉毛了,还看什么……

陆铜仁心里疑惑。

不过,既然妻子也跟着去了,想来她应该不会同那孽障一起胡闹。

怀着满腹的不解和好奇。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在一条河边停下了。

陆铜仁跳下车看了看,发现这里是渭水的一条支流,离家里有几十里路。

他四处搜寻,在岸边看到了妻儿。

“老爷,您来啦!”

萧氏迎上来,笑道:

“恒儿说,他有办法制盐,能立个泼天功劳,届时进献朝廷,估摸着可以将功抵过。”

“要不您给他出出主意?”

陆铜仁当时就惊了。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

陆恒什么时候有了能立这种功劳的本事。

他怎么没听说过???

“都这关头了,你怎么也跟着他瞎胡闹!”

陆铜仁喝道:

“你知不知道,我今日去宗祠里求爷爷告奶奶,连我去世爹娘的面子都抬出来了,他们还是不肯松口。”

“我这头发都快愁白了,他还有心思带你来这游山玩水!”

“还制盐?”

“制私盐是要砍头的,你没告诉他?”

“什么混账东西啊!”

萧氏一时间不敢再多说。

往日里,丈夫很少对她发火,有什么事情都自己憋着。

今天这样,恐怕是在族里受了不小的委屈。

正此时。

一旁的陆恒走了过来。

他朝便宜老爹拱了拱手,道:

“爹,您误会了,孩儿不是要制私盐。”

“只是有一个法子,能让这河边上的盐巴变成可以吃的盐,而且品质比如今的盐更好,产量更高。”

“这法子并不私藏起来,而是进献给朝廷,想来功劳也不算小。”

陆铜仁捂着脑门,感觉自己又要晕过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竭力冷静下来。

而后,他才指着两岸石头上的结晶,沉声道:

“你以为没有前人试过吗?”

“这上头的盐巴有毒!”

“若不是被逼得没法子了,百姓们是不可能吃的。”

“吃少些,则上吐下泻。吃得多了,那就会面色紫红,甚至吃死人!”

陆恒歪了歪头:

“我知道啊。”

“所以,这个法子是可以将这些有毒的盐变成无毒的。”

“爹,暂且不说能不能行。”

“若是能提炼出好盐,以陇右这些盐矿的数量,起码长安附近的百姓不会再缺盐吃了。”

“这难道不算是泼天功劳?”

陆铜仁呆立当场。

能把这些毒盐,变成正常的盐……

陇右郊外,几乎处处都是这种毒盐矿!

他冷笑一声,道:

“是,如果真如你所言,你岂止是能将功抵过。”

“朝廷赐你个爵位都不算过分!”

“可这玩意儿要是真能搞出来的话,还轮的上你来?”

第四章 路遇大军 长安郊外,官道上。

一支蜿蜒数十里的大军,正缓慢向前行进着。

这支大军,是刚刚从吐谷浑远征回来的北路大军。

中军处。

一名亲卫策马过来,拱手道:

“将军,咱们已经赶了许久的路,前面几里地就有一条河,不如在那里扎营歇息片刻吧?”

亲卫面前,是此军主帅。

这一次被任命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的李靖!

李靖已经六十多岁了,虽是积年老将,但经过长时间高强度的行军,老爷子也有点顶不住了。

沉吟片刻后,他嗯了一声,道:

“现下距离西郊大营还有二三十里路,离长安城也有五十里。”

“还有半日脚程要走……”

“那便派个小队,先行去河边探探,没甚问题的话,就在那里整军歇息吧。”

亲卫领命而去。

他骑马到了队伍的最前端,那里都是大军的斥候部队。

找到一个少年模样的人后,亲卫笑道:

“程都尉,有活儿要干啦!”

被唤作程都尉的程处默一听这话,登时来了精神。

他是被自家老爹丢进军中的。

之前在吐谷浑那边打仗时倒还好,每日有做不完的事情,对于精力充沛的少年而言很是充实。

身处斥候部,程处默除了要去探探敌情之外,危险性也不大。

又新奇又充实,还没什么危险,哪个行伍家庭出身的少年不乐意?

可问题是,返程路上就很无聊了。

程处默精神百倍地问道:

“什么活儿?是李将军派下来的吗?难道长安城附近有敌情?”

亲卫无语凝噎:

“是大军预备在前边几里地暂作歇息,那里有条河,可以补充饮水,烧火做饭。”

“将军要派斥候过去看看地形适不适合扎营……”

一听是这活,程处默刚燃起的热情瞬间消失了大半。

他闷声答应道:

“好吧,我知道了,这便带人过去。”

………………

河边。

陆家一家三口都围拢在临时搭起来的土灶旁边,灶上架着一口大铁锅,旁边还有木桶。

因为这次的事情隐秘,陆恒与萧氏出门时都没有带仆役。

于是,现在干活的人只有刚才带陆铜仁过来的车夫。

以及一家三口中唯一的健康成年男子,陆铜仁。

“这玩意怎的如此难搞!”

陆铜仁一边弄一边抱怨。

他刚把盐矿石敲下来,又要将其磨成粉,早已累得满头大汗。

对于出门能坐马车绝不走路的陆老爷而言,这运动量已经非常大了。

陆恒脑袋上还有伤,萧氏无论如何也不肯让他干活。

他站在旁边看热闹:

“爹啊,你这体重也该减减了,多运动是好事。”

“要是再胖些,恐怕不知何时就得高血压啦!”

陆铜仁听不懂高血压是什么东西,但这不妨碍他听懂儿子是在幸灾乐祸。

忍住,这孽障还有伤不能揍。

忍住……

忍了半天,陆铜仁脸色铁青道:

“少在这煽风点火的。”

“等会儿要是造不出来的话,有你好果子吃!”

不多时,第一批盐矿石已经全数处理完毕,变成了褐色晶体状粉末。

虽然没有达到预期,但也很不错了。

陆恒点点头,道:

“现在从河里取点水,将粉末全部弄进桶里,搅拌好。”

“等会儿从那蒙着麻布的桶上倒进去,过滤一下就行。”

“重复四五次就差不多了。”

陆铜仁和车夫依言照办,两人轮流去打水,倒水,折腾得大汗淋漓。

过了好半晌。

桶里原本颜色灰不溜秋的水,变成了浅浅的红色。

除了陆恒之外,其他三人都面面相觑。

这玩意儿虽然颜色变了……

但是怎么看,也不像是正常能吃的盐巴啊。

谁家盐巴是红色的???

陆恒颐指气使道:

“把木炭也砸成粉,包起来,塞到那个瓶口上,然后再把桶里的水慢慢倒上去,让它滴。”

陆铜仁忍了又忍,不断在心里劝自己——

我生的,不能打死,不能打死……

他头上青筋直跳,依言照办。

又过了好一阵。

水全数过滤完毕。

陆恒看着眼前摆着的一排瓷瓶,沾了点里面的水尝了尝。

虽说还有点儿苦味,不过这野生实验室的条件,搞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大手一挥:

“好了,倒进锅里熬吧!”

刚把过滤后的盐水全数倒进锅,生起火来。

几人耳中同时听到了非同寻常的声音。

是密集的马蹄声!

陆铜仁当即就有点慌:

“这荒郊野岭的,怎么会有这么多马……”

“咱们该不会是遇到马匪了吧?!”

马匪???

陆恒震惊了。

这里虽然不是长安城,但好歹离长安也只有几十里地。

天子脚下。

贞观之治诶!

哪特么能冒出来马匪啊!

陆恒皱眉:

“要真是歹人,那赶紧报官啊!”

“若是离得太远,附近肯定有村庄农户的,咱们过去找人也来得及吧?”

看神色,陆铜仁就知道这儿子又犯傻了。

他紧张得四处张望:

“报个屁的官!”

“附近若真有农户,跟马匪也脱不了干系,找他们那就是入了龙潭虎穴。”

“不定怎么对付咱们呢!”

“跑,赶紧收拾东西跑!”

忙了好半天,这下子,盐也煮不成了。

陆恒遗憾地跟爹娘一起收摊,准备跑路。

但此时,那马蹄声已经越来越近。

等他们把锅端起来的时候。

那支马队已到了眼前。

居然是一支军伍模样的人!

见是当兵的,陆恒松了口气。

可陆铜仁的表情,比刚才以为是马匪的时候更加惊惶!

陆恒低声道:

“爹,他们不是马匪,是当兵的,这还不好?”

陆铜仁也压低声音,怒道:

“好个屁!”

“匪过如梳,兵过如蓖,官过如剃,没听过?”

“这些兵油子,比马匪可怕百倍!”

父子俩还在窃窃私语。

领头的那军士已下了马,看样子与陆恒年纪差不多。

他呵斥道:

“尔等为何在此,方才在弄什么东西?”

“荒郊野岭,有何意图!”

第五章 令人震撼的青盐 陆恒上下打量了这名年轻军士一眼。

虽说他对这个年代的军职没有任何概念……

不过看样子,旁边军士们对其十分恭敬的样子,说话也是由他来。

估计就是领头的了。

他还在思索要如何应付盘问,陆铜仁已经急得额头冒汗了。

军士盘问不要紧,被这些兵油子勒索也不要紧,凡是能花钱消灾的事对他而言,都不算什么天大的事。

问题在于。

他们现在干的事情,是在制作私盐啊!

若是被军士抓住,于对方而言就是大功一件,人家不可能要钱不要功劳的。

花钱都平不了事!

陆铜仁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时。

却听儿子抢先一步说话了。

陆恒咧嘴一笑:

“军爷,我们一家三口在这儿野炊呢,刚准备好灶具,想弄点鱼吃。”

“要不你们,也一起吃点?”

程处默当时就愣住了。

他扫了眼面前还未来得及收拾的锅碗瓢盆,以及一堆不知装过什么的瓶瓶罐罐。

而后将信将疑道:

“野炊?”

“那你们方才,为何要跑啊!”

“本官策马来时,尔等个个手中都抱着物件。”

“别说不是想跑!”

陆恒看了看自己抱着的铁锅,完全没有觉得惊恐,反而十分坦然地把锅放了下来。

他指指程处默以及身后军士们的马匹,道:

“你们刚刚骑马而来,声音极大,像我们这种一家出游的良民,当然会害怕。”

“我父亲说,这附近可能有山贼马匪。”

“方才我们并不知道是军士过来,以为是马匪,不跑又待如何?”

“我头铁些,拿命顶?”

程处默很是尴尬。

这话里的言外之意,他自然听得出来。

想他们这般整队骑马而来的,不是马匪,就是官兵。

而官兵在百姓们之间口口相传的名声……实在有些不堪入耳。

身为其中一员,而且自幼受到父亲严厉教育的程处默,也羞于与之为伍。

可惜他现在位置还不够高,根本无法撼动那些数量庞大的兵油子。

半晌。

好不容易缓解了自己尴尬的程处默又问:

“那么,这锅里的又是何物?”

所有人的目光,都同时移到了那口大锅之中。

里头放着的,正是陆恒刚刚制出的食盐!

刚才端着锅跑时,锅中正熬煮着,水分并没蒸发完全。

但经历一段时间余温加热后,半干的盐水已都干了,锅底结了一层厚厚的白色结晶。

看起来十分可疑!

陆铜仁生怕儿子说错话,又打算开口解释。

可是陆恒却梗着脖子,直愣愣地说:

“这是我们从岩壁上敲下来的盐块,准备用来烤鱼用的。”

“不是说贩卖私盐才会砍头吗?”

“自己制盐自己吃,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见他跟这年轻军士如此顶撞,陆铜仁在旁边急得直跺脚。

即便自己知道,儿子只是憨傻了些,并不是故意的。

但谁规定天下之大皆他妈?

人家要是不爽了,分分钟就能安个名头弄死儿子!

可出乎意料的是——

程处默并未当场发作。

正相反,他看出眼前这少年像是个憨子,说话很是直接,跟军中一些人的性格很像,所以没有觉得冒犯。

他一言不发地上前两步,正要伸出手指从锅里刮点下来尝尝。

没想到陆恒当时就急眼了!

“你怎么这么不讲卫生?”

陆恒捉住程处默的手,指着他就数落道:

“你知不知道,手上有多少脏东西!”

“就算手看起来干净,上头也并非跟看到的一样。”

“更何况,你看看自己的手,这么多泥,不洗就要摸?”

“你不吃,别人还要吃呢!!!”

饶是知道对方憨,程处默脾气也有点上头了。

他想抽回手再发火。

结果,居然怎么使劲都抽不出来!

这憨子,怎么手劲比自己大这么多?!

程处默暗自心惊,陆恒却不以为然。

他自顾自地把这年轻军士拉到河边,把对方的手放进河里,一个劲儿地搓。

不多时,竟真的搓下来了厚厚一层泥!

回到众人所在之处后。

陆恒审视一番那双手,大摇其头:

“不行不行,还是不能直接碰。”

说着,他从腰间自制的简易腰包里掏出来了一双筷子,塞到程处默手中。

“你拿这个自己尝尝看吧,我要去抓鱼,先不跟你扯淡了。”

丢下一句话后,陆恒便直接走去了河边。

只留下众人面面相觑地看着他的背影。

程处默茫然转头,望向陆铜仁:

“你是他爹?”

“他从小就这样憨……咳,这样直爽,气力也如此大?”

陆铜仁实在有些难为情:

“实不相瞒,这臭小子,草民也管不大住。”

“还请军爷您多多担待了。”

没过多久。

陆恒手里便拎着一条大鱼回到了这边。

本来他提议来河边制盐,就有几个原因。

一是因为听萧氏说,这附近有很多随手可拿的盐矿石,方便取材。

这其二嘛,就是打算造出盐之后,直接开始烤鱼!

说实话。

来了大唐这么几天,他就没吃过一顿饱饭!

不是蒸就是煮,实在不行那就烙或者炸。

炒菜?不存在的!

天天吃这些大荤大油的食物,他都快吃吐了。

陆恒先前曾经试图搞点炒菜来改善下伙食,结果发现,现在的盐巴跟现代人吃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不仅单尝起来苦咸苦咸的,而且放进菜里之后,那菜还会味道愈发古怪。

根本不能吃!

他苦其久矣!

作为一个现代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独居男性,陆恒怀揣着对唐朝饮食的怨念,把手里那条大鱼剐得一干二净。

等他处理好大鱼,用刮干净的木棍串起来之后。

一回头,就看到了那名年轻军士的震惊眼神。

对方手里,还拿着刚刚被塞过去的筷子。

“这盐巴,真是你制出来的?”

程处默一时间被震得有些失语。

他骇然道:

“吃起来完全没有苦涩之味,只有咸味……”

“观之颜色青中带白,通透无比。”

“是上好的青盐!”

“这东西,哪怕京中的达官显贵,也不容易买得到。”

“你告诉我这是你自己做的?!”

第六章 程咬金之子,程处默! 对于已经几顿没吃过饱饭的陆恒来说,现在天大的事情,都比不上自己吃顿好的。

所以,他并没有立即回答程处默的问题。

而是径自走到锅边,拿起一块盐巴,用旁边准备好的石臼砸成细粉,再用一个陶瓶装起来备用。

然后再把细盐撒到剖开的大鱼上,将其架起来开始烤制。

处理得十分细致。

忙活好半晌,只等开饭了。

陆恒这时候才有空回头看那个年轻军士。

“你也说了,这玩意儿哪怕是京中显贵都不容易能买得到。”

“他们都买不到的东西,我能买到?”

“还是说,你觉着现在卖私盐的贩子心肠这么好,卖给我们普通老百姓的盐都有这质量?”

他撇撇嘴:

“带点脑子问话好不好!”

程处默被他这夹枪带棒的一番话直接噎住。

是啊。

哪怕要贩私盐,不管对方真是盐贩子,还是买来的盐。

都不可能有这样质量的私盐,还拿出来卖给普通人!

沉思良久。

程处默忽然想起刚刚自己忽略的一个重点。

他认真审视着眼前少年,面色凝重:

“你说,这是你从旁边石头上敲的盐块?”

“可别当人是傻子啊。”

“长安人尽皆知,这种盐块都是有毒的,轻则……”

陆恒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知道知道,轻则上吐下泻,重则脸色紫红吃死人。”

“这些我都知道了。”

“问题是,你们没法处理这种盐巴,不代表别人不会把它变成没毒的啊。”

“还有,我要先跟你说清楚,制盐方子我不可能直接交给你的,这东西我要直接交给皇帝陛下。”

“可别告诉我,上交陛下也算是贩私盐啊!”

程处默愕然。

他正愣神的功夫,那边的鱼也已经烤好了。

陆恒冲过去把烤鱼拿下来,再次撒了点盐巴上去,美滋滋地分了一半给母亲萧氏,自己则拿着另一半准备开吃。

“咳咳咳!”

体力消耗极大的陆铜仁有些不满,咳嗽两声,意在提醒儿子自己也要点。

陆恒权当做没听见。

吃啥啊吃,都这么胖了还要吃。

这副护食的模样,看得陆铜仁极其不爽!

不过唯一一点还算满意的是,这臭小子还知道孝敬母亲,没有吃独食。

要知道,陆恒这孽障由于从小习武的关系,气力极大,每日的消耗也很大。

想从他嘴里掏出吃的来,比登天还难!

这次多少还知道分一半给萧氏,算他有点良心。

一旁。

萧氏有些难为情地拿着烤鱼,对陆铜仁和程处默道:

“老爷,军爷……”

“如此大的烤鱼,妾身一个人也吃不完的。”

“不若将其分作几份,大家都尝尝,倒也不算浪费。”

陆铜仁摆摆手:

“算啦算啦,这小子是想孝敬你,我就不吃了。”

即使他不打算要,但程处默很好奇。

刚刚尝了一点锅里的盐巴,他发现这味道比自己家的都不知要好多少,更别说与军中猪食般的大锅饭比了。

再说,跟随大军前往吐谷浑征战,又属斥候队,程处默每天也就只能吃点方便携带的干粮。

只有在就地扎营时,才有可能弄点野味打打牙祭。

“本官能不能尝一点?”

头一次问老百姓张口要吃的,程处默有些脸红。

陆恒回头道:

“分他一点儿呗,也让他相信,我确实是来改善伙食,不是来荒郊野岭做非法勾当的。”

闻言,程处默也不再客气。

他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将鱼肉片了一部分下来,用刀尖扎着放入口中。

随即。

一阵古怪且从未有过的感觉直冲大脑!

烤鱼他常吃,吃得不算少。

但如此美味的,还是头一回!

现捕现杀的活鱼,只需撒上盐,便能尝到无比鲜味。

而且一点苦涩都没有!

“好吃吧!”

陆恒得意洋洋地回头瞥他一眼:

“这盐巴我自己做的,量大管饱,原料也随手可得。”

“你若是喜欢,锅里的分一点给你也成。”

“但是你得保证,拿了好处,不能将我们家能做这东西的消息传出去。”

“否则,恐怕还没等到交给朝廷,制盐的方子就要被抢走了!”

程处默一时间没说话。

他自然知道,这个盐方对大唐意味着什么!

沉吟片刻。

程处默回头对随行的那队斥候吩咐道:

“尔等且在此处候着,本官先回去与将军禀报。”

“把他们看好了。”

“此事还需将军亲自定夺,本官无权做主。”

众斥候拱手领命。

等到程处默策马飞奔离开后。

陆恒看了眼那群斥候,发现他们也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烤鱼,似乎馋得狠了。

于是他想了想,道:

“你们要是也想吃的话,就自己去河里捕几条鱼上来剖开,我可以帮忙处理。”

一听这话,斥候们互相看看,都有些犹豫。

陆铜仁见状赶忙道:

“请诸位军爷放心,你们可以留一部分人在这儿看着,我们不会乱跑的。”

斥候们终于下定决心,有半数都跑去了河边捕鱼。

他们走远后。

陆恒有些好奇,偏头对留守的军士们问道:

“你们似乎很久没吃过热乎饭了?”

“应该赶了不短的路吧。”

“刚才那位,是你们老大?”

吐谷浑地处大漠与草原之中,地形复杂,粮草辎重也难得跟上,而且还眼中缺乏水源。

好不容易打赢了仗,还要赶漫长路途回长安。

一路上,斥候们可谓是吃够了苦!

陆恒这一问,就把他们的话匣子给打开了——

反正都已经打了胜仗,又在长安附近,发发牢骚也不算是透露军机。

一番交谈,陆恒就搞清了状况。

这群斥候里,话最多的叫做刘二蛋,三十来岁的样子,跟自己的便宜老爹差不多年纪。

“哎呀,你们可是不知道,刚才那位就是咱的都尉。”

刘二蛋忙不迭地叹气:

“他家世显赫得很,在军中也不缺吃食,哪怕家里都是世交,将军也不惯着他。”

“当初任他做斥候都尉时,咱还以为能沾沾光呢……”

“没想到,愣是一点便宜都没沾到,他还管得很严!”

陆恒顺着话问:

“那他家世是有多显赫啊?”

刘二蛋神神秘秘道:

“他叫程处默,父亲乃是当朝国公爷,程咬金大将军!”

第七章 抓到耗子就是好猫 长安城外,官道上。

大军仍旧如方才一样,缓缓前行着。

沉默无声。

直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打破了寂静。

程处默策马飞奔,像是屁股后面有鬼在追似的,一路疾驰到了大军的中军位置。

见到李靖后,对方很是惊讶。

“处默为何如此慌张,莫非方才叫你去探查的那地方,有什么贼人?”

李靖讶然望着自己这个侄子:

“慢慢说,不要着急。”

“大军还在这儿呢,遇到什么人都不用慌。”

程处默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虽然脾气有点莽,不过轻重缓急还是拎得很清的。

而且,这家伙在随军出征之前,那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混世魔王!

当年玄武门之变那批老混账的孩子,没几个老实的。

毕竟老的都是些混不吝,小的自然不会好到哪去。

到底什么事,能让程处默都如此着急上火?

“禀报将军,末将在河边发现了一家人,他们正在野炊。”

程处默喘了口气,拱手道:

“这家人所用的盐巴非常好,连宫中都没有这样上好的青盐!”

李靖愣住。

他张张嘴,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

“那……又如何?”

“你是想说,这家人有买卖私盐的嫌疑吗?”

程处默用力摇了摇头:

“并非如此!”

“这盐巴是他们自己制的,但并不打算拿出来贩卖。”

“正相反,这家人预备将此盐献给陛下。”

“但末将之所以如此着急,是因为……”

“他们所用的盐,是用郊外那些岩壁上的毒盐制成的!”

说着,他就从怀里掏出来个小布兜,递了过去。

刚刚离开前,趁着陆恒还在旁边埋头苦吃,程处默偷偷从石臼里抓了把盐揣走了。

就是为了拿给李靖看!

李靖接过来,先抓在手里看了看,又用手指沾了点放进嘴尝。

然后。

他也震惊了!

李靖盯着程处默,面色严肃:

“这盐巴,真是用那种毒盐制成的?”

“不可能!”

“那种盐不仅有毒,而且味道也苦涩难以入口。”

“你拿来的这些,颜色不像,吃起来更不像!”

程处默语气十分肯定:

“末将刚刚亲眼看到他们煮盐用的锅。”

“那附近没有盐湖,更没有海。”

“除了用那种毒盐之外,没有别的来源了!”

李靖陷入长久的沉默。

他明白,程处默不是那种张口就来的人。

如果没有绝对的把握,这侄儿不敢直接跑来禀报自己。

因为这件事,意义实在太过重大了!

盐铁之所以会是官营,正是因其利润极高,且能为朝廷带来巨额的财政收入。

打击私盐也是同理。

这是在从朝廷腰包里抢钱!

但私盐从古至今都屡禁不绝,原因非常多。

最主要的,就是官盐价高质量差,百姓们迫于生计就只能去买便宜的私盐。

若真如程处默所言,城外随处可见的毒盐可以制成这么好的精盐……

那对于打击私盐,惠及百姓,增加朝廷收入。

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退一万步说,不考虑这些方面。

就是他李靖这种自己带兵打仗半辈子的人,也很是心动。

盐巴这种必不可缺的东西,如果质量上去了,能让士卒们的体力和战斗力都有不小的提升!

而这事儿如果在陛下知道之前就传出去。

必然会动了许多人的钱袋子。

那家人就相当危险了!

在心中详细思虑良久后。

李靖沉声道:

“传本将军令——”

“拿纸笔来,待本将写完密信后,派一名信使立即往长安呈交陛下。”

“大军即刻往西郊大营归队,一刻不歇!”

“处默,你领着我与亲卫赶去河边。”

“本将军要亲自见一见,这盐究竟是如何制成的,这家人又是何来历!”

………………

河边。

已经吃上烤鱼的斥候们大快朵颐,对美食赞不绝口!

陆恒没怎么打扰他们吃饭。

而是拉着老爹老妈到了一旁去说悄悄话。

“老爹,你刚才也听见了吧?”

陆恒用眼神向刘二蛋那边示意一下:

“离开的那个人,是国公程咬金之子,程处默。”

“家世显赫,不仅他爹,就连他自己都能跟皇帝说得上话。”

“要不……”

“咱们把盐方给程家,他们家照样能保我一命。”

陆铜仁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过了会儿。

他震惊地望向儿子:

“陆恒,你开窍了?”

“居然懂得借力隔山打牛了?!”

陆恒无语道:

“什么玩意就开窍了。”

“反正弄出这个盐方的目的,本就是为了保命,天大地大皇帝最大,所以才想交给皇帝。”

“但是咱家这地位,见到皇帝很难就算了,谁知道皇帝会不会护着郑家?”

“看刚才程处默那反应,他是很重视盐方的,国公家要对付区区一个县公,还不也跟捏死蚂蚁一样!”

“管他黑猫白猫,抓到耗子就是好猫。”

“快点把这事情解决了,免得你们俩每天都提心吊胆的!”

他的思路很简单。

一切手段,都是用来解决问题的。

有个现成的办法放在这儿,那当然是怎么方便怎么来了!

陆铜仁也很无语。

自己本以为这个憨儿子开窍了。

结果,陆恒还是那个陆恒。

打不过就想办法找能打得过的人来。

打得过,那他娘的就直接揍!

一根筋的臭小子!

不过这一回,陆恒提出的办法倒也确实不错。

卢国公如此粗的一根大腿摆在这,不抱白不抱!

“那便依你。”

陆铜仁叹了口气:

“也是,这事儿一日没解决,你爹就一日吃不下饭。”

“这都快饿瘦了!”

陆恒和萧氏同时震惊地看向他。

还有他油光满面的脸。

这特么,到底哪瘦了啊!

第八章 上达天听! 陆恒与爹娘刚商量好不久,便又听到马蹄声传来。

这一次,人数似乎还比刚才多一些。

不多时,便来了一队人马。

程处默并非首位,而是勒马立在一个壮汉旁边。

那壮汉看上去年纪不轻了,须发皆是花白。

奇怪的是,哪怕穿着盔甲,从绑着的腿和脖颈处也能看出对方肌肉虬结。

程处默下马,指了指陆恒他们,对壮汉恭敬拱手道:

“将军,这便是末将方才所说的那一家人了。”

听到他对壮汉的称呼,陆家人就立即明白了这人的身份。

刚才已经从斥候们口中打听到,这支大军是刚从吐谷浑大胜归来的。

率领北路大军的将军,正是代国公李靖!

“听闻你们能将这附近的毒盐制成质量极高的精盐。”

李靖扫视这家人一圈,沉声问道:

“敢问,是其中哪位有这份本事呀?”

陆铜仁心里一紧。

他虽是地位低贱的商户,但与达官显贵家做生意也不算少。

自然,做生意这种事不需要豪强家主自己来,可那些管事的,也是受主家的示意。

可谓是雁过拔毛,谁也没法从他们那占到半分便宜!

“草民见过将军。”

陆铜仁生怕儿子上去领了这份功,又说错话冒犯人,于是连忙先行一步冲上去:

“这法子是犬子随手弄出来的,本欲呈给陛下,造福百姓……”

“不过,既然将军您来了,那么交给您,再由您上达天听也是一样的。”

陆恒诧异地看着自己的便宜老爹。

现在,分明是提出要求最好的时机。

为啥老爹没有直接说明诉求,希望用盐方来换取李靖和程咬金的庇佑……

反而对此只字不提?

他上前一步,开门见山道:

“事实确实如此。”

“不过小子现下正有性命之忧,若不能赶紧将事情处理,恐怕制盐的方子也没机会说出来了。”

陆铜仁心里长叹。

这孽障,还是那么愣啊!!!

而李靖倒是愣了下。

随即,他居然乐呵呵地笑了出声!

难怪啊,难怪手握能创造巨额财富的法子,却从一开始就咬定要上交朝廷。

原来是想用这方子来救命啊!

面对陆恒愣头青般的谈判方法,李靖也和程处默一样,没觉得被冒犯到。

有本事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缺陷。

这少年不过是性子直了些,反而比那种油滑之人要更加讨喜!

像他父亲方才那般对此只字不提,不过是想先让自己承个人情,然后再提出要求,李靖就很难拒绝了。

想了想。

李靖挑眉望向陆恒:

“你的意思是,希望本将军能先帮你解决这个性命之忧,才能把方子交出来?”

陆恒摇头:

“不不不。”

“我是在说,如果我被他们给弄死,那这方子可就永久失传了。”

“救我这个小人物,对将军而言只是举手之劳的事情。”

“可若方子没了,那大唐可就失去了一个大宝贝啊。”

啧,说了半天,还是这么直白地威胁。

李靖叹了口气。

半晌。

他才道:

“这样吧。”

“本将军可以承诺,在陛下亲自承认这方子有用之前,保你绝不出事。”

“如此一来,你便能放心做事了?”

这下,轮到陆恒震惊了。

陆恒疑惑地看向李靖:

“您不打算,将这方子自己留着用?”

李靖哑然失笑。

随即,他正色道:

“制盐一法,向来是朝廷官营,除了盐铁漕运外,任何人贩卖私盐都要砍头。”

“小子,你记清楚了,天底下最能庇佑你的人,便是陛下!”

“有什么好东西,只要真的有用,交给陛下便能保你荣华富贵!”

陆恒暗地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表面上却敷衍地拱了拱手。

这老头,像是真对自己挺有好感的,言语中教诲之意十分明显。

但他并不想要什么荣华富贵。

只要能过了这一关,陆家的财富就足够他吃香喝辣了。

如果不是为了把郑家弄垮……做官干嘛?那他娘的多累啊!

没错。

陆恒就是个实实在在的摆烂咸鱼!

李靖和颜悦色道:

“小子,现在你先告诉我,你究竟有什么性命之忧,要杀你的人又是谁。”

“否则的话,本将军就算想帮也帮不上忙啊。”

………………

长安城。

入皇城必经之地,便是朱雀门。

此时的朱雀大街之上,有一匹快马正疾驰而过,骑马的人身着盔甲,后背还插着红色的旗帜。

正是军中信使的标识!

长安百姓早就听闻,大唐远征吐谷浑这一仗大胜而归,还以为这是又有什么捷报传来,于是纷纷窃窃私语。

信使却并未与往常一样,将捷报大声宣扬出来。

反而马不停蹄地直接进了宫!

太极宫内。

大唐天子李世民正在处理政务。

忽听外头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有力士上前禀报道:

“陛下,似乎是有军报传来了。”

李世民一愣。

他是知道大军捷报的,约莫这两日就要归营了。

都这会儿了,还能有什么军报?

怀着疑惑,李世民放下了手里的奏折,道:

“等会儿不用通传,直接让他进来吧。”

力士领命而去。

不多时,他就领着信使进了殿门。

李世民好整以暇地端坐着,问:

“有何军报?”

信使默不作声地从怀中掏出李靖亲笔的密信,递给旁边力士转呈。

而后,他才道:

“启禀陛下,军中并未出事,但李将军让臣快马赶回,说要尽快将密信呈上给您。”

李世民好奇地打开信封。

里面不仅有一纸书信,还有一个小布包。

将信细细看过后,他将那布包打开。

果然如信中所言。

里头装的,是青白色的盐巴!

他正要放进嘴里尝尝,旁边力士见状赶忙拦住:

“陛下,这还是由奴先来吧。”

这是要试毒了。

李世民无奈地摆手,等那力士先尝过后,再自己尝了尝。

随即,他就盯着那封信的内容,陷入了沉思。

好半晌,李世民才缓缓道:

“传朕旨意……”

“过两日,让药师将那少年带进宫来,把工具也都带来。”

“朕要亲眼见识见识,是怎样神奇的手段!”

第九章 卢国公府里先住着 另一头。

长安城内,卢国公府前。

被程处默带过来的陆恒抬头看了看匾额,有些震撼。

这是他穿越以来,见过最气派的府邸了。

陆恒转头问道:

“处默兄,你这样随便带陌生人回家,不会挨打吗?”

程处默很无语。

因为这是李靖的安排。

由于大军刚刚归营,李靖作为执掌帅印的大将,必须也要回一趟西郊大营述职。

忙完了之后,还得先进宫面圣,最后才能回家。

所以要将陆恒带回李靖家,根本就不现实。

但他又说自己现在有性命之忧,李靖担心让他回陆家无法保证安全。

陆恒像个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

最后,就被踢到卢国公府,程咬金家里来了。

回忆一番后。

程处默忐忑道:

“想来李伯伯应当跟我爹说过了……”

“反正都是他老人家的安排,应当不会挨揍。”

“只要陆老弟你不要再这么莽撞,为兄就不会被我爹暴打。”

他们俩从郊外到长安,这一路走来,已经愈发熟悉起来。

再加上陆恒嘴馋,路上碰到什么野味都想搞来打牙祭,连带着程处默也沾了不少好处。

于是短短半日,就开始称兄道弟了。

陆恒不以为然道:

“你好好说话,我这是莽撞吗?”

“这叫性情直爽!”

“听李将军说,你爹性情也很直爽的,估计能处得来,处默兄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程处默:……

程处默都快哭了!

李靖说他爹性情直爽,是因为他爹打不过李靖啊!

程咬金这种在朝堂上都能跟同僚干起架来的人。

确实直爽。

有仇当场就报了,从来不隔夜!

不过,既然陆恒心态这么好,程处默也不好事先就吓唬人。

他哭丧着脸道:

“那咱们便进去吧。”

“先说好,若是挨了我爹的揍,你可不能拿我撒气啊!”

陆恒自无不可。

反正他现在脑袋上还缠着布呢,但凡长了心的都不会动手,更何况程咬金还算是长辈。

进府之后,入眼便是一个宽广的演武场。

旁边十八般武器样样都有,整齐摆放在木架上。

而演武场的正中央,有个满脸胡子的大汉正拿着把马槊耍得虎虎生风!

程处默当即拱手,老实得跟个鹌鹑似的行礼:

“孩儿见过父亲!”

陆恒恍然大悟。

这黑脸大汉,就是程咬金啊!

他学着程处默,有模有样地也行了个礼。

但程咬金就当没看见一样,认认真真练完一整套才停手。

擦了擦汗,他过来拍了拍儿子肩膀。

“回来了?没缺胳膊少腿儿的,还行。”

随即,程咬金眼神移到了陆恒身上:

“这是哪家子弟,怎的刚回京就带回家来了?”

看到老爹不善的眼神,程处默心中暗道声糟糕。

奶奶的。

李伯伯怎么没跟父亲讲这事儿啊!

就这表情,自家老爹绝对是把陆恒当成什么狐朋狗友了!

他连忙解释道:

“爹,这位是陆恒陆兄弟,李靖伯伯让孩儿带回来的。”

“他如今有性命之忧,还有件秘方要呈给陛下,所以一定要先确保他安全才行。”

说着,程处默将今天自己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一点儿都没瞒着。

听完之后。

程咬金面色终于缓和了些,也像拍儿子一样,拍了拍陆恒的肩膀:

“既如此,那便安心在老夫家里住着罢。”

“估摸就这两日,陛下便会传你觐见了!”

陆恒也很乖巧地咧嘴道:

“那草民就谢过卢国公了。”

等他谢完之后一抬头。

却见到了眼前的程家父子二人,都投来了古怪的眼神。

陆恒挠头道:

“是礼数不对吗?这玩意我家里也没教啊。”

程处默咽了咽唾沫。

哽了半天,他才艰难问道:

“陆兄弟……你不疼吗?”

陆恒茫然:

“啊?我应该哪里疼?”

他不疼。

程处默都觉得有点牙疼了。

这家伙到底是哪里来的怪胎啊?!

自己爹自己心里最有数。

程咬金的手劲儿,捏个文官都能把人家手给捏断!

方才调查家庭背景的时候,程处默也弄得很清楚,陆家是远近闻名的富商家庭,从未把陆恒送去军中历练过。

最多,也就是自幼习武罢了。

这么些年以来,他程处默是从小被老爹给拍到大的,刚才又挨了一下都觉得胳膊疼。

陆恒居然屁事儿没有!

“好小子,好小子!”

程咬金忽然咧着大嘴笑了起来,又拍了拍陆恒的胳膊,再捏了捏。

陆恒胳膊上并没有多少肌肉。

放在军营里,只能说是个白斩鸡。

就这,居然能抗住自己几掌,还没有一点反应。

是个练武的好材料啊!

可现在,却轮到陆恒面色古怪了。

他盯着程咬金捏自己胳膊的大手,尴尬道:

“卢国公,您能不能别捏了……”

程咬金哈哈大笑:

“怎么,开始感觉疼了?”

陆恒摇头:

“不是。”

“这样捏有点痒……”

“主要是,咱俩都是大男人,您一直这么捏,显得很怪啊!”

程咬金当场就愣住了。

他掏掏自己的耳朵。

什么玩意?

他没听错吧?

怪?

痒??!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

好半晌。

程咬金才慢慢松开了陆恒的胳膊。

他面露欣赏地看着这少年,道:

“若以后有机会的话……”

“你愿不愿意从军入伍,上阵杀敌?”

“老夫观你这体格,似是个练武的好料子,多操练操练,日后定是个先锋猛将。”

“说不准,立个军功,还能为家里挣个前程,光耀门楣!”

陆恒毫不犹豫地摇头拒绝。

开玩笑。

冷兵器时代上战场,不是拼命,那就是在拼谁命大!

军功要是这么好挣的话,还有什么马革裹尸还吗?

这都已经是重活一世,多出来的命了。

他可不想白白浪费!

程处默看出了他的想法,也在旁小心地帮忙说话:

“爹,陆老弟若是不上战场,或许对咱大唐的作用会更大。”

“他刚弄出了成本低廉的精盐,日后说不定还能弄出别的东西。”

“而且他们陆家还只有他这根独苗……父母肯定不让的呀。”

程咬金遗憾地摇了摇头:

“唉,那也罢了。”

“总之小子,你日后若混不下去了,有想法从军,随时来跟老夫说。”

“保你能跟个好将军!”

第十章 这御医不行,换一个 陆恒原以为,自己在程咬金家暂时住下,生活或许还能更好一些。

最起码,那也得比在家里时要好,不用成天担心郑家人来找茬。

但他没想到的是,事情并不尽如人意。

奶奶个熊的……

程咬金这老匹夫,居然第二天大清早就跑来他的房间哐哐一顿砸门!

比他的生物钟还要早!

“干什么干什么!!!”

起床气严重的陆恒怒气冲冲地打开门,发现程咬金满脸笑容地站在门外。

陆恒才不管什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呢。

他瞪着扰人清梦的程咬金,眼睛里都快冒出火星子来了。

但对方显然并不介意。

毛头小子嘛,脾气大点也正常。

“小子,你既然住在咱程家,那就也同处默一起早起习武吧。”

程咬金乐呵呵道:

“不信你可以出去问问,程家人但凡是个带把的,都得自幼习武。”

“否则咱家里那演武场就没啥用处了!”

陆恒脸上的怒火变成了懵逼。

他衣服都没穿好,茫然道:

“可我……不是程家人啊。”

“为啥要我跟你们一起习武?”

“再说了,您看看我头上这布条,里头还渗血呢!”

“大夫都跟我爹娘叮嘱过了,起码一个月内不能剧烈运动的!”

程咬金盯着陆恒头上的布仔细审视片刻。

这明显包了好几层,但还是能看到最里层有渗出的血迹。

他不怒反喜。

更加兴奋!

“嘿嘿,你小子还带着伤,昨日便能受老夫好几掌而不觉疼痛……”

程咬金满脸怪笑:

“且在这等着!”

“你家找的什么狗屁大夫,这点伤都好不了。”

“老夫去找个御医来!”

陆恒:……

他都醉了。

有这个必要吗?!

不就是习武,什么时候不行,非得让他带伤上阵?

奶奶的。

程咬金怎么比自己还愣啊!!!

“不是,国公爷,您……”

陆恒正要开口阻止。

却被程咬金大手一挥直接打断!

他笑着又拍了拍陆恒的肩膀,道:

“还叫啥国公爷啊,你都与处默兄弟相称了,喊我声程伯伯便是。”

“别说了,反正你小子的伤也需要大夫看看,正好老夫能找御医来,老实等着!”

说完,程咬金径自离去。

留下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陆恒,原地懵逼。

等程咬金走了之后,他才发现,刚才说了这么老半天,结果程处默也在这儿。

程处默憋笑憋得面红耳赤。

“陆老弟,你可真是……了不得啊。”

“我爹这人,从不轻易承认我有甚好兄弟的,你还是头一个。”

他实在憋不住了,放声大笑道:

“哈哈哈哈哈!”

“等会儿御医来了过后,恐怕不管人家说什么,我爹都会让你先练武强健体格。”

“兄弟你好福气,好福气啊!”

陆恒头上的布条都快遮不住突突直冒的青筋了。

他瞪着程处默:

“你别笑那么早。”

“到时若真去了演武场,你打不打得过我还另说呢。”

“要是被一个伤兵打得还不了手,看你爹怎么收拾你!”

程处默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啊这……

好像。

确实是这个道理啊?

………………

御医来得很快。

只过了一个时辰,程咬金就快马加鞭地回了家。

陆恒与程处默一起等在府门口。

便看见个黑脸壮汉策马而来,腋下跟夹小鸡崽似的夹了个老头。

等马到了眼前,门口的好哥俩同时捂住了脸。

被夹着来的老头分明就是个大夫,还是穿着官服的御医。

这特么是程咬金从太医院绑过来的吧!

程咬金夹着人下马,乐呵道:

“哎,你俩怎么都出来了?不是说好了在里头等着吗!”

陆恒没见过世面,这阵仗还真是头一回见。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已经习惯了的程处默则捂着脸道:

“爹,您先把人放下来再说话吧……”

折腾了好半天。

程咬金终于把御医给放下来,带进了陆恒临时住的房间。

御医满头的汗,但他也不敢跟程咬金这个堂堂卢国公发什么脾气。

于是,老头战战兢兢地扫视一圈,发现这里需要自己看的只有一个人。

头上缠着布条的陆恒!

“想来,卢国公是要老夫替这位公子诊治一番吧。”

御医尽量调整了下心态,温和道:

“公子可否将头上布条取下,好教老夫看看这伤势如何?”

对于医者,陆恒还是挺有礼貌的。

他老老实实将布条摘了下来,等拆到最里头那圈时,血迹已赫然将白布给染成了红色!

御医仔细看看伤口,把了把脉。

随即又问道:

“敢问公子,这伤是从何而来,什么物件伤的?”

陆恒平静回答:

“是被棍子打的,听说第三下把我敲晕了,后来估计还补了几下子。”

“醒过来后,我有很多事情记不清楚,恐怕也是因为头被敲坏了。”

御医陷入沉思。

一旁,程咬金十分震惊道:

“你小子这气力,还有别人能打得过你?哪家孩子?”

程处默赶紧把自家老爹拉到边上,小声嘀咕几句,将陆恒在河边说过的事情讲了个大概。

而后,程咬金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以一敌多,被人给群殴了啊!

一对一,拼的是气力和气势。

一对多,那就得练练把式才能打赢了。

陆恒这小子一看就是那种乱拳捶死老师傅的家伙,能以力破之,绝不会用招式。

也难怪了……

父子俩这边正商量着。

御医便摇摇头,道:

“依老夫看,公子这伤势恐怕较重,需要好生静养。”

“伤口愈合前,要每日都涂上金疮药,饮食也最好清淡,否则容易呕吐。”

“噢,还得再佐以药膳补补身体。”

“这样,老夫开个方子,公子可照方煎药、进食,才能快些康复。”

程咬金大剌剌凑过来,问御医:

“那若一直这般养着,他痊愈需要多久?”

御医想了想:

“约莫半个多月,便能慢慢开始活动活动身子。”

“痊愈嘛,那就得伤筋动骨一百天了。”

陆家找的大夫要一个月。

自己找御医来要半个多月,也他娘的没好到哪里去!

程咬金勃然大怒道:

“什么狗屁御医!”

“这个不行,老夫要找陛下给换一个!”

第十一章 惊喜难当的程咬金 “什么?卢国公刚刚把御医给绑走,又送回来了?”

李世民正处理政务,一听到力士前来通传的消息,当场就愣住了。

他对程咬金这老匹夫的脾气倒是清楚得很。

这种事儿也确实是对方能干得出来的。

问题在于……

“不仅送回来,还在太医院大闹了一场,说御医不行,连个伤了头的孩子都治不了?”

李世民将这件事细细回想了一遍。

随即,他便皱眉问道:

“昨日你们去调查那弄出盐方的少年,是不是有什么结果了?”

“朕记得,撞见这事儿的,正是卢国公家的程处默吧?”

力士恭恭敬敬地拱手答道:

“启禀陛下,正是。”

“那少年名叫陆恒,是长安一个富商家的独子,前几日与归政县公家二公子起了冲突,陆恒伤了头,郑玄果则被打断手脚和门牙。”

“郑家现今对陆家不依不饶,放出话说,若不将陆家半数家产用作赔偿,便要陆恒进大牢,或许还要流徙岭南。”

李世民眉头皱得愈发紧了。

想来正是因此,程处默才会将陆恒带去自己家里等消息。

虽说他们太原李氏起家,便是有五姓七望这些世家在背后支持。

但那都是老黄历了。

李家已坐稳了皇位,世家们却仍旧当皇帝是个傀儡,自己才是大唐天下的话事人。

就如这一次。

事情都还没有经大理寺判案,郑家就敢如此笃定地放狠话出来。

这些人心里,还当他李世民是大唐天子吗?!

沉吟良久。

李世民才缓缓开口道:

“朕知道了。”

“既如此,那便将召见陆恒的安排往前提一提。”

“明日便召他进宫!”

力士犹豫道:

“那太医院那边,卢国公……”

李二陛下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随他闹去,总归不会闹出什么大事来!”

………………

卢国公府里。

陆恒很无奈地被带到了演武场。

终究是没能躲得掉啊……

没带回来新御医的程咬金不管那些医嘱,便直接开始折腾起陆恒了!

“小子,老夫问过几个御医,都说你最少得休息半月。”

程咬金拍了拍刚安置在演武场中间的桌子,道:

“既然如此,那就先不让你练武。”

“掰手腕,总不算是剧烈运动吧!”

陆恒心说你他娘是真的虎啊!

掰手腕这个运动确实算不上剧烈。

但他伤到头了,如果太用力,本来就脑震荡,那还不得嘎嘣一下给整吐了啊!

“头疼,不来。”

陆恒言简意赅。

他烦程咬金烦得要命,没骂人已经是对程处默老爹最大的尊敬了!

程咬金没气馁,换了个法子劝:

“那这样,老夫不欺负你。”

“你跟处默来掰手腕,三局两胜,老夫在旁裁决。”

“听说你如今有性命之忧,归政县公那个郑家在要挟你对吧?”

“若你小子能赢,郑家这事儿不必叨扰陛下,老夫直接帮你搞定!”

还有这好事?

陆恒眼睛唰一下就亮了。

不就是来顿掰手腕吗,能让程咬金出面解决问题,这特么血赚啊!

他当即正色道:

“解决问题什么的不重要,我主要是想让处默兄输。”

旁边的程处默脸当场就黑了。

一个是刚处上的好兄弟,一个是自己亲爹。

这俩人拿自己打赌,怎么都丝毫不在乎别人感受的啊!

两个愣子!

莽夫!

可是一心想试试陆恒有多大力气的程咬金,还有想赶紧赢了让程咬金帮忙平事的陆恒,却根本不在意。

“来来来,处默兄你赶紧的!”

陆恒兴冲冲地到桌边坐下,朝程处默招手:

“这日头还早着,搞快点,说不定今日就能把我那燃眉之急给解决了!”

言语间,似乎已经认定了程处默必然会输。

程处默十分不爽——

自己好歹也是有个大将军老爹,从小便在军营中长大的,舞刀弄枪都是信手拈来。

要论体力气力,那些老兵都不一定比自己强!

陆恒的力气是挺大的,也不代表他程处默就差啊!

“来就来!”

少年人的胜负欲极强。

程处默坐到另一边,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直接伸手出来,示意陆恒现在就开始掰手腕!

而旁边,眼见他俩要掰手腕,程咬金是最兴奋的。

陆恒笑嘻嘻地伸出手来:

“开始。”

两个少年的手交握住,同时使劲!

肉眼可见。

程处默脖子上的青筋顿时冒得根根凸起,脸也骤然涨得通红!

而反观陆恒,却是一脸的云淡风轻。

似乎完全没有用力似的。

啪一下!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

程处默的手,便被压倒性地按在了桌面上!

“还要再来吗?”

陆恒笑眯眯地又伸出手:

“若处默兄不服气,这三局两胜,你还有两次机会呢。”

虽然面上得意。

但其实,陆恒心里也是暗自惊叹的。

程处默身为程咬金之子,又在军中当差,力气肯定不算小。

自己刚才竟一下就把对方的手按倒……

没想到,原主虽然憨得很,却是把技能点都加到了武力值上面啊!

他上辈子是个高智商的科研人才,但要说打架,就是个实实在在的战五渣。

突然一下拥有如此惊人的力量,还有点不习惯。

“……不用!我认输了!”

程处默磨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他算是看明白了。

就陆恒这憨子,绝对是那种天生神力的崽种,自己一个习武多年的普通人,再掰多少次手腕也掰不过他。

不如早些认输,还能保全些颜面!

旁边,程咬金已经惊喜难当。

他赶忙抓着陆恒的胳膊道:

“小子,老夫再跟你说一遍——”

“你这根骨,若从军,定然能建个不世功勋!”

“当年随陛下征战四方的将军们,如老夫这般,年岁都已不小了。”

“李药师那把老骨头,估计这回征战吐谷浑,就是最后一次出征。”

“大唐名将如今青黄不接的……”

“可得抓紧这好时机,建功立业才是啊!”

来卢国公府之后,这已经是程咬金第二次劝陆恒从军了。

陆恒实在是被念得脑仁疼!

他脸色严肃地抬手拒绝:

“建功立业是为了啥?不就是为了过好日子吗!”

“陆家本来就已经很有钱了,哪里需要我去建功立业挣前程。”

“我爹娘就指望着我什么时候能娶妻生子,别的一概不在乎。”

“程伯伯,与其劝我上战场,不如您给我介绍一门亲事,咋样?”

程咬金:……

奶奶个熊的。

这臭小子,还真给老子整不会了!

第十二章 要自由恋爱,不要包办婚姻 当日下午,原本远在京郊家中的陆铜仁便接到消息,往长安城赶来了。

叫他过来的可是卢国公!

朝中赫赫有名,当年从龙之功头一份的主儿啊!

而且,李靖先前将陆恒带走时也说过了,目前只能让陆恒暂住在程咬金府中才能保证安全。

陆铜仁来的路上,那叫一个心惊胆战。

他生怕自家那莽撞儿子惹怒了卢国公,这可比打断郑玄果手脚严重多了!

约莫花了一个时辰,马车停在国公府前。

陆铜仁火急火燎下了车。

可他刚冲下来,便见到儿子笑得满面桃花儿开,还一反常态地准备过来给自己一个熊抱!

“臭小子,你要做甚!”

陆老爹费力推开他,怒道:

“今日国公爷派人到家中传话,说要与我商议关于你的事。”

“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在别人家中又惹了什么事端!”

陆恒无辜地摇了摇头。

他指着国公府,现在那里大门敞开,似乎是正准备迎接什么人。

“老爹,我可没惹事,你别瞎说。”

陆恒得意一笑:

“程伯伯喊你过来,是因为他答应了我,出手替咱家解决郑玄果那边的事。”

“我这不是受了伤嘛,而且过几日还得进宫去,这件事就只好与您商量啦!”

陆铜仁感觉自己脑子里像是塞进去了一团浆糊。

什么玩意……

程伯伯?陆恒何德何能,敢喊当朝国公爷一句伯伯!

而且,凭啥刚来府中半日不到,人家卢国公就答应替自家平事了?

这他娘的,怎么想都不合理啊!

向来精明的陆老爷满面狐疑,审视儿子一番:

“这话从何而来,莫非……你先前就认识程家人?”

见他质疑自己。

陆恒当时就不乐意了。

他回喷一句:

“就不能是我天赋异禀,被程伯伯看重,准备栽培一下子?”

“我要认识程家人,还用得着冒这么大风险,跑去河边制盐啊!”

“老爹,你也算是长安数得上号的商人了,说话能不能动动脑子,怎么跟程处默一个德行!”

一旁,无辜被误伤的程处默满脸黑线。

陆铜仁一边瞪儿子,一边跟程处默赔不是。

但明显,后者并不是很介意陆恒的冒犯,反而干起了门房管事的活,替这父子俩引路进了府中。

府内占地不小,三人走了好半天,才终于走到地方。

眼前赫然是个会客厅!

陆恒也是头一回过来,这厅堂要比陆家的气派不少,一看就是权贵家的。

哪怕程咬金这种大老粗,也不会让厅堂变成演武场般的摆设。

“哎呀,想来这位便是陆贤侄的父亲,陆老弟啦!”

黑脸大汉笑呵呵地迎上来,把陆铜仁吓了一老跳。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

这就是当朝卢国公,程咬金!

一旁。

陆恒撇嘴道:

“程伯伯,您要实在不习惯,也可以不用这么客气的。”

“这也有点儿太装了吧!”

陆铜仁抬手就要给这出言不逊的儿子一个暴栗!

却被程咬金拦了下来。

“陆老弟,少年人嘛,说话直爽些也很正常。”

程咬金已经完全习惯了陆恒跟自己一样的脾气,竟然还帮着劝。

劝完,他领着陆铜仁落座,才说出了目的。

“听说陆恒是你陆家的一根独苗苗。”

“老夫观他根骨奇佳,是上好的猛将材料,而且年纪也尚轻,有意让他入伍去,培养培养。”

“若就在家中这样耗着,确实太过于浪费他的天赋了。”

“但考虑到陆家传宗接代这事儿……”

程咬金笑吟吟地扫了眼陆恒,把后者看得头皮一阵发麻:

“不如,现今便开始为他寻一门好亲事,让他生个一儿半女的,再去军中。”

“陆老弟,你看如何?”

这清奇的思路。

这诡异的故事转折。

纵然陆恒是个脑回路一条线的人,此时也难免震惊了。

卧槽。

老子说自己是家中独苗不入伍,你就先让我结婚生子再上战场。

说的是人话吗?!

同样被这消息震得五雷轰顶的陆铜仁,一时间也懵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

却见儿子一个箭步冲过去,对着当朝国公爷凶神恶煞道:

“我不去从军!”

“为啥非要我上战场去啊!说了不想去了!”

“今天哪怕我爹同意了也不管用。”

“就是死,老子也要死在长安城里,绝对不去军中!!!”

说话间,陆恒一巴掌拍到了一旁的矮几之上。

啪!

就将那厚厚的木几给拍了个四分五裂!

程咬金倒也没发火,只是兴味盎然地看着陆恒:

“先前你不愿从军,是因为自己乃家中独苗,担心战场上刀枪无眼断了香火。”

“可如今老夫要给你安排亲事,让你早日为家中开枝散叶,怎的又不肯了?”

“你说个所以然出来,这事儿便也作罢。”

“可要是没说服老夫的话……”

“总归你父亲也在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拍板,你如何能不答应?上吊去么?”

一番话下来,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陆恒现在只后悔自己之前瞎了眼,才会觉得程咬金只是个过分热情的长辈。

还说什么跟他一样直爽……

都是放屁!

这老匹夫分明已经挖了几百个坑,只等着自己跳!

为了让陆恒从军,程咬金就差把他下半辈子都给安排妥了。

奸猾!!!

现在整个会客厅中,将程咬金看得最透的,恐怕也就是被坑得最惨的陆恒了。

他梗着脖子,一字一句道:

“我,要自由恋爱,不要包办婚姻!”

“你们给我安排的亲事,哪怕把我绑在床上,我也不可能动人一根汗毛!”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老婆,我是要娶的。”

“你们的安排,我是不会听的。”

“在没遇到中意的女子之前,我绝对不蒙着眼睛成亲!”

第十三章 入宫面圣 卢国公府这边正闹得鸡飞狗跳,来了好几个退伍的老卒都控制不住还有伤的陆恒。

而另一头,宫中。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程咬金家里快闹翻天的动静,已经传到李世民耳朵里来了!

一名平民打扮的男子在李世民面前拱手道:

“启禀陛下,您先前吩咐过,要臣等注意卢国公府那边的动静,方才有异动,臣便立即前来禀报了。”

李世民挑了挑眉头。

最近两天,这消息就没有断过,一个接一个的。

还挺热闹!

他放下手里的事,问道:

“又是何事啊?”

前来禀报的,正是李二陛下身边随行护卫的百骑司其中一员。

除开护卫天子安全,他们还有一项职责,便是替李世民监察百官中有问题的人。

不过,监视卢国公府,这还是头一遭!

那名百骑司道:

“陛下,臣今日一直在卢国公府对面摆摊,先是见一辆马车过来,下来的是陆恒的父亲陆铜仁。”

“当时陆恒与程处默都出来接了。”

“可进去后没多久,府里便传出了隐约的叫骂声,骂人的那个声音挺年轻的,不像是卢国公或者陆铜仁。”

“应当是陆恒在叫骂。”

这下子,李世民的好奇心算是彻底被勾起来了。

他催促道:

“骂的是什么,赶紧说来听听。”

“莫非在骂郑家?”

百骑司十分笃定地摇了摇头。

“启禀陛下,臣也没听得很分明。”

“但听到了一句话。”

“说是……”

他粗着嗓子,模仿道:

“别给老子安排相亲,老子只娶喜欢的,不娶什么达官显贵!”

李世民愕然。

早前,百骑司已经将陆恒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呈了上来,甚至详细到左邻右舍说他八岁还在尿床的事都有。

这少年很有些意思。

不仅性子直愣愣的,而且还天生有一把子好气力,几个大汉都轻易打不过他。

如今,似乎还敢对着亲爹和程咬金破口大骂……

亲爹都不算啥。

敢跟程咬金大小声的人,满朝文武都找不出来几个!

饶是李世民贵为天子,也不由得在心里暗赞陆恒一句猛士。

半晌。

“有意思,真有点意思!”

李世民忽然笑出声来:

“便召陆恒明日进宫,晚膳时候来。”

“你们不是说,他在河边弄的那烤鱼不错吗?让他跟朕一起用膳,也烤鱼,看看御膳房的手艺比他如何!”

………………

翌日一早。

陆恒刚刚起床,门口便又响起了锣鼓般的敲门声。

一听就知道,必然是程咬金那蒲扇般的大手拍出来的!

“又要干啥啊程伯伯!”

已经被磨得快没脾气的陆恒打开门,无奈道:

“你们该不会真的现在就要开始给我找亲事吧?”

门外。

程咬金摆摆手,露出一个核善的笑容来:

“非也非也,方才宫里来人传旨了,陛下要见你!”

陆恒:???

不是说好了,等李靖处理完大军归营的相关事宜后,再亲自带他进宫面圣吗?

这咋还兴提前的啊!

他有些忐忑——

倒不是害怕见到历史上鼎鼎有名的唐太宗李世民。

主要这大唐规矩太多了,宫里规矩估计更多。

要是一个不小心,冒犯了谁……

那还谈啥将功抵过啊。

全家都得跟自己一起陪葬!

程咬金头一回见到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脸上露出犹豫神色。

他幸灾乐祸道:

“咋,现在知道害怕了?”

陆恒想了想,说:

“是,也不是。”

“程伯伯我问你个事儿啊……”

“如果到时候我惹了陛下生气,他要砍我头的话,找你从军入伍这条件还管用不?”

程咬金本来就黑的脸,现在更黑了。

他忍了忍。

随后,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他抬手就给了陆恒肩膀一下子!

程咬金骂骂咧咧,毫无国公爷的气质,纯纯一个山间悍匪:

“臭小子,赶紧给老子呸呸呸!什么乌鸦嘴!”

“奶奶个熊的……年纪小就是不信邪。以后别他娘的瞎说话!”

陆恒不依不饶:

“那你得先告诉我,管用不!”

程咬金跟拎小鸡仔一样拎起他,边往门边走便骂:

“管用不管用,老夫现在不好说。”

“但是老夫知道,若你不去,那便是抗旨不尊。”

“你陆家的头,陛下就砍定了!”

陆恒原以为进宫一定要大清早就去。

被程咬金拎走后他才发现,原来是要给他进行紧急培训!

学习宫中礼节规矩,属实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

完事后,老程还派人帮他沐浴更衣,恨不能用香薰把陆恒给腌入味。

等陆恒被丢进国公府家马车后,天色已将晚了。

这时,他才发现,原来这车上早已备齐了许多工具。

正是前两天去河边制盐时,带的所有东西!

程咬金也进了马车,坐到陆恒旁边来。

“这些都是你父亲准备好,昨日一应送来的。”

“他说要早些备齐,毕竟是要入宫面圣,到时若疏漏什么就不好了。”

听完解释,陆恒目光移到工具旁。

这里,甚至还备好了河边同款的盐矿石!

看来这便宜老爹为了自己,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陆恒刚想感动一下。

就听程咬金嘴里嘀咕道:

“啧,都把工具带来了,怎么没说给老夫也送点精盐来呢。”

“你爹可真不会做人。”

陆恒脸一黑:

“盐巴只有我兜里有,还是留着呈给陛下的,程伯伯你打算从陛下嘴里抢点出来不?”

程咬金被怼得面色僵硬。

从李二陛下嘴里刨食。

活腻了吧他!

………………

国公府离皇宫不远,但到宫门时,天色也已尽黑了。

陆恒心里疑惑——

为啥这么晚了才召见自己,白天就不行吗?

一旁,程咬金似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笑道:

“白日里,又要上朝又要处理政务军务,陛下哪有空见你,见百官都来不及。”

“这时间召你小子入宫,也算是恩宠非凡。”

“约莫要赐你一道用御膳了!”

听到这话,陆恒并没如程咬金预料的一般受宠若惊。

正相反。

他满脸的不乐意,就差在脸上写“我不想吃”这几个大字了。

“这御膳,程伯伯你爱吃?”

陆恒撇嘴道:

“反正如今这年头,哪家的饭菜都没我自己弄的好吃。”

“在国公府里,好歹还能自己下厨。”

“要是在宫中,那就只能硬着头皮吃了啊……”

第十四章 我陆恒何时喊冤了? 马车到宫门前就停了下来,只能步行入宫。

而在陆恒跳下车后,程咬金却在上头端坐着,丝毫没有动弹的意思。

他疑惑道:

“程伯伯,您为何不下车?”

“难道……也是因为不想与陛下一道用膳吗?”

程咬金赶紧探头伸手捂住他的嘴:

“臭小子,啥话都敢往外秃噜,这可是宫门口!”

“老夫哪有不想用御膳的道理?你别瞎说!”

陆恒眨巴着无辜的眼睛望向他。

本来就是嘛。

听说,这逢年过节的,李二陛下都会给朝中重臣们赏赐御膳,有时还会宴请群臣,但正儿八经吃了的可没几个。

不好吃是一方面。

主要是,大家跟皇帝一起用膳,本就是种荣耀,并非为了吃喝。

不论是赐到家里的,还是在宴会上吃的,那特么到嘴的时候都已经凉透了。

谁乐意吃啊!

陆恒还想再说什么,却听程咬金沉着脸叮嘱道:

“陛下召见的只有你一人,老夫跟着进去不合规矩。”

“李药师原是预备带着你入宫,也跟陛下说过了……可惜他最近太忙,顾不上你。”

“进去后,记得白日里学的那些东西,宫中可不像外头,出了什么事谁也救不了你。”

“记住老夫的话没有?”

少年不明不白地点了点头。

说实在的,陆恒现在对皇权威严并没有一个具体的认知。

知道天大地大皇帝最大,但轮到自己头上时,他又没见过李二陛下是如何砍人的,自然不觉得可怕。

并且,对于他这种大心脏而言……

做准备的时候紧张,可事到临头,陆恒反而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左右就是个死。

怕个屁啊!

在程咬金震惊的眼神中。

少年信心满满地从马车上把那些锅碗瓢盆都给取了下来,顺手放到了宫门口的侍卫手上。

陆恒手一挥,便道:

“走吧,进宫!”

望着不知所措跟在后头的侍卫。

以及少年离开的背影。

程咬金不禁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陆恒这小子,不知是真憨,还是大智若愚啊。

初次面圣便有这份气度,实在难得一见!

………………

“你说什么?那小子带着锅碗瓢盆来的?”

听到先行过来通传的力士禀报,李世民掏了掏耳朵,生怕是自己听错了。

他直起身子来,问道:

“这……莫非这陆恒,是准备亲手给朕下厨做份晚膳么?”

也太离谱了一点!

力士赶忙摇头:

“启禀陛下,奴也问过了,陆恒说这些都是制造精盐的工具,担心宫中不齐全,便索性自己一口气都带来了。”

李世民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他早先便听闻此人行为实在难测,脑子缺根弦的人,干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儿都不奇怪。

这边刚解释完,外头陆恒就已经到了。

李世民摆摆手道:

“召他进来吧。”

“还有,叫御膳房可以上菜了。”

说话间,力士已将陆恒给带进了宫。

在宫殿外时,陆恒心里就有些惊叹于这建筑的宏伟。

城墙匾额上书三个大字。

太极宫!

后世,这一处宫殿早就在战火中被摧毁得无影无踪了。

如今亲眼见识了太极宫,进来后,又看到了殿内恢弘大气的装潢。

陆恒不由得感叹出声:

“好大的宫殿啊!”

这一处,是两仪殿,属于内朝了,一般官员都是进不来的。

陆恒还不知道自己获了多大的荣宠!

听到他脱口而出的赞叹。

殿内,李世民盘腿坐在矮几前,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似陆恒这般愣头青的小伙,他倒是挺喜欢的。

李世民跟程咬金一样,早年间都是行伍出身,与军中那些混不吝的老家伙们喜好一致。

就爱跟爽快人打交道!

那种年纪轻轻便满腹算计的,反而会惹李二陛下不喜。

少年人,就该有点少年人的样子嘛!

“还不快见过陛下!”

一旁的力士见陆恒盯着房梁久久不动弹,有些着急地催了一声。

陆恒回过神来,装模作样地拱手行了一礼:

“草民陆恒,见过陛下。”

李世民看出他动作的不自然,憋着笑摆手道:

“免礼免礼!”

“过来,坐到朕跟前,将你那些物件都先放着吧。”

陆恒把那些锅碗瓢盆都给放到了地上,还略带不放心地看了眼旁边的力士。

似乎很担心对方顺手拿了什么一般。

力士无语,但也只能帮忙将物件给归置好。

坐下后。

李世民饶有兴致地看着陆恒,道:

“你头上这伤,就是被郑家那个小子打的吧?”

“从出事到河边制盐,仅过了短短一日的功夫。”

“陆恒,朕且问你……”

“若没有这件事,你是否便不会将这方子拿出来用了?”

陆恒一愣。

他没想到,李二陛下见到自己后问的第一件事,并非制盐的方法。

而是跟郑家相关!

很明显,恐怕自己已经被调查得底裤都扒掉三层了。

沉思片刻后。

陆恒诚恳道:

“回陛下,草民能有这制盐的方子,还多亏了那郑玄果呢!”

听到他这个回答,李世民更有兴趣了。

“噢?”

李二陛下好整以暇道:

“那你来说说看,郑玄果如何帮你制盐出来的?”

陆恒一拍面前的矮几,跟说书一个架势:

“这人呐,不逼急了是不会有急智的!”

“若非郑家仗势欺人,先在西市辱骂小子的父母,后又威胁我家要让我流放岭南,也不会把我给逼到这份上。”

“不知是不是先前头被打了一棍子的缘故,醒来后我忘了不少事情,但脑子里又多了许多东西。”

“这盐方,正是其中一部分。”

“陛下,您说说看——”

“要不是挨了打、被逼急了,草民能想出这法子吗?”

“确实是多亏了郑玄果呀!”

越听,李世民脸就越黑。

陆恒这番话,本意其实是在说,如果原主没有挨打,他也就没机会穿越到这儿来,说不准直接就嗝屁了。

可在李二陛下耳中,这他娘的分明就是在喊冤告状。

没有一句控诉。

但句句仿佛都是在说,你,李世民,连个县公都管不好,还管什么江山社稷!

李世民沉着脸问道:

“陆恒,你这是在喊冤了?”

陆恒万分诧异:

“陛下,草民何时喊冤了,这不是您在问盐方的来历吗?”

“草民是在实话实说呀!”

第十五章 丰盛且难吃的御膳 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以前李世民自己就是带兵打仗的,对这句话理解还不是很深刻。

可是现在,他算是明白那些文臣为何如此讨厌武将们了。

陆恒这个小子,完完全全就像是个武将窝里出来的家伙!

要说他故意给自己上眼药吧,也不是。

人家看起来分明是正儿八经在说心里话。

可被莫名其妙噎了下,这口气,李世民是实在有点咽不下去!

而且他早就知道了陆恒是个憨货,如今要罚他什么,也不合适。

难搞得很!

憋了好半晌。

李世民长出了口气,无奈道:

“既然如此,那朕便暂且信你所言。”

“现下,陆恒,你可有将所制的全部精盐带进宫中来?”

“药师之前呈上来的只有一小部分,除了味道,倒看不出有甚稀奇的。”

陆恒一拍大腿。

当场就从自己怀中摸出了个锦囊来,放在矮几上。

他十分自信地笑道:

“陛下,这里便是草民用一块盐矿石制成的所有精盐了。”

“噢,就是您方才叫我放在门口的那种大小。”

顺着陆恒的目光。

李世民看向了门口那一堆锅碗瓢盆。

其中,赫然真有块盐矿石,正摆在锅中!

他又缓缓转头,看着矮几上那个锦囊。

这已经不能叫做锦囊了。

分明就是个硕大的布袋子!

“一块盐矿石,能制出这么多的盐巴?”

李世民愕然道:

“此话当真?!”

陆恒撇了撇嘴。

就知道李二陛下不会信。

他指着门口道:

“您若不信的话,草民可以当面演示一遍全部流程。”

一边说,行动力极强的陆恒居然就准备直接动手了!

李世民赶紧拦住。

看这阵仗,这一堆工具,等会儿要是真的在两仪殿里制盐,恐怕满殿都会乌烟瘴气的。

这儿根本就没烟囱,也没灶台!

以往,谁他娘的敢在两仪殿生火做饭啊?不想活了吧!

“这个不急,不急。”

李二陛下和颜悦色道:

“陆恒啊,朕这个点召见你,也是因你献上制盐方略有功,特赏赐御膳。”

“来,先用膳,其他事情可以明日再议。”

“技术类的事儿,朕也不大懂,正好明日召见工部的人进来,也能边看边与朕详细解释嘛!”

这下陆恒就听懂了。

说来说去,还不是不相信自己?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李世民非常了解这个道理,也很会知人善任。

所以,一旦碰到制盐这种技术类问题,他并不会自己决定,反而先按兵不动,等工部这种专业人士过来一同判断。

陆恒觉得很新奇。

上辈子,能碰到这种不胡乱发言的甲方,那可真是天大的福气!

“草民明白了。”

陆恒咧嘴一笑道:

“不过这个御膳……能不能明天再吃?”

李世民当时就愣了。

古往今来,这都是天子表示宠爱的一种方式。

自从他登基即位以来,还没有人如此胆大包天,敢拒绝他赐下的御膳!

他正欲发火。

忽然又想起来,眼前少年性格憨得很,拒绝估计也是有缘由的。

“那你告诉朕,为何今晚不想与朕一道用膳?”

李世民沉声道:

“莫非是嫌弃宫中饭菜不好吃?”

陆恒很想说没错,我就是怕你们宫里御膳也跟外头差不多。

但他转念一想——

宫中御厨的手艺肯定比外头强,那不然怎么能当御厨呢?

万一还真好吃,那不就血亏!

“启禀陛下,草民不是这个意思。”

陆恒拱拱手道:

“只是因为头受了伤,大夫们看过后,都叮嘱说饮食要清淡,所以有些担心。”

闻言,李世民脸色终于缓和了些。

他就说嘛。

要不是因为不可抗因素,谁能拒绝跟自己这堂堂大唐天子共进晚膳?

李二陛下宽厚地摆手道:

“无妨,朕的饮食也不甚油腻,今日用的晚膳,你吃着应当不错。”

果不其然。

只过了一会儿,便有接连不断的宫人从外面进来,每人手中都稳稳当当端着锅鼎与碗筷。

阵仗非凡。

但摆放齐全之后,陆恒这才发现。

搞得这么隆重。

原来,就只有四五个菜,加上一锅汤啊!!!

他面色凝重地盯着最大的那个盘子。

里面居然是烤鱼!

李世民兴致勃勃地招手道:

“听闻你在河边亲手烤了一条鱼,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

“来来来,尝尝朕御厨所制,比你烤的如何!”

陆恒看着眼前的烤鱼,面如死灰。

搞了半天,原来是李二陛下不服输,觉得御厨弄的才是天底下最好吃的。

但是烤鱼要么只放盐,突出一个鲜字。

要么就重油重辣,重口味,吃的就是个爽。

眼前的东西,搞那么精致华丽的摆盘,盐也不好,其他味道也盖不住。

这盘子烤鱼,绝对不会好吃到哪里去!

等尝过这道菜之后,陆恒终于确信了自己的想法。

是真他娘的难吃啊!!!

“小子,为何面色如此古怪?”

李世民皱眉:

“莫非你觉着,这烤鱼竟是难以入口了?”

陆恒摇了摇头。

李二陛下语气重新变得温和,道:

“那么,是身体不舒坦,所以吃不惯吗?”

陆恒又摇了摇头,紧接着,他强忍不适,伸出筷子又尝了尝别的几样蒸煮菜。

过了几秒。

只见陆恒面色一变。

哇的一声!

竟然直接干呕出声!

李世民先愣了下,随即便勃然大怒道:

“陆恒,你什么意思!”

“这宫中的饭菜,你是一点都入不得口是吧?!”

陆恒虚弱地摆摆手,一边摆,一边还在不停作呕。

他本来就多少沾了点脑震荡。

也不知道李世民咋想的,分明一开始就说了,医嘱说要吃得清淡些。

上的菜,除了烤鱼就是膻味十足的羊肉。

还有甜腻的糕点,以及被煮成了糊糊的不可名状菜品。

宫中御厨手艺,跟陆家聘来的厨子也根本没区别啊!

“……是这样的陛下。”

呕了半天,陆恒终于缓过来了。

他有气无力道:

“要不,您让御厨先处理好菜品,我直接去御膳房下厨做菜。”

“眼前这些,草民实在是头晕眼花吃不下啊!”

第十六章 亲自下厨炒菜 御膳房中。

几名皇家大厨站在灶台边,眼神不善地盯着刚来的少年。

听来传话的力士说,就是这个名叫陆恒的少年,吃了他们做的菜后竟直接干呕出来,搞得陛下颜面尽失。

还放出话来,要亲自为陛下下厨,弄点新鲜玩意儿来尝尝。

这特么不是把自己的脸皮放在地下碾压吗!

“敢问这位公子,是准备做什么菜品给陛下吃呢?”

一名御厨冷声道:

“宫中的御膳是有规矩的,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那都有定数。”

“若让陛下吃坏了肚子,这责任谁也担不起!”

其实,李世民的身体一直都算不得非常健康。

毕竟大鱼大肉吃了几十年,哪怕太医叮嘱说要饮食清淡,御厨们担心皇帝陛下不乐意,也只能依着李世民的喜好来做菜。

就如吃惯粗茶淡饭的平头百姓,骤然间吃荤腥就会肠胃不适一样。

要每天吃羊肉鱼肉的李二陛下吃素,可比登天还难!

而陆恒却满不在意地摆手道:

“无妨,只要做得足够好吃,陛下便不会生气,也不会不舒服。”

他指挥着御厨们将食材全数处理好。

而后,便盯着案板上大块大块的羊肉陷入了沉思。

实在是搞不懂。

唐朝的贵族,为啥这么喜欢吃羊肉啊?!

膻味又处理不好,还爱吃,不知道究竟好吃在哪里。

糊糊般的汤一煮开,那味道……

真的是一言难尽!

“诶,你们拿这蒸锅做什么?”

见御厨们满脸不高兴的就要把菜品往蒸笼里放,陆恒赶紧阻止。

几名御厨这下就更不乐意了!

“不放蒸锅,那要放哪里?”

“难道直接放进灶里烤么!这可是蔬菜!”

平日里争来争去的御厨,此时一致对外,冲陆恒怒目而视。

“懒得揍人。”

陆恒摇摇头,对一旁胆战心惊的力士道:

“将我先前带来的那铁锅,从两仪殿拿来吧。”

没人知道他想干嘛。

但既然陛下都已经同意,力士也只好照做。

等铁锅拿来之后,陆恒将灶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给拿开,径自把铁锅放了上去。

尺寸不大合适,不过也足够了。

“你们都看清楚了,学着点。”

陆恒将袖子挽起,回头对御厨们道:

“说不准,以后陛下都会想让你们做这种菜来吃。”

“这可是我的独门秘方,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说着。

他用大勺潇洒地在大铁锅中淋了一圈油。

等油冒烟后,下入剁好的蒜蓉,只几秒钟,便又把旁边处理好的野菜全数倒进锅。

只是随意地拨弄一番,陆恒在锅中淋了一勺酱油,又从随身带的兜里拿了把盐撒进去翻了几下。

直接出锅!

“这……这就完了?”

“肉呢,荤腥呢?!”

旁边的御厨们嘴上不屑,实则都在暗中观察陆恒的每一个步骤。

他们在心里将这些一步步记下,正要继续看。

却见陆恒已经盛菜装盘了!

这他娘的,也太快了一点吧!

陆恒诧异道:

“咋,你们还想让我搞个硬菜出来?”

“就这条件,是不是有点难为人了?”

古时候的厨房,陆恒确实是不适应。

没有燃气灶,一切火候只能靠烧柴人的手艺操控。再加上炒锅不合适,自己带的那个都是临时赶制的,跟宫中灶眼根本不搭。

炒一道菜就不错了,这蒜蓉青菜足够下饭。

要啥自行车啊还!

御厨们的脸色,由茫然逐渐变为阴沉。

他们心中认定,这小子一定是故意来砸场子的!

其中一人沉着脸道:

“听闻,公子对我等烤出的鱼不甚满意……”

“不若公子也动手来一道,也好叫我等心服口服。”

陆恒恍然。

原来是盯上了自己烤鱼的手艺啊!

他慷慨一挥手:

“没问题没问题,反正陛下刚才也说他爱吃烤鱼,我就给你们露一手!”

御厨们心中暗自冷笑,但面上,还是将已经处理好剖开的鱼递给了陆恒。

陆恒依样画葫芦,随手找了两根木棍削好,把鱼插上,又让人把铁锅端开,直接放在灶眼上烤。

这可比野外条件好多了,没理由比那会儿难吃!

同样的,这次陆恒也没有用宫里的盐巴,而是从自己怀中掏了把盐出来撒上去。

他似乎没有感受到这些御厨们的敌意,还介绍道:

“我做烤鱼的秘诀,就是这种自制的盐巴。”

“现在可能还不太方便,等以后产量高一些了,你们就也可以用这个做菜了。”

“不信等会尝尝,肯定比普通盐巴做出来的更好吃!”

御厨们将信将疑。

仅用了短短一刻钟功夫,两道菜就弄好了。

两个力士端着菜品走在前头,陆恒当甩手掌柜跟着走。

两仪殿。

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李二陛下听见脚步声,当即精神一振!

他抬眼,便看到力士们手里的盘子。

不出意料,其中一盘是烤鱼。

而另一个盘子里。

竟然是绿油油的蔬菜!

李世民有些不快:

“朕平日是不吃这些素菜的,他们没有跟你讲过吗?”

闻言,陆恒拱拱手道:

“陛下,您应该会经常头疼、呼吸不畅,或是心悸耳鸣、视线模糊吧?”

突如其来的转折,让李二陛下有些猝不及防。

他没搞懂,陆恒为何突然说这些。

最令人震惊的是……

竟然还全都说对了!

李世民坐直身子,脸色凝重道:

“朕确实有你所说的这些毛病。”

“但是,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这些事,只有宫中太医才知道一些,而且每人知道的还不是全部!”

他已经开始怀疑,这少年能够接近自己,是另有目的了!

陆恒无语。

看看李二的体型神态就知道了。

面色红润得不正常,武将常有的将军肚、粗脖子,那是一样没落下。

还有每天大鱼大肉的饮食。

三高不整个两高出来,那才是见鬼了吧!

“您应该是有高血压。”

陆恒满脸黑线:

“要是不趁早均衡膳食,多吃蔬菜少吃荤腥,戒酒戒生气,您可能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崩了。”

李世民脸色比他更黑。

以往,不论多么危急的情况,多么牛皮哄哄的太医,都不敢当面说他李二要驾崩了。

这个陆恒陆憨子……

实在胆大包天!!!

第十七章 惊为天人! 李二陛下很生气。

毕竟,谁听到别人咒自己要死都不会开心。

更何况,他是富有四海的大唐天子!

万民敬仰的天可汗!

但是比之其他皇帝,李世民有一点好。

对于有本事的人,他向来都比较宽容。

就连魏征这种指着皇帝鼻子骂的臣子,李二陛下都能捏着鼻子改正自己的错误。

一个会制盐,会看病,只是憨了些的毛头小子,忍忍又怎么了呢?

自我说服了很久之后。

李世民尽量温和道:

“没想到,你竟还有这方面的本事。”

“那么陆恒,除了多吃蔬菜,你还有什么法子能给朕治病吗?”

陆恒回忆了一下现代治疗高血压的办法。

然后他遗憾地摊了摊手:

“多吃蔬果少生气,多运动少喝酒,其他倒是没啥了。”

“主要是,能治疗这病的药,现在还造不出来呢。”

他都已经这么说了,李世民也不好强求。

头疼心悸是个陈年老毛病,多年以来,他也已经快习惯了。

能治最好,治不了也没啥。

反正御医们都没什么好法子,指望一个少年,也只是病急乱投医而已。

“罢了罢了,还是先吃菜吧,这都快凉了。”

李二陛下伸出筷子,原本想先夹一筷鱼肉的,但想到陆恒方才所说,又忽然转了个向伸到了野菜盘子里去。

可他没想到,这不吃不知道,一吃吓一跳!

原本清苦难以入口,且只有穷苦人家才会吃的野菜。

从陆恒手中出来,居然如此美味!

不仅没了什么苦味。

而且,还有一股带着蒜香味的气息,入口味道极佳,微苦不涩。

在残存着夏日炎热的初秋时节,简直是清热消火的绝佳选择!

“好吃,好吃!”

李世民一拍矮几:

“来人呐,给朕多添一碗饭,再让御膳房多做几份,请皇后和皇子公主们都过来用膳!”

这是陆恒预料之中的反应。

古人嘛,尽管贵为皇帝天子,可唐朝还没有炒菜呢。

这玩意儿本就十分下饭,哪怕只清炒个蒜蓉野菜,也能让人胃口大开。

吃的,就是个新鲜!

但请皇后和皇子们过来一起吃饭……

“陛下,这会不会不太好啊?”

陆恒挠挠头,心说古代男女有别,规矩森严,宫里更是如此。

这样一搞,该不会吃完这顿后就要把自己阉了吧?!

李世民比他更诧异。

“年纪挺小,心思不少啊你。”

李二陛下乐呵呵道:

“放心,两仪殿没你想的那么小,他们都在偏殿用膳,不会过来的。”

“你小子放心吃便是,大男人家家的,还怕坏了名声!”

………………

立政殿。

此处乃皇后寝宫,平时皇子皇女们经常过来探望母后,李二陛下也是常来用膳。

不过今日听闻陛下有事,殿内便自行用膳了。

长孙皇后坐在矮几前,温柔地对眼前儿女道:

“今日陛下不来,你们可以放松些,不必如此拘谨。”

“一会儿御膳房便会将菜品送来,先吃点点心垫垫肚子吧。”

她面前的,是自己的两个女儿。

豫章公主李明玉,以及晋阳公主李明达。

原本,长乐公主之前也是会一起来的,但自从她成婚后,便再也没什么机会了。

李明玉不是皇后所出。因生母难产,她自打生下来便被长孙皇后给收养膝下,一直视如己出,甚至比亲生孩子更加疼爱,生怕她会因为身世而变得性格孤僻。

好在李明玉随了长孙皇后的性子,也是温温柔柔的。

“母后,父皇今日见了谁呀?”

晋阳只有五岁,年纪还小,说话也就不顾忌什么。

她好奇地眨巴着大眼睛,问道:

“平日里,这时候父皇都已经到立政殿门口了,现下却还在两仪殿。”

“莫非哪位叔伯来啦?”

“他们会不会在背着咱们吃好吃的呀!”

晋阳口中的叔伯,自然是那些天策府旧臣。也只有这些人,才有资格被公主私下称一声叔伯。

长孙皇后失笑摇头,轻拍幼女的小脑袋:

“好你个小兕子,竟在背后编排起你父皇来了。”

“他们男人家有男人家的事,记住了,后宫不可干政,别好奇那么多。”

小兕子是晋阳公主的小名。

晋阳瘪着嘴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可正此时。

外头忽然进来一个力士,对几人恭敬道:

“启禀皇后,陛下请您几位到两仪殿去用晚膳,是有新鲜的菜品觉着好吃,心里记挂着呢。”

长孙皇后略带惊讶地“噢”了一声。

这晚膳时间去两仪殿见臣子……怎么还见出了道新菜品?

尽管心里疑惑,但她还是笑道:

“既然陛下记挂,那本宫就带晋阳与豫章过去尝尝吧。”

“要不,叫高明和青雀也一起过去?”

力士面带难色:

“这……太子殿下还好说,东宫离得近。但魏王殿下不在宫中,如今已经宵禁了,不大好吧。”

宵禁啊。

听到这个,长孙皇后顿时遗憾地点了点头。

毕竟只是吃顿饭而已,没必要兴师动众的。

既然魏王李泰不来,那么叫太子李承乾也就不需要了。

一碗水得端平嘛。

………………

两仪殿,偏殿。

此时,长孙皇后已经带着自己两个女儿过来坐下了。

她转头对力士道:

“不知今日,陛下是要给本宫尝什么新鲜菜品?”

力士被李世民吩咐过,于是神秘一笑:

“等娘娘您吃过便知道了。”

“这必然是您没吃过的菜品!”

这下子,还真是给长孙皇后给整得好奇了。

她笑了笑:

“那本宫可就拭目以待了。”

正此时。

随着一同过来的豫章公主也道:

“母后,儿臣想先去御膳房里看看,究竟是什么菜品,能让父皇都如此神神秘秘的。”

豫章公主李明玉虽然性格与母亲一样温柔,但也遗传了李世民的好奇心和探索欲。

长孙皇后明白她的意思,便点头道:

“好好好,看完回来过后,也好教本宫提前知道你父皇的小秘密!”

李明玉顺势起身走出殿门。

可还没等她走到御膳房,半道上便撞见了自家父皇身边的一名力士,旁边还跟着一个清俊少年。

正是陆恒!

陆恒抬头便看见有名身着华贵宫装的女子,正疑惑望向自己。

可这时候,他已经顾不得女子是何身份,又为何出现在这里了。

因为。

这豆蔻年华的少女。

相貌,竟与他前世相恋多年的女友,长得一模一样!!!

第十八章 登徒子 见到这名陌生少年之后,李明玉下意识就想躲开。

大唐立国不久,刚经历战乱还没多少年,民风是比较开放。

不过,但凡是有些地位的良家女子,见到适龄男性都还是会略微避避嫌的。

更别提李明玉乃是天子之女,大唐的公主了!

她赶紧加快步伐,想远离这里。

却见少年腾地一个箭步上前,伸手就抓住了李明玉的胳膊!

“敢问这位姑娘,姓甚名谁,年岁几何,家中父母何人?”

陆恒死死盯着对方的脸。

距离越近,他也就越能看清这少女脸上的细节。

分毫不差。

就连鼻子上的一点小痣,也在同一个位置。

完全跟自己前世的女友没差!

忽然被一个陌生男子拽住胳膊,对方手劲儿还极大,压根挣脱不开。

李明玉先羞后恼,用力一甩便厉声道:

“你又是哪里来的登徒子,不知这里是皇宫么?!”

“我在宫中,自然是宫中之人,岂容你随意便能冒犯的!”

“松手!”

陆恒短暂地愣了一下。

他又上下打量对方了一番——

身着宫装,相貌秀美,举手投足也很有风范的样子……

该不会是宫里的什么后妃吧?!

“哎呦陆公子,您还是快些松手吧!”

一旁的力士头上汗都快出来了。

他赶紧抓着陆恒的手,试图让这莽撞少年不要再搞事情了。

身为李二陛下的身边内侍,他自然知道李明玉的身份,而且还算熟悉。

尽管这位豫章公主脾气极好,也向来不会苛待宫人。

可宫里哪位皇子皇女是好欺负的啊!

这尼玛要是真生气了,陆恒不死也得脱层皮。

连带着他这个陪伴左右的力士,同样要吃挂落!

陆恒转头,愣愣问道:

“那你先告诉我,她是谁,我立马就松手。”

力士感觉自己上火得嘴边都快冒泡了。

他犹豫且小心地看了看公主的脸色,见对方气得脸都红了,心说这事情得赶紧解决才是。

于是,力士唉声叹气道:

“这位是陛下极宠爱的公主殿下,陆公子,这下您可以松手了吗?”

可谁都没想到的是。

陆恒不依不饶,瞪着眼问:

“那我也得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是哪位公主吧!”

李明玉再也忍不住,气愤地用另一只手指着陆恒道: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本公主的名讳,岂是随意便能告诉别人的!”

听到她开口,陆恒态度瞬间就软和了下来。

他像是瞬间放松了似的,望着李明玉那张极其熟悉的脸,笑了笑。

“既然我抓你胳膊冒犯了你,也得知道你姓甚名谁,日后才好登门请罪。”

此时的陆恒完全没有了平时憨子的气质,眼神十分灵动:

“再说了……”

“不问清楚你的名字,我怎么向陛下求娶你呢?”

………………

重新往两仪殿走的路上,陆恒一直心不在焉。

他本来是去御膳房,在旁指导那些御厨们炒菜烤鱼的。

结果刚弄好,跟着力士往回走的时候,半道便碰见了那位公主。

现在,陆恒满心都是要如何才能娶到公主。

其他的,他是一概不关心!

“唉,陆公子,您这回是闯了大祸事了!”

旁边的力士自从离开那地方,就一路唉声叹气,似乎陆恒马上就要被砍头了似的。

听到他说话,陆恒才回过神来:

“你说什么?”

力士一阵无语。

刚刚才冒犯了陛下极为宠爱的豫章公主,现下便神游天外。

这位小公子,心是真的大呀!

他摇头道:

“豫章公主是宫中出了名的性子温和,从不苛待宫人,也很少发脾气。”

“可她也绝不是打碎牙往肚里吞的人啊!”

“今日之事,只要公主顺嘴与陛下一提,这进献盐方的功劳也救不活您啦!”

陆恒不忧反喜——

诶嘿,这不就打听到了吗?

原来她是豫章公主啊!

看见陆恒脸上快溢出来的笑容,力士叹了口气摇摇头。

没救了,这憨小子是真的没救了。

他好意提醒,主要原因还是担心自己会被牵扯进去。

但既然正主都不甚在意……

那他个太监急啥啊!

两人同行,心思各异。

不多时便走到了两仪殿里头。

这时,李二陛下已经将盘子里的饭菜给旋了个一干二净!

看着眼前长相清俊,但神色依旧有些愣的少年。

李世民是越看越喜欢。

他放下碗筷,吩咐宫人们收拾掉,而后对陆恒道:

“小子,你过来,朕有话要问你。”

陆恒现在心里记挂着要怎么把豫章公主给娶到手,对未来老丈人李世民的态度,直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他乖巧地走过去,在李二陛下面前坐下,安静等待对方发话。

李世民审视一番,道:

“你进献的这盐方若为真,便能让天下许多百姓都能吃得上好盐了,功劳着实不小,赐你官爵财宝都不为过。”

“朕且问你——”

“陆恒,朕赐你一个从六品的工部员外郎,你可满意?”

在他看来,其实陆恒的功劳是配不上一个从六品官职的。

但照今日之事,估计这小子手里还捏着不少好东西,只是没有一下给放出来罢了。

比如说这调查显示,陆恒从小到大气走过数十上百个先生,问过后都说这位少爷实在愚笨难当,根本教不会。

到如今十五岁,竟是连大字都不识几个!

可是李世民完全不信,一个不识字的少年,能够在面临生死危机时,突然福至心灵拿出个盐方来。

而且,陆恒刚见他第一面,就能看出他这陈年顽疾有什么症状。

不仅说得出个一二三,还将平日要注意的饮食都说得清清楚楚。

这哪是普通少年?

分明是个韬光养晦、大智若愚的小子!

也正因此,李二陛下才会大方地拿出个工部的官职赐给他。

趁他还年轻,人才先笼络住了再说!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

陆恒果断摇头,道:

“陛下,这官职,恕草民不能接受。”

李二陛下脸色一沉:

“你这是要抗旨不尊了?”

第十九章 爵位给我爹可以不? 但凡是在封建王朝,不管哪朝哪代,抗旨不尊都是一个极其严重的罪名。

最严重的情况,甚至会抄家灭门!

陆恒不是文科生,但也有基本常识,更何况他还继承了原主的部分记忆。

见李世民已经开始有点生气了,陆恒解释道:

“陛下,我是真的大字不认识几个,您叫我一个商户家出身的去做官,而且还不是通过科举,人家到时候给我穿小鞋咋办?”

“那我不得被挤兑死啊!”

“再说了,我弄出的是盐方,工部的主业应该不是这方面吧,您叫我去也没啥用处啊。”

李世民沉吟片刻。

这家伙说得倒也有点道理。

朝中势力错综复杂,寒门子弟是有,但大部分部门还是世家子弟居多。

陆恒这身份进去,估计也很难发挥作用。

至于他所说的什么不识字……

李二陛下是半个字也不信!

“那这样。”

思虑半晌,李世民才道:

“赐你爵位,县男之位如何?”

“这不正好应了你的小算盘,要与郑仁泰家二公子闹吗。”

“如今你两家差不多也平起平坐了,日后就各凭本事,看谁能赢。”

陆恒震惊了。

他不想做官的最主要原因,就是不想跟朝廷里这些人绕来绕去啊!

上辈子,以他的智商,考个编制考个公,那还不是轻轻松松,工作稳定又不累。

为啥要搞科研呢?

还不是因为他最烦人情往来!

刚拒绝了做官,现在李二陛下又要赐爵,这不还是得跟那些满肚花花肠子的老阴比打交道?

不行。

绝对不行!

但话又说回来——

如果没有这个爵位的话,仅靠有钱,陆家还真拼不过仗势欺人的郑家。

人家好歹也是个县公呢。

“陛下,这个……”

陆恒想了想,说:

“要不然,您把这个爵位赐给我爹成不成?”

李世民脸都黑了。

这小子怎么给脸不要脸呢?!

身为商户,士农工商间的最底层,能够脱离商籍实现阶级跃迁,这在大唐是多不容易的一件事?

陆恒接二连三的拒绝好意,哪怕是个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了!

李二陛下黑着脸问:

“这回的理由是什么?”

陆恒万分诚恳道:

“因为草民觉着自己玩不过朝中那些人,还是让我老爹糟心去吧。”

“只要我爹努努力,不怕家里没有地!”

如此直白,如此干脆。

坑爹坑得比自己还理所当然。

李世民直接就被噎住了。

这尼玛……

好像还挺有道理的???

听说陆恒是他们家的一根独苗,父母对其都十分溺爱,根本不用考虑什么争家产、抢爵位的大戏。

李二陛下心中升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羡慕。

若当年他也是李渊的独子……事情也不会发展到后来那个地步。

他也就不必为了皇位如此殚精竭虑了。

思忖半晌后。

李世民终究是点了头。

“你年纪还小,赐爵与你,也的确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便依你。”

“赐你父亲为公义县男吧。”

“不过这事儿你可得考虑好了,咱们大唐的爵位,虽然可以世袭罔替,但若继承人无有功劳,这爵位是要层层降下去的。”

“日后没有功劳,从你父亲那继承的爵位,便不是县男了。”

陆恒哪里会在意这些东西。

他本来就不指望着什么官爵之身,只要能解决郑家,自己以后有没有都无所谓。

没有爵位,那不是还有便宜老爹留下的巨额家业吗?

做个躺平一辈子的咸鱼,那是绰绰有余了!

于是陆恒赶紧行礼谢恩:

“草民谢陛下恩典!”

李世民笑骂着摆摆手,道:

“好了,还称什么草民,称臣便是了。”

“圣旨过两日便会去你家中,届时别认错了人,将朕的内官给打出去!”

陆恒很无语。

在李二陛下眼里,自己就是这么憨的人吗?

来颁旨封爵的力士都能打出去,这可跟揍个郑家二公子是两回事啊!

打,也不是不行。

等他以后娶了豫章公主,当了驸马爷,还不是想揍就揍!

陆恒正在这里神游天外不知今夕何年。

李世民在他面前挥挥手:

“想什么呢?还不赶紧出宫去!”

“莫非还想在朕这儿过个夜不成?”

就连李二陛下自己也没意识到——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陆恒这种有话直说不拐弯,性如赤子,不卑不亢的少年了。

连带着这位大唐天子,说话时也逐渐放松了许多。

陆恒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那臣便先告退了。”

正要离开时。

李世民忽然又叫住了他:

“诶,小子,把你今日那个盐巴留下!”

陆恒:???

他愕然回头:

“陛下,这您也要薅?!”

“臣明日就加紧再做点儿不就好了吗!”

李世民眉毛一挑:

“谁要听你画饼,这有现成的,朕就先拿点吃着。”

“刚从朕这里拿了爵位,你怎的还如此小气?”

陆恒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

但他现在算是知道怕了。

李二陛下这阴阳怪气的功夫,比他还牛哇!

为了破财消灾,陆恒肉疼地将那袋子盐巴掏出来,放在李世民面前。

这可是他辛辛苦苦亲手做出来的!

跟别人搞的那些不一样啊!

陆恒眼巴巴望着那袋盐,满脸肉疼道:

“陛下,臣这下可以走了吧?”

见他吃瘪,李世民笑得满面桃花开,很是大方地挥挥手:

“走走走,回程咬金家里去吧!”

………………

陆恒离开后。

李世民放松的神态骤然消失。

他回过头,对殿内的屏风轻声道:

“人走了,知节,出来吧。”

一道人影从屏风后缓缓转出。

正是先前送陆恒到宫门口,说自己进宫不合规矩的……

卢国公程咬金,程知节!

“臣,见过陛下。”

程咬金朝李世民行了一礼,后者不大在意地摆摆手,示意免礼。

李二陛下盯着矮几上的盐巴,似乎在透过那袋盐看什么人。

他屈指轻轻敲击桌面,问道:

“依你看,这个陆恒心性如何?”

程咬金毫不犹豫道:

“启禀陛下,这小子不简单。”

“要么,他是真的憨,脑子一根筋。”

“要么他就是在装傻,韬光养晦扮猪吃虎!”

“臣以为,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第二十章 是真傻还是假憨 皇宫中,李世民和程咬金正在讨论这个少年的举动、才智以及品性。

而另一头。

陆恒已经到了宫门处,坐上了程咬金特意留下的马车。

脱离了跟李二陛下见面的谨慎状态后,陆恒现在脑子里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没错,他觉得自己今天非常谨慎!

除了半道上拦了个长得像前女友的公主之外,啥出格的事也没干嘛!

思及此处。

陆恒探出头,对外面专心驾车的车夫问道:

“诶,兄弟,你知不知道宫里有一个叫做豫章公主的啊?”

车夫被他这句猝不及防的兄弟喊得有些惶恐。

于是他连忙道:

“公子,可不敢胡乱喊啊,小的哪受得住您这句,小人名叫程大,您唤名字便成。”

陆恒毫不在意地摆摆手:

“好好好,程大,别管这些了,你先告诉我,长安城里有没有关于这位公主的事情流传?”

要娶媳妇,那就得知己知彼,才能手到擒来嘛!

遥想上辈子,他陆恒可不就是靠着自己的才华和帅脸,引得前女友倒追的吗?

主要是,要是靠泡妞的本事,他的直男操作足够让所有妹子敬而远之。

这一世公主是不大可能倒追了。

还得靠他自己努力啊!

程大想了想,说:

“豫章公主殿下,倒确实是有些消息。”

“京中传言说,陛下有意为豫章公主挑选驸马,不过因为长乐公主年岁大些,便先将那一位许配给了长孙家。”

“长乐公主是贞观七年婚嫁的,估摸着,豫章公主也好事将近了!”

陆恒瞬间就急眼了!

这特么刚看上的老婆,咋突然就说要嫁人了呢?!

该死的封建糟粕包办婚姻!

他赶紧追问道:

“那有没有消息说,陛下要将公主许配给哪家人?”

这一回,程大倒是没有多想,爽快道:

“哎呀,就连老百姓都知道了,陛下看中了莒国公家的五公子,唐善识嘛!”

莒国公?

又是个国公?

陆恒眉头紧锁。

怎么现在感觉,在这唐初时候,大唐的国公爷就像不值钱似的遍地走啊!

河边野炊能撞见,国公府能当家里一样随便住,就连喜欢的女孩子也极有可能被许配给国公之子。

哪哪都是!

沉默半晌后。

陆恒低声问道:

“那你觉着,那个唐善识配得上豫章公主吗?”

程大听到这话,一边驾车一边就乐了:

“人家是莒国公的公子,虽说不是嫡长子吧,但好歹也是嫡子了。”

“再说,这位唐善识唐公子,是出了名的一表人才相貌堂堂。”

“您说说,有家世、有样貌,而且还有位家学渊源的国公父亲……”

“怎么看,也能配得个驸马爷之位了呀!”

乐呵完,程大终于发现不对劲儿了。

为啥自己跟这位陆公子介绍了一名京中有名公子哥之后,他反而变得如此不开心了呢?

嘶……

该不会是触霉头了吧?!

陆恒闷闷不乐地重新坐回了马车里,自此再没有掀帘子出来过。

程大也不敢多说啥,只能默默驾车回卢国公府里。

………………

长安是有宵禁制度的。

只要天黑以后,各处坊间的大门便会关闭,宫门、城门也尽皆如此。

不过,有李二陛下的旨意,陆恒没有受到任何拦截,一路绿灯地回到了程家。

刚一进门,程处默就迎了出来。

“陆老弟,今日面圣如何,有没有出什么岔子?”

他对陆恒的憨直程度颇有了解,见面第一句就在问对方有没有惹事。

陆恒摇摇头:

“我要是惹了什么祸事,还能回这儿?那不当场就给砍了。”

听到这话,程处默这才放下心来。

但很快,他就注意到陆恒的不同寻常。

程处默稀奇道:

“不是,你就进了趟宫,而且还是受赏去的,怎么一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闷闷不乐啥呢,跟你老哥说说!”

陆恒瞥了他一眼,说:

“你爹先前不是想让我成亲生子吗?我现在有目标了。”

程处默乐得猛拍大腿,呲个牙花子就笑道:

“有目标了那不是好事儿吗,你愁什么!”

“莫非是担心对方身份太高?”

“别怕,不论哪家的千金大小姐,等我爹回来你告诉他,他包管帮你提亲去!”

“来,跟你老哥说,哪家千金呀?”

陆恒也冲他呲牙一笑:

“陛下家的。”

程处默当即收回牙花子,闭口再也不提。

开玩笑。

他要是还敢替父亲打包票,等程咬金回家知道了,不得把自己吊起来抽啊!

说到程咬金,陆恒倒是想起来了。

他转头问:

“我记得,程伯伯说送我进宫后便会回来的。”

“如今怎么不见他人?”

程处默挠挠头:

“或许……是去青楼了?”

陆恒:???

正此时。

俩人还在府门前说话,身后便传来了马车的声音。

被念叨的老程跳下马车,笑骂道:

“老夫去酒肆里耍耍,你们俩便在背后编排起来了?”

“什么青楼,老夫从来不去那些乌七八糟的地方,那都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爱去耍的!”

谈笑间,三人便一道进了府内。

路上,程咬金看了眼旁边心事重重的陆恒,有些疑惑。

去酒楼自然是糊弄人的。

他刚见了陛下,也知道陆恒今日与陛下相谈甚欢,甚至将陛下逗得很开心。

既没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还拿到了封的爵位……

怎么看,也应该喜气洋洋的才对啊。

这咋比进宫前更郁闷了?!

程咬金当然不知道,陆恒现在这样,是因为看上了陛下的一位宝贝公主。

而且还给了公主极其不好的第一印象!

就在这时。

陆恒突然开口道:

“程伯伯,我问您个事儿啊。”

程咬金来了精神,笑道:

“什么事,直说便是!”

他还以为这小子终于要跟自己袒露心迹,说说看为啥不高兴了。

结果陆恒十分诚恳地发了问。

“若我想与陛下求娶公主,需要啥爵位或者官位?”

“再不济,要什么样的功劳才行啊?”

程咬金像见鬼了似的看着他。

这尼玛……

进了一趟宫,出来就疯了?

刚拿爵位就想着要娶公主。

程咬金忽然有些怀疑起,自己在宫里信誓旦旦跟陛下保证的话了。

这小子到底是真的傻,还是在装憨啊!

第二十一章 孽障?接了旨再骂我 翌日清早。

京郊,陆家大宅。

陆恒跳下程咬金派来送他出城的马车,对驾车的程大笑了笑。

“好了,我到地方了,你可以回去跟程伯伯交差了。”

随即一转头。

他就看见,门口站着自己的便宜老爹和老娘,正眼巴巴望着自己。

看这脸上浓重的黑眼圈,估计最近都没睡过什么囫囵觉。

“儿啊,你可算是回家啦!”

萧氏赶忙上前,左看看右看看,生怕儿子在长安城里住着会饿瘦了,或是遭什么罪。

旁边的陆铜仁嘴巴一撇:

“他能有什么事,在卢国公家里住得可好,恐怕都乐不思蜀了吧。”

陆恒根本没搭理这个嘴硬的老爹。

他冲萧氏憨憨一笑,将头上的布条拆下,展示伤口:

“娘,我没事的,您看看这伤,都快好全乎了。”

“程伯伯给我找了宫里的御医看过,说是再过半月这伤就能愈合。”

仔细研究了好半天,确认儿子身体无恙后,萧氏终于放下心来。

她挽着儿子的手,一边往宅子里走一边念叨。

陆恒不怎么会说话,也就这样听着。

上辈子,陆恒是个自幼在孤儿院长大,无父无母的孩子,也没想过有人会收养他。

毕竟从小就有点性格缺陷,哪家领养人都喜欢嘴甜乖巧的,不选自己也很正常。

他还以为,自己不怎么需要父母关爱。

但现在感觉……有个护短的娘亲,似乎也不错?

萧氏跟陆恒一路上母慈子孝的,看得一旁的陆铜仁有些眼红了。

“你们娘俩嘀咕啥呢?”

陆铜仁忿忿不平,转头问儿子:

“听说你昨日入宫面圣了,可有跟陛下提起过郑家一事?”

“有没有用这制盐方子,来争取陛下宽厚处理?”

他不开口还好。

一开口,萧氏跟陆恒就齐齐开始怼他了!

萧氏对丈夫怒目而视道:

“恒儿这才刚回家,什么事不能等他歇息片刻再谈?”

“非要现在着急忙慌地问!”

陆恒跟着连连点头当复读机:

“对啊对啊。”

陆铜仁气得脸都红了。

这娘俩,到底分不分得清楚轻重缓急啊!

当初陆恒制盐,最根本的目的,就是要解决郑家一事。

现在,倒还成了他着急忙慌了!

陆铜仁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前走。

边走,他边放狠话:

“随你们,都随你们!”

“陆家什么时候垮,这孽障什么时候被抓走,都由你们!”

“我不管了!”

萧氏一看丈夫真的生气,顿时也有点发怵。

她转头问儿子:

“恒儿,你这次进宫,结果如何?”

陆恒笑着拍拍她的手,道:

“娘你别急,就让我爹上会儿火吧。”

“这事情已经解决了,等一阵子,他还得来跟我赔礼道歉呢!”

萧氏将信将疑地看着陆恒。

自家丈夫,能跟儿子低头认错?

这不是白日见鬼了,那才有鬼呢。

只是解决郑家一事,陆铜仁倒也不至于跟陆恒这小子低头吧。

但她没想到的是。

陆恒居然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地朝前面大喊一声:

“老爹,等会儿你要是改变主意了,记得来我房间道歉啊!”

“我不记仇的,真的!”

陆铜仁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他。

随即。

这位脾气暴躁的老爹怒吼道:

“我要是跟你道歉,老子名字倒着写!”

………………

过了半日。

正午时分。

陆家,忽然有客登门。

进屋通传的门房瞅着自家老爷的脸色,小心翼翼道:

“老爷,外头有人要见您。”

陆铜仁没好气道:

“谁啊,有名帖没,哪家的?”

门房讷讷道:

“好像是……是圣旨。”

原本在用毛笔胡乱涂涂画画的陆铜仁还有些不耐烦。

但反应了两秒之后,他突然坐直了身子,惊愕转头。

陆老爷颤颤巍巍地问:

“谁……什么?!”

门房也胆战心惊,重复了一遍:

“回老爷的话,是宫里来的力士,传陛下旨意来的。”

在这关头传的旨意,除了跟陆恒有关系,还有什么别的可能吗?

陆铜仁没有片刻犹豫。

他当场对门房喝道:

“还愣着干什么?伺候我穿衣沐浴,叫上那个孽障去门口接旨啊!”

过了小一刻钟的功夫。

父子两人,终于在陆家的影壁前汇合。

一起过来的,还有刚才正在给儿子弄饭吃的萧氏。

这样匆匆忙忙的,萧氏难免有些疑惑。

她问陆铜仁:

“老爷,这是发生什么了,怎的如此慌张啊?”

陆铜仁黑着脸看向陆恒:

“你得问问你这个好儿子,到底干了什么!”

“如今陛下的旨意都已经到门口了,他还在这里卖关子,不肯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孽障,孽障!”

陆恒很无语。

自己回家的时候,结果就已经很明显了,是好事啊!

这老爹不仅态度恶劣,而且到了现在,仍旧是一口一个孽障。

谁特么乐意惯着!

既然对方态度不好,陆恒也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斜眼瞅陆铜仁:

“总归是宣旨,不是来抓人的。”

“若是要抓我的话,也该由刑部或者府衙派人来,叫力士来干嘛?抓我进宫阉了?”

“等会儿接了旨,你再看要不要继续骂我!”

这父子俩相看两相厌,就连走路去陆宅门口的时候都隔了老远。

萧氏心里叹息——

因为陆恒自幼便有些异于常人,丈夫对他向来比较严厉。

可再怎么严厉,也该有个数啊!

如今,儿子分明已经在逐渐变好了,而丈夫仍旧用以前那套法子来教育,这怎么可能行得通呢。

不管萧氏心里到底怎么想。

到门口时,父子俩还是那副不愉快的德性。

等见到传旨力士的时候,陆恒倒是认出来了对方。

正是进宫面圣时,陪着他去御膳房的那一位!

这位力士姓何,大概有三十岁了,性格和善,处事也圆滑。

“何力士,怎么是你过来颁旨啊?”

陆恒上去打了个招呼:

“我还以为陛下会派个不认识的人来,毕竟他先前叮嘱过,喊我不要将颁旨的力士给打出门去。”

何力士尴尬一笑。

他也不是很想与这楞头小子打交道。

谁知道陆恒还会不会纠缠着豫章公主不放啊!

寒暄两句。

何力士将圣旨内容念了一遍后,就双手递给了陆铜仁。

这宣旨的队伍来得快,去得也快,像是何力士在加速逃离陆恒似的。

而陆宅门口。

陆铜仁精神恍惚地望向萧氏,问妻子:

“我刚才没听错吧……”

“陛下他,他封我为县男了?!”

边上,陆恒乐呵呵一笑:

“老爹,现在还骂我不?”

“道歉其实还来得及的。”

第二十二章 族人?仇人! 陆恒跟着爹娘一道,去了陆铜仁专用的书房。

由于圣旨这东西太过贵重,而且有着不凡的象征意义,放在哪里便成了个大问题。

若是放在什么王公贵族家里,圣旨都是稀松平常的了,不会太过在意,甚至可能会将家里的圣旨都归类放在一个房间。

可对陆家而言,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啊!

光宗耀祖的事情!

“要不咱找个时候,将圣旨送进宗祠里面去?”

陆铜仁盯着桌上的圣旨移不开眼:

“毕竟,这也算是封侯拜相的一种了……”

“荣耀可大得很呐!”

送进陆家宗祠?

萧氏坐在一旁,听见这话,罕见地撇了撇嘴。

她冷不丁说了句:

“先前你说去宗祠问问,看族老们愿不愿意分一半家产出来救恒儿。”

“那一次,他们怎么说的?”

想起之前的事情,陆铜仁顿时有些尴尬。

萧氏当然知道陆氏族老们是什么意见,她这样讲,不过是在提醒丈夫而已。

对陆氏而言,陆铜仁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商户罢了。

说白了,就是为家族赚钱,供养那些适龄学子的工具人!

这些人从骨子里,便没有尊重过他们家半分。

如今封了爵位,脱了商籍,还想着把圣旨放进宗祠去?

也太不记仇了一点吧!

陆恒好奇道:

“怎么回事,咱家跟那些族老们不对付吗?”

因为原主本身就对这种事毫不关心,而陆恒穿越过来后,也只一心扑在制盐、解决仇家上,对家族内部的矛盾可谓是一无所知。

他是真没想到,这种独生子女家庭,居然还会有内部矛盾!

陆铜仁轻咳了声,道:

“倒也没什么……”

萧氏瞪他一眼:

“孩子也长大了,都能给你挣个爵位回来了,还瞒着他作甚?”

“实话实说吧!”

“要不然恒儿对他们毫无防备,啥时候被吃干抹净了都不知道!”

这话也算是戳到了陆铜仁的肺管子。

沉默半晌后。

陆铜仁叹了口气,还是跟儿子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给讲了个清楚。

听到陆家那些族老,居然想让自己直接流放岭南,陆恒当时脸就黑了。

他不爽地冷哼两声道:

“这圣旨也是我挣来的。”

“送去陆家宗祠,可以,但有个条件。”

“老爹你先给我道个歉,然后再让那些老不死的也来跟我道歉,这事儿就算过了。”

“不然的话……”

“这个家,我分定了!”

陆铜仁捂住额头。

这孽障,怎么还没忘记道歉的事情啊!

光他道歉,那倒也还罢了。

要让族里那些动辄便家法伺候的老头子,来跟陆恒道歉?

简直是痴心妄想嘛!

至于分家……

这年头,有个家族照应着还是很重要的。

要不说五姓七望他们牛呢?人家家底厚,摊子也铺得大呀!

陆铜仁无奈道:

“分家还是别想了,有不少产业的地契房契都交由家族保管着呢,还有那些账房先生,许多也都不是我的人。”

“若贸然动手,只怕会横生事端,不合适啊。”

族老们对于拿捏陆铜仁这种孝顺晚辈很有一套。

不仅在礼义廉耻信上道德绑架,还要把财产的重要关节握在自己手里。

陆恒脸色一沉。

他奶奶的……

老子来了唐初这个要啥啥没有的地方,穿到地主家是想过好日子的。

没成想,不仅外面有仇家,就连家族里都有败类啊!

吃我们的用我们的,转头还想把骨头渣都给咽干净了。

陆恒正要发火,胁迫老爹分家。

门外,先前传话的门房又小心翼翼地敲门了。

“做什么!”

陆恒火气极大,怒道:

“是圣旨漏了一份吗,事儿怎么这么多!”

萧氏赶紧捂住他嘴:

“儿啊,这话可不敢乱说!”

此时,只有陆铜仁起身过去,将门打开。

外头的门房战战兢兢:

“老爷……族老们过来了,人还挺多的,已经到议事厅了。”

“说是要亲自登门见您一面,商量商量少爷的事儿。”

陆铜仁点点头,让他先去接待着。

回身,他便冲陆恒笑道:

“你看看,这不是挺好的吗?”

“依我看啊,族老们必定是体谅了咱家只有你这根独苗,所以商议后,决定拿产业出来救救你。”

“走吧,一起过去见见!”

决定拿产业出来?

陆恒心中冷笑。

他是不懂人情世故,又特么不是傻子!

经过刚才陆铜仁的简短讲述,以及萧氏生怕他听不懂的从旁解释,陆恒已经完全明白了老爹在家族里的地位。

就是个被吸血还不自知,比自己还憨的憨子!

族老们来这一趟,必不可能是好意。

他呵呵一笑:

“好啊,那就过去见见呗。”

“不过我得先说好了,如果他们犯贱,那我不可能忍着,到时候你也别劝。”

“这帮老骨头,你不敢打,我可没什么不敢的!”

或许是因为刚接到了圣旨,如今的陆铜仁信心非常爆棚。

他跨出门槛就冲儿子招手道:

“没事,他们肯定是好意!你说的,爹都答应了!”

………………

议事厅。

这里平时是那些店铺掌柜,过来找老板时坐的地方。因为地盘大店铺多,所以这厅也非常宽敞。

等陆家父子俩到时,已经坐了满堂的人。

个个年纪都不算小了。

有的人,甚至须发皆白,估计有个七十岁往上。

陆铜仁冲他们团团拱手,面带笑意道:

“不知诸位族老今日莅临晚辈家中,是有何事要商议呀?”

族长陆廷西盯着这后生,不大明白为何祸到临头了,陆铜仁还能笑得出来。

他又扫了眼跟在陆铜仁身后,一言不发的陆恒。

于是缓缓开口,道:

“老夫今日过来,是想劝劝你……”

“别想着如何与郑家私下和解啦,他们这样的家族,就是尝到甜头便会变本加厉的。”

“与其让家产打水漂,倒不如好好打通关节,让恒儿在牢狱中或是岭南那边,能过得舒服些。”

“你觉着呢?”

陆恒看着父亲骤然间变青的脸色,冲他冷笑——

这就是你说的族人?

仇人才对吧!

第二十三章 祸不单行,郑家上门 陆铜仁自然看到了儿子刚才的冷笑。

说实话,他也挺想笑的。

感觉自己就是个家族里的笑话!

原本接到了圣旨,满心以为这件事可以圆满解决了,家族也不必拿出半数家业来与郑家和解。

可没成想,族老们根本不知道圣旨一事。

此次上门,纯粹是来逼宫的!

押上陆家各方年纪最大、最有威望的老人,过来逼他家的独苗去死!

“爹,你还记得刚才我跟你约定好的事情吧?”

陆恒上前一步,依旧冲他呲牙笑了笑。

可如今这般局面,这种笑容看起来,竟然无比刺眼。

陆铜仁当然没有忘记。

他默不作声,往后退了一步。

族老们都懵了。

这是要干啥?

他们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陆铜仁一房的话事人,变成陆憨子了!

在所有族老们茫然的目光中。

陆恒走到了族长陆廷西的面前。

随即。

他伸出手。

啪!

重重一耳光,打在了陆廷西的脸上!

一瞬间。

满室皆静。

陆廷西捂着火辣辣的脸,愕然而愤怒地起身,指着陆恒鼻子骂道:

“陆恒,你不要命了?!”

“我乃陆家族长,你敢随意殴打我……”

“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

“人人得而诛之!”

“哪怕闹到官府去,老夫今日也有权动用家法,将你活活打死!”

陆恒斜眼瞥着这个老头。

倒是满口仁义道德,规矩挺严啊。

谁能想到,他们对于自家财产的觊觎,已经如此明目张胆了呢?

思及此处。

他反手又是一个大嘴巴子!

“打的就是你这老东西,你能拿我怎么样?”

陆恒笑容憨厚,手上却用了死劲:

“我告诉你啊,老而不死是为贼,你们这一帮子贼进我家门来,谁许的?”

“擅闯民宅,我特么先把你们告到官府去!”

“还要打死我是吧?”

“来来来,一起上,看是你们这些老骨头先被打断,还是我被家法处置!”

哇的一声。

本就年逾半百的陆廷西,竟是被他这两巴掌扇得吐出血来!

而且那一口鲜血中,还夹杂着一些白色的颗粒物。

牙都被打掉了!

见此惨状,议事厅里坐着的所有族老都再也坐不住了。

他们纷纷起身大声指责:

“陆铜仁,你生的儿子,还管不管了?!”

“想来他当日殴打那郑家二公子,便也是如此蛮不讲理的……”

“这样的人,救回来了也是白费功夫!”

“族长说得没错,救他倒不如救条狗来得有用!”

“……”

一阵喧哗声中。

跟儿子一起被指着鼻子骂的陆铜仁,忽然开口了。

他抬起头,死死盯着这些人,面色狰狞:

“你们不是不愿意救他吗?”

“总归他也是要被流放,进大牢的,再多加一桩又如何,罪名做得更严实些不好吗!”

“等陆恒先死了,再过个二三十年,我也死了,我家的这些财产不都归你们了?”

“好事啊。”

“诸位族老,尔等不弹冠相庆,更待何时啊?!”

平日里,陆铜仁在族中一直是个老好人,哪怕被族老们明里暗里施压、卡脖子,他也从没有过什么怨言。

但这一回,他是真的发了大火!

便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

更何况,他在外头是富甲一方的陆老爷!

他这一发火,倒是让族老们都有些麻爪了。

半晌。

被打掉几颗牙的族长陆廷西双手捂脸,站直了身子。

他盯着陆铜仁,口齿不清但气势十足道:

“你们一家,真是好得很,好得很啊!”

“都给老夫等着……”

“非但这半数家业你别想掏,就是日后你家再出什么变故,也与我陆氏再无瓜葛!”

这话可不就正好撞进了陆恒的心窝子!

陆恒笑嘻嘻地上前。

“您这是要分家的意思喽?”

“好好好,分得好!”

“这样,我替我爹答应了,分家什么流程,咱们今日一并走完,免得再生枝节。”

他回头对已经看傻眼的门房和仆役们高声道:

“还愣着干嘛呀?赶紧去拿笔墨纸砚来,让陆族长把这分家的文书给写清楚啊!”

仆人们作鸟兽散去。

陆恒拍了拍手,大马金刀地撇开已经起身的陆廷西,直接坐到了他原本所坐的首位上去。

趁这会儿功夫,他拉过老爹低声问:

“老爹,要是分家的话,咱家能分到几成?”

现在的陆铜仁心情极为低落。就连刚接到圣旨封爵的喜悦,也被冲了个干干净净。

于是他漫不经心道:

“长安的陆氏宗族,如今产业有九成都是我挣来的。”

“在我行商之前,陆家就是长安边上世代种田的罢了。”

“若要分,那咱家起码得分个七成才合理。”

陆恒一听就不干了。

“九成都是你挣来的,凭啥只要七成?他们穷些便更有理了是吧!”

他振振有词:

“挣了多少,就拿多少,咱们清清白白挣的钱,不能平白送给这些白眼狼!”

陆铜仁满脸无奈。

这儿子,是只认死理啊!

生气归生气,但难道不知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吗?

他摇摇头,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

“咱家都已经有爵位了……日后这事传出去,指不定他们在背后怎么泼脏水呢。”

“钱还能再赚,名声一坏可就好不起来了。”

陆恒一愣。

瞬间,他便想起了自己要迎娶公主的伟大事业。

那个叫做唐善识的,在长安名声那么好……

自己如果被人觉着蛮不讲理,岂不是平白落后了一大截?

脑子里过了下。

陆恒果断点头道:

“七成就七成,就这么定了!”

陆铜仁诧异地看了儿子一眼——

他还以为,要说服陆恒需要费好一番口舌呢。

居然这么容易就过关了???

可还没等父子俩高兴一会儿。

议事厅前,门房又匆匆跑了过来。

“老爷老爷,大事不好了!”

门房气喘吁吁地禀报道:

“郑家人又上门来了……这一次,他们非要见您不可。”

“不见就不走了!”

第二十四章 揍族长的狠人 一听到郑家又上门来,刚刚被打了个满脸桃花开的陆廷西以及各位族老,此时都乐呵起来了。

陆廷西仍旧捂着脸,冷笑道:

“现下仇家找上门来,你们又想如何应对?”

“与家族也已反目成仇……”

“陆铜仁,这一切都拜你的好儿子所赐啊!”

既然事情都闹成了这样,此时不嘲讽,更待何时?

陆家族老们恨不得陆恒现在就死在郑家手里!

这样,他们必然能劝陆铜仁回到家族,继续被他们吸血吃肉,到死后还能被吃绝户。

陆恒斜眼看他们:

“那你们还不赶紧签好分家的文书,等啥呢?”

“莫非,是想舔着脸求我爹继续替你们赚钱,想反悔不成!”

本来觉得已经将这家人给拿捏住的陆廷西,被他突如其来的话给气得不轻。

陆廷西手指颤抖着,指向陆恒:

“好好好……老夫现下便签好这文书!”

“等郑家人逼迫上门,要更多的财产,你们可别反悔要回家族里来!”

说着。

他拿起边上仆役准备好的笔墨纸砚,当场就要开始写。

陆恒一抬手:

“慢着!”

“文书怎么由你来写?还没说清楚,这么多的家产要怎么分呢。”

现在的陆廷西,恨不能将眼前这小子给咬死。

简直欺人太甚!

他冷哼一声:

“念你爹这些年为家族挣了不少钱,既然分家,那便分你们五成家业。”

“放心,铺子、田地,还有现银都不会少。”

陆恒都气笑了。

五成?

这尼玛还真有脸开口啊!

他转头,对面色铁青的陆铜仁问道:

“爹,你做了这么多年生意,想来心算应当极快。”

“不如现在算一算,你为陆家挣了多少财产,又置办了多少田庄店铺。”

“我倒是不知道,陆家还有别的人,竟能挣来其余五成的家业啊!”

陆铜仁这时候也被气得发抖。

他万万没想到,陆廷西身为一族之长,居然还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整个陆家如果没有他陆铜仁出钱出力,别说让这群老头子安享晚年,就连族里的年轻人想念书考学,都只能去别人家办的私塾里蹭课!

只给五成。

郑家要他们给的也是五成。

除开圣旨封爵这件事……

如果这样分家,不就是摆明了,要逼自己赔偿后再腆着脸回去求他们!

陆铜仁冷声道:

“我替家族起码挣了九成的家业。”

“给他们点面子,只要七成便足够了。”

陆恒又转头回去,冲陆廷西粲然一笑:

“听见没?我爹说了,七成。”

“这些东西都是有数的,如果找人去查族里的账簿,不知还会查出多少污糟事情来。”

“我劝你们顺着台阶下就得了。”

“如果今天不照着这个数签……”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闻言,所有族老们的目光便都落到了议事厅的地砖上。

青石板地上,赫然还有陆廷西刚才吐出的血,以及几颗白牙!

这血一样的教训历历在目。

谁特么敢跟陆恒这憨子来硬的?

来之前,族老们都没想过陆恒会动手,最起码陆铜仁作为亲爹还能约束一二,所以也没带什么青壮一起来。

哪知道就几天功夫,简直风云突变!

陆廷西眼神阴沉,缓缓道:

“好……就依你所言,分七成给你们。”

“反正郑家已经到门外了。”

“如今你陆恒在这里与我等老头子耍横,不知等到了那些达官贵人面前,还敢不敢如此!”

“总之,契书签好之后,你们与我整个陆家家族再无任何相干。”

“有事也别来求救!”

说完,他伏案书写,运笔如飞。

像是想立即解决这件事似的,三两下便写满了一整页纸!

写好后,陆廷西从袖中掏出了自己的私章,狠狠印在了契书的尾部。

陆恒生怕他反悔,笑嘻嘻上前接过那张纸。

“那就多谢陆族长的契书了。”

他把契书折好,收进怀中,随后冲身旁的仆役道:

“既然事情都解决了,那就送客把,等啥呢!”

仆役们刚才一直在看着主家这场大戏,吃瓜吃得不亦乐乎。

听到陆恒的话后,他们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前把那帮老头子强行从座位上捞起来。

陆廷西恶狠狠甩开拉着自己的仆役,冷声道:

“不必了,老夫自己会走!”

他一动,其他族老就也跟着一起往外走了。

陆恒和陆铜仁走在末尾,同样往门口过去。

出了陆宅大门,族老们却没急着离开。

因为,门口还堵着数十名壮汉,个个身材精壮,手里还有各种棍棒武器,神色凶悍至极。

郑家人!

看看这这一幕,陆廷西将手背在背后,脸色忽然轻松起来,回头看向同行的族老们。

“诸位,咱们且看这孽障,要如何在外人面前也耍这么大的威风!”

“恐怕他也只敢欺负欺负老弱了!”

果不其然。

等陆恒出现在门口时,那群郑家的恶仆顿时目露凶光!

其中一名领头的走到最前,手中棍棒指着陆恒:

“你便是伤了我家二少爷的,陆家那憨子?”

“七日之期马上便要到了,你是准备流放岭南,还是赔偿半数家产!”

“今日若不给个说法,莫怪我等刀枪无眼!”

陆恒像是在看稀奇似的,满脸惊讶。

他诧异道:

“我打了你家少爷要流放,难道你打了我便能活命?”

领头恶仆没想到陆恒会这么问,一时间也难免愣了下。

只片刻,他再次恶声恶气道:

“打了你,我家老爷少爷自然会保我一命!”

“你他娘的别管那么多,赶紧给个说法,否则老子揍死你!”

陆恒呵呵一笑。

他指着旁边看热闹的陆廷西,道:

“这位是陆家族长,看见他脸上的伤没?”

“我打的。”

“老子现在六亲都不认,还怕你两句威胁?反正如今局势已经不可能更坏了,我光脚不怕穿鞋的。”

“若你真想试试看我能不能杀了你,尽管动手!”

郑家恶仆看了看陆廷西的伤,都是面面相觑,所有人都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卧槽。

族长都敢打?

这特么也太狠了点吧!

第二十五章 不用报官,他们打不过我 正要返回长安城的颁旨队伍里。

何力士旁边,一个年纪尚小的宫人犹豫了半晌,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困惑。

“公公,您方才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儿啊?”

闻言,何力士愣了一下。

随即他一拍大腿,悔恨道:

“哎呀!咱家方才太想赶紧走,竟忘了陛下的吩咐!”

“你快跟车夫说一声,调头回陆家那边去!”

今日从宫中出来时,李二陛下特地跟他单独吩咐过,要记得将陆恒带来的锅碗瓢盆都给他送回去。

面圣那天没有让他带走,原本是想让工匠们看看,能不能自己研究出用法来。

但后来工匠们发现,这些工具都十分家常,每家每户都能拿出来的,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制盐。

而为了能简明扼要地传授制盐之法,陆恒也是准备当面跟工匠们演示的,所以就没有写个纸面的方案出来。

最后的结果,就是所有工匠望着那套工具不知所措。

小力士掀起车帘,对外面车夫喊道:

“赶紧转向回陆家去,有事情忘啦!”

整个颁旨队伍立即集体调头,重新往陆家宅院而去。

………………

陆宅前。

本来准备上门叫嚣的郑家恶仆,面对比他们更凶恶的陆恒,一时间也麻爪了。

这局面,来之前没考虑过啊!

领头那人犹豫一下,凶神恶煞道:

“小子,你他娘的可别吓唬老子!”

“上回少爷让你给伤着,那是因为带的人不够,只有十来个。”

“这一次,老子带了四五十人,你动我一下试试?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

陆恒揣着手,不屑地笑了笑。

一群傻帽。

他们对于原主的战斗力,根本一无所知!

上次郑玄果带了十来个从军中退下来的老兵,而陆恒手头只有几个年轻仆役,两者相比起来,陆家其他人几乎算不得战斗力。

陆恒仅凭一己之力,能把老兵们打退,还能突出重围给郑玄果两棍子……

这些事情,估计上次经历过的人都没告诉郑家人。

太丢人了点!

“要动手是吧?”

陆恒左右看了看,见跟着出来的自家仆役个个面色紧张,手里也有家伙事,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于是,他顺手从其中一人手里抽出木棍。

伴随着破空声。

直接劈手就往领头那个头上砸去!

尽管陆恒拿棍子的时候,他就已经有所警觉。

但来势太过凶猛。

领头者及时举起手里的棍子横挡,同样都是木棍,结果他手里的那根却被劈成了两半!

不仅如此。

就连双手虎口都被震裂,汩汩流出血来!

看着领头者震惊的表情,陆恒笑出声。

“明明约好的是七天,你们却提前上门来找茬。”

“还要打是吧?”

他将木棍收回,脸上带着惹事者不应有的嚣张:

“我劝你们下次过来的时候,再多带点人,否则这么点臭鱼烂虾根本不够我打的。”

领头者一时间不敢说话。

谁能想到,眼前这小子看起来跟个白斩鸡似的,又瘦又高……

手里却有这么大的劲!

他觉得,上次少爷栽在这里,或许并不是偶然。

可哪怕他自己想退,郑家的面色也不能丢啊!

领头者硬着头皮,色厉内荏道:

“你小子别太嚣张!”

“现在的确还没到七日之期,可也没多久了!”

“届时拿不出赔偿的家产,你小子照样得去牢里呆着,或者去流放。”

“你敢打我们,那到时敢打官差么?!”

正此时。

陆恒眼睛尖,望见远方又有另一支车队往自家赶来,似乎速度还不慢。

他心里暗自无语——

今天到底是什么好日子,怎么啥事都赶在一起了?

这又是哪来的人啊!

等车队走到近前,陆恒才看清上面代表皇权的金黄色大旗。

是之前的圣旨队伍!

马车一停,何力士便赶忙跳下去。

他正要跟陆恒说什么,就看到边上还围了不少人,看起来个个都不大好惹的模样。

身为陛下内臣,力士可谓是最不怕恶人的人了。

他们告状可不是跟大理寺。

那是直接上达天听的!

“都围在这干什么呢?!”

何力士声音尖细,气势却十足:

“把手里那些刀枪棍棒的都给咱家放下来!”

“见颁旨队伍,如同陛下亲临,你们竟敢如此不敬!”

郑家派来的,都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人。

刚才看到这支队伍时,他们就觉得不对劲了。

颁发圣旨的队伍,这时候来陆家做什么?

就这小小陆家。

还有本事拿到圣旨!?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

陆恒朝何力士走过去,亲亲热热道:

“何力士,你怎么又回来了,刚才落下什么东西了吗?”

他现在对宫里的人都秉承一个态度——

打好关系!

要追到豫章公主,那就必须跟她身边的人多多接触,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有耳边风吹过去了呢?

何力士尴尬一笑道:

“过来颁旨,自然没有在您家里落下东西……”

“不过陆公子,陛下先前嘱咐过,让咱家要把您先前带进宫的东西还给您。”

“这不,方才忘记了,走到一半又赶紧回来的!”

陆恒不甚在意地摆摆手:

“那些东西又不值钱,家里随便找找就有替代的,费那劲干嘛。”

“不过既然你都为此过来了,那便交给我家仆役送进去吧。”

说着,他就示意旁边还严阵以待的仆役们过来,从马车上把那些锅碗瓢盆都搬走。

这一幕,让旁边的郑家人和陆家族老都给看傻了眼。

陆憨子能跟宫里力士搭上话?

还能让皇帝陛下记住他,亲自叮嘱把东西还给他?

什么时候的事啊?!

等所有东西都搬完之后。

何力士压低声音,拉着陆恒问道:

“陆公子,您家门口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咱家看着,似乎来者不善的样子。”

“要不帮您去长安城里报个官?”

陆恒摇头笑道:

“不用啦,他们打不过我的。”

何力士:……

谁特么在乎你打不打得过啊!我只是担心你刚接旨就被人给弄残了,回去之后挨骂而已!

他叹了口气。

真是个实打实的憨子!

第二十六章 李靖李道宗上门 陆家大宅门口。

不知何时,上门来找事威胁的郑家人已经脚底抹油,悄悄跑路了。

开玩笑。

这个陆憨子都已经能跟宫里人搭上话了,他们还在这里拿着武器叫阵,那不是等着陛下责罚吗?

到时候事情传到宫里,再传回郑家去……

他们不死也得脱层皮!

陆铜仁与陆恒一起,将何力士一行人再次送走之后。

回头看向门口。

那里,陆家族老们居然还没走!

“诸位还在这里做什么。”

陆铜仁现在脸色极其冷漠,语气也带着几分不耐烦:

“事情都办完了,热闹也看够了,还不准备回去么?”

“是不是准备等恒儿被官府带走,你们心里才舒服些啊!”

结果陆廷西等族老们,此时的态度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陆廷西上前,带着笑意道:

“哎呀,好侄儿,怎么气性如此大呀?”

“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的!”

“你看看,恒儿如今还有许多麻烦需要解决,有这么大个家族在,人多总是力量大一些。”

“今日之事,咱们就当玩笑过去了,行不行?”

当玩笑?过去了?

陆恒也走到陆铜仁旁边,把老爹拉到自己背后去。

面对腆着脸的陆廷西,他从怀里掏出那张纸,冲对方呲牙一笑。

“不好意思啊族长,这分家的契书都已经签署完毕,木已成舟。”

“若什么都可以当做是开玩笑,那我之前揍了你和郑玄果,是不是也可以当成玩笑?”

“那不行吧。”

“你们还是哪来的回哪去比较好。”

“否则,我刚刚打人没打够,现在心念有点不通达……”

“再揍你一次,也不是没可能。”

这种想吸血还要给脸色看的傻帽亲戚,上辈子是个孤儿的陆恒从没见过。

但只要见过一次,就足够恶心了。

他才不会跟陆铜仁一样,念着什么血缘关系和情分。

对陆恒而言,这些人都特么是陌生人,惯着干嘛?

来一次揍一次就行了!

听到陆恒的话,陆廷西热情的笑容僵在脸上。

如果是面对陆铜仁,那对方还可能被自己的巧舌如簧打动,从而重新回到陆家这个大家族来。

但眼前的是陆憨子!

奶奶个熊……

这种憨子,究竟是怎么跟陛下搭上关系的?

陆廷西死活都想不通啊!!!

身为一族之长,他还是有自己的骄傲在的。

至少不能当着全部族老的面,恬不知耻地热脸贴陆恒的冷屁股。

于是,陆廷西冷哼一声道:

“既然你不领情,那老夫还是回去吧。”

“只是,虽然不知你如何与陛下搭上话的,但这大唐总归是有律法在。”

“老夫劝你一句,回去后好生看看《唐律疏议》。不论你得了何等恩典,伤人也是要受罚的!”

说罢他一招手,领着那群懵比的族老们扬长而去。

陆恒好奇地问道:

“老爹,他刚才说的东西是什么呀?”

陆铜仁捂住脸。

刚才面对仇家和族老们时,他还觉着这儿子总算是个能靠得住的男子汉了。

可现在……

他深吸一口气,怒吼道:

“孽障,那是大唐律例的名字!!!”

………………

傍晚时分。

陆家大宅前,又有人登门了。

听到门房的通传时,陆铜仁感觉自己脑子都要炸了。

事儿怎么这么多啊?!!

他无力地对门房摆摆手:

“不论来的是谁,只要是找陆恒的,你直接喊他过去见便是了,不必通传到我这里来。”

门房满脸紧张:

“可老爷……”

“外头来的两人,一人自称是代国公李靖,另一人自称李道宗,但并未说自己是什么来头。”

闻言,陆铜仁豁然起身!

他先在屋内转了两圈。

而后对门房急切道:

“把人请到议事厅那边去,让恒儿赶紧过去,我稍后就来!”

不到一刻钟。

陆恒挠着头来到议事厅。

之前一次都没有来过,但今天不知道是撞什么邪了,居然一天来了两次!

他心里暗自犯着嘀咕,抬眼就看到厅内坐了两人。

其中一人,正是先前答应过陪他入宫面圣的,代国公李靖!

“李将军,您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呀?”

陆恒眼神中带着些许幽怨。

如果之前是李靖带他进宫的话,那他也不至于在面圣前慌那么久。

李靖爽朗一笑,道:

“这不是刚刚才从吐谷浑带兵归来,军中事务繁杂嘛!”

“答应过带你进宫,却失约了,老夫自知理亏。”

“来,认认人——”

“这一位,便是当今的刑部尚书,李道宗。”

他正跟陆恒介绍时,外面的陆铜仁也走了进来。

一听到眼前之人便是当朝刑部尚书,陆老爷当时就惊了!

白天,陆家族老们还放了狠话,让他们好好看看《唐律疏议》……

傍晚,刑部尚书就直接送上门来了?!

陆恒这是什么鬼运气啊!

他嘴里喃喃自语道:

“啥时候得去看看爹娘的坟,看看是不是冒青烟了……”

而厅内。

陆恒好奇地看了看面前这壮汉。

同样的肌肉虬结,同样的脖子粗壮、太阳穴凸起,手掌上的厚茧也相差无几。

他诚恳道:

“嗯……李将军,小子不管怎么看,都觉着这位李尚书也应该跟您是同行。”

“他真的不是从军之人吗?”

李靖与李道宗相视一眼,竟然同时哈哈大笑。

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李道宗乐得直拍桌:

“难怪程咬金这老小子都夸他有意思……还真是有意思极了!”

“眼力不错,就是嘴不大讨喜啊!”

陆恒看着他们俩狂笑,直接懵了。

笑啥啊这是?

他不就是夸了下这位李尚书身强力壮吗!

笑了好半晌,李靖才终于平静下来。

“道宗,便是此次随我一同出征吐谷浑的副将之一,也是征战多年的老将。”

“也幸好他是武将出身,否则,你要是夸那些文臣像是武将,就该挨顿臭骂了!”

盯着陆恒,李靖正色道:

“此次带他过来见你,也是听说你惹了不小的事情。”

“他乃当朝刑部尚书,虽然你那件事并不至于送到道宗跟前,想来也对此有所助益。”

第二十七章 钻钻法律漏洞 若说如今有什么人算是对大唐律例最了解的,那刑部便是首当其冲头一档!

李道宗这个刑部尚书虽然不管事,可不管怎么说,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

他笑道:

“听闻陆贤侄的父亲,今日已被封为公义县男了,恭喜恭喜啊!”

一旁的陆铜仁有些尴尬地拱拱手。

他自然知道,对于这些皇亲国戚、达官显贵而言,一个县男根本排不上号。

能够得到当朝刑部尚书的恭贺,不过也就是沾了儿子的光罢了。

陆恒听李道宗喊自己贤侄,一时间也有点愣。

见状,李靖拍了拍陆恒肩膀,提醒他回神。

“道宗可是陛下的堂弟,小子,既然他都叫你贤侄了,还不顺杆子往上爬?”

卧槽!

是宗室!

跟自己未来媳妇还沾亲带故的那种!

听到李道宗的身份,陆恒也不管他为何见第一面就如此亲切了。

当朝就拱手行礼:

“小子见过李伯伯!”

李道宗哈哈大笑。

“好好好,既然你喊我声李伯伯,那老夫也帮帮你。”

他话锋一转,谈起正事来:

“如今你最大的问题,便是郑家的施压,对吧?”

“的确,郑玄果的伤比你的重一些,听说手脚断了,牙也没了几颗。”

“不过你也受了伤,按理说是各打五十大板,私下和解才对……”

“他们如何敢冲你施压,而且态度如此强硬的?”

陆恒撇撇嘴。

想到之前从下人们嘴里听到的,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不仅态度强硬,郑家人还能颠倒黑白呢。”

“我那日有随从跟着,都能证明事情经过,分明是郑玄果先辱骂动手,我才还手的。”

“到他们口中,事情却完全变了个样,成了我去惹的事!”

李靖与李道宗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然的神色。

这就是瞅准了陆家是商户,朝中无人便肆意欺压,还要明着抢夺他家财产啊!

之前倒是没见识过,长安城中天子脚下,郑家竟能这般放肆!

半晌。

李道宗沉吟道:

“既然如此,那便不用常规的法子解决了。”

“陆贤侄可曾听闻过,《唐律疏议》中有一条,是专门针对打架斗殴的情况的——”

“保辜制!”

陆恒看了看自己老爹,发现对方也是一脸茫然,就放心了许多。

原来,这家里不止自己是个文盲法盲啊。

先前陆铜仁还骂他不知道《唐律疏议》,结果到头来,陆老爷自己也只知道个名字罢了!

李道宗最近解释道:

“保辜,便是根据受害者伤情程度定罪的制度。”

“其中说明了,徒手斗殴者,十日为限;使用钝器者,二十日为限;使用刀具者,三十日为限;受害人有骨折、吐血等症状者,五十日为限。”

“在时间期限内,只要能治好受害者,便能减刑,甚至直接免除刑罚。”

“陆贤侄,你可听明白了?”

陆恒恍然大悟。

这特么不就是说,只要自己能把郑玄果给治好,这件事就了结了?

他想到此处,脸色忽然变得不爽起来。

“明明是郑玄果先惹我,先挑衅,为何要我治好他?”

陆恒越想越气。

草泥马。

凭什么啊!

李道宗见状,笑着摇摇头,道:

“先别急,这件事也可以分成两方面看啊。”

“保辜制适用于加害者主动提出,你为什么不可以是被害者呢?”

“虽说郑玄果看起来伤势更重,但你伤的是头,这可与别的地方不一样,一个不小心就真会死的。”

“只要找个好讼棍,届时与他们当庭对峙,一口咬死自己受伤比郑玄果更严重……”

“还不一定是谁受罚呢。”

听完这位当朝刑部尚书的发言后。

所有人都愣了。

即便是李靖,与其同朝为官,但李靖平时也多半沾不上什么官司。

陆家父子俩就更不用说了——

一个是穿越者,另一个则是处于阶级最底层的商户。

他们能知道什么法律漏洞呢?

因此,李道宗给出的这个办法,让眼前三人都大开眼界!

陆恒好奇道:

“李伯伯,那要是我咬死自己受伤更严重,郑玄果提出保辜……”

“不论他怎么想办法治,我都说半点没有见好。”

“这样操作可行吗?”

见他如此上道,李道宗也笑了起来。

那笑容极其阴险!

来之前,李靖还信誓旦旦地告诉他,陆恒这小子憨得很,若有冒犯别放心上。

现在看来……

这小子哪里憨了?

而陆恒见到李道宗阴险狡诈的笑容,头皮有点发麻。

刚才讲的这事情,但凡现代人都有所了解。

不就是碰瓷吗!

经过过现代社会海量的信息爆炸,哪怕是个傻子,也比古人的思路要活泛一些。

更何况,陆恒只是性格有缺陷,并非脑子有缺陷!

“没错,只要先叫冤,你父亲封爵后地位已大不相同,大家各凭本事而已。”

“这主动权届时就到你小子手上了。”

李道宗盯着陆恒,是越看越觉得这家伙很合自己口味。

他乃是有名的宗室大将。

不论战场上领兵作战的能力,还是在朝为官的本事,都不算差。

只不过,正是因为既是文臣又算武将,李道宗与李靖在朝中都被文臣所不喜。

陆恒这小子说起来鲁莽,还带点憨气……

可现在看来,他分明就很上道嘛!

听李药师之前说,还弄出了一个方子来,直接让陆家得了爵位。

可以试着提携看看。

沉吟片刻后。

李道宗又补充了一句,道:

“只是,若这件事移交官府审理的话,并不是由刑部办案,而是交给大理寺来。”

“一般的案件都由大理寺先行审理,刑部只负责复核和执行。”

“你还得想办法,找找大理寺那边的关系才好。”

闻言,李靖抬起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他盯着陆恒,道:

“或许不必如此麻烦……”

“小子,朝中的势力纵横交错,世家之间更是盘根错节。”

“你家突然窜起,还得到了陛下的宠信,必然会招致不少人的忌惮。”

“毕竟他们摸不清路数。”

“等那所谓的七日之约到了,郑家恐怕也已听说你家封爵的事情。”

“届时再看,他们敢不敢动便是了!”

第二十八章 当着李二制盐! 翌日大清早,陆家便再次有客上门。

不过,这一回来的倒是老熟人了。

程家的车夫程大站在门口,对门房道:

“劳烦通传一声,我乃卢国公府上的马夫,此次前来,是陛下叮嘱我家老爷,让他与陆公子今日一道进宫的。”

一听说是陛下的意思,门房丝毫不敢怠慢,当即就跑去跟自家少爷说了。

只过片刻,陆恒的身影便出现在大门口。

“陛下有旨意,为何叫你来喊我进宫?”

陆恒看着程大,有些疑惑道:

“这不应该是让力士过来吗……”

“虽说我也不清楚宫里什么规矩,但也不至于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吧!”

程大知道,眼前这位陆公子与自家老爷少爷关系都不错,而且俨然已有了在长安城中成为新贵的气势。

年仅十五岁,便能帮父亲挣来一个爵位。

多大的本事啊!

他满脸和气地解释道:

“陛下昨日便与我家老爷说过了,口谕而已,并没有传旨的意思。”

“想来是陛下知道您与老爷关系亲近些,今日反正要一同进宫,便直接让老爷派人告诉您了。”

陆恒挠挠头。

好像也说得过去……

只是,他上次进宫时的体验属实不算好,就单说御膳房做的菜,便实在不是他入得了口的。

完完全全不和胃口嘛!

于是陆恒略显警惕地问了句:

“这回,应当不需要与陛下一同用膳吧?”

程大愣了下。

跟陛下一同用膳,多大的恩宠啊。

这位陆公子居然像是极其不乐意的样子!

他眼神愕然看向陆恒:

“这个……老爷倒是没有与小人说过。不过此次面圣的时间就是下午,应当不会。”

陆恒长出了口气。

是真的被御膳房给搞怕了!

他不想这次进宫的时候,还要给李二陛下做顿饭吃。

这特么是面圣还是应聘御厨去的?!

当然了。

如果是给豫章公主做饭,那就另当别论了。

………………

经过一个时辰不到的车程,陆恒被程大载到了皇城门口。

此处,已经有另一辆马车在等着他了。

程咬金看着跳下车的陆恒,笑吟吟问道:

“小子,准备好给陛下演示演示,盐方是如何具体制造的了吗?”

到此时陆恒才回过味儿来。

原来这一次喊自己进宫,终于要进入正题了啊!

他自信满满地点头道:

“这个,没问题!”

“只是先前没有讲,那些工具我便也没带。”

“不过这倒还好,毕竟都是些家常用的,宫里想来也不会缺什么。”

“就是盐矿石……”

工具不缺,原料没带啊!

程咬金狠狠剐了旁边的程大一眼,后者心虚地低下头去。

进宫是要做什么,程咬金是告诉过程大的,而对方并没有提醒陆恒要带上矿石。

陆恒暗自摇头——

估计回去之后,程大得挨顿臭骂了。

嘿嘿,骂得好啊!

谁让这小子当着自己的面,夸那个唐善识的?

“无妨无妨,想来陛下应当是准备了的。”

面对陆恒,程咬金重新呲出一口大白牙道:

“前两日,陛下找了许多工匠进宫,想研究研究你那些工具如何使用,最后都失败了。”

“肯定还有原料剩下,无妨!”

说着,程咬金便领着陆恒,直接进了宫。

果不其然。

此时的宫中,李世民正在大殿外的一处空地上。

他面前是与上次陆恒带来一般无二的工具,以及大批的工匠。

面对工匠们,李二陛下神色威严。

他扫视一圈,道:

“尔等最近几日,可都有尝试过,这些工具是如何制盐的吗?”

工匠们面面相觑一会。

随即,所有人都惶恐地拱手道:

“启禀陛下,我等已尝试过很多使用顺序,可都无法制成那般成色和纯度的盐巴。”

“请陛下恕罪!”

李世民沉默半晌。

而后,他摆摆手道:

“倒也不必如此。”

“若你们轻易便能制成,那朕也不必花费这么多心思在盐方上头了。”

“过会儿,等弄出盐方之人过来后,尔等都需好生看着点。”

“把这些顺序都牢牢记住,再当着朕的面制一次盐巴。”

“听懂了么?”

工匠们齐齐拱手领命道:

“喏!”

正此时。

程咬金与陆恒,在力士的带领之下,到了这片空地。

一见到李二陛下,陆恒忽然就像是开了窍似的,上去就热情地打招呼。

“臣见过陛下!”

“最近几日,您可还算吃得好?”

李世民像见鬼了一样,满脸诧异地上下打量了陆恒一番。

这小子,今日怎么小嘴跟抹了蜜似的?

他咳嗽两声,道:

“嗯,你先前传授给御厨的法子不错,近两日,朕吃那些蔬菜的胃口都好了不少。”

“不知是不是错觉……似乎,将饮食变了后,这头也不如何经常疼痛了。”

陆恒一愣。

这才过了多久啊。

印度神油都没这么快吧???

但李二陛下心态良好,陆恒也不好打击他的自信。

毕竟,这是自己的未来老泰山呢。

得多哄哄才好!

陆恒笑嘻嘻地说:

“只要坚持下去,陛下您一定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这下,不仅是李世民,就连旁边的程咬金都看懵了。

今天这小子吃错药了吗?

但随即,老程立刻想起马夫程大前两日告诉他的事情。

那日刚出宫,陆恒在路上便迫不及待地开始询问关于豫章公主的事情,听闻陛下看中唐家的唐善识时,神色更是当场就闷闷不乐了起来。

再结合一下今天的事情……

程咬金不禁毛骨悚然。

陆恒这个死小子,不会是想当驸马了吧?!

而另一头,陆恒与李世民并没有管程咬金心里的小九九。

“小子,你现下便来演示一番,这些工具是如何将毒盐变成精盐的吧。”

李二陛下指着眼前的锅碗瓢盆,以及搭建起来的简易灶台:

“工具朕都给你准备齐全了,只等你露一手。”

这本来就是陆恒进献盐方后的应有之义。

他拍拍胸脯,十分自信地……

开始指挥了起来。

“那边的老哥,你把这个矿石磨成粉。”

“另外那位,对对对就是你,你把麻布多包几层到桶口上去。”

“还有……”

陆恒在边上挥斥方遒,搞得一群工匠们措手不及,方寸大乱。

工匠们先前属实没想到。

自己来学制盐,居然演示都没看到,直接就要上手了!

第二十九章 心怀鬼胎 仅用了半个时辰不到。

李二陛下看着眼前已经快要熬干的锅,目瞪口呆。

锅的底部,如今被一层青白色的晶体所覆盖。

陆恒指着那东西道:

“陛下,这就是先前臣给您做菜时所用的盐巴了。”

“等到锅底的余温将其彻底熬干,取出后再磨成粉末,便能直接放进御膳房的罐子里备用。”

“要不您尝尝看?”

李二陛下还没回话。

旁边的程咬金,抢先一步上前了。

黑脸壮汉丝毫没有谦让的意思,对着陆恒满脸不爽道:

“臭小子,你在我老程府里住了这么久,怎么未曾给老夫弄点好盐巴尝尝?”

“太过小气,不行不行!”

“这回哪怕是从陛下这儿抢,老夫也要先尝一口!”

说着,程咬金便用锅铲将里面的大块晶体放进了石臼里,而后用力地磨了起来。

陆恒很无语。

他揣着手,也没跟程咬金客气:

“程伯伯您摸着良心说,在您府上,我哪一日做饭没做您的份?”

“这种盐巴本就还没量产,等多了之后,您自己买不成吗!”

“抢小辈的东西,更好吃些是吧!”

程咬金根本没管他。

研磨得差不多后,直接用那双黑不溜秋的手沾了点,放进了嘴里。

略带些洁癖的陆恒看得牙都痒了。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

程处默那副德行,都是跟老程学的吧!!!

“诶,还别说,这盐巴真是不错!”

程咬金尝了尝,先细细品味了一番,而后大声赞赏道:

“咸而不苦不涩,便是海边送来的那些青盐也不过如此!”

“没毒,没毒!”

尽管已经位高权重,平日从不缺衣少食。

但如他们这样在军中摸爬滚打,跟普通士卒一同吃大锅饭的老将,自然知道普通人吃的是什么盐。

入口苦涩难当就算了,实在扛不住去吃石头上毒盐的士卒,吃完后毒发也很快。

陆恒满头黑线。

至不至于啊!

搞得好像自己在程家白吃白喝,啥好处都没让程咬金占着似的!

而旁边。

李世民看了程咬金一眼,心里明白这老油条的意思。

不就是在跟自己表明——

陛下,老程替您试毒,这小子老程想罩了!

“那这次制出的盐巴,便直接送去御膳房吧。”

李二陛下轻飘飘吩咐了句。

随即,他便转头问工匠们:

“尔等方才可记清楚了?”

工匠们还有什么记不清的。

这都让他们亲自上手做过一整套流程了,要是还不会,那找根面条上吊得了!

工匠们拱手,齐声道:

“启禀陛下,都记住了!”

李世民挥挥手:

“既然都记得,那回去后便在郊外找个离河边近的皇庄,将工具都准备好。”

“三日之内,朕要得到你们开始量产的消息。”

所有工匠领命而去。

如今的殿外空地之上,只有李世民、程咬金和陆恒三人,正略带尴尬地站在原地。

半晌。

李二陛下轻咳一声,道:

“嗯,陆恒啊,上回你见朕时,一眼便看出朕身体有哪里不适。”

“今日叫你来呢,也是想让你再帮忙看个病。”

“不过倒也不必担心什么,朕知道你不是大夫。”

“只需看看,有何法子能缓解,这便足够了。”

旁边两人同时愣住。

陆恒震惊地看向程咬金,眼神中意思明确。

这宫里,到底有多少皇亲国戚是有病的?

李二陛下有三高,倒也可以理解,毕竟这病已经超出了古代医学水平,只能靠饮食控制。

但其他的病,只要不是癌症,应该都能搞定吧?

满皇宫都是御医,天底下医术最好的人齐聚于此。

他们都治不好的病,叫我一个少年来,有个屁的用啊!

程咬金回望过去,目光也很震惊——

陆恒会看病?

我老程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啊?!

“陛下,臣能先问问,这是要替哪位看病吗?”

陆恒顿了顿,才又解释道:

“主要是,若是宫中的哪位贵妃,或许不大方便……”

对于古代礼节的森严,自从穿越以来,陆恒可算是有了深刻体会。

上一次进宫,程咬金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以前的老宫女。

动作稍有不对,拿起竹条就是抽!

并且因为有了卢国公嘱咐,说这小子皮糙肉厚随便揍,老宫女简直是下了死手。

想到当时她教导的各种条条框框,陆恒脑仁都在疼。

结果。

李二陛下十分无所谓地摆了摆手,道:

“告诉你也无妨。”

“此次让你帮忙看的,正是朕的发妻,当朝皇后。”

“早年间她身体还算康健,但去年随朕在外避暑期间却忽然身染重疾,御医们看了许久也没见好。”

“再加上今年太上皇驾崩,皇后生母也薨了,心情激荡下,她幼年时便带着的气疾也发作得越来越多。”

“不过,朕告诉你这些,也不希望你有太多负担。”

“皇后她都跟你母亲差不多年纪啦,就当作见一个长辈便是。”

“能看是最好,不能的话也无妨。”

陆恒听完李世民的话后,当时就陷入了沉思。

在旁边君臣二人看来,他这是在考虑要不要替皇后娘娘看病。

毕竟君心难测,陆恒有所犹豫也很正常。

但实际上。

陆恒的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个简单的计划。

听说,豫章公主是长孙皇后从小养到大的,母女二人关系极为密切。

如果自己能够把长孙皇后的病给治好……

得功劳什么的都还是另说。

最主要,是能够加公主的好感度啊!

既能让李二陛下这未来老泰山开心,也能救活未来丈母娘,还可以刷未来老婆好感度。

一举三得。

陆恒当即一口应道:

“陛下,臣愿意去替皇后娘娘看病!”

李世民是看着他表情变幻的。

从沉思到恍然,再到明朗。

这小子简直毫无城府,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他哑然失笑,摇头道:

“好,那这便准备一下,朕与你一道去立政殿吧。”

“知节,你先出宫回去,等事情结束,朕会派人送陆恒回你那里的。”

程咬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闭上了。

离开时,他深深看了陆恒一眼。

这小子答应如此爽快……

估摸着,还真是想当驸马啊!

第三十章 肺炎?问题不大 去往立政殿的路上。

李世民走在前头,陆恒差两步跟在他后面。

走得好好的,李二陛下忽然回头问道:

“朕听闻,你家与郑家的纠纷还未能解决,这是何故?”

“何德他先前替朕去你家颁旨时,曾见到你与郑家人对峙,似乎对方还有动手的意思。”

“怎么,莫非你没有将封爵的消息给传出去?”

陆恒此时满脑子都是怎么给长孙皇后治病,然后顺势跟豫章公主搭上话。

听到李世民问这个,他下意识就秃噜道:

“没有啊,把消息传出去了我还怎么整郑家?”

“就是得趁他家还以为我是个平头老百姓,才好捏住把柄嘛!”

李二陛下当时就停住了脚步。

他愕然回头,看向后面的陆恒。

而后者根本没反应过来,咚地就一头撞上了李世民的后背。

“嘶,好痛!”

陆恒摸了摸鼻子,深刻感受到了李二陛下是个马上皇帝的事实。

这尼玛,后背肌肉怎么如此健硕?!

“你撞了朕,还好意思喊痛?”

李世民没好气道:

“怎么,当着朕的面,便敢说要捏住郑家把柄,不怕朕对你有意见吗?”

此时,陆恒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当着皇帝的面,谈论要怎么背后给他臣子使绊子。

属实有点太过分了。

陆恒呲着一口大白牙,憨厚道:

“陛下,臣这不是对您不敢藏私吗。”

“郑家如此欺负平头百姓,若对手不是臣,换做什么都不会的普通百姓,还不是只能被他们给弄得家破人亡。”

“您这样的明君,定然也是看不惯他们的!”

这倒不是阿谀奉承。

在陆恒贫瘠的历史知识储备中,他对李世民的印象寥寥无几。

玄武门之变,马上皇帝,战功赫赫,明君,很爱皇后……还有什么儿子争皇位的事情。

都是看电视剧给看的。

虽说知道当皇帝的没几个大善人,说不准啥时候就会发脾气砍人。

不过,陆恒跟李世民接触了两次,倒也没觉得他很难搞。

至少并不是个烦人的甲方。

上一次见面,李二陛下对于陆、郑两家的事情态度明确——

随便搞,各凭本事就行。

只是不小心秃噜嘴了,应该不会发火吧……

果然。

李世民盯着陆恒看了半晌,忽然笑了起来。

他甩手继续往前,边走边道:

“那朕就等着瞧了。”

“陆恒,努努力,若你能赢过世家子弟,朕亲自为你赐字!”

陆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跟在后面继续走。

赐字?

赐啥字啊,这玩意有用吗?

他完全不知道,由李二陛下亲自赐字代表着什么。

毕竟,连古代男子的名和字分别是干啥用的,陆恒都搞不清。

但在陆恒身后,作为皇帝内侍的何德,何力士,心里已经对这个憨子少年刮目相看了。

陛下鲜少给什么后辈赐字啊!

男子到了十五六岁,便可以取字了,但这字都由族中长辈或是师长来取。

若由皇帝亲自赐字……

这特么走出去,不就明摆着是皇帝罩着的人了?!

且不论何力士心里如何震惊。

从太极殿前走到立政殿,本就不算远。

没过多久,李世民便带着陆恒到了皇后寝宫。

显然,这是已经提前讲好了的。

立政殿外的宫人只是通传一声,里面便传来了长孙皇后温婉的声音。

“陛下来了?快快请进吧。”

陆恒有些好奇,很想看看后宫长啥样,但他也知道这不礼貌。

于是埋头跟个鹌鹑一样,跟在后面头也不敢抬。

李二陛下瞅他这样,笑骂一句:

“你这小子,现在倒是老实得紧,跟朕就什么都敢说!”

“怎么,见皇后比见朕还紧张?”

陆恒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回陛下,听说后宫是绝对禁止外臣入内的,臣不太敢看。”

此话一出。

整个立政殿内,登时回荡起欢快的笑声。

除了李世民之外,居然还有长孙皇后在笑!

陆恒略带悲愤。

不就是没什么见识吗?有必要这么嘲笑自己吗!

笑了好半晌。

便听长孙皇后带着笑意道:

“好啦,你虽是外臣,但年纪也不大,听说还没过十五岁的生辰。”

“权当见见长辈,不必如此拘谨。”

正主发话了,陆恒才敢抬头。

眼前,一位三十来岁的妇人端坐于矮几之前,穿着不甚华丽,可气质却雍容华贵得紧。

如果不是她苍白的脸色带着病气,甚至看不出对方是在生病。

母仪天下,不过如此。

陆恒拱手行礼道:

“臣陆恒,见过皇后殿下。”

长孙皇后抬手,示意他起身:

“既然是来给本宫看病,便不必多礼了。”

“陆恒,你可听闻过本宫的病有何症状么?”

陆恒点点头。

他之前就听李二陛下提过,长孙皇后的病情恶劣起来,是有几个导火.索的。

一是随御驾避暑,路上忽然身染重疾,或许是风寒什么的。

其二,则是本来就有先天的气疾,这样一来二去,身体自然每况愈下。

哪边都没能好全乎,还又有了新问题!

沉吟半晌后。

陆恒忽然问道:

“您的气疾,是经常咳嗽,咳出的还是浓痰吗?”

长孙皇后想了想,道:

“对,有时候还感觉喘不上气来。”

陆恒一下子就犯了难。

他上辈子是理工狗没错,但不是学医的。

之前能看出李世民的问题,也只是因为李二陛下的三高特征太明显了,有点医学常识的普通人都能注意到。

可长孙皇后这个……

不管咋看,都像是肺炎啊!

现代肺炎不算大问题,儿童医院一抓就是大把半夜肺炎的小孩,用用抗生素,没两天就好了。

但到了古代,这特么不就是绝症?!

就这条件,他上哪找抗生素去!

李世民看他面露难色,心中也有些失望。

不过,就连宫里御医都看不好,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少年身上也不现实。

李二陛下拍拍他肩膀:

“没事,陆恒,不行就算了。”

陆恒一下回过神来,摆摆手说:

“啊?臣没说这病看不好啊!”

李世民:???

他猛地抓住陆恒肩膀,沉声道:

“此话当真?”

陆恒点头:

“这药嘛,我得想想办法。”

“好像有个东西叫大蒜素来着……要研究研究,不过问题不大。”

第三十一章 我要开医馆! 等到出宫的时候,陆恒身边就多了个人。

正是贴身伺候李二陛下的何德,何力士!

陆恒走一步,何德也跟着走一步。

他一停下,何德跟着停。

就这样反反复复尝试了很多次之后,陆恒终于不耐烦了。

“何力士,你老跟着我干啥呀?”

陆恒回头怒目而视:

“我这是要出宫,回卢国公府上去,又不是准备翻宫墙!”

“至于像看贼一样看着我吗?!”

后者明显愣了一下。

何德满心茫然——

他是被李二陛下嘱咐的,要时刻紧盯陆恒动向,一旦弄出能够治愈长孙皇后的药物便立即送进宫去。

可对方,似乎是觉得,自己因为上次豫章公主一事才跟着的?

遇见了个憨子,可真晦气啊!

何德陪着笑解释道:

“陆公子可别误会呀,老奴是奉陛下旨意,担心您这段日子里被郑家叨扰了,误了正事。”

“说句不好听的……”

“老奴在陛下身边也呆了许多年,宫里宫外认识的人不在少数。”

“陪着您,这四处行走不说,办事也方便些不是?”

陆恒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李世民是担心自己被郑家寻仇,在弄出大蒜素之前就先死了,长孙皇后的病也就没希望了。

他终于理解地点了点头,道:

“既然如此,那何力士你便跟着我办事吧。”

“不过……”

“我这边有件事,还真需要你帮帮忙。”

何德一拍胸脯,大包大揽道:

“没问题,您要老奴帮什么忙!”

陆恒带着些许不好意思,露齿一笑道:

“想让您帮个忙,在京中弄间铺子给我。”

………………

长安城内。

小巷中一所宅院。

这里的布置极为简单,一看就是个临时住所,几乎没什么人气的样子。

院外。

陆恒很无语地转头,看到了自家的便宜老爹。

“爹,这就是你给我安排在长安城里的住处吗?”

“也太简陋了点吧!”

没错。

由于最近需要在长安城里办点事,陆恒一拍脑袋就觉着,自己家里这么有钱,在长安城肯定也有房产。

果不其然,陆铜仁信誓旦旦地表示家里最不缺的就是房子。

但到了这里一看才发现。

原来是间老破小啊!

陆铜仁一脸这很正常的样子,道:

“简陋些又怎么了?你爹我又不在这儿养外室!”

“总归只是个碰上宵禁临时住住的地方,收拾收拾能住人便好了,讲究那么多作甚?”

“哎等等……”

“方才见面时,你旁边怎么跟着那位颁旨的力士啊?”

今日面圣前,陆恒就跟陆铜仁约好了,等面圣结束后在永乐坊这边碰面。

结果刚才碰面时,陆老爷眼尖,一下便看见儿子旁边竟跟着那位力士!

陆恒想了想,解释道:

“那是陛下派来保护我安全的,你就别多问了。”

“他现在去京城里准备帮我找间铺子,估计晚上也会住这儿。”

陆铜仁疑心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让宫里的力士,帮忙找铺子?!

他难以置信道:

“要找铺子,你不知道找你爹来问吗?家里多的就是铺子!”

“这等小事也要麻烦宫里人,日后被人记恨怎么办!”

陆恒懒得跟他解释。

这间铺子又不是那种临街旺铺,根本不需要什么人流量,说白了,就是搞实验的时候掩人耳目用的。

家里那些,拿来不就浪费了吗?

让何德去找铺子,那是陛下自己掏钱,还能替家里省下一笔!

陆恒随口敷衍道:

“这是赚钱的事情,你不懂。”

陆铜仁气得嘴都快歪了——

他做了那么多年生意,白手起家,把家里财产给翻了不知多少倍。

这孽障,居然敢说自己不懂赚钱的事情!!!

但他一想到陆恒最近干出来的事,又觉得,似乎这逆子还真有点东西。

刚拿到爵位,忍了,忍了……

竭力平静下来后。

陆铜仁尽量和颜悦色地问道:

“那恒儿,你要这铺子是用来做什么生意的呀?”

陆恒面色严肃,沉吟片刻。

随即,他以一种十分令人不爽的笃定语气道:

“我要开个医馆!”

陆铜仁:……

忍不了了。

这逆子,今天必须揍一顿!!!

………………

半个时辰后。

气喘吁吁,但是仍旧摸不到儿子一片衣角的陆老爷,蹲在院里的大树底下喘粗气。

他指着树上怒吼道:

“臭小子,你给老子下来!”

身手敏捷的陆恒抱着树干,冲他做鬼脸:

“我下来你就得揍我,我还不能还手,你当我傻啊?”

陆恒如今倒是很能拎的清。

这便宜老爹,就是个嘴硬心软的典型老父亲。

你说他严厉吧,原主惹了事他又每回都帮忙收拾烂摊子。

但你要是说他不严厉……

记忆里,原主印象最深刻的事情,就是老爹拿着靴子在后面追着打。

还手有点不孝。

可陆恒现在武力值都快点满了,不能还手,他还不能跑路?

陆铜仁已经没力气再骂,只好歇口气,冲树顶上喊:

“你什么医书都没读过,手下也没有任何大夫可以用,开个医馆作甚?”

“想谋财害命啊你!”

树上,陆恒反唇相讥:

“我没读过医书,那只能代表我没法治那些疑难杂症啊!”

“就普通的风寒感冒、跌打损伤,还不是随便就能治好了!”

陆铜仁头顶都快冒烟了。

随便就能治好?

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平头百姓们,因为看不起病吃不起药而被普通风寒给活活拖死!

看得起病的人,不会到陆恒这种没名气的黑诊所来看。

而看不起的那些,最后也没法付医药费。

这就是一个死循环。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陆恒要在长安开一家医馆,凭空冒出来个毛头小子做大夫,谁敢去看啊!

“你现在治好一个病人给我看看,这件事儿我便答应了。”

陆铜仁沉声道:

“不仅如此,若你真有这本事,找铺子不必劳烦那位力士,你爹我亲自帮忙找合适的!”

正此时。

陆家小院外,响起了敲门声。

何德还没有进这门,便已能从外头看见抱着树干爬得老高的陆恒。

他赶忙高声道:

“陆公子,您这是何故啊?快快下来吧,上头多危险啊!”

陆恒抱着树,也冲他喊:

“没事没事,你找到铺子啦?”

第三十二章 开张 一炷香功夫后。

陆恒终于愿意从树上下来了。

何德比较委婉地跟陆铜仁解释一番,表示现在陆少爷干的事都是有陛下兜着的,让他放开手脚干就是。

陆老爷这下哑口无言了。

好半晌。

“陆恒,老实说,你要开这个医馆是做什么用的?”

陆铜仁叹了口气,感觉头发都要愁白了:

“若你真有几分这方面的本事,爹不会拦着你。”

“可治病救人,不是开玩笑的。”

“若是一个不小心,便是一条人命啊!”

他发愁的是,儿子现在已经背着案子了,郑家那边的事说起来可以解决,可终究还没了。

如今又要开医馆,事情还跟皇家扯上干系……

真要出什么事,陛下愿意替他兜底,自己这个当爹的还不得以死谢罪吗?

眼见便宜老爹终于肯好好说话,陆恒也就不再当杠精。

他想了想,说:

“我开医馆,主要是想试试看几种药。”

“嗯,其实就两种。”

“如果不放心的话,可以在开业时便在门外贴个告示说清楚,我们医馆只接诊风寒气疾,以及外伤的患者。”

“我考虑的这两种药基本上就这俩用途,或许以后能开发出其他用途,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爹,现在你放心了没?”

陆铜仁盯着儿子的脸,仔细端详了许久。

他现在感觉,虽然距离郑玄果上门闹事那时候,只过了短短几日的功夫。

自己这个憨儿子,却仿佛从根本上变了个人似的!

憨还是一样的憨。

讲话,也还是跟以前一样的让人生气。

可这脑子……似乎好使了不少啊!

沉默良久。

一旁的何德,适时地开了口。

“依我看,陆公子的法子也没有什么问题。”

“方才所说的那两种病,除开一些被砍得头破血流的伤患,其余都没有什么危险。”

“总归是治不死人。”

“不如便让陆公子放手施为一次,公义县男,您觉着呢?”

他这么一劝,陆铜仁的态度便明显动摇了起来。

而何德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已经有了揣测。

只治两种病的医馆……其中一样,还是跟皇后娘娘同样的伤寒气疾。

这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陆恒就是想借着开医馆的名头,替皇后娘娘试验新药啊!

好事,绝对的大好事!

身为李二陛下派到陆恒身边的眼线,何德必不可能让这件事被陆铜仁给搅黄。

于是此时,他又添了把火。

“其实这事儿陛下心里有数,陆公子这般,也正是陛下的意思。”

何德笑吟吟的,满脸和气:

“至于铺子,今日已选好了,宫里掏钱。”

“县男您大可不必如此忧虑,若有什么事,我且先担着。”

陆恒在旁边看着这两人周旋来周旋去的,感觉有点好笑。

他只是想先弄出点现代的药来,免得自己以后有个三长两短的,还能靠抗生素来救救命。

结果这两人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搞得如此复杂!

思虑再三后。

陆铜仁终于松口:

“好,那便让恒儿试试看吧。”

何德喜笑颜开,一口将医馆开业的一应事宜全部揽下,生怕这位新晋的县男反悔。

………………

一日后。

永乐坊的百姓们忽然听闻,坊间好像多了一家新开的医馆。

这医馆很奇怪,并不如其他人似的开在街边,反而藏在个巷道里头。

而且,还只接伤寒气疾、跌打损伤这两类伤患!

所有人都摸不清这是什么路数。

“你们说,新开的那家医馆,如今有人去看过了没有?”

“没人去吧……连个坐诊的老大夫都没有,谁敢去。”

“嘶,坐诊的仿佛是个年轻后生?”

“十五六岁吧,不知哪里学了点医术便敢出来开医馆了,唉,真是……”

“……”

百姓们议论纷纷,却根本干扰不到陆恒。

他百无聊赖地坐在馆内,又想起自己定好的招牌,起身出门看了看。

门匾上书四个大字——

急诊医馆。

真不错啊!

陆恒对着这个医馆名字左看看右看看,这名字终于是让他找回了一点现代的感觉。

恰好在此时,他背后传来了一个虚弱的声音。

“大夫呢,大夫在哪啊……”

咦,有客……啊不,有患者上门了?

感觉要开张!

陆恒笑容满面地一回头。

就看见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正被人搀着站在自己身后。

“啊,受了外伤是吧。”

陆恒挥挥手,示意他们进医馆去:

“别找了,我就是大夫!”

一听这话,不论是受伤的那个,还是旁边扶人的那个,一时间都开始犹豫了起来。

这么年轻的大夫……而且,看起来真的很不靠谱的样子。

见他们扭扭捏捏,陆恒眼睛一瞪:

“愣着干什么,等死吗?”

“血都流成这样了,今天这门你们要是不进,那就只能等着进棺材了!”

两个男子面面相觑。

好像,也有点道理哈。

伤者像是受伤严重的样子,无力摆手道:

“死马当作活马医……进去看诊吧。”

被搀扶进了医馆之后。

两人便看见,算上刚才的年轻大夫,这医馆拢共只有两个人。

另一个正在里头,手上拿着瓶东西在看。

正是何德!

见有伤患进来,而且伤势看起来非常严重的样子,何德也吓了一跳。

他赶忙起身帮忙,把伤者扶到了诊床上去躺着。

陆恒抬手招呼:

“何德,你帮忙把我昨天制备的那些东西都拿过来一下。”

“噢对了,那些针线什么的,记得都别落下!”

何德答应一声,赶紧照办。

他现在对于这位陆公子,那是彻底没了陛下近侍的架子。

废话!

如果陆恒能够治好长孙皇后的顽疾,这人不论惹了什么天大的祸事,陛下都必然会念这份恩!

而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

陆恒把帘子一拉,将伤者的衣服给脱下来看了看。

“嗯,没事,小伤小伤。”

他检查之后发现,这人只是流血多,看着吓人,实际上的伤势并没多严重。

而伤者朋友一听,急眼了,扯着嗓子便喊:

“什么庸医啊你?”

“胡老五这眼见着都快断气了,你还说是小伤!”

陆恒皱眉看他:

“只要让我给他治,死不了。”

“但是如果你继续这样闹,我保管没人能拦着他见阎王。”

“你信不信?”

第三十三章 微服私访 长安城,永乐坊。

在坊门口处,一辆马车停了下来。

有一富商打扮的中年男子,与两个头戴面纱的女孩同时下了车。

中年人正是当今天子,李世民。

而那两个女孩,年纪稍长些的是豫章公主李明玉,五六岁的则是晋阳公主李明达。

“父亲,您今日带孩儿们出宫,是要做什么呀?”

李明玉有些好奇地跟在父亲身后:

“莫非是要微服私访,暗中观察什么?”

身为皇家女子,她们平时是很难有机会出宫的。

除非有父皇或者皇兄们带着,否则,独自出宫的可能性很小。

而李二陛下每天忙得脚打后脑勺,当然没那么多时间出宫玩乐。就连全家老少一起去避暑,每日也有数不清的公务奏章从京中送到园子里去。

听到女儿的话,李世民笑了笑,却并未正面回答。

他只淡淡道:

“听说这永乐坊里开了一家奇怪的医馆,为父想去看看,究竟有何妙处在。”

………………

急诊医馆内。

此时,陆恒已经用煮过的麻布把伤处进行了简单处理。

即便上辈子不是医生,但是普通外伤嘛,有独立生活能力的人几乎都能搞定。

更何况,他当初还是个从小就学会了照顾自己的孤儿。

“公子,物件都拿来了。”

何德端着一个木质托盘上前,将东西都放到陆恒手边。

陆恒瞥了眼。

随即,他便从里头拿起了一个瓷瓶,拔开了上面严实的木塞。

霎时间,一股浓郁的酒气飘满整间医馆!

“好香的酒……”

名为胡老五的伤患躺在病床上,之前都已经没力气说话了,可闻到这股酒香,他瞬间就打起了精神。

陆恒没好气道:

“酒瘾发了?别乱想,这玩意儿不能喝,是用来处理伤口的。”

“你要是喝了这一瓶,别说流血,等会儿就得死!”

他本来就不是医生,根本就不在乎自己说的话会不会让病人不舒服。

胡老五听到他咒自己要死,当即便想发火。

结果还没等开始发脾气。

陆恒就直接把一整瓶蒸馏提纯后的医用酒精,全部倒在了他上半身的各个伤口!

“啊——!!!”

一声绵延的惨叫穿破云霄。

胡老五的叫声,简直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陆恒不耐烦道:

“叫什么叫?还没到你该叫的时候呢!”

“打架斗殴受的伤吧。”

“来的时候都没叫这么惨,别人听见还以为我杀人了。”

他对病患不耐烦的态度,众人都已经逐渐习惯了。

可一听到那句“还没到该叫的时候”,胡老五因剧痛而由白变红的脸,便刷的一下又变白了。

他颤抖着道:

“大夫,这样就行了,您让我朋友带我走,成不成?”

陆恒呵呵一笑。

好不容易找到了个练手的。

想走?没那么容易!

“说了保你不死,你在我这儿治就一定不会死。”

“但若换一家医馆……你猜,你身上的伤看起来如此严重,他们敢不敢收?”

说到这,陆恒语气一变,忽然温和起来:

“没事,很快就好了。”

“放心放心!”

在胡老五及其朋友,还有旁边何德三人震惊的目光中。

陆恒拿起了托盘里的针和羊肠制成的线,温声道:

“把他按住。”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就在这时。

被围在帘内的几人,听到门外又有脚步声传来。

胡老五以为有别的病人来看诊,长舒了口气:

“大夫,外头好像有人来了,您要不先去看看?”

啧,来得真不是时候,怎么病人都扎堆的?

陆恒心里吐槽,但还是掀开帘子看了一眼。

不看还好。

一看,他当时就愣住了。

自家刚开业半天不到的医馆门口,居然站着打扮平常的李二陛下。

还有他念念不忘许久的那位豫章公主!

“哎,我就是来看看,不必多礼。”

李世民见陆恒像是要行礼的样子,抬手阻止。

而后,他看到那边帘子里像是有人,便好奇道:

“刚开业就有伤患来了?不错啊。”

陆恒心里有一万个问题想问。

但他也知道,现在这环境,旁边还有未来媳妇在,不太方便。

于是他只好点点头,道:

“对,里头有个被砍了几刀的,正要处理呢。”

“要不……您也看看?”

陆恒本来只是随口一说。

没想到,李二陛下像是很感兴趣似的,一口应下:

“好啊!”

而旁边。

李明玉牵着妹妹跟在父皇身后,一眼就认出了眼前这个少年。

正是前几日,从御膳房里出来的那个登徒子!

看着父皇与他的交流,李明玉陷入沉思——

这登徒子,好像,还挺受父皇看重的……

没搞错吧?

他有什么本事,竟然能让日理万机的父皇为此单独出宫?!

“玉儿,兕子,你们先去旁坐着等等。”

李世民冲两个女儿打了招呼,便直接跟着陆恒去了病床那边。

床前。

李二陛下好奇地打量着陆恒手边的托盘,问道:

“这里头为何会有针线……而且这线,还是用水泡起来的?”

既然到了病床前面,陆恒也就不再客气了。

他拿起针线,对李世民道:

“那我给您演示一下这东西是怎么用的。”

“劳烦您帮个忙,把他给按住。”

李二陛下看着胡老五的满身鲜血,愈发好奇,于是依言照做。

何德在旁边看得头皮发麻。

昨晚上几个菜,喝了多少酒啊……竟敢这么使唤陛下?!

陆恒面无表情地用针。

直接刺进了胡老五的伤口处。

在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的时候,他就跟缝衣服似的,将豁开的伤口缝了起来!

对陆恒而言,没当过医生,他总是进医院缝过针的。除了器械略有区别,实际上这操作跟缝衣服也差不离。

费心思用羊肠线的原因也很简单——

他会缝,但是不会拆线。

被按在床上动弹不得的胡老五,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哀声道:

“我与大夫您无冤无仇,何故如此害我啊!”

陆恒笑了笑,说:

“等全部缝好了,你再说我害你吧。”

第三十四章 登徒子和骗子 事已至此,木已成舟。

都到了这份上,再想跑路也没用。

旁边的人只好七手八脚将胡老五给按住,以方便陆恒给他进行缝合。

等到全部结束后。

陆恒正在欣赏自己缝得歪歪扭扭的针脚时。

一旁的李世民忽然开口问道:

“既然他挣扎如此剧烈,想来是疼得不轻……”

“为何不用麻沸散呢?”

陆恒一脸茫然地看向李二陛下。

麻沸散?

这名字有点耳熟。

好像是种什么药吧?

见状,李世民无奈解释道:

“麻沸散给伤患服下后,再进行包扎,伤患便不会感到如何疼痛了。”

“陆恒,你开医馆时,没有先了解一下吗?”

陆恒瞠目结舌。

这大唐时,就已经有麻药了?

好神奇啊!

他略显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是臣……是我的问题,以后这里会备上的。”

李二陛下哑然失笑。

这个臭小子……

你说他是庸医吧,这手段倒是极为厉害。

仅仅用针线,便能将皮开肉绽的伤口给缝合起来,且看上去,伤患的伤口出血明显减少了。

包扎起来过后,只要不流脓,估计很快就能结痂。

思及此处。

李世民正色问道:

“不过,最近天气还算有些炎热,毕竟刚入初秋。”

“你可曾考虑过,要如何保证他的伤口不流脓?”

陆恒指了指手边那个已经空空如也的小瓶子,道:

“这里头是我蒸馏提纯后的医用酒精,刚才给他缝合所用的器具也是高温消毒过的。”

“只要没有细菌,每天消毒换药,不至于会发炎的。”

李世民皱起眉头。

好家伙。

刚刚陆恒所说的那一番话,他基本全部都没听懂!

什么酒精、高温消毒、细菌和发炎的……

他愣是想了半天都没想到是什么意思。

李世民陷入沉思——

看陆恒这样子,行医救人有自己的一套手段,而且目前看来比较有用。

可他竟然连麻沸散都不知道是何物,应当是没有师承的,否则老师不可能不教。

这就很有意思了。

自学成才的大夫!

此时。

李二陛下吸了吸鼻子,挑眉问道:

“好浓郁的酒香。”

“莫非,这便是你所说的医用酒精?”

陆恒点头,拉着他的袖子就往后院走:

“这东西还剩下了半坛子,度数没那么高的,您可以喝喝看!”

一听有好酒,李二陛下当场眼睛就亮了。

可刚走到一半,陆恒忽然又停了下来。

他回头,满面狐疑地看着李世民道:

“差点忘记了,您有三高的问题,得要戒酒才行。”

“这个酒,还是等到什么过年过节的时候再喝,平时您就少喝点吧!”

李世民:……

李二陛下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他肺都快气炸了!

正要辩驳之时。

两人身后,传来虚弱的声音。

“大夫,我伤口处理完了,能不能先走啊……”

“实在是太疼了,我得回家去让家里婆姨煮点东西吃才行……”

回头一看。

原来是刚刚经历过无麻醉缝针的胡老五,正躺在诊床上说话。

被几个大汉按住缝针,痛苦挣扎,出了一身冷汗,他连呲牙咧嘴的力气都没有了。

陆恒宽宏大量地摆摆手,道:

“可以,你先回去吧。”

“也不强求你明日再来复诊,反正这缝进去的线,人体是可以吸收的,不必拆线。”

“但如果伤口流脓发红,你不想死的话,还是得赶紧过来让我处理。”

“明白了吗?”

听到可以走了的消息,胡老五跟送他来的朋友简直如蒙大赦。

连滚带爬的,直接跑路!

临走前,胡老五还胆战心惊地问了句多少诊费。

陆恒心说自己连麻沸散都忘了给人用,又是开张第一单,于是直接免了他的单子。

胡老五两人千恩万谢地离开后,这急救医馆里便只剩下了自己人。

李世民,豫章公主,晋阳公主,何德,以及陆恒。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尴尬。

面对自己要追求的未来媳妇和未来老丈人共处一堂,纵使神经粗壮如陆恒这样的人,也难免有些紧张。

他憨憨一笑,展示了自己手上沾染的血迹,便道:

“我先去趟茅厕,洗个手,去去就回。”

说完就赶紧跑路。

尿遁!

而他离开后。

李世民沉吟片刻,转头问何德:

“他这两日,一直在忙这件事情吗?”

何德连忙点头:

“启禀陛下,自从出宫后,奴便时刻跟随陆公子左右,他没有分心,一直在忙活着。”

“昨日刚找好地方,陆公子便在后院弄了个古怪装置出来,还买了许多的酒回来。”

“奴本以为他是酒瘾犯了……”

“却未曾想到,他竟是要将那些酒都给煮一遍!”

古怪装置?

李世民登时来了兴致。

他追问道:

“他有没有说过,这装置还有其他用处没有?”

何德仔细回忆片刻,才答道:

“说是……也可以制出皇后娘娘所需的药,煮酒只是试试看能不能用。”

李世民倒吸一口凉气。

卧槽!

这小子,还真没在长孙皇后面前胡说八道!

他有办法弄出药!

而一旁。

搂着妹妹,安静听父皇与何力士讲话的李明玉,此时心里已是暗潮汹涌。

她盯着医馆通往后院的帘子,心中沉思。

难怪父皇会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到永乐坊这里来微服私访……

原来,这登徒子竟有本事,能治好母后的陈年旧疾!

这也就说得通了。

自去年以来,母后的身体每况愈下,父皇担心得不行,就连天下闻名的药王孙思邈都请进宫里看过了,仍旧是没法根治。

突然冒出来个古怪年轻人,说能治好母后。

父皇能不心急吗!

思及此处。

李明玉心里已经认定了,陆恒不但是个登徒子,更是个骗子!

药王都医不好的病,他凭什么能治好?

凭他连麻沸散都不知道吗?

“父皇,儿臣以为,此人不可信。”

李明玉上前低声道:

“他看起来像是连医书都没读过的样子,怎能治好母后顽疾?”

“为母后安全考虑,这事,您可得三思啊!”

听到女儿的话,李世民笑着摇了摇头。

他同样压低声音,解释道:

“这个陆恒看起来是憨了些,不过本事倒确实有几分的。”

“最近出现的新盐方,玉儿应当有所耳闻吧?”

“就是他鼓捣出来的!”

第三十五章 郑家砸场 李明玉贵为公主,虽然久居深宫,但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说什么后宫不可干政,归根到底,是因为皇帝不够信任。

像长孙皇后与李世民这般的少年夫妻,一路扶持走来,自然对彼此有充足的信任。

正因此,李明玉伴随母后左右,平日里也能听到许多消息。

听父皇说那新盐方就是陆恒弄出来的,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他才多大岁数,便能弄出这样神奇的东西?”

李明玉当即反驳道:

“说不准,是有高人背后指点他,从而让他们家能得封爵位。”

“父皇,您怎么会如此相信他啊!”

听完女儿的话,李世民只是笑了笑。

还是太年轻,没见过多少人啊……

估计在女儿心中,只有世家子出身的人,才是真正有本事的。

那种世家子的华贵气度和显赫出身,几乎已经将天下百姓都给洗脑了,甚至连女儿这样的阶层也如此认为。

他摇头叹息道:

“玉儿,如陆恒这般横空出世的人才,其实每过数百年便有几个。”

“你听闻过汉光武帝刘秀吧?”

“若真论起来,他早年间家境甚至算得上贫寒,只能种地为生。”

“这样没有经历过世家教育的人,最后却能推翻王莽新朝,一统天下,只能说是时也命也。”

“虽说陆恒肯定比不上光武帝……”

“但朕只是想告诉你,不要太轻易便下了定论,多多观察才好!”

李明玉心中自然是不服气的。

她很想告诉父皇,陆恒第一次进宫的时候便冒犯过自己,那行径,活脱脱一个登徒子!

可心里百转千回后,李明玉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既然父皇如此看重此人,那她便暂时按下不表。

等日后看清这陆恒究竟是人是鬼,届时再说,这件事就能成为最后一根稻草。

把他压得翻不了身!

一旁。

何德眼观鼻鼻观心,在旁默不作声地听着这父女俩的对话。

实际上,他额头上已经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原因很简单。

他何德也很担心,豫章公主会将那日的事情说出来,跟陛下告状啊!

等那时,不论陛下会如何处置陆恒。

自己会没半条命,则是跑不了的。

可就在这时候。

尿遁许久的陆恒,终于回来了。

出乎众人预料。

他手里,竟又拿了一个瓶子出来!

“陆恒,你手里的又是何物?”

李二陛下凑上前看,但瓶口有个木塞,将其堵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出里面是什么东西。

陆恒十分大方,将瓶子递给李世民道:

“这便是臣准备给皇后娘娘治病所用的药,内服的。”

“不过,具体的效果,还是准备给普通人用过才知道。”

“若是效果不好,需要再提纯试试。”

闻言,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这特么去上个茅房的功夫,陆恒就弄出药来了?

速度也太离谱了点吧!

李世民十分急切,但刚要伸手,又忽然停下来了。

他犹豫道:

“那朕现下拔开瓶塞,会影响药效吗?”

急是肯定急的。

可如果因为自己的冒失,而让这瓶药失效的话,那罪过就大了去了!

陆恒摇了摇头,笑道:

“无妨无妨,看完之后记得塞回去就好了。”

闻言,李世民赶紧打开瓶口。

结果刚打开,一阵刺鼻的气息就铺面而来。

连隔了老远的何德与李明玉都闻到了!

“陛下小心!”

“父皇小心!”

两人异口同声地扑过去。

生怕李世民中毒!

若他在这里出了事,所有人没一个能活啊!

可是。

面对身边内侍和女儿的担忧,李二陛下的第一反应却是挥了挥手,将他们扑过来的动作给赶开。

“朕没事,你们别把药给碰洒了!”

李世民厉声道:

“都不要扑过来!”

扑上前的两人同时愣住。

味道都这么冲了……李二陛下居然还不许他们近前?!

李明玉焦急万分:

“父皇,这味道绝对不对劲,您赶紧把它关上好不好?”

听到这话,李世民倒是没有反对。

他将木塞重新塞回去,但感觉还是有点不舒服,于是用力揉了揉鼻子。

旁边的陆恒见自家未来媳妇如此着急,便解释了一句:

“方才忘了说。”

“这玩意味道有点冲,不过肯定是没毒的,你们放心好了。”

“嗯……就是现在暂时没条件改善一下味儿冲这个问题,药效倒肯定是有的。”

李明玉对其怒目而视:

“先前不讲,如今才说,你是何居心用意?!”

陆恒无奈地摊摊手:

“你不也没提前问我吗?”

李明玉哑口无言。

一时间,愣是想不出一句话,能够反驳眼前这该死的登徒子!

我说地来你说天,我要解释你发癫!

也太憨了点吧!

此时。

李二陛下摆手打圆场:

“此药闻起来,像是大蒜的味道,却又要比寻常蒜味浓上许多。”

“这是如何制成的呀?”

陆恒正想解释一下,这东西是蒸馏提纯过的,肯定比普通蒜味要大。

可他刚张开嘴。

医馆外,便响起了密密麻麻的脚步声!

众人同时循声望去。

只见一群凶神恶煞的壮汉,手持刀枪棍棒,气势汹汹地径直进了医馆大门。

为首的那个陆恒认识。

就是上次跑去他家门口踢馆,结果被自己一棍子打跑了的,郑家恶仆头领!

见状,除了陆恒以外,其他人的神经瞬间绷紧。

当今天子就在这里。

如果在宫外遇到了什么刺客的话,那事可就大发了!

何德在李世民耳边低声道:

“陛……毕老爷,要不奴去找人过来?”

他知道,哪怕是微服私访,李二陛下周围也起码有上百名百骑司的人暗中护卫着。

见势不对,何德当即就想摇人过来解决!

可没想到的是,李世民竟然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这些人认不出我,看样子是冲陆恒来的。”

他目光犀利,在壮汉们手中武器上逡巡片刻,才又道:

“百骑司可以通知,但不必立刻进来。”

“我倒也想看看……”

“长安城内,天子脚下,他们敢闹出什么样的动静。”

第三十六章 好大的威风 面对数十名手持武器的壮汉,哪怕得了陛下吩咐,何德也不敢随意乱动。

他没跟陆恒打招呼。

直接往后跑,掀开帘子便一溜小跑到了内院去。

陆恒注意到了他的行动,心说这老小子真是不仗义,遇事儿就跑路了?

但看看旁边的李二陛下。

他心中不禁感叹——

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李二陛下还真沉得住气!

诶,不对!

“要不然,你们二位也去后院避一避?”

陆恒冲李明玉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带着妹妹也到后面躲一下。

倒不是担心自己打不过。

主要是未来媳妇在这,他怕等会儿打起来之后顾不到对方,被误伤就麻烦了!

一旁。

李二陛下略有不爽地问:

“你为何不让我也去后院避一避?”

净特么在乎女孩子了,谁说这小子憨的?

精得很嘛!

陆恒理所当然道:

“您本事这么大,自然不会怕这些臭鱼烂虾。”

“摆平他们,那不是轻轻松松?”

“但姑娘们要是被血溅到身上,回去可就不好处理了。”

他是真这么觉得。

毕竟,李世民是史上出名的马上皇帝,年轻时替李渊征战四方,正儿八经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物。

会怕这点小场面吗?

必不可能啊!

可这话,倒确实是戳中了李二陛下的心窝子。

自从隋灭以后,他就再也没上过战场,平日里手痒痒了,也只能喊那些老兄弟们进宫练练。

而陪练的人面对贵为天子的他,自然也不敢用尽全力。

李二陛下自认宝刀未老,一腔热血却无处发泄。

他盯着陆恒看了良久,才笑了起来。

“好小子!”

李世民抽出腰间随时挂着的长刀,对一旁的两个女儿道:

“玉儿,小兕子,你们俩听话,先去后院呆一会儿。”

“这些见血的事情,姑娘家看了不大好。”

李明玉将妹妹抱了起来。

尽管十分担忧,但犹豫再三,她还是听父皇的话进了后院去。

他们几人在这边安排得明明白白。

医馆门口,过来砸场子的郑家人却不乐意了。

为首那人恶声恶气道:

“呦呵,还有功夫担心你这些姐姐妹妹?”

“倒不如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一个憨子,死到临头居然还风流起来了,简直笑话!”

陆恒盯着他,很认真地问:

“你是想死了吗?”

为首者被一下子问懵了。

反应了两秒后,他才重新狠声道:

“少说废话!”

“上次,那是因为在你陆家的地盘上,老子过江龙不惹地头蛇。”

“今日在长安城里,看你还怎么横!”

陆恒很无语。

不管是哪一次,明明都是你们上门挑衅的。

现在,居然还愣是把锅都甩到自己头上来了!

颠倒黑白有一套哇!

他沉着脸说:

“你也别讲这些废话,今日上门来有什么事情,直接说。”

“要不然,我也不客气了。”

为首者被陆恒这态度气得不轻。

都到别人地盘上来了,居然还敢这么嚣张。

真以为整个长安城都是他陆家的吗?!

“哼,七日之约明日便到了,你家打算何时践约?”

他用手中棍子指着陆恒:

“听说你们已经分家,我家夫人说了,你们要赔偿的产业呢,长安城中所有铺子都在里面。”

“其余的什么地啊田庄的,就当添头便是。”

“听明白意思了吗?”

“你如今用来开这劳什子医馆的铺子,我们郑家提前收了!”

闻言,陆恒当即眉头一挑。

明明可以直接抢的,郑家居然还用了个赔偿的名头,真是辛苦了。

他笑了笑,并不放心上的样子:

“你也说了,七日之约明天才到,那凭什么今天就要收走我的铺子?”

“若真要赔偿,也得等签了契书方能交割吧。”

为首者听到这话,倒也没有立即生气,甚至心里还有点暗喜。

这小子到了长安城,还真变老实了不少!

倘若换做在陆家……

陆恒早就开始抄家伙打人了!

心里高兴,可他面上却没显,反而脸色愈发猖狂起来。

“就凭我们郑家,在长安城比你家厉害!”

“即便今日不收走铺子,老子将这里全给砸了,你又能拿我如何?”

“告去官府,告去大理寺啊!”

陆恒看了眼旁边李二陛下的表情,感慨极了。

在李世民面前,说自己家有多么多么牛皮哄哄。

兄弟,你是真的勇啊!

他把手一摊:

“砸呗,反正明日过后就是你家的铺子了,砸坏了,到时候心疼的是你家老爷。”

为首者当时就是一愣。

奶奶个熊……

还真特么有点道理啊!

他犹豫起来。

而旁边的李世民,脸色已经沉得能拧出水来了!

“好,好得很……”

李二陛下忽然笑起来。

那笑容,甚至有些狰狞了!

他盯着眼前这位郑家的恶仆,温声细语道:

“那是不是,假如你们砸了这医馆,不论去告哪个官,都拿你郑家没办法呀?”

不配拥有性命的为首者当即爽朗一笑,十分自信:

“自然!”

“我家老爷乃当朝县公,有爵位和实职在身,更在朝为官多年!”

“大理寺,府衙,随你们去哪告。”

“只要没把你们都给打死,老子必不可能受罚!”

啪!啪!啪!

李世民不由得大力鼓起掌来。

他咬紧牙关,低声道:

“好!好一个郑家!”

“好大的威风!”

“这意思便是,但凡平头百姓惹了你郑家,不脱几层皮都跑不了的。”

“看来,这整个长安城,不是皇帝的天下,而是你们郑家的天下啊!”

而一旁的陆恒。

在听到为首者那公鸭嗓发出的狂妄笑声时,就再也忍不住了!

他顺手抄起自己旁边的木质托盘。

砰的一声!

直接给了对方一个大比兜!

为首者被砸得满脸懵比。

陆恒盯着他,此时脑子里却浮现出原主那一天的记忆来——

在西市为一个小物件起了争执时,郑玄果也是这么嚣张的。

甚至连话都没差几个字。

为首者方才的那番话,直接唤醒了陆恒脑中的记忆碎片!

他感受到原主的愤怒。

于是对着那为首者冷声道:

“当日,你家少爷也是这么说的。”

“现在他还躺在床上动不了吧?”

“趁现在赶紧滚……”

“要不然,我特么把你们全打成植物人!”

第三十七章 这憨子好能打 为首者听到陆恒的话,当时就愣住了。

他万万没想到,这小子在长安城地界上,居然还敢如此嚣张地威胁自己!

不要命了吧!

于是他脸色一沉,道:

“小子,身为一介商户,胆敢如此跟我郑家做对,我也敬你是条汉子。”

“但很可惜……”

“就凭你这态度,今日这医馆,哪怕日后归了我家老爷夫人,我也非砸了不可!”

狠话放完。

他朝身后众人一挥手,怒吼道:

“兄弟们,把他手脚打断,出了事我担着!”

陆恒丝毫不慌。

原主的本事,自己是知道的。

如果就这么点人便能将自己给打翻……那程咬金还这么费尽心思招揽他从军干嘛?

上战场后,不就是送菜的吗!

说白了,原主当时会被打晕,也只是因为运气不好,没留意被打到了头。

若那一闷棍换个地方。

还说不准什么结果呢!

陆恒嘿嘿一笑,道:

“这回,门口的人可都看清楚了,是他们先寻衅滋事动的手啊。”

“毕老爷,您也看见了吧?”

旁边的李世民面沉如水,点了点头:

“嗯,看得一清二楚,你放心动手便是。”

“跟他说的一样……”

“打死了人,我给你兜着!”

大唐最高掌权者金口玉言,说打死人帮忙兜着。

这白捡来的机会,不打白不打!

陆恒瞬间兴奋起来。

他冲李二陛下呲牙乐道:

“失礼了。”

随即,便从李世民手中拿走那把修长且冒着精光的唐刀。

毫无胆怯之意。

朝面前数十名持械壮汉掠身而去。

势如猛虎!

纵使敌人手中也有刀剑、镰刀等铁质武器。

可陆恒手里拿着的,是当今天子随身佩戴的唐刀,那做工和手艺,绝不是普通武器能比得上的!

碰碰啪啪!

一顿劈砍下来,陆恒势大力沉又极其迅猛的打狗刀法,瞬间将众人砍倒一片。

余下的人面对这样的疯狗招式,瞬间也怂了。

他们是奉命来打砸的,不是来拼命的啊!

而且,来的时候谁能想到,对方仅仅一个人,就能打翻数十名身形魁梧的壮汉?

这打法,是真他娘的不要命啊!

为首者略微向后退了一步,将刀横在面前,表情十分警惕。

“你,你不要胡来……”

“这里可是长安!”

“闹市中持械伤人,再加上之前的事情,你小子说不准得被砍头处死的!”

他又变回了陆家大宅前那副色内厉荏的样子:

“陆恒,我劝你不要一错再错,否则,我家老爷和夫人定然不会放过你!”

而被所有人警惕的陆恒。

此时,却毫不在意他们的威胁,反而将手里的刀还给了李世民。

“毕老爷,您这刀可真不错!”

他不吝夸赞道:

“若换做是我家里的刀,恐怕现在都已经满是缺口了。”

“真是把好刀!”

李世民看着被递还回来的长刀,陷入沉思。

刀上全是血迹,这倒也罢了。

问题是,以一敌数十人,刀上的血却没有一滴是陆恒的!

方才他看得清清楚楚——

陆恒打架,根本就没有什么招式可言,全凭一膀子力气。

凡是想上前把他围住,然后试图架住让他无法挥手的,尽皆被甩飞了!

也正是因此,哪怕面对这么多人,陆恒也根本没有被困住手脚。

常人完全无法近他的身!

纯纯的乱拳打死老师傅啊!

“……既然如此,那这把刀就送你了。”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

“下次若是想要的话,你可以直说,或者不必表现得如此明显。”

他将刀重新递给陆恒。

陆恒眉开眼笑,一边说着这怎么好意思,一边使劲握着刀柄不松手。

李世民都被整无语了。

摇摇头,他抬眼看向那群郑家恶仆,表情瞬间变得玩味起来。

“你们的意思是,尽管今日是你们上门来打砸店铺,被店家还手反击,若告去官府,被罚的仍旧是店家?”

李二陛下轻声细语道:

“是因为,郑家的关系已硬到这个地步了么?”

哪怕他如今是个普通富商的打扮,没有表露出任何代表官方的服饰和身份。

可身为天子,李世民周身气度便足以震慑他人!

听到这陌生中年人开口,为首者一时间有些发怵。

但他还是强压下情绪,道:

“没错!”

“哪怕今日是我们先动手,可这个陆憨子打伤这么多人,自然也要付出代价。”

“而且,还不知道会不会有死伤。”

“若死了一个兄弟,老子便要他倾家荡产,也不为过!”

陆恒冷笑出声:

“可同样的情况,如果今天是我被你们打死,郑家只是推个替罪羊出去便可以独善其身。”

“甚至,连坊间的传言都不会说郑家仗势欺人。”

“凭什么?”

见他神色极其不爽,似乎又要动手的样子,李世民抬手拦住了。

之前打人,总归是对方先上门来要打砸,那还手是陆恒有理。

可现在,如果陆恒再被激怒动手,就会变成是他的责任了。

皇帝平时也是偶尔会处理些告御状的事情的,李世民对《唐律疏议》也不陌生。

他沉声道:

“不要冲动,这些人,自会付出应有的代价。”

郑家那为首者一听这话,就知道眼前中年人不简单。

他刚刚说那些,目的就是要激怒陆恒,让对方再次动手,最好多些死伤。

届时再要威胁,就简单许多了。

可如今……

“呵呵,倒有几分眼力见。”

“不过你们也别太得意,等着,哪怕不动手,老子照样有法子弄你!”

为首者回头,对余下的人冷冷道:

“走!”

一群人七手八脚地将伤者都给抬走,离开了医馆。

陆恒看着刚开业就被砸得乱七八糟的店铺,感觉有点头疼。

这个郑家,怎么阴魂不散的!

玛德,铺子才弄好,就又得重新装修了。

烦死个人了!

而另一头。

医馆通往后院的帘子,被掀开了一角,许多双眼睛透过那里,将全部过程收入眼底。

豫章公主李明玉,皇帝近侍何德,还有百骑司的头领。

尽皆目瞪口呆!

以一敌数十壮汉,丝毫不落下风……

这憨子,好能打啊!

第三十八章 帝王一怒 后院的帘子被掀开。

李明玉抱着妹妹,和何德一起从里面走了出来。

至于那些紧张了一刻钟的百骑司……

见到陛下全身而退,他们又领命重新隐匿进了阴影处。

李二陛下看了女儿一眼,发现李明玉和李明达脸上都没有被吓到的恐惧之色,反而满是震撼。

他想了想,转头对陆恒道:

“既然事情已暂时结束,朕便先回去了。”

“你小子身手不错,若找个好师傅多学一学,日后武艺还能大有长进。”

“至于这药……便留在这里,等你多给旁人用用,再拿进宫给皇后服用。”

“如何?”

陆恒觉着这处理办法没毛病。

李世民贵为天子,自然不可能一直留在自己这家店里,盯着他是怎么治病的。

而且,应该也不是每个人都适合使用大蒜素。

上辈子虽然对这些生化方面的东西比较了解,可陆恒更清楚,所有东西都是有适用性的,不经过实践就贸然使用,很容易出事。

他点点头,道:

“您的安排很有道理,这东西还得多试验一下。”

“不过我这儿也不是黑店……既然要让普通人试验药效,在广泛使用前,我是不会收费的,这个事情也写在门口了。”

闻言,李世民对这个憨小子的好感,又上了一层楼。

为了妻子的安全考虑,新药多试验再使用,也是合理的。

而普通百姓的命,也是命。

试验新药或许可以治疗他们的病,并且不收费,这对于穷苦人家也是最后的出路。

毕竟,吃药一般吃不死,可伤寒发烧拖久了,是真会要人命的!

既能试药,又能给穷苦人家一线生机……

陆恒这小子,倒是真有几分赤子之心!

他颇为赞赏地看了陆恒一眼:

“不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有此心也很是难得。”

“那朕便先回宫,等你的好消息了!”

说着,李世民就要转身离去。

可一旁的李明玉却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父皇,儿臣想在这儿留一阵子,可以吗?”

李明玉犹豫半晌,才道:

“儿臣问点事情,也想看看,普通的伤寒患者服药过后究竟是什么样的。”

“若不亲眼所见,便要将这奇怪新药拿给母后……”

“儿臣实在不大放心。”

李二陛下沉思片刻,点头答应了。

他看了何德一眼,后者立即明白意思——

这是要留一部分百骑司,护卫公主殿下的安全。

何德赶忙走到李二陛下身旁,低声道:

“后院已有十数名百骑司留守,请陛下放心。”

李世民面不改色,径直走了出去。

医馆内。

在后院呆了许久的李明玉,终于开口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院子里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莫非便是制药所用的?”

………………

马车上。

刚一出医馆门,李世民的脸色便沉得能拧出水来了。

他瞥了眼坐在自己旁边的百骑司首领,低声道:

“回宫后,你立即去调查郑仁泰。”

“朕想知道,自入朝为官以来,似陆恒家这样的事情,他们究竟做过多少……”

“长安城乃天子脚下,都敢如此不知收敛。”

“若换到别的地方,这些世家怕不是当地的土皇帝了!”

“查,给朕严查!”

百骑司首领心惊胆战,当即拱手领命。

在李二陛下身边做了许多年的事,可如今日这样令陛下愤怒的,他几乎没见过。

看来,最近的长安城,要彻底变天了啊!

回到宫中。

李世民立即马不停蹄地召见了李靖和程咬金。

大下午的突然被召见,这俩位极人臣的国公爷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等觐见之时。

瞅着李二陛下阴沉的脸色,程咬金当时就懵了。

自己最近也没闹什么事儿吧……

怎么看陛下这样子,是打算发火了???

他小心翼翼道:

“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若臣做了什么让您生气的事儿,您要打要骂都行,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啊。”

至于旁边的李靖,那就更是懵比了。

李靖是出了名的不善交际,平时除了那几个老伙计,他根本就不在官场上与人打交道。

谁能想到,这位征战天下数十的大唐军神,居然会有点社恐呢。

龙椅上。

李世民摇摇头,道:

“朕生的气,跟你们无关。”

“今日召两位爱卿入宫,是想问问,你们对陆恒的武力和其他能力,了解多少。”

程咬金一听这事儿,眼睛当时就开始放光了。

终于啊!

陛下终于也看见陆恒的战力非同寻常了!

他赶紧拱手回道:

“启禀陛下,因太医们都说他头有重伤,不可乱动,于是老臣先前让犬子与陆恒掰了掰腕子。”

“您猜怎么着?”

“犬子自幼便被老臣放在军中历练,不说什么力能扛鼎,但一个打五个也没啥问题。”

“就这,陆恒还受着伤呢,毫不费力便将犬子给压倒。”

“还手余地都没有的那种!”

“陛下,老臣劝了他许久了,让他从军去,可这臭小子死活都不答应啊!”

李世民皱起眉头。

每个军中之人,对掰手腕都不会陌生。

这是男人间检验力量的最好证明。

程处默的实力他大概知道,毕竟老伙计家的孩子,也算是看着长大的。

陆恒能将程处默给完全压制住……这气力,可不是一般二般的强悍啊。

李二陛下转头问道:

“药师,你先前可曾知道?”

被点名的李靖懵比摇头。

他上哪知道去?

他只知道陆恒这小子看起来憨,其实肚子里坏水也不少!

“陛下,您也觉着他放进军中能大有作为吧?”

程咬金以为李二陛下跟自己一样,看中了陆恒的天赋,喜笑颜开地准备继续说。

没想到,李世民一口回绝了。

“朕觉得,以他的本事,在长安城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李世民目光沉沉,脸色阴郁:

“至少……”

“有了他在,朕能让他帮个忙,将朝中的世家铲掉一部分。”

“两位爱卿,你们可有什么想法?”

第三十九章 公主帮帮忙 急诊医馆内。

李明玉眨巴着大眼睛,满脸的求知欲,希望自己的问题能从陆恒这里得到解答。

陆恒自然不会拒绝这个好机会。

他想了想,先对何德道:

“何力士,那就麻烦你先帮我收拾一下这里,我带她去后院看看。”

何德心里大为震撼——

这小子,第一面就对公主居心叵测,现在还要带公主单独进后院参观……

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吧?!

但他转念一想。

反正陛下离开前,留了十几名百骑司在这里,就是为了护卫公主的安全。

哪怕陆恒心里有鬼,也掀不起什么大乱子。

于是何德满脸堆笑道:

“好好好,陆公子您随意,这些杂活就由老奴来干便是了。”

陆恒转头冲李明玉笑了笑:

“走吧,我去给你解释一下那个东西的用处。”

后院。

在郑家来砸场子之前,这个后院只有陆恒跟何德两人来过。

后者能被允许进去,也是因为陆恒需要他帮忙拿东西,得告诉他这些耗材都放在哪。

可哪怕是何德,也从来没有被介绍过后院里那个古怪的装置。

“这个东西,我叫它蒸馏器。”

陆恒指了指眼前的东西,认真对李明玉解释道:

“因为目前条件有限,所以东西看起来有点怪异,不过能用就行。”

“这个被泥土完全封住的陶罐里面,之前装的是酒,上面那根竹管以及羊场都是用来导出酒液的。”

说到这里,李明玉抬起了手。

她认真发问:

“为何这酒能被导出?它分明被装在陶罐里,只用火烧,便能出来了吗?”

陆恒一时间有些哑然。

到这时候,他终于发现了李明玉跟现代前女友的不同之处。

文化体系差异也太大了一点吧!

他挠挠头,道:

“这个我现在暂时没法一次性给你解释清楚,下回再说吧。”

“总之,最外面的那个罐子里装的,就是提纯之后的酒,不管是味道还是浓度都大不相同。”

“像这样的蒸馏器,你也看到了,总共有四个。”

“目的就是一次又一次地提纯,从而得到刚才你在外面看到的那种医用酒精。”

“第一个和第二个,你要是想尝尝看的话,我可以从里面弄点出来。”

“不过后两个的度数太高了,不能喝,只能医用。”

李明玉歪着脑袋,仔细观察眼前的古怪装置。

首先是一个巨大的陶罐,上面盖着盖子,还被泥土封得严严实实,中间插了根空心竹竿。

竹竿另一头,则套上了干净羊肠。

顺着拉直的羊肠再往后,便都被泡在了冷水中,旁边有大水缸,估计是要不停换冷水的。

最后,就有口同样盖着盖的铁锅,也跟第一个陶罐一样封好,上头有竹竿插着。

真是奇怪……

李明玉在心里暗自记下所有装置的顺序,决定回宫后自己也试着弄一个出来。

随即,她转头对陆恒道:

“那么,我母后的药也是用这装置制出的吗?”

陆恒点头道:

“没错,一样的原理,那一个放在屋子里,就不带你去看了。”

正此时。

通往后院的帘子又被掀开。

何德招呼一声道:

“陆公子,有病患上门了,是伤寒,烧得滚烫呢!”

李明玉眼睛亮了起来。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她正想看看,陆恒究竟是如何用这种满是蒜味的药治病的,这就来了个伤寒病患!

“其他的过会儿再弄吧,我先出去看看。”

陆恒匆忙说了句,便赶紧往前面的医馆赶去。

李明玉紧随其后。

进到前屋,陆恒不由得心中感慨——

不愧是能在皇帝身边做近侍的人啊。

就这会儿功夫,何德居然已经将乱七八糟的医馆,收拾得能看了!

不过,还没等他惊讶完,目光就落在了诊床上。

那里躺着个中年女子,普通农妇打扮,身上的衣服还带着补丁和泥土。

“大夫,您救救我娘亲好不好……”

床边还有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见到陆恒就直接扑上来哭道:

“她已经在家里躺了好几天了,一直跟我说没事,睡几天就会好起来。”

“可她身上越来越烫了,我好害怕……”

“呜呜呜……邻居叔伯们帮忙将我娘亲抬过来的,他们说您这里不收诊费……”

“大夫,大夫,我求您救救我娘吧!”

女孩眼睛都已经哭肿了,看得出来,她起码两三天没睡过一个好觉。

而听到邻居们送来这里的原因,竟是因为不收诊费……

陆恒心里也对这母女俩的经济情况有了底。

他心有不忍,蹲下来摸了摸女孩的羊角辫。

“没事,你娘亲会好起来的。”

“你现在跟哥哥讲一下,她生病这段日子有什么症状,好不好?”

“要知道她的情况,哥哥才能想办法救她呀。”

女孩抽抽噎噎,因为年纪太小,说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陆恒好不容易才听明白患者的情况,心下了然。

本来是个感冒,拖久了就发起了高烧,到现在估计已经引发肺炎了。

沉吟片刻。

随即,他转头对何德说:

“劳烦将后院的医用酒精再拿两瓶出来。”

“还有煮过的麻布,也要拿。”

眼见着病床上的农妇昏迷不醒,何德也有些急,赶紧跑到后院去把东西都给拿了出来。

等东西到手,陆恒却犯了难。

他本来是准备先用酒精擦拭身体,物理退烧,以达到降温的目的。

但是现在,在场能帮忙的就只有何德和小女孩。

自己很清楚何德是个太监,就算看了也没什么,并不犯忌讳。

可别人不知道啊!

古代封建社会,一个成年男子帮女子擦身体……这事传出去,哪怕病治好,那农妇还要不要活了?

而这个小女孩还没床高,根本就不具备帮忙的条件。

想了半天。

陆恒的目光一转,落到了旁边的豫章公主李明玉身上。

他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道:

“那个,公……李姑娘,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啊?”

李明玉瞪大眼睛。

这个登徒子。

该不会想让自己跟刚才面对上一个伤患的何德一样……

帮忙擦身子吧?!

第四十章 人间的善意 一刻钟后。

陆恒抱着那名哭泣的小女孩,还有何德,一起站在被拉起帘子的诊床旁边。

何德不由得感叹道:

“陆公子,您这本事,真是令老奴望尘莫及啊!”

陆恒正盯着帘子发呆,心说自家未来媳妇也太好了点。

听到这话,他转头奇怪道:

“什么本事?”

何德噎了下,才说:

“先是叫老爷帮忙按住伤者上药缝针,后又让这一位帮你给农妇擦拭身子……”

“换做是旁人,别说后果了,敢这样做的都没几个!”

不论是李世民还是豫章公主,这二位都是站在大唐帝国最顶端的人物。

谁特么敢使唤他们俩?

而且还是同一个人使唤的!

陆恒这本事,旁的人还真学不来。

得憨到一定程度,才敢这样搞啊!

“嗯……那又怎么了呢?”

陆恒想了想,还是不太理解:

“他们会帮我做,自然是因为我有理。”

“治病救人,哪怕我在路边碰到了陌生人突发疾病,也会帮忙的。”

“这不也证明,不管他们地位如何,仍旧心存善念吗?”

何德一时间哑口无言。

他很想告诉陆恒,不是因为李二陛下心存善念,但他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半晌。

这位皇帝近侍终于叹了口气,道:

“好好好,你有理。”

“那咱们看看,里面处理得如何了吧。”

一听要问李明玉,陆恒表情瞬间就亮了起来。

他冲帘子里喊了句:

“李姑娘,里头如何了?病患可有退烧?”

过了片刻,帘子被拉开。

病床上那位农妇,衣服已经重新被穿得整整齐齐,仍旧无力躺着。

但也很明显,她脸色比刚才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全身都擦拭过一遍了。”

李明玉额头出了层细汗,有些微的喘息:

“按照你方才说的,腋下、额头以及腹背都着重擦了很多遍,效果挺明显的。”

“你再来看看吧。”

陆恒将手里抱着的小女孩放下,伸手探了探农妇的额头。

果不其然。

对方额头的温度,已经从之前的滚烫,变成只有轻微的热度了。

虽然还是有点发烧,但烧已退了大半。

他看着旁边小女孩担忧的模样,笑着拍了拍她脑袋:

“你自己摸一摸你娘的额头,看是不是没那么烫了?”

小女孩有些犹豫地伸出手,依言摸了摸。

随即,她原本哭肿的眼睛骤然发出光来!

“真的……娘亲真的退烧了!”

她急切地抱着陆恒大腿,问:

“哥哥,我娘亲是不是已经好了呀?”

“她是不是不用吃药了!”

陆恒笑着摇头。

见状,女孩一下沮丧起来。

陆恒赶紧补充道:

“虽然她还没有全好,但已经没有什么危险了。”

“你在这里等一下,哥哥去拿一点药给你,回去后,让你娘亲每日服用一小口就好。”

“她什么时候不咳嗽、能下床,那便是大好了。”

说着,他就走到了后院去,准备拿一瓶新的大蒜素出来。

等他离开后。

方才忙活半晌的李明玉,也忽然蹲了下来。

她看着眼前衣着极其朴素,甚至满身都是补丁的小女孩,心里也觉得不大舒服。

毕竟,这女孩跟自家妹妹年纪仿佛,却过早成熟,甚至小小年纪就要带母亲来看病。

“小妹妹,你家住哪里呀?”

李明玉怜爱地摸了摸女孩的小脸,问道:

“姐姐等会儿可以叫人送你们回家去,明日也可以送点吃的给你们补补身子。”

“不过,你娘都病成这样了,你爹爹去哪里了?”

女孩想了想。

她指着病床上的母亲,道:

“我跟娘亲都住在长乐坊里,从这里往东一里多便是了,不远的。”

“我爹爹……娘亲说,爹爹三年前去上阵杀敌,要很久很久才会回来,我得乖乖的等他才行。”

李明玉一愣。

她回头,便看到陆恒手里拿着药瓶正好出来,闻言,同样也愣在了后面。

小孩子不懂事,当然不明白母亲的话是什么意思。

但他们很清楚。

恐怕,这母女俩的丈夫和父亲,早已经在三年前战死沙场,再也回不来了。

沉默了许久。

陆恒终于动了。

他走到女孩身旁,将药瓶递给她,而后温声道:

“小姑娘,等你母亲病好了之后,你想不想来这个医馆干活呀?”

“包吃不包住,哥哥也会按市价给你发薪水的。”

“你要干的活呢,就是每日在这里扫扫地,擦擦桌子,陪我念书写字。若有姐姐或是什么夫人来,你也帮着端茶送水。”

“在此期间,你娘亲要是生病的话,因为是你家属,医馆可以免费给她看。”

“这个条件怎么样?”

小姑娘的眼睛眨巴了好几下。

不是她不想要这份差事。

正相反——

这待遇实在是太好了!

哪怕她现在才五岁,干活对她而言并不容易……

可是,能够随时免费给母亲看病,仅仅这一条,就足以让她心动了!

正此时。

一旁,李明玉忽然开口打断道:

“为何不让她去我府中?”

“这般年纪的小姑娘,若好好养着,在我府中自然比在这里干杂活来得强。”

她所说的府中,当然是让小女孩进宫去做宫女。

年纪太小,那也没关系,她妹妹李明达也正需要一个同龄人做玩伴,只要女儿开口,一个小宫女罢了,李二陛下自无不可。

可李明玉没想到的是——

这一次,陆恒的态度竟然一反常态地强硬!

“我不同意。”

陆恒沉声道:

“一入宫门深似海,你没听说过吗?”

“她年纪这么小,还有生病的母亲需要照顾,一旦进了你家,自此十几年便都几乎不可能出来了。”

“你那里的条件自然比我这好,可也得想想她需要的是什么吧。”

“这样大的姑娘,要她离开母亲独自生活,自以为仁慈……实际上,你不觉得残忍吗?”

李明玉张了张嘴,正想反驳。

可旁边的小姑娘听见要离开母亲,而且十几年都不能出来的时候,表情瞬间变得害怕和畏缩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李明玉反驳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半晌。

她叹了口气,终于承认自己的办法并不比陆恒高明。

“那就依你说的办吧。”

第四十一章 入夜吃白食 当日夜晚。

皇宫之中,李明玉已经自行回了宫。

一起用过晚膳后,长孙皇后看着女儿魂不守舍的表情,不由得调笑道:

“怎么,今日出了一趟宫,竟是把魂儿都给丢到外头去了?”

李明玉终于回过神来。

她嗔怒地瞪了母亲一眼,道:

“母后何故调笑儿臣?”

“儿臣今日出宫,可是去帮您看药去的!”

长孙皇后挑挑眉头,含笑问:

“若只是去帮为娘看药,为何回来后便魂不守舍的?”

“莫不是在外头遇到了什么事儿,什么人吧!”

李明玉被母亲话里的调侃之意弄得红了脸。

想了好半晌,她才低声将白天发生的事情大略讲了一遍。

最后,还补充了一句:

“儿臣已经派人去打听那家人了,估摸着今夜或是明日便有消息回来。”

“不仅是调查他们,也想看看,那农妇用过新药后效果如何。”

长孙皇后安静地听完了全部事情。

但随着李明玉的讲述,她的表情变得越来越惊讶。

到最后,一向波澜不惊的皇后,竟然笑着拍起了手来!

“好好好,陆恒这孩子,真是不错!”

看着女儿不解的表情,长孙皇后摇头笑道:

“玉儿,你还是年纪太小了。”

“以陆家的财力,想接济一个家境贫寒的女孩,根本用不着如此麻烦。”

“纵是给她几两银子,能够她家吃穿用度一两年,对陆恒也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他如此大费周章,你可知道为何?”

李明玉摇摇头,表情十分迷茫。

母后很少夸人的……

今日,对陆恒的赞赏之情却几乎已经要溢出来了!

却听长孙皇后缓缓道:

“救急不救穷,你听说过吧。”

“只给银两,对她们孤儿寡母来说不仅没用,甚至还可能惹来杀身之祸。”

“但他给了那小姑娘一条活路,让她去医馆干杂活,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都足够让这母女俩活下去了。”

“包吃不包住,能让小姑娘每日回家见到娘亲。”

“这才是最重要的。”

“你想想看,若如今把小兕子丢到封地去,让她一年到头见不到爹娘,她会不会想家?”

“现在而言,医馆这份差事,既能让她每天见到母亲,还可以给母亲治病,而且陆恒说要她陪着读书识字,给那些夫人们端茶送水。”

“等过去几年……陆恒给她的退路,可不止一两条啊!”

在医馆里能学到医者的本事,几年来积攒的人脉,日后不论做什么事都能派上用场,还能读书识字。

将母后说的话在心里全部过了一遍后。

李明玉眼中,异彩连连!

陆恒当时决定得很快,她并不觉得对方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可现在看来,陆恒根本就不是随意安排的。

这登徒子……对孩子,倒是很好啊!

………………

医馆,后院。

分明已经入夜了,但现在的后院还是很热闹。

程咬金带着一票老伙计,特意过来看看陆恒。

“程伯伯,这么晚了,您过来不会碰上宵禁吗?”

陆恒看着眼前吃得满面红光的程咬金,一脸无语。

自己不就离开了程家一两天吗?

这就馋虫上头,直接跑到医馆来蹭吃蹭喝了?!

还带人过来一起吃白食!!!

程咬金一边大口大口地吃着陆恒弄的炒菜,一边含糊不清道:

“哎呀,这不是你新店开业,打算过来捧捧场吗。”

“谁知道你开的是个医馆……”

“老子想买点啥东西都无从下手,只好过来吃顿饭了!”

旁边,一起过来的李靖也笑了。

他没程咬金那么爱吃,于是帮着解释道:

“陆贤侄你不大在长安住,所以或许不清楚宵禁的具体规定。”

“宵禁,禁的是各个坊之间的走动,但要是坊门关了在里面走,是不会被罚的。”

“你别听知节胡说八道,我等今日过来,主要是想让你帮忙看看病!”

陆恒这还是头一回被人详细介绍宵禁的规则。

刚明白过来,他就愣了。

“啊?几位……看起来身体都挺康健的呀,应该没人刚受伤或是得风寒吧?”

他往四周扫视一圈。

除了程咬金和李靖两个老熟人之外,还有一个陌生男人。

夜色深重,看不大清楚面色……

但是感觉话很少,吃得也不怎么香的样子。

“难道,要看病的是这一位?”

陆恒看了眼陌生男人,疑惑道:

“可宫中这么多御医,为何偏要到我这儿来看?”

“我医馆外面写得清清楚楚哇,只治伤寒气疾和外伤患者。”

“纵然看不清,不过这位,应该两样都不占吧。”

李靖和程咬金对视一眼,同时笑了出来。

程咬金照样闷头干饭,而李靖则从旁介绍道:

“这位是我们的老兄弟了,一样是国公,也是如今的左武卫大将军,秦琼秦叔宝。”

“倘若真论起来,他这病也算是外伤导致的了。”

“陆贤侄,你先别急着拒绝,看看再说,行不?”

一直沉默的秦琼,终于朝陆恒拱了拱手。

陆恒很是好奇,多找了两个油灯点亮,然后才看清了他的面容。

哪怕在如此昏黄的灯光下,秦琼的面容也明显跟常人不一样。

身材魁梧壮硕,可他的脸色却异常苍白,像是几年没晒过太阳似的那种。

陆恒咦了声,问道:

“这个脸色……是一直都这样吗?”

秦琼并未立即答话,而是抬起眼审视了片刻。

来之前,这两个老伙计打着包票说,今天一定能看出点名堂来。

可一见到大夫,秦琼就觉得今天差不多可以回去了。

九十岁的老御医都没看出个名堂,这么个毛头小子能有何高见?

程咬金见状,手肘在桌底下使劲撞了下秦琼。

后者回头,程咬金便怒目而视——

给点面子行不行?!

半晌。

秦琼轻叹一声。

“老夫这病根,约莫是年轻时征战留下来的。”

“二三十年之前,脸色就一直如此了,不过身体虚弱是近十年来的事。”

他自嘲似的笑了笑:

“呵呵……”

“征战沙场数十年,流的血都有几斛多,怎么能不生病啊!”

第四十二章 贫血 见秦琼又开始说这句话,程咬金当时就有点急眼了。

他放下筷子,怒目圆瞪道:

“每次看大夫,你都总总说这句话。”

“什么戎马一生,上阵二百余场屡受重伤,前前后后流的血能有几斛多……”

“老子问你,咱们这些老伙计哪个不是这样过来的?”

“偏就你这般消极,像是只等着死了似的!”

“秦叔宝,有大夫能看你就好好看,不要这般小儿女作态行不行!”

看得出来,程咬金这次是真的发火了。

当年,他跟秦琼是一同投奔还是秦王的李世民的。

同上阵同杀敌,算是一起扛过枪的好兄弟了。

而秦琼自从玄武门之变后,就因为身体不好只担了个左武卫大将军,贞观九年以来从未再上过战场。

眼见老兄弟日渐消沉,程咬金怎么能不心急!

偏偏秦琼还是个悲观主义者,身体不好就直接摆烂等死了。

旁边的李靖赶忙打圆场:

“知节,你别急啊,陆恒还没替叔宝看过呢!”

“咱们先听听他怎么说,你再生气,行不行啊?”

可是。

面对三人而坐的陆恒根本头也不抬,直接开始吃饭了。

像是毫不在意一样。

程咬金抓着他的手就开始晃:

“臭小子,这到底是啥病症,能治不能治,你倒是说句话啊!”

陆恒无奈地甩开他继续吃饭,漫不经心道:

“如果是在他刚开始受伤那阵子,那还能治,问题不大。”

“但现在根本不是拖了十天半个月……是几十年,你叫我怎么治?”

“病症很简单啊,就是贫血而已。”

“问题是现在根本治不了,程伯伯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刚听到秦琼讲的时候,陆恒心里就有数了。

对方征战几十年,身上受过的大伤小伤不计其数。哪怕一次流的血只算献了次血,这接连不断的流,看样子也根本没有时间好好养过。

秦琼的病里面绝对有长期贫血,跑不了。

这咋治啊?

输血?

这他娘的上哪去找输血设备都不提了,血型就没办法验!

如果是几十年前,秦琼受伤还没多少次,或者不严重的时候,那好好缝合好好养,基本问题不大。

可是现在,叫陆恒在唐朝治疗一个长期贫血的病人。

那不是扯淡吗!

闻言。

程咬金腾地站起身来,怒道:

“你小子绝对藏私了!”

“连皇后娘娘的陈年旧疾,你都能随手造个新药出来治,凭啥叔宝的就治不了?”

陆恒正吃饭呢。

这下被程咬金一嗓子吼得连脑仁都在疼,完全没胃口吃了!

实在拿这个大老粗没法子。

陆恒放下碗筷,决定以毒攻毒。

他也吼过去:

“皇后娘娘的药所用的器具,我努努力还能造个低配版的出来!”

“这一位要用的,我特么拿头去捶都捶不出来!”

“打针,输血袋,橡胶管,这些你听说过吗?!”

“没听说过,你凭啥说我藏私!”

“老子做不出来就是做不出来,你吼我也没屁用!”

“吃完饭就滚蛋!!!”

一顿吼完。

医馆后院里,万籁俱寂。

李靖和秦叔宝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除了李二陛下以外,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程咬金被别人吼。

从来就只有这大老黑跟别人耍横的!

卧槽。

这顿来得不亏!

见识大发了啊!

程咬金一下子也被吼得有点发懵。

陆恒见他愣在原地,直接伸手过去把他手里碗筷抢了过来,重重放在桌上。

而后,指着门外就道:

“我医馆门口写得清清楚楚,什么病能治什么病不能治。”

“你若非要强人所难,那就直接出去!”

“耍横,小爷长安城里也是有名头的,你当那个郑玄果是白打的啊!”

“走走走!不许吃了!”

他是真被程咬金给弄生气了。

又不是有办法不想治,是大唐根本没这医疗条件。

怪他还不如怪科技水平不行。

就这样,程咬金一行人被陆恒直接推到了大门口去。

临走之前,先前表现得对看病十分抗拒的秦琼,此时态度却忽然友善了起来。

他冲陆恒笑了笑,道:

“小大夫,这病即使没法治,也多谢你今日能说出病症来。”

“以往的大夫都说是旧伤过重,沉疴难救,却无法让我死得明白。”

“多谢了。”

陆恒这个人,一向是你什么货色我什么脸色。

面对胡搅蛮缠的程咬金,他根本不管老程的权力地位,一点面子都不打算给。

可是秦琼忽然态度这么好,陆恒就又有点不好意思了。

想了想后。

在关上大门前,陆恒对秦琼低声道:

“回去之后多注意饮食,一定要戒酒。”

“猪羊的肝脏,鸡蛋,鱼虾什么的,多多益善,水果蔬菜也尽量多吃。”

“具体有哪些,我回去理一下写个方子出来,你就照着上面的东西每天吃就行了。”

“虽然不能根治,不过改善还是没问题的。”

说完,没等对方反应过来。

砰的一声!

陆恒就直接把门给关上了。

门外。

哪怕声音再低,三个挨在一起的老兄弟也多少听到了些。

程咬金本来觉得被落了面子,但听到陆恒给出了方案,此时也将前面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他拉着秦琼,满脸喜色:

“叔宝,你看看,我老程就说他有办法!”

“方才就是不想说罢了,这个臭小子又憨又犟,硬逼肯定不乐意说。”

秦琼和李靖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明明都知道陆恒是什么脾气了,这个老程还跟他发火吼人,说陆恒藏私。

搁谁谁不生气啊?

李靖叹息道:

“那你刚才为啥硬逼着他说?”

程咬金噎了下,梗着脖子道:

“我没逼他啊!”

“那会儿不是一时生气,所以没控制住吗!”

秦琼翻了个白眼:

“有用吗?”

“没用就别扯淡了,明日上我家去吃饭!”

“依我看,你们几个以前受的伤也不少,一起补吧!”

第四十三章 病情大好 翌日清早。

长乐坊一间小院,院门被人笃笃敲响。

有女孩清脆回应道:

“是谁呀?”

门外,陆恒高声回答:

“是我,昨日给你娘看病的大夫!”

“今日过来看看她情况如何了!”

一听到陆恒的声音,小女孩原本警惕的心顿时放下。

她匆匆跑来,将门打开后就把陆恒往院子里拉去。

寒暄间,陆恒已经弄清楚了——

女孩名为游怜儿,她母亲叫游刘氏。至于这家的男主人游信,经调查,确实已于三年前出征,自此再无音讯,只有朝廷在两年前送来了一份微薄的抚恤金。

与猜测的大差不差,游家基本算是绝后了。

母女俩在长安边上还有一两亩地,是游信在出征前累死累活给家里攒下的,原本还打算什么时候给女儿招个赘。

没成想,如今婿没招到,反而自己先走了一步。

无依无靠的孤儿寡母,有这两亩地,更是被族里其他亲戚觊觎着,都想她们赶紧病饿而死,自己好侵吞家产。

搞明白这些,陆恒的决心愈发坚定起来。

这个小姑娘的处境,跟自己前阵子几乎也没什么两样。

甚至更艰难!

陆恒身后,还跟着一同前来的何德。

何德本来是想随时跟着打探消息,看看刘氏的病情如何,可听到这惨况,他一时间也有些愣神。

正此时。

陆恒若无其事地开口了。

“怜儿,你母亲今日是不是好些了?”

被问到的游怜儿兴奋点头:

“对对对,娘亲已经能坐起来自己喝粥了!”

“前几日,她可连喝水的力气都没有呢,今日额头摸着也不烫啦!”

陆恒笑着摸了摸她脑袋,随着她一同进了堂屋。

刘氏见有人进来,赶忙勉力坐直身子,说话声音还有些虚弱。

“您便是昨日怜儿带我去看的那位大夫吧?”

她不方便起身行礼,只能坐着冲陆恒点头致意:

“救命之恩,奴家必衔草结环相报!”

陆恒抬手阻止她。

他走过去,仔细看了看刘氏的脸色,又让游怜儿摸了摸她额头。

随即转头问道:

“感觉温度下来了些没有?”

“昨日回来之后,可有服用我给的药?”

游怜儿点点头:

“晌午、夜里各用了两次,今早又用了一次。”

“娘亲先前烧得很厉害,可昨日过后,便再也没有发过热。”

陆恒笑起来。

看来,自己这用土方法制成的大蒜素,对于根本没有接触过任何抗生素的唐朝人来说,已经完全足够了。

刘氏这个情况,最怕的就是吃不下东西,还有高烧不退。

如果对方开始有了饥饿感,烧也退了。

那么病好,就指日可待!

他扫视屋内一圈,看向了旁边摆着的药瓶,道:

“这个药,暂时就不用吃了,你母亲既然能吃下东西,便会逐渐有体力。”

“好好养一阵子,病自然就好了。”

“再发热的话,你先来找我,不要擅自给她喂药。”

陆恒深知,土方子制成的大蒜素虽然也有用,但是提取的纯度却远远不如现代的。

再说,他并不是真正的医生,不知道长期服用的话会不会对人体有害。

保险起见,这玩意儿还是少吃为妙。

退一万步说……现代人抗生素用多了,有时候甚至连药物都起不了太大作用。

他们有抗药性之后能换个药、换个疗法,古代人咋办?

游怜儿乖乖点头:

“好的,哥哥,怜儿都听您的!”

陆恒赞赏地再次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他就喜欢这种不熊又听话的孩子!

而此时。

一旁的何德,简直震惊得不能更震惊了。

昨天刘氏被送到医馆时,他是亲眼看着的。

对方分明已经高烧不退了许久,药石无医。

眼见着就要过去了!

可陆恒,凭着那所谓的医用酒精,还有味道极其怪异刺鼻的药物……

仅仅两日都不到,便将人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这小子,难不成是个深藏不露的神医?

也看不出来啊!

沉思良久。

何德陪笑着冲陆恒打了个招呼道:

“陆公子,咱家先出去一趟,昨日医馆被砸了不少物件,还得去置办些才好。”

陆恒很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去吧去吧,以后这些小事情就不用跟我细说了。”

何德哎了一声,从院子里走了出去。

院外小巷。

从里面出来的何德,登时像换了个人似的。

面色沉稳且严肃。

他冲巷子吹了声尖锐高亢的口哨,只片刻功夫,便有人从墙头、树梢上纵身而下。

是百骑司!

这群百骑司的首领冲何德一拱手:

“公公有何吩咐?”

何德眼神落到旁边游家的小院之上,沉声道:

“有情报需要你们帮忙转告陛下。”

“这家的女主人,昨日伤寒重病,高烧不退,但经过陆恒救治,今日已能起床正常饮食。”

“具体病情,想来你们在此盯着也都知道。”

“回去告知陛下,让陛下亲自决断是否要使用陆恒的药物。”

百骑司闻言大惊失色。

游家的底细,他们是查了个一清二楚的,就连对方是什么病,也暗中找了大夫过来看过。

这情况……昨天治疗,今天就似乎大好了?!

首领赶紧又一拱手:

“多谢公公,此事若不进院内,恐怕我等还探查不到。”

“我这便亲自回宫去告知陛下!”

………………

皇宫,立政殿。

此时正值晌午,长孙皇后躺在榻上歇息。

近日来,或许是因为入秋,天气变化太快,她的身体又开始不大舒服了,所以李二陛下闲下来后也来了她寝宫,陪在她旁边批奏折。

忽然,外头传来响动。

有宫人通传道:

“陛下,殿下,百骑司求见。”

听到这消息,李世民和长孙皇后都还没动作,一旁的李明玉倒是先激动起来了。

她赶忙起身道:

“定然是那农妇有了消息……”

“快,快喊他进来!”

李二陛下一时茫然。

他转头看向女儿,疑惑道:

“什么农妇?朕怎么没听你说起过呀。”

李明玉将之前发生的事情简单解释了一遍。

最后,她补充道:

“儿臣派了几名百骑司的去那家守着,想看看药效如何。”

“他们此时过来,定然是有消息了!”

第四十四章 连环噎 很快,百骑司的人便被带了上来。

一见到人,李明玉就急切问道:

“如何,是不是那个农妇的病情有消息了?”

那名百骑司暗卒点点头,拱手道:

“经您吩咐,臣等彻夜守在游家门口,但碍于要隐蔽,一直没能入内。”

“幸好今早陆恒与何公公来了,进去探望一番,何公公出来与臣等说了情况。”

“病患刘氏今日已能自己喝粥饮食,也能坐起来说话了,并未继续发热,陆恒嘱托说让她不要再继续服药,若有异常直接去医馆看。”

“何公公说,让臣等赶紧来禀报陛下,让陛下亲自决断这药物能不能给皇后娘娘服用。”

闻言,在场的其余人尽皆目瞪口呆。

伤寒、高烧不退……

一天一夜过去,便能动身?

这特么也太快了一点吧!!!

李世民更是豁然起身,道:

“此话当真?”

百骑司暗卒立即拱手:

“启禀陛下,此事绝无虚言。”

“等陆恒与何公公离开后,臣等假扮附近街坊进去探望过,事实的确如此。”

“昨日刘氏根本毫无行动能力,甚至去医馆都是被人抬着去的。”

“而今日一看,她已经可以坐着与人讲话了,气色也好了许多。”

李世民看了看榻上满脸病容的长孙皇后,陷入沉思。

妻子每日这般被病痛折磨,他当然很想赶紧治好妻子的病,以免拖久了误事。

可是这药尽管神奇,却只在一个人身上试验过。

他万万不可能让妻子做第二个试验者。

一旦有任何风险,就不是砍陆恒脑袋能解决的事情了!

同样的,一旁的李明玉也满脸愕然,重重坐在了自己原本的座位上。

她看向母亲,低声道:

“母后,您想试试看这药么?”

“这两日,您是不是非常不舒服呀……”

作为女儿,哪怕是养女,李明玉对长孙皇后的感情也是极其深厚的。

就连李世民之前说,准备为她物色驸马,都被她推辞掉了。

原因,正是因为李明玉想先将母亲的病稳住,再嫁出去。

哪怕贵为公主,嫁人后她也是要住在宫外的,不能再像现在这样每天陪在母亲左右。

实在是不放心。

长孙皇后温婉一笑,摸了摸女儿的脸颊道:

“玉儿不必担忧,此事全凭你父皇做主便是了。”

“为娘的,只希望你们几个平安喜乐,这病便是命,躲得过便是躲得过,阎王爷非要来拿走,那娘亲也没法子。”

“你父皇有自己的考量,不论什么决定,你都要听话,知道吗?”

李明玉鼻子一酸。

一旁,李世民听到妻子的话,也忍不住揉了揉眼眶。

过了好半晌。

李二陛下才缓缓道:

“让陆恒先进宫里来吧。”

“朕想问问他,这药究竟是如何制成,又是不是那等虎狼之药,一时病好却会留下隐患。”

“问过后,朕再做决定。”

………………

下午。

医馆今日倒不像昨天那么热闹,一个过来看病的都没有。

陆恒正百无聊赖地趴在柜台边打瞌睡。

忽然,耳边响起了一道声音。

“陆公子,我等乃百骑司属下,奉陛下旨意请您入宫觐见。”

陆恒正睡觉,被吓得一个激灵抬起头来。

眼前,是个平民打扮的人,腰间却挎着一把长刀。

长刀的样式,看起来倒与李二陛下昨天送他的那把差不多。

他疑惑道:

“陛下不是昨日才来过吗,怎么今日又要见我?”

百骑司暗卒深知,这位陆公子如今对陛下和皇后娘娘都极为重要,于是也十分礼貌。

他从腰间掏出腰牌,将身份直接表露出来:

“这是我的腰牌,您可以放心。”

“陛下请您进宫的意思,我们这些底下人也不大清楚,估计是与您的药有关系。”

“具体的,还得您入宫才知道了。”

陆恒挠挠头。

这些宫里人,怎么一天天的净打哑谜?

他现在倒是有点怀念程咬金这个粗人了。

至少,老程是有话直说不磕巴的!

“好吧,那你等我下。”

陆恒起身,朝后院高喊道:

“何德,我这会儿有点事,你在医馆里盯一下啊!”

“要是有病患的话,就先照我教你的处理,实在没办法的那种,叫他们明天再来!”

后院传来何德同样大声的回话:

“好嘞!陆公子放心办事!”

他回了话,陆恒就放心了许多。

可刚一回头,他便看到眼前自称百骑司的人满脸愕然的表情。

陆恒皱眉:

“愣着干啥,赶紧走啊,陛下不是着急见我吗?”

那暗卒这时才回过神来,匆匆点头:

“噢,对对对,您这边请,马车已经备好了。”

陆恒打了个空手,便大喇喇离开。

他前面引路的暗卒胆战心惊——

平日里,他们虽称呼何德为公公,但实际上也经常喊他何力士。

力士可不是随便叫的。

是皇帝身边的官名啊!

何德在做宦官前,可是李二陛下身旁的亲随,一身武艺高强得很,连百骑司里的许多人都是他亲自训练出来的。

不论是能力还是在陛下心中的地位,那位何公公都是不可小觑的。

可到了陆恒面前……

居然真的成了个打杂的了?!

这医馆,好生离谱啊!

………………

立政殿内。

外间的宫人通传道:

“启禀陛下,陆恒求见!”

李世民已经等了一会儿了,在此期间,他一直无心公务。

满脑子都是陆恒弄出来的药。

听到对方来了,他挥手道:

“赶紧让他进来,别弄那些虚头巴脑的了。”

很快,陆恒被带到眼前。

李二陛下盯着他,沉声道:

“陆恒,你昨日所用,那治疗伤寒的药,可有带来?”

打了个空手进宫的陆恒满心茫然。

他挠挠头,道:

“没带啊!”

“陛下,你要是让我带的话,咋不直接说呢?”

李世民被噎了一下,登时无语住了。

都特么说过,召见是跟你的药有关系了,还打空手来。

你小子想气死谁啊?!

旁边,李明玉终于忍不住了,娇喝一声道:

“陆恒,你那药既然如此有效,为何不提前告知?”

“叫宫里人试药,不必在外头有用吗!”

陆恒更茫然了:

“那你也没提前跟我讲过,可以找宫里人试药啊。”

“而且,照你这么不相信我的样子,我当时说出来药效,你会信吗?”

“这不是找死是啥?”

第四十五章 心细如发的长孙皇后 听到陆恒这样噎人,噎住的还是陛下和公主殿下。

旁边伺候的宫人们都是敢惊不敢言。

这阵仗,谁见过?

哪怕是朝中有名的杠精魏征,都只是有什么说什么,不至于如此让人憋屈吧!

宫人们生怕陛下发怒后,会发起脾气迁怒到自己,于是所有人都纷纷低头不敢看,眼观鼻鼻观心,装做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李世民憋屈半晌,终于把那口气咽了下去。

毕竟是有求于陆恒,他又本来就憨直得很,行医的本事看起来还很厉害的样子。

冲他发火,没这个必要。

李二陛下压住火,沉声问道:

“那么,你认为这个药,是不是可以给皇后使用看看了?”

陆恒想了想,说:

“臣觉得还不行。”

“这个药吧,先前本来也只是想试试,制出来之前我也不知道药效具体怎么样。”

“现在看,感觉药效一般般,纯度也不咋样……”

“还是等再想办法提纯,多试试,再给皇后用吧。”

“毕竟这玩意儿很容易做,原料也根本不值钱,多试试不心疼的。”

李世民愕然。

旁边的李明玉,闻言更是直接站了起来!

她算是与刘氏最近距离接触过的人了。

刘氏被送到医馆的时候高烧不退,额头滚烫,甚至连意识都已经不太清醒了。

若换做是宫里的哪个弟弟妹妹,到了这时候,太医院都不敢去看。

生怕自己把皇子皇女给看没,届时麻烦可就大了!

可到了陆恒这……

“你今日去探望过刘氏,分明已经看到,她如今可以正常进食,气色好了许多,烧也退了。”

“短短一天一夜时间便能痊愈到如此地步,你说这药效还不够好?”

李明玉明显是对治好母亲的病非常心急,语速极快道:

“若这样都不算药效好,什么才算!”

“陆恒,你分明就是担心治不好我母后,怕担责,才会一直拖!”

这样兜头一阵骂,饶是陆恒挺喜欢她,也难免有点无语。

你们这大唐医疗条件不行,骂我干啥啊!

又不是我不想建设科技化!

他翻了个白眼,道:

“是你派人去监视过,所以才知道刘氏病情的吧?”

“简直莫名其妙。”

“监视我,但是什么事情都由你自己臆断,不听别人解释,哪来的坏毛病!”

“我院里的那些装置都给你看过了,你自己想想看,这东西是不是看起来就挺廉价的。”

“总归皇后娘娘的病也不是一两日得来的,先慢慢养好身体,等我把装置升级一下再用药,那不是更好?”

“非要急这么一时半会,又没用!”

“啧……”

其实挨了骂,陆恒心里也没真的生气。

毕竟,李明玉派人去盯着他和他的病患了。

尽管有部分原因是出于担心长孙皇后病情,但肯定也有一部分因素,是因为她开始对陆恒产生了好奇。

老话说得好。

产生好奇心是爱情的开始嘛!

李明玉,这不就已经开始了?

听到陆恒的话,公主殿下再次被噎住。

她梗了半天,才又问道:

“那你自己说,要什么药效你才满意,才肯拿出来给我母后用?”

陆恒嘿嘿一笑:

“自然是要能当着你面,让你震惊,才可以啊!”

一旁的长孙皇后看着他们俩斗嘴,表情略有些玩味。

这个叫陆恒的小伙子……

看起来,似乎对玉儿有些不同寻常的意思啊。

听丈夫说,陆恒对谁都不惯着,性子极为憨直,就连对着陛下也是不卑不亢,甚至会怼人。

可是面对玉儿方才毫不讲理的责问,这少年却只是翻了个白眼,并未发脾气。

有理有据地解释清楚过后,居然还开起了玩笑!

这可不像是丈夫描述里的样子啊……

略一沉思后。

长孙皇后满脸笑意,冲陆恒道:

“陆恒,你可想过了,等你将本宫的病治好,要跟陛下要什么封赏吗?”

被问到这事情,陆恒当即也是一愣。

他不太明白,为什么皇家的每件事情,最终都会绕到封赏上头来。

本来要为长孙皇后治病,他也是怀着能跟未来丈母娘打好关系的目的,并没有图谋其他。

制出盐要爵位,是因为要对付郑家。

陛下之前还说过,如果他能赢过世家子,便给他赐个字。

现在为皇后治好病,还能得封赏。

陆恒挠挠头,道:

“臣这人志向不大,倒也没什么具体想要的东西。”

“就是如今这成家立业还略有些困难……”

“要不,到时候劳烦您赐个婚?”

闻言,长孙皇后脸上的笑意愈发扩大了起来。

她算是看明白了。

这个陆恒,分明就是看中了自家女儿,还不好意思直说。

而玉儿这傻丫头,恐怕还懵懂无知,什么都没明白呢!

长孙皇后含笑又问:

“那你想要婚配何等人家,有没有什么要求?”

“早早说出来,本宫也好平日里为你留心。”

陆恒明目张胆地看了李明玉一眼,然后憨憨一笑:

“臣如今已经有了中意的女子,不过她家目前估计还看不上我。”

“过段日子吧,等药弄出来把您的病治好了,臣再跟您讨要赐婚!”

旁边李世民满面狐疑地瞅着陆恒。

这个憨小子,怎么跟皇后说话就如此以礼相待……

跟自己说,就像不把自己当皇帝似的怼啊!

思来想去。

李二陛下把脸一拉,道:

“陆恒,你要是能将皇后治好,赐婚一事朕便先应下了。”

“但凡不是想娶什么不合规矩之人,朕都答应你,届时定然赐婚!”

陆恒拍着胸脯打包票:

“没问题!”

此时。

安静看着这君臣二人对话的长孙皇后,心里已经憋不住笑了,可面上还是要稳住,实在非常辛苦。

李世民对于女儿,几乎都算得上是溺爱了。

只说长乐、豫章、晋安这三个,李二郎都恨不得把她们捧在手心里宠着。

长乐公主李丽质嫁人时,李世民看着驸马长孙冲的目光像要吃人似的。

可现在,李二陛下居然亲口答应了陆恒日后给他赐婚……

她可真想看看,届时陆恒说出想娶玉儿之时,二郎的表情的什么样的啊!

第四十六章 打开心结 正此时。

外头的宫人忽然又通传道:

“启禀陛下,卢国公与翼国公在外求见!”

听到程咬金来,李世民并不意外。

反正这老小子总有奇奇怪怪的原因要跑来找他,也不差这一回两回的。

但问题是,这次他居然说动了秦琼一起进宫!

今日这事估计不算小。

思及此处,李二陛下赶忙道:

“宣他们进来吧!”

因为要见程咬金他们这种外臣,长孙皇后和李明玉当即就准备离开。

可李世民却阻拦道:

“玉儿可以回去,不过观音婢你就不必了。”

“总归老程他们都是自己人,早年间没少打交道,你也常与他们一道用膳呢。”

“正好,若知节惹了朕生气,你也能帮忙劝劝不是?”

嗯……

长孙皇后停住脚步。

确实,朝中有不少人总是惹自家丈夫生气,程咬金就是其中排行前三的人物。

主要是老程这人莽得很,说话时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惹恼李世民,最后发脾气还得她来打圆场。

她叹了口气,道:

“好好好,那臣妾便留在此处见他们吧。”

“可是咱们得先说好啊陛下,若届时是要谈什么家国大事,臣妾还是会回后宫去的。”

后宫之人不干政,这一点,长孙皇后做得非常好。

只要不是李世民主动来找她出主意,她绝对不会对政事多置喙一句。

李二陛下无奈点头:

“好,朕答应你了!”

商量过后,程咬金与秦琼便被带到了立政殿里来。

陆恒犹豫了下,对李世民拱手道:

“陛下,要不臣先行出宫去?”

李世民还没说话,门外就传来了程咬金爽朗的大笑声。

“哈哈哈,陛下,老程今日可给您带来了个好消息啊!”

“叔宝他昨日被臣带去了那臭小子的医馆,终归还是骗来了个方子治病。”

“日后若再有什么出征的事,臣便可以与叔宝一同去……”

程咬金还没笑完。

刚进殿门,他就看见了陆恒站在殿内的熟悉身影。

笑声戛然而止。

毕竟之前被陆恒直接从医馆里赶出去,程咬金面子始终还是有些挂不住的。

自己刚还在嚣张狂笑说从陆恒手里骗到了方子,结果转脸就在李二陛下面前碰上了!

简直是社死现场!

陆恒面无表情地再次对李世民拱手道:

“陛下,在等待制药的这段时间内,您可以多让皇后娘娘吃点补品。”

“例如川贝雪梨汤,川贝枇杷膏,此类对肺部好的,都可以多吃。”

“其余的跟您差不多,也就是少吃荤腥,蔬菜水果之类的都多多益善,这样会对皇后娘娘身体恢复好一些。”

“那么,臣就先告退了。”

虽然不懂医术,但相信每个现代人对川贝加枇杷、雪梨都不会陌生。

谁没喝过几杯呢?

不管长孙皇后是什么病,只要咳嗽,喝就对了!

李世民看了旁边的宫人一眼,示意让他们先记下来。

随即,他目光在陆恒和程咬金之间逡巡片刻。

怎么感觉……老程跟这小子,似乎闹了些矛盾呢?

沉吟片刻后,李二陛下挥挥手道:

“好,那你先回去吧,朕这边还有点事情要办,其余的就过两天再找你细问。”

陆恒拱拱手,毫不留恋。

直接转身离去!

等他走后,李世民挑起眉毛,满脸看戏的表情:

“知节,你今日来找朕,莫不是要说陆恒给叔宝弄了治病方子的事情?”

见陆恒已经离开,程咬金这才稍微放松了些。

他点点头,看向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秦琼,解释道:

“昨夜,陆恒这小子给叔宝看了看病,说治不了,老臣当场就急眼了。”

“没想到他居然直接把老臣给轰了出门!”

“幸好叔宝临走前跟他道了声谢,这憨小子才终于肯说出食补的法子给他。”

“否则啊,昨夜臣等就得空手而归了!”

李世民恍然大悟。

原来,是程咬金这老匹夫跑去求人办事,结果又没个求人的态度,才被陆恒给扫地出门的啊!

他幸灾乐祸道:

“叫你在长安城里横行霸道吧,朕这边都被告过不少状了!”

“这回吃了亏,可知道老实了么?”

程咬金不大开心。

陆恒之前分明跟他已经算得上熟了,在程家住过几日不说,还与自己叔侄相称,跟程处默也称兄道弟的。

怎么上门找他办个事情,就直接翻脸了呢?

不合理啊这!

他憋屈道:

“陛下,老臣也没干啥啊,不就是找他问了点事儿吗!”

一旁的秦琼忽然低声开口:

“这还叫没干啥,半夜上人家里去蹭吃蹭喝,求人办事还掀桌子瞪眼的……”

“是不是得要把陆恒家给闹翻了,才算是干了点啥啊?”

“莽夫!”

程咬金不怕李二陛下责怪,但是老伙计从旁插刀,他就不乐意了!

他瞪着双牛眼道:

“秦叔宝,你有本事今天别吃陆恒说的那些东西!”

秦琼反唇相讥:

“大夫给我开的方子,凭啥你说不吃就不吃?”

李世民在旁边听着他们俩斗嘴,含笑望了长孙皇后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欣慰。

自他登基以来,秦琼这些年几乎就已经退出朝政了。

有部分是身体原因,可也有英雄迟暮的苍凉之意。

见到秦琼打开心结的样子,李二夫妇都打心眼里觉着高兴!

正此时。

李世民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对宫人问道:

“方才陆恒所说的食补法子,可都记下了?”

宫人连忙点头:

“回陛下,奴都记得一清二楚,也有拿纸笔来写下,以免忘记。”

李二陛下沉吟道:

“既然如此,便将方子再写一份,交给百骑司那边去。”

“传朕的旨意——”

“命百骑司执方子去,寻药王孙思邈。”

“将这些东西的疗效问问清楚!”

宫人犹豫片刻。

好一会儿,他才又问道:

“那陛下……这方子,要先给皇后娘娘用着吗?”

李世民转头看向长孙皇后。

后者微笑着点头,道:

“无妨,陛下你不必担忧。”

“依臣妾看,陆恒倒确实是个好孩子,且方子上的都是蔬果一类,纵使多吃些也无伤大雅的。”

“就先照方子吃吧。”

第四十七章 红拂女 皇宫之外。

陆恒刚一出门,就撞见了个熟人。

自己好兄弟程处默正蹲在门口数蚂蚁呢!

他上前两步,拍了拍对方肩膀,吓唬道:

“陛下来了!”

程处默吓得一个激灵,赶忙把手里玩蚂蚁的木棍丢掉,根本来不及抬头,当场就要行个大礼。

结果正低头,底下是双平平无奇的黑靴子。

陛下压根就没有来!

“臭小子,你唬我是吧!”

程处默咬着牙,揽住陆恒的脖子就要弄他。

结果后者嬉皮笑脸道:

“谁让你在皇宫门口玩蚂蚁的?活该呗。”

“咋的,程伯伯来求见陛下,还带上你干嘛?”

一说到这事,程处默就蔫儿了。

他闷声闷气道:

“我爹来求见陛下,一是因为秦伯伯他从你这得了方子,身体有望痊愈。”

“其二,则是因为我闹着想从军,他想着帮我来跟陛下求求情。”

从军?

陆恒愕然——

他跟程处默第一次见面时,对方就是跟着李靖从吐谷浑征战归来的。

这不就已经是从军了吗?

怎么出征回来之后,还要跟李二陛下求情才能继续从军啊。

大唐的规矩……真是令人搞不明白。

见陆恒疑惑,程处默也知道他对这些事情一窍不通。

于是他解释道:

“咱们大唐有个规矩,是不许长子从军的。”

“你老哥我呢,下头虽还有几个弟弟,可也是府里正儿八经的长子,日后是要继承爵位的。”

“若没有陛下恩典,我必不可能入伍征战。”

“当时随李伯伯出征吐谷浑,也只能做个斥候,他也不允许我上阵杀敌。”

“唉……想建功立业,怎么就这么难呢!”

陆恒当时就惊了。

如果现在不是在唐朝,他真的会怀疑眼前的程处默是在凡尔赛!

堂堂卢国公家长子,以后有偌大家业要继承,不需要服役从军,爵位稳稳当当到手里。

无需自己打拼,老爹留下的余荫和陛下的恩宠,就能让他平生过得舒舒舒服。

这特么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如果不是郑家把刚穿越过来的陆恒给逼到了墙角……

就凭陆家的产业,陆恒也不可能冒头把盐方给弄出来,只为了拼个爵位活命。

他无语道:

“从军究竟有什么好的?”

“而且,你爹之前非要逼我从军去,那阵子也没考虑过我是家里的长子和独子啊!”

咸鱼心态,是不能理解卷王的。

程处默很郁闷地说:

“我可不想凭着我爹留下的恩典,这么碌碌无为过一辈子。”

“大丈夫,就该去征战沙场,自己给自己挣个荣华!”

“古有霍去病十八岁勇冠三军封冠军侯,二十二岁封狼居胥。我他娘的都二十了,还在这长安城里关着……”

“不当如此!”

听着程处默的豪言壮志。

陆恒拍了拍他肩膀,道:

“老哥,实在不行,你这爵位我帮你继承吧。”

“不过你爹能愿意帮你去跟陛下求这个情,我也是属实没想到……”

“你平日是不是老惹他生气,他才想让你赶紧滚去军中,眼不见为净啊?”

程处默额头青筋冒起。

这个陆恒……

说话真是一点都不讨人喜欢啊!!!

………………

代国公府前。

一辆马车缓缓停下。

陆恒带着程处默从马车上跳下来,随即,他便看到了后者惊讶的目光。

程处默挠挠头,道:

“老弟,你啥时候跟李伯伯这么熟了,不先递名帖便能上门……”

“而且你不怕撞见伯母吗?”

之前根本没有递过名帖的陆恒完全不知道这规矩。

但是,程处默的第二句话,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疑惑道:

“为什么会害怕撞见李夫人,她很凶吗?”

“再说了……我是来找代国公的,这男子间的日常交往,应当不会见到女主人,也不会惹她生气才是啊。”

程处默一时无语。

本以为,李靖惧内是长安城里人尽皆知的事情。

没想到自己面前,还真有个土老帽不知道!

也罢……反正陆恒憨得很,对于这些事,恐怕向来都并不关心。

思及此处。

程处默冲陆恒微微一笑道:

“没事没事,为兄还得回宫门口去等我爹呢,万一他出来发现我不在,那就麻烦了。”

“这马车就送你到此处,为兄先回去。”

“你……保重,保重哈!”

说完。

他便脚底抹油,直接溜之大吉!

陆恒满心茫然——

刚才送自己过来的时候,程处默还挺高兴的,大概是因为在宫门外等了太久有些不耐烦。

结果一发现是要进代国公府里,他就直接跑路了?!

难不成,那位李夫人竟然如此吓人。

连程处默都要当缩头乌龟?

想不明白的事情,那就搞明白了再说。

陆恒将这些问题抛在脑后,直接跟门房表明了身份,让对方帮自己通传。

不多时,门房便将他给引到了待客厅内。

李靖似乎正在处理公务,遣人带话,让陆恒在这里稍等片刻。

坐了一会儿。

厅堂外忽然进来一个女子。

她面容姣好,看脸的话,约莫有个三十出头了,但一袭红衣衬得她年轻了许多。

陆恒赶忙起身拱手——

到大唐已经有段日子,他已经学会不管跟哪个长辈碰面,都得先行礼这回事。

可眼前这女子却跟常人不同,根本毫无还礼的意思。

她皱眉呵斥道:

“你是何人,为何在我家中坐着!?”

陆恒被吼得一愣。

老子在李世民面前都没被这么莫名其妙地吼过。

你特么哪位啊!

他当场就站直了身子,也收回了行礼的手,皱眉道:

“我是过来见代国公的,他也已经答应等会儿就过来。”

“但客人刚上门,就直接开始吼……”

“这就是国公府的待客之道吗?”

女子被他噎得半晌没说出话。

过了会儿,她才重新开口,满脸不快道:

“既是来找药师的,那想来你也应当听说过我。”

“我乃他妻子,问问你是谁,又有什么问题?”

好嚣张的女人。

比自己还要嚣张!

陆恒眉头紧锁,一时间不知道这女人能不能怼。

他忽然想起,刚才程处默听说要进来,就直接跑路……

这特么跑之前也不知道提前跟自己说一声!

第四十八章 不需操作 正在两人谁都不愿意低头,僵持不下之际。

李靖及时赶到!

他匆匆进入待客厅,便见陆恒跟妻子二人面色都不大好看,眼神中尽皆透露着不爽。

“来人,将夫人请回后院去。”

李靖沉声先吩咐了一句,随即便大步走到妻子身边,哄道:

“红拂啊,他年纪还小,不大懂事的,你多让着他一些。”

“先回去好不好?过一会儿我再来跟你讲。”

张红拂满脸不高兴。

但是丈夫一来哄,她便暂时放下了对陆恒的不爽,双手交叉起来转头。

“好吧,那我便先回去。”

“但是他让我不高兴了,你日后要想办法杀了他!”

说完,张红拂就跟着旁边的下人离开了这里。

陆恒目瞪口呆。

这特么……哄也就算了,男人嘛,哄老婆是正常的。

但是对方一开口就是要杀了自己。

还当着面说!!!

“李将军,这怎么回事啊?”

陆恒很无语。

他已经算得上是很直的人了。

可比自己情商更低的,实在是不多见!

李靖瞅着妻子走远,确定她听不见后,才挪到了陆恒身边坐下来。

“陆贤侄,我这妻子幼年时不知见到过什么东西,时不时便会性情大变,甚至张口闭口就是杀人。”

“若是此时不依着她来,恐怕她还会继续闹。”

“方才的话你别当真,我知道你也是个医者,这事儿劳烦多担待了。”

陆恒眉头微微皱起——

搞了半天,是个精神病患者啊?

古人口中的什么性情大变、喜怒无常啊,多半是精神类疾病导致的。

很多世家非要门当户对,代代近亲联姻生下来的孩子,几乎都有点问题。

不知道这位张红拂,是否也是这种悲剧产物之一……

他这儿正思索着,就听李靖继续感慨道:

“她这样,已经很多年了。”

“老夫刚认识红拂时,她还只有二十岁不到,风华正茂的时候。”

“可不久后,便发现她时常会有这个毛病。”

“而且因为前些年一直要打仗,家里又没个定数,她一直跟着老夫漂泊不定,似乎愈发严重。”

“后来,大唐立国了,老夫的担子也卸下许多,便推掉了能推的,呆在家中陪她。”

“早年间我们行走江湖时有个共同的大哥,人称虬髯客,他对付红拂这毛病倒有点法子。”

“可自从他离开选择出海后,我也就没法帮着,只好多些陪伴了……”

“唉,时也命也啊!”

这个故事,陆恒是越听越觉得耳熟。

听到最后出现的虬髯客,他彻底想起来了。

李靖、红拂女和虬髯客,不就是赫赫有名的风尘三侠吗!

陆恒以前看新闻也知道,家里有个精神病患者有多难。

估计李靖也就是想跟他倾诉倾诉罢了。

于是,陆恒岔开话题,说到了自己上门的根本目的。

“那个,李将军,我此次前来主要是想问问,所谓的七日之约马上就要到了。”

“关于郑家的事儿,是不是还得着手想办法解决才好?”

闻言,李靖从刚才的回忆里挣脱出来。

实际上,这些事他几乎没有跟旁人提起过,长安百姓和其他达官贵人都只知他李靖惧内,却不知其中有这些缘由。

会将此事告诉陆恒,也是因为陆恒先前表现出了超乎寻常大夫的本事,想死马当活马医试试。

可既然对方不接茬……

李靖回过神来,笑了笑,拍着陆恒肩膀道:

“依老夫看来,此事估计无需解决了。”

“今日早朝,陛下已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布,京中多了你家这么个公义县男的爵位。”

“自从知道你替你父亲挣了个爵位,老夫是每日都上朝,近日来都未曾称过病,就是想看看这场面。”

“哈哈哈……陆恒,你可不知道,那时郑仁泰的表情有多难看啊!”

陆恒有些稀奇道:

“李将军,那日您带着李伯伯上门时,小子便想问了……”

“为何你们听说要对付郑家,都如此积极的样子?他们不是五姓七望的一门吗?”

“按理来说,这种显贵世家,应当与人为善才对啊。”

李靖含笑喝了口茶水。

而后,他才缓缓道:

“总归你是已经跟他们杠上了,告诉你也无妨。”

“所谓五姓七望,便是陇西李氏、赵郡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这些你应当知道的。”

“这些人,在大唐往前的几百年间一直是天下的实际操控者,魏晋时,他们根本就当皇帝不存在一般。”

“到了如今,大唐初定,陛下英明神武,哪里轮得上他们?”

“可这所谓的五姓七望,仍旧在朝堂中占据了重要位置,似郑仁泰这般在家族中是旁支,在朝堂上却有一席之地的,不在少数。”

“他们从不将皇室放在眼里,也认为我们这些武将只是莽夫。”

“道宗与我,也没觉得自己是文臣,自然同陛下一样也很讨厌他们。”

“如今你可明白,为何我们会帮你了?”

到了现在,陆恒才终于搞明白。

原来不是自己王霸之气附体,大佬们见到自己就纳头便拜。

是因为他要做的事情,正好跟对方的自身利益相符啊!

陆恒的智商是毋庸置疑的高,但跟这些人老成精的老家伙们比起来,那根本就不够看。

像李靖这种在朝堂隐身,实际上却会抓住机会搞死敌人的老油条……

陆恒根本不认为,自己的情商跟对方在同一个位面。

朝廷里的弯弯绕他不懂。

但他只需要明白,李靖这些人是跟自己利益相关的,这就足够了。

“原来如此……”

陆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

“如果真如您所言,郑家不会再来找麻烦,那小子就放心了。”

“估计您还有事情需要处理,我就先告退了。”

说着,他便朝李靖拱了拱手,准备告辞。

等到要走时。

陆恒忽然回头,又问了一句:

“之前说的那位虬髯客……”

“您知不知道,他离开中原出海之后,是去了哪里呀?”

第四十九章 郑仁泰登门 与李靖辞别之后,陆恒便径直回了医馆里。

毕竟何德并不是学医的,让他自己守在那,陆恒也不大放心。

急诊医馆。

此时,陆恒刚一到,就碰见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他的便宜老爹陆铜仁在门口直打转!

看见陆恒回来,陆老爷赶忙上前。

“听说昨日那郑家的恶仆过来,带着几十号人打砸一番……”

“你有没有受伤?”

“主要是这个脑袋,没问题吧?”

陆恒哑然失笑。

估计陆铜仁是在这附近也安排了人手看着,昨日一出事,便有人去跟他通风报信了。

只不过,因为家宅安置在城外,晚上又有宵禁。

这路上一来二去的,便到了现在才过来问。

“我没事,还把他们打跑了。”

陆恒一边朝医馆里走,一边解释道:

“而且当时也有人证在旁,不论郑家怎么说,这件事都不可能是我的错。”

他说得漫不经心,可陆铜仁着急啊!

自家虽然已经得了爵位,也在陛下那露过脸,但毕竟郑家在朝中经营了这么多年,又是世家,算得上手眼通天了。

真要跟他们斗……哪怕再有多少人证,也斗不过啊!

陆铜仁有些急切地问道:

“真有人证,郑家去收买收买,不也跟先前一样反口说是你先惹事的?”

“昨日那些恶仆上门,你可打伤或打残了人么?”

“若有,你就早点告诉爹,在他们找事之前,爹提前想想办法去!”

所谓的想办法,也就是去花点钱,先把伤给人治好,把人嘴给堵住,再慢慢商量。

陆恒叹了口气。

看来,老爹是真的被上次给搞怕了。

他只好交底:

“郑家人来砸场子时,陛下也在。”

陆铜仁满脸愕然。

随即瞬间闭嘴。

不论郑家在长安城有多牛皮哄哄,多么有钱有势……

李二陛下当前,谁敢说自己比他更牛?

这不放屁呢吗!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李二陛下会突然纡尊降贵,到这逆子的医馆里来。

但这么大的事,想来陆恒也不敢骗人。

正当陆铜仁长长松了口气之时。

医馆外,又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和喧哗声。

父子俩同时回头望去。

居然又是那群郑家恶仆!

但与之前不同的是,那群壮汉之前,领头人换了一个。

是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陆恒把老爹往后用力一推,猛地推到了何德身旁。

他眼睛仍旧死盯着门外的那群人,口中叮嘱道:

“何德,你帮忙看着点我爹。”

“等会儿要是再打起来,他可没你家老爷的战斗力,随手一碰就倒了。”

“别让他这个累赘把局势给搞坏了。”

何德是亲眼见过郑家恶仆有多么嚣张的。

哪怕他们并不认识陛下,可在陛下面前放肆,还说出那等嚣张狂悖之言……

定然不是什么善茬。

听到陆恒的嘱咐,何德当即也点头道:

“陆公子放心对付他们,咱家必会好生照顾县男的。”

陆铜仁听到儿子的话,当时就有点急眼了。

他奶奶的……累赘?把局势给搞坏?

这已经是在明着说,担心自己被对方拿捏住当人质了!

啥玩意儿啊!

自己年轻时候,也是村头一霸好不好!

而且,哪里有儿子在前冲锋陷阵,当爹的躲在后面被保护的道理?

他刚想冲上前去,跟陆恒一同对敌。

却发现自己的胳膊被人给死死拉着,完全动弹不得。

陆铜仁一回头——

是何德!

好大的气力!

何德笑着宽慰道:

“县男您放心,昨日也是这么些人跑来医馆打砸,陆公子三拳两脚便将他们都给打跑了。”

“您看,他手里还有刀呢……”

“那可是陛下的佩刀。”

说到最后,何德的声音压得低低的。

陆铜仁顺着他的话,目光落在陆恒手里的刀上,眼睛睁得溜圆。

他是真没想到,儿子居然有本事从陛下那得到赏赐的刀。

还特么是陛下的随身佩刀!

后头俩人在窃窃私语,陆恒在前严阵以待。

可令他们都没想到的是——

这一回,郑家的恶仆们居然没像之前一样,上来就开始叫骂试图揍陆恒。

最前面的那中年人上前两步,冲陆恒微笑着拱了拱手。

他自我介绍道:

“我名郑仁泰,归政县公,郑家之主。”

“想来,你便是陆恒,陆公子了吧?”

“恐怕你我两家之间存在一些误会,我便特地亲来一趟,跟陆小兄弟你谈谈,解开这些误会,以免伤了和气。”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但还有句俗话说得好哇——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一天到晚!

陆恒并不认为自己是个什么君子,也并不打算进入朝堂。

他只知道,郑家之前觉得陆家弱小,便往死里欺负。

而现在,一听到陛下给老爹封了爵位,郑仁泰就亲自上门来,还试图谈和。

陆恒也微笑起来。

他盯着郑仁泰的脸,口中一字一句道:

“谈和是吧?”

“之前有七天时间你不来谈,偏偏这时候想起来了。”

“我谈你马勒戈壁!”

郑仁泰那仿佛假面一样挂在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以他的家世,从未接触过如此粗俗的话语和人。

或者说,这些所谓的“下等人”,家族也根本不会让他去结交。

自幼过的便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日子,郑仁泰乍一听到陆恒骂自己,居然被骂懵了神!

郑仁泰气得面色涨红,指着陆恒怒道:

“你这竖子……好生无礼!”

“老夫今日亲自来此,是念着你我两家日后都要同朝为官,才不打算追究你先前之事。”

“可你若是非要死缠烂打,我郑家也不会怕你!”

“先前,你三番两次的挑衅,将我儿子与仆人打成重伤,不与你计较,还真以为郑家是软柿子好捏的?!”

陆恒这回是真的听乐了。

他不知道这个郑仁泰究竟是被郑玄果和下人们蒙蔽,还是在装傻。

到了现在,居然还口口声声说是自己先挑衅惹事……

“这位郑县公,要不然你先回头问问看你这些仆役们。”

“他们昨日上门打砸医馆时说过些什么话,做了什么事情,可都是有人证在看着的。”

陆恒认真地冲后面恶仆扬了扬下巴:

“你看看,他们敢说什么?”

第五十章 对峙 闻言,郑仁泰脸上仍旧是那副怒容。

但不宜察觉地,他眼神中露出了一些阴郁。

郑仁泰根本没有如陆恒所言,回头去询问郑家的那些恶仆,反而调整了下自己的表情,显得不那么没有风度。

“陆公子,我说过了,这里头或许有些误会在。”

“老夫之所以过来,也是因为发觉家里这些仆人们仗着府中名头,在外横行霸道。”

“这的确是家教不严所致,日后,我家必会好生管教。”

“不过,你也不至于如此咄咄逼人吧?”

话毕,他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瞥向了医馆门外。

不知何时起,那里已经围拢了不少百姓,都是过来看热闹的。

看到有人在围观,郑仁泰的表情愈发诚恳起来。

他十分正式地冲陆恒再次行礼,道:

“老夫此番前来,是希望之前家仆冒犯之事,陆公子能够理解一下。”

“这些人回去之后,府上定然会好生管教,给你一个交代。”

“但前头的事,自此一笔勾销。”

“如此,陆公子可满意了吗?”

陆恒不屑地哼了一声。

如果说,郑家这些恶仆纯粹是因为管教不严,自发到他这里来闹事打砸……

那么未免也太忠心耿耿且不要命了。

来了一段日子,陆恒从自家府上也知道了,下人们擅自仗势欺人是什么下场。

轻则逐出府第,重则家法处置,死活不论!

他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郑家二公子还有这些恶仆们所干的事,你先前一点都不知情。”

“那我倒是很好奇……”

“所谓七日之内要我陆家交出半数家产,否则便打通关系,把我扭送大理寺判个流放岭南,这决定是谁做的?”

“该不会也是他们擅自做主吧。”

“莫非,郑家的仆役们都在大理寺手眼通天了?牛哇!”

郑仁泰脸色难看起来。

他哪里知道,自家这些仆役去恐吓时,居然连这些话也敢说!

如果陆家还是个低贱的富商家庭,说了倒也没什么。

问题是,现在对方已经得了爵位,日后再被赐个官职也并不困难。

这也太特么尴尬了!

半晌。

他才艰难开口道:

“若他们真说了这些话,回府后便不是逐出家门这么简单了。”

“给老夫两日,定然会给陆公子一个交代!”

又是给个交代。

陆恒懒得再跟郑仁泰继续废话。

他指着对方身后那人,正是先前来打砸医馆的领头者。

“我家老爷乃当朝县公,有爵位和实职在身,更在朝为官多年!”

“大理寺,府衙,随你们去哪告。”

“只要没把你们都给打死,老子必不可能受罚!”

陆恒将昨天对方说的话清清楚楚重复一遍。

随即,他沉声道:

“这话,是他来打砸我医馆时说的。”

“言辞间,倒像整个长安城都是你们郑家的一样。”

“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看,再想想怎么解释。”

“若问了之后还要扯淡,说什么下人自作主张,我手里的刀可就不客气了!”

此话一出。

满堂哗然!

医馆门外等着看热闹的百姓们纷纷开始低声交谈起来。

“这郑家也太过狂妄了吧?”

“是啊,天子脚下,谁知道一间商铺背后是谁的产业?”

“好大的口气啊……”

“啧啧啧,我在长安住了十来年,哪怕国公爷都没这么威风呢!”

“……”

窃窃私语声从背后传来,令郑仁泰原本就难看的脸色,愈发阴沉起来。

他狠狠刮了那领头恶仆一眼,后者胆战心惊。

这眼神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了。

自家老爷,是要让他出去背这口大锅,或者把锅甩开,才能让郑家能够全身而退啊!

领头恶仆暗自咬咬牙,站了出去。

他语气坚定,一口否认道:

“这话绝不是我说的!”

“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说过?当时医馆里并没有病患!”

“在的人,都是你认识的,你随随便便就能让他们诬陷我!”

“这是血口喷人!”

陆恒被气笑了。

当面对质,都特么能张嘴就来。

真就是这时代没有监控没有录音,除了人证,别的都不能证明了呗?

噢,要是人证是受害者认识的,那加害者也能说你串供。

谁有权谁就有理。

正此时。

原本站在后面护住陆铜仁的何德,突然从阴影处走了出来。

现在这个情况,估计是不会再打起来了,那他也就没必要继续护着陆铜仁。

何德一身平民打扮,三十出头的年纪,长得倒也平平无奇,除了太监普遍面白无须这个特征,他被丢进人堆里就会被淹没。

可就是这么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刚一走到眼前,便让郑仁泰暗藏得色的表情直接僵住!

“何德,你出来干啥?刚才不是让你帮忙盯着我爹吗,万一他等会儿跑出来打架咋办!”

陆恒有些不乐意了。

于是何德连忙赔笑道:

“哎呦陆公子,这不是看着打不起来,咱家就出来帮您作证吗!”

“总归咱家也不是您家下人,谈不上偏袒什么的。”

“这证词,能作数吧?”

陆恒仔细一想——

倒也是。

何德是正儿八经的皇帝近侍,不可能替他一个县男之子作伪证,而且对质的另一方还是有实职的县公。

他挠挠头,道:

“有道理。”

“那要不你跟他们说说昨日的情景?主要是跟这位郑县公说。”

郑仁泰看到何德,心都凉了一半,哪里还敢让他来开口。

凡是有资格参与早朝的,没人不认识何德!

对方在李二陛下那的地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基本有什么旨意都是何德来宣的。

若还要硬扛着说陆恒找人作伪证,那就是茅厕里打灯笼——

找死!

郑仁泰连忙拱了拱手,道:

“竟不知何公公当面,失礼了。”

“既然当时您在场,此事也就无需过问,定然是这恶仆说谎!”

“老夫这便告辞,回府上后,就将恶仆家法处置,打死不论!”

说着,他就直接带人匆忙离开了医馆。

陆恒诧异地看了何德一眼:

“卧槽,何德,看不出来你这么管用啊!”

何德嘿嘿一笑,道:

“陆公子,您不知道的事儿还多着呢。”

第五十一章 不能当咸鱼了? 等到郑家的人都离开后,医馆门口的百姓们见没热闹可看,于是也纷纷散去。

一时间,这里又变得空空荡荡。

陆恒长舒一口气,坐到柜台边上去。

这件事终于算是解决了!

哪怕今天郑仁泰亲自上门求和,被他给怼走,或者说是被何德给吓走了……

但好歹对方知道了利害,日后应该就不会再搞事情。

陆恒懒洋洋趴到柜台上面,惬意叹道:

“哎呀,总算是搞定了。”

“我以后就可以混吃等死啦!”

一听他这话。

旁边的陆铜仁和何德同时急眼!

陆铜仁等了十几年,好不容易等到自家这憨儿子开窍,虽说好像只开了一半,但也有点本事了。

刚准备歇一歇,陆恒就说要混吃等死。

这怎么能行?!

他赶忙道:

“恒儿,你可别小看这些世家,他们纵然一时服软,日后也必然会再想法子对付咱们家的。”

“你可得给家里多挣点功勋,免得到时候被直接压死啊!”

何德也附和着点头。

他是被李二陛下派来盯着陆恒,算是个镇宅吉祥物,也方便监督他有没有好好为皇后娘娘制药的。

突然听见陆恒要摆烂不干活了……

到时候陛下跟自己要药,那可怎么交代啊!

于是何德拍着陆恒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陆公子,您这大业未成,还得努力才是!”

“您莫不是忘了,先前在去御膳房路上发生的事儿?”

“若是有中意的姑娘,如今这点家业可远远不够啊!”

刚刚放松了几秒钟的陆恒,此时终于惊讶地抬起了头。

他当然知道何德口中那位姑娘是什么意思。

御膳房路上,初次见到李明玉时失态的样子,对方尽收眼底,当然也知道他对李明玉有意思。

言辞间,似乎是在说——

想娶陛下宠爱的豫章公主,这点功勋绝对是不够的。

反应过来之后。

陆恒起身就把陆铜仁往外推:

“老爹,这边的事儿已经搞定了,你就别担心,先回家先回家!”

陆铜仁刚刚才听闻儿子有了中意的姑娘,当然不想走。

他死死扒住门框,盯着陆恒问:

“哪家的姑娘?”

“不论贫富贵贱,你喜欢便是!告诉爹,爹回去就准备彩礼,她家嫁妆也可以由咱们家准备,挑个良辰吉日就上门提亲。”

“绝对给你风光大办,让人姑娘十里红妆不成问题!”

不是他反应过激。

实在是这消息太过劲爆了!

陆恒什么人啊?就他娘的一块不开窍的榆木脑袋!

好不容易有了点少年心事,陆铜仁是绝对不可能放过的。

陆恒感觉头都疼了。

他无奈道:

“爹,不是我想娶就能娶的,问题是人家家里看不上我啊!”

“你刚才没听何德说吗,我现在这点家业,远远不够格。”

“这事儿你别掺合了,等我先搞搞清楚,要是能成,我包管第一个告诉你,行不?”

陆铜仁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医馆。

走的时候,他还一步三回头地往里面看,生怕错过什么消息。

好容易把他送走。

陆恒转头,冲何德笑了笑。

现在他对何德的态度非常好,主要是因为对方跟李二陛下和豫章公主都比较熟悉。

媒人,僚机,这怎么能得罪呢!

“何公公,您跟我说说看,要如何才能够格做驸马啊?”

陆恒挪到何德身边,笑容满面道:

“多说几个办法呗,我也好看看哪个法子比较适合我呀!”

一直以来,他态度都不怎么好,最起码不会这么赔笑脸。

乍一下突然这样,何德还有点儿慌。

将思绪整理一番过后。

何德掰着手指道:

“确实有几个办法,可以成为驸马。”

“第一,你属于五姓七望其中一个,家世显赫,哪怕是个旁支也够了。”

“第二,战功不凡,如卢国公他们那般,也不错。”

“实在不行的话,那便想法子入朝为官,要么留京要么外放,总归是有些政绩或成绩,陛下能看得见。”

“最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陛下看中你!”

他越说,陆恒越是无语。

家世又不能自己选择,难道他现在能把便宜老爹给打一顿,质问老爹为什么不是世家出身?

战功那就更离谱了,他得努力多少年,才能达到跟程咬金他们一样的战功啊!

入朝为官?

呵呵,经历过李靖那次讲解之后,陆恒就彻底断了这个念头,恨不得还要把官职丢地上踩两脚。

说来说去,何德的话可以总结成一句话说明。

你不能当咸鱼了!

思虑半天之后。

陆恒诚恳道:

“我哪个都不想选。”

“反正现在我爹已经有了爵位,不愁会被达官贵人欺负了。”

“直接接手家里的产业,然后把家产给翻个几倍,我成了富甲天下的富商后,应该也有机会娶到公主吧?”

大唐连银行和纸钞都没出现,就这种金融水平,哪怕陆恒在现代只是偶尔搞搞理财,金融知识也足够吊打天下所有商人了。

等他成了大唐的马爸爸。

娶公主,问题也不大嘛!

听完陆恒的打算之后。

何德盯着他看了很久,表情十分古怪,其中还带着一丝看傻子似的怜悯。

半晌。

他才缓缓发问:

“那陆公子认为,干哪一行生意,才能获得如此暴利呢?”

“据我所知,陆家现有的产业已经算是长安城数一数二的了。”

“要将其翻几倍,根本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啊。”

陆恒挠挠头。

他左右看了看,最后目光落到了医馆内的一个瓶罐上。

医用酒精!

从古至今,卖酒都是一个暴利行业。在古代这玩意儿的质量不怎么样,卖得倒是不便宜。

陆恒之前买酒回来蒸馏提纯,可花了一笔不小的钱!

他眼睛一亮,道:

“开个酒楼,或者直接搞个酒垆不就行了?”

“何德,我弄出来的酒有多香,你又不是没闻过。”

“利用好这东西拿出去卖,卧槽,那特么血赚啊!”

何德:……

他奶奶个熊。

这么多条前途光明的路摆在眼前,陆恒不走。

搞半天,最后还是要去经商?!

第五十二章 又要开酒楼 太极宫。

此时,李二陛下正在处理政务,便忽然听到外面有人通传,说何德进宫来求见了。

他当即放下手头事务,道:

“快快宣他进来!”

李世民与何德,可以说对彼此都十分了解。

如果不是有什么要紧事,何德定然不会放下李二交给他的任务,反而回宫求见。

一定是陆恒那边有了什么新进展!

等见面之后,李二陛下立刻发问:

“何德,行礼什么的都不必了,你此番进宫是有何事要讲?”

何德顿了顿,道:

“启禀陛下,奴确实有要事禀报。”

“今日郑仁泰亲自上门来赔礼道歉,但陆恒并没有与他们和谈的意思,而且如今似乎有了新打算。”

李世民陷入沉思。

郑家会上门,这倒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他今日早朝时宣布了赐爵一事,想来郑仁泰也不会这么没眼色。

此时若还要纠缠,那就是明摆着不给李二面子了。

再狂妄的世家,也没必要在这种情况下跟皇室闹僵。

可陆恒不愿意选择和谈,而且还有新打算……

沉默片刻后,李世民缓声问道:

“他为何不愿和谈,又有了什么新打算?”

“将你知道的,全都细细说来与朕听听。”

其实何德也并没有问陆恒,但他好歹是在皇帝身边待了许多年的,察言观色的本事天下一流。

于是过了半晌,何德带着些许不确定地开口了。

“陛下,奴以为,他是不想与任何世家扯上关系,甚至连表面上交好都不愿做样子。”

“或许您答应过他什么事儿……这,奴也无从得知。”

“不过他的新打算,倒是跟奴讲过了。”

“他打算开个酒楼或者酒垆,想用卖酒这法子将家产翻几倍,从而成为富甲天下的豪商。”

李世民:……

他额头青筋都冒了起来。

自己给陆家行这么多的方便,甚至答应在陆恒赢过世家之后为他赐字,难道就是让他拿去做生意打招牌的吗?!

再说了,卖酒又是什么鬼东西!

哪怕是卖点药,名声也比开酒楼来得好听啊!

李二陛下忍着怒气,道:

“他难道不知道,大唐这十年来天灾不断,仅关中一带便发生了不少次旱灾蝗灾吗?”

“朝廷对于酿酒卖酒之事都管控极严,正是因为此类买卖都极费粮食!”

“要酿成酒,需要耗费多少粮食?”

“他年纪小,性子憨,不明白事儿也说得通……”

“莫非你听着这些时,也没有告诉他?”

何德知道李世民现在非常生气,于是十分有眼色地当场俯身行礼。

他跪在地上,惶恐道:

“奴,奴有跟他讲过啊!”

“但陆公子听完后,却像是根本不在意酿酒浪费粮食一般,说如果再发生天灾,他有办法解决。”

“然后……然后他便独自出门,去西市那边的酒楼了。”

“奴还问他为何要去别的酒楼,他说,是要做个劳什子市场调研!”

李世民一时间不由得呆住了。

作为皇帝,他倒是根本不在意陆恒去酒楼——

男人嘛,喝点小酒也很正常。

问题在于……

“他当真说了,再发生天灾,就有办法解决?”

李二陛下紧紧盯着何德,重复了一遍对方刚才所说的话:

“有没有说,是什么办法?”

何德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陆恒这样的人,要是不打算讲,你能从他嘴里撬出什么事儿来呢?

这一下,李世民彻底茫然了。

除了放粮仓赈灾之外,他真的想不到任何办法解决那些天灾。

可陆恒却如此笃定。

过了良久,李二陛下才喃喃道:

“那便不要干涉……”

“让他放手去做这些事。”

“等真再有什么天灾发生,就让他出来给朕想办法。”

“朕倒要看看,这小子到底还藏着多少东西!”

………………

西市,一家酒楼前。

陆恒站在门口,仰头看了看招牌——

醉仙楼。

好俗气的名字。

虽然略带嫌弃,但他还是走进了这家酒楼,因为据他在整个西市问路的情况来看,这家酒楼就是生意最火爆的。

“客官,您请上座!”

一进门,店小二便热情地过来招待了:

“您要点什么,咱这酒楼可是京中有名的好哇,您随便点,都好喝!”

陆恒想了想。

随即,他指着店里挂着的木牌,上头刻着今日可以点的所有酒类。

“这上头的,一样给我来一壶。”

店小二愣在当场。

他犹豫着道:

“客官,咱这店可不便宜……”

陆恒眉头一皱,从腰间摸出一锭银子拍在他手上:

“这些够还是不够?不够再跟我说。”

一看到现银,店小二眼睛马上就亮了起来。

这是位豪客啊!

出手就是一两银锭的,可绝对不是一般人。

他脸上立刻重新挂起刚才的热情笑容,冲店里招呼道:

“厢房一位!”

陆恒面无表情地跟着他走到了二楼的包间。

来了这么久,他当然知道自己刚才给出去的一锭银子值多少钱。

如果只说购买力的话,一两银子放在现代,至少是几千块的东西随便买了!

他平时出门不会带这么多钱,最多揣点碎银子在身上。

不过,今天既然是来做市场调查的,那就不能太小气了。

毕竟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银子回不来本。

到了厢房之后,那店小二又热情地问道:

“客官,您只点酒不要菜,怕是一会儿就得醉了。”

“要不然,我再给您上些下酒菜来?”

“您放心,方才您付的银子,再加几个菜都绝对够了!”

陆恒挑挑眉毛,点头答应下来。

虽说大唐的酒度数很低,但这么多酒尝下来,要千杯不倒还是有点困难。

这酒楼名字俗气,可上酒菜的速度倒很快。

不多时,几个店小二就端着几个木质托盘一起上楼,将陆恒点的酒都给送了过来。

酒菜上齐后,陆恒摆了摆手:

“好了,我想自己喝,你们不用在这里候着。”

给得多,还不用伺候……

这种事儿不多的豪客,店小二们最喜欢了!

他们赶忙应了,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陆恒随手拿起一壶酒,斟到酒杯里直接开始尝。

一秒后。

“噗!!!”

“卧槽,好难喝的东西!”

第五十三章 给个交代 看着面前的一堆酒壶,陆恒陷入了对人生的深深怀疑。

他之前买过酒,但那是为了蒸馏提纯,弄出医用酒精来。当然,买的时候也尝过。

只不过,由于买的量比较大,当时陆恒特意跟何德嘱咐过,不需要弄太好的酒,随便搞点就可以了。

本来以为,那些酒水难喝,是因为本来就是质量不好的劣酒。

搞了半天……

原来是所有酒都不咋地啊?!

本着客观评价的心态,陆恒还是呲牙咧嘴地把面前的所有酒都每样倒了一杯。

尝过后,他再次坚定了自己刚才的想法。

要么酸不拉几,要么还带着涩。

大唐的酒,就特么没有能入口的!

至于会不会是这家酒楼不好……

陆恒倒是不怀疑。

毕竟,他来西市的路上问过许多人,不论男女老少,醉仙楼的酒是路人们都说好的。

“这还吃个屁的下酒菜啊……”

陆恒看着满满一桌子的酒壶和下酒菜,感觉有点牙疼。

自己这不纯纯冤大头吗?!

想了半天,他还是决定起身现在走人。

既然已经知道了大唐酒水的整体水平,今天花的这一两银子也不算亏。

何必硬逼着自己喝呢?

这顿酒,不喝又不会死。

他起身走出包间的门,楼梯刚下到一半,就碰见了一个要上楼的少年。

虽然只是很平常一件事,不过特殊的是,对方的腿脚似乎不太灵便。

陆恒扶了一把,道:

“兄弟,怎么没有店小二帮一把呀?这么大的店,好没眼色。”

“他们家这个楼梯不是很人性化,上个二楼都要拐好几下,台阶也有点高,你上去不方便的。”

那少年明显愣了下,抬头看了陆恒一眼。

此时,陆恒才看清他的脸。

少年长得不错,清清秀秀的,或许是因为身有残疾,所以眼神有些阴鸷。

“多谢……不过,是我不让他们扶的,上楼前也没发现这里的台阶比普通的要高。”

他对陆恒道了声谢,也没多说什么。

陆恒单手扶着这少年,另一只手挠了挠头。

难道,是因为不想在别人面前表现得腿脚不便?

他眼神瞟到少年的腿上,但那里被长袍遮住,也看不出来到底是怎么瘸的。

“既然这样,那我扶你到楼上去吧。”

陆恒决定日行一善,帮人帮到底,直接扶到二楼去。

等他将少年扶到楼梯口后,才笑道:

“到二楼了,那你好好喝,我走了哈!”

少年面带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迟疑片刻,才道:

“嗯,多谢兄台。”

陆恒摆摆手,示意没什么,转身就又准备下楼。

结果,就在此时,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哎,客官,您方才点那么多酒,怎地才一刻钟不到就要走哇?”

是店小二。

陆恒现在很尴尬。

他刚才就是不想撞到店小二,所以才悄悄出包间走的。

没想到,助人为乐一次,反而撞到了!

眼见是躲不过去了,陆恒索性转头,对店小二道:

“我有点事要回去,这酒就送你们喝了。”

可他没想到的是,背后除了那少年和店小二,还有另一个人!

那人看起来跟陆恒差不多年纪,长得也还不错,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的,只是眼眶下十分明显的青黑色,一看就是平日放浪不羁那种。

“呵呵,有什么事啊,怕不是嫌弃我家的酒难喝了!”

熊猫眼少年冷笑着对店小二道:

“这一位客人,日后本店不要再接待了,知道吗?”

“人家看不上咱家的酒!”

陆恒眉头紧紧皱起来。

他没搞懂,为什么眼前这个熊猫眼会对自己有如此大的敌意。

“你是谁啊?”

陆恒将手揣起来,盯着熊猫眼道:

“认识我,还是听说过我?”

本来是想正儿八经先问问熊猫眼少年的来历,但对方明显不想跟他好好说话。

见陆恒问起,少年哼了一声,道:

“我乃这家酒楼掌柜的主子,房家,房遗爱!”

“你如此狂悖之人,竟然敢将玄果兄给打成那样,还落郑伯伯的面子……”

“本少爷想不认识都难啊!”

陆恒这时候明白了——

原来这熊猫眼,就是郑玄果的狐朋狗友啊。

还是大名鼎鼎的绿帽之王,房遗爱!

既然已经知道对方来者不善,陆恒也就不像刚才一样客气了。

他冷眼看着房遗爱,冷声道:

“我道是谁,原来是打了狗,这会儿主人来啦?”

“怎么,你家养的狗咬人挨了打,当主子的要护短是不是?”

“只不过在你家开的酒楼里,这般作态,传出去恐怕也会有辱门风吧。”

“房公子,你爹知道你在外面如此威风吗?”

房遗爱被气得脸色涨红起来。

作为当朝首辅家的二公子,他在长安城里的确是威风八面。

可是,这些事一旦传到他老爹房玄龄耳朵里,那他就会马上被打回原形,在家里被吊起来揍!

半晌后,房遗爱被气得笑了起来。

“看不出来,你这陆憨子不仅挺能打,嘴巴也尖酸刻薄得很哪!”

他手指着陆恒刚才坐的包厢,道:

“玄果兄的事暂且不论。”

“但你今日来我家的酒楼,点了这么多酒,又都只尝一口就走,这事必须给本少爷一个交代!”

“谁知道出去后,你会不会在外头血口喷人,骂这里的酒?”

陆恒很无语。

这个年代,没有消费者协会就算了。

自己只是过来点了酒没喝,居然也特么要给说法?

不找他们要精神损失费就不错了!

既然房遗爱摆明了是想找茬,那不论如何都会鸡蛋里挑骨头的。

陆恒嘴角一扯,再次露出了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房公子要我给个交代是吧?”

“可以。”

“那我就直言不讳了——”

“你家的酒,都特么是马尿,根本入不得本公子的口!”

“说法我给了,不知道你满意不满意?”

房遗爱的脸色逐渐由红转青。

到最后,他的熊猫眼都愤怒了起来!

“陆恒,你放肆!”

“我家醉仙楼是京中出了名的酒好,你竟敢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就现在,你随便找桌客人问问,他们觉得这酒如何!”

第五十四章 欺负残疾人? 醉仙楼作为西市最负盛名的酒楼,有说价格太贵的,有说菜一般的。

但还真没人说过,他们家酒难喝!

房遗爱听到陆恒如此狂妄的话时,肺都要气炸了!

可他没想到,对方根本不接茬。

陆恒冷眼看着房遗爱,道:

“问别人干什么?这酒进的是我嘴,难道每个人都得喜欢你家的酒才行?”

“这未免也太横了点吧。”

“你要说法,我给你了,现在麻烦你不要拦着我出门,否则我就要强行出去了。”

房遗爱憋屈得快要发疯了。

现在是在他自己家开的酒楼里,他想干嘛当然都可以。

可如果当场叫人来,把陆恒在这里就给揍了,那酒楼还开不开门了?

影响生意啊!

醉仙楼是家里产业中最挣钱的一个,他若把招牌给搞砸了,回去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思及此处,房遗爱往左右瞥了瞥。

果然,刚才吵架的声音太大,有许多一楼的客人都在抬头往上看了。

不能当场打人,至少,不能是他先动手的。

可若将陆恒就这样白白放走,他也决不甘心。

房遗爱眼珠子乱转。

只几个呼吸间,他的目光就落到了陆恒身旁的少年那里。

方才亲眼见到陆恒扶着这少年上楼,想来以这憨子的性格,不会随便扶人。

这人必定是他朋友!

“呵呵,你可以走啊。”

房遗爱扯起一个轻蔑的笑来:

“总归是带着个跛子来的,咱也不好拦着,万一这跛子当场摔下楼死了,还得管我家要钱呢!”

“有些山猪吃不来米糠,本公子也没办法,是吧?”

眼见那跛腿少年的脸色难看起来,房遗爱便越说越起劲了。

他转头对店小二继续说:

“记住这跛子的相貌了吧?”

“日后,陆恒跟他,都不准进咱家的酒楼!”

“哎呀呀,醉仙楼有二楼,要是人家在没人扶的时候再来一趟,摔死了算谁的?”

陆恒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已经跟郑家结仇,有人来找他茬,那照单全收便是,大不了再多揍几家。

可是旁边这个残疾少年跟他萍水相逢,只因为被自己扶了一把,就被房遗爱这般羞辱……

换做是谁,都忍不了!

陆恒捏紧拳头,死死盯着房遗爱:

“这位兄台并不认识我,你想找人打我可以直接找,不必扯上别人。”

“房遗爱,侮辱一个不良于行的同龄人,你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说着,陆恒抬起拳头就想揍人!

可正此时。

旁边那少年很平静地将陆恒的手按了下来。

力气并不大,但因为陆恒愣住,所以拳头并没挥出去。

少年脸色难看,语气却波澜不惊。

“听闻房公子与魏王殿下交好,想来必定知道,当朝太子殿下也是不良于行的。”

“如此瞧不起我这种人……”

“莫非,公子心里也瞧不起太子殿下了?”

房遗爱当场愣住。

他没想到眼前的跛子还有这等见识,居然能把这件事的高度上升到太子殿下那里去!

这种话一旦传出去,不管自己有没有说太子……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届时就解释不清了!

房遗爱赶忙睁大眼睛瞪着少年:

“你他娘的嘴巴放干净点,本公子什么时候说过太子殿下了?”

“我骂的是你,又不是太子殿下,你能跟那位比吗!”

“区区平民,居然敢将自己跟殿下相提并论,好大的胆子!”

陆恒正准备揍房公子一顿的拳头,缓缓放了下来。

他十分新奇地看着旁边的少年。

卧槽。

比自己还会怼的,到大唐以来,还是头一回见啊!

“兄弟,好嘴!”

陆恒拍着他的肩膀,赞赏道:

“你想骂什么就继续骂,反正依我看,这玩意儿就是纯纯欠骂来的。”

“他要是敢摇人,我帮你揍,揍完你继续骂!”

少年一时间都被无语住了。

房遗爱要是喊人来,他还不准备走,要把对方的人全给揍趴下才算数……

准备以一当几十?

这人是不是憨啊!!!

………………

立政殿。

天色渐黑,眼见已经黄昏,要到用晚膳的点了。

李二陛下走进殿内,笑道:

“观音婢,今日是不是就要开始用陆恒给的食谱用膳了?”

“也不知御膳房学会他的手艺没……”

“朕上回吃过他做的菜后,真是印象深刻啊!”

长孙皇后从榻上起来,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略带疲惫。

她也冲丈夫笑了笑,道:

“陛下,臣妾今日遣人去问过了,御厨们说已学了个七八成,想来味道跟陆恒做的也差不离。”

“只不过……”

“几个孩子的毛病,似乎与臣妾的有点相似。”

“小兕子她日日伴随左右,能与臣妾一道起居用膳,其他孩子倒是没办法。”

“要不,叫高明也过来?”

高明,便是当朝太子李承乾的字。

听到妻子这样说,李世民也思考了一下。

他们夫妻俩的几个孩子,或多或少都有些跟父母一样的毛病。

李泰倒是还好,只是有些体态丰盈,走一会儿路就累得直喘气。

但作为太子的李承乾,既有与长孙皇后一样的气疾,还从小就体弱多病,一直没能完全养好。

再加上腿脚不方便,李世民就更不好让他多加锻炼了。

“那便依你的。”

思虑半晌,李二陛下终于发话了。

他冲旁边的宫人道:

“传朕的旨意,宣太子到立政殿一同用晚膳吧,再叫东宫那边的厨子也过来一趟。”

“高明要是吃得惯,便让东宫的厨子学一学这手艺与食谱,平日也方便给他调养身体。”

宫人拱手领命。

东宫离立政殿并不算远,过去也很快。

只过了一会儿,刚才被派去喊太子的宫人便又回来了。

他胆战心惊地对李二陛下拱手道:

“启禀陛下,太子……太子他如今并不在宫中。”

李世民先是愣了一下。

随即,他勃然大怒!

如果是普通皇子,那么到李承乾这个年纪早就搬到宫外开府,或者直接去封地了。

可李承乾是太子!

作为皇储,随意出宫,一旦发生了什么事,大唐帝国的继承人没了,朝野定然动乱不堪!

李世民脖子上青筋暴起:

“派百骑司去找……宵禁之前,务必把这孽障给朕找回来!”

第五十五章 何德:我太难了 急诊医馆。

此时,之前进宫去跟李世民通风报信的何德,也早就回来了。

可眼见马上要宵禁,说去做什么市场调研的陆恒却还没个人影,何德心里也有点急。

今日去禀报陛下,他也能看出来,陛下对这个憨憨的陆公子很是上心。

但照陆恒这个性子……

简直是行走的惹事精!

一会儿没看着,何德就开始担心他是不是又惹了什么麻烦。

出事了倒也没关系。

若踢到铁板,被人给弄死或弄残了,那自己就没法跟陛下交代了呀!

思来想去。

何德当即起身不再等。

直接往西市出发。

他要去找陆恒!

………………

西市。

何德把准备收摊的商贩们问了个遍,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有不少人都说,下午有个少年四处询问哪家酒楼最好,大家给出的答案都差不多。

醉仙楼!

除了陆恒之外,恐怕没人会这么没常识,也不会这么愣地到处问路人。

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往醉仙楼出发!

而此时此刻。

陆恒正呆在那跛腿少年旁边,双手交叉。

分明房遗爱是冲着他来的,但到了现在,反而变成了跟这陌生少年的交锋!

他也没想明白——

一开始,房遗爱就表明了自己房玄龄之子的身份,可这少年仍旧不卑不亢,在被侮辱后更是直接怼了回去。

言辞十分有素质。

却比骂脏来得更犀利如刀!

就这一刻钟之内,少年已经把房遗爱给怼得面色苍白。

字字句句,全部围绕着对方跟魏王李泰交好,瞧不起不良于行的人,连带着也就是看不起太子。

不管房遗爱如何解释,少年根本不搭理,重点丝毫不偏。

陆恒心中惊叹——

以前看辩论赛的时候,那些辩手也不过如此了。

甚至这少年还要更胜一筹!

哇哦!

他一边听,在旁边还煽风点火地鼓起掌来!

房遗爱脸色越来越青。

到最后,就连那个黑眼圈似乎都变青了。

“住嘴!!!”

房遗爱终于崩溃了:

“你们俩现在就从醉仙楼里滚出去,不要再来了!”

“今日之事,本公子不追究了。”

“把嘴闭上滚出去,否则我真的找人来揍你们了!!!”

跛子少年当即闭嘴。

反正他的目的只是要把房遗爱给怼崩,现在目标完成,也没必要再在对方地盘上继续闹。

于是少年转身就准备离开。

陆恒拉住他,热情道:

“兄弟,你咋不继续骂了呀?我听得正高兴呢!”

“是不是担心宵禁,太晚了回不去呀?”

“哎呀你放心,我家就在这附近,不行你就上我那将就一晚上,再多骂一会儿也没事的!”

少年:……

他拍了拍陆恒的手,委婉道:

“我家离这儿也不远的,自己回去就是。”

“我身体不大好,夜不归宿,家里人会担心的。”

“谢过兄台好意,但不必了。”

陆恒遗憾地松开手。

既然对方已经不准备继续,那他也没必要再拉着人家不放。

毕竟,得罪当朝宰辅家的公子,这后果不是每个人都能担得起的。

他们俩非常默契,同时转身下楼,连个眼神都没有给房遗爱就直接出了醉仙楼大门。

可刚一出门。

陆恒就看着眼前的人,惊讶道:

“何德,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我不是跟你说了来做市场调研吗,马上就要宵禁了,你赶过来做什么?”

他惊讶,何德比他更惊讶!

后者的眼神第一时间就落到了陆恒身旁,那个跛腿少年的脸上。

此时此刻,何德无比确信自己来西市的决定是正确的。

如果这会儿没来的话……

他不知要什么时候才知道,陆恒这个憨子,居然跟太子殿下撞上了!

没错。

作为天子近侍,何德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位少年,正是当今太子殿下,李承乾!

“咱家不是担心陆公子您旧伤未愈,出来会身体不适吗。”

何德陪着笑,目光在李承乾和陆恒之间游走片刻。

他不敢直接点出李承乾是谁,因为目前他并不清楚这两人是以什么方式、什么身份认识的。

要是无意间让太子殿下暴露身份……

啧,事情就麻烦了。

陆恒挠挠头,这时才想起自己之前脑震荡了,何德担心也很正常。

于是他脸色温和了很多,道:

“我没事,就过来尝了尝这醉仙楼的酒而已。”

“好他娘的难喝啊!”

“方才出来前碰见了房遗爱来找茬,他还误骂了旁边这兄弟,欺负人家不良于行,气死我了。”

“幸好这位兄弟能言善辩,把房遗爱气了个半死,要不然我真得揍那小子一顿!”

何德越听心越凉。

到最后,他抬起眼看了看醉仙楼的牌匾。

心中为房遗爱点了根蜡烛。

果然是房公家出名的混账儿子啊……

连太子殿下都认不出,还敢当面骂。

若当时太子没有当场怼人,恐怕房遗爱还得挨陆恒好一顿揍。

嘶。

何德打了个寒噤,随即眼睛一动,就瞟到旁边有个人十分眼熟。

百骑司的。

他是何等人物?脑子稍微转转就知道,这人必定是来找太子的,而且还是陛下派来的!

太子身为一国储君,为安全计,平日里不可能被允许随意出宫。

偷跑出来还被陛下发现了……这事有点大条啊。

“何德,何德!”

陆恒见他发呆,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想什么呢你?这都要宵禁了,还不准备回去吗?”

何德猛地回过神来。

他冲陆恒一笑,也向李承乾使了个眼色,随即才道:

“咱家方才是在想,这位公子刚刚得罪了房家二公子,直接回家恐怕不大安全。”

“既也是为陆公子您所累,倒不如让他先随我们一道回去,明日一早再回家,也没那么危险。”

“您觉着呢?”

陆恒当然没意见。

而一旁的李承乾看到何德使的眼色,心里顿时也复杂起来。

宫里人,谁不认识何德?

对方明显也认出了自己,可还要说担心他回去不安全……

恐怕这里头有事儿!

思索一番后。

李承乾微笑着点了点头,道:

“好,那便依您所言,却之不恭了。”

第五十六章 按兵不动 夜幕降临。

今日,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晚膳,却用得格外的晚。

一直到现在,饭菜都凉了,他们还不打算吃。

就是在立政殿坐着,等百骑司的人将太子李承乾给带回来!

“二郎,依臣妾看,您也不必如此忧心。”

左右无人,长孙皇后说话也随便了些,喊起了平日与丈夫私底下的称呼:

“高明他年岁渐长,对外面有好奇,也是很正常的。哪个少年不好奇家外的世界呢?”

“虽说高明身体不大好,可多出去走走看看,他也更能了解民间疾苦。”

“这才是一个帝国继承人应当有的眼界呀!”

妻子劝起来,李世民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

但他仍旧面带怒容,摇头道:

“可太子并不是想去看民间疾苦。”

“观音婢你也不必为他开脱,若他想看民间疾苦,朕大可以让他去长安边上种几个月的地!”

“这一回,还是被咱们俩发现了……”

“恐怕在此之前,太子没少往外面跑吧!”

“他出去,无非也就是喝酒,寻欢作乐,非但不能切身感知百姓们的疾苦,反而在挥霍无度!”

“也不知那些太子少师在如何教他!”

长孙皇后见状,也不再多说。

她深知,今天这件事,到最后必然会变成父子两人一个打一个挨。

到那时再去劝也不迟。

夫妻俩一时间沉默。

正在此时。

被派去城中寻找太子的百骑司在外通传,李世民当即将人给宣了进来。

刚想开始骂,却发现只有一个人回来。

太子没在!

李世民脸色阴沉:

“太子呢,怎么,没找到?”

“堂堂百骑司,连不良于行的太子都找不到,是不是有些太废物了!”

那百骑司暗卒见陛下发怒,匆忙行礼,解释道:

“启禀陛下,太子殿下是找到了,只不过……”

“只不过,当时旁边还有何力士在,他先将太子给带走了,还给了臣等暗号,让百骑司不要上前。”

李二陛下脸色一下就僵住了。

他有点没反应过来。

这是什么转折???

何德跟太子,这特么八竿子打不着啊!

“你说,何德把太子带走了?”

李世民难以置信地重复一遍,又道:

“何德不是跟着陆恒吗,怎么会跟太子在一起?”

百骑司迟疑片刻。

随即,他叹气道:

“那时候,在场的不仅有何力士与太子殿下,那位陆公子也在旁边。”

“而且看起来,陆公子与太子殿下,相谈甚欢。”

李二陛下转过头,看见妻子眼中也有着跟自己一样的震惊。

陆恒总共也就进过两三回宫。

而李承乾不论偷跑出宫多少次,也不可能跑到远在郊外的陆家附近。

他们俩,怎么认识的???

最重要的是……

既然如此,那么,陆恒会不会有办法,能治好李承乾的腿!

半晌。

李二陛下沉声道:

“仔细调查,看看太子与陆恒是怎么认识的。”

“既然何德已经将太子带回去,那太子的安全应当是有保障的。”

“此事暂时不用管,你们也别惊动到他们三人了,等太子出门时再护卫安全便是。”

“等他回宫,直接带到朕这里来!”

………………

急诊医馆。

此时,陆恒他们一行三人已经回到了医馆后院。

“这里之前都没怎么住过人,环境比较简陋,兄弟你别见怪。”

陆恒笑着跟李承乾介绍道:

“我是这家医馆的老板兼主治医生,叫我陆恒就行。”

“诶,兄弟你多大了?我今年还没过十五岁的生日呢。”

李承乾一时间有些无措。

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在醉仙楼里跟房遗爱面对面硬刚的少年,平时居然这么热情。

东宫里,或是后宫里,大家交往间总是会比较有礼客气的。

如此热情的交往方式,实在不多见。

踌躇片刻后。

李承乾也自我介绍道:

“我今年十六岁了,姓李,你叫我高明便是。”

陆恒倒也没多想。

他毕竟不是大唐土著,对历史也不太感冒,知道些走向已经很不容易了。

即便是普通百姓,也不可能知道当朝太子的字是什么。

再加上,李家虽是皇室,可李姓更是天底下有数的大姓,姓李的人海了去了!

“好,你比我年纪大一点,我就喊你一声高明兄啦!”

陆恒高兴地拍了拍他肩膀,道:

“今天骂了该骂的人,还不必吃官司,是好事。”

“高明兄你在这儿等一会,我去搞点好酒好菜出来,包管比那狗屁醉仙楼的好吃!”

说着,陆恒丢下李承乾与何德,径自去了厨房。

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厨房门口后。

李承乾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他转头看向何德,轻声问道:

“公公,您今日何故将孤喊到此处来?”

“若父皇发现孤夜不归宿,恐怕会责罚得厉害,您也跑不了啊。”

何德笑了笑。

看来,太子殿下对自己的处境是一无所知啊。

他摇摇头,道:

“陛下已经发现您偷跑出宫了,傍晚时分,醉仙楼门口那,最起码有十几名眼熟的百骑司在。”

“奴将您带走,是在帮您啊。”

李承乾脸色大变!

他压低声音,急切道:

“既然父皇已经知道此事,那孤必须马上回宫,与父皇请罪才是!”

“公公为何没有当场提醒孤,反而越错越多?”

身为太子,李承乾自是知道不该偷跑出宫。

可如果这件事闹到他父皇那去,而且他还当着百骑司的面跑路了……

回宫后,估计就不只是挨揍那么简单了!

何德神秘一笑。

他指了指厨房里的陆恒,道:

“您难道不好奇,为何奴如今会在此处,又为何要跟着这位陆公子吗?”

“若太子殿下是偷偷出宫吃酒玩耍,陛下必定勃然大怒。”

“可您要是跟他混在一起,陛下非但不会发怒,恐怕明日还会召见您,跟您好生说话,问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李承乾感觉自己听到了什么鬼故事。

他家教极其严苛,若犯了什么错就直接家法伺候,可以说是从小被李二揍到大的。

可现在……

何德,居然告诉他,只要跟陆恒呆在一起,就不会挨骂挨打?

开玩笑呢吧!

第五十七章 治不好的腿 不管李承乾心里如何震惊,他也不可能跑去问陆恒是怎么回事。

毕竟,他一开始就隐藏了身份。

没到万不得已,自己太子的身份是不好暴露的。

哪怕何德就在这儿,李承乾也不会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

不多时。

陆恒就端着几盘子菜过来了。

他招呼道:

“何德,你帮我下,把院子里的东西挪开!”

“对对对,今天晚上在那个石桌上吃饭!”

“然后你再去把屋里封起来的酒拿一坛子出来,就那个封纸上写四十度的,记得弄三个杯子哈!”

何德被指挥得团团乱转。

一旁,李承乾越看,就越是心惊。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何德的身份和地位。

纵是在宫里,这位公公也是随时伺候在他父皇左右的,这类打扫的杂活都到不了何德眼皮子底下。

可如今……

陆恒使唤起何德,就跟使唤一个普通帮工似的。

这世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魔幻了?!

李承乾甚至开始怀疑,陆恒是不是何德净身之前,流落在民间的儿子了!

等到一切都忙完、收拾干净。

陆恒把酒菜摆好在桌上,冲李承乾招手道:

“高明兄,赶紧过来吃饭啊,不然都要凉了!”

“你之前说你身体不太好,所以今天晚上就没搞什么太荤腥的,主要你看起来也不像是营养不良的样子。”

“哎呀,不管是得了什么病,其实都得戒酒戒荤腥比较好。”

“不过咱们头一回吃饭,搞点小酒喝喝也无妨,以后少喝点啊你!”

听到这话,李承乾才想起来——

这里,是一家医馆。

而陆恒,好像是一位医者?

他坐到石桌前,还有些不习惯。

“陆贤弟,你家这桌与胡床,倒很新奇啊。”

“这坐起来好像高了不少。”

闻言,陆恒有些诧异。

他指了指石凳,问:

“你们管这叫胡床吗?”

李承乾比他更诧异!

这特么不叫胡床叫啥啊?

一旁,何德解释道:

“陆公子先前头部受过重伤,有许多事情都忘记了,一些常识也不甚清楚。”

李承乾这才恍然大悟。

他垂足而坐,感觉这玩意儿坐起来,倒真比跪坐舒服得多,也跟胡床不太一样。

毕竟腿脚不太灵便,每到正式场合需要跪坐时,李承乾都要费很大力气才能把腿给摆得跟正常人似的。

陆恒挠挠头,说:

“我不太清楚你腿具体是怎么回事,不过,但凡腿脚不好的,还是少跟别人一样跪坐比较好。”

“看样子你腿还能动,说明血液能够循环,肌肉也能使用。”

“但长时间跪坐一定会很难受,坐高一点,把腿斜放或者垂直放肯定对你腿有帮助。”

李承乾听得一头雾水。

什么血液循环……他几乎只听懂了要坐得高点!

可是,旁边的何德却十分激动!

何德站起身,抓着陆恒的手臂问道:

“陆公子,难道你对于治腿,也有办法?”

“若是真有法子,求您赶紧说出来,这很重要!”

陆恒一脸茫然。

自己刚才,难道不是在跟李高明交代吗?

何德为啥这么激动?

莫非,何德家里也有人腿脚不好?

他疑惑了好半天,终于想起来一件事——

今天在醉仙楼,房遗爱和李高明都提到过,当朝太子殿下也是腿有残疾!

反应过来后,陆恒摇头道:

“何德,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这种病我哪看得好啊。”

“如果是普通骨折,受伤当时就要拿板子固定起来。可要是粉碎性骨折,那就得立刻开刀做手术了。”

“且不说我没那个手艺……”

“哪怕我有,木已成舟,开刀也很难再矫正过来了。”

“再说了,也有可能是伤到了神经,或者截肢之类的。”

“你们当我是神仙啊!”

陆恒上辈子是个理工狗,对医学的了解仅限于一些日常使用的药,还有常见病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

真要让他拿手术刀给人开口子……

不说能不能治好,单是心理障碍他都无法跨越!

人家医学生得学好多年才能进医院,当个住院医,再熬几年才能上手术台。

他陆恒凭啥?

上去不就是霍霍人命吗!

看到陆恒满脸的拒绝之色,何德极其失望。

本来,在醉仙楼前将李承乾带回来,他也是存了想让陆恒替太子看腿的心思。

可现在看来,对方对此根本就没有研究。

更别说治病了!

这边何德在焦虑于太子的腿。

而坐在两人旁边的李承乾,此时已经开始埋头干饭了。

他本就没想过自己的腿还能有机会好起来。

倒不如多吃点。

现在离他上一顿饭都已经几个时辰了。

俗话说得好,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李承乾饭量也不小!

“陆贤弟,你这手艺可真是不错!”

李承乾将嘴里的饭咽下去后,饶是从小就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他也难免夸赞起来:

“我在长安城这么多酒楼食肆里,都没吃过比你这儿更好吃的饭菜!”

“依我看,御厨手艺也没你好!”

陆恒有些得意。

他指了指李承乾面前的酒杯,道:

“高明兄,不瞒你说,陛下吃了我做的饭菜都得夸两句。”

“来,尝尝这酒,我现在都还没给别人喝过呢,你可是头一个!”

李承乾愣了一下。

随即,他向何德投去询问的目光——

父皇真吃过陆恒做的菜?

何德默默点头——

因为他嫌御厨做得难吃。

李承乾半信半疑地端起酒杯。

只尝了一口。

只过了几秒。

他原本白净的脸,腾地就烧了起来!

“嘶……好辣的酒!”

“好酒,好酒!”

过了好半晌,李承乾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满脸酡红都遮不住他的兴奋之色。

大唐的男人,没有不好酒的!

像李承乾这种,宁愿偷偷跑出宫,也要去醉仙楼喝两口的,那就更是如此了!

他赞叹道:

“难怪陆贤弟你当时会骂醉仙楼的酒如同马尿……”

“喝了你家的酒后,我觉得以前喝的酒都是马尿!”

陆恒嘿嘿一笑:

“好喝吧?”

“高明兄,今日你敢跟房遗爱对着干,估计家里条件也不差。”

“我正准备开个酒楼……”

“你要不要入个股啊?”

第五十八章 房玄龄家事 梁国公府。

已经到了宵禁的时间,房玄龄才踩着点回了家中。

没办法,朝中事务实在是太忙了!

很多时候,他甚至没法管家里的其他事情,回家后也要继续处理带回来的折子和其他公务。

书房。

房玄龄又点着灯在看折子,门却被轻轻推开。

居然是自己那个不省心的次子,房遗爱!

房遗爱手里端着木盘,上头有准备好的饭菜,看上去是来送饭的。

“今日倒是乖巧得紧。”

房玄龄放下手中东西,接过餐盘,顺嘴问道:

“怎么不是你母亲,或是家中下人来送,反而劳烦起你来了?”

“还真将老夫吓了一跳啊。”

房遗爱在父亲面前乖得跟只鹌鹑一样。

他先是帮忙把碗筷都摆好,随即才开口说话。

“儿子今日去醉仙楼查账,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少年。”

“他身有残疾,嘴巴却厉害得很!”

“爹,您知不知道京中哪家的孩子,也不良于行啊?”

没错。

从今天被那跛子少年怼的时候,房遗爱就感觉到了这人不大对劲。

分明知道自己的身份,却还敢言辞如刀,甚至把事情上升到太子的高度上去……

家世一定不简单!

闻言,房玄龄夹菜的手顿了顿。

他抬起眼,眼神无比锐利:

“怪不得来给我送菜,原来是在外头惹了事?”

房遗爱不敢直视父亲的目光,只低着头道:

“不是……是他们先挑衅的。”

自己这次子什么德性,房玄龄清楚得很。

除了其他几位国公家的孩子,谁敢去惹他?

而跟那些孩子起了冲突,房遗爱也根本不可能来跟他讲,最多打一架扯平罢了。

房玄龄直接放下碗筷,面色严肃道:

“说清楚,今日究竟怎么回事,你在醉仙楼里跟谁起了冲突。”

房遗爱心里有数——

今天是在自家酒楼里闹起来的,哪怕有主场优势,店小二们都帮着自己说话,可人多嘴杂,父亲不可能被骗过去。

他只好低声道:

“儿子在醉仙楼里遇到了陆恒,就是那个将玄果兄打断手脚的憨子。”

“他去店里喝酒,将所有酒都给点了一遍,却都只倒出来喝了一两口就直接走了。”

“这分明就是瞧不起咱家,故意找茬的!”

“然后我便跟他吵了起来……”

“没成想,跟他一起来的一个跛子少年嘴巴厉害得很,骂架时,居然说儿子看不起他,就也看不起不良于行的太子殿下!”

“所以,所以儿子才想问问您,有没有听说过这是哪家的人。”

越往后说,房遗爱的声音就越低。

说到最后的时候,他的声音几乎跟蚊子一样了。

房玄龄本来坐着。

听完,他腾地站了起来。

啪!!!

当场给了儿子一个耳光!

这一巴掌来得极狠极重,打完后,房玄龄自己的手都有些发抖。

他指着房遗爱,极其恨铁不成钢:

“你以为郑玄果是什么好人,郑家又是什么好人?”

“那陆恒将他手脚打断,是在陆宅家门口打断的!他上门挑衅,还不许别人还手了?!”

“老夫平日对你疏于管教,才让你交往到这些朋友……”

“你还真当我愿意让你与他们出去饮酒作乐?”

“与朝中其他世家子弟有所情分,可以。”

“但房遗爱你弄清楚,哪些能深交,哪些不能!”

“还有……”

“莫非你没有听说,今日早朝陛下已经宣布了,封陆恒父亲陆铜仁为公义县男!”

房遗爱怔然片刻。

陆家,封了爵位?

这倒是个新鲜事啊,陛下居然会封一个低贱商户为县男。

可那又怎么样?

他捂着自己被打得通红的脸颊,低声反驳道:

“不就是一个县男吗……连郑家的县公都比不上,哪里就要让咱们国公府忌惮了?”

不反驳还好。

这么一顶嘴,房玄龄简直要被他气得浑身发抖了。

这是什么猪脑子啊?!

“从陆家出事到封爵,连郑家给的七日期限都没过去。”

“你以为,普通商户能有这本事,想封爵便能随时封爵吗?”

“房遗爱我告诉你,京中没几个不良于行的世家子。”

“上有太子,下有牛家那小子,别的老夫也不知道。”

“但你要明白,不论是哪家孩子,这件事扯到太子身上去,你就给老子把皮绷紧了!”

“今日起,禁足半月,不许出门!”

房玄龄将碗筷从桌上直接扫下去,怒吼道:

“将藤条戒尺拿来,老子今日就要好好教你如何为人,如何处世!”

房遗爱跟个鹌鹑一样缩着脑袋。

他也很清楚,一向严肃正经的父亲用上了粗话,这就代表父亲已经十分生气了。

若再留在这里,恐怕真要挨顿好打!

正此时。

书房的门又忽然被推开。

进来的人,正是房玄龄的夫人,卢氏!

卢氏眼见儿子要挨打,连忙上前,横眉冷眼。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

“遗爱不晓得事,你跟他讲道理便是了,吼那么大声,府里下人都听到了!”

说话间,她伸手将儿子给护到了身后。

一见到母亲,房遗爱就跟小鸡仔找到了母鸡似的,赶紧躲到她背后去,啄米似的点头不停。

房玄龄本来已经要摸到戒尺了。

此时,气得发抖的手,又只能缓缓放下。

他长叹一声道:

“这个逆子,就是被你惯成这样的……”

“若是长此以往,他往后必然惹出天大的祸事!”

“夫人,他年纪也不小了,你不能再惯他一辈子啊!”

卢氏并没觉得房玄龄说得对。

她冷笑一声,道:

“你平日里不管他,出了事倒知道急了。”

“方才说的,妾身可都在门外听得真真切切,不过只是一件小事罢了!”

“别人在咱家酒楼撒野,遗爱与朋友有情谊,帮着骂几句又如何?”

“若真怕他惹事,你就该去替他找到那两人,把事儿给平了,再回来教训他也不迟。”

“窝里横算怎么一回事?”

房玄龄惧内,这是长安城里人尽皆知的。

听到妻子有理有据的一番话,他只能闭上还想教训的嘴。

可是,看到躲在妻子身后的房遗爱,房玄龄有满心愤怒无法发泄。

最后只能摇头叹息:

“有子如此,家门不幸啊!”

第五十九章 气晕拉倒 翌日中午。

下了早朝之后,李二陛下就直接回了立政殿,等待马上要被带回来的太子李承乾。

长孙皇后在旁有些担忧。

之前每一次发生这种事情,丈夫都会将儿子狠狠揍一顿。

可李承乾本就体弱,再打得狠些,会比常人更难恢复。

不多时。

殿外便有宫人通传道:

“启禀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李世民把脸一拉,沉声道:

“宣!”

很快,李承乾就被带进了殿内,旁边还跟着何德。

看了看自家父皇的脸色后,李承乾悄悄看了何德一眼,眼神意思十分明确。

你不是说,跟陆恒混在一起,父皇就不会生气吗?

何德叹了口气。

他曾听陆恒说过一句话。

父见子未亡,抽出七匹狼。

搞清意思之后……看来这句话放在皇家,也是一样啊!

“儿臣见过父皇。”

李承乾老老实实地行礼:

“昨日儿臣出宫,实在……”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李世民抬手打断了。

李二陛下紧盯着儿子的腿,问道:

“昨日你跟着陆恒回了医馆里,他可曾跟你讲过能不能治好腿?”

“其他事情都暂缓。”

“先将这件事给讲清楚!”

李承乾当时就惊了。

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他听何德问陆恒能不能治好自己腿时,也没放在心上。

毕竟那是医馆,何德会想起问这个也很正常。

可现在……

居然连父皇的第一反应,都是陆恒怎么看他的腿。

这也太离谱了吧?!

他压下心里的震惊,拱手道:

“启禀父皇,何力士先前也问过了,陆恒他说治不好儿臣的腿。”

“哪怕是能治,也该在刚出事的时候治,现在做什么也无济于事了。”

闻言,李二陛下脸上的失望之色瞬间显露出来。

李承乾亲眼见着,但怎么也想不明白。

自从他的腿残疾后,父皇几乎已经找遍全天下的名医,太医们就更不用说了。

分明大家都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为何父皇听到陆恒的说法,还是会如此失望呢?

还没等他想明白。

李世民便脸色极其阴沉,道:

“李承乾,身为太子却不守宫规,私自出宫喝酒,还夜不归宿。”

“你可知错!”

听见父皇直呼自己大名,李承乾就知道大事不好!

他腿脚不好,但还是艰难地跪在了李世民面前,高声道:

“儿臣知错,请父皇责罚!”

李二陛下一点都没有怜惜他体弱的想法。

当场就叫人拿来藤条,要抽李承乾的脊背!

长孙皇后正要开口阻止。

可何德却抢先一步了。

“启禀陛下,陆恒昨夜的确说过无法根治太子殿下的腿,但也说了其他方法!”

闻言,李世民抬手拒绝了宫人递过来的藤条。

他目光沉沉,盯着何德问道:

“说了什么,你细细说来!”

何德此时额头也有点冒汗,压力极大。

这毕竟是陛下的家事,他突然冒出来替太子求情,一个不好,也是要吃挂落的。

可如果他不说……

到时追究起昨天傍晚带走太子的事,他也没好果子吃!

“陛下,陆公子说过,殿下的腿不好,需要坐得高一些才能让血液循环起来,也能让他舒服些。”

“还有就是不能久坐,最好每日找时间散步,再难受也要走,否则肌肉会萎缩。”

“饮食方面,他说殿下如果体弱多病,也要吃得清淡些,殿下早间离开时,陆公子还让奴将皇后娘娘的食谱给誊抄了一遍交给殿下呢。”

听完何德的话,李二陛下陷入了沉思。

看样子,陆恒对于李承乾这种病人也是有经验的。

只是不知为何,他并不会,或者说不愿意治疗儿子的腿。

半晌。

在李世民沉默之际,长孙皇后轻声开口了。

“高明啊,昨夜陆恒还与你说过什么?”

“听说你们很聊得来,母后想听听,你们俩聊什么这么开心。”

李承乾犹豫了下。

随即,他有些迟疑地说:

“陆恒说要开个酒楼……问儿臣愿不愿意入股。”

“儿臣答应了。”

………………

急诊医馆。

陆铜仁坐着马车匆匆忙忙过来了。

难得有一次,陆恒主动派人告诉他有事情要商量,所以他才赶紧来。

到了之后,他才发现儿子正在柜台前打瞌睡。

“恒儿,醒醒,醒醒!”

陆铜仁把儿子摇醒,语气温和道:

“你要跟爹商量什么事情呀?说来听听。”

陆恒刚睡醒,抬眼就看到了老爹那张大脸。

他揉揉眼,懒洋洋道:

“噢……我准备开个酒楼来着,想问你要点启动资金。”

陆铜仁慈父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沉默半晌。

他随手抄起旁边的一本书,怒吼道:

“家里刚挣到了爵位,想从军还是想入朝为官,哪怕开个医馆都随你!”

“才脱商籍就要去开那劳什子酒楼……”

“老子打死你个败家子!!!”

这吼声魔音贯耳。

陆恒一激灵,瞌睡立刻就醒了个干干净净。

他梗着脖子道:

“长安城这么多国公县公,他们家也做生意啊,人家生意还好得很呢!”

“光靠每年那点俸禄,咱家喝西北风吗?”

“反正都要做生意,不如让我来,包管不亏本还血赚!”

这就是陆恒的真实想法。

别人都能做生意,凭啥我家不能做?

做生意还是陆家的老本行呢!

陆铜仁都快被他气得脑溢血了。

“别人是别人,人家什么出身什么背景,家族多大?咱家能比吗!”

“既然得了陛下恩典,又脱籍又得了爵位,你还不赶紧趁这机会入朝为官,等什么?”

“等你光耀门楣,自然有的是生意给你做,咱家现在又不差钱!”

听到这种话,陆恒难免撇了撇嘴。

入朝为官?

想屁吃!

他满脸不屑道:

“让我去做官,也亏你想的出来。”

“本来咱家就已经将郑家得罪死了,还去当官,等着人穿小鞋是吧!”

“比起让我努力,倒不如你多努努力,让我当个官二代比较好。”

“我看房遗爱在长安排场就挺大……”

“老爹,要不你努力一下,做到房玄龄那个位置去?”

房玄龄?

当朝宰辅?

陆铜仁缓缓伸出右手,捂住后脑勺。

他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撅过去了!

第六十章 叛逆少年李承乾 不管陆恒怎么讲,天使投资人陆铜仁始终都不同意他开酒楼这件事。

整个谈话的重点,全部围绕着“陆恒应该去做官”来。

实在没办法。

最后,陆恒只能挥了挥手,道:

“谈不拢谈不拢!”

“本来我想着,你要是给我这笔钱,到时候挣了钱给你按比例分红。”

“现在看,老爹你是不打算挣这个分红了。”

“我找别人给我投资去!”

陆铜仁都气笑了。

他还不知道陆恒什么德性?钱进了兜里,就只进不出的!

哪怕暂且把挥霍这些抛在一边不谈。

陆恒懂个屁的生意啊?连家里铺子他都没去过几次!

“好好好,你找去。”

陆铜仁将手背着,冷笑道:

“我倒要看看,你能找到谁出这份钱!”

父子二人不欢而散。

等陆铜仁真的离开后,陆恒反而放松了一些。

找便宜老爹要启动资金,本来也就是试试看而已。

他若真想要,找母亲要肯定会容易很多。

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家庭矛盾,陆恒还是打算自己搞钱——

反正昨天晚上,那位高明兄已经答应他要入股了。

正思及此处。

医馆门口,就来了客人。

“陆贤弟,今日你这里倒是不忙啊。”

李承乾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何德。

走的时候,何德还找了个很好的借口,说是担心李承乾回家会被房遗爱套麻袋,陆恒便理所当然地同意他护送一段了。

见他们俩又一起回来,陆恒疑惑地站了起来。

“高明兄怎么又回来了?莫非,家里人责骂你了吗?”

李承乾笑着摆了摆手。

一旁,何德替他解释道:

“李公子这次,是从家里带了酒楼的本金过来。”

“咱家便也等了一会儿,与他一道回医馆了。”

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啊!

陆恒一拍大腿,眼睛放光:

“高明兄家里可真是爽快,比我那老爹爽快多了。”

“不知这次,你带了多少本金来呀?”

李承乾朝医馆门外指了指,那里停着一辆马车。

他笑道:

“要在长安开酒楼,想来光是买地建楼都需要不少钱,直接买卖现成的就更贵了。”

“我带了一百贯钱来,若不够,陆贤弟还可以再说。”

一百贯!

这特么就是一百两银子的购买力啊!

除了昨天去醉仙楼时,因为不知道究竟要花多少钱,所以干脆带了一两银子之外,陆恒基本没有带过整锭的银子。

在大唐,日常买东西都是用铜钱或者碎银,只有大额交易才会使用银锭。

估计高明兄也是考虑到这方面,所以才带的铜钱。

一百贯钱,确实要马车才能带得过来!

陆恒眼睛里的光芒越来越强烈。

“高明兄,你可真是有眼光!”

“我跟你说啊,咱这家酒楼包管挣钱,你就等着分红便是,绝对比任何生意都赚!”

他不住地拍着李承乾的肩膀,后者被拍得都有点站不稳了。

李承乾哭笑不得:

“贤弟,你不必如此激动。”

“这事儿我与家父说过,他同意了,还问要不要我家帮忙找找酒楼的选址。”

“你意下如何?”

陆恒笑得牙花子都要露出来了。

昨晚问的时候实在没想到,不仅这新认识的老哥爽快,就连他家里人都这么大方啊!

他一口答应下来:

“好,既然高明兄你家里有渠道,那就劳烦了。”

随即,两人便开始商量起了契约。

关于分红的问题,倒是没有起什么分歧——

每人五成分红,陆恒负责酿酒、菜品的技术和管理,李承乾负责全部出资。

如果关于酒楼的管理出现分歧,两人可以召集全体员工开会投票表决。

当然,由于陆恒在这里基本是个半文盲,立契约的时候是由李承乾来动笔措辞的。

等一切事宜都写在纸上,一式三份后。

李承乾笑着对陆恒拱了拱手,道:

“那为兄这便回家去啦!”

陆恒有些疑惑。

他挠头道:

“这么早,回家干嘛?”

“我昨天晚上不是跟你说过吗,你这腿要多动动,如果因为不方便就老坐着,再过几年就彻底不能动了。”

李承乾犹豫了一下,朝旁边的何德看了一眼。

何德很有眼色,当即笑道:

“哎呀,咱家这还忘了,今日得去游家看看刘氏病情如何了。”

“您二位先聊着,咱家过去一趟!”

他根本不等陆恒反应,笑眯眯地直接出了门。

等医馆里只剩下两人时。

李承乾才叹了口气,道:

“实不相瞒,家父对我的管教极其严苛。”

“昨日私自跑出来,还夜不归宿,差点就被打了个半死……”

“若非贤弟你提了那酒楼的事,家父觉着可以让我做点事,他就真要用藤条抽我满背了!”

陆恒震惊了。

在他看来,李承乾除了身体不好之外,其他方面都非常不错。

脑子很好使,看起来情商也高,有文化又会说话,骂人都骂得不带脏。

如果生在自己家里,便宜老爹恐怕都要高兴得敲锣打鼓了!

想了半天,陆恒也没想明白。

他委婉道:

“你爹……脑子有问题吧?”

卧槽!

陆恒一秃噜,居然把父皇直接骂进去了?!

李承乾赶紧把他的嘴给捂得严严实实,惊恐道:

“这话可不兴乱讲啊!”

陆恒把李承乾的手扒拉开,满脸不高兴。

自己不就是说了点实话,至于这么紧张吗?

到这会儿,他才仔细观察了李承乾一番。

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明明长得挺帅一小伙,但对方眼神里始终阴郁,面色苍白带着病气……

陆恒难得地犹豫了一下。

“高明兄,我问你个事,你别觉得我冒犯啊。”

他考虑了一下,才说:

“你们家的家庭关系,是不是很不好?”

“或者,你父亲应该还有其他孩子,他只对你如此严厉吗?”

李承乾愣住了。

半晌。

他才声音低沉地开口。

“我有不少弟弟妹妹,是家中嫡长子。”

“家父对他们十分宠爱,要什么给什么。妹妹就算了,我也会宠着妹妹。”

“可对我其他弟弟,尤其是四弟……”

“父亲什么好的都想给他,似乎恨不得他才是嫡长子,而我只是因为运气好,生得早罢了。”

“呵。”

“也只有在这里,跟你,我才能说这些事了。”

第六十一章 我跟你家长聊一聊 事实上,别看李承乾贵为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他能说话的人并不多。

东宫里那些下人,个个都有自己的心思,这就不用说了。

即便是他的那些弟弟妹妹,也跟李承乾不怎么亲近。

一个日后要继承大唐帝国的储君,不论是课程还是教育,都是跟其他人不一样的。

在其他弟弟要去宫学里上课时,李承乾早就有了自己的私教。

太子少傅、太傅,可都不是吃干饭的。

到现在遇到陆恒,李承乾才能多说两句话——

这种憨直的同龄人,只要你跟他交心,那就不必担心他会把自己给卖了。

而陆恒,听完李承乾的话就陷入了沉思。

过了好半晌。

他才发出了来自灵魂的拷问:

“你爹,难道也是这么长大的吗?不分青红皂白地揍,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也得亏是你心理素质还不错,换成是我,早特么掀桌子了!”

李承乾有些哭笑不得地摆了摆手。

什么掀桌子。

普通人还能离家出走,但他哪怕是跑出宫来喝喝酒,都会闹得整座长安城鸡犬不宁!

“别别别,我也就是跟你抱怨两句,回去之后还得照常。”

“因为我身体不好,以往繁忙的课程,如今父亲也放宽了许多,不过还是要听课的。”

“若非今日要来与你商议酒楼之事,恐怕也出不来。”

李承乾叹了口气,道:

“我总归是家中长子,要继承家业的,家父严苛些也很正常。”

“只是长此以往,总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啊……”

陆恒又看了看他的神色和眼睛。

这哪里是喘不过气的问题?

换做现代,再不进行家庭心理治疗,眼前这位李高明迟早要得抑郁症!

望子成龙的家长那么多,但把孩子给逼疯的更多。

迟疑片刻后。

陆恒挠了挠头,道:

“高明兄,你也看到了,我这儿是一个医馆。”

“不过除了外伤和风寒之类的,其他方面也算稍有涉猎。”

“若你实在觉得你父亲给的压力太大,我可以找个时间去你家里,跟他好好聊聊。”

“老这么逼,谁受得了啊!”

他算是知道,为什么古代很多名人看起来都不太正常了。

经过这种家庭教育教出来的孩子,成年之后一旦有权有势,就会把青少年时期受到的伤害以另外的方式施加给别人。

思及此处,陆恒不由得又想起了李靖那位夫人。

李高明年纪小,还纠得过来。

至于张红拂,已经太晚了。

唉……都特么命苦啊。

陆恒罕见地这么严肃又认真,把李承乾都看愣了。

自从认识对方起,他就没见过陆恒这样。

“这,倒也不必。”

李承乾踌躇道:

“家父性格比较暴躁,而陆贤弟你说话又太过直接。”

“若惹怒了他,恐怕日后你在长安城里,会不大好过呀。”

听完他的话,陆恒再次坚定了自己刚才对李高明父亲的看法。

这不仅是个虎爸,还他娘的有暴力倾向!

对李高明这种残疾人,都会时不时抽藤条,导致对方都不敢把朋友带去家里。

形势很严峻啊!

陆恒面色凝重地拍了拍李承乾的肩膀,道:

“高明兄,你放心,等我日后有了更大的成就,一定救你出这火海!”

“到时候你有了钱财实力,脱离家族,也未尝不可。”

“我会帮你的!”

李承乾哭笑不得。

如果说这太子之位是烫屁股的火海,那不知多少人都恨不得跳进来。

但陆恒太认真了,认真到李承乾都不好意思告诉他,自己永远没办法脱离家族。

………………

西市。

时隔一天,陆恒和李承乾又来到了这里。

而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告诉了何德,并且让对方不用担心来找,一会儿就回去。

走在路上,陆恒忽然问道:

“高明兄,你是长安城里土生土长的人,而且昨日碰见你时,你也刚好到醉仙楼去喝酒。”

“想来应当对西市这边比较熟悉。”

“你知不知道,这里哪家酒楼生意最差?”

李承乾被问得一愣。

生意好的酒楼很好找,随便问几个路人便能知道。

但最差的……以他这种身份,自然不可能接触得到。

“这个倒是没有听说。”

李承乾摇摇头,问:

“你问最差的酒楼做什么?咱们要收,也是收最好的啊!”

陆恒很无语。

他停下脚步,转头道:

“收最好的酒楼,成本可就不是一百贯钱能搞定的了。”

“咱们做生意,当然是成本越低,四两拨千斤才是最好的啊!”

“再说了……”

“酒香不怕巷子深,咱们的酒那么好,还担心酒楼之前的生意好不好?”

李承乾从来没做过生意,也没学过。

这并不包含在他的学习范围内。

大儒们教他的,都是如何齐家治国平天下,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要用什么对策,要如何为人处事。

赚钱这种俗气的事,连老师们自己都不会,更别说教他了。

李承乾难得地露出了汗颜的表情:

“既如此,那这些事便听你的,我就不多插嘴了。”

陆恒急了:

“你想当甩手掌柜?那可不行!”

“刚才不是还说过吗,我要帮你脱离家族,你就得有一技之长啊!”

“跟你解释经济原理,就是要教你。”

“我总不可能帮你做一辈子职业经理人吧!”

李承乾叹了口气。

搞了半天,陆恒一直都没放弃过要“救他于水火”这件事啊。

他点点头,道:

“好,我学就是了。”

因为李承乾腿脚不便,陆恒扶着他在西市慢慢走。

走了很久,问了很多人,他们俩才终于问到了西市生意最差的酒楼。

这座酒楼的名字,比醉仙楼还要简单粗暴。

皇家酒楼!

陆恒满头黑线地站在铺子前,回头看了看李承乾:

“……这该不会真是皇商开的吧?”

李承乾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普通人不敢用这招牌。”

“依我看,这家酒楼估计真是皇室中人所开。”

“要不,咱们还是走吧,这间酒楼不可能卖给你的。”

他现在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堂堂皇家产业。

居然混到了西市最差!

第六十二章 大戏开场 皇家酒楼面前,李承乾正尴尬得不行,想赶紧跑路。

但却被陆恒给拽住,死活都走不动!

听到李承乾这么说之后,陆恒脸上的黑线反而消失,变得兴奋了起来。

他兴高采烈道:

“高明兄,我感觉你家庭条件应该很好,所以这家店多半真是皇家开的。”

“若当真如此,那就好办多了!”

李承乾知道陆恒跟自家父皇有过接触,甚至短短几日就让陆家从商籍跳到了县男之位。

但父皇又不管皇商的事情!

这些杂事,要么是分给庞大的宗室子弟来管,要么就是母后直接过问。

又或者,就是他那些弟弟妹妹的产业。

不论是哪种,陆恒也摸不着啊。

回宫之后,李承乾就向何德详细问过陆恒的人际关系,算是很简单也很清晰了。

除了自己和两个妹妹以外,对方根本就没见过其他任何皇家子弟!

“陆贤弟,没必要没必要。”

李承乾拦住他:

“皇家产业要收十分麻烦,长安城里有点眼力见的人家,都不敢沾这事儿。”

“哪怕是那些国公家,也基本不会去招惹。”

“西市生意不好的酒楼很多,咱们不是非要买这家呀!”

陆恒拍拍他的手臂,示意他宽心。

“你别担心,我们先进去问问再说,行了吧?”

实在拗不过陆恒。

两人只好一同进了这家皇家酒楼。

西市生意最差的酒楼,果真名不虚传。

这大白天的,既没到宵禁,又是最好的饭点黄金时间。

酒楼里居然一个客人都没有!

陆恒让李承乾在旁边找了个地方坐下,自己则大步上前,走到了柜台前面。

他笑着敲敲台面,对里面的人说:

“掌柜的,你们家这酒楼,生意好像不大好啊,挣钱吗?”

本来在打瞌睡的掌柜的忽然惊醒。

只愣了片刻,他就对眼前这少年怒目而视。

“我们生意好不好,与你有何相干?”

“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撒野竟是撒到皇家产业上来了!”

陆恒挑起眉头。

他之前倒是没发现,皇家的人居然脾气这么大。

见李二陛下和长孙皇后,哪怕是何德这种皇帝近侍,都没跟他这么说过话。

还真是阎王易见,小鬼难缠。

陆恒索性把手臂架在柜台台面上,双手撑着脸,笑道:

“别这么生气嘛,做生意,讲的就是个和气生财。”

“我问这些,主要是想将你们这酒楼给盘下来。”

“掌柜的,你们酒楼多少钱能卖?”

闻言,柜台后面那掌柜的彻底醒了瞌睡。

他猛地站起身,胡子都气得吹了起来:

“哪来的小子,竟如此不知好歹……”

“我再说一遍,你看清楚,这是皇家酒楼,皇室产业,生意如何都不会随意卖出去!”

“走走走,赶紧出去,我们这儿不欢迎你!”

说着,他绕出柜台,伸手就要把陆恒往外推。

但随即,掌柜的就发现了问题。

自己压根推不动这少年!

陆恒下盘极稳,像是扎根在地面上一般,稳稳当当。

他呲牙一乐,道:

“我说了,和气生财。”

“既然这是皇家产业,想来陛下应当也能做主的。”

“要不我现在便进宫里一趟,问问他老人家愿不愿意卖?”

这话把掌柜的都给听愣了。

此时,他气极反笑,收回了方才要推陆恒出去的手,反而揣了起来。

“你要不说这话,老夫还当你是哪家国公家不懂事的公子。”

“可如今看来,竟是来了个憨子啊!”

他冷笑着看向眼前少年:

“既如此,老夫便在此处等着,等你进宫去求见陛下。”

“就怕到时,你是被人抬着回来的了!”

一旁。

李承乾看着这一幕,简直比之前更尴尬,更想钻进地缝。

也不知这里到底是哪个宗室的产业。

纵使是自家母后所开,手下人也不至于如此狂妄,目中无人!

再者说……

直接进宫找父皇?

陆恒也太莽撞了吧!

正在双方对峙,火星子直冒,仿佛将将要打起来之时。

酒楼外,忽然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哟,这不是陆恒陆公子吗?”

“怎么,去过我家醉仙楼之后,还要跑到皇家酒楼来砸场子呀!”

“啧,您可真是谁的面子都不给啊!”

熟悉的阴阳怪气,熟悉的公鸭嗓。

陆恒不用回头都能听出来——

房遗爱的声音!

他连个眼神都没给对方,只是将脸沉了下来,道:

“房二公子是昨天没被骂够,还是没挨成我的揍,所以心有不甘?”

“若非如此,我实在是想不通你为什么现在又来阴魂不散。”

门口,房遗爱被他嚣张至极的态度和话语哽住。

脑中又响起了父亲房玄龄昨夜所说。

陆家刚刚得了爵位,之前是商籍……

他随即就联想到了陆恒的所作所为,当场又自信起来。

“呵呵,陆公子啊,恐怕你家一夜间突然得了爵位,还没适应。”

“也难怪,这野鸡飞上枝头了,都会以为自己是凤凰的。”

“长安城中身有爵位的遍地走,丢块砖头,怕也有可能砸到一位公侯。”

“区区酒楼便要闹到陛下那里去……”

“你以为自己是谁?”

“哈哈!国公都没你这么嚣张的!”

可以说是极尽嘲讽了。

但房遗爱如今满脑子都是陆家是个暴发户,却不记得父亲说的其他叮嘱。

比如,陆家为什么能想封爵就封爵?

又比如,陆恒究竟有什么本事?

他全然不在意!

而柜台之前。

那位掌柜的也不再跟陆恒对峙,反而揣手看起了戏。

在西市开酒楼做生意,他也是眼熟房遗爱的。

既然这个憨子跟房二公子有旧仇,那自己何必掺合进去呢?

“我是谁,想必你应该很清楚。”

陆恒终于回头看向房遗爱,声音很冷。

不想搭理归不想搭理。

但这人已经骑到头上来了,他也不打算轻轻放过。

他对旁边的李承乾道:

“兄弟,等会儿你先回家去吧,我得进宫一趟。”

“这家酒楼,老子还非要拿到手不可了……”

“若不如此,怎么能让它做到长安最大,好好打一打房二公子的脸呢?”

话音落地。

陆恒扶着李承乾,头也不回地将其送上了马车,自己则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目的地,正是皇宫!

第六十三章 关中流民 太极殿内。

这时候早朝已经散去了,可李世民却并没能闲下来。

他坐在龙椅上,眉眼中带着焦虑。

而面前,是房玄龄、魏征等一干朝中肱骨之臣,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本奏折在翻看。

显然,让他们这么忧心的,绝对不是什么小事。

过了好半晌。

李二陛下才揉了揉眉心,沉声开口。

“如今剑南、关东等地二十四州大旱,流民遍地,已经在往关中走了。”

“诸卿可有什么好法子解决?”

闻言,底下群臣都是面面相觑。

自从李世民登基后,天底下的旱灾洪灾甚至蝗灾,难道闹得还少吗?

这一次的二十四州大旱,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他们要是有好办法,早就提出来了,哪里还等得到现在。

可既然陛下问起,他们当臣子的,也不可能什么都不说,否则就是怠政。

房玄龄拱手回答道:

“启禀陛下,臣以为如今已经入秋,不久后便要入冬了,流民们的安置是个大问题。”

“不如颁发政令下去,让底下其他州府收容流民,至少等熬过冬天再说。”

李世民疲惫地叹了口气。

让流民途经的州府去收容,说得倒是简单。

但凡不是富庶之地,那些州府哪里有那么多粮食,能供给几千人吃喝几个月?

见状,旁边的萧瑀也上前了一步。

“启禀陛下,臣倒觉得这样不太妥当。”

“既然流民是往关中进发,那么房公所言的州府,必然是关中那些。”

“可关中粮仓实际也并不富裕,尤其前几年,咱们关中也闹了旱灾洪灾。”

“不若派人将他们分出一部分去江南,那里富庶些。”

闻言,李世民脑袋更疼了。

把难民们分流去江南?

亏他说得出来!

除开剑南道那些,关东位于中原,那些流民要凭着双腿走去江南,天气也愈发寒冷起来了……

怕是路上就得死七成!

太极殿内,气氛忽的沉寂下来。

在天灾面前,除了开仓放粮,收容难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还有一些事情,这些大臣们并没直说。

如果饿殍遍地……

最大的问题,就是防止大灾过后的大疫啊。

正此时。

殿外忽然有宫人通传。

“启禀陛下,公义县男之子,陆恒求见!”

听到这个消息。

李世民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

他对面前群臣笑了笑。

“诸位爱卿且都先回去处理公务吧,流民一事暂且搁置,朕看看有没有别的法子。”

“玄龄啊,你留下。”

吩咐完后,李二陛下扬起下巴对外面道:

“宣陆恒觐见!”

包括被留下的房玄龄在内,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啥情况?

前两天才突然封了个公义县男陆铜仁……

这县男之子陆恒,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看样子,陛下很重视这人啊!

可不论他们如何好奇,李二陛下金口玉言,皇命难违。

众人还是老老实实地退了出去。

等殿内只剩下李世民与房玄龄之时,陆恒被宫人带着走了进来。

没等陆恒开口。

李世民便笑着问道:

“陆恒,你今日怎么想起来进宫了?”

“若不是碰巧,朕还真忘了你先前说的话了!”

陆恒一脸懵逼。

他根本记不起李世民说的是什么话。

自己说过那么多话,到底哪一句啊?

“陛下,您说的是啥玩意儿?臣今日觐见,是想问您能不能买个酒楼啊!”

他掰着手指头说:

“西市有一家皇家酒楼,掌柜的说是皇家产业,不卖,态度还很差。”

“臣琢磨着,这种服务态度肯定也赚不了什么钱,而且这酒楼在西市是出了名的生意不好。”

“所以就想问问您,酒楼卖不卖,您能不能做主?”

李世民当时就被噎住了。

刚刚在商议流民之事,又忽然听到陆恒求见,他理所当然地觉得对方是来献策的。

结果搞了半天,这臭小子是来买酒楼的?

还是皇商的酒楼!

李二陛下把脸一拉:

“什么乱七八糟的,朕从来不管这些杂事!”

“要问酒楼,你怎么不去找皇后问?”

陆恒嬉皮笑脸道:

“这不是男女有别嘛,您在的时候臣可以去见皇后娘娘,可您不在,臣哪里进得去呀!”

“陛下,总之是件小事,您动动嘴皮子就能解决了。”

“就不必劳烦皇后娘娘了吧?”

李世民太阳穴突突直跳。

酒楼一事,他之前就从何德跟李承乾那里听说了。

本来以为赏点本钱给陆恒就行,没想到这小子还蹬鼻子上脸,要自己把皇家酒楼卖给他!

他面沉如水,道:

“……行,朕准了。”

“这件事等会儿你跟何德说一声,让他帮忙办就是了。”

陆恒兴高采烈地一拱手,道:

“那臣就不叨扰您办正事儿了,臣告退!”

他正要转身脚底抹油跑路。

结果,李世民脸色更加阴沉地开口了。

“陆恒,你从朕这儿讨了好处,难道就不打算帮朕分忧?”

分忧?

陆恒停住脚步,回头一看。

就跟房玄龄对上了眼。

他并不认识面前这老头,也不知道对方是谁。

但既然李二陛下能跟对方单独商量事儿,想来也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于是陆恒挠挠头,道:

“陛下,您有满朝文武可以分忧,有什么事找他们就行了。”

“依臣看,这位一看就很有学问的样子,您咋不问问他?”

这小子实在太憨了点!

李世民烦得不行,直接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到陆恒与房玄龄二人面前。

他拎着陆恒的衣领子问:

“少跟朕废话!”

“之前你跟何德夸下海口,说酿酒浪费粮食根本不算什么事,朝廷缺粮食你自有办法。”

“来,现在告诉朕,你有什么办法!”

陆恒仔细想了半天。

终于想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说的这话了。

不正是先前刚打算开酒楼时,何德跟他讲明利弊,他就话赶话讲出来了的?

这种闲聊也要跟李二陛下说的吗?

何德这厮,不当人子啊!!!

陆恒面色僵硬,道:

“臣说过这话吗?好像没有吧。”

李世民恶狠狠地将他拎得更紧了些。

“朕说有,你就有!”

第六十四章 功在千秋 李世民与陆恒二人场面正僵持着。

而旁边的房玄龄,此时已经惊呆了!

都不说登基之后了。

哪怕是武德年间,还是秦王殿下的李世民,都几乎没有再这般放松过!

对着一个普通的后辈少年如此恶狠狠要挟。

这哪里是陛下能做得出来的事儿?

而且问的,还是如何解决流民的问题。

李二陛下为何就如此笃定,陆恒能解决?

房玄龄心中的惊讶都要炸开了。

但是他不敢问。

正此时。

被当成小鸡仔拎起来的陆恒,终于艰难开口了。

“陛下,臣之前的伤还没好,您能不能把臣放下来再说?”

闻言,李世民终于宽宏大量地松开了手。

他紧紧盯着陆恒,问道:

“现在想起来解决办法了?”

陆恒无奈地点了点头。

这都已经逼到眼前来了,他再想跑也跑不脱啊!

他顿了顿,突然反问道:

“陛下,臣之前确实说过能够解决粮食问题,但没说能解决流民。”

“这件事您承认吧?”

李世民嗯了一声,道:

“出现流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些自有当地的县令来处理。”

“朕要问的,就是粮食。”

“若是能吃饱穿暖,谁也不可能放弃家中妻儿田地,背井离乡。”

陆恒松了口气。

如果李二陛下要让他离开长安,跑到外面去安置流民,那工作量大不说,他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成问题。

流民,说白了就是一群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人一旦被逼到这份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干得出来。

封建王朝这么多年,哪一次王朝末年不是因为把百姓逼得造反的?

将思绪整理好后。

陆恒面色正经地开口了。

“若说粮食问题,臣确实知道一个法子能够解决。”

“只是这法子如同秦始皇的长城、隋炀帝的大运河,十分劳民伤财,或许罪在当下,但功在千秋,您要不要听听看?”

他刚一开口,李世民的脸就又重新黑了下来。

始皇帝建长城的功劳可以承认。

但隋炀帝那个大运河,分明就是用来给他自己享乐江南方便的。

到底哪里功在千秋了?!

忍了忍。

李二陛下将嘴里想反驳的话咽了回去。

“说来听听。”

陆恒揣起手——

现在,事情已经正式进入他的知识范畴了!

“臣可以很明确地告诉您,远在大海的另一端,有一块从未被人发现的大陆。”

“那上面有几种作物,亩产量比大唐现有的所有粮食都要高。”

“它们耐寒耐旱,种植简单,一年能种两到三茬,而且容易贮存。”

“您对此有没有兴趣?”

地理嘛,读了九年义务教育的都学过,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之前,全世界其他地方都没有那几样作物。

只要有了这几样,大唐还怕个屁的缺粮?

再往后千年,辫子头们就是推广了高产作物,才弄出了康乾盛世。

根本就不是康麻子有多牛!

而在陆恒开口前,李世民原本站得比较懒散。

可听到最后。

李世民忽的站直了身子!

他抓住重点,急切道:

“产量……有多高?”

陆恒仔细想了想,心里换算了下现代跟古代的计量方式。

大唐的一斤,比现代也没有高多少。

“三样作物,亩产最少一两千斤,最多三五千斤吧。”

“红薯产量最高,好好培育一下,保守估计能有五千斤。”

“其余两种少一点,不过肯定也是上千斤到四千斤之间的。”

陆恒一样一样的数。

等他数完了,抬头就发现李二陛下有点不对劲。

面色潮红,呼吸急促,眼睛瞪得老大……

卧槽。

不是心脏病发,就是血压上来了!

最坏的情况,万一是中风,那自己家得满门抄斩啊!

他赶忙道:

“陛下您冷静一点!”

“这都只是估计,估计!”

“咱们都还没到那里去呢,您别激动啊!”

李世民终于把那口气给喘匀了。

这会儿,不仅是李世民,就连旁边一直听着的房玄龄都快站不稳了。

三五千斤,那是什么概念啊?

按照庄稼人们吃得饱来算,一家四口人,每人每天吃一斤半的粮食,一年消耗两千斤顶天了。

这还是全部按照农忙时候的饭量来算的。

若照陆恒的意思……

一家人但凡有一亩地,能顺利收获一年的粮食,哪怕第二年闹了什么灾害,存下的粮食勒紧腰带也够活了。

够活下来,已经非常非常不容易了!

纵使李二陛下还在眼前,房玄龄也终于忍不住了。

他抓住陆恒的手臂,急切道:

“那地方有多远?你方才说是在大海另一端,定然是要乘船过去……”

“要造多少船,航行多久,具体在哪个方向,你说说啊!”

房玄龄和李世民都明白,为什么陆恒会说这件事罪在当下了。

造船出海,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更别说是这种规模庞大的船队远航。

要组织民夫们伐木,造船,要挑选合适的水师成员,还要为出海找个能说服所有人的理由。

根本就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事。

“其实往东往西走,区别都不是很大,反正地球是圆的。”

陆恒想跟他们解释地球这件事。

但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可能会被吊起来烧死。

随即他放弃了,改口道:

“如果后面有机会,我可以画一张地图出来,当然,或许没那么精确,画个大概。”

“这片大陆的确存在,但过去的话……可以说困难重重。”

“短期内,我的建议是改进农具和灌溉手段,也可以从肥料方面入手,总之都是提高产量这一个目的。”

“至于新作物,可能还得找个契机才行了。”

一旁,李世民和房玄龄君臣二人面面相觑。

沉默半晌。

李二陛下目光锁定陆恒的眼睛,十分锐利。

“在决定要不要出海之前……”

“陆恒,你得先告诉朕,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可不像是制盐方法一般,能自己琢磨出来。”

“难不成,你还真的去过那里?”

在说出美洲新大陆之前,陆恒就已经想好了说辞。

他咧嘴一笑,道:

“陛下,臣先前挨了一棍子,忘了很多事,但脑子里也多了很多事。”

“您可以不信。”

“但这些,都是做梦梦到的!”

第六十五章 啪啪打脸 皇家酒楼。

与陆恒先前安排的不同,本来被送上马车的李承乾并没有离开这里。

正相反,在陆恒离开后,李承乾又让车夫将自己重新送了回来。

他跟房遗爱坐在一张桌前,面对面。

场面十分尴尬。

最尴尬的,就是房遗爱。

“你盯着本公子做什么?”

房遗爱被李承乾看得有些不自然,动了动身子,道:

“我知道自己长得十分俊俏,但都是大男人,你也不必看得如此入神吧!”

李承乾:……?

之前已经见识过房遗爱有多蠢了。

但他实在没想到,对方居然能自恋到这个地步!

脸上的黑眼圈都快到下巴了,还敢说自己长得俊?

房家二公子,本名俊,字遗爱。

“倒不是觉得你长得好看,主要是没看懂,你分明是房公的儿子,为何能蠢成这样。”

李承乾撑着下巴,微笑道:

“你觉不觉得,看我有点眼熟?”

房遗爱愣了几秒。

他仔细审视眼前这跛子少年片刻。

嘶……

倒真有点眼熟。

但他实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或是谁跟对方这张脸相似了。

房遗爱将脸拉了下来,用他那公鸭嗓沉声道:

“你若是京中哪家的公子,倒也不必如此装神弄鬼的,直说身份便是!”

“昨日我问过我爹了,他说长安城里没几家孩子跛了腿的。”

“本公子倒还不信,你能说个什么名头出来!”

李承乾失笑摇了摇头。

到这会儿,他已经懒得跟房遗爱扯淡了。

之前在醉仙楼挨骂,还想着怼一怼。

可现在……

此人胸无点墨,对自己完全没有威胁,哪怕与魏王李泰交好,也根本无伤大雅。

反而会让李泰的风评变差罢了。

见他不回答,房遗爱觉得肯定是身份拿不出手,对方认怂了。

于是愈发起劲道:

“怎么不说了?你是不是……”

话刚说到一半。

酒楼门外,忽然传来了房遗爱极其熟悉的声音。

“你这孽障,老夫昨日不是让你禁足了吗?”

“为何还在外头乱逛!”

店里所有人同时回头。

门口站着的,赫然是当朝宰辅,房玄龄。

旁边的,不是陆恒,又是谁!

房遗爱突然结巴起来:

“爹……您,您怎么突然来了,今日不该休沐吧?”

房玄龄根本不打算搭理这个孽障。

他目光转向儿子身边,看到了一个跛子少年。

极其眼熟。

熟得,不能更熟了!

虽然暂时没有加上太子少师的名头,但房玄龄是李承乾事实上的老师。有空的时候,他也会去东宫跟其他人一起给太子讲学。

他现在已经顾不得房遗爱跟自己的父子关系了。

房玄龄只想对着他骂娘!

原来之前他说在醉仙楼跟一个跛子少年骂起来,说的就是当朝太子李承乾啊!

思来想去,房玄龄觉得自己被责罚是迟早的事情。

他正想当场给太子行礼谢罪,求他宽恕一番,却被太子用眼神制止了,顺便还看了陆恒一眼。

毕竟是在李世民身边呆了这么多年的人物,房玄龄也是个人精。

当即反应过来——

太子或许并未跟陆恒表明身份!

心念电转下。

“呵呵,回去再跟你算账。”

房玄龄咬牙切齿地冲儿子笑了声,随即转头对陆恒道:

“既然陛下当着老夫的面吩咐下来,此事便不必劳烦何力士。”

“酒楼以一百贯的价格卖给公子,契约方才已经拟好,只需钱货两讫,这酒楼便归陆公子了。”

陆恒一拍手。

果然,什么事情要搞定,都是找李二陛下来得快啊!

不过今天被突击考试,陆恒也被吓得够呛。

别的没啥,就是怕李世民激动之下脑溢血了,他们陆家得满门抄斩。

他乐呵呵地冲房玄龄拱手道:

“一百贯就在外头马车上,劳您派人点一点数。”

“这事儿,就算定啦?”

房玄龄微笑着回礼:

“陛下金口玉言,自然定下。”

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就把酒楼的归属安排得明明白白。

留下里面其他所有人都一脸懵逼。

最懵的,就是掌柜的。

“哎哎哎,房公,哪怕您贵为宰相,也没法子安排皇家产业吧?”

掌柜的匆忙上前拦住,道:

“这家酒楼,乃是魏王殿下的产业,无论如何也得问过殿下才是啊!”

房玄龄转头看向他,神色平静。

但此时,这位权倾朝野的宰相,终于露出了属于这个位置的气势。

他朝掌柜的展开手中契书,手指在上面点了点。

“看看清楚,这上头盖的是陛下私章,说严重些,军报上盖这个也是作数的。”

“陛下富有四海,皇家产业便更是他的了。”

“你到底是在替皇家做事,还是在为魏王殿下做事?”

原本气势汹汹的掌柜的,顿时就萎顿下来。

哪怕自家主子再厉害……那魏王也不在这儿。

退一万步说,即便李泰人就在这里,也不可能对李世民的决定有任何意见!

他只能低声道:

“是草民冒犯了。”

掌柜的退了下去。

房遗爱也急眼了!

他冲上前,对自己父亲急切道:

“爹,您是不是被这小子给骗了啊?”

“他哪里来的本事,说见陛下就能见到的!”

“这文书该不会是他作假的吧!”

房玄龄脸色铁青。

本来,他是不打算在外面教训这逆子的。

可现在房遗爱居然还蹬鼻子上脸了!

他揪着儿子的衣领,在对方耳边低吼道:

“老夫亲眼见到陆恒与陛下交谈,陛下根本就不在意这酒楼给不给他。”

“你与魏王交好,若识相,便睁眼看看身边那少年长得像谁……”

“太子体弱久不上朝,你便瞎了眼么!”

房遗爱后背唰的一下起了满满的白毛汗。

他满脸震惊地抬眼看向父亲,只看到了父亲面无人色,甚至眼神里都带着恐惧。

自己之前骂的跛子少年……

居然就是当朝太子,李承乾?!

房遗爱立刻在父亲手中缩起脖子,连头都不敢抬,更别说往李承乾那边看了。

他心中已经盛满了后怕与惊惧。

如果昨天,将那少年给打了,甚至打死……

那么房家被流徙八百里都是轻的,重则诛九族啊!!!

第六十六章 小心思 距离陆恒成功收购皇家酒楼,已经过去四五天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带了房玄龄来的缘故。

这期间,房遗爱再也没有到酒楼来作过妖,甚至连远远经过这里都是绕着走的。

陆恒非常满意这种震慑力。

而他不知道的是。

此时,宫中,立政殿内。

李明玉正拉着妹妹,在长孙皇后旁边疯狂撒娇。

“母后,您就让儿臣出宫看看嘛!”

她跺着脚娇嗔道:

“先前您与父皇都说,儿臣过两年便要婚嫁了。”

“可如今什么生意都不让碰,到时候出宫建府了,儿臣怎么执掌中馈嘛!”

长孙皇后被她缠得不行。

这都已经几天了,每天定时定点地过来磨,谁都顶不住啊!

更别说,这是自己亲手宠大的女儿了。

平日里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此刻投降似的举起了手。

“好好好,你想出宫看哪样生意,看什么账簿,母后都依你!”

长孙皇后无奈道:

“不过规矩不能坏了。”

“你自己说吧,找你哪个哥哥陪着去?”

李明玉一时间有些拿不准主意。

照说,她是最倾向于跟大哥李承乾一同出门的。

毕竟大哥向来都很惯着她。

可是李承乾的腿,宫里人尽皆知,别说走路了,就连上马车都不是很方便。

这……

“那,儿臣能跟四哥一同出去吗?”

犹豫好半晌,李明玉才打定主意:

“四哥今日应当不忙吧。”

她的四哥,便是当朝魏王殿下,四皇子李泰。

长孙皇后笑着点头道:

“今日早朝已过,青雀也没有任什么实职,你直接去他府上便是了。”

“早间,他还派人来问过我,说想来陪着用膳,今日应是无事的。”

李明玉欢欢喜喜地一拍手,就准备离去。

结果刚想走,就被旁边的妹妹抱住了腿。

五岁的晋阳公主李明达十分不乐意,甚至瘪起了小嘴巴。

“姐姐为什么不带小兕子?”

“难道是要偷偷出去,吃好吃的吗!”

现在的李明玉,简直就跟刚才的长孙皇后一模一样。

对于妹妹,她完全没有任何办法。

于是李明玉只好抱起妹妹,对母后有些心虚地笑了笑。

“母后,儿臣今日……能不能把小兕子也带着一道出宫啊?就去先前归四哥的那家酒楼。”

长孙皇后无奈摆手。

“去吧去吧,早些回来便是了!”

姐妹二人得了准许,兴高采烈地一起出了立政殿。

等她们离开后。

长孙皇后盯着两个女儿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来。

以她对玉儿的了解,这个女儿就是个半大孩子,从来没真的考虑过嫁人的事情。

执掌中馈?看酒楼?

恐怕,是着急出门看看,那个把皇家酒楼收进囊中的小子吧!

长孙皇后在心里暗暗下了判断——

女儿长大了,有小心思啦!

………………

酒楼。

如今,这里已经开始紧锣密鼓地重新装修了起来。

作为老板之一,以及CEO,陆恒这几天一直呆在这里当监工。

他要确保装修出来的效果,跟自己所想是一样的!

后院里。

何德看着眼前规模不算小的装置,有点傻眼。

他回头,身后就是正在啃西瓜的陆恒:

“陆公子,您这是……把医馆里的那些玩意儿,都给转移到这边来了吗?”

陆恒瞥了眼:

“这要比医馆里的那些简单多了好不好。”

“光是蒸馏用具都少了一半。”

“医馆里的要消毒,度数高得人不能喝,这边就很方便,蒸馏一两次就够了。”

“怎么,又想尝尝了?”

何德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些酒,陆恒从来都不肯拿出来喝。

上回还是沾了李承乾的光,晚上在院里吃饭时喝了点。

如今闻到这酒味儿……

还真有点馋。

忽然,何德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

“不过,这些弄起来都挺麻烦的,您为什么不在医馆那边就制好,然后放过来卖呢?”

陆恒擦了擦嘴上的西瓜汁,呲牙一笑:

“刚才你闻到这味道,不也挺馋的?”

“将酒放在这儿酿,就是这个道理。”

“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

“但这香味如果老从一个医馆里传来,我还担心人家误会咱们医馆的营业范围呢。”

说白了,主要也是因为这个时代没有广告手段,除非他到处去发传单。

若是在大唐,你手里有香味超群的高度蒸馏白酒,而且还是大批量地当场蒸馏。

每个路过这里的人都会闻到。

广告效果简直超一流!

听完,何德顿时恍然大悟。

看来陆公子说要开酒楼,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真的有点东西啊!

正在两人聊天之时。

酒楼外头,忽然有帮忙装修的陆家仆役高声喊话了。

“少爷,有人来找您嘞!”

陆恒满脸问号。

知道他在这儿开酒楼的人并不多。

那位高明兄,说是最近要在家中禁足一段时间,搞得陆恒听说时就想过去找他爹聊聊天。

排除李高明的话……

难道是自己叫仆役来帮忙的时候,被老爹知道了?

也不对。

如果是老爹,那仆役刚才就应该喊老爷来了。

陆恒挠了挠头。

总不能是房遗爱又来找茬了吧!

“陆公子不必忧心,咱们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何德笑着道:

“有咱家在,这酒楼先前又是皇家的,应当不会出什么事才对。”

陆恒一想,也有道理。

随即,两人便一起出了后院,去了酒楼铺子里。

而刚跟来客碰面,陆恒就愣住了。

李明玉带着她妹妹小兕子,旁边还站了个少年!

这少年看起来与李明玉年纪相仿,但他长得极其……胖。

整个人都跟个西瓜似的。

圆的!

要知道,在场众人都只有十几岁,可这少年就已经有了啤酒肚,而且下巴也有三层。

陆恒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这特么……该不会就是李二陛下准备给李明玉赐婚的那个唐家公子吧?

那也太磕碜了点!

正此时。

旁边的何德突如其来地拱手,行礼道:

“奴见过魏王殿下。”

陆恒的眉头骤然舒展开来。

搞半天,原来不是别人。

是李明玉的亲兄弟呀!

第六十七章 尴尬 在陆恒审视魏王李泰的时候,李泰也在审视他。

他们所在的这家酒楼,原本就是属于李泰的。

不赚钱,甚至基本都在亏本营业。

可毕竟是皇家产业,轻易转手卖出去,影响总归是不大好的。

陆恒的出现,正好让他把这烫手山芋给甩掉了。

所以,李泰并没对这少年有什么恶意。

“何力士免礼吧。”

李泰先跟何德打了个招呼,又看向陆恒笑道:

“早就听闻过陆公子大名,此番得见,倒真与传闻中一样英俊潇洒啊。”

伸手不打笑脸人。

但是,面对一个胖得几乎要出油,而且又正处在变声期的少年……

对于他的称赞,陆恒实在高兴不起来。

无他。

主要是颜控。

哪怕再不想搭理,出于礼貌,再加上对方好歹也是李明玉的兄弟,陆恒还是拱了拱手。

“不知魏王殿下是从哪里听说,我英俊潇洒的?”

场面一时间尴尬了下来。

李泰人都麻了。

大家刚见面的时候,不都会说两句久仰吗?

难道谁都真的听说过对方吗?!

不是啊!

客套两句而已啊!

陆恒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把李泰的情绪都给整得不连贯了。

好半晌。

李泰才终于把僵硬的脸色变得正常了一些。

他勉强笑了声:

“呵呵呵呵……陆公子先前在长安城里出了大风头,本王又住在宫外,没那么孤陋寡闻。”

陆恒本来就不想搭理他,听他这么回答,也就不再跟他说话。

于是他转头看向旁边的李明玉:

“公主殿下此次过来,莫非是来吃酒的?”

“不过我这酒楼暂时还没重新装好,得等一阵子才行。”

李明玉犹豫一阵,还没说话。

但李泰属实是有点绷不住了。

他从小就是喊着金汤匙出生的,哪怕在这么多皇子之中,也绝对是最受父皇宠爱的一个。

活到现在,还没人敢这么不给他面子过!

他转头看向两个妹妹,脸色不大好看:

“玉儿,小兕子,为兄今日还有点旁的事情需要处理,就先回府了。”

“等会儿我留几个人,留辆马车在这里。”

“回宫后,你记得跟母后说一声便是。”

说完,李泰就袖子一甩,离开了原本属于他的这家酒楼。

看着这小胖子的背影,陆恒有点莫名其妙。

你是皇子,你了不起些?

京城中不是传闻,这位四皇子极其有涵养,所以比太子都要更受宠爱吗?

噢,甚至因为太胖,李二陛下还特许他能乘轿辇上朝呢。

好家伙,这德性就是涵养高?

陆恒摸了摸下巴——

跟李泰比起来,他感觉自己的素质其实也挺高的。

一旁,何德有点担忧道:

“陆公子,您不打算跟魏王殿下解释一下吗?”

“咱家是知道您心直口快的……可他不知道呀。”

“若得罪这位,尤其这家酒楼原本也是他的,恐怕日后会有麻烦的。”

陆恒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

得罪一个魏王怕什么?

当着李二陛下的面,他都敢画下美洲新大陆的饼。

经过这件事,陆恒感觉自己在长安城里已经没有对手了!

“无妨无妨,咱们凭的是本事,他若看不惯,那就也拿出更好的酒来抢客人。”

“要是没这把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

将魏王这件事敷衍过去后,陆恒转头看向了李明玉。

他笑眯眯道:

“既然明知酒楼没开业,公主殿下还不走,想必今天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是想我了?”

李明玉被他突如其来的这句骚话撞了腰,一个没忍住,脸都腾的一下烧了起来。

她强忍着羞愤,啐了陆恒一口:

“本公主不过是好奇,这家酒楼要如何在西市立足罢了……”

“你这登徒子,好没道理!”

………………

酒楼外。

离去的魏王李泰在仆役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与来时不同。

现在的这辆马车,虽然外观上跟前一辆并没有不同,但里面的人换了。

上车后,李泰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脸色变得与刚才截然不同。

“景仁先生久等了。”

李泰冲他拱拱手,道:

“本王方才去与那陆恒碰过一面……”

“呵,莽夫罢了,不足为惧!”

马车里的中年男人,正是如今的中书舍人,岑文本。

虽然中书舍人只是个正五品官,论官位,比不上任何朝廷大员。

但胜在位置重要!

有什么奏折,中书省都是第一个看到的,在皇帝面前说话也极有份量。

而岑文本,正是李泰拉拢到自己身边来做参谋的。

听到李泰的话,岑文本轻笑了声。

“魏王殿下太过客气了。”

他掀开车帘,看了看酒楼,发现里面并没有人出来的迹象。

于是又转头冲李泰摇头,道:

“不过,这个陆恒既然能轻易将郑家之事化解,还在短短七日之内拿到了爵位……”

“且不论他拿出的盐方是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有本事的人,您总归还是尽量收入麾下比较好啊。”

李泰沉吟了半晌。

他不是不想跟陆恒交好。

正相反,他之所以会答应妹妹前来,有很大部分原因也是想试试能不能跟陆恒混个脸熟。

毕竟以现在的局势看,朝中支持魏王的人寥寥无几,他只能从年轻一代入手。

诸如房遗爱、郑玄果之类的,都是他的拉拢对象。

至于拉拢陆恒之后,对方要怎么跟仇人相处……

哎呀,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到时候一笑泯恩仇就行啦!

可现在的情况,跟他之前的想法完全不一样。

“不是本王不想,实在是这人太过愚钝!”

李泰眉头紧锁,道:

“也不是愚钝……”

“怎么说呢。”

“就感觉他对本王爱答不理的,有时候一句话能把人给噎死!”

“这种人,恐怕升官发财都是偶然得之。”

“真让他上官场,活不过几日就要被弄丢了官职。”

“景仁先生,既如此,就没有拉拢他的必要了吧?”

闻言。

岑文本也将眉毛给拧了起来。

沉思过后,他对李泰斟酌着道:

“那么,殿下回去后,可以先问问房二公子他们。”

“听闻陆恒之前与房二公子有过不快……”

“他应当比较了解陆恒。”

第六十八章 小兕子酒楼 酒楼。

李明玉有些好奇地看着被拆下来的牌匾,转头问陆恒:

“你准备给这家酒楼重新起名?”

陆恒理所当然地点头:

“那肯定啊。”

“这地方已经不是皇家产业了,如果还叫皇家酒楼,那不是诈骗吗?”

“再说了,这名字送给我,我都不想要。”

“大家出来喝酒,图的就是个消遣,要是进门前一抬头就看到皇家,都生怕自己喝多了发酒疯,谁还敢进来!”

在此之前,李明玉都没听过这种说法。

所有人都以“皇家”的名头为荣,若自家产业能被挂上皇商招牌,恨不能敲锣打鼓地宣传。

可到了陆恒这里……

反倒是嫌弃起来了?

一旁,五岁的李明达也好奇地插嘴道:

“那么哥哥,这酒楼要叫什么呀?”

陆恒看了她一眼,觉着这小姑娘倒是跟李泰那种皇室子弟不一样。

长得可爱,说话还很讨喜。

开口就是哥哥的小萝莉,谁都愿意宠着!

他蹲下来,笑道:

“哥哥现在还没想好,要不,你帮哥哥的酒楼起个名字?”

李明玉觉得不大好,张张嘴,正想阻止。

可想了想后,她又将话给吞了回去。

虽说这人是个登徒子,方才对四哥说话的时候也很无礼……

不过,对小兕子说话的时候,陆恒倒像是个普普通通的少年了。

听到自己可以替一个酒楼取名,李明达当时就开心了起来!

她摸着自己的羊角辫,冥思苦想好半晌。

其他人都等着她开口说话。

“有啦!”

小姑娘一拍手,指了指她自己,喜笑颜开:

“我的小名是小兕子。”

“这下方就叫,小兕子酒楼!”

李明玉:……?

哪有一家酒楼取名,还用上公主小名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这回是真要阻止了。

“小兕子,这样……”

刚一开口。

却见蹲在李明达面前的陆恒也笑了起来。

还是呲牙咧嘴的那种笑!

陆恒抬起手,先是打断了李明玉的话,又将掌心放到了小姑娘的头上揉了揉。

他直接拍板道:

“好,我看这名字很好!”

“小兕子酒楼,就这么定了!”

李明玉伸出的手收了回去,无奈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她真是万万没想到。

一个五岁的小姑娘闹着玩,陆恒居然这么配合,也一起胡闹起来了!

“你们俩出宫这么久,应该也饿了。”

陆恒站起身,根本不给李明玉拒绝的机会:

“虽然酒楼没弄好,但厨房都是现成的,做点酒菜没问题。”

“在这儿坐一会,我现在去炒两个菜给你们打打牙祭!”

说着,他就直接往后厨那边走去。

李明玉现在已经没有槽可以吐了。

之前没看出来。

这人不仅是个登徒子,很自来熟,而且还很霸道啊!

可就在陆恒马上要进入后院之时。

门口,忽然有人叫住了他。

“大夫,大夫!”

“医馆那边有伤患要找您处理,您现在有空吗?”

陆恒回头一看。

居然是之前说好,等母亲病好了就去医馆打工的游怜儿!

他赶忙转身走过去,问道:

“怎么是你过来?你母亲那边呢?”

“医馆的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游怜儿怯生生地看向旁边站着的何德。

何德见状,也过来解释道:

“刘氏身子已经大好了,前日怜儿姑娘找到我,说是想早些去医馆做事。”

“考虑到酒楼这边最近正忙,咱们都走不开,我就答应下来了,只是忘了跟陆公子您说一声。”

陆恒挠了挠头。

原来,自己这几天都在搞装修,把医馆那边忘了个一干二净。

要说细心,那还得是何德啊,替自己把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

他想了想。

“好,我这便跟你一道回医馆去。”

陆恒先跟游怜儿说完,又与何德嘱咐道:

“酒楼这边就先麻烦你盯着了,我把那边处理完就回来。”

何德自无不可。

把事情安排好后,陆恒就冲李明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方才答应你要弄点酒菜,如今恐怕要食言了。”

李明玉连忙摆手道:

“不不不,还是救人要紧的。”

“只是……我能不能跟着你一起过去看看?”

先前处理刀伤那次,她是不在场的,只见过陆恒给刘氏看病的样子。

如今,游怜儿说是伤患,恐怕就是外伤了。

李明玉非常好奇——

治疗这种病人,陆恒又是怎么治的?

很明显,她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陆恒都愣了一下。

姑娘家家的,居然对看病兴趣这么浓厚吗?

但喜欢的女孩子主动要求,陆恒也绝对不可能拒绝。

他笑道:

“那好,一起去吧,正好那边也有厨房,处理完你们也可以一起吃点东西。”

………………

小半个时辰后。

急诊医馆。

陆恒一行人终于匆匆赶到。

还没进门,里面就传出了痛苦的哀嚎声,听起来伤得绝对不算轻。

“什么情况,怎么受伤的?”

进去之后,陆恒直奔诊床,上面已经躺了一个,靠墙边还有几个席地而坐的,身上都有伤口。

整个医馆搞得像凶案现场似的,到处都是血。

正此时,有个人冲上来,抱着陆恒大腿就开始喊:

“大夫大夫,上次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这回您一定要救救我兄弟啊!”

陆恒一脸懵逼地低头看去。

好家伙,熟人啊。

抱大腿的,不就是自己的第一个伤患,胡老五吗!

他费劲地把胡老五扒拉开,看了眼。

嗯,这家伙倒是没受伤。

陆恒有些无语道:

“跟我喊救命没用,你倒是先说清楚他们怎么受的伤啊。”

“等你嚎完,他们几个的血都要流干了,到时候还治个屁!”

胡老五此时已经哭得满脸都是眼泪鼻涕。

听到陆恒的话,他赶忙抹了把脸,嘴里的哭号也咽了回去。

“他们几个都是被刀砍的,床上那个伤得最重,手臂上都能看见白花花的骨头了。”

“大夫,上回我也被砍成那样,您都救回来了……”

“这回应该也可以吧?”

胡老五一个大男人,如今这么眼巴巴看着自己。

陆恒无奈道:

“能不能救活,我不跟你打包票。”

“但是,我尽力,可以吧?”

第六十九章 民间乱 陆恒现在非常后悔刚才没把何德给带回来。

早知道要处理这种刀伤患者,而且一来就是四五个,他怎么也不可能只带上李明玉她们几个女孩子。

尤其是,三个姑娘,里头有俩都是小萝卜丁!

实在没办法。

陆恒看了看面前的针,以及羊肠线。

他转头又望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胡老五。

“那个……现在缺人手,你来帮一把吧。”

“如今这里,恐怕也就只有你最熟悉这些玩意儿了。”

胡老五眼泪唰一下止住。

随即,他面色变得有点青。

自己上回在这儿挨针,被扎得嗷嗷乱叫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如今,居然要帮着陆恒扎兄弟了?

他苦着脸道:

“这不好吧……小的这也不知道咋用啊。”

陆恒大手一挥,直接将胡老五拽到了床边,又塞了一个碗过去。

“麻沸散,知道是什么吧?每日都熬好准备着的。”

“你就把这个灌进他们嘴里,如果等会再挣扎,你再来按住就行。”

“不难吧!”

闻言,胡老五的面色更青了。

自己上次挨针时,怎么没有麻沸散喝?!

但是现在情况紧急。

没办法,他也只能赶鸭子上架了。

“小姑娘家家的,看这些不好,你们在外面等着就行。”

陆恒对三个女孩子叮嘱一声,就直接拉上了诊床边的帘子,把里面的血腥场景遮得严严实实。

李明玉她们几个人,哪里见过这等场景?

光是看看这满地的血迹,都几乎要晕过去了!

三人之中,反倒是年纪最小的游怜儿心理素质更强。

她拉着李明玉和李明达这姐妹俩坐下,宽慰道:

“姐姐,妹妹,你们不必担心。”

“里头那一位这附近的都认得,上回他来医馆治过伤。”

“想来也是因为陆大夫医术高明,所以才会带着伤患又来求他救治。”

“咱们就在外头等着,免得给陆大夫添乱。”

李明玉听到她的话,甚至涌出了几分羞愧之意。

一个还没自家妹妹大的小姑娘,之前能独自照顾生病的母亲,还能带过来看病,如今见到这场景也比自己冷静。

自己这些年,可真是在宫中被惯坏了呀!

且不论外头三人如何。

帘子内。

陆恒一边指挥胡老五拿酒精和干净麻布,一边检查伤口。

看完,他不免感叹道:

“还真是命大……”

“被砍得这么狠,居然没砍到大动脉!”

眼前这伤者的血已经流了满床。

按理说,这么大的出血量,应该要输血的。

无奈没装备。

伤口过大,陆恒用麻布把伤口边的血迹给稍微擦干净后,也不拘小节了。

医用酒精直接整瓶倒!

饶是对方已经喝了麻沸散,这么剧烈的疼痛也有了反应。

见有挣扎迹象,胡老五眼疾手快,伸手立刻按住!

陆恒夸了句:

“不错,继续努力。”

夸完,他就拿起了针和羊肠线,开始了缝合。

经过上次历练,陆恒这次的缝合技术倒是好了不少,起码针脚不是歪的了。

胡老五越看心里越不平衡。

他不由得撩起袖子,瞅了眼自己手臂上的刀疤。

虽说已经差不多结痂了……

但真的很丑啊!!!

“看什么看,专心点,这是你兄弟又不是我兄弟。”

陆恒发现他走神,冷冷道:

“等会儿要是挣扎,把针给弄脱了,那就很麻烦了。”

警告非常有用,胡老五当即回过神来。

约莫半个时辰不到,两人就合力将伤者给处理完毕,陆恒还用另外的干净麻布把伤口给层层包扎了起来。

主要是伤口太大,如果不裹好,到时候动一动都能直接血崩。

伤势最重的处理完了,还得接着处理其他几个。

万幸的是,除了躺床上那个被砍了肩膀,另外几人被砍的位置都在四肢,处理比较方便。

等到搞定一切,已经过了整整一个时辰。

陆恒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长吁一口气:

“好了,你找人帮忙给把人给抬回去吧。”

“让他们最近老实卧床,每天要检查伤口换纱布,伤口周围没发红流脓就没事了。”

“跟你上回一样,如果发炎了就来找我上酒精。”

嗯,也只能上酒精了。

再多的,他这个半拉赤脚医生也不会啊!

但仅仅如此,眼前的胡老五已经感恩戴德了。

“多谢,多谢大夫!”

“这几个兄弟的诊费,小的稍后会全数送到,必然重金酬谢!”

胡老五看着几个仍旧哀嚎的兄弟,心里已经松了口气。

如今麻沸散的劲儿已过,他们重新开始痛也很正常。

只要人不死,男子汉大丈夫,疼几天又怎么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

陆恒奇怪地打量了他一眼,道:

“我看你这打扮,应该也不是什么富庶人家吧。”

“哪里来的钱,能重金酬谢?”

“还有,刚才是救人要紧,但现在我要问问清楚,你们究竟是什么路数,能三天两头伤成这样。”

“若到时候引来官府,我可就难办了啊。”

胡老五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打扮。

普通的麻布衣裳,算干净,但绝不算新。

确实,一看就没啥钱。

他苦笑一声,道:

“大夫您误会了,这钱自然不是小的能出得起的。”

“实不相瞒……几个兄弟,都是咱大唐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卒了。”

“有这膀子力气,大家也就只能找点卖力的活来干。”

“咱是在帮派里做事的,干架替他们干,诊金也自然是由上头人出。”

“至于官府,您不必担心,事情决不会惹到您身上!”

说到最后,胡老五已经开始拍着胸脯保证了。

陆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看来这群伤患也都是在替别人卖命,所以才经常打架伤成这样。

也是。

战场上退下来的百战老卒,军功不一定有多少,但手上功夫肯定是有的。

在帮派做事,说白了也就是在做打手。

啧。

都特么是苦命人。

陆恒摆摆手,道:

“既然如此,你就带人回去吧。”

“对了——”

“你们是哪个帮派,替谁做事的?”

胡老五笑了笑,以为这年轻大夫是怕自己跑路。

“长安第一大的帮派,虎头帮!”

第七十章 帮派下的长安 此时伤患们已经处理完毕,也不再血流不止,胡老五松了口气。

随即,面对陆恒疑惑的目光,他解释道:

“看来大夫您刚来长安城不久,所以才不知道虎头帮的名头。”

“别误会啊,咱们是正经帮派,收了百姓的钱,便一定会护他们安生的。”

“跟那些乱七八糟的青皮混混们不一样!”

陆恒沉思起来。

他本来以为,这些帮派就是古代的黑道,大家谁也别说谁。

但听胡老五说起来……

有些帮派的存在,似乎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见状,胡老五便试探着又问:

“那个,大夫……”

“小的上回受伤被您治好的事儿,咱帮主也知道了。”

“他先前就跟小的说过,有机会就问问您,愿不愿意专门替虎头帮的人治伤。”

“若您愿意,每次的诊金可以给双倍!”

这回陆恒连考虑都没有。

直接摇头拒绝!

他边收拾医疗器材,边道:

“没必要。”

“在这边开医馆,其实也不是我主业,偶尔看看病而已。”

“再说我医术其实也就那样,没多厉害,还是不出去祸害人了。”

“你回去告诉你家帮主,好意心领,但是不必。”

胡老五明显有些失望。

这年头,能跟一位医术超群的大夫打好关系,甚至让对方成为帮派专门的大夫,简直跟有两条命没区别!

可既然陆恒一口回绝,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于是,胡老五跟外头赶来的同伴一起,将伤者们抬了出去。

等他们离开以后。

医馆内便只剩下了陆恒,以及三个姑娘。

游怜儿犹豫片刻,道:

“大夫,您就这么拒绝虎头帮,不太好吧……”

陆恒挑挑眉头。

连一个五岁姑娘都知道,看来,这个虎头帮在长安名声极盛啊!

他蹲下来,饶有兴趣地问道:

“怎么,怜儿你也听说过虎头帮?”

游怜儿点点头,十分认真。

“是呀!”

“大家都知道虎头帮的!”

她掰着手指头,细细说道:

“长安城的普通百姓,日日都要与帮派打交道。”

“这一片街坊,全是由虎头帮管着的呢!”

“他们每月收摊贩们十文钱,若有人掀摊子惹事,或是想吃白食跟摊主吵起来,虎头帮便会来管。”

“他们可比官府来得快多了!”

陆恒都听愣了。

这玩意儿,怎么听起来不像是帮派……

倒比官府更像是官府啊?

甚至于,这虎头帮似乎更偏向古代非编制版的城管!

还是干实事的那种!

陆恒疑惑道:

“你的意思是,虎头帮是好人?”

“可既然他们如此厉害,那胡老五这种三天两头都挨刀,又是从哪里挨的?”

游怜儿毕竟年纪小,只能陈述一些她看到的东西。

真要让她分析,那属实有点难为人了。

她皱起眉头想了好半天,才苦着脸道:

“帮派肯定会跟人打架的呀!”

“而且,虽然没那么多砸摊子的事,可其他的事虎头帮也管的。”

“若有旁门帮派,到虎头帮管的地方来拍花子,一旦被发现,虎头帮便会将那些人给打个半死!”

“大夫……别的我真不知道了!”

拍花子,就是拐卖人口的意思。

陆恒呵呵一笑,放过了她。

但随即,他脑子里就开始了头脑风暴。

从逻辑上看,虎头帮干的事情确实都是好事。

有点像那种义警,替没有势力的摊贩们镇场,出警也很迅速,甚至连拐卖儿童这种事都管。

可他们图啥呢?

正沉思之际。

一旁,李明玉有些忧心地说:

“虎头帮如此厉害,你方才还一口拒绝了他们帮主的提议……”

“此后,恐怕生意会不大好做吧。”

“虽说我在宫……家中,但父亲和兄长们也提起过这些帮派的手段。”

“为达目的,他们是不择手段的。”

“到最后,你大概会被逼着去给他们看伤。”

听到她关心自己,陆恒呲着牙就乐了。

好家伙。

关心自己了诶!

他乐呵呵地摆手道:

“哎呀,你是不知道我有多能打,你父亲见过的!”

“上次郑家来砸场,几十号人都被我给打翻了。”

“一个虎头帮而已,实在不行,我叫官府就是。”

“咱有真本事,就不怕没生意!”

李明玉叹了口气。

如今看来,眼前这人之前并不是真想冒犯自己。

他只是太憨了而已。

一个连帮派厉害都不晓得的人,能知道什么是登徒子吗?

公主殿下无奈地摇了摇头,道:

“我还是带着小兕子先回去吧。”

“四哥都走了,我们俩留在外面本就不合规矩。”

“下次……等你酒楼开业了,我们再来。”

陆恒赶忙拦住她:

“哎,说好的酒菜还没给你弄呢,怎么就要走了?”

“吃完饭再走啊!”

李明玉白了他一眼:

“这么多血,还吃什么吃呀?”

“看着就没胃口了。”

“起开,你要是再拦着,下回我就不来了!”

陆恒无言以对。

确实,现在的医馆里到处都是血,没见过这阵仗的人,必然会倒胃口。

再加上最后那句威胁……

他让开路,摊手道:

“那就一言为定,下次我酒楼开业,你要来。”

李明玉牵着妹妹,像只小小的长颈鹿般,仰着脑袋就往外走。

医馆内。

游怜儿满脸天真无邪,望着陆恒问道:

“大夫,您喜欢这个姐姐吧?”

陆恒一愣。

他狐疑地看着游怜儿。

这么丁点儿大的小姑娘……

就能看出来,自己对李明玉有意思了?

大唐的孩子也太早熟了吧!

考虑了一下后。

陆恒郑重道:

“既然你都看出来了,那就帮我个忙。”

“下次要是她再来,你在边上多说两句好话,夸夸我!”

“以后也别喊我大夫了,喊陆哥哥就成。”

“嘿嘿……”

“哥哥后半辈子的幸福,你或许也能帮把手!”

第七十一章 孤陋寡闻程咬金 卢国公府邸。

大门口,刚刚从外头回来的程公子十分兴高采烈。

程处默一回来就直奔演武场而去!

此时,程咬金正在那里耍刀。

见儿子如此着急忙慌,这位国公爷不急不忙收起了手里的刀,慢悠悠地开口。

“何事如此惊讶啊?”

程处默冲到他面前,嘴都咧得要露出后槽牙了。

“爹,您听说房家老二那件事儿了吗?”

“哈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房家老二?

那不就是房遗爱吗?

听到事情跟他有关,程咬金终于不那么淡定了。

像房遗爱这种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一般的事情肯定不至于让程处默幸灾乐祸成这样。

他那些荒唐事迹,就连程咬金都有所耳闻。

倒还没有一件,能让程处默这样!

他放下刀,拉着儿子到旁边坐下:

“什么事情,你仔细说说。”

程处默拍着大腿,直接开始笑:

“前阵子,陆恒不是把郑玄果给打了吗?郑家那小子跟房遗爱关系挺好的,狐朋狗友凑一块了。”

“后来陆恒去醉仙楼,就跟房遗爱撞上了!”

“当时房遗爱想找茬,莫名其妙还在自家地盘上输给了陆恒。”

“您猜怎么着?”

“陆恒又想在西市买个酒楼,还是皇家产业,房遗爱听说之后就去冷嘲热讽。”

“结果过了一会儿,陆恒带着房公回来,手里还带了陛下亲自盖章的契书!”

“这几日,房遗爱那小子都缩在家里不敢出来,丢人丢大发了!”

“哈哈哈哈哈……您说这事儿好笑吧!”

程咬金先是一愣。

随即,他并没有跟儿子一起笑。

反而脸色凝重了起来。

见状,程处默也不由得停下了笑,满脸茫然道:

“爹……您这是作甚?”

“难道不好笑吗?”

程咬金思考了很久。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你以为,房遗爱这么轻易便能认怂吗。”

“他在长安城里的名声,人尽皆知。”

“哪怕是房玄龄来了,过后他也不可能在家里缩着。”

“动脑子想想。”

“他到底为什么如此害怕?”

程处默先前只顾着嘲笑了,完全没考虑过这些事情。

在他看来,如果是自己在外面偷鸡摸狗时被老爹逮住了,恐怕也会跟房遗爱一模一样。

可仔细想想。

房遗爱声名狼藉没错,但他有那护犊子的母亲护着,纵是房玄龄也没法奈何。

唯一的可能就是……

躲在房府里,是房遗爱自己的选择!

“不行,老夫要出去一趟!”

程咬金霍然起身,当场就准备换衣服出门。

他身后,程处默着急道:

“爹,您去哪儿啊,咋不带我呢?”

“该不会是要去房家看热闹吧!”

程咬金转身就给了儿子个脑瓜崩。

“去个屁的房家!”

他怒道:

“去陆恒的那家医馆!”

………………

马车上。

程咬金瞥了儿子一眼。

在这长安城里,各个世家大族,或是他们这种开国勋贵家,都有各自的站队。

或许如今还不明显。

但就拿房玄龄来举例子——

这老奸巨猾的家伙绝不可能不知道,房遗爱与魏王走得近。

可他并没干预此事。

迹象已经很明显了。

房家表面上不站任何人的队,可房玄龄本人是太子实际上的老师,房遗爱又与魏王李泰交好。

不论以后谁上位,房家一族都不会倒下!

沉思良久后,程咬金突然开口:

“你,看好哪位皇子?”

程处默被问得愣住。

半晌,他才挠头道:

“这有什么看好不看好的,太子不是早就立了吗?”

“自然是陛下怎么说,那就做什么了。”

这个回答,属实让程咬金有点没想到。

他略带惊讶地看着儿子——

太子不良于行,朝中不少人都觉得他位置不大稳固,但因为陛下的意思十分坚定,所以才不敢站更加受宠的魏王。

站不站队是一回事,可看好谁是另一回事了。

“嗯,就这样,挺好的。”

很久,程咬金才带着赞赏地拍了拍程处默的肩膀:

“咱们程家想在朝中长久立足,就该如此。”

………………

急诊医馆。

这时候,陆恒刚送走胡老五一行人没多久,正趴在柜台上想歇口气。

却听守在门口的游怜儿忽然道:

“陆哥哥,有人找你!”

陆恒被打搅了瞌睡,有些烦躁地起来一看。

然后就愣住了。

他疑惑道:

“程伯伯,处默兄,你们怎么来这儿了?”

眼前两人,正是程家父子!

程咬金笑道:

“这不是听说你小子最近又是开医馆,又是开酒楼的,想来看看吗。”

“怎么样,最近生意如何?”

说着,他就在医馆里随便逛了逛。

不逛不知道,一逛吓一跳。

这地方像是刚刚干过仗似的,到处都是血,甚至连旁边的诊床都遍布血迹!

陆恒看出他的想法,解释道:

“刚刚接诊了几个伤患,都是刀伤来的。”

听到这话,程咬金顿时来了兴趣!

他坐到陆恒边上,问:

“你们这儿还能治刀伤?怎么治的?”

“咱们大唐军中治伤的手段可多,说不准我还听说过呢!”

陆恒想了想。

然后,他诚恳道:

“先灌麻沸散止疼,用医用酒精冲洗消毒,防止伤口发炎,然后用针和羊肠线将豁开的伤口缝合起来,加速愈合。”

“期间需要用沸水消毒过的麻布擦干血迹,以免灰尘和其他脏物进入,最后也要用这种麻布包裹住,每天拆开观察,如果伤口发红流脓就要再用酒精消毒。”

“军中有这种治疗方法吗?”

他说完之后,程咬金已经听得满眼冒金星了。

“等会儿,你等会儿!”

程咬金抬起手,脑壳都疼起来了:

“那劳什子医用酒精是什么,针线缝合伤口又是什么玩意儿啊?”

“这些手段,老夫简直闻所未闻。”

“还真能治病救人不成?!”

不论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专用名词,还是什么流程。

他半个字都没听懂!

除了知道一个麻沸散,其余的,根本理解都理解不了。

陆恒笑道:

“怎么,没听说过的手段就不能救人了?”

“刚才还来了个被砍得能见骨头的,不也缝好之后给抬回家养伤了。”

“程伯伯还是太孤陋寡闻啦!”

第七十二章 医用酒精供应 冷兵器时代的战场有多残酷,恐怕只有上过场的人才知道。

俗话说,一将功成万骨枯。

可程咬金也不是一开始就能当上将军的。

从卒子做起的人,最了解军医的重要性。

有时候或许伤得并不是很重,但一个庸医就足够葬送性命。

有时候,若有个神医在,哪怕只吊着口气,人家都能给你救回来!

正是因此。

听到陆恒的话后,程咬金当场就激动了起来!

他蒲扇般的大手死死抓住陆恒,道:

“小子,你真能将伤能见骨的人轻松治好?”

“若此话当真,老夫可以将你的手段和器具都引进到军中!”

“你知不知道,大唐的每一场仗,有多少伤兵死于来不及救治?”

“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啊!”

可他没想到的是。

眼前的少年摇摇头,将他的手硬生生给掰开了。

“程伯伯,您说的事情我先前也想过。”

论及人命,陆恒倒是认真了起来:

“且不论其他的。”

“针线缝合,我用的是羊肠线,战场上根本就不具备用这种线的条件。”

“退一万步说,用普通针线缝合,后面再拆线的话……”

“医用酒精也是不够的。”

“若要供应给军中,我现在这点产量绝对不够。不患寡而患不均,到时候造出来了,优先给谁用呢?”

他这么认真又严肃地讲话,程咬金是第一次见。

所以当陆恒有理有据地拒绝时,后者也没有立刻急眼。

程咬金沉吟半晌,也正色道:

“假如只是担心产量不够,咱们大可以禀明陛下,让他来做决定。”

“大不了就专门弄个皇家产业,搞块地皮来造。”

“你这里有手段,只需要增加产量不就行了?”

闻言,陆恒失笑摇了摇头。

他想了想,带着程咬金来到了后院。

“程伯伯,您可以看看我制造酒精所用的装置。”

“碍于技术限制,目前只能用这种东西造。”

“或许日后,等技术成熟,能将正式蒸馏器给弄出来时,可以量产。”

“但现在要扩大规模,还为时过早。”

“我用的原料是酒,说白了就是粮食。用粮食造的东西,战场上再有用,也没办法说服陛下放弃民生。”

“此事,不可为啊。”

看着眼前用水缸、陶盆、竹管,以及羊肠制成的工具。

一时间,程咬金陷入了沉默。

他明白,陆恒不是在跟自己扯淡,而是在实话实说。

不论这些东西多么有用,但对于陛下而言,将大批量的粮食用于酿酒,这杆秤不一定能把得稳。

朝中的文臣们,也必然不可能同意!

半晌。

程咬金才沉声开口:

“那依你看……若想将这东西大量产出,要什么条件?”

陆恒叹了口气。

今天要是不说出个一二三来,恐怕这头倔牛是不可能走了。

他用手敲了敲旁边的竹管,悠悠道:

“第一,我需要进行很多次试验,制出特定形状的玻璃制品,这是做蒸馏器的必要条件。”

“第二,粮食。”

“当大唐百姓都能够吃饱饭,都能够家有余粮,能够对付旱灾洪灾的时候,陛下就会同意这个买卖了。”

程咬金直接没话说了。

他被陆恒气得满脸通红!

过了很久,他才伸出手指着陆恒,声音颤抖:

“第一个条件,还是人力能及的……”

“但第二个,你特么就是纯粹不想干这活吧?!”

“让天下百姓都能仓禀足而知礼节。”

“老夫死的时候,都不知能否见到天下如此太平!”

陆恒摊了摊手。

这纯属于是程咬金没见识了,不能怪他。

他自己出生的年代,不就是这样的吗?

老百姓都能吃饱穿暖,能有书读有学上,贫困家庭有低保,不会有人因为感冒发烧没药而死去。

是可以实现的啊!

他满脸诚恳地拱了拱手,道:

“程伯伯,我真的见过这样的天下。”

程咬金咬牙切齿地问:

“何时,何地?”

陆恒不想骗他,又不能说自己是个穿越者。

深思熟虑后。

他决定找个跟之前一样的借口。

陆恒真心实意道:

“梦里见过。”

——现代社会的生活,对于唐朝人而言,跟梦里也没区别嘛!

………………

半个时辰后。

医馆内。

程处默安抚着快被气晕过去的老爹,对陆恒怒目而视:

“我知道你心直口快,但也不能老这样啊!”

“我爹年纪也到了,万一气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

陆恒赧然。

在这儿坐了很久,程咬金终于把那口气给顺过来了。

他长叹一口气,盯着陆恒。

“你不想沾上军中之事,老夫也能理解。”

“但方才,门口的小姑娘讲了你治疗的伤者。”

“虎头帮的人,对吧?”

程咬金缓了缓,又道:

“对于这些帮派,老夫没有好感,但虎头帮确实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也正是因此,虎头帮的仇家几乎遍布长安城。”

“其中,势头最盛的便是铁狼帮。”

“你可知,这背后是什么?”

陆恒皱起眉头。

虎头帮,铁狼帮……这些帮派的名字,是在开动物园吗?

而且也太中二了一点吧!

抛开这些不谈。

帮派跟帮派之间,除了抢地盘、抢生意,又能有什么?

“呵呵……你还是不了解长安城。”

见陆恒茫然的表情,程咬金笑着摇头:

“所谓帮派,背后之人不过都是各个世家,或是旁的势力。”

“虽不知虎头帮的路数,但铁狼帮恨不得将自己背后的人挂在明面上了。”

“他们是五姓七望手底下专门干脏活的。”

“如今,你明白我意思了吗?”

听到五姓七望的一瞬间,陆恒就懂了。

他已经跟其中的郑家结了仇。

现在,又帮虎头帮手下的人治好了伤口……

恐怕自己,早就成了那些世家的眼中钉,肉中刺!

“总之,你多多注意些吧。”

程咬金意味深长地敲了敲桌,随即,便带着程处默离开了这里。

只留下陆恒坐在原地。

半晌。

他嘴里才冷冷吐出了几个字。

“既然已经惹上……”

“那就想办法,一个个弄死吧。”

第七十三章 多亏了陆恒啊! 今日休沐。

朝中大臣们终于能松口气,回家歇息。

而忙得脚跟打后脑勺的李二陛下,也有空闲来管教孩子了。

东宫。

李二陛下缓缓走进来,正好看到李承乾在读书。

他有些惊喜道:

“高明,朕不是说过,让你可以不那么用功读书吗?”

“怎的今日心血来潮了?”

因为李承乾腿脚的缘故,李世民也亲自将太子的课程给改得不那么紧巴了。按理说,李承乾应该欢欣雀跃地出去玩才对。

现在,他居然自己开始用功了?

这可真是破天荒头一遭啊!

李承乾见父皇来了,赶忙放下手里的书本,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行完礼,他才开口道:

“回父皇的话,儿臣近日觉着自己还多有欠缺。”

“若还不多多用功,恐怕日后都跟陆恒说不上话了。”

闻言,李世民眉毛挑得高高的,很是惊讶。

他倒是没想到,李承乾现在举止诡异,居然还跟陆恒扯上了关系。

于是李二陛下走过去,示意儿子不必多礼,坐到了他旁边。

“来,跟朕说说,为何会觉得跟陆恒交往起来,需要多读书?”

李世民今日之所以过来,正是因为听说了些事情。

最近,房玄龄、于志宁等人作为老师,都跟他说太子表现好了很多,不再贪图玩乐,虽说出宫勤了些,却反而更加用功读书了。

搞得李二陛下龙颜大悦!

面对父皇的问话,李承乾仔细考虑片刻,才道:

“这也多亏了陆恒。”

“父皇,他先前跟儿臣说了一件事。”

“他弄的那酒楼,儿臣虽然只出了买地的钱,却要分红五成。”

“陆恒大概是认为,他自己日后肯定要发展其他买卖,所以打算教儿臣做生意,时机成熟后,儿臣就可以靠这个自力更生。”

“说实话,当时儿臣很惊讶……”

“毕竟,以往从没有人这样为儿臣考虑过。”

“既然陆恒真心对儿臣,而且还是在不知身份的情况下,那么儿臣自然要勤奋起来,否则难免辜负了他的好意。”

李世民都听得一愣一愣的了。

这……是什么转折啊?

自己以前苦口婆心地教导,结果还比不上陆恒随口几句话?

半晌。

李二陛下终于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

他满面狐疑道:

“陆恒为何会认为,你需要靠着酒楼自力更生?”

“先前你带着一百贯铜钱让他买地,他不可能觉得你家里穷啊!”

卧槽!

父皇发现了话里的盲点!

李承乾自觉失言,一时间也找不到其他借口来躲过去。

犹豫半晌,他决定选择性地说出真相。

“是这样的……”

“先前因为宫规森严,他听闻儿臣被管得严,认为儿臣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所以这才开始盘算着,想救儿臣于水火。”

李世民听得额头青筋乱跳!

什么乱七八糟的!

李承乾身为一国储君,衣食住行都是全天下最好的。

若是这种生活都算水深火热,那些流民又是怎么活的?

在阎罗殿里吗?!

但他毕竟是皇帝,面对的又是自己的嫡子,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原来如此。”

李世民沉吟道:

“高明,你与陆恒往来也有一段时间了……”

“依你看,他是个怎样的人?”

听到父皇的问题,李承乾当即明白——

这是想提拔陆恒了啊!

虽然知道陆恒志不在此,但在这个权贵当道的时候,给他一个前程,总归比做生意要好。

他拱手道:

“尽管陆恒平日里说话总让人哭笑不得,但从办的事儿上看,他每一步都走得极为稳妥。”

“若他一开始便要进入朝中为官,势必会被郑家,乃至其他世家一起针对。”

“可陆恒根本就没考虑过当官。”

“依儿臣看,他早就算好了这一点,所以才宁愿做生意。”

“而从他出现到现在……”

“不论是行医还是做生意,表现出的能力都十分惊人。”

“父皇,儿臣以为,此人大智若愚,如此行事,不过是在韬光养晦罢了!”

李世民点了点头,陷入沉思。

如果一个人这么说,他还会多考察一番。

可不仅程咬金,现在连李承乾都这么说……

再加上,陆恒的一举一动他也都看在眼里。

半晌。

李二陛下目光炯炯:

“传朕旨意——”

“让陆恒进宫觐见!”

………………

一个时辰后。

皇宫门口。

陆恒满脸烦躁地等在这儿。

他实在没搞懂,李二陛下就那么闲吗?

怎么三天两头地喊自己进宫啊!

噢,不对,上回是他自己要请陛下帮忙买酒楼的。

算了算了,都特么一样。

“陆公子,这一回觐见,您说话可千万小心些啊!”

旁边的何德略带担忧:

“一次两次倒还罢了……”

“可您若次次如此,将陛下惹生气,那麻烦可就真不小了!”

陆恒无语地摆了摆手。

其实他也没觉得自己之前有多冒犯李二陛下。

但这年头规矩实在太多了,注意了称呼又会在其他方面栽跟头。

“先进去吧……”

“等会儿,为什么这次的路不太一样啊?”

陆恒跟着何德往里走,但他记忆力极强,很快就发现了问题。

今天的路,跟前面几次走的都不一样。

何德笑道:

“因为前几次,都是往立政殿那边去的。”

“但这回,咱们去的是东宫。”

精明如何德,早已猜到了李二陛下想做什么。

恐怕今天,就是太子殿下身份暴露之时了!

但陆恒被弄懵了。

他挠了挠头,使劲回想了一番。

不对……

自己穿越过来之后,干的事情跟太子殿下沾边吗?

没一件事相关啊!

回忆很久之后,陆恒终于试探着问:

“何德,上回在醉仙楼里,我、高明兄跟房遗爱吵架的事儿你知道吧?”

“会不会是高明兄当时说了关于太子的事儿,被陛下听说了……”

“现在要找我麻烦啊?”

何德一愣。

随即,他反应过来。

这位陆公子根本不担心自己触怒陛下。

反而担心起那位“高明兄”来了!

“应当不会。”

回过味儿的何德哑然失笑:

“陛下宽宏大量,殿下也不在意这种事的。”

“再说,哪怕要责罚,也该是责罚房家二公子才是。”

第七十四章 近亲结婚的危害 听说今天的事情跟李高明无关。

陆恒顿时松了口气。

自己要是挨骂,还能再搞点发明出来脱罪。

要是高明兄沾上事儿,恐怕还没等李二陛下责罚,先就被他那个暴力老爹揍断气了!

旁边的何德看他这样,心里忍不住偷笑起来。

也不知等会儿陆公子看到太子殿下时,是个什么反应。

这么喜欢让别人吃瘪的人,马上就要被惊住了。

想想就让人高兴!

陆恒自然不清楚何德肚子里憋着什么坏水儿。

他只是非常放松地跟着对方,走到了东宫门口。

“陆公子,请进。”

何德朝门内做出请的手势,陆恒便没有任何防备地走了进去。

进入东宫殿内。

陆恒看清眼前人时,当时就愣在了原地!

“高明兄,你……你怎么在这儿?”

他眼睛瞪得老大:

“该不会是被喊进来挨骂的吧!”

坐在一旁的李世民见状,脸都黑了一半。

自己堂堂大唐天子坐在这,陆恒就跟瞎了似的!

居然只看见了李承乾!

他黑着脸道:

“你这小子,怎的一点规矩都没有?”

“见到皇帝还不行礼!”

陆恒回过神,赶紧先老老实实跟李二陛下行了一礼。

随即,他又咧着嘴问李世民:

“陛下,那您能告诉臣,这位高明兄为何在此吗?”

李二陛下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这里是东宫,你说他为什么在这儿?”

“他是朕儿子李承乾,字高明,当朝太子!”

陆恒眼睛瞪得更大,看向旁边的李承乾。

后者当场掉马,而且还是被老爹扯掉的马甲,此时只能十分尴尬地低下了头。

到现在,陆恒终于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为什么这位高明兄经常不能出家门,为什么何德非要护送他回家,为什么对方的家庭教育严苛到了几乎变态的程度……

本来以为只是个家教森严的世家子。

草泥马。

原来是因为,李高明就是李承乾啊!

对储君的教育和规矩,当然会严格许多了!

但随即,陆恒脑子里为数不多的历史知识冒了出来。

李世民作为创造贞观之治的皇帝,被后人诟病的原因,大部分来自于李唐皇室的优良传统。

夺嫡!

李二陛下本身就是发动玄武门之变,从隐太子李建成那抢来的皇位。

而他的儿子也没好到哪里去。

第一个太子李承乾,心理极其阴暗,在父亲溺爱魏王李泰的压力下试图谋反逼宫,不得善终。

李泰也没能因此讨得什么好处,哪怕大哥被废,李世民也不肯立他。

最后上位的人,居然是根本没想夺嫡的李治!

现在看来,李承乾还没发展到历史上谋反时的那个地步。

但李世民继续逼下去,估计也差不离了。

正在陆恒头脑风暴之际。

李二陛下忽然又开口,道:

“陆恒,你先前不知太子身份,与他交好,朕相信你只是因为他这个人,而不是想攀附太子。”

“但朕想问问你……”

“为何你先前会认为太子处于水深火热中,还想让他离家出走?”

“高明毕竟是朕的儿子,这你得给朕一个说法才行!”

陆恒直接麻了。

他对李承乾怒目而视——

你特么连这个都跟你爹交代了,老子怎么做人?!

李承乾自知理亏,无比心虚地把脑袋埋得更低了一些。

眼见这个所谓的好兄弟靠不住。

陆恒只能长叹一口气,道:

“启禀陛下,这件事您真是误会臣了。”

“实际上,严苛教导也没错,但也要因人而异。”

“臣先前不知太子的亲属关系,以为他是哪个世家的公子,所以才会让他离家出走。”

“并非因为家庭如何。”

“而是世家的联姻制度,问题非常大!”

李世民听陆恒扯到了世家和联姻上,登时来了兴趣。

他本来坐得端正,此时身子却往前倾,道:

“这说法倒是有些离奇。”

“你不会是为了逃避责罚,随口诓骗朕的吧?”

“来,跟朕细说一番!”

李二陛下也没猜错。

陆恒的确是想把自己给洗干净,才会这么说的。

只不过,碍于现代社会的信息爆炸,陆恒对事物的认知比唐朝土著都要高几个层次,诓也能诓个说法出来。

他想了想,道:

“陛下,有一个规律,或许您也听说过。”

“按伦理而言,兄妹不可成亲,对吧?”

李世民理所当然地点头:

“这是自然!”

“从古至今各朝各代,这都是不被允许的。天理伦常,怎能违背!”

陆恒却反问道:

“那您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伦常不允许亲兄妹成婚呢?这伦常不会凭空出现,肯定也是有人定下的吧。”

这下,李二陛下倒是被问懵了。

懵了好半天,他才犹豫道:

“朕听闻亲兄妹成婚所生的孩子,似乎多有残疾。”

“恐怕是因为违背天理,才会如此。”

陆恒伸出一根手指,非常坚定地摇了摇。

他一字一顿道:

“不止是亲兄妹,堂、表兄弟姊妹,不论姓氏是否一样,都不能成亲!”

“除开亲生的那些,三代之内的旁系血缘成婚,生下的孩子全都有残疾的风险。”

听到三代之内,李世民来劲了。

他反问道:

“可表兄妹成亲的多不胜数,他们的孩子并没有多少残疾的。”

“饶是有,可没有血缘关系的夫妻所生的,也有天残。”

“这你怎么解释?”

这属于生物学范畴,又来了陆恒吊打古代人的领域。

陆恒微微一笑,道:

“陛下可曾听闻过,有种残疾,叫遗传性精神病?”

李世民眉头紧锁。

却听陆恒继续解释:

“这些血缘相近之人所生的孩子,或许表面上看并没有问题,但实际上脑子是不对劲的。”

“具体原理,后面有时间臣可以写本书出来解释。”

“您只需仔细想想——”

“世家中人,是否有许多看起来都挺不正常的?”

“尤其是五姓七望那种。”

“例如残忍嗜杀,喜好特殊,服用五石散的,或是表现异于常人的……”

“臣可是听说,魏晋隋时,世家里可出过不少这种疯子啊。”

“世家中家法极其严苛,臣也正是担心这个,所以才会劝说太子离家出走,免得跟那些人一样被逼疯!”

越往后听,李二陛下的眉头就越松。

听到最后放了重音的“世家”,他原本紧锁的眉头彻底舒展开了。

他放生大笑道:

“好……好!”

“极有道理的说法!”

第七十五章 捋天子虎须 原本,陆恒将自己之前劝告李承乾离家出走的原因乱扯一通,这里头也有一部分是真实原因。

毕竟如果李承乾真的身在世家豪族,日后的命运可就半点不由人了。

且不说会不会被拉去联姻。

就连李承乾自己,也会被逼疯。

但陆恒没想到的是,这番话居然误打误撞,正好碰上了李世民的思路!

“陛下,这有什么好的?”

陆恒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李世民:

“近亲结婚是个大问题,哪怕您是天子,这事儿我也得好好掰扯一下。”

“可千万不能让高明……不,不能让太子殿下也跟世家通婚啊。”

“他们通婚那么多年,遗传基因完全不行了!”

李二陛下笑着摆手,道:

“无妨,你或许不知,高明他今年正月便已迎娶了太子妃,苏家的,不属五姓七望。”

“朕所笑的,是那些世家啊!”

“他们互相通婚这么多年,恐怕已乱得都数不清辈分了。”

“为他们好,朕决定派人去调查一番,而后用事实说服他们,在唐律疏议中再添一条……”

“五姓七望不得通婚。”

陆恒都听愣了。

这特么哪里是为他们好?

李二陛下,分明就是想用这条法令来阻止世家通婚结盟!

多年通婚之下,不止五姓七望,就连其他名门望族之间都有许多这种事发生,而且接连不断。

只要姓氏不一样,唐律是管不住的。

自然也没办法阻止他们通婚,进而让世家间的利益盘根错节地纠葛在一起。

挠挠头后。

陆恒叹气道:

“陛下,臣说这些,也是想劝劝您。”

“哪怕皇家,以往也是有这种事情的,所以皇室里才会有许多人身体不好。”

“您听说过李靖将军的夫人吧?她似乎也出身不凡,应当是大族的。”

“没有经过刺激,倒是还好。”

“可一旦被逼迫得狠了,心情郁结,或是见到了什么令人受刺激的事情,可能就会忽然发病。”

“您可以考虑一下,换个方式教导太子殿下。”

李世民脸上的笑意消失了,骤然严肃起来。

而旁边的李承乾,登时心头一紧!

哪怕是他那些老师,也不敢这么跟父皇说话。

这是在捋天子的虎须啊!

李承乾自己虽然也很讨厌严苛的教育方式,以及不良于行带来的自卑感……

但他不敢反抗。

除了用那些荒唐玩乐的方式发泄,他没有任何办法。

因为他的父亲,是整个大唐的君主。

既是君,也是父。

不论谁处在李承乾的位置上,都决然不敢拒绝和反抗。

此时。

李世民沉声道:

“陆恒,朕听说过你父亲是如何对待你的。”

“可太子与你不一样。”

“他日后要管理这大唐天下,自然得学问足够才好服众,也不会成为昏君!”

陆恒被李二陛下这套理论气得不轻。

他梗着脖子拧起眉头,表情十分严肃:

“谁说读书读的多,管教严格,就能成为一个好皇帝的?”

“实践出真知,您听说过吗!”

“与其每天将他锁在这深宫之中,倒不如放他出去,去民间走走看看,跟田间地头的农夫和贩夫走卒们多交流。”

“恕臣直言,东宫里的这些老师,他们自己都不怎么知晓民间疾苦,还教太子?”

“读死书的多了去了,正经体谅民心的有几个!”

“再说了,人都有逆反心理,越是管得严,长大之后就越想自由,这是本性。”

“您应该不想让太子被逼成那样吧?”

李世民的脸,终于彻底黑了!

他当然知道陆恒在说什么。

最近几年,李承乾早就有了叛逆的征兆。

不仅对东宫的老师们多有顶撞,而且还偷跑出宫,不止一两次。

这还是上回发现之后盘问东宫中人,才让李世民逮到的。

而且李承乾还酗酒!

再加上,刚才陆恒还提到了李靖的夫人张红拂。

这位夫人,李世民也听说过。

她早年间随李靖征战天下时,似乎就有点异常。等到大唐天下初定,安稳过后,发起疯来反而越来越凶了!

一想到太子也有可能变成那样……

李二陛下背后都冒了层汗出来!

沉吟良久后。

“既然如此,那便听你的,试试看。”

李世民终于松口,转头对李承乾道:

“高明,你最近可以暂时将功课放一放。”

“如陆恒方才所言,带些随从,多去长安周边看看吧。”

“正好近日有不少流民到了城外……”

“这样。”

“你微服私访,替朕搭建粥棚,给他们施粥,如何?”

闻言,李承乾当即便喜形于色!

早年间他腿脚还好时,父皇要办这些事,也是会喊他一起的。

可如今,纵使父皇仍旧坚持他的皇储之位,碍于腿脚,李承乾也只能在父皇出行时在朝监国。

这样的机会,已有几年没出现过了!

“儿臣遵旨!”

李承乾艰难起身,兴奋道:

“多谢父皇,儿臣定然将此事办好!”

见状,李世民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

看来自己是真的将儿子给逼得太紧了啊……

只是如普通皇子一样,出宫去给流民施粥这等小事,都能让堂堂太子如此高兴。

可想而知,李承乾有多渴望自由。

这君臣三人在殿内,从据理力争到气氛缓和,也不过用了半个时辰不到。

而门外。

候在殿门口的何德亲眼见证这一幕,后背和额头的汗已经出了好几遍!

等陛下脸色温和后。

何德才终于长出了口气。

——这位陆恒陆公子,真是每天都让人心惊胆战啊!

当着陛下的面,他就敢直言不讳,等同于指着陛下鼻子骂皇帝不会教儿子。

普通人干得出来这事儿?!

正当何德放松一点时。

殿内。

陆恒突然又开口了。

“陛下,殿下,臣有点事儿想问。”

“太子殿下这腿,是怎么伤的?”

气氛顿时僵硬起来。

这件事,一直是李承乾心头痛处。

更是李世民最不想提起来的事!

大殿内沉默了很久。

李承乾才勉强笑了笑,道:

“这是孤自己干的傻事。”

“前些年,孤喜欢上了骑马玩乐,但东宫中施展不开。”

“有次惊了马,将孤甩下来后……”

“腿就再也没能好起来。”

第七十六章 再提虎头帮 下午。

李承乾与陆恒两人走在大街上,前者的心情十分舒畅。

“虽说之前告诉你要多走走,但也不必走这么久吧……”

陆恒很是无语地吐槽道:

“从东宫出来之后一直走,到现在都走了快一个时辰了,你就不累?”

没错。

从今天开始,李承乾就已经被允许自己出宫了!

李二陛下还专门给了他一块令牌,不仅实现了出宫自由,还能无视宵禁,晚上要入城也完全没问题。

李承乾摇摇头。

他一脸的众人皆醉我独醒:

“这种快乐,你这种一直自由的人不懂。”

“嘿嘿,我以后也是能满长安城跑的人了!”

“陆贤弟,如今你也比不上我,我可是能随时出入城门的!”

如果不是考虑到李承乾的腿,陆恒现在就能把他打得满街乱窜。

之前还觉着这家伙有涵养。

现在混熟了,对方马甲也掉了,简直跟初次见面判若两人!

陆恒摇头长叹:

“真怀念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彼此都带着点拘谨和真诚。”

“你现在看起来,真是小人得志啊!”

如今没了李世民在旁边,他们俩又恢复了先前的交流方式。

甚至更熟了点。

笑骂几句后。

李承乾忽然面色正经了几分。

他问:

“我听闻,你最近跟虎头帮扯上了干系?”

陆恒眉头一皱:

“连你这样的身份,都知道长安城里的帮派?”

“我跟他们扯上关系也就是最近的事情。”

“你消息倒是很灵通。”

李承乾无奈。

自从跟陆恒来往,他就知道了这位新认识的兄弟跟世家不对付。

哪怕知道有何德在,出于担心,李承乾还是在陆恒身边放了一些护卫。

这些事,他自然一清二楚。

“且不论我怎么知道的。关于虎头帮,你得多多注意。”

李承乾不再玩笑,认真道:

“你跟卢国公他们交往甚密,关于虎头帮的对头,想来已经有人跟你讲过了。”

“我要说的是,既然你已经与世家交恶,不妨尝试跟虎头帮来往来往。”

“这个帮派没人清楚具体来路,但背后绝非世家。”

“陆恒,你不入官场,我明白原因。”

“但既然不跟朝廷和军营沾边,你就需要给自己找个能够随时出手的势力。”

“哪怕是我,面对那些人的狠辣手段,很多时候也是有心无力。”

“你明白我意思吗?”

这次,李承乾甚至直接称呼了陆恒的大名。

相当严肃了。

陆恒也知道轻重。

于是,他思索了很久,才点头道:

“我晓得了。”

“你是觉得我行商行医总归会踢到铁板,但碍于世家的势力,官府或许也不会管。”

“相比下,反而是虎头帮这种势力才来得更快。”

“很有道理,我会好好考虑的。”

闻言,李承乾面色终于重新放松下来。

他拍拍陆恒的肩膀,道:

“为兄这么走,也走得有些累了。”

“正好,这会儿也该去城外看看流民,算算施粥要多少粮食。”

“你先去处理事情,咱们过两日再碰头,如何?”

陆恒自无不可。

两人告别,各自离开。

………………

崇化坊。

陆恒叫停马车,而后自己下车,顺着小巷走到了一间宅院门口。

他抬头看了看。

眼前宅院并不算大,甚至有点寒酸的意思。

门边有一块木质名牌挂着。

胡宅。

就是这里了。

确定地点无误之后,陆恒轻轻叩响了门。

里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谁啊?”

陆恒轻咳一声,道:

“急诊医馆的陆恒,找胡老五。”

院里的脚步骤然急切了起来。

仅几个呼吸的功夫,那扇木门便被拉开。

胡老五开门见到陆恒,脸上都要笑开花了!

“陆大夫,您怎么来了?”

“莫非,上次跟您提过的事儿,改主意了?”

说着,他就侧身道:

“来来来,先进来再说!”

陆恒摆摆手。

“进去就不必了,我问点事儿就走。”

他看着胡老五,道:

“你之前说,你们帮主想让我专门替虎头帮的人治伤……”

“这件事我考虑过了,但得跟他见个面,才能决定。”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方便?”

胡老五被陆恒问得一愣。

半晌。

他才面带犹豫道:

“这个……”

“帮主他老人家几乎从不见外人的。”

“我能见到他,也是因为受了重伤且好得快,才让他注意到了。”

“您想见帮主,恐怕会有点麻烦啊。”

陆恒很无所谓地靠在门边,道:

“没事,你先把这事报上去,至于见不见,那是你们帮主的事情。”

“若他不见我,还想让我专门替虎头帮治伤……”

“这不大可能。”

胡老五一时间陷入两难。

片刻后。

他咬咬牙,道:

“好,那陆大夫您在此处稍候,小的先找人禀明帮主。”

陆恒挑起眉:

“稍候?”

“难道跟你们帮主禀报,竟是来得这么快的吗?”

胡老五一边忙着出门,一边笑着解释道:

“咱虎头帮的主堂口便在崇化坊,离得近,自然快了。”

“您稍候,稍候啊!”

………………

半个时辰后。

还处在懵逼状态中的陆恒,就被胡老五给带到了另一处宅院。

这里跟胡家不同,光从围墙看都能看出,占地面积要大上数倍不止!

陆恒稀奇道:

“你们一个堂口都这么大,还挺厉害。”

“这院子不便宜吧?”

胡老五随口道:

“您别误会,这可不是民脂民膏,是帮主自己在长安城里的产业。”

“买这院子的时候,他老人家还没有建立虎头帮呢!”

陆恒登时更稀奇了。

好家伙。

没建立帮派的时候,都能在寸土寸金的长安城里置办这么大的产业。

而且这位虎头帮的帮主还不是世家子弟。

他不由得喃喃出声:

“以前干啥买卖的啊……这么赚,带带我呗!”

胡老五听到之后,一时间哑然。

这位陆大夫……

思路挺清奇啊?

两人进入院子后,又是搜身,又是专人领路的,阵仗很大。

陆恒暗自撇嘴。

进宫,也就是这么严格了。

这位帮主,派头挺大啊!

可当陆恒真正见到传说中神秘的虎头帮帮主时,却愣住了。

“呵呵,没想到这位陆神医,竟然如此年轻啊!”

一位身高两米,满脸络腮胡,长相奇形怪状的壮汉起身,冲陆恒露出一个丑绝人寰的笑容。

他友善地一拱手:

“老夫便是虎头帮帮主,张仲坚!”

第七十七章 灭世家第一步 且不说张仲坚这个长相。

哪怕只是十分平常地站起来打招呼,对方身上都散发出了极强的压迫感。

因为太高了!

陆恒连忙道:

“张帮主,咱们坐下说话吧。”

“这样站着,说话我都得抬头,脖子太累了。”

张仲坚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间愣住。

随即,他哈哈大笑着坐下:

“看不出来,陆小友竟如此有意思!”

“那便依你,咱们坐下讲!”

两人就坐,房间里的仆役们也纷纷退下,丝毫不担心陆恒会对自家帮主造成什么危险。

等房内只有他们二人时。

张仲坚才饶有兴趣地看向陆恒:

“陆小友,如今可以谈谈正经事了吧?”

“先前你说,要见到老夫,才肯考虑替虎头帮专门治疗伤患……”

“现下见是见到了,此事你意下如何啊!”

陆恒也不打算跟他来那些弯弯绕绕的。

毕竟,据各种渠道的消息看来,虎头帮能够在长安城里屹立十几年,绝对不是吃素的。

朝廷不是没有试图打击过这些帮派。

在以往的行动中,不少帮派都倾覆了。

但最大的虎头帮却屁事没有!

若说这里面没有官府内应,没有内部消息,陆恒也不至于如此天真。

于是他开门见山道:

“小子此次前来,主要想谈的并非治伤一事。”

“我已经替你们的人治过两次了,虽然不知道先前他们是与谁斗殴受伤的,但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尽管胡老五跟我说,帮派之事不会牵扯到我,但这种事谁说得准呢?”

“听闻虎头帮与那什么铁狼帮不对付……”

“若咱们能够结盟,除掉他们,那治伤都好说!”

闻言,张仲坚浓密到快要连在一起的眉毛高高挑起。

他看着陆恒。

半晌,忽然就笑了起来。

“小友说笑了。”

“虎头帮与铁狼帮不对付是真,但你一位大夫,能如何与老夫结盟呢?”

“退一万步说……”

“我的意思是,你有什么价值,能够让我与你联手?若仅是治伤,神医虽难寻,可也不是没有啊。”

尽管张仲坚是在表明拒绝之意,但陆恒反倒松了口气。

他不怕对方现在拒绝,只怕对方跟自己来那些弯弯绕!

真要像朝廷中人那样七拐八拐地谈。

恐怕事情还没谈成,他就想发脾气了。

陆恒笑了笑,忽然话锋一转:

“您敢请我上门来,恐怕也对我有所调查和了解。”

“前阵子,我刚替我爹挣了个爵位。”

“县男之位不算什么,可也是我凭本事从陛下手里拿到的。”

“我的本事,可不仅仅是治病救人做生意这么简单。”

“想来张帮主知道,我与郑家乃至其他世家都有仇怨,你的对头铁狼帮背后也是世家。”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咱们难道不是天然的盟友?”

张仲坚目光锐利起来。

他紧盯住陆恒的脸,道:

“你觉得,仅凭你和虎头帮加在一起,便能对付世家?”

“哈哈哈哈……”

“都不往远了说,只从魏晋开始算,这些世家们便已手握天下权柄三四百年了。”

“他们世代通婚联姻,不论谁在坐这天下,可世家总是屹立不倒。”

“中原各地全都遍布世家后代!”

“告诉我,你要怎么对付!”

陆恒一时沉默。

他需要点时间来思考,如何回复这位张帮主的问题。

而张仲坚见状,也并没有催促。

因为,他早就知道陆恒这个人的存在了。

早于胡老五去医馆之前。

算起来……

大概是在李靖将盐方消息带回长安后不久吧。

张仲坚看着陆恒年轻的脸,想起了属下禀报他的那件事。

不久前,这位陆大夫曾经去过代国公府,在门外的属下听到里面传来了陆恒与张红拂的争吵声。

想来,许是自己那妹子又发病了。

张仲坚垂下眉眼。

他隐藏在长安城中许久,却还有个帮众们都不知道的名头。

隋末乱世的风尘三侠之一。

李靖与张红拂的大哥。

虬髯客!

身为长安帮派之首,堂堂虎头帮的帮主,陆恒这个所谓的年轻神医自然不可能随意见到张仲坚。

若不是他放水,陆恒连联系都联系不上他!

而之所以想将陆恒收入麾下……

也是因为上次对方跟张红拂有所交际,甚至正好碰上了犯病,却能完好无损地出国公府。

不论是跟李靖有交情,还是真有什么本事。

这少年都不简单。

正在张仲坚陷入沉思之时。

陆恒忽然开口了。

“我也知道世家势大,所以想掀桌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也得一步一步来嘛。”

他缓缓道:

“他们在长安城里虽有不少产业,但依我看,来钱最多最快的,恐怕就是这些帮派了。”

“先弄死铁狼帮这些人,断他们财路,世家必定狗急跳墙。”

“等他们自乱阵脚,再随机应变,如何?”

张仲坚皱起眉头。

如果灭掉铁狼帮这么简单的话,他手下也不会总有人受伤了。

虎头帮虽然也在官府里和朝廷里有人,但无论如何都比不得背靠世家的帮派。

“这法子有道理,却谈不上稳妥。”

他摇头,沉声开口:

“若我虎头帮出手,恐怕还没打到他们老巢,路上便会有官军镇压。”

“亦或者,灭了一个铁狼帮又怎样?世家能养出第一个,便能有第二个。”

“陆小友这法子,不切实际啊。”

陆恒笑了起来。

他站起身,冲张仲坚拱拱手道:

“如何对付铁狼帮,这事需要时间筹划,您等我消息便是。”

“不过,大概并不需要您出多少力气,我也能办到。”

“等那时候,再看我有没有本事与您结盟,怎么样?”

张仲坚沉吟片刻。

随即,他也站了起来咧嘴笑了笑,洁白的牙齿在黑色大络腮胡中十分显眼。

“既如此,老夫便没了什么拒绝的理由。”

“不过小友,还有个忙,老夫希望你能帮一帮。”

“你虽年轻,但传闻手段极多。”

“不知,可否愿意治一个人?”

“噢……忘了说,此人你也见过。”

张仲坚凝视着陆恒,一字一顿道:

“代国公夫人,张红拂。”

第七十八章 我愿意治 在张仲坚说出具体事件之前,陆恒有过很多设想。

比如会让自己帮忙探听什么朝中消息,或是想通过自己这个新晋县男之子认识什么人。

诸如此类。

但他万万没想到。

对方居然……开口就是要让自己给红拂女治病?!

陆恒眼睛瞪得像铜铃:

“不是,张帮主,您认识代国公夫人吗?”

“您知不知道她是啥病啊,就敢让我去治?”

“这他娘的要是一个不好,我会被她砍死的啊!”

尽管上次张红拂并没有做出什么过激行为,但陆恒一想到对方曾经也是个侠女,心里就有点发怵。

哪怕有李靖在旁边哄,张红拂最后也对他起了杀心。

纵使现在这身体力大无穷,也扛不住人家一刀劈过来啊!

张仲坚微微一笑,道:

“我自然认识她,也知道她是怎么回事。”

“她应当总是会对陌生人表现出极大的敌意,甚至动辄就要杀人。”

“你被她吓到过吧?”

陆恒当下心里就有一万匹草泥马飞奔而过。

这特么是什么转折啊?!

长安城最大帮派的帮主,跟代国公夫人认识,并且看起来极其了解,也很关心后者的情况。

自己该不会……撞见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了吧?

陆恒贫瘠的感情经历,让他想不到其他方面。

眼见这少年脸色越来越古怪,张仲坚赶紧补充道:

“别误会。”

“我的另一个名字,你大概也听说过的。”

“我与李靖、红拂义结金兰,因为这络腮胡,外人们便叫我虬髯客。”

“现在说清楚了……”

“小友,你可愿意帮老夫这个忙?”

卧槽?

虬髯客?!

陆恒瞠目结舌:

“您就是虬髯客?”

“可是李将军他说您出海了啊!”

他是有点憨,不是老年痴呆。

见到红拂女那天,李靖就跟他讲过风尘三侠的故事,也说过自己大哥虬髯客已经出海离去。

但现在眼前这个相貌奇特的络腮胡大汉……

自称虬髯客?

陆恒万般不信,又补充问了一句:

“您说自己是虬髯客,有什么事情或者物件可以证明吗?”

“不是要您跟李将军他们认识的凭证。”

“主要得证明您出过海,海外见闻都可以算。”

张仲坚眉头挑得老高。

海外见闻?

他想到了陆恒可能会不信,但没想到对方会提出来这种要求。

略一沉吟后,张仲坚道:

“这个倒是不好证明……”

“我之前带了很多东西回来,包括一些海外的种子,只是不清楚那是什么,可以拿给你看看。”

说着,他便往室内走。

陆恒的目光随之转去。

然后就发现,张仲坚居然在一堵墙边的书架上探手摸了摸。

似乎是有什么机关。

片刻后。

那书架缓缓移动,直到将整堵墙给完全覆盖住。

露出了个黑漆漆的通道来!

“小友是在此处等我,还是想一同进去?”

张仲坚朝陆恒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可以自己决定。

陆恒毫不犹豫地点头:

“一起进去!”

虽然早就从下属那里听说过陆恒的性格……

但眼见为实。

张仲坚此时倒是觉得,这少年确实天不怕地不怕,甚至真有点憨!

“好,那便依你!”

他痛快答应。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地进入了那个通道,张仲坚还随手掏出了火折子,将通道壁上的火把一一点燃。

在陆恒看来,饶是他记忆力超群,也难以记清这里的构造。

到处都是九十度的拐角,跟特么走迷宫似的!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到了一个密室前,张仲坚才打开了门,冲陆恒一伸手。

“请进。”

陆恒没有推辞,借着火把光芒慢慢走进去。

眼前是几乎要堆成山的金银财宝,旁边却也堆着几箩筐不明物体。

箩筐,仿佛跟那些财宝的画风完全不符。

但是陆恒却偏偏对金银没什么兴趣。

“小友,你就不看看这如山的财宝吗?”

张仲坚见陆恒的眼神像被黏在箩筐上了似的,不由得有些稀奇。

视金钱如粪土的大有人在,但那些人往往有更大的野心。

譬如想逐鹿中原的,自然就不在乎打下的城池里有多少钱,他们更在乎那座城池的战略价值。

又比如那些文人墨客,一辈子最想要的就是青史留名,流芳百世,钱在他们心里比不上文名。

可陆恒盯着那几个还沾着泥巴的箩筐看……

这他娘的是什么路数?

难道这少年以后的理想是务农???

“这是你从哪里搞来的?”

陆恒根本不在乎他先前问的话,眼睛直勾勾盯着箩筐:

“你吃没吃过这玩意儿,知不知道它有什么用?”

张仲坚整个人都被搞迷了。

他仔细回想一番,才有些不确定地说:

“似乎是有人从很远的地方带来的……”

“老夫先前在海外十数年,去过许多岛屿,但都不是什么大地方,与中原自然是比不得的。”

“但船队中,总有人来有人去。”

“那时有一支原本是海盗的船队想加入,便给了老夫一些物件,这是其中一部分。算起来,他们刚跟了几个月,老夫便回了大唐。”

“所以你要问哪来的,这还真是说不清楚了。”

听完,陆恒急切地冲上前去,直接略过遍地的珠宝,从箩筐里拿出了一个东西。

那里面的东西乱七八糟,有杂草,也有根茎类植物,长得也不一样。

大唐土著自然不认得。

可他知道这是什么!

“您将这里面的东西每样给我一个,日后一定帮您治好张红拂!”

陆恒将手举起来,让张仲坚能看清楚:

“总归它对您来说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以此换治好您妹子,划算吧?”

张仲坚脸上露出狐疑之色。

自己好歹是虎头帮帮主,算是长安城地下势力最大的了。

陆恒见自己的时候,都不慌不忙的,还敢跟他谈条件,甚至画起饼来。

怎么这会儿,居然如此激动?

而且,他先前分明是不情愿为自家妹子治病的……

沉思良久后。

张仲坚终于洒脱一笑,道:

“老夫也就不问这玩意儿是作何用处的了。”

“既然你要它,也知道怎么用,总好过烂在这密室里。”

“只不过,这东西是从土里挖出来的,放了这么久,不知道坏了没有啊。”

第七十九章 谜团?关我屁事! 出了密室之后,陆恒随手找了块破布,将自己手里的那几个脏兮兮的植物给包了起来。

过程极其小心翼翼,还在中间垫上了一些布团。

像是生怕它们被撞到了似的。

张仲坚见状,有些想笑。

“陆小友,你大可不必如此谨慎,等会儿老夫会派人送你回去的。”

他宽慰道:

“再说,长安城中虽多有偷抢之事发生,但也不至于偷到马车上头去呀!”

“等会你坐马车回去即可。”

陆恒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跟揣宝贝一样,将那个包裹放入怀中,道:

“哪怕是马车,也有可能颠簸间将其碰坏,这可不行!”

张仲坚哑然失笑。

这个陆恒,倒是心直口快得很。

一点也没避讳自己对那些作物的看重!

正此时。

陆恒忽然又道:

“或许您现在不知道它有多重要,而我也不确定能不能在大唐成功种出来。”

“但若真能成,这功劳必定有您一份。”

“届时,小子会亲自上门,将培育出来的拿一部分给您!”

闻言,张仲坚心里忽然对那些作物有了些猜测。

结合陆恒医者的身份来看……

难不成,是什么珍稀的草药出世了,只是自己没能认出来?

如果真是药物,那确实是有让对方如此郑重的价值了。

思及此处,他冲陆恒笑道:

“好,不论如何,这份心意老夫领了。”

“那么……为红拂治病一事,小友打算何时开始?”

糟糕。

自己夸下的海口,居然现在就要兑现了吗!

陆恒心念电转。

但想了半天,他也没想到个好办法。

虽说上大学的时候,为了多搞点学分,他什么选修课都略有涉猎。

就连社科那边的课他都有选,就是因为死记硬背即可。

基础心理学,是学过的。

问题是,自己并不精通啊!

“这个……我过两日便去代国公府上看看,先试着与她沟通一下,再看好不好治。”

陆恒决定给张仲坚先打个预防针:

“主要是,她这毛病已经很久了,若早一些干预,或许会好治些。”

“可她现在的年纪,我也不能保证能完全治愈。”

“您明白我意思吗?”

张仲坚很了解这个妹子。

红拂是风尘三侠里年纪最小的,但如今也有五十岁了。

这些年,他虽然人在海外,可毕竟曾经是扬州首富之子,张家在中原势力不小,所以也能够探听到关于李靖夫妇的消息。

沉默良久后。

张仲坚才释然道:

“无妨,这毛病若好治,那以李药师如今的权势地位,寻遍天下医者也早找到法子了。”

“几十年前也找了不少所谓神医看过……”

“呵,都说是那劳什子肝气郁结,照方子吃药也吃不好。”

“既然你要沟通,想必有其他办法。”

“有新办法就不错了,老夫这半截入土的人,还要求什么呢!”

陆恒像是刚认识他一般,惊奇地上下打量对方一番。

本以为,传说中的虬髯客是个侠气重,江湖气更重的人。

怎么说也不该这么佛系才对……

难道是因为年纪大了?

怀揣着对张仲坚这人的满腹疑惑,陆恒离开了虎头帮堪称豪华的堂口。

直到走,他也没有问清楚——

难道就连李靖和张红拂,都不知道虬髯客归来的消息吗?

虎头帮在长安已经盘踞十数年,莫非张仲坚一直留在这里经营帮派?

如果他是不久前才从海上回来的话,又是怎么接手虎头帮的呢?

太多疑问了。

但陆恒并不打算将这些事情一样样都弄清楚。

说白了,这跟他有什么干系。

他只要目的达成就行,别人的事,关他屁事!

从虎头帮出来之后,陆恒半刻钟也没有耽误。

他坐上等在门口的马车,急吼吼道:

“走,回去!”

结果车夫一回头,他才惊愕地发现,张仲坚派来护送他的居然是胡老五!

胡老五茫然道:

“您是要回医馆,还是回哪儿?”

陆恒懒得跟他解释,于是简明扼要道:

“去你家巷子口,我有自己的马车,你就不用护送我了,等会儿直接回家去吧。”

在他的强烈要求下,胡老五只能完成帮主的一半命令,将陆恒送回自己马车就离开了。

………………

京郊。

陆家宅院。

当马车停下后,看着下来的人,门房极其惊讶地高声喊了出来。

“少爷?您怎么回来了!”

门房迎上前去,试图接过陆恒手里的东西,却被一口拒绝。

陆恒就跟火烧屁股似的,越过门房直接往里面冲。

一边冲,他还一边急促地指挥道:

“你赶紧去通知我爹娘,我有要事跟他们商量。”

“然后叫厨子们送一把菜刀过来,有用,急用!”

本来只是惊讶的门房,这下被彻底搞慌了神。

少爷这刚回来,就又是要见老爷夫人,又是要菜刀的……

该不会是有什么豪门恩怨吧?

他同样脚步匆忙地跟在陆恒身后,问道:

“少爷,您得说清楚点啊,否则奴怎么敢拿菜刀去见老爷夫人?”

“万一有什么意外,奴万死……”

陆恒突然一个急刹车,门房撞在他背上,鼻子差点都被撞断了。

他恶狠狠盯着门房:

“若不按我说的去办,别说万死,你特么现在就得死!”

门房悚然一惊。

太久没见过少爷,自己都忘记他往日里的赫赫凶名了!

受到陆恒气势胁迫的门房不敢再多话,一切要求都乖觉照办。

一刻钟后。

听闻儿子突然回家,陆老爷与萧氏匆忙赶到了书房。

推开门,就见陆恒将一个包裹放在地上,自己也跪坐着,整张脸都快凑到那包裹里头去了。

“恒儿,你这是作甚?”

萧氏连忙上前,拉着儿子问道:

“是在长安受什么委屈了,还是出什么事了?”

“哎呀呀,你别不吭声,倒是说话啊!”

陆恒从来没有这样过,不论是受伤前还是受伤后。

见他如此,一向比较稳得住的陆铜仁也慌了神。

夫妻俩合力将陆恒给拉了起来,却见他手里捧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口中更是不断喃喃自语。

似乎是……

“土豆,红薯,玉米……”

“哈哈哈!能种,能种!”

“老子终于能吃上这些玩意儿啦!”

第八十章 你才疯,你全家都疯! 饶是陆恒以前憨得很,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

跟特么撞了邪似的!

陆铜仁试探着问:

“儿子,你疯啦?”

闻言,陆恒当时就从得到这几样作物的喜悦中清醒过来。

他又趴下去,将那堆东西捂在怀里,才转头对便宜老爹怒目而视:

“你才疯了,你全家都疯了!”

此话一出,整个房间里顿时都安静了下来。

嗯……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骂进去了。

意识到这点后,陆恒赶紧补充道:

“娘,我没骂你啊,我只是在骂他一个人。”

“他疯了没关系,咱俩好着呢!”

陆铜仁黑着脸,揪着耳朵将陆恒从地上拎起来。

随即,他不耐烦道:

“别扯这些没用的了。”

“赶紧说,你这么急吼吼回来,到底要干嘛!”

“还搞出这动静,家里仆役都吓得以为你要砍老夫了!”

刚才门房去时就满脸惊恐,说少爷突然回来,又是要见老爷夫人,又是找厨子要菜刀的,吓死个人了。

陆老爷实在很想知道,儿子又在发什么批疯!

此时,陆恒见菜刀已经摆在了门口,就先过去拿了菜刀,然后将房门给关好。

做完一系列准备工作后。

他郑而重之地对面前的爹娘道:

“我得到了三种作物。”

“现在我要将它们都切好块,种下去,还要找一个信得过且能干的农夫到家里来,就在家里种植。”

“并且,在它们成熟前,这件事都要绝对保密。”

“这个忙,你们能不能帮?”

陆铜仁与萧氏同时对视了一眼,有些难以置信。

自家这儿子……什么时候开始关心农活了?

从小娇生惯养着,且五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居然要种地?

种地就种地吧。

还要绝对保密?

陆老爷眉头一皱:

“怎么着,你要种金子啊!”

陆恒凝眉沉思。

过了会,他抬眼十分诚恳地回答了老爹的问题。

“也差不了多少了。”

“能种出来,它们就比金子还值钱。”

说完,陆恒忽然起身道:

“你也别扯淡了,这忙到底帮不帮啊?”

“要是你不帮,我现在就去找陛下帮忙。”

“但要真闹到他那儿去,种出来倒还是比金子值钱,种不出的话,咱们全家脑袋就会被砍得比这几坨东西还稀碎。”

“老爹,你考虑考虑?”

陆铜仁当机立断:

“咱俩谁跟谁?父子间还用提帮这个字?”

“老夫立刻去安排!”

陆恒心里长叹——

要是早知道威胁比较有用,他一开始就不用为难自己好好说话了。

下次直接一步到位!

………………

陆家,虽然如今只是有个县男爵位,家产也分出去了一部分。

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哪怕长安城里的生意全没了,光靠着以前存下的田产和佃户,也够陆恒一辈子吃喝不愁了。

也正是因此,他才会第一时间跑回陆宅,让爹娘帮忙找有本事的农夫。

家里缺啥都不可能缺农夫!

果不其然。

没过多久,陆老爷就找到了人。

“恒儿,你为何要将地安置在房门口啊?”

萧氏看着陆恒的安排,有些不明所以。

因为儿子直接把种植的地方,放在了他自己的小院里。

并且要将院里所有花花草草全部拔掉,整块院子都用来种地!

闻言,陆恒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他看向那个被找来的农夫。

农夫大概五六十岁,年纪很大了,满脸都是皱纹,皮肤也晒得黝黑发亮。

再加上手上老茧和沾着泥土的裤脚。

一看就是务农多年了。

他问道:

“老爷子,您叫什么呀?”

听到主家的少爷这样说话,老农受宠若惊,连连摆手。

“大家都叫俺牛老汉,少爷你太客气了!”

旁边,陆铜仁补充道:

“臭小子,人家牛老汉是咱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好手艺,侍候庄稼可是真有一手的。”

“等会儿你跟他说明白要怎么种,只要种苗没问题,气候适合,包管给你种出来!”

陆恒挑了挑眉。

就连陆铜仁都夸手艺好,那想来是真的有本事。

他当即从随身带的包裹里取出东西。

但一交到牛老汉手里,对方脸上原本就沟壑遍布的皱纹,便又更深了几分。

“少爷,您这作物,俺没见过呀……”

牛老汉满脸为难道:

“再说了,它们一看就放了许久,都干巴了。”

陆恒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办。

他只知道点最最基础的常识——

比如,土豆是切块种的,玉米是一粒粒种的,红薯苗是可以炒菜的。

还有,这三样都是种在地里的。

其余的,他一概不知!

思考了好半天。

陆恒突然从腰间摸出了一把菜刀!

所有人都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别紧张,我要切块。”

陆恒蹲下来,当场开始切土豆。

一边切,他还一边解释:

“好像等会还得找点草木灰防感染吧……”

“干点应该没事,你们看,这玩意儿都发了好多芽了,坏的部分切下来不要就是。”

“先种这个试试看,别的就另找地方。”

“老爹,你愿不愿意把你们那个院子也贡献一下?”

听到陆恒说明种植办法的时候,陆铜仁本来很惊讶。

他是真没想到,这儿子居然是真知道!

但听到最后,陆老爷的脸色唰的一下就青了。

“咱家那么多的地,你干嘛非要老子的院子种?”

陆铜仁咬牙切齿道:

“怎么,咱宅子里的地要比外头好些?”

眼见是要不来院子了,陆恒也没再搭理他。

绞尽脑汁,掏空肚子里所有存货,把种土豆需要注意的事情交代给牛老汉过后。

陆恒拉着爹娘回了书房。

到这时,他才语重心长道:

“爹啊,不是我馋你那个破院子的地,实在是这东西太重要了。”

陆铜仁反问:

“说起这个,老子还真想问问你,这到底是啥玩意?”

“一直说重要重要,你也没说到底重要在哪啊!”

陆恒摇摇头,叹息道:

“唉,陛下之前就跟我要过这个,只是当时我没找到,才没夸海口。”

“亩产几千斤,可粮可菜,在地窖里能放一年的食物,你说它重不重要?”

第八十一章 李靖谋反?! 听到陆恒嘴里吐出的那个数字。

即便是全家最宠溺儿子的萧氏,此时也难免捂住了嘴。

她犹豫着伸出手,摸了摸陆恒的额头。

“没烧啊……”

“怎的竟开始说胡话了!”

萧氏忧心忡忡地看向丈夫:

“老爷,这事儿恐怕不是生病那么简单。”

“要不然,咱找个道士来家里吧?”

陆恒很无语地把母亲的手拿了下来。

他翻着白眼道:

“娘,我都说了,这玩意儿陛下都想要,我当时是拿不出来才没答应的。”

“您觉着,我敢跟陛下胡咧咧吗?”

旁边,听完儿子发言的陆铜仁,反应倒是与妻子不同。

他认真审视着陆恒的表情。

从回家开始,儿子就对那些作物表现得十分在意,并且三番两次地说明要保密。

陆恒向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就拿以前来说,分明是找他要钱,陆恒也没一次低声下气过,甚至算得上趾高气昂。

可这回……

太过谨慎了。

比上次去河边采矿制盐,更加谨慎!

半晌。

陆铜仁忽然开口,道:

“孽障,老子信你一次。”

“你也别打我们那院子的歪主意了,咱家连着后山那一块还有片田,只是不大。”

“真要种的话,待会儿我喊牛老汉带其他种子去那块种。”

“最起码,一年半载也不会有人去那儿,安全得很!”

陆恒喜出望外。

没想到,今天自己这便宜老爹格外给力啊!

但紧接着,陆铜仁又补充道:

“不过,为你,也为咱们全家人考虑……”

“还是把这些作物上交朝廷,最为稳妥。”

“这世上没有谁是真能信得过的,哪怕牛老汉为人老实本分,可他也有家人。”

“若哪天他跟家里人说漏了,这事儿被其他人知晓,又传了出去的话……”

“事情恐怕会比盐方泄露更加严重啊!”

陆恒沉思片刻。

他知道,老爹说的不是没道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尽管他们现在已经有了爵位,可区区县男,在遍地达官显贵的长安城里算个屁啊!

一旦出事,陆家绝对自身难保!

可考虑了很久后,陆恒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爹,此物的确要上交朝廷,但不是现在。”

他严肃起来:

“最早,也要等咱们确定作物可以种活,才能禀报陛下。”

“否则您觉得,是隐瞒罪大,还是欺君之罪比较大?”

陆铜仁看了看旁边不再多说什么的妻子,良久,长叹了口气。

萧氏很了解丈夫,知道他的意思。

于是,她上前一步,温柔地摸了摸儿子的脸庞。

“恒儿,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你父亲与为娘也就不多干涉什么,能帮则帮。”

“只是你如今来往的人都不简单,甚至常常入宫面圣……”

“切记一点——”

“官爵也好,钱财也好,这些身外之物必要时都可以舍弃。”

“咱们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便好了。”

陆恒明白母亲是在为自己好,也没再反驳什么。

他安静听完,才点点头道:

“娘,我知道了。”

………………

翌日。

长安城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城中百姓皆是议论纷纷!

“……你们听说了吗,有人告代国公谋反!”

“哎呀,此事都快传遍了,谁不知道。”

“要我说,这事情古怪得很。代国公若有二心,怎会到今日才反?早在玄武门……”

“嘶,你好大的胆子,别瞎说!”

“这不就是随口聊聊嘛……”

“……”

陆恒昨天回了趟家,碍于宵禁,无法在城门关之前赶回来,只能住在陆宅里。

可他刚进长安城,就听到身旁的百姓们全都在议论李靖谋反一事。

哪怕坐在马车上面都能听到。

这议论声也太大了点吧?

陆恒心里开始犯嘀咕了。

卧槽,刚答应张仲坚要替张红拂治病,突然就冒出来了这事儿?

他知道李承乾、侯君集以后会谋反。

但李靖谋反……没听说过啊!

“等会儿,先别回医馆了。”

斟酌好半晌,陆恒掀开车帘,对车夫道:

“去崇化坊,虎头帮。”

不多时。

车夫顺着陆恒的指引,将马车停在了虎头帮堂口。

陆恒径直下车,对门房道:

“我昨天来过的,要见你们帮主,麻烦传个话。”

“就说,急诊医馆陆恒求见!”

本以为门房昨天才见过,不会阻拦。

结果,那年轻门房朝他抱歉地笑了笑,道:

“陆大夫,真是不巧,帮主他老人家方才已经出门了。”

“您就晚了一刻钟功夫。”

听到这话,陆恒心里已经凉了半截。

连张仲坚都出门了。

李靖该不会是真出事了吧?!

“我晚点再来。”

匆匆撂下这句话后,陆恒转身便重新上了马车。

他对车夫急切道:

“去代国公府,快点!”

在去李靖家的路上,陆恒脑子高速运转。

他并不笨。

正相反,如果只说智商的话,甚至算得上半个天才了。

如果抛开什么人情世故,仅凭逻辑思维,反倒是陆恒的长处。

既然历史知识不够,那就靠这段时间以来了解到的情况来判断。

最基础的逻辑是,李靖根本没有谋反的理由。

大唐有许多战功赫赫的将军,可李二陛下基本没怎么清算过这些开国功臣,甚至该给的官爵一个也没吝啬。

首先,李二陛下自己也是用兵高手,根本就不怵谁。

其次,几乎所有开国大将的年纪都比李世民大,李靖更是比他大了快三十岁!

说难听点,李二陛下熬都能把他们熬死。

再说了。

光是因为张红拂的事情,李靖就不怎么上朝了。

除了李世民请出山去打仗,回长安后,他一天天就净特么请病假在家摸鱼。

年纪又大,又听陛下的话,耙耳朵还没啥野心。

这种人,你说他要谋反?

谁信啊!

将整件事的底层逻辑整理完毕之后,陆恒顿时就放下心来。

不管李靖谋反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之不可能是真的。

如果是有人诬陷,仅凭李靖跟着李世民出生入死这么多年的功劳苦劳,以及刚从吐谷浑大胜而归的势头……

李二陛下是绝对不会拿他开刀的。

正此时,车夫的声音打断了陆恒的思绪。

“少爷,代国公府到了。”

第八十二章 太子亲至慰问 代国公府,门前。

陆恒刚从马车上下来,就看到路的另一头也有车辆过来。

不过对方的派头,可比他要豪横多了。

那辆马车厢体十分宽大,上下左右所用的木材皆是精心雕琢过的,一看就很贵的样子。

就连车夫,看起来都比陆恒这边的要帅不少!

“哪来的家伙,炫富呢吧……”

陆恒心里刚犯嘀咕,对方就正巧停在了他面前。

上头的人被搀扶着下车。

登时,陆恒眼睛瞪得老大,不由得脱口而出一句——

“卧槽,高明兄?!”

刚下车那人也愣住了。

李承乾愕然回头,看到陆恒的时候,眼睛也是溜圆。

他甩开车夫扶着自己的手,有些费力地走了过来。

“陆贤弟,你怎么会在这里?”

“今日,你可不大适合过来啊。”

听到李承乾的话,陆恒当场翻了个白眼。

他光明正大地拉着当朝太子走到边上,低声问道:

“你还问我?长安城都传遍了,说有人告李将军谋反,这节骨眼上你居然敢来!”

“大兄弟,长点心吧,你可是太子!”

“要是被有心人看见,将此事告诉陛下,你还想不想活命了!”

要是没李靖这事,陆恒倒也没想起来李承乾以后会谋反。

但两件事扯在一起,他就有点担心了。

这小子,不会这么早就开始动歪心思了吧?

李承乾被陆恒数落得一愣一愣的。

听到最后。

他也压低声音道:

“若是平日里,我自然不敢沾惹。”

“可这是父皇交代我的事儿,任谁去跟他说,总归挨骂的不是我。”

“倒是你啊……明知道李将军出事了,你怎么还来?”

陆恒顿时无语。

搞了半天,原来是李二陛下让李承乾来的。

亏他刚才还担心了一下!

他摇摇头,道:

“我找李将军本来是有其他事情的,只是碰巧听说此事,也打算来问问。”

“走吧,别在外面说了,先进去。”

两人准备进府时,门房还想阻拦。

结果李承乾直接摸出腰牌亮明身份后,对方屁都不敢放一下,直接就开门了。

进府后。

接到门房通知的李靖,便匆匆迎了出来。

李靖看到了旁边的陆恒。

但他也来不及多问,先冲李承乾行了一礼:

“臣,见过太子殿下。”

李承乾有些费劲地扶起他,温声道:

“代国公不必多礼,孤是替父皇来的。”

“昨日唐奉义告您谋反,今日此事便在长安城里沸沸扬扬地传开了,必有蹊跷。”

“父皇要孤传话,让您放心,他十分信任您,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这两人,一个保持着太子风范恩威并重,一个对李二陛下的信任表示感激涕零。

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陆恒在旁边看着,心里就有数了。

啧,果然如他所料。

李二陛下根本就没觉得李靖会谋反。

居然还特地喊了李承乾出来慰问,生怕李靖心里有疙瘩!

等他们俩客套完,会客厅里的仆役们也早都散开了。

此时,陆恒已经直接坐好,还跟没骨头似的斜靠着看热闹。

李承乾转头看他,慢悠悠道:

“陆贤弟,我这边已经结束了,你准备什么时候走啊?”

旁边的李靖都震惊了。

他眼神在陆恒与李承乾之间逡巡——

这俩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居然认识?

而且,看起来还挺特么熟啊!

却听陆恒有些不耐烦道:

“高明兄,你回宫去跟陛下复命就得了,喊我干啥。”

“诶,不会是想让我跟你一起去见陛下吧?”

“别想了啊,我这儿还忙着呢!”

这会儿,厅里也就只有他们三人了。

总归李靖也不是什么外人,李承乾直接卸下了架子。

他笑吟吟凑到陆恒边上,道:

“不是不是,为兄今日想出长安城去逛逛,奈何外头没什么熟人。”

“要不……等我从宫里出来后,你陪我一起?”

“有腰牌,无视宵禁噢!”

陆恒冷漠拒绝:

“不行,我今天有事要忙,陪你可以,过两天再说。”

见陆恒是这个态度,李承乾的目光便飘到了李靖身上。

他眼珠子一转,又笑着问道:

“代国公,想来陆贤弟今日前来,是有事要与您商议……”

“您把他借我一日呗?”

李靖更震惊了。

太子殿下是他们这些老臣看着长大的,是什么性格脾气,他也很清楚。

自从断了腿,李承乾就再没了往日的机敏开朗,整日都阴沉沉的。

现在,怎么突然会耍无赖了?

陆恒给他下了什么蛊吗?!

但不管是何缘由,太子性情恢复正常,也是好事。

怀着对晚辈的关切,李靖笑着点头:

“好好好,那殿下将他带走便是。”

李承乾喜出望外,正准备拉走陆恒。

却听那个没骨头的人,突然懒洋洋开口道:

“李将军,我今日过来,原本是准备替您夫人看看病的。”

“真让高明兄将我带走,恐怕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喽!”

闻言,李靖当场一个箭步冲上来!

他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握住了李承乾的手:

“殿下,您还是明日再约他吧。”

李承乾:……

大唐第三尊贵的太子殿下,此时黑着脸看向陆恒。

他严重怀疑这小子是故意的。

看病,什么时候不能看?

还威胁李靖,说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分明就是不想陪自己出城去!!!

李承乾磨了磨牙,硬是挤出了一个微笑来。

“好,那明日一早,我去陆贤弟医馆门口等着。”

他咬牙切齿道:

“你明早要是不起来,我就告诉父皇,你带着我喝酒,还带我去青楼!”

陆恒当时就惊了。

卧槽。

之前没看出来……李承乾这浓眉大眼的,居然也会泼脏水啊?!

他急眼道:

“瞎说啥呢,我什么时候带你去青楼了?”

“我他娘的自己都没去过!”

李承乾微微一笑:

“我不管。”

陆恒:……

他站起身来,使劲勾住李承乾的背,笑得让人毛骨悚然。

“好好好,小弟明日陪你去就是了。”

“到时候你可别后悔啊。”

第八十三章 来意 连哄带骗加威胁,陆恒好一番操作,终于将李承乾给送走了。

等对方离开,他才长长松了口气。

“之前是真没看出来,这小子居然这么会恶心人!”

陆恒有点悲愤:

“我还以为他是个纯洁少年郎,结果是特么个白切黑啊!”

李靖一时无语。

他属实是没想到,仅仅过了半月左右,陆恒居然已经跟太子殿下搭上了关系。

刚封个县男,倒还好说。

可仅凭县男之子的身份,就能直接跟太子称兄道弟,甚至没大没小……

李靖开始庆幸,自己当初为大局计,选择帮陆恒一把了。

思及此处。

他忽然问道:

“陆贤侄,你今日来,难道是为了郑家之事?”

“可老夫记得,那件事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莫非你还对他们有想法?”

不是李靖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

主要是,跟陆恒接触以来,这少年一直表现得睚眦必报。

报仇都不肯隔夜的那种!

郑家干了如此恶心人的事情,陆恒咽不下这口气也很正常。

可他没想到的是。

陆恒却直接摇了摇头,道:

“不,我方才没有说谎,是真的打算为您夫人看看病。”

李靖震惊了。

他想起陆恒上次登门时发生的事情,心里疑窦丛生。

头一回,对方不仅直接撞见了发病时的张红拂,而且也根本没有接治病这一茬。

这突如其来地要为张红拂治病……

是抽哪门子疯啊?

沉思半晌后。

“这个,陆贤侄啊,你若有事相求,可以直言的。”

李靖无奈道:

“既然老夫称你一声贤侄,能力范围内的事,老夫能帮则帮了。”

“你也不必这样绕弯子。”

陆恒叹了口气。

他就知道,自己现在的态度跟之前截然不同,肯定会被怀疑来意的。

谁特么能想到,半道上杀出来了个虬髯客呢!

于是,陆恒也不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了。

“实不相瞒,替您夫人治病这事,其实求助的另有其人。”

“他给我开了一些无法拒绝的条件,所以我就答应下来了。”

李靖皱起了眉头。

自己与红拂相识相知相守,已经二三十年了,对于妻子的家庭状况自然十分了解。

经历过隋末乱世,妻子家中早就已经无人,根本没什么娘家可言。

至于亲朋好友……

因为这病的缘故,定居长安后,张红拂几乎很少出门,也不如何与那些国公夫人来往,更是没几个手帕交了。

哪来的人,居然能开出陆恒无法拒绝的价码,替妻子求医问药呢?

想半天也没想出来个答案,李靖只能直接询问:

“是谁替贱内求助,贤侄,方便告知吗?”

陆恒沉吟片刻,道:

“此人,李将军您也应当很熟悉。”

“是您二位的结拜大哥,虬髯客。”

李靖愣住当场!

他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

“虬髯客?”

“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我大哥早在几十年前便已漂洋出海,在海上讨生活了。”

“先前还有消息说,他在海外打下了不小基业,甚至在几十个岛上直接称王!”

“你怎么可能见到他……”

“绝不可能!”

正在李靖与陆恒说话之际。

议事厅后,突然冲出了一个红衣女子的身影!

张红拂直奔陆恒而来,愤怒道:

“你说谎!”

“若我大哥归来,必不可能不见我!”

“到底谁教你这样讲的,竟敢拿我大哥当幌子,我杀了他!”

这一回,她冲出来时手里拿了一柄剑。

一个不对,恐怕真的会对陆恒动手杀人!

陆恒立即往后撤了几步。

直到退到安全距离外,他才开口解释。

“我没必要那这件事来撒谎啊,真想骗人,直接骗个国公的人情,它不香吗?”

“关于虬髯客的事情,我可以证明。”

陆恒瞅着李靖夫妇俩的脸色,他们明显是都不相信。

于是他继续道:

“虬髯客,本名叫做张仲坚,身量比我高出一两个头,十分魁梧。”

“长相……有点丑。”

“主要是他脸上胡子太多,眉毛都要连到一起去了,其他面部特征看得不是很清楚。”

“而且,他如今就住在长安城里。”

“你们要是实在不信,我现在找人帮你们传个话去?”

张红拂当即反驳:

“你说的这些,除我大哥本名之外,别的江湖人都知道,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至于如何知道他本名……”

“只要派人去扬州打听打听便知,他乃几十年前的扬州首富之子,有心人定然能打听到!”

可就在此时,李靖却突然抬手阻止了妻子。

他审视着陆恒,心中思绪万千。

想知道虬髯客的姓名,的确不算难。

可长安与扬州相去甚远,要派人打听,来回都得花费不少时间,更别提在当地调查了。

陆恒半月前才跟自己认识,而后才封爵的。

若都是精心设计……

只为接近自己,以及为妻子治病,那未免也太兴师动众了!

他缓缓开口:

“陆贤侄,老夫再信你一次。”

“至于虬髯客的消息,此后老夫自有办法另派人去查证。”

“你说答应他,要替红拂治病……”

“那么,你可知道,她是什么病?”

陆恒想了想。

随即,他并没有即刻作答,而是开始询问。

“夫人家中亲人,例如父母、兄弟姐妹,可有同样症状的?”

李靖摇头。

陆恒再问。

“在她幼年或者青少年时期,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导致她为此耿耿于怀?”

这一回,李靖点头了。

但他没有回答,却看向了旁边的妻子。

张红拂的反应非常奇怪。

听到陆恒问话后,她握住剑柄的手肉眼可见地用力握紧,指关节都发白了。

随即,张红拂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一般。

哐当一声!

她手中长剑骤然落地!

“爹,娘……”

“你们不要过来!”

“都滚开,都滚开!”

张红拂捂住脸,开始声嘶力竭地哭喊起来!

一旁,李靖低声道:

“她幼年,曾亲眼目睹她父亲被砍头,母亲被抢走卖给达官贵人。”

“红拂的父亲原是陈朝大将,此后隋灭陈,她家也就土崩瓦解。”

“所以,犯起病来时,多半时候也是如此哭喊的。”

陆恒心底默默下了诊断——

创伤后应激障碍。

PTSD!

第八十四章 刺激与安抚 李靖对陆恒大致解释了张红拂的家世背景后,便准备上前,直接开始安抚妻子。

但陆恒却伸手拦住了他,低声道:

“李将军,我已经知道夫人是什么病了。”

“您若想治好,或是让她有所缓解,目前还是不要上去为好。”

李靖大为震惊。

他瞪眼看向陆恒,问道:

“你说说看,这是何病?”

陆恒想了想,决定糊弄人就糊弄到底。

“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PTSD。”

“您听说过这病吗?”

李靖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岂止是没听说过。

刚才陆恒说的那一长串,他愣是一个字都没听懂!

他犹豫道:

“贤侄,先前替红拂看病的大夫,大都是说她肝气郁结,气郁化火等等。”

“这什么皮什么滴的,老夫真是闻所未闻哪!”

“不是老夫质疑你……”

“实在是,跟以前大夫们的看法完全不沾边啊。”

陆恒心里暗自发笑。

不沾边就对了!

他当然可以直说这个病的中文名叫创伤后应激障碍,但那样就不太有震慑力。

管他什么事情,说别人听不懂的鸟语,听起来就很厉害!

陆恒面上露出微笑:

“李将军,以前的大夫都这样说,那他们治好了吗?”

李靖一时语塞。

倒也是。

那些大夫每个人的看法都一样,却一个都没能治好红拂。

这位年近六十的魁梧壮汉,此时忽然踌躇起来。

他有些迟疑道:

“那陆贤侄,你打算如何做?”

“老夫全力配合便是。”

陆恒想了想,说:

“不管等会儿我跟她说什么,你都在旁边陪着,握着她的手,反复告诉她你是谁,你们如今在哪里,事情已经过去多久了。”

“绝对不要阻止我问话,可以吗?”

李靖不明所以,只能点头答应下来。

随即。

除了三人之外空空如也的会客厅内,陆恒走到了张红拂面前。

对方已经害怕得缩到了墙角,抱着头瑟瑟发抖。

陆恒蹲下来,对她轻声道:

“你叫张红拂?”

红衣女子颤颤巍巍地摇头:

“我,我叫做张出尘,不是什么张红拂!”

陆恒诧异地回头看向李靖。

却见李靖也蹲了下来,温柔握住妻子的手,平静道:

“你以前叫张出尘,后来去了杨素家中,日日手中执着红拂,便改了名字,叫张红拂。”

原来还有这茬……

陆恒不再多想,继续问:

“你父亲是怎么死的,还记得吗?”

“来,回忆一下,详细跟我说说。”

墙角,张红拂顿时哆嗦得愈发厉害了。

这什么意思,刚开始问,就想将她刺激死吗?

一旁的李靖瞬间有些着急!

他拼命冲陆恒使眼色,可那少年却面无表情,根本不看他。

过了很久,张红拂才颤抖着声音道:

“好多的血,好大的火……”

“好多好多人,冲进来,冲进来杀人放火!”

“爹爹,爹爹被绑着回来,那个姓史的抓着他,要我们全家都出去……”

“史万岁……史万岁!”

此时,她已经濒临崩溃边缘,身体跟触电似的不停哆嗦着,仿佛马上就要昏厥过去。

陆恒当机立断,用手肘撞了李靖一下。

后者这才反应过来!

李靖照着陆恒先前所言,愈发用力地握住张红拂的手,在她耳边说话。

“红拂,史万岁已经死了,你忘了吗?”

“当年你在杨素家中做歌姬时,一直在与杨素说史万岁不好,后来杨素便被隋文帝暴杀于朝堂。”

“你的仇人早就死了,想起来了没有?”

因为陆恒特意叮嘱,所以他不厌其烦,反反复复地在张红拂耳边说着。

不知重复了多久。

张红拂终于缓了过来。

见状,李靖长长松了口气。

可还没等他这口气松完,就听到陆恒又开口了。

“还记得当晚的其他事情吗?你好像记不太清楚了啊。”

刚刚才稍微平静些的张红拂听到这话,当场便重新瑟缩起来,口中又开始了哭喊!

“我死也不会忘记!”

“史万岁用爹爹威胁,胁迫我们全家人都出来了!”

“若我是男儿身,他当时便会铲草除根……”

“他们还让我拿了刀,告诉爹爹,若我不亲手杀了爹爹,他们便会杀了我与娘亲!”

“爹爹……爹爹他自己撞到刀上了……”

“啊!!!”

哭喊到这里时,就连一直面无表情的陆恒,也不由得悚然动容。

这时候,他才深切地意识到——

什么叫宁做太平犬,不当乱世人!

而与张红拂相处了半辈子的李靖,也是到这时候才知道,妻子幼年时到底经历过什么。

绝不仅仅是惨烈的抄家。

她还被逼着,亲手杀了她的父亲!

“红拂,红拂!”

李靖急切地再次抓紧妻子的手: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看看我,我是你丈夫李靖,我们成婚到如今已有二三十年了。”

“你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亡国将军之女了!”

“你是大唐的一品诰命夫人!”

“你十几岁时随我私奔,路上还结识了一位大哥,叫做虬髯客,还记得吗?”

“快想想,你长大了!”

说到最后,李靖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今天知道的东西,包括陆恒问的那些话,都让他无比心疼自己的妻子。

陆恒沉声道:

“李将军,继续说,不要停!”

“说你们这几十年来发生的事情,想起什么说什么!”

原本李靖已经慌了神。

但听到陆恒开口指挥,他就像是突然找到了方向一般,重新燃起了希望!

他趴在妻子耳边,开始一件一件地细数这些年来的事。

他们如何在杨素府中相识,如何夜奔,如何结识虬髯客,如何与秦王李世民相识,如何为大唐天下奔波……

轻声细语,娓娓道来。

就连旁边的陆恒,也听得愣了神。

他从没想过……

这位后世几乎被神化的大唐军神李靖,在妻子面前,竟是如此百炼钢化绕指柔。

开始时,还是半上午。

如今,已经快要黄昏了。

三个时辰。

李靖一口气没歇,一直在张红拂身旁安抚!

第八十五章 要退休? 等到李靖亲自将张红拂横抱起来,送回房后。

已经到了傍晚。

陆恒独自坐在议事厅里,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

他很累。

非常累!

尽管今天他并没有花什么力气,但这种累是心理和精神方面的。

严格来说,应该是身心俱疲。

陆恒不断地深呼吸,低声喃喃自语。

“怪不得心理咨询贵啊……”

“天天听这种事情,谁特么不疯?”

“老子来这一次就够了,够够的了!”

以前他只是选修过心理学的课,读过几本书,算是了解,但根本不能说是精通。

更别提什么实践了!

今天来这么一出,好悬没把他自己也给弄出点抑郁症来!

现在回想之前的治疗过程,陆恒惊得背后冷汗直冒。

他不是专业的心理医生,这次只能说是照本宣科。

脱敏疗法,是创伤后应激障碍最好的治疗方法,但难度不小。

本来应该让张红拂从最轻微的创伤场景开始回忆的。

但谁都没想到……

对方小时候经历的事情,竟然如此恐怖。

不管从什么时候开始回忆,都没有一个由轻到重的过程。

陆恒心里庆幸自己运气还算好,加上有李靖在旁边。

要是运气不好,这么搞,恐怕能直接将张红拂给彻底搞疯!

正此时。

李靖已经回到了议事厅。

他走到陆恒面前,带着感激之色,重重握住了陆恒的手。

“陆贤侄,老夫先前是误会你了!”

“你这法子虽然看着吓人,但效果比让她喝几个月的药都要好啊!”

李靖的感激十分真心实意。

他最清楚妻子犯病时候的样子了。

若在以前,有人这样冒犯的话,她恐怕在一开始就会直接拿刀剑想杀人。

犯病后也不会如此轻易结束。

最起码,也会跟陆恒上次来时一样,哪怕离开,也要喊李靖帮忙杀了对方!

可今天截然不同。

红拂虽然恐惧,却只有恐惧,没有打算伤害身边的人。在李靖的安抚之下,虽说用了很长时间才彻底平静,平静后却直接睡着了。

没有丝毫纠缠杀人的意思!

这就是好事啊!

陆恒摆摆手,道:

“我这也是半吊子功夫,若让真有本事的人来,不至于耗费这么久。”

“今日,您也亲眼见过怎么治了。”

“每隔七日,您可以找信得过的人来依葫芦画瓢询问,您就在旁陪着便是。”

“这件事,我就不继续掺合了。”

李靖一听就有点着急了。

他赶忙拉着陆恒的手,道:

“陆贤侄,哪怕是让犬子来,老夫也信不过啊!”

“你先前不是说,是与我大哥谈好的吗?”

“这帮人要帮到底呀!”

陆恒脑仁子都开始疼了。

他现在无比后悔,刚才将自己与虬髯客的交易告诉了李靖。

但当时谁能想得到,李靖这样的人物,也会为了替妻子治病胡搅蛮缠啊!

陆恒捂着脑门:

“这事儿,我过两日去跟虬髯客亲自沟通吧。”

李靖来劲了。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

“对了陆贤侄。”

“如今红拂已经睡下,老夫正好可以细问一些事情。”

“你究竟是如何与我们大哥认识的,他人在哪里,红拂的病又是怎么回事?”

陆恒心里叹了口气。

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琢磨了一下——

既然张仲坚跟自己表明身份,估计也做好了暴露的准备。

自己这人向来不爱撒谎。

现在,跟李靖直说,也无妨吧?

“虬髯客,如今是虎头帮的帮主,在帮内用的就是张仲坚这个本名。”

“至于我如何与他认识的……”

陆恒将自己跟虎头帮的交集和盘托出。

听得李靖目瞪口呆!

最后,关于张红拂的病,陆恒也老实说了。

“夫人的病,其实先前那些大夫说得也没什么问题。”

“这一类的病,常规来看都是肝气郁结,如果她不是因为受到过这种刺激,持续喝药也能治好。”

陆恒叹道:

“但照我的看法,她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然后才引起了抑郁症之类的问题。”

“喝药治标不治本,肝气郁结好了,可只要夫人仍旧对往事耿耿于怀,就还会再次郁结。”

“李将军,听我一句劝——”

“找个好大夫,给夫人开点疏肝解郁的方子,再加上刚才用的疗法,多陪陪她,这样才能稳妥些。”

李靖沉默了。

过了好半晌,他才缓缓点头。

“好,听你的。”

“老夫在今日之前,从未听红拂说起过那件事,纵使她犯病时也不敢多问,害怕刺激到她。”

“可如今……”

“正好有人想将老夫弄出朝堂,不如便顺了他们的意。”

“过两日老夫便去觐见,请陛下准许老夫隐退在家!”

陆恒惊了。

他赶忙解释道:

“李将军,我不是这个意思。”

“总归您平时也不怎么上朝办差,继续这样,跟隐退也没区别呀!”

“何必呢!”

李靖笑了起来,脸上皱纹也跟着深刻了些。

这会儿,陆恒才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眼前的大唐军神,已经六十多岁。

而张红拂虽然看着比他年轻,但从张仲坚口中可知,这位夫人也已经五十左右了。

他们夫妻二人,年纪都不小了。

李靖拍了拍陆恒的肩膀,笑道:

“像老夫这等年纪的,早该留在家中颐养天年了,可我前阵子才千里迢迢去征战吐谷浑。”

“若还不与陛下讲,恐怕过两年还得去打仗。”

“到那时,红拂在家怎么办呢?”

“贤侄你不必忧心,哪怕没有你今日这事,老夫也想了许久了。”

“原本想着,累也就累点,总归是能给家里几个孩子们挣点余荫。”

“如今……”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的前程自己去挣,老夫管好红拂便是!”

陆恒哑口无言。

要说起来,李靖都这把年纪了,退休也很正常。

但刚刚这么一听……

他总觉得,自己是不是无意间坑了李靖儿子们一把啊???

第八十六章 陪太子出城 俗话说得好,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都是没办法的事。

既然李靖已经打定主意退休,而且还是为了好好陪老婆,那陆恒也不好再劝。

如果没有陆恒干涉,找张红拂这个发展方向,估计不久就会因为病痛折磨去世。

有丈夫陪伴,肯定是好很多的。

辞别李靖过后,陆恒就直接回了医馆。

但翌日一早。

医馆的门,就被人拍响了。

起床气严重的陆恒非常愤怒!

上一次这么生气,还是上一次……噢不是,是借宿程咬金家里那次!

只不过,这回也没好到哪里去。

门一打开,他就看到了外头笑容满面的李承乾。

“陆贤弟,你昨日可是答应过我的,要陪着一起去城外看流民!”

李承乾异常兴奋道:

“今日我起得可早了,就是想早些出城,免得过了宵禁回来还得麻烦。”

“咱们这就走吧!”

陆恒根本没睡醒。

但面对满脸开花的李承乾,他愣是一肚子火发不出来!

憋着口气。

陆恒磨着牙,皮笑肉不笑道:

“反正我现在也睡不着了,不陪你去,还能咋样呢?”

“走走走!老子今天非得给你来场马拉松!”

在李承乾震惊的眼神中。

陆恒径直走向马车,冲车夫粲然一笑:

“你先回宫里去吧,我们俩走路出城去。”

“下午宵禁前,等太子回来了,你再把他拉回宫里便是。”

车夫一脸茫然地看了看李承乾的腿,又看了看李承乾黑下来的脸。

他犹豫道:

“可太子殿下腿脚不太方便……”

陆恒大手一挥,直接打断:

“没事没事,要是回去被责罚,你就报我名字!”

“太子最近得多走走路,我说的!”

李承乾的车夫是宫里人,自然听说过陆恒在东宫的彪炳事迹。

这位,可是当着李二陛下的面,指责陛下对太子管教过严的狠人啊!

车夫一时间不敢再多说,肃然起敬道:

“小的明白了。”

由于李承乾根本没有阻止,车夫驾着马车一溜烟便回了宫。

扬长而去。

“……贤弟真是好手段啊。”

李承乾磨牙。

他就知道,自己这刚认识没多久的好兄弟,一定会报复的!

不就是敲门敲得早了一点吗?

至于吗?!

但没办法,在陆恒带领下,俩人还是慢悠悠地往城门方向晃过去了。

路上。

李承乾忽然状似无意地开口:

“贤弟,昨日我回宫去跟父皇复命时,他听闻你也在代国公府上,便多问了两句。”

“你说是去给李夫人治病的,我便也如此回话了。”

“这应当无妨吧?”

陆恒想了想,说:

“你坑我呢吧?”

李承乾震惊了。

他停住脚步,转头质问道:

“我都没告你黑状,怎么就坑你了!”

“你今日非得把话说清楚才行!”

陆恒无语。

他揣起手来,道:

“总归我昨日去李将军那里,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怎么你父皇没问你你也秃噜出来了啊?”

“还没坑我……”

“过两日,李将军就会去跟陛下告老隐退,哪怕不还乡,也预备退出朝堂了!”

“你说说看,这两件事连在一起,陛下会不会往我这儿想!”

李承乾愣了一下。

代国公要隐退?

可他不是刚从吐谷浑大胜而归吗,这立功的节骨眼上,退出朝堂干嘛?

“嘶……贤弟如此担心,不会真跟你有什么干系吧?”

李承乾狐疑地看了陆恒一眼,心说这家伙一天天净特么惹事,估计李靖这事也有他一份。

陆恒有些不自然。

他或许,大概,确实,跟李靖隐退有点关系。

但绝不全是自己的问题!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陆恒绞尽脑汁,回忆起昨日李靖所说的原因:

“李将军的意思是,他这把年纪本来早就该在家中颐养天年了,去年却还在吐谷浑征战。”

“家中儿子也长大了,不需要再多挣什么余荫,也是时候多陪陪家人了。”

不说还好。

这些理由一扯出来,李承乾就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了!

他眼神戏谑地看向陆恒:

“昨日禀报过后,父皇对你治病一事很感兴趣。”

“李夫人的病由来已久,连父皇也听说过。”

“他还让我多多关注,有什么新的进展就去禀报……”

“该不会下次我去禀报的时候,就得说李将军隐退一事了吧?”

陆恒头皮都发麻了。

如果真的被李二陛下知道,一代大唐军神隐退跟自己有关系……

那自己就特么要完啊!

他清了清嗓子,道:

“陛下应当是比较关心李将军,再加上,上回我说这病或许跟近亲联姻有关系,所以才这般的。”

李承乾若有所思:

“那么,李夫人的病,真是因为这……这劳什子家族遗传?”

陆恒微微一笑,道:

“如果不这么说,你现在还能在这街上乱逛?”

“恐怕还在宫里关着吧。”

“实际上,李夫人的病不是因为这个,那是我跟陛下扯淡的。”

李承乾:……

敢跟自己这个太子说欺君之事。

陆恒,好大的狗胆!

………………

按理说,李承乾作为太子,纵然生于深宫之中,平时也是要学君子六艺的。

君子六艺中,也有射箭骑马这种体育课。

但奈何太子殿下腿脚不便,伤了条腿之后,这些课程就被剔除掉了。

也正是因此,李承乾天天坐着,运动量最大的就是散步,完完全全是个菜鸡。

等他们二人走到城门外,都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了!

陆恒满头黑线:

“下回不带你走路出城了。”

“要走,你也得每天晨练一个时辰,练上几个月再走!”

李承乾累得气喘吁吁,但见到陆恒不爽,他就很爽了。

他无辜道:

“可这不是陆贤弟你要走的吗?”

“多花点时间,让为兄习惯习惯,不也挺好。”

“有你在,还晨练作甚,你陪我每日走出城来便是了!”

陆恒气得头顶都快冒烟了。

早上出门时,他本来是想搞搞李承乾的。

谁能想到,对方居然走得比乌龟还慢,而且一点不着急。

小丑竟是他自己!!!

第八十七章 人间惨状 出了长安城,李承乾倒是比陆恒要熟悉。

毕竟陆恒才穿越过来没多久,而且出入长安都是靠马车,从来没有自己走过。

相反,李承乾作为太子,尽管很少出宫,但长安舆图倒是记得挺清楚。

他带着陆恒走的方向,并不是陆家那边。

又走了半个时辰,两人终于见到了流民。

这是片荒地。

流民们不能跑到别人家的田间地头去驻扎,于是只能找树木多的地方安置,方便晚上烧火添柴。

而在这些流民里,有不少都是老弱妇孺,有的人甚至背后背一个,怀里抱一个,手边还牵着一个孩子。

生病瘫倒在地的,四肢瘦弱如柴肚皮却鼓得老高的,自己都干瘪却还要竭力喂奶的……

数不胜数。

人间惨状!

陆恒第一回见到这种场景。

他喃喃出声:

“这就是流民……”

“陛下都不管的吗?”

李承乾的眉头也皱得死紧。

“不是父皇不管,是没办法都管。”

他沉吟着开口:

“自古以来,但凡天灾出现,流民便都会竭力往关中跑。”

“此次天下大旱,剑南道那边的人碍于天险过不来,所以,咱们眼前的也只是一部分。”

“大概都是关东来的。”

“他们跑来,是以为关中较为富庶,来了就能等到朝廷放粮。”

“可人一多了,哪怕朝廷也没法全数安置啊……”

“最重要的是,这些年大唐天灾不断,边境又总有蛮子侵扰,国库有些空虚。”

他说得比较委婉,但陆恒基本听懂了。

说白了,还是穷闹的!

古代生产力低下,停留在小农经济的阶段,天灾一来,地主家没余粮,皇帝也没好到哪里去。

三天两头打仗,蛮子们倒不在意,他们根本不种田。

刚在中原站稳脚跟的大唐就被坑惨了!

打仗花钱,开仓放粮花钱。

粮仓空了,舔着脸让大户们掏出粮食,不可能白嫖,所以也得花钱。

钱不经花啊!

陆恒陷入沉思——

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得今早把土豆红薯给种出来啊?

正考虑着。

旁边的李承乾忽然惊奇道:

“咦,那边是何人?看起来不像流民啊!”

陆恒被惊醒,转头往李承乾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在那满地的流民中间,有分散开的壮汉在弯腰对他们说些什么,还在做一些给东西的动作。

细数起来,这样的壮汉竟有上百人!

只看这身材和打扮,也确实跟地上那些流民沾不上边。

陆恒思考了一下,对李承乾道:

“你在这儿呆着,别动,我过去看看。”

“记住,别靠近人群!”

李承乾有些不乐意,道:

“我今日出来,都将宫里的衣服换成了平民打扮,别人又看不出身份。”

“过去看看咋了?”

陆恒眼睛一瞪:

“换了平民衣服,你看着也不像是平民啊!”

“别人瞎了才看不出你是个大人物!”

“老实搁这儿呆着,免得过去还要被人抱着大腿哭。”

李承乾还想再辩解两句,争取一下深入百姓的机会。

结果就在此时。

离他们最近的一个壮汉,忽然往这边走了过来。

陆恒顿时警惕起来。

可他没想到,那壮汉过来之后,先是冲他拱了拱手,而后才笑着开了口。

“您是陆大夫吧?噢,小的是虎头帮堂口把门的,上回见过您,您或许忘记了。”

听他自报家门,陆恒仔细回忆了一番。

随即才终于想起,他上次去见张仲坚时,确实有个这样的人对他搜过身。

“哦哦哦,原来是虎头帮的兄弟。”

他笑着问道:

“你们为何在此啊?”

“这可都是流民,没有做生意的,也没法收钱吧。”

壮汉连忙摆手,像是生怕他误会一般,解释了起来。

“我等不是来收钱的,哪有冲流民收钱的缺德玩意儿啊!”

“是帮主他老人家听闻有流民自关东而来,便让兄弟们带了些干粮来,分发给他们垫垫肚子。”

“咱平日吃干粮也吃得少,准备得不多,但好歹是个心意。”

陆恒听愣了。

富商豪族们为了挣名声给穷苦人家施粥,倒不是什么新闻。

问题是,虎头帮难道不是个黑帮吗?

大唐的黑帮,都特么是菩萨心肠?!

李承乾自然也知道虎头帮,上次还是他提醒陆恒要与这边搞好关系的。

可饶是他听到这事,也难免瞪大了眼睛。

李承乾好奇道:

“这位……好汉。”

“你们帮主平日里便如此心善吗?”

壮汉笑呵呵地说:

“他老人家以往也做善事,约束我等不能欺压良善人家,若遇见年纪大的摊贩,没事可以帮着挑挑货。”

“不过这回,帮主说是想替他家妹子多积积德,所以才专门派了我等出来。”

陆恒听得长大了嘴巴。

搞半天……

原来传说中杀人如麻、征战海外的虬髯客,居然是要为生病的张红拂行善积德?!

李承乾看他表情,就猜到还有些自己不知道的内幕。

但对方不说,他也不好问。

噎了半晌。

陆恒才叹了口气,道:

“算了算了,你们也确实是在行善积德。”

“等会儿回去后,替我告诉你们帮主——”

“行善确实是有用,令妹的病好多了。”

壮汉当然不知道帮主的妹妹是谁,但他作为虎头帮帮众,自然听说过这位神医的本事。

于是他拱拱手,恭敬道:

“此话必定带到,多谢陆大夫!”

说完,见陆恒不打算再多说,便识趣地回到了队伍中间去。

陆恒转头对李承乾道:

“走吧,现在你可以过去了。”

“虎头帮的人在,不会出什么事的。”

两人一同往流民堆里走去。

走着看着,陆恒和李承乾越走越觉心惊!

陆恒毕竟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新时代青年,哪怕是个孤儿,物质匮乏,也没饿成这样过。

他何曾见过这种惨状!

相反,纵使贵为大唐太子,李承乾对这种场景的适应性却更强些。

早在贞观二年的蝗灾时,他就见过了。

关中蝗虫遮天蔽日,甚至直接从长安城上空飞过。

陆恒站在横七竖八的流民中间,喃喃自语。

“怎么会惨成这样啊……”

第八十八章 流民中的老头 想起那年发生的蝗灾,李承乾到现在说起来,仍旧心有余悸。

“你与我年岁相差无几,想来,对贞观二年的那场蝗灾也有印象的。”

李承乾叹息道:

“当年我也只有九岁,整个关中大地都被蝗虫害惨了。”

“父皇刚登基两年,为了平息流言,也为了让百姓们安心,便带着所有年纪稍大些的皇子生吞了蝗虫。”

“别看我这样……我也吃了的。”

陆恒眼睛瞪得溜圆!

他既不了解这段历史,更没有关于蝗灾这件事的记忆。

估计原主当时年纪也小,所以没印象。

陆恒犹豫半晌,才道:

“那年的事,我倒是真的记不清了。”

“比如今还要严重吗?”

李承乾点点头:

“严重,严重得多。”

“父皇就差下罪己诏了。”

“幸好当年他亲自吃蝗虫后,定了定百姓的心,大家开始捕杀蝗虫。”

“就这,还是让关中流民遍布了。”

“连那一年的都扛过来了,贤弟你也别太担心,朝廷定然会想出办法来的。”

陆恒一时间说不出话。

看看眼前景象,他都想象不出有什么会是更惨烈的了。

正此时。

李承乾讶异道:

“贤弟,你看看那边……”

“是不是有位老者?”

陆恒注意力被转移过去。

他定睛一看——

不远处,还真有个老者,也跟虎头帮的壮汉们一样,游走于难民之间!

“这年纪了,不会也是虎头帮的人吧?”

陆恒沉吟道:

“走吧,过去看看。”

两人往那边行进,很快就走到了老者附近。

刚过来,他们就发现了这里的异样。

与其他地方不同,这边地上躺着的人,个个看起来都不大对劲。

普通流民很瘦,面带菜色,由于吃不饱饭也没什么力气,所以才会躺在地上不动,要干活、捡柴禾的时候就起来。

而这里躺着的人,除上述情况外,几乎每人脸上都带着痛苦的神色,脸皱成一团,额头汗珠一颗比一颗大,有的还边打滚边哀嚎。

陆恒警惕起来。

他加快脚步,走到那老者身旁。

“老人家,您在这里,是要替他们治病吗?”

听他这样讲,旁边的李承乾也将目光移到了老者手上。

老者右手持针,左手拿着一个牛皮缝成的针袋,里面插着大小长短不一的银针。

“没错。”

老者回头瞥了他们一眼,随即便继续了手里施针的动作:

“这些流民中,已然有瘟疫传开。”

“老夫前两日来时便发现了,所以才让他们将病患都抬到了此处来。”

“若瘟疫发生在村庄里,还能将村子封起来……”

“可在流民中出现,只能治了。”

闻言,陆恒与李承乾当即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和不安!

大灾过后必有大疫。

可这大灾分明还没过去,怎么就开始有瘟疫了?!

陆恒当机立断,马上转头问李承乾:

“你身上带了刀没?匕首也行。”

李承乾不知道他要干嘛,但还是从自己袖子里掏出了一把精致的匕首出来。看花纹,估计还是产自西域的。

却见陆恒拿过来,直接开始割起了袖子!

“贤弟,你这是……”

李承乾都懵了。

陆恒根本没搭理他,径自割下衣袍。

也幸好是古代,光衣袖就能割下好大一块布,否则陆恒现在就得裸奔了。

费老大劲,他终于将自己两边衣袖割的布块裁成了三份。

“拿着,学我这样,将这玩意绑在脸上。”

陆恒递了一块给李承乾,自己则是把这块布给绑到脸上。

其实,他原本是想弄个三角形的,就跟电视剧里一样。

结果想了想,陆恒发现了个问题。

电视剧里,人家蒙面也没打算当口罩使,是用来挡脸的啊!

三角形,那特么下巴就漏风了!

反倒是弄成正方形,上半部分蒙住口鼻,下半部分还能塞进衣领子里,密封性会比前者好上许多。

李承乾不明所以,但还是选择相信陆恒,有样学样地绑了上去。

“老人家,您也拿着绑好吧。”

陆恒将最后一块布递给那位老者,生怕对方不愿意,还解释道:

“既然您是医者,也知道此处有瘟疫,还是得保护好自己才能治病救人。”

“这块布虽然是临时做的,不过也能帮上点忙,起码不会那么容易被传染。”

老者看着陆恒的一系列动作。

最后,他终于停下了手里施的针,面带赞赏地看向了这少年。

“年纪轻轻,竟知道在瘟疫中要捂住口鼻……”

“学医的?”

陆恒不大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他连扎针都不会,哪特么算得上是学医的。

最多算个没出师的赤脚医生,而且还是没有药的那种!

“您谬赞了,小子只能算个半吊子吧。”

陆恒没那么大脸,只随口敷衍过去。

而后,他转头看向李承乾,眼神严肃起来。

“高明兄,长安城外发生瘟疫一事,非同小可,必须上报!”

李承乾也精神了。

被吓的!

天灾归天灾,但天子脚下发生大规模瘟疫,这就是人祸了啊!

他赶忙点头道:

“我也觉得,等会儿回去就告诉……告诉官府。”

碍于还有旁人,李承乾愣是把父皇两个字给吞了回去。

但他没想到,旁边那位老者绑好面巾后,却叹息着摆了摆手。

老者无奈地看向这两个少年:

“老夫先前发现时,就已经劝过他们。”

“若他们一直聚集于此,便不是饿不饿的事了,往后哪怕有粮食送来,染了病也不是粮食能救活的。”

“劝不动的……”

“你们想喊官府带走也没用。”

“流民千里迢迢从关东走到关中,岂能没有粮食就走?”

陆恒一时失语。

他发现,自己把这个时代,和这些流民,都想得太简单了。

人只要饥饿起来,恐怕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王朝末年揭竿而起的农民军,难道突然就敢造反了?

都是饿的!

没吃的,就会去抢大户的粮食。笼络了更多的人,大户不够吃了,那就抢官府的。

如此层层加码。

到最后,就到造反了。

“那怎么办……”

陆恒望向李承乾:

“官府有办法把他们妥善安置起来吗?”

李承乾蒙着脸,看不出表情。

但他冷冷吐出了几个字。

“让大军出营,把他们赶走就行。”

第八十九章 大实话 李承乾开口就是要动用大军,把流民赶到其他地方去。

陆恒盯着他看,像是从来没认识过这个人一样。

“为何如此看我?”

李承乾疑惑道:

“长安乃大唐都城,一旦这城外发生瘟疫,远比其他任何地方都要危险。”

“而今,不将他们赶到人烟稀少处,还能如何呢?”

其实陆恒心里清楚,李承乾有这样的想法也很正常,没什么大问题。

但他毕竟是个现代人。

在那个世界,如果发生这种事情……

不,那里根本就不会发生饿死人的事。

可假设发生,官方也不可能放弃任何百姓。

这是从根本上的区别!

李承乾作为太子,本质上,也代表着绝大部分皇室中人的想法。

连他都这么想,恐怕朝廷也不会有其他想法。

沉默半晌。

陆恒声音沉沉地开了口。

“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些被赶走的流民,接下来怎么办?”

“他们没有吃的,远离家乡,只为了来长安城求陛下给口饭吃。”

“染上瘟疫并不是他们的错,谁也不想得病。”

他看着李承乾的眼睛问:

“因此动用大军,像赶走牛羊一般赶走他们,然后呢?”

这位大唐的太子殿下,一时间竟语塞了。

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要维护大唐的稳定。

若有人威胁到了长安,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赶走。

可也没有人教过他,那些人为什么要被赶走,离开后又要如何安置。

“这……”

李承乾迟疑道:

“朝廷自有人来安置他们的。”

“让大军来只是手段,担心这些流民不愿走而已。”

“也不会真对他们做什么吧……”

“最重要的是,若不加以干涉,任由他们在此,必然会出大事的!”

陆恒摇了摇头。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位太子学的所有东西,到目前为止都是在纸上谈兵。

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

长安城就在眼前,要排除不稳定因素,也是对的。

可具体怎么办,李承乾愣是一问三不知。

半晌。

陆恒无语道:

“反正我家的产业挺多,如今多的就是田产和庄子。”

“你回去问问,若实在没地方安置,我家可以出地方。”

“光赶走是没用的,哪怕不考虑他们活不活得下去,也得隔离阻止瘟疫蔓延啊。”

“若将流民赶到其他地方去,别处一样会有瘟疫,到时候长安照样遭殃!”

李承乾愣了一下。

尽管知道陆恒家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富商……

但他属实是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大方!

不用朝廷哭爹喊娘地去求,主动拿田庄出来救济灾民。

看不出来,陆家这么活菩萨!

此时,旁边那位老者也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凑上前来,问道:

“敢问二位小友是什么来头,似乎……竟能使唤得动官军?”

“还愿意拿家中田庄出来收容流民,真是人富心善呀!”

陆恒挠了挠头。

他的身份倒还好,但旁边李承乾的身份,可万万不能到处乱说。

于是他沉思了下,道:

“老人家,小子叫做陆恒,家中原本是商籍,前阵子陛下赐恩,这才得了个县男的爵位。”

“这回瘟疫和流民发生在长安城边上……”

“我等若不做点什么,别的不说,自己也有危险。”

“您就别夸了,这搞得我还有点羞愧。”

陆恒说的倒是大实话。

他有正常人的怜悯之心,但也没大方到拿家产出来随便霍霍。

可现在流民本来就已经这么多了,有可能后面还会源源不断地涌来……

陆宅不在城中,被流民包围,太容易出事了!

那位老者听到他这番话,却并没有转变态度。

正相反。

老者看向陆恒的眼神,竟是愈发赞赏起来!

他捋了捋花白胡须,声音带着笑意。

“不错,这世上多的就是冠冕堂皇之辈,可如小友这般敢讲实话的,却没几个。”

“老夫替他们治病,诚然是在行善。”

“但治了病后,老夫也得到了想要的病例。”

“分明是一举两得的事,他们却偏不肯承认自己得了好处。”

“哼,伪善君子,不如真小人!”

说到最后,老者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都有些生气地甩了甩衣袖。

陆恒根本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有些尴尬地看向李承乾,转了个话头。

“那个,高明兄,方才我说的事情你也听到了。”

“你们家能不能也出点力?”

“要说起来,你家的庄子可比我家多多了。”

所谓李承乾家的庄子,说白了就是属于皇室的所有庄子。

简称皇庄。

这些田产地产,或许根本就入不了李二陛下和李承乾的眼,但能让很多宗室子弟吃饱。

若要把这些东西从宗室兜里掏出来……

肯定得让李承乾跟他老爹要啊!

也正是因此。

大唐的太子殿下,此时眼神中终于出现了为难。

他犹豫道:

“可我爹他……不一定听我的呀。”

“这些事儿我说了也不算,还得听家里其他人的意见。”

两个少年都想为这场天灾引发的各种问题做点什么。

问题是,即便他们在同龄人中已经是人中之龙,面对这样的大事,却仍旧人微言轻。

正此时。

那位老者,忽然又开口了。

“噢,这位陆小友老夫也曾听闻过的,开了个医馆。”

“有人专门说过你的手段,似乎是治伤寒和外伤很有一套啊!”

须发皆白的老者笑眯眯的:

“这样吧。”

“老夫在长安,也算是有点名头。”

“你们要回去说服长辈,不如带着老夫一起,正经大夫说的话他们总会听吧!”

陆恒当时就惊了。

于是他赶紧阻拦道:

“不不不,老爷子,我家倒还好,您不知道他家啥情况啊!”

“他爹一个不高兴,是真会死人的!”

老者笑得更厉害了。

他不仅没退缩,反而开始慢悠悠收拾起了自己身边的药箱和针灸包。

收拾完,老者拍着陆恒肩膀道:

“哎呀,小小年纪,怎么如此怕事?”

“陆小友,你可是敢在长安跟郑家打架的人,这会儿咋怂了!”

“走走走,老夫跟你们走一趟去,看谁敢动我这把老骨头!”

第九十章 老头好牛啊! 因为陆恒之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操作,一行三人都没有马车坐。

所以,走到黄昏时分,他们才好容易走到了医馆门口。

早已等在这里的车夫生怕几人没看见,赶忙挥了挥手:

“陆公子,太……少爷!奴在这儿呢!”

李承乾听到他的喊声,脸都快黑了。

太子就太子,少爷就少爷。

太少爷是个什么玩意儿!

“别喊了,赶紧的,回去。”

陆恒当先钻上马车,对车夫吩咐道:

“要快一些,这车能在朱雀大街上跑吧?”

一旁。

李承乾有些骄傲地哼了声:

“怎么不行?”

“这马车,随便在哪都能跑,何况这朱雀大街!”

陆恒没管他,催完后就看向了那位老者。

对方坐上马车后,一点都没有紧张或是惊讶的意思,极其气定神闲。

就差在车上打坐了!

陆恒难免有些好奇:

“老爷子,您就不怕我们是坏人吗?”

“虽说是在长安城里,但您也说过自己是京中有名的大夫……”

“若有人想绑你走,专门替他们家看病,咋整?”

老者眼皮子都没掀一下,只老神在在地闭目养神。

边养神,他边不疾不徐道:

“小友啊,你恐怕不知道一个道理——”

“宁肯得罪权贵,都别得罪郎中。”

“若有人敢绑着老夫去看病,便先得担着被乱开药乱扎针的风险。”

“不值当啊!”

陆恒挠了挠头,心说也对。

大夫倒是绑过去了,但是你头痛,他给你心脏开刀……

啧,想想就吓人。

犹豫片刻后,陆恒决定委婉一点,告诉这老者等会儿要去哪里。

“老爷子,咱们等会儿可能会去个比较离谱的地方。”

“您到了之后,千万别这么说话了。”

“不然真的会被绑起来的!”

一旁,李承乾跟看傻帽一样看着他。

陆恒该不会觉得自己真的很委婉吧???

老者仍旧没掀开眼皮。

“嗯,去皇宫嘛,老夫知道,又不是没去过。”

李承乾、陆恒:???

………………

一路上,三人各自心怀鬼胎地呆在马车上。

确切来说,应该是李承乾和陆恒心怀鬼胎。

他们俩对眼神都不知道对了多少次!

陆恒:他说他进过宫,你没见过?

李承乾:我要见过的话刚才就认出来了啊!

陆恒:辣鸡。

李承乾:你不也没猜出来?好意思说我!

眼神对喷了一路。

仿佛车帘外的车夫也感觉到里面气氛不对,于是开了口。

“殿下,陆公子,咱们到了。”

这次,车夫没再避讳李承乾的称谓。

毕竟都已经将那老头带进宫了,这会儿又在宫门口,怎么想都不应当还喊少爷。

但车内。

老者缓缓睁开眼,看向李承乾:

“敢问,是哪位殿下当面?”

李承乾有些尴尬道:

“孤乃大唐太子……您也不必称呼殿下了,照旧喊小友便是。”

旁边的陆恒翻了个白眼。

人家都知道你是太子殿下了,还喊小友?

这特么不缺心眼吗!

但他没想到,老者闻言后,居然笑着点了点头!

“好,两位小友心性都很不错。”

“没想到老头子我出趟门,还能遇见这样两位少年。不错,不错!”

陆恒瞪大了眼。

他以为自己已经很缺心眼了。

怎么这儿还来个更缺的啊!

………………

太极殿。

今天,李二陛下格外暴躁。

他将手头的奏折重重摔在地上,怒道:

“朕养着他们,都是吃干饭用的?!”

“关中一批一批的流民往长安跑,先前不知情倒还罢了,如今都快两个月,沿途州府竟一点作为都没有!”

“怎么,觉着关中富庶,没粮食的只有他们吗!”

李二陛下平时也会发火,但不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而且,有老油条在边上劝着,都能及时灭火。

但今天不一样。

房玄龄、长孙无忌那几位都忙得脚打后脑勺,根本没空过来。

而万年县那边,县令哭天喊地的奏折都已经呈到李世民脸上来了。

说自己根本拿流民没办法,求求朝廷赶紧管吧!

万年县是哪里呢?半个长安城都属于这个县。

朝廷居然会让这种地方的县令,哭到皇帝面前。

李世民怎么可能不发火!

唰唰唰——

大殿中,被喊来议事的臣子们当即在李世民面前跪成一片!

“陛下息怒,息怒,龙体为重啊!”

“是啊陛下,大旱与流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总能有法子的。”

“您就别忧心了,臣等立即回去商议,今日必能给您一个关于流民的章程!”

“……”

劝告与打包票之声,此起彼伏。

李二陛下冷眼看着他们,问道:

“朕发火,你们才知道办事?”

“关东到关中,沿途州府不作为,尔等也不知处理吗!”

“都滚回去!”

“今日之内没议出个章程,明日自行领罚!”

群臣不敢再在这时候触他霉头,于是乌泱泱撤出了大殿。

李世民瞅着他们逃命似的匆匆背影,心头怒气更甚了几分!

可他还没冷静多久。

殿外,忽然又有宫人通传,说太子与陆恒觐见。

李二陛下先是一愣。

随即他想起,是自己让太子出城,去看看流民、关心民生疾苦的。

估计,这会儿也该回来了。

李世民挥挥手:

“宣他们觐见吧。”

通传的宫人面色为难,犹豫道:

“可陛下……太子殿下和陆恒,还带了一位老者进宫,说是位大夫。”

李世民眉头皱了起来。

他没想明白,出城看看流民,怎么还带了大夫回来?

过了半晌,他才叹了口气:

“算了,一同宣进来看看吧。”

很快。

那一行三人被带进了太极殿。

刚见到人,李二陛下的眼睛便瞪得老大!

他不再坐着。

而是直接起身,大步走到三人面前。

对着那位老者……

深深一礼!

“朕先前不知,原来是药王孙神医当面,有失远迎!”

李世民抬起头来,神情热切:

“敢问孙神医今日进宫,是有何事啊?”

“莫非,是听说了朕先前给您传的话,准备给皇后看看啦?”

老者身后。

陆恒与李承乾两人眼睛瞪得比李世民还圆,瞳孔都在地震!

这个随心所欲的老头……

就是传说中的药王,孙思邈吗?!

第九十一章 药王撑腰 面对热情无比的当朝天子,孙思邈的态度,反倒不如对两个少年郎。

他回了一礼,不卑不亢。

“陛下,老夫今次进宫求见,倒不是为此而来。”

“如今长安城外流民遍地,草民这把老骨头能做的不多,既没粮食也没田地,只能帮着看看病了。”

孙思邈慢悠悠地开口,忽然却话锋一转:

“不过陛下可知,这城外流民之间,已经有瘟疫蔓延了?”

闻言,李世民愣在当场。

没人敢于在医术方面质疑孙思邈。

既然他说有瘟疫,那就一定有!

可问题在于……

“孙神医,朕倒不是说怀疑此事的真假,只是有些事得问清楚。”

震惊过后,李世民逐渐冷静下来。

他带着请教之意问道:

“您认为,这场瘟疫会很严重吗?”

原本,孙思邈只是有些懒散样,或者说对这九五至尊并不是太在意。

但听到李世民这话后,他的脸色瞬间冷淡了下来。

孙思邈看过去,严肃道:

“瘟疫,还分严重不严重?”

“但凡瘟疫,就没有不死人的。”

“此次发现得还算早,哪怕不是遇见这二位小友,老夫也会想办法提醒朝廷的。”

“不过听陛下这意思是……”

“若不严重,便打算不管了?”

李世民整个人都僵住了!

孙思邈身后传来一阵巨大的咳嗽声。

回头一看,才发现是陆恒跟李承乾两人,那样子简直肺都快咳出来了。

他摸了摸胡子,平静道:

“二位小友,莫非你们去走了一遭,也染上了瘟疫不成?”

咳嗽声瞬间停止。

陆恒看着眼前一身麻布衣裳的老头,又想起他刚才怼李二陛下的话,实在很难想象,这就是传说中的药王。

他挠挠头,与李承乾对视一眼。

然后便发现太子殿下很没骨气地低下了头。

得,李承乾是指望不上了。

陆恒叹息道:

“孙神医,您也别着急,咱们进宫前不是都讲好了吗?”

“我这边出一部分田庄,皇室、世家们也尽量多出一些,长安城周边这么多庄子,怎么会容不下染病的流民呢。”

“陛下他这么大方,慢慢聊嘛!”

孙思邈一听,顿时就乐了。

好小子!

看起来是在给李世民解围,搞了半天,原来是想把陛下捧得下不来台啊!

孙思邈笑得合不拢嘴:

“好好好,慢慢聊就慢慢聊,老夫的命且长着呢!”

“方才你们俩小子商量的,都说出来,陛下有何疑问,老夫从旁补充便是!”

陆恒一脸问号。

他完全没搞懂孙老头在笑啥。

正想寻求李世民给自己解解惑。

结果一转头,就见李二陛下的脸比刚才更僵硬了。

李世民磨着牙,好半晌,才艰难问道:

“你们俩商量出个什么来了,说来听听。”

说起这个,陆恒顿时精神一振!

他把之前好奇的事情抛之脑后,笑着开口。

“是这样的陛下,方才臣与太子在城外看到了流民,也知道了瘟疫一事,想着总不能不管吧?”

“太子殿下说不能让他们在长安附近传染瘟疫,想把流民给赶走,却不知如何安置。”

“臣琢磨着,反正陆家也略有薄产,不如拿部分田庄出来,供染病的人暂时住着。”

“不过光靠臣家里那肯定不够……”

陆恒搓着手,笑吟吟看向李世民:

“染病的也没多少。”

“皇庄数量庞大,哪怕您从手指缝里漏出点,也绝对够用了。”

“陛下,您看怎么样?”

李世民已经不是磨牙了。

他都开始牙疼了!

陆恒这特么是什么路数啊!

刚从自己手里套了个皇家酒楼走,现在又惦记上了皇庄?

哪怕是为了收容流民,也不能这么搞吧!

“……可朕并不打理皇庄,这些产业都是由宗室来管的。”

李世民试图婉拒:

“单说一两个,那还好办。可突然借出去这么多,朕也不好说服他们啊!”

结果,陆恒完全没有领会到他的言下之意。

他摆摆手,义正言辞道:

“陛下,若不尽快安顿好这些染病的流民,恐怕整个长安城周边都会有危险。”

“哪怕赶走,他们也会经过许多村庄,这就会让瘟疫蔓延开来。”

“本来就各地大旱了,再来瘟疫,朝廷也顶不住啊!”

“孰轻孰重,陛下您一定知道的!”

李世民捂着脑门,感觉自己马上要晕过去了。

谁特么不知道瘟疫可怕啊!

问题是,陆恒这脑筋都动到长安附近所有皇庄上头了,他要是答应下来,麻烦绝对不小!

可正此时。

本来一直乐呵看戏的孙思邈,却忽然说话了。

“老夫愿意跟着两位小友进宫,也是看在他们一片赤子之心的份上。”

“陛下,正如陆小友所言,此事一旦闹大,不止长安,整个关中都会遭殃。”

“拿这些田庄出来收容染病流民,已经是上策了。”

“若非如此……”

“便等着关中尸横遍野吧。”

话说得难听,但的确是事实。

瘟疫扩散开来,谁也不知道最后会发展成什么样。

李世民心里清楚——

孙思邈之所以会这样说话,不是在倚老卖老,也并非成心冒犯。

他只是在为陆恒和李承乾作保。

用当世药王的名头保证,这样做,就是最优解!

太极殿内,一时间沉默下来。

半晌。

李二陛下才疲惫地坐了回去,摆摆手,道:

“那便依您的意思,朕拿出部分皇庄来收容染病的流民。”

“要多少,安置在哪里……这些您说个大概,朕也好找合适的来。”

闻言,孙思邈却并没有回答。

反而转头,看向了面带欣喜的陆恒,以及在李世民面前如跟鹌鹑一样的李承乾。

他悠悠抚须,道:

“哎呀,老头子年纪大喽,只能看看病救救人。”

“这些跟行医无关的事,老夫是一件都搞不明白!”

“既然法子是两位小友商量的,那陛下,事情便都交给他们办去吧,如何?”

李世民脸都绿了。

搞特么半天……

原来孙思邈一反常态进宫,是来给这俩臭小子撑腰的啊?!

第九十二章 双面人李泰 跟瘟疫相关的事,从孙思邈嘴里说出来的话,无疑是大唐最有权威性的。

他就差指着李二的鼻子,让皇室把庄子拿出来了!

李世民被噎得哑口无言。

沉默良久后,他只得长叹一声,道:

“罢了罢了……”

“本来朕也是打算让太子来安排流民一事,让他多练练手的。”

“如今,不过是将安置流民,变成了安置染了瘟疫的流民。”

“既然孙神医您都发话了,朕也不多嘴。”

“高明,此事你与陆恒一同办去吧,至于皇庄,朕三日之内给你弄妥当。”

陆恒与李承乾对视一眼,纷纷喜笑颜开!

果然啊。

论起办事,还是李二陛下比较快!

可就在此时。

孙思邈忽然又道:

“陛下,抛开那些染病的不谈,城外的流民也需要粮食活命。”

“依老夫看……瘟疫最开始应当是在关东一带起来的,只是染病之人并不知情,在路上,甚至到了长安后才发病。”

“如今那些还算康健的流民,也并不安全。”

“他们先前都是干惯了苦活的,比起娇生惯养的,倒是不易生病。”

“不过,一旦饥饿过久导致体虚,便扛不住了。”

“为长远计,陛下还是尽早开仓放粮得好啊!”

李世民背后都开始冒汗了。

倒不是他被孙思邈的话给吓到。

主要是,如今的国库,都特么能跑马啦!

自他登基以来,大唐各地州府的灾情就没有断过。

乱世结束也才不到二十年,又摊上这么个天灾人祸的烂摊子,李世民手头哪里来的钱啊!

他捂着额头,艰难道:

“放粮,肯定会放……”

“只是这时间上,或许得容朕与世家豪族们商议商议。”

“之前连年大灾,他们许多人一有粮食便囤积起来,待到天灾发生,又高价卖出。”

“现如今,手头粮食最多的不是朝廷。”

“而是世家啊……”

………………

立政殿。

李二陛下匆匆进来,连通传的声音都没能赶上他的脚步。

原本在榻上歇息的长孙皇后当即坐了起来。

她摈退左右,对一脸焦虑的李世民温声问道:

“二郎何故如此着急?”

“无妨的,您慢些讲就是了,能为您分忧,臣妾在所不辞。”

毕竟是少年夫妻,一看到李世民匆忙的这劲儿,长孙皇后就知道是有大事找自己了。

若是普通朝事,李世民要急也是跟臣子们急,哪怕找自己消气也不会这么急。

果然。

李二陛下坐到她身旁,叹了口气。

“观音婢,还是你了解朕啊!”

“是这样的,今日高明与陆恒去了城外看流民,竟是遇到了孙神医……”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李世民一点也没瞒着,将今日之事和盘托出。

讲完后,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望向妻子:

“朕来是想问问你,你掌管后宫中馈,手头的皇庄田产不少。”

“能不能拿出来收容流民?”

其实,长孙皇后在听到孙思邈提出的要求时,就已经明白李二陛下的来意了。

她温婉地笑着,点了点头。

“若只是因此,陛下大可不必如此忧心。”

“臣妾手头的所有,都是您给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室产业自然也不例外。”

“只要您给个数目和章程,臣妾一会儿便能派人去安排好。”

说到这里,长孙皇后忽然话锋一转。

她有些犹豫地看向李世民:

“不过……已然出宫建府的那些孩子们,恐怕不大好办。”

“他们如今是靠着那些东西补贴自己府中,若都拿走,怕是会对高明心生不快啊。”

“宗室手头的,也差不多。”

“陛下,咱们能帮的肯定得帮,但也不能为这件小事,给高明树敌吧?”

李世民沉默下来。

他当然明白,妻子是在为李承乾考虑。

身为大唐的皇太子,可以没有多少党羽,但一定不要给自己树太多敌人。

他们夫妻俩既然坚定地选择了李承乾,就不会轻易改变主意。

可别人不一定。

若李承乾动了别人的钱袋子,那些人就自然会考虑旁的皇子,想要扶持。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半晌。

李世民揉着太阳穴,疲惫地开了口。

“那么,这样吧……”

“先宣手头田产最多的皇子进宫,像青雀这样的,便由你来劝。”

“其他的,母妃是谁,就让谁去劝导。”

“能用皇庄解决,就别用那些世家们手里的田产。”

“最起码,不能是现在,不能是高明来动!”

长孙皇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这是目前的最优解。

她转头,招来一个宫人,轻声吩咐道:

“宣魏王进宫,就说本宫想他了,想与他聊聊。”

“其他皇子,本宫先去后宫与他们母妃说一声,明日一早再宣。”

………………

半个时辰后。

魏王李泰被轿辇抬着进了宫。

路上,他对旁边的宫人好奇道:

“都这时辰了,晚膳也应当用过了吧。”

“母后她忽然找本王,是有何事相商啊?”

宫人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

“回殿下的话,奴也不知道。傍晚时分,陛下赶到立政殿与皇后娘娘议事,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不够,陛下已经走了,想来是皇后娘娘与您单独聊。”

李泰极有礼地道了声谢。

等宫人回头,继续在前面带路时。

他的脸色从温和,骤然变得阴郁起来!

——母后基本没有在这个时候找过他。

满朝文武都知道,魏王极受陛下与皇后宠爱,但他毕竟到了年纪,也出宫建府了。

所以,哪怕母后想念他,也只会在用膳的时间喊他进宫聊一聊。

现在饭都已经吃完了。

找他必然是有事情要商议。

而且,以李泰的经验来讲……

绝不是什么对自己很有利的事情!

不多时。

轿辇便到了立政殿前。

圆滚滚的李泰在宫人搀扶之下,进了殿内。

长孙皇后已然等了许久。

她冲李泰招招手,笑道:

“青雀来啦?来来,让母后看看气色如何!”

李泰乖巧地上前,俯在母亲膝边:

“母后,不是前阵子才见了吗,怎么忽然又想起儿臣啦?”

第九十三章 被恨上了 李泰今年已经十五岁,不论是在什么年代,都已经不算小了。

而且,他三年前就已经娶了王妃。

怎么说都不是小孩子了!

可现在,李泰却比四五岁的孩子更像稚童,乖顺地趴在母亲膝边,让母亲摸自己的头。

任谁看来,这场景都很诡异。

可母子两人都没觉得有何不妥。

长孙皇后抚摸着李泰的头发,温柔道:

“青雀,母后今日找你来,是有要事想与你商议。”

“先前你父皇十分忧心,我想着,或许你能替他分分忧。”

闻言,李泰顿时抬起头来,眼睛亮闪闪的。

“有何事能替父皇分忧?儿臣义不容辞!”

长孙皇后笑了起来。

她轻声开口:

“近日来,长安城外出现了不少流民的事,你也听说了吧?”

“那位药王孙神医,就在那附近替流民看病。”

“据他说,流民中已经有不少人染上瘟疫,必须马上安置好,否则很有可能危及长安城内。”

“你父皇为此伤透了脑筋啊!”

“商议很久后,才敲定要用城外那些皇庄来收容流民,将那些染病的人与健康的隔开。”

“青雀,你怎么想?”

听完母亲的话后,李泰面色不改,依旧是那副天真且诚恳的模样。

他坚定道:

“儿臣手中那些庄子和田地,都能拿给朝廷用!”

“流民们背井离乡是被逼无奈,父皇身为天子,又爱民如子,定然是想能多救便多救一个。”

“能为此略施绵力,儿臣心里也好受些呀。”

此时,长孙皇后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她就知道,青雀是最孝顺,也最纯善的一个孩子!

“好好好,你这样想是最好啦!待会儿母后便将你的话传给你父皇,他定然也高兴得很!”

长孙皇后轻抚儿子的头:

“待到此事解决,母后定然为你好好挣个封赏!”

李泰的脸皱了起来。

他摇摇头,道:

“儿臣不是为了封赏才将田庄拿出来的。”

“父皇如此忧国忧民,儿臣合该替他分忧!”

“不过母后……”

“流民瘟疫一事,父皇心中可有办差人选了吗?”

“若没有,儿臣也想出出力嘛。”

长孙皇后有些为难地想了想。

随即,她摇摇头道:

“孙神医他老人家,便是你大哥与陆恒出城探望流民时遇到的。”

“此事的章程,都由他们俩与孙神医商量好,而后才跟你父皇讲明。”

“只是安置流民而已,既然你大哥都去了,你再去也不合适。”

“下次若再有这样的事情,母后便先替你跟你父皇讲明心意,好不好?”

李泰略有些失望地低下了头,嘴里轻轻噢了一声,就将下巴搁在了母亲膝盖上发呆。

那样子,就像是个被父母忽略的小孩似的。

看得长孙皇后心疼极了!

可她并不知道——

自己这个二儿子,并没有她想的那么单纯。

李泰的脸隐藏在阴影中。

眼神沉如水。

他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原来自己如此卖力,大方地将所有庄子都拿出来当好人,想去办差时……

最后却直接便宜了大哥!

身为皇子,没人不想去办差。

尤其是年纪小的时候。

或许百姓们都以为,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皇子们都娇生惯养,一点苦头都吃不得。

但吃不得苦的,都是没野心的。

哪怕对皇储之位没想法,皇子们也想趁年轻多积累经验和功绩,日后可以在朝中坐个重要位置。

而如李泰一般有野心的……

便更要办差,办苦差,来证明自己的能力和品性了!

若不这样,怎么得民心?怎么让百官看到自己?

可如今。

李承乾只是轻轻松松地出了个城,就遇到了孙思邈这等神仙人物。

还有那个陆恒……

想到陆恒,李泰眼神便愈发阴冷起来。

他记得这人。

虽有些本事,但莽撞憨厚,根本不足为惧。

本来还想着要不要招揽一番的。

呵,这就跑到大哥门下了!

正在李泰发呆之时。

长孙皇后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语气带着心疼。

“青雀,你也别气馁。”

“朝中事务如此繁杂,除了安置流民,其他的差事也多得是呀!”

“你这身子虽然没什么毛病,走路却不甚方便,母后也不舍得让你在太阳底下吃苦头啊。”

“乖,别想这事儿啦。”

李泰乖乖巧巧地点头,看上去似乎已经放下了这件事。

而出宫回府时。

轿辇上。

他脸色阴沉,口中喃喃。

“大哥的腿脚,岂不是比我更为不便?”

“我只是身宽体胖,他却是残了……”

“想把机会给他,母后不如直说,反倒比这样安慰来得让人舒服些。”

“哈,不就是比我早生了一年吗!”

自言自语到最后。

往日一向以温文尔雅示人的魏王殿下,眼中竟已布满血丝。

他眼红啊!

李泰咬着牙,脸部肌肉颤抖,声音却压得愈发低沉:

“还有那劳什子陆恒……你给本王等着。”

“迟早让你明白,跟着那跛子没前途!”

………………

翌日一早。

小兕子酒楼。

陆恒穿戴整齐,洗漱完毕后出了房门,伸了个懒腰。

正此时,孙思邈也从旁边的客房里走了出来。

“哟,老爷子起得这么早哇!”

陆恒热情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您这身子骨,也跟其他老年人一样觉少吗?”

他打招呼时,孙思邈还挺高兴的。

但听到后面补充的那句,老爷子的脸唰地就拉了下来。

孙思邈臭着脸:

“骂谁呢?谁老年人了?”

“老夫可是正当年!”

“别仗着自己年纪小啊,老夫告诉你,到这年纪时你可不一定比老夫强!”

陆恒笑着捧了他一手:

“是是是,我走了说不定您还活着呢!”

“论长寿谁能比您强呀!”

孙思邈都无语了。

他很好奇——

这臭小子平时都这么说话,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不应该早被人给打死了吗?

正在他想揍人时。

忽然,一阵香味飘来。

孙思邈抽了抽鼻子:

“哎,小子,你家酒楼倒是奇怪,怎的在酒楼后院里酿酒啊……还怪香的!”

第九十四章 如何对付瘟疫 昨天出宫后,孙思邈本来是想回到城外去,继续给流民们看病的。

但长安城的宵禁拦住了他。

孙思邈本来就云游四方,居无定所,在其他地方倒是可以随便找个山里窝着,可在长安不行。

于是,陆恒便把这位无家可归的可怜老头带回了酒楼。

“噢,您说这个呀。”

听到孙思邈问酒香的事,陆恒笑着解释道:

“想来您也听说了,我在长安还有个医馆,本来这些都是放在那边的。”

“不过,盘下医馆时没考虑那么多,后院地方不够大。”

“如今酒楼后院这么宽敞,不用起来总觉得很浪费。”

孙思邈震惊了。

他上下打量了陆恒一番,犹豫道:

“你脑子没坏吧……”

“老夫的意思是,酿酒大可以找个更宽敞的庄子酿啊,反正你家富裕,庄子也多,何必在这束手束脚的。”

“还有,酒楼后面酿酒算了,你在医馆酿是怎么想的???”

陆恒撇了撇嘴。

看来,虽然孙思邈从李二陛下那里听说了医馆收治的病人,却并不清楚手段。

也就更不知道医用酒精的存在了。

他斟酌了下,才解释道:

“这些酒,一部分是准备用来在酒楼里售卖的。”

“但另一部分,则可以用于救人治病。”

孙思邈是个医痴。

一听酒可以救人,他当即就来了兴趣!

他走到那些古怪的装置前头,仔细看了看,而后又走了回来。

“药酒可以强身健体,此法黄帝内经中便有记载。”

“旁的,有以酒为药引,服用寒凉药物的,也有直接以酒煎药的法子。”

“不知你用这些器物酿酒,又有何用啊?”

说实话,陆恒没怎么听懂。

他本来就对中医一窍不通,孙思邈说得又太过学术,愣是把他听懵了。

陆恒挠挠头。

“先前也跟您老实交代过了,我根本算不得什么医者。您说的那些,我都不太明白。”

“这些酒,都不是这么用的。”

他进房间,随手拎了一坛子医用酒精出来,摆在孙思邈眼前。

“此酒极烈,不能喝。”

“我的用法是拿它给外伤患者清洗创口,可以防止伤口发炎流脓。或是有高烧不退者,也可以用此酒擦拭额头、腋下、背部等处,一般很快便能退烧。”

孙思邈十分稀奇地咦了一声。

随即,他伸手揭下酒坛上的红布,又拍开了封泥。

一股极为浓烈的香气,登时扑面而来!

孙思邈不是什么酒量极差之辈,饶是如此,也难免被这酒香熏了一跟头!

“好浓好烈的酒!”

他惊奇地望向陆恒:

“这酒若真能如你所言,给病患退烧……”

“那长安城外的瘟疫,便是它大展拳脚的地方了!”

陆恒有些意外。

他先前还没留意过……

怎么现在看来,拿酒精给孙思邈长见识,反倒是歪打正着了?

略一思索,陆恒就找到了关键:

“难道城外的瘟疫,会导致高烧不退?”

孙思邈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

“对。”

“老夫这两天看了不少病患,他们看似伤寒,但比普通伤寒的症状要更强些。”

“有的咽痛难忍,什么都吞不下去,也有的头痛不止。”

“不过,有一点是一样的。”

“全都在发热!”

“他们的家人尝试过用凉水退烧,但用处并不大。”

“从发现瘟疫到现在,只过去了三四日的样子……却已经有十几人死于此病了。”

说到最后,老爷子叹了口气。

要是能救活,哪个医者不想救人呢?

这不都是因为暂时没想到办法吗。

而听到孙思邈描述的症状,陆恒却忽然想到了什么。

在老爷子疑惑的目光中,他又重新跑去房间,拿了个小瓶子出来塞到了孙思邈手里。

“这个叫大蒜素,是一种药。”

陆恒解释道:

“因为我答应过陛下,要为皇后治病,所以才搞出来的。”

“老爷子,皇后的病您肯定也看过,是旧疾,但一旦伤寒或是引发了哮喘就会立即严重起来,且无法根治。”

“严格来说,大蒜素就是治疗伤寒的,只是这药还没开始让皇后服用,需要多给人用药,试验药效才行。”

“若您方才描述无误……”

“我想,这药或许也对治疗瘟疫有点用处。”

孙思邈神色郑重起来。

他的确替长孙皇后看过病。

为了这病,李世民可谓是寻遍了天下名医,他这个当世药王自然也不例外。

可看过之后,他也没办法治好。

确切来说,治一次可以,但要保证长孙皇后以后不复发,这是做不到的。

如果陆恒的药能让长孙皇后复发时服用便可……

那对于此次瘟疫,也一定有用!

“快快快,跟老夫讲讲,这药方是什么,药性又是什么,如何治疗伤寒的?”

孙思邈精神奕奕,脸色都红润了不少。

但催促到一半,他却忽然不好意思起来:

“嗯,若小友不愿讲也无妨,这药毕竟是你辛苦制成的。”

这年头,不论是医者还是工匠,抑或是教书先生,对自己掌握的知识都会留一手。

更别说这种独门秘方了!

对方要是不愿意透露也很正常,是他自己太过冒犯。

可孙思邈没想到的是——

陆恒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说出来也没什么,这玩意儿很容易制的。”

“大蒜捣碎,静置半个时辰,再用您方才看过的那种酒精浸泡萃取一段时间,就能用了。”

“至于药方和药性……这些我是真不明白啊。”

他本来就是个半吊子医生,西医还稍微知道点急救法和包扎,以及常用药的用法。

可中医,确实是两眼一抹黑啊!

听完陆恒的解释,孙思邈震惊于他如此实在的同时,也陷入了沉思。

大蒜,是解毒辟邪的食疗佳品,从古至今也没少用来补气御邪。

可陆恒这种用法……他还是头一回听说!

半晌。

孙思邈抬眼看向陆恒,郑重道:

“小友,既然你方才说,这大蒜素是为皇后的病而制,需要给许多人试过药才能呈上去,那这次是个很好的机会。”

“若当真有用……”

“老夫,先替这些百姓们谢过你了!”

第九十五章 两个活神仙 三日之后。

许久不见的何德忽然来到了酒楼里。

自从确认了大蒜素有用后,何德就回宫去了,毕竟他还是皇帝近侍,总不能每天都在宫外溜达吧?

再说,等到酒楼装修完,他也没啥其他忙要帮陆恒的了。

“何德,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陆恒惊讶道:

“难不成,是来拿药?”

何德赶忙笑着摆了摆手。

他看向旁边的孙思邈,道:

“孙神医,陆公子,陛下让咱家来传个话,皇庄那边都已安排好了。”

“加起来总共是三十个,想来是够用了。”

“您二位打算何时开始安置流民呢?”

陆恒更惊讶了。

安置流民,虽然他也有份……

但主要办事的人,难道不是李承乾吗?

李二陛下怎么会让何德过来问自己?

轮不上他来说话吧!

他狐疑道:

“那太子呢?”

“莫非,太子就在后方指挥,正事儿我来办?”

何德见陆恒这一脸怀疑加不爽的表情,就知道他脑子里在想啥了。

他乐呵呵地摇头:

“非也非也,太子殿下也会跟您二位一同去办差的。”

“只不过,最近若要时常出宫,就得先为殿下找好一处居所,否则总不能每日都半夜开城门吧。”

“要让有心人听说,麻烦不小啊。”

陆恒根本就不打算问他有心人是指哪些人。

对他而言,这些事情都不重要。

只要李承乾不当甩手掌柜,一切都好说!

“那就好……”

“但是,为啥还要给太子找居所?”

陆恒摸了摸下巴:

“长安城里,我就有两处地方能住。”

“城外就更不必说,让他上我家里去不也一样嘛!”

何德当时就噎住了。

这位陆公子,思路还真是清奇啊!

太子殿下的居所,能跟普通人一样吗?

不论是住处的布置、位置,还是安全程度,那都必须得样样上佳!

何德为难道:

“陆公子,此事咱家做不了主,还得回去禀报陛下与殿下才好。”

陆恒也没再多纠缠。

他转头看向孙思邈,道:

“既然都安排得差不多了……”

“老爷子,咱这就走着?”

………………

长安城外,东郊。

这里几乎遍布皇庄。

世家们当然也有许多田庄,但他们大都不会跟皇庄挨在一起,免得庄子里的闲汉们去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何德骑马,陆恒与孙思邈坐着马车,一行三人很快就到了地方。

陆恒放眼望去,看到了一座座矗立在平原农田中的建筑。

他转头问道:

“何德,这边全都是皇庄吗?”

“没想到,陛下手头的田产还挺多的呀!”

“这下,我们就敢甩开膀子干了!”

何德抹了把头上冷汗,道:

“陆公子,您可别以为这都是皇庄,里头还有一部分是世家的。”

“陛下先前就跟他们说过,附近的皇庄都要收容染病的流民,劝他们把里头住的人都暂时撤出来,等事情结束了再回去。”

“如今反正也入秋了,将庄子拿出来也不至于影响收成。”

“毕竟不都是皇庄,要跟世家打交道的,您到时与殿下一同办差时,也别太……”

说到这里,他就停住了。

相信只要是个正常人,应该都能领会到其中意思。

却见陆恒沉思了片刻,诚恳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若期间遇到世家的人,别下手太重给打死打残了,是这个意思吧?”

何德:……

他捂住了自己的脸,欲哭无泪。

这特么是什么路数的憨子啊?!

正在何德崩溃时。

旁边,孙思邈像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的,又添油加醋道:

“哎呀没事,小子,若有来惹事的就放心揍!”

“只要你能打得过,有老夫在,但凡他还有口气就不会死!”

何德现在都想哭出声了。

他这是碰到了两个神仙吧?!

半晌。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何德深吸一口气,带着两位不怕死的活神仙走向了最近的一处庄子。

“二位,这边是最大的一个。”

何德伸手指着那几个大院子,介绍道:

“这是整个东郊最大的田庄,属于清河崔氏的。”

“若不考虑你们的安置……约莫能容纳下数百人。”

陆恒眼睛一亮。

他转头看向孙思邈,问道:

“老爷子,您估计一下,染病的流民大约有多少人?”

孙思邈白了他一眼:

“这么多人,老夫哪里算得出来!”

“但若只说个大概的话……”

“一两千?”

陆恒摸着下巴。

这三天功夫他也没闲着,让李承乾派人去算了下城外有多少流民。

近万人。

而且,这还没有算上源源不断从其他地方赶来的。

绝对不算少了!

人数一旦上万,就很容易因为一点小问题发生暴动。

这样看,大概十分之一的感染率……

还真有点吓人了。

“能容纳数百人的庄子,最后估计只能放得下一百个。”

“照这个感染率看,收容之后必须隔离好,否则他们会交叉感染的。”

陆恒沉吟道:

“幸好陛下准备了三十个庄子。”

“否则,还真有点装不下啊。”

原本,何德看他这么严肃的时候,都已经做好了对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准备了。

正捏了把汗,就听到陆恒说装得下。

他顿时长舒了口气!

可就在此时。

何德耳朵忽然动了动。

他听到了动静。

“怎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马蹄声?”

一向笑脸迎人的何德,罕见地皱起了眉头。

军营并不在东郊,而且离得很远,一个在东一个在西。

若是流民大批移动,也应该是脚步声,不该是马蹄声!

陆恒往何德目光偏向的位置望去。

远处,有一群小黑点正在往他们这边走,并随着距离拉近逐渐变大。

他问道:

“这是多少人?”

何德摇了摇头,道:

“目前太远,不好判断,但起码上百。”

陆恒的眉头也跟着一起皱了起来。

这么多骑着马的人……

“何力士。”

他看着何德,犹豫道:

“长安城东郊离城池如此近……”

“不会也有马匪出没吧?”

原本有些紧张的何德直接被陆恒给整愣,甚至都忘了紧张。

他无语地看向旁边老神在在的孙思邈:

“孙老神仙,您要不管管他?”

用脚想都能想到。

什么马匪敢跑到这附近来放肆啊!!!

第九十六章 五姓七望一起来 孙思邈今年都八九十岁了,从南北朝时期活到现在,啥场面没见过啊?

区区数百匹马,根本吓不住他。

他慢悠悠地往庄子那边走去,边走边道:

“长安城边上哪有马匪,谁跟你说的?”

“不说别的,陛下若知道,不将马匪斩尽杀绝都会让他脸上无光。”

“管他来的是什么人,先进庄子呗,真要是歹人,你俩站在这儿让马踩吗?”

不得不说。

从孙思邈出现到现在,他一直都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连陆恒这么会噎人的人,都被孙思邈噎得习惯了。

旁边,何德思索片刻,摇了摇头。

“孙神医,您或许不知道……在长安城这附近,能拥有如此大量马匹的人,除了西郊大营,便是那些达官显贵了。”

“咱家以为,来者是世家子弟的可能性比较大。”

陆恒挑起了眉。

世家子,来这儿干嘛?

视察自己家的产业?

他们一定也早就被李二陛下通知过,庄子要被拿来收容流民了。

陆恒冷笑道:

“何德啊,你说得太委婉了。”

“下次要是觉得对方是找麻烦来的,可以直言不讳。”

何德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现在的京城里,陆恒跟郑家不对付的事情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可也仅仅是郑家而已。

五姓七望,可以看作单单是这七个门阀世家,但也可以作为高门世家的集合体。

得罪一个或许还有机会……

但全都得罪,陆恒到最后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沉思良久。

何德无奈道:

“陆公子,陛下虽然器重您,但您也得稍微收敛些啊……”

“看这阵仗,咱家觉着,或许来者不止一家。”

“躲是肯定躲不过,您待会儿冷静些,总可以吧?”

陆恒有些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他们不要太过分,我自然就冷静了。”

何德暗自松了口气。

自己好歹也是皇帝身边人,有点见识的世家子,家中长辈应该都说过自己的名头。

到时候把身份一亮,这架必然打不起来!

他们这边正商量的功夫。

远处,那群策马而来的人已经近在眼前了。

“吁——”

齐刷刷的勒马声响起。

陆恒抬头看去。

果然,何德的猜测没有错。

来的这乌泱泱一群人尽皆衣着华贵,没有一个看上去是普通人打扮的。

为首那人跳下马来。

他目光在三人中间来回打量了几下,最终,落到了陆恒脸上。

“你便是新晋的公义县男之子,陆恒?”

这话问得倒是没什么问题。

最大的问题就是,陆恒觉得自己听得很不舒服,所以他也提出了问题。

“问人之前,难道不应该自我介绍一下吗?”

陆恒直接揣起手,面色平淡:

“你都不自报家门,凭什么先问我。”

“凭你脸比我大?”

身后的何德听到这话,登时汗都下来了!

而陆恒对面那人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面色发青,强忍怒气道:

“家父乃青丘县公崔义玄,吾名崔神基。”

“如此,你可敢表明身份了?”

陆恒轻描淡写地噢了一声。

随即,他转头看向背后的何德,问道:

“这就是五姓七望里面那个崔家的?哪个崔家?”

何德擦着额头上的汗,谨慎开口:

“约莫是……清河崔氏。”

陆恒反应过来。

他们现在所在的庄子,不就是清河崔氏的吗。

原来是说曹操曹操到。

碰上正主了啊!

待到他重新转头看时,崔神基已经气得脸色发黑了。

陆恒有些纳闷地问:

“你这么生气干嘛,我又没说啥!”

崔神基是五姓七望中,清河崔家培养出来的,从小就被教导要有世家风范,每逢大事要有静气。

所以他一直忍着气没有发火。

但陆恒这样……

是可忍,孰不可忍!

崔神基已经确认他就是那个传闻中的陆憨子,于是低声怒吼道:

“你这憨子,好生无礼!”

“如今你家只得了个县男之位,你自己更是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有。”

“见了本公子,为何不行礼,反倒盘问起我来了?!”

陆恒一拍巴掌。

随即,他反手就把旁边的孙思邈拉了过来。

“这位也没有一官半职,只是年纪大些罢了。”

他认真问道:

“按你的理论,是不是他也得给你行礼啊?”

崔神基当场哽住。

他自己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并没有什么官职,但往日只需凭着清河崔氏的名头以及父亲的名字,他就能在世家子中间横着走。

按理说,年纪大的肯定是不需要向他行礼的。

但如今话赶话,都赶到这里来了……

“没错!”

崔神基梗着脖子,道:

“你们没有官职的,见到县公之子,难道不该行礼么?”

场面忽然安静下来。

陆恒看了看左边的孙思邈,又看了看已经走到右边来的何德。

俩人脸上都不是很好看。

尤其是何德!

“咱家竟不知,从四品的御前太监,还得与一介白身行礼呀。”

何德缓缓走到陆恒与崔神基中间,脸上皮笑肉不笑。

他冲崔神基慢悠悠行了一礼,道:

“御前太监何德,见过青丘县公之子啦。”

听到这个自我介绍,原本自信满满的崔神基,直接愣在了原地。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掏了掏耳朵,又上下打量了眼前人一番。

哪个太监能如此人高马大,声线与寻常男子无异?

而且,面前这个虽然穿着宽袍,但也能看出身上隐约的壮实肌肉。

这特么哪像是个太监啊?

说是个武夫,也不为过吧!

还没等崔神基震惊完。

陆恒身旁的孙思邈也走了出来。

老爷子摸了摸胡子,平静地笑着道:

“老夫孙思邈,的确跟陆恒这小子一样都是白身。”

“见过青丘县公之子。”

崔神基头皮都发麻了。

一位是四品的御前太监,陛下跟前的红人。

另一位,是全天下都赫赫有名的药王孙思邈。

来之前,没人跟他说过,这三个人里面有两个大佬啊!

第九十七章 还是孙老爷子会骂 其实事情发展成这样,最惊讶的不是崔神基。

反而是陆恒这个始作俑者!

他有些惊奇地望向何德。

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对方一直都是笑脸迎人,平日帮自己干活都没有不情愿过。

可今天,明知道崔神基的身份,何德却不再惯着……

倒是很出人意料。

何德看了陆恒一眼,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凑到耳边低声开口。

“咱家是得在外头维护陛下与世家之间的关系,但也不至于舔着脸任人辱骂。”

“若当真如此,陛下反倒会觉着咱家丢了皇室的脸!”

略微停顿后,他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

“不过,咱家与孙神医可以出头,陆公子您却最好别动。”

“陛下不会为了世家动我们,您没有官身,人脉也还不太广……”

“容易出事啊。”

陆恒听完后,微微点了点头。

他知道,何德这也是在为他考虑。

太监是皇帝身边人,李世民必然是会护犊子的。

至于孙思邈……世家要是敢动这种存在,五姓七望都不够百姓们唾沫星子喷的!

思量片刻。

陆恒也低声道:

“何德,这样吧,你现在回宫里去,找太子殿下来。”

“他过来,镇场子应当是没问题的。”

“这期间有孙神医在,这些世家子也不敢动我。”

“如何?”

何德琢磨片刻,心说也有道理。

方才他大致看过了,眼前这乌泱泱一群少年郎,除了清河崔氏的子弟,几乎已经将京中五姓七望的人给包圆了。

再加上其他高门之子……

真要在这里因为庄子之事起了冲突,半个朝堂都得震一震!

最好的办法确实是找太子过来。

不仅身份能镇得住场,也能表明这差事是皇帝钦点太子办的,到时候谁还敢多嘴?

“好,咱家这便去!”

心下主意已定,何德没有半分犹豫。

当即骑着来时自己的马,便往长安城的方向飞驰而去!

等他离开后。

一群世家子见何德这个最强战斗力走了,心下顿时松了口气。

他们自然是听闻过何德的,包括崔神基在内。

世家中,不仅仅只走文臣路子,武将里也有不少他们的旁支在。

这些子弟想从军,有的会直接被丢进大营,也有的会进百骑司里一步步做起。前者是想办法混军功,后者是想混到李二陛下身边去,各有好处。

打听过百骑司,当然就听说过何德!

“呵呵,陆公子,如今咱们可以好好说话了吧。”

崔神基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陆恒:

“我等今日来此的原因,想来你也应当心里有数。”

陆恒挑起眉毛。

他沉思片刻,看向孙思邈,诚恳问道:

“老爷子,您心里有数吗?”

孙思邈慢悠悠摇头:

“没有没有,老夫心里只有治病救人,哪有功夫琢磨你们这些小子的事。”

“别拉着老夫扯淡啊,赶紧弄完,等会儿还得抓紧去喊染病的流民们!”

陆恒叹了口气。

他重新望向崔神基等人:

“有事就直说吧,你们也听到了,这事忙得很,我们没空在这耗着。”

此时,崔神基身后的十几个少年站了出来。

个个皆是面色不善。

有了崔神基的前车之鉴,为了避免自己被气死,少年们当先自报家门。

“在下兰陵萧氏,萧守规,宋国公之孙。”

“在下博陵崔氏,崔修业,兵部侍郎之子。”

“在下……”

陆恒平静地听着。

十几个人,每个人都先报家世,再报名字,最后报自己老爹和爷爷的官职爵位。

好家伙。

想拿家世背景来压自己?

他心里冷笑一声——

这些小伙子,还是太年轻了。

等到所有人都报完名头,陆恒终于轻飘飘开口:

“我问的是你们有什么事,不是在查你们家祖宗十八代。”

“说起来都是博学多识的世家子……”

“怎么感觉听不明白话啊?”

这些少年中,年纪大些的有二十岁,年纪小的只有十来岁。

虽然年龄跨度放到现代,算是大学生跟小学生玩到一起去的离谱程度。

但他们有个共同特点。

天之骄子,自命不凡,受不得委屈!

听到陆恒的发言,所有人脸色都难看了起来。

这特么是群体扫射啊!

萧守规盯着陆恒,冷冷道:

“既然如此,那本公子就直说了。”

“陆恒,你将这么多庄子拿来收容染病的流民,究竟是何用意?”

“不仅要皇庄,还要我们家里的十几个庄子。”

“流民本就低贱肮脏不堪,又染上了瘟疫,到时候人死在庄子里,多晦气!”

萧守规是宋国公萧瑀的长孙,母亲更是李世民的长女襄城公主,论家世,他不怵任何人。

当朝天子,算起来还是他外公呢。

所以,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不敢直说的话,他敢说!

陆恒想了想,说:

“没记错的话,我身后这田庄是崔神基他们家的吧。”

“你们萧家的庄子在哪?”

萧守规暗自冷笑。

看来,这家伙是怂了,准备把自己家里的田庄排除,不用于收容流民。

如此便想让他们轻轻放过……

那也太容易了!

“你不必管我家的田庄在哪,也不必想着只让萧家的庄子不收人。此番我等一同前来,便是一条心的!”

萧守规平静许多,带着世家子的威严道:

“那些低贱的流民,染着瘟疫住我们的田庄,还有可能会死很多。”

“此事虽然陛下同意了,你也得给我们一个说法!”

陆恒诧异地瞥了他一眼。

怎么,报了个兰陵萧氏和宋国公的孙子,就觉着自己会怂得给他开后门?

这人自我感觉也太良好了吧???

沉吟片刻。

随即,陆恒满脸诚恳地开口了。

“我在长安城里开了个医馆,要不你抽空去看看?”

“作为半个大夫,我觉得你脑子有点问题。”

说着,他还带着求知欲看向孙思邈:

“老爷子,这病您能治吗?”

孙思邈乐呵呵地摸了摸胡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哎呀,老夫只能治人,其他倒是真不会。”

“上至天潢贵胄,下至平民流民,这不都是人吗?”

“觉着流民们低贱肮脏的,啧啧啧,老夫不知是什么神仙人物,总归不太像是人!”

陆恒震惊又佩服地瞪大了眼睛。

嚯!

要说骂人,还是孙老爷子会骂呀!

第九十八章 理直气壮! 长安东郊,清河崔家的庄子外头,此时寂静得有点可怕。

在场所有世家子弟的脸色都极其难看!

来之前,他们就做好了万全准备。

不是都传言,陆恒很能打吗?

老子带上几十个身强力壮的家丁来,群起而攻之,看你能不能打得过!

如果刚才这么骂他们的人是陆恒,恐怕这些天之骄子们,早就已经喊家丁动手了。

但现在……

骂人的是孙思邈。

他们总不可能喊人去打这位吧!

萧守规面色铁青,气得身上都在发抖。

他死死瞪着陆恒的脸,怒道:

“只敢缩在孙神医后头,让老人家来替你挡事……”

“这便是什么好汉?”

“有本事你自己出来说啊!”

“还是说,你这种商籍出身的子弟,骨子里就带着偷奸耍滑,爹娘教你的就是投机?”

“呵,旁人说你是个劳什子憨子……”

“依我看,你陆恒倒是聪明得很啊!”

陆恒沉思半晌。

随即,在世家子弟们隐隐带着期待的目光中,他动了。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啪!!!

一声脆响骤然绽开!

萧守规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但几秒钟后,他脸上开始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你……你敢打我?”

这位宋国公嫡长孙震惊地捂住脸,像是在怀疑到底是自己疯了,还是陆恒疯了。

陆恒有些嫌弃地在衣服上蹭了蹭手掌。

之前就已经很看不惯了……

大唐这风气,很多男子都会往脸上敷粉描眉。

现在一巴掌扇过去,糊一手的粉。

真特么恶心啊!

“打的就是你这种人,怎么了?”

陆恒皱着眉头,边擦手边道:

“照你这意思来,流民不算人,商籍出身的也不是什么好人。”

“合着就你们世家子是人呗?”

“唉,我真的很好奇……”

“一个郑玄果,一个你,你们到底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啊?”

短暂的震惊和呆滞之后。

萧守规已经极度愤怒了!

他仍旧捂着脸,气极反笑起来:

“好好好,陆恒,你很好!”

“好大的狗胆啊你!”

“打了本公子,可不像郑玄果那次一样轻轻便能揭过了。”

“萧家仆役何在?!”

最后一句话音落地。

队伍末尾,有十来名壮汉瞬间冲到了萧守规身后!

壮汉们声如惊雷地齐声喊道:

“谨听少爷吩咐!”

萧守规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声下令:

“打!给我放心打!”

“把他方才打我的那只手给废了!”

“不论打伤还是打死,本少爷一力担之!你们个个都有重赏!”

萧家的壮汉们闻言,登时煞气十足地盯住了陆恒。

陆恒皱起眉头看向孙思邈,试图让老爷子给出出主意。

在他的目光中,老爷子往旁边撤了两步,依旧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看老夫作甚啊?”

孙思邈冲他挤眉弄眼:

“你也放心打,有老夫在,不论打成什么样,但凡留口气儿都能救回来。”

“不可能让你去蹲大牢的!”

“再说……老夫也算是个人证,他们先动手打你的,是不是?”

老爷子的保证确实有效。

至少,陆恒听到之后,就放下了所有迟疑!

他之所以现在没动手,不过就是担心自己没个轻重,到时候真闹出人命来不好收场。

现在有了孙思邈从旁救治……

揍多少都不怕!

陆恒咧开嘴,笑了起来。

“你们等会儿啊,我拿个东西再打。”

他撂下一句话,根本没给那群家丁反应时间,一溜烟就跑向了自己的马车。

萧守规怒喝一声:

“愣着干嘛?追他啊!他要跑!”

可正当家丁们准备去追时。

陆恒又一溜烟跑回来了。

比起离开时,他手里确实多了个东西。

一把刀!

陆恒掂量了着那把李二陛下送他的长刀,笑得更开心了。

“你们手里都有棍棒,怎么,不让别人也拿武器?”

他冲那群壮汉挑挑眉:

“来啊,打啊!”

这幅挑衅的模样,无疑是在火上浇油!

萧家的仆役们对视一眼后,便不再迟疑。

眨眼间,便团团围了上去!

尽管他们只有棍棒,而陆恒手中有刀,但仆役们却并不害怕。

没人认为陆恒真的敢抽刀出鞘。

持械斗殴,跟持刀杀人,完全是两个概念。

尤其,陆恒身上本就背着打伤郑玄果一案!

如果他今天真的抽刀,不止是在场的这些世家……就连本来已经打算求和的郑家,也绝对会痛打落水狗,不把陆恒弄到流放不罢休!

可正当所有仆役一拥而上之时。

陆恒咧嘴露出了整齐的八颗牙齿。

当场拔出刀来。

对着眼前最近的那人就是一刀!

这一刀砍在对方胳膊上,并不致命,但却足够震慑人。

世家子们,哪里见过这等鲜血直飚的场景!

崔神基颤巍巍伸出手指着陆恒,眼神都发直了:

“你……你敢砍人?!”

“杀人了,陆恒杀人了!”

他这一嗓子嚎得狠,就连本来做好准备群殴陆恒的家丁们,一时间都不敢有任何动作了。

生怕下一个被砍的便是自己!

陆恒随手用衣袖擦了擦刀上的血,诧异道:

“怎么,砍人是很稀奇的事情吗?”

“你们好像不知道,之前郑家派人上我医馆打砸时,我就已经砍过十来个了啊。”

崔神基本来是想用这一嗓子先站住理,然后再想办法用唐律来制裁陆恒。

结果对方说了这话……

“长安城里持刀伤人,你居然没有受罚?

“究竟是何人包庇,好大的胆子啊!”

萧守规面沉如水,冷声道:

“不论先前发生了什么,或许郑家想要与你和解,但我们不会。”

“哼……若此人被你砍伤,后又伤势过重身亡,谁都保不了你!”

陆恒想了想。

然后,他十分光棍地冲旁边看戏的孙思邈道:

“老爷子,到您出手了!”

孙思邈:……

孙思邈都无语了:

“你那医馆,治这种伤分明就很在行,比老夫能耐多了。”

“怎么你自己不给他治,非得老夫出手?”

陆恒理直气壮:

“因为您本事大名气大,治谁都治得好!”

“我要是一生气,不小心手重了些,把他弄死了咋办!”

第九十九章 来晚了点 此时,东宫。

何德匆匆忙忙入宫,连李二陛下那边都没去,直奔东宫!

李承乾这时候还在处理账目。

陆恒和孙思邈在干活,其实他也没闲着。

最近几天,他一直在派人去清点流民数目,也在由此计算需要的粮食,方便后面跟父皇禀报时拿出个章程来。

“殿下,殿下!”

何德急匆匆进来也没啰嗦,开门见山道:

“东郊皇庄那边出事儿了!”

“殿下,您这会暂时放下手里头的事,跟奴过去看一眼吧!”

李承乾很少见到父皇身边这位御前太监如此急切的样子。

他合上手中账册,好奇道:

“何事如此着急啊?”

“噢……今日,陆恒与孙神医应当已经过去看庄子了吧。”

“莫非庄子上有人赖着不走,或是流民那边有异动?”

何德摇了摇头,喘着粗气道:

“不,是世家子弟们过来了!”

“今早,奴带着陆公子和孙神医过去看地方,打算让他们先全部看一遍,随后再计划如何安置流民。”

“结果刚走到第一个庄子门口,就发现有世家子们蜂拥而至!”

“不止五姓七望……十几个世家的年轻子弟都来了。”

“陆公子见势不对,就赶忙叫奴回宫通报与您,只有您能镇得住那些世家子啊!”

事实上,能镇住场子的还有几个人。

如果李二陛下或者长孙皇后亲至,那这些世家子们无论如何都不敢放肆。

但何德知道轻重。

陛下将差事交给了太子,若李承乾连这点事情都解决不好,必然会被陛下责骂。

所以他压根就没想过去告诉陛下。

最起码,事情解决前,不能!

何德的用意,李承乾心里门清。

他费劲地用手撑起身子站了起来,面色郑重:

“多谢公公好意,这个人情,孤记下了。”

随即,李承乾对外头高声道:

“来人,备好马车,一炷香之内出发!”

“去东郊皇庄!”

………………

长安,东郊。

此时的一众世家子弟们,其实心里已经有了退意。

今天碰上陆恒,他们都明白了一个道理。

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陆恒此人,是既横又愣,还他娘的不要命啊!

他们带来这么几十名正当壮年的仆役和家丁,其中更是不乏军中退下来的老手,战斗力绝对不算弱。

就算这样,陆恒还敢抽刀直接对砍。

完全不在意后果,不惜命的样子!

可他们的命很值钱啊!

人群中,已然有些世家子开始窃窃私语。

“要不,咱们今日暂且放过他?”

“这也太丢人了些……”

“你是更怕丢人,还是更怕丢命?这小子真要疯起来,可不会管咱们是哪家人!”

“卢兄说得有理!”

“嗨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等是读书人,想弄他不必靠蛮力。”

“对对对……”

“……”

一旦有人提议退缩,那么就没人想做唯一的出头鸟了。

或许莽夫会,但自幼学习明哲保身的世家子弟们,不会。

忽然,人群中又有人问:

“咦,按理说,今日这种事情,遗爱兄定然不愿错过的……他怎么没来?”

众人皆是一愣。

对啊!

房遗爱怎么没来?!

哪怕是房公禁了他的足,这都过去多长时间了,他不可能还老实在家里关着吧!

“嘶,遗爱兄怕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我看咱们还是暂且回去吧,先去问问他,再从长计议!”

“有理有理!”

本来就有退缩之意的众人,如今像是给自己找到了很好的理由,一点意见都没有了。

最前方的崔神基和萧守规两人听到后边的议论声,脸色铁青。

但他们心中也很清楚——

大局已定。

自己这边人心都已经散了,再闹下去,也根本没有意义。

至于那什么从长计议……

今日来此,本就是为了阻止陆恒把流民放到自家庄子里去,现在跑了,陆恒和孙思邈转头就会放人。

还计议个屁!

“陆恒,别太得意了。”

唯一受伤的世家子萧守规死死瞪着陆恒:

“我记住你了……日后,有你好果子吃的!”

陆恒冲他微微一笑。

口中,还轻声吐出了几个字——

“怂货,爷奉陪。”

萧守规这刺激受得不小,当场就上头了!

他正要冲过去跟陆恒打一架,却被旁边的崔神基给拉住。

崔神基低声道:

“此人不过贱命一条而已,守规兄何必搭上自己?”

“等此事过去,再弄死他也不迟!”

萧守规慢慢冷静下来。

半晌。

他冷哼一声,不再对陆恒放狠话,也不再搭理对方,只转头对后面所有人挥了挥手。

“走,回城!”

早就想走的众人听到他发话,顿时一哄而散。

纷纷上马,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了!

至于方才被砍伤的……

孙思邈笑眯眯看着地上那名萧家的仆役,道:

“血已经止住了,你方才也听说了老夫的身份。”

“回去后,给你家少爷带个话——”

“若让老夫知道你莫名其妙伤重而亡,哪怕掘地三尺,老夫也会将你的尸骨挖出来验伤。”

“明白了吗?”

仆役登时唇齿发寒。

他自然知道孙思邈是什么意思。

为了给对头栽赃罪名,那些衣冠楚楚的世家子弟们没什么做不出来的。

而现在,若真要给眼中钉陆恒栽赃……

让他这个被陆恒砍伤的人伤重而亡,就是最好最方便的办法!

“明,明白!”

“多谢孙神医,多谢!”

反应过来后,仆役也顾不得手臂的伤,跪在地上砰砰砰地直磕响头!

比起要保住陆恒,孙思邈让他带的这番话,更是在保他自己的命!

“好了,谢什么,回去把话带到吧。”

老爷子轻飘飘地挥了挥手,仆役便连滚带爬地离开了。

陆恒望着天,叹道:

“早知道这么容易,就不让何德去找高明兄了。”

“要是他在,估计还能多打几个呢!”

正感叹着。

远处便传来了马车的声音。

不一会。

没等马车停稳,李承乾就掀开了车帘,脸色焦急:

“陆恒,孙神医,你们没事吧……他们人呢?”

孙思邈和陆恒同时翻了个白眼。

陆恒砸吧着嘴,遗憾道:

“戏都散场了,你还在检票……”

“来晚啦!”

第一百章 透透话风 长安城里。

今日,房家格外地热闹。

梁国公府前,如今乌泱泱站满了一堆少年郎。

门房认得清人,汗如雨下。

他颤颤巍巍地问道:

“诸位公子,不知今日来府有何贵干,是来找我家老爷还是少爷的?”

为首之人正是萧守规。

萧守规将自己的名帖递过去,傲然道:

“本公子自然是来找你家二少爷的。”

“快去通禀!”

门房忙不迭应声,随即匆匆往府内赶去。

不多时,他便又出来了。

“哎呦,萧公子,我家二少爷恐怕接待不了……”

门房苦着脸道:

“二少爷他前阵子被老爷禁足,不许出府。哪怕在府中见客,也见不了这么多呀。”

萧守规与旁边的其他少年们对视一眼。

他们倒是不知道……这位长安城里出了名叛逆的纨绔子弟,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这其中定有内情!

沉默片刻。

萧守规忽然笑着对门房道:

“既然遗爱兄被禁足,那我等不全都进去,只去两三个人,这样总可以吧?”

门房没想到他们这么好说话,如蒙大赦般地连连拱手,笑道:

“自是可以,可以!”

说着,他便引着萧守规和崔神基等几名世家子,进了梁国公府。

一处别院。

被关了快半个月的房遗爱听到动静,耳朵立即竖了起来。

待到门房将人带进来后,他却故作镇定地摆了摆手:

“好了,都先出去吧,等会我有事再喊你们。”

院内所有下人仆役都被摈退。

到此时,萧守规才说出了进来后的第一句话。

“遗爱兄,那陆恒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此人既憨又莽,不像世家子,更不像商户子,反倒最像个亡命徒!”

“先前听闻你与他起了冲突……后来为何会发展成这副模样啊?”

这副模样,自然指的是房遗爱被老老实实地禁足了半个月。

闻言,房遗爱叹了口气。

他知道,萧守规等人平日里也与魏王有所往来,关系不算差。确切来说,魏王李泰几乎将京城内的所有世家子弟们,都给笼络过了一遍。

所以房遗爱没有藏着掖着,直接解释了。

他先问道:

“你们可知道,陆恒的背景是什么?”

萧守规与崔神基看了看彼此。

前者皱起眉头:

“不就是个县男之子吗,还能是什么。”

“莫非,他是哪家大人物的私生子?”

房遗爱无语道:

“……他后头是太子殿下。”

可此话出来后,面前几个世家子却并没有惊讶之色。

崔神基更是嗤笑一声,道:

“我等早知道了,这收容安置流民一事,不就是陛下拿给太子做功绩的吗!”

“听说,陆恒在长安城里有家医馆,恐怕正是因此,他才会混进这件事里来的。”

“投机取巧之辈罢了,跟太子扯上干系的人那么多,陆恒算老几!”

房遗爱面色严肃地摇了摇头。

尽管他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平日里总不想事,想干嘛就干嘛,但那是因为他的身份背景足够支撑他这样乱来。

可面对更高级别的人物……

哪怕他是当朝宰辅之子,梁国公家二公子,也无济于事!

房遗爱缓缓道:

“不一样。”

“他与太子相识时,是不知道太子身份的。”

“太子与他兄弟相称了好些日子,后来家父告诉我,太子身份还是陛下点破的。”

“这其中身份和关系的差别,想来你们几位也明白。”

萧守规愣住了。

这意思是,陆恒在办这件差事之前,就已经认识太子了……而且关系还很不错?

那这件事情,就不能用普普通通的上下级关系来看了!

气氛登时沉默下来。

半晌。

萧守规才忽然道:

“遗爱兄,你是在说,陆恒敢如此胆大妄为,便是因为有太子在背后撑腰?”

听到这话,房遗爱心头一惊。

对方是想拿自己说的话,出去宣扬什么?

如他们这般身世的,没有谁真是傻子!

于是,房遗爱笑着摇摇头,语重心长道:

“非也非也!”

“我只是想劝劝你们,日后不要随意去招惹陆恒了。”

“倒不是说太子替他撑腰什么的……”

“主要是,太子身为储君,得罪了他手底下的人,日后实在是不划算啊。”

他不劝还好。

这样一劝,眼前几个少年的脸色就更加古怪了!

片刻后。

萧守规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道:

“多谢遗爱兄提醒了,我等这便回去与家中商量商量。”

“若后面还有什么关于陆恒的消息,还请遗爱兄告知一二!”

房遗爱自无不可,应承下来后,便挥手招来下人们送客。

………………

宋国公府。

傍晚时分,萧守规已经回了家。

进府后,管家看自家少爷脸色不大好,便小心问道:

“小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萧守规冷哼一声,道:

“别问那么多……爷爷他如今,在不在家中?”

管家连忙点头:

“在的,老爷刚回府中不久,如今正在书房呢。”

萧守规只是嗯了一声,抬脚便往自己爷爷的书房走去。

房内。

萧瑀正在处理带回来的公务。

门忽然被敲响。

他沉声道:

“进!”

噶吱一声。

只见自己的大孙子脸色极其难看地走了进来。

萧瑀好奇道:

“咦,守规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不高兴啊?”

平日里,萧守规倒是恪守孝道,从来不会对自家爷爷摆脸子。

今天倒是头一遭!

萧守规竭力让自己的表情不那么难看,半晌,才平静下来开了口。

“爷爷,今日上午,孙儿与一众世家子弟们同去了东郊的庄子。”

“这事儿您之前也知道的。”

萧瑀点点头。

“没错,你已提前知会过了。”

“是那边出了什么事,你们打伤了人?”

说起孙儿或许动手伤人,他倒是云淡风轻。

且不说萧瑀自己的地位摆在这。

单说今天去的那批人,哪个少年家中长辈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法不责众。

事情闹得再大,都不可能只有萧家遭殃,涉及到的所有世家都会合力解决。

第一百零一章 暗潮汹涌 听爷爷问起来,萧守规刚平静下来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他有些难以启齿道:

“不,不是我们打伤了人……”

“今日那陆恒,先给了孙儿一巴掌,孙儿生气后喊家丁上前,却被他直接抽刀砍伤了一个!”

“他还放出话来,说今日砍就砍了,绝不会死人。”

“自此,不仅家丁们,就连与孙儿同去的那些,也都不敢再动手。”

“陆恒简直就是个莽夫,疯子!”

听完孙子的话,萧瑀的脸色也开始沉了下去。

如果今天是孙子他们动手伤人,那他会竭力护着,因为这事儿就是自己授意的。

可那个劳什子陆恒,居然敢扇他孙子,还动刀……

“呵呵,倒是好胆子!”

萧瑀目光阴沉,冷声问道:

“那受伤的仆役人呢,如今在哪里。”

秒懂爷爷意思的萧守规,顿时面露难色。

萧瑀皱眉看向他:

“怎么,这里头莫非还有什么事?”

“守规,遇上这种情况,你应当知道怎么办才对。”

沉默良久后,萧守规才低声回答:

“今日在庄子那里的,不仅有陆恒,还有孙思邈孙神医,以及一个叫何德的御前太监。”

“动手前何德就已经离开了,但孙神医一直在。”

“所以,仆役被砍伤后,是他亲自治的伤……”

“孙神医还让那仆役带了话,说,若是让他知道此人忽然伤重而亡,定会掘地三尺亲自验尸。”

以他们这种世家的智商,许多事情说到这里就可以了。

神医孙思邈亲自出手治伤,并亲口认定伤者不可能暴毙身亡,他们再想动手解决,就要冒很大的风险了。

——整个家族被一位当世神医拉入黑名单,昭告天下的风险。

半晌。

萧瑀平静道:

“依你看,孙思邈很袒护陆恒了?”

萧守规点点头:

“是的……不仅如此,孙儿今日也去见了房遗爱,他说,陆恒背后是太子殿下。”

“关系非常好的那种。”

闻言,萧瑀先是一愣。

随即他忽然笑了起来!

“好好好,原来是太子殿下的人啊。”

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复杂,像是高兴,又像是阴狠:

“老夫早前听闻,这个陆恒跟李靖这等武夫的关系也极好……”

“咱们这把年纪了,皇子那些事,都不能沾。”

“但你们这帮小子可以啊。”

“守规。”

“明日,你约上房遗爱那小子问问,魏王殿下有何打算。”

萧守规眼睛当即便是一亮!

他连忙拱手应道:

“孙儿知道了,此事,必定办好!”

………………

与此同时。

长安城内各处,许多家族内,都在发生与萧家一般无二的事情。

陆恒今天算是犯了众怒了!

小兕子酒楼。

连打架末班车都没赶上的李承乾,此时跟着陆恒和孙思邈一道回到了城里。

后院中,简易的蒸馏装置被挪开了,摆着一张桌子,以及四张椅子。

四人坐在这里。

李承乾揉着太阳穴,觉着自己脑仁都在疼。

“陆恒,你今日闯的祸可不小啊。”

他叹息一声。

回来路上,李承乾就已经从何德与孙思邈口中,知道了今天发生的全部事情。

虽然陆恒并没有做错什么,但事情已然闹大。

“高明兄,这是陛下安排的差事,事先也与那些世家子的长辈们沟通好了。”

陆恒皱起眉,不太理解他为何如此:

“既然他们敢带这么多人来干涉朝廷之事,为啥我们不能反击?”

“要我说,今日还是我们这边人太少了。”

“若能喊上程处默这些武将子弟,老子必把他们打得满面桃花开,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李承乾与何德同时捂住脸。

卧槽。

这小子居然还不嫌事大!!!

何德捂着后脑勺,只觉自己血压飙升:

“陆公子,您今日确实是占着理,但也不能这么搞啊。”

“可以打恶仆,不可打主人。”

“动刀砍个被指使的下人倒还罢了……”

“扇萧守规一巴掌,这事就没法善了啦!”

打萧守规的脸,就等于是打了萧家所有人的脸。

消息传出去,哪怕萧瑀一个长辈不好与陆恒计较,也必须要他给个说法出来。

此时。

李承乾眉头忽然皱得更紧,想起了一件事。

他看向陆恒:

“贤弟,你是不是与代国公交情不错?”

陆恒想了想,道:

“还可以吧,你也知道盐方是他替我上达天听的,而我之前帮忙治过他夫人。”

“先前郑家一事上,李将军也帮过我不少忙……”

“交情确实还不错!”

这下,李承乾是真的无奈了。

他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

“萧瑀跟代国公,这些年来一直是死对头。”

“贞观四年,代国公奇兵袭阴山,以一己之力覆灭突厥,连突厥贵族都一网打尽。”

“其时,他不仅杀了颉利可汗,也杀了可汗的妻子。”

“那是隋时的宗室女,义成公主,奉隋炀帝之命前去突厥和亲的。”

“你或许不大清楚,萧瑀的姐姐便是隋炀帝的妻子萧太后。”

“义成公主被杀之后,萧太后伤心欲绝,萧瑀自然跟他姐姐一条心。”

“当年萧瑀便上疏弹劾过代国公,自此便恨上了。”

“唉……若是没这事,你与李将军他交好倒也没什么,但如今,却是新仇旧恨一起来了啊!”

陆恒听得目瞪口呆。

隋朝的太后,亡国之后能好端端地在大唐的长安生活,她弟弟还能封大唐的国公。

不仅如此,似乎萧瑀在朝廷里地位还不低的样子。

这特么……也太乱了一点吧?

他完全理解不了!

而萧瑀居然因为李靖出兵打蛮子时,顺手将敌方王室斩草除根,就敢上奏弹劾李靖。

这真的太离谱。

离离原上谱啊!

“……那他这种人,恨上我就恨上了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陆恒撇撇嘴,根本不打算在意这种事:

“我本来就已经跟郑家结仇,五姓七望一起来也无所谓,我又不会入朝为官,他们能拿我怎么样?”

“针对我,找办法让我入狱、流放?”

“呵呵,到时候再找办法呗,大不了我再拿个东西出来换爵位!”

第一百零二章 世家联名 陆恒手里和脑子里的好东西,可不止一个两个。

如今红薯、土豆和玉米种子都已经搞到手,哪怕三样只能培育出其中一个,那也是泼天的功劳。

拿出来一样,他陆恒直接在大唐横着走!

他不信李世民拎不清,高产粮食和一个大臣之间哪个更重要。

可旁边几人都并不知道这件事。

李承乾忧心忡忡:

“我知道你主意多,可像盐方这样的东西,哪是那么好弄出来的?”

“常人一辈子能拿出一样,便已经很不容易了。”

“你后头再弄出那些酒、药来,治好我母后的病,或许能有所帮助……”

“可父皇总不能一直袒护你吧。”

陆恒笑着摆摆手,道:

“哎呀,高明兄你就不必担心此事了!”

“若那些世家找我麻烦,我自有办法处理。”

“我看,咱们还是想想流民具体怎么安排吧,这才是正经事!”

此时,李承乾才终于从白天这件事里回过神来。

他目前的首要任务,确实是解决流民。

其他事情都可以容后再议!

“是这样,我今日核对过人数与需要的粮食了。”

李承乾从自己怀里掏出一本账簿来,竟是随身携带着!

他翻开,指着上面的数目道:

“你们看看,若要保证这近万流民都完全吃饱,数目非常大。”

“一人每日要吃两三斤粮食,这办不到。”

“但是折半后,妇孺老弱少吃些,壮年男子多吃些,折下来一人一斤半,便好办一些了。”

“一个月,估计消耗四千五百石粮食。”

“不过这数量……国库一时半会也是拿不出来的,或许还得想想办法去筹。”

陆恒摸了摸下巴。

他现在已经明白了唐朝的计量方法,一石就是一百斤出头,一万人三十天的消耗就是四十五万斤粮食。

确实有点难搞。

他忽然开口:

“我家能给一部分,但肯定没这么多。”

“其他的,是找那些世家们去筹吗?”

李承乾略带无奈地点头道:

“没错。除了他们之外,还有谁家中有如此多的存粮呢。”

“可如今咱们已经得罪了不少世家……恐怕,还得父皇出面了。”

陆恒撇嘴。

之前跟李二陛下商量的时候,筹粮食的事情就已经决定让李世民亲自去说了。

搁这白担心啥呀!

他拍着李承乾的肩膀,安慰道:

“陛下本来就答应了,咱们也甭管,安心办好差就行,他肯定能弄好。”

李承乾叹着气,也没再多说什么。

就算父皇已经答应了,这事也未必能好办啊……

………………

翌日。

太极殿内。

李世民看着底下乌泱泱十来个人,心里有些不解。

他前两天让房玄龄负责解决筹备粮食的事情,但今日一早,房玄龄就带着苦瓜脸跟他说弄不了了。

询问后,李二陛下也没发现到底哪有问题。

毕竟世家都很要脸面。

往日有什么天灾,但凡是在关中一带,他们都会乖乖松口捐粮食出来。

怎么这次又莫名其妙不肯了?

“诸位爱卿,朕今日召你们来此,是想问问替流民筹粮一事。”

李世民沉思片刻后,决定开门见山:

“想来诸位也知道了,长安城外有不少关东来的流民,其中还有瘟疫发生。前两日,朕还与你们讨了东郊庄子,用以收容。”

“怎么玄龄因此去找你们帮忙,却忽然不肯了呢?”

这就是他最疑惑的点。

连庄子都松口拿出来了,反倒不想拿粮食?

多稀奇啊!

再说了,这次他照着李承乾报上的数量来要粮,比前几年让捐的少多了。

这帮人是集体失心疯了吗?

却见底下群臣中,有一个他很熟的人站了出来。

萧瑀先行了一礼,而后才缓缓开口。

“启禀陛下,这其中确是有其他缘由。”

“昨日,臣家中那不孝孙子萧守规去了东郊,或许是担心流民糟蹋庄子,少年人拎不清,于是想去要个说法。”

“无非是想办差之人给个承诺,保证庄子和田地不出事。”

“可没想到的是,那陆恒竟口出狂言,不仅当场动手打了守规,还直接抽刀砍伤了一名忠心护主的家丁!”

“陛下,安置流民这么大的事情,若放在此等人手中,臣等实在无法放心啊!”

李世民嘴角隐隐抽搐了一下。

刚才他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原来,是陆恒又他娘的给自己惹事了!

那些世家子们冲去东郊想干什么,李世民和在场群臣都心知肚明。

以李二陛下对这些人精的了解程度,怎么可能不清楚他们打的什么算盘。

无非是没法拒绝阎王,只好去找小鬼麻烦!

现在,已经无人在意究竟是谁先招惹谁,又是谁先动的手了。

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现在这些在朝为官的世家家主们,都打算找李世民来讨个说法!

“放在陆恒手中不放心,那你们觉着,让谁来办比较好呢。”

李二陛下扫视众人,而后平静问道:

“朕要先告诉你们一点——”

“安置流民,替染病之人治病,这些都是太子与陆恒一同去城外走访,而后提出来的。”

“并且,他们也找到了药王孙神医来帮忙处理瘟疫。”

“换了谁去办,孙神医也不会像如今一样配合了。”

“诸位爱卿难道能找到另一位孙思邈来?”

在场的世家家主们闻言,纷纷开始面面相觑。

能同时攀上太子与孙思邈这二位,似乎还让他们都对自己十分看重……

来之前倒是不知道,那陆憨子竟有这份本事啊!

场面正寂静时。

李世民又补充了一句。

“还有,陆恒的家世背景你们也知道,他家也算是有点薄产。”

“为流民一事,陆家明确表示,会尽全力捐赠粮食,庄子也拿了几个出来,收容那些病情不太严重的流民。”

“诸位若同样能办到的话,想如何解决,朕都不会插手。”

“这样如何?”

他不是在点,几乎算是摊牌了——

陆恒家既出钱出力出庄子,还让家中独苗去瘟疫发生的地方,救治流民。

你们要不做点贡献,我李二必定死保他!

第一百零三章 早点按死他! 半个时辰后。

太极殿外。

十几名世家家主,浩浩荡荡地出了大殿。

他们走在一起,便几乎已经是这大唐天下的隐形主宰!

大家正对方才发生的事情议论纷纷。

此时,萧瑀忽然开口了。

他停住脚步回头看向众人:

“依诸位看,陛下今日是什么意思。”

“是真想保住陆恒,还是只是想从我等手中拿到粮食的借口?”

兵部侍郎崔敦礼笑了起来。

他摇着头,道:

“萧相还是太过谨慎了些呀。”

“那陆恒,也就是个不知死活的黄口小儿罢了,陛下怎会如此包庇?”

“依我看啊,今日之事,恐怕只是因为差事在太子手头,为了让太子能放心练手,陛下才会警告咱们。”

崔敦礼是崔修业的老爹,昨日去东郊找麻烦的其中一个。

在这件事里,他们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闻言,萧瑀也笑了起来。

他压低声音,缓缓道:

“既然如此,那咱们也不必着急动手。”

“陛下要什么就捐什么,总归不能将陛下逼急眼了吧。”

“待到太子将这差事办完……”

“再将陆恒的罪过一一清算再按死,也不迟。”

“除恶务尽,斩草除根,这道理诸位都明白呀。”

在场所有人都没有讲话,却同时了然一笑。

昨天那件事之后,他们都得到了消息。

不止自己家,其他家的后辈子弟们也都去魏王府上坐了坐,说是在准备什么诗会。

可实际上去干嘛的……

也就不必多说了。

………………

在世家家主们准备捍卫自己的威严时。

陆恒、孙思邈和李承乾,已经出发前往长安东郊的田庄了。

马车上。

李承乾愁眉不展道:

“今日何公公没有一同来,说是父皇那边有点事情……”

“唉,也不知是不是世家那些人来找麻烦了。”

听到这话,最应该担心的陆恒,却是满脸无所谓。

他拍了拍李承乾肩膀,爽朗一笑:

“哎呀高明兄,你就别瞎操心了!”

“反正这一次治瘟疫,也要将那个新药拿给流民们试用的,这也是在为皇后娘娘的病做准备。”

“在确认药效之前,陛下不可能让我出事的,放心好了!”

李承乾苦笑一声。

这小子平时又憨又莽,现在倒是拎得清!

可他没想过,治好母后的病之后呢?没了倚仗,世家们还不是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正此时。

马车后方,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三人都好奇地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看去。

一道熟悉的身影骑着马,飞驰而来。

是何德!

见状,陆恒赶忙让车夫停下,将何德喊上了车。

一见到他,李承乾便急切问道:

“怎么了何公公,宫里出什么事了?”

何德喘了口气,才道:

“殿下,陆公子……”

“昨日来找事的那帮世家子,他们的长辈果然闹幺蛾子了。”

“房公奉陛下旨意找他们要粮食,世家们却一齐不答应,非要亲见陛下才肯说。”

“见到后,所有人便齐齐找陛下要说法,想处置陆公子。”

“陛下的意思是,他们得先拿粮食出来再说,而且现在不可能处置陆公子,但日后的事情,陛下不会插手。”

听到这消息,李承乾脸上更急了!

可是陆恒却出人意料地平静。

他脑子转了转后,忽然扯到了另一件事上。

“何德啊,我问你。”

“现在世家的粮食是捐出来的……”

“这就相当于陛下用一个人情换了这些粮食,对吧?”

何德略带茫然地点了点头。

随即,陆恒又笑着问道:

“那假如我明年,能一口气拿出这四千五百石的粮食,还给他们呢?”

这下子,不仅何德,就连李承乾也茫然了。

一亩地能产一石粮食。

若是四千五百石,便是四千五百亩地。

陆家的县男爵位也不过就封了三百户,对于这个数字来说,基本可以看作没有。

哪怕陆铜仁再有钱,手头田地撑死也就上千亩。

一年时间,掏四千多石的粮食……

这特么完全是天方夜谭啊!

“陆公子,您冷静些……”

何德谨慎开口:

“这事可以以后再想办法,您别太急,万一急出病来就麻烦了。”

陆恒翻了他个白眼。

咋,拿个四千石的粮食出来就觉得自己失心疯了?

他无语地转头看向李承乾。

“高明兄,你讲实话,若真能办得到,此事可以解决吗?”

李承乾思虑片刻,决定跟他好好讲。

“你要是能拿得出,我必定跟父皇好生商议,起码保你平安。”

“只不过……若要这么处理,那便得现在立契书出来,否则到时候再谈,他们不会认账的。”

陆恒一拍大腿:

“好,今天我跟你一起进宫去,跟陛下说好!”

马车里,连一直闭目养神的孙思邈,此时都不由得睁眼看了看他。

老爷子慢悠悠道:

“啧,还是有钱啊。”

“若换做老夫,便找个有名的师傅离开京城,远走他乡,也免得老被卷进这些污糟事里头。”

“小子,你觉着呢?”

陆恒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可旁边的何德,却猛地瞪大了眼睛:

“孙神医……您是想收陆公子为徒了?”

这可稀奇得很啊!

孙思邈闻名天下许久,身边追随者无数,想拜他为师的人更是不知凡几,可孙思邈却没收过几个徒弟。

倒不是说他想敝帚自珍。

对想学医的人,老爷子没藏过私,教也教了。

但正儿八经要收徒弟,他目前为止从没有过,至少没人听说过!

孙思邈重新合上眼,淡淡道:

“陆恒这小子,说好听点是心思赤诚,难听点,那就是个愣头青。”

“若是跟着老夫云游行医,倒是能认真对待每个伤患。”

“可他留在这长安城里,估计这等麻烦事会一桩接一件地来。”

“遇见这么个合心意的小子也不容易啊。”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饶是李承乾跟陆恒关系好,也希望对方能有个好前程。

跟着孙思邈的机会,绝对不算差了!

可面对李承乾与何德期盼的眼神。

陆恒干脆地摆了摆手:

“不行,我中意的姑娘在长安城呢,可不能跟您一起云游四方!”

第一百零四章 车到山前必有路 在场所有人听到陆恒的话,都不由得一愣。

何德倒是还好,他起码是知道陆恒对豫章公主有想法的。

只是震惊于,这少年居然能为了公主,放弃跟随孙神医云游天下、青史留名的机会!

看不出来,还挺痴情啊!

而李承乾就更震惊了。

他赶忙抓住陆恒的胳膊问道:

“哎,陆贤弟,这事儿你怎么从未与我提起过啊?”

“有中意的姑娘都不与为兄商量,是不是没把我当兄弟看!”

陆恒都被问沉默了。

他现在确实没把李承乾当兄弟看。

因为照这人物关系来说……李承乾,就是他未来大舅哥啊!

想了半天,陆恒才找到借口。

“倒不是没把你当兄弟,主要是你这身份……”

“高明兄,我是想跟人家姑娘好好接触,让她自己愿意嫁给我,不想掺杂其他东西进去。”

“你说,若有了你掺合,她是不是不想嫁也得嫁了?”

李承乾目瞪口呆。

好……好有道理的样子?

他张了半天嘴,才感叹道:

“没想到,贤弟竟然如此痴情,不知哪家姑娘能有如此福气啊!”

“待你成婚之日,为兄必定亲自为你做摈相!”

摈相,就是这时候的伴郎了。

陆恒脸上笑着答应,心里却犯起了嘀咕——

这小子到时候要是发现自己是对他妹妹有想法,恐怕摈相都不当了,就要跟李二陛下一起揍他一顿啊!

“啧,你这小子真没出息!”

许久没讲话的孙思邈,开口就是嫌弃:

“为了区区儿女私情,便要放弃大好前途,你若还要留在长安城,迟早得被人给整死。”

“人都没了,还谈个啥的娶媳妇啊?”

这话陆恒就听得不乐意了。

怎么就笃定自己人会没呢?

老爷子怎么说话呢!

他拉着脸:

“人家都劝我这年纪的该娶妻生子了,你这劝我别娶老婆算是咋回事儿啊?”

孙思邈还是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不咸不淡道:

“谁让你别娶老婆了?”

“老夫的意思是,你先保住自己,才能成家立业!”

“若刚成亲没两天,你这个做一家之主的先被人给弄死了,让人家姑娘咋办?另嫁?”

这倒是有点道理……

陆恒陷入沉思。

他本来觉得,凭借自己脑子里的存货,不说得个什么正一品正二品的大官,求陛下一个丹书铁券没问题吧。

只要不入朝为官,当个普普通通富家翁不也挺好?

但现在看,似乎也不是这样。

为了能凑够粮食,李二陛下能够让世家们等事情结束后再动手,这就足以证明,他的地位还不够重要。

起码,不至于让李世民为他得罪这些人!

过了半晌。

陆恒才忽然从自己怀里摸出了一沓东西。

“这个是我让人连夜赶制的简易口罩,你们都戴上吧,等会儿毕竟要接触那么多染病的流民。”

他将手头东西分发给众人:

“若觉得管用,你们也可以找其他人赶制一样的,反正都是为了治瘟疫。”

这个转折,让马车中的孙思邈、李承乾和何德都愣住了。

刚才不是还在说成家立业、世家威胁的事情吗?

怎么咔嚓一下,就跳到了流民身上来?

何德犹豫道:

“陆公子,您不会是想做什么傻事吧……”

他是真的有点担心。

就陆恒这个楞头脾气,万一被孙思邈这么一激,今天晚上就跑去行凶作案灭人满门,也不是没可能啊!

却见眼前那少年笑着摇了摇头。

“何德,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点?”

“为那些人,我至于吗。”

“反正他们要对付我,也是等这件事办完了之后的事情了,如今再多考虑也没用,谁能知道世家想如何对付我呢。”

“倒不如先好好把手头事情办完,把那些流民好生治疗安置。”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车到山前必有路。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大不了就把手里的底牌一样样都给砸到李世民面前去。

他还真不信,就李二陛下这性格,能舍得这么多的好处!

见状,马车内其他人,便都陷入了沉思。

他们都不太明白,为什么到了如今这地步,几乎已经是火烧眉毛了,陆恒还能如此冷静淡定。

到底是早有谋划胸有成竹,还是单纯的憨啊!

在这不长不短的沉默中。

马车缓缓往东行驶,到了长安东郊。

一行人跳下车来,眼前的景象已跟前两日完全不同了。

东郊原本都是皇庄和世家产业,又是郊外,一般来说,除了佃户是不会有什么人烟的。

可今日。

放眼望去,东郊已经满满当当地全是人了!

都是流民!

“他们为何都聚集于此了……”

陆恒摸了摸下巴,有些疑惑:

“而且,这人数远远多于染病的人吧?”

“难道是陛下派人去将流民带来,可底下人却不明情况?”

闻言,李承乾与何德对视一眼,连同旁边的孙思邈一起,脸色都不太好看了起来。

陆恒不了解,可他们却没这么憨。

前两个,是日日在朝廷、宫中呆着的,自然知道宫里和朝廷的规矩。

如果李二陛下派李承乾全权处理,那这件事就不会越过李承乾,让旁人干涉。

至于从没做过官的孙思邈……

孙思邈没当过官,但他行医这几十年来几乎已经走遍天下,也经历了三个朝代更迭,对于人心的了解比在场任何人都要深刻。

半晌。

李承乾忽然叹了口气,道:

“今日安置染病流民一事,恐怕会有大麻烦了……”

“父皇若派了人帮忙,必定会提前知会我。”

“可看看这里,哪里像是有人辖制的样子?”

“过会,咱们说话都不一定有流民愿意听啊!”

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如果负责办差的人流民根本就不认识,又没有大军这种武力保护,就极其容易生变。

何德担忧道:

“殿下,为您的安全考量,要不咱们还是先回长安城里去吧。”

“哪怕不能调动西营大军来,找些百骑司也行!”

“就咱们这四个人……再能打,也没法应付这几千流民啊!”

第一百零五章 拱火作妖 离东郊建筑群不远处,有一群少年正围拢着,往人群聚集的方向眺望。

正是之前找陆恒他们麻烦的世家子弟们!

萧守规眯缝着眼,看了半晌,这才转头对身后众人笑了起来。

“哈哈哈,神基兄这办法果然有用!”

“恐怕他们几个来之前都没想到,咱们已经将消息传到所有流民中去了。”

“现下,倒是不知那陆恒有何神通广大的本事,能够在不找陛下帮忙的情况下解决啊!”

闻言,那群少年纷纷都大肆笑出了声。

被夸奖的崔神基也没有骄傲,只是略略一笑,道:

“不过雕虫小技尔,守规何必如此夸奖。”

“他们几人中,唯一镇得住场子的人,也就只有那位孙神医了。可哪怕如此,也不是谁都能认得他的!”

“只要让那些无知愚民们觉得,住进庄子的人才会有饭吃,他们便不会在意陆恒说什么了。”

“愚民嘛,皆是如此,不可能与他们讲道理的!”

“哪怕不这么说,换其他说辞,说的人多了他们就信。”

“哼,也不知道那陆憨子怎么想的,竟搭上自己的前程,为这些人跟咱们结仇!”

今日清早,连陆恒等人都没出门的时候,这群世家子弟便一反常态地齐齐出了城。

不仅自己出城,还带了不知多少仆役出去!

这也很正常。

毕竟,哪个当主子的会亲自去办事呢?

传谣言、乱民心这种事,当然是得仆役家丁们去办,日后才不会落下话柄来。

流民之间传消息的速度是很快的。

当几个人知道,今天会有人专门将一部分流民收进庄子,而另一部分不会时,就会互相传递消息。

一传十十传百地,消息自然就变了味道。

世家子弟们,等的就是这个味儿!

………………

庄子前。

陆恒走在最前,低声对后面的何德道:

“先问问什么情况,再决定要不要回去。”

“章程都已经报上去了,临时变卦,万一出岔子了,这事儿估计得黄。”

“你保护好他们俩,出事了直接带他们跑,不必管我!”

何德犹豫半晌,也只能应承下来。

“是。”

毕竟,他们四个中间,地位最高的便是当朝太子李承乾,其次就是孙思邈这位老神仙。

哪一个出了事,都是担不起的责任!

听到何德答应,陆恒的脚步愈发快了几分。

他快步走到一群青壮流民面前,面色严肃道:

“你们先前不是在另外的地方散开的吗,为何今日全都都聚集于此?”

那群青壮见他是个少年,又衣着不凡的样子,天生便多了几分带着仇富心理的厌恶。

其中一人站出来,凶神恶煞道:

“哪来的愣头青,你凭什么来问老子?”

陆恒想了想,将手里拎着的那把刀抽了出来。

今日倒是准备充分,连刀都没有放马车上,而是随身带着。

他用刀指着对方,平静道:

“凭我有刀,你没有。”

“凭我是负责安置你们这些流民的官员,而你是流民。”

“不想死的话,就快点告诉我。”

“否则,我只需要上报说流民暴动,杀多少人都不会被人弹劾。”

“明白了吗?”

从穿越到现在以来,陆恒打过几次架,却并没有真正杀过人。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敢。

经过郑家,以及五姓七望其他家干的事,陆恒已经深刻认识到了一件事情。

如果他不敢动手,那么敌人就会动手。

所以。

在那青壮流民的眼中,陆恒很可怕。

那表情是一种“你不听话就会死”的,十分笃定的,令人害怕。

他不由得畏缩地往后退了一步,硬着头皮道:

“既然你说你是官差,那你也得给我们一个说法。”

“为什么那些人能住进庄子吃上饭,我们却不能?”

“都是流民,有啥区别,凭啥啊!”

陆恒皱起眉头:

“凭他们都生病了,你们没有生病。”

“而且,大多数染病的人都是老弱妇孺,你们这些青壮逃难时,不也是拖家带口的吗?”

“哪家没有父母妻儿的?帮他们,就是在帮你们自己!”

他本以为这样便能说通,但事情并不如人意。

原先被吓退的青壮,听到这话却忽然胆子大了起来!

“骗鬼的吧!”

青壮愤怒地嚷嚷道:

“你们这些官差,哪里像是在乎我们流民死活的样子?”

“让女人和孩童进庄子,等这阵子过了,老子还有老婆孩子吗!怕不是都被你们这些当官的给卖了吧!”

陆恒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这都特么什么跟什么啊!

官府办差,收容染病的流民……这种以人为本的事情,居然会被百姓误认为想拐卖妇孺!

是他对大唐的认知有偏差,还是这个世界出了什么问题?

“我不知道这些东西是谁跟你们讲的,但我可以保证,都是假话。”

陆恒指着不远处地上躺着的病患,冷静道:

“假如他们真的会被拐走,在此之前,他们也已经染病了。”

“你信誓旦旦觉得当官的不是人,但你可曾想过,官府也是在保护你们?”

“在你们这批流民中间,已经有瘟疫了!”

“要是不把染病的跟没染病的隔开,老子告诉你,所有人都他娘的会没命!”

说到最后,陆恒已经有些忍不住怒气了。

他知道,不管是什么年头,都总会有这样的人出现,好心当成驴肝肺不说,还往人头上扣屎盆子。

可事情真发生在自己身上时……

陆恒都恨不得一刀砍死这帮傻帽!

正在这边交涉之际。

另外的流民们像是听到吵闹声似的,陆陆续续往他们这里看了过来。

更有甚者,还有些身材比较魁梧的青壮,都已经抄起了随身携带的锄头准备过来动手了!

陆恒身后。

何德浑身肌肉骤然紧绷起来。

他意识到——

这里的问题,可能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大。

有人在这些流民间拱火。

而且,是针对他们一行四人,特地作的妖!

第一百零六章 帮主让我们来的 不到一刻钟功夫,陆恒面前,便已经站满了上百名青壮。

他们都是流民中那些家庭的顶梁柱。

陆恒的眉毛皱得,此时都能夹死苍蝇了。

“你们什么意思,要公然跟朝廷作对是吧。”

他扫视眼前众人一眼,冷声道:

“要动手,我奉陪。”

“但你们要清楚一点——”

“收容染病流民的庄子,以及救助流民的粮食,我家都出了一部分。”

“而且我并没有实际的官职,办这差事,是因为我在长安城开了医馆,我是个大夫。”

“让我别救人,让我收回庄子和粮食,把我砍死,都可以。但这后果,你们自己先掂量掂量!”

陆恒半句假话都没说。

如果不是因为要陪着李承乾,要替长孙皇后试药,又碰巧遇到了孙思邈……

他绝对不会掺合进这种朝廷事务当中来。

还为此得罪了那么多的世家!

如今,陆恒的心态已经非常光棍了,再说直白一点,就是在摆烂。

他图个啥呀!

如果在他身上发生农夫与蛇的戏码,那他绝对不会当心软圣母。

朝廷救人是本分,但他陆恒救人是情分,而且还是跟李承乾他们的情分!

退一万步说,如果流民暴乱后还要帮李承乾,陆恒也只会用其他办法在背后帮忙了。

话音落地,他手里握刀,脸色极其不爽。

而他面前上百青壮,看着陆恒的表情,一时间都有些犹豫。

他们看不懂,这少年究竟说的是真还是假。

就在双方僵持之际。

远方,忽然传来了一阵极密集的脚步声。

包括现在时刻紧绷的何德在内,所有人都不由得回头望了过去。

也是一群壮汉。

而且,人数最起码有五百,比陆恒面前的人还要多!

“这是……”

李承乾喃喃出声:

“虎头帮的人?”

陆恒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等听到李承乾说话后,他仔细看了看才发现——

这不就是他们第一次出城看流民时,给流民们送干粮的那群汉子吗!

很快,那群壮汉便匆匆赶到了这边来。

为首之人,正是陆恒的老熟人,胡老五!

“陆大夫,抱歉抱歉,是我等来晚了些。”

胡老五连声道歉:

“先前帮里还在筹备给流民们的粮食呢,便听说您准备出手办这差事了。”

“这不,帮主他老人家担心您年轻,遇上事儿不好解决,就让我等过来帮着干干活!”

陆恒当时就是一愣,脑子有点没转过来。

卧槽。

虎头帮,或者说张仲坚,消息这么灵通的吗?!

负责安置流民这差事,到他们手头也不过就几天功夫吧。

这就已经安排好随行保镖过来了???

办差四人组还在发愣之时。

却见胡老五转向流民,脸上的表情瞬间从点头哈腰变成了凶神恶煞!

他指着面前几个为首的青壮,怒斥道:

“本来就是流民,从关东千里迢迢过来长安,不就是为了吃口饭,不被饿死吗?”

“朝廷给庄子给粮食,还派了陆大夫和孙神医这等人物来,就为了救你们。”

“你们可倒好,一群白眼狼,张嘴就要砍人是吧!”

“老子代表虎头帮把话放在这里了——”

“谁敢动陆大夫一根汗毛,虎头帮让你们爬着进关中,躺着埋在这儿!”

瞬间。

原本也挺凶悍的青壮们,当场噤若寒蝉。

按理说,不论流民们再虚弱,人数上也是碾压虎头帮这五百来号人的。

但他们就是害怕。

毕竟,从关东过来这一路上,大家几乎都是跟蝗虫一般,啃着树皮过来的。

来长安后,虽然没能进城,却遇到了虎头帮的人来发放干粮救济。

这情况跟孙思邈不一样。

老爷子再厉害,也只有一个人,每天能救治的数量有限。

但虎头帮那是真金白银地拿了不少干粮,将长安城内大半帮众倾巢而出啊!

来了几天,流民们既得了虎头帮救助,也听闻了他们的名声。

恩威并施!

在他们心中,这样的存在,或许比官军还要令人敬畏!

一旁。

看到事情突如其来的转折,陆恒也觉得很突然。

他回头看了何德、李承乾和孙思邈一眼,用眼神询问他们要不要先离开。

三人齐刷刷地摇了摇头!

开玩笑!

这都已经有人帮忙了,还回城去干啥?

不得抓紧机会,赶紧安置流民吗!

看着他们催促的眼神,陆恒无语地扭过头来,看着胡老五道:

“……你等会儿。”

“你们帮主说没说,让你们具体帮啥忙啊?”

胡老五的表情登时又变回了笑容满面:

“他老人家说了,您需要啥,我们就帮啥!”

“若是有什么吃穿用度缺的,尽管替,帮主他私人替您补贴些。”

“像今日这种事儿,您就更不要客气了,虎头帮在长安城里怎么说也有几千号人呢,城外也有。”

“需要的话,随时可以轮批过来换岗!”

陆恒挠了挠头。

思索片刻,他就按照之前跟其他人商量好的方案,交代给了胡老五。

“这样,你们先帮我算一下,有哪些人是已经病重得快死了的,这些人赶紧送到我们这边来,现场救治。”

“高烧不退、卧床不起的呢,就都放在一起送进庄子里去。”

“其余看起来像风寒严重的,也放在一起送进去。”

“症状最轻的,让他们自行集合,进庄子。”

“注意啊,我刚才说的每一种,都要送进统一的庄子,不能混着!”

“具体送到哪里……你问问后头那位吧。”

陆恒指了指身后的李承乾。

他和孙思邈负责治病和医疗方案,李承乾负责统筹规划,何德就负责太子安保以及消息传递。

后勤部门……他们不需要后勤,李二陛下就是他们的后勤!

胡老五犹豫了一下,没先去找李承乾,而是问道:

“那么,这些聚集起来的,没有染病的呢?”

陆恒瞥他一眼:

“这儿只负责救染病的流民,没得病的都自己走远点。”

“我还真不信,他们长这么大没听说过瘟疫是怎么治疗怎么隔离的!”

“至于健康人的吃喝,会有人过来开仓放粮的,让他们不要因为这个再继续闹事了。”

胡老五一听,脸上表情就松快了许多。

他就害怕,这位陆大夫会一点不讲道理地赶人走。

要是这样的话,别说虎头帮了,长安所有帮派聚在一起都搞不定流民!

第一百零七章 阳谋 与此同时,长安城中。

代国公府。

自从李靖亲自面圣,表示自己要隐退朝廷,不问世事后,本就冷清的府上便更是门可罗雀了。

一来,是旁人不大确定李靖究竟是真的想退隐,还是想躲在后面做什么。

二来,则是因为前阵子有人告他谋逆一事。

大家都不想触霉头,不论是李靖的,还是诬告李靖的。

可今日,府上却一反常态地来了两位贵客。

还都是国公爷!

门房将来客迎到书房中,却见李靖正在与张红拂聊天。

程咬金与秦琼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疑惑。

难道,还真如外界有些流言所说……

李靖是为了陪妻子,才跟陛下告老的?

带着疑虑,程咬金面上不显,笑呵呵地开口了。

“药师,老兄弟过来,都不欢迎欢迎的吗?”

像是刚发现他们来了一样,李靖恍然抬头,才笑道:

“你们俩怎么突然想起过来了!”

“稍候,稍候啊!”

说着,他转头看向旁边的张红拂,道:

“红拂啊,你看,知节和叔宝过来了,你要不跟他们打声招呼再回去?”

听李靖默认妻子会离开,秦琼和程咬金都没有觉得意外。

这位嫂嫂的脾气,但凡是跟李靖认识多年,就没有不知道的。

今天过来,张红拂没对他们俩发脾气,这都已经很让人受宠若惊了。

可此时。

却听张红拂笑着道:

“药师,是要聊什么我听不得的吗,为何让我走?”

李靖当场愣住。

他犹豫道:

“你往日不是不喜与人交往吗……我便以为,你想走的。”

张红拂摇了摇头。

“今日,我想在旁听一听。”

她转头看向程咬金两人,笑道:

“二位哥哥,不介意吧?”

程咬金和秦琼,现在比李靖更懵更慌。

他们甚至已经开始考虑,今日是不是要先回家了。

万一这位嫂子发起病,他们就只能挨揍不能还手啊!

“嗯,也不是什么大事,无妨的。”

程咬金抹了把头上的冷汗。

为了能赶紧谈完事情跑路回家,他开门见山道:

“是这样,药师。”

“我听说陆恒那小子与你也有些交情,对吧?”

“他如今遇到了麻烦,很大的麻烦。”

出乎意料的是。

近日一直阖门自守的李靖,却点了点头:

“老夫知道。”

“他与世家起了冲突,现下不仅与郑家结仇,几乎已经跟五姓七望以及长安许多世家大族,也都有了过节。”

“你今日来此,就是为了说这个?”

程咬金一时哑然。

他本以为,李靖并不知道这件事,所以才会这么无动于衷。

可现在看来……

是明明知道,却不想管?

向来比较冷静的秦琼,此时却有些急眼了。

“药师,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冲到李靖桌前,带着怒气道:

“陆恒之前给了我食疗的方子,这件事你知道。”

“我也知道,他替嫂子看过病,而且如今看来效果还很好。”

“哪怕抛开这些都不谈……”

“他也通过你,将制盐的方子上交给了朝廷和陛下!”

“不论于公于私,你都应该帮帮他才对啊!”

急眼过后,秦琼余光瞥到了旁边的张红拂,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这些老兄弟聚在一起时,吵架甚至打架都是常有的事。

可若在自家妻子面前,这些事就都不大好看了。

尤其,旁边的还是张红拂!

“二位哥哥,这些事情,药师他都与我讲过了。”

最让人忌惮的张红拂忽然开口,神色平静,似乎并没有要发火的打算。

她缓缓起身,道:

“他虽然已经从朝堂隐退,但事实上你们也明白,有些事哪怕把耳朵堵上,也会传到耳朵里来。”

“陆恒的事情,告诉他的不是别人。”

“是萧瑀。”

程咬金和秦琼都是一惊。

关于李靖与萧瑀之间的陈年旧事,大家都多少知道些。

在唐臣看来,远征漠北杀了蛮族可汗一家,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在萧瑀和萧太后这里,李靖分明知道、也能放过义成公主,却还是动手将她一同斩了首。

李靖本身就先仕隋朝,后来才转仕大唐。

这不仅仅是让萧太后伤心这么简单。

更让这姐弟俩觉得,李靖在莫名其妙地表明立场,也在同他们这种遗留的隋朝皇室挑衅宣战!

自此,萧瑀就在朝堂中跟李靖杠上了。

“他会这么好心,告诉你们陆恒的消息?”

程咬金满脸狐疑道:

“不是失心疯,就是在挑衅吧!”

“萧瑀是不是特地告诉你消息,想逼你出手?”

李靖非常平静地点了点头。

他看向程咬金与秦琼二人,道:

“今日,陆恒与太子殿下便要去城外安置流民了。”

“此事陛下暂时没有在早朝上宣布,但五姓七望等世家被征用了庄子,提前知道了消息。”

“正是萧瑀派人来送信,告知我的。”

“他信中还说,陆恒今日会惹上大麻烦,很难解决的那种。”

“你们说,我该怎么办?”

闻言,程咬金腾地一下起了身,转头就要往外走!

秦琼眼疾手快,立即抓住了他:

“知节,你不要急!”

“既然药师现在还能气定神闲坐在这,必然是有办法的。”

“先听听看再说,行不行?”

程咬金甩开他的手,满脸愤怒:

“明明知道那小子与咱们都有交情,却仍旧要动手。”

“这帮人不是在欺负陆恒,是他娘的在欺负咱们这群武将!”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张红拂在内,家中父辈祖辈都是官宦世家,也称得上书香门第。

之所以后来投军,甚至落草为寇,都只是王朝末日大势所趋。

如果不投军,他们只做文臣,没有丰厚家底是不可能活到现在的。

除他们外,大唐开国的武将几乎个个如此!

程咬金望着面前几人的脸,怒吼道:

“世家又怎么样?说难听点,咱们这些人哪个祖上差了?偏偏他们五姓七望、兰陵萧家要高贵些?”

“不,因为他们是文臣,咱们是武将!”

“如今,都已经踩到咱头上来打脸,就差指着鼻子骂咱不如读书人了。”

“还不出手,更待何时?!”

“等他们彻底削了咱这群老东西吗!”

第一百零八章 玩战术的心都脏 面对程咬金的愤怒,秦琼没办法劝解他。

大家心知肚明,一向被看作是莽夫的程咬金并不是真的莽,也不傻,他只是装成这样罢了。

个人有个人的活法。

他喜欢藏拙不出风头、横冲直撞地过一辈子,陛下也喜欢他这样,那也挺好。

但如今,连这样的人都不打算掩饰自己的愤怒了。

足以证明萧瑀他们有多恶心人!

与哑口无言的秦琼不同。

李靖仍旧平静道:

“五姓七望再恶心人,你不也娶了五姓女吗。”

“知节,至少在咱们活着的时候,是没办法对付他们的。”

“大唐初立,人才紧缺,陛下也有魄力,所以才会将有能力的人才尽收囊中,不论是咱们这样在隋室做过官的,还是那些在背后操纵天下的世家。”

“我不信以陛下的魄力,日后不会清算他们。”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程咬金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的妻子,的确是出自清河崔氏,也就是所谓的五姓女。

可这不代表他在趋炎附势——

大唐的开国功臣们,不论文臣武将,大家都想娶五姓女以站稳脚跟。而之前根本不跟外人联姻的五姓七望,也是为了笼络他们这些新贵,才松口答应的。

从来如此,不代表对。但是,打不过就只能加入。

愤怒了很久,程咬金才颓然地坐下。

“那能怎么办,难道就不管了吗?”

他深吸一口气:

“不说其他利害关系……”

“陆恒这小子,我老程很喜欢,也不想看到这么个后生不明不白死在他们手里。”

正此时。

本来一直坐在旁边安静听着,许久没有开口的张红拂,却忽然站了起来。

她冲程咬金与秦琼笑了笑:

“二位哥哥,我以为,这倒是不用担心。”

“药师嘴上说着没办法管,但你们也知道他这破脾气,什么都闷着不愿意讲。”

“实际上,他已经找了能帮忙的人,去长安城外啦!”

程咬金当时就愣了。

他以前怎么不知道,李靖还有这种路子???

“我方才说要去帮忙,也不过是想用左武卫和禁军……”

他使劲挠了挠脑袋,疑惑道:

“大家都是当将军的,莫非药师还有别的大军可以指挥?”

“不应该啊!”

程咬金是左领军大将军,总领禁军诸部。秦琼则是左武卫大将军,掌宫禁宿卫。

他们想动用这两支队伍是指挥得动的,但事后必然会被问责。

不过,罪过也不算大。毕竟太子李承乾也在东郊,若他有危险,过去帮忙顶多是擅离职守,陛下也不会多怪他们。

可是李靖想动……那特么就只能动西郊大营了啊!

“想什么呢。”

李靖摇了摇头,道:

“对付那些世家的阳谋,咱们就用阴谋啊。”

“陆恒早就跟虎头帮有来往了,这不是什么秘密。我写信告知虎头帮帮主,让他们派人去东郊帮忙,谁能知道是我们干的?”

“世家们只会以为,是虎头帮在长安消息灵通。”

“既然知道他们看不惯咱这群武将,那就更不要轻举妄动,否则便会被抓住把柄。”

“有些时候,只需声东击西,让世家误以为咱们怂了,再用奇袭,才有奇效啊!”

程咬金跟秦琼目瞪口呆。

他们俩是擅长打仗,也都是将军。

但有些时候,将军跟将军之间的差别,比人跟狗的差别都大!

悍勇无双,跟用兵如鬼比起来,自然是后者更牛一些。

说白了……

李靖这种玩战术的,心都脏的很。

幸好他在自己这边啊!!!

………………

长安东郊。

围拢在一起的世家子弟们原本很兴奋,感觉庄子那边马上就要开始打起来了。

但过了不久后,便有人感觉到了不对劲。

“咦,那边怎么回事……”

“好像没有闹起来吧?”

“是是是,若真的起了冲突,喊打喊杀的声音咱们肯定听得到!”

“流民……散开了?”

“……”

世家子们议论纷纷。

他们没搞懂,究竟是哪里出了茬子,怎么情况突然就转了个向呢?

萧守规原先自信满满等着看戏的表情,逐渐沉了下来。

他望向身旁的仆役,道:

“过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现在在干嘛。”

“还有……问清楚,方才来的那一群人,是什么人,哪来的!”

仆役们见自己少爷表情异常阴郁,便齐刷刷地冲庄子那边跑去,动作极快。

在等消息的期间。

一旁的崔神基也眉头紧锁,道:

“不会是百骑司来了吧。”

“昨日那位何公公,似乎也是跟着一起来的。他既受陛下信任,又能指挥得动百骑司……应当是他。”

萧守规摇摇头,道:

“不是百骑司。”

“我特意提前问过了玄果的父亲,他对宫中禁卫颇有了解,听说百骑司最近并没有出宫的计划。”

少量出来,自然是探听不到消息的。

但五百人这么多,百骑司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露。

正此时。

那些去打探情况的仆役们回来了。

其中一人气喘吁吁道:

“少,少爷,打听到了!”

“来的那些人不是当差的,也不是行伍中人。”

“是虎头帮里的帮众!”

萧守规皱起眉头,垂目沉思:

“这陆恒,什么时候跟虎头帮扯上关系了?”

一旁,崔神基像是恍然大悟似的,悔恨地拍了下自己的大腿。

他叹气道:

“守规兄你有所不知啊,他们有来往这事,咱五姓七望都知道的。”

“陆恒在京中开了个医馆,曾替虎头帮帮众治过伤,还不止一次,如今大家默认了陆恒算是半个虎头帮的人。”

“哎呀……之前怎么就没想到这茬呢!”

萧守规登时无语。

以他的身份,哪里会想到,陆恒居然跟这种下九流的帮派扯上关系。

还能让这些人帮他干朝廷的活!

“呵,没出息,自断前程。”

他铁青着脸,道:

“既如此,咱们也没必要在这儿等着了。”

“便让他与这些人混在一起,日后,反倒有更多把柄能拿捏住他!”

第一百零九章 急救 东郊,庄子外。

如今这里的一整片空地,都已经被暂时用做了急救场所。

有了虎头帮的指挥,原先暴躁的流民们变得异常乖巧,甚至有些力气大的还帮忙一同转运病患。

而此时,陆恒看着眼前被放在地上的一个病人,陷入两难。

“怎么了小子,不会治?”

孙思邈解决完自己那边的病人,刚走过来,便发现陆恒在这儿发呆。

于是他拍了拍陆恒肩膀,道:

“干嘛呢,不赶紧救人,发什么呆!”

陆恒回过神来。

他连忙解释道:

“不是不会救,主要是……哎呀您先看看这情况吧!”

孙思邈满脸疑惑地走到那病患身侧,蹲下来查看。

这是个壮年男子,面色苍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嘴唇都已经发青了。

他先是把了把脉搏,随即又扒开男子的嘴看了看舌苔,最后将手指放在男子鼻间探了探。

脉搏微弱,气若游丝,基本可以看作是没有。

“……怪不得你发呆。”

孙思邈长叹一口气,道:

“饶是老夫在此,也没有法子啊!”

“也怪这是京郊,附近连个药铺都没有,现去采药回来,恐怕人都没了。”

“若有炙甘草,干姜,制附子等药,煎制成四逆汤,或许还有救……唉,天命难违啊!”

陆恒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好家伙。

虽然最后说的药方自己一句没听懂……但是,孙老爷子好像还真有法子治心梗啊?

中医这么神奇的吗???

陆恒挠挠头,道:

“倒也不是不能救啦……”

“主要是,照我的法子救了之后,他肯定会肋骨骨折的。”

“如果骨折断裂处戳进肺部,也就只能救一时,过后他还是会死。”

孙思邈先是安慰了一下。

“没事没事,医者不能救的人多了……”

随即,他反应过来之后,难得地瞪大了眼睛:

“等会儿,你说什么?”

“能救?!”

陆恒点头:

“能救,只是会肋骨骨折。”

孙思邈当即给了他一个大比兜:

“那还愣着干嘛?赶紧救人啊!”

“骨折了还有办法,人没了就是真的没了!”

他平时总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看起来像是什么大事发生都会波澜不惊。

但此时,老爷子却急得只想在陆恒屁股后边抽鞭子了。

见孙思邈这样,陆恒只好蹲下来,开始给那青壮做起了心肺复苏。

普通的非医学生,一般是不会接触到心肺复苏这种项目的,哪怕接触也只是看过视频。

陆恒也没进行过实操,只在上大学时见过隔壁医学院做,路过时好奇看了人家怎么实操的。

说来离谱,当时是个外卖小哥送餐进医学院,结果刚下车就直接突发心梗撅过去了,整个医学院为之轰动,医学生和教授们倾巢而出抢救,陆恒刚好在那边,就凑过去看了全程。

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前世的事情,手里也没停下过。

他跪在地上两手重叠,五指相扣,手指翘起,肘关节伸直,用上身重量垂直下压。

重复三十次之后,陆恒将那青壮的头给歪到了一边看了看口腔,确认里面没有什么白沫和呕吐物之后,再把脑袋放正,继续按压。

饶是他体力强,这样做心肺复苏也是很费力的。

既得数着秒和次数,又得控制住手头力气,生怕太用力把人心脏给按没了。

孙思邈看他满头大汗,于是上前道:

“陆恒,换老夫来吧。”

“你这法子,老夫也看得差不多会了,你歇会儿再来。”

陆恒喘了口气,摇头道:

“别,您这身子骨要是折腾坏了,我拿十条命也赔不起。”

“没事的,我感觉快了。”

说着,他又开始进行第二轮的心肺复苏。

果不其然!

在按到第二十次的时候,陆恒忽然停下了手。

他趴下去,将耳朵贴在那青壮胸口仔细听了听,而后转头冲孙思邈笑道:

“您过来把把脉!”

孙思邈等着一句话已经等很久了。

他直接跟陆恒一样跪在了地上,伸手细细把脉,又探了探鼻息。

随即,喜笑颜开!

“还真的救活了……”

孙思邈站起来,重重地拍了拍陆恒肩膀:

“好小子,好小子!”

不知不觉间,在这庄子外的空地上,已经围拢了不少人。

以陆恒、病患和孙思邈为中心,围出来了个大大的圆,里三层外三层!

陆恒被拍了之后才发现这个问题。

他对旁边的人喊道:

“哎,别凑这么近,都散开点,病人需要新鲜空气!你们围这么多人,我都快喘不过气,别说他了!”

奇怪的是,之前没人听他的话,现在所有人倒是令行禁止。

纷纷往后撤了老远!

陆恒挠头:

“老爷子,他们咋回事啊?”

孙思邈还沉浸在起死回生的震撼之中,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半晌,他才随口敷衍道:

“百姓们就是这样的,你说再多,也不如当着他们的面救个人来得快。”

“哎,小子,你这法子是从哪里学的?”

“叫啥名字啊?”

陆恒没办法回答他第一个问题,只好直接跳到第二个:

“这个,叫做心肺复苏。”

“哦对了,老爷子,他这个病,平时一般叫啥啊?”

孙思邈都被他给问愣住了。

知道怎么治,但是不知道病名是什么?

真是离天下之大谱!

老爷子无语道:

“……他这个病,应该是胸痹心痛中的真心痛,医圣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里便有详细记载。”

“不过,望闻问切,老夫目前还缺了一门问,等他醒了之后才能知道平日的具体症状是什么。”

陆恒恍然大悟。

原来在古代,心梗叫真心痛啊!

好贴切的名字!

就是听起来有点子怪……

两人正在讨论病情之时,一旁忽然爆发出了一阵喧哗声。

等陆恒回头一看,才发现是之前那群跟自己对峙的百名壮汉,又重新过来了。

他站起身,皱眉道:

“你们想做什么?”

出乎意料的是,为首者竟然半个字没说,当先朝他跪了下来!

随即。

那人身后的所有青壮,都齐声道:

“陆大夫,是我等冒犯了,请您责罚!”

“要杀要剐,任您处置!”

第一百一十章 麻了麻了 青壮们过来之时,在不远处安置流民的李承乾和虎头帮等人,也同时发现了。

他们急匆匆赶了过来。

却正好看到一群流民冲陆恒下跪的场景!

在何德的帮助下,李承乾有些费力地穿过了人群,走到了陆恒身旁。

他有些不解:

“贤弟,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先前陆恒被围观,他们也都看到了,但并没当一回事。

毕竟这边是在救病情最严重的人,同为流民,大家关心也很正常。

但是一群本来跟陆恒起了冲突的壮汉跑过来下跪,这他娘的就很不正常了啊!

旁边,孙思邈已经恢复了风轻云淡的模样。

他冲李承乾摆摆手,道:

“也没什么,就是你这贤弟刚才救了个人而已。”

李承乾一脸问号。

然后,孙思邈大喘一口气,又接着说:

“噢,这人送过来时基本已经没有脉搏,呼吸微不可查,算是必死之人。”

“在这地方,老夫也没法救。”

“他花了半柱香不到的功夫,救活了。”

李承乾:???!

陆恒根本没搭理这一老一少两个说相声的。

他看着面前跪成一片的青壮流民:

“你们在这里跪着干嘛,为何不去做自己的事?太闲得慌,就去帮忙抬病患进庄子,别在这里围着了。”

为首的流民低着头,声音也低了下来:

“大夫,方才是俺们不懂事,误会了你们的好意……”

“俺们现在都知道您是神医啦,是起死回生的活菩萨!”

“您可千万不要因为这事,就不救俺们老乡了啊!”

陆恒:……

陆恒直接无语住了。

他算是明白刚才孙思邈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好劝歹劝大半天,比不过自己当他们面亲手救活一个心梗患者啊!

本来陆恒的确是不打算继续的。

反正今天忙完了过后,这边的危重患者也救得差不多了,剩下来的交给孙思邈就行,再不济,长安城里难道还缺大夫吗?

他只用提供医用酒精还有大蒜素就行,而且钱袋子鼓鼓的太子殿下李承乾还打了包票,这次用的医用酒精,东宫全盘报销!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攒钱这方面,陆恒拿捏得死死的——他可得自己多赚钱,存老婆本呢!

沉思片刻,他准备解释一下:

“其实,我本来就只来一天的……”

可陆恒没想到,自己才刚开口,地上那群流民便砰砰砰地直接开始磕头!

一旁。

孙思邈轻飘飘地说:

“你还是先答应着吧,否则他们不会起来的。”

“正好,老夫也想看看你还有多少玄而又玄的手段,你就当教教老夫了!”

陆恒眼睛瞪得老大。

就他?

教孙思邈?

他连忙摆手:

“不不不,我何德何能啊!”

李承乾身边高度紧张,准备随时护卫殿下安全的何德茫然回头。

“嗯?陆公子您叫我?”

陆恒:……

累了,毁灭吧。

………………

傍晚时分。

忙碌了一整天的四人,还是选择回长安城里歇息。

毕竟今天原本是打算先安置流民,而后再开始集中治疗,所以他们并没有携带多少药品。

降温所需的医用酒精,治疗用的大蒜素,还有孙老爷子写下来的所需药材,这些都没有带,留在庄子也没意义。

回到酒楼后。

陆恒冲同行的三人挥了挥手,道:

“你们先回去吧,我得趁着还没天黑,赶紧去一趟虎头帮。”

李承乾疑惑道:

“去虎头帮做什么?难不成,你还真打算找那位帮主借粮食啊?”

“先前你在马车上讲要还粮食的时候,我就想劝你了……”

“这本就不是还不还粮食的问题,是世家们故意针对你。”

“往年天下没少出现灾祸,他们粮食银子照样捐,也没说过让朝廷还,偏到你这儿就要还了?”

“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陆恒笑了笑。

他拍着李承乾肩膀道:

“你误会了,我只是想去问张帮主一些事情,与你方才说的那些无关。”

“老实在这儿呆着啊,一会就要宵禁了,我没回来就是在他那边歇息了,别担心!”

说完,陆恒直接一溜烟地跑了出去,根本没给李承乾反应时间。

脚底抹油溜溜球!

李承乾满脸无语地转头,看向了孙思邈:

“孙神医,您不是想收他为徒吗,怎么都不趁这机会多劝劝他啊?”

“我总觉得,他留在长安城里,不是他倒霉就是世家倒霉……”

“而且不管谁倒霉,我都会倒霉!”

孙思邈微微一笑,道:

“劝什么劝?要是他不在长安城里,决计不会使出今日那般手段。”

“除了皇家的要求,太子殿下觉着他能听谁的话呢?”

“老夫倒是真想看看,这小子还有什么招啊!”

李承乾人都麻了。

短短一天功夫,怎么陆恒把孙思邈都给策反了?!

………………

虎头帮。

陆恒紧赶慢赶,总算是赶在宵禁之前到了地方。

门房一看见他,也不拦,当即笑脸迎道:

“哎呀,陆神医您来啦?”

“帮主先前便交代过,若您今日过来,不用通报直接去找他便是了。”

“您随我来!”

陆恒心说,张仲坚还挺神啊,怎么就确定自己今天会来找他的呢……

难道,是早就知道早上东郊会出事,也笃定帮众替他解决之后,他就会找上门来?

他揣着满肚子疑惑,进了那所大宅院。

仍旧是七扭八拐地才到了帮主房间。

进去后,张仲坚正在喝茶,见陆恒来了,他便热情地招了招手。

“来,小子,过来一起喝茶!”

陆恒闻言就是一愣。

上回来,对方还客客气气喊自己陆小友。

这次,怎么直接降等成了小子?

跟程咬金那种莽夫一模一样!

他木着脸,摇头道:

“这种茶我喝不惯,您自己喝吧,我喝凉白开。”

唐朝还没炒茶呢。

现在煎茶,里头加的除了茶叶,还有葱姜枣盐等等调料,五花八门,喝进去那叫一个怪。

陆恒第一回喝的时候好悬没吐了!

张仲坚挑了挑连在一起的眉毛,笑了起来。

“老夫猜,你是想知道今日城外的帮众是怎么回事吧?”

第一百一十一章 刚世家,怎么刚? 姜还是老的辣。

张仲坚所说,正是陆恒这次过来想问的。

他点点头,喝了口凉白开,才道:

“没错,我的确是想问问城外的事情。”

“按理说,您在长安城里消息是很灵通,却也不至于如此灵通。”

“就连许多朝廷里的人,都还没听说太子与我一同去救济流民一事……”

“您虎头帮哪怕在街头有再多耳目,应当也没法伸进朝中重臣的府邸中去吧?”

张仲坚笑了起来。

他反问道:

“可你不也知道了,老夫与李靖李药师是结拜兄弟吗?”

“为何从不考虑此事与他有关呢?”

陆恒眉头皱了起来。

这方面,他也不是没有考虑过。

但从逻辑上判断,如果张仲坚作为虬髯客的身份一直没有暴露,却在京城悄无声息地建立了一个庞大的虎头帮,需要李靖帮助的时候早就找去府上了,李靖不可能现在才知道。

起码,上回陆恒去给张红拂治病时,这夫妻俩听说虬髯客在长安时的震惊,是做不得假的。

没见张红拂都给急发病了嘛!

现在突然联系起来,而且还是因为他……

就他陆恒,凭啥啊?

“我觉得可能性不太大。”

陆恒有理有据道:

“若您愿意与李将军他们联系的话,应该不至于现在才联系。”

“而且,因为前阵子被诬告谋反,他已经亲自跟陛下告老,退出官场不问朝政了。”

“就算您跟他联系上,也拿不到消息才对!”

张仲坚挑了挑眉毛。

这小子分析起问题来倒是有两把刷子。

但这刷子上的毛……不多就是了。

他有些调侃地笑着摇了摇头。

“很有道理,但是错了。”

“这消息,确实是李药师派人送的信。”

“至于他怎么知道的,又是为何要送信给老夫……这你不用管。”

张仲坚喝了口茶,饶有兴致道:

“老夫愿意帮你这个忙,一来,是治疗红拂一事,欠你一个人情。二来,则是你小子确实对胃口,因为这种事被世家弄死不值当,所以想捞你一把。”

“上回见面时,你曾经提过,要用事实证明你能够对付世家,而后再与老夫结盟……”

“这次老夫先帮了你,你可否说说看,准备如何对付?”

陆恒愣是没想到这个转折。

虬髯客这人,自己当谜语人就不说了……怎么还要强迫别人不许当谜语人啊!

他使劲挠了挠头。

“说实话,先前我是没把握的。”

“虽然打算对付世家,可一时间也只有个大概思路,并没有具体想法。”

“不过这次城外流民骚动,身边有人告诉我,是世家在背后搞鬼,自此我便有了打算。”

城外那件事,是何德在车上聊天是告诉他的。

虽说人一多起来,谣言传播的速度就会快,但也不至于传得这么离谱。

何德非常明确地表示,这种规模和传播速度,一定是世家在背后作妖搞鬼!

陆恒思索片刻,才继续道:

“要对付五姓七望这种存在,我必须有足够高的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又或者,需要让陛下认为,我的存在比五姓七望所有人加起来都更有份量!”

“我不想做官,不想参与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所以,我选第二条路。”

张仲坚都听懵了。

他难以相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

比五姓七望加起来都更有份量的人,从魏晋至今,都他娘的还没出现过呢!

哪怕是结束了魏晋纷乱年代的隋文帝杨坚,也对世家毫无办法。

因为,五姓七望这些世家培养的人才,都是接受过最顶尖教育的人中之龙,无论什么年代,都把控着最优质的人才资源。

皇帝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人,放弃天下人才最多的五姓七望?

做梦都没法做这么大的吧!

“……等会,老夫方才没听错吧。”

张仲坚掏了掏耳朵,难以置信道:

“陆恒,照目前来看,你不论是做生意还是行医,亦或者是研究一些奇淫巧技,确实是挺厉害的。”

“但仅仅凭借医术和技术,怎么可能撼动世家的地位?”

“疯了吧你!”

这回,微笑起来的人,变成了陆恒。

他摇摇头,道:

“既然您能知道世家想在城外对我下黑手,想来也应该听闻过,陛下不喜欢五姓七望。”

“他们太过狂妄自大,陛下又算是半个开国之君,自然不能忍受被这些世家豪族踩在头上。”

“陛下曾经跟我说过,若我能赢那些世家子,他便亲自为我赐字。”

“既然天子都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

“只要我有能力把世家最大的优势给连根拔起,陛下绝对会倾向我这边。”

“您说呢?”

张仲坚皱起眉头来,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假如陆恒真的有能力解决世家最大的优势,也就是人才……

李世民确实没理由不站他这边。

毕竟,李唐皇室虽也出自五姓七望中的陇西李氏,但世家们私底下却并不愿意承认。

因为李渊和李世民并没有与他们通婚,祖上还有鲜卑那边的血脉,他们不认同李唐皇室血统的纯正性!

这特么哪里是捋虎须啊。

就差把李二的胡子给揪下来做毛笔了!

思索半晌。

张仲坚忽地抬起头,盯着陆恒,缓缓开口:

“你希望老夫帮你做什么?”

陆恒微笑道:

“目前,只有一件事。”

“您能不能帮我多找几个雕刻技术好,并且绝对守口如瓶的工匠?”

他将重音放在了守口如瓶四个字上。

张仲坚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工匠……

“倒是没什么大问题。”

张仲坚琢磨了下,道:

“你是想问,有没有身家性命全部捏在虎头帮手里,并且人品技术都很好的工匠?”

出乎意料,陆恒摇了摇头。

他看着张仲坚疑惑的眼神,一字一顿道:

“技术平平无奇,没什么问题就可以。”

“但我要的人,除了我之外不能向任何人透露这件事,包括您在内。”

听到这个要求,张仲坚先是怔然,过了好久才忽然笑了起来。

他拍拍陆恒肩膀,道:

“好。”

“你要的人,虎头帮会将他们的身家性命都交到你手里。”

“至于能做出个什么成果出来……”

“老夫拭目以待!”

第一百一十二章 惊喜个屁! 等陆恒跟张仲坚谈完这些事情,天色已然尽黑。

碍于宵禁,陆恒只能借宿于这座豪门大院中。

被下人带去房间之前,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重新站定,而后转过头去。

“张帮主,方才咱们商量好的那些人,最早什么时候可以交给我?”

听到陆恒的话,张仲坚愣了一下。

他琢磨片刻,道:

“人倒是现成的,不过有些在城内,有些在城外。在城内的也不都在同一个坊,需要专人去接送。”

“大约明日下午时分,可以送过去。”

“你看是送哪里?”

陆恒也琢磨了一下。

随即,他想到了个最好的地方。

“我爹在长安城里有个临时住所,就在西市边上的怀远坊。”

“过会儿我写个条子给您,明日直接将人送去那边就成!”

………………

翌日清早。

小兕子酒楼。

今天,这里仍旧没有正式开业,酒楼的门却敞开着。

一有人打算进去喝酒,酒楼里暂时当着掌柜的何德便任劳任怨地去告诉人家,说这地方还没开始营业,过两日再来。

忙活好半天。

李承乾与孙思邈坐在一桌,等得百无聊赖。

“唉,也不知贤弟他去哪里了,竟然到现在都没回来。”

李承乾叹了口气:

“现在还不走,等会儿到东郊时,就得在那用午膳了!”

他等得有点急,可最应该急的孙思邈却完全没有在意的样子。

老爷子悠闲地摇着手里的蒲扇,慢悠悠道:

“等着就等着呗。”

“这小子虽然愣了些,憨了些,但也不至于拎不清轻重。”

“他昨日这么急匆匆地走了,肯定有要事。”

“老夫猜啊,估计也跟流民有关!”

李承乾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

昨天陆恒说去虎头帮,说是问事情,但最近除了城外流民一事,还有什么能去问虎头帮的呢?

他估计啊,这个小老弟定然是去找虎头帮帮忙长期护卫庄子了!

正此时。

门口有脚步声匆匆传来,随之而来的是何德惊喜的声音。

“陆公子你可算是回来了,殿下和老神仙他们都等半个时辰啦!”

两人抬起头,便见陆恒走了过来。

还没来得及打招呼。

陆恒的嘴就突突突地直接开始安排了。

“那个何德啊,你去酒楼后院的那个房间,还有我挖的地窖里,把存着的酒坛子都运出来。”

“除了医用酒精,其他的也能拿,都是高度数的酒。”

“还有就是大蒜素,直接进我那屋里拿,有多少拿多少,不够的我晚上再做……”

一顿安排,何德一时间都懵了。

过了几秒,他反应过来后,答应一声便立即行动起来,冲向了后院。

酒楼大厅内。

看着这一切的李承乾和孙思邈都疑惑了。

孙思邈忽然开口问道:

“你让何德去搬这些用品,难道自己不打算跟我们一道去?”

陆恒点点头:

“对,今明两天,我有点事暂时不能过去。”

“反正有了高度酒和酒精降温退烧,大蒜素也送过去了,我跟你们一起去也没什么意义。”

“像昨天那种病人,应该也不会太多,老爷子自己就可以解决的嘛。”

听到他的话,李承乾面色一下就古怪了起来。

之前陆恒让他在做规划的时候,往里加了一条,说要尽量多找些御医和长安城里的大夫去庄子那边,正好能让这些人跟孙思邈学学手艺,以后若再有瘟疫也不至于慌乱。

可现在看来……

这小子分明就是早有打算,并不准备自己去治病!

李承乾默默看向陆恒:

“你是从何时开始准备不参与这件事的……”

“是不是早就想着要我们自己干活了?”

他很生气!

本以为大家都是好兄弟,结果陆恒却抛下自己这个腿脚不便的老哥,准备自己摸鱼!

听到李承乾生气,孙思邈也睁开了眼,盯着陆恒。

一言不发,但是压迫感极重!

陆恒背后冒起了冷汗。

传说中,中医整人于无形的办法实在是太多了。

哪怕就往自己饭菜酒水里加点料,就够他一天跑十次茅厕的!

他连忙解释道:

“我这是有正事要办,不是故意想溜的!”

“诶,老爷子,我跟您讲啊,这件事对您也有很大好处的,您别误会!”

孙思邈面带狐疑地摸了摸胡子:

“莫非,你小子又准备研制什么新药方了?”

陆恒摆了摆手。

“这个是惊喜,暂时还不能讲,但您到时候肯定喜欢。”

“对了,高明兄,我也没打算抛下你不管啊!”

他把李承乾拉起来,郑重道:

“而且这事,还非你不可,缺了你我啥都干不成。”

“我保证,弄完之后肯定跟你一起去庄子上救治病患,怎么样?”

陆恒这一顿讲,倒是把两个人都给唬得一愣一愣的。

且不说他如此信誓旦旦……

只说要带上李承乾一起去,就足以证明陆恒的诚意了。

一般的事情,哪里配得上太子殿下亲自出手!

李承乾表情松快了些。

他转头看向孙思邈,面带抱歉道:

“孙神医,今日晚辈恐怕也得跟陆恒一同缺席了……”

“他方才说今明两日即可,若延期的话,晚辈必定先替您教训他!”

陆恒脸一黑。

好家伙,这特么就开始卖兄弟了?!

见孙思邈还打算说什么,陆恒赶紧拉着李承乾就往外头走。

一边溜,他还一边冲孙老爷子高声道:

“老爷子,您别急啊,过几天就知道啥玩意儿了!”

“噢对,还得劳烦您跟何德说一声,我把他家殿下拐走啦!”

刚从后院拎着两坛子酒出来的何德满脸茫然。

他犹豫地看向陆、李两人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无语的孙思邈。

“孙神医,这……”

“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若咱家把陛下给弄丢了,回去可是得砍头的呀!”

孙思邈现在有种被瞒着事儿的感觉, 也很是不爽。

闻言,他起身不耐烦道:

“别问老夫,老夫啥都不知道!”

“他们俩臭小子,背着老夫有小秘密了!”

“还给惊喜……惊喜个屁啊!”

第一百一十三章 我看不惯 马车上。

李承乾掀开帘子看了看外面,发现景色愈发地不熟悉起来,心中有些困惑。

他自幼长在深宫,腿脚受伤之前功课很重,受伤后更是不方便出门,所以除了东西两市,他并不如何熟悉。

眼见马车已经逐渐离开了西市的范围。

李承乾有些忍不住了。

“贤弟,咱们这是要往哪里去?”

“这方向,既不是进宫,也不是去郊外……”

“你先前提起过,虎头帮的堂口在崇化坊,这也已经过了呀。”

陆恒有点认床,头天晚上睡在张仲坚的大宅子里,根本就没安稳睡几个时辰。

他原本在闭目养神,听到李承乾的话才睁开了眼睛。

“咱们要去怀远坊,你先前没去过,不过何德去过的。”

“那原本是我爹的宅子,因为我住在长安,所以才拿给我了。”

虽然解释了……但是还不如不解释。

李承乾头上的问号更多了!

他犹豫道:

“那,去你在怀远坊的宅子,又是去做什么?”

陆恒叹了口气。

看来,自己这位老哥是真的沉不住气啊。

他仔细想了想,决定先问另一件事情。

“高明兄,我先问你一个问题。”

“先前你也知道了,我开医馆、开酒楼,包括拒绝当孙老爷子的徒弟,都是因为我有了中意的女子。”

“若我帮你成就一件不世功业,你愿不愿意帮我提亲,让我娶到这姑娘?”

李承乾懵了。

他根本不明白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但即便不理解,李承乾还是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哪怕你不帮什么忙,就凭你是我第一个朋友,我也会帮你的。”

陆恒一时间有些沉默。

他可以理解李承乾的感受。

毕竟,自己上辈子也同样没有什么朋友,只有一个不离不弃的女朋友。

还被穿越这件事给搞丢了。

半晌。

陆恒才开了口。

“我想娶你妹妹,豫章公主,李明玉。”

李承乾:???!!

他张大嘴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卧槽!

我把你当好兄弟,你把我当大舅哥?!

还没等他震惊完,陆恒便又继续补充道:

“我知道这件事对你的冲击力很强,所以刚才我说,要用一件不世功业来换你帮我这个忙。”

“或者说……”

“因为你是我朋友,也是我未来大舅哥,我愿意将这份功业赠送一半给你。”

“若非如此,我找你父皇合作,会更容易。”

此时,李承乾已经逐渐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了神来。

他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大唐储君,替李世民监过国,见过权力最顶端的样子,堪称当世最有见识的人之一。

沉默片刻后。

李承乾才终于冷静开口。

“陆恒,这件事我暂时不能答应。”

“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纵然我是玉儿的大哥,在她的婚事上也不能擅自做主。”

“你还是……”

话还没说完,便被陆恒抬手打断。

陆恒笑了笑,道:

“高明兄你误会了,我并不是要你替她做主。”

“在我看来,除了她自己之外,没有任何人可以替她的婚事做主,哪怕是你父皇。”

“我希望你帮的忙,不过是想让你多带她出宫走走看看,不止是跟我见面,也可以见见其他的事情——譬如流民。”

“如何跟她熟悉并且让她喜欢上我,这是我自己要做的事情。”

“如何在这个前提下,让陛下同意这门亲事,也是我自己的事情。”

“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这一番话,在如今这个年代听来,简直是惊世骇俗!

李承乾听到后的震惊,并不比刚才听到陆恒想娶自家妹妹的时候要少!

所有皇室子女,在配偶的抉择上向来由不得自己。

不由父皇做主,还能由谁呢?

这话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他张了张嘴,想问陆恒是不是疯了。

但随即又想起——

相处这么些日子以来,自己只看到陆恒总能掏出新鲜事物,却忘记他本就是长安城里出了名的憨子!

憨子的想法,总是会在一些时刻突然让别人感到难以置信。

但却也似乎很正常。

那句想问陆恒是不是疯了的话卡在喉咙里,李承乾最后也没有说出口来。

他叹息一声,道:

“玉儿一个女孩子,出来看看,又能有什么用呢……”

“哪怕最后她真的能与你成婚,最后不也是个相夫教子的妇道人家吗?陆恒啊,世人皆如此,公主也不会例外的。”

可听到这话,陆恒的表情却变得异常认真起来。

他盯着李承乾的眼睛,沉声道:

“今日我要给你的不世功业,便是要改变这些问题。”

“李承乾我问你……”

“有你父皇那样的人物在,你害不害怕日后接替他的位置时,头顶总有一座大山压住你?”

“你害不害怕这辈子不管做出什么样的成就,千百年后众人都只记得你父皇,谈起你时不过是轻飘飘一句话——”

“噢,李世民的儿子,普普通通吧。”

“害怕吗?我不信你不怕。”

“可这世上的大部分人,甚至没有这个害怕的资格,因为他们本来就没有任何可能留名青史!”

“他们没法读书,因为他们穷,而书很贵,书都在世家手里。”

“她们没法识字,因为她们是妇道人家,天生就不应该有什么本事。”

“正因如此,世家豪族才总是压在九成九的人头上,让多少人生下来便为他们卖命!”

“我也承认一点,是开创世家的祖先们足够努力,而别人的祖先不够努力。”

“可凭什么不能给所有人一个机会呢?”

“我说的不只是你。”

“是那些想要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的少年,是那些如你妹妹一般聪慧过人却只能藏在深宫的少女,是如你这般地位都会忌惮世家的皇室子弟……”

“是普天之下的,生下来就注定没有机会的所有人!”

来到这个时代,陆恒很幸运地有了超越时代的知识,足够让他摆脱困境,有爱他的父母在背后鼎力支持,有上辈子没有过的好朋友,也遇到了一眼就中意的姑娘。

但他仍旧看不惯这个时代。

他说:

“我看不惯,所以我要把这些高高在上的世家们踩下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青史留名 马车进入怀远坊内,歪七扭八地绕了很久,终于在一条小巷口停了下来。

直到被陆恒搀扶着下了车,李承乾仍旧没有回过神来。

刚才听到的那番话,实在给了他太大的震撼!

李承乾甚至已经开始怀疑,陆恒是不是真的如最开始的自己所想,在扮猪吃虎,韬光养晦呢?

若非如此。

拥有这样远大且惊世骇俗抱负的人,怎么可能是个憨子?!

憨子,怎么能有这样的见识?!

吱呀——

木门被陆恒推开,发出有些刺耳的声响。

“走吧,人还没有到,先进去再说。”

李承乾被扶着进去,终于清醒过来。

门被关上。

他看着空空如也的院落,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过来是要做什么的。

“陆恒,如今我若再喊你一声贤弟,倒是有些羞愧了。”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竭力平静下来,才问道:

“你方才提的事情,我同意。”

“但都已经到地方了,你能实话告诉我,今日是要来做什么的了吗?”

陆恒思索了下。

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问题,反而又提出了一个问题。

“高明兄,你说,若有朝一日,书籍变得不再值钱,或者说不再那么值钱的话,大唐会变成什么样?”

李承乾当场被问得愣住。

问题很简单,但如果真的要作答,影响到的范围就很大了。

他沉思良久后,才摇摇头道:

“短期内,我还没办法给你一篇关于此事的策论。”

“涉及太广,从朝堂到百姓,三教九流,各行各业,所有事情或许都会大变样。”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世家,是此事最大的受害者。”

陆恒笑着肯定道:

“没错!”

“我今日带你来这里,准备给你看的,就是能让所有人咬咬牙都能买得起书的东西!”

李承乾根本对此毫无概念。

他正想追问,院落的木门却忽然被叩响。

陆恒径直走过去将门打开后,外头便出现了胡老五的身影。

“陆大夫,人都给您带过来了。”

胡老五侧身,露出身后四五个神色紧张的中年汉子,旁边还有几个稚童,应该是这些汉子的儿女。

见状,陆恒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他知道这是虎头帮送来的工匠,以及能将对方死死捏在手里的东西。

可看到这些孩子,终究还是不忍心。

沉默片刻后。

陆恒对胡老五道:

“把工匠留下,他们的孩子就送到我家里去吧。”

“这个玉佩你带着,我爹娘见到就知道是我说的了,让他们将这几个孩子送到我院里去,过两日我回去再安排。”

胡老五一愣。

听了帮主的吩咐,他本来以为陆恒会把所有孩子都放在这里,才能直接震慑住工匠们。

没想到,居然是送到京郊的陆宅去!

不过,他也没有废话,一口应道:

“哎哎,好嘞!我这便送过去,您放心!”

说完,胡老五竟是一点都没有拖泥带水,拿了陆恒的信物便离开了这里。

院子里。

看完这一幕的李承乾,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门再次掩上。

他慢慢走到陆恒身边,问道:

“陆恒,你这是做什么?”

“为何要将他们的孩子都送去你家……”

“这件事,有这么重要吗?”

陆恒没搭理。

他看向几个仍旧十分紧张的工匠,笑了笑。

“放心,那些孩子送我那里去,必然比你们自己养得还要好。”

“至于你们……想来张帮主让你们来时,就已经说过一定要保守秘密这件事了吧。”

“不是要保密一辈子,最多过个一年半载的,你们就都可以回家了,而且酬劳绝对不会少。”

“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顿了顿,等所有工匠都点头表示明白后,陆恒才继续道:

“印章都会雕吧?”

工匠们继续齐刷刷点头。

陆恒满意道:

“好,你们的任务,就是在规格一致的干泥胚上,跟雕印章一样雕刻一个反字出来。”

“都是阳刻,但不一样的是,凸起的只有字,不能有边框。”

“刻出来的泥胚放在屋内保存好,等人过来取便是。”

“很简单吧?”

工匠们这次没有点头,都愣住了。

自己一家老小都被扣住……搞半天,居然只是要在这院子里雕刻印章,还是泥胚的?!

不仅工匠如此。

就连旁边的李承乾都茫然了。

他凑到陆恒耳边低声道:

“这到底是要干嘛啊,你方才说的不世功业,就这?”

陆恒很不爽地推开他,对工匠们道:

“你们可以先用院子里挖出点泥巴来练练手,正式开始时,用的是胶泥。”

“最重点要练的,就是所有泥胚的规格必须一模一样,大小和厚度不能有差别,懂了吗?”

“别问为什么,弄出成品来你们就知道为什么了!”

受制于人,工匠们也没有任何办法,只好再次点头答应下来。

安排好了之后,陆恒干脆利落地直接带着李承乾离开院子,没有半点打算留下来看的意思。

等到重新坐上马车。

李承乾实在是憋不住了!

他扯着陆恒的衣领子咬牙切齿:

“别卖关子了,快点告诉我吧!”

陆恒在脑子里过了下自己曾经学过的历史课本。

等确定现在有的东西后,他才道:

“如今,大唐印刷出来的书籍多吗?”

李承乾眉头皱紧:

“什么叫多吗……只有佛经才会印刷好不好!”

“印刷得对一张木板精雕细琢,若有一点差错,整块板子就得废了重来。”

“若不是要印佛经、经咒等等,谁会费那功夫啊。”

陆恒点点头:

“那为什么没人想过,把木板上面的字拆开雕刻呢?”

轰——

如同五雷轰顶,醍醐灌顶一般!

李承乾整个人都像是被定住,当场就不动了!

半晌。

他僵硬地扭过头去,看着陆恒:

“你方才,叫工匠们雕刻出印章般的泥胚……便是为了印刷?”

“可这要雕刻的数量和时间,也不比雕版要少啊!”

“最多只是增添了容错率而已!”

此时,李承乾脑子里已经多了一个念头,但他不敢细想。

陆恒微笑起来,看着他,道:

“刻出三千个字来,够不够大部分书籍使用了?”

“一两本书费时费力。”

“那若是一部书印上千本万本呢?”

“印刷完,那些字还可以拆下来,继续用于其他书籍。”

“假以时日,你东宫里的所有书都能传遍天下各个州府,传到所有百姓手里。”

“李承乾的名字,会不会被永远留在史书上?”

第一百一十五章 你也知道是胡来! 此时,从陆恒口中说出来的话,对李承乾的诱惑无疑是致命的。

哪一个富二代不想拥有超过自己父亲的功业呢?

在此之前,李承乾很想,但也只能想想。

那可是集殷实家世、军略天才和文治武功为一身的开国之主……

李二陛下这样的存在,几百年来也难得出一个。

但现在,他似乎找到了一个机会。

能够比肩自己父皇的绝世机会!

犹豫了很久后。

李承乾缓缓开口:

“为什么……是我?”

“我并不是你的最好选择。”

“我跛了一条腿,而如今朝中许多人都在背地里说,父皇怎么能让一个不良于行的皇子来当太子。”

“四弟他就不一样了,自幼聪敏,性情开朗,在宫外建府后交友广阔,比我强太多了。”

“他们看好四弟,我都知道。”

“可为什么,你会选择我呢?”

陆恒想了想,说:

“因为你比他长得好看。”

李承乾满脸问号:???

见状,陆恒又补充道:

“先前你那个四弟带着玉儿去过我酒楼,嚯,那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太子呢。”

“实话告诉你,我这人向来是你什么货色我什么脸色。”

“像他这种小小年纪就油腻得不行,而且体积比我大一倍的小伙子,我统统不想搭理。”

“而且脾气还很大!我忍不了!”

“你腿不好又咋了,长得比他不知道好看多少。”

“我告诉你啊,别特么搁这自卑,李泰都能那么自信,你凭什么不支楞起来!”

李承乾直接被陆恒的价值观给镇住了。

原来,对方会选择自己,真的只是因为自己合眼缘聊得来,没有别的因素啊?

这理由,简直太离谱了!

“……行吧。”

沉默半晌,李承乾终于憋出来一句话:

“那你如今可以正面回答我,为何要将方才院子里的事情与我合作了吗?”

“别告诉我,只是因为我是玉儿的大哥,是你未来大舅哥。”

“你希望打败世家,希望娶到玉儿,希望能够将这些印刷出来的书籍推广天下百姓……”

“若直接交给我父皇,岂不是都能够直接做到?”

“选我,反倒会让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陆恒想了想。

的确如李承乾所言,他要是跟李二陛下直说,事情会简单很多,也会得到最鼎力的支持。

但是……

“选你父皇,事情的主动权就绝不可能在我们手上了。”

陆恒摇头道:

“我要拉五姓七望所有世家下水,即便陛下也很不喜欢世家,但他也不会放任我这样胡来。”

“你就不一样了!你跟我一条心的!”

李承乾:……

原来你特么也知道,这样搞是胡来啊!

他无语道:

“就因为这个?”

陆恒摸了摸下巴,说:

“也不全是。”

“就你四弟那德行,也敢号称自己品德兼备、文名远扬……”

“凭啥你不行?”

“我们一起将印刷术搞出来,一样也能有文名,而且比他李泰高级得多!”

“他不是在长安城、在世家子弟中间名气很大吗?”

“我就要让你在全天下百姓那里文名远扬,让所有寒门子弟都得你的恩惠!”

“比起让世家捧,你被所有寒门捧,这他娘的不更厉害?”

李承乾是真的哑口无言了。

这抱负,确实远大。

但是要实现,也是真的难啊!

半晌。

他叹息道:

“好好好,东宫应当有全天下绝大多数书籍的,到时你若需要,直接让何德去宫里拿便是了。”

“至于玉儿……”

“我今日回宫后见见母后,看能否找个机会让她出宫走走看看吧。”

听说马上就能在外面见到李明玉了,陆恒当即喜笑颜开!

“一言为定!你现在就回宫去吧,赶紧赶紧!”

他直接把李承乾给赶上了马车,生怕对方耽搁了一秒,就会让自己少见李明玉一秒。

于是这位地位超然的未来大舅哥,就这样一瘸一拐地被陆恒硬生生推上了车。

临走前,陆恒还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招手道:

“过两天你找个木匠来,要好木匠啊,我教他怎么给你做个轮椅出来!”

“你这样走着也太不方便了,平时散步可以,真着急的时候就赶不及啦!”

李承乾正想答应下来。

便见陆恒根本没打算问他意见,当场就反手给了马屁股一巴掌。

吁——

拉着车的马匹嘶鸣一声,飞快地逃离了这个手劲恐怖的少年!

………………

傍晚。

立政殿中。

李世民与长孙皇后两人,正准备一同用晚膳,旁边还有李明玉和李明达两个女儿。

正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了通报声。

李二陛下一愣:

“高明怎么突然过来了?”

“宣吧。”

没过多久,李承乾便缓慢地走进了殿内。

长孙皇后笑道:

“高明呀,你很久没过来一道用膳了,正好,今日做的都是你爱吃的!”

“上回陆恒教的做法,还有那些需要多吃的菜,御厨们都照办了,来来来,坐下一起吃!”

李承乾缓慢且乖巧地走过去,到自己母后身旁坐下。

坐定后,他才笑着说:

“是孩儿不孝,近些日子都在外头忙,竟忘了过来请安和用膳。”

“等事情都忙完后,孩儿必定时常过来陪伴母后!”

在场所有人闻言,都是满头雾水。

怎么出去办了几天差事……

太子竟然变化如此巨大啊?!

在腿受伤之前,李承乾的性格很好,既爱读书,为人也很和善。

可自从残疾,他就整个人大变样。一开始整日郁郁寡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后来逐渐暴躁起来,甚至还干出了违反宫禁、偷偷溜出去喝酒的事。

长孙皇后已经很久没见过他如今这幅样子了。

她感触最深的是,李承乾刚才自称为“孩儿”,而不是“儿臣”。

这并不合规矩,但比起一个皇子来,他现在却更像是个孝顺的孩子。

半晌。

一旁的李世民忽然笑了起来。

他拍着儿子的肩膀,道:

“看来,朕确实该听陆恒所劝,让你多去看看民间疾苦啊!”

“不错,不错!”

第一百一十六章 暴怒的李二 在李二陛下看来,李承乾能够有如此巨大的转变,多半就是因为去了民间。

一个从小喊着金汤匙长大的太子,愿意去到流民中间救济百姓,还能冒着极大的风险解决瘟疫之事,本就不容易了。

况且,这还是李承乾自己提出来的!

虽然李世民从小家世就很好,但这不代表他没有吃过苦。

正相反,他一路帮着父亲李渊打天下,在军中与士卒们同吃同睡,风霜雨雪,吃的苦或许比朝廷里许多人都多!

也是因此,李世民的教育观念就是棍棒底下出孝子。

他对李承乾严厉,可由于儿子的身体原因,又不能把体弱多病的太子丢到基层去办差。

于是只能揍,怎么揍都有太医能看好。

长此以往,父子俩之间就成了恶性循环。

听到父皇难得地夸了自己,李承乾心里当然是激动的。

但他面上只露出了个温文尔雅的笑:

“父皇,城外流民一事,确实也多亏了陆恒啊!”

“昨日若没有他帮忙,恐怕孩儿会在阴沟里翻船,被流民闹得脱不开身。”

“而那些流民原本只以为我们都是官差,所以只畏不敬,也是托了他的福才能让所有流民令行禁止。”

“事情结束后,您真得多赏赐他呀!”

李世民诧异地挑起了眉头。

陆恒这小子,有这么大的本事?

他疑惑道:

“孙神医不也去了吗,这受人尊敬的事情,哪里能轮的上陆恒那小子?”

李承乾便将昨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和盘托出,但并没有在里面掺杂任何的个人猜测。

他只是十分客观地描述了一切。

莫名其妙的聚集,谣言,暴乱的青壮流民,凭一己之力跟流民硬刚的陆恒,虎头帮替陆恒出头,以及救人服众……

一桩一件,娓娓道来。

但这些便已足够了。

李世民安静地听着,越听脸就越黑。

听到流民差点暴动起来时,他几乎气得要将桌子都给掀翻了!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李二陛下站起身来,面色涨红,在殿内来来回回踱步直打转,显然是气得不轻。

连何德都能看出不对劲来,身为皇帝,他怎么可能看不出这背后是谁在搞鬼?

但这也太过分了!

城外那些流民本就有许多染了瘟疫,一旦乱起来,最先受到伤害的是李承乾,其次就会威胁到长安周边,甚至直接威胁到长安这个都城!

哪怕往最好的方面想,世家只是想弄死陆恒,但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太子也在那里。

往最坏的想,或许正是知道太子在,而且为了隐藏身份并没有带什么禁军护卫,世家才这样干。

不论究竟是因为什么。

可如此胆大包天,完全不将太子放在眼里……

也就是不将他们李唐皇室当回事!

“哈,五姓七望操控了这天下几百年,一朝为臣,好像一时间还拎不太清谁是皇帝啊。”

李世民怒极反笑,声音冷硬:

“朕如今还正当壮年,他们便迫不及待地想替朕来选择皇储了?”

“真是可笑至极!”

旁边的长孙皇后和两位公主见状,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作为家人,她们都很清楚李二陛下的脾气向来暴躁,能忍住不将魏征这种家伙都给砍了,还是长孙皇后从旁劝解。

可这件事情,已经彻底威胁到了李承乾本身的安全问题!

今天五姓七望能够无视太子安全,明天是不是也能对别的皇室子弟下手?

更有甚者……直接对陛下下手!

这怎么劝?

就连长孙皇后自己,身为一位母亲,如今也极其后怕和愤怒!

半晌。

李世民才沉着脸看向李承乾,问道:

“高明,这件差事,要不还是交给其他人来办吧。”

“朕左思右想,让你出宫在外,而且是混在流民堆里,总还是不安全的。”

但向来对自己父皇又敬爱又畏惧的李承乾,此时却一反常态,果断地摇了摇头!

他拱起手,诚恳且严肃道:

“父皇,儿臣是这大唐的太子,是您选择的皇储,若因为这点事情就畏缩在宫中,日后如何管这偌大天下?”

“退一万步说,儿臣本就不良于行,这一点无法改变,朝中也有许多人因此对儿臣心怀质疑。”

“可越是如此,便越要证明给他们看看,哪怕缺了一条腿,儿臣也能胜任这个位置!”

“儿臣知道,自从这腿断了之后,您为了保住这个太子之位承受了很多压力,但却从未跟儿臣提起过。”

“哪怕是为您考虑,儿臣也不能如此自私地放弃!”

即便李承乾是在反对他的意见,即便儿子的态度如此坚决、不容置疑。

但李世民却罕见地没有生气。

他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似的,用一种全新的眼神看着李承乾。

短短半月不到的功夫……

太子竟然有了担当,有了责任感,变得像个男子汉了!

正当他认真审视着李承乾的时候。

“这些,都是陆恒用言行教会儿臣的。”

李承乾补充道:

“大家都说他很憨,很莽撞,儿臣原以为他是在藏拙,可最近这段时日却发现两样都不是。”

“他只是有一颗赤子之心,直来直去,爱恨单纯。”

“儿臣恳请父皇,能够让我们一同好好完成流民一事,世家那边,儿臣也不打算退让。”

“请您相信,您的儿子长大了,可以处理这些事,也可以试着帮您分担。”

李世民沉默了。

他不知道陆恒到底跟李承乾说过什么,才会让这不成器的儿子突然转性。

但总归,这些转变都是好的。

自己费尽心力培养的太子李承乾,正在按照自己期望的方向长大。

半晌。

他长叹一口气,道:

“好,朕答应了。”

“但你的安全,不可能一直让什么帮派来保护。”

“过一会儿,朕会支五百名百骑司给你,带着他们去东郊,做你想做的事情去吧!”

李承乾见状,当即先是拱手谢恩。

随即,他眼睛余光飘到了旁边的李明玉身上。

“父皇,还有件事……”

“儿臣最近,能不能将玉儿也带出宫去走走呀?”

第一百一十七章 阳春三月阳春面 乍一下听到李承乾这个要求,不仅是李世民和长孙皇后,就连李明玉自己都愣住了。

李明玉跟自己这位大哥小时候倒是玩得很好,但自从年岁见长,便不怎么熟悉了。

毕竟李承乾已经是太子,而且腿脚又不便,宫里他的兄弟姐妹们都没敢去触他的霉头,更别说一起玩耍。

大家都在骑马,偏偏这是李承乾的伤疤。

咋玩?这得玩出火来吧!

李世民奇怪道:

“你怎么突然想起,要带玉儿出宫去了……”

“而且,最近你都在忙流民一事,带她去东郊那边,也不安全吧?”

听父皇这样问,李承乾倒是一点都没有慌。

在来的路上,他就已经替这件事情想好了理由。

李承乾微笑道:

“父皇,长乐成婚之时儿臣还不懂事,没能尽到大哥的责任来。”

“但如今儿臣长大了,也应该替玉儿考虑考虑。”

“长乐比她大不了几岁,想来再过些日子,玉儿也该成婚了。成婚前,她总得多出去走走看看吧?”

“以后成婚了,她就得在家中相夫教子,跟在宫中也没什么区别,而且还得学着执掌中匮,很多事她如今都还不会。”

“正好儿臣与陆恒最近都很忙,得一直在城外,开的那个酒楼无人看着也就没法开业。”

“不如拿给玉儿练练手,让她试着怎么掌管店铺,如何?”

李世民与长孙皇后对视一眼,心里的想法都差不多。

听起来有些牵强,有点怪……但琢磨一下,好像也有点道理啊?

长孙皇后看着丈夫,轻声道:

“二郎,你准备何时将玉儿许配出去啊?”

李二陛下咳嗽一声,没接话,转头对李承乾道:

“这事儿不归朕管,你与你母后商量便是了。”

“她若同意,便由你安排吧。”

“朕忽然想起还有些政务没有处理,这晚膳等会儿让人送到御书房去,朕就先过去了。”

说着,他竟然脚底抹油,直接溜了!

只留下立政殿内几人面面相觑,随后哑然失笑。

长孙皇后摇摇头,笑道:

“看来,你们父皇还没准备好给玉儿找驸马呀!”

“也罢也罢。”

“高明啊,那母后便将玉儿交给你了,她若在宫外出了什么事,仔细你的皮!”

李承乾微不可查地打了个寒噤。

大家都说父皇脾气暴躁……但只有他们这些当儿子的才知道,最吓人的,是母后啊!

他连忙拱手道:

“儿臣定然护玉儿周全!”

………………

翌日清早。

小兕子酒楼。

陆恒才刚睡醒,就听到了敲门声。

他正想发火怒吼,却听外头的人敲完门后开始高喊了起来。

“贤弟,贤弟,快些出来!”

“我妹妹也来啦!”

这是李承乾的声音。

等会,他妹妹……

不就是李明玉吗?!

陆恒先是反应了一下,随即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床,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了酒楼的门前!

外头敲的是酒楼的正门,需要拆开门板,所以废了陆恒好一会儿功夫。

等到门板被拆开。

果不其然。

李承乾笑吟吟地站在门外,身旁还站着那个陆恒朝思暮想的姑娘。

“哎呀,公主殿下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啊!”

陆恒直接略过眼巴巴等着挨夸的李承乾,冲李明玉呲牙一乐:

“来得这么早,不好喝酒。”

“我去后厨亲自给你们搞个早餐来,先进来等着啊!”

说着,他就径自往后厨走去。

留下满脸通红的李明玉站在原地,看了看他那个边走边蹦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大哥铁青的脸。

她低声嘀咕道:

“这个登徒子,怎么谁的面子都敢不卖啊……”

原本还黑脸的李承乾听到这话,顿时来了兴趣。

他拉着妹妹进门,边走边问:

“陆恒他还落谁的面子了?你快跟大哥说说!”

李明玉有些犹豫。

大哥四哥,都是她哥……

要是在大哥面前抖落四哥的事情,是不是不太好啊?

见状,李承乾把脸一拉,道:

“大哥都把你带出宫玩了,而且不是一次,是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你都可以每日出来。”

“怎么,这点事情都不告诉我?”

“那我以后去别的地方,可就不带上你了!”

李明玉一听这话就有点急了。

没有哪个长于深宫的孩子,是不好奇外界的。

而皇家公主尤其如此!

她们不像皇子,封王之后就可以出宫建府,而是要等成婚后才能拥有公主府。

不论地位再高再显贵,只要还在乎皇家名声,嫁了人后就得相夫教子。

一咬牙一跺脚。

李明玉狠下心来,便将那一日李泰带着她们两个妹妹来酒楼,结果被陆恒气跑的全过程,都讲给了李承乾听。

听得后者直接爆笑如雷!

“哈哈哈哈!我说陆恒后来怎么如此看不惯四弟呢!”

“他只说四弟不顺眼,倒没有将事情都说出来啊!”

“哈哈哈哈!”

李承乾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自从李泰那个才华横溢、聪敏绝伦的名头打响之后,但凡有点地位有点眼力见的人,就没有一个敢对他不客气的。

搞了半天,原来陆恒不是在针对谁。

他简直是把所有世家子弟、皇家子弟,都当成了辣鸡!

这边正在爆笑。

端着两碗阳春面出来的陆恒看见这场景,就一脸懵比了。

“你们在笑啥呢,赶紧过来吃面!”

他将碗筷摆在这兄妹二人桌上,道:

“这种面你们以前应该没吃过吧,尝尝喜不喜欢。”

嘴上说的是你们,实际上,陆恒讲话的时候一直在对着李明玉。

如今,李承乾倒也不觉得他过分了。

早知对方少年心性,对着心上人特殊照顾也是正常的。

李明玉拿起筷子拌了拌面,动作秀气地挑起来尝了一口。

随即,她那双杏仁眼便忽然睁大:

“好清爽的面条,但滋味却很好……”

“这是什么面啊?”

陆恒坐在她对面,笑了起来。

“它叫阳春面,阳春三月的阳春。”

“如今是秋季,等到明年三月的时候,我娶你怎么样?”

“然后你就可以天天吃到这面啦!”

第一百一十八章 是你教的 一时间,本就只有三个人的酒楼里安静下来。

几乎针落可闻。

李明玉脸色红得跟刚煮熟的虾一样,李承乾眼睛瞪得像铜铃。

至于始作俑者陆恒……

陆恒双手撑着下巴,认真盯着李明玉的脸,安静等待回应。

半晌。

李明玉才结结巴巴地开了口:

“你,你这登徒子,胡说八道什么!”

“就凭一碗面,便想娶我?做梦去吧你!”

陆恒满脸无辜地开始掰起了手指,一一细数着:

“我为啥配不上你呀?”

“你想想看啊,这长安城中还有哪家勋贵子弟,娶了你后还肯为你下厨的?没有吧。”

“而且我家也不算差,论钱财不比世家少,论身份,我也已经挣到了爵位。”

“论本事……这个我就不自吹自擂了,你问问你大哥就知道!”

“娶了你之后,你想干嘛就干嘛,是出门还是做生意,是跟人来往还是什么,我都不约束你呆在家里,生不生孩子也随你。”

“除了我,你上哪找这种驸马呀!”

李明玉本来就被惊得结巴了,被陆恒这么机关枪似的一顿数,她就更是无言以对。

一旁,终于把嘴巴合拢的李承乾伸手阻拦。

“哎呀贤弟,你也别太着急,我知道你中意玉儿,可这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

李承乾拍拍陆恒的手背,示意他别说话。

随即,他又转向了自家妹妹道:

“玉儿,你也知道他是这个性子,别太在意啊。”

“你若也中意他,那大哥无论如何也会撮合你们俩,但你不想,我们都不会逼迫于你的,放心!”

还处在羞恼当中的李明玉没说话,只将身子转了个方向,背对这两人。

她早先便知陆恒无礼,却没成想这么无礼!

此时。

看着她又羞又恼的背影,陆恒觉得这一幕很熟悉。

真的好像啊……

思索片刻后,他才又开了口。

“公主,说正经的。”

“你想不想学点什么东西?”

“比如……学医,救人之类的。”

话音刚落,李明玉便转过了身子,重新看向他。

只不过,她脸上带着一丝怀疑。

“你能让我学医?”

“算了吧,父皇不可能同意的……当朝公主去外头抛头露面,医馆坐诊,这算怎么回事啊。”

出乎意料的是,被质疑的陆恒并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他盯着李明玉还有些红润的脸,对方表情变了许多,看上去更接近失落。

陆恒回想起自己以前的爱人——

她也总这样。吵架拌嘴时说不过就喜欢生闷气,在外面是个不知疲倦的工作机器,回来后却像个小女孩似的跟自己诉苦。

她也很热爱治病救人,她是个医生。

李明玉被这样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然:

“你为什么这么看我?”

陆恒回过神来,笑了笑说:

“觉得你好看,所以就想多看看。”

听到这句话,刚刚才恢复正常的李明玉,脸骤然又变得通红!

旁边的李承乾持续性目瞪口呆。

卧槽?

这憨小子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哄起姑娘来倒是一套一套的啊?!

身为哥哥,他终于坐不住了。

“哎哎哎,陆恒你注意一些,不要如此孟浪!”

李承乾站起身,费力地将陆恒拽起来:

“走,咱们去后院好好谈谈!”

他本以为凭借自己未来大舅哥的身份,陆恒最起码会给一点点面子。

但他没想到。

陆恒的屁股像是被糊在了胡床上似的,一动不动!

“去后院干嘛,有事在这儿直说就行了,公主又不是外人。”

他瞥了李承乾一眼,顺手一拉,直接把后者又给拉坐下了:

“少废话了,说!”

李承乾:……

老子是大唐太子啊!你有没有给我一点应有的尊严啊!!!

憋着口气,李承乾低声道:

“让玉儿去学医救人,别说父皇了,就连我都不会同意的。”

“她一个姑娘家,又不是皮糙肉厚的小子,到处走谁能放心啊?”

“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陆恒根本没搭理。

他只是认真地看着李明玉,道:

“只要你想学,我会的就教,我不会的就让孙思邈孙老爷子来教。”

“别管李承乾和你父皇同意不同意,只要你想,我就能办到。”

“最重要的是,你想吗?”

李明玉犹豫了很久。

她想学医这件事的原因,说来其实也很简单。

自打她出生起,她的生母便因难产而死。被长孙皇后收养膝下后,长大了又发现长孙也体弱多病,无论如何也没法根治。

还有摔断了腿的李承乾,自幼身体不好的幼妹李明达……

身边需要被医治的人这么多,她想学医,再正常不过了。

可学了之后,又能如何?

宫里的御医是全天下最顶尖的一批人,连他们都没办法治的病,李明玉又能跟谁去学呢?

思及此处。

李明玉深深吸了口气,道:

“我想学。”

“因为你有本事跟父皇保证能够治好母后,所以我想学。”

“我想治好母后的气疾,救治遇到的每一个难产的妇人,救治先天体弱的孩子,及时救治摔伤了腿的少年。”

“你能教我这些吗?”

场面一时寂静。

李承乾看着妹妹的脸,此时才终于明白,她究竟为什么想学医。

他缓缓闭上眼睛,竭力忍住眼眶里的酸涩之意。

而陆恒……

陆恒的目光,一刻都没有从李明玉的脸上移开过。

过了很久,他笑了起来。

他笑得很真诚,完全不像是李明玉印象中的登徒子。

“我都可以教你。”

“你母后的气疾,可以用大蒜素。”

“难产的妇人,可以进行剖腹产。”

“先天体弱的孩子,需要从出生时就进入特殊的地方恒温照顾。”

“摔伤了腿的少年,可以在腿断的时候将创口割开,用钢钉将断裂的骨头钉在一起,再缝合。”

陆恒仔细叙述着他记忆里的这些知识。

李明玉听他答应下来,眼睛登时亮了起来!

欣喜之余,她问出了自己心底隐藏很久的疑问:

“这些药物和手法,在你之前,我们都闻所未闻……”

“可以问问,你是从哪里听说或者学来的吗?”

陆恒想了想,道:

“可能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另外一个你,在梦里教我的吧。”

第一百一十九章 格局打开 去往长安东郊的马车上。

李承乾简直如坐针毡!

他回想起刚刚在酒楼里发生的一切,甚至觉得有点不真实。

为什么自己会答应让妹妹学医,为什么自己敢于冒着被父皇责骂的风险干这种事,为什么现在居然还带着妹妹去城外流民聚集到地方……

陆恒是因为喜欢李明玉。

他图啥呀!

就因为刚才被妹妹学医的理由感动了吗?

奶奶个熊……不争气,眼泪真是不争气!!!

“陆恒,我之所以能带玉儿出宫,也是告诉父皇母后说,可以带她去酒楼多学多看,能够帮助她成亲后执掌中匮。”

“突然把人带到东郊去,我咋解释啊……”

“这不是挂羊头卖狗肉吗!”

李承乾想到就头皮发麻。

尤其因为前两天发生的事情,父皇派了几百名百骑司护卫他。

虽然现在那些百骑司大概只是在暗中观察,但自己的行踪必定逃不过他们掌控。

现在没事,不代表回宫父皇知道后,也没事啊!

可是陆恒却淡定得很。

“怕什么?你父皇能让你带她出宫来,就代表他已经愿意让公主自由活动了。”

“大不了回去之后跟他讲,因为公主崇拜孙思邈,想让孙思邈教自己一些法子,替皇后养身子。”

“有问题吗?没有问题,反正也没撒谎啊。”

李承乾:???

思路和格局,一下子被打开了呢。

这不就是把学医换成了个父皇能接受的名头吗!

他并不知道,陆恒这个思路,源于现代社会中身边所有同龄人。

有些二十几岁已经工作数年的,回家还得有门禁,于是大家就想出了各种各样出门晚归的借口。

跟朋友聚会说成商务饭局,旅游说成公司项目考察,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虽然没啥朋友,更没有门禁,但陆恒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说起挂羊头卖狗肉,他简直信手拈来!

两个少年在这商量如何回去骗父皇母后,李明玉却在神游天外。

她看着陆恒的脸,对此人的看法大有改观。

假如抛开那些孟浪且离谱的言行举止,陆恒其实是个很不错的人。

起码,他跟长安城里的所有勋贵子弟都不一样,甚至跟平民、商户、皇室,所有男子都不一样。

盯着陆恒俊秀的面庞看了好半晌后。

李明玉忽然问道:

“陆恒,说真的啊,你这些东西都是跟谁学的呀?”

“听大哥讲,你还曾与父皇提起过,五姓七望世代联姻,其中有很多畸形儿和疯子。”

“这些事情若非皇室专人来查,世家是断然不可能外传的……”

“你又是从何而知?”

李承乾精神一振——

这也是他心中藏了许久的疑问!

陆恒脑子转了转。

他不可能将自己穿越者的身份拿出来,也就不能说这些玩意儿史书上有,现代婚姻法也规定得很严格。

那就只能讲科学依据,然后逆推回去了。

“我并不知道,只是知道一些底层逻辑,所以能倒退出来。”

“人生下来,之所以会像父亲或者母亲,这是由双方基因决定的。”

“每个人体内携带的基因都有显性和隐形之分,比如父母双方都是双眼皮,却生了个单眼皮的孩子,这是因为父母的隐性基因里都有显性表现型基因,合在一起就有可能生出单眼皮。”

“呃,这些对你们来说有点太深了,我简单一点说。”

“就是人跟人之间体内的基因都有差异,才能降低新生儿带有遗传病的概率。差异越小,重合后出现遗传病的就越大。”

“如果有三代内的血缘关系,生出来的孩子有病的概率就会比普通人要大很多,也就是很可能出现你们说的天残儿和疯子。”

“明白了吗?”

陆恒讲完初中生物学之后,就看到眼前这兄妹俩的眼睛里满是圈圈。

听晕了。

他挠挠头,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讲。

如果陆恒是个生物老师,给这种完全不明白的人讲倒也不难。

问题是这种学科的基础知识,他根本没办法有条有理地教会学生呀!

半晌。

李承乾摇头道:

“我总觉得,你学的东西跟我们学的,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

“实践起来倒是都如你所言……”

“但要将其中的知识传授出来,恐怕所有人都难以理解啊。”

“陆恒,你要教玉儿学医,不会也是这么教吧?”

陆恒想了想,说:

“那倒也不是,你格局还是太小了。”

“这些知识可以往后再慢慢研究,不用着急。”

“学医第一步嘛,就是解剖。”

“没关系,到时候找几个死刑犯的新鲜尸体来,给她切一切,看看人体内部构造就好啦!”

李承乾、李明玉:???!!!

………………

东郊。

孙思邈正带着一帮长安城里的大夫,在各个庄子之间游走,到处看病人情况。

一道声音忽然在他背后响起。

“老爷子,我们过来帮您的忙啦!”

回头一看。

孙思邈脸黑下来:

“你小子终于舍得过来了?”

“等会儿,这怎么还有个姑娘啊!”

陆恒与李承乾站在一起,他们身侧,有一个带着帷帽的女子。

女子的头面都被遮住,但从那身姿也能看出来,应当很年轻美丽。

“老爷子,咱们借一步说话。”

陆恒也没当即答话,而是把孙思邈拉到了没人的一边,才解释道:

“这就是我中意的姑娘,她也想跟着咱们一起学学医术。”

“您就当帮我一个忙,这段日子带着她,给她讲下课成不成?”

“我保证,事情结束之后,您想记录下来的医术要是想写成书,我必然帮您传遍天下!”

孙思邈都给听懵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带着自己中意的姑娘跑到这种地方来,倒也算了,反正陆恒的脑回路他们从来都没搞懂过。

问题是,让他给这姑娘讲课传授医术,还要帮他把医书传遍天下?

孙思邈伸手摸了摸陆恒的脑门。

“你是不是中招染上瘟疫了?嘶,这额头也不烫啊……”

“咋就开始说胡话了!”

第一百二十章 数据证明一切 与此同时,太极殿。

李二陛下安静地坐着,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他没有等多久,外头便有人进来,双手恭敬地递上了厚厚一打纸。

那是一个身着黑衣,看不出身份等级的人。

黑衣人恭声道:

“启禀陛下,您先前吩咐臣等搜集的都已经整理完毕了,请陛下过目。”

有宫人将那一沓纸接过来,将东西转交给了李世民。

李世民看也没看,只轻声问道:

“没有被发现吧。”

黑衣人点头:

“没有,臣等办事极其小心,宁愿慢一些,也没有让对方察觉。”

李二陛下满意地笑了。

他挥挥手,道:

“办的不错,回去找你们头领赏去——等他回宫再说。”

那黑衣人闻言,便很识趣地告退回去了。

他们是李世民的情报机构。

归属于百骑司,但实际上跟正经百骑司办的事情差别很大。

名义上,百骑司是护卫宫城安全,负责巡逻的。但背地里的这一支,干的却都是脏活累活。

他们手握全天下的情报,这些情报或许来源于长安城中的不良人,也有来自底层官员上报给御史台的奏折。

甚至连一些乞丐的消息也收!

正因如此,这群黑衣人才不能被天下人所知。

李世民翻看着手里的文件,脸上的表情从波澜不惊,逐渐变得诧异起来。

文件上,是五姓七望这帮世家们隐匿起来的孩子。

几百年前,接连不断。

由于一直在一代代地生,世家子弟们又一直活跃在朝堂中,所以天下各处都有被派遣后留在那里扎根的人。

黑衣人们隐藏身份,利用各种渠道去探查世家那些家道中落的旁支,从一些年长之人口中得到了很多信息。

比如,五姓七望中那些世代联姻的子弟,看起来一房只有一两个孩子,但实际上,他们可能生了五六个,却只有一两个能拿得出手。

因为别的孩子都有问题。

不论是天生畸形、死胎,亦或者从幼年开始就显露出不正常的,统统被抱到乡下的庄子里养着,甚至直接当场掐死!

从东汉末年世家崛起,一直到隋唐,几百年间这样的孩子不胜枚举!

崔氏,卢氏,郑氏,王氏,甚至与李唐皇室自称归属的李氏……

加在一起,能查到的这样的孩子,都有数百个之多!

这还只是能查到的。

李世民清楚自家事,也知道自家这样的情况很是少见。

但结合起陆恒先前告诉他的……

他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家被陇西李氏除名的原因,也正是畸形儿少的原因!

李唐皇室不被陇西李氏承认,是因为祖上曾与鲜卑通婚,世家们认为血脉被污染,并不纯正,于是也不太愿意跟皇室通婚。

可正因此,李家才没有出过几个畸形儿!

“原来,还真是这样的啊……”

李二陛下长大了嘴,喃喃自语,看起来有些纠结:

“若朕让他们不要通婚,倒还真是帮了他们。”

“这也算是做了好事?”

半晌。

待到李世民将所有数据全部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后。

他转头对宫人下令,道:

“宣长孙无忌,魏征,高士廉和马周等人觐见!”

………………

宫门处。

被召见的几人刚到,就看见了同时匆匆赶来的其他人。

长孙无忌冲魏征和高士廉拱拱手,道:

“二位,你们也被陛下召见来了?”

魏征皱起眉头:

“是啊,传旨来时也没说是什么事……很是奇怪。”

最奇怪的是——

在场的有四个人,但最后来的那个年轻人,他们三人都没有什么印象。

马周今年三十出头,面对当朝三位顶尖大佬,倒也不卑不亢。

他先是行了个礼,才自我介绍道:

“下官马周,见过房公,魏公,高公。您几位或许没有听说过下官,某如今在御史台任侍御史,朝散大夫。”

三人面面相觑。

朝散大夫就是个从五品的官,这五品官若放在州府,倒是很不错。

但若跟他们比起来……那实在是不值一提啊。

陛下叫自己,怎么还连带着叫了个御史来?

该不会有人要遭殃了吧?!

简单地互相行过礼后,四人各自怀揣着疑惑,被带进了宫中。

太极殿。

见几人都已经到齐,李世民手里拿着一份东西,缓缓走下了皇位。

总归这里也没有别人,他也就不摆架子了。

“几位爱卿都来啦!”

李二陛下笑着扫了他们一眼,目光落在马周身上。

他看出房玄龄等人的不解,也是解释道:

“朕之所以召见马周,是因为他亲自起草的这份文书。”

“你们应该也知道他就职于御史台,身有监察百官之责,朕手里的文书也是由他汇总呈报的。”

“来,马周,你将文书给他们三个看看!”

马周拱手领命,从李世民手中接过文书转交给三个大佬。

满头雾水的房玄龄、高士廉和长孙无忌拿到手,翻开起来。

但没过多久,他们脸上的疑惑,就变成了震惊!

哗啦啦——

整个太极殿内忽然变得极其安静,只剩下纸张翻页的声音。

马周倒是没有看。

因为这份文书,就是由他领命汇总的。

李二陛下说的没错,御史台本就有监察百官的职务,而他马周任职御史台,却跟里面的大部分人出身不同。

马周自幼就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家境贫寒不说,祖辈也没有什么名人,更别提什么家族了。

后来他能够入朝为官,也是因陛下赏识,才从一介白衣成了御史。

总体来说……马周虽然官职不怎么样,家世也不怎么样,但比朝廷里的所有人都要更受李世民信任。

因为他是个绝对的孤臣!

半晌。

魏征震惊地抬起头来,看着李世民道:

“陛下……文书中所说之事,果然当真吗?”

“这也太骇人听闻了些!”

旁边的高士廉和长孙无忌,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高士廉是长孙姐弟俩的亲舅舅,天然便是一条船上的。

他们并没有与五姓七望联姻,这事影响不到自己身上。

但确如魏征所言。

太骇人听闻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禁止通婚 看着几个老伙计震惊的脸色,李世民心里舒坦了些。

原来,不止是自己被震撼了啊!

那他就舒服了!

李二陛下缓缓开口道:

“既然朕能叫马周一同觐见,就不担心你们质疑真假。”

“马周,你来说说这些东西的来源吧。”

马周点点头,转身对着三位大佬。

“诸位,此事是从半月前开始,奉陛下旨意开始探查的。”

“陛下刚开始说这事时,下官也不敢相信,但皇命不可违,便还是全力查了下去。”

“包括下官自己在内,此次出动的人手几乎近千。”

“我们找遍了整个关中,有许多平头百姓,家族曾与五姓七望有渊源,甚至就是其中没落的旁支。”

“他们家中有老人,了解一些世家秘辛,自己家祖上也有过这种事。”

“倘若一件两件只是偶然,那么几乎派出去的所有人都查到了这种情况,便绝非偶然了!”

殿内一时默然。

三位大唐的肱骨之臣听到这消息,第一反应是震惊于事情本身。

但紧接着,他们敏锐的神经便注意到了最关键的地方——

陛下,为什么要查这件事?

查出来之后,又准备做什么?

为什么要喊他们来?

一切线索汇集在一起,便成了一个可以猜想得到的答案。

李世民微笑着看向高士廉,道:

“您是观音婢的亲舅舅,也是您做主将她嫁给朕的,朕念着您的情分。”

“也正因您从不打算与五姓七望往来,朕才会将您与无忌都喊来。”

“至于魏征。”

他转头看向那位向来不太讨喜的臣子,也笑着说:

“在朕看来,你虽然讲话耿直些,但朕从未怀疑过你对大唐的忠心。”

说完,李世民转身缓缓走上了皇位。

他坐下后,表情平静,但口中的话却让人胆战心惊。

“朕打算在《唐律疏议》中加一条规定。”

“三代之内有血缘关系的,不得通婚。”

“若有违反条例,私结姻亲者,媒人、父母皆重罚,视情节徙八百到三千里不等,遇赦不赦!”

“尔等,可有意见?”

长孙无忌与高士廉面面相觑,魏征更是面露怔然。

普通老百姓,也没几个会跟堂表兄弟姐妹成婚的……

有必要这样做的,只有需要用姻亲关系进行利益捆绑的世家大族。

而这么多的世家当中。

此风最为盛行的,便是五姓七望!

“陛下,您说的这律例,恐怕会得罪不少人啊……”

长孙无忌低声道:

“依臣看,不如从长计议,想个稳妥些的法子徐徐图之才好。”

李世民沉默了片刻。

而后,他抬头看着长孙无忌,反问道:

“只是徐徐图之,从长计议,那这律例的内容会变吗?”

“不会。”

“既然朕如今年富力强,不怕他们乱来,倒不如趁此机会一举拿下。”

“要真等到朕年纪大了,甚至是让朕的儿子来办这件事,恐怕会更得罪人。”

“无忌,你是对朕没有信心,还是觉得死后万事休,不必为后辈考虑了?”

长孙无忌被怼得无话可说!

李世民又看向魏征。

出乎他预料,平日总是说话气死人的魏征魏玄成并没有反对。

“启禀陛下,臣以为加此律例,并无不妥。”

“世家若有意见,臣愿意替您骂回去!”

魏征先表明了立场,随即才拱手道:

“但臣不明白一件事。”

“五姓七望互相通婚这么多年,外人并不知道这些事情,甚至很难传到咱们耳朵里来。”

“您最初,是如何想到的呢?”

李世民笑了笑。

“此事是一个年轻人告诉朕的,不过他是谁,暂时还不能说。”

“他本就看不上五姓七望,甚至略有恩怨……”

“若传了出去,朕担心他被刺杀当场啊!”

………………

东郊。

跟孙思邈好说歹说,陆恒终于拿到了李明玉的学医权。

他喜笑颜开地冲回车上,抱着一个包裹下来了。

“来来来,诸位大夫,这些都是口罩,你们戴上吧。”

陆恒将包裹打开,里面装了起码百来个口罩。

他将其分发给在场所有大夫,道:

“这里毕竟有瘟疫,戴上掩住口鼻,也能少些风险。”

说着,陆恒还示意李承乾和李明玉都过来拿着戴上。

等全部分发完毕之后,他才继续说:

“你们每天戴着这个治疗病人,回去后一定要拿沸水煮一会儿,或者用我带来的酒精喷洒,否则第二天也没什么用了,甚至更危险。”

孙思邈在旁边好奇道:

“为何?”

“大家都知道,在瘟疫之地要掩住口鼻,但都是经验之谈。”

“听起来,你是知道其中原由?”

陆恒琢磨了一下。

他见所有人都带好了口罩,于是便带着他们进了一个风寒症状病人住的庄子。

进门后,陆恒扫视一圈,便看到有人正在咳嗽、打喷嚏。

他走过去,解释道:

“以这位病人为例讲吧。”

“瘟疫传播的途径有很多种,但绝大部分都是因为飞沫传播。”

“他们本身有病,咳嗽喷嚏时溅出的细小飞沫中就也携带病原,如果不掩住口鼻,这些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飞沫就会进入我们的眼鼻喉中,从而感染。”

孙思邈沉思了许久,才问:

“既然你说肉眼看不见,那你怎么证明飞沫存在?”

陆恒鼓起掌来。

药王不愧是药王,哪怕隔着千百年的代沟,他也能敏锐发觉一些逻辑bug。

他想了想,道:

“这样讲吧,你们平时在家中屋内,有阳光从窗户中照进来,原本干净的空气里就会出现平时看不见的尘埃。”

“飞沫也是一个道理。”

“若你们能让他们在阳光下打个喷嚏,照样能看见,这不用如何证明,只需要留心观察就能发现了。”

“不相信也没关系,以后有机会的话,我愿意与您合作一起观察并收集病例。”

孙思邈终于没有再发出质疑。

所有的大夫,在观看完后便都四散分开,十人一组去了各个庄子。

陆恒将李承乾给赶回了长安城,因为他本来就体弱多病,不好在这边多呆。

至于李明玉……

陆恒带着她,一直跟在孙思邈旁边观看治疗,根本就没提她什么时候回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世家无良心 时间过得很快。

救治庄子上感染瘟疫的流民,用蒸馏酒提炼出高度酒贩卖,有空就带着孙思邈和李明玉去医馆一起看病。

三个月的日子一晃而过。

到了腊月时,原本那些病得快死的流民大部分都已经康复了,剩下的小部分人,则是本身就有一些基础病,所以还没完全好,但也可以下地走路自由行动了。

东宫中。

终于跟父皇交完了差的李承乾,此时长出了一口气!

“陆恒,孙神医,这次真是多亏了你们啊!”

李承乾感激地看着面前两人,道:

“若没有你们两位的帮忙,这场瘟疫到如今恐怕都无法完全解决。”

“长安城便不得安生啦。”

孙思邈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谢。

“老夫行医救人这么多年,哪怕不是帮朝廷的忙,也会尽力去救人的。”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看向陆恒:

“对了,小子,你先前说与老夫合作,弄那什么病例……”

“如今可想好怎么弄了吗?”

如今,陆恒和李承乾都已经知道,孙思邈正在写一本医书,而且还是个大部头,哪怕以当世药王的存货,估计也还得磨个几年才能完成。

陆恒想了想,道:

“要开始合作的话,我得提前告诉您一件事。”

“如果咱们一起研究医术,我这边的法子可能您有点不能接受。”

“得解剖刚死的新鲜尸体,而且还不能只解剖几具,这样做的目的,是要将人体内的所有构造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李承乾在之前就已经跟李明玉一起听到过这说法,所以没什么反应。

但是,孙思邈震惊了!

他也不再若无其事地捋胡须,而是瞪大了双眼:

“这人死了之后,得入土为安才好……”

“你想将对方开膛破肚,那也得他家里人同意才行啊!”

陆恒微笑道:

“那就只找抄家灭门、没有家里人的罪犯,不就行了?”

孙思邈:……

好吧。

也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李承乾不懂这些,只叹息一声,道:

“唉,将流民这边处理完,我就得上朝了。”

“陆恒,父皇已经知道你特地给我打造的轮椅,他看过后还夸做得好呢……”

“这下子我就不能因为腿脚不便,而不去上朝啦!”

陆恒有些奇怪。

他拍了拍李承乾肩膀,道:

“你之前不是很想替你父皇分忧,然后在朝堂上干出一番事业来吗,怎么突然又不想上朝了?”

“高明兄,你这个叛逆期来得很突然呐!”

三个月之前,李承乾还心情十分激昂地答应他,必将跟他一起干出不世功业。

结果现在直接他娘的厌学……啊不,厌朝了?

闻言,李承乾脸色更加苦了几分。

“你不在朝中,自然是不知道……”

“就前两日,父皇亲自下旨,在《唐律疏议》中加了一条,三代之内血亲不得通婚,而且处罚给得极重。”

“想想就知道,长安城里的世家豪族们听说这事儿,都炸锅了!”

“最近每天的朝会之上,他们别的都不干不商讨,净追着父皇问这条律例的依据,还有凭什么处罚如此严苛。”

“唉,就连参与拟定的魏公和我舅舅这几位,一天天也被骂得焦头烂额……”

“这吵得跟菜市口一般的朝会,谁想去啊!”

陆恒一愣。

他大概是在三四个月之前,跟李二陛下说的这件事,当时李承乾还在场。

此后一直没什么消息,还以为事情就这么轻拿轻放地略过了。

搞半天……原来陛下是在憋个大招啊!

陆恒摸了摸下巴,道:

“那,这些世家知道是我最先提出来的了吗?”

李承乾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当然不知道!”

“父皇替你瞒下来了,就连魏公他们都没告诉。”

“我告诉你这件事,也是想让你小心些,此事不要再与任何人提起,否则他们拼死也会把你弄得家破人亡!”

他说这事时,也没有避开旁边的孙思邈。

一来,大家在东郊庄子一起办了流民瘟疫一事,对彼此为人都非常清楚了。孙老爷子除了对医学感兴趣之外,天上掉下来的官都不肯接着,更别说和世家打交道了。

尤其是之前世家子弟来东郊闹事,老爷子当场喊话让陆恒放心揍,没当场砍死的都能救,这就已经立场非常鲜明了。

再者说,孙思邈自己也是贫苦人家出身,不管祖上还是他自己,都跟世家半毛钱关系没有。

这还避嫌个啥?

结果两人都没想到的是,孙思邈听着听着,突然就冷笑了起来!

“说起这事,老夫还想起了多年前的一桩旧案了。”

老爷子摸着胡须,满脸不屑地摇头道:

“约莫十几年前吧,老夫当时走遍天下,走到了关东一带。”

“到了个庄子时,就碰见一个农妇抱着个男婴,哭着跟老夫说救救孩子。”

“那孩子脏得很呐,看着像是从泥潭里刨出来的一样,老夫心里奇怪,若这农妇如此爱子,怎会让其掉落泥潭当中呢?”

“后来将孩子擦干净了才看清楚,那男婴的脸长得倒是极其可爱,但掀开襁褓便能看到,天生便少了一条手臂!”

“至于孩子来历,老夫将其救活后,问了好久才问出来。”

“那是荥阳郑氏一房旁支的孩子,生出来发现是个天残,便交给仆役送到庄子上,再找个合适的时候将其溺死或掐死。”

“弃婴也就罢了,还要赶尽杀绝……简直丧尽天良!”

李承乾和陆恒听得目瞪口呆。

这种世家秘辛,若不是碰见家族里的人,还真是绝难外传啊!

陆恒追问道:

“不对啊,既然都溺死了,那个农妇是怎么知道的,又是怎么救下那孩子的呢?”

孙思邈叹了口气:

“因为那农妇,就是庄子上奉命溺死孩子的人。”

“她自己也刚生产完不久,实在狠不下心做这事,但又有郑氏的人来盯着,就只能先将孩子丢进去,人走了再捞出来。”

“若没有碰见老夫,这么弄完,估计也是怎么救都救不回来啦!”

第一百二十三章 定点爆破 李承乾虽然长在深宫,但毕竟是半个开国皇帝的儿子,他生活的皇宫没有那么乱。

长孙皇后也不是那种容不得他人生孩子的女人,所以他没听说也没见过身边有这种事情。

乍一下听闻,最震惊的就是李承乾!

“不是……虎毒还不食子呢!”

李承乾难以置信道:

“他们自己生下来的孩子,哪怕是天残,不说好好养着,送人也比直接掐死要强啊!”

他最多也就是被父皇责罚抽板子,觉得不舒服也只是因为父皇母后更偏爱弟弟。

这种事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一旁。

陆恒皱眉问道:

“那孩子呢,救活之后能不能健康长大啊?”

孙思邈叹了口气。

他摇摇头,道:

“那农妇还算心善,觉得他可怜得很,老夫将他救活后,农妇便其偷偷抱回了家。”

“地方老夫也还记得清,一会儿找一份舆图来圈上吧。”

“你们若是想知道那孩子还活着没有,可以派人去查一查。”

闻言,陆恒和李承乾都是一愣。

找那孩子?

陆恒挠挠头,还没琢磨出意思,李承乾便直接意会了!

“孙神医……您是说,咱们可以用这个孩子和那农妇的证词,来对付世家?”

李承乾兴奋起来,思路被点了一下后便骤然清晰:

“对,没错!”

“世家如今在朝堂上跳脚,给的理由无非就是三代以内的血缘结合,不会生出有问题的孩子。”

“他们也十分确信这一点,因为有问题的早就被处理干净了!”

“至于那些疯子……世家完全可以说成是后来受刺激忽然发疯。”

“他们认定,朝廷和父皇拿不出证据。”

“那就把证据摆在面前,让他们心服口服!”

陆恒思索片刻,终于知道李承乾要干什么了。

一旁。

孙思邈摆摆手,又老神在在地闭上了眼睛,靠在柱子上打瞌睡。

“可别胡说,老夫没有这么讲,是你自己往这方面想的。”

“哎呀,反正日后出什么事,总归都扯不到老夫头上,再过段日子,我就继续回山里闭关喽!”

老爷子悠然自得,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但陆恒急眼了。

他赶紧揪着孙老爷子的衣袖,道:

“不行不行,您要是走了,谁来教公主医术啊?”

“您别离开长安城,想怎么闭关都行,反正我家地多庄子多,铺子更多,您随便挑个地方就是了!”

孙思邈睁开眼,一脸无语地瞪着陆恒。

这他娘的,是人能说出来的话?!

但紧接着便听陆恒又补充道:

“作为交换,我过两日就跟您讲一讲人体大致构造,简略图都可以画出来。”

“我想,作为一名医者,您应当不会错过这个吧?”

孙思邈当即点头:

“成交!”

看着旁边李承乾震惊的眼神,老爷子一点都没觉得丢分。

因为陆恒给得实在太多了!

学医嘛,不磕碜!

………………

与此同时。

李二陛下正在立政殿内大发脾气!

他反复在殿内踱步,脸上怒火几乎要将头发都燃起来了似的。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这帮世家子,真是厉害得很呐,根本不将朝廷和朕放在眼里!”

“要说法给说法,要证据,朕也给了证据。”

“不依不饶多久了都,还要辩!还要争!”

李世民转头看向妻子,怒吼道:

“观音婢,你说说,这难道真是朕做错了吗?”

长孙皇后叹了口气,朝殿内的宫人们打了个眼色,示意他们都先出去。

等只剩下夫妻二人之时。

她才站起身来走到李世民身旁,轻轻握住了丈夫的手。

“二郎,别生气了,您难道忘了先前陆恒所言吗?少动怒,对身子不好。”

“您做得没错,的确是他们太过分了,可咱们如今也确实没什么更好的法子。”

“毕竟,五姓七望已经互相通婚这么多年,早就默认了这件事……”

“一下子让他们都不准通婚,有情绪也是很正常的嘛。”

李世民心头怒火犹未出,仍旧是满面怒容。

自从前两天他宣布了禁婚令之后,朝堂上每天都吵得跟菜市场一样。

本来照他的脾气,但凡在堂上闹的都绝不惯着。

但有魏征这个曾经差点把他气吐血的先例在,五姓七望如今联合起来,也不怕触他霉头了。

可以说是肆无忌惮!

李二陛下原本还觉着,好歹是断了世家姻亲这条路子,忍也就忍着点吧,只要事情能解决,那就也行。

结果,不管他叫人拿出什么证据来,那些世家根本就不承认,更别说愿意配合这条法令执行了!

什么?你有走访调查来的口供?假的,全是假的,肯定是那些行为不端被逐出家门的旁支,因为眼红才这么说!

叫我们拿族谱出来比对,看是因何故逐出家门的?抱歉啊陛下,族谱这东西太重要了,不能随便拿出来,而且族谱上也没记载原因。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你没找到敢当庭出面的人证,那就一概不认!

的确是实力强有底气,所以才敢如此豪横啊。

李世民冷静了些,不再怒吼,只是揉着眉心极其疲惫。

他没想到,仅仅一条法令,就能如一石激起千重浪一般,将事情搅和成了这样!

“世家们如今就只有一个要求——”

“他们需要朕拿出所有数据,以及相关所有人证的资料,让他们关起门来先自己解决家事,才肯同意。”

说到这,李二陛下冷笑一声:

“呵呵呵……”

“朕要是将那些旁支老人的消息都告诉他们,恐怕那些人证还没到太极殿对质,就已经死在路上了!”

殿内一时默然。

正此时,外面传来了通报声:

“启禀陛下,太子殿下与公义县男之子陆恒求见!”

李世民摆摆手,示意让他们进来。

而进来后,李承乾行完礼的第一句话就是:

“父皇,儿臣找到了两个与最近禁婚令相关的人,您要不要见一见?”

陆恒在旁补充:

“一个生下来就差点被溺死的天残儿,如今人在荥阳,属于荥阳郑氏,被一名郑氏庄上的农妇捡了回去养大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种子 李世民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了一闷棍,愣是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隔了好久,他才终于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的意思是,找到了还活着的、被郑氏丢掉的天残儿,还找到了收养他的郑家农妇?”

李二陛下眼睛骤然亮起:

“人在哪里,到长安城了吗?”

“赶紧带进宫来啊!”

陆恒和李承乾对视一眼,都很无语。

陆恒并不想出头,于是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未来大舅哥,低声道:

“舆图呢,赶紧拿出来给他呀。”

李承乾面不改色心不跳,从怀里摸出一张卷起来的舆图,道:

“启禀父皇,儿臣还没有开始找人,这是他们所在的地方,您可以派人去看看。”

“具体的,您问问陆恒就好了!”

陆恒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他。

卧槽!

这事怎么又甩到我脑袋上来了啊?!

本来就已经把世家得罪死了,再这么继续搞下去,陆恒倒不是担心自己,主要是怕自家便宜爹娘被他们灭口。

正纠结之时。

李二陛下已经接过了那张舆图,眼神当即注意到了上面朱砂笔圈起来的地方。

他抬头盯着陆恒,面色严肃:

“陆恒,你跟朕仔细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实在是没办法了。

陆恒只能一五一十地,将之前孙思邈提到过的细节全部和盘托出,一点也没打算瞒着。

就连这件事是孙老爷子告诉的,他也没有略掉。

讲完后,他补充道:

“陛下,孙老爷子的人品您也清楚,这事情肯定做不得假,但是那农妇和孩子如今什么情况……确实就有待商榷了。”

“我们一致的看法是,先别露消息出来,把人从荥阳乡下找到了之后,再跟他们摊牌。”

“实在不行,就让老爷子来做人证,这总不会有人怀疑了吧?”

李世民听得眉头紧锁,都快能夹死蚊子了。

当年隋亡,天下百姓深受其害,快要饿死的人们易子而食,这些他都是见过的。

可那是人的求生欲本能。

而世家如此,就是纯粹的恶啊!

如五姓七望这样的高门士族,最不缺的就是钱,一房养几个天残的孩子根本不成问题,又不是非要让那些残疾儿去读书当官。

但他们宁愿将亲生孩子当场掐死,都不愿让其苟活。

不过也就是为了面上好看罢了。

推己及人——饶是李承乾的腿都断了,李世民作为父亲和皇帝,也从没想过要让其他孩子接手这个太子之位。

半晌。

李二陛下摇头长叹。

“谈起来,五姓七望不承认咱们李唐皇室属于其中一脉,觉得咱家血统不纯。”

“可他们自己呢?表面光,根里已经烂透了!”

“真是恶心……恶心至极!”

他看向陆恒,道:

“朕先前答应过你,若你能赢过世家,朕便亲自为你赐字。”

“如今,这话仍旧算数,但要改一改。”

“只要你们说的这两人能够找到,你亲自上朝堂,或是能说服孙神医到朝堂做人证,朕不仅为你赐字,还要将你父亲的爵位升一级,甚至会保你全家无虞!”

“怎么样,愿不愿意与朕一同搏一把?”

听得出来,李二陛下这也是下血本了。

他本来是不想保陆恒的,哪怕这小子非常对他胃口。

五姓七望毕竟是流传了几百年的世家豪族,门生、分支遍布天下,朝中也有不少人是他们的亲戚。

这其中的关系网盘根错节。

若世家真想弄死陆恒,他也没必要非得赌上这口气不可。

可现在不一样了。

既然世家早已在几百年间,就种下了无数因果报应的种子,如今种子发芽了,想要逐步瓦解世家,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陆恒没有第一时间答话,而是思索了很久。

半晌。

他才忽然开口道:

“陛下,其他的倒是可有可无,什么爵位赏赐的,臣都没要求。”

“只有一点……”

“事情结束后,您能否让豫章公主随孙老爷子学医啊?”

李世民:???

这转折风骚得,都特么快把李二陛下的腰给撞断了!

他满脸狐疑,甚至带着七分警惕和三分杀气。

“你是什么时候跟玉儿扯上干系的,她要不要跟着孙神医学医,又关你什么事?”

“朕倒是不知,你何时能替朕的女儿求封赏了!”

李承乾在旁看着,汗都快下来了。

正要说话之时。

本来一直被三人忽略的长孙皇后,却突然走到了自己丈夫身边。

她温柔地笑了笑,道:

“玉儿早就跟臣妾说过了,她想学医。”

“这段时日她跟着高明他们几人,冒着瘟疫的风险去东郊庄子那边,也是想看看这些病要如何治。”

“她看臣妾生病太过辛苦,所以才心心念念地想学医,正好又碰见了孙老神仙……这是孩子的一片孝心,二郎,你别误会他们啦。”

“都在东郊庄子呆了这么久,陆恒与高明想替她求您答应一件事,也很正常呀。”

女儿要说体己话,自然不大可能跟当爹的讲,尤其这位爹还是当今天子,每天忙得脚打后脑勺。

李明玉会告诉长孙皇后,也是情理之中。

闻言,李承乾连忙跟着一起找补:

“对对对,父皇,玉儿她不仅是为了母后,也是为了她所有亲人呀!”

“母后的气疾,儿臣的腿,您的头风病,还有她生母的难产……这些都一直影响着她。”

“孙神医这段日子也觉得她很不错,夸她好多次了呢!玉儿学医的天赋实在很高!”

这母子俩一唱一和的,李世民倒真有点被说动了。

他沉吟片刻,才冲陆恒点头道:

“此事,朕答应下来了。”

“但你记住,既然替玉儿求了这个恩典,你与高明就得看好她。”

“若她在宫外出了什么变故,少一根汗毛,朕都唯你们是问!”

陆恒乐得见牙不见眼,很罕见地礼数极其周全,而后才跟着李承乾一同告退。

还在琢磨着事情的李二陛下并没注意到——

他身旁的长孙皇后面带微笑,看着陆恒离去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分。

还是少年人好哇!

第一百二十五章 给你看个大宝贝! 从皇宫再出来之时,陆恒身边只带了一个人。

豫章公主,李明玉。

李明玉坐在马车里,略带着些不安地问道:

“陆恒,你为何只带我,没有带孙神医和我大哥呀?”

“咱们这又是要去哪里?”

陆恒看了她一眼,安抚道:

“你大哥和老爷子他们俩如今正在安排更重要的事情,我先带你去看个东西。”

毕竟只是个县男之子,陆恒并没有任何实权。

这都已经入冬了,要派信得过的人千里迢迢跑去荥阳,还要跟大海捞针似的从那么多农妇、残疾人中找到正确匹配的答案,陆恒根本就帮不上任何忙。

所以,这件事还是得由亲自见过的孙思邈,以及被李二陛下赋予大权的李承乾来安排。

而李明玉之所以如此不安,也是有原因的。

尽管后宫不得干政,但她作为公主,每天跟着长孙皇后和李世民一起用膳、侍候,自然也能听得出来,最近的朝堂并不安宁。

陆恒与世家之间的纠葛,长安城里几乎都要传遍了。

无他——能打世家子弟脸面,而且打完还没被弄死的人,寥寥无几。

朝堂最近的事情,也跟世家有关系。

这就让李明玉不得不联想到陆恒。

半晌。

她忽然问:

“陆恒,最近朝廷里世家跟父皇已经闹翻天了。”

“你跟这件事,有关系吗?”

陆恒不假思索地回头看她,笑眯眯道:

“怎么啦,担心我死在他们手里?”

李明玉羞恼得不行,恨不得把自己刚才说出来的话给咽回去。

这个陆憨子……

真是臭不要脸啊!

她啐了一口:

“谁担心你了,胡说八道什么!”

“我只是因为孙神医,你要是死了,他就不会再继续留在这里教我医术了!”

但被反驳的陆恒却并没有生气。

他笑吟吟地看着这姑娘,像是随便她发什么脾气,甚至恼羞成怒都随她去。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

陆恒很自然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道:

“等会儿我带你去看个大宝贝,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虽然唐朝女子风气开放,但碍于以前的一些规矩,她们平时出门也会遮住头面。

如今在马车上倒是不需要。

所以,被陆恒这么一拍手背,李明玉的脸红得异常明显且迅速。

她甚至都忘了问,到底是什么大宝贝。

满脑子都只有一句话——

他摸我手背了,他摸我手背了,他摸我手背了……这个登徒子,不得好死!!!

………………

不知不觉间。

十一月的关中,天上飘起了鹅毛大雪。

冰天雪地里,马车晃晃悠悠地出了长安城,停在了一座大宅门口。

感觉到马车停下,李明玉好奇地掀开帘子看了眼。

宅院门上一个大大的牌匾,上书两字——

陆宅!

“你……你这是将我带到你家里来了?!”

李明玉眼睛瞪得老大。

她完全想象不到,陆恒居然胆子能有这么大,居然敢把大唐公主带到自己家里去!

陆恒笑着嗯了一声,径自跳下车去。

门房远远瞧见自家少爷的马车,便赶忙进去通知了老爷和夫人。

所以,等到陆恒跳下来时,萧氏便已经等在门口了。

“恒儿,怎的突然想起回家来啦?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娘好叫厨房准备些饭菜呀!”

由于在瘟疫病人聚集地呆着,陆恒这段时间不敢回家来,所以萧氏已经三个月没见过儿子了。

她心疼地摸着陆恒的脸,道:

“这三个月是不是没好好吃饭,都饿瘦了!”

陆恒笑着宽慰了她几句。

随即,他转头看向马车车厢:

“还不打算下来吗?那我等会儿可就去把你抱下来啦!”

萧氏愣住了。

她有些困惑,又有些不敢相信。

“恒儿,你……你带姑娘回家来了?”

“这可不合规矩呀!”

“咱家以前虽是商户人家,但也懂得娶妻要三书六礼,你这突然把人家带回来,姑娘家父母不着急才怪了!”

“坏名声的!”

说着说着,眼见萧氏快要急眼了,陆恒赶紧解释。

“不不,娘你误会啦!”

“她是个大人物,我带她来,是准备给她看后山的那个院子!”

听到这,萧氏才算是冷静了一些。

她也知道后山院子里有什么,所以陆恒说马车上的是大人物,专门带来看,倒也很合理。

不过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如今分明是大雪纷飞的季节,但面对萧氏怀疑的眼神,陆恒背后还是冒了层汗。

这三个月以来,他脑子里原主的记忆越来越清晰,关于父母的信息也多了起来。

别看从小到大揍原主的都是陆铜仁,可实际上,萧氏才是陆家的最大BOSS!

凡是儿子占理的事,不论惹了多大的祸,她都不会责怪,甚至还会溺爱。

但若是儿子自己理亏……

别人还没动手,萧氏都会直接把门一关,让陆老爷请家法处治。

想到这些,陆恒脑门都开始冒汗了。

他赶忙在母亲耳边低声道:

“娘,这里头坐的可是当朝公主,陛下的女儿。”

“我还得请她帮忙,将后院的东西找个合适的时机呈给陛下呢。”

“您可千万别再胡说了啊!”

虽然陆恒并不怕萧氏胡说,甚至他本来就对李明玉心怀不轨。

但这事不能现在就引起怀疑啊!

要是真的被老母亲以为他拐骗姑娘私奔,估计都不用世家了,老爹就能把他腿给打断!

闻言,萧氏也捂住嘴轻呼了一声:

“当真是公主?”

陆恒极其肯定地点头:

“当真!”

紧接着。

陆恒就见识到了自己娘亲能有多会交际。

她先是亲自走到马车边上,牵着有些不安的李明玉下了车,而后更是将所有仆役们都给遣散开来,生怕家里下人冒犯到了公主。

再往后……

“公主殿下,您年方几何,可有婚配呀?”

“没有?哎呀,我近日倒是在长安城中认识了几位青年才俊,过阵子帮您物色物色啊!”

“还不着急啊?可得上上心了,姑娘家嘛,能找个自己中意的郎君最好,莫要等到父母硬挑个不喜欢的。”

“……”

陆恒走在两人身后,听着自己娘亲说的这些话,无比后悔刚才没有老实点交代。

哪怕挨顿打,最起码也不会让她给李明玉当红娘吧!!!

第一百二十六章 可得把握住啊! 其实萧氏之所以会故意给李明玉当红娘,也不是觉得自己有本事帮公主找驸马。

她一边慈祥温和地跟对方谈话,一边却不时用余光悄悄打量着身后的儿子。

看到陆恒跟吃了屎一样逐渐难看起来的表情,萧氏心里就有数了。

等到领着二人来到靠着后山的院子处时,她停住了脚步。

萧氏笑道:

“这里头,我也从没有进去过,只有老爷隔三差五地进去看看。”

“牛老汉就住在里面,自从来了咱家,他这三个月都没有回过自己家,恒儿你放心吧。”

陆恒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

牛老汉这人的存在,其实对他们是很危险的。事情一旦泄露出去,恐怕想要杀人越货的会蜂拥而至!

而陆恒最担心的事情,陆铜仁和萧氏已经默默替他全部安排好了。

他点点头道:

“好,我明白的,你们辛苦了。”

萧氏摆了摆手:

“好啦,跟娘亲客气什么?快些进去看看吧,听说有收成了。”

“我就不跟着一起进去了,你们走路的时候可悠着点啊,别把地给踩坏了。”

说完,她便径直离开,看起来确实一点进去的想法都没有。

陆恒与李明玉面面相觑。

他们俩……确实也没有种地的经验。

李明玉有些疑惑道:

“为什么伯母不愿进去呢?这不是你们自家的后院吗?”

陆恒挠了挠头,他也不太清楚萧氏在想什么。

而此时,慢悠悠离开的老母亲,脸上正挂着喜悦的笑容——

自己养的猪,居然会拱白菜了!

还是这么好的一颗大白菜,水灵灵的,哎呦,不论长相和性格,都真是招人疼啊!

萧氏回想起刚才路上李明玉跟自己谈话时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公主架子不说,还一口一个伯母,甚至后来都提出要喊自己姐姐,因为觉得长得太年轻了……

她心底暗自给陆恒打气。

“为娘都已经在帮你创造机会了。”

“臭小子,这么好的姑娘,可得把握住啊!”

………………

后山院落中,陆恒与李明玉推门而入。

这里并不怎么豪华,甚至堪称简陋,除了地方比其他院子大很多外,房子旧得看起来像是十年没住过人。

陆恒心里疑惑。

不是说牛老汉在这儿住了三个月吗……怎么,住了仨月都没人气的???

除了他之外,李明玉更是没有来过这种地方。

深宫里养出来的公主,哪里见过如此陈旧,甚至破败的房屋啊。

“这里,真的有人在住吗?”

李明玉迟疑地看向陆恒,其实现在她已经有点害怕了。

毕竟只有这个登徒子在身边,尽管从这段时间的接触来看,陆恒只是憨,心直口快,但并没有什么坏心眼……

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万一真有点什么,她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啊!

陆恒皱起眉头,高声道:

“牛老汉,牛老汉!”

“你在不在啊!”

与此同时,一道苍老的声音远远传来。

“陆少爷来啦?您等等,俺马上来!”

听到是牛老汉的声音,陆恒心里略微放心了些。

果然,没过多久,他们便看到有个人影从陈旧的房屋背后转了出来。

牛老汉手里还提着个桶,腿上手上都是泥巴,他像是觉得自己这样有些不太好迎接主家的少爷,慌乱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手。

陆恒赶紧过去接过那只木桶,里面应该是刚装过水,还有水渍。

“您这是浇水去了?”

他将桶放下,笑着阻止了老汉正要行礼的动作:

“别别别,您年纪大,跟我行礼,我要折寿的!”

牛老汉憨厚地笑了起来。

一旁。

李明玉的眼睛看了看陆恒,又看了看牛老汉,看着这俩人都一脸憨笑地站在原地,连她都有点尴尬了。

她叹了口气,决定强行打破这种尴尬。

“陆恒,你今日要带我看的,到底是什么?”

听到李明玉的话,陆恒才反应过来自己今天是来干嘛的。

他赶忙道:

“噢,牛老汉,是这样,我算了算日子,先前交给您种的东西应该已经成熟了。”

“现在能不能挖一个出来看看?”

牛老汉一拍大腿。

提起这个,他就满脸兴奋!

他直接转身,边走边说:

“来来来,少爷您跟俺一起过去看看!”

“也不知那是个啥,种地时不觉得,到现在俺才反应过来,这玩意下雪的时候也能活啊!”

陆恒暗自偷笑。

这岂止是下雪的时候能活啊。

等把东西从地里挖出来的时候,恐怕牛老汉能把眼珠子都给惊掉!

李明玉有些不理解。

她看向陆恒,问:

“虽然我不通农事,但多少也知道些常识……”

“冬日能够种植的作物并不多,而且哪怕是小麦,也是秋种夏收。”

“你们这是种的什么,竟然秋日种植,冬日便能收获了?这还只有三个月呀!”

陆恒神秘兮兮地冲她呲了呲牙。

“现在暂时保密。”

“等会儿挖出来看看,你就知道了!”

一行三人从院子里往后山方向走,绕过那一排厢房后,映入眼帘的便是片平整的土地。

这片地,绝对算不上小了。

将近半个足球场那么大!

尽管比不上农庄附近那种大片大片的农田,可是要在一座大宅背后靠山的位置,找到这样一片地方,还真是不容易。

陆恒转头问道:

“牛老汉,您这儿的锄头在哪,能不能借我使使?”

牛老汉犹豫了片刻,道:

“少爷,您想挖出来的话,俺可以帮忙。”

“这东西本就不多,若是等会儿一锄头没刨好,那就糟蹋啦!”

尽管他并不知道这里面种植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产量究竟有多少,但这些都不妨碍牛老汉心疼吃的。

农家人,饿惯了,不管种的啥都不愿意白白浪费。

陆恒想想也觉得有道理,这方面他和原主没区别,本来就不会种地。

真糟蹋了,最心疼的是他自己。

“好,您来吧。”

陆恒退到一边,跟李明玉站在一起,看着牛老汉娴熟地挥动锄头。

仅仅半分钟,对方就从地里刨出来了一条东西。

没错,是一条。

牛老汉瞪大双眼,放下了锄头,蹲下来小心翼翼的开始用手刨。

半晌。

他手中,拿出了一整串的东西。

第一百二十七章 摊牌了,我不装了 牛老汉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手里的作物。

他分明记得,种下去的时候,只是一块小小的、发了芽的块。

但就是那么小一块,过了短短三个月之后,竟然长成了一整串,每一条根茎上都挂着个硕大的果。

这他娘的……是什么玩意儿啊?!

牛老汉震惊地转头看向陆恒:

“少,少爷,这是个甚啊?”

“能吃吗?”

“这产量也太高了吧?!”

农人最在乎的,无非就是能不能填饱肚子,还有产量多少。

在接到主家派给他的这个活时,牛老汉并不知道具体情况,只听过陆恒大概讲解了里头是什么东西,又要怎么种植,便稀里糊涂的开始种地了。

现在收获了才发现,原来这个玩意儿的产量竟然如此惊人!

陆恒看着他皱纹深重的脸,平静道:

“能吃,而且很好吃,很经饿。”

“它叫土豆,三个月左右便能种一茬,培育培育,有的地方甚至两个月就可以种一茬了。”

“要不,咱们吃一个看看?”

牛老汉听完他的话,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自己吃一个。

他直接趴在地上,跟护宝贝似的护住了那些土豆!

“哎呦少爷,不不不,您要当俺的亲爷爷都行,可别祸祸这些土豆啊!”

牛老汉黝黑的脸上甚至浮现出了惊恐之色:

“您先前只带回来了那么几个,这好不容易切成块凑了点出来,都得留着当种子才行,怎么能吃呢?!”

陆恒挠了挠头。

此时。

旁边的李明玉见到他俩这样,满脸都是疑惑。

她不明白这有什么问题。

“这个叫土豆的,产量算是很高吗?”

“陆恒,你喊我来看让我看的,便是这个啊?”

牛老汉看着这两位少爷小姐,简直痛心疾首。

这土豆若真交到他们这样不通农活的人手里,那就纯粹是等着被糟蹋啦!

他赶紧解释:

“俺一上手就知道了,这一串土豆总共加起来,有四五斤哪!”

“这才仅仅是一株的产量……”

“若是一亩地呢?一亩地种个八百一千株的没问题吧?”

“您算算看,这是亩产多少啊!”

陆恒挠头。

“种地这事儿,主要你这是天天伺候着这么十来个种苗,正常情况没法这么照料。”

“咱就算是一株产四斤,一亩地种八百株吧。”

“亩产三千二百斤?”

“啧……有点少啊,看来还是得育种才行。”

他确实没有种过地,但是华夏民族骨子里就有一股种地基因。

土豆这种超级高产的作物,如果亩产只有三千来斤,那陆恒是真觉得有点儿少。

穿越之前他也偶尔看到过新闻,人家不都在宣传哪哪哪的土豆亩产上万斤么?

正在陆恒遗憾这个种苗不够好的时候。

牛老汉几乎已经要将眼睛瞪出眼眶来了!

“这叫少?”

“少爷,您知不知道这产量代表着什么?咱们平日累死累活,也就亩产三四百斤的粮食啊!”

“就算这土豆不是粮食……”

他刚说到这里,就被陆恒打断了。

陆恒抬起手,缓缓道:

“这就是粮食,可粮可菜,能够当主粮吃的。”

牛老汉毕竟年纪大了,有点受不得刺激。

听到这话,他直接捂住了心口,感觉马上就要倒下去了!

陆恒赶忙补充道:

“你们怎么听到这个产量,都这么激动?”

“不都已经到手里了吗!”

“牛老汉,你先缓缓啊,这玩意儿是要交给陛下的,到时候还得你来跟陛下讲解种植过程呢。”

“我们先去院子等你,你冷静点再出来。”

说完,他也不管李明玉什么表情,直接拽住女孩的手就往院子里走去。

半道上。

李明玉仍旧处在一种“我是谁我在哪我听到了什么”的茫然当中。

她甚至都没注意到陆恒在牵着自己的手。

“陆恒……你刚才说,亩产多少?”

陆恒头也不回。

“三千斤。”

李明玉语气有些飘忽,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咱们大唐平时的亩产是多少?”

陆恒叹了口气。

“三百斤。”

李明玉不说话了,就这样被拽着走到了院子里。

等到陆恒回头看时才发现,她现在脸上的表情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

梦游!

他举起手,在女孩眼前挥了挥。

没反应。

又挥了挥。

李明玉像是从梦中惊醒了似的,猛地一下回过神来!

“陆恒,这样的东西,你为什么不直接交给父皇,反而带我来看?”

“或者带大哥来都可以……”

“为什么是我?”

看着她写满震惊、疑惑和茫然的表情,陆恒笑出了声。

“这是我三个月以来,第一次来这个院子查看收成情况,在此之前我也不确定它能不能种出来。”

“不过,毕竟我爹娘没有派人告诉我坏消息,那估计这里没出什么问题。”

“我知道你很奇怪,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东西,我没有第一时间交到陛下手里,甚至在收成后也没有马上告诉他。”

陆恒冲李明玉呲了呲牙:

“这不是有了收获,得第一个给最重要的人看吗!”

在此之前,李明玉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话。

上一次听到类似的话,还是陆恒语惊四座的“阳春面”呢!

一时间,她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最……最重要的人?

愣了几秒钟后。

李明玉原本白皙无暇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起来!

“胡说八道什么呢!”

“好好说话,不然我就跟父皇说,你有震惊天下的好东西却不愿给他!”

她话里话外虽然是在威胁,但谁都能听出来,这不过就是色厉内荏罢了。

陆恒笑得愈发开心:

“哦,你要是舍得我被砍头的话,就去告我的状呗,反正到时候没了驸马,伤心的是你。”

张口最重要的人,闭口驸马。

这登徒子就像是完全吃定了自己似的,说话孟浪至极!

李明玉又羞又恼,但一时间也没想到话来反驳。

正在气的不行时。

陆恒忽然又开口了。

“明玉,我摊牌了,不装了。”

“这土豆,过两日便会呈交到陛下手里。”

“作为我娶你的聘礼,如何?”

第一百二十八章 发难 李明玉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那个院子,又是怎么出的陆宅。

她恍恍惚惚,真的跟梦游一样,魂不守舍地上了马车。

而陆恒没有跟她一起出来。

马车上,李明玉不断地喃喃自语。

“他好像,是真的想娶我……”

“可父皇不会同意的吧?父皇早就已经看好了,好多人都知道他看中了唐家的五公子。”

“但是母后呢……”

“总觉得,母后很喜欢陆恒的样子。”

“哎呀,他好烦人,这些事跟我说有什么用,跟父皇母后说去啊!”

自言自语到后来,李明玉很苦恼地咬住下嘴唇,开始担心了起来。

“就他这个性子,若是跟父皇直说,怕不是要被责罚。”

“不对。”

“我担心他做什么?他又不是我的谁!”

“李明玉,不要胡思乱想!陆恒跟你没关系!”

像是成功说服了自己一般,李明玉终于靠在车厢的靠背上,缓缓闭上了眼睛养神。

但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

………………

三日之后。

长安附近早就开始下雪,没有停过。积累了几天,地上的雪已经能踩出深深的脚印来了。

饶是有太监和宫女接连不断地勤恳清扫,也没办法阻止大雪铺路。

天还没亮,大臣们便踩着半融化的泥泞道路进了宫。

早朝开始了。

李世民坐在龙椅上,表情十分放松。

长安城边的瘟疫之事已经结束了,在众多令他无比头疼的事情中,总算有了一件让人欣慰的。

尤其这事是太子李承乾亲自主持,还办得极为漂亮!

尽管最近,世家们还在为新加入《唐律疏议》的禁婚令一事闹得不可开交,但总归都会过去。

胳膊毕竟拧不过大腿。

揉了揉眉心,李二陛下沉声开口:

“诸位爱卿今日有何事要奏啊?这么冷的天,若无甚要紧事的话,便退朝回各部处理吧。”

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你们这帮人要是还想再闹禁婚令,那就滚到刑部和大理寺闹去,反正律例的事情是他们在管,早朝上吵除了浪费时间没别的用处。

可正此时。

萧瑀从队列人群中站了出来。

看到他出来的时候,李世民眼皮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

这家伙一出,准他娘的没好事!

当朝的宰相有很多,三省六部之中,大半高官都能算是宰相。

但如萧瑀一般已经被罢免三次,到现在是第四次出任的,只有他一个。

说好听点是因为他耿直。

说难听点,就是这家伙纯粹是个小肚鸡肠的死杠精!

李世民轻咳一声,道:

“萧卿家,你有何事要奏?”

萧瑀面色严肃,走到最前端,冲李世民行了个礼。

而后,他沉声开口:

“启禀陛下,臣有一事不得不奏!”

“公义县男之子陆恒,暗中勾结长安城中帮派,多次出入虎头帮堂口,且与该帮派过从甚密,甚至连朝廷救济流民之事都让帮派参与其中。”

“更有甚者,还指使帮众恐吓流民,以达到他自己的目的。”

“臣与不少同僚都为赈灾一事捐了许多粮食,这些钱粮会不会被他伙同帮派私吞,不得而知。但臣以为,若没有好处,那种靠勒索百姓为生的腌臜货色怎会好意帮他?”

“还有,代国公李靖谋逆一事尚未查明,他在此期间却也时常登门拜访,丝毫不忌讳,便是不将陛下您放在眼里啊!”

“似陆恒这般还是商籍便敢殴打县公之子的人……”

“目无法纪,无君无父,狂妄至极!”

“陛下,将其放在太子殿下身边,臣实在是夜不能寐。”

“臣方才所言,句句属实,也有众多人证可以出来作证,还请陛下明鉴!”

他说得痛心疾首,像极了一位在为太子考虑的长辈。

但实际上,李世民再清楚不过了——

萧瑀根本就不喜欢李承乾这个太子。

他曾经当过太子少师,不过后来就没当了。历任太子少师,李承乾最为敬爱的是李纲,其他倒是都没什么大反应。

像魏征那种跟李二陛下都要抬杠的,李承乾心里清楚,也就没什么意见。

问题是,萧瑀完全没有用心教导李承乾,甚至多次跟李世民私下说,太子腿断之后不好教,他更愿意去教导魏王殿下。

想到以前的那些事情……

李二陛下脸色当即就是一黑。

他冷声道:

“你方才指证陆恒这么多罪过,除了打人之外,可有确凿证据?”

“什么跟帮派的纠葛……乱七八糟,他私吞钱粮还用得着吞流民这事的吗,陆家自己就捐了上千贯钱!”

“再说,他与郑玄果之间的事情,双方早就已经和解揭过了,郑家都没出来告状,你倒是喊冤喊得大声啊。”

李世民之所以这么生气,除了萧瑀扯到太子身上来,还有便是又扯出来了李靖。

大家心知肚明,李靖这人根本就不可能谋反,甚至出事当天,李世民就派了太子替自己亲自去安慰了他。

被告谋反的事情确实还没走完流程。

但这摆明了,萧瑀就是想搞个一石二鸟,把陆恒和李靖这俩人顺手都打一套,谁被打死他都不亏!

他现在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显了。

可是,萧瑀却像是根本没发现似的,继续慷慨激昂地侃侃而谈。

“启禀陛下,若要人证,臣这里找到了许多人,亲眼见到他数次进入虎头帮堂口,也多次替那些混混们治伤。”

“况且,不论他有没有做,也恳请陛下彻查此事。”

“毕竟安置流民这样的大事,他没有向朝廷申请禁军护卫,却让帮派混杂其中,这又是哪里的道理?”

“若不查清,难安民心啊陛下!”

李世民的脸彻底黑了!

三个月前,他听到李承乾告诉他第一次去东郊的情况时,就已经知道是世家在搞鬼。

现在,萧瑀居然恬不知耻地拿帮派“混杂”说事?

若不是虎头帮正好在,李承乾现在另一条腿还在不在,都是另说了!

就在他想要摔杯子砸奏折之际。

坐着轮椅在队首的李承乾,忽然开口了。

“启禀父皇,儿臣以为,不如找陆恒上朝来当面对质。”

“他若真有错,那定然得罚。”

“但他没错,就不能任由旁人这般胡言乱语!”

第一百二十九章 谁主张谁举证 与此同时,酒楼之中。

陆恒正窝在自己卧房里面睡大觉。

他之前虽然人在东郊,但已经专门交代何德帮忙,叫人把医馆和酒楼的卧室改动了一下。

最主要的改动,就是把两边自己的卧室里都给加上了火炕。

在这冰天雪地温度降至零下的天气,陆恒美滋滋地缩在被窝里,一点出门的想法都没有。

可他还在做梦之时。

酒楼的大门,忽然被人用力地砸响!

一下又一下的,沉闷而急促,仿佛再不开门对方就会直接把门给锤烂了似的。

虽然心里非常不爽,但是这么久了,陆恒也知道,如果没有什么要紧事,认识的人是不会大清早来扰人清梦的。

他极其不情愿地起身穿衣服,小跑着过去打开门。

门口,赫然是表情焦急的何德!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见他这样,陆恒当即把自己的起床气抛之脑后,开始询问起来。

何德喘了口气,手扶住身边那匹马,显然是骑马飞奔来的。

“陆公子,您赶紧穿件正式点的衣服,陛下要召见您!”

“如今宫中正在早朝,但所有人都在等您……”

“我先伺候您换上衣服,其余的等会儿再说!”

说着,他直接将马匹随手拴住,拖着陆恒进去开始换衣服。

一边帮着更衣,何德边讲起了今日早朝发生的事。

陆恒越听越眉头紧锁。

趁着穿衣服的空档,他问道:

“现在萧瑀的意思是,我必须进宫,证明我跟虎头帮之间清清白白,并且没有从流民之事中贪赃枉法?”

“其他的呢,我还需要证明什么?”

何德点点头:

“没错,他就是这个意思,而且如今太子殿下也已经站到您这边,若您没能证明,世家或许会联合起来,连带着殿下一同攻讦!”

“至于旁的事情……咱家倒是觉得,不必多说什么。”

“代国公被告谋反之事,陛下从来就没有信过,一般情况下,您与他交往密切根本算不得什么事。”

“郑家那边,应当是在观望中,五姓七望天然一体,若您落了下风,他们便会趁机出来翻旧账。但您若没出事,与郑玄果互殴的案子便会轻轻揭过了。”

陆恒听明白了。

何德几乎已经是在明示他,如果把虎头帮那边的事情解释清楚,其他的基本不成问题。

但要是这件最大的事解释不清,那所有人都会痛打落水狗,甚至把李靖都给拉下水!

此时,在何德的帮助下,他身上的衣服已经穿得十分熨帖。

可陆恒并没有急着动。

他沉思片刻后,才道:

“何德,你帮我个忙……”

“把我房间里那一箩筐的土搬到外头马车上,你骑马,我带着那东西进宫。”

“还有就是,你与百骑司有关联对吧?”

“随便派个人帮我通知虎头帮帮主,让他做好准备去宫门口,进宫面圣!”

何德愣住了。

他犹豫了一下,轻声问:

“您是准备,等会儿要是跟他们打起来了……直接撒土迷眼睛吗?”

听到这话,陆恒也愣住了。

他一拍大腿:

“好办法,我刚才怎么没想到!”

“何德,你可真是我的智囊啊,谢了谢了!”

分明是大冬天,何德额头上却突然冒出了一颗颗的冷汗。

当事人现在就是很后悔,非常后悔……

自己到底在他娘的嘴贱什么呀!

………………

太极殿内。

原本半个时辰左右就能结束的早朝,今天反常地拖到了一个时辰,而且似乎并没有结束的迹象。

李世民端坐与龙椅之上,脸色极其难看。

他心里很清楚,在百骑司、李承乾和何德的共同监管之下,流民一事中绝对不存在贪赃枉法的情况,陆恒不可能也没那个本事,从这些人眼皮子底下掏朝廷的钱。

可是很多事情,他清楚没有用。

能让所有人相信的,才是某种意义上的真相。

如果陆恒这回没法证明自己,那他很有可能会栽在这里,并且永世无法翻身。

世家出手,必然准备良久。

若没有一击即中的把握,五姓七望不会冒着触怒李世民的风险干这种事。

李二陛下在心中轻声叹息。

这一回,陆恒或许就没有打郑玄果时那么幸运了……

大殿中安静地针落可闻。

正此时。

门外传来太监的通传。

“启禀陛下,公义县男之子,陆恒已至!”

殿内,所有人无一例外,同时转头看向大殿的门口。

李世民沉声道:

“宣!”

很快,在何德的陪伴下,陆恒慢慢走了进来,身姿挺拔。

迎接他的,是人群中不少充斥恶毒和杀意的眼神,以及李世民的黑脸。

陆恒面无表情地拱手行礼,像是根本没看见那些眼神一样。

“臣陆恒,参见陛下。”

李世民摆摆手,眼中带着疲惫。

他不知道陆恒今日该如何破这个局。

“免礼吧。”

李二陛下扫视群臣后,目光又落到了人群中央的那少年身上:

“陆恒,你可知道,朕今日为何召见你?”

陆恒十分光棍地点了点头。

“回陛下的话,不就是有些老不死的看不惯年轻人,所以来告黑状吗?”

“您让他们不要在背后告,当面说坏话,倒还让人看得起些!”

所有人脑袋上都是一脸问号。

除了五姓七望,以及那些跟他们过从甚密的世家之外,朝廷里许多人都还并不认识陆恒,只是之前偶有听闻。

好像是个出名的憨子。

果然,久闻不如一见啊!

这小子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就差指着萧瑀的鼻子骂他老不死了!

有些看不惯萧瑀的心中暗爽,有些跟五姓七望一条心的默默咒骂陆恒。

只有李世民一脸惊讶:

“你这意思是,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了?”

陆恒的话实在太有底气,就连李世民都开始怀疑,这小子是不是真的留了什么后手。

可是少年却又很光棍地摇了摇头。

“回陛下的话,臣没办法证明。”

“任谁来,都不能证明自己没做过什么事吧?”

“臣曾经听过一句话,叫做谁主张谁举证。”

“要是他们怀疑我,那就让怀疑的人拿出证据,而不是让被告者证明自己没干过!”

第一百三十章 当庭对质 谁主张谁举证,这个说法,在场满朝文武都是头一回听说。

场面一时寂静下来。

上朝时,文臣与武将是站成两排的,中间隔着老宽一条道,泾渭分明。

而武将这边,最前头的几人正在用眼神交流。

程咬金冲秦琼使了个眼色——

【现在咋办?要不要出来帮他说说话?】

秦琼微微摇头——

【不要轻举妄动,且看陆恒怎么说。】

程咬金皱起眉头——

【万一这小子是在装,并没有办法解决,那怎么办?】

秦琼想了想,眼神飘向宫外——

【那就直接建议陛下,找李药师那家伙来!】

默契的老哥俩对视间,已经将主意都给定了下来。

他们两个都搞不定,那估计就只有李靖这个黑心军神来了。

可就在秦琼与程咬金眉来眼去之时。

大殿中央。

萧瑀居然一点都没有退缩的意思,直接站了出队!

“启禀陛下,臣倒是从未听说过这种话,觉得很可笑。”

他拱拱手,在群臣身前傲然而立:

“难道臣要状告他行不轨之事,便一定需要自己手中有证据么?”

“陆恒只需要将自己究竟与虎头帮是什么关系公之于众,心中无鬼,自然能自证清白!”

“他如今要臣提供证据,臣当然不知道他们在密谋些什么!”

这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把陆恒都给听愣住了。

他皱起眉,双臂交叉揣了起来。

“证明自己之前,我想问一件事。”

陆恒看向萧瑀,满脸不解:

“明明年纪都这么一大把了,为什么还能这么不要脸不要皮……”

“是因为脸皮越老就越厚吗?”

话音落地,满场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安静如鸡。

但大家心里全都掀起了惊涛骇浪!!!

大唐的朝廷里,萧瑀有多能抬杠、多能骂人,简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今天居然来了个更能骂的?!

萧瑀气得满脸皱纹都皱了起来,

他今年六十岁了,自从入朝为官以来,不论在前朝还是在大唐,论起骂战几乎从无敌手。

可是陆恒这小子不讲武德。

大家都是文化人,骂人不骂脏的!

萧瑀举起手,指着那个满脸无辜的少年,手都在发抖。

“你,你……你简直目无纲纪,有辱斯文!”

陆恒摊了摊手。

“既然您都已经老得说不清楚话了,那我还是就事论事吧。”

他转头看向龙椅上目瞪口呆的李世民:

“陛下,他要臣说清楚,那臣便说清楚给他听,也正好说给您听。”

“与虎头帮之间往来密切,这的确是事实。”

“我与那位帮主都从彼此那里得到了很多好处,这也是事实……”

话还没说完。

刚才还气得浑身发抖的萧瑀,登时又重新精神了起来!

他像打了鸡血似的,骤然出声打断了陆恒的话。

“陛下,这陆恒都已经承认自己与虎头帮官匪勾结,您还等什么?”

“臣以为,此事完全可以交由大理寺审办了。”

“严刑拷打之下,他们有什么勾结,定然能查个一清二楚!”

龙椅上。

李二陛下微微眯起了眼,目光在陆恒与萧瑀之间逡巡。

他不相信,陆恒会如此痛快地承认自己的罪行,哪怕是真犯了事,照这小子以往干的事情来看,怎么说也得跟萧瑀同归于尽才对。

架都懒得打,这不是陆恒的风格啊!

“陆恒,你继续说。”

李世民微微一顿后,又道:

“说说你与虎头帮帮主之间,都得到了哪些好处。”

陆恒冲着李世民拱了拱手,然后又看向了萧瑀。

他并没有按照陛下所言,直接开始讲,而是开始反问。

“我想问问这位,嗯……老不死的。”

“你方才说我与虎头帮是官匪勾结对吧?我倒是不知道,陛下什么时候给过我官职了。”

“我这个普普通通的县男之子,没经过科考,也没有得到什么父荫……”

“怎么,难道你张口闭口的把屁一放,就能平白给我安上个官职出来?”

“哦呦,好大的一个官啊!”

眼见萧瑀已经气得脸色发紫,当场就想直接碰瓷撅过去,陆恒赶忙补充道:

“如果你现在打算用晕倒来把事情闹得更大,我劝你一句,慎重。”

“毕竟我是个开医馆的,大家都知道,孙老爷子现在在长安住着,大家也知道。”

“我们俩联手救你,肯定是能救得过来……”

“不过救回来之后你会不会生不如死,那就很难讲了。”

“你觉得呢?”

安静的太极殿内,不少人嘴里同时发出了倒吸凉气的声音。

这他娘的,是明晃晃的威胁啊!

就凭陆恒跟孙思邈这三个月以来,将长安城边上的瘟疫扼杀于萌芽,就足以证明他们的医术水平了。

连那些跟着一起去救人的大夫,回来后都将俩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只差说他生死人肉白骨了!

得罪这样的神医,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哇!

果不其然。

萧瑀苍老的身躯原地摇晃了两下之后,又重新站稳了。

他深吸一口气,竭力使自己冷静。

而后,萧瑀冷然道:

“小子,老夫劝你不要再逞口舌之快,这在朝堂上并不是新鲜事,只是做无用功罢了。”

“你们究竟有什么罪行,最好现在一一招认,或许还能求到陛下宽恕。”

“但你若负隅顽抗……大理寺和刑部,也都不是吃素的!”

陆恒撇了撇嘴。

口气跟年纪一样大,倚老卖老的家伙,他生平最烦这种人!

于是,陆恒不打算再继续跟这老不死的继续纠缠。

他直接冲李世民拱手道:

“陛下,臣与虎头帮之间的事情很简单。”

“他们求我帮忙治病救人,而虎头帮的帮主,送了几样东西作为回报。”

“在安置流民期间,虎头帮确实过来帮了不少忙,但那大部分原因并不是因为臣。”

“大家都住在长安城里,随时可以派人去打听打听,自从虎头帮在长安城立足,他们便一直在默默地帮助百姓。”

“大唐立国这么些年,这也不是头一次发生瘟疫了。”

“虎头帮救济过无数次逃荒流民,凭什么这次就一定要安到臣的头上来?”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一筐土,就是好处? 长安城里有许多帮派,大小不一。

世家们手中掌控的,除了那个什么铁狼帮,当然还有其他帮派。

但在朝廷里老老实实做官办事的人,还真的对长安的地下世界不甚了解。

这批大臣们面面相觑,都不敢确定陆恒所说是不是真的。

正此时。

朝臣最前端的李承乾用手滑动了轮椅的轮子,有些费力地滑到陆恒身侧。

他冲李世民拱手道:

“启禀父皇,此事儿臣可以作证。”

“在儿臣与陆恒第一次去城外查看流民情况之时,虎头帮的帮众们便早已开始为流民分发干粮了。”

“不仅只有我们二人,当时孙思邈孙神医,他也正在为流民治病,将事情看得清清楚楚。”

“虎头帮并非那种胡作非为的乌合之众,还请父皇明鉴!”

李世民听完他们两人的话并未立即开口,而是在沉思。

他面色波澜不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可是程咬金这种老油条,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赶紧从武将那边站了出来,拱手道:

“启禀陛下,这虎头帮,其实臣也有所耳闻!”

“听说他们帮主年纪已经不小了,是在异国他乡漂泊多年的能人。”

“之所以回到大唐长安,是因为想要落叶归根,不愿死在海外,而且他手头有不少人马,担心全部遣散后会结成不可控制的势力,便带了一部分回长安。”

“不过,虎头帮这些年基本没有做过违法乱纪之事……”

“似乎是因为他们帮主告诫过底下人,说自己多年前在隋末乱世曾与陛下有过一面之缘,那时他便觉得陛下有明主之相,所以让手下人都别给陛下添乱,要好好珍惜如今大唐安稳的生活。”

眼见着李世民的脸色愈发松弛,程咬金不著痕迹地擦了擦头上的汗珠。

他心里已经在为李承乾捏把汗了。

陆恒口无遮拦,大家都知道,而且陛下也不会太介意。

但是他这位太子爷,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刚才在说什么啊?!

一个区区的帮派,秩序井然,不胡作非为,这也就罢了。

居然还会给流民救济干粮?

这不就是在收买民心吗!

皇帝最忌讳的,便是这种不干坏事净做好事的帮派。

若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或许今天陆恒能够善了,但虎头帮必然会被彻底清洗一番!

果然。

李世民笑着点了点头。

“不错,这种漂泊海外,但还能记挂着故土的人,不多了。”

他转头看向陆恒,问道:

“既然你说从虎头帮帮主那里得到了好处……”

“那朕倒是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能让你都觉得是好处?”

陆恒家不缺钱,甚至多的就是钱。

这种人家养出来的孩子,普通的蝇头小利是不会打动他的。

至于权……

李世民并不觉得,这世上还有谁拥有的权能比自己更大。

如果陆恒想要权力,大可以在第一次面圣的时候就跟自己要个官职。

人人都有贪念。

李世民现在确实非常好奇,能勾动陆恒贪念的,是什么!

“启禀陛下,臣已经准备好了。”

陆恒拱手道:

“还请您恩准,让何德将臣准备好的东西拿上来。”

早就好奇得心痒痒的李二陛下自无不可。

何德转身出了太极殿,不一会儿,便有些吃力地抱着一个箩筐进了大殿。

满朝文武盯着那一箩筐的土,瞠目结舌。

这就是虎头帮送给陆恒的好处?

一筐土???

疯求了吧!

萧瑀冷笑出声:

“陆恒,老夫提醒你一句,欺君罔上也是抄家灭门之罪!”

“敢拿这种玩意儿来糊弄陛下,仔细你的项上人头啊!”

陆恒像是完全无视了这个人一般,连搭理都觉得麻烦。

他只对着李世民说话。

“陛下,这便是虎头帮帮主送给臣的东西。”

“不过在送给臣的时候,甚至直到现在,他都并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所以臣也算是捡了个大便宜。”

听到这里,李世民坐直了身子,开始认真地审视起那个平平无奇的箩筐。

如果陆恒没有夸大的话……

这里头,应该是真的有好东西。

毕竟是个连盐方都不贪,肯直接上交朝廷的小子,李世民不认为陆恒没见识。

这个有些憨直的少年,虽然不是名门出身,许多事情上也有些太过直接,但他一定有过什么奇遇。

什么东西,能够让陆恒如此郑而重之?

李世民沉声道:

“你这筐土,有何神奇之处?”

陆恒笑了起来,笑得很灿烂。

“陛下,神奇的不是这筐土,而是土里埋着的东西。”

“您还记得,就在三四个月之前,臣曾经当着您与房公的面说过什么吗?”

李二陛下眉头拧了起来,将自己与陆恒每一次见面的画面,都拎出来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番。

自己跟房玄龄一起见过陆恒,是在什么时候呢……

忽然间。

他抬起头来,眼睛亮得有些惊人,死死盯住了陆恒!

“朕想起来了。”

“你那时说,远在重洋之外有几种作物!”

只说到这,李二陛下便住了口。

他目前还不能确定陆恒究竟带来了什么,所以那几种作物有多么离谱,还不能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给讲出来。

在他期待的目光中。

陆恒点了点头。

“箩筐里的东西,就是臣之前跟您说过的其中一种。”

“其他两样也都有,但因为季节原因,目前只有土豆可以种植,其余两样得等到明年四五月的时候了。”

“至于这几样作物的来历嘛……”

他考虑了一下,把虬髯客的海上经历略过了大半,简单讲了讲。

而后他才继续说道:

“算起来,这些作物的种子已经带回来有一两年了,当时臣并不确定有没有坏,所以没有先告诉您,怕您失望。”

“土豆是瘟疫发生前不久种下的,距今刚好是一茬的时间。三日之前,才刚刚收获。”

“臣将一整株果实带了过来,就埋在土里方便保存,您可以亲自过目。”

陆恒正想将箩筐交给何德,让他呈给李二陛下。

但向来矜持的李世民,现在居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从高高的龙椅上冲了下来。

直奔陆恒!

第一百三十二章 在你头上暴扣! 看着李世民激动的样子,陆恒有些不知所措。

自从跟这位历史上鼎鼎大名的唐太宗有过交集后,他还从未见过对方如此激动的样子。

毕竟是皇帝,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除了……除了上一次陆恒说出土豆等物的产量。

“陛下,您别激动。”

陆恒拦住他,示意他冷静一点:

“这里面只是其中一部分,臣挑了一株挖出来之时保存得比较完整的,您可以直接将其从箩筐里倒出来看看。”

李世民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小心翼翼过。

那一箩筐土其实不算沉,起码对他这种行伍出身的人来说,不沉。

分明随手一拿便能将其倾倒而出,但李二陛下的手却微微颤抖了起来。

他握住箩筐边缘,轻轻地把它横放。

土壤从内倾泻出来,逐渐露出了土里藏着的东西。

文臣武将队伍最前端。

武将那边的程咬金、秦琼,以及文臣那边的房玄龄,都同时回头,眯起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大殿中央。

程咬金他们俩是因为关心陆恒。

而房玄龄则是想起了三个多月前,陆恒曾经当着陛下和自己的面,说出的惊世骇俗之语!

三种作物,每样的产量动辄便是亩产几千斤……

那时,房玄龄本以为陆恒只是在吹牛皮,毕竟远在重洋之外的作物,没有抵达前谁知道它存不存在呢?

可如今,这小子似乎真的拿出了东西!

他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定——

若这些作物真的存在,并且还被陆恒拿出来献给了陛下,那么自家儿子便一定不能再向魏王李泰那边靠拢了。

陆恒是太子李承乾的人,此事已经板上钉钉!

再看不清楚局势……恐怕等到自己归天之际,便是房家倾覆之时啊!

而在所有人的最前面。

已经被房玄龄定性为【陆恒老板】的李承乾,此时却是比任何人都要懵逼。

他从来没有听陆恒提起过这件事!

连印刷术这种能够温水煮青蛙,将世家豪族给煮烂的家伙,陆恒都愿意拿出来与自己分享……为啥这种大事没有提前告诉他呢?

李承乾面上没有什么波动,实际上心里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现在,他完全将对方从陆·真憨子·恒的角色里剔除了。

自己这个半路捡来的好兄弟,不仅肚子里有不少存货,而且十分懂得韬光养晦。

能将事情藏得如此严实,陆恒绝对不是什么憨子!

不论在场所有人的内心活动有多强烈。

大殿中央。

一切仍旧在继续。

李世民双手颤抖着,已经将那筐土完全倒在了太极殿的中央,丝毫没有考虑过这样做会不会不大好。

土里的东西显露出来。

顶上是平平无奇的叶子,里头的根茎却十分庞杂。

在一些根茎的末端,有一个个拳头大小的、圆滚滚的黄色果实,掂量掂量,每个都不轻。

陆恒介绍道:

“陛下,这里头黄色的,便是土豆了。”

“可粮可菜,非常好吃!”

“要不,趁现在臣去御膳房做一顿来尝尝?”

李世民原本激动的脸色当即就黑了。

他转头瞪着陆恒摩拳擦掌的样子,怒道:

“你小子有没有偷吃?!”

“若这土豆真有你说的那般神奇,那每一颗都是不可多得的种子!”

“吃,吃个屁啊吃!”

陆恒炯炯有神、散发着期待光芒的眼睛,刷一下便暗淡了下来。

这可是土豆啊!

土豆炖牛肉,清炒土豆丝,酸辣土豆丝,土豆饼……

光是想想,他都已经要流口水了。

好不容易种出来,居然还他娘的不能吃!

这未免也太过分了吧!!!

可就在李世民如获至宝,陆恒满脸失落的时候。

被忽略了很久的萧瑀,突然走到了君臣二人面前。

他冲着李二陛下拱了拱手,道:

“陛下,您可否为臣,也为这满朝文武解解惑……”

“这一箩筐土里,装着的究竟是什么?”

“为何您仅仅听了陆恒的一面之词,便会如此激动呢?”

李世民瞥了他一眼,并没有打算自己讲。

“陆恒,将你三个月之前告诉朕的,再告诉他一遍吧。”

“此事事关重大,你悠着点讲。”

这意思已经很明显,李二陛下觉得产量还有待商榷,毕竟这东西不是当着自己的面种下去和挖出来的,具体需要多少种子,亩产量又有多少,都还是个问号。

如果陆恒现在把话讲满了,日后萧瑀或者五姓七望这些人,少不得还会找麻烦。

但片刻后,他便听到了陆恒充满挑衅意味的回答。

“这里面的东西叫做土豆,来自海外,不仅可粮可菜,而且亩产量在三千斤左右。”

“有了它,大唐以后就不必担心百姓饿肚子了。”

“这便是我从虎头帮那里得来的好处,怎么样啊姓萧的?”

李世民默默捂住了脸。

他怎么会对陆恒的情商抱有期待呢?

这种睚眦必报的家伙,能打脸就绝对不会骂人,更不用说藏着掖着了!

一反常态,萧瑀并没有第一时间被气得发抖。

他只是冷笑了一声,道:

“你说亩产三千斤,便能亩产三千斤?”

“陆恒,你这种连锄头都没有握过的公子哥,究竟知不知道粮食的产量是多少啊!”

“咱们大唐百姓辛苦一整年,能有个四百斤便顶天了,你张口就是三千斤,好大的口气!”

“在此之前,没人看到这所谓土豆长什么样,也没人看到是怎么种的。”

“连它从地里面挖出来的时候,你都没有禀报陛下,请陛下亲自过去看着,哪里来的胆子谎报产量?!”

“陛下,臣请您治陆恒欺君之罪,满门抄斩!”

没错。

萧瑀完全没有生气,因为他根本就不相信!

听到他的话,陆恒眉头皱了起来。

自己确实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李世民,不过那是因为他想把这好消息第一个分享给李明玉。

如果告诉李二的话,那身为公主,李明玉必然不可能在这种场合出现,这不合规矩。

但是现在问题来了——

他要怎么反驳呢?

沉思半晌。

陆恒慢慢走到了离萧瑀越来越近的地方。

随即。

他弯腰一捞。

装土的箩筐瞬间到了手里。

在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

砰的一声!

陆恒直接将箩筐,暴扣在了萧瑀脑袋上!

第一百三十三章 急了,她急了! 立政殿内。

长孙皇后正在与自己两个女儿用早膳。

因为李二陛下要上早朝,天还没亮就得起床,所以一般来说都是她们娘仨一起吃早餐。

正喝着热腾腾的粥,吃着清淡小菜时。

门外突然传来了何德慌慌张张的声音。

“皇后娘娘,不好啦不好啦!”

“陛下今日早朝,如今早朝上出大事啦,您要不过去劝劝吧!”

长孙皇后闻言,手里喝粥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如果是一般的早朝吵架,应当不至于会让何德都如此紧张。

可最近,朝中那些五姓七望出身的,难道不是一直在吵吵禁婚令之事吗……先前陛下虽然生气,可毕竟照顾了世家的情绪,没有当面发火或者真的处置谁。

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大事呢?

“有什么事,你慢慢说,别急。”

长孙皇后看着气喘吁吁的何德,对方明显是从太极殿那边跑过来的:

“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若真有什么你们劝不住的,本宫也会去跟陛下好好劝解的。”

何德用手撑着膝盖,重重喘了口气,这才缓过来。

他站直身子,连连摆手道:

“不是啊娘娘,如今已经不只是陛下的事情了!”

“今日早朝上,萧相他状告陆恒在流民一事中与虎头帮官匪勾结,从中牟利,请求陛下彻查,随即陛下便将陆恒召到了早朝。”

“陆恒来时,带了一箩筐的土,奴并不知道里头是什么。”

“方才他反驳萧相时说,里头是一种叫土豆的作物,可粮可菜,而且亩产三千斤往上!”

“萧相不相信,直接恳请陛下治陆恒欺君大罪,要将他满门抄斩……”

听到这里,长孙皇后瞪大了双眼。

原本旁边还在喝粥,对这些朝政没有任何兴趣的李明玉,手里的动作也猛然僵住!

何德擦了擦头上的汗珠,结巴道:

“然后……然后陆恒就将那个装土的箩筐,直接扣在了萧相头上。”

“如今,整个早朝已经乱作一团了!”

“陛下他气得叫禁军将陆恒给看押了起来,但萧相不依不饶,非要陛下当场砍了陆恒,以儆效尤!”

说完,何德仔细观察了一番长孙皇后和豫章公主的脸色。

前者毕竟母仪天下这么些年,很是沉得住气,急是急,却并没有轻举妄动。

但后者就不一样了。

李明玉当场站了起来,高声道:

“萧瑀胡说八道些什么?若只是他不相信便要将人满门抄斩,那这世上还有没有王法啦!”

“陆恒是莽撞,但他说的土豆产量是真的,我亲眼见到的!”

“何德,带我去太极殿,我要亲自跟父皇解释清楚!”

霎时间。

何德与长孙皇后的目光同时古怪起来,看向了李明玉。

在今日早朝之前,包括陛下在内的所有人,甚至连何德这种几乎每天都见陆恒的人,都不知道土豆的事情。

但是她,却亲眼见到了?

这里头有事儿啊!

李明玉忿忿不平的话语脱口而出,可说完她便立即发现自己失言。

“母后,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她正想解释,却见长孙皇后笑着摆了摆手。

“不必跟母后解释什么,现下,你便跟着母后去一趟太极殿吧。”

“事实究竟如何,你不要隐瞒,只需一五一十地说清楚就好,其他的,母后替你收尾!”

………………

太极殿内。

如今,天已经彻底亮了起来,早就过了早朝的时间。

但朝会没有停止,反而乱成了一锅粥!

殿门口,被李二陛下匆匆喊来的禁军们押着陆恒,三五个人一同协作都有些控制不住这少年。

陆恒死命挣扎着,眼睛充血,死死盯住了殿内的萧瑀。

那个衣冠楚楚的大唐宰相,现在模样极其狼狈,不仅头上脸上都是土,连衣服也脏乱不堪。

可陆恒并不觉得解气。

如果他手里有刀,恐怕当场就会砍死萧瑀!

“陆恒,你还想做什么!给朕老实点行不行!”

李世民本来在安抚萧瑀,见状,他冲陆恒怒吼出声,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原本事情不至于发展到这个地步的。

朝堂上禀报一件事情被旁人质疑,是很正常的,大家都不会觉得有什么。

虽然萧瑀这一次说得有些过分,但陆恒也不能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直接扣人脑袋啊!

“这老不死的,张口就要把我家满门抄斩。”

“他嘴贱,就他娘的该挨打!”

听到李世民的话,陆恒再次疯狂挣扎了起来,差一点就挣脱了禁军们的控制!

李二陛下张口结舌,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算是领教到陆恒有多莽撞了。

朝臣们总是逞些口舌之快,互相攻讦的时候怎么恶毒怎么来,张嘴就讨伐对方有不臣之心,这已经是很常见的事情了。

可陆恒并不是朝臣,也从没想过要当官。

面对萧瑀最平常不过的攻击,他就直接暴起了!

就在这时候。

“陛下,此獠不诛,不足以平民愤,不足以安臣心啊!”

“他今日能够当着您的面伤人,明日呢,后日呢?”

“若放任此人,朝堂纲纪何在,大唐颜面何存?!”

萧瑀擦也不擦脸上的土,当着李二陛下的面,涕泗横流,像极了一位忠心耿耿却被小人中伤的直臣。

李世民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

现在这情况,他都不知道要如何是好了。

论起来,萧瑀毕竟是一位老臣,而且还是当年跟在自己父皇身边的老臣。

如果就这样高高拿起轻轻放下,那其他世家都会对他李世民群起而攻之,恐怕麻烦不小。

可若真要如对方所言,将陆恒当场给砍了……

那李世民也舍不得啊!

一个年纪轻轻,比太子还要小一岁的少年,能够接连不断地拿出于国于民都有大利的东西,一点都不藏私。

甚至,连制约世家联姻的法子,都是陆恒提出来的。

就这么死了,实在太可惜了。

“肃静,都给朕肃静!”

李世民怒吼一声,闹哄哄的朝堂登时安静了下来。

他正头疼时。

大殿外,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启禀父皇,关于陆恒今日拿出的土豆一事,儿臣可以作证!”

豫章公主缓步走进太极殿,长孙皇后走在她身边,像是在给女儿镇场子!

第一百三十四章 打死我,你赔得起吗? 萧瑀的家世背景很硬,不论从出身,还是从他自己的履历来看,都能算得上大唐的头一批。

先帝李渊在时,身边的臣子除了裴寂之外,萧瑀便是最受宠的了。

不仅如此,他自己出身兰陵萧氏,姐姐更是隋炀帝的皇后,妻子则是李渊的姑舅表兄妹。

而现在,萧瑀的儿子萧锐更是娶了李世民的女儿襄城公主。

姻亲关系从未断过,十分棘手!

这也是为什么,他虽然是朝廷里出了名的刺头,与魏征齐名的大唐著名杠精,却仍能几经罢相又重新复起。

此时,站在太极殿内的萧瑀盯着走进来的两个女人,面色差了起来。

豫章公主李明玉当先朝李世民行礼,道:

“父皇,请恕儿臣莽撞,以儿臣的女儿身,原本不该到早朝上来的。”

“可听闻陆恒被人栽赃陷害,但凡知道前因后果且有良心的,都不会坐视不管。”

“他并没有什么恶意,也从未想过欺瞒您,只是因为无法确定土豆能否种活,以及它究竟有没有如此高的产量,才没有第一时间告知于您。”

“但儿臣亲眼见过这土豆从地里挖出来,的确就是这样的!”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今天这事儿的破局之处,居然是从这位公主身上而来!

队列最前端。

李承乾原本疑惑的眼神,骤然放松。

怪不得陆恒没有跟自己讲这事儿啊……

搞了半天,是拿着好东西,跟自己妹妹献宝去了!

可马上,他脸色又重新变得担忧。

妹妹毕竟是女儿身,掺合进朝堂大事来本就不合规矩,而且这事情背后又牵扯到了世家大族们……

若是一个疏忽,很可能会连带着李明玉一起出问题!

他的目光飘到了身后的程咬金和秦琼身上。

后面这两位壮硕老头眉头紧锁,显然也十分担心陆恒的安危。

如果不是忌惮萧瑀的身份,以及对方背后的五姓七望,恐怕这两位刚才也会冲出去替陆恒说话。

但不论是李承乾还是程、秦二人。

此时,都不敢贸然出声。

他们必须先看清局势,才能想办法找突破口!

大殿中央。

听闻豫章公主说话,萧瑀面色阴沉着开口道:

“先前,只听说陆恒与太子殿下过从甚密,竟不知何时,连公主殿下都与他如此相熟了。”

“能接连攀附到两位皇子皇女,陆恒倒是好本事啊!”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讽刺陆恒,可实际上,萧瑀这人老成精的家伙是在给李明玉挖坑!

公主身份再高,也是需要避嫌的女儿身。

还没出嫁就已经跟一个同龄少年扯上关系,还用上了“攀附”这种词,对李明玉的名声影响极大!

“你……”

李明玉正想反驳,却被旁边的长孙皇后轻轻拉住了手。

长孙皇后平时的衣着比较朴素,基本以舒适为主,可今日她却罕见地换上了出席正式场合才需要的朱红色凤袍,首饰也戴得整整齐齐,气度非凡。

她将女儿拉到自己身后,平静道:

“豫章会与陆恒认识,也是因为本宫。”

“本宫身体有恙,而陆恒制出了能够治好这顽疾的药物,想来此事朝中不少人都知道。”

“三个月前,豫章主动要求跟随太子、陆恒以及孙神医去东郊,不顾安危,亲自学习如何治疗瘟疫,是由于此次瘟疫的许多症状与本宫的气疾相似,她想以此多加学习,好孝敬本宫。”

“萧相,若这等孝顺良善之举也能说成是被攀附,那么本宫倒想知道,什么叫做不攀附呢?”

李世民在场时不太能压住场子,但长孙皇后一出手,包括萧瑀在内,满朝文武都安静了下来。

他们很清楚,李二陛下脾气暴躁得很,之所以能够稳住不砍人,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这位皇后出言劝告,保住了许多人的命。

惹了李二陛下不要紧,反正有长孙来劝。

可如果惹到了长孙皇后……那事情就大发了!

萧瑀沉默半晌,才道:

“是臣失言了,请皇后娘娘宽恕。”

“但臣的确很想知道,公主口中所谓作证,能替陆恒证明些什么?”

见他终于好好说话,不再见谁喷谁,长孙皇后才将女儿从身后拉了出来。

李明玉看着他,又看了看门口被众多禁军押着的陆恒,心中焦急万分,却只能按照之前想好的说法讲。

她冲李世民再次行礼,道:

“父皇,三日前,陆恒曾经带儿臣去过种植这土豆的地方,那里有一位老农日夜守着。”

“听老农说,土豆是在秋季种下的,在此期间他从未离开过田地,土豆收获时,也是我们三人一同见证的。”

“正如方才陆恒给您看到的一样,土豆从地里挖出来时,一株的产量便是四五斤。”

“若一亩地种上八百甚至上千株的话,产量不是三千斤往上,还能是什么?”

“儿臣所言句句属实,若您不信,可以再召见那位老农来。”

“请父皇明鉴!”

李世民陷入沉思。

半晌,他轻轻叹了口气,道:

“若此事属实,那陆恒今日举动也确实可以理解。”

“毕竟是个少年郎,忍不住有轻狂之举,实属正常。朕年轻时还在战场上亲自叫阵呢!”

这父女俩一唱一和的话,听得旁边的萧瑀眉头直跳。

三言两语,便将陆恒当朝殴打朝廷重臣的事,归结于年少轻狂了?

李二陛下这心偏得,也太明显,太不把人当回事了吧!?

他忍不住拱手道:

“陛下,可他当朝殴打老臣,此举难道不是蔑视君威么?”

“就算没有欺君之罪,就算只是普通的殴打,按律也该杖责六十大板才对,更别说是在朝堂上了!”

“臣也请陛下明鉴啊!”

就在这边争议之时。

大殿门口,陆恒不再挣扎,反而大声笑了起来。

“除了这土豆,我还有其他两种作物呢,每种都亩产几千斤!”

“他想打死我,可以。”

“但是没了这几种作物,大唐的损失,萧瑀,老子就问你赔不赔得起?!”

第一百三十五章 以命搏命 一个时辰前。

虎头帮,堂口。

天还没亮,百骑司的密探便匆匆赶到这里,对门口还有些打瞌睡的门房随意拱了拱手。

“劳烦通传一下,我有要事需要见你们帮主!”

听着来人口气这么大,门房瞌睡都醒了。

他有些想笑:

“我家帮主,岂是你想见便能见到的?”

“不报上来头也就算了,连个名帖都没有,这是要见我们帮主,还是要砸场子啊!”

密探有些急眼了,他是被何德临时派来的,什么都没有准备。但听那意思,情况十万火急,根本拖不得!

他狠狠一跺脚:

“我是替急诊医馆的陆大夫过来传话的,他那边都火烧眉毛了,你还要我准备名帖?再拖下去,人都快没了!”

“不是说你们虎头帮都很敬重他吗,怎么到这种时候还要刁难!”

门房听到是陆恒的事情,而且十分急切,登时吓得瞌睡都醒了。

犹豫一会儿,他终于转身开了门,道:

“你先随我进去搜身,我立即去通报帮主!”

………………

仅仅用了一刻钟,密探便跟在张仲坚的身后,从堂口走了出来。

两人坐上早就准备好的马车,匆匆向宫城那边驶去。

车上。

张仲坚面色沉稳,转头问道:

“你是朝廷的人吧,怎么看样子也挺替陆恒着急的?”

他确实有点好奇。

毕竟,印象中这些朝廷的人,密探也好官员也罢,都不会真心替一个毫无关联的人着急。

密探叹了口气,摇头道:

“我确实是朝廷的人,但之前在东郊安置流民时,我们百骑司也有许多人暗中干了些活。”

“陆大夫的所作所为,凡是长眼睛的人都看在了眼里。”

“他只是对那些高官世家们态度很差,可对于普通百姓们,却没有任何架子,还亲自去我们都不敢去的瘟疫庄子……”

“这样的人若是枉死的话,我们心里也难安啊。”

闻言,张仲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之前在堂口里时,他就已经听这人说明了来意。

陆恒今日被传召入宫,是因为萧瑀那个老不死的在拱火,目的明确,看起来是要将陆恒一脚直接踩死不得翻身。

而且还扯到了虎头帮和李靖的身上来!

不管从什么角度看,今天这个证,他都必须给陆恒做。

半晌。

张仲坚忽然问道:

“萧瑀今日跟陛下状告陆恒,无非就是两点。”

“第一,他认为陆恒与我虎头帮暗中官匪勾结,从流民一事中牟利。”

“第二,他说陆恒与李靖过从甚密,而李靖谋逆之事还没有结案,所以他觉得陆恒也图谋不轨。”

“我说得没错吧?”

密探点了点头。

张仲坚微笑起来,又问道:

“那陆恒进宫之前,可有什么异常举动没有?除了叫人通知老夫,还有没有别的?”

密探沉思了好久,有些不太确定地说:

“似乎……似乎有一件事很奇怪。”

“我离开之时,看见他带着一箩筐的土上了马车,不知道里头究竟是什么。”

张仲坚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与土有关,而且用箩筐装着……

再加上这是陆恒干的。

几个关键点连接在一起,他很容易就会想到,自己曾经交给陆恒的那些古怪的不知名作物。

难不成,这小子还真的将那些东西给种出来了?

嘶……

沉默良久,张仲坚才道:

“那老夫还要劳烦你一件事。”

“等进宫时,若附近还有你的同僚,麻烦去将早朝发生的事情告诉代国公李靖。”

“陆恒与他相熟,有他出谋划策,今日之事估计才能稳妥一些。”

………………

早朝上。

这会儿与方才的吵闹不同,满朝文武都在暗中观望着,甚至连五姓七望的人都没有出来讲话。

萧瑀浑浊的眼睛扫视了他们一圈,眼中布满血丝。

他自己也很清楚,兰陵萧氏根本就不被这些人放在心上。除了五姓七望本身之外,其他所有家族不管再豪横,再有出息,在他们眼里也不过就是随手可以丢弃的物件罢了。

如果今天萧瑀占了上风,那么五姓七望便会对陆恒群起而攻之,跟自己一同将其打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可若是没有,甚至让陆恒的气焰更甚……

那么,这些世家便会装做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沾染,最多事后给自己一些补偿。

可他自己,或许就会被对方,及其身后的太子殿下打压致死。

亦或者,那些世家将先下手为强!

这,便是五姓七望!

将事情的轻重缓急拎清楚后,萧瑀已经非常确信自己要做什么了。

他没有退路,他今天必须弄死陆恒!

“启禀陛下,老臣有最后一事相求。”

萧瑀缓缓走到李世民面前,深深一礼,声音嘶哑而沉重:

“若陆恒能够证明他与虎头帮没有不法勾当,没有官匪勾结,并且能够证明这所谓的土豆产量真有三千斤,臣愿自戕谢罪!”

“可若他证明不了……”

“那么,就将他杖毙当场,以儆效尤!”

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萧瑀这身份地位,居然要跟陆恒以命搏命,下这种生死赌注?

至于吗?!

李世民听到时原本非常震惊,但很快,他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即便是萧瑀这种大唐国公,做到位极人臣,到最后也仍旧会成为世家的傀儡之一。

这里头的弯弯绕绕,李二陛下心知肚明。

但这也是他最愤怒的地方——

萧瑀跟着李渊出生入死,为大唐立下过不少汗马功劳,可到如今却心甘情愿为世家残害一个少年。

他大唐的国公,难道就这么不值钱?!

“好……好得很啊!”

李世民阴沉地拍了拍手,鼓起掌来:

“好一个自戕对杖毙,好一个国公对少年郎!”

“萧瑀,你可否想过,若他真是无辜,日后你在史书上会留下个什么名声?”

“简直荒唐至极!!!”

正此时。

门口已经直接摆烂的陆恒,忽然又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前仰后合,眼泪都笑出来了:

“陛下啊,既然他找死,那就让他找死吧,您还劝什么呢?”

“萧瑀,这个生死状,老子接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虬髯客闪亮登场! 场面一度很混乱。

在陆恒那句话出口的瞬间,程咬金和秦琼就从武将队伍的最前端冲了过来。

他们俩一人一边,直接架着陆恒,同时捂住了他的嘴!

“你别说这种话,闭嘴行不行?!”

程咬金有点急眼了,怒吼道:

“生死状是能随便接下来的吗?你有没有想过,你是陆家三代单传的独苗,你死了你爹娘咋办?”

“奶奶个熊的,别人激你两句,还真敢答应啊你!”

秦琼不善言辞,只能在旁边拼命点头,实在是想劝陆恒住口。

作为行伍中人,他们都很清楚,生死状跟军令状其实没什么差别,要是一个没注意,都是会死人的。

可是,面对这两位年纪跟自己老爹一样大的叔伯,陆恒却很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低声道:

“难道你们觉得,今天我认了怂,以后他们就不会再对我下手了吗?”

“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倒不如搏一搏……”

“万一真能把萧瑀给弄死,不也值当了!”

程咬金与秦琼对视一眼,都觉得这孩子是真的憨。

就萧瑀这个家世背景,再加上他在大唐开国以来所立下的功劳,不论如何,李二陛下也不会对他动手的。

真要动起手来,嫁给萧锐的襄城公主又该如何自处呢?

人萧瑀也没有犯什么谋逆大罪,只是立了个生死状而已。陆恒输了就得认,但他输了,哪怕想认也会有人不让他认!

深深叹了口气后,程咬金使劲挠了挠头。

他现在,是真的有点坐蜡了。

劝也劝不动,说也说不听……陆恒就是头死倔驴啊!

这边老哥俩在劝陆恒,另一头,李二陛下与一群老臣也在劝说萧瑀不要这样,跟一个少年计较什么。

可两人都并不听劝,死也不松口。

正在此时。

太极殿门口,忽然传来了太监的通传声。

“启禀陛下,虎头帮帮主,张仲坚求见!”

所有人同时停下了自己的动作,回头朝门外看去。

他们心里都有些疑惑——

虎头帮帮主,这时候来觐见陛下做什么?一个地下帮派的头子,难道真要给陆恒脱罪作证?

还有的人暗自心惊。

这个叫做张仲坚的人,听起来很是耳熟啊!

李世民的脸色十分阴沉,显然是被今日这些一团乱麻的事情搞得十分心烦。

他摆摆手,道:

“宣!”

只片刻,门口的何德便带着一人走到了大殿之中。

那人身量高大魁梧,年纪不小,从他花白的须发可以看出起码有五六十岁了,但脸上浓密的毛发遮盖住了面容,倒是并不显老。

见到这人的第一眼时,李世民便眯起了眼。

“好生眼熟……”

“朕,究竟在哪里见过他呢?”

他心中暗自忖度,可面上却并没显露出来。

同样在大殿门口的陆恒一见到张仲坚,就有些高兴地喊道:

“张帮主,你可算来了!”

“你快帮我跟陛下解释解释,那土豆确实是您从海外带回来的,也是因为这个咱们才有了往来!”

听到陆恒嚷嚷,张仲坚却没有当即说这事。

他只是微笑着冲李世民拱了拱手,道:

“陛下,好久不见。”

“这么些年过去……噢,有快二十年啦,您还记不记得在下?”

满朝文武本来就在观望这突然冒出来的所谓帮主,但眼睁睁看他进入朝堂后便直接开始跟陛下套近乎,所有人都茫然了起来。

只有陆恒知道,张仲坚既然跟李靖夫妇有交集,见过年轻时的李世民也很正常。

半晌。

仔细审视了良久的李二陛下,终于瞪大了眼睛,震惊开口。

“你是……虬髯客,张仲坚?!”

“不不不,这不可能!”

“当年你不是将大半家财都倾囊相送,让药师他们夫妻俩跟着朕,自己却去了海外么?怎么会还在长安城里?!”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李靖、红拂女与虬髯客的故事,当年在隋末风云四起时倒是传得风生水起,不少人都听说过。

只是这些年来,随着其中主人公的消失隐匿,还有位极人臣,已经没有多少年轻后辈有印象了。

在场几乎所有老一辈都跟李靖打过交道,自然是知道这些故事的。

也正因此,他们才会如此震惊!

这位大名鼎鼎的虬髯客笑了起来,笑声爽朗且干脆。

“上一次见到陛下,您还是大将军,是秦王,如今却已成了天子,真是眨眼二十年啊!”

“关于在下出海之事,其中事件太过繁杂,就不在这里耽误时间了。”

“今日来,的确是想为陆恒作证的。”

说到这,张仲坚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了。

他面色沉下来,扫了一眼旁边开始不安的萧瑀,冷然道:

“虎头帮的帮众们时常与其他帮派打架斗殴,但彼此都不会报官,否则便坏了江湖规矩,这是前提,请有些人不要借此做文章。”

“正是因为如此,陆小友替不少帮众们治过伤救过命,老夫听闻他医术过人后,便也请他帮忙给一位故人看了病,效果很好。”

“那些作物,便是老夫送给他的回礼——他不要金银财宝,只要这些泥巴里的东西!”

“作物自海外得来,到如今老夫也并不知道它们究竟有何用处,能让陆恒视若珍宝,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夫可以证明此物的来路清清白白,虎头帮的账目也可以叫账房先生来审查,我们问心无愧。”

“老夫的身家有多少,陛下应当是在场最清楚的那位。”

“家父曾是扬州首富,我连万贯家财都能倾囊相送,哪里会贪那些流民的便宜?”

“至于陆恒,那就更清楚了,他家里有多少钱财,何必去贪赃枉法!”

“陆恒绝对没有与虎头帮勾结贪过一分一毫,还请陛下明察!”

短暂的安静过后。

群臣开始骚乱起来!

虬髯客张仲坚的登场,让整件事都更复杂,也更清楚了!

复杂的是,陆恒究竟是有什么本事,能让这等人物都肯出来作证。

清楚的则是……

陆恒,没有任何贪赃枉法的动机!

第一百三十七章 陛下明察秋毫 大殿门口。

此时,不知不觉间,优势的天平已经朝陆恒这边偏移。

他彻底放松了下来,甚至倚靠着身后的柱子,开始看起了戏!

在一片混乱和嘈杂间。

李明玉悄然走到了他身边。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了四周一番,发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虬髯客身上,于是才敢低声开口。

“陆恒,你到底有没有万全把握啊?”

“方才听程伯伯他们说,生死状可不是闹着玩的……”

“万一萧瑀坑你怎么办?”

陆恒先是一愣,随即默默笑了。

他低声笑道:

“你担心我,怕我死在他们手里?”

李明玉的脸顿时烧了起来!

她属实没想到,这个家伙居然能如此不要脸,都已经人命关天了,还有心思在这儿调笑自己!

“谁担心你死不死了?我是担心那些作物!”

“你要是死了,万一你家不肯交出土豆,那大唐就损失大了!”

闻言,陆恒笑得更开心了。

这可真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啊。

如果是个普通女子,见到自己被萧瑀这样的人针对,恐怕已经躲得老远,生怕沾染上事情了。

但李明玉却硬生生带着长孙皇后,跑到了太极殿来给自己作证!

不管她如何嘴硬,可行动证明一切。

分明就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嘛!

眼见李明玉被自己笑得快要恼羞成怒,陆恒赶忙低声道:

“放心放心,哪怕张帮主来了,但今日我若不能证明土豆的产量,恐怕萧瑀还会不依不饶,说我欺君。”

“不过,幸好我运气不错,还有机会可以证明。”

在李明玉疑惑的目光中。

陆恒冲李二陛下高声喊道:

“陛下,他不就是想要我证明吗?证明给他看便是了!”

“您先让这些禁军把我松开,我保证不打人啦!”

李世民脸一黑。

他现在本就因为萧瑀和陆恒的事情,被搞得焦头烂额,一点都不想节外生枝。

有虬髯客出来作证,这便足以证明陆恒没有捞油水,其他事情完全可以轻轻带过了。

可陆恒偏偏又要提起来这件事!

“你们松开吧。”

李二陛下瞪了他一眼:

“说,你要如何证明?”

“这土豆都已经被装在箩筐里头了,莫非你还能把它变回地里去不成!”

陆恒被押住很久,恢复自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活动脖颈手脚。

等活动结束,他才笑着冲李世民拱了拱手。

“启禀陛下,这里虽然有一箩筐土豆,但不代表这里的就是全部啊。”

“幸好由于最近天气寒冷,有一部分的土豆还需要再过段时间才能成熟,没挖出来。”

“不如,您直接去臣家里看看,甚至亲自从地里挖出来都没问题。”

“这玩意,谁挖谁说好啊!”

这下,不仅是李世民和一众朝臣们愣住。

就连跳得最欢实的萧瑀也愣住了!

从刚才虬髯客觐见时,他心里就隐隐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到如今,萧瑀已经无比确信,自己那种预感来自何处——

陆恒这个小子,早就他娘的留了后手!

所有人都以为他拿出来的就是全部,毕竟庄稼收成事关重大,没有农人会去拖延时间。现在又下了这么大的雪,一个不好,把作物给冻死了就完了。

可陆恒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收一部分,留了一部分在地里面!

萧瑀咬紧牙关,面色阴沉起来。

若是再这样下去,自己迟早会输……

他当机立断,马上拱手反唇相讥道:

“陛下,臣不相信会有这等巧合,有人质疑产量,他陆恒便恰好还有土豆在地里!”

“这其中必定有周全的谋划,否则怎会有农人在大雪之际不赶紧收粮?”

“就方才看到的土豆,想在产量上动手脚,实在太简单了。”

“他完全可以把其他株的土豆,重新放到这一株的土里,然后说这是一株的产量。”

“还请陛下明察秋毫啊!”

李世民脑仁子都要炸了。

个个都要他明察秋毫,他是皇帝,又不是在大理寺审案子的!

使劲揉了揉太阳穴后,李二陛下转头看向了陆恒。

“陆恒,你怎么说?”

被点到名的陆恒先是一愣。

然后,他理所当然地看着萧瑀,呲牙一笑:

“我也可以把你先埋进土里,然后再挖出来丢到乱葬岗,说你是乱葬岗一年的产量之一。”

“怎么样,生气吧?”

“哎,生气就对啦!”

见萧瑀的脸色由青变红,由红变紫,跟个调色盘成精了似的。

陆恒把自己一口大白牙呲得更标准了。

他露出八颗牙,阳光灿烂:

“别人乱说你的时候,你倒是知道生气。”

“你血口喷人时怎么就不过过脑子呢?”

“我今日还就要带陛下亲自去挖挖,等到挖出来,我看你怎么说!”

………………

长安郊外,陆宅。

最近的雪实在太大了,不管是什么身份,但凡能有口饭吃的都不愿意在这时候出门。

也正是因此,平日里总是要去田庄、铺子里查账的陆铜仁,今日也难得地跟妻子一起窝在了家里。

书房中烧着炭盆,比起外头的冰天雪地实在舒服太多。

陆铜仁翻看着自己手里的账本,旁边的萧氏还不时给他添上热茶,惬意极了。

可就在这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

管家焦急的声音传来:

“老爷,夫人,大事不好啦!”

“咱家外头有好多人,好多马车,似乎还有官军要上门……”

“您二位快出来看看吧,小的实在是拿不定主意啊!”

闻言,陆铜仁手一抖,端着的茶都撒了出来。

他愕然望向妻子,两人同时回想起了三天前的事情。

“夫人,你先前告诉我,说那孽障带了个姑娘回来,还说是什么公主……”

“带去后院那边,看了土豆?”

陆铜仁嘴唇微微颤抖,心里发慌:

“该不会是土豆的存在泄露了出去,有事儿找上门了吧!”

萧氏现在也慌得不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犹豫片刻后。

陆铜仁终于定了定神,起身道:

“走吧,出去看看。”

“真要出了什么事情,咱们当爹娘的也得顶在他前头才是!”

第一百三十八章 官军?陛下! 陆铜仁与萧氏匆匆赶出门,一开门便看到了外头浩浩荡荡的人头和车队。

管家说的没错。

外面的人,的确已经多到了他们难以想象的程度!

可定睛一看他们才发现——

走在最前的那人,竟然是自家儿子,陆恒!

陆恒三两步走过来,笑道:

“爹,娘,你们别紧张,今日这些人来家里都是有点事情要解决。”

“等解决完他们就会走的,别怕别怕!”

陆铜仁满头问号。

他将儿子拉到一旁,低声道:

“这些人中怎么还有官军模样的,你究竟是惹了什么麻烦?”

“若是实在不行,咱家哪怕家底不要了,都会替你把事儿给平了的,你可千万别莽撞啊!”

陆恒想了想,感觉今天这事情也瞒不过老爹,而且等会李二陛下会出场,要是吓着他可就不好了。

于是,他也压死了声音,道:

“今日是陛下要亲自过来看看咱家的土豆,官军都是来护卫陛下安全的,不要多心。”

“总之,等会我自己带着陛下去后院就成了,你们安安心心在外面呆着便是,等我消息!”

听到陛下都来了,陆铜仁腿顿时就有点软。

他虽然已经得封爵位,但那都是宫里派人来传旨,加上他自己也没有什么实职,所以压根就没上过朝,更别提什么面圣了!

父子二人正低声交谈之时。

马车旁边,萧瑀冷笑了起来。

“呵呵,解决完就会走?你倒是很有自信嘛。”

“老夫告诉你,若是今日你在早朝上所言有半分虚假,哪怕陛下再袒护于你,老夫拼了这条老命不要,也会将你这等小人剔除朝堂!”

“到那时候……来的这些官军,恐怕就不是护卫陛下安危,而是为你抄家而来了!”

他说的话明显敌意非常重,张口就是要把陆家抄家灭门。

陆铜仁完全不明白情况,但下意识地便开始维护起了自家儿子。

“这位贵人,不知您是何身份,竟当着我这个父亲的面,教育起我儿子来了?”

“再者说,若犬子真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要抄家灭门,那也轮不上您来关心我们家!”

说完,他转身看向儿子,冷声道:

“你跟这人有仇对吧?”

“今日老夫就在门外站着,陛下不发话,谁来都没用!”

见便宜老爹如此维护自己,陆恒不由得有些感动。

他知道陆老爷有多怕死,也知道他对家中产业看得有多重。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恐怕陆铜仁刚才会直接圆滑地开始打圆场,生怕惹到了哪家的达官贵人,引火烧身。

半晌。

陆恒冲老爹点了点头,道:

“放心,我不会让你们死的。”

说完,他直接转身去了那辆被重兵把守的马车旁。

其实这里有许多辆马车,不过周边有这么多禁军护卫的,也就只有李二陛下的那一辆了。

陆恒站在车窗边低声开口:

“陛下,咱们可以直接进去看土豆了,您准备带多少人进去?”

“主要是我家地方虽大,可那院子里都种着土豆,还有红薯也在那边育种,要是去太多人,臣担心地里庄稼会被不小心踩到呀。”

片刻后,马车帘子被掀开,李世民的脸露了出来。

李二陛下今日的穿着,可以说是既朴素也奢华——

平平无奇一身衣裳,没有天子明黄色袍服,也没有戴冠冕。

但是他穿了件貂皮大氅。

实在是冷啊!

帘子一掀开,外头的冷风就呼呼地灌了进去,李世民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他摆手道:

“无妨无妨,那便只带几个禁军,然后叫上玄龄、知节和士廉他们……噢,还有萧瑀。”

“这些人就足够了,不用带太多。”

听到李世民这么说,旁边跟着过来的萧瑀当场就不乐意了。

萧瑀在边上直接拱手反驳道:

“陛下,此事不妥!”

“您贵为天子,若有人心怀不轨,只带这些人手必定是无心对有心,恐有危险啊!”

“依臣看,还是多带些人为好,百密莫要一疏啊。”

李世民瞥了他一眼。

这老家伙的心思,他一清二楚。

不就是担心陆恒说了谎,到时候他们进去的人都会包庇吗?

哼哼,心里有鬼的人,看谁都像是有鬼。

“朕觉得这样安排就挺好的,知节、叔宝他们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悍将,况且还有何德在。小小一个院子,若真能值得他们亲自出手,那朕倒是挺想看看的。”

说着,李世民便缓步走下了马车,看向陆恒:

“走吧,头前带路。”

见他驳回意见后就根本没打算搭理自己,萧瑀脸色铁青。

但毕竟是皇帝,皇帝下了命令,那就是圣旨,他们当臣子的还能说些什么呢?

一行数人,陆恒在前引路,李世民悠然走在后面,何德护卫在侧。

而在李世民身后的,有程咬金、秦琼这种武将,也有房玄龄、长孙无忌和高士廉这等文臣,还有便是萧瑀这个准备将陆恒一脚踩死的仇人了。

房玄龄与长孙无忌远远坠在后面,低声交谈。

“房兄,这陆恒究竟是何来头,为什么陛下竟然如此看重于他?”

长孙无忌很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只是这段日子去了洛阳养养身子,回来后却发现朝中多出来了这么个人……”

“前阵子,因为皇后自幼身体便不太舒服,我特地去看望了她。”

“那是她跟我讲,自己的病或许不日便能大好,我还以为是在宽慰。”

“后来一问才知道,原来这病也是陆恒说可以治好的!”

“这当真是位后起之秀,还是只是个江湖骗子啊?”

听到他的疑问,房玄龄有点想笑。

但凡是个离开朝廷半年的人,回来一看都会被吓一跳。

更别说以长孙无忌这样的地位,刚回长安没几天就遇见了这种事。

房玄龄低声笑道:

“照着陆恒目前展露出来的本事看,老夫觉得不像是骗子。”

“他先是弄出了新的盐方,又弄出了能治好皇后的药,三个月以来更将长安城外的瘟疫全给治好了。”

“老夫今日也想看看,他口中的土豆和红薯,究竟是不是真的产量如此惊人啊!”

第一百三十九章 掂量掂量 就在这一行人走进陆宅,穿过巷子到了后院的时候,陆铜仁和萧氏也跟着走到了这里。

刚才在外面,何德已经找机会跟他们介绍过了这些人的身份,个个都是惹不起的大人物。

除了地位最高的李二陛下之外,其他所有人个个都是国公,无一例外。

身为父母,他们真的很担心陆恒在这等人物之前说错话莽撞行事。

那到时候,可能他们家就真的要抄家灭门了!

“恒儿,要不爹娘跟你一起进去吧?”

陆铜仁把儿子拉到一边,低声道:

“虽然爹娘也知道,你如今的见识和本事或许都比我们俩大。可论起为人处事,我们吃过的盐比你小子吃过的饭都多呢!”

“这么多的达官显贵,甚至陛下都在这……你要是哪句话没说对,得罪了谁,恐怕小命不保啊!”

萧氏没说话,但在旁边赞同的点着头。

他们都对儿子的情商心知肚明。

陆恒却十分坚定地摇了摇头:

“你们跟着我进去也根本没有用啊。土豆和红薯的产量以及作用,你们都一无所知,到时候陛下问起来,难不成你们可以帮忙作答吗?”

“再说了,有程伯伯他们在旁边,我说错什么,场子应该都能圆回来的。”

“别担心那么多了,安心在外面等我吧!”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儿子,只能作罢。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陆恒之所以不肯让他们跟着一起进去,主要是担心等会儿自己骂人的时候会有阻挠。

嘎吱一声,许久未开的小院木门又被推开。

这次跟上次不一样,牛老汉一听到开门的声音,瞬间就兴冲冲的跑到了门口。

“少爷你回来啦?”

牛老汉兴高采烈正准备问些什么,结果门一开才发现外面站了一群人。

而且,个个看起来都挺富贵的样子。

他一时间有点茫然。

见状,陆恒上前两步,冲他笑了笑,道:

“牛老汉,这些都是我带来看土豆的大人物。”

“至于他们是什么身份你不用管,喊贵人就可以了。”

“对了,之前留在地里还没有长好的土豆,你应该还没收吧?”

原本一脸茫然的牛老汉,听到他问起这个,顿时就把先前的疑惑抛在脑后。

“哎哟少爷,俺正想跟您说这事儿呢,只是先前老爷他们都说你不在家!”

他一拍大腿,道:

“俺觉得应该可以收了,您不在俺拿不了主意,所以才一直没动。正好您今天来了,咱们可以一起把土豆全给收上来!”

陆恒笑着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等牛老汉跑去院子墙边上拿锄头的时候,他转头看向了李世民。

“陛下,这位是我爹从家里佃户里精挑细选出来的老农,他侍候庄稼很有经验,这三个月以来,牛老汉一直待在这里,从来没有回过家。”

“到时候,若是土豆能入您法眼的话,臣希望他也能得到应有的赏赐。”

“毕竟如果光靠臣自己的话,这些土豆能不能种的活都还未必呢。”

陆恒的想法很简单。

既然牛老汉为土豆的事情付出了这么多,而这些事情也根本不在他原本的工作范围内,那么能争取到的,他就一定要为对方争取到。

听到他的话,李二陛下挑了挑眉毛,点头答应了下来。

“这要求很合理,朕自然能答应。”

“但前提是,你能够证明。”

陆恒咧嘴一笑,拍着胸脯道:

“我办事,您放心!”

在他的带领下,一群人陆陆续续的走进了小院当中。

进去时,牛老汉已经拿着锄头,兴致勃勃地站在了开垦好的田地旁边,只等陆恒一声令下,他就可以动手开挖了。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回陆恒直接了很多。

“您可以亲自站到旁边,看着他挖。”

陆恒看向李世民,他没有喊陛下。

既然一开始就没有告诉牛老汉这群人的身份,怕吓到对方,那现在也不用急着说明。

李二陛下欣然同意,一点也不嫌弃地上积雪导致十分泥泞的土地,哪怕靴子踩在上面嘎吱作响,不一会儿就被雪水和泥水浸透,他也没有半点脾气,反而笑得很高兴。

他一边看还一边搭起了话:

“这位……牛老汉,这名叫土豆的庄稼倒是很新奇,如此冷的天气竟还能收获。”

“在此之前,我还以为只有温泉边上种的菜能在腊月收成呢!”

牛老汉并不知道他是谁,只以为是哪个脾气很好且平易近人的贵人。

见李世民如此感兴趣,他也乐得解释:

“哎呀,贵人您是不知道,俺先前听少爷说这土豆能在腊月收成时,也吓了一老跳!”

“最主要的是这神物还能一年种个两三茬,最短两个月,最长三个多月就能收成一次。”

“产量高的可吓人了!俺这种干惯农活的一掂量就知道亩产,最起码有个三四千斤,若是往多了算,那还指不定有多少呢!”

李世民听得眉头一直乱跳。

虽然陆恒早在三个月之前就已经给他铺垫过了这种作物,但现在听到三四千斤的产量,他还是觉得很离谱。

没想到这老汉一出口,产量还更离谱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来来回回说了不少话,在这说话的功夫间,牛老汉手头已经刨出了第一株土豆。

完完整整的,整株土豆!

见他挖了出来,陆恒在旁边高声道:

“哎,牛老汉,你把土豆交给旁边那位贵人掂量掂量!”

“对了,这院子里面有没有秤啊?要是有的话你找出来直接用秤量一量吧,免得手感不准。”

牛老汉老老实实地答应下来,把土豆递给旁边的李二陛下,随后便自己跑到院子里面去翻找秤砣去了。

当他走到前面的厢房时。

跟着陆恒进来的那一群人,都同时围到了李世民身边。

程咬金猴急道:

“陛下您给臣掂量掂量呗,臣怎么说也是个武将,刀枪棍棒耍多了,手头分量自然也比旁人更晓得轻重!”

李世民瞪了他一眼。

谁他娘的以前还不是个武将来的!

第一百四十章 你想怎么死? 试着把那串土豆在手上仔细掂量片刻后,李世民终于感觉到了不同寻常。

今天早上陆恒亲自带着一箩筐土,然后把里面的土豆倒出来时,他没有仔细上手感受,因为里头的土豆有一部分已经从根茎上掉了下来。

但现在不一样。

现在他手里的土豆,是他亲眼看着从土里面挖出来的。

就算是想把其他株上的土豆埋进去弄虚作假,那也不可能跟根茎连在一起。

“这株土豆果真有五斤!”

李二陛下满脸震惊地看向手里那串东西,灰不溜秋上头还沾着泥,因为雪水的缘故有些湿哒哒的。

拿着有点冻手,但他对此完全没有感觉。

他只在乎这东西的产量,竟然真的有这么高!

一旁。

萧瑀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但却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找到应对之策,他脸色铁青。

在此之前,他是真的不相信陆恒能够拿出亩产3000斤的粮食。

可现在就连陛下都亲口承认了,他一个当臣子的莫非还能反驳不成?

萧瑀脑子转的飞快。

忽然,他想到了一个问题!

“陛下,臣以为,仅仅靠一亩地里产出的东西,是不足以证明推广之后的产量的。”

“不论什么粮食或者蔬菜,由专人精心伺候过的,产量都会比普通百姓种出来的高不少,吃起来的口感也大不相同。”

“咱们可以先将这亩地里的其他土豆都挖出来,看看究竟是不是产量相差无几,然后才能下定论啊!”

听到他的话,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李世民在内,都无语了。

但凡对农事稍有了解的都知道,哪怕是同一个人种的,每一亩地产出的粮食也总会有多有少。

而现在,萧瑀这意思,似乎要精确到每一株的产量是不是都差不多?

这他娘的谁受得了啊!

程咬金这暴脾气根本不惯着他,当场开炮。

“我知道在场的这些人都不是什么穷人家出身,就连我老程家祖上也是书香门第。”

“没干过农活很正常,但你没干过,能不能不要张嘴就来?”

“陛下以前难不成就干过农活吗?不也是为了体谅百姓,所以才与皇后娘娘亲自下田耕种的。”

“你兰陵萧氏自古以来便有头有脸,却从没跟我们一样去地里看过百姓种田的场景,连每亩地产量不一样这件事都不知道,还好意思在这里指指点点?”

“这一株有虫,那一株有害,另一株很健康,三株的产量各不相同,难不成就是在弄虚作假吗?”

“我看你还是别看书了,多去种种地吧!”

除了陆恒之外,在场众人纷纷抬头的抬头、摸鼻子的摸鼻子,似乎并不准备参与这场尴尬的骂战。

但偏偏,整件事的始作俑者陆恒,在旁边看得非常高兴,甚至还鼓起了掌!

“程伯伯好会骂,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骂呀!”

“您再多骂两句成不成?我也好多学学!”

萧瑀气得浑身发抖,分明是大雪天,头上却被气得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也不知道真是气出来的,还是因为心虚所以冒了冷汗。

正僵持之际,原本跑去厢房找秤的牛老汉匆匆跑了回来。

他手头拎着一杆秤,笑道:

“少爷,各位贵人,秤拿来了,你们可以自己称一下!”

李世民当先接过了那杆秤,将手头的土豆放在上面,仔细观察着秤杆。

半晌。

他常常吐出一口气,叹道:

“果真……果真是五斤三两啊!”

“朕,不,我实在没想到……居然会如此夸张!”

到现在他终于相信,陆恒之前对他说的话全部都是真的了。

这世上连亩产三四千斤的庄稼都真的存在,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见李世民都已经发了话,其他所有人便一窝蜂的冲了上去,从他手中接过秤杆,似乎非要自己亲手过一下才安心。

轮流过完一遍后,陆恒看向牛老汉。

“还得麻烦您将这地里的所有土豆都刨出来。”

“毕竟有人觉得咱们在产量上可能会有弄虚作假,必须得证明一下才行。”

牛老汉瞪大眼睛。

他到现在才发现,自己可能卷入了一些什么事情当中,但既然土豆是从他手里种出来的,不论什么事他都跑不掉。

于是牛老汉从原先的喜气洋洋变得沉默下来。

他从旁边拿过锄头,一言不发地将这亩地里的所有土豆都刨了出来。

包括李世民在内,所有人将他挖出来的土豆一个一个过称。

没有低于四斤的。

最少四斤,最多有六斤。

多么骇人听闻的数字!

李世民愕然地看着地上摆放的一堆土豆。

他虽然早就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将会名留青史,但或许现在那本史书上,可以再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了。

不论哪个皇帝,但凡希望自己能有作为的,都想解决百姓吃不饱饭这个问题。

而他李世民在位期间,得到了亩产三四千斤的粮食!

不,这不是粮食。

这简直是上天的恩赐!

“天哪……天哪!”

“来人,将这些土豆全部保管起来,好好保管!”

短暂的愣神之后,李世民立即反应过来,转头对身边两名武将出身的老伙计道:

“知节,叔宝,等会儿你们帮朕将地上的土豆都搬出去,找一辆马车单独运送走,送进宫里去!”

“这些可都是种苗,万万不能随意浪费,哪怕丢了一颗都损失巨大!”

“还有……”

李二陛下还想吩咐些什么,但旁边的陆恒举起了手。

陆恒可是找到土豆的大功臣,到这会儿,李二陛下也不好阻拦他说什么,于是便摆了摆手示意他想说什么随便发言。

“陛下,土豆的事情是安排好了。”

“那么臣的公道在哪里呢?”

陆恒转头看向旁边的萧瑀,后者脸色已经青得有点发紫了:

“你不是说,只要我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你就自戕谢罪?”

“刀或者是剑,需不需要我给你找一把过来?还是说,你比较喜欢上吊或者撞死?”

满场皆静,没有一人出声。

第一百四十一章 儿女情长 陆宅门口,这里停着的一大堆马车当中,除了李世民那一辆,还有另一辆显得极为特殊。

跟随着一起来的禁军们,除了跟着李二陛下进去的,以及那些围在宅子门口以防不测的,其余全部都围在那辆马车旁边。

因为,这辆车里坐着的人,是长孙皇后和豫章公主!

马车内。

长孙皇后掀开车帘子朝外看了看,发现李世民根本没有出来的迹象。

于是她转头看向女儿,温声道:

“玉儿,你跟母后说实话……”

“陆恒今日早朝拿出来的那土豆,产量是真的有三千斤吗?”

听到她问的话,李明玉没有半点犹豫地点了点头。

“是真的!”

“女儿先前亲眼见到第一株土豆从地里挖出来,那时,除了陆恒之外,连守着那块地种了三个月的老农就震惊极了。”

“不过女儿不太懂农事,只听那位老农说,若一株土豆有五斤,每亩地种八百上千株的话便能亩产三千斤……”

“只要老农说的这件事没问题,此事便必定不假!”

长孙皇后陷入沉思。

她跟女儿不同。李明玉自从出生以来便长在深宫,没有碰过任何农事,也不会有人想让她来碰。

倒是那些皇子们,李二陛下为了让他们晓得民间疾苦,只要有机会便会带着他们下地去看看,连皇后自己也会跟着一起。

这数目要是没掺水分的话……

还真的是最少亩产三千斤往上了!

要知道,平日里他们说粮食都是用几石来算的,一亩地撑死也就是产出四五石的样子。

可照陆恒的说法,土豆一亩地能产出三千斤。

那便是接近四十石了!

十倍的产量,简直骇人听闻!

“那他带你去看时,有没有跟你提起过要将此物呈交给陛下?”

长孙皇后忽然问道:

“为娘想知道,他究竟是自愿要交给陛下,还是因为今日萧瑀逼迫到头上来,所以才不得已而为之的。”

闻言,原本毫不迟疑的李明玉突然卡了壳。

她当然知道陆恒本来就想把土豆呈交给父皇。

可这原因……她怎么说得出口呢?

当着母后的面,说陆恒要用土豆来换迎娶自己这件事?

那也太羞人了吧!

李明玉的脸慢慢红了起来。

半晌。

她才终于用蚊子一般的声音低声道:

“母后,他那时候就说过,这土豆肯定是要交给陛下的。”

“可是他有个条件……”

长孙皇后登时来了精神。

作为一国之母,她跟李世民一条心,不怕臣子贪婪,只怕他们什么都不想要,只要名声和民心啊!

她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温柔问道:

“跟母后说说,他到底想要什么赏赐,有什么条件?”

“放心说,母后跟你父皇不一样,不会生气的!”

看着李明玉吞吞吐吐的样子,长孙皇后还以为是陆恒要的赏赐太过分,女儿不好开口,于是又拍着她的手安慰了几句。

可她没想到的是——

李明玉涨红了脸,声音更低了几分:

“他,他是个登徒子!”

“他说这土豆交给父皇,是要当成娶我的聘礼……”

“这完全是胡说八道,孟浪之言嘛!”

长孙皇后先是一愣,随即便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她完全没想到,这般能造福天下百姓的庄稼,陆恒一点藏私的念头都没有,只想交给陛下换一个媳妇。

而且,还是自家女儿!

李明玉被母亲笑得有点下不来台了,坐在马车里直跺脚。

她实在是想不通,这有什么好笑的!

“母后!您到底在笑什么呀!”

李明玉满脸通红,羞得眼中都快冒出泪花来了。

长孙皇后停住笑,盯着女儿的脸看了良久,头一回认认真真地重新审视了一番。

这个女儿虽然不是她亲生,却因为生母难产,自出生时起便放到了她这里来抚养。

若论感情,长孙皇后与李明玉的感情不比任何一个亲生孩子要少。

甚至,因为李明玉深知自己并非亲生,所以对长孙皇后的感恩和孝顺比亲生孩子还要多!

看着她逐渐长成少女的脸,长孙皇后微笑起来,那笑容带着温柔和感慨。

“玉儿,你今年该十四岁了吧……”

“前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长乐嫁给了冲儿。本来打算去年给你相个驸马来着,结果你祖父中风,不宜大办。”

“今年又碰上你祖父去世,不论怎么算,你的婚事也该等到明年才能办了。”

说到这,长孙皇后忽然摇了摇头,道:

“也不知是不是你祖父泉下有知,我与你父皇本都属意唐俭家的五公子,偏偏这事情一茬接一茬,便让你碰上了陆恒。”

“母后只问你一句——”

“你中意他吗?”

李明玉与姐姐长乐公主李丽质,年纪相差不远,都是武德四年生的,只是李明玉生于年末。

长乐公主早在贞观七年便嫁给了长孙无忌的儿子,长孙冲,按理说后面就该轮到李明玉,可因为一些事情,他们都忙得焦头烂额,这事儿也就搁置了。

听到母后问的话,李明玉心里也清楚,母后对陆恒算是很满意的了。

她手指下意识地绞着绢帕,若是再用力一些,恐怕都能将那帕子给撕烂。

她很紧张。

半晌,李明玉才用比之前都低的声音回答。

“娘,女儿不知道。”

她用上了平常母女间的称谓:

“女儿刚开始觉得他是个很孟浪的人,可后来接触多了发现,他对旁人不这样。”

“陆恒像是一眼就认定了我似的,只对我一人口出狂言,连土豆这样的神物都要第一个拿给女儿看……”

“他还说,日后若是将女儿娶进门,便日日做些我喜欢的吃食,只因为女儿夸过他做的饭菜好吃。”

“可是不都说君子远庖厨吗?陆恒这般,好像又不大好。”

“女儿真的想不清楚……”

长孙皇后原本在认真倾听。

可听到最后,她却忽然又笑了出来。

这哪里是想不清楚。

自家女儿分明已经想好了,只是不愿意承认,她真的中意了这么一个憨直的少年罢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李靖:干得漂亮! 母女俩正在马车上谈心之时,安静了许久的陆宅门口,忽然有了动静。

她们掀开车帘看了看,却发现那些跟着李二陛下进去的禁军们,个个都将手里的刀给挎在腰间,每人手头的东西变成了一个个的箩筐。

箩筐中……似乎跟今日早朝时候一样,都装着土。

长孙皇后与李明玉对视一眼,对里头发生的事情心里有了数。

看来,这些都是从地里收获的土豆啊!

“母后,陆恒应当是没事了……可他们今日早朝上立下的生死状,又该怎么办啊?”

李明玉有些担忧道:

“难不成真要萧瑀自戕?那这也太……”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来,但以长孙皇后的水平,自然知道女儿想说什么。

以萧瑀这样的三朝老臣身份,若是仅仅因为这点小打小闹就真的去死,不仅陛下会头疼如何处置,那些躲在兰陵萧氏背后的五姓七望也绝对不肯罢休!

陆恒本就被世家们视为眼中钉,之前还好,只是在小辈之间有矛盾。

可现在闹成这样,早就已经不是陆恒与世家子弟间的问题了。

归根结底,这是李世民与五姓七望的斗争!

半晌。

长孙皇后叹了口气,道:

“要不,你去劝劝陆恒……”

“总归你也挺中意他的,等为娘跟你父皇商议商议,婚事若定下,便不宜再有血光。”

“就当做为你们俩日后的孩子积积阴德,劝他放过萧瑀,如何?”

听到母亲这话,李明玉顿时从脸颊红到了耳根子!

她羞得简直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母后,您在胡说什么呀?这事儿都还没谈过,怎么就……就扯到什么孩子身上去了!”

见女儿脸皮薄,长孙皇后也就只笑笑,没有再提。

再次掀开车帘子,便见那群禁军们抬着一筐筐的土,上了程咬金他们几人的马车。

而这些养尊处优的国公爷们,就委委屈屈地挤到了一辆车上去。

李二陛下和陆恒是最后走出来的。

陆宅门口。

李世民停住脚步,看了眼前面一言不发埋头走路的萧瑀,又看了看身旁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他长叹口气,道:

“陆恒,朕知道萧瑀他们让你受了委屈,可这事儿不能这么办呐。”

“尽管萧家并不属于五姓七望,但这千百年来,他们家在天下积攒的声望和背景,也并不比五姓七望差多少。”

“若你今日非要将他逼死,也不是不可以……”

“可往后要面对的,便是所有世家联手起来,对你的疯狂报复啊。”

李二陛下确实是欣赏这少年的。

毕竟,陆恒从一出现,就一直在接连不断地带给他惊喜。

先是制盐的方子,这东西经过快半年的试验和推广后,已经在长安城内推广售卖了起来,百姓们对此赞不绝口,而那些贩卖私盐的家伙也因此吃了好大一个亏。

私盐的品质根本比不上官盐,而由于官盐的制造成本极低,价格也就降下了数倍。

毫无竞争力的私盐,只能砸在他们手里,或者转运到关中之外的其他地方。

而后,陆恒又弄出了能够治疗皇后顽疾的药物,甚至碰巧还能将那药物用在长安城外忽然出现的流民身上,替朝廷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现在他再培育出土豆这样的神物……

短短半年都不到的时间,能创造这么多奇迹。

此子大才啊!

除了这性格憨点、轴点,别的简直越看越顺眼!

陆恒看了看李二陛下的表情,知道他是为自己好才劝告的。

可他摇了摇头。

“陛下,他们只是稍微动动手指,就能够将臣给捏死。”

“臣除了这些稀奇古怪的知识之外,也没有别的本事了,不适合做任何官。”

“但若是不做官,世家便有源源不断的法子能够拿捏臣……”

“这样搞,谁受得了啊?”

说到这,陆恒顿了顿,而后语气坚定道:

“今日若放过了萧瑀,他们就更觉着臣好欺负,是个好捏的软柿子!”

“您要是真为臣考虑的话,反倒是就这件事给他们警示才最好啊!”

振振有词,有理有据。

李世民一时间哑然。

他知道陆恒是个什么脾气,说好听点是性情耿直,难听点,那就是个睚眦必报的憨子!

就这么劝,肯定是劝不动他的。

正在李二陛下难得的犯愁时候,不远处的马车帘子被掀开,传来了他熟悉的声音。

“陛下,外头这么冷,您赶紧上马车来吧!”

长孙皇后在里面招手道:

“有什么事儿,咱们回宫去再商量,也不急这一时半会的!”

听到妻子喊的话,李二陛下终于找到了将事情暂时搁置的借口。

他如蒙大赦般地冲马车那头点点头,而后转身看向陆恒,道:

“好了,外头天气这么冷,你也先回家去歇息着。”

“这事儿,明日下午朕召你进宫,再细细商议,如何?”

陆恒撇了撇嘴。

谁看不出来,李世民这是想溜溜球啊?

但他也没法子拦着,只能点头拱手:

“臣遵旨。”

………………

一个时辰后。

代国公府,门口一辆马车缓缓停住。

陆恒从车上跳下来,冲门房打了声招呼,对方也没通传、要名帖,便直接为他打开了府门。

这是一位治好了女主人的神医应有的待遇。

朔风凌冽中,陆恒走进了李靖家的书房,正好看见他在翻阅什么书籍。

张红拂安静地坐在一旁,手头也拿着一本书在翻看,不时还为李靖磨一磨墨。

看到这一幕,陆恒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这他娘的,不就是传说中的红袖添香吗?!

自己什么时候也能有这样的待遇啊!

正眼红着,李靖夫妇俩便发现了门口站着的他。

“陆大夫来啦?快快快,过来烤火暖暖身子!”

张红拂热情得很,连声招呼他。

陆恒也没客气,打个招呼,坐下之后就开门见山:

“李将军,今日早朝的事儿您听说了吗?”

李靖放下手中的书籍,冲他笑着点了点头。

“听说了听说了!”

“你小子,干得漂亮啊!”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大麻烦 今日早朝结束时,李二陛下并没有带着所有人去郊外的陆宅。

也正因此,程咬金他们俩才找到了机会,让相熟的武将提前去跟李靖传了话,主要是担心陆恒今天请陛下去这件事有可能会搞砸。

但他们也没想到,陆恒这事儿竟然办得如此漂亮。

直接让萧瑀落入了极其窘迫的境地!

李靖跟这糟老头子早就不对付了,眼见着自己看重的后生能将此人给整得狼狈不堪,他也乐得看戏。

“陆恒,你现下来找老夫,是想问些事情吧?”

李靖摸着自己的胡须,笑道:

“难不成是想让老夫帮你出谋划策,看看要如何对付萧瑀?”

陆恒挠了挠头。

他确实是来找李靖想办法的,不过倒不是这个。

考虑了一下后,陆恒才直说道:

“是这样……”

“今日早朝上立下的生死状,想来您也已经听说了。”

“方才我是从京郊陆宅那边过来的,陛下已经亲自确认过土豆的产量,所以,这一次肯定算是我赢了。”

“可当我问萧瑀想怎么死的时候,不仅仅是他,就连陛下他们都不说话了,一个劲儿地把我往旁边拉,顾左右而言他的。”

“出来后,陛下还苦口婆心的劝我,让我放过萧瑀。”

“这可咋办啊?”

这个结果并不出人意料。

李靖点了点头,很是平静地问道:

“且不说陛下或者旁人如何劝告……你的想法呢?”

“关于萧瑀这事,你想怎么办?”

陆恒皱起眉头认真想了想,才道:

“我想他死。”

“不管怎么死,反正他得死。”

闻言,李靖都不由得愣在原地,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了。

虽然知道陆恒的性格,但真碰上这种事儿,对方态度坚决地要弄死萧瑀时……在朝中呆久了,还真有点适应不来啊。

过了半晌。

李靖才叹息一声,道:

“老夫知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既然世家和萧瑀都已经打算对你下死手,你再躲也没有用。”

“若你肯跟他们示好,肯归附于他们,那此事还有另外的解决办法……”

“可你不愿意。”

陆恒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他当然不愿意!

穿越前,上辈子他就是个给研究所打工的苦比理工狗,现在穿越过来还想让他给别人打工?

除了李二陛下这位未来老丈人,其他人想都别想!

再者说,世家都把事情做得这么绝了,哪里留了示好的余地?

“这些人恐怕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要真的与我修好。”

陆恒冷漠开口:

“大家都觉得我是个憨子,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却没想过我只是懒得跟他们来这些弯弯绕绕的。”

“在我看来,能凭自己本事解决的事情,就没必要弄虚的。”

“既然如今有现成的机会能弄死萧瑀,我为什么还要等?”

“李将军,还请您帮我想想办法,怎么才能绕开陛下,让萧瑀遵循承诺自戕。”

李靖一时默然。

他现在算是真的领教到,陆恒做事情有多么不计后果了!

即便陛下劝告之意如此明显,这少年却还是要对萧瑀赶尽杀绝……

“唉,既然如此,老夫只能给你支个招了。”

李靖叹了口气,道:

“如他们这等世家大族,最要脸面。”

“你若撕了他们的脸,他们哪怕是死,也要为自己的家族挣个清白!”

“言尽于此。陆恒,你好生考虑考虑吧!”

………………

翌日清早。

小兕子酒楼的门口,马车在雪地上压出长长的车辙后,停了下来。

李明玉下车后,带着何德便直接从后院进去,连门也没有敲。

何德有些犹豫道:

“公主,这……是不是不大好呀?”

“哪怕有奴在旁边,您一个人过来见陆公子,传出去怕是不好听。”

李明玉没有回答他,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也知道这样不大好,可她没办法。

陆恒今天下午便要入宫去见父皇,而且还要商量萧瑀一事。

猜都能猜到,这个憨子必定不肯轻易放过萧瑀!

可若当真如此的话,父皇一定会很生气,甚至还会对陆恒产生恶感。

虽然李明玉很不想承认。

但是,她已经在本能地为陆恒的未来考虑了。

“你就别管了,去喊他起床吧,我有正事要跟他说。”

李明玉抿了抿嘴,只吩咐何德去办事,没有多说什么。

不一会,在何德的帮助下,陆恒很快就穿好衣服出了房门。

见到李明玉,他原本还惺忪的睡眼登时亮了起来。

“咦,公主怎么来啦?”

陆恒快步走过去,也没想那么多,拉着她的手就往屋里走:

“快点进屋,里面暖和得多,外头还下雪呢,别冻着了!”

李明玉脸有点红,但这次没有骂他登徒子,只是轻轻抽出了自己的手,跟在他身后进了屋。

一旁的何德看得目瞪口呆。

这……这是要成了?!

他回过神来,赶紧跟着也进了屋。

要是自己不跟着进去,这孤男寡女的事儿传出去,公主还做不做人了!

三人进了屋子。

刚跨进门,李明玉的美眸一亮,感觉到了异常。

这里面并没有烧炭盆,没有任何烟味,可是却比外头暖和了不知多少。只呆了一会儿,她竟然都有些微微发汗了!

不对,今日过来是有正经事的!

她将这些杂念抛之脑后,盯着陆恒,道:

“陆恒,我来找你,是想问你一件事。”

“假如看在我的面子上……你愿不愿意暂时放过萧瑀?”

眼见着陆恒的脸色忽然有些不好看,李明玉连忙补充道:

“我并非要你以德报怨!”

“只是,照如今这形势来看,你与世家旧仇未了又结新怨,若是继续不依不饶,恐怕以后日子会很难过。”

“还有便是……昨日我姐姐襄城公主深夜匆匆入宫,见了母后。”

“她哭着求母后,能不能想办法帮帮萧瑀,毕竟那是她公公。”

“世家与皇室之间的纠葛也是盘根错节,你这样做,真的会有大麻烦的。”

这番话说完,陆恒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

知道李明玉是因为关心自己,所以才来求情,那他就放心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叫门?砍门! 一个时辰后。

开化坊,宋国公府门对面。

这里便是萧家。

平平无奇的马车停靠在巷口,外头的车夫是何德。

里面坐着的人,自然是陆恒与李明玉。

在来的路上,李明玉已经极其详尽地讲解过了萧瑀这个人,陆恒听完之后大为震撼。

这家伙,简直是大唐最强杠精,茅坑里的石头一般又臭又硬!

李二陛下苦其久矣,可因为萧瑀的身世背景,以及对方曾经立下的功劳,他也一直没好意思对萧瑀下狠手。

毕竟当年玄武门之变前,李渊就已经对羽翼渐丰的李世民动了杀念,还是萧瑀在旁边劝,这才保住了李二的性命。

问题是,再大的恩情,也经不住萧瑀自己这么个作法呀!

此人这些年来在朝廷树敌无数,因为觉得李世民重用房、杜二人而忽略了自己,他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上疏弹劾。除此之外,看不惯的他就骂,朝堂上骂完私底下接着骂!

换谁谁受得了?

李二陛下只是罢他几次相,这已经非常宽容了!

陆恒听完沉默良久,才感叹道:

“本来以为我已经是天花板了……没想到这位更是重量级啊。”

李明玉没听懂,一脸问号。

陆恒摆摆手,道:

“没事,我就是觉着,这人脑子比我还不好使。”

“既然我之前已经答应了你,放他一马,那我就不会再跟陛下提这件事。”

“不过这口气我必须出。”

“这个,你同意吧?”

李明玉有些茫然,又有些高兴地点了点头。

就陆恒这脾气,愿意听劝就已经很不错了,不能再指望他不计前嫌,跟萧瑀和平共处。

先前在路上,他们就已经说好,只要不一个劲儿地跟李世民纠缠生死状之事,那陆恒怎么出气都行——

这也是长孙皇后的意思。

犯错就得认,挨打要立正。萧瑀自己惹出来的事儿,陆恒想讨个说法也很正常吧?

李明玉冲陆恒笑了笑,道:

“你快去快回,父皇和母后都在宫里,刚好今日没什么政务,你处理完了就能同我一道进宫啦。”

“我们就在此处等着,你别跟他们吵太久噢!”

陆恒也呲牙一笑。

经过这几个月的努力,他现在感觉,李明玉越来越像是自己上辈子认识的那个女孩了。

他跳下车,冲掀开的车帘挥挥手:

“就从窗户看戏吧,别冻着了!”

说着。

陆恒便大步朝宋国公府走了过去!

门房守在大门口,本来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见到此人来势汹汹,当即打起了十分精神。

“你是何人,有什么事,要找我家哪位郎君?”

他拦住准备去敲门的陆恒,有些嫌弃道:

“连名帖都不知道准备……哪里来的穷酸鬼。”

陆恒瞥了这门房一眼。

不知道是阎王易见小鬼难缠,还是说,萧家从上到下都这么讨人厌。

他冷声道:

“我是你陆恒爷爷!”

“识相的话赶紧给我开门,要不然就叫你们家老爷自己出来见我。”

“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这门房当时就是一愣。

他在宋国公府上做了这么些年的门房,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横的家伙。

还是个平平无奇的少年!

如果眼前的少年有礼有节,恐怕他还会担心这是哪家公子哥,得罪了可不好惹。

但这样粗鲁,肯定不是什么豪门大族!

心中有了判断,门房当即重新揣起手来,冷笑一声。

“我当是什么人呢,原来只是个没来头的憨子啊!”

“来来来,你倒是不客气给我看一个。”

“我可告诉你,哪怕我只是个门房,那也是宋国公府的门房。”

“得罪了我,你要仔细你这身皮啊!”

陆恒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随即。

便直接从自己腰间,抽出了那柄李世民送给他的刀。

抽手便冲着府门挥砍了过去!

他抽刀时,那门房吓了一老跳,当即就往旁边躲闪开来。

可见这少年开始砍起了门闩,门房立马就急眼了!

“你干什么,干什么?!”

“这是私闯民宅,我若报官,你是得蹲大牢去的!”

“赶紧停下!!!”

门房吼了起来,可陆恒却无动于衷。

他像个没有感情的砍门机器,一边砍,一边冷眼瞥着门房:

“开不开门?叫不叫你家老爷来?”

“要是不叫的话,你以后估计是没有门可以守了。”

“我要是你啊,现在就进去找能做主的人来见我。”

“否则这个门被砍烂的责任,你一个奴仆肯定是担待不起的,你觉得呢?”

陆恒手劲本来就大,这三个月以来又每天去东郊看病,碰见搬东西的活也会顺手帮个忙,力气更是与日俱增。

李世民赐的刀非常好,算得上削铁如泥。

这两个buff叠起来,仅仅几句话的功夫间,陆恒就已经把那粗厚的门闩给砍出了个大缺口!

门房被这憨子吓得不轻,以为自己遇上了什么歹人。

他连声道:

“我去叫,我去叫还不行吗!”

“你倒是说清楚,到底要找谁啊!”

陆恒停住了砍门的手,转头道:

“我找萧瑀,告诉他,陆恒来找他要个说法,让他自己快点滚出来!”

如此不尊重一位国公爷的人,必定是个狠角色。

门房连滚带爬地跑去旁边的角门,一路小跑往里走,看来已经知道了问题的严重性。

陆恒将刀收回鞘中,靠在柱子上等待。

他甚至能听到那门房焦急的呐喊声。

果然。

没等多久,里头便传来了不少人的脚步声,听起来起码有十几个人。

陆恒站直了身子,看向宋国公府正门。

片刻后,府门洞开。

萧瑀脸色阴沉至极,身旁带着一个青年,应该就是他的长子萧锐,也就是襄城公主的驸马。

见他出来,陆恒有些看稀奇似的笑道:

“哎呦,宋国公肯出来啦,不当缩头乌龟啦?”

萧瑀死死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你到底想做什么,直说便是,不必如此阴阳怪气!”

“想让老夫自戕,对吧?老夫……”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陆恒抬手打断。

少年笑眯眯地看向旁边的萧守规,像是在跟他说话似的。

“我当然不要你死。”

“我要你生不如死!”

第一百四十五章 放狠话 由于是陆恒亲自来砸场子,今日到府门前来的人,几乎将萧家三代的男丁全数囊括在内了。

宋国公萧瑀,其长子萧锐,次子萧锴,三子萧钺。

还有萧锐和襄城公主生的儿子,萧守规。

至于其他人,要么有事在外,要么就是年纪还小不好掺合进这种事里来。

唯一一个萧家孙辈,也就是先前在东郊庄子附近,被陆恒抽了一耳光的那位纨绔子弟。

旁边还有各色家丁待命,似乎是萧瑀喊来以防万一的,看起来,萧瑀是生怕陆恒不管不顾直接动手啊。

听到陆恒嚣张至极的话语。

年仅十三岁的萧守规脸色铁青,眼神阴鸷得不像个孩子。

他恨声道:

“陆恒,若是因为先前东郊一事你我起了冲突,那你要做什么就尽管冲我来,祸不及家人!”

“跑到我家府上,强行逼迫于我祖父,这算什么好汉?”

陆恒有些稀奇地砸吧了一下嘴。

他属实是没想到,萧守规年纪不大,甩锅倒是甩得很溜啊!

这两天的事儿,摆明了就是萧家先撩者贱。

三个月前跑到东郊去要说法,没要成反倒挨了打,然后就开始暗地里使坏撺掇流民。

过了三个月,更是打了小的来了老的,萧瑀直接在朝堂上诬告他陆恒贪赃枉法。

到如今,这他娘的怎么还变成自己“逼迫”萧瑀了?

“好有道理,但是我不同意。”

陆恒将自己手里的那把刀上下抛着,冷笑起来:

“你口口声声祸不及家人……萧瑀在早朝上非要我自证,否则就要抄家灭门。怎么,这事情没告诉你吗?”

“本来觉得你只有十三岁,年纪小不懂事,那便算了。”

“可现在看来,萧守规,别人这时候都已经能成家立业了,你也该为你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了吧?”

在陆恒这个现代人的眼里,十三岁不过就是个初中生的年纪。

按理说,萧瑀这会儿应该还在学校里上学。

可放在大唐看,不论男女,这都已经到了适婚年龄,甚至陆恒自己这个十五岁少年都成了个剩男。

不管怎么说,萧守规也应该承担责任。

要么,就由萧瑀或者萧锐,来替他受过!

“你到底想怎么样?”

萧瑀察觉到了不对劲,将孙子往后一扯,紧紧护在身后。

他感觉将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果然。

就在萧守规躲在自家爷爷身后时,陆恒发话了。

“萧瑀,既然你当着陛下以及满朝文武的面跟我打赌,那想来已经做好了践行承诺的准备。”

“陛下怜你年老体弱,又觉得你怎么说也是个开国国公,劝我不要逼你。”

“但我所受的冤枉,究竟谁来偿还呢?”

陆恒冷眼看着这爷孙相亲相爱的场景:

“你的好孙子和一帮世家子跑到东郊去,试图干扰朝廷大事,你应该庆幸我打了他那一巴掌。否则,若事情闹大,陛下的怒火他萧守规可承担不起。”

“可你却不分青红皂白地拼命打压我,这是什么道理?”

“这些事,咱们就放在一边不说了。”

“我现在可以给你选择的余地。”

“要么,你萧瑀遵守承诺,自戕。”

“要么,让萧守规替你受过,怎么受,可以商量。”

“若是这两件你们都不愿意……”

“那我就只能把这件事情宣扬天下,让大唐所有百姓都知道你们干的好事了!”

萧瑀本来很紧张,可听到陆恒的话后,他反倒是显得轻松了许多。

让他自戕,这不可能,陛下和五姓七望无论如何都会保他。

至于让守规替爷爷受过,那就更不可能了!

娇生惯养大的孩子,从小就只会舞文弄墨,真要让萧守规去蹲大牢或是流放,亦或者去挨板子,一套下来不死也得残废。

这可是萧家嫡长孙!

既然如此,那就只剩下最后一条了。

萧瑀冷笑出声:

“呵呵,倒不是老夫想要食言……”

“主要是想看看,你陆大少爷究竟有什么本事,能让全天下百姓都知道萧家,能给我兰陵萧氏泼多少脏水!”

陆恒听到他这说法就觉得烦。

什么叫不是想食言,是想看看自己的本事?

明明就是在找台阶下!

他也不打算跟这不要脸的老东西纠缠,只是冷眼看向萧瑀。

“过段日子,你就知道我有什么本事了。”

“到时候若再想求我,哪怕你死在我家门口都不会有人管。”

说罢,陆恒便直接转身向马车走了过去。

萧瑀还以为他是胳膊拧不过李二陛下的大腿,无可奈何地放放狠话,于是在身后大肆嘲笑。

“老夫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原来只是嘴上逞能啊!”

“我兰陵萧氏,等着你的报复!”

少年在大雪纷飞中离开,只留下一个单薄的背影,再也没回头。

陆恒已经彻底对这家人没了留手的念头。

上了马车。

将外面一切收于眼底的李明玉有些担心。

她看着脸色极差的陆恒,关切道:

“陆恒,你没事吧?”

“萧瑀他一向是这个性子,哪怕对着我父皇都敢当面吵架……”

“你别太往心里去了。”

本以为陆恒今天会在宋国公府前大打出手,李明玉都已经跟何德交代好了,让他做好准备,一有事情立刻出去拉架。

结果,除了拿刀砍门,竟然什么都没发生!

她刚才还以为陆恒会砍人呢!

“你以为我会动手?”

陆恒回过神来,冲她笑了笑:

“姑娘家在这里,怎么好让你见到这种场景。”

“要动手,也得等你不在的时候再动。”

李明玉瞬间警觉起来。

她盯着陆恒问:

“你是真想对萧瑀动手?砍人的那种?”

陆恒认真思考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

“不,如果我动手,就得去蹲天牢或者流放,甚至斩首抄家。”

“这样还怎么娶你?”

李明玉完全没想到,都到这份上了,这个登徒子居然还要跟她油嘴滑舌的!

她羞恼道:

“闭嘴吧你!进宫去见父皇母后!”

马车缓缓驶出开化坊。

背后的宋国公府,建筑已被大雪盖白。

宛若在为他们自己戴孝。

第一百四十六章 求娶 立政殿。

此时已经临近春节,哪怕外头大雪纷飞,宫里也已经早早地开始装扮了起来。

不过,由于太上皇李渊今年刚刚去世,哪怕过年也不好太过张灯结彩。

望着窗户上贴着的福字,长孙皇后轻轻叹了口气。

“唉,如此,还真是有些委屈那孩子啦。”

她看向旁边正喝茶的丈夫,道:

“短短几个月,陆恒便为大唐做出了这么多的贡献……”

“可萧瑀这般行径仍旧不被处置,会寒了他的心吧?”

李世民喝着热茶,心里也不是很好受。

毕竟陆恒虽然不是出自寒门,可原本的富商家庭出身也远远比不上五姓七望那些世家。

哪怕最落魄的世家,在心理层面上也会感觉自己比旁人高出一头。

这些人天然就有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他现在暂时没有办法动萧瑀,以及萧瑀背后那些人,所以只能让陆恒打碎了牙往肚里吞。

这么性情耿直的憨子少年,要憋着这口气,连李二陛下都替他委屈。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李世民长出了口气,摇头道:

“朕原先还答应过他,若他能治好你的病,且赢过世家,朕便亲自为他赐字。”

“如今看来……不论如何,这字,还得朕赐给他才好哇!”

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补偿了。

长孙皇后听了,犹豫了片刻,起身走到了李世民身边。

她轻声道:

“陛下,臣妾有一事想与您商量商量。”

李世民诧异地抬起头:

“观音婢,你有事可以直说嘛,总归不是朝廷里的事,后宫你完全可以自己拿主意的。”

长孙皇后摇摇头,道:

“算是后宫之事,但也不尽然。”

“臣妾觉得,等这年一过,咱们便能为玉儿准备亲事了。”

李世民先是一愣。

但片刻后,他就反应过来自家妻子是什么意思了。

“你是想让陆恒当玉儿的驸马吗?”

李世民眉头紧锁。

他倒也不是不喜欢这个少年,但总觉得玉儿应该嫁给更好的人家。

长乐公主李丽质嫁给了长孙冲,襄阳公主嫁给了萧锐,他们都是国公府的嫡长子。

虽说不一定都要嫁给嫡长子,也没那么多条件匹配且适龄的优秀男青年……

可怎么说也得是个国公家的孩子吧?

长孙皇后与他相濡以沫二十来年,对自己的丈夫十分了解,一看到他这表情就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她坐到李世民身旁,用手轻轻拍着丈夫的手背。

“二郎,其实这件事情不一定非得要国公家的孩子。”

“咱们为玉儿择婿,一来是为了与朝中众臣结为姻亲,让他们对朝廷愈发衷心,二来则是希望能给孩子找一个好归宿。”

“像你之前中意的唐善识,他也并非嫡长子,而且还是第五子。”

“日后要继承爵位,怎么轮也轮不到他。”

“依臣妾看,反倒是这陆恒才更有可能为自己挣来一个爵位,不靠家里,不靠祖辈余荫。”

李世民听完后犹豫良久,但最终还是没有完全答应下来,只是略微松了口。

他面色严肃,道:

“这事情咱们也要跟玉儿商量商量,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约,但毕竟也是关乎她终身的大事。”

“观音婢,你先前有跟她聊过这事吗?”

听到李二陛下这么讲,长孙皇后微微一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恐怕这位老父亲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自家女儿的心,早就已经飘到那个憨小子怀里了!

………………

宫城口,马车摇摇晃晃的入了宫门。

按理来说这马车是不应该驶入皇宫的,但毕竟车上坐着豫章公主,守在门口的禁军也不可能让公主步行进去。

这么冷的天,冻坏了算谁的呀?

一路走到立政殿附近,马车才停了下来。

李明玉看着跳下车的陆恒,对方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她满脸疑惑。

“不是……你带这么多,可我父皇母后什么都不缺呀!”

陆恒手里拎着很多重物,但他看起来似乎一点也不费力,还能很轻松的冲李明玉呲牙。

“你不懂。”

“我先前就跟你讲过,土豆呈给陛下之后,我就要向他求娶你。”

“以前见他是面圣,这一回见,那可是准女婿见岳父!”

“见未来老丈人总不可能空手来吧,那我提起娶你的事儿,不会被乱棍打出去吗?”

这已经是陆恒第无数次说这种话了。

但很显然,即便听了很多遍,李明玉仍旧没有对此产生抗体。

她脸色通红,美眸中泛起阵阵涟漪,横了陆恒一眼,把少年瞪得心花怒放。

“少说废话了,你快点进去!”

两人一道走进立政殿中。

长孙皇后见到这一对少年少女进来,便露出了欢喜的笑容。

她赶忙招手:

“外头雪这么大,你们俩一定冻坏了吧?”

“快快快,过来吃点热茶,暖暖身子!”

陆恒定睛一看。

面前摆着的,果然是那种加了葱姜盐各种调料的茶!

他把头摇的跟波浪鼓似的:

“皇后娘娘,臣就不吃茶了,外头也不是特别冷。”

“哦对了,这次过来,臣提了不少东西,里头有一坛度数低一些的酒,想暖身子可以喝一喝。”

说着,陆恒就从那大包小包里面翻出了一个陶制的酒坛。

这坛酒他是特地带过来的,只蒸馏过一次,度数对唐朝人来说比较友好。

长孙皇后有些疑惑,又有些好奇:

“你先前不是说,我跟陛下的毛病最好不要饮酒吗?怎么这次反倒自己带过来了?”

陆恒笑道:

“只是说尽量少喝,但小酒怡情,喝一喝暖暖身子,只要注意别喝多就行了。”

拿出酒坛子的时候,他也从其他包裹里把东西取了出来。

除了酒之外,还有他自制的腊肠,一整瓶大蒜素,还有各种土特产。

“……你倒是带了不少东西。”

李二陛下有点无语,但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吐槽。

陆恒只是笑着把东西都放好,而后忽然面色郑重起来,在李世民面前长揖拜下。

他一字一顿。

“陛下,臣今日进宫,也想跟您讲一件事。”

“臣想求娶豫章公主。”

第一百四十七章 定下婚约! 陆恒的话说出来后,在场其他三个人都沉默了。

李明玉是因为不好意思,羞红了脸不作声。

长孙皇后是震惊于,陆恒居然如此开门见山,一点铺垫都没有。

至于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脸都绿了。

他万万没想到,就在一个时辰之前,自己还在跟长孙皇后说这事得问问女儿的意见。

结果这小子刚一进宫,直接就敢开口提亲了?!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

长孙皇后缓缓开口,语气中仍旧带着一丝震撼。

“陆恒,此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约。你自己拎着东西来求娶,而且还是求娶公主,是否有些不大合适?”

这时陆恒才站直了身子。

他表情严肃而诚恳,道:

“皇后娘娘,这件事是臣早就已经决定好了的。”

“在种下土豆的时候,臣便已经想清楚了,若它真的能长活,那收获之日,便是臣将它呈给陛下求娶公主之时。”

“关于先前与萧瑀定下的生死状,臣不再纠缠。”

“呈上土豆后朝廷可能给的赏赐,臣也一概不要。”

“只希望陛下与娘娘可以好好考虑,能不能将豫章公主下嫁于臣!”

李世民听完他的话,心里已经凉了半截。

陆恒这愣小子,是准备把这几个月以来的所有功劳,全部用来换作娶玉儿的筹码啊!

本来打算得好好的,等今年这个年过完,李明玉就可以嫁给唐俭的五公子了……

怎么莫名其妙的就半路杀出来了个陆恒啊?

李二陛下不动神色地看了看身边。

长孙皇后一脸欣慰,女儿则是羞得脸通红。

在场四个人,看起来只有他自己不大同意这门亲事。

这他娘的跟谁说理去?!

“……玉儿,你的想法呢?”

李世民一口老血堵在胸口,只能抱着最后的希望看向女儿。

却见李明玉闷声不作气地低下了头,声音细如蚊蝇:

“一切全凭父皇母后做主。”

此话一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成亲这种人生大事上,没有反对,就是同意了!

李世民太阳穴跳了跳。

他甚至不知道陆恒是怎么赢得女儿芳心的。

除了在东郊庄子上一起给流民看了三个月的病,这俩人之前根本也没什么别的交集啊!

哪怕是去庄子,也有孙思邈和李承乾跟着一起。

李二陛下非常想不通。

过了好半晌,他才揉了揉太阳穴:

“此事也不着急,可以从长计议。”

“毕竟朕之前与唐俭谈过婚约一事,若如此草率轻易改口的话,恐怕他也会有意见的。”

陆恒想了想。

然后他居然点头答应了下来:

“这个臣没有意见。”

“正好红薯和玉米这两样作物得等到明年才能开始种植,那就等您从长计议好了之后,再推广种植吧!”

一旁的长孙皇后和李明玉,同时震惊抬头愕然看向陆恒!

这分明就是在用那两样高产作物威胁陛下!

他怎么敢的啊?!

母女俩都做好了为陆恒求情的准备,正想劝告李二陛下不要发火。

但出乎预料的是,李世民冲她们摇了摇头。

“无妨。”

“陆恒啊,朕知道昨日早朝你被冤枉,而后又碍于朕的情面不好对萧瑀动手,你心里有气。”

“不过……”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陆恒也开始摇头。

“臣心里没气,真的。”

“萧家现在没事,不代表他们以后也能继续猖狂。”

“臣今天去过宋国公府了,但没对他们动手,主要是准备向您提亲,觉着这大好的日子见了血不吉利。”

“本来想着可以过几个月再收拾这些人,可现在看来,若是这亲成不了,臣也没必要再留情面了。”

到了这会儿,大家也都看明白了。

陆恒不是在威胁,也不是在说气话,他是真的打心眼里这么想的!

李世民现在感觉脑子都要炸了。

不管是对付长孙无忌和房玄龄那样的老油条,还是萧瑀这种仗势欺人的臭杠精,毕竟这么多年了,他总有自己的办法。

况且,平时还有长孙皇后在旁边劝着。

可是乍一下来了陆恒这么一个憨子,人家也不跟你来虚的,不拐弯抹角,上来就直说。

这比前两种都要难搞啊!

李二陛下现在很怀疑,如果自己硬是不松口的话……

陆恒很有可能会直接回到宋国公府去把萧瑀给砍了,然后再一把火把土红薯玉米都给烧了。

倒不是他夸大其词。

毕竟十几二十年前,他有个叫李元霸的弟弟,跟陆恒的性子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除了武力值没办法比以外,李二陛下看见陆恒的时候,简直就像看到了另一个李元霸!

“朕答应了。”

李世民无奈地摇了摇头:

“过几日,朕会择个良辰吉日下圣旨,给你父母说明此事的。”

“回去之后你也让他们做好准备,婚期约莫就在明年春天。”

“你和玉儿年纪都不小啦,既然已经决定好,那就不能继续拖了。”

陆恒当时就是一愣。

虽然穿越过来已经快半年了,但他总还是带着现代人的思想。

他和李明玉两个人都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到明年撑死也就十五六岁。

放在现代,这他娘的还是两个高中生呢……

这会儿就都成剩男剩女了???

还没等他在脑子里把自己的观念给转过来,就听到旁边的长孙皇后抚掌大笑,看起来十分开心。

“好好好,终于算是有一件大好事了!”

“待到明年春天你们俩成婚,那时,土豆红薯和玉米也都可以开始播种了,这对天下所有百姓都是件大好事啊!”

“好事成双,不错不错!”

“哎哟,也不知道本宫后年能不能抱抱外孙啊!”

陆恒满头问号。

哪怕到后年,李明玉也只有十六岁。

叫一个十六岁的花季少女生孩子,他真的无法接受!

“皇后娘娘,这个……不好吧。”

陆恒挠着头,大概讲解了下过早生育对女性的危害,顺便也讲解了一下长孙皇后自己体弱的原因。

旁边的李世民虽然没搭话,但都听在耳里。

半晌。

李二陛下长叹一声,道:

“朕先前竟然不知道,害观音婢身体不好的罪魁祸首,竟然就是朕自己。”

第一百四十八章 长安纸贵 见完李二陛下和长孙皇后,陆恒并没有急着出宫。

他跟李明玉讲了一声,便独自去了东宫。

跟热热闹闹的立政殿比起来,李承乾住的东宫非常冷清。

“高明兄,你一个人在这干嘛呢?”

东宫门口的那些宦官宫女们都已经认得陆恒了,他跟这些人打了声招呼,便悄悄摸摸地进了李承乾的书房。

李承乾此时正在埋头写着什么,突然听到他的声音还被吓了一老跳。

“你怎么进宫来了?”

他有些费劲地站起身,拄着拐杖慢慢朝陆恒走来:

“原本我这两天打算去找你的,但因为萧瑀那事情闹得……我作为太子也不好出面,只能拜托人去跟代国公打了招呼。”

“听说已经都解决了?”

其实今天见到陆恒时,李承乾是有点愧疚的。

他们俩毕竟关系这么好。

朋友有难之时,自己身为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没有办法出面帮忙说话,于情于理他都觉得很惭愧。

陆恒没什么所谓的地拍了拍他肩膀。

“事情是我惹出来的,你愧疚个什么劲儿啊!”

“再说了,我倒还要谢谢那帮世家搞出来的事情,要是没闹这么大,你父皇恐怕还不会同意我跟玉儿的亲事。”

李承前仍旧有点愧疚的摆摆手。

但过了几秒钟,他就立刻反应了过来!

“你跟父皇说过此事了?”

“父皇原本已经跟唐俭谈过婚约,这时候改变主意,父皇很难做的……他怎么会突然就松口呢?”

李承乾狐疑的看向陆恒:

“你不会是用了什么歪门邪道吧?”

毕竟是当朝太子,李承乾考虑事情的时候,最擅长的就是用皇帝的思维出发。

给公主找驸马这种事情,最重要的其实并不是驸马的人品,而是他身后的家世背景。哪怕找了个烂人,公主也有和离改嫁的权利。

不过一般来说,大家都是各玩各的。

哪怕感情不好也不会轻易和离,否则就会伤害皇室跟驸马家族的关系。

很显然,李世民看中唐善识,也只是因为唐善识有个叫唐俭的好爹。

不管怎么看,陆恒的重要性也不可能比得过唐俭啊!

“想什么呢你!”

陆恒翻了个白眼,大喇喇地拉着李承乾坐下,搞得他才更像是主人一般。

看看左右无人,他才低声道:

“那个印刷的院子,先前交给你了……”

“进展如何?”

毕竟花了三个月时间在东郊流民身上,陆恒担心自己身上可能会携带病毒,所以期间压根就不怎么回长安城。

李承乾是太子,哪怕这差事名义上是交给了他,但李世民不会让帝国的皇储立于危墙之下。

所以,这三个月来,李承乾只是偶尔去一趟东郊。

管理活字印刷院的事情,也就落在了他头上。

说起这个,李承乾立即来了精神。

“进展很不错!”

“短短时间,他们便已经能批量印刷出四书五经来了!”

“只是……目前看来,要把这些书都卖给寒门子弟,恐怕不大现实啊。”

陆恒皱起眉头。

他反问道:

“是哪里有问题?咱们有了书籍原本,有大量商铺可以用来做书店,寒门子弟更是数不胜数。”

“既有供应又有需求,应该很好卖才对。”

李承乾叹了口气。

“我原先也没想到过这个问题。”

“贤弟,咱们都没有缺过钱,根本注意不到最重要的一点。”

“书籍之所以贵,一是贵在它本身稀少,其次便是因为纸张昂贵!”

“哪怕咱们能印出成千上万本书籍……可纸张成本高,也不能做亏本买卖吧?”

陆恒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他确实没想过,消灭文盲的第一个难关,居然是纸太贵了!

半晌。

陆恒忽然走到李承乾的书案旁,随手拿起一摞纸翻了翻。

确切来说,这应该叫做一刀纸。

他冲李承乾晃了晃:

“印刷所用的,都是这种纸张吗?”

李承乾苦笑着摇头道:

“当然不是。”

“为兄这里的纸,应当是全天下最好的纸了,虽不清楚具体价格,但印刷院那边用的肯定跟这个比不了。”

陆恒挑起了眉头:

“那为什么不用便宜的纸张印刷?”

“虽然我没读过什么书,但也见过纸。”

“除了这种昂贵宣纸之外,应该有许多便宜的草纸、麻纸之类的可以用,为何非要用宣纸呢?”

这句话,不仅确确实实地暴露出陆恒在大唐是个半文盲的事实,也成功震惊了李承乾。

太子殿下惊得差点腿都不瘸了!

“草纸跟厕筹一样,是茅厕里用的呀,怎么能用来写字呢?”

李承乾捂着脸:

“贤弟啊,你有点常识吧!”

陆恒倒是不觉得自己没有常识。

毕竟他本来就是现代人,在自己的时代,根本就不存在买不起纸的问题。

谁特么知道大唐的纸,又厚又硬又贵啊!

凭什么啊!

陆恒打从心底里疑惑:

“草纸,为啥不能用来写字?”

“不都是纸张吗,你这个宣纸除了厚点白点,别的也没啥区别吧。”

李承乾无奈。

他只好解释道:

“宣纸贵,是有道理的。”

“那些草纸若用来书写作画,承不住力就算了,而且还很容易浸墨到背后。”

“晕染开来,写什么都没有太大作用,因为看不清。”

“你若真要用于印刷,最后恐怕会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陆恒沉思良久,从自己理工科的记忆中使劲检索造纸术的流程。

最终,他想起了看过的一部纪录片。

“宣纸贵,应该是贵在流程繁琐,而且宣纸的造纸术只掌握在少部分人手中。”

“我这里倒是有另外的法子,能造出跟草纸差不多薄,但拿来书写印刷完全够用的纸。”

“咱们要不试试,造纸、印刷一条龙……”

“搞点大事情出来!”

李承乾有点茫然。

前一秒,陆恒还根本不知道草纸为什么不能用来写字。

后一秒,居然就能直接拿出全新的造纸术来?!

这什么转折啊!

他小心问道:

“你说的,是什么纸张啊?”

陆恒微微一笑:

“竹纸。”

第一百四十九章 爹娘,我要娶亲啦! 今天是腊月二十五,再过几日便是新年。

各家各户,但凡有点钱的,都尽力在自家的门窗上装扮得漂漂亮亮,以迎接马上要到来的贞观十年。

前头这一年不算好过,但也没有贞观初那两三年难。

大唐立国以来,先是满天下征战,好不容易才将那些地方上反抗军给打完,而后又来了突厥人的渭水之盟。

幸好有李靖,几年前奇兵突袭,将突厥一举灭亡,这才永绝后患。

好消息接连不断,哪怕不时仍有天灾发生,但百姓们都觉着,这日子总算是在一天天的好起来了。

京郊,陆宅。

临近过年,本来一直在长安城里呆着的陆恒也回来了。

“爹,娘,你们在干嘛呢?”

陆恒刚一进门,就看到了令他胆战心惊的一幕。

便宜老爹陆铜仁,居然正站在一个梯子上挂灯笼!

那圆滚滚的身子有些摇晃,连带着脚下那木梯看起来都有点不稳固了。

萧氏和一个仆役在底下帮忙扶着梯子。

见儿子回来了,她连声道:

“哎呦恒儿,你可算是回来啦!”

“你爹他非要亲自挂这灯笼,说是什么主家自己挂更有福气……”

“他要贴福字、燃爆竹什么的,都罢了。”

“可这么危险的活,他都不肯让仆役插手,摔了可怎么是好啊!”

看得出来,萧氏也很担心。

陆铜仁平时很听她的话,可在某些事情上却固执得有点离谱。

陆恒很无语地走过去,准备接替母亲的岗位帮忙扶梯子。

结果就在此时。

梯子上,正努力够着挂灯笼的陆铜仁忽然身子一晃,眼见着就真要摔下地来!

陆恒眼疾手快,左手扶住梯子,右手全力猛地往上托举,这才正好稳住老爹的身形。

在旁边亲眼见到一切的萧氏,大冬天竟出了满满一身白毛汗。

她急眼了。

“陆铜仁,你快点给老娘下来!”

“这活你要是还继续自己干,那咱们明日就去和离!”

梯子上的陆铜仁自知理亏,但在儿子面前还想嘴硬。

他嘟嘟囔囔道:

“要不是这逆子刚好回家,我才不会回头看呢……这咋还怪我头上来了?”

嘟囔声被萧氏听得一清二楚。

她叉着腰,对头顶上还想动作的陆铜仁怒吼:

“你还敢怪恒儿?!”

“方才若不是他托住,你这把老骨头早就摔个七荤八素了!”

“下不下来?不下来老娘动手了!”

陆铜仁被骂了一顿,又没占理,只能灰溜溜爬下了梯子。

旁边。

自从穿越以来,一直都觉得母亲温柔慈爱的陆恒,见到这一幕简直下巴都快惊掉了。

他属实是没想到,对自己温温柔柔嘘寒问暖的母亲,居然也有河东狮吼的时候。

而且吼得老爹缩脖子揣手的,根本没有半点反驳的余地!

陆恒目瞪口呆地扶着陆铜仁下了梯子。

他这会儿也有点怂:

“这个……这个灯笼,不然还是我来挂吧。”

萧氏冷着脸,同样瞪了儿子一眼:

“你爹刚刚才差点摔下来,你就要上去挂?”

“若有个什么好歹,咱们家还要不要过这年了!”

“回屋去!这灯笼不挂也罢!”

说着,萧氏便径直转身回了屋子,管也不管外头面面相觑的父子俩。

半晌后。

陆恒小声问道:

“爹,我记忆还没恢复完全……娘她以前也这样吗?”

陆铜仁没好气道:

“哪样?母老虎吗?”

陆恒把头摇得飞起:

“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啊!”

“我啥时候说娘是母老虎了?明明就是你自己这么觉得!”

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的斗着嘴,都不愿意承认自己害怕发怒的萧氏。

但片刻后,两人还是很默契地跟着进了屋。

屋内并没有点炭盆,可仍旧温暖如春。

结束了京郊那边的事儿之后,眼见已经入冬,陆恒就赶忙让人也给陆宅的几间屋子都砌上了火炕。

这会儿,萧氏正盘腿坐在炕上,面前还摆着个桌案,上头放着些小零嘴。

陆恒与陆铜仁对视一眼。

看来还在生气。

轻轻咳嗽一声后,陆恒走了过去。

他嬉皮笑脸道:

“娘,我这次回来是想跟您说个好消息来着,您不打算听听?”

萧氏憋着一肚子火,冷声道:

“我还以为你是回来过年的呢。有什么好消息就快点说,少卖关子!”

她算是发现了,自从几个月前儿子脑袋挨了一棍子后,人倒是不傻了,可别的毛病倒是没变。

尤其是这个脾气啊,他们当爹娘的天天都在家里提心吊胆,生怕陆恒又在长安惹了事。

陆家虽然已经有了爵位,可这点官爵,丢进长安城就什么都不算了!

“我要娶亲了,这算不算好事?”

陆恒嘿嘿一笑道:

“还是陛下亲自赐的婚呢,过了年后,你们就能接到圣旨啦!”

几乎是同一时间。

原本在生闷气的萧氏,以及挨了骂在旁边抠手指的陆铜仁,尽皆转头看向陆恒!

陆铜仁最先反应了过来。

他上前一步,抓住儿子的手,紧张道:

“陛下赐婚的时候,你没有胡说八道什么吧?”

“可千万别像先前在卢国公府上时一样,讲什么自由恋爱……卢国公爱护你,可你当着陛下的面说这些,那是要砍头的呀!”

他是真的被陆恒给搞怕了。

这死孩子,一天天说话不过脑子,不知何时就把人给得罪死了!

结果陆恒笑得满脸开花,道:

“我怎么可能拒绝?”

“这婚事是我自己求来的,陛下赐婚只是个名头罢了。”

“我要娶的,是我中意的姑娘!”

萧氏终于从儿子开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在炕上坐直了身子,拽着陆恒就一起坐下。

“来,跟娘说说,是哪家的姑娘啊?”

陆恒冲母亲呲牙一笑。

“就是上回我带来家里,让她一起去看土豆的那姑娘!”

萧氏本来心里就有所猜测,但听到这话时,她还是长长出了口气。

果然是那个姑娘。

自家儿子有出息了,能把公主娶回家了!

什么都不知道的陆铜仁,听他们母子俩打哑谜都快急死了。

“谁家姑娘?你们倒是跟我说说呀!”

第一百五十章 看中它风水好 由于知道了陆恒被赐婚的事情,今年这个春节,陆家过得极其欢快。

哪怕他们先前已经与整个家族分家,过年时陆宅没几个人,可一家三口加上那些仆役们,大家也都放下了主仆间的架子,一起热热闹闹地过了个年。

期间,陆家那些族老们也来过了好几次,试图上门拜个年,攀附攀附。

但全部被持着棍棒守在门口的陆恒吓跑了。

别人他们不怕。

但是这小子,那他娘的是真虎啊!

若跟对付别人似的对陆恒倚老卖老,恐怕他是真会动手敲人!

把这些跟萧瑀一样不要脸的老家伙赶跑后,陆恒过得极其舒心。

他现在,就只等着春天,迎娶李明玉了。

不过好景不长。

陆恒还没舒坦几天,年一过完,就又有人上门来了。

“恒儿,外头有人找你呢!”

萧氏进屋喊他:

“来人说自己是你好兄弟,叫什么高明的,你认识吗,要不要见见?”

李承乾来了?

这个时候,他不应该在宫里安心陪着李二陛下和长孙皇后,多尽尽孝心,哄好二位大佬吗……

突然跑来自己家干嘛?

陆恒满腹疑惑,但还是点头道:

“那您帮我把他喊进来吧,我就不出去了,外头好冷!”

不多时。

坐着轮椅的李承乾,就被人给推到了陆恒的房间里。

而推着他来的人,居然是许久未见的程处默!

“高明,处默,你们俩怎么……”

陆恒脑子上的问号都快具象化了。

这俩人,是什么时候搞在一起的啊?

他怎么没听说过?!

程处默冲他嘿嘿一笑,道:

“是我爹让我跟太子殿下一起来的,让我多照顾照顾他。”

李承乾看出了陆恒的疑惑。

他回头示意程处默先坐下,而后才对陆恒解释道:

“陆恒,你不明白这里头的弯弯绕绕,我就跟你直说了。”

“像卢国公、代国公他们这等人物,若是与我这种皇子交从过密,定然会引起父皇的不满。但若换成是同龄人,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你在早朝上被萧瑀参了一本时,我见卢国公他们都出来替你说话,便动了念头。”

“只有咱们俩,那书局是定然开不起来的,还得找帮手。否则,若是用我的名头来开,恐怕父皇会比萧瑀一事更加头疼。”

陆恒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虽然没有完全听懂……不过看样子,老程这是想站队了?

不论是程咬金、秦琼这等武将,还是房玄龄、长孙无忌这种文臣,实际上本人都没有参与皇子之间的事情。

他们的儿子们跟李承乾、李泰有交情,这再正常不过。

勋贵人家的子弟,又多多少少沾亲带故,来往一下根本没人会说什么。

可要是他们本人下场,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哪怕李二陛下不介意,也总会有人出来参他们意图谋反的。

在李承乾几乎掰开揉碎的讲解下,陆恒总算是听懂了朝堂里的那些事。

他挠挠头,道:

“那,程伯伯的意思是,他想参与书局之事?”

“可他不是武将吗,搞这种文化人的事情,会不会不太合适啊?”

李承乾失笑道:

“正因为卢国公是武将,才不担心让处默掺合进来。”

“若是文臣,那入局后说不得就成了别人手头的把柄,武将正好!”

啧……

陆恒砸吧了下嘴,觉得自己不入朝堂果真是正确选择。

每个人肚子里都有无数花花肠子,而且还要提防着别人的明枪暗箭。

他只是跟李承乾沾了边,就已经挨了这样了,要是入朝为官,怕是一个月不到就要被人给整回老家。

“算了,这些事我不管,你清楚就行。”

陆恒放弃思考人情世故,看向李承乾,道:

“既然程伯伯想跟咱们一起赚钱,那他能拿出什么来入股?”

说起正经事,在一边安静了许久的程处默终于有机会开口了。

他连忙解释道:

“我爹手里正好有一个造纸的小作坊,是前些年闹灾荒的时候收来的。”

“要开书局自己卖书,你们又不打算从别人那进货,肯定需要纸张的吧?”

“这造纸作坊,我家愿意直接拿给书局使用!”

早就知道这事儿的李承乾倒是没什么反应。

但陆恒眼睛登时一亮!

他赶紧追问道:

“作坊规模有多大,多少工人?”

“七日的功夫,能造出多少纸张来?”

“能不能同时造两种纸,这产量跟不跟得上?”

一连串的追问,问得程处默是哑口无言。

噎了半晌,他满脸通红道:

“我在家也不管这些作坊和铺子的事儿……”

“来之前我爹说过,你们要想知道啥,我直接带你们去作坊看便是了,眼见为实。”

“要不,咱们这会儿过去看看?”

陆恒当即拍板。

“好,现在就去!”

这俩人一顿操作,把李承乾都给整蒙了。

今天过来,分明只是想跟陆恒知会一声,让他有个准备。

怎么突然就雷厉风行了起来,现在便要去造纸作坊啊?!

外头还在下雪呢!

这两个臭地主!

………………

李承乾的挣扎显然没用。

在陆恒和程处默联手之下,坐着轮椅来的他根本没有任何反抗余地。

仅仅一个时辰后,一行三人便来到了造纸作坊。

作坊也在京郊。

事实上,除了陆恒这个把酿酒装置放在酒楼后院的奇葩之外,正常人都会把作坊放在自家的庄子附近。

地方大,又有家里佃户和仆役看护着,根本不担心出事。

陆恒跟程处默哥俩把李承乾和轮椅一起抬下马车。

抬头,便看见了眼前的作坊。

比起作坊……这里更像是个普通庄子。

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是做什么的。

沉默半晌,陆恒打心底里疑惑道:

“你们家为啥会买这里的作坊啊?”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也不是很好,这纸造好了之后要运走,也麻烦得很。”

“当时到底是看中了它哪里好?”

程处默不太清楚这些。

于是他挠了挠头,道:

“我爹说,他觉着这地方风水不错。”

陆恒、李承乾:……

第一百五十一章 造纸作坊 在程处默令人尴尬的回答中,三人还是一起进了那个小作坊。

陆恒并不懂什么风水。

不过他前后打量了一番,倒确实发现这地方有一个优点。

院子背后靠着座小山,前面有条小溪流过。

背山面水,是挺好的。

尤其当这个院子作为造纸作坊时,就有了天然的原料优势!

“我收回刚才的话,这地方是还不错。”

陆恒推着李承乾进去,程处默则早就一溜烟跑到了里面去找作坊负责人了。

李承乾顺着陆恒的目光看去,发现后者正盯着后山的树出神。

于是他摇了摇头,道:

“你是觉着这后头有山,树也多,造纸方便吧?”

“唉,也不尽然。”

“倘若这背后靠着的是秦岭,那确实不愁原料,可这么一座小山,能造出多少纸来?”

“也就因为这是个小作坊。”

“要是地方再大些啊,恐怕这座山早就被砍光了。”

陆恒一时哑然。

古人,这是完全不懂啥叫可持续发展啊!

幸好是农耕社会,还没进入工业化,不能大批量地产出。

如果这会儿搞出来个伐木机,别说小山坡,估计秦岭都能被霍霍完!

“啧……所以还是种竹子比较好。”

陆恒砸吧着嘴,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你看,咱们要是造竹纸,找那种长得快的竹子,整片竹林出来,不必砍树要省事多了?而且这产量也高了不少。”

李承乾苦笑着摇了摇头。

如果可以的话,谁不想用竹子这种原料来造纸?又便宜又好种,一茬砍完,一年内就能长出来新的。

问题是没技术啊!

他看向陆恒:

“贤弟啊,你先前提出用竹子制纸,难道是知道流程,亲自做过?”

虽然明知道不可能,此前也没听说有人造过竹纸,但李承乾还是想问问。

毕竟陆恒敢提,那应该就是知道一些,哪怕不知全部,也好过从头摸索吧!

“流程是知道个大概,不过我没动手做过。”

陆恒想了想,又补充道:

“要是以后有机会,咱们可以专门在江南开个造纸厂,用来造竹纸。”

“秦岭附近虽然竹子也多,不过南方毕竟更适合它生长,大量生产的话放在那边要好很多。”

他看那个纪录片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造竹纸多且质量好的地方,大部分都在南方,以浙、闽为最优。

要不是大本营在关中,陆恒早就跑到江南去了。

人在大唐,一日看尽长安花后,他也想看看烟花三月下扬州。

李承乾摇着头:

“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

“咱们的书局都没弄好呢,你就想着跑去江南造纸……”

“还是先将你知道的造竹纸术拿出来,早点开始比较好。”

………………

进入造纸作坊后,陆恒发现程处默办事极为利落,不一会儿就已经把事情全部交代好了。

他推着李承乾走到人群前,环视一眼。

大冬天的,没人穿得有多厚,看上去都是穷苦百姓。

不管造的是什么纸,都是需要把手放进水里捞的,而这些工人们手上都有不少冻疮,显然是还在干活。

沉默半晌后,陆恒道:

“你们每月的工钱是多少?”

工人们面面相觑。

程处默也有些惊讶,道:

“这作坊里的人,都是我程家的私仆,世世代代终身为奴。”

“有人管他们吃喝住,还要工钱作甚?”

“陆兄弟,你该不会以为这么小个作坊,还要发工钱给他们吧!”

陆恒这回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虽然穿越到了富商家庭,体验到了万恶封建社会的香气……

但真要让一个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五好青年,将奴隶制度看作理所当然,那陆恒是真的做不到。

没有人权,犯了错主家将其打死也不会被问罪,甚至连工资都没有。

这尼玛……

“我觉得,还是给他们意思意思,发点工钱比较合适。”

陆恒摇头道:

“他们日日在这里劳作,事情肯定会办,但效率就不好说了。”

“现在急着要用纸,给他们每月按劳计薪,才能激励一下嘛!”

程处默和李承乾听到这话,眉头都皱了起来。

他们都已经习惯了把奴仆当做免费劳动力,乍一下听说要发工钱,都有点不能接受。

但陆恒转过头,看向那些作坊里的仆役。

“这样。”

“你们每人每月有十文钱的薪酬,平均纸张产出就按照之前的来算。”

“若是比以前产出高一倍,那你们就会多得到一倍的薪酬,也就是每月二十文钱。”

“想挣多少,全凭自己本事。划算吧?”

作坊里只有十几个人。

哪怕整个作坊的产量翻倍,也就只有三四百文钱的工资,这个成本是陆恒完全可以承受的。

来之前,他已经去卖纸张的地方问过了,一张大纸都得几十文,自己造纸可太香了!

工人们听到陆恒的话,一时间都有点不敢相信,纷纷看向了旁边的程处默。

他们是程家的奴仆,得这位小爷发话,才能拍板定论。

被行了注目礼的程处默有点尴尬,看向了轮椅上的李承乾。

既然选择合作,那就要三个人都同意才行。

如果李承乾不同意,一切就得再行商议。

半晌。

李承乾叹了口气,道:

“依他吧,就这么办。”

陆恒眉开眼笑地跑去找了纸和笔,将自己记得的所有步骤都给写了下来。

旁边,李承乾和程处默看着他狗爬般的字,齐齐捂住了脸。

一个要开书局的人,在造纸作坊里,写出了如此奇形怪状的字来……

有这样的兄弟,真的蛮丢脸的。

显然,写完之后陆恒也有点不好意思。

但是他比较不要脸。

“你们就按着这上面的来吧。”

陆恒指了指自己写下的步骤,对工人们道:

“在沤竹阶段尽量多弄些,毕竟周期比较长,这样也能一直保持产量。”

“如果地方不够,就跟我说,我试试能不能把周边的地买一部分,专门用作沤竹池。”

第一百五十二章 选择性合作 大致安排好了之后,三人便离开了这个小作坊。

马车上,李承乾还是有些发愁。

“贤弟啊,你方才写的那些步骤我都看过了,虽说看起来,这产量更高、成本更少,但最大的问题,就是咱们现在缺纸啊。”

“现在开始造,得近一年后才能用上自家造的纸……”

“这一年里,书局就不开了吗?”

不论是造那种纸,原料都需要用水或者石灰来沤,以便后续取得纸浆。

沤竹的周期起码得一百天左右,远水解不了近渴。

可是陆恒挑了挑眉毛,像是对此混不在意。

“开啊,怎么不开?”

他拍了拍李承乾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高明啊,你得把目光放得长远一些才行。”

“我选择造竹纸,其实并非因为这个书局要印刷的书。”

“市面上最多的就是麻纸,你在宫里用的那种纸要一百文一张,可外头寒门子弟们难道就不用纸张了吗?”

“或许你们觉得用麻纸来印书不好,什么有辱斯文。”

“但是真正需要书的人,绝不可能因为纸张差,就放弃便宜的书。”

李承乾与程处默同时看向他。

两人心里都有着满腹疑惑。

如果今天来造纸作坊,不是为了印书……

那还能是因为什么?

“陆兄弟,那你方才传授给他们的造纸术,又是准备做什么用的?”

程处默开门见山:

“要是我知道你会从市面上买纸,压根就不会带你们来这作坊。”

“跟那种大作坊比起来,我家这个每年的产出太少了。”

“压根就没用啊!”

陆恒没有立即搭话,而是思索了片刻。

他在想,要怎么跟这两个少年,传递自己准备干的大事。

“咱们现在要开书局,首要目标并不是盈利,而是要打开市场,将书局的名头给传出去。”

“所以在价格方面,我们完全可以只用成本价卖,只要能保证不亏本就行。”

“必要情况,甚至可以做一段时间的亏本买卖!”

“这个,你们能理解吧?”

李承乾与程处默齐齐点头。

陆恒想干什么,他们早就已经知道了。

如果要用书局来盈利,那完全不用想尽办法降低成本,也犯不上让李承乾和程处默这两人掺合进来。

他想要的,是借此机会扶持寒门子弟,从而对世家釜底抽薪。

可是,这跟方才说的作坊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见两人疑惑,陆恒继续解释。

“造纸作坊是一条后路。”

“如果世家提前发觉了我们在做什么,应该会无所不用其极,竭力打压书局,以各种手段各种方法。”

“甚至直接卡死最重要的原料,也就是纸。”

“而且,除了要卖四书五经这些科举用的书外,我还想弄一个别的东西出来。”

“若是把这玩意儿拿出来,恐怕他们当场就要急眼,都不必等寒门子弟来买书了。”

李承乾眉头紧锁,仔细想了很久。

最后他放弃了。

“别卖关子,你快说说,是什么玩意?”

面对李承乾和程处默好奇到有点焦灼的目光,陆恒呲牙一笑。

“报纸,听说过吗?”

“咱们要把这天下的话语权拿到手里,然后,把世家干的好事宣扬天下去!”

………………

入夜时分,太极殿。

今天,早早就出宫的太子殿下,竟然这么晚才回来,而且一回来就直接奔着李二陛下过去了,倒是很稀奇。

宫人们悄悄议论着,朔风中站在外面候命,也只有吃吃瓜才能缓解他们的寒冷。

殿内。

刚过完年没多久,李世民又开始忙得脚不沾地。

他正批阅奏折,就听见外头通报说太子来了。

等李承乾进来之后,李二陛下才放下了手头事情,抬头看他。

“怎么了高明,这天都黑了,来找朕有事?”

李承乾恭恭敬敬地冲他行了个礼,而后才开口说话。

“父皇,儿臣与陆恒在筹备一个书局,想问问您,要不要参与这件事。”

李世民有些疑惑。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走到儿子面前。

“书局……总算是个有点文人气的玩意儿了,还不错。”

“可是你们要办书局,跟朕有何干系?皇室已经开了不少书局了,生意也就那样吧,没听说这种铺子能有多赚钱啊。”

闻言,李承乾撑着轮椅的扶手,站了起来。

他有些严肃地开口道:

“父皇,您误会了,书局本身卖的书倒是其次,这个儿臣不打算拉上您。”

“不过这书局要卖的另一项,就必须跟您先讲好了。”

李二陛下终于来了兴趣。

他沉声道:

“要卖什么,你说来听听。”

李承乾在心里仔细梳理一遍后,才回答道:

“这是陆恒提出来的,他打算做一个叫做报纸的东西。”

“报纸每月出一刊,刊出后便派信使送往各个州府,其中可以将这个月朝廷的重大决策都写上去,还能加上其他新鲜事,陆恒说这叫新闻。”

“报纸可以刊登很多东西,若是版面有空余,还可以将您亲自写的言论放上去,让百姓们都看看您的文章。”

“之所以要跟您商量,主要便是因为刊登朝廷决策,这必须要经过您同意呀。”

李世民先是有点没反应过来。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这个报纸的重要性。

除去关中一带,很多州府的消息都是极其滞后的。有时候朝廷出台了一个新的法条或是决议,江南和蜀中那边得过一年才知道。

如果真的能够出这种东西,那么朝廷的效率会大大提高。

可最主要的问题是……

“每月一刊,人手够用吗?”

李世民深深地疑惑了:

“你们那书局到底找了多少刀笔吏,才能写得完啊?”

这玩意哪怕只在长安城里卖,城内的读书人恐怕都会抢购一空,更别说还要卖到其他地方去了。

把笔杆子写断,都没法写那么多吧!

李承乾笑着摇了摇头,道:

“这个儿臣不能告诉您,但只要纸张够,报纸您要多少就有多少。”

“父皇,这事儿您同意吗?要不要参与?”

第一百五十三章 掌控咽喉 李世民一向知道,陆恒那小子手段层出不穷,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这么多货。

密探们详细走访过,也调查过,但无论怎么查都查不出来问题。

顶天了,他也就是因为打架厉害出了点名。

不过既然没有什么问题,李二陛下也不打算深究,等日后陆恒想说时再问,也不迟。

“又是陆恒搞的鬼吧?”

李世民摇摇头,无奈道:

“这件事,不论你们愿意不愿意,还真得朕掺合才能办成。”

“否则,光是要打通三书六部,仅凭你这太子殿下的名头都不够啊。”

报纸要刊登朝廷大事,肯定是要三书六部同意的,否则根本就拿不到文书原件,也就无法解释清楚那些事件的来龙去脉。

这时候,李二陛下也琢磨过味儿来了。

不管陆恒有什么手段,总归他敢放出要多少有多少这种话,就一定有点把握在。

如果将此作为前提……

所谓的报纸,就已经将天下人的眼睛和耳朵,都给攥在手里了。

简直就是拿住了朝廷的咽喉命脉!

若是有人动了歪心思,在其中夹带私货,煽动天下读书人……事情,可就大条了。

思及此处。

李世民向儿子深深看了一眼:

“要拉上朕一起掺合报纸这事儿,是你的主意吧。”

李承乾恭敬拱手道:

“回父皇的话,确实是儿臣提出来的。”

“如此大事,若不提前告知与您,恐有差错。”

李二陛下沉默良久。

他现在终于深刻地意识到,儿子已经长大了。

报纸是陆恒提出来的,但就照那小子的脾气,肯定不愿意让自己压过一头,这也管那也管。

可李承乾不一样。

恐怕,在听到报纸的用途时,儿子就已经明白了其中的水有多深。

没有李世民这位当朝天子镇场,报纸出现后不过半年,就只有两个下场。

要么陆恒、李承乾因此被上疏弹劾。

要么,五姓七望下场,强行让报纸的发行渠道归于世家!

“你,很不错。”

李世民罕见地拍了拍李承乾的肩膀,夸了一句:

“好好干,朕觉得这报纸,大有前途。”

如果放在以前,李承乾会为父皇的夸奖大为欢欣鼓舞。

但他现在不会了。

虽然每个少年都很期待父母的肯定,不过现在,他更想要得到陆恒的肯定。

毕竟,陆恒总是有源源不断的手段拿出来,而且样样都足够震撼。

人有慕强心理,现在的李承乾,已经将陆恒当做了自己努力的目标。

同龄人的强大,比父亲要更激励人前进。

李承乾拱了拱手,道:

“儿臣知道了。”

“噢,还有件事……”

“最近要忙着筹备书局,儿臣估计会有段时间没法回东宫住,朝中要是有什么事,就让何公公找儿臣传话便好。”

李世民点点头,摆手道:

“好,你也是时候干点自己的事业出来了。”

“先前朕给你的令牌,不用还回来,拿着出入也都方便些。”

“去吧!”

李承乾拱手告退,在门外宫人的帮助下,摇着轮椅缓缓离开。

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李二陛下不禁陷入沉思——

是真长大了啊。

………………

正月一过,便是二月二。

大唐现在还没有龙抬头的说法,不过百姓们口口相传,二月二是迎富贵的日子。

书局开业,也就选在了这一天。

现在,陆恒手里产业有三家,一是酒楼,二是医馆,三则是这家书局。

酒楼那边,一次性就可以蒸馏出足够一个月的量,交给陆家专门的掌柜管理就可以了。

至于医馆,陆恒之前抽出了一段时间,带着游怜儿去东郊一起给流民看病,孙思邈老爷子也因此认识了这小姑娘。

现在有孙思邈暂时坐镇,游怜儿打下手,正好也能让他在长安落落脚。

“陆兄弟,站在这儿发什么呆?”

程处默看陆恒在门口站着不动,过来拍了拍他:

“赶紧准备准备,过会儿咱就得开业啦!”

“关键时刻,你可不能怂,我和我爹都喊了不少朋友来捧场,你也跟着一起接待呗。”

陆恒茫然地回头看他。

喊朋友来捧场???

这书局的目标客户,根本就不是那些上流社会的人呐!

“……趁现在还没开业,你赶紧让他们别来了。”

陆恒无语道:

“等会儿若是一群达官显贵上门,那些穷苦人家的孩子还敢进这门吗?”

“把客户都给吓跑了,咱这么便宜的书卖给谁啊!”

程处默也很茫然。

怎么,新店开业,自己找人来捧场,还找错了吗?

气氛略显尴尬。

正此时,何德推着轮椅上的李承乾过来了。

“殿下,您可算是来了!”

程处默像是找到了能做主的人,跑过去哭诉:

“我只是想咱们这书局开业时不那么冷清,就想着找些亲朋好友来热热场,也好吸引路人进来看看。”

“可陆兄弟他喊我把人劝回去!”

“话都已经说出去了,这会儿喊人家别来,咋行呢!”

但程处默万万没想到的是——

面对自己告的状,李承乾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书局原本就不是为了赚钱开的,何必要热场子。”

“处默,你还是去跟他们说一声,不必过来了,这边地方也小,挤来挤去的成什么样子,又不是酒楼。”

程处默哑然。

半晌。

他只能垂头丧气地答应下来,然后就自己出去通知那些人了。

等他回来之时,书局已经正式开张。

门口,还挂着李二陛下亲笔手书的匾额。

天下书局!

而门边则是摆放了一块不大不小的木板支在那里。

木板上写着寥寥数语。

“书局开业大酬宾,全场所有书籍,统统一百文一卷!”

没人吆喝,没人捧场,书局门口看起来十分冷清。

程处默很怀疑,他们今天能不能卖出去哪怕一本书。

但很快,有个瘦弱的少年在门口徘徊许久,而后走进了书局。

“这边的书,真的是一百文一卷吗?”

门口的陆恒冲他微笑。

“当然,一百文一卷,若是买得多,五卷卖你四百八十文。”

这是打折吗?

这是打骨折!

第一百五十四章 卷死你们 大唐书籍的市场价,基本没有区别。

都是手抄书,物以稀为贵,书籍统统一千文一卷。

哪怕你借回去自己抄,也是需要给借书钱的。

当然,除了那些市面上在书局售卖的,也有普通书生自己抄书拿去卖的,价格或许低一些,但也低不到哪里去。

最低也就是八百文左右了。

陆恒算过,这购买力要是放在现代,那特么就是拿一千五去买本书,而且还不是全套。

四书五经加在一起,谁他娘的买得起啊!

至于自己手抄?那你也得有渠道才行。

天下书局卖的书,确确实实就是个成本价。

一张大纸二三十文钱,裁剪成一本书,用的纸张也就是五十文不到,加上墨水和人工费,一百文这价格几乎没有利润。

可在这劣势背后,是相较于其他书一折的折扣!

只在价格方面,天下书局就已经吊打所有人!

听到陆恒亲口说出一百文的价格,第一个进来的瘦弱少年有些难以置信。

他蹑手蹑脚地拿起一本书,翻看起来。

这是本最普通的《礼记》,科考必备,也是少年能背下来的书。

翻开之后,少年先是一惊——

这本书与他记忆当中的简直分毫不差,甚至上面还多了许多特别的注释,比他原先看过的那本不知要好到哪里去了!

而最令人惊奇的是,书上的字体几乎没有任何区别,不是手写,倒像是印出来的。

雕版?

不对啊……谁会花费这么大的功夫,专门雕刻出一本《礼记》来?

确认这本书没有问题之后,少年立即跑到别的书架上开始翻找。

无一例外。

书架上的所有书籍,都是一模一样的字体,印出来的。

他极其震惊地看向陆恒:

“你们,是将四书五经和其他的书,全部都雕在了木板上吗?”

“这也太……”

少年说不出自己内心的震惊。

这得多少人力物力,雕刻多久,才能印出这么多的书啊!

陆恒微微一笑,道:

“你别管我们是怎么造出这些书的。”

“一百文一卷,若买不起的话也可以借阅,只需在门口柜台登记下你的姓名籍贯住址,再留下五十文的押金,便能借阅了。”

少年登时心动起来。

一百文这个价格,虽然已经远远低于市场价,可普通人一时要掏出来也有点困难。

他看向自己放在门口的箩筐和扁担,有些不好意思地开了口。

“我家住在城外,今日进城是将家里的菜挑来卖的……”

“身上确实没有这么多的铜钱。”

“要不,我先借阅一本……你们这借书多少钱呀?”

陆恒指了指墙上挂着的一面木牌。

木牌上已经简单地标好了价格,全场书籍全部一百文一卷,借书押金五十文,借一个月只需要十文钱。

可以接受书变旧,但要小心爱护,否则押金扣二十文。

这纯粹是在破坏市场!

在外面借书,有书可借的一般都是大户人家。书局担心自己的书被弄脏弄坏,所以一般都不会外借。

而大户人家不屑于收取借书费,只要粮食。

十文钱能买到的米,估计也只够借书需要的三分之一。

少年大喜过望!

哪怕押金五十文,加上十文钱的租金,拢共也就六十文钱,自己一个月完全可以抄完一本书了!

“我要借一本《公羊传》!”

少年摸遍全身上下,终于堪堪凑够了六十文钱。

他将那一小袋铜钱捧在手心,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柜台上。

“您点点,这里应该够了。”

陆恒手速极快地将铜钱分为十文一组,果然刚好六十。

他将钱收到一旁,并在书籍封面上盖了个章。

——天下书局出借。

由于自己的字太过不堪入目,陆恒选择不在开业第一天丢人现眼,将登记册拿给少年让他自己填写信息。

少年写完之后,却没有立即离开。

他有些犹豫地看了陆恒一眼,道:

“您就不担心,我借了书不换回来吗?”

“虽说您这里的书便宜,可毕竟是一百文钱,若我借书不还,你们也亏了四十文呀。”

陆恒笑了起来。

他拍拍少年肩膀,道:

“我们既然卖得这么便宜,就是想让天下更多的读书人能读得起书。”

“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若是借了之后就再也不还回来,那么这人从今往后就会被我们天下书局记入黑名单,不管是借书还是买书,统统不欢迎。”

“贪这种小便宜的人,即便科考做官了,那也是个目光短浅的贪官。”

“放心吧,这种人书局自有办法对付。”

这少年是书局第一位顾客,陆恒对他尤其耐心。

而且,能问出这种问题的人,恰巧正是不会这么做的。

少年冲陆恒拱了拱手,道:

“多谢,日后在下若是高中,必定知恩图报!”

陆恒摆手笑道:

“好好读书去吧!”

等到这少年千恩万谢地离去,陆恒才转头看向了旁边一言不发的李承乾。

他低声道:

“怎么样,感觉还不错吧?”

李承乾沉默半晌,目光落在墙上木板的落款。

——太子李承乾亲笔。

还盖了他的私章。

太子殿下捂住额头,很无语。

“这就是你替我名扬天下的方法?”

“只差把‘太子所开’这四个字刻在书局牌匾上了!”

“当初让我父皇替书局题字的时候,你怎么不敢让他老人家也盖章呢!”

陆恒憨厚一笑:

“让他老人家盖,那就得盖玉玺了,这不合适吧。”

李承乾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抬起能动的那条腿,对着陆恒就是一脚!

“不敢让父皇背这黑锅,只敢让我来背是吧!”

“我不管,到时候那些人找上门来砸场子,你必须出面!”

他们俩在这嘻嘻哈哈。

门口,程处默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原本冷冷清清的书局人愈发多起来。

自从那第一个少年带着书欢欣鼓舞地离开后,不少还在门口观望的平民百姓都逐渐进去了。

程处默从没见过,哪家书局能有这么好的生意!

他喃喃出声:

“这就是陆兄弟口中的……卷死他们吗?”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大唐科举不匿名?! 天下书局开业第一天,收获颇丰。

这倒不是说卖出去了多少书,赚了多少钱,主要是名头已经略微打响了!

现在的新闻手段还是口口相传,信息传递很慢。但到傍晚之际,天下书局的门口已经有不少普通百姓前来围观。

这些普通百姓并不会买书,他们也不是读书人。

可正是通过这些贩夫走卒和普通百姓,天下书局的书有多便宜,才能广而告之。

一直到宵禁开始的前一刻钟,书局门口的人才堪堪散完。

将门给关好后。

陆恒与李承乾、程处默一起坐上了马车。

“还真是没想到,没有熟人过来捧场,这开业第一天也能如此热闹啊!”

程处默感叹道:

“看来,咱们书局的名头是真的快打出去了!”

陆恒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在他看来,这根本就不算一炮而红,最多只是在书局周边有了些名气而已。

“要想真正打出名头来,咱们还差得远呢。”

陆恒转头看向李承乾,问道:

“三省六部那边,你搞定了吗?”

“咱们得尽快把报纸的事情弄好,首先就要他们给文书啊。”

李承乾叹息一声。

三省六部里,如房玄龄这等大佬他倒是认识不少,但有许多底下人都是出身世家。

不论在哪里,阎王易见小鬼难缠几乎都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很多时候,哪怕太子办事也要被卡脖子的。

“还没搞定,父皇说明日早朝时,就当面跟他们吩咐一声,想来这样问题就应该不大了。”

陆恒挑起了眉头。

好家伙。

李承乾之前非要拉上李二陛下时,他还不是很满意,毕竟什么事一旦沾上陛下,那就难免束手束脚。

可现在看来,这还挺有远见的。

要是没跟李世民通好气儿,这会儿恐怕更难办。

“干得漂亮啊高明兄!”

陆恒夸了一句,又问道:

“估计咱们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再过两年,朝廷里的寒门子弟就会多很多啦!”

他难得夸奖了李承乾,但后者先是欣喜,然后脸色就低落了下来。

李承乾有些抑郁地摇头道:

“哪有那么简单。”

“若光靠读书就能科举,寒门子弟中也不是没有吃得苦的聪明人。”

“可寒门出身,而且现在还在朝廷里算混得好的,就只有侍御史马周一人。”

“你知道马周是怎么混出头的吗?”

“他饱读诗书,却只能做个教书先生,后来被刺史嘲讽之后便不干了,去做了个游侠儿。”

“而后到长安认识了中郎将常何,寄宿在他家里,因为武将不善经学,马周就替他上疏奏事,我父皇看出那些奏章不是常何能写出来的,就多问了两句,这才知道了马周。”

“现在你知道了吗?若不是马周运气好,他一身才学根本就不可能赠予帝王家!”

陆恒都给听愣了。

原来,这年头哪怕有本事,也不一定能中举做官啊?

那特么开科举还有啥意义呢?

“不是,你让我捋捋啊……”

陆恒抬起手,震惊道:

“我想先知道一下,为啥寒门子弟这么难科举?”

“这不是肚子里有墨水了吗,凭什么他们考不上啊,是因为有人舞弊吗?”

李承乾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陆恒竟然对科举之事一无所知。

这些事放在稍微有点钱财的人家,都是常识了!

“第一是行卷,第二是公荐。”

“这两样,都是普通寒门难以企及的门槛。”

“而且,全天下要科考的人那么多,不止是在关中啊……”

“从州府地方到长安来考科举的,往返的车马费都是个巨额数字了,常人哪里承担得起啊。”

见李承乾还想说什么,陆恒赶紧举起手来。

“你先跟我讲讲,行卷和公荐又是什么玩意儿?”

李承乾都被他的没常识给整无语了。

讲解了好半天,陆恒才搞懂这两样他听都没听说过的东西。

行卷,就是在考生在考试之前,就把自己的得意之作精心装裱,送到达官显贵和文坛泰斗那里去先行过目,给自己加加印象分。

公荐则是在此基础上,让那些看过作品的大佬们给个推荐,这些反馈都会影响到考生在考官那儿的总体评分。

陆恒被这个考试制度给震惊了。

他之前对科考的印象,一直停留在明清时期的八股文,虽然很刻板,但是普通学子认真学,总归还是有希望的。

可他万万没想到,大唐的科举制度居然还有场外因素在!

最他娘的离谱的是——

大唐,科举,不糊名!

哪个考生写的哪张卷子,只要考官知道,分分钟都能认出来这人。

这样的科举,毫无公平性可言!

陆恒愕然半晌,才问:

“为什么不将名字糊掉再给考生排名次?”

李承乾脸上都戴上痛苦面具了:

“若是糊名,那行卷的考生们还投卷子给上面干嘛!”

“行卷的目的,就是让考官对他印象好啊!”

陆恒:……

噢,他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寒门学子难出头了。

能把卷子递给大佬,还能让大佬们帮忙推荐,那些考生不说是个权贵,多多少少也有关系。

人情往来的钱都能掏得起,怎么可能差车马费?

说白了,能行卷公荐的,压根就不会是穷人。

既然大家都已经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也知道为什么寒门子弟难以出头……

陆恒从灵魂深处发出疑惑:

“那朝廷为什么不改进一下科举制度,取消行卷和公荐?”

“大家凭本事考,这不更公平吗?”

李承乾只能继续跟他解释原因。

“如此茫茫然浩如烟海的学子来考试,只付主司,那主考官怎么看得过来?”

“这既能保证有真才实学的人,不会因一两次失误而落榜,更能减少考官的阅卷量。”

“那些早就文名在外的,考官也会忌惮他们的名声,不敢乱来。”

“这便是为何不取消行卷和公荐。”

听完之后,陆恒整个人都麻了。

可以吐槽的地方简直太多,一时间他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骂起!

陆恒太阳穴突突直跳:

“奶奶个熊,我现在就要去面圣!”

第一百五十六章 改,全都要改! 入夜。

太极殿内。

今天李二陛下仍旧工作到了天黑,连饭都没空去立政殿跟皇后一起吃。

主要是最近事儿太多了。

二月二,已经快要入春,之前从陆恒家里收来的那些土豆,也可以开始下地耕种了。

他对这件事极为重视,务必要亲力亲为地安排妥当。

不止是春耕到来,其他事情也成堆来,二月底就要开春闱了,尚书省要省试,他这个当皇帝的也得参与其中。

正忙着,李世民忽然听到外面通传,说陆恒跟太子殿下来觐见。

他愣了一下,转头问何德:

“那个什么书局……似乎是今日开业?”

何德恭恭敬敬地答道:

“启禀陛下,确实是今日。”

“估计陆公子与太子殿下是来跟您说好消息的,您也歇息一会儿吧,都累了一整天了。”

听到这,李世民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事情,站起身来活动了下身子。

连续伏案工作好几个时辰,他腰都疼得快废了。

没过多久,就见陆恒跟李承乾进来了。

“怎么,听闻你们书局今日开业,是不是生意还不错,想来跟朕说说好消息啊?”

李二陛下乐呵呵道:

“三省六部那边,朕今日傍晚就跟玄龄他们说过,大概明日,你们便能够拿到文书了。”

“不过,文书都是朝廷机密,只能由你们派专人过去抄录,不能带走原本。”

李承乾拱手应是,但旁边的陆恒却没有什么反应。

倒是稀奇啊……

这小子平时最爱抬杠了,这回被三省六部卡了脖子,即便已经解决,但不搞事情也不像是陆恒的作风。

李世民惊讶道:

“陆恒,你想什么呢?该不会在憋什么坏吧。”

被点到名字,陆恒猛地回过神来。

他冲李二陛下拱拱手,摇头道:

“不是的陛下,臣只是在想,马上要开春闱了,您这边应该很忙吧。”

居然还关心起自己来了!

李世民这会儿是真的有点惊讶,但心中不祥的预感也愈发强烈。

上一回陆恒无事献殷勤,就是直冲着娶自家女儿来的。

这一回,不会还有什么事情吧?!

“还行,有考官帮忙,朕只是看看他们出的题而已,不算很忙。”

李二陛下讲得比较谨慎,生怕这憨子抓住机会语出惊人。

可他没想到,自己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就已经正中可陆恒下怀!

陆恒突然表情严肃地行礼,道:

“陛下,臣有一件事情要与您说。”

“此事关乎黎民百姓,关乎大唐社稷,请您一定要听完!”

李世民:……卧槽,还真有大事!

他咳嗽一声,有些不自在道:

“既如此,那你说来听听吧。”

紧接着,在陆恒讲出第一句话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大事不妙!

“陛下,臣恳请您考虑改革科举制度!”

李二陛下脸色铁青。

旁边的李承乾坐着轮椅,默默用手扶住轮子,往后退了几米远。

陆恒能跟父皇头铁,那是因为陆恒是个憨子……

可他要是头这么铁的话,今天晚上估计另一条腿也会被打折!

趁着自家父皇和好兄弟正在尴尬对峙,李承乾悄悄冲着何德招了招手。

何德不动声色地挪到他身旁。

太子殿下从牙缝里挤出五个字,声音低,却咬牙切齿。

“快去叫母后!”

………………

立政殿。

长孙皇后的作息跟李世民不一样,比较健康。

跟女儿一起用过晚膳后,她看看书写写字,就预备要洗漱睡觉了。

她正斜斜倚在榻上,不时跟旁边的李明玉聊聊天时,却见外头进来了个人。

“何德,你怎么过来了?”

长孙皇后有点惊讶:

“是不是陛下又没好好用膳,想让我劝劝他?”

何德是从太极殿跑过来的,全力冲刺,饶是他这样的武夫也有些累。

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后,何德喘匀气,摇了摇头。

“娘娘,您快去太极殿看看吧!”

“方才陆恒陆公子与太子殿下进宫面圣了,陆公子竟张口就要改革科举……”

“陛下现在气得脸色都不大好了,眼见着要吵起来,您过去劝劝行吗?”

“奴与太子殿下实在是劝不动啊!”

长孙皇后与李明玉对视一眼,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改科举?!

他也真是敢讲啊!

如今马上就要开春闱了,不管怎么改,今年考试的这一批人绝对都会记恨他。

因为大家心知肚明——

陆恒出手,是绝对不可能利好世家的!

“走,带本宫去太极殿!”

长孙皇后豁然起身,当即便要跟着何德一同去。

毕竟是玉儿已经定下的驸马,良辰吉日都让司天监差不多定好了,这关头要是出了什么茬子,那事情可就大发了!

可就在这时。

李明玉也赶紧站了起来:

“母后,女儿跟您一起去!”

长孙皇后愣了下,随即叹了口气,也没拒绝。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现在,这都还没嫁出去呢,就已经泼干净了!

何德领着她们俩,一行三人匆匆赶往太极殿。

片刻后。

这边三人还没进门,就听见了李世民怒气冲冲的声音。

“这也要改那也要改,你连从三省六部拿个文书都要被人刁难,就没想过此事过不过得了他们那一关?!”

“陆恒你知不知道,若是全照你说的那样,五姓七望会干出什么事?”

“他们造反朕都不觉得奇怪!”

门外几人心里登时凉了半截。

果然啊……

从陆恒嘴里说出来的东西,不仅不会对世家有利,听起来还像是要斩草除根了!

他们快步走进去。

李世民脸色何止是不好,都已经绿了!

见皇后和女儿都赶了过来,李二陛下怒气仍旧未消。

他指着面前的陆恒,道:

“皇后,玉儿,你们来评评理吧!”

“这小子想干的事情,简直无法无天!”

长孙皇后赶忙过去安抚了一番,而后才看向陆恒。

她严肃问道:

“陆恒,本宫听说你想改科举,但你究竟要改什么?”

陆恒面不改色心不跳,拱手道:

“行卷、公荐这两个制度要取消,考卷要糊名,朝廷要在官道沿途为考生设置驿站。”

“科举的内容臣没有意见,但其他的,全部要改!”

第一百五十七章 各退一步 刚一听到要取消行卷、公荐这两个制度,长孙皇后便知道自己丈夫为何如此生气了。

当陆恒说全部都要改的时候,她心已经全凉了。

沉默良久后。

长孙皇后才缓缓道:

“你说的这些,与如今的科举完全不同,势必会受到极大阻碍。”

“现下的科举是承隋制,天下人已经习惯了上百年,骤然更改,没有理由是说不过去的。”

“陆恒,你得先有条有理地说清楚,才能让陛下好生考虑。”

比起李世民,她的性情要温柔得多。

所以,尽管知道这件事基本没有实施的可能,长孙皇后还是选择给陆恒一个机会,让他说完。

有她在旁边,李二陛下也没有那么气急了。

他黑着脸点头道:

“皇后说得是,陆恒,你有想法可以说,但不能毫无凭据地提议。”

“哪怕那些御史言官参朕的不是,也得有理由吧!”

陆恒挑起眉头,看了眼旁边的李明玉。

显然,自己这个未来媳妇很担心他,使眼色都快使出火星子来了。

恨不得直接上手捂嘴,让他别瞎说!

陆恒整理一番思绪,而后才道:

“陛下,既然科举是由隋所创,距今也不过百来年,那这其中一定有很多弊病存在。”

“经过这么多年,想来弊端已经显现了,可没有人愿意去修改。”

“对朝廷而言的弊病,对世家豪族而言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们身在朝堂,当然不愿意改!”

“最大的弊端,就是不公平!”

李世民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

他冷声道:

“你说科举有弊端,这个朕承认。没有哪种制度是完美的。”

“可要说它不公平……”

“相比起魏晋的九品中正,它已经很公平了!”

“再往前几百年,只有那些世家大族能够入朝为官,可现在朕已经为普通人提供了途径,还要怎么样?”

陆恒简直想笑。

所谓为普通人提供途径,就是大家都能科举?

那也不看看门槛有多高!

“穷人家的孩子买不起书上不了学,私塾先生的束脩都交不起,这些都抛开不谈了。”

“但是除了关中以外,从哪里到长安来考试不需要钱?”

“就说江南,从那边过来,要雇车马,要住宿,要吃饭,样样都要钱,一路上花费几十两白银简直轻轻松松。”

“当然,您要说他们能用腿走,臣确实无话可说。”

陆恒说到这里,就见李世民的脸已经又黑了下来。

可他没打算停下。

顿了顿,他便继续道:

“臣已经了解过了,即便路途遥远费用昂贵,这都还是小头。”

“大头开销,是在科举之外!”

“之所以方才提出取消行卷和公荐,就是因为这对普通家庭来说根本不可能。”

“有能力有渠道联系到文坛泰斗、一方大员,并且能将自己的作品交上去让他们品鉴推荐,哪怕是臣的家庭条件都做不到!”

“噢,行卷和公荐是为了不让优秀学子因失误落榜,那寒窗苦读几十载的人呢?他们凭什么因为别人的失误,就平白少了这么多分?!”

“又因为行卷和公荐,科举考试要公开透明,所以考官更在乎那些大人物对自己的看法。”

“所谓文名在外的,又有几个不是世家出身?”

“这样做,无非是官官相护罢了!”

这一番话下来,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们万万没想到,陆恒的胆子居然这么大。

世家子弟,科举要比普通人来得更轻易,这已经是所有人的常识了。

可没有人觉得这些世家子弟有什么不对的,毕竟他们的祖上为得到这些,已经付出了巨大努力。

官官相护?

官场上到处都是人情世故!

见所有人脸色都不太好看,陆恒打心底里觉得疑惑。

“陛下,您先前不是也觉得五姓七望太过分,也想将他们的气焰打压一下吗?”

“臣提出来的这些问题,难道不正是您希望看到的改变吗?”

李世民是真的拿这憨子没办法了。

他甚至都不能说陆恒是故意的,因为这少年是真的觉得自己有理!

“……朕的确是想削弱世家,但你也不能这么乱来啊!”

李二陛下难得地无奈了:

“你都知道,这么改是在打压世家,那朝廷里世家出身的人能答应吗?”

“这么干,你不要命了?”

“简直胆大包天!”

在场的人都很清楚,如果立刻将科举制改成这样,哪怕只取消行卷和公荐,都会引起巨大反对声!

这不仅影响到了五姓七望。

而是动了所有有权有势人家的利益!

假如这事儿传出去……

甚至都等不到执行,陆恒就会被源源不断地暗杀。

从某种意义上说,李二陛下说他不要命,也确实是没有说错。

夜色中。

灯火通明的太极殿,忽然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

此时的陆恒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

强大如李世民这样的半个开国之主,马上皇帝,战功赫赫,也有他忌惮的东西。

他想要天下百姓安居乐业,但他不敢大刀阔斧地对世家举起屠刀。

因为太多了。

根本砍不过来,甚至一个不小心,就很有可能会翻车!

就如以前的南北朝。

王朝更替,只在世家权贵的念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也正是因此,如今的李世民还处在比较小心的探索阶段。

他不知道世家的底线在哪里,所以暂时不能如此嚣张地动其根本。

陆恒现在就像在玩一个真人版的剧本杀,还是硬核推理的那种。

尽管他已经提前知道,结局是李二陛下成了四海来朝的天可汗,创造了贞观之治,李世民本身的能力足够镇得住世家。

可李二陛下自己不知道啊!

半晌。

陆恒也跟着叹了口气。

“这样吧,陛下。”

“咱们能不能先在长安城里试点推广?”

“行卷、公荐都能用,但唯一要求的就是糊名。”

“阅卷时把考生名字糊上,由专人统一誊抄,再交给主考官。”

“批改完了,成绩出了,再将额外的分加上去,这不也一样吗?”

第一百五十八章 横空出世 贞观十年,二月十一。

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既不是什么节气,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但就在这一天,天下书局推出了一个新的东西。

书局门口那个标注价格的木牌,旁边又放了另一块。

上面写得仍旧很言简意赅——

“凡上门购书、借书者,都可免费获赠报纸一份。”

“单独购买,十文一份。”

不管是买过还是没买过的人,都不由得心生好奇。

本来天下书局这段时间,就已经靠极低的价格在长安城里出了大风头,这会儿又突然整出来了个什么报纸……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能跟纸张沾上边的,十文钱卖都已经很便宜了。

有很多人都怀揣着同样的好奇心走进了书局。

跟开业第一天一样,报纸发行的第一天,陆恒也在这里坐镇。

毕竟只有他自己才最了解报纸是个什么玩意儿,如果让李承乾或者程处默来的话,恐怕别人问都能问得他们哑口无言!

“哎,怎么又是你?”

陆恒惊讶地发现,今天来的首位顾客,居然又是第一个借书的少年。

少年有些腼腆的从怀里摸出来一本书递给他:

“在下是来归还书籍的。”

“不过刚才进门前看到边上又放了块木牌,说是有什么报纸……我可以看看吗?”

接过那本《公羊传》,陆恒随手翻了一下,发现借出去虽然已经快十天,但书籍完好无损。

连一点褶皱都没有,更不要说笔墨油污了。

看来这是个很爱护书籍的好少年啊!

陆恒对他很有好感,于是慷慨笑道:

“门口既然写了,凡是上门购书、借书者都能免费获赠报纸,那拿一本给你也是理所应当的。”

“过来吧,报纸都放在了门口,你随意拿取就行,不过只能拿一份。”

经过他的示意,少年从门口的竹筐中随手拿起了一卷纸。

免费赠送的纸张,当然比不过印书所用的,这很正常。

少年的第一反应就是观察了下纸张本身,发现用的是最普通不过的麻纸,心下了然。

但将那一卷纸展开后,只读了片刻,他的眼睛便瞪得溜圆!

报纸的右上方印了三个大字。

长安报!

在这三个字的旁边还有一行小字,赫然写着——

本报纸全部解释权归东宫所有,若有疑问,请进东宫上门咨询。

在这少年进门后,陆陆续续的也有不少人进来了,他们都想看看这所谓的报纸究竟是个什么新鲜玩意儿。

可当所有买书借书或者是直接掏钱的人拿到报纸后,表情都跟少年相差无几。

瞠目结舌,目瞪口呆!

他们现在才知道,原来这家天下书局是太子殿下的产业,而且一点都没有掩饰的意思,十分豪横!

陆恒扫了他们一眼,发现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报纸右上角,于是笑着提醒道:

“光看那里干什么?看看内容呀!”

“这些可都是我们书局好不容易拿到的文书和消息,你们若是感兴趣的话,也可以替亲朋好友多带几份,让他们也看看。”

经过他的提醒,店里的人才都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

众人连忙一目十行地看,想快速阅读完报纸上的所有内容。

但他们越看,就越是心惊胆战。

这张纸并不算大,甚至都比不上那些画家们所用画卷的一半。

可上面写的东西却信息量极大。

朝政新闻方面,上面说朝廷即将对科举进行试点改革,首要地点就是长安,今年的春闱就会开始试用新制度。

至于具体什么制度,且听下回分解。

农业新闻方面,报纸上则宣布了一个重磅消息,那便是如今朝廷已经新发现了一种高产作物,正在试验田中育种,等到育种足够就会慢慢开始推广天下。

这回产量倒是没卖关子,亩产三千斤往上,四十石!

第一批读报纸的人,还没来得及接受这一连串的暴击,再往下看,就看到了更令人震惊的消息。

当朝宰相萧瑀,因为自己的私人恩怨,拒不承认那种高产作物的产量,并在朝廷上立下生死状与人打赌,结果输了。

输了也没什么,但是他赖账。

倚老卖老,仗着自己年纪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不想动他就蹬鼻子上脸。

原本嘈杂的书局内,忽然在某个瞬间齐齐安静下来。

在报纸这种所有人都能看到的东西上,指名道姓的骂一国宰相,而且还是兰陵萧氏出身的宰相……

“……跟宋国公立下生死状的,该不会是太子殿下吧?”

“扯什么犊子,这不可能,陛下怎么会答应!”

“那这种事怎么能刊登在太子殿下所办的刊物上啊?”

“别管那么多了,咱们赶紧多买几份,将这些消息多跟人说说,万一哪天就看不到了呢!”

“有道理,走走走!”

“……”

一阵窃窃私语中,陆恒耳朵竖的老高,将这些人自以为低声的交谈都听在耳里。

他心中暗自发笑。

果然啊,人类的本性就是瓜田里的猹。

朝廷大事固然重要,但这个时间跑到书局来凑热闹的,其实根本就没有几个真正的科举考生。

更多的,则是那些能看懂几个字却年纪不小游手好闲的人。

消息如果从他们嘴里传出,那范围可就广了去了!

上至朝廷百官,下至贩夫走卒,甚至是路边挑菜路过的农妇,他们都能跟人聊上半个时辰。

哎呀呀,也不知道那位萧老先生知道这事情后,会是什么表情……

脸一定很绿吧?

他真的很想看啊!

等到书局里熙熙攘攘的第一批人出去,外面早就迫不及待的第二批人也涌了进来。

里面如此热闹的讨论氛围,本来就是一个最好的广告。

坐着轮椅,守在柜台背后的李承乾,见到这一幕不由得有些愕然。

他拍了拍陆恒,低声问:

“咱们把萧瑀的事情放在报纸上,会不会有点太过分了?”

“他毕竟是位国公,还是宰相……”

陆恒回头瞥了他一眼,嘴角一抽。

“你现在知道心疼他啦?”

“之前在东郊,可是他的大孙子撺掇流民来整咱们的。”

李承乾当即就端正了自己的态度。

“继续,你继续,我不多说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姜还是老的辣 宋国公府。

此时萧瑀正坐在书房里面喝着小茶,随手翻看着书籍。

他马上就要去做春闱的考官了,出题也会参与,所以不管怎么样,出题之前还是得翻翻书。

可正在闲暇之际。

门外突然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以及吼声。

“外面怎么回事?吵什么呢?”

萧瑀皱起眉头,放下手头东西,起身打开了房门。

本以为是陆恒那一帮小子又上门找茬了,可是开门后他却发现,外面站着的是五姓七望家的人。

为首者便是郑仁泰。

“萧相,外头都已经吵翻天了,您怎么还坐得住呀!”

郑仁泰很是着急。

他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卷纸来,拿着又问:

“这玩意儿您难道还没看吗?”

萧瑀满头雾水。

区区一卷纸,怎么就能让郑仁泰如此着急了?

而且光看那纸张就知道,这必定不是朝中文书,不仅形制跟奏折不一样,而且也就是那种普通的麻纸,非常廉价。

不是文书,信件也不长这样。

那到底是什么玩意?

郑仁泰不由分说的将那卷纸塞到他手里。

“萧相,您赶紧看看,看完就知道我为什么如此着急了!”

萧瑀没办法,只好接过来,缓缓展开,慢条斯理地看了起来。

看前面还不觉得有什么。

春闱要略做改动,这件事陛下已经在早朝上面提过了,虽然仍有很多人反对,但仅仅在长安城里省试推行,也没有什么太大问题。

毕竟行卷和公荐,最大作用在于进入考试的门槛。

跟京兆府里四十几名贡生比起来,其他各个州府来的贡生根本就不能打。

京兆府里的贡生大部分都是权贵子弟,从小家学渊源,不管怎么看,都不可能比乡下来的人学识差。

况且说白了,陛下说要取消行卷和公荐,再加上糊名,可真正的权贵人家根本就不怕。

就连主考官都是亲朋好友,他们怎么会担心拿不到题?

所以当李二陛下提出这件事的时候,大家也就是意思意思反对了一下,并没有真的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京城里这些世家并不知道,如果李世民同意了陆恒的建议,对科举制度进行全面改革的话,恐怕他们最后的优势都会消失殆尽。

因为陆恒还提出了另一个东西,叫别头试。

这些已经过去的事暂且不提。

但很快,萧瑀将这整张长安报粗粗看过一遍,然后就发现了不对劲。

前面写的都是一些朝廷要闻,比如科举改革或是土豆产量,以及朝廷今年可能会有改动的赋税,等等等等。

可是在这些新闻后,再往下看,他居然在上面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这所谓的长安报,明面上说是太子殿下办的,可背后怕不是陆恒在操刀吧!”

萧瑀脸色铁青,一口老牙都快咬碎了。

他骤然抬眼看向郑仁泰:

“天下书局开在哪?老夫要亲自上门!”

尽管报纸抬头上只写了东宫出品,不过在结尾处专门留出了一片空白。

【广告位出租,有意者可到天下书局咨询。】

不仅在这种东西上公然打了他的脸,而且还在上面找商人登广告!

有辱斯文……欺人太甚!

郑仁泰赶紧拦住他,道:

“此事沾上了太子殿下,您若是直接登门砸场子,恐怕陛下马上就会知道。”

“这陆恒可千万小瞧不得!”

“上回在他开的那家医馆里,在下便遇到了陛下身边的红人,何德何公公。”

“咱们得走明面上,联合众人一起批驳,才最占理呀!”

萧瑀此时已经气得浑身发抖,老脸绿的不像话。

他哪里还听得进去郑仁泰的劝告!

“陛下知道又怎么样,是他们无礼在先!”

萧瑀看着报纸上写的东西,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飞龙骑脸了。

尽管不知道这个报纸卖出去了多少,但既然郑仁泰都能看到,想必已经传遍了长安城的权贵家族。

他自己在朝廷上立下生死状,出尔反尔,这是一回事。

可陆恒将这件事情公开报道,大肆宣扬,那就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这已经不是陆恒跟他之间的私人恩怨。

而是直接牵扯到了整个兰陵萧氏的名声!

他萧瑀作为目前萧氏最有权有势有名头的人,做的缺德事被公开处刑,这他娘的是要撕破脸皮了啊!

“老夫现在就去那天下书局跟陆恒好生讲讲理!”

萧瑀双手握拳,咬牙切齿:

“哪怕陛下知道了这件事,老夫也敢当面跟他争辩一二!”

郑仁泰见状,心里清楚自己根本拦不了。

这很正常。

假如今天发生的事情换到他自己头上,恐怕郑家也会坐不住的。

虽说本来就是萧瑀跟陆恒定下生死状,说输了就自戕,但却出尔反尔……可是那又怎么样?

全天下打赌的人多了去了,难道每个说输了就去死的人,都会真的去死吗!

他们这帮世家权贵的命,可比草民的命要贵重多了。

叹息一声后,郑仁泰摇头道:

“罢了罢了。”

“萧相,您还是多带几个青壮过去吧,那陆恒太能打了,又是个憨子,若是被逼急了眼,恐怕真会动手伤人。”

萧瑀冷笑一声。

他拍了拍自己衣袍上的褶皱,满脸不屑。

“若他当真动手,那倒正合老夫的意了。”

“总归是不可能讲老夫当场打死的,只要老夫没死,那他陆恒就得死!”

现在这情况,就是他们兰陵萧氏跟陆恒都不是很占理,但萧家明显处在更为劣势的一方。

陆恒只是把萧家干的事情广而告之了,但这件事的根源其实还是在萧瑀自己身上。

他现在想要登门砸场子,跟对方争辩一番,其实最根本目的就是激怒陆恒这个憨子。

只要能激怒他,让他对自己动手,那就天然有了受害者的优势。

到那时,哪怕事情闹到李二陛下那里去,萧家也根本不理亏,甚至可以理直气壮的要求陛下取缔报纸为自己洗白!

“这可真是……姜还是老的辣呀!”

郑仁泰也不是个傻子,他听懂了萧瑀的言外之意。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就看今日陆恒那边怎么接招了!

第一百六十章 兵来将挡 就在《长安报》发行的当天下午,这件事就已经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跟萧瑀猜的没有差别——

消息最为灵通的世家们,以及那些朝廷显贵,很快就都知道了这件事!

卢国公府上。

程咬金闲着没事还在练武,演武场边上就传来了儿子的叫嚷声。

“爹,爹!出事了!您快别练了!”

程处默急急忙忙地跑过来,也顾不上老爹可能会揍人,直接伸手就要去夺他手里的武器。

不过,这回程咬金倒是没急着发脾气。

毕竟儿子的胆子他也很清楚,如果不是有急事,绝对不敢这么干。

“慌什么慌?慢慢说!”

程咬金慢悠悠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喝了口水:

“是不是书局那边出什么大事,叫你过来请老夫的?”

原本还火急火燎的程处默当时愣住了。

他狐疑地看了自己老爹一眼,点了点头。

“没错……是出事了。”

“您已经知道了吗?”

程咬金端着水碗喝水,足足喝够了三碗才停。

擦擦嘴,他瞥向茫然的儿子:

“不然呢?”

“事情闹得这么大,你还真以为你老子只会打仗,不会识字啊!”

“那份长安报,两三个时辰前就有人送到府上来了。”

“想来萧家那边应该也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去书局闹事了吧?”

见父亲对这些事一清二楚,程处默更不理解了。

这个书局,哪怕有陛下参与,也仅仅是参与到了报纸的事情里头来。

但不管怎么说,产业也有他们程家一份。

如果事情真的闹大,自己家也根本脱不开干系!

“您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为何如此不慌不忙?”

程处默简直难以置信:

“萧瑀都带着几十名青壮上门去了,看样子是准备砸了书局……”

“您到底怎么坐得住的呀!”

他真的不理解。

可是听完了儿子的话,程咬金居然又给自己倒了一碗水。

“我怎么坐得住?”

“你不如去太极殿问问陛下,看他怎么坐得住的?”

程咬金摇着头,又干了一碗水。

自己这儿子是勇武有余,但政事方面,比自己还是差了很大一截啊!

“你也知道,报纸是有陛下参与其中的,那么今日刊登之事他不可能不知道。”

“如果整件事背后都有陛下的影子,咱们还怕什么呢。”

“我老程还就不信,萧瑀挑软柿子捏,还敢捏到陛下头上去!”

程处默愣了很久,终于慢慢回过味儿来了。

他自己没有过问报纸的事情,因为这需要跟三省六部的人打交道,他是武将之子,当然没有李承乾拿着圣旨出面来得方便。

文官向来都不待见武将,如果看见程处默,恐怕他们更会刻意刁难。

可是仔细想想……

既然陛下都已经同意了报纸的事情,今天那份报纸内容,陛下也一定看过或者知道。

萧瑀再闹,顶天那位都默许了,他又能闹成什么样?

程处默心服口服:

“爹,还是您厉害啊!”

“那咱们现在咋办,萧瑀在书局那边闹,就不管了吗?”

程咬金翻了个白眼,站起身来。

“管啊,怎么不管?”

“我今日,还就要替陛下敲打敲打这老混账!”

………………

下午时分。

天下书局门口的顾客,依旧是络绎不绝。

长安城里好不容易有了个新鲜玩意儿,而且只要十文钱,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既然买了的都说好,那兜里有点钱的人都会买来看看。

正是因为这种聚集效应,书局里的报纸销量暴增,甚至一度有了脱销的迹象。

中午的时候报纸就快卖完了,还是陆恒准备充分,马上叫人去加印,这才保障了存货的充足。

说实话,他自己也没想到第一天就能卖这么多。

可生意正好的时候,门外突然来了群不速之客!

萧瑀领着一堆青壮仆役。

直接将门口给堵死了!

“你先去找你爹问问情况,这边我来处理。”

见状,陆恒直接低声让程处默去摇人,等他从书局后门悄然离开后,陆恒才转头看向萧瑀。

这回萧瑀带的人,可比之前萧守规带去东郊的那批精良多了。

哪怕个个都是普通短打,也没带什么武器,但虎口上的老茧便能说明一切。

他们高矮不一,却都肌肉虬结,带着一股子煞气。

——都是刀口舔过血的老卒!

“不知道宋国公今日大驾光临我们天下书局,是有何贵干啊?”

陆恒笑嘻嘻的看过去,似乎一点都不害怕也不生气。

这反应,倒是把萧瑀给整不会了。

他卡了下壳,才沉着脸道:

“陆恒,你莫要当我兰陵萧氏好欺负……”

“今日你们在那劳什子长安报上血口喷人胡乱造谣,肆意辱骂朝廷命官,你知不知道这是要去蹲大牢的!”

陆恒很是惊讶地挑起眉头。

“真的吗?肆意辱骂你什么了,我怎么不知道啊?”

“噢!”

“原来将你自己干过的事情,在报纸上重新叙述一遍,就是在造谣啦!”

“我印象里,谣言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吧。”

“萧相,你也知道你缺德,但是不让说,是这个意思吗?”

萧瑀气得浑身发抖。

来之前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个当事人都已经找上门来了,陆恒竟还敢如此猖狂!

他死死咬住后槽牙,几乎要将牙齿咬碎。

“既然你如此不知死活……那老夫就让你知道知道,这天下还是有王法的!”

萧瑀回头冲那群青壮们猛地一挥手:

“给我砸!”

“将这铺子里的所有纸都给撕了,书架砸了!”

“老夫倒要看看,没了这些,这竖子还能如何中伤他人!”

青壮们正想冲上前。

突然,一张轮椅挡住了去路。

李承乾坐在轮椅上,平静地看着这群人,右手举了起来。

他拿着的,是李世民给的出宫令牌!

“孤乃当朝太子,李承乾。”

“孤手中的令牌,是父皇亲赐,见令牌如见天子。”

“你们若有胆子便上来打砸试试。”

“孤也想看看,这天底下到底还有没有王法……”

“这王法,到底是萧家说了算,还是《唐律疏议》说了算!”

第一百六十一章 打砸抢烧 李承乾虽然嘴里念着《唐律疏议》,可他手里拿着的是天子令牌。

萧瑀不是傻子,听得懂这话。

他只差明说,这天下是萧家的还是李家的了!

眼见当朝太子都在护着这家书局,那群青壮们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回头看着萧瑀,想看看自家家主怎么安排。

如果家主没发话,他们就顶着太子上去打砸……

那到时候处置发落,自己就根本没有人会保,死路一条!

萧瑀脸色铁青。

他也没想到,仅仅一家书局而已,竟然能引得太子来亲自坐镇。

《长安报》上写着,一切解释权归东宫所有,可谁知道东宫之主居然真的在这儿啊!

沉默半晌。

萧瑀才咬着牙,道:

“太子殿下,这是老臣与陆恒之间的私事,请您不要插手。”

“砸了这里之后,所有后果由老夫一力承担。”

“您还是先让开的为好!”

李承乾面不改色,一下都没有动弹。

看那样子,他不仅是要死保陆恒,就连这家书局也不准别人动了!

萧瑀的脸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如果现在不将这店给砸了,他出不了这口气不说,而且事情会越传越广,陆恒也会更加蹬鼻子上脸。

往后,恐怕会骑在自己头上打脸!

可要是砸了……

太子殿下手里拿着的,可是陛下的令牌啊。

届时,会不会被扣上一顶欺君罔上的帽子,就是个未知数了。

萧瑀心里纠结万分。

一边是兰陵萧氏的名声,一边是陛下的压力。

可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前者更重要!

毕竟世家立足天下,靠的不就是家族的名声和清誉吗?

自己得罪陛下都是小事。

若是让家族名声万劫不复,那他萧瑀就是整个兰陵萧氏的罪人了!

心中主意一定。

萧瑀便阴沉着脸,对旁边的壮汉们冷声道:

“上去砸!”

“砸的时候避开太子殿下,千万别伤着他了。”

“有什么后果,老夫一力承担!”

此时,天下书局里里外外的人都不在少数,有的是来凑热闹看看,有的则是听说了报纸的存在后特意来买的。

听到萧瑀的话,陆恒当时就感叹了。

“萧相,我现在倒是敬您是条好汉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都能将长安城当做法外之地……”

“您可真是这个啊!”

他冲萧瑀比了个大拇指。

看得出来,这老头是真的急眼,连李世民的面子都不打算给,想直接强行砸场了!

萧瑀死死瞪着陆恒,眼珠子都快充血了。

之前听说郑家去砸那医馆之时,这陆憨子当场跟人火并了起来,甚至动了刀。

今天却奇怪得很……

哪怕他带了数十人来动手,对方都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

他在这里思量,可他手下那些青壮却根本没想这么多。

冲进书局,直接开撕!

不管书架上摆着的是什么书,他们看都不看,拿下来就是一顿撕扯。

放在门口箩筐里面的报纸,自然也不能幸免于难。

一时间。

整个书局内异常混乱。

之前就在里面选购书籍、报纸的顾客,此时也难免有些惊慌地跑了出去。

但这时候,外头围观的人却愈发多了起来!

看着这一幕,李承乾默默地自己将轮椅推到了陆恒旁边。

他压低声音道:

“你不打算管一管吗?”

“这里头的书籍,毕竟都是咱们花了许多时间和精力,才弄出来的……”

“报纸也是。”

“就这么任凭他们打砸撕毁,你不生气?”

陆恒笑了起来。

“有什么生气不生气的?”

“砸了正好!”

“咱之前不就发愁纸张太贵,卖得有些亏本么。”

“如今萧瑀上门,不就正巧给咱们送钱来的?”

李承乾当场就是一愣。

他万万没想到,脾气一直很爆的陆恒,现在居然如此沉得住气。

自己身为一国太子,碍于这身份地位才不能发火,所以显得比较有涵养。

可陆恒又是为什么呢?

“等着瞧吧。”

陆恒面无表情地瞥了眼萧瑀:

“他会为今天的事情,付出巨大代价的。”

“而且,已经传出去的消息,萧家还能指望收回来吗?”

“咱们只要有技术,撕了多少就能再弄出来多少。”

“萧家的名声可就不一样了!”

两人正说话间,场面忽然又乱了起来。

萧瑀像是仍旧不解气似的,冷声吩咐一名仆役道:

“帮忙将太子殿下从里面推出来吧。”

“这种书局,留着也没有用……”

“不如一把火烧了来得好!”

旁边的仆役刚要上前,却被陆恒给拦了下来。

陆恒抬手阻止,道:

“这种事就不必劳烦你们兰陵萧氏来了,毕竟,太子殿下的安危,放到你们手里我不放心。”

“还是由我来吧。”

说着,他就直接将李承乾给推出了书局。

竟是一点阻止萧瑀放火的意思都没有!

外面将书局围得水泄不通的人,并不知道里头还有太子的存在,所以他们觉得这事情很正常。

世家嘛,还是兰陵萧氏。

哪怕家仆当场把陆恒给打死,旁观者都会觉得,噢,又一个不要命惹到世家的!

可是萧瑀心里很清楚——

这里头绝对有问题!

他突然有些犹豫,自己要不要这么干了。

但正此时,推着李承乾出去的陆恒忽然回头了。

“反正你们兰陵萧氏财大气粗,烧了这书局过后,记得将店铺和旁边人家的钱多赔偿点。”

“既然要的是名声,想来您堂堂一位宰相,也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萧瑀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他冷声道:

“放心,该给的银子,老夫一分都不会少你们的。”

“烧!”

一声令下,那些仆役们就从自己腰间摸出了火折子,以及一些火油。

不难看出,来之前,萧瑀还是准备得挺充分的。

毕竟没人会大白天的随身携带火折子和火油。

顷刻间,萧家仆役们便将火油洒在了书局的梁柱上。

可正当他们要点火之际。

一道粗犷且震耳欲聋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老程今日倒要看看,你们萧家到底多有本事,光天化日之下,敢在长安城里烧了程家的铺子!”

众人齐齐回头。

来人,正是程咬金!

第一百六十二章 老程闪亮登场 太极殿内。

李世民刚看完春闱的考题,就听到了何德的呐喊。

“陛下,陛下!出大事了!”

何德这回根本没有通报,直接往里冲了进来:

“天下书局那边,萧相已经过去闹起来了,带着数十人去的。”

“他们将里面所有的书籍报纸都撕了,不仅要砸了书局,而且现在还要放火烧店!”

听到这话,李二陛下先是茫然了几秒钟。

随即,他立即反应过来为什么何德如此着急,甚至连礼节都顾不上了。

因为李承乾还在书局!

李世民豁然起身,厉声问道:

“太子在那边,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为何不护他周全!”

“如今也就陆恒和程处默在那,真要打起来,他们俩顶什么用!”

“朕叫你过去,就是让你护住太子的!”

何德喘了口气,才解释道:

“方才奴已经准备帮忙动手了,可恰好卢国公忽然出现,目前萧瑀也不敢轻举妄动。”

“照您吩咐,奴一直在外面隐匿着没有现身,离开书局那边时,萧家那些人已经将火油都淋到屋子边上了,眼见着要烧……”

“不过卢国公一来,他们就谁都不敢动了。”

“于是奴才赶紧回宫告诉您的!”

听到这,李世民已经略微冷静了一点。

程咬金的战斗力,他还是很清楚的。

加上陆恒也在那里,两个莽夫顶在前头,有一个还是与萧瑀平起平坐的开国国公,李承乾应该很安全。

他相信,无论发生什么事,陆恒和程咬金也知道必须保住太子。

“到底是什么情况,你详细说来。”

李世民脸色极其难看。

萧瑀绝不可能认不出李承乾,而自己这儿子也没那么傻,有了圣旨却不知道用。

不管因为什么,既然知道天下书局是皇家保着的,萧瑀还敢如此猖狂……

那就是完全不把他李世民放在眼里了!

何德这会儿终于缓了过来。

他拱手道:

“启禀陛下,今日早晨书局刚开业,陆公子便将第一份报纸上架售卖了。”

“销量非常好,书局外甚至有人排着队想买。”

“他们不仅自己买,在看到上头的内容后,更是回去呼朋唤友一同来购买,似乎对此非常感兴趣。”

“报纸的事很快便在京中传开,不少世家也派了仆役来买……”

“密探说,是归政县公去将报纸之事告知萧瑀的。”

“事情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至于萧家为何如此气急败坏,这奴就不知道了。”

何德当然知道为什么。

能做李二陛下身边御前太监,他不仅需要武力值高超,更要懂得识文断字。

否则,陛下要人帮忙执笔书写时还得另外找人,那就太麻烦了。

他识字,所以知道报纸上写了什么。

可他不能明说。

闻言,李二陛下沉着脸点点头,道:

“因为报纸上写了萧瑀在朝堂上出尔反尔一事。”

“不仅写了这事,还将萧瑀以前的事都给翻了旧账。”

“朕即位之初,他就仗着自己劳苦功高,不单单对朕指手画脚,还屡屡上疏弹劾玄龄和如晦他们。”

“因为这些,朕才三番五次地罢相……”

“虽说陆恒只是出于私人恩怨将这些事情写上去,但朕也同意了。”

“本来只想敲打敲打他。”

“没想到,兰陵萧氏竟然如此狂妄!”

“他萧瑀还当不当朕是天子了!”

李世民越说越生气。

砰地一声!

袖子横扫过桌案,竟直接将案上笔墨纸砚全都给砸了!

一生气,他的头风病就开始发作。

见李二陛下使劲按住眉心,何德连忙道:

“陛下息怒,息怒。”

“陆公子先前还说过,您这身子最忌讳的便是动怒了,您得保重龙体呀!”

李世民使劲摆摆手,道:

“无妨,朕征战沙场这么些年,生生气又不会死。”

“你现在去告诉知节,让他放开手干,他知道轻重。”

“这都已经欺负到朕儿子头上来了……”

“兰陵萧氏一家的怒火,朕还承担得起!”

………………

天下书局。

程咬金搬了一个小马扎来,大马金刀坐在门口,手里还拎着一把槊。

旁边的陆恒盯着那把槊看了许久,心里有点感叹。

不愧是大唐的开国功臣之一啊。

以前,他还一直以为程咬金用的武器跟演义里一样真是斧头,没想到老程用的居然是马槊。

这玩意儿目测足足有两米长!

哐当一声。

程咬金将手里马槊扔在地面上,普通路上并没有铺砖,蓬然激起好大一股烟尘,足见马槊份量有多重。

他扫视众人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到萧瑀脸上。

“老夫在这里坐着,倒要看看谁敢动这书局一下!”

程咬金今年四十多岁,而萧瑀已经六十了,算起来,他在萧瑀面前自称老夫不大妥当。

但很明显,这声老夫是说给其他人听的。

萧瑀死死盯住他面前的马槊,恨声道:

“卢国公今日,是要死保这家书局和陆恒了?”

程咬金翘起二郎腿,对他隐隐带着威胁的话语混不在意。

“这天下书局,我程家是出了钱的,凭什么不能保?”

“我老程虽然不善经营,可也不至于做个败家子。”

“平白无故,先是打砸书局,而后更要一把火将其烧毁,别说这是我卢国公府的产业,哪怕不是,我遇到了也会主持公道!”

“萧相,你是读书人,更是文臣,自然比我这种武夫要懂得多。”

“依照《唐律疏议》,故意烧毁他人产业,是什么罪名,又要如何处置啊?”

萧瑀的脸就跟个调色盘似的,五彩斑斓,好悬没有一下子撅过去。

他今天敢这样做,就是仗着自己熟悉律例。

等书局被烧毁,大不了便推带来的这些仆役出去顶锅,无非就是两边都给点钱罢了,这对萧氏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在李承乾面前,萧瑀敢仗着曾是太子少师,赌他不敢告自己。

可事情扯上了程咬金……

那就麻烦了!

半晌。

正在萧瑀脑筋急转之时。

旁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完啦完啦,真的烧起来啦!”

“走水了!快点跑!”

“这儿有火油!!!”

第一百六十三章 混乱的火灾现场 听到众人惊呼,不管是程咬金还是萧瑀,都同时转过了头去。

果然。

不知何时,书局门口的木柱已经燃了起来!

萧瑀怒吼道:

“谁干的?!”

旁边有人边跑边喊:

“不知哪个傻子,方才举着火折子时手一抖,火折子直接掉到火油上头去了!”

“那是傻子,莫非你们也是吗?”

“这可是浇了火油的,烧起来就不得了了,还不赶紧跑,愣着干嘛啊!”

这个意外事件,所有人都没能预料到。

谁能想到,本来已经陷入僵持,甚至马上就能和平解决的事,居然会出现这种极其离谱的变故!

本来在马扎上稳当坐着的程咬金,如今也坐不住了。

他当机立断,起身就跑向旁边轮椅上的李承乾!

“陆恒,快跟老夫一起把殿下抬走!”

程咬金当先发力,根本顾不上那辆轮椅,直接把李承乾给拎了起来。

陆恒先是茫然,随即就意识到了——

李承乾的腿有问题走不快,而现在场面太过混乱,到处都是因为起火而匆忙逃离的人群,轮椅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推不动。

甚至很有可能发生踩踏事件!

他们只能抬着或者背着李承乾跑!

反应过来之后,陆恒马上跟上了程咬金的步伐,接过他手里满脸无辜的太子殿下。

既没有经历过战乱,也没有被紧急安全培训的李承乾,还没来得及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直接被这俩人给抬走了。

陆恒手一用力,在程咬金的帮助下,直接将他甩到背上,而程咬金也立刻拿起了之前丢到地上的马槊,横在面前开路。

事到如今,到底是因为什么起火,又是谁放的火,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最要紧的事,就是让李承乾安全离开这个地方。

否则没有人能承受李二陛下的怒火!

“你不要乱动,现在最危险的不是走水起火,而是怕有踩踏事件发生。”

陆恒头也没回,对背上的李承乾叮嘱:

“等出了这片区域之后,你赶紧找个地方先坐着,我再回来救火。”

虽然之前已经做好了萧瑀会放火的准备,可大家看到程咬金过来,并且萧家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时,就放下了警惕。

骤然起火,直接把刚刚稳定下来的人群引爆了!

李承乾在背后低声道:

“救火这件事你还是别掺和了,等出去后咱们直接进宫禀告父皇,让禁军来处理便是。”

房子烧了可以重新再建。

而且经过之前的吵闹和打砸,书局附近的商铺已经没什么人待在里头了,大部分都跑出来看热闹,所以不用担心会有多少人员伤亡。

这时候陆恒跑进火场,更大的可能性是被人背后放冷箭,出什么意外。

尤其是,萧家的人还在附近。

陆恒不太想同意,毕竟这场火是因他而起。

真烧起来了,他如果不做点什么的话,万一有点伤亡就会非常自责。

他们二人还在这里争辩之时。

前面开路的程咬金不耐烦道:

“都这时候了,你们还在吵什么?”

“火是萧家放的,不管有多少损失,到时候让他萧瑀一律承担就是了,他刚才不是还放话说所有损失他都能担得起吗?那就让他来担啊!”

“与其在这里争吵要不要去救火,不如赶紧进宫,让陛下将这狂徒绳之以法!”

“这个老东西若此次还能逃脱制裁,那卢国公这位置,我老程不要也罢!”

后面两个年轻人瞬间安静了。

陆恒心里感慨万分。

半晌,他才不由得出声道:

“姜还是老的辣,阴还是卢国公阴啊!”

事情已经发生,再去拯救也无济于事,倒不如把始作俑者趁机斩草除根!

程咬金不知道他是在骂自己还是在夸自己,把脸一拉,回头怒道:

“不会说话就别他娘的说了,闭上嘴赶紧走!”

………………

太极殿。

本来已经安安心心,准备等待陆恒他们好消息的李二陛下,正在看着手里密探呈上的资料。

这是一份薄薄的文书。

虽然没几页,但是分量却不轻。

上头记载的东西,是五姓七望以及京中各个世家,在大唐开国以来做过的种种恶行!

欺男霸女,横征暴敛,甚至逼良为娼……

这些事情李世民多多少少都有听说过,但是以前,却从未如此清晰直观的整理成册。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从武德元年开始算,大唐距今开国也不到二十年。

可那些自诩名门正派、百年士族的庞大世家,背地里却做了这么多恶心至极的事情!

他们明面上拥有最好的教育资源,拥有最雄厚的资金,拥有数不清的田地和白银。

但所有一切,暗地里都藏着阴险毒辣。

“真是……好胆呐。”

李世民眼睛微微眯起,脸上并无什么表情,却带着极其骇人的杀气。

经过今天的事,他确实已经对这些人动了杀念。

不过,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正在此时。

门外再次响起了不经通传就进了大殿的脚步声。

李世民皱起眉头,抬眼望去。

进来的人,赫然是今日天下书局的三个主角——

陆恒、李承乾,以及程咬金!

直到现在,陆恒都没有把李承乾给放下来。

从火场一路奔跑而出,他累得不轻,但是背上的李承乾心理压力更大。

一个几乎已经算是成年的、有了妻子的男人,面对危险,居然连自己逃命都没办法做到,还需要朋友背着跑。

李承乾低声道:

“放我下来吧,已经没事了。”

陆恒这才醒过神,把他安置在李世民旁边的座位上。

自他们三人进来开始,李世民的眼神就没有离开过他们的脸。

三人脸上都乌漆麻黑的,似乎是被烟熏过,各自衣袍、腿脚上也全是脚印。

不难想象,之前的场面有多么混乱。

“发生了什么事。”

李二陛下真正发怒的时候,从来不会像平时跟朝臣们吵架一样唾沫星子乱飞。

他眼神无比阴鸷,声音却平静如常:

“知节,你不是去书局坐镇了吗,为何还会出事。”

“细细说来。”

“一个字,也不要漏。”

第一百六十四章 谁放的火 现在的李世民,就连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程咬金看着,心里都有些发怵。

这是动了真火了啊……

程咬金想了想,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向了旁边的陆恒和李承乾。

“陛下,老臣是糙惯了的,不过陆恒和太子殿下今日受了烟熏火燎,他们俩年纪小,估计难受得紧。”

“要不还是让他们先去休整片刻,臣在这边跟您讲,如何?”

李二陛下又扫了那两个小子一眼。

确实,一个很快就要当驸马,另一个是当朝太子,满脸乌漆麻黑,身上也脏兮兮的,很是不成体统。

他点点头,道:

“好,你们两个先去东宫换身衣裳吧。”

“陆恒,等会儿你到门口时,让何德去将孙神医请进宫来。”

“医者难自医,哪怕你在,朕也得要他老人家看过才能放心。”

陆恒答应了下来,就把刚坐下没多久的李承乾又给搀了起来,慢慢走出了太极殿。

等到他们离去。

殿内,也就只剩下了李世民与程咬金君臣二人。

“现在能说清楚了吗。”

李世民看向程咬金,面色阴厉:

“你将他们俩支到外头去,想跟朕说什么?”

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没必要谈聊斋。

程咬金把今天何德离开之后,天下书局门口发生的事情全部讲了一遍,没有添加任何的主观因素。

讲完后,他十分坦然道:

“臣想告诉您,这件事不止是萧瑀一人所为。”

“他确实是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但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

“虽然臣非常讨厌这个老东西……”

“可是,能从后梁一直活到大唐,历经三朝,萧瑀也不是个傻子,更不可能不清楚,他今日放火会有什么后果。”

“听闻今日郑仁泰跑到宋国公府上通风报了信,您觉得,今天这火不蹊跷吗?”

“萧瑀上门砸场,带的可都是他家养的百战老卒。”

“哪个老卒不是尸山血海爬出来的,怎么偏偏今日、这个时候,手抖了一下啊。”

李世民忽的沉默了。

他已经听懂了程咬金的意思。

火油,的确是萧瑀派人去浇的。

但那个莫名其妙掉在火油上头的火折子,就不一定真是从萧家人手里掉的了。

当时书局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别说是萧家仆役了,哪怕陆恒当时偷偷摸摸踹萧瑀一脚,对方都找不到是谁干的。

“你是说,有人想拿萧瑀当刀子使?”

李二陛下眼神愈发阴冷:

“呵……拿一个当朝宰相和国公当猴耍,好大的本事,好大的胆子啊!”

见陛下已经气得连吼都不吼了,程咬金也不敢再说。

他只拱了拱手,道:

“臣也只是猜测而已。”

“究竟是谁扔的火折子,还需要您派人亲自调查。”

“老臣以为,此事必须严查。”

“不仅是要抓住凶手,而且当时太子殿下也在,若非老臣与陆恒合力将他带出火场,恐怕人群慌乱拥挤之下,太子殿下性命堪忧啊。”

这才是重点。

哪怕萧瑀敢动手,他总算也嘱托过仆役们要看护好李承乾,不要让太子受伤。

今天出了这么天大的茬子,萧瑀头再铁,也不可能冒着全家满门抄斩的风险搞事情。

得罪太子,顶多也就是被罢官免爵,逐出京城回老家。

可要是让李承乾出事,别说自家名声……兰陵萧氏还能不能继续存在,都不一定了!

整个太极殿内,寂静得针落可闻。

神经粗壮如程咬金,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李世民的怒火已经滔天。

就是不知道,究竟是谁来承受了!

半晌。

“朕知道了。”

李世民缓缓走回自己的龙椅上,冷声道:

“知节,今日你与处默都在场,亲眼见到事情是如何发生的。”

“既如此,这事便交由你们父子俩,配合百骑司一起调查。”

“朕只给十日。”

“十日后,便是玉儿与陆恒大婚的日子。”

“朕希望在此之前,事情能有个定论。”

程咬金一听,额头上的汗都冒了出来。

十天……

书局被烧,太子遇险,摆明了后面就是五姓七望在搞鬼!

这么点时间,他能查出来个什么?

但皇命不可违。

咬了咬牙,程咬金拱手道:

“臣,领命!”

李世民瞥见他脸色不好,于是补充了一句:

“十日之内,长安城所有人家,你都可以随意出入,不必理会他们愿不愿意。”

“朕给你便宜行事之权,放手去查!”

………………

东宫。

陆恒扶着李承乾回来,走得很慢。

毕竟后者腿脚不好,而且刚刚还受了惊吓,吸入了一些有毒气体,一直在不停咳嗽。

将将走到宫门口,正准备进去,陆恒就被门边人给叫住了。

“陆恒,大哥!”

李明玉提着自己宫裙下摆,急急忙忙跑了过来。

她先看了看陆恒,确认对方只是脸上脏了点,没有受伤之后,才将目光移到了哥哥身上。

“大哥,你没事吧?”

李承乾见妹妹过来,哪怕脸色很差,也勉强笑了笑。

“我没事,只是被烟气给呛着了,没有受伤。”

李明玉不大相信。

她走到另一边,跟陆恒一起搀着李承乾进去,边走边念叨。

“你们俩今天闹的事情也太大了。”

“一个时辰前,何德就替父皇告诉了母后,可把母后给急坏了!”

“好在那时候书局还没有烧起来,卢国公又过去坐镇,她才稍微放心了些。”

“哎呀,卢国公都去了,你们怎么还是搞成了这副模样!大哥,等会儿母后要见你的,你可怎么跟她交代啊!”

李承乾转头跟陆恒对视一眼。

完蛋了。

要见长孙皇后了!

他们俩现在这样子,脸上身上倒是洗洗就好……问题是,自己头发都烧焦了点啊!

憋了好半晌。

陆恒带着歉意冲李承乾一笑,道:

“兄弟,死道友不死贫道。”

“等会儿我梳洗一下,就回家去了啊。”

“你保重,保重!”

说话间,他们三人就已经进了李承乾的寝宫。

陆恒撒丫子就跑。

他澡都不打算洗,扯件李承乾的衣服擦把脸,直接溜!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不应该出现的人 以极快速度跑出东宫的陆恒,一出去就碰上了熟人。

何德在门口左一步右一步地徘徊着,似乎十分心急,又似乎有点犹豫。

“你在这儿干嘛呢?”

陆恒上去拍了拍对方肩膀,显然,何德吓了一跳。

看清楚拍自己的人是陆恒过后,他长出了口气。

“哎呀陆公子……不对,现在得提前叫您驸马爷了!”

何德一脸苦瓜相,叹道:

“驸马爷,我刚刚才从陛下那边过来,皇后娘娘又让我来请殿下过去。”

“她很担心殿下的安危,想尽快见见……”

“可我也不知道,殿下如今的样子方不方便见她呀!”

陆恒一听就明白了。

这不就是他跑路的原因嘛!

他略带怜悯地又伸出手,拍着何德的肩膀。

“你放心吧,就高明兄这样,你要是把他带过去,估计会被皇后娘娘给骂死。”

“噢对,她老人家会不会杖毙宫人的啊?”

“如果会的话……你今天估计是悬了。”

何德现在终于体会到了李二陛下他们的感觉。

他恨不得直接把陆恒的嘴给捂住。

不会说话,就憋他娘的说了!

“不过——”

陆恒话锋一转,又说:

“你现在还有另一个选择。”

“跟我一起去火场那边调查情况,然后给陛下和皇后娘娘一个交代。”

“虽然陛下肯定已经对此有了安排,但是咱们先去探探,肯定会让他们对你的态度好转的。”

“而且,如果你过去,也有正当理由让太子自己去见皇后娘娘,对不对?”

何德当时就有点心动了。

有道理啊!

他方才就已经远远看到了,太子殿下如今状况不是很好,哪怕没受伤,可被弄得如此狼狈,皇后娘娘也定然会大发雷霆。

而自己这个奉命护卫殿下安全的人,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

陆恒的提议,简直完美地契合了他的需求。

一,躲开今天即将暴怒的皇后娘娘。

二,查明真相,戴罪立功。

“好,我跟您一起去!”

何德当即答应:

“可皇后娘娘那边……”

陆恒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随即,他便高声朝着东宫里头喊道:

“高明兄,你待会去见皇后娘娘的时候跟她说一声,我把何德带去火场了啊!”

喊完,陆恒拽着何德就往外跑。

一丝一毫等李承乾回话的意思都没有!

何德边跑边有些气喘:

“驸,驸马,咱们这样,殿下会不会生气啊?”

陆恒回头瞪他一眼:

“让他生气,跟让皇后娘娘生气,你自己选一个!”

何德当场闭嘴。

宫里人是最清楚不过了,皇后娘娘很少动怒,向来脾气温和,几乎不责罚宫人。

可如果连她都发怒……

恐怕,李二陛下连问都不会问,就要直接杖毙惹怒她的人了!

………………

安仁坊。

这里,就是天下书局坐落的位置。

安仁坊紧邻开化坊,也就是宋国公萧瑀的府邸所在,两个坊只隔着一条街。

正是因此,听说了消息的萧瑀才能这么快带人赶过来砸场子。

长安城大得很,带着这么多人,既不能骑马,也没法塞进马车里,要不是离得近,萧瑀估计很难这么快过来。

如今,距离火灾发生,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时辰。

火势被控制住,目前只有小部分房屋还在燃着火苗,其他的都只是冒烟。

陆恒与何德坐着马车赶到时,发现这里不仅有赶来救火的禁军,还有个老熟人。

“郑仁泰为什么在这?”

陆恒皱起眉头:

“我记得,他好像是个什么左卫什么中郎将,应该是宿卫宫城的。”

“这儿又不是宫城,他来做什么?”

旁边的何德也有些惊讶。

他先是纠正道:

“是左卫翊一府中郎将,职责确为宿卫宫城。”

随即,何德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似的,微微眯起了眼。

“虽说安仁坊并不在其职责范围内,不过这里紧邻着开化坊,那边住的都是朝中显贵,往来无白丁。”

“两坊间连接紧密,开化坊再过去是兴道坊,再往北便是朱雀门了。”

“若硬要说起来……他带禁军来此救火,也没什么问题。”

“毕竟火势一旦蔓延,万一烧到兴道坊那边,他就完蛋了。”

硬要说起来?

陆恒敏锐捕捉到了这句话。

听上去,何德并不觉得救火的事要轮到郑仁泰来管。

他追问道:

“按理说,安仁坊如果发生火灾,应该由谁来救火和负责?”

何德想了想,解释道:

“长安城这么多的坊市,若个个起火都要由他郑仁泰来,可得把他忙死才算。”

“禁军总共有十六府,这你应该知道。”

“左右翊卫又兼领内军,所统辖的五军府和另属东宫的三卫三府之兵,均由五姓七望这种高官子弟充当。”

“也就是说……”

还没说完,听官职和制度听得眼冒金星的陆恒,就已经举手投降了。

陆恒大摇其头:

“你别解释这么多了,我真的一点都没听明白……”

“就直接说,本来这事情应该归谁管吧!”

何德卡了一下壳。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

陆恒已经跟太子殿下混成好兄弟,与几位国公将军关系极好,被李二陛下赐婚公主,而且自己还替父亲挣了爵位,这种情况下,居然对京城里的禁军官职一无所知!

无语了好半晌。

何德叹息道:

“这么说吧,郑仁泰管的是宫城,哪怕今日从头到尾就只待在宫里喝茶,哪怕火烧到了朱雀门,被责罚的也只会是他看门的下属。”

“可他要是急匆匆从宫里跑来救火,一旦火没救成,责任就会落到他自己头上。”

“每个坊,都有自己的左右街使,专门负责安全。”

“街使麾下起码掌管一二百人,救这里的火,绰绰有余了,哪里轮得到他!”

陆恒总算是听懂了个大概。

这意思就像是,居民区发生了火灾,本来在执勤的特警队莫名其妙跑过来救火,而且还直接抢了消防队的活来干。

简直太特么离谱了。

哪个傻子,会揽这种本就不属于自己的功啊?

第一百六十六章 陆恒客气起来真恐怖 在何德的指导下,陆恒终于发现事情大有蹊跷。

如果今天来救火的换成别人,哪怕是同样的身份,他也不会觉得不对,可这个人偏偏是郑仁泰。

早在穿越来的第一天,他就已经弄清楚了对方的身份和地位。

身为荥阳郑氏在朝中最有排面的武将,郑仁泰大可不必冒着这种风险跑来抢功,而且抢的还是个没什么用的功劳。

费力还不讨好,这种活不是傻子谁去干啊?

但偏偏,郑仁泰就是干了,而且异常积极!

“你的意思是,今天这场火跟郑家脱不了关系?”

陆恒转头看向何德:

“马车上只有咱们俩,你可以直言不讳的。”

何德沉思了片刻。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说出来的话会造成什么后果。

如果换作是李承乾或者程处默来问,他都可以将自己的猜测全部说出来,但是面对陆恒他就要仔细考虑了。

毕竟这位未来驸马爷之前的丰功伟绩都还历历在目。

要是哪句话没说对,他真担心陆恒会直接抽刀砍了郑仁泰啊!

“其实也不能完全确定。”

思虑良久,何德才谨慎的开口:

“只是觉得有一些蹊跷,日后若是要调查可以从他入手,但真相如何,仅凭猜测也不能下定论。”

“不过既然他来了,那么事情的性质就不大一样了。”

“这安仁坊到底归谁来管辖,我久居宫中也不大清楚,不过这件事终究是归禁军来管,等会儿看看禁军那边还会不会来人,便清楚了。”

说到禁军,何德又跟陆恒这个半文盲解释了一下。

陆恒听完之后才发现,原来这件事如果再早个两三年,自己还能碰到另外一个熟人。

不止郑仁泰所属,其余所有宿卫宫城的禁军,顶头上司都是同一个人,就是左领军大将军。

贞观七年的时候,这个位置上坐的是程咬金。

而现在嘛……

“张士贵?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啊。”

听到这个名字,陆恒嘴里嘟囔了两句。

应该多多少少算个历史名人,他肯定在哪里听过,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跟房玄龄、长孙无忌、程咬金这种人的名头没法比,但肯定也不是小人物。

很快,陆恒就把自己脑子里的杂念甩开了。

现在这些事情都不是重点。

自从穿越以来,他已经认识了许许多多的历史名人,可那又怎么样?

五姓七望,好多人都是史书上有名有姓的,现在看来,不也是一群自诩名门的地痞流氓吗!

“我们下去吧,会会他。”

陆恒掀开帘子下了车,语气平静:

“不管他们的大将军来不来,今天我肯定是要问清楚的。”

………………

火场这边。

郑仁泰赶来的很快,他来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火海,有熊熊蔓延开来之势。

因此,在这里指挥了半个多时辰的他,脸上乌漆抹黑,眉毛和头发也都有点卷曲,看起来十分狼狈。

不过他也不是很在意。

既然干了活,就要趁机跟陛下卖卖惨,让陛下看看自己有多辛苦。

要不怎么证明他有多努力呢?

好不容易将火势扑灭,郑仁泰正想休息一会儿时,忽然就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熟悉且令人生厌的声音。

“哎呀,这不是归政县公吗,怎么辛苦您亲自来救火!”

他转头看去,背后的人果然是那个陆恒陆憨子。

陆恒大步上前,冲他拱了拱手。

“你现在救的火场,其中一部分正是我们书局的产业。”

“虽然里头的书籍纸张都已经没了,不过这场火是因我们而起,还要多谢你把火势控制住,让我们少了一些罪过呀!”

他言语少有的客气,用词也没有什么问题,可是郑仁泰就是怎么听都觉得阴阳怪气。

难道是因为这小子从来都没有好好说过话吗?

嘶……有古怪!

郑仁泰提高了警惕,也冲他拱了拱手。

“陆公子不必多礼。”

“本官隶属禁军,自然对京城中发生的事都有管辖责任。”

“再者说,这安仁坊紧邻开化坊,本官的家也在那里,若是各人自扫门前雪,恐怕火势会蔓延到自家去。”

他给的这个解释非常合理,似乎一点都没有冒进抢功的意思,只把救火原因归结于自己的身份以及府邸位置上。

陆恒眉头挑了挑,仍旧满脸笑容。

“原来如此。”

“不过在下听闻,这种火灾一般都有每个坊市的专人负责,他们怎么还没来啊?都已经一个时辰了吧。”

“如此不负责任的街使,与您比起来,简直高下立判!”

他越是客气,郑仁泰心里不祥的预感就越是强烈。

这小子跟自己从来就没好好说过话,今天却突然转了性子,指定没憋什么好屁!

果不其然,先夸了一通之后,陆恒的语气就不一样了。

“在下今日也是头一回知道,原来每个坊市都有负责巡逻的街使,不论白天还是宵禁过后。”

“上回您家恶仆跑到我那个小医馆里去砸场子,当时就没有人过来制止。”

“不过这也可以解释,毕竟,这种底下的小喽啰不敢得罪中郎将也很正常,只需要提前打声招呼就可以了。”

“可这回我真的很好奇……”

“哪怕宋国公提前说过,但在自家管辖的坊市发生如此严重的火灾,而且还是故意纵火,他们要是不管的话,就不怕掉脑袋吗?”

郑仁泰额头上的汗珠立马就开始冒了。

陆恒并没有像之前一样,张口就骂,直接动手。

可他倒恨不得对方跟自己打起来!

虽然陆恒刚才说的话句句都是在指责安仁坊的巡逻街使,但事实上每一句话都在质疑。

郑仁泰是个文化人,对《唐律疏议》非常了解。

律例上写的明明白白,如果有负责该地的官员失职,没能第一时间赶到火灾现场,会受到极其严重的处罚。

轻则罚俸,重则砍头!

“……本官也不知为何。”

郑仁泰擦了擦自己额上的汗珠,强自镇定:

“这些底下的喽啰们总是玩忽职守,或许是去哪里吃酒耍去了吧。”

“等这边火势彻底扑灭,本官定叫他们上官过来问个究竟!”

演技好差。

陆恒在心底默默评判——

还不如萧瑀演得好呢。

第一百六十七章 老程查案要摇人 另一头,从太极殿出来的程咬金也满头是汗。

现在明明是初春时节,天气还很寒冷,但今日脑袋上背上冒汗的人,可绝不在少数。

程咬金回头看了一眼那高大巍峨的宫殿。

李二陛下今天表现出来的滔天杀意和怒火,他只在十年前见到过。

那一年,是玄武门之变。

作为跟在李世民麾下多年的老臣,程咬金非常了解他。

哪怕是有突厥蛮子入侵,被外族挑衅,甚至那令他耻辱的渭水之盟,都没有让他如此生气过。

因为李世民从头到尾都非常确信,自己有能力去打败那些敌人。

一切憋屈都是暂时的,最后的赢家总会是他。

可今天的情况不一样。

如果硬要类比……

更像是当年还是秦王的李世民,打听到了隐约太子李建成准备动手的消息,而后决定先下手为强时,表现出来的杀机和怒气!

他是一个很骄傲的人,绝不能忍受有人当面或者背地里,试图操控这个天下。

更不能忍受有人试图改变皇储,动摇李承乾安危。

这相当于直接踩在脸皮上,践踏他的威严!

摇了摇头。

程咬金喃喃自语道:

“不知道究竟是谁在背后搞鬼啊……”

“老夫只希望,这件事清河崔氏没有沾上边。”

“呵呵,去他娘的!要是他们真的不知好歹扯进这件事里来,老夫也谁都救不了!”

他现在的妻子就出自清河崔氏。

虽然跟现在京城里的这一只并不同属一房,不过如果另外一方出事的话,同族都会互相帮忙的。

可届时若妻子来找他求助,那他也只能袖手旁观了。

毕竟他并不想承受李二陛下的怒火。

程咬金想的跟陆恒一样——

死道友,不死贫道!

………………

一个时辰后。

翼国公府。

秦琼有些诧异的看着登门的程咬金,眼见对方一张黑脸都快急白了,他很是好奇。

“知节,这是出什么事了,你急成这样又是怎么回事?”

程咬金也不跟他客气,端起桌上水碗咕咚咚灌了好几碗水,而后才终于开口。

“安化坊那边,陆恒的天下书局起火了,这事你不知道吗?”

“萧瑀浇的火油,谁放的火还不知道。”

听到这儿,秦琼有些震惊地豁然站起了身。

他连忙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陆恒有没有受伤啊?现在火势控制住了吗?那边有没有人员伤亡?除了陆恒在场的,还有哪些人是我们认识的?”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程咬金眼前一黑。

他都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秦琼转了两圈,又自言自语道:

“不对,京城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说也是个左武卫大将军……”

“没挂什么实职,但总归也该过去看一眼吧?”

“对对对,得赶紧去一趟!”

秦琼说着说着就准备往外走。

程咬金赶忙把他拉住:

“你在这儿急个什么劲?”

“当时老夫跟陆恒还有太子殿下都在场,也幸亏老夫想去替他们镇场子,否则陆恒一个人能不能把太子殿下安全带出来都不一定。”

“如今因为太子殿下遇险,陛下已经大发雷霆了。”

“这案子里蹊跷太多,陛下吩咐让我去办案,还十日为限……”

“可我懂个屁的查案呐!”

本来都已经准备动身前往火场的秦琼愣在原地。

他难以置信的回头看了一眼程咬金——

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让这程老黑去查案子?!

半晌。

秦琼往回走了两步,已经懂了。

他瞥向急头白脸的程咬金:

“你还站在这儿干嘛?咱们一起去找药师啊。”

“光找他还不够,能找的都找过来问问吧,只要不是五姓七望的人,咱们那些老伙计都还有点脑子在的。”

到了傍晚时分。

代国公李靖的府门口,就站了一堆人。

这时候随便往人群里扔块砖,都能砸死一位国公爷。

门房都看懵了。

人,他倒是基本上都认识。

可问题是……今天到底出了什么事,能让这么多大佬上门找自家老爷啊?!

天要塌了吗?

程咬金冲门房摆摆手:

“快快去通报你家老爷,就说老程过来找他问点事情。”

短暂的愣神过后,门房有些为难,道:

“我家老爷早便说过今日不见客……”

“小的只是个区区门房,也劝不动,您还是别为难小的了。”

程咬金回头看了一眼。

他跟自己背后的秦琼、长孙无忌、房玄龄以及李道宗等人面面相觑。

要不是有许多当年的老伙计都已经出京去地方任职,他今天高低得带上十几二十个人来。

若非如此,程咬金也不可能喊上那几个文臣。

“他今天有事?”

李道宗有些狐疑道:

“不愿意见老程,也不愿意见我吗?我可跟这老混球不一样。”

“要不,你还是进去通传一下吧。”

程咬金气不打一处来。

他瞪了李道宗一眼,当即抬手把那门房给扒拉开,准备直接进府!

可就在这时候,府门却忽然自己打开了。

张红拂站在门口,冲所有人微微一笑:

“众位哥哥怎的如此生气呀,是这些下人太过无礼吗?”

她开口的这一下子,不仅是程咬金,在场所有人都默默打了个寒战。

李靖夫人的赫赫威名,他们都早有耳闻,甚至打过不少交道。

惹不得,真的惹不得!

众人向后齐齐退了一步,程咬金有点发怵了。

他也不敢再想强心开门,声音低了下来:

“嫂嫂,我们今日是真有急事要找药师,否则也不会如此无礼的。”

“您就让我们进去吧!”

张红拂笑了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场面一时间僵持住了。

可没过多久,众人便见府门内走出来了两个人。

一个是李靖。

另一个,居然是先前在早朝上为陆恒作证的那个……

虬髯客!

“他奶奶个熊的……”

“李药师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不见咱们的?”

程咬金很是震惊。

眼前,李靖送张仲坚已经送到了门口。

他仿佛对这群老伙计们视而不见般,自顾自地送张仲坚上了马车。

而后,才转头看向众人。

“现在,咱们可以进去说说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猜测 天下书局这边。

陆恒暂时放过了郑仁泰,让对方借着要去指挥的名头,短暂地避开了自己。

此时,他身边就只剩下何德。

“何德,你说他这么心虚,不会真的是他让人放的火吧?”

陆恒转头看向何德,后者看起来比郑仁泰更加心虚。

毕竟不知道这位小祖宗能干出什么事来……

何德犹豫片刻,才说:

“这倒也真不一定。”

“郑仁泰虽然是荥阳郑氏目前在朝中地位最稳固的,但官职却普普通通。”

“他头顶上,还有许多隐藏着的人,若这些人指使他……他也不可能拒绝。”

他说话比较中肯,也暂时打消了陆恒想现场逼问的念头。

现在连幕后黑手是谁都还未可知,如果直接对郑仁泰发难,那要是打草惊蛇,可就太不划算了。

半晌。

陆恒才轻轻叹了口气,道:

“这些事情,还真是复杂呀。”

“像我这种小白兔,没你们在旁边指点,估计轻轻松松就会被下套或者误导。”

“真是人心险恶啊!”

何德好悬一口气没提上来。

您这也叫小白兔?!

这世上还有别的小白兔,能够对着五姓七望提刀就砍,甚至还把宋国公家的府门给砍烂的吗?!

什么成分的小白兔啊!!!

沉默半晌。

陆恒又开了口,道:

“这样吧……”

“既然你不大清楚这些,那咱们就去找清楚的人。”

“你方才说程伯伯他曾经当过左领军大将军,还是郑仁泰的顶头上司,不然就去找他问问。”

“主要是,我看都已经过这么久了,那位张士贵还没来,今天就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何德想了想,点头道:

“如此也好。”

“按理说,京中失火,只要没有危及太广,一般是不会动用大部分禁军的,更别说惊动宫城那边的人了。”

“郑仁泰本就是个意外,张士贵就更不用说。”

“这事极有可能都传不到他耳朵里,便已经被解决了。”

“先去找卢国公问问意见,更靠谱些!”

说着,何德便上了马车。

他就像早就不想在这儿呆着一样,逃也似的钻进了车厢。

要是还在这里蹲守郑仁泰,何德是真担心这位未来驸马爷会亲自动手,弄死对方啊……

看着他的背影,陆恒默默摇了摇头。

啧,真是不经夸。

………………

卢国公府。

陆恒与何德二人刚来,就看见了门口的程处默。

对方似乎是在等家中的马车,正要上车,就看到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的陆恒。

“陆兄弟,你怎么过来了?”

程处默有些惊讶:

“今日你与太子都受了不小惊吓,不好好养着精神,跑出来作甚啊!”

眼见陆恒的头发都还没好好打理过,显然只是换身衣服擦把脸就又出了门,程处默很是担忧。

虽然知道自己这兄弟很生猛……

可碰上这种事,而且还花大力气背着李承乾跑了那么久,铁人也撑不住吧!

却见陆恒笑着摆摆手,道:

“无妨无妨,我又没受什么伤,这点小问题还是扛得住的。”

“程伯伯现下在家吗?我想问他点事情来着。”

程处默摇头道:

“书局起火那阵子,因为场面太过混乱,你们三人一起,我没来得及跟上就被挤散了。”

“先前我爹跟你与太子殿下一同进宫,而后就没再回来过。”

“不过,他方才派人来跟我送了个口信,说让我直接去代国公府上找他,也有事情要交代我。”

代国公府?

陆恒挑起了眉头。

这节骨眼上,程咬金去找李靖干嘛啊?

他当机立断道:

“我随你一同过去!”

将自己来时坐的马车放在卢国公府,陆恒跟何德一起上了程处默的车。

短短两刻钟,他们就到了李靖府衙。

应该是提前打过了招呼,门房见到三人就直接将他们迎了进去。

进了李靖书房之后,三人才愕然发现——

这里头,好他娘的挤啊!

数一数人头。

长孙无忌,房玄龄,程咬金,秦琼,李道宗,还有李靖夫妇。

简直像是个小型朝会了!

如此多的大佬汇聚一堂,而且纷纷看向自己,程处默有点发怵,老老实实行了个礼:

“小子见过各位叔伯。”

程咬金冲他招招手,道:

“你们都过来坐着吧……哎,何公公怎么也来了?”

他看见来人除了程处默、陆恒外还有个何德,难免有些惊讶。

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啊。

但很快,程咬金就意识过来了。

“何公公是代表百骑司来的?”

何德也愣了。

什么玩意儿就代表百骑司啊???

他压根没听陛下提起过啊!

见状,程咬金解释道:

“陛下今日已经将调查走水一事交给了老夫,配合百骑司协同调查。”

“怎么,莫非陛下还没跟你提过?”

一旁。

李靖忽然说话了。

他看了看何德,又看了看程咬金,最后将目光放到了陆恒身上。

“陆恒,对今日之事,你可有什么想法?”

李靖突然把话递到陆恒嘴边,后者也有点懵。

陆恒挠了挠头——

他本来是想过来听听看这群大佬怎么说的,结果现在怎么就到自己发言了呢?

犹豫一会儿,他才开口道:

“我觉得,这事情跟五姓七望脱不了干系。”

“这帮混账玩意儿——噢,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单纯在骂干这些事的人。”

“萧瑀虽然跟我不怎么对付,但是他也不是傻皮。”

“若他今天真想烧了书局,哪怕程伯伯来拦着也没用。”

“既然程伯伯能拦住,那就说明萧瑀压根没想过真的把书局烧掉,当时只不过是想吓唬吓唬我们,从而达到让书局彻底关门的目的。”

“这也就意味着,是有人知道他的计划,顺便把萧瑀给当刀耍罢了。”

陆恒本来想说当枪使,不过现在还没有火枪,只有冷兵器枪,所以改了改口。

可他发现,等自己说完之后,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有些凝固。

只有跟他一起来的何德与程处默很茫然。

“诸位……这是知道了什么?”

何德皱起双眉,疑惑道。

第一百六十九章 人老成精 整个书房里沉寂了好半晌。

最后,还是李靖打破了沉默。

他眼神中略带着赞叹,望向陆恒。

“好小子,老夫没看错你。”

“今日之事,其实老夫已经得到了一些消息,可以与你的猜测互相印证。”

“根据目前的消息看,此事背后有荥阳郑氏的影子,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陆恒一愣。

郑氏?

郑仁泰果然跟这件事有关系!

其实他刚才的猜测,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毕竟陆恒到大唐来也不过才几个月,这期间他没有结下过除了五姓七望之外的仇家——当然了,萧瑀这种半路跳出来的不一样。

而且,从何德口中得知了京中纵火的下场和罪责后,他就已经确信了一件事。

以萧瑀这么在乎名声的性格,当街砸店这事儿不可能载入史册广为流传,最多也就是赔点钱,让长安百姓们当谈资聊一阵子就过去了。

可他若真的纵火,恐怕兰陵萧氏嚣张狂妄的名头,会传遍整个朝野内外!

甚至,萧瑀本身是目前的兰陵萧氏族长,他一旦出事,萧家还没有能够顶梁的后起之秀,这要是栽了,估计就再爬不起来了。

世家在意名声这个重点,是李靖之前给他圈起来的。

陆恒牢牢记住了,并且将其刻烟吸肺。

不过他还是很好奇地问道:

“李将军,您是如何知道此事跟郑氏有关的?”

“按理来说,这种隐秘,短时间应当不可能会传到别人耳朵里。”

李靖端起茶碗,笑了笑。

旁边的程咬金叹息道:

“还李将军呢……老夫看啊,还是叫他李老贼比较合适!”

“方才我等才刚刚登门,就碰见他将那位虎头帮的帮主给送出了府。”

“这些消息,人家帮派恐怕比朝廷知道得还要清楚,这李药师早在事情刚刚发生之时,就知道了前因后果!”

陆恒目瞪口呆。

他现在意识到了,李靖为什么会消息如此灵通。

有了个在长安城地下扛把子的大哥,李靖想耳聋眼瞎,都难上加难啊!

却听李靖摇头笑道:

“这事,说难也不难,朝廷若是真想也办得到。”

“只不过虎头帮的优势在于,在长安城各处都有他们的人手,他们与禁军街使的关系处的不错,与最不入流的那些不良人更是相熟。”

“人一多了,眼睛也就多了。”

“今日还没出事前,便有帮众向我大哥禀报说,郑仁泰跑去了宋国公府邸,手里还拿着你们书局出的报纸,急急忙忙的,看起来很是慌张。”

“可想而知,报纸上出现萧瑀的事情,定然是由郑仁泰去通风报信的。”

“由此,要得出结论也不难啊。”

众人心悦诚服。

就连被称为李世民帐下谋臣之首的房玄龄和长孙无忌,此时都感叹地摇了摇头。

论谋略,他们不差什么。

可论起这些心脏得不行的手段,他们终究还是比不过这位大唐军神呐!

不过,也正是这一摇头,陆恒注意到了他们。

其他人,他倒是都挺熟悉的。

李靖夫妇和程咬金、秦琼,那不必多说,都是跟自己关系扯得挺深的人。

至于只有一面之缘的李道宗,唯一一次见面,也是被李靖带着去陆家,想帮他脱掉罪名。

而且,这些人都算是武将出身。

独独房玄龄与长孙无忌,陆恒非常不熟悉,甚至带着点防备!

跟心直口快的武将们打交道惯了,他现在越来越不喜欢文臣,尤其是还碰到了萧瑀这种臭石头。

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似乎是注意到了陆恒的眼神,旁边的程咬金主动解释。

“噢,陆恒,你与玄龄、无忌不大熟悉,老夫跟你介绍一下。”

“今日带他们过来,也是因为书局一事。”

“毕竟萧瑀与他们同为文官,又都是宰相,事情如果解决不好的话,恐怕会影响朝廷和文官在百姓们心中的名声。”

“无忌兄是皇后娘娘的胞兄,也是太子殿下的亲舅舅,今日殿下差点出事,他也急得很,想尽快找出凶手啊。”

此时,何德拉了拉陆恒的衣袖。

他在少年耳边以极低的声音补充了一句:

“房公的夫人出自范阳卢氏,但卢氏比其他世家老实许多,他应当不希望妻子娘家掺合进去。”

经过双边的解释,陆恒终于恍然大悟!

这他娘的也太绕了一点吧!

长孙无忌之前几乎在朝堂里隐身了,跟告老的李靖没什么区别,安安静静地当个隐形人。

但现在突然冒头,就是因为自家亲侄子差点被弄死,而且侄子还是当朝太子,他怎么可能还坐得住?

李承乾和李泰都是亲侄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所以长孙无忌才隐形,根本不想掺合这俩人争位置的事情。

可事情的严重程度已经超乎想象。

一旦李承乾真的出事,李世民的怒火谁都承担不起!

房玄龄就更好解释了。

跟程咬金一样,他们俩的夫人都出自五姓七望,所以就更着急要查清此事。

不管最后查的结果有没有这两家在背后搞事,最起码,他们能够证明自己家里那位跟书局纵火没有关系!

陆恒默默看了看眼前表情严肃的两位大佬。

他心底更加坚定了一个信念——

不入朝堂,真是自己做过最正确的选择!

哪怕他是穿越者,面对这群人老成精的家伙,穿越者的信息差优势也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段位低就是段位低。

即使一个菜鸡开了透视挂,也不可能打得过身经百战的职业选手。

而且,陆恒对大唐的了解只是聊胜于无!

半晌。

陆恒才幽幽道:

“那么,诸位大佬……”

“你们觉得到底是谁干的这事儿?”

“如果都认为凶手是郑仁泰,那我现在就提刀去砍他,想来陛下应该也不会怪我的。”

众人脸色一僵。

握草!

这憨子又开始了吗?!

程咬金赶紧按住陆恒的手,连声道:

“你别冲动,别冲动!”

“这事儿还有很多疑团尚未解开,老夫觉得,还是一步步查清楚比较好。”

“十天时间,足够查清楚后让陛下亲自出手了!”

第一百七十章 可怜的房遗爱 翌日清晨。

房家。

今日,向来喜欢睡懒觉的房遗爱反常地起了个大早,他穿好衣服就准备出门。

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么早……

自家老爹居然突然出现在了院门口!

“你要去哪里?”

房玄龄面色不善地盯着儿子,冷声道:

“平日里要去家中私塾,你可是能躲便躲,能睡懒觉绝不早起。”

“今天倒是很勤快啊。”

房遗爱头上登时冒出冷汗。

他犹豫片刻,选择说出实话,免得被父亲发现之后再挨顿毒打。

“父亲,孩儿是应了魏王殿下的邀请,准备去他办的诗会的。”

听到魏王殿下,房玄龄脸色已经从不善变成了恶狠狠!

他紧紧盯着儿子的脸,冷声道:

“呵,魏王殿下一请你,天刚亮你便能起床。”

“倒是很喜欢他嘛。”

“怎么,今日的诗会上是有什么漂亮姑娘么?”

听到这话,房遗爱心都凉了半截。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他胆战心惊地回答道:

“不……不是的。”

“魏王开诗会,向来都只叫自己府上的歌女舞女们表演,不会喊外人去。”

“主要是,今日有许多名门子弟都会去,孩儿若是不去的话,显得很不合群啊。”

合群,这是在长安上流社会里混,最重要的事情。

太子李承乾地位极高,可他不良于行,除了偶尔会替李世民监国之外,基本很少出现在宫外的这种聚会上,也不怎么邀请京中世家子弟去东宫饮宴。

这也就导致,同龄的达官显贵子弟们,只知魏王却不识太子。

上回,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才让房遗爱没认出太子,还将其讥讽一顿,险些惹出大祸来!

听到儿子的解释,房玄龄微微皱起眉头。

沉默片刻,他才问道:

“今日有哪些权贵子弟去参加?”

房遗爱不敢隐瞒:

“长孙冲会去,崔神基、崔修业等人会去,郑玄果的伤养得已然大好,也会去。”

“基本上就都是五姓七望家的人,其余便是朝中文臣家的子弟了。”

房玄龄沉思半晌,忽然道:

“萧瑀家,那个萧守规呢?他不去?”

房遗爱摇了摇头:

“萧守规不去,也不知道为何……”

“或许是因为昨日书局大火的事情吧,孩儿昨日去见了他,他看起来有些惶恐。”

萧守规,不参加魏王的诗会?

房玄龄眉头缓缓挑了起来。

身为当朝宰相萧瑀的嫡孙子,母亲还是襄城公主,论起家世背景,萧守规不比那些五姓七望要差。

甚至在他看来,单论地位,萧守规隐隐还压过了一头。

兰陵萧氏虽然不在五姓七望之列,可萧瑀既有南梁皇室血脉,又有隋炀帝皇后当姐姐,如今更与李二陛下结为姻亲,即便底蕴没有那么深,但实在说不上差。

而且,就他所知,萧守规之前也跟儿子这帮纨绔混在一起。

怎么突然就不去了呢……

房玄龄问道:

“魏王有没有说,今日除了诗会,可有其他安排?”

房遗爱茫然地又摇了摇头。

他哪知道魏王有没有安排?他只是个客人而已啊!

半晌。

房玄龄忽然提出了一个让他想跑回房间的要求。

“那你过去之时,把陆恒也带上一起吧。”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房遗爱感觉自己耳朵可能出现了一点点问题。

他用力掏了掏耳朵,难以置信道:

“爹,您没说错吧?”

“陆恒那小子若是到了诗会上,恐怕魏王府会被闹个天翻地覆啊!”

“孩儿自己便不说了……如崔神基崔修业他们那群人,先前跟陆恒的梁子可是结死了的!”

“难道萧守规没去,其他人便不会刁难他了吗?”

“这可要出大事的啊!”

房玄龄满脸平静。

他瞥了儿子一眼,淡淡道:

“老夫当然知道他们之间有多大的仇。”

“说不死不休或许有些过分了,仅仅郑玄果一人,估计跟陆恒见面就会打起来。”

房遗爱瞪大了眼睛。

明知道这些人之间有仇,还要把他们凑到一起去?

疯了吧!

房玄龄似乎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忽然微笑起来。

“正是因此,老夫才想让你把他带去诗会啊。”

“如今京城里已经风起云涌,倒不如把陆恒这条鲶鱼丢进去,把水搅得更浑才好。”

“不这样,怎么能让那些人露出马脚来呢?”

他说的话,房遗爱完全听不懂。

作为一名标准纨绔,小房同志只知道跟哪些人玩能玩得更野,玩得更高兴,但他对朝堂里的事情基本一无所知。

跟房遗爱比起来,陆恒都要显得更加脱离低级趣味一些。

犹豫很久,房遗爱才怯生生地问道:

“爹,您究竟想做什么呀?”

“咱家若是要跟陆恒一样,跟五姓七望对着干……那母亲就没法做人了。”

不说倒还好。

他一说起母亲卢氏,房玄龄的眼神就愈发锐利了几分!

“你母亲嫁到房家来,便是咱们家的人,跟她娘家再无多少干系。”

“日后说话小心些!”

“如今这时候,跟五姓七望沾上关系并不是什么好事。”

“别问那么多了,我带你去找陆恒!”

………………

小兕子酒楼。

陆恒现在又住回了这里来。

之前忙着弄书局的事情,他就住在离得更近的那间小宅院里,顺便也能监督一下那些印刷匠们的进度。

不过,现在天下书局整个被烧毁,为了防止有人发现印刷小院,陆恒也就只能住回来了。

刚起床,他还没穿好衣服,便听到了外头的敲门声。

这是敲的后院门,并不是酒楼的正门。

“难道,程伯伯这么快就有了新消息吗……”

怀着疑惑,陆恒过去打开了门。

可门板推开的一瞬间,他就愣在原地了。

“房公?”

陆恒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俩人。

房玄龄来找他,这都算了。

带着房遗爱这小子,是怎么回事啊?!

正疑惑时。

房玄龄冲他笑了笑,道:

“陆贤侄,你想不想去见见郑玄果呀?”

“老夫听闻,今日是他伤好了之后头一回出门。”

“机会难得啊。”

陆恒的目光飘到了房遗爱脸上。

后者脸色惨白,感觉……

似乎像是承受不住压力,马上就要撅过去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这该死的压迫感 听着房玄龄的话,看着房遗爱惨白的脸色,陆恒就大概心里有点数了。

这小子,指定是被他爹给生拉硬拽来的。

而且估计还威逼利诱了!

陆恒左看看右看看,半晌才开口道:

“房公不妨直言。”

“您想让我见郑玄果,是怎么个见法,又希望我能做什么?”

房玄龄盯着他的脸,忽然笑了起来。

跟自己这儿子比起来,陆恒明显胆子要肥得多。

分明之前将郑玄果给打得半死不活,与荥阳郑氏结下了死仇,而且还跟整个五姓七望乃至兰陵萧氏杠上,可陆恒半点胆怯的意思都没有。

听说要见到郑玄果,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跟房遗爱一样退却,反倒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沉吟片刻,房玄龄慢悠悠地抚着胡须,道:

“犬子说,今日魏王殿下要在王府中举办一场诗会,有许多世家子弟都会前往。”

“郑玄果的伤刚养好,想来,他在家里养伤闷了这么久,必定会趁此机会好好放松一下。”

“老夫希望你可以帮帮他,让他好生放松。”

“毕竟,他父亲前两日才将将暗中作梗烧了你的书局,让他来替郑仁泰顶这口锅,似乎也不过分。”

“你以为呢?”

听着这老头暗藏玄机的话语,陆恒有点反应不过来。

这是……让自己把郑玄果再揍成半身不遂的意思?

他愣了片刻,才道:

“您想让我大闹诗会对吧?”

“可是这对咱们查清楚书局纵火一事,又有什么帮助?”

“我无非是将五姓七望和魏王得罪得更死些罢了,后果倒是无所谓,反正已经这样了。”

“难道,您也看不惯我,想把我坑死?”

房玄龄很无语。

他没想到,眼前这小子居然能把自己想得这么坏……好吧,虽然自己本来也不是什么大善人。

而且陆恒看起来一点都没有领会到他的意思。

刚刚还觉得这小子要比房遗爱强,现在就突然被打脸了,房玄龄决定收回自己刚刚的想法。

“老夫的意思是,既然你已经跟他们有仇了,也不妨再多结一桩梁子。”

“不管你今日以什么样的方式大闹诗会,总归把这水给搅浑。打了小的来了老的,这些世家子弟的长辈们总归会自己跳出来。”

“得有了目标,才好确定接下来的调查方向是要往哪儿深究啊。”

陆恒顿时肃然起敬。

要说起心脏,眼前这位房谋杜断当中的房玄龄,比起李靖也不差多少。

大唐真是太危险了。

自己这个可怜兮兮的小白兔,要是没有大佬帮助,恐怕早就被吃得渣滓都不剩了!

他心里庆幸着自己还好是穿越者,不仅有本事,运气也不错,面上却十分淡定地拱了拱手。

“好,那便听房公安排了。”

“还有……”

“您最好提前准备好,让禁军什么的先在魏王府外面候着。”

“把孙思邈老爷子也喊来。”

“到时候若出现了什么意外状况,我担心您把握不住啊。”

房玄龄现在头上也略微冒了点汗珠出来。

他知道陆恒胆大包天,但没想到对方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当着他的面,就敢说自己等会儿会闹得要禁军和孙神医来收场……

要是出了什么人命,他房玄龄多半也脱不开干系啊!

这个憨子。

这该死的压迫感!

………………

半个时辰后。

车马如龙的魏王府门口,一辆马车不经意地停在了车堆中间。

马车上的房遗爱不住地擦着汗。

他小心翼翼,抬眼瞥了旁边的陆恒一眼,后者面不改色,丝毫不紧张的样子,像是根本就不在意等会儿要去哪里。

犹豫良久,房遗爱道:

“那个,陆,陆兄……”

“你不整理一下衣冠吗?这毕竟是魏王府,待会儿进去时虽然只递我的名帖,但门房肯定会盘问的。”

“若是仪表堂堂,应当会好进一些。”

陆恒皱起眉头看向他。

“怎么,你带人进去都要盘查,当朝宰相之子,这么没排面的吗?”

“小老弟,要换做是我,我可就直接掀桌子不玩了!”

房遗爱头上的汗更多了。

人家李泰是堂堂的魏王殿下,陛下最宠爱的儿子之一,派头大点不是很正常吗?

怎么到了陆恒这里,就要当场掀桌子了?!

他没有被怂恿得生气,反而劝解道:

“我爹叫我带你来,第一步就是要先能进魏王府。”

“若是在此处大闹一场,恐怕到时候连进都进不去,更何况要做……做那些事情!”

陆恒人都麻了。

什么叫那种事情?哪种啊???

这怎么听起来奇奇怪怪的!

他很是无语:

“整理就整理吧,说得那么诡异……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小子今天是要去逛青楼呢。”

说完,陆恒也没办法,只好略微整理一下自己的仪容仪表。

有一天碰上了火灾,古代人这长发长袍的,跑起来还真是不大方便,再加上当时慌乱逃跑的百姓们太多了,除开头发烧焦,陆恒身上也难免受了点小伤。

等到房遗爱终于点头说可以了的时候,魏王府门口的队已经排了老长。

他们二人刚下马车,陆恒就看到了一个很眼熟的人。

“前头那个拄着拐杖的,我总觉得在哪见过……”

他回头看向房遗爱:

“你认识吗?”

房遗爱:……

房家二少爷觉得自己这辈子受过的委屈和无语,都在今天一天受完了!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你当然见过,因为他就是郑玄果!”

陆恒大惊失色。

他重新回过头来,眯起眼睛仔细看向魏王府门口那个拄拐的家伙。

体型微胖,脸也就比李泰长得好上那么一点点,不过让人一眼就生厌这特性还是一样的。

不愧是能混到一起去的狐朋狗友啊。

长得都这么类似!

半晌。

陆恒看清楚之后点了点头,道:

“嗯,怪不得我当初要打他。”

“确实一看就很欠揍。”

“也不知道他拄拐是拄的哪条腿啊……”

“要不,今日我给他三条腿都打断?”

房遗爱只感觉自己胯下猛地窜上来一股凉气。

卧槽!这么凶残吗?!

第一百七十二章 所谓怜香惜玉 魏王府门口长长的队伍中,房遗爱深切地为自己的未来担忧了起来。

他之前就听说过,陆恒此人生猛无比,搞了那么多天大的事情后还能全身而退,而且父亲今日还告诉他,陆恒马上就要成为豫章公主的驸马了。

跟这种人一起去魏王府的诗会……

到时候真要闹起来,他真担心陆恒没出事,自己反倒被连累进去了啊!

陆恒瞥着房遗爱极其难看的脸色,悠悠道:

“你在担心我今天牵连到你?”

“放一百个心吧。”

“既然你爹敢叫你带我一起来,说明他就已经做好了完全准备。”

“哪怕真出事,他也必定会捞你的。”

房遗爱先是一愣,随即就深感有理。

对啊!

今时不同往时了!

这回可是自己亲爹派的任务,怎么搞都不可能把锅甩到自己头上来,怎么闹都有人兜底。

大好机会,可得珍惜!

他略带敬佩地看向陆恒,道:

“陆兄,只要你揍人的时候别把人往我这边丢,小弟回去之后定有重谢!”

现在,房遗爱也管不上自己跟李泰关系好不好了。

都是酒肉朋友,死道友不死贫道,大不了自己过段时间跟李泰赔礼道个歉就得了。

说话间,队伍便已经排到了他们俩。

显然门房是认识房遗爱的,笑容满面地接过名帖过后,他便看向了陆恒。

“房二公子,这位是……”

听见门房问起陆恒,房遗爱装出一副漫不经心且嚣张的模样。

“这是我兄弟,带来跟魏王殿下见见面的,怎么,不让进?”

门房听说此人竟然能与房公家的嫡子称兄道弟,立马就收起了疑惑的神色,笑容愈发诚挚了起来。

眼前的陌生少年看起来仪表堂堂,长得白净俊朗,衣裳布料也很昂贵,一看家里底子就硬。

这般人物,虽然以前没听说过也没见过……

多半也是哪个一方大员家中的公子哥,又有房遗爱作保,放进去后殿下说不得还要给自己赏点钱呢!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门房冲他们两人点头哈腰,作出请的手势:

“二位公子里边请!”

………………

魏王府修建得极尽奢华。

陆恒跟在熟门熟路的房遗爱后面,不时观察一下身边的景色,心里有些不明白了。

他去过皇宫,也去过东宫,普通外臣们该看过的不该看过的他都看过。

可哪怕是李承乾的居所,看起来也远远没有如此奢华精致。

听人说,长孙皇后也是个比较节俭的人,估计是因为李二陛下登基的这十年,大唐每年都有天灾或战事发生,所以皇室的衣食住行也没有他想得那么豪华。

那么,魏王李泰的府邸修建成了这样……就很引人深思了。

陆恒换位思考了一下——

如果他是李承乾,自己不良于行,百官们时不时就上奏说不能立一个残疾为储君,父亲和私教们苛求学业,但转脸一看,发现亲弟弟的待遇比自己好了太多太多。

换谁谁他娘的都想造反吧!

四下无人。

陆恒感叹道:

“怪不得他们兄弟关系不好呢,原来陛下连水都端不平。”

房遗爱悚然一惊,像是听到了什么要天打雷劈的话似的,赶紧回头示意陆恒噤声!

他瞪大眼睛,声音压得极低:

“陆兄,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啊!”

“你如今是在魏王府里头,谁知道哪里就有人藏着?说话万万要小心才是!!!”

不得不说,房遗爱这熊孩子虽然熊,但他能跟那群世家子们混到一起,凭的也是本事。

就这份看人下菜的功夫,小房同学就用得很熟练。

陆恒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好好好,你别紧张,我现在暂时不会搞什么事情的,正主都还没见到呢。”

“放心。”

房遗爱胆战心惊地领着陆恒走了一路,约莫用了一刻钟的功夫,才终于走到了诗会的地方。

这是一处花园,但规模却远非现代人想象中的那种花园。

亭台水榭样样不缺,用的是溪流活水,甚至还在院子里挖了条沟渠出来,硬生生将溪水给引流到了亭子中。

而一群衣着华贵的少年人,正三五成群围坐在蜿蜒的小水沟旁,聊得热火朝天。

陆恒挑起眉头,问道:

“这里便是诗会举办的地方?”

房遗爱踮起脚尖往里头看了看,似乎是确认了什么,而后才回答。

“没错,这里便是了。”

“不过我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女客啊。”

“嘶,世家子弟们什么德行,魏王殿下莫非不知道么?”

“要是等会儿饮了酒冒犯女客,说不得还有些麻烦啊。”

他有些疑惑又有些惊奇。

但是陆恒更惊奇:

“你还会担心冒犯女客???”

房遗爱脑门上青筋突起,一跳一跳的:

“当然了!”

“能被魏王殿下请来的女客,家境能差么?!”

“往小了说或许是五姓七望家中贵女,往大了说,恐怕还有公主与宗室女子。”

“谁都不想惹这种麻烦吧!”

陆恒恍然大悟。

随即,他顺着房玄龄方才看的方向也看了过去。

果不其然,与男宾隔着一段距离的另一端,也有一条小水沟,旁边坐着人,但由于在周围放了屏风,所以看不清楚里头是些什么人,只能听到有少女银铃般的笑声。

“还真有女孩子。”

陆恒皱眉:

“玉儿不会也在这儿吧?”

玉儿?难道这是那位豫章公主的闺名?

或许是因为跟陆恒聊了会儿天,又到了自己熟悉的地方,这时候房遗爱放松了些。

他甚至开始调笑起了陆恒:

“陆兄,莫非你还没有正式当上驸马,便已经开始惧内了?”

“别成了我爹那样啊,连陛下都知道他怕我娘!”

陆恒面色严肃,十分认真地摇了摇头。

“第一,这叫对妻子的尊重,不叫惧内,你懂个屁。”

“第二,我也不是怕玉儿,主要是如果她在这,场面就不能弄得太血腥,否则会惊吓到女孩子。”

“你这点觉悟,还敢自称纨绔?”

“要怜香惜玉啊懂不懂!”

第一百七十三章 给你赐教 一个长安城里出了名的憨子,天不怕地不怕,敢以一介白身在朝堂上公然对呛宰相。

现在,居然当着自己面,来教育自己怜香惜玉?!

房遗爱难以置信地看向陆恒:

“兄弟,我琢磨着你这样,都不像是去过青楼的吧。”

“跟我谈怜香惜玉,你怎么敢的啊!”

说到一半,他突然反应过来。

“等会儿等会儿……”

“难道今日若没有女客,你就打算见血?”

“这不太好吧!”

陆恒不想再搭理这个表面纨绔实则熊孩子的缺心眼。

虽然他自己也没什么心眼,但哪怕是憨子,实在也不想跟房遗爱这种傻子相提并论。

摇了摇头,陆恒慢悠悠往前头走去。

后面房遗爱赶紧追上,但因为他们先前已经离亭台很近了,所以有些来不及。

亭内,听到脚步声的李泰回头看了一眼,脸色顿时僵住。

“哎呦,魏王殿下,好久不见呐。”

陆恒冲他笑着拱了拱手,又疑惑道:

“您怎么这个表情?是不欢迎我来吗?”

“那我走?”

李泰原本正在两个婢女的服侍下舒舒服服地躺着,早就有人将他躺惯了的床榻给搬到了外头来,有人捏手捏脚,有人在往他嘴里喂点心吃。

可当看到陆恒,而且对方还大大方方地打起了招呼之时……

他便猛地坐了起来!

被陆恒这话哽住好半晌,李泰咬牙切齿地笑道:

“陆公子这是哪里的话,来者皆是客,本王有什么不欢迎的呢?”

“正巧,今日玄果兄也在此,你们二人时隔几月再见,若能在本王的诗会上一笑泯恩仇,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来人呐——请陆公子入座!”

他只需要吩咐一声,便有奴仆过来领着陆恒去了座位上。

房遗爱跟在后面,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这才刚见面,怎么魏王殿下就像是已经跟陆恒杠上了一样啊……

难道,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他们俩就有过矛盾?

不应当啊!

自己跟魏王交好,平时也没听他说过什么啊!

房遗爱当然不知道,陆恒跟李泰结下多少梁子。

先是酒楼第一次碰面,陆恒就没给李泰好脸色看,甚至还怼了好几句。

其次,陆恒又立场鲜明地站在了太子李承乾那一边,就差在脸上写着“东宫”俩字了。

最后……

陆恒本身就已经跟五姓七望结了仇,而那些世家子们正好就是李泰笼络的对象。

如果说原本还有点惜才的念头,觉得陆恒或许能创造出更多有利于大唐的东西来,但在看清陆恒站的队之后,李泰就彻底放弃了将此人收入麾下的念头。

敌人的朋友,就是敌人。

哪怕这个敌人是自己的亲大哥,在皇位这件大事上,李泰也绝没有怜惜手足之意。

房遗爱懵懂无知地跟在陆恒身后落了座,并且朝李泰投去了一个抱歉的目光——

魏王殿下,我也是没办法啊。

只可惜,李泰并没有看懂他的眼神,只看懂了陆恒是房遗爱给带进来的,已经将这件事给记在了心里。

他眼底藏着一丝阴鸷,不过很快就隐匿了下去。

“玄果兄,劳烦你过来一下。”

李泰冲水沟的另外一头招了招手,就见一个跟陆恒差不多年纪的少年拄着拐杖,起身慢慢走了过来。

正是郑玄果!

郑玄果本来还不知道陆恒也来了,但刚走近李泰的位置,他就将对面那人的脸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之间的事情,几个月前闹得长安城里人尽皆知。

不是因为纨绔打架有多稀奇,而是因为陆恒当时身为一个商人之子,居然打了世家子还能全身而退,甚至顺便给家里挣了个爵位,还让郑仁泰在闹市中亲自登门跟陆恒道了歉。

这种离天下之大谱的事情,老百姓们都喜闻乐见,恨不得多打几次,让自己能多吃两口瓜!

在场所有人也都知道这事。

就在郑玄果与陆恒正面碰上的时候,顷刻间,整片亭台水榭围坐交谈的少年人们全部停住了嘴,纷纷看向这边。

一片寂静中。

郑玄果死死盯住陆恒的脸,脸上瞬间充满恨意。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更何况,这人之前打断了自己手脚,还将牙都给打掉了两颗,最后却一点事情都没有……

换成普通人都不能忍,更何况是郑玄果这样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世家子!

片刻后。

郑玄果脸上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来。

他转头看向李泰,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了一句话。

“魏王殿下,既然您希望我们握手言和,那在下倒是有个更好的提议……”

“这是您举办的诗会,又有曲水流觞,不如便让陆公子与我等一起饮酒作诗,杯酒泯恩仇。”

“如此,似乎更符合今日诗会啊。”

看似非常和蔼善意的话语,其实所有人都听得出来——

郑玄果这是想狠狠打陆恒一巴掌!

消息灵通的都知道,再过不到十日,陆恒就要成为豫章公主的驸马了。

这陆憨子的名头早已传遍京中上流社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家更知道,陆恒之前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半文盲。

要一个文盲来作诗?

还是曲水流觞如此高雅的方式?

恐怕以这憨子之前表现出来的性格,逼急眼了,会在诗会上出手伤人,丢尽颜面!

届时,别说什么杯酒泯恩仇了,丢这么大个人,跟公主的亲事还能否继续都未可知。

不少人在心里暗自惊叹——

好毒的心思!

郑玄果见陆恒沉默不语,于是愈发确定心中想法,觉得此人必定是怂了。

他笑道:

“听闻陆公子先前开了一家书局,想来,能开书局的人,应当涉猎极广才是。”

“你也别藏拙了,给咱们大家露一手,赐教一番!”

众人心里同时有一万匹草泥马飞奔而过。

谁不知道陆恒开的那书局刚刚被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这他娘的是往人肺管子上戳啊!

可所有人都没想到。

之前一直沉默的陆恒叹了口气,摇头道:

“我是真没见过你这么热爱被打脸的人。”

“行,我答应。”

“给你赐教赐教就是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曲水流觞 没有出乎旁人的预料。

陆恒在刚刚讲完那句无比嚣张狂妄的话之后,就转头看向了房遗爱。

“哥们儿,曲水流觞是啥?”

房遗爱捂住了脸。

跟这家伙一起来魏王诗会,简直是他这小半辈子以来做过最错误的决定!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曲水流觞,就是大家坐在河渠两旁,在上流放置酒杯,酒杯顺流而下,停在谁的面前,谁就取杯饮酒。”

“这是很早以前的规矩,当初是为了祛除灾祸不详,如今成了一种风雅方式。”

“所以,你取杯后要当场即兴作一首诗,若没能做出来,就饮酒作罚,作出了便顺流再往下。”

“明白了吗?”

饶是房遗爱这种不爱读书,只对吃酒耍乐感兴趣的纨绔子弟,对于这些规矩,耳濡目染之下懂得也比陆恒这个现代人要多。

陆恒笑了笑。

还挺风雅啊!

他转头又看向郑玄果,道:

“我答应了,还愣着干嘛呢?是准备等人给你做枪手代笔,还是怎么的?”

但陆恒没想到的是,这一次郑玄果并没有被他的语言攻击到。

在场的所有人,现在不只是心里想,脸上也尽皆表现出来了对陆恒的不屑和鄙夷。

窃窃私语声传遍满场。

“这憨子连曲水流觞是什么都不知道,还想与玄果斗诗?”

“说是斗诗都抬举他了吧。”

“我看也对,等会儿咱们就等着看笑话,别做声!”

“本公子早就看这陆憨子不顺眼了,今日正巧借着玄果兄,杀杀他的威风!”

“是是是……”

不难听出,这整个场子里几乎绝大部分人都看不惯陆恒,因为他们都是世家子。

连带着陆恒旁边的房遗爱,此时都不由得挪了挪位置,想离他远一点。

毕竟,小房日后还是要在长安城里混的。

诗会上带进来个陆恒,到时候还能跟李泰说是想亲自带他来被打脸,可若是自己真跟他显得关系太过紧密,那就说不清了啊!

在各方的心怀鬼胎之中,曲水流觞的场地已经悄然布置好。

陆恒也没管其他人嘴里怎么嘲讽,他只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稳如泰山。

这倒是让主位上的李泰有些惊讶了。

李泰转头看向已经坐到自己身旁的郑玄果,低声开口。

“本王只见过这陆恒一面,对他没什么了解。”

“玄果,你跟他梁子这么深,想来应当比旁人更加熟悉他才是。”

“招你看来……他有没有什么藏着掖着的,能让他在这诗会上出风头?”

郑玄果嗤笑着摇了摇头。

“殿下,您是觉得此人在扮猪吃虎,藏拙?”

“那您就太高看他了!”

“他若是藏拙,或是装疯卖傻,那大可不必给自己家惹来如此大的祸事。”

“当初在西市时,但凡跟在下低头认个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何必闹得人尽皆知,又甚至差点关进大牢?”

“假如陆恒早有文才,就他这性子,恐怕早就满长安都知道了!”

李泰想了想,觉得也有点道理。

毕竟他虽然只见过陆恒一次,不过仅仅一次,也足够看出此人的嚣张狂妄了。

想了想,李泰终于笑了。

“虽然不知遗爱为何将这憨子带来这里,但也正是碰了个巧。”

“本王听说他跟陆恒起过冲突,估计也是想好好整他一次!”

“放手去做,凡事有本王兜着呢!”

郑玄果对他的意思心领神会。

陆恒摆明了是东宫那边的人,不仅跟着李承乾一起去安置流民,而且还合伙开了个书局。

打了陆恒的脸,那可不就是打了太子的脸?

而且,即便他马上要与豫章公主成亲,那这事闹大了也不会扯到他们头上来。

这是陆恒自己眼巴巴跑来的呀,又没请他!

想到这。

郑玄果悄悄看了女宾那边一眼,低声道:

“不过殿下……您今日,似乎也将豫章公主给请过来了。”

“当着她的面这么做,会不会不大好?”

李泰冷笑一声:

“有什么好不好的?”

“本王的这些姐姐妹妹们,除了长姐与小兕子之外,说白了父皇都不大放在心上。”

“玉儿能够得到相同的待遇,不过也就是因为她是我母后养大的罢了。”

“可论起血缘,她又不是我母后生的!”

“玄果,本王交代你的,你便放手去做就是了,不必如此瞻前顾后,哪里像个男子汉大丈夫?”

郑玄果被怼得不敢吭声。

尽管他是荥阳郑氏如今的嫡系血脉,可终究也只是个嫡系,不是家主。

哪怕郑仁泰来,见到李泰也只有低头认怂的份,更别说他了。

“在下明白。”

………………

女宾区。

李明玉今日得了闲,正好听说四哥这里有诗会,于是便带着妹妹过来凑了凑热闹。

她旁边坐着一个相貌与妹妹李明达有些相似,但更成熟美丽些的女子。

“长姐,你今日怎么也来啦?”

李明玉看着姐姐李丽质,笑着问道:

“莫非我那侄儿没有缠着要娘亲抱吗?”

长乐公主李丽质嗔怪地瞪了妹妹一眼。

“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自己不也是偷闲跑出宫里来的!”

“延儿他早就过了非要娘亲抱的年纪,一个男孩,我家那位也不可能让他天天缠着我呀。”

“平日里啊,青雀弄的这些事我是一概不来的,也就是听说请了你,才特意跑到这儿的。”

“怎么样,要成婚了,现在紧张不紧张?”

李明玉本来还兴致勃勃地准备听八卦,可眼见这话题马上要落到自己头上来,她登时就闭了嘴,脸也红了大半。

马上就要到大婚之日,不过公主成婚的这些事宜,都不必由她与陆家多做什么,宫里自有规矩。

再加上陆恒跟李承乾刚出了事,她要是待在宫里,难免会被母后念叨。

唉,大哥一出事,就会连累他们这些弟弟妹妹啊!

“长姐,你少胡说八道了……这还没成亲呢,在外头像什么样子呀!”

李明玉红着脸,好不容易憋出来一句。

但李丽质显然不打算放过妹妹。

她凑近了点,正想问点什么,就听到隔壁那边有了动静。

第一百七十五章 各怀鬼胎 男宾那边传来了一些叫嚷之声,不过也没有吵起来,只是听着有些热闹。

李丽质有点疑惑地咦了一声。

“那边是怎么回事,青雀不是在那儿吗?”

“诗会都还没正式开始,怎的就吵嚷起来了,莫非……是有什么新鲜事?”

她很是好奇,但旁边的李明玉侧耳倾听了好半晌,忽然脸色就变得有些古怪了。

身为姐姐,李丽质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

不过这女宾区域坐得也不止她们姐妹三人,多多少少还是有其他世家贵女在的,所以说话不大方便。

示意妹妹跟着自己挪到一块无人角落之后,李丽质面色严肃了起来。

“玉儿,你怎么了?方才自从听到青雀那边的动静过后,你就很不对劲。”

“是遇到了什么不喜欢的人?”

“这是在宫外,不过也是你四哥的府邸中,有什么事大可以直截了当地讲出来,不舒服姐姐给你做主便是!”

李明玉听出了她口中的盘问之意。

俗话说,长兄如父,长姐如母,这在皇家中虽然很不常见,但也有。

以前的李承乾和李丽质,在弟弟妹妹面前扮演的就是这般角色。

大唐立国才堪堪二十年不到,李世民是个超级大忙人,假如这会儿已经有了飞机,恐怕李二陛下会当十年的空中超人。

而长孙皇后虽然在尽力处理后宫事宜,但她身体一直都不大好,平日里还要帮忙劝解性子暴躁的李世民,偶尔还要出谋划策一番,那么多孩子哪里管得过来。

这时候,生得早的那批孩子的作用就显现出来了。

早先李承乾的腿还没有断时,也能算是个文武双全的好苗子,性格脾气也很不错。自己上的虽然是私教,全天下最好的太子太傅少傅轮着教,但也经常让闲着没事的弟弟们躲着旁听。

而长乐公主李丽质,就负责带着妹妹们。

虽然年纪相差并没有多远,不过比起长孙皇后,李明玉对这位长姐的信赖程度,或许在某种意义上还要更深一层。

思前想后。

李明玉还是说出了原因。

“长姐……我方才听着那外头的动静,有个声音,似乎像是陆恒在说话。”

“他跟四哥先前见过一面,不大对付。”

“况且今日四哥请来的这些人,大部分都跟陆恒结了好大的梁子。”

“我是担心,以陆恒的脾气,或许等会儿要闹出大事来啊。”

听到陆恒的名字,李丽质先是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妹妹即将成婚的驸马。

她面上的疑惑更深了几分。

“我倒是听闻过,这陆恒在京中常有憨子之名,做事有些不计后果。”

“但也不至于在青雀府上闹出事来吧?”

“哪怕再百无禁忌,他也该会顾虑到青雀是你哥哥呀!”

李明玉无奈地摇了摇头。

就照上次两人见面的情况来看,在陆恒心里,自己的哥哥就只有李承乾一个人。

而且,大哥与四哥之间的针锋相对,就连她这个久居深宫的妹妹都看出来了……

“长姐,等以后有机会你见到他,便会明白我为何如此担忧了。”

李明玉面露忧色,叹息道:

“陆恒他在宫里敢直接顶撞父皇,还敢在朝堂上当面与萧瑀这般人物硬碰硬立生死状,他从来就没把什么身份放在心上过。”

“对他而言,四哥的身份,真的不算什么……”

“如果方才的声音真是他的,那咱们还是做好善后的准备吧。”

“今日的魏王府,必然不可能太平啦!”

看着妹妹焦虑的样子,李丽质心里很不相信。

假如陆恒真是这么个莽撞又无礼的家伙,而且还真的跟传言一样是个憨子,那父皇母后怎么可能将妹妹交给他?

皇家子女,虽然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但不论如何也不会随意嫁给这样的人吧!

李明玉见姐姐满脸的不信,只能默然摇头。

现在不信没关系。

等会儿如果闹出事情来,能帮着善后就成了。

………………

男宾区。

这里的少年人,比起隔壁女宾那面,显然要多出几倍。

数十名达官显贵家的孩子,此时正兴致勃勃地三五成群坐在一起,目光所指的都是同一个方向。

陆恒,与郑玄果!

他们等了这么老半天,诗也不作,投壶也不耍,就等着看这二位的表演呢。

或者说,等着看陆恒的笑话!

不起眼的角落里。

崔神基盯着陆恒那张令他生厌的脸,看了许久,才转过头看向身侧。

旁边坐着的是崔修业。

他们两人,一个出自清河崔氏,一个出自博陵崔氏,虽然籍贯不同,但都是五姓七望家的子弟。

三四个月前在东郊,他们结伴去阻挠流民安置在自家庄子,也跟陆恒结下了梁子。

“修业兄,你觉得陆恒今日会不会再次动手?我是说,恼羞成怒的那种。”

崔神基缓缓开口,问道:

“若他在此处动手,陛下就不可能再轻轻放过他了吧。”

“守规兄今日不来诗会,这事是为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萧相不过是烧了他一个书局而已,便闹成如此地步……哼,得理不饶人!”

但凡那日去过东郊,又被陆恒给吓退过的世家子,就没有不恨他的。

说起来也算不得什么血海深仇。

可这些天之骄子们从小就没吃过亏,哪里忍得下这么大一口气?

而且,还是族中父兄都没法替他们出的那种。

君不见,碰巧有祖父帮忙出气的萧守规,如今已经被整得闭门谢客了吗!

闻言,崔修业也沉着脸点了点头。

“哪怕他认怂了不想动手,我等也必须逼得他动手。”

“比起太子殿下,在陛下那里,魏王殿下显然要更加受宠。”

“若陆恒在此处闹事,那就不只是犯了众怒……”

“陛下也绝对不会放过他!”

见他同意自己的看法,崔神基露出了一个阴沉的微笑。

“等等看。”

“如果他被玄果兄激怒,那咱们便出手,再给他添一把火。”

“想来,魏王殿下应当也不会介意的吧。”

第一百七十六章 被安排了 鼓乐丝竹之声响起。

春寒料峭的二月,魏王府中,竟有一批衣着单薄的舞女们纷纷上场,开始奏乐起舞。

自从穿越到大唐以来,陆恒还没见过这种场景。

他有些震惊地看向房遗爱:

“你们玩得这么花?这天还冷着呢,万一给姑娘们冻坏了咋整啊?”

“而且,这不是诗会吗,怎么还跳起舞来了?”

“难道看了姑娘跳舞,你们就会诗兴大发佳篇频出?”

“这不合理吧。”

房遗爱:……

房遗爱强忍着爆粗口的冲动,似乎是生怕自己跟着陆恒一起丢人,只能压低了声音解释。

“光是饮酒作诗,哪怕再加上投壶等等游戏,也难免让人觉着无聊。”

“一边作诗,一边欣赏姑娘们的舞姿,岂不风雅得很?”

“这么多的世家子弟,莫非你要让他们挨着个玩叶子戏吗,那也太难轮到自己了。”

陆恒很想问叶子戏又是什么东西。

不过,看了看房遗爱已经铁青的脸色,他还是难得地选择闭上了嘴。

身为明摆着的魏王党,能够把自己带进来就很不错了,现在还要兼职给自己当翻译和导游,顺便讲解文化人游戏,实在有点太难为人。

想起之前被房玄龄威胁时,对方被逼无奈又不得不做的样子,陆恒就心生怜悯。

安安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跳舞之后。

主位上几乎要将床榻给塞满的李泰,终于发了话。

“好了好了,诸位,本王宣布,诗会正式开始!”

“大家想如何吟诗作对,都请自便,已有下人送来酒水点心,诸位可以边饮边吟!”

“当然了——”

“若只想饮那曲水流觞中漂来的酒,本王自然也不会介意的!”

倒是大方得很。

不过,这话里话外,再加上他瞥向陆恒的眼神,似乎都在说明一件事。

李泰也很想看陆恒的笑话!

当场就有识趣的人起身拱手道:

“魏王殿下,既然如此,那咱们便直接开始作诗助助兴吧!”

“恰好先前玄果兄与这位陆公子,都已经准备要杯酒泯恩仇了,想来在座诸位也都不介意先让他们露一手。”

李泰满意地笑了笑,点头道:

“好好好,本王也是这个意思。”

“陆恒陆公子,你觉着呢?”

陆恒正吃着魏王府的点心。

之前他只吃过大唐的主食,乍一下吃到,觉得总算有点好吃的东西了,心里还合计着自己总算知道为啥李泰长得胖了,忽然就被点了名。

他抬起头,嘴里还有块糕点,含糊道:

“随便,到我了说一声,别耽误我吃东西就成!”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和寂静。

没人能想到,此獠居然能在这种场合,还吃得如此兴高采烈,食欲大开。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丢人现眼了吗?!

李泰眼角抽了抽,咬牙切齿道:

“来人,放一杯酒在木盘上,放进水渠之中。”

“顺流往下,规矩诸位都明白吧?”

房遗爱见陆恒压根没有抬头的打算,赶紧在旁边低声解释:

“你还在这儿吃呢?!”

“别以为曲水流觞靠运气啊,等会儿若是有人成功作诗,而且大家一致赞赏,他就可以点名让人起来作诗。”

“若是没能作出,或是引人喝倒彩了,那才要喝完之后斟满酒,继续往下!”

他其实挺担心陆恒被嘲笑讥讽的。

倒不是说,他对这个之前跟自己有过过节的家伙有多在意。

主要问题在于,是自家老爹派的任务送的人啊!万一陆恒被激怒,大闹魏王府,那到时候自己要挨顿毒打不说,或许还会被李泰责怪。

简直赔了夫人又折兵!

可房遗爱正苦口婆心地劝着,试图让陆恒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好早点做做准备。

却见这憨子还在埋头苦吃,就连房遗爱自己的那份也没放过!

他终于放弃了。

“……罢了罢了,反正你若是发了火,我就直接跑出魏王府去。”

房遗爱罕见地觉得有人比自己更熊,忽然间理解了父亲的恨铁不成钢。

陆恒诧异地瞄了他一眼:

“你为啥觉得我会在这儿发火?”

房遗爱捂着脸:

“不是觉得,是肯定!”

“我看你这水平跟我也没差多少,或许还比不上我。”

“待会儿作不出来诗,他们定然会讥诮嘲讽于你的,你忍得住?”

“忍得住就见鬼了!”

陆恒放下了自己手里的点心,十分郑重地拍了拍房遗爱的肩膀。

他语重心长道:

“小伙子,你要对我有信心啊!”

“我可是创造了很多记录的男人,怎么你比你爹还不相信我呢?”

“等会儿,还说不定发火的人是谁呢!”

如果房遗爱也是个穿越者,估计他现在脑子里已经出现了一句打拳名言。

陆恒,为什么你那么普通,却又那么自信呢?

连他都被这自信弄得有点怀疑人生了!

而此时。

两人交谈间,被放入曲水流觞中的木质托盘,已经盛放好了一杯酒,顺着水渠往下打转漂流。

水并不急,但这是活水,水渠又是专为曲水流觞设计的,在底下有许多暗桩,以便人为地制造出和野外溪流一样的小漩涡。否则若是任由木盘这么漂流,流到长安城外都有可能。

仅仅一眨眼的功夫,木托盘就已经漂到了岸边。

很巧。

是陆恒的面前。

房遗爱脸色一变,骤然抬头看向了主位上的李泰——

这他娘的要是没被安排,他房遗爱名字倒着写!

可李泰却不动声色,只是微微笑了笑。

这里头动的手脚,一般人都很难能察觉出来究竟怎么回事。

暗桩在水底下,除了主家没人知道具体位置。

但暗桩越多越靠近岸边的地方,就越容易把木盘引来。

所有人的座位都是李泰亲自指派安排的,想安排一下陆恒,还不简单至极!

“呦,这就到我啦?”

陆恒拍了拍自己手上的残渣,拿起酒杯冲李泰举起:

“魏王殿下,怎么说,要我做什么诗啊?”

李泰也不墨迹。

他凝视陆恒,笑得极其温和:

“既然方才看了歌舞,不如陆公子便以此为题,为这些舞女歌女们吟诗一首吧,如何?”

第一百七十七章 你有证据吗? 女宾区与男宾离得并不算远,只是隔着屏风,又因为人声嘈杂纷乱,所以之前才显得听不清。

而现在,由于众人安静,陆恒与李泰的交谈声便极其明显了。

李明玉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

“长姐……真的是他,我确定。”

“他的声音我认得出!”

李丽质看了妹妹一眼,将自己的手覆盖住她的,轻声宽慰。

“既然陆恒能来,想必应该也知道你在这儿。”

“无妨的,姐姐觉得不至于此。”

“再说,这里虽然是魏王府,可若是那些少年郎都针对他,我也不会坐视不理。”

“也正是因为在魏王府,才不能让这种事发生,以免坏了皇家的名声!”

她再一次承诺会给陆恒兜底,这让李明玉稍稍放心了些。

说得没错。

如果这种事发生在别的任何地方,她们都没有出面阻拦的权利和身份。

可偏偏是魏王府。

除非李二陛下亲至,否则李承乾和李丽质就是最有资格阻止李泰的人。

李明玉秀眉微蹙,思索良久才拿起了边上放着的帷帽,戴到头上后便绕过屏风,直接看向了曲水流觞的方向。

李丽质也担心地起身跟了过去。

而她们刚走到屏风前,就听到了李泰的那句话。

“让即将成婚的驸马爷为舞女们吟诗一首?”

饶是李丽质脾气好,此时也难免有些愠怒:

“青雀他是怎么想的!”

“这诗不管作得出还是作不出,事情传出去,陆恒必将遭旁人言语讥讽!”

“京中闻名后作的第一首诗是作给舞女的,成何体统?”

作为李泰的亲姐妹,李丽质明显察觉到了此举背后蕴藏的危机。

听到姐姐这么说,李明玉当时就有些急眼。

她按捺不住内心焦急,举步便想上前阻拦,可却被李丽质给拉住了。

“别急。”

李丽质眯起眼,望着被点名起身的少年,对方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和慌乱。

倒更像是胸有成竹。

她低声喃喃道:

“或许你这个未婚夫君,真有办法能自己解决。”

“再等等看。”

………………

曲水流觞旁。

陆恒被点到名字过后,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听到李泰给出的题,他挑起眉头反问道:

“难道魏王殿下不知道我即将迎娶豫章公主?”

“我这里满腹才华,给少女作的第一首诗,倒是想献给未来妻子的。”

“替舞女们作诗,这不大好吧。”

理由倒是冠冕堂皇,不过众人在沉默两秒之后,尽皆哄堂大笑!

大家都是世家子,谁不是在十二三岁时便有了通房丫头?更出格一些的,便如房遗爱,每个月总有那么二十来天在青楼里住个通宵。

搁这装纯洁?

家中但凡有点钱财的,都不至于是个雏吧。

更别说陆家在得到爵位之前,就已经是长安城中有名的富户了!

再说了,你要是真有才华,也不可能十五六岁才给姑娘作第一首诗啊!

“哎呦哎呦,陆公子这话可真是让本王没想到哇!”

李泰笑得最厉害,捂着圆滚滚的肚子,笑得脸都疼了。

他指着陆恒:

“如此说来,玉儿能嫁给你还真是她的福气了。”

“好好好,那便依你所言,你想为其余姑娘作诗也行,想只为玉儿作诗也罢,本王都不介意。”

“只要你能拿得出诗作来!”

“怎么样陆公子,是想考虑考虑呢,还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准备直接作诗啊?”

陆恒也笑了起来。

他不知道李泰现在这样究竟是什么意思,或许是因为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让对方看不惯了,又或许是因为别的原因,所以才让李泰如此敌视。

情商再低的人,也能明显听出李泰嘴里的讥诮。

不过陆恒并不介意。

毕竟,谁小时候没背过那本《唐诗三百首》呢?

哪怕忘了个七七八八,九年义务教育的语文课也会教你做人。

他记忆力极强,就更记得清楚了。

陆恒将侍女递给自己的笔墨纸砚推开,看向李泰:

“我的字不好看,就不在这里献丑了。”

“直接念出来就行。”

李泰抚掌大笑:

“好!本王洗耳恭听!”

不止李泰,在场所有人都停下了交谈,同时看向陆恒。

他们也察觉到,不远处的屏风边上,有两位年轻女子正在看着这里,但戴着帷帽都瞧不见面容。

各人心中都对两人的身份有些猜测。

可陆恒没有给他们继续想下去的时间。

他望向屏风边那道熟悉的身影,满含着笑意,缓缓开口。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诗名嘛……”

“就叫,《清平调·赠豫章公主》。”

“诸位可还满意吗?”

场面死一样的寂静。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作,整个魏王府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般,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刚把酒杯端到唇边的,不知不觉间就将酒水撒到了身上。

搂着舞女们左拥右抱的,搂着姑娘的手僵住。

等着看陆恒笑话的那些公子哥们,早已准备好的讥讽话语到了嘴边,又只能重新咽下去。

至于这场诗会的主人李泰……

李泰在短暂的愣神过后,当即扶住旁边的侍女坐直了身子。

他疾言厉色地呵斥道:

“陆恒,你若是作不出来诗可以直说,本王不会拿你如何。”

“可若在本王的诗会之上公然剽窃他人诗作,传出去后便是魏王府的奇耻大辱!”

“这诗绝不是你能作得出的,哪怕当朝大儒都作不出来。”

“说!你从哪里抄的!”

到此时,原本僵在原地的众人纷纷反应了过来。

对啊!

这种诗,怎么可能是陆恒自己写出来的!

绝对是抄的,没话说!

议论声骤然暴增!

“这小子的胆子可真肥啊,魏王殿下的场子他都敢乱来?”

“恐怕是不知殿下对剽窃之事有多么深恶痛绝吧,啧啧啧……”

“你们只关心这个?我倒是很想知道这首诗究竟是谁写的,真是首绝世好诗!”

“……”

面对所有人的质疑,陆恒面不改色。

他看向李泰,微笑道:

“你有证据吗?”

第一百七十八章 文抄公可耻但有用 陆恒当然知道自己当了回文抄公。

虽然他压根就没想过,以自己这点古代文盲的水平还能抄点什么诗词文章,但现在抄了就是抄了。

抄袭诗仙李太白的诗确实不是他本意。

可问题是,如果他不抄,自己也没法憋出来个五言七言的绝句,而后事情传出去,很有可能会影响到自己跟李明玉的婚事。

这是陆恒不能接受的后果。

说一千道一万,在古代做任何的发明创造,其实都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弄出来的。

他已经“发明”了许许多多的新技术,也不差这么一首诗了。

再说……

以后不再主动抄,那不就得了吗?

由于这首诗来自一两百年后,所以陆恒显得格外地理直气壮不心虚。

李泰坐在主位上,气得浑身发抖。

他恶狠狠瞪着陆恒:

“这还需要什么证据?你若真有如此诗才,为何至今都只有这一首诗!”

“在今日之前,京城中从未流传过你作的诗,突然便冒了如此惊世骇俗的绝唱出来,说不是抄的,你自己信吗?”

“本王劝你实话实话,还能保全一些颜面!”

听到李泰威胁的话语,陆恒反而愈发放松了起来。

他揣着手,冷眼看过去:

“真是好笑啊。”

“在制盐术出现之前,也没有能够从毒盐矿中提取精盐的技术,我是第一个弄出来的人。”

“在炒菜出现前,您魏王府里吃的也是蒸煮烹饪的菜。”

“还有替流民治疗瘟疫的药,替伤者缝合的技术,和土豆红薯等等等等。”

“为什么这些东西出现时你不敢说我剽窃,到了一首诗上,就敢血口喷人了?”

“你菜你有理是吧!”

尽管没人听得懂什么是菜,不过结合一下语境,也不难听出陆恒话里的讽刺。

他就差把“你是傻帽”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在场的都知道陆恒的丰功伟绩。

仅仅凭借土豆和红薯的存在,此獠就将宰相萧瑀逼得不敢出门见人,而且或许正在接受朝廷的调查。

改进制盐术,更是触犯了许多世家暗地里见不得光的生意。

李泰长得比较胖,或许是李二家有点遗传方面的问题,所以他一生起气来症状就跟亲爹有点相似,头开始剧烈疼痛起来。

他死命按住自己的太阳穴,双眼通红瞪向陆恒。

“先前你造出来那些,都有过程,有迹可循,普通人知晓原理后也更容易便能制出。”

“可作诗绝不能与其相提并论!”

“本王爱才惜才,若你真能作出与这首一样水平的诗,那定能令人心悦诚服。”

“问题是,你能吗?”

“若是不能,便老老实实说清楚,诗是从哪里剽窃来的!”

陆恒惊讶地砸吧了一下嘴,觉得李泰这小子在李二陛下那里受宠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光看这冲人泼脏水的熟练劲,就知道他平时肯定没少干这种事。

都是陛下的儿子,另外的兄弟们被暗中泼了脏水,那剩下来的李泰不就成了唯一一个乖乖仔?

好家伙啊。

真不愧自己之前对他的第一印象差。

他陆恒不管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能好端端活在这世上,而且活得还不错,除了脑子好就是凭直觉。

怎么说呢……就是类似于动物对敌人的第六感,他天生就能捕捉到傻帽的存在并且远离对方。

这或许就是老天爷对于他负数情商的补偿吧。

沉默了半晌之后,陆恒终于真诚地发出了自己的感叹——

“你明明可以直接污蔑我剽窃的,却还是要让我做一首诗,魏王殿下,我真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和蔼温柔啊!”

李泰听出了他话里话外的讥讽之意,气得三层下巴都在发抖。

该说不说的……

这个陆憨子,是真他娘的贱啊!

要骂就骂,居然还夹枪带棒地嘲讽!

“废话少说,你如今这般纠缠,是不是因为作不出其他诗来了?”

“本王劝你还是别挣扎了,抄便抄了吧,男子汉大丈夫做错就得认,你老实些将原作说出来,或许还能有个知人之明的好名声!”

听到他的话,陆恒挑起了眉头。

“谁说我作不出来的?”

他站起身,直接在曲水流觞旁边开始踱步:

“这诗,确实不是我自己写的……”

说到这里,李泰眼睛一亮。

要认了!

但陆恒接下来所说的,便让他大失所望。

“因为这是我在梦中偶得的。”

陆恒转头看向李泰,微笑道:

“而且很不巧,我的梦里不止得了这么一首诗。”

“现在,我也可以给你们解释一下那些发明是从何而来——”

“不管是制盐术、医术,抑或是方才我吟的那首诗,都是梦里得来的。”

“魏王殿下若是还要我作诗,也可以。”

“反正梦中所得千千万,你要什么题材的我都能来上两句,不过可惜的是,这梦里的诗句有些已经残缺不全了,或许是因为头部受伤的缘故,记得不大清楚。”

“这些,还都多亏了玄果兄半年前的那一棍子啊!”

漫长的、死一般的寂静。

没人能想到,陆恒居然会给出这样离谱的解释。

更加离谱的是……听起来,好像也没有什么漏洞可钻!

如今在场脸色最差的便是郑玄果了。

陆恒刚才所说的话,句句都没有骂人,可偏偏句句听起来都尤为刺耳。

尤其是最后那句字字重音的,多亏了自己那一棍!

郑玄果的伤本来就没养好,他当时挨的打可比陆恒要重得多了。听到这些,他当场面色由青变白,再由白变紫,整一个妥妥的调色盘。

半晌。

脸色也很难看的李泰打破了沉默。

他死盯着陆恒,缓缓道:

“那你将你记得的梦中诗句,随便说几句吧。”

陆恒双手一拍,鼓了鼓掌。

刚被打完一边脸,就上赶着要挨另一边的人,可真是不多见呐。

他轻笑道:

“好啊。”

“太多了,随便说也说不出个什么。”

“还是那句话,你出题,我接招就是了。”

“魏王殿下该不会是没有题目可以出了吧?”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一二三,打脸! 女宾区。

眼睁睁看着曲水流觞边发生的事情,饶是李丽质和李明玉这两位公主见多识广,也难免被震撼到了。

李丽质难以置信地看向妹妹。

“玉儿,京城里都传言说这陆恒是个憨子,你也这样说。”

“可照我看来……他若是憨傻,全天下也找不出来几个聪明人了。”

“这些流言,果真是一个字都不能信啊!”

她还以为妹妹也是被那些流言蜚语所惑,所以才认为陆恒真的是个憨子。

毕竟没有在宫里住,李丽质贞观七年就已与长孙冲成婚,而后就搬到了公主府上去,在今日之前她根本就没有见过陆恒,也就并不清楚对方究竟是怎么个憨法。

如今看来,恐怕这家伙最多只是性子比较莽撞罢了,谈不上憨。

或者,根本就是在韬光养晦,扮猪吃虎!

李明玉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长姐,他不是在装,那些流言大多也没有说错,陆恒真的是个憨子。”

“你知道我与他初见的时候是什么情况吗?”

面对好奇的姐姐,李明玉将自己与陆恒相识相熟,直到最后被拐回去的全过程都大致讲了一边。

听完后,李丽质的表情很呆滞。

她脸上写满了“我不懂但我大为震撼”。

过了好半晌。

李丽质僵硬地转头看向妹妹:

“这样的人……真能作出这种传世名作来?”

“玉儿,你我都能听得出来,方才他吟的那首诗有多厉害。”

“哪怕这辈子只作出这么一首诗,也足够陆恒名留青史的了。”

“他不会真是抄的吧?”

李明玉摇了摇头。

“长姐,我信他。”

她相信陆恒,不是相信他的人品,而是相信他不会输。

一阵沉默。

就在这时,姐妹俩都听到了曲水流觞那边传来的李泰的质疑,以及陆恒轻描淡写的回应。

梦中,偶得之?

随便李泰出什么题,全盘接下?

一种自己要见证历史的感觉忽然涌现。

李丽质只愣了几个呼吸的功夫,旋即转头冲侍女急切吩咐道:

“快,快去准备笔墨纸砚,将陆恒念出来的所有诗都一字不差地记下来!”

………………

曲水流觞边。

李泰脸色极差,似乎老毛病发作了,但他仍旧没有听侍女的劝告,而是死死抓住扶手不松开。

他盯着陆恒的眼睛,缓缓道:

“既然你说诗是你梦中偶得之,想来题材应该比本王和在座各位会的,要更加广泛一些。”

“那么第一题——”

“思乡!”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自己就是长安人氏!

尽管籍贯不同,祖辈或许来自天南海北,但大唐立国时间已经比他们大多数人的年纪都要长了,自然会将生养自己的城市当成故乡。

可现在李泰出的题,是要让陆恒这个根本没有去过他乡、土生土长的长安人……

写思乡?

这也太难顶了吧!?

就在此时。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陆恒轻飘飘念出这四句几乎所有华夏儿女都知道的诗,摆摆手:

“诗名《静夜思》,太简单了,下一题。”

看着李泰又难看了几分的脸色,本来还想议论几句的众人没再敢出声。

大家都是文化人,没人会在公共场合刻意去贬低一些好诗,因为一旦传出去,自己会被天下文人耻笑。

哪怕碍于面子不好品评,也不可能说这首诗比刚才那首差。

一片寂静中。

李泰咬着后槽牙,再次出题。

“第二题,边塞!”

陆恒随手拿起酒杯喝了一口,似乎是嫌弃这酒,他摇了摇头。

“好难喝……啧。”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诗名《凉州词》。一首够不够,要不要再来一首?写边塞的,我应该还记得别的。”

“噢,好像还有一首叫做《出塞》——”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怎么样呀魏王殿下,还来不来?”

现在,场面已经很难收拾了。

在座的无人真正上过战场,但他们的父辈祖辈或是叔伯,家族里多多少少都有武将出身的,平日里聊天也没少忆当年。

边塞苦寒,战场残酷,将军意气,塞外白骨。

这些年大唐打了突厥打吐谷浑,战争从来就没有彻底停过。

两首诗一首叫《凉州词》,一首叫《出塞》。

凉州再往外头走,就是出塞了。

气势雄浑,意境宏大。

别说他们这种十五六岁的少年,就连普通将军,没读过十年书也根本就写不出来这样的诗!

仅仅出了两道题,哪怕加上最开始的那一个,总共也就三道。

可是李泰如今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他不敢相信,但事实让他不得不相信——

这些诗,都是陆恒的。

不管是不是他作的,可谁能说梦到的诗就不是自己的诗了呢?

再说剽窃……

如果方才陆恒吟的诗都是同一种风格,那倒还罢了。

问题是,第一首写美人,第二首写思乡,第三四首写边塞。

风格从辞藻华丽仙气飘飘,到笔触朴素却妙绝千古,再到豪放悲壮慷慨激昂。

哪位文坛大佬能一个人写出这么多风格的诗来,不仅首首都是这种名留青史的水平,而且居然还愿意让陆恒据为己有?

这不是扯淡呢嘛!!!

没有人再敢贸然说话,生怕自己现在出来讲了什么冒犯李泰,也担心让陆恒发火。

不怕憨子会打架,就怕憨子有文化啊!

可就在这万籁俱寂、针落可闻的时候。

旁边已经看傻眼的房遗爱,突然直愣愣地开口了。

“陆恒,你梦到那么多诗,最喜欢的是哪一首啊?”

“实在记不清的话,单说诗句也成。”

“有比刚才那几首更厉害的吗?”

陆恒想了想,认真地点了点头。

“仅代表我个人,有。”

“那首诗,叫《将进酒》。”

房遗爱眼睛亮了起来:

“你还愣着干嘛?赶紧念两句来听听啊!”

陆恒无奈了。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然后他停下了。

这下,房遗爱还没有开口,不远处就遥遥传来了一道女声。

“后面呢?!”

第一百八十章 散会 听到这个声音,所有人都不由得朝那边看了过去。

只见原本在女宾区屏风那边的两个女子,如今已经带着帷帽缓缓从一条小路走了下来。

她们将围帽上的面纱拨到了两边,露出了面容。

看到的人都不由得惊呼出声。

“长乐公主和豫章公主?!”

“先前魏王殿下也没有说,她们也来了呀……”

“咱们当着豫章公主的面嘲讽她即将成婚的驸马爷,会不会被记恨上呀?”

“还是先别想这么多了,毕竟是魏王殿下举行的诗会,我们在皇家面前,也跟这几位龙子凤孙比不了。”

“……”

议论声,纷纷四起。

不过从小路走来出声询问的长乐公主却并没有在意。

她走到陆恒面前,缓缓开口。

“你方才念的那几句诗,后面还有吗?”

“听着不大像是已经结束了。”

旁边的李明玉冲陆恒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可以有话直说。

这毕竟是自己的姐姐,能纡尊降贵地从女宾区过来直接询问后续诗句,想来是很喜欢这首诗。

可是陆恒却皱起了眉头。

他已经从旁边人的议论声中知道了来人的身份。虽然他对长乐公主并没有什么敌意,不过对方看自己的眼神中似乎总带着些审视。

“实不相瞒,不是我不愿意,实在是后面的有些记不大清了。”?

他缓缓摇头道:

“最开始我也说的很清楚,这些诗句都是梦中偶的,有的我能背下全部,可有的就只有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

其实陆恒记得住。

《将进酒》这么耳熟能详脍炙人口的诗歌,大家念书的时候都有背过,而他记忆力这么好,不可能忘得一干二净。

没有念出来的,最根本原因是后面提到的岑夫子丹丘生,是人名,他没法解释这两个人的存在。

如果硬要改的话,他也没有信心能将诗仙的这首将进酒,改得令人满意。

倒不如就让这首诗成为残篇绝句。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还复来……”

李丽质仔细咀嚼着前半篇的诗句,满脸的痛心疾首:

“这么好的诗,怎就忘了呢?”

陆恒感觉到,她对自己的审视目光已经变成了扼惋叹息。

怎么回事……

自己好不容易搞定了大舅哥,现在又来了个大姨子???

陆恒的情商确实不高,甚至可以说很低,但是最基本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

比如结婚之前一定要搞定老婆家里的亲朋好友或者闺蜜。

李明玉长在深宫当中,并没有什么手帕交好朋友,而长孙皇后和李承乾他都已经搞定了,所以现在最重要的问题就是要搞定这个大姨子。

至于李二陛下……

咳咳,反正现在他的存在对大唐来说是一个惊喜,只要没干什么特别出格的事情,李二陛下肯定不舍得放弃他这个金饽饽。

“其实也不一定就永远忘了。”

想了想,陆恒还是把话没说的那么死:

“很多事情虽然现在记不清了,不过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受到一些刺激或是事情的影响也能慢慢回忆起来。”

长乐公主李丽质是一个爱好文学的姑娘。

他的母亲长孙皇后也是个文化人,否则也不可能在朝政方面帮到李二。

听到陆恒这么说,李丽质当时就转头看向了妹妹。

“你这未来驸马,日后若是想起来什么诗,可一定得第一个告诉姐姐呀。”

“若真有好诗,到时候你们俩生个大胖小子,姐姐一定多给他送点满月礼!”

虽然婚事已定,婚期也近在眼前,可是生性比较害羞的李明玉听到姐姐这么说,还是不由得羞红了脸。

她嗔怪的瞪了姐姐一眼,眼波流转:

“姐姐,你胡说什么呢!”

或许是因为马上就要成婚的缘故,也有可能是之前在京郊安置流民三个月的历练,李明玉的性格比以前要成熟了一些。

不再像个小女孩似的,反倒平添几分妩媚。

这一眼,差点把陆恒给看呆了!

控制了好一会儿,他才努力在心里跟自己说──

玉儿她现在才十五岁,太小了,还太小了!陆恒你可不能当禽兽啊!

以前在现代,他们俩认识的时候,陆恒和李明玉都已经是正儿八经的成年人了,不存在什么道德沦丧的问题。

可问题是现在李明玉连十六岁都还没有。

这已经不是什么犯法不犯法的问题了,真要现在就下手,陆恒心理压力很大的,他生怕自己有了点什么奇奇怪怪的癖好和倾向。

本来他也不想现在就跟李二陛下提亲求娶的,可他要是不下手,那媳妇就要被唐家捷足先登了。好歹娶回家里慢慢养着也成啊,可万万不能被别人给娶了!

“陆恒,你发什么呆呢,看玉儿看傻了?”

李丽质在他面前挥挥手,笑道:

“还真是个憨子。”

他们这边在谈笑风生,可另一边就不大好了。

魏王殿下一口牙都快被咬碎了。

他死死盯住陆恒,浑然不觉自己身旁已经多了个人。

郑玄果慢慢从自己的座位上走到李泰旁边,在他耳边低声道:

“殿下,如今这可怎么是好?”

现在也没必要再装什么光明磊落了,他们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今天谁丢了面子都会算在李泰头上,而且荥阳郑氏也必定讨不得好。

李泰眼睛通红,声音嘶哑:

“还能怎么办?”

“咱们落了面子,可不能里子也一起给丢了。”

“本王会想办法,日后加紧处理他的……此獠不除,日后必将是本王心头大患!”

说完他就转头,冲着面前一众宾客高声道:

“诸位,本王今日身体忽感不适,诗会就提前散场吧。”

“等过阵子春闱结束后,再邀些年轻士子与今科进士一同前来,也不迟!”

宾客们面面相觑。

他们当然知道李泰为什么会提前退场。

想搞人,结果被人给当场撂了面子,换成是他们中的哪一个都会感到很不爽。

尤其,李泰想搞的还是自己未来妹夫,更是太子李承乾的身边人!

第一百八十一章 见见连襟 既然这场诗会的主办人都已经下了逐客令,那大家也就没必要再在这里多呆了。

女宾先行离开,而在这群女宾队伍里的最后却坠着一个少年。

陆恒看了看左边的李明玉,又看了看右边的李丽质,深感头疼。

出门后,三人停住脚步,站在马车前。

“那个……咱们现在这是要去哪儿啊?”

他小心翼翼的出声询问:

“你们两个姑娘家,我就不跟着掺和了吧。”

“正好这边我还有点事。”

本以为是大姨子想带着自己未来媳妇儿谈谈心,讲一讲姐妹间的体己话,可陆恒万万没想到的是,李丽质回头瞥了他一眼。

“着急跑什么呀?”

“既然能在你们俩成婚之前见面,那也算是缘分。”

“正好我家驸马也在府上,今日休沐没什么事,你可以跟玉儿一起过去,聊一聊。”

陆恒目瞪口呆。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

长乐公主李丽质的驸马爷,那不就是长孙无忌的儿子长孙冲吗?

卧槽。

前有房玄龄派遣房遗爱送自己来李泰诗会,紧接着又要去见长孙冲……

这不是要把朝中大佬们的爱子,都给一网打尽了?

而且,还正好都是参与书局火灾一案的那些大佬!

正在陆恒犹豫之时,魏王府里冲出来了一个少年的身影。

房遗爱急急忙忙跑出,左右张望了一番,才终于看到了马车旁边的陆恒。

不过附近有两位公主在,饶是他在长安城里再无法无天,也不敢轻易冒犯,于是只能着急地冲陆恒挥手,示意他赶紧过来说话。

陆恒无奈。

但毕竟是对方将自己带来的,总不好什么都不说直接走人。

“怎么了你,找我有急事吗?”

他走过去低声问道:

“是不是魏王被气死啦?”

房遗爱脑子一懵,他完全没想到陆恒会问出这样的话。

迟疑片刻,他才摇了摇头:

“魏王殿下倒是没什么大事,不过我看他脸色估计是气的不轻,你最近得多加小心才是。”

“虽说我根本不想管你……但你毕竟是被我带来的,若在回去路上出了什么差错,我爹可能会将我打得半死。”

今天陆恒算是在诗会上出够了风头。

或许这憨子自己并没有觉得,可是坐在观众席里的房遗爱已经看到了所有人的表情,尤其是跟陆恒有仇的那几家少年。

在李泰最开始想针对陆恒的时候,那些少年就已经蠢蠢欲动,只等郑玄果来当这出头鸟,他们就会立刻穷追猛打,不把陆恒的脸皮撕烂不罢休。

只是最后这结果不尽如人意罢了。

按理说房遗爱自己也是魏王党的人,这样的情况他应该很不想见到才对。

可惜小房同志是个纨绔,但他怎么说也是房玄龄的二儿子,蠢是蠢了点,但是一些基本素养还是在的。

“今日诗会上的所有人中,我只是与魏王殿下交好而已,其余的人认识是认识,但并不熟。”

房遗爱犹豫着摇了摇头,最后还是劝道:

“你要如何报复这些五姓七望的世家子,我管不着,也犯不上来管这个闲事。”

“不过,若真跟魏王结下梁子,日后你在长安城里就得小心再小心了。”

“我很了解他。”

“你今日所作所为,只会迎来他疯狂且计划周全的报复。”

“言尽于此,多的,日后我也不会再同你说了,告辞。”

说完房遗爱就上了自己的马车,像后面有鬼在追似的匆匆离开了魏王府。

看着马车扬起的尘烟,半晌,陆恒摇了摇头。

他不明白为什么房遗爱敢如此笃定。

今天的事不论让谁来评理,那都是李泰和他的狗腿子们在蓄意挑衅,更有五姓七望的人从中作梗。

说难听点,这事哪怕告到李二陛下那儿,就照李世民如今厌恶世家的程度,估计李泰也讨不得什么好处,更别说针对陆恒了。

“走吧陆恒,上车!”

身后传来李明玉招呼他的声音,陆恒将脑子里那些事情甩开,无奈地跟着媳妇上了车。

………………

公主府。

刚下了车,李丽质就冲自己身后两人介绍了一下。

“你们俩都没来过吧?”

“玉儿,先前你是出不了宫,等到能出宫后呢,姐姐又听说你成日在东郊那边晃悠,一直也没个机会喊你到府上玩一玩。”

“这公主府与齐国公府离得很近,也方便驸马经常回家看看。等会儿他若不在,那多半就是回去陪我公公婆婆了。”

陆恒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他之前就已经知道,公主出嫁过后不会住到夫家,而是会自己开府建衙,就跟成年出宫的皇子一样。

这倒也确实是在为公主自己打算,毕竟贵为龙子凤孙,公主们怕是受不得普通媳妇儿一样的气,就跟现代那些买个房子两口子自己住是一样的。

不过看大姨子公主府的位置,似乎也在为长孙冲考虑。

看到陆恒的表情,李明玉想了想,轻声道:

“怎么,你也想让公主府离你家近一点?”

“是因为你家一脉单传,担心自己不能长久侍奉爹娘他们吗?”

陆恒非常果断的摇头:

“万万不可。”

“且不说你这公主府,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开始建了,不可能随意挪动位置。”

“哪怕能挪我也不会答应的。”

“我娘倒是还好,要是让我爹跟咱们住的近了,他恐怕会每天都因为看不惯我,跑到家门口来揍人。”

“为了让我能多活两年,你还是绝了这条心吧。”

李丽质、李明玉:……

听起来,陆恒跟他爹好像有点深仇大恨的样子啊。

她们并不知道,陆恒把陆铜仁折磨得有多狠,导致后者现在就跟受了惊的兔子一样,听到什么风吹草动就怕是陆恒又搞了大事。

三人正要进府之时,身后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丽质,你回来得这么早吗?”

回头一看,是个相貌英俊且高大的青年,刚从马上跳下来。

李丽质笑着朝他招手:

“郎君,你回府里去啦?”

“来来来,我把妹妹和妹夫带来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替罪羊 长孙冲长得确实很帅,看起来脾气也挺好的,难怪李二陛下把李丽质视为掌上明珠,也愿意将女儿嫁给他。

原本的一行三人变成了四人。

他们一起进了公主府中,边走便聊着。

让人意外的是,长孙冲回来之后跟妻子、小姨子简单打过招呼后,便看向了陆恒。

“这位,便是陆恒陆公子了吧?”

“久仰久仰!”

他拱拱手,道:

“家父今日才提起过你,没想到这会儿就见到本人了。”

其余三人都是一愣。

长孙无忌,提起过陆恒?

除了陆恒自己之外,二位公主目前都并不知道有多少大佬掺合进了书局纵火案中,更不知道,如今在这件事上,陆恒已经隐隐跟这些人站到了一边。

想了想,陆恒没有藏着掖着,笑道:

“既然齐国公提起过我,那想来长孙兄你也知道,我们最近在做什么了?”

“听闻长孙兄已经在朝为官了,若是有这方面的线索,希望你能够指点一二啊。”

长孙冲现在的官职无关紧要,只担任了个宗正少卿,是个从四品的官。职位不怎么样,可毕竟是管理宗室的,再加上他的家世背景,人脉倒是很广。

他正犹豫之时,旁边的李丽质察觉到自己丈夫或许要跟陆恒商量什么,于是拉了拉妹妹的衣袖。

“玉儿,你之前不就吵着想看看你的小侄子吗?走,我带你去找延儿!”

说着,李丽质便拉着李明玉离开了这里。

院中只剩下了长孙冲和陆恒。

等她们二人离开之后,长孙冲像是放下了什么顾虑一般,看向了陆恒。

“咱们进屋里说吧。”

他领着陆恒一路到了自己的书房。

进屋后,似乎是觉得要谈的事情比较紧要,还特地检查了门窗是否关好。

陆恒有些疑惑:

“长孙兄,这里是公主府,没必要如此谨慎吧。”

“若是有什么事情你可以直说。”

长孙冲看了他一眼,深深叹了口气。

他摇头道:

“哪怕是在国公府中,谈这些事的时候也得注意是否隔墙有耳。”

“算了,我还是直接跟你说吧。”

说着,长孙冲从自己怀里摸出来了一份东西,递给了陆恒。

陆恒打开看了看,发现上面写的都是人名。

他现在终于深刻体会到了读书的重要性。

别人穿越,那都是平平无奇文抄公,随随便便写点东西就能震惊文坛。

可他陆恒穿来,原主就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半文盲,除了武力值拉满一无是处,而且他又不会从军,现在武力值高也没啥用了。

就比如现在……

文件上写的东西他都看不明白!

如果在现代,印刷体的繁体字陆恒也能猜个大差不差,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问题是这玩意儿,是他娘的手写体啊!

“……那个,姐夫,你能不能直接跟我说说,这上面写的是啥呀?”

陆恒难得的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看不太懂。”

长孙冲满脸问号。

啥玩意???

你一个开了书局的人,跟我说你不识字?!

空气里充斥着令人尴尬的沉默。

半晌。

长孙冲看着面前这位绝望的文盲,深吸了一口气。

“这上面写的名字,你不用全部看懂。”

“因为哪怕看懂,你大概也是不认识、不了解他们的。”

他指着文书上的名字,道:

“这是现今在长安周边定居的,所有五姓七望世家的人,你可以理解为从与萧瑀同辈的那一带开始算,一直到萧守规那一辈。”

陆恒点着头,还是一脸困惑。

这是把五姓七望的族谱给搬过来了?

又能代表啥呢?

“这些人里有不少都是分支,家道中落过后,便从老家到了长安来谋出路,毕竟这里有自己的远房亲戚。”

“他们看起来与五姓七望的主房根本就没有任何关联,除了姓氏一样,别的完全看不出。”

“可就是这些人,跟主房有了联系过后,仍旧像个普通百姓似的,有些住在京郊,有的甚至穷得狠了,卖儿卖女,还做上了些不法勾当。”

“听闻你与虎头帮有关系,那想来也听说过,长安城里有许多帮派是世家养的。”

“那你猜猜,这些帮派主事的人是什么样的身份,才能得到他们的信任,才能掌管如此重要的位置?”

长孙冲的手指点在那些名字上,轻轻敲击,像是有某种含义。

陆恒脑子飞速转动了起来。

既然对方会选择将这么隐秘的事情告诉自己,而且今天又刚刚见过长孙无忌,那说明这件事与自己有关系。

不管再大的家族,发展得久了,也会有一些人起来,有一些人衰败。

古时候的宗祠制度正是借用这种起起落落,让家族里的远房亲戚们互相扶持,与自己的家族彻底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且外人还根本看不出端倪。

比如陆恒刚穿越来大唐时,陆家整个宗室都选择放弃他,保住财产,再许诺陆铜仁往后的利益,这是一种很常见的手段。

五姓七望,宗祠制度,书局火灾,长安帮派……

种种线索勾连在一起。

陆恒猛然抬头,皱眉望向长孙冲:

“你的意思是,如果没有这份名单的话,不管怎么查,最后查到的人看起来都不会跟五姓七望沾边。”

“或许是用了手下某个帮派的替死鬼,或许是有人混进了萧瑀家的护卫之中……”

“总之,我们只能查到这人跟世家有某种微妙的联系,却根本找不到实质性的证据。”

长孙冲微微点头:

“没错,正是如此。”

“这是他们惯用的手段了。”

“对达官显贵,他们不敢用这般手段,太上不了台面。”

“再说,他们也没有足够份量的替罪羊。份量不够,朝廷就会继续深挖。位置太好,他们也不舍得让这人没了。”

到现在,陆恒终于明白了。

五姓七望之所以敢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他,只是因为有了个现成的替罪羊。

当朝宰相萧瑀,足够有份量!

推出来,也足够让李世民满意闭嘴!

第一百八十三章 担忧 陆恒不知道,长孙冲是怎么拿到如此重要的情报的。

但这也不是很重要。

毕竟是长乐公主的驸马爷,看上去他们俩感情也挺好,再加上身为长孙无忌的嫡长子,这位连襟的人脉或许广到不可想象。

甚至,长孙冲还有可能动用了自己在宗室的力量。

犹豫片刻后,陆恒问道:

“我多嘴问一句啊……”

“你为什么要帮我?”

长孙冲先是一愣,随即笑了出来。

他摇摇头,道:

“陆公子,你马上就要成为丽质妹妹的驸马了,咱们俩是连襟。”

“不过丽质的兄弟姐妹也不止一个。”

“很多事情,我是不方便参与的,毕竟身为驸马,又掺合进皇室之事,我的身份太敏感了。”

“这次帮你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我爹的吩咐。”

长孙无忌?

陆恒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想起之前在李靖府上见到长孙无忌的时候,对方看起来只是个平平无奇的老头而已。

可现在……

尽管他不想参与朝政之事,但事到临头,他陆恒也不怕事。

“调查的事情,你知道多少了?”

想了很久,陆恒才开口问道。

长孙冲很坦然地摊了摊手:

“我爹说了个大概,不过具体你们要从哪方面着手,这我不清楚。”

说了跟没说一样。

陆恒叹了口气,道:

“我就不跟你兜圈子了。”

“依你看来,这件事背后,跟魏王李泰有没有关系?”

“或者说,是不是有人想帮他争皇储之位,所以才动了手。”

长孙冲有些愕然。

他不安地看了看门窗外,等到完全确定外面没有任何人之后,才将陆恒拉到了角落。

“这话可不能胡说!”

“私下议论皇储和皇子之事,你不怕掉脑袋啊?”

“陆恒,我听说过你胆子很大,做事很莽撞,恰好你运气也很好,所以一直没出事。”

“可你也得想清楚,若执意掺合进太子殿下与魏王殿下之间,你的处境会非常危险!”

长孙冲疾言厉色,似乎非常担忧。

一口气说完后,见陆恒没有反驳,他才将语气放缓了些。

“豫章公主是丽质的妹妹,虽然并非一母同胞,不过丽质时常提起、记挂着她,我也知道她们姐妹感情深厚。”

“再过几日你便要与豫章成婚,若你出事,她连带着丽质,日子都会很难熬的。”

“记住,你我都是有家室的人了,做事不能再逞一时意气!”

他并不是担心陆恒,只是担心陆恒如果死了,李明玉成了寡妇,自己老婆李丽质也会跟着难过。

陆恒点点头,表示理解:

“我明白你的意思。”

“不过,事情不是我想躲就能躲得掉的,哪怕我不主动出手,五姓七望也不可能放过我。”

“而且我跟高明兄交好,在外人眼里我已经是东宫的人了,所以只要魏王对皇储之位有想法,他就一定会看我不顺眼的。”

“等此事过去的吧……过去之后,我就安心跟明玉过日子了。”

………………

天色渐晚。

大清早就被叫醒带去了魏王府,参与了诗会,而后又被带到了公主府上去见了长孙冲。

这一整天忙下来,陆恒感觉自己脑子都快被榨干了。

文抄公不好当,豫章公主的驸马更不好当啊!

“唉,累死了!”

陆恒伸了个懒腰,有些疲惫地看向旁边的李明玉。

他们已经从公主府里出来,因为马上就要到宵禁时间,所以得赶紧回家去。

他拍了拍李明玉的手:

“你快些回宫吧,高明兄估计还在被皇后娘娘盘问呢,你回去也好帮着他说点好话。”

但出乎意料的是,李明玉并没有直接上车。

她回望向陆恒,有些担忧:

“今日你在魏王府的所作所为,虽然很扎眼,但也实实在在将我四哥给得罪死了。”

“再加上最近世家那些事……”

“要不,我带你回东宫去,你与大哥住几天?”

“他那里恐怕是全长安城里最安全的地方之一了,你在那呆到成婚,也好过成日提心吊胆的。”

陆恒笑了起来。

这媳妇还没过门,就已经开始替自己着想了呀!

他摆了摆手,道:

“无妨的,我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真要有人想对我动手,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对不对?”

“前脚才出了书局那件事,他们若是直接动手,岂不是明摆着蓄意谋害嘛!”

“放心放心,你安心回宫里去等我娶你就好!”

李明玉本来确实很担心他,但听到陆恒这没个正形的话,当时就又红了脸。

她啐了一口。

“怎么还是这幅登徒子模样!”

“算了,我不管你了!”

嘴上说着不管,可李明玉身体还是很诚实地,从自己腰间摸出来了一把短剑。

那短剑样式极其精美,似乎是西域风格,柄上还镶嵌着宝石。

“这是我十岁生辰时父皇赏赐的,你拿着防身。”

“我走了!”

说罢,李明玉便上了马车缓缓离开,驶向回宫的方向。

停在原地的陆恒望着远去的马车背影,心中有些感慨,又有些幸福——

自己这媳妇,可算是到手了。

不是逼着嫁给自己,而是心甘情愿的!

他哼着小曲儿转身离去,并没有乘坐马车,因为他今天从头到尾就没有坐过自己的马车出门。

反正公主府距离自己酒楼也不远,走回去也没啥大不了的。

渐渐的,天色愈发昏暗了下来,行人也愈发稀少,到最后几乎只有他一人走着。

走在巷道里的陆恒抬头看看天,觉着自己估计是没法在宵禁前回去了。

心里正有些着急。

忽然,他听到背后传来了声音。

“前头那个!”

“你停下!”

陆恒有些诧异地回头,便看到一群面目不清的壮汉站在身后。

他用手指了指自己:

“你们在喊我?”

为首的一个男人慢慢走到他面前,脸上蒙着块黑布,只能看到眼睛。

眼神十分阴冷。

“没错……就是在喊你。”

男人狞笑一声,道:

“我等找的就是你,陆恒!”

认得脸,还知道自己名字?

陆恒很稀奇地打量着这男人,道:

“有点意思啊。”

“找我干嘛,要揍我?是魏王派你们来的,还是郑氏,或者是五姓七望哪一家?”

男人不屑地瞥了他一眼。

“死到临头还要多嘴问这些。”

“受死吧你!”

第一百八十四章 刺杀 陆恒确实有点惊讶了。

他没想到,这群明显就是反派的家伙,居然一个字也没跟自己废话,像是赶时间似的,当场就要动手。

脑子转的飞快,陆恒眼见对方手中木棍就要冲自己面门劈来。

砰!!!

他抬起手臂,两手交错互相支撑,硬生生用小臂接住了这一棍!

那与陆恒小臂同样粗细的木棍轰然断成两截,显而易见,双方用的力道都非常大。

男人看着自己手里的半截木棍,眼神震惊。

“你他娘的是不要这只手了?”

“别人空手接白刃,你小臂断木棍???”

陆恒甩了甩发麻的小臂,冷眼看过去。

“怎么,派你来的人没有告诉你我很能打吗?”

“几个月之前,我可是在长安城中将郑氏派来的恶仆,都给揍得头破血流。”

“即便不怕这些……”

“你莫非也不怕宵禁之际,有禁军巡逻吗?”

这就是他最疑惑的一点。

天色已经接近全黑,等到夜晚彻底降临,长安城的各个坊市之间都会有数不清的禁军巡视。

不出意外的话,这群人只要没能在一刻钟之内解决自己,那必然会被禁军发现。

违反宵禁,当街群殴。

这玩意儿要是被抓住了,少说打板子坐牢,多则八百里流放啊!

他们是不怕死还是怎么的呢?

听到陆恒的话,男人的眼神从方才的震惊转为凶狠冷漠。

“呵呵,那在宵禁前将你解决不就成了。”

“再说了,我等主公下的令,可是要将你当街打死,不留活口的。”

“你别想着套话了……”

“反正也是个死,不如做个糊涂鬼来得快活!”

话音落下,男人骤然暴起。

他身后的一群壮汉也蜂蛹而上!

直奔陆恒而来!

对方人多势众,而且此处又是巷道中,呼救根本没有什么用。

一时情急,陆恒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他只能凭借少年身体的灵活,在一群壮汉中间辗转腾挪。

忽然,就在他撞到墙壁之时,腰间有什么很坚硬的东西,哐当一下也撞到了墙上。

脑子里像是有道闪电划过。

陆恒猛地记起,自己方才与李明玉分别之时,对方送了自己一把防身的短剑!

他从后腰将那把短剑抽出来,一个矮身躲过即将打到面门的拳头。

随即。

寒芒一闪。

“啊——!!!”

离陆恒最近的一个壮汉发出一声惨叫,叫声极其凄厉。

跟他同伙的其他人都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去。

天色昏暗。

但是鲜红显眼的血液,却依旧能看得清。

发出惨叫的那人正捂着自己脖子,血液在不停从那里汩汩流出。

陆恒一个反手,割到了对方的大动脉。

趁所有人愣神的功夫,也趁光线昏暗,他蹲在巷子的墙边,慢慢靠近自己的目标。

那个为首的男人!

也幸亏现在天已经几乎黑了,陆恒只有一个人,除了他自己之外,在场其他人全部都是敌人。

他根本不用担心误伤,也不用仔细辨认谁是谁。

场面一乱,就更方便他浑水摸鱼了!

为首男人只是一个晃神,原本还在眼前的陆恒就不见了踪影,但他确定这人绝对没有跑出巷子。

因为这里前后都已经被他们全部把控住了,对方就一个,不可能跑得出去。

可就在此时。

男人脖子上忽然传来一阵凉意。

“别动。”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这短剑是公主送我的,御赐之物,锋利得很。”

“要是一个不小心……你这大好人头,恐怕就不保了啊。”

是陆恒!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偷偷摸到了背后,将那柄短剑架到男人的脖子上了!

男人先慌了一下神,随即强自镇定道:

“你挟持住我也没有用,我等都是死士,自然不会怕死。”

“哪怕我死了,他们也不会放过你。”

“若此时老老实实受死,还能留你一个全尸!”

陆恒嗤笑出声。

“笑死。”

“你要是真的不怕死,现在就不会说你们都是死士,其他人更不会忌惮我。”

他扫了一眼,面前大约二十来个人都手持武器,但刚才攻势凶猛的他们现在却丝毫不敢轻举妄动,似乎是担心陆恒撕票。

这让陆恒更加确定了自己心里的猜测。

“你应该是世家子弟吧?我的意思是,那种家道中落的旁支,跑到长安城里来替主房干脏活的。”

男人被挟持着,原本身子就已经十分僵硬。

听到这话,若不是脖子上还架着短剑,他都想当场回头看了!

“要杀要剐随便你,废话少说!”

他冷声呵斥面前的手下:

“你们别管我死活,今日若不将他弄死,回去咱们也是个死!”

可是那些手下却面面相觑,显然是不敢冒这个风险。

陆恒的眼神微妙起来。

看样子,这个领头男人的身份还不低啊……

能被派来暗杀自己,必定是家族里极其受信任的人,而且这些喽啰们还都听他的。

天已经彻底黑了。

双方僵持起来,谁都没有贸然行动。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咚——”

巷子口附近隐隐约约传来了敲锣的声音。

是巡街的禁军。

陆恒微微一笑,道:

“你们是现在离开这里呢,还是准备跟我拼个鱼死网破,然后被禁军抓走拷问?”

他现在倒是比刚才要放松了一些。

外面巡街的是禁军巡察,还有不良人随行,宵禁时巡逻的人数绝对不比这些歹人少。

再说,哪怕对方打得过禁军,也万万不敢干这种事。

杀陆恒一个人,他们还能将痕迹收拾干净,然后全身而退,可要是杀了禁军,那事态可就升级了。

但凡被留下了一个活口,酷刑一上,背后的人都要被抖得干干净净!

显而易见地,陆恒挟持的那男人犹豫了起来。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巷子口那巡查敲锣的声音越来越近。

一个陆恒很熟悉的声音出现。

“就知道你们这些废物成不了大事。”

“他威胁一下,你就犹豫了?”

“若是没有本官过来,恐怕还真要让这小子跑了!”

陆恒猛然回头——

郑仁泰!!!

第一百八十五章 死局?你的死期! 昏暗的光线下,一个身着禁军制式盔甲的男人走进巷子。

他穿着盔甲和军靴,腰间还佩着陌刀,走的每一步身上的各种铁制品都在哐当作响。

陆恒的眉头皱得死紧,盯着男人愈发近的身影。

“郑仁泰,所有事情都是你搞的?”

他声音冷得像冬日寒铁:

“你知不知道,若这件事被陛下发现,你们荥阳郑氏将会被朝廷除名?!”

郑仁泰显得非常轻松且无所谓。

他慢慢走近,看着挟持着为首者的陆恒,微微一笑。

“本官当然知道。”

“所以,这件事不会让陛下查到。”

“你死在这里,只是因为长安城最近治安略差,有歹人谋财害命罢了。”

“这跟我郑家有什么关系呢?”

“再退一万步说……”

“纵使有人察觉到,难不成你这么天真,以为这事只有我郑氏出手么?别开玩笑了!”

“五姓七望联手,想弄死朝廷命官都是弹指间的功夫。”

“更何况你一个区区驸马!”

电光火石间,所有事情在陆恒脑子里连接起来。

他终于明白一切背后的操纵者是谁了。

不止是荥阳郑氏,不止是萧瑀……甚至,萧瑀也只是世家手里的一把刀而已。

这世上敢于挑战李世民威严的人很多,譬如魏征,譬如萧瑀,譬如朝廷里当面骂李二的种种言官。

可没有人会真在他的底线和雷区上蹦迪。

除了五姓七望。

“看来我今日是必死无疑了。”

陆恒忽然松开了手里挟持的男人,只攥着那把李明玉送他的短剑,看向郑仁泰:

“既然如此,你看起来应该比你的手下好说话。”

“反正都是要死,让我做个明白鬼,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

现在的郑仁泰看起来十分大方。

他揣起手,语气轻松道:

“想问什么,本官一一替你解答。”

“你也别想着拖延时间了,今日负责巡查这附近的禁军,都已经被本官亲自灌醉,而且调整了轮值。”

“今日一整晚,这里都归本官巡查。”

陆恒盯着郑仁泰,一时间并未说话。

他不知道自己今天被暗杀,对方究竟谋划了多久。

他也不知道,这跟白天魏王府诗会上发生的事情有没有关系。

半晌。

“想杀我的人,究竟是哪些……”

“书局走水的那一日,你们是只针对我,还是同样想弄死太子?”

“还有,我究竟是为什么如此招五姓七望的恨,值得你冒如此巨大的风险来暗杀我?”

三个问题。

这也确实是陆恒最想知道的事情。

郑仁泰面不改色,脸上仍旧带着那幅虚伪的和善微笑。

“你自己也知道了,五姓七望都很讨厌你,这件事几家人多多少少都有参与出力。”

“有人负责将萧瑀带到坑里去,有人负责混进书局附近的人群丢火折子。”

“你不用猜测具体有多少人掺合进来,因为太多太多了,本官自己也不清楚。”

“至于书局走水那一日……”

“哈哈,自然主要是针对掌握了那所谓《长安报》的你。”

“太子殿下不过是顺手而为之,能弄死他最好,弄不死也没必要如此明显,毕竟如果他遇害得太明显,陛下拼了老命也会调查清楚的,到时候就不好清理痕迹了。”

郑仁泰看着陆恒愈发铁青的脸色,更开心了。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笑道:

“想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招恨?”

“你知不知道,你弄出的改进制盐术,让我们损失了多少私盐?少了多少收益?”

“你知不知道,原本已经被我们给弄废的太子重新振作,给我们带来了多少麻烦?!”

“呵呵……”

“陆恒啊,有些事情,哪怕你这种爬上枝头想当凤凰的人仅仅沾了个边,也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的。”

“现在,能死得明白了吗?”

说完,郑仁泰冲旁边那群人比划了一个手势。

那是要动手的意思了。

被庞杂信息冲击得不轻的陆恒,此时还有些恍惚。

什么意思?

这些世家不仅仅是在书局那天想弄死李承乾……甚至早在很多年前,他们就已经实施了行动?!

李承乾不是莫名其妙被养废了的。

是五姓七望暗中动的手!

他还在愣神,身边那群壮汉就已经悄然逼近。

之前被挟持的那男人摸着自己受伤的脖子,对陆恒的杀意到达了顶峰!

“给老子弄死他!!!”

男人声音嘶哑地怒吼。

这一嗓子反倒是把陆恒给喊回了神。

他看着迎面逼近的一众歹人,步步后退。

随即。

陆恒高声吼道:

“何德,你他娘的还要等到啥时候才出手?!”

“滚出来救命啊!!!”

所有人都被他给喊懵了。

几个呼吸的功夫。

不知哪里来的火折子光亮,星星点点亮起。

顷刻间,原本昏暗得看不清旁人面目的巷子里,忽然从头顶亮起了一排火把。

巷边那些民宅的墙头,赫然蹲着数不清的人影!

全部身着百骑司的袍服!!!

一个人率先从墙头跳下,正好落到陆恒身旁。

“陆公子,你没事吧?”

何德手里拿着一把出鞘的陌刀,样式与郑仁泰腰间那把一样,显然也是制式武器。

陆恒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你看我像没事的样子?”

“赶紧把这老东西抓起来吧,别特么磨叽了!”

何德爽快地拍拍胸口:

“好嘞!”

他转头看向已经呆立在原地的郑仁泰,脸上露出了跟后者先前一样的微笑。

“归政县公,您是自己放下武器,还是挨一顿打再放下来呢?”

“别想着自戕,咱家的身手,当年在玄武门时您也是见过的,在你自戕前夺刀还是不成问题。”

“况且,这附近还有五十个百骑司的弟兄呢。”

哐当哐当。

还没等到郑仁泰恢复理智,之前围攻想要暗杀陆恒的那帮所谓“死士”,就已纷纷丢盔卸甲,将手里那些刀剑武器全都丢到了地上。

像是生怕因为反抗而被当场斩杀一般!

“你以为今晚是我的死局?”

陆恒笑眯眯地看向郑仁泰:

“猜错了,是你的死期啊。”

第一百八十六章 狂暴状态的李二 深夜的甘露殿里,李世民没有休息。

甘露殿是整片宫殿建筑群里,第三大的宫殿。

太极殿用于上朝面见百官,两仪殿用于偶尔开开小会,立政殿是帝后寝殿。

这里,则是李二陛下的书房,兼具休息和办公的作用。

“这些都是陆恒写的诗?”

李二陛下看完手里那几张纸,眼里带着惊讶看向面前的太监。

太监恭敬拱手:

“启禀陛下,确实如此。”

“今日清早,魏王殿下在府中举办诗会,不知为何,陆公子也去了。”

“当时长乐公主与豫章公主正好在那,便命人将陆公子作的诗写了下来。”

“豫章公主听闻您一直在忙,便没来打搅,只将这些交给了奴,说是等您空闲时再呈上来给您看看。”

李世民越听越觉得离谱。

虽然他没怎么掺合自己这些儿女的事情,不过也听何德说起过,陆恒跟青雀很不对付。

这俩孩子能在诗会上碰到一起,已经很扯淡了……

怎么陆恒居然还能写出这种惊世名篇?

他盯着手里的几首诗,喃喃自语。

“《清平调·赠豫章公主》,《静夜思》,《凉州词》,《出塞》……”

“《将进酒》?!”

听到陛下说话,那太监很是时候地补充了一句:

“陛下,听说陆公子自己最喜欢的,便是这最后一首《将进酒》了。”

“只可惜,据他所言,这些诗皆是梦中偶得之,所以有些只记得只言片语。”

“这首《将进酒》就是如此,只有前半篇。”

李世民有些惊愕,又有些惋惜。

看完所有诗篇,虽然确实每一首都很惊艳,可他自己也觉得最后这一篇最为豪放,或者说,最有仙气!

他放下手里的纸,正想说些什么。

忽然。

原本已经万籁俱寂的宫中,远远地便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李世民猛地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

“平时能策马进宫的人就已经寥寥无几,更别说是宵禁过后了。”

“快去看看是谁,发生了什么事!去!”

那太监明显也慌了,还以为有人想要发动宫变,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可没过多久,李世民便见到了令他震惊的一幕。

因太监跑出去而敞开的宫殿门口。

两道身影缓缓出现。

陆恒与何德浑身都是血迹,少年身上的似乎原本是白衣,此时已经被染成了深红,甚至更偏褐色。

前者,手里还拖拽着一个人,那人流的血在青石地砖上成了条直线,两条腿都已经被砍断。

看清伤者面容之后,李世民惊得差点站都站不稳了!

那是郑仁泰!!!

“陛下,不好意思啊,这幅样子有点冒犯天颜了。”

陆恒脸上带着被溅上的血,呲牙冲李世民一笑:

“只是事发突然,这件事必须立即跟您说清楚才行。”

李二陛下现在整个人都不太好。

他不是没见过血,甚至可以说,他刀下斩过的亡魂比朝廷里所有文官都要多。

他是从战场上拼杀出来的马上皇帝。

可问题是,没人会拖着一个半死的朝廷命官,大半夜的突然进宫啊!!!

“等会,你等会儿……”

李二陛下抬起手按住太阳穴,他觉得头有点疼:

“何德,你先去叫御医过来一趟,不管是为什么,人不能死在这儿啊!”

何德乖巧地听命,一路小跑出去叫人了。

李世民竭力让自己冷静一点。

半晌。

他才终于开口。

“陆恒,你得给朕一个解释。”

“不论发生何事,郑仁泰毕竟是朝廷命官,而且还是禁军的人,宵禁后他还在外头,应该是当值才对。”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看着李二陛下极其难看的脸色,陆恒并没有发怵。

他拱拱手,理直气壮道:

“臣今日陪豫章公主去了长乐公主府上,出来之后因为没有马车,便准备步行回家。”

“快到家时天色已晚,臣担心会误了宵禁,所以就抄了近路。”

“结果就撞见了歹人想暗杀。”

紧接着,陆恒将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部说了出来,一点都没有隐瞒和添油加醋。

说完,他补充道:

“方才臣说的所有事情,何力士与那些百骑司都可以作证。”

李世民的脸色已经从猪肝色变成了惨白。

说实话,他看重陆恒,但放在之前,他是不愿意因为这个变数的存在而破坏自己筹谋的。

他确实很想除掉五姓七望,可毕竟这些世家的势力错综复杂,恐怕要历经几代才能彻底清理干净,不是心急就能办到的。

可现在……

“你为何要将他的脚砍断。”

李二陛下眼神冷漠,看向地上犹自挣扎的郑仁泰:

“双腿都被砍断,很容易会死。”

陆恒很惊讶。

他把郑仁泰丢下,有些疑惑道:

“您不想弄死他吗?”

李世民摇了摇头。

“他自然该死,但不该在这个时候死。”

“他死了,那就是死无对证,世家们如何辩解都可以。”

“可他只要还活着一天,那些人就要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甚至会想办法派人进天牢弄死他。”

“陆恒,你不觉得这样会更好一些吗?”

显然,现在李世民已经进入了某种狂暴状态。

他语气非常平静,脸不红心不跳,甚至连表情都没有。

可这样的李世民才是最可怕的。

他声音森然:

“朕知道他们想如魏晋时一般,将大唐的皇帝也变成手中的傀儡……”

“可朕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将手伸得这么长。”

“听这畜牲的意思,高明的腿,也是因为他们动的手脚才废掉的。”

“哈哈哈哈哈!!!”

“可笑,朕简直太可笑了!”

“身为一国之君,竟然连自己儿子的腿都保不住!”

说到最后,李世民狂笑了起来。

陆恒看着他有些狰狞的笑容,背后不自觉地冒了一层白毛汗。

卧槽……

五姓七望干的这事儿,是彻底激怒李二了啊!

他早就知道,李世民虽然对李承乾很严,甚至可以说是鸡娃教育,但论起爱子,李二陛下属实是第一名。

现在,得知李承乾的断腿并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李世民已经彻底暴走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多事之秋 与此同时,代国公府,卢国公府,以及所有参与进调查书局火灾案件的国公,府邸的门都突然被敲响了。

来人是百骑司。

由于奉命配合程咬金一起调查,何德在抓住郑仁泰的时候就已经吩咐下去,让人将今晚的事情通知这些大佬。

卢国公府。

程咬金本来已经睡了,结果门房和管家匆匆忙忙跑到他这里来,说是百骑司上门报信。

老程当即瞌睡了就醒了。

令人将百骑司之人带进府中后,眼见对方盔甲上还有血渍,程咬金脸色有些难看。

他开门见山地问道:

“怎么回事?今夜莫非长安城里不太平么?”

那名百骑司是骑马赶来的,喘口气后才点了点头:

“对,陆公子独自回家时在小巷里遇刺,幸好之前他便与何公公说好了,我等暗中随行保护,才没有出事。”

程咬金一愣。

这个关头上,居然还有头铁的想要刺杀陆恒?!

他赶忙问:

“陆恒没有受伤吧?刺杀的歹人抓住活口没有?现在情况如何,需不需要老夫现在出去?”

一连三个问题,问得那名百骑司有些发懵。

挠挠头,他才道:

“陆公子没有受伤,反而杀了好多个歹人,说是这样才能解气。”

“为首的两人留了活口,他与何公公已经将人给带进宫里了,让陛下定夺生死。”

“不过……”

“其中一个人,是郑仁泰。”

程咬金满脸震惊。

他愣了好半晌,才喃喃出声:

“郑仁泰……居然真是这家伙干的。”

“可陆恒为何会在今晚便将其带进宫里?”

“陛下考虑大局,暂时不可能动他,陆恒居然没有把他当场弄死,这也真是奇哉怪哉!”

那名百骑司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说出了真相。

“卢国公,陆公子他已经将郑仁泰的腿给砍断,而后才带进宫的……”

“而且,郑仁泰先前并不知我等在随行保护,所以说话十分嚣张,甚至把自己之前干过的事都给抖搂了出来。”

“这些事只要传到陛下耳朵里,他便没有任何可能被保住。”

程咬金很好奇,郑仁泰究竟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但他也知道,依照百骑司的惯例,这些事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告诉他,最起码今晚他还没有权限知道。

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

程咬金当即披上了外衣,冲那名百骑司招招手道:

“你出去帮我跟管家说一声,让他们赶紧备好马车,我要即刻进宫!”

估计现在陆恒人也还在宫里,见到他,再见到李二陛下,那一切就都清楚了。

老程是个急性子,一个晚上他都憋不住!

………………

甘露殿。

此时,宫中随时待命的太医,也已经从太医院赶到了这里。

眼见着地上郑仁泰的惨状,就连看惯了病人的太医也有些不忍直视。

对方的双腿血肉模糊,从膝盖往下全部被砍断,直到现在也还在不停地往外渗血,血迹在甘露殿的青石地砖上汇聚成一滩。

可面前的李世民和陆恒,都没有任何反应。

似乎……只要这人不死,被折磨成什么样都是理所应当。

太医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小心道:

“陛下,此人伤势过重,臣也只能尽力而为……”

“血流不止,不一定能救得活啊。”

李世民面色阴冷,看向陆恒:

“朕记得,你对治疗这种外伤是有一套的。”

“你砍的人,要不就你来试试。”

陆恒非常不乐意。

一个时辰前,郑仁泰还找了几十个杀手要来弄死他,现在自己反倒要把他给救活。

费老鼻子劲去救要杀自己的人,他上哪说理去啊!

“陛下,我救不了。”

陆恒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反正他方才都已经将事情给交代得差不多了,还有数十名百骑司的人听着,这也算得上是口供了吧?”

“再说了,郑仁泰如今就在眼前,您可以亲自审问几句,那就更不可能有人质疑口供了。”

“救不救都是这个结果,费那劲干嘛呀!”

李世民脸色愈发阴沉。

他盯着地上的还在因疼痛而抽搐的郑仁泰,缓缓开口。

“不管是你先前套出来的,或者是朕亲自审问出来的结果,只要他一死,那些人便大可以用死无对证来反驳。”

“若他们真的将朕放在眼里,就不可能干出这种丧心病狂胆大包天的混账事!”

“只有留着郑仁泰的命,日后朝堂对峙,才有可能逼他们妥协认罪。”

“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

“他们所做的事,罪孽太过深重,不可能仅凭郑仁泰的只言片语便轻易伏法。”

“除了救活他,别无选择!”

旁边的太医听着他们君臣的对话,深感自己非常多余。

他生怕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事,只能低着头假装自己不存在。

陆恒沉吟片刻,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好吧,那我就给他包扎一下子。”

他左右张望,发现太医手里拿着干净布条,于是就拿了过来,将其缠绕在郑仁泰大腿的动脉之下。

也得亏陆恒砍腿的时候留了一手,没有怼着郑仁泰的大动脉砍,否则对方哪里还能撑到现在,恐怕早就已经失血过多身亡了。

死死勒住大动脉后,没过多久就止住了血。

太医很是惊讶:

“这是什么手段和原理……为何老夫方才也包扎过,却没能如此快的见效哇?”

陆恒随口应付道:

“噢,这个是勾股定理。”

太医:???

包扎好之后,陆恒在自己本就血迹斑斑的衣服上擦了擦手,有点嫌弃。

李世民皱眉看来:

“这便处理好了吗?会不会太过潦草了些。”

陆恒摆摆手:

“不会,反正主要目的是保住他的命,至于这伤口会不会溃烂,倒是也没什么关系,最多坏死。”

“就当做是截肢啦,不死就行,这种人我还管他什么生命质量吗?”

他们正说着话,外头便又传来了通报声。

李世民叹了口气。

今夜,事情可真是多啊。

“知节来了吗?宣他进殿吧!”

第一百八十八章 彻底懵了 程咬金显然是匆忙出的门,衣服都还有许多褶皱,换做是平时,这样进宫多半会被参一本大不敬之罪。

不过现在,除了陆恒跟李世民之外,也没人能看到。

而看到的这俩人也根本不介意。

“老臣参见陛下。”

程咬金进来恭敬行过礼后,目光就落到了地上的郑仁泰身上。

同朝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即便他们一个是新晋勋贵,一个是几百年衣冠的五姓七望,两人不是很对付……但看到对方这幅惨状,程咬金也有点心惊。

李二陛下冲他摆摆手,示意免礼。

随即才道:

“知节,你深夜进宫,想来也是听说了今夜之事。”

“你想问什么?”

程咬金拱手正想说话,旁边的陆恒却先一步开口了。

“陛下,您看臣这幅模样,总这样也不是个事。”

陆恒扯了扯自己被血浸透的衣裳,有点不好意思:

“臣能不能先回家换一身衣裳啊?”

李世民沉吟片刻,才摇了摇头。

“若是他们知道你今夜没死,而且还将郑仁泰给扯了进去,恐怕还会趁机下杀手。”

“只要住在宫外,你都有危险。”

“既然你与高明关系好,不如今夜就先在东宫住下,等天亮了再出宫。”

“等到天亮,许多事情也方便安排。”

陆恒非常干脆地答应了下来,行过礼后就转身离开甘露殿。

他早就想溜了!

今天晚上的李世民跟平时完全不一样。

要是哪句话没说对,那自己被迁怒的可能性非常大。

本来就长了张不会说话的嘴,陆恒没必要拿自己的小命冒险。

………………

东宫。

夜已深,但李承乾现在还没有睡觉。

他在忙书局的事情。

虽然之前的天下书局已经被烧毁,不过本钱有萧瑀赔偿,实际上他们并未亏本。

再说,本来李承乾和陆恒也没指望着靠书局赚钱。

只要暗中进行活字印刷的那个院子没有出事,那他们就能源源不断地输出书籍和报纸。

现在只需要安排好新书局的选址,以及购进原材料,重开书局就是分分钟的事情了。

而李承乾在忙的,就是这些。

身为太子,他也没那么闲,白天需要他处理的政务也多,晚上还得忙活这些事。

“唉,也不知道陆恒到底什么时候能帮帮我啊……”

李承乾揉了揉太阳穴,深感疲惫。

他知道陆恒现在正在忙更重要的事情,在跟程咬金他们一起调查书局起火的事情,而宫外的事情也有行动比较方便的程处默在跑腿。

不止自己一个人累啊!

刚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李承乾便听到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高明兄,你还没睡啊?”

是陆恒?

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李承乾赶忙示意旁边的宫人把陆恒领进书房,但后者刚一进门,那副打扮就将李承乾给吓了一老跳。

他摆手先让宫人出去。

等到整个书房里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李承乾才起身慢慢走向陆恒。

“你这是怎么弄的,发生何事了?”

“这么多血,你没受伤吧?”

“这事玉儿知道吗?”

一套三连问,把陆恒给问得有点懵。

他摇摇头:

“我没受伤,身上的血都是别人的。”

“玉儿……今天我跟她去了趟长乐公主府上,见过长孙冲,出来后很晚了,我又没有叫马车出门,就步行回家了。”

“路上遇到了刺杀,凶手是郑仁泰。”

“噢,我身上这些血多半都是他流的,人现在还在甘露殿呢。”

信息量太大,李承乾一时间听得有点发懵。

什么情况?

郑仁泰,刺杀陆恒?!

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陆恒就再次开口了。

这一次,陆恒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同情。

“郑仁泰并不知道我还留有后手,百骑司的人一直暗中保护着我,所以当他以为我彻底落单之时,就异常嚣张狂妄。”

“也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

“或许这就是反派死于话多吧……”

陆恒顿了顿,终于下定决心,才缓缓道:

“他说,你的腿,也是五姓七望暗中动的手脚。”

“李承乾,你还记不记得当时从马上摔下的前后经过?”

“这件事陛下应当严查过,但大概是因为他们隐藏得太好,所以没有查到那里去。”

“如果你对此还有印象,或许能有助于抓到凶手。”

李承乾彻底懵了。

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自己断了好几年的腿,如今居然突然冒了个凶手出来。

虽然自己这个瘸了腿的太子碍了许多人的眼……

可是,为何早在腿断之前,就有人在想方设法地害他呢?!

“我,我记得不大清楚了。”

“这是贞观七年前后的事情,也没有过得太久。”

“可当时我受了伤,腿非常痛,整个人也恍恍惚惚的,父皇的确派人调查过,但我没有功夫关心那件事到底是谁的错。”

“应当,就是打死了那个养马的马夫,其余的也没什么了。”

李承乾说话有些结巴,显然是受了极大的冲击,一时间连话都不大能说得清楚。

听到他的话,陆恒叹了口气。

这也很好理解。

刚翻过了年,李承乾现在也就不过堪堪十七岁,出事的时候才十四五岁。

显而易见,受李世民的影响,他也是个很尚武的少年,当年就非常热衷于骑马练武,否则也不会给人机会算计他。

一个梦想能跟自己父皇一样御驾亲征的太子,正在青春期时,却断了一条腿。

不论任谁来,这都是一个极其沉重的打击。

这样看,在巨大压力和打击之下,历史上的李承乾彻底长歪,陆恒也丝毫不意外了。

“你也别着急。”

陆恒安抚了一下,才说:

“陛下已经知道了这件事,郑仁泰也被活捉,一时半会死不了。”

“等审问出来,一切就会真相大白。”

“是谁对你下的手,不用咱们,陛下就会替你报这个仇。”

“你先好好休息,我去换身衣裳,等到天亮应当就会有结果了。”

李承乾眼神发直,愣愣地点了点头,看起来整个人都处在一种麻木的状态中。

第一百八十九章 清醒点吧萧瑀! 翌日清晨。

已经门庭冷落了几日的宋国公府,忽然来了客人。

程咬金与陆恒站在门口,对门房道:

“你们家老爷呢,告诉他一声,卢国公与百骑司查案,请他出来一见。”

这个门房,就是之前嚣张地把陆恒拦在外面不让进的那个。

不过这一次面对程咬金这等人物,他倒是没敢嚣张,点头哈腰地跟个孙子似的。

他似乎是早就得了吩咐,面带歉意道:

“卢国公,不是老爷不想见您,实在是他身体不适,这都已经跟朝廷告假好几日了。”

“您看……要不您二位换个时间再来?”

旁边的陆恒冷笑出声。

“真厉害,我倒是不知道,生病还能挑个良辰吉日来的。”

“他一大把年纪了,平时身子倒是硬朗得很,一人喷五个都没问题,刚烧了我书局就卧床不起了?”

“巧的很啊!”

门房面色难看,很想反驳这厮,碍于程咬金在却又不敢多言。

程咬金显然是在为陆恒撑腰,点了点头。

“总归只是问问话罢了,他卧床不起,老夫也可以将就他,去床边问嘛。”

“你将这事儿进去通传便是,噢,对了——”

“再告诉萧瑀,若他执意不肯见,老夫现在被陛下授权便宜行事,大可以叫禁军来破门而入。”

“可得想想清楚啊!”

他在明目张胆地威胁一位当朝宰辅,也是跟他同样官位的国公。

可当这件事发生在程咬金身上,偏偏就显得不那么离谱了。

甚至有点……理所当然。

听到他的威胁,门房有些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小的现在便去通传,劳烦您在这里稍等片刻啊。”

属实是被吓得不轻。

前有陆恒抽刀砍门,今有程咬金威胁禁军破门而入。

门房丝毫不怀疑程咬金是不是真能干出这种事。

毕竟,这位在长安城里的名声,甚至比那些纨绔还要更混世魔王啊!

他匆匆忙忙进去,没过多久,就又折返了回来。

“我家老爷请你们去书房聊。”

陆恒与程咬金对视,默契地相视一笑。

果然啊。

这老家伙,最怕的就是丢人。

如果程咬金真喊禁军来破门,恐怕宋国公府本就已经丢得差不多的脸,就彻底没了!

………………

府内,书房。

见到萧瑀的时候,程咬金和陆恒都有些惊讶。

现在距离书局被烧毁之时,仅仅过去了几日的功夫。

可萧瑀看起来却像是老了十岁一般,原先气色还挺好,现在脸上的皱纹深了许多不说,眼睛下还挂着硕大的青黑色眼袋。

“看来门房倒是没说谎,宋国公您是真的身体不适啊。”

程咬金丝毫没有作客的自觉,大马金刀地就坐到了书房的榻上。

萧瑀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他盯着面前这两人,咳嗽了几声,才冷冷开口。

“卢国公,你有话不妨直说。”

“清早来找老夫,究竟有何事要谈?”

“照理说,这时候你应当在上早朝才是。”

程咬金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左看右看,找到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灌了好几杯之后似乎才终于舒服了些。

他笑了笑,道:

“实不相瞒,程某已经接了陛下的旨意,要在十日之内调查出书局走水的真相。”

“若是没能查清楚,这事恐怕就得归结到您头上了。”

“所以,配合我的调查,也是在救你自己啊。”

“宋国公,您说呢?”

萧瑀冷眼看他:

“别绕弯子了程咬金,你平时可不是这作风。”

“要问什么你大可以直说!”

程咬金回头瞥了陆恒一眼。

他们商量过要怎么问,于是陆恒领会到了意思,立即上前一步。

“当日,听说是郑仁泰来跟你通风报信的,还拿着我们书局出版的《长安报》,对吧?”

萧瑀本来就很看不惯陆恒,双方甚至有大仇。

可现在谈的,事关自己的名声。

出事后,萧瑀一直呆在家中,谁来都不见,只安静等待着李二陛下的处置。

当然,他自己也有找人脉关系去查,却什么都查不到。

如今陆恒开口就问到了郑仁泰身上,这难免让萧瑀多想。

“对,确实如此,老夫知道这事之后非常生气,他还劝告老夫要慎重行事,最好联合其他世家一起出手。”

“怎么……这事跟他是如何扯上关系的?”

萧瑀狐疑地扫了面前二人一眼,心里很是疑惑。

陆恒听得直发笑。

他们早就知道是郑仁泰跟萧瑀报的信,之前也没觉着有什么问题。

可自从昨晚听完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他才明白。

郑仁泰就是那个把萧瑀带到坑里去的人,背后暗自拱火,面上还要劝。

萧瑀的性子朝廷里谁不清楚?劝他,根本就是在火上浇油而已!

“被人给当刀子使了,你还以为自己的仇人是陆恒……嗐,真是的。”

程咬金摇了摇头,满脸都是无语:

“萧瑀,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连谁是真心谁是假意都分不清啊?”

听到这话,萧瑀原本难看的脸色变成了疑惑。

被人当刀使?

“这又从何说起?”

萧瑀花白的眉毛皱得死紧:

“你的意思是,郑仁泰是想害死老夫?”

陆恒看不下去了。

原以为程咬金算是个耿直人,结果现在一看,这俩人说话都弯弯绕绕的,甚至还不如萧瑀爽快。

他在旁边冷声开口:

“对啊,他是想烧了书局,弄死我最好,弄死太子也好,但弄死你只是顺便的事情。”

“当时情况这么混乱,不管我跟太子谁意外身亡,对他们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至于你……你气冲冲带人去书局,书是你叫人撕的,火油是你派人浇的,他们只需要偷偷扔个火折子,谁能查到他们身上?”

“哪怕我或是太子死了,罪名都在你头上。”

“只需要仔细想想,郑仁泰当时是不是真心劝告你别去,想来你心里也有答案了。”

“清醒点吧你!”

萧瑀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知道自己跟五姓七望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可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被利用得如此彻底啊!

第一百九十章 世家产业链 萧瑀这个人,其实很复杂。

按照亲戚关系来说,他是李渊的表弟,也是李世民的表叔,因为萧瑀的妻子是前朝独孤皇后的侄女,而李渊是独孤皇后亲外甥。

他与李渊之前一直在隋室同朝为官,关系很好。

而哪怕是在隋时,萧瑀作为隋炀帝的小舅子,不仅没有身为外戚的自觉,在朝堂上说好话,反而一天到晚的怼着杨广喷。

这让隋炀帝极为恼火。

从这一点来看,萧瑀做人做事倒是很有始有终。

前朝为官怼小舅子,到了李家坐天下,他还是锲而不舍地在怼。

不能说是一根筋,只能说他这辈子基本没吃过什么苦,所以才敢这么头铁。

陆恒盯着眼前已经魂不守舍的萧瑀,半晌,才回头看了程咬金一眼。

他倒不是在圣母心泛滥,同情这老头。

主要是……好像现在也问不出来个什么名堂啊。

程咬金接收到了陆恒的眼神,轻轻咳嗽了一声。

“萧瑀,算起来,不管是在前朝还是大唐,你做官也有几十年了吧。”

“这么多年,你应该也知道自己得罪了不少人。”

“到如今,原本跟你站在一边的五姓七望也想把你弄死,将整件事栽赃陷害到你头上来。”

“你就不想报复他们?”

这是要拱火了。

可惜,萧瑀刚刚才领会到了被人带进坑里的痛苦,这时候反倒没有之前那么冲动。

他垂着眼,沉默了许久。

“老夫很清楚,你们也不是想帮我兰陵萧氏,只是想查明这件案子罢了。”

“卢国公,你不必讲得如此冠冕堂皇。”

“虽说帮你们也是在帮我自己,可问题在于,除了郑仁泰当时来府上拱火,别的老夫一概不知。”

“若是知道,那也不会被他们当作刀子使了。”

萧瑀的声音很沉,似乎对于自己被当刀子使非常不爽。

也很正常。

他一个堂堂的国公爷,身世不凡,又是几朝老臣,居然会被五姓七望这帮人耍得团团转。

任谁来,都会极其不爽的。

陆恒挑了挑眉毛,惊讶道:

“你不知道他们背地里搞的这些事情,难道还真以为五姓七望都是些好人吗?”

“不过我们俩今日过来,也没有想过从你嘴里能知道关于书局的事情。”

“萧相,关于世家们在长安城里养的那些帮派,你有多少了解?”

没错,这才是他们今天来的真正目的!

程咬金不动声色地给了陆恒一个赞赏的眼神——

干的漂亮!

配合得非常好!

他们现在已知跟五姓七望走得近的人有很多,甚至半数朝廷大员都跟世家有关系。

但要说走得最近、权位最高的,还得是萧瑀。

长孙冲能够拿到那些世家偏房的名单,那是一回事。

可要正儿八经地调查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仅凭长孙冲是远远不够的,他的信息来源不可能有这么广。

萧瑀似乎是明白了眼前两人的意图。

他沉吟片刻,道:

“老夫了解得也不多,只是偶尔与他们会面之时,听到过一些。”

“他们没有瞒着,估摸着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关键消息。”

陆恒眼睛一亮,赶紧说:

“没事,你先说来听听!”

“目前我们算是对此一无所知,有点了解也比没有要强吧。”

“等会儿离开过后我直接去面圣,将你所说的一五一十告诉陛下,你也算是戴罪立功了对不对?”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后,萧瑀面色终于缓和了一些。

他幽幽道:

“长安城里最大的帮派,就是你已经很熟悉的虎头帮了。”

“不过这地界也不会一家独大,否则朝廷不可能坐视不管,毕竟这里是长安,天子脚下,怎么能放任一个帮派坐大?”

“其余的帮派,有三四成是背靠世家的,比如铁狼帮,北斗帮,雷火帮,等等等等。”

“从名字上来看,普通人根本看不出去他们背后是世家,因为这些名字太上不了台面,一听就知道没什么文化。”

“可若详细了解便知,这些帮派实际上都暗中互有往来,很少听说他们会对彼此出手。”

“老夫确实是看不起帮派。”

“因为,除了虎头帮外,其余大部分都是地痞流氓,甚至收罗了许多悍匪替他们做那些杀人放火的勾当。”

“听说过拍花子吧?这些事世家也干,而且路子比普通帮派要广得多,他们能将妇孺卖去几百里上千里外的地方,女童大部分都被卖去了扬州,男童便到处都有了。”

“还有便是,虽然他们名义上是长安城里的帮派,不过堂口却大都不在城里,而是在京郊。”

“你若真想查,还得冒险去京郊找找看。”

萧瑀这一次讲的东西都非常实在,几乎已经将他自己知道的都全盘托出了。

陆恒与程咬金对视一眼,都有些震惊。

他们震惊的,不止一件事。

首先,虽然早就知道有帮派背靠世家,可没有详细了解过,他们之前并不知道对方的地下势力已经大到了如此地步。

其次,这产业链属实铺得有点太广泛了。

从杀人放火到拐卖妇女儿童,再加上郑仁泰之前所说的贩卖私盐……

而且不仅在长安,这都已经铺满大唐全境了!

世家不赚钱,谁特么赚钱啊?

他们已经占着世上最顶尖的各种资源,却仍旧不满足,还在源源不断地吸干百姓们的血肉骨髓。

“我以为,你虽然脾气很臭,让人很不喜欢,但至少品行还算正直的。”

陆恒盯着萧瑀的眼睛,一字一顿:

“可你分明知道这么多肮脏龌龊事,却一星半点都没有抖搂出来过。”

“萧瑀,你是大唐的宰相啊。”

“如果连国朝宰相都在包庇纵容这种行为,那世上还有王法吗?”

“你真的还把普通百姓当人在看吗!”

萧瑀没有想过,自己将这些事说出来后,陆恒的关注点并不在世家势力、帮派斗争上。

反而在质疑他为什么没有检举这些行为。

沉默半晌。

他垂下了头颅:

“老夫很想将事情抖出来,可他们势力太大,仅凭老夫根本不可能伤到根基。”

“说难听点……”

“一旦泄密,三日之内,老夫必定横死街头!”

第一百九十一章 孤军深入? 从萧瑀府上出来之后,程咬金和陆恒都有些沉默。

他们今天算是真切地领会到了,跟五姓七望混在一起,甚至比伴君如伴虎更加可怕。

李二陛下不是那种狡兔死走狗烹的皇帝。

一来,他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当年跟着他的那些天策府旧臣们个个年纪都不小了,比如程咬金,现在也快五十了。

其他人有的跟程咬金差不多年纪,有的已经六七十岁,李世民怕个屁?

还不如善待功臣,以抵消自己玄武门之变时弑兄篡位的坏名声。

可五姓七望不一样。

如果你不跟他们混在一起,那也行,大家互不相干而已。

但是你若混在其中了,又将世家里的那些龌龊事给抖搂了出去,等待你的下场,或许比陆恒头一天遇到的更加惨烈!

“我只是有点想不通,萧瑀跟他们关系不是挺好的吗,为什么五姓七望会对他下手?”

陆恒带着困惑看向程咬金:

“按理说,五姓七望里也没人坐到萧瑀这个位置,有一个当朝宰相跟自己一条心,难道不比弄死他要强?”

听到陆恒的提问,程咬金只是笑了笑。

看来,这小子终究还是憨呐,这些事情都捋不清。

“你要知道一件事,高门显贵,只想要对他们有用的人。”

“那么多的世家子支持魏王,你以为都是魏王的本事?错了,大错特错!”

“他们都是晚辈,跟谁交好跟谁疏远,或许普通人能够自己选择,他们却不行,那都是长辈们安排叮嘱好的。”

“萧瑀很不喜欢太子殿下,不过那也只是因为太子不良于行,他纯粹觉着这样的人不应该当皇储。”

“可问题是,你有听说过萧瑀表态支持魏王吗?”

“没有吧。”

“就连他那孙子,尽管常与五姓七望混在一起玩乐,也没听说有跟魏王交好。”

程咬金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收起笑容看向陆恒:

“他们不喜欢萧瑀两不相帮的态度,与之交好,也不过是增加自己手中的筹码罢了。”

“如果有一个身份足够重要的人,能够背起误杀太子这口锅,成则最佳,若不成,他们也没什么损失,不是吗?”

陆恒彻底失语。

他非常难以理解官场里这些事。

半晌,陆恒彻底摆烂。

“算了,反正我也搞不懂,不跟他们扯上关系最好,有仇那也得报!”

“方才萧瑀说,许多帮派的总堂口都在京郊……要不咱们现在一起过去看看,把他们场子给砸了?”

程咬金:??!

程咬金满脸懵逼地望着他。

“小子,你发什么疯?”

“他们不将总堂口放在长安城里,就是因为人太多,很容易引起陛下不满。”

“一个帮派少说也有上百人了,你我二人,是去送菜还是怎么的?”

“我老程能打是能打,可双拳还难敌四手呢,咱们两人对上一百青壮,老子又不是和你一样的憨子!”

说完,程咬金把袖子一甩:

“除非叫上百骑司的人,或者禁军,或者西郊大营里的军士,总之得带上人马。”

“否则,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

他本以为自己这么说了,陆恒便会知难而退。

毕竟人数压制放在这,哪个傻子会自己跑到敌人窝里去啊?那不纯纯二臂吗!

可他还是低估了陆恒。

“好嘞程伯伯,那我自己去!”

陆恒非常熟练地点头转身抬脚要走,一点都没有劝程咬金或者回心转意的意思。

老程被镇住了。

“你还真要自己去京郊的帮派堂口啊?一个人都不带吗?”

“老夫劝你想想清楚,这他娘的不是儿戏!你再过几日就要成亲了!”

“若是今日出了个什么三长两短,不仅婚事泡汤,就连你这般擅自行动都会被陛下责罚的!”

他是真的觉得陆恒是个好孩子。

万一莫名其妙死在了婚期之前,又或者是受了重伤,恐怕后半辈子都得玩完了。落到帮派手里头,人还不在长安城里,谁知道会落得什么下场?

没见郑仁泰在京城里都敢对他下杀手吗!

陆恒却摇了摇头。

“我自有我的办法去弄。”

“如果现在去喊禁军,那里头有太多郑家崔家的人了,消息一定会泄露的。”

“百骑司的人手,如今大部分都放在了追查郑仁泰刺杀我一事上,剩余人手也在负责调查书局那边。”

“您说可以去调西郊大营那边,但若不面圣,谁能调动大军?想死啦?”

程咬金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这小子虽然行事莽撞,但好像也不是真的没脑子。

他顿了顿,还想劝:

“也不急着这一时半会的,大不了就去面圣嘛,事关查案,陛下一定会准的。”

陆恒叹了口气:

“我马上就要当陛下的女婿了,可不能让他觉得我这么无能,万一反悔不让公主与我成婚,那就完蛋了!”

话音落地,他转身就跑向了自己来时乘坐的马车。

一丁点挽留的余地都没留给程咬金。

老程看着马车扬起的尘烟,心里略感惆怅——

奶奶个熊的。

年轻就是好哇!

送人头的事情,这小子居然一点都不带怕的!

老夫年轻时也跟他很像来着……

“啧,人还是得服老啊。”

他摇摇头,也走向了自己的马车。

车夫在外面问道:

“老爷,咱们是回府吗?”

程咬金果断道:

“不,去宫里,老夫要面圣!”

“陆小子不要命,我可不能让他莫名其妙死在外头了。”

“老夫还准备再过两年,让他从军去呢。”

虽然陆恒是个光棍性子,可他一个长辈不能也这么光棍。

早就已经将这小子当成晚辈看的程咬金默默叹了口气。

他也没想到,自己之前分明只是在奉命调查书局起火一案,现在得到了线索,头一件事还是要给陆恒擦屁股。

找谁说理去啊!

亲儿子都没这么惯着!

第一百九十二章 我又不傻 由于今天出门挺早的,跟萧瑀谈了好半天的事情,出来后也才将将正午时分。

陆恒上了马车,对车夫吩咐道:

“去之前去过的那个虎头帮堂口。”

车夫驾驶着马车缓缓离开宋国公府门前。

马车上,陆恒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瘫着,丝毫没有即将孤军深入敌穴的紧张。

他是情商低,又特么不是傻子!

现在这情况下,他一个人去五姓七望家门口叫骂,那叫嚣张狂妄,而且对方理亏,多半不会有什么问题。

问题是他要去个恶人谷啊!

听刚才萧瑀那意思,城外所谓的帮派堂口,基本上也就跟逃犯窝点没什么两样了。

里头全部是些穷凶极恶、杀人如麻的家伙。

换做在现代,陆恒会果断选择报警,让警察叔叔们去抓人,自己美滋滋躺在家里数奖金。

可如今情形完全不同。

若找官军,五姓七望体量如此庞大,很可能他这边刚集结人手还没出城门,对方就已经提前知道消息跑路了。

若自己一个人去……咳,他的下场只会比郑仁泰更惨。

陆恒掀开车帘看了看外头的景色。

思前想后,半个钟的功夫,他已经快要到虎头帮堂口了。

………………

不多时,陆恒下了马车,见到门房就打了个招呼:

“诶,你们帮主现在在吧?”

门房看着他,脸上笑开了花:

“陆神医您来啦!帮主他老人家正在里头吃饭呢,要不您赶紧进去,还能趁热吃上点。”

如今,陆恒在虎头帮的名声是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好了。

毕竟之前去安置流民那会儿,虎头帮出钱出力,人也去了不少,陆恒的“精湛医术”他们都看在眼里。

自家帮派认识这么一位神医,还相当于认识了孙思邈老神仙,隐形好处自然多不胜数!

陆恒摆摆手道:

“别扯那些有的没的了,赶紧带我进去吧,这次有急事。”

门房原先还想多跟他客套两句,一听这话赶紧就先领进了门。

因为是老熟人了,陆恒现在也省去了那些繁琐的检查,进去直接就往张仲坚的房间里走。

一进房门,果然正如门房所言。

张仲坚端着一个比脸还大的海碗,吃得喷香!

“哎,陆小友怎么有空过来?”

看到陆恒,张仲坚放下碗筷笑道:

“听说你最近很忙啊,老夫都没有找你问红薯土豆之事。”

“你怎么竟然自己找上门来啦?”

“来来来,一起吃点,老夫让厨子再多弄点饭菜——这可是从你那酒楼里学来的!”

陆恒本来想直接说事情,听到这话还愣了一下。

随即,他看着案几上的炒菜才想起来,自己最近虽然没怎么管酒楼和医馆的事,不过早就已经嘱咐过了,如果张仲坚、程咬金他们这些老熟人来,不给折扣,但可以传授厨艺。

既然是从酒楼学来的……

陆恒也没跟张仲坚客气,一屁股坐到了他面前。

“好,正好我今日也还没吃饭,忙得都忘记饿了。”

张仲坚吩咐下去后,这才正色看向陆恒。

“这种关头来找老夫,想必小友是有事情需要帮忙了。”

“听闻昨夜发生了些事情……”

“若你想问五姓七望那帮人的,那老夫可真是爱莫能助,毕竟虎头帮从不跟世家沾边,知道的事情也少。”

陆恒当时心里就是一万匹草泥马飞奔而过。

卧槽!

早知道张仲坚消息灵通,可他没想到居然如此灵通!

自己昨天晚上才被刺杀的,事情仅限于百骑司、何德、李承乾、程咬金和李二陛下知道。

虽说程咬金跟李靖等人都是很熟的老伙计,但这也没时间互通有无啊!

满朝文武里,如今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屈指可数。

张仲坚又是哪里来的消息?!

似乎是看出了陆恒满脸的震惊,张仲坚笑着给他倒了一杯水。

“不必太过惊讶,老夫消息虽灵通,但也有范围的。”

“你应该也听说过,帮派要想在长安城里混,首先就要跟底下那些小吏小卒打通关节,否则会有人刻意刁难。”

“今天一早,底下人便来禀报说有熟识的上百名禁军巡查和不良人被抓捕,一个时辰不到已经尽数入狱。”

“再加上,被捕那群人平日任职巡察的坊市内,正巧有我虎头帮兄弟住在附近。”

“昨夜动静可不算小啊。”

张仲坚意味深长地将水杯递给陆恒: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不是什么好话,但老夫想提醒你,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回,陆恒是真的心服口服了。

他从来不会低估任何能在史书留名的人,因为这群人全都不可能是什么蠢货——除非是蠢出名的那种。

可今天,张仲坚还是给他好好上了一课!

“既然张帮主是个耿直人,那我也不跟您兜圈子了。”

陆恒拱了拱手,道:

“您应该也知道我与世家之间的恩怨,昨夜便是他们派人刺杀我,牵扯甚广,已经有一名主犯被当场生擒,但现在暂时套不出更多的话。”

“我过来,是想跟您借一些人,去京郊铁狼帮的堂口探个究竟。”

张仲坚是见过大场面的。

可饶是他,在听到陆恒所言时,也难免有些惊骇。

犹豫了半晌,张仲坚才道:

“你可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或许已经有人告诉过你,京郊的帮派堂口都是龙潭虎穴,但你并不觉得有什么。”

“老夫来跟你说清楚——”

“不论是铁狼帮还是其他的什么帮派,但凡背靠世家,他们从武器到吃穿都比旁的帮派好出千百倍。”

“一群地痞能用上跟禁军一样的刀剑,能在山上隐蔽处修建寨子,陆恒,你以为真有那么好进去吗?”

“他们看押着不知多少被拐的妇孺,守卫极其森严,想混进去都难上加难,更别说直接打进去了!”

停顿片刻,他放缓语气,看向陆恒。

“老夫知道你马上要成亲了,身为长辈,劝你一句——”

“除非有官军护佑,否则,离那地方远一些。”

“有很多人想让你死,所以你更得好好活着。”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多的就是办法! 张仲坚跟程咬金的态度一样,都是想劝告陆恒不要在这个时候冒险。

毕竟,这风险与收益完全不成正比。

想要搞死京郊那些帮派,大可以等到成婚之后,只要陆恒成了名正言顺的驸马爷,李世民自然会给他官职。

届时手头有了人手又有了权力,再派人去动手,可比如今孤军深入要容易得多了!

可是陆恒仍旧摇了摇头。

他盯着张仲坚,眼神冷硬:

“张帮主,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可这件事里头,有一些关键我不能透露,这才是让我下定决心要马上动手的原因。”

“如果不赶紧解决他们……”

“除我之外,会死更多人。”

自从知道五姓七望就是祸害李承乾的真凶,陆恒对他们的态度就已经从根本上转变了。

本来,他只是当这群人没事找事,只要偶尔搞点什么报纸,弄出便宜的书籍,禁止他们之间通婚,这些就够世家喝一壶的了。

可现在,他们派人动手烧了书局,不惜舍弃萧瑀这么一个棋子也要弄死陆恒和李承乾,甚至早在几年前便暗中策划了李承乾断腿的事情。

如果不先下手为强,陆恒都担心自己跟李明玉成婚之后,世家还会把主意打到媳妇头上去!

张仲坚看着陆恒极为难看的脸色,半晌,才深深叹了口气。

“老夫也没法说你什么。”

“毕竟,少年时总有一腔热血和意气。”

“人手可以给你,武器也可以给你,老夫甚至能派人帮你把守住寨子上的要道,防止意外。”

“但你必须给老夫交交底——”

“陆恒,你打算如何出手?”

要说张仲坚为何对陆恒这么好,原因其实也很容易理解。

第一,陆恒治好了张红拂陈年旧疾。

第二,则是因为陆恒知道红薯和土豆该怎么种植,产量又有多么惊人。

张仲坚经历过隋末乱世,哪怕他家境富裕,也见了许多人家易子而食的惨状。

在海外漂泊多年,可他从没忘记过自己是个汉人。

能够让这片土地上生活的百姓吃饱肚子,他这个带回种子的人有份功劳,但发现并且种植出来的陆恒,功劳比他更大!

张仲坚打心眼里希望这少年能长命百岁。

看着对方的目光,陆恒没有片刻犹豫,直接开口。

“您有没有认识的炼丹方士?”

“我想找他们要一些硫黄以及硝石,现成的那种。”

………………

半个时辰后。

陆恒看着面前的老头,极其无语。

他转头望向张仲坚。

“这就是您找来的炼丹方士?”

“孙老爷子?!”

张仲坚脸不红心不跳地点了点头。

“怎么,你莫非不知道,孙神医他也是道门里有名有姓的人物吗?”

孙思邈在旁边边摸胡子边跟着点头:

“就是就是!”

“老夫炼丹的时候,你爹娘都还不知道在哪呢!”

陆恒陷入对人生的沉思。

以他浅薄的历史知识,只听说过孙思邈是药王,医术非常好。

但现在看来,孙老爷子还是个满级炼丹术士?!

等等。

陆恒脑子里闪过了自己以前中学时候,历史老师曾经顺嘴提到过的事情。

野史说,发明鞭炮的那位祖师爷,师从的正是药王孙思邈。

换句话说,哪怕自己现在没出现,孙老爷子过不了多久也会搞出最原始的黑火药来。

卧槽!

这么巧的吗?!

陆恒努力摇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甩出脑子。

他看向孙思邈,诚心诚意地问道:

“孙老爷子,您手头如今有没有现成的硫黄和硝石啊?我有急用!”

孙思邈毫不意外地摸了摸衣袖,从里面掏出来了两袋用布包裹着的物件。

他递给陆恒,道:

“先前张帮主派人去医馆寻我时便说过了,老夫自然带在身上。”

“不过,你又不炼丹,要这两样原料作甚?”

陆恒并未立刻作答。

他先打开包裹看了看,搓了搓,又放在鼻子前扇闻片刻。

看样子只差放进嘴里尝了。

确认纯度还不错,杂质不多后,他满意地笑了。

“孙老爷子,您可真是帮了大忙啊!”

陆恒举起手里的硫黄和硝石,乐呵呵道:

“我今日要去偷袭京郊一帮山贼土匪的寨子,这玩意儿混上木炭,能听个大响!”

孙思邈有些愕然。

他犹豫片刻,看向旁边的张仲坚,用眼神询问——

这小子不会是疯了吧?

张仲坚摇了摇头——

老爷子,我也不知道他疯没疯,他不一直都这样吗?

随即,两人默契地点了点头。

陆恒这家伙,干出什么事情来他们都不会觉得太稀奇。

“快快快,找点木炭和白糖给我,再拿一杆秤来!”

得到了想要的东西,陆恒立即行动起来,顺手招呼张仲坚:

“张帮主你也帮帮忙,找几个陶罐,再拿一截麻绳用火油浸泡半个时辰!”

张仲坚已经当老大很多年了,基本上没再自己亲手干过什么活。

乍一下被吩咐,他都还没反应过来。

可白发苍苍的孙思邈就已经率先开始行动了!

眼见着形势不对,张仲坚立马拦住:

“哎,孙老神仙,您给他打下手算怎么回事啊,我来我来!”

但他没想到,孙思邈却根本不领情地把他推到了一边,还满脸不情愿。

“你懂个啥呀,这小子动静搞得这么大,肯定是又有新鲜玩意儿要弄出来了。上回他把死人救活,还没现在着急呢!”

“起开起开,别碍着老夫观摩!”

张仲坚抢活干,却愣是没抢过孙思邈。

就他娘的离谱啊!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老爷子又是去厨房找木炭,又是去院子找陶罐的,半点活都没让他干。

没过多久。

东西已经备齐,陆恒看着面前摆在地上的几样物件,拍了拍手。

“开工!”

陆恒先拿起一个陶罐放在面前,而后拿起了秤。

他依次将硫黄硝石和木炭放在秤上,似乎是在算什么比例,嘴里还喃喃自语。

“一硫二硝三木炭,加点白糖……大伊万!”

第一百九十四章 听个响 现在,张仲坚和孙思邈都插不上手了,只能站在旁边干看着。

哪怕炼丹经验丰富的孙老爷子,此时也看不明白。

“一硫二硝三木炭,指的是顺序还是什么啊?”

孙思邈稍微凑近了点看,询问道:

“咦……是每样的份量吗?”

陆恒手上忙个不停,嘴里却还有功夫解答他的疑惑。

“对,是占比配方。”

“一份硫黄,两份硝石,三份木炭。”

“里头再随便加点糖就行,然后就可以把这个陶罐给封起来了。”

制造黑火药,这个口诀很多人都听说过。

黑火药根本不难制,哪怕在古代,这些原材料都能很轻易地从方士那里得到,如果上交朝廷那就更容易获取了。

孙思邈带来的原料不算少,满满当当两大袋,这也为陆恒创造了极大的制作空间。

等到将陶罐用泥巴封起来时,他已经搞出了五六个土法炸弹!

“那这浸了火油的麻绳,又是怎么个用法?”

孙思邈指着陶罐顶端那条长长的线,不耻下问:

“火油都是拿来烧的,你难道是想烧了这个罐子炼丹?”

陆恒失笑。

他摇摇头道:

“不是……哎呀,这玩意我也解释不清楚。”

“这样吧老爷子,您今晚上就找个离城门近点的客栈住下,夜深了,说不定有惊喜呢。”

没给孙思邈再不耻下问的机会,陆恒直接转头看向了张仲坚。

“张帮主,我已经准备好了。”

“只要您给我人手,我跟您保证,带出去多少就能带回来多少。”

“或许会有伤,但决不会有亡!”

张仲坚十分困惑地盯着地上那几个大陶罐看了半晌。

良久,他才带着不解点了点头。

“人手已经吩咐下去了,他们提前去城门口等你,毕竟人太多,出城时就容易被盘查。”

“长安城最近不太平,城门那边管得也严了许多。”

“胡老五也在,你出城之后让他帮你找人便是。”

“还有……”

张仲坚顿了顿,道:

“老夫相信你的承诺,但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

依照之前跟陆恒打的交道来看,这小子虽然性格憨直莽撞,讲话做事也冲动不过脑子,但人品一直都很不错。

既然敢跟自己保证帮众弟兄们的安全,想来应当是有足够把握的。

陆恒笑着冲他拱拱手,道:

“好嘞!”

“您叫人帮我把这些罐子全部抱上马车去吧,我这会儿就先出城,不过具体行动,或许等晚上的效果会更好。”

“到时候,您也可以跟孙老爷子一起,好好看个热闹,听个响!”

………………

城外。

陆恒的马车摇摇晃晃出了城,没有太被盘查。

毕竟他的籍贯就在京郊,之前总是进进出出的,城门口的禁军已经眼熟他了。

出城后,陆恒就掀开车帘往外张望。

果然,没过一会儿,他就看到了冲自己招手的胡老五。

跳下马车,对方立即冲过来打招呼。

“陆神医,您可算来了!”

胡老五指了指附近好几处分散开的人群,低声道:

“兄弟们都在这儿等着呢,您说个地方,我们立马就过去。”

陆恒挑着眉头,有些惊讶。

要说这虎头帮的人,素质还真的挺不错的。

这里离城门不近不远,粗略扫过,几群人加起来总共有上百号,如果太聚集,很容易就会被城门上巡视的禁军们警惕。

到时候会不会有人通风报信还是另说,估计他们今天的行动就会直接因为盘查泡汤了。

“你应该知道铁狼帮的堂口寨子在哪里吧?”

陆恒也低声问:

“我只听你们帮主说过,似乎在西南郊那边,具体位置却不大清楚。”

“他说帮众有人去过。”

“你能找得到不?”

胡老五咧开嘴,冲边上一个年轻人招了招手。

那年轻人衣服被洗得有些发白,显然已经穿了很久,但旧得十分干净。

“他叫郑洋,曾经在铁狼帮做事。”

“不过自从家里人都被帮派给害死了之后,他就彻底不想再在那儿干了,又怕出来后被报复,所以进了咱们虎头帮。”

“您有什么想问的,大可以直接问他!”

陆恒一听到这个名字,瞬间就警惕了起来。

他之前就从长孙冲那里得知,铁狼帮这些帮派里有不少人都是世家旁支。

此人姓郑……不会是荥阳郑氏的旁支吧?

思索片刻,陆恒开门见山:

“你到虎头帮多久了,家里人又是怎么被铁狼帮害死的?”

“倒不是我不信你,主要今天事关重大,我得问清楚才行。”

那名为郑洋的年轻人也没生气,只是声音比较低。

“我家是荥阳郑氏旁支,不过,是那种几百年前的旁支了,没落也没落了上百年。”

“十来年前,我跟着父母逃荒来的长安,他们说家里有远房亲戚在这当官,虽然没见过,但毕竟是一个宗祠的,会帮衬一把。”

“来了后,他们是给了我家一口饭吃,我爹娘手头也有了点余钱,甚至还供我读了私塾。”

“可六年前,我爹不知被谁带着,开始去赌钱耍了。”

“那时候开始,家里便时常有人来催债,还威胁说再不还钱就要将我娘亲和妹妹一同卖去扬州……”

“我只能不读书,进铁狼帮去替他们做事,而且进去后我才发觉,那些上门来要债的,也是铁狼帮的人。”

“但那些赌债像是一辈子都还不完似的,我拼了命地做事却仍旧还不干净,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爹被砍手、自尽,娘亲和妹妹被带走卖到江南。”

“公子,现在您信了吗?”

“这样的事情,这样的人,铁狼帮里绝不止我一个!”

“我们比谁都要恨那些人!”

陆恒沉默着听完了郑洋说的所有话。

这跟他自己之前了解的基本没有什么出入,而且郑洋说话语气带着压抑的愤怒,并没作假。

在认真听的同时,陆恒也在脑子里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遍那份名单。

里面确实没有这个郑洋的名字。

半晌。

他才抬起手,拍了拍对方肩膀。

“好,我现在信你了。”

“看来你跟他们之间的仇,也不比我要浅啊。”

“兄弟,今天晚上咱们整个大的,好好让这帮畜生听个响!”

第一百九十五章 趁夜上山 陆恒带着郑洋和胡老五上了马车。

马车在前面慢悠悠地走,后面零零散散的虎头帮帮众则是远远坠着,任谁来,若不仔细观察一刻钟,都看不出他们是一伙的。

走了一个多时辰,郑洋忽然急促地喊了停。

陆恒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常。

他转头疑惑道:

“怎么了,外头应该也没他们的人吧?”

郑洋指着不远处一座山的山头:

“山下这么看是没有,不过会有底下人定时在附近逛一圈,而且藏在密林当中,从外面看是看不分明的。”

“您看山头上是不是有烟?”

“那不是炊烟,是一切正常的信号。”

“若底下巡视的人发觉异常,也会在林间点燃湿木柴,放烟示警。”

陆恒顿时反应了过来。

点烟沟通信号这件事是相互的,如果山上在发信号,那说明附近一定有人在巡查。

他点点头,对胡老五说:

“你跟他们说一声,咱先找个地方安置下来,等到天黑了再上去。”

“该说不说的……这些帮派怎么搞得比军营还警惕啊?有点离谱了吧。”

胡老五跳下马车跑去跟那些帮众传话。

车上,就只剩下了陆恒与郑洋。

听到陆恒的话,郑洋苦笑了一声。

“他们当然得警惕万分啦。”

“这些年来,铁狼帮敛来的财物都会第一时间送到这里来,但大家只知道在寨子里,却不知具体放在了哪。”

“您想想,开设赌场,放债,给青楼送去良家女子,又或者是贩私盐,哪样不是暴利?”

“如此庞大的积蓄,他们要是不小心才怪了呢!”

陆恒眼睛骤然亮如灯泡!

他抓住郑洋的衣领子:

“此话当真?”

“铁狼帮的积蓄,都在这寨子里头?”

郑洋被这狼一样冒着绿光的眼神吓住,结结巴巴地摆了摆手。

“不不不,在下也不确定……”

“都是听说,听说!大家都只见过押运箱子来的马车,谁都没亲眼看见过那些箱子里是些啥呀!”

他不说还好。

一说,陆恒心里就更加确定了。

这特么不就是运钞车每天把流水送进总行吗?

铁狼帮这个寨子,活脱脱就是个大金库啊!

虽然他陆家已经算是京城里有名有姓的富商人家了,但谁会嫌钱多呢。

退一万步说。

家里有钱那也是陆铜仁的钱,自己挣来的,才能自由支配啊!

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财富自由,陆恒就对今晚行动的信心再次增添了几倍。

果然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啊。

“老子今天就要劫富济贫,把这寨子给掏个干干净净!”

陆恒使劲握住拳头挥了挥:

“到时候,咱们这一百来个兄弟人人都有份,再做慈善都绰绰有余了!”

郑洋看着这位陆神医的表情,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嘶……

这位神医,真的是个正经神医吗?

他以前真的不是干土匪的吗?!

………………

入夜。

陆恒已经带着一百来号人,悄悄潜入了山林之间。

在这只能凭借月色看路,五米之外人畜不分的夜色中,有个向导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

郑洋对这里极其熟悉,甚至熟悉到闭着眼睛都知道该怎么走的程度。

“你眼睛和方向感,似乎都很好?”

陆恒好奇问道:

“一般读书人眼睛都不大好,你倒是很特别啊。”

读书本来就是一件费眼睛的事情,在这个没有电灯的年代尤其如此。到了晚上,有钱人能用得上蜡烛,小康之家也只能负担得起油灯。

这两样偶尔用用倒还好,但要支撑刻苦读书的年轻人挑灯夜读,成本属实昂贵。

没钱又想读书,那就只能趁晚上月色好,跑到院子里去借借月光了。

这就是古代寒门子弟眼睛不好的根本原因。

郑洋有些困惑:

“在下倒也没有太注意这件事,似乎从小视力和辨别方向就比普通人要好一些,这也没什么特殊的吧?”

陆恒笑着拍拍他肩膀:

“你有这本事,还读什么书?直接从军去啊!”

“若是能从军当上斥候,我估计你只要打一仗后活着回来,就能升官!”

闻言,郑洋当场就愣住了。

他以前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有其他的发展方向。

可现在经过陆恒提的这么一嘴……

好像,还真的是条好出路啊!

“别愣着了,你今晚若干得漂亮,回去我亲自找卢国公推荐你从军!”

陆恒的声音传来,郑洋恍若梦中惊醒。

他赶忙往前跑了好几步,重新领着队伍靠近寨子的方向。

刚才陆恒给的承诺,对他而言,可比金银都要贵重得多!

………………

铁狼帮,寨子。

灯火通明。

修葺得比普通官员府邸还要豪华的议事厅内,有个男人正脸色阴沉地看着手中书信。

这男人,正是铁狼帮帮主,郑山德!

书信是帮中下属今日从长安城里带给他的,写信人落款处,是郑玄果。

“仁泰兄出事了,怎么昨夜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

郑山德瞪眼看向底下跪着的人:

“老子养你们是吃干饭的吗?”

“明知昨夜要作甚,你们却没好好盯着长安城里的事情,居然还得玄果亲自写信告知。”

“要你们何用啊?!”

下面跪着一群人,都是铁狼帮的帮众。

他们早就已经得到了吩咐,昨天晚上要对陆恒动手,帮里也出动了数十名亲信好手,城中还有在禁军任职的郑仁泰策应,应当是万无一失才对。

可偏偏……偏偏居然出了事,而他们隔了这么久才知道消息!

有人低声回答道:

“帮主,属下以为,这其中定然有朝廷掺合,否则消息不会封得如此严实。”

“就连郑公子他写信来,也并未提及归政县公究竟是为何失踪……”

“很是古怪啊。”

郑山德本就生气,一听这话像是想劝自己躲风头的意思,当场就开始摔杯子了!

他怒吼道:

“咱们铁狼帮与郑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你以为若仁泰兄出了事,铁狼帮还能有人保吗?”

“一群蠢货!!!”

第一百九十六章 天罚 郑山德当然有理由责怪这些下属。

按理说,郑仁泰昨天晚上出事,哪怕有宵禁,但以铁狼帮跟禁军打通的关系,实在想出城也不是办不到。

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这不过,这个前提是他们能够打听到郑仁泰出事的消息。

现在人莫名其妙就失踪了,连个口信都没能留下,他们偌大一个帮派又不是说走就能走的。真要躲避风头,铁狼帮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而仅仅只知道郑仁泰出事,还不能让郑山德下这个决心。

“帮主,他可是县公之位啊,连他都一夜之间没了音讯,咱们要是不早作打算,难免惹来祸端。”

有人苦口婆心地劝:

“我们大可以将长安城里的产业都先停一停,住在城里的各回各家,在城外的便都来寨子里躲着。”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帮主!”

郑山德脸色阴鸷地扫了那说话的人一眼,后者被盯着背后直冒冷汗。

半晌。

他摆手道:

“说得轻巧,帮里这么多兄弟,一时半会哪能全部都收回去?老子下令,他们全都肯听吗!”

“别的都不论,只说管赌场、青楼和放债的,在外头干一天就是几两几十两的油水进了兜里,帮里损失也就损失了,他们谁愿意?”

“少放这些屁了!”

“吩咐下去,让城里和寨子里的弟兄们,招子都放亮堂些。”

“万一真有官兵围剿,直接打他娘的!”

郑山德说得倒是慷慨激昂,只可惜,下面跪着的属下们并没有多亢奋。

皆是面面相觑。

好家伙……

难道,自家帮主这是要造反了不成?!

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但真要造反,最不愿意的就是他们这群人了。

铁狼帮如今能在长安城里将生意做得如此大,自然有本事在。

可最重要的,还是因为老百姓们有了钱也有了闲,所以才会愿意去逛青楼、耍牌,也有大把大把的人口可以供他们买卖。

天下刚刚平定十几二十年,这就又要造反……

若是真打起仗,人命贱如草,百姓们连饭都吃不起,有了今天没明天,谁能赚到钱?

这些人也自然不觉得,自己能混上个从龙之功。

大唐名将如云,虽然不少都已经上了年纪,但平个山匪之乱还是不成问题。

满场寂静。

没人反驳郑山德,但不代表他们赞同这说法。

郑山德看着下属们的表情,登时恼怒起来!

“尔等这是什么意思?”

“莫非你们还真怕了朝廷那些虾兵蟹将不成!”

“老子把话放在这,咱们铁狼帮背后的人是五姓七望,若真要反了,钱粮兵马都不用愁,自会有人补给。”

“而且……”

他的怒吼声还未结束。

轰!!!

夜色中,原本安静的寨子里,却忽然传出一声巨响!

那声音仿佛一道雷劈在耳边,震得人脑瓜子都在嗡嗡作响。

饶是这议事厅里的都是穷凶极恶之徒,此时也难免被吓了个跟头。

无他——

“我的天老爷呀,这是天罚,天罚!!!”

“定然是咱们方才议论造反才惹来的!”

“你都知道,就快闭嘴别说了!”

“……”

一时间,整个议事厅乱作一团,所有人纷纷四散而逃,拼命地往角落里和架子后面躲。

生怕再来一道天雷劈死自己!

正在他们慌乱逃窜之时。

议事厅正对着的寨子大门燃起了熊熊大火,而受了惊吓的他们这时候才突然发觉了此事。

郑山德也在跑。

但他一边跑,还要一边怒吼,以保持自己帮主的威严。

“乱什么,都乱什么?!”

“不过是打雷了劈中了老树而已,你们慌什么慌!”

“来人,出去看看!!!”

不过很可惜,现在没人理会他耍的威风了。

所有人都如惊弓之鸟一般,只想逃跑!

等到那巨响导致的耳鸣消失后,郑山德使劲晃了晃脑袋,这才听到了外面其他的动静。

寨子里有许多哀嚎声。

似乎……这里是一个战场一般,哀鸿遍野。

有一个还算衷心的下属躲在架子背后,有些焦急地低声冲郑山德喊。

“帮主,外头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您快过来一起躲着吧!”

“别傻站在那了!”

郑山德恍若未闻,只愣愣地站在原地,像是被外面的什么场景给惊呆了似的。

众人稍微冷静下来过后,从自己躲藏的地方悄悄伸出脑袋,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原本搭建的还算高大的寨门……

此时,所有木头都已经烧了起来,摇摇欲坠!

在寨门旁边,门口把守的,以及在瞭望塔上放哨的帮众,也全部倒在了地上,捂着身子的各个位置嘶吼。

血肉模糊,脸上也是焦黑一片。

这场景……

简直恍若人间地狱!

“里面铁狼帮的人都听着——”

“你们已经被包围了,速速放下武器,出来投降受俘!”

“还能留你们一条生路!”

“否则,刚才的响你们就得再听一遍了!”

一个带着回音的喊声传入众人耳中。

所有人面上的惊恐,甚至比刚才还要剧烈。

这是有人弄出来的天罚……

比上天降下的,更为骇人听闻啊!

………………

寨子门口。

陆恒叉着腰,手里拿着一个用铁皮制成的简易话筒,朝里面不停喊着话。

喊累了,他就从旁边胡老五手里接过水囊喝一口。

润润嗓子接着来!

喊了好几遍后。

胡老五略带疑虑地看向陆恒,道:

“陆神医,这里头的人是不是已经提前发现了咱们,逃跑了呀?”

“嘶……”

“任谁乍一下听到方才那动静,都会吓得屁滚尿流的。”

“若不是您提醒我们要捂住耳朵,恐怕我们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换做我,估计早就跑出来认怂了!”

陆恒摸了摸下巴,也有点疑惑。

这还确实有点诡异啊。

难道,铁狼帮的人都是聋子不成?听不见响的吗?

他造的这罐装黑火药,拎起来足足有两斤还多,里面还掺了铁砂,加之陶罐碎片,兼具了爆炸声音和威力两方面。

在这连鞭炮都还没出现的贞观年间,应该很有效果才对啊!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不必在意我是谁 虎头帮的上百号人,包括陆恒在内,足足在寨子门口等了一刻钟。

正当他们都有点按捺不住想要进去看看的时候,终于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出来的是个中年男人。

他的打扮比起帮派里那些地痞流氓,反而更像是个读书人,发髻和衣裳丝毫不乱。

“你是谁?铁狼帮里主事的人吗?”

陆恒挥了挥手,胡老五立刻上前将那男人浑身上下都搜了一遍。

确认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之后,才把人给带到了陆恒面前。

那男人小腿肚子都在打颤,整个人抖的跟筛糠一样,颤颤巍巍的回答问题。

“是……算是能主事的吧。”

听到这个回答,陆恒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眼神有些不爽。

算?这他娘的是什么回答?

见陆恒皱眉,男人赶忙补充道:

“在下是铁狼帮帮主的幕僚,此番出来正是奉了帮主之命,想跟您谈谈条件。”

“不知阁下是哪位帮派的大人物当面,想要的又是何物?”

“但凡是咱们铁狼帮有的,不论是金银财宝还是香车美人,必然尽数奉上!”

陆恒的眉头松开,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他把铁皮话筒丢到一边,揣起了手。

“你看看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们只是图财来的而已。”

“格局太小了!”

“更何况,哪怕要谈条件,也应该由你们帮主自己出来跟我谈,否则哪里有诚意可言?”

“想让我放过你们也可以,我唯一的条件就是要见到你们帮主。”

男人面色一喜。

说实话,铁狼帮里真心想追随郑山德的人并没有几个,大部分是为了求财求利,又或者干脆就是被逼着上了贼船的。

如果现在把郑山德给卖了,就能换一条生路,那何乐而不为呢?

反正也只是利益关系罢了。

思及此处,男人赶忙冲陆恒拱了拱手:

“在下立即去向帮主禀报此事,您在这里稍等片刻。”

陆恒抬起手,两旁的壮汉立即将这男人扣了下来。

男人有些惶恐的左看看右看看,还以为这人如此不讲信用,两国相战还不斩来使呢,怎么这会儿就要对自己动手了?

“你不要紧张,我暂时不会动你的。”

陆恒拍了拍他肩膀,满脸如沐春风的笑容:

“你回去禀报又出来传话,这多浪费时间,倒不如直接带着我们进去见你帮主,还省了不少事呢!”

那中年男人一时间竟无语凝噎。

想让我当带路党,你可以直说,不用说的这么好听……

但仅仅沉默了几个呼吸,男人当机立断的答应了下来。

“在下这便带您进去!”

陆恒非常满意。

这家伙倒是挺识相的,没跟自己耍忠心耿耿那一套,等会儿可以放他一条生路。

当然了,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

男人在头前带路,陆恒在他身后,丝毫没有忌惮这是别人家地盘的意思。

左手拎着一个陶罐,右手拿着火折子。

旁边的胡老五等人看得那叫一个心惊胆战啊。

这叫劳什子黑火药的玩意儿,引燃投掷的全过程,以及引燃后的威力,他们刚才可都是亲眼见过了。

毫不夸张地说,如果将带来的陶罐全部引燃……

将这山上的寨子夷为平地,简直轻而易举!

可如此危险的武器,陆恒居然就这么拎在手里,他难道就不担心这玩意炸了吗?!

“陆神医,要不,您就将这罐子拿给小的吧,小的怕您拎着累。”

胡老五小心翼翼道:

“再说,您这腰间还挎着刀,等会儿要是想抽刀都没法腾出手来呀。”

陆恒转头看了他一眼。

这小心思实在是太明显了点。

他砸吧一下嘴,道:

“啧,怕我手抖是吧?我还怕你拿着手抖呢!”

“我力气可比你大多了,你别不信。等会儿要是咱们被埋伏了,老子点燃了反手就能直接扔出去,直接钓鱼打窝。”

“算了算了,估计你也不知道啥叫打窝。”

“总之,相信我,成不成?”

他都这么讲了,胡老五自然是不敢再多劝什么。

只是陆恒前头走着的那个男人,腿不自觉地有些发软。

………………

议事厅内。

到现在,仍旧有一部分人躲在能够遮掩自己身形的地方,正在瑟瑟发抖。

而郑山德不亏是长安城第二大帮派的帮主。

他已经冷静了下来。

“外头究竟是谁……谁胆子这么大呢……”

郑山德口中低声喃喃:

“莫非有人已经知道了仁泰出事的消息?”

“不对。”

“趁火打劫,也该确定他不可能再报复才是。”

“傻子才会听风就是雨,挑战荥阳郑氏未来族长的报复。”

“那这究竟是谁干的……”

他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如果是仇家上门报复,那该来的早就来过了。

不敢来的,只要郑仁泰的消息一天没有公之于众,那这些怂蛋就还是不敢来。

突如其来冒出这么一伙人,宛如神兵天降,甚至还能随意降下天雷……

到底是哪里惹来的祸端?!

没过多久,外头便传来了脚步声。

却并非一个人的,听起来纷纷杂杂,起码有大几十人。

郑山德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回来的不只是自己那个幕僚。

他把敌人也给带进老巢了!

“你们哪一位,是铁狼帮的帮主哇?”

一个少年吊儿郎当地走进议事厅,扫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到了主位上的郑山德脸上。

他很随意地点了点头,道:

“我是刚才喊话的人。”

“你现在,能给我提什么条件?”

郑山德人都懵了。

这少年,看着是有点眼熟。

可他确信自己没有见过啊!

他迟疑道:

“阁下是……”

少年摆摆手:

“不必在意我是谁,你只需要知道,现在你们整个寨子的命都在我手里,这就够了。”

“如果你们负隅顽抗的话,我刚炸了你们大门,不介意再把这个议事厅炸一次。”

“但这样的话,你可就没有刚才那么幸运了噢!”

他语气极为轻松,仿佛弹指间就能让此地所有人灰飞烟灭。

郑山德简直头皮发麻。

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得罪过这种狠人啊?!

第一百九十八章 地下团圆 此时的郑山德,盯着自己幕僚的脸,不由得有些犹豫。

在派幕僚出去之前他们就已经商量过了——

如果对方能放其自由往返,那最好不过。

可若被限制行动,或者直接跟着进寨子……

那他们完全可以占据地利,凭借对这里的了解进行反杀!

刚才没人出去的一刻钟,他们就是在商量对策。

但现在……

看着幕僚拼命朝自己使的眼色,郑山德被整不会了。

眼神很明显。

你不要过来啊!!!别特么乱来!!!

郑山德心里泛起了嘀咕。

难道自家幕僚被策反了?不应该吧,大家要死一起死,有点脑子都知道敌人总不可能留他独活。

在少年面前表现得想反水是一回事。

真反水……郑山德不是相信此人的人品,而是相信他不是个傻子。

脑子转的飞快。

郑山德试探着问道:

“在下乃铁狼帮帮主郑山德,不知阁下想要什么?”

“若想要金银财宝,我这寨子里的所有积蓄,您全数拿走便是。”

“只是……哎呀,最近有好多铺面亏损,周转不过来,现银大都拿去让他们用了,寨子里的不多,您别嫌弃。”

他眼前的少年,就是陆恒。

陆恒把玩着手里装满黑火药的陶罐,脸上露出一个冷笑。

既然这个郑山德敢说,那就有万全把握,他十分自己将金银财宝都藏得非常好,敌人不可能找得到。

如果自己这边没有郑洋这个向导,哪怕把这里翻个底朝天估计都没法找到多少东西,然后就只能悻悻放弃寻宝,只以为是真的没有现银。

可事情就是这么碰巧。

他瞥着郑山德,毫无预警地吩咐道:

“把他抓到我跟前来,这老小子不老实。”

郑山德根本来不及反应。

十来个壮汉便一齐扑向了他,直接将他整个人架在空中,抬到了陆恒面前!

他惊恐道:

“您这是什么意思?在下句句属实啊!”

“若是不信,您大可以让所有人在寨子里找,找到多少银子都是您的!”

陆恒微微一笑,将火折子交到了旁边的胡老五手里。

随即。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长刀出鞘。

锋芒毕露!

“啊——!!!”

啪嗒。

伴随着惨叫,郑山德的右手落在了地上。

他双眼通红死死盯住陆恒。

后者握着的那柄刀,简直是削铁如泥,斩掉一只手就跟砍豆腐一样轻易!

“我这个人,平时只打架,基本不会动刀子的。”

陆恒将刀刃在郑山德衣服上擦了擦,语气很轻松:

“你可能不大清楚,咱们有很深的仇。”

“不用这么看我,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要是平时多积点德,也不至于会落到这个地步。”

“刚才本来想埋伏我对不对?”

“唉,我以前也看不出谁是真心谁是假意,不过跟我认识的大佬比起来,你们俩的演技实在太辣眼睛了。”

“现在咱们可以好好谈一谈了吗?没记错的话,你曾祖应该跟郑仁泰一样,是郑景吧。”

他说前面那些话,哪怕是砍了自己的手时,郑山德的脸色都没有那么难看过。

但听到这少年点明了自己与郑仁泰之间的关系……

郑山德突然猛地挣扎了起来!

“你究竟是谁?”

“仁泰出事,是不是也是你干的?!”

“若不说清楚,你休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财宝!!!”

他出离愤怒起来。

稍微懂行一点的人都知道铁狼帮跟世家有关,但谁也说不清究竟是如何维系的。

可眼前这少年,居然能一语道破自己跟郑仁泰是同一个曾祖父。

如果郑仁泰出事,那这少年绝对脱不了干系!

“是吗?”

陆恒挑了挑眉,笑着说:

“那如果我告诉你,我已经知道你把财宝藏在哪里了呢?”

接连遭受巨大刺激的郑山德,现在已经不太清醒了。

他下意识脱口而出:

“不可能!”

他的眼睛微不可查地瞟向了某个地方。

陆恒满意地收刀回鞘,拍了拍手:

“兄弟们,开工。”

“去他刚才坐的那个床榻附近找!”

大唐虽然已经有了椅子的雏形,但流行的还得是榻。

既可以躺,又可以坐,亲近的朋友来了之后还能搞个小案几上去,俩人一起瘫在那里喝茶聊天。

郑山德刚才坐的,也是这样有些近似于炕的床榻。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这群人走向榻边,十分粗鲁地掀翻了周围的所有物件和垫子寻找。

直到有人惊呼一声,他才反应过来——

自己被诈了!

“这边有个机关!”

惊呼的人是郑洋,他赶紧冲陆恒招手道:

“您快过来看看这儿!”

陆恒也很惊讶。

这个郑洋,是真有几分本事啊!

他走过去弯腰仔细看了看,依照郑洋的指引,在床榻的扶手底下摸到了一个缝隙。

不仔细摸索,根本就察觉不到的那种缝。

陆恒试着轻轻往下一压,便忽然听到了一阵嘎吱嘎吱的声音响起。

随之而来的,就是那张原本浑然一体如整木制成的床榻,中间部分骤然往上弹了起来!

这张榻,底下藏着一个地窖!

“真有你的,金山银山坐在屁股底下,牛啊!”

陆恒回头冲郑山德竖起大拇指:

“该说不说的,要不是你刚才瞟了一眼,我还真想不到你会把财宝放在这种地方。”

“多谢,多谢啊!”

郑山德现在的眼珠子已经不是普通的发红了。

看着有点像红眼病发作。

他低声嘶吼道:

“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

确认财宝已经找到过后,陆恒也就不再藏着掖着。

他仍旧拎着那个陶罐,走到了郑山德面前,没有再笑,也没有再开玩笑。

眼神冰冷阴厉,杀意蓬勃。

“你问我是谁啊?”

“真好笑,你不是还跟郑仁泰合伙要暗杀我吗,怎么暗杀对象到了眼前却不认识了呢?”

郑山德目呲欲裂。

“你……你是陆恒?!”

陆恒伸出手,狠狠在他脸上拍了几下。

“对,我就是你陆爷爷。”

“你今天应该很着急找郑仁泰吧?”

“放心,再过两天,你们会在地下团圆的!”

第一百九十九章 混账小子 铁狼帮的寨子虽然很隐蔽,但实际上位置与长安城离得并不远。

否则他们也不可能每天都会运出大量金银财宝,离得太远,这件事是没办法实现的。

也正是因此,在铁狼帮寨子里发生巨大爆炸之时,长安城里都能听到响动。

太极宫。

原本已经合衣上床睡觉的李世民被惊醒,骤然坐起身子来。

他看向旁边侍立的太监,惊疑不定道:

“方才应该不是朕做梦吧?”

“似乎在很远的地方有一声巨响,你听到了没有?”

太监连忙回答:

“启禀陛下,奴也听到了!是真真切切有声巨响,应当是在西南方向。”

“您要不要问问城门那边的禁军?奴现在便可以出宫!”

李世民眉头皱的死紧。

这样的巨响很奇怪,如果说是打雷,那么雷声也不应该感觉如此遥远,又如此巨大。

他点头冲太监示意:

“你现在便快马出宫去西南边的城门,问问那到底是什么动静。”

“要快!”

………………

城门附近有不少客栈。

甚至,这里的客栈数量比繁华的东市和西市都要多。因为靠近城门,每日人流往来巨大,在这里开客栈,白天打尖晚上住店,营业额确实不会太少。

孙思邈和张仲坚特意挑了一家最靠近城门的客栈,选了一间上房。

他们俩年纪都不小了,而且平时作息也十分健康。能熬到入夜还不睡觉,已经算是很能坚持了。

“哎呀,陆恒那小子怎么还没消息。他不是说要给咱们听个响吗?”

“这都什么时辰啦!”

孙思邈打了个哈欠,有些困倦地打起了坐,准备调理一下气息。

张仲坚摇摇头,道:

“在下也不大清楚这事。”

“他们出城后,帮众便全由陆小友指挥,我对今夜的行动上一无所知的。”

“不过,既然他都说过了,那咱们还是再等等看吧!”

坚持了一阵子。

就连张仲坚都快要坚持不住睡着之时。

轰的一声!

城外不远处突然爆发一声巨响!

饶是这两位见过不少大场面,乍一下听到,身子也难免颤了颤。

“快,出去看看!”

张仲坚反应很快,哪怕现在有宵禁,他还是直接翻窗跳到了外面。比起违反宵禁要接受的处罚,他还是更想尽快知道陆恒到底弄出了什么大动静!

窗户边上,年事已高的孙老爷子犹豫了两秒,同样翻身,跟张仲坚一样从二楼跳到了一楼。

哪怕眼前有高高的城墙阻隔。

站在大街上遥望西南方向,两人都看到了某座山上燃起的冲天火光!

“我的老天爷啊……”

孙思邈喃喃出声:

“他只是用了四种材料,就弄出了这么大动静……”

“这小子究竟还会多少东西?”

“他就不怕此事被皇帝陛下发现,惹出更大的祸端吗?”

“如此大的声势和威力,绝非人力所能及,陆恒这是要奔着天师的方向努力吗?”

在海外漂泊多年,见多识广的张仲坚,此时也根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跟孙思邈一样,先是震撼于此物神威天降,而后便开始担心起陆恒。

都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可陆恒今日弄出来的那玩意儿,何止是怀璧其罪啊?李世民现在直接把他砍了,都可以毫无理由!

“罢了罢了,等他回来再想想对策吧!”

孙思邈摆了摆手,正要回到客栈,忽然见到面前的城楼开始有了声响。

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与铠甲碰撞声,在城墙和城楼上响起。

火把被一个个点亮,照的得整片城墙灯火通明。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悚然一惊——

莫非因为陆恒闹出的动静太大,要将进军引到郊外去了吗?!

思前想后。

孙思邈当机立断道:

“张帮主,你在此处看着点情况,老夫即刻进宫!”

………………

有一个人比孙思邈还要更早进宫。

程咬金匆匆赶到了皇宫门口,等了好半晌才接到陛下的允许。

他早前就已经知道,陆恒今晚肯定会闹出大事来。

可谁知道这事儿居然闹得这么大啊?!

今天白天,程咬金刚刚才去跟李二陛下说过,估计陆恒会冲动一把,独自去找世家的麻烦。但李二陛下当时觉得他一个人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呢?就没搭理。

只是跟何德说了声,让他多盯着点陆恒。

程咬金心里急——

何德掌管百骑司,怎么就能让陆恒跑了的!

等到李世民宣他进宫之时。

程咬金刚进了殿内,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开口了。

“陛下,臣以为,外头的动静应该是陆恒那小子弄出来的。”

“他有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本事,臣原先是担心他会太过冲动,孤军深入……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还留了后手啊!”

他也没敢直接指责李世民没听他的话。

毕竟,皇帝能有什么错呢?

都是当臣子的没好好劝罢了。

李世民这会儿是刚从梦中惊醒,衣服都没完全整理好,整个人显得很暴躁。

也不知是没睡醒的起床气,还是被陆恒给气的。

他瞪了程咬金一眼:

“究竟什么玩意能弄出这么大动静来?无法无天了他!”

“这混账小子!”

“朕早就说过了,书局被烧以及郑仁泰暗杀这事情,都交给你与百骑司合作去办。他倒好,什么都不听!”

“不管陆恒到底是在干嘛,你现在即刻出城去,用尽一切办法都得给朕把他找回来!”

看得出来,李二是真的气得不轻。

朝廷出手办的事,那都是要经过缜密部署的,只要一个环节出了岔子,或许就会连累所有人从头开始。

如果今天没出这档子事的话,在百骑司的高压审讯下,郑仁泰绝对不可能扛过两日。

等到人证物证口供俱全,还愁抓不了人吗?

偏他陆恒有本事是吧!

程咬金见李世民真的发了脾气,连忙拱手道:

“臣定然将陆恒完完整整地带回来,到时候您想怎么抽他都行!”

李世民更生气了:

“他是朕的未来女婿,朕要揍他,还轮得到你同意吗!”

“快点去找人!!!”

第二百章 满城风雨 说实话,如果今夜这动静放在现代,那估计没有几个人会当一回事。

或许是天上有战斗机音爆,或许是哪里在爆破大楼,又或者是哪里在放烟花。

总之,一个陶罐制成的黑火药,动静根本不足以让人惊讶。

但如今是大唐,陆恒在长安城边上。

胡老五有些担忧道:

“陆神医,咱们不会撞见官军吧?”

“况且您费了那么大功夫,就是为了找到铁狼帮的财宝,可如今寨子里连一个看管的人都没有。”

“若丢了,那就功亏一篑了呀!”

陆恒摆摆手道:

“无妨无妨!”

“我白天出门的时候,已经跟程咬金程伯伯说过了,若有官军来盘查,他肯定会提前打招呼的。”

“至于财宝嘛……”

“你觉得这个寨子的位置,要是没人带路,能找得到吗?”

“哪怕铁狼帮剩余的人回去了,保密做得这么好,他们恐怕也没有人知道具体的藏宝地点,更别说搬走了。”

“郑山德这家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啊。”

下山路上。

虎头帮的百来号人,几乎每人手里都押着一个铁狼帮的人。

他们已经看不惯这群人很久了,只是先前苦于没有办法干死铁狼帮,张仲坚也不想惹是生非,所以才一直保持着僵持局面。

现在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当然要好好出口恶气!

虎头帮帮众将他们绑得严严实实,不给一丝逃跑的机会。

而陆恒自己,则是拎着郑山德!

“你闹得这么大,皇帝会放过你?”

郑山德到现在还在嘴硬。

他死死盯住陆恒,接着威胁道:

“哪怕皇帝放过你,郑家其他人也不会放过你的。”

“你既然知道我与仁泰的关系,那便也知道五姓七望是什么样的存在。”

“如你这般蝼蚁,荥阳郑氏动动手指就能碾死!”

“小子,我劝你一句,别以为自己当了驸马就能攀上高枝了,如今你让郑家吃了亏,日后必将面临百倍千倍的报复!”

陆恒嗤笑一声。

他力气极大,直接将手里的郑山德拎到了半空中。

“好大的口气啊,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大唐的皇帝姓郑呢!”

陆恒单手将其拎起,另一只手则拍了拍对方的脸颊。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他轻笑道:

“莫非你以为,郑家派人来刺杀我未果,我就要腆着脸跟你们修好才是对的?”

“谁给你的脸啊?”

“依我看,就是特么的太多人惯着,才把你们惯成了现在这样!”

“老子把话放在这儿了——”

“我陆恒,与你荥阳郑氏不死不休!”

“郑仁泰和你是第一个,但不会是最后一个!”

“做人讲究的就是个快意恩仇念头通达,你们不让我好过,我凭什么让你们舒舒服服过日子啊?”

陆恒这一番话,说得郑山德本就不好的脸色雪上加霜。

他咬着牙,沉声道:

“仁泰如今在你手上是不是?”

陆恒不点头也不摇头,只看着郑山德发笑。

笑得后者心很慌。

他不担心自己的生死,毕竟已经干了帮派这一行,能全乎退位就已经是个奢望了,郑山德早就已经做好了死于某次帮派火并的准备。

可问题是,如果连郑仁泰这样的地位都被陆恒给干掉了……

那郑氏现在就他娘的全完了!

世家最重要的,除了名声,还是名声。

哪怕郑仁泰死于官场什么罪名,也好过跟自己这个铁狼帮帮主扯上亲戚关系。

堂堂五姓七望之一,若传出去在背后操控帮派,而且还净是做些不法勾当的帮派,数百年衣冠清誉可就彻底没了!

………………

整个长安城,今夜注定不太平。

经过李二陛下的同意后,长孙无忌与长孙冲父子二人,以及李靖,都在何德带领下进入了百骑司的地牢当中。

郑仁泰就关押在这里。

百骑司地牢的位置十分隐秘,就在皇宫边上的地底下,任谁来都看不出下面还关着人。

地牢中,大部分人都关在水牢之中,郑仁泰是个例外。

因为他的腿已经被陆恒砍断,再泡进水里,恐怕撑不到交代口供就得嗝屁了。

长孙无忌与李靖并肩而立,长孙冲站在他们身后。

“郑仁泰,你可知罪?”

长孙无忌冷然开口:

“老夫今日才得知,太子的腿,还有当日书局走水险些让太子丧命,以及刺杀陆恒,这些事都是你干的。”

“当年你与老夫都是天策府旧臣。”

“如今,老夫只问你一句——”

“你为何要做这些事?”

长孙无忌一向都不沾边皇子之间的事情,哪怕太子与魏王先前争宠争得厉害,他也不想掺合。

都是自己侄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帮哪个都不对。

可现在,除了这两个侄儿之外,郑仁泰居然对太子动了手。

而且几年前,还瞒天过海地设计将李承乾直接给弄瘸了!

他怎么可能忍得了?

郑仁泰受了重伤,虚弱无比。

但他看见长孙无忌铁青的脸色,还是笑了。

“无忌兄,你这般作态又是为何啊?”

“不论是太子还是魏王,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人,总归继承大统的都是你侄子。陛下又不可能立其他后妃生的皇子。”

“怎么算都是你占的便宜最大,你管这么多干嘛?”

“得了便宜还卖乖,说得就是你吧!”

长孙无忌脸色愈发阴沉。

此时,一旁的李靖见状,顺势开口接过了话茬。

“你被关在地牢里,或许不知道……”

“今日,长安西南的一座山上,动静闹得可大了。”

“陆恒白天只给我们留了个口信,就独自出了城。”

“如今满长安都听见了那动静。”

“郑仁泰,你就不心虚?”

有了长孙冲提供的信息,他们都已经知道了郑仁泰与铁狼帮之间的关系,也知道今天晚上的事情多半就是陆恒搞的。

虽然现在还没有得到确切结果。

不过按照陆恒以往的战绩看,指定不差。

果不其然。

听到西南山上这四个字后,本来嘴硬无比的郑仁泰一下就慌了神。

他喃喃自语道:

“西南……山上……”

“难道真出事了?不应该啊……”

第二百零一章 卡我脖子?让你陪葬! 陆恒一行人下山过后,本想去陆宅那边避避风头,起码等到天亮了再回长安城的。

但是他回头看看,毕竟是百来号自己人,还有几十个铁狼帮的人。

这要是带回家,估计陆恒得被爹娘给念叨死!

思来想去。

陆恒大手一挥,道:

“走,直接回城里去!”

“咱们这是立了波大功劳,跟守城的禁军说清楚,让他们喊来程伯伯接我就行了。大家不用担心!”

这位陆神医的人脉有多广,虎头帮帮众都知道。

之前去东郊帮忙,他们就已经见识过陆恒跟太子殿下称兄道弟,还跟药王孙思邈有商有量地治病。

这般人物,想在子时进长安城……

等等,好像也有点难呐。

胡老五有些担忧地看了看身后的一帮子人。

“陆神医,咱这人有点太多了。”

“其实有许多帮众都住在城外的,分散开来,带人去他们各自家中将就一晚,应该也不是什么问题。”

“若是贸然入城,恐怕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呀。”

陆恒大喇喇地摆摆手。

“怕什么?跟我走就是了,有事情我担着!”

………………

长安城门口。

陆恒望着今晚戒备异常森严的禁军,一时间都无语了。

他转头问胡老五:

“禁军,平时应该也不这样吧?大半夜的,人这么多?”

倒不是害怕。

主要是这站了乌泱泱一群军卒,压迫感实在有点强。

胡老五脸色都变了,赶紧压低声音劝道:

“陆神医呀,您可真别不信邪!”

“守城的禁军权力极大,负责戒备京师安全。若有异动,他们有先斩后奏、便宜行事之权!”

“依我看,咱们还是赶紧离开得好啊!”

陆恒被他说得有点意动了,正想带着人调头离开这里。

忽然就听到城楼上有人高喊道:

“城下何人,报上名来!”

“都把兵戈给本官放下,不要乱动,否则乱箭射死!”

卧槽!

陆恒抬头一瞄。

他们先前只看到城下驻军列阵,却没发现,城楼上已经有数不清的弓箭手对准了他们!

“好好说话,好好说话。”

陆恒当场认怂:

“我是公义县男之子陆恒,奉命与百骑司一同侦办案子的。”

“你们若是不信,可以直接叫来卢国公,或是宫里的何德何力士,他们都可以为我作证!”

守城军士们短暂地骚乱了下,互相看了看彼此,都在议论陆恒说话的真实性。

城楼上。

似乎那人听到他是陆恒之后,就立刻变了个态度。

不是变好。

而是变差了!

“不论你们是谁,手中武器放下,速速束手就擒!”

“还有,你们绑着的人又是谁?”

“谁给你们的权力私自将人给捆起来的?”

“放开,一应事宜有禁军处理,尔等不得擅动!”

听到这儿,陆恒直接笑了。

好家伙。

看样子又是一个世家的走狗啊!

除了世家的人,他想不到还有什么人能在听到他名字的一瞬间,就产生如此大的敌意。

现在若是把好不容易抓来的人给放了,那等到证明自己身份之时,这些铁狼帮的家伙恐怕早就已经远离长安城,找都找不到了了!

感觉到身旁的虎头帮帮众有些骚乱,陆恒很清楚,他们虽然勇猛精悍,但骨子里还是些平头老百姓,良民。

正因此,他们才会对法理和朝廷保持畏惧。

“站我后面,别怕。”

陆恒回头低声吩咐道:

“等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如果朝廷抓你们,就把罪名都推我头上来。”

“不要想着帮我扛,知道吗?你们扛不住,只会平白无故多送一条命出去罢了。”

虎头帮众人皆是一脸茫然。

只有胡老五反应过来,一把拉住了陆恒!

“陆神医,你要干什么?”

陆恒压根没有搭理胡老五。

他只是右手拎着郑山德的衣领,左手却不知何时,多了个罐子。

笑眯眯地用绳子将陶罐绑在了郑山德胸腹处,陆恒绕了一圈又一圈,生怕这玩意会绑不稳。

最后,他拍了拍手。

“大功告成!”

“史上第一款人肉炸弹今日出炉喽!”

陆恒收起脸上的笑容,转头直视郑山德:

“没猜错的话,城楼上那个守城的禁军认识你吧?”

“你说,他是更想救你,还是更想把你放在自己手里灭口呢。”

郑山德一口牙咬得咯吱作响。

“少跟我扯这些,要杀就杀要刮便刮,磨磨唧唧做什么?”

他现在倒是更希望陆恒能把他给杀了。

否则,如果落到了那些酷吏手中,再硬的汉子都会被折磨得痛哭流涕。

他很难保证自己能坚持下来。

陆恒摇摇头,道:

“这玩意儿叫做炸弹。顾名思义,他炸开之后,就会像弹弓打中你似的疼。成百上千的小碎渣子,都是弹丸。”

“他若执意要将你带走,我就只能勉为其难地送你一程了。”

“之前寨子里那些人被炸伤的样子你也看见了,想来,应该不希望自己最后是这个死法吧?”

陆恒从怀里摸出火折子。

他抬头看向城楼,对上面的那禁军头子高声道:

“你敢放箭,我就在城门口点燃引线。”

“方才西南山上的动静都听见了吧?就是这玩意弄的!”

“今日你若非要将这人给带走,又或者要放箭弄死所有人,那你就试试看——”

“老子让你死得更惨!”

“识相的,就去禀报卢国公,禀报太子,禀报陛下!”

“告诉他们,事情我陆恒调查清楚了,赶紧接我回去,要是话没传到你们就放箭,老子就他娘的拉你这个禁军头子和五姓七望,一起陪葬!”

城门上上下下,有步卒,有弓箭手,还有近两百名虎头帮、铁狼帮的人。

几百个人,此时全部安静且震惊地瞪大眼睛看着陆恒。

这是个什么品种的狠人啊……

半夜公然咆哮城门,还直接对五姓七望放了狠话!

最离谱的是,他们这群守城将士还都不敢动。

因为刚才西南山上那个动静,是真他娘的吓人啊!

第二百零二章 城门对峙 张仲坚原本想偷偷躲过巡查的禁军,溜到宫门那边去面圣的。

但很可惜,他对城门这边不熟,刚走到坊市口就撞见了巡逻的人。

“你是哪里人,莫非是刚来长安,不知有宵禁?”

巡逻军士倒也没有立即发火。

毕竟人是从客栈扎堆的地方出来的,很有可能是刚刚入京的外地人氏,对长安城的规矩不熟也很正常。

而且,这人也还没有出来,只是刚准备从坊内出去就被碰见了,没必要如此苛刻,劝解两句就算了。

张仲坚见状,脑子转的很快,当即就装出了一副憨厚模样。

他如一个乡间老农般,满脸自责:

“是啊,某是今天刚从乡里来找亲戚的……哎呀,竟不知长安城里有宵禁,冒犯了,冒犯了!”

那军士严肃地点了点头,道:

“如今你知道了,城里有宵禁的,跟你们村里不一样,晚上别到其他坊市瞎逛。”

“住的是客栈对吧?”

“赶紧回去,顺便骂两句店小二!连这事都没跟客人讲,也不知怎么做的生意!”

张仲坚也不想平白惹事,只是连忙答应下来。

他正准备装模作样往回走的时候。

忽然,耳中传来了嘈杂的喧哗声。

是从城门那边传来的!

众人皆回头往城门方向看去,只见高大城墙上,已经燃起了不少火把,照亮了数不清的守城军卒。

张仲坚眉头骤然皱得死紧——

这是出事了?

可还没等他想清楚到底是什么事,身旁的巡查军士们就也立即动了起来。

他们将腰间佩刀抽出,转头对张仲坚吩咐道:

“你赶紧回客栈里呆着吧,外头出事了,不太平!”

说完,估计是觉得平头老百姓碰见这动静也不会再有什么动作,军士们并没有如先前一般盯着张仲坚回坊市,而是直接匆匆往城门方向跑了过去。

到这会儿,张仲坚也不准备走了。

城门有了动静,大概现在长安城里到处都是巡逻的禁军,戒备比平时不知道森严多少。

如果他轻举妄动,很有可能根本等不到进宫面圣,半路上就被当做贼人给抓起来了!

思虑片刻后。

张仲坚转身往客栈方向走去。

但他并不准备回客栈,而是想去城门那边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毕竟,宵禁只是不允许各个坊之间有人流窜,不会管坊内怎么样的。

如今刚好住在城门附近,正是去探查的好时机!

………………

与此同时。

程咬金也正带着百骑司的人往城门方向赶。

他原本是准备带人出城,把陆恒这小子给抓回来的。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

刚走到半路上,连城门都没有到,远远的就看到城墙上亮起了比平日多了数倍的火把!

这极其不寻常。

城墙上,一般情况能照亮城下就足够了,只有遇到紧急事件才会点燃这么多火把。

这是在守城?!

“快,别管扰民不扰民了,都快点!”

程咬金当机立断,直接对身边所有百骑司高喝道:

“快马加鞭,去城门!”

顷刻间。

夜深人静的长安城里,响起了密集的马蹄声。

凡路过之地,都惊醒了一片沉睡梦乡里的普通百姓!

接二连三的动静,让醒来的百姓们皆是惊惶。

更有甚者,已经开始收拾起了家当。

他们以为这是有外地来犯,要打仗了!

………………

城门。

陆恒挟持着人肉炸弹郑山德,正与城门上的守城军士对峙。

他并不想真的动手。

毕竟这里是长安,如果真到了在城门点烟花的地步,那自己估计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判个流放千里都是轻的,估计没诛九族都是运气好。

可陆恒还是选了最危险的方式。

他死死盯着城门上的人,那人犹豫了很久,身影消失离开。

片刻后。

一群人从城墙上下来,打开了门,个个都十分警惕,手持武器,一副随时准备开战的样子。

陆恒满脸不在意地笑了笑。

“怎么了,现在是准备跟我拼个鱼死网破?”

“大可不必吧。”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需要你们放我入城,也不是在威胁你们。”

“只要将我回来的事情禀报陛下和太子,哪怕是去找卢国公说,我就会老老实实在城外等着。”

“可你们偏偏要将事情闹大……”

“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是我下场更惨,还是你们这些玩忽职守知情不报之人更惨呢?”

领头那个军士面色阴沉,但又因为忌惮陆恒,不敢有太大动作。

这厮虽然狂妄,可说得却没错。

如果这厮真的在长安城的城门口闹出太大动静,甚至毁坏城门,届时,今晚在这里的所有人,哪怕没死也得死了!

但要是听陆恒的话,去禀报……

那么郑山德的嘴就一定没法封上了。

军士犹豫不定。

正如陆恒猜测的一样,他确实是五姓七望的人,不过并不是荥阳郑氏,而是清河崔氏的。

几家人互通有无,身处禁军,军士跟铁狼帮来往得也不少。很多不能进出城门的东西,都是他们暗中打掩护才能顺利运送的。

而军士也很清楚陆恒跟五姓七望之间的关系。

如果郑山德被严刑拷打,到时候将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都给抖搂出去,那么不知道多少人会遭殃!

即便朝廷放过了他,家族也不会放过他的!

两厢为难,骑虎难下。

军士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正此时。

城内忽然传来了密集且急促的马蹄声!

他皱眉往回看去——

敞开的城门内,出现了一群举着火把策马飞奔而来的人。

虽然没有披坚执锐,但那群人身上却都穿着黑色软甲,更带着煞气。

军士的瞳孔骤然缩小。

他脱口而出:

“百……百骑司?!”

面前的陆恒挑起眉头。

百骑司来了?

这倒是很凑巧啊。

就是不知道,带着百骑司来的人是谁了。

难道是何德?

不对,何德现在应该还在审问郑仁泰才对,毕竟审他这事情,李二陛下也不放心交给别人。

那么来人……

就应该是能够临时调动百骑司的程咬金了!

第二百零三章 就是嚣张,你能怎样? 百骑司的马跑得很快。

转眼间,就已经到了城门众人的眼前。

最前面领头的那人还没等到马彻底停下,就直接跳了下来。

果不其然。

真是程咬金!

“小子,你没出什么事吧?”

程咬金有些着急地看了看陆恒,还全身上下摸了一遍。

确认没有伤口后,他眼睛猛地瞪了起来!

“他奶奶的,早就跟你说过,等着一起,不要单独行动,容易出事。你怎么就不听呢!”

“现在好了吧,要不是老夫赶来,你准备在城门口等多久?”

“而且大半夜闹出这么大动静,你就不怕被陛下责罚吗!”

陆恒哑然失笑,但一时半会也没法反驳。

毕竟,看样子老程是专门赶来找他的,教训和责骂也是出于好意。

要不是对方赶来,恐怕自己被逼急了眼,这城门不炸也得炸了!

“是是是,程伯伯教训得是。”

陆恒冲他赔了个笑脸,又指了指自己单手控制住的郑山德:

“这个人叫郑山德,是铁狼帮的帮主,小子今晚抓到的。”

“不过方才正要入城,却被他们给拦在了外头,死活不肯放行。我都表明身份了,他们也可以先去禀报陛下或者您,但这位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根本就不听我讲什么。”

“您看这事闹得,本来很容易的嘛!”

程咬金扫了郑山德一眼,见对方没死,就狐疑地望向陆恒对面的那个军士。

事有蹊跷啊。

他冷声道:

“本官知道,不论白天还是晚上,城外出现大批不明身份的人,你们守城都是职责所在。”

“但是事情也轻重缓急之分。”

“尔等拦着他们,可照规矩,同时也该禀明上官才对。”

“这里头有什么事情,本官过后自会查个清楚。你先告诉我你的官职和姓名!”

领头军士脸色一变。

他知道,自己这是被程咬金给记上了。

犹豫半晌,军士咬着牙说:

“下官城门郎,崔振。”

程咬金扬起眉毛,有些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

“好,本官知道了。”

“等到明日,此时会先呈到你上官张士贵那里去,再禀报陛下,你等着被查吧。”

………………

带着李二陛下旨意的程咬金,轻轻松松就将陆恒众人给带进了城里。

刚进去,还正巧碰见了城内巡查坊市的禁军。

于是程咬金吩咐禁军,让他们将虎头帮的人都给带回该回的地方,有禁军带领也不算犯了宵禁。

至于被押送的铁狼帮帮众,百骑司也不是吃干饭来的。

两边分头行动。

陆恒如今已经将陶罐从郑山德身上给取了下来。

一边走,他一边笑着说:

“我都告诉过你了,到了我手里你不可能逃得掉的。”

“刚才在城门口,怎么还是想死呢?”

“放心,你一时半会肯定死不了,至少,我会让你和郑仁泰亲眼看到五姓七望衰败!”

郑山德脸色难看至极。

没有人真的不怕死,他也怕。

但他更怕成为家族的罪人!

如果自己和郑仁泰哪怕有一个还在外面,那被抓的人或许还能扛得住,起码不会松口松得那么快。

可被捕之后,连说谎都要担心另一个人说得与自己是不是不一样。

还没办法串供!

“你不是恨极了我与仁泰吗?”

“告诉你,若你现在不杀了我,等我找到机会被救出去,老子必然屠你全家满门!”

“陆恒,你敢用你的家人冒险吗?”

“你就这么没良心?”

郑山德从牙缝里挤出来话,字字句句都带着恨意和杀气。

可是陆恒却像是完全感受不到似的。

他只是很鄙夷地瞥了对方一眼。

“我的亲人不多,除了爹娘之外,也就是媳妇和岳丈了。”

“我爹娘如今都有专人保护,哪怕不在长安城,也根本不用担心他们安危。”

“至于媳妇和岳丈……”

“怎么,你们五姓七望还敢刺杀公主和陛下不成?”

“别放这种可笑的狠话了!”

但令陆恒意外的是,听到自己家人被保护妥当,郑山德不怒反喜。

他冷笑道:

“你父母有专人保护,那其他人呢?”

“莫非你陆家就只有他们,没有族人?”

“老子倒不信,朝廷会将你们陆氏所有族亲都给保护起来!”

“若因你一人而致全族被灭,你,陆恒,就是你们陆氏的千古罪人,永被唾弃!”

郑山德讲得太过笃定,陆恒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等他想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后。

陆恒简直笑得肚子都快抽筋了!

“哈哈哈哈哈,笑死爷了!”

他蹲在地上直不起身:

“你连我家里什么情况都没调查过,就敢用族人来威胁我?”

“傻缺,陆氏那帮吸血鬼,害我害得比郑家还要起劲!”

“老子早八百年就已经跟他们断绝一切关系和往来,你现在拿他们来威胁?我巴不得你们把那帮缺德玩意都杀了,倒给我落个方便!”

郑山德难以理解,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这世上,居然还有功成名就却不想入宗祠的人吗?

就陆恒如今的官职,完全足够在族谱和族志上好好费笔墨记上一笔了。

他居然跟家族断绝关系?!

而且看起来,双方的仇不比陆恒与世家之间的浅啊……

这他娘的谁能理解!?

………………

客栈二楼。

张仲坚原本在偷偷观望城门那边的动静,没想到程咬金和百骑司又出场了,搞得他只能回到客栈来看。

旁边的孙思邈悠然开口。

“张帮主,失算了吧!”

“不过也不怪你。陆恒这小子,总是会给人一些莫名的惊喜,猜不准事情发展也很正常。”

“对了,老头子眼睛不大好,只见了他,没看清他押送的是什么人。你方才看见了吗?”

张仲坚望着百骑司和陆恒一群人离去的背影,怔然半晌,才点了点头。

他说话的音调都有点变了。

“看到了,看得清清楚楚的……”

“陆恒亲自押送的那个人,是铁狼帮帮主,郑山德。”

“平日他从来不出面处理帮派事务,哪怕我们虎头帮与其起了冲突,也都是副手解决,只有我曾见过他一次。”

“他居然被陆恒给抓到了……”

“这也太离谱了吧?!”

第二百零四章 审讯 进入长安城内后。

经过程咬金的安排,其余那些小喽啰们都被关进了普通的大牢。

只有郑山德这个最大最重要的头目,被带到了百骑司的私牢之中。

陆恒将人交给了百骑司,让他们看押起来。

而他自己,则是被程咬金领着去了另一处牢房。

“程伯伯,咱们不抓紧审问郑山德吗?”

陆恒边走便疑惑道:

“时间紧任务重,我想赶在成婚之前处理完这件事,您也有陛下派的死命令。”

“您不着急吗?”

程咬金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谁都着急把这件案子给审问干净,但这事牵扯甚广,五姓七望或许都在其中。”

“抓到两个主谋,陛下那边就暂时可以交差了。”

“比起郑山德,那个被你砍了腿的郑仁泰才是审讯的重头戏。”

“一来,他伤势过重,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一命呜呼,若不先抓紧审问他,届时一命呜呼,咱们就亏大发了。”

“其二则是,郑仁泰知道的事远比郑山德要多。”

“咱们做事得有轻重缓急,那边让百骑司先审着,将郑仁泰的嘴撬开才是正经事!”

陆恒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点了点头。

不多时。

他被程咬金带着,穿过复杂的甬道,走进了牢房深处。

郑仁泰被关在这里。

但令陆恒有些惊讶的是,除了本就该在此审讯的何德之外,牢房门口还站着长孙无忌父子俩,以及李靖!

“陆恒,你可算是过来了!”

没等他开口,李靖当先走了过来,拍了拍他肩膀道:

“今夜西南山上的动静是你弄出来的吧?”

“说说,有什么收获!”

李靖此时背对牢房,谈笑风生间,还冲陆恒使了个眼色。

陆恒有些茫然。

这是要让自己威胁恐吓?

他点点头,道:

“对,外头动静有点大,估计城里也听见了。”

“我今夜去了铁狼帮的寨子里,把他们那个帮主给抓了回来,叫郑山德。”

“如今人就在牢里,百骑司正审着呢。”

“噢对了——”

“之前我在他老巢的地窖里发现了一些账本和书信,特意带回来了,你们看看。”

说着,陆恒就从怀里摸出来了一沓东西。

用线装订好的就是账本,书信则都还放在信封里。

这些都是他从郑山德榻下地窖里找出来的,金银财宝暂时带不走,书信就随随便便拿了。

“只有这些?”

不知何时,长孙无忌也走到了李靖身边。

这一沓东西不算少,但对于整个帮派而言却远远不够。

陆恒解释道:

“地窖里还有很多,我让人看了看,自己挑最重要的一部分先拿了回来。”

“这些都是铁狼帮与郑家往来的账目和书信,其余的,就是其他家族相关的了,日后慢慢查便是。”

李靖和长孙无忌翻看着,越看越是心惊。

这些账簿书信都用了暗语,但他们都上过战场写过军报,暗语用得很熟,轻易便能看懂。

书信里,大都是郑家要铁狼帮去处理某某事情,时间任务和地点。

刺杀陆恒的事情就在其中。

李靖皱着眉头,道:

“铁狼帮和郑家简直胆大包天!”

“这种事情,居然堂而皇之地写在信里,也不怕别人拿到……”

“他们到底哪来的底气?”

其实这也是所有人看到后的第一想法。

还没等他们想清楚。

牢房中原本奄奄一息的郑仁泰,却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猛地扑到了牢房的木栅栏上用力捶打!

“这定然是假的,是骗人的!”

“不可能有这样的书信!”

“绝不可能!”

众人诧异地回头望去。

只见郑仁泰整个人都像是有些癫狂,根本顾不上自己又开始流血的双腿,死命锤着门!

陆恒歪头问道:

“哪怕你没写过这些信,也不能断言郑家其他人没写过吧?”

“郑山德跟你可是远房亲戚,在你们家,难道除你之外就没人认识他了?”

“还是说……”

“正因为书信都是你写的,而且你们也约定好了阅过即焚,所以你才如此笃定。”

“是这样吧?”

说着,他随手展示了自己手里拿着的一封信。

落款是,弟广。

郑广,字仁泰。这封信,就是郑仁泰亲笔所写的,实在要抵赖的话,字迹一比对便知分晓。

郑仁泰面如死灰。

他万万没想到,郑山德居然会将他们之间的书信往来全都保留了下来!

诚如陆恒刚才所说。

信里写的这些事情都是极为机密的,他们从一开始就约好,阅过即焚,千万不能为以后留下任何隐患。

可是郑山德……居然偷偷摸摸的,留了这么多下来!

“看来,你们这两位远房的表兄弟,也没有说的那么信任彼此嘛。”

陆恒微微一笑,道:

“估计人家从开始就打算好了,若郑氏只将他当做棋子,出了事就丢,那他就用保留下来的这些书信作为证据要挟你们。”

“也不怪他。”

“你看看,现在你应该就在想着如何把锅甩到他一个人头上去了吧?”

“郑仁泰啊,亏心事做得太多,就是会遭报应的。”

一旁的程咬金和李靖都不由得眼皮跳了跳。

好家伙。

这小子平时看起来憨,戳起人肺管子来,那是真能一击毙命啊!

牢房里的郑仁泰整个人都在发抖。

既然陆恒都已经拿到了书信,那说明对方没有骗人,郑山德一定是已经被逮住了。

而且还平白送了这么多的证据给朝廷!

事情到了这一步……

郑氏已经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怎么办……怎么办?!

此时。

陆恒微笑着,适当给了最后一刀。

“不瞒你说,在地窖里我还发现了五姓七望其他家族的隐秘。”

“什么帮忙运送私盐啊,替那些公子哥们强抢民女啊……太多了,看得我眼睛疼。”

“现在我只跟你们有仇,让你付出代价就行了。”

“郑氏虽然有损声望,但也没有太大影响,其他几家总会帮衬你们的。”

“但你猜猜,要是我把这些事情全部捅出去,他们还会不会帮着郑家呢?”

第二百零五章 各怀鬼胎 翌日。

早朝之上。

李世民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上朝,引起了许多人的瞩目。

他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

“咳,诸位爱卿,可有什么事情要启奏?”

李世民扫了群臣一眼,点名道:

“知节,药师,你们有吗?”

程咬金与李靖相视一眼。

李靖本来已经隐退,但因为牵扯上了郑家一事,他帮忙审讯,所以此时也以代国公的身份重新上了一回朝。

他们俩也是一脸熬过大夜之后的样子。

闻言,程咬金上前一步,冲李世民拱拱手道:

“启禀陛下,臣确实有事要奏。”

“前夜长安城中出现混乱,有人于宵禁之时当街刺杀公义县男之子、未来驸马陆恒。”

“臣奉命彻查此事,已于昨夜将两名案首捉拿归案。”

“二人已将所有实情全盘托出,案卷会有百骑司之人奉上。”

话音落下。

侍立于李世民身旁的何德便从怀中摸出一卷纸来,呈了上去。

李二陛下有些惊讶。

他惊讶的是两件事——

第一,为什么说是两名案首。

不是只有郑仁泰一个人吗?哪怕昨天晚上他已经知道,陆恒冒出来那么大的动静,是因为半夜带人去踏平了铁狼帮的寨子,可这事跟刺杀又有什么关系?

第二,郑仁泰居然松口松得如此之快!

就离谱!

不论如何,郑仁泰好歹也是跟着他参与过玄武门之变的人,也是征战多年,最后才在禁军任职宿卫宫城。

哪怕李世民也恨极了五姓七望……

可郑仁泰这么一个铁血汉子,到底为什么这么快就松口了?

怀揣种种疑惑。

李二陛下皱着眉头,展开了手中的案卷。

越看便越是触目惊心!

半晌。

他长长出了口气,将手中那卷纸和上。

而后,握着那卷轴。

砰的一下!

重重扔到了大殿的最中央!

“好,好得很……”

“荥阳郑氏,可真是出了很多好东西啊!”

李世民面色涨红,眼皮子都在跳。

他扫视一眼,盯着朝臣队列中所有的五姓七望之人,冷笑道:

“郑仁泰,郑山德,可真是两个好兄弟啊。”

“朕倒是很想知道,郑氏其他人,还有没有与他们关系极好的?”

“若有,那便赶紧站出来。”

“若等到朕亲自查清楚,事情就与自首不一样了!”

无人出声。

这世上,大部分人都还是怀有侥幸心理的。

如果只是郑仁泰和铁狼帮的雷炸了,他们还是相信对方没有供出其他人的。人人都有妻儿老小,郑仁泰哪怕是死了,可只要没有松口,他剩下的妻儿也会有宗族供养。

可他一旦不管不顾,把所有人都给牵扯出来的话……

那不仅郑家,其余五姓七望也都会被拉下水。

届时,别说帮忙供养了。

自身难保的时候,族人们不想着如何灭了郑仁泰一整房,都算仁慈!

李二陛下盯着这些人的脸,将他们的表情一一收入眼中。

果然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

他忽然笑了起来。

“郑仁泰确实是没有说出任何人,将罪责全部揽到了他一个人身上。”

“噢,还有那个什么郑山德。”

“他们两人勾结,伙同铁狼帮,因私仇记恨当街刺杀陆恒,此事恶劣至极!”

“先前的书局纵火一事,郑仁泰也一同认下了。”

话音落地。

所有世家中人都长长松了口气。

还好,郑仁泰算是条汉子,也很明事理!

如果胡乱攀咬起来,对方恐怕会将他们干的事情都给抖搂出去。届时,不论他们怎么辩解,即便不能定罪,但总归会有大量损失。

既然对方这么给力,那他们也该投桃报李一下。

顿时,有人心思活络起来。

兵部侍郎崔敦礼站出列,拱手行礼:

“陛下,郑仁泰不论如何也是宿卫宫城的中郎将,即使有仇,以他的身份和地位,大可不必用刺杀这种下三滥的方式对付陆恒。”

“臣以为,此事还需多加调查,以免内涵冤情啊!”

崔敦礼属博陵崔氏,跟荥阳郑氏交好,而他与郑仁泰也有私交。

所以,不管是于公还是于私,他都希望能尽力多保保对方。

李世民挑起眉头:

“噢?”

“不知崔侍郎觉得哪里有问题?”

“在为他求情之前,你可以先捡起地上的卷宗看看,他的口供可都在上头。”

“看完,再跟朕说里头有冤情。”

李二陛下的态度极为强硬。

崔敦礼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捡起卷宗,他细细翻阅了起来。

只看了几眼,崔敦礼额头上登时出现了豆大的汗珠。

谁特么能想到……

郑仁泰是刺杀的时候,被当场抓到的?

这完全不该是郑仁泰的行事风格啊!

如此落人话柄的事,他绝不可能跟一群刺客死士一起出面围攻陆恒。

哪怕目的达成,在场的那些刺客也有可能会供出他来。

郑仁泰怎么会犯下这种低级错误?!

崔敦礼还没有看完,心里就已经知道——

这一回,郑仁泰是真的完了,彻底玩完了!

可根本等不到他说话。

李二陛下便又开口了。

“朕瞧着,除了崔侍郎之外,诸位爱卿也有不少人对此持疑。”

“既然如此,那便传召郑仁泰和郑山德吧。”

“来人!”

“百骑司,将这两个穷凶极恶之徒给朕带到殿内来!”

………………

不多时。

已经失了双腿的郑仁泰被两名百骑司之人半拖半架着,到了殿外。

他面色本就因为伤势而苍白。

而在看到外面的郑山德时,郑仁泰苍白的脸色瞬间变得通红!

愤怒。

对叛徒的愤怒!

“郑山德,你他娘的缺不缺德?!”

“说好的阅后即焚,你却藏了起来!”

“要是藏好,那也就罢了!”

“可是这些还全都被他们找出来了!”

他挣扎着,似乎想冲到郑山德面前痛打对方一顿:

“废物……”

“你这个又蠢又坏的废物!!!”

郑山德自知理亏,也不敢多说什么。

是他自己坏了规矩,哪怕现在郑仁泰把他脸给撕烂,也都是情有可原。

第二百零六章 早朝杀人 郑仁泰与郑山德正在门口对峙之时。

忽然,他们俩身后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哎呦,二位这么有闲情雅致,在这吵架呀?”

“快别吵了,比起吵架,我觉得你们应该更关心会不会被抄家才对啊!”

这阴阳怪气又极其气人的话……

两人同时回头。

果不其然,是陆恒!

郑山德对郑仁泰于心有愧,但对陆恒却全无愧疚。哪怕他派人去刺杀了对方,在他心里,这也是陆恒咎由自取。

凭什么他堂堂荥阳郑氏的子弟,居然要被这种家伙讽刺?

他奋力挣扎,想要挣脱百骑司的束缚。

见挣扎没有用。

郑山德对陆恒破口大骂!

“你这个混账玩意,早该死在前天晚上!”

“老子真是后悔……若当时亲自带人动手,早把你弄死了,怎么会出这种事!”

“狂妄至极的竖子!”

“你死全家,你不得好死!!!”

陆恒完全没有反应。

他甚至揣起手,很有兴趣地看着郑山德。

“怎么不接着骂了?”

陆恒歪着头:

“不得不说,你骂人的词汇量真的很贫乏。”

“除了带户口本骂,还能出什么新鲜花样吗?到底是你们郑氏不会教人,还是你根本就没有跟他们一起读过书啊?”

郑山德原本就难看的脸色,瞬间就绿了。

他虽然名义上是跟郑仁泰出自一脉,有同一个祖父,但他父亲是被逐出家门自生自灭的私生子。

有这种父亲,郑山德怎么可能会跟郑氏子弟一起读书?

在成功创立铁狼帮之前,他连与郑仁泰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他气得浑身发抖。

正此时。

殿内传来了何德的声音。

“宣,罪臣郑仁泰,案犯郑山德,及受害人陆恒!”

陆恒冲他们笑了笑,径直当先走了进去。

以受害者的身份,在朝堂上见到李二陛下、程咬金和李靖,这还是头一回。

进殿之后。

李世民高坐龙椅之上,冲陆恒冷眼相待。

昨天晚上陆恒干的事情,实在让他非常恼火。

不过现在有正事要处理。

再加上陆恒即将迎娶豫章,当了驸马后是一定会入朝为官的。如果在朝堂上当众发难,那些五姓七望本就跟陆恒有仇,若以为李世民厌弃他,日后定然会变本加厉。

这是长孙皇后劝的。

所以哪怕再生气,李二陛下也没有现在冲陆恒发脾气。

“来了?昨晚没受伤吧。”

李世民瞥了他一眼道:

“看来是没事。”

“能不靠禁军,不费一兵一卒拿下案犯,你也算是有点本事。”

“下次不要这样了。”

“至少,提前跟朕说一声!”

陆恒笑眯眯地拱了拱手。

“陛下,下次一定!”

这句话他上辈子老说,但是具体怎么操作……那就看心情了。

紧接着。

郑仁泰和郑山德也被带了上来。

当群臣的目光落到郑仁泰的腿上时,所有人都不由得心惊肉跳。

对方双腿从膝盖往下,竟是全部空空荡荡……

被砍断了!

哪怕看不到里头有多么血肉模糊,可这样留白,倒是让众人愈发开始脑补起了郑仁泰当时的惨状。

尤其是看过卷宗的崔敦礼。

卷宗上写得清清楚楚——

如此手段残暴地砍断郑仁泰双腿的人,正是陆恒!

崔敦礼不由得脊背发寒。

当年对太子李承乾下手之时,他也是知情者之一。

想到陆恒与太子之间关系如此密切,崔敦礼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就是,对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太子残疾的真相!

比起郑仁泰被捕。

这件事,才是真正能决定五姓七望未来的大事!!!

一旦东窗事发,让李世民知道了……

照李二陛下对李承乾的期待,连一个瘸腿太子都不肯废,照样坚定不移地支持这个储君,他怎么可能放过五姓七望这些罪魁祸首?

崔敦礼恨不得立即扑上去把郑仁泰给杀了灭口!

可他不敢。

不仅仅是他。

朝中有不少人,都知道太子残疾究竟是怎么回事。

许多人心里都升起了灭口的想法。

但这念头又立即熄灭。

他们也不是傻子。

既然郑仁泰腿已经被砍断,那要么事情已经泄露,要么这只是巧合。

如果已经走漏风声,他们现在灭口不就是坐实了自己心虚吗?

一时间。

大殿内无比安静。

李世民扫了他们一眼,观察到了每个人的表情变幻。

随即,他缓缓开口。

“郑仁泰,你当年对朕忠心耿耿,所以朕想先问你——”

“挑拨萧瑀与陆恒,怂恿萧瑀去书局闹事,并且趁机纵火。”

“利用职务之便,于宵禁当街刺杀陆恒。”

“身为朝臣,与铁狼帮勾结十多年。”

“这些事,是否都是你做的?”

郑仁泰面如死灰地点了点头。

他甚至不敢看李世民现在的眼神。

生怕一抬头,就看见了对方眼中对自己的滔天杀意!

“既然你已经认罪。”

李世民又转脸,盯着旁边发抖的郑山德:

“据朕所知,郑山德,你是荥阳郑氏旁支私生子所生。”

“书局走水之时,是你听从郑仁泰指使,派帮众在那里扔了火折子引起大火。”

“刺杀陆恒,也是你养的死士干的。”

“这些年来你更与郑仁泰勾结,互通有无,狼狈为奸,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罪大恶极之事,你们往来书信中讲得明明白白。”

“你可认罪?”

郑山德瑟瑟发着抖。

他本想为自己辩解一二,到最后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能点头。

李世民站了起来。

他从旁边侍卫腰间抽出了佩刀。

寒光乍亮。

咔嚓——

寂静无声的大殿中。

刀锋砍断骨头的声音极其清晰。

郑山德的人头滚滚落地,血液溅到五步开外。

当头滚到陆恒脚边时,上辈子玩FIFA玩多了的他下意识就是一个抬脚抽射。

然后这颗人头,就又落到了郑仁泰面前。

后者脸色瞬间惨无人色。

“我不是故意的,抱歉啊陛下。”

陆恒举起手:

“就是脚有点犯欠了……”

哪怕他搞出这种乌龙,也没有让朝堂里的气氛稍微缓和哪怕一点点。

李世民也没搭理他。

而是转头看向郑仁泰,微笑了起来。

“放心,朕不会现在就杀你的。”

“留着你,还有大用处呢。”

第二百零七章 李二的心比李靖还脏! 此时此刻的后宫。

立政殿里,李明玉在里头跟无头苍蝇一样转着圈。

“转什么呀,转圈就能把你未来夫婿给转到后宫来啦?”

长孙皇后打趣笑道:

“也不知你在担心什么,那小子本事可大着呢。”

“光是昨天一晚上,陛下都已经发了好几回脾气了,都是陆恒惹出来的!”

李明玉很担心,但现在又有些羞恼起来。

她跺了跺脚,满脸红晕:

“母后您说什么呢!谁想让他来后宫了!”

“我只是听闻,他自己带着一群虎头帮的人跑到山上去,闹了那么大动静不说,也没说跟我报个平安。”

“谁知道他有没有缺胳膊少腿的?”

“若他真缺了什么,女儿可不会嫁给他!”

说是这么说……

长孙皇后瞥着女儿通红的脸,对这孩子的心思一清二楚。

不就是担心陆恒安危吗?

啧啧啧,也不会好好说话。

她笑着拍了拍李明玉的手背,道:

“好了好了,知道你担心他。”

“等会儿早朝结束了,母后替你跟你父皇说一说,让他把陆恒带过来给你看看有没有缺胳膊少腿!”

………………

前朝。

郑仁泰眼睁睁看着李世民亲自抽刀动手,将自己那位远方表弟郑山德给砍了个身首分离。

他脸色惨白,整个人抖得跟筛糠一样。

这并不是因为看见了杀人场景害怕。毕竟当年他也是征战沙场的人物,更参与了玄武门之变,怕什么都不会怕杀人。

他害怕的,是李世民砍了郑山德的头,却丝毫没有要对自己动手的意思。

在知道今天要在朝堂上认罪之时,郑仁泰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按照陆恒昨天晚上所说,只要他能把书局纵火和刺杀一事给认下,其余事情就不会牵扯到五姓七望本身。

郑仁泰相信的并非陆恒这个仇人。

而是他确信,陛下不会因为区区一个陆恒,就敢于得罪世上最大的几个高门望族!

他们为朝廷输送了多少人才,朝廷里又有多少人都是他们的人。

只要李世民敢动手,五姓七望就决不会坐以待毙。

轻则齐齐死谏。

重则直接造反!

可如今这个情形,看起来极为不妙……

李世民分明知道了他的罪行,却没有要动手的想法。

这不就是在留活口,好为日后对五姓七望做准备的意思吗?!

郑仁泰虽然是个武将,但出自高门,他自幼接受了极为良好的教育,脑子也转的快。

思及此处。

他不由得恐惧了起来。

李世民,该不会真要对世家举起屠刀吧?!

“陛下,一应罪责,罪臣都认了,这都是罪臣一人所为,请陛下不要牵连旁人。”

郑仁泰没有双腿,此时整个人匍匐在地,声音颤抖:

“请陛下赐臣一死!”

李世民挑起了眉头。

想死?

这是想用自己一个人的死,来换全族,甚至是五姓七望的平安?

他又笑了起来:

“这是说的哪里话?”

“别那么急着死。方才就说了,你想死,朕还不想答应呢。”

郑仁泰现在是彻底面如死灰了。

李世民是真要对五姓七望下死手啊!

李二陛下冲朝臣们也笑了笑,道:

“诸位爱卿,朕先把话说到前头——”

“罪臣郑仁泰,在关押期间不得有任何人前去探望。”

“你们也不要有别的心思。”

“任何试图用手段进去探望他的人,朕都会好好记下,好好查。”

“明白了吗?”

朝中不少人的额头上都浸出冷汗。

他们知道,李世民这话是对着自己这群世家中人说的。

世家子弟去探望郑仁泰,无非就是两个目的。

要么,他们去警告对方不要乱说话,不论受什么酷刑都不能松口扯上自己家族。

要么,就是直接灭口!

而这两个结果,都是李世民不能容忍的。

不仅仅是郑仁泰。

其他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李世民的打算!

………………

早朝散去。

陆恒跟程咬金、李靖走在一起,离其他人隔了很远的距离,远远坠在最后。

“二位叔伯,你们能不能告诉我,陛下为什么不弄死郑仁泰啊?”

陆恒很疑惑地问道:

“如果是因为要查清世家,有口供,有郑仁泰与郑山德往来的书信,这不就够了吗。”

“为什么非要留他?”

“这不是摆明了让世家们知道,陛下要对五姓七望动手了吗?”

他没想到今天李世民会直接在早朝上砍了郑山德的头,不过这也可以理解为杀鸡儆猴,让那些蠢蠢欲动的人老实点。

但是,当众宣告不杀郑仁泰,并且直接警告世家,这就真的太离谱了!

之前自己想动手,所有人都说不要打草惊蛇。

李世民现在何止是打草惊蛇。

他就差在蛇窝门口放火了!

李靖无声地笑了笑。

“陛下就是想惊动他们。”

“郑仁泰光是被捕,就已经让世家们惶恐不安了。”

“听我大哥说,自从你昨夜掀了铁狼帮老巢,他们的帮众连夜就开始分清各个堂口的钱财,城门一开就想跑路。”

“好在朝廷早有准备,提前戒备了城门,一个都不往外放。”

“只要郑仁泰还在牢里一日,世家们便会惶惶不可终日,也会试图清理自己那些可能会露出来的马脚。”

“咱们查起来很费劲,但跟着他们清理的痕迹查,就轻松多了。”

陆恒听得一愣一愣的。

看来,不光是李靖这种玩战术的老阴比心脏。

同样将军出身的李世民,心也脏的很啊!

正愣神之际。

身后忽然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以及何德的喊声。

“陆公子,陆公子!”

何德跑到他们三人面前,对陆恒道:

“陛下有旨,让咱家带你去甘露殿里,他有事情要问你。”

陆恒挠了挠头。

难不成,这是要秋后算账了?

他想着自己昨天晚上干的事情,登时就也有点心虚起来。

拿着炸弹威胁要炸城门……

这事儿如果传到李二的耳朵里,他估计就不仅是挨骂这么简单了。

想到李承乾曾经说过,饶是身为太子都逃不过挨板子的命运。

陆恒头皮有点发麻。

他过去,不会也要挨板子吧?!

第二百零八章 秋后算账 甘露殿内。

此时,这里只有李二陛下一个人。

他坐在位置上,眼睛始终盯着门口的方向,似乎很是关心即将要来的那人似的。

而陆恒刚抬脚走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个直勾勾的眼神。

“陛下,您这是不是有点太客气了,还特地在这儿等我……”

发现李世民没有反应,他讪笑一声,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

没成想。

屁股刚一沾座,李世民就突然暴喝道:

“谁让你坐下来的?一点规矩都没有!”

陆恒就当自己扎了个两秒的马步,又站了起来。

他内心略有些惆怅。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因为左脚跨进公司被开除?

嘶……

李二陛下这个老板,恐怖如斯啊!

“陛下,您有什么不满,可以说出来嘛,气坏了身子可不好。”

陆恒语气很是担忧地开口。

正当李二以为这憨货是不是突然开了窍的时候。

他就继续说:

“……您这身体是臣好不容易才治好的,要是又气坏了,臣和您都麻烦不说,玉儿也会很难过的呀!”

李世民的脸色瞬间比刚才更难看,可以称得上是乌漆麻黑。

这他娘的是什么话!

合着,要是不麻烦他陆恒来治病救人,李明玉也不是自己女儿,这家伙就不担心气坏自己身子了?

李二陛下怒目圆瞪盯着陆恒。

“朕不跟你贫嘴!”

“如今书局纵火案、郑仁泰刺杀案,连带着铁狼帮勾结朝廷命官一案,均已告破。”

“现在,朕可以跟你算算总账了吧?”

陆恒头皮发麻。

他想了想,试探着问道:

“陛下,您说得是哪方面的账啊?”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

看来,这憨子是干了太多缺德事,连自己要问哪条罪都没想明白!

他怒吼道:

“昨天夜里,铁狼帮寨子所在山上发出巨响,而后燃起大火,这是怎么回事!”

“你挟持郑山德非要半夜入城,没等到禁军过去说明情况,就威胁说要炸了城门,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那寨子里除了你拿出来的那些书信账簿,究竟还有多少旁的物件。”

“给朕一一说清楚!!!”

陆恒被吼得不由得掏了掏耳朵。

李二陛下这体格是真的好。

吼一吼,差点把自己给吼耳鸣了!

他无奈道:

“陛下,这都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嘛。”

“就比如城门那时候,您说说看,臣当时已经稳稳拿下了郑山德及其部众,但城门郎却死活不肯开门,哪怕臣说了可以让他去禀报上官或者禀报您,他还是非要臣将郑山德交给他们。”

“换做是您,您能放心吗?”

李世民额头冒出青筋:

“那你大可以留在城外,等天亮了再进城。”

“这个等会儿再说!”

“你先告诉朕,那发出巨响的物件究竟是何物!”

陆恒思考了一下。

到底是用比较科学的办法告诉他,还是故作玄虚搞点玄学呢……

算了。

玄学方面他啥也不懂,倒不如直说。

“那玩意叫炸弹,是臣自己造出来的。”

“其中原料很好找,碳、硫磺、硝石加上一点白糖,按比例装进陶罐里,然后再在上面插一条用火油浸过的麻绳就行。”

“臣不是方士,也不炼丹,材料都是临时找孙老爷子要来的。”

“整个制作过程他都亲眼看到了,您若不信,可以找他过来问问。”

李世民听得有些糊涂。

这些材料很寻常,连他都知道。

而且,除了硝石和硫磺只有方士比较常用之外,其余物品甚至都是日用品,随便一个百姓家中都能找到。

“你可别诓骗朕。”

李二陛下面带狐疑之色:

“就这么些寻常物件,能弄出昨夜那般巨响来?”

陆恒都无奈了。

他指了指身后道:

“陛下,您要是实在不信,臣可以带您亲自试验一番。”

“宫里应该是有方士的吧?”

“陶罐、碳和白糖,御膳房里肯定也有吧?”

“臣当场做一个出来,您想在哪里点就去哪里点!”

见陆恒说得信誓旦旦,李世民这会儿也不敢贸然行动了。

照昨天晚上那动静,若那什么炸弹真的在宫里点燃,恐怕整个太极宫都会被烧!

他没吭声,但陆恒却越说越来劲。

“还别说,这玩意其实在宫里炸还没那么危险。”

“在外头平原上试验吧,很容易泄露机密,这玩意的制造手段可得牢牢握在朝廷手里。”

“可若在山上,又很容易引发山火。”

“宫里到处都是花园空地,只要点火之后人能泡开,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危险,更不会引发火灾。”

“陛下,要不咱们就在宫里给您看看?”

李世民刚刚才好一些的脸色,现在又黑了。

他就是不明白——

陆恒到底为什么,能够十年如一日的憨啊?!

能声如惊雷绽开、火光照亮长夜的物件,他居然敢说在宫里试验很安全。

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

他实在忍不住了。

正想发火时,门外却响起了脚步声。

是两个人的。

“陛下,您这又是想发什么脾气呀?”

长孙皇后款款而来,冲李世民笑道:

“郁气伤肝,您还是少生气的好,免得一会儿头风病又犯了。”

她身后还跟着李明玉。

李明玉自以为不动声色地打量了陆恒一番。

嗯,没缺胳膊少腿,脸上也没有伤,皮都没蹭掉一块,还好还好。

豫章公主漂亮的眸子中露出一丝放心。

陆恒却将她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心里美滋滋地瞅了李世民一眼。

你有媳妇疼,我没有?

我媳妇可疼我了!

李世民瞥眼看到陆恒这个眼神,当即就有些牙根发痒。

臭小子……

拿着老子生的闺女,跟老子炫耀你有媳妇是吧?

“陆恒,你过来。”

李二陛下冷声将陆恒喊到跟前来,道:

“既然弄出了如此厉害的物件,想来将其用于军中,再合适不过。”

“蛮子的骑兵厉害,但马匹也最怕巨响。”

“这样吧。”

“待到你与豫章完婚之后,就跟着你程伯伯一起,去军中历练历练。”

“男子汉大丈夫,当如是!”

第二百零九章 惩罚?庇佑! 当日下午。

卢国公府邸。

程咬金满脸无语地看着眼前撒泼打滚的陆恒,想捏死他的心都有了!

“程伯伯您评评理,您评评理啊!”

“凭什么刚成婚就要把我丢到军营里头去?”

“陛下他看不惯我可以直说,为什么要这么搞我啊!!!”

陆恒欲哭无泪。

他今天早上已经很努力地抗争过了,但是并没有什么用。

哪怕长孙皇后求情,也只能让李世民把他丢得稍微近一点,不要丢去边疆苦寒之地。

最后的结果就是成婚之后,陆恒得去西郊大营里呆满一年,若有战事,就随时准备出征。

李二陛下铁了心,长孙皇后和李明玉一起上都劝不住。

所以,陆恒就只能来找程咬金哭诉。

毕竟这位伯伯,日后可就是他顶头上司了!

程咬金略带嫌弃地把他扒拉开。

“有什么好哭的?能跟着老夫征战,多少人求之不得!”

“你看看你,一个堂堂大好儿郎,身怀猛力却不想为家国上阵杀敌,像什么样子嘛!”

其实他心里暗自窃喜——

早就想把陆恒这臭小子挖进军营里了。

这下子,陛下倒是给了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陆恒幽怨道:

“可是程伯伯,咱们不是还没查完五姓七望的事情吗?”

“我不信这西郊大营里,就没有世家的人!”

“若是他们还想继续对我动手,那我一个新人混在军营里,岂不是任人宰割?”

程咬金想了想,说:

“你可以揍他们,军营里就是谁拳头大谁说了算。”

陆恒:???

什么玩意???

他愣了几秒钟,有些愕然道:

“不是……”

“军营里就没有军纪吗?”

“随意打架斗殴,这事情若是被他们告上去了,我不得挨板子啊!”

“您可别仗着年纪大就乱出馊主意!”

他怀疑程咬金想整自己,但是他没有证据。

老程思考了一下。

然后他冲外头高声喊道:

“处默,混小子,滚进来!”

一阵跑动的脚步声传来。

程处默打了个赤膊连滚带爬地跑进了书房,身上还有汗水,显然刚才是在演武场里练着。

他擦了擦汗,嘿嘿笑道:

“爹,您找我啥事啊?”

程咬金冲陆恒扬了扬下巴,道:

“这小子,再过几日就要去西郊大营里了。”

“你跟他说说,军营里是不是谁拳头大谁说了算话?”

“他还担心会被告状挨板子呢。”

满头是汗的程处默没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陆恒怒目而视——

怎么了,别人没进过军营里,担心不是很正常吗?!

见他这么恼羞成怒的模样,程处默笑得越来越大声,最后直接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哈哈哈哈……陆兄弟啊,你怕是不知道,这军营里打架,只要没断胳膊断腿,就没人会闹到上头去!”

“他们总觉得,男子汉之间打架,是他们自己的事情。这若闹到上官那里,那就是既输了架,又输了骨气和面子。”

“传出去,告状的人要被耻笑到退伍的!”

程处默几乎要笑断了腰:

“没事没事,陆兄弟你若是害怕,到了大营就跟我说!”

“我在那儿认识可多人了!罩着你没问题!”

陆恒冷笑一声。

“你掰手腕连我都掰不过,还罩着我?”

程处默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玛德。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

立政殿内。

李明玉满脸担忧地绞着手帕,怔怔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长孙皇后在她身旁轻声道:

“玉儿,你也别太过担心。”

“你父皇虽然看陆恒有些不顺眼,但也不可能想至他于死地,最多就是给一个教训,这事就算过去了。”

“再说了,西郊大营里练一练又不是立刻就要上战场。”

“说不准过两个月,等你父皇气消了之后,他就回来了呢?”

李明玉知道自家父皇究竟在气什么。

这两天,陆恒干的事情虽然也是有利于皇室的,但实在太过离经叛道。

宵禁期间公然咆哮城门,管他什么理由,只要不是紧急军情,都是不允许的。

陆恒不仅喊门,甚至直接威胁了城门郎。

这并非跟世家出身的城门郎作对。

而是在挑衅李世民的威严!

李明玉忧心忡忡,道:

“可是父皇的气什么时候才能消呢……”

“陆恒分明已经将那炸药的方子也献给父皇了,他却仍旧没有丝毫松口的打算。”

“难道,还要陆恒献出其他物件,才能把他从大营里放回来吗?”

长孙皇后只是叹了口气,并未再多言。

有些事情,跟这些孩子们讲是讲不清楚的。

她了解丈夫,自然知道李世民并非那种会跟孩子置气的人。

把陆恒丢到西郊大营去,最大的可能,反而是为了保护他!

郑仁泰出事,连带着荥阳郑氏与其他五姓七望,全部都在人人自危。

在这种情况下。

不论陆恒是不是受害的那一方,在五姓七望眼中,他就是始作俑者,如果没了他一切都不会发生!

现在,长安城里里外外,想杀了陆恒的人不计其数。

如果让他跟李明玉成婚后住在一起……

就算是公主府,就算有百骑司护卫,那还能时时刻刻都护着他不成?

而放在大营里就不一样。

那里是程咬金、李靖他们的地盘,就照这俩人护犊子的脾气,怎么都不可能让陆恒出事。

退一万步说。

即使大营里也有世家子弟,那在军中单打独斗,能出什么大事?

受点伤,总比丢了命要好吧!

至于陆恒什么时候能回到长安城里来……

望着女儿惆怅的神情,长孙皇后深深叹了口气。

二郎什么时候能将世家势力肃清大半,陆恒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回来与玉儿一起住啊。

“母后,您说,父皇会不会因此退婚啊?”

李明玉喃喃出声:

“他好像……真的很不喜欢陆恒。”

长孙皇后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脑袋。

“不会的。”

“你父皇比很多人,都更希望陆恒活着。”

第二百一十章 陆恒运气好吗? 东宫。

听完何德的话,李承乾豁然起身,惊呼道:

“什么?”

“陆恒与玉儿成婚过后,就要被父皇丢去西郊大营了?!”

“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

“孤这便去找父皇理论!”

他站都有点站不稳,却硬生生走到了轮椅那边,固执地要自己去甘露殿。

何德赶紧拦住。

“殿下,您这是何苦哇?”

“事情已经定下来了,您这会儿过去,恐怕正好就撞上陛下发脾气呢!”

“听奴一句劝,这件事就顺其自然,陆公子有本事得很,在军中也定然不会吃亏的。”

这宫里,最了解李世民的无非就两个人。

一位是跟李二少年夫妻的长孙皇后。

另一个,就是何德这个几乎在李二身边呆了快二十年的侍卫兼太监。

平时但凡是何德劝的话,李承乾多半都是会听的,因为关于李世民的事情,他就从来没有说错过。

可今天不一样。

李承乾怒道:

“陆恒前几日才刚刚遭到刺杀,他费了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将两个元凶缉拿归案,如今一点功绩没有不说,又要被丢到军营里去。”

“这是哪里的道理?!”

“且不论私交,哪怕是作为玉儿的大哥,孤也不能看着她的驸马刚成婚就从军去!”

“何力士,你让开!”

何德属实有些无奈了。

谁都知道陆恒这回很冤枉,但陛下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如果任由李承乾这般莽撞地过去兴师问罪,到时候别说陆恒了,就连太子也得搭进去。

轻则禁足,重则挨揍啊!

“殿下,不如这样吧。”

何德叹了口气,道:

“奴带您去一趟代国公府,您听听看李靖将军怎么说,这总行了吧?”

“陆公子与李将军的交情您也知道。”

“他肯定是不会害陆公子的。”

李承乾推轮椅的手停住。

说不害怕李世民,那是假的。

他犹豫了很久,才终于点头道:

“好。”

“那便去代国公府上。”

………………

与此同时。

魏王府。

李泰正躺在榻上,由侍女喂他吃点心,就听到外头有属下来禀报。

他随手招了招,那属下进来便低声道:

“殿下,朝中有大事发生。”

李泰漫不经心地喝着酒。

“怎么了,说来听听。”

“是关于郑家的事情吗?”

“郑仁泰究竟发生了什么才突然销声匿迹的,有结果了?”

“噢——”

“昨夜那动静是什么,调查出结果了吗?”

那属下点点头,拱手低语。

“今日早朝您没有去,陛下当朝叫人将郑仁泰带了上朝,当时他双腿膝盖以下已经全被砍断,是被架着上朝的。”

“说是……说是他刺杀的陆恒,被抓了个现行。”

“同时被带上朝的,还有一个叫郑山德的人,是铁狼帮的帮主,也是郑仁泰的远方表弟。”

“陛下对他们二人的处置不一样。”

“郑山德,被陛下当朝亲自砍了头。”

“至于郑仁泰,陛下放出话来,说不会杀了他,事情查明前也不允许任何人前去牢中探望,否则就会将探望的人查得更加清楚。”

李泰手里的酒杯僵在原地。

良久。

哐当一声。

那酒杯落在了地上。

他惊愕抬头,看向那名下属:

“你方才所言,可当真?”

下属语气肯定道:

“句句属实!殿下随便问问便能打听到,此事已经满长安人人皆知了!”

李泰皱起眉头,又问:

“那,昨夜的动静……”

下属恭敬道:

“是陆恒所为。郑仁泰和郑山德皆是他抓获的,昨夜的动静,听说是陆恒炸了铁狼帮的寨子,具体手段目前还不清楚。”

“只不过,城门那边有清河崔氏的人。”

“据他们所言,陆恒昨夜硬要进城,甚至用了那手段威胁城门郎。”

“陛下大为光火,近日或许便会处置他了。”

李泰陷入沉思。

虽然他很讨厌陆恒那家伙,可他心里也清楚,既然父皇没有取消陆恒与豫章之间的婚事,那事情就没严重到那个地步。

最大的可能,就是雷声大雨点小,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罢了。

沉吟半晌。

李泰冲那下属道:

“你现在去跟郑玄果说,他父亲的事情本王会尽力想想办法的,让他不要太过担忧。”

下属十分惊讶,犹豫着劝道:

“可是殿下,您若要管这事,恐怕会被陛下厌恶,甚至怀疑啊。”

“他们世家的事情,自有其他几家来管。您掺合进去……”

李泰冷笑一声。

“莫非你还真以为,本王会替郑仁泰这个铁板钉钉的罪犯求情?”

“不过是拉拢五姓七望的手段罢了!”

“说归说,可他们也知道,父皇必定不会放过郑仁泰的,谁求情都没用。”

“既然如此,本王何不卖个人情?”

“蠢货!”

那名下属被骂了,反而还很高兴的样子。

这是殿下在提点自己呀!

他当即恭恭敬敬地一拱手,道:

“属下谨遵殿下教诲!”

李泰不耐烦地摆摆手:

“别废话了,赶紧去做事吧。”

“哼……”

“那个陆恒,倒也真是运气好!”

………………

代国公府。

李靖看着眼前坐着轮椅的太子殿下,轻轻叹了口气。

“太子殿下来找老臣,是什么意思呢?”

李承乾盯着他,眼神很诚恳。

“李将军,在这朝中,您算是最关心陆恒的长辈之一。”

“他即将被父皇弄去西郊大营,而一旦有了战事,恐怕就会随大军出征一同上战场。”

“若他在战场上出了什么事,您就不担心吗?”

他们都知道,虽然陆铜仁得了个公义县男的爵位,但根本就没有实职,甚至根本就只是个虚衔罢了。

所以,陆恒在朝廷里也没有任何来自家族的助力。

他能仰仗和依靠的,只有李靖、程咬金这种看重他的长辈而已。

如果连这些人都不管他……

那在朝中孤军奋战的陆恒,就真是孤掌难鸣了。

李靖摇了摇头。

“太子殿下,您所求的,是让臣将陆恒弄出大营,让他与公主殿下好好过日子。”

“但此时,恕臣无法答应。”

“您请回吧。”

第二百一十一章 大婚前的女儿心事 在一片鸡飞狗跳之中,婚期已至。

贞观十年,二月十五。

李世民很大方,给李明玉的婚礼规模与长乐公主没有什么两样。

十里红妆!

陆家也是从几天前就忙得团团转,既要跟皇室沟通婚礼流程,又要弄府上的各种装饰。即使婚礼不在陆宅举办,但堂堂陆家独苗成婚,府里总不能什么都不装饰吧?

哪怕公主府已经修好,可毕竟是两个人的婚事,男方这边也是要出力的。

李二陛下虽然因为科举和郑仁泰的事情也忙得很,但不代表皇室没有长辈出面。

正相反。

有一位地位足够尊崇的人物,将李明玉的婚事全部过眼,处处把关。

长孙皇后!

立政殿。

长孙皇后亲手替女儿梳妆打扮,旁边有宫女不断递过去梳子、面巾以及各种妆品。

“玉儿,紧张吧?”

她笑吟吟看着铜镜中映照出的面庞,李明玉双眼紧闭,睫毛都在微微颤抖。

听到母后的话。

李明玉已经扑好粉的脸没有变化,但耳根子都红透了。

“女儿不,不紧张!”

“有什么好紧张的,您等会儿不是会送我出嫁吗?”

长孙皇后哑然失笑。

若不是有妆面,恐怕这孩子的脸比煮熟的虾都还要红了。

这会儿还在嘴硬!

她轻轻替李明玉梳着发髻,温婉笑道:

“今日过后,你也要成他人妇了。”

“可不能再像以前那么孩子气,知道了吗?”

“虽然公主府名义上是你做主,可陆恒跟普通的驸马不一样,他想法太多了。”

“有些事情,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夫妻间不要太过计较什么。”

李明玉一听就知道,母后是在劝自己别太管着陆恒。

这人是个憨子,行事做派很是莽撞,却偏偏每次都有运气逃过一劫。

如果每次都跟他计较,恐怕架都吵不过来。

她轻声问道:

“那,若是他有了二心呢?”

“驸马是不能纳妾的。”

长孙皇后一下卡了壳。

这倒是个好问题。

大唐的驸马,除非两种情况,否则绝对不能纳妾。

要么公主无法生育,要么公主自己同意这件事。

除此之外,若驸马强行纳妾,那很有可能直接和离,甚至被问罪!

半晌。

长孙皇后笑着摇了摇头:

“玉儿,你考虑得也太早了些。”

“若他对你有意,那纳再多的妾也不会改变心意。”

“可若已经没了感情,你为什么不和离,非要赖着他一个人呢?”

“你看,你父皇后宫佳丽三千,是这世上妾室最多的人。他有事情时,最信任的人还不是母后吗?”

“看郎君如何,不要试图猜测他的想法,而是要看他做了些什么。”

“为了娶你,陆恒付出的代价还不够大吗?”

李明玉一时默然。

是啊。

为了娶自己,陆恒跟大哥李承乾打好关系,甚至将土豆这种造福社稷的高产作物献给朝廷,只求父皇赐婚。

她低声喃喃道:

“陆恒说过,若我与他成婚,日后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他绝不约束我任何事。”

“我带着小兕子去了他新开的酒楼,他便用小兕子来做酒楼的名字。”

“我想学医术,他便带我去跟着孙神医看诊。”

“他说……成婚后,便日日为我做喜欢的吃食,想吃什么都给我做。”

“母后,这样会不会不好啊?”

长孙皇后都听愣了。

她从未体会过女儿所说的这些事情。

以前她是秦王妃,身份尊贵非凡,照样不能跟普通妇人一般与丈夫恩爱,因为李世民总是很忙。忙着打仗,忙着处理政务,忙着篡位夺权。

现在成了皇后,母仪天下,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没有任何人敢轻视她。

可她能见到李世民的时间却比以前更少。

即便现在掌握的权力很大,但却用得愈发小心谨慎,甚至国库紧张时,自己也得以身作则勤俭持家。

天下皆知长孙皇后,李世民唤她观音婢。

却没几个人知道,她的名字是长孙无垢了。

“母后,母后?您怎么啦?”

感觉到梳头的手不知不觉停下,李明玉从铜镜中看到母后的神情有些恍惚,不由得唤了几声。

长孙皇后回过神来,冲女儿笑了笑。

“母后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她抚摸着李明玉的头发,怅然道:

“有陆恒这样对你的郎君,已经很难得了。”

“你们两情相悦便更是难得。”

“虽然再过几日他就要去西郊大营里,但你也要好好待他。”

“此事不是他的过错,莫要责怪他,知道了吗?”

“这孩子在朝中没有任何助力,你父皇碍于很多人的阻挠,也不能太明显地护着他。”

“若你再不体谅他,那他可就是真的无依无靠啦。”

李明玉沉默了很久。

终于,她轻轻点了点头,凤冠霞帔上的饰品叮当作响。

是出嫁的声音。

………………

太极殿。

这里是陆恒与李明玉正式大婚的场地。

平日里这宫殿的用处,每逢朔、望之日,皇帝均临此殿会见群臣,视朝听政,此外大都是用于册封典礼、宴请使节,甚至是登基。

它在长安三内诸殿中地位最尊。

当做婚礼场地,除了长乐公主之外,也就只有豫章公主有这待遇了。

跟公主受宠程度有关,当然,也跟皇帝对夫家的重视程度有关。

上一对在这里成亲的新人是长乐公主与长孙冲。

长乐是李世民最为宠爱的女儿,而长孙冲则是长孙无忌的儿子,这可以称为帝国最为盛大的联姻了。

按理说,今天的婚礼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这个等级。

不过李世民是铁了心要为女儿女婿撑腰,谁劝都没有用!

哪怕魏征苦口婆心说了八百遍,甚至都直接开喷了,李二陛下也没有任何动摇的意思,甚至还拉了长孙皇后出来帮自己说话。

朝廷里有多少人承过长孙皇后的情,就有多少人不敢再继续反对。

饶是魏征这么个死杠精,面对这一位,也只好悻悻然闭嘴。

此时。

李世民已经端坐皇位之上。

只等陆恒的迎亲队伍入宫,接豫章公主过来拜天地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意外之喜 同日,清早。

陆宅门口。

这里虽然是京郊,但今日很反常地极其熙攘。

面前的大块空地上,早已经停满了马车,其余的高头大马更是数不胜数。

每一匹马的额前,都带着象征喜庆的大红花。

到处都是从各个府上赶来的仆役,他们的主子如今也都在陆宅里头。

陆恒忙得团团转。

他被陆铜仁和萧氏拎着脖子,跟客人们挨个请了好,还纷纷敬了水酒,饶是这度数低如米酒的东西,喝多了也难免有点发晕。

找了个借口尿遁。

陆恒在茅厕门口撞见了李承乾和程处默!

他咬牙切齿地走过去,恨声道:

“真是两个混蛋……居然躲到了这里来?”

“你们可是今天的伴郎!!!”

“留我一个人在外头敬酒喝酒,我要你们俩来干啥的啊!”

两人被抓了个现行,此时难免有些尴尬。

李承乾嘿嘿一笑,道:

“贤弟,这话是怎么说的……我身为玉儿的大哥,能来给你当伴郎已经很不错了!”

“你让我出去敬酒,就不怕外头那些人害怕?”

陆恒被他梗了一下。

这话倒也没说错。

如果李承乾这个太子殿下出去帮自己敬酒,那估计外面的客人们各个都得弯着腰喝酒了。

确实很不像话。

他转头看向装死的程处默,眼神不善:

“那你呢?”

“处默兄啊,我可是把你当好兄弟的!你就跟着高明兄一起这么对我?!”

程处默尴尬地笑了笑,打着哈哈,试图蒙混过关。

“不是……那你总不能把太子殿下扔在这里吧?”

“外头那些叔叔伯伯都是些什么人,你也不是不知道。”

“我爹就不说了。”

“李靖将军,房公,魏公,满地都是国公爷。”

“他们劝酒我都不敢不喝,问题是我喝得过谁呀……”

“你太难为人了吧!”

今日陆宅的客人,确实能称得上一句往来无白丁。

早上还有陆家宗祠那边的老不死试图混进来,但早就接到命令的门房认得出他们,全给赶出去了。

没了亲戚,撑场面的就都是陆恒后来认识的长辈,还有陆铜仁的朋友了。

陆恒认识的人……

咳咳,毫不夸张的说,扔块砖过去,砸着的人起步都是个国公爷。

里头的武将还占了一大半!

这帮酒蒙子,在尝过陆恒亲自酿的白酒之后,根本就不屑于喝普通酒水了。

如果是陆恒来敬酒,那他们还能看在新郎官的面子上放放水。

可若是程处默出去,下场就不一定好看了。

陆恒脸都绿了:

“我不管!这酒谁爱喝谁喝,我不跟他们喝了!”

“奶奶个熊的……”

“米酒都差点把老子给喝吐了,他们到底有多能喝啊!!!”

于是,半个时辰后。

在陆恒的强烈要求之下,喝酒这个流程提前结束。

迎亲队伍从京郊的陆宅出发——

一路前往长安城,皇宫!

路上。

陆恒左右看了看,发现李承乾面色很是古怪。

稍微动动脑子,他就知道问题在哪了。

李承乾,骑马了!

他不动声色地往程处默那边靠了点,压低声音道:

“处默兄,你看高明。”

程处默茫然地看了李承乾好几眼。

没什么不对啊?

见他这个表情,陆恒无奈地再凑近了些。

“你忘了他的腿是怎么回事了?我上次跟你说过啊!”

程处默当即恍然大悟——

李承乾的腿,是骑马的时候摔断的。

似乎从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骑过马,因为骑马需要双腿夹住马肚发力,也才能坐得稳。

咦……

“他今日是怎么了,这么给你面子吗?”

“不对啊,给你面子,跟他能不能骑马,这没关系吧!”

明白陆恒的意思之后,程处默更加茫然了。

他挠挠头,完全不懂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陆恒摸着自己下巴,若有所思。

“或许,有一种可能,我们先前都忽略了……”

“他的腿,会不会是心理因素?”

“嘶,很有可能!”

“贞观七年,那时候他才十四岁,突然遭受重大打击,跟张红拂一样得了创伤后遗症也很正常。”

“哪部剧里好像也有人因为心理疾病,一直瘸腿来着……”

“我得试试他!”

陆恒的自言自语,旁边的程处默愣是一句都没听得懂。

什么乱七八糟的!

程处默满脸狐疑地望去:

“陆兄弟,你到底想做什么?今天可是你大婚之日,别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陆恒冲他摆摆手,示意没事。

但实际上。

他已经在心里有个计划了。

………………

仪仗队伍缓缓行至承天门前。

这队伍很是庞大。

除了新郎官、伴郎等人之外,陆铜仁和萧氏也在马车里一同过来了,他们马车后是长长的聘礼,再往后,便是跟着一起前来的国公爷们了。

承天门再往里进去,便是通往太极殿的宽敞大道。

“紧张吗?”

李承乾对自己家很熟悉,比起之前被劝酒和社交支配的恐惧,现在他倒是愈发放松了,还有心情调笑陆恒。

后者皮笑肉不笑地瞥了他一眼。

“紧张……”

“紧张有用吗?”

“又不是我紧张就能不成婚了,真要这样,我还要急眼呢!”

说着。

陆恒像是喝得有点多了似的,在马背上摇摇晃晃,还举起拳头想锤旁边这幸灾乐祸的家伙一下。他身子不稳,眼看着就要从上头摔下来。

李承乾被这动作惊得头皮都发麻了!

他自己就是从马背上摔下来,然后才断了腿的。

今天能够骑马陪陆恒迎亲,一是因为对方没有几个适龄且身份足够的朋友来当伴郎,二则是因为他确实把陆恒当朋友了。

否则,李承乾说不准一辈子都不会再上马。

连爬上马背都需要仆役扶着,这对他是一种极大的侮辱!

眼见陆恒似乎就要重蹈自己的覆辙。

李承乾根本来不及多想什么。

探出身子一捞,稳稳当当地扶住了陆恒!

今天这日子不能出任何差错且不说,哪怕平时摔下马也绝对不行!

可李承乾刚扶稳对方。

就见陆恒表情骤然清醒,笑着看向他。

“你的腿,果然没有问题。”

“意外之喜啊,高明兄!”

第二百一十三章 李承乾的腿好了?! 太极殿内。

龙椅上的李世民等得略带焦灼。

他不时看看边上的长孙皇后,又看看大殿外头的空地。如果现在有手表,李二陛下估计已经把表给瞪穿了。

“陛下,您急什么呀?吉时还未到呢。”

长孙皇后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

“陆恒从京郊过来,还得应付您那些老兄弟们,来得迟些也正常。”

“您就耐心等着吉时吧,还有一个时辰呢!”

听到妻子的宽慰,李世民焦虑的心情略微缓解了一些。

毕竟是嫁女儿。

哪怕他是皇帝陛下,哪怕公主出嫁并不会如普通女子一般受欺负,但该焦虑还是会焦虑的。

可就在此时。

大殿外,忽然传来了嘈杂声。

今日本不应该出现这样的声音的。

婚礼的确会比较热闹,但这里是皇宫,更是太极殿,所有人进宫后都要低声交谈,不能高声喧哗。

那么,这声音又是怎么回事?

李世民转头看向何德:

“去看看外面什么情况。”

何德恭敬应了是,一路小跑着出了殿门。

但还没等他跑出去多远,门口就已经出现了一群人的身影。

队伍毫无章法。

却各个脸上都洋溢着喜色!

李世民皱着眉头仔细看过去——

好家伙。

房玄龄,长孙无忌,魏征,李靖,程咬金,李道宗……数不清的国公!

而这群大唐地位最尊贵的人,此时却跟其他人一起,簇拥着两个少年冲了进来!

“陛下陛下!您快点看……大,大喜事啊!!!”

程咬金直接冲到了李世民面前,话都有些说不明白了。

李二陛下眉头皱得更紧,几乎能夹死苍蝇。

他伸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对方好好说话:

“有什么事情慢慢说,今日这日子,你们跟打仗似的冲进来,成何体统?”

程咬金刚张开嘴。

身后,一向最为稳重的长孙无忌也冲了过来!

他年事已高,跑来的身影都有些摇晃。

“陛下,真的是大喜事!您快看看吧!”

长孙无忌指着被簇拥的李承乾和陆恒,语无伦次:

“太子他,他的腿好啦!!!”

“陆恒治好了太子的腿!!!”

李世民先是一愣。

随即。

连带着旁边的长孙皇后一起,夫妻二人豁然起身!

他使劲抓住长孙无忌和程咬金的肩膀,一手一个,声音都在颤抖。

“你们再说一遍……”

“太子的腿,怎么了?”

没有等到二人的回答。

李世民便亲眼看到,李承乾面前的人潮缓缓分开,为他让道。

瘸了三年腿的儿子……

竟然真的,稳稳当当地朝自己走了过来!

李承乾走得很慢,但只要眼睛没瞎都能看出来,他的两条腿都能使出同样的力气,没有偏向任何一边,也没有拖着一条腿勉强行走的样子。

他身旁,是身着大红色新郎服的陆恒。

陆恒拍了拍李承乾的肩膀,他那张向来嚣张狂妄的脸上,此时带着欣慰的笑容。

李承乾在没有任何人的搀扶下,独自走到了李世民和长孙皇后面前。

双膝缓缓跪在地上。

而后,他伏下身,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儿臣,李承乾,拜见父皇母后!”

他自己的声音也在颤抖。

李世民怔怔半晌,终于回过神来,一个箭步冲到了儿子面前将其扶了起来。

他看向边上眉眼含笑的陆恒,张了张嘴,想问对方是怎么治好李承乾的,却喉头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长孙皇后,已经开始抹眼泪了。

陆恒看着自己岳父岳母这样子,一时间也有点麻爪。

他摸了摸鼻子,尴尬道:

“陛下,娘娘,你们哭个什么呀!”

“高明的腿好了,这不是大喜事吗?今日还是臣与公主的大婚之日呢,双喜临门,你们二位应该高兴才是啊!”

………………

在一刻钟的混乱之后,整个太极殿终于恢复了秩序。

距离婚礼吉时也只剩下了一刻钟,但现在的场景却比刚才混乱时更加奇怪。

李二陛下根本顾不上什么礼节、什么君臣之别,拉着陆恒和李承乾直接到了高高的龙椅边上!

“快些告诉朕,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高明的腿已经瘸了三年,怎么会突然好了?”

他死死抓着陆恒的手臂,力气极大,几乎要把后者的手给抓断。

陆恒呲牙咧嘴。

饶是他能承受住程咬金亲热的拍拍,但面对状态极其不稳定的李世民,这劲还真有点承受不来啊……

“陛下,您撒手,撒手我就说!”

现在大家都顾不上什么君臣礼仪了,陆恒的称呼都随意了起来。

李世民当即松开。

陆恒也松了口气,解释道:

“他的腿本来就没有断。”

“或者说,断过,却又在他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自己好了。”

一旁的长孙皇后还在抽噎,听到这话,她也不由得擦了擦眼泪,好奇地开口了。

“什么叫本来就没断,或者自己好了?”

“高明的腿好没好,他自己心里难道就没个数吗?”

“若真的没断,为何会等到今日才康复啊!”

陆恒抓心挠肝的,不知道要怎么跟他们解释创伤后遗症这回事。

迟疑好半晌。

他才道:

“其实这跟代国公夫人的情况很相似……”

“高明的腿或许确实摔断过,但并非那种彻底好不了的。如果他还跟以前一样,每日都坐着不动,甚至连自己走路都不敢尝试,那今日我也不可能治得好他。”

“他从摔下马的那一刻起,就对骑马产生了一种恐惧,这种恐惧注定让他不敢上马。”

“受伤之后,他更是觉得所有人都瞧不起自己,因此对走路这件事愈发抗拒起来。”

“今日,应当是高明兄三年来第一次骑马。”

“在路上时我就觉得,腿真断了的人不应该能骑那么稳,最起码,他会下意识地用完好的那条腿使力。”

“但他没有。”

“虽然他看起来很恐惧骑马,死死抓着缰绳和马鬃不撒手,但下盘非常稳。”

“后来我在承天门前假装要摔下马,试了试他,果然,他扶住了我。”

“夹着马腿扶住的我!”

“陛下,娘娘,你们想想,断了腿的人能夹住马肚站起来扶别人吗?”

第二百一十四章 大婚 立政殿内。

原本已经盖好了红盖头,只等宫女过来走流程的李明玉,忽然听到远处的太极殿那边传来嘈杂声。

她有些好奇地偷偷掀开盖头一角,冲旁边的宫女喊了一声。

“外头怎么回事?”

宫女也跟她一样,一直呆在立政殿里面没出去,所以只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大清楚。

但没过多久。

新郎官的队伍,便浩浩荡荡地往这边进发了。

宫女赶紧帮着自家公主把盖头重新整理好,侍立在侧,安静等待迎亲队伍到来。

不多时。

陆恒便带着一众伴郎过来了。

值得一提的是,伴郎队伍里除了李承乾和程处默之外,还有几个少年也被拉来撑了场面。

满脸不情愿的房遗爱也在其中。

李靖长子李德謇,长孙无忌之子长孙冲,李道宗之子李景恒,皆在此列。

他们都是陇西勋贵家的孩子,此次过来当伴郎,实在是被各自父亲逼着过来的。

除了与陆恒有些恩怨的房遗爱,以及连襟长孙冲之外,其余人基本上都没有见过陆恒。

不过,虽然大部分伴郎都不是很熟,但这个队伍很有排面!

陆恒站在立政殿门口,朝里面笑道:

“娘子,还不赶紧出来吗?”

“难不成,你还舍得让他们打你的新郎官啊!”

他面前,是成群结队的公主们!

小兕子叉着腰站在最前头,昂首挺胸。

“哪能如此情谊便让你娶走我姐?”

“大家都说了,接亲要难,丈夫日后才能好好对待妻子!”

陆恒哭笑不得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这特么都是谁教的啊?

乱七八糟的!

他低声贿赂道:

“等到我与你姐姐成婚,那座酒楼就送你!”

“那酒楼都用你名字取名了,自然是早就准备好了要给你的。得了好处,还不准备放我进去接你姐姐?”

小兕子一听,登时便喜笑颜开!

她年纪还很小,自然是不知道酒楼能做什么,又能赚多少钱。

但她知道一件事——

那家酒楼是用自己的名字命名的!

这可是一家叫小兕子酒楼的酒楼诶!

“好好好,我同意啦!”

小兕子眉开眼笑,腰也不叉了,小小一只身子直接往边上一缩。

她指着门说:

“快快进去吧,姐姐应当已经等急了!”

旁边,也过来当伴娘的长乐公主当时就愣住了。

李丽质回过神来,当即拧着妹妹的耳朵便竖起了眉毛。

“小兕子,你这个墙头草!”

“他给点小甜头,你便把你姐姐给卖了吗?”

“臭丫头!”

小兕子被她拧得呲牙咧嘴,连连求饶。

陆恒身后的长孙冲赶忙上前一步,拦住了自家妻子。

“丽质,你这是作甚?晋阳年纪还小,你莫非还真指望她来拦亲呀?”

“快松开吧,呆会儿真拧坏了就不好了!”

李丽质被丈夫劝住,气呼呼地撒开了妹妹的耳朵,小兕子趁机赶紧躲到了边上一个宫女的后面,用人家的宫装裙子当掩护,藏了起来。

“长乐公主,您看看太子的腿。”

看李丽质还想动手阻拦,陆恒见势不妙,直接推了旁边的李承乾一把。

他指着大舅子兼好兄弟道:

“他的腿好了!真的!”

李丽质根本没反应得过来,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李承乾。

还真是……

被硬生生推过来的李承乾打了个踉跄,但却并未如她所想的站不稳摔倒,而是晃了晃后便站在了原地,冲自己傻笑了几声。

“长乐,孤的腿被陆恒给治好啦!”

“今日迎亲路上刚治好的。你瞧,现在走路一点问题都没有了!”

说着,李承乾似乎是在同妹妹证明什么似的,直接在立政殿门口的空地上走了两步。

自以为生在皇家、见多识广的李丽质,此时也难免张大了嘴巴,惊愕地看着李承乾稳稳当当地来回走路。

“这……这是真的?!”

………………

由于今日治好了太子李承乾的腿,陆恒的迎亲之路前所未有地顺利。

最难搞的李丽质都因此让开了道路,其他公主们自然也没有任何理由再继续拦着陆恒。

他心满意足地接到了豫章公主李明玉,两人到太极殿行了三拜九叩大礼,直接在这里宴请了所有亲朋好友。

推杯换盏,酒过三巡。

就连李二陛下和长孙皇后都放下了所有架子,亲自同来的所有宾客们喝了一轮又一轮!

等到这些流程走完,时辰也已经很晚了。

傍晚。

赶在宵禁之前。

陆恒骑着绑红花的高头大马,身后是载着李明玉的喜轿,再往后便是上百名抬着聘礼、嫁妆的陆家仆役和宫人。

队伍浩浩荡荡经过出了宫门,经由朱雀大街,沿途还不断向街边百姓们扔着红包、铜钱和糖果。

终于到了公主府。

望着眼前修葺得极为豪气的府邸,陆恒不由得感叹出声。

“陛下真是大方。”

“我如今,也算是在长安城里有个家了!”

他将还盖着盖头的李明玉从喜轿上接下来,亲手扶着她一路跨过火盆,进了公主府里。

一对新人进了卧室。

年长的老宫女们在婚床上洒满了枣子、花生、桂圆、莲子等物,说了一大堆吉祥话,最后笑吟吟地退出了他们的房间,将空间留给了这对新婚夫妇。

婚房内,空气一时间安静下来。

烛光摇曳。

陆恒用一柄御赐的玉如意轻轻挑下了李明玉的红盖头。

红布落下,露出一张嫣红且美丽的脸蛋。

“真美。”

陆恒真心实意地感叹道:

“我媳妇可真漂亮!”

李明玉很想啐他一口,骂他登徒子。但刚张开嘴她便想起,自己已经是这家伙的妻子了,他再怎么登徒子也不为过。

于是李明玉本就嫣红的双腮,更红了几分。

她默默看着陆恒的动作。

只见这家伙帮自己脱下鞋袜过后,便十分干净利索地脱掉了外衣,爬上了婚床。

李明玉心中万分忐忑——

不会吧,这么快吗?

交杯酒都还没喝呢……

可没等她的心理活动结束,便听床上的陆恒诧异开口。

“你怎么还不脱衣服睡觉啊?今天不累吗?”

“放心,在你十六岁之前我不会动你的!”

第二百一十五章 陆恒有问题? 一夜无话。

翌日清早,李明玉跟陆恒一起从公主府出发,先去了远在京郊的陆宅敬了公公婆婆,陆铜仁和萧氏笑得见牙不见眼,恨不得把陆恒的肩膀给拍断,叮嘱他八百遍要好好对待新妇。

拜完这边,已是正午。

在陆宅跟陆铜仁、萧氏用过饭后,夫妻俩就又没停歇地前往了宫里。

原本新妇跟新郎一同回门是在成婚三天之后,但因为陆恒马上就要被丢到西郊大营里面去,恐怕时间上会有冲突,所以就提前了两天。

立政殿内。

早已经结束朝会的李二陛下跟长孙皇后在此等着。

见陆恒与李明玉进宫,照例说了几句寒暄话后,长孙皇后便拉着女儿去了寝殿说些体己话。

殿内只剩下李世民与陆恒两人。

一阵沉默后。

李世民忽然开口问道:

“陆恒,你是不是怪朕?”

陆恒茫然抬头:

“啊?怪您什么?”

李二陛下叹了口气。

他摇着头道:

“朕不知你是在装傻还是真的不明白,但事情,朕得跟你说清楚。”

“将你安排去西郊大营里,并非真的想处置你,而是为了你好。”

“你同玉儿新婚燕尔,照理说,不论如何也该给你们时间好好相处才是,但或许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如今的处境十分艰难。”

“郑山德已死,郑仁泰还吊着一口命在。”

“若是他们二人都死了,那么五姓七望反倒会放松些,即便有口供,但人死如灯灭,死无对证之下,朕拿出多少证据他们都能想办法反驳。”

“可如今郑仁泰被捕入狱,而且还在百骑司手里头……”

“你觉得,五姓七望会如何?”

陆恒挠了挠头,试探道:

“造反?”

李世民被他这句话噎得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满脸黑线,道:

“少跟朕扯淡!”

“五姓七望现在就如惊弓之鸟,稍有些风吹草动便会有大动作。你若继续呆在长安城里,哪怕住在公主府上,有百骑司随行护卫,也说不得会有危险。”

“但若住在西郊大营里,你身边虽也有世家子弟,他们却不可能如此胆大妄为,在军营里干出刺杀的事情来。”

“朕见过你打架。”

“只论单打独斗,那些世家子们没一个能打得过你的,这个朕很放心。”

“除了背后下黑手放冷箭,你基本都是安全的,而西郊大营正是最不可能发生这种事的地方。”

“如今,你明白朕的苦心了吗?”

陆恒恍然大悟。

搞了半天,李二陛下是想保他的命,才将他丢到军营里头去的啊!

他当即表情严肃起来,冲李世民拱手抱拳。

“臣明白了!”

李世民很烦躁地摆了摆手,道:

“还说什么臣?朕都是你岳父了!”

陆恒马上改口:

“儿臣明白了!”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李二陛下盯着陆恒看了半晌,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他皱着眉头,问:

“你如今,是不是还没有取表字?”

陆恒愣了下,点头道:

“对啊,您先前不是说由您来赐字吗?我爹没读过什么书,先前原本想着找人来取个表字的,听说这件事后就再也没提过。”

“所以儿臣到现在也没有表字。”

李世民拧着眉头,思索了好半天。

他也有段时间没有取过名字了,一下子要想,还真有点想不出来个正经的表字。

良久。

李二陛下缓缓开口,道:

“陆恒,你名为恒……”

“《诗经》有云,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既如此,朕为你赐字,日升。”

“你今年十五岁,正当少年,望你此后报国之心如月之恒,也可如日东升,为大唐作出更多贡献。”

“陆恒,陆日升。”

“此字如何?”

陆恒到了大唐之后,基本上就是个半文盲状态,对四书五经更是一无所知。

但即便听不懂李二陛下给他取的字出自什么典故,陆恒也听得出来,这里头包含了他对自己的期望。

他虽然莽撞,却不是那种不识好歹之人。

于是陆恒当即拱手:

“儿臣,谢过陛下赐字!”

………………

与此同时。

立政殿的寝殿中。

长孙皇后皱着眉头,惊讶道:

“他……没碰你?”

李明玉红着脸,点了点头。

“对,他昨夜进房后直接就睡了。”

“还说什么,在我十六岁之前一定不会碰我。”

长孙皇后露出了一种匪夷所思的表情。

她见多识广,不仅已送过好几个女儿出嫁,平日也经常接见许多进宫的诰命夫人,对这些闺房之事算是很清楚的。

可就连她也没听说过,有哪个正常男子在新婚之夜倒头便睡,甚至还直言两年内都不会碰妻子的!

要知道,李明玉现在才十四岁,还没过十五岁的生辰。

等她十六岁,那不是两年是什么?

“他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长孙皇后眉头皱得死紧:

“不应当啊……”

“且不说他自己就是医者,哪怕真有什么问题,孙神医也能治好他。”

“怎会如此?”

李明玉虽然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但新妇在出嫁之前,都会有家中女性长辈教导,甚至直接给一本春宫图作为教材,逐一讲解注意事项。

因此,她也知道新婚之夜该做些什么。

昨天晚上陆恒的言行举止,确实非常诡异……

“母后,他好像还说过一件事。”

李明玉犹豫着开口,道:

“陆恒昨晚说,女性在最好在十六岁之前不要行房,一来是对身体不好,二则,若是怀了身孕,这个年纪的女子并未发育成熟,很容易死于难产。”

“他还说,即便幸运地生了下来,也会给身体留下很多隐患,所以干脆就从源头解决问题,等到我十六岁了再……”

长孙皇后先是一脸茫然。

随即。

她的表情逐渐从茫然变成了恍然。

“原来如此……”

向来冷静的皇后娘娘出神地喃喃自语:

“怪不得,他先前给我看病时就说,是生孩子时落下的病根。”

“原来是因为这个。”

第二百一十六章 初见苏定方 新婚夫妇,成婚之后本该在家中甜甜蜜蜜地过上好一段日子,而后才会去忙别的事情。

但陆恒是个例外。

刚成亲两天。

第三日的清晨,公主府门口就已经站满了一堆人。

全特么是大唐武将!

李承乾看了看左边的李靖,又看了看右边的李道宗,再看了看整个人扒在门口的程咬金。

他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陆恒,你这日子,可真是不大好过了啊!

这帮人哪怕一言不发,但公主府的门房看着他们,也不由得胆战心惊起来。

自家驸马,这是捅了武将窝了吗?

门口这群大佬,怎么看都来者不善呐!

犹豫半晌,门房终究是小心翼翼地开口了。

“诸位将军,你们这是……”

程咬金摆摆手,道:

“没事,你不用进去通传,我们在这儿等着你家驸马便是。”

“照陛下所言,陆恒今日该去西郊大营报道了,我等正准备送他一道过去呢!”

闻言,门房并没有感觉好一点。

反而更心惊了!

能让太子殿下带着这么多的国公爷来送行,哪有刚成婚便派头如此大的驸马爷?

饶是当年长乐公主与长孙驸马成婚,也没有这个待遇吧!

但他刚想动,便被李承乾用眼神制止了。

“说了不用进去通传,不要打扰他,听不懂话吗?”

李承乾罕见地露出了帝国储君的威严,沉声道:

“今日过后,你家驸马便再也睡不了一个懒觉了,让他好好睡到醒再说!”

其余几个国公也没有任何意见。

一帮大唐最顶尖的大佬们,就在公主府门口站着等,坐在门口台阶上等,或者在马车上面等。

直到日上三竿,公主府的大门才缓缓打开。

陆恒乍一开门就看见了门口这堆人,当时就惊了。

“你们几位这是干什么?”

“等我也不用在门口等吧,进府里的议事厅坐着,它不香吗???”

李承乾摆了摆手,道:

“你们家这门房还没调教好,不太懂事,我们若是进去,估计他那阵就要去喊你起床。”

“日升,跟豫章告个别吧,我们这便要同你一起去西郊大营了。”

如今,陆恒陆日升这个名字,已经传遍了朝野。

众人皆知,陛下亲自为陆恒取了日升这个表字,对他希冀甚高,恩宠甚隆。

他有些茫然道:

“今日就要入营了?”

“陛下这么着急的吗?”

李承乾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不错,就是今日。”

“父皇亲自嘱咐了我,让我过来陪你入营,只是我过来后才撞见了这几位将军,没想到他们也准备送你过去。”

李承乾身后,几位大将面面相觑——

怪不得太子殿下这么早就亲自过来了,原来是有陛下的叮嘱啊。

看来,他们是跟李二陛下想到一块儿去了!

之所以要如此声势浩大地送陆恒过去,就是因为担心他在军中无依无靠的,什么人也不认识,或许会受别人欺负。

如果真是受欺负了,那这陆憨子肯定能打回去,倒也没什么大事。

问题在于……

他很容易把人给打坏啊!

陆恒这一膀子力气,程咬金是最清楚的。要是有人不识好歹地弄了他,他反手一拳就能把人鼻子给锤断!

军中厮打本是平常。

可若是将人给打成了重伤,哪怕对方不告状,军医也会发现这件事的。

届时,军纪无情,大营里军卒互殴,轻则一人六十大板,重则除籍流放岭南。

刚跟公主成婚就搞出大事……

谁都不想看见陆恒这样。

所以,李世民才会让李承乾亲自出面给陆恒撑场面,程咬金等人也因此决定一起送他入营。

他们控制不住陆恒。

但用权势地位帮他镇场子,让底下人把招子放亮点,这总归是没问题的!

陆恒挠了挠头。

“好吧,我这便去跟她说一声。”

“噢对了——”

“我问一下啊,若是入营了,我多久能回来见她一次?”

原本一言不发的李靖顿时哑然失笑。

他摇着头,道:

“每半月有一次探亲假期,你可以趁那时候回府一趟。”

“但若遇上出征,这就遥遥无期了。”

陆恒一听,悬着的心登时放下了大半。

打仗什么的,离自己远着呢!

去年李靖他们才亲自出征去打过吐谷浑,突厥也早几年就被灭了,而印象中远征高句丽应该是贞观中后期的事情,肯定轮不到他去。

只要能在军营里避过五姓七望的疯狂报复,陆恒也就能回家安心当个咸鱼驸马了。

陆恒乐呵呵道:

“没事没事,有假期就好!”

“你们在此稍等片刻啊,我去去就回!”

说着,他又转身回了府里,去跟李明玉交代自己要入营的事情了。

………………

西郊大营内。

一名身材魁梧的黑脸壮汉正在训练士卒。

“你怎么握的马槊?手再往上一尺!”

“还有你,扎马步要双腿放平,不要想着偷懒,知道吗?”

“嘶,你这箭射得……狗看了都得摇头!”

“……”

数千人正在训练,黑脸壮汉几乎是见一个骂一个。

而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士卒却根本不敢吭声,挨过骂后反而将后槽牙咬得更紧,竭力维持训练姿势。

因为此人确实有本事、也有资格骂他们。

他叫苏烈,众人皆称他的字——

苏定方!

烈日炎炎,正训练之时,苏定方忽然听到大营外有成群的马蹄声传来。

他皱起眉头看向身旁亲卫:

“你去看看,外头是谁来了。”

亲卫拱手领命而去。

半晌。

还没等到亲卫回来,苏定方就先见到了马蹄声的主人们。

他惊讶地望着其中一人:

“李将军,您怎么突然过来了?”

李靖翻身下马,丝毫未显老态,身手仍旧矫健。

他走到苏定方身前,拍了拍对方肩膀。

“我给你送了一员虎将过来。”

“怎么样,要不要亲自带他?”

苏定方更惊讶了。

他自己就是李靖亲手带出来的徒弟,自然知道李靖对人的评价要求有多高。

能让大唐军神称一声虎将的人。

如今,整个西郊大营里,也只有自己一个!

第二百一十七章 对练?我挑程处默! 苏定方的目光在面前众人之间逡巡片刻。

这里站着的人,除了李靖之外,其余的也都尽是厉害角色。

国公遍地走,县男不如狗。

既然是由李靖亲自带来入伍的,想来是个年轻人。

他盯着眼前两个少年看了好半晌,一时间愣是分不出到底谁才是即将入伍的那个倒霉蛋。

这也就是李承乾的腿已经好了。

如果还是那个瘸腿太子,恐怕现在苏定方就不会有任何犹豫了。

李承乾被他打量得有些头皮发麻。

“苏将军,久仰了。”

他赶紧自我介绍道:

“孤乃当朝太子,特意与代国公,哦不,卫国公一同前来送人入伍的。”

上次大胜吐谷浑的功劳终于走完流程封赏完毕,李靖的封号也从代国公升成了卫国公。

这件事,苏定方是知道的。

但他完全想不到谁能有这个本事,不仅让李靖、程咬金、李道宗来送行,甚至还惊动了太子殿下!

“不知,究竟是哪位……”

苏定方犹豫着看向唯一一个有可能的年轻人。

陆恒冲他拱了拱手,呲着牙嘿嘿一笑。

“在下陆恒,见过苏将军!”

这名字一出来,苏定方心里就有数了。

怪不得啊!

即便他身在西郊大营里,这段时日以来也是三五不时地就听到这位新晋驸马爷的传说。

什么孤身涉嫌,凭一己之力覆灭铁狼帮。

什么不畏权贵,当朝硬怼宰相萧瑀。

还有什么经历郑仁泰刺杀又反杀……

乱七八糟的传说一大堆!

而且他听闻,这位新晋驸马跟不少武将的关系都极好,甚至跟房玄龄、长孙无忌等大佬也挺熟悉的。

只是这性格上,似乎有些憨啊……

苏定方细细打量着眼前的陆恒。

“原来是陆驸马,久仰,久仰!”

陆恒连忙回礼:

“苏将军客气了!”

他之所以对苏定方如此客气,甚至比初次见到程咬金还客气,主要是因为上辈子打某款5v5游戏的时候被苏烈这个英雄给恶心怕了。

谁打谁知道……比程咬金还特么恶心啊!

就是不知道,原型这人咋样。

似乎是感觉到了陆恒心里的吐槽。

边上的程咬金有些不忿道:

“你小子对他倒是挺有礼貌的,这不是会说话呢吗?怎么跟老夫就没大没小的!”

陆恒斜眼看他:

“人家可没有一上来就捏我胳膊,而且还逼着我从军。”

“您要不要反思一下您自己?”

程咬金气得当场就想给这憨子来一下。

他竖起眉毛,冲苏定方道:

“定方,咱们也是老熟人了,我不跟你说客套话。”

“这小子在军中,别人不能欺负他,但是把他交到你手里,你就把他往死里练!”

“他皮糙肉厚还很抗揍,力气也大得很。真的,不信你等会儿试试看!”

苏定方略带怀疑地看向了李靖。

后者默不作声地轻轻颔首。

嘶……

苏定方有些惊疑不定的看了陆恒一眼。

这少年皮肤白皙,身量也是瘦瘦高高的,看起来是个浑身都没几两肉的白斩鸡。

怎么李靖和程咬金都觉得他很能打?

迟疑片刻后。

苏定方冲陆恒友善地笑了笑,道:

“既然驸马入了军营,那么日后在军中便没有什么驸马,只有陆恒。”

“照惯例,新兵入营需要接受一下教导……”

“骑马、射箭、刀枪或是长矛,又或者是穿戴甲胄行军五十里,你可以自己选择。”

“还有一个选择是找人对练,不过,我不大建议你选这个。”

陆恒眼皮子一跳。

好家伙。

这是要给自己来个下马威啊!

若他真是个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驸马,又是富家子弟,没吃过什么苦更没有练过武,那估计今天会被练趴下才算数。

说白了,这古代的军营跟现代也没差。

新人进去之后,别管你在外头有多牛,是龙得卧着,是虎也得趴着!

什么?刺儿头?

呵呵,挨过一顿社会的毒打之后,就没那么多刺头了。

刺头的存在,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吃的太饱。

就军营里这种地方,吃饱饭都是上官大恩大德了,还能留力气给你抬杠吗?

陆恒心里转了八百个念头。

而后,他也冲苏定方友善地笑了笑,道:

“我选对练。”

“对练的人,能自己挑选吗?”

苏定方一愣。

这小子是没听懂自己的意思,还是真的虎啊?

就他这刚入军营的水平,找谁练都是一样的结果,等会儿不哭着喊着要回公主府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还自己挑选?

他以为这是在买菜啊!

“……可以挑,不过仅限于在西郊大营里有官职的人。”

苏定方委婉地提醒了一下,不能搞作弊这套。

毕竟边上有那么多大佬,万一陆恒想随便找个认识的人来一套,不说他苏定方答不答应了,怕是对方日后在军营里要被群殴!

不过,苏定方万万没想到的是——

陆恒嘿嘿一笑,手臂一抬,指向了程咬金背后一个试图藏起来的身影。

“我选程处默!”

所有人脸上表情都是各异。

程咬金满脸的想看戏。

李靖有些惊讶,也带着兴味盎然。

李承乾则是已经开始憋不住笑了。

苏定方……

苏定方懵了。

听到这个人选的时候懵,看到众人的表情之后更懵。

这他娘的是个啥意思啊?

程处默的本事,他也不是不知道,家学渊源,哪怕在军营里挑了事打架也几乎未尝败绩。

光是那一手师承程咬金的摔跤术,就够一个壮硕成年男子喝一壶的了。

陆恒哪里来的自信,能对练得过程处默啊?

而且看样子,程咬金还没觉得陆恒一定会输!

“处默兄,你就别躲啦。”

陆恒见程处默一直缩着不想出来,直接走过去把人给拽到了空地中央。

他很友好地拍了拍自己这位好兄弟的肩膀。

“程伯伯早前便想让我与你对练,可惜那时候我脑袋受伤,只能浅尝辄止。”

“如今,咱们倒是有个机会试试看了!”

“来来来!”

程处默捂着脸,不愿面对这件事。

别人不知道。

可他自己知道,陆恒这死小子力气有多大啊!!!

第二百一十八章 小露一手 苏定方看着眼前两个少年的样子,心里的疑惑愈发深了几分。

实在有些按捺不住了。

于是,他悄悄摸到了李靖身边,压低声音开口问:

“李将军,这个陆恒究竟有什么本事,能让您如此看重?”

“看他这身量,也不像是个习武之人啊……”

李靖转头瞥了他一眼,默默笑了。

“他看起来是不大像,但你也不要以貌取人。”

“这小子力气可大得很……揍过不少人呢,陛下都曾给他递过刀。”

“虽说老夫没有亲眼见识过,不过,知节曾经百般劝他从军入伍,还说若是从军,他日后定然是一员虎将。”

“知节的眼光,可不比老夫差啊。”

苏定方登时愕然。

他将目光转向了场地中央的两个少年,心中愈发好奇。

倒真是想见识见识,能让几位老将军都如此看重之人,有什么本事啊!

空地中。

陆恒还在劝告:

“处默兄,不是我说你,你这人就是偶像包袱太重了!”

“跟我打一架又怎么样啊?反正你以后又不会真的到西郊大营里来从军,顶天了也就是去禁军里头,这里丢人不丢人的,以后又没人知道。”

“输赢什么的无所谓,我主要就是想跟你练一练把式嘛!”

他不劝还好,越劝程处默的脸就越黑。

这小子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净特么找人肺管子戳!!!

谁不知道他程处默以后不能正式从军?谁不知道?

要你多嘴!!!

“打就打!”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程处默撸起袖子就摆好了架势!

陆恒嘿嘿一笑,脸上的笑容无比贱气。

“这就对了嘛!”

他也跟程处默一样,将自己长长的衣袖给绑了起来,长袍下摆也给塞进了腰间。

两个少年当即对峙起来。

程处默紧紧盯着陆恒的一举一动,神经绷紧,随时准备应对他的先手出击。

他甚至开始绕着场心,慢慢挪动起了身子,试图寻找对方破绽。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

陆恒压根就没有动!

他只是微微弯腰弓身,两只小臂护在自己面门前,然后就站在那里巍然不动了!

程处默不满道:

“陆恒你什么意思,瞧不起我是不是?”

“一点动作都不准备的吗!”

陆恒无语:

“少说那么多屁话,要打就赶紧打,扯什么淡呢?”

程处默脸都绿了。

既然这小子都把话放到这个地步了,他也就不再如此谨慎地斡旋。

而是身手敏捷、迅如闪电般出手!

双拳直接轰向了陆恒面门!

尽管那里早已有两只小臂护住,但程处默就是要先让陆恒吃痛放下手来,再击打面部。

如果试图攻击腰腹部,以陆恒的力气,稍微挪动手臂就能将他出的拳头卡在双臂之间。

但打头就不一样了。

最起码,他自己肯定没有办法在拳头轰到眼前的时候,还能沉着冷静不躲不闪。

正常人的第一反应,一定是想闭眼睛,而后才会想着反击!

程处默脑子里想了很多。

但心念电转。

实际上,从决定好到出手,他只用了几个呼吸的功夫。

果然不出所料。

面对拳风,陆恒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用两只小臂护住头脸,硬生生接下了他的拳头!

眼见战略有效,程处默乘胜追击。

砰砰砰!

他当即接连出了好几拳,拳拳到肉,指关节击打在小臂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可接下来的事情,程处默就没有料到了。

短时间内极快的密集出拳,似乎根本没有让陆恒吃痛。

程处默甚至看到对方抽空冲自己笑了一下!

正愕然之时。

本来一直在用手臂挡住攻势,看起来像是不敌的陆恒,此时骤然发力。

他将身子一矮,直接拦腰抱住程处默。

扑通一声。

猛然将其摔倒在地!

哪怕程处默已经被摔懵了,这事情却还根本没有完。

他奋力挣扎,忽然感觉自己脖颈处被一股大力锁住了,命门受到压迫,根本动弹不得。

陆恒在将他放倒后也倒在了地上。

双腿反剪。

直接锁喉!

饶是陆恒并没有用全力,被生生锁住喉咙的程处默也极其难受。

他死命拍打着陆恒锁住自己的腿:

“松开……咳咳咳……松开!!!”

“老子认输了……咳咳咳咳咳!!!”

在程处默说出认输的一瞬间,陆恒两条腿直接撒开,这才让前者能够正常呼吸。

两个少年的战斗说起来长,实际上用时非常短暂。

若没有仔细看,几乎都看不出来程处默是怎么被放倒的。

时间太短。

动作也太快了!

场外的几个老将看着这一幕,也不由得愣住了。

程咬金满脸的惊讶:

“咦,这小子还会点武技?他先前可从未提起过啊!”

闻言,李靖也有些诧异地看向他:

“怎么,这些不是你教的吗?”

“老夫还以为,他跟你走得近,是在你家的演武场学的呢。”

程咬金一时无语。

“他要是在我家里学的,处默这臭小子还能反应不过来?”

“药师,你能不能稍微想一想,虽然陆恒力气大,但也不至于在武技相同的情况下迅速碾压他吧!”

李靖默默点头。

好像,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俗话说得好,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有这么几个内行在,当然也有外行。

李承乾就是最大的外行!

他虽然尚武,但最多也就是骑骑马射射箭,东宫里的教习先生也没人敢真的跟他互博。

正因此,李承乾基本上是对武技一窍不通。

他兴奋道:

“我就知道陆恒厉害!”

“之前在东郊,他当着那么多世家恶仆的面揍了萧守规,那时起我就知道他打架厉害了!”

“唉,若是我也能如此便好了。”

听到李承乾的话,众人皆是一阵默然。

好家伙。

原来在太子殿下的眼里,揍萧守规这种锦衣玉食的世家子,跟瞬息间将程处默放倒在地,是一个级别的事情啊!

这特么能比吗?

再怎么说,程处默也是家学渊源,而且接受过完整军事训练的人好不好!!!

第二百一十九章 弯弓如满月 场地中央。

陆恒爬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顺手拉了程处默一把。

俩人都是一样的灰头土脸。

他冲程处默呲牙一笑:

“怎么样,没受伤吧?”

程处默无语地摇了摇头,道:

“没有,好在你小子知道轻重,也没下死手。”

“若是刚才再勒得狠些,我如今怕是爬不起来了。”

“那是什么手法?好毒啊!”

陆恒心里暗笑。

他当然不知道那是什么手法了。

因为,那特么是现代柔术!

作为一名现代男性,即便陆恒以前是个纯纯的高智商学霸、战五渣菜鸡,但他也是喜欢看看拳赛这类东西的。

男人嘛,要么爱看球类比赛,要么爱看拳赛,要么就喜欢钓鱼,或者是军迷。

再儒雅随和的男人,骨子里多多少少都沾点暴力因子在。

这些竞技类运动,有的具有技巧观赏性,有的是纯粹的暴力美学,有的则是力量与成就感的爽感。总之,总有一样会中标。

陆恒以前不玩这些,主要还是因为体质太弱,增肌增重也没啥用,天生是个瘦子。

人瘦了,力量再怎么强也有限。

可如今不同了!

他这具身体,就是个天生神力的瘦子。

打起架来那叫一个爽啊!

“放宽心,我这也是特殊情况,你嘛,就叫做大意失荆州。”

陆恒笑眯眯地安慰起程处默来。

但是程处默也很清楚,从第一次见到陆恒时他就知道,对方的力气根本就不是正常人能有的,更别说是这种体格的正常人了。

他冲陆恒翻了个白眼,道:

“少扯这些,输了就是输了,我又不是那种输不起的人。”

“再说,输给你这种天生神力的怪胎,也不丢人!”

两人正说话间。

一直在边上围观的几个武将纷纷上前。

苏定方惊奇地看向陆恒,迟疑了片刻,才道:

“你,有没有试过射箭?”

陆恒愣了下,随即摇头:

“没有,之前基本没有接触过。”

“怎么了苏将军,您问我这个干嘛?”

苏定方想了想,说:

“方才听李将军和程将军他们说,你天生神力,我还有些不信。”

“不过,看了你与程校尉之间的角力后,如今倒是信了几分。”

“战场之上,有这般神勇自然是最好,既能冲锋陷阵壮我士气,也能让敌军恐惧溃散。”

“只是,若有这样的天赋,我觉得你可以试试看当弓箭手。”

“神箭手最需要的,其实是臂力。”

陆恒一听就来了兴趣。

这不就是他想搞的事情吗!

从军入伍本来就是无奈之举,他根本就没有想过真的要上战场,更不想因为力气大就冲锋在前。

就算最近没有什么战事发生,那也没必要把自己弄成李元霸在世那种猛人吧?

名头一大,到时候真要打仗了,皇帝喊他,他是去还是不去呢?

“哎呀,正好正好,我还没有试过射箭!”

陆恒笑得满脸桃花开:

“苏将军真是会看人啊,我就想试试看这个!”

苏定方当时就有点纳闷了。

不是说,这位驸马爷平日里比较憨吗?

怎么如今看来,倒是很会说话的样子啊?

带着不解和疑惑。

苏定方派人取来了好大一堆弓箭!

弓,在地上满满当当摆了一整排,足足有十几二十种。

箭矢,那更离谱了,由小至大,什么长短、样式、箭头的都有!

“苏将军,我多嘴问一句啊……”

陆恒迟疑道:

“您拿这么多弓箭来干啥?”

“这神箭手,精通一样不就行了吗,贪多嚼不烂吧!”

这次,没等苏定方为他答疑解惑,旁边的程咬金就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他走到陆恒面前,指着地上的那堆弓箭道:

“你仔细看看这些弓,看看有什么差别?”

陆恒看了半天。

然后很诚实的摇了摇头。

“看不出来。”

程咬金气结。

半晌。

他咬着牙说:

“这里头的弓分成好几种,有马上骑射用的,有后排齐射攻城用的,还有在城头往下精准射的。”

“除了我方才说得那些实战用的弓,还有测试气力所用的弓!”

“普通弓箭手,能使用一石的就已经算是神力了。”

“一石以上的弓,那便不是用来射箭的,而是用来测你臂力的,考武举人便是用此来测的!”

“看清楚——”

“以这支半斤重的箭矢为界,左边的是实战用弓,右边的就是三石以上的测力弓了。”

听得出来,讲解的时候,老程都是磨着后槽牙讲的。

实在是陆恒太没有常识了!

这些事,他们家里那些三岁孩子都知道,如今却还要跟陆恒这个驸马兼新兵逐一讲解,而且还是当着苏定方的面。

有点太丢人现眼了。

陆恒满脸恍然。

“原来如此!”

“那,要不我先试试看这个一石的?”

程咬金不想搭理他,足尖一挑,直接从地上挑起一张弓,飞到了陆恒手边。

后者稳稳当当接了下来。

陆恒颇有些好奇地把玩了下,整个人的状态就像是去射箭体验馆里玩一样,满是新奇。

他试着拉了拉。

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

旁边众人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

“这……”

“握草……”

“他拉满了??!”

“这他娘的是一石弓啊!”

也不怪他们震惊。

陆恒刚拿到那把一石弓,拿在手里跟玩儿似的就直接拉弓如满月,抡圆了拉的!

那令人牙酸的声音。

正是弓身受力过度弯曲,即将崩断时才会发出的声音!

李靖当即高声提醒道:

“陆恒,别松得太快!”

“你没有搭箭,得慢慢松开,否则这弓会直接将你给崩死的!”

陆恒心里一惊,赶紧照他说的一样,轻手轻脚地缓缓松开了弓弦。

直到弓弦彻底归位,众人才终于放下心来。

好家伙……

刚才要不是李靖提醒得及时,这憨子怕不是刚到军营第一天,就要耻辱战死在新兵第一步了!

“你别拉弓了。”

程处默捂着脸,惊魂未定道:

“或者……”

“只拉三石及以上的吧。”

“太轻的话,我是真特么怕你把自己给崩死啊!”

第二百二十章 放水?真的不是啊! 立政殿内。

才刚成婚,搬出宫去没两天的李明玉,又跑回了宫里来。

她哭丧着脸,冲面前的长孙皇后道:

“母后……您能不能跟父皇说说,让他把陆恒给弄回长安城里呀?”

“今日大清早的,我们家门口就跑来了一堆将军,都是那些叔叔伯伯们。”

“他们跟大哥一起,愣是把陆恒给带走了,而且是直接带到了西郊大营!”

“您先前也没说他一定会去西郊大营啊,女儿还以为他会去北衙禁军里呢!”

这就不得不说到如今长安城的军队设置了。

凡是在长安城的,都是禁军,不过这里头又细分为了许多,总共是十二卫四府,基本就统称为十六卫。

守备宫城的是北衙禁军,玄武门设置了左右屯营,号飞骑军,百骑司就是从飞骑军里挑选出来的佼佼者。

李明玉本来以为,陆恒被自家父皇丢去军营已经够惨了,怎么说也得安排个比较体面的地方。

毕竟她在大婚之前才跟长孙皇后哭过。

照李二陛下宠孩子的个性,应该很容易就会同意改地方的。

没想到,居然还是去了西郊大营。

那是南衙禁军,而且是府兵。

说白了……

李明玉最不乐意的,就是陆恒去当了府兵。

是,这南衙禁军府兵可以一年只去上几次番,也就是一年只去当差一两次,一次两三个月顶天了。

问题在于,如果这上番期间有了战事,在值的兵卒全都得随大军出征!

府兵有宿卫和征防的双重任务。宿卫的任务是较固定而又经常的,一旦有令,谁敢不从?

哪怕陆恒是驸马爷都没用!

万一碰上了打仗,那就不是去军中躲避世家追杀这么简单了。

能不能留着命回长安,都不一定!

长孙皇后显然也知道女儿在想些什么。

她摸了摸李明玉的脸颊,道:

“玉儿,你也别急,这件事没你想得那么骇人。”

“陆恒的确是去了南衙禁军当差,不过你以为他去北衙就会好些吗?”

“想想看,郑仁泰先前是属于哪边的?”

李明玉一愣。

郑仁泰已经被捉拿入狱审问了好久了,她都快把这人给忘了。

她迟疑道:

“此人……好像是北衙的吧。”

长孙皇后点点头:

“把好像去掉,他就是北衙禁军的,掌管宫城宿卫。”

“你再想想,既然你都知道北衙比南衙轻松,世家子们会不知道吗?”

“北衙禁军里早就已经遍布五姓七望之人了。”

“若是将陆恒放到这北衙,那才叫做狼入虎口呢!”

“在西郊大营,苦虽然是苦了点,但好在那边都是陆恒的熟人在管事,真有什么意外,他们能以最快的速度给个照应。”

“上次母后就跟你说过了——”

“你父皇比大部分人,都要希望陆恒活着。”

“怎么就不信呢?”

李明玉有些懵懂地点了点头。

这么一听,好像也真是有点道理在哈……

今天上门接陆恒走的那些人里,除了李承乾这个太子之外,似乎几位国公都是在西郊大营操练兵马的。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

“母后,是女儿错怪您和父皇了,请您恕罪。”

长孙皇后没好气地拍了拍她的脑袋,也没真的与她生气。

刚成婚的小女儿家,担心自己夫君的安危,属实是再正常不过了。

只是不知道,陆恒哪来那么大的本事,才几天功夫,就让李明玉成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母女俩正说话间,门外传来声音。

“怎么,谁错怪朕了?”

李世民迈着大步走来,见到李明玉在这,还愣了一下。

随即,他反应过来了。

“原来是你这个臭丫头啊!”

“怎么,觉得朕亏待你家郎君了是吧?舍不得他去军中受苦?”

李明玉背后跟母亲告父亲黑状,结果被当场抓包,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她脸色通红,道:

“不是,父皇,您听女儿狡辩……”

李世民跟长孙皇后好整以暇,正想看看自家女儿准备怎么狡辩。

外头又传来了声音。

何德脚步匆匆地进来,在李二陛下旁边附耳说了几句什么,嘟嘟囔囔,一旁的长孙皇后和李明玉也没听清。

但很快,等何德讲完过后,她们俩都看到李世民脸色微变,显然是有些震惊。

“你的意思是,陆恒当着知节、药师他们的面,三两下便把程处默给放倒在地了?”

李二陛下皱着眉头道:

“该不会是他们这两个臭小子说好了,让程处默故意放水,好方便陆恒在军中立威的吧!”

他的怀疑很正常。

毕竟,程处默虽然不是什么绝顶高手,但他跟着李靖去吐谷浑当斥候时也没少作贡献,并非什么娇生惯养的草包。

照陆恒跟他之间的关系,哪怕让程处默在军中丢丢人,只要能让陆恒成功立足不被欺负,做这种事也不是没可能。

可是何德摇了摇头。

他低声道:

“不仅如此,陛下……”

“驸马爷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一张一石弓拉满了,而且差点拉断!”

“看那样子,似乎还未出全力。”

“卢国公准备把驸马爷交给苏定方将军来管,而后苏将军和程公子都让陆恒自己挑选一石以上的弓,以免崩断弓弦。”

说到这里,何德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嘴。

李世民好奇地追问道:

“怎么,他不肯挑了?发脾气了?”

这个情况最符合李二陛下对陆恒秉性的猜测。

毕竟这个家伙,不想干就是不想干,谁也别想勉强他。

说不准直接撂挑子了,也未可知。

何德又摇了摇头。

“不是的陛下……”

“他挑了一张三石的弓,照样拉满了。”

“而且照例,三石弓需得配上半斤以上的箭矢,才能匹配弓弦之力。”

“驸马爷不仅用一支半斤多的箭射出去了。”

“还把叠起来的靶子给射穿了三个!”

李世民这回是真的惊了。

什么意思?

三石弓拉满,叠起来的靶子射穿了三个,那特么是什么概念啊?

天生神力,不过如此!!!

第二百二十一章 从整顿内务开始 当天。

刚入营的陆恒住进了二十人一间的大通铺,这还是程咬金特地嘱咐过的,让苏定方千万不要给他什么特殊待遇,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甚至连程处默离开时都很同情拍了拍他肩膀,搞得陆恒一头雾水。

大通铺又怎么了?

他穿越之前,大学军训的时候也不是没住过这种环境啊。

难道这些人觉得自己这点苦都吃不了?

但等到入住后他就发现了……

这个苦,是真的很难吃。

营帐门口。

陆恒捏着鼻子冲了出来,正好撞见了准备进去的苏定方。

他非常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苏将军……yue……”

“您等会儿啊我得去吐一吐再说……yue!”

苏定方满脸茫然地看着他冲到树边,又看着他扶着树开始狂吐。

什么意思?

这小子刚进去还没半个时辰,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中毒了???

等到陆恒终于吐完回来后,苏定方终于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惑。

“你这是不舒服吗?”

“要不,我给你喊个军医来看看?”

陆恒摆了摆手。

“不用了苏将军,我就是有点儿不适应这个环境。”

“您这里的军医估计还没我专业呢……”

说着,他抬头看向苏定方,眼中满是诚恳:

“我是真的想问问……”

“这些士卒们,大概几天洗一次澡、换一次衣裳啊?”

“营帐里面实在是太味儿了!”

苏定方恍然大悟。

搞了半天,原来是富家少爷没跟这么多军汉住在一起过,受不了这些人的味道啊!

他拍了拍陆恒的肩膀,笑道:

“你是从未跟这么多人一起住过吧?”

“他们已经算好的了,大概……半个月洗一次澡,头发另说。”

“西郊大营距离河边有点远,过去一趟挺麻烦的,我们都是每半个月组织一次行军训练,直接跑到河边,洗过澡再跑回来。”

“这确实没什么办法,你克服克服吧。等你身上的味道跟他们差不多了,到时候也就适应了。”

“处默刚来时也跟你差不多,只是没你这么严重,哈哈,年轻人,还得再练练啊!”

陆恒整个人都懵了。

卧槽。

一群天天训练的男人们住在一起,所有人统一半个月洗一次澡,洗头时间间隔或许更长……

这尼玛稍微来个传染病,一传直接传一窝啊!!!

他现在深刻觉得,这已经不是卫生条件差的问题了。

自己简直是即将入住一个狗窝!

“苏将军,我有一个提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陆恒表情愈发诚恳,但实际上他也没有看苏定方愿不愿意听的意思,顺着直接就讲下去了。

“您估计也听说过的,我在长安城里开了个医馆,对这方面比较了解。”

“我问一句,军营里是不是经常有人上吐下泻,尤其是新兵?”

苏定方愣了下,点了点头。

“没错,确实如此。刚入军营的新兵蛋子,水土不服也很正常嘛!”

“这有什么问题?”

“他们呆一段时间就好了呀。”

陆恒心里有一万句槽想吐,但现在属实有点吐不出来。

因为刚才扶着树,已经吐得差不多了。

他沉默了半晌,才道:

“有没有一种可能……”

“适应的那些人,已经得了病,然后又好了?”

“这个卫生状况真的极其差劲啊苏将军,您这要是不管,以后行军打仗的时候一旦有人得了痢疾,那就是一堆一堆的倒。”

“您真不打算整治一下?”

苏定方:

“啊???”

………………

两个时辰后。

被紧急呼叫到军营里来的孙思邈满脸不爽。

他老人家在长安城里呆得好好的,突然被一个军汉喊到了这里,而且还要面对一群军汉。

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多臭烘烘的家伙了!

“孙老爷子,您来啦。”

陆恒凑上前去,冲他嘿嘿一笑道:

“我这回叫您过来,是真的有急事要处理。”

孙思邈抬头看了看天色。

眼见着马上就要宵禁,这臭小子还喊自己来西郊大营,估计是真有事情。

但这并不妨碍他发脾气!

“这都快宵禁了,你才突然喊老夫出城,晚上还得歇在这里。”

“你说说,你成婚的时候老夫可没有给你使绊子,还给你送了那许多的虎鞭羊鞭,你就是这么对老夫的?”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好不要脸!”

“先前你还拜托老夫教导你家娘子医术,老夫连口拜师茶都没喝到!”

“你小子怎么办事的,啊?”

陆恒确实没有照顾到老爷子的情绪,但他也不会哄老头,只能一个劲儿地赔笑。

赔到一半,他突然想起来自己为什么要找孙思邈来了。

于是陆恒当时就支楞了起来!

“老爷子,您看看这群人,他们是不是应该好好整顿一下卫生?”

他指着边上的一个营帐,那营帐的门帘还特地被拉开了,方便陆恒讲解。

孙思邈皱着眉头望了进去。

床铺上倒是没有什么东西,简单铺了铺,是军营里一贯的作风。

不过这个味道……

他也跟陆恒一样捂住了鼻子:

“怎么这么臭啊?”

“这种地方该不该打扫清理,你还需要问我老人家吗?”

“直接跟他们讲不就行了!”

陆恒用眼神示意一下,孙思邈瞥眼就看到了边上虎视眈眈的一群军汉。

他无奈道:

“估计是看我年纪轻,关系又硬,怕我是怕我,但根本就不服气。”

“我刚来就让他们整顿内务,让他们勤洗澡什么的,谁也没理由听我的呀。”

孙思邈眼皮子一跳。

这特么是你自己住的地方。

太脏太臭了,你住不下去,就要麻烦我老人家大老远过来,帮你说服这群军汉???

好大一张脸啊!

他气哼哼地戳了戳陆恒的肩膀:

“你们上官在哪里,带老夫过去!”

“先说好——”

“老夫只负责讲清楚,其余要说服什么,我可不管!”

陆恒赶忙答应下来。

开玩笑!

他早就已经跟苏定方打过赌了。

但凡药王孙思邈亲至,跟陆恒说法一致,说明情况,那苏定方就得勒令所有人整改内务!

第二百二十二章 要求很低,没虫就行 等到孙思邈亲自跟苏定方说清楚,这样的卫生情况,加上这么多人住在一个空间里,极其容易产生痢疾等种种疾病,苏定方就彻底没话讲了。

陆恒跟苏定方一起将孙老爷子送出营帐时。

苏定方小心道:

“孙神医,要不在下给您单独收拾一间营帐出来,或者您若不嫌弃,也可以住在下的那个。”

“如今天色已晚,回城也会遇上宵禁。”

“便在大营里将就一晚吧,如何?”

孙思邈叹了口气。

但凡这里条件好点,他也不会想赶夜路回长安城啊!

眼见他满脸为难。

陆恒试探着也开了口:

“要不这样吧老爷子。”

“我给您单独搭个帐篷,地上铺块布,铺上新被褥,您在空地上睡就行。”

“顺便,我也能跟您一起睡,咋样?”

孙思邈一拍大腿:

“好!就这么办!”

苏定方人都看傻了。

放着这么多的床铺和营帐不睡,愣是非要睡陆恒亲自搭的帐篷,还睡地上?

这两个医者,到底是有多嫌弃他们军营啊?!

似乎是注意到了苏定方的表情。

孙思邈沉吟片刻,道:

“苏将军,若你现在去洗个澡,老夫也可以让你一起住。”

“实在也不是矫情。”

“这军营里但凡是有人住的地方,到处都是跳蚤……”

“老夫真的没法住啊。”

………………

入夜。

陆恒简简单单搭了个能容纳两三人的帐篷,抱着整个西郊大营里最新的被褥过来铺好。

然后跟孙老爷子一起躺在了地上。

沉默半晌。

陆恒感慨地开口:

“真是没想到,我这辈子第二个一起睡的人,居然是您啊。”

“我还以为,不论如何,今晚这一次大通铺都是躲不过去了……”

“啧,我可真是命好!”

上一个,自然就是他的新婚妻子李明玉。

孙思邈闭着眼睛,也能看出来眼珠动了动。

显然是翻了个白眼。

老爷子冷笑道:

“你小子还好意思说?”

“白天时,你明知道那些营帐里头臭不可闻,还非要让老夫带着苏将军进去一一说明。”

“没安好心!”

陆恒赶紧安抚道:

“您辛苦了,辛苦了。”

孙思邈只想给他一个大比兜:

“不辛苦。”

“老夫命苦!”

这一老一少的两人正斗嘴之时,帐篷外忽然响起了声音。

苏定方略带小心地低声道:

“二位还没有歇息吧?在下可以进来吗?”

他这么客气,主要原因还是在孙思邈身上。

药王当面,谁都想跟他打好关系,尤其是他们这种军伍中人。

能认识孙思邈,就已经拥有了超越绝大部分人的救命手段了。

孙思邈看了陆恒一眼,见这小子没什么特别反应,才道:

“可以,苏将军进来说话吧。”

苏定方撩开帘子,矮着身钻进了帐篷。

不过,他刚一进来,就被眼前的场景给惊到了。

陆恒与孙思邈两人直接躺在了一起。

还特么在抢被子!

气氛和善中带着一丝诡异,加上之前在外面听到的斗嘴声……

简直让人感觉,他们就是爷孙俩!

“咳咳,苏将军有什么事情?”

孙思邈收回了抢被子的手,为自己的高人风范敷衍地努了努力。

苏定方回过神,连忙道:

“在下是想问问清楚,你们所说的清洗干净,具体的要求是什么?”

“这军中人太多了,什么事情都得有个章程才好办事。”

“若是这边沾了沾水,那边却连衣服都洗干净了,任凭谁都会觉得不合理的。”

他这个话,属实是触及到了陆恒的知识盲区。

这尼玛……

洗澡,还需要定个规章制度来的吗?

三天一小洗,五天一大洗,搓澡是盐搓醋搓还是牛奶搓?

呸,扯远了。

陆恒脸皱成了一团,道:

“您说的章程,难道是要规定他们每人要洗多久,要洗得多干净,是这个意思吗?”

“这有点难度吧……”

“他们都是成年人了,下雨知道躲,开饭了晓得吃,难道洗澡还需要人教啊???”

空气一时间沉默。

十分了解国情的孙思邈和苏定方,都用一种看沙比的眼神看着陆恒,仿佛提出这个正常问题的人才是个异类。

陆恒很迷茫。

半晌。

“还真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富家子弟啊……”

苏定方叹息一声,道:

“驸马爷,您知不知道普通人家多久洗一次澡?”

“若是春夏之际,天气好,那么他们会跑到河里去洗澡。”

“可天气寒冷如秋冬,平民哪来的钱财用柴火烧热水洗澡呢?他们连做饭取暖都不够使的,怎么可能如此浪费。”

“这些军卒,大多都是普通人家出身,恐怕长这么大以来,正经的洗澡次数都不超过二十次。”

“就连入营过后,洗澡也是去河里洗的。”

“你说说看,到时候他们洗出来的效果你不满意,或是觉得跟没洗一样,是不是也很正常?”

陆恒瞠目结舌。

他自己穿越过来之后,洗澡的频率也从一天一次变成了三五天一次。

主要是有了长头发,洗头洗澡就很不方便,要么连着一起,要么还得找侍女帮忙伺候着洗。

但他只考虑过麻烦的因素。

完全没有想过,洗澡对于普通人来说居然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良久。

“……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陆恒长出了口气,道:

“我的标准很简单,就是头发上、胡须里没有虱子虫子,身上衣服每日操练完毕后就去洗了,哪怕条件不允许洗澡,每天也得打点水来擦洗身体。”

“如今天气也不冷了,这个应该不难吧?”

孙思邈赞同地点了点头。

他们俩白天时就达成过共识,这帮军汉们最大的问题就在那些虱子上。

孙老爷子虽然见多识广,知道这是个普遍现象,但陆恒提出来时他也觉得很有道理。

虫子多,病就多。

尤其,这里还是大唐的军营!

苏定方犹豫着答应了下来。

他无奈道:

“我也不知能不能让他们都做到……”

“叫这帮汉子挨打挨骂,都没有叫他们把自己洗干净来得难啊!”

第二百二十三章 有点礼貌,但是不多 翌日清晨。

陆恒早早的便起了床,生物钟使他即便睡地铺,也能在早上六点钟就自然醒。

不多时,他就看到苏定方和孙思邈也起来了。

孙思邈拎着自己的东西,冲陆恒点点头道:

“小子,老夫先行回去了啊,这里也没什么需要老夫再看的了吧?”

陆恒挠头想了半天。

好像确实没有什么需要孙老爷子在才能办的事情了。

毕竟事情已经跟苏定方说过,再怎么看,苏定方一个人就已经够震慑住军士们了。

没必要继续把孙思邈给捆在这儿。

他笑道:

“老爷子,您可以先回长安城去。”

“对了,我那医馆里如今存下多少医用酒精了?”

孙思邈一愣。

陆恒当了这么久的甩手掌柜,他几乎都要以为这小子把医馆送给自己了。

“百来坛吧。”

“之前你一直没回去,老夫便让人在院子里挖了个地窖,方便存储,免得这些酒放久了便没用了。”

“怎么,这里需要?”

要不说人老成精呢。

陆恒感叹了一下。

孙思邈这老爷子哪怕没有经过自己任何叮嘱,可也能果断安排人挖地窖,把酒精放在地下保存。

“这里是军营,即便没有打仗,平日里受伤的人应该也不少。”

“就如昨日,我跟程处默只是打着玩玩,身上也有许多擦伤,想来其他人都有这种情况。”

说着,陆恒看向孙思邈:

“要不您回去过后,叫人送几十坛过来?”

孙思邈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这臭小子,简直就把自己当他家里人使唤了!

“知道了,等会儿让何德给你们送过来。其余没别的事情了吧?”

看得出来他很不爽。

对老人家比较有眼色的陆恒忙不迭道:

“没了没了,大概就是这样,您先回去吧。”

老孙气冲冲地走了。

等他离开后。

陆恒看向了边上大气都不敢喘的苏定方,道:

“苏将军,你这么怕孙老爷子干啥?他只是嘴巴毒了点,平时真的不凶。”

苏定方都麻了。

你是觉得他不凶,可你特么跟他熟啊!

这种大佬,但凡是有点地位的人都不敢得罪,更别说他们这种刀口舔血的军汉了。

身上那么多陈年旧伤,万一哪天就旧疾发作,需要求到孙老爷子头上,那还不都得仰仗人家吗?

“你别管老夫为何怕孙神医了。”

叹息一声后,苏定方缓缓道:

“走吧,咱们得带着营里的人去洗澡了。”

“是去河边,还是去……”

陆恒思索片刻,道:

“直接去河边洗澡吧,反正今天只是大概洗一洗,我过两日专门弄点便宜又方便的肥皂出来。”

“他们这种八百年洗一回的家伙,只用清水肯定是洗不干净的。”

苏定方一听都愣住了。

皂?

他现在也没有之前的矜持了。

直接举手投降!

“陆少爷,日升公子,您趁早歇了这个念头吧!”

“皂角、澡豆哪里是咱们这群军汉能用得起的物件啊,这些都是富贵人家和宫里才能用的。”

“你或许没有自己去买过……”

“这些在铺子里买卖,一份皂角用的银子,都够一个人吃半个月了!”

陆恒虽然不知道他说的这些是什么做成的,但看电视剧也听说过古代用的洗涤用品。

那玩意贵,不就贵在里头加的香料吗?

用给糙汉子的肥皂,任何香味都不需要加,最重要的就是去污搓泥。

只要洗得干净,哪有这么多七七八八的!

“放心,我自己做的,成本最多就是一头猪——啊不,豕,一头豕的价格!”

陆恒拍着胸脯保证。

眼前的苏定方半信半疑:

“好吧……既如此,一头豕也不贵,老夫便信你一次。”

“先前听说你弄了不少新玩意出来,如今连军中吃的盐巴,都是士卒们自己做的,想来你本事确实不小。”

“现在,我先带他们去洗澡?”

陆恒笑眯眯道:

“好,苏将军您可以自己带他们去,我这就开始做。”

“辛苦啦!”

被指派了不属于自己任务的苏定方:……

这个陆恒,好像有点礼貌。

但是不多。

两人正说话间。

军营外又响起了马蹄声。

陆恒还以为是刚离开的孙思邈又回来了,转头正想取笑他两句事儿多。

结果一回头。

好家伙。

李二陛下骑着马就来了!

旁边的苏定方当时就惊了。

这特么什么待遇,公主驸马这么狠的吗???

进军营第一天,太子加数位国公爷来送他入营。

第二天,李二陛下亲自过来看他?!

他反应极快,当即冲着还没到眼前的李世民就行起了礼。

其实陆恒也很震惊。

等马蹄声靠近,旁边跟来的一众百骑司纷纷下马呈拱卫状,李世民自己则是翻身下马,直接走到了陆恒面前。

此时陆恒仍旧没反应过来。

他茫然道:

“父皇,您过来是……”

李世民笑了笑,道:

“听说你昨日刚入营,便拉开了三石弓。”

“朕好奇,过来看看。”

“怎么,不行?”

陆恒:???

怎么这破事传得这么快……

他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

握草,程处默被我放倒的事情是不是也传出去了?

自家好兄弟要社死了吧?!

李世民见他满脸神游天外的样子,有些不满。

“朕过来看看自己女婿,难道还真不行?”

陆恒终于回过神来。

他赶紧摇头道:

“不不不,陛下您贵为天子,想干嘛就干嘛,哪里有什么不行的?”

“您哪哪都行!”

李世民眉头微皱。

这话听起来像是没什么问题……

但总觉得怪怪的是怎么回事?

他抛开脑中杂念,沉声道:

“日升,朕过来有正经事。”

“你先前火烧铁狼帮在山上的堂口,用的那物件,什么时候能多搞些出来?”

陆恒愣了下。

搞了半天,这是来找自己要炸药的啊!

他纠正道:

“陛下,那玩意儿叫炸药,人家有名字的。”

李世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知道了知道了!”

“那个炸药,你有没有办法多搞一些出来,有大用处!”

陆恒嘿嘿一笑:

“可以,但是我不愿意。”

旁边的苏定方瞳孔地震。

卧槽。

这位驸马爷,也忒猛了一点吧!

第二百二十四章 吐蕃求亲? 自从昨天听说了陆恒的事情后,李世民的心思就愈发活络起来了。

他最开始想把这小子弄到军营里来,一是为了方便他躲避五姓七望的视线范围,免得人在长安,再招惹出什么祸患来。

二来,则是因为希望陆恒能把之前那个什么天雷弄出来。

这玩意儿放在打仗里头,有奇效啊!

早先跟陆恒秋后算账之时,李世民就已经想好了这件事。

本打算晚点再弄……只不过,到昨日听说陆恒力大如牛时,他才真心觉得能这小子在军营里能有大出息!

听到陆恒的拒绝之后,李二陛下登时将脸拉了下来。

“你为什么不愿意?”

陆恒感觉李二的怒火来得莫名其妙。

他理直气壮道:

“陛下,这炸药您要大量制作的话,肯定也需要大量的原材料。”

“碳、硫磺和硝石,还有糖,您准备了吗?”

“而且最近也没什么战事,不用多着急吧!”

虽然很理直气壮。

但他在听到李世民要搞炸药的时候,心里就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

面前的李二陛下脸色一沉,道:

“还不着急?”

“你知不知道,就这两天,吐蕃的使者已经来长安了?”

“那使者要替他们的赞普,松赞干布求婚!”

“朕并不想答应,拒绝了,结果那个使者看起来极其不愉,甚至当面顶撞了朕。”

“呵呵,陆恒,你猜猜看,等他回去将事情添油加醋禀报给松赞干布后,吐蕃会干嘛?”

陆恒心里满是握草。

玛德,怎么忘了文成公主和亲这件事啊!

虽然记不得具体时间,但这个和亲背后一定有很大问题,否则李世民不可能同意和亲。

即便文成公主只是一个宗室女,并非他的亲生女儿,但李二陛下除非万不得已,一般不会做和亲这种事。

半晌。

陆恒犹豫道:

“吐蕃……很强?”

“非要用炸药这种东西才能打退他们吗?”

李世民叹了口气。

他解释道:

“虽然大唐并未与吐蕃发生过大规模的战争,贞观八年时他们也派了使者过来与大唐修好,但朕始终觉得这个吐蕃有些问题。”

“松赞干布的事情,两年前朕便知道了。”

“贞观三年时,他在一众大臣的帮助下平定叛乱,而后即位,当时他年仅十二岁。”

“即位后,听边塞传来的消息,吐蕃在他的治理下也发展得很不错,甚至比以前更加强大了。”

“如今他连二十岁都不到,却俨然成了吐蕃众臣信服的君主,这难道不是能力?”

“跟这样的家伙杠上……”

“朕觉得,日后恐怕有一场大战要打啊。”

听完之后,陆恒整个人都不好了。

好家伙。

原来这就是文成公主和亲的背景故事啊?

即使不了解这段历史,但读过书的人都知道松赞干布在吐蕃的威信有多高。

在后世,那边的人民仍旧十分尊敬这位贤明君王。

君王贤明,证明对方军队的战斗力也绝对不会太弱。

除非现在直接和亲,否则大唐与吐蕃的这场仗,已经是一触即发了。

陆恒脑子在飞速转动。

文成公主跟松赞干布和亲,到底是为了阻止这场战争,还是在打完仗之后才决定的呢?

正思索之时。

李世民开口,声音愈发沉了。

“怎么,你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么?”

“难道这炸药制作起来有什么困难,还是说,你并不愿意为大唐制造这样的武器?”

“亦或者……”

“你觉得,朕应该将某位公主嫁到那苦寒之地去?”

陆恒回过神来,连忙摆手。

他解释道:

“儿臣刚与豫章公主成婚,自然不会让她的哪位姐妹远嫁吐蕃,这要是让她知道了还不得哭死!”

“只是,这仗难道非打不可吗?”

“他们不满于大唐,那咱们拿出炸药来震慑一番即可。”

“见识过大唐的实力后,想来吐蕃也不敢轻举妄动了才是。”

李二陛下皱起眉头:

“你想如何震慑?”

“吐蕃乃化外之地,朕听闻他们的大部分人都还是奴隶,只有极少数的是奴隶主。”

“真要打仗,吐蕃根本就不会在意奴隶的性命,视人命如草芥。”

“对付这样的敌人,普通震慑根本不管用。”

“若你觉得吓一下便能让他们退却,那就太天真了!”

这倒也是……

陆恒以前也知道,哪怕在现代,吐蕃那边是一直到立国很久之后才彻底全面废除的奴隶制。

奴隶制搞了千百年,没那么容易就能废除,打起仗来他们也根本不心疼。

这跟大唐的国情完全相反!

如今刚结束乱世,大唐初立百废待兴,最缺的就是人口,就是劳动力。

若不是别人挑衅得太过分,李二陛下是不想平白耗费兵力动手的。

沉思片刻后。

陆恒缓缓开口,问道:

“吐蕃的使者离开长安了吗?”

李世民摇了摇头:

“还未曾离开。”

“他们坚持要等上十天,说是若十天后朕还未回心转意,再离开长安返回吐蕃。”

陆恒咧开嘴,笑了起来。

“没走就好。”

“等过两天的,您组织一个军事演习,怎么样?”

李世民愣住了。

他皱眉道:

“什么叫军事演习?”

“莫非,就是演练一番大军出征的场景?那未免也挑衅得太过明显了,恐怕他们回去会更加添油加醋!”

陆恒思索了下要怎么解释。

半晌。

他挠挠头:

“不是那种。”

“就相当于,您直接带吐蕃使者来西郊大营里,让他们看看咱们的禁军平时是怎么训练的。”

“还能将整个军营里的人给分成两边,互相攻击——当然,是不见血的那种,练练把式。”

“届时,儿臣再将炸药给弄出来,让他们亲眼见识见识这玩意的威力。”

“见到之后,若他们还想跟大唐开战,那就得仔细掂量掂量了!”

李世民琢磨了一下,觉得这件事还真有点搞头。

但随即,他想到了个问题。

“这种新鲜的武器,主要震慑力就在第一次出现的时候。”

“若提前让他们得知咱们有这样的武器……真要打起来,岂不是会让他们提前便有准备?”

陆恒笑得更开心了。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有百般准备,他们也没法控制马匹不受惊吓啊!”

第二百二十五章 走了一个又来一个 李二陛下在给出造炸弹这个任务之后,就离开了西郊大营。

也不是因为忙。

如果真的非常忙,他也不会这时候跑到郊外特地来找陆恒讲事情,直接派遣何德过来传话就行了。

主要是刚才陆恒很真诚地问了一句话。

“陛下,您要不要试试看,跟儿臣一起亲手制造炸弹出来?”

李二陛下落荒而逃。

他实在拿这个憨子没办法!

头一回提到炸药,陆恒说可以直接在宫里制造,宫里有广场地方宽,是个很适合试验威力的场地。

这就算了。

现在,陆恒居然直接邀请李世民这个大唐天子一起造炸弹。

他就不怕出点什么意外,让李二陛下命丧西郊大营?

就连旁边听着的苏定方都吓得一头冷汗。

等李世民离开过后。

苏定方看着陆恒,犹豫了许久才终于开口。

“陆恒……不,日升啊。”

他改口称字,表示亲近:

“你需要些什么材料来造那什么炸药,老夫可以帮你准备准备。”

“是不是,就是你方才提到过的那几样啊?”

“碳、硫磺、硝石和白糖?”

陆恒有点惊讶于他态度的变化。

好家伙。

昨天刚入营的时候程咬金还特地叮嘱过苏定方,说是不要给自己什么特殊待遇,当个新兵蛋子对待就挺好的。

现在怎么完全变了个样啊?

虽然惊讶,但他还是点了点头,道:

“没错,就是这些。”

“再多搞些陶罐过来就行,还有火油和麻绳,拢共就这几样。”

“不需要太多,也就是听个响罢了,主要是以现在的条件,做多了也没有办法长期贮存。”

“如果战场上需要,我的建议是带原料过去,直接现场组装。”

关于这方面的具体知识,恐怕现如今在大唐最了解的便只有炼丹师了。

苏定方完全不懂,所以也就没有多发表什么意见。

他只是点了点头道:

“这个老夫不懂,你造出来之后跟陛下商量就好了,不必跟老夫说什么。”

“毕竟这炸药怎么造还是机密,多说也不好。”

“老夫先派人去收集原料,等会儿……”

话还没说完。

军营外又传来了马蹄声。

陆恒跟苏定方同步捂住了脸。

今天究竟是什么日子……

来的人就特么没有停过!!!

没过多久。

军营外的人策马进来,没有遭到任何阻拦,显然也是武将。

两人眯起眼睛一看。

都很意外。

来人,居然是李道宗!

苏定方意外的是,李道宗虽为武将,但他如今是刑部尚书,除非被任命去打仗,否则平时是不会来西郊大营的。

有一天来送陆恒入营,这已经算是破例了。

今天还来,就更加奇怪了。

陆恒惊讶的是,他与这位李尚书并不怎么熟悉,起码没有熟到对方会连着两天来找自己的份上。

如果来人是程咬金、李靖等人,倒是很正常。

换成李道宗……

事情,就透着些古怪了。

马匹疾驰而来,一直跑到陆恒和苏定方面前才勒马停下。

李道宗翻身下马,气喘吁吁地看着陆恒。

“日升,方才陛下来找过你对吧?”

陆恒跟苏定方面面相觑,随即同时点头。

他疑惑道:

“这件事虽然应该不是什么秘密,但陛下才刚走没多久,您是如何知道的?”

李道宗缓过来后,才一脸着急道:

“因为陛下在来西郊大营之前,就是在与老夫商量!”

此时已经快到晌午时分。

军士们的晨练已经结束了,正在休息,准备吃午饭,看这里如此热闹,便逐渐围过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苏定方左右看了看,发现围在附近的军士们越来越多。

他皱起眉,低声道: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回我营帐里去说吧。”

………………

主帐内。

李道宗喝了一口苏定方准备的水,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如今陛下的女儿里,并没有适龄的公主能够和亲,而且他也不可能将女儿嫁给松赞干布。”

“吐蕃如此边远苦寒之地,若是嫁过去,恐怕到死都没法回长安看看。”

“所以,若真要和亲,便只能从宗室女子里面选。”

“而选择的本就是宗室女,而非真正的公主,即便给了封号变成公主,原本的身份也绝对不能太低了。”

“要适龄,要母家身份足够高,还要知书达理且能吃苦……”

说到这里,李道宗深吸一口气:

“那就只有小女了。”

眼前。

听完他的话后,陆恒和苏定方都愣住了。

怪不得李道宗着急呢。

感情如果要和亲,送到吐蕃那鸟不拉屎的地方的,就是他亲女儿了啊!

这件事的真实性也毋庸置疑。

毕竟他刚刚才说过,来之前就是在跟李世民商量,说不准正是商量的这个事。

即便是在重男轻女的古代,也没有几个父亲乐意女儿远嫁的。

更别说是嫁到吐蕃去了!

但陆恒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他为什么来找自己。

于是他试探着问道:

“那,李尚书您来找我是……”

李道宗知道陆恒性格,也不跟他兜圈子,直言道:

“我今日来,是因为陛下说过要跟你讨论炸药之事。”

“若炸药成了,这场仗咱们也不必忌讳吐蕃,能直接碾压式地打他们。”

“事关小女,老夫实在没法坐以待毙。”

“若你有什么事情觉得麻烦,可以直接跟老夫说,老夫去办!”

他也是真的豁出去了。

本来作为宗室将领,李渊堂侄,又是文臣又是武将,李道宗在朝廷里也是缩着脑袋做人的,生怕自己这几个buff叠在一起受猜忌。

但如今,为了自家女儿,他直接站出来要帮陆恒去办事了。

若陆恒真能用炸药来平了吐蕃这档子事,那他李道宗就欠对方一个天大的人情。

不如从现在就开始还!

陆恒看了旁边已经陷入呆滞的苏定方一眼,又看了看满脸坚毅的李道宗。

他叹了口气,道:

“也没什么需要你帮忙的……”

“不过,若是真想干活,那就劳烦您帮忙去收集原材料吧。”

第二百二十六章 天生的斥候 今日一整天都非常忙。

苏定方带着一群军汉们去了河边,陆恒则是找火头营要了一整头猪的肥膘,用来熬制猪油。

说来也是挺离谱的,这年头,猪肉比许多粮食都要便宜。

问过之后,陆恒才知道,原来如今豕肉是贱肉,权贵们根本就不屑于吃这玩意,他们主要吃的肉还是羊肉,以及那些“病死”的牛肉。

听完,他觉得这件事极其离谱。

唐朝最普遍吃的羊肉,价格很贵不说,饲养起来也远不如猪方便、肉多。

而且起码在汉代以前就已经有了猪的阉割技术,这肉也特么不难吃啊!

然后火头营的厨子就很认真地对他说了一句话。

“食豕肉,闭血脉,弱筋骨,壮风气,易得风病。”

“您还是少吃为妙!”

陆恒整个人都无语了。

他决定什么时候跟孙老爷子商量一下,把猪肉的一百种吃法普及。

哪怕这帮人不信自己,总不会不信药王孙思邈吧!

傍晚。

等到苏定方带着那群军汉们洗澡归来,陆恒终于看得顺眼了些。

他走上前去,拉着苏定方走到了一旁。

“苏将军,有件事我先前没想起来,如今想跟您商量商量。”

“我认识一个小伙子,能力很不错,您有没有想法把他纳入军营里来?”

苏定方闻言便是一愣。

头两天,陆恒还是程咬金和李靖介绍给他,让他收入麾下的。

如今才过了多久,对方就也开始给自己介绍起人来了?

这特么该不会是个产业链吧?!

他眉头一皱:

“是谁啊?”

“西郊大营虽然比不上宫城那边的北衙禁军,可总归也是禁军。若是个平平无奇的人,能进来,却肯定不好爬上去的。”

陆恒嘿嘿一笑,解释道:

“此人绝对有真本事!”

“他的眼睛和方向感,都比常人要好出数倍不止。”

“哪怕是深夜在山林里走着也能清楚辨认方向!”

“您看,这种人,您要不要?”

苏定方眼睛登时就亮了。

这种人才,放到哪个军中都是要被提拔的呀!

他连忙追问道:

“是你认识的人?”

“莫非,是哪家的公子吗?”

“嘶……若是出身好,恐怕不会愿意来我们西郊大营吧……”

“这件事你跟我说之前,有没有跟人家商量过啊?”

很显然,苏定方是个爱才之人。

他听到陆恒介绍,下意识就以为被介绍的人也跟陆恒一样是个富家子弟,甚至已经开始担心起对方看不看得上南衙禁军这边了。

毕竟,以陆恒的身份,若不是被五姓七望们恨之入骨,恐怕根本不会来这里从军。

跟他相熟之人,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

陆恒笑了笑,道:

“他或许祖上曾经阔绰过,但如今只是个平头老百姓罢了。”

“您若想见他,现在就能派人找他过来。”

………………

不多时,一脸茫然的郑洋被带到了西郊大营里来。

他原本是很惊慌的。

但看到了陆恒之后,郑洋的脸色突然就好了许多,甚至变成了惊喜!

“陆神医,原来是您啊!”

郑洋兴冲冲跑到陆恒面前,拱了拱手道:

“前几日听闻您大婚,不过最近京城戒严,在下这身份也不好入城,所以就没能去看看您大婚的场面。”

“怎么您现在却突然到了军营里头来?”

陆恒笑着跟他稍微解释了下自己的近况,随即,便看到了对方愤怒的眼神。

郑洋气急道:

“怎么他们竟然如此过分!”

“呵……对待本家旁支都能这么恶心,想来,其他的腌臜事也没少做。”

“一群败类!”

他的身世,之前上山炸铁狼帮寨子的时候便已经跟陆恒说了个清楚。

即便身为郑家人,但郑洋对于荥阳郑氏的仇恨,也绝对不比其他苦主少。

陆恒拍了拍他肩膀,指着有些好奇的苏定方。

“别气了,先前我答应过你,若那天晚上能成功,我便亲自介绍你从军。”

“你的天赋非常好,以前被迫在铁狼帮手底下干那些脏活,也实在是无奈之举。”

“不过如今有了更好的去处,你能凭自己本事养活自己了,说不准日后还能亲手报仇。”

“来,给你介绍一下——”

“这位,便是如今掌管西郊大营的苏定方,苏将军!”

郑洋反应过来。

在那次趁夜上山攻打铁狼帮寨子时,陆恒确实答应过他帮忙从军这件事,还说要安排个好去处。

他本以为陆恒只是随口一说,并未真的指望这种贵人能记得自己。

没想到,陆恒居然这么快就给他安排了!

他赶忙拱手行礼:

“在下郑洋,见过苏将军!”

苏定方听到他名字时,就有些惊讶了。

姓郑?

他有些迟疑道:

“敢问,你家出身是……”

郑洋挠了挠头,觉得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

陆恒直接帮他说了:

“他是荥阳郑氏的旁支。”

苏定方:???

握草?

陆恒这个跟荥阳郑氏结下了血海深仇的人,居然主动引荐了一名郑氏旁支入军营?!

这特么是什么操作啊!

还没等他将自己的一系列疑问说出口。

陆恒便幽幽道:

“但是他跟郑氏的仇,不比我的浅,您可以完全把他当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寒门子弟来看。”

“还有,我既然将他引荐给您,自然是有道理的。”

“您大可以试试看郑洋的本事。”

“届时,就知道为什么了!”

………………

天已全黑。

夜幕降临时,本来应该早早在大营里休息的陆恒和苏定方,却带着郑洋骑马跑到了距离大营近十里的地方。

苏定方看着背后蒙住眼睛的郑洋,有些迟疑地看向陆恒。

“日升,地方到了。”

“不过他真的能在蒙眼走了这么久的情况下,还能辨认出方向和路线吗?”

“这……未免有些太离谱了吧。”

陆恒微微一笑。

他骑马到了苏定方身侧,伸手摘下了郑洋眼睛上的黑布。

随即,他低声道:

“苏将军,放心。”

“哪怕在山里,黑漆漆一片都能找到方向……”

“他,是天生的斥候!”

第二百二十七章 使团要回吐蕃了? 与此同时。

皇宫之中,李二陛下也在忙自己的事情。

深夜的太极殿仍旧灯火通明。

李世民看着眼前的几个吐蕃使者,很有些意外。

为首的那使者叫做禄东赞,是这次吐蕃使团的正使,不论是说话水平还是智商,都比其他人高出一截。

但今天,禄东赞倒是很奇怪。

大半夜进宫……

“不知诸位使者深夜来面见朕,是有何贵干啊?”

李世民正襟危坐着,问道:

“莫非是要再次请求和亲不成?”

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可能。

近几年,吐蕃没少派使者来大唐修好,边境上也常常跟大唐军队碰到。

所有人对这他们的印象都一样——

一根筋,轴得很!

这次使团来了长安城里,跟李世民说了好几次求亲的事情都没被答应,大半夜的再来一回,也就没有什么好意外的了。

但是禄东赞摇了摇头。

他冲李二陛下行了个吐蕃礼节,微微俯身,彬彬有礼。

“陛下,臣等并非为此而来。”

“既然大唐没有和亲之意,那么臣等再在长安呆着也是无益,恐怕还会落了个厚颜无耻、赖着不走的名头。”

“您说对吧?”

李世民听到这话就是一愣神。

几个意思啊?

怎么这家伙,突然就阴阳怪气起来了?

他皱眉道:

“使者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朕对贵国使团没有以礼相待吗?”

“这段时日以来,鸿胪寺的官员对你们已然极尽客气,除了和亲之外,其他事情朕也是有求必应。”

“不和亲的理由也跟你们说清楚了。”

“吐蕃与大唐之间路途相隔太过遥远,且适龄的公主都已有了婚配。”

“硬要朕变个公主出来,这也不可能吧。”

禄东赞当然知道,李世民并没有说实话。

昭君出塞时,她难道就是正儿八经的汉朝公主了吗?出塞前,她不过就是个宫女罢了。

如果真心想要和亲,怎么可能会找不到适婚女子!

所有理由,不过是李世民拒绝跟吐蕃和亲的借口而已。

他纯粹就是看不上吐蕃。

但禄东赞也没有现在就撕破脸皮,只是笑了笑。

“陛下,您贵为大唐天子,和不和亲,外臣自然不能强迫于您。”

“只是臣等要走,您也没必要拦着吧?”

李世民的眉毛皱得更深了几分。

如果换做是几天前,那他还巴不得禄东赞滚回吐蕃去,这样他就不用应付这帮人了。

可是现在……

他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只差临门一脚。

对方却突然改变主意要走。

这特么不是浪费情绪吗!

沉吟片刻后。

李二陛下缓缓开口,道:

“朕以为,诸位使者可在长安多留几日。”

“我大唐风情,你们才来多久,难道便看尽了?”

“若不想在长安多呆,也大可以去其他地方看看,这周边既有秦岭又有江河,人文地理与吐蕃大不相同,诸位就此离去,难道不觉得可惜吗?”

禄东赞面色不改,但心里已经有了怀疑。

虽然他们来了之后,大唐确实如李世民所言,没有任何不周到的地方……

但和亲被拒绝,对方还如此极力挽留,实在有些诡异。

这位大唐天子的葫芦里,不知道究竟在卖些什么药啊!

可哪怕他怀疑,面对李世民如此真诚的话语,也实在不好拒绝,否则就太不给面子了。

禄东赞拱了拱手,道:

“既然如此,那外臣便却之不恭,在长安多叨扰几日了。”

“三日,可好?”

“再在长安逛三日,臣等就得回吐蕃去啦。”

这回李世民没有反对,只是点点头:

“好,三日便三日!”

………………

鸿胪寺附近。

使臣专用的客栈中。

回到自己房间的禄东赞脸色很不好看。

他今年四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这次出使也是带着儿子来的大唐,目的就是为了让儿子也来长长见识。

此时。

禄东赞的儿子论钦陵侍立在侧,低声道:

“阿帕,大唐皇帝这次挽留,是否有什么阴谋?”

“前几天他还很希望咱们早点走的样子,今日却突然改了主意,又没说要让赞普娶公主。这有些太反常了……”

“他们汉人总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里头肯定有古怪。”

禄东赞面色阴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看向儿子,缓缓道:

“这就是最烦人的。”

“即便我们知道有古怪,却不能直接拒绝,否则便是在蓄意挑拨大唐与吐蕃之间的关系。”

“出使前,赞普曾经千叮万嘱过——”

“哪怕唐皇不愿与吐蕃和亲,使团在返回吐蕃前可以不满,但千万不能表露出敌意,要不然就会让大唐心生警惕。”

“本想着,他一口回绝了,咱们就直接走……”

“可万万没想到,唐皇居然又开始挽留。”

“不知道藏着什么坏水啊!”

没错。

松赞干布早就猜到了大唐不会轻易同意这门婚事,因为大唐根本就没有跟吐蕃有过真正的摩擦,也就不曾知晓他们的力量。

他们来求亲,就是想试试大唐。

同意自然是最好。

可若不同意,那回去之后再写封国书来,直接开战!

等到肌肉秀完,大唐自然就知道吐蕃有多强,需不需要交好了。

“咱们可跟那没骨头的吐谷浑不一样……”

论钦陵才十几岁,终究还是年轻了点,嘴里骂骂咧咧的对此表示愤懑:

“哼,照我看,这唐皇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厉害嘛!”

“来长安这半个月,他们朝堂里可出了不少事,闹了好多幺蛾子。”

“赞普才十八岁,对朝堂的掌控力都能做到令行禁止,唐皇都三四十了,却连他们所谓的世家都摆不平。”

“他能有多厉害?”

闻言,禄东赞压低音量,厉声呵斥道:

“慎言!”

“你以为自己说的话,在长安城没人听得懂?”

“那些鸿胪寺的官员个个都精通一门他国语言!”

“如今我等住在他们安排的客栈,谁知道会不会隔墙有耳。”

“老实点,等三日之后,立刻离开长安。”

“无需多言!”

第二百二十八章 郑洋的真正用处 翌日清晨。

烦躁了一晚上的李二陛下,就接到了西郊大营苏定方送来的书信。

信的内容倒是很简单,只说让陛下赶紧去西郊见陆恒一面,他不好随意出营,但现在又有急事,所以只能冒昧请陛下过去一趟了。

李世民脸色漆黑:

“这臭小子……”

“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有什么事情,不能直接在信里说清楚,还非要朕亲自过去一趟?”

“他不好出营地,莫非朕就很方便过去吗!”

“想来苏定方还是替他美言了几句的,陆恒这家伙自己说话时,绝对没这么客气!”

如今已经完全回归,重新成为李二陛下近侍的何德站在旁边。

见状,他赶忙劝告道:

“陛下,您昨日过去跟陆驸马说了吐蕃一事,或许他是想跟您商量此事呢?”

“有些话,信里也不好讲得太详细了嘛。”

“要是您实在没空,奴便替您过去一趟,或者您再派上太子殿下一道过去也无妨啊。”

听到或许是要商量吐蕃的事情,李二陛下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

沉吟半晌后。

他摇头道:

“假如真的与吐蕃有关,事关重大,朕还是亲自去一趟吧。”

“传朕旨意,今日早朝让太子去监国!”

………………

西郊大营。

饶是李世民马不停蹄地赶来,时间也已经到了晌午。

他纵马入营,但到了大营的空地却一个人影子都没见到。

这让李二陛下十分恼火。

“何德,去给朕把陆日升那小子给找出来!”

“敢放朕的鸽子……他活得不耐烦了吧!”

何德胆战心惊的答应下来,正要听陛下吩咐去找人,却忽然看见营地门口出现了一队人马。

浩浩荡荡。

近千人!

看他们的装束,竟全都是西郊大营里那些南衙禁军的府兵!

在见到这些人的瞬间,李世民与何德都惊愕地呆在了原地。

原因无他。

若只看外表不看装束,他们根本看不出这群人竟然是原本那群军汉!

陆恒骑着马,从这千人中间疾驰而来。

他赶到李世民身边拱了拱手,嬉皮笑脸道:

“父皇,您看这些人现在的样子,是不是比以往要好多了?”

李世民揉了揉眼睛,重新看向他身后。

没看错。

眼前的千名南衙禁军……

个个都已经剃干净了胡须,发髻也梳得整整齐齐,身上甲胄光洁,连面庞都干干净净没有泥。

哪怕他们骑着的马匹,此时都被好好刷洗过,皮毛锃亮!

“这西郊大营里的军卒们……是换人了???”

李二陛下很茫然。

除了这个,他想不出来别的解释了!

陆恒笑着摆了摆手,道:

“陛下,儿臣不过是让他们去好好洗了洗澡,将自己打理了一番而已。”

“您看看,若是让这帮人去军演,或者去当仪仗队,是不是比其他军卒看起来都要舒坦许多?”

“气势上就不一样了!”

本来他让这些军汉们把自己洗干净只是为了安全卫生考量。

但知道了李二陛下的计划过后,陆恒就动起了别的念头——

如果真要对吐蕃人进行震慑,那他们完全可以将军演和阅兵仪式结合到一起!

俗话说得好,人靠衣装马靠鞍。

只要让这些军卒们好好梳洗,哪怕只是让他们把自己给洗干净,这事情就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昨天熬了个通宵,终于是造出来了几百块肥皂。

今天清早就把他们赶去洗了个澡。

这不,现在看起来就非常精神嘛!

李二陛下盯着眼前这千名士卒看了良久。

他到现在还是有些不相信,自己如此了解的南衙禁军,居然不知何时突然变了个样……

好他娘的离谱!

他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不是……”

“你让他们弄这么干净,又有什么用?”

“两国相战,打仗又不看脸的。”

“咱们要震住吐蕃使团,终究还得看战力才是!”

陆恒解释道:

“儿臣已经精心挑选过了,这些人都是精通马术,而且不同手同脚的。”

“到军演之时,您在城墙之上,让他们先走方队再策马,阵型整齐、令行禁止,绝对气势非凡。”

“而后,再带着吐蕃使团移步到郊外,在没有马匹的地方用炸药。”

“这不就齐活了吗?”

“保证他们看完之后当天,就屁滚尿流地求着您要回吐蕃老家去!”

李世民陷入沉思。

虽然陆恒说的许多事情,他目前暂时都还不清楚是什么含义,但听起来是个非常周全的计划。

自己这个女婿虽然性格比较憨厚莽撞,不过大事上头,李二陛下还是比较放心他的。

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大智若愚吧。

他沉吟着点了点头:

“嗯,既如此,朕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对了——”

“吐蕃使团昨晚深夜入宫,请求直接回吐蕃去,朕拒绝了,最后商议的是让他们再留上三日。”

“三日之内,这个演练必须进行。”

“否则等他们离开长安,媚眼就抛给瞎子看了!”

急着要走?

陆恒心念电转,立马道:

“他们要走,或许是想早日回去告诉他们的赞普,要开始准备与大唐开战了。”

“若是如此……”

“咱们只是用军演之类的震慑,可能没办法彻底消除他们这个想法啊。”

李世民点了点头。

他打了那么多年的仗,当然也能猜到吐蕃人在想什么。

只是现在对方并没有动手,大唐不能以这种莫须有的理由先手开战,否则就是出师无名。

出师无名的仗,打起来就比较不得民心了。

或者说……主要问题就是会被那群言官弹劾,骂他李二好大喜功。

他言简意赅道:

“你想如何?”

陆恒转头,直接冲人堆里喊了一声:

“郑洋,你出来!”

那千名军士中,钻出来了个显得与其他人格格不入的年轻人,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并不像个军卒。

郑洋有些惶恐地走到了陆恒和李世民面前,身旁还跟着苏定方。

他行礼道:

“草民……不,末将郑洋,见过陛下。”

陆恒拍拍他肩膀,冲李世民呲牙:

“父皇,这就是儿臣的打算。”

“吐蕃人走了之后,让他带着一队人马,直接跟着使团,摸到吐蕃的都城,逻些!”

第二百二十九章 王玄策?! 陆恒又被带回了宫里。

路上,他并没有跟李二陛下共乘一车,而是自己跟郑洋、苏定方坐在一起,李二陛下自己一辆车。

“你们评评理,我这刚出来几天又要回宫,到底哪里像是在避风头的样子?”

“难道跟着陛下出营地,就一定不会有危险了?”

“退一万步说,出来的时候没有,那我回去的时候呢?”

“这不是纯纯的脱裤子放屁吗!”

陆恒很烦躁。

如果每次要商量事情的时候,他都要跟着李二陛下进宫去商量,那送自己去西郊大营的意义在哪里?

看这样子,他完全可以留在公主府里,跟自家媳妇好好度蜜月啊!

非得在新婚两三天的时候就把他丢去军营。

他怨念不大才有鬼了!

坐在他身侧的苏定方赶紧把他的嘴给捂住。

“陆恒,我叫你陆驸马行不行?你说话能不能小心些呀!”

“哪怕你不担心陛下怪罪,我们可还坐在这里头的,到时候这话传出去,你是驸马,不会被责罚,我们两个军汉就不一样了!”

苏定方生怕陆恒这张破嘴一秃噜,再说出来点什么大逆不道之言,赶忙接着继续说。

“回营的安全问题,你大可不必操心。”

“老夫虽然年纪不小了,可真要跟人搏杀起来,打他几十百把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别说老夫了,随便挑几个开国武将出来,就你认识的那几位,卢国公、卫国公他们,每人都是以一当百的悍将,即便李靖将军胜在谋略,身手也绝对不差。”

“放宽心,这还是在长安城里,你怕啥啊!”

陆恒也没有真的觉得李二陛下这个安排不行,他纯属嘴贱想发牢骚。

换做是谁,刚跟老婆新婚燕尔就被丢进军营里去,都会非常不爽,更何况李明玉是他费了千辛万苦才娶回家的。

他摇了摇头,道:

“不是怕。”

“父皇将我安排去西郊大营里,本就是为了躲开五姓七望的视线,如果我回到长安城里还要掺合吐蕃使者之间的事情,传出去了,把我丢去军营还有什么意义?”

苏定方沉默了。

陆恒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但这是陆恒跟李世民这翁婿俩的事情,别说他这个外臣,就是程咬金和李靖来了,也插不上什么话啊。

半晌。

旁边一直安静听着的郑洋忽然开口了。

他有些犹豫道:

“陆神医,您跟太原王氏之间,这仇也很深吗?”

陆恒一愣。

他没明白为什么对方会突然问这个。

“太原王氏……倒是还好。”

“目前跟我正面起过冲突的,也就是崔氏和郑氏,其余几家应该有背后出力,但是明面上还是没什么的。”

“你问这个干嘛?”

郑洋迟疑了好久,才说:

“是这样,在下认识一个人,跟我一样是世家旁支,偏得族谱都没有进去过的那种。”

“他祖上是太原王氏的,识字,文章写得不错,只是家境比较贫寒,跟我家差不多,不过他一直想着考科举拿功名。”

“若您需要的话,在下觉得他也很适合咱们最近筹备的事情……”

“起码,他读过许多兵书,文韬武略都很厉害的!”

陆恒听得很是茫然。

刚才他分明在跟苏定方讨论李二为什么把他丢进军营又招进宫里。

现在,郑洋却突然提起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而且还是太原王氏的人!

这两者间,到底有啥关系啊?

但穿越这段时间以来,陆恒已经见识过了大唐的人精们有多厉害了。

不论是貌似淡泊名利、甚至不善交际的李靖,还是看起来憨厚莽撞的程咬金,实则个个都是顶尖的老油条,肚子里坏水能特么用桶装的那种。

如果郑洋提起的人,他曾在史书上听说过,那想来肯定也是狠角色。

思及此处。

陆恒挑眉问道:

“那你所说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如今住在哪里?”

“我先找人去调查一下,若他有真才实学,且跟你一样,与五姓七望没什么太多交集,甚至还有点仇怨的话,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郑洋大喜过望,当即拱手:

“他叫王玄策,是在下的朋友,如今也住在京郊。”

“玄策今年二十,本是洛阳人氏,他家在隋时就住在洛阳城那边了,但前些年他家的几亩薄田都被附近豪强夺去,便只能举家搬到了长安京郊。”

“当年玄策来的时候,掏空家中所有积蓄才在长安城外很偏的地方买了块地,这些年一直过得十分清苦,不过他一直没有被那些帮派招揽走,而是一心想考取功名。”

“这些您都可以去查的,在下句句属实。”

“他在那附近,也是赫赫有名的才子,大家都知道他!”

等等。

玄策?

王玄策?

陆恒掏了掏耳朵,觉得这个名字极其熟悉,但一下子又想不起来具体在哪里听过。

在自己的记忆库里检索了老半天之后。

脑海中似是有一道闪电劈过——

他背后汗毛都立了起来!

这特么不就是自己常玩的那款游戏里,一个英雄的历史原型吗?!

之前他苦练这个英雄的时候特地去查过。

王玄策,最响亮最震撼的成就,便是一人灭一国!

陆恒是个理工科研究人员,也是个死宅。结束工作后,别人外出应酬交集的时间,他都拿来打游戏了。

什么都玩,荤素不忌。

以他原本贫瘠的历史知识储备量,能记得一些大唐的历史进程,也是来源于玩的那些游戏。

王玄策这种狠人的经历,比小说里那些爽文男主还要离谱啊!

用力甩了甩脑袋。

陆恒当即对郑洋道:

“这个调查,可以过段时间再做。”

“等今天事情结束之后,你出宫就直接去那个王玄策家里,将他带到西郊大营去。”

“我亲自看看他的本事,行不行?”

郑洋都懵了。

他原本的想法,只是在自己有能力之后可以帮朋友一把。

可他万万没想到,之前还很谨慎的陆恒,居然会提出直接见王玄策!

第二百三十章 跟吐蕃打游击 不久后。

宫中。

李世民直接将这三人带到了两仪殿内,方便谈话。

他规矩也不多,开门见山道:

“既然你们已经想好了对策,那咱们就商量商量到时候具体是怎样一个章程。”

“陆恒,朕先前分明是问你想怎么震慑吐蕃,你怎么就扯到了派人深入敌后这里去了?”

这就是李二陛下把他们几个带回宫里的根本原因。

准备派人跟着吐蕃使团,偷偷摸摸潜到吐蕃的势力范围去,这是能在军营那种地方的吗?只有回宫里讲他才放心!

陆恒嘿嘿一笑,满脸的理直气壮。

“父皇,儿臣的意思很简单啊!”

“咱们这就是做了两手准备。”

“首先用阅兵来震慑吐蕃使团,让他们感受一下大唐军队有多厉害,从气势上压倒他们。”

“然后,再让人尾随其后摸到吐蕃,也不是非得到他们的都城逻些去,其他地方都无所谓,只要让他们知道有这么一支队伍在自己家门口就行。”

“这支队伍存在的意义也不是真的要跟他们正面对决。”

“父皇,您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在场的其他三人都愣住了。

这简简单单的十二个字,对别人而言或许没什么,但李世民和苏定方都是打了半辈子仗的人,怎么会听不出来其中含义?

细细琢磨片刻。

良久,李二陛下才长长出了口气,道:

“真是好战术啊!”

“陆恒,朕还从未想过,你竟然还有这等战术天赋!”

陆恒赶紧摆手:

“没有没有,梦里偶得的,儿臣也就是嘴上说说能行,真要亲自上阵,怕是没法随机应变。”

“这主要是一个战略方向。”

“咱们就跟吐蕃打游击战!”

李世民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算是看出来了,陆恒这回没有自谦之意,是真的纸上谈兵。

“你的想法很不错,朕觉得方才那十二个字,用在许多地方都没有问题。”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

“对付吐蕃,大唐或许不太能用这游击战?”

李二陛下科普道:

“或许你有所不知,大唐与吐蕃交界之处有几个重镇,一则凉州、鄯州,二则剑南道的松州。”

“那里驻扎的军士们曾经跟朝廷说过,有时候与吐蕃人起了冲突,他们想追着过去打,但跑到一半就忽然开始呼吸不过来了,甚至还死了不少,吐蕃人却没半点事。”

“这就是所谓的气障。”

“吐谷浑来犯边,大唐不仅接了招,甚至还追着打到他们老家去,把吐谷浑打成了咱们的属国。”

“吐蕃,实在是麻烦啊。”

听李二陛下居然在给自己科普高原反应,陆恒都无语了。

自己一个现代人,经过了信息轰炸,难道还不比这群古代人更了解高反?

他撇撇嘴,道:

“您说的那个叫高原反应,但凡不是生活在吐蕃的人,过去都会有的。”

“应对高反其实也很简单啊!”

“只要不作死,一上去就开始剧烈运动,多适应适应其实就根本没事了。”

李世民愣住了。

什么情况?

百骑司曾经也是调查过陆恒的,这小子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离开过长安附近,一个远门都没有出过的人,居然能对吐蕃那种地方的情况一清二楚?!

他连忙追问道:

“你是如何得知这些的?”

“还有,若真的如此简单便能对付那气障……不,高反,那为何这么多年来都没人发现?”

陆恒摊手:

“因为过去的都是军卒,他们要么骑马要么急行军,总之运动量都很大。”

“除了一些天选之子,这么搞,高反的概率非常大。”

“总的来说,注意事项就几条。”

“第一,提前七天开始用红景天泡茶喝,这种药材早就出现了,您让挨着吐蕃的那些军卒们去找找,肯定找得到,很常见的。”

“第二,进入吐蕃后千万不要洗澡,一切以保暖为主,任何感染风寒的可能性都不要发生,刚去的人,一旦生病就很容易救不过来。”

“最后,到了感觉呼吸不畅的地方直接扎营,原地驻扎一段时间,适应过后再往上走。”

其实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吸氧,上氧气瓶,不过陆恒压根就没有提起这个的意思。

氯酸钾和二氧化锰,在现如今的大唐基本不可能弄出来。

至于其他的……

要是他能用上电解法,或者大规模工业制氧,还打吐蕃干什么?给全大唐通电它不香吗?

没有这个制备条件,提了也没用。

退一万步说,即便是造出来了,氧气瓶氧气袋也没有生产条件,带不走。

想到这里,陆恒难免有点惆怅。

虽然他是个理工狗,按理说应该可以为大唐创造良好的基建。

可是现在这基础条件太差了!

想实现工业化,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啊!

陆恒在这里惆怅。

旁边的几个人都已经听得麻木了。

他们难以想象,陆恒究竟是怎么知道高原上的这些事情,又是如何得到解决办法的。

苏定方喃喃自语道:

“好厉害……这就是传说中的陆神医吗……”

“强得有些离谱了吧。”

郑洋有些茫然,但是他对陆恒有很强的信任:

“陆神医说得肯定都有道理!”

李世民:……

李世民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沉声道:

“既然如此,那朕这便照你所言,让松州和鄯州那边的将士们先试试看这个法子。”

“假如真的管用,朕就同意你之前说的那个战术!”

虽然吐蕃也有许多人是牧民,但他们比起突厥人这种游牧民族而言,更偏向于定居在某个地方。

这种半农半牧的种族,打起仗来没有突厥那么难缠,最起码他们有一个扎根聚集的住所,而非满草原到处都是家。

只要克服了那恐怖且无孔不入的气障。

跟他们打游击这个战术……

或许,还真有奇效!

陆恒呲牙一笑,道:

“好嘞,您先派人送信过去让他们试着!”

第二百三十一章 这个玄策我见过 四人好一番商量。

苏定方负责从具体的战斗方面提建议,郑洋则是诚恳地表示自己当斥候的水平可能还需要多练练,李二陛下来判断他们所说的话。

至于陆恒……

陆恒负责把自己的一肚子坏水都给倒出来。

等一切商量完毕,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几人嘴皮都快说干了。

毕竟要讨论的太多太多。

从阅兵要怎么搞,怎么才能在短短三天内把普通军卒练得能看,到炸药具体在什么位置炸给吐蕃使团们看,还有郑洋要怎么安排,在此之前这些都只是一个初步计划,并没有完整章程。

直到现在,他们才终于拟定!

出宫的马车上。

陆恒跟苏定方坐在一起,而原先跟他们一同来的郑洋,则是由陆恒单独给他找了辆马车直接去王玄策家里了。

半晌。

苏定方忽然开口道:

“老夫原本以为,你只是去军中随便混混日子,将自己履历弄得好看些而已。”

“没想到,竟然真的如此有本事。”

陆恒怔然。

他也没想到,苏定方说话居然这么实诚。

其实谁都看得出来,就自己入营时候一众国公加太子送行的那个阵仗,那个排面,摆明了就是让他在军营里不受欺负的。

普通训练,能吃什么苦头?

就陆恒这个身体素质,三石弓都能直接拉满,谁特么敢惹他?谁又能把他真的练出什么毛病来?

只是苏定方之前从没想过,那些国公爷们之所以要去给陆恒撑场子,背后的原因竟然如此暖心……

现在看,估计是纯粹担心陆恒把别人给打成重伤吧。

陆恒笑了起来。

“我之前也不是在跟陛下谦虚客套,是真的纸上谈兵。”

“在后方随便讲讲战术谁不会啊,正儿八经上战场的时候还能镇定自若的没几个。”

他转头冲宫门努了努嘴:

“陛下也能看出来,所以他把您也叫到宫里去了。”

“对了——”

“我先前就很好奇的,听李靖将军说,几年前你就是他的得意门生,在灭突厥一战中,您的功劳也不小,怎么讲回朝之后也应该有点封赏吧。”

“为何您如今还在西郊大营里当个中郎将?这不合理啊!”

照苏烈往后的功绩来看,这位是大器晚成的角色。

但任何所谓大器晚成,前中期都不可能太差,最起码苏定方是李靖的门生,现在的能力绝对不比郑仁泰之辈要弱。

难道是因为没背景?

也不对啊……

这才贞观前中期,普通人要想通过从军来建功立业,估计也就只有立国之初和王朝内乱时这阵子能有点奔头了。

所以他才奇怪。

苏定方这种人才,莫名其妙沉寂了二十几年,一直到李治当皇帝之后才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那时候人家都六十岁上下了……

看着陆恒真诚的问号脸,苏定方犹豫了片刻。

“这个,其实驸马若去问问卫国公便知道了……”

“我当年在灭突厥之战中做的事情,确实为陛下所不喜。”

“但最主要的原因也不是这个。”

他想了想,解释道:

“当年我随卫国公出征,打赢一场仗后纵兵劫掠、杀俘了,这是犯了陛下忌讳,我认罚了,但也不后悔。”

“突厥人对汉人做的事情,罪行属实罄竹难书,不如此无法解恨。”

“但陛下也没你想得那么小气,这件事情他恐怕早就忘了。”

“提拔是需要功勋的。”

“我打仗确实还算有几分本事,可这本事又能厉害到哪里去?看看朝中的武将有多少吧……”

“真要再打起仗来,朝廷里的国公、县公们为了能领兵,头都会抢破了去,哪里还轮的上我?”

陆恒现在的心情可以用一句诗来形容。

拔剑四顾心茫然。

他本来已经想好了各种黑幕,各种苏定方被李二陛下记恨的可能,甚至还想着要不什么时候替他美言两句,稍微提拔提拔,别让这么一个能人给埋没在西郊大营里了。

结果搞了半天,是因为大唐的武将太多了,苏定方既非开国武将也没有从龙之功。

根本就没机会跟他们抢啊!

憋了好久,陆恒才憋出来一句话。

“你放心。”

“有我在,大唐少不了仗要打的。”

苏定方:???

他赶忙道:

“驸马爷,使不得啊!”

“这打起仗来劳民伤财,若非他国挑衅,咱们还是不要先下手的好!”

陆恒微微一笑。

“为什么只能让别人挑衅我们,不能我们先去把别人挑衅的念头掐死在摇篮里呢?”

“或者,直接把这个国给掐死在摇篮里就行。”

“被动防守不如主动出击。”

“除了吐蕃之外,别的也可以慢慢都收进大唐的疆域里面嘛。”

“咱大唐这东南西北,不到处都是地吗?”

………………

回了西郊大营。

苏定方直到下了马车,还沉浸在刚才陆恒给他画的饼里面。

好家伙……

这位驸马爷,那可真是胸有天下,心怀苍生啊。

简直恨不得把他知道的所有国家都给收入囊中才好!

他就纳了闷了——

有仗打,就代表有战功可以拿。作为武将他当然愿意打仗。

可问题是,打这么多地盘下来干啥?

就比如那个什么吐蕃啊,吐谷浑啊,突厥曾经占领的草原等等等等……

大部分地方,都特么不能种地啊!

苏定方是一个很朴素很纯粹的人,他在乎的只有两样。

能不能拿到军功。

打下来的地盘能不能种地。

可能这就是流淌在汉人血液里的基因吧。

苏定方还在怀疑人生之际,另一头,陆恒下了马车就直奔向了空地。

那里已经站了两个人。

一个是郑洋。

另一个人,陆恒也很眼熟。

陆恒指着那人“你你你”的卡了半天的壳,终于想起来自己在哪见过他了。

他惊愕道:

“你就是王玄策?”

对面那个少年恭恭敬敬地冲陆恒一拱手:

“正是在下。”

眼前这个名叫王玄策的少年郎。

正是之前天下书局刚开业的时候,第一个进店借书的顾客!

第二百三十二章 当官不如当马匪 出乎苏定方和郑洋的意料,陆恒直接把人给拉进了营帐里面单独谈话去了。

看着王玄策仍旧瘦弱的身影,陆恒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像是被诈骗了一样。

这么弱不禁风的少年……居然就是日后一人灭一国的那个王玄策吗?!

营帐里。

他怔怔半晌,才开口道:

“你真的叫王玄策?”

对面坐着的少年点头:

“不错,若您开的书局没被烧毁,应当能看到在下借书时签的名字。”

陆恒沉默了。

书局开业时他就定下了规矩,借书都是要签名的,这倒确实是没办法作假。

问题是,这铺子早就被郑仁泰下黑手,一把火给烧干净了呀!

他挠挠头,道:

“之前郑洋说你文韬武略样样在行,如今朝廷有个任务给他,看样子,他是想让你跟着一起去办这件差事。”

“先得告诉你,这差事非常苦,一不小心就会葬身边塞,而且朝廷也只能秘密发抚恤金给你的家人,不能广而告之。”

“你这身子骨看起来不怎么健壮……上次见你,感觉你很爱读书,郑洋自己也说了你想考取功名。”

“这个,你要不要再仔细考虑考虑?”

“我不想耽误你的前程。”

陆恒倒是真心实意的。

他虽然知道王玄策有真本事,但那是贞观二十年过后的事情了,距离如今还有十年。

十年,足够一个普通的文弱少年练得一身腱子肉了。

而且在出使天竺之前,王玄策是个县令,说明他确确实实考到了功名,是个文臣。

如果打乱了对方的人生进程,他还能不能成为那个一人灭一国的王玄策,也未可知了。

果然,王玄策也有点犹豫。

他的家庭条件虽然跟郑洋是差不多的穷,但总体来说还是要好些的。

比如,他家父母都还健在。

做文臣,即便过后被外放,总归是有熬出头的一天,如果有机会甚至还能将父母给一起带到自己做官的地方去。

但是眼前这位陆驸马的意思,显然是要去边塞苦寒之地做武将。

诚如陆恒所言——

做武将图的就是功勋,就是哪怕自己战死沙场了,家里人也还能享受余荫。

可现在,连战死的抚恤金都只能秘密发放……

思忖了良久。

王玄策终于开口了。

“实不相瞒,在下确实习过武,也学过兵法,但那是在几年前了。”

“当初还在洛阳之时家境还算过得去,说是穷文富武,不过家中父母恐我远行时无法照顾好自己,还是尽全力让在下去学了点功夫。”

“只是被逼无奈到了长安,家产几乎掏空了,就没法再继续学下去。”

“这身上的肉也是,以前练武饭量大,如今吃不饱就没了,所以才会看上去如此瘦削。”

他先解释了一番自己为什么看起来是这副模样,而后才接着说:

“不知您是想让在下去何处?”

“若是打仗我倒也不怕,学得文武艺卖于帝王家嘛,或许不知何时征兵就征到我家里了,届时也只能上阵。”

“我只是想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家中父母已逐渐年迈,若离家太久,几年甚至十几年的话,这恐怕……”

听完前半段,陆恒原以为他会一口回绝的。

毕竟眼前的少年看上去身体不是很好,跟自己差不多,都是那种瘦瘦高高看起来身上没几两肉的,习武之人饿久了变成这样,肌肉消失再正常不过了。

只是听到了后半截,陆恒眉头微微挑了起来。

他轻声道:

“去多久,取决于那边什么时候打完。”

“你若有本事一年内将敌军搞定,不仅可以衣锦还乡,我还能亲自为你争取最好的奖赏和功勋。”

“可若时间拖久了,那什么时候结束,我也不知道了。”

“不过说实话,我个人感觉这场仗应该不会拖得太久,最晚到贞观十五年,不论打赢还是打输,事情到那时候估计就会结束。”

他这也是有的放矢。

毕竟,历史上文成公主和亲的事情就发生在贞观十五年,仗肯定是在之前就打完了的。

这场仗不论输赢,双方都见识到了彼此的实力,肌肉秀得足够了,都不想两败俱伤。

所以王玄策再怎么熬,到那会儿也都该回长安来了。

低着头,沉默片刻后。

王玄策骤然抬头:

“我去。”

“科举虽然能考,但说白了那都是为世家子弟们准备的。”

“即便您先前提出了要将卷子给糊名,可只要公荐、行卷没有取消,这考科举对普通人而言必定是难上加难。”

“纵然在下有几分才华,能考上,届时最大的可能恐怕还是会被外放至那些偏僻所在。”

“想比起来……”

“不如花这五年时间,搏个前程!”

陆恒这一回是真的惊了。

好家伙。

对方这些猜测,基本上跟他日后的人生轨迹没什么差啊!

千辛万苦考了个功名,最后被丢到了岭南一带去当个县令,这跟流放几乎没有区别。

等他在当地做出了实绩,李二陛下一纸诏书就调回来了,让王玄策作为使臣去送婆罗门的使臣回国。

这还是王玄策自身有实力才能冒出头。

否则,恐怕他得在岭南当一辈子的县令!

沉默半晌。

陆恒忽然咧嘴笑了起来。

“好!”

“既然如此,那我便将此事交给你。”

“你要做的不是当士卒,不是当官,更不是去打仗。”

“我要你跟郑洋一起,快马加鞭赶到吐蕃使团的必经之地,等他们路过就抢个干干净净!”

“当了马匪也不能直接回来,你们要在那里流窜,见到吐蕃人就打!”

王玄策愣在当场。

他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哪怕战死都不能广而告之了。

大唐派出去的人马,跑到吐蕃边境去劫掠使团,而后还逗留于此,见一个抢一个……

这特么哪里是军卒?

分明就是让他们去正儿八经地当马匪啊!

他茫然道:

“这对大唐……有什么好处吗?”

陆恒笑得更开心了:

“没事,我会给你们秘密武器,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我信他 陆恒将火药的配比告诉了王玄策,并且只告诉了他一个人。

其余随行的人,则是从军中和百骑司中挑选了精锐,用以补贴王玄策和郑洋缺失的战斗力。

说到底,他们俩以前还是普通文人,到时候真要打起来,陆恒不担心他们酸腐,只害怕他们俩下不去手或者没有那个实力参与战斗。

确定了这穿着破烂的上百名“马匪”队伍组成后。

苏定方将陆恒拉到了自己的营帐里。

“你将那火药配方告诉王玄策,就不怕他有不臣之心?”

“哪怕多告诉几个百骑司的人也好啊!”

他有些担忧道:

“此人并未经过吏部审核,也没有入兵部查验,甚至连西郊大营的名单都没有他。”

“就此将他放到这般重要的地方,会不会有些太草率了?”

“而且如你所言,郑洋好歹也是跟荥阳郑氏有血海深仇的,王玄策却没有。”

“他掌权后会不会对你动手,这都是未可知的事情!”

苏定方自己就是吃了没背景的亏,自然知道有一个庞大的原生家族拉拢,没有几个人会拒绝。

也正因此,他才会替陆恒感到担心。

如果一手提拔的人才,到最后却送到了五姓七望手里……

那特么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陆恒笑着摇摇头:

“放心吧,我相信他的人品。”

“您之前也听到了我刚见到他时说的话,他是天下书局开业后的第一个客人,去借书的。”

“那时候王玄策都能老老实实地把书还回来,而且他深受如今科举行卷、公荐制所害,考不到什么很好的功名,出头后自然也不会愿意依附于太原王氏。”

“火药的配比,越少人知道越好。”

“如果不是他们此去路途遥远,我也不会把这个配方交给他,但成品在路上实在很危险,一个不小心失火,那这百人就全都要死在路上。”

“再加上火药难以保存,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至于为什么不告诉百骑司的人……”

“您担心王玄策有不臣之心,难道就不担心他们吗?”

“好歹人家小王还有父母在长安城,他心心念念的就是要回来,别人可就不一定了。”

陆恒这番话,听起来没什么问题,但总让人感觉有点在牵强附会的意思。

苏定方当然不知道,历史上的王玄策有多离谱。

带着三十人的使团去天竺,结果人财两空不说,王玄策自己还被关进了狱中。在这种情况下,原本他最好的选择是越狱之后跑路回大唐,跟李二陛下痛诉天竺新王有多过分。

但是他没有。

他千辛万苦跑到吐蕃、尼婆罗借了兵,反手就把造反的天竺新王打得屁滚尿流。

这种狠人,如果不是憋着一口气在,如果不是对大唐忠诚,早特么直接在天竺占山为王了,怎么可能还会回来?

这当然是陆恒作为穿越者的先知能力,苏定方不知道、也不可能现在知道。

所以他叹了口气,道:

“你若是真的信他,那老夫也不得不信。”

“人都已经走了,再不信也没办法。”

“他们如今已经去了驿站等着,只要确定吐蕃使团什么时候出发,他们就会提前一天走,轻装简行,肯定比使团走得快许多。”

“关于人选的事情……陛下那边你有讲过吗?”

陆恒点点头,道:

“讲得差不多吧,只是他还不知道我将火药配方给了王玄策。”

苏定方:??!

握草!!!

别的事情都讲了,这么大的事情没说?!

但陆恒紧接着又补充道:

“不过,这事也没什么好瞒着的,父皇早晚会知道。”

“没事没事,这个过两天我亲自跟他解释就好,你不必担心!”

………………

两日后,整个长安城忽然开始热闹了起来。

陛下即将阅兵之事被广而告之,让城里所有百姓们有空的都可以去城门附近,不管是在城门里还是外头都行,只要他们愿意,架个梯子都行。

全城的人都一起来看阅兵!

至于用的什么宣传手段……

去往城楼的马车上。

李世民面色阴沉地看着眼前的儿子和女婿,深感自己被骗了。

这俩人简直就是在狼狈为奸嘛!

“你们先前在书局被烧毁之时跟朕哭天抢地的,说这里头耗费了多少多少的心血,印刷书籍和报纸时又如何如何努力。”

“现在,跟朕说说看,你们是怎么在两天之内印刷出新版《长安报》的?”

没错。

之前书局被烧了,陆恒跟李承乾合起伙来跟李二陛下说,他们的作案工具……啊不是,印刷工具都没了,需要陛下多多支持,再给点经费才能弄出来。

现在才过去了多久?

这事情离谱,就离谱在东西已经搞出来了。

陆恒跟李承乾这段时间有多忙,李世民是最清楚不过的。

一个被丢进了西郊大营里,另一个则是腿脚刚好没多久,还忙着应付朝廷里的诸多事宜,根本就没有这个闲心去重新弄书局的事。

他们平白无故的,上哪里变出来新的印书工具?

还特么一印就是上千份!

陆恒有些憨厚地笑了笑,试图萌混过关:

“父皇,这个您先前都没有多问,现在又何必追究呢……”

李世民怒瞪一眼:

“少在这里跟朕扯闲淡!”

“若此术能够迅速学习、流传出去,对大唐科考大有裨益!”

“既然五姓七望已经把事情做绝,朕也不打算再同他们虚与委蛇了。”

“东西好,你们便直接拿出来,也不会白白让你们拿,朕会付钱。”

“给你们三日时间商量此事。”

“等吐蕃使团离开长安,事情一定,就快快开始着手办!”

边上的李承乾十分反常地没有一口答应自己父皇。

他很清楚,印刷术是陆恒拿出来的,如果陆恒没松口,自己万不可擅作主张。

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

就是先闭上嘴,等商量完了再给父皇一个交代。

片刻后。

陆恒忽然开口道:

“父皇,您有没有想过,儿臣可以不呆在长安城里?”

第二百三十四章 阅兵和筹谋 听到陆恒的话,李世民和李承乾都是一愣。

他们没想到,陆恒居然会突然提出离开长安城的事情。

李二陛下眉头紧锁:

“你难道是因为不想呆在军营里头,所以才提出来这个的?”

“朕告诉你,若离开西郊大营,你的日子会比在军中苦练还要难过!”

陆恒当即摇头。

开玩笑,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离开军营后会有危险?

如果真的不怕这些危险,那他一开始就不会答应去!

“父皇,大家都只看到我被世家盯上了,却没想过,他们为了盯住我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若是我随着安排的马匪队伍出城,他们能找到人跟我?不大可能吧。”

“就连咱们商量了这么久,最后也只能算是预测了个大概,机关算尽是不可能的事情。同样,世家们也做不到。”

听他这么说,李世民并没有当即回话。

但旁边的李承乾急眼了。

他指着陆恒,气得头发都快炸了:

“你还有没有良心?玉儿跟你才刚成婚几天啊!”

“就这么把她丢在长安城,打算自己跑到吐蕃去,陆日升你还是个人?!”

陆恒赶紧安抚:

“大舅哥你不要着急,我知道你疼玉儿,她是我媳妇,我肯定也很疼她啊!”

“但是现在的问题在于——”

“我没打算真的去吐蕃。”

“所以你可以等一等再跟我急眼,好不?”

李承乾愣住。

李世民也有点发懵。

不打算去吐蕃,那你前面铺垫那么多干嘛?浪费老子感情啊?!

李二陛下死死盯着陆恒,面色不善:

“你到底要做什么,直说,别吊胃口了!”

陆恒嘿嘿一笑:

“父皇,我跟着马队出长安,路上还能带着玉儿一起。”

“等出了城后就离开马队,买辆马车,神不知鬼不觉地便能去到东都洛阳。”

“从洛阳走水路,直接下江南。”

“在江南,不仅能跟玉儿一起走走看看,而且那里谁都不认识我。”

“您觉着,这法子是不是比我蹲在军营里坐牢要强啊?”

李世民、李承乾:……

你这个算盘,响得简直震耳欲聋。

说来说去,不还是不想呆在军营里头了吗?

李二陛下脸色很难看。

“朕堂堂天子,竟然连女儿女婿得罪了五姓七望都要跑到江南去避风头。”

“这事若传了出去,朕的脸面往哪里放?”

“踏踏实实呆在西郊大营里,最多几个月事情便能过去,届时你们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朕也懒得管!”

陆恒突然反问:

“当真几个月就能过去吗?”

“父皇,有件事我没告诉您,火药的配方我传给了一个叫做王玄策的人,他要作为那队马匪的头子去吐蕃。”

“王玄策跟郑洋,都算是太原王氏和荥阳郑氏的旁支,不过太偏了,基本没有人愿意认他们,甚至还有些深仇大恨在。”

“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嘛。”

“可他们俩去了西郊大营里,不过短短两三日功夫,便已经有这两家的人跑到他们家里去打听情况,看能不能招揽了。”

“消息如此灵通,照这么下去,我躲到什么时候都没法避开这个风头的。”

“而不论去洛阳或是江南,只要是没人认识我的地方,事情都还大有可为!”

李世民直接被噎得死死的了。

诚如陆恒所言,除非他在这几个月之内彻底把五姓七望连根拔起,否则陆恒或许就只能窝在西郊大营里。

退一万步说,即便世家们不再对陆恒动杀心……

等这小子安排的那些事情逐一显现出来,世家仍旧会跳脚得想弄死他。

不说别的,只说科考——

高门显贵培养出来的人才可以扎堆计算,他们手握着全天下最好的教育资源,一门出再多宰相也不奇怪。

但是陆恒提出要取消行卷和公荐制,又要用成本价推行书籍,让寒门子弟也有书可以读,这特么就直接触及到了对方的根本利益!

也就是李二陛下现在在替他兜底,事情没有泄露出去。

否则,这小子早就死了八百回了!

马车内。

良久的沉默过后。

李世民终于开口了。

“你去洛阳、江南,除了带玉儿出去玩,究竟还要做什么?”

“朕不相信只是玩玩而已。”

陆恒连连摆手,道:

“父皇,您此言差矣!”

“我这不叫玩,叫度蜜月!”

………………

城门上。

所有吐蕃使者都已经等候在此,旁边还有不少鸿胪寺的官员们也在陪着。

论钦陵看了看自己身侧的鸿胪寺官员,想了想,将父亲拉到了一边低声交谈。

用的不是吐蕃官话,而是方言。

“阿帕,他们说的阅兵到底是什么啊?我怎么都没听明白似的。”

禄东赞瞥了他一眼,沉声道:

“还算你有点长进,知道不用官话说话了。”

“依我看,似乎这些鸿胪寺的人也并不清楚这所谓的阅兵。”

“光看字面意思,应当是让我们一起看看大唐军队……”

“只是不知道,唐皇此举究竟是何意。”

“呵呵,或许只是想让咱们看看大唐的实力,也未可知!”

论钦陵有些疑惑。

大唐的军队实力强悍,这他们早就知道了。

吐蕃与吐谷浑接壤,两国紧邻,先前唐军一举灭了吐谷浑,导致对方的王室都死了,只能往西域逃窜,剩下的被大唐扶正当了国王,直接成了属国。

这足够证明大唐的实力有多强。

现在要让他们看这玩意,那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多特么奇怪啊!

论钦陵将声音压得更低了几分:

“阿帕,咱们看看就得了,顺便回去过后还能跟赞普讲一讲大唐的军队是个什么样子。”

“这唐皇也是傻……明知咱们吐蕃如日中天,却还想用这种手段恐吓咱们。”

“也不知道这主意是谁出的。”

“好傻!”

禄东赞当时就给了儿子一个大比兜!

啥话都特么敢讲,真是不要命了!

他正想开口骂人教育教育。

正此时。

城内城外忽然同时响起了声音。

城内是迎接李世民辇驾的欢呼。

城外,则是一声天雷滚滚般的巨响!

第二百三十五章 震慑 在吐蕃使团所有人震撼的目光中。

李二陛下带着陆恒、李承乾,缓缓登上城头。

他审视着眼前的禄东赞,微笑道:

“使者,方才有没有受到惊吓?”

“是朕考虑不周,估计是军营那些臭小子们沉不住气,还没开始就先放了两下试试响。”

“等着阅兵结束之后,朕定然好生责罚他们一番!”

禄东赞和论钦陵面面相觑,心中的震撼简直难以言表。

尽管他们都已经知道,这必定是李世民专门用来震慑自己的手段……

但奇就奇在,他们都是真的被吓到了!

而旁边的陆恒有些好奇地打量了这群吐蕃人一番。

这一老一少俩人,听说是父子俩。

他们脸上涂抹着一些红色的颜料状物品,似乎是某种装饰习俗。

李承乾见他盯着人家不眨眼,便低声道:

“年纪大的那个叫禄东赞,小的叫论钦陵。”

“这是赭面,吐蕃人都这样的,几年前来过的一批使臣脸上都有这种花纹,当时我还特地问过。”

“你别死盯着人家了,影响不好。”

陆恒回过神来,终于没再看禄东赞他们的脸。

而李二陛下见状,则是主动介绍道:

“这是朕的儿子,大唐太子。”

“另一个是朕的女婿,豫章公主的驸马,陆恒。”

“高明,日升,这两位你们应该也知道是谁了吧?”

陆恒笑着拱拱手,道:

“两位早上好啊,吃了没?”

禄东赞父子俩均是一愣。

这他娘的什么路数,有这么自来熟的驸马爷吗?

年龄与陆恒相仿的论钦陵听到这话,人都快麻了。

他一想到汉人的那些亲戚关系,若日后自家赞普真要跟大唐和亲,那就会跟眼前这自来熟少年成了连襟……

怎么想,都觉得很丢人现眼啊!

但他如何想,都左右不了任何事情。

老成持重的禄东赞在愣神片刻后,也反应过来,冲着陆恒同样行礼。

“回驸马,吃过了。”

“贵国的鸿胪寺招待得非常好,一日三餐都很好吃。”

简单客套过后,他话锋一转:

“只是不知,方才外头的那声响是从何而来?”

“我等可真是下了一跳啊!”

陆恒挑了挑眉。

这就开始打听起来了?

他侧头看向李世民,后者不动声色地回了他一个闭嘴的眼神。

李二陛下笑得很和善。

“今日,朕不是邀请诸位来阅兵吗?”

“那动静就是军中传来的。”

“至于是什么……”

“过一会儿,诸位便都知道了。”

说着,他指了指城墙外头宽阔的平原地带。

有一群黑点正在远处等待着。

城墙下,紧挨着长安城,也有上千士卒正披坚执锐,等候命令。

李世民冲陆恒点了点头。

陆恒心领神会。

他直接从自己怀里掏出来了个冲天炮,摆在几人面前的城墙墙沿上。

火折子被递到了李二陛下手中。

李世民将那冒着火星的火折子凑到引线上,瞬间点燃。

咻——

冲天炮呼啸而起!

如今虽然是大白天,烟花没有任何效果,但是冲天炮这种靠音效取胜的东西还是很有用的。

随着这个信号的发射,远处的兵马开始缓慢往城门方向靠近。

城墙之下。

上千名军卒开始列方阵,沿着城墙从左至右开始行进。

咚,咚,咚!

他们的铠甲锃光瓦亮,统统都是靠军功获得正经铠甲的百战老卒。

经过了为期三天的紧急军训,又是经过挑选的,这千人走起正步来,连脚步声都是整整齐齐的!

城墙上的李世民高声道:

“将士们,你们好!”

底下千人知道这个流程,齐声回答:

“陛下好,陛下万岁!”

陛下亲自登上城楼喊话,又有上千军卒齐声回答,声音震耳欲聋!

这阵仗极为骇人。

连那些在城门口看热闹的百姓们,此时身上都难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们从没想过,这些印象中比马匪还要令人闻风丧胆的军汉们,竟然也能如此正经,如此威武。

等到方阵全部走完。

远处的骑兵队也已经缓缓靠近。

骑兵并没有如何疾驰,因为这毕竟是长安城附近,步卒可以按正常速度走,但他们要是按照行军速度,那估计能把城门口聚集的百姓们给冲散架了。

领军之人,是苏定方。

他带着身后的千人骑兵,同样个个都身着战甲,或持马槊或持陌刀。

一言不发。

却声势骇人!

骑兵靠近城墙,在距离人群几十步开外的地方站定。

由于有一定距离,李世民拿着陆恒制作的铁皮话筒,喊声中气十足。

“将士们辛苦了!”

苏定方与身后一众骑兵高声道:

“不辛苦!”

“为大唐百姓服务!”

他们的声音,甚至比之前走方阵的步卒还要大!

流程走完,骑兵们先行退场。

来的时候不疾不徐,走时却是一路疾驰而去。

这让城头上的吐蕃使团们,在震撼中带了一丝疑惑。

但很快,他们便知道为什么骑兵们要赶紧走了。

有军士在城墙下高声道:

“陛下,南一营已经准备完毕,请陛下指示!”

李世民沉声开口:

“行动!”

顷刻间。

城墙下军士登时有秩序地散开。

就连附近的百姓也被他们挡住了。

不远处,几个军士拿着火折子,各自走到一个土包前面,点燃了什么东西。

随即,他们丢下火折子,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早已准备好的战壕之中,趴下捂住了耳朵。

轰!

轰!

轰!

接连不断的巨大爆炸声响起。

一个个土包,随着巨响被一一夷为平地!

百姓们被保护得很好,没有被爆炸开来的砂石伤到,但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先前喊话的将士再次高声道:

“启禀陛下,天雷一号试验结束,效果圆满!”

“请问是否继续执行天雷二号!”

李世民瞥了眼身边。

不出意料,陆恒和李承乾俩人面不改色,只是不自觉地掏了掏耳朵。

但禄东赞和论钦陵却已经有些打摆子了。

他们眼睛瞪得老大,直勾勾盯着那些被炸开的土包,似乎已经失去了反应能力。

李二陛下心中暗笑。

他冲底下将士摆摆手,道:

“不必了,留着下次再用吧。”

“阅兵结束,你们归营!”

第二百三十六章 使团准备回程 估计是早就考虑到了吐蕃使团的反应,在阅兵结束之后,他没有喊上这群使者们一起回宫宴饮,而是让他们先回去客栈休息。

鸿胪寺安排的客栈里。

直到回房,论钦陵的眼神都还是直愣愣的。

禄东赞比起儿子来要稍好一些,还算比较沉得住气。

“阿帕……您不害怕吗?”

论钦陵双眼无神地望向父亲:

“这次大唐展现出来的,简直是神迹啊!”

“咱们若真跟大唐打起仗来,恐怕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就是最恐怖的地方。

在结束的时候,他们都听到了城墙下那名将士的喊声。

所以,之前如此巨响,还只是那什么天雷一号……

天雷二号又有多恐怖?

有没有三号、四号?

禄东赞目光极其阴沉,道:

“他们是故意的。”

“究竟有没有什么天雷二号,都还未可知。”

“但我没想到的是,唐皇竟然会将这种神器提前展示给我们看……”

论钦陵脸色惨白。

“阿帕,因为哪怕咱们亲眼看到了,提前知道了,也没有任何办法对付他们!”

“这天雷恐怖如斯。”

“防不胜防啊!”

如果说天雷的威力只在于声音大,能震慑,那倒真是没什么好怕的。

吐蕃在唐人眼中看来都是化外之人,没有经过书本熏陶,但这并不代表吐蕃的贵族没见识!

正相反。

松赞干布幼年即位,禄东赞一路追随,陪着他平定整个吐蕃高原,东征西战,见过的场面极多,杀过的人也极多。

虽然他现在还不是大相,但熬一熬总会爬到那个位置上面去的。

禄东赞表情愈发阴鸷。

他用方言说:

“呵呵,看来大唐确实如我所料,打着震慑吐蕃的主意。”

“倘若那所谓天雷真能用到战场上,我吐蕃确实拿他们没有办法。”

“马匹们骤然听到这般巨响,定然受惊,惊马后直接将马上的战士们甩飞,唐军甚至不用任何其他手段,光靠这个便能不战而胜。”

“而如果不用骑兵……”

“拼步卒,吐蕃战士们的优势便会大大削弱。”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论钦陵更加惊恐。

父亲越是分析,他就越是觉得这场仗不能打起来。

愣神片刻后,论钦陵急忙道:

“阿帕,那咱们赶紧回逻些吧!”

“此事一定要尽快禀报赞普,否则咱们若是回得晚了,他们提前打起来了怎么办?”

“不管最后打不打,消息一定得先传回去呀!”

禄东赞没有说话。

他是重臣,也很受松赞干布的信任,自然知道自家赞普对于大唐的规划。

这次出使求亲,明知道李世民不会答应,他们本来目的就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发兵。

之前吐谷浑成为大唐属国,夹在吐蕃与大唐之间成为了缓冲带,这让吐蕃很是不满。

自家边境上有一个强国的附属国作为缓冲,这个强国可以随时在属国中进行屯兵,他们能出其不意地打吐蕃,但吐蕃想打,却只能先打属国,无法伤到对方。

谁能忍?

松赞干布年纪虽轻,但怎么说都是个明君,战术、战略上的本事并不弱。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

这场仗无论如何都要打!

最起码,吐谷浑,一定要彻底灭了!

沉默半晌后。

“虽然这情况出乎意料,但也没有那么重要。”

“真打起来,或许有些麻烦,可咱们吐蕃有天然的气障在,唐军只能被动防守,不可能主动出击打入吐蕃国境,无需多虑、”

“再说,他们那个天雷,我觉得产量一定不高,否则消息早就在大唐边塞传开了。”

禄东赞低声道:

“明日便启程回逻些。”

“不过你要记住,仗打不打,是赞普说了算的。”

“回去之后千万不要在他面前多嘴!”

“我等只需要如实禀报便是,问什么说什么,其余的,由赞普自行定夺。不论是谁,除了大相之外,没有人能对赞普的决定指指点点。”

“明白了吗?”

论钦陵连忙点头。

但紧接着,他犹豫道:

“那,阿帕,咱们此番回程走哪条路?”

“来的时候是直接往东走,途径松州绕到长安,一路上除了难走些,并无什么意外。”

“但赶路的话……是不是从长安往西走会更快一些?”

“只是这么走,一定会经过吐谷浑的。”

吐蕃跟吐谷浑的关系向来不怎么样,所以他们来的时候没有考虑过走那边。

可如今这情况比较紧急,自然是怎么近怎么走。

原路返回,就要走大唐剑南道回逻些,山路极多,赶路很慢。

禄东赞同意儿子的说法。

他点了点头:

“无妨,晚些我亲自与唐皇禀报,请他给咱们一封通关文书。”

“吐谷浑如今是大唐的狗,虽然与吐蕃关系不好,但使团能拿到唐皇的亲笔文书,想来他们也不敢怎么刁难。”

………………

太极宫。

李世民带着儿子和女婿神清气爽地回了宫,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他笑吟吟地看向陆恒:

“日升,这次你给的办法,看来非常管用啊。”

“那群吐蕃人都看傻了!哈哈哈哈!”

自从听说松赞干布将吐蕃高原上的部落和小国家都一一收入囊中之后,李二陛下一直都对这国家怀有警惕之心。

尤其,那位年轻君王在平定叛乱上位时,才只有十二岁!

有人觉得那松赞干布太年轻,都是臣子们能干。

若是换成个废物君主,别说十二岁了,就是十八岁、二十岁,稳不住人心,照样给你造反掀桌子!

但如今阅兵之后,原先一直说话温和却态度强硬的吐蕃使团,吓得都快要尿裤子了。

这让李二陛下非常爽。

陆恒也笑了笑,道:

“父皇,依我看,他们还是贼心不死的。”

“这帮家伙,只有靠打才能打服,光靠震慑还是无法让他们完全臣服。”

“此战恐怕无法避免。”

李世民点了点头。

“没错,你说得是实话。”

“但朕如今也不担心什么了。”

“照计划走,不出大差错,万事都在掌控中!”

第二百三十七章 绕道吐谷浑?正好! 不出意料,阅兵之后当天,禄东赞就代表使团向李二陛下请求返程了。

李二陛下十分慷慨,大手一挥直接给他们开具了大唐的通关文书,甚至还盖了自己的玉玺,以免他们路过吐谷浑的时候被针对。

禄东赞很感动,连连道谢,李二陛下却只说大唐与吐蕃交好,都是朋友,应该的。

等吐蕃使团回客栈收拾行李的时候。

陆恒从后面绕了出来。

“父皇,儿臣这就去驿站通知王玄策他们了。”

他拱拱手,道:

“既然吐蕃人是要借道吐谷浑回去,那么这件事倒比从松州走更好操作。”

“到时候不管出多大乱子,什么锅都能甩给吐谷浑。”

“杀得只留两个报信的,也无妨嘛!”

李世民愣了一下。

平时倒是没看出来……

这小子杀心这么重的吗???

他皱眉道:

“安排这群所谓马匪出去,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当斥候,潜入吐蕃高原,摸清楚他们的兵力和部落所在。”

“像你这般胡来,杀几个使者又能起什么作用?”

“不行!”

陆恒也知道李世民在担心什么。

不就是怕打草惊蛇吗?

他摆摆手:

“不不不,父皇,咱们的根本目的是要震慑吐蕃,让他们不敢动。”

“其他的呢都只能算是前期计划,对不对?”

李世民有些疑惑地点了点头。

陆恒接着说:

“儿臣说的杀使者,不是简单的杀。”

“而是让马匪们用上火药,碾压式地屠戮他们!”

“阅兵时,吐蕃人只是简单见识过了火药的声响和威力,但他们实际上并没有对此有一个清晰认知。”

“但用火药杀人,他们就会清晰知道,大唐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

“不管是为了休养生息别打仗,还是为了边塞稳定,目前来看,在咱们没有大批量能够适应高原的军卒之前,仗还是别打为好。”

“最主要的是……”

“千万,千万不能让他们继续想和亲!”

“哪怕只是宗室女子,见识也远远比吐蕃君王要来得强。一旦送过去一个有本事的,恐怕松赞干布会趁机偷学大唐的各项技术壮大己身。”

“这是养虎为患!”

李世民陷入沉默。

他知道,陆恒说得没有错。

从古至今,和亲的主要目的都是为了平息战火,结为姻亲。

并非只有打不过才会和亲的。

大汉那么强,不还是送了昭君出塞吗?

而现在,吐蕃人没有那时候的匈奴人好糊弄,拿个宫女装成宗室女和亲是不可能的,这只会激化双方的矛盾,甚至能让松赞干布有个十分正当的理由出兵。

你大唐不是看不起我吗?老子直接打!

可如果真送过去一个有文化有素养的宗室女子……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再过个几十年,等中原的技术被吐蕃彻底掌握在手,那时候的大唐就会面临更大的危机。

面对更强大的敌人!

良久。

李二陛下终于点了头。

“好,朕允了。”

“这件事具体要怎么办,便交给你来处理。”

他伸手拿来一份准备好的空白文书,在上面详细写了“马匪”队伍的人员组成,再给这些人全部安排成了良民身份。

写完,他将文书递给了陆恒:

“既然吐蕃使团要借道吐谷浑,让他们拿着这封文书提前去,应该有用。”

不得不说,李世民的考虑非常周到。

一支拿着大唐良民身份的马匪队伍,哪怕届时没能将吐蕃使团给团灭,往后被吐蕃边境的守军给追杀,有这个文书也能及时逃去吐谷浑得到庇佑。

更有甚者,还能直接从吐谷浑跑回大唐边塞的鄯州!

不论是按照原计划打游击,还是要跑路,这封文书都是一个很有用的退路。

陆恒喜出望外,拱手道:

“父皇考虑周全,儿臣自愧不如!”

“打劫,您可真是有经验啊!”

李世民脸一黑。

他把手里正递过去的文书收回,直接砸到了陆恒怀里!

“不会说话就闭嘴!”

“你要不要听听看自己在说什么?”

“两国交战的事,怎么能叫打劫呢,这他娘的是战术!”

………………

长安城外。

驿站。

这里跟客栈有细微的区别。

大唐的驿站,一般都是为军队和信使准备的,而且军营的信使优先级为最高。

难免有什么八百里加急的军报需要传递,驿站会时刻准备好良马,以备给前线归来送信的军卒们换乘马匹。

不过这两天,驿站暂时关停了。

最近前线并没有什么战事,而且,这里现在住的人身份敏感,不好让其他人知道。

陆恒带着百骑司的人策马赶来。

下马后,他转头对随行的何德道:

“你带着他们在外头等着就行,我进去交代点事情。”

何德拱手应答下来。

他带领百骑司来,本就是为了保护陆恒,实在是被之前刺杀的事情整得有点杯弓蛇影了,不保护不行。

陆恒出示了自己的令牌之后,驿站的人就直接放了行。

进去后。

等在大厅里的王玄策和郑洋看到他,当即起身。

王玄策拱手道:

“驸马,是有消息了吗?”

陆恒点头:

“对,吐蕃使团已经跟陛下要了通关文书,明日就要启程回吐蕃。”

“我过来是因为他们的路线有变。”

“跟预料的不一样,使团返程之时不会按照原路从剑南道过松州进入吐蕃边境,而是变成从长安一路西行,借道吐谷浑直接回去。这路比起剑南道要好走许多,速度也更快。”

“你们准备一下,规划好路线,今晚便出发吧。”

听到这话,两人都是一愣。

走吐谷浑那边???

郑洋犹豫道:

“可咱们出去是马匪身份,并非官军,也不是使者……”

“提前一步去吐谷浑,会不会被他们的军队发现啊?”

陆恒笑了笑。

他从怀里取出李世民亲手写的文书,递给两人。

“陛下早就替你们考虑好了,这事不必担心。”

“你们拿着文书,在鄯州和吐谷浑之间的地方埋伏好。”

“等吐蕃使团入了吐谷浑,放松了警惕,直接动手即可!”

第二百三十八章 拖家带口离开长安 跟郑洋和王玄策定好出发时间之后,陆恒就在百骑司的护送下回了宫里。

但这次,他是去找李承乾的。

东宫。

李承乾听完陆恒的话后,豁然起身!

“什么?!”

他难以置信道:

“先前父皇并没有答应你,让你出去,而且现在对你而言,外面多危险啊!”

“这么多人想杀你,还要带着玉儿一起走……”

“你考虑过她的安危没有?!”

陆恒呲牙。

他是来找李承乾帮忙看管一下自己在长安城里的产业的。

不论是医馆还是酒楼,白白放在那里都不太妥当,即便有掌柜,也需要有人看管着才好。

“就是因为玉儿,所以才要走。”

“我一直缩在军营里头,难道事情就能解决了?”

“高明,你想过没有,如果五姓七望铁了心要弄死我,他们根本就不会在乎事发以后父皇有多愤怒,大不了再推一个郑仁泰出来顶罪就是了。”

“父皇要诛九族,能诛杀整个荥阳郑氏吗?不可能吧。”

“现如今,对付他们的计划就是釜底抽薪,慢慢扶持起寒门子弟或是新的勋贵,以免届时大清洗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说白了就是养蛊。”

“短期内没有更稳妥的办法弄死他们,再憋屈,也只能憋着。”

“说是几个月就能回来跟玉儿一起住,实际上呢?”

“别开玩笑了,除了带她秘密离开长安,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否则再等下去,等到科举制完全改成我说的那样,世家只会更加急眼。”

李承乾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没错,现在的五姓七望不敢那么嚣张,或许只敢在背后下黑手。

但如果陆恒提出来的科举制改革成功了,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他相当于直接断了世家世代相传的衣钵。

断人财路。

此恨堪比杀人满门!

届时,世家会不会趁自己还有实力造反都不知道,更别说当着李世民的面杀了陆恒了。

杀公主都有可能!

良久。

李承乾终于艰难地点了点头。

“你的产业,我会帮你看管过问的。”

“不必担忧。”

“但你的父母呢?”

陆恒摆摆手,道:

“走的时候我会带着他们俩一起的。”

“反正都是做生意,江南的生意不必在长安好做?”

“再说,下江南是走水路,去洛阳乘船,实在不行他们还能留在洛阳那边,也没几个人认识我家的。”

“放心放心!”

说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道:

“高明,等会儿你帮我派人去一趟公主府,让玉儿简单收拾一下行装,今夜恐怕就要出发了。”

“我得先回趟陆宅,跟我爹娘说下这事。”

反正已经答应了要帮忙看管产业,李承乾现在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当即一口答应了下来。

陆恒匆匆离开。

………………

陆宅。

已经成功晋升为驸马父母兼公义县男的陆家夫妇俩,现在也算是比较得闲了。

虽然陆恒之前被刺杀时,他们担心得不得了,但好在李二陛下将自家儿子送去西郊大营以后特地来告知,这才让他们俩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陆铜仁跟萧氏两人相对而坐。

“唉,也不知道恒儿如今在军营里怎么样了……”

“他从小娇生惯养的,哪怕习武,除了刚开始时比较受累,但后来把教习给气跑了之后他都是自己练的了。”

“这军营里的教习,恐怕不会被他给气跑啊。”

萧氏叹着气,非常忧心儿子的军营生涯。

她是生怕陆恒还跟以前一样莽撞,动不动就跟先生顶嘴。在家里,还有他们惯着,出去了谁会惯着他呀!

陆铜仁满脸的不在乎:

“你啊,就是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

“我看他就是要去外头多练练,才知道好歹!”

“老子当年在外跑江湖都是白手起家,哪里像他,刚从家里出去便得了陛下的庇佑。若不多闯荡闯荡,恐怕还得吃大亏!”

萧氏瞪了丈夫一眼。

多年夫妻了,谁不知道谁?

对自家这儿子,陆铜仁向来就是嘴硬心软。嘴上说着不管,平时不照样天天叫自己去公主府多看看李明玉,免得新婚夫妇刚成婚就分隔两地,起了隔阂。

她啐了一口道:

“别在这装什么大尾巴狼了,担心他就直说,家里又没人笑话你。”

“他要真在军营里受了什么委屈,我看你才是最心疼的那个!”

陆铜仁一梗,正要反驳。

门外忽然传来了他们俩都很熟悉的声音。

陆恒推门而入,笑道:

“爹娘,你们说什么呢?”

萧氏又惊又喜,赶忙起身道:

“恒儿,你回来啦!”

“快快快,老爷,我去吩咐厨房,今晚饭菜都弄得丰盛些!”

“你们爷俩也可以好好喝一杯!”

但跟萧氏的惊喜不同。

陆铜仁看着突然回家的儿子,眉头紧锁:

“陛下不都说了吗,让你先在军营里呆几个月,平时不要出来,否则会有危险。”

“你这会儿回来做什么?”

陆恒拦住想出门去找下人吩咐的萧氏,把她拉回到胡床边上。

他把房门给关了起来。

“娘,你先别急着去厨房,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们商量。”

“你们等会儿赶紧收拾一下,今晚咱们一家四口——还有玉儿啊——连夜出城!”

陆铜仁和萧氏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俩人都愣住了。

这特么……是要举家跑路的节奏???

难不成,是陆恒在军营里又干了什么事,惹了大麻烦了?!

好像也不太对……

哪怕惹事了要跑路,他也不该带着李明玉一起跑啊。

要是真到拖家带口离开长安城的地步,陛下必然会直接通缉。

这情况下,带着一个公主跑,那他娘的不是找死吗!

陆铜仁迟疑道:

“你……在军营里杀人了?”

陆恒:???

他被问懵了。

“……不是。”

“我是准备带你们俩一起去洛阳,坐船去江南做生意。”

“本来只想着带玉儿的,但是想着我离开后,你们很可能被世家刺杀,所以才带上你们的。”

“爹,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种人??”

陆铜仁脸色严肃:

“你是什么人,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第二百三十九章 出发! 贞观十年,初春,三月。

深夜,城门口。

一辆马车缓缓驶到城门,车夫拿出令牌冲守城军士晃了晃,后者当即严肃起来,直接放行。

车内的李明玉掀开帘子看了看。

而后,她转头对旁边的李承乾道:

“大哥,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你这么晚出城,父皇应该也是不知道的,要是被他知道就麻烦了。”

李承乾轻轻叹了口气。

这次的事情他已经跟自己父皇说过,李二陛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等同于是默认了。

他低声道:

“此次你们去江南途径洛阳,不论是陆路还是水路,沿途都有百骑司密探暗中护卫,主要是护卫你的安全。”

“父皇不放心你走这么远。”

“假如到了洛阳之后陆恒回心转意了,你只需要在无人处喊一声,便能直接找到身边的护卫,让他们传信给我。”

“洛阳附近势力最大的是舅舅家,届时若缺什么少什么,让百骑司去找舅舅便是,他如今已经又回了洛阳,平时应该都在家里。”

“千万别委屈自己,明白了吗?”

李明玉默默点头。

她很清楚,大哥是不赞同自己跟着陆恒一起去的。哪怕这件事最开始是由大哥亲自来告诉她,言语间也满是担忧。

一个从没出过远门的公主,如今要隐姓埋名千里迢迢去江南……

这事情怎么看怎么离谱。

但偏偏,陆恒就是这么干了!

“大哥无需多虑,陆恒的为人你比我更清楚,他不会害我的。”

李明玉轻声道:

“此去他还带着父母一道远行,应当会更加小心才是。”

“实在不行,你也可以找机会跟父皇求一个去江南办差的机会,日后过去看看我们。”

“更何况,去江南也只是无奈之举,照他的脾气,不会在那里呆太久便要杀回长安来对付五姓七望。”

“你就放下心吧。”

其他的倒是不一定。

但照陆恒的秉性来看,一有机会就杀回长安来,这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这个憨子,如今只是因为有家有口才没那么莽撞了。

等将家人都安顿好……

估计,到时候长安会再次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来!

李承乾点了点头:

“那好,我就先回宫里了,马车留给你,外头还有百骑司送我回去。”

“你……万事小心。”

李明玉微笑着答应:

“大哥放心。”

………………

城外驿站。

陆恒正在对郑洋、王玄策等人做最后的交代。

他画了个图纸出来递给两人。

“这是做炸药包的流程,以及经过调配试验之后的最佳比例,你们实际运用中可以再进行改良。”

“还有,如果用陶罐装这个,里面多添加一些砂石、生锈铁片,这样伤害性能更强。”

说了一大堆,再交代了下其余安排后。

陆恒拍了拍王玄策的肩膀,道:

“我知道你心气高,本来是个读书人,如今却要去边塞苦寒之地扮作马匪。”

“但是无论如何,不要意气用事。”

“陛下已经写了密信送到鄯州,那里如今是左骁卫大将军执失思力坐镇,去了以后,若有意外,你们先找机会跟他商量。”

“轻举妄动不可取啊。”

其实这是军卒们的常识,根本不必多说。

他之所以要特地讲,就是因为知道王玄策在历史上曾经干过的事情。

一人灭一国确实很猛,但这并不代表他做得对。在使团被劫掠杀害之后,他当时就应该在能逃跑的情况下直接回到大唐,向李世民禀报这件事。

那时,吐蕃已经跟大唐打过仗也和了亲,正处于蜜月期。

可是从目前来看,李二陛下恐怕从未真正对吐蕃放松警惕。

吐蕃南边是泥婆罗,更南就是天竺。

王玄策一口气把中天竺给灭了,吐蕃南方就只剩下泥婆罗这个小国,根本就没有任何威胁。

这种情况下,要扩张简直就是最好时机。

也正因此,后来的吐蕃版图一度扩大到了夸张的程度,甚至实际控制地区的大小能直接跟大唐掰腕子!

直到跟李二陛下长谈过后,陆恒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历史上的王玄策没有得到重用了。

中天竺一役,是特么直接把天竺送到吐蕃嘴里去了啊!

王玄策听到陆恒的话后,有些茫然。

他点头道:

“轻重缓急,末将还是知晓的,请驸马放心。”

“此去边关,一定尽心尽力!”

陆恒听到这话头皮都有点发麻。

啥都不怕。

就怕王玄策尽心尽力啊!

但好在,如今他尽心尽力也没什么大麻烦,反正是去对付吐蕃,又不是出使天竺。

要是这家伙一发狠直接把吐蕃给打没了,那李二陛下估计会笑得嘴都合不拢,更别说责罚了!

陆恒嘴角抽了抽:

“那就好,那就好。”

“记住,你们的首要任务就是用火药震慑,让吐蕃人以为大唐的火药已经普及到马匪都已经有了的程度。”

“其次才是跟他们打游击。”

“万事小心!”

这边才刚交代完毕。

驿站的小吏便进了门,低声对陆恒道:

“驸马,您的家人和公主都已经到门口了。”

“您看这……”

陆恒一拍大腿,转头对王玄策和郑洋说:

“人都齐了,走走走,咱们可以一起出发了!”

一行人走出了驿站。

王、郑这边,百人组成的队伍都装扮成了商队的模样,意思意思带了几辆马车和板车,上头还有许多箱子。

不过为了在避人耳目的同时星夜兼程,箱子都是空的。

而驿站外,陆铜仁和萧氏的马车已经在等着。

萧氏甚至跑到了旁边李明玉的车上,开始跟自己儿媳妇唠家常了!

两队人马同时启程。

只不过,一队是往西边的鄯州方向,另一队则是往东去洛阳。

………………

陆老爷不愧是长安城里有数的富商,深谙出门财不露白的道理,所以并没有带很多行李走,只带了不少银两藏在装衣服的箱子里。

照他的话说,只要有银子有铜钱,什么东西都能买得到。

但带的行李若是太多,遇上劫道的,跑都跑不快!

陆恒深以为然。

然后他上了李明玉的马车。

“你怎么没去公婆他们那里先问候一下?好没礼貌。”

李明玉看着爬上来的陆恒,有些嗔怪:

“刚见面就跑到我这里,还把婆婆给赶走了……他们日后如何看我啊!”

没错。

陆恒爬上来的时候,李明玉跟婆婆萧氏聊得正欢。

结果他一来,就开门见山地直接把自己母亲给吆喝回去跟陆铜仁一起坐车了。

陆恒根本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嘿嘿一笑:

“我自己的媳妇,这么久没见了,我娘还不能先让着我一点?”

“她现在可喜欢你了,我都觉着你才是他们俩亲生的,我就是路边捡来的。”

“放心吧,就这么点事儿,我娘没那么小气。”

说着,陆恒就凑到了李明玉身边拉起了小手。

李明玉横了他一眼,夜色中,她脸色不易察觉地红了起来。

虽然两人已经成婚,但陆恒从没对她做过什么事情,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

退一万步说。

哪怕他们真的圆房了,就陆恒这个没脸没皮样,李明玉还是会害羞的。

她低声道:

“你带我和公公婆婆一起去江南,究竟想做什么?”

“别扯那些躲着世家的谎话……”

“我虽然不知道你有多少手段,但自保的本事你一定是有的,世家根本伤不了你。”

“老实点跟我说。”

陆恒愣了下。

他没想到,家里这小媳妇居然还挺聪明,一猜就猜到了自己的心思。

“去避避风头是真的,因为我跟父皇聊过了,再过阵子,他就会宣布正式改革科举,取消行卷和公荐。”

“事情一旦传出去,世家早晚会知道是我提出来的,恐怕会发疯。”

“不过这也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陆恒摸着老婆的手,呲牙笑道:

“主要原因,还是想跟你一起去度个蜜月!”

“咱们刚成亲,我就被丢去了西郊大营,这哪里是人能忍的?反正我忍不了。”

“趁着这个机会,咱们直接去江南住他个一年半载的。”

“三五不时还能做点小生意。”

“你不是一直想着到处走走看看,还想去行医救人吗?”

“反正你也跟着孙老爷子学了很多本事,到时候咱在江南也开个小医馆,住在里头,或许还能收几个小徒弟过来。”

“你要是看得顺眼呢,还可以教他们识文断字,我再继续开个书局,趁这机会培养几个聪明家伙进入朝堂。”

“苏杭之地,在城里呆得烦了,还可以去附近的山野里住住。”

“我爹娘他们俩呀,在哪里做生意都能做大的,不用操心他们。”

“怎么样,我这安排妥当吧!”

看着丈夫眉飞色舞的样子,李明玉都听得发呆了。

陆恒这个安排……

说白了,完全就是为她量身打造的!

第二百四十章 比陆恒更狠! 深夜。

李承乾回到自己的东宫里,但又被何德喊到了两仪殿那边去。

他有些疑惑。

平时这个时辰,父皇早就已经休息了……

今天这么反常,难道是因为担心头一次出远门的妹妹?

但不论如何,父皇喊了,他还是得去。

两仪殿内。

李二陛下看着面前的儿子,沉声道:

“先前关于那《长安报》的事情,朕叫你跟陆日升商量商量,有结果了吗?”

李承乾一愣。

他仔细回忆了下,似乎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

不过陆恒后来跟自己讲的意思,大概就是随便折腾,反正李二陛下的战略眼光肯定不会差,他们现在一时半会又没法再继续搞个新书局出来了,给他也无妨。

想到这里,李承乾便拱手道:

“父皇,儿臣已经与日升商量好了,这技术随时可以拿给您。”

“只不过……”

“儿臣想问问,您准备用来做什么呀?”

李世民也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向来对自己言听计从的李承乾,今天居然会主动问起后续的计划。

这倒是有点出乎意料了。

思索片刻后,李二陛下挑眉道:

“知道问,是好事情。”

“但你可以先说说这技术究竟是怎么回事,要多少开销,要如何量产,开始时又需要多少投入。”

“如若不然,朕也没法空口说有什么打算,对不对?”

李承乾听过后也觉得是这个道理。

于是他娓娓道来。

“这技术是陆恒自己研究出来的,他称其为活字印刷术。”

“咱们大唐本来就有印刷,只不过是用整块木头刻制而成的雕版,用途也大多是印刷佛经等物。”

“他说是从印章里头得了灵感,将其改动,把整块模板分割开来,让工匠们在一颗颗小的方形泥块上刻字,而后烤制成半瓷半陶的样子。”

“用得多的字就多刻些,不常用的就刻得比较少。”

“等到需要印刷时,就直接将字块给粘在木板框里,一张张地印到纸上便是了。”

“印完一次,用火将那粘黏之处烤上一小会儿,字块就又能取下来,过后就还可以继续使用。”

“《长安报》之所以能这么快印刷出来,而且量还大,就是因为此术!”

李世民听得一脸震惊和茫然。

虽然之前就已经猜想过,一定是一种很新奇的技术,才能让陆恒在短时间内就接连搞出了天下书局以及《长安报》……

可这活字印刷,确实有点超出他的想象了!

他之所以眼馋这技术,是因为看到了陆恒他们造书的速度和质量。

天下书局的那些书,早在开业时就有人送来给李二陛下看过,文本内容都是出自东宫书房,自然没问题。那字,一看也就不是让人手抄的。

至于只出了两期的《长安报》,那更是以速度和数量震惊长安城!

如果这种技术掌握在朝廷手里,干点什么不香?

光是每年派发给各个道、州府、县衙里的全国文书,都能省下好大一笔开销,也能节省许多时间。

更别说是用来印书了!

李世民先前还是坐着在听。

思及此处,他直接站了起来!

“这个技术,如今有多少人知道?”

李二陛下紧盯着儿子:

“朕听闻那天下书局,老程家也投了不少进去……”

“他家可知道?”

李承乾摇了摇头。

“父皇,这事情是处默跟我们一起办的,卢国公实际上没怎么参与。”

“处默的为人您也知道,没什么心眼,他没问过,我们也就没说。”

“如今,知道这技术的也就只有儿臣、日升,玉儿,还有那些负责印刷的工匠了。”

李世民精神一振。

他追问道:

“那些工匠没什么事吧?”

“先前火烧书局时,他们人在不在你们那书局的院子里?”

李承乾继续摇头:

“日升早就将他们安置在了自己的小院里,最近还让儿臣请了百骑司的人看守着。”

“原本的安排,是将工匠们的儿女都放在了京郊陆宅里头,不过现在他们都离开了长安,那些孩子就先送去了虎头帮里。”

“对了……那些工匠,本来也是虎头帮的张帮主给找过来的。”

“但是您放心,他们至今为止都从未踏出过小院一步,定然无妨!”

李世民沉默了一下。

他本以为像陆恒这种莽夫,平时搞什么事情都是莽撞不过脑子的,虽然有几分天赐的聪慧,但很多事情上都还需要自己来收拾烂摊子。

没想到,安排得倒还算妥当。

半晌。

他沉声道:

“高明,朕交给你一个差事。”

“尽快将那院子里的工匠都转移出长安城,在城外寻个合适的地方,地方要大,能足够让工匠的家人都住在那里,也要不扎眼,别让人注意到。”

“他们的媳妇孩子全部接回来,送到一起去,就在那安个家。”

“朕会专门派遣百骑司在附近保护。”

“工匠只需干活,钱粮都发,别的都不用操心!”

李承乾有些愕然。

他知道活字印刷是个好东西。

但他没想到,父皇听说之后,竟然会如此重视。

“父皇,您能告诉儿臣,您准备用他们做什么吗?”

犹豫了良久,李承乾终于还是再次问出了口。

李世民看着儿子,低声道:

“陆恒将这东西交给你,想来也是希望能为你铺铺路,这个朕不介意。”

“你既然是大唐储君,在即位之前自然要积累足够的威望。”

“名声也好,功勋也罢,都能算在里头。”

“那小子算盘打得响亮,知道朕在之前肯定是不会贸然动五姓七望的,所以才只告诉了你一个人。”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他们已经触了朕的霉头,朕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陆恒想的,朕也想。”

“书本印出来,送去大唐各处州府,先免费发放一阵子再说。”

“扶持寒门子弟成为新贵,将大唐这朝廷洗一洗,挺好!”

李承乾悚然一惊。

他听出来李世民想干嘛了。

这特么……

不就是跟陆恒的打算一样,用大量低廉的书本来扶持寒门子弟?

只不过,李二陛下的手段要来得更狠些罢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终于到了! 从长安去往洛阳的路上。

马车摇摇晃晃,晃得人直想吐。

陆恒有点难受地嚼了颗酸梅,感觉怀胎十月孕吐恐怕也不过如此了。

“你很不舒服吗?”

李明玉关心地摸了摸他额头:

“这也没有发烧啊……”

“应当不是风寒了吧。”

陆恒都惊了。

他指着自己屁股底下的马车板子,震惊道:

“你不晕车吗???”

“这玩意都坐三天了,我屁股都被颠麻了不说,关键是它也太晃了点。”

“搁谁来,谁不晕啊?!”

之前在长安,他虽是城里城外地来回跑,常常都是坐马车,很少骑马。

但那时候路程短,颠两下也就过去了,走得也慢,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连着颠三天,隔夜饭都快给他抖搂出来了。

而且,长安城内的地面,尤其是朱雀大街附近,铺得那叫一个好。

跟他们如今走的官道比起来,简直就是省道跟高速的区别!

李明玉有些诧异地看他:

“官道肯定没法跟长安城里比呀。”

“以前我虽然不能经常出宫,但每年夏日最热的那阵子,父皇都会带着母后和我们出去避暑的。”

“这种路程,我每年都会走一遍……”

“陆恒,你怎的比我还娇气?这官道比起那些山路来已经好太多了,而且咱们车队走得也不快,根本算不上有多颠簸的。”

陆恒哪里受得了这种激将法。

他当即一拍大腿。

“谁说我娇气?”

“我这叫做未雨绸缪!”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要致富先修路?这话很有道理的!”

“以后咱们大唐要发展起来,头一件事就是要先把这个路给铺好才行,否则货物太重,运送起来非常麻烦。”

说到这里,陆恒眼珠子一转。

他皱眉望向李明玉:

“不对。”

“都成亲了,你咋还叫我名字?”

李明玉本来被他忽悠得一愣一愣的,都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误会他了。

结果听到突然转折的后半截。

她脸当即一红,横了陆恒一眼:

“你……那你想让我叫你什么?”

陆恒嘿嘿一笑:

“娘子,你应该喊我郎君才对吧?”

他本来想让李明玉喊自己相公啥的,但是仔细想了想,大唐夫妻间的称呼好像不是这个。

喊郎君,好像也挺顺耳的。

李明玉经过陆恒持续不断的不要脸攻势,此时居然已经有点适应了。

她声音细若蚊蝇:

“那,喊你陆郎,这总行了吧。”

陆恒笑得满面桃花开:

“诶!”

果然,媳妇的力量是无穷的。

尤其是刚追到手的媳妇。

李明玉这么一声陆郎,他听过之后愣是头也不晕了眼也不花了,满脸都是笑不说,嘴都咧得能看到后槽牙了!

长安城到洛阳城,耗时十天。

这还算是快的。

经过十天的颠簸,陆恒眼睛都快望穿了,终于看到了洛阳的城门。

………………

陆恒一行人并不知道——

他们还在路上遭罪的时候,有一个更遭罪的信使,已经快马加鞭地赶到了洛阳城内。

直奔长孙无忌的齐国公府邸!

府内。

长孙无忌看着自己手里的信件,眉头皱得死紧。

他放下信,问眼前信使:

“你是东宫的人?”

信使恭恭敬敬地拱手回答:

“回齐国公,正是。”

“此信乃太子殿下亲笔所书,在下星夜兼程送来的。”

“殿下说,这信越早送到越好,因为公主与驸马爷不日便会抵达洛阳,而殿下在洛阳最信任也最亲近的人,便是您了。”

长孙无忌都被说得有些无语了。

李承乾这话,他还真的没法子反驳!

毕竟,自己是李承乾的亲舅舅,这小子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才敢让自己帮忙照顾照顾陆恒和李明玉的。

否则的话,他长孙无忌只是皇后的亲哥哥,李明玉跟长孙皇后再亲,那也没有血缘关系。

费那劲照顾她做什么?

最多不让他们一家在洛阳出事就行了。

长孙无忌叹了口气,道:

“他们,具体什么时候到?”

信使在心里算了算:

“约莫还有一两日光景,很快了。”

“对了,殿下还说,您只需关注一下他们即可,只要没出事就不必过问太多。”

这话,什么路数啊?

长孙无忌听得满脸都是问号。

他本以为李承乾的意思是,直接把陆家人和李明玉打包甩给自己。

结果又不让他多管了?

见状,信使补充了一句,道:

“这个……殿下担心,以驸马爷的脾气,或许人生地不熟的,本来在洛阳还能稳重点行事,但有了您照管着,他或许会干点什么出格之事也未可知。”

长孙无忌恍然大悟!

陆恒在长安城的赫赫凶名,他不仅听说过,上次回长安也亲眼见过了。

这家伙,不仅在朝堂上公然跟宰相萧瑀叫板,甚至直接当众殴打萧瑀,跟对方立生死状。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萧瑀输了之后耍赖不自杀,陆恒就干脆把事情登上那《长安报》,直接导致萧瑀带人火烧了书局。

以上种种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就连长孙无忌这种见多识广的老狐狸,都难免震惊。

他沉默良久,才道:

“我家那小子,有没有跟太子见过面?”

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长孙无忌平时的生活习惯了。

他本来就是洛阳人士,这儿是他的大本营。虽然已经坐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但年纪大了,就总想着回老家住。

长安城里也有齐国公府,有事情的时候,长孙无忌就会过去住一住。

长孙冲还算孝顺,一般自家父亲回长安,他都会去府里看看。

只不过,最近长孙无忌又回了洛阳,所以才没怎么过问。

信使拱手答道:

“驸马没见过殿下,但书局纵火一事中驸马给出了重要线索,陛下夸了很多次。”

“其余的,便不是在下能知道的事情了。”

长孙无忌陷入沉思。

他当然知道信使口中的重要线索是什么。

因为,那就是他让长孙冲拿出来的。

嘶……

既然陛下夸了长孙冲,那说明案情已经明朗,陛下准备对五姓七望动手了。

自己就回来了这么一个月,难道长安城又有了什么新动静?

离谱啊!

第二百四十二章 老爷子跟过来了?! 信使送了信之后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留在了长孙无忌府上。

原因很简单。

目前整个洛阳城里,只有他一个人认得出来陆家的马车长啥样——那还是李承乾专门定制的,上面刻了标记,一眼就能认出来。

过了两日,一直蹲守在城门的信使回了府,告诉长孙无忌,陆恒、李明玉已经到了。

长孙无忌简单收拾了下,当即就跟着信使出了府。

路上。

他有些感叹道:

“高明对自己这妹妹和妹夫,还真是上心呐。”

“连马车上都提前准备好了标记。”

信使恭敬地补充道:

“其实,殿下还特地安排了百骑司的人随行,暗中护卫,只是没有让驸马知道。”

“若是他们在洛阳出事,便会有一队人来通知您,另一队伍则会赶回长安禀报殿下。”

长孙无忌:……

大意了。

他猜到李承乾上心,却没想到自己的大外甥居然这么上心!

百骑司都搞来了!

半晌。

长孙无忌摸了摸胡须,幽幽道:

“还真是……很重视啊。”

也不知道究竟重视的是李明玉这个妹妹,还是陆恒这个妹夫。

更不知道,到底是李承乾重视,还是陛下重视!

他心里暗自决定了——

不管是哪种情况,自己都得好好看着陆恒,不能让这小子搞事情。

否则,届时吃挂落的人,恐怕就是他长孙无忌了!

………………

洛阳,城门。

陆家的马车顺利进了城。

陆恒和李明玉所在的马车,跟陆铜仁和萧氏的马车并驾齐驱。

陆恒掀开窗户上的帘子,冲旁边的车高声道:

“爹,娘,咱们是买套宅子,还是先找个客栈啊?”

隔壁车帘子也被掀开。

陆铜仁的脸露出来,脸上挂着金钱加持的光芒。

他豪爽道:

“买什么买?客什么栈?”

“你以为你爹的产业,只在长安城里吗!”

“走!”

“南市边上的永泰坊里就有咱家的宅子!”

陆恒跟李明玉面面相觑。

他们俩人都惊了。

卧槽,这么豪横的吗?

李明玉迟疑地压低声音道:

“你们家……到底有多少钱啊?”

陆恒也有点懵比地摇了摇头:

“我上哪知道去。”

“之前我爹觉得我憨,家里什么事情都没告诉过我的。”

“后来有了点出息,我又跑到了长安城里自己搞,没跟家里拿过钱,就更不清楚了。”

“等会儿。”

“啥叫我们家?这不也是你家吗!”

“咱俩也别好奇了,到了地方,你去套套我娘的话,我去问问我爹,看我家里到底有多少产业。”

“万一在江南也有……”

“嘿,咱们连买宅子的钱都省下了!”

李明玉问一句,他能一口气回十句。

顺便还布置下来个任务。

公主殿下摇了摇头:

“你可真是会持家啊。”

“哪怕公公婆婆的羊毛多,你也不能可着他们薅吧?”

陆恒脸一板。

“跟爹娘要钱的事情,怎么能叫薅羊毛呢?”

“你找陛下要钱的时候难道还会不好意思?”

“这个,叫合理利用产业!”

小两口正在这里斗嘴呢。

并驾齐驱的两辆马车边上,忽然又驶来一辆陌生马车。

如果只是普通路过,那倒是没什么值得注意的。毕竟这里是城门口,来往的马车多,再正常不过了。

但这辆车,保持了个很微妙的速度。

它始终与陆家的马车平行。

陆恒注意到这一点,警惕了起来。

——该不会是被人一路跟踪来的洛阳吧?

他把头探出去,冲那辆车的车夫喊道:

“哥们儿,去哪个坊的啊?”

“不认识路?”

车夫被他这一嗓子喊得有些不知所措。

两人大眼瞪小眼。

正此时。

那辆马车的车窗帘子也被掀开了。

里面坐着一个陆恒夫妻都很熟悉的人。

陆恒直接把嘴张得老大。

“孙老爷子?!”

“您跟着我们到洛阳干啥啊?!”

没错。

隔壁车上坐着的人,正是他们极其熟悉的孙老爷子。

孙思邈!!!

“怎么,就许你们出长安,不许老夫来洛阳?”

老爷子很淡定地瞥了他们一眼,道:

“老夫本就不会在一个地方呆多久,这次在长安呆了小一年,已经够久了,不想继续呆。”

“来洛阳看看又咋了?”

陆恒:……

您老人家说瞎话的时候,真就脸不红心不跳呗?

大唐这么大,偏偏就在这个时间,跟他们同时进入了洛阳,而且两边还是并驾齐驱。

说是巧合,谁能信啊!

他嘴角抽了抽:

“……算了,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要不您老跟我们一起,去我家的宅子先住着?”

孙思邈沉吟片刻,道:

“嗯,既然你这么诚心诚意地邀请了,那老夫便跟你一起过去吧。”

陆恒直呼内行。

这老爷子的嘴巴,咋比自己还要招人恨呢?

能活到现在,果然是只靠他那一手神乎其技的医术了吧?!

………………

距离陆家车队不远处。

长孙无忌正在暗中观察着。

看到车队边上忽然又来了另外一辆马车时,他眉头微皱,看向信使。

“这辆车是谁的?”

“难不成,他们刚离开长安,就有人给他们送信了?”

信使也有些懵。

但在仔细观察过后,他恍然道:

“噢!是孙神医!”

“那辆车上有东宫的标识,定是殿下安排的,只是在下不知道此事。”

“那车帘掀开时我瞟了一眼,的的确确是孙神医没错!”

长孙无忌:?

他眉头皱得更紧:

“太子让孙神医这样的人物跟着陆家的车队?这有些离谱吧!”

“且不说原因是什么。”

“就是陛下,也不会指使这一位!”

他说这话是有依据的。

长孙皇后的身体一直都不怎么好,以前也找孙思邈看过。

但这位神通广大的神医,说没法治,那就是真的不会治了,一点给李二陛下面子的意思都没有,连药都没开就甩手离开皇宫。

然而李二陛下也就只能憋着。

这情况都没法指挥得动孙思邈……

现在说李承乾能让孙药王指哪打哪,说出去谁信呐!

第二百四十三章 被赖上了 陆家车队这边。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永泰坊驶去。

路上,车帘子被掀开。

陆恒很没见过世面地望着外头的车水马龙,感觉大开眼界。

边上的李明玉笑着当起了导游。

“洛阳自古便是繁华之处,地处中原,沟通五湖四海,隋炀帝更是迁都到了洛阳来,耗费巨大,将这里建得堪比长安。”

“当年王世充将隋哀帝废了过后,便称帝定都于此。”

“武德四年,父皇亲手击溃王世充,因为觉得此处太奢靡,一把火将紫薇宫乾阳殿和则天门全给烧了。”

“以前这里的宫城叫作东都,贞观六年时,父皇才将其改名为洛阳宫。”

“若不是当年那把火,说不准洛阳会更加壮观呢。”

她这话也就敢跟陆恒私底下说一说。

否则,当着外人的面讲起来,怎么也得给她安个议论朝政、不尊君上的名头。

陆恒看着外头建制宏伟的洛阳城,感叹道:

“父皇还真是阔气……”

“这么气派的宫城,愣是说烧就烧了。”

“留着多好啊!”

历史上李世民驾崩过后,即位的李治就把大本营搬到了洛阳来,实行的还是两京制,意思就是大唐有长安和洛阳两个都城。

李明玉摇摇头,道:

“依我看,父皇恐怕是担心日后又有哪个皇帝跟隋炀帝一样奢靡,或者将都城又搬到洛阳来,才烧了一部分。”

陆恒心说你怕是不知道,不仅你弟弟李治搬来了,顺带着还带了个武则天来……

两人正说话间。

没过多久,永泰坊就到了。

永泰坊挨着南市,就跟之前陆恒在西市的酒楼一样,附近十分繁华,衣食住行什么需求都能在这里全部解决。

下了马车,陆恒好奇地凑过去问陆铜仁:

“老爹,你这宅子该不会养了外室吧?”

“长安城里有房产就算了,你平时也不咋离开长安,在洛阳有房产,这很值得怀疑啊!”

陆铜仁脸都绿了。

他回头看了看萧氏,见妻子正跟李明玉两人聊得开心,没注意到自己,才微微松了口气。

“孽障,你这张狗嘴能不能吐点象牙出来?”

“这话要是被你娘给听见,咱俩都没好日子过!”

“老子养外室也不可能养在洛阳吧,我图个啥?”

“这宅子就是用来以备不时之需的!”

“你以为,咱家的产业就是长安城边上的那几百千把亩地啊,哪怕再加上城里那些产业,你爹也养不活那么多族人!”

“当初还没跟宗祠那帮人分家的时候,姓陆的几百号人张嘴等饭吃,这还是只算了能记在族谱上的,其余什么仆役啊长工啊,还有一表三千里的那种也没算进去。”

“咱家最赚钱的产业,是开镖局!”

“大唐的各个重要城池都有咱家镖局的人,你说买个宅子合不合理?”

陆恒都听傻眼了。

握草。

穿越一年,我才发现我是物流公司董事长的儿子?!

加个书名号就更有内味儿了!

他一愣一愣的:

“嘶……”

“那咱家镖局,叫啥名字啊?”

陆铜仁微微一笑,道:

“不告诉你。”

陆恒:???

他急眼了:

“我可是咱们家的独苗,日后这些产业你肯定是要交给我的,为啥不让我知道?”

“又不会霍霍你啥!”

陆铜仁冷笑:

“就你这个德行,屁股一撅老子就知道你要窜稀还是便秘。”

“现在告诉你镖局叫啥,早晚被你祸害了!”

“滚蛋滚蛋,进宅子去吃饭!”

说完,他直接就跑到了萧氏那边,拉着自家媳妇就往宅院里走去。

留下陆恒一个人在原地发愣。

不是……自己在老爹心里这形象,到底是怎样一个败家子?

之前做的那些生意虽然没赚多少,但他好歹赚回了个公主做媳妇啊!

哦对,还赚了爵位,和驸马的官位!

虽然都是虚职。

但是陆恒实在是想不通!

正此时。

旁边的孙思邈也下车走了过来。

他斜睨了发呆的陆恒一眼:

“小子,想什么呢?”

陆恒猛然回过神来,转头看向老爷子。

差点把孙老爷子跟过来这件事儿给忘了!

“没想啥,就是想知道您跟过来干啥的。”

他狐疑道:

“照理说,您要想找个地方清修,或者是云游天下去找药材,不管哪样都不会跟着我们走。”

“洛阳和江南都不是什么清静地方。”

“云游天下,那更是应该去那些名山大川附近走走看看……”

“跟着我们到这种富庶之地做什么呀?”

最奇怪的事情陆恒还没有说出口——

他们一家四口出长安这事,目前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知道,除去已经离开长安去当马匪的那些人,也就只剩下了李二陛下和李承乾了。

至于李靖、程咬金、苏定方等人,在自己离开过后才会被告知。

免得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连这几位国公都不知道,孙思邈是怎么一路跟过来的?

玛德。

一定是李高明那小子!

孙老爷子瞧见陆恒那脸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老夫跟过来,是因为你答应的事情还没有做完。”

“小子,先前你说要跟老夫交流医术,还要帮老夫印刷大量的医书出来传遍天下,此事可还记得?”

他抚着自己的胡须,悠悠道:

“再说了,谁告诉你云游天下就必须去山里餐风露宿吃苦头的?”

“老夫出门是为了治病。”

“山里哪有那么多病人!”

“等病例收集得差不多了过后,再去清修、著书立传,也不迟。”

陆恒身子一僵。

他想起来这回事了。

之前为了让李明玉能跟着去长安城外治流民,陆恒夸下海口,说要帮孙老爷子印刷医书,还要跟对方交流一些外科的心得。

结果,自从流民一事结束之后,自己身上的事情是一茬接一茬地来,根本没有空闲时间。

现在倒好。

债主找上门来了。

而且看这样子……

似乎,还准备赖上自己了!

他僵硬地笑了笑,道:

“这个……呵呵,好说,好说。”

“等我们一切安顿下来之后,帮您印刷医书这事一定安排!”

第二百四十四章 驭夫有方 由于是自己理亏,陆恒好声好气地跟孙老爷子一顿输出,终于把人给劝来跟自己住一套房子里了。

也好在古代的房子大。

陆老爷买宅子,虽然不是很看重里头的装潢陈设,但大小一定要合适。

结合一下先前他的话……

估计是担心走镖的兄弟们到地方落脚,结果发现住不下。

洛阳的这套宅子,依旧秉持着跟长安那套一样的风格,寒酸破旧且没什么人气,唯一的好处就只有地方大。

“老爷子,您先跟我爹娘他们聊着啊,我这刚带着玉儿来洛阳,还是得出去走走逛逛的。”

陆恒冲孙思邈呲牙一笑。

也没等到对方回答好还是不好,他反手拉着李明玉就往宅子外头走。

那些行李物品什么的,自然有此次带来的仆役们收拾,萧氏负责指挥,肯定用不上自己这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

脚底抹油。

他带着媳妇直接溜!

………………

附近的南市。

大街上。

陆恒跟李明玉并肩而行。

他们这次出门没想着炫富,所有人的衣着都是以简单为主,丝毫看不出奢华。只有将穿在身上的人才知道,这些布料有多好。

少年和少女走在一起,衣服都是同一匹布上裁剪下来的,任何人打眼一看就知道他们是一对。

没办法。

太惹眼了!

李明玉有些迟疑地回头看了看宅子的方向,又看向陆恒。

“就这么走……会不会不大好啊?”

“孙神医要是生气了,咱们可担待不起。”

她也知道孙思邈是问什么跟过来的了,所以才更觉得这么做不大好。

陆恒嘿嘿地笑了起来。

“你别听老爷子胡扯!”

“比起出医书,他更想的就是跟着咱们,看路上能不能再碰到些什么疑难杂症,从我手里套点别的手段出来。”

“只要平时遇上什么古怪的病人时,喊他一同过来看,那他就不会生气的。”

“老爷子年纪这么大了,哪有那么小气!放心放心!”

他算是把孙思邈的脾气给摸透了。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归根到底就是一句话——

有病人,有新医术,那他不管干啥,扣个一老爷子就能原谅他!

见陆恒这么笃定,李明玉只能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

她看向路边的一家酒楼:

“路上咱们都没能好好吃点什么,如今到了洛阳,去这酒楼里吃顿好的?”

陆恒犹豫了下,担心酒楼里的饭菜没有自己做的好吃,但看着李明玉这种出来旅游时的兴奋神色,他还是将劝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好,进去看看他们家有啥好吃的!”

这家酒楼的装潢比较华贵,一看就是大牌子,价格也一定不会太低。

李明玉虽然是皇家公主出身,从小没有为钱财发过愁,但她也知道陆恒这次出门没带多少银钱。

现在市面上流通的货币还是以铜钱为主,银子也就是在大宗交易的时候用一用,最多身上揣点碎银应急。

可是铜钱体积大,如果带的都是这个,那估计马车都不一定拖得动。

所以,陆恒这回带的大部分还是银子,而且还都在马车上。

她犹豫了下,将目光转到旁边的另一家小酒肆里。

“陆恒……不,陆郎,咱们还是去这家看看吧。”

陆恒听到她喊自己陆郎,魂都轻了几两,更别说纠结这是为什么了。

他当即拍板:

“你想去哪就去哪。”

“说不准,这种小店里的饭菜还更地道些!”

两人携手走进那家看起来很普通的酒肆。

里面的客人不算多,但也不算少,都是平民打扮,有钱人都去隔壁的大酒楼了。

陆恒拉着李明玉坐下,招呼店小二道:

“店家,你们可有什么招牌菜品?”

“若是好吃,我带几份走!”

生意做得久,眼睛自然尖。

店家见这对少年少女虽然衣着朴素,但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子淡定从容,跟其他普通食客的气质简直泾渭分明,完全不像是这打扮该有的气度。

想想便知——

定然是哪家贵人出门,不想太招摇罢了!

店小二赶忙上前,热情地介绍道:

“二位是外地客人吧?”

“本地人都知道,咱家这羊肉胡饼可是一绝!”

“比起普通胡饼来,我们的饼子可没那么难嚼,一口下去那是肉香四溢,唇齿留香!”

“还有,便是羊肉汤和鱼生了,还有烤羊腿!”

“不瞒你说,别看咱们这店小,每日可都有不少显贵家的仆役特地过来给主人家买餐品呢。”

“您看……是要上点什么?”

陆恒看向李明玉。

后者听得眼睛发亮,道:

“那我们都试试看!”

陆恒:???

他看向旁边客人桌上的菜品。

好家伙。

一个碗,能有自己脸那么大,里头还结结实实装满了的。

饼子就更不用说了,比碗更大!

陆恒迟疑道:

“你……吃得完?”

李明玉微笑着看向他:

“这不是有我家郎君在吗?哪里会担心吃不完呀!”

陆恒脸色一变,大义凛然道:

“那是自然。”

“你只管点就是了,吃不完的我来!”

片刻后。

两人面前的矮几上,转眼间就被摆得满满当当。

陆恒看得眼皮子直抽抽。

一碗比脸大的羊肉汤下面片,一个比碗更大的羊肉胡饼,还有硕大一条羊腿。

旁边还有一碟子新鲜片出来的鱼生。

李明玉冲他嫣然一笑:

“郎君,咱们这便开始吃吧!”

“你也赶快尝尝看!”

陆恒非常勉强地笑了笑:

“呵……呵呵,好,我尝尝。”

他抱着今天不是自己撑死就是被媳妇嘲笑死的心态,视死如归地开始吃起了饭。

但出乎意料。

这家的食物,还真的不错。

最起码比陆家做的好吃!

陆恒诧异道:

“怪了……”

“比我家厨房做得好吃就算了,怎么感觉,比你家那些也还可以?起码没有怪味儿了。”

他所说的,自然是头一回去宫里,吃到的御膳。

李明玉捂着嘴偷笑:

“你当时没弄出来好盐巴,宫里的盐一般也没那么金贵。”

“父……我爹节省着呢!”

“如今新的制盐术推广后,官盐的质量都高了好大一截,你说为什么没怪味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叫武照的小姑娘 菜品味道不错,两人吃得逐渐兴起。

虽然大唐是分餐制,但他们两口子出来一起吃饭,而且说好了李明玉吃不下的就给陆恒吃,所以并没真的分成两份来上。

陆恒正吭哧吭哧地吃着,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了一声轻笑。

他疑惑地回头看去。

却发现背后有个不认识的小姑娘正捂着嘴,眉眼弯弯,看样子笑得挺开心。

发现陆恒看向自己,小姑娘登时收起了笑,埋头吃着一块跟陆恒桌上一样的羊肉胡饼。

只不过,她的那块是陆恒这边的一半还要小。

“诶,小姑娘,为何你那块饼子比我们的小这么多啊?”

陆恒诧异问道:

“难道店家克扣你分量了?”

那个小姑娘看起来比李明玉还要更小几岁,估计十一二岁的样子,长得是很好看,不过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灵动非凡的眼睛。

李明玉也注意到了这姑娘。

她好奇地附和:

“对啊,若有什么不公,你可以告诉我们。”

小姑娘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面对两人茫然且充满疑惑的目光。

“失礼失礼。”

她清清嗓子,解释道:

“这家店呢,好吃是好吃,唯一的问题就是份量太足了,你们点的那些,足够一家四五口人吃了。”

“尤其是那个羊腿!”

“店家没骗你们,这家小酒肆确实很多人来排着队买,但是大家都不会买这么多的。”

“你们两个人,怎么可能吃得完呀!”

陆恒跟李明玉面面相觑。

难不成……

算是被宰了???

也不能这么说。

虽然他们点了自己吃不完的份量,但是他们收获了满足啊!

吃不完的打包带走就行了嘛。

陆恒轻轻咳了一声:

“呃,这个,就多谢姑娘提醒了。”

“没事,我们家中还有父母在,等会带回去给他们也尝尝就是。”

“不过听姑娘这意思……”

“你是洛阳本地人吗?”

“能否跟我们说说,这附近还有什么好吃或者好玩儿的地方啊?”

反正是半路捡来的本地人,不问白不问。

问店家,人肯定不会推荐别的食肆和酒肆。

倒是这个小姑娘,不仅看着漂亮,人也机灵得很,一看就是个很会找乐子的!

果不其然。

小姑娘摆摆手,一脸老气横秋的样子。

“来者都是客嘛,别那么客气,叫我小照就行了,他们都这么喊我!”

“我在南市住了一年多了,附近好吃好玩的都知道。”

“若是你们愿意呢,我可以带你们出去到处走走看看,好生领会洛阳风情。”

“不过这也不能白带你们玩儿吧?”

陆恒愣住了,转头看向李明玉。

后者也十分错愕。

这是,要导游费?

眼前这个自称小照的姑娘,一眼就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再过两年想来会长得更加好看。

而对方言行虽然豪爽,却并未失了礼数,说话也有条有理。

怎么看,都不像是家境窘迫到要靠当导游谋生的样子吧……

这家酒肆的确不贵,不管是普通人家还是富贵人家,都各有各的吃法。而且大唐如今初立,有部分勋贵也是从平民爬到现在这位置的,好一口民间小吃也很正常。

可小照究竟属于真正的平民,还是权贵家的孩子……

饶是他们俩这眼界,也有点难以判定了。

蹊跷得很!

琢磨片刻后,陆恒决定将这件事的选择权交到李明玉手里。

“玉儿,你觉得呢?”

李明玉犹豫了下,看着小照期待的目光,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那就让小照带着我们出去逛逛吧。”

………………

一刻钟后。

已经吃得肚皮溜圆的陆氏夫妇俩,手里提溜着付费买下的餐盒,跟在小照身后出了酒肆。

走在路上时,陆恒觉得自己活脱脱就是个大冤种。

“唉,不管生意好不好,哪儿的店家都坑外地人。”

他摇头叹息道:

“吃不完觉着可惜,但真要打包带走,咱们也没有带食盒出来,只能买他家的。”

“就特么离谱!”

前面的小照听到他不爽的话,笑着回头。

她边走边说着,慢悠悠道:

“听口音,你们是长安人氏吧?”

“长安这种事估计会少些,洛阳毕竟已经繁华了这么多年,商户们会有些小手段也很正常。这儿的商户太多了。”

“当初我跟着娘亲来洛阳时,也碰上过这种事,很正常的。”

“别放心上!”

李明玉听到她这么说,心里的好奇登时又多了几分。

考虑了会儿。

她拉着小照的手,温声细语地问道:

“小照,我先前就想问你的……”

“你是不是家道中落,遭逢大难,所以才忽然落得要替人带路游玩来赚钱啊?”

“观你言谈举止、相貌礼数,样样都不缺。”

“有何难处或是冤情,你说出来,我们说不定能帮上点什么忙呢!”

陆恒在旁边欲言又止。

虽然他也好奇这个,但李明玉这么说,就摆明了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否则不可能张口就要替人申冤。

以这位小照姑娘的聪慧程度,估计轻易便能猜到。

不大好。

但是也来不及阻止了。

只不过,出乎陆恒意料,小照并没有追问他们两人的身份。

她笑了笑,声音还是跟先前一样平淡悠然。

“你们是权贵出身,这个我早就猜到了,看气度就不是普通人。”

“说出来也不怕你们笑话,一两年前,我也算是个权贵。”

“我姓武,家父曾任工部尚书,被封应国公,但他在贞观九年便去世了,只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的,还有两个异母兄长。”

“二位猜也能猜到了,父亲离世,我们娘俩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好在我母亲是前朝皇室出身,在洛阳还有几分薄产,受了欺负还能带着我回来住,离那两位兄长远些。”

“不过,虽然家道中落,但我替你们带路并不是因为要替家里挣钱,只是因为回来后母亲不怎么给我零花,所以只能自己想办法赚一点喽!”

听完她的话,两人一阵沉默。

半晌,李明玉才震惊道:

“你父亲……是武士彟?!”

第二百四十六章 捡到宝还是踩了雷 听到了小照的真实身份,陆恒跟李明玉齐齐被震惊到了。

但他们震惊的却并不是同一件事。

李明玉有些难以置信:

“据我所知,应国公在投奔大唐之前就已经十分富有,祖上世代经商,后来又成了元谋功臣。”

“这样的出身,怎么会欺凌孤儿寡母,甚至还将你们给逼回了洛阳来?!”

“干出这种事情,未免也太过小家子气了!”

“退一步说——”

“你母亲与应国公的婚事,乃是先皇亲自指的,他们怎敢如此无礼!”

武照有些惊讶。

她知道眼前这一位少女定然出身不凡,家里要么是宗室要么就是国公郡公。

可是即便如此,能一口说出自己父母是由先皇亲自指婚的,也极其不简单了!

“姐姐……你的年纪应该只比我大一点点吧,这十几年前的事情,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啊?”

武照满脸不解:

“哪怕我自己,也是在懂事以后询问娘亲才知道这事的。”

李明玉卡了一下壳。

她知道这事,自然是因为武士彟跟她祖父李渊关系极好,好到在贞观九年李渊驾崩,武士彟难过得要命。

正儿八经的悲痛欲绝!

武士彟直接跟着李渊一起去了!

那时,李二陛下跟她和长孙皇后一起吃饭的时候提起,还有些唏嘘感慨,顺便跟她讲了讲武家的事情。

但是这缘由,李明玉一时半会儿还真的想不起来要怎么跟小照解释。

讲了,那还不是直接就暴露了啊!

正有些坐蜡之时。

旁边的陆恒忽然开口岔开了话题。

“咱们不是要去逛逛洛阳城吗?边走边聊吧,这地方也不大好说话。”

“走累了,可以找个小馆子之类的地方好好聊。”

武照聪明伶俐,一听就知道这两人并不想暴露身份。

的确,在大街上聊起一个国公的家事,而且聊天的人有两个是不知哪家的权贵出身,还有一个正是国公之女,被人听到只言片语的,传出去也是麻烦。

她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来,当即挽起了李明玉的胳膊。

“也对,我是带你们逛洛阳城的,老聊这些也没意思。”

“走吧走吧,好好看看!”

两个年纪仿佛的妙龄少女手挽手一起走,心照不宣地避开了之前的话题。

而走在后面跟着的陆恒,此时心里的震惊已经快溢出来了。

之前听到小照的话时,他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武照这个名字,很耳熟啊……

在李明玉脱口而出点明小照父亲身份的时候,陆恒直接傻眼。

他满心的握草!

刚到洛阳准备带媳妇逛个街……

捡了个小妹妹当导游,居然是武则天?!

哪怕对历史再不了解的人,也知道这位赫赫有名的武周女帝。

凭借一己之力,在李世民后宫里让太子李治对她神魂颠倒,干掉王皇后,干掉自己的儿子女儿,一步步爬到了皇后的位置,跟唐高宗李治二圣临朝。

最后更是熬死了两任丈夫,成功登顶,成为历史上第一位,也是唯一的一位女帝!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听到武照这名字耳熟了。

武则天登基之后,给她自己重新取了个威武霸气的名字,就是武曌!

日月当空,为照!

想到以后武则天会干的那些事情,再看看前面手挽手俨然姐俩好的李明玉和武照。

陆恒登时感觉有点牙疼。

这特么……什么乱七八糟的孽缘啊?!

他很想冲上去摇着自家媳妇的肩膀告诉她——

现在在你面前的,是史上唯一女帝,未来你爹的妃子之一,你弟弟李治的红颜知己好老婆,这是多智近妖、极擅权谋的武则天!

但是如果真的这么干,估计自己以后的名头就不是憨子,而是疯子了。

陆恒焦躁地抠着指甲。

即便现在的武照还只是个没什么野心的小萝莉。

即便她现在还需要靠搞点投机倒把的事情来赚零花钱。

即便只要自己在,以后的太子就不可能变成李治,也不可能让武则天进宫。

但是以后的事情谁说的准?

一个穿越者再怎么厉害,再怎么推进现在的文明和科技发展,或者去改变格局,也不一定能拉住历史滚滚的车轮。

陆恒的脑子是在线的,他不想搞什么历史虚无主义,去猜想有了自己这只扇翅膀的蝴蝶之后,几十年上百年之后的大唐会变成什么样。

武照,是一个极其不可控的变数!

这变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开始影响事件的走向。

如果真的按照原本的历史,那倒还好。

但若是有更大的改变呢?

谁特么知道,今天到底是捡了个宝,还是踩了一颗地雷啊!

正在陆恒变得越来越焦虑的时候,前面的李明玉忽然回过头来。

她冲着陆恒招招手,笑道:

“陆郎,你在后面做什么呢?怎么不跟上来呀!”

“我们准备去看看胭脂铺啦,你帮我一起挑一挑!”

陆恒一下子回过神来。

他连声答应道:

“哎,好,我这就来!”

………………

与此同时。

洛阳的陆家小院。

门口,一辆马车缓缓停下,一位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走下马车。

他就是今年快五十岁的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比妹妹长孙皇后要年长十来岁,是家中嫡长子。

后来,母亲生下了妹妹之后,全家人都对这个幼女视若珍宝般宠着,尤其是当时已经十几岁的哥哥长孙无忌。

他抬眼看了看小院的门头,上面一个字也没有,非常敷衍,而且四周没有任何人护卫。

这情形,不禁让长孙无忌皱起了眉头。

自己本是不用过来亲自登门的。

但因为孙思邈出人意料地到了这儿,所以他才必须来一趟。

院里不仅住着药王孙思邈,还有李承乾特地交代他要好好照顾的陆恒和李明玉……

虽然是低调又隐姓埋名地进的洛阳城。

但这么敷衍了事,连护卫都没有,是不是也太那个什么了?

思及此处。

长孙无忌轻叹了口气,伸手敲响了门板。

笃笃笃——

片刻后,有人过来将门打开。

长孙无忌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孙神医,您亲自开门吗?!”

第二百四十七章 爱妹心切 “咦,是齐国公?你怎么来了?”

“算了……有什么事,进来再说吧。”

孙老爷子也有些没想到,但他见过的离谱事情太多,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带着对方进了院子。

长孙无忌在震惊和惶恐中跟着孙思邈走进小院。

院子里有点乱。

陆家人今天才刚到,有许多行李还散在外头没有收拾,而且他们也不知道后续到底是先在洛阳暂住一段时日,还是得马不停蹄地下江南去,所以没立即拆开行李物品也很正常。

见到孙思邈带人进来,还在帮忙收拾的陆铜仁站起了身子。

他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有点眼熟。

“似乎,先前陛下去我家里看土豆的时候,这位也在场?”

“不知您是……”

年初时陆恒跟萧瑀打赌,赌土豆的产量究竟高不高,然后带着一堆朝廷里数一数二的大佬就去了陆宅。

陆铜仁也是在那时候见到过长孙无忌的。

但他并不知道这人的身份。

旁边,孙思邈咳嗽一声,道:

“想来是家里有人身体不好,过来问老夫能不能看病的吧。”

长孙无忌经过他这么一点拨,当场反应过来。

之前李承乾派来的信使说,让他看着陆恒一点,别让这憨子再惹出什么大麻烦来,除此之外不必过问旁的事情。

看来,孙神医也知道这件事,在示意自己不要太早就表明身份了。

他立即附和道:

“对对对,我只是过来问问孙神医,舍妹的病情如何了。”

“她身子一直都不大好,自幼体弱,早年间又得了气疾,总是反反复复的。”

“这病经过治疗,听说好了些……”

“不知孙神医可曾亲自看过了没有哇?”

孙老爷子眉毛一挑。

就知道长孙无忌是过来问这个的。

他捋着胡须,悠悠道:

“无妨。”

“老夫在离开长安城时就已经看过了,她确实是有些先天体弱,但最大的原因还是生育过多导致的身体亏空。”

“生育太多身子太弱,气疾便总容易反复无常,这并非一日两日就能治好的。”

“前几年老夫拿她的病没法子,主要是因为发病时太过迅疾,无法立即缓解,十分凶险。”

“好在如今最棘手的问题,已经被陆恒的那个大蒜素解决了,她再生病时,只需吃药辅以酒精退烧就能好。”

“只要别再继续生孩子,一直将养着,便没什么大碍了。”

边上的陆铜仁听得愈发茫然。

他对陆恒这段日子做的事情并无多少了解,最多也就知道儿子跟着孙思邈去安置了流民,别的基本都没有过问。

本以为自家儿子是个庸医……

但这么一听。

卧槽,居然是真的会治病?!

而且连药王孙思邈治不好的疑难杂症,他都能解决!

陆铜仁脑子转的飞快,赶忙询问:

“这么说来,他之前答应陛下要替皇后娘娘治病,也不会出太大差错了?”

“哎呀,在下一直很担心他会胡来,治不好病倒还罢了,这要是治出别的毛病可怎么办!”

孙思邈跟长孙无忌对视一眼,彼此心里透亮。

估计陆铜仁还不知道,他们刚才说的病人,正是长孙皇后本尊!

长孙无忌轻咳一声:

“您是公义县男吧?”

“此事毋须忧心,有孙神医在,驸马又本事过人,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而且,驸马将土豆玉米等高产作物培育出来,交给了朝廷,此事功绩甚大,陛下恩宠甚隆,少不得一个国公之位!”

“即便他惹出天大的事情来,有这样功劳,必能免一死罪。”

他提起土豆的事,倒是给陆铜仁正儿八经地吃了颗定心丸。

对啊!

陆恒献上如此良种,虽说现在还没有将第二批土豆给种植成熟,但陆铜仁自己心里清楚,这玩意长成是迟早的事情。到那时,便没人敢再质疑土豆的产量了。

陛下或许是在等那一茬土豆完全成熟,而后再给陆恒恩赏。

也有可能,是在等一个更好的时机,给一个合适的、更大的赏赐。

思及此处,陆铜仁当即笑得满脸开花。

“哎,好嘞!那就借您吉言了!”

………………

南市。

陆恒跟着李明玉和武照逛完了街,此时已经快要日落。

他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满脸无奈。

果然,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不管什么年纪,不管她们是真要买还是只看看,但凡是女人,逛起街来都极其恐怖。

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妙龄少女,愣是差点把他一个大男人的腿都给逛断了!

“你们逛得差不多了吧?”

陆恒有气无力道:

“该回家吃饭了吧,咱带走的吃的都凉得差不多了。”

“还有啥想买的,明天再出来买行不行……”

李明玉瞥他一眼,开始嘲笑。

“你以前不是靠力气大出过名的吗,怎么走了一下午就扛不住了呀?”

她见陆恒是真的有点疲惫,于是转头看了看武照:

“小照,姐姐得先回家去啦,明日你再来带我们去逛洛阳城吧。”

“这是一天的费用,你拿着!”

十二岁的武照错愕地看着被塞进手里的东西。

那是个沉甸甸的钱袋子。

里头装着的,起码是上百文钱!

她慌忙将钱袋塞回李明玉手中:

“不不不,这太多了!”

“姐姐,我带你们逛洛阳,方才你也给我买了不少的物件,这已经足够了。”

“原本我赚这么些零花,也就是为了买胭脂水粉……”

“如今姐姐给我买了,我再要拿钱就不合适了。”

“你还是收回去吧!”

李明玉不由分说地直接将钱袋塞进了武照的腰间,还检查了一下是否塞得稳当。

她轻声道:

“小姑娘家,手头一定要有些钱才好。”

“这回买了胭脂,下回要买水粉,这些都是咱们女儿家要用的。”

“更何况你生得如此漂亮,年纪也差不多了,再过一两年估计便要出嫁,手头没电体己钱怎么行?”

“给你就拿着,你也知道,姐姐不差钱!”

武照登时无话可说。

半晌。

她犹犹豫豫道:

“我家就在南市附近……”

“明日,我还在最开始那家铺子里等姐姐。”

第二百四十八章 不能让她入宫 赶在宵禁之前,两头分开。

陆恒带着李明玉又慢慢往陆家小院的方向走去。

路上。

他迟疑了许久,才开口道:

“你为何对她那么好?就因为她是武士彟的女儿吗?”

“按理说,你这年纪,应当没见过那位应国公才对啊。”

李明玉心情很不错,哼着小调,回头看了自己丈夫一眼。

“不全然如此。”

“你不觉得,小照这个年纪就跑出来,很是奇怪吗?”

“哪怕家道中落,她好歹也是国公之女,她母亲杨氏也是前朝宗室,无论如何也不会缺钱到出来带人逛洛阳。”

“依我看啊,唯一的可能,便是她跟着母亲的日子也不好过。”

见陆恒脸色愈发茫然疑惑。

她继续解释道:

“小照的年纪比我小不了几岁,十四五岁必定会成婚的。”

“管教再严的父母,女儿到了这时候,也该给她买点胭脂水粉打扮打扮了,女儿家爱美,你一个大男人不懂,她母亲还不懂吗?”

“可杨氏连买胭脂的钱都不支给她,这足以说明里头有问题。”

“或许,她母亲早就做好了打算,想让她嫁给什么显贵,所以想用这种办法让她少出门,别在外面抛头露面的,以免日后夫家看不上她。”

“小照或许也猜测到了……”

“所以她才会想尽办法出门。”

“我以前也是如此,能帮就帮一点吧。”

说完,李明玉还轻轻叹了口气。

陆恒脑子轰地一下炸开。

对啊!

大唐的女子,远比后世宋明时期的女子要好过,约束虽然有,却并不多。

李二陛下的亲妹妹平阳昭公主,不就是位赫赫有名的女将军吗?还弄了个娘子军!

平阳公主能如此,是因为那时候李家还并没有成事,她自己也有本事,所以才能站出来领兵打仗。

再往后,身为皇家公主的李明玉就是个典型例子——

没法自由出入宫门,甚至连参加魏王诗会都要带着帷帽掩面。

出身越高,就越在意这些乱七八糟的规矩。

按武照如今的身份和处境,她母亲不应该再对她管教如此严格,甚至连出门都要限制。

这么看来……

杨氏本来就打算好了,要送武照入宫?!

他脸上没有表情,但心里却有一万匹草泥马飞奔而过。

千算万算。

没算到这档子事啊!!!

正在陆恒脑子一团浆糊之时。

李明玉忽然又咦了一声,道:

“对了……”

“宫里有好几位后妃,都是隋炀帝之女,算起来跟小照的母亲是堂姐妹吧?”

“大概是她们帮忙给介绍的夫家,毕竟杨氏如今的处境,应当没有路子能找到世家或者宗室成婚了。”

“哎,要不过几天我给母后写封信去问问?”

陆恒先是愣了一下。

随即,他震惊中带着一丝恍然。

这特么不就水落石出了!

搞半天,历史上李二陛下莫名其妙听说十四岁的武则天“容止美”,是因为正好有人在他那吹枕边风啊!

陆恒憋着半晌,才委婉道:

“……你就没想过,她会不会被送进宫里去吗?”

李明玉一怔。

她精巧的小鼻子皱起,有些难以置信。

“虽然宫里也有这个年纪的新妃……”

“虽然她的出身不差……”

“虽然她家在宫里也有人……”

“虽然……”

说着说着,她就虽然不下去了。

之前还没想过。

但陆恒这么一提,李明玉也反应过来了。

武照这个处境和情况,最大的可能性,可不就是入宫成为后妃吗!

天底下,哪里还有比皇家更尊贵的夫家?!

才十来岁的少女,应当不会愿意嫁给李世民这个已经快四十岁的中年男人。

哪个少女不怀春?

武照如今做的事情,或许就是因为已经知道自己以后的命运,才开始尝试挣扎的。

可是陆恒知道,历史上的她,现在做的都是无用功。

半晌。

他忽然道:

“你想帮她吗?”

李明玉有些犹豫。

尽管已经猜测到了一些,但她还是不大能接受这件事。

在宫里见到与自己同龄的后妃很正常。

但是,在宫外认识的小姑娘,再过阵子摇身一变进了宫,平白比自己高了个辈分不说,这姑娘自己也不愿意进宫……

这就让人有点难受了。

她踌躇片刻后,看向陆恒:

“难道你有办法?”

“咱们离开长安城,本就是为了躲开五姓七望的刺杀,在外头更不能出什么风头,以免惹来祸患。”

“而且这是小照家事,你我与她萍水相逢,莫名其妙横插一脚……”

“这不大好吧?”

话是这么说,但陆恒感觉得到,李明玉其实是不想让武照进宫的。

这也跟他自己的打算不谋而合。

现在李承乾已然恢复正常,成了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太子,李二陛下也愈发看重他,不出什么太离谱的大事,根本就不可能废太子让李治上位。

但即便如此,谁知道武照进宫后,会不会再跟李承乾有什么纠葛?

男女之事,最是难说!

想到这,陆恒突然又想起来了一件事。

他有些难以启齿地看向李明玉。

“对了……你大哥他,有没有什么特殊爱好啊?”

李明玉:???

她茫然道:

“你说得特殊爱好,是哪种?”

陆恒使劲挠了挠头,自暴自弃:

“就是,他会不会养点什么男宠啊娈童之类的!”

“我听说好多显贵人家都有这种嗜好,他有没有?”

李明玉瞳孔地震:

“我大哥与太子妃虽是父皇赐婚,但最近几个月来一直恩爱有加……”

“你想什么呢!!!”

看来,李承乾后来会搞断袖之癖,估计也跟断腿加上鸡娃教育有关系,是被逼得扭曲,并非天生如此。

陆恒听完松了口气。

但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现在的纯直男李承乾,到时候会不会跟武照勾搭在一起……

这特么防不胜防啊!

“我确实有个办法,能让小照不入宫。”

陆恒咬了咬牙:

“咱们带着她一起下江南,离长安远远的,就一定不会被人抓住机会送进宫里!”

第二百四十九章 撞上长孙无忌 陆恒跟李明玉一路商量着,慢悠悠地回到了陆家的小宅院里。

刚一进门,俩人都愣住了。

里面有个老熟人。

李明玉脱口而出:

“舅舅,您怎么在这里?”

长孙无忌猛地回头一看,就看到了李明玉和陆恒不理解的表情。

其实李明玉已经被李承乾叮嘱过,有事情就去找舅舅,不要怕麻烦,在洛阳城,长孙无忌就是最大的官。

但问题是,他们今天才刚到。

连门都还没有认过,长孙无忌是怎么如此迅速就找过来的???

陆恒则是一脸懵。

李承乾这小子,就这么不信任自己?

洛阳的宅子连自己都还没有进来住过,这就已经把长孙无忌喊过来了。

摆明了不信他呀!

“呵呵,这个……”

长孙无忌尴尬一笑:

“老夫是特地过来找孙神医的,想问问你母亲的病情。”

“这不刚问完,还没来得及走呢……”

到此时。

听到李明玉脱口而出的那一声舅舅,陆铜仁和萧氏就已经觉得事情不大对劲了。

李明玉是谁?当朝公主!

长孙皇后亲自抚养大的孩子!

能让她喊舅舅的人,满朝廷也就只能找得出来一个。

再联想起刚才说什么妹妹的病情,还假模假式地宽慰自己,说陆恒给皇后治病肯定不会出什么岔子。

陆铜仁大彻大悟。

怪不得如此笃定,原来眼前这位就是当朝宰辅长孙无忌,他妹妹就是长孙皇后本尊啊!

眼见陆家人的脸色都古怪了起来。

“……咳咳咳。”

孙老爷子不动声色地咳嗽两声,道:

“此事不必太过纠结。”

“老夫觉着,宰相他过来应当是还有别的事情,是吧?”

长孙无忌接到他给的台阶,立即就顺着往下走。

“没错,没错!老夫确实是有要事要与驸马商议!”

“此事在外头不大方便谈,咱们还是进屋说吧?”

其实,他之所以这时候过来,就是因为看到了陆恒与李明玉出门的那一幕。

若不是因为这俩人不在家,他才不会进来呢。

进来也就只是想问问孙思邈为什么跟了过来,担心长孙皇后的身体罢了。

当然了,这位混迹朝堂数十载的老人精想打打官腔、说点车轱辘话,实在太简单不过。

糊弄糊弄陆恒,根本不在话下!

长孙无忌算盘打得挺好,甚至已经开始琢磨起了等会儿要如何与陆恒扯犊子。

但就在此时。

门口忽然响起了脚步声,紧接着就是叩门声。

院子里所有人的神经骤然紧绷起来!

这个地方,除了他们陆家人,以及长孙无忌,没别人知道。

来者,会是谁?

陆恒警惕地从怀里摸出了李明玉送给自己的那把匕首,脚步轻轻地靠近门口。

他低声道:

“谁?”

门口的声音有些焦急:

“驸马,在下是奉命从长安赶来送信的信使。”

“隶属东宫!”

陆恒眉头皱得更紧,回头看向长孙无忌。

后者微微摇头——

他自己也才刚进陆家小院,根本没有时间写信送信。即便有,也不可能在一天之内往返洛阳与长安!

两人旁边,大腹便便的陆铜仁有些不耐。

虽然知道头一个来的人是当朝宰相长孙无忌后他很震惊,但震惊过后,陆老爷又觉得这件事没什么不能理解的。

毕竟有亲戚关系,他们一家从长安远道而来,长孙无忌这个当李明玉舅舅的照应照应也很正常。

而多年以来跑江湖做生意,使得陆铜仁练就一身好胆。

他走到陆恒身旁,接过儿子手里的匕首。

直接拿起门闩,将门开了一条缝!

手里的门闩只是被拿起来了一点点,只要外面有不对劲的地方,陆铜仁随时都可以凭借自己的体重优势堵上门,重新用厚实的木质门闩将门给关严。

透过门缝。

外头站着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人风尘仆仆,确实是长途跋涉奔波后才有的模样。

而另外一人,则比前者干净许多。

陆铜仁沉声问道:

“长安到洛阳又不远,送信需要两人吗?又不是八百里加急的军报。”

“你们两个人,又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我家住处的?”

“若事情不说清楚,恕陆某不能放行!”

那个干净一些的信使连忙解释:

“在下是跟随齐国公一道寻找您家住址的,在将他送到后,在下便准备返程了。”

“但没想到,又在城外驿站处遇到了同僚……”

“于是便擅作主张,将人给带了过来。”

院子里的长孙无忌一听这声音和话,当即反应过来。

他抬手冲陆家父子道:

“确实如此,是他。”

“把人放进来吧,应当是有正事!”

有长孙无忌作证,陆铜仁这才松开手,把门彻底打开了。

外头两个年轻人匆忙进来,四处逡巡一遍,在人群里找到了陆恒。

风尘仆仆的那一个赶紧走到陆恒面前,递了一封信过去。

“驸马,这是陛下亲笔所写,还有太子殿下写给您的信,请您亲启。”

………………

将两名信使略作安顿之后。

刚收拾出来的书房里。

陆恒、长孙无忌、李明玉三人围着矮桌坐了下来。

几人面面相觑。

陆恒挠了挠额头,茫然道:

“这信里写的……我怎么这么不信呢?”

虽然这封信是写给陆恒的,但他也没忌讳那么多,拆开以后就跟其他两人一起看了起来。

也正是因此。

慌的,就不只是陆恒一个人了。

“陛下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真要现在就对世家动手?!”

长孙无忌一脸懵比:

“老夫因为要修养搬回了洛阳,没在长安城里……”

“他怎么也没跟老夫说一声?好歹提前叫人送个信来呀!”

一旁。

李明玉幽幽道:

“这不是给您送来了吗。”

长孙无忌:……

好有道理,老夫一时间竟然无法反驳。

他捂着脑袋,很是痛苦。

原因无他——

李二陛下这回干的事情,实在是太大了!

这事,陆恒也万万没想到。

他迟疑片刻,才开口:

“陛下,这是想直接动手了?”

“大唐所有州府都开始派发免费书籍,意图太明显了吧!”

第二百五十章 一本万利的买卖 哪怕是陆恒这个始作俑者,在看到李二陛下即将做的事情时,也是极其震惊的。

因为这封信里,还附赠了一封最新出炉的《长安报》。

与先前的不一样,如今的《长安报》已然鸟枪换炮,纸张虽然不算特别好,但也完全不能跟他们开书局那会儿用的纸张相提并论。

《长安报》上写得清清楚楚。

即日起,朝廷每半月将会出版上千本书籍,其中包括但不限于四书五经等科举书籍,一经出版,将会直接派人专程押送至各个州府道县,乡镇也不会落下,只是时间或许会久一些。

免费发放!

划重点,全部免费发放!

李二陛下这是已经下了血本,铁了心要扶持寒门子弟!

而为了防止这些免费书籍被有心人扣下,这件事的一应事宜将由御史马周负责,他会遴选出御史台里的合适人选,源源不断的前往各个州府,进行监督。

最可怕的事情还不止这个。

明年,除了正常的春闱秋闱之外,朝廷将会另开恩科。

只录取成绩优异的寒门子弟!

整间屋子沉默良久。

长孙无忌忽然开口道:

“陛下这是想干一笔大的啊。”

“看他与太子殿下的信件,里头的口吻也斗志昂扬,尤其是太子。”

“他们父子俩,应当是要通力合作,一起对付世家了。”

陆恒皱着眉头:

“可是这么干,朝廷会很亏本的。”

“之前听程伯伯他们说起过,户部一直在哭穷,国库不是很富裕吧?”

“陛下这么搞的话,爽是爽了,寒门子弟也能扶持起来了,但问题是朝廷咋办?这消息一出来,世家们要跳脚就不说了,朝廷里恐怕也会议论纷纷。”

“没钱是个大问题呀!”

长孙无忌一愣。

他没想到,陆恒听到这件事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担心钱没法到位。

陛下要对付世家,而且还是通过《长安报》来发布的这个消息,炸锅的恐怕不只是五姓七望,其余的二三流门阀,甚至普通的富裕人家也会很不爽。

要夺走这些人上人的机会,即便只是另开恩科,不占用他们的名额,但朝廷里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官职都是有限的。

换个方式说——

假如之前那种情况,世家子们考得再差,也无非就是去当个县令之类的,哪怕地方偏远,历练一段时间也就回京城了。

可现在不同了。

寒门子弟们根本就不会挑!

县令?多好的职位啊!

外放你不去是吧?我去!我能吃苦啊!

这特么就直接开始卷起来了!

事情演变下去,再过个几十年,到时候恐怕连最基层的职务都得跟一群屁民抢着要。

世家怎么可能心甘情愿?

现在长安城里闹成什么样了都还不知道……

陆恒居然最担心的,是钱?!

长孙无忌无语道:

“不是老夫想说你啊陆恒,如今世家炸锅,朝局混乱,不论哪一个都比钱的事来得更加迫在眉睫。”

“你有功夫琢磨这个,不如想想办法,替陛下分忧!”

陆恒理直气壮地反驳:

“其他的重要,钱就不重要了?”

“父皇要是兜里没钱,那还怎么跟五姓七望斗?”

“我的建议是,想办法让他在跟这些人斗的同时,赶紧赚钱!”

长孙无忌和李明玉同时看向他。

前者眼神中带着委婉的疑问——你脑子没事吧?

后者则是有些好奇。

——李明玉见识过陆恒的神奇之处,自然知道他不会无的放矢。

她问道:

“那你说说看,父皇要如何赚钱?”

陆恒微微一笑:

“资源整合,打包销售,精准投放商品给目标群体,割狗大户的韭菜。”

长孙无忌、李明玉:???

你特么在说什么天书?

谜语人滚出大唐啊!!!

眼见着长孙无忌的脸越来越黑,陆恒赶紧举手投降。

“我的意思很简单的。”

“长安城里,不是还有我留下的产业吗?就那个酒楼。”

“酒楼这个业务,我直接送给父皇了,他完全可以用这玩意发家致富走上人生巅峰……啊呸,他已经人生巅峰了。”

“那里面的器材都还在,他可以拿着酿出全天下最好的酒,只要经过包装,给个皇家御酿的名头,一瓶卖个几百两不成问题。”

“即便现在世家跟陛下闹得很不愉快……”

“但照他们这个性子,只要京城里有什么物价风靡起来,就必定会人手一份,否则就跌了面子。”

“卖给平民的定价质量差些低些,卖给世家的就翻他个十倍百倍的价格。”

“加上陛下御赐皇家名头,加上最精美的包装,还有最好的祝酒词……”

“这个单,他们一定会买。”

长孙无忌听得是目瞪口呆。

他是不做生意的,即便家里有生意有店铺,也不可能由他一个堂堂国公过问。

所以,他对这方面几乎没有涉猎。

但听完陆恒的话之后……

长孙无忌感觉,这做生意,好像我上我也行啊?

除了酿出那种好酒来,其他事情根本就没有任何难度嘛!

只需稍加思索便能知道——

如果目标客户换做是自己,在听说京城里开始风靡一种自己从未喝过的酒之后,自己一定会想办法喝到的。大唐好酒之风盛行,别说酒蒙子最多的武将了,哪怕是文人,只要兜里有两个钱就一定会去跟三两好友喝几杯!

长孙无忌同样也算是世家出身,即便是由舅舅高士廉的,可他受到的教育并不比五姓七望要差多少。

连他都听得心动……

难道还怕其他人不想买?

这特么纯粹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可陛下很反对浪费粮食……”

长孙无忌刚开口,就被旁边的李明玉给打断了。

李明玉微笑着看向舅舅:

“舅舅,您是不是忘记了,陆恒前些日子才将土豆等物献给父皇。”

“有了这些极其高产的作物,咱大唐还怕没有粮食吗?”

“依我看呀,父皇如今已经不大担心粮食的事情了。”

“这个法子,一定奏效!”

第二百五十一章 打草惊蛇?引蛇出洞! 另一头。

此时的长安。

立政殿内,李世民和李承乾父子俩正相对而坐,长孙皇后不知去了哪里,整个大殿静悄悄的。

迟疑片刻后,李承乾开口了。

“父皇,这几日,因为《长安报》的刊发,朝廷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虽然五姓七望在朝中位高权重之人并不多,但胜在数量大。”

“他们大多都已经告假回家,看样子是想逼着您收回成命……这一闹起来,六部都快忙不过来了。”

李世民挑眉看向儿子。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想劝朕先停一停?”

看着李承乾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李二陛下笑了起来。

他拍着儿子的肩膀,道:

“既然朕敢做,那就已经做好了这些准备。”

“此次革新,其实不单单是在革新科举,更是准备革新朝廷。”

“你方才也说了,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五姓七望全部告假罢工,六部就差点转不动了。”

“那倘若有别的事情发生呢?”

“倘若有一天,他们看不惯朕,不想再让我李家人继续当皇帝了,不仅自己罢工,甚至连带着朝中跟他们穿一条裤子的人也一起罢工。”

“届时又有外敌来犯,怎么办?”

“朕可以告诉你。”

“皇帝将会束手无策!”

“有些时候,率先动手叫做打草惊蛇。”

“可同样,有时候,这也叫做欲擒故纵,引蛇出洞。”

“明白了吗?”

李承乾一时间哑然。

他当然知道,以自己父皇的脾气,不动则以,一动便绝不可能轻易收手。

就如当年的白马之盟一样。

当时大唐确实是憋着那口气,给了许多好处给突厥和颉利可汗。

可后来呢?

他派李靖出征,夜袭阴山,生擒颉利可汗不说,还直接将突厥给打没了!

忍了那么久,一动就是王炸。

现如今,同样忍了十年没动世家的李世民动手了。

他怎么可能因为大量官员称病罢工就停下?

“……父皇,儿臣也想为朝廷做点事。”

李承乾咬咬牙,低声道:

“既然儿臣是大唐的太子,那就该承担起太子的责任。”

“您派人出去监督各个州府,皇子们也该行动起来,干点实事才行!”

李世民有些惊讶。

分明刚才还想劝告自己慢慢来,如今却又开始主动请缨了。

这什么情况?

他诧异道:

“你说你要帮朕处理政务批阅奏折,或是去盯着那些工匠们老老实实印书,朕都可以理解。”

“但将你放到州府道县去,跟马周他们一样监察……”

“高明,你可知道这里头的水有多深?”

“朕之所以派马周,是因为他本就是个寒门出身,决不会偏袒世家,也是个板上钉钉的孤臣。”

“这样的人,不会被世家威胁便放弃,也不会因利诱而动摇——”

“朕从没亏待过他,而他也很聪明,知道该跟着谁。”

“可是你不一样。”

“你是大唐太子,天生就有许多人讨厌你、恨你,甚至想把你拽下来。你时时刻刻都面临着危险,自身难保,还想去监督谁?”

李承乾沉默了。

他知道,自己父皇说得都是事实,但他有些不甘心。

印刷术是陆恒拿出来的,对付五姓七望是李二陛下亲自部署谋划的,就连长孙皇后都在帮着父皇筹集资金,以供给那个如同吞金兽一般的印刷工厂。

可是,他李承乾作为太子,又付出了什么呢?

靠着啃父皇留下来的老本,以后就能安安心心当皇帝了吗?

“父皇,为什么?”

李承乾目光苦涩地看向李世民:

“儿臣也想为这件事出一份力气。”

“您知道的,儿臣如今与以前不一样了,可以帮上忙了。”

李世民叹息着摇了摇头。

虽然儿子比起以前成熟了许多,但始终还是太年轻啊!

他轻声道:

“正因为你与以前不同,所以朕才不能让你冒险。”

“朕与日升,本就跟世家不对付,他们从头到尾看不惯的人便只有我们。”

“当年你惊马那事,并非他们恨你,只是因为在他们眼里有更好、更容易控制的人选罢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不论是派发书籍,还是往后更多的科举革新,出头的、铺路的人,有这么两个就好,你就在幕后出力吧。”

李承乾愣在当场,呆若木鸡。

他从没想过……

原来,父皇将陆恒安排得如此稳妥,原因居然是想让陆恒替自己承受世家的恨和愤怒。

不仅仅是陆恒。

算来算去,李世民甚至将他自己都给算在了里面!

李承乾有些难以接受。

他是真的将陆恒当做好朋友来看待的。

陆恒的重要性,甚至连他那些亲兄弟都比不上!

可如今,父皇算来算去,似乎已经为自己铺好了一条康庄大道,却没有考虑过自己是否愿意利用陆恒来顶锅。

半晌。

李承乾开口,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父皇,这不对。”

“陆恒以诚心待我,印刷术是他拿出来的,儿臣的腿也是他给治好的。”

“这期间他替皇家、替朝廷、替整个大唐的江山社稷做了多少事,您也很清楚。”

“即便他本就与五姓七望不对付,但这也不是让他独自面对世家怒火的原因!”

他死死盯着李世民的眼睛。

平生头一回,李承乾胆大包天地对自己父皇发了火:

“是陆恒说要取消行卷制和公荐制,也是他弄出来了成本如此低廉的书籍。”

“他做的这些事情,一旦被五姓七望知晓,恐怕他们找遍天涯海角、掘地三尺都要把陆恒找出来杀了!”

“哪怕不为陆恒考虑,他已经取了玉儿,您总不能让玉儿年纪轻轻便成了寡妇吧?!”

说到最后,李承乾几乎是在低吼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胆子。

但这股子火,就是噌的一下冒上来了。

就连李世民都被他吼得愣了几秒。

片刻后。

李二陛下忽然笑出了声。

他拍着李承乾的肩膀,道:

“你有这份心性是好事。”

“不过,朕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

“放心吧,陆恒死不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你想不想行医? 翌日。

陆恒与李明玉又一道出了门,去赴跟武照的约。

还是在那家小酒肆。

刚一碰面,他们俩就敏锐地发觉了武照的不对劲。

少女的脸色苦闷,心情显然十分低落。

李明玉坐到她旁边,低声道:

“怎么了,是昨日回去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吗?”

武照犹豫着点了点头。

她的声音有些压抑。

“昨日回去后,被我娘发现我整个白日都在外头未归,她狠狠责罚了我一番。”

“还说,若是再如此,便要直接将我禁足,不准再出门了。”

陆恒听着就有些纳闷。

他追问道:

“不对啊,这么说来,你平时白天都是可以出门的?”

“又不是夜不归宿,她发那么大脾气做什么?”

武照摇头,叹息着解释:

“我平日能够出门,就跟昨日一样,都是因为借口要出门买这家店的吃食。”

“娘亲说过好几次了,让我想吃什么便跟家中婢女吩咐,让她们去买,只是我不肯罢了。”

“理由也只能说,因为在铺子里趁热吃要更好吃些,否则便连这出门的法子也没了。”

“昨日回家,我不仅回得晚,而且还平白多带了那么些胭脂水粉……”

“被罚也很正常。”

一阵沉默。

陆恒有些难以置信,历史上那位传奇的女皇,在人生的前期居然生活得如此憋屈。

这可是民风开放且彪悍的大唐。

不是以后要裹脚、要闭门不出的那些年代!

李明玉身为公主规矩多那也就算了,李承乾也是因为以前腿脚不好身子弱,李二陛下也是想保护这些孩子,虽然很那啥,但初心是好的。

可武照,只是个没有父亲的国公之女,管那么严格干嘛?

这还就正正好印证了他们先前的猜想——

武照的母亲,就是想把她送进宫里去!

半晌。

李明玉想到之前跟陆恒商量好的,摸了摸武照的手,低声开口。

“小照,你喜欢这样的生活吗?”

闻言,武照一愣。

她蹙眉道:

“这样……是什么样的生活?”

“若是与父亲在世时比,那自是比不了。”

“可若与父亲去世过后,被我那两个没心肝的兄长欺负时比起来,如今的生活倒是要好很多。”

这是说的实话。

人活得幸福不幸福,也是需要对比才能有落差的。

看得出来,武照的父亲在世时对她很好,所以她会怀念以前的生活,否则对武照而言,自己爹在不在根本就没啥区别。

李明玉顿了顿,道:

“就是,这样被安排的生活。”

“若是没猜错的话,你母亲应该是准备将你送进宫里去的吧?”

“你可以否认,我们也不是想干涉你什么。”

“如今跟你提起这个,只是因为恰好认识了你,而你的遭遇我们也多少能够猜到些。”

“能帮的地方,可以帮你一点。”

“但如果你自己不愿意,我们也不强求。”

武照愣在当场,久久没有说话。

她没想到,对方居然会如此开门见山地提起这件事……

尽管自己本就有借力的心思,可这也是建立在跟这两人混熟了的情况下,她才会提出,否则不可能如此冒昧地要求两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帮自己。

而且,还是帮这种事!

“虽然不知道你们是哪户高门出身……”

武照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

“但若要帮我,不仅会得罪我母亲和她的姐妹,而且事情若被宫里知道,咱们都必然落不着好。”

“二位聪敏过人,想来已经猜到了一些。”

“虽然我如今还在外头,可宫里的人说不定已经将我的存在给透了风。”

“更有甚者,或许宫里已经准备好明年就要把我送给陛下。”

“这般,你们还愿意帮我吗?”

陆恒与李明玉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

看起来,武照自己还是不想进宫的。

毕竟是个花季少女,如果按照她正常的人生轨迹走,即便父亲去世,但武照的出身和容貌都摆在那,嫁不到五姓七望那种高门世家,未来夫婿也差不到哪里去。

他们之前一直没有明说,也是担心武照想进宫,他们擅自做主不大好。

不过现在嘛……

李明玉笑了笑,对武照所担忧的事情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无妨,只要你不愿意,这宫我必然不可能让你进去。”

“你母亲那边,应当是没有什么亲戚还在了吧?虽说还有不少隋时的宗室在朝为官,但基本上跟你母亲没多大的关系,只是远房亲戚而已。”

“不要觉得你母亲背后有多大的人物。”

“说白了,如同萧瑀这种人才是真正的隋朝宗室,你母亲跟他们其实搭不上什么边的。”

说着,李明玉还摸了摸武照的脑袋,笑道:

“倒不是我贬低你的家世……”

“主要是想让你放心,你以为无法抗衡的力量,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吓人。”

武照听得一脸茫然。

她并不是那种一心只知儿女情长的人,更不会为了莫名其妙的自尊心拒绝别人的帮助。

但如这位漂亮姐姐所说……实在有些超出她的想象了。

即便父母的家世背景并不显赫,可那也是一个国公,以及一个前朝宗室之女。

眼前两人,这么轻飘飘一句“搭不上边”,就抛在一旁了?!

犹豫了很久。

武照终于小心翼翼地问道:

“姐姐,我可以知道你的姓名吗?”

李明玉想了想,正要开口。

边上一直在旁观的陆恒忽然说话了。

他笑着给两人各自斟了杯酒,道:

“告诉你也无妨。”

“我叫陆恒,这位是我妻子,你叫她玉儿姐姐就好了。”

武照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姓陆?

没听说过有哪家姓陆的高门啊……

若是什么中原士族,也不对劲。

昨天带着他们逛街的时候武照就试探着问过了,这夫妻俩来自长安,还是带着自家父母一起来的,目的地并非洛阳,在此暂时歇脚之后,过段时日就要下江南去了,看起来是行商的。

哪有什么士族高门会行商!

“对了。”

陆恒忽然又说话,打断了武照的思绪:

“小照啊,你想不想行医?”

第二百五十三章 大唐第一个理科生 武照被陆恒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都给问麻了。

行医?

她瞪大眼睛,满脸错愕:

“您是医者吗?”

陆恒喝了口水,笑了笑道:

“可以算是吧。”

“若你想行医的话,我可以让你拜一个全天下最好的师傅学习医术。”

“想清楚噢,这个机会,世上只有我可以给你。”

坐在他旁边的李明玉暗中扯了扯丈夫的衣袖。

陆恒转头看去,只见李明玉正在疯狂冲自己使眼色——

你疯了吧?前面的债都还没有还干净,现在又要给孙老爷子再塞一个女徒弟去?她愿意,老爷子不一定愿意啊!!!

虽然媳妇的眼皮子都快眨抽筋了。

但是陆恒依旧很淡定地看向了武照。

他微微一笑,道:

“你怎么想的?”

面前的武照显然十分犹豫。

而陆恒他当然知道,要想让孙思邈再收个徒弟是难上加难的事情,毕竟自己从长安偷偷摸摸跑路的时候都没通知老爷子,结果搞得对方直接跟着车队来了洛阳。

光是教导李明玉一个人,就已经挺费心力的了。

还要再多教一个武照……

且不说教学生有多累吧。

主要是如今这时代,别人收徒弟收学生,那都是要让学生当免费劳动力的,打下手干杂活,甚至做饭洗衣都是学徒该干的事情,放到哪去都极其合理。

可孙老爷子不可能让李明玉一个堂堂公主来给他干活啊!

再说了,即便武照的身份没那么高,但人家也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孙思邈只是脾气怪了点,不是个周扒皮。

这也是刚才李明玉狂使眼色试图阻止陆恒继续的原因——

如果武照答应了,但陆恒又没法兑现这个承诺,那就有些太让人难以信任了。

好在,武照并没有答应。

思索了良久后,她摇了摇头。

“我并没有觉得行医不好,只是,这行当对女子的要求实在太苛刻。”

“都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即使年轻男子行医救人,病患都很可能不信,更何况我一个女子?”

武照叹息一声:

“若当真是什么都能干,那我倒是想去考科举做官!”

“别看家父曾经只是从商,但他的才华并不逊于旁人,在我幼时也时常教导。”

“真要能让女子科考,我第一个去!”

闻言,陆恒心里就是一咯噔。

他没想到,尽管武则天如今还是武照,还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女,可她却已经略微有了未来那位女帝的雏形。

想让女子也能科举、当官……

这气魄,别说普通女子了,饶是身为公主、从小被李世民熏陶着长大的李明玉,都不敢放此狂言!

陆恒侧目看了看李明玉。

果不其然,自家媳妇也是一脸的震惊。

好大的口气!

“女子参加科举,这个目前暂时做不到。”

“不过,这并非因为世俗纲常,而是因为没有一个人能够站出来。”

陆恒喝了口水缓了缓,接着说道:

“首先你要知道,大唐现在的科举制正在经历很重要的革新。等到《长安报》传到洛阳来,你就能看到上面刊登的内容了。”

“朝廷即将发放数以万计的免费书籍,下发到各个州府道县去,而且只供给寒门。”

“明年开始,除春闱秋闱之外,陛下会另开恩科,同样只允许寒门子弟参考。”

“即使这会让陛下承受很大的压力,但他依旧如此,这正是因为他想破除世家垄断朝廷的局面。”

“或许你觉得这跟你没关系……”

“但在此之前的数百年间,有几个寒门子弟能得到这样的机会?没多少吧。”

“女子,也是同样的道理。”

“寒门士子的脑子并不比世家子弟要差,他们之所以能垄断,是因为他们接受了最好的教育,也拥有最昂贵的资源。”

“而女子跟男子的差异,其实只在生理构造和体力上。”

“如果有人能够证明,女子同样能够对朝廷、对社稷作出很大贡献,久而久之,难道还怕朝廷不要有本事的人吗?”

因为是在酒肆这种公共场合,陆恒的声音并不大,甚至刻意压得很低。

但这些话……

却如洪钟大吕一般,敲在了武照的耳畔!

在今天之前,她从没有听谁说过这样的言论。

尤其,说话的还是一名男子!

如此惊世骇俗!

边上的李明玉看着陆恒的侧脸,眼中的惊异比武照更深。

之前,陆恒说嫁给他之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在意世俗的看法,她虽然相信了,却并没有当真,因为只要活在世上就必定会受到世俗的约束。

可现在看来……

陆恒是真的打心眼里这么想。

在他心里,女子跟男子没什么两样。

男子学医,女子照样能学。

男子科举,女子只是差一个改变的契机!

最关键的是,陆恒真的有这样的本事,他会常人所不能会,教旁人所不能教。

如果是他说出来的话……

没准,还真能实现!

见面前的两个女子都陷入了震惊和沉默。

陆恒轻声道:

“武照啊,我跟你说,要想改变如今时局,学科举要考的那些四书五经根本就没啥用。”

“要学,咱们就学点别的!”

“有句名言说得好啊,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你要是不想学医,那就跟着我学理科,我保证,不出五年,朝廷派人请你去做官!”

旁边的李明玉眼睛瞪得老大,拧着他胳膊咬着牙:

“当初你怎么没跟我提过这个?”

陆恒被拧住肉,疼得呲牙咧嘴。

他一边连声喊痛,一边求饶:

“娘子,这不是数理化太难了,我怕你学起来没劲儿吗?”

“再说了,你不也更想学医嘛,还有孙老爷子教,跟我学那玩意多没意思!”

李明玉微笑着,手指更加用力了几分。

“你这意思是,觉得我太笨了,学不会,不想教是吧?”

“好哇。”

“等会儿回去我就跟老爷子告状,说你藏私。”

“看他整不整治你!”

夫妻俩在小酒肆里斗着嘴。

旁边的武照忽然低声道:

“我愿意学。”

第二百五十四章 陆氏小课堂开课啦 由于现在天色还尚早,武照就直接跟着陆恒和李明玉出了小酒肆,准备去陆家小院。

路上。

李明玉有些担忧地问道:

“小照,你不是说昨日回家时就被你母亲责罚了吗?”

“今日若继续如此,是不是会罚得更重啊……”

武照沉默了几秒钟,笑得有些勉强。

“无妨的。”

“告诉母亲我是在外头看杂耍,看得入了迷便是了。”

“只要回家时手里没有带胭脂水粉,她应当不会说什么。”

这话听得李明玉心头有些发酸。

半晌。

她忽然说:

“等今日晚些时候,我们送你回家吧。”

“届时,我跟她好生说一说,想来她应该能够同意我们带你下江南去。”

武照猛地一下回过头去,看着李明玉的眼神都变了。

这特么是啥操作啊?!

她本以为,也就是平时教教课、读读书就完了。

没想到,这位姐姐居然打算直接跟自己母亲去对峙。

到时候她夹在中间可怎么办!

“不不不,玉儿姐姐,你是不是有些事情没弄清楚……”

武照卡了半天壳,才解释道:

“我娘亲这个人呢,虽然被我那两位兄长欺负的时候性子软,可对外人她才不会如此。”

“说得难听些,就是欺软怕硬。”

“你们都不是洛阳人,若是这样直接上门,跟她吵起来,事情真的会收不了场的!”

连自己亲娘欺软怕硬这种事都直说了,看得出来,她确实有点急眼了。

陆恒把李明玉拉到一旁,冲武照笑了笑。

“虽然我们是外地人,但敢来洛阳城里落脚,也是因为这里有亲戚在的。”

“你放心,若当真出了什么麻烦,我们一定能够妥善解决,不会让你左右为难。”

“况且,先前你也猜到了——”

“我们的身份暂时不能告诉你,但也不是谁都能欺负的。你娘亲是隋时的宗室,我家也有大唐的宗室,总不能差一截吧?”

武照有些迟疑。

眼前这对少年夫妻,不论是气度还是谈吐,抑或是出手大方的程度,都的确不是普通富贵人家能养得出来的。

少年名为陆恒,她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但也很有可能是化名,做不得真。

既然他们已经挑明身份,说自己是宗室……

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啊!

敢如此有底气上自己家里去砸场子的人,即便不是宗室,也多少得沾点国公成份在。

沉默片刻后。

武照笑得更加勉强:

“好……那便依着姐姐吧。”

她心里是很慌张的。

这也太扯了。

一边是生养自己、拉扯自己十几年的母亲,另一边是刚认识两天,就要上门帮自己解决家庭矛盾的……哥哥姐姐?

说出去谁信啊?

如果换做是听到别人告诉她这件事,连武照自己都会嗤笑一声骂一句离谱!

可偏偏,她就答应了。

到时候若两边真的吵起来,她一个小姑娘,帮谁都不对。

说不准最后遭罪的还是她自己!

正此时。

陆恒忽然又开口,道:

“小姑娘家家的,别操心那么多了。”

“等会儿先带你去上第一堂课,等上完课,你再决定要不要我们替你跟你母亲说。”

………………

不多时。

陆家小院。

如今差不多是晌午时分,甚至还没到晌午,院子里还有些随车队一起来的仆役们在洒扫,整理之前没来得及收拾的行李。

毕竟他们到时候是要乘船下江南的,这可跟坐马车不一样。

马车嘛,东西使劲往里塞就好了。

可是乘船,那就得考虑好怎么放才能最大化利用空间。

如今这下江南的大船可不好找,运河走船的基本都是漕运,为朝廷办事的居多。哪怕有船,也大多是走短程或是人数比较少,没有他们这么多人一起走长途的。

陆老爷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实在不行,那就他们一家四口轻装简行,一人背点必需品就上路了,其余行李由仆役们带去江南。

他可是开镖局的。

若不是考虑到走水路会更快更方便,陆家人恐怕从长安出发时,就直接走陆路了!

“哎,那边的,你们把这些衣服都搬到少爷房里去!”

“不不不,不对,他的衣服就放洛阳,到时候再买就行了,没必要收拾那么多!”

陆铜仁叉着腰指挥,边上的萧氏一个劲地翻白眼。

但她也没说什么。

因为陆铜仁自己的衣服也没带几件。

占地方的,全都是萧氏和李明玉的衣服!

这爷俩算是为了家里的女性,把自己的行李额给缩减到最少了。

院里正收拾得热火朝天时。

门忽然被推开。

陆恒和李明玉在前头,冲陆铜仁和萧氏打了个招呼。

“爹,娘,我们回来啦!”

萧氏赶紧起身:

“不是说出去逛逛吗,怎的这个时辰就回来了?是外头的吃食不合胃口吗?”

“哎呀,这一路乘车颠簸,你们俩都瘦了不少。”

“尤其是你啊恒儿,你如今还能长长个子,要多吃点!玉儿你也是,太瘦了对身子不好,你听娘的话,平日多补补,别听那臭小子说什么瘦点好看。”

“咱大唐女子,向来是丰腴为美,听他胡扯!”

这个当娘的属实很操心小两口的身体。

李明玉哭笑不得地走上前去,安抚道:

“娘,我们吃过了,只是临时有些事情才突然回来的。”

“不信您看,这食盒里是刚打包回来的,还热乎着呢!”

她将提前准备好的食盒递给萧氏,又转头看向门口,介绍了下。

“那个小姑娘是我昨日认识的妹妹,洛阳本地人,我们有些事情想问问她,所以回来得比较早。”

萧氏有些不信,还伸手探了探李明玉的肚子。

嗯,吃饱了的。

她终于放下心来,喜笑颜开:

“好好好,吃饱了就好!”

“吃饱了,才能有本钱生养孩子嘛!”

“好啦,娘就不打搅你们谈事情了,快进书房去吧!”

刚才李明玉还很镇定自若。

但听到萧氏最后的话,她的脸刷一下就红了。

催生??!

陆恒赶忙上前,带着两个少女就往书房走去。

他心里也有一万句槽想吐——

李明玉才十五岁吧?

现在催生,这特么犯法啊!

第二百五十五章 启蒙 陆恒与李明玉一起,轻车熟路地带着武照进了书房里。

这里如今已经被打扫干净,短短一两天内,陆铜仁甚至按照陆恒的习惯,给他弄来了一张更高些的桌案。

是现在还没有出现过的,高高的桌子。

陆恒走到桌前。

他本来想伸手拿毛笔,但是转念一想,自己这手烂子根本就拿不出手来,于是只好看向了李明玉。

“玉儿,我说,你来写行不行?”

李明玉愣了下,登时有些憋不住想笑。

作为陆恒的妻子,她自然知道陆恒的字有多丑。

之前劝他练练字吧,陆恒还说自己没官没职,也不打算做官,根本用不上亲自写什么东西,所以就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现在可倒好。

临了临了,突然要当先生了!

她轻轻咳嗽一声,把马上要笑出来的声音给憋回去。

“这是你的学生啊,怎么还要我来写呢?”

“不给点好处,我可不答应!”

李明玉本来只是想调笑他两句。

但她没想到的是,陆恒听到这话后沉思了两秒钟,随即面色严肃地点了点头。

“有道理。”

“玉儿,那你帮我去厨房找点碳来吧!”

李明玉:???

虽然根本没琢磨明白陆恒到底想干嘛,不过李明玉还是很乖巧地依言去了厨房。

她走后,书房里就只剩下了陆恒跟武照二人。

武照犹豫着,问道:

“我现在……该叫您先生,对吧?”

陆恒笑着点点头:

“随你怎么叫,都可以。你要是觉着叫我先生不大习惯,也可以叫陆大哥。”

武照想了想:

“还是叫您先生吧。”

“先生,您打算教我什么呢?”

“您之前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这数理化,究竟是何物?”

陆恒挑挑眉头。

他随手打开窗户,窗口对着的是一棵几百年的老树,似乎是梨树。

指着那棵树,陆恒问道:

“那棵梨树,虽然如今还没到结果的季节,但它瓜熟蒂落时如果无人采摘,是不是会自己掉下来?”

武照点头。

陆恒继续问:

“那你有没有想过,它为什么会掉下来?”

“若说是果子太大了,树枝承受不了它的重量,那么为何是往下掉落的呢?”

“它为什么不能往天上飘,往左右飞?”

这一次,武照没有继续点头。

她愣了好久,才结结巴巴道:

“这……千百年来,皆是如此……”

陆恒抬手打断:

“我并没有问它这样已经多久了。”

“把梨子换成任意的其他一样水果,同样是如此。”

“我问的是,为什么。”

武照哑口无言。

陆恒笑了起来。

“这就是数理化要学的东西。”

“我要教导的,是这世间万物运行的道理,知其然,并且知其所以然。”

“为什么有日月星辰交替,为什么会有江河入海,为什么你跳起来会又落到地面,为什么有风雨雷电。”

“这些,都是有迹可循的。”

“如果你能够学成,甚至学得比我更好,那么你甚至可以利用原理去挣脱这些束缚,飞到天上去!”

一番话,说得武照眼中异彩连连。

不仅仅是震惊。

她能看得出来,眼前这位年轻的先生,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极其有底气。

就好像……他自己就能做到,或者曾经见过谁做到过一样。

武照不由得喃喃出声:

“这些,真的可以做到吗……”

正此时。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

跑去厨房替陆恒拿碳的李明玉回来了。

她看着书房里相对而坐的两人,感受到这有些诡异的气氛,有些疑惑。

“你们在聊什么呢?”

李明玉走过来,将碳递给陆恒:

“这是你要的碳,拿去吧。”

“方才还没来得及问你,要这个干嘛?”

陆恒接过那一块碳,随手抽出怀中随身携带的匕首,就开始削了起来。

这动作看得李明玉嘴角抽搐。

她颇有些火大地拍了丈夫的肩膀一下:

“我送你的匕首,你就这么糟蹋?”

陆恒嬉皮笑脸:

“等会儿你就知道我要干嘛了!”

他动作很娴熟地把那一大块碳给分成几条,然后又把两头给削成尖的。

忙碌好一阵后,陆恒才象征性地拍了拍已经黑漆漆的手。

“看为夫大展拳脚!”

陆恒扯过一张上好的宣纸,开始在上面涂涂写写。

旁边,李明玉和武照的眼睛,随着他的动作而逐渐瞪大。

过了好半晌。

那张宣纸上已经写满了乱七八糟的字迹,看都看不懂。

但是却有一种……特别的美感?

陆恒几乎把刚才削好的一堆炭笔都给用了个七七八八,才写完自己想写的东西。

那是一整张纸的公式。

“这些呢,就是我要教你的东西。”

陆恒一边拿来湿帕子擦手,一边抬眼看向武照:

“我知道你现在肯定是看不懂的,不过这些东西,学着学着就懂了。”

“来来来,先教你最简单的——”

“阿拉伯数字!”

………………

书房外的院子里。

忙碌了一上午的陆铜仁停下手里的活,看向妻子。

“媳妇,你说这小子才刚来洛阳多久啊,就带回来了个姑娘……”

“而且还是跟公,啊不,明玉,跟明玉一起带回来的。”

“他这啥情况?”

萧氏听出他话外的意思,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这不就是想问,陆恒是不是想找外室了吗?

“少扯犊子,他若真有了二心,明玉能同意,陛下还能同意吗?”

“要我说,估计恒儿是真有正经事要问那姑娘。”

“就他这个脾气,别说在洛阳了,哪怕去江南他也会搞点事情出来。”

说着,萧氏还朝门外努了努嘴:

“昨日那一位,不也是担心他惹是生非,所以才特地跑来咱家宅子里的吗?”

陆铜仁听完,觉得的确也是这个道理。

自家儿子自己心里清楚。

就陆恒那德行,在长安差点把城门给轰了,又因为惹了世家被追杀。

如果到洛阳不动点歪脑筋,他们都会怀疑这儿子是不是假的了!

夫妻俩正商量着。

院子后头的厢房突然绕出来了个人影。

孙思邈慢悠悠走出来,问道:

“陆恒那小子去哪里啦?”

第二百五十六章 三个天才学生? 陆恒在书房里讲得是唾沫横飞。

“这个阿拉伯数字,用来计算会比以前的方式简单许多。”

“只要学习并适应了这文字,我保证,你们以后加减乘除算什么都会很简单。”

“要是日后有机会了,我还想对如今的字多加改进,繁体有些复杂,如果要大力扫盲,估计还是得看简体……”

他现在只恨手里没有一块黑板,只能用那张宣纸讲课。

眼前,李明玉和武照排排坐,双手托腮,听得非常认真。

本来陆恒只打算教武照一个人的,因为数理化明显不是李明玉的兴趣所在,她想学医,那光是孙思邈老爷子肚子里的存货,就她够学一辈子的了。

但没办法。

李明玉跟着旁听了一会儿之后,就闹着非要一起学。

陆恒一边讲课,心里一边琢磨了起来——

他确实是有想法,要逐渐用简体字来替代繁体字的。

自己生活的那个时代,之所以将繁体改为简体,那一定有原因。

推广简体,对于大规模扫盲是很有必要的。哪怕陆恒在现代是个高学历的人才,他也只能看懂繁体,而无法跟古人一样随随便便就写出来。

学当然不难,但事实上,陆恒更想直接推广简体字。

这件事任重而道远。

就跟活字印刷术、取消行卷和公荐制,是一个道理,将繁体改为简体也大大提高了普通人的识字速度,不需要长时间的学习,就可以快速学会并且用于日常生活。

如果说改革科举是为了削弱世家,让更多寒门子弟能够出将入相,那么推广简体字扫盲,就是为了让如今的许多工匠们的经验传承下去。

陆恒没那么自大。

虽然他是个穿越者,但古往今来有多少失传的手艺?

这些东西失传,有部分原因是工匠们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所以藏着掖着,把许多压箱底的本事留到最后一刻才教。

但更多的,是因为许多工匠们文化水平不高,经验没法用文字记载,口口相传,失传的概率也就更大了。

陆恒琢磨着琢磨着,一时间就有些忘了讲课。

“先生,先生?”

武照试探着喊了两声,这才将他从神游中喊醒。

他有些不好意思道:

“抱歉,刚才想到了别的事情。”

一直安静听讲的李明玉眸子里闪过若有所思的光芒——

难道说,自己夫君又想到了什么点子?

李明玉兴奋道:

“你想到什么了?”

陆恒挠挠头,正要跟她具体说说简体字的好处。

可门却突然被敲响了。

他皱着眉,问:

“谁?”

门外传来一个沧桑且熟悉的声音:

“老头子我!”

陆恒大惊失色。

怎么把孙老爷子给招来了!

他赶紧过去开门。

“老爷子,您来干啥呀?”

孙思邈在门口摸着胡须,慢条斯理道:

“听说你小子背着老夫在偷偷授课,特地过来瞧瞧。”

“你教了些什么,让老夫也听听呗!”

陆恒震惊了。

他难以置信地从门外看去,目光穿过门廊,看到了院子里陆铜仁脸上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果然……

又是亲爹把自己给卖了!!!

他收回目光,支支吾吾道:

“老爷子,我这儿教的不是医术,您听了也没啥用……”

孙思邈无情打断:

“听听又没事!”

“还是说,你小子想藏私?”

“老夫可是将必生所学都教给玉儿了啊,你家娘子在我这学了那么多,若是日后还想老夫教她,你就别这么小气!”

陆恒脸都绿了。

他倒也不是不想教老爷子。

但是,老年人学习新鲜事物的能力远远弱于年轻人,这是常识。

即便孙思邈跟普通老爷子不一样,愿意接受自己在如今显得有些离经叛道的医学理论,但这不代表他能够接受阿拉伯数字吧?

陆恒幽幽道:

“老爷子,您想学没问题,但是您得跟我保证,等会儿不能说着说着就打断我讲课。”

“毕竟不是只教您一个人。”

“这个要求,能答应吧?”

见陆恒愿意教自己,虽然还不知道要学什么,但孙思邈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他赶忙连连点头:

“自然可以!”

“好了好了,咱就别扯那些了,赶紧开始!”

陆恒无奈地叹了口气,在旁边找了个位置让老爷子坐下。

随即,他又重新开始了讲课。

好在刚才也只是给武照和李明玉简单讲了讲,还没有正式开始,所以现在从头开讲也不算浪费时间,还能给她俩巩固一下前面所学。

“……阿拉伯数字的好处,就是笔画简单,用它来做很多的计算工作可以节省大量时间。”

“比如普通的壹,跟这个1,相比起来是不是就好用很多?”

“当然了,我们平时科学计算可以用阿拉伯数字,但如果是记账簿,还是得用壹贰叁肆比较好,不容易被有心人篡改数目。”

刚说到这里,底下的孙思邈就迫不及待地开口发问了。

“为什么这个数字要叫阿拉伯数字啊?”

陆恒哽了一下。

他当然不能说,是因为自己学这玩意的时候它就叫阿拉伯数字。

如今,阿拉伯还在哪嘎达蹦都不知道,他上哪去找借口?

“老爷子,我刚才是不是说过,你不能打断我上课?”

陆恒脸一黑:

“您要这样的话,我可就不教了啊!”

孙思邈悻悻然闭上了嘴。

倒不是他怕陆恒。

主要是,老爷子一直秉承着活到老学到老的精神,不管在哪学到新东西,他都很乐意多听听。

尤其讲课的人还是陆恒这小子。

指不定这些知识,就能用在医术上呢?

从某方面来说,孙思邈也没有猜错。在后世,要考医学院还真就只有理科生能考,文科生想学医是难上加难。

没了孙思邈的半路打扰,陆恒讲得就舒服多了。

他洋洋洒洒,一口气把小学的基础知识都给讲完之后,才发现了一个问题。

自己面前这三个学生……

掌握知识点的速度,好像快得有点离谱了吧?

“我特么……一口气捡了三个天才理科生?!”

第二百五十七章 长安新鲜事 长安城最近发生了些新鲜事。

老百姓们都知道,西市那家名为小兕子酒楼的店铺,前些日子搞了点大动静出来。

只是很可惜,这动静只针对达官显贵,他们哪怕心动,也只能望洋兴叹。

原因无他。

想凑凑热闹,但这热闹实在太贵了!

立政殿内。

李世民看了看长孙皇后,问道:

“观音婢,这几日的营收如何啊?”

长孙皇后愣了下,便立即反应过来了他说的是什么。

她起身去柜子里摸出一份账簿来,递给了丈夫。

“二郎,这是东宫那边送来的,你看看。”

说话时,饶是长孙皇后这么温婉淡定的人,脸上也不免带上了笑意。

李二陛下有些疑惑地翻开了账簿。

没想到,入目就是个骇人听闻的天文数字!

“这才过了多久……”

“便赚了上千两银子?!”

李世民愕然抬眼:

“账簿不会有问题吧?”

长孙皇后摇了摇头。

“不可能。”

“即便东宫派的人算不清,臣妾也已经提前派了心腹去酒楼盯着。”

“那都是积年老掌柜了,不会出现这种错误。”

“的的确确,是在十日之内赚了几千两,而且这数字还在涨,从未停过!”

李世民盯着自己手里的账簿,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和沉思之中。

不久前,他接到了从洛阳传来的书信,那是长孙无忌写的信。

信中不仅说明了陆恒和李明玉等人在洛阳做了些什么,并且还详细写了陆恒给出的建议。

由于知道朝廷在大量免费发放书籍给寒门子弟,陆恒担心国库入不敷出,怕李二陛下步子太大扯着蛋,所以提出要创收,开源节流。

而后,就有了酒楼这件事。

方法再简单不过——

他将酒楼的目标客户定在了达官显贵身上,用最好的陶瓷酒瓶,装着后院里酿出来的高度白酒,再加上最近在长安风头最盛的《长安报》推波助澜。

定价,一百两一瓶!

一时间,长安城里关于这种贵族才能买得起的酒,瞬间风靡全城!

“这酒的成本,不论是瓷瓶还是酒本身,林林总总加在一起,拢共也才几两银子……”

李世民喃喃自语:

“而且产地就在长安城里,根本不远,没有任何路费。”

“日升说,将售价定在一百两一瓶,朕还以为最多只有些跟他关系好的捧捧场。”

“如今看来,捧场是绝对不可能捧这么多的……”

“嘶!”

“他还真是有两把刷子啊!”

其实李二陛下根本不知道,陆恒这就特么是纯纯的降维打击。

前世陆恒不是学商科的,他对卖东西这方面基本就是个普通人水平,最多也就是记忆力好,平时看到些营销手段会下意识地记住。

但这也已经足够对付大唐这个农耕社会了。

质量好,包装优秀,这就超出了竞品一大截。

有了《长安报》铺天盖地的营销加持,加上这玩意还打了皇家产业的名头,天然有李世民这位大唐皇帝背书。

在这个有不少人嗜酒如命的年代,但凡买得起的,谁会不想买来尝尝?

一百两太贵?

卧槽,一百两一瓶酒都买不起,你敢说自己是世家豪门?!

长孙皇后笑着对丈夫道:

“依臣妾看呐,日升在赚钱这件事上,还真是有一手。”

“世人皆说这商贾逐利,对社稷有害……”

“可若商贾都如日升这般,有了法子,却时时念着江山社稷,替朝廷着想,那么世人便不会再如此厌恶商贾了。”

李二陛下沉吟着点了点头。

陆恒的那些手段,不论是制盐新方还是酿酒技术,亦或者是红薯土豆等作物和火药制造,随便拿一件出来都能改朝换代。

他若真有二心,贩卖私盐可以大量积累财富,高产作物可以收拢民心,火药更是造反利器。

除开盐方是当时被逼无奈,着急脱困才献给朝廷。

其余的,陆恒都大可以留在自己手里,没必要告诉任何人。

可如今……

他不仅将《长安报》和印刷术都交给了李世民,酒楼、医馆也托付给了李承乾,而且即便远在洛阳,都不忘关心朝廷有没有钱给寒门子弟印书。

李二陛下叹了口气:

“朕有这么个好女婿,还真是有福气啊!”

但此时,长孙皇后却有些愁眉苦脸。

她摇摇头,道:

“陛下,这也只是一阵的新鲜罢了。”

“酒这玩意,您自己也颁发过旨意,并不鼓励民间酿酒,因为它太浪费粮食。”

“哪怕咱们已经有了土豆红薯等高产粮食,可距离它们成熟毕竟还需要时间,大量种植更是不知要多少年。”

“等这阵子过去,恐怕没有那么多达官显贵会再当冤大头,花一百两银子来买这一瓶酒了……”

李世民沉默了。

确实如此。

那些达官显贵们虽然追求流行,但也不是傻子。等这阵风头过去后,还愿意买新酒的人就屈指可数了。

当然,也不是说这些酒就卖不出去了。

只是这量比不上刚出的时候,赚的钱自然也没有现在多。

沉默片刻后。

李二陛下又叹了口气,道:

“能多挣一段时间也好,总比没有这酒要好吧?”

“十日功夫,能挣上几千两银子,咱们皇家没有一样产业能比这个更赚钱了。”

“只要能暂时弥补印书的亏空,能赚一点是一点。”

“先别想这么多了,到时候再说吧!”

他们本来也只是想先顶一阵子,等到免费书籍弄得差不多了,就按照书局之前的方式,用出借书籍来缓解财政压力。

陆恒给的卖酒法子已经是解了燃眉之急,再想继续薅陆恒的羊毛,那就有点不礼貌了。

可他们没想到的是。

正在发愁这件事的时候,外头忽然又来了一封信。

李二陛下当着长孙皇后的面拆开,看了起来。

半晌。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李二陛下难掩震惊地瞪大了眼,看向妻子:

“陆恒送来的信。”

“信里说,什么时候长安城的酒卖不动了就跟他说……”

“他还有别的办法,能让这玩意经久不衰!”

第二百五十八章 赚多少你才满意?! 清晨。

洛阳。

陆恒正带着三个人要出门,准备去吃个饭。

但刚一出门,他就碰上了长孙无忌。

“您这是……”

陆恒有些疑惑:

“陛下又回信了吗?”

长孙无忌一愣,随即摇了摇头。

他虽然知道陆恒也给李世民写了信,也是他帮忙派人送去的,但并不知道信件的内容是什么。

“老夫今日来,是有别的事情。”

长孙无忌从怀中摸出一份卷着的纸出来,递给陆恒:

“这是最新的一期《长安报》,上头已经刊登了你那种酒的销量,卖得非常好。”

“短短十几日的功夫,连洛阳城里都传开了。”

“还有不少人来问老夫有没有渠道买得到那酒水,若是可以,他们也想买。”

“日升,你这酒可真是非同凡响啊!”

虽然长孙无忌并没有喝过陆恒酿的酒,但他知道一个道理——

打铁还需自身硬!

如果说陆恒的酒纯粹是靠皇室背书、靠《长安报》宣传,而本身却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那也不可能短时间内就闹出这么大动静来。

所以,哪怕是他这个知道内幕的人,此时也难免对那种酒产生了好奇。

陆恒看了看长孙无忌送来的报纸。

由于是印刷体,所以即便是繁体字,他也总算能看懂了个大概。

报纸上对卖酒的盛况大肆宣传,写得极为华丽,甚至还有不少国公都接受了采访,不吝赞美,将那酒夸得天花乱坠。

看完后,陆恒异常平静地点了点头:

“嗯,还算可以。”

“舅舅,您知不知道这酒每天的净利润是多少?”

长孙无忌有些震惊于他的冷静。

这么大的动静,而且还是陆恒一手操控出来的……对方竟是一点都不惊讶,也不高兴吗?!

他顿了顿,才回答道:

“就老夫所知,这酒到了如今,已经有几十家近百家买过了。”

“算每家买一瓶的话,约莫……总共赚几千两,毕竟还有成本在。”

“至于确切的数字,这老夫就不清楚了。”

陆恒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算起来也差不多十天了。”

“只赚了几千两?”

“大唐的达官显贵们这么穷吗?”

长孙无忌都听懵了。

这特么还不满意?!

十天,赚了几千两近万两,这已经是绝对的暴利了。

毕竟酒楼只有一家,不是什么连锁产业。仅凭那一家店铺,就要得到如此高额的利润,已然让人心惊。

而陆恒……

似乎还极其不满意!!!

长孙无忌瞪大眼睛:

“那,要赚多少你才觉得合适?”

陆恒理所当然道:

“起码日进斗金吧。”

“我的产品和营销如此超前,如果一天只能赚个几百两近千两的银子,那做点别的一样挣。”

“干嘛非得耗在酒楼上头?”

“在朝廷免费发放书籍之前,书都贵得不像样了,凭什么我的酒就只能赚这么点?卖书不也只要耗材和人工成本吗?”

“啧,要么是客户群体定位没有想象中那么精确,要么就是世家太抠门了!”

他这一番话,说得长孙无忌都茫然了。

好家伙……

这特么是什么意思?

看样子,陆恒还嫌弃这酒卖得不好啊!

硬生生被哽住半晌。

长孙无忌才咬着牙说:

“日升啊,世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当他们家里有金山银山啊?”

“诗书传家,多贵都有人卖,这是能传几百年上千年的物件。”

“酒这玩意喝了就没了!”

“老夫劝你不要太过好高骛远,一日能赚这么多已然非常不错了,定价要是再高些,那就没人买了!”

陆恒挑了挑眉毛。

他知道,长孙无忌这话放在正常情况下,也没什么错。

但他又不是个正常人。

自己可是穿越者!

“我自有办法。”

陆恒笑了笑,转头对身后的三人道:

“走吧,正好碰上这事儿,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他身后,是李明玉、孙思邈和武照三个人,如今都算是他的学生了。

三人点了点头,都准备好了要跟他一起离开。

但长孙无忌拦住了他们。

“哎,诸位,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去做什么啊?”

“总归老夫今日也无事,要不带着老夫一起?”

看着长孙无忌好奇且蠢蠢欲动的眼神,陆恒默不作声地看了李明玉一眼。

后者微微点头,意思是长孙无忌可以信任。

陆恒皱着眉头答应下来。

“好吧。”

“正好我们也缺个有身份的人,有您在,估计一路上去哪里都方便些。”

长孙无忌:???

我特么堂堂大唐宰相,你把老子当通行证用?!

他有点想发火,但想到之前在长安听说过陆恒的那些英勇事迹,最后还是把火给咽了回去。

忍一时风平浪静……

紧接着陆恒又说:

“噢对了,舅舅,您能不能再多带点银两一起走啊?我们今天可能会花不少钱,您先给垫着点呗!”

长孙无忌:!!!

退一步越想越气!

他脸色铁青,道:

“究竟要去哪里做什么,有没有甚不合规矩的地方,你先跟老夫说清楚。”

“否则别说带银两了,这洛阳城门你都休想出去!”

陆恒眉头一挑:

“要为一瓶酒卖一千两银子做准备。”

“您去吗?”

长孙无忌把火气重新吞回肚子里,憋出一个笑来:

“你要多少银子,老夫这便去着人准备。”

………………

下午。

长孙无忌准备了两辆马车,武照跟李明玉坐一辆,孙思邈、陆恒和他自己坐一辆。

第二辆马车更大,因为里面除了要坐三个大男人之外,还有几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在。

上车后,陆恒掀开帘子对车夫道:

“去龙门石窟。”

等他重新坐回了马车里,便看到了长孙无忌惊讶的脸。

“去那地方做什么,难道你信佛,特地去拜一拜?”

“不对吧……”

“去哪里不能拜佛,那石窟除了地方大些,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啊!”

长孙无忌琢磨半晌:

“莫非,你说一瓶酒卖一千两的办法,就是求佛祖保佑?!”

这特么也太不靠谱了吧!

却见陆恒神秘一笑,道:

“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借宿郊外 陆恒之所以要喊上长孙无忌一起,也是有考虑的。

毕竟他们现在都属于是隐姓埋名来的洛阳。

加上自己,四人之中身份最高的就是豫章公主李明玉,其次就是他这个驸马爷。

可他们夫妻俩都不能表明身份,再厉害也没用。

剩下孙思邈,虽然在民间有极高的声望,但也不是谁都知道他。

武照就更不用说了,已故国公之女,如今自身都难保,更别说要罩着他们了。

算来算去,可不就只能找长孙无忌了吗!

路上。

越往城外走,长孙无忌就越觉得奇怪。

他满脸狐疑地看向陆恒,道:

“日升啊,老夫怎么感觉……你像是来过这龙门石窟一般?”

“清清楚楚指明要去石窟以南三四里地的地方,这是何故?”

“此地虽然历史悠久,但也不是谁都知道的。”

“有许多本地人都没有来过呢!”

的确,陆恒也知道自己的表现有些超常了。

但他完全不慌。

“您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总之我就是知道。”

“今日过去,不仅仅是为了找办法卖酒,也是想教教学生。”

陆恒指了指身边的孙思邈,又扬起下巴示意前头那辆马车:

“他们三人都是过去学习知识的。”

长孙无忌一听这话,眼珠子都差点直接瞪出来。

前面两个姑娘也就算了……

孙思邈跟着陆恒当学生,这特么是什么天方夜谭?!

他骤然转头看向老爷子:

“孙神医,您跟着陆恒这么个小年轻,能学到点啥啊?”

老爷子优哉游哉地摸了摸自己的白胡子,笑道:

“陆小子说的一句话,深得我心——”

“活到老,学到老!”

“老夫虽然年纪已经一大把了,但人无完人,谁能学尽天下知识?”

“他是年轻,可他肚子里有货呀!”

“嘿嘿,陆小子教啥,老夫就学啥!”

孙思邈也确实是被之前陆恒的操作给镇住了。光是那一手心肺复苏,就足够让他认定,这小子绝对还有很多东西没有拿出来!

也正是因此,孙思邈才会舍下脸皮,非要跟着陆恒到洛阳来。

换做是别的什么人,他才不可能这么死皮赖脸!

长孙无忌一时间哑口无言。

他呆呆地看向陆恒,不知道这家伙究竟有什么本事,居然引得堂堂药王如此看重。

琢磨半晌后。

长孙无忌下定决心——

今天,一定要跟他们几人跟到底,看个明白!

………………

洛阳城离石窟并不远,但毕竟是马车,走得慢,出发之前准备银两也耽搁了些许功夫。

所以这一行人赶到陆恒所说的位置时,已经快要到傍晚了。

下车后,陆恒眯起眼睛打量了四周一番。

见不远处就有一处村子,他挥手道:

“咱们去那边借宿一晚上吧!”

所有人:???

出来之前,你也没有说过要在外面留宿啊!

最着急的就是武照了。

小姑娘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急切道:

“先生……我若是夜不归宿,明日回家定会被我母亲给打死的!”

“要不然,你们就在此地住着,我先回去,等明日再偷偷出门来找你们可好?”

陆恒哑然失笑:

“你也不想想这儿离洛阳城有多远。”

“等你回去,恐怕都已是半夜,不说能不能进得去城门,哪怕你回了家,这也比夜不归宿更危险。”

“不回去,还能找借口说留宿在了哪个手帕交的家里。”

“你半夜归家,那长多少张嘴都说不清了!”

武照一听,更急了。

她也知道陆恒说的有道理,但是这不妨碍她慌啊!

见状,旁边的李明玉赶紧过来安抚。

“小照,无妨的,咱们这儿毕竟还有大人物在呢。”

李明玉冲长孙无忌使了个眼色:

“这位是我舅舅,在洛阳地位很高的,你母亲若知道此行有他在,定然不会再责罚你。”

“放心吧,既然带你出来,我们必定保你无事!”

夫妻俩你一言我一语的,莫名其妙就把武照给忽悠进去了。

她迟疑片刻,还没来得及说话。

就见陆恒大手一挥,雄赳赳气昂昂道:

“走,借宿去!”

“咱们今儿就住这里了!”

马车晃晃悠悠地到了村口。

陆恒当先下车,随手抓住一个准备归家的农夫。

“老伯,请问你们这村子是不是离龙门石窟很近呀?”

被他抓住的农夫有点懵。

但农夫还是很诚恳地回答了陆恒的问题。

“木错木错,石窟离俺们村只有几里地嘞!”

他说话时带着浓重的乡音,陆恒听着有些费劲。

好在这里,还有长孙无忌这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长孙无忌拨开陆恒,走到农夫面前笑道:

“这位老汉,俺几个人是路过的,但是现在天要黑了,想在你们村子里借宿一晚,不知道方不方便?”

他虽然仪表堂堂,但也没有说官话,而是直接讲的方言,口音跟那农夫的没差多少,这让农夫很高兴。

“木问题木问题!”

“只是这两个姑娘家,会不会……”

农夫看了几人中的李明玉和武照,觉着这俩姑娘看起来都漂亮得跟仙女儿似的,自家村子怕是没有哪个屋配得上她们。

陆恒抬手笑了笑:

“没事,有个地方歇脚就不错了,我们不挑!”

见这少年说得很诚心的模样,老汉瞬间放松了下来,于是他便带着几人步行进了村子,马车就留在了原地拴着。

落后两步的陆恒拉住长孙无忌,低声道:

“马车放在这儿,安全吗?”

长孙无忌笑着拍了拍他肩膀:

“无妨,有人暗中护卫着,而且这里民风淳朴,不会出什么问题!”

“对了……”

“现在你可以告诉老夫,来这里是要做什么了吧?”

陆恒想了想,走到前面去问那位农夫。

“老伯,你们这儿是不是有做陶瓷的作坊呀?”

农夫一愣,随即点头。

“木错木错,有的!”

“就在村东头嘞!”

“咋了后生,你想看看?”

陆恒当即就笑得见牙不见眼:

“对对对,我想去看看!”

“你们这儿一般烧制瓷器,是不是都有特殊的砂子要加进去呀?”

“我主要是想看看那个砂子!”

第二百六十章 生而知之者 由于现在天色将晚,几人只能先找到农夫家里,然后等明天再去陶瓷作坊。

此时,李明玉落后众人几步,悄悄拉住了丈夫。

“你不想告诉他们,总能先跟我讲一讲吧?”

“跑到龙门石窟附近,你究竟是要做什么?这里有什么东西是教学生需要的吗?”

她知道陆恒不想提前讲,而且路上人多耳杂,也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可是如果进了农夫家里,那就更不方便问了。

陆恒笑了笑,压低声音说:

“这不是要帮忙把长安那边酒水价格提高吗?”

“若没有些新鲜玩意儿,达官显贵们怎么可能买账。”

“此次带你们过来便是因为这附近有我需要的矿产,而且这些矿产也是陶瓷作坊需要的。”

“找到作坊也就基本上找到了那种矿。”

“之前教的是数学,但是数理化不分家,化学也是必不可少的。”

“明天你就等着看吧。”

李明玉将信将疑的闭上了嘴,不再多问。

毕竟她亲眼见过陆恒行医救人。

而陆恒在此之前,并没有系统的学习过医术。

虽然不知道他那些知识都是从哪里学来的,但或许世上真有生而知之者呢?

几人跟随农夫来到家里。

不出所料,这屋子显得非常寒酸,而且卫生也明显不太好。

虽然他们个个都是出身不凡,从小即便是吃过苦,可也从没沦落到这种地步过,可有人收留已经很不错了,再挑三拣四未免有些太过分。

于是在陆恒亲力亲为的打扫下,众人在此勉强过了一夜。

翌日清早。

陆恒起了个大早,就跑去敲了农夫的房门。

农夫开门就有些惊讶道:

“哎呦后生,俺还以为你们这种大人物都不会起太早嘞!”

农夫姓李,年纪已经挺大了。

活了这么些年,李老头自然看得出眼前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必定个个都身份不凡。

陆恒笑道:

“老汉,我们来也是有正经事要办的,还是先把事情办了再说,才比较安心。”

“您昨日说的那个作坊,能不能先带我去瞧瞧?”

李老头当即一拍胸脯:

“木问题!走,俺带你们去!”

却没想到,陆恒摆了摆手,道:

“不不不,只带我去就好了,等我先去看过再喊他们。”

………………

村东头。

一路跟着李老头走到这里,陆恒果然看到了一处小平房。

他有些好奇:

“老汉,这作坊已经存在多久了呀?”

李老头想了想,说:

“俺记事起,这地方就有了。”

“估摸着都快百年了吧?”

陆恒心里琢磨了一下,想着这作坊估计也是那种家传的。

这不大好搞啊……

他挠挠头,道:

“好吧,先看了再说。”

李老头明显在村子里人缘比较好,三两下就已经跟作坊门口的人说了个清楚。

有他带路,陆恒才得以顺利进门。

这也让陆恒很庆幸,昨天找了个带头的,否则估计自己连门都进不了就要被轰走了。

进作坊后,里面人不是很多,只有三四个壮汉正在摆弄泥胚,看起来像是在制造器皿。

陆恒随便找了个看起来面善的,蹲在人家面前就开始问。

“兄弟,你是这作坊的工匠吗?”

壮汉知道李老头带人进来了,但他也没多想,只以为是个路过的外地人,对陶瓷作坊有些好奇。

抬头又看到了陆恒的衣着打扮,眼见是个有身份有钱的,也许从来没见过他们这种陶瓷工匠。于是更加确定了心里的想法,明显警惕了起来,担心这是哪家恶仆想来强买强卖他们家产业。

他嗤笑一声道:

“这位少爷,咱这种乡下人规矩没你们城里人多。”

“这作坊就是我爹开的,祖祖辈辈传了多少年了,哪里会找外人来当工匠?”

陆恒心想,果然不出所料。

家庭作坊!

他挠挠头说:

“兄弟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主要是想问问你们这附近有没有一种特殊的沙子?”

“那种沙子亮晶晶的,种地的话水留不住,一般只有制陶瓷的时候才会用到。”

“也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我才会让李老汉带我来你们作坊问问。”

那壮汉一听到陆恒说起这种沙子,愈发警惕起来。

普通人可不知道怎样制造陶瓷。

能一语道破制陶工艺当中需要用到这种沙子,那对方必定是个懂行的人!

他当即站起身来,双手做驱赶状,就准备赶人离开。

“什么沙子,我不知道,别来问我!出去出去!”

门口还在等着的李老头见状,就想过来帮忙说两句话。

毕竟陆恒是他带来的人,哪怕是萍水相逢,也不能自己在旁边的情况下让这后生吃亏。

但他万万没想到,陆恒只是咧嘴笑了笑,道:

“别怪我多嘴啊兄弟,你们家是不是有人会生一种奇怪的病?”

“一开始会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感觉肺不好,老是咳嗽。”

“久而久之呢,咳嗽越来越厉害,一天到晚都停不下来。”

“或许你会说,是因为你们做陶瓷每天接触的都是沙子泥巴之类,呛着了也未可知。”

“可视情况一旦恶化起来,即便远离也没有丝毫办法,甚至会从肺不舒服变成心脏不舒服。”

“我应该没有猜错吧?”

听到陆恒的话,刚才还准备赶人离开的壮汉,脸色骤然变了!

他厉声质问:

“你怎么知道的?!”

已经赶到旁边准备劝架的李老头,此时已经看呆了。

话有没有说过,自己当然是知道的。

这件事不是他告诉陆恒的,因为就连李老头这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也并不知道工匠这一家会有此怪病。

陆恒只是微微一笑。

从刚才这个壮汉的反应就能看出来,他们家肯定是见过石英砂,甚至时常使用的。

石英砂,就是他要找的矿产!

一般来说,石英砂并没有什么危害,放在那里也不会影响人的健康。

但工匠就不一样了。

要使用石英砂,就要碾碎、研磨,才能用来制作陶瓷。

石英砂里有种硅物质叫石棉。

这玩意长期吸入,会对人体造成难以想象的危害。

甚至致癌!

再加上如果要研磨石英砂,就会让许多粉尘悬浮于空气中。

石英砂的粉尘极细,可以悬浮在空气中,如果人长期吸入含有石英砂的粉尘,就会患硅肺病。

职业病,古代工匠不知道原因,绝对是防不胜防的。

这也是为什么陆恒敢如此笃定地说他们家有病的缘故。

哪怕是百分之十的概率,这家人祖祖辈辈干了这么多年,总有中招的吧!

第二百六十一章 买下这块地! 就在陆恒与那壮汉对峙之际,门口忽然又响起了脚步声。

长孙无忌、李明玉、武照等人匆匆赶来,就连孙老爷子也跟着一起过来了。

他们一路走一路问,虽然村子里的人并不认识外人,但好在他们认识李老头。

随便问问,就能知道李老头带着陆恒去了哪里。

再联想一下昨天陆恒很感兴趣的问起村东头那陶瓷作坊,几人很快就找到了目的地。

刚到门口,他们就看见了这僵持的场景。

长孙无忌还以为陆恒又惹了事!

毕竟这小子在长安城这种遍地达官显贵的地方都敢揍人,更何况是这种乡间小村!

于是,长孙无忌赶忙上前准备调和。

“哎呀这位小兄弟,我家的后生不懂事,若是哪里冒犯了,还请见谅,见谅啊!”

他又转头瞪了陆恒一眼,正想装模作样的骂他两句,却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清楚原由。

却听那壮汉声音冷硬,忽然开口问道:

“敢问贵人是何方神圣,莫非是哪位神医吗?”

“我父亲前几日刚刚病逝,就是因为您刚才说的这种怪病,而这种病已经害死家里好多人了。”

“因为这事情,我家已经吵了好多架,都害怕是什么报应……”

“他们想搬走去别的地方,可我不甘心!”

“我家祖祖辈辈都勤勤恳恳,从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怎么可能有如此狠毒的报应!”

陆恒心里直呼好家伙。

也难怪他们家封建迷信了。

祖祖辈辈这么多人死于莫名其妙得的同一种病,这事儿落在谁身上,搁谁不害怕呀!

可是陆恒没来得及开口。

可之前还在人群边上看热闹的孙思邈,忽然眼睛一亮,冲到了最前面。

孙老爷子眼睛放光,揪着陆恒就问:

“小子,你又发现了什么疑难杂症啊,怎么不叫上老夫一起来看?”

“哎呀呀,真是可惜……”

“若是他爹多撑几日,等咱们过来,提供个病例不说,说不准还能让你治好呢!”

陆恒脸都绿了。

他感觉自己在孙思邈这儿,已经俨然成了个大魔王一般的存在。

什么病都觉得自己能治好吗?

像硅肺病这种陈年累日积劳成疾的,他治得好个屁!

石棉沉著病,那就更不用说了,这玩意就是肺部纤维化,永久不可逆的,神仙来了也救不活。

“我爹虽然已经病逝了,但我们几个兄弟都还在啊!”

壮汉满脸激动,冲上前来抓着陆恒的手就说:

“神医,您一定是神医!”

“我们几个现在还没有得这种怪病,您能不能帮帮我们!”

陆恒只感觉一阵头大。

他看了看旁边像个好奇宝宝等病例的孙思邈,又看了看激动的壮汉,叹了口气。

“你先带我去看看那沙子在哪,然后再说这个。”

“这种病,就是因为那种沙子引起的。”

这一次,壮汉再也没有赶人离开,而是拉着陆恒就往自家院子后面走去,也不再管有多少人跟着了。

自家事自己知道。

除了他们家里人之外,哪怕村里关系极好的,也并不知道他家这种怪病。

这种事是丑闻,一旦传出去,别人指定会说他家是遭了什么报应,日后家里孩子要娶媳妇嫁女儿都难如登天!

现在有人告诉他,这病的的确确只是病,是有原因的,这就让壮汉升起了希望。

路上,在老油条长孙无忌的引导下,壮汉已经将家底都给交代了个干净。

这村子叫李家村,村里许多人都姓李,他们家也不例外。

壮汉叫李奎,他还有几个兄弟,如今也都跟在众人身后,都想听听看陆恒究竟能给个什么说法,好让他们以后不再得这种怪病。

终于到了一片平地上,李奎朝地面一指:

“这里头就是我们平日烧制陶瓷所用的沙子。”

“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法子都说,这种沙子是烧陶必不可缺的,所以当初安置家宅也离这儿不远。”

“神医,若我家的怪病都是因为这种沙子,那我们就搬家!”

“您说个一二三,我指定听您的!”

陆恒并没有先下定论,而是蹲下身来,在地上粘了一把沙,细细看了看。

确实是石英砂!

他现在更加确定,李家人祖辈得的怪病都是因为石英沙造成的职业病。

但是这事没法解释。

思索片刻后,陆恒才缓缓开口。

“我有办法能让你们预防这种病。”

“这种沙子的存在,其实平时并不会对人造成危害,只有在制陶过程中把它们研磨成细粉的时候才会危及身体。”

“不过实话实说,我更想买下这块地。”

李家几兄弟面面相觑。

几人中,李奎排行最长,是家中长子,父亲走后就是他来做主了。

牙一咬心一横,李奎开口道:

“这块地也是我们家的。”

“神医您给个准话,如何才能防止我家人得这种怪病?”

“地,我家可以不要,反正有手艺去哪里都能做,但人没了,就啥都没了!”

确实是个有胆量也能做主的角色。

李奎非常拎得清。

比起一家人的命来说,这块没法种庄稼的地,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里头这种沙子比较难找,可总不能比治病救人的神医更难找吧?

陆恒当即笑了:

“很简单,你们在处理和接触这种沙子的时候,要始终保持护住口鼻。”

“虽然处理过程中,并不见得有多大灰尘,但实际上它被研磨碎后,有些灰尘眼睛是根本看不见的。”

“呼吸进身体里,这玩意就是慢性.毒药,短时间看不出来,但日积月累,就会出大问题。”

“你们在添加这种沙子的时候,用多层布料罩住口鼻,情况会好很多。”

………………

往村口走的路上。

长孙无忌心中大为震撼!

他没想到,陆恒这个长安闻名的莽夫,一个愣子憨子,居然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给解决了。

而且还没有动手!

长孙无忌好奇问道:

“日升啊,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

“若是这种沙子真有此等危害,那咱们要这块地做什么……”

“难道,你也要制陶???”

第二百六十二章 玻璃 陆恒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长孙无忌。

一直到了马车前,他才说:

“我也没想到,这块地居然如此便宜……”

“还以为要买下多大的地盘,才让你带了这么多银子,没想到只要十两!”

十两,这还是买下那块地加上李奎家宅子的价格。

从后世来的陆恒,哪里见过这么便宜就能买到的地啊!

陆恒回头看向长孙无忌:

“舅舅,我要烧的不是陶瓷,而是另一样物件。”

“您知不知道琉璃?”

长孙无忌一愣。

他皱眉道:

“琉璃,隋时就已经有了,但这玩意烧制极为困难,大多数烧出来的工匠也只是因为运气好。”

“你想烧制琉璃,恐怕困难重重啊。”

陆恒却答非所问:

“单是要卖琉璃,贵不贵?”

长孙无忌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他点头道:

“琉璃名贵,世人皆知。”

“此物可遇不可求,若是要买,恐怕还是从胡人那里买更划算些……”

“虽然他们也卖得很贵。”

尽管陆恒对历史知识不大清楚,但他对化工制品的历史有了解。

古代,其实早就已经出现过了玻璃制品。

不过很可惜,因为化学知识的匮乏,所以古代的玻璃,也就是琉璃,烧制纯凭运气。即便历史上有人掌握了玻璃的烧制技术,也会因为口口相传的教徒手段而失传。

所以现在,琉璃非常名贵。

他不需要知道这玩意到底卖多少钱。

只用知道,它很贵,那就完事儿了!

“我有办法量产。”

陆恒微笑看向长孙无忌:

“量产,然后用来装酒水……”

“老子要把五姓七望的皮都给剐一层下来!”

………………

事情办得很快。

李奎一家人都不是拖泥带水的性格,他们早已经被怪病带来的恐惧折磨得痛不欲生,生怕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而遇到陆恒后,对方不但准确说出了李家的怪病,而且还告诉了解决方案。

这样本就想离开这地方的李家人,一点都不含糊地直接交割了房契地契,当天就搬离了李家村!

有手艺,在哪都能吃得上饭。

还是小命重要啊!

目送李家人大包小包地离开了村子,陆恒感慨地叹了口气。

“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

“这家人还是命不该绝啊,若是换一家死要财产或者不愿意听劝的,恐怕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此时。

旁边的长孙无忌完全不明白他想干什么,愈发觉得事情离奇。

烧制出琉璃有多难,但凡有些见识的人都知道。

哪怕暂且相信陆恒真有这个本事……

可对方拿下一座陶窑,又能做什么?

这跟琉璃也不沾边啊!

“日升,你究竟想作甚,能否先告诉老夫?”

长孙无忌皱着眉头问:

“你们年纪都还小,许多事情,或许不清楚其中关窍。”

“若想要陶窑,洛阳城里里外外有大把的可以买下,位置也比这儿要好得多。”

“龙门石窟附近没多少人,路也不好走,不论你要弄什么,此处也难以往外运送啊!”

陆恒明白他说的道理。

要想富,先修路嘛。

这也是为什么,官道附近才会有茶水摊,而其他地方没有。

除非要掩人耳目行动,不然谁会放着平路不走,专走那些坑坑洼洼的地方?

他笑了笑,决定还是得跟长孙无忌解释一下。

“舅舅,我是因为早先就知道此处有这种砂子出产,所以才选在这儿。”

“这座陶窑对我的意义不大,最多也就是有个现成的炉子在。”

“主要原因,还是这些砂子。”

陆恒蹲下来捻起一把石英砂,冲长孙无忌晃了晃:

“这种砂子,便是烧制琉璃的关键所在。”

石英砂矿其实并不稀有,但要找到一个离洛阳近又好找,而且他还知道的产地,那就只有这里了。

上辈子,陆恒在去龙门石窟旅游的时候,曾经路过这一片。

巨大的砂石场引人瞩目。

由此他也对这里留下了印象。

否则,尽管陆恒记忆再好,也不可能将所有矿产资源分布图都记下来吧,那也太离谱了!

稍作解释后。

陆恒也不再管长孙无忌有多疑惑了。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孙思邈、李明玉和武照,笑着开口。

“走吧,我带你们见识一下,琉璃是怎么制成的!”

………………

片刻后。

陆恒将炉子给升好,里头火势很旺。

他略有些不满意。

“今天只是做个示范演练,以后如果要量产的话,这个窑炉还是得改造一下。”

毕竟是土窑,偶尔用一次还没问题,但若大量生产玻璃,还得整成砖窑更合适。

抬手将之前弄来的石英砂磨碎,陆恒将其放到一边。

而后,他又抓起了草木灰,冲边上安静看着的三个学生认真教学。

“草木灰,你们平时应该都见过。”

“这里头的主要成分,是一种叫做碳酸钾的化学物质,将它跟石英砂放在一起,能降低这玩意的熔点。”

“通俗一点说,就是更容易把石英砂烧化。”

“这坨黑不溜秋的是铅块,是我找村里人要来的。”

“实际上,它现在不能叫做铅块,而应该叫方铅矿。”

“这三样东西,需要一起放进炉子里烧,才能够得到玻璃——就是你们说的琉璃。”

大致讲了讲原理过后。

陆恒直接动手操作了起来!

他脸上捂了块布,防止自己吸入石英砂和草木灰的粉末。

材料被送入炉中,现在只需等待。

没过多久。

在身旁四人震惊的眼神中。

陆恒取出已经被烧成流体状的石英砂,先降温,再掏出来了一根空心的铁管,用布包着,在铁管的另一端搅弄起了那一坨烧红的流状物。

“这……这就是琉璃?”

武照捂着嘴,惊呼出声:

“原来,琉璃在烧制前,便是这样的吗?!”

陆恒头也没有回,专心搅动液体。

“对,这就是化学的奇妙之处。”

说完,他用一根竹管塞进空心铁管口。

众目睽睽之下。

所有人都看见,陆恒正将那一坨已经半冷却的流体,缓缓吹出了形状!

第二百六十三章 远程指导拍卖会 又过了十来天。

长安城,皇宫之中。

立政殿里,来了一个信使。

长孙皇后认识这个信使,他是自己哥哥家里的。平时长孙无忌老在洛阳呆着,不时便会写信问候妹妹,这一来二去的,她也认得了信使的脸。

不过这回倒是很新奇。

长孙皇后看着手里的那个包裹,有些疑惑。

“兄长,这是给我送了什么物件来么?”

“这怎么还轻飘飘的……”

“不像是吃食,也不像是胭脂。”

“那他还能给我送什么来?”

信使不敢直视皇后,于是垂首回答道:

“启禀娘娘,臣也不知里头是何物,不过这里面还有一封信。老爷叮嘱过,让臣路上千万要小心,不能将包袱给磕着碰着了。”

“他还说,届时您拿到手,一看便知。”

长孙皇后愈发好奇起来。

怎么自家哥哥,突然还卖起关子来了?

她挥挥手,对信使道:

“好,这包裹本宫收下了,你先去领赏吧,休息一阵子再走。说不准,本宫还要给兄长回信呢。”

信使当即谢恩告退。

等他离开后,长孙皇后便打开了这个不大不小的包裹。

确实如信使所言,哥哥对这里面的物件很是重视,不仅外面用锦帛包好,连里头也塞了好几层麻布进去,生怕磕坏了。

她就跟抽丝剥茧一样,慢慢将其扯开。

不多时。

一个精巧的酒壶,便出现在了眼前。

长孙皇后张大了嘴巴,满脸惊愕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物件。

酒壶并不稀奇。

身为一国之母,多少奇珍异宝她都见过,金镶玉的、象牙的,好看的和不好看的,李二陛下决不会缺了她什么。

问题是……

“哪里有过这么大、这么纯净透亮的琉璃酒壶啊?!”

震惊过后,长孙皇后当即转头对身边宫女道:

“快,快去请陛下过来一趟!”

………………

不多时。

立政殿外响起匆匆的脚步声。

李二陛下听说妻子着急忙慌地喊自己,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手里政务统统都给放下了,过来时都没停下喘口气。

但进殿后他才发现。

妻子正抱着个什么物件,如获至宝一般左看看右看看,简直爱不释手!

“观音婢,你喊朕过来是怎么了?”

李世民走过去,疑惑道:

“难不成……就是要朕看这个?”

他刚想调笑妻子两句,笑她为何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可紧接着,当目光落在妻子怀里的东西时,李世民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长孙皇后猜都猜得到自己这丈夫的德行!

她抬头,将手里那酒壶小心翼翼地递过去。

“喏,兄长送来的,陛下您看看吧。”

“这儿还有他写的一封信,里头是陆恒口述,兄长亲笔所书的。”

李世民先是接过那个晶莹剔透的琉璃酒壶仔细端详了好久,随即,动作极轻地将其放下,而后才展开了书信。

信里的内容极其骇人。

他看完之后,表情甚至比看到那价值连城的琉璃酒壶时,更加愕然!

“这个陆日升,究竟是个什么怪物啊……”

李二陛下喃喃自语:

“幸好……幸好他是站在朕这边的。”

“否则整个大唐国库,都要被他给掏干了去!”

………………

长安城里,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了一个消息。

那座最近声名鹊起的小兕子酒楼,要办一场拍卖会。

与普通的卖东西不同。

他们这一次,只拍卖一样物件,而且卖的仍旧是酒楼里的酒。

可是据传闻说……

这次的酒,跟以往的所有酒都不一样。

那是神仙才能喝的酒!

具体哪里好、哪里特殊,没人说得出个所以然来,但消息就是莫名其妙地传开了。

就连陛下和皇后娘娘,这次也要出席!

嚯!

这牌面,京中哪一家皇商都没有啊!

不论是平头老百姓,还是手眼通天的达官显贵们,此时他们得到的消息都是一样的。

今天傍晚,不宵禁,所有人都可以去西市的小兕子酒楼里,围观拍卖会!

当晚。

乘着御辇出行的帝后二人路过朱雀大街,街边百姓纷纷行礼膜拜。

而御辇上。

面无表情的李二陛下,此时居然有些紧张。

他嘴巴微微动了动:

“观音婢,你说,日升这法子当真管用吗?”

长孙皇后轻笑着冲百姓们挥挥手,也压低声音开口:

“他说的要是不管用,恐怕就没有管用的法子了。”

“我们女人,不就喜欢这种天底下独一份的事儿吗?”

“即便那些夫人们没兴趣,这酒的收藏价值,也够你们男人疯狂追捧了。”

李世民一时间无言以对。

看完陆恒写的信后,他之所以如此震惊,也是因为看出了其中的手段。

这小子,是真他娘的毒啊……

偏偏,信里的口吻还十分轻松!

【陛下,娘娘,我是陆恒,这信里的内容你们好好看、好好学啊!】

【寄过来的酒瓶子看见了吧,那玩意虽然现在就能卖很多钱,但是我要卖更多钱。这钱毕竟是拿来补贴朝廷免费发书的,所以您好好操作,也是在为自己挣钱。】

【首先,拿到瓶子之后,随便找一坛子我酿的酒装进去,用木塞封好。】

【然后在上面贴上一张很气派的纸当标签,一定得是您亲笔御书!】

【至于拍卖,您不用多管,只告诉那些冤大头们,这一瓶是独家珍藏版的皇家御酒,以后酒楼只会不定时卖个一两瓶,而且这个还是天字第一号,十分珍贵。】

【弄完这些之后,陛下娘娘您二位往那台下一坐。】

【齐活!】

第二百六十四章 抢购,天价抢购! 按照陆恒的嘱咐,李二陛下特地将拍卖会设置在了晚上,据说是因为这样更有氛围感。

当夜。

西市的一座酒楼外人山人海!

今天晚上,不仅来的达官显贵多如牛毛,平时只有逢年过节才不需要遵守宵禁的老百姓也纷纷跑出来看热闹了。

大家都想看看,究竟要卖什么样的酒,才能如此兴师动众!

酒楼二楼。

李世民跟长孙皇后已然落座,身侧还坐着李承乾和李泰二人。

也就是他们俩年纪够,也受宠,所以才能一起来这里。

李二陛下回头,状似不经意地问:

“高明,青雀,你们俩觉得今天晚上,这酒能卖出个什么价呀?”

两人都被问得一愣。

尤其是李泰!

李泰并不知道今天这件事的内幕,除了能跟自己父皇一起坐在二楼这所谓的vip席位之外,他知道的跟外头那些围观群众们一样多。

迟疑片刻后,李泰犹豫道:

“一……一千两?”

他觉得自己已经猜得很大胆了。

这酒楼里的酒,本就贵得吓死个人。倒不是他买不起一百两一瓶的酒,可问题是这酒有什么好的?

不就是香了一点点,醇了一点点,再烈了一点点嘛?

李泰绝不承认自己是在酸陆恒。

听到这个数字后,边上的李承乾笑出了声。

“青雀,你未免也太保守了!”

李承乾指着一楼乌泱泱坐着的人群,道:

“这底下最起码有几十个世家的人,拢共都上百了,你没见都快挤不下了吗?”

“本来这个酒能卖一百两银一瓶。”

“如今这么多人哄抢,再差,也得这个数往上!”

他伸出手指,比了个二出来。

意思是两千两银子起步。

李泰简直嗤之以鼻!

他摇摇头,道:

“大哥,一瓶酒卖两千两银子,这也忒离谱了些。”

“这酒难不成是金子做的啊!”

李世民安静地听着他们俩互相阴阳怪气,没吭声,只是看了长孙皇后一眼。

后者微微一笑,表示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不会出什么问题。

李二陛下的表情这才放松了一些。

他咳嗽一声,道:

“好了好了,现在争论也毫无用处!”

“等会儿拍卖出了结果,你们再来争也不迟!”

戌时。

这是陆恒交代过的时间。

换算成二十四小时的话,就是晚上七点钟。

正是拍卖的到时候啊!

时辰一到。

一楼临时搭建起来的台子上,程处默缓缓走了上去。

他冲底下人团团抱拳行了个礼,才开口。

“承蒙诸位厚爱,久等,久等了!”

“想来大家都已经等得有些急了吧?”

“没办法,那瓶酒实在是太特别了,就连我也忍不住抱着多看了一会儿。”

身为卢国公府的嫡长子,下面的人又非富即贵,当然是认得出来他的。

所以众人只是哄笑了一声,觉得程处默是在拍卖开始之前刻意吹捧,好哄抬价格。

见状,程处默摆摆手:

“你们可别觉得我在胡说八道,届时等那酒拿上来,诸位恐怕比我好不了多少!”

此时下面已经有跟他相熟的公子哥们开始起哄了。

“处默兄,你怕不是偷偷把酒给喝了,如今在想办法圆场子吧?”

“是啊处默兄!若再不开始,咱们就得去替酒楼报官喽!”

“这还报什么官呀,陛下就在上头看着呢!”

“……”

一时间,哄笑声四起。

平日里他们是绝不敢在李二陛下面前如此作态的。

但今天不同,陛下特地让人在门口挂了个告示,说不管是在里头的达官显贵还是外头的普通百姓,今日没什么规矩,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自己定不追责。

这下可不就捅了马蜂窝!

来人多半是跟着父亲一起的少年郎,正是跳脱的时候,哪能放过这么好的时机!

哄笑间。

台上的程处默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点听他说话。

“好了好了,诸位!”

“我也不跟你们多扯淡了,今日这瓶酒,才是重头戏!”

“来来来,等观瞻过后,我看看你们还得不得意了!”

说着,他就往二楼看去,示意这边开场已经结束。

二楼坐着的,除了李世民一家子之外,还有就是一群国公,只是没有坐在正中心位置。

他使眼色的地方,坐着的正是程咬金!

程咬金微微颔首,表示可以开始。

接收到讯号的程处默则又看向了李二陛下,后者也同样点了点头。

他登时将手一挥,指向台下侧边——

“来人,将今日拍卖的酒呈上来!”

一群美婢款款而来,当头一个手中稳稳当当拿着个精美的木质托盘。

美女一上台,底下众人眼睛登时都发了直。

他们这样的身份地位阅女无数,除了一些风流鬼之外,没人会在陛下在的这个场合对婢女们动歪心思。

让这群达官显贵、世家豪强们眼神发直的……

正是婢女手中托着的,那瓶酒!

不不不。

这不应该叫酒。

这是艺术品啊!

一阵死寂后,逐渐有低语声响起。

“好漂亮……好漂亮的瓶子。”

“如此完美干净的琉璃壶,竟然拿来盛酒……简直暴殄天物!”

“天啊,我算是知道今日为何如此隆重了!”

“这酒陛下会不会想抢?”

“哪怕陛下想抢,老夫也不会让!”

“……”

这回,开口的人不是那些少年郎,而是他们原本正襟危坐着的父亲。

都是有见识有城府的人。

他们自然知道,这瓶酒的价值何在。

在于那个酒瓶啊!

程处默微笑着欣赏他们震惊的模样,特意等待了许久。

等众人脸上的狂热之色愈发浓厚之时。

他缓缓开口了。

“诸位,这瓶酒,还需要在下替你们介绍介绍吗?”

地下当即有人高声喊道:

“这酒多少钱?一千两,两千两,还是几千两?”

“别介绍了,赶紧卖!”

“这酒,我王家势在必得!”

第二百六十五章 你怕不是个托吧? 太原王氏当先开口,其余五姓七望的几家也不甘人后。

众人纷纷举手,表示自己也跟王氏一样,希望赶紧开始拍卖,不要再耽搁时间。

就连之前刚出过事的荥阳郑氏,此时也有另外一房出面!

台上。

饶是已经看过陆恒的书信,被提前打过预防针的程处默,此时也难免有些震惊。

他知道这帮人会疯抢。

但没想到会这么疯啊!

“咳咳!”

程处默咳嗽一声,也不继续拖拉了:

“现在我宣布,拍卖会正式开始!”

“诸位进场之时都拿到过木牌了吧,这木牌上的数字都已经在门口登记过了,共计发放了五十七块木牌。”

“讲一下规则——”

“酒的起拍价为一百两,每次举牌的最低加价也是一百两银。”

“大家在竞拍的时候,要喊出自己所出价格!”

“若喊价后无人继续竞拍,我倒数三个数,数完还没人出价,那这瓶酒便有了买家!”

“听明白了吗?”

底下人早已按捺不住,纷纷高声表示自己已经清楚规则。

面对这么多达官显贵的热情,程处默也有点招架不住。

他擦擦汗。

而后,手中的小木槌在桌上一敲,高声道:

“竞拍开始!”

“诸位,现在可以开始出价了!”

这木槌刚落桌,下面就接连不断地有人开始喊了起来。

“我出二百两!”

“二百两算个屁,老夫出五百两!”

“哼,我出一千两!”

“……”

短短盏茶功夫不到。

刚刚还价值一百两的酒,眨眼间就已经被抬上了一千五百两!

………………

酒楼,二楼。

亲眼见证了这一幕的李泰脸色有些发绿。

先前他还觉得,一瓶酒而已,能卖出一千两银子的价格已经是极限了。

再多,那就不太礼貌了吧!

可谁他娘的能想到……

本来平平无奇的酒,居然是装在个晶莹剔透的琉璃瓶里的?!

底下那群人根本就不是在疯抢一瓶酒。

而是在抢那个瓶子啊!

“怎么了青雀,打眼了吧?”

李二陛下笑呵呵地转头看他,调笑道:

“朕以为,你应当习惯了才对。”

“陆日升那小子,向来就不走寻常路!”

“他哪怕卖酒,也决不会用那些跟普通商人一样的手段。”

“你还猜不猜价格了?”

见自己父皇问话,李泰当即收起了自己脸上的咬牙切齿模样。

他露出个微笑来,镇定自若地摇了摇头。

“父皇,儿臣不猜了。”

“虽说是在卖酒,可这实际上不过就是买椟还珠罢了。”

“他们争抢的并非是这瓶酒水本身,而是那个举世无双的琉璃瓶。”

“这么看,就连儿臣自己也有些想参与进去了呢!”

这倒是实话实说。

琉璃罕见,但也有个限度。前朝就已经有过琉璃碗、琉璃杯了,这种温润如玉又能随人意志而变幻形态的器物,其实不算夸张。

今天这个瓶子,主要是夸张在它的清澈透明!

二楼不高,李泰坐在上头也能清晰看见那琉璃瓶。

他眯起眼缓缓道:

“真是巧夺天工……”

“里头那些毫无规章的小泡,似乎也美轮美奂啊!”

边上的李承乾已经快憋不住笑了。

琉璃瓶子里的泡……

他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陆恒特地给他单独写了一封信来,不仅仅说明了拍卖会的事情,而且还表达了担忧。

这玩意儿只是个刚新鲜出炉的试验品。

说白了,就是个残次品!

气泡的存在,其实是因为陆恒没有亲手制作过,没有经验,才会出现。

结果到了众人眼里,那些气泡居然成了大巧不工的表现!

真是太离谱了!

李承乾正竭力憋着笑呢。

忽然,他发现一楼的叫价声停了下来。

他不由得转头看向李世民:

“父皇,方才叫到什么价格了,儿臣没听清楚。”

李二陛下摸了摸鼻子:

“似乎是……三千两吧。”

父子俩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可惜。

三千两银子这个价格,对一瓶酒而言,确实已经非常非常高了。

但陆恒在信里说过,没卖到一万两就别给他写信交代后续了,他觉得丢人。

嘶……

这可咋搞?

但就在父子俩有些焦灼之时。

同样是二楼,在他们不远处坐着的程咬金,却忽然举起了牌子!

“老夫叫价,三千五百两!”

满堂皆惊!

之前叫价三千两的人,是清河崔氏的一个少年郎。

显然,他是被家中长辈吩咐来喊价的。

原本没人再举牌竞价时,少年还觉得已经十拿九稳了。

可半路居然杀出来了个程咬金!

少年一时愤怒下,竟豁然起身冲二楼高声道:

“卢国公,您这是什么意思?”

“先前叫价的时候,您可没有出来喊,这关头来抢,有点没意思了吧?!”

确实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照他的年纪看显然还是个白身,没有功名,只有世家子的家世撑腰。

就这,还敢跟程咬金叫板?

所有人都做好了这滚刀肉当场叫骂撒泼的准备。

可出乎意料的是……

二楼的程咬金,只不咸不淡地瞥了少年一眼,声音很平静。

“先前没有喊价,那是觉得这价格太低了,没必要喊。”

“你若不服气,那就接着跟老夫争啊!”

“男子汉大丈夫,凭本事买,怎么能叫抢呢,你是不是输不起?”

那少年脸色都变了。

世家子,最恨别人骂他们没风度输不起!

他的脸跟变色龙一样变来变去。

最后,少年恨恨道:

“哼!卢国公,你怕不是个托吧?”

“一个琉璃瓶虽然巧夺天工,但也不至于卖出三千五百两的天价来!”

“好没道理!”

程咬金依然是老神在在地喝着小酒,说话不冷不热。

“你们都是买椟还珠,老夫才是真想买这酒。”

“难道诸位不知,这酒瓶上还有陛下亲笔御书,所刻字为,天下第一酒?”

“这瓶酒买回家去啊,怕是能当传家宝,世代传承喽!”

此言一出。

满堂皆惊!

第二百六十六章 贞观十年春 在场所有位置里,能看清楚酒瓶所有细节的,也就只有李世民一家子那里了。

现在毕竟已经天黑。

酒楼里灯火通明,不过烛火、灯笼再多,能照亮的地方也是有限的。

来参与拍卖的人坐在一楼,本就离拍卖台有段距离,当然看不清楚那酒瓶子的全部细节。

所以,当程咬金说出上面居然还有刻字的时候,众人都是真的惊了!

议论声纷纷四起。

“这事儿若当真,那价格的确能再往上抬一抬啊。”

“哼,那程妖精嘴上说得好听,恐怕确实是帮着卖酒的托,否则怎会如此了解!”

“也不能这么说……台上负责主持这事的是他儿子,他多知道些细节也很正常吧。”

“你们出不出价?不出,我家可就要出了啊!”

“谁说的!这样特殊的酒,大家各凭本事!”

“……”

显然,世家们都很了解这瓶酒现在的身价了。

首先是这个装酒的琉璃瓶,本身就是可遇而不可求,且价值不菲。

其次,酒瓶上有李二陛下的御书,这就意味着酒的价值能随时间而逐步攀升!

由古至今,许多玉器字画在刚出现时并没那么昂贵,贵,是贵在它的历史价值和底蕴上头。

李世民虽然不是大唐的开国之主……

可也没多大区别了。

用琉璃瓶装载的美酒,加上李世民的名头加持。

说能当成传家宝,一点都不过分!

一楼众人的目光聚集在那瓶酒上,眼神炽热得简直能把台上的程处默给烧穿。

程处默有些不自然地咳嗽了声。

“诸位,诸位,还请肃静些!”

他小心地拿起那瓶酒,向所有人展示着。

“方才家父说得确实没错,这上头有陛下亲笔所书,内容是,天下第一美酒。”

“不过并非刻上去的,而是贴了一张特殊的小笺。”

“酒瓶底部还刻有出品的日期,也就是贞观十年春酿。”

“这瓶酒的主人替它取了个名字。”

“十年春。”

众人一愣。

十年春……

这名字,倒是很不错。

既有几分朴实无华的美感,又能直接从名字上听出它是什么时候酿造的。

跟这瓶酒很配啊!

没人能猜得到,这瓶酒之所以叫这个名……

主要原因还是陆恒的文化水平没达到那个层次,又不想取个过于浮夸的,所以直接摆烂用制造时间命名了。

介绍完之后,程处默再次冲底下所有人笑了笑,道:

“诸位能参与拍卖,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在再次开始竞价之前,可以上台来仔细看看这瓶酒,然后再开始出价。”

“不知诸位有没有这个兴趣?”

下面那些世家豪族们早就想凑近看看了。

这下程处默自己提出来,他们哪有拒绝的道理!

所有人都高声开始喊。

“别磨蹭,赶紧让我等上去看看!”

“对啊,谁先上去,搞快点!”

“程处默,你小子再拖,天都快亮了!”

“……”

这些人喊得越大声,程处默就越兴奋。

他想到陆恒写给自己的信,里头几乎将整个流程都给说清楚了,而且连这些参与者的反应都猜了个七七八八。

这个陆日升,是真他娘的有点东西啊!

被骂得回过神来后,程处默赶忙压了压手,道:

“诸位别着急,一个一个来!”

“毕竟这酒无比珍贵,若是一下上来太多人,万一碰了砸了,那就说不清楚了。”

“来来来,方才喊价到三千两的那位先上来吧!”

“我爹早就看过了,就不叫他,免得你们说我徇私!”

方才喊价的那个清河崔氏少年听到程处默喊自己,当即兴奋地站起了身。

他压根没有犹豫。

三步并作两步,直接冲上了拍卖台!

少年叫做崔西亮,是家族里的一个边缘人物。

今天之所以让他来喊价,也正是因为家族主事的人不想露面。

财不露白嘛!

在场的许多人都是如此。

崔西亮走上台,在程处默的指导下,同样小心翼翼地拿起了那瓶酒,然后认认真真地观察了起来。

不出所料。

这瓶“十年春”,近看观摩后,美得愈发动人心魄!

但众人还来不及惊叹。

崔西亮还在台上。

旁边的程处默,却突然又喊了个人上来,拿出了一个小木箱。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箱子。

赫然又是一瓶酒!

箱子里面有许多绫罗绸缎垫着,待遇跟台上那瓶差不多。

等程处默将酒取出来之后,朝众人再次展示,他才笑着解释了起来。

“想来诸位在来的时候就已经听说过了,这样的酒,酒楼往后还会再次售卖。”

“只是因为技术原因,这售卖的时间就不大一定了。”

“请看,我手里的第二瓶,也是琉璃瓶所盛,虽然形制跟那瓶十年春不同,不过里面的酒是一样的。”

“琉璃瓶出自同一炉。”

“两瓶酒,一瓶名为十年春,另一瓶名为贞观,连起来呢……”

“便是贞观十年春!”

程处默扫了一眼,发现下面的买家们眼睛更亮,甚至看着自己手中酒瓶的眼睛都有些冒绿光了。

他对这样的反应非常满意。

于是他接着说:

“两瓶酒,分开拍卖。”

“需要说明的是,由于名字意义重大,这瓶名为贞观的酒要更为昂贵一些。”

“咱们先拍卖十年春,第二瓶再开始拍卖‘贞观’,请大家谨慎考虑。”

此言一出,下面人的脸色顿时微妙了起来。

这两瓶酒的各方面都一样,除了一个是瓶子、一个是酒壶状,其余没差。

那么显而易见……

听名字,当然是那瓶名为【贞观】的酒,更有气势了!

口一张开,便是气吞大唐!

这气魄,没谁了!!!

但是也没人想放弃第一瓶。

他们打的主意都一样。

小孩子才做选择。

成年人,两瓶都要。

又不是买不起!

第二百六十七章 最狠手段,疯抢! 现在,拍卖台上的人只有崔西亮和程处默。

突然间又宣布了‘贞观’这瓶酒,底下早已按耐不住的世家们便有些不满了。

不少人开始呼喊。

“处默兄,什么时候让我等也上去瞻仰一二啊?”

“对啊!看了这么久,也该轮到下一个了吧!”

“难不成五姓七望里只有清河崔氏,没有我们其余几家人?”

“……”

眼见他们急眼,台上的崔西亮却丝毫没觉得惶恐。

他反而看向了程处默,满脸兴奋道:

“处默兄,既然在下是第一个上台的,那能不能第一个出价?”

“这应该符合规矩吧。”

程处默一愣。

这小子……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

先下手为强?

他面露犹豫瞥了一眼台下,将声音压低了些:

“可底下这么多人都在等着……”

“待会儿他们也会参与竞价,你现在出价,其实没有什么用的。”

这个崔西亮当然知道。

但是,他们清河崔氏就是要一鸣惊人!

听出来程处默并没有完全拒绝的意思,估计也是想让自己往上烘一烘价格。

于是崔西亮当即转身,冲底下高声道:

“我清河崔氏既然能在之前出最高的价,能第一个上来看,便足以说明对这两瓶酒的诚意!”

“诸位!”

“现在,第一瓶‘十年春’,崔家出价五千两银子!”

“还有谁想与我崔氏争,尽管来!”

原本极其高涨的拍卖会气氛随之一寂。

底下,除了崔氏之外的人,都忍不住转头跟自己身旁的人对视了一眼。

这个崔西亮,怕不是脑子有坑吧?!

之前程咬金出价已经作废。

这也意味着,崔西亮之前出的三千两,就是现在‘十年春’的低价。

可如今重新竞价。

他居然一口气直接往上抬了两千两银。

不是冤大头是什么?!

须知,后头还有一瓶更加重量级的‘贞观’在等着呢!

莫非清河崔氏今晚有能力在五千两银子的基础上,再与人往上继续抬价?

除了五姓七望外,这次还有许多新晋勋贵也来了。

他们中的许多,根本就没有两瓶都要拿到手的意思,抢一瓶还是不足以掏空家底的。

现在清河崔氏这么胡来……

那不是给人送菜呢吗?!

场面先变得安静,随即,一楼忽然响起了巨大的吵嚷声和议论声!

全都在骂崔西亮这个毛头小子不知好歹!

台上。

程处默表情略有些忧虑地看了崔西亮一眼。

后者果然脸色有点变了。

显然,这个决定并不是指派他出面那位家族话事人做的,而是他自作主张。

顺着崔西亮的目光。

程处默往下面看,便看到了清河崔氏的一群人,其中几个年纪最长的正面色阴沉地盯着台上的崔西亮。

这小子都快吓死了!

“咳咳。”

程处默笑了笑,打了个圆场,道:

“好了好了,诸位,大家若是也想上台来看看,那大可以一个个地来嘛!”

“下一位应当轮到在崔氏出价前的王氏了吧?”

“来来来,请上台!”

有他打圆场,气氛果然缓和了不少。

众人虽然对崔西亮不满,但现在也不是个教训人的好时机。

而今之计,是要赶紧想办法拿下那瓶酒才行!

于是,一群人在程处默的安排下,三三两两地上了台。

可就在大家看得兴致勃勃之时。

意外发生了!

“砰!”

一道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整座酒楼,忽然都安静了下来。

随着这碎裂声响起,酒楼间弥漫起了一阵极其浓郁的酒香。

香味扑鼻,直熏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不祥的预感在众人心头升起。

便听程处默在台上沉默了几秒后,骤然高声喊道:

“不好啦!”

“你们几位,究竟是谁将这‘十年春’给打翻的?!”

“完了完了……彻底碎了啊!”

台上现在除了程处默之外,其余剩下的,全是五姓七望里头的各个支房之人。

崔家,王家,李家,郑家……

人太多了!

虽然一开始程处默说过,大家一个个来,不要挤,要排队。

但在崔西亮喊出五千两的价格后,所有人都按捺不住了,纷纷上前,想要赶紧看完酒后,以最合适的价格将其拿下!

正因此。

现在台上乱七八糟,没人知道刚才究竟是谁失手打碎了那瓶酒!

程处默唉声叹气:

“哎呀呀,这可如何是好啊……”

“诸位,你们惹出的祸事,总不能让小子来承担吧?”

台上几人面面相觑。

经过崔西亮一事,后面上台的基本都是家族中有决定权的人了。

一群人加起来得有几百岁。

让程处默这个少年来担责……

不是他们不想,实在是世家的尊严,让他们拉不下这个脸啊!

半晌。

其中一人沉声道:

“居然是台上所有人的责任,那老夫提议,平摊。”

“价格……”

“只能按照方才喊过的最高价来定了。”

此言一出,其余人的眼神同时射向一个地方。

正是台下方才喊出五千两价格的崔西亮!

被这么多大佬用满含煞气的眼神盯着,崔西亮也有些顶不住。

他嘴唇蠕动了下,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身旁长辈低声呵斥住了。

“你还要辩解什么?”

“先前喊出那个价格是你不对,但酒又不是你打翻的!”

“闭嘴!”

台上。

程处默连连叹气,似乎十分难受:

“这酒分明就不止五千两……唉,这可怎么办啊……”

………………

二楼。

李二陛下一家四口人,亲眼见证了全过程。

长孙皇后眯起眼。

他们居高临下,应该是全场对情形最了解的人。

可方才,就连他们都没能看清楚,那瓶酒是如何打碎的!

“父皇,这酒碎得有些蹊跷啊……”

李泰凑到李世民耳边,低声道:

“儿臣感觉,很怪。”

李世民摆了摆手。

他眼睛到现在都没离开拍卖台,目不转睛道:

“这酒虽然碎了,不过好在还有一瓶。”

“再等等看。”

此时。

已经有人将台面给清理干净。

重新站上去开始第二轮拍卖的程处默,仍旧不大愉快的样子。

他有气无力地冲下面挥手示意:

“第二轮拍卖开始!”

“请诸位对‘贞观’这瓶酒出价,底价一千两!”

话还没有说完。

一楼就已经响起了叫价声。

“我出八千两!!!”

第二百六十八章 唯一的才是最好的 底下一楼正喧哗。

但不知何时,二楼的李承乾,却已经悄悄起身离座出去了。

过了半天李泰才注意到这情况。

他转头问李世民:

“父皇,大哥去哪里了?”

李世民似乎对此不大在意,只摆了摆手,道:

“约莫是去如厕了吧,咱们在酒楼里坐了这么久,也喝了许多水酒,人有三急很正常。”

“无妨,这地界里里外外都有禁军把守,出不了什么事!”

李泰才不关心李承乾会不会出事呢。

在他看来,如果对方离开自己视线的时候真出了什么事,倒还正合他意了!

他只是觉得,这离开的时间有点蹊跷。

怎么下面刚打碎了‘十年春’,李承乾就不见人影了?

酒楼后院。

茅房处。

正如李世民所言,李承乾确实在这里。

但跟他一起过来的,还有另外两个人。

何德,以及程咬金!

“卢国公,何公公,方才你们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李承乾很好奇:

“按理说台上人多眼杂,这么多双眼睛盯着,那瓶酒是怎么打碎的?”

程咬金笑了出声。

没错。

在拍卖台上当众打碎‘十年春’,是早就在计划之中的事情!

陆恒当时送来的信,除了给李二夫妇之外,还有两封是写给李承乾以及程咬金的。

里头清清楚楚地交代过——

一定要在‘十年春’被炒到高价的时候,将其当众打碎!

“殿下,或许您和台上其他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那瓶酒一直在被擦拭。”

程咬金笑着解释道:

“不管是谁摸过之后,处默都会拿起手帕细细擦拭一番。”

“看起来,似乎是因为那是琉璃瓶,容易被摸脏,所以要一直擦拭,显得很合理。”

“但实际上,那手帕是湿的。”

李承乾听得一脸茫然。

他确实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因为自从崔西亮上台之后,事情的转折就突然越变越多,连他这个知晓内情者都看得有些眼花缭乱的。

可没看清归没看清……

湿帕子擦,那又怎么了?

沉默片刻后,李承乾犹豫道:

“莫非……是因为帕子上头有油?”

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可能了。

可程咬金还是摇了摇头。

“非也!”

“不知殿下还记不记得,当初陆日升那臭小子被丢进军营里时,曾经弄出来过一种叫做肥皂的玩意儿?”

“肥皂可稀奇得很,到如今,也只有军营里头有法子制造。”

“也正因此,外头大部分人都还不知道它的存在。”

程咬金故意停在这里,卖了个关子。

等李承乾求知好奇的眼神死死盯住自己时,他才满意地接着说道:

“其实啊,是因为那瓶‘十年春’的瓶身上,本就已经被抹上了肥皂。”

“而肥皂这玩意,沾水便会变得滑不溜秋的。”

“用湿帕子擦拭瓶身……”

“会发生什么,那便可想而知了!”

李承乾满脸的问号。

卧槽。

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这帮人居然已经谋划到这个地步了吗?!

连具体要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打碎那瓶酒的细节,都已经搞完了!

震惊半晌。

李承乾才喃喃自语道:

“既然将事情算得如此精妙……”

“那么,后面应该也会如他所料,发展成信中所说的那个模样吧。”

………………

彼时彼刻。

洛阳城内。

陆恒一行人已经回到了自家的小院中。

夫妻俩人的卧房里。

李明玉有些担忧地看着陆恒,道:

“夫君,拍卖的事情……当真会如你先前在信里所说的那样,卖出一万两的高价吗?”

陆恒正在书桌边上写字。

他本来是不会用毛笔的,不论是原身还是他自己,这方面都基本上是个文盲。

所以他拿的是自己前几天搞出来的鹅毛笔。

闻言,陆恒诧异地回头。

“怎么了,不相信我?”

“还是说你对那瓶‘贞观’没信心啊?”

李明玉有些无奈。

照理说,她是很相信陆恒的本事的。

这个男人,总能从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搞出事情来,而且成功得也很莫名其妙。

已经有许多人证明过了这一点……

比如萧瑀,比如郑仁泰。

李明玉叹了口气,道:

“不是不信……实在是这一万两的价格,有些太过惊世骇俗了。”

“你若说五千两,倒是有可能!”

陆恒放下了手里的鹅毛笔,起身过去,到床边与她并排坐下。

他笑着摸了摸李明玉的鬓边,道:

“怎么不可能?”

“咱们卖的是两瓶酒,实际上只卖一瓶。”

“‘贞观’和‘十年春’,虽然放在一起才算是完整,但是咱不让他完整。”

“你仔细想想看啊——”

“这世上是否有许多的物件,在刚出现时显得没那么特别,可当它变得愈发稀少,甚至成为孤本的时候,突然一下就贵起来了?”

“有一个道理叫做,唯一的,才是最好的。”

“两瓶同样珍贵的酒同时出现,买家心里就会想,我得把价格压着点,等会儿两瓶一起买才行。”

“可当成双成对的贞观和十年春只剩下一瓶时……”

“那剩下的那瓶,就显得尤其珍贵了。”

“毕竟,世上只有这一瓶噢!”

“谁不想要?”

“他们根本不用顾虑留手,不用担心第二瓶酒能不能抢到。”

“在买家眼里,现在最珍贵的,就是拍卖台上唯一的那瓶酒!”

“要我说啊,一万两都不够。”

“这价格,或许还能更高!”

………………

长安城,小兕子酒楼。

从后院茅厕回到二楼的李承乾重新落座。

刚坐下来,边上的李泰便好奇地凑了过来:

“大哥,您这是……去如厕了?”

李承乾面色有些古怪,瞥他一眼,道:

“去茅厕除了能去如厕,还能去做什么?”

“青雀,你平日里的爱好,是不是有点特殊啊。”

李泰被他噎了一下。

奶奶个熊的。

自己不过是想问问而已,大哥为何说话这么夹枪带棒?

梗了半天。

李泰才重新转头看向李世民。

“父皇……”

“这瓶‘贞观’,儿臣能不能也参与拍卖啊?”

三道压低的呵斥声同时响起。

李世民、长孙皇后和李承乾异口同声道:

“不行!”

“万万不可!”

“青雀,三思!”

第二百六十九章 蒙鼓人竟是我自己 在父母和大哥异口同声的呵斥之下,李泰都懵了。

他现在再嚣张跋扈,也不过是个少年人而已。

有点脑子,但没胆子。

有点城府,但没多深。

正因此,尤其是听到父皇呵斥自己的时候,李泰满心茫然地左右看了看。

自己只是想参与一下活动,试试看能不能买到这瓶酒而已。

被这么吼,不至于吧!

“青雀啊,听哥的,这事儿你把握不住。”

李承乾反应过来,拍了拍他肩膀道:

“你就安安心心地等着看,最后这瓶酒花落谁家,反正你在长安交游广泛,不论在谁家都有办法去看看的。”

“现在,咱们皇室里的人都别掺合,听到了吗?”

被拍肩膀的李泰,现在感觉极其不适。

这位大哥,分明就是在用一种哄小孩子的语气在跟自己说话。

可自己今年十六,虚岁都已经十七了!

说破了天去……

他们这一母同胞的兄弟俩,根本不熟就算了,甚至彼此还十分敌视!

李承乾凭啥用这种说教的语气跟自己讲话?

思及此处,李泰是越想越气。

实在气不过,他看向李世民。

“父皇,您可以跟儿臣说说缘由吗?”

“为何咱们皇室的人不能参与这场拍卖?咱们来都来了!”

李世民默不作声地跟长孙皇后对视一眼,心里同时叹了口气。

这尼玛……

还真是挺麻烦的!

长孙皇后斟酌了下语句,道:

“青雀,这家酒楼是谁开的你知道吧?母后记得,酒楼原先还是从你手头买来的。”

李泰点头:

“对,这酒楼是卖给陆恒的。这怎么了?”

长孙皇后顿了顿,才继续道:

“想想也该知道,既然酒楼是他的,那在这里卖的酒,自然也是他的。”

“你以为什么酒都敢取名为‘贞观’啊?”

“那是你父皇亲自写上去的。”

“至于为什么不让皇室中人参与拍卖……”

“青雀啊,这瓶酒卖多少银子出去,进账的人都不是陆恒。”

“他已经跟你父皇写信商议过了,卖多少,都用于印刷那些免费发放的书籍上头。”

“这下你明白了吧?”

李泰人都傻了。

他呆呆地看了看李世民,又看了看李承乾,最后目光落在了长孙皇后脸上。

三脸无奈。

这是家里所有人都知道了。

就自己一个被蒙在鼓里?

合着,我特么是个蒙鼓人啊?!

………………

二楼的事情一般人注意不到,即使目力好,上头坐着的不是帝后皇子就是卢国公这种人,没几个敢看。

但一楼角落里,有人瞧见了。

“父亲,咱们王氏其他房的人都出价争抢了,难道您不打算不争一争吗?”

王崇基小心翼翼地劝道:

“究竟买不买得到,这还是其次……”

“若是传出去咱们家连价都不敢出,那便有些不大好听了。”

他说话的对象,乃是当朝礼部尚书,兼任魏王李泰老师的王珪!

王珪斜睨了自己长子一眼。

“二楼坐着那么多人,除了方才卢国公插了一句嘴,还有别人出价吗?”

“动动脑子。”

“老夫是魏王殿下的老师,知道他平日是个什么脾性。”

“最爱出风头凑热闹!”

“今日这么大的一个热闹场子他不来凑,反倒在二楼一直安安静静的坐着,你不觉得奇怪吗?”

王崇基听到父亲的话不由得愣住了。

虽然他平日里跟魏王殿下并没有多少交集,但是从父亲口中也能得知那是个怎样张扬的皇子。

这样一个人,在今天拍卖会上一次价都没有喊过,确实非常让人意外。

王珪紧接着摇了摇头。

“今日这个拍卖会,一次价都不要喊。”

“老夫倒也确实想看看最后,这瓶名为‘贞观’的酒,能卖出个什么天价来!”

“其余那帮人要争就让他们自己去争。”

“到最后,说不准谁才是冤大头呢!”

太原王氏分为晋阳和祁县两个分支,其中又有细分。

他们都属于太原王氏,虽然在一个族谱上,但显然也分亲疏远近。

晋阳王氏自诩正统。向来不把其他地方的分支看在眼里,尤其是所谓的晋阳王氏四房。

王珪早就看那帮人不顺眼了。

一个个的官职没有自己高,平日里摆起谱来倒是很在行!

王崇基低声问道:

“那父亲,咱们就一点提醒也不给吗?”

王珪很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你想如何提醒?”

“难不成直接跑到他们面前说,这事有蹊跷,千万不要竞价呀?”

“恐怕你明日就会成为所有世家里头的笑柄!”

“静观其变吧,少管闲事。”

“对了——”

“我记得,敬直与太子殿下关系还不错?”

“让他结束以后找个机会,去见见殿下,问问看今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这个时候拍卖会的场子已经炒得非常热了。

一楼众人的竞价声此起彼伏,这边话音刚落,那边牌子又举起来了。

谁都不想先把这瓶酒给让出来。

而酒的价格,现在已经来到了骇人听闻的八千两!

拍卖台上的程处默虽是在照剧本演,但心里也免不了激动。

他出身显贵,但从自己手里过去八千两,这体验还是前所未有的!

“好了好了,还请诸位安静一下。”

“程某在这里,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要提前宣布,诸位可以等听完了之后再决定要不要继续竞价。”

程处默小心翼翼的捧起了那个装着酒瓶的木盒。

他朝周围所有人转了一圈,以便有更多人能够仔细看一遍。

“这瓶酒的珍贵程度和价值所在,相信大家应该比我更清楚。”

“不过另外一件事是…… ”

“这只是第一瓶。”

“等以后条件成熟,我们酒楼会持续推出用琉璃瓶装的自家酒水。”

“往后所有的酒水系列都已经定好了,全部由酿造时的年份和月份命名。”

“第1瓶酒只是图个彩头。”

“这也是本系列中唯一一瓶只以贞观命名的酒。”

“诸位明白我意思了吗?”

这特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唯一,唯一,还是他娘的唯一!

第二百七十章 所谓市场营销 洛阳城。

“……夫君,你方才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呀?”

李明玉大大的眼睛里是更大的问号。

刚才陆恒叽里呱啦的给她讲了一大堆,但是她基本上一句都没听懂。

这也没什么办法,毕竟,刚才陆恒在给她讲资本论。

意识形态都差异巨大,听得懂才是有鬼了!

陆恒放弃了。

他自暴自弃道:

“没什么,你当我放了个屁吧。”

李明玉一时间愣在原地。

陆恒基本上没有跟她发过脾气,确切来说现在也不算是发脾气,只是语气有点烦躁而已。

但她还是有点慌了。

“夫君你再给我讲一次嘛,我这次一定好好听好好学!”

李明玉无师自通的学会了撒娇,抓着陆恒的袖子就晃了起来。

陆恒哪里受得了这个呀?

他沉思片刻,抓了一张纸和一根鹅毛笔过来。

“你看啊,这一根笔实际上本来只是一根鹅毛。”

“但是经过我的精心制作,也就是给他清洗脱脂等等之类的,他变成了一只可以蘸墨可以写字的笔。”

“鹅毛笔的原料在村里随便抓一只鹅就能得到。”

“如果我要把这支笔卖给你,你愿意花多少钱?”

李明玉沉吟半晌。

“一百文?”

陆恒笑着摇头。

“不不不,我要卖一两银子。”

李明玉听傻了。

五百文她都是往多了说的。

一根用鹅毛制成的笔,卖一两银子,这不是离天下之大谱是什么?

紧接着,她就听到了更离谱的事情。

陆恒抓着那只鹅毛笔,在她眼前晃了晃:

“同样的一个东西。”

“卖给富贵人家的,我将它用精致的木盒装起来,以缎带缠上,再到处送给勋贵和世家使用,号称这是满长安读书人都想得到的笔,甚至直接在《长安报》上刊登广告。”

“你猜猜看,若是那些世家们看到了、听说了,他们会不会愿意花这小小的一贯钱,来买个新鲜买个有面子?”

“卖给穷人的就简单多了,直接摆上一箩筐在集市门口卖,十文钱一支,照样有大把大把的人来买。”

“两者间差别的只是卖法而已,可价格却差距如此之大。”

“而且不论如何,我都是赚的。”

“鹅毛哪里得不到?”

“无本生意,只需要花上一些时间和自己的劳动成本,就能有十倍甚至百倍的利润。”

“你觉得这些利润来自哪里?”

这件事情乍一下听起来很离谱。

最开始,李明玉甚至觉得陆恒在胡说八道。

但听着听着,她就隐约察觉了不对劲。

按照李明玉对自己那些兄弟们的了解,如果长安真出现了这种玩意儿,恐怕最先跳起来买的就是他们了。

而那些穷苦书生就更是如此。

天下读书人,买不起书的有,买不起纸的有,当然也有买不起笔墨的。

十文钱一支笔可以反反复复用很久,损耗的墨水很少,而且写出来的字也不比毛笔难看。

搁谁谁不心动?

沉默了好半天,李明玉才犹豫着开口。

“那,这些利润,究竟来自哪里呢?”

她眨巴着眼睛看向陆陆恒:

“哎呀,夫君你就别卖关子了,快些告诉我吧!”

陆恒将那只鹅毛笔搁在桌案上。

他笑了笑说:

“来自附加价值!”

“只要这些东西有噱头在,消费者就会有从众心理。”

“他们认定这商品比别家同样的商品便宜,或者认为它有收藏价值,就会一窝蜂地买。”

“而咱们只用在此基础上不断进行宣传……”

“自然就能卖个好价钱。”

李明玉陷入了沉思。

她不傻,反而十分聪慧。

所以当陆恒将这里头的问题点出来之后,李明玉立即就察觉到了潜台词!

“你的意思是,那瓶‘贞观’之所以能卖出如此高价,正是因为给它的附加价值高?”

“对了,这就说得通了……”

“之所以要将这瓶酒炒热,也是为了让以后卖的那些酒具有价值。”

“它名字特殊,又是第一瓶。”

“卖到一万两,还真有可能啊!”

陆恒听到妻子的喃喃自语,不禁笑了起来。

还真聪明。

他用指节敲了敲桌面,轻声道:

“没错,这就是市场营销!”

………………

长安城,酒楼里。

二楼的李世民目光锁定下面的拍卖现场,心里激动难耐。

卖的哪里是酒,赚的哪里是钱?

这分明就是在为国库提供一份巨额收入来源!

想到陆恒在信中提到的后续,李世民看向那瓶“贞观”的目光愈发炽热起来。

他摩挲着面前的木质栏杆,口中轻声念叨。

“是骡子是马,就看这一槌子买卖了!”

一楼。

拍卖台上的程处默高声道:

“……这瓶贞观系列的头一瓶酒已经出价到了九千五百两!”

“三十八号,出价九千五百两,还有更高的吗!”

“没有吗?”

“三十八号一次!”

“三十八号两次!”

“三十八号……”

就在他举起手中小木槌,即将敲下宣布价格之时。

台下有人再次举起了牌子!

“一万两!”

程处默手一顿。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台下。

举牌之人,是博陵崔氏的!

“好!”

“现在四十九号出价一万两!一万两!”

“还有比一万两更高的吗!”

没有人再举牌。

程处默手里的木槌狠狠敲在桌上——

一锤定音!

“恭喜四十九号,来自博陵崔氏的崔修业,崔公子,以一万两银子的价格成功买到这瓶天下独一无二的‘贞观’酒!!!”

………………

酒楼外。

一直凑在门口看热闹的百姓们,听到里头一声接着一声的喊价,心里已经从一开始的震撼变成了麻木。

对他们而言,连那瓶酒的起始拍卖价,那都已经是天价了。

更不用说层层加码之后的价格!

等听到程处默最后的那声高呼,酒楼门口登时陷入寂静。

随即。

议论声纷纷!

“……要不说五姓七望厉害呢,你们看看,这最后花落谁家?”

“谁家都跟咱没关系,看个热闹得了,还真当自己也是来买酒的啦!”

“啧啧啧,一万两银子啊,够咱吃八辈子的了!”

“世家里头还是博陵崔氏厉害呀!”

“……”

讨论的人太多。

外面的声音,也顺着传到了酒楼里头。

刚才以一万两银子的价格买下酒,崔修业本来还有些肉疼。

但听到这些议论声,他登时骄傲了起来!

看看!

这才是他们崔家的豪气!

第二百七十一章 武则天的母亲 洛阳。

翌日清晨。

陆恒起了个大早,倒是把李明玉给整不会了。

看着穿戴整齐、精神抖擞的丈夫,她有些迟疑。

“夫君,你这是……要去做什么呀?”

陆恒笑着把她也给拉起了床,顺手还帮她穿起了衣裳。

虽然他自己一开始也都不怎么会穿这步骤繁琐的衣物,不过帮老婆穿,陆恒还是很在行的。

“咱们要去一趟武照家里,好好跟她母亲交代一下才是。”

“你是不是把这一茬给忘记啦?”

说到武照,李明玉才忽然记起来这个小妹妹平日出入都不是很方便。

她母亲管得严,自从上一次去龙门石窟附近夜不归宿后,武照就再也没能出来过。

怕不是被禁足了!

李明玉紧张起来,有点手足无措。

“哎呀,那咱们是不是得带点什么礼物过去?”

“毕竟已经收她当你的学生了……”

“这身份也不能表露出来,到时候若是被赶出来,可怎么是好!”

“要不我去找舅舅一趟,请他替我们背背书?”

她着实对自己现在的身份没什么自信。

既然隐姓埋名准备下江南去,那出门在外,一不能露富,二不能泄露身份,否则就是前功尽弃。

可如果没身份,怎么去跟武照的母亲解释?

人家好歹也是隋朝宗室出身,曾是应国公夫人,见过的世面不少,绝非好糊弄的人。

直接上门,怕不是要被当成江湖骗子,直接轰出去吧!

但陆恒安抚般地拍了拍李明玉的肩膀,道:

“没事,不用请舅舅过来。”

“你跟着我便是,该说话的时候你自然就知道要说什么了。”

“放心放心!”

………………

杨府。

跟陆恒和李明玉猜想得没错,现在武照不仅正在被禁足,而且还在罚跪佛堂。

佛堂内供奉着一尊佛龛。

在那佛龛前,少女跪坐在蒲团之上,已经委顿在地,起不来身了。

她已经在这里跪了三天。

这三天,尽管有婢女来给她送饭,可她必须时刻跪着抄写经文,不能偷懒,睡也只能跪伏在地上睡,实在是有些不堪折磨了。

嘎吱——

门被推开,杨氏缓缓走了进来。

她对着地上精神极差的女儿沉声道:

“照儿,你可知道自己错了?”

“跪在菩萨面前三天,当省己身!”

“你是姑娘家,夜不归宿,居然还不肯告诉为娘你究竟去了哪里,这事儿要传出去,你日后还怎么嫁人!”

“娘都是为了你好!”

武照三天三夜都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现在精神状态已经差到极点。

睡不好也就吃不好。

加上在佛堂里跪着,不可能当着菩萨的面吃荤腥,她这些天吃的都是些清粥小菜,就更是难以补充体力。

她虚弱地抬头看向母亲,嘴角泛起丝丝冷笑。

“娘,您真是为了女儿好吗?”

“家里每隔一阵子都会有宫里人上门,姨母也时时过来找您商量事情。”

“您以为我是傻子,看不出来你们对我以后的安排?”

“若要将女儿送入宫里,那大可以趁早说出来,不必如此藏着掖着。”

“照您这样下去,恐怕女儿直到被带进宫那天您都会假意哭哭啼啼的,不愿意让我入宫吧!”

武照语气越来越冷淡,最后甚至嘲讽起来:

“娘,不必如此惺惺作态。”

“您想让我为您争口气,可我又是女儿身,您就只能盼着我入宫、争宠,好教那几位兄长日后舔着脸来攀附。”

“那又如何呢?爹爹已经死了!”

啪的一声!

杨氏猛然抬起手。

巴掌狠狠扇在了武照脸上!

白皙的面颊只几个呼吸间便骤然泛红,而后缓缓浮出巴掌印来。

“混账!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混账女儿!”

杨氏被气得不轻,似乎扇一耳光都还犹不解气。

她指着武照的鼻子呵斥道:

“为娘何时跟你说过,要将你送进宫里?这选秀又不是想去便能去!”

“名声是你自己的,不论要嫁给谁家郎君,但凡是个好人家都要去打听!”

“十三四岁的姑娘夜不归宿,事情传开,你便只能去嫁个光棍汉了!”

听着母亲有些苍白的辩解,武照脸上的笑容愈发讽刺。

何时说过?

上回姨母来家里时,她亲耳听见母亲细细问了选秀是个什么章程,又要如何才能让女儿家被陛下看中。

还需要跟自己这个女儿讲吗?

母亲自己就能安排得妥妥当当,只等一个机会,便要将她送进洛阳宫里了!

“……娘,别说了。”

武照艰难地用手撑起身子,稍微坐起来了些。

她仰头看着杨氏。

后者眼神带着点心虚——

这儿毕竟是佛堂,当着菩萨的面打诳语,是会没底气的。

武照深吸口气,道:

“我说过了,我认了个老师,师父与师娘都对我很好,上一次是带着我出去采风、学东西。”

“就在洛阳城外那龙门石窟附近。”

“您若是不信,直接叫人去那里打听打听,师父他们在那置办了一所宅院,还让我随时可以去那里住着散心。”

“事情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了,您为什么还要反复问呢?”

啪!

杨氏抬起手,再次给了她一巴掌!

“老师?女儿家,认什么老师?”

“能收你为学生的,又能是什么正经人!”

“武照,你记清楚了,我祖上是隋朝宗室,你父亲是大唐应国公。你身为我们的女儿,当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要让家门不幸,门楣无光!”

她盯着女儿仍旧倔强的眼睛,狠声道:

“看来跪了三天还是没想清楚……”

“既然如此,你便在这里继续跪着。”

“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武照不置可否地低头,摸了摸自己被扇得有些红肿的面颊,心里并不害怕。

因为她有一对可靠的师父和师娘。

即使师父不来救,那位对自己极好极好的师娘,也一定会想办法把她带走的!

她坚信这一点!

正此时。

有婢女匆匆进了佛堂,在杨氏耳边低声道:

“夫人,外头有客求见……”

“很年轻的一男一女,似乎是夫妻,他们指明要见二小姐。”

二小姐?

那不就是武照?!

第二百七十二章 亮明身份,带她离开 杨府,茶室内。

作为客人登门的陆恒和李明玉两人正坐在这里,等着小厮通传禀报。

四下无人。

陆恒有些好奇地压低声音问:

“她不是武士彟的遗孀吗?为什么这里叫做杨府而不是武府?”

这年头,嫁了人的都随夫姓,他刚才还以为要去的是武府,找了半天才找到这里。

李明玉耐心地解释道:

“因为应国公已经去世了,杨氏作为他的遗孀,搬出府是完全没问题的,但搬出来之后就不好继续用这名号了。”

“毕竟,应国公还有其他儿子继承爵位,她独自带着两个女儿搬回洛阳来,再在上头挂个武府,人家要是找来了怎么好解释?”

说白了,杨氏带着俩女儿搬出应国公府就是孤儿寡母被欺负走的。

现在再用武府的名号,到时候如果武家兄弟到洛阳来,再寻借口找麻烦怎么办?

陆恒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这些豪门,还真是弯弯绕绕的多!

他摇头无奈道:

“也不知道小照如今怎么样了……”

“上回听她说起,家里管得那么严苛,也怪咱们没考虑好就把她带到了郊外去。”

“若让她吃了什么大苦头,还真就是咱俩的锅了。”

李明玉也很忧虑。

这么个天真烂漫的漂亮小姑娘,如果从今往后就被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迟早被磨平棱角。

而且大概率会被送到宫里去……

小照天天不是喊自己姐姐就是喊师娘的,嘴甜得很,想到她以后可能会遭遇什么,李明玉心里就难受得紧。

夫妻俩人对视一眼,尽皆相对无言。

半晌。

门口传来脚步声。

来人了!

陆恒与李明玉双双精神一振,抬头望去——

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妇人款款而来。

虽然年纪已经有些大了,但也能看出来,她气度仪态都很好,是受过良好教养出身的。

陆恒想起之前听李明玉细细说过武家的秘辛。

这位杨氏虽然是隋朝宗室,可一直崇佛清修,到四十来岁还没嫁人。恰好那时候武士彟的原配去世,李二陛下想起这回事,就亲自指婚把武士彟和杨氏给凑在了一起。

年纪合适,身份不低,而且还是黄花大闺女,这样的好事哪里找?

算一算,四十来岁成婚,武照都已经十几岁了,杨氏年过五十也正常。

“不知二位亲临府上找我女儿,是有何贵干?”

杨氏落座开口,一副温婉气质:

“她近日以来都在佛堂里清修抄经,得待够七日才好。”

“若有怠慢,还请见谅。”

坐在她对面的陆恒和李明玉同时心里一跳。

就武照那性子……

清修?抄经?

而且还这么巧,刚好就是在从龙门石窟回来过后?

这要是武照自愿的,那才是有鬼了!

“比起清修,她这更像是被关禁闭了吧。”

陆恒当即皱眉道:

“我是武照的老师,我叫陆恒,麻烦夫人现在将她放出来,别再继续关着她了。”

听到这话,杨氏不由得愣住了。

刚刚还听女儿说到个劳什子老师……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才过去一炷香,这就见到了!

“呵呵,公子说笑了。”

杨氏皮笑肉不笑地给面前两人各自倒了杯茶水:

“小女如今已经十三岁,再过一年,便也该成婚了。”

“女儿家最重名声。”

“若让旁人谈起来她在外头认了个什么老师,而且还是如公子这般俊俏年轻的,怕是要惹来不少闲话啊。”

“为她好,还请二位说话谨慎些。”

为了她好?

话里话外,居然还试图挑拨离间自己夫妻俩。

这些要是传出去,最败坏武照名声的人,怕就是杨氏自己!

李明玉银牙紧咬,都快气死了!

她秀眉微蹙,冷然道:

“夫人,您是应国公遗孀,当年陛下将您指婚给应国公之时,您也已经四十多了。”

“若是照您方才所言,女儿家十三四岁就该听安排成婚出嫁,那您年轻时为何没有嫁人?”

“因为想侍奉菩萨,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可到了四十岁,您不还是听陛下旨意嫁给应国公了吗!”

一席话毕。

场面一时间安静地有些诡异。

陆恒很是稀奇地看向自己妻子——

平日倒是没看出来。

自家媳妇骂起人,简直就跟李承乾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牙尖嘴利、句句扎心啊!

咦……难道说,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跟自己学的?

想到这。

陆恒更高兴了!

他一拍大腿:

“没错!”

“嫁不嫁人,夫人您当年都没有听家里的,为何现在却硬要武照听您的?”

“你把她生下来,就是为了嫁给别人是吧。”

“那既然如此,话我放在这儿了。”

“只要我们两个人还活着,武照一辈子都不可能被你送进宫!”

听到最后一句话,李明玉有些惊讶地看向丈夫。

她收到了陆恒一个“放心”的眼神,于是真的就放心了些。

总归有丈夫兜底。

实在不行,就找父皇兜底去!

李明玉挺起胸膛,同样硬气道:

“对,有我们在,你就别想将小照送进宫里去!”

杨氏都懵了。

她眼神不断在面前这两人脸上逡巡。

什么路数?

说不让进宫,就一定进不了宫?

“呵,二位好大的口气!”

半晌,她喝了口茶水,面色重归平静:

“且不论我是否送她进宫。”

“但这宫里,有我的不少姐妹们,位份也都不低。”

“我若想送,二位怕是拦不住的。”

砰的一声!

一样金属制品被拍在了茶案之上。

那是李明玉从自己腰间掏出来的一块铜质腰牌。

她用手指敲了敲那块牌子上的字迹,声音清脆却发冷。

“不知我这个腰牌,能不能挡得住小照进宫?”

杨氏皱起眉头,狐疑地看向上面的字。

她挨个念了出来。

“大唐贞观七年制……豫章……公主?!”

看清楚字写的是什么之后。

杨氏当场惊呼出声!

陆恒面色严肃地开口道:

“废话我也不多说了。”

“小照是我们的学生,我们带她走,能给她更好的前程。”

“放她出来吧。”

第二百七十三章 去哪里?改主意了 在看清楚腰牌之后,杨氏已经明白了眼前这对年轻夫妇的身份。

少女,当然是当朝豫章公主李明玉。

而那少年,则是先前以一己之力在长安城里掀起过滔天巨浪的驸马,陆恒!

照他们两人的身份,想要带走一个国公家的女儿虽然不容易,但如果这个国公已经去世,而恰好这个女儿又不在国公府里,那事情就变得好办多了。

更何况……

尽管洛阳与长安一样,住着许多高门望族。

可要说这城里谁的权力最大、地位最高,自然是皇后的亲哥哥、国舅爷。

赵国公,长孙无忌!

豫章公主是皇后养在膝下的,哪怕不是亲生女儿,地位也十分尊崇,理论上同样是长孙无忌的外甥女。

杨氏是见过世面的人。

正因为见过大世面,经历多,所以她更清楚这两人的身后站着什么样的人和势力。

她得罪不起。

可是,若就这么将自家女儿白白交出去,杨氏也绝不甘心!

过了良久。

她忽然开口道:

“公主,驸马,你们想要带走照儿,这事我已知道了。”

“不过你们为何会出现在洛阳城?”

“《长安报》在洛阳也有卖,上面曾刊登过陆驸马的消息,按理说,您如今应当在长安的禁军军营里头才是。”

“前些日子的报上,还刚刚夸赞过你臂力过人,甚至亲自率领禁军进行了演习,将吐蕃使者团吓得立即回了老家。”

“如今拖家带口来到洛阳,却是何道理?”

陆恒看了眼李明玉,心里感叹——

果然都是群人精啊!

当时离开,只是因为长安局势不好,他担心家里人的安危,所以才会暗中行动来到洛阳。

这件事情除了李二陛下、李承乾还有老程他们,外人都是不知道的。

可如今,杨氏通过《长安报》上的消息,就提出了这个有些戳人肺管子的问题……

陆恒想了想,说:

“因为我觉得洛阳是个好地方,准备带家里人出来玩玩。”

“而且在洛阳也只是暂住,接下来,我们还会去别的地方走走看看,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嘛!”

“我拿出来的那些技术、粮食,也不是凭空得来的。”

“多看看这大好河山,也更有利于开拓思维找灵感,好教导学生不是?”

这借口有点拙劣,但杨氏却无法反驳。

眼前这少年人虽然年轻,可功劳,却是实实在在的。

从改进制盐方子,到长安闻名的医馆、酒楼,加上那红薯土豆等物……

短短一年不到的功夫便声名鹊起。

陆恒说自己要出游找灵感,谁能说他在找借口?

犹豫了很久。

杨氏终于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可照儿一个女儿家,跟着你们,能学些什么?”

“她不是男子,学到了知识还能去科举,去入仕。”

“姑娘家,嫁个好人家才是正道啊!”

一听到她说嫁人,陆恒就想起历史上武照一个小女孩十四岁就入了宫,嫁给三十多岁的李世民,而且还根本不怎么受宠。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们都知道武照是个怎么样的姑娘。

不仅天性活泼、聪敏过人,而且双商都高。

简直难以想象是什么样的经历,才把她变成了那个手段阴狠毒辣的一代女皇。

宫里是吃人的地方,出身宗室的杨氏不可能不知道,可她还是坚持要把武照送进李世民的后宫。

李世民女儿都比武照大几岁了,嫁给他,算是嫁了个好人家?

这特么是亲妈发言吗!

陆恒想发火,但被边上的李明玉给按住了手。

李明玉面色也不是很好看。

不过她还能保持冷静。

“夫人,这话倒是挺没道理的。”

“如今跟着我夫君当学生的,只有三个。”

“一个是我,一个是小照,还有一个则是当世药王孙思邈老爷子。”

“先不提小照将来会嫁给谁……”

“能有这样的同窗,这样的人脉,难道她以后还愁找不到好郎君?”

“您若不放心,等回到长安后时机成熟,我会亲自向父皇介绍小照,请父皇给她一个封赏,或是将小照收为异姓宗室女。”

“不论如何,她的前程,都比在这洛阳城里死关着要强。”

“您说呢?”

杨氏心里一惊。

这位豫章公主提到陛下……

难不成,是已经知道了自己原先的打算?

可不管她知不知道,这事儿都已经黄了。

公主亲口说要为照儿求封为宗室女,那陛下怎么可能会再将照儿收入后宫?

于情于理都绝不合适啊!

同时,她也听出了李明玉话里的另一层意思。

如今这位陆驸马的学生只有三个,除了照儿之外,其余就是公主与药王,往后或许还会有更多别的显贵。

同窗就是人脉。

看起来,他收徒也没什么禁忌,男女老少皆有。

若再有个什么皇子、世子当徒弟……

女儿前途无忧啊!

思及此处,杨氏登时抬起了头,满脸笑意道:

“既如此,那敢问二位还要在洛阳城里呆多久?”

“我这当娘的,也想知道知道你们往后的行程要去哪里,不然照儿才十三岁,我如何放心得下呀!”

李明玉正要说他们去江南的准备和行程。

但这回,是陆恒把她的手按住了。

陆恒冲杨氏笑了笑,道:

“我们再过阵子,就要回长安了。”

“长安和洛阳离得近,夫人如果不放心,大可以过来看她。”

李明玉愕然看向丈夫,整个人都惊呆了。

回长安?!

她可是知道,自己一家都是出来避风头的。

这才多久?一个月都不到,就要回去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抓住世家命根子? 杨府,佛堂里。

武照仍旧面无表情地跪在佛龛前,但心情却已经与先前大不相同。

方才那婢女来找母亲传话时,虽然是在低声说,不过武照耳力很好,听得见她在说什么。

一男一女过来,指名道姓要找自己……

来人,除了师父和师娘之外,还能有谁!

本就坚信自己会被他们救出去的武照,此时心里的想法愈发坚定了几分。

她暗暗给自己打气——

撑住!一定要撑住!

师父他们都在外头努力劝说母亲,自己绝不能给他们拖后腿了!

不过,武照还没给自己灌多久的鸡汤,佛堂的门就又被推开。

门外站着三个人。

除了母亲杨氏之外……

另外两人,正是她心心念念的师父和师娘!

“师父,师娘,你们过来了!”

武照想站起来扑过去,好好哭一场。

但很遗憾,因为这几天她一直都没有吃好睡好,所以连支撑自己站起来的力气都几乎没有。

她腿一软,差点摔了个跟头。

李明玉赶紧上前扶住:

“小照,你这是怎么回事,站都站不稳了?”

“快,随我回去一趟,找孙老爷子给你看看!”

武照趴在她肩上,声音有点虚弱:

“没事的,没事的……”

“让我好好睡一觉就行了……”

“我想睡一觉。”

之前在佛堂里关了好几天,武照都是硬撑着口气,坚决不肯示弱。

连声苦都没有叫过,更别说露出如今这副几近晕厥的模样了。

但现在……

或许是因为见到了可以放心依靠的人,或许是她觉得这一对相识不过月余的夫妻值得信任。

武照眼睛慢慢合拢。

直接晕倒在李明玉怀里!

她身材瘦削,并不重。

李明玉虽然是女子,但大唐尚武,她自幼也会跟着父兄学习骑射,力气足够撑住武照。

不过这不影响她生气。

“夫人,这怎么回事。”

“难不成小照在她自己家里,连吃饭睡觉都是奢望?”

李明玉罕见地沉下脸来,看向边上的杨氏。

此时此刻,她展现出了大唐皇室公主应有的威严!

杨氏也有点慌了。

显然,自家女儿跟公主、驸马的关系已经很好,如今又当着他们的面在佛堂晕了过去……

她简直百口莫辩啊!

杨氏张嘴想解释。

但她也知道,女儿确实是因为被罚跪佛堂,吃不好睡不好,才会这样。

没法解释。

半晌。

见杨氏不言语。

一直在旁边避嫌,并没有搭把手的陆恒,脸色也难看起来。

他冷声道:

“她如今十二三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小照跟着我们出去时,想吃想喝我们都依着,她分明没几个零花,却还坚持要自己付账。”

“这么好的孩子,居然被体罚成这样……”

“看来,将她带回长安,倒是个正确选择了。”

说完,陆恒也没再管杨氏难不难堪。

直接转身扶住李明玉,让她借力,三人一道走出了佛堂!

杨氏回过神来,在后头高声道:

“诶,你们二位方才说,老身以后能去长安探望照儿的!”

“这话还算数么?”

陆恒回头看她一眼:

“小照答应要见,你才能见。”

“就你这么个教孩子的方法,别把人给教歪了才是!”

………………

陆家小院。

众人合力将昏迷过去的武照给安顿好。

李明玉和陆恒的目光,都落在了孙思邈脸上。

孙老爷子一瞪眼:

“看老夫做什么?老夫又不是什么都能治!”

“这女娃娃本来就没病。”

“太久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她这是累晕过去的。”

“你们俩随老夫出去,她能睡多久就让她睡多久,起来之后弄点清淡的先给她垫垫,肉食慢慢添。”

“养一阵子就好了!”

听到孙老爷子下的诊断,夫妻俩才总算是放下了心。

说到底,武照这次回去受罚,也是因为他们。

若非陆恒带着她出城去龙门石窟附近,弄得夜不归宿,杨氏也不会下这么狠的手责罚她。

三人出了房门。

门外。

孙思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看向陆恒。

“公主方才跟老夫提过。”

“你准备回长安?”

陆恒点了点头。

“没错,等小照稳定下来,我们就出发回长安去。”

“如今这情况,没必要再在外头呆着了。”

孙思邈乐了。

不只是李明玉知道,就连他这个被李承乾托孤式叮嘱过的,也知道陆家这次是出来避风头。

这可是五姓七望的风头。

难道就这么好避开?

哪怕加上往返路程上所花的时间,距离出发,他们回去也才过了一个多月的样子。

这点时间,够干嘛的!

孙思邈摇着头道:

“小子,别怪老夫没提醒你啊。”

“老夫估摸着,如今世家们大约都知道你不在西郊大营的消息了,正满地找你。”

“这会儿回长安,你怕不是在自找麻烦!”

陆恒却笑着,同样摇起了头。

他伸出食指左右晃了晃,满脸神秘:

“不不不,老爷子您这就有所不知了。”

“世家那帮人估计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我已经握住了他们的命根子。”

“起码一年内,我有把握,他们绝对不敢动我。”

孙思邈眼皮子抽了抽,看向陆恒的眼神都古怪了起来。

命根子?

世家的命根子,哪有那么好抓的。

你以为阉猪呢!

“……少卖关子,有话就说。”

孙思邈毫不客气:

“你做了什么事?”

“先前还没问你呢,你们那天跑到洛阳城外头,去干什么了,过后也是天天不着家的。”

“背着老夫偷偷摸摸的,指定没憋什么好屁!”

陆恒摊手。

他露出一个贱兮兮的笑:

“不告诉你。”

第二百七十五章 那个男人回来了? 长安城。

郑府。

自从郑仁泰出事之后,他们家就没了以往的嚣张气焰,甚至连一些酒局诗会都没有再去参加。

陛下当初当朝砍了郑山德的头,但却没有立即弄死郑仁泰。

这就是一把剑悬在头顶。

将落未落,最是吓人!

不过,这件事也对他们郑家有一点好处。

那就是掺合进来的其他世家,不敢对他们动手!

郑仁泰之前身为荥阳郑氏权势最高的人,除了那些族老,他知道得最多。

他现在还能在牢里撑着不吐口,那是因为顾及家里人。

一旦说了……

不仅陛下会动。

恐怕最先动手的,就是其余的那些世家豪族!

郑玄果坐在自己父亲的书房里,很慌乱。

他面前依次坐着崔神基、崔修业、王城然等人,这些人跟他一样,都是五姓七望里头的新生代。

沉默半晌后。

崔修业开口问道:

“那个陆恒究竟去哪里了,诸位可有线索?”

众人齐齐摇头。

世家毕竟是人多,在军营各处也都有家族里的年轻人。

他们早先就知道陆恒失踪的消息。

一查,嘿,连特么家里人也一起失踪了!

陆宅如今只有看门的,以及一些侍女和仆役。

听说,就连豫章公主都已然不见。

这分明就是跑路了!

郑玄果沉着脸道:

“那小子狂妄至极,但也知道他闹出这么大动静来,咱们不会放过他。”

“现在的问题是,他手里究竟有多少证据……”

“陛下一直在对我父亲秘密看押和审讯,连探视都不许。”

“可我家的爵位还没被削。”

“这说明,或许还有回旋余地。”

“只要能将陆恒逮住,套出他拿到了多少往来书信,又拿到了多少证据,咱们就还有办法。”

所有人面面相觑。

他们之所以还愿意过来见郑玄果,不是因为多重视这一家。

家主郑仁泰都已经被缉拿入狱,但凡李世民还在位,荥阳郑氏多半是起不来了。

主要是,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可能独善其身。

现在首要问题,是得齐心协力先把陆恒给解决了。

其余的都是后面的事情。

良久。

崔神基忽然开口。

“上回那个拍卖会,诸位都去过了。”

“不知你们有没有考虑过,那酒,究竟是谁卖的?”

崔修业皱起眉头。

那瓶“贞观”酒,最后是他们博陵崔氏拿下的。

突然提这个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想说,那酒楼是陆恒所有。”

崔修业不甚在意地喝了口茶:

“说到底,不就是陛下借了那酒楼的一个由头和地方。”

“那瓶酒跟陆恒多半没什么关系。”

“如若不然,陛下怎么会亲自为酒题字,还去参与那场拍卖?”

“别太钻牛角尖了,神基兄!”

这就是大家当初去参加拍卖会的普遍想法。

显然,皇室几乎全员到齐,这肯定是李二陛下要卖酒要赚钱。

买不买另说,但他们必须去给个面子。

只是到了地方才发现,原来那瓶酒竟然如此珍贵,所以才有了众人蜂拥而上举牌的场面。

酒是谁在卖,重要吗?

他们博陵崔氏将这珍贵无比的酒抢到手了,才是最重要、最有面子的!

不过崔神基还是摇了摇头。

“修业兄,不是我钻牛角尖。”

“现在想想,这事来得有些蹊跷了……”

“陛下为什么要亲自去撑场面?国库最近很缺钱吗?”

“开销最大的地方,恐怕就是那各地免费发放的书籍了吧。”

“诸位再想想看——”

“那种书,最开始是不是天下书局发行起来的?”

“那种烈酒,是不是陆恒的酒楼里最先开始卖的?”

“虽然琉璃瓶极其珍贵,但也切勿被蒙了眼啊,诸位!”

一阵诡异的沉默过后。

来自太原王氏的王城然,有些难以置信道:

“你的意思是……”

“这一切背后,是已经失踪的陆恒在搅弄风云?!”

………………

东宫。

李承乾回来了一趟,换了身衣服正准备出门。

结果在门口就被堵住了。

李二陛下过来了。

进来后,李世民一言不发地递给了他一封信。

李承乾一头雾水打开看了看。

半晌。

他震惊地抬起头来,道:

“父皇,这信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李世民脸色不大好看:

“就在方才。”

“陆恒先前有没有跟你提过,他要回来这件事?”

没错。

这封信是陆恒从洛阳寄过来的。

内容是,他马上就要回长安了!

李承乾茫然又震惊地摇头道:

“不……儿臣并不知道。”

“他信里说,是要回长安来办事情。”

“可这拍卖不都已经结束了吗?他回来还能做什么?”

“而且,儿臣最近听闻,那群世家已经知道他失踪的消息,如今正私底下四处搜寻着。”

“用的还是帮派之人!”

经过审问和调查,如今李世民和李承乾都知道,世家手里的帮派远不止铁狼帮一个。

他们手下的人,简直在长安城遍地开花!

如今大帮派里算得上中立的,也就只有张仲坚的虎头帮了。

帮派很难彻底消灭。

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帮派里头,除开铁狼帮那种敢于在山头安营扎寨的傻子,其余都是散落一地。

但凡遇到官府搜查剿灭,直接一哄而散。

摸都摸不着!

正因此,李世民他们才会忍着一口气,同意陆恒拖家带口离开长安避风头。

没办法啊。

万一人家学聪明了,半夜仇杀怎么办?

不仅陆恒要死,身为他妻子,李明玉也得跟着没!

半晌。

李世民脸色阴沉,皱眉道:

“不论他到底回来做什么,如今也来不及拦住了。”

“算算路程时间……”

“朕估计,他都已经快到长安城了。”

“你吩咐一下,让老程他们带队人马,出城去接应,免得半路出什么事!”

第二百七十六章 回来薅羊毛的 长安城外。

三辆马车很低调地行驶在官道上,并无多少人注意到。

这年头但凡家里有点小钱的,要出个远门,都得带上不少物品银钱。

穷家富路嘛!

为安全计,出门一个车队十几辆车,雇数十名青壮护送,那都是基本操作。

三辆马车属实算不得什么。

中间一辆上。

陆恒跟孙思邈坐在一起,后头那辆车坐的是李明玉和武照两个女孩子。

一路上都保持闭目养神的孙思邈,此时睁开了眼。

“小子,你还没跟老夫说,回长安究竟是来干嘛的?”

孙思邈有点忍不住,终于再次开口问:

“这都快到长安城门口了,没必要再卖关子了吧!”

关于这个问题,他从出发到现在,差不多已经问过几十遍了。

每一次陆恒的回答都一样。

“你猜?”

搞得向来修身养性的孙思邈都有点上火。

他是涵养极佳没错。

但是他好奇心重啊!

如果不是一直对所有事物都保持好奇,孙思邈也不可能有这样高的医学成就,更不可能纡尊降贵不耻下问,跟在陆恒身边学新东西。

这种人被卖关子,比杀了他还难受!

陆恒恬不知耻地嘿嘿一笑:

“你猜……”

孙思邈忍无可忍,一个大比兜就过去了!

“猜个屁!你说不说!”

“要是不说,我就出去广而告之,说你不能人道!”

陆恒:??!

陆恒震惊了。

握草,孙老爷子跟谁学坏的?

造谣这种事情,都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的吗?!

他瞪着眼睛:

“老爷子,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啊!”

“你自己摸摸我的脉,我特么哪里不能人道了?我龙精虎猛着呢!”

陆恒一急眼,孙思邈心情就好多了。

他老神在在地抚须长叹道:

“哎呀……这谁知道呢……”

“老夫只知道,公主与你成婚有几个月了,这肚子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有些事情看破不说破。”

“除了公主之外,你在成婚前一个通房丫鬟都没有,青楼似乎也没去过……”

“这事儿传到外人耳朵里,那可不就是你不能人道吗?”

陆恒人都麻了。

他堂堂一个七尺好男儿,与黄赌毒不共戴天,平时除了怼人忙科研就是教学生,也没亏待过媳妇,从来不乱搞。

居然,还会因为遵纪守法被造谣那方面不行?!

什么世道!

上哪说理去啊!

他咬牙切齿道:

“你别胡说,我这是关心妇女身心健康!”

“玉儿年纪小,还在长身体,这个时候让她生孩子,很有可能会出事!”

“老爷子你仔细想想遇到过的那些病人。”

“她们是不是生产时年纪越小,就越容易出问题?”

“生孩子这事情,高龄低龄都不好,二十到三十期间才是最合适的。”

“我是为了她好!”

孙思邈皱起眉头仔细想了想。

嘶……

照经验看来,妇人越早生孩子恢复越快,可难产的,也大多出在十三四岁这年纪上。

好像,真的有几分道理?

琢磨了半天。

孙思邈回过味儿来了。

他瞪着陆恒:

“这些事情可以过阵子再教老夫。”

“你先说,回长安究竟干嘛的?”

“丑话说在前,你要是死在世家手里,老夫可不会替你报仇雪恨。”

“届时若公主成了寡妇,老夫便带着她离开长安,去其他地方云游救人看病去了!”

陆恒满脸牙疼。

奶奶个熊的……

这个关子,愣是卖不过去了是吧?

他无奈道:

“我是回来薅羊毛的。”

孙思邈一脸问号和震惊:

“什么薅羊毛?你要薅谁的羊毛?”

陆恒挠挠头:

“在长安举办拍卖会那个事情,您应该也知道了。”

“当初装酒的所谓琉璃瓶,说白了,跟瓷器一样,只要有原料,想烧多少烧多少。”

“虽然现在工艺还不是很成熟,主要问题出在火候温度的控制上……”

“但每天几十个的产量,还是有的。”

“您觉得,若我们酒楼里卖的所有酒都是用这种琉璃瓶子装,销量会有多少?”

孙思邈嘴巴张了张,登时说不出来什么话了。

愕然良久。

陆恒带着人去龙门石窟附近的那一次,他有事没去,但发生了什么也都听说了。

他们在那里买下了一整座工坊,由长孙无忌去找了皇家工匠来。

如今,工坊里起码已经有了几十来号人。

只要有技术,几十个人,每日产出几十个琉璃瓶,算不得什么。

但问题是……

“老夫记得,那瓶名为贞观的酒,卖出了万两银子的天价。”

孙思邈眉头紧蹙:

“且不说那瓶酒能卖到这么贵,里头有多少不可再现的原因、”

“光是这价格,世家也不是一群冤大头,会把肉放在你菜刀底下让你割。”

“这路,估计行不通啊。”

陆恒笑了。

他当然知道,世家不是一群蠢货。

正相反,他们或许是当世最精明、智商最高的一帮人。

如果故技重施,世家一定不会上当。

“那假若我换个法子呢?”

陆恒脸上的笑容,现在看来尤其杀气腾腾。

似乎眼前都是砧上鱼肉、待宰羔羊。

他冲孙思邈咧开嘴:

“如果这酒,我每一瓶都只卖十两银子呢?”

“十两银子对他们而言,不算贵吧。”

“而且一天,酒楼只卖十瓶酒,多的没有,谁来问都没有。”

“如此,他们还会不买吗?”

孙思邈愣住了。

十两银子一瓶,这价格对于普通酒而言很贵。

但容器若是琉璃瓶,那就一点都不算贵了。

根本就是白菜价、打骨折啊!

图啥?!

哪怕工坊里那群皇家工匠不用陆恒自己付工钱,可养着他们,一天下来吃喝拉撒成本也不低。

这价格,完全可以更高一点,也有人会买啊!

看着孙思邈疑惑茫然的眼神。

陆恒再次嘿嘿一笑:

“别小看这十两银子,限购十瓶的价。”

“老爷子……”

“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第二百七十七章 黄牛的雏形 原本的长安城刚从拍卖会的风起云涌中平静下来。

可没过几日,又骤然起了风云。

坊间不少人都在街头巷尾议论纷纷着,似乎又有什么大事发生。

“你们听说了吗,那个酒楼,就上次卖出一万两的酒那个,又弄出事情来咧!”

“什么什么?快说来听听!”

“别卖关子了你,快些说呀!”

“哎呀呀,你们都不知道么?说是明日清早开始,他们酒楼就要正式开始售卖一种新酒,那酒跟拍卖的长得差不多,都是琉璃瓶装的!”

“这算什么大事情?当时不就有两瓶吗,只不过打碎了一瓶而已。”

“对啊,我记得那时酒楼的人也说过,这酒水本就是一个系列,那瓶‘贞观’卖得如此高价,多半还是因为陛下的缘故。”

“不不不,你们有所不知!这新的酒,只需要十两银子一瓶啊!”

“什么?!”

“他们疯了不成……虽然十两跟万两对你我而言毫无区别,都买不起,可大人物们买得起啊!”

“这不就是在打那买酒之人的脸吗?”

“嘶,可不论他们有什么恩怨,这一手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吧?”

“不一定。听说这新的酒虽然便宜,但限量出售。刚开始一日只卖十瓶,不知道再往后,还拿不拿得出这么多的琉璃瓶喽!”

“……”

几乎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件事。

可此时。

西郊大营,山林之中。

一处隐秘的营房里头坐着几个人。

李世民瞪眼看着陆恒,冷声道:

“你先前不是铁了心要离开长安,去洛阳去江南避风头么?”

“如今突然回来,信倒是提前报过,可朕接到信的时候你都已经快到西郊了!”

“说,回来干嘛的?”

“别以为朕没听说坊间传闻。”

“酒楼那边,究竟怎么回事?”

又坐了十几天马车、晕着吐着回来的陆恒,正坐没坐相地瘫在土炕上。

一脸“我摆烂你随意”的模样。

看着就让人来火!

陆恒懒洋洋道:

“父皇,您着什么急呀?”

“儿臣既然敢回来,那就是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的。”

“五姓七望喜欢搞事,想抓我,随他们去满城找我呗,反正又找不到。”

“这地方安全得很,是吧,程伯伯。”

突然被点名的程咬金很尴尬。

他挠了挠头,道:

“安全倒是安全……”

然后程咬金就收到了李二陛下的再一次瞪眼。

屋子不大,如今已经挤了一群人在里头,显得极其拥挤。

李明玉带着武照到了隔壁另外的小木屋。

而这间屋子里,除了陆恒、孙思邈之外,就是李世民、程咬金和李承乾等人了。

陆恒他们一行人早上到了附近,这还没几个时辰,长安城里就已经遍地流言蜚语。

要说这不是陆恒的手笔。

李世民根本就不信!

他冷着脸教育起陆恒来:

“且不论你回长安这件事有没有引起别人注意。”

“只单说酒楼闹出的动静,就实在不应当!”

“你生怕他们察觉不到是不是?”

陆恒咧嘴一笑。

“父皇你就别操心那么多啦,我有分寸的!”

“酒楼那边的确是我放出去的风声,而且,就是得让他们注意到新酒开售这件事。”

“您应该也知道了,新的酒同样是用琉璃瓶装的,而且只用十两银子一瓶。”

“他们听说之后,定然急眼!”

李世民愕然。

你他娘的千里迢迢从洛阳赶回来,冒了这么大的风险,难不成就是为了恶心人?

多大仇多大怨啊!

光顾着恶心世家那帮人,自己的小命都不要了吗?!

他转过头,严肃地看向李承乾。

“高明,你劝劝他。”

“这小子疯了吧?”

李承乾默然。

其实他也跟自己父皇的想法一样,但是他没有说。

因为他总觉得,陆恒干出来的事情虽然离谱,但更离谱的是,结果居然都是对他自己有利的。

这玩意……啧。

不好说!

果不其然。

陆恒摆了摆手,道:

“父皇,您话别说的那么早嘛。”

“来来来,我给您捋一捋啊——”

“新酒一日仅出售十瓶对不对?而且,对外讲的是这个产量还不固定,或许什么时候这一批卖完了,下一批就得再等两年了。”

“这种情况下,博陵崔氏是最应该急眼的,因为他们花了一万两银子买的酒,如今却十两就能买到。”

“他们家急眼没关系。”

“没买到酒的其他世家们,难道会跟着他们一起急眼?”

李世民愣了愣,忽然咂摸出点别的意思了。

有道理啊。

这世上,普通老百姓只会羡慕达官贵人,而不会嫉妒,因为那根本就是他们触不可及的地位。

胎没投得好,一切都是百搭。

可是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我跟你同样的地位和财力水平,最后赢的人居然是你,还在长安城里好好地出了阵风头。

这就叫不患寡而患不均。

五姓七望看似是铁桶一块。

实则嘛……

呵呵。

哪里有永远的敌人和盟友。

只要给得够多,世家之间照样是你卖我我卖你!

良久,李二陛下才忽然问道:

“那你的意思是,这每日十瓶的酒水,正是卖给那群世家显贵的?”

“可这里头有个问题啊。”

“但凡他们当家做主的人不是个傻子,这酒买一瓶尝尝鲜也就够了,总不能每日都去你那买酒吧!”

“一招,除了能够用来恶心世家之外,根本没有什么实际作用。”

“你究竟有何计划,再仔细同朕说说!”

陆恒笑出声来。

什么计划?

他不过就是用了上辈子水果手机最喜欢用的办法罢了。

饥饿营销!

陆恒叹息着摇头道:

“父皇,儿臣已经安插了数十名陆宅里头的老伙计。”

“明日清早,他们就便该是最早抢到酒的那一批人喽!”

“你想想看啊。”

“他们要是卖不到那新酒,会不会再去使者排队?”

“等到满长安的人都看到了那些,您便知道,这十两银子的酒,能卖出是什么样的天价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 抢就完事了 翌日,清晨。

大多数商户都还没有开门。

但西市,同样未开门的小兕子酒楼,大门口已是人满为患。

这里排成了一条长龙。

至少有几十人都在排队!

排队的人互相都不怎么说话,但其中有些人是认识的,闲着没事就低声交谈起来。

“你今日也起的这么早?”

“是啊,我天不亮就起来了,结果还是没在最前头!”

“听说那酒一日只放十瓶……没在前十个,咱们是不是就可以走了啊?”

“嗨呀,那可不一定!万一前头排队的人只是凑热闹的,出不起那十两银子呢!”

“你这话说得,谁来排队,还有出不起银子的!”

俩人正交谈间,前头忽然有人回头了。

那中年男人冲他俩嘿嘿一笑,道:

“二位,我这位置比你们靠前许多,机会也大些,十两银子买个位置,要不要?”

方才那个对自己的位置不大自信的人,闻言当场就是一愣。

十两银子买个位置……

有点冤大头吧?

但他没想到,自己相识的那人却毫不犹豫地点头道:

“好!这位置我买了!”

说话的同时,那人从兜里掏出来一把碎银,放在了中年男人手上。

后者也没有食言,直接将位置让了出来。

看得旁边的人都是目瞪口呆!

这特么是什么冤大头啊?!

花钱买位置那人,却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还连连拱手。

“多谢多谢!”

他站到新位置后,伸长了脖子冲前面喊:

“前头的,还有没有要卖位置的?我愿意出钱!”

此言一出,前面的人都有些心动了。

半晌。

有个位置在前十的招招手,道:

“我这位置……二十两,你买不买?”

那人再次爽快掏出银子:

“买了!”

这下子,不仅仅是在前头排队的。

就连来得晚的那些人,此时心思都瞬间活络了起来。

没想到还有这种赚钱的门路……

卧槽,新思路啊!

………………

小兕子酒楼。

二楼靠窗处。

李承乾昨夜没有回宫,而是干脆在酒楼里住了一晚。

他就是想看看,陆恒的这个招数到底管不管用。

从窗户里看到底下场景后,他都看蒙了。

怎么会这样?

十两银子一瓶酒,虽然对达官显贵们算不得什么,但普通人能买得起的,绝对不多。

可底下那条长长的队伍,却分明在告诉他,你猜错了。

就是有这么多人买得起!

最离谱的是……

居然还有人愿意花几倍的价钱,只为了买一个位置?!

李承乾陷入对人生的怀疑和思考之中。

然后他选择转身下楼。

找李明玉去!

虽然陆恒暂时还留在郊外那个小木屋里,但他舍不得媳妇跟自己一起遭罪,就把李明玉和武照俩人赶到酒楼这边来住了。

院里,李承乾哐哐哐敲响了妹妹的门。

“干嘛呀……”

李明玉穿戴整齐后打开门,发现自己大哥神情恍惚。

她揉揉眼睛,有点没睡醒:

“怎么了大哥,你起这么早作甚?”

“就算今日要开始售卖那酒,也没必要这么早吧。”

“又不是咱们俩亲自去卖……”

李承乾也没管她在说什么。

直接抓着她就上了二楼!

同样在窗边,他指着底下的长龙对妹妹问道:

“陆恒有没有跟你讲过,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为兄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啊!”

“哪怕今日买不到,明日也可以买。”

“他们居然还要花比酒贵数倍的银子,就为了买一个位置……”

“这是何道理?”

李明玉看了看底下,发现确实如此。

她并不惊讶。

摇摇头,已经听过陆恒亲自讲解的基础营销原理的李明玉,现学现卖地开始给哥哥讲了起来。

“这很简单。”

“第一个原因,现在是第一天,那些在拍卖时没有买到酒的世家,不能确定这酒今日过后还会不会继续卖。”

“他们要趁现在赶紧抢。万一酒楼变卦,觉得定价太低了,他们也算是占了个便宜。”

“方才花钱买位置的那个人,估计就是替世家来买的。”

“其次嘛,他这样干,其余本来是想自己买的人也会动心思。”

“既然想买这酒的大有人在,那他们即便是出钱买了位置,等酒到手之后再转手给别人,也绝对不会亏本。”

“因为酒是限量的。”

李明玉伸出手指,指了指已经隐没在人群中,那个排到前十,却用二十两银子的价格卖了位置的人。

“那个人,是陆家的仆役。”

“就是夫君叫他过来干这件事的。”

紧接着她又指向第一个开口,询问要不要位置的那个人:

“他也是。”

“这些都是夫君的安排。”

“只要开了这个头,日后排队的人就会越来越多。”

“哪怕他们自己买不起……光靠卖位置,也能大赚一笔。”

李承乾已经听得整个人都麻了。

好狠的计策!

不仅酒要卖钱,还要杀人诛心。

哪怕这酒最后买到手需要几十两银子,甚至上百两,世家们都会美滋滋地觉着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

毕竟博陵崔氏花了一万两。

同样的东西,他们只需要几十上百两就能买到。

这还不是占便宜,什么是?

半晌。

李承乾木然问道:

“那为何不一开始就卖出高价,定在一百两甚至更高?”

李明玉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因为,夫君还有别的谋划呀!”

………………

西郊大营附近。

程咬金找到陆恒,还拎着一壶酒。

这酒,其实就是小兕子酒楼里卖的那种,只不过用的是普通酒坛而非琉璃。

哐啷一声,程咬金将坛子放在桌案上。

“小子,你老老实实说,外头酒楼卖的那琉璃瓶酒,会不会涨得更高?”

“老夫今日出城时,天还未亮,就看到外头有许多人在排着队了。”

“这酒若当真能赚钱,你可得跟老夫通个气儿!”

“有钱大家一起赚嘛!”

陆恒懒散地抬起头,不屑地切了一声。

“这叫什么赚钱?”

“一点蝇头小利罢了!”

“程伯伯,你可以先买几瓶入手囤着,但我叫你卖的时候,你就得当机立断卖出去。”

“这样,我才能带你赚钱。”

第二百七十九章 陛下,赚钱不是目的 酒楼前发生的那一幕,不仅仅是李承乾和程咬金知道,就连李二陛下都听说了。

立政殿里,刚下早朝的李世民极其想不通。

跟太子一样。

他眉头紧锁找到长孙皇后这里来,开口便是:

“观音婢,你可听说那酒楼门口有多热闹了?”

长孙皇后笑着点了点头。

“听说了听说了!”

“承乾早就过来跟臣妾讲过了,说得天花乱坠,似乎那门口不是卖酒的,而是饥荒时的粮铺一般。”

“虽然听着很奇怪……”

“不过,想到这是日升那孩子所为,倒也没那么奇怪了。”

“毕竟当初弄出那什么拍卖会时,咱们不都没能想到,一瓶酒会卖出一万两吗?”

李世民陷入沉思。

确实,陆恒的能力是他们有目共睹的。

卖得火热他倒是还能理解。

可连一个位置都抢成了这样,未免有点离谱了吧?

他摇头道:

“真是怪得很……”

“朕先前可不知道,一个长安城里,竟有如此多的富人!”

“哼……国库缺粮食时,也没见他们出来捐过点什么!”

自家丈夫在想什么,长孙皇后哪能不知道?

分明就是有点眼红了!

她笑着站起身来,将李世民拉到身旁坐下。

“陛下,陆日升那小子跟玉儿说过,他并不打算靠着这门生意来赚钱。”

“似乎是……叫什么炒股?”

“臣妾也不大明白他在想什么。”

“不过能够确定的是,他并非是单纯地想做生意,而是想借此机会狠狠坑世家一笔!”

李世民眉头高高地挑了起来。

“噢?”

“这小子主意多……”

“等今日过去,朕定然要去西郊一趟,好好问问他!”

………………

崔府。

这是博陵崔氏的府上。

刚下朝会,崔敦礼就急匆匆地回了家。

见父亲这个时辰就回来了,崔修业诧异道:

“爹,您怎么没当值……”

话没说完,崔敦礼直接打断了他。

“别说这些了。”

“今日那小兕子酒楼头一天开始卖新酒,你可有派人去看过?”

“有没有叫人买回来?”

崔修业愕然。

区区一个酒楼开始卖酒……

这算是什么事,也值得父亲这般人物亲自过问吗?

他可是兵部侍郎啊!

崔修业迟疑着摇头道:

“儿子未曾派人去看过……”

“咱家不是已经买过一瓶了吗?而且还是最好的那一瓶。”

“新出的酒再如何,也比不上咱们那瓶‘贞观’啊!”

啪的一声!

崔敦礼怒极攻心,抬手就给了儿子一耳光!

他吼道:

“你也知道他们新出的酒,跟咱们家那瓶是一个模子里的,一个系列的!”

“不派人去看看,怎么知道当初有没有被坑?”

“总归那瓶酒有陛下背书,若是亏了,咱定然不能吃个哑巴亏!”

“一万两银子,怎能白花?!”

崔修业捂着脸,满头都是问号。

莫名其妙被扇了一巴掌。

而且还是因为这种原因……

他拧着眉头问道:

“爹,您这话是怎么说的?”

“哪怕吃了亏,咱们家也不可能放下身段,把一瓶酒给退回去吧?那传出去成什么样了!”

“更何况,即便那酒跟家里的一样,它们也都绝无此等身价啊。”

“这可是陛下亲笔题字过,用琉璃瓶装,还名为贞观的酒!”

啪!

又是一耳光。

崔敦礼指着儿子的鼻子,手都在发抖。

他脸色涨红道:

“败家子……败家子!”

“你当钱是那么好挣来的?”

“一万两,我崔家的银子不是大风刮到家里来的,那是祖宗基业!”

“货不对板,自然要退!”

“你年纪不大,面子挺大啊?比我这个兵部侍郎还大是吧?!”

“自己出去打听打听,他们买的酒究竟是什么样的。”

“同样的琉璃瓶,装的同样的酒!”

“除了瓶子上头没有陛下题字之外,其余都一模一样!”

“这样的酒,他们还号称要一日卖十瓶。”

“如今长安城里其他世家,不论是不是五姓七望,皆已抢疯了!!!”

崔修业愣在当场。

之前拍卖会上的时候,程处默就已经说过,以后酒楼会继续推出用琉璃瓶装的酒。

他们家买的,纯粹是博个第一名的好彩头罢了。

但是在今天之前,没人觉得这件事是真的。

那可是琉璃瓶啊!

纵使能烧制,产量也极低,否则以琉璃那美轮美奂的质感,那比玉石更晶莹剔透的模样,还不早就风靡大唐了?

“不,不可能……”

崔修业口中喃喃:

“这怎么可能?”

“难不成,他们一日便能烧制十个琉璃瓶出来?”

“这太离谱了……绝不可能!”

崔敦礼冷笑出声。

他一脚过去,将崔修业踹了个趔趄。

“有什么不可能的?自己出去问问就知道了。”

“光是今日一日,老夫便听说王家、李家、郑家出手,以百两银子买下了好几瓶。”

“其余的,都被那些陇右勋贵们给买了。”

“这还都是老夫在朝会过后,听他们互相炫耀时亲口说的!”

“你觉得还有什么不可能?”

崔修业豁然抬头,脸上显出惊惶之色。

“爹……那咱们如今该怎么办?立即去找程处默退货退钱吗?”

崔敦礼脸色铁青。

抬腿又是一脚!

他冷声道:

“废物!”

“现今他们都在争抢,说明所有人都不知道,那样的琉璃瓶酒究竟还能卖多久。”

“若是现在就找去非要退货,万一这酒只卖一两日呢?”

“如果存货还有二十瓶,那么咱家手里这瓶便会显得比其他人的都要好。”

“且等着!”

“老夫倒要看看……”

“百瓶以内,咱家的酒,会比原本的万两银子更值钱,其余的那些酒也会涨得比十两百两更高。”

“明日早晨,你派人去酒楼门口排队去!”

“不惜一切代价,买一瓶新的回来看看!”

第二百八十章 崔家倒霉我高兴! 今天有许多大人物,散朝以后都直接回了家里,并没在衙门逗留。

青丘县公府。

清河崔氏,崔义玄家中。

崔神基见自己父亲回来了,满脸兴奋道:

“爹,孩儿今日派人花了五十两银子,买了一瓶贞观系列的酒回来,这是正月产的!”

“看起来与当初拍卖台上那瓶五千两的十年春,一般无二啊!”

崔义玄瞥了儿子一眼:

“拿来,给老夫看看。”

崔神基忙不迭的答应,赶紧从旁边桌案上拿了酒瓶子过来。

果不其然,这瓶酒同样是琉璃瓶装的,虽然形状跟那瓶十年春不一样,但也是琉璃。

这就足够了。

崔义玄拿在手中欣赏了一番,又将其放回了案上。

沉吟片刻后,他问道:

“博陵崔氏有什么动静没有?”

不提还好。

一提到博陵崔氏,崔神基就更兴奋了!

他满脸喜气洋洋道:

“听说他们今日根本没有派人前去酒楼排队,更别说买到这酒了。”

“也不知是太过狂妄自信,认为后头出的酒都比不上他们手里那一瓶……”

“又或者是,他们觉得根本就不会真有十瓶酒流出。”

“不论如何……”

“他们都大错特错啦!”

崔义玄也很满意地抚了抚自己的胡须。

之前他们清河崔氏,可是在拍卖会上吃了个大闷亏。

派出去的人,喊了个五千两银子的最高价出来,但最后那瓶酒却谁都没拿到手,直接砸碎在了台上。

台上所有人按照这个价平摊。

说到底,那么多人,摊下来也就是一家出个几百两,对他们而言不算什么大事。

但问题是很丢脸!

那场拍卖会结束之后,崔义玄去跟其他几家人都赔了不是,而且这事儿传开后,恐怕有好长一段时间,长安城里都要议论他们清河崔氏不会教孩子。

思及此处。

崔义玄冷笑道:

“哼,就他们博陵崔氏会教,他崔敦礼教出来个好儿子?”

“老夫倒要看看,如今这场面,他们家又要如何收拾!”

明面上,五姓七望齐心齐德,都想联起手来对付陆恒,甚至是对付隐隐有对世家下手之意的李二陛下。

但是实际上嘛……

各家大族里头都有不少腌臜事,更何况是这些家族之间?

利益相关联的地方合作,有矛盾的地方反手给你一个背刺。

再正常不过了!

崔神基也笑着附和道:

“是啊爹。”

“这酒,依孩儿看来,多买一些也很合适。”

“总归是十两银子卖的,哪怕价格水涨船高,也不会高得太离谱。”

“咱们放在手里,万一琉璃瓶的产量跟不上了,咱家的就是绝版。”

“它产得越来越多,也不怕。”

“这么好的酒和瓶子……”

“拿去长安城以外的地方卖了,又或者当做礼物,都不怕砸在手里啊。”

大家都不是傻子。

自己花五十两买来的酒,亏也不可能亏到哪里去。

而崔敦礼他们家就不一样了。

那可是一万两。

白花花的银子啊!

不管面上抱怨不抱怨,但一有可能会亏,必然都是心如刀绞般的肉痛。

一想到这。

父子两人对视一眼,都很默契地笑了出声——

让你博陵崔氏要装这个逼吧?

装啊,继续装啊!

一万两一瓶的“贞观”酒,看看你们还能装多久!

………………

同样的事情,也在各个世家大族里发生。

不仅仅是五姓七望间。

其余许多二等世家,也难免幸灾乐祸,顺便再想着发一把崔难财。

民间。

一个姓刘的富户刚刚才乐呵地回了家,就发现自己家门口有一堆人在等着。

这群人虽然是仆役打扮,但身上穿的衣裳材质都不差。

明显,都出自达官显贵家中。

刘富户警惕起来,捂着自己怀里鼓囊囊的东西,往后退了几步。

他结结巴巴道:

“你们……你们是干嘛的,在我家门口作甚?”

一个领头仆役慢慢走了过来。

那仆役脸上挂着笑,但手里却拎着一根棍子,语气温和中带着不容置疑。

“我等乃博陵崔氏府上的。”

“听说,你今日死活都不肯卖那位置出来……”

“酒,就在你怀里,对吧?”

刘富户心里一紧,知道大事不好。

本来今日在酒楼门口排队时,就已经有不知多少人试图买过他的位置了,因为他在队伍的第一个。

他当时不肯卖,好在也没人敢硬抢。

酒楼门口的伙计说了,主家有吩咐,若是有人用什么卑劣手段强行插队,那以后就直接拉入酒楼黑名单,不允许他们家的任何人再来购买。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能平安无事地回到家。

但刘富户万万没想到的是……

居然会在家门口被堵住了!

“我,我告诉你们,酒楼东家可是说过的,若是有人强抢,你们日后就别想再在那买酒了!”

刘富户强自镇定,道:

“若是想买,你们大可以明日早些去那里排队。”

“抢别人手里的,算什么世家大族?”

“还是博陵崔氏呢,说出去要把人大牙笑掉!”

他这一威胁,倒把对面一群仆役给威胁得齐齐大笑起来。

领头那人更是捂着肚子,像是要笑晕了。

“哈哈哈哈……”

“你这话说得,未免有些太看不起我博陵崔氏了!”

“区区一个酒楼算的了什么?”

“莫说酒楼那些伙计,你就是让那东家自己来,看看他敢不敢动我们一下!”

“老实些把酒拿出来给我们,还能拿到些银钱补偿。”

“放心,绝对不低于市价。”

“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刘富户咬着牙不吭声。

他也不是没钱。能花十两银子买瓶酒的人,在普通人里绝对算得上中高等的家境了。

可他辛辛苦苦亲自去排队买酒回来,就是因为他爹病入膏肓。

老爷子最后一点念想,就是想喝点好酒。

思及此处。

刘富户恨声道:

“快点走吧,谁爱卖你找谁去,我不卖!”

崔家仆役们皆是一愣。

还真让他们碰上了个傻子?

怔然片刻后,领头那人狞笑出声。

“好好好!”

“不卖,那就给我打!”

第二百八十一章 嚣张跋扈?黑名单! 小兕子酒楼。

早晨一过,这里门庭便冷清了许多。

有好酒,相比其他酒楼自然更热闹,但谁让早上的盛况与现在对比太过鲜明了呢?

跟早上门口人山人海的样子比起来……

如今几乎快坐满的一楼,都显得不那么拥挤了。

客人们正推杯换盏,好不欢快。

但此时。

门口忽然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了一个人。

店小二认了半天,才终于认出他来。

“你不是今早来排队抢购贞观十年春的第一个人吗……”

“怎么竟成了这幅模样?”

来人正是刘富户。

他鼻青脸肿,嘴角眼角都流着血,眼眶上一个硕大的乌青引人注目。

甚至身上的衣裳都破了许多。

这可不像是能掏出十两银子买酒的人!

诧异之下。

店小二赶紧拉着刘富户到边上,找了个地方让他坐着歇息。

刘富户却没管那么多。

他径直拉着店小二,哀求道:

“店家,你们的酒能不能再卖我一瓶?”

“我早晨买的那瓶,被人硬抢走啦!”

店小二都懵了:

“什么叫做硬抢走了?”

“我们每日只有十瓶酒能卖……”

“没有多的了呀!”

刘富户抓住他衣袖的手一松,无力垂落。

他满脸失魂落魄。

“我爹剩下的日子,估计也就是这两天……”

“今早三更天我就找了亲朋在西市借宿,三更天就跑来排队,这才买到第一瓶酒……”

“明日,估计就没这么好运气了。”

“看来这好酒,我爹是没那个命喝上了……”

不仅是店小二。

就连旁边喝酒的客人,都皆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们听得出来,这刘富户并不是在卖惨。

哪有挨了这么一顿毒打,只为了来买一瓶酒的?

犹豫半晌后。

店小二挠挠头,道:

“你先说说看,是谁抢走了你的酒?”

刘富户长叹一声:

“说了也没用啊……”

“那可是博陵崔氏!”

“那群恶仆说得没错,博陵崔氏,别说你一个店小二了,就是这酒楼的东家亲自来,也不敢做什么的。”

“也罢,也罢。”

“都是命啊……”

博陵崔氏?!

酒楼内的一众客人本来还窃窃私语、打抱不平。

但听到行凶者的来头后,他们便齐齐不敢说话了。

要是自己在背后骂博陵崔氏,被人给听到,传了出去……

怕是要跟这可怜人一样。

被暗下黑手啊!

店小二摇了摇头,道:

“虽然我不能替你做主干什么事……”

“但将他们拉入我们酒楼黑名单,还是能做到的。”

“放心。”

“主家说过,不管是在店内还是店外,因为对酒水动贪念而出手伤人,或是有恶行的,本店此后概不接待。”

“从即日起,我们酒楼不再欢迎博陵崔氏的客人。”

“请诸位客人做个见证,共同监督!”

满场皆静。

客人们互相看了看,心里都极其震惊。

这家酒楼……

难不成还真如坊间传言所说。

是陛下在背后吗?!

否则,若是普通的富贵人家或是达官显贵,无论如何都不会愿意得罪五姓七望这等世家的。

博陵崔氏,更是这七家里头,个顶个的尊贵啊!

………………

送信的信使快马加鞭,来到了西郊大营。

山里。

小木屋。

陆恒在里头美滋滋地喝着茶。

这是他最近自己搞的炒茶,跟外头那些加了葱姜蒜的不一样。

那些,简直就是异端!

外头传来马蹄声和脚步声。

紧接着,信使跟程咬金一起走了进来。

程咬金冲他招招手:

“长安城里送来的信,你酒楼里头的。”

“说是有要紧事。”

“别那么悠哉悠哉了,赶紧看看!”

酒楼?

陆恒坐直了身子,接过信展开看了看。

这封信是李承乾亲自写的。

最近陆恒没法去城里,一直由李承乾和李明玉亲自照看着酒楼。

半晌。

看完信后,陆恒冷笑了一声。

“这就是五姓七望一贯的德行吧。”

“什么东西,先是要买,要是别人不肯卖,他们就直接用抢的。”

“若是连抢都抢不到……”

“就要动手杀人全家了。”

“呵呵。”

“又蠢又坏,说得就是他们!”

程咬金都听得有些懵了。

他顿了顿,先挥手示意那信使先出去等着。

等信使离开。

程咬金才皱眉拿过信,也看了看。

看完后他眉头皱得更紧了。

陆恒瞥他一眼:

“怎么样,我也没骂错吧?”

程咬金放下信,摇头叹息:

“骂得没错,哪怕你把他们骂个狗血淋头都没有问题。”

“但你店里这规矩……是不是有点太过头了?”

“老夫不觉得你给博陵崔氏一个教训这事儿有什么。”

“可是,你终究做的就是这些世家的买卖。”

“平常人又有几个能花十两、几十两银子,来买这个酒?”

“日升,别这么莽撞。”

陆恒默默喝了口茶。

他轻轻摇头,道:

“谁说我要做他们的生意?”

“不缺他们一家。”

“眼界放宽……”

“天下之大,有钱的不仅仅是他们一个博陵崔氏!”

第二百八十二章 送信去边塞 程咬金很疑惑,不知道陆恒究竟是什么意思。

哪怕是放眼天下……

能买得起那“贞观十年春”的人,也还是大大小小的世家。

不然还能有谁?

“那你说说看,还准备卖给谁?”

程咬金也坐下来喝了口陆恒自制的茶水,不由得皱了皱眉:

“啧,你小子真是特立独行。”

“不仅酒跟旁人的不同,就连茶水也什么都不加。”

“没了葱姜蒜和芝麻,哪里还能叫茶叶!”

陆恒很无语。

搞半天,原来自己这个喝清茶的在这里才是异类啊?

他摇摇头,道:

“我离开了这么一段时间,边塞那边有消息吗?”

“王玄策带的人有没有传信回来?”

程咬金一愣。

他不大明白陆恒为什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想了想,程咬金摸着胡子道:

“有消息。”

“就前阵子,王玄策传消息回来说他们已经到了准备埋伏的地方了。”

“使团的人行李辎重很多,所以走得比较慢。”

“怎么,你有什么想法?”

原先的准备是,让王玄策和郑洋他们这些“马匪”摸到敌后去丢炸药,震住吐蕃秀肌肉。

不过陆恒如今倒是有了点别的想法。

他喝了口茶,嘿嘿一笑。

“程伯伯,现在有两条路子摆在你面前。”

“一条,跟我们先前打算的一样,埋伏使团,把他们炸个团灭,放一个人回去震慑吐蕃。”

“至于另一条路嘛……”

“就是让吐蕃人以为大唐想与他们交好。”

“跟他们通商,将这贞观十年春卖给他们,狠狠赚吐蕃一笔。”

“你会选哪一条?”

程咬金眉头紧锁。

钱,谁都想赚。

但问题是,比起赚钱,将吐蕃给用武力手段震慑住,这才更符合他老程的性格。

不论对方是谁。

打他娘的就对了!

“……你就这么缺钱?”

程咬金嘬着牙花子,决定先问清楚情况:

“若是将吐蕃给震住了,他们定然会向大唐称臣朝贡。”

“届时,咱们得到的贡礼,难道不比卖酒来钱来得更快么?”

“想来你也知道,往西域的丝绸之路虽然日益繁华,但商队多,马匪更多。”

“也正是因此,王玄策他们才能扮作马匪去那里。”

“这根本没有任何破绽,因为马匪遍地都是,他们存在也非常合理。”

“若是你打算把酒卖到吐蕃去,那就意味你的商队同样要面临马匪。”

“可得考虑清楚才是!”

“朝廷没那么多人手护送你的商队,区区商队,陛下也不可能同意给你派军队护卫。”

他说得也都是实话。

丝绸之路繁华是真繁华,前朝就已经重开了丝路,但路途遥远,难免会遇到劫匪。

陆恒要是想卖酒到吐蕃去……

那估计得派一支军队随行护送。

“路上安全,倒是不用担心。”

陆恒又喝了口茶,咧嘴道:

“我又不是闲的没事,卖个酒还需要朝廷护送。”

“这样。”

“程伯伯,你先写封信给王玄策,让他们别急着出手杀了吐蕃使团。”

“叫信使带一瓶贞观十年春去,交给他们。”

程咬金愣了:

“你到底想干嘛?”

陆恒将茶杯放到桌案上,满脸单纯。

“我要先刮干净吐蕃的油水,再将他们打下来。”

………………

太极宫。

李承乾过来,正在面见李世民。

李二陛下淡淡道:

“酒楼那边,情形如何了?”

李承乾有些犹豫。

他本来就是想过来告诉自己父皇,酒楼那边出了事。

但现在父皇一问起来……

他倒是有点不大好意思说了。

李二陛下疑惑道:

“有事就说,何必吞吞吐吐的?”

“难不成,酒楼出什么事了?”

迟疑半晌。

李承乾泄气道:

“是博陵崔氏他们……”

“咱们那酒一出,便引来了不少世家抢购,甚至有人抢着花钱买位置来抢。”

“陆恒说这是市场规律,不用管。”

“但博陵崔氏他们坏了规矩。”

“今日卖出去的十瓶酒,基本都被世家给买去了,还有就是京中一些显贵。”

“只有个姓刘的富户,他爹不久于人世,平日里就爱喝点小酒,他就没有卖位置给别人,想着买一瓶好酒回去,让他爹安安心心地走。”

“好不容易第一个抢到酒,回家时却被崔家的恶仆给拦住,非要他手里那瓶。”

“那刘富户不肯卖……结果被毒打了一顿。”

“酒没了,人也鼻青脸肿,来酒楼求店小二再卖一瓶给他。”

“陆恒吩咐过店小二,若有这种事情发生,便将动手之人直接拉入黑名单,意思就是不再允许黑名单里的人进入酒楼,买酒、吃饭都不许。”

“店小二也就这么做了。”

“儿臣当时知道了这件事,便派人送信去了西郊。”

“不过日升写的回信,看起来似乎是完全不在意得罪了博陵崔氏……”

“而且还要给店小二奖励!”

李二陛下都被干沉默了。

他现在终于知道,李承乾刚才为什么如此吞吞吐吐了。

是因为陆恒的方法,实在是太过简单粗暴!

半晌。

李世民沉着脸道:

“世家,倒确实是猖狂至极啊。”

“皇城脚下,长安城里,都敢直接强买强卖。”

“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不敢做的?”

“陆恒那小子脾气向来很硬,这种做法,朕也不意外。”

“罢了。”

“一个博陵崔氏而已,能买多少酒水?”

“拉入那甚黑名单,不卖了便是!”

李承乾再次陷入沉默。

良久。

他才试探着又道:

“可是父皇……”

“日升那意思,好像是说,不卖给世家,也能卖给其余国家的人。”

“他想将这酒卖到吐蕃去。”

闻言。

李世民豁然起身。

“什么?!”

“烈酒珍贵……”

“他竟然还要将其卖给吐蕃人?!”

第二百八十三章 吐蕃有钱得很啊! 李世民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疑惑,赶到了西郊大营旁边的山上。

小木屋中。

此时已经是晚上了。

李二陛下连夜赶到这里来,陆恒也很惊讶。

他倒了杯茶水给李世民:

“父皇,您这般着急,是对今日将博陵崔氏拉入黑名单里也有意见吗?”

李世民瞪眼:

“在你眼里,朕就是这么小气的人?”

“区区一个博陵崔氏,得罪了也就得罪了。”

“反正你小子已经将五姓七望给得罪你个遍,不差这一回两回的!”

这下,陆恒就更疑惑了。

他挠挠头,道:

“若不是因为这个……”

“儿臣实在有点想不明白,您连夜赶到这里是为啥了。”

李世民哑然无语。

看来,这小子根本就没有把卖酒到异国去这件事放在心上,甚至根本就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否则他怎么可能猜不到?

李二陛下深吸一口气,道:

“朕听承乾说,你想将那酒卖到吐蕃去。”

“此事可当真吗?”

陆恒恍然大悟——

搞了半天,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他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对啊,是真的,我就是这么打算的。”

李世民当即急眼:

“你知不知道,酿酒是要耗费大量粮食的?”

“即便你献出了土豆和红薯等物,粮食产量起来了,可那终究不是稻谷、麦粟!”

“陆日升,朕愿意跟着你一起弄酒楼的事情,是因为朝廷如今要免费发放大量的书本,必须要有别的暴利进项才行。”

“可这不代表什么生意都能做啊!”

“你那个烈酒,甚至能防止伤口发炎化脓……”

“若让吐蕃人知道了这等用处,那咱们就是在将重要的战略物资卖给敌国!”

“你明不明白朕在讲什么?!”

陆恒撇了撇嘴:

“谁说我要卖给吐蕃人的,就是咱们现在在长安卖的这种酒了?”

“父皇,您未免也太小看我了吧。”

“普通酒肆都能掺水卖酒,为何我不能?”

李世民愣住。

他是真的有点懵了。

什么意思?

陆恒这臭小子……

是要卖假酒给吐蕃人吗?!

“这,这……”

李二陛下瞠目结舌,半晌才哽出来一句话:

“你这不是在败坏大唐的名声吗!”

陆恒竖起一根手指。

那根手指在李世民面前左右摇晃。

“不不不,陛下,当然不是。”

他悠哉悠哉地捧着茶喝了一口,嘿嘿一笑:

“今日,程伯伯提出的问题在于,若要卖酒给吐蕃,就要经过丝绸之路过去,路上会有许多马匪。”

“程伯伯担心,咱们辛辛苦苦运过去的酒,会直接被马匪给抢走。”

“要防止这种情况发生,必须派一支军队随行护送,才能保证商队的安全。”

“您的问题在于,卖假酒给吐蕃会对大唐形象的影响不好。”

“但是这两个问题,实际上都可以用同一种解决办法。”

李世民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他沉思良久,也始终没想到一个能够两全其美的好法子。

属实有点难为人了!

片刻后。

李二陛下放弃了。

他看向陆恒:

“少跟朕卖关子,有什么屁赶紧放!”

“你到底在打算些什么?”

陆恒指了指自己的西边。

那是吐蕃的方向。

“既然要卖,而且卖的是他们从未有过的琉璃瓶装的酒。”

“那咱们姿态就要放得高一些!”

“儿臣今天白天,已经派人送信去边塞,带着一瓶贞观十年春去找王玄策他们了。”

“您不妨想一想啊……”

“如果派商队去吐蕃那边,路途艰险不说,承担风险的还是咱们自己。”

“可如果,来回往返的都是吐蕃人呢?”

李世民再次愣住。

他怎么想也没能想得通——

为什么陆恒会认为,吐蕃人会愿意自己组建商队,亲自往返长安与逻些。

历经艰难险阻。

只为了带酒回去吗?!

既然想不通,那就不想了。

李二陛下没好气道:

“你继续,说完了再停!”

陆恒慢悠悠地解释道:

“之所以叫人送酒给王玄策他们,是因为他们本来就装扮成了商队的模样,到了地方之后再扮作马匪的。”

“而这支商队,即将与吐蕃使团碰面。”

“父皇,您不觉得这是很好的机会吗?”

“他们完全可以在半路上假装与吐蕃使团偶遇,然后无意间透露出自己有贞观十年春这样的酒,甚至能拿出酒瓶子来给使团看。”

“看过实物之后,难道禄东赞会不心动?”

“这可是讨好他们的赞普,以及那些吐蕃的王公贵族们,最好的礼物了!”

听到这里。

李世民忽然有些回过味儿来了。

他思索片刻,道:

“你的意思是……”

“让王玄策等人引诱使团,甚至直接将那瓶酒卖给禄东赞。”

“等松赞干布得到酒,喝过之后知道了滋味,自然会派人到长安来,再次购买?”

陆恒很赞许地点了点头:

“没错,正是如此!”

那么新的问题又来了。

李世民疑惑道:

“可是,吐蕃又有什么,是值得大唐这么费尽心思要得到的呢?”

“咱们可是天朝上国!”

“吐蕃不过就是个蛮荒之地而已,说难听些,除了那些贵族们,大都是未开化的奴隶。”

“你如此筹谋,图什么?”

陆恒心里叹息。

这不就是时代的局限性吗!

在如今的大唐土著眼里,吐蕃除了牛羊马匹多,奴隶多,别的什么都没有。

但去过布达拉宫的陆恒却很清楚。

吐蕃,有钱得很哪!!!

沉默良久后。

陆恒摇了摇头,道:

“父皇,您或许有所不知……”

“在松赞干布的带领下,吐蕃平定内乱、征服诸羌,早已经开始与诸如泥婆罗等国展开了来往。”

“他们互相买卖,硬通货就是黄金、宝石,但他们内部其实根本就不怎么使用。”

“毕竟咱大唐百姓是百姓,他们那儿的就是奴隶。”

“如今吐蕃手头拥有的金银财宝,都汇聚在了极少数人手中。”

“松赞干布,怕是能用金银砌出一座王宫来!”

第二百八十四章 一脸懵逼的王玄策 大唐边境。

鄯州与吐谷浑交界之处。

戈壁滩上,一队百人的马队正在此处扎营休整。

正是王玄策、郑洋等人!

他们这两天刚到,跟大唐边军表明了身份。

原因有二。

其一,如果不跟唐军沟通好,要是遇到了什么突发状况需要立即逃回大唐境内,恐怕还没等敌人追上,他们就先得被自己人当做敌军砍了。

至于这其二嘛……

主要是因为他们不认识路。

这附近有许多戈壁,没有什么普世意义上的道路,走到哪里,哪里就是路。

满天黄沙,四处是怪石嶙峋。

要是没人指指方向,估计使团还没蹲到,他们就先得因迷路死在这里了。

营地。

这里的昼夜温差极大,白日还算是暖和,可早晚却冷得很。

如今是清晨,众人都围在火堆边上烤火取暖。

“也不知道那狗娘养的吐蕃使团什么时候来……”

“是啊,老子都快冻成狗熊了!”

“别说冻不冻的了,我他娘的是真搞不懂,分明早晚都那么冷,为什么还会被晒得脱皮啊?!”

“……”

抱怨声四起。

王玄策却没吭声。

他知道,这帮家伙在长安城过惯了好日子,骤然一下苦起来,受不住也很正常。

发两句牢骚,也没什么。

但就在这时候。

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王玄策眯起眼睛仔细看着方向——

是从大唐那边来的。

他转头冲自己旁边的郑洋问道:

“你听得出来是几个人吗?”

郑洋耳力目力都极好,天生是个做斥候的好材料。

他侧耳细细听了半晌后,低声道:

“听马蹄……有两匹。”

“但我估计,只有一个人。”

双骑!

这可是不一般的规格……

难道是斥候吗?!

王玄策骤然警惕起来,喝令身周众人道:

“警戒!”

原先还在抱怨的百人同时抽出了自己腰间的佩刀。

再怎么不满,他们也还记得自己的使命。

所有人都绷紧了脑子里的那根弦。

齐刷刷地看向马蹄声的方向!

那马蹄声愈发近了。

等到了跟前,众人才终于松了口气。

来人,穿的是大唐的衣裳。

“哪位是王玄策?”

那人翻身下马,动作利索。

他自我介绍道:

“我自长安而来,是陆驸马派来给王玄策送信的信使。”

“你们扎营的位置,也是边军给我指的。”

“请诸位放心。”

说话的同时,信使从自己怀里掏出了一份信件。

这确实很有说服力。

偌大一片戈壁滩,如果没有边军指路,普通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这么直冲冲的找到他们营地所在。

王玄策上前一步,朝信使拱拱手:

“在下便是。”

信使赶紧把信件递给他,抹了把脸上的灰:

“快看吧,驸马挺着急的,生怕你们已经对使团动手了。”

“还好还好……”

“你们应该还没撞见吐蕃使团吧?”

王玄策当即便是一愣。

虽然还没看信。

但听信使这意思……

似乎,那位陆驸马改变主意了?

他迟疑着点头,表示自己确实还没有埋伏到吐蕃使团。

随即,王玄策展开了手里的书信。

看了半晌。

王玄策震惊地抬起了头:

“这什么意思……”

“我们不是来埋伏吐蕃使团的吗?”

“难不成,还真要当商队?!”

信使摊了摊手:

“在下也属实不知。”

“这信件内容是绝密,除了驸马和您之外,无人知晓。”

王玄策感觉自己人都麻了。

本以为,是出来隐姓埋名、建功立业的。

搞了半天。

还真他娘的要当商队,卖酒给吐蕃人啊!!!

………………

几日后。

禄东赞带着自己麾下的使团,通过了大唐边境鄯州。

这是最后一道关卡。

过了这里,他们就要借道吐谷浑,回到吐蕃了。

“阿帕,吐谷浑跟咱们关系很差……路上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论钦陵骑在马上,有点担忧地看向自己父亲:

“这里算是丝绸之路的一部分。”

“听传言说……马匪似乎一直很多。”

禄东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

他淡淡道:

“两国相战不斩来使,这是汉人的规矩。”

“既然吐谷浑已经向大唐称臣,那他们这种软骨头,想来也会照着大唐的规矩做事。”

“我手中有大唐皇帝亲笔写下的通关文书。”

“使团要是在吐谷浑境内出了事,不管是不是他们指使的,但让咱们出事,就是不给大唐面子。”

“论钦陵,你好歹也是我儿子……”

“怎么竟这般胆小如鼠,瞻前顾后的?”

论钦陵被父亲骂了一顿,顿时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说什么。

出了鄯州,果然如禄东赞所言,一路平安无事。

但进入戈壁之后不久。

使团面前,却突然出现了一队人马。

有个瘦弱少年拦在使团前头,冲他们笑了笑,拱手道:

“敢问诸位,可有多余的水吗?”

第二百八十五章 我用酒跟你们换水喝 这个时代,在戈壁滩上遇见陌生人,那就必须得做好心理准备了。

戈壁里向来人迹罕至。

除了一些定居在这里做过路客生意的极少数人。

那就只有商队,或者是马匪了。

吐蕃使团所有人顿时警觉起来!

禄东赞与论钦陵本来在队伍的中间位置。

听到前面的动静,禄东赞冲旁边的护卫低声问道:

“去看看前面怎么回事。”

护卫领命而去。

不多时,他回来就拱手禀报道:

“有一个少年在前头拦路,说是想跟咱们讨要一些水喝。”

“您看……”

禄东赞皱起了眉头。

作为使团的领队,他当然知道戈壁危险。

尤其,这一块地方,已经不属于大唐的管辖范围了。

已经到了吐谷浑。

他们是来出使大唐的。

除非是在大唐境内出了什么事,否则无论如何,使团出事都怪不到大唐身上去。

半晌。

禄东赞沉声道:

“那你们给他些水喝便是了。”

“使团刚进戈壁滩,人多,物资带得齐整,不缺水喝。”

“在外少惹麻烦。”

“给他个水囊,快些将他打发走,不然谁知道会出什么茬子!”

这是长远之计。

禄东赞是整个使团的负责人,他最大的任务,就是在大唐与吐蕃之间顺利往返,不要有任何问题出现。

听起来简单,但实际上很难。

逻些到长安的路程遥远。

来的时候,若非禄东赞胆大心细,他们怕是已经在大唐西南边境处,遭遇过不少马匪了!

正因为这样的处理方式,使团才得以一个不少地抵达长安城。

但此时。

边上的论钦陵却有些不满了。

他低声嘀咕道:

“一个区区少年,听起来又很弱不禁风的样子……”

“怕他作甚么?”

“马匪也是要挑人的吧。”

“再说了,吐谷浑敢对咱们吐蕃动手,那就得做好灭国的准备!”

“他们明明知道使团要经过这里,还不打好招呼么?”

“哼……”

“水囊在戈壁中如此珍贵,谁知道以后咱们会不会也缺水……”

嘀咕到最后,论钦陵的不满几乎已经摆在脸上了。

他就是很不爽。

凭什么那少年孤身一人拦住他们要水喝,他们就必须得给?

就算是担心有什么埋伏和变故。

将其一刀砍了,也不比给他个水囊要麻烦啊!

戈壁荒漠,最是缺水。

今天他们给出去一袋,谁能预见自己会不会也迷路走偏,在戈壁里头绕圈子?

在这种地方。

一袋水,就等同于一条命!

禄东赞脸色不善地侧头看向他。

“你嘀咕什么?”

“我教出来的儿子,居然是这等斤斤计较、不顾大局之辈吗!”

“你知不知道马匪有多可怕?”

“一刀砍了,说的轻松!”

“光看见那少年瘦弱了,可若是他身后还跟着一大队人马,埋伏在哪片怪石后头呢?!”

“拎清楚些行不行!”

论钦陵瞬间缩着脖子,不敢再说话了。

将儿子骂得狗血淋头之后。

禄东赞余怒未消。

稍微压住脾气后,他转头看向那名护卫:

“你将那个少年带过来,我见一见。”

“若他当真是什么商队里头的,最好是大唐人,咱们吐蕃也能多条路子买大唐的货物。”

护卫领命而去。

片刻后,他果然带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过来了。

禄东赞眯着眼睛看了看。

这少年身上的衣服虽然破旧……

但也能看得出来,那曾是上好的布料制成的。

而少年面对几匹高头大马立在跟前,却也不慌不忙的,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若是寻常马匪。

定然没有这等气度!

禄东赞稍微放下些心来——

对于自己看人的眼光,他还是有数的。

他沉声问道:

“你是找我们讨水喝的,对吗?”

少年拱拱手,一个再明显不过的大唐礼节。

“正是。”

“在下也知道,荒漠之中讨要水喝,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了……”

“所以,若诸位不愿意也没关系。”

“我愿用一瓶酒来换。”

禄东赞这回是真的疑惑了。

有酒喝,就不能拿着玩意儿救救急吗?

非得拿来跟他们换水喝?

还真是奇了怪了!

由于已经在心里确定,这少年多半是个良家出身,不是马匪。

禄东赞也没有跟他没客气。

“敢问为何?”

“据我所知,实在是渴极了,酒水也是能解渴的。”

“若酒量再大些,喝多少都不会醉。”

“你们没必要非得跟我低声下气地讨水吧?”

面对他的质疑声。

少年不卑不亢。

只笑了笑。

他,正是王玄策!

王玄策再次拱了拱手,道:

“阁下所说的酒水,恐怕是市面上那种寡淡无味的吧?”

“实不相瞒,我们商队做的是长久生意。”

“所护送的货物,至少也是要卖到西域来的——吐谷浑自然也有。”

“若当真卖的是那种酒,何必长途跋涉呢?”

“我们这一趟,就只带了一瓶,也就是方才在下说要同您换水的那瓶酒。”

“其珍贵程度……”

“放在戈壁外头的话,或许都够换一座宅院了。”

“如今用来换水,属实是无奈之举。”

“阁下若是愿意,拿二十个水囊来换即可。”

禄东赞都听得愣住了。

开口就要换二十个水囊?

他怎么不去抢啊!

旁边的论钦陵更是直接开口回绝:

“不可能!”

“你那酒水,莫非是银子做的不成?”

“二十个水囊在荒漠中值多少钱,你知不知道啊!”

“扯淡!”

第二百八十六章 这个够不够? 王玄策微笑着,八风不动。

他丝毫不在意那个年轻人在狗叫什么。

很明显,这个吐蕃使团里,做主的人是禄东赞。

也就是那个中年人。

王玄策不动声色地看向他:

“您觉得呢?”

禄东赞皱着眉头,一时间没有说话。

他在认真思考眼前这个少年所言,究竟有几分可信。

半晌。

禄东赞沉声问道:

“你说你的酒值这么多钱,可有什么证据?”

“虽然酒这种玩意儿,不能拿出来喝……”

“但想必你也清楚,二十个水囊,在荒漠之中值多少钱。”

“那是无价的。”

“要换,总得让我们看到价值吧?”

王玄策也不慌张。

他笑了笑,道:

“这自然是可以的,而且也很合理。”

“只不过,你们人如此之多……”

“我也不可能在这里,当着你们的面就将其掏出来,否则若是被劫财灭口怎么办?”

禄东赞审视着他:

“那你要如何?”

王玄策气定神闲地一指。

手指着自己身后,西南边的方向。

“我商队的人都在那边。”

“你们要是放心呢,可以随我一起去我们暂时搭起来的营地。”

“若不放心,且容我回去喊他们过来,就在这里验货交易。”

“两种都可以,随您选。”

禄东赞对这少年的怀疑倒是越来越少了。

这确实像是个正经做生意的模样。

两边都考虑到,光明磊落,也算周全。

只不过,或许是因为太年轻,说话做事都不圆滑,所以显得他不太讨喜。

沉吟片刻后。

出于对使团安全的考量,禄东赞还是道:

“抱歉,我可以冒险,但不能让我的部下陪着我一起冒险。”

“还请阁下将你的人喊过来,在此处查验吧。”

王玄策很爽快地点了点头:

“好。”

“劳烦诸位在此等我几刻功夫,在下去去就回!”

………………

营地内。

这是他们驻扎的一处山洞。

耳力和目力最好的郑洋一直守在洞口。

周围的人都死死盯着他的表情。

忽然间。

郑洋的耳朵动了起来,像个天线般伸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声音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得见。

他脸上的表情也郑重了几分。

目光投向天际线上的某个位置。

正午阳光耀眼,他却眯起眼睛看得认真。

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打扰了郑洋。

半晌。

郑洋豁然起身,道:

“走走走,去接他。”

“玄策一个人回来了!”

闻言,所有人没有丝毫犹豫,跟着他起身往外走去。

之前来送信的信使,也并未返程。

他跟着众人一起出去。

果不其然。

在众人纵马出去一刻钟后,他们看到了特意打扮得落魄的王玄策。

“玄策,怎么样?”

郑洋策马到他身边,匆匆翻身下去:

“见到使团了吗?”

“他们应该就是在这个时候到的。”

王玄策笑着点了点头。

“见到了。”

………………

使团这边。

等那少年离开之后,论钦陵终于敢放开说话了。

他很是不解地看向自己父亲。

“阿帕,您为何要答应他啊?”

“那可是二十个水囊!”

“咱们使团总共就只有一百多个水囊,起码要供几十个人喝两天功夫。”

“先前在大唐边境问过了……”

“这片戈壁滩,最少得走两天一夜才能出去。”

“而且出去之后,也是到吐谷浑的一个小镇子上。”

“就这,还根本没算上绕路、迷路之类的时间。”

“若给出去二十个水囊,咱们就彻底没了容错的机会。”

“您平日不会如此冒险的!”

在荒漠中行走,多一个水囊就多了一条命。

论钦陵实在很难理解自己父亲,为什么突然一下就变得这么激进了。

禄东赞瞥他一眼。

“你懂什么?”

“那少年讲话做事自有一番气度,想来也不是什么普通出身。”

“他们是个商队。”

“从大唐出来,货物远销西域……”

“商队里头卖的货物,少不得有什么茶叶、丝绸。”

“这些货物,正是我吐蕃现在需要的。”

“他们能卖,我们要卖,多个路子何乐而不为?”

“至于那劳什子酒,倒是其次了。”

“我最主要的,就是想跟他们结个善缘!”

“无论跟不跟他们换那酒,水囊给几个出去也是无妨。”

“论钦陵……”

“做使臣的,不能如此小家子气。”

“要为大局考虑,明白了吗?”

论钦陵都被说得无话可说了。

要说讲道理,他无论如何都是讲不过自己父亲的。

但实际上……

论钦陵心里并不服气。

在他看来,什么格局什么考虑,都比不上使团安安全全地回到吐蕃重要。

把水囊给出去哪怕一个,他都心疼得想杀人!

正沉默间。

远处忽然传来了马蹄声。

那是一大队人马。

禄东赞微微挑起眉头:

“这声势,听起来有近百人了。”

论钦陵瞬间警觉起来:

“阿帕,一个商队能有百人?”

“他们肯定有问题!”

“那少年说他们这次要护送的货物只有一瓶酒……”

“区区一瓶酒,哪里能用得上这么多人马?!”

禄东赞也沉默下来。

他们周围。

吐蕃使团的护卫们,也随着远处这群人马的到来,而提高了警惕。

手中紧紧握着自己腰间的弯刀。

半晌。

人马转眼到了跟前。

王玄策翻身下马,手里拿着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包裹。

他走到禄东赞的马前面。

默不作声地,打开了那个包裹。

阳光闪耀。

照得那包袱里头的东西闪闪发光。

“阁下看看……”

“这个,可够换二十个水囊吗?”

第二百八十七章 欲擒故纵 不只是禄东赞,使团里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难以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东西。

这是……

一只晶莹剔透的琉璃瓶!!!

琉璃难得。

如此大件的、品相完美的琉璃瓶,更是可遇不可求!

尽管吐蕃是个唐人眼里的蛮荒之地。

但他们也是知道什么东西珍贵的。

这个琉璃瓶若是买回去……

使团出使大唐请求和亲的任务没完成,或许会被责罚几句。

但将这瓶酒带回逻些。

必然能讨到赞普的欢心!

禄东赞盯着那瓶酒,眼睛都发绿了。

他咽了口唾沫:

“此酒,是你们从大唐带来的?”

“哪里带的?”

王玄策脸上仍旧是那副微笑。

但如今,在吐蕃使团众人眼中,这笑容不再让人看着不爽了。

少年的笑脸,简直让人如沐春风啊!

王玄策微笑道:

“此等珍奇物品,除了长安有,别无他处。”

禄东赞当即反驳道:

“不可能!”

“我等是才从长安到这里的。”

“若是有这等奇物,我们怎会不知?”

“绝无可能!”

王玄策歪着头问:

“那敢问阁下,你们是什么时候从长安出发的?”

“我们商队可是一个多月以前就走了,而且轻车简从。”

“正是为了护送这酒走。”

“西域诸国,有不少富商和王公。”

“长安城里刚刚出现了这种酒没有多久,我等必定要赶紧往外找到买家,第一个卖的自然是最赚的。”

“只要能找个合适、长久的卖家,往后就能一次性多囤点货再往外卖。”

“这样既方便了许多,也省时省力嘛。”

“谁愿意大老远的跑一趟,只为了能卖区区一瓶酒呢?”

“您说,是这个道理吧。”

越听,禄东赞的眼睛就越亮。

听这少年的意思……

这种酒,才刚在长安城出现没多久。

或许他们使团刚离开就出现了。

而这帮商队,就是为了能迅速抓住机会,所以没有做多少准备就匆匆出发了。

甚至,很可能正是因为太过匆忙,没有时间找向导……

商队才会在戈壁滩上迷失方向!

顺着这个思路想。

禄东赞越来越觉得想得很有道理。

逻辑很通顺啊!

他从头到尾,目光就没离开过王玄策手里的那个瓶子。

“小兄弟,你说这里头是酒……”

“不知,能用琉璃瓶装的,会是何等样的酒啊?”

“老夫看着这里头,倒有些像是水了。”

禄东赞会这么问也很正常。

毕竟这年头的酒基本上都是黄酒、绿蚁酒。

总之不管是什么,都是有颜色的。

而琉璃瓶晶莹剔透。

里面的酒水清清楚楚,是纯透明的。

也难怪他怀疑了。

不过,王玄策丝毫不慌。

他指了指手里的瓶子,笑道:

“阁下,这上头有木塞,不过你可以凑近了闻一闻。”

“闻到味道,你就明白了。”

王玄策伸手将酒瓶子递过去。

禄东赞也没犹豫,直接翻身下马,准备凑近了闻闻看。

旁边。

同在马上的论钦陵有些担忧地扯住他:

“阿帕,你这……不安全吧?”

他担心的也很简单。

万一这酒,或者酒瓶子有毒呢?

万一这群人就是为了杀禄东赞来的呢?

禄东赞一巴掌把他手拍开。

“哪有那么多安不安全的,你以为全天下都知道我是谁吗?”

“让开!”

“此事事关重大,你懂个屁!”

他没搭理论钦陵的阻拦。

径直下马。

脑袋一伸,就凑到了酒瓶边上去嗅闻!

禄东赞的鼻尖微微耸动。

尽管有木塞防止酒精蒸发,可透过被酒浸过的木塞,也有酒味。

他闻到了。

极其浓烈……闻所未闻的味道!

“好香的酒!”

禄东赞震惊地看着眼前的酒瓶,目光愈发炙热起来。

他很想拿到手里细看。

但也知道,这不合规矩。

犹豫了半晌,禄东赞小心翼翼道:

“这酒,醉人么?”

王玄策脸上的微笑变成了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

“阁下此言倒是稀奇!”

“我手里这酒,别说是寻常酒水了,哪怕是你喝过最烈的酒,也远不及他!”

“寒冬腊月,喝一口便能暖和全身。”

“炎炎三伏,抿一嘴就会遍体冒汗!”

“你说,这酒醉不醉人?”

“千杯不醉的来了,都得一杯倒!”

禄东赞终于忍不住了。

他目光炽热地盯着那瓶酒:

“我们换,换!”

“二十个水囊而已,这便换了!”

“不过还有件事……”

“小兄弟,方才你说,你们此次出行的主要目的,是想找个稳定长久的买家,往后方便一次性多囤些货卖出……”

“你觉得我怎么样?”

王玄策像是没想到这个发展似的,愣了下。

“还没请教,阁下是……”

禄东赞露出一个自信且骄傲的笑容。

“我乃吐蕃使团的使节,噶尔·东赞,你可以叫我禄东赞。”

“若是与我合作……”

“小兄弟,你的商队,就是与我吐蕃王室合作了!”

他本以为放出名头之后,这少年定然会对自己这个大财主纳头便拜。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

王玄策却皱起了眉头。

“且不论你身份是真是假……”

“你是使节,没有你们吐蕃赞普的同意,这种事,难道就能直接做主么?”

“更何况,相对于西域各国,去吐蕃的路上也艰险了些。那气障就能把人活活的憋死!”

“这买卖怕是难做啊……”

“唉,反正等换到了水,我们也要直接回程了。”

“等以后我们有机会去到吐蕃再说吧。”

他摇摇头,将酒瓶举在半空:

“先换了水囊再说。”

禄东赞愣在原地。

半晌。

他才震惊道:

“你不愿意?!”

“你知不知道你拒绝了什么?!”

“即便我不能做主,由我来同赞普提起这件事,他答应的可能性也极大!”

“区区一个商队,能与吐蕃王室直接通商,这是你们的荣幸!”

王玄策看起来很是无奈。

“这位……使节。”

“在你看来,或许这很重要。”

“但是在我这里,如今一切都没有一个水囊更值钱。”

“您若实在想要商量,可以先回去同你们赞普沟通明白。”

“等我们回到长安之后,再派人过来商讨合作事宜。”

“如此一来,大家都方便嘛!”

第二百八十八章 这叫策略 王玄策等人成功换到了二十个水囊,钓到了大鱼。

禄东赞成功用二十个水囊,换到了一个琉璃瓶装着的好酒。

双方都十分满意。

离开时,禄东赞还十分依依不舍。

他拉着少年,道:

“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等我回了吐蕃,同赞普说明此事时,得告诉他阁下的名讳。”

“此后派人前往长安时,也好寻得到你们。”

王玄策笑着摆了摆手:

“无需寻找。”

“你们是使团,到了长安城,我们自然听得到消息。”

“届时,会有人去鸿胪寺安排的客栈找你们的。”

闻言,禄东赞心里的猜测愈发确定——

眼前这支商队,来历一定非同寻常!

尽管使团去长安,不可能隐瞒行踪偷偷入境。

但这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知道的事。

能在第一时间准确得知外国使团进入长安……

这商队背后。

定然有大唐朝廷的重臣!

说不定,这少年不愿意说出自己身份,也是出于对身后之人的忌惮和保护!

思及此处。

禄东赞脸上的笑容显得更加真诚了几分。

“好说,好说!”

“既然阁下如此有信心,那么我也就不多问了。”

他学着唐人的礼节,拱拱手道:

“使团还急着回逻些复命呢。”

“这便告辞了!”

王玄策脸上的笑容就如一张面具似的,不论听到什么事情,都那么波澜不惊。

他同样笑着拱手:

“好,慢走!”

吐蕃使团的马车队伍浩浩荡荡离开了这里。

戈壁滩上,又只剩下了王玄策率领的近百人。

等他们离开后。

郑洋有些不解地凑到了王玄策身边。

“玄策兄,你为何不多跟他们要点金银财宝?”

“陆驸马是想让咱们跟吐蕃人做买卖……”

“咱们本来就不缺水喝,要水干嘛?”

听他问起,之前那个送信来的信使也很感兴趣地凑了过来。

不少人都围着王玄策,想听他解释解释。

王玄策也没有怯场。

他指着自己脚下的黄沙荒漠,道:

“诸位觉得,在戈壁滩上,还有什么是比水更值钱的?”

“照咱们的说法,千里迢迢只为了护送一瓶酒,要带到西域诸国去拿个高价……”

“又为何会突然改变主意,要在半路上突然变卖掉唯一的值钱玩意儿呢?”

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沉默。

王玄策笑了起来。

但现在的笑,却比方才在禄东赞面前的,要真挚许多了。

他侃侃而谈道:

“所以,只能是要换水,而且这量既能让吐蕃人肉疼、担心,也不能太过分,还要合理。”

“咱们这近百人的队伍在戈壁滩迷了路。”

“如若不多换些水囊,怎么能坚持着找到路走出去呢?”

“二十个,这数字非常合理。”

“算五个人喝一个水囊,省着点喝,也能坚持上一天一夜了。”

“他们刚从大唐过来,很清楚这里距离大唐边境最近的城镇有多远。”

“最多也就是一日的脚程,而且咱们还有马匹。”

“多要了他们不会同意,少要了又惹人怀疑。”

“这叫策略!”

“至于金银珠宝嘛……”

“命都快没了,要那玩意做什么?”

“别忘了,正如方才我同禄东赞说得一样,驸马也是这个意思。”

“此行最重要的目的,还是要与吐蕃人混个脸熟,给他们埋个引子。”

“驸马说,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今日他们少付的银子……”

“往后,驸马会加倍收回去!”

………………

此时此刻。

长安城。

小兕子酒楼很是热闹。

但这热闹,却不是因为客人多。

而是有人来闹事了!

大清早,酒楼门口排起长龙。

队伍里头有想卖位置出去的平民百姓,也有想要抢到原价酒水之后,高价卖出去的家伙。

当然,过来排队抢酒的世家仆役也不在少数。

博陵崔氏的人也在其中。

排队之人,正是先前带人去抢了刘富户酒,还嚣张跋扈放出狂言的那个恶仆头子。

他也被赐姓为崔,叫做崔三。

崔三是第一次来排队。

春寒料峭,如今的天还有些冷,尤其是早晚之间。

他揣着手好不耐烦。

但幸好,在无数次排队失败之后……

今日他来得早,排到了前十名。

酒楼开门后,酒卖得很快,不一会儿就轮到了他。

门口卖酒的伙计打量了他一眼,问道:

“先前没见过你……第一次排队买酒是吧?”

崔三点了点头。

伙计冲他扬了扬自己手里的那张纸,道:

“那得跟你说一声,我们酒楼有个规矩。”

“凡是来买这种限量销售的酒,都得登记你的姓名和籍贯,若是仆役代买,则要登记主家。”

“劳烦告知一下。”

崔三愣了片刻,也没在意。

他很爽快地开口道:

“我叫崔三。”

只说了个名字,眼前那伙计写字的手就顿住了。

伙计抬头看了看他,表情古怪:

“籍贯,或是仆役代买?”

崔三略有些自豪,道:

“我乃博陵崔氏的仆役,替主家来买的。”

伙计当场把手里的笔给放下了。

他脸色瞬间冷漠,冲崔三挥了挥手:

“不好意思,博陵崔氏的,我们酒楼惹不起,恕不接待。”

“还请回吧。”

崔三人都懵了。

什么意思?

博陵崔氏的不让买酒?

他急眼了,当即嚷嚷起来:

“你们这酒楼,真是不知好歹!”

“我博陵崔氏的难不成不配买你家的酒么!”

“五姓七望,你这小子知不知道?”

“小心走夜路被揍啊!”

伙计一脸平静:

“我是太监,晚上住在东宫。”

“你们博陵崔氏若真有本事,就来东宫揍我。”

“还有……”

“博陵崔氏恶意抢劫别人买到的酒,已经被拉入本店黑名单。”

“请回,否则我们就要强制带你离开这里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犯了众怒! 排队的人很多,大家都在看热闹。

能来这儿排着队买酒,除开那些想以此赚钱的普通百姓,大多数人还是勋贵之家的。

要么是仆役,要么干脆就是府里少爷亲自来买。

后者呢,就纯粹是想来酒楼混个眼熟。

顺便看看能不能给酒楼伙计塞上点好处什么的。

主家塞钱和仆役来塞钱,那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这多能表达自己对“贞观十年春”的喜好啊?

很有诚意啊!

而这样的人,还特地给酒楼伙计塞好处……

下次要是有余量,能不多照顾些吗?

也正是因此。

酒楼门口看热闹的人群里,还有不少世家和勋贵子弟。

“啧啧啧,先前还觉得不大可能……但如今看来,博陵崔氏是真的被拉入那劳什子黑名单了?”

“是了。据说,他们抢了别人好不容易买来的酒,那还是人家给自己只剩一口气的老爷子买的。”

“这么缺德的吗?!”

“那不然酒楼为啥把博陵崔氏拉入黑名单!”

“还真硬气……我家要是做生意,定然不敢这么干。”

“诶,早就有传言,说酒楼虽然是那个姓陆的驸马所开,但实际上背后却是皇家。”

“我之前也不怎么信的,但除了皇室,谁能有这般胆量?”

“以后可得小心着点……”

“……”

纷纷的议论声传到崔三耳朵里。

弄得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紫。

身为博陵崔氏仆役里头的老大……

他以前哪里受过这等憋屈!

当着面,这帮人都能如此议论。

事情若是传出去。

还不知会被人在背后说成什么样呢!

崔三忍无可忍。

“抢一个普通百姓的酒又如何?”

“老子又不是没给他扔银子!”

他当即一拍酒楼伙计面前的柜子,怒道:

“你可知我博陵崔氏是什么来头!”

“连我家都敢不卖……”

“疯了不成吗?!”

崔三也没胡说八道,他当时确实是扔了十两银子在地上。

算不上抢,只能说是强买强卖而已。

这也是他们一贯的办事规矩。

可以豪横不讲理,但是不能犯了唐律。

若非如此。

被抢的那人去告官,对家里名声可不好听。

但即便崔三的态度这般强硬。

酒楼伙计也仍旧不为所动。

“不管你是博陵崔氏还是旁的什么世家,这都与我无关。”

“我是太子从东宫派来这里做事的。”

“东宫不管这里的事情,我只听酒楼主家安排。”

“阁下,请回吧。”

“你再怎么闹,酒楼也不会卖你的。别白费力气了。”

博陵崔氏强硬。

这身为酒楼伙计、实为东宫太监的,更是硬气!

崔三气得面色发紫。

他憋了半天。

实在是憋不住这口气。

砰!

崔三一脚就踹翻了伙计面前那只当做写字台的柜子!

这柜子不翻还好。

刚被踹翻。

哗啦啦——

一阵乒乓作响的声音传来。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原来,今日要卖的酒水,全都放在那柜子里头。

不多不少。

除了在崔三前头卖出的三瓶酒外。

正好碎了七瓶。

剩下要卖的“贞观十年春”……

全他娘的摔没了!

场面一度死寂。

良久。

崔三身后一人骤然暴起。

一拳头直接砸在了他后脑勺上!

动手之人看起来很年轻,衣着华贵,显然是个主家身份而非仆役。

年轻人有力气。

只一拳,崔三就被捶得踉踉跄跄,捂着后脑勺连连后退。

他愕然回头看向那年轻人:

“你……你敢打我?!”

“我可是博陵崔氏的人!”

年轻人甩了甩拳头,冷笑道:

“一个仆役,也敢自称博陵崔氏的人?”

“告诉你。”

“就算是你家少爷来了,今日也不会跟我吵。”

“我乃范阳卢氏,卢承礼。”

“你叫什么叫!”

崔三梗着脖子想说什么,但又不敢再骂了。

范阳卢氏并不比博陵崔氏要差多少。

卢承礼这人,崔三也是多少有所耳闻的。

他出自范阳卢氏北祖大房,父亲是范阳郡公卢赤松,哥哥是尚书左丞卢承庆。

出身不凡,家世显赫。

最重要的是,此人脾气很暴,揍自己一顿是再正常不过了。

而他崔三,只是区区的一个崔家仆役。

卢承礼盯着崔三。

眼中是满满的不屑。

“再横啊?怎么不横了?”

“这大冷天的,老子亲自来这儿辛辛苦苦排了一个时辰的队,从来没受过这种罪。”

“眼见着好不容易要排上……”

“你他娘的一脚,全给摔碎了!”

“赔钱!”

“不仅要赔酒楼的酒钱,后面所有排队的人,你也得给老子赔钱!”

崔三好歹也是博陵崔氏恶仆,手头是有些余钱的。

但他总共摔碎了七瓶酒。

只算卖价,这里就已经是七十两银子了。

后头排队的那些人里,如卢承礼这样身份的,估计也不在少数。

这若要赔……

那得赔多少啊?!

崔三也不再梗着脖子了。

他有些犯怂地摇了摇头。

“我,我赔不起。”

“而且哪有赔你们钱的道理?”

“我赔钱给店家不就行了吗!”

“七十两,我还是能拿出来的!”

卢承礼冷笑连连,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

“你现在知道讲道理了?”

“强买强卖的时候怎么不跟人讲道理!”

“少说废话。”

“后头排队的一人给五十两银子。”

“老子告诉你,今日要是不赔,你他娘的就给老子拿命抵!”

崔三心惊胆战地在心里算。

七瓶酒是七十两,要赔给店家。

自己不能买酒,这个名额也就不能算在内。

还要算上这后头七个人。

一人五十两……

那就是三百五十两。

总共四百多两银子。

把他卖了也赔不起啊!!!

崔三疯狂摇头:

“我没钱,没钱!”

卢承礼狞笑着撸起袖子,大步上前。

“好好好。”

“没钱是吧?”

“老子揍死你!”

第二百九十章 我要下山! 酒楼那边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但仍旧没有一个管事的出来说话。

因为不论是李承乾还是李明玉,他们现在都并不在长安城内。

而是赶到了西郊大营附近。

陆恒把他们叫过来的。

小木屋里。

看着自家丈夫的生活环境,李明玉难免有些心疼起来了。

她低声劝道:

“夫君,实在不行,咱们就回陆宅去住着吧?”

“虽然如今长安的局面,还是不大适合你出面……”

“不过在郊外,应当也没几个人能发现端倪。”

“再说了,我若亲自去求求父皇,让他给几百人的卫队在外看护,他也一定会同意的。”

“你非要住在这里作甚呀!”

见她关心自己,陆恒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笑得跟个二傻子一样,见牙不见眼的。

李明玉恼了:

“我管你死活,你笑什么!”

陆恒赶紧举手投降:

“我错了我错了,娘子,其实我今日叫你们来,就是准备从这里出去的。”

一听这话。

不仅是李明玉,在场其他人也都精神一振!

不是别的。

现在在这间屋子里头的人,除了李明玉、李承乾兄妹之外,还有就是孙思邈和武照了。

后两人自从来了长安,就基本呆在山里没出去过。

孙思邈还好,以前行医云游,风餐露宿惯了的,住小木屋倒也没什么。

但这就苦了武照啊!

最近这一个月以来,她每天除了跟着陆恒学习一些理工、数学方面的知识,就是跟着孙思邈顺便学学医术。

噢,还得帮这两个大男人洗衣做饭。

尽管事情多是他们三人一起做的,但武照毕竟还不到十四岁,又是国公千金,即使后来落魄了也没有做过粗活。

她没有喊苦喊累。

不过,既然能下山过得舒服点,谁会不愿意呢?

武照那双美眸闪亮亮的,盯着陆恒一眨不眨。

“老师……咱们真的要下山了吗?”

“您不会是在骗人吧?”

陆恒摆摆手:

“我骗你们干什么!”

“喏,洛阳刚来的信件,舅舅说刚又在洛阳郊外找到了一处更大的石英产地。”

“他已经找到信得过的工匠们过去,将那块地买了下来,作坊也都已经弄好了。”

“两个作坊同时开工。”

“如此一来,琉璃瓶的产量就会大大提高。”

几人面面相觑。

洛阳的作坊产量提高,跟长安有什么关系?

难道琉璃瓶多了,世家就会忘记陆恒先前的所作所为,跟他们握手言和了?

且不说这里头有没有逻辑。

哪怕陆恒答应,陛下也不会答应啊!

都已经准备好要对五姓七望动手,而且也付出了确实行动。

这会儿陆恒突然退缩……

第一个要宰了他的,就是李二陛下!

半晌。

武照有些怯生生地问道:

“然后呢?”

陆恒笑着对妻子招手,道:

“玉儿,你过来。”

李明玉一头雾水地走过去。

就见陆恒啪的一下。

将一个酒瓶模样的铁器给放在了桌案之上。

他笑道:

“这是模具。”

“有了这玩意儿,作坊一天能产出数百上千个琉璃瓶,那都不是问题。”

“如今最缺少的物件,不是瓶子。”

“反倒是酒了。”

“陛下那里,是不许我从国库里头掏粮食出来酿酒的。”

“但是咱们也不必霍霍国库。”

“只要找到那帮子世家,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借粮食给我,就可以了。”

“今年借他个几万石。”

“过两年,咱们直接用酒还。”

“你觉得他们会不会答应?”

李明玉回头看了哥哥一眼,兄妹二人眼中是一样的震惊。

他们最近都住在长安城。

自然知道,这“贞观”系列的酒,在长安有多么火爆!

尤其是那些世家。

何止五姓七望。

其余的二三流世家,甚至那些略有薄产的小康之家,都对此趋之若鹜!

哪怕五姓七望跟陆恒有仇……

总不至于,所有世家都跟他有深仇大恨吧?

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贞观酒,那就是比财神爷来钱还快的东西!

李承乾愕然道:

“那么,你是想带着世家一起赚钱了?”

“父皇恐怕不会同意吧……”

陆恒再次笑着摇了摇头。

他敲击着那个生铁铸成的玻璃模具。

脸上是坏笑。

说出来的话,却比那笑容更坏几分。

“世家想要害我,我怎么可能带着他们赚钱?”

“放心吧。”

“这酒,贵就贵在供需市场的不平衡。”

“就算是我手里一天能产出一千瓶的酒,也不可能在一口气都给放到市场上去。”

“得慢慢来。”

“洛阳运过来一批,我就扣下一部分,只卖一半出去。”

“剩下的,囤在手里就好。”

“你们是不是都忘记了,边塞还有个王玄策啊?”

此言一出,李承乾当场愣住。

他倒是很清楚,前些日子,陆恒才又派人送信去了边关给王玄策。

但这两件事有关系吗?

李承乾迟疑道:

“难道,剩下的那些酒,你打算都卖给吐蕃?”

陆恒点了点头:

“孺子可教也。”

“没错。”

“就是要卖给吐蕃人。”

“而且,是要让他们知道,长安城里已经抢成了什么样的基础上,一口气卖给他们几千瓶酒!”

所有人面面相觑。

他们都不明白,陆恒究竟想要做什么。

而且越听解释,反而就越迷糊了。

见状。

陆恒叹息着摇了摇头。

“算了,这个等以后我讲课的时候,你们都来听一听吧,权当案例分析了。”

“回到正题来——”

“我要下山。”

“高明兄,你这就去找父皇说一声吧,护卫什么的都不必了。”

“下山之后第一件事,咱们就去找人借粮食。”

“只要跟我绑在一起的人足够多。”

“老子倒是想看看,五姓七望有没有那个能量,敢跟长安所有勋贵和世家掰掰腕子!”

第二百九十一章 憨子重出江湖 一行人,乘着两辆马车,气势汹汹地从西郊大营出发了。

出发之时,程咬金还在大营门口看稀奇。

他喊住陆恒,道:

“小子,你要出去了?”

“陛下知不知道这事儿啊!”

陆恒冲他摆手:

“是要出去没错。”

“不过,父皇他老人家还不知道呢,您也别说秃噜嘴了。”

“我今日会亲自去一趟皇宫,跟他说清楚的!”

程咬金愕然。

这都没有跟陛下通过气儿……

就要下山出门啦?

在山里窝着是陆恒的主意,下山也是他说了算。

这小子,把陛下放哪里了?

他挠着头,正想劝两句。

结果就见那两辆马车风驰电掣般离开了大营门口。

头都不带回的!

程咬金:……

跑得可真快啊。

啧。

他摇着头,叹息道:

“看来,长安城里又要有风浪喽!”

………………

小兕子酒楼,门口。

这里的风波还未停歇。

尽管之前崔三哐啷一脚,把剩余的七瓶“贞观”酒都给踢了个稀巴烂,不占理的人是他。

但博陵崔氏的人出门办事,肯定不会形单影只的。

跟崔三一起来的仆役们并不少。

见自己老大被卢承礼这般当众殴打辱骂,小弟们也忍不了了。

他们从人群中冲出来,指着卢承礼的鼻子就怒道:

“你做什么,如此得理不饶人?”

“对啊,不就是碰洒了酒吗!要多少贯钱、多少两银子,原价赔给店家就行了,哪里还有赔钱给你们的道理?!”

“这是讹诈!!!”

“没错,你这就是想讹钱!”

卢承礼脾气很坏,是个实打实的暴躁老哥。

不过他平时也不怎么仗势欺人。

主要还是考虑到家族名声的缘故。

他走在外头,代表的就是范阳卢氏北祖大房,也代表着家中父兄。

所以一般来说……

卢承礼是很少做什么出格之事的。

跟勋贵子弟们逞勇斗狠除外——那不叫出格,是京中世家子的常态。

但如今。

人都已经蹬鼻子上脸到这个程度。

卢承礼也没必要忍着了。

他冷眼看着面前这群博陵崔氏的仆役,眼中的不屑、冷笑与怒火愈发浓厚。

“好好好……”

“这就是博陵崔氏的家教啊,我今日可真是开眼了!”

卢承礼转头对人群同样喊了一声:

“来人!”

霎时间。

比崔三手下更多的仆役冲了出来。

全数是范阳卢氏的护院。

个个身强力壮,尽是从小培养起的青壮家仆!

卢承礼狞笑着冲仆役们挥手:

“给老子打。”

“不必害怕出人命!”

“若有差错,本公子出钱,替你们家人养老送终!”

他是卢府二公子,父亲早逝,家中只有长兄,本就被宠爱惯了。

府上的人也知道自家少爷的脾气。

性子是爆了点,但他说到做到,绝不食言。

尤其,今天是博陵崔氏的仆役先惹事。

一群仆役,居然踩到了自家少爷的头上来!

卢府众人登时一拥而上。

他们怒吼道:

“杀!”

“把这帮狗娘养的杂种杀干净!”

“为少爷出气!”

“杀!”

只眨眼的功夫。

一帮人竟就扭打作了一团。

出门时只准备买酒,双方都没有带武器。

于是竟然贴身肉搏了起来!

酒楼门口。

两边加起来有近百人的队伍扭打在一起,场面极其混乱。

旁边的普通百姓们退远了些,但都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站得远远的看起了热闹。

那酒楼伙计脸上也没有多少波动。

他只是在闹事一开始时,吩咐了左右几句什么,就站在原地看他们打架。

反正这么多人都亲眼看到了,是崔三动手将酒瓶给打碎的。

而且这家伙也摆明了身份。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人若是跑了,他们只管去崔府上门要赔偿就是了。

根本不怕!

正此时。

西市,不远处传来了马蹄声。

两匹骏马拉着马车,迅速朝酒楼门口驶来。

车轮声越来越近,似乎根本没有减速的打算,吓得边上看热闹的人都自动让开了一条道。

“吁——”

两个马夫齐齐拉住缰绳。

马蹄,距离最近的火并的人,只有一步之遥。

卢承礼拧起眉头,看向那马夫:

“哪家的,如此不懂规矩!”

“撞死个平民百姓也就算了……”

“这西市里头,处处都是显贵,你们就不怕撞到了惹不起的人吗?!”

两个马夫都并不言语。

他们肌肉虬结,肤色黝黑,身材也是高大壮硕。

一看就不是普通马夫。

卢承礼心下疑惑——

如此临危不惧,不卑不亢……难道是什么退伍的老卒?

到底是哪家的人啊?

正猜测时。

马车的车帘被掀了开来。

两个年轻人从车上跳下,车里似乎还有其他人,但都没有动。

看清楚那两人的面容之时。

卢承礼当即脸色就变了。

他指着其中一人,满脸惊愕道:

“陆恒……你是陆恒?!”

陆恒笑着点点头,权当回答了。

而后。

他慢悠悠走到仍旧扭打在一团的人中间。

抬起脚。

砰的一下!

直接用一记势大力沉的窝心脚,把其中一个给踹得倒飞出去一两米远!

“听说博陵崔氏的人在闹事啊。”

陆恒收回脚,看着被自己踹飞那个人。

正是崔三!

陆恒笑眯眯地蹲下来,拎着崔三的衣领子。

“我本来是想进城做点正经事的。”

“谁知道,还没来得及,就听说你跑到酒楼门口闹事了。”

“加上先前你对那刘富户强买强卖……”

“已经是第二回了。”

“不会真以为我们酒楼是好欺负的吧?”

他伸出另一只手,狠狠拍了拍崔三的脸颊:

而后,陆恒磨着后槽牙轻声细语道:

“回去告诉你们主子……”

“他们不都叫我陆憨子吗?”

“现在,老子回来了。”

“叫他们做好被收拾的准备。”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