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离歌》 第一章 天上掉下个白馥美 人群熙熙攘攘的安陵主道上,有一座很有名的酒楼,叫醉翁居。 它之所以有名,完全是因为这里的老板娘,生得貌美如花,却是出了名的爱钱,可是没办法,谁让她长得漂亮呢,有的是人愿意在这里掏钱,即便是这里的东西会比别处贵,也总会有源源不断的客人往来。 此时,几个官兵模样的人走进了酒楼,直接站在了柜台前,看着柜台后低头算账的女子。 “你叫什么名字?” “阿美,”柜台后的人忙着记账,头都没抬,简短地吐出两个字之后又小声嘀咕着,“找人姑娘搭讪还这种语气……” 领头的显得有些不耐烦了,一掌拍在柜台上,拔高了声调,“可是白馥美?” 柜台后的女子很不耐烦地放下账本,皱起秀眉,抬起那张倾人国的面庞,很是不耐地看着那人,“都知道了还问!” 阿美倒是没想到来的居然是几个官兵,一想想,自己好像也没犯什么事儿,就放下心,继而低下头继续忙活。 那几个兵显然是新来的,如今的阿美在安陵城混的风生水起,提起白馥美可能知道的人并不多,但说起醉翁居老板娘,那还真是无人不知了。 看到阿美那绝美的模样,几人有些愣神。 好在那个领头的还记得自己有任务在身,很快就回过神,朝身后招了招手,说话毫不拖泥带水,“带走!” 阿美有些惊诧,从柜台后抬起头,勾起一抹笑,丝毫不见慌张,“敢问你家主子是哪位?” “我家主子你也可以随意过问?” 阿美也不恼,看他们的装扮,并不像是普通官邸的府兵,更像是从军的,偏过头仔细想了想,好像前几天确实有一位驻守边境的将军回来了。 “哦!那好吧。”她说着便往柜台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将手里的东西递到旁边一个清秀的小丫头手上,“小莲,待会儿替我去一趟逸王府,他们上次欠的帐还没给呢。” 擦身而过的时候,阿美很小声地对小莲说了句什么。 小莲是去年被阿美捡回来的。那个时候醉翁居的生意已相当红火,阿美一个人忙不过来,一时间又找不到跑堂的,所有事都是她亲力亲为。 一天上街采购的时候,看到一群男人围着一个小丫头骂骂咧咧的,说她偷了东西,手脚不干净,本来这种事阿美本来不想管的,可是想到自己小时候也曾因为挨饿偷吃挨了打,心里顿时升起一种叫做惺惺相惜的感情,替她还了钱,带她回了醉翁居,看她长得清丽灵动,顺便给她取了个名字叫白莲。 此时小莲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阿美姐你就放心吧!” 阿美给她一个赞许的眼神,就跟着那几个官兵走了。 白馥美其实不叫白馥美,叫白歌,可是她并不喜欢白歌这个名字,每次听到别人叫她她都觉得自己就是一只白鸽。 她以前经常会问把她捡回孤儿院的那个大婶,为什么给她取这么个名字,可是每次大婶都会告诉她把她捡回来的时候装她的篮子里一张字条上就是这么写的,问到最后,连她自己都放弃了挣扎。 后来成年了,没有一张漂亮脸蛋作资本就只好自己努力一点,每天为了生活累死累活,哪里还会有闲心去改个和好听的名字。 至于她为什么会出现在东陵国,说起来真的很烂俗。 那天难得不加班,她也很难得的离开家门去附近公园溜达,那个公园地势较高,临近边缘的地方甚至有很多高地,好巧不巧她偏偏就跑到了公园边缘,那里人比较少,对她这种每天做牛做马的工薪阶级来说最是清净不过,只是她的运气好像并不好。 她很是悠闲地在那里走着,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巨大的摩托车轰鸣声,还来不及往边上闪,那阵轰鸣就已经到了她的身后。 胳膊上一阵剧痛传来,她一声惊呼便重心不稳倒向高地那边,倒下之前她还在心底抱怨这个不公的社会,人家长得好看的家境好学历高人生还一帆风顺,而像她这种长得不好看的,从小就没人要辛苦工作勉强只能混个温饱难得不加班出来散个步还碰到了这种一心报复社会的人类。 心里还没抱怨完,就一脑袋撞在了石头上,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再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身处一处陌生的林间小道,身上穿的竟然是古人的衣裙。 粉色罗裙布满污渍,而且还有多处血迹,她看着周围杳无人烟,天色渐晚,心里害怕,一时也没想太多,就沿着小路往前走,想着早点走出林子,她可不想在这荒郊野岭的过一晚。 出去之后,她才终于在反复的询问之下确定了一件让她不敢相信的事情——她穿越了,而且还是架空穿越。 再后来,她发现过往的人们总是偷偷看她,心里疑惑,偶然间在湖水中看到自己的倒影,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看她,水面倒映出来的脸庞,有着倾城之姿,眉如远山不描而黛,目如秋水脉脉含情,肤白胜雪,唇齿如贝。 曾经的她相貌平平,勉强谋生,太清楚一张漂亮的脸蛋意味着什么,也再清楚不过该怎么利用好这得天独厚的条件。 再再后来,她一路询问去了国都安陵,那个满城富家子的地方。她当了自己的手镯,换了五十两银子,想必这个身子的前主人也是有钱人家,果然好看的人才值得拥有开挂的人生,不过这个人好像死得有点早…… 她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白馥美,指望着自己也有像白富美一样开挂的人生,又拿着那五十两银子开了醉翁居。 作为一个孤儿,她从小就知道钱的重要性,在现代社会摸爬滚打二十年,怎么说也积累了不少经验,懂得如何利用好自己这张美丽的皮囊,仅仅用了一年的时间就将醉翁居的规模扩大了一倍,同时醉翁居也成了安陵城内最有名的一家酒楼,所以在旁人看来她确实是十分的爱钱,连逸王府上的帐也敢催。 说起逸王,在安陵城内还真没人敢招惹,不过他为人并不嚣张跋扈,相反看起来还特别温和有礼,毕竟他还顶着安陵第一少的名号,当然这些都只是看起来,大家不敢招惹他,只是因为他是如今最得圣宠的皇子,风头甚至压住了当今太子。 但是所有这一切,在阿美看来都是浮云,从他们第一次相遇起,她就没觉得他有多么的温润如玉,虽然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她确实惊艳了一下,毕竟在现代社会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俊逸的男子,他的模样比起那些影视明星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阿美到安陵还没多久,不过她安陵第一美人的称号已经传了出去,作为安陵第一少的逸王,怎么说也得去会会她,不过他那张迷倒万千少女的俊脸在阿美这里好像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一样被她追着逼债,这让他很是不解。 一来二去,两人倒也熟络起来,毕竟第一少与第一美人的组合,放在哪里都是一道风景,有着这么好的资源,如果放着不用倒真不是阿美的风格,于是坊间就有了第一少心属第一美人的传闻,当然,也只是传闻…… 第二章 忽有美男踏马来 阿美跟在那几个府兵身边,一路上不停地与人打招呼,毕竟她这副模样让人看了第一眼就很难忘记,只是苦了那些个兵,明明是押送的人,此时看起来倒像是阿美的随从。 阿美也似乎完全忽略了这几个人,一路上很欢脱。 “诶!刘大婶~又来卖芙蓉糕呢!改明儿我来照顾你生意~” “张大伯最近身体怎么样了?” “林公子!没事来小店喝酒呀!” …… 几个人忍无可忍,分了几个方位站着,把她围在中间走,这才稍微安静了些。 最后,几人到了一个看起来很高端很大气的府门口,门前两座石狮,威武庄严,眼神凌厉,像极了战场上滴血的白刃,府门做得相当……没什么特色。 只是门上悬着的牌匾看起来很是金贵,上书镇国将军府五个烫金大字,只不过似乎有些年头了。 阿美不由得在心里感叹,不愧是镇国将军,连门口的两头狮子看起来都这么值钱! 她跟在那几个小兵后面,进了大门,然后东拐西拐,总算是拐到了一个单独的院落,里面布置得和外面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看起来像是什么人的居所。 领头的那人推开了正对院门的那扇门,朝着里面行了一礼,一本正经,“禀少爷,人带到了!”他说着便侧过身,给他们让开了路。 后面那俩小兵煞有介事地紧紧拉住她的胳膊,推搡着进了屋,阿美很不爽地皱眉,抬眼就看到了一张猥琐的笑脸,吓得她身子使劲往后一缩。 她立马就想起来这人是谁了。 前天在醉翁居的时候,她就见过他,本来他长得也不难看,中等样貌,可他看向她的眼神实在太过猥琐,阿美心里虽然觉得恶心,可秉着顾客就是上帝的原则,她没有多说什么,还是像往常那样做她的老板娘! 可惜这镇国将军前几日才回京,他儿子必然是不知晓这些事情的。 也正是因为大家都知道她背后有人罩着,不敢轻易得罪她,才助长了她嚣张的气焰。 话又说回来,这厢将军家的少爷看着他的美人儿被他的几个手下推搡着,似乎心疼得紧,登时怒斥,“你们几个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快松开!弄疼白姑娘你们谁负的起责!” 他一边说着,一边谄笑着迎向阿美,两个手下早就吓得魂不附体,松开了阿美,阿美看他过来,一阵反胃,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几个手下很无辜,“少爷,您以前……也是这样的呀……” 少爷站直身子,怒瞪,“那能一样吗?她们那种货色也能同白姑娘作比较吗!还不快滚!” 手下们吓得不轻,缩着脖子,唯唯诺诺仓仓皇皇地逃离了这是非之地…… 少爷那厮很快转了脸色,笑呵呵地向着阿美,“白姑娘,走了这么久,口渴了吧?先喝口水。” 他说着倒了一杯水,很贴心的样子递到阿美眼前。 演戏嘛,谁不会?更何况是作为一个从偶像剧泛滥的地方出生的现代人! 阿美低垂着眸子,眉头轻皱,眼眶微红,看起来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你方才让手下人去抓我,吓都吓死了,我不管,你要先自罚一杯,”未了,她又补充道,“自罚一杯酒……” 少爷放下茶杯,一脸疼惜,“哎哟~怎么能说是去抓你呢?好好好,依你依你。” 他说着招呼手下送来一壶酒,自饮一杯,然后讨好地看着阿美。 阿美神色稍霁,脸色娇羞,“这样吧,少爷陪人家玩一个游戏,谁输了谁罚酒,醉倒的……悉听尊便~” 说着,她目光躲闪,姿态扭捏,活脱脱一副小女儿害羞的姿态。 倒是少爷激动得眼冒红心,忙不迭点头,“好好好!美人儿说什么都好!” 阿美奸笑,抬起脸认认真真地与那少爷讲解她的不平衡规则…… ———————— 阿美离开醉翁居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时值九月底,在将军府没待多久,天色就暗了下来。 孟长闲找到将军府的时候,隔老远就听到屋里的阵阵响动。 “两只小蜜蜂啊,飞到花丛中啊……”阿美的声音,听起来似乎玩得很尽兴。 “呃……白……白姑娘,你怎么……怎么分身了?我们不……不玩了……”嗯,应该是将军府的少爷。 孟长闲皱着他那好看的眉,扯了扯嘴角,把人家少爷都玩儿成这样了,这让他等会儿怎么好意思发火? 他慢悠悠地走到门口,推开门,便看到了正在兴头上的阿美和……醉得一塌糊涂的将军家爱子。 少爷那厮看到突然闯进来的颀长男子,似乎清醒了那么一点,开口嚷嚷,“哪里来的杂碎!敢……敢坏少爷……我的好……好事!滚!” 阿美几乎是在看到那人的一瞬间,就奔过去抱住他的手臂,神情装的那是楚楚可怜,“阿闲~他……他非礼我!”说着还顺便掉了几滴眼泪。 孟长闲看她一眼,嘴角抽动,无声叹气,然后冷了眉眼,沉下声色,“杂碎?你可知我的身份?” 孟长闲,就是当今圣上第八子,也就是逸王。 少爷愣,死死盯着孟长闲那张俊脸,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子丑演卯。 孟长闲被他盯得不舒服,想着速战速决,于是他揽过阿美的肩膀,态度嚣张,“从今以后,看见阿美,绕道而行,否则,别怪我没提醒你!” 说完很潇洒很大爷地带着阿美转身离开,月光之下,两人身影相依,看起来确实……挺般配的。 可惜,才刚出将军府没几步,般配的两人就起了争执。 阿美甩开搭拉在肩膀上的手,很是嫌恶,“呀!你居然趁机占我便宜!” 长闲怒,“我还没说你占我便宜呢!一上来就抱着我不放!王爷我大老远跑过来救你你还不懂得心存感激!” 阿美白他,很不屑的,“切~还不是为了不还我酒钱。” 长闲捶胸顿足,“你以为我稀罕你那点儿钱啊!你也不说说你,不就欠了你二十两嘛!才几天没还就涨到了一千多两!” 阿美理直气壮,“你堂堂一个王爷你也好意思说,二十两都不给,活该你涨利息。” 王爷扼腕叹息,“唉,好好一个大美人儿,偏偏让钱财迷惑得如此庸俗,真是可惜,可惜。” 说完颇为悲春伤秋地迈步向前,阿美小步跟在后面,心里还默默替王爷算着账。 朝廷要员的府邸一般都会建得离闹市有一段距离,此时天早已完全黑了下来,附近几乎没有人路过。 忽然耳畔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快速靠近,阿美条件反射想回头看一眼,却只看到黑影一闪,便被人掐住了脖子。 耳边传来那人急促的喘息,周身弥漫着血腥味,甚至有一大部分的重量都压在阿美身上,想必是受了重伤。 长闲听到响动,转身就看到阿美被黑衣人挟持,顿时冷了眉目,刚准备开口,便听到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向着这个方向而来,他顺着望过去,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唇角勾起一抹笑。 可阿美就不一样了,她现在心里乱成一团麻,惊惧不安,除了自己的小命什么也注意不到。她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有了一张漂亮的脸,又好不容易有了这么多钱,要是就这么死了那多划不来! 于是她扯开嗓子,“孟长闲,你……你要是救我,你的债就一笔勾销好不好?呜……我还不想死……我还有那么多钱呢……” 脖子上的力道又大了几分,那人拖着她往后退了几步,厉声道,“闭嘴!” 于是阿美乖乖闭了嘴,因为就算她想说话现在也说不出来了,那人的力道实在太大了…… 直到这时她才注意到那阵马蹄声,她顺着望过去,隐约几个人影,不过光线太暗她看不清到底有几人,她看看长闲,那厮也正看着那些人,似乎染了些笑意。 阿美气闷,都什么时候了还笑笑笑,真是一点也不把她这个债主放在心上! 她白了他一眼,转眸就看到一黑发玄衣的男子踏马而来,银辉的月光倾泻在他的发梢眼角,平添了一身清冷贵气,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却让人觉得他本应如此,高冷,决然,五官如刀刻一般,深刻,尤其那双眼睛,深邃星眸,仿佛揉碎了漫天繁星。 阿美觉得,这个男人真是太好看了,如果说孟长闲是纨绔贵公子,那么这个人就是霸道总裁。 然后她又觉得,自己真是太欠虐了,在现代被一群总裁压榨得死去活来,好不容易穿越一回,居然还觉得霸道总裁很帅!? 她觉得自己疯了,可是还是不可否认地觉得那人真的太好看了。 她愣神的这当口,那个玄衣男子已行至跟前,黑衣人已没有退路,掐着她的脖子又艰难地向后退开几步。 那男子看着黑衣人,没有表情,却无形之中让人感到压抑,他的声音很凉薄,很清浅,也很好听,“说,谁派你们来的?” 黑衣人的气息明显有些紊乱,阿美被他掐着脖子,甚至可以感觉到他手心沁出的冷汗,黏黏的很不舒服,不由得动了动,那人的力道却越发得紧了。 急促压抑的声音从阿美耳畔飘过,“别过来!” 玄衣男子目光淡淡扫过阿美,似有些讥讽,“拿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来威胁我?本王还没那么慈悲!” 他说着,右手轻旋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冷光闪过,阿美觉得脖子上的力道陡然一紧,随即身后黑衣人应声而倒,放开了她可怜的脖子。 阿美拍着胸口,心有余悸,虽然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可真正看见尸体,这是头一回。 眼角瞥到一抹阴影,抬起头,才发现那玄衣男子已走到跟前,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她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到那黑衣人胸口被挑开,露出一个令牌,可惜光线太暗,她看不清那令牌究竟是什么模样,只是隐约看到上面有个什么字。 “这是?” 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阿美转过头,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孟长闲。 此时孟长闲蹙眉看着那块令牌,忽而抬起头看向那玄衣男子,“五哥,这莫非……” 玄衣男子默默看他一眼,没有说话,长闲也没有继续说下去,静静立在一旁。 好一会儿,被长闲唤作五哥的男子扫了阿美一眼,又瞥向长闲,声线优雅,“今晚可能不太平,你也早些回去吧。” 说完便抬腿走向自己的一众随从,翻身上马,利落地转身离开了。 阿美看着那人的背影,有些愣了,心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 长闲看着她这副模样,有些鄙夷,很是不客气地抬手在她眼前使劲晃悠。 阿美回过神,十分难得地没有对他的所作所为心怀怨恨,反而扒拉着他的手,十分之讨好,“长闲~刚才那人是你五哥啊,长得真好看,他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有没有过门或者即将过门的妃子之类的?还有啊,他……” 长闲心里堵得慌。他安陵第一少,多少女子梦寐以求,偏偏在这女人这里这么不值钱,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本来以为她对男人没兴趣,没想到只是对他这款没兴趣。 他声音闷闷的,“难不成你还想打我皇兄的主意啊?” 说完抬腿走在前面,不管不顾。 阿美一愣,轻嗤,“切~不说就不说,我自己查!” 随即也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第三章公子温如玉 人声鼎沸的安陵主道,同样人声鼎沸的醉翁居。 阿美站在柜台附近招呼着往来的客人,突然从门口跑进来一个娇小的身影。 那抹人影冲到阿美跟前,用手扶着腰大口喘气,一张小脸红扑扑的。 阿美扭头看到小莲,眼睛顿时变得晶亮,“怎么样怎么样?问到了吗?” 小莲脸上难掩笑意,又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里难掩欣喜,“问到了问到了。那个五王爷就是睿王,听说平日里不怎么喜欢与人打交道,只是与逸王爷走得稍微近了点,尚未娶妻纳妾,前些日子才刚刚接手了邻国质子的起居住行一些琐事,还掌管着安陵城内的护卫军,保证安陵城内的秩序,可惜一直不怎么得宠,在所有王爷里面他是最迟被圣上赐予睿王封号的皇子。” 阿美听完,觉得幻想有些破灭了。 负责质子的起居住行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万一人质子磕了碰了第一个追究责任的就是睿王,可这差事做得再好,也不会有任何奖赏,想也想得到这位睿王到底有多不得宠了,可他若是真的不得宠的话,都城的护卫军又何以由他来统领? 这让她很疑惑。 而她之所以到安陵这里来定居,当然是因为这里有钱人多好赚钱,但是另一方面,在古代,女子都是以夫君为天,她现在年轻貌美,自然有人愿意在她这里花冤枉钱,可几年后几十年后,等她年老色衰,境遇就会大不相同了。 她同小莲都是一介女流,没有保命的本事,再怎么着也得替自己留一手后路,物色一个好郎君吧。 可惜这睿王空有样貌,没权没势又不得宠,更何况皇家之人最是薄情,说不准哪天帝王一怒,惹祸上身,她真是躲都来不及躲。 她微微叹一口气,颇有些忧郁,“唉,好了小莲,去忙你的吧。” 小莲被她搞得一愣一愣的,明明刚才还笑的春风明媚,怎么这么快就变了脸色呢? 她搞不明白,摸着脑袋皱起小眉头老老实实地拿了抹布去收拾桌子。 阿美这一郁闷就是一天,毕竟心理落差太大。 夜幕渐渐降临,安陵街上的百姓不减反增,相当的热闹。 据阿美的观察,其实这古人的生活方式与现代人也不尽相同。 白日里各忙各的,做生意的做生意,上朝的上朝,打杂的打杂,互不干涉,到了晚上,忙活了一天的百姓们也会忙里偷闲出来走走,当然还会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商贩,朝堂上的官员也会相约小聚,现代人称之为应酬,唯一生活方式几乎没有改变的,就只有那些世家纨绔子弟了,无论日夜,吃喝玩乐就好。 说到应酬,最好的地点当然还是名满安陵的醉翁居。 阿美注意到这些问题之后,专程请了一位先生教小莲乐器,偶尔有客人想要喝酒助兴,弹上几支小曲收入还是颇为丰富的,而小莲从小孤苦,有人愿意花钱让她学点东西,她自然再乐意不过。 此时,阿美撑着下巴站在柜台前,望着门口的人来人往发愣,偶有常客经过,也会挥手招呼几句,不远处的看台上,小莲正穿着得体罗裙,轻抚琴弦,琴声悠悠,醉人心弦。 阿美听着,心里感叹,这丫头的琴技真是越来越好了,没想到自己无意中又发掘了一个人才! 突然,琴声戛然而止,不一会儿,看台方向传来酒盞被狠狠摔碎的声音。 接着,是一道很粗俗蛮横的声音,“少爷我花了钱,你就……就得听我的!陪本少爷一……一晚,少不了你好……好处!带走!” 醉翁居的看台设置得与现代酒吧一致,一人在看台弹奏,来客若是觉得满意,可自行打赏,在这繁华的都城,也算是别树一帜的格调。 阿美听到响动,回了神,望了一眼,款款向那个方向走去。 以往也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小莲虽算不上绝色,但是放在人堆里,也是可以一眼辨出的俏丽美人儿,有些客人知晓阿美背后是逸王,不敢打她的主意,便对小莲起了心思。 好在对于这些事情,阿美已经可以独自应付过来,小莲似乎也已经习惯,面对那人的无礼行为,只是躲避,并无惊慌。 阿美走过去,轻轻将小莲拉到身后,扫一眼那几个准备抓人的仆从,而后看着那个醉醺醺的满身横肉的少爷,眼眸含笑,“这位客官怕是喝多了吧,醉翁居的人向来只卖艺,不若今儿个就先回府?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见谅。” 那少爷晃悠着肥胖的身躯,盯了她半晌,一双浑浊的小眼睛渐露精光,“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有这样的美人!少爷我今……今儿有艳福了!”一边说着一边向着阿美走去,形容猥琐。 阿美不动声色,避开了些,“醉翁居可向来不是什么闹事的地方,公子请自重。” “我……我不管!”那厮喝得稀里糊涂,愣头愣脑,忽地转向几个随从,厉声,“你们还……还愣着干嘛!给本少爷带……带回去!” 阿美看着几人靠近,心里也有些紧张,这人显然就是喝得不清醒了,说什么也听不进,周遭也并无人可相助。 台下的看客依旧做着自己的事,仿佛根本没注意到上面发生的事,虽然平日里也是左口一个美人儿右口一个老板娘,可到了关键时刻,谁也不想自找麻烦。 小莲在身后轻轻扯了扯阿美的衣袖,“阿美姐,现在怎么办?” 阿美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冷静,沉声道,“少爷若是带走我们,贵人知道了可是会迁怒于你。” 周遭众人都知道这位贵人指的是谁。 可惜人少爷根本不理会,自顾自嚷嚷着,“带走!少爷我……” “少爷你想怎样?”一道温润的嗓音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几个随从一愣,循着声音望了过去,少爷艰难地扭过脖子,看向来人,阿美也没料到会有人管这闲事,心中微讶,也顺着看过去。 人来人往的大堂,一白衣男子长身玉立,缓步而行,唇角染着温软笑意,眼角眉梢尽是柔和,墨发轻挽脑后,垂至腰际,仿佛隔开了世间所有的喧嚣,遗世独立。 阿美看得愣了,心里暗自思忖着,莫不是又要遇到桃花了? 少爷回过神,有些恼了,“哪里来的没……没眼力见儿的人!赶走赶走!” 几个随从得令,气势汹汹地走下看台,那模样像极了狐假虎威里面的那只狐狸。 几人伸手,眼看着就要触到那人的肩膀,那人径自浅笑,身后却忽地闪现一道青色身影,甚至还来不及看清,那道身影已经站定,几个随从惊愕至极,想要退开却已然来不及,青衣人出手如闪电,飞快从那几人面前晃过,那几人便如脱了力一般,缓缓倒下,连声音都还没来得及发出。 少爷愣了,貌似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些什么。 阿美笑,意有所指地望着白衣男子,“一下子倒了这么多人,这可怎么办才好?” 小莲探出脑袋,“以前不都是交给逸王爷嘛。” 阿美瞪她,小声道,“这不是有现成的吗!” 小莲弱弱的一声“哦”,又缩了回去。 白衣男子笑意扩大,“青衣,派人把这里收拾一下吧。”他说着就抬腿走向阿美。 她扬起笑脸,看向来人,“敢问公子贵姓?” 男子轻笑,俯首低语,“在下,孟长宁。” “好名字,孟长宁,”阿美嘴上说着客套话,一字一句地念着他的名字,念完了才反应过来不对劲,“啊?孟姓?” 阿美说着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 男子含笑不语。 阿美咽了口口水,姓孟的除了皇家子弟还能有谁? 她奇怪,为什么最近老是碰到一些王孙贵族,这到底是运气太好呢还是运气太好呢? 对于这种贵人,她说话向来比较客气,当然孟长闲除外,“今日劳烦公子解围,小女子日后必会相报。” 长宁莞尔,“举手之劳而已,姑娘言重了,只是一直听闻舍弟与姑娘交好,今日恰巧路过,进来看看罢了。” 阿美讪讪,“呵呵……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普通朋友,小女子怎敢高攀逸王爷。” 长宁荡开笑意,模样温文,“安陵第一美人,岂有高攀之理?” 身后青衣向着他们二人走来,恭敬立在长宁身后,微微低头,“王爷,都处理好了,是新任户部侍郎独子。” 长宁轻轻点头,抬眸看着阿美,“今日就先告辞了,日后再来拜访。” 说罢轻轻颔首,携着青衣转身走出醉翁居,行为举止无不透露大家风范。 阿美看着他的背影,一时没回过神,心里想着,难道皇家的人都这般好看嘛…… 耳畔传来幽幽的声音,“阿美姐,你不会又想让我去打听这位爷的消息吧……” 小莲记得很清楚,每次她阿美姐露出这般的表情,大概就会让她去把人家公子的消息打听个彻底,可惜打听了这么多,没把阿美嫁出去,自己反倒落了个朝三暮四的恶名,有时候走在大街上都会听到有大妈大婶教育自家孩子,“你呀,以后可千万不能学这个人……” 可是小莲真的是很委屈很委屈的。 阿美回了神,瞪她一眼,“你这丫头~” 她转着眸子,突然看到地上有个什么东西,好像是一块玉佩,她捡起来,拿在手里仔细打量,这玉做得十分之精致,握在手里触感舒适,暖暖的,玉佩之上龙纹缠绕,中心的位置,有一个不起眼的“宁”字, 她想了想,龙纹,长宁,想来该是方才那位贵人的了,她随手将玉塞进怀里,颇为得意地向着小莲挑眉,“这次姐姐我自己去,你就留着看店!” 小莲稍稍放下心,生怕她反悔一样,抱起琴,就准备开溜,“好啊好啊我看店,你就放心吧阿美姐!” 阿美心情好,脚步轻飘飘的,一路飘回柜台后站着,仿佛刚才的糟心事与她无关一般。 第四章 冷面王爷孟长离 次日一早,阿美便出了醉翁居。 她一路与人打招呼,晃悠到了宁王府门前。 昨晚小莲终究没有逃脱继续朝三暮四的厄运。 阿美在柜台后站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想起,她好像并不知道这位王爷到底住哪里! 她招呼过小莲,和颜悦色,小莲看着她和颜悦色,自然也是满心欢喜。 因为一般这种情况下阿美会让她提前回去休息或者赏她一点零花钱之类的,总之不会是什么坏事。 于是在听到阿美说让她去调查调查这位王爷的时候,她的一张小脸皱巴成了一团。 人家王爷好歹也是皇家人,她总这么去打听人家还以为她心怀不轨呢……好在阿美已经想好了对策。 她语重心长地对着小莲,“傻丫头啊,你去问看看长闲嘛,对不对?” 小莲无法反驳,孤苦伶仃地去了逸王府。 最后在长闲的一声叹息中回到醉翁居。 “你家这个祖宗换目标比我换衣服还勤!” 此时的阿美站在宁王府门前站定,轻轻敲了几下大门,没人理,又敲了几下,这才有人过来开门。 开门的是一位老者,应该是王府的管家之类的人物,看起来相当的慈祥,说话也相当地慈祥,“姑娘是……” 阿美微微笑,“是这样的,我昨儿捡到一物件,许是王爷落下,需得亲手交给王爷,劳烦管家通告一声。” 管家犹疑一瞬,依旧笑得慈祥,“可否冒昧问一句,是何物件,若不是要紧的,老奴递交一下便可。” 是了,王府毕竟不是寻常百姓家,也不是轻易就可以进的。 阿美垂下眼眸,轻声一笑,从怀里掏出玉佩,递给老管家,“便是这个,看着应该很贵重,所以一大早就送过来了。” 老管家看了一眼,立马就认出这玉佩,分明就是自家王爷随身佩戴的。 每位皇子都有一块儿这样的玉,自出生起就会一直带着,是皇家身份的象征。 他看着阿美,脸上笑意更大,侧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姑娘这边请。” 阿美有些诧异,居然看了一眼就让她进去了?莫不是宁王已经知会过了? 阿美没有多想,跟着进了王府。 老管家关了门,走在前面带路,一路将阿美带到了王府会客厅,就离开了。 此时,会客厅里还有一个人——阿美昨天才打听过的五王爷。 五王爷背对着门口,身姿挺拔,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身,看到阿美的时候略微有些诧异。 视线扫过她手中的玉佩,眸色微沉,“三哥的玉佩怎么在你这里?” 阿美晃了晃手里的玉佩,理所当然,“他昨晚落在醉翁居的。” 再次看到这位五王爷,她不禁有些唏嘘。初见时,冷光霁月,比下了月亮的光辉,揉碎了漫天繁星,再见,可能是因了他的境遇,无端觉得寂寥,本该是多么风华绝代的人,这等际遇,也不知究竟为何。 两厢静默,再无话语。 一会儿之后,有脚步声渐近,两人齐齐望向门口,看到了宁王,依旧一袭白衣。 长宁看到阿美,轻轻冲她一笑,然后径直走到睿王跟前,递出一个信封,“这是我这几天派人查出来的,你先拿回去看看吧。” 睿王接过,轻轻颔首,“劳烦王兄。” 再无过多的话语,向门口走去,经过阿美的时候,好像还似有若无地瞟了她一眼。 长宁目送他离开,向着阿美一笑,略微有些歉意,“长离自幼就离开了母妃,性子难免有些冷淡,你不必太在意。” 阿美愣了一愣,倒是没想到睿王母妃早逝。 她眨眨眼睛,不甚在意,“不会。你……不问我来这里干嘛吗?” 她眼睛晶亮,巴巴地看着长宁,甚是调皮。 长宁皱眉,故作思考,“难道……不是来还我玉佩?”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睛往阿美手上瞟。 阿美笑意放大,明媚动人,“喏~还你,下次再落我那里我可不还回来了,当了可值不少钱呢。” 长宁接过,笑意盈盈,“听说今晚在淮河河畔有个花灯会,白姑娘可有兴趣?” 阿美一怔,宁王……这是在邀请我? 她并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有些探究地看着宁王,因为她对于花灯会是没有任何兴趣的,同时也对宁王这句话存在些怀疑,两人不过第二次见面,怎的就主动邀她去灯会?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耳边又传来那道温润的嗓音,“不知白姑娘可否赏脸一同前往?” 阿美抬眸,撞上他温润的眸光,爽快地就应了,“好。” 这么美好的人,没理由拒绝,阿美是这么想的。 是夜,淮河河畔人来人往,多是男女相携出游,街道两旁挤满了卖花灯的小商贩。 所谓花灯会,其实就是一些痴男怨女,把自己的念想寄托在一个小小的花灯上,然后再静静的看着他们的花灯随着淮河的水波飘走。 阿美来到安陵的这一年多,听闻了许多场花灯会,可她只来过一次。 那时候她以为,花灯会就像电视剧里面经常放的那样,灯火阑珊,诗意朦胧,俊男美女,情意绵绵,舞狮助兴,好不热闹,可真正看到了,说不失望那是假的。 她从来都不喜欢把自己的命运寄托给任何人任何事,因为从小,她就是一个被寄托的存在,她的一切都要靠自己争取,半点不能假手他人。 阿美跟在长宁身边,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欢喜。 长宁看了看她,唇角带笑,“怎么?是不喜欢这样的灯会吗?” 阿美毫不隐瞒,笑说,“确实不怎么喜欢,想要的就自己争取,对着一盏小小的花灯许愿,什么也改变不了。” 长宁默了一默,荡开笑意,“这些话,长离也曾说过。那时候,他……刚离开他母妃,这孩子从小就喜欢把事情憋在心里,那段时间更是终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对任何事都不闻不问,我担心他憋出毛病,就带了一盏花灯,拉着他到了御花园,可他,看了半晌,才说,他想要的,定会自己取。” 阿美转头,就看到了他温和的眉目,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里,格外地宁静,格外的……悠远。 她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随口问着,“您与五王爷,关系很好?” 长宁回过神,看她一眼,笑意不变,“他母妃离开后,长离便是在我母妃身边长大,自然亲厚些。” 皇家后宫的明争暗斗,自古就是一部史诗大剧,这睿王的母妃,怕也是红颜薄命,殒身在了这金碧辉煌的深宫大院,可入了宫闱,焉有回旋的余地。 她突然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 “既然来都来了,许个念想,也不可惜。” 阿美回神,看着眼前的莲叶花灯,接了过来,抬眼对上他清澈的眸子,轻笑点头。 花灯随着水流渐行渐远,阿美微阖眼眸,绝美的脸庞似乎带了一些期许,耳鬓的发轻抚过脸颊,带着令人醉心的朦胧的美感,长宁站在一旁,轻笑看她,发丝轻扬,仿佛一切都是那么静好。 那一晚,没人知道阿美究竟许了什么愿。 只是许久之后,阿美想起,总是笑着感叹,早知道这花灯这么灵,我真该许一个天大的愿望。 可是有时候啊,命运的轨迹已经在不经意间纵横交错,又岂是一个小小花灯改变得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