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亲爹托付给少年仙君后》
1、第 1 章
《被亲爹托付给少年仙君后》
文/之昔
苏苒之睡了个午觉,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混沌,不是纯黑,而是跟真正盲人一样的虚无。
“又下雨了。”她想。
凝神一听,果然,窗外雨滴坠落,打在房檐、芭蕉叶上的声音清脆又明晰。
苏苒之对此见怪不怪。
自从十岁那年,她贪玩不小心跌进一处深潭中,再醒来后这双眼睛就出了问题。
一到下雨,就跟盲人一样,再也感知不到任何光线。
其他时间又跟正常人无异。
不过,再怎么说苏苒之都‘时瞎不瞎’了五年,她早就习惯了在黑暗中自己照顾自己。
但今儿她依然躺在床上没动,那双大大睁开的杏眸中还有来不及消化的震撼与惊讶。
——她居然是穿书的。
苏苒之完全没想到,一个午觉的功夫,她就梦到了自己上辈子,以及看过的《大道仙途》这本书。
根据梦境信息,上辈子自己刚写完论文《古代灵异志怪与社会情况分析》,闲的无聊之下打开了一本小说,一看完就穿进书中成了本文女主的对照组。
顾名思义,就是用她的惨来衬托本文女主的幸福。
苏苒之:有句脏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她一个一到下雨天就瞎了的人,女主为什么要跟自己比?
难道是觉得自己还不够惨吗?
苏苒之有些不能理解。
但身为被踩的人,她又很不爽,便摸索着爬起来穿好衣服,凭手感铺好床铺,打算坐到门口去透透气。
苏苒之今年十五岁,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土生土长的大安国百姓。
哪想到命运给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到现在才告诉她是穿书的。
这会儿《大道仙途》剧情都进展到了约莫十分之一。她被亲爹临终托孤,与少年仙君秦无拜堂成亲,已经回到仙道门派‘天问长’了。
仙道门派‘天问长’给外门弟子的住所一般,是连排的土屋,一个外门弟子一间,里面有土炕和一个连炕的灶台。
秦无因为三个月前跟苏苒之成亲了,挑了好些泥回来给妻子砌了个梳妆台。
隔壁李大哥的媳妇为此还羡慕了一番,对苏苒之说:“看着你男人面冷,这还挺细心的,不像我家那个五大三粗一心修炼的。”
就算这样,住宿条件也不可谓不艰苦,卧室门都等于大门了。
苏苒之现在瞎了眼的情况下,想出门透气只能坐在低矮的门槛上。
屋檐很短,低落的雨滴在地上砸了小坑坑,溅起一部分水到她裙摆上。
苏苒之没在意,她还在思考‘穿书’这个新颖的词汇,以及自己那篇毕业论文。
以她在大安国长到十五岁期间所看过的话本子的经验,这论文跟自己穿书绝对有那么一丁点联系。
至于具体有什么关系,苏苒之现在只有一点猜测,还需要慢慢证实。
苏苒之好歹‘瞎’了五年的下雨天,她不仅能照顾自己,还练就出听声辨位的能力。
谁让她有个‘闺女被害妄想’的剑客亲爹呢?
根据亲爹说法:“一到雨天你就眼瞎,若是不能听声辨位,在黑暗中出剑,被人偷袭的话你就没命了。你是女儿家,爹又不能一整天守着你,你总得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年幼的苏苒之虽然不懂为什么别人要偷袭自己,但不妨碍她崇拜亲爹,觉得爹爹说的什么都对。
于是她就很配合的接受爹爹的训练,任由他从小到大可劲儿的折腾自己。
后来……
亲爹去世了,苏苒之泪如雨下。
她这才明白,原来爹爹身上早就有暗疾,只是有照顾她长大这口气吊着,才一直跟阎王夺时间。
至于亲爹为什么让她学习自保的剑术。
——是因为亲爹早就知道他护不了闺女一辈子,这才让闺女多学点防身术,遇到危险时好歹能自保一阵子。
可亲爹教归教,苏苒之到底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她难免有走神的时候。
尤其睡午觉梦到了这奇葩的穿书剧情。
当苏苒之听着雨滴打在油纸伞上的声音愈来愈近的时候,她再摸索着回屋就晚了。
听脚步声分辨,来人有两位。
“秦苏氏,你真的瞎吗?”
“舒玉妹妹,跟她废什么话,问她她肯定说没瞎,咱们试探一下便知。”后者手中缠着一截鞭子,说着便要往苏苒之这边甩来。
苏苒之心道不妙。
天问长是仙道门派,不是搞慈善的,更不养废人。
如果她半瞎不瞎是个没用的废人,那可是会被要求逐出天问长的!
就算秦无是外门弟子,都救不了自己。
一想到这里,苏苒之就记起《大道仙途》这本书中自己的下场就是被逐出门派,下场凄惨。
她一介孤苦无依的孤女,在大安国这种男尊女卑的社会大环境下,一个人讨生活是真的艰难。
故此,她才想留在仙道门派中,学点仙术道法再下山。这样好歹能当个‘神棍’,别人就不敢招惹她了。
毕竟,在大安国,跟‘仙’‘神’沾上关系的话,地位就会高很多,不担心被欺负。
要知道,修仙本是逆天而行,一路无比艰险坎坷。
天问长规定,内门弟子天资聪颖,资源丰厚,须得潜心修炼,努力变强来除魔斩妖。
而外门弟子就得种地、做饭、打杂、赚钱养整个门派,同时换取评分可以去演武场或书院听课,以此来积累仙缘。仙缘够了,才能学习仙术道法。
所以说,想当个有点本事的神棍,那也是真的难。
苏苒之的夫君秦无,正是天问长的外门弟子。他攒了这么些年,已经学了几个小法术。
苏苒之刚来那会儿便听隔壁李嫂子说:“这些土屋就是七年前你男人、我男人他们一起挑土建的,赚了好些评分呢。够我男人听一个月的课。”
苏苒之虽说从小被亲爹‘打磨折腾’,但这会儿跟夫君秦无一比,她感觉自己的童年够幸运了。
至少亲爹无私的教她读书识字、舞剑修炼,而不需要赚评分来学。
顺便说一句,难怪当时她看秦无用泥砌梳妆台动作那么熟练。原来真的练过手的。
害她想歪了好久。
话本子真害人。
不过,苏苒之定了定神,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怎么让这俩姑娘相信自己不瞎才是最重要的。
她决定露一手。
她原本有一百种可以叫停那位甩鞭姑娘的方法,但越遮掩,反而显得更加欲盖弥彰。
于是她在鞭子甩来的时候,直定定的站在原地没动。
苏苒之没看到,甩鞭姑娘脸色突变,眼底有恶毒一闪而过。
——若是能趁机弄花秦苏氏的脸,秦无仙长定会休了她!成衣铺的姑姑定也不会再喜欢她!
就在甩鞭姑娘佯装收回鞭子、实际上却加了力准备打苏苒之脸的时候,苏苒之动了。她头微微后仰,抬手在面前一抓,同时把鞭尾在掌心绕两圈,动用了武者的力气狠狠一拽。
一阵破空声响起,甩鞭姑娘的鞭子没了,到了苏苒之手里。
苏苒之懒懒的倚在门框上,明眸中带着丝丝怜悯,右手还拿着甩鞭姑娘的鞭子,晃来晃去,笑的一脸欠揍。
“若有下次,这鞭子甩到谁脸上,我可就不知道了。”
说罢,她手一扬,鞭子直接被甩到了不远处的树梢上,想拿的话,就得冒雨爬树了。
在两位姑娘开口说话前,苏苒之直接进屋关门。
把雨声和不速之客都拦在外面。
结果这木门不隔音,苏苒之听到外面的人说:“你就是个下雨天就瞎了的废物,不然你为什么下雨天不跟我们一起做衣服?因为你看不清颜色!”
“天问长不养废物,你迟早会被逐出去的!”
苏苒之刷的一下打开门,门外两个放狠话的女子原本还以为自己赢了,喜不自胜。
得意洋洋的说:“你若是帮我拿回鞭子,我就暂时不揭发——啊!”
苏苒之一双剔透的杏眸定定的看着说话的甩鞭姑娘,剑尖直指她的咽喉。
“滚。”
如果仔细听去,会发现她嗓音有些颤抖。
但那拿剑的手却纹丝不动,分毫不差,距离甩鞭姑娘咽喉只有一指距离不到。
这俩人刚走,苏苒之立即关上门。
她现在双目刺痛的厉害,那股火燎过的灼热一寸寸加深。
疼的她只想抽气,浑身颤抖。
但就算这样了,她依然稳稳的拿着剑。这是爹爹教她的,不论何时,只有拿着剑,才能活下来。
远处还有坏姑娘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个半瞎,一定会被逐出天问长的!”
苏苒之无暇顾及这些,这已经是她这个月第九次双目刺痛了。
前几次双目刺痛的时间间隔尚且有三天,后来成了两天……到现在,已经连一天间隔都没了。
苏苒之不无悲催的想,她都惨到这地步了,那《大道仙途》的女主居然还要跟她比……
真是够不自信的啊。
要比随便拉那个甩鞭姑娘去比啊,人家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
苏苒之疼的双腿发软,她除了闭双眼眸强忍,什么都做不到。
之前痛过那么多次,她用手按过,也用凉水、热水敷过,一点用没有不说,有东西触碰上去的时候,疼痛会骤然加剧。
但都没有今儿这份疼痛来得猛烈。
苏苒之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夫君秦无,秦无帮了自己实在太多,她真的不好意思再给他添麻烦了。
可这次的疼痛却让愈来愈烈。
苏苒之唇色惨白,额角沁出细汗,心想,凌迟大概都没有这样痛。
她一手捏着剑柄,另一手抓着旁边的门框,用劲儿很大,指尖都有些发青。门框还算结实,没有被掐出指印。
这样的剧痛,也不知何时会消散。
“我可能会被痛死吧。”
“死了……就可以下去陪爹爹了吧。”汗水不知不觉已经浸湿了苏苒之的睫毛,在她眼前笼罩了一层水汽。
这个念头刚一出来,亲爹临终前的叮嘱蓦然浮现在耳边。
“苒苒,活下去!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答应爹爹!”
苏苒之痛到极致,咬着牙,指尖不自觉地发力,在门框上按下几个浅浅的指印。
“我一定要活下去!我只有活下去,才能知道爹爹受伤的真相,我才有机会给爹爹讨回公道!啊!”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间,苏苒之感觉眼部一阵清凉。
周围的雨幕、行人、花草,甚至因为雨势太大从泥土中翻出来透气的蚯蚓……所有事物都清晰的出现在她脑海中。
清晰到,苏苒之以为自己是瞪大眼睛凑近了看的。
而实际上,她只是背靠着木门,双眸紧闭。
苏苒之对此恍若未闻,她无意识的‘看’着雨中的天问长。
缓了会儿,她才发现这是自己闭目所‘视’到的景象。
视野流水一般蔓延,不知不觉去了那不允许外门弟子踏入的‘问心府’。
那里苏苒之没去过。
其他地方她还曾拿着秦无的外门弟子身份牌参观一二,问心府的话,外门弟子身份牌是没用的。
但此刻,她的视线落在山顶问心府的高大府门前。
看到了在门口跟一位管事模样男人说话的甩鞭姑娘和舒玉姑娘。
看样子是在告状说她瞎。
苏苒之:“……”何必呢!老娘现在不瞎了!
2、第 2 章
苏苒之闭目观察着那边的动静,她现在感觉十分玄妙,好像天地都在自己胸中一样。
然而一旦睁开眼,所有的景象都被混沌吞噬,她整个人又重归于黑暗。
来回实验了几次后,苏苒之逐渐明白。
“我现在就是闭眼可以看,睁眼看不了。这么说来,我之前九次眼睛灼痛不是病,是机缘!”
难怪是九次,九为极数,量变积累会引发质变。
“不过,现在是下雨天,我闭眼可见、睁眼混沌,也不知道雨停了我闭眼还能不能看到。”
苏苒之正想着,就‘看’到那位管事跟着两位姑娘下山来。
管事身上应该有修为,步伐轻快,两个姑娘则跟在他身后狂奔。
这景象倒也奇葩。
看样子,甩姑娘和舒玉姑娘应该给管事说了自己眼睛下雨就看不到了,所以他们才想尽快抓一个现形。
苏苒之把剑收回鞘中,面对真正的修行之人,江湖上那点功夫是完全没用的。
她也不想做无谓的挣扎。
毕竟自己花里胡哨十几剑劈下,人家念个法诀就挡住了,还能把自己摔飞出去,简直太没面子。
她算了下时间,距离夫君秦无从书院回来还有一个时辰,够自己应付管事的了。
管事带着两位姑娘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苏苒之家门口。
不等苏苒之动作,房门直接被不明气浪打开。
纵然苏苒之有心理准备,但心底还是暗暗羡慕,这就是修士的力量啊。
神秘到让普通人找不到破解之法。
甩姑娘鞭子还在树梢上呢,她一脸的痛恨:“陈管事,就是她,她一个半瞎,每到下雨天就懒散的休息,不干活!”
舒玉姑娘演技更好,眼泪都快下来。
“陈管事,您一定要明查,我们不过来找秦苏氏一起去做衣服,她就用剑指着我们的咽喉!要杀了我们啊!”
苏苒之:“……”
这白莲花……哦不,舒玉姑娘颠倒黑白的能力可真强。
她要真想杀人的话,就算眼瞎,这两人也活不了。
陈管事显然已经听这俩人哭诉过一遍了,现在没心情听第二次。
他把目光放在了更为年少的苏苒之身上。
相比于这俩哭哭啼啼的姑娘,苏苒之虽然年纪最小,但周身却好像带着一种让人不由自主安静、沉淀下来的力量。
“秦苏氏?”
苏苒之垂眸回答:“是,民女秦苏氏。”
“你既身为外门弟子秦无妻子,为何不做工,只靠夫君养着?”
在仙道门派中,女性的价值倒是得到了肯定。
但要求也更加严苛。
不像大安国倡导的女子生来就该相夫教子,仙道门派首先让你干活。想留在天问长,仅仅只是外门弟子的家眷可不行,干不好活,照样逐出去。
陈管事眼眸精锐,等着苏苒之回答。
苏苒之指尖紧绷着,纵然她现在可以‘看’到,但她也知道,自己若是回答不好,还是会被逐出去的。
那位白莲舒玉姑娘此刻很巧妙的抽泣一声,显得自己很委屈。
苏苒之酝酿着情绪,缓缓掀起眼帘,流露出一个更委屈的表情。
既然你要白莲,那我只好当绿茶了!
绿茶战士,苏苒之,请求出战!
虽然她睁眼后看不见,但她可以装委屈!
屋内其他三人只见那双极为好看的杏眸里掬着点点水意,说出来的话却很绿茶,哦不,很深明大义。
“陈大人明鉴,实在是今日出力堂里没有我的活计,我上午在石板上练了字,下午在家给夫君缝衣服。若大人不信,可以去出力堂看我最近接的活计,绝没有让夫君养着。”
苏苒之没有哭,但却委屈极了,她甚至瘪了瘪嘴,说:“成衣铺今日都没招人,也不知这两位姐姐说要邀请我去成衣铺做衣服是为何!”
陈管事与苏苒之对视,他惊讶的发现,自己一介修士,居然看不出来这姑娘到底瞎没瞎。
那双眼睛能追随着他的视线而动,灵动到他真的不觉得苏苒之是瞎子。
两相比较,陈管事知道自己该信谁了。
他怒气冲冲的一甩袖子,对着那两个姑娘说:“你们两个私闯天问府,污蔑本门弟子家眷,两罪并罚,去律堂领两年责罚!”
律堂跟力堂不一样,律堂罚的都是苦活脏活。
力堂是自己接活儿,还能赚评分去听课的那种。
甩鞭姑娘要不是确定苏苒之瞎,哪敢去告状啊,这会儿她彻底慌了,赶紧跪下,说:“陈管事,您让她分辨颜色,她分不出来的!她那双眼睛只会伪装!她是真的瞎!”
舒玉姑娘则直接哭出眼泪来:“陈大人,她真的瞎,她分不清颜色的……”
苏苒之没哭,她只是低垂了眼帘,因为她年纪小,下巴尖尖,看起来让人情不自禁升起一种保护欲。
“陈大人,我不知……不知两位姐姐为何要跟我过不去。既然两位姐姐这么说,那您尽管问便是,我绝不会让陈大人为难。”
她这声音还保持了刚刚眼睛痛时候的沙哑和气音。简直就是绿茶中的战斗机。
陈管事果然很是怜惜,他说:“不用问了!这两个恶妇诬告你,瞎没瞎我难道还看不出来?”
舒玉和甩鞭姑娘神色大变,跪伏在地上,忙叫:“陈大人!”
然而陈大人已经有了自己的判定,冷声问:“你们是等我送你们去律堂领罚吗?”
说罢,转身撑伞走入雨中。
苏苒之:“?”这就结束了,她还没演够啊。她真的可以在雨天‘看’到的啊!
苏苒之叹了口气,直接把两人扫地出门:“两位,律堂右拐不送。”
那俩人骂骂咧咧的走后,苏苒之趁着雨还没停,心情大好的坐在门槛上,继续观察整个天问长。
她不知道眼睛的变故是否跟自己的‘仙缘’有关。
但雨中可以闭目视物无疑让苏苒之感觉自己没那么废了。
苏苒之发现,用心‘看’跟天晴时用眼睛看,天问长的景象是不一样的。
就拿明暗程度来说,现在雨势倾盆,天色晦暗,要是她不瞎,看的景物估计是昏暗的。
但此刻,所有景物灰暗归灰暗,却清晰的不得了。
如果非要解释,苏苒之套用上辈子学过的内容,那就是在photoshop中用了对比度和明度来调了一下周身景象。
让阴暗分割的更为明显。
苏苒之默默记下这个收获,然后继续观察。
此刻,苏苒之还不知道,她将颠覆传统修仙的桎梏,踏上一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仙途。
苏苒之现在唯一的打算,就是留在天问长,攒评分学一些外门弟子亲眷可以修习的简单术法。
这样就算以后她跟秦无和离,下山后也有自己安身立命的手段。
“只是,不知晓我这双眼睛,天晴后是个什么情况。”
正想着,苏苒之‘看’到远处有人奔雨而来。
是个熟悉的身影。
她双眸紧闭,‘看’到男人穿着一身玄色长袍,长发束了一半在冠中,眉目清冷的像冰画一般。
因为没有撑伞,也没有穿蓑衣,雨滴淋湿下,原本就常年看不到温度的脸此刻更像是凝结了一层寒霜。
此时时刻,苏苒之脑海中蓦然出现了午休时梦到的那本书中对秦无的描写。
——风光霁月、高不可攀。
确实,现在秦无还没真正踏入仙途,也还没展现出强横的天赋,便已经有了几分多年后仙君的风骨。
不过,秦无仙君却并不是《大道仙途》一书的男主,反而因为天赋太过强横、容貌太过惊艳,从来都是此文男主的奋斗目标。
男主修炼一个小等级,秦无就能修炼一个大等级……
最后,秦无成了数百年来第一个白日飞升的。
当然,秦无飞升后,其他人就不是男主的对手,他就……统一了整个大陆。
原本以为故事到这里就能结束。哪想到秦无飞升后,居然被发现有魔族血统。
为提防秦无魔化危害苍生,上天庭仙人们以多欺少,封锁了秦无修为,把他封印在初始世界。
接下来就是秦无被封印折磨的痛不欲生,偶有魔气泄漏,男主带着女主和小弟们到处治理的事情。
最后,男主因为治理有功,备受百姓爱戴,功德无量。多年来不见松动的关卡突然被功德冲破,白日飞升。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与男主有关的所有人都白日飞升,场面蔚为壮观。
可能因为后续剧情让苏苒之太无力吐槽,她再一次回过神来时,秦无已经走到了屋檐下。
他捏了一个‘炎火诀’,烘干周身头发和衣服。
见妻子苏苒之还坐在原地发呆,秦无敲了敲窗棱,模仿出合油纸伞的声音。
苏苒之猛的偏头,她没睁眼,秦无不知道自己的面容在妻子脑海中十分清晰。
“你回来了。”她照旧说到。
心里想的却是,原来这人也会怕她担心,假装自己带了伞。
秦无见她脸色不好看,上前两步扶她起来。
“恩,回屋。”
秦无话少,苏苒之纵然有很多话想说,但说了三个月,她也着实没剩下什么可说的。
只是依着秦无的力道起身。
“今天有雨,你撑伞了吗?”这也是她惯例会问的,因为秦无不喜欢雨天,更不喜欢撑伞。苏苒之怕他还没修炼好,身体先不行了,于是每每都叮嘱他下雨要撑伞。
秦无说:“撑伞了,在门口放着。”
“哦。”
“门槛,小心。”
“屏风。”
“床。”
男人话少,但在照顾她瞎眼时期却绝不含糊。
在她回屋后还给她也捏了一个炎火诀,烘干发丝和裙摆。
“秦无,你昨日休沐,今日书院应当有课,不用管我的。”
‘看’着连捏两个法诀,唇色有些苍白的秦无,苏苒之打算晚上他煮一些补气血的汤。
秦无却抿了抿唇,坐在她身边,眼帘低垂,小声说:“你还在生我气吗?”
苏苒之平素能看到的时候,哪见过他这么可怜兮兮、做小伏低的样子,因此直接愣住了。
她好像……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说自家夫君好看了。
一时间,苏苒之感觉自己的审美观好像有点奇葩。
秦无误以为她还在生气,从怀里掏出一物,放在苏苒之手心,哄她:“昨日逛街你看上的凤钗,我买回来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3、第 3 章
凤钗?
听到这个词后苏苒之额角一跳。
她跟《大道仙途》原女主的第一次接触就是因为凤钗。
根据原著,这枚凤钗是苏苒之缠着秦无买给她的,这一大笔钱花下去,让本来就很穷困的家庭直接雪上加霜。
但凤钗好看,苏苒之很喜欢,她天天都要戴。
十天后,苏苒之接了一个下山打扫郊外土地祠的活儿,依然带着凤钗。正好就跟下山历练的原女主陈若沁一队人马在一个地界。
更惨的是,妖物极强,喷吐的白雾把打扫卫生的苏苒之也囊括进去了。
带领陈若沁的长老一眼就看出苏苒之的发簪不普通,里面蕴含有很精纯的火元之力,正好可以助若沁一举突破、踏入仙途。
于是长老顺手‘救’下了快要下山的苏苒之,又顺手把她的发簪给了陈若沁,陈若沁就当着苏苒之的面突破了。
这大概就是对照组的第一次比对。
同一个发簪,她苏苒之拿到手天天戴,也只当这是一枚普通发簪。到了陈若沁手里,就可以直接踏仙途!
要知道,原书中的风云人物,少年仙君秦无。他都是勤奋苦修,终于在二十四岁那年问心成功,踏入仙途的。
女主这天赋、这机缘,真不愧是女主。
原书中的苏苒之并不知道踏仙途有多强,她气的眼珠子都红了——是这枚发簪可是花了他和夫君大半家产买的!
就这么被女主‘顺理成章’的‘拿’走,还没给钱!
自那之后,她单方面就跟女主就结下了梁子。
也为后来她成为女主对照组而埋下伏笔。
苏苒之当时在看到原著写女主不给钱就拿走自己凤钗时,对于原书中自己的气愤真的感同身受。
——她和夫君太穷了。
然而现实不同于原著剧情,苏苒之并没有缠着秦无给她买凤钗。
她中午做梦梦到穿书的时候,还想着自己跟原女主的第一次碰撞没挨着就可以各自消散。
哪想到,人前高岭之花、古言少语的秦无,居然会做出花大半积蓄为女子买凤钗的事情!
最后居然还来了句“不要生气了好吗”。
面对秦无,苏苒之真的很感激他、打心眼儿里想对他好。
虽然两人三个月来并无夫妻之实,但这不妨碍苏苒之把秦无当成自己心里最重要的人。
苏苒之握着秦无给自己的凤钗,入手沉甸甸的。上面还镶有一颗莹润的珠子,旁边有镂空雕刻的精致凤鸟花纹。
就算屋子里比较暗,也遮掩不了凤钗的好看。
质地莹润的珠子难得,配得上珠子的镂空雕刻更是难得,两种工艺碰撞、融合,才有了这枚凤钗。
也不知道怎么会流落到小镇的集市上。
更别提里面蕴含的普通人看不出来的火灵之力了。
伴随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苏苒之睁开双眸,所有闭眼可见的景象完全消退,她认真的说:“我没生气。”
黑暗中,她另一只手摸索着往前,抓着秦无的手指。
“昨儿我没生气,秦无。”
昨天下午好不容易秦无休沐,说好要带她下山逛逛集市。
逛到半途中她这双眼睛突然就痛了起来,虽然那时是晴天,但在强烈的刺痛下,她双目根本无法视物。
可苏苒之不想被秦无发现自己眼睛又出问题了,家里本来就拮据,看眼睛又得花费不少钱。
亲爹四处寻医问药了五年都没治好她的眼睛,眼瞎这件事,她苏苒之认命!
她不想给秦无添麻烦。
苏苒之只好挽紧了秦无的胳膊往前走,一路强撑着睁开眼睛,还得忍着不痛呼。
忍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疼痛才像退潮一样,快速消散了。
期间秦无问她喜欢什么,她都不应声。因为已经疼到听不见秦无说话,也给不出反应。
那是苏苒之第一回跟秦无逛街,就如此草草收场,最后回家时秦无的脸还是紧绷着的。
她本来还想找个机会做一桌好酒好菜给秦无赔罪,哪想到秦无居然以为她在生气。
苏苒之罕见的又叫了秦无的名字,她咬咬牙,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说:“昨日我来癸水了,肚子疼到我耳目眩晕,才无心逛街。街上那么多人,我说出来又不好意思,只好拉着你一直往回走。”
算算日子,今天是她癸水最后一天,也不算撒谎。
苏苒之没看到,自家夫君那双常年不见有情绪波动的双眸陡然被愕然填满。
若是仔细分辨,里面还有一丝丝的羞意。
像是在眼尾处覆了层绯红的薄雾,漂亮的不可方物。
苏苒之解释完后,引入重点:“所以,秦无,我并没有因为你不给我买凤钗而生气,这钗一看就很贵,咱们退回去吧,用这钱给你买些药材锻体。”
秦无没吭声。
房屋里安静片刻后,苏苒之微妙的感受到,秦无好像不开心了。
她悄悄闭上双眸,屋内场景再次出现在她脑海中。
只见秦无薄唇颜色发白,不知道是刚奔雨而来冻的,还是被她这话给气的。
秦无开了口,黑眸里闪过一丝固执:“你喜欢它。”
“啊?”
秦无说:“苒苒,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会给你。”
他们成亲这么久以来,苏苒之从没开口要过任何东西,就连这枚凤钗,她也不过是多看了几眼。
虽然秦无昨天并不知晓苒苒为何生气,但投其所好是哄人的基本要素。
于是他今儿就告了小半天假去买凤钗。
苏苒之依然闭着双眸,‘看’到夫君一脸认真,她突然不想把凤钗退回去了。
因为这样做会辜负夫君对自己的好。
苏苒之想,走原著剧情又如何?
这次,她还真不信女主能在她面前吸收了这火元之气!
她握紧了凤钗,笑着说:“我很喜欢。对了,你会盘发吗?给我盘发吧,用凤钗一定会更好看。”
秦无刚还真的不会给女子盘发,最后是苏苒之自己闭眼盘好,指挥他给自己插发簪的。
看着盘好的头发散落的一瞬间,苏苒之对刚刚自己的要求十分后悔。
悔的肠子都青了。
真的不能要求直男会盘发!就算他自己是长头发也不行。
可为了照顾夫君面子,苏苒之又不能说句‘别动我来’。
现在情况就是就是她自己作的死,跪着也要让直男给自己盘好头发。
苏苒之被来来回回折腾了好些次,仿佛脑袋被掏空。
就连不怎么痛的癸水好像都磨人了起来。
好在秦无回家那会儿用了两个‘炎火诀’,这会儿稍稍调息片刻,又握着她的手腕给她渡一些温和的灵气过去。
有灵气的镇压,苏苒之感觉小腹的下坠感陡然消散,浑身舒坦的她想哼哼。
——修炼居然可以治痛经?!
苏苒之惊呆了。
就算知晓发妻雨天看不见,秦无依然守着礼节,目光没有乱扫。
他偏过头,问:“好些了吗?”
苏苒之狂点头:“好了,很舒服。”
睁着眼睛的苏苒之没看到,秦无耳垂红了。
他起身,走到灶台边,欲盖弥彰的说:“晚上吃汤面吗?”
苏苒之:“???”这还没到晚上呢!咱不用这么早吃饭!
4、第 4 章
既然苏苒之都说了还没到吃饭的点,秦无也就没真的动手做饭。
他走几步站在窗边,因为身高腿长的缘故,显得那原本挺高的窗户低矮、逼仄起来。
“我买凤钗回来时路过了力堂,管事说明日一早会发放誊抄话本子的活计,我去给你领。”
秦无声音跟他的相貌一样,冷冷清清,仿佛比冰雪的温度还低。
就是这样一个不常说话的人,在这儿跟苏苒之说起了家长里短。
“力堂管事说,这次誊抄话本子的活计是五分。”
苏苒之闻言愣了愣:“五分?”
她来门派三个月了,几乎没怎么在力堂见过五分的活计。
秦无知晓她看不见,出声:“嗯。”
力堂是门派内所有人接活儿赚分的地方,分为天、地、玄、黄四个等级。
像苏苒之这种外门弟子家眷,只能在‘黄阶’区域领活儿。
‘黄阶’的活计则大部分都是一分两分的,鲜少有五分这么多。
天问长是仙道门派,门派内灵气是外界的三倍有余。修士在此可提高修行速度。就算是什么都不会的普通人,在这里居住时间久了,也有延年益寿的功效。
因此,需要大家付出劳力,也在情理之中。
苏苒之作为外门弟子的妻子,有住在这里的资格。
但门派对这些家眷也有要求,那就是依靠自己的双手每月赚够十五分当‘房租’。
剩下多赚的评分可以攒着,换一些普通的修炼法门,之后评分多了,还能修习法诀。
前几年有外门弟子荒废修炼,每月只替妻子赚够十五分后,便整日与妻子厮混在房中。被长老发现后,直接把那弟子和其妻子逐出门派。
此后,门派便要求力堂须得监督做活儿赚分之人须得是本人,不得冒名顶替。
更不许有家眷的弟子沉迷女色、荒废修行。
苏苒之刚开始听到秦无说门派要求后,还笑着表示理解:“在其位、谋其政。身为仙道门派弟子,修炼才是第一位的;这就跟皇帝整理朝纲是最重要的一样,谁也不希望皇帝荒淫无度、酒池肉林啊。”
那会儿他们才刚成亲,苏苒之隐隐能感觉夫君在担心自己。
她原本想把秦无的手覆盖在自己掌心,给他感受自己手心里练剑留下来的茧子,说自己不怕苦的。
哪想到秦无在自己牵手时身体紧绷,胳膊跟拐不过弯来一样。
苏苒之当时没用劲儿,掰不过他的胳膊,只能虚虚握着他的指尖。
不等她开口,就见秦无干燥的大手握紧了自己的手,眉目间满是认真:“别怕,我会护着你。”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到了晚饭的点,屋外雨却没有丝毫停下来的趋势。
苏苒之几次开口想说自己‘闭目可视’的事情,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就连嘴巴,也摆不出自己发音的口型。
这种身体不受控制的场景,原本应该很让人惊悚、害怕。
但苏苒之在焦急过后,却感觉自己好像明悟了什么……
她闭上眼睛,努力的去抓那一点感悟。
良久,苏苒之想:“这就是天道的意思吗?”
一旦联系到天道,苏苒之脑海中陡然蹦出来两个字:“机缘!”
天道这是让她安静的闭目修炼,用心去感受外界的一花一草一木吗?
苏苒之想到了佛家的闭口禅——不说话就是修炼。
跟自己这闭目修炼应该有共通之处。
只是这好消息不能告诉夫君,让苏苒之有点莫名的内疚。
苏苒之索性直接闭上眼睛,去灶台边上给打算做饭的秦无递柴火。
她说:“晚上喝汤吧。”
“你昨天说了想吃汤面条。”
灶膛里的明火升起,映照在玄衣少年的侧脸上,一半光明、一半漆黑,打出界限分明的光影。
虽然现在天黑了,但屋里没点油灯。
秦无是修士,有一定的夜间视物能力,而苏苒之现在又看不见,能省一点是一点。
苏苒之看着少年黑眸中倒映的跳跃的火焰,把那一肚子给他补气血的理由咽了回去,说:“可我现在更想喝汤。”
秦无黑眸里闪过一丝笑意,答应了:“好。”
吃完饭后,雨还不见停,苏苒之洗了脸洗了脚便躺在炕上开始观察这枚发钗。
从秦无的角度看去,见她拿着凤钗爱不释手,觉得买值了。
然后他就在另一边打坐修炼。
外门弟子虽然不用交十五分的‘房租’,但却得赚评分去演武堂或者书院学习。
所以,秦无平时能修炼的时间也不多,自然得抓紧了。
秦无以前虽然修炼得很勤奋,但也该吃吃该睡睡,并没有像现在这样抓紧一切时间。
他对于修炼有自己的想法——心境和修为都得同步提高。
不然若是修为到了,心境提不上去,便会造成道基不稳。
那样,就算踏上仙途又如何?
看似是距离成仙近了一点,但实际上却更远了。这样的话,一辈子都别想成仙。
很多人就是看不透这一点,一味的追求修为高,直至终老也成不了仙。
以秦无的修为积累,其实早就到了‘灵满则溢’的状态。只需要冲破三百六十一处穴位,就能一举踏上仙途。
但他却知道自己心境远远没到。
原本他只想慢慢炼心,等一个水到渠成的契机。
但现在,感受着屋内两米外另一个人的气息,秦无原本如明镜一般的心水,陡然浮现了层层涟漪。
他想,自己得主动寻找契机了。
只有迅速踏仙途,成了内门弟子,才能让苒苒摆脱做工赚房租的处境。
而苏苒之此刻对秦无的想法一点都不知晓,她正努力的‘看’这支凤钗。
想知道里面的‘火灵之气’究竟是怎么封印的。
又该怎么导出来。
如果真的如原著说的那么神奇,让女主一下子就踏上仙途了,这灵气给了自家夫君岂不更好?
毕竟这凤钗是夫君买的。
苏苒之不知道十天后就算自己不接那个打扫土地祠的活计,会不会还是被强行拉着走剧情。
但她宁愿给自己不留后路。
“十天,十天内,我一定要研究出里面的火灵之气!”
如果研究不出来,直接把这凤钗挖个坑埋了,谁都别想拿!
5、第 5 章
话是这么说,然而苏苒之还是在很认真仔细的继续研究凤钗。
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把秦无送给自己的贵重的礼物埋了,实在太暴殄天物。
“我得想办法在十天内把火灵之气导出来。”
这样就算莫名其妙的开始走剧情了,发簪里也什么都没有。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苏苒之研究着研究着就睡着了。
她到底不是修士,就算会点剑术,但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十五岁小姑娘啊。
苏苒之醒来的时候,明晃晃的光伴随着鸟叫声从窗户缝隙溜进来,让她顿生一种今天很美好的感觉。
她习惯性的一摸身边的被褥,已经没温度了,看样子秦无走了很久。
苏苒之起床,看到梳妆台上放着一枚熟悉的桑叶样子的土黄色木牌。
正面写了一个‘伍’,代表五分。
这是天问长力堂领任务的牌子,看来夫君秦无早上给她领了任务。
他们夫妻虽然才成亲三个月,但已经有了不少心照不宣的默契。
秦无在门派里照拂她,她便在家里照顾秦无的生活起居,甚至还学了做针线给他缝补衣服。
苏苒之按部就班的下床、叠被,直到打了一盆洗脸水。
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天晴了,我现在睁眼可以看到了。”
她一敲脑袋,懊恼道:“睡懵了,连这么大的事情都忘掉了。”
说着,她闭上双眸……
“啥也看不见了。”
“看来我只有下雨天才能闭目视物,天晴时与常人无异。”
知晓这个结果,苏苒之也不沮丧。
毕竟,她一个半瞎能在雨天闭目视物已经是天大的机缘,就连天道都限制她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
做人还是要知足。
苏苒之梳洗打扮好,把木牌拿在手里,锁好房门后便朝力堂走去。
这个点去力堂准备接活儿的家眷很多,前面有人挡着,苏苒之也就走得慢了点。
正好她可以利用这时间,仔细的研读一遍木牌后面的任务要求。
黄阶任务:誊抄志怪话本一册,五十遍。需具备一定书法能力,若不合格,则不授予评分。
最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秦无之妻,苏苒之接。
苏苒之感觉这活儿就是给自己量身打造。
她活了这十五年来,只有俩特长,那就是舞剑和书法。而且,这两项绝对是同龄人中出类拔萃的。
当年为了教她练出一手好字,爹爹还求来了不少碑文让她临摹学习。
每每在她又放弃想法的时候说:“你看的话本子里不是写过,顶尖剑客会把自己修行的心得感悟刻在岩石上,供后人学习么?你不写一手好字,以后就算剑法大成,这字太丑,跟顶尖剑客的身份就有点不太相符。”
小小年纪的苏苒之苦大仇深的盯着那些碑文看了半天,还是认命地点点头。
“爹,你说的很有道理。”
——想要成为顶尖剑客的苒苒绝不认输!
一想到爹爹,苏苒之平白就有点难过。
正巧旁边成衣铺门口坐着晒太阳的沈姑姑看到她,笑着招呼她过去。
沈姑姑的事情她听秦无说过。
沈姑姑今年三十七,她原是五年前那一波外门弟子中最有希望突破、进入内门的人。
只可惜为了多赚评分,沈姑姑在快要突破的那年在力堂接了一个活儿,下山去处理狐妖作乱。
那狐妖狡诈多端,沈姑姑最后不仅没处理得了,还把自己给搭了进去了。
道心有损,从此突破无望。
长老们念在她心性良善,特许她在门派内修养,只给她安排了一个管理成衣铺的活计。
讲道理,苏苒之一个刚嫁过来的新妇,是不应该得到沈姑姑青睐的。
但沈姑姑却在瞧见她的第一眼,就说:“小姑娘长得可真俊,这么小就嫁人啦,瞧着真让人可怜。”
在大安国,‘可怜’是惹人怜惜的意思。
沈姑姑念着她的名字,说:“苏苒之,我觉得你面善眼熟,你是大安国哪儿的人?”
两人你问我答的说了句话,一来二去苏苒之也就能放得开了。
关于沈姑姑为什么对她好,苏苒之后来才知道,是因为她的夫君秦无。
至于她是怎么晓得。
还是因为有次沈姑姑感慨时不小心说漏嘴了:“才十五岁呢,刚及笄就嫁人,背井离乡的跟夫君来到这儿。幸好秦无看着面冷,却是个知道疼人的,还专门托我照顾你……”
此话一出,沈姑姑和苏苒之两人大眼瞪小眼。
苏苒之想,她就说秦无为什么明知道自己不会做针线活儿,还给自己接成衣铺的活计。
原来是因为沈姑姑。
在整个外门的管事中,沈姑姑是脾气最好、最有耐心的一位了,还愿意手把手的教她做针线。
兴许是觉得面前小姑娘的眼神太纯粹,沈姑姑有些心虚:“苒苒,你回去千万别告诉秦无啊。”
旁人求她照拂自家女眷,她一般不会答应。
毕竟这个先河不能开,不然若是人人都来求她,她该如何处之?
但当时求她的人是秦无,沈姑姑自然一口答应。
要知道,五年前把奄奄一息的她从山下救上来的人,可是秦无。她欠着秦无一条命。
只是这一点沈姑姑没对任何人说过,不然会暴露秦无的真正修为。
苏苒之:“……”
在沈姑姑的再三要求下,苏苒之答应:“好。”
沈姑姑看着苏苒之尖尖的下巴,再想到自己自幼上山无依无靠的场景,非常感同身受。
她掏心掏肺的跟苏苒之说:“苒苒,虽然最开始我的确是因为受他所托才照顾你,但现在我是真的喜欢你这个小姑娘。你能感觉得到的。”
苏苒之笑着点点头,一副乖顺又无害的样子。
对于沈姑姑来说,自然是越懂事、越不耍心思的小姑娘越好。
她小声提点说:“回去啊,好好跟你夫君过日子,他心性好、悟性高,以后前途不可限量的。千万别听其他人的瞎话。”
苏苒之继续点点头,应声:“我知道了,谢谢沈姑姑。”
自那以后,沈姑姑就更加照顾苏苒之了。
今早看到她,便招呼着让她过去。
“苒苒,这是我昨日下雨时做的米花糖,你拿两块吃。”
成衣铺这边人不多不少。
见苏苒之被一位地位不低的外门管事沈姑姑如此亲热对待,周围家眷们的眼神陡然嫉妒起来。
但她们不敢在沈姑姑面前表现,只能嚼舌根。
“不就是仗着年纪小么,都嫁人了,还把自己当姑娘家呢。”
“呵,别说,人家年纪小又长得漂亮,指不定沈姑姑就挑她当干女儿了。”
“啊?!还有这等好事?”
沈姑姑三十七岁没成亲、膝下也没个儿女,外门早就传言说她想收一个干女儿。
她们这些外门弟子的亲眷,若是真的能被沈姑姑看上,那才叫真的飞黄腾达呢!
退一万步说,就算不能当个小管事,也能帮沈姑姑打理成衣铺啊。
而不用像现在这样每天接活儿赚房租,太累人了。
此话一出,在场其他人羡慕的都要走不动路。
要不是她们还得去力堂接活,那真的是恨不得先给沈姑姑跪下,去好好地孝敬她,让她能收自己为干女儿。
“你们声音小点,听说昨日舒玉去找她干活儿,结果被陈管事罚去律堂干事两年!”
“陈管事?那可是内门的管事……”有权利直接把她们逐出天问长的。
此话一出,女眷堆儿登时安静了好几秒。
过了会儿才有人咬着牙,酸溜溜的说:“才来三个月,就能抱上陈管事的大腿,还被沈姑姑照拂着……”
这人刚说了两句,就被好朋友掐了一下。
“嘘,别说了,陈管事要是真的罩着她,咱们再去触她霉头,这才是找死。”
说酸话的人陡然发现周围居然没人再议论苏苒之了,她感激地看了自己朋友一眼,赶紧住嘴了。
苏苒之无奈地想,这些人以为离得远了,自己就什么都听不到。
但别忘了她一到下雨天就瞎。
眼睛瞎了,耳朵自然就分外好使些……
不过她也不打算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计较上。
每天干活赚评分都来不及,与其跟她们扯话头子,还不如回家好好跟夫君说说话。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苏苒之就走到了力堂。
她把木牌交给此处的黄阶管事,说:“大人,我来接活儿。”
蓄有山羊胡须的管事点点头,按规矩给她一张纸练手。
“先写几个字我看看,不然这活儿你还接不了。”
苏苒之拿起旁边的紫毫,蘸墨,提腕,落笔。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苏苒之这一手写字的动作,就让山羊须管事点了点头,看了她的字后,直接把任务交给了她。
最后,管事叮嘱道:“此话本子一定要在日头大、人多的地方誊抄,我让人给你在此处搭一个书案,你就在这里写。”
苏苒之微微愣了愣,她记得幼时自己在话本子上看到过——
仙人伏大妖后,其弟子将仙人伏妖过程经历详细记录,其记录册上一般会含一丝大妖精气。
有回,此类记录偶然沦落在外,百年后被书商买回家去。
每到夜晚,书房总会有妖怪伏诛前发出的“我要让你不得好死”的声音。惹得书商两股颤颤,忙请法师来家驱邪。
那法师也是有道行的,当夜住在书商书房,找到此书,对书商说:“你且在明日午时,把此书放在人烟最多的菜市场暴晒,七天后便没事了。”
书商从之,此后便再无怪事。
6、第 6 章
书案很快搭好,山羊胡管事让弟子把需要誊抄的话本子放在书案上。
同时,其他纸笔也给她准备好。
山羊胡管事见苏苒之沉静乖巧,年纪轻轻就写得一手好字不说,还不会一直问东问西惹人烦,便主动提点了她几句。
“那虽然是话本子,但其描写尽数是实情。有些细节难免骇人了些,你可以先通读一遍,省的誊抄时被吓到写错了字,还得从头再写。”
苏苒之抓住了重点——尽数是实情。
这正巧跟她此前看过的话本子上写的‘仙人弟子将仙人伏妖过程经历详细记录,记录册上偶会含有大妖精气’不谋而合。
所以,这话本子上很可能也会有妖怪精气缠绕在上面。
“多谢管事提点。”
苏苒之真诚道谢,随后转身坐在书案前。
她虽然有多年看话本子的经验,但这会儿也没有托大的直接动笔抄,而是按照管事所说翻开话本子,打算通读一遍后再做誊抄。
话本子封面是古朴的靛蓝色,但看上去却一点都不旧。
苏苒之稍微有些惊讶,心道:“难道这是最近才写成的话本子?”
翻开后,里面还没完全晾干的墨迹再次印证了苏苒之的猜测。
天问长气候干燥,不存在话本子保存久了就潮湿的现象,所以,这话本确实应当是近期写好的。
“那这其中所记录的伏妖经历,应当也是近几月发生的了。”
苏苒之习惯性做了基本推断后,便把话本子拿在手中,开始争分夺秒的做起自己的任务来。
得在太阳落山前誊抄五十本呢,她需要加快点速度了。
这册话本并不厚,总共不到十张纸。
但因为记录者太过认真,连那狐妖使了什么妖法,仙长又是怎么应对的,事无巨细,全都写了上去。
跟苏苒之以往看过的那种只描写打斗场景和妖怪、人性转折的话本子很不一样。
让她这个没多少‘专业基础’的人读起来有些吃力。
这就跟让小学生读初中课文一样,理解的速度很慢。
不知不觉中,苏苒之只感觉一股凉意从拿书那只手的指尖泛起。
不是那种正常的凉快,而是一种彻骨的寒凉。
苏苒之分明是用指腹抵着话本,结果她现在连指甲盖都是冷的。
“这里绝对缠绕了妖怪精气。”
苏苒之放下话本,没有第一时间哭爹喊娘的去找山羊胡管事求救,而是把指尖寒凉的左手搭在阳光下。
不消片刻,指尖就恢复了温度。
她松了口气。
“誊抄话本不过是黄阶任务,应当不会有危险。”这就是苏苒之第一时间没有惊慌失措的原因。
但这么一耽搁,苏苒之就得抓紧时间赶紧誊抄了,毕竟这可是五分的任务啊。
苏苒之写字喜欢用中锋落笔,摒弃偏锋,这样写出来的字‘筋骨外漏’,带着扑面而来的正气。
跟她舞剑一样,一直都是坦坦荡荡的出剑,从不走下三滥的招式。
至于话本子中那些骇人的细节,比如:那妖怪已开灵智,躲在村落里,趁夜色偷袭活人。捕快发现死者被咬破喉咙,面色青白,浑身血液流淌了一地,泥土都是骇人的暗红色。
苏苒之不知道是自己天生胆大还是怎么着,她并不觉得害怕。
甚至还能做到跟着记录者一起推导到底是何方妖孽违反天道、胡作非为。
最开始,记录者猜测这害人的妖怪是成精了的黄鼠狼,因为它们偷鸡也都是一口咬着鸡脖子就叼走了。
但苏苒之却觉得恐怕没这么简单,毕竟这‘作案手法’太明显了,所有证据都指向黄鼠狼。
事出反常必有妖。
苏苒之倒是猜测可能有其他妖怪在陷害黄鼠狼。
不然这话本子也不会写十张,后面铁定有反转。
果然,根据话本子经过一系列‘侦查破案’,最后发现是一直狐妖在陷害黄鼠狼。
不过,这狐妖倒不是故意针对黄鼠狼。
狐妖是害怕自己杀了人、吸干了精血后,仙人就会下山来捉自己。
所以,狐妖没有按照自己的习惯吸食死者精血,想把‘妖怪杀人’这件事嫁祸给黄鼠狼。
等到捕快走后,狐妖自己再去偷偷刨了这尸体的坟,挖他的心出来吃。
故事的最后,自然是天问长的一位长老跟这狐妖大战三百回合后,将其击毙。
击毙后,狐妖现了原形。
——成了一只腹部鼓起来、毛发皱皱巴巴的小野狐。
原来,这狐妖怀了孩子,要吃人心给腹中幼狐补精气。它便做出了伤天害理之事。
一时间,苏苒之也不知道该感慨母爱伟大,还是说妖怪本性残暴。
不过,狐妖原本就是一只山间野狐,不能用人间律法来要求它。最后它为此而偿命,倒也算一报还一报了。
捕快得知此事后,忙把‘死者生前有个十二岁的小女儿,村里人说见过此女五年前在水中救过一只野狐。后来,此女被其父活活打死,只因为其父醉酒后性格暴躁,觉得女孩子是赔钱货’的事情说与仙长听。
虽然亲生父母打死孩子这事儿在大安国很常见,也并不触犯律法。
但那打死的都是不肖子孙,跟性别无关。
这野狐欠了小姑娘的救命之恩,得知此事后便下山咬死其父。
原本野狐可以远走高飞,但它却贪恋那一颗心脏给腹中幼狐补精气,最后被闻讯赶来的仙长抓到,当场打死。
仙长心念一动,原本打算直接焚毁野狐和其腹中幼狐。但念在野狐事出有因的份上,便把野狐剖腹取幼狐,将其带回宗门,希望能救活幼狐。
天道轮回在小姑娘、其父和野狐三者之间画了一个圈,但幼狐是无辜的。
只是不知道这样做能不能养得活幼狐。
看完整个故事后,苏苒之誊抄起来很快。
抄写第一遍时,最后一句‘希望能救活幼狐’刚落笔,她突然感觉心脏重重的跳了一下。
手中的羊毫都差一点歪掉。
幸好苏苒之手腕稳住了,不然这份就算作废了。
誊抄这种话本子是有要求的,那就是从头到尾不得错一个字,不然整个话本的韵味就会散掉。
这大概就是大家常说的‘气’。
苏苒之没去管为什么心突然跳一下,她把第一册放在一边晾着,赶紧誊抄第二遍。
此刻,一心一意正在抄书赚评分的苏苒之并不知晓——在天问府里,原本被长老放弃、表示救不活了的小狐狸爪子突然蹬了蹬。
就连呼吸都有力了起来。
正在打坐的长老感受到这一动静,立马走了过来。
他对此大大称奇:“居然活了!”
还不等长老多惊叹几句,只见之前给幼狐批了命的大长老直接来到了自己院子里。
“大长老,您之前不是说这幼狐命中时日不多了吗?它现在好像……活了。”
比之前那副奄奄一息的模样不知道好多少。
大长老须发皆白,只有一双眼睛充满了童稚,看上去极为不协调。
可看久了后却又觉得大长老本该是这样。
这会儿大长老来不及回答后辈的问题,一双澄澈如孩童一般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小狐狸幼崽。
他指尖掐的很快,嘴巴里还念念有词。
负责除妖的长老完全不敢打扰。
过了好长一会儿,都临近正午了,大长老才停了下来。
那双眼睛里只余震撼。
除妖长老见大长老露出如此表情,却什么都没说,他一颗心都被吊了起来。
“大长老,此次占卜……”
大长老沉默良久后,说:“我这次占卜的结果总笼罩着一层云雾,看不清晰。”
“啊!”除妖长老对此表示惊讶,大长老可是门派里面最接近仙人的存在。
就连他也不知道大长老到底活了多少岁,只知道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大长老就是现在这模样了。
而除妖长老今年都六十多了……
大长老目光落在幼狐身上,说:“莫慌,幼狐现在的样子像极了师父曾经带我见识过的‘续命’情况。”
“续命?”
“正是,续命法门其实不少,但大都阴邪无比。幼狐身上并无邪气,很明显,施术者用的不是恶毒法门。这情况师父曾说过,有一物可以为将死之物续命……可,那也只是传闻,世间从未有人见过判官笔。更何况,普通仙人也用不了判官笔。”
除妖长老总算知道大长老为什么惊讶了。
这幼狐分明就是山间野狐一只,怎会有如此机缘,得大能为期续命?
不过,大安国幅员辽阔,人杰地灵,偶尔出现一两位隐世大能,着实是很常见的。
大长老说:“此事怪就怪在,我推算不到续命大能的大概方位,他好像有什么可以遮掩气息的手段。至于这位大能的命格,我是一点也看不到。”
不过好在看着幼狐身上这股子正气,便知道那续命大能是正非邪。
毕竟,幼狐生母杀了人,用人心来滋润腹中胎儿,这是那母狐的业障,也顺延到了幼狐身上一部分。
除妖长老还打算等幼狐长大了一点,给它做七七四十九天法事,除了这业障。
哪想到,续命后幼狐的业障就完全消除了,周身只有一股淡淡的正气。
除妖长老有些羡慕,他知道,从此之后,这幼狐的命数便完全不一样了。
甚至有机会重新踏入修炼一途也说不定。
大长老说:“幼狐先放在你这里,有关大能和判官笔的事情我也仅仅是猜测,稍后我会跟掌门说一声。”
毕竟离自己很遥远,也不用一直把此事放在心上。
只需要知晓就行。
“是。”
此刻,一心一意誊抄任务的苏苒之对此一无所知。
她拿的肯定不是传闻中的判官笔,这羊毫就是外门标配的普普通通的一根毛笔。
苏苒之更不知道,在当时心猛烈跳动那一下的时候,眼瞳里闪过一丝微弱的金光。
有点像……功德。
主要是她现在还在为生存努力着,压根没接触过仙术道法,也不会往这方面想。
要是被那些长老知道她这位给小狐狸续命的人,现在还没接触过灵气……
真不知他们会作何感想。
苏苒之一早上誊抄了十九份,交与山羊胡管事的弟子后,自己先回家做饭了。
“剩下三十一份,如果下午抄写时不出错的话,可以赶在晚上秦无修炼结束之前抄完。”
秦无今日在演武场有比赛,苏苒之买了一斤瘦肉居多的猪后腿,打算做点肉给秦无午饭加餐。
“他吃饭什么的都不挑,那就做个回锅肉吧!”
饭菜做好后,苏苒之往演武场走,给夫君送饭。
因为她经常来,门口的侍卫认识她,打趣道:“秦小娘子,来给夫君送饭?”
“嗯,”苏苒之笑着,“两位大哥安好。”
“快进去吧,今日你夫君在演武场可是出风头了,身手越来越厉害了。”
苏苒之道谢后,往演武场里面走。
秦无作为外门弟子,中午可以在演武场里的厢房小憩片刻。
里面侍者知道苏苒之是秦无的妻子,没多想便带她去了秦无落脚的房间。
还顺手把要给秦无的伤药给了苏苒之。
“这药你给他就行,他知道用法。”
苏苒之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不含任何感情的:“进。”
她抬脚走进,只见秦无玄衣解开,松松垮垮挂在腰间,正面朝着她。
以苏苒之的目力,可以看到他身上流线型的肌肉纹理,一点也不蓬勃遒劲,难怪穿衣很显瘦。
这样的身体配着他清冷的眉目,真的……十分好看。
秦无看到来人居然是她,动作极快的把衣服重新裹上,立马从床上下来。
“苒苒——”
7、第 7 章
苏苒之抬眸再看过去,只见少年仙君身上该遮的地方全都遮住了。
只是,紧急间,玄衣裹的不怎么整齐罢了……
苏苒之在门口愣了一秒,因为她完全没想到一向清清瘦瘦、甚至文文弱弱的夫君,脱了衣服后居然会是这样的场景。
——皮肤下覆盖着一层漂亮紧致的流线型肌肉,当真一点都不弱。
见秦无都下床了,苏苒之定了定心神,赶紧说:“你、侍者说你要药油,哪儿受伤了吗?”
她进屋、关门,把手中的饭碗和药油一一摆在桌上。
秦无这会儿已经整理好衣襟和腰带,说:“一点小伤,不碍事。”
见他衣服都穿好了,苏苒之到底没有再开口让他脱了衣服抹药油。
她把扣在饭碗上的盘子拿开,说:“今日我做了回锅肉,还有拌豆芽,你尝尝。”
至于苏苒之自己,则在做饭时便给自己盛出来少部分,迅速的吃完了。
她到底是姑娘家,饭量比不上整天做体力训练的男人。
但今日苏苒之却觉得有些奇怪,那就是她按照以往熟悉的分量做了饭、炒了菜。
她吃完自己的份例后,却还是觉得饿。没吃饱。
不过,那会儿所有饭菜都出锅了,她再给自己做一份又来不及,只能先给秦无送饭。
苏苒之倒是没把魔爪伸向秦无的那一份饭菜,毕竟他平日的饭量就是这些,若是吃不饱的话,会影响秦无在演武场的训练效果。
苏苒之托腮看秦无吃,她笑着说话来打破安静。
“刚刚门口的侍卫大哥说你今日在演武场出了大风头呢,恭喜。”
秦无神情明显轻松了一点,抬眸看了她一眼,继续吃饭。
他现在想要快速进入内门,所以才展露自己的能力。
毕竟,进入内门后,家眷就可以不用做工来赚房租了,还能跟随夫君学习一些基础术法。
苒苒虽然不说,但秦无能感受到她对修仙的向往。
可是,在没有拿到确定结果之前,秦无不喜欢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不然若是他没进得去内门,那会让苒苒空欢喜一场。
与其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说。
毕竟,现在他心境还没到,不能踏仙途。所以能不能破格进入内门,全在内门长老一念之间。
这种选择权掌握在他人手上的事情,秦无不会率先夸下海口的。
秦无这边没说话,苏苒之便又把自己早上誊抄话本子的事情说了。
她没说那些血腥的场景,只是把狐妖和长老大战三百回合的招式和应对手法仔细描述了一遍。
里面长老伏妖过程中,那些仙法道术的运用,对她而言十分晦涩难懂。
但她天生记忆里好,再加上誊抄那十九遍时,她有用脑袋刻意的记下这些对招。
连在什么场景应用什么法诀,她都努力的去记了。
凭借苏苒之多年看话本子的经验,感觉这些‘纪实’的伏妖过程,可能会对夫君修炼有一点点帮助。
没人知道,苏苒之早上誊写的第十九遍话本子内容,其实是她默写的。
写完后她检查一下没出错,就迫不及待的回家做午饭,打算把这些对招内容说给夫君听。
因此,苏苒之来演武场送饭的时间比往常早了那么一点点,也就不小心撞到了夫君没穿好衣服的场景。
早些年苏苒之看过的话本子中,都会写凡人机缘巧合之下观仙人伏妖,突然顿悟,踏入仙途。
虽然这些可能只是写话本子之人的美好向往,但苏苒之宁可错杀也不肯放过,背下来默默的说给夫君听。
能帮到一点是一点。
毕竟,苏苒之也知道,那些真正的秘籍,根本轮不到她来誊抄。
‘此话本子对修炼可能会有点点帮助’这一点苏苒之确实猜对了。
并且她不知道,那些打斗场面的描述,还是伏妖长老口述,其弟子记录得来的。
但最后具体的目的……不是让弟子们看打斗场景学习,而是为了证明他实力强横,是个很厉害的长老。
毕竟,那些对招、伏妖手段,绝大部分人在其实力没到一定地步之前,看了也学不会。
而实力到了的人,都有自己的对招技巧了,犯不着学他的。
不然,若是真的为了供内门弟子学习用,哪里还会沦落到外门啊。
但总体来说,对于快要突破弟子来说,还是有提点作用的。
秦无眼神一凝,确实是受到了一点启发。
苏苒之正背的起劲,突然间,传来了敲门声。
苏苒之起身过去开门,只见还是刚刚那位给她药油的侍者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汤面还卧了一个鸡蛋。
“……这位小哥,我们没点……”
演武堂这边有个小厨房,中午会给单身来不及做饭的外门弟子提供阳春面。
收钱的,不便宜,一碗面等于外面半斤猪肉的价格了。
秦无走过来,接了侍者手中的托盘,“我点的。”
小妻子中午很明显没吃饱,说话时口中生津的感觉特别明显。
侍者小哥对他们笑笑,然后走开了。
之后的场景就成了苏苒之坐在秦无旁边吃阳春面。
她有些心疼钱,说:“你吃完后,我一会儿回家洗碗还能随便吃点馒头什么的。”
不会饿着自己。
秦无微微挑了挑眉,倒是重新说了一个话题:“你今年刚过十五,还在长身体,以后做饭可以多做点。”
顿了顿,他补充,“吃不完我来吃。”
不然做的少了,就会出现吃不饱的情况。
秦无那碗饭主要是因为他自己动了筷子,再让给苒苒吃,好像在给她吃剩饭一样。
所以,秦无就给苒苒重新要了一碗面。
他继续说:“前几日你不是说想吃汤面条吗?”
苏苒之:“……”为什么你还能记得!!!
苏苒之就算饭量变大,但一碗可以供成年男子吃饱的汤面条对她来说实在是太多了。
尤其在她吃过午饭的情况下。
可剩饭又很浪费……
正纠结着,秦无拿过她吃了一半的碗,顶着一张精致漂亮的眉目,没有丝毫芥蒂的吃完了这碗面。
苏苒之张了张口想要说点什么。
秦无抬眸看了她一眼,说:“跟我不用这么见外。”
苏苒之觉得也是这么一个道理,虽然她跟夫君是没有夫妻之实的假鸳鸯。
天天躺在同一张炕上睡觉,关系却是纯洁的不能再纯洁了。
但他们俩却又是这大千世界中,彼此唯一能相依为命的对象。
这么一想,确实不该见外。
于是,苏苒之等秦无吃饭,活学活用的说:“那个小哥不是说你受伤了吗?有伤到背部吗?我来给你涂药油。”
秦无:“……”
苏苒之一双澄澈的杏眸里充满了认真,说:“我们不该见外的。”
秦无:“……”
好吧,不见外,这衣服,他脱。
当天傍晚,苏苒之的任务完成后,交给山羊胡管事的弟子检查。
没发现错误,他便给苏苒之这个月的总评分后面加了一个伍。
“这才十一号,你这个月总分已经有十四,很不错。”
山羊胡管事也翻阅了一下苏苒之誊抄的结果。
对此很满意:“以后有这种誊抄话本子的活计,我会直接交给你,给你夫君说不用丑时一过就排队来接活了。”
丑时……那可是凌晨三点。
所以说,秦无这么早就爬起来在力堂外等候给她接活了吗?
苏苒之把情绪藏在心底,真诚的给管事道谢。
她原本以为这次抄书的活计,是秦无给他接活时顺便给自己也接了一下。
现在看来不是的……
平时秦无早上五点半起来训练,六点多会去力堂给两人挑了任务领回来。
苏苒之年纪小,觉多。
一般六点半左右起床,梳洗打扮后七点拿着木牌去做工。
这是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外门弟子在天问长不用交房租,很多人就没有紧迫感。
再加上可供外门弟子挑选的‘玄阶’任务很多,大部分情况下用不着抢任务。
但‘黄阶任务’就不一样了,这些给外门弟子家眷提供的任务,抄书、做衣服、绣花、织布算是轻松简单的。
至于那些脏累的,有洗衣服、扫洒、种地……
毕竟外门弟子肯定不用自己洗衣服的,而训练一天后不知道出了多少身汗的衣服着实不好洗。
没多少姑娘家愿意接这个活儿。
不过,成衣铺里的轻松活计又很多,只需要早上六点准时去领就好。
若是七八点去力堂,恐怕只剩下脏活累活了。
就算这样,每年还是有好些人领不到轻松的活儿,但她们又不想做脏累的,一个月十五评分赚不满。
连续三个月后,直接被逐出了天问长。
像这种凌晨三点排队到六点来领任务的,也就只有抄话本子这种又轻松、评分还多的活儿了。
苏苒之走回家时,心想,早上三点来排队这件事秦无从来都没说过。
而在她跟秦无相处的这三个月来,还不知道秦无做了多少这样‘不被她所知’的好。
苏苒之回家做好了晚饭,坐在门槛上托腮等秦无回来。
突然间,苏苒之面前一片虚无。
稍过瞬息后,苏苒之便感觉有毛毛雨飞到自己脸上。
“又瞎了。”
伴随着这个想法,苏苒之迅速闭上双眼。
她闭目所视的范围比睁眼可见的不知道要大多少。
苏苒之的视野往演武堂方向蔓延而去,在半途中就看到往家里走的秦无。
他从来都是一身玄衣、孤身一人,眉目冷冷清清的仿佛冰冻过一样。
可在苏苒之眼中却十分温暖。
秦无走近了,重新模仿一下合伞的声音。
苏苒之由着他的力道起身,说:“饭菜我在下雨前就做好了,还在锅里热着。这次做的比较多。”
抿了抿唇后,她说:“但这样,家里的粮食就有些不充裕。”
苏苒之感觉自己听到秦无低声笑了一下。
紧接着,这个男人说:“没事,有我。”
饿不着小妻子。
苏苒之却不像他这么乐观。
门派给外门弟子的月银是固定的,想要多花要么就下山自己赚,要么就用评分换。
……评分太珍贵了,可以换基础修炼法门的。
所以两人在吃喝方面的花销一般都不超过秦无的月银。
这饭量陡然增加,那肯定得贴钱吃喝。
苏苒之寻思着,她必须得想法子赚钱。
苏苒之心里藏了事儿,觉得闭上眼睛,什么都能看到的话,还享受着夫君的搀扶有点不太好。
索性睁开双眸,当自己是个普通的瞎子。
对于她一到下雨天就眼瞎的事情,早在成亲时,亲爹就告诉了秦无。
但后来眼睛的变化,苏苒之倒是想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此刻,苏苒之完全没想到,她再一次睁开眼瞳的时候,目光所及不似之前的混沌,反而‘看’到了她毕生从没看到过的场景。
——没有秦无,只有取代他位置的一丝青气。
其他地方依然是一片虚无。
这青气虽然稀薄,但颜色很深,看起来好像有逐渐向紫气发展的趋势……
苏苒之脑海中蓦然浮现‘紫气东来’的典故。
在话本子的描写中,紫气可是代表着这人福泽深厚的意思!
苏苒之完全不知道自己眼瞳有一瞬间呈现了淡金色,她只是愕然地想,这算是眼睛进阶了吗?
所以这跟她今天饭量突然变大有点关系的吧……
至于“救了”幼狐赚到功德,苏苒之暂时还完全没往这方面想。
8、第 8 章
呈现在苏苒之眼前的只有满目虚无中的那丝丝青气。
她心中没有一星半点害怕,反而还能仔细的打量那一缕稀薄的青气。
毕竟瞎了这么多年了,苏苒之早已习惯目之所及处尽是虚无。
这睁眼能看到青气,对她而言是好事。
“笃笃笃——”
敲门声传来,秦无一手扶着苏苒之,一手去开了门。
“苒苒,哎呦,秦无也在啊。”来人是隔壁李大哥家里的媳妇,苏苒之唤她李嫂子。
李嫂子手里提着一筐鸡蛋,说:“这是我在山下帮别人养鸡,主家给的,这天儿热,我跟你李大哥两个人吃不完。我在这山上也没有什么熟人,寻思着就给你们送点。”
李大哥跟秦无是邻居,两人当年一起做过不少工。
他算得上是秦无在天问长唯一能说得上话的朋友。
李嫂子说着就把鸡蛋递过来,但看她递的方向,是给苏苒之的。
像这种邻里间的女眷们互相送吃食或者针线活,一般也都是给女眷本人,而不是越过她直接给人家夫君。
再加上李嫂子不知道苏苒之一到下雨天就眼瞎的事情,直接把鸡蛋给苏苒之也是正常。
但秦无却稳稳的接过了鸡蛋,他说:“多谢嫂子,内子今日身体不适,我来拿就行。”
李嫂子走了,留给了苏苒之一声‘意味悠长’的:“客气。”
第二天一大早,天又晴了。
苏苒之做工时遇到了李嫂子,李嫂子走到她旁边,给她挤挤眼睛,小声说:“昨日……”
苏苒之点点头,等她继续往下说。
昨儿个苏苒之没有从李嫂子身上看到丝毫的‘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未曾修炼的缘故,还是说苏苒之现在眼睛刚有了‘望气’的能力,一天只能看一个人。
苏苒之这边想着正事,那边李嫂子的话已经完全脱口而出:“昨日你夫君可是一回家就让你下不了炕了?”
苏苒之:“!!!”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不过,仔细回忆一下昨天的场景,秦无自始至终都搀扶着自己,别说,感觉还真像那啥到站不稳。
苏苒之想要捂脸。
李嫂子平日里在力堂接15分的活儿,接下来时间都去山下自己找活计。
用她的话说:“力堂的活计要么是绣花,要么就是洗衣,我一天才能赚一分,只能换一百文。还不如我下山去教他们养鸡,一天一百五十文嘞!”
今日李嫂子早上没来力堂接活儿,而是打算下山,碰到苏苒之便多唠了几句。
“年轻就是好啊,我家那口子,每天训练回来就在炕上倒头就睡,鞋袜都不知道脱。”
苏苒之:“……”
您说就说,但是您眼神中的羡慕是几个意思。
两人在拐弯处分别后,李嫂子还在咋舌:“秦无那小身板,看不出来这么厉害的啊。”
这句恰好被风刮进了苏苒之耳朵里,她走着走着差点来了个平地摔。
幸好多年习武下盘很稳,不然当众摔了太没面子。
不过,她还是在心里给秦无正名了一下,真的不是小身板。
要啥有啥。
今日苏苒之接的是成衣铺织布的活计。
成衣铺里沈姑姑为人和气,平常也不会挑刺,各家媳妇姑娘在这里做活儿比其他处稍微能放开些。
一边缝衣服,还能一边聊着些家常话。
苏苒之第一次来成衣铺的时候,感觉这里像极了她还是姑娘家的时候,邻里家的姐姐婶婶们一起做针线活时的场景。
只不过那时各位姐姐婶婶们都在后院,一边缝缝补补,一边说着哪家的男人有出息,哪家的孩子俊俏机灵。
苏苒之就是这些邻里口中经常夸赞的对象。
“那苏家老三的闺女,太好看了,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小鹿一样的,我看着就忍不住想给她买糖。”
有刚嫁过来的新妇不知道苏苒之家里情况,说:“那小姑娘我见过,太俊俏了,有灵气。各位婶婶,她家母亲呢?”
孩子都这么好看了,母亲按理说长相不会差才是。
哪想到,此话一出,在场婆媳们都沉默了几秒。
但还是有关系好的嫂嫂跟她解释了。
“苏老三你也见过吧,虽然是剑客,却文质彬彬的,比书生还俊。”
尤其是他这些年来也不知道有什么暗疾,一张脸总是苍白的,看起来竟多了几分病弱的美感。
新妇点点头。
那位嫂嫂继续说:“你不是咱们镇子上的人,那你不知道,当年想嫁给苏老三的姑娘家不知道有多少。谁都没想到这人说着要出门行侠仗义,不到一年的功夫就抱回来一个不足月的婴儿。还说那是他孩子。”
当时不少姑娘家心都碎了,但见他没带妻子回来,就想着自己嫁进去怎么说都是正室。
再加上苏老三第一个孩子是闺女,没有继承权,姑娘们还是想嫁。
但苏老三却谢绝了所有登门的媒婆,放话出来:“我一生只要一个妻子足以,下半生我会好好抚养独女长大。”
他都说独女了,其他姑娘家再凑上去也没意思。
但有人对他爱得深,便为此愤愤不平。
“苏老三外出期间抱回来一个闺女,那孩子亲妈都不知道是谁,咱真的怀疑他被女人给骗了。”
这话是极不尊重的,那些人也只敢私底下说说泄愤。
不过,后来苏苒之会走了,大家看她鼻子跟亲爹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闲话也就烟消云散。
苏苒之是家里独女,亲爹教她舞剑、书法、读书都来不及,便没功夫让女红师傅教她针线活。
不过,她幼时性子也是真的跳脱。
练字、抄书都得亲爹拿着剑站在一边看着她,做女红……那是真的静不下心。
亲爹去世后,苏苒之才像一夜之间长大了。
跟随秦无来到天问长,什么活儿都开始干了。
她今天的活计是织布,只需要坐在凳子上重复的来回丢纺锤、再配合踩脚踏板就可以了。
看似没多少技术含金量,但若是动作熟练,完成今天的活儿大概只需要三个多时辰。
苏苒之一看动作就不熟练,她一般得做四个时辰。
旁边坐在矮凳上做针线的姑娘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随意唠嗑。
这边织布的姑娘也有俩是认识的,把织布机挪到同一边,一边织布一边说闲话。
毕竟这只是做工,沈姑姑不觉得大家一定要专心到话都不能说。
沈姑姑曾说过:“做针线时不让女儿家说话,就跟喝酒时不让男人吹天吹地一样,这怎么可能憋得住?”
因此,大家公认都很喜欢成衣铺的活儿。
就连沈姑姑自己,今儿都闲着坐在苏苒之旁边,一边纳鞋底,一边跟她说着话。
三个月前,最开始她这么做的时候,给苏苒之吸引了一大波注意力。
但大家闲聊归闲聊,却没人敢当面说苏苒之和沈姑姑的不是。
沈姑姑不瞎,她能看出来这群姑娘家在有意无意的排挤着苏苒之这个最新来的。
一方面,肯定是苏苒之没有做小伏低的给她们说好话送礼物,没努力的融入她们圈子。
另一方面,那就是秦无确实是个俊俏的少年郎,其他姑娘们不乏有嫉妒的。
当时沈姑姑受了秦无嘱托,又真的打心眼儿里怜惜苏苒之,这才专门坐过来跟她说了一天话。
为的就是警告其他人——
苏苒之是我沈姑姑罩着的,别想对她使坏心思。
今儿个,沈姑姑看着苏苒之双颊边还没消退的浅浅绯红。
她惊讶道:“一大早发生了什么,居然……害羞了?”
苏苒之:“……”总不能说这是被李嫂子虎狼之词说的吧。
“沈姑姑今天看起来更好看了,您不是说今儿要去山上折樱桃吗?”
沈姑姑凝眉看着她,说:“你这话题变得可真没技术含量。”
不过她也放过了苏苒之,没继续之前那个话题。
“今天有雨,不去了。”
苏苒之看着外面的大太阳:“有雨?”
“别看现在太阳大,一会儿指不定就下雨了,姑姑我其他的不精,但这看天色分天气,向来不会出错。”
她们俩说话也没避开其他人,大家都在一间大屋子里,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有雨’这两个字。
一时间,其他人的视线若有若无的落到了苏苒之身上。
自从上次下雨天她缝衣服,把颜色缝错后,大家就突然发现,这人下雨天好像看不到。
后来大家还想继续试探,但苏苒之一到雨天就不来成衣铺。
十分的欲盖弥彰。
但大部分人对于试探苏苒之眼睛瞎不瞎这件事还是偃旗息鼓了。
也没必要揪着人家小姑娘不放。
只有最开始一心想嫁给秦无的舒玉妹妹使劲儿跟她过不去。
谁也不知道当天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内门的陈管事直接罚舒玉去律堂领罚两年。
出了这件事后,原本大家已经打定主意不再招惹苏苒之。
毕竟她有沈姑姑罩着就很让人羡慕了,哪想到内门陈管事也照拂她……
可今儿沈姑姑说了要下雨,而苏苒之是自己接了成衣铺的活计。
其他媳妇们的心思又开始活络起来,她们真的很想知道——苏苒之到底瞎不瞎。
苏苒之自然能感觉到大家落在自己身上那打量的视线,她一点都不慌,甚至还有点激动。
她能感觉到,自己下雨天睁眼望气的能力,大概可以帮助自己‘看’到凤钗内火灵之气。
只是昨天她先看了秦无,后来看什么都没反应了。
苏苒之想,她这眼睛一天大概只能望气一次。
所以,她一直在期待下一个下雨天。
毕竟,这下雨天,对她来说可是机缘啊。
9、第 9 章
与此同时,内门,除妖长老住处。
一位身穿浅粉色衣裳的姑娘正在几米远处眼巴巴的看着幼狐进食。
就连身后的脚步声她都忽视了。
直到来人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粉衣姑娘恍然惊醒,转头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师父,你今天打坐结束啦?”
早晨的阳光穿过窗外树叶,洒在其脸上,看起来尤为童真。
如果苏苒之在这里,定能认出,粉衣姑娘就是原著女主,陈若沁。
她能知道陈若沁的长相,倒不是因为她跟陈若沁有交集。
主要是上上个月陈若沁跟随除妖长老历练回来,路过了外门。当时苏苒之正在跟沈姑姑学缝衣服,透过窗户,沈姑姑悄悄给她指了一下。
“看到吗?那被几位师兄围着的小姑娘,就是天问长内门弟子之一,陈若沁。”
“走在前面的那位是本门的除妖长老,姓李。”
沈姑姑没别的想法,就是想让苏苒之多知道一点天问长的事情,以免不小心冲撞了谁。
苏苒之记忆力好,再加上那是她第一回见到内门弟子,就这么记下了。
后来,她就回忆起了自己穿书的事情,对陈若沁这个名字就印象更加深刻了。
苏苒之想,其实她当不当女主的对照组都无所谓,主要是这个凤钗的价格……昨儿个她假装漫不经心、试探性的问了一下。
秦无当时没穿上衣,苏苒之在给他涂药油。
听到问题时,秦无一时心神没有防备,脱口而出一个价格,把苏苒之给惊呆了。
——三两银子。
要知道,秦无一个月月银只有一两。前几年他都是在演武堂吃饭,根本没很多家产。
苏苒之猜测,为了买这枚发簪,夫君直接把这些年来他的积蓄给用了大半。
其实这种情况还好点,只要秦无不动用评分换银子,什么都好说。
毕竟,天问长规定可以用评分换银钱。
一个评分可以换一百文。
而一两银子是一千文,也就是需要十评分来换。
三两银子,也就是三十评分,苏苒之得三十天不间断的做工才能赚到这钱。
而且,天问长还有个规定,那就是门内弟子及其家眷可以用评分换银子,但却不能用银子换评分。
完全杜绝有钱人进入门派后游手好闲的事情发生。
所以,苏苒之当真是一点也不想把凤钗拱手让人。就算那人是原文中的天命之女。
陈若沁这会儿忙着跟伏妖长老告状:“师父,听师兄说您前几日带回来的幼狐突然活了,我就想来看看,结果它不给我抱。”
李长老六十多岁,但主杀伐,眉目间平素带了不少戾气,看起来不似一般的老爷子那么和蔼。
内门不少弟子都害怕他。
就连李长老自己的七位弟子中,也只有最小的陈若沁一点都不怕他,在他面前敢随意的唠家常。
李长老笑着摸摸陈若沁的脑袋,说:“幼狐刚出生就丧母,它对人防备心重也是自然。”
那边幼狐原本不懂人言,但听到‘丧母’两个字,还是很用灵性的转过头来,对着两人呲牙一通。
陈若沁自然是知道这一点的,毕竟师兄们把那日伏妖的经历也都跟她说了。
还专门叮嘱她不要距离那幼狐太近,被抓伤就不好了。
陈若沁面上答应,心里却觉得自己是不一样的。
她一向有动物缘,就连那位不常出现在人前的大长老都说她‘极具灵韵,钟灵毓秀’。
故此,她便一大早偷偷来看小狐狸。
绝大多数女生都抵挡不了浑身毛茸茸的小动物,陈若沁也是如此。
因此,她看到那只浑身棕橘色,下巴和胸前有白毛的小狐狸就打心眼儿里觉得它可爱。
陈若沁好几次试探着走近,想要靠近小狐狸,但正在进食的幼狐都会停下来,转头对她呲牙,嘴里还发出低沉的警告声。
她拽着李长老的袖子,说:“师父,我想摸一摸它,它长得好可爱。”
李长老对陈若沁宠归宠,却没有溺爱。
他说:“傻孩子,让师兄去给你抓一只没开灵智的狐狸回来摸,它不一样。它母亲有百年道行,它在腹中时就吸食了人心中的精气,原本应该浑身充满邪气。但又得高人续命,如今邪气尽消、只余周身正气……指不定它能很快就踏上修炼一途。”
“修炼!”陈若沁拔高了声音,她惊叹道,“可动物修炼不是非大机缘不可吗?”
她虽然从小就被大长老抱到内门,万千宠爱中长大。
但在天问长的教育模式下,基础知识不可谓不牢固。
因此,陈若沁知道,动物想进阶成妖修,一般情况下只有三个可能性。
第一,仙人指路。是指动物修炼过程中受到仙人指引,找到了适合自己的‘道’。
第二,自己采撷天地灵气应运而生。动物大多寿命短暂,能在将死之前成妖,那真不是一般的难。
第三,若本是妖修的孩子,尚在腹中时妖修就会为其做打算,比如这只幼狐的母亲,它也是希望孩子的修炼之途能顺遂一点,所以才偷吃了人心。
陈若沁想,师父打散了那杀人狐妖的气,随后又将这未足月的幼狐剖腹取出。
第三点着实不能算顺遂。
按理说,已经断了幼狐修炼的机缘。
李长老自己教出来的弟子,自然懂她在想什么。
他说:“前几次大长老专门来了一次,给这幼狐重新批了命。它的修炼机缘,已经被给它续命的大能,一并都续上了。”
这就应了第一条仙人指路。
但就算这样,那也只是机缘而已。
若是狐妖后来不勤奋修炼,或者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机缘也就慢慢散了。
陈若沁心生羡慕,惊叹道:“能续命的大能?!”
“正是,”李长老说,“现在只等幼狐养好伤后自己选择是否留下,如果它留下的话,我也会好好教导它。”
天问长的处事思想,并不会把妖物赶尽杀绝。
毕竟,动物能修炼成妖着实不容易,只要它不造业障,一心寻道,也是有机会成为‘妖仙’的。
只是绝大多数妖物都抵挡不了吃人吸收精气的本能指引,这才有了一次又一次的伏诛。
陈若沁握着小拳头,说:“那我等以后再帮他顺毛。”
顿了顿,她又想起什么,憋憋嘴,“师父上次带师兄们除妖,都不告诉若沁。”
“那也是事态紧急,而且命案已经发生,师父担心你长途奔波会吃不消。”
李长老说,“正好附近的土地庙出了邪祟,过几日探明情况后,为师带你去。”
陈若沁登时笑靥如花,眉眼弯弯:“多谢师父!”
中午,苏苒之回家做了饭,给秦无送去一份后,又回到成衣铺织布。
这会儿在成衣铺忙活的姑娘们都在。
沈姑姑觉得奇怪:“你们这些姑娘家怎么回事,以前午时巴不得多休息一会儿,今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继续做针线?”
大家尴尬的笑笑,总不能说自己来看苏苒之到底瞎不瞎的吧?
有人投机取巧的给沈姑姑说:“主要是想来多陪陪您。”
沈姑姑脾气好,应声:“我一个老婆子有什么好陪的?快做工,早点做完还能早点回家歇息。”
“是。”
天气并没有辜负大家的期待。
午时刚过一会儿,天色就暗了下来。
因为外门弟子住所这里地处半山腰,暴雨前乌云压顶的感觉特别明显。
苏苒之忽视了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把凤钗放在怀里,打算一会儿下雨时就拿出来‘望气’。
要是她猜的没错的话,那她一天应该只能望气一次。
这回,希望能看出其中的火灵之气。
毕竟眼睛突生这么多变故,苏苒之想说也说不出口,只能自己摸索着寻找答案。
正想着,暴雨忽然而至。
在雨声落地前,伴随着苏苒之的是眼前一派虚无。
好在织布不太需要眼睛。
苏苒之耳力好,看不看得见对她影响不大。
那些探究的、不怀好意的眼神落在苏苒之身上一会儿又悄悄的收回。
她们得到的结果自然也是不确定的,有人感觉苏苒之没瞎,但有人还是先入为主的觉得苏苒之瞎了。
如果问后者,“你为什么觉得苏苒之瞎了,理由呢?”
她定会说:“上次苏苒之缝衣服的时候,把颜色缝错了。”
总之,这次下雨天的织布,并不能影响她们对苏苒之的看法。
不过,这也从侧面反映出苏苒之表现得跟眼睛不瞎没区别。
苏苒之织了一会儿布,打算走到窗边去歇息。
行走间动作流畅,能准确的避开有人悄悄扔在地上的布巾。
这下,有更多人坚信苏苒之没瞎。
但那些不信的人依然还是坚信自己的看法。
就在苏苒之准备拿出凤钗的时候,沈姑姑突然从外面进来,叫了苏苒之一声,语气里满是惊喜:“苒丫头,快看看,这是什么?”
苏苒之心神一顿,下意识的循声看去,她满目的虚无中出现了一道淡青色的很稀薄的气。
不用说,这是沈姑姑的气。
苏苒之:“……”
她赶紧拿出凤钗,好,果然什么气都望不到了。
沈姑姑给身后勾勾手指,说:“进来啊,小狐狸。”
同时她给苏苒之说,“苒丫头,来看,这只小狐狸一直在门口溜达,见人也不呲牙,很乖的样子。”
说着,她就要把小狐狸引到苏苒之这边来给她瞧。
山上的狐狸不少,但也绝不算常见。
偶尔有一只不怕人的,感觉还蛮新鲜。
沈姑姑觉得苒丫头这样的小姑娘一定会喜欢。
苏苒之:“……”别问,问就是感动。
10、第 10 章
苏苒之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看来,她想望凤钗中的火灵之气,只能等下一次雨天了。
也不知道最近八天还会不会下雨。
苏苒之把这些思绪压下去,侧过身子悄悄闭上双眸。
果然,她看到沈姑姑身后跟了一只浑身棕橘色、只有耳朵尖尖是黑色的小狐狸。
狐狸是真的小,比手掌长不了多少。
再加上淋过雨的缘故,毛发湿漉漉的贴在身上,看起来更小只了。
还有点可怜兮兮。
沈姑姑笑说:“苒丫头,你来山上这么久还没瞧见过狐狸吧,快来瞧瞧。”
顿了顿,她给其他对此投有好奇目光的女眷们叮嘱,“大家也别拘束着,过来看可以,但不要动手摸。你们都未曾修炼过,狐狸性子一般都野着呢,小心被抓伤。”
苏苒之走两步后蹲下,隔着一米远悄悄地打量着这只小狐狸。
不知道为什么,就算现在睁开双眼什么都看不到,她还是觉得自己和这幼狐好像似曾相识、有所牵绊一样。
但感觉越是熟悉,如今在众目睽睽下,苏苒之就越不敢轻举妄动。
万一这狐狸不是野生的。
而是其他弟子或者长老养的,如今跟她表现出了亲近,那狐狸主人心里有疙瘩怎么办。
身为外门弟子家眷,苏苒之早就想好,在自己有足够实力之前,绝不出风头。
亲爹从小就教导她:“说话做事,须得留七分在肚子里,只展露三分在外,这才能明哲保身。”
只是小时候她不懂自己为什么要明哲保身。
后来爹爹突然病重,临走前拉着苏苒之的手说:“苒苒啊,不是每个人都有话本子里那些主角命的,咱不出头当第一,咱只要问心无愧,毋以善小而不为。最后,自己保护好自己就行了啊。”
那会儿,苏苒之啥都明白了——没人能护得了自己一生一世,与其寄托希望在别人身上,不如自己去适应社会,学会生存之道。
这是亲爹用了整整十五年,直到死,教会她的最后一个大道理。
沈姑姑见女眷们在幼狐周围围了很大一圈后,那狐狸依然乖乖的站在原地。
它完全没表露凶相,只是睁大一双乌溜溜的眼眸打量着周围一圈人。
煞是可爱。
沈姑姑放了心,说:“我去找个布巾给它擦一下,这么小的狐狸幼崽,也不知道它母亲什么时候来找它。”
看来沈姑姑认定这是山间野狐。
手边有干净帕子的姑娘们很有眼色把自己帕子递过来。
“姑姑,用我的吧,前几天刚绣的。”
“我的也不错,面料软。”
沈姑姑笑着拒绝:“它就是一只狐狸,岂有用你们姑娘家帕子的道理?我去后堂随便裁一块布巾就行。”
此话一出,又有姑娘去帮忙。
这回沈姑姑倒没拒绝。
但是等布巾送过来,沈姑姑凑近了想给幼狐擦干毛发的时候,这狐狸还真如沈姑姑所说,很抵触与人接触。
幼狐后退几步,还对沈姑姑呲了呲牙。
沈姑姑无奈:“果然不乖啊,我就给你擦干净,不绑你,好不好?”
说着,她又要向前。
幼狐再次后退。
这次它眼睛眯了起来,看起来终于有点奶凶奶凶的样子。
沈姑姑皱眉:“你这样不擦干会生病的,乖啊。我一见你就觉得我们有缘分啊小狐狸……”不然你也不会冒雨来找我了。
后半句她自然不会当着大家的面说,但她直接动用了法诀,想固定一下小狐狸。
但就在此时,幼狐突然往前一窜,直接从沈姑姑裙子底下溜了进去。
胆小的女眷已经叫出声来:“啊——”
幼狐在地面、床下、凳子下胡乱窜。
女眷们手忙脚乱,生怕不小心踩死了这只小狐狸,造了杀孽。
场面一度有些混乱。
俗话说‘不杀耕地牛、不杀看家狗、不杀深山狐’。
前两者是因为牛、狗是人类的伙伴,已经算家庭一份子了,杀了损阴德。
后者则是因为狐狸报复心强,杀一个小崽子,指不定它的曾曾曾曾祖母就来找你报仇了。
混乱中,苏苒之只感觉脚边有什么湿漉漉、毛茸茸的东西蹭了两下。
她闭目看去,小狐狸恰好也抬头看了看她。
狐狸似乎能察觉到她的注意,张开嘴巴发出两声轻微的类似于撒娇的:“啊——啊——”
然后轻轻在她鞋面上舔了舔。
就在沈姑姑循声过来抓的时候,幼狐一个冲刺直接从窗户扑进雨幕。
沈姑姑走到窗边时,只能眼睁睁看着狐狸跑两步跳一步的消失在大雨中。
偌大的雨势很快冲刷了它的脚印和气味。
“这狐狸怎么回事啊?”
“之前看着挺乖的,可能被我们这么多人围着,给惊着了?”
面对其他人的问题,沈姑姑敷衍的点点头。
唇边带着憔悴的笑:“可能是吧,姑娘们快干活,做完了早点回家歇息。今儿这是暴雨,不出半个时辰就会停了的。”
“是,姑姑。”
沈姑姑佯装疲乏的去后堂躺着了。
然而她双眸里没有丝毫睡意,耳边仿佛还在一遍遍的回响着幼狐刚刚那两句叫声。
之前就提到过,五年前,沈姑姑就是被狐妖打伤的。
后来几年,她有专心研究过狐妖特征和心性变化。
论对狐狸叫声的了解,她绝对是整个天问长外门弟子中数一数二的。
因此,她很确定刚刚幼狐软软的两声是依赖和亲近。
同时,心底思绪翻江倒海。
“它肯定是对着我叫的……”
“我就说看到这幼狐崽崽的第一眼就觉得它很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它会不会当年偷偷救了我的母狐狸的孩子?”
这个念头一出,沈姑姑只觉得眼前思路一片明晰。
五年前,她接了一个伏诛重伤狐妖的任务。
以她的实力,原本十拿九稳的事情,谁都没想到,这其实是另外一只两百多年道行的狐妖设的局。
原来两百年道行的狐妖把另外一只才一百年道行的母狐妖打成重伤,勾引仙道门派弟子前来诛妖。
其实自己在后面准备杀了这仙道门派弟子,挖其心,喝其血,以便自己提高实力。
所以,这根本不是一个简单的‘玄阶任务’。
最后还是那被打成重伤的一百年道行母狐妖从背后偷袭,这才给两人求得一丝生路。
结果就是母狐妖被打回原形掉进河中,随水流冲走。
而沈姑姑则在山林里一直跑啊跑,直到……遇到了秦无。
所以,沈姑姑就算当年被狐妖害得断了仙缘,却没有真正的讨厌所有狐狸。
这就跟人有善恶,男人和女人都分渣与不渣,不能因为个例就厌恶整个群体。
沈姑姑想,如果这只崽崽是五年前那只母狐狸的孩子就没错了,难怪她看到的第一眼就觉得熟悉。
况且,仔细回忆一下,两只野狐毛色看起来是差不多的。
“哎,亏她还记得我,还让孩子来看我。要不是当年她奋力一救,我恐怕根本等不到秦无过来。”
“只是,母狐自己呢?她……是不是临终给孩子嘱托后……”身死道消了?
修仙一途的丛林法则就是这么残忍。
沈姑姑脸色有些苍白。
她自从当了成衣铺的管事,跟其他外门弟子的情谊就淡了,再也不是他们口中的大师姐了。
整日在铺子里浑浑噩噩,虽然悠闲自在,但却十分无聊。
沈姑姑觉得,她现在这种状态,最害怕听到的就是当年曾并肩作战的老朋友身死道消的消息。
这会给她一种苍白的无力感。
可她也知道,人各有命。
妖,亦是如此。
妖物修炼本来就比人要艰难许多,死亡率还那么高。
“哎,幸好还有个崽崽。如果它下次来,我一定好好照看这只崽崽。”
再也不让姑娘们随便围观了。
然而,同一时间,正在织布的苏苒之也感觉这小狐狸是来找她的。
“不然它不会舔我鞋面的。”
她一边按部就班的织布,一边闭目‘看’着小狐狸跑。
幼狐之前虽然虚弱,但它母亲是百年道行的狐妖,体质比一般的幼崽狐狸不知道好多了少。
一盏茶的功夫,它就跑到了天问府。
那可是内门弟子和长老们的住所。
苏苒之吞了口口水,心想,“幸好这幼狐还算机灵,没有在人前跟我亲近。”
看着幼狐安全抵达,她便不担心了。
就在她打算睁眼的时候,突然有人推门跑到了幼狐的屋子里。
来人惊喜的大叫:“师父师父快来,小狐狸回来啦!我刚刚念书时突然瞥见院子里有个东西,就猜到是小狐狸啦!”
苏苒之认出了这人是陈若沁,她眉目一凝,心道,冤家路窄。
一位浑身都是戾气的老者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烧了一半的符咒。
“师父,小狐狸好厉害啊,它居然知道怎么破你的追踪符!”
老者说:“这不过是妖物本能罢了。山林孕育妖物,它在灵气十足的林子里打个滚,就能摆脱我这黄阶追踪符,这不算厉害。”
幼狐对老者呲牙咧嘴,看样子好像在说:“你行,你来。”
姑娘一点也不怕老者,拉着他袖子,一脸的娇憨。
同时还挺着胸脯跟他争辩:“可小狐狸不一样啊,它是您剖腹母狐取出来的,它的仙缘是大能给的——”
突然间,雨停了。
苏苒之眼前再次出现光亮,刚刚那一幕老者与姑娘的交谈在她脑海中戛然而止。
但这些也足够苏苒之推断出很多有用的消息。
最有用的莫过于——这幼狐居然是昨日她誊抄的话本子中记录的那只!
11、第 11 章
当天傍晚,苏苒之从成衣铺里出来,首先入目的就是拐角柿子树下站着的一身玄衣的男人。
眉目清冷,唇线勾勒出薄情却又好看的弧度。
正是秦无。
苏苒之提起裙摆跑过去,抬手轻轻掸去他肩膀上不知何时落下的水珠。
“书院的课这么早结束吗?”
“嗯。”
秦无应声,两人往家走。
苏苒之顿了顿,又问:“来接我?”
“……”沉默。
苏苒之抬眸看了他一眼,只见这人没任何表示,脸上表情都跟之前一模一样。
怎么说呢,她习惯了。
秦无就是在她眼睛好的时候,话分外的少。
能耐着性子听她说话、还专程来接她已经不错了,回不回应都是小事。
知道秦无在担心什么,路途中,苏苒之买了几颗土豆,主动解释说:“今儿下午那场雨就下了一小会儿,不碍事。”
随即,她主动说起了小狐狸:“下雨时,成衣铺里还来了只很小的狐狸,最后跳窗跑了。”
苏苒之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下经过,本不指望秦无有反应。
没想到他却点了点头。
苏苒之:“嗯?”
“味道。”
苏苒之愕然:“我身上有狐狸的味道?”
那不是传说中的狐臭吗?
秦无垂眸瞥了她一眼,眼底有微不可查的笑意一闪而过。
顿了顿才说:“不是,柿子林中有狐妖追踪符的味道。”
苏苒之松了口气。
那个追踪符应该就是老者手中那枚,幸好小狐狸够机灵,不然她恐怕就要被迫早七天跟女主产生交集了。
苏苒之倒是不怕女主。
毕竟就算是仙人,也不能随意杀死凡人,不然会形成业障;
更何况女主还未踏入仙途,论实力,她可能还不如秦无。
但女主身份尊贵,从小就拜在负责诛妖的李长老门下,身份地位比一些已经成功踏仙途的内门弟子还高。
苏苒之现在绝对不能和她硬碰硬,不然,绝对跟原著结局一样,下场凄凉。
可她也不会把如此珍贵的凤钗拱手相让。
——必须要尽早把火灵之气导出来。
秦无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见在下雨天她依然无恙,送她回家吃完饭后,说要再去书院一趟。
苏苒之站在门口送他:“晚上早点回家。”
秦无点点头,从苏苒之的角度能看到他清隽的下颌线,当真好看。
苏苒之不由得想到了她昨日望到的秦无的气,确实跟沈姑姑的很不一样。
论色泽,秦无青中带紫,沈姑姑青的发白。
沈姑姑道心有损后,已经算半个凡人。
苏苒之心中隐隐有感觉,白气应当是凡人的气,青气则是修士的气。
青中带紫或者白中带紫,都是指此人有贵人命。
只余‘气’的稀薄或者浓郁程度,那应该是指其修为。
想通这一点后,苏苒之倏地瞪大双眸——秦无的修为居然比沈姑姑的强!
不过仔细一想,沈姑姑已经算半个凡人,秦无比她强也是正常。
但苏苒之还是挺开心的,她打心眼儿里希望秦无越来越强。
至于飞升之后被封印的事情,苏苒之觉得自己现在说了秦无也不信。
毕竟,整个大安国已经几百年没人飞升了,秦无恐怕会以为她在痴人说梦。
等后续时机成熟再说吧。
家里刚烧过饭,有些闷热。
苏苒之换上短打、提了剑去菜园子那边的空地练。
现在过了上工时间,菜园子里没什么人,只剩下看园子的管事在摇椅上闭目养神。
天问长的外门负责门派内外所有杂事。
除了律堂、力堂、演武场和书院的管事必须是对门派有贡献的内门弟子外,其他比如成衣铺、菜园、洗衣房等的管事一般都是曾经的外门弟子。
菜园管事听到脚步声,眼皮都没抬,直接说:“练吧,接连荒废了两日,可不行。”
苏苒之赶紧应声:“是!”
虽然前两天都是因为下雨她才没来,但想要成为某方面的大能,那必须得用风雨无阻的勤奋来夯实根基的。
拔剑、出剑,刺、挽剑花、横劈、侧挡……
她接连练了三遍,身上出了不少汗。
这不练不知道,一练吓一跳,苏苒之赫然发现,原本她觉得已经臻至完美的剑招,居然又出现了疏漏。
苏苒之目露惊喜!
她知道,这纯粹跟个人的眼力和心境有关。
当心境提升到一个更高的层次,自然会发现自己多年前以为的完美中,其实还有诸多差错。
苏苒之小声告诉自己:“发现疏漏不可怕,只有发现了,才能进一步改进。”
最可怕的是自认为天下第一,实际上漏洞百出。
苏苒之索性放弃那些花里胡哨的剑花,站在原地只练习‘出剑’一个动作。
出剑这个原本她觉得自己完全不会出现问题的剑招,如今在她看来太慢了,有她这个出剑的功夫,别人已经一个符咒甩过来了。
“慢——”
“太慢——”
“还是慢!”
苏苒之不知道拔了多少字剑,眼看着天色就要发暗,自己得回去了。
她咬咬牙,把束袖口的绑带解下来,蒙住双眼。
她模仿着下雨时自己什么都看不到,只有风声会告诉她周围的动静。
一旦摒弃了视力,苏苒之感觉自己的一呼一吸都清楚许多,就连远处有菜虫在啃食菜叶子,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在这种情况下,苏苒之感觉这剑——如臂使指!
虽然还是慢,但苏苒之却能感受到自己的进步。
“果然,这样才是适合我的练法!”
这里若是自家院子,苏苒之真能练到明天去。
但她身为外门弟子家眷,晚上就不能随便乱跑。只得在打更第一声响起的时候,对不远处依然闭目养神的菜园管事鞠了一躬,然后迅速往外门弟子的联排土屋那里跑。
到了土屋地界,出门散散步、唠唠嗑就不算违背规矩了。
最近天儿很热,几排土屋中间的柿子树下坐了一堆玩线绳、打络子的女眷们。
她们嫁人之前不乏家里有钱的,现在上山来必须自己赚评分,做完工后一般都是聚在一起玩耍聊天。
“你们说秦仙长家里现在还没人吗?苏苒之不是跟我们一起下工回家的吗?”
“这谁知道?人家关了门指不定在做好事。”
“没没没,我做饭那会儿亲眼看到秦仙长出去了,应该是往书院方向走了。”
“所以秦仙长今儿是专程去成衣铺接她的?”
“真叫人羡慕,我回去教训教训我家男人,成天不知道心疼人。”
“妹妹,你怎么知道秦仙长在心疼她?我今天顺路跟他们一起回来,一路上都是苏苒之在说话,秦仙长好些时候连回应都不回应的。她啊,我看就是脸皮厚,死缠着秦仙长。”
此话一出,良久的寂静。
说话的女人感觉到不对劲,转头一看,才发现苏苒之刚从她身边经过。
她手里提着剑,额际的发丝湿漉漉的。
这些话苏苒之自然是全听到了的,但她懒得计较。
不是因为她道德高尚,主要是一个个斗嘴过来太麻烦,有这时间还不如赶紧洗个澡再研究研究凤钗。
兴许是因为天黑的缘故,说话女人居然感觉这刚嫁过来才三个月的小姑娘眉目间带了一种……不好形容的,出尘的气质。
但她之所以能感觉出来,是因为她在去年外门弟子演武比赛时看到了天问长掌门。
那位也给人感觉十分出尘,简直就是话本子中描写的‘仙气飘飘’仙人的原型。
这种仙气飘飘,是普通人模仿不来的,看透世间万物的一种出尘。
女人惊讶到呼吸都暂停了,她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只能看到苏苒之的背影。
她说:“兴许是我看错了。”
天太黑、眼花了也说不定。
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有那种气质,更何况,还只局限在眉眼间。
然而她这么想,身边却有人在说:“我突然觉得……自己在苏、苏面前好像矮了一头。”
以至于她没有再随口叫出苏苒之的名字。
“她是去练剑了吗?”有人转移话题,“怎么不在咱们院子里练,要不是舒玉妹妹说,我还不知道她居然会使剑。”
那日,舒玉带着一个甩鞭的姑娘去找苏苒之麻烦,原本就是抱着不好的想法——打伤苏苒之的脸。
事后就算秦无问罪,也怪不到她舒玉身上。
舒玉喜欢秦无很久了,她对苏苒之的敌意是最大的。
哪想到,苏苒之居然会武功,剑还使的一等一的好!
其他人原本还有人想说什么“她就是为人阴险藏着掖着呗”。
但很快就被另外一个姑娘打断:“苏苒之多好看?年纪小皮肤白,身段也是没得挑,如果她在咱们院里舞剑,你们能管好自家男人吗?”
其他人登时全都不吭声了。
当然,苏苒之压根没想这些,她只是单纯不喜欢被人围观。
受爹爹教育的影响,她从来都喜欢闷声发大财。
在人前暴露自己的所有实力,这种做法真的太蠢了。
只有自己有足够的底牌,才能明哲保身。
接下来三天,苏苒之每天吃完饭都会去练剑。
当然,她都是遮住双目来练习的,这样效率会更高一点。
几天下来,苏苒之的拔剑、出剑已经可以做到快、准、狠。
第三天她出剑的时候,那边胖乎乎的菜园管事震撼的直接坐起身。
他看着一身深色短打、剑在手中如臂使指的姑娘,小声自言自语:“这天赋、这用剑的能力,早该被破格收为内门弟子了吧!”
以剑入道也是一种成仙机缘啊,没道理不收内门的。
然而苏苒之不知道这些,练完剑她都会回家洗澡,之后就抱着凤钗研究,顺道在心里祈求下雨。
‘玩凤钗’这一幕被秦无看到了,他思考良久,说:“下月我休沐,咱们再去逛集市。”
这回他一定带够钱。
苏苒之:“……?”不是,您快醒醒,未来仙君不要老想着玩!
然而苏苒之飞快的转念一想,秦无是七岁就来了天问长,每日的生活就是修炼和吃饭。
这才练就一张没多少表情的脸。
他应当对集市还蛮好奇的吧。
这么一想,苏苒之立马点头如擂鼓:“好好好,去!”
但现在最主要的是赶紧下雨,把火灵之气想办法导出来。
只剩下不到五天的时间了啊。
12、第 12 章
然而天公不作美,人越是期待什么,事实就越让人失望。
紧接着的四天不仅没下雨,日头还特别大,明晃晃的,照着人眼晕。
“这样不行,明天就是原著中女主拿我簪子的时间了。”
苏苒之今儿接的是在书院扫洒的活儿,不算太累,一般只需要上工半天,下午便可以自由蹭课。
就算这样,忙碌了一上午的她颊边都被汗水浸湿了。
她收工时一边规整着用具、一边在心里算着时间。
可不管怎么算,时间都很紧迫。
苏苒之想:“今天下午要是再不下雨的话,我怕是要彻底把凤钗拱手让给女主了。”
有那位护短的长老在,她根本守不住发簪和火灵之气的。
有那么一瞬间,苏苒之甚至觉得老天爷都在帮女主——明知道她的眼睛在雨天会展现特殊能力,却一连七天都不下雨。
“难道说,必须按照原著剧情走,不能扭转?”
“不,肯定有转机——”
正在苏苒之皱眉思考时,一同做工的圆脸姑娘拍了拍她的肩膀。
“那个……外门是你夫君吧,他好像在等你。”
苏苒之赶紧转头一看,果然能看到一抹玄色的衣角。
她给圆脸姑娘到了谢,把水桶放好后,擦了擦手出去了。
圆脸姑娘看着苏苒之和秦无一同远去的背影,眼神中充满疑惑:“我怎么感觉她没有传闻中那么嚣张跋扈、不通人情呢?”
亏她刚刚提醒苏苒之的时候还做了好几秒的心理准备。
苏苒之不知道,圆脸姑娘回去后给她夫君说了这件事:“她干活虽然不熟练,但也绝对是认真的。而且最后还给我道谢了,跟小凤、丫丫她们说的完全不一样。”
“盈儿,多吃点肉,补补。”
圆脸姑娘叫周盈,她看着碗里的红烧肉,说:“相公,你怎么又岔开话题!我还在说苏苒之的事情呢。”
她相公国字脸,看起来颇为稳重老成。
但老成的相公面对年纪不大、喜欢钻牛角尖的小妻子,依然时不时的无奈一下。
国字脸男人见妻子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看着自己,解释说:“虽然我不掺和你们女人家的事情,但苏苒之我是知晓的,因为她夫君是秦无。”
周盈点点头:“嗯嗯。”
“秦无今年才不过二十二,年初时他的演武场排名是第十位。”
周盈还是向着自己夫君的,她说:“相公你也不差啊,第十六,很强了。”
天问长外门弟子共有一百二十多位,演武场排名每年一换,能进前二十都很强。
国字脸男人摇摇头:“我今年三十七岁、排在第十六位,秦无不过二十二岁,这中间的差距是你想象不到的大。”
周盈忽然想到了什么,说:“不对,你之前不是说演武场排名只对弟子自己公布,其他人无权知晓吗?”
国字脸男人脸上表情凝滞了一秒,才悄声说:“我今年年初在演武场修炼,不小心睡过了,回家时路过管事的屋子,听到管事在给内门长老汇报说秦无实力很强。”
周盈:“……”
国字脸男人都说了一半,索性直接说完:“后面我还听到一句,说是天问长每一位三十岁以下、演武场排名在前十的弟子,最后都能成功‘踏仙途’,进入内门。”
作为修士,只有成功‘踏仙途’了,才算真正走上了修仙这条路。
才有资格去寻求那飘渺的长生。
不过,国字脸男人没说的是,他感觉秦无最近展现出来的实力,比年初那会儿更强了。
——秦无应该距离外门弟子‘灵满外溢’的大圆满境界不远了。
国字脸男人推断,他可能用不了十年就能修炼至圆满,然后成功‘踏仙途’了。
然而,他们都不知道,秦无早在五年前就修炼到了‘灵满则溢’的境界。
原本他可以一举冲破周身十四条经脉上的三百六十一个穴位,直接踏仙途。成为内门弟子。
但秦无当时总隐隐感觉有哪里不对。
于是他强行压住自己的境界,不断的接外出任务进行历练。沈姑姑就是他当时历练途中随手救下来的。
两年后,秦无总算意识到,自己是心境还没修炼到家。
——真正的踏仙途,应该是心境和外在修炼齐齐到了一个突破的境界,水到渠成的踏仙途。
而不是拼命用灵气冲击穴位的踏仙途。
因此,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不断的外放、吸收灵气,让自己的身体处于一种偶尔虚弱、偶尔强横的状态。
在反复的过程中不断体味自己的心境变化。
也算修心了。
不等周盈询问‘秦无强是强,可这跟苏苒之有什么关系’。
国字脸男人就给她喂了一块肉,说:“他们这些能踏上仙途的人,跟我这种凡人不一样。一旦成功沟通天地踏仙途了,那夫妻之间就会被天道牵绊,修炼虽然还是各修炼各的,但若是其中一方造孽了,那就会反噬道侣。”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妻子一眼:“所以,秦无成亲肯定不会娶她们口中那种不分是非、善妒、还飞扬跋扈的女人。”
因为,这样不分是非的人,只需要一天,就可以毁掉一个修士一辈子的心血。
这也是很多能踏仙途的人不愿意成亲的原因。
他们不想因为别人的过失而毁掉自己成仙机缘。
演武场的管事肯定跟秦无说过成亲利弊,但他依然选择了娶苏苒之。
这不就从侧面证明苏苒之心眼儿绝对不坏、不毒吗?
周盈匆忙的吞下嘴里的肉,“那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害她听信了大家的话,一直都把苏苒之当洪水猛兽一样避着。
国字脸男人苦笑,“我哪知道你会信她们的话?分辨一个人值不值得交往,难道不应该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心去判断吗?”
再说,他虽然钦佩秦无,却也没想着让妻子去抱秦无妻子的大腿。
作为男人,他能保护自家夫人一辈子衣食无忧。
周盈词穷:“……”好吧,不跟老男人讲大道理。
国字脸男人叮嘱道:“盈儿,切记,这件事不能说出去。”
“我知道我知道,反正我平时也不跟她们小群体一起玩耍,跟苏苒之接触就更少了,不会说的。”
苏苒之中午吃完饭,没有再拿着凤钗一直研究。
甚至还拒绝了秦无问她下午要不要一起去书院听课的要求。
“我想去菜园那边的石板上练字。”
说是菜园那边,其实距离菜园有好长的路,都快下山了。
秦无没勉强她,主动收拾了碗筷:“好。”
菜园边有一条小河流淌而过,用河里的水灌溉浇水也很是方便。
下游还有一块大部分地方比较平整的石板,苏苒之偶尔来了兴致,会过去练字。
舞剑和练字是爹爹从小教她的技能。
每每她想偷懒,爹爹都在旁边举个鸡毛掸子守着她,练好了才准她玩。
现在爹爹不在,苏苒之肯定还是要找时间练的。
此前舒玉和甩鞭姑娘来找麻烦的那天早上,她就来练过字。
她把毛笔和砚台放在竹篮里,用帕子盖上,就跟秦无一起出门了。
临分开前,始终闷不吭声的秦无再次开了口:“如果有什么事,直接去书院找我。”
他也看出了苏苒之的心不在焉。
苏苒之闷闷的点了点头,她想笑笑说没事的,但她发现自己根本扯不出一个笑容。
这会儿,已经不是凤钗三两银子的问题了。
苏苒之想,如果这次自己必须跟女主撞上,当了她又蠢又惨又穷的对照组。
那下一次估计也会莫名其妙的走剧情。
明明想避、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真的让人很窝心。
苏苒之说:“练字会让我心态平和,我去练练字就好。”
“嗯。”
苏苒之半蹲在石板边,单手拿着墨块,一下、一下的开始研磨。
周围依然炎热,但有溪水、蝉鸣、鸟叫相伴,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苏苒之拿起了笔,沾饱墨水,没有像练字那样舒缓的写,而是手臂快速挥动,一个劲气十足的狂草出现了——‘静’。
静心。
越是到这种紧迫的关头,就越是不能着急。
不然连最后一丝翻盘的机会都会丧失。
苏苒之不知道写了多少个‘静’字。
她也不知道多少次掬水来冲洗掉满满一石板的字,然后重新再写。
不知不觉中,字体由最开始的狂草,逐渐转化为了笔锋锐利、棱角分明的柳体。
可仔细看去,这跟柳体又有些许不同。
笔法中夹杂了苏苒之自己对‘正气’的理解。
此刻分明十分炎热,但苏苒之连汗都没出一滴。
她现在进入了一种十分玄妙的状态。
先破后立,不过如此。
一阵山风吹过,拂动着苏苒之的发丝。
她恍然未决。
苏苒之这会儿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笔尖上——那里不知何时居然变成了金色!
虽然她从未接触、也从未见过这种场景,但这金光因她而起。
苏苒之感觉到,自己内心跟天地产生了一丝共鸣。
“这就是功德。”
“是我的功德。”
隐隐地,苏苒之还察觉这丝功德的源头在幼狐身上。
苏苒之来不及细想,直接从怀中掏出发簪,她不需要懂,只需要本能的把笔尖点在凤钗上。
“用我的功德裹住里面的火灵之气,就算是内门长老,也发现不了!”
苏苒之很显然是想避开被夺凤钗这个大剧情的。
但如果避不开,被强迫走剧情,她也不虚!
现在,她倒是有些期待明天在土地庙会发生什么了。
13、第 13 章
苏苒之拿着凤钗。
这会儿她笔尖上金色的功德已经把凤钗从梢到尾、从上到下,覆盖的完完整整。
虽然她依然看不见里面的气,但此刻因为有了功德的包裹,苏苒之能稍微感受到内部那灼烧、滚烫的热浪。
“原来这就是火灵之气。”
此刻,苏苒之还没从刚刚那玄妙的状态中出来。
她只是觉得蹲得腿麻了,再加上心里惦记着的事情终于有了着落。
心境平和下来、心态也跟着放松,便直接席地而坐。
如果有人在这里,恐怕会惊讶的发现,石板上的水渍和墨迹根本没有接触到苏苒之的裙裾。
就好像苏苒之身边有一层看不见的气浪,把水墨轻柔的扶开来一样。
然而苏苒之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依然一手执笔,一手拿凤钗。
一心感受凤钗中的火灵之气。
“根据原著描写,明日应该是女主的师父先发现了我这凤钗里的火灵之气,直接拿去助女主突破。”
那这岂不是意味着,凤钗里的火灵之气可以让一个修行半吊子的人,直接踏上仙途?!
苏苒之想:“秦无比女主修为高,这要是给秦无突破,作用一定比给女主大。”
抱着这个想法的苏苒之完全没注意到被功德包裹起来的火灵之气颤抖了一下。
它好像在害怕,或者悲怆着什么。
但也就只有轻微那么一下。
随即就被凤钗给束缚、封印住了。
苏苒之把凤钗插在发髻间,双目定定的看着笔尖还剩余的小半金色。
在她的注视下,功德缓缓消退,笔尖也恢复之前的黑色。
但苏苒之能感觉到,那功德并没有消失,而是回到了自己身体里。
她捏着笔,尝试再次凝聚功德,却始终不得要领。
笔尖再无任何变化。
“难道说,我凝聚功德跟笔没关系?”
她又尝试着在指尖凝聚,但依然没有反应。
就连双目间都凝聚不了。
苏苒之放弃尝试了。
苏苒之不过是刚刚才得知自己体内居然有功德,至于怎么凝聚,怎么应用,她完全不得要领。
不过,苏苒之也不气馁。
她放下笔,抬手在眉骨处搭一个凉棚,心道:“我今儿方才知晓,此前因为我改了幼狐命运,才获得了一缕功德。这已经是意外之喜。”
至于这功德怎么用,怎么再获得更多的,她有的是时间慢慢研究。
“有机会我还可以继续帮助幼狐。”
既然大家有缘分,该帮的苏苒之都会帮。
秦无今儿下午少听了一堂课,早早的从书院出来。
他还是不放心,打算去菜园那边看看小妻子。
半途中遇到了眉间挂着浓浓愁色的李大哥。
就是上次给他们家送鸡蛋的李大嫂的夫君。
李大哥原名李四柱,他是天问长三十多年前开山门、招收弟子时被选进来的。
此前他是大安国赛东省五羊府的农户之子。
秦无还记得他七岁时候,李大哥介绍自己时说:“我四柱属土,本来一辈子就该耕地种田,哪想到居然被测出有修仙机缘,就跟随天问长的李长老上山了。”
但很明显,他也只是有修仙机缘而已。
因其天赋不够,如今三十九岁了还没成功踏仙途,一年后就得下山另谋出路。
这是天问长的规定,但凡外门弟子四十岁以上还没成功踏仙途的,都得下山回家。
除非被选中成为管事。
李四柱见到秦无,也不藏着,直接跟他说:“今儿外门总管事找我了,说最近外门的所有管事位子都没空缺,就算我在外门风评还行,明年也可能留不下来。”
留给外门弟子当管事的职位本来就少,之前留任的管事不走,他们就算是想留,也留不下来。
他垂着头,叹气:“你嫂子还一直以为我会当仙人啊,平时回家啥活儿也不让我干,天天给我炖肉,催我修炼成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她交代。”
要是苏苒之在这里,绝对会想,之前李大嫂可不是这么跟她唠嗑的。
嫂子说的是李大哥天天只知道修炼,不知道心疼人。
但不管怎么说,两口子说起对方的时候,眼里都是带着自己都不易察觉的温柔的。
这就是夫妻。
秦无思考了一下,说:“还有一年,有机会。”
李大哥摆摆手:“不用安慰,我扛得住,我在这外门就跟你能说得上话,这话也只能跟你说说,哎。”
秦无没再说什么,拐弯去菜园找妻子。
快到苏苒之平日练字那儿的时候,苏苒之的身形还被花草树木遮掩着呢,她哼的小曲儿就先传了出来。
单单凭这唱曲儿的声音,就给人感觉苏苒之现在心情不错。
秦无有些诧异,分明午时那会儿还愁云压顶啊。
不过,小妻子心情能恢复就比什么都好。
他拨开肆意生长的野草、树杈走过去。
苏苒之这边已经收拾好了砚台、洗干净了毛笔,装在篮子里准备回家了。
转头看到他后,苏苒之眉梢微微挑起,歪着头看他。
秦无默了,上前两步接过妻子手中的竹篮,小声说:“来接你。”
——七天前午时下暴雨,秦无在门外等妻子下工,那会儿苏苒之问他‘来接我的’,他沉默着过去了。
今儿是实在避无可避,闷葫芦只能说话了。
晚上休息前,苏苒之面朝着秦无,说:“你明天有什么计划?”
“书院。”
这就是去书院听课的意思。
苏苒之当真觉得秦无自制力是真的强。
居然能风雨无阻的每天不是去书院、就是去演武场,回家后也都在修炼的。
至于接活儿赚评分,他五年来外出拼命了那么多次,已经攒了不少,够他一两年的开销。
不然把新婚妻子抛在家,自己一个人外出做任务,也不太合适。
苏苒之今儿动用了功德,虽然白天没什么感觉,但这会儿睡觉时,她感觉自己比往常要困一点。
应该还是损耗了一部分体力和精力。
她只来得及嘟囔一句“我明天不做工”,就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不做工,应该就接触不到女主一行人了吧。
秦无那边叹了口气,良久传来轻轻一声:“好。”
然而,直到半夜,他眼里也没有丝毫睡意。
他想,心境到底什么时候能突破。
苒苒年纪还小,正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候,确实不该整日做工了。
秦无并不知道,此刻,大安国首都。
已经入睡的钦天监的老道突然睁开眼,眼底一片震撼。
“魔气?!不对,算不出方位,跟今天午时的清气一样,算不出方位!”
大安国突然多了一位不知名的仙人,这是好事。
毕竟若是大安国受强敌侵犯、气运有损,仙人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但这魔气……
怎么也出现在大安国了啊?!
同时,一只巨大的凤鸟嘶鸣一声,凤眸里满是凌厉:“魔,千年前不都诛尽了吗?”
他想扇动翅膀飞高了巡视魔气,但却只能飞几米高便摔下来。
原来,他翅膀上的羽骨已经被根根除去!
“我恨魔!”这么说着,他眼底却惧意更浓。
要不是因为魔,他堂堂上古大妖,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地步。
除了人、仙之外,妖族虽然经常作恶,但也被人族所容纳。
因为,妖可以有自主意识,控制本性,可以从善。
但魔不一样,魔只会勾起人、妖、仙心中最阴暗的想法,一旦有魔气溢出,那么此地必将大乱。
这会儿,除了钦天监和凤鸟外,不少深山老林里隐居的老怪物也都察觉到了魔气。
就连天问长的大长老也察觉到了。
但若是修炼没到家,比如掌门和其他长老,便感觉不到这突如其来、又突然消散了的魔气。
大长老算了整整一晚上,也没算出这魔气到底因何而起,又躲藏在何处。
他绝对想象不到,魔气就在他天问长门派里。
苏苒之早上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不对,准确来说是‘哐哐哐’拍门。
“这屋子里有鼻息,别装了,快开门。”
她昨天动用了功德,一晚上睡得特别沉,一个梦都没做。
这会儿醒来倒是精神饱满。
她问:“谁啊?”
“内门李长老叫三个女子跟随他去捉妖历练,就差你一个了。”
苏苒之:“???”
果然强行走原著剧情。
她下炕穿好衣服,头发随意的绑起来,净了脸后开门:“这位大哥,我一届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只会缝缝补补,我还是不去捉妖了吧。”
来人态度强硬:“不行,这是咱们内门长老今早临时刚下的要求。给你们算三十评分,全都得走。”
这捉妖说的好听,其实就是让三个弱女子当诱饵。
不过有长老出手,肯定可以护大家周全就是。
此前天问长的力堂也出过类似任务,一般都给20-30个评分不等。
接的人还不少。
苏苒之这是被迫接活,她说:“大哥给我通融些时间,我刚起,吃点东西垫肚子。”
“行吧,给你一盏茶的功夫,一会儿去院子口等着,千万别让长老等你!”
“是,大哥,我晓得。”
苏苒之关门后抿着唇,细思,土地庙剧情真的要走吗?
她赶紧刷了牙,拿起一块饼子开始啃。
左右今天有一场硬仗,吃饱才行。
毕竟苏苒之更相信,事在人为。
14、第 14 章
苏苒之到院子的时候,另外两位姑娘已经等候在那儿了。
一个是昨天在书院做工碰到的圆脸姑娘。
另一个年纪稍微大一点,鼻头两侧有深重的法令纹,看起来不太好相处。
之前拍门叫她的山羊胡管事的弟子也在。
见到苏苒之到了后,他开始给三人介绍此次‘捉妖历练’的主要任务。
黄阶任务:佯装在山间迷路,吸引妖物出来。
备注:需听从内门李长老的吩咐。
这位弟子公事公办的说:“因为时间太紧急,任务木牌暂时来不及制作,我回力堂后会一一补上。不论成功引出妖物与否,每人得30评分。”
苏苒之和圆脸姑娘周盈都是第一次接这种任务。
不免有些不了解流程。
周盈胆子小,全程只顾着捣蒜一般的点头。
苏苒之则问了不少过程中的注意事项。
“大哥,可否问问此次是何种妖物作乱,万一妖物突然出手,该如何自保?”
安排活儿的弟子突然词穷。
因为他也不知道这次是何种妖物,只能说:“具体妖物我也不晓得。但是如何应对……长老一会儿应该会给你们三个一张求救符,咬破指尖滴血在上面就可以用。”
李长老还没来,这位弟子便多说了几句。
“以往,长老都会全程在暗中跟着你们。假如作祟妖物众多,长老去追踪其他妖物,应该也会让弟子保护你们。”
顿了顿,他继续说:“就算真的遇到危急状况,求救符也能救你们,不用太害怕。”
苏苒之道谢后,还是最后一次尝试着拒绝这个任务。
她低垂着眼帘,绿茶味十足的说:“大哥,我知道这个机会得之不易。但我今日实在身体不适,本月房租的十五评分我也已经赚满了。我可否……把机会让给别人?”
那位直男弟子并不吃绿茶这一套,见状神色冷了下来,但还算有耐性。
“不行。五天后便是一年一度内门师兄师姐们指点外门弟子修行的日子,今儿外门所有人都忙活着打扫书院、演武场,以及各个角落。只有你们仨没有任务在身。”
苏苒之:“……哦,这样啊,麻烦了。”
原著剧情果然无法逆转。
直男弟子最不喜欢女人哭哭啼啼那一套。
他本以为苏苒之听到自己拒绝后会潸然泪下,正打算退后一步离远点,哪想到她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
直男弟子:“???”
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
不一会儿,一位身穿墨蓝色武者短打的长老就朝这边走来,他身后还跟着三男一女。
苏苒之认出,女子正是陈若沁。
直男弟子带着她们仨给李长老行礼。
随即他上前一步,态度恭谨的给长老介绍了一下她们三人。
“赵美玉,周盈,最后这位是苏苒之。赵美玉有两次接此类任务的经验,另外两位都是第一次接。”
李长老点点头。
他身后排第一的男弟子走过来给了赵美玉一张求救符。
“只有指尖鲜血滴在上面才有用。此符咒算你们的保命符,在指尖血滴上去的时候会形成灵力圈护你们半个时辰,非常珍贵。切记不得污染、不得丢失。因你有经验才交与你,但若你自知保管不利,可以交由同伴保管。”
苏苒之目光凝在那求救符上。
她明白自己资历不够,仙长们现在交给赵美玉才是最合适的。
但当她看到赵美玉一副十分有经验样子的把符咒存放在胸口时,眼皮还是不由自主地跳了跳。
藏的这么深,很大可能会因为走动从胸前滑落到腹部。
然后就顺着腰带、裙摆掉在地上。
赵美玉信誓旦旦的保证:“您放心,我不会把它弄丢的。”
说着还把符纸藏的更深入了一点,甚至还回头看了苏苒之和周盈,意思是这求救符只能她来保管。
见她如此慎重,那位男弟子目露赞赏的点了点头。
但这个男弟子大概遇到过求救符遗落的事情。
便提点到:“若不慎遗失,你们三人将可能面临生命危险。因此,你们俩若是见此符掉落,便可自行保管或者提醒她。记住,谁拿不重要,救命才是目的。”
苏苒之心念一动,默默记下这点。
若赵美玉的求救符不会掉下,那么赵美玉拿也无妨。但若是掉下来,她也不想把自己性命交在别人手上。
苏苒之觉得自己拿了可能会更合适一点。
李长老吩咐:“行了,咱们走。今儿这个妖物胆小、善于隐藏,指不定要拖磨到明日。唐光,你且记得跟她们夫君说一声。”
原来那位直男弟子叫唐光。
苏苒之听着李长老的吩咐,只觉得他脸上的戾气看起来似乎没那么重了。
但也只是似乎。
他周身威严的气场直接让赵美玉几人不敢直视他的脸。
苏苒之并没有因为一句话而对李长老的为人过早下评论。
毕竟,原著中自己的凤钗就是被李长老拿给女主的。
最后,李长老吩咐:“赶路期间不得多言。”
一行人从天问长出发。
土地庙在天问长仙山五里地外。
不同于天问长山脚下的热闹,越往土地庙这边走就越荒凉。
苏苒之不禁想到了话本子曾写过的:“仙人抬手降服妖物后,百姓欲挽留。仙人转身,一步跨出。看似短短一步,却有千尺之远,三两步便不见仙人踪影矣。”
这就是说仙人有一步走千尺的神通。
苏苒之还以为李长老也会带他们这么走,哪想到,一行八人全都徒步跋涉。
陈若沁是个闲不下来的性格。
她先找三位师兄说话,但师兄们都对她摇摇头,意思是‘师父要求,赶路、除妖时不得多嘴多舌’。
苏苒之瞧着这一幕,心里总结,李长老对弟子约束的还算严格。
因此,弟子们看起来挺怕他的。
除了女主陈若沁。
师兄们不敢违背师父的要求,陈若沁就故意落后几步,走到苏苒之一行人身边。
“你们都是外门弟子的家眷吗?”
苏苒之没说话。
赵美玉见陈若沁这种神仙一样的内门弟子居然跟她说话,迫切地回答:“是,我们都是。”
陈若沁眨眨眼,看着苏苒之和周盈。
她有些不满这俩人没回应自己,又说:“你们呢?你们看起来年纪跟我差不多大,也都嫁人了?”
周盈看向苏苒之。
虽然苏苒之跟她一样,都是第一次参与这种任务。
但刚刚苏苒之问直男弟子唐光的那些话,让她下意识的就觉得这人跟其他人不太一样。
周盈觉得,苏苒之身上有种让人安心的可靠气场。
想比如赵美玉的暗暗自得,周盈更愿意相信苏苒之。
至少,她听到自己要参加‘捉妖历练’,慌都要慌死了。
苏苒之居然还能想到问唐光历练中可能出现的危险情况。
苏苒之见陈若沁跟周盈一样都看向自己。
她一脸歉意道:“长老吩咐,赶路途中不得多言。”
她现在一心注意着赵美玉那边的求救符,不要掉在路上。
不然若是走到山神庙,发现求救符没了,这才是最可怕的。
“我只想了解一下你们的情况,不算多言。”
陈若沁理直气壮的补充,“师父都没说我。”
苏苒之:“……”师父没说就代表可以这么做吗?
不过,那位蓝衣长老确实没有拂自家小徒弟面子的意思。
苏苒之再次感受到了地位不等带来的影响。
她默默给李长老添上了一个‘溺爱小徒弟’的标签。
大概在李长老这边,她们这些外门弟子的家眷,完全没有陈若沁在他心中地位重。
苏苒之心里并没有失望,她淡定开口,回答她的上一句话:“是,我们嫁人了。”
“我没有逼你们的意思,我就是想跟你们聊聊天,咱们年纪差不多,应该有很多共同语言的。”
陈若沁声音有些许委屈,“这还得走小半个时辰,一路上太无趣了。”
苏苒之抬眸看她:“您想聊些什么。”
“就、就随便说说,我叫陈若沁,从小就生活在内门,每天都是修炼打坐,你们呢?”
苏苒之照着她的模版说:“苏苒之,出生在一个偏僻的小镇,嫁人后来到天问长。”
周盈被苏苒之用长老的话怼内门弟子的行为简直要吓趴下了。
见状赶紧自我介绍:“我叫周盈,盈盈一笑的盈。半年前成亲来到天问长的,我、我夫君对我很好。”
“我姓赵,叫……”
陈若沁大概是能察觉到苏苒之话语里应付的意思。
她也没继续放低身段、自讨没趣,去跟周盈和赵美玉说起了自己救了一只小狐狸的事情。
眼睁睁看着‘求救符’滑落到赵美玉腰带处的苏苒之额角一跳——幼狐怎么就成了陈若沁救的?
“我真羡慕你们成亲,有人陪着,我师兄们都不爱说话,我每天只能跟小狐狸说话。”
周盈果然被吸引住:“小狐狸?”
“狐妖生下来的狐狸崽崽,特别小,但很聪明,能听懂我的话。”
周盈羡慕起来:“哇——”那可是狐妖的崽崽啊!
前面李长老带着三个男弟子自然把她们的话全听在耳朵里。
大师兄这边,就算被师妹cue了也没生气,只是忍不住摇头,心道:“师妹果然是孩子心性。”
一路上,陈若沁三句话都离不开‘我跟幼狐说话’。
最后才来了一句:“如果我能收它为妖宠就好了,这样我出去与人斗法就不会害怕了。”
苏苒之嘴唇紧抿着,她昨儿个才通过功德隐隐感受到了幼狐的状态。
它有着特别顽强的生命力。
她觉得,这样的狐狸,不该、也不会被驯化的。
正想着,前面李长老突然出声:“到了,你们三人且上山。切记,你们不可分开,遇到危险就用求救符。”
苏苒之看着赵美玉的求救符已经掉在了衣摆处,眼看着再走几步就要掉下来,被踩在脚下。
若是真的踩上一脚的话,那就算污染了求救符,彻底毁掉了它。
苏苒之额角一跳。
她想开口提醒,但剑赵美玉志得意满的样子,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若是她现在开口说,赵美玉定不会把求救符交给她来拿。
反之还会自己重新藏在领口里。
若是她因为求救符跟赵美玉起了争执,对谁都不好。
但若是等求救符掉下,万一被踩一脚,那绝对就出大事了。
苏苒之感到了为难。
她得不动声色的先把求救符拿到手,若是没遇到危险自然是好事,但若是遇到了,她应该可以在第一时间救下三人。
李长老那边已经准备好,招呼着弟子们先去村民消失的地方看看。
苏苒之见李长老、两个男弟子和陈若沁的背影消失在山林间。
留下来一位弟子护着她们三人。
她稍微放心一点,虽然直男唐光之前说的‘长老会一直跟在自己三人身后保护’都是安慰的场面话。
但有内门弟子护着,还有最后的保命符咒,倒也安全无虞。
负责保护她们的弟子说:“我会全程远远的跟着你们,遇到危险就大声呼救出来。但是不要因为害怕就随便喊叫。”
赵美玉走动两步,大声回应:“是!”
求救符随着她的动作,已经掉出来大半。
苏苒之再也没忍住,她怕求救符被踩到,立马佯装脚崴了一下,不小心撞了下赵美玉,不动声色的拿下了求救符。
并且给她怀里塞了自己之前练字时吸墨水的草纸。
依照仙长所言,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自然谁拿着最合适就谁拿。
至少遇到危险时,苏苒之能在第一时间护住三人。
而不是手忙脚乱的找求救符。
至于赵美玉,则因为被撞,瞪了苏苒之一眼。
而那内门弟子,深深看了苏苒之一眼,并没多言。
周盈不知道苏苒之做了啥,却发现了那内门弟子目光中的赞赏。
于是,她更加坚定了全程跟紧苏苒之的想法。
15、第 15 章
李长老留下来的这位内门弟子有着一双丹凤眼。
虽然他穿着武者短打,但衣服下并没有突出又遒劲的筋肉。
反而看起来还有些……羸弱。
这位弟子名叫唐照,原本他看到苏苒之的‘崴脚’的动作还觉得这姑娘太娇弱。
可当他看完苏苒之的小动作后,这个念头立马就转变了——
“居然是为了拿快要掉出来的求救符。”
紧接着唐照后背一凉。
因为他们其他人一路上都没发现这求救符快掉了。
“要是这符咒真的掉在半路上,之后又遇到大妖,我可能无力保全她们。”
这三位都是外门弟子的家眷,协助宗门除妖的,宗门有义务保护她们性命无虞。
唐照想,如果出现人员伤亡,自己真的无言面对她们的丈夫。
之前大师兄把求救符给赵美玉,就是因为她参加过两次这种捉妖任务,可能会稳重一点。
哪想到还是出了篓子。
幸好最小的那位姑娘苏苒之机敏,不动声色的把求救符收了起来。
毕竟,就算是唐照自己,这会儿也不想让赵美玉继续拿求救符了。
一张符咒,关系着三个人的性命啊。
唐照现在看苏苒之非常顺眼,难得多交代了几句:“从这里到土地庙,倒是有一条路的,以前没听说有妖物的时候,咱们门派经常会派人来打扫。但从土地庙再往上走的路,多年来无人踏足,现在杂草丛生,你们走到没路的地方后,凭感觉随便往前走。看到天色变了就后退。”
赵美玉想着刚刚被苏苒之抢先表现了,这会儿着急应声:“是。”
然而唐照却看向了苏苒之。
苏苒之:“?”
迎着唐照的目光,她点点头,表示懂了。
唐照这才继续说:“现在在官道上,那妖物不敢靠近。你们还有什么问题,一并问了。”
说的是‘你们’,看向的还是苏苒之。
关乎妖怪,苏苒之也不怕出头冒尖,直接说:“仙长,此处为何会有土地庙?”
荒山中有山神庙都说得过去。
但土地庙,不是只有百姓居住的地方才会供奉的吗?
毕竟土地庙大都是百姓祈求五谷丰登才搭建起来的。
赵美玉之前在附近除过两次妖,都没人对仙长这么问东问西的,大家只要按照吩咐走就好了。
她不耐烦苏苒之露脸,说:“土地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咱们只需要上山走一圈,把妖怪引出来就行。仙长会护着咱们的。”
话是这么说,但是此前两次,她们连妖物见都没见着。
就是单纯的在阴森森的村落/山林里走了一遭罢了。
毕竟,李长老的除妖能力,还是很强悍的。
然而出乎赵美玉的预料,内门仙长居然耐心的给苏苒之解释了:“来之前我查了卷宗,据说,三百年前此处有一方村落,有十六户人家,这土地庙便是他们供奉的。”
唐照对苏苒之更加赞赏,因为他此前也考虑过土地庙建在这里不合常理的问题。
他说:“后来,十六户百姓一夜之间消失。更奇怪的是,他们的细软、粮食、饲养的家禽家畜都在,因此排除外出探亲、被山匪劫掠的可能。”
剩下的唐照没说,因为这会儿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有妖。
但是何妖,唐照自己也不知晓。
“当年,掌门亲自来查探过此事,半年内诛妖六十余只,这座山便清净起来。只是不知何原因,掌门吩咐要一直保留此处的土地庙,并且隔段时间安排弟子前来打扫。”
苏苒之明白了,这土地庙是三百年前的村民搭建的,在当时的掌门安排下让保存下来的。
那就可以推断,土地庙没问题。
而且,里面的土地公和土地婆应该还在。
苏苒之想,如果真的遇到妖物,避无可避的情况下,倒是可以去土地庙寻求庇护。
苏苒之做了一个大安国女子福身道谢的礼。
“多谢仙长。”
虽然这种‘福身礼’在修士界不通行,但苏苒之自己不是修士,便没做拱手礼。
唐照轻咳一声,抬头看了眼天色,说:“没有其他问题,你们可以先上山了。我稍后会乔装打扮一下,远远的跟着你们。”
苏苒之当机立断的直接顺着山路往上走。
周盈赶紧提着裙摆跟上去。
毕竟要装作是误入此地的女眷,平常一点的打扮才能让妖物放下戒备。
赵美玉在仙长面前不敢拿乔,纵然不喜欢被人抢风头,但还是跟上去了。
苏苒之虽然穿的也是裙子,但没有周盈和赵美玉的繁琐。
她只要撕掉裙面,这一身衣服就变成了短打。随时可以去跟人打一架的。
走过最开始那段平坡一样的土路,后面的路就陡了起来,而且越来越窄。
道路两旁的杂草狂野生长,几乎有半人高,快要把小路给吞噬了。
苏苒之既然拿了求救符,就走在第一位带路。
当然,因为杂草太多,还得负责开路。
她折了一根上粗下细,最粗的地方大概有两指宽的树枝,边走边把上面的小分叉和叶子扯下来。
拿在手里假装这是个拐杖。
赵美玉见她扯树枝,原本想嘲讽“这点路,就要树枝当拐杖,还真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
但当她透过周盈和苏苒之的背影,看到前面那几乎半人高的杂草时,这些话全被憋了回去。
她怕了。
苏苒之心里也有不安。
要不是知道往上走才到土地庙,过了土地庙后才能有概率引出妖物,她真的都想立即打道回山了。
再怎么说她都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不知道此处有妖物还好,最多就是觉得此地荒无人烟。
但一想到她们是为了‘当捉妖诱饵’而来,苏苒之就会下意识的感觉哪儿哪儿都妖风阵阵。
长这么大,她看了那么多话本子,还没真正接触过吃人、害人的妖物。
不怕是不可能的。
但要说很怕……好像也没有。
至少比起后面的周盈和赵美玉,苏苒之看起来真的特别淡定,脸色都不带变的。
“你们跟紧了,走快点啊。”
苏苒之想了想,特别敬业的补充了一句,“村头那家媳妇说这山上祈福可灵验了,咱们赶紧上去,赶晚上得回家嘞。”
换上一身书生长袍、拍了‘隐灵诀’后隐藏一身气息的唐照远远听到这句话,差点崴了脚。
他摇头笑笑:“这还给自己找了个误入山林的理由。”
——简直比他第一次接触妖物时胆子都大。
“她要是从小修仙,天分悟性应该不会在小师妹之下。”
然而现在苏苒之都十五了,错过了修炼的最佳时期,只能说可惜了。
苏苒之并不知晓唐照仙长在想什么,她说:“这里只能容一人通行,我走最前面,你们一定要紧跟。”
周盈也学着苏苒之的样子想要扯一个树枝,但她劲儿小,还有些够不着那些长得直的。
最后在随便折了一根歪歪扭扭的枝桠。
她走在苏苒之身后,说:“我感觉有点冷。”
此前仙长叮嘱过上这种人烟罕至的山,一定不能叫同行人的名字。
因为山里就算没妖怪,也可能有山魈。
这种精怪还不能算妖,却会勾人生魂。
一旦在下山时被山魈叫了名字,还应声了,那魂就被勾走了。
杜绝被山魈勾魂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让它知道自己的名字,这样它就无能无力了。
苏苒之壮着胆子:“没事,只是因为这里树多草多,比外面凉快。”
周盈:“……”不得不说,跟在苏苒之身后真的很有安全感。
她回去保证再也不信那群女眷说的‘某某不好’的话了。
苏苒之就是最好的例子。
赵美玉很慌:“你们等等我啊,我也冷,赶紧上山——”去找长老他们。
苏苒之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立马打断:“是啊是啊,赶紧爬上去祈福。道路这么艰险,我想,祈福的结果一定很灵验。”
唐照:“……”
回去就问师父收不收俗家弟子,苏苒之这种心性,说不定以后还有其他大造化的。
赵美玉几次说自己要跟周盈换一下位置。
她老觉得自己后背凉凉的。
但周盈也怕啊。
谁在家里还不是个小宝贝来着?
可她不敢得罪拿了求救符的赵美玉,只能说:“姐姐,这路就这么窄,谁也不知道旁边这些杂草之下是什么,咱们不好变道啊。”
赵美玉只能作罢。
此前,她的同伴都是接过不少次‘诱饵活儿’的老人,两位姐姐把她保护在中间,她感觉自己只需全程梦游。
但这回她当了这有经验的前辈,赵美玉就不由自主的怕了起来。
她拍拍胸口,心说:“幸好有求救符……”
等等,求救符呢?!
一瞬间,赵美玉的冷汗就下来了。
她赶紧往下摸,终于在腹部的位置摸到了纸质的感觉。
幸好求救符还没滑落下去。
这么一来一回,赵美玉整个人都要虚脱。
“还有多久才到啊,这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山路七拐八拐的根本看不到头,有时候看到头顶不远处有棵树,但其实要走过去,得绕不少弯子。
大概走了一个时辰左右,苏苒之抬眸终于看到了一颗苍老的古树。
极目望去,那里的路好像宽一点。
苏苒之心想,要是不知道这里有妖物,真的不至于让人这么怕。
小时候,镇子方圆十里的荒山可不少呢。
他们一群小孩子都敢随便去撒野的。
又走了大概两盏茶的功夫,终于爬到了古树这边。
小路和杂草都在古树这里到了尽头。
苏苒之绕着古树转了一圈,果然看到了树根与泥土接触的地方,有一个用石头搭起来的土地庙。
很小,高度大概只到人大腿处。
完全符合苏苒之小时候在村里见过的土地庙的样子。
兴许是因为知道这土地庙可能有庇佑作用,苏苒之更加安心,她把手中树枝折断,留下一尺八分长的在手里——这正好是她惯用的剑长。
“剩下就没路了,只能自己走。”
苏苒之想,在这里多歇息一会儿,或许能在土地神前刷个存在感。
最重要的目的,则是等等唐照仙长,苏苒之还真的怕这位跟丢了她们仨。
停留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苏苒之再次动身。
这回赵美玉想走在第二个,周盈知道她有求救符,只能委屈的跟在最后面。
没办法,周盈可怜兮兮的找苏苒之要了剩下的一尺长树枝。
“我这个树杈太歪了,妹……姐姐这个你不要,给我吧?”
苏苒之点点头。
她折棍子也不过是为了防身,周盈那跟歪歪扭扭的,确实不好发力。
苏苒之还记得自己写的剧本,给大家鼓气:“加油啊,很快就到山顶了,咱们赶晚上可以下来的。”
其实这是她在给唐照提醒自己一行人走了哪个方向。
希望他迅速跟上。
有了脚印、声音引导,这位仙长应该跟不丢。
再次爬了不知道多久的山路,苏苒之突然感觉眼前一黑,紧接着,脸上有细微的水意出现——山里下雨了。
16、第 16 章
下雨,对苏苒之来说,是大机缘。
她察觉到下雨后,第一时间就站定,闭上双眼。
毕竟她睁开眼睛只能‘望气’一次,还不能控制自己的眼睛去望某一个东西的气。
这会儿若是不小心看到了赵美玉或者周盈的气,简直就太冤了。
双眸闭上后,苏苒之的‘视线’从自己脚下向外一寸寸延伸。
首先,入目的是正抱着裙摆跟在自己身后的赵美玉和周盈。
从土地庙往上走,不知名的山野植物越长越高。
此前还只及腰高的野草,慢慢有没过人脖颈的高度了。
就算有苏苒之在前面开路,赵美玉和周盈走起来也颇为艰难。
可即便这样,也没人说不走了。
杂草这么高,谁都怕从里面突然冒出来一个什么玩意儿,自然是想快点走完。
她们俩见苏苒之突然停下步伐,首先想到的不是停下来歇歇,而是语气惊慌的问:“怎、怎么了?前面有什么吗?”
苏苒之抬起头,说:“下雨了。”
“雨?”
赵美玉抬头,果然能感受到雨滴打在脸上的轻微刺痛。
她拿不定主意,问:“那咱们还上山吗?”
周盈也打了退堂鼓:“雨天上山会更难吧,万一雨大了怎么办啊……”
听了她们俩的话后,苏苒之沉默了一下。
顿了顿才说:“咱们当时说要上山祈福的时候,村长叮嘱过,一旦发现变天就往回走。”
村长,指代的就是唐照仙长。
事关性命,苏苒之把他的叮嘱记得很牢。
只是,没想到两个队友完全忽视了他的话。
赵美玉惊喜若狂:“那还等什么?咱们下山啊。”
苏苒之叹气:“你难道没发现,周围雾气变大了吗?”
她站定在原地,就是为了确认一下自己三人来时的路,顺便找一找唐照仙长和土地庙。
哪想到,雾气升腾、越来越大。
虽然不影响她细看具体某一处的情况,但却很影响宏观上判断来时的路。
突然间,周盈像是发现了什么,牙齿打颤,说:“是……雾气越来越大了,我之前看到咱们斜前方有一颗大树的……”
现在看不到了。
到底是被雾气遮掩,还是消失,周盈也说不好。
赵美玉此前也看到了那棵树。
她是那种很典型的对别人吹毛求疵、对自己宽宏大量的人。
虽然她不敢自己带路,甚至也不敢走在最后,但她就是打心眼儿里对苏苒之一个刚满十五岁的黄毛丫头带路存在质疑。
好在苏苒之一直都寻找标志性的大树作为参照物。
凭赵美玉此前接这种活儿所学到的本事,根本挑不出来错误。
故此,看到原本只有几米高的大树突然消失,赵美玉受到的惊吓不比周盈小。
“咱们不会遇到……”妖物了吧?
周盈几乎要哭出声来:“姐姐别说了,我怕。”
苏苒之眉头蹙了起来。
她没找到土地庙这个地标性建筑,还能告诉自己兴许是因为走得太远了,‘闭目可视’的范围有限,看不到土地庙。
但她连唐照也瞧不见……
这只能说明是遇到妖怪了吧!
赵美玉见周盈说话带哭腔,而苏苒之不说话,她提议:“咱、咱们要不还是求救吧。”
说着,她就掏出此前藏在胸口处,但却因为走动掉落在了腰腹处的‘求救符’。
当时她发现求救符往下掉,简直要被吓懵。
此后走路一直都用一只手护在腹部,保护这求救符的。
苏苒之阻挡不及,赵美玉已经掏出了假的‘求救符’。
苏苒之:“……”行了,被发现是假的就被发现了吧。
哪想到突生异变。
杂草中喷出一条和着沙土的水柱,稳、准、狠的砸在赵美玉手中。
把她拿着的‘求救符’直接被浸湿、弄脏了个彻彻底底。
三人齐齐愣了一秒。
所有人都没预料到这个变故,就连苏苒之循声闭目看去,也只能‘看’到两米远处的泥土里那个很明显的小水洼。
苏苒之再睁眼看去,却没有看到‘气’。
“那妖物刚刚藏身在小水洼中吗?弄脏了赵美玉的符咒后瞬间就跑了?”
可它为什么要跑呢?
难道是后面还有别的妖?
赵美玉愣过后,瞬间精神崩溃。
之前唐照仙长千叮咛万嘱咐过,千万不能把求救符弄脏,不然就没用了。
可现在这符咒已经被损,还怎么保命求救……
她不信邪的咬破指尖血滴上去,被污染的符咒果然没有任何反应。
周盈更是完全不敢相信这一现实,她嘴唇都是颤抖的,几次开口都说不出话来。
怪赵美玉吗?
可她也不是故意的,谁知道会有沙水喷过来啊。
赵美玉这会儿再也顾不得苏苒之写的‘上山祈福’的剧本。
跪坐在地上高呼:“仙长救命!仙长!长老!救命啊——”
要是唐照就在附近的话,听到这么大的动静,肯定早赶过来了。
现在唯一的可能,就是唐照也遇到了麻烦。
苏苒之握紧自制的木棍,她原本以为自己会慌乱无措的,却没想到此刻头脑一片清明。
她重新闭上眼睛,想,现在唯一办法,就是给李长老报信,等他过来救命。
于是她当机立断的咬破指尖。
猩红的血液溢出,却并不滚落。而是端端的凝聚在指尖上。
好像,珍贵到不能随意滴落一样。
可这会儿大家都很慌,没人注意到这一点。
苏苒之直接伸手进衣领处,准确的把咬破的指尖按在符咒上。
俗话说,十指连心,指尖血虽然没有心头血珍贵,但也算精血了。
还不等周盈和赵美玉有所反应,只见一股淡黄色的光芒从苏苒之领口散发出来,形成一个两米见方的大圈,稳稳的把三人保护起来。
这个大圈仿佛连周围的雾气都冲散了些。
周盈:“???”
赵美玉的呼救声也戛然而止,她呆呆看这一幕,不知作何反应。
过了会儿,周盈小声问:“姐姐,这是什么?”
苏苒之:“……求救符。”
赵美玉没反应过来:“难道是你夫君给你的?他居然舍得用一百评分兑求救符给你……”
苏苒之:“……”这是个美好的误会。
赵美玉来天问长快十年了,显然见多识广。
“不对,一般的求救符只能画出约莫二尺的小圈,你这圈子怎么这么大啊?!”
苏苒之的这个圈是两米,也就是六尺。
苏苒之:“……”她怎么会知道原因啊,她真的是个萌新。
与此同时,正在山另一面的河流处,被‘沙子’‘水柱’喷到没脾气的李长老一行人看到这‘粗壮结实’的报方位光柱,也齐齐呆了一下。
陈若沁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说:“这是什么天材地宝出世了吗?”
大师兄学的多,斟酌着说:“这光柱上面有掌门画的符咒的气息,难道掌门不放心我们,也跟来了?”
话音刚落,后脑勺就被喷过来的‘沙水’给砸了一个趔趄。
李长老怀疑这是求救符,还是他让大徒弟给出去的那枚。
但一般求救符但光柱不是会很微弱很微弱的吗?
现在这光柱结实的,估计站在天问长,都能看清了。
李长老说:“暂时不管水里那妖物,咱们先去光柱那里救……汇合。”
因为拿捏不准这光柱到底是什么,他连‘救人’两个字都没说出口。
他们都不知道,原著中,李长老是因为凤钗中的火灵之气发现了苏苒之,顺手把快要下山的她‘救’上了山,跟天问长其他外门弟子的女眷们汇合。
然后,又顺手的把凤钗给了自己小徒弟。
而这次,火灵之气被苏苒之的功德仅仅包裹住,就算是李长老,也看不出任何端倪。
功德就是这样,除非持有者愿意显露出来,不然其他人就算是修为再高,也看不出来。
苏苒之一行人这边,有求救符的保护罩在,虽然雨滴依然会砸下,但至少心里很有安全感。
她压低了周围杂草,坐在上面,捡了块石头开始打磨手中的木棍。
周盈真的把苏苒之当救命恩人了。
天知道她在看到赵美玉手中符咒被弄脏的时候,整个人差点崩溃。
她跟着坐在苏苒之旁边,见她双目紧闭,但却丝毫不影响手中动作,整个人暗暗心惊,却很乖巧的没有问东问西。
赵美玉则没这些顾虑,她现在心存跟苏苒之交好的意思。
主动说着:“我听带过我的姐姐们说,一般求救符的圈子最多只有二尺长……”
直径二尺,也就是六十六厘米左右。
容纳三位女子站在圈子里是刚刚好的。
但却不能坐下,因为若是不小心出了圈被妖物拽走吃掉,那后果是谁都不能承受的。
赵美玉也站起来,打算坐在苏苒之旁边,她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圈子——啊?你怎么闭着眼睛?”
苏苒之心想,那是我担心看到你们的‘气’。
她嘴上却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山中雾气大,睁眼可能会看到幻觉,闭眼可保命。”
赵美玉真信了:“有道理有道理。”
周盈:“……”
过了会儿,赵美玉看着苏苒之双手熟练的把木棍尖端磨尖,才反应过来——什么闭眼可保命,肯定是鬼话。哪个普通人闭眼能做到这么熟练的打磨木棍啊!
天问长。
力堂山羊胡管事的弟子唐光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秦无,只能一遍遍重复:“李长老会保护好她们的。”
虽然秦无年纪小,但唐光却从这人身上感受到了很强的压力。
好像……好像比已经去内门的弟弟唐照指点自己的时候,压力还大。
唐光心里震撼,面上只能赔笑:“五日后就是内门弟子们给咱们指点的日子,管事让大家都忙活起来,打扫外门。你是知道的。只有她们三个空着……”
秦无开口,唐光松了口气,以为他要说‘没事’。
哪想到,秦无说:“任务木牌给我,我去土地庙。”
几秒后,唐光就眼睁睁看着那个玄衣男人捏着一块木牌,走出了力堂。
他追出去,说:“伞,下雨了,带把伞啊。”
秦无果然折返回来,拿了伞,冷肃着眉目道谢:“谢了。”
唐光站在屋檐下,见他拿了伞,却没撑,背影渐渐消失在雨幕中。
17、第 17 章
苏苒之现在完全可以睁开眼睛去给凤钗‘望气’,顺便研究这火灵之气该怎么导出。
这凤钗是她临走前不放心带在身上的,果然,李长老并没有发现其中的火灵之气。
但虽然在没有直接给凤钗望气。
反而是依然紧闭双眸,甚至不惜把自己‘雨天看不见’的事情暴露出去。
也要守着自己这唯一的望气机会。
苏苒之心想:“这下绝对遇到大妖了,唐照仙长跟那妖对付上,连声音都没发出来,人就没了。”
她这一天一次的望气机会,自然要留给大妖的。
保命要紧。
毕竟,苏苒之确定,她们三人在土地庙附近歇脚的时候,唐照仙长还是跟在她们后面的。
而她们现在歇息的这个地儿,距离土地庙不过一个时辰的脚程,修行之人应当不存在跟丢的情况。
况且,刚才赵美玉哭喊的那么声嘶力竭,现在这求救光柱又这么浑厚结实……
唐照如果还有行动力,应该会很快赶来才是。
但他没有,还消失的彻彻底底。苏苒之闭目都‘看’不到他的踪迹。
恐怕凶多吉少。
苏苒之面无表情思考事情的时候,看起来很沉静,让人不自觉地安心下来。
这下不仅是周盈,就连一直都很自以为是的赵美玉都察觉出了苏苒之的不一般。
她想,苏苒之现在看起来太像一个修行之人了。
而且还不是普通的修行者。
在这种凄风苦雨、大雾弥漫、妖气森森的环境下,她居然能做到淡定的打磨树枝。
云淡风轻之余,偏偏给人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感觉。
就好像她根本没把那即将要出现的大妖放在眼里。
如果别人做出这种行为,赵美玉可能下意识的杠一句‘装模作样’。
但自打她的求救符被毁了、苏苒之救了三人后,她对苏苒之就充满了崇拜和感恩。
更别说,坐在苏苒之身边,她真的没之前那么慌乱了。
这股无声的安抚人心的力量才是最不一般的。
赵美玉性格高傲、爱抬杠归爱抬杠,但惊慌失措过后,智商还是渐渐回升到正常值。
“……妹妹”
在山中不能叫名字,赵美玉年纪又大了苏苒之十多岁,实在不好意思叫她姐姐。
苏苒之不在乎这些称呼,她微微偏了偏头,就算没睁开眼睛,还是给赵美玉一种苏苒之在等她下文的感觉。
这个举措让赵美玉受宠若惊,她说:“感谢你救了我,回门派后,我一定鞍前马后,任你差遣。”
既然符咒都用了,这会儿也不用装模作样的说什么上山祈福了。
她们仨就是来当诱饵抓妖的。
周盈听闻后也赶紧说:“我也是,姐姐,我回去一定好好报答你。”
苏苒之想了想,说:“等能安全下山吧。”
她总感觉这事情没完,毕竟雾气不仅没散,还越来越浓了。
还有一件事,苏苒之索性坦白说:“这枚求救符,原本是仙长给你的。”
她没指名道姓,却准确的面向赵美玉。
她是看这枚符咒快掉下来,所以才在山脚下使了计策,拿到自己手里的。
赵美玉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良久才叹了口气,苦笑道:“原来如此。我就说,你怎么会有这么珍贵的符咒……”
这符咒价值一百评分呢,就算是外门弟子,都得努力接活儿,两个月后才能换来一张。
顿了顿,赵美玉想到自己那张被打湿弄脏了的符咒,赶紧补充一句:“幸好你提前换了,不然我就真成了千古罪人。”
赵美玉也明白,此处的妖物一定很厉害,不然唐照仙长不会消失这么久还不出现了。
苏苒之不再多言,开始尝试着使用、熟悉自己打磨好的树枝。
那边赵美玉则捂着有些涨红的脸坐到一边去了。
她真是辜负了仙长们的信任。
亏她最开始还对苏苒之抱有那么大敌意,觉得这人处处抢她风头。
现在想想,苏苒之当时看到自己符咒快掉下来时,心情应该很微妙吧。
想到这里,赵美玉又叹了口气。
周盈虽然为苏苒之从山脚下就开始做筹备而感到震撼,但情绪变化没赵美玉那么多。
她毕竟是一开始就下定决心要跟着苏苒之走的人啊。
李长老带着弟子们一直在往光柱的地方赶。
沿途都是溪流。
一不小心便有混着沙石的水柱从溪水里喷射而出。
大家虽然修仙,但也都是肉/体凡胎,被这玩意儿砸一下那是真的痛。
其他人还好点,陈若沁实力最弱,是俩师兄把她护在中间走的。
前后都有师兄护着,她只需要专注右侧的水柱就行。
但就算这样,陈若沁还是被水柱砸了好几下。
她委屈巴巴的叫痛。
两位师兄面露尴尬,尤其是从小看着陈若沁长大的大师兄。
他说:“水里这玩意儿也不知道是什么,护身符咒对它们不起作用。”
只能用剑挡,或者肉抗。
李长老则一直思考这种喷沙石和水柱的精怪到底是什么。
毕竟只要知道它们的原型和本体,才能有防范对策,不然只能自己扛。
其实长老也感受到,水里这精怪没什么妖气,不会出现一道水柱把人穿个对穿的情况,就是砸在人身上痛而已。
此刻,一道水柱直接打在了陈若沁的下颌骨上,她当场眼泪就下来了。
“痛……我会不会破相了,师父……”
李长老主掌诛妖,原本不拿皮外伤当回事。
可此刻一听到陈若沁说‘破相’,立马把她护在身后,道:“别怕,有师父在。”
十五年前,掌门捡尚在襁褓里的陈若沁回山的时候。
一是因为她根骨、天赋惊人,二就是因为鹤发童颜的大长老亲自批过命——
此女婴不仅有王妃命,还身怀一丝仙机,若仔细抚育,未来将有望白日飞升。
既然陈若沁有王妃命,那自然不能让她毁了容。
虽然李长老觉得这‘王妃命’的批注有点扯。
毕竟,当今大安国,陛下只有一位妹妹。
既然陛下没有兄弟,那怎么可能有王爷这种封号?没有王爷,又哪儿来的王妃?
但这又是大长老的批命,李长老还是姑且还是信了。
反正他还是有能力把陈若沁护得滴水不漏的。
与此同时,苏苒之发现求救符的保护圈周围,不知不觉被雨砸出来好多小水洼。
突然间,一个水洼中有沙石和水柱喷出——直直的打在求救符的保护圈上。
“啊!这是什么?”
“妖怪啊啊!长老怎么还不来,救命啊……”
“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苏苒之没有哭喊,闭目仔细观察着一个个小水洼。
她虽然没见过妖怪,但却看过不少话本子。
她直觉这些小水洼不像是大妖,反而像是妖怪的帮凶。
眼看着周围的小水洼越来越多,赵美玉和周盈哭声震天。
苏苒之突然灵机一动。
这些小水洼里,偶尔有墨玉色的尖嘴探出,喷射沙石和水柱。
像极了‘蜮’这种动物!
典故来自话本子中说过的‘含沙射影’,讲的是‘蜮’潜藏在水中,用沙石射人在地上的影子,导致人生病。
只不过,面前的‘蜮’直接用沙石来射人了。
根据苏苒之闭目所见,这些小水洼渐渐的把保护圈的东南西方给围住了。
只有北边还能跑。
而小水洼还在一个个增多。
苏苒之想,这要是把北边也给围住,之后保护圈被击破,而李长老还没赶来的话,她们仨岂不是要死在这里?
她当即睁开眼睛,没有低头看水洼,而是环视一圈——
苏苒之想,要是能看到大妖,那就证明她们命尽于此。
但若是能看到土地庙的气,指不定还有一条生路。
爹爹从小就教育她,不能一直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此次上山,先是唐照仙长,再是李长老一行人,苏苒之都没等到。
她要是再不自救,恐怕真的要死在这圈子里了。
万幸,苏苒之看到了淡淡的浅褐色气息。
像她功德的气息。
但颜色却没有功德亮。而且这气息,也没她之前的功德多。
但无论如何,这都不是妖物的气息。
现在只剩下一种可能,那就是土地庙在那边!
苏苒之没去细想,当机立断:“跑,跟我走。”
周盈二话不说,直接捡起之前苏苒之掰断不要了的树枝,跟在她身后跑。
赵美玉一愣:“这可是求救符的保护圈啊!现在跑了的话,长老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但苏苒之和周盈谁都没说话。
现在山上下着雨,旁边还有‘蜮’在虎视眈眈,趁着妖怪还没赶来,先跑为敬。
赵美玉到底是信任苏苒之的判断的,就算她现在‘瞎了’。
她咬咬牙,还是跟在周盈后面。
苏苒之一次‘望气’能力用完后,再睁开眼只余一阵虚无。
她只能尽量朝土地庙的方向跑,有些地方坡很陡,苏苒之抓着旁边的草也就滑下来了。
这样下来,往回跑的速度也快多了。
而且,沿途一个小水洼都没遇到。
就在苏苒之闭目可见的视野中出现那棵很是苍老,树冠却依然膨大的古树时,她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赌对了。
这里果然是土地庙。
等过了土地庙,一切就都安全了。
哪想到,易变突生。
苏苒之只感觉到一阵劲气从身后传来,她只来得及把手中尖锐的木棍狠狠往那劲气方向一抛,整个人就飘了起来。
连同她一起被劲气冲起来的还有周盈和赵美玉。
伴随着“啊——”的尖叫声,苏苒之‘看’到自己三人被吸进了土地庙。
在被吸进后,苏苒之才看到在刚刚她们跑的地方,出现了一只硕大的……龙头。
不过,仅余下骸骨了。
龙头虽然没有眼睛,但它空荡荡的眼眶却透露出无尽憎恨。
“老头,你又坏我好事!我迟早也要把你吃了,让你跟你家婆娘团聚!”
以苏苒之极好的目力,能‘看’到,这龙骨的鼻子处,卡了一根树枝。
正是自己磨了老半天的那根。
18、第 18 章
那骨龙吼完,似乎还不解气,张口直接喷出一股白色气浪。
虽然吹不倒土地庙,但却把人的视野糊了个严严实实。
苏苒之想,果然,山间白雾就是这骨龙喷出来的。
她目测,现在土地庙外围的能见度大概只剩下不到半米。
如果现在有人站在此处,低头估计看不到自己的腿。
就连苏苒之自己,都得一寸寸的移动视野,才能看清周围很小一片区域里到底有什么。
不等苏苒之靠近那硕大的龙头去仔细打量它,骨龙已经带着鼻骨上支棱着的木棍飞走了。
它灵智应该不算低,知道自己没法收拾被土地公护起来的人,便不再蹉跎,直接去寻找下一波进山的人。
骨龙走了,苏苒之也没什么好打量的。
她收敛视野,重新回到土地庙里面。
刚刚骨龙一口咬来,情况惊险万分。
要不是被土地庙吸进来,苏苒之一行人恐怕都要身首异处。
但就算现在,赵美玉和周盈两人依然维持着刚刚被土地庙吸进来时瘫倒在地上的样子,人事不省。
她们俩都没醒、没动,苏苒之也不好有所动作。
她索性躺在原地,闭上眼睛,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如今这个土地庙。
不同于苏苒之早上登山看到的那几块石头垒起来的、看起来有些破败的半人高小庙。
土地庙内里显然更像正常庙宇了。
门、窗、房梁、木案、蒲团、香炉,全都有。
只可惜,供奉桌后的两尊土地神泥塑,如今只剩下一个。
仅剩的那个,还残缺了半边。
苏苒之想,这可能就是外头那骨龙所说的土地公了,至于土地婆……很可能已经葬身龙口。
正想着,一声苍老、却宛若洪钟一般的怒喝出现在耳边:“谁?”
除了依然昏睡着的赵美玉和周盈,苏苒之左右没发现再进土地庙的人,她愕然想,难道土地公发现了自己的窥伺?
“何人藏在暗处,为何不现身一见?”伴随着土地公的怒喝,他的泥塑呼啦啦往下掉土渣。
苏苒之不再犹豫,直接从地上爬起来。
她对泥塑行拱手礼:“晚辈苏苒之,拜见土地公。”
土地公没应声。
但苏苒之能看到他泥像上的眼睛在不断瞪大。
泥像不断往下掉土渣渣的声音告诉苏苒之,土地公还在打量她。
过了好一会儿,土地公说:“奇怪,你身上分明没有修炼的气息,怎么会不受昏睡咒的影响,还能看……闭着眼看到我?”
苏苒之垂了垂眸,正准备态度恭敬的说自己的确未曾修炼,眼睛能看到,不过是机缘……
但土地公又开了口:“修行气息不外漏,不动声色、不动任何灵力的解掉昏睡咒……原来修炼到一定境界,真的可以返璞归真?”
苏苒之:“……?”
她沉默着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但土地公那眼睛依然瞪的很大,苏苒之只能囫囵点头:“是的吧。”
不然她没法解释那昏睡咒的事情,还有这闭目可见的能力。
毕竟,这一切本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尚未修行的普通人身上。
苏苒之突然发现,自己身上的谜团,好像也不算少。
可苏苒之心中又有些奇怪,土地公是受人祭祀而诞生的神灵。
按理说,他不应该操心人族修士修炼的事情。
还有,就算土地公对修士的修仙历程略有耳闻,也应当说的是——‘你们人族’,而不是前面一个指代词都不加。
土地公这话,直接给她一种,土地公之前也是人族修士的错觉。
苏苒之刚考虑到这里。
土地公思绪已经绕了百转千回——在三百年,像苏道友这样灵里不外露的修行者,他都没见过,仅仅听说过。
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绝对是他的福源!
于是,土地公又说话了。
这次他的语气不复之前那种神灵般的高高在上,反而像极了同辈、朋友之间的交谈。
最显著的变化就是他已经不掉土渣渣了。
“苏道友,在下方沽酒,三百年前……”
听闻这话的苏苒之心中泛起惊涛骇浪,土地公果然已经不是之前的土地神了。
而且,方沽酒前辈,不正是三百年前天问长的掌门吗?!
沈姑姑之前跟她唠嗑时候提过的。
果然,‘土地公’下一句话就是:“三百年前,在下曾为天问长的修士。”
苏苒之在心里默默补充一句:“是掌门。”
方沽酒问:“不知苏道友今年贵庚?”
就算苏苒之是女子,他也没问‘芳龄几何’。
毕竟在方沽酒眼中,苏苒之指不定都修炼了好几百年,‘芳龄’有些不太合适。
苏苒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山中无岁月。”
苏苒之从没想过,自己会在还未修炼的时候,就跟三百年前的天问长掌门平辈论交。
可现在不是感慨这个的时候,主要还是该讨论怎么从龙口中逃出。
顺道回去天问长搬救兵。
苏苒之想,方沽酒前辈都没法跟那骨龙抗衡,唐照仙长和李长老一行人指不定已经遇到了麻烦。
苏苒之很有自知之明,在这种紧要关头,她又未曾修炼,肯定不是那个‘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天选之人。
她还是乖乖回去找掌门和大长老出手更加稳妥。
然而方沽酒的想法却跟苏苒之的相差甚远、南辕北辙。
没人知道,方沽酒真的不想当这个土地神了。
毕竟土地公看似是神仙,却只是地位最低的小神。
三百多年了,他别说飞升去九重天,就连踏出这荒山、离开这一亩三分地的能力都没有。
方沽酒感觉这就是变相的关禁闭。
他不是没想过彻底消亡。
按道理,若是没人祭拜,土地公和土地婆的‘神性’就会渐渐会衰败,逐渐消散的天地间。
但方沽酒这边,却因为还有村民在祭拜他,所以他的灵识不能消散。得护着信仰自己的百姓们。
方沽酒很后悔,若不是当年被‘多活几百年’的话给蛊惑,答应了前土地公临终托付。
他也不会困在此处三百余年。
他真的很怀念三百年前仗剑游天下,路见不平就拔剑相助的日子。
可现在他虽然活着,唯一能做到的只有庇佑误入此山的百姓。
方沽酒如今终于见到一位修为不在自己之下(自己看不透苏苒之的修为)的人,他几乎要把苏苒之当成自己的救命稻草。
他想,只要自己解决了当年修行遇到的难题,说不定就能飞升了。
于是,苏苒之和方沽酒同时开了口——
“请问道友,这‘粗裘粝食地行仙’作何理解?”
“敢问前辈,如何下山?”
19、第 19 章
两人听到对方的话后,同时愣了愣。
苏苒之虽然隐隐约约感觉这句话好像见过,但此刻她也没法回答这么深奥的修行问题。
此刻,她心中只余一个念头——这下误会大发了。
没想到土地公方沽酒表现得比她还要紧张。
“苏道友且慢!”
苏苒之一边思考该怎么解释误会,一边礼貌的抬了抬头。
纵然是闭目,也给了方沽酒一种两人在对视交流的感觉。
他更加坚信苏苒之已经修炼到返璞归真的境界,开口说:“在下被困此处三百余年,深知成仙飞升已是一种奢望,刚才的问题苏道友无需放在心里。”
虽然方沽酒很想修成真仙、白日飞升。
但刚刚那个关于修道的问题苏苒之没有回答他,他也很识趣的不做纠缠。
毕竟,每个人修的道是不一样的,天问长所追求的是‘无欲无求、便是长生’之道。
他的问题也在这个范畴之内。
而苏苒之很显然修行的不是此道,那么她无法回答困扰了方沽酒三百多年的问题也在情理之中。
方沽酒知道,机缘这种事情,得看命。
命里无时莫强求。
苏苒之眼看着误会更深,决定坦诚相待,说出实情。
她说:“前辈,其实晚辈身上不过有几个小伎俩,当不得前辈如此礼遇……”
方沽酒一心急,身上就开始掉土渣渣。
苏苒之见他好像很想说话的样子,就停下来,示意他先说。
方沽酒迫不及待的开了口:“道友何必谦虚?”
他原本脾性就挺暴的,不然当年也不会在得知十六户人家消失的时候,三天内连诛此山六十多只妖。
之前他发现自己的土地庙被人窥伺,也是直接怒喝出声。
此刻,听了苏苒之说自己只有几个小伎俩,方沽酒仅余一半泥塑的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
一副完全不信的样子。
他说:“此前我没注意,刚刚才想起来,道友的随身武器能刺进那龙骨中。三百年前,纵然是全盛时期的我,也无法伤那骨龙一分一毫。”
苏苒之:“……那是卡进去的。”
“苏道友不必谦虚,骨龙虽然是妖物,但身上有龙气缠绕,若非有强大修为,根本近不得他身。”
苏苒之:“……”强大修为?
这下她不管怎么解释说自己战五渣,恐怕土地公都不会信了。
与此同时,一身玄衣的青年已经加急赶路到山脚下。
秦无抬头去看从半山腰开始逐渐加深的雾气,微抬的下颌露出锋利的线条,脸上表情一派冷肃。
官道上依然有马车来来往往,却没人注意到这座荒山的‘特殊’。
想来未修行之人,应当看不出山上妖气弥漫的情况。
马车里有官家子女看到这位衣襟全湿,好看到让人脸红心跳的青年,原本想让车夫给他送一身蓑衣。
但却又因为秦无周身生人勿近的气场而开不了口。
只好撩开帘子多看几眼。
秦无忽略了那些零零散散的视线,举步上山。
他从来都不喜欢武器,只拿了一把油纸伞。
多年来的除妖经验告诉秦无,妖气如此强横,此山上定有大妖。
他上去后,若是跟那大妖打了照面,很可能会有一场恶战。
但这又如何?
他的发妻还在上面。他没有弃置不顾的道理。
更何况,下雨天苒苒什么都看不见,这叫他如何放心?
秦无上山的速度很快。
这些年来,他走过不少山川河谷,这种环境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比较消磨时间的是这雾气。
秦无每走一段,都要站一会儿来分辨方向,然后再继续走。
根据力堂弟子唐光的说法,苒苒一行人应当是走的土地庙这条路上的山。
那他也就尽量往这条路上靠,运气好说不定可以碰到小妻子。
再往上走,雾气渐浓、雨势渐大时,地上就出现了不少小水洼。
里面会不断地探出墨玉色的尖嘴,喷出带着沙石的水柱,打在秦无身上。
秦无皱了皱眉,心道,这些山中精怪是在阻止他上山?
他没有用伞做抵挡,而是直接用身法躲避。
根据他的观察,水洼中精怪的攻击落在人身上不会造成实质性伤害,最多就是皮肉被砸的痛。
越往上爬,水洼越多,精怪攻击的水柱也越多。
秦无这下可以确定,精怪们就是阻拦他上山。
不上山,就不会遇到那大妖。
进一步说,精怪在阻止他送命。
秦无抱着这个猜测,并没有对这些精怪出手。
当然,也不排除这些精怪在损耗他的灵力。
一路上,他靠着飘渺的身法,愣是没被水柱打到过一下。
要是有内门弟子在这里,定会非常震惊——居然真的有人可以把基础步法修炼到这地步。
土地庙里。
苏苒之对土地公的话不是没有任何感触的。
现在这情况,看似是方沽酒误会自己是个大能……
但方沽酒的眼力真的有这么差吗?
他毕竟是三百年前天问长的掌门,又守护了这座荒山三百年。
毫不夸张地说,就算现在把方沽酒的名字说出去,他都是一位响当当的大人物。
就连苏苒之自己,都因为方沽酒的话,对她的能力怀疑了那么一秒钟。
可现实又真真切切的告诉她,她是个战五渣,她连灵力是什么、怎么吸收、怎么用都不知道。
——虽然她很想踏入仙途,但现在她还没开始修仙呢!
苏苒之把修行先放在一边,飞快的思考现在的情况。
以方沽酒前辈的脾气,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主动送她下山。
因为他觉得自己是一位大佬。
当然,苏苒之要是想出土地庙,方沽酒也不会拦着。
可关键是苏苒之不知道该怎么出去。
毕竟,从外面看这土地庙只有半人高,她现在站在里面,却感觉这就是一座正常的庙宇。
苏苒之不了解这是什么神通,想不到破解之法。
况且,现在一出门可能就会把那骨龙吸引过来,还是土地庙比较安全。
既然一时半会儿出不去……
苏苒之索性闭目仔细端详着那仅剩下的半块土地公泥塑的神态变化。
她闭目所见的范围本就是随着心念而变大缩小。
此刻心念一动,她就等于贴近观察这土地公泥塑一样。
泥塑上细微的裂痕、眼角的纹路,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这一看,还真的被苏苒之看出了一些门道。
之前她只见到土地泥塑‘瞪大眼睛’,像怒目金刚一般。
这会儿,苏苒之很明显分辨出这泥塑是单眼皮、小眼睛,看起来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爷爷。
苏苒之一愣,刚刚泥像瞪眼睛的时候,她分明看到这是双眼皮的。
她思绪快速运转,一句句整理自己得知的消息——
“方沽酒前辈三百年前是天问长掌门。”
“根据唐照仙长所言,当初此山上十六户人家一夜之间消失,是方沽酒前辈过来探查,并且三天除妖六十余只的。”
这就是说,三百年前,方沽酒前辈并不是此处的土地神。
所以这泥塑土地公不是他。
很可能是上一任被此村百姓供奉的土地公和土地婆!
那么也就能解释为什么方沽酒一着急说话掉渣、瞪眼睛也掉渣了。
难怪他说自己被困此处三百余年。
原来,他不是受到供奉而应运而生的土地公。
至于最开始那位土地公,苏苒之想,很可能已经跟他的妻子一起泯灭‘神性’。
苏苒之记得自己‘上辈子’看过的资料中有写过,土地神是最小的仙位。
他们一般没多少法力,也不需要杀鸡宰羊来供奉。
只需要供上一把每年最新收成的粮食就行。
还有就是,盖房的人先来土地这里烧烧香,回去再盖房子就不容易出问题。
因此,土地公很弱,一旦被大妖吞食,或者全村搬迁,无人供奉,就很容易‘消散神性’。
有些神性消散后,可能直接消散在天地间;有些会重入六道轮回,投胎为人。
苏苒之想,前一任的土地公婆可能就是被骨龙给吞食、激散了。
后来方沽酒不知为何,代替土地公守在这里。
可问题又来了,此荒山无人耕种、无人建房,按理说没人供奉才对,为什么方沽酒要说自己被困于此?
苏苒之并不知道,自己闭目思考的时候,周身凝成了一层看不见的‘气’。
把周围的灰尘和风全然隔绝在外。
方沽酒自然也是看不见这层气的。
他最开始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斟酌着怎么开口求苏道友帮助自己摆脱困境。
但他很快发现苏道友的气息快要消失在土地庙了。
方沽酒当时一惊。
虽然他没想过强行留下苏道友帮助自己,但他也没想过苏道友居然可以在不推门、不开窗的条件下直接消失在土地庙。
要知道,他现在是土地公。好说歹说也算一个小仙。
这土地庙是他的地盘。
按理说,不该有人能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直接走的。
除非,修为高出他太多太多。
方沽酒原本不想耗费灵力睁眼,他闭目就可以把掌握整个土地庙。
但此刻,他飞快的睁开眼睛,向苏苒之站立的地方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苏苒之依然站在原地,根本没动。
方沽酒这才发现,苏道友不是要走,而是她的气息快要和周围环境融为一体了。
直到苏苒之突然开口,方沽酒的目光中还是夹杂着震撼。
只是这种震撼中,多了一些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恭敬。
苏苒之面对前辈,态度依然恭敬认真,她说:“前辈……”
“不、不用,苏道友叫我方道友就好,我们不以年龄论资历。”
苏苒之有些无奈,就算不以年龄,但您也是天问长的上上一任掌门啊。
她垂了垂眸,想起方沽酒的小暴脾气,还是改了口。
“之前方道友询问我什么是‘粗裘粝食地行仙’……”
在方沽酒期待的目光中,苏苒之说:“此句可是出自《道间即事》?”
没错,她想起来了。
这是她在天问府石壁上看到的那句诗。
苏苒之还没等来回答,先听到‘哐当’一声。
她视野随声探去,只看到土地公泥塑少了一大块——
下巴掉了。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一时间,方沽酒说不了话,苏苒之也不知道说啥。
但苏苒之理解力好,从方沽酒‘呜呜呜’的声音和那不断掉土渣渣的眼神中读出来,“你怎么知道的《道间即事》?你知道这首诗的全部内容吗?”
伴随着没有下巴还在努力发出‘啊啊啊’‘呜呜呜’声的方沽酒。
苏苒之沉默了。
难道她说是那天下雨她目送小狐狸回天问府的时候,不小心看到旁边石壁上刻的字?
反正方沽酒没问出来,苏苒之也就没回答‘怎么知道的’这个问题。
她突然想到,自己好像从没听秦无提起过《道间即事》。
难道这首诗天问长的弟子们都不曾知晓?
根据石壁上的落款,这应该是千年前,天问长第一任掌门,也是唯一一位飞升成仙的大能留下来的。
苏苒之最开始没说,是她以为这就是普普通通一首诗的。
苏苒之眼帘低垂,心想:“我这闭目看到的……已经不仅仅是目力所及了。”
不过,既然这首诗存在于天问长,她也不打算据为己有。
但让她背出来……
除了秦无,苏苒之不喜欢对其他人自说自话。
她索性上前几步,用手蘸了香灰,在案几上写起了这首诗的全文。
“花枝已尽莺将老,桑叶渐稀蚕欲眠。
半湿半晴梅雨道,乍寒乍暖麦秋天。
村垆沽酒谁能择,邮壁题诗尽偶然。
方寸怡怡无一事,粗裘粝食地行仙。”
不知不觉,方沽酒安好了自己的下巴,只是一口牙齿全没了。
他没空在乎这些。
反而是第一时间给苏苒之道谢。
这次,他再称呼苏苒之,已经换成了:“苏仙长,多谢您指点,在下一定勤加修炼,争取早日突破——”
20、第 20 章
苏苒之对他突如其来的热情表示迷茫。
她甚至还眼睁睁看着方沽酒情绪激动了起来。
若不是被泥塑限制了行动,他恐怕都要手舞足蹈了。
听着他语速极快的解释,苏苒之这才知道,原来此首诗已经失传了五百余年。
而此诗著者,跟她在石壁上看到的一样——
方沽酒说:“相传,这首诗是天问长开山鼻祖,也是唯一一位飞升成仙的老祖宗留下来的‘成仙诗’。”
苏苒之明白,‘成仙诗’的含义就是悟透了可以成仙的。
但凡是流传悠久的、曾有大能飞升过的门派,大抵都会有流传下来的成仙诗。
只不过,一般人悟不透。
但她总算理解方沽酒为什么激动了。
见苏苒之微微颔首,方沽酒继续说:“算算时间,这首诗距离现在应该有千年了吧。到我那一辈,已经失传了整整五百年!”
说罢他还深深的看了苏苒之一眼。
苏苒之感觉他在含蓄传达着——‘前辈您一个活了千年的老祖宗,请不要装嫩了’。
苏苒之唯有用沉默和微笑来回应。
她闭目能看到别人看不见的石刻文字,这一点得默默记下。
苏苒之想,她若是告诉方沽酒,天问长老祖宗其实为了后辈着想,把这首诗刻在了崖壁上。
也不知这位前前任掌门会不会突然自闭。
原本推开门就能‘看’到的诗句,他却硬生生参悟了五百年。
苏苒之觉得还是算了,太刺激人了。
她猜测,老祖宗这么做,是想让弟子们对着看不见题字的崖壁修炼悟道,应当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有了这默写下来的诗句,方沽酒再跟她说话时客气的态度简直让苏苒之有些招架不住。
并且再也没问过她怎么知道的这首诗。
……虽然那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意思,就是她苏苒之千年前看到过这首诗了。
苏苒之:“……”别问,问就是心累。
方沽酒甚至还因为之前怒喝的态度跟她道歉:“苏仙长,在下之前交流时态度不好,还请仙长见谅。”
苏苒之:“无妨,前辈……方道友客气了。”
就算苏苒之明确的知道她面前这位态度客气的大佬是天问长三百年前的掌门。
她面上也没有丝毫洋洋自得。
爹爹从小就教育她,在对方礼貌有加的情况下,自己不可过分骄矜。
君子之道,当以礼还之。
苏苒之并不知道,这种态度在方沽酒眼中,就是妥妥的高人风范。
而实际上,战五渣的苏苒之心理还是有点慌的。
她只是努力的不凸显到脸上!
然而,事实是方沽酒永远比她更慌。
在苏苒之刚刚不小心叫出‘前辈’两个字后,泥塑便很明显的抖了一抖。摇晃了两下后才稳住了。
应该是被吓的。
吓过后,方沽酒突然灵光一闪,感觉自己好像理解了苏苒之为什么叫他‘前辈’。
老祖宗们活了上千年,大能总会有点特殊癖好的。
‘装嫩’可能就是面前这位的癖好之一。
不过,这不影响方沽酒把苏苒之列为了可以深交、但却不知道高不高攀得到的行列。
再加上方沽酒三百年来都没怎么跟人说过话,这会儿就直接打开了话匣子。
“因为此诗失传了接近五百年,我心中每每能悟出整首诗的雏形,却总是不得其门而入。我师父也是如此,临终前把他悟出来的最后一句讲与我听,希望我能悟出整首诗,在寿尽前可以飞升成仙。可我辜负了他老人家的期望……”
几百年来都没悟出来。
最后这句方沽酒没说出口,但他眼中有了明显的遗憾。
这就是最开始方沽酒觉得苏苒之是一位大能的时候,直接问她可知‘粗裘粝食地行仙’是何意的原因。
师父的临终嘱托,不知不觉成了他心中执念。
不过,也正是因为方沽酒悟了这首诗三百余年,当他看到每一个字从‘苏前辈’指尖诞生的时候,立刻就感觉曾经不知道被蒙了多少层纱的灵窍豁然开朗。
方沽酒便可以直接确认,此诗正是他一直求而不得的‘成仙诗’。
交谈中,他还很想问‘苏前辈’是不是曾经跟天问长老祖宗见过面,有过交情。
但一想到苏前辈这个装嫩的癖好,方沽酒觉得,自己还是看破不说破吧。
反正自己知道苏前辈很厉害就是了。
苏苒之只感觉到方沽酒的眼神突然微妙了起来,但她没有读心术,并不知道这位前前任掌门到底想了些什么。
她要是知道自己被称呼为‘苏前辈’,面色恐怕当场就绷不住了。
与此同时。
秦无已经拿着伞来到土地庙附近。
但一片白雾中,他根本看不到土地庙。
只能感觉到这里的小水洼和藏在水洼里攻击人的精怪变少了。
秦无沉着眉目,心想,如果他之前猜测正确,这些用水柱攻击人的精怪不过是为了保护他的话,那么此处应该就是安全的。
毕竟,水洼好像的确是在把人往安全区域赶的。
没上山的人催他下山,上了山的人催着往——
山上唯一安全的地方……除了土地庙还能有什么?
所以这里应该距离土地庙不远了。
秦无虽然对于荒山中的土地神居然还留有神性很惊讶,但若是土地神能救下苒苒,他一定会报答。
只是,如今在浓浓白雾中寻找土地庙,确认苒苒是否在其中,还得费一段时间。
在没见到妻子之前,他的心一直都悬在半空。
这份紧张在秦无发现一处很明显被压断、还被火燎过的杂草中,找到一枚内门弟子身份玉牌后,陷入了顶峰。
他捏紧了拳头,不惜动用灵力驱散这雾气。
只为能扩大视野,早点找到土地庙。
毕竟,秦无从小在天问长长大。
就算他不是内门弟子,也知道长老带着弟子们一起除妖时,若是遇到隐秘性极强的妖物,就得有‘诱饵’出现。
门派为了保证‘诱饵女眷们’的安全,会安排一位实力不错的内门弟子跟着。
而此处,秦无发现了单一落下的内门弟子身份玉牌。
此前发生过什么,不言而喻。
秦无隐藏在清冷神色下的眼眸,逐渐凝聚成墨色。
他身边原本有个小水洼里的‘蜮’正准备给他喷水,却本能的被骇住,一下子缩了回去。
毕竟,精怪对强大气息的感知一般比人要敏感许多。
苏苒之并不知道夫君已经来找自己了。
她到底年纪小,对各种神话故事很感兴趣。
如今方沽酒身上多了‘土地公’这层‘官身’,比修仙之人行侠仗义的经历上更添了一分神话色彩。
苏苒之没忍住,就问了一下他怎么当上的土地公,又为何会被困三百年。
而方沽酒也非常想跟苏苒之交好,对她更是有问必答。
“当上土地公,是因为三百余年前,我前来查看十六户百姓一夜消失的事情。当时我来晚了,此处土地泥塑被毁,我查看不出结果,再加上快到修仙之人两百岁的寿数极限,心情极为暴躁。便把此山上所有染上业障的妖物清理一空。”
苏苒之:“……”突然惊慌。
她有些担心这位暴躁老哥知道真相后的结果……
可问题是她现在怎么解释老哥都不听!
“在清理过程中,我在蛇妖腹中发现了被吞食了一半的土地公泥塑。我当时能察觉到这泥塑上气息很紊乱,就顺手挖了出来。原本我以为放在一边就没事,哪想到当天晚上土地公给我托梦了……”
兴许是因为太过后悔,方沽酒把三百年前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
苏苒之如果是睁开眼睛的状态,一定会流露出——‘哇,居然还能托梦’的惊讶神色。
但此刻她一直维持着闭眼状态,看起来颇为冷静自持。
是标准的高人形象。
方沽酒说:“托梦,对,他当时给我托梦,求我保护那十六户百姓的灵魂。此处地界特殊,又有大妖潜藏,百姓们被骨龙活吞后。受他妖气影响,入不得六道轮回,只能日日夜夜重复死前的痛苦。”
之后的故事就是,前一任土地公不忍心听自己庇佑的百姓日夜嘶嚎,便跟土地婆计划从龙口抢人。
在偷袭过程中,土地婆被骨龙一口吞了,而土地公有妻子最后往外推自己的一把,只被吞了一半泥塑。
另一半从龙口喷出,带着百姓的魂魄,立马潜逃。
只是土地公本来就没多少灵力,这么一争斗,大伤元气,居然被路过的蛇妖给吞了。
再后来,就是方沽酒查探到此地,在蛇妖腹中发现了土地公泥塑。
方沽酒面露尴尬:“其实他把利害关系跟我讲的明明白白,说不可出庙、灵识只能依附在泥塑上。此土地庙有祭祀功德庇佑,那骨龙一时半会儿进不来,我自己性命安全倒是无虞。但这三百年来不能动、无人说话,也甚是无趣!”
他原本以为多给自己几百年,就能悟透师父留给自己的那句诗。
哪想到被困于此后,他的心态就变了,就很想出去,很怀念自己以前路见不平时候的状态。
人大抵都是有劣根性的,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得不到长生,便追求长生;得不到自由,便追求自由。
方沽酒心境不稳,自然无法突破。
后来被困了三百年,他也认命了,心境逐渐安稳下来,可又因为悟性不够……还是不能突破。
方沽酒有时候会无奈地想,这就是命吧。
他根本就没有成仙的命,强求不得。
可就在他已经认命的时候,突然遇到了高人苏苒之。
高人还把千年前的成仙诗赠予了他!
多年的郁结、烦闷、认命等情绪从方沽酒身上全然撇开,灵台恢复清明,重新燃起了他对未来的希望。
方沽酒说到这里的时候,操纵着半边泥塑,给苏苒之鞠了一躬。
苏苒之原本想侧身避开,但她眼中突然出现一条浅浅的金色丝线。
她有些愕然,这、是功德?
苏苒之能感触到,这功德另一段,牵连的正是方沽酒!
不同于上次救了小狐狸,这次苏苒之把千年前天问长掌门留下来的‘成仙诗’原封不动的写给了方沽酒。
之后在与他的交流中,打消他心中郁结。
苏苒之对这次功德的得来,不再像之前那么迷茫。
“所以说,我改了方沽酒前辈的命数,所以才出现了功德?”
那上次救小狐狸,看来也不单单是自己救了它。
而是因为改了命?
苏苒之不敢百分百的确定,她觉得自己还需要继续实践。
方沽酒这边,见苏前辈稳稳当当的受了自己一礼,立刻对她敬重更甚。
——不是谁都有资格受仙一拜的。
土地公再小,也是仙啊。
若是修为不够,或者身份不够,根本承受不住这一拜的。
刚刚方沽酒原本没想一揖到底,但见苏苒之没有丝毫不适,他便把礼数行全了。
苏苒之并不知晓方沽酒想了什么,这次是她第一次清晰的‘看’到了那条金线。
同时,感受到了自己体内多了一股细微的功德之力。
比起小狐狸那股功德的‘多、壮’,方沽酒的功德看起来很小,但却逐渐在增长着。
苏苒之心有所感,渐渐睁开双眸。
不同于之前‘望气一次’后呈现的虚无,这次,她能清晰看到供桌后面那古浅褐色的气。
果然,她现在一天可以望气两次了。
苏苒之看得仔细了,还从中分辨出了一缕缕白气。
“白气,分明是寻常百姓的气息。”
苏苒之突然想到,这难道就是方沽酒前辈说的,上一任土地公救下来的百姓生魂?
生魂在骨龙身边日日不得安宁,如今被上一任土地公救下,看样子倒是忘却了自己已死、被骨龙折磨的事实。
苏苒之还发现,属于方沽酒的这一缕浅褐色的功德,居然正是从这群白气中缓缓升腾的。
也就是说,这些生魂仍在日复一日,耕田劳作。
才有了源源不断的给土地公的供奉,保证方沽酒神性不消。
这大概可以解释方沽酒为什么说自己被困于此了。
如果这些百姓们依然日复一日劳作的话,那么他这个新上任的土地公确实会一直存在。
可这些生魂一直困在这里,不得超脱,也不是一个办法。
能分开他们与方沽酒前辈,送他们去投胎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若是贸然分散了白气,超度了百姓,方沽酒这个土地公会不会也跟着消散?
苏苒之想到这里,又觉得不好处理,于是缓缓闭上双眸。
也罢,看个人造化吧。
而方沽酒在苏苒之睁眼的瞬间,只感觉自己被看的透透彻彻。
他作为一个泥塑,都突然紧张了起来。
21、第 21 章
与此同时,秦无随着白雾中那些打斗过的痕迹,一路寻了下去。
在他看来,既然落单的内门弟子是负责保护三位姑娘的,那么跟着他的打斗痕迹搜寻,应该不会有错。
白雾中的能见度很低,秦无不惜用灵力去荡开白雾,扩大视野。
这样能加快搜寻速度。
虽然这样会很费灵力,但他五年前就已经修炼到了‘灵满则溢’的地步。
现在体内灵力充足,还是能坚持一段时间的。
最近这五年来,秦无都在不断的重复释放灵力、吸收灵力。
释放完所有灵力时,他跟普通人没多大区别;但吸收满了灵力,他又是天问长外门第一人。
秦无原本是通过这个释放、吸收的过程来练心的。
哪想到心境一直没怎么提升,吸收灵力的速度倒是在不断加快。
这会儿用来驱散白雾消耗的灵力,秦无可以很快从天地间吸收补给一部分。
虽然依然是入不敷出,但至少不会让他虚弱下来。
之前苏苒之见秦无放了两个‘炎火决’就脸色发白,纯粹是因为那会儿他刚释放完自己身上的所有灵力,跟普通人无异。
真正巅峰时期的秦无,还是非常强的。
苏苒之完全不知道自己睁眼望气时,让方沽酒感觉他的整个灵识都被看穿了一样。
事实的确也是如此。
方沽酒那一股属于土地仙的淡褐色气息、属于修士的青色气息,还有村民的白色气息。
全都交织在一起,被苏苒之尽收眼底。
苏苒之望气后,隐隐感觉到,如果这十六户村民的魂依然‘生存’在前土地公给他们打造的‘世外桃源’里,那么方沽酒前辈就得永远留在这土地庙里。
过着不能踏出土地庙一步,还没人说话的生活。
除非……除非他能真正悟透那首《道间即事》,修为突破,进入到更高深的境界。
可是以方沽酒被困于此三百多年的情况来看,修为突破真的太难了。
但万事无绝对,只要有心,什么都有机会。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那骨龙强大到可以生吞土地庙,把他仅剩的这半尊泥塑也全吞进去。
那就是绝对性的修为压制。
若真到了那一地步,方沽酒连带着那十六户村民的魂魄都会齐齐消散在天地间。
苏苒之心念一动,闭眼后,询问他:“前……方道友日后可有什么计划?”
方沽酒被她那句差点脱口而出的‘前辈’刺激到,开口就是:“晚辈……”
这两个字一出口,苏苒之的额角当即跳了跳。
两人默契的沉默了一瞬。
方沽酒随即改口:“在下、在下打算在此勤加悟道,等修为突破到更高一层时,摆脱泥塑桎梏,回到天问长,把我这些年的修行感悟传授给弟子们。”
他的说法跟苏苒之刚刚想到的是一致的。
似乎想到了什么,方沽酒那泥塑的面容有些尴尬。
她好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诉说接下来的话,脸上扑簌簌的往下掉土渣渣。
苏苒之看得惊讶:“方道友有话,但说无妨。”
方沽酒声音弱了八个度,很是不好意思,开口:“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若是仙长不答应也无妨。就是……等在下可以回到天问长后,可否把这首诗传给弟子们?”
苏苒之哑然。
她说:“这本就是天问长的成仙诗,方道友自然可以传给弟子们。”
方沽酒却说:“虽然这是先祖留下来的,但已经失传近千年,要不是仙长点破,我门派无一人能悟出此诗。我想把此诗传授给弟子们,自然得经过仙长允许。”
此刻,苏苒之从他身上,看到了四百多年前,儒、道兴盛时的道家风骨。
她想,有如此风度的人,自己该对他修为突破抱有信心。
就算没到飞升的地步,但应该也可以摆脱这小小一寸土地庙的桎梏。
方沽酒真的是苏苒之接触过的第一个把‘快意恩仇’四个字体现到淋漓尽致的人。
对于该诛之妖,他杀;没救下之人,他悔;应感谢之事,他态度诚恳。
苏苒之很钦佩他。
苏苒之想到自己看到的关于方沽酒的气,重开了一个话题,说:“道友有想过,待突破后,前土地公土地婆舍命都要护着的十六户村民,该有何去处吗。”
顿了顿,她补充:“你沾有他们的因果。”
这个问题一出,方沽酒先不顾上犯难,因为……他又惊掉了下巴。
一阵兵荒马乱过后,方沽酒说:“您、仙长您算出了那些村民跟我有因果,所以,我不能单方面擅自切断与他们的联系吗?”
苏苒之:“……”
她没说是自己看到的还是算到的,只是说:“你们的‘气’是连在一起的。因为他们的供奉,你才能存在这么久。如果处理不好,很容易遭受业障、反噬。”
修行之人最怕的两个字,便是业障。
苏苒之早点提出来告诉他,避免之后他突破了,激动之下直接跟十六户村民切断联系,遭受业障反噬要好得多。
方沽酒当下郑重道谢:“多谢仙长提点,在下会牢记这一点,勤加修炼、突破之后再寻超度村民的方法。”
苏苒之点点头。
她倒是有想法去超度村民,但那样会让依附于村民供奉的方沽酒灵识消散,重入轮回。
还不如等方沽酒修为提升,可以不依靠村民供奉活下来的时候,再想超度的事情。
那时如果苏苒之还在天问长,倒也可以过来帮助他。
与此同时,秦无沿着打斗痕迹一路追下去。
不出意外的,他没找到土地庙,而是……找到了重伤昏迷不醒的内门弟子唐照。
唐照现在伤得很重,秦无打眼一扫,就能看到他肋骨凹陷,最少断了两根,左臂上的尺骨直接呲出皮肉,看起来尤为可怖。
除了这些,他的双腿也以一种柔软到不可思议的方式扭曲着。
秦无眸色沉下来,他能听到唐照轻微的呼吸声。
代表此人还活着。
但他没顾得上第一时间去救唐照,而是在周围寻找苒苒的踪迹。
飞快找寻一圈后,秦无发现周围再没有踏过的痕迹。
好像那妖物打伤唐照后,直接凌空飞走了一样。
秦无没有了线索,退回去给唐照做了简单的止血,顺便给他正了一下臂骨。
他需要从唐照这里得到一点消息。
当秦无给他用树枝固定扭曲的双腿时,唐照终于硬生生被疼醒过来。
他到底是踏过仙途,登上修仙之路的人。
身体不知道被灵力冲洗过多少遍,强悍着呢。
此刻,唐照受了如此严重的外伤,醒过来后眼睛都没睁开,第一句话就是:“疼、疼,师父轻点。”
秦无还在赶时间,直接开口:“你保护着的三位女眷在哪?”
唐照原本疼的脑袋发木,听到这陌生的声音后,灵台当即清醒了一瞬。
这是修行之人下意识的反应。
毕竟他现在跟废人无异,若是身边的陌生人想要杀他,简直易如反掌。
唐照一边眼睛边上掉了一块皮肉,另一只眼睛并没受伤。
他缓缓睁开完好的那只眼睛。
因为受到过猛烈撞击,唐照刚睁开眼第一时间视物范围不大,只能看到距离他最近的一些事物。
但这也足够他分辨出,秦无随身携带的那把伞手柄上刻着‘天问长力堂’五个字,上面还有力堂的专属桑叶图标。
秦无又问了一遍,他手上动作也没停,给唐照正好最后一根骨头。
唐照赶紧回答说:“我保护着的三位女眷……我、坏了!我原本是跟在三位姑娘身后的,就在下雨的一瞬间,我被一条粗壮的蛇还是龙的吃了进去。”
说到这里,他神色尴尬,“我实力太弱,连呼救声都来不及发出来,只能拼尽全力抵抗不被那妖物彻底吞食。至于那三位女眷,如果能第一时间用求救符,说不定可以抵挡那妖物一击,然后等、等师父……”
最后,唐照声音越来越小。
求救符虽然很有用,但若是面对的妖物太强横,那就跟废纸没多少区别。
如果苏苒之一行人真的正面遇到妖物,怎么可能拖延到李长老来救?
秦无听到这里起身就走。
他脑袋有些晕,眼瞳已经漆黑到了可怖的地步。
——如果苒苒有什么意外,他一定会让整个天问长后悔。
秦无不知道,就在他作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天问长里活得最久的大长老满是惊骇的瞪大双眸。
“又、又是魔气!”
而且还夹杂着强横的威压。
并且,跟之前一样,修为不到的人依然察觉不到这缕魔气。
唐照睁眼一段时间后,已经不影响视物了。
他看着秦无要走,急忙喊道:“道友、道友——”把他留在这里,他很可能会死的。
就算他身上的裂骨已经被正好,还用撕扯下来的布条和树枝捆好。
但他现在真的没有自保的能力。
唐照也不奢望这位素不相识的弟子一定要救自己,他急忙说:“道友,我怀中还有一枚求救符,求你帮我使用一下它,我现在胳膊动不了。”
秦无的脚步声依然渐远。
唐照当即连面子都不要了,嚎啕大哭:“救命啊道友!救命!我有求救符……”
秦无的脚步声绝情无比。
然而下一秒,唐照听到秦无离开的脚步声停下了,一秒后,居然有返回的趋势。
不等唐照欣喜的呼救说:“道友,多谢多谢你。”
他就听到了师父那亲切的怒喝声:“逆徒,你怎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
唐照听着刚刚救了自己的弟子的脚步声越来愈近,突然想到——
这位恐怕不是因为听到自己呼救才返回的。
而是他先自己一步感受到了师父的气息!
唐照内心泛起惊涛骇浪,他怎么不知道,天问长内门还有实力这样强横的弟子?
李长老已经走到了跟前,用周身灵气驱散白雾。
他到底没忘记被当作‘诱饵’的三位姑娘,询问道:“你所保护的三位女眷在何处?为师去往求救符保护圈的时候,她们已经不见了。后来为师遇到了大妖骨龙,一路逃至这里。”
唐照急忙把刚刚跟秦无说的话说了一遍。
只是多了一句:“原来那是骨龙吗?徒儿被它吞入腹中,要不是大长老临走前给徒儿的遁符,徒儿恐怕真的要葬身妖腹了。至于那三位姑娘……徒儿回去就去律堂请罪!”
秦无依然没听到任何好消息,再次转身就走。
那边李长老虽然早就发现他,但察觉到他身上属于天问长弟子的气息,便没盘问。
此刻见他要走,立即拦住他。
走近一看,李长老惊讶了:“外门弟子?”
陈若沁一行人刚刚被骨龙追了一路,好不容易跳河才逃了出来。
虽然她全程都有师父护着,但神色还是有些蔫儿。
爬上岸后,大师兄一边给她用炎火决,一边给她渡灵力。
陈若沁刚刚还缩在大师兄背上说:“我太废物了,我整天只会给师父和师兄添乱。”
而大师兄说的是:“你现在虽然是内门弟子,却因为年纪小,还没成功踏仙途,受不住也是正常。再说,放眼望去,整个天问长,哪有什么外门弟子敢这时候上山的。若沁是最勇敢的。”
哪想到这才过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有一位外门弟子独自上山了。
李长老没注意到嫡传弟子们的脸红,他皱眉问秦无:“你不知道山上有多危险?还要四处乱跑?在这里等着,跟我们一起下山。”
秦无肃冷着眉目,抬眼间,眼瞳已恢复至与常人无异。
他压根就没听吩咐,绕开李长老就走。
留给他的,是云雾中传来的一句话——
“弟子上山寻妻。不找到她,誓不罢休。”
虽然他没说怪罪的话,但此刻包括李长老在内的所有人,脸色都不由得涨红起来。
22、第 22 章
“上山寻妻, 不找到她, 誓不罢休”这句话听起来势在必得。
可实际上, 秦无说的时候语气很轻, 嘴唇还有些颤抖。
他在怕。
根据这些内门弟子和长老的话, 他已经能大概拼凑出一个事情经过。
三位女眷先行上山,唐照跟在后面保护她们。
随后,唐照在下雨时先被骨龙吞入腹中。以他的实力, 连求救声都没发出来, 就差点葬身龙腹。之后大抵是用了保命的东西,才活了下来。
而后女眷们大概呼救过,发现唐照一直没出现时,她们就用了求救符。
李长老一行人看到求救符的光柱后,往过来赶。
但当他们到达时, 求救符光柱那里已经没人了。随后他们一行人在下山途中遇到骨龙, 跳河之后逃生。
直到在此跟唐照重逢。
秦无明白,如果骨龙真的有全方位压制性的、生吞唐照的实力, 那么他击碎一个保护圈吃掉三位女眷, 也只是时间问题。
唐照还躺在地上。想到秦无到底刚刚救了他,他忍不住喊道:“道友, 别感情用事!那骨龙不是我们能对付得了的, 我们回去后请掌门和大长老出手,斩杀那骨龙,慰藉三位姑娘在天之……”
他还没说完,秦无的脚步声已经逐渐模糊, 须臾间,以他的耳力都听不到了。
李长老实力更强一点,他原本想拦着秦无的。
但秦无那句‘寻妻’,让他满心愧疚,只能对着秦无远走的方向喊:“我们赶去求救符光柱的时候,她们已经不见了。但保护圈周围没有明显破损,她们应当是看到骨龙后害怕的自己逃出去了……”
而不是坐以待毙的死守在保护圈里,眼睁睁看着骨龙撕碎这一层保护,在绝望中被骨龙吞食。
这……至少证明她们挣扎过。
后面这两句李长老没明说。
毕竟他也知道,保护圈都保护不了三位女眷多久,逃出保护圈又能有多少活路?
这回,终究是天问长托大了,害了三条无辜的性命。
秦无听闻此话后,脚步顿了一下。
当他再次举步的时候,已经有了明确的方向——土地庙。
他跟李长老的想法不一样,既然求救符的保护圈没破损,那就代表着苒苒她们在遇到骨龙之前就跑了。
而不是在骨龙袭击的时候慌张逃窜。
不然那骨龙定会一爪拍碎保命圈。
秦无推断:“骨龙既然选择去攻击李长老一行人,那就代表他很大概率没有吃掉苒苒她们。”
能修成妖的,再怎么说也不会太笨。
他们也会估量来人的实力,选择是否现身作妖。
李长老一行人虽然看起来狼狈,但他却能护住三位弟子不受伤害。证明他就算没有跟骨龙一战的实力,好歹也有逃跑的能力。
一般情况下,骨龙不会选择啃他们这块‘硬骨头’。
除非、除非那骨龙眼睁睁看着三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逃跑了,他才会暴躁的、恼羞成怒的对李长老一行人发起攻击。
因此,秦无判断苒苒她们大概率还活着。
而在此山中,唯一能在骨龙口中救下三位女眷的,除了土地庙里供奉的仙,秦无再也想不到其他可能。
唐照这会儿知道自己安全了,之前拼命聚集的精气神也缓缓消散。
他颓然闭上那双好看的丹凤眼。
在他从小受的教育里,因为自己失误,害无辜之人丧命,去律堂领罚几年便足够。
但此刻,看着那外门弟子把生命置之度外,都要寻找到妻子的状态,唐照突然对自己之前受到的教诲产生了怀疑。
——普通人的命真的没有修士珍贵吗?
——因为自己过失害无辜之人丧命,自己现在却只想着明哲保身,这到底是对还是错?
——明知那妖龙实力强横,再冲上去的话,就很难全身而退了,到底该不该再去跟他起冲突?
秦无并不知道唐照现在的想法,就算是知道了,他也不会有任何情绪波动。
左右,在秦无眼里,唐照只是一个无关紧要之人。
唐照这边废人一样的不能动,陈若沁也没闲着。
她见师父面露忏悔,轻轻摇了摇他的衣角,声音虚弱:“师父……”
往常她这种姿态,李长老定会安抚性的揉揉她的脑袋,告诉她‘没事’。
但此刻李长老依然维持着涨红的面色,眼神里满是愧疚,并没有回应自己的乖徒儿。
陈若沁有些尴尬。
她的大师兄已经过来扶住了她的肩膀,安慰道:“那到底是三条无辜的生命,师父心善,心里过意不去也是在所难免。”
“都怪我,要是我能走快一点,能不需要师父保护,咱们或许能早点赶到的……”
大师兄说:“你已经很努力赶路了,那些水柱砸了你多少下,手臂、脖子上还是青的。再说,咱们早到那么一会儿,说不定也无济于事的。”
唐照怀疑了一会儿人生,正想着该怎么补救自己的过失。
这会儿被这些声音嗡嗡的心烦,他说:“师父都过意不去了,你们还在这里师兄师妹的你侬我侬,安慰个没完没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彻底安静下来。
大师兄目瞪口呆、不敢置信的看着唐照。陈若沁震惊过后,委屈的开始抽抽嗒嗒。
唐照是李长老所有男弟子中长相最好看的那个。
丹凤眼高鼻梁,身材也不像武者一样有遒劲的肌肉。
只要他把脸色弄的苍白一点、换身长袍就是话本中最偏爱的‘病书生’形象。
之前上山时他也是做这幅伪装,用了隐灵符,跟在三位姑娘身后‘保护’她们的。
平日里,陈若沁最喜欢跟他玩。
去集市上逛街,看着街上姑娘们回头看唐照,陈若沁觉得倍儿有面子。
所有人都没想到唐照会突然发作,不仅说了大师兄,连陈若沁也骂了进去。
大师兄见陈若沁默默掉眼泪,他说:“若沁说什么了?她只是想安慰一下师父,你现在说她是什么意思?”
唐照全身上下的骨头中唯有下颌骨能动。
他讥笑一声:“想让师父觉得安慰啊?那我告诉你们,安慰的话可不起作用,把三位无辜的姑娘安全找回来才有用。”
大师兄指尖指着他,眼神中带着嘲讽:“你现在躺在这里,倒是来要求别人?”
唐照全身骨头疼的厉害,他撑着睁开眼睛,看都没看大师兄一眼,直接朝向李长老的方向,说:“此次上山除妖,师父在不明确妖物为何、妖物实力的情况下,去外门召了三位女眷前来当‘诱饵’。现在三位女眷不知所踪,很可能葬身龙腹,我想,师父定是极为愧疚。”
在李长老看过来的时候,唐照笑了。
笑容配着一边被掀开来大半皮肉的眼睛,让人看了便瞳孔一缩,他说:“师父,弟子现在废物一个。弟子请愿当诱饵,引出那骨龙。到时,还请师父给三位女眷一个交代。”
不论她们活着与否,这是天问长给三位女眷和他们家人的交代。
唐照看出了师父眼中的迟疑,又说:“早些找到那骨龙,说不定三位姑娘还有得救。”
李长老握紧了剑,缓缓开口:“好。”
唐照如释重负的笑了笑,用口型说:“多谢师父。”
至于刚刚说他躺在这里指点别人的大师兄,此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土地庙里。
方沽酒跟苏苒之交流完,就迫不及待的把苏苒之写《道间即事》的香灰原封不动的收入灵识。
虽然以修士的灵识,他看过一遍后就能记下这首诗。
按理说直接拂去香灰便是。
但他却隐隐感觉这些字不一般,可他暂时又看不出什么来。
索性腆着老脸,不要面子的直接把香灰收了。
方沽酒想,反正面前这位是前辈,他这个后辈不要脸些也无妨。
苏苒之只‘看’到香灰飘了起来,到泥塑面前时缩小到合适的程度,然后被泥塑吸了进去。
她不晓得这是什么神通,但看起来真的很……花里胡哨,不对,很唬人。
方沽酒说:“前辈请自便,我这土地庙随时为前辈大开。在下先去顿悟,争取早日突破,让这些村民也好早日投胎。”
顿了顿,他郑重的作揖说道:“以后前辈有吩咐,在下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苏苒之:“道友不必如此慎重,这首成仙诗本就是天问长所有,我不过是告诉与你罢了。”
方沽酒没再说话,但他的眼神很坚定。
因为他知道,不仅仅是这首诗,苏前辈还亲自给他算了命……之前那一眼,他真的感觉灵魂内外都被看穿了。
随即,土地公泥塑彻底变得灰扑扑。
方沽酒完全收敛了心神去修炼了。
苏苒之:“……?”
一秒的呆滞过后,她心想,方道友还没说怎么进出土地庙啊!
现在去问这个问题是否来得及?
就在苏苒之纠结的时候,地上昏睡的赵美玉和周盈渐渐苏醒。
毕竟方沽酒全身心去修炼了,这两人身上的昏睡咒也就散了。
周盈年纪小,火气旺一点,醒来的更早。
苏苒之直接过去扶她起来。
周盈醒来后看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一时间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直到苏苒之过来,她才放下心来,确认自己还活着。
她已经习惯苏苒之闭着眼睛的状态了,没有惊讶,开口叫:“姐姐……”
圆脸小姑娘挺惹人喜欢的,苏苒之对她点点头:“没事了,一会儿咱们就可以下山。”
“姐姐,这是哪儿?”
苏苒之没瞒着,说:“这里是咱们上山时路过的土地庙。”
周盈瞪大眼睛:“啊?这就是土地庙?那个半人高的?真的有土地公吗?”
苏苒之指了指泥塑,说:“有的。”
周盈立马就要下拜,然而她发现自己怎么都跪不下去。
方沽酒他虽然全身心修炼了,但这土地庙都是他的,他自然对里面的一景一物都了如指掌。
见这个小姑娘叫苏前辈‘姐姐’,他哪还敢让人家跪拜。
苏苒之清了清嗓子:“您救了我们,拜谢是应当的。”
周盈这才能跪了下去。
那边赵美玉也醒来赶紧祭拜土地公,毕竟这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至于苏苒之,最开始给他行过拱手礼,现在方沽酒说什么都不肯让她再拜。
苏苒之看到香炉里有香灰飘出,在桌案上形成了几个字:“承受不起。”
至于前面抹去的晚辈两个字,她就当没看见吧……
方沽酒甚至还觉得自己救人有点画蛇添足,前辈应该可以打败那骨龙的吧!
苏苒之:“……”
祭拜过后,苏苒之突然心有所感,她往前走,推开土地庙的门,一步跨出。
果然,脚下成了湿软的泥土。
她出来了。
刺目的光线照着她的眼帘,雨恰恰在这个时候停了,阳光透过白雾照了进来。
苏苒之一睁眼,就看到一身玄衣,头发、脸上都被雨水洗过的男人。
眼尾赤红。
那是她的夫君。
“苒苒,我们回家。”
23、第 23 章
苏苒之握住他的手, 只感觉一片冰凉, 似乎下一秒就能把人冻住。
要是放在以往, 秦无早就用炎火决烘干衣服, 烘热了身体。
但现在他太担忧、紧张了, 以至于什么都忘了,只是本能的紧紧抓住苏苒之的手。
苏苒之没有挣扎,任由他抓着。
她说:“我没事, 没有受伤, 都好着。”
她不知道秦无什么时候找过来的,但他全身衣服都湿透了,想来时间不会太短。
苏苒之想踮起脚尖替他擦掉脸上的水,靠近了,她闻到了淡淡血腥味。
“你受伤了?”
秦无这才回过神来, 掩去眼神中的脆弱。浸过水的眉梢看起来更多了几分生人勿进的气息。
但显然, 苏苒之不属于‘生人’。
他摇头:“别人的血。”
随即又皱了皱眉,好像很嫌弃的样子, “不小心沾上了。”
苏苒之伸出另一只手在他胸膛、腰腹部按了按, 确认没有异常后才放心下来。
不等她询问‘你遇到那骨龙了吗’,就听到身后传来细细嗦嗦衣服摩擦的声音。
苏苒之回头一看, 只见周盈已经掏出手帕捂住了眼睛, 而赵美玉在她看过来的时候,也赶紧捂住眼睛。
两人都是一副‘非礼勿视’的样子。
苏苒之回忆了一下自己刚刚的动作,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她好像在大庭广众之下毁了秦无清誉!
然而秦无本人并不觉得自己还有清誉。
都成亲了,老夫老妻的, 不慌。
他淡定的给苒苒和自己用了个炎火决,烘干身上衣服。
只是那些沾了血的地方看起来颜色更暗一点。
至于后面两个也淋了雨,但衣服不算太湿的姑娘……
苏苒之抬眸看了下秦无,不知道他现在是否有足够灵力。
她深深的记得上次雨天,夫君使用两个法诀就脸色发白的事情。
秦无秒懂小妻子的想法,他觉得后面两人不算太讨厌,用灵力包了两个炎火决递给她们。
苏苒之给这位闷葫芦说介绍词:“掌心托着这个法诀,几息便可吸收。”
“多谢姐姐/妹妹!”
下山过程还是挺顺利的,有秦无在,一路上大家连一个水柱都没被喷过。
苏苒之眼力不错,再加上之前她闭眼观察过这些小水洼,知道里面的‘蜮’会伸出墨玉一般尖嘴,喷水柱来打人。
就在她看到一个小水洼里有墨玉色尖嘴伸出来,准备提醒大家避开的时候,只见那些尖嘴一个个又缩回去了。
就……偃旗息鼓的又快又突然。
苏苒之都诧异了一下。
秦无问她:“怎么了?”
苏苒之摇摇头:“没事,看错了。”
当迎着夕阳,重新踩在官道上的时候,让苏苒之顿生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她说:“这才过去大半天,我感觉跟过去了一年一样。”
不管是唐照仙长、骨龙,还是土地公方沽酒,他们身上都各有各的因果、故事。
同时也在苏苒之眼前揭开了这瑰丽世界的一角。
苏苒之想:“万事都不会尽如人意,但只要努力,总能在悲剧中找到新的希望。”
她现在很期待方沽酒前辈突破下一境界,然后自己来为他超度那十六户村民。
——她可以看到那十六户村民的白气,到时候应该会想到超度方法的。
怀揣着这一想法,苏苒之眼眸重新变得亮晶晶的。
在夕阳映照下,眼里像盛了光一样。
她直接挽上秦无的手臂,说:“现在安全了,我把我们上山的事情讲给你听。”
伴随着女孩子绘声绘色的描述,橘红色的光把他们四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另一边,李长老让大弟子带着陈若沁和另外一位弟子下山。
“你们拿着引路符下山,记住,过了土地庙就安全了。”
此处距离土地庙不过几百米,就算山路蜿蜒、小水洼众多,修行之人最多也只需要走半个多时辰。
大弟子一想到唐照就是一口被骨龙吞下的,而唐照修为又不算低。
也就是说,他跟骨龙都没有一战之力,因此,整个人有点露怯。
李长老皱眉:“骨龙那么大,他一出现,我定会觉察,不会让你们三个出事。此前我没顾及到唐照他们,是因为我们在山的另一面搜查。现在我既然让你们下山,自然是有十全把握。再说,修行之人,以除妖卫道为己任,如此畏首畏尾,实在难当重任。卢高逸,你回去后先去天问桥练三天胆。”
卢高逸,就是大弟子的名字。
李长老倒不担心自己弟子的名字被山中精怪听了去,毕竟精怪也没那个能力勾修道之人的魂。
至于天问桥,横亘在天问长羁押妖物的峡谷之上。
看似云雾缭绕、袅袅聘婷的像仙境一样。
实际上,人站在天问桥上,得时刻注意不要掉下去。
毕竟大妖飞来飞去,把桥击的左右摇晃,经常要耗费灵力才能站定。
更别提,被那些杀人不尽其数大妖的猩红色眼瞳盯得久了,渐渐会生出一股快要被他们生吞活剥了的感觉。
很是骇人。
卢高逸一懵。
但李长老很显然不愿多说,抬手就把不能动的唐照转移到一处不怎么显眼的草丛中。
随后李长老隐藏在暗处,等那骨龙到来。
卢高逸不仅被罚,还在小师妹面前丢了脸面,一路上脸色都不好看。
好在他还记得在‘蜮’喷水柱的时候,护着小师妹陈若沁。
只是他和另外一位不爱说话的师弟不像师父那样强大,可以把小师妹护的密不透风。
卢高逸心情不好,用剑也用不到点子上,好几次没挡到水柱,害得自己和师妹都被砸痛。
他强行挽尊,说:“我记得那个外门弟子手里有把伞来着,当时应该让他把伞留下。这样咱们再用衣裳把伞面加固,小师妹就不会被伤到了。”
陈若沁被砸的发髻散乱,还是扯出了一丝笑容:“我没什么的,师兄。我回去后定勤加修炼,努力下次不拖后腿。”
过了会儿雨停了,雾气逐渐消散,天光透过云雾照射下来。
一直跟在卢高逸和陈若沁后面的小师弟只喜欢闷声做事,不爱开口邀功。
要是仔细算来,他给陈若沁打飞的水柱,比卢高逸的还多。
这会儿,他第一个发现雨停了。
便提议:“雨停了,那妖龙应该不会再出现,咱们不如在这里等师父和三师兄下山吧。”
也好能搭把手,帮师父抬着三师兄。
卢高逸皱了皱眉,说:“雨停了赶路会更安全。这引路符燃烧时间有限,万一师父没走这一路,咱们的引路符又烧没了,那就会把自己断送在这里。”
这么说也有道理。
三人继续下山。
引路符燃尽时,一行人刚好到了土地庙。
果然如李长老所说,他们一路平平安安,什么都没遇到。
到了土地庙后,卢高逸准备靠在树上休息,却被小师弟拦住了。
他语气不耐:“怎么,唐照要管我,连你也开始管我了?师父罚了我,你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吗?”
说着,他就仗着自己修为高上前一步,踢了那棵古树一脚。
哪想到,古树纹丝不动。
而卢高逸却‘嗷’的一声坐倒在地,踢树的那只脚软软的耷拉下来……骨折了。
“这、这树……”
——方沽酒闭关修炼,自然会把自己保护的严严实实啊。
不然别人把他土地庙拆了,他都没地儿哭去。
小师弟说:“荒山中成精的东西很多,师兄且小心。”
有给卢高逸正骨的功夫,李长老也背着唐照下来了。
毕竟天晴了,骨龙不会再出现,这些小水洼多到处理不完,留在山上也没用了。
李长老见卢高逸单腿蹦着,眉头紧拧。
不等卢高逸哭诉,小师弟先开了口,说:“师父,三师兄,地上有脚印,新的。”
而且,还不止一个人。
刚刚他拦住大师兄,也是为了不让他踩到地上脚印。
雨后的泥土很软,脚踩上去就是一个小坑坑,很明显。
但也很容易被掩盖。
陈若沁瞪大了眼睛:“是、是脚印没错。一、二、三、四!这三双脚印明显是女子的,难道、难道女眷们没死?”
她本是女子,那几双脚印跟她差不都大。男子的脚一般不会这么小。
虽然有几处被大师兄踩毁了,但大部分脚印还保留着。
小师弟看了陈若沁的脚跟那些脚印的对比后,眼睛一亮,脸上终于带了笑:“太好了,她们应该还活着。”
虽然不知道她们的脚印为什么会凭空出现在土地庙前,但人还活着,无疑是最好的消息。
李长老也颇为惊讶,当下也懒得问大弟子的脚是怎么断的,直接招呼众人下山。
毕竟,三条无辜的生命,比弟子断腿更加重要。
再说,若沁和小徒弟都没事,就他一人出事了,一定是他犯了忌讳。
让大弟子受受挫折、打磨打磨性子也好。
苏苒之这边,她给秦无说到了那个保护圈被‘蜮’围着攻击的事情。
秦无舒眉,回应说:“蜮应该听从土地公的吩咐,过去专程赶你们往回走。”
毕竟那保护圈,根本抵挡不了骨龙一爪子。
苏苒之被他一提醒,眼眸里带着笑看他:“好像还真是,我们当时刚跑一会会儿,那骨龙就追上来了,最后还差点咬住我们仨。”
赵美玉则完全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她说:“可在我刚拿出假的求救符的时候,就有水柱直接打湿了它……”
苏苒之想明白了,说:“蜮只是山中精怪,它们不算妖,没有智慧。当时应该只是随便砸的水柱。”
只是好巧不巧这么准,砸到了她手心里。
她又说:“你们难道没发现,就是我们当时保护圈那里的被砸的猛,后来一路往土地庙跑,都没怎么被水柱砸过了。”
见赵美玉和周盈还是一头雾水,苏苒之说全了:“因为我们当时跑对了路,所以沿途的‘蜮’就少了。它们只是听从土地公吩咐,努力把我们往土地庙的方向赶。”
当然,她没说最后土地公显灵,本尊原来是天问长三百年前掌门的事情。
周盈听到这里眼睛都瞪圆了:“土地公居然真的会帮助过路人,等长老除妖后,下次我主动接活儿来打扫土地庙!”
赵美玉:“……”她没这个胆子,再不来了。
苏苒之把她们的反应尽收眼底,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发现,其实大家心眼儿都不坏,各自有各自的性情,挺好的。
赵美玉以为她在笑自己,面色有些尴尬,一咬牙,豁出去了:“周盈妹妹你下次来打扫的时候,我陪你!苏妹妹,我、我不会给你丢脸的!”
苏苒之微囧:“……”她真没那个意思!
再说,害怕妖怪有什么丢脸的?
秦无成亲以来第一次见小妻子面露窘色,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
24、第 24 章
一行人回山上的时候, 正好刚过饭点。
女眷们在院子里翻绳玩耍, 大部分男人们则留在演武场或者书院继续修行。
毕竟, 马上就要到一年一度内门弟子与外门弟子切磋, 顺便指点外门弟子修行的日子了。
外门弟子们最近都想突击一下修为, 在点评时好好表现,抓住这个大好时机。
到时,掌门、长老们和管事都会出席参观。
他们偶尔来了兴致, 也会指点一下表现突出的外门弟子。
要知道, 长老这一等级的修为大成者的指点,真的有可能让资质上佳的外门弟子当场突破。
往年真的有快四十岁的弟子被掌门点拨几句,突然豁然开朗,直接‘踏上仙途’,成为内门弟子。
这会儿绝大部分外门弟子都在苦修, 闲逛的不多。
故此, 秦无带着三位姑娘上山时,一路上没遇到多少人。
不得不说, 除了秦无身上只是沾染了血迹外, 三位姑娘看起来都或多或少有些狼狈。
他们一行人刚走到外门弟子居住的小院门口,那些在指尖翻绳的姑娘们就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睁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她们。
秦无向来不在乎别人的目光, 面不改色的拉着苏苒之往前走。
周盈刚来天问长半年,正是谁谁都不敢得罪的时候。
原本这种情况,那些姑娘们会点名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只是在她们开口前,赵美玉挽了一下周盈的胳膊。
笑着跟她说:“咱们先回家。”
那些姑娘们登时缄默不言, 目送她们的身影消失。
周盈惊奇极了:“美玉姐,这——”
赵美玉总算找到了自信,说:“以后在这女人堆里啊,不愿意说的事情就不用说。她们问起,报我的名字就行。”
周盈缩了缩脖子,笑容腼腆:“我、我……多谢美玉姐!”
赵美玉把散落在颊边的发丝拢去耳后,气定神闲道:“我家那口子现在是外门管账务的,还跟力堂管事交好,她们不敢罪我。”
苏苒之走在她们前面几步,把这些话全听见了。
她想,难怪最开始赵美玉那么傲。确实有这个本钱。
赵美玉追上前两步,走到苏苒之这边:“以后,妹妹你有任何吩咐,尽管找我就是。这救命之恩,我铭记一辈子!”
苏苒之刚要说话,力堂那边的唐光跑了过来。
“三位姑娘,还有秦道友,李长老一行人回来了,请你们去一趟天问府。”
天问府,是内门弟子才能踏足的地方。
苏苒之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说:“大哥,容我们换身衣服,再去天问府可好?”
唐光有些为难,但他知道此次除妖异常凶险,亲弟弟唐照几乎满身骨头尽断。
得给姑娘们一些熟悉时间。
他说:“好吧,我就在院子口等你们,快一点啊。”
“多谢大哥。”
苏苒之的头发淋了雨后被炎火决烘干,一直闷在头顶不舒服,而且发丝摸起来还有些发硬。
她索性松散了发髻,打算用帕子包着抓一下。
但她正是头发浓密的年纪,这个动作做起来并不轻松。
秦无已经换好另一身黑袍。
走过来学着她的动作给她揉头发。
要不是她闻到这件衣服上有淡淡的皂角味,苏苒之真的不能确定他换衣服了。
除了爹爹外,苏苒之就没怎么亲近的接触过男人的日常生活。
至于亲爹穿同款衣服,那是因为他们镇子上的裁缝就会做那一个款式……
但就算这样,亲爹还总要隔天就换不同颜色来穿。
苏苒之记得爹爹不止一次感慨:“多亏苒苒是个女孩,不然一个样式的衣服穿几十年,真的头疼。”
她想,夫君大概体会不到亲爹的难处。
头发擦好后,苏苒之找了一身不影响走动的两片裙。
她换衣服时,秦无全程都很君子的面朝木门,头发丝都没有动一下。
直到苏苒之说:“好了,咱们出发吧。”
秦无这才回过头来,看着她从怀中掏出那枚凤钗,放在梳妆盒里。
他敛了敛眼眸,心说小妻子果然喜欢凤钗。
但他没说什么,只是给小妻子递了一杯看起来像茶水的东西。
“喝了再走。”
苏苒之一口喝完,嘴巴立刻被谷物的香醇填满。
不得不说,她忙活一天,真的又渴又饿。
但是因为一直都处在命悬一线的状态,苏苒之精神紧绷之下,倒是把饥渴置之度外了。
现在被秦无这杯水提醒,苏苒之感觉自己饥肠辘辘的。
可很快,她肠胃处就涌出了一股暖流,所有的饥渴都完全消散。
苏苒之惊讶,轻声问他:“这是什么啊?”
“辟谷丸。”
他想着丹药吃起来没味道,还容易噎住。就给小妻子泡进了温水里。
辟谷丸溶于水后虽然药效减弱,原本能辟谷三天的成效只剩下一天。
但秦无也只需要这药剂现在能抗饿就行,明儿苒苒还是要正常吃饭。
“话本子中些的那种,吃了一粒后,一个月都可以不吃饭的辟谷丸?”
秦无扫了她一眼,没应声。
苏苒之理解是自己想多了,她问:“那这个药效大概有几天?”
“一天。”秦无推开门,率先走出去。
苏苒之蔫儿了,不多问了。
辟谷一天……说实在的,直接挨饿扛过去就是。
可她还是很喜欢夫君对她的好,苏苒之快走两步到他身侧,说:“这个味道很香,有那种谷子刚熟的,甜滋滋的香气。”
虽然秦无依然冷着一张脸,但苏苒之莫名的觉他心情现在应该还不错。
周盈这边,她路过一排安安静静的房屋,本以为夫君肯定也不在家。
哪知道一推开门就看到自家夫君在灶台前忙活。
她险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确认那是自家男人后,她很开心的跳过去。
“哎呀,相公你居然在,你不知道我今天的经历可惊险刺激了。要不是苏妹妹,我们全都得葬身在那里。”
周盈踮起脚亲了他一下,然后去炕上找衣服换衣服。
一脸正派的国字脸男人见妻子直接当面脱衣服,他有些承受不住。
说话声音都不那么硬气了:“盈儿,先吃饭,再……”
周盈完全不知道自家相公想到了什么。
她脱下后飞快换了一身干净的,然后又重新梳了头发。
“刚刚力堂的管事弟子让我们去天问府,说李长老有事问我们。我希望自己不要掉链子啊——”
她嘴上说着话,手上收拾的动作飞快。
最后,她拿了一块刚烙好的饼子,卷了一点土豆丝就往外跑。
国字脸男人无奈摇头,还是继续煎饼子。
自从今早收到力堂消息,秦无出了演武场后再也没回来,他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但他到底没有秦无那敢公然给力堂管事冷脸的魄力,只是在晚上早点回家给妻子做了点好吃的。
单身三十多年过,做饭技能还是满点的。
就在他摇头时,周盈又风风火火的跑回来。
她多卷了三张饼子:“估计秦仙长、苏妹妹还有美玉姐都没得吃,我给他们带一份。相公你给自己多做点,我先走啦。”
天问府。
位于整座山的最顶端,灵气是半山腰外门弟子住所的三倍以上。
苏苒之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站在府门前,她下意识往石壁上一瞥,果然,空空如也。
之前下雨天她能看到的‘成仙诗’,现在完全看不到了。
不消片刻,天门府的陈管事亲自来迎接了他们。
“四位请跟我来,唐小弟,请你先去偏厅喝杯茶,稍后你带四位一起回去。”
唐光应声:“陈管事客气。”
天问府很大,这里的住所按照弟子实力等级做划分。
不过苏苒之一行人不是来参观的,穿过回廊后,便来到了正厅。
厅中已经坐了不少人,苏苒之熟悉的面容都有五个。
自然就是李长老和他的四个弟子。
不熟悉还有俩,其中一位看起来气度非常出尘,虽然年纪已经不小,但还是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
另一位则比较古怪,鹤发童颜,见谁都笑眯眯的。
不用猜,苏苒之也知道这两位肯定是大人物。
陈管事果然介绍道:“这位是掌门和大长老。”
请过安后,掌门说:“你们先坐,不用怕……”
这两个字出口,他发现在场四位好像都不怎么怕。
秦无本身就有面不改色的能力。
苏苒之则是因为跟方沽酒前辈面对面交谈过,这会儿自然不虚。
至于赵美玉和周盈,她们想着一切都有苏妹妹,就靠她了!
掌门觉得后面安慰的话也不用多说,他看了眼李长老:“你直接说吧。”
李长老站了起来:“首先,我得在此跟你们道歉。我们收到的情况是荒山那里的有砍柴村民失踪了,一旬内接连失踪三位。”
原本他们以为这不过是极会隐藏气息的小妖作乱,便想找诱饵引他出来。
毕竟三百年前方掌门曾清理过一遍荒山,按理说不应该出大妖。
再说,此妖十天杀了三个,说多不说说少不少……感觉也不算多凶残。
所有人都没料到,此妖居然真是个强悍的庞然大物。
“天问长从没有视人命如草芥,此次是我们的失策。我已经将此事呈报给力堂,将会给你们三人每人算180评分。”
——15评分是一个月房租,180那就是整整一年!
周盈惊讶无比,她悄悄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遍,再抬头李长老已经问到了:“你们求救符的保护圈怎么会有六尺长?”
苏苒之没说话。
赵美玉也没说话。
只有走神了大半天,突然回过神来的周盈跟李长老目光对上。
她一脸懵逼。
浑然像数学课上捡了支笔后,再重新听讲了的同学。
好在周盈牢记当时四人在回天问长路上,苏苒之教她的。
她说:“长老,这我的血滴上去,就出现了六尺长的圈……难道是因为您给我们了一张高阶求救符?”
李长老:“……这个,真有可能,你再滴一滴血我看看。”
虽然他不觉得女眷们的血会有多大作用,问题肯定出在画符之人身上。
但流程还是要走。
周盈伸出手,众人见她指尖还有咬破的痕迹,便不做怀疑。
苏苒之的指尖此刻没有任何创伤,她的自愈能力已经越来越快。
……跟踏仙途的修士差不多了。
自从功德加身后,她感觉身上什么事情都可以用这两个字解释了。
躺在地上的唐照原本心生怀疑,但见苏苒之指尖圆润细腻,便没说什么。
一番检查后,周盈的血果然就是很普通的样子。
但李长老眼尖,发现赵美玉藏在身侧的指尖也有咬痕,让她也滴了滴血呈上去。
自然也查不到什么。
李长老敲定此事:“看来,就是符咒出了问题。”
他没说的是,求救符没有高低阶之分。
这种基础符咒的上限很低,除非是改良过后,不然就算是谁来画这种符咒,都只有两尺长。
回去让大长老再回忆回忆上次画这张符咒的心理状态,说不定直接就能进阶改良求救符了。
大长老:“……”他尽力吧。
25、第 25 章
血液的特殊情况, 苏苒之自己都是刚刚才发现, 因此, 她不想过早的暴露出去。
再者, 根据原著剧情。
李长老一脸理所应当的从她手里拿走凤钗, 只是因为其中的火灵之气能让陈若沁突破。
苏苒之担心她们知道自己血液特殊的事情后,想用自己的血来炼丹或者画符咒。
毕竟,人心是最可不测的东西。
谁能保证他们对别人的好东西没有一点觊觎之心呢?
苏苒之想, 凤钗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代表。
虽然原著中李长老的想法可能是觉得她一个未修行之人, 拿着也是浪费,于是就‘顺手’给了自家徒弟。
但不问自取是为盗。
苏苒之实在无法苟同这种强盗行为。
可也有好消息,今儿上山她一直都带着凤钗,只不过用功德之力包了一层,便无人发现其中的火灵之气。
就连土地公方沽酒也没看出来。
不然以方前辈暴躁的小脾气, 肯定会当场问出来。
苏苒之突发奇想——若是自己用功德之力把自己给保护住, 那别人是不是就拿自己没办法?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跟方沽酒一样, 心怀大道、大义的。
在有能力保护住自己之前, 她还是韬光养晦为好。
大长老不喜欢打打杀杀,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养生、算命、画符。
此刻听闻李长老的推断后, 他也觉得有道理, 登时便拿出自己最近画的符咒研究起来。
他眯了眯眼睛,说:“我给你们画这一批符咒的时候,小狐狸刚被大能改命,我给小狐狸算了命, 可能沾了一点大能的正气吧。”
门派里获活得最悠久的大长老都发话了,便确定不是女眷们血液的问题。
李长老神态放松,道:“我听闻真仙之血可化腐朽为神奇,使万物生,使万法强。现在看来,倒是我自己入妄、多想了。”
再说,如果求救符真的滴上了真仙之血,那么指不定可以笼罩一座山头,而不是仅仅扩大三倍了。
殊不知,他话音落后,赵美玉和周盈直接呆滞在了原地。
真仙?
那是什么?
难道说,苏妹妹是真仙?
可……这的确不太可能,苏苒之虽然胆识和判断力都在普通人之上,但她到底还未曾修行啊。
未曾修行的普通人怎么可能跟‘仙人’扯上关系?
所以,真的是大长老画出了改良版的符咒吧。
大弟子卢高逸脚断了,最近便能免去天问桥练胆的责罚。
他讨好着两位长老说:“师父推断的对,别说真仙,千年来都没飞升过普通仙人了。定是大长老修为突破,符咒之术更上一层楼了。”
回去路上,一行五人谁都没说话。
唐光因为惦记着弟弟的伤势,加快脚步送他们回到外门后,自己又上去照顾唐照了。
苏苒之没再多根周盈和周美玉解释,过了院子便跟她们分开。
虽然她基本上可以确定保护圈的大小跟自己的血有关,但后面李长老那些关于真仙的猜测,苏苒之还是不敢苟同。
说白了,她明白自己几斤几两。
不可能因为别人几句不着边际的猜测,就觉得自己要得道飞升了。
苏苒之现在最大愿望,就是安安分分过自己的小日子。
多攒些评分,学一点引气入体的技巧。
然后勤加修炼,早日用功德把自己裹起来,这样的自保能力绝对非常强。
回屋后,苏苒之先去洗了澡,在秦无洗澡时她把两人换下来的衣服泡在水里,用皂角轻轻揉搓着。
她说:“你知道真仙是什么吗?”
秦无脸上被桶中热气氤氲,看上去没有往日那么冷。
他说:“略有耳闻,真仙是仙人修为大成后,实力被众多仙人广泛认可后的称呼。”
虽然没有一个明显的界限,但却极不易达成。
苏苒之立马跟自己的话本子联系在一起:“所以我以前看过的真佛、真人、真仙……都是佛、人、仙中顶顶厉害的称呼?”
“是。”
苏苒之笑起来,眼眸里有这个年纪特有的天真和朝气。
只可惜她背对着秦无,秦无看不到。
她说:“那我肯定不属于真仙范畴。秦无,我能感觉到,求救符的保护圈是因为我的血滴上去,才变大了几圈。应该是我的血有古怪,跟仙不仙的没关系。”
苏苒之眼睛、功德的事情没法说出来,血倒是不受天道掣肘。
她更加确定,自己的血就是因为被功德洗涤过,才成了现在这样。
秦无没说话,身后的水声告诉苏苒之他是听进去了。
苏苒之又说:“赵美玉和周盈应该信了大长老的话,这样挺好,不用我去解释了。”
秦无的眼瞳里氤氲出一丝很明显的笑。
被小妻子信任着的感觉,真的很好。
第二天一大早,秦无去演武场修行。
苏苒之没接活儿,但窝在炕上也无聊,她便换好衣服去成衣铺找沈姑姑。
她刚一走进去,便看到女眷们忙得热火朝天。
全都在忙着赶制四天后外门弟子的统一着装,就连沈姑姑也坐在窗边给衣服缝扣子。
苏苒之正准备默默退出来,沈姑姑已经看到她了。
“来了就进啊,怎么还出去了,我这里是龙潭虎穴吗?”
话是不客气,但沈姑姑眼里带着笑,一看就是长辈宠晚辈时惯用的语气。
苏苒之依然站在门外,只是探一个脑袋进来。
“大家都在忙,我去别处溜达。”
沈姑姑非要让她进来,拉她去后堂,给她塞一个小香囊。
“里面就是些艾草,祛祛晦气。要不是今儿晨美玉提了昨天的事情,我都不知道你们居然上了那座荒山。”
苏苒之笑着收下了。
“谢谢沈姑姑。”
“你这孩子,跟我客气什么?我问你件事啊,昨儿个,你跟秦无,可行了房事?”
苏苒之:“!!!!”这尺度她接受不了……
沈姑姑见她一脸的欲言又止,拍拍她的手:“这有什么害羞的?美玉说你们虽然没亲眼见到那骨龙,但却被妖气冲撞了。他们修行之人不碍事,打坐一会儿就能把这轻微妖气激散。你们三个姑娘家要么让相公帮你们,要么这几天就多晒晒太阳,去阳气大的地方走几圈。”
苏苒之:“……我这就晒太阳去。”
她想起来了,上次誊抄话本子也是,需要在日头大的地方抄。
沈姑姑:“我是感觉到美玉身上的妖气才想起来这茬,她说自家相公这几天忙的一回家倒头就睡。你不一样,我没从你身上感觉到妖气残余。但也你也知道我修为不成,轻微的我就感觉不出来。我只不过想提醒你,最近别在女人堆里混,下山去茶馆玩玩也不错。”
而演武场虽然男人多、阳气旺一点,但有些弟子直接光着膀子修炼,看起来太不雅观。
苏苒之眼睛一亮:“茶馆好,我以前在家时天天都要缠着爹带我去茶馆。”
只是到这里后,就没去过了。
沈姑姑瞧着她的模样就忍不住羡慕。
“到底是小姑娘,秦无又待她很好,眼睛里一点愁都没有。”
真应了那句话——少年不识愁滋味。
苏苒之兜里有几十个铜板,便没回家再拿,直接下山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自从昨儿个多了一缕有关方沽酒的功德之气后,苏苒之就感觉自己身体更加轻盈。
一路健步如飞的跑下山,都不喘气、膝盖也没有任何不适。
“再多来一些功德,我是不是都能练就传说中的轻功了。”
这个念头在苏苒之大脑中一闪而过,她就溜达进了茶楼。
现在还早,茶馆里人不多。
苏苒之坐了一个角落靠窗的位子。
小二给她上了一壶茶,一碟花生米。
他态度十分客气:“客观看着面生,不是本地人吧?”
“我是山上的。”自然指的就是天问山。
小二更客气了,说:“原来是天问山上来客,失敬。您也是听说那荒山出了束白光,才下来的吧?”
苏苒之没应,但是给了小二两文钱,示意他往下说。
“昨儿到现在,咱们镇子上来了好些外地人,都听说是荒山上有宝物出世,才赶来的。”
“当然,也有人说不是宝物,是有妖怪。可咱们这是天问长山脚下,哪会有妖怪呢。您说是不是?”
小二收了点赏钱,特意给苏苒之小声说:“一会儿有面生的人来了,我给您指指。”
苏苒之:“这倒是不用了,多谢。”
“客官您太客气,我给您添茶。”
苏苒之坐在这儿,看着茶馆里人一点点增多,前面的说书先生也从‘狐妖报恩’,讲到了‘人妖相恋’。
快到午时,日头越来越晒的时候,苏苒之打算上山跟秦无一起吃饭。
就在这时,她听到隔壁桌子有人嗤笑,轻声对旁边的人说:“那白光哪是什么宝物啊?大家心里明白,全都是按照钦天监指引,揭了当今天子的皇榜,来替他寻亲的。”
26、第 26 章
苏苒之敢确定, 坐在茶楼上的大部分都是有点功夫底子的人。
要么修仙, 要么修武。
比如苏苒之, 她就是武修中的剑修, 还专门训练过耳力。
当然, 如果把功德算上去,她可也算半个修仙的。
因此,身负修为的大家应该都听到邻桌那句‘天子寻亲’的话了。
不过, 大部分人应该早就知道这一点, 倒茶的手都没顿,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但也有少数人跟苏苒之一样,听这句话听得云里雾里。
苏苒之还好点,她喜欢那种神话色彩浓厚的话本子,对于皇家私事, 不怎么好奇。
就算这句没头没尾的‘钦天监指引’和‘天子寻亲’, 让她稍微疑惑了那么一下。
但这些事终究距离她太遥远了。
苏苒之还是选择结账,起身出茶楼。
走动间, 她能感觉到不少人投来打探的目光。
大家好像默认今早坐在茶楼里的人, 都是揭了皇榜的。还以为她得到了什么消息,要有所行动。
苏苒之摇头潇洒的笑笑, 并未理睬。
大步跨出了茶楼的门。
她觉得自己坦坦荡荡, 应该不会有人特意关注。
哪想到走到另外一条街后,苏苒之还是感觉有视线,或者说注意力凝集在自己身上。
她皱了皱眉。
不管怎么说,她都离开茶楼这么远了, 现在还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就过分了。
“应当是被人下了术法。”
苏苒之不想带着这监视的术法上天问山,但她又不知道如何破解。
正想着,心念一动,那些之前她怎么都调动不起来的功德之气从后背绕了一圈。
她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那股带着阴毒气息的窥伺感全然消失了。
就好像没出现过一样。
但功德也全部沉寂下去,苏苒之再怎么都感受不到了。
苏苒之:“……”
她感觉自己好像抓到了一点使用功德的灵感!
此前,除了那次那功德导入凤钗,其他时候这些功德都不带出现的。
只不过导入凤钗那次,苏苒之整个人处于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事后回忆起来总感觉自己进不进去那种状态,便没再纠结使用功德的事情。
可今天不一样,她真的只是心念一动,这功德就出现了。
“难道召唤功德还有概率问题?”
但无论如何,苏苒之记得自己这次召唤功德感觉,打算回去再摸索摸索。
而且,功德的作用看起来还蛮大的。
一直放着不能用也不是个事儿。
被窥伺的危机解除,苏苒之可以没有后顾之忧的回家了。
沿途中,她买了条鱼,拎着鱼一边走一边理思路:“下雨天,我闭目去打量周围人的时候,他们是不是也会产生被窥探的感觉?”
苏苒之仔细的回忆了一番,第一次她闭目可见,看到了天问府门口的陈管事和舒玉姑娘。
第二次,她‘目送’小狐狸回天问府,看到了李长老和陈若沁。
当时,他们应该是没感觉到任何异常的。
除了上次,她被吸进土地庙,观察了一下骨龙和方沽酒。
骨龙可能是觉得那是土地公在观察他,就没在意。
但土地公方沽酒,则直接怒喝出来,要她现身。
“所以,修为顶顶高的人或者妖能察觉到的‘目光’,但其他人对此没感觉。”
她很活学活用的依此类推:“那今天给我下术法的人修为应当不高。”
不然她不会全程都有很明显的被关注的感觉。
苏苒之并不知道,此刻,茶楼里乱作一团。
那位一直坐在窗边,带白色帽帷的女人突然一口血喷出来,白色纱帷上血迹斑斑。
大家都是周围散修,或多或少都听说过对方名头。
不过就是见了面会对不上号而已。
但有些特征十分鲜明的散修,比如带帽帷的这位女子,她总是这么一个打扮。
不认识的,看一眼也就认出她来了。
——怀柔道姑,听闻可以不动声色的给人下极为阴毒的追踪术。在被下咒术之人精神放松时还能操纵她的身体。
并且道姑本人隐匿和逃跑能力登峰造极,身边还总有人保护。
因此,大家都不想跟她交恶,也不敢冒充她。
“道姑,你现在情况如何?”
“发生了什么?”
“修炼出岔子了?”
怀柔道姑一句都没回答,只说:“哥哥,我们走。”
坐在她对面的男人释放出一点成功踏过仙途的威压,随后把她抱在怀里,两人直接离去。
茶楼里大部分来还在议论“怎么会突然修炼出岔子”,“她身上应当有不少好东西,但她哥在,咱们还是熄了这念头吧”……
坐在另一个角落里的男人却目露惊疑,心道:“反噬,怎么会反噬……平常人化解她的千里追踪术都快要去掉半条命,怎么会突然反噬的如此严重?”
坐在他这个地方,能大概看出之前那个下巴尖尖的小姑娘走的时候,怀柔道姑泼了一杯茶水。
本来他觉得没什么,茶水冷了是可以泼掉。
但现在想来,大概那时怀柔道姑给小姑娘下了追踪咒术。
然后……
被那么小的一个小姑娘给反噬了?
“此前没听过附近有这么一号人物啊。”男人思忖半天,最后还是想不出一个所以然。
苏苒之上山的速度也很快,到家时秦无正在热锅,看样子他准备煮面条。
苏苒之心情大好,说:“我们中午吃酸菜鱼吧,我买了鱼,去李嫂子家要一点酸菜就能做。”
她虽然会做饭,但跟秦无厨艺差不多,只局限于简单的蒸煮。
那些酿菜、风干肉之类的,苏苒之都是门外汉。
秦无眉梢一挑,接了她手中的鱼去刮鳞片。
苏苒之念叨着:“马上就要到内外门比试的日子了,这几天咱们得吃好的,给你补补。”
李嫂子酿的酸菜味道很正,她给苏苒之挑了一碗,酸的苏苒之几乎要眯起眼睛。
她说:“又酸又香。”
“爱吃啊,我下次多酿点,你来我家拿就是。”
“谢谢李嫂子。”
“谢什么?只可惜我闺女在老家,不然她应该跟你一般大,还能当玩伴嘞。”
苏苒之眼睛笑成月牙:“正好等内外门比试后,有一月的假期。嫂子就能回家看看孩子了。”
李嫂子多问了几句:“那你和秦无呢?回老家还是继续在这里修炼?”
苏苒之被问住了,她肯定是不想耽误秦无修炼的。
但她又不想一直留在这里做日复一日的活儿。
她原本的计划是,趁着这段时间,自己一个人在附近的城镇走走,默默挑选一些宜居的地儿。
然后,每隔几天回来看一下秦无。
之前她眼睛一到下雨天就跟瞎子一样,不大敢一个人在外面。
现在嘛,她多了些底牌。便给自己壮了胆。
毕竟,到时秦无飞升成仙,她总不能一直拖秦无后退。到头来,两人还得无好聚好散。
让还得自己一个人找地方继续生活。
苏苒之还是想提前做准备的。
但自从昨儿个秦无冒死去荒山寻她,她就做不到放下秦无在山上,自己悠闲的到处逛。
这会儿,苏苒之只能对李嫂子笑笑:“听他安排吧。”
苏苒之端着一碗酸菜回家时,秦无已经把鱼去完鳞片处理好了,正在灶台边切肉。
秦无刀工很好,垂眸认真切肉片的样子特别好看。
他其实睫毛挺长,但不弯,从上眼睑直直向下延伸。
这样子,平白给人一种少年感。
苏苒之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但她也知道直勾勾的盯着一个男人不大好,于是她就一边煮汤一边偷偷瞄他。
过了会儿,苏苒之惊讶的声音从窗户传出来:“你耳垂怎么红了,是不是被热的?我给你扇扇风。”
秦无:“……”
“这天热的,可得小心中暑。”
秦无:“……”
“怎么耳朵越来越红?”
秦无忍无可忍:“……苒苒闭嘴。”
“哦。”
饭后,秦无主动刷洗了锅碗,苏苒之则坐在炕上继续研究功德。
她这会儿忘了秦无刚说的‘苒苒闭嘴’,忍不住说:“当今天子只有一位妹妹,此次寻亲,到底是寻什么?难道跟那骨龙有关系?”
苏苒之没往陈若沁这边想,毕竟陈若沁只是嫁给了一个异姓王,她应当不是被寻的对象。
秦无想了想:“你昨天说了土地公显灵,说不定土地公此前也是皇亲国戚。”
苏苒之思绪被带跑偏:“……”好像还真的有这个可能。
她瞬间乐了:“下次要是能见到方沽酒前辈,一定得问问。”
秦无则敛了敛眼眸,把漆黑的眼瞳遮掩住。
因为他想到了一个人。
十六年前,跟在苏伯父身边的那个女人,她曾说过自己是皇亲国戚。
秦无当时才不过六岁,知道的很少。
但以秦无对那个女人的印象,她不大可能抛夫弃女。毕竟她当时很期待肚子里孩子的出世。
中间发生了什么变故,造成现在这个局面,秦无实在不知晓。
不过……秦无抬眸看了一下炕上笑容灿烂的小姑娘,那些人十五年都没寻过苒苒,现在大概率找的不是她。
只是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天子寻亲’,到底寻的是谁了。
苏苒之则突然灵机一动,陈若沁嫁给的是异姓王没错。
但原著中好像提到过,根据钦天监国师的占卜,那位异姓王是当今天子上辈子的兄弟……
这辈子晚投胎了十几年。
所以,寻得可能是他吧。
而这位,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大道仙途》这本书的男主。
——前期各种被秦无吊打,后期带着小弟封印秦无泄漏出来魔气的男主。
27、第 27 章
与此同时, 那位下了阴毒追踪术后被反噬了的怀柔道姑, 没敢回自己居住的客栈。
她和哥哥在镇子上绕了几圈, 换了一身普通的武者短打, 摆脱后面不怀好意的追踪视线后, 直接出了镇子,打算回老家修养。
“哥,此次我被反噬, 当众吐血, 这个消息一定会传出去……”
到时,那些她曾经的罪过的人指不定都想‘趁你病要你命’的过来报复。
男人说:“别怕,我们迅速回山里。在我们的地盘上,他们有什么念头,都得收回去。”
怀柔道姑正点头着, 突然间, 她面露痛苦,随即又是一口血喷出。
她眼眸中不禁流露出了惊慌:“哥, 我好像无法用灵力自愈。”
背着她的男人大骇:“怎么会?你早已修行到‘灵满则溢’的地步, 就算是我打伤你,都不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男人叫怀刚, 只不过他在外几乎不出手, 甘愿当怀柔道姑的影子。
因此,没多少人知晓他的姓名。
今儿个怀柔道姑当中吐血,怀刚这个当哥哥的不惜暴露自己踏仙途的实力,直接带走妹妹。
就是为了避免被其他不怀好意的人觊觎。
怀刚原本以为放弃皇榜任务已经是极为可惜, 可怀柔这句话直接让他面色一变。
他一个踏仙途境界,有堪比天问长内门弟子实力的人,都无法不动声色的让怀柔伤得这么严重。
更别提无法用灵力修复自愈了。
——刚刚茶馆里那个小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历?
虽然说小姑娘看起来像个普通人,但在茶馆里一水儿身负修为的修士中,看起来越是普通,才最不普通。
因此,怀柔才想着在苏苒之身上下个追踪术,看看她下一步要做什么。
哪想到,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怀柔自己居然直接被反噬到无法用灵力自愈。
怀柔尝试着调动灵力,嘴唇颤抖着说:“哥,再拖延下去,我恐怕要伤到修为根基。”
此生都无法踏仙途了。
怀刚脚步一顿,说:“我们去找那位高人,跪下道歉,求她化解你这反噬。”
怀柔摇头:“我已经感觉不到她的踪影了,再回镇子上,还有可能被其他人劫胡——”
“可你的身体?”
“我只要不调动灵力去自愈,就没事。哥,我们还是先回山里吧。”
像他们这种修习邪门歪道的,最忌讳被人知道居所,一般都是掩藏在深山里。
苏苒之对怀柔道姑的事情不大清楚。
下午,她拿了剑打算去菜园那边练习。
今儿早她情急之下召唤出来了功德,让苏苒之对自己的保命能力更加自信。
就不怎么急着想赚评分,兑换功法去修仙了。
反正她修仙的第一目的还是保命。
在没查出爹爹病重真相之前,她不能死。
更别提秦无昨晚说过练剑也算修仙的一种,苏苒之现在练剑的兴头便更强了。
秦无知道小妻子一直都有修仙的念头,晚上睡觉前他经常会给苏苒之讲一些自己修行的心得体会。
一方面,是让苏苒之之后修行时少走弯路;
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她可以在修行时保持一份平常心。
毕竟,那些急着成仙的,最后都突破不了。
无一例外。
就连方沽酒也是,在土地庙悟了三百年,修为没有一丝进步。
昨晚,秦无说:“修仙,不过是把武者的内力改修为灵气,沟通天地。用灵气洗涤身体,可以除病祛灾,保证人耳目清明,不被妖物蛊惑。但是说白了,应用方法与武者内力没多大区别,苒苒现在把剑道修到顶峰,以后总能用到。”
当然,他没说的是,这些修行方法不是他从书上看来的。
而是他自己对修行的感悟。
就好像冥冥中,他天生就知道这些一样。
但这些感悟也不是一股脑出现在秦无脑海里,而是随着他修为精进,感悟便越多。
秦无难得说这么长一段话,苏苒之当时直接就背下来了。
她觉得这句话翻译过来,就说自己现在多练习剑法,对以后是有很大帮助的。
苏苒之当时问秦无:“那当我剑法大成的时候,再引气入体,是不是会比同等级的弟子强上一大截儿?”
两人同枕一个长枕,秦无跟她对视,应声:“苒苒果然聪明。”
原本气氛很轻松、柔和,苏苒之眼睛也睁得大大的看着秦无,里面盈满了开心。
她睫毛长,且微微有些卷,这个动作看起来异常的甜。
就在秦无突然心有所感,想要凑近一步的时候,他听到苏苒之说:“秦无,你这样越来越像我爹了,他也经常指导我一堆后,夸我聪明。”
秦无翻身吹灭油灯。
睡觉。
苏苒之:“???”
被秦无提点后,准备更加勤奋练剑的苏苒之刚走到院子口,就看到从山下上来的赵美玉。
赵美玉拎着一篮子葡萄,看到她直接打招呼:“苏妹妹,你这是要去干嘛?”
苏苒之说:“练剑。”
“去演武场吗?”
赵美玉已经不再纠结那求救符的事情。
毕竟,不管求救符的圈有多大,她们仨若是不跟着苏苒之跑,后果肯定是被赶来的骨龙吞食。
唐照仙长作为内门弟子,都伤得如此严重。
她们这种普通人,肯定渣都不剩。
因此,她对苏苒之的态度一如昨日的敬佩和尊敬。
苏苒之摇头:“演武场的话,不是外门弟子,得付双倍评分。我去菜园那边练剑。”
赵美玉说:“正好,那边有水,我去洗了葡萄,就在旁边看你练练剑,你累了咱们吃葡萄。”
顿了顿,她说,“我还做了绿豆汤,我去冰在溪水里,你累了也有汤喝。”
苏苒之:“不用不用……”
“等等我,马上就回来,左右现在大家都忙着,只有咱们没事,我在屋子里也没人说话,闷得慌。去看你练剑也挺好。”
苏苒之:“好吧。”
沿途,赵美玉给苏苒之说起了最近的消息。
“苏妹妹,你知道大安国都城惠安吗?”
苏苒之点头:“听说过,但据说离天问长很远,快马加鞭得走一个月。”
“是啊,那你知道,我今天下山,居然听到有人揭了皇榜来给天子寻亲的事情吗?”
赵美玉一脸很稀罕的样子,小声说,“惠安距离天问长这么远,普通人走一月的路程,就算是踏仙途的仙人,至少也得赶路三天三夜呢。不可能这么快。”
苏苒之目露愕然。
她能察觉到,今天茶馆里的人实力都不算特别强。
有几个可能跟秦无实力差不多,但大部分人没有秦无强。
他们绝大部分应该是没有踏仙途境界的。
苏苒之问:“那他们怎么知道的消息,一天之内就来了天问长?”
赵美玉声音更小了,凑到苏苒之耳边说。
“是钦天监那位国师大人做的。我记得掌门曾说过,这是一种叫‘隔空传书’的手段,是国师的独门秘技。我想着,国师应该是把‘天子寻亲’的皇榜隔空张贴到附近城镇,所以大家才赶来的这么快。”
赵美玉不愧是在天问长住了十多年的‘老’人,夫君更是地位不低。
因此,她不仅消息灵通,而且还知道很多比较隐秘的内容。
这些内容,连苏苒之这位看过原著的人都不晓得。
毕竟,原著前半部分是以陈若沁的视角展开的。
她这位女配,大部分情况都是在给陈若沁当对照组时出现的。
皇榜这件事跟陈若沁没有关系,那么自然跟她苏苒之也不沾边。
但是赵美玉这位百事通,不仅知道这件事,还知道皇榜上的内容。
“据说是钦天监那位国师,昨天淋了大半天的雨,突然算出当今天子有位亲人在咱们这儿附近出现。不知道是男是女,也不知道年纪,你说这是不是大海捞针?”
苏苒之脑门上凝聚了一个问号:“……”那他们能找到吗?
赵美玉看出了苏苒之的疑惑,一脸神秘兮兮的说:“有一个提示点。”
“什么?”
“雨,据说下雨的时候,那位天子亲人会表现出特殊的亲和力。”
苏苒之:“……”
赵美玉看着当时遇到骨龙都很淡定的苏苒之瞪大双眸,笑着说:“很神奇吧?现在大家都拼命等着下一次下雨呢。”
苏苒之木然地点头:“神奇、神奇。”
确实神奇。
国师神奇在淋了大半天雨算出一挂,算出天子亲人出现在荒山附近,还对雨亲和……
就在苏苒之要把‘天子亲人’这个名义往自己身上套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亲爹曾说过的——
“苒苒,成亲后,你跟秦无好好过日子。其他人的任何话,一概不要信。”
苏苒之的心骤然快速跳了几下。
呼吸都凝滞了一瞬。
对比起什么‘天子亲人’的荣华富贵,她更加愿意相信爹爹的话。
好好过日子,活下去。
只有活着,让自己更强大,才有资格去寻找母亲。而不是认亲后卑微的看人脸色行事。
更何况,或许天子亲人另有其人也说不定。
或者原著中的男主在雨天也有莫名的亲和力。
苏苒之清楚的记得。
原著中男主处理了大半秦无泄漏的魔气,最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时候,大安国的皇帝是以‘上辈子亲人’的身份跟着一起飞升的。
可原著对这个剧情也没细写,苏苒之只知道男主跟当今天子有着这么一层关系。
但因为这层关系,再加上亲爹的话,就算天子要找的人是她,她暂时也不打算认亲。
谈话间,两人已经走到菜园。
苏苒之给眯着眼睛、睡在躺椅上的菜园管事抱拳,算是打过招呼。
管事一般不喜欢跟外人交流,苏苒之就很有眼色的不说话。
然后她蒙了眼睛准备练剑。
就算不下雨,她蒙起眼睛后什么都看不到,但她能感觉到自己手中的剑。
如臂使指。
已经蒙上眼睛的苏苒之没看到,不论见到谁都很从容、敢上前唠嗑的赵美玉,在看到菜园管事后,居然缩了缩脑袋。
赵美玉心里嘀咕:“以前不是说这位经常翘工买酒喝么?”
现在怎么大热天的,还在菜园啊。
不过赵美玉也只是对这位菜园管事略有耳闻,跟他本人没打过交道。
也不敢去打交道。
毕竟,根据小道消息,这位可是大长老那一辈分的大人物了,比掌门辈分还高呢。
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来看守这个菜园子……
赵美玉找了个离他远点的地方,把封好口的绿豆粥放在溪水里浸着。
随后洗了葡萄,放在竹篮里。
她见苏苒之一时半会儿可能不会停下练剑,自己又不想坐在那位菜园管事身边。
干脆直接坐在溪水边,把竹篮在溪水里晃啊晃的手动冰葡萄,提防虫子过来咬葡萄。
原本,赵美玉以为苏苒之练剑,应该也是那种很飘逸、灵动的舞剑。
就像外门弟子比试一样,十分精彩。
毕竟她能察觉出苏苒之的武力不算差。
所以,她压根就没把苏苒之想的花拳绣腿。
赵美玉完全没想到,苏苒之练的很……基础。
出鞘、拔剑、横劈、侧斩。
她仅仅重复这四个动作,就好像以为练剑的初学者一样。
赵美玉:“……”也不知道为啥,就算是个初学者,她还是觉得苏妹妹是最棒的。
但这四个动作看久了也没意思。
她抬头,便是天问长旁边那孤峰的崖壁,带着锋锐的、让人忍不住膜拜的气息。
然而,赵美玉完全没注意到,那边菜园管事不知不觉间已经从躺椅上坐起来。
嘴巴里还念叨着:“斩风!”
听着风吹来的方向,逆向斩去。
目的倒不是斩断风。
而是训练自己用剑的速度,使其越来越快!
28、第 28 章
此刻, 菜园管事直愣愣的坐起身, 眼睛一眨都不眨的盯着苏苒之练剑。
与他平日里雷打不动的淡然风格大相径庭。
旁边给幼苗做蓬的弟子们看到他这样, 都不由的彼此交换眼神, 暗暗称奇。
“胖管事坐起来了。”
“我的天, 他胖……魁梧成这样,都能坐的这么端正!”
“真不知以前他到底是哪儿的弟子,当个菜园管事, 成天在这里睡觉就成。悠闲到让人羡慕。”
弟子们全都不知道胖管事的名讳, 只知晓他平时不喜欢说话,同时也不跟任何弟子有私交。
他们只需从力堂接活儿做完,即可获得评分。
胖管事从来不去检查菜地种的如何,水浇的怎么样。
整日整日、不论刮风下雨,都躺在自己的小躺椅上, 摇摇晃晃, 昏昏欲睡。
不过,话又说回来, 就算没人检查, 接了活儿的弟子们也不敢偷懒。
不然万一被罚,那就得不偿失。
故此, 有些快四十岁的弟子们便很向往菜园管事这个职位。
悠闲、轻松、躺着就能当管事!
只可惜上面也没通知过说菜园管事会换人, 想坐上这个职位的弟子们也只能想想了。
再说胖管事跟躺椅的‘情缘’。
他真的不分日夜,不分天气如何,都躺在这里。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长’在躺椅上了。
下雨便算了,有次下冰雹, 这位胖管事还是躺在老地方,不带挪窝。
——面朝着天问府前面那座孤峰,老神在在的闭目休息。
弟子们怕冰雹把这位胖管事砸出个三长两短,想把他抬进屋里去。
结果却被胖管事拒绝了。
此后,大家对胖管事躺着养膘的生活便习以为常。
今儿冷不丁看到他坐起来,一个个还有些不习惯。
因此,几人也八卦心爆棚的顺着胖管事的目光看去。
——他面前只有不远处正在练基础剑法的苏苒之。
以外门弟子的实力,当然是看不出苏苒之这剑法的精妙。
他们更加疑惑了:“初学剑术?”
“这基础剑法有什么好看的?外面大街上哪儿哪儿都有卖的。”
“对啊,我上山之前,我们家隔壁铁匠老王那个八岁的儿子都会照着练。”
大家百思不得其解,最后总结为:“胖长老可能是睡懵了,做梦给魇住了,发会儿呆吧。”
苏苒之并不知晓这一切。
她刻意的放空自己,只留下一缕心神戒备是否有心怀歹意的人近身。
剩余心念全都用来感受周围的风。
经过这么多天的练习,苏苒之也摸到了一点诀窍。
那就是她不需要把心念全都汇聚在剑上,因为那样反而会束缚自己的出剑。
她……只需要把自己想像成一柄剑。
在风中控制自己的角度和精准度,不断的提高速度,不断的重复练习。
以往苏苒之都是干活结束之后过来练剑的,今儿个周围还有几位劳作的外门弟子。
但苏苒之不担心被他们看到自己会剑术了。
之前,她是刚来天问长,面对一大群抱团的、打算给她一个下马威女眷们,再加上她还有下雨天无法视物的症状,她必须留有足够的底牌保护自己。
这些年来爹爹教自己习惯这什么都看不到的混沌,教自己可以不用眼睛就能出剑来保护自己。
不是让她跟别人炫耀自己有多厉害。
而是为了她受到欺负能反抗,能让对方措手不及。
不过,现在苏苒之有了新的底牌。
一是功德,二是雨天闭目可以视物。
有这俩当杀手锏,她便可以选择把暴露自己的一些能力,比如剑术。
苏苒之练了一个多时辰,直到手臂有些酸痛时才停下来。
她记得,这是爹爹说过的一个度。
作为芸芸众生,大家都肉/体凡胎,练剑没练到身体酸痛,那就代表没尽全力。
这样的练剑程度自然没有练到刚刚酸痛时效果好。
前者,可能只是练练而已;
后者,才是一步步扩展自己的‘极限’,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起来。
但若是在身体酸痛后还要高强度练习,反而会适得其反。
所以,掌握好这个‘度’才是关键。
苏苒之自从有两丝功德后,整个人体质强了一大截儿。
因此,她才敢全程高强度的‘斩风’,训练了一个多时辰。
最后,她挽了一个剑花,把剑收在身后。
苏苒之用另一只手解开蒙眼的布条,随意缠绕两圈,打算去旁边喝点水。
不知道什么时候,胖管事已经躺了回去。
但这次他没闭上眼睛,而是直直的看着头顶的树冠,眼神放空。
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赵美玉知晓胖管事来历不凡,不敢在此处大声喧闹,只能在溪边给苏苒之拼命挥手。
苏苒之拿了自己的竹筒,舀了些泉水便朝她那边走去。
“苒苒,你最后那个剑花好漂亮!”
赵美玉由衷夸赞。
这种在内行看来华而不实、花里胡哨的剑花,反而是外行眼中高手的象征。
苏苒之喝了她的绿豆粥,后退几步,用左手挽了两个更好看的剑花给赵美玉看。
因为她最近练剑练的勤快,挽剑花的速度都快了不少。
在赵美玉这种未修行人的眼中,几乎只能看到剑的虚影。
“哇,苒苒你好厉害!”
苏苒之挑了挑眉:“这种剑花很简单,只要你掌握了基础手法,多练练就能会。”
赵美玉:“……”她很想说,苒苒你说反了吧。
剑花很考验人的技巧性,对手指、胳膊、上半身和底盘的协调配合都有要求。
不然很可能会自己伤到自己。
反而是刚刚苏苒之一直在太阳底下练习的基础剑法,不仅没看头,而且还不需要基础,来个人就能练。
苏苒之懂了赵美玉的意思,但她只是笑笑,没过多解释。
今儿的‘斩风’练习是她灵感突发才想到的,算是基础剑法的进阶版。
苏苒之隐隐有种感觉,那就是训练到巅峰后,她只要手握长剑,就算是泰山压顶,她也有无往而不破的气势。
但现在,她距离巅峰,还差了好大一截儿。
不过,苏苒之对于秦无昨晚跟她说的好好修习剑法对以后修仙有用这句话,理解的更透彻了。
原来,剑法修行到极致,也有撼天动地的能力啊。
苏苒之休息了一炷香的功夫,又过去蒙着眼睛继续练剑。
这一练,就到了傍晚大家收工。
赵美玉提早了一会儿回去,说要给她当家的做饭。
苏苒之原本想收了剑跟她一起回,但她突然想到,秦无切菜是真的好看。
不是菜好看,是秦无好看。
橘红的夕阳映照下,整日里都冰封着一张脸的秦无垂着眼帘认真切菜,骨节分明的手指拿着菜刀柄,一下一下节奏分明的切。
原本是极有冲击力的画面,杂烩在一起却异常的协调。
于是苏苒之换了只手重新练习‘斩风’,傍晚的风大了点,对持剑者的要求也更高。
但她就是得迎难而上,才能迅速变强。
在原著这乱七八糟的剧情安排中活下来。
如果有能力,苏苒之一定会去调查父亲的死因。
最后,她还要默默守着秦无,不被天庭上那些仙人们封印。
苏苒之收剑时习惯性的挽了一个好看的剑花,随即给躺在摇椅上的菜园管事抱拳答谢。
最后,准备拿了自己喝水用的竹筒回家。
菜园管事突然开口:“过几天就是内外门弟子切磋、指点的日子了?”
苏苒之见周围没人,便蹲下脚步,说:“正是,三天后就就是切磋的时间了。”
“你这个剑招,怪、快、偏。平素练习时看不出来什么。但若是真正比试间,只要你用的时间巧妙,就算是面对灵力修为尚可的弟子,都很有可能出奇制胜。”
不等苏苒之愕然自己的剑法被看了出来,胖管事又说:“两日后多跟人比几场,能打几场就打几场。这样的比试、切磋,都有掌门、众位长老在旁边看着,不用担心性命安危。但是,受点小伤可能在所难免。”
苏苒之:“……”
苏苒之心想,自己不是天问长的弟子啊,没有资格参加这种比试的。
但胖管事说完后就对她摆摆手,意思是自己要睡了。
无需感谢,无需多言。
想要解释的苏苒之:“……”算了,明天等胖管事精神头好点再解释吧。
但她还是再次抱拳,这才举步出菜园。
等到她走后,胖管事眯着眼睛看对面的山峰,念叨着:“是个好苗子啊。”
顿了顿,他又说:“这百年来,他们可真的越来越眼瞎了。”
然而苏苒之自己都没想到,接下来两天,所有女眷们都被要求必须接活儿。
唐光见秦无和苏苒之一起来,不好意思的笑笑:“这没办法,上面安排下来的,人手真的不够。我知晓上次让你们受惊不小,这回专门给秦夫人留了一个整理书院藏书阁的活儿。”
苏苒之想到之前誊抄的话本子。
她说:“里面可是有很多记录了仙长伏妖经历的话本?”
唐光说:“是,里面难免会夹杂一些凶气。成衣铺的沈管事这次也跟你一起去,她身上有修行之人的灵气,那些凶气不敢近身。”
在秦无一双眼眸看过来的时候,唐光无奈苦笑。
“真的没危险,秦无大哥你是知道的,那些凶气就算沾染上了,晒晒太阳,或者用灵气过一圈身子就消除了。”
更别说此次有沈姑姑跟去,那些凶气不足为虑。
秦无这才点点头。
然而苏苒之听着这安排,直接木然了一张脸。
她想的是,怎么又是被妖物冲撞的凶气,还得连打扫两天。
沈姑姑见她丝毫不沾染这些凶气,私底下不知道还会问出什么……不方便说的问题。
苏苒之想,自己身上不会沾染这些凶气,肯定是因为功德的存在。
功德连那些修仙之人下的咒术都能破解,这种残余凶气,更不值一提。
——跟沈姑姑脑回路里那些来自秦无的阳气,真的不一样!
秦无似乎看出了苏苒之的不情愿,低头问她:“不想去?”
唐光感觉他的下一句话就是‘不想去就不用去了’。
要是别人,可能还不敢忤逆上面的安排。
但对方是秦无,唐光真的感觉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毕竟弟弟唐照也说了,当时这位寻妻心切,敢直接给李长老冷脸。
苏苒之咬咬牙:“去吧,我去。你安心修行,后天拿个好名次回来。”
秦无抬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脑袋,眼底带了一丝笑意。
“好。”
苏苒之到书院藏书阁的时候,沈姑姑还没来,她先研究了一下藏书阁这些书籍的分类方法,一会儿再整理就不会手忙脚乱了。
沈姑姑也没让苏苒之久等。
她到的时候手里还拎着一个小布包,说:“走到半路想起我昨天做的黄米糕忘了给你带,就会去拿了。”
苏苒之正是贪吃的年纪。
她跟秦无都不会做这些工序复杂的吃食,平素要么下山买,要么蹭吃蹭喝。
不过,蹭吃蹭喝后,他们也会回报就是了。
礼尚往来,才是为人交往之道。
苏苒之迫不及待的让沈姑姑给自己捏了一块黄米糕,沾了点蜂蜜扔进嘴巴里,满口香甜。
她瞬间把之前那些有颜色的想法抛去一边了。
“沈姑姑真好。”
沈姑姑点了点她的额头,说:“门派也是,明知道你们仨受了惊还这么安排,就是欺负咱们没有反驳的权利。”
她没有女儿,便是把苏苒之当闺女疼爱的。
“多吃几个,我做的多着呢。”
书院的藏书阁没有放什么秘籍,都是一些记录性的话本,但得按照年份、妖物种类摆放整齐,不是一件简单事。
不过,这些也不算很贵重,有沈姑姑一个管事在这里就行了,没有其他人看守。
苏苒之坐在一堆话本中间给这些分类。
突然间,她看到一道棕橘色的影子从窗户跃了进来。
凑近时,苏苒之分辨出这是一只小狐狸,浑身棕橘色、耳朵尖尖上有点黑。
——正是跟她功德相连的那只!
29、第 29 章
距离苏苒之上次见小狐狸, 已经过去十几天。
虽然说这只狐狸毛色普通, 但因为有功德牵绊, 苏苒之一眼就认出来它。
幼崽期的小狐狸, 几天不见就长胖了一圈。
此刻, 它跳到了苏苒之面前不远处,尾巴虽然没有翘起来,但也示好的摇晃了几下。
从苏苒之的角度看过去, 小狐狸脑袋和圆滚滚、胖乎乎的身体基本同宽, 看不出来脖子,小小的两只耳朵竖在脑袋两侧。
再加上那双眼眸丝毫没设防,平白便透露出一股憨气。
苏苒之正席地而坐,周围都是散乱分布的话本。
她见状笑了一下,放下手中的书, 给幼狐勾勾手指, 示意它过来。
幼狐偏了偏脑袋,轻巧的走到苏苒之面前。
然后蹲坐在话本上, 直起身子, 前两只爪子合并……
苏苒之惊讶:“你这是在给我拱手?感谢我?”
狐狸是最有灵性、最聪明的生物之一,虽然话本子中经常都用它们当反面教材, 但那也是说它们聪明反被聪明误。
此刻, 幼狐显然是听懂了苏苒之的话,它想模仿人类那样点头。
但却因为脑袋太大,支撑不起自己直立的身子,一下子趴在了书本上。
整得圆溜溜的眼睛里还流露出一丝耍帅不成功的懊恼。
苏苒之没忍住笑出声来。
她想扶起小狐狸, 但她又记得幼狐不喜欢被人触碰,上次沈姑姑想给它擦干雨水都没能成功。
正想着,在二楼整理的沈姑姑喊道:“苒苒,怎么了,你在跟谁说话?”
伴随着她的说话声,下木质楼梯的嘎吱声和脚步声也随即传来。
苏苒之没想着让小狐狸藏起来,毕竟沈姑姑好像也挺喜欢这只狐狸崽崽的。
然而小狐狸有自己的想法,它几步就窜到了苏苒之身后,看样子是不想再见到生人。
沈姑姑一过来,没看到小狐狸,当即皱了皱眉头。
“有一股奇怪的气息……”
苏苒之在小狐狸来的时候就察觉到周围的墨香、木香中夹杂了一股淡淡的奶腥味。
仔细分辨去,里面好像还有点她觉得很陌生的气味。
苏苒之当即没有去考虑这陌生气味到底是什么,她第一反应是自己对周围气息的改变好像更敏感了一点。
稍微有点变化,她就察觉到了。
这是好事。
不过,现在被沈姑姑点出来,苏苒之又想知道她分辨不出来的这奇怪气息到底是什么。
沈姑姑见苏苒之也凝神细闻,笑着说:“那股气息很淡,再加上这里都是书架和书籍,木香很重,苒丫头未曾修仙,没有灵识,可能分辨不出来。”
顿了顿,她奇怪的说,“怎么感觉这么像狐狸的骚味啊?”
苏苒之被后面这句话震的整个人有些麻木。
原来,那股子奇怪又陌生的气味就、就是狐狸的骚气吗?
她有些不想相信,但……讲真的,那股子味好像是有点点骚来着。
不过苏苒之转念一想,这也正常,全身上下覆盖长毛的动物,没有哪个是没一点体味的。
小狐狸的这股子味道不算臭,也不算刺鼻,不仔细闻基本上闻不出来。
沈姑姑仔细分辨了一番,推断道:“虽然味道很淡,但确实是狐狸,其中还有股奶腥味……难道是没断奶的狐狸幼崽?”
毕竟若是成年哺乳期的狐狸,那沈姑姑在楼上应该都能闻到其骚味的。
但是楼下这股子骚味很淡,到了微不可闻的地步。
因此,沈姑姑判断这里来了只没断奶的狐狸崽崽。若是崽崽长大了,这味道自然会加重数倍。
若是其吃过人/肉,这味道还能更加刺鼻。
上天是公平的,赐予了狐妖蛊惑人心的魅力。
相应的,也会用骚气冲天的味道来让大部分人对他们敬而远之。
当然,有些狐妖为了能多骗几个凡人,吸食他们的精血,会使用一些小伎俩蒙骗凡人口鼻。
只要这些凡人闻不到,或者让凡人下意识的忽略这股味道,那么狐妖大概率就能得逞。
但这种小伎俩蒙骗不了修士。
沈姑姑刚说完没断奶的狐狸崽崽,整个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呆住。
她身体僵了一下,然后迅速四处张望:“是上次去成衣铺的那只狐狸幼崽吗?你又来找我了吗?”
这话显然不是问苏苒之的。
但震惊的人却是她——幼狐崽崽跟沈姑姑又有什么关系?
在苏苒之转身看过去的时候,幼狐匆匆忙忙的给苏苒之比划。
两只前爪子不断交叉。
不认识,我不认识她。
用鼻尖轻轻的拱苏苒之。
我是来找你的。
见苏苒之没说话,幼狐以为她没懂。
幼狐大眼睛里满都是紧张,像极了渣男给女朋友解释手机里另外一个女生照片时的样子。
然而,幼狐是真心实意觉得这是无妄之灾的。
动作间,沈姑姑已经看到了它。
“小狐狸啊,真的是你!”
幼狐一脸的哀莫大于心死,他这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吧。
这里只有幼狐和苏苒之,沈姑姑就把当年她遇到幼狐母亲的事情说了。
“我瞧着就跟它有缘,它母亲应当是那只最后救了我的狐妖没错了。”
幼狐原本一直躲着沈姑姑,就算很明显沈姑姑跟苏苒之关系好,它也不亲近沈姑姑。
听闻这些话后,它眼睛里倒是泛起不少迷惘。
毕竟,幼狐只能听懂、理解一部分。
以它的智商,还理解不了这么复杂的故事。
虽然它母亲是妖,但它尚在母亲腹中时便被李长老打散了修炼机缘。
虽说后来被苏苒之改了命,但是否能修成妖,还得靠它自己勤奋努力。
此时,幼狐仅仅只有相当于人类五六岁孩子的智商罢了。
不过,幼狐自己也能总结出来,这位姑姑跟母亲曾经有过接触,两人算是共患难过。
因此,在沈姑姑悄悄走过来要抱它的时候,幼狐也没开溜。
但是它挣扎着不给沈姑姑抱,最多,就让她撸撸毛。
沈姑姑表示能撸毛已经很开心了。
她不知道幼狐被打散机缘的事情,说:“也不知道它母亲糟了什么罪,独独留下它,还得让它从头重新修炼成妖。”
幼狐自打出生这么久以来,不知母亲是谁,也不知为何自己要住在天问府,被那糟老头子养着。
不过,狐狸毕竟是天地间最聪明的动物,它们很多本能行为就连人都望尘莫及。
幼狐知道,苏苒之就是那个救了自己的人。
并且它天生对苏苒之的气息感到亲近。所以它就来找苏苒之了。
幼狐还知道,在自己断奶、没有捕猎能力之前,住在糟老头子那儿是最合适的。
审时度势下,它没有偷偷逃跑。
只是会溜出来找苏苒之。
哦对,它还会提前在山林里把那些追踪术给滚没了。
毕竟,在幼狐的看来,带着别人的气息找救命恩人,是对救命恩人的不尊重。
苏苒之见沈姑姑撸毛,小狐狸都没躲开。
她也有点跃跃欲试。
她倒不是喜欢一切毛茸茸的动物,只是她打心眼儿里觉得面前这个小狐狸可爱。
幼狐跟苏苒之对视后,秒懂她的想法,直接跳到了她怀里,用小脑袋拱她的手。
还用尾巴缠着她的指尖。
那副亲昵劲儿,让沈姑姑看得眼睛都红了。
幼狐虽然灵智不高,但它跟苏苒之有了因果牵连后,便能察觉到她的厉害。
就算它不知道苏苒之体内蕴含功德,但凭幼狐对外界的感知,它觉得苏苒之强大到可以随手捏死它。
比那位糟老头子还要强大不少。
至少糟老头子想要杀死它还得用符咒和法器。
而且,幼狐还察觉到,今儿个的苏苒之比上次下雨时还要强大许多。
所以它更不敢在苏苒之面前放肆了。
但……既然苏苒之有了想撸它的想法,幼狐自然会可着劲儿卖萌。
幼狐不敢求苏苒之养自己,毕竟它对苏苒之的敬畏,其实是大过亲近的。
苏苒之暂时也没懂幼狐的心思。
她只觉得狐狸崽崽手感很好,棕橘色的毛不算长,但却胜在很柔软,小身子胖乎乎的,捏起来很瓷实。
小尾巴也软软的,偶尔扫过苏苒之的手背,微微有些痒。
苏苒之揉捏了两下后,突然感觉后背有些凉凉的,她抬头悄咪咪的看了沈姑姑一眼。
“……”
确认过眼神,她今儿恐怕没黄米凉糕吃了。
幼狐到来也不能打扰两人干活儿。
这么多话本都得一一分类了,再放置到固定的书架上面去,方便弟子们查阅。
小狐狸跟在苏苒之旁边,昂着小脑袋,奶声奶气的嗷嗷叫了两声。
沈姑姑酸了:“果然,狐狸从小都爱美,化形时要自己变得很好看不说,还喜欢漂亮的小姑娘。”
苏苒之不懂小狐狸的意思,对它说:“去旁边玩,我得早点把书目分类完。”
幼狐果然听话的跑开了。
沈姑姑啧啧称奇:“确认了,就是喜欢漂亮姐姐。”
苏苒之垂着脑袋一边整理书籍一边笑着。
从沈姑姑的角度看过去,简直比画中的美人儿还要好看许多。
过了会儿,幼狐叼着两本带有狐妖气息的话本跑过来,仔细的摞在苏苒之手边那些狐妖话本上。
又小声的‘嗷’了一下。
苏苒之看了眼话本的名字,惊讶了:“你刚刚的意思是你可以帮我们分类话本吗?”
沈姑姑:“……”哟,这都开始给小姑娘献殷勤了。
苏苒之看着话本,想,这大概是幼狐的天赋能力。
它们对同类的感知自然是要强很多的。
不过,苏苒之又寻思了一下,还是拍拍幼狐的脑袋,让它在旁边玩了。
这些话本记录中虽然包涵狐妖的气息,但讲述的内容却都是修士除妖。
虽然说幼狐不识字,但苏苒之总觉得这样很不人道。
幼狐不敢忤逆苏苒之的想法,迅速跑开了。
沈姑姑终究是忍不住了,小声问:“小狐狸真的分得清美丑吗?它就那么听你的话……”
苏苒之:“……可能吧。”
已经无欲无求很久了的沈姑姑,今儿把那种名为羡慕嫉妒恨的感觉体会了那叫一个淋漓尽致。
最后只能强行给自己挽尊:“不过啊,苒丫头,这小狐狸崽崽是来找我的,因为我跟它母亲共患难了。”
她嘀咕的太小声,以至于苏苒之没听清。
苏苒之:“什么?”
沈姑姑笑了笑:“没事了。”
不过,苏苒之见沈姑姑面上有了笑容,便放心的用油纸垫着手指,捏了快黄米凉糕,蘸了点蜂蜜塞进嘴里。
不得不说,沈姑姑的厨艺真的棒。
大热天的吃点甜甜凉凉的糕点,简直就是人生幸事。
很快就到了中午,幼狐玩够了该回去,不然那位长老肯定要找它。
这回,就不是它在丛林中打滚一下能解决的事情了。
幼狐在苏苒之脚下绕了好几个圈,跟苏苒之道别后,便从窗户跳出去,棕橘色的小身子很快就消失在视野里。
沈姑姑:“……”
30、第 30 章
小狐狸走后, 苏苒之和沈姑姑还是得继续给这么多的话本分类。
整个藏书阁的所有话本全都要在两天内整理完, 对两个人来说任务还是颇重, 并不能轻松划水混过去。
这也是最开始沈姑姑见到苏苒之后, 没忍住吐槽了一下门派安排不合理的原因。
不过话又说回来, 能见到小狐狸确实是意外之喜。
原本苏苒之和沈姑姑商量的是苏苒之整理一楼的话本,沈姑姑整理二楼的,分工明确。
但是两人一早上都在忙着整理了一楼的……
下午, 已经调理好情绪的沈姑姑说:“咱们今天先把一楼的一起整理完了吧, 明儿一起整理二楼的。”
苏苒之点点头:“这样也好,而且一楼所剩的话本不多,整理完我们可以早点去收拾二楼的。”
这样说不定明天还可以休息半天在这里看话本子。
左右这些话本都是讲长老、弟子们到底是怎么除妖的,并不涉及私密功法,天问长也默认大家可以在这里随便看。
只不过有一条规定, 不能把话本带出去。
毕竟, 话本中可能会蕴含大妖凶气,若是不小心遗失在外, 可能会冲撞无辜百姓。
苏苒之想起自己当时‘年幼无知’, 誊抄话本后回去给秦无背诵,希望对他修为有启发……
现在回忆一下, 秦无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心情听完的。
苏苒之出嫁之前就很喜欢看各种灵异志怪的话本, 到天问长后因为平日里太忙,倒是没了时间。
如今分到了整理外门藏书阁的活儿,自然得‘奖励’自己多看点话本。
反正她现在有功德傍身,倒是不担心被凶气冲撞了。
再说, 天问长的话本记录的基本都是真实发生的事件,对苏苒之了解整个大安国境内修仙者的现状都有帮助。
就在苏苒之觉得自己计划十分完美的时候,沈姑姑那边突然气愤的撕碎了一册话本。
苏苒之听到纸张破碎的声音时,差点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等她起身走到沈姑姑那边,才发现她真的直接撕碎了一册。
“沈姑姑?”
苏苒之叫了她一声,蹲下来查看这话本里到底写了什么。
随便捡起一张纸,苏苒之发现上面的笔迹很熟悉,正是她当时誊抄的那一册话本。
苏苒之抿了抿唇,垂了眼帘。
她轻声说:“沈姑姑都看到了?”
沈姑姑五年前接了一个处理妖物作乱的任务,曾经跟一只母狐妖一起从大妖手下逃生。
最后那母狐妖为了感谢沈姑姑冒着生命危险来救她,替她挡下大妖一击,跳水逃走。
而苏苒之当时誊抄的这一册话本上讲的是,上个月李长老带弟子们下山捉拿偷食人心的妖物。
经过数次调查后,发现这其实一只怀孕的狐妖。
李长老本以为狐妖偷食人心,是为了吸收其中精气,给腹中胎儿做养分。
便直接对狐妖痛下杀手。
哪想到在杀死狐妖后,村民匆匆赶来,说这狐妖杀的那人在村里就是个泼皮,前几日还直接打死了自己十二岁的亲闺女。
被打死的女孩的同伴说:“五年前她救下了一只落水的狐狸,好像就是这只……”
因为晚来一步,母狐妖已死,腹中胎儿尚有一丝气息,李长老便把幼狐带回了山门。
不出意外,今儿来的这只幼狐崽崽,就是被李长老杀死其母的那只。
沈姑姑没说话,只是双手蜷的很紧,苏苒之甚至还听到了她磨牙的声音。
苏苒之没再说话,低头默默把所有的纸片捡起来。
她没想着拼接,拼完整一册可能还没有重新抄一册来的快。
她再抬头的时候,只见沈姑姑已经泪流满面。
沈姑姑嘴唇都在颤抖,她紧紧拉着苏苒之的手腕,说:“她是个恩怨分明的妖,原本是有机会赎罪的……”
苏苒之点点头。
如果母狐能活下来,是有机会赎罪的。
毕竟母狐所杀的男人杀了她的救命恩人,她动杀手是有因果在里面的。
沈姑姑怒极反笑,把手中残余的碎片拿出来,念给她听。
念着念着,就有些歇斯底里,她说:“你看看,他错手杀了妖狐,还在话本中对他自己歌功颂德!表明他自己很厉害!他那么厉害怎么不把当年打伤天问长弟子的妖物捉出来杀掉?他怎么不处理了荒山上的骨龙?!”
沈姑姑痛心疾首:“他只是打死一只怀胎快足月的母狐,就在这话本记录中歌功颂德!”
苏苒之能理解沈姑姑的心情,她知道这会儿说什么都是徒劳的。
毕竟李长老当时也不知道母狐杀人另有原因,知道真相后,他也于心不忍的救下了幼狐。
至于这话本子的歌功颂德,那是天问长的惯例,都该记载下来的。
还有那大妖、骨龙什么的,李长老也是无能为力。
人世间不总是尽善尽美的事情,总归会有不少遗憾。
就看沈姑姑自己什么时候能拐过这个弯了。
苏苒之去力堂找了唐光,借了当时誊抄用的那根羊毫,又要了一册空白的话本纸。
唐光说:“整理时不小心撕破了书?”
苏苒之点点头:“是,多谢唐大哥,我去重新誊抄一份。”
“客气什么,你字写得好,师父都夸过你几次。你去誊抄他定不会说什么。”
苏苒之拿了纸张和笔就往书院跑。
沈姑姑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了,就是眼眶还有些红红的,一看就是刚哭过。
在苏苒之看过来的时候,她说:“苒丫头,刚刚吓到你了。”
“没有被吓到,相反,我觉得姑姑更亲切了。”
这是苏苒之的真心话。
此前,沈姑姑对谁都和和气气的,是整个天问长风平最好的老好人。
但是看过沈姑姑对朋友枉死的歇斯底里状态后,才让苏苒之感觉到她的真性情。
苏苒之把拿来的纸张摊开放在书案上,仔细磨了墨,开始背默被沈姑姑撕碎的话本。
沈姑姑见她开始写,低头打算给她把所有的纸张拼接在一起,这样容易认出来字。
苏苒之说:“沈姑姑不用了,我当时誊抄的这份话本,我能背下来。”
沈姑姑这会儿没了整理话本的心思,坐在苏苒之对面,双眸看向小狐狸跑进来、又溜出去的那扇窗户。
仿佛期待着它的再次闯入。
苏苒之写得很快,这次她在写到最后一句希望幼狐能活下来的时候,顿生一种……自己好像因此而改变了幼狐命运的感觉。
她此前得到方沽酒前辈功德的时候,就纠结过自己到底是怎么给幼狐改命的。
毕竟,在她得到那一缕功德之前,她连幼狐的影子都没见过。
现在重新写一遍这册话本,苏苒之总算明白了——原来她写出来的东西,有可能会变成现实。
苏苒之做了一个非常大胆的设想:“如果,当时不是我誊抄的这册话本,幼狐大概已经没了气息。”
所以,等于她间接的给幼狐改命了。
苏苒之不禁看了眼自己的手,她绞尽脑汁想要从自己博览群话本中找到一个接近一点的传闻。
但……除了判官笔,好像没有其他‘写字改命’的传闻了。
“可如果是跟这支笔有关系的,幼狐报恩找的应该是这支笔才对。”
况且,如果这支笔真的有特殊能力,天问长众人肯定早发现了。
所以,难道是自己身上具备类似于判官笔的技能?
苏苒之淡定的接受了这个猜测,她对自己的能力已经见怪不怪了。
有了眼睛、功德,再来一个类似于判官笔的能力……
苏苒之往好处了想:艺多不压身。
这话要是被其他人知道,指不定气的脸都要绿了。
不过,苏苒之知晓了自己写出来的东西有可能会成真的事情后,她以后再要写东西时,就得加倍注意了。
苏苒之又蘸饱了墨水。
此刻,她已经把沈姑姑撕碎的这册话本誊抄结束了,但她觉得,自己可以给后面添上一点什么。
让李长老后悔吗?
苏苒之凝眉思考,李长老杀死母狐的时候,尚且不知道她是为了给恩人报仇。
所以这件事,业障也落不到李长老身上。
如果她强行给李长老找茬,指不定会引发什么连环后果。
苏苒之把这个想法删掉,随后她眼眸定了定,落笔写到——
若幼狐还思念母亲,且其母尚未投胎、尚未喝孟婆汤,并十分挂念腹中胎儿,还请给她们母子一个重逢机会。
她加了四个必须条件,若有一个不符合,母子便不会再见。
毕竟,若是幼狐之母急着投胎转世,她非要让人家相见,这就怪难为狐狸的。
写完后,苏苒之吹干墨迹,合上册子,放在沈姑姑归类好的‘狐妖作乱’里面的第一本。
第二天晚上,子时刚过,天问长这边突然下起了暴雨。
苏苒之本来已经睡着了,不知怎么的突然惊醒。
秦无一向睡眠都很浅,他在苏苒之气息变化的时候就醒来了,轻声询问:“要如厕?”
秦无睡在外面,苏苒之在里面,如厕确实得饶过他,再去院中的毛司。
苏苒之年纪小,一般情况下晚上不会起夜,一觉睡到大天光。
三个多月来偶有的两次起夜都是如厕,秦无便有下意识一问。
以往苏苒之大半夜如厕,秦无会主动陪她过去,在外面等她。
苏苒之听到这话后差点忘记自己醒来要干嘛,只想装睡。
她说:“没,就是听到雨声,突然醒来了。”
秦无给她掖了掖被角,说:“睡吧。”
明日比试,他一定拿个好名次回来。
至少……给小妻子赢回来一份引气入体的入门秘籍。
——这是内外门所有弟子前十才有的彩头。
苏苒之闭上双眸,视线下意识蔓延到天问府。
她看到了熟睡的李长老,然而对方对她的‘视线’没有丝毫反应。
苏苒之想,看来只有对方修为到一定境界,才能发现自己的暗中窥伺。
过了好大一会儿,苏苒之都快要睡着而收回视野的时候,她‘看’到李长老院中的树被风刮的往一边刮。
就算苏苒之人不在这里,她也能感受到森森的鬼气。
那边李长老也是蓦得惊醒。
只见风继续刮,吹开了小狐狸那间屋子的窗户,幼狐支吾一声,却没从梦中醒来。
苏苒之却看到有两位阴差带着一只年纪大点的成年狐狸来了,阴差们并没有绑母狐,而是让它直接从窗户进了幼狐的屋子。
“上面特批,念你枉死,再加上幼子思母,给你们母子一炷香的时间道别。”
“多谢两位大人!”
母狐拜谢后,直接去了床边。
另一边,李长老咬破指尖血,唤醒符咒后往眼皮上一抹。
看到的情况简直要把他吓得坐倒在原地。
——只要还是人,应该没有不怕阴差的。
他本以为是母狐的魂魄回来报仇,哪想到会看到这一幕。
李长老当即作揖行礼:“见过两位大人。”
阴差对他态度还算和气:“嗯。”
李长老见状,胆子大了些,还想要询问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阴差转过头来,阴测测的看着他:“我们办事,还需要给你汇报?”
31、第 31 章
这句质问的话说出来, 李长老只感觉周围的阴气仿佛都凝滞了。
李长老额头冒出细汗, 当即态度恭敬的道歉:“是在下失礼了, 还请两位不要见怪。在下这就回屋行避讳。”
“无事。”
活人见到阴差, 实属冲撞。对双方而言都是冲撞。
回去避开才是礼貌做法。
阴差说话是不客气, 但也没有纠结一个话题不放。
他们只是经常要面对新鬼、恶鬼、凶鬼,这才不知‘好脸色’为何物,怼人还算轻的。
毕竟, 鬼可不像人一样好说话, 不吓住他们,他们哪会轻易跟自己回地府?
若是天下阴差全都长了一张善人脸,对人都和和气气的说话,工作效率恐怕会低到令人发指。
苏苒之没有窥伺狐狸母子到底说了些啥,她这会儿十分惊讶, 原来真的有阴差……
“他们说了上面特批, 那岂不是还会有城隍?”
毕竟连土地都有了,有城隍爷这种仙官存在, 也是正常。
苏苒之现在身体睡在秦无旁边, 不需担心自己安危问题。
因此,在看到这些阴差时, 不仅没一点心理压力, 甚至还大着胆子的想,辛苦他们跑一趟,一定得感谢他们。
“如果有城隍的话,我需要给两位阴差和城隍大人道谢。”
毕竟, 按照民间传闻,阴曹地府规矩森严,母狐生前杀了人、吃了人心,应先化去这层业障,此后再论功德投胎。
苏苒之觉得,这么轻易的让母狐出来见孩子,是真的有点麻烦城隍大人。
因此,道谢是必须的。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结束,阴差浑身释放出阴气,冷冰冰的站在窗口说:“时间到。”
母狐原本还想再看看、多看几眼自家孩子。
但此刻在阴差的威压下,一丝都不敢蹉跎,只能顺着阴差的牵引出了窗户。
又一阵狂风吹过,伴随着大风、雨滴把树叶吹打的沙沙作响的声音,窗户‘嘭’的一声关起来。
彻底断绝母狐‘依依不舍’的可能性。
她伤痛的悲鸣一声,不再做无谓的挣扎,垂着脑袋任由阴差们牵扯。
苏苒之心有所感,‘抬’起目光看去,只见院中朦胧月色上那层惨白的雾正在缓缓褪去。
“原来话本子中的传闻是真的,阴气过重的阴差出现,真的会给月色笼上一层雾。”
雨天能见到月亮的情况本来就少,这会儿倒是让苏苒之眼界开了个完全。
不过,这个影响的也仅仅是阴差附近的人、妖、鬼看到的月亮。
其他地方的人是看不到这层雾的。
苏苒之跟随阴差和狐妖‘飘’出天问府,一路向南。
可还不等她跟着阴差出天问长,就感觉自己‘目之所及’的范围快到极限。
匆忙之下,苏苒之心中只剩道谢的事情。
毕竟,阴差那么多,每天还有无数鬼要抓,下次再想感谢这两位大人,就可能没这个缘分了。
情急中,苏苒之感觉到旁边那棵树树梢上的叶片仿佛动了一下。
当叶片动第二下的时候,苏苒之明确感觉到,这叶片不是被风刮的,而是因为自己想法,牵动了这片叶子。
“那我现在想着把这片叶子折下来……”
于是她凝聚着精神到叶片附近,苏苒之感觉自己好像幻化出了一直看不见的手,折下叶片,直接用指尖在上面写字。
承蒙大人高抬贵手,让母狐与幼儿得以再见,今不便当面答谢,他日有缘,定仔细谢过诸位大人照拂之恩。
苏苒之心有所感,直接把这枚叶片卷起来,递给阴差。
最后,也不知道递没递到,阴差们已经带着母狐飘出了天问长。
苏苒之收回视野,回归自身。
这会儿她没有丝毫睡意,心道:“如果我能引气入体,开始修炼,这个目力所及的范围应该还能再大一些。”
不过,其实现在这个范围也足够大了。
只是苏苒之今儿个情急之下能幻化出手来扯动树叶,便莫名给她一种自己闭目所见的能力可以更上一层楼的感觉。
秦无见大半个时辰都快过去了,小妻子呼吸还是没有平稳绵长起来。
一看就是没睡着。
他起身下床,把开了一个小缝的窗户合上,彻底把雨声隔绝在外。
苏苒之小声说:“秦无?”
“嗯。”男人的声音有些低哑,听妻子声音虽然小,却中气十足,便问,“怎么还不睡?”
“就……我现在有点激动。”她身体能力的事情说不出口,只能分享现在的心情。
秦无在炕边的柜子里找到迎娶苏苒之时,在她们镇子那边买的安神茶。
茶片一枚放入杯中,凝水决一捏,杯中便出现了甘甜的泉水,再配合着炎火决,一杯由滚烫到温度可以入口的茶水就泡好了。
苏苒之闭目‘看’着这一切,只感觉大开眼界。
这会儿,就算是她一个不曾修行的外门,都意识到秦无真的很厉害。
凝水决和炎火决都是小法术,刚入门、引气入体一两个月就能修行的那种。
但能精准到只凝聚一杯之水,随后再控制炎火决操纵水温。
如此精巧的配合,再加上秦无脸上一派轻松的样子,当即就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喝点茶水再睡。”
秦无把水杯递过来。
苏苒之起身喝下,不消一会儿便有了困意,脑袋歪向秦无的方向睡过去。
她现在年纪还小,本来天天都睡的挺早的,要不是这次阴差因她写的字到来,她半夜也不会被雨惊醒。
这会儿喝了茶倒是很快就睡着了。
苏苒之不知道,就在她呼吸变得绵长的时候,秦无眼眸陡然变得漆黑——竟是直接被魔气填满。
惊动不少高人的同时,秦无眼中却看到了不一样的画面。
一个分不清男女、看不清衣着,更是不知道长相的人坐在石凳上,拿起石桌上的茶壶,给他倒水。
“有客自远方来,我自然备上最好的茶水。”
秦无看不清这个人,但他能感知到,那茶壶都是此人变换出来的,更何谈茶水。
可当此人拿起茶壶的时候,里面已经被按照步骤放下茶叶、过了一遍滚水,再倒出来的茶水,芳香四溢。
秦无看到的最后的画面被定格在面前的一杯茶水中。
——这跟他刚刚下意识倒茶的步骤一致。
所以,他刚刚是在模仿此人倒茶?
还不等秦无细想,画面就烟消云散,再去回忆时,他居然连茶水的颜色都记不清了。
与此同时,城南城隍庙。
阴差带着母狐的魂魄回来复命。
要是一般普通的鬼魂,他们直接关押下去就是。但母狐身上兼具功德和业障,再加上城隍爷安排时就说了‘上面特批’,于是阴差们就把她带回来先禀告一声,再做关押。
城隍见到阴差的第一面,先问的是:“这是什么?”
伴随着说话声,一张巴掌大的树叶出现在大家面前。
阴差大惊,立马低头请罪:“属下不知!”
按理说,他们阴差不会沾染阳间事物。更别说在丝毫没察觉到的情况下,把这些带回城隍庙了。
在城隍爷皱眉的时候,叶片上逐渐显现了几行字,正是苏苒之写的那些。
城隍的怒气当即消散,他一双威严的眼眸里夹杂着丝丝震撼,但是更多的是喜悦。
“这是高人给我道谢。”
原本他冥冥中接受到让母狐和幼狐相见安排的时候,还觉得十分为难。
但那一行若幼狐还思念母亲,且其母尚未投胎……重逢机会,又恰到好处的在情理之中。
配着笔迹间的功德威压,让城隍直接改变想法,答应了这件事。
于是他急忙安排了一天半,才把已经被羁押的母狐调出来。
他虽然不知道给他托信的到底是谁,但不妨碍城隍爷想结下这个善缘。
“大安国已经多久没有如此强大的高人出现了,上次给幼狐改命的应当也是这位高人。”
32、第 32 章
第二天一大早, 苏苒之就被门外的吵闹声惊醒。
她眼睛还没睁开, 手就很熟门熟路的摸去秦无那边的枕头。
果不其然已经没有温度了。
苏苒之想, 估计他都出门很久了。
然而就在苏苒之准备翻身再眯一会儿的时候, 自家屋门被拍的‘啪啪’作响。
“秦老弟, 秦老弟……”
听声音是隔壁的李大哥。
不等苏苒之应声说‘他出门了’。
秦无就走过去把门开了条缝,压低了声音说:“内子在休息……”
话还没说完,李大哥的大嗓门清晰的传进来:“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咱们一起走。”
苏苒之后知后觉的才想起来, 今儿可是内外门切磋的日子。
她登时一点睡意也没,立即从炕上坐起来。
秦无转头看了她一眼,会意后给李大哥说:“我和内子一刻后走。”
李大哥笑着说:“那行,我等你们一起,你嫂子正在装冰粉, 一会儿一起吃。”
李大哥走后, 秦无关上房门,房间重归于阴暗。
但他并没有转过身来, 而是专心看着木门, 紧接着炕上响起了苏苒之悉悉索索换衣服的声音。
默契这件事上,两人不输于任何一对夫妻。
秦无今儿起来的很早, 他记得自己昨晚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的具体内容他全然忘记了。
只是……隐隐约约记得自己要见一个人。
大抵是没见上,心中有股怅然的感觉便一直如影随形的伴随着他。
怎么都挥之不去。
思及此,秦无目光下移,突然看到门框上有几个浅浅的指印。
看样子, 应该是疼痛难耐时留下来的。
跟苏苒之一样,同时被脚步、交谈声惊醒的还有小狐狸。
它双眸中先是透了些迷茫,紧接着瞳孔一缩,上蹿下跳的寻找‘母亲’的踪影。
它昨晚也做了个梦。
梦到母亲来看它了,还告诉它他不要想着报仇,而是好好修炼。
如果能在有生之年修成妖仙是最好的。
这个梦太真实,梦里母亲的笑,还有眼神太过于温暖,让小狐狸下意识的觉得这就是真的。
然而他扑腾半天,找不到母亲来过的任何蛛丝马迹。
小狐狸蹿了几圈后,无力的瘫倒在地上,嘴巴发出委屈的呜呜声。
可回应它的只有空空荡荡的屋子。
和仅仅一墙之隔,外面那无尽的喧嚣和热闹形成极强的反差。
院子里。
陈若沁穿了不染纤尘的白色短打,头发用男式的玉扣束起来,巴掌大的小脸坦坦荡荡的露了个完全。
整个人显得非常精神,充满朝气。
掌门过来找李长老商量事情,看到她都忍不住夸了一声:“好!”
陈若沁期待的看向师父,然而李长老昨日见到了阴差,一整宿都没睡好,这会儿没注意小徒弟的眼神,直接跟掌门去书房说事情了。
陈若沁垂下小脑袋,瘪瘪嘴。
大师兄见她这样,匆忙安慰道:“小师妹这样打扮好看极了,一会儿去演武场上定然能博得满堂彩。”
陈若沁还是没能开心得起来。
她能察觉到,自从那日从荒山上回来,师父对自己越来越冷淡了。他都不像以前一样笑着看她撒娇了。
这种前后态度的转变,让陈若沁觉得特别委屈。
师父从没连续这么多天不夸她的。
好在李长老威严犹存,陈若沁不敢像熊孩子一样耍赖作妖来引起大人注意。
她看了眼师父书房的窗户,苦笑了一下,说:“师兄,你不用安慰我。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穿的好看从来都不能博得满堂彩,只有我剑法精进,在演武场上有了出色表现,才能被大家认可。”
顿了顿,陈若沁补充:“这样才能得到师父的夸赞。”
大师兄卢高逸听闻这话神色有些尴尬。
他脚伤还没好,昨儿个陪小师妹练了剑,在他不动用灵力,双脚不动的情况下,小师妹都接不住他三招……
这距离‘得到师父夸赞’的程度,差的那是相当远。
不过说来也奇怪,小师妹天赋明明超强。
并且因为她自幼在天问长长大,从小还被大长老带在身边养过一段时间,受过他修为气息的熏陶。
资质在所有内门、外门中都算是绝顶的。
甚至就连一直被捧为天才的唐照,都没小师妹吸收灵力的速度快。
然而不知道怎么回事,小师妹就是学不会剑法。
师父甚至还劝过她改练其他武器,可小师妹就是铁了心的要练剑。
卢高逸不知道对此该作何评价,只能轻咳一声:“师妹加油。”
院中的谈话自然瞒不过书房内的李长老和掌门。
掌门见李长老神色有些松动,笑着说:“当年大长老刚抱她回来,她还没断奶。那会儿咱们俩争着要当若沁的师父,最后还是大长老说你性子凶、脾气大,能教出一个正直良善的徒儿,就让她跟你了。”
顿了顿,掌门人继续说,“今日一见,若沁小小年纪就能说出这样的话,李师兄教导有方啊。”
李长老神色彻底柔和下来,叹了口气。
“她今年十五,不算小了。再说,自从五岁她引气入体开始,十年的功夫,还没到灵满则溢地步,着实不算勤奋。”
“师兄对她的要求未免太高,平日里除了修为,还得磨练武技,练习剑法,若沁都能修为到现在这程度,还不算勤奋?”
如此一说,李长老产生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也罢,到底是我太心急,希望她学有所成了。”
说到这里,两人开始讨论正事。
能让掌门在今天这么重大的日子里,先来了趟李长老院里,自然是昨夜阴差到来的事情了。
“我昨天开了灵目后,直接看到两位阴差就飘在厢房窗口,看样子,他们是来找幼狐的。”
掌门也知道这幼狐与李长老的牵连。
他很惊讶:“这幼狐被大能改过命,理应不会这么早过世才对啊。”
大家听到阴差,第一反应就是来勾魂。
毕竟,谁都想不到阴差会把已死的过了头七的母狐的魂魄带来跟自己的孩子团聚。
古往今来,鲜少有如此先例。
毕竟,地府是清算业障与功德的,而不是搞慈善的。
若是谁想孩子都能随时回来看,那整个地府的阴差一定不够用。
李长老昨天想的也是这一点。
他说:“我问了阴差大人具体来做什么,但他们办事并不会告知凡人,我只能避开。待他们走后,我去厢房看了一眼,小狐狸还活着,他们来的确不是为了勾走小狐狸的魂魄。”
那么阴差到底是为何而来,其中原因就有待商榷了。
掌门也想不通这件事,李长老原本想说要不找大长老算一卦。
掌门懂了他的想法,给他解释说:“大长老近日在研究改进那求救符的事情,心神不能分散太多。算简单的事情可以。但涉及到阴差,强行占卜恐怕会损伤大长老的根基。”
李长老最后只能选择压下疑惑。
其实他原本可以不用这么纠结,但纵观全局,他或多或少其实是亏欠了小狐狸的。
李长老开始只想着把小狐狸养活就没事了。
哪想到居然牵连到了阴差,还有那位给小狐狸改命的不知名高人,这便让李长老有些郁结。
如果当时他能早些遇到那些村民,是不是就不会造成现在这个局面。
但事实就是没有如果。
李长老只能叹气道:“既然频频有高人帮助小狐狸,我定会认真照顾它。”
毕竟,就算是修行到他们这程度,还是很怕因果的。
就算他跟小狐狸的因果称不上是业障,但也不算什么善缘。
自然得费心化解了。
苏苒之这边换衣服的时间比平日要长了不少。
秦无面对着木质门框,看着那浅浅的指印,一向都十分淡定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和忧虑。
忧虑这指印的事情暂且不提。
单说换衣时长……
秦无想到李大哥有次喝醉了说的‘女人嘛,换衣服时间都够你下山溜达一圈了’,他觉得还算有些道理。
直到苏苒之那边吭声说‘好了’,秦无才转过头来。
——此刻,他漆黑的瞳孔中清晰的映出那个穿着米色劲装的姑娘。
英姿飒爽,很是好看。
苏苒之则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笑笑:“好久没穿了。”
她站立时腰杆儿笔挺,整个人本身就透露出一股飒气。
却又因为头发还没打理,散乱的披在身后,飒气中又添了点妩媚的气息。
让人觉得……十分惊艳。
秦无闷不吭声,苏苒之便觉得没那么拘束。
她开了窗,让光透进来。
“这衣服是我在家时父亲找人给我做的,他那人看着大大咧咧的,其实对养闺女很上心。甚至还托人给我做了不少好看的衣服哄我开心。”
秦无依然没说话,但他心里默默记下小妻子喜欢漂亮衣服这一点。
苏苒之随意的把头发盘在脑后,用一根素雅的簪子固定紧实,确保自己剧烈运动后这簪子也不会散落。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下场比试,毕竟她此前没有去演武场登记报名,主要是没资格报名。
但她能感觉到菜园管事的不普通。
万一胖管事真的给自己机会去比,她这边也不能穿着繁琐裙子上去啊。
苏苒之梳洗打扮好后,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叫隔壁的李氏夫妇一起出门了。
一路上,苏苒之感觉自己几乎要把整个天问长的外门弟子和其家眷见识到了。
她甚至还看到了那位在雨天找过她麻烦的舒玉姑娘。
只不过现在的舒玉远没有上次见面那么娇俏漂亮。
律堂的活儿繁重,舒玉神色间不免带了疲态。
舒玉见秦无走在苏苒之身边,虽然没有跟她说话,但却会下意识的护着她不被撞到。
只能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看了。
舒玉想,是她自己此前异想天开的以为揭穿了苏苒之雨天看不见的事情,就能把她逐出天问长。
现在回想起来,她真的恨不得狠狠教训当时的自己。
——怎么就那么傻呢?
就算苏苒之真的在雨天看不见,只要她把评分赚够,自然还是可以留下的。
只是会扣一些隐瞒此事的分数而已。
况且,苏苒之好像真的不瞎。
之前在成衣铺的确是不小心拿错了颜色……
偏生她当时被猪油蒙了心,一叶障目了。
苏苒之把舒玉的神色尽收眼底,见她没有继续找茬的意思,便松了口气。
虽然苏苒之不怕被针对,但她也不想时时刻刻都跟人交恶啊。
生活这么美好,还是不要找不痛快了。
李大哥和李嫂子都是会过日子的人,他们挑了一处不算太高,也不算太低的坡,打算席地而坐,坐在这里观看场下大家比试。
天问长的演武场旁边可是没有座位的,大家的选择都是要么站在跟前,要么就坐在旁边的坡上。
李嫂子说:“演武场周围站的人太多,太挤了不说,男人们还容易出一身臭汗,咱们坐在这儿看他们比赛就好。”
至于要下场的两位,李大哥和秦无自然是在快轮到自己的时候,提前到旁边去做准备。
苏苒之沉默了一下,但见演武场周围几圈确实围满了人,便觉得李嫂子这个安排是极好的。
只是,自己不能下场,恐怕得让菜园管事失望了。
第一个上场的是李长老的大弟子卢高逸。
他一只脚不能受力,便跳着上了高台。
原本看起来很好笑的动作,因为他内门弟子的身份,底下所有人都鸦雀无声。
卢高逸上去后朗声说道:“很抱歉,前几日除妖事不慎伤到了脚,只能以这副姿态跟大家切磋了。”
外门弟子本来对内门弟子就有很深的滤镜。
毕竟他们可都是踏仙途的仙长啊。
此刻再听到卢高逸的脚是因为除妖伤到的,自然更加钦佩:“我辈楷模!”
“仙长功德无量!”
至于知道真相的两位,一位是李长老最小的徒弟,另一位则是陈若沁。
小徒弟听到这话皱了皱眉,倒没揭穿他。
陈若沁也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毕竟大师兄伤到脚的真实理由,真的太丢面子了。
卢高逸被一百多位外门弟子用钦佩的眼神看着,眉目间全然都是志得意满。
他直接拔出了自己的剑,在台上朗声说:“但大家放心,就算我残了,你们也打不过我。”
顿了顿,他继续说:“接下来,请大家根据报名顺序,一个个上前来——”
“弟子见过大师兄……”
“见过大师兄……”
“多谢大师兄指点。”
卢高逸确实有几分本事的,他一个人腿脚不动,连接单挑了八位外门弟子。
并且还能点出了每个人的修行弊端。
最后才说:“没人了吗?我这还有大半身力气没用出来啊。这样吧,没有报名的弟子,也可以上来比试切磋。”
躺在菜园摇椅上的胖管事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当他发现苏苒之身上没有任何报名标志的时候,眼睛都瞪了起来——
“给她说的要好好在实战中磨练,这样才会有新的启发,才能进步,怎么就不听话呢?”
“也罢,那就让我送她上去吧。”
苏苒之原本在吃冰粉,听着卢高逸对其他弟子的指点,再想想自己实战时会不会犯下如此错误。
逐一对比,以便让自己少走弯路。
哪想到一口冰粉还含在嘴巴里,她身子就突然一轻,直接从十几米远的草坪上飞了起来。
须臾后,苏苒之稳稳当当的站在了卢高逸对面。
当着众弟子的面。
苏苒之:“……”
33、第 33 章
今儿是大长老掐指算来的好日子, 太阳明晃晃的悬在天上, 一丝风都没有。
苏苒之毫无准备的踩在结实坚硬的演武台上, 嘴里的一口冰粉还没来得及咽下去。
余光就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丝反光。
然后, 苏苒之默默把手中的勺子藏在身后。
整个演武场由喧哗变得鸦雀无声只用了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
台下那些原本有些跃跃欲试的外门弟子们比苏苒之还懵逼。
——啥情况?居然有人会飞!
站在对面的卢高逸对苏苒之是有印象的, 毕竟大家五天前才见过。
只不过那时他眼中只有娇俏可人的小师妹,对一身普通裙装的苏苒之记得不深。
可现在苏苒之换上月白色劲装,头发悉数盘在后脑勺偏上的发顶处, 只用一身简单素气的木簪固定。
双眸灵动, 嘴唇紧抿,腰杆儿笔直。
周身虽然没有灵气波动,但却跟那日木讷的妇人模样判若两人。
苏苒之只感觉自己周身汇聚了两百多束注意力,她顾不得其他,先把嘴里的冰粉咽下去再说。
自始至终, 苏苒之都没想过退却。
她今天做这副打扮, 就是为了比试来的。
“都到台上了,自然不能剑都不出一下的就灰溜溜下去。”
苏苒之在心里给自己壮胆后, 捏了捏勺柄, 突然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好像没拿剑……
秦无在她突然‘飞’起来的时候就起身追赶, 现在早在台下站定。
现在所有人都在等一个结果, 这到底怎么回事,还比不比了?
包括掌门在内的诸位长老也不能免俗的多看了苏苒之几眼,这才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办。
“此女身上没有丝毫灵气外溢,应当未曾修炼。”
“她刚刚飞上来的时候我想着拦过, 但我的灵气根本不足以支撑外放这么远。”
就更别提拦下来了。
对于修行之人来说,其实并没有超脱凡人太远。
那些传闻中移山填海,布雨布雪的强大威能,不过是凡夫俗子撰想出来。
绝大部分修行之人,灵力所能释放的范围极为有限。
而且距离越远的话,灵力还会逐步减弱。
此话一出,大家都看向了大长老。
在场只有寿数绵延超过两百载的大长老有这个能力,让一个距离大老远的普通人‘飘’起来。
大长老已经冷静下来,他看向外门菜园的方向,喃喃道:“他……我大师兄出手了。”
大长老已经比在座其他长老高了两辈不止,他的大师兄……
那岂不是至少也有两百余岁的高龄?!
此前,除了掌门和李长老外,其他几位长老只知道菜园那位胖管事跟大长老有点关系。
大家还猜测那位是指不定是大长老的徒弟。
哪想到,那位居然比大长老资历还要更高几分?!
诸位长老们在商量的时候,掌门就布置了一层隔音结界。
不然若是被弟子们听到内门长老们都不知道这是啥情况,大家一定会感到十分惊异。
大长老到底活了两百多岁,是个明白人。
他说:“既然我大师兄出手了,那这位未曾引气入体的弟子定有特殊之处。况且她一个小姑娘站在台上,没有一丝惊慌失措,反而还有些战意。也罢,就让卢高逸跟她切磋一下吧,我仔细盯着台上情况,不会让卢高逸伤到她的。”
原本,大长老想说‘让卢高逸指点一下她’,但一想到大师兄指不定指点过这位姑娘,他就改口用了切磋二字。
掌门遵从了大长老的提议。
他撤下结界后,朗声对诸位弟子说:“既然苏苒之已经站在台上,那么就按照规矩,跟卢高逸切磋比试一番。”
修士的记忆力都不错,掌门上次见过苏苒之等人,短时间还是不会忘掉她名字的。
台下的内外门弟子们及其家眷几乎全部都震惊了,他们当即就炸开了锅。
“我没听错吧,让内门的师兄跟一个凡人比试切磋?”
“嘘,你敢质疑掌门的安排吗?”
“小声说小声说,掌门没说那姑娘咋飞过去的啊。难道她能掩盖灵气波动?”
“话本子看多了吧,能掩盖灵力波动的只有凡人,因为压根没有灵力。我们现在看长老们,他们也都有灵力波动的。只是我们看不清修为深浅罢了。”
有人还是坚信掌门这么安排绝对有道理的,他小声说:“难道是这姑娘修行方法跟我们不一样?”
“兄弟,别强行猜测解释了。那边女眷们说了,这个姑娘真的是个普通凡人,未曾修炼的,好像是谁的妻子来着……”
卢高逸听了这个安排后,直接一脸菜色。
他很想说‘面前这个姑娘还未曾修炼’,跟自己有什么好比的,恐怕一招都接不住。
修士和武者真的有天差地别。
很多在武者眼中快到极致的招数,修士都可以一力降十会的破解。
就算他们不动用灵力,那些招数在被灵气淬炼过的修士眼中也会变得特别慢。
慢到修士可以发现其中破绽,并一招击退对手。
然而当着所有内门、外门弟子的面,卢高逸终究是不敢驳了掌门的面子。
不过,卢高逸也很生气,虽然是他说的没报名也能上台来跟自己切磋。
但不代表一个普通人可以随意地上台。
因此,他都没有行抱拳礼,直接说:“在下内门卢高逸,现在开始吗?”
苏苒之知道自己再来一句开场的客套话,切磋就要开始了。
但她这还没拿剑呢!
于是她目光准确的捕捉到距离自己不远的秦无。
苏苒之给秦无做口型:“剑借我一下。”
秦无虽然担心,但也相信妻子的判断。
从她之前跟自己讲述过的土地庙的事情,足以证明小妻子不是个急功冒进的人。
他当机立断的把剑扔过去,同时苏苒之给他丢了一个勺子下来。
接到勺子的秦无:“……”
苏苒之转头说:“李嫂子家里的勺子,一会儿得洗干净了还回去。”
她等不及秦无回应,就对卢高逸抱拳:“在下秦无之妻苏苒之,请仙长多多指教。”
说罢,她闭目拔剑,一气呵成。
这是周盈来天问长后参加的第一个大比,心情十分激动,就跟自家相公站在了演武台最近的位子。
正巧距离秦无不远。
此前,周盈总是听女眷们说秦无仙长英俊好看,只是为人冷冰冰的。
曾经有幸见过秦无几次后,她觉得女眷们的话对是对,但却不全面。
因为秦无仙长的‘冷’,只针对除了苏妹妹以外的其他人。
这会儿,周盈见秦无拿着勺子,面无表情的脸仿佛有一寸寸皲裂的趋势。
周盈没忍住笑了笑。
“盈儿。”国字脸男人提醒到。
毕竟,看着别人笑,是会被对方察觉的。
周盈赶紧收回视线,“知道了,我们看苏妹妹比赛。”
在场大部分都是修士,眼力都不赖。
不管离得多远,都能认出苏苒之从台上丢下去的东西。
一瞬间,他们的脸色比秦无的还要精彩。
“我什么都不想说了,今儿就是大罗神仙来,这也只是一柄勺子。”
有人比较通透,说:“看来她是毫无准备上的台。”
“嘘,比试开始了,认真看吧。”
“有什么好看的,凡人估计连几个呼吸的时间都坚持不下来。”
说话的人垂着脑袋,一脸的不屑,“还不如仔细想想她下来后,我一会儿上台该用什么招数。”
话音还没落,全场大部分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紧接着所有人哗然。
因为太过于震惊,大家都顾不上小声讨论。
“我没看错吧?”
“内门师兄居然输了?”
“一招!仅仅一招!”
“剑好快,我没看清她怎么出的剑!”
“这……真的是凡人吗?”
此前一直垂着脑袋不屑一顾的人再看向台上,苏苒之却已经收了剑,抱拳说:“承让。”
她声音不大,此刻却成为了第一场切磋胜利的标志。
让原本看懂了比试结果,却依然不敢置信的人彻底震撼。
而那个一直不屑于看的人则拼命问同伴:“发生了什么?”
同伴依然处于震撼中,喃喃道:“就一招。”
“一招什么?”
“一招啊!就一招!”
“……”
看来短时间内是问不出来结果了。
不止是弟子们震惊,就连长老和掌门人都瞳孔一缩。
“怎么可能!”
“剑道?!”
“不不不,她还没踏仙途,不算剑道,但这也有剑意了。”
大长老则喃喃自语:“世上居然真的有人可以把剑法修炼到这种地步!”
至于远在菜园的胖管事,则彻底抛弃自己的宝贝躺椅,直接往演武场赶。
他原本只是想让苏苒之磨练一下自己的剑招。
毕竟苏苒之整日练习斩风,快是越来越快,但若是遇到人刺不准怎么办。
胖管事不知道,苏苒之从小就被亲爹要求,练习过剑法准头。
精准度和快两者兼备,那完全就是非常有看头的对决了。
不看真的可惜。
胖管事跑得很快,速度跟他的体型完全不成正比。
但他要去前排,那就得从人群中挤过去。
这个难度是真的不小。
周围有人认出胖管事来,立刻便把台上月白色劲装的女子跟那日在菜园练剑的姑娘联系起来。
——好像是同一个人?!
然而不等他们细想,台上的卢高逸缓过神来,嘴唇却还是不住的颤抖。
他拱手说:“我输了,多谢赐教。”
苏苒之回以拱手礼。
卢高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台,现在他眼前还不断的出现苏苒之向自己刺来的那一幕——
她先一个假动作刺咽喉,自己不屑的挑开。
当时他很心烦,不懂一个凡人怎么有资格跟自己比。
就连小师妹那种天才,在自己手下都过不了三招。
而且,这个凡人还紧闭双眸,太瞧不起人了。
然而,异变突生,苏苒之被挑开的剑自下往上冒出,速度快得惊人,直指卢高逸的右眼。
太快了,以至于卢高逸躲闪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剑刺过来。
那时,他下意识动用了灵力来抵抗。
但最让他惶恐的是,剑太快了,还带着一股让人生不起反抗之心的劲气,居然直接破开了他的灵力盾!
要不是苏苒之收手,卢高逸知道,自己恐怕真的要瞎一只眼。
所以,这次,他认输认的心服口服。
虽然他有轻敌的成分在,甚至脚还行动不便,但他最后在动用灵力的情况下都没护得住自己,那就证明苏苒之是真的强。
苏苒之看着卢高逸离去的背影,嘴巴上自己总结着:“我刚刚只顾着进攻,没有防守,若是他用灵力攻击过来,输的人就是我了。”
苏苒之想,虽然比试上明确表明了不能使用灵力,但在真正的打斗中,她这样还是有很大危险。
“我得早点引气入体,先护住自己才是根本。”
34、第 34 章
苏苒之虽然反思了自己的不足, 但她能出其不意一招制敌, 就代表她自己摸索的练剑法子是正确的。
思及此, 苏苒之双眸被开心盈满。
她到底年纪不大, 遇到开心的事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跟在乎的人分享。
秦无看到那一剑后眼底的惊艳还没散去, 就跟小妻子亮晶晶的眼眸对上。
有那么一瞬间,秦无感觉周围的吵闹都不复存在,自己的世界里仅剩下苏苒之一人。
她的笑容足以支撑自己的全世界。
掌门人的声音适时响起:“卢高逸与苏苒之比试, 苏苒之获胜。接下来, 有切磋意向的弟子可以上台跟苏苒之切磋比试,注意,今日比试的规矩是不得动用灵力。”
刚刚那场比赛中,卢高逸动用了灵力,虽然那是情急之下的自保。
但也是不合规矩的。
尤其最后苏苒之的剑连灵力盾都给他破开, 这要是心性不坚的人, 估计都要怀疑人生。
掌门念在当时情况危急,倒是没有当着全门派弟子的面批评卢高逸, 只是在宣布时多提了一句规矩。
内外门切磋一共会持续三到五天, 前两天都是比拼武技,后面才会比试灵力修为。
毕竟内外门修为差距太大。
若是动用灵力, 外门弟子根本不是内门的对手, 别说切磋了,估计一个回合都挡不住。
但若是让外门弟子用灵力而内门不用,大部分内门弟子又做不到自保,所以便有了如此规矩。
苏苒之收回目光时扫到了刚挤到前面来的胖管事, 立刻便给对方感激的笑笑。
随即她捏紧了剑,正视自己对面七尺多高的壮汉,抱拳行礼。
“在下苏苒之,请赐教。”
“外门弟子王达,请姑娘赐教!”
秦无微微皱了皱眉,王达在外门有好战的名头,被灵力淬炼过身后力气更大,武器还是一把大刀。
对上他,小妻子恐怕不会太轻松。
苏苒之已经感受到了来自王达的压力。
这个人长得又高又壮,肌肉鼓鼓囊囊,配合着大开大合的刀法,让人无法近身。
苏苒之闭上眼睛,依靠灵巧的身姿连躲了王达几招后,自觉这么一直躲不是个办法。
“他显然不会跟卢高逸一样轻敌,用大刀把自己护的严严实实,我根本近不了身,没机会出奇招一招制敌。”
“我这样来回跑,耗费的体力比王达多。再不正面还击的话,之后他找到我的破绽一刀砍来,我就要输了。”
苏苒之想,自己得接他一刀,用这一刀来估摸王达的力量,再寻找反击机会。
于是她开始靠近王达,王达果然抓住机会,一刀砍过来。
台下响起唏嘘声:“王达的刀啊,他这么一砍,我都受不了。”
“王达把自己的长处发挥的淋漓尽致,小姑娘没机会了。”
然而,让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苏苒之尝试着接了王达一刀,刀剑碰撞,立刻滋出火花。
虽然王达力量占了明显优势,但苏苒之也不差,她居然真的硬生生接下这一刀。而且还凭借刀的力量,一个鹞子翻身从他刀底钻了出去。
躲开了王达乘胜追击的第二刀。
“我没看错吧?”
“她一个凡人,怎么可能接得下王达的刀!”
“王达的大部分灵力都用来淬炼身体了,力量在外门是数一数二的。”
苏苒之被震的虎口发麻。
她其实接在王达这一刀的时候,就给自己想好了后路,并且因为躲闪的即时,还卸去王达刀上的一半力量。
“我要是不卸力,虎口可能已经裂开。”
但就算这样,她手连带着胳膊都麻木了一个呼吸的时间。
苏苒之想,自己身体素质还是吸收了两次功德后提高了的,若是以前的自己,真的会被直接击垮。
不过,她现在也估量出了王达的力量。
可以寻找机会反击了。
跟苏苒之一样,王达也大概能摸出苏苒之的力量。
刚刚那一刀,若是苏苒之接不住,他便会立刻收刀,毕竟这只是切磋,不是拼命。
然而刀剑碰撞后,王达瞳孔紧缩,他完全不明白,一个未曾修炼的凡人,看起来还那么瘦弱,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我若是未曾用灵力萃体,绝对拼不过她。”
苏苒之没去听周围人的议论。
她双眸紧闭,全身心感受周围风的方向、风的速度,以此来判断王达的刀到哪里了。
继续纠缠了几个回合后,伴随着一阵轻柔的风,苏苒之猛地跳起,同尽全身力气,自上往下的挑开王达刀尖,剑尖威势依然不减,直指王达咽喉。
王达手里的刀也很快,向毫无防备的苏苒之砍去,同时迅速向后躲闪。
但苏苒之出剑的速度实在太快了,直接斩断吹来的风,不给王达继续躲的机会。
剑尖稳稳当当的抵在七尺多高壮汉的喉结处。
以修士的目力,凝神细看,能看到那皮肤上已经出现了丝丝血迹。但其实苏苒之的剑很稳,并没有真正割破王达的皮肤。
那血迹是被剑气伤到的。
整个演武场再次鸦雀无声。
——苏苒之险胜!
胖管事第一个拍手叫好:“好!”
紧接着所有人都开始拍手:“好!”
王达已经把刀背在身后,但依然保持着脖颈高高扬起的姿势。
毕竟苏苒之还没收剑,他不敢随意乱动。
苏苒之不是故意这样,刚刚那一击真的耗费了她全身力气。
这会儿还喘着气。
须臾后,她收回了僵直的胳膊。
为了舒缓肌肉,她动动臂膀,在身前习惯性挽了一个剑花,随后把剑归鞘。
苏苒之抱拳,声音虽然疲惫,但有难以掩饰的兴奋:“承让!”
她额角、鼻尖都出了细汗,就连眼睫都有些湿。
原本看起来有些狼狈的画面,在众弟子和家眷眼中却成了强大的象征。
王达也抱拳:“多谢姑娘赐教,我会继续勤修刀法,期待与姑娘的下次比试。”
苏苒之笑着应答:“好。”
王达见她答应,凶悍的脸上露出一丝腼腆的笑,一个激动直接从演武台上翻身跳下去。
对于身负灵力的弟子来说,这个高度跳下去并不难。
王达实力很强,并且没有丝毫轻敌,一战就让苏苒之耗费了全部精神,没办法再继续比下去。
但这一战也让苏苒之受益良多,她虽然喘着气儿,却也明白了自己练剑的短处。
——力量太轻。
王达的力量在天问长外门还算顶尖,但遇到踏仙途后,可以给武器上注入灵力的内门弟子,这点力量完全不算什么。
苏苒之现在全力一击,大概能跟王达力量持平,但若是遇到真正踏仙途的存在,她就会被秒的渣都不剩。
“我得先提高自己的力量,这样在我踏仙途后,实力应该可以多翻好几倍。”
苏苒之给高台上的掌门和诸位长老拱手,又不着痕迹的给胖管事道谢。
然后当着众人的面,沿着台阶走下演武场。
原本下台这个环节会被绝大部分人忽视,但此刻几乎所有人都看着苏苒之。
真应了那句‘风风光光上来,再风风光光下去’。
然而她下台后没帅过三秒,就开始腿软。
秦无问:“能走吗?”
苏苒之仔细感受一下,无奈道:“……软。”
于是,秦无挺着一张没有温度的脸直接当众把她背去李嫂子那边歇着。
所经之处大家默默的后退一步,这是对强者的尊重。
还有对秦无居然会背人的震惊。
刚刚被所有人看着都不带丝毫怯意的苏苒之,这会儿被人如此近距离打量,真的害羞了。
她把脸埋在秦无背上,只想着快点去李嫂子那边歇着。
苏苒之明确的感觉到,自己埋脸的时候,秦无背部陡然紧绷。
她感觉自己的动作好像吓到夫君了。
周围议论声不绝于耳。
“他从哪儿找来的妻子,这也太强了。”
“我当时以为自己会点三脚猫的功夫拿着鞭子去找她麻烦,她对我下手算轻的了……”
“我觉得长老会破格收他妻子为内门弟子吧,未曾修炼都能打败王达,她进内门我真的心服口服。”
说各种话的都有,苏苒之随意听了几句便没去注意了。
不过,说实在的,如果现在真的给她机会进内门,她反倒没那么想进了。
苏苒之潜意识的觉得,天问长不是一个适合久居的地方。
不仅仅是因为这里有陈若沁。
而是,这里的长老们,实力好像也不算特别强。
这个微弱的念头刚一出来,就被苏苒之压下。
她心想,还是等自己有实力了再想这些。
苏苒之坐在垫子上动动腿脚,说:“脱力了。王达力气好大,我费了老大劲儿才拨开他的刀。”
李嫂子不太懂修行这方面的事,她说:“可精彩了,我刚都想凑近去看,但大家都往前凑,我挤不过去。”
李大哥这会儿脸色比秦无还要麻木。
他几次张开嘴,都说不出话来。
最后才说:“王达的刀……外门没几个人能挑开的,不出意外,他实力应该在外门前十。”
苏苒之:“……”这样吗?
秦无眼尾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抹浅浅的绯红,但他还是给苏苒之回应:“嗯。”
苏苒之还是觉得很奇怪,对比了卢高逸和王达两个人,她并不觉得排除灵力修为的情况下,实力会有天差地别。
李大哥理解苏苒之的疑惑,毕竟他也觉得苏苒之跟王达的切磋更加精彩。
他说:“去年内门弟子给王达指点过刀法,那些在我们看来滴水不漏的刀法,在踏仙途的内门弟子眼中,其实破绽很多。当时好像也是那位卢仙长,几招就能挑飞王达的刀。”
顿了顿,李大哥又说:“经过一年打磨,王达的刀法显然更强了,结果还是被你找到了疏漏。苏妹子,你的眼光和实力……”
怎么说呢,好像不输于踏仙途弟子了。
况且,刚刚卢高逸也没看出苏苒之剑法的疏漏,被她一招击败。
这话李大哥不敢说出口。
苏苒之大概理解,便问道:“踏仙途,我听过好多次,但这到底代表了什么境界?”
这问题李大哥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就连秦无,在没正式踏仙途前,也不敢妄自揣测。不然只会误导小妻子。
从人堆中重新挤出来的胖管事恰好听到了这话,他说:“踏仙途境界,寿数延长一甲子,灵力可外放,可附着于武器上,也可远程控物。”
普通外门弟子,虽然可以引气入体,但并不能灵力外放。
这是他们跟外门弟子最大的差距。
顿了顿,胖管事说,“此外,最重要一点,是踏仙途沟通天地后,能够拥有灵识。踏仙途境界之人,之所以能以一敌众,便是因为其灵识敏锐,可轻易看出别人的招数破绽,并一一化解。”
胖管事说完,身后传来一声苍老的:“这……”
鹤发童颜的大长老想,这些是要给弟子自己领悟的,不应该点出来。
众人起身给大长老行礼,胖管事却头都没回。
大长老也不恼,仍对他说:“您可是要收这位姑娘为徒?”
35、第 35 章
苏苒之行完礼后腿还软着, 她靠着秦无, 目露愕然的看着这一幕。
——这么说来, 胖管事比大长老资历还高?
幸好现在台上已经另有一对内外门弟子在互相切磋, 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不然就凭着大长老称呼的这一声‘您’, 足以震惊掉无数人的下巴。
大长老知晓胖管事不喜欢虚礼。
他往前走两步坐在胖管事对面,然后招呼着秦无夫妻和李四柱夫妻坐过来。
李大哥一家很是拘谨,在一旁跪坐下来。
苏苒之和秦无还好, 起初的愕然过后, 这会儿倒是淡定多了。
苏苒之垂眸看着自己脚尖,她想,大长老这话的意思是,胖管事要收自己为徒?
可胖管事并没有说过这件事啊。
再说,她比试完那会儿, 才刚刚想过自己不会长留在天问长。
毕竟她心里还惦记着父亲的死因, 还有秦无魔气的隐藏办法,这些她都需要行万里路来找答案。
就在苏苒之纠结自己该怎么回应的时候, 突然感觉胖管事把目光移到了自己身上。
他这边起了个头, 大长老也看向了苏苒之。
苏苒之眼帘掀开,知晓他们在等自己回应。
她坐正, 目光坦坦荡荡, 说:“多谢管事教诲,但苒之心中仍有牵挂,无法放下红尘一心修行,唯恐辜负管事和长老的期望。”
说罢, 她起身给胖管事作揖行礼。
秦无全程扶着她。
苏苒之感觉自己说完这句话后,大长老的目光突然黯淡下去。
等她转头看过去的时候,大长老已经恢复那慈善和气的形象。
胖管事则说:“也罢,你我终究缘分不到。不过,你既然身在我天问长,以后有修行问题,随时可以问我。”
他说完起身就走,宽大的袖口随着他走路前后甩动,很是潇洒豁达。
大长老看了他一眼,犹豫了半个呼吸时间,还是起身追了上去。
走到菜园后,大长老捏了一个隔音结界。
小心翼翼的询问:“您不继续看弟子们比试切磋了?还有一位仙人命格的天命之女,或许她才是您命中注定的徒弟。”
话是这么说,但大长老自己语气里都是满满的不确定。
胖管事瘫在躺椅上,闭目笑道:“别说天问长,就是整个大安国,都别想找一个能击败半步踏仙途境界的凡人了。”
半步踏仙途,就是说明王达现在实力已经远超‘灵满则溢’境界,距离真正踏仙途只有半步之遥。
这也侧面证实苏苒之实力之强。
胖管事唇角笑容淡去,余下的尽是无奈。
“刚刚在他们面前我为了照顾自己的面子,说我和苏苒之没有师徒缘分。其实啊,就是我不够格,她应当有机会摸索出一条适合自己的修仙之途。而不是被条条框框约束。”
大长老看着曾经很是崇拜的师兄透出无力感,安慰道:“师父临终前给我们都批了一卦,说您在今日收一个徒弟,命格便会沾染仙缘,说不定这徒弟不是苏苒之,而是陈若沁。”
胖管事笑笑:“她啊,不够格当我徒弟。”
大长老:“……”人家好歹有仙人命格。
大长老想着师父当年耗尽生命给惊绝无双的大师兄批的命——
二甲子后,收一徒,此后仙缘完善,修行期满,即可飞升。
反过来理解,就是如果没有收徒,那师兄寿数尽后,就会驾鹤西去了。
大长老咬咬牙,说:“师兄,这些年来我钻研师父留下来的占术也小有心得,您不若给我三滴心头血,我拼了命也要算出您之后的仙缘何在。”
胖管事看着很开:“师弟,命里无时莫强求。”
刚说完,他突然感觉余光好像扫到对面崖壁上出现了一行字。
胖管事立马坐起来,定睛看去。
可这会儿却什么都没了。
他直接站起身,继续仔细盯着崖壁。
大长老看着师兄近乎癫狂的动作,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胖管事虽然依然什么都没看到,却好像明白了师父当年给自己占的那一卦的含义了。
“师父只说了收一徒,却没说收不收得了!”
大长老一脸懵逼,不知道这话是啥意思。
他们到底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就算胖管事没仔细学占卜之术,但也稍微懂一点行情。
胖管事知道,刚刚看到的那一行看似很中庸的字,大概就是自己的仙缘了。
这其实跟他能不能成功收徒关系不大。
主要是还是道心的沉淀和积累,以及刚刚那突如其来的了悟。
胖管事瞬间意气风发起来,再坐回躺椅上后,他拉着师弟的手提点到。
“师弟,师父临终前给我们说的最后一句话,‘万事可占,所求皆卜。但万事万物皆无绝对,不可尽信’。”
大长老眼神中尽是迷惘。
胖管事却已经不再说上面那个话题,师弟该明白的时候,自然会明白。
最后,他非常慎重的说一句话:“记得,苏苒之绝非池中物,与她能结善缘便结善缘;结不了,也不可有任何嫉妒之心,更不能交恶。”
大长老见师兄态度如此郑重,便咽下所有反驳的话,答应了。
苏苒之自然不知道这边发生的一切,她此刻已经被李家夫妇用震撼、疑惑的眼神来来回回扫了好几遍。
她觉得自从在台上被两百多束目光扫过后,自己脸皮真的越来越厚,现在完全不带尴尬的。
结果秦无先受不了了,他起身直接把苏苒之横抱起。
低声说了句:“失陪。”
然后两人身影就逐渐消失在大家视野里。
李嫂子喃喃自语:“他们这是回家了?”
“可能吧,咱们刚刚也表现的太没见过世面了,哪有这么一直盯着人家姑娘的道理。”
反应过来后,李大哥自己也一脸羞愧。
李嫂子经常跟苏苒之打交道,这会儿倒是笑了起来。
“我老早就觉得秦无疼媳妇,你还说秦无只知道修炼,看看人家。”
李大哥小声嘀咕:“人家夫妻年轻又好看,这么抱无所谓。咱们这都年纪大了……”
李嫂子:“???”她说的是这个意思吗?直男真的没救了。
苏苒之还是第一回这样被人抱在怀里,抬眸就是秦无锋锐的下颌线和突出的喉结。
她心有所感,说:“我如果还留在天问长的话,日子恐怕不会太平静了。”
所以,她打算趁大家不注意,悄悄溜下山。
她现在有自保能力,活得不会太差。
等几年之后修炼有所成,再回来看看秦无,看看小狐狸。
毕竟,她以凡人之身打败卢高逸和王达。
就算王达没动用灵力,但她也没法解释自己可以挑开王达刀尖的力气,还有闭目就能找出他刀法破绽的能力。
这两者,唯有踏仙途的仙长们才能具备。
而她则是一个每日都在做工的凡人。
听闻此话后,秦无抿了抿唇。
苏苒之蓦然觉得他好像有些生气。
果然,一路上秦无都不带说话了。
回屋后,秦无把苏苒之放在炕上,然后开始收拾行李。
苏苒之不知道哪里突然得罪了夫君,她现在腿上力气已经恢复了一点,挪动到他旁边,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
秦无动作停下,一双黑眸定定的看过来。
他没头没尾的说:“我们。”
苏苒之秒懂,都怪她刚刚说话主语只有自己一个人。
可这句‘我们’,难道代表秦无要跟她共进退,一起离开天问长?
苏苒之看着秦无收拾所有细软的动作,她真心实意地说:“这样会耽误你的修行。”
根据原著,秦无二十四岁踏仙途,进入天问长内门。
此后一路修行势如破竹,短短三十年便得已飞升。原本以为这是天才的起点,哪想到成了秦无的终点。
这辈子,苏苒之会努力拼命的修炼,只求护住秦无身具魔气的秘密。
但她真的一点也不想耽误秦无修行。
秦无听到这话后动作顿都没顿,依然在收拾两人的行囊。
他说:“我现在只是外门弟子,所有修行的功法和秘技都不是内门核心内容,也全都是我用评分换回来的。因此,我可以直接留书离去。”
秦无连后路都想了,自然是铁了心要走。
带着小妻子一起走。
苏苒之转念一想,反正距离秦无踏仙途还有两年。
那两人一起走暂时也是无妨的,如果以后他腻味了市井漂流的生活,随时都能回来。
毕竟,她还有方沽酒前辈这位王牌在手。
如果秦无真的必须在天问长才能修为进境那么快的话,她就厚着脸皮装大佬,去求方沽酒前辈给秦无开后门,让秦无回来天问长。
想通后,苏苒之自然得好好哄自家夫君,刚刚那些话真的伤人了。
推己及人,若是她一心想跟别人走,结果却得知那人的安排里根本没有自己,她也会很伤心。
她躺在炕上,挪动着身子,让脑袋凑到秦无跟前去,压住了秦无正在整理的细软,好声好气的哄他。
“那,我们下山后,找个风气淳朴的小镇居住怎么样?最好背靠大山,说不定还能偶遇修炼成精的妖怪。”
秦无黑眸依然毫无波动。
苏苒之跟他对视,给他做鬼脸:“我刚刚说错话了,秦无,你别生气了。”
秦无面无表情的把被她压下的细软移到另一边。
苏苒之蠕动着再凑过去。
秦无没说话。
苏苒之咬咬牙,连夫君都叫上了:“我不是故意让你不开心的,夫君,原谅我好不好?”
苏苒之说这些话的时候不自觉带了一些自己那边的方言,有种莫名的软。
尤其是‘夫君’两个字,拖了一丝尾音,就算是秦无,都忍不住破功。
他没有再转移东西,就这么微微弓着腰,视线跟苏苒之对视着。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
安静到苏苒之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自己吞口水的声音则在耳膜上无限扩大。
秦无抬手,替她拨开脸上的发丝。
“我们一起下山。”
“好。”
36、第 36 章
虽说是要下山游历, 但苏苒之还是很担心影响秦无修行进度。
“你不在天问长每日听课、习武, 修炼速度会不会慢下来?”
秦无长长的眼睫掩盖住里面柔和的情绪, 面上看起来依然很冷。
他说:“我现在距离踏仙途只有临门一脚, 之所以不突破, 是因为心境修行还未到。在外行走练心,其实比留在天问长对我的帮助更大。”
紧接着,秦无提到自己成亲前的五年其实鲜少回天问长。
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荒山野岭度过。
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中, 一方面是为了锻炼自己的反应能力;另一方面, 就是希望在与妖邪的打斗中磨练心境。
沈姑姑起初答应秦无照顾苏苒之,就是为了报救命之恩。
毕竟,五年前秦无曾救了从大妖爪下艰难逃生的她。
苏苒之听到这里,用钦佩的眼神看着秦无:“能救下沈姑姑,那……五年前你就修为圆满, 比现在的王达还厉害吗?”
李大哥说王达的实力在整个外门中可是排在前十的。
秦无揉揉她的脑袋, 说:“单说比武,我可能会险胜他一筹。但论力量方面, 五年前的我不如他。”
苏苒之重重地点头。
她表示自己懂了, 秦无五年前力量方面不如现在的王达,但如今秦无的力量比王达要强了。
只是不知道强多少。
苏苒之默默计划着:“那我们下山后得买一个大院子, 实在不行就去附近的山里比试一番, 我觉得我的剑术也会越来越强的。”
秦无敛了敛眼眸,继续说:“只可惜这次没有赢一个引气入体的入门秘籍给你。”
内外门大比的前两日是切磋,后面则是真正的擂台比试。
比试的前十都有奖励。
秦无所修的秘籍虽然很普通,但却因为修行时发过的誓言, 不能传授给任何人。
不然他早会告诉苏苒之。
苏苒之说:“这倒不用可惜。大安国那么多修士,他们自然有流通的秘籍。你也说过,我现在的情况是要自己修行,不走寻常的道。等我剑术有了长足进展时,说不定自己就了悟出吸收灵气的方法。”
再说,入门秘籍也不过是介绍引气入体的方法。
试问,第一个修行的人,也是通过秘籍引气入体的吗?
既然这是可以被摸索出来的,那么苏苒之就不觉得可惜。
况且,她隐隐有种自信,那就是她真的可以摸索出适合自己吸收灵气的法子。
最合适自己的方法,才能保证吸收灵气速度最快。
秦无收拾行李的速度不算快。
虽然说五年来他本来就鲜少回居所,自己这边衣服除了身上穿的只剩下两套。
但苏苒之的衣服却不少,毕竟是姑娘家,裙子、劲装、短打各种款式的都有。
因为家里地方小,苏苒之的衣服和秦无的是堆在一起的。
只是苏苒之会把自己的里衣用布包起来,单独放在另一个小隔断里。
这些里衣自然是苏苒之自己打理。
秦无全程很正人君子的眼睛都不会往那边多瞟一下。
秦无显然很有外出的经验,不肖一会儿就整理出一大一小两个包裹。
小的那个很轻,只有秦无自己两套衣服和一些碎银。
大的也不重,是苏苒之的衣物和一些简单的首饰。
至于锅碗瓢盆,这些带不走,不如直接留给下一任屋主使用。
粮食和盐巴被秦无用布袋装了一小部分,万一路上没遇到客栈,可以自己生火做饭。
剩下的大半粮食则放在灶台上,顺便留书给李大哥一家自取,希望他们不要嫌弃。
苏苒之在屋子里踱了一圈,觉得收拾的差不多了。
她看着装自己衣物的那个大大的包袱,说:“不知道的人肯定以为我好富有,这么多行李。”
秦无按住她的手:“我来背这个。”
“……哦。”
秦无目光也在屋子里逡巡一圈,走了几步到门边。
在苏苒之微微有些诧异的目光中,他拿了门上的工具箱,然后蹲下来把门槛上那几个浅浅的指印磨平。
苏苒之:“……”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种不妙的感觉。
然而秦无没有看她,也没说什么。
原本秦无打算趁苒苒不注意收拾好这些指印的,但今天一天他们都在一起,现在又马上要离开了,也就顾不得其他。
见苏苒之还在看着他,秦无解释:“走之前房子设施得恢复原样。”
至于多出来的梳妆台,便任由下一任屋主处置。
苏苒之松了口气,只要秦无没细问她为什么会把那里抓个坑就好。
然而秦无虽然没好意思看她,下一句话却是:“以后身体难受,我陪着你。”
苏苒之赶紧解释:“也不算痛,不是什么大事。”
秦无到底做不到跟苏苒之明说月事肚子痛的事情,低垂着眼眸不说话了。
修士的记忆力都很好,看到这个指印后,他立马就跟那次逛集市,小妻子紧紧握着他胳膊往前走联系起来了。
只不过那次苏苒之捏的并不重,秦无只当他没买凤钗小妻子不开心了。
现在想来,苒苒大概那会儿身体就不舒服了。
苏苒之见他不再看自己,完全没意识到当时自己找的肚子痛的理由被秦无又给回忆了起来。
最后这一点处理好后,秦无就背起了包袱,拎了米袋,把外门弟子身份木牌放在灶台上。
苏苒之把那个小一点的背在身上。
两人打算直接下山了。
苏苒之看了眼空荡荡的房屋,又转头看着天问府。眼神中略带怅然。
这一走,也不知道下次小狐狸还能不能认出自己了。
“怎么了?”
“我给小狐狸道别。”
她即将居无定所,养一只灵性满满的小狐狸,难免会被歹人觊觎。
到时候若遇到强敌,首先受到伤害的很有可能是小狐狸。
苏苒之觉得还是把小狐狸留在天问长是最安全的。
再说,看过李长老对阴差大人的态度,苏苒之觉得他不会再按照陈若沁要求,把小狐狸驯成灵宠。
毕竟小狐狸也算‘下面有人’的存在了。
这么想着,苏苒之还是有点不放心。
“那就等我安顿好后,再去麻烦阴差大人,期望他们能给李长老托梦说一下这件事。”
这就确保万无一失了。
她目光逐渐安定下来,抬眸给秦无笑了笑:“我们走吧,下山。”
两人没走下山的大路,而是由秦无带路,走了一条鲜少有人知道的小道。
如今苏苒之身体轻盈,走这种比较崎岖的险道,虽不说宛若平地,但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天问长有这么多条路可以下山,那万一有意图不轨的人想要从这里偷偷进天问长怎么办?”
苏苒之一边走,还能有余力问问题。
秦无说:“这些路只能下山,上山的话有灵力威压,除了山门那条路,其他的都上不来。”
等到彻底离开天问长地界后,秦无让苏苒之再尝试着上山。
果然,她每走一步,都感觉身上有千斤重的担子压着,而且再往前走,这担子越重。
秦无看了眼天色,拉住她,“下山吧。”
“嗯。”
从这条小路下山后,就不会经过山脚下那个颇有些繁华的小镇。
沿途反倒都是一些土屋村落。
毕竟这在天问长附近,害人的妖物不敢出没,安全系数有保证,居住的人自然也就多了起来。
秦无问:“想去哪个方向?”
苏苒之平时还是能分辨的清方向的,但这刚从一条陌生的山路上下来,满目又都是不熟悉的环境。
她还是站定仔细分辨了一番。
“南边吧。”苏苒之往村尾处指去。
她记得那天阴差们离开天问长直接往南边去了。
只是她不知道阴差下了地府还是去了城隍庙。
秦无去哪儿无所谓,跟着苏苒之就行。
村里百姓见到两人穿着武者劲装,头发高高束起,一个个又敬又怕。
苏苒之耳力好,听到他们躲在自家窗户、门后一边偷看一边小声讨论。
“他们是仙长吧?”
“嘘,小点声,别冲撞了仙长们。”
“娘,你说我求仙长收徒怎么样,我给他们端茶倒水……”
“你这么好吃懒做,仙长看不上你。”
苏苒之唇角不禁勾出笑容。
她觉得这里的风气跟自家那边村子里有点像,虽然不怎么热闹,但大家都很淳朴。
基本上没有什么父母兄弟反目成仇的桥段出现。
果然,只要大家能吃得饱,生命安全不需要操心,幸福感就会提升很多。
各种无关紧要的争吵就能免则免。
不过,自家那边的村落会更加热情好客一点,碰到面生的外向人都会问一问‘伙计去哪儿?’,然后再给他们指指路。
走出这个村子后,苏苒之突然问秦无:“你五年来的游历生涯,有没有碰到过那种话本子中写的,仙长来到某某村,村民们热情款待,杀鸡宰牛的场景?”
秦无失笑,摇摇头。
他解释:“那种情况我听说过,如果某位仙长给久旱地区带来甘霖,或者伏诛一直作乱的妖物,百姓们是会自发杀鸡宰牛的感谢。”
苏苒之懂了。
她和秦无漫无目的的朝南边走。
打算彻底走出受天问长‘管辖’的地界后再做休息。
两人身体素质都不错,可以连续走两三个时辰都不带停歇的。
就在两人走了一个多时辰后,天问长这边,午时一到,弟子和家眷各自回家吃饭。
李家夫妻这边不同于来时的与秦无夫妻结伴同去,回来时身边跟了一大串不太熟的同门。
“李嫂子我来帮你拎着食盒。”
“李大哥,秦夫人这么厉害,你们此前知道吗?”
“也不知道秦夫人喜欢什么,我这边有些胭脂水粉……”
不只是他们,李四柱在看到内门陈管事也过来了的时候,额角直接一跳。
陈管事没有再板着脸,反而笑着说:“经此一役,秦夫人肯定要同其夫君双双进内门,运气好还能被李长老收为弟子,这可是无上荣光,我得去给两位报一下喜。”
李嫂子正准备说‘比大长老都厉害的管事收徒苒苒都没去嘞’,就被李大哥拉了一下胳膊,李嫂子瞬间把这句话憋回去。
几家欢喜几家愁。
陈若沁委屈的跑到天问府后院,坐在地上,面朝着关押强大妖兽的深渊,拔了草往底下扔去。
卢高逸追过去。
陈若沁就更委屈了:“为什么他们都说师父要给我再收一个小师妹啊,我一点都不想要小师妹。”
天问长所有长老中,就属李长老最强,他的弟子们也最厉害。
所以不明真相的大家都默认苏苒之会被李长老收在门下。
卢高逸坐在她旁边,面露怜惜。
他到底是看着陈若沁从小不点慢慢长大的,照顾她已经成了本能。
“别担心,我试探了师父口风,他没有要再收徒的意思。咱们院子不会住进其他人,小狐狸也是你的。”
“真的?”
“真的。”卢高逸点头。
他没有说,师父原话是苏苒之这样的,以后恐怕会以剑入道,天问长修习灵气的法子不适合她。
若是现在就强行让她按部就班吸收灵力,放弃剑术,反而会埋没了她的天分。
泯然众人。
卢高逸听到这里的时候很惊讶,他询问:“那师父的意思是,苏苒之下山去另求师门才是最合适的吗?”
李长老又摇头。
“我从未见过有以剑入道的修士,所有传闻不过是书上得知的。苏苒之以后,恐怕得自己摸索,走自己的道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没有避开其他长老。
大长老听完后,心中郁结突然打开。此前他一直因为师兄没有成功收徒而难过。
却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了,算命、算运大半生,却还是执念太重,始终离不开‘占卜’二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机缘啊!
不可强求。
37、第 37 章
当一群人簇拥着李家夫妻走到秦无和苏苒之屋子门口时, 正主已经在羊肠小道上跋涉了一个多时辰。
两人体力和耐力都很好, 看似是普通人走平地时的步速。
但在累计了足够的时间后, 两人所行路程便不算短了。
眼瞅着到了午时, 秦无和苏苒之走到他们沿途经过的第四个小村庄。
敲开一户烟囱里冒烟的人家的门, 用四个铜板买了两块大饼。
“用不了,三文就够了。”
苏苒之依然给了四文,笑着说:“还有事情要询问当家的, 敢问往南走, 最近的村镇大概有多远?”
那男人的说:“南边,远着嘞!走一天都看不到房屋。倒是往北走有仙山天问长,两个多时辰能走到,那里有仙长庇佑,繁华热闹着。”
说罢, 非要给他们拿了几块腌萝卜, 可以卷着吃。
苏苒之谢过后,接过主人家的饼子和萝卜, 便辞行离去。
吃的时候, 苏苒之说:“就算我们的速度比普通人快半分,一下午的时间也走不到下一个村镇。”
恐怕只能在荒郊野岭风餐露宿了。
秦无看着苏苒之买饼子、问路的动作一气呵成, 眼眸里闪过一丝惊叹。
此前, 他从没想过下山历练还可以这样。
他都是不分方向,不论天气,只往荒无人烟的地方走。
他随身准备的钱,不过是偶尔打尖住店换洗衣服要用到。
苏苒之见秦无没反应, 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秦无回过神来,接了苏苒之手中的这明显很粗犷的卷饼,往嘴巴里塞去。
不得不说,这样的游历好像更加有滋有味一点。
苏苒之此前没吃过这么大块的腌萝卜。
但农户人家的饼子都是粗面,里面还掺着糠皮。
若是配一口腌制的酸爽入味的大萝卜,简直把整个人胃口都调动起来了。
既然选择了出来历练,那就得把所有叫苦声自己咽下去。
不然,在天问长当一个娇滴滴的金丝雀不好吗?
秦无见她被萝卜酸的眼睛眯起来,嘴巴上还在夸‘好吃’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出来历练,就是要这种心态。
苏苒之吃完后,见到两位挑着水桶往村子里走的汉子。
“现在这水也越来越难打了,什么时候下雨啊?”
“实在不行咱们就去天问长那边打水,那里有溪流,只是来回要走四个时辰。”
苏苒之走过去,问道:“敢问各位大哥,你们可知往南走多久就能见到村镇?”
之前给饼子的店家只知道走一天啥都没有。
所以苏苒之想多问几个人。
两个大汉看着苏苒之和秦无的打扮都不像普通人,更别提两人还配着剑。
原本隐隐想到的不该有的念头也赶紧打消了。
回答道:“听说往南走几个月,有淮明府……但咱这不是官道,很容易走岔。顺着这条路再往南走,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没路了,在山沟沟里迷路,那可很难走出来啊。”
“这条路我走过,大概走两天吧,那边就有个镇子,叫扶山镇。但我现在也很难辨认出路来,你们一定得走正南方向。”
苏苒之不确定自己算不算有了踏仙途境界的灵识。
但她能细致的根据这两人的神色和语气分辨出他们大概率没说谎。
苏苒之得知了两个地名后,给两人道谢。
她看向秦无,秦无顺手捏了一个凝水决,两位汉子原本只有半桶的水立刻便满了。
当两个大汉感觉到肩膀上担子变重的时候,苏苒之和秦无已经彻底走远了。
他们吃惊的看着水桶里多出来的水,尝试着喝一口,跟往常打的水味道没有任何差别!
“神仙?”
“咱们遇到仙人了!”
此前卖饼还送了腌萝卜的当家的听到他们呼声,也出来问:“发生什么事?”
两人边把遇到秦无和苏苒之问路,回答后便发现两个人挑的四只水桶里的水全都满了的事情一字不漏的讲了出来。
“神仙啊,绝对是神仙!”
卖饼的男人听完后立刻往北跑,去追自家拿了钱准备买点饴糖回来的妻子了。
女人跟着他往回走,听他说村里挑水汉子的事情听的眼睛都瞪大了。
“真的?这钱是仙人给的?”
“还能有假?村里的二狗子说了,他们挑水回来的路上遇到俩仙人,一男一女,可不就是买咱们饼子的嘛?咱们村最近缺水缺的厉害,他们俩打回来的四桶水,满满当当的。”
女人震惊,手心里的四个铜板感觉十分重要。
“这可是仙人给的钱,珍贵着呢。不能被别人知晓,回家就好好存着。”
不然指不定会不会有坏心思的人来偷。
男人说:“我知道,你别嘴碎吹出去就行。”
“你也别喝酒时乱给别人说。”
他们不知道,这几枚铜钱,还真的在两年后,帮了全家一个大忙。
与此同时,天问长。
李大哥在门口喊了好几声:“秦老弟,大妹子……”
全然得不到回应。
直到有人说:“门底下好像有一张纸……”
李大哥上前一步建起那张被压了一半的纸张。
原来是一个信封,上面端端正正的写了六个字:“留书于李四柱。”
这是秦无的笔迹。
原本他们打算把这封信留在灶台上的,但最后担心大家遵守礼节不会进门,就压在了门下。
李大哥拆信读信的功夫,李嫂子站在旁边瞄看到第一行‘我同内子今日离开天问长,放弃门派弟子身份……’
她赶紧把门悄悄推开一点点缝,凑上去一看。
震惊道:“真的,屋子空了。”
“什么?”
“什么意思?秦无和苏苒之走了?”
“可是他们能成为内门弟子的!秦无在外门实力也是顶强的。”
李嫂子索性直接推开房门,目瞪口呆的看着被打扫的干干净净,没有丝毫居住痕迹的屋舍。
李大哥快速扫了一眼留给自己的那封,下面还有一封是秦无的辞呈,他直接递给陈管事。
陈管事脸色险些绷不住,他原本是打算来道喜。
顺便给之前不经苏苒之允许,就用灵力震开她家屋门道歉。
哪想到等来的居然是人去屋空。
李大哥来不及去收拾秦无一家留给他们的粮食和简单日用品。
他看向陈管事,憨厚木讷的脸上带着明显的不知所措。
只能按照信上说的:“秦无说他的身份木牌在灶台上,婆娘,拿、拿过来给陈管事。”
李大嫂应声,立刻去拿。
在场大家的心情无比震撼,这空屋子给所有人的视觉冲击简直比早上看到苏苒之单挑赢了卢高逸和王达都要强。
“我……我还想请秦夫人指教一下我的剑术。”
也有女眷说:“之前我说过秦夫人坏话,这次还想道歉的。”
但所有的打算都落了空。
秦无和苏苒之真的彻彻底底的离开了天问长,连弟子木牌都直接上交了。
卢高逸原本也打算等脚伤好了以后,再去跟苏苒之切磋一番。
这次他定不会轻敌。
哪想到,等来的是苏苒之和秦无下山离去的消息。
胖管事这边,还是掌门来找的他,才得知了这个消息。
虽然大长老有提点过他最好要跟苏苒之结善缘,但掌门要统筹一个门派所有事情,难免思虑甚多。
“您看,我们就这么放苏苒之走吗?”
胖管事道:“她本不是我天问长人,怎么叫放她走?她自然是想走就走了。”
掌门噎了一下,絮絮叨叨说了好些事情:“此前,苏苒之和两名女眷去荒山做诱饵,所滴之血可以扩大大长老求救符灵气圈三倍。她、她这是往真仙修的路子啊!”
那日他只让赵美玉和周盈滴了血,唯独放过了指尖没有任何伤口的苏苒之。
现在想想,可能是苏苒之跟踏仙途境界的能力一样,伤口可以快速恢复!
“还有,她没有灵力修为,便能有强大的恢复力,洞察力,还有力量……”
掌门说:“我知道,我们得与她为善,但这跟我们留她在内门不冲突。她本来就是我门派弟子之妻,我门派也会竭尽全力培养她,就算无人指导,我门派藏书、丹药资源也是很多,尽管给她用。”
作为掌门,他必须为门派的未来发展着想。
“我只是希望她修有所成后,带给门派无上荣光,成为大安国最富盛名的仙道门派。这样才会有源源不断惊才绝艳的弟子前来。”
而且,门派气运旺盛的话,飞升的弟子也会更多。
运气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本就是天道给芸芸众生的恩赐。
不然,也不会那么多人想要沾染好运,或者祛除霉运了。
掌门说了许多,正万分期待的等着胖管事回答。
但胖管事那边一直没吱声,掌门以为他在深思熟虑。
过了好大一会儿,掌门依然期待的问:“您也跟我看法相同吗?”
“呼——呼——”
胖管事睡着了。
掌门:“……”
苏苒之和秦无自然不知道这段对话。
如果知道,苏苒之恐怕也会表示无奈。
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喜欢被束缚的人,如果真的被强迫留在天问长,她恐怕都会跟方沽酒前辈一样,修为很难寸进了。
苏苒之跟秦无中午吃了饼子,一下午走的全都是荒无人烟的小道。
荒野间分辨方向很难,尤其这还有许多山下破。
一个不注意,可能就走错了方向。
秦无和苏苒之方向感都算不错。
但就算这样,他们也不敢闷头凭感觉走。
都得走一段停下来分辨一下方向,然后再举步。
这对秦无来说,是一个全新的体验。
此前他都是不怕危险,随便走的。遇到过蟒蛇,也从虎妖口中逃过生,甚至有次最危险,遇到了一群狼,追了他三天。
像现在这种有规划,有目的的走,秦无是从来没体验过的。
虽然行进速度比随便走要慢很多,但却让秦无感觉很踏实。
尤其夜晚躺在地上,看着天空繁星。旁边还有篝火噼里啪啦的声音。
最重要的是,那个能让他心安的姑娘就坐在旁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挑着火堆。
秦无隐隐约约感觉,自己踏仙途心境的壁障,好像松动了那么一点点。
这种灵感虽然只是持续了须臾,但秦无知道,自己距离突破,应该用不了几年了。
果然,自己此前试炼的方法是不太对的。
秦无突然出声,说:“苒苒。”
“嗯?”
“往南走,要去哪儿?”此前他一直不关注这个问题的。
“很远吧。”苏苒之说,“在我的计划中,我们先路过城隍庙。然后……去当年导致我雨天眼瞎的水潭看看,我想,在那里应该会有新的收获。”
38、第 38 章
在荒野露宿对苏苒之而言是一种神奇的体验, 第一晚她完全兴奋的睡不着。
这也是人之常情。
夜色下, 远山此起彼伏的绵延成一片, 虽然看起来黑洞洞的很是可怖, 但苏苒之心里一点怕的意思都没有。
她的剑一直在手边。
若是有妖物想要为非作歹, 那也得先打过她再说。
见她精神依然亢奋,秦无难得出声提醒:“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赶路。”
两人今日仗着身负修为, 傍晚还抹黑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停下来歇息。
晚上可得休息好了, 不然明儿恐怕就会觉得很累。
苏苒之重重点头,她躺在秦无身边,看着漫天繁星低垂,眼眸里充满了惊艳。
她问出一个自己深思熟虑很久的问题:“飞升了的仙人们,都是住在天上的吗?”
这个问题秦无也不知道。
他说:“已经有千年没出现过飞升的仙人了。”
这些年来市井上流传的关于‘仙界’的话本, 也大半都是百姓们杜撰出来的。
“他们也不会下凡吗?”
“没听说仙人下凡, 但却有‘真仙’的记载传出。”
苏苒之忍不住皱了皱眉,她觉得这是一个悖论。
都没听说过仙人下凡了, 怎么还会有使万法强、万物生的‘真仙’存在?
人, 就算是修炼到极致,在未成仙之前, 最多也是被称为‘真人’。
只有仙才有资格被称之为‘真仙’。
秦无给她解释:“那些关于真仙的记载都是千年前流传下来的孤本了, 或许千年前真的有真仙存在吧。”
千年来没有过仙人飞升,对修士来说,本就是修行文化出现了断层。
秦无又说:“‘真仙’说法之所以能流传下来。是因为大家知道了真仙很厉害,因此, 古往今来,才有很多人想往修‘真仙’的方向修行。”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惊才绝艳之辈。
只是自后好像都没了音信。也不知道是在哪个山头潜心静休,还是坐化了。
苏苒之听到这里,便放弃了寻根究底的想法。
看来,在自己实力到达这个层次之前,是接触不到其中辛秘的。
苏苒之最后问了句:“你想飞升吗?”
成为千年来飞升的第一人。
秦无偏过头回看她,说话没有丝毫犹豫:“没想过。”
他的人生,从来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的。缘法到了,自然会有结果。
苏苒之没再说了。
沉睡前,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秦无一定要一直好好的啊。
原著中提到的那些糟心的事情,最好一件都不要发生。
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苏苒之第二天醒来时,满脑子都是原著《大道仙途》的剧情。
且不说陈若沁这位典型的娇气又好运的女主。
单单说原著中自己的命运。
苏苒之印象中,是在两年后内外门弟子比试时,她被人发现与其他弟子有染,这才被逐出天问长的。
虽然苏苒之觉得,以自己的性格的然不会做出背弃秦无的事情。
毕竟,就算她跟秦无没有夫妻之实,也还有夫妻间的情分在。
但难免会遭人诬陷。
“我现在提早两年离开了天问长,算是规避了所有剧情。”
这也从侧面印证了,原著剧情跟天道并不是一码事。
毕竟天道不让人她把眼睛的事情说出口,那就是真的没法说出口。
而原著则没有这么强大的约束力。
除了此前让她必须去土地庙外,其他好像就没有强行走过剧情。
有这一点的印证在,苏苒之就更有信心帮秦无寻找隐蔽魔气的办法了。
还是那句老话,事在人为。
秦无见她起了后坐在原地没动。
用凝水决唤出小小一捧水,给苏苒之就着洗了脸。
这样清醒的快。
见秦无又重新装了两竹筒的水,苏苒之有些惊讶:“现在我们还不渴,背着水上路,行李会更沉一点,还不如到时渴了再凝水。”
秦无解释:“凝水决的使用有限制。因为,这些水不是无缘无故‘变’出来的,而是把附近的水凝了来。”
因此,天问长那边凝出的水会更加甘甜;
而昨日给那几个汉子凝的水则是他们常喝的口感。
这都是会被周围环境影响的。
“若是走到深山老林,那里的水大部分都属于妖物、灵木所有。若非生存必须,凝了那里生灵的水,很有可能被追杀,或者沾染灵木业障,得不偿失。”
秦无给苏苒之看自己今早凝出来的水,“这里的水已经开始泛黄了,再往前走一天,若是还看不到村镇,那里的水指不定就不能妄自凝起了。”
而秦无昨日路过村子时,之所以没有给自己凝水。
就是因为村子里的水,当地百姓都不够用,自己还是不要跟他们抢了。
苏苒之听完这些,真的长见识了。
“原来是这样。”
两人继续往正南方向赶路。
他们俩也是艺高人胆大,反正自己有吃的、有辟谷丸,总不至于在荒野里出不去。
于此同时,天问长。
距离钦天监国师隔空贴放皇榜说‘天子寻亲’已经过去四日有余。
稍微远一点的能人异士也赶到了天问长附近。
当然,那些实在太远的,这会儿依然还在半路上。
就跟读书人考科举一样,为了去府城、京城考个试,经常赶路几个月的。
虽说大部分人一心求仙,并不怎么看重功名利禄,但……皇榜上给出来的赏赐实在是让人难以拒绝。
若寻到天子亲人,赏郊祭大典与天子同登高台。
看似平淡无奇,还没有一点实质性奖励。
但郊祭大典可是陛下亲自祭拜天地。
那绝对是一年里国运最雄厚的时刻。
大家虽然看不到浩然升腾的紫气,但对于修士来说,紫气浓郁到一定地步,是可以助人突破的。
这简直就是莫大的机缘!
因此,不管是牛鬼蛇神都出来了。想要替天子寻到这位不知是男是女,不知年龄几何,在雨天却会一场亲和的亲人。
甚至连当地官府都出动了。
皇家和各种民间修士的界限分得很开,想要组织百姓,那必须得依靠官府。
修士想要单独帮几个人度过难关,比如说救几个人的命,这自然是可以的。
但若是想挑战皇权,那紫色的贵气也不是说说而已。
经过长时间讨论,县令和修士们终于商量出一个对策。
——直接张贴告示,希望周围百姓自觉自己在雨天有亲和特性的来府衙一趟。
若是真的亲近雨天,自有重赏。
“直接让他们在雨天用凝水决不就得了,在雨天,我们这种未曾踏仙途的凝聚个一盆不是问题。谁要是能凝聚三盆、十盆,这不就是亲雨了吗?”
但也有人反驳:“万一天子亲人是个未曾修炼的凡人,咱们这么要求岂不是在为难人。我更感觉你那是亲近水、而不是雨。”
“那……那就一个个问吧。”
于是,大部分人都围在府衙等周围百姓说自己到底怎么亲近雨天。
“我叫张三,一到下雨天就困。”
“下一个。”
“我,我雨天就想尿尿。”
“……”
第三个说的还算靠谱一点。
“雨天过后,我、我路过水坑,都感觉里面有东西,我都要停下来看看。”
身后的邻居举报她:“她就是照镜子,我知道。”
他们在这里忙的热火朝天,接连找了四日,几乎把周围百姓都要问完了。
但真正亲雨的人还没找到。
而且,现在大家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万一那位真正亲近雨天的人,并不想沾染皇权,不过来府衙怎么办?”
一个小眼睛的修士说:“那咱们就各凭本事找人啊。”
反正这张皇榜又不限时。
这个念头刚一出来,县衙这边便出现了另一张皇榜。
不再寻此人,要请劳烦的诸位参加郊祭大典,可立于百官之末尾。
“???”
这是无差别给奖赏的意思吗?
其实拼命了都想找到天子亲人的不止是修士们,还有当今天子本人。
国师之所以改变念头,还是因为天子多问了一句——
“国师,您算出来卦象的意思,是朕还有亲人遗落在外?可是那传说中贵不可言的仙人?”
总所周知,历朝历代文武百官都会求陛下绵延子嗣。
毕竟这九五至尊的龙气,还得传下去。
若是龙气断了,那大安国气运就会受到影响。
旱涝灾害、虫灾瘟疫都是常有之事。
若天子不德,不心系百姓,国运也会受到影响。各种天灾不绝,便会有无数人揭竿而起,想要换另一位贤明的君主。
因此,一国之君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位子。轻易动不得。
钦天监的职责,便是守护国运。
偶尔还会要求皇帝亲自祈求风调雨顺、粮食丰收。
国师老道长听到这句话,叹息着摇头。
“我算出陛下亲人,是偶有所感,待我回去,仔细算陛下所求之事。”
如今,皇帝等这个消息四天了。
老道长好不容易睁开眼睛,派人去请陛下。
皇帝得到消息后,连手上的奏折都放下,立马赶去钦天监。
如果真的有仙人,那他一国之主,天地之子,应当也有成仙的机会!
皇帝来时,国师房间里一反常态的烧着浓郁的香,他刚进去,差点被呛到直接出来。
但皇帝因为太想知道答案,还是进去了。
老道长说:“辜负了陛下的期望,他/她的命,老道我一丝一毫都看不透彻了。”
再想深究,便会被天道反噬。
皇帝震惊:“难道是因为仙人命格太贵?”
老道摇摇头:“仙人命格,老道我还是可以一算的。”
毕竟一个小仙人,是抵不过国运的绵延与福泽的。只有真仙,才是真正的算不得。
“这位,恐怕不是陛下命中注定那位仙人。仙人命格之人应当暂时还未出现,若是有了消息,老道定当第一时间禀告陛下。”
刚开始皇帝觉得屋子呛,现在呆久了,他隐隐感觉自己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腥甜气息被熏香掩盖着,味道很淡,淡到皇帝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可是,他还是隐隐感觉到国师面色似乎很是苍白。
皇帝听说过强行勘测天命是会被反噬的。
他有些懊悔:“朕不该劳烦国师如此之大事,朕回去就为国师祈福,望国师安康。”
国师神色淡然:“老道身体无碍,陛下当以国家社稷为重。最后,还请陛下最好不要特意去寻贵人踪迹!”
说罢,他当着皇帝的面改了皇榜。
这才有了修士们拿到的第二份皇榜。
皇帝当时没说什么。
见国师有逐客意思,道谢后起身走了。
回去路上,他喃喃道:“朕遗落在外的亲人中有一位命格贵到国师都不能算,那……”那如果认回来,大安国气运是不是能多绵延数百年?
“陛下,可要多安排人去找?”大太监几乎是陛下肚子里的蛔虫,直接询问道。
作为当权者,他们虽然信命,但却更加自命不凡。
“嗯,悄悄地、私底下把朕在外游历时宠幸过的女子都仔细盘问一番。”
“是。”
苏苒之和秦无这边又走了一个上午,日头最强烈时,远远便看到一个小村的轮廓。
刚开始轮廓还有些虚,仔细看去,便清晰无比。
苏苒之心里隐隐有种异样的感觉。
她仔细算着:“昨日午时那人说往正南方向走,不到两天便会看到一个叫扶山村的地方。咱们脚程比较快,再加上昨日傍晚依然在赶路,这么算来,时间好像也差不多。”
秦无点点头。
见秦无点头,苏苒之压下自己心中那股奇怪,说:“这么算来,再走一个时辰左右,就能到这个村子了。”
秦无神色谨慎,毕竟这些地方他也未曾来过。
小心驶得万年船。
就在两人差几里路就能走到扶山村的时候,秦无尝试着用了凝水决。
果然,在这里能轻松的凝到不少水。
人烟荒芜的地方水也少,若这是妖物的幻境,那么定不会有这么多水。
毕竟周围环境是骗不了人的
苏苒之和他都尝了一下,见水质没问题,便放下心来。
“应该真的是一个小村落了。”
苏苒之伸了个懒腰,唇角露出笑容:“今晚可以洗澡了。”
只不过,可能要打扰一户人家借空房一晚的。
苏苒之想:“若是能到附近府城,我们最好拿到一份附近的官道路线图,这样就算咱们走山路,也不担心迷路了。”
“之后去府城?”
苏苒之点点头:“城隍庙一般只有府城才有,小镇子上的很少。”
他们都不知道,在他俩提到城隍庙的时候,几里外村口的槐树突然小幅度晃了晃。
39、第 39 章
苏苒之如果出来游历的久了, 可能会更相信自己心中隐隐约约的预感。
那会儿她应该会明白, 修为越高或者灵识越敏锐的人, 对未来会发生的好事、坏事大概都有那一点点预判。
以便作出反应来迎接好事, 或者规避灾害。
但她现在刚下山, 再加上身边秦无这么可靠的朋友都说这个村子没问题了。
苏苒之自然也不会因为莫须有的预感而跟他唱反调。
更别说,昨儿经过最后一个村子的时候,那个人说过这里有个扶山村来着。
所有的一切都证明这村子大概是没问题的。
苏苒之和秦无走到村口时, 能清楚地看到那里栽着的高大槐树。
两人对槐树都没多大反应。
虽然曾经有志怪话本写过‘槐树招鬼’, 但绝大部分百姓其实都觉得槐树与科举吉兆相关。
甚至很多文人都会在院中栽两棵槐树。
像这种村口栽着槐树的,大概率是此村中有人科举高中了。
果不其然,苏苒之眺望过去,能看到槐树下立了一个碑,上面的字迹有些模糊了, 但这碑一看就不是墓碑。
“应当是举人立碑。”
秦无自七岁起就没怎么在俗世生活过, 不太了解科举制度。
他跟着苏苒之走近了,苏苒之端详着上面的字, 半猜半看的念给秦无听。
“宏庆十三年已卯科第四名举人梁……立。名字实在看不出来了, 不过这是二甲第一名的传胪大人立的碑。”
苏苒之说,“村里出过这么有学识的大人, 氛围一定很不错。”
说着, 他们俩就往村里走去。
苏苒之说:“不过宏庆年,都是上一任皇帝的年号了,那会儿我还没出生。”
他们俩在村子里绕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
恰好看到一户人家低矮的围栏里走出一位老太太在喂鸡。
苏苒之等老人看过来的时候, 询问道:“老人家,请问这里往南走多远,能有其他村镇?”
老太太年纪虽然大,但身子爽利,被围栏挡着,看不太清她的腿脚。
她态度很和蔼,说:“往南走啊,正南方向只剩下山了,年轻时我跟姐妹们还去翻过那山,可惜一个姐妹被狼叼走,后来我们便没走过那条路。”
老太太思考了一下,好像想起了老早之前的记忆,说:“我儿科举走的是东南方向,他们说走陆路十几天,再坐船三四天,就能到淮明府了。那儿可是府城,热闹着呢。”
苏苒之道谢。
“多谢您。”
刚刚苏苒之和秦无走完整个村子,发觉每家每户大概都有男女老少在。
就算男人们这个点可能出去干活了,但女人们正在洗的衣服中很明显有男人的衣服。
如果为了苏苒之方便,住在老人家里最好。
不过,老人家里似乎就她一个,院子里也没有晾男人的衣服。
听老人的意思,儿子可能考科举去了。
苏苒之觉得自己和秦无去叨扰老人,老人指不定会不放心自己的安全。
毕竟一个老太太,是没办法跟两个身子骨壮实的青少年比的。
最后,秦无跟苏苒之商量后,随缘敲开一家房门:“打扰了,请问姐姐家可有空房,能否容我和夫君借住一晚?我们明儿个就出发。”
说完,她还准备了二十个铜板。
然而女人直接关上房门。
秦无听到里面有小孩哭啼的声音,说:“可能是家里有孩子,不方便。”
苏苒之笑了笑:“我知道,我不会因为一个拒绝就气馁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考量和顾虑。”
总不能要求世上人人都对自己笑脸相迎。
第二户人家是秦无敲门询问的。
女主人看着苏苒之还好,看到秦无就摇摇头:“我夫君外出今日不回来,我不便收留外男。”
“多有打扰。”
“帮不到你们,抱歉。”
最后,两人被村口一户人家收留了,旁边就是那棵槐树。
主人家很心善,厨房借给他们随便使用。
苏苒之和秦无煮了点粥,喝了后给人家洗了锅。
下午又踩点了村子附近的几个方向。
确实如老太太所说,东南方向应该是淮明府,虽然看不见官道,但隐隐能听到车马声;
往正南方向再走两天,应该能走到那层层叠叠又巍峨大山的山脚下。
但那山看着就给人压力,山中指不定藏有大妖。
苏苒之和秦无傍晚回去后便讨论接下来的行程。
吃过晚饭,苏苒之盘腿坐在炕上,跟正襟危坐的秦无分析。
“看样子那山中是有我们惹不起的存在,而我既然想找城隍庙,淮明府确实是最合适的。”
小县城中有城隍庙的概率不大,除非县官特别推崇城隍爷。
一般情况下,只有州府级别的城里才会坐落城隍庙。
但若是淮明府城隍庙里坐镇的不是当时安排那两位阴差的老爷,那也只能等下次了。
苏苒之也不是必须要现在给阴差大人们答谢。
缘分没到的话,只好慢慢等。
她说:“总之,我们现在去闯那座山是不太合适的。”
秦无同意苏苒之的看法。
临近睡觉时,他再去检查了一遍房屋门窗,这才躺上去休息。
睡到后半夜,苏苒之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劲。
她只觉得周围凉的惊人,好像置身于冰窖里一样。
这种感觉完全不应该出现在夏季的夜里。
苏苒之登时清醒过来,她想,难道是遇到仙人跳了,被村里的人给阴了?
她睁开双眸,秦无不知何时已经不在身边。
伸手摸了摸,入手还有温度,应该是不久前出去的。
“我怎么会睡得那么沉,秦无出门都不知道。”
不过,现在也不是懊恼这个的时候。
而且这会儿明显情况不对,说不定她刚刚睡得那么沉,就是因为有妖邪在暗中作乱。
苏苒之拿起剑,下炕穿好鞋子。
她下意识的看向自家包裹,里面果然被翻的乱糟糟的。
苏苒之伸手一摸:“凤钗不见了!”
所以秦无刚刚追出去,是因为他发现有人偷凤钗?
就在苏苒之惊疑不定的时候,她这个屋子传来了诡异的敲门声。
“笃笃笃——”
外面没有一丝脚步声,也没有呼吸声,这敲门声……
苏苒之二话不说拔剑出鞘。
可门外敲门声还在继续,看起来十分耐心。
过了好一会儿,敲门声消失,伴随着一声叹息,苏苒之面前蓦然出现了一个人。
准确来说,是一个灵体,女的。
穿着淡黄色衣裙,头发乌黑,眉目间夹杂着淡淡的愁绪。
只有一双眼睛是浓绿的,透过窗外的月光,看起来很是瘆人。
苏苒之把剑横在身前,默默召唤体内的功德。
面前这个肯定不是善茬。
很可惜现在没下雨,不能望气,不然苏苒之面对这玩意儿的胜算能高一点。
但就算是现在,她也没有退缩的道理。
苏苒之比耐心就没输过,她刚刚没开门,这会儿也不先开口说话。
而是随时警惕女鬼出手。
虽然面前这玩意儿很可能不是鬼,但因为她神出鬼没的,姑且先称呼其为女鬼。
“你带着她的凤钗,身上肯定有她的血脉,你把我的梁郎藏哪里去了?!”
女鬼到底先忍不住了,厉声质问道。
同时,眼眸中淌过两行墨绿色的泪水。
夜色下,看起来像两行血泪。
“姑娘冷静,我不认识什么梁先生。这凤钗是我逛集市时候买的,我夫君也知道,你应该知道我夫君去哪儿了吧?”
原来是找错仇人了。
苏苒之一边解释,同时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巧言令色,最毒妇人心!”
女鬼说完这句,直接七窍流血,同时,从她的七窍钻出来很多叶片和枝干,直接朝苏苒之这边袭来。
苏苒之目瞪口呆。
这难道是村口那颗槐树?梁郎……对,槐树下的举人碑的主人,不就是姓梁吗!
但面前这槐树精显然听不进去她说话,满身像人骨一样的枝干不分青红皂白的全部朝她这边涌过来。
苏苒之见那树枝把房间里的桌子直接穿透,不敢恋战,用剑斩破窗户,直接翻身出去。
月色下,苏苒之这才发现,曾经的村子全都只剩下残垣断壁。
空气中散发着浓郁的烧焦了的味道。
苏苒之不笨,既然知道面前这是槐树精,那么肯定不会再往村口去。
毕竟村口是她的老巢。
根据她看话本子的经验,知道这种草木成精,都离不开自己本体太远。
于是她二话不说就往村外跑。
槐树精似乎被激怒,满身枝桠像鬼手一样的跟在她后面。
苏苒之跑的速度到底比不上槐树精追的速度,她得不断的抬手挥剑,斩断那些冲上前来的枝桠。
但因为所有的枝桠太过于繁茂,苏苒之一剑难挡无穷尽的枝桠。
当她被一根树枝缠住脚踝的时候,立马就有更多的树枝缠绕过来。
苏苒之斩是来不及的。
而她心心念念的功德在这会儿终于有了动静。
就在槐树精以为缠住脚踝,就可以把苏苒之拽回来的时候。
苏苒之的功德流淌过脚踝,之前缠住苏苒之的枝桠瞬间全部粉碎,苏苒之也得以重新逃。
这种直接粉碎跟苏苒之用剑砍断仿佛不是一个等级。
槐树精发出一生凄厉的叫声。
她现在知道苏苒之厉害了,但她的攻击却越来越凶、越来越狠。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我就算是死,我也要跟你同归于尽!你还我梁郎的命来!”
突然间,铺天盖地的断枝齐齐化成利刃,往苏苒之这边刺来。
这样,功德肯定不够用!
苏苒之把剑几乎舞成了剑影,也挡不住这么多、源源不断的攻击。
“不行,我不能死!我还没找到秦无!”
“而且我这要是死了,还是枉死的,下去后都没脸见爹爹。”
苏苒之一边抵挡着攻击,一边思考自己能自救的方法。
——引气入体!
只有开始修炼,才有可能抵挡住槐树精的攻击!
说不定还能配合着灵力和功德,一举将槐树精击倒。
她闭上双眼,听着风的方向,风会告诉她枝桠从哪个方向袭击而来。
风、风也会裹挟着无尽的灵气!
就在生死的须臾之间,苏苒之突然头脑一片清明。
她依然闭着眼睛,但是眼前却出现了不断袭击而来的被削尖的树枝,这要是被扎到身上,一下就能死人的。
苏苒之来不及思考这跟自己雨天‘闭目可视’的能力好像一样。
她只感觉到周围灵力不断的涌进身体,那些枝桠来不及靠近她,就被汹涌的灵力压成了齑粉!
苏苒之进入到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
她依然拿着剑,双目紧闭,但这会儿对外界状态却感知的比睁眼还要清晰明了。
甚至连那放弃抵抗,不回自己本体、而是瘫倒在路上的槐树精的所有情绪都全部‘看’到了。
但其实苏苒之现在没法动,因为她自己就是灵气漩涡的中心。
这些灵气在她身边跳跃、舞动,一遍遍的被功德打磨至最精纯,才会吸收入身体。
毕竟是自己修为突破,苏苒之意识到这会儿全身心沉浸去吸收灵气比较好。
在这个灵气漩涡中,根本没人能伤害的了她。
但这会儿秦无还没回来,苏苒之抵抗着身体的本能反应,直到‘视野’中出现秦无安然无恙的样子,她才彻底的把所有意识全会收回。
秦无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手上还抓了那个进屋来偷东西的老太太。
他因为五年都在荒郊野岭度过,睡眠非常浅,看到这位老太太偷拿凤钗,他就追出去了。
哪想到,这是调虎离山之计。
这位老太太,就是给两人指路,说自家二字科举走哪条道的那位。
老太太除了跑得快,没什么攻击力。
这会儿她被秦无提溜着衣领带回来,扔在那瘫倒在地的槐树精身边。
老太太都是上一任皇帝时期的人了,早成了鬼魂。
这会儿她看到槐树精全身的创伤,立马过去哭爹喊娘的问她:“怎么啦?文文,你别吓唬娘啊,娘今儿就不该听你的去偷东西,你千万要没事,我、我这老太婆就算是魂飞魄散,我都要换你没事啊。”
秦无担心苏苒之的顿悟会被打断。
用剑指着那槐树精,说:“闭嘴。”
荒村再次寂静起来。
第二天,苏苒之这边的灵气漩涡才淡了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吸收了多少灵力,只感觉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气。
秦无见她这边可以靠近了,眼中一直在翻滚的黑意才散开去。
只是秦无自己都没注意到这一点。
苏苒之看着这满片的断壁残垣,还有几十年前遗留下来的烧焦的骸骨,不难想象这村子当年发生了什么。
她倒是没有直接对槐树精痛下杀手。
反而经过昨日的生死搏斗,和临死前的顿悟,她想知道槐树精在这里相安无事这么多年,为什么单单对她有如此大的怨气。
槐树精是个铁骨铮铮的女人,说自己就算是死,一个字也不会说。
但是老太太怕啊,老太太跪坐在她旁边,说:“我说,我都说,我全告诉你们,你们别杀她,她是个苦命的孩子啊。”
原来,槐树栽在这村口已经不知道多少年了。
因为此处百姓和乐,灵气也算充裕,就逐渐诞生了灵智。
槐树听村里老人说从村子往南一直有有大妖,会吃人的那种。
她就默默记下,暗中拦住了不知多少准备去山里探险的青壮年和姑娘们。但她毕竟不是神,也有没拦住的。
不过这种下意识的动作,为她进一步修炼奠定了根基。
后来又过了不知多少年。
有一个叫梁承云的男孩子喜欢坐在槐树下念书写字,还经常在槐树上刻下自己的身高,对比是否长高了。
梁承云就是老太太的儿子。
槐树枝叶繁茂,刻两下也不觉得痛,反而还很喜欢这种被依赖的感觉。
渐渐的,小男孩成了村子里最有出息的青年,每年出去几个月考试,都会有官家的人前来送上喜报。
槐树精很佩服他,偶尔会现身给写字流了满头汗的他扇风,还用自己的花液给他酿蜜。
梁承云也是个胆大的,知晓只有自己一人能看到槐树精,也不害怕。
反而还因为她眼神的天真懵懂,给她讲书中的大道理。
甚至还给她取名:“木文。”
并且还说过:“我想当一代名相,让我大安国再太平安康数百年!”
不得不说,以梁承云的胸襟、气度,是有这个能力的。
他殿试上,拿到了第四名的好成绩。的确是风光无限。
如果苏苒之给那时的梁承云望气,一定会看到这气白中带紫,是贵气!
哪想到,上一任年轻陛下的妹妹看上了梁承云。
梁承云自然不想当驸马,他一辈子渴望建功立业,名留青史,他希望自己的治世之道可以让更多百姓安居乐业。
并且,梁承云虽然没说,但他一想到娶妻,面前就出现那个穿着淡黄色衣裙,满目天真纯粹的姑娘。
回家后,他就画了一幅木文的画像。
梁承云不知道,他头上的发簪是木文用本体做的,能感应到他的心意。
木文其实很开心,她想,就算梁郎以后娶妻生子,她也无憾了。
木文从来都是以一种不求回报、善待所有人的心态处世的。
这应该跟她树木成精的本质有关。
——槐树的花果叶子供人食用或者入药,躯干还能给人盖房子……
可谁都没想到,那位公主因为梁承云的拒绝,感觉丢了面子,直接派人暗杀了梁承云。
还伪装成屋舍走水、引发火灾的样子。
这一切都被木簪感知到了,她只能拼命用自己那一截儿本体保护住梁郎的魂魄。
而梁承云本身命格不凡,只可惜冤死的太早,被烧后居然成火灵之气,储存在木簪中。
可公主身边是有能人异士存在的,自然发现了这段木簪。
能人异士为了讨好公主,给其外面镀了层金,做成凤钗的样子。
最后,还因为公主一句话,担心梁承云母亲和乡亲来闹事,又派人把那村子烧了个一干二净。一个活口不留。
只留下一棵槐树,原因是:“这是指路槐,没有这槐树的话,万一有人进了那深山,就出不来了。”
因此,槐树精木文得以存活下来。
但槐树本来就属阴,在那些人准备打散梁承云母亲魂魄的时候,她费尽心思把其魂魄藏起来,跟其他人魂魄一样,伪装成被阴差带走的样子,这才逃过一劫。
老太太说:“我既然知道我儿与木文情投意合,我就认她做我的儿媳了!没有她我早死了……”
顿了顿,她继续说:“仙长们,她不过是因为凤钗才做了糊涂事,求求你们绕过她吧,她是个苦命的孩子啊。我就算做牛做马,我也会为她赎罪的。”
秦无把追回来的凤钗递给苏苒之。
苏苒之指尖抹上去,把自己的功德吸收走,火灵之气便暴/露出来。
现在她身体里有了灵力,处理起功德来倒是得心应手了。
槐树精木文此前一直感受不到发簪中的灵气,以为梁郎彻底死了。
她只能确认凤钗就是自己保护了梁郎魂魄的那支。
毕竟凤钗里面蕴含了火灵之气的木簪,就是她当时整棵树上最好的一块木。
苏苒之看着木文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看着凤钗的模样。
她垂着眸看木文,说:“现在能告诉我,你之前说的,我跟当年杀你的人,流着一样的血,是什么意思?”
木文这会儿神志恢复了。
昨晚她发疯了要杀人,就是因为她感觉不到梁郎的火灵之气了,哀莫大于心死。
因此才想着破罐子破摔,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你……不是皇家人吗?我昨天看到你有凤钗,以为你是她女儿……”
苏苒之愣了一下,原来是妄加猜测。
况且,宏庆十三年……这都是上一任皇帝年轻时的事情了,距离现在少说也有六七十年,跟她真的没多少干系。
既然这样,她也没什么好问的。
直接在指尖涌出一丝大家看不明白的功德气息,小心翼翼的引导出其中的火灵木簪。这凤钗她还是不想送人的。
那边木文手忙脚乱的接住。
“我可以不计较昨日杀我之事,不过其中/功过皆会由地府核算。最后,你们精怪和鬼相恋毕竟不算正途。虽说你为槐木可以养阴,但再耽误下去,你婆婆和梁先生迟早会灰飞烟灭,还是让他们尽早投胎为妙。”
说到这里,苏苒之看了一眼那好心指路的婆婆鬼。
她腿部已经快要消散了。
难怪昨日白天并没有看到老太太的腿。
处理完这件事,苏苒之和秦无的背影越走越远。
他们俩没去正南方向的大山,而是改道往淮明府方向走。
就在他们走后一盏茶的功夫,村口那颗槐树,突然开出了火红色的槐花。
成了一颗真正的火槐。
——这是他们短暂却又艳烈的交融。
苏苒之感觉到自己包袱一沉,里面好像多了些东西。
打开一看,是二十枚铜钱和两串颜色如烈火的槐花,还泛着甘甜的味道。
她转头去看那飘来阵阵异香的槐树,给木文摆摆手。
今日一别,可能再也不会相见了。
40、第 40 章
苏苒之和秦无脚程很快, 即便走了不多时, 距离扶山村也挺远的了。
苏苒之心有所感, 只感觉自己眼前出现了一股新的功德, 另一头连接了两鬼一妖。
她之前的两股功德连接的都是单个主体。
这次一下连了三个, 却没有出现三束功德,仅仅只有一束。
她想,可能因为梁先生他们仨是一家, 算一个大主体。
这时苏苒之再回头, 只能看到木文的树尖尖了。
木文到底在这里已经扎根了百年有余,灵气十足。
她大概能感受到苏苒之的注视,树梢上晶翠的叶子晃一晃,隐隐约约显露出一些颜色如烈焰一般的花苞。
一般情况下,木遇火即燃, 不烧成灰不罢休。
这是苏苒之第一次见到, 木灵对火灵没有戒备之心,火灵也没有伤害木灵的意思。
两者交融起来, 景象是如此的艳烈凄美。
“原来火和木还可以共存。”
苏苒之语气中有惋惜, 也有惊艳,但更多的是感慨。
此前, 她被原著《大道仙途》中剧情安排影响, 以为发簪中的火灵之气是可以吸收助人突破的。
此前甚至还想着有能力就把这火灵气导出来给秦无吸收了。
那会儿发簪中的火灵好像轻轻颤了一下,但苏苒之没注意。
哪想到,这火灵居然是硬生生被烧死的梁承云的魂魄。
苏苒之又抬眼看看天,纵然日光强烈刺目。
但她有功德在身, 双目居然一点也不受日光影响。
“天道……好像真的挺仁慈的。”
行善积德,真的是有用的。
就像这个故事中的木文,她虽然因为梁先生的死而悲痛,却依然对普通百姓心存善念。
如果木文此前没有拦住前一个村子的男人,让他不要再往深山走。
那么苏苒之和秦无也不会从他口中得知正南方向有个扶山村。
若是他们俩没来扶山村,那这估计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当然,若是梁先生没有遇到上一任皇帝那位心思歹毒的妹妹,说不定梁老太太不会认可儿子和木文的人妖恋。
这一切都充满变数。
“这才是我们下山游历的根本。”体味生活和生命的千姿百态。
秦无看了苏苒之一眼,拉起她的手,两人并肩向前走去。
秦无其实也有了一点自己的收获,那就是以凝水决来判断村落是否为真并不作数。
遇到木文这种树精,他真的是可以凝不少水都看不出来村落的问题。
下次得小心行事。
苏苒之和秦无并不知晓,昨日苏苒之终于引气入体,灵力汇聚成漩涡。
又引来大安国不少强者从梦中惊醒,陡然瞪大双眸。
他们分辨不出灵力汇聚的具体位置,却能感受到强横的清气波动。
——如此强大的清气,真是不知道哪位强者感悟得道了。
天问长大长老是断然想不到这清气就是苏苒之引起的。
“可能就是上次那位大人。”
钦天监国师为了国运操劳,算得更多一点。
“明显是上次那位大人的气息,但这次清气明显更浩荡,却隐蔽的比上次要快许多。”
国师老道眼中再也没有丝毫睡意,念叨着:“这位大人定然是不喜欢被我等窥测,假以时日,他定能避免被占卜到……”
也罢,得知大安国有如此强者,也算一大幸事了。
毕竟,此前那魔气也翻涌了好些次来着。
国师老道自己定然没法应付那些魔气,有大人物镇场子是再好不过的。
天问长。
李嫂子把秦无留给李四柱的信来回看了好些遍。
只因为最后几行是秦无书写,苏苒之口述。留给李嫂子、沈姑姑、菜园管事、赵美玉、周盈,甚至还包括唐光的道别。
今日一别,不知他日是否还能再见,诸君教诲与帮助苒之铭记在心,望诸君安好。——苏苒之敬上
这句话还得劳烦李嫂子去传达。
不过,有沈姑姑帮忙,一会儿就传达完了。
李嫂子原本跟沈姑姑这位管事不太熟,这会儿因为苏苒之和秦无的关系,倒也能说得上话了。
“苒苒是个好姑娘啊,她这一走,我心里空落落的。”
沈姑姑也是这个想法。
苏苒之在时她觉得小姑娘年纪轻轻就嫁了人、离开爹娘,怪可怜的。
这一走,苏苒之算是天高任鸟飞了,但她又怪想念这个小姑娘的。
分明大家才认识四个月不到,偏生苏苒之就入了她们的眼,成了能跟大家交心的人。
不过啊,日子还漫长着,说不定来日还能再见呢。
沈姑姑甚至开玩笑说:“说不定下次见啊,苒苒都当娘亲了。”
经历了扶山村的事情后,苏苒之和秦无没有再艺高人胆大的走野路。
他们打算直接往官道上走。
这样接下来十天半个月虽然是赶路,但好歹不会有安全隐患。
秦无最近心境已有些松动,正是需要安安静静感悟道心的时刻。
打打杀杀不适合他。
苏苒之这边也刚突破,每日休息时打坐吸收灵气,赶路时一边走一边巩固体内的灵力。
日子十分充实。
苏苒之能感觉到秦无最近修为也到了紧要关头,便没有事事都麻烦他。
只是在白天赶路时,询问一些自己不懂的小问题。
秦无虽然修为没有突破踏仙途,但以他现在的感悟和知识,教苏苒之还是绰绰有余的。
“踏仙途之前,灵力并不能外放,但可以使用简单的法诀,还可以尝试着用灵力淬体,以此来增加自己的力量。”
苏苒之听得认真,练的也仔细。
但她的思维很是发散,赶路时偶尔会想到一些很奇怪的点。
“练到一定境界,可以点石成金吗?”
没办法,穷惯了。
苏苒之眼看着现在距离官道越来越近,晚上大概率住驿站的话,那么兜里那些碎银大概是不够用的。
更别提之后还得坐船去淮明府,那都是要钱的!
秦无默了一下。
苏苒之叹气,好吧,她就知道话本子中的点石成金都是百姓编造出来的。
但秦无下一句话让苏苒之又重新泛起希望:“其他人没听说有点石成金的,但我觉得苒苒有希望做到。”
苏苒之眼睛都亮了。
感觉秦无大兄弟十分上道,这才出来几天,连恭维的话都会说了。
秦无没解释,随后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市面上流通的法诀就是炎火决和凝水诀,这两者不需要符咒便可使用。苒苒可以先行修习。”
这几天小妻子明显肚子里一堆问题,见他一门心思悟道,都没问出来。
秦无现在心境得以巩固,自然得好好教她。
这俩法诀确实是最基础,也是最实用的了。
露宿在外时完全不担心没带火折子或者口渴难耐。
秦无教的方式很简单,直接把炎火诀的灵力轨迹画在自己掌心给苏苒之看。
“你先背过这个轨迹图,然后尝试着在心里勾勒它。最后通过指尖导出来。”
秦无原本没觉得苏苒之第一次能学会,就摊开自己的掌心给苏苒之一直看。
加深她的记忆里。
哪想到他话音刚落,苏苒之指尖弹出一小簇火苗,像极了火折子打开的样子。
秦无:“……”
苏苒之:“……这跟你的炎火诀好像不太一样。”
秦无说:“是,不一样。”
苏苒之想着让灵力回收,然后甩甩指尖,火苗果然没了。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难道是我灵力轨迹画的不对?”
秦无见她面上是真心懊恼的,心想,别人学一个炎火诀少说也得三个月,苒苒一个呼吸就学到了。
虽然有误差,但距离她熟练使用正确的炎火诀应该用不了几天。
苏苒之年纪小,没忍住又在指尖点了一簇火苗。
她笑着说:“今晚我们烧饭,就由我来点火。”
秦无眼眸里满是纵容:“好。”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重新给苏苒之演示了一遍炎火诀的正确轨迹。
“炎火诀虽然叫这个名字,但它并不能点出来火焰。”
平素来烘干衣服、点火、烧水都不过是控制了其中温度。
苏苒之照着秦无画的流程,一丝不苟的用灵力重新勾勒一遍。
然而出现还不是那种暖融融的法诀,而是一簇火苗。
苏苒之:“……”
她再试一遍,却还是小火苗。
一次两次还可以说是误差造成,这么多次,苏苒之真的有些迷茫:“我是不是太笨了,学歪了?”
秦无让她在自己手心重新画一遍轨迹。
苏苒之记忆力不错,画出来的自然分毫不差。甚至连转折的细节都处理很好。
然而结果就是跟其他人不一样。
两人吃完午饭,又走了大概一个时辰,距离官道只有几里路了。
苏苒之也练了十几次的‘炎火诀’。
无论如何,她点出来的都是小火苗。
只是到后面,她灵力不支,火苗变得越来越微弱了。
苏苒之这种指尖冒火的情况,秦无也是第一次见。
他努力从脑海中偶尔蹦出来的感悟中搜刮,终于得到了点有用的消息,说:“可能是因为苒苒的灵力跟常人有差别。”
苏苒之蓦的想到。
自己最近吸收灵气,转化为自身灵力,是先经过了功德的把关。提炼的纯粹后再涌入身体的。
这么说来,确实跟常人不一样。
——所以,不是她学不会,而是因为体内灵力引起的差异。
可苏苒之感觉自己这个火没多大用,还不能烘干衣服。
她小声安慰自己:“我这个炎火诀,用来烧饭煮茶可能最为合适了,明火烧出来的东西会更香醇一点。”
秦无听到这句话,心突然猛地一跳。
他捕捉到调动自己情绪的两个字——煮茶。
然而这回他思考了从幼时到现在的所有的记忆,都找不到丝毫端倪。
秦无把心思压下去,说:“你这样的炎火诀,不止可以用在煮茶上。若是能加大火攻的威力,提升火焰强度,与妖邪打斗时,将会立于不败之地。”
这是普通炎火诀达不到的效果。
苏苒之秒懂这句话。
“难道神话传说中的上古火焰是存在的?比如沾染上就灭不了、直至被烧为灰烬的三昧真火?”
秦无揉了揉小妻子的脑袋,为她的奇思妙想感到惊讶。
那些火终究是带了‘神性’的,能不能受人操纵,还真的不好说。
他刚刚的意思只是很单纯的让苒苒多吸收灵气,加强火势威力。
然而苏苒之这边有自己的‘思维体系’,她的思绪朝着一个更加‘神话’的路子撒开脚丫子狂奔。
有了让火焰变得更强的想法,再加上这个小火苗是苏苒之第一次使用灵力创造出来的东西。
苏苒之态度立马转变,对其尤为看重了起来。
这次她凝聚出小火苗后,没有急着吹灭,而是伸了自己另一只手过去试探了一下温度。
“这火苗好像不会烧到我。”
看着苏苒之左手的指尖在火苗上搅动,确实不像是有事的样子。
苏苒之说:“我能感觉到很温暖,一点都不烫。”
秦无尝试着靠近,还没接触到外焰,就感受到了灼热的温度。
他捡了一根树枝凑过去,很快就被点燃。
秦无愣了一下,语气中带着诧异,说:“这火有灵性。”
但灵性与神性,终究还是差着。
灵性只是不伤主,神性则可以焚灭万物。
一字之差,天差地别。
苏苒之却很开心,就算未来征程是星辰大海,她也不怕。
因为她有起点。
只是这会在感觉到体内灵力快要被抽空的时候,苏苒之收回了虚弱的小火苗。
“今晚得好好打坐修炼了。”
不然明儿都没灵力支撑小火苗燃烧。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官道附近。
旁边有马车一辆辆的跑过,也有书生们背着箱笼徒步跋涉。
书生们看到苏苒之和秦无二人,笑着打招呼:“两位少侠,可是要去淮明府,要不要一起走?”
41、第 41 章
经过短暂的打招呼后, 秦无、苏苒之和四位书生同行。
书生们对他们虽然热情, 但也保持了一定的戒备心理。
自我介绍时只说了姓氏, 并没有道出全名。也没有刻意问他们的底细。
苏苒之觉得这样的交流比较舒服。
毕竟大家都不熟, 直接问‘姓甚名谁、来自哪里、家里几口人’, 未免太不礼貌。
但大家也交流了一下此行要去何处等简单问题。
苏苒之这才知道,原来四位书生都是打算去淮明府参加乡试的。
秦无对大安国的科举制度不甚清楚。
苏苒之低声给他解释:“本朝文人考科举,一共有六次大考。前三次分别是县试、府试和院试, 总称为童子试。考过之后就是秀才老爷。”
之所以称其为‘老爷’, 是因为秀才见县官可以不跪。便是老爷级别的。
“四位先生既然是去参加乡试,那现在身份便已经是秀才了。”
见秦无听得仔细,苏苒之就多说了点,“乡试三年一回,一般都在八月考, 因此又叫秋闱。”
如今六月出头, 书生们便得离家赶路去淮明府。
不然若是出发的晚,又在路上被耽搁了, 那就会错过三年一度的乡试。这绝对是所有人都不愿承受的后果。
黄姓书生年纪不大, 才刚过弱冠之年不久,见苏苒之面相稚嫩, 便知道这么多东西。
他面色上有明显的惊讶。
“少侠居然对科举制度如此了解!”
苏苒之笑说:“幼时喜欢读杂书, 便研究了一下。”
在场大家既然是读书人,那么身上不仅有读书人的傲气,对同样喜欢念书的人,也有发自内心的尊敬。
“少侠能研读过此类书籍, 家里藏书自然不少。”
若是市面上流传的一般书籍,哪会把科举制度讲解得如此详细。
苏苒之见周围人面色突然认真严肃起来,整个人压力颇大。
她说:“都是杂书,比起诸位那真是差的很远。”
“非也,苏少侠自谦了,黄某除了各经典外,也喜欢看杂书,不知少侠平日看哪方面的杂书?”
左右大家都得赶路,边聊天边赶路能缓解旅途的疲惫。
“话本。”苏苒之谦和的笑笑,“都是一些难登大雅之堂的故事。”
苏苒之从来没想着给自己立一个博学多才的人设,她只想赶紧把大家对她的印象拉回正轨。
哪想到众人精神突然高涨起来。
“话本啊,不瞒两位少侠,我们四位此前在私塾,都对话本爱不释手。”
走在黄秀才前面的那位李姓秀才开口:“老黄还给书斋写过话本,拿过润笔费,请我们去聚贤楼吃了一顿。”
四位秀才虽然年纪不等,但关系还算不错。
一位年纪略大,蓄着山羊胡的秀才说:“我记得一点内容,讲的好像是某落第秀才去府城赶考时,途经深山,遇到一只狐妖……”
苏苒之:“……”
不瞒大家说,她好像看过这一篇。
不过也难说是不是黄秀才写的,毕竟落魄书生、深山、狐妖,再来个破庙,好像就是大部分香艳话本的开端了。
“诸位好哥哥,给黄某点面子,那都是年少无知时写的。”
随后,大家交流了一些自己看过的话本,从狐妖说到蛇妖,从艳遇说到画皮。
可见,书生们念书无聊时,是真的看了不少话本子。
黄秀才见苏苒之听得津津有味,再看看她和秦无腰间带的剑。
按耐不住好奇,询问道:“二位少侠可是师出同门,沿途除魔卫道的?”
苏苒之说:“不是同门,我们……”
她抬眸看了一下秦无,沿途始终没说话的秦无接话道:“我们是夫妻。”
四位书生:“……”
黄秀才:“苏少侠居然……”是女儿身?!
那他们刚刚说的和妖怪艳遇……太失礼了!
苏苒之更加震惊,她盘算着自己根本没有故意扮作男人吧。只是换了一身短打、把头发用木簪盘在脑后而已。
毕竟穿裙子赶路不方便。
李秀才对此很是抱歉:“是我们先入为主了。”以为仗剑走天下的都是男儿。
仔细看去,苏苒之确实没有喉结。
黄秀才抱歉过后,更多的是惊讶:“少侠们真不愧是习武之人,走这么久都不带气喘。”
就算苏苒之是女子,他也打心眼儿里佩服这么强的女子。
他还说:“二位真是恩爱有加,黄某第一次见携妻同游的人。”
他们读书人也有游历山河的习惯,但都是把妻子放家里生孩子、照顾老人,难得遇到秦无这样疼惜妻子的人。
原本他们觉得秦无不说话,虽然长相好、气度好,但未免有些木讷。
远不如苏少侠灵动。
此刻,却觉得他们十分般配。
不然,夫妻俩都叽叽喳喳,那真成了一对活宝。
六人之间气氛愈发融洽。
此前妖邪、美人的话本说多了,大家还讨论起这世上到底存不存在真的妖怪。
黄秀才爽朗的大笑,百无禁忌的说:“我倒是觉得,世上不存在妖、鬼。就算有,也是妖仙、鬼仙,他们根本不会妄加害人。”
李秀才跟他关系最好,摇摇头:“子不语怪力乱神,这话可不能随便说。”
不然可能会被找上门。
黄秀才刚过二十岁,正是争强好胜的年纪,他说:“怕什么?如果真有妖仙、鬼仙找上我,那是我的福泽。”
大家又走了一段距离,眼看着日头逐渐西斜,终于在视野中看到了房屋的影子。
年纪大的山羊胡秀才应该来赶考不止一次,对地形还算熟悉:“那里就是驿站了,咱们走快点,说不定还有空房。”
顿了顿,他说,“过了这段后,咱们大概走三天能到一个驿站,其他时间都得露宿。”
在大安国建立之前,驿站只做军事情报传递使用。
但大安国第一任皇帝横扫六合,开创太平盛世。
久无战事之下,就把驿站做成了客栈,供赶路之人歇脚休息。
苏苒之一行人走到的时候,驿站门口的马房里已经拴了不少马匹,旁边还停留了两驾马车。
看来早有人住进去了。
想想也是,如果下一个驿站得走三天才能到,大家不管是骑马还是坐马车,都会想着在这里整顿休息一番。
苏苒之过去询问的时候,驿站掌柜一脸惭愧:“几位爷,抱歉,小店已经住满。若是几位爷不嫌弃,可以先点些吃食,晚上等其他客官都睡了,这一楼桌子并起来也是可以休息的。”
掌柜的也把住在一楼的缺点说出来:“晚上若是有客人起夜,您睡在这里大概会不安全;第二天早上若是有其他客人起来的很早,各位爷也得把桌子什么的收拾好,不然被看到会不雅观。”
苏苒之和秦无点了酸辣汤和阳春面,饱饱的吃了一顿饭,又买了些干饼带在身上。
两人没有选择住店,而是继续赶路。
苏苒之觉得有她在,那四位秀才晚上睡觉估计会放不开。
她现在身负灵力,晴天时闭目也可‘看’到周围景象。
苏苒之大概估算了一下,方圆一里地的场景都能被尽收眼底。跟之前雨天所视范围一样,并没有增长。
有这个能力,夜间赶路是不怎么害怕的。
更别提,苏苒之闭目所能‘看’到的东西,可比睁眼看到的多多了。
除了天问长崖壁上的成仙诗,还有当时在土地庙,‘看’到的方沽酒泥塑的情绪变化。
最近的,还有李长老需要抹了符咒才能看到的阴差大人,她闭目皆可‘看’到。
苏苒之推断,自己闭目之下,普通妖物应该是难以遁形的。
这无疑增加了自己和秦无赶路的安全系数。
故此,他们跟四位秀才道别,收拾好包裹就走。
秦无一路走来听大家说了不少话本故事,都没发表过任何言论。
这会儿跟着苏苒之出门,几度欲言又止。
苏苒之着实惊讶,等走过大概十几丈远时,忍不住问秦无:“怎么了?”
两人吃顿饭的功夫,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秦无明知苏苒之看不清自己的神色,他还是没有直视着妻子,只是悄悄看了她一眼然后移开目光。
嘴上说:“没什么。”
虽然他早知道游历在外,大家不分男女,睡在一个屋再正常不过。
但这次小妻子没有选择睡在驿站,而是要跟他出来露宿,这就代表他和其他人在小妻子眼中的地位是不一样的。
这话,以秦无的性格,是说不出来的。
但不妨碍他开心。
然而苏苒之想的更全面一点。
晚上她要打坐一个时辰,秦无也要打坐修炼。
然后早上她又不喜欢太早被人吵醒,住在客栈未免太不方便。
反正近几天都得露宿,多露宿一天也没什么。
两人走出两里开外,找一个背坡的地方,把行李放下就开始休息。
这里临近官道,妖邪一般不敢出没。
然而苏苒之还是没想到,她居然在半夜被吵醒了。
吵醒她和秦无的居然是那四位书生。
他们衣衫不整,背着箱笼,急匆匆的往前跑。
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看,仿佛生怕有什么东西追上来。
神色最慌张的要数年纪最小的那位黄秀才,他满头大汗,神色一派惊骇,嘴里还喃喃叫到:“有鬼,鬼啊!”
苏苒之坐起来,和秦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这里是官道,且不说普通鬼怪根本不敢靠近这官运祥和的道路,这四人身上也没沾染丝毫鬼气。
完全不像是遇到鬼了的样子。
难道是有人装神弄鬼?
既然碰到了,对此置之不理也不是秦无和苏苒之的风格。
他们从睡觉的地方出来,叫住几人,询问:“诸位,发生了什么事?”
黄秀才看到他们俩,宛若看到了救命恩人,情急之下差点连裤子都跑掉。
“高人,少侠,救命!有鬼啊!女鬼!!”
苏苒之闭目去‘看’驿站那边,所有灯都灭着,这边闹出如此大动静,居然一个人都没醒,就连马儿都站着睡的深沉。
确实有些不太对劲。
就在她收回视野的时候,突然‘看’到黄秀才身后飘着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
纵然苏苒之胆大,也觉得这场景稍微有些慎得慌。
不过,这白衣女子倒是没有加害几人的意思,她神色看起来比受惊严重的黄秀才都要慌张。
苏苒之指尖凝聚着功德,心想,要是一有不对,自己好歹也有自保之力。
况且这女子看起来是鬼,身上的鬼气却收敛的很好,一丝都不外泄,应当是没害过人的。
苏苒之想给她望气,可惜没下雨望不了。
她抬脚往黄秀才那边走,注意力却是集中在女鬼身上的。
就在她们俩仅有几步之遥的时候,女鬼终于意识到:“你能看见我?”
“能。”苏苒之开口,“你能说现在的官话吗,前朝的话我得花时间才能听明白。”
其实她并不知道这是前朝的话,她只能听懂一个大概。
不过女鬼身上的衣裙不是大安国统一之后的服饰,苏苒之便说了‘前朝’两个字。
女鬼果然切换了语言,她扶着因为苏苒之一句话被吓晕了的黄秀才,说:“我真的不是故意吓他的,我只是好久没跟人说过话了。是他自己说能被鬼仙找到是福泽……”
所以她就信了,还现身了。
而且手上拿着黄秀才遇到苏苒之他们之前,遗落在半途中的论述文章总结。鬼仙是准备还给黄秀才的。
其他三位秀才原本对苏苒之的话半信半疑,毕竟他们听不到女鬼说话。
但这会儿见老黄分明都晕过去了,却仿佛有人扶着一般的维持着站姿,一个个全都受惊不已。
鬼仙给苏苒之说:“是他,”她指了指那位山羊胡秀才,说,“他趁着大家吃饭的时候,把黄秀才的手稿偷偷拿出来,丢在草堆里的。”
原本鬼仙不管这件事。
但因为黄秀才年纪小、才华横溢,手稿上的字更是好看。
鬼仙一路听她们说‘乡试三年一次,对考生们很是重要’。毕竟,一个人一辈子能有几个三年来挥霍?
她就回去默默把手稿捡起来,打算趁半夜还给黄秀才,并让他小心提防一下山羊胡秀才。
哪想到,鬼仙大晚上一身前朝白衣,飘在黄秀才面前,把他给吓懵了。
他连滚带爬的看都没看鬼仙,直接往外冲。
苏苒之接过手稿,见鬼仙没有离去的意思,她说:“您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那边山羊胡秀才见到一卷熟悉的手稿凭空出现,‘落’在苏苒之手上,惊慌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其他两位同伴赶紧检查他是不是哪儿摔到了。
但山羊胡秀才只顾着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鬼仙暂时没空管他,此前,她没注意苏苒之,因为她身上看不出灵力。鬼仙觉得苏苒之只是一个普通人。
但苏苒之既然能看到她,而且手上隐隐约约带着让她顶礼膜拜的力量。
鬼仙立马反映过来,面前这位姑娘一定是高人!
“我……仙长,您身上灵力丝毫不外溢,看似凡人,实则真仙。我想求仙长一事!”
说着,鬼仙跪下来,“此地修官道时,是安定末年。本有两个小村庄,我便是村子里的人。家里男丁除了腿脚不便的爷爷,全都被应征去修官道。可官道修好后,一处总是莫名坍塌,寻来‘先生’一看,只说此地需要镇物,不然这路永远也修不好。”
鬼仙脸上没有懊悔,仿佛讲的不是自己身上的事情。
“镇物,便是要把活人埋在里面,以镇住此处作乱的孤魂野鬼。当初,他们原本想把负责修这段的我父亲埋在这里,我、我不忍心。他是我父亲,从小到大都很疼我,我还没有好好孝顺他,于是我就穿了一身缟衣,自己请愿当镇物。”
苏苒之此前只知道官道安全,一般情况下,并无小鬼小妖敢上前作乱。
她只当是朝廷气运覆盖,再加上经常有士兵骑马而过,煞气十足。足以威慑小鬼。
哪想到,在朝廷气运不足的情况下,也会残忍的用活人当镇物。
至于这位鬼仙代替父亲被埋在这里……
历朝历代都有百善孝为先的准则,这也算是弘扬美德。
苏苒之算了一下,从安定末年到现在,已经三百年有余了。
鬼仙下葬,首先有‘孝’字加身,再加上她死后几十年,亲人应当没忘记给她烧纸祭奠,因此她的魂魄依然有意识。
后来则是因为镇住此地作乱鬼魂,身上多了功德,便慢慢修炼成了鬼仙。
讲真的,苏苒之刚开始对她如何修炼成的鬼仙其实挺好奇的。
但她觉得开口询问未免太不礼貌,于是就没问,哪想到鬼仙自己说了出来。
估计也正是因为她下葬后父母亲人年年都记得她,用心祭拜她,慢慢消弭了她死时的怨气。
如今鬼仙才能做到除了面容除了苍白如纸之外,一颦一蹙都与活人无异。
完全不像普通鬼邪那样青面獠牙。
鬼仙说:“当下,有我的身体在此处,也足以镇压孤魂野鬼了。我周围百十里的镇物都投胎去了,只有我投胎无门。恳求仙长助我一臂之力。”
说着,她便额头点地。
她也是求助无门,才病急乱投医的。
紧接着赶紧补充:“若不行,我也十分感谢大人能听我诉苦。”
苏苒之:“……”好像又得麻烦阴差大人了。
她面色严肃,语气认真:“我们此行正是要去淮明府城隍庙。您若是信得过,把自己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告知于我,我会在城隍爷面前说及此事。”
顿了顿,苏苒之说:“我会尽力。”但她不能保证一定能送鬼仙投胎。
她毕竟不是阴差大人们的上司。
42、第 42 章
在鬼仙跪下来的时候, 黄秀才便没人扶了。
黄秀才的同伴们第一次遇到真的鬼, 一个个后退都来不及, 更是没一个人敢过来。
秦无虽然看不见鬼仙, 但他时刻提防她对妻子不利, 因此也没有动手扶。
反正大夏天的,让黄秀才在地上瘫一会儿,问题不大。
苏苒之话音刚落, 鬼仙便写好了自己的姓名和生辰八字, 撕下一段缟衣,呈给她。
缟素上写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曲卿曳。
苏苒之郑重的收好这段缟素,对鬼仙点了点头。
鬼仙便直接遁入地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想,就说那会儿鬼仙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出现在了黄秀才身后。
原来她是这一段官道的‘镇物’, 因此可以自由入地或者飘出, 这才给了她高深莫测的感觉。
秦无在小妻子收缟素的时候看了一眼,以他现在的实力, 只能感受到上面浓郁的阴气。
什么字都看不到。
原本他想开口说自己帮忙收着着缟素。
毕竟常人若是长时间接触阴气十足的东西, 很容易阳火不盛,神色萎靡。
但秦无想到苒苒身上那‘突变’了的炎火诀, 便没有吭声。
阴气最惧火, 苒苒有火护身,普通阴气是不能对她造成影响的。
苏苒之缓缓睁开眼睛,她先是适应了一番周遭黑暗的环境,然后习惯性的抓住身侧秦无的手。
温暖干燥的感觉从指尖传到心田。
她总算彻底放下心来。
说实在的, 面对鬼仙,她不可能一点都不怕。
鬼仙镇守此地几百年,若真想杀害他们,苏苒之感觉自己和秦无是没多少还手之力的。
毕竟这里是鬼仙的地盘,直接把他们转移到地下活埋,那他们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停。
苏苒之是个很现实的人,她若是人身安危有保障了,胆子便会大起来。
比如上次在天问府看到鬼差送母狐回来与幼崽道别。
但若是她无法保证自己一定是安全的,那该虚的还是得虚。
不然如果因为一味的自高自大而把自己害死了,就得不偿失。
秦无回握住她的手,出声说:“坐过去歇息一下?”
苏苒之点点头。
几位秀才见他们打算回到路边去休息,一个个连滚带爬的凑过来。
“两位少侠……不,仙人,刚刚……”
苏苒之没有详细解释,说:“现在没事了,去把你们的同伴扶过来休息吧。”
黄秀才是被吓晕的,精神本就高度紧张,这会儿被同伴们一拉一拽,立马就醒了过来。
他虽然胆小,但分析能力是一流的。
知道苏苒之和秦无肯定是高人。
这会儿摸黑看到他们坐在旁边休息,立马就要往苏苒之这里扑来。
“仙长救命!”
秦无掂了一下剑,看似没用力,实则牢牢抵住黄秀才的胸膛,让他不能再靠近苏苒之半分。
秦无冷肃着眉眼,说:“坐对面。”
“……哦。”黄秀才畏畏缩缩的坐下,又悄悄朝秦无这边挪了一屁股。
他现在意识回炉,知道自己凑在人家夫人身边不太合适。
苏苒之原本想现在把手稿丢给黄秀才,但觉得现在黑灯瞎火,天上星子都没几颗的情况下,黄秀才可能会更害怕。
左右天明了才能出发,等那会儿再把手稿给黄秀才也不迟。
苏苒之闭目打坐,她回忆了一下鬼仙刚刚对自己的描述。
——看不出灵力波动。
此前方沽酒前辈看不出自己灵力波动,那是因为她根本就没修炼。
而鬼仙居然没看出来……
难道自己被功德淬炼过后的灵气可以避免其他人的窥伺?
苏苒之感觉自己好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只是不知道魔气能不能被淬炼了……感觉操作难度很大,毕竟魔气和功德也算两个极端。
四位秀才昨晚都受了惊吓,得知自己安全后,精神陡然放松下来,一个个都倒在旁边睡着了。
毕竟他们已经连续赶路快十天了,整日风餐露宿的,要说精神很好也不太可能。
天近明时,苏苒之和秦无从打坐中睁开眼。
秦无悄悄叫醒熟睡的黄秀才,苏苒之凑过去小声说:“嘘,这是你昨日遗落的手稿。那鬼仙是来给你送它的。”
她简短扼要的说了鬼仙现身之事。
然后背起行囊,和秦无继续赶路。
道别是为了下次相见,苏苒之觉得自己和这群秀才老爷们应该没机会再见了,便没有道别。
所谓萍水相逢聚散无定,不外如是。
分开自然也悄无声息的比较好。
黄秀才想开口央求说自己一行人跟着大佬们一起走,但最后还是不敢造次。
看着两人远走的背影,他回想起昨天傍晚在官道旁遇到他们,两位从荒无人烟处突然现身的场景。
黄秀才登时明悟:“两位应当是真的仙长了,能与我们同行一程已经是极大恩赐……”
做人还是不要贪心。
苏苒之并不知晓,黄秀才到了淮明府后,先把自己一路上的感悟誊写下来,最后修改精简成几则话本。
里面有路见不平大半夜现身的鬼仙,还有喜欢听话本的神仙夫妻。
销量火爆一时,直接给黄秀才赚到了在淮明府客栈小住两个多月的银钱。
苏苒之和秦无的脚程要快上许多,不消三日便到了坐船去淮明府的渡口,上河渡。
期间苏苒之把自己能说出口的情况都说给秦无听。
“就是那天遇到木文,生命危急之下我引气入体后,眼睛就出现了如此……”
说多一点就说不出来。
秦无那天全程跟她在一起,此刻就算只有只言片语,也能猜出来个大概。
但凡渡口、码头,一般都比较热闹。
他们俩在上河渡的客栈休息了一晚,好好泡了个热水澡,解去一身疲乏。
苏苒之难得换上一身裙裾,头发也打散重新梳了妇人发髻。
顺便把那没已经没了火灵之气的凤钗别上去。
第二日前来送早膳的小二看到后目瞪口呆,差点撞到门板上。
——昨晚烛光昏黄,他看到分明是两位公子哥儿。他还思量着公子哥怎么两个人住一间房。
原来是夫妻,这就不奇怪了。
只可惜那位黑衣郎君神色很是冷淡,夫妻间好像不是很恩爱的样子。
小二刚想到这里,黑衣郎君不带丝毫感情的视线就看了过来。
他赶紧把所有腹诽压回去,放下餐盘后,讪笑着退出去。
大安国约定俗成的妇人发髻便端庄一点,这也是本朝对当家主母的基本要求。
苏苒之还是除了出嫁那天,第一次梳这样稍显繁琐的发髻。
此前在天问长,她都是随便把头发盘在脑后,因为这样干活儿方便。
苏苒之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虽然看上去有些显成熟,但并不违和。
平日里,她性子不算特别跳脱,虽然举手投足都跟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也沾不上边;但苏苒之自带一种让人安定、放心的气质,做这种打扮时倒也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苏苒之本来端端的看着镜子,她突然开口:“秦无。”
秦无面无表情的看过来。
苏苒之语气特别肯定:“你刚刚在笑。”
秦无:“……”有那么一瞬间,他羡慕那种可以瞬间切换无辜表情的人。
然而他只能木然着一张脸,假装自己没听懂。
苏苒之转过身,面朝着他:“这样不好看吗?”
“好看。”
苏苒之眼眸里带了笑意:“夫君眼光真好。”
顿了顿,她又说,“可惜现在的裙子跟这样的发髻不搭,不然我可以这样出门逛集市。”
眼看着秦无好像萌生了给她买裙子的想法,苏苒之赶紧让他打住。
“咱们在赶路,带那么多行李不好,等安定下来赚了钱再说。”
他们用了早膳,苏苒之把发髻打散,重新挽了一个更加简约的坠马髻。
这跟她未出阁之前的打扮差不多,也更搭配这身衣裙。
只是现在苏苒之的气质比以前更加沉静随和,仔细看去,又隐隐带着不容造次的威严。倒也不会显得太过年幼。
跟秦无走在一起不像是叔侄辈的了。
苏苒之的打算是既然接下来七/八天是坐船走水路,那么她没必要再穿短打赶路。
自然是那些衣服穿的机会少就穿哪些。
毕竟若是一直穿短打或者劲装,穿破了还得缝补,就过于麻烦了。
两人在集市上溜达一圈,吃了当地著名的糖水圆子,硬是让苏苒之有了多留一天的念头。
然而她还得赶紧给把鬼仙曲卿曳的事情说与城隍爷和阴差大人听,不能再多玩了。
受人之托,自当尽力而为。
两人退房,背行李走到渡口,恰好遇到一位年近三十的船家招徕客人。
“去淮明府嘞,只有一个舱,客官来了咱们就出发——”
他的船比较小,前面可以撑篙,船尾则搭了一个灶台,可以生火做饭。
苏苒之原本以为这是要包船,问了价格后才发现比旁边那些画舫游船要低一半。
船家说:“咱这舱比较小……您可以上来瞧瞧,不满意您不租就是。”
苏苒之多聊了两句,知道船家夫妻是沿途运些果子去府城卖。
这回果子收成一般,正巧空出了一个小舱。
苏苒之和秦无目光一对,便租下了。
这船虽小,但只有四口人的话,倒也清净。
船家见一个小舱住下了俩人,算是弥补了果子收成不好的亏空,笑的眼睛都要眯起来。
“两位的这七天的伙食我们包了,让我婆娘每次多做几碗便是。只是丑话说在前头,咱这也有一点不好,那就是下大雨的时候,咱这船可能有些不稳。但两位客官放心,从上河渡到淮明府这段我少说也走过千百回,绝不可能出问题。”
“好。”
提到下雨,他们一路走来十多天了,还没下过一次雨,苏苒之还挺怀念的。
在船上度过,沿途又不经过别的渡口,基本上都是前两天还有蔬菜吃,后面每一餐尽是鱼。
毕竟在船上抓鱼那是真的方便。
苏苒之总算明白为什么船家说包两人七天伙食,还觉得自己赚到了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船家夫人做的鱼是真的好吃。
苏苒之吃过一次后,在夫人做的时候专门过去帮忙。
她也说明了来意:“可否容我看一下您是如何做鱼的?”她在旁边观摩,能学到几分算自己本事。
船家夫人官话说的不大顺,但苏苒之能听懂个大概。
“您随便看嘞,我这就是咱当地的农家普通做法。还有四天才能靠岸,只能一直吃鱼了。”
苏苒之笑着说,“我帮您处理鱼。”
船家夫人摇摇头:“这都是粗活,您在旁边看着就行,我很快就做好。”
刮鳞片、去内脏和鱼鳔,夫人动作麻利的放些捣碎的果子进鱼腹,腌渍小半个时辰,然后上锅煮。
吃到嘴里的味道居然一点也不腥,仔细回味,还有淡淡的果子香。
秦无刚刚也在旁边看着,见苏苒之吃的开心,自己眉目间也多了几分轻松。
船家平素与人交流的多,官话说的不错。
况且,男人最懂男人,他给秦无挤了挤眼睛,小声说:“客官,刚成亲?”
秦无吃了人家的鱼,自然得有反应,他点点头。
“瞧您对夫人稀罕的,咱一眼就能瞧出来。”
秦无:“……”
正在吃鱼的苏苒之被噎住了,咳了好几下才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
他们说话声音虽小,但苏苒之已经引气入体,耳力极好,不想听也得听。
苏苒之三下五除二的吃完,刚准备刷自己的碗,眼前突然一黑。
紧接着,有雨滴洒落在江面的声音出现。
下雨了。
43、第 43 章
“姑娘, ”话一出口, 船家夫人自觉叫错了, 赶紧改口, “夫人, 别洗了,进舱来,这雨有点大, 小心滑倒。”
说着, 她挪动船尾的灶台,往逼仄、狭小的船舱里搬。
船家也拾掇着船头的木凳,同时自己穿好蓑衣。
为了安全起见,他还用麻绳把自己绑起来,以免船晃时掉下去。
当船家也不容易, 一会儿就算是雨大了, 他也得在前面操纵行船方向。
苏苒之闭着眼睛进屋,把碗稳稳当当的放在储物格里。
船舱内光线昏暗, 船家夫人以为她被雨淋的眼睛眯了起来, 没再多看。
苏苒之说了声:“我先进屋了。”
“嗯,您快进去, 一会儿可能会很晃, 能睡着还好点。我这里有些果子,让您夫君给带进去,若是晕了可以咬两口。”
苏苒之轻声道谢,随后挑开竹帘, 低头进了自己的小舱。
她身上一共有三缕功德气息,不出意外,今天应该能望三次气。
至于前几日遇到的鬼仙曲卿曳,则没有算在功德内。
苏苒之也理解,毕竟自己此前的功德,都是‘改命’获取的。
小狐狸、方沽酒前辈、木文一家,因为她的出现,改变了最开始的命运,所以苏苒之才获得了功德。
她跟鬼仙并没有改命的关系,只是单纯的拿了人家姓名和生辰八字,去求城隍大人办事的。
苏苒之此前吃过被沈姑姑冷不丁叫了一声的亏,现在当机立断的立马回屋。
不想浪费自己望气的机会。
她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让我控制眼睛,只望自己想望的人的气。”
秦无帮船家正了船头的方向,也撩开帘子进来。
苏苒之睁开眼瞄过去,入目便是手腕粗细的一缕青气。
因为颜色太青,给苏苒之一种发紫的错觉。
“颜色一可以区分\身份,二还能看其命格是否极贵。而‘气’的浓郁程度则是分辨其修为高低的。”
像秦无这样青得发紫,一说明他是修士,二则说明他是贵人命。
至于手腕粗细,那就代表他比上次看到修为更加精进了不少。
苏苒之这下完全可以确认下山并没有影响秦无修行了。
但苏苒之还有点奇怪,如果秦无真的跟原著中写的一样‘踏仙途后三十年飞升’,命格应该及其贵重才是。
不应当只有这么一点紫气。
不过,苏苒之也没纠结太久,左右原著中的情节两年后才会发生。
说不定那会儿秦无命中就有无尽紫气了呢。
人这一辈子,命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反而会随着自己的境遇不同而发生微小或者极大的改变。
比如很多农家子,读书考取功名,不就是为了出人头地、直上青云吗?
他们大部分也不是从出生开始就命带文曲星,毕竟也没那么多文曲星的气分下来。
秦无走近小妻子,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苒苒眼睛眨都不带眨的。
他原本知道小妻子不分晴雨,闭目可以视物,便安心许多。
但看她现在这样呆呆的模样,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
“现在睡一会儿?”秦无把果子放在旁边的矮几上,坐在她身边,问到。
现在船已经开始晃了,强行打坐修炼会走火入魔。
苏苒之没坐过船,以她的体质觉得现在晃的程度还行。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她说:“不困,才刚起来没多久。现在能开窗看看吗?”
船舱的木板不怎么隔音,苏苒之和秦无也没刻意压低声音。
仅有一墙之隔正在研鱼肉的船家夫人听到了,说:“不能开嘞,不然水会灌进来。”
苏苒之立马说:“哦,好,我不开。”
“这段水路经常都这么晃,断断续续晃了三年了,一两天咱就过去嘞,那时就能开窗了。”
苏苒之拿了一个果子在鼻尖闻闻,立马被酸到眼睛闭了起来。
她顺便估测了一下自己在雨天闭目可见的范围,依然还是方圆一里。
苏苒之见船家夫人遇到这样的场景一点也不紧张,便隔着薄薄一层木墙跟船家夫人聊了起来。
“断断续续,那是分时节晃的,还是没规律晃?”
“这个我没注意,当家的?你说说。”
船家在外面喊道:“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分时节的。每年这时候晃的最频繁,其他时候都是偶尔晃。不过也就近三年才晃,咱也说不清楚。”
苏苒之想,分时节,那应当就是水下有动物了。
也不知道是迁徙还是过江,引起这么大波动。
船家夫人对苏苒之有点刮目相看了。
“您看起来就像贵人,没想到对这些还有研究,果然读书人就是不一样。不过啊,晃了也没事,这段水路最安全,有……护着嘞。”
夫人说着便自动噤声,苏苒之猜她想说的是应该是水神。
做水路生意的人有自己的忌讳,在水面上不提水神及其名讳可能算其中之一。
哪想到她话音刚落,船猛的一偏,左侧高高翘起,外面撑篙的船家要不是把自己绑着,指不定一下就落水了。
秦无反应极快的扣住苏苒之的腰,把她按到在床上。
而苏苒之跟他动作相仿,第一时间都想着护住对方。
两人齐齐倒在床上。
这距离已经超过两人此前最为亲密的界限。
若是按照常理推断,两人应该很有默契的松开对方,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然而苏苒之这会儿被自己闭目所见的景象给惊呆了,完全忽视了自己还紧紧抱着秦无这件事。
——水下一条满身焦黑、不知道被什么火烧的,在水里还冒着烟儿的庞然大物缓慢游过。
苏苒之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一边游一边掉破碎的鳞片。
也不知道是龙、蛟还是蛇。
这么大的动物,肯定拥有灵智,苏苒之便不能把他当一个普通的动物。
苏苒之不敢仔细观察这庞然大物的脑袋,毕竟方沽酒前辈都能察觉到她的‘视线’。
若是被这庞然大物给感知到,他生气了一口吞下一艘小船应该不是大问题。
然而就算苏苒之根本没把视线在人家前半身瞟过,还是被庞然大物给发现了。
最明显的标志就是他停止游动,像是在仔细分辨暗中窥伺的人究竟在何处。
苏苒之担心被发现,赶紧睁开眼睛,‘视野’全部龟缩回来。
就在她以为这样就结束的时候,万万没想到,睁开眼居然望到了那庞然大物的气!
还不等苏苒之仔细分辨那气到底是什么,船身带动身下的床板就猛的摇晃起来。
苏苒之:“……”捅大篓子了。
这、这隔了一层船板,怎么还能准确的望到气!
她一直以为不出现在自己视野范围内,都望不到来着。
难道这是引气入体后出现的新变化?
苏苒之无奈的把脸深深埋在被褥……
等等,被她用脸蹭了好多下的是秦无?!
此刻,渡劫再次失败的淮明君正拖着遍体伤痕的身体打算回淮明府修养。
来年再战雷劫和地火之威。
淮明君是被供奉在淮明府河伯庙主殿的河神。
三百年前他还仅仅只是一条机缘巧合下长得越来越大的蟒蛇。虽然灵智已开,但修为却进境缓慢。
淮明府战乱,被叛军攻破、占领。
三条陆路皆有叛军把守,除了北边这条水路。
叛军们得知自己已无回天之力,大安国开国君主统一六合是大势所趋。
他们便丧心病狂的在淮明府开始了杀/人游戏。
——既无背水一战的力量,那就多拉些人来陪葬好了。
大安国当时派出不少文人想要说服他们,只要让他们放了城中无辜百姓,就算是他们想封异性王、加官晋爵,都不是问题。
然而叛军首领不信。
或者说,他已经丧失了理智。
甚至还放话:“大安国开国君主不过是个窝囊货,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明日就要杀光所有小孩,后天杀男人,最后杀女人!一个不留。”
在那样危机的情况下,若是走陆路攻打,叛军极有可能防火烧死所有人。
同归于尽。
为了能救下城中百姓,巨蟒夜间偷偷驮大安国精兵前往救援。
淮明君一晚上不知道来回驼了多少趟,一条巨蟒累的尾巴抽筋,不住的卷曲。
万幸,得以最大限度的救下了所有百姓。
百姓们为了感谢他,得知他还没有名字后,给他‘请’来河名。
河名贯身,河伯归位。
从此,淮明河少了一条无名无姓的巨蟒,多了一位河神大人,
有了姓名与河伯庙后,百姓的信仰会让他尽早功德圆满,白日飞升。
然而,现在三百多年过去了,淮明君还是蟒蛇一条。
近几年他感受到自己好像快摸到那个门槛了,可总是不得其门而入。
连接被雷劈了三年,其实现在是淮明君最虚弱的时刻。
起初,他察觉到有人在暗中窥伺,原本只想放出威压把那人吓走,哪想到……直接被人一下就扫的透透彻彻的。
那种几乎看穿人的力量让淮明君连反抗的心思都没有。
可其仅仅只投射下来一个须臾间便收回去,这才引得淮明君不自觉地抖了抖身子。
他那样的庞然大物抖一抖,水面上的船只可都遭殃了。
船家好不容易稳住了船只,一把抹去脸上的水:“我滴个天啊,没风怎么起这么大浪。”
没风起浪,那岂不就是水底下有……
突然间,他细思极恐,当即一个字不敢多说了。
淮明君安静片刻,见窥伺自己的视线消失后,他大着胆子去追寻那高人的踪迹。
只见他的灵识从水下一层层涌上来,扫过附近岸上所有的船。
包括苏苒之这艘。
有了功德的她对外界打量极为敏锐。
苏苒之原本趴在床上,脑袋埋在秦无胸口,正准备起来着,就被淮明君的灵识从头扫到脚。
苏苒之:“……”算了,重新趴下去吧。
44、第 44 章
淮明君既然被尊为河伯, 那么这条河里里外外发生的一切都瞒不过他的灵识。
苏苒之感觉自己这艘船来来回回被扫了三遍, 直到那庞然大物没发现任何不对时, 才逐渐撤去灵识。
她也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看来果真如鬼仙所说, 她体内的灵力根本看不出来波动。就像个普通人一样。
水里那庞然大物也没发现她。
然而她这边是因为感知到淮明君灵识才趴在秦无身上, 秦无除了她一直投怀送抱外,什么都感触不到。
事关安危,苏苒之又不能直说:“水里有个庞然大物……”
于是她在起身的时候, 眼睁睁看着那位白玉精雕般青年的耳垂已经不自觉地蔓延了一寸寸嫣红。
配着他精致的下颌线, 还有长长眼睫下潋滟着丝丝水意的眼瞳……
苏苒之感觉自己就是一个欺凌良家小姑娘的恶霸。
恶霸一只手还紧紧箍着人家的腰。
她颤巍巍的抽回爪子,没敢继续多看,而是翻身躺在他旁边,不然这美色她真的顶不住。
不只是他们这这艘小船,相隔一里开外那大画舫和其他运送果子的船只, 甚至还包括水里来来回回的游鱼。
淮明君一个不漏的全都用灵识扫了一遍。
他想寻找, 或者说结交那位刚刚瞥了他几眼的仙长。
作为被供奉的神仙,淮明君自带分辨外界善、恶的天赋。
因此, 他能确定, 那位仙长对他没有恶意。
反而起初打量时还带着丝丝好奇。
既然如此,为何不现身一见?大家结交一番、互相论道不好吗?
“不是这艘, 上面虽然有一位修士, 但实力甚微……哎,这时候了居然还不忘女色。”
“那两簇槐花看着不错,倒是有些灵气,这白日宣淫的修士还算有几分机缘。”
“也不是这画舫, 只为何这么多鸳鸯在床上……”
老蛇这样大幅度的动用灵识来查看情况,在百姓口中称为‘显灵’。
近百年来因为淮明河风调雨顺,百姓们对他的需求也就逐渐降低。
一般只有百姓诚挚感谢恩泽时,淮明君才能收到一缕缕真诚的信仰之力,俗称功德。
当年为他造庙、受他恩泽的百姓们早就过世。
现在百姓就算祭拜他,也很难再出现那种虔诚的信仰。
没有发自内心的深深的急求信仰,代表大家都平安喜乐。
故此,老蛇已经许久没有显灵查看自己辖区的情况了。
哪想到,他头一回主动‘显灵’,看到的情景差点当场自闭。
“凡人生命短短数十载,怎么能尽、尽做些这档子事!”
在他看来,百姓们就应当各司其职,努力让自己生活更富裕。
而不是荒唐度日。
但这些话他也只能心里想想,贸然直接显灵,定会吓坏不少人。
淮明君颓然的收回灵识,他还是没能找到那位实力强横的仙长。
他呆在原地没动,面无表情的思考:“仙长既然已经来了,为何不现身一见?而且我主动找也不曾找到丝毫气息。”
突然间,淮明君不知想到了什么,铜铃一般的眼睛在水下瞪的滚圆,被雷火劈的焦黑的面部居然做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
——除非仙长实力高出他数倍不止,或者修习了顶尖的隐蔽气息的功法。
不然没这么轻易的在河伯的水域内彻底掩盖气息。
若是在苏苒之‘望气’之前,淮明君可能会怀疑后者。
毕竟三百年间,淮明君也结实了大安国不少强者。实力能高出他数倍的,一个都没有。
但刚刚一瞬间被看穿的恐惧感,不禁让淮明君怀疑起前者来。
“恐怕是一位大能!”
一般情况下,实力越是强大的人、妖、仙,便不会总觉得‘老子天下第一’。
相反,他们还会对万事万物心存敬畏之心。
因为他们看事情更加透彻,自我认知也更清楚,而且还能隐隐感知到自己距离更上一层的差距。
淮明君愣在原地思前想后,劈残的鳞片一块块往下落。
河鱼想过来啃食,但因为河伯没走,它们不敢造次。
淮明君没注意这些,他眼中充斥着惊疑不定,最后才给大能不曾现身找了一个绝妙的理由。
“仙长不来相见……难道是突然被其他事困住了手脚,得过段时间再来?”
那他就在这里等仙长几日也无妨。
苏苒之要是直到淮明君在想什么,恐怕会震撼的不知作何表情。
她自己单纯是因为没有实力,才不敢在大能面前献丑。
若是她稍微能有一点拿的出手的实力,比如把体内那股灵火修炼到秦无所说的声势浩大的地步。
她也不会怂到见谁躲谁。
在天问长,苏苒之已经明确体会到修士界的丛林法则。
就算她年纪还小,也不会轻易的认为攀附上一位大能,自己就能一飞冲天了。
人啊,除了自己的实力,其他的都靠不住。
在双方实力相差很大的情况下,一位的攀附,只会让自己成为别人的附庸。
更何况,苏苒之连水中那位的脾气品性都不知道,贸然暴露自己实力微弱的事实,那真是不要命了。
苏苒之这回很小心的闭着眼睛,同时也收敛着自己的视野,不再去窥探水面下的动静。
她单手垫在脑后,开始认真的思考起刚刚惊鸿一瞥望到的庞然大物的气。
玄黄底色凝实,代表其修为圆满。
其中隐隐夹杂着一些灰败的气息,让人看了就有些触目惊心。
“那股灰败的气息好像还能损耗他的修为。”
根据苏苒之多年看话本子的经验,不难猜出这是渡劫失败了。
“渡劫成功后就能飞升吗?还是说可以化龙?”
苏苒之不太清楚,但很显然,这不是她能力范围内可管的事情。
毕竟她现在没有第二首‘成仙诗’可以念与那庞然大物听了。
听着外面雨打水面的声音,感觉雨势丝毫不见小。
但是身下的船却愈发平稳起来。
苏苒之不禁有些惊讶,怎么突然没风浪了。
船家与媳妇交流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雨没小,这风浪终于小了点,天色还有些暗,咱们行船的速度得放慢点。”
“当家的,不若咱们今晚靠岸停船吧,不然晚上若是再起风浪,我怕咱们撞上暗礁。”
这段水路就算船家夫妻走了多年,但黑暗中行船还是有一定危险。
女人的担心不无道理。
船家也不是刚愎自用之人,他说:“可以是可以,但咱们这一船的果子,再拖下去恐怕会烂掉。”
原本因为水面风浪,行船速度已经减慢许多。
再靠岸休息一宿,果子烂了,他们这一趟就赚不了多少银钱。
女人也没再劝,出来讨生活的人,没有谁是容易的。
男人站在船头,眺望着后面驶来的画舫,说:“如果这画舫靠岸,咱也就靠岸。他们走的话,咱就跟在他们后面。”
女人点点头:“当家的,别太累。”
苏苒之也努力找话题跟秦无说话。
“船家说有画舫,咱们去船尾看看?”
秦无没说话,身体却已经从床上坐起来。苏苒之赶紧跟在他后面。
船家夫人给两人拿了笠帽。
“小心些,夜里风大雨大,别淋伤寒了。”
苏苒之:“多谢夫人。”
说话间,他们动作没停,往外走去。
船家夫人只能看到两人稍微有些发皱的衣衫,还有在黑暗中都显得有些莹润绯红的耳垂。
大家都成过亲,也都是过来人。
不难猜出他们之前发生了什么。
女人心底喃喃:“真不愧是侠客,心态如此之好。”
苏苒之和秦无站在船尾,被船头的冷风一吹,绯红倒是退去许多。
他眉目皆隐藏在斗笠之下,苏苒之没再仔细打量。
她刻意的把视线避开水面,只朝着远处的画舫看去。
那画舫舫主财大气粗,刚刚风浪大时被打湿的灯笼,这会儿又换上新的,还点了烛火。
就算在漆黑一片中,也看的尤为明显。
大雨天,再加上两侧都是黑压压的群山,这一艘画舫居然给苏苒之看出了一股奢靡的气息。
苏苒之这边的船家刻意放缓了行舟速度,等画舫开到前面,才跟上去。
画舫船尾有打手看到这一幕,没说什么。
左右大家都是水上讨生活的,没必要对别人过多苛责。
船家喜不自胜,对着画舫拜了又拜:“刘大善人长命百岁!”
苏苒之这才知道,这艘画舫舫主姓刘,常年在上河渡和淮明府之间行船,遇到大风浪会让小船拴在自己后面,把人接上画舫。
还分文不收。
这一带渔民和船家都叫他刘大善人。
“画舫有灯,定能平安抵达淮明府!”
苏苒之走到船头去,询问道:“刘大善人一直都自己开船吗?”
她刚刚视线掠过画舫,‘看’到开船那位像是感染了风寒。
但他还是拒绝了周围人请他歇息一晚的事情,说:“咱这船上有赶考的老爷们,还有做生意的先生,歇息一天对他们来说影响可就大了。我没事,夜路只有我能开,你们给我煮一杯浓茶来。”
船家笑着说:“这咱们不知晓,不过倒是传闻刘大善人经常会在船上。”
苏苒之心有所感,在视野中凝成一只看不见的手,从两簇槐花上摘下两颗来,送到那位开船之人手边。
那位一心一意都在开船,见旁边突然出现芳香四溢的槐花,一时没想太多,直接拿起来吃了进去。
直到一股暖流从腹中发散到四肢百骸,所有的风寒被一扫而空,浑身只余暖洋洋的感觉。
他才震撼的想——刚刚发生了什么,自己不是在做梦吧?!
旁边小厮端来浓茶,首先闻到了沁人心脾的香味。
“老爷,什么东西这么香啊?”
刘大善人看着他,再看看他手中的浓茶。
“这不是梦吗?”
“老爷,这哪是梦啊,”说着,他掐了自己一下,“您看,我这都掐疼了。”
刘大善人匆忙把那两颗槐花的事情说了一遍。
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七嘴八舌地说:“槐花?确实是槐花的香味……”
“刘老爷,您不是说两颗吗?还有一颗呢?”
“遇到神仙了?河神保佑!”
旁边书生立马研磨,打算把这次的奇遇记下来。
而还停留在原地等待的河伯突然收到了好几率虔诚的信仰功德,他更加错愕:“发生了什么?”
虽然说这些功德大部分被天道吸收,用来稳固世间气运。
但作为河伯的他已经好久没收到过如此虔诚的信仰了。
淮明君感觉自己身上的伤仿佛都不那么痛了。
他到底当了三百多年的河伯,冥冥中的感觉十分敏锐,突然意识到:“这难道是仙长馈赠?”
45、第 45 章
世间功德馈赠分为两种。
一种是直接把自身功德转移, 这种能力淮明君曾在古籍上看到真仙用过, 但他活了三百来年都未曾亲眼见过;
另一种馈赠则时有发生, 那就是引导百姓信仰某位神仙。若是百姓心诚, 那么这位神仙是能分到一丝丝功德的。
第二种别看听起来简单, 但实际操作还是很难的。
毕竟,不是谁都能引导百姓的信仰。
更何况,这信仰还得瞒过天道, 才能转移到目标之人身上。
淮明君想, 那位仙长能不动声色、如此迅速的做到这种地步,当真是道法精湛。
但同时他也知道,仙长都做到这一地步却还未曾现身。
那就是真的不打算跟他见面了。
淮明君只能叹了口气,然后游回河伯庙。
只是这次他的身体疼痛被功德缓解,动作便轻巧了许多, 水面上的波动也不怎么明显了。
画舫这边, 夜间春宵苦短,原本正是大家行乐的大好时间。
但因为刘大善人这边病好的太快, 而且他服用了带有火灵之气的槐花, 走到哪儿都带着一股槐花香气,沁人心脾。
——这简直就是光明正大的告知别人, 神仙显灵给他治病了!
船上的客人们纷纷走到甲板这边想与他交流。来沾染一点仙气。
当然, 他们并没有称其为‘刘大善人’,这名讳不过是水上讨饭吃的船家们叫的。
“刘先生这船只有每月一日才从上河渡发吗?下次我来还坐您的船。”
“我也是!怪不得渡口百姓们都说坐先生的船安稳呢。”
“而且船上的餐食、鱼肉都顶美味,价格还跟岸上相差无几,先生当真高风亮节!”
苏苒之听了几句便没听了。
不过她也了解到, 原来船上吃食的价格一般会比岸上高一点。
那送她和秦无去淮明府的船家也可以说得上很良心了。不收伙食费的。
第一回坐船的苏苒之真的感觉自己见识日益增长。
刘大善人的画舫后不一会儿又跟上来一艘小船。
苏苒之这边的船家跟那边的打招呼:“你这速度怎么这么快嘞。”
那边喊道:“别说了,我这船仓门没关好,运的果子在刚刚颠簸时撒了许多。船轻了,这才飘得快。”
两人唠了几句,便把目光投向那灯影绰约的画舫。
“奇怪,今天画舫怎么那么热闹,难道里面有新的美人了?”
隔壁船家还没讨到媳妇,说这些话时肆无忌惮的。
但苏苒之这边的船家就讪讪的看了眼自己的妻子,没敢搭话。
船家媳妇说:“你来的晚,没听到,我们刚听到那边说什么仙人的,绝对是好事。”
天色愈发浓黑,船家们聊天声逐渐小了下来,随即归于沉寂。
画舫开的又平又稳,还能给后面的小船挡一部分风,船家便放下心来,打算回舱里睡一觉。
反正他睡眠浅,一有不对就能惊醒去撑船。
不然几天不睡觉也不是个事儿。
船家完全没想到,在被窝里捂着睡一觉,第二日一大早又站在船头淋着毛毛雨,吹了大半晌冷风。
冷热交替之下,他一个身子骨康健的汉子居然病倒了。
风寒流涕不过是小事,关键是他还头疼。
船头的冷风更像是无孔不入的朝他脑袋里灌,整个人头重脚轻,撑杆儿都慢了下来。
昨晚遇到的那位年轻汉子已经飘去前面了。
他果子撒了不少,自然得加快速度赶去淮明府,早点去说不定还能卖个好价钱。挽回些损失。
不然,没钱的话谁家愿意把姑娘嫁给他受苦。
夫人给船家煮了热汤,姜味冲的让在屋里睡懒觉的苏苒之都闻到了。
苏苒之睁眼后发现面前一派虚无,便知道雨还没停。
她习惯性摸向身边的床铺,以其温凉程度来判断此刻究竟几时。
毕竟,床铺凉了的话,那就代表秦无起来很久,大概率辰时之后了。
哪想到,摸过去后直接搭在了某人的小腹上。
硬邦邦的,根据手感判断,好像是有腹肌的样子。
苏苒之一个激灵坐起来,飞快收回自己的魔爪,闭目从秦无面前翻身下床。
“船家好像病了,我给他送点火槐花去。”
苏苒之昨儿个给刘大善人两颗,是因为她不确定槐花的药效。
此前她得到槐花的时候,跟秦无分着每人吃了一两枚。
这槐花入口即化,吃完后身体暖融融的,还带着清香。
就跟话本子中吃完仙丹的人一个反应。
到现在,苏苒之还记得秦无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浑身散发槐花香气赶路的样子。
她当时没忍住笑了场。
她想,要不是两人当时走在荒野中,没法凝水,秦无必定要洗澡换衣服。
听到她的笑声后,秦无面上的表情崩的更紧了。
他们当时都没预料到,这放在包袱里,清香味道只若香囊的火槐花。居然在吃到嘴里后,所食之人浑身散发的香气堪比女子用十几瓶味道浓郁的胭脂水粉。
两人走了两天味道散去后,秦无看都不看这火槐花一眼,把它当蛇蝎一般避开。
苏苒之对香气没感觉,她只是觉得这火槐花入口没嚼头,而自己身体素质好,也不需暖身子。便也不怎么青睐这花。
直到,她看到刘大善人带病开船。
苏苒之才起了恻隐之心。
苏苒之也是凭借自己当时吃时的那股暖流,才推断,充满了火灵之气的槐花,对驱赶风寒大抵是有作用的。
但具体多少能药到病除,她自己也不知道剂量。
可‘看’到刘大善人只吃了一颗便立马好起来,另外一颗被他当传家宝一般的用帕子包起来藏在怀里。
苏苒之还是颇有些无奈的。
这槐花虽然珍奇,但也是有时效的。
木文的本体毕竟是草木。
这槐花便得遵循天道法则,就算能比普通槐花能多保存一段时间,但日子久了,终究还是会流失水分的。
况且,火槐除了可以治愈风寒,好像就香甜可口,让人精神十足这两个效果了。
着实算不得什么灵丹妙药。
故此,苏苒之这次只给了船家一颗火槐花。
船家看到后以为是江湖传闻中的丹药,说什么都不肯吃。
“太珍贵了,夫人,我没事……”
他们倒是没想着苏苒之会来害他们。
毕竟他们夫妇穷的只剩下这艘船,若秦无夫妻真的有歹念,官府、河神都不会饶了他们。
苏苒之很担心睁眼后再望到什么不该望的气,她全程都闭着眼睛。
“不算珍贵,能治病才是关键。现在距离淮明府少说还得两日,您拖得久了,病症恐怕会严重起来。到时候,就不是一两幅药剂能治好的了。”
船家这才接过那枚火槐花。
他尝试着将其放入口中,妻子说:“我给你倒水冲服。”
然而这火槐花一入口,直接就化为一股暖流消失在船家唇齿间。
与此同时,他感觉鼻子咽喉一阵通畅,脑袋也不一直抽痛了。
等到船家夫人端水过来,他整个人已经恢复了生龙活虎。
用最大力气撑杆儿都没问题。
有了这一层救治的关系在,船家夫人专门多捞了好些鱼,换着法儿的给苏苒之做饭。
她看出来这位夫人挺喜欢吃的。
便用心给她做,蒸的、煮的,甚至就连工艺复杂的鱼肉丸子船家夫人都做出来了。
苏苒之吃饭都能吃的眼睛亮晶晶的。
接下来,一路顺遂,船只在两日后抵达淮明府码头。
恰逢当时,雨晴了。
苏苒之终于可以放心大胆的睁眼了。
临上岸前,船家夫妇为了感谢苏苒之和秦无,给了他们一兜熟透了的清甜果子。
苏苒之拿到后有些不好意思。
她原本打算多给两人两颗火槐花,万一惹了伤寒吃是真的有用。
不过,以凡人之躯,身体康健着吃大概率会上火。
哪想到船家夫妻根本不敢要:“此物定无比珍贵,此前在下能得一枚,已经是在下福气了……”
苏苒之也没强着给,道谢后便跟秦无走了上岸。
此前她觉得上河渡已经算很繁华了,哪想到淮明府的渡口更加热闹,人声鼎沸。
码头距离真正的淮明府内城还有一段距离,上去走几步尽是拉客的马车。
旁边还有不少小贩推着车卖饴糖、风筝、笠帽等小玩意儿。
刘大善人那边的画舫停在靠前的位子,不少客人根本没下船,依然围着他想沾沾仙气。
“刘先生,在下家就在城中,不若与在下回家小住一两日,感受一下淮明的风土人情。”
“还有我,在下本欲来淮明府谈生意,多亏先生夜间行船。不若去酒楼,在下设宴答谢先生……”
码头那些接人的马车见他们要接的人一个都没下来,忍不住好奇的探头望去。
不消片刻,刘先生夜间行船遇神仙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淮明府码头。
就连在这里刚支起摊子,打算卖果子的船家夫妇也听说了。
旁边卖笠帽和蓑衣的小贩讲的那叫一个眉飞色舞。
“刘大善人带病行船,偶遇仙人,仙人赐其灵药,入口即化,身上槐香四溢……”
蓑衣小贩给别人讲这些,对方都一脸羡慕。
到了船家夫妇这里却是一脸惊恐。
“那槐花……那灵药可是槐花?”
小贩原本还想卖关子,陡然听到这话,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堂弟在船上跑腿,就是他给刘老爷端的茶,这才看到了那灵药的样子,可不就是槐花嘛。”
他见船家夫妇震惊的嘴唇直颤。
又小声卖关子:“那槐花可不是普通的槐花,那槐花颜色,可是——”
船家夫人下意识的接话:“火红色,像火一样的。”
小贩:“……”
小贩生气的瞪着他们:“你们明知道发生了什么,还骗我说啥也不晓得。没你们这样逗人玩的!”
而此刻,苏苒之和秦无已经徒步走了一二里路。
他们打算在城外的客栈住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入内城去城隍庙。
46、第 46 章
“这里的路要比我家那儿的宽一些。”
连续下了三天的雨, 天儿终于放晴。
苏苒之好不容易能睁眼正常视物, 心情便愉悦起来, 话也愈发多了。
她穿着千层底的鞋子踩在被雨水洗刷的干干净净的青石板上, 深吸一口气, 说:“我感觉空气里都透着繁华热闹的感觉。”
秦无眼眸里不自觉闪过一丝笑。
他此前跟李大哥接活儿,来过淮明府一趟,只不过那会儿他根本不会分心顾及周围环境。
他像是一个游离在众人之外的过客, 不给这座欣欣向荣的府城留下一丝痕迹。
当然, 府城也别想在他心中留下任何印象。
这会儿,秦无听了身边小妻子叽叽喳喳的话,倒是有了认真打量这座府城的心思了。
淮明府确实财大气粗,从渡口到外城,沿途尽铺了青石板。
路边是成排的桂树, 其叶长且扁圆, 面端尖,对生。色泽苍翠。
淘气的孩子哭着央求爹爹给他折一片来吹哨子。
男人好脾气的把小孩抱起来, 说:“你自己动手折, 总是哭着求爹爹可不好。”
不一会儿,两人身后就响起了用叶片哼出的断断续续的歌谣。
苏苒之拎着裙摆, 不自觉的放慢了步伐, 慢腾腾的和秦无往前走。
秦无看了眼后面的那对父子,再看看小妻子。
他心念一动,把包袱拎在手里,说:“我背你。”
苏苒之会错了意:“没事的, 路面这么干净,不会弄脏衣裙。”
秦无则半蹲在她面前。
他能察觉到小妻子突如其来的伤感情绪。
比倔这件事,苏苒之就没赢过秦无。
她伸手拿了秦无那边的大包袱,背好后,趴在他背上。
秦无依然缓缓地走,听着不远处那有些跑偏但很可爱的曲调。
苏苒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小时候,爹爹也是这么教我的。”
语气温温和和的给她讲道理。
告诉她哭泣、卖惨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想要什么,就得自己努力去拿。
秦无不会安慰人,但他会绞尽脑汁的思考自己该怎么说。
哪想到苏苒之下一句话就是:“我有时候就寻思着,我这么喜欢爬树,跟他的教导真的分不开。”
毕竟亲爹让她自己动手拿想要的东西。
而苏苒之喜欢吃的柿子都长得高高的,爬到最上面,才能吃到最甜的柿子。
苏苒之补充道:“因为爬柿子树,我从小到大真的没少挨打。”
秦无突然出声:“不该打。”
“嗯?”
“摘柿子没错。”
苏苒之稍带阴霾的情绪一扫而空,笑得非常开心。
但她还是得给亲爹正名,不能让秦无觉得自家爹爹很暴力。
她说:“关键那柿子树长在山沟沟里,摔下去就可能得缺胳膊断腿的。”
秦无:“……”那是该揍,换他……他去给小妻子摘好。
过了会儿,两人身后的吹叶子声停了,与此同时响起的则是小孩哭闹的声音。
“我要爹爹抱,不要自己走!”
男人说:“你是个大孩子了,得自己走。”
“不,前面的姐姐比我还大,她也有人背!”
男人:“……”人家相公背娘子跟这一样吗?
苏苒之:“……?”
她发誓,自己听到秦无笑了。
在苏苒之有反应之前,秦无加快步伐,不一会儿就背着她走到很前面去了。
天色逐渐暗下来,小孩儿看不到两人的背影,哭闹声也就渐渐停止了。
与此同时,船家夫妇不断的给卖蓑衣的小贩保证自己此前真的没听过‘刘大善人夜间行船遇仙’的事情。
然后又给人递了些香甜的果子,小心翼翼的打探更为详细的事情经过。
“你说的是,两日之前,刘大善人得到了火槐花?”
小贩吃了人家果子,脸色总算好看许多。
“是啊。我弟说他记得很清楚,就在风浪骤停的那天晚上,刘大善人为了不耽搁船上前来赶考的老爷们,惹了风寒,不顾自己身体都要夜间行船。”
船家夫人是个心直口快的:“然后怎么得到的火槐花?”
见船家夫妇的情绪被调动起来,小贩脸上终于再次有了表演的欲/望。
“当然是凭空出现的啊,刘大善人说了,他原本手边啥都没有,看了眼前路,再一低头,就看到了那灵药。”
小贩一抬头一低头,学的惟妙惟肖。
“已经病了好些天的刘大善人只觉得此物清香怡人,没多想便吃了下去。哪想到突然间风寒就被驱逐,就算是大晚上,他整个人都精神的不行。画舫上的老爷们闻到槐花香气,纷纷下甲板来一看究竟。这才发现,原来刘大善人周身带的槐香!”
最后,他补充,“这不是神仙显灵,还能是什么?”
船家夫妇讪讪的笑着:“没错,是神仙显灵……”
他们现在可以确定,自己吃下的火槐花跟刘大善人吃下的,是同一个东西了。
这位大哥说刘大善人病了好几天,偏偏是遇到他们船只那天才得了此灵药。
船家夫妇凑在一起悄悄掰着手指头算:“肯定是咱们船上的两位神仙给刘大善人的。”
不然时间哪会那么赶巧。
船家夫人说:“你之前一直在外面撑船没注意。我可看着呢,那位秦夫人,除了前几天眼睛是睁开的,后面就一直闭着眼睛……”
刚开始她只是觉得奇怪,以为夫人有什么眼疾,但也没多想。
现在仔细回忆一下,只觉得秦夫人一举一动都仿佛自带韵味。
出尘的不像是凡人。
至于那位秦相公,瞧着话不多,但也不像是普通人。
夫妻俩越想越觉得秦无和苏苒之就是神仙显灵,才能悄无声息的把火槐花送到刘大善人手边。
而且他们还特别心善的在临别前还要给自己两颗……
那边小贩逢人便说火槐花的珍贵之处,船家夫人懊悔不已。
“你当时要不拒绝的那么果断,咱们说不定就有传家宝了,拿回去给儿子吃,指不定他能考上举人呢!”
船家怕老婆,沉闷着不说话。
但他心里依然坚持自己的想法——不占大便宜,顾好自己的小家,才能一辈子平安顺遂。
他爹当年就是因为贪图便宜,想挣大钱。
最后因为一场水灾,败光了所有家产不说,还丢了自己的命。
捞尸人把他捞上来的时候,他腰上还缠着不舍得丢弃的金条。
那会儿船家本人还小,直接从锦衣玉食的小少爷成了讨生活的渔民。
此后,他一生都记得亲娘教的:“不要占便宜。”
就算因此他会错过许多机缘,但那也只是他心甘情愿放弃的。
当个没有野心的人挺好的。
当然,要是真的按照船家夫人的话,把火槐花给小孩子喂了,指不定会出问题。
苏苒之和秦无到内城口的时候,城门已经关闭,非紧急情况不容百姓进出。
他们俩在附近找了家客栈,店小二热情的招呼着。
“两位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
“好嘞,咱们客栈今儿有上等房,一百八十文一晚;中等房,一百二十文一晚。”
小二看着两人的气度和着装,就没介绍下等房。
然而苏苒之摸着怀中所剩无几的碎银,说:“一间你们这里最便宜的房。”
淮明府的物价比上河渡要高出不少,之前他和秦无在上河渡住的中等房只要五十五文,这里翻倍都不止。
现在还仅仅是在外城。
估计内城的物价可能更高。
店小二有些迟疑:“咱们客栈最便宜的房只要七十五文一晚,但那都是单人床。不过,两位如果是夫妻的话,倒也无妨。”
苏苒之:“……”
现在说换成中等房,会不会有点欲盖弥彰?
她跟秦无对视一眼,咬咬牙:“就这间吧。”
店小二到底是见过世面的,没有露出丝毫鄙夷。
他给两人登记好入住后,一边带两人上楼,一边态度一如往常的介绍:“咱们家客栈的价格绝对是整个淮明府内外城最低的,而且咱们客房也是顶顶干净的。明儿还供应早膳,我再给二位送上来。”
说着,他在二楼最靠边的房子停下来:“就是这间了,两位可以先瞧瞧,不满意咱们三楼的也空着。”
苏苒之抬步走进,才发现这房间其实不算小。
毕竟价值七十五文。
里面除了张三尺宽的单人床外,还有一个圆餐桌和两个凳子。
靠窗的地方还有一个及腰高度的案几,上面摆着简单的文房四宝。
小二说:“来咱们这儿住的老爷们基本上都是赶考的,掌柜的心善,就摆了些给大家用。但不能带走。”
他见苏苒之已经确定要住下了,继续说,“如果客官看上咱们的文房四宝,隔壁店里就有的卖,还是咱淮明府最低价。”
苏苒之:“……”不得不说,这生意头脑是真的棒。
夜间,两人洗完澡,苏苒之盘膝坐在床上数钱。
“咱们原本把所有碎银和铜板加起来,不过四百多文而已。现在除去最开始的买饼子、住店、坐船等,现在只剩下两百一十二文。”
仔细算算,三天都要住不起了。
苏苒之说:“不过咱们也不用太担心,只要省着点花,这些钱应该可以支撑到咱们找到那个寒潭。再不济,沿途我还能街头卖艺舞剑赚钱呢!一定会有饭吃。”
秦无:“……”
秦无长长的睫毛在眼睑打下一道阴影,吹灭了烛火,说:“睡吧。”
两人一大早退房进内城,店小二有些不可思议:“两位不续住吗?咱们家没多收你们钱呢。”
“我们还要赶路,多谢小哥。”
“客气客气,祝两位一路顺风。下回来淮明还记得住我们家啊。”
两人昨晚已经问过小二城隍庙的方位,进城后直接往那边走。
“真不愧是府城。”苏苒之站在城隍庙前,感慨着。
城隍庙香火鼎盛,祭拜的人络绎不绝。
百姓们对‘天道有轮回’之事深信不疑,祭拜城隍爷,一是为了求现世平安,二则是求来世投胎继续做人。
毕竟,就算是腰缠万贯,也担心自己下辈子沦落畜生道。
苏苒之拿出鬼仙曲卿曳给自己的缟素,原本打算领一炷香去祭拜。哪想到坐在门口的男人说:“一炷香五文,三炷起卖。”
苏苒之:“……”穷。
秦无最近也惦记着银子的事情,能省则省。
拉着妻子的手腕直接进了城隍庙。
身后那位五大三粗的汉子啐了声:“瞧着长得怪好看,结果嫁了个穷汉子,连香都买不起,还想着祭拜城隍爷,做梦去吧。”
苏苒之自然听到了这句话,但她态度没任何变化。
嘴长在别人身上,她总不能让每个人都喜欢自己。
城隍庙不算特别大,苏苒之和秦无走一圈也不过两盏茶的功夫。
然而就算是苏苒之手捧着鬼仙的缟素,殿中所有神像,从叫得上名号的鬼差大人到最大的城隍爷,都没任何反应。
苏苒之也没发现上次送母狐过去的那两位鬼差的神像,不知道他们不是受此城隍爷管辖,还是说地位不够被供奉在此。
她突然有点怀念下雨天了。
如果下雨的话,她望一望气,就能知道此处城隍庙到底有没有城隍爷坐镇。
此刻,苏苒之浑然忘记自己不小心给水下那庞然大物望了气,趴在秦无身上不敢起来的事情了。
她捏了捏秦无的手,小声说:“我要闭眼了。”
秦无立马回握住她的。
苏苒之闭目,从左往右,挨个扫过一尊尊神像。
神像们大多都跟她刚刚睁眼时看到的没有区别,一个个怒目而视,看起来凶悍的紧。
直到扫到了城隍爷,苏苒之才感觉自己的‘视线’收到了阻拦。
她赶紧后退,却依然保持让视线‘看’着城隍爷的神像。
看了大半晌,神像都再无任何反应。
苏苒之:“……”
就在苏苒之打算铩羽而归、收回视线时,她赫然发现,自己面前出现了一位高高壮壮的男人。
国字脸,双眼皮,气质和蔼中不失强硬。
苏苒之还‘看’到,周围百姓繁多,有些从他身上直接穿过往前走,一副完全看不见他的样子。
而这些百姓除了感觉自己突然冷了一下,倒也没任何反应。
苏苒之震惊之余,把他跟主殿里那位怒目而视的城隍爷比对了好几番,发现一点都不像。
面前的男人似乎察觉到苏苒之的疑惑,开口解释:“这是我凡身时的样子,神像不过是百姓们对我模样的神化。”
这就直接默认他自己是淮明府城隍爷了。
苏苒之完全没想到,真正的城隍爷居然这么的儒雅随和,完全不像普通鬼神那样模样吓人。
苏她赶紧拱手行礼:“晚辈苏苒之,见过城隍爷。”
毕竟,敢在香火鼎盛的城隍庙自称自己是城隍爷的,应当做不了假。
旁边一位手拿三支香的姑娘正打算金殿祭拜,冷不丁听到这话,被吓到的她原本打算骂苏苒之装神弄鬼。
但她身体恰好在这时感受到一阵寒凉,直接打了个寒蝉。
再看到苏苒之还闭着眼睛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快步走开了。
苏苒之只能默默对这位姑娘说声抱歉。
她不是故意的,只是城隍爷在这里,她也没办法。
城隍爷笑着接下这一拜。
再看看她手上的缟素,说道:“此处百姓众多,不若咱们去旁边面馆交谈。”
苏苒之:“……”不是,现在城隍爷对普通修士都这么随和了吗?
她好像才第一次见到淮明府城隍爷吧。
这样一副好友交流的语气真的让她更加惊讶。
但既然城隍爷自己提出要求,苏苒之也不能拒绝。
她说道:“善哉,城隍爷,请。”
苏苒之能感受到,城隍爷的实力要比土地庙的苏沽酒前辈高出一大截儿。
她稍微有些紧张,心想,自己这把城隍爷请出城隍庙,说出去可以吹半年了吧。
期间苏苒之尝试了一下,睁开眼就看不到城隍爷了,也听不到对方说话。
她索性便一直闭上着双眸。
来来往往虽然有人看到,但这里是城隍庙,大家也不敢放肆,倒是没人嘴碎。
城隍爷老神在在的带着两人往东走了百十来米,突然顿住脚步。
他像普通人一样左右看看,神色稍显尴尬:“我倒是忘了,上次出来遛弯已经是一百多年前,面馆早已不在了。”
苏苒之说:“原来城隍爷喜好面食,刚我与夫君再来的路上看到一家鸡汤烩面,不若前去吃一碗?”
城隍爷听闻苏苒之的话后,倒是有些惊讶,没想到修炼到她这种地步居然还会找伴侣。
不过他也很善解人意,挥挥袖直接给秦无开了阴阳眼,让他能看到自己了。
城隍爷同时还想,为什么苏仙长不早点说旁边这位是她的道侣。
害得他最开始都没顾及秦无的感受。
反思片刻后,城隍爷突然意识到,是自己见到一月前用树叶留信的苏仙长后太过激动,直接要拉着人出来吃面,这才忘记问了。
而苏仙长和其道侣也脾气好的啥都没说。
秦无此前看不见城隍爷,但他能清楚地感受到面前出现了一大坨阴气。
心底一直戒备着。
突然间能看到这位相貌周正的城隍爷后,戒备之心没散,神色上倒是客气许多。
苏苒之能感知到秦无这边的反应,她很想来一句‘您给我也开个阴阳眼吧’。
然而城隍爷对她和秦无都如此客气了,她也不好再多提要求。
闭眼就闭眼吧,反正淮明府也没人认识自己。
三人走到鸡汤烩面那家门口,小二笑着迎接。
他看到女客官闭着眼,并没有多嘴,看着秦无问道:“两位可要坐大堂,那里正好有两个位子。”
秦无不习惯与人打交道。
苏苒之见他没开口,自己便说:“大堂里只剩下两人座了,敢问还有空的雅间,来三碗面可好?”
小二笑着说:“有嘞有嘞,两位请跟我来。”
把客人迎接上楼后,小二突然意识到——刚才那位女客官一直闭着双眼,她怎么‘看’到的大堂内情况?
旁边的伙计见他走路直接撞在柱子上,扶了他一下:“你怎么了?冒冒失失的,小心别撞到客人。”
小二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他赶紧给雅间端上三碗面条,送了本店特有的鸡汤和小菜。
原本他一刻都不敢多留,只想出门,但他还得尽职尽责的问一句:“客官还有什么吩咐?”
苏苒之说:“小哥,你刚说大堂剩下的全是二人座,很适合我们,但我还是更喜欢雅间一点。请小哥不要多想。”
她说话时用了些被功德淬过的灵力,小二只感觉振聋发聩。
他出门时果然不怎么怕了。
过了会儿,他挠挠头:“原来是我自己说的吗?唉,果真不能自己吓自己啊,城隍庙就在附近呢,哪会有怪事发生啊。”
城隍爷看到这一幕,目光微微热切。
果然,高人就是高人,灵力居然有驱散妄念的作用。
城隍爷原本一直没察觉到苏苒之的灵力波动。
要不是苏苒之闭目在殿中打量,又直接横穿了自己的神像,他也不会感知到这股颇有些熟悉的气息。
跟当日那道谢叶片上的气息如出一辙。
虽然很淡,可这‘淡’中饱含着屡屡正气,也恰恰是一个人气息的象征。
尤其他上月突然做梦梦到有人请求自己安排幼狐母子相见,条款列的极为严苛,只要有一条不符合,幼狐母子便不会再见。
要知道,修为到了城隍爷这种地步,哪会随意的打盹?哪还会随便的做梦?
除非是缘分,或者是修为高深之人的诉求,不然他整天要处理那么多事情,哪还有空被打扰。
因此,他为了结一个善缘,这才安排了鬼差们送母狐回去与幼子相见一炷香的功夫。
原本城隍爷也是不求回报的,没料到苏苒之是个记恩的人,还专门让鬼差带给他一封答谢信。
信上的字迹气息与这次苏苒之穿透神像的气息如出一辙。
城隍爷便迫不及待的出来见面了。
现如今,在饭桌上,也容易叙旧了。
“苏仙长此前托梦于我,说过幼狐与其母之事,其实也帮了我手下阴差一个大忙。”
苏苒之吃面的筷子微微一顿。
她心道,好巧,原来就是这位城隍爷安排下来的。
城隍爷人真好。
城隍爷并不用动筷子,只是对着面碗吸一吸,一碗鸡汤烩面看不出丝毫变化。
他简要的提了一下母狐的事情。
“母狐身上有功德,也有业障。核算下,功过相抵后,剩余的一些功德,不仅能助她下辈子投胎做人,还能进大富之家。然而她不愿投胎,可废了我手下鬼差好一番口舌。”
苏苒之原本以为功是功,过是过,都得另算。
这才发现,原来功过相抵才是真正的算法,这样更加有人情味。
城隍爷说:“如今她已经安心投胎,我手下阴差也总算得以清闲片刻。”
47、第 47 章
苏苒之也完全没料到是这么一个结果。
她咽下一口面, 说:“鬼还有拒绝阴差大人安排投胎的权利吗?”
她看过的话本子可不是这么写的。
里面讲述的阴差大人都很可怕, 长相青面獠牙不说, 处事态度还简单粗暴。
完全不给鬼魂讨价还价的机会。
就拿上次在天问府见过的阴差大人来说, 苏苒之觉得他们脾气算不得多好。
她实在想象不出这两位劝母狐投胎时的场景。
城隍爷道:“母狐情况特殊, 她生前做过不少好事,要不是最后一念之差吃了人心,死后好歹也有个鬼仙的称号。因此, 负责牵引她的阴差会尽量照顾她的情绪, 不让她带着遗憾投胎。”
但也只是尽量而已。
地府对这种生前行善积德的人、妖、仙格外通融。
话本中也经常写到某某大善人死后,阴差大人会在头七那日送他回来与子孙道别。
不是一般情况下那种用绳索套鬼魂,而是伴其两侧。
排场很是阔气的样子。
上次阴差大人们送母狐回来与幼狐相见,也并没有给她施加锁链,这是大人们对她的信任。
当然, 若不是苏苒之‘托梦’给城隍爷, 最后母狐在地府也拖不了多久,就会被强制送去投胎。
毕竟她想见儿子的心愿, 单凭两位阴差的能力, 真的没法满足她。
母狐好歹也是有业障在身的人,那时又早早的过了头七, 没有城隍大人的首肯, 阴差没法打开鬼门放她通行。
更何况,地府规矩严苛。
地位最低的阴差没有直接禀告事情给城隍大人的资格。一层层通报上去的话,指不定母狐的投胎机缘就要错过。
最后指不定只能强迫母狐喝下孟婆汤去投胎。
所以才有了城隍爷那句:“仙长帮了我手下阴差一个大忙。”
对于阴差来说,牵引这些生前有功德之人投胎, 原本是一项美差。
然而若不能让其心甘情愿投胎,所记功德便少之又少。
苏苒之此举,直接了却三方的心事,给这不幸的故事画了一个还算圆满的句号。
苏苒之吃饭还算快,她听到城隍爷说到母狐,下意识的就想到小狐狸。
心道:“也不知它在天问长怎么样了。”
有没有长胖,灵智有没有再高一点。
苏苒之最担心的是,陈若沁此前一直打着的想要让小狐狸当她灵宠的主意。
她只能自我安慰:“现在才过去一月多,陈若沁应当还没来得及给李长老提吧。”
苏苒之正纠结着该怎么掌握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提出这些请城隍爷帮忙。
恰好淮明府突然飘起了毛毛细雨。
苏苒之原本就闭着眼睛,这会儿倒没什么感触。
她继续吃自己的面。
面馆楼下响起了小贩们撑伞、躲雨的声音。
“哎呀,最近这雨怎么说下就下,老娘卖的纸可别被淋湿了。”
“徐老板好生霸道,连老天爷下雨都要抱怨。这梅雨季节已经来了,雨可不就是下个不停嘛?”
“你个书生油嘴滑舌,明知道老娘挂念的是生意。还有啊,你怎么还不去念书?下次要还考不好,你怎么跟你爹交代?”
说着,卖纸的徐老板揭了两张上好的宣纸。
“正好被淋湿了,你拿去用吧,记得写点漂亮的文章在上面。”
徐老板说话霸气,不容反驳,书生不过出来买个油饼,就被塞了两张纸。
他仔细一摸,纸张上哪有被淋湿的痕迹?
全都是徐老板心善送给他的。
“多谢徐老板,在下一定写好字和好文章上去。”
“整天就会油嘴滑舌,快回家写去。”
苏苒之视线不自觉地扩展到楼下,她觉得这世间百态,当真让人流连又羡慕。
秦无原本不会注意这些,就算能听到,也全屏蔽过去,现在他倒是有了点心思去欣赏这些了。
——原来,这才叫炼心。
随着雨丝越来越密,城隍爷那边突然咳嗽了两声。
苏苒之有些诧异,城隍大人再怎么说都是神仙,病痛这些事应当跟他无关才对。
城隍开口:“陈年旧疾罢了。”
顿了顿,他想到苏苒之和秦无随身携带了火灵之气的罕见火槐,心念一动,道,“仙长可修习火行道法?实不相瞒,在下被这寒气困扰已久,身边又全是阴冷气息,无法自愈……”
他自己主动要求了,苏苒之思量一下,双眸缓缓睁开,决定给城隍爷望气。
只有找对了根本,才能药到病除。
不过,火行道法什么的,她真的没修过。
城隍爷的玄黄功德之气比前几日水下那庞然大物要凝实一些,不过,确实如他所说,上面有丝丝缕缕的寒气缠涌动,盘根错节的样子。
城隍爷虽然早就认定苏仙长是高人,只不过以普通百姓的身份来行走江湖。
但这会儿被苏苒之抬眸一看,那股被洞察的感觉直穿心底,他才深切地感受到两人之间的差距。
这实力,至少有千来年的修为了。
城隍爷冷不丁想到此前苏仙长一口一句晚辈的,他没忍住又咳了一声。
苏苒之仔细观察着寒气的流向,寻其源头。
虽然她不太明白城隍爷为什么会沾染寒气,但说不定自己的火会有点用。
苏苒之指尖点起一簇微弱的火焰,小心翼翼的引导火苗去接触最外侧的寒气。
如果行不通,也能及时收手。
这些天来,她按照秦无的叮嘱,认真练习自己对灵火的控制。
现在已经可以像秦无分给别人炎火诀那样,自己把火苗也与指尖分开了。
然而第一次尝试,还没接触到寒气,火苗就被冷意给扑灭了。
城隍看到火还是有点虚的,但见苏仙长如此小心,他说:“无事,您可以多用一些灵力。”
苏苒之:“……”她只是个没灵力的战五渣。
不过她第二次尝试时,特意融了一丝自己的功德进入火苗。
当两束功德凑在一起,苏苒之发现,自己和城隍爷的功德色泽有明显的差距。
自己金黄,城隍爷是玄黄。
她看不懂其中区别,当然,很大可能就是除了颜色,没有区别。
苏苒之撇除这个念头,用火苗接触那股寒气。
刚一接触,寒气就颤抖了一下,不等它收回,已经被苏苒之烧掉了一些。
“这样有用!”
城隍爷已经清楚的感知到那火苗中的威压,虽然不雄厚,但却给人深不可测的感觉。
苏苒之灵力有限,她的火苗只能支撑燃烧一炷香的功夫。
她在自己力竭之前收回火苗,说:“前辈的旧疾,恐怕还要些时日才能根除,晚辈每日只能清理微末几分。”
城隍爷已经无比震撼。
他这旧疾其实请教过不少人,然而就算是专修水法的河伯都看不透,更别说清理了。
苏苒之说:“待晚辈修行有成时,定来解前辈之忧。”
城隍爷不可能不答应,他已经拖着病体数百年了,再等等也无妨。
如今有苏仙长清理的那么一丝丝,他也能感觉到浑身仿佛没那么阴冷了。
况且,苏仙长都开口这么说了,那就证明大家还有再见的缘分。
像苏仙长与秦仙长这样的修士,把自己藏的跟普通人和低阶修士无异,要不是主动来找,他也发现不了。
能等到下次两位仙长来寻,也非常让人期待。
只是……仙长老是自称晚辈,让他很有压力。
城隍爷眉目恭顺的应声,随后看了眼苏苒之这边的缟素,说:“敢问在下可有帮得上苏仙长的?”
苏苒之起身,双手把缟素呈给城隍。
城隍爷也站起来接缟素。
苏苒之:“……”
她改掉稍微有些尴尬的面色,待大家坐下后,说了鬼仙曲卿曳的事情。
城隍皱了皱眉:“战乱时修路要用生人做镇物不假。但这些人死后魂魄大都浑浑噩噩,我手下阴差早已勾来,没想到居然还有遗漏,我这就让人去查。”
苏苒之见城隍爷做事却如此雷厉风行,感慨他绝对是一个好官。
但她还有一事不解。
“鬼仙曲卿曳既已修炼有成,暂时应该有绵延无尽的寿命,为何还要重入六道轮回?”
根据上次在土地庙的经历,苏苒之知晓,神仙的寿命与百姓供奉根本分不开。
而曲卿曳作为鬼仙,只要大安国还在,她就不会消散。
大安国国运昌隆,看起来再绵延个数百年也不成问题。
所以她为什么非要这么早投胎呢?
而且听城隍爷的意思,曲卿曳投胎好像不是个例,而是大部分鬼仙都要投胎。
城隍爷笑着摇头:“苏仙长有所不知,曲卿曳本是以镇物之身修炼的鬼仙,所能容纳功德有限。如今她功德已满,要更进一步已经是不可能。与其一直在那一段路上守候,等待消亡,还不如重新投胎做人。”
更何况,有功德加身,一定能投胎去好人家,一生顺遂。
“晚辈多谢城隍爷解惑。”
城隍:“……”这天聊不下去了。
苏苒之最后说了自己对小狐狸的担忧,城隍爷想也不想的答应了。
“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等城隍大人走后,苏苒之和秦无结账下楼。
小二过来收拾的时候,发现客官点的三碗面中,有两碗吃完了。
有一碗不仅一口没动,而且旁边还很奇怪的摆了一双筷子。
看起来好像随时有人准备落座吃面的样子。
小二想叫住苏苒之和秦无,告诉他们这一碗面还没动过,然而等他追下去的时候,苏苒之和秦无已经走出门了。
他回到雅间,看到这碗未动过的鸡汤面,不禁拿起来尝了一口。
说一句味如嚼蜡都不过分。
小二发誓,自家闻名整个淮明府的面绝对不是这个味道!
苏苒之此前用灵力为他点醒过妄念,这会儿小二倒不是很怕,但他也没瞒着,把这些告诉了掌柜。
掌柜当即让他去城隍庙拜一拜。
“恐怕是遇到前来吃面的大人了,给你十五文买三炷香,去祭拜城隍爷。”
小二拿着钱,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这钱是从工钱里面扣,还是掌柜的给他的。
掌柜瞧见他的傻样,拍拍他的脑袋,没好气道:“这钱是我给你的,而且从今往后起一个月,给你每日涨三文工钱。”
小二直接笑的没眼睛了,他当下就把自己的布巾挂好往外跑去。
掌柜的回去后,夫人问他:“为何突然单单给东子涨工钱,而且连个由头都没有,其他伙计未免心里不服。”
东子就是那位伙计。
“夫人可曾翻阅过曾祖爷爷留下来的手稿?”
“你有话直说罢,每天给你看账本都来不及,还看手稿?”
“是我的错,夫人莫怪。曾祖爷爷的面馆曾经开在城隍庙往东走十几米远,他说有次天还没亮就有人敲门要吃面。曾祖爷爷尚睡的迷迷糊糊,但有客人敲门,他还是起床煮汤下面。面端过去,他没看到人,便放在外面桌上后又回去补觉。”
夫人停止翻阅手上的账本,说:“然后呢?”
“等到曾祖爷爷眯了一盏茶的功夫再过去,发现桌上有十个铜板,但是面却一口没动。曾祖爷爷急了,他左右顾盼的想要找到那人,怎么能不吃面只给钱就走了啊。但等到天色泛白,街上逐渐出现了摆摊行人后,曾祖爷爷还是没等到人。后来,他又觉得倒掉可惜,自己尝了一口这面条,发现味同嚼蜡,就连汤也没有任何鲜味。”
顿了顿,掌柜继续说:“曾祖爷爷这才知道,他是遇到下面的大人了。因为他吃了大人吃过的东西,唯恐大不敬。便赶紧去城隍庙烧香。跪拜时,曾祖爷爷发现城隍爷的神像好像看了他一眼,而且他点的香烧的比其他人都快。”
他们这里讲究供奉给神仙的东西不能吃;而供奉给祖先和佛祖的则可以吃。
夫人震惊的张大嘴巴,问:“难道吃面的人是城隍爷?”
掌柜的摊了摊手:“这我哪儿知道,曾祖爷爷的手稿就写到这里,后面一页被撕掉了,谁也不知道真正情况。”
夫人:“……”讲故事不讲结尾是要被打的。
掌柜的完全没察觉到夫人幽怨的眼神,说:“东子刚刚去的那个雅间里也出现了这样的情况,那碗面现在还在后厨呢,你要不要尝一口?”
夫人幽幽的说:“……你都说有可能是城隍爷吃过了,咱们再吃就是大不敬,你还让我吃?”
“就是挺新奇的,曾祖爷爷说这位大人不计较,去城隍庙烧柱香就好了。”
夫人挥挥手:“你想吃别拉上我,我不敢触大人们的霉头。”
掌柜的:“……”
48、第 48 章
名叫东子的伙计为人憨厚, 拿了十五文也没敢私吞, 老老实实的买了三炷香去祭拜城隍爷。
只是因为前面涌在殿内的人太多, 他便在外面多候了一会儿。
然后……
东子震惊的瞪大眼睛, 眼睁睁看着掌柜和老板娘在门口买了香也进来了。
只是夫人颇有些不情愿, 对掌柜没好气的说些什么,掌柜则在一旁陪笑讨好。
掌柜的进来后看到东子,完全没料到他这会儿还没进殿。
“你动作怎么这么慢?”
老板娘虽然闭口不说话了, 却踩了掌柜的一脚。
东子:“……”就莫名的压力好大。
片刻后, 三人并排进了城隍庙主殿。
他们仨的香插在一起,明显燃烧速度比旁人的快一截儿。
东子小小年纪就出来干活儿,没念过书,见此异象惊讶的愣是把眯眼瞪成了椭圆。
出殿后,旁边有一位穿着道袍的人用拂尘扫过东子, 笑容和蔼:“不用怕, 城隍爷原谅你们了。”
掌柜的忙给他道谢:“多谢道长。”
那人笑道:“三位客气。我不过是一个过客,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多嘴说了一句罢。”
在城隍庙门口分别后, 东子挠挠头:“为什么说城隍爷原谅咱们了?”
掌柜的猜:“我记得茶楼先生讲过, 鬼神显灵时,周围香会烧的很快。今儿这异象, 很可能是城隍爷吃了咱们的香, 就代表原谅咱们了。”
东子发自内心的崇拜道:“掌柜的懂得真多。”
老板娘冷哼一声,真当她感觉不到这男人已经腿软的快走不了,半边身子全压在自己身上了?
胆子这么小,还整天喜欢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虽然她这么想着, 但依然加劲儿的扶着相公,总之,不能让他在伙计面前出丑。
苏苒之了却有关幼狐的心事,打算跟秦无继续往南走赶路。
然而秦无却拉着她的手腕,买了把油纸伞,在内城悠哉的闲逛。
苏苒之能感觉到他心情从早上开始就很宁和,就好像修行有了新的感悟一样。
她没敢打扰,就一直闭着眼,跟他慢慢的在这铺满了青石板、白墙灰瓦的街道上晃悠。
晃着晃着没想到居然遇到了认识的人。
——沿途见了鬼仙的那四位秀才。
不过,现在四位秀才之间的感情显然出现了裂痕。
黄、李二位走在一起,山羊胡和最后一位走在一起。
双方谁也不看谁,彷若陌生人一般。
苏苒之当时把鬼仙曲卿曳所说之事尽数讲给黄秀才,该怎么处理全看他自己。
想来,黄秀才还是不喜欢这种背后捅刀子之人,面子上的一点友好也维持不下去了。
不过四人到底是一个镇子出来的,家底儿都不怎么富裕,到了淮明府还得一起租一院房子,倒也没彻底分道扬镳。
果然,牵扯到利益,谁都不能容易的全身而退。
“仙长!”黄秀才见到辨识度极高的秦无,赶紧上前来打招呼。
走到跟前,才发现身穿女装的居然是苏少侠!
寒窗苦读的书生对姑娘家的性别,永远都是依靠发型和裙子分辨的。
不过,不得不说,苏苒之真的很漂亮。
现在距离她及笄已经半年多,换上裙装站在秦无身边,当真应了‘郎才女貌’四个字。
有她在,秦无仙长看起来都没那么冷肃了。
黄秀才在镇子和县城基本上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脸颊微红,赶紧撇开眼去。
“那日,多谢两位仙长相助。只是,小生近日来左思右想,还未曾感谢鬼仙大人,不知……”
苏苒之闭眸‘看’向城隍庙的方向,说:“明日一早你去城隍庙,给她点炷香。越早越好,她应当能感知得到。”
黄秀才对两人一揖到底:“感谢两位仙长指点迷津。”
秦无也看到了他们四人的僵持情况,但他什么都没说,分别后拉着妻子的手继续往前走。
苏苒之还有些不放心:“城隍大人在今晚应当会安排阴差大人把鬼仙带回。不知道他明日去祭拜,鬼仙还听不听得到。”
像曲卿曳这样功德加身的,阴差大人也会紧着她先投胎。
只要她再无遗憾,当晚投胎也不是没有可能。
秦无说:“心意到了便成,鬼仙原本也不需要道谢。”
苏苒之点点头,她觉得秦无看事情越来越通透了。
那么……夫君距离突破应当不远了。
雨后的淮明府城也不见丝毫萧条,小贩们推着自己的车缩在屋檐下,笑着、聊天等雨停。
有些甚至不想照顾摊子,说:“走,咱们去渡口捞莲藕。”
“我给你看摊子,你回来分我一根。”
“成!”
苏苒之和秦无一路走来,听到了不少鸡毛蒜皮的小事。
其中也夹杂着些最近的传闻,比如开画舫的刘大善人夜间行船遇到仙人了。
现在他的画舫上一舱难求。
这倒不是刘大善人涨价了,而是他维持原价没动,但因为订的人太多,晚一点去就没舱位了。
有些富庶人家都是让小厮连夜过去,守着点买船票的。
“就连咱们知府大人都夸赞刘先生至真至诚,赤子心性呢!”
“要不是我没钱,我也要坐画舫瞧瞧。”
苏苒之和秦无当时一下船就离开渡口,往内城边上走,完全不知道此事已经发酵到淮明府人尽皆知的地步。
现在知道后,除了无奈笑笑,什么也没说。
他们俩本不是哗众取宠之辈。
刘大善人之所以能因一颗火槐花能名声大作,主要还是因为他此前积攒了几十年的善缘。
所以从某方面来说,刘大善人配得起这名声。
至于城外河伯庙这几日香火突然鼎盛起来的事情,苏苒之和秦无就不得而知了。
两人走完淮明府每个大街小巷,最后买了些谷子和烙饼。
苏苒之借一家成衣店换成劲装后,继续赶路。
当苏苒之估摸着离开淮明府三里远了。
她才敢给秦无讲当时自己在水下看到的那庞然大物。
她可是从船上看到后,就憋到现在了。
毕竟她也不确定那庞然大物的灵识到底能覆盖到哪里,不敢嘴碎的随便说出来。
“我开始分不太清他是蛇、蛟、还是龙。后来想想,他没有利爪,应当是蛇。”
秦无点点头:“如此大的蛇,很大可能是淮明河的河伯。”
苏苒之想想也觉得秦无说的有道理。
“我记得话本中看到过,曾有河伯把自己的鳞片做赠礼,送给心爱的姑娘。那姑娘转手就让人把鳞片打磨成最锋利的匕首,上面还淬了毒,想要杀死河伯。”
秦无转头看她,一副愿意继续听的样子。
然而苏苒之着实不大喜欢讲这种凄美的爱情故事。
可秦无这样她又没法拒绝,只能简要概述。
“具体原因好像是整个镇子都靠捕鱼为生,某一年那镇子的渔民出船,捕不到鱼,大家饿的没饭吃。后来百姓愚昧,听奸人所言,以为要给河伯献祭姑娘,才能保证大家每年行船无忧。河伯第一次听到大家祷告说给他送上新娘,很开心,再加上姑娘很漂亮,他就直接拔下鳞片送人。结果姑娘心有所属,与心上人合谋要杀死河伯。”
苏苒之没再说了。
她看过的是个悲剧话本,自然是姑娘杀了河伯,被百姓在她身上拴了石头,沉河而死。
而那男子在她死后……娶妻生子了。
其实,想要杀死河伯,普通的毒哪里有用?必须用他身上最坚硬的鳞片插/入他心脏的位置。
恰恰就是姑娘手上那枚。
新婚之夜,河伯对心爱之人不设防备,死的时候除了惊愕,连反击都没有。
苏苒之不愿意把这个故事讲完,她莫名的不喜欢这种悲情故事。
偏偏秦无见不下雨了,收了伞,追问:“然后呢?”
苏苒之睁开眼,没去看秦无,胡诹:“然后……姑娘力气小,又是凡人,怎么可能杀得死河伯?那匕首根本穿不透河伯的鳞片护甲,他伤心的掰断了匕首,回自己河里去,此后谁也没再见过谁。”
秦无听完,笑了一声,揉揉苏苒之的脑袋。
他说:“我要突破踏仙途了,苒苒。”
“啊?”苏苒之杏眸都瞪圆了。
她还不知道踏仙途的注意事项!也不懂如何有效的保护秦无。
可见秦无身上的气势越来越雄浑。
苏苒之只能下意识闭目,撑开整个灵识,以确保周围不会有人冲撞到他。
秦无闭上眼之前,轻轻碰了她的鼻尖,说:“如果是我,我会把能杀死自己的匕首,交到心爱的姑娘手里。”
49、第 49 章
苏苒之听了这话, 连鼻尖那痒痒的好像有些酥麻的触感都下意识忽略了。
她立即反驳, 语气有些焦急:“不, 秦无, 你要保护好自己。”
河伯的事情, 如果是百姓杜撰出来的最好。
如果是真的,她真的不希望发生第二次了。
苏苒之不懂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更不理解那些为爱放弃生命的感觉。
但纵观那些说情爱之事的话本, 基本上没什么好结局的。
苏苒之语气认真的说:“你要成为修为顶顶厉害的那个人, 到时候,没人能伤得了你。”
她心里默默补充一句,“我会一直保护你。”
几句话的功夫,苏苒之能感觉到往秦无这边涌的灵气越来越多。
得赶紧给他找合适的、不会被打扰的打坐修炼的地方了。
淮明府地势平缓,北面绕水, 其他三面基本上被稻田簇拥。
这样大平原一般的地势条件适宜百姓们生存, 不管是种庄稼还是盖房子都很方便。
而且,就算有外敌来侵, 哨兵站在高高的城楼上, 大老远就能看到敌军踪迹。
以便通知城内士兵及时做出防御策略。
这也是三百多年前,淮明府被外敌强行攻克后, 大安国的开国皇帝不敢派兵直接走陆路过来进攻的缘由。
万一敌军看到大安国士兵打算强攻, 被触怒后,直接玉石俱焚的残杀城内无辜百姓,到时血气冲天,那是会损伤国运的。
然而, 苏苒之和秦无此刻就站在这平坦的小路上。
秦无说他要突破了。
刻不容缓的那种。
苏苒之闭着眼睛,眉间有很明显的紧张,她用视线环顾四周后,说:“我们去稻田里吧,这里种的是占城稻,不是水田,在里面打坐好歹能遮掩一两分。”
现在快到梅雨季节,稻子也都长高、抽穗了。
盘膝坐在里面的话,不细看倒也看不出来。
苏苒之想,接下来只要不被外人打扰,秦无应当可以顺利突破的。
苏苒之完全是借鉴了自己从原著描写中得到的经验。
当时李长老拿了她的凤钗,直接给陈若沁突破用。
那会儿就是让陈若沁当场打坐吸收,一举冲破屏障,突破踏仙途境界的。
秦无把她的担忧尽收眼底,没忍住抬手在她眉心按了按。
随后拉着苏苒之的手腕,说:“进稻田,跟我来。”
心境突破,不是他说压就能压得下来。
这种心境和灵力修为双双到满级的情况很少见,就连天道都让他水到渠成的突破。秦无在心有所感要突破之前,也不知道时机就卡在这个节点。
倒是惹得苒苒为他担心了。
前几日下过几场雨,地上很是湿润。
两人顺着田垄往里走,七拐八拐后,终于进入到一处不太可能被发现的角落。
他们也不想压坏农家的稻子,便没有坐在稻田里。
秦无直接在田垄上盘膝坐下。
“苒苒,不要让人靠近我三米之内。”
见苏苒之也要往后退,秦无说,“除了你。”
苏苒之也知道凑得太近可能会影响人的注意力,她蹲在距离秦无一步远的地方,说:“放心突破,我不会让人来打扰的。”
秦无眉眼里全然都是信任:“好。”
苏苒之放开视野,有谁靠近这里,她都能第一时间察觉。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他们俩之前站的地儿走来了一位背着箱笼,要去淮明府赶考的书生,身边还跟着一位姑娘。
一位身穿藏蓝色衣服的书生念叨:“奇怪,隔着大老远,我记得在这里看到人了。”
怎么走到跟前反而什么也没有。
“哥哥可能看错了,这里的水稻长得都到人肩膀高了,偶尔眼花不是什么问题。”
“……你这个小妹,没大没小的。”
居然敢编排起哥哥来。
两人逐渐远走。
后又来了一位拉牛车的汉子。
那老黄牛比较有灵气,走到路边说什么都不肯继续走。
汉子劝了它好一会儿,又甩了鞭子,老牛还是不愿意动。
就在汉子要找人来拉自家牛的时候,老黄牛才磨磨蹭蹭、极不情愿的迈开蹄子。
苏苒之倒是听说过被善养的老黄牛在临死前为了报答主人不杀、不吃之恩,会带着主人去地下埋着的宝贝的事情。
想来,这头牛大概是感觉到秦无这里的灵气了。
苏苒之没办法,自己给老黄牛那边放出了凶巴巴的气息,它才听了主人的话,走了。
秦无这边一直在吸收灵气,苏苒之就得尽职尽责守着他。
其实,后来苏苒之才知晓,当一个人突破踏仙途境界的时候,本身会有自我防御和保护能力。
靠近一点的凡人可能会被其周身戾气撕碎。
就算同是踏仙途境界的仙长,在这么澎湃的灵力上也讨不到好处。
除非正在突破的那人及其信任某个人,这人才能在此等戾气中随意走动。
当然,如果在这时,被信任之人突然出杀招,那突破之人被灵气包裹着,是没法反抗的。
——跟河伯一样,把性命交给了对方。
这与话本中写的那种‘稍有不慎就会走火入魔’,完全是两个极端。
秦无叮嘱苏苒之不要让人靠近,也是担心误伤。
等到日头逐渐西斜,给天色披上一层橘红色的锦缎外衣时,小道上的人才逐渐减少,苏苒之也松了口气。
哪想到,这时又来了一人。
带个灯笼和烟袋,穿着马褂,看起来是稻田的守夜人。
他在田边扫了一圈,倒没深入,然后就在旁边的茅草棚住下了。
主要还是担心有野猪来拱稻谷。
天色一寸寸的擦黑。
苏苒之蹲坐在秦无旁边,拖着腮帮子打量他的侧脸。
在她闭目所视的对比度极为明显的视野中,秦无的下颌线显得尤为锋利。
他已经脱出青涩的少年范畴,却也不显得老成,那种介于两者之间的感觉,格外吸引人。
苏苒之思绪逐渐飘远。
她记得原著中有写,踏仙途后,寿数绵延至三甲子,并且原身相貌将会持续三十年之久。
也就是说,秦无现在踏仙途了,那么三十年后他都是这样的长相。
如果不出意外,秦无去了仙界应该会有很多仙子喜欢吧。
听说内门那位唐照仙长就是十九岁踏仙途成功的。
所以就算他实力很强,但一直给人感觉他年纪很小。而且看起来还有些病怏怏的。
等到踏仙途三十年后,仙长们的相貌才会以常人的速度逐渐衰老。
就像李长老现在六十多岁,其实看起来还是中年的样子。
想到这里,苏苒之突然担心起自己,如果最近她突破踏仙途境界,那岂不是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
苏苒之‘打量’着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她一定得长高点!
现在站在秦无身边,还是偏矮了。
一阵莫须有的担忧过后,苏苒之回归现实,叹气:“单说吸收灵气,我可能都得至少两年,还是少做点梦吧。”
时至夜半,秦无这边的灵力动静终于小了下来
周围原本有花蛇、虫子游走而过,都被苏苒之用那凝出来的手拿着棍子给拨开了。
苏苒之专心警惕周围环境,等感觉到脸上有凉意的时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下雨了。
秦无睁开眼睛,里面好像有黑气翻涌。但夜色下分辨不太清楚。
他开口:“苒苒。”
苏苒之上前一步蹲在他面前,凑近了询问:“突破了?”
语气十分紧张。
秦无点点头,然后用灵力凝聚了一个小小的雨伞,遮在苏苒之头顶。
——灵力外放!
这时踏仙途境界的标志性举动。
苏苒之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身体前倾,然后……在秦无以为妻子会给自己一个大大拥抱的时候,苏苒之在他面前竖起掌心。
秦无:“……”
苏苒之挥了挥掌:“恭喜你啊!”
秦无会意,两人掌心交握在一起。
夜色下,秦无耳垂的颜色逐渐加深。
若苏苒之看的仔细,还能从他眼底看出一点点的不好意思。
然而苏苒之太过激动了,说:“秦仙长手心很暖和。”
过了会儿,她又问:“你现在身体有什么感觉?”
秦无闭目仔细感受了一番:“浑身充满凝实的灵力,算体会吗?”
苏苒之眼睛亮晶晶的:“算,当然算!”
灵力高深的话,打斗中的战力也会更强。
苏苒之很想给秦无望气,但她也知道在这里不太合适,去找个避雨的落脚点歇息再说。
秦无用灵力撑着伞,扶她起来。
苏苒之没睁眼,只是细细感受了一番,说:“我现在能感觉到你周身灵力比之前强劲了三倍不止。”
秦无点点头,忽而道:“有机会,我想领教一下苒苒的剑法。”
苏苒之:“……仙长轻点虐。”
秦无这话当真不是恭维。
他亲眼见过苒苒那‘见微知著’的打法,知道自己但比拼剑法的话,在踏仙途之前是不可能占上风的。
现在秦无踏仙途了,倒是跟苒苒有一较高下的机会了。
毕竟,那剑法被天问长掌门看到后,都忍不住要把苏苒之留在天问长了。
两人有说有笑的走出来,苏苒之还计划着:“我爹说有大喜事都要喝酒庆祝,咱们有钱了也买点好酒回来给你庆贺。”
秦无一口答应:“好。”
两人走出来的时候没有遮掩动静。
守夜人闻声寻来。
“你们在那里干什么?”
他就是苏苒之傍晚那会儿‘看’到的马褂汉子,此刻他一手拿着灯笼,一手还拿着木棍,一脸防备的样子。
大家都是靠产粮吃饭的,还要养活一家老小,自然对这土地很是看重。
秦无和苏苒之:“……”现在说他俩没偷稻子有人信吗?
秦无遇到这种质问,一般都是自己出头的。不会把苏苒之顶出去。
他开口解释:“我们只是路过,叨扰了您,深感抱歉。”
他腰杆儿挺直,气度不凡,说话客气中不卑不亢,没有一丝害怕和心虚。
守夜的汉子觉得秦无是不像偷稻子的人,但就是感觉有点点奇怪。
不知道哪里有些微妙的违和感。
可这会儿大晚上的,他也不打算追究了。虽然他刚就没看到人过来,这人说‘路过’很明显是在撒谎。
但他语气还是柔和了下来,不像最开始那样咄咄逼人了。
“既然这样,两位快离开吧,晚上田间容易有野猪出没。”
秦无与苏苒之道谢后,往南继续走。
守夜人挠挠头:“大晚上遇到这奇怪事,哎。”
等他转头打算回茅草篷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了他觉得违和的地方——那两位根本没打伞,但头顶仿佛有伞一样,雨滴不沾头肩,只有衣摆被淋湿一些。
守夜人眼睛瞬间瞪大,他想,自己不会是遇到神仙了吧?
以普通百姓的眼力,自然是看不到秦无的灵力伞。
可再给守夜汉子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转头追上秦无和苏苒之去打量他们,只能回去裹紧毯子睡觉。
第二日一大早,守夜汉子照例去检查稻田情况。
这时,他才发现有一处田垄附近的有几只狐狸聚集在一起。
有大有小,大狐狸背着小狐狸,蹲在一起,闭着眼睛好像在睡觉。
在守夜汉子到来的时候,最大的狐狸瞥了他一眼。
他当即不敢靠近了,大家都知道狐狸邪门的很,可记仇了。
过了好一会儿,天色大白的时候,守夜汉子再过去,只看到那里留了一两金子。
看样子好像是感谢守夜汉子不打扰的谢礼。
守夜汉子震撼的无以复加,他突然想到,这里不就是昨晚那两位仙长出现的地方吗?
“难道他们有留下什么机缘被狐狸拿走了?”
他捡起金子揣在怀里,不禁有些后悔,“若是我昨晚过来就好了,万一得道成仙了啊?”
50、第 50 章
守夜汉子捡到金子后, 下意识的以为自己亏大了。
但这个念头刚一出来, 他眼前不禁出现昨晚自己看到的狐狸打坐修炼的景象……
就算是在给他一百个胆子, 估计还是不敢凑过来分一杯羹。
机缘固然珍贵, 但命可是只有一条啊。
狐狸一家出现在这里, 自然是为了吸收灵力的。
连濒死老黄牛都能感知到的灵力波动,自然瞒不过附近耳目聪明的狐狸。
这些突破踏仙途境界残余下来的灵气,对城隍爷、河伯来说塞牙缝都不够, 他们这样的大人物自然不会出手抢夺。
但因为淮明府人口数量大, 人气儿旺,普通妖邪又不敢靠近。这里便被胆子大的狐狸给占了。
城隍爷掌管附近鬼事,秦无突破如此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他。
反正过一晚上,灵力就会消散,上天有好生之德, 他也不会为难这些狐妖。
只是, 城隍爷很不理解,按道理秦仙长应该也是一位大能才对, 怎么才突破踏仙途啊?
他有些想不通, 但苏苒之的能力城隍还是体会过了的。
于是他也不再深究,还是先安排阴差去一趟天问长吧。
那苦命的小狐狸可别被人练成灵宠了。
此刻, 昨儿吸收了灵力的三只狐狸慢吞吞的往自家洞的方向走。
说是三只, 其实是两只大的,一只幼崽非常小,跑不快,只能全程扒拉在前面那只大狐狸的毛上。
为首的那只大狐狸毛色很深、很短, 眼皮一直耷拉着。
原本很温顺无害的柔和眼尾,却因为他眼内的凶气和精光,让其更显阴鸷。
周围遇到的各种小兽还不等凑到他跟前,就撒腿跑远了。
身后的母狐狸脸上的担心还没消散,叫了一声:“三一,你昨晚胆子也太大了。”
这里可是淮明府,稻田里也有守夜人的,还说来就来。
万一惹怒了淮明府的神仙,大家都得地府相见。
话是这么说,母狐还是不放心他,自己也跟来了。遇到危险好歹能跪下求求情。
原来走在最前面的大狐狸叫狐三一。
他们狐妖一族喜欢群居,同一个山头的狐狸一般都有一个共同的老祖宗。
狐三一他们的老祖宗年纪大了,记不住小辈名字,便让大家都按照凡人的数字排序。
嘶叫的母狐是狐三一的亲姐姐,叫狐二七。
狐三一对这种责问充耳不闻。眼皮都没说睁开一点。
倒是他身上挂着的狐狸幼崽‘嗷嗷’的叫了两声回应妈妈:“舅舅很厉害,妈妈不要说舅舅。”
狐二七:“……”到底谁把你奶大的,敢跟亲妈唱反调。
狐二七觉得不能让弟弟的倔脾气影响到自家崽崽,直接跟三一说人话。
狐狸一旦炼化卡在喉腔的兽骨,便可口吐人言。
狐二七和三一都在老祖宗帮助下炼化了兽骨。他们用人言交流,小狐狸崽崽是听不太懂的。
“下次不能这么冒进了,三一,你要知道,你的孩子说不定此刻还活着。它是你和红堇的孩子,你以后若都是这样不要命的修炼,以后还怎么照顾它?”
这样的话狐三一已经听了很多遍,他从最开始有所期待,到现在已经默认孩子没了。
红堇死时伤得那么重,对腹中胎儿肯定有影响。
狐三一之所以没给红堇殉情,就是因为他还想着报仇。
只有变强了,才有报仇的机会。不然就是送死。
红堇多好的一只狐狸,她修为那么高,从没做过坏事。
有些修士仗着自己是人,就觉得他们狐妖都作恶多端。见一个杀一个。
狐三一修为跟红堇相比差得远,但他们狐族最擅长老谋深算、谋定后动,到时候,他一定会让杀了红堇的人后悔!
狐二七又说了好些劝说的话,见狐三一都不做反应,才渐渐偃旗息鼓。
不过,狐二七作为大姐,性格不免有些唠叨。
她见儿子在弟弟身上蹦来蹦去,说完弟弟又说儿子。
她这次换成了狐语:“快从你舅舅身上下来,这样会打扰到舅舅修行。”
幼崽吱吱的叫了几声,有些委屈。
狐三一用爪子把准备跳回母亲身上的幼狐托在手里,然后放到自己肩膀上。
“不会打扰到我,五五放心。”
五五便是幼狐的排序。
不过,狐族比较忌讳‘四’这个数字,因此,一直跳过所有带‘四’的称呼,直接叫它‘五五’。
其实,五五原本应该叫五三,但因为狐三一的孩子下落不明,不知生死。
狐二七给孩子取名时便刻意的空下了五三这个排序。
若是弟弟的孩子能回来,应该叫五三才对。
五五这会儿还没足月,听到舅舅叫它‘五五’。便张着小嘴巴昂起头‘嗷呜嗷呜’回应。
稚嫩的声音仿佛可以扫空一切烦恼和疲劳。
狐三一在它脑袋上宠溺的拍了拍。
狐二七见弟弟如此喜欢小狐狸,眼神愈发难过。
如果五三顺利出生,那么应该可以跟五五一起长大、一起玩耍了。
更别提,五三的父母实力都这么强,五三的资质肯定不差,长大后绝对是厉害的狐狸。
可惜了。
虽说狐二七作为姐姐,一开始是有些排斥弟弟跟外来的、修为强横却浑身是伤的狐狸成亲。
但相处之下,狐二七发现弟妹修为那么厉害,却从来不趾高气昂。
她忍不住越来越喜欢弟妹,不知不觉便把弟妹当真正的亲人看待了。
哪想到弟妹会出事。
狐二七现在都记得,弟妹红堇前几月晚上头疼一阵过后,突然说自己要下山一趟去报恩,然后就再也没回来。
狐三一不放心,肯定在后面一直追。
然而红堇就算腹中有胎儿,奔跑的速度也不是三一能追得上的。
等狐三一寻着红堇留下的气味赶到时,妻子早已去世多时。
因为横死,再加上来不及在家设置灵堂,红堇居然连头七回魂的机会都没有。
自那以后,狐三一就变了。
这回更是冒着巨大的危险,前来吸收这里的灵气的。
狐二七不放心跟了来,五五在家里没人喂奶,她便也带了来。
想着神仙总不至于有种族歧视,多一个人也好求情。
狐二七想到那金子,问:“为什么要给那里留下一两金子啊?太多了。”
一两金子少说也可以换成十两白银,够一个三口之家吃喝两年了。
狐三一这次回答了:“我们不请自来的吸收了仙长不要的灵气,自然得留下一点东西作为馈赠。不然若是白拿,很容易染上因果。”
至于金子被谁捡走,就不是狐三一可以管的了。
他只求问心无愧。
狐二七从小就觉得自家弟弟聪明机灵,现在听他说话更是跟听天书一样。
就在三只狐狸走进绵延不尽的山脉里,准备回自家狐狸洞的时候。
狐三一突然从四肢行走变成了直立!
这代表他修为突破,距离化形不远了。
妖修快化为人形的时候,便会不自觉的依从人类直立行走的样子前行。
走着走着,他们就成了人的模样。
——是为化形。
此刻,狐三一很显然已经到了快化形的地步。
他在最前面像人一样站着走,没有一丝一毫的违和感。这样还显得个头更大,几乎是狐二七的两倍。
若是有人看到这一幕,可能会觉得十分诡异。
分明狐狸身材比例不协调,却又说不出狐三一走起来到底哪里奇怪。分明跟人没差嘛。
等到有九人觉得狐狸走起来跟人没差别的时候,他就可以一朝化形。
狐二七语气里有难掩的惊讶和开心:“红堇走之前就说你会在几年内化形,这才半年都不到!”
狐三一眼眸里一点喜色都没有,想要跟那杀死红堇的修士有一战之力,他还得继续加紧修炼。
苏苒之和秦无这会儿已经赶路到了下一个村镇。
两人皆是一夜没睡,苏苒之因为精神一直紧绷的戒备,这会儿不免有些乏。
秦无则因为突破,精神抖擞。
秦无惦记着妻子的好,说:“咱们找一家客栈休整一天。”
不然苒苒在这种精神状态下赶路,会很伤身体。
苏苒之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两滴泪水。
她原本还计划着给秦无望气,后来因为一路上太困,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这会儿好不容易能有床睡觉,她也不能在乎花不花钱了。
只是在睡着前,苏苒之嘴里嘟囔着:“从淮明府出来我们只剩下一百六十五文,现在客栈一晚上四十五文,咱们只剩下一百二十文了……”
这真是从骨子里散发的穷的气息。
秦无把两人的剑放在一边,拉好帘子。
“睡吧,有我在。”
苏苒之的呼吸声逐渐匀称。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又到了夜半。
秦无没上床,在一旁打坐修炼。
漆黑的环境下,苏苒之闭目视物更加清晰。
她从床上坐起身,眼神透着些绝望:“大晚上的我醒了……”
睡饱了。
秦无点了灯,给她倒了温水。
拿出包里的点心:“吃点?”
苏苒之吃了些,睁眼看向秦无:“我现在日夜颠倒了。”
她不觉得自己能很快睡着。
秦无说了一个很有建设性的提议:“淮明河的分支流经这里,哪里有画舫游船,歌舞盛筵。去看看再回来睡?”
苏苒之重重地点头:“走!”
她觉得,跟秦无在一起,真的永远都不会觉得闷。
此前她明明还一直担心着秦无飞升后自己该怎么保护他,但跟他说两句话,就把这些‘担子’丢在一边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啊!赶紧出去快乐!
等到了画舫,苏苒之换上舫主给所有营救落水人员统一配发的黑色外衣,站在护栏边上,透过窗户看着里面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她有些怀疑人生。
“秦无。”
“嗯。”
“……这就是你说的来欣赏歌舞?”
51、第 51 章
秦无顿了顿, 说出六个字:“离得近, 看得清。”
苏苒之转念一想, 居然还真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
以两人的家底儿, 自然是没资格上画舫上消费的。
若是只能在岸边看, 那未免有些距离太远。如今能上船来干救援落水的活儿,倒也是一举两得。
苏苒之给秦无眨眨眼:“不错,挺好。”
画舫上负责客人安全的张管事绕船一圈后, 最后在苏苒之和秦无这边顿住脚步。
一是他们俩这边人少清净, 二是两人在那些五大三粗的龟公中简直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世人皆有爱美之心。
就算站在这边只能透过窗户从侧面看歌舞,张管事也觉得比混在人堆里强很多。
与平日里苦读的书生们不一样,长期混迹在姑娘堆中的管事一眼就看出来苏苒之虽然作劲装打扮,但其实是女儿身。
并且,这容貌好像一点都不输于花魁姑娘。
张管事想, 虽然舫主特别强调了要招一位能下水救人的女子。
毕竟有些姑娘被大户包几月的, 就算是不慎落水,在此期间也不希望被其他男子触碰。
但身边这位女子这么好看, 到底是有多想不开, 要来做这等累活?
思及此,张管事不免多叮嘱两句:“你身为女子, 一会儿若是下水救人, 应当提防落水之人抱你的脖子。别看画舫上姑娘们平时劲儿小,落水后那劲儿……男人都不太能受得了。”
苏苒之看出他在跟自己说话,道谢:“多谢管事提点。”
张管事对苏苒之身边的秦无尚有印象,白日里就是这人过来征聘救人活计的。
当时他还觉得秦无看起来太过瘦削, 想把人辞回去。
但跟秦无掰了一次手腕后,张管事彻底对这人服气了。
“没想到你看起来瘦,倒是个练家子啊。”
然后练家子秦无又推荐了自己妻子,说:“内子也是练家子,可以救下落水姑娘。但内子尚在休息,夜半直接过来可好?”
张管事当时想的是,秦无这么俊俏的男子,该不会娶了一位魁梧壮硕的妻子吧。
但秦无都这么厉害了,他便‘信屋及乌’的应了秦无的推荐。
“先说好,必须子时就过来,若是来晚就别上画舫了,自然也就没有工钱。”
秦无答应了。
张管事万万没想到,秦无口中那练家子的妻子,居然这么好看。
而且,他居然还舍得让如此好看的妻子大晚上跳进水里救人!
张管事心里叹息:“怎么年轻好看的姑娘,眼睛都不大好使呢。”
但他面上又不能拆散俩人,只能尽力提点苏苒之:“哎,一会儿在水下若需要危险就挥手、扑腾,别强撑。”
说罢,他又给秦无说了两句,告诉他如果看到妻子被人搂住脖子,别犹豫赶紧跳下去救。
秦无选的这个欣赏舞乐的角度其实不大好,也只有他们这种修士视力好一点,才能看得清楚。
张管事在这边站了一会儿,就发现脖子梗的厉害,便不再看了。
反正这种大型舞乐表演几月一次,他也看够了。
台上姑娘们一支舞跳完,老鸨上台求赏钱。
周围坐着的老爷、青年们纷纷给底下撒钱。
更有甚者,直接拿出三锭银子,点名说:“给粉衣姑娘的。”
粉衣姑娘就是刚刚跳舞的那位,她皮肤白皙,穿着粉衣只显得整个人白到发光。
她在台上娇俏的福身:“谢谢爷,爷今晚来琴儿房里啊,琴儿给爷一个人跳舞。”
“好,再赏三锭银子!”
三锭,就是三十辆银子,加起来是六十两了!
苏苒之心里算过后,觉得一阵阵窒息。
她真是太没见过市面了。
虽然说她对银钱这种身外之物不大看重,但太少的话,日子就会过的紧巴巴的。
苏苒之不需要富得流油,但也不能穷得揭不开锅。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问具体能拿到多少工钱。
这么有钱的画舫,应当不会太吝惜吧。
她问的是秦无,张管事见画舫今儿收的钱多,心情大好,抢答说:“男女的工钱不一样。你们今晚在这儿站一个时辰,男子二十文,女子二十五文。”
顿了顿,他补充:“若是救人的话,男子救一位五十文,女子救一位七十文。可如果两人合救一位姑娘,那么一共五十文。”
苏苒之再一次感受到了画舫的财大气粗。
不过她倒是没有在心里祈祷有人落水,毕竟修为越高的人,所祈祷的小事更容易成真。
这就跟天子运气关乎国运。
贤德的君主去祈雨,上天一般都能降下甘霖一个道理。
在这里,天道是真的存在的。
祈求的事情多了,也会对自身气运有所损伤。
天道从根本上来说是一个轮回,因果报应,自有循环。
然而就算苏苒之和秦无没有其他念头,但舫主既然点名要征聘救水之人,那就代表画舫客人和姑娘的落水几率不算低。
张管事话音刚落没多久,一位粉衣姑娘就从画舫的窗户上掉下去了。
她的尖叫声还没来得及消散开——
伴随着几乎要重叠在一起的两个‘扑通’声,落水姑娘就被苏苒之揽着腰,两人浑身湿透的站在了张管事面前。
张管事发誓自己好像看到了琴儿姑娘红红的嗓门,还有两排大牙……
他感觉自己最近是没法正视这么好看的琴儿姑娘了。
张管事低头看看自己刚摸到,还没暖热的绳子,再走到护栏边低头看了看画舫的高度。
他原本是打算放绳子把人拉上来的。
然而现在张管事沉默着。这到底是怎么上来的?
琴儿姑娘受惊不小,老鸨带着一群丫鬟过来,说:“别叫了。”
琴儿对此妄若未闻,尖叫声还没停下。
老鸨只能大声吼:“眼睛睁开,别嚎叫了,都上来了。”
她到底位居老鸨,眼睛缓缓睁开,尖叫声戛然而止。
没了她的叫声,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登时,场面有些尴尬。
琴儿眼睛惊疑不定地看着四周,震惊道:“妈妈,我、我上来了?”
她现在的感知还停留在落水一瞬间,浑身被冰凉河水包裹的感觉。
那真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老鸨也知晓她害怕,吩咐丫鬟:“给琴儿披上衣服,送回房好好泡个澡,一会儿她还有压轴舞呢,小心伺候着。”
“是,妈妈。”
她因为太过害怕,来不及给救命恩人道谢,就被丫鬟们簇拥着走了。
琴儿走后,不明情况的众人把目光都落在了苏苒之身上。
“那黑衣的,是一位少年吗?”
“离得远,看不太清,倒像是位姑娘。”
“快让我凑近点看,这容貌,至少得倾国倾城了吧?”
苏苒之脸上还带着水痕,更显得她眼眸澄澈剔透、鼻子俊秀挺拔。
她原本就没施粉黛,如今被水洗过,在明晃晃的烛光映照下,像剥了壳的鸡蛋,瓷白细腻,有一种直击人心的美。
要不是他们站的位置比较偏,恐怕真有人会不管不顾的凑上来。
二楼的姑娘们听见落水声爷纷纷推开窗低头看。
“我好想知道出水芙蓉四个字什么意思了。”
“我要是男子,我定要娶这么好看的女子。”
也有人心怀与张管事一样的疑问:“这么好看的姑娘,怎么就来船上下苦力啊?”
有位姑娘一直推窗自怜,倒是目睹了苏苒之救人的全过程。
她震惊的喃喃:“原来真的有会飞的侠客……”
顿了顿,她放下化妆镜,估量着这高度,心想:“我跳下去不会缺胳膊断腿吧?”
其实苏苒之那样不算飞,她只是把灵力汇聚在腿脚上,借着踩水的反作用力,跳上画舫的。
秦无见要凑到窗口来看的人太多了,一道灵力过去拉开木栓,窗户应声而落,把众人视线完全隔绝在内。
老鸨正要吩咐人关窗,毕竟苏苒之不是他们画舫的女子,这么被人瞧她很可能不喜。
如今见窗户自动关上,老鸨便没吩咐人去开。
老鸨刚没看到苏苒之救人的场景,也不知道她多快。
这会儿对窗户一事也不做怀疑,只是诚恳地给苏苒之道谢。
“多谢夫人,我们在二楼有客人用的单间浴汤,您可以去洗澡换衣服,祛祛寒气。我还要去忙,您请自便,所有泡澡都是免费的。”
“多谢您。”
不过她暂时还得留守在这里,以防还有姑娘掉下来。
张管事的唇角则一直都在抽搐。
他们这镇子,读书人多,会武的侠客也不少,但却从来没看到会飞的侠客……这恐怕是先生了吧?
还有那窗户,必须在内侧才能关上,里面一直都没人来,所以这窗户到底怎么关上的?
——这已经脱离人力可及的范围了!
‘先生’在大安国不仅可以称呼有文采的书生、老爷,更是称呼算命先生的。
在这妖邪、鬼怪横行的时代,算命先生着实是一个顶好的职业。
此前苏苒之就一直想在天问长学点本事,下山当个‘先生’。
这样就没人敢欺负她一个孤身女子。
不得不说,行走江湖的‘先生’一般确实都有几分本事。
若是没金刚钻,还去揽瓷器活儿的,基本上都被邪祟、妖物反杀、吃了。
苏苒之扫了张管事一眼,把他的情绪尽收眼底。
还不等她说什么,秦无已经动作飞快的给苏苒之丢了一个炎火诀。衣服瞬间被烘干,浑身也暖洋洋的。
于是苏苒之眼睁睁看着张管事的眼睛瞪大。
苏苒之:“……”她和秦无好像吓到人家了。
但仔细看去,张管事眼中好像更多的是惊喜和……羞涩?
张管事确实害羞了,因为他想到自己此前给苏苒之提点的话。
其实苏先生根本不担心被人抱住脖子吧?
偏生她好像当时还礼貌地给自己道谢了……
丑时刚过,接近寅时的时候,终于到了苏苒之和秦无的下工时间。
期间苏苒之救了一位女子,秦无救了两位在船头为了姑娘大打出手,结果却掉下去了的老爷。
两人工钱总计215文。
当时,大家看着秦无一手拎一个上来的时候,表情简直比张管事还要震撼。
老鸨这回看到了全程,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我是谁、我在哪儿’的状态中。
其实,琴儿刚刚给她哭诉的‘我都不知道我下去了,我就又上船了’这句话,老鸨以为琴儿是被吓到了。
现在看了看秦无的救人速度,老鸨这才察觉,琴儿居然不是臆症。
一般侠客其实还没脱离普通人的范畴,踩水能飘一两下,但要说提着人飞到画舫上,基本上不可能。
苏苒之和秦无此举,已经印证了他们是‘先生’的身份。
给两人结工钱时,老鸨特意过来,屏退了众人,小声说:“秦先生、苏先生,此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说着,她在两人的工钱上放了一锭银子。
“我画舫有位姑娘得了臆症,唯恐小鬼缠身,不止两位可有办法相救?这是定金,事成之后,还有一锭银子。”
52、第 52 章
不得不说, 苏苒之确实心动了。
他跟秦无非常默契的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三个字——可以接。
如今他们俩一个功德加身, 一个突破了踏仙途, 对外界感知力都非同寻常, 普通小鬼小妖是奈何不了他们的。
但苏苒之为了稳妥起见,还是先询问了一下关于老鸨口中那小鬼的情况。
老鸨之前说的是‘画舫里有姑娘得了臆症’,可如果是普通臆症, 哪里还需要请先生?
跟鬼怪、妖邪打交道, 最忌讳在不明情况时直接上阵。
不然,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苏苒之只拿了自己和秦无的两百来文,目光从那一锭银子上淡淡扫过,然后丝毫不带留恋的看向老鸨眼睛。
“不瞒您说,我和夫君确实有些超出常人的本事, 也跟鬼神、妖物打过交道。但还请您坦诚相待, 把此番所托之事详细说出来,我们评估过危险后, 再来决定接不接。”
苏苒之不是圣母, 她知道,被妖邪困住的百姓固然可怜。
但如果对方实力比她高出数倍, 那她上去也只是白白送死。
老鸨被她直直的看着, 眼神不禁闪躲起来。
但苏苒之态度强硬,老鸨又担心自己什么都不说,两位先生直接走了。
她终于颤颤巍巍的开口:“就是,二十天前, 我们画舫一个姑娘她说自己怀了孩子,以这个理由不去接客。”
说到这里,她看了苏苒之一眼,毕竟说的是男女情爱,她怕女先生瞧不起这档子事儿。
老鸨发现苏先生脸上没有丝毫异色后,继续往下说。
“我们画舫的姑娘每日都会喝下避子汤,她应当不会怀有身孕。可她不仅说自己怀孕,而且情绪还很不好,为此咬伤了几位催她接客的汉子。我便做主给她请了大夫。没想到,她真的怀孕了……”
老鸨说:“素衣是我们画舫买回来的姑娘,我们舫主心善,给她两条路选择。一是孩子父亲愿意认她,交五十两银子赎金,便放她回去好好生活;二若是找不到孩子父亲,或者男人不肯认这件事,那就遵从素衣的想法,就把孩子生下来。等她攒够了赎金,照样能带孩子离开画舫。”
毕竟,若是孩子父亲不愿意认素衣,她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在外面很难活下来。
说到这里,老鸨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脸上的粉扑簌簌的往下掉。
苏苒之脸上表情都没变,也没出声,等她继续往下说。
不过,话又说回来,事情进展到这里还算正常,避子汤会有失灵的时候。舫主也确实仁意。
可老鸨的脸色告诉苏苒之,重头戏还在后面。
“半月前,也就是素衣被诊出有身孕的第五天,确实来了一位男人,带着五两金子,说自己是素衣肚子里孩子的父亲,要带着她离开。那男人生的极为精明,一双眼睛好像会算计人一样。素衣到底是我手下的姑娘,我不放心,要看男人的田产文书。确认什么都没问题后,素衣也对他死心塌地的,当时就要跟他走。我没理由不放人。记得那会儿跟现在时间差不多,刚到寅时(凌晨三点),天都是黑的。我看着素衣跟他下了船……”
老鸨脸色苍白:“您也能看到咱们画舫灯火通明,倒映在水面上更是漂亮。就在那男人下船时,我看到水面上浮现他的影子……他不是人!”
老鸨说的很详细:“我最开始以为自己眼花了,后来我看了第二遍,我才敢确定那男子屁股后有一条长长的尾巴,是狐狸!”
苏苒之微微皱了皱眉。
这水没有什么特殊,按理说,化形后的狐狸,不应该被水一照就现原形。
狐族化形术要是这么没用的话,话本中也不会频频出现凡人被狐妖勾引欺骗了。
“我那会儿壮着胆子,喊了张管事和咱们龟公们过来,直接叫住了素衣。可素衣哪里听我的话,她直接跟着狐狸跑了!”
苏苒之和秦无商量了一下,如果对方只是一只化形都没化好的狐妖,他们完全是可以对付的。
但也得慎重,万一这狐狸背后有什么老祖宗,他们还得慎重处理,
她主动问道:“现在情况呢?要我们找素衣姑娘,还是其他事情?”
老鸨摇头:“素衣在三天前已经自己回来了。多日相处,她也发现了那狐狸的真面目,被吓得不轻。可当晚那狐狸寻了过来,素衣跪下求我说她不肯走,狐狸兴许是忌惮我们人多,没敢硬来。只是最后留下一句话‘你们会后悔的’。”
“我本来以为他会伺机上船报复,特意安排人在船口守着,看了倒影再放上来。我哪想到,那狐狸报复的是素衣啊,这才怀胎二十天,她肚子却一日比一日大,像是七八月显怀了。”
苏苒之和秦无商量后,决定去看看那姑娘。
如果真的是狐狸使坏,那么估计还得找正主。
老鸨见识过他们的本事,还有张管事悄悄给她说的仙长可以瞬间烘干衣服的事情。
再加上苏苒之和秦无皆一身正气,老鸨便许下二十两银子的报酬,前来相求。
苏苒之和秦无跟在老鸨后面,顺着楼梯往下走。
老鸨又叫了张管事和另外一位嬷嬷跟着自己,她闷声解释:“下面很黑,人多点壮胆。素衣现在精神很不好,之前把她绑在三楼,她总想着往下跳。今儿贵客云集,咱们也是没办法。”
苏苒之感觉大概走了两米深,老鸨才停下脚步。
在这里,以苏苒之和秦无的耳力,可以清晰的听到河水缓缓流动的声音。
还有一道十分微弱的呼吸声。
船舱里黑洞洞的,只有老鸨手上的油灯是唯一光源。
对于吞噬性的黑暗来说,油灯的光源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与其看着它一点点映照出事物的轮廓,还不如……
苏苒之主动拉住秦无的手,捏了捏。
秦无立刻会意,回握住她的。
苏苒之当即闭目,整个船舱底部场景尽收眼底。
两人并排走着,在苏苒之的视野里,除了最里面房间那位连呼吸都很虚弱的素衣姑娘外,倒是没其他危险。
老鸨并没有打劫两人玩仙人跳的意思,她看起来也很怕,一直拉着那位嬷嬷的手。
走到最里侧,嬷嬷打开门,只见素衣躺在床上,四肢都被绑在床柱上。
以秦无的目力,能看到女子纤细到伶仃的手腕脚腕,可她的肚子却异常的鼓起来,一动一动。
苏苒之接过老鸨的油灯,说:“我可以看看她的肚子吗?”
老鸨别过脸去:“先生请便。”
在场几人应该都看过素衣的肚子,在苏苒之撩开被子,再掀开姑娘衣服时,他们三人尽避开目光。
饶是苏苒之自诩胆子不算小,看到这肚子也只觉得慎得慌。
因为素衣肚子骤然被撑大,肚皮、腰侧遍布密密麻麻的妊娠纹。
偏生这可能已经不能被称得上是妊娠纹的东西还有些透明,可以看到肚皮上淡青色的血管。
苏苒之甚至感觉自己还看到里面有个黑不溜秋、铜版大小的东西一闪一闪。
当苏苒之再仔细看去,那黑的已经看不见了。
她说:“素衣身上没有鬼气,有浓重的狐狸骚气,看样子不是鬼狐。”而是活的狐狸。
秦无按住素衣的手腕,尝试用灵力勘测她的情况。
“胎儿已与母体结合,强行剥离,恐怕会直接致死。”
苏苒之看久了倒不怕了,说:“狐狸的孕期一般在两个月,长得这么快,肯定不是真正的胎儿。”
人与妖之间,也曾传闻有孩子诞生,但那都是修为厉害的大妖,可以蒙蔽一部分天机,才能怀胎并生下孩子。
若那狐狸真如老鸨所说,化形都化不好,怎么可能让凡人女子怀胎。
顿了顿,苏苒之开口:“这样,有点像邪术……”
秦无也想到了这一点,给她补充道:“夺舍。”
夺舍,分很多种。
现在这腹中胎儿,肯定不是素衣本来孕育的了,更像是有东西夺舍了她的孩子,借她肚子出生!
苏苒之想通后,对老鸨说:“我们得想办法叫素衣起来,有些话我得问她。”
老鸨有些为难:“她现在是孕妇,情况很不稳定,睡着后一般叫不醒。”
苏苒之理解,这是精力被消耗太多的表现。
她说:“那你们派人守着她,我和夫君住在镇子西头的福来客栈,她一旦醒了,派人过去叫我们就是。”
老鸨还想说什么,秦无道:“我现在用灵力封住腹中胎儿,它暂时吸收不了母体养分,一日之内,素衣安全暂时无虞。”
老鸨虽然听不太懂过程,但最后一句总结她能懂。
立刻就要让张管事守在这里,自己带着秦无他们上去。
张管事:“……”不是,他感觉老鸨在性别歧视,为什么不让嬷嬷一个人守在这里啊!
53、第 53 章
苏苒之和秦无回福来客栈的时候, 店小二趴在账桌上, 鼾声正响。
秦无用灵力拉开内侧门闩, 随后两人轻手轻脚上楼, 回到自己的小客房里休息。
不得不说, 灵力外放真好用。
现在寅时没过,距离天明还有一个时辰,可以多睡会儿。
苏苒之没多少困意, 但她若是现在不睡, 白日里再去处理素衣姑娘的事情又会疲倦。
所以她还是得让身体再小憩一会儿。
说实在的,今晚看到的场景对苏苒之着实还是有影响的,她闭上眼后满脑子都是那姑娘大着肚子,躺在床上呼吸微弱的样子。
到现在为止,苏苒之所接触到的妖邪, 除了实力强横的骨龙, 大部分都是向善的。
就连木文都不曾真正杀人。
今晚,苏苒之陡然碰到一个残害凡人的恶妖, 心里没有一点波动是不可能的。
秦无躺在她身侧, 睁开眼,轻声询问:“睡不着?”
苏苒之侧躺着, 转向他这边, “聊聊?”
“好。”
她说了自己的推断。
“第一,老鸨说水中会呈现狐妖的真实面目,那就证明他修为不高;随后,素衣能在跟狐妖走后十几天自己回来, 那么他们所居住的院子应该离画舫不远,而且定不是在狐狸洞。”
秦无刚刚也在总结这件事,正打算要说给苒苒,结果她自己已经推断的差不多。
秦无声音里多了份温柔:“继续。”
“最后是关于时间点的推测,老鸨说丑时之后狐狸带走素衣,而素衣是在午时自己回来的。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反向推测,带走素衣的那只狐狸只能在夜晚化形陪着素衣,白日他不在,素衣这才能从他手中逃脱?”
民间常常流传‘狐狸拜月’的传闻。
就是说晚上有人在深山老林里迷路了,偶尔能看到狐狸头顶死人的天灵盖,在月色下作出人类祭拜的动作。
这说明夜晚阴气重,妖、鬼的气息就随之增强。
以前化不了形的妖便能借此气息化形,迷惑阳火虚弱之辈。
但这还是在印证苏苒之说得第一点,那狐狸修为不够,化形都化不好。
苏苒之皱了皱眉:“如果他真的这么弱,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夺舍手段。还有素衣腹中之物,究竟是什么?”
此次,他们恐怕得面对两只妖邪。
秦无揉揉她的脑袋:“睡一会儿,起来吃了饭再去看她,应该能问出一些有用的东西。”
苏苒之点点头,为了培养困意,她几乎要把脑袋埋在被子里。
据说这样更像胎儿在母体内的姿势,会让人有安全感。
最终,苏苒之的脑袋抵在了秦无肩膀上。
她睡着前最后一个想法是——难怪当时李长老调查后发现是一只母狐杀人并偷食人心,会对她痛下杀手。
她现在看到素衣这情况,对老鸨口中那狐狸确实怜惜不起来。
不过,李长老当时情急之下确实杀错了,矫枉过正,这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秦无被苏苒之靠着,也渐渐升起睡意。
快睡着时他听到苏苒之在梦里小声嘀咕:“定要仔细查清楚素衣姑娘的事情再做决断。”
一大早,苏苒之和秦无叫小二来送饭,又续了三日房钱。
小二进来时整个人都惊呆了:“两位客官,我怎么记得你们昨晚子时出去了,我还关了门来着。这……早上开门后我还没见人进来啊……”
你们到底怎么回来的?
苏苒之和秦无也不能明说昨晚怕吵醒小二,就自己开了门。
秦无转移话题,拿了一百四十五文钱,放在桌上,说:“除三日房钱外,还有十文是在下的答谢。”
小二当即不再纠结客官怎么进来的,眉开眼笑的拿着钱走了。
他走后,秦无才跟苏苒之说,昨日听到她说家里穷的快揭不开锅了。
于是便趁苏苒之睡着,跟小二打听怎么短时间赚钱,工钱日结。
小二消息灵通,当下就给秦无了好几个选择,当泥瓦工、抬棺材、下水救人等等。
秦无对比之后,去画舫征聘了下水救人的活计。
这才有了昨晚的一番事情。
虽然说泥瓦工、抬棺材这些事秦无白天就能做。
但让他把熟睡的妻子一个人留在客栈一整天,还是有些不放心。
恰好秦无去画舫征聘时听到他们说晚上有舞蹈、曲艺表演,他便觉得晚上叫苒苒来,一边赚钱一边看。
这活计当真非常好。
吃完饭后,秦无刚拿了剑,抬眸便看到妻子正用布条一圈圈缠绕在手腕上,束紧袖口。
苏苒之说:“既然素衣能自己跑回去,我们先在镇子里搜查一番,运气好还能找到狐狸的屋子。”
秦无点点头,两人想到一起去了。
只是他们不能走远,不然老鸨派人来叫时他们不在,那就错失良机了。
秦无和苏苒之这里忙活着,狐三一则看着自己狐狸洞里藏宝贝的地坑被翻的乱七八糟。
狐二七声音颤抖:“他怎么敢偷拿红堇的遗物!”
那些可都是红堇攒了近百年的宝贝,要留给五三的。
狐二七发现这件事后已经气了一天一夜,连给五五喂奶都顾不上。
因为那个偷窃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夫君,五五的亲爹。
这里的残留的灰白色毛发,除了他,不可能有其他狐。
这只狐狸的存在,彻底让狐二七体会到了什么叫丧偶式嫁娶。
怀胎、生产和带孩子全都是她一手来的。
“要是我昨天在家守着就好了。”
昨天要不是她担心弟弟,也不会带着孩子跟去。
狐三一在旁边呆坐了许久后,才缓缓开口:“他不是昨天拿的。”
盒子里关于那枚珠子的气息已经很淡,看样子至少拿走了二十来天。
其他丹药等,才是昨日拿的。
现在距离红堇被杀已经过去三个月。
原本珠子一直被封存在楠木盒中,狐三一为了避免睹物思狐,过了最开始的悲怆期后,便不会天天打开来看。
要不是突然发现红堇的遗物少了许多,他估计到此时还不会发现那珠子没了。
狐二七咬着牙:“我要去告诉老祖宗,把他除去族谱!”
他们狐妖不像大安国普通百姓婚嫁那样认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大家都在一个狐狸洞住着,拜的是同一个山头的老祖宗。
老祖宗庇佑后辈的同时,也在约束他们——不能枉杀无辜、偷盗拐骗。
不然被修士杀了她也管不着。
狐二七这番要求也算有理有据,反正她也不想跟那个老狐狸过了。
狐三一眼帘耷拉着,并没有阻止狐二七的举动,只是在她去找老祖宗的时候,让她把五五带上。
“姐,我现在心情不好,照顾不了五五。”
狐二七叼起儿子,眼眸里露出一丝‘狐’疑。
但见弟弟确实一脸的难过,便压下心里的不安,赶紧去找老祖宗了。
都说他们狐妖最会魅惑心神、花言巧语,其实他们狐妖话不算多,只是专挑对方最期待或者最能解决问题的说。
狐二七此番,是找老祖宗解决这盗窃一事的。
而狐三一……他支开了姐姐和外甥,却是要自己下山解决此事的。
别人只知道那化形珠的宝贵,却不知红堇当时腹中怀胎,给他说:“到时候我生下五三,这化形珠就给他当压岁礼。再过几年等你能化形成功,我们一家三口可以穿着人类的衣裳,去逛庙会、花灯节。”
红堇是从一只野狐修炼到如今这地步的。
她从小无父无母,要不是山里汉子、媳妇给她留一口吃的,她或许早就没命了。
因此,红堇天生是亲近百姓的。
狐三一能跟她成婚,两人性格自然是非常合拍。
他喜欢听红堇讲外面的故事,也对红堇描述的‘宝马雕车香满路’很是憧憬。
在狐三一心里,‘化形珠’的贵重之处绝非它的价值。
那是他和红堇心中世外桃源的象征。
苏苒之和秦无在客栈附近转了一圈,一无所获。
想来那绑了素衣的狐狸还是非常小心的,障眼法使得极好,气味也遮掩的很不错。
提防修士发现他要施行邪法,直接宰杀。
那狐妖恐怕也没想到,居然是素衣最先受不了他,自己逃回了画舫。
不过,这恐怕也是素衣命不该绝。
秦无和苏苒之刚回到客栈门口,就见张管事匆匆赶了过来。
画舫出现妖邪的事情自然得瞒着,不然谁还来他们画舫看姑娘?
故此,张管事虽然很敬重两位先生,但也没有当街躬身作揖。
在旁人看过来时,张管事还大声说:“咱们画舫征聘水性好的姑娘、夫人嘞,有意者来找我啊。”
镇民果然四散而开。
“还以为出了啥大事。”
“那穿短打的姑娘真好看啊,比一般的相公都俊。”
“娘,我也想要那样的衣服,你给我做一件吧!”
直到三人走到人少的小路上,张管事才赶紧合拢双手,低头赔罪。
“先生莫怪,我们画舫名声不能败坏……今晚我一定好酒好菜的给先生们赔罪。”
苏苒之和秦无都不在乎这些。
“无碍,救人要紧。”
自从老鸨发现素衣肚子一日比一日大起,她就一直让力气大的嬷嬷守着素衣,提防她想不开自残。
晚上大家都得忙,没办法,只能把睡着的素衣绑起来。
素衣这边醒的时间少,再加上白天一直有人陪伴,安全感十足。
她情绪虽然不稳定,但偶尔还能正常说话。
苏苒之和秦无到的时候,素衣双腿还被绑着,老鸨在亲自给她喂汤。
“妈妈最疼你了,妈妈还请了俩厉害的先生,你一定会好的。”
素衣起初情绪还算稳定,但见到秦无当场发作,惊慌不已,就算双腿被绑,还一个劲儿往后缩。
秦无反应很快,立刻退到门口。
老鸨慌乱叫道:“素衣、素衣……”
大概一盏茶功夫后,素衣才安静下来,但她的身子还在一直发抖。
老鸨说:“难道是素衣看到男子害怕?不对啊,她见到老张就不怕。”
嬷嬷道:“可能是因为玄色衣裳……”那男子也一直都穿玄色的。
秦无也没脱衣,就在外面守着,先听妻子问话。
苏苒之说:“素衣姑娘,我是来帮助你解决这件事的,现在有几个问题需要你帮忙解答。”
老鸨和嬷嬷都跟着劝,素衣却还在哭:“妈妈,我其实、我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我真后悔,没有好好孝敬妈妈。”
老鸨安慰她:“有先生在,一会儿先生问题你尽管回答,咱一定能救好你。”
素衣这才点点头。
苏苒之一双明亮的杏眸看着她,无声的给她一些鼓励,说:“接下来的问题可能会让你不适,你如果不想说可以拒绝,我不强求。”
素衣怯生生点头。
苏苒之这才开口:“你还记得自己与那男子的相处情况吗?家里环境怎么样?”
素衣紧紧抓着老鸨的手,几个呼吸后说:“……我,我其实与他相处的很好。那会儿我还没显怀,他知晓我有身孕,对我特别小心。吃饭喂我、洗澡帮我、出恭也护着我。家里,我当时看起来是白墙黑瓦,虽然只有一间屋子,但是气派的很。”
苏苒之脸色微微一变,这狐狸在白日居然也可化形?
那看来便不是她想的那种借阴气、月华化形的。
——此狐狸手上应该有帮助化形的法宝。
不然,他若是真的凭修为化形,水里倒映不会还是一只狐狸。
苏苒之给素衣点点头,又问:“那人住宅在何处?或者说,你是从何处走出来的?”
“镇子最西边,我其实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来。前几天我醒来发现腹中剧痛,亵裤上有血,我很怕,喊他,他却没在。我肚子越来越疼,最后硬生生疼的我头晕眼花……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我就发现自己眼前的院墙变了,他们成了各种枯树枝,上面好像还有骨头。我当时动不了,身体下的血越来越多,只能眼睁睁看着高墙大院成了镇子西头的坟地。那会儿我因为太害怕,反而能有力气站起来跑,我只想回画舫找妈妈……”
幸好当时是午时,日头正盛。
她一个尚未显怀的女子跌跌撞撞的跑回画舫,倒是没遇到其他邪祟。
老鸨也是第一回听完所有事情,此前她怎么问,素衣都不开口,只求老鸨留下她,别赶她走。
老鸨为人还算不错,任凭那男子拿着素衣卖身契,说要告官,她也没心虚。
她就不信一个狐狸敢告官。
“咱们女子地位不高是一回事,但素衣才跟你回去几日,就出了那么多血,现在再放她走,还能有命?你去告官啊!我四娘还没怕过三条腿的男人!”
可老鸨也不敢把狐狸的身份说出来,毕竟这么一来,他们画舫所有姑娘的名声可都算是毁了。
狐狸果然灰溜溜的走了,除了放狠话,他根本不敢靠近画舫。
苏苒之沉思,西头坟地,夺舍……
里面埋了什么妖邪吗?
她突然问:“那坟地里都是镇子上百姓的坟吗?”
嬷嬷说:“不是,那坟地很乱,我奶奶说她小时候看到黄仙偷了鸡就藏过去。”
苏苒之能明白她的意思,‘狐黄白柳灰’是大安国东北地区民间流传较广的五大地仙。
其他地方的百姓一般不信这些。
但苏苒之看过不少话本,对此稍微有些涉猎。
狐就是狐狸,黄是黄鼠狼,白是刺猬,柳是蛇,灰则是老鼠。
苏苒之大概能理清思路了,隔着被子和衣服,她对素衣的肚皮微微点头。
然后起身:“我们得去坟地一趟,兴许……素衣姑娘有救。”
苏苒之走后,素衣的肚皮突然像胎动一样动了几下。
素衣受惊不浅。
但胎动也就那一两下便沉寂下来,似乎是给苏苒之刚刚的点头作回应。
54、第 54 章
秦无在屋外听完了苏苒之和素衣的所有对话, 心里对那狐狸的实力便有了底。
娶苒苒之前, 他在外经历了五年的生死厮杀, 最擅长的就是以弱胜强。
更何况, 狐妖尚未化形, 单论实力都没有他强。
那么这一趟,便去得。
反之,若对手太强, 两人也会斟酌着换另一种方法来救治素衣。
秦无突破踏仙途境界后, 对外在的感知力极强。
他自然察觉到了苒苒点头,还有那腹中之物胎动给她回应的情况。
虽然腹中之物可能没有杀人之心,但它到底是妖邪,而且依照现在的情况来看,腹中之物和素衣这个母体只能活一个。
真正到快死的时候, 谁也说不准那腹中之物会不会争一个鱼死网破。
所以, 秦无对它不可能放下戒备。
张管事带着两人一路前往西头坟地。
镇子临水,虽然没有淮明府那么繁华, 但看着倒也挺欣欣向荣。
就是这路没有淮明府的平坦, 一会儿爬坡一会儿下坡的。
张管事介绍道:“咱们镇其实像个钵钵,四周高, 里面低。”
他这么一形容, 倒是十分形象。
苏苒之也从他的描述中大概能想象出镇子的全貌。
几人爬了一个高高的坡,便到了镇子最后一户人家的门口。
苏苒之停下脚步,说:“管事给我们指路就行了,不用再跟过去。”
朗朗乾坤、青天白日之下, 那狐妖定然不敢在镇子上害人。
而坟地却是妖狐的主场。
秦无和苏苒之不能确保自己在坟地,还能护得张管事安然无恙。
因此,让他留在镇子上是最稳妥的决定。
张管事听到苏苒之这话,如蒙大赦,连连道谢:“多谢两位先生,沿着这条路一直往西走,不用拐,走一炷香的功夫就能看到坟包了。”
他原本走这坟地这段是不害怕的。
但看到素衣的惨状,再加上得知素衣很可能在坟地住了十几天,他整个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自然不敢再走。
苏苒之和秦无给张管事点点头道别,便沿着他指的方向往前走。
而张管事毕竟要回去给老鸨复命,这么快就回去不大好。
他便立在原地看秦、苏两位先生的背影走远,过了个下坡什么都看不到了后,张管事才转身往回走。
他脸色奇怪的叨叨着:“我怎么记得坟地那边的下坡没有这么近,还是说两位先生走路太快了?”
他看着头顶的大太阳,心道,还是不要计较这些了,素衣的事情邪门的很,我还是早点回去吧。
走了大概有一炷香的功夫,张管事猛然惊觉——
“奇怪,我来的时候看到这石做棋盘在路左,现在怎么还在左侧?”
他直接愣在原地,脑门上冷汗都下来了。
“苏先生!秦先生!”
张管事想放声大叫,但在害怕之下,他只能发出细弱蝇蚊的声音。
他双腿几乎抖成了筛糠,要不是担心一会儿见到妖怪了跑不动,他现在指不定都没力气站着了。
“我宁愿回去照顾素衣!”
至少素衣好歹还是个人啊。
苏苒之和秦无这边,一切障眼法在他们面前自动失效。
苏苒之甚至都用不上‘闭目可视’的能力,她一身灵力修为直接免疫所有低阶‘鬼打墙’。
秦无灵力修为更强,狐妖自然也奈何不了他。
主要是那狐妖本身修为不强,就算有再强大的天赋技能,也发挥不出来其威力。
狐妖的幻境中,唯一受到惊吓的只有张管事。
张管事好歹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他就算再慌,也知道自己必须站着不能坐,不然妖怪来了起身浪费时间。
而且还不能乱跑,跑丢了就算是两位先生想救他,可能都找不到人。
张管事在原地等了许久许久,等到他感觉自己腿脚都站僵了。
他没忍住活动了一下,原地踩了踩。
这一踩,直接踩出了问题。
张管事冷不丁感觉就自己脚下的原本硬邦邦的土路这会儿居然柔软了起来。
他屏住呼吸,缓缓、缓缓的低头一看。
居然是一些绿草和……烧了一半的纸钱。
张管事感觉自己真的要窒息了。
他站在彻底不敢动,眼睛再也不敢往下看,腿脚僵了就僵了吧。
他逐渐意识到,一炷香的功夫,再加上他还走得急促,完全够他走到坟地了……
所以他现在是踩在了不知道哪位大人的坟包上了吗?
张管事欲哭无泪,他不想面对现实。
还不等张管事后怕多久,突然间,他感觉自己眼前左右颠倒了的石桌和房屋在一寸寸皲裂。
所有画面消散后,他果然站在坟地里,周围都是一股烧纸钱和青草味混杂在一起的奇怪气息。
“张管事,我们在这里。”
张管事听到熟悉的声音后,心里感动极了,当时就一脸宛若听到老母亲叫自己回家吃饭的表情转过头去。
然后……
他看到了此生难忘的场景。
秦先生拎着一只毛发稀疏的白毛狐狸。
那狐狸看起来不是天生白毛,而是因为太老了,掉毛太多,毛发颜色又浅,映着皮肤看起来像是白的。
而苏仙长身边站、站着一只毛色偏深,毛发很短,眼皮耷拉,眼眸晶莹的好像在哭的大狐狸。
张管事:“……这可能是又是假的。”
他站在原地没动,告诉自己一定要忍住,等真正的苏先生和秦先生过来。
不然跟着他们走,指不定自己就成了那狐狸的盘中餐。
张管事不走,苏苒之和秦无也算很有耐心,没催他。
毕竟人刚受了惊吓,不能在刺激他了。
苏苒之和秦无当时往西走不到一盏茶功夫,便察觉到有幻境。
他们浑身灵力一震荡,一下就勘破所有幻象。
随后到了坟地就开始排查狐妖的踪迹。
压根没想过张管事被无辜的牵连进来。
毕竟当时幻境范围距离张管事还有几百米远呢。
但张管事就算进入幻境也没关系,毕竟危险都被苏苒之和秦无给排查并解除了。
张管事若是一直沿着幻境往前走,就能走到坟地另一面。
狐妖能力囊括不到那里,他就算出了幻境。
毕竟这狐妖实力实在弱小,幻境是他唯一的手段,用在凡人身上屡试不爽。
遇到真正的修士,只能认栽。
偏生张管事以为自己发现了端倪,然后顿住了脚步。
苏苒之和秦无当时正根白狐妖缠斗,没法分心点醒他。
况且,就算直接点醒,说不定张管事看到狐妖与人打斗,直接被吓晕过去。
还不如就让他在幻境里休息一段时间。
等到苏苒之和秦无彻底解决掉狐妖,幻境就不攻自破了。
因此,苏苒之和秦无得加快找到狐妖的藏身地。
狐妖踪迹其实很容易区分,直接找骚气最重和阴气最盛的提防。
这只白毛狐妖还算聪明,一看自己的幻境不管用、打也打不过后,直接钻到地下打洞想要逃跑。
秦无和苏苒之一人排查一边,狐狸打洞的声音自然瞒不过他们的耳朵。
更何况,若是狐妖不打洞,呆在原地,那么他浑身的骚气就会逐渐扩散。
虽然狐妖用法诀掩盖了一大部分,但因为刚刚幻境消耗了他太多精力,这会儿再想要完全隐蔽气息,是根本做不到的。
当他被苏苒之和秦无抓到现行,白毛狐妖自然没有还手之力。
两人都没有出杀招,只是刺伤了狐妖一只前腿。
随后苏苒之把手腕上的绑带拆下来,秦无给里面灌注灵力后,把他四只腿绑在一起。
在打斗过程中,白毛狐狸身上掉下来了一只珠子。
幸好周围都是坟包和草,掉下来倒是没摔破。
苏苒之没有贸然去捡,因为她和秦无再次听到了挖土的声音。
“地下还有一只狐狸。”
而且地下那只明显要更强一些,挖土的速度比白毛狐狸要快上许多。
白毛狐狸落在秦无手里,原本已经万念俱灰,此刻听到这声音后,眼神中当即流露出了惊慌之态。
他可不想在年纪小的同族面前丢脸!
于是他开始拼命挣扎,只为了那一丝丝挣破的希望。
然而秦无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苏苒之见秦无能制服白毛狐,便没再管他,而是用剑尖指向那枚珠子。
地下的狐狸之所以一直没出手,想必就是为了这看起来晶莹剔透的珠子。
苏苒之说:“不出意外,这应当是化形珠,可以让未化形的狐狸看起来像普通百姓一样。”
秦无点点头。
苏苒之剑尖没动,说:“地下的那只狐妖,你可以试试,是你的爪子挖土快,还是我一剑斩过去快。”
地下的狐狸出声:“仙长且慢!”
他主动后退一米再爬上地面。随后用站姿给苏苒之和秦无拱手。
苏苒之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已经奇怪,面前这只狐狸分明只差几个月就能化形,为何还如此看重这化形珠。
“此珠乃小妖妻子之物,被狐十六所盗。小妖指天发誓,定没有与他一伙欺骗仙长。”
苏苒之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又问:“知道名字,应当是同一个山头。既然如此,你知道夺舍孕妇胎儿的邪法吗?”
狐三一当下眼眸里充满震撼。
“还能夺舍?”那都是古籍上的方法了。
秦无这边的白毛狐一听夺舍,立马愈发拼命的挣扎,几只腿都磨破了。
但依然敌不过那注入了灵力的绑带。
狐三一到底聪明,听到苏苒之的问话,再加上狐十六的动静,当即明白:“仙长,他夺舍,兴许是为了复活其母。”
狐十六眼眸里充斥着凶悍的光,直接发心事被戳穿的兽吼声。
狐三一面色平静的看着他,仿佛两狐没有任何关系。
——狐十六不曾对自家亲姐好过一分,还偷取红堇对遗物,他现在把狐十六的情况说出去,也只是为了能拿到自己的化形珠。
苏苒之得到了想要的消息,果然对毛色偏黑的大狐狸说:“你拿着珠子走吧,他所做之事牵扯孕妇。解铃还须系铃人,若那孕妇能活下来,他身上的罪孽不至于严重到无法换回。”
狐十六此前一直咬牙撑着,这会儿才开口说第一句话:“挽回?做梦!我娘活不成,我也不活了,大家一起陪葬!”
狐三一不太能理解狐十六对母亲那种偏执的爱,他说:“狐十六母亲在洞中老死,强行复活,有违天道。”
“狐三一!”狐十六挣扎不动了,眼眸里的怒火仿佛凝成实质,“我当年真该一口咬死你。”
苏苒之还惦记着被困在幻境里的张管事。
她打算快点解决问题,不再多听人家家事。
于是对白毛狐狸说:“你母亲恢复了一部分神智,我可以让你见她最后一面,但是你得救下那无辜孕妇做交换。”
白毛狐最开始没听清苏苒之的话,眼睛赤红的瞪着狐三一。
嘴快地说:“你那妻子被修士打死,腹中胎儿也无辜丧命。狐三一,你从小就这么不近人情,不重亲情,你活该妻离子散!”
苏苒之:“……”
苏苒之和秦无对视一眼,就感觉这身世莫名的熟悉。
然而她问狐三一:“你那妻子可是被天问长修士打死的?”
狐十六瞪大眼睛看回苏苒之:“我可以见我母亲?”
秦无直接用灵力封住狐十六的嘴巴,刚才不回答,这会儿又抢着说。
还是等妻子跟狐三一说完话再让狐十六开口。
狐三一眼里有寒凉的笑容:“我没犯因果,仙长不至于来盘问我。”
苏苒之:“……”她真没用盘问的语气。
但又不能不把小狐狸的事情告诉狐三一。
于是,苏苒之看着狐三一准备远走的背影,说:“……哦,那你可想知道小狐狸在天问长平安长大,过得还不错吗?”
55、第 55 章
这才有了张管事看到的这一幕——
毛色偏深的大狐狸像人一样站在苏先生旁边, 眼眶里盈着泪花;而秦先生手中拎着一只被绑起来的白色狐狸。
狐三一几度欲说话, 却都因为哽咽而卡在嗓子眼儿里说不出来。
苏苒之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这种丧失所爱之痛, 说多少话都是苍白无力的。
狐十六眼里除了亲娘谁都没有, 他一句‘呵’刚要嘲讽出来,秦无就用灵力把他嘴缠起来,狐十六除了‘唔、唔’, 立马发不出其他声音了。
他想瞪秦无, 却发现苏苒之正面无表情的看他。
狐十六:“……”这些仙长们凭什么向着狐三一!
最后,秦无见时辰不早。
张管事在原地都要抖成筛糠子,自己走过去把他带了回来。
苏苒之跟秦无商量:“直接带狐妖穿过小镇回画舫的话,被百姓们看到影响不好。”
毕竟,狐妖在大家心中的形象可能算不得多好。
看张管事一个大男人听到‘狐妖’俩字抖成什么程度, 就能猜到几分了。
张管事果然很给面子的作出反应:“……真、真的都是狐、狐妖?”
狐十六见别人越害怕, 自己就越高兴,完全不想着自己现在四脚朝天被拴着, 还要吓唬张管事。
这种从骨子里带出来的恶劣性子让他们狐狸洞老祖宗没少头疼。
苏苒之见他一刻都不肯消停, 便知晓,跟他多费口舌劝他消停其实没多少用。
她索性直接用功德裹住灵力把狐十六包起来, 强迫他安静一会儿。
不然张管事被吓晕了, 自己和秦无还得把他背回去。
倒不是苏苒之和秦无不想背。
只是有狐三一这只狐狸在旁边,他们俩一个擒拿着狐十六,一个背着张管事。
若狐三一突然发难,他们是不能在第一时间还手的。
毕竟大家刚见面, 直接掏心掏肺的相信对方不合适。
狐三一肯定也在心中悄悄警惕他们俩。
苏苒之这边制服了狐十六,秦无反应很快的脱下外跑,把狐十六包起来。
这样再带他回画舫,就不会引起百姓们注意。
其实苏苒之本来想用张管事的衣服,因为他体格能更加壮硕一点,衣袍也更宽大,包着狐十六也不会显得那么紧。
但看张管事那害怕的样子,苏苒之着实没法再开口让他折腾了。
做完这些,苏苒之对狐三一说:“既然你和他是同一个狐狸洞的,还请你回去禀告你们老祖宗一声。他此番犯下大错,我们要带他去救治那位姑娘。不管事情结果,还请狐族管事三日后午时来到此处,该如何对狐十六问罪、责罚,全听你们吩咐。”
顿了顿,苏苒之补充,“但我们也会代表素衣姑娘,希望狐族老祖宗给出一个公正的裁决。”
而不是一味包庇。
狐三一听苏苒之话里的意思,知晓她应该是见过自家崽崽。
他原本想等苏苒之忙完,多多询问一些关于孩子的事情。
——万一孩子被炼化成灵宠,那他死了都无颜面对红堇。
但现在狐十六身上牵连着人命,老祖宗那边也需要时间来做决断。
罚的轻了,肯定过不了两位如此厉害的仙长这关;
但若是罚太重,狐狸洞内部会觉得老祖宗没面子,连自家子孙都护不住。
苏仙长这边给出三日时间,着实得让老祖宗好好考量。
狐三一把化形珠含在口中,当即变成一位身穿红衣的壮硕汉子。
他们狐狸把东西藏在腮帮子里倒是丝毫不影响说话。
狐三一说:“狐十六的事情,小妖定会在今日告诉老祖宗。只是,可否允我送三位回去,我想多打听一下它在天问长的情况?”
这个‘它’,自然指的是幼崽。
不等苏苒之答应,看到大变真人的张管事终于被吓到当场晕了过去,秦无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
苏苒之皱眉,这俩狐妖怎么都这么喜欢吓唬人?
其实这也不怪张管事胆小,只是因为狐三一这个化形有点太过惊悚。
话本中的红衣妖怪要多美有多美,而面前这红衣汉子则看起来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倒不是说狐三一丑,毕竟狐族是出了名的出俊男美女。
只是他个头太过壮硕,一身红衣紧紧的甭在身上,根本穿不出红衣配美人那种艳而不俗的效果。
狐三一的红衣配着曳地的黑发,还有那双满都是算计和寒凉的眼眸,真的让人把他跟活人联系不起来。
墓地、坟包、红衣、相貌诡异的狐妖……
换个普通人谁顶得住,张管事已经算胆大的了。
苏苒之能猜到狐三一故意吓晕张管事,是为了多打听一些幼崽的事情。
她也不好计较。
毕竟现在回画舫救素衣才是第一位。
狐三一说:“两位仙长,根据百姓描述,是一位年纪偏大的修士打死红堇。小妖虽然行事不怎么正派,但也绝不会枉杀无辜。更不会迁怒于普通人。等他醒后,小妖会再登门道歉。”
苏苒之神色没变,依然看着狐三一。
心里想的是,再登门……这对张管事来说,可能是二次惊吓。
狐三一又说:“之前小妖的确存了死志,有一些很歹毒的念头。但现在既然知道我和红堇的孩子还活着,我定然会按照发妻生前所言,好好养它长大。还请两位仙长允小妖一起走一道……”
他深深一揖,表示自己真的只想问一些关于孩子的问题,
最后,狐三一背着张管事走在苏苒之旁边。
秦无则拎着动弹不得的狐十六跟在后面,随时提防狐三一出手。
狐三一倒是没多打听两人与天问长的关系,所有话题点都在幼崽身上。
苏苒之能理解一个父亲的心情,把自己知晓的尽量说出来。
“天问长那位长老对它挺照顾,从吃食到居住环境都不曾苛待。”
“出行么?它现在年纪太小,灵智未长全,还不能下山。倒是可以在天问长内外门之间来回玩耍,那里也比较安全。”
“天问长有一位管事姑姑曾跟红堇有过命交情,她看出小狐狸是红堇的孩子。”
看着狐三一不怎么惊讶的双眼,苏苒之猜到红堇可能跟他说过沈姑姑的事情。
“小狐狸跟沈姑姑还算亲近,沈姑姑也很喜欢它。”
狐三一大概能放下一半心。
两人一狐沿着河道边走,旁人看到狐三一的红衣造型,大老远就避开了。
这倒是方便一行人说话。
最后,狐三一还是颤抖着问出:“那位长老……可有收它为灵宠的念头?”
苏苒之知道李长老的为人,他一向不怎么喜欢拘束妖物在身边。
不然以他的修为,他那些弟子指不定人手一只灵宠。
于是,针对狐三一这句话,苏苒之说:“李长老倒是没这念头,他门下弟子,应当也不敢有此念头。”
苏苒之还是比较相信城隍爷的办事效率,有阴差大人专门跑一趟,小狐狸应当安全无虞。
狐三一一听苏苒之最后一句说得那么果断。
再加上他刚看到苏苒之制伏狐十六显露的那一手,其灵力中的威压,让他当时警铃大作,差点打洞逃跑。
这些全都证明苏苒之实力很强。
狐三一心思玲珑剔透,自然知道小崽崽没被收为灵宠,必定有这位仙长的帮助。
于是他给苏苒之深深作了一个揖,真心实意道谢:“多谢仙长,仙长之恩,小妖铭记于心。”
秦无是知晓苏苒之给城隍爷请求的事,这会儿狐三一倒也不算谢错人。
毕竟,不是谁都能请得动阴差大人的。
苏苒之不喜欢居功,她说:“主要是淮明府城隍爷的帮助,你若是有机会,应当给他道谢。”
“小妖铭记!”
同时,狐三一暗暗心惊,幸好自己当时没有歹念。
虽然不知道城隍爷在其中做了什么,但这位仙长的人脉……不对,仙脉简直让狐震惊。
狐三一背着张管事上画舫,周围人当即退后三尺。
因为他这相貌打扮一看就不太像人。
苏苒之扶着张管事,对狐三一略一点头,他又对苏苒之和秦无深深作揖,这才下船,准备回狐狸洞。
他们刚一路走来,遇到了一些百姓。镇子本来就小,狐三一这打扮别致,一传十十传百的。
这会儿远远围观红衣狐三一看热闹的人倒是不少。
镇上的大部分百姓看到狐三一会怕,但也有胆大者敢凑近了瞧他。
“地上有他影子的,是人,不是鬼。”
狐三一得知幼崽无事,整个人不像之前那样满是死志。
对这些凑近后指指点点的百姓也颇为宽容,任由他们打量。
“他是人啊!你们怕什么?”
“只是这衣服选的不好,慎得慌。”
“对对对,这影子也是人的影子啊——”
周围人一说,也有姑娘家大着胆子看过去:“妹妹,我瞧着那个红衣郎君长相好像还有些俊俏?”
“姐姐,我瞧着他太凶。”
狐三一从没听凡人对自己品头论足。
但因为这里有两位仙长在,他不敢变回狐狸遁走。只能一步步往前走。
踏出九步之后,狐三一登时感觉周围的喧嚣离自己远去。
分明还能看到百姓们或惊慌、或好奇的眼神,也能看到他们张嘴说话,此刻他却一个字都听不到。
所有的声音仿佛都被糅合在一起,让狐三一有种分明失聪,却又清醒到极致的感觉。
他甚至感觉走路轻飘飘的,眼前的视野不知不觉间开阔许多,而且色彩也更加鲜艳。
狐三一口中的化形珠不受控制的被吐出来,他赶紧接住。
弯腰在河边洗了洗,正准备放回盒子里。
突然间,他看到水中自己的倒影……是人。
狐三一喃喃自语:“我、我这是化形成功了?”
他以为自己还需要至少一月。
狐狸化形成功的必要条件,便是有九人觉得他像人。
天道很仁厚,芸芸众生所说的话都带有一定‘念力’。
只是会根据这人修为的深厚程度和功德的累积程度区分出‘念力’强弱。
同一时间,苏苒之眼前出现了一道新的金线——功德。
这是她在帮助木文一家改命团圆之后,时隔一月后才收到的新功德。
苏苒之能清晰地感知到功德线的另一头,连接在狐三一身上。
她微微有些诧异,自己好像没帮到狐三一什么啊。
秦无现在踏仙途了,能察觉到一丝苏苒之身上气息的变化。
见妻子突然站着不动了,他转头问:“出什么事了?”
功德之事受天道镇压说不出口,苏苒之只能摇头,说:“我们先去看素衣吧。”
救了素衣后再慢慢给夫君解释。
56、第 56 章
狐十六原本在与秦无、苏苒之的交手中, 觉得自己实力并不算太差。
他只是专精幻境修为, 不擅长近身打斗。
而这两位修士的一身灵力, 恰好能破邪除祟, 根本就不受他幻境的影响。
这直接便让狐十六输了一半。
故此, 他敢一直在苏苒之和秦无面前嚣张,是因为他不仅觉得自己实力不差,而且他还有其他手段。
——只要他能用心血凝出幻境, 狐十六就能以生命的代价, 换取这俩修士给自己和母亲陪葬!
然而苏苒之一道功德之力压下来,狐十六的所有打算都直接被镇压。
他除了对外界还有感受之外,连瞪眼睛吓人都做不到。
更别说用心血凝什么幻境了。
当真成了‘人为刀俎我为狐肉’的典型。
狐十六当时害怕极了,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就连老祖宗那么高深的修为,也不能把他封印到如此地步。
走回去的功夫, 狐十六压根没心思听苏苒之给狐三一说他孩子的事情。
他满脑子都是自己偶尔用幻境作弄进山的普通百姓, 看他们大惊失色却又求助无门的样子取乐。
现在想想,他们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样绝望?
狐十六不怕死, 他只怕死的悄无声息。
在苏苒之说放狐十六出来的时候, 他当真是一点反抗的心思都没了。
实力相差如此之大,他还有什么反抗的必要?
秦无之前的玄衣用来裹狐十六, 如今只穿白色中衣进去, 素衣倒没有太过害怕。
苏苒之坐在素衣旁边,用身体遮住她的视线。
“你别怕,我们今日一定能救你。”
其实苏苒之浑身上下并没有那种让人看了就情不自禁依恋的感觉。
毕竟她性格说不上热络,实力又挺强, 普通人对她是敬佩多过亲近的。
但正是因为这样,苏苒之说出来的话才能给人足够的安全感。
素衣听后点了点头。
她想拉苏苒之的手,却没敢动。
她平躺在床上,肚皮虽然看起来很鼓,但其实重量没有足月小孩那么沉,她这么睡也不觉得憋得慌。
苏苒之用解下自己另外一只手腕上的绑带,盖在素衣眼睛上。
“你要是害怕,就别看。但我们是在救你,放心。”
“素衣、素衣拜谢先生。”
人一旦知道有活命的机会,倒是能平添几份勇气。
苏苒之走之前交代过,让素衣在他们回来时一定要清醒。
毕竟一会儿她还得用力气把妖胎‘生’下来。
大概是秦无昨日夜半用灵力封存住了妖胎,今日它无法汲取母体的生机。
素衣精神倒也还算不错。
苏苒之把自己的手给素衣:“害怕就抓着我,别晕过去。”
尽管她已经惊慌的不像样,还是小声答应道: “……素衣晓得了。”
秦无没有给狐十六解绑,只是让他恢复背朝天的姿态。
然后苏苒之掀开素衣的被子,再揭开衣袍,让狐十六能看到素衣遍布妊娠纹的肚子。
现如今,整个船舱内只有他们三人一狐,其他人全都在岸上。
就连姑娘们也都被从屋子里请出去。
避免一会儿除妖时画舫摇晃,让姑娘们受惊。
苏苒之当着狐十六和素衣肚子里那妖胎的面,直接开口。
“现在狐十六也来了,我来把事情理一遍。”
顿了顿,她说,“狐十六想要瞒过天道复活被埋在镇上坟地的母亲,不惜动用邪术,谋害无辜女子的性命。此事,你们可认?”
狐十六低头,一言不发。
肚子里的妖胎倒是动了几下,最后还是归于沉寂。
两人都算是默认了苏苒之的话,
素衣听到这里害怕极了,嘴巴里发出呜咽声,抓着苏苒之的手很是用力。
秦无皱了皱眉,但也没说什么。
苏苒之手几乎被掐,脸色都没变,她看向那布满妊娠纹的肚皮。
因为肚子大得太快,皮肤来不及生长,硬生生被撕拉变薄。
薄到偶尔能根据其纹路,看到里面的……妖胎。
苏苒之看着那一处最宽的妊娠纹,能看到一个铜版大小的东西一眨一眨。
昨晚她看到的时候,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现在想来,恐怕就是妖胎的眼睛。
苏苒之对它说:“事已至此,妖胎,你可是自愿夺舍复活?如果自愿,动一下;非自愿,就动两下。”
肚皮果然快速的动了两下。
狐十六眼睛里充满了悲切,他出口:“娘……”
秦无开口:“妖胎现在已经不是你娘,它只有一部分你娘的魂魄。剩下的大部分魂魄消散了。”
狐十六陡然听到这消息,半晌回不过神来。
他眼睛里满是惊慌,依然咬着牙:“我不信!”
秦无感知力惊人,他能感受到那妖胎是不完整的。
苏苒之也察觉了此事,她想,素衣说三日之前她身下流了好多血。
大抵就是妖胎恢复一部分灵智后,感知到‘夺舍复活’有伤天道。
它为了让儿子能少造点孽,不惜自损灵魂,都要破除这困住了素衣的幻境,救下素衣。
毕竟,妖胎是没有任何道行的,除了用灵魂做筹码,别无他法。
若是等到妖胎在素衣腹中呆满十四日,到时候再要阻止它的降生,只有杀死素衣这一条路可以走。
这样虽然可以保全妖胎灵魂不散,但素衣又何其无辜?
但如果它真的降生下来,被天道发现的话,恐怕不只是狐十六,整个狐狸洞都要因为这大逆不道的‘夺舍’之事而受到天道惩罚。
妖胎自己和狐十六也只能魂飞魄散,永远消弭于天地间。
所以,妖胎此举,可以说是给儿子狐十六赎罪。
母爱,真的会伟大到不惜一切代价,都要让孩子平安顺遂。
妖胎知道,只有它死了,素衣活下来,才能消弭狐十六的部分罪孽。
至于他偷学邪术,意图杀人,之后还有的是惩罚。
狐十六显然也想到了这些。
他们狐狸洞的老祖宗特别强调因果轮回,这一点狐三一得了老祖宗真传。
错愕无比的狐十六在苏苒之的帮助下感知到母亲魂魄的情况。
他一只硕大的狐狸,难过到趴在地上呜呜咽咽。
苏苒之和秦无这会儿倒是没催,留给他足够时间与母亲道别。
只有狐十六这边斩断和妖胎的血契,素衣才能平安把妖胎生下来。
不然就算是剖腹,也是一尸两命。
狐十六说什么都不肯斩断血契。
“娘,你活的时候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我就想好好学本事,孝敬你……”
然‘子欲养而亲不待’,还不等狐十六出人头地,他母亲就没了。
狐十六偷看了老祖宗收藏的禁/书,趁着夜色悄悄把母亲的坟转移到人坟中,为了让她沾染人气。
这样在降生过程中,有可能会被天道误以为是凡人胎儿。
妖胎不能说话,它就透过那薄薄的一层皮肤,看着狐十六。
在狐十六哭停后,妖胎给狐十六眨眨眼睛。
狐十六更难过了,因为他小时候见父亲经常打母亲,他恨极了,一口咬掉父亲脑袋上的毛。
那会儿父亲暴怒,说要咬死了他。
小小的狐十六当然怕,怕得要死。母亲当时把他藏在洞里,就这么给他眨眨眼睛。
——好孩子,别出声,别怕,娘护着你。
可现在,是他娘最后一次护着他了。
狐十六的眼泪已经浸湿了自己脸颊的毛,他终于咬咬牙,喷出一口血,主动斩断血契。
素衣只感觉下腹一阵坠痛,她微微躬身,苏苒之赶紧给她除去裤子。
没有任何阻碍,妖胎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生’出来。
狐十六看着那满床触目惊心的血水,嗓子眼儿里发出悲痛到极致的吼声。
其实那些大部分是狐十六的血,素衣这边只觉得一身轻松。
狐十六的精血白费,身体一震虚弱,但他心里更难过,哀莫大于心死。
就在狐十六想要咬舌自尽的时候,秦无动手制止了他。
狐十六呲着牙:“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修士还管起我的死活?”
苏苒之感觉这句话莫名的跟之前狐三一的话有点像,果然是一个狐狸洞出来的。
在力量比不过时,凶人都是这种语气。
然而秦无管的不是他的死活,而是他死了,谁来为苒苒竭力保下的本该魂飞魄散的妖胎凝聚魂魄?
苏苒之也不打算跟他纠缠,直接把功德包裹着的残魂导入凤钗。
此前在素衣生产的时候,苏苒之就尝试着用功德去包裹妖胎,以此来躲避天道的窥测。
苏苒之想的是,之前她能用功德包裹凤钗,让李长老看不到里面的火灵之气。
现在自然也想大胆的尝试一下,看看能不能护住妖胎的残魂。
妖胎已经自损了大半魂魄来护住素衣,就算业障繁多,一味的让它魂飞魄散,是能一劳永逸。
但从感情上来说,这或许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苏苒之当时还在心里祷告:“如今万幸的是素衣没事。让狐十六受过惩罚后,再带着残魂收集功德,做好事,说不定能弥补残魂之前的过错。”
然而,这只是在为他的母亲积累功德,修补魂魄。
狐十六业障累累,自然不可能这么容易还完。他必定得经受地府十八层地狱的刑罚。
苏苒之没这么祷告过,也从来没想着跟天道‘讨价还价’。
她只是想尝试一下,尽自己的绵薄之力。
苏苒之帮的不是狐十六,而是妖胎。
妖胎何其无辜?
错的是狐十六,它不应该为了狐十六,以魂飞魄散为代价赎罪的。
自尽三次尚未成功的狐十六看着苏苒之蹲在自己面前,手里拿着一枚精致的凤钗。
他说:“你倒是比那个男人好,知道来送我一程。”
反正就算秦无能阻止他现在自杀,也不可能阻止他一辈子。
苏苒之把凤钗贴在狐十六额头,他动都没动,眼睛里哭着哭着就带了笑。
只要能解脱,他比什么都开心。
然而狐十六眼里的笑意还没持续多久,彻底懵了。
他、他居然在凤钗里感受到了浓郁的木灵之气,还有母亲的气息!虽然只是残魂!
苏苒之说:“里面曾封存过一段槐木之精,养魂的。”
狐十六眼睛瞪的大大的,他脱口而出:“你、您,您是仙人!”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老鸨在外面等了许久,到底是不放心素衣。
她肯定是信得过两位仙长的,但她还是担心素衣生产会遇到困难,毕竟肚子那么大啊。
老鸨年纪大了,自己一辈子没有孩子,便把画舫里的姑娘们当亲女儿看。
素衣尤其乖巧,她一直都很喜欢。
这会儿,老鸨壮着胆子走到门口,刚过来就听到那掳走素衣的男人说‘您是仙人’。
老鸨震惊的捂住嘴巴。
仙人?!
苏苒之被秦无的目光扫着,很是心虚,她刚要收回拿着凤钗的手,凤钗就被狐十六一口叼走。
“狐十六跪谢仙长。”他当真跪伏在地上,只是把凤钗死死藏在怀里。
苏苒之讪讪的看着秦无,秦无转身出门。她咬咬牙,跟上去。
经过老鸨时对她说:“收拾一下里面,素衣现在没事了。那狐狸也不会伤人。”
57、第 57 章
秦无走得不算快, 但也不慢。
等苏苒之给老鸨交代完这两句话, 就发现他已经走完短短十几米的过道, 打算上楼梯。
苏苒之赶紧快步追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的上楼, 漆黑狭窄的氛围下, 木质楼梯‘嘎吱嘎吱’作响。
在如何哄秦无开心这件事上,苏苒之无师自通。
毕竟是她先惹秦无生闷气的,必须得负责把人哄开心了。
苏苒之拉了下秦无的袖子, 解释:“消消气, 我没想着把凤钗给他的。”
只是手边没有合适的封存妖胎残魂的法器。
她以为秦无是因为凤钗而生气的。
毕竟那凤钗是秦无第一次给她买的礼物,她珍惜着呢。
等到三日后狐狸洞的老祖宗来,手里应当会有滋养神魂的法器,到时候再把凤钗换回来。
最后这句苏苒之没说出来,秦无却仿佛听懂了, 他顿住脚步, 转过身。
楼梯间狭小拥挤,苏苒之当时刚好站在了拐角处, 秦无这么直接转身, 恰恰就把她堵在了两墙之间。
苏苒之在其中躲闪、动弹不得。
她一直都知道秦无比自己高不少。
但两人面对面,离这么近, 她再往前一点点, 鼻尖都能抵到秦无的胸膛。她这才算真正感受到两人的身高差。
分明是压迫性十足的姿态,苏苒之却没有丝毫不适。
毕竟两人同床共枕大半年,对彼此的气息都十分熟悉。
安静几个呼吸之余,苏苒之分辨出秦无的心跳得很快。她下意识的把拉着秦无袖口的手动作一变, 转为按在他的脉搏上。
——依然跳得很快。
秦无没有阻止,任由她有些冰凉的指尖在手腕上按来按去。
苏苒之抬眸,里面满是担忧,还有丝丝的愕然。
显然是没料到秦无为什么心跳这么快。
就算船体内再怎么漆黑,两个目力极好的人距离这么近,已经足够看清对方的每一根眼睫。
秦无与她对视,同时手腕微抬,一个错手就把苏苒之按在自己脉搏上的手捉住。
然后往前一拉。
苏苒之哪里会防备秦无,两人本来就距离很近,这会儿她直接撞进了秦无怀里。
秦无起初是想要抱住妻子的,但又怕吓到她,手臂只是虚虚的揽在她后背。
“我是因为害怕,苒苒。”
生气只是害怕过了头的情绪产物。
苏苒之对于天道如何惩罚施行邪术之人的了解,还是从秦无这里得知的。
她不知后果、异想天开的要护下妖胎,秦无却被她的举措吓得不轻。
万一天道觉得苏苒之在与‘他’对着干,直接降下天罚。
那不仅妖胎要魂飞魄散,苏苒之也别想讨到好果子吃。
可在秦无察觉此事的时候,苏苒之已经闭目施术到了紧要关头。
冒然打断,遭殃的还是苏苒之自己。
直到妖胎被产出,秦无看到苒苒平安无事,才打算去甲板上透透气,缓和一下心情。
结果苏苒之直接追了上来。
秦无自然因为她的举动心情好了大半,这代表苒苒很在乎他。
秦无耳廓逐渐泛起浅绯色,嘴上一本正经的说:“以后不能一个人贸然行动。”
再怎么说也要跟他商量一番。
这样就算有天罚,大家也能一起担。
苏苒之原本不怎么习惯亲密到这程度的接触,就算对方是秦无,她浑身都是紧绷着的。
但也正因为是秦无,她才没有躲开。
陡然理解了秦无话里的意思后,苏苒之自己主动的把脸埋在他锁骨窝下,紧紧抱着他的腰。
就像她当时能给素衣安全感一样,秦无熟悉的气息其实也给了苏苒之满满的安全感。
一个拥抱的动作,让秦无身体由陡然紧绷变得逐渐放松,心跳也渐渐趋于平稳。
苏苒之见他情绪缓和后,把脸在他胸前来回蹭了蹭,保证道:“嗯,我之后做事一定先告诉你,接着再三思而后行。”
秦无因为她的举动浑身紧绷,却不能表现出来。
只能像安慰小朋友一样的在她后背轻轻拍了拍:“乖。”
至于凤钗被拿,秦无心眼儿不会这么小。
不就是一个钗子吗,他赚了工钱给苒苒买更好看的。
别提那凤钗曾封存过梁书生的精魄,又曾被当时的长公主戴过几年……
至于把不把妖胎的残魂放里面滋养,秦无真的不在乎再多一个‘用’钗子的魂魄了。
他要送给苒苒的东西,自然不能跟其他人分享。
如果苏苒之知道这点,恐怕会颇为无奈。
——不喜欢她戴被恶人戴过,还被梁先生‘栖身’过的凤钗,这还不叫心眼儿小?
看来啊,秦仙君的占有欲,早早就出现了端倪。
只是这时的苏苒之尚未察觉。
老鸨一听里面有上次那只狐妖,很是害怕,但对素衣的疼惜还是让她鼓起勇气进屋。
一进门就是扑鼻的血腥味,老鸨大惊失色,连害怕都顾不上,直接跑去素衣床边。
“素衣、素衣,你没事吧?”
狐十六的尾巴耷拉在地上,被急匆匆的老鸨踩了一脚。
狐十六不敢叫出声来,唯恐那两位仙人改变心思要按照天道规矩让母亲魂飞魄散。
他四只脚还被捆着,只能悄悄的蠕动到墙边。降低存在感。
“妈妈……”素衣看不到地上的场景,她只知晓妈妈来看自己了。
她虽然哭着,但精神头还算不错,“妈妈,我身子骨爽利了些,不难受了。”
屋子里太暗,老鸨后知后觉猜到自己刚刚踩了什么,脸色一变。
她努力不去搜寻狐妖的踪迹,只是尽心尽力的照顾素衣。
不过,有能化为人形、口吐人言的狐妖在旁边,着实不是一个诉苦的好时机。
更别提这里血腥味太浓,又不透气,气氛闷到有些压抑。
老鸨借着油灯的光,手脚麻利的把素衣腿间那一坨血肉用床单包起来放在一边,然后给素衣换上干净的裤子。
“别怕啊,妈妈抱你回房,再给你烧点热水擦擦身子。”
兴许是因为狐十六主动斩断血契的缘故,素衣面色看起来比之前好不少。
只是,这一切遭遇对她心理的创伤是不可估量的。
老鸨收拾稳妥,想要抱起裹了被子的素衣。
试了几次均失败了,对女子来说这着实不是一件容易事。
最后还是秦无及时赶到,连着被子把素衣抱去了楼上。
狐十六现在只要一看到起初对自己起了杀心,后来又自相矛盾、阻止自己咬舌自尽的秦无就害怕。
他蜷缩着尾巴,不敢出声。
他现在不敢死、也不能死,还是尽量不要在秦先生面前露脸了。
秦无确之前实想过要杀狐十六。
当时苏苒之忙着保护妖胎残魂,没来得及注意这边。
秦无想的是,如果妻子那会儿出什么事,自己一定不会让狐十六好过。不杀也让他少大半条命。
然而现在狐十六显然是多虑了。
只要苏苒之没事,秦无看都没看地上的他一眼,抱起素衣直接出门。
老鸨跟苏苒之走在一起,出门前看到了地上那只四条腿被绑起来的狐狸。
她小声问道:“仙长,他绑紧了吗,会不会跑?”
苏苒之知晓她在问狐十六,她还是很相信秦无的能力,没看到狐十六现在还没挣扎开么。
她说:“放心,他挣脱不开。况且,他若是敢跑,只有死路一条。”
狐十六把头伏在地上。
他不跑,他还要穷尽一生,给亲娘凝聚魂魄。
因为要抱素衣回房,苏苒之和秦无生平第一次见识到画舫姑娘们的居住环境。
敞开的衣柜里面有各色的裙裾,还有梳妆台上成套的胭脂水粉,都让苏苒之大开眼界。
如果没有狐十六这档子事儿,素衣应该每日都能打扮的漂漂亮亮,带着温柔恬静的笑容坐在窗边,瞧着远处集市。
就算被生活所迫不得不在画舫谋生,但有照顾她们的妈妈和嬷嬷们,也不算太过艰难。
秦无有五年的荒野生存经验,对基本的救治还算了解。
他给素衣号了脉,片刻后,神色有些疑惑的看向苏苒之。
“怎么了?”
“根据脉象,她未曾怀胎。”
此话一出,连老鸨都瞪大了眼睛。
最后还是让龟公去请了镇上的老大夫过来,结果得出了跟秦无一样的定论。
脉象上显示尚未怀孕。
这不是怀孕后小产,而是——
“看她肚子情况,像是曾有腹水,但又自愈。我开几剂固本培元的药方,喝上三日后我再来给她瞧瞧。”
这位大夫就是当日给素衣号脉,诊断她怀胎的。
现在又发现她没怀胎,大夫自己也惊讶得很,主动要再次来给素衣问诊。
苏苒之对狐十六那邪术的情况不了解,本以为狐十六他害了自己的孩子,结果居然是假怀孕。
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人妖结合,能有孩子着实是天大的不易。
以狐十六那一点修为,素衣没怀孕反倒才说得通。
听到这消息后,素衣半晌回不过神来。
她原本以为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成了妖怪,正万分忧虑。
结果大夫和仙人都告诉自己未曾怀孕……这倒是能稍微疏解一下她的心理压力。
苏苒之和秦无见她要跟老鸨倾诉,便没有再继续叨扰,而是打算回客栈休息了。
狐十六的事情还没处理,这件事就不算完。
兴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当晚,苏苒之睡着后,罕见的梦到了城隍爷。
她还没来得及震惊,淮明府城隍爷先是一愣。
“苏仙长驾到有失远迎,可是我这寒毒……”
苏苒之很是抱歉:“恐怕还得再过几年。那时晚辈定为前辈祛除寒毒。此番晚辈前来,还是为了天问长那只狐狸的事情。”
城隍爷对于一个如此喜欢自称‘晚辈’的‘前辈’一脸懵逼。
但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先回答了苏苒之的话:“定然是无事的,若是出了事,我自然会在第一时间给仙长留信。”
他说的留信是让阴差找苏苒之的总计汇报信息。
而苏苒之这直接找上门来,当真是通天手段。
城隍爷立即叫了当日那两位阴差过来。
他们说:“我们去得很赶巧,幼狐尚未被练成灵宠。”
随后,他们详细叙述了当时天问长掌门和几位长老因为此事争吵的过程。
李长老一向不喜欢收灵宠,他觉得这样有违天道,束缚了妖的本性。
掌门却说幼狐和若沁投缘,缘分到了,自然是可以绑定血契的。
大长老一方面顾忌陈若沁的王妃命,以及日后的白日飞升,倒是一直中立。
幸好那晚阴差们找了他们,幼狐总算没被收为灵宠。
苏苒之对两位阴差大人道谢。
他们俩见苏苒之是城隍爷的贵客,不敢接受她的礼,但心里却觉得十分受用。
因为这件小事居然能在城隍爷面前露脸,此后再积攒些功德,说不定城隍爷一个开心,会给他们提升位序。
位序高的话,就能拥有泥塑神像,来吸收香火接受百姓祭拜了。
也不知道老鸨到底是怎么劝说素衣的,在三日后早上,素衣自告奋勇说要在午时跟秦无和苏苒之一起去坟地,见狐狸洞的老祖宗。
苏苒之见素衣虽然很怕,但眼眸里更多的则是恨意。
便也没阻止她。
既然狐十六早早的把素衣设计进圈套中,那就该有平息素衣怒火的觉悟。
狐十六肯定是暗中在画舫观察已久,把性子最温软的素衣列为了设计对象。
先是用幻境设假脉象让素衣误以为自己怀孕,后又把她拘束在坟地中,最后还要玉石俱焚的害她性命。
这些,得一条条慢慢清算。
狐三一倒是如自己所言,在约定的这日,提前半个时辰过来画舫要接他们过去,顺道还带了一两金子给张管事赔罪。
“三日前吓到了阁下,这是在下一点心意。”
张管事一脸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么多钱,对狐三一的感官直线上升。
苏苒之:“……”
秦无见妻子露出有些怀疑人生的表情,眼眸里闪过一丝笑。
苏苒之抬眸看他,用眼神交流:“还笑,咱们如此辛苦,才二十两银子,这一两金子就值十两银子了。”
秦无同样看她,同用眼神赔罪:“好,不笑。多赚些钱给苒苒买新的发簪。”
狐三一谢过张管事后,邀请苏苒之和秦无进入画舫宴客厅,直接给苏苒之跪下道谢。
“三日前多谢仙长提点,让小妖得以消去心结,化形为人。”
与修士的踏仙途境界一样,妖在化形后,也会有短暂的顿悟。
狐三一悟到的是自己之前距离化形虽然只有一步之遥,但若是心结解不开,那就算是十年都别想真正化形。
因为他残存着狐狸解决问题的原始方式——杀我妻者,人衡杀之。
这样的话,他走在路上,就算姿态再像。仅凭气息和眼神,百姓们也不会觉得他像个人。
而没有九个百姓觉得他是人,念力不足,狐三一便没法化形。
因此,狐三一才对苏苒之感恩戴德。
他明白,就算是遇到其他人,自己能从他们口中得知自家崽崽在天问长。
但却没有苏苒之最后那句‘他们不敢收小狐狸为灵宠’,他的心结就依然消弭不掉。
所以说,他狐三一能化形,离不开苏仙长的提点。
他自然得三跪九叩来做答谢。
狐三一想,银钱那些俗物,仙长定是不屑一顾的。
他的答谢礼还得在接回来崽崽后好好筹备。
苏苒之见他行如此大礼,矜持道:“客气。”
随后,狐三一起身,再次作揖后,才走到苏苒之身后站定。
看样子打算等素衣出门,大家一起出发。
苏苒之:“……”
哎,这世间能懂她的,只有秦无一个了。
在素衣梳洗打扮好后,三人两狐往西头坟地走去。
狐十六只有被包起来拎在手里的待遇。
这次,苏苒之也听到了镇上百姓对狐三一的议论。
“红衣郎君看着比前几日要俊俏啊。”
“我倒是觉得那黑衣的好看……诶,你戳我干什么?”
“小点声,黑衣郎君和那位穿短打的姑娘一看就是夫妻啊,他们在镇子上住好几天了。”
“哦哦哦。”
不同于最开始听到这些话的紧张不安,现在狐三一已经能面不改色的继续往前走了。
“原来当人是这般感觉。”
百姓们虽然会议论相貌出色的陌生人,但他们语气大都是善意的。
与狐狸洞中的百般算计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
狐三一比较亲近苏苒之,有她在身边,自己话也能多一点:“难怪红堇很喜欢化身为人。”
苏苒之倒是想说红堇现在投为人胎,应当成了一户家境富裕的小小姐。
但这话城隍爷可说,她和秦无之间也可交流。
可对着狐三一,此消息就是说不出口。有天道限制着。
苏苒之也没强求,心道,原来事事都得讲缘分。
红堇死了,便跟小狐狸和狐三一了却了缘分,至于他们还能不能重逢,全看之后的造化。
一行人到坟地的时候,狐狸洞老祖宗已经到了。
凭苏苒之的感知,这里只来了她一只狐,倒显得非常有诚意。
不然狐狸洞几十只狐狸全蹲在坟头,那画面怎么想怎么慎得慌。
老祖宗年纪太大,不喜欢化身为人,就维持着狐狸的样子。
她浑身棕褐色的毛发有些干燥,但却收拾的一丝不苟。
见到苏苒之和秦无后,先双爪合十:“见过两位仙长,我是狐大娘。”
狐大娘一双眼睛很是剔透,给苏苒之的感觉跟天问长那位鹤发童颜的大长老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修炼到一定地步后,都会看破、看透很多事。
几人见礼后,秦无把狐十六放出来。
他嘴里咬着一根簪子,在看到老祖宗后,伏身在地,发出求饶一般的‘呜咽’声。
素衣已经知道这看起来又老又弱的白毛狐狸,其实就是害了自己的罪魁祸首。
她原本很害怕,但看着他这副可怜兮兮讨饶的样子,心里顿生莫大的怒气。
就是这玩意儿,差点要了自己的命!
一月之前她如果能听妈妈的话,不跟着狐十六下船,后面可能就不会经历那么多事情了。
毕竟,大夫也说了,那日可能只是用假怀孕才蒙骗她,想让她义无反顾的跟着走。
狐大娘仿佛猜到了素衣想法,她看了素衣一眼,说:“孩子,狐十六已经被狐狸洞除名。他现在交给你处置,要打要骂,你尽管动手,我不会让他还手。直到你消气为止。”
说着,她还挥挥爪子,卸去了狐十六附在毛皮上的妖力。
苏苒之不得不感慨一句狐大娘心思玲珑剔透。
她这是在尽量化解狐十六和素衣之间的因果。
虽然说狐十六死后下地府重罪刑罚免不了,但若是能解开素衣心结,让她平安喜乐的度过下半生,那天道对狐十六余生的问责会宽松一丝。
不然若是素衣想不开自杀,这冤孽还是要算在狐十六头上。
苏苒之心道,如果此举能让素衣发泄心中委屈,对她来说倒也不错。
但这样未免太过便宜狐十六。
谋害性命和揍一顿,根本不是同一比重。
可这件事她和秦无也不能掺和,素衣的心结还得自己化解。
素衣确实心动了。
她上前两步,几欲动手,但看着地上被风一吹都能掉一撮毛的狐十六,又顿住动作。
她走回苏苒之旁边,摇了摇头,说:“他看起来那么小,打死算我的怎么办?”
狐大娘不敢蛊惑素衣打狐十六,只能尽量语气平淡的说:“怎么会,你打不死他。尽管出气。”
素衣依然摇头:“妈妈一直教导我们不要欺负弱小,我当时刚进画舫非常瘦,都是姐姐们在照顾我。我、我不打他。”
苏苒之当即对素衣姑娘刮目相看。
她这是自己化解了心结,可能不算想开了,但却不想跟狐十六再有牵扯。
那么狐十六所造的孽,日后便自己受着吧。不会再有减轻一说了。
狐大娘见自己的打算落空。
只能尽力治好素衣,她招招手,让素衣过去:“孩子,我们狐狸洞对不起你,我这里有灵液和药剂。灵药为你固本培元,让身体恢复健康;而灵液可以治愈你的肚子。”
她说的这么详细,苏苒之便对素衣点点头。
“可以去。”
狐大娘亲手给素衣肚皮上涂满了绿油油的灵液,最后又糊了一层自己的口水。
片刻后,素衣只感觉那些东西紧紧包裹着自己肚子,皮肤上还微微有些发痒。
大概一刻钟后,狐大娘又糊了一层自己口水,给素衣揭开这黏糊的灵液。
素衣看着恢复如初的肚皮,一脸的不可置信。
苏苒之也觉得这灵液神奇,要是可以量产,估计能卖个好价钱。
但却要配合狐妖的口水使用,恐怕大部分女子是不愿意接受的。
狐大娘做完这一切像是老了几岁,她自己吞了一粒药丸,然后又给了素衣一瓶。
“三日一粒,一共十粒。”
狐三一在旁看到老祖宗居然直接给出十粒,狐狸眼皮都顾不得耷拉了。
——这不仅能固本培元,还能延年益寿!
他刚想说这东西如此珍贵三颗足以,眼角余光就扫到了旁边的苏苒之和秦无仙长。
狐三一登时偃旗息鼓,有这两位仙长在,老祖宗不得不下血本让素衣姑娘安康啊。
不然……就凭那敢在天道威压下保全妖胎残魂的实力,也绝对是整个狐狸洞都惹不起的。
素衣看着狐三一的目光,大概也知道着灵药很是贵重。
她把灵药拿在怀里,没有打算还回去的意思。
这些药拿回去就算自己身体恢复了用不上,还得留给仙长们。
狐大娘叹了口气,她看着地上的狐十六。
既然素衣不肯揍他消气,那一会儿只能看两位仙长该如何惩罚狐十六了。
狐大娘眼里含着怜惜,因为这孩子从小没过过好日子,她才对十六比较偏爱,哪知道十六最后走上了歪门斜路。
差点就连累了整个狐狸洞。
狐三一没这么多心思,他走过去,蹲在狐十六面前,他这边也有账要清算。
不等狐三一说话,狐十六突然震惊道:“你、你化形成功了?”
狐三一没回答,只是用裹挟着妖气的手打了狐十六一巴掌,直接打掉他几颗牙。
“这一巴掌是替我夫人打的,你偷她的遗物,该打。”
狐十六被打得嘴巴发麻,说不出话来。
第二巴掌随即而至。
“这是替我姐姐打的,你和她合契成亲,却没承担过丈夫的责任。成亲三年在一起的时间不足十日,该打。”
第三巴掌。
“这是替我侄儿打的,你身为父亲,没有承担教诲之责,五五到现在都不知道他有个爹,该、打!”
狐三一没有收劲儿,狐十六又被老祖宗禁锢了妖力,每一巴掌都有几颗牙齿飞出。
不过,这是他应受的。
狐三一站起来,把合契文书扔在狐十六脸上。
狐十六这才慌了。
他挣扎着想要护着那合契文书,嘶吼:“那是我的妻儿,你、狐三一!求求你!不要!求求你——”
经过此事,他已经放下复活母亲的渴望,想要学着当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了。
此前他不着家只是因为愧对母亲,想要复活她,让她过过好日子,哪想到却忽视了最亲近的妻子。
狐二七脾气算很好,这样都跟他生了狐五五,是真的想要好好过日子的。
但一次次的失望累积下来,狐二七终于在看到弟媳红堇遗物丢了后当场爆发——和离!
狐三一的妖力完全可以压制住狐十六。
任凭他怎么嘶吼、祈求,狐三一还是冷静的点了火:“今日,当着老祖宗的面,烧了这合契,我姐姐与你和离,再不相干。”
伴随着卑微到声嘶力竭的:“不——”
火苗吞噬了整个合契文书,滚烫的火焰映在狐十六悲戚的双眸里,逐渐定格。
58、第 58 章
合契文书在火光中打着卷。
‘狐十六……二七, 喜结连理’几个字刚在狐十六眼中出现了一瞬, 就被火光吞噬, 燃烧殆尽。
最后一丝火苗消失后, 冥冥中狐十六好像听到什么被剪断的声音。
他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那股从头到尾被绝望浸透的感觉,几乎要与母亲去世时的悲伤持平。
狐十六呜咽出声,他没有家了。
被狐狸洞除名, 与狐二七和离, 天下之大,再也没有他避风的港湾。
他四肢被捆,只能用鼻尖去触碰那残余的灰烬。期待从中找到一星半点自己和狐二七在一起的证明,但什么都不剩。
灰烬是滚烫的,心底却愈发冰凉。
狐大娘不忍再看他, 走上前几步给秦无和苏苒之行了一个大礼。
“仙长用来温养妖胎残魂的发簪属实珍贵, 狐十六本应还给仙长,但整个狐狸洞, 并无任何养魂法器。”
她神色里多了丝不好意思, 继续说,“不知仙长可否应允以物易物?”
苏苒之琢磨着秦无前几日那些话的意思, 大概是下次逛街买新的凤钗。
于是她看了秦无一下, 转头对狐大娘道:“善。”
狐大娘松了口气。
当即从肚皮下垂时厚厚的褶皱里翻出一堆东西。
她一一摆在地上:“这是用老身毛发编成的‘捆仙索’。”
其实就是叫这个名字,遇到真仙的话,恐怕还没近身就断了。
“这是老身年少时游历买到的夜明珠。”
“这是狐族自己研制的固本培元丹,与素衣姑娘手中的一样, 这里有三十粒。”
不等她介绍完,苏苒之和秦无都看上了最后那只小酒壶。
里面的酒闻起来有股甜滋滋的味道,估摸着应当是果子酿。
苏苒之弯腰捡起酒壶,绑在自己腰间。
“用这瓶酒换就好了。”
狐大娘愣了愣,她想说的是这里的东西全都用来换那枚可以养魂的凤钗。
苏苒之明白她的想法,但其他东西她和秦无着实用不上。
那固本培元丹在别人看来或许很珍贵,但有什么丹药的疗效比得上她的功德之力呢?
如果狐大娘稍稍漏出来一点金子,她和秦无可能还会要。
因为贫穷。
苏苒之和秦无压根就没想过拿了东西去典当行换钱。
他们救治素衣的酬金有二十两,足够两人一路吃喝不愁去往深潭了。
若是狐大娘和狐三一把银钱摆在他们面前,可能还算这些钱跟他俩有缘。
但若是没给,那就是缘法没到,两人也不强求。
银钱左右不过是身外之物,执念太重,反而会阻碍道心成长。
临走前,秦无用灵力把凤钗上精致的雕刻溶没了。
木文能一眼就认出这凤钗是封存了梁书生的那枚,溶其雕刻是担心还有其他帮助过上一任长公主的修士也认出发簪来。
毕竟踏仙途修士的寿数一般都有三甲子以上。
也就是说,那些修士还活着的概率很大。
秦无此举也是为了避免沾染麻烦、牵连因果。
至于发簪内部……
火灵之气已散,世间出现一个可以滋养神魂的发簪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不是么?
秦无撤回绑带上的灵力,狐十六四肢上的束缚顿时解除。
苏苒之带着酒壶,跟秦无和素衣往回走。
狐大娘看着他们的背影,赶紧说:“两位仙长留步,素衣姑娘不愿责罚狐十六,两位也直接放过……”
使用邪术是大罪,两位仙长和受害者却什么都不做,这看来是太便宜狐十六了。
狐大娘看来,素衣姑娘不打骂狐十六的话,两位仙长至少是要断狐十六一条腿作为他蓄意害人的代价。
结果苏苒之和秦无就都这么走了?放过狐十六了?
苏苒之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说:“天道已经降下惩罚了。”
狐大娘是很久之后,再见到不断为亲娘聚拢残魂的狐十六,才知道当素衣决定不打骂狐十六后,他就没法与发簪内母亲的残魂交流了。
除了能感知到母亲残魂安安静静的蜷缩在发簪里外,他再也得不到来自母亲的任何回应。
狐十六与母亲之间就好像隔了一道看不见的壁障,看似触手可及,实则永生相隔。
狐大娘愣了半晌,才喃喃道:“这都是天意啊。”
若狐十六不折腾这些邪术,他也确实跟亲娘阴阳两隔了。
也罢,狐十六自己造下的孽,所有苦果都是他该受的。
狐三一这边虽然没了妻子,但却得知他和红堇的孩子狐五三现在在仙道门派天问长。
即使不知道能不能接回来,却好歹给了狐三一好盼头。
现在整个狐狸洞里,最让狐大娘放心不下的只剩下狐十六。
她用一双剔透的眼睛盯了狐十六很久,才缓缓说:“好孩子,这辈子受了苦,下辈子就能甜起来了。二七和五五现在过得不错,她们娘俩没怪你。”
狐二七性格绵软,最为长情。
这种性格的,说放手时一定也定是断的最干净利落的那个。
她现在带着五五过得很好,确实没再怪狐十六。因为她们娘俩根本就不再记得这只狐。
狐大娘见狐十六眼眸里流露出一丝温暖,心里无奈的叹息。
狐十六走的弯路太多了,以至于他错过了二七和五五。
——错过,不仅是错了,更是过了。再也挽回不来了。
狐大娘感觉嘴巴里涌进来一股腥甜,她知道这是自己强行给狐十六看命的后果。
她努力咽下这口血,摸摸狐十六的脑袋:“好孩子,下辈子日子就好过了。”
狐十六懵懂的蹭了蹭老祖宗的爪子。
他并不知道,老祖宗回狐狸洞后就吐了大半盆的血,当即卧床不起,没过半个月便去了。
狐大娘原本就时日无多,她只是太放心不下狐十六。
这才在生命最后的时间专门找到他,给他看了命,放下心后,便能了无牵挂的撒手人寰。
苏苒之和秦无处理完素衣的事情后,再次背着行囊上路了。
只是这次两人多了些余钱,临走前买了条鱼打算当晚烤了吃。
天知道苏苒之已经多久没吃过鱼肉了。
从镇子离开,再往南走,道路变得崎岖不平,山体也多险峻,就没多少村庄和镇子了。
两人得再次过上‘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生活。
苏苒之现在不再像刚出天问长那会儿啥都不懂,她把自己觉得必要的生活用品都买了些。
——最重要的就是饴糖、盐巴和食物香料。
这些东西太贵,之前手头太拮据,她都没敢买。
天知道她夫君一个人在外那五年是怎么过来的。
秦无仿佛知道她的疑惑,淡淡说了仨字:“辟谷丹。”
苏苒之:“……”狠人。
苏苒之没那么清心寡欲,她喜欢吃东西时,享受食物的感觉,那样会增加她的生活幸福感。
素衣心里知晓两位仙长临走前定不会再来跟自己道别,就连这十枚固本培元丹仙长也让她留着自己分配。
但她依然坐在窗口,眼睛一直盯着那条出镇子的路。
只希望能最后送别仙长们一程。
若是没有苏仙长和秦仙长,她这条命早就没了。
仙长们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苏苒之和秦无走到镇子口后,果然感受到了素衣的视线。
苏苒之穿着一身劲装,她背着行囊,背着身子给素衣摆了摆手,走的无比潇洒。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素衣跪在原地,朝他们远走的方向深深磕了个头。
再抬起头是,她已经看不到两位仙长了。
镇子就这么大,素衣之前怀胎的事情不少人都知道。
现在诸位老爷见素衣重新出现在画舫,跳舞时的身段儿不比之前,一个个颇为惊讶。
老鸨千瞒万瞒,‘素衣被狐妖陷害,又得仙长所救’之事还是传了开来。
福来客栈的店小二也很有发言权。
“那两位仙长就住在我们客栈嘞,有次仙长们大半夜回来,我睡懵了,分明没有去开门,但第二日一大早,仙长们好好地出现在房里!肯定是直接飞回去的!”
因为仙长的事情,大家非但没因此跟素衣保持距离,反而还有不少老爷专门花重金点她。
不做别的事,但求素衣姑娘说说仙长伏妖的经历。
甚至还有些特别喜欢求仙问道的老爷觉得素衣讲得没文采,专门找镇上的书生,让他把素衣描述的故事写成话本,以便大家瞻仰仙长风采。
传阅开来后——
“原来仙长去过坟地!我就说之前我家埋人时感觉西头坟地没有之前那样凉意彻骨了,原来都是仙长的功劳!”
“就是,我之前梦到我家先人特别冷,我赶紧给他多烧了钱下去。最近先人给我托梦,说他那屋之前被妖占了,现在好不容易能住回去。那妖为了弥补他,给他烧了不少好东西,让我别担心。”
说这话的人是镇子上有名的老实人,大家对他的话还是蛮信服的。
“仙长果然厉害!”
老实人挠挠头:“我回去得给仙长们烧柱香。”
苏苒之赶路时觉得自己莫名多了一缕功德。
虽然不是狐三一那种功德线,但却能汇聚在她身体里,为她所用。
苏苒之将其凝在指尖,便察觉到这不是来自单独某个人的信仰,而是那镇子上百姓们信仰的汇集。
她呼吸都顿了一下。
——自己这是可以吸收信仰作为功德了吗?
因为天道限制,苏苒之告诉秦无时,说出口的只剩下:“我实力好像是因为镇上百姓的……提升了,现在放出来的火苗能更旺一点了。”
秦无大概能猜出来妻子的意思,垂眸看了看妻子腰间的酒壶。
眼底浮现出笑容:“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咱们对饮一番,庆祝我和苒苒双双突破,如何?”
59、第 59 章
这时距离苏苒之跟秦无离开镇子其实已经过了好几日。
他们之所以一直没开坛喝酒, 主要还是没找对氛围。
两人启程要去苏苒之口中描述的那处深潭, 原本应当是直接往西南方向走。
以两人的脚程, 大概只需要花一个半月功夫就能到。
但因为他们本着游历大安国, 寻找合适居住地的打算, 便随心的从天问长东南方向的淮明府绕了一圈。
这会儿再想去深潭,那就得往西一直走。
镇民们都知道往西走几乎没路,才把坟地设在西头, 可想而知这条路该有多难走。
百姓们想去西边的兴阳府, 都是先回到淮明府府城,再坐七/八日的船去上河渡,最后顺着官道绕到临近驿站换路,才能走另一条官道前往兴阳府。
苏苒之和秦无觉得这么来回折腾太麻烦。
况且,就算是遇到大妖, 以他们俩的修为, 打不过也能跑。
两人商量一番,便一直往西行进。
从镇子坟地再往西走几里路, 就能走到山脚下。
这边的山一般长得清秀挺拔, 远看好看,往进走……那可能得直接飞檐走壁才能穿过去。
尤其是山下环绕着浅浅的水, 不宽, 没法行船。
但若是想着蹚水而过,却又不知何处会有地陷,一个没踩稳,可能人都没了。
秦无以前走过比这更艰险数分的路, 他知晓妻子的性子,不可能因此就打退堂鼓。
于是他一马当先,走在前面带路。
六七月份正是蛇虫活动的时间,在这人烟罕至的山林,这些动物尤其的多。
不过这些蛇虫大多也不会主动招惹人,路过的话,他们一般不做理睬。
在这种环境下,苏苒之着实没有喝酒的打算。
好在几日后他们俩横穿到了群山背面,这里陡峭险峻,再加上常年为淮明府挡来自西边的大风,植被不多,蛇虫鸟兽就少了许多。
恰好苏苒之获得了一缕来自镇中百姓的功德,秦无便开口说了喝酒的事。
他原本不惦记这些口腹之物,只是偶尔被李大哥拉下山喝过几次酒。
上次喝酒还是在两人婚宴上,喝的是合卺酒。
但苒苒当时在他突破时亲口说的要喝酒庆贺,秦无一直都记在心里,默默等着。
如今,两人在这山峰的最高处,坐看漫天星子,俯听涓涓流水,醉饮一杯,才恰到好处。
这里石头众多,苏苒之用剑把石头刻成锅的样子,煮了些稀粥。
又做了两个石杯。
她记忆中最深刻的酒杯样子就是自己成亲当日喝合卺酒的杯子。
再加上秦无那边的烤兔肉估计还得一会儿才能好。苏苒之就闻着肉香,看着坐在火堆前认真烤肉的秦无,手指下意识的把记忆中杯上的花纹和小字一并刻了上去。
——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苏苒之没觉得什么不对,放下酒杯后,托腮继续看秦无。
不得不说,此前她只觉得秦无俊美,眼睛好看、鼻子挺拔、一直紧抿着的唇也不错。
但那会儿苏苒之觉得的好看也仅仅局限于字意表面,只有秦无偶尔害羞那么一下下,她才会觉得特别惊艳。
现在,苏苒之在擦黑的天色下,看着张扬的火光在他脸上分割出明暗的时候,当真让人移不开眼。
她不知晓,黑夜、火光下的自己也是如此,明艳到让人几乎心跳停拍。
秦无打量的没有苏苒之这么放肆。
一边打量一边发呆的苏苒之尚未察觉,她还在思考接下来的路。
她老早就该想秦无的未来了,前几天是因为素衣的事情耽搁了,这件事不能再拖。
秦无现在已经突破踏仙途,之后该怎么修炼,已经不是她能插手的了。
那,该不该按照原著剧情,让秦无回天问长?
苏苒之扪心自问,经历了这么多事情,陡然间如果让自己跟秦无分开,她恐怕也不会走得特别潇洒。
可能因为被盯的时间太久,没出意外,秦未来仙君的眼尾再次飞上一抹红晕。
秦无声音有些沙哑:“苒苒,去倒酒。”
“……哦,好。”
苏苒之把思绪撇在一边,放了一块手帕到秦无另一只手里,“你擦擦汗。”
随即,她去溪水边把石杯洗净,倒了酒。
苏苒之心想,爹爹一直教自己洒脱,就是不能把一个人看得太重太重。
如果秦无只有在天问长才能三十年后白日飞升,那么她绝对不能让人一直留在自己身边。
秦无这边的烤肉恰好出炉,他转头时,恰好看到倒完酒后眼里有些沮丧的苒苒。
毕竟,苏苒之能想通归能想通,但不舍也是真不舍。
秦无再抬眸时,苏苒之眼里已经酝酿了笑意,他假装没看到,双手接过妻子递过来的酒杯。
酒杯不大,一杯一两不到。
秦无一手拖着酒杯,另一只手从侧面握着。
这一握……那几个字全都被秦无指尖感触到了。
“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一般夫妻成亲的酒杯上都会印有‘百年好合’四个字,但亲爹给苏苒之操办的婚礼,酒杯上完全没出现过这四字。
可能,他早就知道闺女和女婿寿数不止过百吧。
苏苒之被酒杯里甜滋滋的果子气息勾引的馋虫都要出来。
她举杯跟秦无碰了一下后,笑着说:“庆贺秦无仙长突破踏仙途,我先干为敬!”
秦无略微一颔首,随即昂起头,同样一饮而尽。
就连线条一向锋利的下颌线在这样的氛围中都显得柔和起来。
这酒酿入口甘甜,跟苏苒之成亲时喝的合卺酒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可以喝完一壶,于是再次给两人满上:“这个好喝。”
秦无不置可否,跟着她再对饮了一杯,但还是趁着空档给苏苒之递了一块肉。
“吃点东西垫肚子再喝。”
他喝过的酒也不多,分不清楚其后劲强弱,见苒苒喝了后表现与往常没多大区别,便没多想。
两人吃了一会儿,苏苒之自然不会在这时候提那些煞风景的话,只管笑着。
秦无早就知道,苒苒吃好吃的时候,眼睛里会带着很满意的笑。
只是今日,苒苒的笑容格外多,也分外灿烂。
她平素不算严肃,但也不会笑的这么多,让秦无一度怀疑苒苒喝醉了。
苏苒之:“我没醉。”
秦无:“……”好像喝醉的人都会这么说。
秦无在她继续倒酒的时候,盖住了酒塞:“别喝了,苒苒。”
“嗯?这是果子酒,不醉人。”
秦无还要拿酒壶,苏苒之不想给,“我真的没醉,秦无,我想喝。”
对视后,秦无败下阵来。
苏苒之又喝了几杯才停下。
其实她在说谎,自己已经感觉脑袋发木,有些微醺。
别看这是果子酒,能被狐大娘精心珍藏,入口甜中带涩,入喉滚烫,后劲儿大着呢。
秦无见她支起了脑袋,便把酒壶拿过来自己收着。
这回苏苒之没阻拦。
苏苒之微醺后,脑袋里只剩下秦无一个,她想,自己跟秦无在一起这么久,如果他走了、飞升了,自己肯定要留下点什么东西,才好有个念想。
她把衣服撸起来,递到秦无唇边。
“咬我一口,一点点,一小口,不能太痛。”
秦无:“……”肯定是醉了。
秦无自然不答应咬她,直接把她抱起来,准备按头睡觉。
肉什么的吃多了也不好消化,还是先休息一会儿吧。
苏苒之不想睡,刚挣扎一下,没防备的秦无直接因为这个举动坐回原地,苏苒之重重砸在他怀里。
还不等苏苒之再说话让他咬,突然间,苏苒之眼前彻底变成一片虚无。
喝了好些酒,已经好几日没遇到雨天的苏苒之有一瞬间的懵。
直到一个呼吸后雨滴砸下来,苏苒之才恍然惊觉:“下雨了。”
秦无抱着她再次起身,准备去下面找个避雨的地方。
苏苒之保持睁着眼眸的动作,她以前分明可以望气的。她还记得秦无清中带紫、匀亭的气息。
但现在,她睁眼只剩虚无。
苏苒之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抬手一寸寸摸着秦无的胸膛,确认他就在自己身边。
秦无知道苒苒闭目可见,但这会儿见她睁着眼睛,眼眸有些呆滞。
便猜测她可能是喝醉了后害怕。
他微微低头,让苒苒双手能环住自己脖子。
“别怕,我在。”
苏苒之震惊之后,什么酒劲儿都消了。
她和秦无都是修士,狐大娘酿的酒固然好,但却不醉得修士。
或者说,醉不了灵力高的修士,除非修士自己想醉。
苏苒之额头冒出了些许细汗。
——脑袋里被一个巨大的疑惑填满,为什么自己看不到秦无的气了?
秦无感觉她手臂紧绷,便在下山途中找到一处很小的凹陷,抱着妻子坐进去,紧紧揽着她。
耐心哄:“别怕,我在,苒苒。”
苏苒之不知道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还是秦无的气出了问题。
她稍微冷静下来,想从秦无怀中挣扎着站起来。
此前天没黑的时候,她向西眺望,能看到一个城池的轮廓。
那里应当是一处府城,虽然苏苒之还不知道这府城的名字。
今日,她就想试试自己能不能在雨天望到这座府城的气。
如此一来,一可以尽快明确是不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二就是看自己能望气的程度。
此前她都是给单一的个体望气,有神仙有修士——方沽酒前辈、沈姑姑、淮明府城隍爷等等。
苏苒之记得自己给所有人中实力最强的城隍爷望气,并没有任何的不适。
她一直觉得自己每日望气的数量上升,那么望气的‘能力’也会逐步增强。
就像上次在淮明河上不小心‘望’到了水里的河伯,那便是她望气时可以穿透实物阻隔。
这就是望气能力的一个小提升。
如今,她收获了自己的第四缕功德,苏苒之想,是不是还能再提升一次望气能力?
比如,她想自己掌握是否给面前人望气的主动权,而不是一睁眼看到谁就望气。
苏苒之心里念叨了千八百遍自己要给秦无望气,但都无济于事。
秦无那边看过去依然一片虚无。
好像自从他踏仙途后,身上就有了巨大变化。
苏苒之有些后悔当时没早早的给秦无望气了。
她闭目后从秦无怀里挣扎起来,说:“我化解了酒力,没醉了。”
然后迅速跑出去,再次登上山顶。
虽然因为距离太远,她闭目后‘看’不到西边的府城,但能辨认方向就足够了。
苏苒之心里想着府城,同时睁开眼睛。
只见一片虚无中,正西边有一束由白气、青气围绕组成的宏大紫气正从府城的方向延伸向上。
苏苒之还没来得及闭眼,她双目突然一阵刺痛,因为太痛,她只能捂住眼睛弯下腰去。
秦无不知道她上来要做什么,但见她突然就让自己受伤了。
当即紧抿着唇,下颌线绷的紧紧的,再次把妻子抱回刚刚那处避雨的地方。
“苒苒。”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些许克制,但依然很是担忧。
同时,秦无锢着她的手臂十分用力,不再让她有丝毫挣扎的机会。
苏苒之这会儿被痛到没力气扑腾,出了满身汗,缓了半晌才虚弱的说:“秦无,我没事,我刚刚……”
剩下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此前有关她能力的事情,苏苒之还能透露些许。
但现在事关一府之运,天道管的尤其严格。
不过,苏苒之现在也确认了,自己的眼睛没出问题。
只是一府之气到底太过宏伟,不是她现在这点修为可以妄加揣测的。
刚刚的双目刺痛,应当可以算是反噬。
秦无给她缓缓地渡着灵力,小声说:“好好休息。”
苏苒之靠着秦无的胸膛,心跳声和体温告诉她这就是秦无,只是,不知自己为什么望不到他的气。
缓了好半晌,苏苒之心突然跳了一拍,是因为……魔气吗?
60、第 60 章
秦无伸手盖在她眼睛上:“先休息, 有什么事等明日雨停再说。”
苏苒之因为想到魔气, 情绪有些放空, ‘嗯’了一声给秦无回应。
她不是一个死钻牛角尖的性子, 只是事关秦无, 她才没法彻底放心。
原著中关于秦无结局的描述始终是苏苒之心田的一根刺。
秦无只感觉到到自己手心被妻子的眼睫刷来刷去,有些微微发痒。
过了会儿,苏苒之才彻底闭上眼眸, 看样子打算休息了。
秦无保持着一个动作没变, 等她呼吸均匀。
淅淅沥沥的雨滴从两人藏身的凹陷前飘下,洗刷着整片绵延的大山,动物们都各自躲藏在洞穴里,不敢出来。
但也有些胆大包天的,悄悄跑去山顶偷吃苏苒之和秦无做好的粥和烤肉, 他们觉得这些东西淋了雨, 仙长们应当不会再要了。
秦无确实没有计较那些吃食,只是在有小鸟雀想尝尝那酒杯中残留佳酿的时候, 他用灵力拂开这些动物, 把两樽酒杯带了过来,装进包袱里。
装进去之前, 秦无再看了一眼上面的字——夫妻恩爱, 白头偕老。
他们俩睡着了,刚刚被苏苒之‘望’了一眼气的长川府里,不少大人物都从打坐中惊醒。
“刚刚发生了什么?”
“有人在窥测天机吗?到底是何人,居然能让我等都有种被看透的感觉。”
“大安国境内什么时候出了这等人物。”
一位光头小沙弥正趴在师父脚下玩, 见师父突然醒来,歪头疑惑道:“师父,怎么了?”
他这边一出声,外面正在敲木鱼的男子也叩门进来。
“师父,可要我带小师弟出去休息?”
被他们称作师父的是一位容貌昳丽的尊者,眉心一点嫣红的朱砂痣,看起来漂亮的不似凡人。
但尊者袈裟下强横的肌肉和带煞的目光,却让那些因容貌而打他主意的人全都后退三尺。
平日里只有他的两个徒弟才能近身。
敲木鱼的大徒弟比尊者年纪都大,但他却深知师父的厉害,对其很是尊敬。
小沙弥还是计较之前的问题:“师父,您还没说发生什么了?”
尊者垂眸看着他,道:“有高人在窥测长川府气运和命脉。”
“何人能做到这等地步?!”大徒弟眼睛瞪大,据他所知,那一府的气运,就算是仙人都观测不得,干涉不了。
他想了想,又说,“幸好我们还没去长川府,不然若是被高人发现,会不会驱赶我们回去?”
小沙弥明显比他大师兄聪明多了,顺着尊者的话说:“那位高人就是师父此次强行出关要找的人吗?”
他们从远在最西边的天竺,一路跋山涉水而来,也不知道尊者要找什么。
尊者摇头:“非也,为师要找的是携带魔气之辈,窥测天命的当是一位真仙。”
随即他给大徒弟解惑,“修炼到真仙境界,已经不大会管我们这些俗事。况且,我们虽然不是大安国百姓,但此次却是为了除魔而来,仙长应当会有所体谅。”
然而,谁都不知道,此刻他们口中的‘真仙’正在其要寻找的魔怀里睡得正香。
天光一点点冲散黑暗,在秦无怀里睡了一夜的苏苒之爬起来。
她额头不小心磕到了秦无的下巴,顺手给他揉了揉。
“雨还没停。”
秦无见她闭着眼睛,微微放下心来,说:“梅雨时节到了。”
这雨恐怕得连续下个七/八天。
两人没撑伞,用提前买好的油纸垫在包裹内层,迎着雨再次上了山顶。
反正一会儿下山他们还得徒手攀爬,打伞太危险了。
秦无选好一条路,正准备跟妻子说,就见她弯腰在某些石缝中找东西。
“怎么了?”
苏苒之语气无奈:“那些动物吃了我们的粥饭也就算了,怎么还把酒杯给拿走了。”
她还想收着之后用呢。
不仅仅是酒杯,那一口熬粥用的石锅也没了。
这里即便被雨冲洗过,但苏苒之还是能看到动物的粪便和毛发,昨晚肯定是它们来连吃带拿的。
秦无嘴唇微微抿了抿,长而直的睫毛遮去他眼底的情绪,说:“先下山吧。”
也只能这样了。
苏苒之没找到酒杯,说:“也罢,咱们从他们这儿路过,给些‘买路钱’也在情理之中。”
说着,便跟秦无沿着一条陡峭到几乎垂直的路往下爬。
雨天路滑,苏苒之和秦无为了力求平安,动作都很稳很慢。不然若是一个手滑从这里摔下去,那真是不死也要少半条命。
在一处很陡峭的地方,秦无让苒苒踩着他的肩膀,跳去另一边。
然后他也借着苒苒的力道跳过去。
可供站立的地方很小,两人抱作一团。
苏苒之暗暗感慨,自己最近这抱的真的愈发顺手起来。
而且,只有真的抱过才能知道,秦无的身材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瘦削,真正入手还是很紧实的。
两人又往下走了大半个时辰,这会儿就算是下着雨,好歹也能看到采药人了。
采药人看到他们俩提着剑更是激动,远远的就跟他们打招呼。
“少侠,两位少侠!”
苏苒之早‘看’到了他,这会儿听到他叫,偏过头去。
那人见苏苒之转过来,赶紧往过跑,说:“少侠们,还请先别走,我马上来。”
苏苒之跟秦无交流:“不是妖,是人。”
秦无:“……”这一副失望的语气是为何。
这里距离村镇不远,遇到人很正常。
采药的男子看起来大约二十来岁,带着的蓑衣都护在后背的竹筐上,自己头发和衣服全被淋湿了。
他跑到两人脚下那块石头,手里拿了一条麻绳,“请问两位少侠可否拉小子上来,那上面有马肝石的藤蔓,小子挖出来后定送两位少侠一块。”
他没有开口请苏苒之和秦无挖,毕竟中草药的挖法都有讲究,挖伤了药效会大打折扣的。
秦无接住他丢上来的麻绳,把人拉上来。
“多谢两位少侠!在下是镇子里回春堂的少当家,名叫常池。两位若是不嫌弃,可与在下一起回镇子,在下煮一些驱寒除湿的汤药给二位。”
经历一个多月的游历,苏苒之现在在雨天闭目闭的十分坦然。
再也不在乎别人异样的目光。
只是在常池少当家想要给她治疗‘眼疾’的时候,苏苒之才摇头谢过了。
“多谢少当家好意,眼疾由来已久,我已经习惯。”
常池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见苏苒之并没有治病的意思,便偃旗息鼓,自己挖起草药来。
苏苒之和秦无本不急着赶路,便想看他口中的马肝石到底是什么。
这玩意儿一听是长在马身上的,结果居然是草药的名字。
苏苒之见到他挖出来的那肥厚根茎,回忆了一下,给秦无小声说:“我记得在我们那儿,这叫紫乌藤。”
常池挖出来后,抖抖泥水,惊喜道:“是,少侠认识草药?这是叫紫乌藤,不过我随师父,叫它马肝石。”
苏苒之见常池竟有些‘同行见同行、两眼泪汪汪’的样子,赶紧摆手,让他打住。
“常少当家,我并不通医术,只是家父之前吃的药剂中有这样一位药,我才认识了。”
常池道:“此物功效甚大,有排毒、养血、活络的效用。”
看完了马肝石,苏苒之和秦无也没有要常池的药材,只是见他刚如此热心要治病,便顺手给他指了一条比较安全的下山路,两人便走远了。
常池一连挖出了好些块马肝石,自言自语道:“这些月份都足了,回去只要处理方法得当,药效一定不错。那两位少侠可真是好人,这么贵的药材也不要。”
他们这些常年一个人在外采药的,一般都得自己说话给自己解闷,不然一出行就是一整天,那也太闷了。
说着说着,常池突然反应出不对劲。
“我记得刚刚那位姑娘是闭着眼睛的啊……那她怎么认出的这马肝石?”
常池后背差点出了一身冷汗。
虽然他小时候经常听老一辈的说这山里有妖、有狼、还有神仙,但自己活这么大还从没见过。
准备下山时,他有些犯了难。
“到底是走我经常走的那处,还是走……仙、妖……少侠们说的那条?”
常池原本都快要走到自己平日里下山的那条路,但最后经过一番心理斗争,还是选择信了两位少侠。
“少侠们义薄云天,连这么珍贵的药材都不拿,定不会诓我。”
常池想着,然后就从苏苒之和秦无指路的那条下山了。
虽然从这里回镇子要绕些路,但好在一路平坦顺遂。
走到自家回春堂门口的时候,常池才看到母亲半躺在大堂里那平日里给病患睡的床榻上,额头还盖着一条布巾。
常池连背篓都来不及放下,赶紧往过跑。
“娘,娘,你怎么了?”
“大郎!我、我是不是做梦,我居然梦到了大郎!大郎,你死得好惨啊……”
回春堂的老师父一脸震惊,他原本以为常池是人来着,难道这是鬼魂?
常池真是哭笑不得:“娘,我是您儿子啊,我没死,我只是去山上采药,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吗?您摸,我还有温度的。”
老师父和常池娘都捏了捏他的脸和胳膊,果然是有温度的。
“大郎,你没事啊,太好了!祖宗保佑啊,咱们家五代单传了,可不能断了香火。刚有人说后山那边,你们经常走的那条道有大石头砸了下来,旁边还有个砸扁了的采药筐,你爹和伙计都跑出去找你了。”
老师父补充:“蓑衣都没来得及穿哟。”
常池震惊万分,一边把采药筐放下,一边打算去找自家父亲和伙计。
但是他娘说啥都不再让他出门了,“你快来歇歇,拿十个铜板出门去找个伙计,让他把你爹寻回来就是。”
常池他娘紧紧抓着他的手,说啥都不愿意放开。
刚刚听到那消息,她整个人直接被吓晕过去,这会儿还没缓好。
常池搬了个凳子坐在亲娘身边,给她把自己遇到一位闭目仙人和一位玄衣仙人的事情说了一番。
“多亏仙人们指路,不然我今日定会从那条路往回走。”
而且再算算那大石块砸下来的时间,说不定恰好就是他下去那会儿滚落的。
想现在回想起来,真是让人虚惊不已。
只是,那山石究竟砸到谁了?
常池正想着,就看到自家伙计背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进来。
他亲爹说:“也不知道是哪家小孩大雨天要上山割猪草,幸好身量瘦小,没砸到。常池,快去煎一副抚气安神的汤药。”
“是。”
61、第 61 章
苏苒之和秦无没有急着进镇子, 他们俩先在山上多绕了一圈。
撇除那些动物偷石锅和酒杯的事情不说, 它们还是很有灵性的, 至少一路都未曾过来咬人。
这让苏苒之和秦无都对此处多了几分好感。
如果住在这里的话, 偶尔心情好了爬到山顶去对饮、看星星, 那真是相当惬意。
苏苒之和秦无其实能感知到山峦间有一位很是强大的存在,但他对外来人释放着善意的态度。
只要不打扰其修行,那么大家就相安无事。
一路上两人也没走人家老巢前经过, 互不干扰。
他们俩下山时‘对视’一眼, 秦无难得笑了笑,抬手揉了揉苏苒之的脑袋,说:“就定居在这里吧。”
苏苒之重重点头。
有山有水,外加民风质朴到常大夫看到她闭眼就要来给她治病,住在这里应该会相当舒心。
刚做完这个决定, 苏苒之突然感觉自己的功德之力好像又多了一点点。
她知道这不是跟自己的决定有关, 反而好像牵扯着那位常池大夫。
苏苒之心道,上次是镇子上好些百姓的信仰凝成功德才能被她吸收, 如今常大夫一家就能凝出这么浓的信仰。
可见他们定是一直在行善积德。
每个人的‘念力’和‘信仰之力’都是不同的。
若一个人恶贯满盈, 那他就算是把命押给神仙,神仙都听不到。因为他根本没什么信仰之力。
反之, 若一个人常年行善, 他只需潜心祈祷,神仙就有可能感知得到,然后帮他度过难关。
两人做好决定。
朝之前在半山腰看到的镇子走去,沿途遇到百姓了还悄悄打听一下此处房价。
毕竟他们俩现在只有二十两银子, 若是此处房价太贵,那也绝对是买不起房产的。
百姓们很热心,见苏苒之闭着眼睛是闭着的会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排挤她。
反而还专门给她多让了些路,道:“姑娘小心。”
随即有人回答苏苒之询问有关房价的问题:“两位可是要来咱们镇上定居嘞?我上回听张先生说一户小院大概卖十六/七两银子,若是主街两侧的铺面,可能会更贵。”
苏苒之道谢后,回去跟秦无商量。
“十六/七两,恰恰好就是咱们可以承担的价格。”
绝对是缘分到了。
毕竟隔了群山,另外一边的镇子,一户小院至少三十多两银子呢。
若是在淮明府,那还得再多十两。
沿途的百姓们非常热心,说:“一会儿你们进了镇子,就直接去左边第三条巷子、第五户人家。张先生就住在那儿,他管咱们云水镇的房屋买卖。”
“多谢几位大娘。”
“你们太客气了,”一位提着鸡蛋的大娘说,“闺女你这眼睛,咱们镇上回春堂的大夫可厉害了,保证能瞧好。”
苏苒之笑着答谢。
周围百姓还有些担心苏苒之走路会不稳当,回头只见苏苒之旁边的男子仔细给她撑着伞,让雨滴不能落在两人身上分毫。
“哎呦,两人可真般配。”
“女娃子漂亮,男娃子也俊,都有福气。”
一行人一起走到镇子口时,雨居然停了下来。
几位大娘各自给订了鸡蛋的宅院送蛋,苏苒之和秦无则依照买房规矩,先在主街上买了些腊肉和糕点,打算去拜访那位张先生。
大安国崇尚孝道、讲究礼仪,求人办事不能空手。
买东西过程中,苏苒之和秦无发现街上大部分人神色激动,簇拥着往一个方向跑去,
他们俩跟腊肉铺的掌柜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啥。
腊肉铺掌柜飞快给他们串上一串肉,说:“那好像是回春堂的方向,二十六文,两位把钱放在台上就行了,我先去瞧瞧热闹。”
苏苒之:“……”
这样的民风未免有些彪悍了。
但两人还得拜访张先生,不能去凑热闹了。
张先生收了礼,看了苏苒之和秦无的路引还有身份凭证。
在看到两人来自仙山‘天问长’的时候,直接愣了下,随即态度更是在此基础上又客气了几分。
“原来是天问长来的仙长,在下失礼了。”
秦无难得亲自解释:“我们不是门派中人,只是曾居住过一段时间。”
张先生一介普通百姓也分不清这些,反正一律礼待。
“两位不知想买什么样的房子?咱们这里有安静、不临街的小院,价格一般在二十五两左右;距离主街近,偶尔会有些吵闹,但买卖东西方便的小院,都是十七两。”
苏苒之和秦无肯定想要安静一点的。
他们俩都要修炼,住在离主街近的院子未免会受到影响,倒不是担心吵闹,就……比如偶尔听到叫卖声,苏苒之恐怕是忍不住想要出来买点吃。
张先生很会察言观色,又拿出了一叠儿房屋构建图案。
“这几户院子全都在镇子东边,周围也很安静,但问题就是里面曾有过不详之事发生,户主才会把房子低价转卖。价格一般在八两银子左右。”
张先生又说了他们长川府买房的规矩。
那就是不仅得有钱,而且还得让邻里们同意了,毕竟谁也不想自己隔壁住个偷鸡摸狗之辈。
“如果是这些房子,邻里也急需有人住进去,那便不需要再给他们送礼了。”
毕竟登门拜访提些点心是至少的。
苏苒之不在乎给不给邻里送礼,他们是真的拿不出二十五两银子。
于是她拿起图纸,一一看过去,询问道:“敢问张先生,所谓的不详之事,是为何事?”
对于卖房之人来说,闹鬼之事也不能隐瞒。
张先生仔细介绍:“东街叁柒户,曾因为男人宠妾灭妻,妻子带着唯一的儿子跳井,男人没了子嗣,只能变卖房产远走他乡。之后住进去的人都说慎得慌,而且只要住进去的是夫妻,大半都会吵架、不和,孩子也多喜哭。”
“东街肆贰户,因儿媳虐待婆婆,被其出远门习武的二叔吊死在房梁上……”
“这户……曾住了一个手艺人,但他最后死的时候双手都没了,好像是说天上仙人需要他的手给自己做木匠活儿。”
前两个可以说是家庭矛盾,后面那个怎么听怎么慎得慌。
张先生不好意思的笑笑:“咱们镇子大,住户也多,难免出些不好的事情。但这都是近百年来发生的事情,总的来说,咱们云水镇民风绝对良善。而且,房子一直都有在修葺,两位仙长不若跟在下去看看房子?”
苏苒之倒是不怕这些,她和秦无目光接触,便答应了张先生。
“好,去看房子。”
62、第 62 章
虽然这会儿雨停了, 张先生出门前还是拿了把伞, 说:“梅雨时节到了, 指不定一会儿又下下来, 带了伞稳妥一些。”
苏苒之微微颔首, 确实是这个道理。
张先生推开院子大门:“两位仙长,请。”
“多谢先生。”
张先生走在前面带路,顺道介绍一下镇子的全貌:“咱们镇大概有一百八十来户人家, 其中八十多户住在西片, 九十来户住在东片。西片这边外围是稻田和鱼塘,东片外围是石山。”
苏苒之这才知道,她和秦无一路爬过来的那座山叫石山。
其实山的另一面绿树成荫、鸟兽成群。
只是这面经常被大风吹,才裸/露出岩石表面,看起来像一大块高耸入云的石头。
故此, 对于云水镇的百姓来说, ‘石山’这个名字倒也十分贴切形象。
走到路口时,张先生率先往右拐, 继续走了大概几十米后, 几人便回到苏苒之他们刚进镇子买腊肉的那条街道。
张先生道:“这边是主街,分开了云水镇东片和西片。早上会有包子、豆花、糖饼等吃食售卖, 往里面走还有布庄、米庄和客栈等。”
现在天色不算早, 张先生也不欲带两人逛主街,而是打算先看房、办正事。
他说:“咱们继续往前走,穿过两条巷子后,就是这三处宅院所在的东片区域了。”
但今日的镇子格外热闹, 一位连鞋都顾不上穿的庄稼汉正背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往这边走,旁边还有跟随他们一起从回春堂出来,四散而开的百姓们。
大家纷纷感慨:“咱们常大夫一家妙手回春、行善积德,采药时遇到神仙嘞。”
“也不一定是神仙,但肯定是高人。”
“以后看病就得去回春堂!”
张先生瞧见了一个熟人,没忍住询问道:“发生什么了?”
不就是下了场雨,怎么感觉自己都听不懂大家说话了。
熟人见张先生要带客人看房,就跟着他们边走边说。
“回春堂那边的小常大夫今儿上山采药,偶遇一对仙人夫妻,女子一直闭目却不影响视物,男子身穿玄衣。他们临走前给小常大夫指了一条安全的下山路。小常大夫说,幸好听了仙长的话,若是走他平常一直走的那条路,定会被山上滑落的石头给砸了。”
话音刚落,张先生突然顿住脚步,他侧过身子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的苏苒之和秦无。
张先生:“……”一男一女,一夫一妻,就连男子穿黑衣服都对上号了。
他那位朋友完全没注意到秦无和苏苒之,以为他是因为这件事惊讶,笑着问:“怎么,这就惊呆了?”
张先生眼神诧异的看他,心道,这还不够让人惊喜吗?
你口中刚刚出现过的仙人要住在咱们云水镇上了啊!
他朋友完全不理解张先生的点,自顾自的说:“最让人震惊的还在后面,旁边村子里的朱家的孩子见家里没猪草了,背着竹筐去割草,爬的就是那条大家常走的道,哪想到石头突然砸下来……”
张先生摆摆手:“朱家没了孩子定十分难过,且不要把这些当谈资。”
“老张,我的人品你还信不过?我说了肯定有后续,最惊讶的是,老朱家那孩子说他看到石头滚下,整个人都吓傻了。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哪想到石头在落到自己面前时,好像被什么弹了一下,没压到他。过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正好被赶过去找儿子的常大夫给背了回来。”
张先生听完后再次看了苏苒之和秦无一眼,这次他神色由不卑不亢的客气直接成了明晃晃的尊敬。
他朋友说:“老张你怎么没一点表示,老是看后面的买房人做什么?”
说着,他自己也不信邪的往后一看。
“……”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苏苒之眼睁睁看着这位朋友开始同手同脚的走起来。在走到下一个巷子口的时候,他赶紧找了个借口溜了。
与此同时,那些给富户送鸡蛋的大娘们也听闻了此事。
那会儿路上还在下雨,小常大夫口中的闭目女子与玄衣男子全都能对上。
“不会吧,咱们也遇到仙人了?”
“很可能吧,哎呦我就说平常人哪有这么俊俏。”
“那咱们岂不是算跟神仙说上话了?”
思及此,她们再走路时都感觉跟踩在棉花上一样。
彼此合计着:“回去得赶紧抱抱孩子,把这好运气给孩子们也沾沾。”
张先生所到最近的那户,正是死状凄惨的断手木工的宅子。
他在门口十几米远站定,不敢再往前走,只能把手里准备好的东西呈出来,说:“两位仙长,这是此宅的图纸和钥匙,您可以随意进去看看,我、我在这里等两位出来。那位木工姓刘,人是七年前没得,故此,这房子不算旧。而且因为他此前是做木匠活儿的,院子挺大……”
张先生说:“剩下的介绍都在这文书上面,您先看看。”
苏苒之双手接过,大概扫了一眼,也明白他为什么不敢讲出来了。
根据记录,此院正中载着一棵树,看起来很是瘆人。
之前张先生带着买主进院子看了一眼,回去后上吐下泻,连着做了好几天噩梦。
偏偏买主不信邪,非要住进去,结果第七天人就疯了。被家人接回老宅好生养着。
从那以后,大家都开始忌讳这宅院,这记录中更是连宅中那树的品种、模样都没说。
苏苒之从墙头往里看,却因为院墙有些高,根本看不到什么树枝伸展出来。
她索性直接闭目,整个院子便呈现在她脑海中。
当然,苏苒之也‘看’到了张先生口中的那棵树。或许准确的说,这应该被称之为树墩。
其躯干部分早已不见,树墩的横纹面呈黑红色,看起来像是被血浸泡过一样。
如果现在是七年前,苏苒之和秦无指不定还能从木匠的尸体上找出一些端倪。
但这会儿木匠尸体早烧了,他们也只能从房子入手。
张先生在苏苒之和秦无准备推门进去一看究竟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两位仙长,这里实在太过邪门,不若去下一处吧?”
这房子出了这么诡异的事情,他们镇子自然也请‘先生’来看过。
但先生对那树墩都无可奈何,最后连钱都没收就走了。
苏苒之和秦无都走到门口了,这么会儿打退堂鼓未免有些晚。
秦无拿了钥匙开门,苏苒之回头对张先生说:“无事,我们只是进去看一眼,不合适就出来。”
苏苒之对悄悄观察了一下隔壁两户的情况,小声对秦无说:“周围两家倒是有住人,但很明显距离这户院墙近的那几间房子都被用来当仓库了。”
她猜测,应当是这屋子晚上会有什么怪异的声响传出去,所以大家才不约而同的跟这屋子划清界限。
说话间,秦无已经打开房门。
他举步踏入,苏苒之跟在他旁边。
一进去,苏苒之就感觉比外面凉了大概几个度,不过倒也没什么实质性的侵害。
只是正对着大门的那根血色树桩让人忍不住皱眉。
以苏苒之和秦无的眼力,自然能看出来树桩除了看起来有些可怕外,没什么大问题。
有问题的东西反而在树桩下。
“那东西阴气过重,有很大概率是鬼物,白天不敢出来。”
苏苒之和秦无说着,双双绕开这树墩,去打量后面的房子。
此户宅基不算小,一共有四间,除了接待客人的厅堂外,还有左右两个卧室。
剩余的一间可以当书房,入门右手边有厨房,毛司则在后院。
就在苏苒之和秦无要继续往后院走的时候,树墩那边终于按耐不住了。
它早在这俩人刚进门的时候,已经察觉到他们胆子挺大,好像并不怎么害怕它血淋淋的样子。
而且,俩人进来之后胡乱打量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要往后院走,看起来是想在这里安家了。
树墩虽然没诞生出真正的灵智,但它本能的想阻止两人留下来。
不然等晚上,他树根底下那厉鬼出来,这两人恐怕会跟上次那住户一样的下场。
苏苒之听着身后树墩自己发出来的‘木匠锯木头’的声音,不仅没顿住脚步,甚至还有心思跟秦无讨论这里的布局:“后院挺小,我们住下后可以种些菜,不过打理起来好像有些麻烦。”
她估测了一下墙的高度,说:“这里可以串晾衣绳,以后衣服都晾在后院。”
虽然说用炎火诀很是方便,但在闲暇时候,细细的体味生活才有意思。
况且,炎火诀烘干的衣服和太阳晒晾干的,穿在身上还是有一丝差距的。
苏苒之对这户宅院简直可以说得上是非常满意了。
秦无自小都在天问长长大,他原本对衣食住行一概不管,直到跟苒苒出行一个多月以来,才渐渐体会到有房子定居的重要性。
那就代表两个人有家了。
故此,他现在看这院子也怎么看怎么满意。
就连那带着血色,还会发出声音吓唬人的树桩子都不碍眼起来。
“前院这么大,咱们到时候摆几个木桩,可以在上面切磋剑法。”
反正这家的院墙高,两人就算是站在木桩上切磋,也不会被外面人看到。
后院不远处就是石山,如果有机会,还能跟山里那庞然大物交个朋友。
至于树桩底下那个鬼物……苏苒之正好可以尝试一下自己最早思量过的‘度化’。
早在三月之前,苏苒之在荒山上遇到方沽酒前辈,听到他说前土地公守护着被骨龙扣押的百姓魂魄。她就有了等方沽酒前辈修炼有成,可以脱离百姓供奉的时候,去帮他度化那十六户百姓的想法。
现在倒可以先用树桩下的鬼魂练练手,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秦无一听苒苒说‘有个想法’,他条件反射的便有些紧张。
毕竟,自家妻子最近的所有想法,基本上都跟危险沾边。
从上次胆大包天的保下妖胎残魂,到昨日傍晚冒雨在山顶看事物,真是一点都不能让他放下心来。
秦无拔出剑,问:“苒苒想怎么度化?”
苏苒之:“以理服鬼,说服他。”
血色树桩自然听不懂人言,它在见到两人完全没有被这些声音干扰时,只感觉是自己用力不够。
于是它想到木匠还在世时给棺材刨木花的声音,再次模仿了出来。
外面的张先生真的被吓得不轻。
周围两家邻居也都出来,见状询问张先生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邻居说:“那刨木花的声音太渗人了,就感觉跟做棺材一样。”
“之前有次我晚上起夜想去毛司,我就听到了这声音,吓得我一晚上躲在被子里没敢动。”
张先生语气里满是无奈,说:“这、有买主进去看院子了,他们刚进去没多久这声音就传出来了,我想着……要不要去接接他们?”
邻居目光震撼:“居然还有人来买这房子?张先生,您是不是没给人家把事情说清楚啊,这房子谁敢买?”
张先生苦笑:“长川府的官老爷让我管咱们云水镇的房子生意,我哪敢给大人抹黑啊,我肯定全说了。但这次进去的是两位高人,我再等一盏茶的功夫,仙人们再不出来,我就去撞门了。”
此刻,苏苒之扫了眼树墩,随意的说:“打个商量,安静一下?”
树墩听不懂,它感觉自己都这样子了,面前俩人还一点害怕的情绪都没有。
于是它开始不断的换声音,一个比一个难听。
苏苒之彻底放弃了,就让它响去吧。
缓了一个呼吸,她突然想到什么,说:“树桩故意发出这些声音,好像是在赶我们走。”
她开始以为树桩是被底下那鬼物所要挟,才发出这些骇人的声音。
让住户心神不宁,好被那鬼物轻而易举的侵入。
但现在看来,那鬼物好像奈何不了这树桩。
而且鬼物几度想要伸出鬼气来偷袭她和秦无,都被树桩给压下去了。
苏苒之说:“在白日里,树桩的实力好像更强一些。”
就算树桩没有害人之心,但它想赶两人走,自然是不可能的。
毕竟这房子秦无也很看好,想要真正把自己打造成自己的家。
他直接把剑搭在树桩上面,强大的威慑力让正努力发出声音的树桩停下所有小动作,聒噪声戛然而止。
被威胁了的木桩:“……”它从没受过这么大委屈。
秦无这才看向妻子,说:“地下那鬼很是狡猾,白日里是不会全身出来的,夫人要如何以理服之?”
他就差直白说那鬼劝不动,直接打一顿丢给阴差大人完事。
苏苒之像笑着说:“很简单。”
她走几步推开门,直接给了张先生八两银子,要当场过户这宅院。
张先生:“仙长……刚刚我们在外听到里面有很大响声,您确定要这户宅院吗?”
苏苒之点点头:“无事,我夫君现在镇住了那发出声音的东西,我们会处理好此事。”
在张先生研墨书写的时间,苏苒之旁敲侧击的打听了一下刘木匠的生平。
“他啊,他手艺很好,做出来的东西专门有掌柜买下来,坐船带去长川府卖。”
“为人呢?”
“这我不大了解,只知道他原本不是咱们云水镇的人,但就是因为手艺好,在木匠铺当老师傅,攒了好些年买了座宅院。”
张先生不了解其为人,邻里可以说是对刘木匠很熟悉。
只是邻里原本不敢妄加议论,但见苏苒之夫妻可以制住那作乱的邪祟,一个个便胆子大了起来。
“刘木匠……他是个好人啊,我儿子小时候哭闹着要外面那些好玩的东西。我买不起啊。刘木匠就用木头刻出来那种猴子、狗送给我儿。那些小摆件别提多好看了,我本来想留着,但因为他……太惨,当时先生让把所有跟他有关的东西都烧了,我也怕,就听先生的话,拿去烧了。”
另一个邻居说:“刘木匠他为人不嫖不赌,也没娶媳妇儿,就是喜欢做手艺。他为人没话说,他说自己做木匠活说可能会吵到我们,每个月还给我们两百文补偿呢。”
一盏茶功夫后,苏苒之拿着地契走进来,直接关上门。
她默念一个炎火诀,因为最近灵力和功德都有长进,再也不是一簇小小的火苗,而是手心里直接出现了一捧火焰,其中还带着丝丝功德威压。
如今苏苒之用火越来越熟练了。
之前百姓们所说的那位十四五岁上山割猪草的少年,也是她和秦无救下的。
秦无在那少年面前凝出一个灵力盾,而苏苒之则尝试着用灵火弹开那块石头。
最后结果自然是少年毫发无伤的被常大夫找到,背了回来。
两人则一直没有在众人面前出现过。
苏苒之手捧灵火,走到木桩前。
“底下的鬼,听得到吗?”
苏苒之屈膝蹲下来,扬了扬另一只手里的地契,说:“我是来跟你讲道理的。现在我和夫君是这里的主人,按照规矩,你如今只是黑户。”
秦无看着如此姿态的小妻子,眼里的无奈被惊喜和笑意填满。
他还以为妻子所谓的讲道理是以德服鬼,耐心地劝他去投胎。
这种方法固然可行,但鬼一般都鬼话连篇,把劝说之人绕进去。
就连讲求普度众生的佛祖,对于恶鬼,也需要怒目金刚将其降服。
一味的放低姿态自只会让鬼蹬鼻子上脸。
苏苒之没注意到秦无这边神色变化,她垂眸继续说:“作为此地房主,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过来我火焰里度化一番,便可以送你回地府;二就是你若还有什么其他心愿,但暂时又不想告诉我们,如果你能保证自己安分的话,可以继续留在这里。最后,如果你想作妖的话,还是掂量一下自己的实力。”
自从上次给淮明府城隍爷驱散了一丝丝寒气后,苏苒之就开始琢磨着怎么把功德和自己的火焰完美融合。
毕竟传说中可以焚尽所有邪祟,不将邪祟燃烧殆尽便永扑不灭,排在神火榜第六位的三昧真火对苏苒之的吸引力真是太大了。
苏苒之不知道真正的三昧真火是怎么练成的,她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先来试一试。
把功德加进去,是可以焚烧邪祟,跟三昧真火的效用大概一样。
但是否跟三昧真火一样不烧完不熄灭,苏苒之暂时还不清楚,毕竟她没经验。
不过,好在灵火受她意识所控,指哪儿打哪儿。
根据苏苒之最近创造出来的火焰,她发现功德若是加的恰到好处,即可度化鬼魂;但若是加多了,就有了三昧真火焚烧和毁灭的效果。
苏苒之这么用功德和灵火搭配尝试也是没办法,秦无说了,迄今为止,无人真正见过三昧真火。
所以她就算是想学,也拜师无门,只能自己琢磨了。
不过,她要是能真正把功德和火焰凝练自如,并且提高自身修为、加强火焰威势,指不定真的可以‘创造’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三昧真火。
苏苒之依旧没熄灭手中的火焰,她闭上眼睛,清楚地‘看’到树桩底下那黑乎乎的鬼躲得远远的。
她闭目的视线索在鬼身上:“给个回应,不然我就当你选择第一个,直接度化你了。”
鬼:“……”
顿了顿,苏苒之说:“不说吗?”
她作势要把火焰引过去。
对待控制不了自己鬼性的鬼,不用点强硬手段是不行的。不然就算苏苒之再强,鬼也会把她当软柿子来欺负。
生死之间,鬼性被压制下去,其生前性格成了主导,那鬼赶紧说:“我、我选第二个!仙长饶命,我杀了人,我要是去地府的话,可能得下十八层地狱。”
折腾大半天天色都快黑了,苏苒之见他老实下来,便说:“这是你答应的。”
“嗯,我答应的。我保证老老实实。”
虽说鬼话连篇,但天道对鬼的保证和承诺管得更严格。
因此,若是他再敢作乱,那不用苏苒之和秦无出手,这鬼都得把自己玩完。
秦无收回剑,没忍住,在苒苒脑袋上揉了揉。
想法很大胆,办得很不错。
既然危险解除,两人便得开始打扫屋子。
这房子因为太过瘆人,已经七年多没人敢来打扫、修葺了。房屋里的蛛网一大堆,院子里也长满了杂草。
但直接用剑来斩草未免有些大材小用,苏苒之和秦无打算去主街买些工具回来。
邻里也说了,此前跟刘木匠有关的东西都烧掉了,房子里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出门后走了好一段,秦无才说:“为什么开始想留下他?”
苏苒之说:“我‘看’到树桩底下的鬼没有手。”
若是人死后化鬼,自然是生前什么样,死后也什么样。
这样,那鬼有一半可能是刘木匠本人。
刚刚苏苒之所说的‘以理服鬼’,也是想诈一下他到底是不是刘木匠。
现在看来,性格如此憨厚,有九成概率就是刘木匠。
苏苒之说:“如果他不是刘木匠的话,那树桩也不会一边克制他,又一边护着他了。”
鬼在一般情况下是没有神志的,只能依照本能行事。
除非遇到生前仇敌或者强大的危险,才会精神回炉。
就像那刘木匠鬼刚开始感知到院子有人进来,本能的想偷袭两人。
最后被苏苒之一吓,他又求生欲望很强的赶紧恢复神智。
苏苒之知道,刘木匠刚刚恢复神智,她问不出什么东西,只能等他记忆逐渐恢复,这才能得知事情原委。
苏苒之跟秦无买了镢头、铁锨还有簸箕和扫帚。
她说:“过几日,我一定真正度化他,送他心甘情愿回地府。”
秦无眼眸温柔,答应道:“好。”
再揉揉妻子的脑袋。
63、第 63 章
不得不说, 云水镇的物价与石山另一面的镇子比起来, 是真的偏低。
苏苒之和秦无买了一堆扫洒用品, 才不过十八文。
他们暂时没买床铺, 毕竟屋子打扫一番还得落不少灰, 他俩打算过两日,等彻底打扫干净后再买家居。
只是在往回走的时候,苏苒之和秦无耳目聪明的听到周围有人聚堆议论。
“听说了吗, 刘木匠那屋有人买了。”
“啊?”
“什么?这不是拿自己性命开玩笑吗, 那屋子邪性无比,周围邻里若不是没有好地儿,肯定都想搬走,怎么还有人住那儿啊?”
“嘘,小点声, 听说要住在这里的可是高人!”
“高人?上次咱们请了先生来, 都没有结果,高人还能高过先生不成?”
镇子小, 任何消息都传得飞快。
朱家那小子上山割猪草差点被砸到的事情也几乎家家户户都知晓了。
然而苏苒之的关注点明显偏移。
她想, 本朝‘先生’的地位比她之前预估的还要高。她当时在天问长时,只是想着自己学点本事下山当‘先生’, 这样别人就不会因为她一个孤身女子行走在外而生歹念。
但从这些百姓说话的语气来看, 他们对‘先生’不仅仅是尊敬,而是信任和崇拜了。
不过,苏苒之现在观念也变了,她已经不再执着于当‘先生’。
相反, 她觉得以普通百姓的身份来游历这大好河山、体味世间百态好像更不错。
一路上,消息灵通的百姓们纷纷议论着有人买了刘木匠那户宅院的事情。
但却无人敢从主街拐过去一看究竟。
“现在天都擦黑了,再过一会儿肯定全黑下来,我可不敢过去。”
“不若明儿一大早,咱们远远的瞧上一两眼?”
“正有此意!”
百姓们看到苏苒之和秦无拿着打扫用具,压根就没把他们跟‘凶宅主人’联系在一起。
毕竟看着他们的气度,也不像是买不起正常宅院的人。
两人对周围百姓的议论丝毫不做反应。
大家以后都是乡亲,他们俩住在闹鬼宅子的事情瞒又瞒不过去。
等大家惊讶劲儿消了,便会重归于安宁。
有了房的苏苒之和秦无一路闲适的从主街巷口往左拐,走到第三个巷子再往右拐,第一户就是他们的小家。
虽然现在院子里杂草众多,屋里也尽是蛛网和尘土。
但只要打扫干净,重新糊了墙面,配上家具和锅碗瓢盆,绝对会大变样。
苏苒之和秦无都不是喜欢懈怠的性子。
“趁现在天还没黑,咱们先锄锄草,打扫一下屋子。”
至少得清理一间出来,晚上就睡在屋里的地上。
苏苒之用布巾蒙了口鼻,拿了扫帚和簸箕去打扫屋子,秦无在外面锄地。
如果苏苒之这会儿闭目观察的话,恐怕会发现秦先君脸上展现着明显的开心。
锄地都能让他如此高兴。
隔壁院子邻居家儿子正在院子纳凉,冷不丁听到这样的动静,只感觉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但说实在的,这样才给人感觉有人气儿。
“仙长们真的住进去了!”
少年仔细听着,感慨道:“仙长们胆子真大。”
想当年,年幼的他听到话本中写仙长捉妖擒鬼的事,也想着以后要成仙,惩恶扬善。
后来梦想进行未半而中道崩殂……
崩殂的具体原因就是他九岁那年,刘叔叔凄惨的死了,房子空闲了还没到十天,就彻底成了鬼宅。
他被吓得不轻,甚至还高烧了好些天,恢复后就再也不想着当神仙了。
思及此,如今十六岁的少年真心祝愿:“希望仙长们都能好好的。”
当仙长也太不容易了。
少年不知道,他以为的太不容易的仙长们早在打了照面的时候就把鬼祟给震慑住,他短时间是不敢再造次了。
此刻,仙长们正在很努力的想活成普通人的样子。
一户小院、一夫一妻。
两人忙活到天黑便停下,没有继续操劳。
反正这院子又跑不了,他们之前一直都在赶路,今日好不容易有地方落脚,终于能早些歇息了。
更别提,大晚上忙活会干扰邻里休息。
虽然屋里没有床,窗户也是破的,墙壁已经脱了皮,屋顶有些地方漏雨、有些地方长草,苏苒之和秦无并排躺下后睁眼都能看到外面的月亮……
但此处给了苏苒之和秦无一种前所未有的归属感。
这就能胜过一切。
“终于有家了。”苏苒之眉梢眼角带着明显的笑意,忍不住感慨。
秦无偏过头看她,他已经许久没见过如此放松了的苒苒。
殊不知,他自己此刻眉宇间的幸福感并没有比苏苒之少一星半点,甚至可能更多。
虽然两人之前一直都在翻山越岭的赶路,此刻按理说应该很疲惫才对,但两人都没什么睡意。
苏苒之默默念着此处的地名:“长川府,临平县,云水镇。”
这还是她在房契上看到的。
大安国的地域名称从大到小按照州、府/郡、县划分。
整个国家由十四州组成,每个州里面大约分布着三到八个府或者郡,再往下就叫县了。
苏苒之说着说着,突然感觉长川府颇有些耳熟。
她道:“秦无,我记得开国第一任皇帝的母亲好像就是长川府人。”
秦无在天问长外门的书院里学过大安国历史。
毕竟他们是大安国内的仙道门派,只要大安国气运强盛,门派便会沾光,气运也跟着好起来。
他说:“是,传闻其母是长川府首富独女,也正是因为她娘家带来了足够多的银钱,才给了大安国开国君主招兵买马的机会。”
这些苏苒之不太清楚,毕竟平民百姓能接触到的历史大多都是经过史官润色的。
只有最后胜利者才配拥有书写历史的权利。
苏苒之所知晓的都是什么‘开国君主应运而生,揭竿而起,踏平十四州’,无一例外,全是赞歌。
“长川府首富独女,”苏苒之倒是看过一则话本,好像写的就是这个,她说,“传闻,长川府首富为其独女做嫁床,从出生便开始做,一直请最厉害的木匠做了十六年。直到其出嫁,这才做出一张从样式到雕刻无不精妙绝伦的嫁床。”
这一点是秦无不知道的,他由衷感慨:“苒苒博览群书。”
苏苒之不敢当:“不过是话本上这么写过,当不得真。”
随即她又问起了开国君主的事情,秦无一一讲给她。
“开国君主与其生母感情深厚,大安国一统后,虽然定都不在长川府,但举国上下,统一的官话却是长川府方言。”
因为君主的母亲年纪大了,再学京都方言未免太慢。
君主索性大手一挥,直接改官话,让大家都说母亲听得懂的话。
放肆,任性。
一直到现在,整个大安国但凡是读了书的百姓,都说的是长川府方言。不,现在改叫大安国官话了。
这也是最开始秦无和苏苒之遇到常池小大夫、卖鸡蛋大娘,之所以没有语言不通的原因。
因为官话就是此处方言。
苏苒之眉眼弯弯:“这里听起来简直太宜居了。”
毕竟,她也不想费力再学一门方言了,有这时间,还得仔细琢磨灵力的运用。
——到现在,她好像只会一个炎火诀。凝水绝都还没学会。
苏苒之突然有了很强的紧迫感。
“我们得早点休息,养足精神。在五日内收拾好房子,这样就能尽快修炼了。”
她必须得尽快提升实力,才有资格保护秦无。
秦无仙君难得还有一堆话想说,但见苒苒已经闭上双眸,他哑然失笑,也罢,做个好梦。
第二日一大早,苏苒之和秦无起来打扫了厨房,净了手后打算出门买早饭吃,顺便带一些炊具回来。
虽然还不是开火做饭的好时机,但厨房已打扫干净,能买的便都先买了。
家里总要一点点布置起来。
一出门,苏苒之就察觉到了六/七缕若有若无的视线,全都是自以为伪装的很好来打量他们的。
不得不说,在这里生活真的蛮悠闲的,不然百姓们也不会有闲工夫管这么多。
苏苒之和秦无对此连眉头都没皱,假装没发现,先去主街那边吃早点。
身后传来小声的议论。
“没事诶……”
“我就住隔壁,昨晚都没听到那瘆人的锯木声。”
“真不愧是仙长!”
苏苒之吃了韭菜鸡蛋粉条馅儿的煎包,秦无则吃的是中规中矩的阳春面。
摊主是个年逾半百的小老头,他笑着问两人:“客官看起来面生的紧,第一次来咱们云水镇?”
不得不说,在一个完全陌生的镇子,却能听懂所有人说话,这也能给苏苒之带来丝丝归属感。
此前她在天问长,之所以不喜欢下山。
一部分原因是没钱,还有一丝原因就是去买小东西根本听不懂对方在说啥。
苏苒之没有要蘸碟,直接吃了一口包子,笑着回答:“我们是新来的,但以后要在这里定居了。”
“定居好哇,咱们云水镇风水好,啥都好。”
旁边有其他客人笑道:“李老爷子,您又说风水,您此前还说东叁玖户风水好呢,刘木匠都死……”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同伴打了一下。
此前说‘死’字的人会意,赶紧转过头‘呸呸呸’一下。
一大早,可不能说这些晦气的话。
苏苒之吃包子的手一顿,这说的不是他们那户吗?
苏苒之没研究过风水,但根据她前晚在石山山顶望到的长川府的气,那蒸腾而上的紫气足以证明长川府及其管辖下的县、镇气运都不错。
她想,自己此行,见识到了槐树成精、鬼仙、城隍、河伯乃至狐妖,但还没真正接触过强大的修士。
而且,修士也有很多路可以走,看风水、占卜天命、除妖惩恶、画符咒……
把任何一门修炼到顶尖,都会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效果。
苏苒之抬眸看向这位老者,却没从他身上看出任何灵力波动。
难道这是一位修炼到极致的大能?
就在她思考要不要闭眼‘看’一番的时候,李老爷子说:“那户风水之前的确好,但自打刘木匠横死后,风水脉气已经被破坏,之后住进去的人才会神魂难安。”
他的意思就是,第二位户主才会发疯。
苏苒之:“……”好像还挺有理有据的。
但她也不能妄加评判,毕竟占卜不在她研究范围之内,其中讲究和机缘她一概不知。
有人惊讶道:“李老爷子,你真是算出来的啊?第二位房主神魂难安,他确实是疯了啊!”
李老爷子依然在煎包子,他说:“他没死没疯,出来休息一段时间便会恢复。”
只是那人被家人接到长川府府城修养,镇子上百姓不知道消息而已。
苏苒之吃完包子,笑眯眯又叫了一笼。
她不是没吃饱,是想听这位李老爷子还能说出啥来。
因为那句‘没死没疯’,苏苒之觉得自己不用闭目观察,都能确定这位是高人了。
要知道,此前只是有人问‘疯了的那个人’,可李老爷子偏偏加了两个限定词语‘没死、没疯’。
苏苒之莫名的想到昨日刘木匠鬼魂说出来的‘我杀了人要下十八层地狱’的话。
难保其中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说不定他没杀人呢。
镇上百姓跟李老爷子都很熟了,大家说话比较随意。
“您说,那地儿风水被破坏了,咱们可是听说,昨日就住进去了一对夫妻,您能算算他们什么结果吗?”
苏苒之和秦无:“……”
李老爷子道:“你又不是那对夫妻,你怎么知道他们想不想算?胡乱点的我可不占。”
说完,他盛出来一份包子,放在苏苒之和秦无面前。
那眼神,看样子就像是猜到苏苒之和秦无是新住进去的那对夫妻了。
问话之人口才也不错,说:“十年前您定下的占卜规矩,就是每日来您这里吃了早饭,并且是第一个求卦之人,您便占。我应该是今日第一个吧?况且,那处是凶宅,如果会影响到两夫妻,您早日占出来我们也能早日告诉他们。”
李老爷子想了想,答应道:“行吧,既然你们吃了我的饭,那我就占一次。”
苏苒之笑说:“老爷子还是不用占了吧,他们本也不是信命之人。”
万一李老爷子直接上来就算出来原著结局,那可真的会败坏她一天的好心情。
然而李老爷子笑呵呵的擦了手,说:“无事,只算宅院。”
说罢,他坐下就开始掐指尖。
几个呼吸后,他神色凝重起来。
周围人有些懵:“老爷子,怎么了?还真要出事?”
李老爷子虽然平日里占卜的都不大,但却都很准。
并且他规矩独到,每日只占一卦,先到先得,其他时间都在经营自己的煎包和阳春面铺子。
苏苒之给秦无喂了一只水煎包,也好奇的看向了李老爷子。
宅院在原著中从未出现过,李老爷子想算就给他算。
秦无原本神色一直淡淡,对此好像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但却在老者停下手上动作,掏出龟壳的时候,他眉尖微微压了一下。
“有道行。”秦无小声道。
这便是占卜之术中的‘六爻’。
苏苒之从最开始的好奇,到现在已经不想数那龟壳竖直着在桌上转了多少圈。
因为它自从开始转就没停下来过。
周围人也一脸惊呆着看着这一幕:“李老爷子这是占卜的真本事啊!我以为他神棍……”
“你这嘴能不能把个门?神什么神棍。”
“抱歉抱歉。”
李老爷子显然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他死死的盯着那龟壳。
缓了又缓,龟壳依然没停下,但……
周围人大叫:“老爷子,你流鼻血了!”
苏苒之见他开始闷声咳嗽,胸腔里好像也有血的时候,抬手拿起了龟壳。
“老爷子,莫强求。”
她刚没忍住,闭眼‘看’了一下李老爷子。
这虽然没有望气那么实在,但却能‘看’到李老爷子周身飘渺的玄门气息。
这足以证明他是一位真才实学的占卜先生。
在苏苒之拿起龟壳的刹那,李老爷子胸腔里翻涌的血气终于被压下去,他看着苏苒之,瞳孔紧缩:“您、您……”
怎么可能以人之力让龟甲停下!
他们占卜之术本来就是窥天命,只要动用了龟甲,基本上都是拿自己的寿数做堵住。
其所转多少圈,他的寿数便会对应的减少多少。
一般情况下,动用了龟甲的卜师只有两个结局。
要么自己活着,卜出结果;要么,自己耗尽寿数,也求不得一知半解。
因此,他们一般只有在国之大战时才会动用龟甲来占卜吉凶。
以一人之命,换万万人之命。
不过,幸好李老爷子这个龟甲只是一个残次品,不会像真正完好无损的龟甲那样转一圈消耗一年寿命。
但它也会对卜师身体造成负面影响。
并且,就算龟甲是残次品,但其如果一直转着不停下来,那么最后李老爷子还是会死。
既然敢窥天命,那么就得做好承受反噬的准备。
之前苏苒之心急之下,强行去望长川府一府之气,也是遭到了反噬。
只不过跟李老爷子的比起来,有点小巫见大巫了。
苏苒之递回他的龟甲:“老爷子请收好。”
她觉得老爷子这情况,还需要请大夫。
苏苒之虽然不懂龟甲转圈与卜师之间的关系,但她‘看’到李老爷子突然流鼻血,也能猜到这占卜之术耗费的是老爷子的命。
周围百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自发的去回春堂请常大夫。
“老爷子你要休息一下吗?”
“要不要躺着?”
“都怪我,不该强行让您帮忙算命。”
李老爷子不顾自己流着的鼻血,他现在眼前还全是苏苒之徒手按住龟甲那一幕。
难怪高人刚不让自己给他们算命。
实力相差太多太多,根本不是他能算出来的。
可世间什么时候出了如此高人?
他一个玄门中人,居然从头到尾,丝毫都没看出面前这位女子有任何的灵力修为。
李老爷子只会占卜,也只专精占卜。不会驱邪、不会改命。
他觉得自己占卜之术已经登峰造极,这才选择隐居在此、安度晚年。
结果安逸的日子过久了,却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戒骄戒躁,砥砺前行。
他喉口在呛血,一直说不出话来。
只能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歉意:“我、因为没征得二位同意,没算二位之命,我只想算那户宅院此后光景……”
没想到这都没算明白。还差点把自己搭进去。
苏苒之明白了,宽慰道:“您且放宽心,不需纠结此事,大夫一会儿就来。”
她刚阻止过李老爷子给自己和秦无批命,哪想到算宅子都出问题了。
回春堂的老常大夫匆匆赶来,得出的结论是气血攻心。
不过好在老爷子身子骨一向康健,倒不算什么大碍,多喝几剂固本培元的汤药,再注意休息,便能渐渐康复。
苏苒之一听放下心来。
她盘算着再也不能让别人给自己和秦无,以及他们相关的东西算命了。
太危险。
64、第 64 章
喜欢吃李老爷子早点的百姓们还想继续关心照顾一下他, 把原本不大的早点摊子围得满满当当。
“老爷子, 都是我的错, 我不该让你算刘木匠那么邪门的宅院。这回你吃药的钱都归在我账上。”
“老爷子我们再也不胡乱开玩笑了。”
李老爷子喉咙里的血没吐出来, 说不了话。
只能给那人摆摆手, 示意自己无碍,不需忏悔。
毕竟,这一卦其实也是他自己想算, 不然也不会在苏苒之拒绝后还要占卜。
而且李老爷子最开始掐指算出一片空白后, 居然不信邪的动用了自己的看家本领,六爻。
拿命来占卜,因此才有了现在他呛血的局面。
李老爷子已经在云水镇定居十个年头了,这里民风质朴、语言通俗。
以至于平素他算得最多的就是‘章家的猫跑哪儿去了’‘明日盖房子合不合适’……
人啊,安逸的久了, 就难免对自己自信心爆棚。
再加上李老爷子之前给东叁玖号宅院占卜都没事, 便理所应当的认为自己占卜不可能出事。
哪想到,这回不仅出事了, 还差点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若不是仙长及时的捏起了龟甲, 待龟甲转够十二个时辰后,就算是大罗神仙来都救不了他。
李老爷子的早饭摊位摆在店铺外, 价格不高, 适合做苦力活儿的汉子们早上吃一顿。
这会儿老常大夫扶他进屋,说:“我要给老爷子施针,大家且在外面稍候片刻。”
同时,老常大夫还开了药让伙计回去煎:“煎三遍后立即端来。”
“是。”
片刻后, 伙计端着药碗过来了。
老常大夫则扶李老爷子坐起来,在他背后重重拍了几下。
顺便飞快的除去所有银针,在拔针的刹那,李老爷子吐出来一口猩红的血。
正是刚刚一直卡在他嗓子眼儿的。
老常大夫给他舀了一瓢面汤漱口后,立刻让伙计给李老爷子喂药。
喝完药,见他面色逐渐恢复,老常大夫才抹了抹汗说:“幸好您老身体好,放在其他人身上,这样的重症少说都得去半条命。”
李老爷子嘴里的血腥气息完全被苦涩的中药味压制住,赶紧给老常大夫道谢。
并拿出银钱付老常大夫的出诊费和草药费。
老常大夫让伙计收钱,自己给李老爷子叮嘱道:“这汤药得连续喝三天。明日若是方便,您来回春堂一趟,我再给你号一回脉。”
“自然,多谢常大夫。”
李老爷子送老常大夫和伙计出门,大眼一扫,门口依然围着十几个人。
为首的就是那位求李老爷子占卜的年轻人,他面色十分愧疚。
李老爷子给那不断道歉的青年说:“我已经无事,别担心,快回家吧。”
说完后,李老爷子立即转头在人群里寻找秦、苏两位仙长的踪迹。
却已经遍寻不到,只看到他们的碗旁放着六文,正是阳春面和两份煎包的钱。
不只是他们,刚刚来吃了早饭的人,都自发把钱放在自己的碗筷旁边了。
苏苒之和秦无还惦记着打扫院落的事情,不便逗留等候。
况且,他们俩走之前已经听大夫说李老爷子并无大碍了,便放下心来。
打算明日再来看望李老爷子。
百姓们并不知道常老爷子还吐了口血的事情,现在见他能走,一个个也不再挂念,赶紧忙自己活计去了。
只是临走前还不忘称赞一句:“常大夫医术高明!”
李老爷子耳力也不错,听到他们还边走边说——
“要我说,刘木匠那屋真的邪性,咱们李老爷子算着算着就流鼻血了。”
“也不知道这回住进去的两位仙长会不会遇到麻烦。”
李老爷子默默想,那种程度的大能,怎么会被区区小鬼难倒哟。
且看吧,时间会说明一切的。
苏苒之和秦无逛了一下卖炊具的杂货店,里面的锅一个比一个大。她觉得家里就自己和秦无两个人,没必要这么大一口锅,占地儿,还不好洗。
于是两人便没有买,打算回去重新砌一个小点的灶台,再专门请人打配套的炊具。
总归这是两人以后的家,必须打造的顺心一点。
杂货铺对面正好是一家木匠店。
苏苒之记得张先生曾说过刘木匠初来云水镇的时候,就是在一家木匠店里当学徒。
当了不足一月后,因为手艺实在太好,就直接成了老师傅。
之前店里的师傅还反过来跟他学雕刻。
苏苒之原本打算看一眼就走。哪想到她在掌柜身后的博古架上看到了一个雕刻的十分精美的梳妆盒。
这盒子虽然外表灰扑扑的,但对于她这种眼力极好的人来说,其上雕刻的手艺跟其他东西简直不是一个等级的。
店家原本没注意到苏苒之在看什么,见她站得稍微久了一点,便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掌柜直接吓了一跳,赶紧走过去把梳妆盒挡起来。
苏苒之假装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笑着问道:“不知梳妆盒是何人所做,看起来尤为精美。更不知掌柜是否愿意忍痛割爱……”
掌柜在她说完之前飞快打断:“我自己在府城买回来,不卖的。姑娘还是挑挑其他东西吧。”
苏苒之心里有所猜测,但也不愿打草惊蛇,她没多问,随便看了一圈,便跟秦无回家了。
家具肯定是要买的,但也得等房子打扫干净了再说。
于是两人空手回家,关上院门。
秦无在锄草之前,细思一番,想把凝水诀的灵力流经脉络给苏苒之画一番,让她先行学习。
原本秦无没打算这么快教苒苒凝水诀。
毕竟她才学会炎火诀一个来月,这会儿就学与‘火’五行相悖的的‘水’法,很可能会搞混两个术法,从而引得这些术法在她体内碰撞,损伤根基。
‘水火不容’这个词自古就有,说的正是这个事实。
但经过这段时间相处,秦无发现苒苒把炎火诀修炼得很好。
且不说她的炎火诀与正常炎火诀不大一样,单单就苒苒那熟练的应用程度,秦无觉得这已经抵得上别人大半年的练习了。
不得不承认,有人天生就是修仙的料子。
所以说,苏苒之现在是有修炼凝水诀的资格的。
已经拿起扫帚,用布巾捂着脸进去打扫屋子的苏苒之听到秦无的打算后,微微愕然了一番。
“现在吗,这么快?”
她可是记得秦无说过,他自己是在学会炎火诀后三个月才开始学的凝水诀。
苏苒之算了算时间,现在距离她学会炎火诀应该还没到一个半月的功夫。
秦无说:“炎火诀你已经熟练掌握。现在学凝水诀,是为了稍后可以找机会练习。”
而且,他相信苒苒掌握凝水诀的速度能跟上次学会炎火诀一样,不需多长时间便能释放出来。
修炼这方面,苏苒之自然是全权听秦无的。
她扯下捂脸的布巾,露出口鼻和下巴,直接把手摊开到秦无面前:“在我手上画就好了。”
之前秦无教她炎火诀的时候,两人关系还稍稍有些生疏。
秦无是把法诀的脉络图画在自己手心里的。
苏苒之说这话也没别的意思,她觉得画在自己掌心里可能记得更牢一点。
秦无偏过头看了苒苒一眼,见她眼瞳澄澈似琉璃一般,便与她一起坐在石阶上。
然后依着她的要求,一手虚虚的托着妻子的手背,看着那明显比自己小了一圈的手,另一只手……秦无迟迟没有动作。
妻子的手这么小,那复杂的凝水诀能完全画上去吗?
秦无忍不住抿了抿唇,大脑一片放空。
对了,凝水诀到底怎么画来着?
秦无:“……”
秦无仙长头一次被这问题难住,思考了良久。
苏苒之耐心好,稍候了片刻。见秦无另一只手的食指落在她掌心,开始有所动作。她赶紧打起十二分精神,努力记下这法诀脉络图。
然而秦无画了三笔后突然停下。
他眉尖下压,眼眸暗沉,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一个呼吸后,重来。
反复两次后,苏苒之再见他画,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自己记成他之前画错的那两个开头。
第三遍,秦无直接闭上眼眸,不去看妻子的手,凝水绝的构造一笔画完、一气呵成。
他画完后睁开眼,收回了手,顶着红色的耳垂,装作无事问到:“如何,苒苒看会了吗?”
苏苒之:“……”秦先生画的好快。
幸好她不只是用眼睛看,还有用掌心感受,这才大概能记下一个轮廓。
她点点头:“我试试。”
秦无起身把昨天买的木盆拿过来,说:“凝水。”
所谓凝水诀,凝出来的水不仅跟所处环境周围的水是否充裕有关,更要看自己是否亲近五行中的水行。
比如苏苒之和秦无此前在天问长的邻居李四柱大哥。
他就是四柱属土,水行不怎么亲近。甚至在天问长那种水汽充裕的环境下,每次至多只能凝水一小捧。
秦无在天问长基本上是能随随便便凝出一浴桶的水,而且这恐怕还没到他的极限。
不过,凝水诀只是一个小术法,就跟之前的‘求救符’一样,有上限。
据说就算是身处河海之中,每次也至多只能凝出十方之水。
这种流传度极高的基础术法,总的来说谁都能学会,只是花费时间的多少有些许差别。
因此,其效用不强横便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苏苒之练得却完全没有炎火诀那么顺遂。
她明明按照秦无画的脉络逐一凝下去,可每次到最后一步,灵力却跟卡了壳一样,灵力走到手少阳三焦经的时候就是运行不出来。
这直接导致她无法凝水。
秦无见苏苒之这边迟迟凝不出来水,神色稍微有些凝重。
其实,有‘灵火’在先,他觉得苒苒就算是凝出来冰块自己都不诧异。
可偏偏不知哪里出错了,苒苒居然凝不出来水。
苏苒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脉络图没有运行正确,她在秦无掌心重新画了一遍凝水诀。
在秦无给她点头确认这是对的后,苏苒之也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苏苒之实话实说:“脉络图我只能推到最后一步就被卡住,没法凝出来水。”
仔细思考一番后,她突然想到一个很窒息的原因:“难道是我五行缺水?”
从古到今,不管是儒释道,还是心属火、肺属金、肾属水、肝属木、脾属土等学说,全讲究的是五行调和、中庸之道。
就连李四柱大哥,他土行占那么多,也是有其他四行存在的。
单一缺某一行的人也不是没有,只是这些人一般寿命比较短,而且修不了仙。
秦无捏起了她的指尖,来回渡了些灵力后,说:“你体内有水行存在,应当是这流通的脉络图在你体内不能正常运转。”
苏苒之:“……”意思就是这凝水诀术法有问题?
虽然这个观点很嚣张,毕竟全天下的修士基本上都能用这凝水诀凝出来水。
但苏苒之却突然心有所感——她在按照脉络图运行灵力的时候,确实察觉在运行到肾部时,有些许凝滞。
所以,她要找对适合自己的脉络图!
苏苒之盘膝而坐,闭上双眸,放空自己,全身心沉浸在体内凝水诀运行的脉络图中。
她一点点的用灵力在这脉络图中行进,稍微有阻碍的地方,都会试试其他分叉。
然后选出一条通往肾部最快、最粗的脉络。
不知不觉间,天色由明转暗,直到太阳完全落下,星月出现。
苏苒之打坐了整整一个白天,直到子时才睁开双眸。
这次,她面前的盆里正徐徐凝着水,不多时,便出现了满满一盆水,看起来尤为清澈。
天上的月亮倒映在里面,又大又圆。
秦无在白天已经锄完了院中的杂草,而且他还很有经验的把凝实的土打散,这样方便以后在院中种花种树。
戌时过后,他就放下工具,一直守在苒苒身边。
树桩和那木匠鬼是真的非常老实,趋利避害的能力一流。就算苏苒之在打坐,他们也没敢发出哪怕一丁点声响。
秦无在苏苒之开始凝水时就睁开了双眸。
现在,他看着盆中之水,再看看里面的月亮。
兴许是因为水太过清冽,给他一种月亮好像真的在水底的感觉。
其实,不只是秦无有这个想法,不知什么时候,刘木匠的鬼魂飘了出来,他甚至忍不住想去捞月亮。
秦无见苒苒能凝出水来,心情好,不欲与其计较。
只要刘木匠安分不伤人,秦无也不会一言不合送他去阴差那里。
秦无自己也不是没大晚上凝过水,他很清楚自己的水没有苒苒这般晶莹的感觉。
但若是具体非要说哪里好,秦无又不大能说得上来。
总之,其中精妙,等明日苒苒自己梳理通顺再说出来吧。
“您、您都是仙长吗?”
借着月光,刘木匠看着这一幕,情不自禁的发问。
他本能的害怕两位仙长,但却在看到这水中之月时忍不住出现。
不用秦无和苏苒之回答,他便自问自答:“一定是仙长,才能变出这样的月亮。这……在我们那儿象征圆满。”
苏苒之见他似乎回忆起了生前事,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在大安国境内,满月都是这个象征意义。”
至于那什么‘变出’月亮,她没做解释。
苏苒之想,兴许是因为刘木匠在夜色下一直关注着院里的一草一木,见这空盆中突然盈满水,映出了月亮的倒影。他以为这月亮是她变出来的,这才冒着被打死的危险现身。
但月影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吗?
且看刘木匠后面说什么。
果然,刘木匠满足了苏苒之的期待,他摇摇头,斟酌着解释说:“我、我说的圆满可能与仙长不是同一个意思。我们整个家族都是做木匠活儿的,据说,我一位祖先还是给开国君主的母亲做了嫁床的。”
苏苒之不动声色的跟秦无对视一眼,苏苒之微微愕然,原来她昨晚随口说出来的话本,居然真的是现实?
刘木匠的重点在后面。
“那嫁床一共做了十六年,最后一步,是给床底悄悄刻上去的小龙再刻出一双眼睛来。”
许多艺术作品的最后一步都是顶顶重要的,画龙点睛更是其中的压轴戏。
只是当时诸侯争霸,这象征‘天子’的小龙是偷偷刻上去的,‘点睛’自然也得偷偷来。
只要点睛点的好,那么在这嫁床上生下来的孩子,恐怕真的会有真龙之命。
可以说,三百多年前,刘木匠的祖先是奔着‘改朝换代’的思想去做嫁床的。集齐整个家族之力,做了十六年。
随着刘木匠想起来的事情越多,他身上身为‘人’的气息就越浓。
他见苏苒之听得认真,啰啰嗦嗦的说了好些事儿。
“我们家族每年都有一次‘水中捞月’的盛会。盛会上,需要每一位子弟用自己雕刻的带着弯钩的木竿,去勾水中的月亮。”
刘木匠木讷的眼神中出现憧憬:“那月亮看起来就跟你这盆中的一样。我们‘捞月’捞的不仅仅是倒影,而是月影与当年那嫁床上一只龙目的结合。我没见过那雕花木床,但我记得父亲说过,木床下刻的龙很小。我当时还想着眼睛怎么可能跟月影一样大如盆?最后还是祖父告诉我,说这是当年君主赠予我们家的沾了他真龙之气的龙目,不是凡物。变大变小不过是常态。龙目平日里一直沉在流水中,只有每年八月十五,被天上的月影吸引,才会出现,刘家人便可各显神通的打捞。”
开国君主的龙气,绝对是无与伦比的。
紫气与满月的月华在水下交融,听起来就很厉害。
苏苒之听得入味,刘木匠也很上道的继续往下说:“水中月影在我们家象征圆满。谁做出来的木杆能挨到月亮,并且能用弯钩‘捞’起月亮,那谁就可以去给修补钦天监了。”
苏苒之明白,刘木匠口中的圆满是技艺大成,而自己之前为了给他递话所说的圆满是阖家团圆。
这下,不用刘木匠再说,苏苒之也知晓‘捞月’的重要性。
钦天监直系国运,能受邀去修补钦天监,那是可以被当今陛下礼遇,在世时会有无数赏赐加身的!
甚至有人做得好了,生前积攒关乎国运的紫气功德,死后下辈子还能继续投为人胎,富贵荣华不尽。
思及此,苏苒之视线扫到了刘木匠的断手,还有那低矮的凝了血色的树桩。
树桩断层很齐整,定是被人细心锯去的。
如今在月色下看着树桩上那红黑的血迹,给人一种很不祥的感觉。
苏苒之突然开口:“那树……你在世时,它就是这样的吗?”
刘木匠眼神有暗淡:“不是,我虽然打算锯断它来着,但在我死的时候,它依然长得高高的,枝繁叶茂。它是我祖父在我出生那年种下的,后来我们举家搬回了长川府府城,便把这户院子卖了。”
顿了顿,他继续说:“我父亲说,这户院子正常卖得二十多两银子。但我祖父当时十两就卖给了一个守信义之人,只要求他把当时种在院子中间的这棵树仔细浇灌着长大。”
那户人家得了这么大一个便宜,再加上为人守信,自然把这棵树照顾的好好的。
苏苒之说:“如果不出意外,你是要砍下这棵树的躯干,去做那捞月的木杖?”
刘木匠点头:“是,这是我们家的传统。”
苏苒之理了一下思路:刘木匠丢了手,跟他‘同岁’的树断了躯干。那便很可能是他同族人为了在捞月比试中拔得头筹,故意害死刘木匠。
但刘木匠为人憨厚,一直都没想过这一点。
他甚至自己都觉得自己可能不小心冲撞了什么,被不知名的邪祟给杀了。
“那邪祟可真恶毒,要我的手有什么用,难不成希望我下辈子不做木工?”
苏苒之听他絮絮叨叨的推断自己的死因,全程不忍心说话。
这么憨的鬼真的太难见到了。
刘木匠嘟嘟囔囔:“我要是真能投胎,我也不想当木工,只想当一棵树,长在原地就好了。”
说着说着,他突然想到什么,赶紧给两人作揖,说:“多谢两位仙长到来,我才能压下鬼性,恢复神智。”
刘木匠很能拎得清,多亏了仙长们,他才得以恢复神智。
之前提到过,鬼基本上不怎么聪明,全都是按照本性吓人、杀人。
但若是遇到危险,其本性也会躲起来,让一直虚弱的刘木匠成为鬼魂身体的主导者,以此来保命。
苏苒之应下后,起身前看了下水盆里的月影,说:“你们那龙目与月华融合之物,每年都呆在刘家老宅吗?”
刘木匠错愕了一番,正想说“是……”,却临时想到了什么。
他瞪大眼睛,说:“不、不、不是,我记得我看过最近百年满月比试的记录,不完全在老宅。有好几次甚至都不在长川府。”
“嗯?”
“据说,在八月十五满月的十日之前,家里会有弟子感知到这次龙目与满月会出现在何处,然后我们举家赶过去。”
有两次还因为出现的地方太远,大家在十天内都赶不到,只能放弃那一年的比试。
苏苒之微微打了个哈欠,看似无意的询问:“哦,那只有今年八月五号才能知道了。最后一个问题,曾经有没有出现过有人提前把满月圈/养在一处溪流或者水潭,等大家一起来比试的事情?”
秦无抬眸看了看苒苒。
他心想,这定又是一个很大胆的想法了。
那边刘木匠因为这话吓得眼睛都瞪大了,忙说:“圈/养?没、没有吧……”
他一直都是一个活在规矩里的人,从不敢做任何出格之事。
就连十几年前回到这处小院,都是依着祖父安排的。
苏苒之没再多问,她和秦无回去休息了。
现在才七月多,距离八月五还有二十日时间,他们还是先把家里收拾好吧。
65、第 65 章
苏苒之和秦无回屋休息, 把刘木匠一个鬼留在院子里。
就算苏苒之和秦无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什任何术法来禁/锢他, 刘木匠也不敢在院中造次。
他在原地安静的站着, 一双死气沉沉的眸子直直的盯着盆中月影。
第二日一大早, 苏苒之起来打扫院子, 发现树墩子上又多了几丝血迹。
苏苒之:“……”
树桩底下的刘木匠赶紧解释:“昨晚、昨晚我睹物生情,想到我如果能活着,说不定真能捞到那月影。我很难过, 便趴在树墩上哭了一会儿。”
他不曾娶妻、不为任何事分心, 就是为了把雕刻技艺练到顶峰。
哪想到,意外永远来得比明天更快。
秦无检查了所有房屋的门窗,把要买的材料记录下来,打算一会儿吃完早饭一起去采购了。
他见苒苒站在树桩前不动了,出声叫她:“苒苒?”
苏苒之让刘木匠打住诉苦的话, 她这才发现, 鬼啰嗦起来还是挺让人头疼的。
她重新睁开眼眸,走到秦无那边去给他研墨。
想到白日里秦无看不到刘木匠的鬼魂, 自然也听不到他讲话, 苏苒之长话短说的概括道:“我刚拿盆儿时看到树桩上的血迹多了些,刘木匠就解释那是因为他昨天大半夜难过的哭了。”
秦无显然非常见多识广, 他听闻这些, 笔下的动作都不带停顿的。
他说:“一般情况下,鬼是不会哭的。除非真正遇到了伤心事。”
苏苒之想着那血迹斑斑的树桩,说:“……那他得伤心了多少回啊。”
秦无罕见的沉默了一下,说:“让他以后少哭一点, 鬼流眼泪是以损失自身道行为代价的。昨日我见他魂魄已经虚化,再这样下去,不消几年,他便能自己把自己哭得魂飞魄散。”
苏苒之:“……”
此前他们不知道树桩的血是刘木匠的眼泪,只当那是不小心溅上去的。
但仔细想想,刘木匠死的时候,树还没被砍,那断面上的血是后来落上去的才对。
苏苒之不免猜想这难倒是杀刘木匠之人的布置的。
一点点的消磨他,逼着他自己把自己哭到魂飞魄散吗?
不得不说,苏苒之初见刘木匠的鬼魂,就觉得他很弱。
不过起初他没多想,以为是刘木匠被之前的先生打成这样的。
现在看来,是多愁善感的刘木匠自己哭成这样的。
鬼魂自带的天赋技能便是不需要躯体、可以隐形和穿墙过。
上次苏苒之和秦无从天问长出发,路遇黄秀才一行人。大半夜鬼仙曲卿曳出现给黄秀才送那本遗落在草丛中的论述,除了苏苒之闭目可见外,包括秦无在内的其他人都看不到曲卿曳。
那自然是因为鬼仙有功德加身,修为深厚。
当她不想被人所见时,绝大多数人便看不到她。
之前在天问长,李长老想要看到阴差大人,也是用了符咒的。
实力强横的鬼,自然是想隐形便隐形,想显形便显形。
但刘木匠不一样,他已经弱到快要丧失了自己的天赋技能了。
大晚上苏苒之不需要闭眼都能看到他。
秦无这边也不需要使用任何符咒,便能看清刘木匠的鬼体。
苏苒之想,之前那位传闻被吓疯了的买主,可能就是不小心看到了没有手的刘木匠,才晕厥在地,一病不起。
刘木匠作为鬼的本能是想要杀人的,但他自己又弱到根本侵占不了那买主的身体,等天亮便只能缩回树桩。
可除去本能之外,他那身为人的性格并不想杀人,害怕杀人。
他甚至还知道杀人了要下十八层地狱!
但刘木匠自己不能掌控鬼体,大部分时间又迷迷糊糊,等他恢复神智的时候,那主人可能已经搬走。
他便以为自己作为鬼的本能杀了人,因此而日日害怕要下十八层地狱。
这才有了他最开始见苏苒之来就说的句‘我杀人了’。
她说:“话本中的恶鬼可以借助画皮或者病弱的躯壳来出现在人面前。刘木匠现在却只能直接显露出鬼体,当真是十分虚弱。”
因为,当一个鬼没有任何杀伤力和自我保护能力的时候,才会出现刘木匠现在的情况。
他恐怕连院墙都穿不透。
秦无正好写完最后一个字,把列好的清单拿起来给妻子过目。
他心情挺好的说:“不过,他现在遇到了苒苒。”
从槐树精木文,到鬼仙曲卿曳,甚至还有淮明府城隍爷,最后是狐族的狐十六和狐三一。
秦无是看着苒苒一点点成长起来的。
虽然她嘴上没说,但秦无能感觉到她的处事理念——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能帮到的时候,苏苒之积极入世;没有能力帮到城隍爷时,她也很豁达的出世。
这要是放在三百年前诸侯争霸的时期,应当是贯彻了儒家的入世和道家的出世思想,这同样也是那时期圣人所追求的境界。
苏苒之并不知晓秦无已经想到了‘圣人’,她眉眼弯弯,说:“既然遇到了,那便是缘分。”
能帮则帮。
人生在世不过短短百年,共能遇到多少‘缘分’?
更别提是因为刘木匠这户院子才能如此便宜,她定不会置之不理。
秦无此前把修行之人‘出世’的态度贯彻到极致,直到他跟着苒苒入世后,才发现红尘并不是传闻中那样会‘祸乱道心’的存在。
反而充斥着无数市井气和人气。
在红尘中,摒弃贪嗔痴,再分辨个中善恶、是非曲直,才是炼心。
秦无想,苒苒的修仙之路,果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他们俩一起出门继续去李老爷子的摊子吃早饭。
老爷子正好刚煎出一锅包子,他站起来招呼着两人:“仙……”
苏苒之笑着说:“李老爷子,我夫君姓秦,我姓苏,以后我们会在此定居,大家不必如此见外。”
老爷子当即改了口:“秦先生、苏先生。还跟昨日一样吗?”
秦无说:“不用阳春面了,三笼包子。”
“好嘞。”
他们俩见李老爷子无碍后,彻底放下心,吃完后给了六文,便去木匠铺买材料。
镇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卖餐食的摊位可能多一点,但这种木匠铺却只有两家。
苏苒之去的是昨日看到雕工精湛梳妆盒的那家。
今儿他们进去的时候掌柜不在,伙计热情的招待着。
苏苒之看向博古架,已经没了那梳妆盒的踪迹。
她今早出门前特意仔细查看了一下各间房屋,虽然大部分雕刻已被人刻意毁去,但她还是在窗户一角的雕刻中找到些残余花纹。
与梳妆盒上的看起来很是相似。
一个人同一时期的作品手法有些雷同并不罕见。
苏苒之大概能确定,梳妆盒出自刘木匠之手,那店主与他恐怕关系匪浅。
猜测归猜测,刘木匠的事情左右得等一月之后才能解决。
苏苒之现在还是按照秦无些的清单,买木材回去,把被虫蛀了的门窗重做一遍。
伙计听了他们的要求后有些惊讶:“两位客官只买木材和工具吗?”
他赶紧说,“我们店里有老师傅,您只需要量好尺寸,老师傅便能给您做好。咱们镇上的人家大多都在我们店里做门窗。”
苏苒之说:“不用了,我家里人也会做,买些材料即可。”
他们买的是那种比较厚重、结实的木材,价格不低。
后来伙计问了一下住址,等下午到货后会直接送上门。
苏苒之说:“东叁玖户宅院。”
伙计听后没多大反应,应声:“好嘞,未时送到,您看成吗?”
“成。”
两人走后,老师傅才把伙计叫到后面去:“东叁玖户啊,你疯了吗?那里你也敢送?”
伙计不是本镇人,是隔壁村子里来当学徒的。
他第一反应不知道东叁玖户实属正常,这会儿被师傅点醒,才晓得那是鬼宅,一阵后怕。
“那、那我送到路口。”
老师傅道:“无事,我与你一到去送,刚刚客人在外我不好出来说。”
“多谢师傅!”
苏苒之和秦无回去后,开始练习凝水诀的释放——
用凝水诀先把充满灰尘和蛛网屋子的墙面浸一丝丝水,这样好歹人进去后不会觉得呛,然后再用扫帚把蛛网扫下来。
至于那些颜色比较黑的地方,可以用一小缕一小缕的的水冲刷。
苏苒之心想,确实如秦无所说,这是个修炼凝水诀的好时机。
精准度和控制力都能练习到。
况且,这可是直接在自家屋墙上动作,苏苒之必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有那么一瞬间,苏苒之觉得秦无可真是一个严厉的老师。
秦无站在门口看着,会在苏苒之水放多了的时候,用炎火诀飞快的把那些水份烧干蒸发。
毕竟这是自家屋子,他也很珍惜。
一个上午过去,四间屋子、一间厨房都被打扫干净,只等着更换门窗了。
两人午饭在外面下了馆子,回来时候,正好遇到送木材和工具的伙计。
伙计拉着一个架子车,后面跟了位手上茧子很厚的中年人。
伙计赶紧给苏苒之和秦无打招呼:“两位客官,这是咱们给您挑好的材料。只是,我们送到巷子口成吗?距离您家不到三丈了……”
苏苒之颔首:“可以。”
“多谢客官体谅,我听说那宅院有些邪门,不过有二位仙长在,定能逢凶化吉。”
身后老师傅皱眉:“邪门什么?别听人瞎说。之前老刘住一直都好好的。老刘脾气那么好,就算是化鬼了也不会杀人。”
苏苒之稍微挑了挑眉,她怎么感觉这话是在吓唬她,让她和秦无搬走呢?
苏苒之笑了笑,问:“您知道他成了鬼?”
老师傅:“……”
老师傅梗了一下,避重就轻说:“不是,我的意思是老刘不会害人,您二位住进去这不是没事吗?”
苏苒之没再应声。
那老师傅讪讪的看了她一眼,没敢再说话。
苏苒之推翻了自己之前的看法——恐怕这家铺子掌柜没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这位大师傅才对。
伙计卸货的声音有些大,邻居听到动静出来看。
恰好看到这位老师傅在,熟稔的打招呼:“你怎么来了,咱们也太久没见了吧。”
“我来帮徒弟送货,铺子里还有事,我先走了。”竟是一刻都不愿再多留。
苏苒之看着他几乎是跑走的背影,问邻居:“他是刘木匠之前这户院子的主人吗,住了多久?”
“他是,而且,他跟我已经是二十多年的老邻居了。之前院子里有一课老高的树,就是他养大的。”
苏苒之点头道谢。
伙计这边卸完了货,苏苒之单手拿起一块最厚重的木板,秦无又给她另一只手递了一摞小的。
苏苒之拿起来就往家里走,腰都不带弯一下的。
伙计一脸惊呆的看着这一幕:“……”那块最大的木板他抬都抬不动,刚刚是拖下来的!
邻居觉得这才正常,拍拍伙计的肩膀说:“两位可都是仙长,搬这些自然毫不费力。你不知道,自从仙长住进来后,这院子里那瘆人的声音都没再响过了,我现在天天都能睡得特别香。”
伙计:“!!!”可传闻不是说这宅子特别凶,李老爷子占卜的结果是大凶吗?
正因为是‘大凶’,自家师傅才让自己帮忙劝着两位别住这里的。
苏苒之自然不知道这些传闻,就算是知道了,她恐怕会很迷惑,李老爷子明明是没算出来结果,怎么流传出来就成了大凶?
难道是因为他算着算着流鼻血了?
秦无这边很有干劲儿,忙活着锯木,重新做窗子和门。
苏苒之则在他旁边继续练凝水诀。
这个法诀虽然很基础,但却有很多种变化。
比如,她可以凝出水柱来冲洗某个东西,也可以直接在容器中灌水。
苏苒之想到秦无能没有一丝声响的凝出一浴桶的水,感觉自己还是没修炼到家。
她现在凝出来一小盆的水都还耗费三个呼吸的时间。
不过她也不是那种一口想吃下热豆腐的人,知晓修炼得循序渐进。
等什么时候她能给几乎算得上是密封的茶壶里凝水,这才算修炼到家。
要知道,木桶、水盆这种敞口容器,只需要凝水在其上方,灌进去就行。
但茶壶只有一个尖尖细细的壶嘴,那就很考验凝水之人的掌控力度了。
苏苒之还得勤加修炼。
她练着练着,就感觉树桩里的阴气在不断波动,苏苒之闭目后,‘看’到刘木匠,问他:“何事?”
刘木匠悄悄看了一眼秦无,倍含死气的眼眸里此刻却透着无尽的喜爱和憧憬。
他说:“仙长们要做木工吗?我可以来,这些工具足够,我来做。”
苏苒之叹气拒绝:“不用了,你还是歇息一下吧。我夫君可以做。”
秦无听不到刘木匠讲话,但也能看出妻子在跟他对话。
这句‘夫君’,让秦无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刘木匠听完后龟缩回去,低垂着脑袋,看起来十分可怜。
苏苒之直接睁眼,没有给他解释。
毕竟,刘木匠没有手,他还如何做木工?
这话当着刘木匠的面提醒一遍,跟在伤口上撒盐基本上是一个效果。所以她也不便解释。
两人忙活了大概一旬后,小院焕然一新。
新做的门窗,很有秦无的风格,线条简单,却又结实无比。
厨房里做了并排的大小两个灶台,地上重新铺满了青砖,显得十分整齐洁净。
就连屋顶的灰瓦都全被换了一遍,力求暴雨天不漏水。
院子里靠近厨房那边铺了一半青砖,另一半则夯实了土,打了梅花桩上去,方便两人修炼身法。
至于最中间带着血迹的树桩……苏苒之打算处理完刘木匠的事情后,将其挖走,栽到他坟头,也好作伴。
处理完后,就该买家具、炊具和棉被等东西了。
不得不说,打理一个小院真的费时又费力。
但却又能很大程度上提升两人的幸福感。这也算值了。
苏苒之和秦无去杂货铺对面的木匠铺买家具,却看到掌柜的一脸苦楚的坐在里面。
一问才得知,他们木匠铺的老师傅不做了,新的师傅还有半月才能来。
掌柜的唉声叹气:“这半月要没生意了。”
毕竟镇上大户人家对家具的要求不算低,不仅得样式精美,上面的花纹也得精妙好看才行。
苏苒之和秦无都是实用派,他们俩恰好想买不带雕刻的极简风格家具。
首先是便宜,其次就是云水镇上木匠师傅的雕工一般。
雕刻一些看起来不协调的花纹上去,还不如什么都不要。
掌柜见她果真要交钱买家具,错愕的看了她两下。
便想起来自己上回好像见过苏苒之一面,毕竟她相貌在镇上绝对是顶漂亮的。
掌柜苦笑说:“您上次应该看上我闺女那梳妆盒了吧?哎,不是我不割爱,那东西是刘木匠之前为了哄我闺女开心做的,当时刘木匠没得时候,流了那么多血,大家都说不吉利,要把他雕刻的东西都烧掉……”
顿了顿,他说:“我闺女极爱惜那梳妆盒,死活不让烧。好在那东西一直都摆在我闺女房里,没谁能看到。您来那日不巧,她院中丫鬟不懂事,洗了梳妆盒后晾在阳台,被伙计当成摆件给拿过来了。”
苏苒之道:“多谢掌柜解释。我并无夺爱之意,当日只是觉得那梳妆盒上的雕刻极为精致,这才多看了两眼。原来是刘木匠生前所做。”
掌柜的叹息:“多好的一个手艺人啊,可惜了。也不知道哪家人这么缺德,跟他过不去。”
苏苒之没接话了,她现在只有一个大概猜测。妄自说出来刘木匠自己可能都接受不了。
罢了,等八月十五吧,到时候刘家人齐聚一堂,谁是凶手自然一目了然。
因为他们买了四间房的摆件,东西太多,掌柜和伙计一起拉车都得送两趟。
看着这些没有任何雕刻的物件,掌柜说:“您以后要是不满意,我随时让大师傅给您重新雕刻上东西。”
苏苒之含笑道谢。
付钱时,掌柜的才知道秦无和苏苒之住在东叁玖户。
沿途拉车时,他把自己最近听来的小道消息全说出来——
从凶宅开始,到李老爷子占卜其大凶之态,再到听说两位仙人住在这里了。最后说仙人好像是小常大夫的救命恩人,小常大夫等最近采完药要仔细答谢呢!
说完,掌柜的才反应过阿里:“您、您就是住在里面的仙长?!两位仙长当真修为高深,居然能镇住此处鬼祟。不瞒您说,那院子也算跟我有缘,我们木匠铺两个大师傅曾在那儿都住过。”
苏苒之微微颔首:“听说过。”
等到家门口的时候,她快走几步推开门方便一会儿搬东西。
掌柜的悄悄打量这整齐洁净的小院,哪里还有凶宅的样子。
他还是第一回见能镇住此地之人,之前这里被传那叫一个邪乎!
掌柜的钦佩之余,不禁有了结交之意:“那梳妆盒……我那闺女快要出嫁了,仙长您若是不嫌弃……”
苏苒之笑着婉拒:“多谢掌柜好意,但我着实不需要,更不愿夺人所爱。”
她和秦无一起把木床、床头柜、衣柜、梳妆台、盆架等东西一一搬进卧室。
看着小家一点点构造的丰满,苏苒之脸上带着笑:“终于不用睡地板了。”
她说:“我们银钱也还有结余,大概四两多,”
花费是宅院八两,瓦片九百文,青砖二两半,做门窗的木材一两并一百文,家具炊具三两银子。
总计花了十五两半的银子。
对比起其他宅院来看,这里已经算性价比很高了。
他们俩住的是厅堂旁边那连着的两间屋子其中一间,隔壁被用来作书房,平日里可以供苏苒之练字。
另一边的屋子暂时摆放杂物,等以后有客人到来,也可以住在这里。
只是,很大可能不会有人来。
苏苒之念叨:“没有人当客人,也有妖啊、神仙、鬼祟的……留一间备用着。”
秦无见她盘膝坐在没有铺被褥的床上计划着,眼神中不自觉添了几许温柔,答应道:“好。”
苏苒之则突然想到什么,跳下床跑到书房,直接开始研墨。
秦无跟过来,坐在一旁看她。
苏苒之解释说:“我们现在手上还没有大安国的地图,只知道大安国有十四州,具体的方位一概不清楚。”
她把墨汁研好,铺了一张宣纸在案几上,低头说,“我打算把我们行走过的地方画下来,这样以后再想回去哪儿,也有一个大概路线。”
苏苒之知道,大安国皇帝那里肯定有版图,但她现在还没做好跟皇帝牵扯上关系的准备。
她觉得,自己这样用脚程丈量大安国,体味各地风土人情,慢慢画出自己所行的路线,才别有一番风味。
再说,她现在眼中只有四根金线,连一府之气都望不得。必定不能跟皇帝的龙气有所碰撞的。
所以啊,还是自己动手画地图吧。
苏苒之提笔蘸墨勾勒,她没学过画画,但因为这些路都自己走过,心中有丘壑,倒也能画出一个概况来。
不过,就是布局看起来不协调,还有点丑。
苏苒之也没打算一次画好。
多画几次,熟悉了笔法和构图后,再画一个最终版本出来就好。
反正他们俩所结余的银子还剩不少,宣纸买得多。
在历经二十六遍不完美后,苏苒之终于有了一个清晰的构图。
正当她提笔时,外面突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苏苒之眼前被虚无所取代,但她心有所感,没闭上眼睛。
于是,苏苒之错愕的发现,自己手中毛笔的笔头上出现了四根金线!
苏苒之来不及细想四根金线怎么跑出来的,已经运笔勾勒。
——家乡兴阳府,仙山天问长,淮明府,再到现在的长川府。
画完之后,苏苒之有些脱力。
她一手撑着案几,放下笔,再去看时,笔尖已经没有那四根金线了。
苏苒之闭上双眸,站定在原地,‘看’着自己画出来的地图,分明是白纸黑线,她却感觉……其中隐隐有金光出现。
66、 第 66 章
苏苒之起初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当那极其简练的金线隐隐约约出现第二次的时候, 她这才发现, 根本不是自己的错觉。
她复又睁开眼。
在满目虚无中, 那极其浅淡的金色看起来尤为明显。
配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苏苒之不禁想起那尚在天问长的小狐狸。
她初见小狐狸,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天。小狐狸依着本能循到了沈姑姑的成衣铺里来找她。
苏苒之想,自己已经快两个月没见到幼狐了, 不知道它现在长大了多少, 是不是已经大到双手捧不住了。
她还没想完,便看到天问长那边的金线逐渐凝实。
紧接着,小狐狸的样子出现在她眼眸中!
——那明显是大了一圈的小狐狸,之前那厚重的胎毛已经脱落,成了一层短短的毛发。
看背景, 它应该是在树林里玩耍。
不等苏苒之细思, 这画面仅仅出现了一瞬复又快速消散。
伴随着画面消散的还有苏苒之的力气和灵力。
她整个人脱力一般的倒下去,秦无快步过来把她抱在怀里。
与此同时, 天问长。
小狐狸正在树林里上蹿下跳, 追着山上的松鼠玩。
前面的小松鼠怀里还抱着松子儿,自然不想被它追到。
眼看着小狐狸就要追到松鼠了, 突然间, 它往前扑的动作一卡,前爪没来得及收力,直接在厚厚的树叶上,不住翻滚了好几圈。
呆坐起来时, 小狐狸头顶上还有片倔强的绿叶。
小松鼠抱着松子儿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
顿了顿,它笑:“……吱吱吱!”好笨的小狐狸。
小狐狸顾不上跟它玩,它刚刚分明感知到了一股很熟悉的气息!
属于救了自己的大恩人的气息!
它依照本能左顾右看的寻找,却遍寻不到丝毫踪迹。
不仅如此,除了刚刚那一瞬外,它再也感知不到大恩人了。
小狐狸趴倒在地上,闷闷不乐。
过了会儿,那被它追了好久的小松鼠悄悄凑过来,把手中的松子儿堆在它面前。
“吱吱!”
喏,给你,别哭,不就是摔了个跟头嘛!
跨越地域界限看了小狐狸一眼的苏苒之如今完全脱力了。
她一动都动不了,被手臂紧绷的秦无抱回卧房。
不得不说,他们俩此前在书房和卧房之间打的暗门起了很大作用。现在外面下雨,屋檐又不宽,直接在屋内进出更为方便。
木床上还没铺被褥,苏苒之就这么被秦无直接放上去。
此前有灵力和力气的时候,她在坚硬无比的石板地上睡起来都没事;现在没气力,只感觉身体很重,躺在木板上可真硌人。
秦无在一旁默不作声,捏起手腕就给她号脉。
虽然说秦无的医术算不得多么高深,但平日出行在外,应付一些风寒头痛、断骨外伤还是非常有用。
号脉结果自然是苏苒之身体没啥大问题,只是有些元气不足。
至于为什么突然元气不足,定是因为她刚刚做了什么透支精力的事情。
苏苒之隐隐感觉秦无好像生气了,但她却跟鬼压床一样,连张口解释“这是个意外”都做不到。
真的脱力脱太猛了。
苏苒之感觉自己是有点点无辜的,她真的只是想了想小狐狸而已。
没料到后果会严重到说话都说不了。
看来,还是她现在修为太低。
她蓦地想到自己之前有次想到城隍爷,晚上做梦时便进了他的城隍庙。
只不过,上次是无意识的举动,这回看小狐狸……好像是受她意志控制的。
苏苒之想,那岂不是意味着她以后走得再远,都能通过‘山河图’与故人交流?
这技能足以被称之为神通了吧!
苏苒之还没激动过一秒,就听到秦无那边好像在撕扯布条,紧接着,她感觉布条落在了自己眼睛上。
秦无把布条绑上,声音淡淡的:“以后雨天记得闭目。”
苏苒之:“……”好!
苏苒之心道,自己这点修为,只看了小狐狸一瞬,浑身气力就被抽干。想要跟故人交流,恐怕还得再修炼个几十年。
在她实力足够之前,是不会再贸然动用这个神通了。
不然若是没有秦无在身边,脱力后的她很容易被邪祟杀掉。
苏苒之感觉秦无的手隔着一层布条,轻轻搭在自己眼眸上。
他似乎觉得刚刚语气有些强硬,哄她说:“好好休息一会儿,傍晚我们出去吃饭。”
被哄的苏苒之突然觉得心中一烫,这对她来说完全是一种陌生的感觉。
恰好她丢失的力气逐渐恢复,便没再细究那股感觉,而是动了动眼皮,给秦无回应。
大约一个时辰后,雨停了,天色湛蓝,推开窗后空气中带着淡淡的泥土腥味。
苏苒之浑身力气也恢复了大半,她尝试着给秦无说自己刚刚脱力,是因为看到小狐狸在树林里玩耍了。
结果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看来,天道不允许她把雨天睁眼望气的情况透露哪怕一丁点出来。
苏苒之只能说:“我以后不会贸然再尝试新技能了。”
她要命的。
爹爹一直教育她,没有人能护得住自己一辈子,做事还是得留些后手。
在任何情况下,自保都是最重要的。
顿了顿,苏苒之补充,“不过,我会努力修炼,早点让这么强大的技能重见天日。”
到时候,就算是秦无回了天问长,她也能远程跟秦无联系。
苏苒之甚至想,若是自己修为足够高,能像上次见城隍爷一样,直接意识出窍,出现在秦无面前,那简直不能更好。
——归根结底,她得好好修炼,凝聚灵力!趁早突破踏仙途境界。
秦无看着妻子笑容灿烂的样子,眼睫微微低垂,抬手揉揉她的脑袋,给她解开布条,应声:“好。”
苏苒之现在行动自如,只是感觉身子有点沉。
她活动活动肩膀,说:“感觉我现在像好几天没休息的状态。”
不过还好,恢复速度很快。
她先去隔壁把那张地图收起来,装进小竹筒里,挂在腰间。
剩下画废了纸张放在一边,之后还能用来练字。
就算家里还有几两银子余钱,该省的还是得省。
等他们下馆子吃完饭回来,天色已经暗淡不少。推门而入时,那沾了血的树桩在这半明半暗的氛围下显得格外不详。
苏苒之眼尖的发现树桩裸/露在外的根部有丝丝血迹。
不用想,就知道是刘木匠新哭出来的。
苏苒之:“……”再这么哭下去,真的要把自己哭到魂飞魄散了。
子时刚过,苏苒之就叫刘木匠出来,询问:“在我们走后,发生了什么?”
刘木匠眼皮耷拉着,一脸悲痛欲绝的表情。
“我知道仙长们告诉我不能哭,哭出眼泪会损伤我的鬼体。但今日我、我听到了唢呐声,他们奏着哀乐,哭嚎说刘张氏死了……”
刘张氏,正是刘木匠的亲娘。
刘木匠忍不住又掉了眼泪:“当初我被邪祟杀死后,只能藏身于树桩中。我看到母亲来这里了。她看着我居住过的地方,很是伤心,她当时说自己要留在这院子里,找到杀死我的凶手,最后硬生生被家丁们拖出去了。这一幕我在树桩里都看得清清楚楚。”
苏苒之心中对杀死刘木匠的凶手已经有了一个更准确的猜测,但她面上不显。
她担心自己说出来,刘木匠会接受不了,直接哭死在原地。
毕竟,谁能接受一向尊敬的父亲和祖父为了一己私利来设计谋杀自己?
苏苒之没有劝说让他别哭,只是问:“你父亲和祖父没来?”
“祖父年纪大了,不便白发人送黑发人。父亲……他是家里的顶梁柱,可能抽不开身。”
苏苒之不禁联系起那位害怕进来的大师傅,感觉他和刘木匠的父亲、祖父恐怕是一伙的。
此前她在听到邻居说那棵树是刘木匠祖父所栽,大师傅浇水养大,就感觉杀他之人恐怕是最为亲近之人。
现在有了这一点来佐证,苏苒之心里已经大概能模糊的猜到故事的来龙去脉。
只是,虎毒都不食子,没想到刘家人为了能获得修补钦天监的机会,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居然从孙/儿子一出生就开始算计着怎么杀他。
这种手法,最终目的恐怕就是为了夺取刘木匠的气运。
不然,何必要砍下他的双手?
再说了,刘木匠雕刻出来的东西,很明显全都是上乘,是那位木匠铺大师傅拍马都赶不上的程度。
苏苒之甚至感觉那梳妆盒上雕刻的手法及其技艺的精湛程度,跟当时秦无送自己的那没凤钗已经不相上下。
要知道,那梳妆盒还是刘木匠七八年前雕刻出来的。
他要是能活到现在,指不定真有机会雕刻出独一无二的木杆,捞出月影,直入钦天监。
苏苒之打算等下一个雨天给刘木匠望气看看。
如果真有被夺气运的痕迹,那么她所拼凑的来龙去脉应该就是准确的。
她和秦无最后安抚了一阵子刘木匠后,回去铺好被褥,准备洗洗睡。
苏苒之把屏风支起来,自己用凝水诀放水洗澡。
可她今日耗干了力气和灵力,就算这会儿力气已经恢复大半,灵力还得慢慢吸收。
故此,她的放水速度很慢很慢。
秦无坐在旁边打坐,感觉苒苒已经凝水了好一会儿还没开始洗澡。
在第二盏茶功夫过后,苏苒之终于过来找秦无帮忙了。
“水太难凝了。”
秦无看着苏苒之凝出来的那一桶底儿的水:“……”
他眉目间有淡淡的笑意,但是没说话,只是动作很麻利的在一个呼吸间就给她放好了一桶水。
放完后还顺手丢了一个炎火诀进去,将水调到一个适宜的水温。
苏苒之悉悉索索的脱衣服洗澡。
刘木匠鬼魂能力太弱,根本做不到听墙角,苏苒之便和秦无小声讨论起他的事情。
“刘木匠的父亲和祖父真的下了好大一盘棋。”苏苒之说道。
生前,他们可能请了算命先生算出刘木匠本人天赋过人,便想着夺取他的天赋和气运。
死后,他们担心刘木匠在城隍爷那里告他们一状,便想着让刘木匠自己哭死自己。
还让他误会自己‘杀了人,要下十八层地狱’,以此来阻碍他下地府重新投胎。
……这可不是好大一盘棋么。
对于刘木匠父亲来说,可能不止他一个儿子。
因此,便用一个儿子的命换自己高官厚禄一辈子。算盘打得叮当响。
对于刘家这种曾做过龙床的木匠世家来说,遇到一两位心思不正,但却能力颇强的先生不在话下。
他们大概也是被‘先生’告知,人死后会经由地府评判其生前功过,把现世的所有因果都要做一个了结。
若是刘木匠就这么直接自己把自己哭得魂飞魄散,那这就是他自己作的。因果算不到别人头上。
只有他父亲与祖父夺取其气运之事会被记录在册。
但单单论这一件事来说,估计也给不了其父与祖父多少惩罚。
毕竟,夺取气运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全看被夺之人的态度。
在刘木匠身死的情况下,若是其父与祖父在阴差大人面前认错态度良好,再加上有生前功德在,说不定还真的会两相抵消,从轻发落。
毕竟他已经魂飞魄散,那他的所有冤屈和因果也会逐渐消弭。
苏苒之感慨:“算计到这一步,可真是……”蔑视地府,蒙蔽天道。
有些时候,人为了自身利益所做之事,真的比妖邪动用禁术还要残忍。
苏苒之觉得,往深了想,说不定刘木匠的诞生,都是他们算计好了的。
秦无听到她感慨人世间的不公,就想揉她脑袋安慰。
但这会儿苒苒在洗澡,他只能颔首回应:“他们不会再得逞了。”
此前十天,苏苒之和秦无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铺砖、铺瓦片,换门窗。
陷害刘木匠的那些人没法确定他到底死完全了没。
于是才有了今儿她和秦无出去吃饭期间,那些人又引得刘木匠伤心到痛哭的事情。
看样子,那些人已经按耐不住,想让他早日哭得魂飞魄散。
这样才能免除他们夺人气运的后顾之忧。
秦无跟妻子的推断差不多,说:“现在只需再等八日,待那龙目出现,便能为刘木匠含冤昭雪、讨回公道。”
苏苒之洗好了澡,用布巾裹着头发擦,应声:“嗯。”
顿了顿,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抬眸往上看:“天道应该也不允许这种蒙蔽自己的事情发生吧?”
秦无:“……”苒苒这是跟天道说话?
苏苒之补充:“我相信天道好轮回,那么龙目此次很可能出现在云水镇附近了。毕竟刘木匠走不远。”
秦无敛了敛眼眸里的笑意,没再说话。
这到底是刘木匠走不远,还是她自己不想走远?
不过,他家妻子的想法,永远都是这么的别出心裁。
苏苒之其实也只是试试,之前她想要护住妖胎残魂的时候,也是这么‘讨价还价’了一番的。
不知为什么,她感觉天道是‘活’的,可以变通。
苏苒之抬头讨价完后,跟秦无说自己的猜测:“刘木匠是手艺人,他的气运很大概率凝聚在双手上。到时候我们看谁的手有问题,应该就是罪魁祸首了。”
秦无颔首:“善。”
此后几日,两人都是在小镇上转悠。
毕竟这儿是他们的家,自然得熟悉周围环境。
八月初,把新家完全布置好后的苏苒之和秦无站在后院,面对那座石山遥遥敬了一杯。
“以后大家都是邻里,有机会一道对饮。”
说完,两人把水杯倾倒在地上。
苏苒之回去后,问秦无:“这算是拜码头?”
秦无无奈,但还是顺着她的话来:“算吧。”
八月四号这天,回春堂的小常大夫终于采够了药材,得了空闲专程登门拜访。
苏苒之和秦无当时在院子里,听着屋外有人劝说小常大夫:“仙长们住在这里没事,但小常大夫您只是凡人之躯,里面阴气大着呢。”
小常大夫对两位仙长的信心爆棚。
毕竟他当时听那位割猪草少年说过,在大石头快要砸到他的时候,好像被什么阻碍了一下,滚到一边去,他这才毫发无伤。
想到这里,常池底气很足,他潇洒的说:“无事,我受了仙长们帮助,登门答谢是应该的。”
话是这么说,他在进门后,还是感觉院里要比外面冷不少。
秋老虎尚在,他虽然穿着长袖,但料子都很单薄,这会儿只感觉出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
常池:“……”就突然有点怕了。
不过,他好歹一个人上山采药十几年了,胆子绝对不小。
这会儿怕归怕,却没有退出去。
常池绕过那带血的树桩时,因为精神太过紧绷,不小心被什么绊了一脚。
他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条暗红色的树根。
常池:“……”以他的行医经验来看,上面绝对是血,
幸好苏苒之从书房里出来,招呼道:“小常大夫,你来了。”
常池忽略自己出的那一后背的汗,在看到苏仙长的一刹那,他的心情蓦然平复下来。
他拱手行礼:“苏仙长,我今日是来登门道谢的。”
苏苒之笑了笑:“小常大夫客气了,不若进来喝杯水?”
这还是镇子上第一位敢进入他们宅院的人,苏苒之自然不能任由树桩把人吓回去。
秦无正在后院挖地,忙完后净了手也过来招待客人。
一时间,常池感觉受宠若惊。
就算在听到苏仙长说‘喝杯水’后,端上来的果真是清水,他神色也依然激动。
——两位仙长居然如此平易近人好相处!
苏苒之目光略带抱歉:“搬来时间不长,未曾买茶叶,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无妨无妨,我平日里喝的也都是水。”小常大夫深深一揖,呈上自己的谢礼,“当日多谢两位仙长相助。”
苏苒之和秦无没有要他带来的草药:“既然贵店是医馆,草药应当用在有需要之人身上。”
“仙长说的是。”
常池复才坐下,端着杯子一饮而尽。
看起来分明是清水,却在喝完后,回味甘甜,口齿留香。比他喝过最好茶叶的口感还要好。
他惊讶的嘴巴都来不及合拢,这、这是水吗?
他往院中张望,以为仙长家里凿了井。
结果除去那树桩外,没看到任何井口和井盖样式的东西。
然后,常池眼睁睁看着空杯中自发凝出来一杯水,就好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样。
要不是他认识这杯子的出处,跟他家的一般无二,他都要以为这杯子是传说中的仙器了。
苏苒之解释道:“不过是小伎俩而已。”
常池心道,这哪里是小伎俩,简直就是神仙手法!
苏苒之正好想在自己出发去深潭前多了解一番云水镇,既然常池大夫自己来了,那她便多聊一下。
“近日我与夫君也绕着云水镇走了几圈,大概了解周围的地形地貌,但对此地未免还是有些生疏。小常大夫若是不忙的话,可否为我二人说说这附近的情况?”
这简直问对了人,常池对此很是了解。
他不仅自己采药时走南闯北,接触过的病人还很多,偶尔听他们闲聊,连谁丢鸡这种小事都能知晓。
常池说:“咱们镇子看起来大,但其实交通不便。东边被石山阻隔,几乎翻不过去;往西走是长川府,那儿是咱们的府城,坐马车大概花十八日左右便能到;往南走是绵延的大山,据说里面有仙道门派,但我未曾见过;往东走路途遥远,据来往书生说那里是淮明府。”
说到书生,常池眼睛亮了一下:“咱们这里好些书生都是外地人,因为咱们说的是官话,书生们科举落第后便住在这里继续苦读,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去皇城面见陛下的时候,能脱口而出流利的官话。”
他应当是与那些书生们深入交流过,说道:“他们跟我说,曾经有位本来应该是状元郎的男子,因为不通官话,最后被落了一个名次,成了探花。”
三人谈论了大概一个时辰。从居住人口说到了口味偏好,从镇子物价说到了赚钱门路。
最后,常池没忍住,悄悄问了一句:“仙长们会长期居住在这儿吗?”
他觉得有仙长在,这院子一点也不像凶宅。
苏苒之摇摇头:“看缘分。”
有事情做便得走,一离开就是几年也说不定。
但若是闲来无事,在家里歇着也不错。
常池微微有些失望,但他却觉得这才正常,话本中仙长们的行踪不都是飘忽不定的吗?
他喝完这杯中最后蓄满的水,眼看着快到午饭点,才不舍的离去。
杯中所凝之水其实是苏苒之练习的凝水诀,她修炼了七日,还是做不到给茶壶里凝水。
不过给杯中凝水倒是熟练了很多。
这几日,苏苒之也对比了自己和秦无所凝之水的区别。
她的水除了看起来更加晶莹、喝起来更加甘洌外,好像没什么特殊。
但在黑夜里,只要天上有月亮,她凝出来的水都能清晰的映出月影。
每当这时,刘木匠都会看呆。
67、第 67 章
第二日一大早, 苏苒之和秦无本来想着继续在李老爷子那边吃煎包。
但路遇小贩挑着两桶豆花在路边叫卖, 苏苒之一下子走不动。
片刻后, 她跟秦无站在一边, 端着豆花开始吃。
毕竟这是沿街叫卖的小贩, 没有桌椅给做。
豆花上淋了些酱油,还有小贩家腌好的黄豆和咸菜沫,豆花的清香配着小菜, 味道是真的不错。。
吃完后, 两人还又买了俩包子分着吃。
镇上百姓们的表现果然跟苏苒之预料的差不多,并没有整日里把‘凶宅’的事情挂在嘴边。
现在距离她和秦无搬进去已经过了二十多天之久,大家也逐渐习惯‘凶宅’已经不复存在的事实。
虽然他们自己没胆子在东叁玖户宅院门口逗留,但也不再像以前那样谈之色变。
“先生们有真本事嘞。”
“哎,只是可惜刘木匠了, 这横死冤案到现在还没能有个结果。”
有小孩听后问:“爹, 刘木匠是谁?”
苏苒之和秦无安静听着,慢慢走着, 对此一言不发。
他们驻足买菜时, 听到大人给小孩说:“什么谁啊的,爹给你一文钱, 买糖葫芦吃去。”
时间终究是最无情的东西, 伴随着刘木匠生母身死,东叁玖户宅院住人,这件诡谲的惨案看似要完全消弭了。
但也仅仅只是看似。
再来十天,等到八月十五, 所有现状都将被倾覆。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当杀人犯拿起屠刀的时候,就该有自食恶果的觉悟。
苏苒之和秦无早上出门时没带竹篮,这会儿买菜也不敢买多了,适量的买了俩白菜、三颗西红柿就往回走。
想着十天后可能就得见到刘家人,还有他们聘请的‘先生’,苏苒之就非常有紧迫感。
“我最近得好好打坐吸收灵力,我的实力还是太低了。等处理完刘木匠的事情后,我们就得一直赶路,那会儿修炼时间会少很多。”
秦无应声:“可。”
其实苒苒的修为进境已经很快,只是她修炼的时间尚短,这才实力不高。
但若是苒苒能一直修炼,恐怕不出三年,便能成功踏仙途。
修炼之日起四年内突破踏仙途,这放在修士界是绝无仅有的。
苏苒之不知道秦无的计划,她给自己定的目标是两年内突破。
毕竟,原著中有写过,秦无就是在那个时间点突破,然后进入内门的。
苏苒之现在望不到秦无的气,也不知晓秦无是不是只有在天问长才能飞升。她能做的只有勤奋修炼,两年后和秦无回天问长一趟,看看天问长内门到底有什么玄妙的地方。
如果没有……那为什么还要让秦无留在天问长?
想到这里,苏苒之心情突然大好,连走路步伐都轻快了起来。
与此同时,长川府的木匠世家刘家将所有子弟都召集到了祠堂。
站在最前面的老爷子须发皆白,浑身干瘦如柴,必须要拄着拐杖才能站稳。
但却没人敢在他面前造次。
从看起来年纪同样大的老人,到刚加冠的青年,面对他时全都神色恭敬。
老爷子神情严肃,宣布道:“刘氏子孙,坐下入定,即刻感知今年龙目所在!”
“是!”
很快,乌泱泱一大片人盘膝坐下了,数量少说有五十。
这还仅仅只是刘家主家和旁枝所有二十岁以上的男人。
可见,三百多年来,他们家族在皇权庇佑下,发展得很不错。
须发皆白的老爷子似乎身体不好,说完这些后,就神色疲惫的坐上轿子,准备回去休息了。
盘膝坐在最前面的几位老人在他走后,才敢缓缓睁开双眼。
一位满目精光的老者心里感慨:“真不愧是修补过钦天监的大人物,寿数超过九十,除了偶尔虚弱一点,丝毫不见生病。”
他今年还不到古稀,却已经连着大病了数月。
前几日病才刚好,就得跟年轻体壮的小伙子们一起坐在这里吹冷风,感知今年龙目所在。
他心道:“要是我能年轻二十岁,我定不会把这大好的机会让给元澜。”
刘元澜,正是刘木匠的亲生父亲。
这位满心羡慕的老者,就是刘木匠的祖父了。
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一位尚未蓄须的年轻人睁大眼睛,惊喜道:“我感知到了龙目所在!”
其他人赶紧睁眼看他,旁边的小厮也立即奉上锉刀和木板。
年轻人拿起锉刀,把自己感悟到的八个字写上去:“长川云水,落木月影。”
族中大部分人不理解这句话,纷纷奇怪道:“怎么回事,跟往年的不大一样。”
“对啊,以前都是什么‘出城三里,低头见水’,这云水是什么意思?云上之水?”
“哈哈,云上之水,那不是就天上的水?天上的,可不就是神仙们用的水?”
“那怎们是不是要爬到最高的山上去捞月?”
小一辈们纷纷往神话方向猜测,年长之人思忖片刻,说:“云水……我记得长川府西边有个镇子叫云水镇,可有此事?”
他不知道,‘云水镇’三个字刚说出口,人群中便有两个人僵了一下。
但这八字不可能出错,云水镇恐怕才是最合适的答案。
旁边机灵的年轻人立刻去求知府大人帮助。毕竟,对于一府的地理情况,当然还是知府大人知道的比较详细。
长川府的知府大人知晓刘家的地位,丝毫不敢怠慢,忙让自己的副手同知沈大人带着一部分地图过来。
同知沈大人询问:“贵府可有人要去云水镇?那里稍微有些偏僻,走官道的话,快马加鞭恐怕得十日左右;若是坐马车,就得接近二十日。”
如今距离八月十五只剩下十日不到,想要在十五之前赶到,恐怕只有骑马一条路。
但问题是……
“沈大人,”刘家主事人名叫刘元诚,他为难道,“我们家族儿郎从小都是做木匠活儿的,没学过骑马。但他们有要紧事,必须去一趟云水镇,您看可还有其他路走吗?”
沈大人捋了捋胡子,道:“水路倒是有,但您也知道,水路对天气要求很高,不能顺风的话,说不定还没骑马快。”
刘元诚脸色当即就有些发白。
他不会骑马啊!
刘元诚今年四十三,自觉雕工已经炼到巅峰。
他很希望今年能把握住机会,捞到月影,前去皇城修补钦天监。
毕竟再过几年,他的力气肯定不如现在,到时候想再要捞月影,就难上加难。
而且,若是今年他真能拔得头筹,在把‘月影’捞上来的时候,还会被其洗礼一番,增强体质,未来十年不愁力气衰减。
沈大人见一向沉稳的刘家主事人这么脸色,微微惊讶。
但却又想到了另一条法子:“咱们知府大人有一艘大船,是工部今年派发下来的,如若刘家真的要紧事,我去跟知府大人商量一下借给您用,如何?”
刘元诚简直喜出望外。
“善,多谢沈大人!”
刘元诚自然不能让同知沈大人当传话筒,他自己得跟去面见知府。
长川府知府大人是个实用派:“借不可以,但能租给你。这艘船本是工部派人运过来的,我私自处理不得。咱们府衙最近也穷,城西百姓的屋子因为前一段时间梅雨倒了一大片,如果能有些银子进账,我也好安排人给他们修葺房屋。”
知府大人话说得如此直白,刘元诚自然双手捧着银子奉上。
“大人,我家族儿郎共五十一位……”
知府:“放心,能住下。”
“那……按照一位一两银子算,我刘家付五十一两租金,如何?”
“善!刘先生可真是慷慨,本官代百姓们感谢你。”
“大人折煞小人了。”
刘元诚掏了钱,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下了。
那边知府大人也安排人过去开船,送刘家人去云水镇。
刘家人动作很快,他们也不敢再耽搁时间,毕竟这捞月影的机会错过一年便少一次。
人一辈子才能去多少次啊,必须珍惜。
刘元澜扶着自己亲爹上船,因为他们俩一个五十多岁、一个快七十岁,全都被安排到了上房里。
在孝道这方面,刘家还是很讲究的。
就算是刘元澜他们这一脉现在没有有出息匠人,刘家子弟对他们态度依然尊敬。
刘元澜坐在父亲对面,皱眉道:“爹,真要去云水镇了。那孽畜……”
“他死都死绝了,你还提他作甚?”
刘元澜喝了杯茶:“我这心里有些不安,之前收到弟弟的信,他说孽畜那院子里住进了两位仙长啊。”
“都住进了仙长还怕什么,仙长可不都是见鬼祟就杀的吗?要是他被打得魂飞魄散,可算不到在我们头上。”
刘元澜还是不放心:“万一仙长们要送他下地府,那他岂不是就有机会伸冤了?”
此前秦无初进院子的打算也是暂时制伏刘木匠,然后送他去地府。
“……”刘元澜说得他爹暂时无话可说,只能吹胡子瞪眼。
顿了顿,才气道:“事已至此,你专门跟我说这些是来添堵的?”
他一把年纪,说不定哪天就不行了。
人之将死,最害怕就是死后不得安生。
老爷子恶狠狠说:“要是他没死,你就去用桃木剑把他打得魂飞魄散。”
刘元澜:“……”
他一阵后怕,刚想要反驳,亲爹又说,“元澜,根据先生的意思,是你拿了他的气运,用了他的手。除非你能去钦天监,不然他要是下地府告状了,入十八层地狱的人是你。”
刘元澜起身,嘴唇颤抖着往自己卧房走。
苏苒之自然不知道这些,她刚扎了一个时辰马步,喝口水继续闭目练剑。
她必须以一个最强盛的姿态面对刘家人。
68、第 68 章
刘家人在船上漂泊了十天, 苏苒之和秦无也努力修炼了十天。
值得一提的是, 此前刘木匠经常一个人郁郁寡欢、睹物伤情。
然后就开始哭得稀里哗啦。
如今, 通过短短一月跟苏苒之和秦无朝夕相处, 刘木匠发现, 秦、苏二位仙长已经如此厉害了,却还日日努力修炼。
他感觉自己成了鬼后得过且过的观念受到了冲袭,甚至就连那宛若死水般的心田也逐渐迸发出新的念头。
——这样每天都有新的目标, 有盼头的日子, 才是他想要的。而不是现在这样浑浑噩噩度日。
刘木匠想,他一辈子只会做木匠活儿,也只喜欢锉刀在指尖跳跃的感觉。
“如果能有下辈子,我定要继续当木工。”
他不该因为杀了人要下十八层地狱,就害怕的躲在这里不敢下地府。
大、大不了他就下十八层地狱, 受尽所有刑罚为自己赎罪!
多年后, 他定能重获新生,拿起锉刀重操旧业。
苏苒之因为一直闭着眼睛, 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刘木匠那边的阴气波动。
她有些愕然, 刘木匠居然开始自主的吸收阴气?
此前他可是从来不敢这么做,害怕引来阴差把自己拉走。
秦无也缓缓睁开双眸, 目光平静的看着刘木匠。
但当那目光飘忽到苏苒之这边的时候, 里面带了丝丝费解。
再过一个时辰就是八月十五,能点出杀他的真凶了。刘木匠现在却急着想要下地府,是为何?
苏苒之同样也不理解,于是她就问了。
刘木匠如实回答:“我下辈子还要当木匠, 所以,我想早点下地府赎我杀人之罪。”
他恭敬的给苏苒之和秦无跪下磕头:“多谢仙长们点醒我。我躲了七年,该去赎罪了。”
说完后,刘木匠再次磕头,“再谢仙长此前说会在八月十五找到杀我真凶。劳烦仙长们费心,我现在想开了,放过他也放过我。我、以后我投胎长大,定回来给仙长们做好木工来报答!”
他最后磕完一个头,静静等待鬼差到来。
苏苒之一直都知道,刘木匠的心结从来不是‘谁杀了他’,而是‘自己杀了人要下地狱’。
因此,对于刘木匠来说,放下仇恨不难,难的是鼓起勇气下地府。
但最近没下雨,苏苒之不能望气,便不确定刘木匠手上到底沾染了人命与否。
因此,也不能给他疏导心结。
哪想到,刘木匠居然在与他们相处中,跨过那下十八层地狱的坎儿,轻而易举的被度化了。
苏苒之和秦无对视一眼,没有阻止他的行为。
既然他选择现在入地府,那还是不要让他知道亲爹和祖父到底做过什么事了。
不然真的太伤鬼心。
不过,那些拿了屠刀的人,该受得惩罚还是得受。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天道是没那么容易蒙蔽的。
苏苒之正想着,毛毛雨缓缓飘下。她睁开双眸,眼前被虚无填满。
她还是望不到秦无的气。
转向刘木匠的方向后,苏苒之才看到了一缕稀薄的灰色,顶端只有微微一点点紫色,若不仔细分辨根本看不出来。
刘木匠身上气运果然出现了断层。
微微带紫的那一点像被人凭空掐断了一样,留给他的紫气少得可怜。
——这恐怕就是传闻中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人一旦真的贪婪恶毒起来,是找不到下限的,
苏苒之想,作为人时,刘木匠的气运应当是白色;如今成了鬼,白就转成了灰。
此前,苏苒之除了给淮明府城隍爷和鬼仙曲卿曳望气外,并没有给普通鬼望过气。
那两位好歹都有‘仙’字加身,与普通鬼的气自然不一样。
故此,苏苒之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鬼的气是灰色的。以后她就能轻易的分辨是否有鬼装人的情况出现了。
她看到刘木匠的灰气虽然很浅,却十分纯,没有丝毫杂质,代表他从未害人。
刘木匠这样的命数,就算是去地府,也会被城隍爷特殊关照。
毕竟,被夺取气运之事,已经严重到算是扰乱天命了。
不管刘木匠知晓、计较与否,城隍爷都会给他主持公道。
苏苒之想,城隍爷应当会让他投个好胎作为补偿。
毕竟,那可是微微发紫的气运啊。就这么被人从生算计到死,太可惜了。
等了大概有一炷香的功夫,刘木匠的鬼魂被赶来的阴差用锁链套上脖子,轻轻一拽就出了院墙。
他这一走,院中的温度也缓缓上升。
明日过后,再也不是比外面冷一截儿的感觉了。
苏苒之和秦无知晓今晚有一场硬仗要打,他们不打算休息,只是继续在院中修炼。
再等半个时辰,就到十五日了。
与此同时,刘元诚一行人还在急匆匆地找‘落木月影’。
他们是十四日下午到的云水镇,已经在这里找了一整晚了,却还是一无所获。
有年轻人沉不住气,问:“落木月影……哥,你不会记错了吧,什么是落木啊?”
大家小声的讨论起来。
刘元诚年纪大,已经当刘家主事人两年,这会儿倒是比较成熟稳重。
他说:“根据以往的经验,指引语句不会太过晦涩,基本上都是字面上的意思。”
有人顺着说:“落木……落叶,现在才八月,落叶不会那么多才对。”
他们一行人大半夜走在街上,打更的伙计见到有些发怵。
毕竟远看乌泱泱一大片人,一个个手上还都拿着棍子,要不是打更必须走这条街,打更人简直都想绕道走。
但那些人也看到了他,急忙叫住他询问‘落木’的意思。
人群中传来发牢骚声:“下午那会儿就该问人了,不然也不至于拖到现在。”
“小点声,一会儿诚叔听见了揍你。”
打更人见他们身上有温度,稍微放了那么一下心。
“落木,嘿,你们算问对人了。东叁玖户此前出过命案,隔壁家的树一到秋天就会给他们院子落不少叶子。但因为那儿邪性,邻居不敢过去打扫,最后只能把树挖出来换了个地方栽。那会儿我们饭后下棋时,管东叁玖户叫落木,但现在不这么叫了……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要找的地方。”
刘元诚态度十分温和,还给了他一百文作为答谢。
打更人死活不肯收,谁知道这钱明儿第二天早上再看,会不会就成了黄纸?
这种故事简直不要太多。
刘元澜那边,自从听到东叁玖户就开始发懵。
“怎么会,怎么会去那里,难道老天爷发现我夺命的事情了?”
几个呼吸后,打更人走远。
大家都调转方向,按照打更人指路的方向走。只有刘元澜和自家父亲因为害怕,还站在原地没动。
有小一辈的笑嘻嘻问:“元澜叔,怎么不走?是不是怕鬼?”
青年刚说完,就被他亲爹打了一下脑袋:“大晚上别让我从你嘴巴里再听到这些话。”
“哦……”
刘元澜一瞬间脸色煞白,比哭都难看。
难道要他说这个小辈给说中了?
可他纵然再怎么不想过去,这会儿被大家簇拥着,依然不得不往前走。
刘元诚倒是没注意这些,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捞月。
“给我备百两银子的银票,一会儿免不了叨扰东叁玖户的房主,得按规矩补偿。”
与此同时,刘木匠被阴差勾着脖子拉出去后,阴差大人就给他松了锁链,带着他直接往街上走。
刘木匠浑浑噩噩的,走了好半天发现这是自己熟悉的路,小声问:“大人,这是黄泉路吗?”
阴差感觉,如果自己说‘是’,这鬼怕不是会当真。
阴差还是第一回见到这么呆的滞留之鬼,再加上城隍特别交代过要善待这鬼。
因此,他对刘木匠态度不错。
“不是黄泉路,这就是你们云水镇。我今日有要务在身,一会儿再带你下去,你先跟我溜达溜达。”
刘木匠赶紧低头称:“是。”
阴差其实没啥要务,他就是按照城隍大人的吩咐,带刘木匠溜达到天亮。
不过这话又不能给刘木匠明说。
不得不说,刘木匠如此乖顺,这简直是阴差最近做的最简单的活儿了。
关键是还能在城隍爷面前挂上名!
阴差大人想,自己当时听到城隍爷还说了句‘多溜达一下,若是现在下地府,那刘木匠被夺走的气运,可就回不来了。’
阴差稍微有些迷茫,难道今日不下地府的话,刘木匠那些被夺走的紫气还能再接回来不成?
旁人看不见阴差,但能看到没有双手的刘木匠啊。
刘家人一个个早已不认识他,只当是新鬼,全都低头避开。
只有刘元澜呆呆地站在原地,在看到刘木匠越走越近时,他再也顾不上脸面,吓得惊叫起来。
刘木匠愣了愣。
其实在鬼眼里,这么多男子的阳气很冲。但有阴差大人在身边,他倒是没任何不适。
毕竟已经过去七年,再加上天又黑,父亲和祖父也老的快,刘木匠自己也浑浑噩噩的,最开始他没意识到这些都是他族人。
但他被刘元澜这一生惊叫吓了一跳,再看过去时,刘木匠错愕的发现——
这不是他爹吗!
阴差就算资历不高,也能看出刘元澜这会儿害怕的紧。
不是那种单纯的怕,更多的是心虚。
阴差大人直接在刘木匠后面吹了口气,让他‘飘’到了刘元澜面前。
刘木匠为人纯善,他亲切的想要拉起父亲的手叙旧。
但当他胳膊与父亲的手接触时……
刘木匠完全呆在了原地,一双死人眼都遮掩不住震惊。
那不是他自己的手吗?
怎么会在父亲手上?
69、第 69 章
刘木匠作为鬼魂, 并不能捧起父亲的手, 但他断掉的手腕却可以触碰到那双手。
手背的颜色、短粗的手指、糊口的茧子, 甚至就连右手中指上掉下后一直没长好的指甲盖都一模一样。
毫无疑问, 刘木匠对这双手非常熟悉。
他的第一反应是——这不就是自己的手吗?
但短短一个呼吸的时间, 他根本想不明白自己的手是怎么跑到父亲那里去了的。
毕竟,他从未把父亲跟杀害自己的邪祟联系在一起。
刘家人大多已经不认识刘木匠了,此刻见他一个鬼居然想要缠着、骚扰刘元澜。
纵然他们对刘元澜这位族叔感官不好, 但也尽心的把他抬起来跑。
刘木匠依然浑浑噩噩地站在原地, 任由他们跑远。
阴差大人走近了,听到他喃喃自语:“我父亲的手不是这样的。”
在他的记忆中,父亲的手虽然有茧子,但十根指头却修长如玉。
以至于小小年纪的刘木匠每次看到父亲的手,再看看自己的小短手, 都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可现在, 父亲的手臂上长着的,是他那双看起来丑陋不堪的手。
过了大概有半个时辰的功夫, 刘木匠还维持着一双看不出波澜的死人眼站在原地, 可却有两行血泪在缓缓流出来。
——他显然是想通了其中缘由,知晓杀他之人是谁了。
阴差在出发前就大概知晓了刘木匠的生平, 这会儿见他遇到仇人, 不但没想着报复,反而只顾着自己难过。
一时间,他总算明白城隍爷当时为什么在评价完刘木匠‘赤子心性’后,又加了一句‘愚善’了。
用别人的过错来让自己难过, 哭出血泪损伤自己道行,这不是愚善是什么?
阴差到底是管制鬼的,他把缠绕在臂上的锁链加之在刘木匠脖子上。
当即,刘木匠就哭不出来了。
但血泪依然凝在脸上。
刘木匠一张死人脸配着两行血泪,怎么看怎么慎人。
这勾魂锁不仅有降服恶鬼的效用,还能防止鬼怪自残,压制他们的鬼力。
鬼力被压制,刘木匠除了听从阴差的吩咐,什么都做不到。
阴差大人自己长得青面獠牙,看到刘木匠这样子,却还生出了几分嫌弃。
“本来就丑,这么看起来更丑了。”
说着,他就想挥挥手给刘木匠把这血泪挥散。
但临动手前一刻,他又停下了动作,飘到刘木匠面前,瞪着眼睛问:“想不想报仇?”
刘木匠眼神呆呆的:“……啊?”
阴差摆摆手:“算了,你这样出去也只有被欺负的份。我带你去看一场好戏,找回你的机缘。”
说完,他手握的勾魂锁上涌现一大股阴气,将刘木匠笼罩在内。这样普通人在大晚上就看不到刘木匠了。
刘木匠眼睁睁的看着阴差把自己往秦、苏两位仙长那边拉,他着急了:“大人!大人!我的事情就不用再去叨扰仙长们了吧,事已至此,我还是下地府吧……”
阴差:“……”
刘木匠小心翼翼的说:“仙长们对我已经照顾良多,大人,这么脏的事情就不要再拿去污了仙长们的眼吧。”
阴差真不知道该说刘木匠胆大还是胆小。
一般的鬼见到阴差只得装怂,哪个敢像刘木匠这样推三阻四的?
可说他胆大吧,他连报复仇人的心思都没有。
刘木匠解释:“左右我都死了,阳间的事情有官府管,他们作恶之人死后也有地府惩罚,我……”
阴差大人打断他,说:“不去找仙长,就在旁边看着害你之人的下场。放心,我用阴差之力裹着你,他们看不到。”
刘木匠小心地答应着。
两大团阴气的到来,苏苒之和秦无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就算他们只是飘在院墙外看着,秦无依然皱了皱眉。
苏苒之闭目看到阴气中包裹着的鬼差和刘木匠,给秦无微微眨了眨眼,暗示他来者不是敌人。
刘木匠都快哭了:“不是说不找仙长们吗?”
阴差:“……我是跟着这群人啊!”他们来找,自己有什么办法。
紧接着,苏苒之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专门压低嗓门的说话声。
“就是这里?”
“对,落木……月影应该在旁边。”
“咚咚咚。”
大门被敲了三下,秦无过去开门。
刘元诚见到这户人家开门如此快,愣了一下。
他奉上一百两银票,说:“先生,我们是府城刘家人,多有叨扰。今日是……”
秦无没有接银票,听完后皱眉问:“要在我们院子里捞月?”
“是。这是一点小谢礼,不成敬意。”
秦无侧了侧身子,露出院中全景:“我家院中并无水井和水潭。”
既然是‘捞’,自然必须得在有水的地方。
刘元诚愣了一下,他甚至顾不上这是别人家,直接从秦无退开的间隙中钻进来,走进了院子。
蒙蒙细雨时飘时不飘的,月亮又大又圆的挂在天边。
且不说水井,刘元诚连一个能映出月影的水洼都找不到。
正绝望着,他看到屋檐下的水盆,里面只剩下半盆水。
刘元诚跑去端起这木盆到院中,虽然不断有雨滴在盆中打出涟漪,但月影却在渐渐凝实。
他大喜过望,过去跟秦无和苏苒之解释:“请问我们可否在院中打捞此月,不管成与不成,这银子都是谢礼。”
他们家院子再大,也容纳不了这么些人一起进来。
苏苒之想了想,说:“木盆你们端出去捞月,如何?”
刘元诚却摇头,面色尴尬:“实不相瞒,指引上说了落木二字,便……只能在您家院中。”
苏苒之:“……”
她倒不是因为这要求不满,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另一件事——天道果然能听到她说的话吧!
之前她说过‘相信龙目此次会出现在云水镇附近,毕竟刘木匠跑不远’,现在直接就出现在了她家里。
天道这样的安排,当真让苏苒之无话可说。
她给刘元诚打着商量:“院中无法容纳这么多人,你们分成三拨,一次进来十七人,如何?”
刘元诚大喜过望,赶紧躬身道谢。
他们刘家的传统是让年轻人先试着捞,让年长之人在后面压轴。
那边刘元澜和他爹这会儿还冷汗涔涔,直吵着要回长川府。
但在这么重要的时机,刘元诚也不容许他们放肆,让人直接捂了嘴巴。
他对刘元澜的父亲说:“旁边百姓都在休息,咱们这么多人已经有些吵闹了。族叔,多有得罪,回府我再向您赔罪。”
苏苒之坐在屋檐下,看着刘家人拿着各自做好的木杆,各显神通的在盆中捞月。
神奇的是,那分明只是一个死物的月影,却在木杆快要接触过去的时候,直接将其弹开。
有的甚至还没接触到木盆,就被一股无形的气浪击飞。
别说捞月了,挨都挨不到。
第一波十七人未曾有一人的木杆能接触到那月影。
苏苒之颇为惊讶,她趁着刘家人退出的空档,睁眼去给月影望气。
果然,在原本那又大又圆的月影中,看到了另一个光晕,紫气雄厚,看起来还似乎有些熟悉。
“这想必就是龙目了。”
只是不知道这龙目何时出现,她和秦无居然丝毫未曾察觉。
不过转念一想,这是在大安国境内,龙目又象征着大安国气运,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这里确实不意外。
苏苒之小声给秦无说:“其实,龙目只是借着月影来掩盖自己的真形。”
只有每年八月十五那又大又圆的月亮,才能完整的遮掩住龙目。
所以说,给钦天监选人其实不过是龙目在筛选手艺精湛的工匠。
秦无微微颔首,给她递了一杯温水。
苏苒之喝下后,又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那……”紫气有些颇为眼熟,好像在哪里见到过如出一辙的。
只是这后半句碍于天道,并不能说出来。
苏苒之在下一波人进来的时候,复又闭上双眸。
她没看到,龙目在她闭目时才敢微微颤抖了一下。
苏苒之尝试过,她现在没法确定自己的望气对象,属于睁开眼看到谁就直接望气的状态。
所以,没法通过望气来看到底是谁夺走了属于刘木匠的气运。
不过,想要确认谁是杀害刘木匠的凶手也不难,直接找人群中年纪偏大,神色惊慌的就是了。
刘元澜和其父亲把害怕表现得不能更明显,配着刘元澜手腕上的血线,已经可以确认他就是凶手。
最后一波轮到的是刘元诚、刘元澜和几位长者捞月。
前面年轻人无一例外全都失败了。
刘元诚因为是刘家主事人,由他第一个捞。
外面的小辈在讨论:“诚叔一定能捞上吧,他上次雕刻的百鸟朝凤图,上色后差点让我以为看到了真正的凤凰。”
“诚叔肯定可以!”
苏苒之没给刘元诚望气,但从他的眼神和木杆上大片镂空的雕刻,能看出他确实是有真材实料的。
果然,在他的木杆快要接触到月影的时候,一点都没被弹开。
苏苒之好奇的‘看’着这一幕,通过她闭目的视野,能‘看’到那龙目被木杆钩到,缓缓上拉。
果真是捞月!
可是,异变突生,在龙目想要把自身一丝力量反馈给刘元诚的时候,不知道被什么阻挠,它尝试了三次都不成功。
刘元诚不知晓这些,他只能看到被捞起的月影缓缓沉下。
他的神色由大喜变为大悲,失魂落魄的拿着木杆出门,双腿宛若簸箕一样坐在大门口,竟然哭了起来。
“诚叔,诚叔,地上凉。”
“您都勾到了啊!”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月影不认我们刘家了吗?”
一位老者走到刘元诚这边,轻轻握着他的手,没说话。
族中青年只想着家里现在尚有一位叔父在钦天监,心里没多少压力。
但刘元诚和族老们都知道,他们家已经七年没出过被龙目认可的弟子了啊!
不管技艺多么精湛,雕刻出来的东西多么好看,最后都是得不到龙目的任何回馈。
——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况且,再这么坐吃山空下去,终究会有其他木匠世家代替他们,去修补钦天监啊。
刘元澜和其父看到那颜色深暗的树桩就害怕,但这会儿族中弟子不给他们逃脱的机会。
“族老、族叔,只剩下你们俩了,求求你们去试试吧。万一勾中了呢?”
“是啊,求求你们试试吧。”
两人被逼无奈,只能拿着木杆上前。
苏苒之一眼就能看出刘元澜的手跟他身体很不协调。
不出意外,这双手应当是刘木匠的。
苏苒之想,自己可以用功德包裹住这不属于刘元澜的气运,将其还给刘木匠。
只是到时怎么衔接上去,还是个问题。
不过,她暂时没动用功德,想看看那龙目会不会对此有反应。
刘元诚已经对他们俩父子不抱期望,说:“哎,走吧。”
话音还没落,这边就有人狂喜:“元澜叔把月影捞出来了!”
不仅仅是捞上来,他的双手甚至还在夜色下呈现出一股剔透的状态,仿佛只剩下筋脉一般。
准备走的刘元诚一行人快速跑进来,看着这一幕,一个个神情呆滞。
“这、这是什么?跟老祖宗的手一样啊!”
“族中捞月数百年,未曾出现过如此情况啊!”
“难道元澜这是一直在藏拙,现在技艺被上天认可了?”
一个人,不管之前他多么不起眼,一旦在这种场合下大放异彩,大家总能找到词来夸他。
“元澜叔真厉害!”
“太强了。”
刘木匠在院墙外看着这一幕,眼看着又要哭,阴差眼疾手快的给他套上勾魂锁。
刘木匠嗓音有些抽搭:“那真的是我的手。”他不在乎这荣誉,他只是可惜自己再也不能做木匠活儿了。
阴差大人:“……”
刘元澜起初的担惊害怕过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无边的狂喜。
他、他真的得到了龙目的认可!
有龙目在,寻常鬼怪根本近不了他身,再也不用担心那个畜生的鬼魂了。
刘元诚则看着这近乎透明的一双手,震惊到眼前发晕。
但凡是刘家人,基本上都知道,当年给龙床点睛的那位老祖宗,每当雕刻到最后一步时,双手也是这样的形态!
所以,刘元澜他居然跟老祖宗一样厉害吗?!
苏苒之和秦无把刘家人脸上的羡慕、激动、兴奋尽收眼底,他们依然淡定的坐在屋檐下喝水。
因为他们知道,这一切还没完。
盆中龙目还在努力给那双手力量呢。
刘元澜看着刘元诚,这位同辈中雕刻技艺第一人。
笑了笑,说:“元诚啊,如今我就要去钦天监了,只是我后继没有子嗣,到时免不得得让你你给我过继一位。”
他只口不提自己那外室给生的孩子。
刘元诚家里就一个独苗苗,他当场就要发作,但却被族老给按住了肩膀。
族老说:“元澜,这件事到时族中自会讨论,咱们先行回去,再派人快马加鞭地给皇城送奏章才是。”
刘元澜拿乔了,对此避而不谈,道:“我儿死得惨啊,我有时看着元诚儿子长大的,十分亲近。”
说着,他敛了敛袖子,那双返祖一般的手让人害怕却又敬畏。
刘元诚知晓这会儿谁说话有份量,憋屈道:“如果你真心疼爱他,那……”过继就过继吧。
还不等他说完,就看到刘元澜那双近乎透明的双手突然从手腕处齐齐断掉!
鲜血狂涌。
前面的人都惊呆了,刘元澜的亲爹刚还一脸羡慕,这会儿径直被吓晕过去。
苏苒之‘看’了龙目一眼,它果然动手了。
龙目安静呆着没动,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苏苒之站起身,在断手跌落在地上之前,用功德之力包裹着那双断手。
别人看不到功德之力,只能看到那双剔透的手飘到了这户宅院的女主人身边。
同时秦无一剑辟出,直接冲散了阴差大人包裹刘木匠的阴气,让他在大家面前显形。
刘家人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
苏苒之把刘木匠的鬼魂勾过来,龙目自主的放出一丝紫气,配合苏苒之给刘木匠装上断手。
有龙目的紫气,断手严丝合缝的被拼接。
须臾间,苏苒之眼前出现了第五根金线。
瞬间功德之力大盛,长川府那位寻魔气的和尚再次睁开双眸。
身边小沙弥睡的正香。
敲木鱼的大弟子顿住,询问:“师父?”
“我们绕路走吧,之前那位大能好像来长川府了。”
“是。”大弟子想,师父说着不怕大安国高人,其实还是得躲着啊。
刘木匠本鬼也在断手拼接成功的刹那,浑身紫气翻涌。
他整个鬼身处紫气中,阴差大人都躲远了,他居然没有丝毫不适。
苏苒之抬眸看了一眼,只见他浑身紫气与龙目上的如出一辙。
心道,果然,刘木匠就是三百年前雕龙目的那人。他赋予了龙目生命,龙目反馈给他适量的紫气,自然伤不到他。
紫气淡下来后,刘木匠缓缓睁开双眸。其中也没有之前憨厚的眼神。
他没去看痛晕在地的刘元澜,也没看吓晕的祖父,只是看着那盆中圆月。
说道:“老朋友,你等了我三百年,这次,差点又让你失望了。”
要不是秦、苏二位仙长,他恐怕就直接下地府投胎了。
龙目不会说话,做不得回应。
刘木匠又说:“如今你已象征一国之运,切不可再如此胡闹。”
随后,刘家所有人震惊的看着水盆中那龙目转了好几个圈圈,仿佛在给刘木匠耍赖。
耍赖结束,龙目感知到苏苒之的视线,呆滞一下后,缓缓沉底。
它怎么忘了这边还有位大能!
刘元诚最先反应过来,他当即跪在地上,说:“您、您可是我刘家老祖宗?”
他看着那手,还有龙目的状态,不等刘木匠点头,直接额头点地,“木匠刘家第十二代不肖子孙刘元诚拜见老祖宗。”
70、第 70 章
苏苒之对刘家人认亲的事情不怎么关注, 她对这龙目倒是很感兴趣。
虽然说这龙目现在安静的沉在水底, 像个死物一般, 但在场所有人一时半会儿都忘不掉它刚刚扭来扭去的样子。
龙目紧张的吐了一个水泡上来, 心道, 完了。
那边刘木匠正在听刘元诚上报家族近三百年来发生的大事,无暇顾及这边。
龙目救助无门,缓了缓, 又吐了一个水泡, 它感觉自己要死绝了。
刘元诚说完家族事情后,得到了刘木匠的微微颔首。
“不错。良我子弟技艺,卫我大安国运,这数百年来,你们都做得不错。”
刘家子弟一个个与有荣焉, 磕头拜谢。
刘木匠看出刘元诚心事重重, 问到:“有何担忧,但说无妨。”
左右这些都是他们刘氏后人, 刘木匠能帮上的, 绝对会帮。
刘元诚长拜不起,声音里甚至带了哭腔:“不孝子孙刘元诚愧对族老们的信任!在担任刘家主事人十二年来, 只有三位刘氏子弟能完成捞月, 最近七年更是无一子弟能捞出月影。如今,刘家只剩下一位年过甲子的族老尚在钦天监,若三年后他回来,那刘家就……”就断了与皇城连接的气运啊!
气运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 一旦绵延下来,往后续就不难;
但若是断掉几年,想再要接上,那就是绝地奋起,可谓难上加难!
每位刘氏子弟,在能成功捞出月影后,都会得到月影的回馈。
这种回馈不是简单的灵力,而是开国之君的一丝丝紫气所连接的大安国气运!
此气运可以让捞月之人未来十年处于技艺巅峰时期,去修缮那勘测国运的钦天监。
木匠活儿是很吃气力的一项工作,钦天监也会在木匠留任满十年后,给予其无数奖励,让其告老还乡。
故此,刘家必须保证每十年至少出一位能捞出月影的子弟。
不然,这传承就算是断了。
也不怪刘元诚现在如此自责担忧:“老祖宗,已经七年了啊!”
最近几年他头发都愁白了不少,却还是在捞月的最后一步功亏一篑。
刘木匠这才得空看了盆中龙目一眼,叹息道:“此事与刘元澜等人有关。”
原来,三百年前,身死的刘木匠被阴差大人带着去投胎。
却因为他曾经雕刻过一双龙目,护拥大安国开国君主平定天下有功,让百姓脱离战火、得以安居乐业。长川府城隍爷特意接见了他。
要知道,此前狐妖红堇生前做了那么多好事,最后又枉死在李长老手下。
阴差们虽然会对她颇为照顾,但她还是没资格见到城隍爷的。
长川府城隍爷看到刘木匠那双手都连连称奇。
刘木匠这人也不知道怕,拜见过城隍爷后,就打量了人家的城隍庙,说你这庙宇修的太简陋……
城隍爷:“……”
之后十八年,刘木匠就自告奋勇的留在城隍庙当起了木工。
从木门到脚凳,全都是他一手打造的。
十八年后,开国君主身死,临死前惦记着刘木匠,取下一只龙目派人快马加鞭送到刘家作为答谢。
长川府城隍爷看着自己焕然一新的城隍庙,也不忍心刘木匠这么出彩的手艺人忘却一切重新投胎。
便找个由头:“你一辈子未曾娶妻生子,孑然一身,只有这锉刀不曾离手。常人喝孟婆汤是为了忘忧,你既无忧思,本官念在你赤子心性,便送你回龙目中,不断磨练技艺。”
“拜谢城隍爷!”
此后,刘木匠就住在了龙目中,龙目把他当亲爹一样孝敬,给他凝出了不少木料,任由他做木工。
不过,龙目到底力量有限,它每年只有八月十五才能清醒一次,陪刘木匠说说话。
其他时间都在沉睡,毫无意识的随着大安国龙脉飘荡。
这么飘荡倒也方便了刘木匠观察外界又出了什么新的雕刻手法,不断完善自己的技艺。
转眼两百年过去了,大安国已经从当初那个战火纷飞吃不饱的时代进入了几乎所有百姓都能吃饱饭的鼎盛时期。
温饱问题解决后,百姓们就开始钻研搞点什么来提升自己生活幸福感了。
于是,刘木匠就看到街上卖的各式各样的精致木雕,全都是逗孩子们玩耍的。
刘木匠看着外界那些孩子们的笑容,眼前蓦地就出现龙目圆嘟嘟的模样。
每逢八月十五,龙目都要缠着他问:“爹,你想不想我?”
“今年我们又去了哪儿啊?”
“你今年雕刻了什么,太好看了吧!”
于是,刘木匠突发奇想,一改自己华丽精美的雕刻路子,刻了一大堆憨态可掬的大圆脸形象。
不过,刘木匠始终不敢把自己当龙目的爹。
他到底是在皇权下长大的,君臣理念根深蒂固。龙目在他心中象征的可是君主。
但他若是称呼龙目太过尊敬,那位就跟他闹别扭。故此,刘木匠折中了一下,称呼龙目为‘老朋友’。
又一年的八月十五,龙目醒来后看到这么多的自己,哭得稀里哗啦。
“爹你不爱我了,你有这么多圆圆脸陪你!他们都是替代品!”
刘木匠:“……”
他喘了口气,说:“这是我想你的时候雕刻的,而且,都是给你的礼物。”
刘木匠自己没当过爹,但看到外面小孩子们收到礼物都很开心,自然也想给龙目送一些。
于是,那年八月十五,龙目伤心的泪水还没擦干,又留下了感动的泪水,把那些圆圆脸全都抱在怀里。
他哭了一整晚,还来得及给刘木匠说些什么,就再次陷入了沉睡。
只是,龙目没想到,这次沉睡,再醒来后除了那跌落在地的锉刀和一堆没雕刻完的木料,它找不到爹爹人了。
接下来的故事,就跟刘元澜一行人有关了。
刘元澜雕刻技艺不大好,再加上同辈中出了刘元诚这位奇才,父亲每次都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说:“你看看人家刘元诚!”
母亲以夫为天,每每安慰他的话也是:“元澜,你爹也是为你好。你就勤奋一点,多练练,你爹就能开心了。你看你把你爹气得。”
刘元澜确实努力过,但木匠活儿越往高了练,就越看天赋。
刘元诚一个月就能学会的手法,他得学一年多。
刘元澜最后压力很大的带了银子留书出走,在云水镇认识了一位笑起来很温婉的女子,他骗对方说自己无父无母,只有手艺活儿还拿的出手。
在云水镇一大波的庄稼汉中,女子喜欢上了刘元澜的风度翩翩,两人结为夫妻。
那年八月底,女子怀了身孕。
同年,也就是龙目哭得太多的那年。它的气运一直波动,把没有丝毫道法的刘木匠给弹了出去。
恰逢女子腹中胎儿的八字命格与当年的刘木匠完全呼应上,接到了游魂的阴差见他滞留阳间已久鬼体虚弱,就迅速的给刘木匠安排了投胎。
这胎一投,简直让那些羡慕木匠刘家地位,想要取而代之的其他家族震惊了。
他们甚至感觉这就是天上掉馅饼啊!
——让刘家丧失气运的大好机会就这么来了!
来年六月,孩子出生的那天,刘元澜的亲爹和一位身穿道袍的先生赶了来。
二话不说就要在宅院正门口的地方种树。
当天下午孩子出生,一行人连夜赶路回了长川府。
在这个以孝为天的背景下,刘元澜不敢对父亲的决断有任何质疑。
就算问了,得到的也只是一句:“我这是为你好。”
随后,刘木匠在慢慢长大,刘元澜一伙儿人则开始计划夺其气运。
其父说:“你只要能夺取那孽畜之运,到时进了钦天监,还怕比不过刘元诚?再说,你那孩子是天煞孤星命,注定没有后代,你还指望他给你传宗接代?还有,你喜欢你那婆娘没什么,爹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就算你当时只给家里来了封信,没有三媒六聘,也给你认下这个正妻。以后再多生俩孩子,就当没有头胎这个孽畜。”
在不止一位先生给刘木匠批命‘无子无孙’后,刘元澜终于心动了。
在这个认为‘多子多福’的年代里,刘元澜也不希望几十年后自己因为没有孙子在刘家抬不起头来。
但他的妻子却因为刚生完孩子就连夜赶路,担惊受怕、舟车劳顿下伤了身体根基,不能再生。
刘元澜在得知这个消息后,连带着对妻子的喜欢也逐一递减。
虽然很无情,却又无比现实。诗经中不也说过‘士之耽兮,尤可脱也’么?
再后来的事情,苏苒之和秦无已经猜出来一个大概了。
刘木匠与龙目气运相连,在七年前他被杀、掐走气运之时,龙目因为气运缺陷,无法给刘家人任何反馈。
就算刘元诚技艺已经精湛到足以去钦天监,龙目也没法帮他。
难怪苏苒之当初给龙目望气时,觉得那紫气颇为眼熟,原来这跟刘木匠灰气上的那一点紫同出一源。
也难怪刘木匠生前很会哄小孩子开心,分明那么木讷的一个人,却会雕刻小动物和梳妆盒送给孩子们。
而刘元澜这边,耗费了七年时间,才把刘木匠的双手接在自己手上运用自如,一心想要在此次捞月比试中拔得头筹。
却在捞月时被龙目勘破,直接灌输超出身体限度的紫气,把他好不容易接上去的双手斩下来。
说到这里,刘木匠真诚的感谢苏苒之和秦无:“若非两位仙长帮助,这被掐断的气运,终究是回不来的。”
到时,月影给不了刘氏子弟洗礼,刘家也只能衰败下去,直至被其他家族顶替。
听完这些后,刘氏子弟再看向晕倒在地的刘元澜及其父时,一个个目光无比憎恶。
刘元澜及其父当时可能不知晓夺取刘木匠的气运会让家族衰败下来。
但他们为了一己私利袒露出来的丑恶嘴脸,差点让整个家族倾覆,也是不争的事实。
“他们想要压过诚叔,居然这么对自己的孩子!”
“害了整个家族!该死!”
族老刚要给刘元诚说此事,刘元诚摆摆手,道:“回去先家规处置,随后报官,希望知府大人裁决。”
就算刘木匠是他们的儿子,但谋气运害命的事情也是足以判一个斩首了。
更别提,刘木匠的生母是怎么死的,为什么突然死的这么巧?
其中定然也有猫腻,必得细究。
那边刘元澜及其父刚醒来,便看到自家子弟乌泱泱跪了一大片,不等他俩说话,阴差也现了形。
“阳间的事情希望早点裁决,咱们阴间也也有无数处罚等着他们。”
“……是。”刘元诚见到阴差也虚的慌。
刘元澜父子二人醒来便看到阴差,以为自己到了阎罗殿,吓得又晕了过去。
他们俩晕了过去,还得刘氏子弟拖他们走。
此前对他们尊敬有加的年轻人这会儿见到他们要多厌恶有多厌恶。
“差点害了咱们全家,呸!”
刘元诚对着苏苒之和秦无拜了又拜,最后一个出院门,临走前还依依不舍的看向了老祖宗。
但刘木匠丝毫没有跟他们回去刘家的意思,只给他们演示了几个新的雕刻手法。
儿孙自有儿孙福,只要刘家子孙心念端正,不愁没有重回辉煌的时候。
今年捞月比试结束了,还有明年啊!
刘木匠看着他们出门、关门。
再一回头,赫然发现院中又出现了一个……有点面熟的人。
而那阴差大人已经不见了。
来人对苏苒之和秦无颔首:“在下是长川府城隍,听闻仙长此处有甘甜之水,不请自来讨一杯。还望仙长不要怪罪。”
苏苒之和秦无对视一眼,笑道:“怎会,城隍大人前来,让我们这里蓬荜生辉。”
苏苒之洗了几个杯子,给在场三位都倒了水。
就连龙目都有。
不过,龙目刚刚被苏苒之望了气,这会儿还有点怕,死都不敢喝。
城隍爷说要来讨水喝的话本来只是客套,毕竟他是鬼,喝不得阳间之水。
但当他像以往一样‘吸’一口的时候,居然真的能把水吸出来!
城隍目露愕然,这水居然不是阳间之水?
他赶紧重新拿起杯子,一口饮尽。
他现在愈发觉得秦无和苏苒之夫妻深不可测,能为刘木匠续上气运,还有这鬼亦可饮之水……
城隍爷笑道:“上次能喝到水,还是三百年前天庭赐予的。”
苏苒之来了兴致,此前她问过方沽酒前辈,也问过淮明府城隍爷,都不知道飞升之后所去何处。
她只能根据原著中描写的那一点剧情,瞎猜个一二。
没想到长川府城隍爷居然知晓天庭!
听了苏苒之的问题,城隍爷无奈笑道:“非也,我等神位不够,去不得天庭,只是案前得了一杯甘露而已。”
他们在这边交流,刘木匠也悄悄端起来喝了一口。
那边龙目见爹爹喝了,自己悄悄爬出木盆,就着水杯舔了一下。它瞬间惊了,他居然也能尝到味道!
不过龙目又很奇怪,按理说盆中之水也是苏苒之凝出来的,为什么这个它就不能正常喝?
秦无看着耷拉在木盆边缘的锃亮澄黄的大圆饼,心道,水不重要,重要的是端水之人。
在场所有鬼都没看破这点。
城隍爷对刘木匠说:“你现在得紫气洗礼,已是鬼仙之体,白日里可居住在龙目之中……”
他说这话时,在场所有人目光都汇集那要爬出盆子的硕大圆饼上。
在苏苒之视线扫过来前一秒,圆饼飞快缩了回去,溅起一地水花。
龙目安静沉底,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干。
城隍爷继续说:“子时之后可现身在龙目附近。”
刘木匠一直以为自己必须得投胎了,哪想到现在居然是鬼仙了!
苏苒之对他微微颔首,早在她眸中金线凝成的时候,刘木匠已经从鬼转化为了鬼仙。
只是大圆饼这边,过了今日,想要再出来,就得等来年八月十五了。
苏苒之不动声色又给他凝了一杯水,大圆饼悄咪咪爬出来继续舔。
苏苒之最后说了下院中树桩之事,“它稍微有了一丝灵智,却因为沾染了太多鬼泪,栽在阳间恐怕不多时便会死去,灵智也会烟消云散。不知大人可有保全之法?”
城隍爷为了结交两位仙长,思忖一番,道:“我城隍庙里正好还缺一棵树,栽过去正好。”
“大善!”
不知何时,天光大亮,院子里早已没了人。
只余下一个周围溅满了水的木盆。
至于水杯,已经全都洗好收起来了。
云水镇百姓子时那会儿是被刘家人叨扰了一番,但到了后半夜城隍爷到来,他略微施法,被吵到了的百姓又沉沉睡过去,睡得比平日里还要香。
与此同时,打扫长川府城隍庙的男人开工后,赫然发现院子里多了一颗断木。
他挠挠头:“我记得之前没有这个啊……”
71、第 71 章
兴许因为昨儿睡得太香, 今日大家便起晚了些。空气中混杂着丝丝雨后初晴时泥土的新鲜气。
李老爷子的水煎包摊这会儿并没多少人, 他一边给来得早的客人盛包子, 一边往斜斜斜对面那卖豆花的小贩看去。
“老爷子, 看啥呢, 脖子都要歪出店门了。”
李老爷子也不恼,用沾湿的布巾擦擦手,然后眼含失望的转过头来。
“没看啥。还要啥味儿的, 今儿我多做了几个鹌鹑蛋的馅儿。”
“那给我再来俩, ”来人一边把盘子递过去,一边笑着说,“看来起得早还是有好处啊!”
顿了顿,这人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也伸长了脖子往街道上瞧。
“奇怪啊, 往日这个点儿都能看到两位先生吃饭的, 今儿怎么不见人?”
有裁缝铺的掌柜一屁股坐过来,说:“昨天晚上的动静你们没听到?我瞧着声音最后是往先生那院子去了的, 指不定先生们还在休息。”
李老爷子眼底的失望一丝都没淡。
对于他们修行之人来说, 偶尔一晚没睡根本不影响什么,早起练功才是必须的。
再加上苏苒之和秦无在这里已经住下整整一个月, 日日都习惯早上出门沿街吃些东西, 这一点周围卖早点的店家都知晓。
李老爷子想,难道先生们已经走了?
李老爷子第二锅只煎了十几个包子,早早的关了店,带着刚出锅的煎包往东叁玖户走去。
他也是本着碰运气的想法, 如果先生们没走,他倒是能进去讨两杯水喝。
李老爷子生了一场病,倒是跟杏林堂的常家关系拉近不少。
别人不知晓,小常大夫可是悄悄给他说了,先生们那里的水跟凡水可是天差地别!
李老爷子听闻后有些蠢蠢欲动,但到底没那么厚的脸皮专门去讨水喝。
今儿也是凑巧,想趁着八月十五跟先生们唠唠嗑,哪想到先生们可能已经离开云水镇。
想到这里,李老爷子不禁走得更快了。
在东叁玖户门口站定的时候,李老爷子的手心手背都是凉的。
他专精占卜,没怎么学过道术。根本凝不出灵力来保护整个身体,只能护住最重要的心脉。
“这……”这怎么回事啊。
怎么先生家的阴气,比之前刘木匠鬼魂在里面的时候,还要重?
不等李老爷子的手拿到门上铜环去叩门,院内就传来脚步声,紧接着,门闩被拿起。
门开了,院内空无一人。
李老爷子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他知晓自己面前肯定站了一个鬼。
而且,这鬼居然能在白天闹出动静,必然不是普通小鬼。
“奇怪,秦先生没说今日有客人要来……”
李老爷子回应道:“我是主街上卖煎包的,今儿迟迟不见两位先生过去,专程来拜访先生们。”
那边鬼‘哦——’了很长一声,一寸寸在他面前显了形。
李老爷子这才看到,那鬼穿着普通粗布短打,厚嘴唇,单眼皮,看起来敦厚老实。
“在下姓刘,在此处给先生们做木匠活儿。老爷子可姓李?”
他忙回应:“是,在下姓李。”
那鬼后退一步,露出他手上撑着的木伞。
那木伞看起来颇为奇怪,每个伞面都是木质的不说,上面好像还糊了层东西。
但因为鬼撑着伞,李老爷子不敢踮起脚尖打量。
不过,他也能确定,伞上糊着的那层东西定是他不认识的。
毕竟李老爷这么大岁数了,认识的东西大都看一眼就知道那是什么。
刘木匠看出了李老爷子的困惑,却只是笑了笑,没有开口解释,随后说:“先生们说若是您今日来,便有一壶水招待,请随我来。”
李老爷子见这鬼身上没有丝毫煞气,便壮着胆子跟进来。
他想,糊在伞上那一层东西定然十分稀有,才能让一个鬼在白日显形。
不然,若是有鬼敢在白日出现,定会被阳气灼烧掉大半修为。
李老爷子小心翼翼的搭讪:“先生们已经走了?”
“是,天刚明就出发了。”刘木匠邀请李老爷子来到院子里,神色有些抱歉,“我刚在厅堂内雕刻椅子,来不及收拾,只能在这里招待您了。”
“无妨,”李老爷子连连摆手,“只可惜没能早些起来,给先生们饯行。”
刘木匠没说话,只是把苏苒之留下来的那一壶水端出来,给李老爷子倒了杯水。
李老爷子见他撑伞、倒水的动作丝毫不乱,一看就是练过手上功夫的。
他不禁想到了此前枉死在这里的刘憨厚木匠。
可那位木匠不是才死了七年么?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实力?
李老爷子喝完一壶水,最后才问了句:“先生们有说我若是今日不来的情况吗?”
刘木匠笑道:“水放不了一日。”
意思就是他若是明日来,便没有什么好招待了。
李老爷子出门的时候,虽然对刘木匠的身份满心疑惑,但心情却非常好。
——还好他今日来了。
刘木匠在门后重新落了门闩,再回过头时,死气沉沉的眼眸里已经只剩憨厚。
他现在气运已经归位,所有对木匠手艺的理解也全都融会贯通。
但这副状态下做出来的木工却更加有人气儿。
因为啊,憨厚的外表下,刘木匠那颗一颗热爱木匠活儿的赤子之心正不知疲倦的跳动着。
他想要通过手艺,把自己的热忱全然表现出来。
苏苒之和秦无这次不用带上全部衣服行李,两人的包袱都小了些。
他们都穿着一身劲装,走过已经快到收割季节的田间地垄。
苏苒之说:“等我们去了深潭后回来,刘木匠应该已经跟随龙目四处飘荡了吧。”
苏苒之稍微算了一下,来回少说得俩月。
秦无听出了她的丝丝不舍,毕竟那位差点自己把自己哭得魂飞魄散,最后又自己度化了自己的木匠,确实不怎么讨人嫌。
他长睫微敛,道:“应该吧。”
72、第 72 章
苏苒之和秦无没有走水路, 也没有走官道, 他俩就认准了方向往西走。
沿途有扛着锄头的大爷看到他俩, 疑惑道:“后生诶, 你们往前走只有这看起来不高的土山, 里面有毒虫不说,还容易迷路嘞。”
说着,他往东边那条小路一指, “想要去府城, 顺着那条道走,走两天就能看到官道了。”
沿着官道走,不仅小命有保证,还能保证不走错路。
不然往山沟沟里一钻,对地形不熟悉的话, 再想出来就不知何年何月了。
苏苒之笑着道谢:“多谢老人家, 我家就在那个方向。”
她得往西出发去兴阳府,若是往东走官道的话, 那就有点南辕北辙了。
老大爷见劝不动, 摇摇头走了。
最近接近农忙时节,就算是田间小路, 来来往往的百姓都很多。
苏苒之和秦无走了大半天, 才感觉周围渐渐荒凉了起来,庄稼地也只剩下稀稀疏疏几行。
周围野草比庄稼都繁,看样子主人家不常来打理。
秦无比较有荒野生存经验,他凝了一捧水在手中。
色泽偏黄、水质浑浊。
这种水人喝了会生病, 但动物喝了却没多大影响。
他凝了凝神,说:“群山中恐怕有妖物存在,咱们晚上休息时小心点。但不是什么大妖,不用绕路。”
紧接着,秦老师给苏苒之讲,若是前面有大妖的话,他应当是凝不出来水的。
毕竟那等惹不起的大妖的妖气会把周围水脉占住,以此来判断有无外人前来他们的地盘。
苏苒之点点头,她学着秦无的样子也凝了一捧水。
虽然她因为灵力少,凝的更加费力一点,但水质却跟她在小院中凝出来的一样。澄澈透明。
秦无:“……”
苏苒之也微微有些愕然,她只是想跟秦无学一些荒郊野岭的生存技巧。
以免自己以后一个人出来行走江湖时跟个愣头青一样横冲直撞。
可是,看着自己掌心中的水,苏苒之想,这根本没法像秦无凝的水一样,作为方圆有无妖物的判定依据吧。
不等秦无想出一个所以然来,苏苒之已经把手抵在唇边喝了一口。
“苦的。”苏苒之皱紧了眉头。
秦无:“……”切莫冲动。
苏苒之忙用水囊中提前灌好的水漱了漱口:“太苦,比黄连还苦。”
早知道,她用指尖蘸一点尝尝就行了。
秦无难得见她吃瘪,眼眸里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说:“下次有这种事情,我来就行。”
苏苒之拧水囊塞子的手停滞了一下,胡乱地点点头。
因为这里不能凝水,苏苒之和秦无所带的两只水囊就得省着点用。
不然若是三五天都走不出去,水喝完后他们便只能强忍住渴觉了。
与此同时,长川府那边。
肌肉遒劲凝结成块的和尚并没有在长川府继续住下去,而是随便选了一个方向,带着俩弟子往绵延的群山中走去。
和尚相貌俊逸,眼眸深邃,光看脸,大概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
反之,他那整日都在敲木鱼的大徒弟看起来有二十七八,长相一般,气质老成,目光温和中正。
大徒弟后背背着一个竹筐,里面坐着一个带佛珠的小沙弥。
小沙弥虽然年纪小,却极其聪慧,他显然还没睡醒,揉揉眼睛,问道:“师父,不是要去寻找魔气吗,沿着这条路走能找到魔气吗?”
和尚被徒弟这么问,神色一点都不尴尬,但也没说话。
反倒是大徒弟耐心的给小沙弥解释,说:“原本师父是打算走街串巷,看周围百姓有无被魔气影响的痕迹来确定魔气方位。但在昨晚,师父感知到一位顶尖大能的气息出现在长川府。咱们尚且不知大能对异国修士的态度,避免触怒他老人家,还是绕着走比较好。”
小沙弥拖长音‘哦’了一声,趴在大师兄肩膀上。
“那我没有糖葫芦吃了。”
大徒弟笑出了声:“咱们走过这些山,就能给你买了。你睡醒了记得修炼,切莫偷懒。”
苏苒之尚且不知道自己被形容成了‘老人家’,她跟秦无攀爬到了一处山顶,看着群山绵延向南,直至被一团云雾笼住。
苏苒之闭目试了一下,她现在有五根金线,视野从方圆一里延伸至五里。
但依然无法触及到南边的那些云雾。
“小常大夫说传闻南边有仙道门派,现在看起来好像是真的。”
那里的云确实看着挺祥和,而且还颇具灵气。
秦无打量着她的神色,说:“目测来回只需要半月脚程,若苒苒有兴趣,去一趟也无妨。”
苏苒之:“……”别说,她还真的有点心动。
根据秦无所说,世间仙道门派并不全都是像天问长一样修习术法,还有些门派专修符咒、六爻等。
去这些山门附近的镇子溜达一圈,完全有机会淘到风格特殊的话本子。
苏苒之思忖片刻,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我们先去兴阳府,回家之后,还有的是时间去南边的门派。”
“好。”
他们这边走了大概三日,就算两人喝水再怎么省,两只水囊的水还是被喝得只剩一点了。
但最后那一点谁也没动,等到再过两日若还是凝不出来水,再喝也不迟。
在苏苒之又一次尝试凝水发苦后,她正准备感慨自己和秦无今儿个又没水喝了。
眼帘一掀,只感觉前方隐隐约约出现了两个男子的身影。
拔了草根挤出汁液的秦无闻到其中腥气,也放弃在这里找水。
到底是妖物的地盘,不给百姓留一点生存余地。
他把草重新埋下,直起身的刹那,也注意到了来人。
——两个和尚,不对,竹筐里还有一个小沙弥。
看面相,走在前面、气息强盛的那位,不大像是大安国百姓。
至于他旁边那位相貌普通、背着竹筐的男子,看起来才像本国百姓。
秦无对外朝的修士并没什么恶意,大家都是第一次见面,没必要因为不同国而争个你死我活。
那边和尚见秦无收敛了气息,自己也赶紧收敛起来。
这是互不宣战,和平路过的意思。
两拨人逐渐走近,又渐渐远离。
跟在大和尚身边的男子十分忐忑,心跳快得几乎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
反倒是小沙弥一直歪着脑袋看苏苒之,等走远了才抱着大师兄的脖子,说:“别怕,师兄。这本就是你的故土。”
相貌普通的男子闭了闭眼,说:“我没事。多谢师弟。”
小沙弥把脑袋枕在他肩膀上,“你还有我们呢,师兄。”
“嗯。”
大安国幅员辽阔,国泰民安。
一般情况下,他们瞧不起北方的蛮夷民族。
按照常理说,就算送孩子去修道,也不会送到蛮夷之处去。
偏偏这位大师兄在十三岁那年,被一位大安国修士屠了满门,要不是大和尚恰好路过,他恐怕也得死。
自那以后,家破人亡的大师兄就成了和尚的大徒弟,法号惠济,跟着他四处游走。
大和尚让惠济一直敲木鱼,也是担心他在大安国境内,因为当年之事入了业障,不分是非。
苏苒之这边,刚与大和尚这群人擦肩而过时,她就闭上双眸,仔细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
同时,她也在努力平复着心跳,不让大和尚那边有丝毫怀疑之处。
直到两边各自翻越了一个小山头,苏苒之闭目也兼顾不到对面开始,她才睁开双眸,同时抓住秦无的胳膊。
早在苏苒之心跳快了一拍开始,秦无就注意到了。
但自家妻子没有任何表态,他也就很有默契的走在苒苒身边,只是稍微靠近了一点。
苏苒之抓着秦无胳膊的手很用力,指尖都有些发青。
——她把那三人与原著对上号了。
那位二十七八的男子,不出意外,就是《大道仙途》原著中的男主,曹子年!
只不过原著中他出场是在两年后,当时他已经年近三十,身边那位小沙弥也七岁多。
至于那位实力强劲的大和尚,则因为修道根基受损,在幕后一直默默指导曹子年修行。
对于现在的事情,原著也只是提了几句,并未细说。
苏苒之完全没想到,会在这么早就遇到这位集所有气运于一身的男主。
她能看出来,大和尚的修为在她和秦无之上,也就是说,她想要现在除掉男主是不现实的。
秦无任由妻子抓着自己,大概过了两个呼吸的时间,他揽着苒苒的膝弯把她抱起来。
这是苏苒之心绪第一回被扰乱。
就连不能给秦无望气,她都没有如此慌乱。
苏苒之靠着秦无的胸膛,听着他也微微加快的心跳,缓了良久才缓过来。
秦无没问她怎么了,只是说:“再过几日应当就到长川府府城了,苒苒到时好好休息几天。”
苏苒之点点头。
其实,若是男主曹子年好好修他的道、寻他的仙,苏苒之是不会有任何感触的。
偏生曹子年的一切都是加之在秦无被封印的痛苦之上。
苏苒之觉得,就算秦无真的是魔,比起他,曹子年打着正义的幌子、迫害秦无,然后吸收功德,这才更像一个魔。
但这一切苏苒之没法说出口,天道对有关‘预知’能力的事情,管得尤其严格。
与此同时,小沙弥安慰好了惠济师兄。
歪着脑袋对大和尚说:“师父,刚刚那位女子好生奇怪。”
“哦?”
“她身上分明没有丝毫灵力波动,却还敢走这条路,真的好奇怪。”
大和尚笑了笑:“这有什么奇怪的?她身边那男子应当是伴侣,年纪轻轻就身负踏仙途境界修为,自然护得住她。”
小沙弥还想说什么。
但这会儿惠济师兄也说话了:“我耳力不错,能听到那女子在路过我们时心跳加快。她应当就是一位普通女子,见到外人也会害怕,心跳这东西是装不出来的。”
小沙弥没再说什么。
73、第 73 章
苏苒之也就任由秦无抱了一会儿, 就要自己下地走。
刚刚虚惊一场后, 她悟到了很多东西。
首先, 与原著剧情一样, 秦无在飞升之前, 应当无人能发现他身上的魔气;
曹子年一行人刚刚跟他们擦肩而过,就什么都没发现。
其次,苏苒之能感觉到曹子年刚刚心跳很快, 不知道在害怕还是紧张。
还有小沙弥那些安慰曹子年的话, 苏苒之暂时也听不出来什么。
但苏苒之能确定一点,从她闭目‘看’到的师徒三人,身上并无任何煞气。
也就是说,就算大家修道理念不同,却都是一心向善的。
当然, 他们现在一心向善没错, 可三十多年后对秦无做的事情却无比残忍。
恐怕,那时他们根本没把秦无当人、当仙来看了吧。
苏苒之想, 有些时候, 最可怕的就是对方打着‘普度众生’的旗号。满嘴、满眼、满心都是善意,却做着最让人毛骨悚然的事情。
因此, 无论如何, 她都会站在秦无这边。
苏苒之想好后,从秦无怀里下来,说:“少说还有好几日的路程,我们一起走。”
秦无垂眸看了她一眼, 揉了揉她的脑袋,没说话。
苏苒之一见到他流露出这种‘我没事、不用解释我也全部都相信你’的表情就心软的一塌糊涂。
但她话到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全都被天道堵住了。
苏苒之只能换了另一种说法:“我会一直陪着你。”
直到,找到掩盖魔气的办法。
秦无这回的笑意十分明显,说:“嗯。”
当两人走了从天亮走到满天星子时,秦无那边才扭扭捏捏蹦出来一句:“我也是。”
一直陪着你。
苏苒之:“……”
这要是放在一个记性不大好的人身上,指定不知道秦无在说什么。
但她却十分受用,重重点头,跟秦无把最后一点水分了。
就算是在荒野中,外围和内围也有很明显的区别。
像他们现在走得这一片,外围都是实力比较弱的动物,兔子、狐狸等;内围则有一只真正的妖物。
不过苏苒之和秦无特意避开了他的领地,没打扰到那位。
不然,他们也不会跟曹子年一行人碰到一起。
现在,秦无感知到这里只剩实力较弱的动物和毒虫后,才敢跟妻子把水分着喝完。
因此,这算是荒地西边的外围了。
不出意外,他俩再走一两日就能看到村镇了。
到时,凝水来喝就不担心味道不对或者中毒了。
这些野外生存经验,秦无此前并没有刻意总结。
毕竟他独身在外五年,各种经验技巧已经融会贯通,在什么时候该喝水,已经成为一种秦无的本能反应。
但身边多了苒苒后,秦无更情愿耐心的分析一番,教给妻子。
苏苒之学得很快,秦老师教的东西,除了那凝水分辨妖物外,苏苒之一般都能第一遍做好。
秦老师也格外有成就感。
他俩又走了一日半后,总算看到了远处飘起的炊烟。
苏苒之抬手在眉骨处搭着,遮挡住午时的阳光,说:“我好像看到长川府了。”
很远,但若是在驿站买两匹马,快马加鞭下大概半日就能到。
毕竟,他们身上现在有刘家当时租借院子给的百两银票礼金,买两匹马也不算太豪奢。
到时骑到长川府再卖掉,亏损的也算不多。
计划是美好的,但两人下山时暮色已经降临,他们只能就近找了一户农家借住一番。
农家没有浴桶,苏苒之暂时搁浅了洗澡的打算。
之前他们在赶路,凝出来的水要么是浑黄的,要么是苦的,谁也没敢用这水洗脸洗头。
秦无借了个木盆洗干净,留给苏苒之自己在屋里洗头,擦身子。
等两人都洗好后躺床上,苏苒之已经有些困意了。
不过,她还是强打起精神,给秦无说些趣事。
苏苒之能看出来,秦无其实还在心里猜那和尚师徒三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她努力分散秦无的注意力:“我之前看过的话本子,好多都是讲书生赶路十几天,口渴难耐,露宿破庙,遇到娇艳女子的故事。”
秦无寻思了一下,求生欲很强的开口解释:“我没遇到过。”
就算有狐妖、黄仙装人,也都会被他识破。
苏苒之:“……”
她顿了顿,接着自己的话说:“我想啊,十几天不洗澡,整个人都要馊了,那么好看的姑娘会看得上书生吗?”
秦无:“……”
苏苒之眼睁睁看着秦无转过身去了。
她赶紧说:“……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我六日没洗澡,不也不好闻吗?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好像没有不好闻。”
苏苒之抬手为他把头发理顺,又说了好些话,最后撑不住,就在快要睡着时,才听到秦无说:“你也没有。”
来不及回应,苏苒之就沉沉地睡过去了。
秦无也没说错,修仙之人本身一直都在吸纳灵气,转化为灵力为自己作用。
灵力的作用不仅仅发挥在与妖邪的打斗中,还会改造一个人的筋骨,排除其体内杂质,让其短时间内保持身体洁净。
但修仙之人若是一个月都不曾洗澡,那也是真的会馊。
可能因为秦无最后那几个字的影响,苏苒之梦中都在想,该怎么解决掉外出多日无法洗澡洗头的事情。
之前他们从天问长出发赶路时,虽然沿途很长时间都在荒郊野岭度过。
但因为有槐树存在,凝水洗澡问题不大。
像这回六日不能洗澡,是真的刷新了苏苒之的记录。
“有凝水诀、炎火诀,怎么就没有除尘诀?”
秦无其实没怎么睡,他一晚上都在思考前日遇到的师徒三人。
大半夜他听到苒苒睡梦中的话,秦无思路也被带的跑偏。
对啊,如果有除尘诀的话,在没有水的情况下,每日只需要捏一个法诀就能免去洗澡。
秦无现在也开始重视洗澡的问题。他有了妻子,不该像以前那样只想着能活命就好,现在需要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各方面情况。
不然,若是被苒苒嫌弃了。
秦无:“……”好了,愈发睡不着了。
苏苒之早上起来后发现秦无还躺在床上,她刚悄悄动了一小下,秦无那边也有了动静。
两人起来后道别农家女主人,留了三十个铜板后,再次出发。
从这里去长川府府城,快马加鞭只需要半日。
算起从云水镇到长川府的总时间来,比坐船顺风时还要快了三日半。
苏苒之出嫁前骑过马,她爹是剑客,家里本来就养了两匹马,供亲爹偶尔出门练剑用。
她从小就在马匹上撒过野。
反倒是秦无,此前从未接触过骑马。
但他有灵力在,威压一释放,马儿就立刻乖乖的,不敢造次。
驿站卖马的汉子啧啧称奇:“这马儿到了客官您手中怎么就这么乖顺?前面本来还有几位想要这两匹马,但都因为马儿性子太烈,不肯给人骑,最后才选了一些性子温顺的马匹。”
汉子一边说着,一边收了两人二两又一百八十文钱。
“客官们进城后若是不便要马,外城西三街的尽头有个马市。您把马牵过去,就能得二两银子。当然,这是在咱们马儿完好的情况下,若是累着或者腿脚断了,要饶钱的。”
苏苒之点头表示知晓。
她想,之前在石山顶给长川府望气的时候,就看到这里属于百姓的白气、神仙的黄气、官府运势的紫气还有修士的青气全都交织在一起。
汇聚着往天上升腾。
那代表着气运祥和,百姓安居乐业。
此前苏苒之还在想长川府的气运到底为何如此之盛。
如今看到附近驿站附近做买卖的百姓如此经营——即方便了来往赶路的行人,小贩自己还能赚了钱,让马儿循环往复载客。
他们的生活能不富足吗?
苏苒之和秦无上了马。
其实苏苒之骑马没有什么要领,只要坐下的马儿乖顺,牵引绳子让它往前跑就行。
但因为秦无是第一次骑马,苏苒之还是把自己能想到的点都说给他。
比如不能一直夹紧马腹,会让它不舒服……
最重要的是不能让马儿撞到人,需要一边拉缰绳,一边喊‘驭——’。
要是放在其他人身上,少说得练一阵子再上马。
但秦无灵力深厚,倒是不用担心这些。他绝对可以在撞到人之前,先让马儿冷静下来。
苏苒之抬眸看了秦无一眼,两人对视后,两人就放松了缰绳,先让马儿慢慢溜达。
片刻后,秦无说:“可以启程了。”
“真的?”
苏苒之说完,也不等秦无回应,一夹马腹,甚至用不上鞭子,她坐下的黑色骏马就撒开蹄子奔跑。
秦无的棕色大马紧跟在后面。
其实,若是仔细看,能看出秦无面色紧绷,还是有一点紧张的。
但当他看着周围树木、马车一个个被甩在身后,秦无逐渐习惯了这种速度,便渐渐放松下来,身子也不那么紧绷了。
苏苒之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他并排骑着。
风扬起两人的发丝和衣袍,风姿俊逸,惹得马车里的姑娘频频掀开帘子想要仔细瞧一瞧。但却因为两人骑的太快,根本无法瞧得清楚。
苏苒之觉得骑着撒开蹄子肆意奔跑的骏马,真的会让人心情大好。
她最近因为偶遇原著男主而导致稍微有些阴霾的情绪被一扫而空,笑着问秦无:“喜欢吗?”
秦无没应声,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张扬的苒苒。
不得不说,秦仙君现在开始逐渐喜欢这种近乎肆意徜徉的感觉了。
可能因为风有点大,苏苒之没听到秦无说了什么,她灵光一闪,道:“对于除尘诀,我好像有点想法了!”
74、第 74 章
听了苏苒之这话, 秦无除了起初有些微微惊讶外, 很快就释然。
毕竟, 对于妻子的天赋, 他从来不抱任何怀疑。
此前, 炎火诀苒苒一学就会,凝水诀她虽然最开始释放不出来,但自己尝试一晚上后, 便找到了适合自己体质释放灵诀的脉络图。
而且苏苒之凝出来的水, 与普通水的差距真的很大。
因此,秦无觉得,苒苒这会儿被风一吹,冒出来创造除尘诀的灵光。虽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苏苒之见秦无的眼神中没有丝毫‘我觉得你在异想天开’的神色, 她信心大增, 眉梢眼角都泛着笑。
“晚上歇息的时候我来试试。”
“好。”
对于除尘诀,秦无此前在天问长书院听课时, 记得先生们有讲:“法诀一途, 非术法大成者不可改、不可创;我等修士,大多借助符咒、法器来沟通天地, 强化自身。”
意思就是说, 已有的法诀不能随意修改,术法修行不精的修士也没机会创造出新的法诀。
当时有人问:“先生,那怎么才算术法大成,您……”
“术法大成, 少说也得真仙境界以上。那都是传说中的境界了,我自然不算。”
“可我们也都学过凝水诀与炎火诀啊……”这都是烂大街的术法了。
先生说:“此术法由来已久,如何流传出来已不为人所知。应当是上天给予我们普通修士的恩赐。”
他们修行中人,经常要游历在外,捉妖擒鬼。
有了这两个法诀,自身安危就有了一个最基本的保障。
秦无一直对书院先生讲的课保持仔细听,但却不全信的态度。
因此,他并没有以先生所讲的内容来反驳苒苒的想法。
再说,此前苒苒自己修改凝水诀,不也成功了么?
更别提,先生对于修行教导时说过,灵力积累到‘灵满则溢’的地步,就可以突破踏仙途境界,进入内门。
但秦无在十七岁那年即将突破时,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告诉他——‘灵力修为与心境修为不等的突破是没有意义的’。
这样突破踏仙途的话,实力只能提升很小一部分,甚至有时候还打不过没有踏仙途的弟子。
这才有了秦无在外历练五年,寻求心境突破契机的事情。
一个多月前,秦无在淮明府,心境修行到位,水到渠成的突破踏仙途,实力翻了一倍不止。
要是把他放到天问长内门,单论武力,绝对比那些突破了十几年的弟子们还要强。
想到这里,秦无提了下缰绳,让马儿速度降下来,跟着苒苒的身影,去官道旁有水洼的地方让马儿歇一歇。
休整片刻后,两人再次出发,往府城赶去。
刚过午时,苏苒之和秦无就到了长川府。
把马匹归还到马市后,两人拿回了二两银子,准备找家店吃饭。
不得不说,长川府这边因为方言就是官话,语言条件优渥。
再加上地势平坦,山水绕城,苏苒之走在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和小贩,感觉这里比淮明府还要更繁华些。
她和秦无都没有什么忌口的,恰逢饭点,便进了附近一家生意最为兴隆的酒楼。
“状元楼,这名字够吉利。”
小二热情的招待着:“咱们雅间已经没了,两位客官可要堂食?”
“可。”
正巧有一桌人刚吃完走了,小二手脚麻利的擦干净桌子,给两人倒茶。
“最近刚科考完,咱们长川府还有一阵子热闹呢。旁边大半都是秀才老爷,听他们说话,我自己现在都能背两句诗了。”
话音刚落,小二也收拾好了,笑着上报了自家菜单,“二位客官,想吃些什么?”
苏苒之看向秦无,道:“你刚说的那两个招牌菜,松鼠桂鱼和黄金狮子头都来一份,再来两碗饭,一份时蔬。”
“好嘞!客官稍等。”
他这边声音一停,旁边吃饭人的说话声便直接涌了过来。
大半都在讨论此次乡试的策论该如何立意,有人直接摇头叹息:“三年后我再来!”
乡试三年一次,这次名落孙山后,确实得等三年了。
旁边有人宽慰他:“兄台不必如此丧气,咱们是科考大府,录取人数会更多一些。”
“这话没错,我听说隔壁康宁府每次只有两三位举人。咱们一年少说也有三十多呢!”
“康宁府才那么点?我家先生此前是兴阳府的,他说他们那里有一年只出了四位举人,他都觉得少了。”
苏苒之也没有刻意去听,但秀才们的说话声实在太大,情绪也都颇为激动。她等餐无聊时便听了几句。
听到‘兴阳府’三字,苏苒之稍微来了些兴致。
根据她和秦无估计,从这里去兴阳府,直接跨过了一个大州,少说还有二十日的路要赶。
当然,这是建立在他俩脚程快的情况下。
之前他们刚成亲,苏苒之因为丧父难过,一路都是走官道坐马车。
秦无也颇为照顾她,遇到驿站必停下来休息。
结果,从兴阳府到天问长,他俩足足走了三个月的时间。
到最后就算苏苒之有习武底子在身,赶路到最后也是蔫儿哒哒的。
苏苒之想到了什么,笑着给秦无说:“我们兴阳府前些年出的举人确实少。但可能因为地方比较偏,秀才老爷们对之后要赶路去皇城参加贡试和殿试也没多少执念,考一两次不中,就回各自的县城写话本或者教书谋生。”
那些话本,简直都是她童年的乐趣。
苏苒之眼睛里像是粹了光:“小时候因为看话本,疏于练剑,爹爹没少罚我。”
秦无小时候是被苒苒亲爹收养过一段时间的,在他记忆中,岳丈大人外冷内热,为人严肃,确实是会动手教育孩子的样子。
但苏苒之话锋一转,道:“但他又很好,把我罚哭后,又会搜寻一堆新的话本来哄我。”
之前她说的那些妖死时的煞气、河伯被杀、土地神没有信仰会慢慢神性消散、仙长出行缩地成寸等故事,都是亲爹找来的话本里写的。
苏苒之自己拿钱偷偷跑出去买的话本大多都是偏儿女情长、家长里短的。
前者让苏苒之对神仙的世界有一个大概框架和认知,知晓神仙虽然很强,但也不是永远不会死的。
后者则丰富了她的人伦、是非观念。
毕竟有些书生觉得妖就该杀,有的却觉得妖也分善恶。
苏苒之多相对比下,自己的是非观也在渐渐成型。
正好这会儿饭菜都上来了,两人吃完结账时,小二看着他们的行囊,笑着问:“客官可还要住店?咱们家还有几间空房,就在酒楼后面。近日不少举人老爷们退房,屋子里安静着呢。”
苏苒之跟秦无确实有住一晚的想法。
秦无需要打坐修炼来稳固境界,苏苒之则想尝试着怎么凝出除尘诀来。
他们俩从来没想过走符咒一脉,毕竟大多符咒都得用指尖精血为引才能用。
而且还得把符咒保存完好,不能沾染污秽或者稍有破损,不然符咒就算是毁了。
更别提画符时必须沐浴焚香,凝神静气,不然无法沟通天地法则。
苏苒之个人觉得符咒比较鸡肋,在真正的搏命时刻很难发挥出用场。
不过,这也是因为术法基本上没人能凝出来。
除了一些祖上曾出过真仙的仙道门派,其他门派基本上没有术法传承。
所以大多数钻研此道之人才退而求其次,研究起了符咒来。
既然小二态度如此热情,苏苒之和秦无也懒得再找其他客栈,就下榻在了状元客栈中。
这里的价位与淮明府颇为接近,但房子却比淮明府要大了三分。
掌柜的应该也是不愁客源,所以才降低了价格。
不得不说,长川府上行下效,从知府大人到小老百姓,都很有生意头脑。
苏苒之和秦无把行李放下,只带着装了地图和银票的竹筒。
他们打算在府城走走,毕竟来一趟也不容易。
“长川府这么多卖东西的店铺,真能叫人看花了眼。”
苏苒之说着,脚下步伐不停,沿街缓缓走过,看到有合适的东西都会买一点。
走完一条街下来,秦无这边得到了一个颜色偏深的玉质发冠,苏苒之也给自己买了两条束袖的绑带。
正要去第二条街,苏苒之看到百姓们匆匆往一个地方涌。
他们嘴上还不断说:“城隍老爷那边好像出事了啊……”
苏苒之和秦无:“???”
城隍爷不是七日前还好好的吗?
这么想着,两人也朝着那边走去。
城隍庙前已经有府衙官差围着了,不准任何人进入,“全都回去,回去,别在这堵着。”
苏苒之和秦无站在路边的树后,她碰了碰秦无手背,秦无立刻会意,抓住她的手。
然后苏苒之闭目,去‘看’城隍庙内的场景。
知府大人乌纱帽都没带,靴子好像也穿反了。
但他丝毫不觉,站在大殿中询问那看守城隍庙的道士:“你何时发现城隍爷手上沾了泥土?”
苏苒之闻言把视线投向神像的手指间,果然,上面有已经干涸了的土渍,指缝中尤为明显。
有匠人正爬高了去仔细擦拭这些泥土。
但因为泥土已经干涸,而且神像不能有丝毫损坏,匠人门擦的很是小心。
道士跪在地上,一脸的害怕,哭嚎:“小人今日午时在这里打扫功德箱,整理香灰,就感觉看到城隍爷的神像上往下掉东西。凑近了一看,才发现那是干掉的土啊!可小人一直都守在这里,白日里并无人赶做这等事。也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居然敢在大晚上对城隍爷不敬,请大人明察啊!”
那边同知大人也顺着梯子爬上去一看,凑在知府耳边小声说:“大人,城隍爷指缝、指甲盖缝隙上都有泥土,您看……”
这根本不像是人能做到,更像是城隍爷自己跑出去玩泥巴了。
知府赶紧把自己这个大胆的念头刨除到一边,说:“严查!近三日城隍庙先关门吧,待本官查出贼人再说。”
苏苒之视线回收的时候‘看’到了园中角落里那颗树桩。
树桩似乎也有所感应,发出一堆锯木、刨木花的声音来给苏苒之回应。不过这回它知道收敛了,声音很小。
苏苒之能从它的动作中感受到快乐。
现在刘木匠没事了,它自己也能在阴气十足的地方生长,树桩这是在感谢苏苒之。
苏苒之凝出一只看手拍拍它作为告别。
她心道,树桩最应该感谢的是城隍爷才对。
这位神仙当日看着她和秦无把树桩挖出来,抱在怀里带回城隍庙,又自己辛辛苦苦挖土埋下去……
现在指缝中还有泥土呢。
长川府城隍爷自然感知到了苏苒之的视线,他出现在苏苒之和秦无面前,面上还带着些尴尬与为难。
他那不是几百年都不用洗手,就把这茬子事儿给忘掉了么。
苏苒之这边本就是在树后,没多少人,突然多了一个人也没百姓察觉。
秦无从旁边借了个木盆,苏苒之给城隍爷凝水洗手。
毕竟那树也是从他们院子搬来的,城隍爷太不容易了。
随着这边城隍爷洗干净了手,那边匠人们突然惊呼:“干净了,干净了!”
同知大人刚上去看过,说:“怎么会这么快?仔细清理。”
匠人爬下来,连拜知府大人都顾不上,跪拜在城隍爷神像前:“城隍爷显灵了!”
知府和同知大人都不信邪的爬上去,果然看到干干净净的一双手,没有丝毫损毁。
“果然是显灵了!立刻开门让百姓进来祭拜!”
经此一役,长川府城隍庙的香火又鼎盛了不少。
75、第 75 章
城隍爷起初并没有感知到信仰之力倍增, 他只是秉承着不浪费的念头, 打算把这些洗手水浇在自己的后院里。
苏苒之自然不会拦着他, 微笑道:“善。”
在城隍爷消失的刹那, 苏苒之握着秦无的手, 同时闭上双眸。
自从上次鬼仙突然出现开始,苏苒之就对鬼的神通上了心。
如果他和秦无能做到这样,就算以后遇到厉害的妖物, 打不过逃跑也不成问题。
但若是遇到鬼的话……这一点暂时搁置一下。
毕竟用鬼的手段来对付鬼也不太现实。
在苏苒之的视野里, 她‘看’到城隍爷用阴气包裹着木盆,看似消失后直接穿墙出现在院内。
实则是遁入地下,在到院中的时候,才露头出来。
这跟鬼仙曲卿曳的遁法几乎一模一样。
苏苒之用脚跺了跺地面,发现青石板尤为坚固, 她一个有实体的人根本穿不下去。
在秦无看过来时, 苏苒之摇了摇头。
他们没有鬼魂那种天生没实体的特质,在地下穿行恐怕还不如在地上跑。
城隍爷撒完水后, 就带着木盆回来, 同时还记得把上面的阴气挥散。
在秦无还木盆的空档,城隍爷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当人时候的洗手步骤, 又用衣袍把手擦干。
“仙长们此次来长川府, 可有什么打算,我对这里还算熟悉,不知有什么能帮到仙长们的?”
这话纯粹就是谦虚了,城隍爷对自己的地盘, 何止是‘还算熟悉’。
苏苒之笑道:“多谢大人好意,我与夫君只是路过此处,准备回趟老家。”
她没细说,城隍爷便没问。
道别后,城隍爷归位,苏苒之则跟秦无继续在街上溜达。
城隍爷回去后,见最前面跪着上香的是一位官运亨通之人。
不用思考,也知道他是此地知府大人。
城隍爷翻了翻生死簿,看到刘元澜及其父的死期就在十日后,便单独在知府面前显了灵。
只不过这次显灵不同于在苏苒之和秦无面前的便装,城隍爷特意穿上了神像上的紫金袍子。
知府大人只见自己面前出现了一位与神像几乎一模一样的人,当场第一反应就是怕,立马要磕头下去。
但城隍爷不喜欢虚礼,他简单扼要的把刘元澜所做之事说了一下。
“此事不仅关乎刘家气运,修补钦天监更跟你朝气运息息相关。其背后定还有煽风点火之人,能抓到最好。”
城隍爷虽然不属于大安国,但他现在身在大安国,国之气运越强盛,他能得到的信仰自然也越纯粹。
“是,微臣定当竭尽全力!多谢城隍爷告知微臣此事。”
“嗯。其实是两位定居在此的仙长查明的,但你切记,仙长们喜欢清净,不要叨扰仙长。”
“是!”
城隍爷说完后,便隐没在神像内处理公务。
知府大人原本对于城隍爷是否显灵这件事还略带微词,现在见到真神仙后立马深信不疑,恭敬的重新上了三柱香。
其身后百姓是在上香祭拜时,突然感觉自己精神有些恍然,分明跪在殿中,却什么都感知不到。
待他们恢复清醒后,便看到知府大人涨红着脸,招呼衙役们跟自己回去。
“严查近几年与刘元澜等人有密切接触之辈!”
“属下遵令。”
知府想,城隍爷吩咐下来的事情,必须得做好。
百姓们见知府大人好似得到城隍爷召见办案,对他也愈发信任。出去后还把这件事传的神乎其神。
因果信仰链形成一个闭环,长川府气运也更加强盛。
苏苒之这边正逛街,发现自己收到了一缕信仰功德,来自长川府的知府大人。
“定是城隍爷说了些什么。”苏苒之为了把此事告知秦无,换了三种说法,天道终于允许她说出来了,“功德与我的实力息息相关。”
为了印证自己的说法,苏苒之在无人处悄悄凝了一捧火。
秦无观察后,道:“火势更强了。”
正说着,天空上飘下了雨滴。兴许因为到了初秋,豆大的雨滴二话不说直接就砸了下来。
苏苒之感觉脸上都有些微痛。
但雨滴却在落到火焰上方时,直接被燃烧殆尽。别说浇灭,根本接近不了此火。
苏苒之此前在刚凝出火苗时试验过,只要水足够多,还是能被浇灭的。
现在看来,她的火焰真的有往三昧真火方向发展的趋势了。
周围有没带伞的百姓来回往家里奔跑,苏苒之赶紧熄灭火焰,避免吓到他们。
她和秦无也没带伞,这会儿已经被淋湿,索性就直接往客栈方向走。
兴许是因为今儿个牵手次数多,秦无在苏苒之合上眼眸的时候,下意识的牵起她的手。
对比起神色匆匆的行人,他们来虽然被雨淋湿,却一点也不狼狈,反而有种雨中散步的感觉。
尤其是秦无,苏苒之能感觉到他对雨有种莫名的喜欢。
好像淋雨会让他感觉特别的放松。
苏苒之记得父亲藏书中有针对魔气的介绍,但却不许年幼的她随便翻看,当时她才偷偷看了一眼就被父亲发现,还把书收了回去。
以至于到现在,苏苒之都没再见过那本书。
苏苒之想,只可惜父亲过世前,安排人一场大火烧了所有藏书,就连他惯用的剑,也让人熔掉了。
仿佛要把自己存在的痕迹全部抹掉。
至于那些宅院,也全都推倒重建,任由兄弟们瓜分。
他当时还让苏苒之走了就别回来,就算回来,也不要踏入镇子一步。
苏苒之懂得审时度势,父亲的话肯定有他的道理,所以她此行回去,也只是打算去当年自己跌落的深潭看看。
她感觉自己能在里面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思考间,两人已经走到了状元客栈门口。
秦无把苏苒之送回屋,自己又直接出门。
“我去买个东西就回。”
苏苒之点点头:“那我凝水洗澡。”
她泡在温水中,闭上双眸,尝试着在心中感受风和水交融的感觉。
完全没注意,秦无根本没带伞出门。
不过这件事苏苒之说不动秦无,他向来都喜欢淋雨,就算是随手带伞,也绝对是给苏苒之自己带的。
只有苏苒之走在他身边的时候,秦无才会乖乖撑伞。
苏苒之用功德之力包裹着一丝灵力,卷起一缕风在自己的肩膀上打着旋儿。这样就可以把身体吹干净。
只要风力配合着略高于体表的温度,在打旋期间还能把体表的汗全都卷走。
她眼睛一亮,这样清理身体果然是可行的!
苏苒之心道,我现在要做的是,让法诀能自发地做到这一地步。
不然总是用灵力清洗,一丝丝的洗干净太耗费心力。
她轻声念着自己的分析:“肺部有风,那应该是要让灵力流经此处,以手太阴肺经为主,从中焦而起……这样才能凝出来风的效果。”
苏苒之安静的泡着,感受着灵力从每一条脉络缓缓流淌。
她其实能感觉到,凝水诀和炎火诀前期所流经的脉络都是一样的。
既然这样,除尘诀应当也是如此,从手腕处的列缺穴而起,缓缓流进,只是让灵力在流经中部脉络时跟另外两种法诀区分开罢了。
不过,肺中脉络数量众多,如何才能真正凝出来的风,苏苒之还得不断尝试。
她经络里有功德流淌,倒是不担心灵力错流后损伤经脉。
苏苒之心想,难怪流传出来的法诀只有两种,这么一遍遍尝试,就算是仙人的经脉都承受不住。
而她这边,就算有功德包裹,也得悠着点来。
毕竟,尝试的次数太多,流淌在经脉中的功德层也会被冲击薄。得等下次功德重新凝厚实,才能继续尝试。
苏苒之尝试了数次后就擦了擦身子穿衣服。
她闭目时灵识很是敏锐,就算没主动放出视野去看,也能感知到秦无进客栈门了。
秦无现在运用炎火诀也十分精湛。
随着他跨入客栈大门,浑身衣服和头发已经干了,动作都不带停顿的。
小二刚要给他送热毛巾擦擦脸,就发现这位客官并没有淋雨。
看着秦无的背影,小二愣了愣,喃喃自语:“奇怪,我刚刚分明看到客官眼睫上有水啊……难道是我出现幻觉了?”
苏苒之没注意小二,她的注意力凝聚在秦无身上。
不禁想到此前还在天问长的时候,这人不知她闭目可见,每每都要先给自己用了炎火诀烘干身体,然后模仿合伞的声音,装作他撑伞了。
不过,以秦无的实力,淋场雨一点事儿都没有。
苏苒之也不会再用凡人的标准来要求他。
秦无进门的时候,手上拿着一支楠木嵌玉的发簪。
没有精湛的雕刻工艺,线条却十分流畅,适合苏苒之平日出门戴。
她唇角扬起:“给我买的?”
“嗯。”之前的凤钗溶掉雕刻后给了狐十六,秦无一直记得给妻子再买一支。
这支,恰好跟他那枚发冠的玉质看起来很像。
苏苒之没注意到秦无的小心思,她把自己惯用的木簪收好,当场就比划着要用新的发簪把头发挽起。
秦无在她动手前,一个炎火诀给她烘干头发。
看着那若锦缎一样的发丝被盘起,给他的视觉冲击一点都不小。
苏苒之没有问‘好看吗’,她坐在秦无对面,一脸正色道:“我觉得我对除尘诀的想法,可行!”
但想要彻底应用此法诀,恐怕还得尝试少说好几年。
苏苒之心里大约能估出一个时间界限,也能承受得起。
她知道欲速则不达,毕竟这可是一项全新的法诀,不可能这么快就被悟出来。
但就算这样,也很值得开心了。
“明日我们便出发去兴阳府。”
76、第 76 章
苏苒之和秦无喜欢在清晨出发。
这个点路上人少, 清净。两人讨论一些仙术道法也不用刻意压低声音。
他们俩收拾好行囊, 下楼退房时, 小二也才刚醒, 还没开客栈大门。
他把哈欠强压下去, 用布巾擦了眼角因困而生的泪水,熟练的招呼说:“两位客官不多玩几日吗?咱们城隍爷显灵了,客官们感兴趣可以去上柱香。”
说完, 小二把门闩拿起, 拉开客栈大门,淡墨色的天光流淌进来。
“这天还早着呢。”
“多谢,我们赶路要紧。”苏苒之把钥钩放在账桌上。
不甚亮的光线勾勒着她的轮廓,显得腰杆儿愈发笔挺,举手投足间更多了几分沉稳与潇洒。
小二不敢再多言, 把账簿拿出来, 在苏苒之和秦无在登记他们居住信息的那一页打了勾,顺便清算了所有账单。
这个点出门, 路上准备出摊的小贩都没多少。
对应的, 街边除了青楼还有些热闹气儿外,其他地方都黑灯瞎火的, 百姓们也全都在熟睡中。
苏苒之和秦无穿过安静的街道, 出城后天色才又亮了几分。
这会儿城外道路上只有一辆刚出城的马车,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前面拐弯处。
兴阳府距离此地很远,中间还得穿过一州之边界,苏苒之和秦无便没有再选择全程翻山越岭的横穿山路, 而是踏在了官道上,以免走错方向。
等他们俩能确定兴阳府的具体位置后,再横穿山路倒也无妨。
这种长途跋涉,一般是不能快马加鞭赶路的。
毕竟马匹也有承受限度,连续跑估计至少得累死两匹马。
就算是想要临时换马,沿途的小驿站也都是要紧着官差先来,毕竟边境急报还是非常重要的。
像苏苒之和秦无这样为了私事赶路,没有官府公文,小驿站才不会给两人换马。
因此,他俩只能靠双腿。
不过,两人对此已经习惯。之前苏苒之骑马去长川府,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和秦无放松一番,舒缓一下心情。
正走着,又一辆马车经过。
不过这辆马车速度明显不快,头上扎着小揪揪的女童正撩开了帘子好奇的往外看。
“娘,外面有人走着呢。”
“姐儿,放下帘子,要守规矩。”
七/八岁正是小孩最顽皮的年纪。
女童乖乖坐下后,趁着娘亲收拾衣服的空档,又往外瞧了一眼。
“外面那位姐姐真好看,比娘亲还……跟娘亲一样好看!”
照顾女童的应当是一位奶娘,她慌忙道:“小姐哟,可得小心手,这马车颠簸着呢。”
护住女童的手时,奶娘也往外看了一眼,但很快就放下帘子。
奶娘把女童抱在怀里,给她喂昨儿个买的果子,说:“小姐,你瞧瞧单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还不是连马车都坐不起?她旁边那位应当是夫君吧,定也没多大出息。”
夫人亲手给自家孩子整理好了之后要穿的衣服,皱眉道:“王妈妈,别给姐儿说这些。”
“夫人,我……我意思就是说,咱家那位姨娘再柔媚又如何,还不是上不得台面的奴才。她生下的女儿定也比不上咱们姐儿,以后也嫁不到什么好人家。”
苏苒之和秦无并没刻意去听。
但路上就那一辆马车和他们俩,这些话还是顺着风往过飘。
苏苒之能看到秦无嘴唇抿了抿。
还不等秦无神色变化,她便握住秦无的手指,说:“别放在心里啊,你本事大着呢。咱们不是没坐马车的排场,只是这行走,不仅仅是赶路,同时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毕竟若是坐马车或者骑马的话,万一两人想要抄近道,这马匹还无处安置。
秦无掀开眼帘,眼眸的微光完整的映出自家妻子的面容。
“嗯。”
其实秦无从不会把别人的言论放在心上的,更别提这种认都不认识的人。
但因为涉及到苒苒,才会微微有所反应。
却不料苒苒更在乎他的情绪,这种维护让秦无心情莫名的好了起来。
就在马车快要把两人远远甩在身后的时候,那位夫人也撩开帘子瞧了一眼。
她到底是有眼力见的,从两人的赶路不紧不慢的姿态和气质,到腰间的佩剑,全都在表明他们俩不是普通人。
但她来不及说什么,马车很快就驶过前面的拐弯处,彻底走远了。
坐马车有一点不好,那就是马儿得跑一会儿歇一会儿。
还得有人一路照顾马匹喝水和吃草。
不到午时,在路边歇息、吃果子的夫人一家便又看到清早就被她们马车甩在身后的苏苒之和秦无。
女童这会儿睡着了,倒是没再说话。
苏苒之和秦无也只是安静的从旁路过,走远后,苏苒之才继续自己之前的话题。
“我觉得,我们面临最重要的问题不是除尘诀,而是遁法。”
大安国幅员辽阔,有些地方地势平坦、有些却无比崎岖,更有甚者还只能走水路。
比起骑马,靠双腿走无疑是最安全的,但速度也非常慢。
所以苏苒之一上午都在思考该怎么提升自己和秦无的行进速度。
不然以后去个临近的府城来回都得花两个月,太耽误修炼时间了。
思前想后,苏苒之还是觉得城隍爷在地下遁的速度最快。
几个呼吸的时间就能抱着树桩从云水镇回到府城。
苏苒之说:“昨儿个那位大人的遁术速度就很快。最开始甚至给我一种他能随心所欲的在整个长川府出没的感觉。但经过观察后,我发现他是从地下遁走的。”
苏苒之并没有说出‘长川府城隍爷’六个字,只是用‘大人’来做指代。
对于神仙来说,若是功德深厚或者修为高的人念叨自己,冥冥中是会有所感触的。
更别提现在苏苒之和秦无还在长川府境内。
若是念叨一句被他听到,以长川府城隍爷的性子,很有可能不远数十里的直接赶来,那场面苏苒之是极不愿意看到的。
苏苒之看着脚下的土路,说:“昨日是我想岔了,以为鬼是因为没有实体,才能在地下肆意穿行。而有实体的人则做不到这点。”
秦无点头,示意苏苒之继续往下说。
“但我下意识的忽视了,昨日大人是带着木盆直接消失在原地,去给园中花草浇水的。大人没有实体,但木盆却有。”
苏苒之顿了顿,道,“我们都有一个固化思维,那就是在看到凝实的土地,会下意识觉得东西下去后会会被卡住,动不了。但其实,声音、灵力,甚至连阴气都是例外。”
这三者在土地中,传播的速度反而更快。
灵力传导速度这方面苏苒之没法举例。
毕竟短短的距离,只有在她闭目的情况下,才能察觉出灵力在土地中传的比空气中更快。
因为,在苏苒之不闭目的时候,以她和秦无的感知力,根本察觉不到那一丝丝微小的差异。
所以她只能用声音来类比。
苏苒之道:“其一,幼时爹爹跟我玩过棉线传声的游戏,印证声音可以通过棉线传出;第二,我看过一则话本,讲的是一位将军在打仗途中,时不时便要安排耳力极好的士兵趴在地上。旁人不知道此中诀窍,只觉得这个安排很是奇怪。却发现将军每每都能率先察觉敌军动向,带领军队打胜仗。久而久之,士兵分把他奉为神仙,觉得他神机妙算。这其实就是因为土地能早早把敌军的马蹄声传过来。”
两军交战前,多准备一小会儿,再配合着将军精妙的排兵布阵,都能有机会扭转局势。
秦无一双黑眸看着苏苒之,他懂了妻子的意思。
既然声音可以在土地中传播,而且速度更快;那么以此类推,阴气和灵力应当也是如此。
他说:“那位大人之所以能带着木盆土遁而入,是因为他用阴气裹住了木盆?”
苏苒之看向秦无的眼眸亮了一下,重重点头:“善!”
昨日她曾在站立的地方跺跺脚,其实是用灵力裹着旁边的小石头,看能不能让小石子儿穿过青石板。
她其实是在用跺脚来掩饰石子儿无风自动的情况。
得到的结果自然是穿不过。所以才颓然的放弃遁术这个念头。
今儿仔细一思考,发现昨日其实是她想岔了。
青石板是穿不过,但土可以穿啊!
她说:“我回想了一番,大人虽然也是站在青石板上,但其实在准备使用遁术的时候,后退到了树根的泥土处,只不过我昨儿个没发觉。”
再之后,城隍爷从院内现身,也是选了土质松软的地方。
苏苒之笑了笑:“我们作为有实体的存在,穿不透坚硬厚实的石块。若使用灵力包裹着自己,从土地里穿来穿去,应当不成问题。”
土本就是五行的一部分。修行一途讲究五行互补,中庸之道。
因此,苏苒之尝试着在土行内使用遁术,倒也不算太异想天开。
更何况,还有城隍爷和曲卿曳作为参考,这两位遁术都应用的很是厉害。
对于苏苒之的想法,秦无除了偶尔会担心她会不顾身体外,其他全都是无条件支持。
但本着安全起见的想法,秦无还是说:“先试试死物。”
不然若是自己一个激动下了土,把自己埋在某个很深的土里后找不到出路,那……恐怕才叫一个绝望。
毕竟地下不比地上,在周围都是土的环境下,很容易分不清哪个方向才是地面。
天道终究是公平的,土行遁法若是连成可以提升十几倍的速度,危险因素多也在情理之中。
苏苒之得到秦无的支持后,眉梢眼角都带了笑。
他们找到一处栽着树的阴凉地儿,席地而坐,啃起从长川府带出来的干粮。
这里沿途都是官道,凝水不成问题,两人便没节省着喝水。
在不断赶路的情况下,水分补足了,人才更有劲儿。
就在苏苒之和秦无吃饭的时候,那边明显是练家子的马夫驱赶着马车,载着夫人、女童和奶娘继续往前赶路。
算起来,他们已经相遇第三次了,但因为大家都不是性子自来熟的人,谁都没主动打招呼。
女童很明显没把奶娘的话听进去,她撩开帘子眼巴巴的瞅着苏苒之和秦无。
“姐儿,回来坐下。”
夫人忍不住说了她一句。
女童乖乖放下帘子,走过去坐在娘亲怀里,终于问出一句话:“姥爷生病了,爹爹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回去?”
奶娘脸色拉扯下来,到底没说把‘老爷被那个狐媚子迷住了,那狐媚子真不是个东西’这句话说出来。
夫人哄着女童:“爹爹太忙了,爹爹要养家,担子很重,没时间陪姐儿。”
“我才不要爹爹陪,我只陪娘亲。”
童言无忌,这话的意思分明就是‘爹爹不陪娘亲,我来’。
女人拍拍她的背,把她抱在怀里,说:“姐儿午时睡得不多,这会儿可还困?在娘怀里睡一觉。”
这边,苏苒之和秦无依然坐在原地。
他俩吃完了干粮,各卷起一片叶子,用灵力包裹着,送往地下。
既然有了想法,那就得有所行动。
苏苒之看着叶尖一寸寸的隐没在土地中,就好像没有实体一样,她整个人甚至都屏住了呼吸。
直到整个叶片深入土地,苏苒之才敢稍微放松一下。
结果却因为这丝丝的松懈,裹着树叶的灵力有些涣散。
就在灵力不稳定的这一刹那,泥土争先恐后的挤破了整个叶片,让它‘粉身碎骨’,仿佛树叶此前从没出现过一样。
苏苒之微微有些愕然。
她想到年少时看过的书籍,上面有写过‘土,厚德载物之象;然,土行之力,集碾灭损毁,其力无穷。’
很明显,普通泥土大都是促进万物生长的。只有真正属于五行中的土行之力,才能瞬间让一个实物荡然无存。
苏苒之微微压低眉尖思忖,难道真的是‘土行之力’瞬间把叶片碾得粉碎么?
是因为她刚刚包裹树叶的灵力稍微有一点不均匀,就造成了如此后果么?
虽然这是疑问句,但苏苒之已经有了大概猜想。
因为她闭目可见的东西更多一点,苏苒之在‘看’到自己用灵力包裹着树叶进入土里的时候,并没有如她所想的那样,直接让叶子占了泥土的地方。
反倒像是超出于泥土之外存在的。
这种‘即在土中,却又不在土中’的感觉,不是土行之力还能是什么?
只有用灵力把物体包裹严实了,这才不会被土行之力察觉。
毕竟人的灵力来源于天地间,五行化为一,才是修仙根本。因此,土行之力察觉不出灵力这个‘异类’,应当算是在情理之中。
苏苒之能理解,土行遁法效用如此之强,多加一些使用禁制,也是天道维护平衡的方法。
但现在她只有八成把握确定这是土行之力,毕竟才尝试了一次。
苏苒之为了避免出现特殊情况,打算继续尝试。
这回她用灵力包裹小石子儿进入地下。
须臾后,得到了同样的结果,石子儿直接被其搅得粉碎。
苏苒之闭上眼眸,又用水、枯枝等一遍遍重复尝试,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
“果然是土行之力。”
苏苒之想,既然在土行之力中穿行,那只需要自己把灵力覆盖均匀、稳定这点修炼大成后,用灵力包裹着自己穿行在地下,根本不需要担心挤压周围泥土和地脉。
如此一来,好像跟城隍大人的遁术相差无几了。
也难怪城隍大人要亲自用手挖坑栽树,毕竟他若用阴气挤开土地,很可能在树桩栽下去的一刻,就被土行之力把树根直接给绞没了。
苏苒之尝试结束,她知晓了自己灵力积累和控制的方面的短板。再去看旁边的秦无。
他这边的情况就比较严重了。
苏苒之发现,秦无用灵力包裹着的叶片,无法进入土行之力那‘即在土中,却又不在土中’的范围内。
也就是说,苏苒之自己的灵力可以被土行之力视为‘同类’,所以才得以进入如此领域。
而秦无从天地吸收的灵力却被五行之力给排斥了。
苏苒之闭上眼眸,仔细想解决办法。
秦无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一一给妻子展示自己的‘败绩’。
“我的灵力无法控制物体在地下移动。”不然就得把土全掀开。
苏苒之凝着眉,看秦无用灵力包裹着的叶片在地面上划拉出一道深深的痕迹,直接挤开了周围泥土,形成一个小坑坑,才能把叶片放进去。
苏苒之这才意识到,原来不只是炎火诀和凝水诀,她就连灵力都跟其他修士不大一样。
她想,可能是因为自己吸收灵力时,经过了与功德之力的结合。
这才让土行之力误以为她的灵力是‘同类’。
可功德修行定是绝大部分修士永远也接触不到的东西。
苏苒之指尖无意识的在腿上敲了敲,说:“修士中肯定有会土行遁术的,不然也不会有真仙一天就换一个城池除妖的传闻了。”
一定不单单是依靠功德。
苏苒之突然睁开眼睛,问:“你能只凝出土行灵力吗?”
秦无神色有一丝错愕。
他无法看到被苏苒之用灵力包裹的树叶等在地下的形态,但也能一眼分辨出来苏苒之那边没有直接刨土。
“难道跟土行之力有关?”
苏苒之点头:“是!”
心属火、肺属金、肾属水、肝属木、脾属土。
既然如此,单单分出土行灵力好像也不是不能完成的。
不过,苏苒之知道这很难。菜园管事曾说过,整天问长,能分出单缕灵力的,内门弟子中只有三成。
苏苒之想,秦无已经踏仙途境界,原本就算内门了。
他定能成功分出!
秦无自己也不觉得分割灵力很难。他神魂本就强大,这会儿又不是要求五行全部分割,仅仅只分割出土行之力,操作起来尚且还算容易。
于是他盘膝坐正,立刻开始尝试。
苏苒之在一旁守着他,
从日远而小的正午,到披星戴月的夜半,秦无终于能单独把土行灵力分出来。
苏苒之已经在原地架起石锅煮好了粥。
见秦无睁眼的神色,苏苒之也知道一定是成了。
她立刻给秦无盛了一碗粥:“无茶无酒,薄粥一碗,庆祝秦仙长凝土行灵力成功。”
两人吃完后,此刻都没有困意,秦无正好也想试试自己的土行灵力。
他到底比苏苒之修为高了一个大境界,此刻就算是单分出一缕灵力,用来包裹树叶也十分均匀,没有一点溃散的意思。
苏苒之此刻完全没察觉到,自己剔透的眸色映着旁边已经很微弱的火焰,像夜色下的湖泊,美丽到梦幻。
她就用这样的目光看着秦无,由衷的替他开心着。
不知不觉,秦仙君这边有一缕红霞从耳垂蔓延到脖颈。
但他神色依然淡定,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再加上秦无这边灵力很稳,叶片在他的操控下,逐渐融入在地下的土行之力中。
苏苒之适时闭眸,看着树叶完好无损的模样延续十几个呼吸的时间,还没有被土行之力击溃。
——不得不所说,秦仙君真的持久……不是,稳。
同时,秦无为了给妻子一个参考值,集中精神推算片刻,道:“以我现在修为,包裹着这枚叶片,可以维持大约一个时辰。”
顿了顿,他继续道:“如果包裹着自己,可能维持一炷香?之后可以尝试一番。”
苏苒之重重点头,说:“我们要不要探索一番土遁速度?”
在秦无点头后,她遥遥指了指前方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头:“那儿距离此地有两百丈左右,所经之处地下一米处并无任何石块。你把能叶片送到那儿吗?我们可以来计算时间。”
两百丈,人得走一千二百步,大约花费两盏茶的功夫。
秦无耳边的红潮逐渐褪去,眼睫低垂,映着微弱火光,看向苏苒之这边的视线有一丝亮,温柔又缱绻。
他答应道:“好。”
还不等苏苒之从这目光中反映过来,他已经操纵着灵力把树叶运送过去。
一个呼吸的时间后,叶片已经抵达,并且不小心撞到了石头深埋在地下的部分。
因为速度太快,撞击直接让秦无灵力溃散,树叶也在瞬间就被土行之力挤压至消散。
但这个遁术速度,确实快到了离谱。
——难怪城隍爷会出现的那么快。他本没有实体,不用避开石块,速度比这还要快上好几倍。
秦无也说:“我觉得这还不是最快。”
他刚是第一遍操纵灵力裹着树叶遁去,并不熟练。
苏苒之理解,只要提前对地形做一个大概的了解,在不撞到石头的情况话,速度真的是可以不断提高的。
虽然说一般府城都会用青石板铺路,在野外若想要穿山而过,里面也是不少石头。
但像官道、普通的土山和平原等,只要保证沉在地下的深度够,那定是不会撞到石块的。
所以,此遁法是真的可行!
一阵喜悦过后,两人精神很是放松。
秦无这边分离出土行灵力很不容易,放松之后便感觉有些力竭。
但能看到自家妻子刚刚那样满眼只有自己一个的眼神,秦无心里很是舒坦。
他平躺下去,眼帘耷拉着,招呼道:“苒苒,休息。”
苏苒之熟练的躺在他旁边,两人呼吸逐渐平稳。
此后的赶路过程中,苏苒之把心里全放在灵力吸收方面。
她此前都是灵力、功德、剑法齐头并进的修炼,没有专一的想尽快提高哪一项。
但现在为了能早点掌握土遁之术,还是得多吸收灵力。
秦无沿途跟她讲如何一边走一边凝神吸收,总之,很考验人的精力。
他们俩昨日耽搁了一下午,在第二日傍晚,居然又在官道旁看到了那夫人的马车。
听声音都能听出车内坐了两位女子一位女童,苏苒之便没有闭目去观察人家。
她和秦无依旧继续往前走,打算再走两里地就停下休息。
秦无这边也是因为灵力的问题。
虽然他尝试分离土行灵力成功了,但每次分出来灵力的只够使用不到一个时辰。
秦无觉得自己得想办法把这些土行灵力储存起来。
大概走了五日左右,终于出了长川府地界,到了此州的边界,康宁府。
这回苏苒之和秦无不打算进城,只需要从交界处穿过去,前往兴阳府就成。
值得一提的是,夫人一家居然全程跟苏苒之和秦无一条路。
因为苏苒之和秦无这边经常会打坐修炼灵力,双方的速度居然不差多少。
苏苒之觉得有缘归有缘,但人家没有露面,他们也不会主动打扰。
待穿过兴阳府府城外围,再走个半日,就能到苏苒之老家附近了。
秦无偏头看了一下妻子的神色,确认自己从苒苒的眉目间看到了怅然。
他抬手握住妻子的手腕,拉近几分两人的距离,并排走着。
拉人手腕有一种关切的意思。
在这时候比十指相扣更能给苏苒之安慰。
她任由秦无拉着,没有解释说自己没那么脆弱,张了张口,话到嘴边成了:“我们去爹爹墓前祭拜一下吧。”
77、第 77 章
大安国西南地区多山, 且山路崎岖, 不宜通行。
但绕过这一带的绵延不绝的群山后, 便是地势平坦、土地肥沃的兴阳府。
苏苒之和秦无站在此行中的最后一个矮坡上, 遥遥看着兴阳府内城一排排庄重大气的白墙青瓦、翘角飞檐, 不禁感慨:“这才大半年不见,府城又热闹了不少。”
但他俩这回不打算进城。
因为兴阳府这边路难走,前来串亲戚的外人很少, 所以进城盘查的手续比淮明府与长川府严格了不少。
苏苒之和秦无又不是黑户, 自然不怕盘查,但一来一去会浪费许多时间。
到时再穿过府城回镇子,可能都得到晚上了。
趁现在还不到午时,直接绕过外城回老家,给苏父上柱香才是最重要的。
苏苒之从小就是个在家窝不住的性子。
虽然家里距离府城有大半日的路程, 但自打她武艺修炼有进境, 来回跑一天也不会累瘫后,就撒野似的疯玩。
故此, 她对从府城回家的路可以说是十分熟悉。
苏苒之依然保持着被秦无牵着手腕的姿态, 原本有些近乡情怯的心思被秦无安抚下来。
她冲着右边的小路微微扬了扬下巴:“咱们走这儿回去,近。”
“好。”
他们刚走后不久, 那辆一路同行的马车也赶到了此处。
连坐了二十三日的马车, 车内女眷们的精神都算不得多好。
夫人感觉到马车开始下坡,出声询问:“今日可能到府城?”
马夫勒着缰绳,说:“回夫人,不出两个时辰应该就能到, 从这里已经能清楚地看到府城了。”
这还是女童第一回出这么远的门,她从娘亲怀里爬出来,撩开帘子往外看去。
见到熟悉的身影后,女童声音一改往日的萎靡,多了份清脆与惊喜:“娘,又是好看的仙长姐姐了!”
听到她的话,夫人吓得魂儿都要出来了。
“姐儿,不得无礼!”
然而苏苒之这边只是无奈的摇摇头,跟秦无走远了。
夫人对苏苒之和秦无生起敬畏之心,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沿途二十多天,他们两拨人其实已经遇到不下十来回。
十八日前,在穿过康宁府那边的群山时,夫人一行人有大概七日没见到秦无和苏苒之了。她们本以为自己把那两位徒步跋涉之人给甩到后面去了。
毕竟,她们坐的可是马车,按理说比走路快才对。
哪想到,三日后的晌午。
她们一行人勒马停下,打算稍作歇息时,居然看到苏苒之和秦无从背坡起身,看样子应该是歇息好了,要继续赶路。
奶妈当时听到女童叫唤‘好看姐姐’,还以为她认错人了。
待自己撩开帘子往外一看,才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回过头来,结结巴巴道:“还、还真是。”
而且奶妈从苏苒之和秦无身上看不出丝毫长时间赶路而导致风尘仆仆的样子。
因为他俩从头发丝儿到衣角,都是干干净净的。
像刚刚才出门游历一样。
这会儿,就算是奶妈再怎么孤陋寡闻,也看出他们俩的不简单。
分明仅仅靠两条腿走路,怎么会衣服不带脏的,速度还比马车快?
况且,最开始这俩人应当是被马车甩在后面很远一段才对。
现在居然能直接出现在他们前面,这恐怕只有飞过去才能解释得通吧。
等到彻底看不到苏苒之和秦无的背影后,奶娘才敢向夫人求助:“他、他们是仙长吗?我之前嘴碎的编排了仙长们坏话,会不会被听到……夫人,我……”
她怕遭报应啊!
现在真的是紧张又后悔,只能把夫人当成自己的救命稻草。
夫人闻言只有无奈,她读的书多,倒是不大信沿途能遇到仙长这等事。
反倒是觉得苏苒之和秦无可能都是练家子,应该是不知不觉就抄小路就走到她们前面去了。
但这话对奶妈是解释不通的。
当一个人开始真正疑神疑鬼起来,只能顺着她的思路来劝说。
夫人便没有说什么‘别担心、没事’等安慰的场面话,只道:“若是仙长们能听得到,你现在道歉,应当也有用。”
奶妈当即开始道歉。
那架势要是给她面前摆一个香炉,她都能烧根香插/上去。
夫人按了按额角,把好奇看着这一幕的女童搂在怀里,喂她吃东西。
苏苒之和秦无一时半会儿还没走远,确实能听到她们的话。
其实他们俩也以为跟马车里的夫人一行人不会再遇到了。哪想到穿过康宁府后居然还同路,现在看起来大家的目的地好像还都是兴阳府。
奶妈这回道歉的心很诚。
她虽然嘴皮子利索,但心底对神神鬼鬼的事情还是又敬又怕的。只要一想到自己可能编排了仙长们的坏话,心里就怕得不行。
这都过去十多天,苏苒之和秦无原本早已经把她嘴碎之事抛在脑后,闻言两人对视一眼,弹过去几滴水,在她面前凝出两个字:“无妨。”
待奶娘看清后,水滴又被炎火诀直接烘干,一丝痕迹都不留下。
一切因果彻底了结。
奶妈震惊到连呼吸都不稳了,她战战兢兢的赶紧跪在地上拜谢。
“多谢仙长开恩。”
这样的手法着实也把夫人给骇住了,她也赶紧正色起来,双手合十在心里念叨着‘罪过’。
其实,原本嘴碎一两句根本牵扯不上因果。
但因为再次偶遇,奶娘心里生了业障,她便染上了因果。
苏苒之和秦无顺手帮她除去业障,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此后两拨人偶尔又在沿途相遇。
夫人一行人确实顿生过下车拜谢的想法,但又怕惊扰了仙长们修行,最后还是选择闭门不出。
这其实才更符合大部分百姓的心思,大家对于超脱世俗的力量,本身的反应是又敬又畏,着实不敢腆着脸上前亲近。
就连云水镇那位精通六爻的李老爷子,不也是没敢去打扰苏苒之和秦无么?
女童看着苏苒之和秦无的背影越走越远,跟她们一家彻底分道扬镳。
她爬回娘亲怀里,说:“仙长姐姐走那边去了。”
夫人紧张的手心都在出汗,却还得照顾自己啊闺女。
她说:“嗯,咱们马上去兴阳府城,那里有好吃的果子和糖葫芦,路边遇到了娘就给你买。”
小孩的注意力转得很快,她当即点点头:“好!”
她比了两根手指,“我要两串糖葫芦。”
“依你。”
苏苒之跟秦无在她熟悉的这条道上往家乡商和镇走。
秦无握着她的掌心很温暖,让苏苒之心理有种莫名的踏实。
偏生这样秦无还有些不放心,长长的睫羽低垂,半遮着漆黑的眼眸,朝她这边隐约的瞧了一眼。
所有人都说秦无看起来冷冰冰的,不太好相触。
他一个人在天问长生活十五年,只有寥寥几个能说得上话的。
但苏苒之其实从没觉得他哪儿不好,就算秦无话少,她自己也能絮絮叨叨多说些。
两人相处时一点也不会尴尬。
毕竟,苏苒之最开始就能感觉到秦无对自己很照顾,她自然也会亲近秦无一点。
现在,秦无这一个遮遮掩掩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让苏苒之感觉自己心里好像被收了尖利指甲,只余毛茸茸肉垫儿的爪子给挠了一下。
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苏苒之仔细分辨不出这到底是因为什么,但却想把压在心底最深处的事儿讲给秦无听。
“我爹……我其实一直都觉得他不是个普通人。”
秦无敛着眼眸,神色认真。
苏苒之说:“他很少给我讲自己少年时期的事情,那些‘风姿俊逸’‘潇洒不羁’等词都是听周围做女红的姐姐和婶婶们讲的。”
更甚至,有次她晚上闹腾着不睡,缠着爹爹讲当年游历江湖的事情。
爹爹居然说他连自己什么时候离开镇子的都记不得了。
苏苒之抬眸看了看秦无:“他肯定是我爹,不是什么灵魂夺舍替换来的。因为我后面又试着问他小时候的琐事,他就记得很清。比如什么时候给村里的马剪了尾巴,什么时候去树上躲挨打……”
秦无安静的听着,苏苒之继续说:“后来,我爹终于在我十三岁时跟我坦白,他因为受伤的缘故,记忆出了些问题。有些事情记得很清,但有些又忘掉了。”
苏苒之作为亲闺女,若是亲爹换了芯子自然能感知到。
因为两个人独处时的那种感觉是其他人模仿不来的。
秦无点点头:“确实,对此我大概也了解一点。当初我还小时,能感觉到岳父偶尔会……记不清人。”
那会儿他可能还不到五岁,身边的小朋友都有爹。
他便想一心一意把苏父认作爹,但苏父只要神志清醒,都会说:“改口,叫苏叔。”
可偶尔苏父精神恍惚时,当他再叫爹的话,便会把他抱在怀里,道:“我命中无子,你是何人,居然敢来欺骗我?”
那会儿,要不是苏母闻言赶过来,苏父可能要对秦无刑讯逼供了。
从那之后,苏父自己也意识到了自己精神上的问题有些严重,甚至到了比身体上问题还严重的地步。
苏父开始闭关不出,努力疗伤。
等到苏苒之出生时,秦无已经七岁,苏父的精神也基本上恢复了。
至少不会再出现认不出秦无的事情。
但那会儿秦无也学乖了,不吵着要爹,也不乱认爹了,乖乖的叫苏父:“苏叔。”
……哦,现在他改口叫岳父了。
苏苒之知道这一段。
亲爹临终把她托付给秦无前,为了让她对秦无多一点好感,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话。
可能那会儿人精神不好,她爹头脑里反而涌现出很多曾经的事,便一股脑全都往外说。
亲爹说:“秦无是爹看着长大的,是个乖孩子,他能仔细照顾你一辈子,爹才能放心走啊。”
这也是人之常情,独女才刚满十五岁,马上就要面临无家可归的情况。
若是不把闺女托付给一个自己信得过的人,苏父死了都合不上眼。
苏苒之担心他一睡不醒,便没有一丝犹豫地点头,答应了。
亲爹精神头好一点,回忆道:“其实你小时候见过他,他还给你擦过口水。”
苏苒之沉默了一瞬间,然后续着他的再上面的话茬往下说。
“爹,您不是看着我长大的么?怎么还看了秦无啊。”
“他大你七岁,待你出生,你娘……哎,走后,我就带你回老家了。”
苏苒之问过很多次关于娘亲的问题,都问不出什么。
这会儿她也不愿意让亲爹为难,便把话题放在秦无身上,问:“那你是从哪儿找到的秦无,谁家父母这么没良心,居然连亲生孩子都不要了。”
其实苏苒之不在乎爹爹回答什么,只想趁着他精神头好,跟他多说一些话。
但说起其他,亲爹兴致又不高,总嘟囔着说自己乏,想睡。
只有在说苏苒之成亲这方面,亲爹才能打起精神。
亲爹说:“哎,秦无也是个苦命孩子,我好不容易才救下了他……”
“啊?”
亲爹说着说着噤了声,当初苏苒之以为爹爹思考的除了神。
现在她才意识到,这分明是天道不让爹爹说。
那会儿已经大限将至的苏父也没察觉到自己想说的话根本没说出口。
以至于最后苏苒之听到的只有一句:“这件事我怎么现在才想起来,你要是不问啊,我都要把秦无的身世给忘了。”
什么都没听到的苏苒之一点也不恼。
她给亲爹擦了擦手,神色淡然道:“原来这样啊,幸好爹爹救了他。”
“可不是么?我这身伤,也是……”后面的苏苒之又听不到了。
但苏父说起这些时,眼里丝毫没有后悔,反而特别亮,好像干了一件大事一样。
“苒苒,爹知道你性子倔,但你这回定要听话,商和镇不是久居之地,成了亲后跟秦无走,再也不要回来。”
那会儿的苏苒之听得云里雾里,但好歹没有违背爹爹的话。
现在苏苒之接触到了修行,再提起这些事,倒是多了几分感触。
她说:“爹爹分明没有显露过灵力,却能被天道所限制。我觉得,他此前救下你应当是……”跟着天道作对了。
苏苒之现在想想,爹爹可能早就知道秦无身负魔气。
但他既然救下秦无,那魔气这件事定然不会只有负面影响。
只是,其中具体还有什么弯弯绕绕,苏苒之想不大明白。
秦无眯了眯眼睛,避重就轻道:“幼时,岳父跟我说过他不是我父亲时,我也问过有关我身世的情况。他的回答同样是不记得了。”
苏父不会骗人,他要么选择不说,要么说出口的话从不作假。
这一点苏苒之深有体会。
毕竟,亲爹每次说‘写完一百张,少写一张挨一下手板子’,这话从来都作数,不会因为她哭泣流眼泪就心软。
也不能说得太绝对,其实亲爹还是心软的,至少打得时候不算太重。
但也很疼就是了。
现在苏苒之能理解亲爹的做法,自己当年那个性格,若是不凶巴巴一点,她是真的会蹬鼻子上脸的只想着玩,然后就荒废了书法和剑法的修习。
正说着,两人就到了商和镇外的墓地。
墓地一般阴气比较重,身体虚弱、阳火不盛的人在这里睡一晚上都很有可能一病不起。
因此,就算是白日里,这儿都很少有人来。
苏苒之上次给亲爹上坟还是临走前的拜别,但她记忆力很好,数着坟包的排数,就能确认父亲的坟地了。
“第七排,从左往右数第三个。”
秦无上次也拜别过,跟着苏苒之在坟地里穿行。
但是到了第七排第三个,苏苒之看到墓碑后一愣。
这居然不是亲爹的坟墓?
秦无神色也是一怔,他一贯没有表情的脸色都能看出明显的错愕。
两人对视一眼,能确定此前苏父的坟墓定是在此。
但现在既然不在,那他们也不会坐以待毙,挨个寻找过去也很快。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苏苒之唇色有些发白,她爹的墓,居然不见了?
秦无想要拉着她去旁边沉思,但苏苒之双脚就跟定在这第七排第三个坟包处一样,他轻轻拽一下苒苒根本不动。
他也不敢用力拉,只能站在妻子面前,遮挡住她的看墓碑上刻的王氏的视线。
两人离得极近,苏苒之额头几乎贴在了秦无脖颈上,他低声道:“一会儿我们问问镇上的人。”
苏苒之完全不能接受这个现实,良久才轻轻点头,发出一声接近于气音的‘嗯’。
78、第 78 章
苏苒之和秦无都没说出‘爹爹/岳父是不是没死’这种话。
因为他们都知道, 这很不现实。
当初还是苏苒之亲手给爹爹盖上棺材盖的。
更何况, 因为病情加重, 短短数月时间, 苏父从起初的体格健壮直至最后形销骨立, 连抬手都做不到。
这一系列变化,苏苒之都看在眼里。
如果他死后还有力气掀开棺材板,那他当初怎么会死?
苏苒之呼吸很慢, 但心跳得很快, 她才不信爹爹会骗自己。
她难得心绪如此混乱,感觉自己好像站在了人生的十字口,灰暗的前途上只有一盏微弱的光,指引她向前走。
可当她回过头想看看自己走过的路时,才发现身后早已是万丈悬崖。
爹爹的话语仿佛还回荡在耳边:“别回来!苒苒, 跟着秦无走, 去哪儿都行,千万别回镇子。”
亲爹说这句话的时候, 中气十足, 一点都不像久病的样子。
可这句话也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气,以至于最后进气少出气多了。
苏苒之现在无比疑惑, 爹为什么不让自己回来?
难道他所做之事曾惹怒过天道?
对于世俗中的皇权、修行一途的仙人术法等, 苏苒之觉得亲爹不会怕到不敢让她回来。
除非是一些危及到性命的事情。
苏苒之还想再找点线索,可根据《大道仙途》这部原著,里面的炮灰女配苏苒之确实是没回过老家就死了。而且里面也未曾提到过苏父。
她从这儿得不到任何信息,只能自己寻找答案。
秦无抬手轻轻按着妻子的脑袋, 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
因为距离太近,苏苒之长长的眼睫在他衣服上刷来刷去。
缓了良久,苏苒之才能做到慢慢理自己的思路:“我在商和镇生活十五年,虽然偶尔见过偷鸡摸狗、小打小闹之人,但却从没听过有人强占别人之坟。”
老百姓们对神鬼之事都有最基本的敬畏,占坟这种损阴德的事情,一般人是不会干的。
就算有人想这么做,镇上其他百姓也会出来谴责。
苏苒之是元月从商和镇出发,三月到的天问长。
如今才不到十月,镇上百姓不大可能作出强占苏父新坟之事。
秦无回应:“嗯。”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古怪,但他和苒苒暂时还没能知晓关键消息。
苏苒之难过归难过,却也没敢违背爹爹临终的嘱咐回镇子。
她说:“我们在这边等等,应该能等到路过之人。”
她爹此前商和镇很是出名,一是因为剑法,二是因为相貌,三是因为无子。
基本上整个镇子的人都认识苏大侠。
正说着,一位挑着担子的农夫赤脚从路边往回走,边走还边哼着曲儿。
苏苒之和秦无赶紧过去。
那汉子见坟地里突然冒出来俩人,吓得一个趔趄。秦无眼疾手快的给他扶好扁担,要不然里面磨好的豆浆都要洒出来了。
“诶,你们是人啊。这天都快黑了,你们这些外乡人来我们坟地干什么?”
汉子说得是商和镇方言。
他并没有迂回着问,而是直接挑明。
他想的是左右这里距离镇子不远,要是面前这一对男女有歹意,自己也能直接喊人。
“得罪,在下曾是商和镇人,此次与夫君回乡祭祖,却不料没找到先人坟墓。”
因为苏苒之的方言也很标准,汉子眼中的疑虑渐消。
苏苒之最后问到,“您可知晓苏长河苏大侠之坟?”
汉子听完后,挠挠头仔细的思考了一番,才说:“苏长河?没听过啊。咱们镇子有苏长山、苏长石、苏长海,唯独没有你说的苏长河。”
顿了顿,他好言相劝,“姑娘,我看你们也不像那不正经的人,在坟地里干坏事儿那可是会损阴德的。还是快走吧。”
挑着豆浆的汉子走后,秦无低声说:“他有温度、脉搏,是人。”
苏苒之也小声给秦无说:“嗯,其实他所说的那三人是我大伯、三叔和四叔。祖父当年取名用了山河石海四字。”
可独独现在没人记得苏长河了。
苏苒之感觉自己好像抓到了一点灵光。
这会儿虽然日头已经落下,但天色将黑不黑,回镇子的人还不少。
苏苒之和秦无又连续问了六拨人,都说未曾听过苏长河。
最后一拨人是出去跟朋友蹴踘的姑娘及其丫鬟,姑娘约莫十五六岁。
苏苒之记得她叫小蝶,自己小时候还帮她赶跑过夏天出现在她家院中的蛇。
可这会儿苏苒之就站在小蝶面前,小蝶眼里都没有丝毫见到故友的熟稔。反倒是因为她和秦无都挺俊俏的,才多瞧了两眼。
苏苒之一看就知道,那眼神绝对是瞧陌生人的。
苏苒之感觉自己呼吸都顿了一下,但她还是不信邪的上前,扯出一个笑容,用家乡话询问道:“小蝶姑娘,你可曾知道苏长河苏大侠,还有他的女儿?”
小蝶赶紧摇头:“不认识不认识,不知道。”
苏苒之:“……”
小蝶胆子小,赶紧拉着身后抱着踘的丫鬟往镇子跑。
一边跑一边说:“没听过!”
丫鬟吓得魂不守舍,语气中带着哭腔,说:“小姐,她怎么知道你叫什么啊?”
“啊啊啊我什么都没听到,你别说,闭嘴!大晚上说这些吓人!”
苏苒之刚刚其实是在双向试探,一是试探小蝶还记不记得自己跟爹爹;二就是看看自己对镇子的记忆可曾出错。
现在看来,她这边什么都记得,反倒是镇子上的人彻底忘掉了她和父亲。
苏苒之也不想让人害怕,她假装咬字不清,又喊了两句:“小姐,姑娘诶,敢问哪里……”
那边两位姑娘跑得更快了。
但倒是没最开始那么怕,小蝶说:“看,刚刚是你听错了,她叫的是小姐,不是小蝶。”
“哦……”
苏苒之和秦无还是没有踏进镇子一步。
左右今儿知道了这么让人震撼的消息,他们俩连一丁点睡意都没了。这会儿就当散步一样,在商和镇外围慢慢走着。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深潭应该在镇子的西南方,咱们沿着这里走大半晚上就能到了。”
苏苒之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但那些谢语卡在嗓子眼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能感觉到,秦无不需要自己感谢。
自己前路那一盏微弱的灯火,其实在地上不仅能映照出自己的影子,旁边还有秦无的。
她和秦无从来都是并肩而行。
因此,无论苏苒之说多少感谢的话语,都……不够分量。
嘴上的话和感情永远达不到对等关系。
苏苒之选择缄默不言。
商和镇外围有一圈低矮但怪石嶙峋的山,这里的路不好走,大家想去镇子另一头,一般都是从主街穿过去。
但苏苒之和秦无不能走镇子,只能沿着山脚那一圈慢慢走。
秦无全程走在外面,牵着苒苒的手。
过了会儿,他倒是率先打破了沉默:“镇上的百姓都忘掉了岳父。”
秦无这是委婉的说辞,真相就是大家压根就不认为苏父存在过。
苏苒之把此前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大概整理一番——
起初,她没看到亲爹坟墓,便下意识以为这是有人毁了坟墓,故意抹去他存在的痕迹。
但如果这是爹爹故意安排的呢?
那么,他很有可能在保护着什么。
这个保护,不用苏苒之细想,也只知道肯定是自己和秦无,不然爹爹也不会嘱咐他们那么多了。
她说:“爹爹临终前让我不要再回来,难道我只要踏入镇子,大家就会想起我们?”
如此一来,其后果可能是苏苒之无法承担的。
“看来,爹爹下了很大一盘棋。”苏苒之撩起眼帘,转头看向秦无,“我特殊的修行之路,血液,还有那些与众不同的法诀……”
这些难道都是不被天道认可的吗?
这么想法刚一出来,苏苒之自己就否决掉了。
——并不是,她此前还跟天道‘对话’过。不管是救狐十六母亲,还是龙目今年的出处,天道都展现了非常仁慈的一面。
让恶有恶报、善得善果。
所以,爹爹布置这一切,难道并不是为了提防天道?
秦无显然跟苏苒之想到一起去了,如若天道不善,那世间也不会如此安乐太平。
那么,只剩下一个答案。
亲爹在提防原著男主曹子年。他此举,是掩盖自己的天命,给她成长的时间。
苏苒之自己都能回忆起那本书的内容,其他人若是知晓也就不怎么意外。
她很清楚的记得,《大道仙途》原著中,所有仙、妖、人都对魔气恨之入骨。
仙道一脉,主修心;妖兽一途,主炼体;人嘛,大部分都是靠脑袋。
然而魔气,会摧毁仙的道心,侵蚀妖的肉身,还会让人神志不清。
所谓魔,一般情况下没有实体、没有灵智,沾染上就分割不下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所有引以为傲的东西一点点被魔气摧毁。
但数千年前,也曾有真魔现世。那是由无数魔气凝聚而成,具备了简单灵智的真魔。
其所到之处,宛若人间地狱。
——百姓们丧失神智,一个个成了活的行尸走肉;前去帮助的仙人们道心受损,逐渐沦为普通人;妖物则开始缺胳膊少腿儿,神鸟朱雀更是直接被魔气损毁了一只翅膀。
那一场单方面的凌虐,以真魔自己筋疲力竭而消失才画上句号。
故此,秦无在飞升后,因为被勘测出来身负魔气,仙人们便二话不说,不分青红皂白的把他压制住。困在一处荒芜之地,日日派人检查是否有魔气泄漏。
而身为男主的曹子年天赋异禀。
虽然他修为不高,在带着陈若沁的情况下,每每都能准确感知到魔气在何处,并且单单凭借自身就能让魔气一点点消散。
甚至还能治愈沾染了魔气的百姓。
因此百姓们对他感恩戴德,奉为活神仙。
这才有了之后他得道飞升的事情。
苏苒之心想,原著有一个巨大的逻辑疏漏,那就是秦无从修炼到飞升,再到被压制,从未泄漏过丝毫魔气。
仅仅是在被压制后,才有魔气泄漏……
这不得不让她有了些不好的联想。
她凭借着曹子年可以彻底消除魔气、秦无被压制才泄漏魔气这两点,就能做不少推论来。
但一切还需要事实支撑。
苏苒之也不会一棍子把男主曹子年打在恶人的阵营里。
苏苒之寻思着,爹爹让自己和秦无要一直在一起,难道是想着让秦无保护自己,等到自己实力强大,帮秦无掩盖身上魔气?
而若是现在回了镇子,曹子年背后的人指不定就能勘测到他们俩的命运。
她能想到,却解释不出来。
因为,有关魔气和曹子年的事情,苏苒之都被天道限制着。
这一点她能理解,就像很多卜师推算出未来的大事,也都说不出来。只能自己默默做小事来改变那还未发生的‘未来’。
因为,很多事情一旦说出口了,未来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时,往往都是向着更坏的方向发展。而且还无从改变。
毕竟,占卜、预测,本就是一种扰乱世间平衡的东西。
天道仁慈,在未来整片的死路中,往往会给所求之人留一线生机,就看自己能不能抓得住了。
但若是直接说出来,那就等于连那最后的一线生机都彻底斩断。
因此,在秦无不知道曹子年的情况下,苏苒之因为天道限制,并不能把他的存在讲给秦无听这件事,实属正常。
苏苒之挑着能说出口的给秦无讲。
“爹爹完全掩盖掉自己和我所有的存在痕迹,我感觉……他是在躲避别人的窥测。”
秦无沉默了一瞬,似乎想起什么,但思路还不大能理顺。
苏苒之继续说:“我想,如果我现在踏入镇子,百姓们就会回忆起所有过往。若是有心人想要伤害你我,定能把我们的现状窥测出一二来。”
秦无一双眼眸漆黑而幽深,他斟酌着开口:“有这种可能。”
秦无说过自己幼年时有次非要认苏父当爹这件事,但那会儿苏父其实不止说了‘我命中无子’这句话。
后面还有句,‘你难道想冒充我女婿’?
他神色间闪过一丝害羞,说:“当时我不知这词是何意,便没放在心上。”
如今被苏苒之一提醒,他反倒回忆起来了。
对于秦无这种非常聪明的人来说,很多记忆都是储存起来的。
用不上的时候便不会想到,但若是仔细深究,那就能拔出萝卜带出泥的串出好多东西。
苏苒之原本听到‘岳父’‘女婿’‘夫君’等词不会有太多反应。
听秦无这么一说,她才想起这些词所代表的真正含义。
——那是让她和秦无亲密无间,举案齐眉,相伴至白首的意思。
苏苒之被自己脑海中突然蹦出来的想法惊了一下,然后就被自己口水呛到了。
秦无顺手给她拍拍背,在这带着丝丝凉爽的仲秋夜里,他干燥又温热的掌心似乎能从隔着衣襟,直接暖到苏苒之心里。
苏苒之咳得更厉害了。
秦无:“……”
不过,两人接下来的话再次回归正题。
秦无这回神色明显的凝重起来。
如果岳父说的是真的,那么有一个人应当想要取代他,成为苒苒的夫君。
预知了原著内容的苏苒之听这句话则非常云里雾里,那本书可是以男主曹子年的视角出发所写。
虽然前期讲了很多曹子年与陈若沁分分合合的故事,但总体基调还是以曹子年拯救苍生为主。
单单看原著的话,曹子年也不大像一个心思歹毒的反派。
不过曹子年本身如何,还得等之后看他行为处事再做评判。
但苏苒之自己作为原著中一个小炮灰,早早的就没影了,那还会有什么别人想要取代秦无,跟秦无争夺自己的戏码。
一想到这里,苏苒之感觉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她并不是反感情爱,只是因为看得太透彻,所以才没想过跟秦无有下一步。
像秦无这样修为进境神速的人,迟早都要成仙的。
而她自己,恐怕只能留在凡间。
这种无疾而终的情爱,苏苒之担心自己全身心投入后就不能及时抽身。
最后惹得满腔愁怨,得不偿失。
苏苒之不是一个瞻前顾后的人,她只是不想再经历撕心裂肺的离别而已。
两人一路说说走走,已经能理出一个大概思路。
那就是苏父坟墓消失这件事,应当不是坏事,但在苏苒之和秦无修为进境之前,还是不要去接触为妙。
秦无自从想起那句‘替代’之后,压低的眉尖就没恢复过。
当天明前两人到了深潭附近时,他眉间都要凝出褶子来了。
这会儿天色还没亮,跳下去未免有些不太明智。
苏苒之和秦无打算休息一会儿,等天光大亮,先看看周围情况,再决定下不下水。
两人躺在铺满落叶的地上,苏苒之给秦无指了指附近山缝中的一颗大树,说:“我当年就是爬那棵树摘柿子,结果因为爬的太高,没注意把一棵树枝给压断了。整个人直接掉了下去。”
幸好下面就是深潭,不然这么直接磕在石头上,还不得丢了小命。
但就算跌落深潭,她也没什么好受。
苏苒之说:“我小时候可顽皮,‘怕’字怎么写的都不知道。我现在记得跌下去那会儿,我眼睛还睁着。可能就是因为被水刺激到了双目,才导致后面一下雨就看不见。”
如果没有后续‘闭目可见’的能力,苏苒之应当会觉得这就是一处普通的潭水,她当年也是幸运才捡回来一条小命。
但现在……苏苒之确定这里有大机缘!
秦无看着墨蓝天色中伸在自己面前的那只手,眉目间的褶子浅了一点。
他顺着苒苒手指的方向去看那卡在两山缝隙中的树。
仿佛能透过时光,看到接近六年前,才十岁的苒苒在这里爬上爬下的顽皮身影。
那会儿应当跟现在是一样的时节,仲秋,火红的柿子挂在树梢。柿子盖上偶尔会因为山里晚上太寒冷而凝上一层冰霜。
宁静中透着温馨。
看着看着,秦无终于有了些睡意。
他身边有苒苒的气息,这让他觉得分外安心。
苏苒之是在秦无呼吸平稳后一盏茶的时间睁开眼的,她到现在还没忘刚刚秦无给自己顺气时拍在背上的手。
一如既往的温暖干燥,却能带起阵阵酥麻的感觉。
苏苒之抬手挡在自己眼前,仿佛这样就能遮掩住自己越来越滚烫的耳垂。
她是看得通透。
起初跟秦无回天问长,没发生夫妻之实是因为两人本来就是奉父母之命成亲的。
没有一丝喜欢的基础在,苏苒之会下意识排斥那样的关系。
但后来她跟秦无熟悉了,她做梦梦到这人以后是要成仙、飞升的,苏苒之更没有什么相守一生的念头。
虽然她偶尔会觉得秦无很好看,哪儿哪儿都很符合她的审美和期待。
但因为两人之间天堑一般的差距,她便从没想过这档子事儿。
要不是今儿秦无突然提起‘替代我女婿’这句话,苏苒之恐怕现在还没想过她跟秦无是拜了堂,名正言顺的夫妻了。
等苏苒之醒来的时候,自己的手不知不觉已经伸展在身侧。
而秦无早已起来,她身旁有了一堆刚摘的红彤彤的柿子。
秦无刚又摘了一波柿子回来,他手里捧着一件衣服,里面又兜了不少。
见苏苒之看过来,秦无快步走近,拿走她顺手摸在手里的柿子,说:“先喝点粥垫垫肚子,一会儿再吃柿子。”
被管住的苏苒之:“……”这种感觉出乎意料的好。
这里本就在两山之间,再加上路不好走,一不小心可能就得滚下来。所以,就算有柿子也没人来摘。
秦无这些柿子真的全是靠本事采摘的。
苏苒之看着这么多颜色红彤彤的柿子就开心,她说:“这么多,我们吃不完全背走。”
之前木文给的火槐,因为后续的香气,她和秦无都不大喜欢吃。便用功德包了一层后背在包裹里,偶尔遇到感染风寒的百姓,就分一两颗出去。
这些柿子虽然多,但以两人的修为,完全不怕重,背着也没事。
秦无敛了敛眉目,眉间的褶子已经不见了,看来他也不再纠结那什么替代女婿之事。
有苒苒在身边,没必要去患得患失。
苏苒之刚被秦无拿走了手上的柿子,这会儿没忍住又摸了俩,在手里捏着。
阳光洒过来,给她带着笑容的脸上蒙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秦无感觉自己第一回知道‘巧笑倩兮’这个词的含义。
他别开目光的动作很是艰难,说:“不用全背着。一会儿先随便吃点,之后找农家把柿子烙成饼带在路上吃。”
苏苒之笑容更灿烂:“这个法子好!”
两人吃饱后,苏苒之先闭目查看了一下深潭的具体深度。
她现在闭目可见的范围是二里地,足足有一千米远。只是不知道深度是不是也是这么回事。
但这深潭显然没那么深,苏苒之仔细的扫过一遍后,大概确认道:“水深百米有余,水里面的东西看不大清楚,可能有禁制。但应该没有妖物出没,而且,也不像有危险的样子。”
苏苒之依然闭着眼睛,她斟酌着说:“禁制之内一定有东西。”
虽然她不知晓自己需要什么,但当自己的‘视线’扫过水中,那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觉让她指尖都有些颤抖。
就好像这里有伴随她多年的‘老朋友’一样。
苏苒之当机立断的脱下外袍,把头发盘好,说:“我下去一趟。”
79、第 79 章
这会儿分明是仲秋的天气, 苏苒之跳下水后却没感觉到多冷。
她闭着眼睛, 沿着水潭壁缓慢下沉。
按理说, 一般人对于深度超过三丈的潭水, 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恐惧。
严重者甚至一想到这些, 就有种拔不上气儿的感觉。
但苏苒之没有,她一边下潜,甚至还能一边回忆起六年前自己跌落此地时的心情。
——完全不怕, 眼睛都没闭。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爹爹捞上来的, 只知道醒来后被亲爹狠狠的揍了一顿。
以至于那一个秋天她都没能再出门放肆。
但……其实她柿子也没少吃,都是爹爹亲自去摘的。
苏苒之估摸着自己下潜的距离,并牢牢记着秦无的话:“苒苒,一盏茶的功夫必须上来,如果有禁制的话, 千万不要碰、也不要试探。”
秦无此前五年在外行走时, 偶尔没钱住客栈去洗澡换衣服,还做过捞尸的活儿。
这些都是他经验之谈。苏苒之自然会听。
毕竟在一般情况下, 想要在水下找东西, 第一次下水时都是先摸索清周围环境的。
就算苏苒之有修为在身,也不能胡来。
人又不能像鱼儿一样在水中呼吸换气。量力而行, 循序渐进的探寻才是长远之道。
不过, 以苏苒之现在的能力,在水下闭气一盏茶的功夫自然不在话下。
秦无让她第一次下潜后早点上去,是为了保存体力,以便之后确认了方位, 一举拿下她想要的东西。
苏苒之越是下沉,眼前就越是清楚的浮现起自己六年前从半空跌落时看到的场景。
——碧蓝色、没有一丝涟漪的潭水。
那是她自打出生以来看到过的最美的画面。
她不禁寻思着,自己当时胆大归胆大,但能做到一点都不慌,主要还是因为这潭水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但那会儿苏苒之到底年纪太小,再加上后来雨天就啥都看不见了,她便把这个念头抛在了一边。
以至于六年后下潜时才想起来当初的感觉。
苏苒之整理了一番思绪,她好像从小就对五行中的水行就有特殊的亲和力。
不管是幼时完全不惧深潭的胆气,还是下雨天眼睛的变化,甚至还有最近才研习出来的特殊凝水诀,全都在彰显着她跟水行的特殊联系。
苏苒之不禁想到自己离开天问长前,曾听闻当今天子给予丰厚赏赐寻找遗失在外的血脉,其关键的特殊性就是‘亲雨’。
当初她还觉得有八成可能是在寻她。
现在想想,‘亲雨’……秦无就挺亲近雨天的,但秦无定不是天子要寻之人。
难道是那位想要取代秦无的人?
那位‘取代之人’会是原著男主曹子年吗?
苏苒之感觉自己好想抓到了一点头绪,只需要再来几个关键消息,她就能把所有得到的线索串联起来。
但现在她和秦无所知道的信息还是太少,苏苒之只能暂时把这些念头压下。
她心道,左右就算现在知道了,自己实力不够还是只能束手就擒。
不若按照亲爹的计划,韬光养晦,让自己不断变强,最后才能有翻盘的机会。
苏苒之继续下沉,半丈之下,水中的压力便会逐渐增大。
她‘看’到周围鱼的数量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而且体形也逐渐趋于扁长,这样更利于生存。
在一条长相颇为丑陋的细鱼呲着牙向她游过来的时候,苏苒之一蹬潭壁,直接又下窜了一丈。
鱼可能视力不好,尖尖的脑袋直接插进潭壁,带起一堆泥灰。
很快,一盏茶的时间过了大半,苏苒之还是没摸到潭底。
虽然她能感觉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在下面。
可为了稳妥起见,她还是按照跟秦无的约定,缓缓上浮。
然后,掐着点,苏苒之在水上冒了头。
秦无就沉着眸子蹲在岸边,当即伸手把她拉上来。
苏苒之坐在一块石头上,清丽的眉目被水洗过,不断顺着下巴往下流,显得皮肤愈发莹润白净。
秦无这回没给她用炎火诀烘干衣服和头发。
反正过会儿还得下水,苒苒需要适应浑身浸泡在水里的感觉。
“有什么发现吗?”秦无递给了她一颗小柿子。
“我大概下潜了十二丈,已经不大能看到光,周围漆黑一片。可因为我眼睛缘故,倒是能‘看’到不少长得奇奇怪怪的鱼。”
秦无寻思着关鱼什么事。
苏苒之又补充:“不只是长得奇怪,还有些笨。”
秦无:“……”
果然他白担心了,苒苒适应水的能力很强。她的心跳虽然因为水压增加、呼吸不畅而有些加快,但这都是正常反应。
苏苒之歇了一会儿才说道正题:“里面果然是有禁制的,我能大概感应出禁制的方位,但还没下潜到足够深度。我想再尝试两次,看看这禁制该怎么破。”
提到禁制,一般要么是为了保护很重要的东西,要么就是为了封印很邪恶的存在。
可不管是保护还是封印,都伴随着巨大的危险。
封印不必说,若是不小心破了,里面那不分善恶的东西被放出来,首先杀死的肯定是距离最近的人;
但若是为了保护贵重之物,禁制外可能还会有一堆绝杀机关。
全都不是容易应付的东西。
秦无垂了垂眼帘,说:“我跟你一起下去。”
初次他没跟下去,也是本着岸边必须有人接应的原则。毕竟万一苒苒没按时上来,他也能下去打捞。
现在,马上要接触到禁制,秦无不放心她一个人。
苏苒之微微愕然,但随即笑道:“我觉得那禁制是无害的,我自己应该可以。”
至少她没从上面感知到任何恶意。
苏苒之眨眨眼睛,把眼睫上的水珠洒下去,说:“我再试一次,不行的话我们一起下去。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我们还要一起回家啊。”
她说的家自然不是商和镇那不复存在的家,而是云水镇那处两人整整打扫了一个月的新家。
从家具到门窗,再到锅碗瓢盆,全都是他们商量着买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阳光撒在琉璃一般剔透的眼眸上,上面沁着的水像是给她眼睛上蒙了一层透明的玻璃,反射着晶亮的光。
秦无松口答应了。
苏苒之把手中的柿子几口啃完,眼眸一凝,直接跳下了水。
一回生二回熟。
这次她下潜的速度就很快了,深水区域那些细鱼还没注意到苏苒之这位外来者,她就已经潜入更深的地方。
一群细鱼愣了愣,好似在交流‘你刚看到什么了吗?’‘好像有个黑影?’‘看错了吧继续游’‘好嘞’。
大约到二十丈左右的深度,苏苒之就感觉潭水中出现了一层薄薄的盾。
但她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如果不是苏苒之闭目可见,定然是‘看’不到这层盾的。
这应当就是那层保护某些东西的禁制了。
苏苒之知道,为了稳妥起见,自己应该先用灵力开路,看看这层禁制上会不会还布置了什么陷阱。
但心中的声音却让她冲破禁制直接进去,不要有任何犹豫和害怕。
苏苒之还是第一次见某个东西对自己有这么强的吸引力。
同时,那种深入骨髓的熟悉感是抹不掉的。
熟悉到,让苏苒之感觉里面珍藏着的东西,本来就是属于她的。
她折中一下,一手扒拉在潭壁上,一手屈尊降贵又小心翼翼的伸出一个指尖,去试探着触碰这层禁制。
毫无阻拦,她的手指直接穿过了这层禁制。
苏苒之没有丝毫犹豫,往下一沉,就像穿透一层光膜一样,整个人全然穿过了禁制。
在禁制之下,苏苒之第一反应就是这里没水,而且她可以正常呼吸了。
虽然周围依然漆黑无光,但依照她闭目可视的能力,还是能摸索着‘看’清一部分。
苏苒之前后左右打量一番,感觉这里就像个储存东西的山洞。
然而,山洞里空空如也,除了一地碎石,啥都没有。
苏苒之:“……”这跟话本中那突然掉落一个山洞,里面有数不清金银财宝的设定完全不一样。
她原本想浮上去给秦无说一声这里的情况。
至少得说自己暂时是没有危险的,让他不要担心。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苏苒之就不禁想到自己幼年时期,爹爹千叮咛万嘱咐让自己出去疯玩前要跟他说一声。
当然,只要事情不紧急,她大部分情况还是会乖乖听话的。
但偶尔有特别想去的地方,苏苒之又担心爹爹不让去,她就很喜欢偷偷摸摸溜出去。
不过那也正常,小孩子谁没个喜欢自作主张的叛逆期。
每每被爹爹捉回来都要挨一顿揍。
可这会儿,秦无并不会因此而揍自己,苏苒之也知道自己要找的东西定在这山洞里,可能很快就找到。
却还想着要先给他报个平安。
苏苒之说不清楚自己的观念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
兴许是上次自作主张给长川府望气,导致眼睛突然刺痛,秦无搂着她睡了一整晚;
亦或者在那次雨天绘了山河图后,动用灵力跟小狐狸联系,最后搞的自己浑身脱力。秦无抿着唇什么都没说,却强制让她休息……
反正苏苒之顿生报平安念头的时候,直接就这么行动了。
然而……
这禁制她能进来,出不去了!
苏苒之尝试着用自己闭目可见的能力,凝出一只看不见的手,沾了些水给秦无写到——
苒已入禁制,暂无碍,莫急,莫……
慌字苏苒之写了一半,就感觉自己脚下踢到了一个东西。
好像是一块铁。它与周围石头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苏苒之弯腰捡起这个东西。还不等她脑海中反应出这东西大约长两尺,宽三寸,无仞无尖,禁制就突然自破了。
潭中之水铺天盖地的砸下,苏苒之立刻把这铁片牢牢握在手里,同时避开坍塌的石块,往上游去。
苏苒之刚一动,就‘看’到秦无也潜到了此处。
他无所顾忌的释放着自己属于踏仙途境界的灵力,形成护盾,把周围碎石全都击走。
秦无显然也发现了妻子,他一把拉起苒苒,带着她往上游去。
苏苒之因为闭着眼睛,能‘看’到秦无雪白的中衣在腹部处有氤氲出猩红的血迹。
她立马也提起灵力,快速跟秦无游到岸边。
说来也奇怪,水潭下分明有那么一处中空的山洞,当山洞坍塌、潭水倒灌而入,这水面居然没有丝毫降低。
苏苒之不禁想到了‘水行’。
恐怕刚刚跟土遁术法在土行中移动一样,之前她应当所处在一处‘水行’中,这才能呼吸如常。
秦无这回受伤是根本瞒不住的,因为他不仅衣襟染血,上岸后又吐出了一口血沫来。
苏苒之神色担忧,把自己带着功德之力的灵力给秦无渡过去。
渡灵力的时候,她能感知到秦无伤口是有一丝丝好转,但这点灵力依然杯水车薪、作用不大
秦无按住她的手腕,擦干嘴上血迹,说:“没事,我回去自己调养一段时间就好。”
说着,他就要开始穿外衣。
苏苒之眉尖蹙起,犹豫了一丝,看到他唇色发白,还是说:“给我看一下伤口,怎么回事,那水潭中……”分明没有什么危险才对。
秦无看着她只是因为刚刚躲闪石块而导致发丝散落,像锦缎一样披在身后。浑身上下并无任何伤口,自己便松了口气。
他手按在衣襟的绑带上,解释说:“这是被那禁制外的机关所伤。”
现在看来,机关好像是认识苒苒的。
秦无在看到石头上突然出现用水写的字后,就直接跳了下去。
短短几十丈水深,对秦无来说,只需要一个呼吸的时间。
当他在水潭深处被禁制拦住,却根本看不到妻子身影的时候,便开始尝试着用灵力打破禁制。
但这禁制显然不一般。
自从存在于此处开始,就未曾被人发现,也未曾有人接触过。
其隐秘手段之高明,保护方法之独到,显然不是秦无一个刚突破踏仙途境界没多久的修士能打破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禁制其实没有什么伤害外来者的意思。
要不是秦无不断的用蛮力去撕开禁制,在发现根本撼动不了禁制后,居然不自觉地眼眸漆黑,动用上了魔气……这才导致外面机关运作,给了他一剑。
秦无见苒苒神色没有丝毫放松,知晓这回衣服定然得脱。那便什么都瞒不住了。
他解开衣袍,露出肌肉紧实的小腹,那里曾经漂亮的人鱼线处,被一个三寸长的伤痕占据。
苏苒之现在也不是初出茅庐什么都不懂的‘家眷’了,她仔细看了一下,说:“这是剑气?”
她自己还没练出剑气,一个机关居然就能有刺出剑气。
一瞬间,就算是苏苒之也能感知到此禁制的不凡。
只是不知为何禁制居然跟她有所牵连,而且还对她不设防。
苏苒之想,亲爹知道这件事吗?
如果他知道这里有大机缘的话,应当不会阻止自己来此处才对。
可事实上就是亲爹在她差点命丧这里后,再也不许她过来玩。
秦无也是受伤后才发现这居然是剑气。
他其实并不知晓自己拥有魔气,能用出来也都是在无计可施、万分紧急的情况下。
当剑气入体后,几乎是须臾之间,他便感觉到自己刚刚基本可以直接损毁这层禁制的强大力量消散了。
或者说……被压制了。
可那股力量到底是什么,秦无也不曾知晓。
秦无神色不见丝毫痛苦,他说:“我打坐静养下,便能化解剑气。”
他没说剑气伤口有多严重,苏苒之却想到,若是平凡伤口,须臾之间就能被灵力治愈。
之前天问长那位被骨龙吞之入腹的内门弟子唐照,当时受了那么重的外伤,还是不是在几日后就能自如行走了。
现在秦无的伤定然比唐照仙长严重。
苏苒之小心翼翼的没去直接触碰他的伤口,而是抬手按在附近。
她猜测说:“这样渡灵力,可能会更有效。”
毕竟从手腕上渡的话,要流经的经脉太多了。
果然,这回效果比之前捏着秦无手腕渡灵力的效果要好很多。
至少苏苒之能感知到剑气是在慢慢被化解的。
苏苒之凝着眼眸,细心的渡入灵力。对于剑气,她也曾知晓一些。
爹爹曾说过剑气伤人最为可怖,受伤之人表面上看着只有浅浅一道伤口,实则剑气被运入了皮肉内。
但凡身体能自愈一点点,都会被残余在其中的剑气击碎。
想要痊愈,只能等剑气消散。但这时,皮下血肉一般都会被剑气伤的一塌糊涂。
其治愈时间被拉长至普通剑伤的十倍。
而且,受伤之人还得一直承受剑气灼伤之痛。
要不是如此,苏苒之也不会如此担忧。
秦无在苏苒之指尖落下的时候,整个身体就僵硬起来。
原本已经不怎么渗血的伤口因为突然的紧绷发力,又流出了一道猩红的鲜血。但这皮外伤他自己的灵力就能治愈。
皮肉内的剑气正在被苒苒的灵力逐渐缓解,紧张之下,秦无甚至都要感知不到痛觉了。
苏苒之这回直接把自己的灵力渡到一丝不剩,才化解了大约有一分的剑气。
想要全部化解,还得再来九次。
苏苒之眸色担忧,伸手亲自给秦无系好中衣绑带,把伤口遮住。
她说:“我得好好修炼灵力。”
越到要使用术法的时候,她才越觉得灵力重要。
给淮明府城隍爷化解寒毒需要灵力,使用土遁术需要灵力,就连治愈伤口都需要灵力。
而她那一点微末的修为,暂时啥都干不了。
苏苒之沉默着穿好衣服,身后的发丝仿佛都感知到主人的情绪,有些蔫儿哒哒的垂着。
秦无看出她眼中的失落,说:“苒苒,你的灵力能压制剑气的肆虐。”
“啊?”
他仔细感受一番,道:“没错,剑气现在并没有继续肆虐,而是被压制着蛰伏下来。我的伤口虽然依然恢复不了,但也不会更严重。”
苏苒之眼睛一亮,原来她的灵力还有这作用?
秦无难得话多,说:“现在伤口已经没感觉了。”
有了苒苒灵力的压制,他便能自己去化解剑气了,只是没有苒苒灵力那么有效而已。
秦无这边伤口的事情得以解决大半,苏苒之这才有空拿起自己从山洞中带出来的东西。
他们俩烘干身上的衣服后,坐到一处落叶多的地方歇息。
“材质似贴非贴,长两尺,宽三寸,无仞无尖。”苏苒之眉头凝了一瞬,说,“难道它就是伤了你的东西?”
这看起来比戒尺宽一倍,却又比剑少了剑尖的存在,确实跟秦无的伤口对应上了。
可这也不太对,自从苏苒之把‘铁片’捡起、拿在手里后,就没脱过手。不可能再伤到秦无。
秦无也在摇头:“机关处只余剑气,没有实物,并不是它。”
“哦。”看来那机关应当跟这铁片差不多,很可能就是它的残次品。
苏苒之又说:“在水潭上时,我能感觉到它很吸引我,就像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样。但现在拿在手里……”这就是个冰冷的铁片。
根本没有任何反应和关联。
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它用完了所有的力量,沉寂着休息过去了。
苏苒之猜测,想要唤醒它,必须得渡入灵力和功德。
但她现在暂时没灵力渡,打算先研究一下此物大致用途。
苏苒之把这跟剑一样长、宽,甚至一样薄厚的‘铁片’放在自己和秦无腿上,仔细的观察着。
这东西没有剑尖、剑韧和剑柄,就好像独/独/裁了一段剑的主体出来。
但苏苒之却感觉他这样就是一个整体,并不是什么残缺的东西。
可这也能当武器用吗?
她抬手在边缘处抹了一下,指尖上只留下一个白印子,并没有破皮流血。
她眉目间带了些无奈,说:“钝的。”
如果非要说这是武器,苏苒之也可以不用剑柄,拿着它就去跟人比斗。
但这不仅没有剑刃,而且还是钝的,那她在与别人对战时,岂不是直接输在了根源上。
因为自己的武器根本没有杀伤力。
秦无也试着划了一下自己的指尖,这‘铁片’果然是没开过锋的。
苏苒之沉思了一下,道:“等之后我灌入灵力再试试,说不定是因为我现在修为低,才看不出来杀伤力。”
总的来说,苏苒之对新武器的好奇是胜过嫌弃的。
当她下意识的觉得‘铁片’神秘起来,连它没有剑柄、剑刃都能忍了。
有那么一瞬间,苏苒之觉得自己要求好低。
不过‘铁片’应该是有灵智的,至少那股熟悉感做不了假。
想到这里,苏苒之突然有尝试着用一下‘铁片’的念头。
她起身,后退几步,握着铁片的一边,尝试着挽了一个剑花。
出乎意料的,虽然没有剑柄,但她却挽得无比顺遂。完全没有使用一个新武器的凝滞感。
苏苒之又尝试着舞了几个剑招,看起来花里胡哨不说,对舞剑之人和剑的契合度还要求很高。
毕竟若是剑重一点或者轻一点,都会影响手感。
她眼睛一亮:“除了钝之外,其他方面好像比我之前的配剑还能用的更得心应手一点。”
这把钝剑好像就是天生给她打造得一样。
因为用起来舒服,苏苒之也不叫人家‘铁片’了,改称呼‘钝剑’。
苏苒之的发丝散落后还没想着盘起来。这会儿在铺满了落叶的地面上赤足舞剑,映着山上红彤彤的柿子和不远处碧蓝色的水潭,当真如梦似画。
因为剑与人的契合度高,苏苒之舞剑还来了兴致,她把自己早几年喜欢的那些花里胡哨的动作一个接一个的舞给秦无看。
现在她身上虽然没灵力,但被灵力洗刷过的身体,柔韧度、力量和体力都不是早几年可以比。
以前连舞几场就会累,这会儿她反倒越舞越来劲儿。
连舞了八场后,苏苒之一个侧身空翻,随后双臂伸展,半跪落地。
她抬头时眼睛里像是盈着光,跟靠在石头上的秦无对视后,没忍住笑了出来。
秦无一贯没有表情的面容这会儿犯了难,他一向不善于当面来表达自己的欣赏和喜欢。
但因为太过惊艳,他思忖后学着之前见过的百姓的样子,给苏苒之鼓起了掌。
苏苒之笑容愈发灿烂,她起身,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负剑于身后,走到秦无身边。
“客官,看得可开心?”
对于这种打趣的话,苏苒之一向不期待秦无回答。
但出乎意料的,秦无很快回应:“不错,开心。”
80、第 80 章
苏苒之盘膝坐在秦无对面, 把钝剑搭在自己的双腿上。
秦无余光扫到妻子之前的那把剑, 跟他自己的剑并排靠在石头上。
虽然旁边有他的剑作伴, 但还是生出一股茕茕孑立, 形影相吊的感觉来。
因为它主人暂时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钝剑上面。
得到了新武器的苏苒之眉梢眼角都洋溢着开心, 平日里的沉稳撇去一半,透着满身少年气儿。
她没有去追寻秦无的目光,而是用指尖轻点在钝剑上, 笑着说:“也不知道等我注入了灵力之后, 到底哪一头算剑柄。”
秦无听闻,一边自己调理着气息压制腹内剑气,一边把钝剑拿了过去。
他仔细观察一番,摇了摇头:“看不出来。”
钝剑的边缘和角都长得一样,无法从外形分辨。
苏苒之眨了眨眼睛, 说:“我心里隐隐感觉它是分上下、正反的, 但刚刚舞剑时我把四个角都试着捏过,入手的感觉一模一样。”
秦无五岁就开始拿剑, 到如今已经十七年。
先不说他剑道上的造诣, 单单只提他对剑的了解,已经可以说是十分透彻。
因此, 听到苏苒之的话后, 秦无都有微微错愕:“入手感觉一样?”
刚刚苏苒之舞剑的动作他也看了,全程没有丝毫磕绊,行云流水一般的从头舞到结束。
难道这把剑不需要分剑柄和剑尾?
众所周知,剑由剑柄和剑身构成。
而剑身又分为剑尖、剑刃和剑脊。剑尖尖锐, 剑刃薄,剑脊则稍微厚重。
剑身每一处形态构造的不同,也就代表其重量有差距。
正是因为这些微小的差距,才赋予了剑轻快、锋利等特点。
想要成为一名合格的剑修,必须熟练应用剑的锋锐之处来对敌。
因此,让自己的灵力薄厚有致的分布在剑身上很是关键。
这样才能让剑如臂使指,在比试、切磋中人剑合一,最后达到一剑出,无人敢直面其锋芒的效果。
所以,用剑的正反与拿剑手法都很重要。
这直接关系到拿剑人能不能将其发挥出最大效力。
秦无原本想着如果苒苒用不惯,就找个铁匠铺给钝剑镶一个剑柄。
结果苒苒告诉他,不论从哪个方向拿剑,她的手感都很好。
不分正反,不分头尾。
那完全不再需要剑柄了,镶了说不定反而还束缚了苒苒的发挥。
秦无再次接过钝剑,放在手心里捧了良久,才斟酌着猜到:“这铁片原身恐怕不是一柄剑,但却可以被当作剑来用。”
他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东西。
而且,秦无尝试着用了一下,发现因为它没有薄厚之分,导致他用得很不习惯。
所以,铁片原本应该不是剑吧……
但苒苒能把它当剑来用,也是苒苒的本事。
苏苒之一点就通:“难怪我下意识觉得它有正反之分。”
那就是这铁片在真正用途时有正反之分。但用作剑的话,完全不需要刻意分辨,就像给她量身打造的一样。
苏苒之想,在她没有研究透彻铁片的真正用法之前,就拿它当普通的剑。
至少这把剑除了钝一点,其他方面比她见过的任何剑都好用。
她用这把剑练习基础剑法,说不定出剑速度还能更快一点。
眼看着到了午时,苏苒之去水潭里捞了条鱼上来,跟秦无烤了吃。
大概吃到一半,苏苒之早上忙活这么多并且还把灵力用完的后遗症就出现了。
——脱力、疲乏。
秦无眼睁睁看着她吃半条烤鱼的功夫,蔫儿哒哒的打了两个哈欠。
好不容易最后一口烤鱼入口,苏苒之已经坚持不住,熄灭火堆后找了个舒服的地儿侧卧着休息了。
但她到底还惦记着秦无的伤,只睡了小半个时辰就起来。
她说:“你的伤需要静养,我们雇辆马车直接去府城吧,那里有医馆和客栈,比较方便。”
秦无能看出苒苒喜欢这里、留恋这里,他说:“伤口无碍,医馆也只能医治皮外伤。况且,从商和镇到兴阳府这段路比较颠簸,坐马车反而会影响伤口愈合。不若在这里多歇息几日,待我伤口好个八成,咱们再出发。”
那时候,就是直接回云水镇了。
其实对秦无而言最好的选择是在商和镇落脚,但因为苏父叮嘱,两人暂时还不会踏入那里一步。
在附近歇下也算一个不错的选择。
秦无野外出行经验丰富,他说有伤口不能坐马车苏苒之便信了,于是点头答应秦无的建议。
苏苒之此次回乡,一是为了祭拜亲爹,二就是为了水潭底的东西。
虽然说她想拿的东西已经拿到了,甚至还分析出爹爹护着自己和秦无的开端,但亲爹墓没了,她心里到底还是有些空落落的。
秦无‘留下来’这句话在很大程度上安慰到了苏苒之。
就算不能祭拜亲爹,在这空荡荡的只有她和秦无俩人的地方多停留一会儿,回忆着儿时过往,也能聊以慰藉。
苏苒之起身寻找适合晚上休息的地儿。
她让秦无在原地打坐,别乱动:“我记得不远处有个山洞,找到后就回来。”
现在这个时节山里夜寒,秦无又有伤在身,风餐露宿对身体不好,能有山洞睡觉的话会好一点。
苏苒之循着自己幼时的记忆上山。
当年那些在她看来高高的、需要攀爬才能上去的山石,如今随便一步就能跨过去。给她平添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但苏苒之也不是一个把自己束缚在过去的人,她并没有难过,而是继续专心找山洞。
因为她许久没来,再加上山洞隐秘,一寸寸走过去寻找并不会很轻松。
但苏苒之能记得大概方位,再配合着闭目可见的能力,基本上没走弯路就找到了。
这山洞应该是天然形成的,里面还有青苔生长。
但也只有靠着石壁的部分潮湿,其他地方还算干燥。
苏苒之站进去,觉得这里不闷不冷,算是一个休息的好地方。
于是她从附近抱了不少干叶子铺在地上,直到有厚厚一层,才下去水潭边陪着秦无,等到晚上再过去休息。
与此同时,大安国钦天监。
国师大人正跟皇帝正在商议郊祭大典的事情。
此大典可是是大安国最为隆重的祭典之一,在每年冬至日进行。是由皇帝亲自主持的祭祀仪式。(注)
来年的国运是否昌宏,与这次郊祭大典的情况息息相关。
因为历朝历代皇帝对这场盛典都很看重。
所以别看现在才十月初,当今陛下就按照惯例,来跟国师讨论相关事宜了。
而且,礼部整个府衙从上到下更是早早的就开始准备筹划。
此前,国师大人广而告之张贴皇榜,请民间修士助陛下寻回遗失在外的皇室血脉。
其奖赏就是郊祭大典前排祭拜的位子。
那可是能近距离接触一国紫气的地方,因此才有无数人挤破脑袋都想完成皇榜内容。
但就在今早,国师大人正在跟皇帝讨论的时候。
话才说了半截儿,他就突然闭上眼睛,眉目间一派凝重之色,不知道在掐算着什么。
皇帝对国师很是敬重,见他突然不语,一丝愠怒的神色都没有,反倒是自己的心悬了起来。
他寻思着:“难道是朕派人偷偷找血脉的事情被国师知晓了?”
但这也不大可能啊,他早在三个多月前就派人去找了。
若是国师大人不允,定会直接跟他说,而不是现在这样一脸神色凝重的样子。
况且,就算他真的有遗落在外的血脉,按理说也不影响郊祭大典啊。
不过,说实在的,皇家避子汤的效果是真的好。
他安排人去自己还是普通王爷时游历过地方挨个寻找,所寻到的那些女子根本没有一个怀上龙种的。
皇帝自己还纳闷了许久,国师大人分明算出此位身负大气运之人跟自己血脉相连,怎么会找不到人。
他并不是怀疑国师占卜出错,只是感觉自己养的暗卫都是一群酒囊饭袋。
国师这边一直闭目打坐,皇帝就坐在他对面一杯接着一杯的喝茶。
毕竟刚刚讨论的可是郊祭大典,事关国运,皇帝见国师这幅表情,现在也没心思回养心殿批奏章。
就在皇帝如厕了八回后,国师终于睁开双眸。
皇帝一张大脸凑到国师老道跟前,迫切地问:“国师,刚刚可算出何事不妥?”
国师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闻言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
“郊祭大典应当无事,只是我借国运作占卜时,无意间看到了一缕幽深的魔气。”
当时他闭目打坐,恰好就是秦无动用魔气跟禁制拼搏的点,无比巧合。
危及一国安危的事情,皇帝好歹都听国师讲过。
其中就包含魔气的危害。
毕竟,若是真的有魔气泄漏,最先抵挡不住的定然是普通百姓。
他作为一国之君,有必要多了解一番,来守护自己的子民。
但皇帝从小到大就没接触过魔气,因此他在第一时间听到后懵了一下。
正准备说‘魔气算什么’的时候,旋即反应过来——
他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的站起身,茶杯倒了都未曾察觉。
皇帝嗓门儿骤然提高,道:“魔气?”
那东西不是早在数千年前就消弭了吗?怎么会现在出现,难不成是老天要亡他大安国?
“正是,”国师神色凝重,“其实早在四个多月前,老道就隐隐察觉到有魔气出现。但这次的魔气似乎已有灵智,把自己隐藏的滴水不漏。根本无法追溯其方位。”
皇帝已经宛若热锅上的蚂蚁,起身后来回不断踱步。
“国师,您说这可如何是好?”不知不觉,他说话时都带上了敬语。
国师宠辱不惊道:“自从六月底最后一次感知到魔气后,它就再没出现过。但我觉得它不是没再出现,而是找到了躲避窥测和感知的方法。”
皇帝:“……”
国师实事求是道:“此次若不是借着国运,以老道之力,恐怕是无法感应到魔气的。”
“那可如何是好?”皇帝焦躁无比,如果大安国灭国在他手中,死后还怎么跟列祖列宗交代。
国师对此也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只能说:“在郊祭大典上,您不若率领万民向上天祷告,祈求国泰民安……”
毕竟,以人之力,根本无法制止魔气蔓延。
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下,还是放平心态祷告吧。
虽然说上天能不能听到是一码事,或者说,听到了能不能给出反应还有待商榷。
但以他们之力,根本做不到反抗。
一切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皇帝没听出这是安慰,反而觉得这是个好法子。
他被朝臣捧得太久了,又一直以‘天之子’自居,都快要忘掉自己只是一个凡人的事实。
国师原本还有句‘我觉得那魔气既然在努力掩盖自己,暂时应当不会有巨大波动’。
但他见皇帝已经没有丝毫焦虑,便没再说,而是继续讨论起上午的事情来。
天问长这边,大长老自从苏苒之和秦无走后,就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倒不是说他跟苏苒之和秦无感情深厚,他纯粹就是感觉自己门派出走了两位未来的顶尖修士。
心疼。
不过,自从那日与苏苒之的对话过后,大长老反倒跟自己的大师兄,也就是胖管事相处起来愈发融洽。
以至于大长老没事就去菜园跟师兄说说话,顺道偷……不对,摘点菜回去喂狐狸。
狐狸虽说不怎么喜欢吃菜,更喜欢吃肉。
但因为这些菜中蕴含灵力,已经长胖了一大圈的小狐狸每每都会赏脸吃完。
今儿个,大长老又来找胖管事。
胖管事面对着那块石壁,眼眸半睁不睁,没起身,只是说:“水在旁边自己倒,然后,摘菜不要老紧着一个弟子种的地儿薅,薅秃了弟子找我问,我都没法解释。”
大长老给师兄和自己倒了水,笑着说:“晓得了。”
他絮叨的说了一些最近内门发生的事情,旋即话题一转,说到了魔气。
“我感觉那魔气蛰伏了起来,下次出现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毕竟已经好几千年未曾出现过魔气肆虐的情况,大家便没有太过紧张。
胖管事最近也未曾感知到魔气,他正要微微颔首,突然就感觉崖壁上的字愈发清楚了起来。
如果说之前他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印记,那么这回就大概能端详出几个字来。
——这距离他第一回看到字迹,不过四个多月的时间!
胖管事微微有些紧张和激动。
他想,按照这个速度,不出两年,自己便能看到全部的《成仙诗》,飞升有望!
苏苒之这边,她跟秦无一起打坐到天色漆黑、明月高悬,自己的灵力才总算恢复了约莫一半。
两人吃了些粥,便收拾行囊打算去山洞睡一宿。
秦无到底灵力深厚,他调理了大半天后,再次行走时,步履上已经看不出虚弱。
他跟着妻子走了百十来步就停下。
苏苒之拨开洞口藤蔓,露出里面六平见方的洞穴来。
秦无觉得此处很宜居,树上有柿子,水中有游鱼,再加上自己带的干粮,在山洞里小住十天半个月都不成问题。
他跟在妻子后面一步跨入。
当看到山洞里铺着的厚厚一层落叶时,秦无目光顿时便柔和了起来。
眉间原本因为疼痛而出现的一些浅浅的沟壑也瞬间被抚平。
一时间,秦无只觉得各种滋味涌入心田,喉咙和鼻子都有些酸涩。
他站在原地没敢动。
这一幕对秦无来说就像在梦境中一样。
此前苒苒叮嘱他雨天带伞、惦记着给他送饭、在他突破时守着他、给他伤口渡灵力……一幕幕过往不断的浮现,定格。
苏苒之倒是没察觉出秦无神色的细微变化。
她语气就跟平时唠家常一样,说:“这里背风,晚上应当不会太冷。”
秦无闷声‘嗯’着,见苒苒弯腰把两人的包袱放在一边,摘来的柿子也全堆在旁边。
苏苒之把包裹最外层的布铺在树叶上,掖好四个角后,拍拍手,唇角带了一丝笑意:“这样应该会舒服一点。”
她脱了鞋坐在布上,抬眸看向站在洞口当门神的秦无:“过来休息啊。”
秦无长长的眼睫敛去所有情绪,异常乖顺的除去外袍和鞋袜躺在里侧。
他只感觉这比自己在客栈睡的床都要软。
难怪午时那会儿苒苒上来寻山洞寻了那么久,他当时还以为山洞距离比较远。
现在想来,是为了铺这层树叶床。
苏苒之今儿是真的累着了。
她潜下水两次,而且还给秦无渡了自己所有的灵力。
最后因为对钝剑这柄新武器的喜爱,还去舞了剑。
就算午时休息了小半个时辰,但这会儿身体还是异常疲倦的。
身体困乏到以至于苏苒之在秦无刚躺下,她自己就闭上眼睛,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沉沉睡过去。
而躺在她旁边的秦无却没有丝毫睡意。
他感觉自己心中有股酸涩的情绪在慢慢生长,逐渐蔓延至整个心田。
秦无只是不善于用表情和言语表达,他不傻,他能看出苒苒从没想过跟自己的‘未来’。
不管是当初离开天问长,她只想着自己走,还是遇到危险她自己先上……
这一切都是苒苒不自觉地把他当作一个‘外人’。
此前,秦无对此尚且能理解。
毕竟苒苒年纪小,跟他认识才没多久,没想过长厢厮守很正常。
如果苒苒非要离他而去,此前的他应当也做不出拼命留人的举措。
但这回,躺在这软软的落叶床上,秦无只想一想到苒苒可能要离开,他就能感知到明显的酸涩,发酵过后喉口只余苦意。
秦无意识到,自己不想与苒苒分开。
一点都不想。
苒苒分明就躺在自己身边,气息如此接近,他却感觉怎么抓都抓不住。
秦无突然想到自己还未成亲时,有次,隔壁李嫂子专程给李大哥买了一件他惦记了很久的玉佩。
李大哥开心之余,在院子里就直接把李嫂子抱了个满怀。
那会儿秦无正在窗边看书院先生留下来的作业。
冷不丁瞧到这一幕,他脸色险些绷不住,直接关上了自家窗户。
现在想想,情至深处,想抱就抱,这才是真正夫妻该有的相处模式。
苒苒和他之间,终究是太过客气了。
秦无自打跟苏苒之接触起,其实就一直都很欣赏她。
当时那么照顾她,不仅仅因为苒苒是苏叔的孩子、自己的妻子。
最重要是苒苒小小年纪就经历丧父、远嫁,却依然坚强、努力的面对生活。
秦无觉得,自己要是不对自己妻子好点,那就太不是人了。
这些的出发点,有喜欢的因素在,但更多的是责任。
当时在天问长,他听到苒苒有危险,满脑子都想的是就算自己死了,也不能让苏叔唯一的孩子丢了性命。
所有人都道外门秦无冷面冷心,实则并不是,他只是把自己的耐心和温柔全然给了苏苒之一人。
他是真的喜欢苒苒。
对于秦无来说,如果真的心理没感觉或是厌恶,他能表现的比苏苒之更加疏离。
就算有苏叔临终嘱托,他恐怕只会说自己定当照顾好苒苒,也不会答应这门婚事。
可他当时在看到苏苒之没有反抗和排斥的意思后,当场答应了成亲。
一见钟情,恐怕就是如此。
有了‘丈夫’这层身份在,秦无觉得自己把苒苒照顾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所以,他也一直遵从着苒苒的意思,克己收礼的当一个有名无实的丈夫。
因为喜欢,他没想过违背苒苒的想法。
只想着以后相处的时间长了,两人说不定能亲密一点。
然而现在,在苒苒还没有任何念头的时候,秦无已经不想止步于‘照顾’这两个字了。
他能感觉到,这几个月来,自己的心田正在一步步被一个叫苏苒之的姑娘填满。
他想在感动的时候能抱着她表达自己的想法,在开心的时候可以背她到处玩。
甚至就连在休息的时候,他也能把人揽在怀里,以一个绝对强势的保护姿态抱着喜欢的人。
第二天一大早,苏苒之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抓着秦无的手。
她愣了一下,仅有的一点困意登时烟消云散。
随即她小心翼翼撤回手,爬起来去梳洗打扮。
全程脸色不带红,心也不带狂跳的。
反正两人比这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比如抱都抱过两次了。苏苒之觉得牵手都算正常。
那边秦无其实一夜没睡,在她有动静的时候早就察觉到。
见妻子没反应后,秦无开始起床。
苏苒之没回头就能听到他正在穿衣服,她一边盘发一边问:“不再睡一会儿吗?”
“睡饱了,该修炼。”不知为何,语气稍微有一点僵硬。
没听出来秦无语气的苏苒之:“……”
她什么时候能有秦无这自觉性啊。她早上一醒来想的都是该吃啥。
秦无见她盘发的簪子还是昨天那根,绑衣带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
他话语柔和了几度,说:“我以为发簪掉水底了。”
毕竟昨日苒苒头发盘得好好的下水,被水流一冲击,再上来时头发已经散落。
苏苒之依然是很自然的语气,说:“这发簪跟你那个发冠是一对,不舍得丢。”
秦无:“……”
两人早上吃的依然是烤鱼和粥。可算是圆了苏苒之多吃几天鱼的念头。
一连七日,苏苒之终于对鱼有了‘抗性’,不再日日惦记了。
她这些天吸收好灵力,都会给秦无渡一番,如今,他腹部的剑气已所剩无几。
苏苒之总算得以放心下来。
就在两人打算再歇息两日就出发回家的时候,突然听到山外有唢呐声传来。
声声有力,高亢,其中还夹杂着痛哭声。
81、第 81 章
“丧事。”
秦无做出基本判断后, 抬手拿走散落在苏苒之发间的落叶, 替她拢了拢发丝, 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左右唢呐声是商和镇坟地的方向传来, 定然是镇中百姓驾鹤西去。跟他们无甚关系。
苏苒之现在已经大概接受亲爹坟墓消失的事实了。
在听到嘹亮的唢呐声后, 还能习惯性的作分析:“听音调,应是喜丧。”
依照他们商和镇的习俗,只有七/八十岁的福寿双全的老人死后, 才能办如此大排场的丧事。
请乐师, 摆席面。
若是因病横死的年轻人,丧事一般都是悄无声息的办了。
当初苏父的葬礼,算不得喜丧,镇上人来吊唁的很少。
停灵那七天大半时间都是冷冷清清的,只有苏苒之和秦无跪在旁边烧纸。
最后头七回魂那天, 秦无还担心自己修行之人的灵气会冲撞到新鬼, 专门避开了。
但苏苒之还是没等到亲爹回魂。
现在想来,指不定那会儿他就不在了。
秦无揉了揉妻子的脑袋, 把刚刚整好的发丝扰乱, 同时也唤回了她的注意力。
他说:“择日不如撞日,咱们今日便去附近农户家借灶房一用, 把柿饼烙好。过两日便可带在路上吃。”
知晓秦无在故意岔开话题, 苏苒之露出一个笑容:“好。”
她该掉的眼泪,在亲爹去世时已经掉的差不多。
这会儿心里其实没那么悲伤。但不小心被唢呐声勾起了回忆,情绪还是会稍微低落一下的。
秦无细微之处的安慰,让苏苒之有些暗淡的眼瞳里一瞬间盛满了光。
不多时, 商和镇旁那陡峭的群山边上出现了两个身影。
走在前面的男子个儿挺高,头发有一半束在玉冠内。
光看脸,一股矜贵之气扑面而来。
但他却抗了个不伦不类的大包袱,在山崖边上健步如飞,看样子像是要逃荒。
苏苒之跟在秦无后面,叫到:“你慢点走,伤口还没好全呢!”
她刚刚不过换身衣服的时间,这人就把摘好的柿子全都打包背了起来。
又在苏苒之抢着背柿子之前,挑了个方向往山外走。
论跑的速度,就算秦无这会儿伤口没好利索,还背着偌大的包袱,苏苒之也不是他对手。
毕竟当初五年的野外生存,秦无大约有一年多都是在逃跑。
不跑得快点便会丢了小命。
苏苒之最后很无奈了,说:“你背,我不抢着背,但是你走慢点啊。”
这时,秦无的速度才慢了下来。
主要是这边路不好走,一脚没踩稳就有可能滚落山崖,苏苒之才不想跟秦无在这种地儿比速度。
她连跳了五步才追上秦无,说:“你伤口没事吧?”
“无碍了。”
秦无伤口中虽然还有残余剑气,但已所剩无几,以他自己的灵力都能完全压制,不需要过多担心。
苏苒之松了口气:“我去前面带路。”
这样遇到高低不齐的石块,还能先告诉秦无一声,让他做好准备。
两人快下到山脚下的时候,便看到周围百姓多了起来。
这里距离商和镇不远,有一方还算富饶的小村落。
有的背着柴火,有的给家里挑水,还有的拎着绑住了两只爪子的鸡,看样子打算去镇上卖钱。
百姓们看到秦无背后那鼓鼓囊囊的一兜东西,有些人好奇,而有人眼中则不禁流露出了羡慕。
“这都是什么啊,后生?”
其实这话也就是问问,大家都能看出里面那是柿子的形状。
关于这种方言的问题,自然都是苏苒之回答。
她说:“柿子,在山里头摘的。”
“哟,你们身手好,胆子大哟。”
“就是,山里的路可不好走嘞,里面还有狼,咱们村的年轻小伙子都不敢一个人上去。”
苏苒之闻言笑了笑:“我夫君身手好,跟着他走我放心。”
秦无:“……”
有人跟苏苒之和秦无顺道,都是去附近村子的。
见他们面善,便想着多聊几句。
那位手上挎着竹筐,里面同样装着柿子的大婶对苏苒之说:“相公身手好,那你可有口福了。山里头那些柿子平常没人敢摘,一定甜得很。你家相公也是个晓得疼人的。”
苏苒之见这位婶婶身上衣服虽然旧,但却浆洗的很是干净。
便想着跟人打好关系,说不定能租借人家灶房一用。
她笑着说:“婶子摘得这些颜色红火,看着就甜。”
大婶果然被夸的眉开眼笑,说:“都是我家那臭小子爱吃。今年我摘得多,用草绳和树枝串起来挂屋檐上,等冬日落了雪,就更甜了。”
苏苒之正要开口询问借灶房的事情,大婶又说:“你俩看着年岁小,不知道有孩子没?小孩可一定得在饭后才能吃柿子,不能吃多,不然要生病嘞。”
苏苒之:“……”
不知道为什么,她所接触的嫂子和婶婶辈的,只要知晓她成亲了,说起夫妻间事与孩子都这么豪爽。
之前沈姑姑那句‘行房事’又不知道从记忆里的哪个犄角旮旯被翻起,惹得苏苒之咳了两声。
秦无偏头看她,苏苒之避而不见。
她赶紧把话题往正轨,说:“我知晓了,多谢婶子。只是我们俩家乡离得比较远,这么多柿子难以带回,不知婶子能否租借家里灶房一用,烙成饼也好带一点。”
“租?这我倒是能跟婆婆说一下。”婶婶抓住关键词。
顿了顿,她又说,“你的口音就是咱这地儿的啊,怎么会远?”
苏苒之看了下秦无,没说话,用眼神示意自己远嫁了。
婶子倒没再多问关于娘家的事情,苏苒之又说:“是租没错,不知二十文可够?”
婶子和善的笑道:“成,我婆婆应该会答应。烙饼的话,我家里还有两碗细面粉,糯米粉也有……”
“我们都买。”
“好嘞,不够的我去村长家借。”
苏苒之适时说到:“我夫君姓秦,我姓苏,还不知道婶婶贵姓?”
“我姓张,托个大,叫我张婶就行。”
秦无和苏苒之跟着张婶进入她家小院,跟她身上干净的衣服一样,院子里也被收拾的整整齐齐。
看着就很简单舒服。
张婶家丈夫去地里忙活,公婆都在家,带秦无一个外男进来也无妨。
若是她家没人,这么做是要被说闲话的。
张婶的婆婆头发花白,看起来年纪挺大。
她刚正在后院喂鸡,闻声便走到前院来。见秦无和苏苒之气质不凡,本以为是府城来的大人,哪想到居然是借灶房的。
张婶在婆婆旁边低语几声,说了这两人借灶房会给钱,二十文呢。
婆婆犹豫了一下,让苏苒之和秦无先给钱,随即便答应了。
苏苒之和秦无进入院门右侧单独避出来厨房。
这儿虽然低矮,但从案板到碗筷都洗刷的很干净。
张婶进来给两人拿了碗和活面盆,还把面粉和糯米粉都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我就在院子里洗衣裳,两位客人一会儿要什么,喊我就是。”
顿了顿,她想到什么,赶紧补充道,“但是一个半时辰后,我男人干活回家得吃饭,还请两位给我留些煮饭时间。”
苏苒之都一一应下。
烙柿子饼的步骤不难,先把柿子皮儿剥干净,瓤跟糯米粉和少许面粉混合均匀,再放到锅里煎熟就好。
全程不需要放糖,因为柿子本身的甜味就很充裕了。
秦无给柿子剥皮儿,苏苒之和面,两人分工明确。
和好面后,两人一起把面团分成小份,再均匀的揉几下,保证面团口感筋道。
大约半个时辰的功夫后,一个个橘红色的小团团就被揉好。
苏苒之把这些均匀整齐的码在案板上。
期间,苏苒之听到那位婆婆来来回回往堂屋门口跑了不下十几趟,估计是看外男跟自家媳妇儿有无任何接触和交流。
最后婆婆像是喂好了鸡,索性就搬了个凳子坐在堂屋口,看着自家儿媳妇儿洗衣服。
张婶背对着堂屋,对此毫无察觉。
只是她洗一会儿就要咳嗽两声,看样子好像抱恙在身。
苏苒之微微有些咋舌。
她是在路上看着张婶身上衣服干净,但却补丁不断,这才提出了租灶房的想法。
哪想到她家婆婆这么严肃。
秦无见苒苒走神,自己把她手中的面团接过来,专心的揉着。
张婶的婆婆观望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跑来院子里想要瞧上一两眼具体情况,她坐在堂屋里只能看到自己啊儿媳。
婆婆站在院子里,透过灶房的窗户偷偷往里看了一眼。
没料想居然看到那位眉目英俊的男子揉面,而女子在一旁洗了手后托着腮帮子看他忙活。
最后烙饼子也是秦无一手来的。
苒苒喜欢吃,这一点秦无早就发现了。他寻思这自己多做些好吃的,苒苒应该会很开心。
婆婆:“……”放在村里有男人这么疼老婆,她一定会来句‘没出息’。
但看着秦无和苏苒之的情况,她一个字都不敢说出口。
甚至连腹诽都要做不到。
“娘,你忙完了,去歇息一会儿吧。”
张婶洗完衣服,才看到她婆婆出来了,赶紧尽孝道扶着婆婆。
婆婆被儿媳这话叫的一个激灵,正要回去,可还是没忍住又往灶房里看了最后一眼。
恰好苏苒之转头,抬眸也看向她。
苏苒之看向别人的目光跟看秦无的很不一样,虽然依然温和,但却因为没有情绪显露,看起来稍微有些漠然。
婆婆立马撇开眼神,不敢与之对视。只能慌忙对着儿媳说:“好,扶我去歇息。”
柿饼熟的很快,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六十来只柿饼全部被煎好。
这些柿饼被秦无用灵力包裹着,倒是不会给包袱上沾染油渍。
最后,张婶过来算了面粉和糯米粉的用量:“面粉是自家的,五文;糯米粉我按照去镇上买的价钱,给两位算十二文,成吗?”
此前已经给过二十文的租借费,这会儿苏苒之又补了十七文。
临走前,张婶擦了手送两人出门。
见她洗完衣服整个人咳的有点虚弱,苏苒之斟酌着她的身体情况,给了她三颗火槐花。
“此物乃治愈风寒所用,食之有异香,片刻后才散。”
婶子有些不大好意思:“啊,这是给我的吗?”
她伸手接了过去,“我这风寒是陈年老疾了,年年秋冬都这样,感谢您。”
张婶自己也吃过槐花麦饭,见状并不觉得火槐样子古怪。
再加上苏苒之有功德在身,本身说话就给人一种天然的信服力,张婶一点也不担心这会是什么毒药。
苏苒之把火槐交给她,自己便和秦无往山洞的方向走。
这边张婶因为苏苒之话语的影响,下意识的把火槐放到嘴里。
当即,火槐化成一股暖流从她喉口流入。
几乎就是火槐消失的一瞬间,张婶后背发劲冷的感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从骨子里散发出的暖洋洋的感觉。
感知着这宛若神迹一般的药效,张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定是遇到了仙长!
她赶紧追出村子,却发现不过须臾的功夫,苏苒之和秦无已经走出老远。
又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两人的背影就隐没在山林里,看不真切了。
这会儿,张婶身体上已经散发出槐花盛开时的淡淡清香。
花香虽淡,却能飘散很远。
尚在村里的百姓们都忍不住出门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婶婶,你身上怎么这么香啊?”
“这味道好好闻啊!”
“嫂嫂,这是去镇子上买了啥好东西?”
张婶一大把年纪了,还是第一回这么被人围观。
就连她公公婆婆的出来了。见散发香气的人是她,两人都愣了一下,但也反应很快的赶紧把她拉回屋子里。
“怎么回事?这香味……”
张婶忙把苏姓仙长赠予她火槐的事情说了一遍,补充道:“我现在身体很暖和,再没有后背无故发冷的感觉了。”
说着,她还让婆婆帮忙把后背缝上去的几层布给取下来。
“之前不断加厚衣服,但还是干啥都冷。现在我都要被热出汗了。”
婆婆愣了愣,说:“真、真的是仙人?”
儿媳的身体她是知道的。她还专门带着儿媳去镇上看过大夫,但大夫说这是坐月子落下的病根,没法根治。
现在,这算是根治了吗?
张婶忙把她摘柿子回家途中,看到苏苒之和秦无从半山腰下来的事情说了一遍。
“最后我追到镇子口,看着仙长们走得很快,又上山了。那么高的石头跳一下就能上去,好像飞上山的。”
说到这里,她不禁想到自己最开始说的‘育儿经’,不禁脸色一红。
难怪当时苏仙长没什么反应,神仙在这个年岁应当还不会生孩子的吧。
婆婆听闻后倍感失望,但却有抱着一线期待,拉着儿媳的手问:“那些火槐,你全吃了?”
“……吃了。是儿媳的罪过。”
“仙长让你吃的,没什么罪过。只是,仙长们把这些柿饼吃完了还会再来吗?”
张婶一脸无奈:“……”她也不知道啊。
婆婆知晓仙长们再回来的可能性不大了。
她现在很后悔,当时怎么就没胆子再大一点,跟那位仙子说两句话呢。
她其实可以帮仙长们烙饼,她会做的花样可多了。说不定仙长们一开心,也能赏给她一颗灵丹妙药。
毕竟,她老寒腿多年了。
本来都不想着治愈,但若是仙长们出手,她这病定能治好的。
可现在仙长们已经走了,来年还不知道会不会再来。
哎。
村里熟悉的邻里都围过来敲门,想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了。
张婶一家原本不想说,但村长也寻着香味赶来了,他们只能把事情全都说出来。
自此,商和镇旁边的荒山里住着俩仙人。
他们偶尔会在十月,背着柿子下山来找村民借灶房一用,顺手还会赐下灵丹妙药,治愈百姓身体的传闻便流传了下来。
苏苒之回去途中发现自己的功德又多了很小一丝丝,全是张婶他们村人的信仰之力。
这可能就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吧。
苏苒之微微摇头一笑,跟秦无并排走着。
两日后,秦无身上的伤完全好了。
他们也该离开此地回家了。
秦无把晾干的柿饼打包装好,苏苒之觉得这儿的鱼好吃,顺手捞了两条打算带在路上吃。
因为兴阳府的奇山环抱地形,他俩想要回云水镇,只有一条路能走。
那就是绕到商和镇坟地那边,顺着来时的小路返回。
今儿是第三日,喜丧的流水席面依然摆着。
每日早晚定时吹唢呐,前去祭拜的人到了今儿还是络绎不绝。
苏苒之和秦无在山里偶尔都能听到有人哭丧的嗓门很大。
现在他们越往外走,各种祭拜声就听得更是明显:“王老爷子可是咱们商和镇的大人物,此次选择落叶归根,真是咱们商和镇之幸。”
旁边有人附和:“就是啊,虽然说先生些年在兴阳府买了房产住过去,但若不是他老人家专程回镇子给我们启蒙,我恐怕也考不上秀才!来,我要给先生磕头,还请先生原谅我赶来晚了两天。”
“张秀才大德!这份心意老爷子定然收到了。”
苏苒之没听出别的,她嘴里嚼着一个字‘王’。
亲爹那处墓碑上也成了王姓之人的坟墓,不知道两者有没有联系。
想到这里,苏苒之路过坟地时,打算过去看一眼。
只是,没想到这回居然遇到了从长川府同路回来的那位夫人和女童。
倒不是说苏苒之一眼就能从人群中认出她们,主要是那小姑娘正被奶娘抱在怀里,在人堆里挤着,眼尖的认出了他们。
小姑娘头上绑了一条白色的布条,是代表孝子贤孙的意思。
她这个年纪显然不能理解生离死别,倒是跟着同族人被吓哭了几次。
这会儿刚睡醒,歪着脑袋寻找娘亲在哪儿。
冷不丁就扫到了心心念念惦记着的好看姐姐。
小姑娘给奶娘指着说:“奶娘,漂亮的仙人姐姐!”
小孩子清脆的童音盖过周围喧嚣,直接传进苏苒之和秦无耳中。
苏苒之循声看去,隔着众人给小姑娘点了点头。女童立即笑开了,一脸的兴奋。
苏苒之没去跟前打扰,转头给秦无说:“太巧了。”
不过所有细节也都吻合上了。
此前两拨人分开时,夫人路上说过自己要回老家探望生病的父亲。
而且她先带着女童回兴阳府,恰好这位过世的王先生也是居住在兴阳府,死后才选择落叶归根,回来商和镇下葬。
这可能就是缘分。
但就算这么巧,苏苒之和秦无还是没有主动结交的打算,左右回去时候他们不会再同路了。
苏苒之只想去第七排第三个坟包处看一眼就走。
就算亲爹坟已经不复存在,她还是得看一眼。
不然下次再来,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她和秦无刚走到附近,就听到有人在交流。
说话的是一个熟悉的女声,正是那位沿途偶遇的夫人:“二哥,我给大伯上香,你带我来这里干嘛?记得大伯的坟头不在这里啊。”
“一直都在这里,你远嫁多少年了,不记得也是正常。”
夫人很惊讶:“这里我记得是苏家的坟位……”
商和镇给族人众多的家族分坟都会按片儿分,让家人葬在一起,也好让死后的族人互相照应。
苏苒之听闻后愣了愣,她跟秦无对视一眼,心中只剩一个念头。
——这下走不了了。
没想到这位夫人居然还记得苏家坟墓的区域。
她兄长闻言‘啧’了一声,奇怪道:“苏家?此前确实是苏家的坟。苏长山、苏长石和苏长海先生们都活得好好的。这里坟墓单独空出来一个,他们家不要,正好那会儿大伯没了,就葬在这里。”
夫人跟兄长一交流,感觉更懵。
她完全不知道是自己记忆错乱,还是哥哥忘性大。
她拧着眉,问:“苏家你怎么只说了三个人。最出名的、咱们商和镇鼎鼎有名的苏长河苏大侠,你们都没印象了吗?”
82、第 82 章
那位夫人的兄长名叫王忠立, 大概四十多岁, 蓄着一撮时下文人常有的山羊须, 配着浓眉大眼国字脸, 看起来一派正气。
苏苒之观察到他右手食指与中指侧边有明显的茧子, 看起来应当是经常拿笔的。
听了妹妹的话后,王忠立明显愣了一下。
要不是男女授受不亲,他都想摸摸自家妹子的额头, 看她是不是发烧了。
什么苏长河, 别说镇子里,兴阳府都没这么一号人物。
那位夫人名叫王鸢,夫家恰好也姓王,暂且称呼她为王夫人。
她也不是什么不谙世事之辈,见兄长面色怪异的看着自己, 当即改口:“是我记差了, 应当是我夫家那边的人,二哥莫怪。”
活到这个岁数, 大家心思都是百转千回、弯弯绕绕的。
王忠立自然看出妹妹这话说得口是心非, 但他并不打算细究。
毕竟父亲刚过世,那边丧事还没办完, 面前又是大伯的坟头, 周围还有一堆冰冷的坟包。
在这种地方探究偏玄学的问题,让人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你先给大伯上香。灵堂来了人,我去招呼一下。”
王夫人:“……”亲哥就这么把她一个人留下了。
不过说实在的,就算少年时她跟二哥哥比较亲。
但如今怎么说都接近五年没见了, 举手投足间尽是陌生和客气。
可只要一想到小时候出门会给她带礼物、买糖葫芦的二哥哥现在把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坟地里,王夫人心里还是有几分酸楚。
难道就是因为她刚刚说了‘苏长河苏大侠’的事吗?
二哥觉得她脑袋出问题了吗?
王夫人现在也没了祭拜的心思,把香烛插上去,又作了几个揖,也匆匆的往人堆那边赶去。
苏苒之和秦无并不打算这么早露面,他们装作给亲人扫墓的样子,蹲在一处较高的坟包旁。
刚刚王忠立走时扫到了他们,眼神都不带停留的。
可见两人伪装得还算不错。
苏苒之想的是,百姓们应当不会对‘苏长河’这个名字起很大反应。
毕竟,此前她不知道亲爹抹除自己存在痕迹的时候,她还拦着村里人问他们‘你知道苏长河大侠吗’,那会儿并没有任何事发生。
不过,这可能跟他们询问的人少有关系。
谁也不知道‘苏长河’这三个字被广泛宣扬出去后会发生什么。
一切布局会失效吗?
苏苒之心里突然沉甸甸的,她不能让这一切发生。
现在情况是,王夫人及其兄长都知道了‘苏长河’这名字。
她和秦无又做不到在不伤害人的情况下,让其消除记忆。
不过,只要王夫人及其兄长不把亲爹的名字宣扬出去,事态应该就在一个可控范围之内。
所以她和秦无现在一刻都不能放松,得注意着他们俩的动静。
夫人回去后,趁着丫鬟抱闺女去吃饭的功夫,悄悄问自己陪嫁嬷嬷,也就是王奶妈有关苏家的事情。
王奶妈比夫人大两岁,两人算是一起长大,按理说她和夫人对商和镇的记忆应该差不多。
在王夫人再次提起‘苏长河’三个字的时候,秦无和苏苒之暂时都按耐住了。
他们俩也想知道王夫人对于‘苏长河’的记忆,到底有多少。
如果全都记得的话,那说不定能从中找到一丝亲爹布局的线索。
奶妈跟王忠立一样,对苏长河这三个字很是陌生。
她听了夫人的话后,有些害怕,小声说:“夫人,二老爷说得没错啊,真没有什么苏长河大侠。”
王夫人脑袋微垂,紧紧抓着奶娘的手。
她自个儿也知道这件事惊世骇俗,只能小声说:“难道只有我一人记错了?我分明记得出嫁那会儿,苏长河大侠从外抱回来一个女婴,说那是他闺女,不知道断了咱们镇子多少姑娘的念想啊。你当时还十分惋惜来着!”
奶妈:“……”她不是,她没有。
王夫人今年三十二岁,十七岁那年远嫁长川府,至今满打满算已经十五年了。
在成亲第十个年头时,她因为一直没有身孕,被婆婆不喜。
好在相公对此一直没说什么,见她日益焦虑,专程带她回了趟娘家。回去后便怀上了现在的姑娘。
王夫人见妈妈还是没一点印象,又继续提点:“五年前我们回来时,只在兴阳府小住了几日,没来得及回商和镇。你那会儿还特别惋惜的跟我说,没机会回镇子偷偷瞧一眼长河大侠现在的相貌了。”
奶妈感觉夫人像被什么上身了一样,惊恐道:“……求求您别说了,真没这回事啊!”
王夫人满目错愕:“你真没一点儿印象?”
奶妈真的要哭了:“您还信不过我?我要是有一丁点儿印象,定然跟您说啊!夫人,咱们要不找先生来瞧瞧吧。”
夫人:“……”
苏苒之和秦无把主仆二人惊慌失措的神色看得很清楚。
她对秦无说:“那位奶娘不记得我爹,看来并不是所有离开镇子的人都能记得此事。”
如此一来,结果就十分明晰——
苏苒之和秦无对看一眼:“王夫人身上定有特殊之处。”
指不定他们还真能从王夫那儿找到一丝破局线索。
就算不是什么关键因素,好歹也能晓得亲爹为什么单单留下了她的记忆。
苏苒之感觉,亲爹布得局远远比自己想象的更为深入。
若是她没跟王夫人遇到,指不定就会完全错开她这条线索。
秦无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他敛了敛眼眸,心想,看来岳父完全不想让苒苒掺和进此事。
毕竟,苒苒遇不到王夫人的概率真的太大了。
能到现在这个局面,都是种种巧合碰撞之下的结果。
苏苒之见王夫人害怕归害怕,到底没有直接把所有事情全抖落出去,她便稍微安心了一点。
有些时候,人害怕到极致,会疯癫一般的寻找无数人求证。
那样声张下去,就算百姓们不认识苏长河,指不定也会因此而记住这个名字。
那样造成的后果绝对是苏苒之不愿意见到的。
但如果王夫人真的去找其他人求证,她和秦无也不会吝惜灵力,先击晕再说。
定然不会让王夫人把‘苏长河’的事情全然说出来。
甚至就连王忠立那边,苏苒之觉得都得想办法让他忽视掉‘苏长河’这三个字。
苏苒之低声给秦无说了自己的打算。
秦无眉眼里糅了一丝笑,应到:“善。”
他们俩站起身,收拾好衣襟。
苏苒之动作自然的帮秦无把领口抚平,完全没注意到某人幽深了好几个色调的眼眸。
然后同去灵堂那边。
喜丧的排场一般都很大,王老爷子的更甚。
此前在府城停灵过四天,这会儿回到商和镇,老家厅堂里安置一个灵堂,坟地再来一个灵堂。
曾受过王老先生恩惠的人,为了聊表诚意,都是来坟地这边祭拜的。
苏苒之和秦无走到附近,仆从也不问二人从何处来,便要引着他们去吃酒席,态度中没有一丝趾高气昂。
可见门风很好。
左右他们王家家大业大,王老先生生前又是大善人,经常接济一些吃不起饭的过路人,也算结个善缘。
仆从们此前收到吩咐,只要来吊唁的,都有一杯酒喝、一碗饭吃。
但苏苒之和秦无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她用家乡话说:“劳烦两位,我们有事找王二老爷。”
苏苒之的计划就是她和秦无给王夫人‘驱邪’,顺便打探一下具体线索。
但直接上门找女眷显然是不现实的,得经过王忠立这一关。顺便还能打消他对‘苏长河’三字的疑虑。
苏苒之能看出来,王忠立有很典型的文人特征——由一件小事会延伸出无数个想法。
甚至还能写诗、写话本抒发感情。
难保他从这个名字中会发散出什么想法,苏苒之决定先下手为强。让他直接忽略掉此名。
不过,他俩暂且还不知道王忠立的名字,只知道王夫人叫他‘二哥’。
那么现在称呼其‘二老爷’应当也没错。
两位仆从对视一眼,其中那位年纪大点的拱手抱拳:“二老爷现在正接待客人,不知两位少侠有何事?我等可代为通传。”
这位仆从是看到苏苒之和秦无腰间都带着剑,说话便很是客气。
尤其是苏苒之,腰间一把,背后还背了个大铁片。
就算他们背着一个大包袱,但这副打扮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人。
苏苒之说:“急事,麻烦了。”
仆从思虑了一下,说:“两位少侠不若先吃点酒菜,我这就去禀告给二老爷,很快给您答复。”
“多谢。”
苏苒之对这位驾鹤西归的王老爷子稍微有些印象,他确实是一位仁善的好人。
想到这里,苏苒之愈发觉得亲爹是留了些线索给自己。
真的差一点就错过了。
仆从去请人,苏苒之和秦无就站在原地等候。
他俩现在着实不饿,便没去凑到桌前吃饭。
不多时,王二老爷过来了,正是刚刚在第七排第三个坟包前跟王夫人说话的那位。
他眉宇间有些许愁色,一张国字脸看上去更加威严。
最基本的寒暄过后,苏苒之开门见山道:“您的妹妹刚被阴气冲撞,说话有些前后错乱,我们二人路过此处,察觉此事,前来相助。”
王忠立眼眸眯了起来,他大概能认出来,刚刚自己和妹妹谈话时,这两人就在不远处的坟包后上坟。
因此,他心中不免有些怀疑。
苏苒之也不在乎他相信与否,只说:“二老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王忠立思考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答应了。
他担心这俩人把妹妹说胡话的事情捅出去,对妹妹名声不利。
三人走到小路边,苏苒之这才开口,她现在用的是家乡话。
“二老爷,多有得罪。我们其实还不算是先生,刚刚恰好给亲人上坟,听到了您与妹妹的交谈,同时又察觉此地阴气冲撞了她。再加上王老先生德高望重,我们受到熏陶,便想尽一份绵薄之力。”
苏苒之这话除了那句‘不是先生’,后面的每一句单独挑出来,全都是真话。
只是这‘给亲人上坟’,最后却跟王夫人那边是同一个坟位,这点就没必要说出去了。
最后褒扬一番王老先生,让王忠立觉得他们行为不会太刻意就行。
有了苏苒之地道的口音,和她自己承认是听到谈话后才察觉到的阴气,还有对王老爷子的夸赞,王忠立总算信任了几分。
至少没把他们当江湖骗子来看了。
但王忠立还是有几分狐疑:“舍妹当真是被阴气冲撞了?”
“是,她现在定然面色苍白,大汗淋漓,食不下咽。需要尽快解决阴气。”
王夫人是在意识到自己记忆出错后,精神恍惚下被阴气冲撞的。苏苒之这句确实是真话。
王忠立其实对苏苒之的话信了大半。
但他追求稳妥,还是婉拒了:“实恕在下不敬,舍妹被阴气冲撞,府城的先生祛除阴气比较在行,我觉得还是不麻烦两位少侠了。多谢少侠们古道心肠,不若留下来喝杯薄酒?”
他毕竟活了四十多岁,也遇到过不少送上门来的‘先生’。
但一般本事都不大行,而且经常会把问题说得很严重,最后目的就是坑钱。
苏苒之:“……”
王忠立很诚恳的说:“在下并非不信任二位少侠,只是我们家有规矩,找先生必找府城那位大人。还请两位恕罪。”
苏苒之和秦无这下没话可说,人家都搬出家规了,自己总不能硬凑上去。
只是不知晓这家规是不是现编出来的。
正当她打算等晚上悄悄掳走王夫人的时候,那边有一位女童哒哒哒的跑过来。
“舅舅!仙女姐姐!叔叔!”
秦无:“……”好一个姐姐和叔叔。
王忠立把外甥女抱起来,很是吃惊:“囡囡认识两位少侠?”
“认……”她话说到一半,又摇了摇头,“不认识,但我喜欢仙女姐姐。”
奶妈不一会儿也跑了过来。
一边跑一边叫:“小姐哟,等等我诶。”
现在人多眼杂,奶妈和另外一个丫鬟得分工好好看着小姐。不然被人/贩/子拐跑,就是她们的失职了。
奶妈这是要带小姐去午睡,跑来前她只看到苏苒之和秦无的背影。
走近了才认出是同路的两位仙长!奶妈激动的当场就要跪下。
“两位仙长!求求您救救我家夫人吧!”
王忠立:“……”脸疼,他刚刚可是婉拒了两位少侠……等等,仙长?!
女童听不大懂这些哭嚎。
她张开手想让苏苒之抱,但终究还是不好意思,搂着舅舅的脖子把头埋进去。
小孩子动作会比较浮夸一些,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表述喜欢的举动才让人一眼就能看清楚。
秦无在奶妈即将跪下的时候,一道灵力打出,拦下了她的动作。
那边王忠立把这一幕看在眼里,也知晓自己刚刚拒错人了。
这两位可是真真有本事的!
他立马道歉:“刚才是在下不对,还请两位仙长海涵。在下不知原来两位仙长早就出手帮过舍妹,一会儿必定罚酒三杯。”
说着,还把女童放在地上,诚恳的对两人拱手、躬身,“劳烦仙长救救舍妹!”
苏苒之:“……”虽然说这是她的目的没错,但刚不还牵扯到了家规?
不过她也不是一根筋的人,能不掳人尽量不掳人吧。
于是她和秦无答应道:“可。”
对于奶妈的人品和性子,王忠立很是了解。
毕竟她此前是自家亲娘的丫鬟,最后是母亲担心远嫁的闺女,才把她拨过去了。
奶妈完全属于那种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很是精明。
若是这两位仙长没什么本事,王奶妈定然不会行如此大礼。
况且,刚刚王忠立分明看到王奶妈即将跪下了,膝盖都要沾上土了。
仙长们动都没动,却还是有一股力量将她扶了起来。
这已经比他在兴阳府见过的先生还要厉害。
因此,王忠立才会如此礼遇苏苒之和秦无。
不过,话又说回来,大部分‘先生’确实还没踏仙途成功,不能做到灵力外放,便无法做到秦无这一步。
苏苒之是因为托了功德的福,才能灵力外放,还不需分解就能融入五行,着实方便太多。
最终,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苏苒之和秦无总算见到了在马车里休息的王夫人。
王忠立抱着外甥女跟他们一起过去。
他见妹妹脸色发白,神态很是困倦,登时便意识到刚刚仙长们说的都是事实。
只是他差点因为托大,耽误了自家妹妹!
王忠立把女童交给奶妈,让她抱远了玩。
然后说:“仙长们,这里终究不是一个谈话和施行道法的好地方。不若移步去商和镇,家里尚有几分薄产,也有空房供大家休息。”
此话一出,苏苒之和秦无还没明显表示出反对的意思,那边王夫人赶紧摇头,不赞同这个安排。
王夫人真的越想越后怕,她现在有些疑神疑鬼,甚至觉得商和镇都很古怪。
那明明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现在给她的感觉却如此陌生。
所有她从小到大记得很清楚的事情,周围人却都告诉她根本没这一回事。
再加上最近一直都呆在坟地里,王夫人感觉后背都是凉的。
她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二哥,我带姐儿回兴阳府休息吧,我在家里给父亲的牌位上香也是一样的。”
就算有苏苒之和秦无两位仙长在,王夫人还是不想,也不敢再踏入镇子。
她不过是一个普通女子,害怕了想要逃离、躲开是最正常不过的反应。
王忠立原本想说这于理不合,但看到自家亲妹子那苍白的脸色。
掐了掐眉心,很是迟疑:“那仙长们……”
苏苒之和秦无自然也是不会进镇子的,说:“府城也可。”
王忠立见他们俩答应了,便深深一揖:“王忠立谢仙长们体谅。那…不若现在就走吧,趁天色还明,我安排两辆牛车送你们。”
王夫人一听能走,立马起来行礼:“多谢二哥。”
“跟自家亲哥客气什么。”
苏苒之在王忠立吩咐人准备牛车的时候,闭目给王夫人、奶娘和女童再次望了气。
确认他们就是普通凡人后,不着痕迹的给秦无点了点头。
同时,她还顺手给夫人渡了一丝微弱的灵力给王夫人安抚心神。
毕竟王夫人身上很有可能跟亲爹有那么一丝微妙的联系,苏苒之自然不会亏待了她。
王忠立安排好牛车后,担忧的过来询问自家妹子的情况。
见他眉头紧拧,神色担忧,甚至连‘鬼上身’这话都说了出来。
苏苒之无奈的摇了摇头:“情况不是很严重,只是因为担惊受怕,被阴气冲撞了一下而已。回去调理几日便可恢复。”
顿了顿,她说,“至于我们听到的那名字,应当是被阴气冲撞后,记岔了。”
苏苒之并没有刻意解释,她说话的语气甚至还带着几分迟疑,好像自己也不确定的意思。
这样王忠立就更觉得是自家妹子记错了。
不然,苏苒之这边若是非要强调名字没意义,那王忠立指不定还会暗暗调查是否真的有人叫苏长河。
但苏苒之这边都拿不准,王忠立头脑便下意识的圆这件事。
作为私塾先生的他,偶尔也会记错学生及其爹娘的名字。
他便压下了怀疑,把所有的注意力都自家妹子的身体上。
苏苒之见王忠立这边的危机消除,给秦无眨了眨眼。
他们和王夫人一行从来时就是同路,原本以为很快就要分道扬镳,结果造化弄人,如今汇聚成一波,前往兴阳府。
有了苏苒之渡入的灵力,王夫人虽然还是紧张,但心跳总算没那么快了,好歹也能舒缓几分。
自此,她才打心眼儿里觉得路遇的两位仙长当真是好人。
仙长们不仅没怪罪奶妈此前嘴碎编排,现在还能不计前嫌的救她……
如果她能活着回长川府,定让相公在祠堂多放一个生人牌位,她要给仙长们祈福。
一行人到兴阳府的时候,天色已大暗,内城门早都关了,大家便一起住在外城的客栈里。
王夫人没有丝毫睡意,她只要一想到自己居然记得那么多莫须有的事情,就对生活很是怀疑,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不是活在梦中。
她甚至还觉得自己跟大家生活的不是同一个商和镇。
苏苒之拍拍秦无的手,把他留在屋里,自己出门打算去跟夫人聊一聊。
反正大家事两隔壁,她们说的话,秦无只要想听,全都能听到。
奶娘则抱着已经睡熟的女童在另外一间里,她自己也害怕得紧,在心里默默给夫人祈福。
苏苒之坐在王夫人房里的板凳上,看着一脸忧愁的她。
抬手给她凝了一杯水:“夫人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王夫人没有一点胃口,精神上的巨大压力让她无所适从。
她从中午到现在滴水未沾,饭也不曾吃一口。却还完全感觉不到饿。
但苏苒之已经把水杯递在她手中,王夫人还是拿起来沾了沾唇。
刚沾了一口,她错愕的发现这水居然有一种甘甜清冽的感觉,跟自己平常喝的水完全不一样。
就连她忧愁到茶不思饭不想,也能喝得下去。
她喝完一杯,苏苒之就给她凝一杯。
三杯过后,夫人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我,我把事情说给您听,我可能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儿。我记得很多不存在的东西……”
83、第 83 章
秦无坐在屋内, 桌上同样是一壶苒苒凝出来的水。
茶壶边儿还有一个瓷碟儿, 上面有妻子咬了两口后便匆匆放下的柿子馅儿烙饼。
她刚说自己想吃, 但又得先去照看王夫人的情况, 咬了两下就出门了。
烙饼因为添加了糯米粉的缘故, 弹滑可口,并不会像普通饼子那样放一会儿就干巴巴的。
此刻还散发着甜滋滋的香气。
旁边散落的包袱和铁片被暖黄的烛光笼罩着,满满都是生活的气息, 给秦无心头平添了几分温柔。
让他想起了那天洞房花烛夜, 苒苒盖着红盖头坐在一边,手边同样是一块没吃完的糕点。
秦无这会儿没了打坐的念头,索性安静坐在原地,听苒苒那边交流。
隔壁,苏苒之其实已经有些疲倦。
这几日她为了给秦无疗伤, 灵力消耗过度, 确实得依靠睡眠来补充精力。
但她却不能休息,因为现在是跟王夫人谈话的最好时机。
再往后拖延的话, 等王夫人做好了心理防线, 那她和秦无是问不出来什么东西的。
人往往只有在最害怕的时候,才会拼命的找救命稻草。
当然, 这时候他们所说的话中往往包含很多自己臆测的事情, 跟实际发生过的事实可能会有些出入。
所以,苏苒之得在听完的基础上,分辨出哪些是真话,随后再从真话中挑选跟亲爹有关的东西。
毕竟是有关亲爹的回忆, 苏苒之也是怕自己听着听着就想岔了,忽略掉一些关键信息。
这才让秦无在隔壁也听一下,两人商量总比一个人摸索方便一点。
就像今日午时,自从在坟地听到王夫人跟其兄长说出‘苏长河三个字’后,苏苒之内心揉杂了无数猜测和想法。
她甚至还有过径直冲上去问王夫人的念头。
——她为什么知道这些,是亲爹布局的疏漏,还是王夫人自己有什么机缘?
但在苏苒之闭目之下,能确定王夫人一行人全都是普通百姓。
所以她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按捺住所有的冲动。
毕竟,身为普通人的王夫人应当也不大可能知晓亲爹的安排,估计只是机缘巧合之下没有丢失记忆。
所以,王夫人只是一处头绪,苏苒之和秦无并不能从她身上得到所有结果。
但却可以顺藤摸瓜,摸索出一些有用的线索来。
因此,苏苒之和秦无必须谋定后动,不能暴露自己的目的,得不着痕迹的套王夫人的话。
苏苒之原本以为自己要费一番力气,没想到现实情况比她想象的简单许多。
王夫人惊慌之下,把她和秦无当成唯一的救命稻草。
在得知他们俩也要回长川府后,当即询问了自己能不能跟在后面一起走的想法。
不然她怕自己在路上就要疯掉。
毕竟,当王夫人强迫自己不去想‘苏长河’的时候,那些有关他的记忆反倒越发清晰。
同时也更让王夫人觉得自己是不正常的。她真的虚构出来了一个莫须有的人吗?
王夫人前半辈子,有一半时间在商和镇度过,另一半在长川府。
对比起父亲亡故、亲哥相处陌生疏离的商和镇,王夫人心里肯定更偏向她现在的家,长川府。
她觉得自己相公是无所不能的。
她几乎都要跪下:“回程路上我们绝对不托仙长们后腿。我回去必定日日吃斋,给仙长们祈福。”
她连说‘绝对’‘必定’两词,想的便是仙长们应当不在乎银钱,她能做的只有供奉生人排位了。
苏苒之态度温和,却不易亲近。
她说:“夫人过虑了。实不相瞒,此事恐怕跟我也有关,夫人尽管倾诉,我会尽力为夫人排忧解难。”
苏苒之此前在坟地那边给她打入了一道灵力,已经驱散了那些趁虚而入的阴气。
现在要解决的只有王夫人的情绪问题。
顿了顿,苏苒之说:“若不能尽快解决,我和夫君会送夫人回长川府。”
毕竟,王夫人是因为亲爹的事才忧思过度,她和秦无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苏苒之有功德在身,眸中已凝成五条功德金线。
此刻为了安抚王夫人,刻意放慢了语速之下,王夫人竟然真的不由自主的感觉心情平和了一点。
王夫人不大能理解那句‘此事跟仙长有关’,但也不再废话,赶紧说起她记忆中那个不存在的人,苏长河。
因为苏苒之刚说得是官话,王夫人此刻不由自主也说上了官话。
秦无那边听起来便不会费力。
“我小时候,家里还没搬到兴阳府。我从小就生活在商和镇。自打我记事起,就知道我们镇上有两位很出名的人。一位是我父亲,他当年殿试高中二甲后,不愿在皇城做官,返乡来当教书先生;另一位就是苏大侠,他在武学上造诣很高,外形风姿俊郎,镇上的大半姑娘都喜欢他。”
这些跟苏苒之小时候听到的传闻一样。
不过那会儿,姑娘媳妇们大都惋惜自家亲爹不再娶妻了。
王夫人舔了舔嘴唇,说:“但有一件事让苏大侠在商和镇名声大振。大概是我六岁的时候,周围开始闹饥荒,连续闹了两年。第二年,山里的狼因为没啥吃,经常在镇子旁边转悠,趁着夜色偷百姓养的鸡、狗。又过了几月,牲畜被偷完了,它们便直接进展为吃人。有时甚至会在大白天咬人。”
“那会儿我才七岁,正是喜欢出门溜达的年纪。但因为狼开始吃人,我娘把我按在家里三个月,不让我出门一步。我爹当时让镇上身强体壮的男人们汇集起来,分拨在村口巡逻。但就算这样,那段时间还是经常能听到村里有人胆子大,单独去干活儿,最后被狼咬死。最惨的一回,等大伙儿赶到的时候,人都快被狼群吃没了。”
王夫人下意识的捧着水杯,仿佛这样可以让她更有安全感。
苏苒之便一杯一杯的给她蓄水。
“我、我最好的手帕交,比我大一岁,我叫她丫姐儿。她是偷偷出去给她父兄送饭时,在路上被躲在木板后的狼给咬死的。”
虽然她还没说到苏长河,但苏苒之没有催,得给王夫人一些缓冲时间。
“我爹当时为了镇子安危,一般都是从早忙活到晚。我记得有次大中午,我和娘还正在吃饭,他就回来了,是专门看我在不在家,甚至还专门把我抱紧了,嘱咐我娘要好好照看我。我娘问过后,才知道原来那天丫姐儿被狼叼住了脖子,差点带回山上。”
顿了顿,王夫人眼中一派悲怆:“我是后来听我二哥说,要不是那狼叼着一个人走不利索,被街上拿着棍子和铁锨的巡逻的男人们给发现了,指不定丫姐儿都没法见自家亲娘最后一面。”
苏苒之是没见过狼的,只听爹爹说狼跟狗长得差不多。
那叼着一名七/八岁女童还怎么走?
原本苏苒之打算不纠结这个细节,但王夫人自己往下说了:“男人们看到狼,肯定全都追过去打。狼叼了人又跑不快,最后被男人们打断一只前腿,被迫无奈放下奄奄一息的丫姐儿,跑了。我后来听丫姐儿的娘在门口唠嗑说,丫姐儿可聪明了,当时被狼咬着脖子拖着走,她说这样自己好疼,脖子疼,身后也疼。于是就努力的抱着狼,说自己不跑,让狼咬的轻一点……”
可能也是因为如此,那能托到镇上的男人们去救她。
但还是无济于事,人没撑过当晚,眼珠都黄了。
王夫人继续说:“此前被咬死的,有尸首留下的三位都是成人,可以葬在坟地里。可我们这儿习俗是早夭的孩子不能进祖坟,得埋到山上去。百姓们也怕被狼咬死的人身上有瘟病,得尽快掩埋。于是在第二日一早,三十几个壮汉一起上山埋的丫姐儿。我父亲说,他们在埋的时候,那断了一条前腿的狼就在旁边冷冷的看着。”
狼是一种很聪明的动物,看到他们人多,便意识到自己族群可能会损伤严重,不会贸然发动袭击。
“而丫姐儿的父兄虽然很生气,想直接宰了那头狼,但还是被其他人拦住了。我爹说别看露脸的只有一头狼,还不知道多少狼埋伏在暗处。狼群是因为忌惮他们手中的刀和铁锨,才没敢过来。但若是他们率先砍狼,一场恶战下来,估计至少折损一半人在上面。”
王夫人说接下来一段的时候声音有些飘,似乎想到了什么很不好的东西。
她说:“最后这些话是我父亲以为我睡着了,悄悄给我母亲说的。他说下山时,听到身后有刨土的声音,回头一看,他们一群人刚刚挖好的新坟周围已经聚集了一窝狼,它们正在刨土……”
之后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苏苒之不免一阵恶寒,但她还得等王夫人后面的话。
之前王夫人说到狼分食百姓,都不曾害怕。没道理现在怕的瑟瑟发抖。
所以,重点应该在后面。
果然,王夫人闭了闭眼,声音都仿佛在颤抖:“我认识苏大侠,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因为那天我没睡着,偷听到了父亲的话,他虽说得轻描淡写,但对当时的我来说,却是最可怕的事情。我甚至一闭上眼睛,就能想到丫姐儿的惨状。因为太过害怕,当天晚上,我就发烧了。”
接下来的事情王夫人说得断断续续,偶尔还夹杂着气音。
苏苒之全神贯注的听着,总算明白了事情原委。
当年,年仅七岁的王姑娘接连发烧了好几日。
吃药也总不见好,母亲除了让她多躺着休息,什么都做不到。
诡异的事情就发生在王姑娘发烧第三日的晌午,她喝了药,浑身依然痛得厉害。
不仅如此,她还觉得屋子里闷,让当时也才十岁的奶妈给她打开窗。
这才能小睡片刻。
结果,睡得半梦半醒之余,她听到有人叫她小名:“囡妹妹,囡妹妹。”
只有前几日被咬死的丫姐儿才会这么叫她。
要是王姑娘清醒时候听到这声音,可能会很怕。
但那会儿她烧糊涂了,以为丫姐儿还没死。甚至觉得丫姐儿的死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
王姑娘被这声音吵醒后,看到自家丫鬟趴在旁边睡觉。
她不忍心吵醒丫鬟姐姐,就自己下床,推开房门出去了。
院子里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头顶明晃晃的大太阳照的她眼皮发晕。
王姑娘当时不免有些疑惑,人呢?
那声音说:“我在墙外面等你啊,咱们出来玩,好不好?”
王姑娘到底已经被母亲拘在家里几个月了,‘不能出门’这一点暂且还深入她心。
“我娘说不能出门啊,外面有、有……吃人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明显心里一悸,但还是没意识到具体是哪里不对。
其实后来回想起来,那声音分明就是听不懂她的话,一直驴唇不对马嘴的蛊惑她:“出来玩啊,我最近学会缝荷包了,我来教你好不好?”
这是丫姐儿惯说得一句。
王姑娘那会儿真的被烧糊涂了,再加上她跟小姐妹感情很好,犹豫了片刻,还真的想出门。
但院子的门被高高的门闩锁着,她一个小孩根本没力气撑开。
王姑娘哭着给墙外的声音说自己出不去。
可那‘丫姐儿’依然无动于衷,“出来啊,缝荷包。”
“出来玩嘛。”
“我等你很久了。”
王姑娘终究不忍心违背姐妹的话,搬了几个凳子,想要从院墙爬出去。
就在她爬到一半的时候,才看到外面哪是她的姐妹,分明就是几只叠在一起的狼!
王姑娘大惊失色,身体本能的反应便是要往后躲,可最顶上那断了腿的狼反应更快。
直接一口咬过来,沾着血沫的尖牙上满是腥臭的味道,像是一口就要把她的半张脸都咬下去。
她惊慌之余,这才意识到,丫姐儿已经没了!这是狼学着丫姐儿的声音蛊惑她的!
苏苒之确实看过类似话本,讲的就是狼一旦捉了活物回去,不急着咬死的话,那就是在学他的声音,以此来蛊惑下一个。
如果按照正常发展,王姑娘可能已经没了。
但就在那危机时刻,一位身负长剑的男人出现了,他就是苏长河。
他很显然才看到这一幕,本人没法瞬间过来,只能用力把剑投过来。
利剑稳准狠的斩断了断腿狼的半只脑袋,温热的血扑了王姑娘一脸。
掉落在她怀里的还有半只狼嘴巴。
她被吓懵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是苏长河在她快要跌落的时候,跑过去把她抱在怀里哄着的,还带她找到了父亲。
王老先生回屋一看,妻子在床上睡的死沉,丫鬟也是同样。
看来,定然是狼使的鬼把戏,想要骗心绪不稳的人出去吃。
苏苒之心想,她就说王夫人怎会如此害怕。
原来是因为亲爹曾救过她,可现在所有人都告诉她根本没有‘苏长河’这个人。
那确实会怕到极致。
王老先生见苏长河和自家闺女都是一身血,对苏长河百般答谢后,要把闺女抱走,让妻子给她洗澡。
但王姑娘害怕,她双手紧紧抱着苏长河的脖子,觉得那是她唯一的支柱。
谁要抢她她就嚎啕大哭。
年仅二十出头的苏长河还没有应付小姑娘的经验,甚至也不会安慰人,只能学着别人的样子给她拍背。
十分有耐心,还温文尔雅。
同时,他对王老先生说:“伯父可别折煞我了。伯父带领镇上男子保护全镇老小,才是大善!”
苏苒之听后思维有一丢丢的跑偏——要是她小时候也经常哭,爹爹是不是也就不会揍她那么多回?
转念一想,爹爹从小就是一边揍她,还一边让她不要哭,哭了会揍得更厉害。
她小时候哭得次数是真的少。
这导致苏苒之长大后,遇到再难的坎儿,首先想到的是自己该怎么解决,而不是哭着喊人求助。
王夫人说完后,闭上眼眸冷静片刻。
她问苏苒之:“您不会也觉得我是个怪物?我想像出一个不存在的人救我的命。”
那狼血的温热绝对不似作假,她好像真的跟全镇人都活在不一样的世界里。
王夫人自嘲的笑了笑,也不等苏苒之回答,便说:“我问过奶娘,她说自己记得狼群的事情,只是最后狼群因何而走,跟我的记忆有出入。”
在王夫人记忆中,自然是苏长河大侠力挽狂澜,救下了全镇人。
但奶娘却说狼群是自己退走的。
王夫人把最怕的事情说过了,剩下的便絮絮叨叨聊着:“我清楚地记得,当时我十分钦慕苏大侠。父亲看出了我的心思,去苏家长辈那儿打听过口风,才知道苏长河大侠在外已有一位喜欢的女子,只是那女子身份高贵,不宜大肆宣扬。”
所以,苏家长辈是知道苏长河成亲的,只有商和镇大部分人不知道此事。
苏家能告诉王老先生,还是因为他口风紧,风评好。
在她的描述中,苏长河是一位真真切切活着的大英雄,商和镇百姓分明都认识他。
可现实恰恰相反,这个人就好像只存在于她的记忆一样。
王夫人的叙事能力不差,苏苒之几乎可以想象亲爹救人的画面。
她说:“很明显,你的记忆更有逻辑。”
狼群,可是在盯上猎物后,不死不退走的种族。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走掉。
更何况,王夫人把狼群走后,她仰慕苏大侠,亲爹还差点去说亲,结果被告知他已有喜欢之人的事情全都罗列了出来。
这是一套完整的逻辑链。
普通的篡改记忆根本做不到逻辑链完整,就像奶妈一样,有些事情根本圆不动。
王夫人被苏苒之的话给安慰到了,她激动之余想去抓苏苒之的手。
不过,苏苒之不喜欢与人身体接触,便不着痕迹的避开了。
只是把水杯递给王夫人:“喝些水,润润嗓子。”
王夫人仿佛看到了希望,努力把自己记忆中有关苏长河的消息全都往外说。
“后来,苏大侠就不怎么回镇子了。但因为他一个人力挽狂澜,赶走狼群,镇上还是有很多姑娘喜欢他。”
“我最后一次见到苏大侠,是成亲之前,那会儿我都十七了。原本我在街上等夫君……当时我们还没成亲,我在等他买完东西回来。我在人群中左顾右看,出乎意料的,我看到了苏大侠。那会儿他怀里还抱着一个女婴。据说因为女婴在家里经常哭,他没办法只能抱着孩子在街上溜达、晒太阳。”
苏大侠还是九年前的模样,只是面上的青涩退去,举手投足间一派稳重。
苏苒之听到这些后,神色柔和了不少。
从别人口中听到爹爹照顾自己,让她心中有一股暖暖的感觉。
王夫人也因为把心中所担心的事情全都倾诉出来,这会儿便舒坦了很多。神色也没有之前那么慌张了。
可说着说着,王夫人自己都有些奇怪,她说:“不对,我的逻辑现在不对了!我记得那女婴哭、苏大侠哄的事情,是我相公告诉我的。”
她那会儿都要成亲了,娘亲整天让她在家里准备待嫁事宜,哪还有心思打听别的。
也就只有相公为了哄她开心,才一直陪她说话。
王夫人想起了一些自己曾经下意识忽略掉的东西,脸色逐渐发白。
“我相公分明对商和镇的路不熟,当时却说去给我买东西。回来时见我好奇的看向苏大侠,他还跟我说苏大侠很疼爱闺女,整个人既当爹又当娘的。”
虽说当时镇上大部分都觉得苏大侠对闺女照顾的无微不至,但王夫人的相公怎么会知晓苏大侠,语气还能这么熟稔?
王夫人又开始疑神疑鬼了起来:“仙长,我的逻辑链不对了,不然我怎么感觉相公像是认识苏大侠一样。”
她放下水杯,抱着自己的脑袋:“认识,没错。当时街上,我应该是看到相公在给苏大侠拱手,好像是感谢什么……我当时的确怀疑过,我还问过相公此事。结果我这十五年来,居然下意识的忽略了它。”
苏苒之只感觉这条线索愈发明晰,王夫人的相公肯定知道些什么!
说不定王夫人最后这一点记忆错乱,也跟她相公有关。
苏苒之主动按住王夫人的手腕,不断给她渡入灵力。
“莫慌,别怕。”
为了安慰王夫人,她说话时直接动用了功德,这样分安抚人的力度跟强。
王夫人确实没最开始那么慌,但她还是脱力了。支撑不了自己的身体,趴在桌面上。
之前苏苒之给她的自信也荡然无存。
她自我嘲弄道:“我果然是个奇怪的玩意儿吧,嫁人后生不出孩子,婆婆每每让我相公纳妾,都被他堵了回去,当时我还在心里窃喜。因为我喜欢他,自然也是不想让他纳妾的。后来他跟我回来了一趟,我就怀孕了。那会儿苏大侠还在,听说他张罗着给唯一的姑娘办成亲的事情。”
只是他们一家当时已经搬去兴阳府住了,再加上来去匆匆、时间紧急,没时间赶回商和镇。
苏苒之抓住了重点,“你们是在回到商和镇后,才怀有身孕的?”
“是。”王夫人不明所以,“这跟商和镇有什么关系吗?”
苏苒之心道,估计跟她爹有关系。
只是现在她和秦无现在学过的术法太有限了,没办法篡改人的记忆。
不然她一定让王夫人忘掉这一切,好好地继续生活。
当时在长川府,城隍爷显灵时,殿内跪着的大部分百姓都迷迷糊糊,看不真切当时的事情。
这应当才是真正的仙家手段。
苏苒之暂时做不到这地步,她还得勤奋苦修才行。
但苏苒之又不忍心见王夫人如此状态。
此前来兴阳府的路上,她分明觉得王夫人冷静文雅,是大家闺秀的典范。
就在王夫人困扰不已,快要自己薅头发的时候,苏苒之突然心有所感,凭空捏出一支笔,笔端黑中泛金,大气凌然。
她在虚空中写道:“望王夫人近日不会被此事困扰,心神得以安宁。”
顿了顿,苏苒之觉得‘近日’这个范围有点太虚。
她加了一句:“待其回长川府之前。”
在苏苒之写字的时候,王夫人整个人像是被定格了一样,完全没察觉到此事。
她写完最后一个字,手中之笔化粉消散,只余下虚空中那两行铁画银钩的字迹。
苏苒之想,如果此前王夫人下意识忽略了十五年的事情是她相公所为,那他应当有办法再篡改一丝丝记忆,让妻子精神恢复如初。
实在不行,苏苒之只能请长川府城隍爷出面了。
左右事情与她有关,她定会找出解决办法。
84、第 84 章
待苏苒之写的那两行字消散, 因脱力而趴在桌上的王夫人突然一愣。
迷茫、惊慌等感觉瞬间从她身上褪去。
虽然她潜意识还是觉得很怕, 但到底因何而怕, 她就有些说不上来了。
王夫人直起身子, 神情怔怔的看向身旁的苏苒之。
“仙长……”她犹豫着开口, “多谢仙长相助,我现在好多了。”
话是这么说,王夫人却感觉自己刚跟仙长交谈的内容仿佛被笼上了一层纱, 她现在不大能回忆得起来了。
苏苒之见她不再发汗、颤抖, 给她留了一壶水,便打算回屋。
王夫人见她要走,后背冷不丁一颤,下意识的喊:“仙长请留步!”
苏苒之顿住脚步,回头看她。
烛光下, 身穿月白色劲装的女子眉间有些许疲惫, 那双眼眸却十分温和。
虽不易亲近,却给人感觉十分可靠。
相比于漫天神佛超脱红尘后, 垂眼用悲悯的眼神俯瞰世间, 苏苒之的眼神更有‘人’性。
这目光,让王夫人不由自主的心安下来。
王夫人叫住人后, 才意识到自己都不知道想说些什么。
只是因为心底那如影随形、刻入骨子里的害怕, 才促使她开了口。
但叫苏苒之跟她同床共枕,陪着惊慌失措的她,显然是不现实的。
苏苒之微微笑了笑,说:“壶中之水有清神之效, 夫人若是害怕,多喝些水再睡。”
“多谢仙长,”王夫人站起来作揖,道,“那回长川府的事情……”
“夫人所忧之事本就与我相关,若不能及时解决,我与夫君会送夫人回去。再想解决方法。”
苏苒之说完,便推开门出去了。
有苏苒之的话在前,王夫人在屋内又喝了半壶水,心中妄念渐消,没来得及洗漱、更衣,就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早晨,王夫人一行人因为太过疲倦,都起来的比较晚。
在他们屋里有动静前,苏苒之和秦无已经在外城溜达了一圈。
回来时,糖葫芦、面人、糖油粑粑、豆乳等占满了两人的手。
苏苒之和秦无对坐在桌前,一口一口的分这些小玩意儿。
“我最喜欢婆婆家的豆乳。有时候我生爹爹的气,就一个人跑来府城买豆乳喝。婆婆家豆乳没有旁家味道那么甜,喝入口后全都是豆子的清香。我喝饱了就不跟爹爹闹别扭了。”
秦无很给面子的喝了一大口,不禁想到那位老婆婆笑着给苒苒盛豆乳时的情景。
“姑娘瞧着面生,不若先常常,万一豆乳不合口味……”
买那么多喝不了也是浪费。
苏苒之则笑着说:“我一位故友很喜欢婆婆做的豆乳,我此次是代她喝的。”
但她还是给秦无先盛了一口,小声问他,“好喝吗?”
秦无对吃食无甚要求,却因为苒苒期待的眼神,让他觉得这豆乳非常好喝。
得到秦无首肯后,婆婆便放心的给两人盛了一整个水囊的豆乳。
随后买的每一个小吃,都是苏苒之年幼时常去的‘老摊位’。
她说:“你看,我都记着呢,摊主手艺不减当年,还是熟悉的味道。”
秦无咬了口苒苒递过来的糖葫芦,酸甜的味道在口中炸开,继续给她回应:“好吃。”
其实,这会儿秦无才真切的感觉到‘存在痕迹被抹去’这件事对苒苒的影响不算小。
只是此前在深潭边,她面上情绪不显。秦无自己又没有被人遗忘的经历,便没意识到她心里不好受。
今早,苒苒早早起来拉他出去吃好吃的。
那位卖豆乳的婆婆不再记得她,曾经常去摊位的摊主也全都觉得她面生。
苒苒虽然一直是笑着的,但眼底还是流露出了几分失落。
现如今,两人对坐在房里,秦无掀开眼帘看了她一眼,说:“苒苒。”
“嗯?”
“我无父无母,从小是被岳父养大的,七岁后到天问长。除了岳父岳母之外,我认识的人寥寥无几。”
苏苒之显然没料到他会说这些。
但秦无将她微微错愕的神色尽收眼底后,依然继续往下说:“我在与人交际方面感情淡漠,不在乎别人是否记得我。但无论发生什么,我一定不会忘记你。”
就算所有人都忘了你,还有我会记得。
所以,苒苒,不要难过、失落、不开心。
因为这句话,导致苏苒之把面前没塞上软木塞的豆乳碰倒,撒了满身。
等隔壁两间的人都出来后,他们俩还在房里悉悉索索的换衣服。
在场除了什么不懂的女童外,王夫人和奶妈对此都见怪不怪。
只觉得两位仙长感情真好。
苏苒之:“……”
苏苒之和秦无等她们主仆几人吃了早饭,一起去王家。
王老先生在兴阳府的宅院位于城西,周围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走街串巷叫卖的百姓很少来这里。
被安静的氛围一衬托,再配上三进三出的院落,便多了几分庄重。
更别提王宅里仆从众多,门风严谨,是典型书香门第的做派。
苏苒之和秦无被安顿在厢房,绕过一条走廊就是王夫人的房间,距离不算太远。
因为王夫人一方面得给亲爹守灵,另一方面还需要等兄长们忙完后回来,告别了才能动身回长川府。
所以,行程平白就被耽搁了几日。
不过,苏苒之和秦无对此也没什么异议。
左右这里是苏苒之长大的地方,她有数不清的回忆可以跟秦无分享。
早晨,苏苒之会带秦无去自己前些年经常去的地方走走瞧瞧。
晌午在外吃饭,顺道去趟茶馆,听说书先生们讲故事。
秦无一直都知晓妻子喜欢看话本,听故事。
他此前还专门在长川府书肆翻过一些‘经典话本’。
看过后要么觉得尺度太大像春宫戏;要么就太离奇,把修士形容得无所不能。便没有给苒苒买回去。
如今在兴阳府,秦无才发现这里的话本体系,与外面府城里的很不一样。
基本上没有什么香艳戏码,讲述的全都是爱恨和伦理纠葛。
今日台上先生讲述的就是一位胆大的书生为了与心爱的狐妖长厢厮守,要放弃功名路。
而狐妖给他育有一女后,独自回山,再也没出来。
显然是违背了两人‘相伴至白首’的盟誓。
听着台上说书先生细细一讲,还真的让人有身临其境的感觉。
秦无捏了一粒花生米,跟苏苒之一起仔细听着。
说书先生继续往下说——
书生在狐妖走后,进山去找过好多次。
但没想到,此前很容易找到的狐狸洞,他再去却根本不得其门而入。
想来那狐妖定然是不愿再见到书生,才给他关上了去狐狸洞的‘门’。
几月过后,书生因为相思瘦得不成人形,他父母只能把嗷嗷待哺的孩子放在他旁边。
孩子的哭闹声居然真的有效,让书生又有了活下去的欲望。
这回,他只专心的照顾姑娘,没有再想着上山。
伴随着小姑娘慢慢长大,到了满地乱跑的年纪,书生某日睡午觉,梦到狐妖在跟自己告别。
他心有所感,赶紧去书房把那些积灰了的、记录着他和狐妖曾经恩爱的东西全都往外翻。
在翻到自己给狐妖画的肖像时,书生突然幡然悔悟,哭出血泪。
原来,那幅肖像旁边写了一行字,墨迹还未干,也不知道是谁、什么时候添上去的。
——人妖结合难有后代,除非一方甘愿燃烧生命作为代价。
书生当天就托付母亲照顾好孩子,独自一人进山。
这回,他轻而易举的找到了狐狸洞。
里面只有一具狐狸的骸骨,看起来根根莹润,实则一经触碰就化粉消散。
原来,狐妖早死了。而那年恰逢陛下开恩科,书生去参加乡试,高中解元。
狐妖托梦是想让他不要放弃自己的梦想,考中进士,当一名好官。
说书先生惊堂木一响,用高亢的声音道:“书生成全了狐妖对爱情的向往,狐妖也成全了书生造福一方百姓的梦想。所谓情爱,有时不仅是相互扶持,更是相互成全。”
台下百姓们掌声如雷。
苏苒之和秦无在桌上留下一串铜板,悄悄出了门。
见秦无眼眸沉沉,苏苒之以为他不喜欢这种有些悲情的段子,说:“兴阳府的话本大都是这样。”
原本有大志向的书生很容易就放弃了自己的梦想,喜欢上狐妖,只想与她厮守。
顿了顿,她继续说:“可能是因为写话本的笔者本就不愿出兴阳府去参加科考,才想把浮名换予一段旷世奇恋。便有了这样的故事诞生。”
秦无抬头按了按妻子的脑袋,说:“苒苒,其中有一句或许是真的。”
“啊?”
“人妖结合,想要有孩子的话,必须有一方用燃烧生命做为代价。”
苏苒之几乎是第一时间就会意出秦无的意思。
——难不成王夫人的闺女,就是她相公用生命换来的?不过,秦无到底是怎么判断王夫人的相公是妖?
就在苏苒之诧异的时候,她察觉到一股用奇异草木香盖住的妖气!
苏苒之当即闭眼,在她的视野下,周围形形色色的百姓中有两位与其他人格格不入。
一位是身穿白色长袍的男子,看起来大概不到四十岁,却躬身驼背,咳嗽声阵阵。
男子旁边还有一位同颜色衣裳的姑娘,她相貌清丽,眼睛不大,却非常狡黠。看起来到像是刚过二八年岁。
但同样唇色发白,身体似乎很是虚弱。
苏苒之之所以能第一时间注意到这两人,不是因为那浓郁的诡异草木香气。
而是这俩人外形看似是人,实则背上有一排一排的尖刺。
不是刺猬还能是什么?
看他们走的方向,大概就是王家宅院。
毕竟,秦无有踏仙途境界的修为,再加上他常年跟妖打交道,在苏苒之不闭目的情况下,秦无确实会比她早察觉到妖气。
那边两只刺猬还在不断交流:“哥,你再这样下去,不接受我的妖气,真的就没多长时间能陪着嫂嫂了。”
“你日日给我疗伤,损伤的是你自己的道行,我心里已过意不去。当年有苏大侠给我指点迷津,让我能在天道威压侠多活五年已是极限,我已满足,只想临死前再看看鸢娘。”
鸢娘,王鸢,正是王夫人的闺名。
“你怎么这么认死理?我是你妹妹,我给你疗伤是我心甘情愿的事情,你管我损不损伤道行。”
男子对身边姑娘的话颇为头疼,说:“虽说我想让她以为我变心,跟我和离,这才日日去你房中疗伤。但现在她心意已冷,我便不想装下去了。”
他们当刺猬的,一窝窝挤在一个洞里实属很正常的事情。
完全没有人族中兄妹也得男女大防的规矩。
小姑娘因为这话气的想咬她哥,真把她利用完后就不管了?
但她看着哥哥身上的刺都因为透支太多生命而软了下来,到底还是没下狠心。
她也知道,哥哥这么说,可能也是在气她,让她生气之下就不再消耗道行救他了。
可她偏不。
小姑娘问道:“当年指点迷津的那位大侠呢,能不能求求他再点一次?我去给大侠当牛做马都行。嫂嫂要是知道你这样,一定会很难过的。”
男子看得通透,说:“天道就算仁善,那也不会次次都有漏洞可钻。钻得了一次,第二次定然不行。用我的死,换来她和姐儿平安顺遂一辈子,值。”
“我不要,哥!嫂嫂定也不希望你这样。”小刺猬咬着牙,“有我在,你一时半会儿要是敢死,我就告诉嫂嫂说我才不是你买回来的妾室,是你亲妹妹!以后我和嫂嫂一起给你上坟!”
男子头疼:“……胡闹!”
苏苒之理了理思路,想到此前奶娘在车上所说的‘老爷被那狐媚子迷住,日日去她房里。就算那狐媚子能生出女儿,定也是上不得台面,不如咱们姐儿’。
奶娘口中的‘狐媚子’,原来指的是这只面容清丽的刺猬。
而且男子日日去她房中,为的不是颠鸾倒凤,而是疗伤续命。
苏苒之和秦无对视一眼,说:“他大概就是王夫人的丈夫了。当年我爹的事情,从他这里或许能得到一知半解。”
顿了顿,苏苒之继续说:“我觉得那男子不简单,如果下雨就好了。”她还能给男子望气一番。
毕竟篡改记忆,一般都是仙家手段。
这刺猬能让妻子记忆错乱十五年,定然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像狐妖那种迷惑人心的,篡改记忆的时间都不会太久。
秦无说:“不下雨也成。”掳来一问便知。
他能清楚的察觉到,这男子实力不如他们。
左右男子现在也不敢进王家宅院看妻子,那么耽搁他一些时间,倒也无妨。
两人一拍即合,跟着两只刺猬走到王家宅院这边。
宅院这里安静,人少,现在又恰好是饭点,周围一个人都没。
正是打家劫舍……不对,掳走刺猬的好时机。
因此,当刺猬兄妹在看到释放着踏仙途境界灵力威压的秦无,俩刺猬都懵了。
想要回头跑,一扭头便看到苏苒之拿着钝剑站在身后。
刺猬兄妹:“……”天要亡他们!
小姑娘下意识团成一个球前,最后一句话就是:“哥,你不是说兴阳府没有踏仙途境界的高人吗!你还说这里的修士都是闲云野鹤的性子,不喜欢多管闲事的!”
男子:“……”他要是不那么说,妹妹还会让他出来寻找鸢娘吗?
不过,此前他来这里,确实没人管他的。
男子动手把刺团妹妹护在身后,对苏苒之和秦无客气的拱手说:“不知仙长们有何贵干,我乃长川府王家的保家仙,王大郎。”
依照王大郎的经验,有了保家仙的身份在,再加上他未曾害人,修士一般是不会对他动手的。
85、第 85 章
狐黄白柳灰乃是大安国民间流传较多的五类保家仙。
不过, 偶尔也因为会地域差异, 百姓们还有其他的信仰, 比如马仙。
其中‘白’指的就是白仙, 原身是刺猬。
在王大郎说出自己身份的同时, 刻意漏了一丝香火气,纯正厚实,确实不像是走邪门歪道的。
王大郎小心翼翼的拱手:“小仙未曾害人, 此次出行乃是供我香火之人不放心其唯一子嗣, 托付我照看一二。因此小仙才会进入兴阳府地界,叨扰了二位仙长。但小仙绝对不会害人,还请仙长们恕罪。”
他以为苏苒之和秦无是守护兴阳府安危的仙长,态度很是恭敬。
但同时,王大郎也把自称改为了‘小仙’。
意思是他好歹也是个仙位, 两位仙长就算想一巴掌拍死他, 也得注意因果报应才是。
面对面交流后,苏苒之觉得这位白仙声音和咬文嚼字的腔调有些莫名耳熟。
好像曾经在哪儿听到过一样。只是一时半会儿她不大能想起来。
但现在不是细思的时候, 苏苒之挑了挑眉, 问:“哦?那你怎么解释身为保家仙,却欺瞒主家, 冒充其子, 娶妻生子之事?”
这里的‘子’,指的是孩子。
王大郎被此话震撼到双目瞪直。
他完全没想到,在长川府都无人能看出来的事实,在兴阳府居然被路遇的仙人一语道破。
王大郎就算是保家仙, 身上还是有很多刺猬的习惯。
比如,他碰到让自己很震惊的事情后,会双目发直,并呆滞须臾。
不知道的人可能觉得他反应慢,这其实只是刺猬本性。
王大郎如果是狐妖,定能乱扯一通,最后用凄惨的身世处境来骗苏苒之和秦无同情他,放过他。
但他到底不是,站在原地愣了半天后,不知该如何解释。
最后只能认栽的跪地:“是我的错,仙长们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这时,苏苒之和秦无再动手的话,就是替天行道,不牵扯因果了。
苏苒之:“……”
她双眸凝了凝,心想,如果这刺猬为自己开罪,那她和秦无还有机会威胁他说出亲爹苏长河的事情。
只可惜王大郎实力是不强,却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有种士大夫直言进谏时不畏生死的精神。
而苏苒之和秦无又做不出用家人来威逼王大郎的事情。
一会儿想从他嘴里撬出话来,指不定会很难。
不过,这其实才正常。
苏长河那么深谋远虑的一个人,不会随便救一个心思不纯不善之辈。
可再难,苏苒之也得试试。
她说:“让你妹妹暂时找个地方歇脚,我与夫君有事要问你。”
王大郎很老实的“哦”了一声,随即愣了一眨眼的功夫,抬头吃惊的问:“……不杀我吗?”
“听完事情缘由再说。”
王大郎垂眉敛目的起身,掸掸衣袍。举手投足间有几分病弱书生的姿态。
他能感觉到面前两位仙长现下并无杀心,便心安许多,低声嘱咐妹妹不要乱跑,自己去去就回。
刺猬妹妹并没有演绎出一段‘要带走我哥,先杀了我’的戏码。
她慌乱之余根本来不及反应,自然是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
而且她还因为太过害怕,直接当着苏苒之和秦无的面‘大变刺猬’。
苏苒之见过狐狸走着走着就成了人,却还没见过一个活生生的人当场变回刺猬。
此次也算是开了眼界。
刺猬妹妹身上的衣服应当是尖刺幻化而来,变成刺猬后全然消失不见。
但头上的发钗和配饰,则是街上买来的。
这些东西随着她变回原身,一股脑散落在地上。
也不见王大郎弯腰给她捡起,小刺猬就跐溜一下跑过去。
须臾后,发钗配饰全然消失不见。
苏苒之微微有些惊讶,小刺猬不过她手掌大小,跟那发钗几乎一样长度,这是怎么收起来的?
王大郎到底当了数百年为人排疑解惑、消灾祛难的白仙。
在苏苒之疑惑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同时老实巴交的解释道:“那是我们白门特有的纳物手段。”
苏苒之想,早就听闻刺猬囤物本事一流,没想到还真有天赋神通。
她一直觉得自己和秦无背着几十个柿饼行走,看起来像逃荒。
若是能像话本传说中那样修成乾坤空间的手段,自然是极好的。
但这会儿王大郎没细说,苏苒之也不便多问,毕竟她此行重点在王大郎对亲爹了解多少上。
他们带着王大郎去了一处茶楼,小二这些日子招待了苏苒之和秦无多次,能认出来他俩。
见他们进来,就笑着问:“客官,可还是老规矩,二楼桌位靠后?”
苏苒之说:“雅间,安静点的。”
经常有人来茶楼只为与好友谈话,不听评书。茶楼为了招徕生意,自然备有雅间。
“好嘞,客官请随我来。”
坐在雅间里,苏苒之提壶给三人倒水,说:“你身上并无冤孽,想来取代王大郎,成为人子,定有苦衷。”
王大郎一路上都在犹豫自己一会儿要不要把所有事和盘托出。
毕竟他是保家仙,是吃了主家的供奉,才有了‘小仙’的称号。
按道理说,在主家背信弃义之前,他是不能违背主家意志,也不能把主家事情透露出去。
哪想到两位仙长不按套路出牌,一上来就给他开脱。
王大郎闷头称:“是。”
苏苒之拈着水杯,并不喝下去,眼眸里的情绪让身为保家仙的王大郎看不大懂。
顿了顿,她问:“你与苏长河大侠的过往,可否告知予我。”
话音刚落,伴随着‘哐当’一声,直愣愣的王大郎倒在地上,把凳子也带倒了。
这让苏苒之想到她小时候见过的刺猬,确实会在害怕的时候浑身僵直,把自己团成一个球,从地上滚开。
小二闻声赶来,秦无没开门,率先道:“无事,不小心碰落了凳子。”
“哦哦,那小的一会儿再来收拾。”
王大郎身体僵直了好几个呼吸的时间,才重新恢复了行动力。
秦无把他扶起来,同时按住他的肩膀,以免他开溜。
大郎一双眼睛像没有焦距一样,不再去看苏苒之和秦无。
直到苏苒之把话又问了一遍,他才声音颤抖着说:“我、我什么、么都不、不知道啊!”
顿了顿,他闭上眼睛,不做反抗:“仙长们还是杀了我吧。”
他宁愿死,也不会把苏大侠的事情说出来。
苏苒之对他的反应早有心理准备,说:“白仙,你睁开眼睛,先看看我是谁。”
王大郎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
苏苒之却在他睁眼的时候闭上双眸,同时抬手拿了自己的剑。
现在她的剑当然跟五年前的不一样。
因为她身体在长,手也在长大,现在的剑会宽大一点。
但不变的是她挥剑的起手式,还有那紧闭的双眸。
王大郎看到这一幕后突然爆发出全身力气,当场挣脱了秦无的压制,站了起来。
这一幕差点让秦无拔出剑来。
然而王大郎挣脱后,并没有对苏苒之不利,而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秦无反应极快的用灵力扶住那将倒未倒的凳子。
不然砸在地板上,又会引来小二敲门询问可有事发生。
王大郎本想对着苏苒之叩拜下来,但想到他曾经是白仙,一般修士承受不起他一拜。
只能嘴唇颤抖着说:“您、您是苏大侠的孩子!”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其实,苏苒之早就觉得白仙声音耳熟。
她想了一路,这才记起五年前的某天,雨势很大。她在堂屋练剑时,白仙曾来找过亲爹。
那会儿距离苏苒之眼瞎不足五个月。
亲爹知道把她一个人留在屋子里会害怕,于是便坐在堂屋角落里陪她,指导她闭目用剑。
当时,苏苒之就听到过这位白仙说话。
只是那会儿她看不见,又因为眼瞎特别心慌,因此才没在第一时间就辨认出王大郎来。
现在苏苒之回想起来,王大郎当时好像确实跟爹爹谈到了‘子嗣、死’等字眼。
只是小小年纪的她听不懂,便没放在心上。
所以说,王大郎是见过她练剑的,现在苏苒之模仿了当年的情景,他便一眼就能认出来。
这件事勾起了苏苒之不少回忆。
当年才十岁出头的她还没练就听声辨位的能力,再加上一到雨天眼睛就突然看不见,她本能的只想紧紧抓住爹爹的手,扑在他怀里。
但爹爹特别狠心的一次都不抱她。
而是塞给她一把剑:“苒苒,你要记住,在最艰难的时候,只有剑才是你的依靠。”
那会儿,任凭她哭得撕心裂肺都不管用,爹爹一次又一次的拉开她想抱过去的手,语气严厉:“拿起剑!苒苒!”
苏苒之现在已经不大能记起第一次失明时,那害怕的几乎要发抖的感觉。
只记得后来五年中,剑在手中的安全感,比怀抱更让人踏实。
因为,当你哭泣时,并不清楚那个抱着你的人,以后是否会离你而去。
只有自己才能当自己的靠山。
一盏茶功夫后,王大郎坐在板凳上。
这回不用秦无按着他肩膀,他也不想跑了。
反而还转头给秦无道歉:“我刚刚挣扎时,可能刺破了您的手,这就为您疗伤。”
他们白仙一脉,主管消灾祛病,绵延福运。治伤可是他的老本行。
秦无摇头说:“无碍。”他手上当时覆盖着一层灵力,并没有被白仙的刺扎破。
但确实硌了一下。
王大郎见秦无不肯伸手,只能给他吹了口气。
登时,秦无的手上那些硌出来的白印子都消了。
苏苒之看了一眼秦无的手。
王大郎在旁谦虚地说:“不过是小把戏。”
在王大郎说出有关亲爹事情之前,苏苒之注意到他先用一个灰白色的大圈笼罩住三人。
“如果被人窥伺偷听,我会有感觉。”王大郎如是说。
毕竟事关苏大侠,他不得不谨慎。他询问,“苏大侠可是出了什么事?他的病……”
苏苒之摇了摇头,王大郎神色一暗,才把当年的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一百一十年前,在供奉他的主家走后,白仙便被长川府王家请回家内。
到王大郎出生前,白仙已经保了王家三代,足足七十年。
长川府王家一脉开医馆治病救人,生来就行善积德,连带着偶尔帮助王老大夫治疗疑难杂症病患的白仙都有功德。
而且杏林王家一脉心术正,从来没什么盗人财运的腌臜念头。
更是诚心供奉白仙。香火不断不说,逢年过节还有贡品。
如此,白仙便在王家扎根了。
可没料到天有不测风云,就在接近四十年前,王老大夫的孩子,也就是王大郎的父亲去疫村治疗瘟病,不慎被感染。
原本他可以第一时间赶回家求白仙救助。
但王大夫却担心自己回家途中会传染给其他人。
便跟着疫村百姓同吃同住,有什么治疗瘟病的想法都先在自己身上尝试。
最后,王大夫果然配出一副能治病的药剂。
但他的身子却因为短时间内不断试药,彻底垮了。就算瘟病祛了,自己也没几日活头。
还没等他赶回医馆呢,人就没了。只留下年迈的父母、心爱的妻子与刚出生的王大郎。
那年,瘟病要了总计十八个村子,数百人的性命。
最后喝了药活下来的百姓莫不感激王大夫。
他们给王大夫立了长生牌位,可再也挽回不了一条鲜活的生命。
白仙说到这里时神色愧疚,他们刺猬一向活得久,睡一觉都至少三个月。
他睡醒来后发现王大夫没了,心里很难过。
一直喃喃着补充:“要是我没睡着,察觉此事后,我能过去救了他的。”
最让他愧疚的还在后面,王老大夫不仅没怪他,还保持香火不断。
王老大夫是个明白人,悲痛之余,他同样不想耽搁儿媳,还劝她改嫁。
只要把唯一的孙子留下来继承王家医术就好。
王老大夫那会儿虽然已经快五十岁,但因为常年修炼五禽戏,他觉得自己再活个十几二十年,把孙子教出来不难。
毕竟儿子当了大英雄,他这里不能掉链子。
可儿媳对王大夫一往情深,不愿改嫁,只想留在家里照顾刚出生的孩子王大郎。
至于他为什么叫王大郎,因为王大夫临走前还没来得及给儿子取名。
当晚抱着刚出生的他时,也只是欣喜道:“大郎。”
王大夫叮嘱了娘子好好休息后,一个人去书房翻完了诗经、本草录,写了好几张纸,都没想好给孩子取什么名。
那会儿他想的是时间还长,满月前给孩子取好名字就成。
不料第二日一早,医馆门被衙役拍响,只道有瘟病,询问王大夫可否愿意前去医治。
于是,王大夫就跟着城里十几位大夫一道走了。
再回来时已多了一具棺椁。
白仙说:“自那以后,我就不怎么敢睡。我得守着大郎,他是王家唯一的子嗣了。”
他自己经历过被上一任主家放弃的事情,便尤其珍惜现在的王家。
那时,他已经不是为了供奉和香火,只是单单觉得这家人很好,自己得护着。
可意外还是发生了。
王大郎三岁时候,自己在院里吃桂圆,果肉卡在了嗓子眼儿。
还没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因为呼吸不畅人没了。
“我当时就在院子里,只看到大郎背对着我趴下了。他一直都很乖,不吭不闹的,我没想到他被卡住了。”
等被人发现的时候,王大郎瞳孔都散了。
王老大夫一家人束手无策后,把希望寄托在白仙身上,全都跪在他木牌前面祈求。
毕竟,三岁的王大郎就是全家人的命根子啊。
白仙只会救活人,并没有起死回生的手段,毕竟那可是要跟阴差大人抢人。
他虽然被称为‘仙’,但本质上还是妖。
修士强横如天问长李长老那般,都害怕阴差大人,白仙自然更怕。
但他不忍心看王家断子绝孙,便咬咬牙,真打算去城隍庙里求一求。
王大郎佝偻着背,微微抬头看向苏苒之,说:“我便是在那时遇到的苏大侠。”
那天傍晚,城隍庙关了门,神像全都隐没在黑暗中。
白仙妖魂到的时候,只看到苏大侠一人在殿中,他并不跪拜,就像第一次进城隍庙一样,抬头仔细打量每一个神像的样子。
“我开始以为他是要偷功德箱里钱财的,便没主动搭讪。后来想想,苏大侠可能是在等我。”
只是那会儿白仙没注意到这点,满心都是对王大郎的担心。
他跪在城隍爷脚下求了许久,却得不到一丝回应。
但白仙也知道,若是过了今晚,王大郎真的就再也没有活着的机会了。
所以他一跪就是一整夜。
眼看着天快明了,心灰意冷的白仙才察觉到身边那个男人还没走。
那时,他背负一把长剑,就站在旁边看着他,一双眼眸无悲无喜。
当着城隍爷雕像的面,苏长河问白仙:“求了一晚,可有用?”
白仙心急如焚,也顾不得苏长河能不能看到他,只说:“求求您别打扰我,说不定城隍爷现在就得了空,能听到我祈求了。”
苏长河果真耐心的陪他等。
等到天光大亮,打扫城隍庙的人来。城隍爷还是没现身。
白仙愧疚道:“都怪我修为太低,城隍爷听不到我的话。”
毕竟城隍爷掌管整个长川府的所有鬼物,每日都很繁忙。
对于百姓的祈祷,他只有偶尔才能听到。
而且还看几率,身负大功德之人说的话,自然更容易被听到一点。
这就跟苏苒之之前尝试着与天道交流一样。
白仙既不算身负大功德的‘十世善人’,实力又低微,城隍爷听不到他的祷告属实正常。
“那天我回去途中,只觉得无颜面对王家人。我还想过不当保家仙,以死谢罪,把我的刺拔下来给王老先生炖汤,这样他说不定能多活三十年。”
权当弥补自己没救下王大郎的过失。
但苏长河却告诉他,事情还有转机。
“苏大侠说,王大郎与王家缘分不够,却跟王大夫有亲缘深厚。他此番投胎,是为了跟三年前死于疫情的王大夫当兄弟。”
三岁的王大郎收获了圆满,可到了王老大夫这里,就成了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并没做错什么,甚至还一直都在行善积德,却在三年内眼睁睁看着孩子和孙儿接连去世。
王大郎对苏苒之和秦无说:“苏大侠说,如果我真的很想帮助王家人,他可以让我进入王大郎的躯壳,代替他活下去。只是,这样我就得抛弃自己的妖身。”
他当时都想着以死谢罪了,抛弃妖身自然不在话下。
“后来,我着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稀里糊涂的进入了王大郎的身体,代替他长大。”
学习王家医术,为祖父母摔盆送终。
虽然他没有了妖身,但数百年积攒的功德和身为白仙的天赋技能还深深烙印在灵魂中。
治病救人都不在话下。
只是,王大郎为了隐藏身份,不能见人就直接‘吹口气’,把病气吹没。
得学着用凡间大夫的手段来救治百姓了。
王大郎说:“苏大侠此恩,我无以为报。可苏大侠并没要求什么,只说他说此后可能会请我保管一样东西。”
苏苒之眼眸微微一凝,没有打断,等王大郎继续往下说。
王大郎说了这么说也不见口干舌燥,杯中之水动都没动过。
苏苒之觉得可能是刺猬天性如此。
他继续说:“我并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苏大侠当时说时机未到,让我不要忘了此事就行。我定然是不敢忘的,但我觉得这样的报答太轻,便想把妖身分成两半,一半留给王老先生炖汤,一半送给苏大侠补身子。”
结果,苏长河当时原本都要走了,听到这话后顿了顿,提点了他一句:“妖身留下,以后指不定有大用处。”
王大郎虽然不明不白,但也不会违背他的话。
此后,王大郎一直都跟祖父学习草药知识,直到二十年前他含笑离世。
王大郎为老人办过丧礼后,便依从祖父的遗愿,去其他府城多走走看看,互相交流讨论医术,完善王家医典。
游历的第五年,他在兴阳府遇到了知书达理的王鸢姑娘。
快要娶亲时,王大郎在商和镇偶然重逢了抱着孩子的苏大侠。
他说到这里时,腼腆的笑了笑:“我此前从没想过,那样威严的苏大侠居然会有孩子。”
这话一出,王大郎也知道自己说错了。
赶紧补充,“我的意思是,有了孩子后,苏大侠身上就突然多了人气儿。”
顿了顿,见苏苒之没有任何不喜,他才继续往下说,“苏大侠从那时精神已见疲态,我不知道离别的二十五年间发生了什么,我尝试着吹气救他,却发现根本撼动不了他体内那些旧伤。”
苏苒之把手中水杯捏紧,垂眸一言不发。
以治病救人当看家本领的白仙已经救不了爹爹,那他这伤到底怎么来的?
王大郎的声音继续响起:“苏大侠说他跟我着实有缘,便说如果此后还有事求他,便来商和镇找他就行。”
于此,对于因为婚后一直没有孩子,夫人闷闷不乐,娘亲也百般催促的事情。
王大郎在五年前又一次找苏长河求助。
苏长河说因为他是人身妖魂,天道把他归为妖类,所以才生不出来孩子。
想要有后代,那就是人妖结合,违背天罡。必须得有一方以燃尽生命作为代价才行。
王大郎不怕死,他怕的是自己死后鸢娘守寡,孩子无人教养。王家医典无人传承。
苏长河当时也没劝他要或是不要孩子。
只是说,如果他决定要孩子,可以先钻回此前的妖身中睡一晚,第二日再回身体内。
这样就能简单的蒙蔽天道,让妖身代他去燃烧生命。
但此法只能蒙蔽天道规则五年,如果王大郎有任何安排,都得在这五年内了结。
不然会成为永久的遗憾。
为了王家医术得以传承,王大郎筹备了五年,把医典细细整理出来。
临死前几月,又把妹妹叫过来,只希望以后妹妹能把这些念给孩子听。他是没机会教孩子医术了。
最后,王大郎还有点私心。
那就是希望夫人能放下与他的感情,重新相一门好人家。
娘亲的大半辈子他都看在眼里,不希望夫人也是如此。
鸢娘貌美如花、知书达理,他希望鸢娘下半辈子也能一直无忧无虑的。
哪想到,他叫妹妹回来只是为了抚养孩子二十余年。
刺猬妹妹却在得知他强行人妖结合生子后,不忍心见他日益虚弱下去,日日要给他渡入妖气,延续生命。
王大郎要是敢躲,刺猬妹妹就威胁说她要告诉嫂子实情。
不过,渡入妖气这件事,必须得在房间内进行,不然会吓到旁人。
这就是奶娘所看到的‘姥爷天天在那狐媚子房里,出来后两人都想被榨干了’的现象,随即便去夫人那儿嚼舌根子。
鸢娘果然又生气又失望。
那个‘榨干’,是因为奶娘看到老爷和‘狐媚子’出门后,全都脸色苍白。
王大郎是因为真的体虚,而刺猬妹妹,则是渡妖气渡到虚脱。
这一点给了王大郎启发,他担心鸢娘跟亲娘一样,在得知丈夫死后不肯和离另嫁。
于是他索性将错就错,伪装成一副负心汉的样子。
鸢娘果然更加气愤,在他没有立即答应一起回兴阳府的时候,直接带着孩子和奶娘走了。
而鸢娘走后,王大郎就不愿再接受亲妹的妖气。
谁知他亲娘比媳妇儿还生气,直接用扫帚把王大郎赶出门:“去把你媳妇儿接回来!你爹一辈子一心一意,怎么就生出你这个三心二意的混账玩意儿!”
他一走,亲娘当天下午就把‘狐媚子’也赶走了。
说到底,身为婆婆,她自然希望早早的抱孙子,才会在十年内两人没孩子时,对儿媳态度僵硬。
但这不代表她喜欢看儿子儿媳闹别扭。
一家人和和气气的不好吗?
王大郎羞愧道:“因为我身体不好,从长川府到兴阳府,足足赶路三十多日,今日才到。”
他算了算,“我应当还有三个月活头,回去后装作暴毙,不会让母亲对我赶我出来这件事有丝毫愧疚。”
苏苒之见他身体情况如此不好,都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说他家鸢娘精神险些崩溃的事情了。
王大郎没察觉到苏苒之的神色,继续道:“幸好您来得早,我得把苏大侠留下来的东西交给您。”
86、第 86 章
苏苒之还在思考怎么解决王夫人的情绪问题。
毕竟, 王大郎现在就算是知道自家妻子得再次修改记忆后, 估计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他现在如此虚弱, 不宜再过多动用妖气。
她还是去麻烦长川府城隍爷吧。
王大郎没看出苏苒之的沉默, 他自顾自的在自己背上挠啊挠, 挠了七下,终于挠出来一本暗金色封皮的书。
王大郎说:“此书便是苏大侠要让我保存的,说是如果你寻到我, 便转交与你;如果没有……”
苏苒之双手接过此书, 没有着急翻开。
因为她不用看,就知道这本书记载了什么。
这正是当年还小的她翻看了一点,就被爹爹揪住不让看的那本记录了魔气的书。
她敛了眉目,问:“没有,便怎样?”
王大郎到底不怎么会撒谎, 他小心翼翼的瞅了苏苒之一眼, 偏过头一边咳嗽一边说:“如果没有,就存于我的神通中, 随着我身死道消, 化为齑粉。”
他们白仙的天赋神通便是如此,除非真仙境界, 不然没法窥测他们到底储存了什么, 更别提从他们手中抢东西了。
但有一点不大好,那就是很多刺猬都是睡着睡着就死了。
他们储存了大半辈子的东西,没来得及传给后代,便随着他们身死道消, 化为虚有。
苏苒之面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说:“倒是他的行事风格。”
在临死前把所有的东西都烧掉,什么也不给她留,仿佛要斩断自己和她的因果一样。
白仙说完后,立马就想走。
他想着自己左右只剩下三个月的时间,能多看姐儿和鸢娘几眼也是好的。
苏苒之却站起来,态度恭敬的询问:“三十七年前,您去城隍庙祭拜,又等到天色大亮才出去。打扫之人可曾进入殿内?可发生冲突?”
“进了。他们本就是要进殿扫洒,没有冲突。”
苏苒之道谢:“多谢白仙解惑。”
“这……”王大郎想,这也不算解惑啊,他不过说了一个实际情况。
不过,既然他该交代的事情都说完了,便拱了拱手出门了。
待白仙走后,苏苒之转手就把这本书收起来。
她一直都想知道掩盖魔气的方法,这本书上说不定能给她一点启发。
秦无看到她的动作,并没有任何表示,只是继续说起了苏苒之问白仙的最后一句话。
“三十七年前,难道当时岳父已经……”
如果按照苏苒之和秦无知晓的年岁来算,现在苏长河即使活着,应该也才四十多岁。
按理说三十七年前他还是个小孩子才对。
而且,苏苒之问那句话的意思是殿内既然有人进来打扫,看不到灵魂状态的白仙也就算了,怎么连苏长河也看不见。
那就只有一种解释,苏长河自己也是灵魂状态。
毕竟,如果苏长河当年不是灵魂状态的话,打扫之人定能看到他,直接扭打去送官才对。
可三十七年前的亲爹都这么厉害了吗?
苏苒之现在都做不到灵魂出窍,就算闭眼后,也只能凝出一只看不见的手。
她感觉亲爹身上的谜团越来越多。
秦无抓住她搭在桌上的手,说:“苒苒,别细想。”
不然容易跟王夫人一样,入了妄念。
苏苒之被他点醒,眼眸阖上,须臾后再睁开时,里面已余一派清明。
白仙对此见怪不怪是因为他觉得苏长河虽然不愿意别人称呼他位仙长,但其本身就是仙人。
不然哪敢直接给他讲如何钻天道漏洞。
苏苒之这边根深蒂固的观念是爹爹只是一个普通人。
所以她这边是一个现有认知不断被打碎、重新拼接的过程。这才会让人难以接受。
苏苒之另一只手覆在秦无握着自己的手上,她说:“嗯,不想。我只要知道,爹爹是在为我好的。”
而且,很可能爹爹早就知道原著中自己的命运,所以才拼了命都想给自己改命。
当一个人修为深厚,或是功德足够多的时候,在不需要占卜的情况下,就能感受到那丝丝因果。
虽然并不能准确得知比人究竟想怎么针对自己,但心里却会有一个清晰的‘好’‘坏’概念。
苏苒之就一直能感受到那沉甸甸的关爱。
因此,才有了上面那句话。
秦无看着妻子,她眼眸里其实沁了一点水意,显得那双眼睛剔透到发亮。
其中没有丝毫迷茫,全然都是坚定。
只要她能一步步踏上修炼之途,站在顶端时,所有谜底终将会被揭晓。
现在是在茶楼,苏苒之没了看书的念头。
她把书收起来,打算跟秦无结了帐回王家修炼。
于是,当他们俩回到王家宅院门口时,又遇到了畏畏缩缩杵在树后的刺猬兄妹。
刺猬妹妹一见到两人就想起他们俩凶巴巴的样子,害怕的一缩脖子,躲到哥哥后面去了。
王大郎更是惊讶,他很想说自己把所有的都说了,真没什么隐藏的。
然而还不等王大郎开口,苏苒之就远远的给他点了点头,然后从偏门进去了。
王大郎:“……”是他自作多情了。
推开门时,王大郎甚至还看到站在那里的家丁给两人拱手,丝毫没有拦着两人的打算。
王大郎看得眼睛都要直了!
当然他也不笨,自然能想到两位仙长是靠本事进的王宅。
他要是作为入户大夫,自然也是可以被礼遇的;但现在作为姑爷,又不敢见娘子,只能鬼鬼祟祟的在外面守着了。
刺猬妹妹也看到了这一幕,他们刺猬眼尖着呢。
小姑娘用一种怀疑人生的语气问:“为什么他们能进去啊?”
自己在外面站的脚都要麻了,还没等到自己可爱的外甥女。
不等王大郎回答,偏门突然再次被推开,这回从里面出来的正是王夫人,身后还跟了个小尾巴,正是绑着小揪揪的女童。
王夫人穿着素白的缟衣,女童也在浅色裙子外套了一件缟衣,眼角好像还挂着泪珠,两人出门口东瞧西看。
王夫人说:“奇怪,没看到外面卖糖葫芦啊?”
刚怎么隐隐预约感觉听到了叫卖声。
他们家门口鲜少有人走街串巷,偶尔能遇到一个已是极为不容易。
刚刚孩子哭着想吃糖葫芦,王夫人又感觉自己隐隐听到了叫卖声,便带着姐儿出来了。
哪想到,别说糖葫芦了,糖渣渣都没。
苏苒之和秦无是院子里听到隔壁院儿的女童哭闹,苏苒之灵机一动,闭目后把几百米远卖糖葫芦之人的叫卖声用那只看不见的手抓住,投到王夫人耳边。
她自然以为外面有卖糖葫芦的,带着姐儿就出去了。
出去后没看到小贩,女童大眼睛眨啊眨的,不再哭闹,反倒过来安慰娘亲。
“不吃、不吃了,娘亲不要着急。”
见自家孩子这么乖巧,王夫人这个当娘的瞬间就忘了她刚刚哭着闹着要吃糖葫芦。
立刻把人抱在怀里,说:“等祖父葬礼结束,让奶娘去街上给你买。”
最近王老爷子丧事还没办完,若是有路过家门口的小贩,随便买点哄哄孩子倒是没什么。
只是现在她们娘儿俩着实不好安排人专程去街上买东西。
不然这是对老爷子的不敬。
“好!”女童抱着娘亲的脖子,突然说,“我想爹爹了。”
爹爹会做糖葫芦,还有各种甜滋滋的羹,她都很喜欢。
夫人眼睫飞快的眨了两下,说:“很快就回去,”就转身,要抱着孩子回屋去了。
就在门快要被关上的的时候,女童突然惊喜的叫到:“红果!看到红果了!”
红果,是他们长川府百姓对山楂果的叫法。
这正是做糖葫芦的原料之一。
王夫人无奈的笑笑,边说边回过头去:“这里哪会有什么红果……”
话音还没落,她眼睛瞬间瞪大,原来还真的有红果!
面前是一只小小的刺猬,背上扎满了红红的山楂果。
因为狼的事情,王夫人原本对这种凭空出现的东西很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保持警惕。
但她曾听说夫家以前供奉了一位白仙,原身就是刺猬。
他们悬壶济世的大夫,很多家里都供奉有白仙。
面前这只刺猬看起来年纪不大,眼神怯懦,倒是让王夫人觉得它蛮可怜的。
于是,王夫人把孩子放下,抬手把那只刺猬捧在手心里。
刺猬用湿润的鼻子拱拱她的手心,像是在讨好她。
王夫人唇角勾勒出笑意,用另一只手牵着孩子,说:“娘在小厨房给你做糖葫芦吃。”
女童点点头,关门前一刻,她说:“爹爹做的更好吃。”
门外扑通一声响,也不知道什么摔地上了。
家丁推门去看,什么都没看到。
小刺猬正是王大郎的妹妹,她背上的山楂,都是哥哥从别人家‘顺’出来的。
一会儿还得在街上买了给主人家还回去。
王大郎没了妖身,自然无法变成本体。不然现在趴在妻子手心讨好的刺猬就是他了。
不过他们刺猬有特殊的交流方法,妹妹倒是可以把家里的事情说给他听。
夫人和孩子缺什么,他都能一一买回来。
苏苒之和秦无打坐修炼了一下午,在临睡前才把苏父留下来的那本书翻出来。
苏苒之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把此书拿给秦无看。
毕竟,秦无现在应当不知道自己有魔气才对。
她虽然这么想,但却没有在面上表现出丝毫想避着秦无的样子。
在自以为对秦无的好的不让他看此书和信任秦无中,苏苒之选则后者。
此前无法对秦无说出原著内容,是因为天道限制,但现在没有天道掣肘,她没道理瞒着秦无。
而且此书讲的又不是秦无拥有魔气,讲述的是魔气的起源。
完全可以当话本子看的。
秦无能不能联系到自己身上还是一码事。
苏苒之洗完澡了,和秦无并排靠在床头,两人距离很近,发丝仿佛都是纠缠在一起的。
她没有丝毫避讳的翻开书页,上面……一个字都没有。
苏苒之感觉自己需要缓缓。
这种暗金色封面的书籍本就特别少,苏苒之幼时看过的也只有这一本,她分明记得上面有字的。
秦无见妻子开始揉眉心,说:“无字天书?”
苏苒之像是下定了决心,说:“浸水、火烤、烟熏……话本上写过的那些无字天书,这么一套上去就能看到。”
特别凶残。
秦无:“……”
在苏苒之想要下床实施之前,秦无抬手覆盖在她眼睛上,说:“能看到吗?”
这意思是让她闭目看。
但依然什么都看不到。
苏苒之摇摇头,说:“这回,可能是天道不想让我们看到。”
87、第 87 章
又一日, 王忠立等人终于忙完父亲的丧事, 在下午赶回了宅院。
他见妹妹神色如常, 再也不复那日害怕到极致的样子, 立刻给苏苒之和秦无道谢。
“多谢仙长相助, 此前招待不周,多有得罪。”
“王先生客气。”他们俩都不在乎这些虚礼,道, “我们二人叨扰了几日, 现在也该辞行了。”
王忠立等人忙了好几日,这会儿神色疲惫,再加上家里刚办了丧礼,也不好接待来客。
苏苒之和秦无并不打算多留了。
王夫人也是同样,直接给哥哥们辞别, 要跟苏苒之和秦无一道走。
王忠立听到她也要走, 让仆从端了杯浓茶过来提神。
“你才回来十几日就要走,我还没带咱们姐儿逛府城诶。”
女童乖巧地坐在高凳上, 此前娘亲嘱咐过坐上去不能乱抖腿, 她听进去了,这会儿做得端端正正。
听闻此话后, 一本正经道:“我想爹爹了, 我和娘亲要回去和爹爹一起。”
没人注意到,一只小刺猬悄悄地趴在门缝里,偷听嫂嫂的谈话。
王忠立喝了茶后,用胳膊撑在旁边的桌案上, 半个身子的力量都压上去。
他真的太困了,这会儿恰好苏苒之和秦无回房收拾行李,他也顾不得形象了。
“你相公那是个好人,哎,可惜就是太远了。”
要是王大郎不好,王家也不可能松口把闺女嫁得那么远。
王忠立虽然很想留下妹妹多说几句话,但现在妹妹明显更亲近夫家,他只能絮叨一些沿途注意事项。
最后补充一句:“有两位仙长与你们同行,我也能放下心了。”
说完后,看着妹妹福身拜别,牵着外甥女出门,王忠立还是生出了一股惜别之情。
他现在也体会到上次单独把妹妹一人留在大伯坟头后,感觉对方跟自己没有年少时亲近的酸楚了。
当年王忠立跟王鸢因为一母所生的缘故,感情非常好。
只可惜兜兜转转十五年后,两人之间不可避免的疏离了许多。
大家休整一晚,第二日一早动身回长川府。
那边女童来来回回找了好久的小刺猬,她想带回家养着,但却遍寻不到,想来是昨晚已经偷偷溜走了。
小孩子的伤感来得很快,而且这回她没有像往日得不到大人注意力那样嚎啕大哭。
她就是沉默着一直掉眼泪,同时还伴随着抽抽嗒嗒的声音。
王夫人十分心疼,只能把她抱在怀里一直哄。
“回去后咱们让爹爹上山抓一只给你养好不好?”
“呜……不,不要!”
她就是喜欢之前那只,干干净净的,好像能听懂自己的话一样。
苏苒之耳力比较好,能听到那只偷偷溜出去的小刺猬在挠墙。
其实刺猬妹妹也很纠结,她如果跟着外甥女她们走了,那亲哥怎么回长川府?
王大郎现在身上修为不低,但大部分却用不出来,走在路上很容易被其他妖怪惦记上,直接吞入腹中的。
凡间修士大部分还是会在乎因果的,但妖不一样。
除了狐狸这种天生聪明的妖外,大多数妖都选择遵从天性。
那就是该吃的吃,该吞噬的吞噬,只要能让自己更强大。
只有实力强大了,他们才能占更多的地盘。
到了‘高处不胜寒’的时候,妖们可能才会想着怎么化形,修炼。
反正,在此之前,妖一般都是评估一下猎物实力跟自己的差距,然后选择性的扑上去搏斗。
别看刺猬妹妹胆小,但她那一身刺,指不定可以戳破踏仙途境界修士的灵力盾。
苏苒之觉得刺猬妹妹要是把墙再挠下去,可能就直接挠倒了,她和秦无毕竟在人家院子里小住了几日,还是帮人一把吧。
她走到女童旁边,递给她一块柿饼。
笑着说:“那只小刺猬会回到长川府的。”
女童拿着柿子饼,果然不哭了,那双眼睛里满是认真。
“那我回家里等她。”
王夫人以为这是安慰小孩的话,神色有些纠结。
她不喜欢骗孩子,因为小孩子对待承诺往往会更加认真。
在姐儿还小的时候,有次晚上姐儿哭闹不止,她答应姐儿说不哭的话,第二日给她买桃花酥。
结果第二日她自己忙的忘了,当天晚上姐儿才委屈巴巴地说:“娘亲没有买桃花酥。”
自那以后,王夫人就不怎么想糊弄小孩子了。
此回,就算是路程有一个月左右,但姐儿如果对小刺猬执念很深的话,还是会记得的。
到时她可能不会哭闹,但也会委屈巴巴来一句:“小刺猬没回来。”
苏苒之把王夫人的神色尽收眼底,说:“那只刺猬与她有缘,会回去的。”
王夫人愣了愣,如果是别人说这句话,她困难不大信。
但说话之人是苏苒之,她不禁想到了玄学的方面。
“它……”
苏苒之点到为止,直接回了自己的马车。
刺猬妹妹凑在哥哥身边说:“姐儿好听她的话啊。”
王大郎说:“苏仙长说的是真话。”
既是真话,又能安慰到姐儿,这位苏仙长与苏大侠一样,都是古道心肠的好人。
马车摇摇晃晃的往前走,这会儿不宜练习除尘诀,倒是可以打坐吸收灵力。
秦无抬手点在苏苒之的背后,依次点了好几个地方,告诉她怎么吸收灵力会更快一点。
“练到极致后,我就可以一边走一边吸收灵力了吗?”
秦无想了想,说:“甚至可以一边与人比试一边吸收灵力。”
苏苒之眼睛一亮,她一定好好练!
这就是坐马车的优势,虽然没有两人全力赶路快,但却可以让苏苒之循序渐进的练习灵力吸收的诀窍。
等到十日后苏苒之熟悉了在颠簸的环境下吸收灵力,后来她索性就和秦无下车走,锻炼自己在行走中吸收灵力的速度。
偶尔走得很快了,还得停下来练会儿剑,等后面王夫人的马车追上来。
王夫人没察觉到,就在他们两辆马车后不远处,还有一辆同样顺路的马车。
只是那辆马车经常会在晚上就把车顶上颜色换一遍,让王夫人这边的马车误以为他们不是一直顺路的。
但其实这终究是王大郎多虑了,因为王夫人根本没注意到这里。
姐儿不知道是前几日跟刺猬玩的多还是其他原因,回程路上精力充沛、饭量大增。
甚至连奶娘都有些经受不住这长途颠簸,她一个小姑娘天天都生龙活虎的。
王夫人这才想到婆婆常说的:“刺猬好啊,咱家以前供奉的保家仙就是刺猬,咱们称呼他为白仙。你公公他以前经常在家拿自己身体试药,都是白仙救的他。”
婆婆说起去世的公公,眼神总是亮的。
“他那个人,对草药研究到了痴迷的地步。我生大郎那天,爹说他在书房翻了一夜的本草集,写了好几张的名字呢。”
只可惜,那个才刚刚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第二日一大早,留下一句‘这些名字都配不上我家大郎,娘子好生修养,等我回来给大郎取名’就走了。
几个月后,大郎都会抬头了,他爹却死在了回家的路上。
瘟病痊愈后身体本来就虚弱,再加上试药太多,药性相冲,那个身强体壮的青年终究是没挺过来。
大郎也等不到他的名字了。
王老先生原本打算在儿子取好的名字中挑一个留给大郎,但儿媳妇儿却恳求道:“就叫他大郎吧,相公走之前也说了,那些名字都配不上咱们大郎。”
当爹娘的,总希望给孩子最好的东西。
可白仙在旁边看得很清楚,那个女人还期待某一天,有人撩开医馆前后堂中间的帘子,步履稳重,笑容潇洒。
对她说:“娘子,我回来了。”
——“我还没好好陪过你,也还没给大郎取名,哪里舍得离开你们先走。”
奶娘没有王夫人想得这么多,她听到夫人提起婆婆,再说到刺猬。
第一反应就是:“老夫人确实说过,白仙可帮人祛除百病,强身健体呢。难道当时那个给姐儿送红果的刺……就是白仙?”
前几日她们虽然也跟那刺猬朝夕相处,但她们大部分时间还得给老爷子上香。
只有小孩能天天陪着刺猬玩,所以,现在也只有她身体倍棒的不受马车颠簸影响。
王夫人抿了一口水,心道:“难怪仙长刚刚说那刺猬会跟着回到长川府的。”
起初她居然以为是哄孩子的玩笑话。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家姐儿确实是个有福气的,以后可得一生平安顺遂,没有解决不了的烦恼才好。
一行人出发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中旬,再加上乘坐的是马车,速度比较慢,进入长川府地界时候一个月都过去了。
在此期间,长川府落了很大一场雪。
时间紧急,还没来得及打扫,马车走得就更慢了。
王大郎的身体情况也已肉眼可见的速度每况日下。
有时甚至都要支撑不住身体,四肢蜷缩在地上,像一只真正的刺猬一样。
刺猬妹妹看了后十分忧心。
她大概能猜到,等到哥哥被自己的本性所同化后,那就真的距离死期不远了。
因为王大郎的身体很不好,他甚至觉得自己都不能再回医馆。
不然会吓到妻子和母亲。
只能给妹妹叮嘱说自己整理好的医典放在哪儿,以后让她教会姐儿,希望姐儿能把王家的医术传承下去。
刺猬妹妹抓住他的手腕不要命的给输送妖气。
“哥,你不会死的,你要相信我。”
以前还有力气阻挡一二的王大郎彻底没了反抗的能力,任由妹妹给自己输送妖气。
“没用的,你好好修炼,这么多妖气,你又得修炼个十几年。”
“你这刺猬怎么这么啰嗦啊,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十几年修为我再去修炼就是,我可只有你一个哥哥啊。”
王大郎见状不敢再多言,只能别过头去,说:“你别哭,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跟当年小小一只的时候一样?”
“都怪你!你气哭嫂子,气哭我,你要是敢不好起来,我就天天去你坟前哭。”
而苏苒之也终于等来这些时日里的第一场雨。
那会儿她和秦无不在马车里,而是在外面一边走一边练习在行动中吸收灵气,而且速度不能有丝毫缓慢。
大雨来临之前,苏苒之眼前已经一片漆黑。
秦无则在同时牵住了她的手,说:“小心,有雪。”
苏苒之的手温度偏低,而秦无的手则一年四季都是温热的,跟他冷肃的外形完全是两个极端。
苏苒之说:“我们去看看王大郎。”
他到底是把这本书完好保存着留给自己的,如果能救一把的话,苏苒之不会袖手旁观。
她闭上双目,跟着秦无绕了些路,直接到了王大郎这边的马车边。
刺猬妹妹虽然还是怕他们俩,但因为有之前苏苒之安慰女童的那句话,她到底没作出防备动作。
只是哭丧着一张脸,声音凄凄惨惨:“我哥状态很不好……”
因为他们俩都是妖,便没有叫人来驾马车,在有人时候,刺猬妹妹带上笠帽假装自己是车夫。
走在这郊外的路上,刺猬妹妹直接给马匹施加威压,让它跟上前面的两驾马车。
反正这马匹是刺猬妹妹认真挑选过的,既乖顺,驾车又稳。
这会儿,倒是方便了苏苒之和秦无过来给王大郎检查身体。
苏苒之进入马车后,睁开双眸,刺猬妹妹当即有一种自己被看穿的感觉。
但因为苏苒之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仅仅那一瞬间几乎让她浑身的刺都炸起来后,后面就倏然放松下来。
而一直承受着苏苒之注视的是王大郎。
他本身修为比妹妹强,只是身体每况日下,武力不够。感知力却一点也不输给其他同等境界的妖。
因此,王大郎在苏苒之的注视下,那股自己仿佛没有任何遮掩的感觉也维持的更久、更深刻。
这种感觉随之而来的就是无法抵挡的心慌、害怕,根本生不起与之决一死战的念头。
仿佛只剩下束手就擒一条路能走。
在巨大的惊慌之下,王大郎反倒感觉身体上那股生命不断流逝的感觉消退了几分。
此刻,他居然说不上来那到底哪个让他更害怕。
苏苒之一直睁眼望着他,望着他身上那股昏黄色的功德之力,还有身为人的淡淡白气和身为妖的猩红色气息。
这几种气息就代表了王大郎现在的状态,人身、妖魂,前些年还有个保家仙的身份。
只是这些气息之下,有一道浓黑色的气息在吞噬着王大郎的气。
每吞噬一分,王大郎就会难受一点。
等到不论哪一丝气息被吞噬结束,王大郎的生命都终将走到尽头。
这些时日他之所以忍不住化身为刺猬的状态,主要还是因为身为人的气息太浅了,太容易被吞噬了。
苏苒之原本想观察一下这浓黑之气到底是怎么吞噬的其他气息。
但她发现当自己睁眼望着这些气的时候,他们就开始和平的相处,谁也不吞噬谁了。
苏苒之:“……”
王大郎在苏苒之的注视下,虽然非常害怕,但之前生命流逝时那股子身体被掏空的感觉在慢慢消散,他居然可以凝聚力气坐起来。
虽然腿还是会忍不住发抖。
苏苒之给秦无说:“感觉,药到病除似乎也不是很难。”
她觉得自己可以用功德尝试着包裹那丝黑气,毕竟这应该是王大郎燃烧生命的罪魁祸首。
但苏苒之不能贸然行动。
毕竟王大郎此前娶妻生子的做法已经违背天道,这是天道降临的惩罚,他应该受着。
而苏苒之如果要强行救他的话,说不定会把业障反噬到自己身上。
所以,苏苒之还有些纠结。
秦无看着妻子的双眸,在她刚刚说话的时候,眸色中好像有一些金色细点。
但他还没来得及看仔细,那些金色小点就没了。
如果秦无没看错的话,一共是五个点。
他并不大清楚这是什么,不过,看来这跟苒苒眼睛的能力息息相关。
周围还有两只刺猬,秦无没说这个话题,只是说:“天道仁慈,但也不能挑战她的底线。”
上次能救下狐十六母亲的残魂,是因为她平生没做过坏事,而且在恢复灵智的时候,主动帮助素衣逃走。
天道虽然大公无私,但也会具体事情具体分析。
可这回不一样,王大郎纵然有千般好,可他就是与人成亲,孕育了孩子。
这就违背了天道。
更何况王大郎还在天道降下责罚的时候,用妖身蒙骗天道,借此来在人间多放肆五年。
他身上的业障太多了。
苏苒之除了偶尔眨眼外,没有再闭上双眸。
她拈了一只水杯,对黄大郎说:“滴一滴血在里面。”
王大郎不明所以,但还是按照苏苒之说的办了。
苏苒之闻了一下,说:“人血。”
秦无在旁给她颔首,王大郎本就是人身,身上留下来的血自然也是人血。
苏苒之推开窗,说:“既然王大郎是人身,那么孩子自然也是人。为什么天道因为他有孩子的事情,对他降下如此责罚?”
秦无:“……”
刺猬妹妹眼睛都瞪大了,她这会儿甚至来不及装作是人,眼瞳被漆黑的眼珠填满。
这要是放在小刺猬身上,豆子大小的眼睛,看起来可可爱爱。
但问题她现在是人身,圆溜溜的眼睛里被黑色填满,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王大郎作为哥哥,原本要认真督促妹妹的言行举止。
提醒她不能在人前露馅儿。
但这儿,他听闻此话后,都震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天上突然有一道亮白色的闪电出现,紧接着,响雷声炸在耳边。
刺猬妹妹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直接化为原形,缩到了座椅底下。
苏苒之想,不用面对那张全是眼瞳的眼睛,其实也挺好的。
不过,她很快就没时间觉得‘也挺好的了’,因为,紧接着一道闪电披在马车顶,马车碎裂的同时,马匹大惊,本能的就要撒开蹄子往前冲。
但秦无反应很快的用灵力压制住马匹。
伴随着第二道闪电轰隆的炸香声,第三道闪电汹涌而至,这次直接打在苏苒之身侧。
她背上的包袱被斩断,里面用油纸包裹着的无字天书直接掉在雨中。
苏苒之倒吸一口凉气,眼眸微微瞪大,当下顾不得帮王大郎压制那股吞噬的力量,直接跳下车去捡书。
就在这时,第三道闪电的声音响彻在四人耳边。
王大郎被镇得头晕耳鸣,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身体正在逐渐发生变化。
秦无跟着苏苒之一起下跳,护着苒苒的脑袋在地上滚了一圈后安稳落地。
可追到无字天书的时候,包裹着它的油纸已经被风吹开了一个角,雨水灌进其中,把书页浸湿。
看起来皱皱巴巴的。
苏苒之捡起无字天书,抿着唇,一言不发。
难道这就是天道对她的惩罚?因为她刚刚的胡搅蛮缠?
可苏苒之不觉得自己是胡搅蛮缠,王大郎是妖没错,但他的身体是人。
一般情况下,修世界管这叫‘夺舍’。
只不过一般的夺舍不会像他一样跟身体融合的这么完整。
至于白仙到底为什么能跟王大郎的身体融合的如此严丝合缝,甚至让白仙有种自己就是王大郎的感觉。
那就只能问当年的苏大侠了。
毕竟王大郎此前说的是,他一觉醒来,自己就在年仅三岁的王大郎身体里,而且没有感觉到丝毫不适。
这种程度的术法……苏苒之觉得已经是仙法了才对。
所以,亲爹给她留下这一本也是煞费苦心。
却没想到她还是没保存好。
因为她要和秦无下车练习如何吸收灵力,这么贵重的书放在车上她不放心,带在身边才是最安心的。
于是她就小心地用油纸包裹了两层,这才把书背在身上。
就连钝剑都没有这么优渥的待遇。
它只是被苏苒之绑在背上,没有分外小心的包裹着。
这两件东西就跟苏苒之画的那张不完整的山河社稷图一样,她都是装在竹筒里带在身边的。
当然,竹筒里还装着那一百两银票,一分都没花。
苏苒之和秦无来去行程中没怎么大手大脚的花钱。
唯一买的马匹,当时还在长川府马市内卖掉了。
之前为素衣除难,剩余的四两银子就够他们这几日在兴阳府吃吃喝喝,还有些剩余。
苏苒之把她认为最重要的东西都放在身边,小心翼翼的呵护着。
可谁都没料到居然会有闪电把她的包袱给斩断,让这本书遗落在暴雨中。
雨滴打在苏苒之脸上,她说不上来那是失落还是难过。
他爹临死前要求少了所有的东西,仅仅留下来这一本无字天书给她当个念想,却还是被损坏了。
苏苒之闷声说:“府城应该有修补古籍的大师,我们求他修补好这本书。”
在苏苒之眨眼睛过程中那微微闭上眼睛的一刹那,她感觉自己在无字天书中看到了字!
苏苒之当下紧紧拉住秦无的手,声音瞬间转化为激动:“我看到了,上面的字!”
她说话的时间,已经闭上双眸,在雨中翻着那皱巴巴的书页。
说来也奇怪,这无字天书的书页看起来很脆弱,可以轻而易举的被水浸湿,此刻被苏苒之抬手一翻,却丝毫不见破损。
苏苒之看着上面的记录,果然就是小时候她看过的那本。
上面记录了魔气的诞生,运行规律,还有如何发现隐藏的魔气……
字体全都是与封皮一样的暗金色,让苏苒之感觉这书很贵重的样子。
他们在原地可能站的时间久了,那边王大郎不放心赶了过来。
他自然是看不到上面的字,但王大郎却认识这纸。
“我记得老祖宗说过,这是建木做得纸!”
这个就涉及到了苏苒之的知识盲区,她的视线投放在秦无脸上。
秦无察觉到后,解释说:“建木,传说中位于天地中央,是上可通天的神木。”
他一说天地中央,苏苒之就记得自己对此还是有过了解的。
“难道就是传说中只此一根的建木?”
谁这么奢侈,砍建木做纸。
王大郎挠挠头:“是不是一根我不清楚,但这可是神木!”
因为上可通天,传闻中那可是天上神仙想下界都是偷偷从这棵树上溜下去的。
至于下界的凡人想往上爬,那是不可能的。
王大郎说:“我祖宗往上溯源,据说曾经有上过天庭的老祖宗,因为饭食做得好,曾经去做过一顿饭,那位尊神便给了他一张建木做得纸当奖赏。”
苏苒之问:“可这纸有何用?”
“据说在雨天之时,让雨水浸透此纸,可以看到天上神仙们写下得东西。我们那张是神仙们讲如何储物的。”
苏苒之:“……”所以,刚刚是天道看不下去了,故意让这本书淋雨的?
等等,难道形成乾坤空间不是刺猬的天赋神通?
88、第 88 章
苏苒之这会儿闭着眼眸, ‘视线’不经意扫过秦无, 发现他同样欲言又止, 似乎对天道此举有些费解。
毕竟, 那雷电若是没天道意志在内的话, 九成九不会这么巧恰好打在苏苒之的包袱上。
而且未伤她丝毫,也未伤书籍分毫。
因此,秦无和苏苒之心照不宣的肯定, 这是天道亲自在提醒他们。
苏苒之冷不丁想到上月, 自己和秦无还在兴阳府时,他们对这无字天书下的最后定论是——天道限制,不让看。
结果今儿天道就连劈三道雷电,意在告诉她,这是建木特性使然, 跟天道自己没一分干系。
于是, 在王大郎错愕的面色中,苏苒之把书放在王大郎手中, 转身掌心合十。
“是我们思虑不周, 妄下定论,多有得罪, 望您恕罪。”
秦无敛着眉目, 同样给天道道歉。
但这回天道却好像没听到一般,再无任何反应。
苏苒之和秦无却不敢有丝毫不敬,两人依然恭敬的站在原地。
直到雨水汇聚成水柱顺着下巴流下,苏苒之感觉自己从眼睫到双脚, 无不湿透了。她才忍不住出了声,跟秦无商量道:“这官道上一会儿要来人,咱们回去再继续道歉?”
秦无点点头,询问她可否要伞。
苏苒之依然闭着眼睛,她‘看’到旁边王大郎的眼睛被雨水砸的几乎要睁不开。
而秦无这边却仿若无物,就连眼睛偶尔眨一下的时间都不带缩短的。
她摇摇头,说:“我不用,不知王先生可否需要?”
王大郎本身就是个内敛的性子,自然拼命摇头。
秦无也没强求,从他手中拿过妻子的书,顺道说了声谢。
苏苒之思绪一顿,她突然想到自己刚从书上看到的一句:“雨乃无根之水,可泽被万物,亦能消弭魔气。”
苏苒之理解的是,就跟鬼物怕日光一样,魔物怕雨水。
因为,雨可以洗刷魔物身上的魔气。
如果魔气轻微,那便可直接被大雨冲刷洗净,消弭于无形;
但若是魔气厚重,就得用雨水凝成法阵,不断的消耗魔气,直至其弱小下来,最后再用雨水洗净。
苏苒之想,如果秦无真的是魔的话,他怎么会如此喜欢雨天?
还从来都不带打伞的。
这根本就是个悖论。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间,那本书后面还有很多内容,苏苒之觉得自己暂时还漏看了不少细节。
等回家后得空再慢慢研究。
至少,无字天书并不是不能看的,这对苏苒之来说已经是一个极好的消息。
雨越下越大,黑压压的云彻底遮住最后一丝天光。
分明还没到晚上,整段官道便仿佛笼罩在夜幕中。显得阴冷无比。
苏苒之听到远处有人喊自己和秦无的名字。
正是王夫人喊的。
刚刚雷电降下时,她们就害怕不已,同时马儿也有些受惊。
好在赶车的马夫经验足,在马匹惊骇到不受控制前,勒马停车,把它拴在官道旁的树上。
现在距离刚刚打雷闪电,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夫,可见苏苒之和秦无是给天道道歉的诚心。
只可惜天道太忙,无暇顾及此事。
但苏苒之和秦无心意得到位。
苏苒之这边听到王夫人的叫喊声后,立刻给她回应了一句:“我们在,稍后会和。”
听到苏苒之的话,王夫人的心才安宁下来。
奶妈正抱着女童给她喂干粮,说:“仙长们当真手段高明,这声音分明没有咱们喊的那么声嘶力竭,就像是普通交谈一样。居然可以清晰的透过雨幕,传到咱们耳边。”
若是以前,王夫人听到奶妈这种话,一般是不做任何反应的。
毕竟,在她看来,自家没有需要求神拜佛的事情。
对实力强横仙长们该有的敬畏之情她会有,但要说像奶妈一样发自内心的尊崇,王夫人暂时还做到。
她出身书香门第,骨子里有着自己的骄傲。
可现在,王夫人正不断点头给奶妈回应。
同时说:“仙长们的仙术道法,自然是顶顶高深的。”
在她们一家给不出任何回报的时候,仙长们居然还心善的愿意跟她们一起回长川府,这已经让王夫人感激到无以为报了。
王夫人一家的马车距离此处恰好二里路,苏苒之在‘看’到她们没有危险后,便先把心思放在了王大郎身上。
王大郎这会儿能感觉到有些东西正慢慢从身体上抽离。
他面上没有丝毫惊慌,脊背看起来有些孱弱,却强撑着不肯倒下。
秦无和苏苒之都察觉到了他身上的变化,两人面色皆严肃起来。
他俩也意识到,这是天道给王大郎的裁决,只是他们暂时还不知道具体内容。
秦无用灵力在他脑袋顶上撑起一把大伞,将雨滴隔绝在外。
王大郎连道谢的话都说不出口,缓缓地单膝跪在地上。
情急之下,苏苒之睁开双眸,打算重新给王大郎望气。
苏苒之想的是,既然天道刚刚没有一道雷直接劈死王大郎,那定然不是非要他命不可的。
只是见他如此状态,苏苒之还是稍微有些担忧。
都说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她这会儿没道理把人撇下不管。
在苏苒之的眼中,只见王大郎身上属于人的白气大盛,正缓缓吞噬着那道代表妖的猩红气息。
同时,那道土黄色的功德气息也在逐渐消散。
没被吞噬,只是逐渐消弭于天地间。
苏苒之微微一怔,王大郎这是放弃修为,放弃功德了吗?
就算此刻她睁着眼,只能望气,看不到王大郎的表情,却也能从他的气息中读出明显的开心。
——那道白气简直太活跃了。就差在王大郎脑袋上跳舞。
因为王大郎情绪高涨,苏苒之和秦无都没有出声打扰。
王大郎保持半跪的姿态足足一盏茶的功夫,苏苒之便眼睁睁的看着他身上只余白气,及其顶部的一丝丝土黄色功德。
这些功德比之前的少太多了。
她想,如果按气息来算,王大郎这是彻底变成了人。
当纯粹的白气凝成之后,王大郎缓了许久,先开口道谢:“王大郎谢仙长们挂念。”
随后他缓缓站起来,又给苏苒之拱了拱手,面含感激道,“现在仙长再看我,我已经感觉不到任何威压了”
此前马车还完好无损时,苏苒之为了查明他身体日渐虚弱的原因,曾给他望了气。
那会儿王大郎身具白仙的感知力。
虽然从外表上,他看到苏苒之的双眸不像尊神菩萨雕像那样悲悯,但在苏苒之目光看过来时,王大郎整个人被看得透透彻彻的感觉却如影随形的跟着他。
以至于他就算当了多年白仙,还是忍不住腿抖。
甚至就连那吞噬他生命的气息都被这目光下给压制住了。
当时,因为威压太盛,王大郎来不及细思苏仙长的身份,就听到仙长在跟‘天道’沟通。
可现在,王大郎笑着说自己已经没有那种整个人被看透的感觉了。
他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了。
身上那属于刺猬的妖气和白仙的供奉已经全然消散,余下功德都是他身为人这三十多年来攒下的。
因为太过弱小,虽然还能察觉到苏苒之的目光,但却察觉不到其中的厉害了。
王大郎觉得刚刚的道谢太过潦草,他重新给两人跪下,说:“多谢两位仙长助我化人。”
同时额头点地,真诚道谢。
王大郎本想把天道刚刚传递给自己的反馈说予两位仙长听,但他却发现自己根本张不了口。
只能无奈叹息,再次给两人磕头。
原来,天道念在当年他的妖魂进入年仅三岁的王大郎的身体时,当时的王大郎已经投胎去了。
所以他不是把王大郎挤走后才占据的身体,算不算十恶不赦。
但妖魂入人身,到底还是违背世间规则的,按理说得经受三道天雷。
但长川府杏林王家只剩下王大郎一个独苗苗。
他们家世代行医,从不做恶事。更是在瘟病到来时,以身试药,只为能救活更多百姓。
于情于理,这样的血脉不该被断绝。
世俗之人把传承看得很重,作为保家仙的白仙有先去城隍庙跪拜,无济于事之下才剑走偏锋,可以饶一道天雷。
又念在妖魂入人身的主意不是白仙所出,他自己也只是稀里糊涂的信了苏长河,再醒来就成了三岁的王大郎。
可以再饶一道天雷。
剩下的最后一道天雷,便让白仙用数百年功德相抵。
天道给‘王大郎’的反馈只说到这里,却让他无比感激。
他也知道,以自己现在的情况,若是被劈中,绝对会死。活不下来。
能抵消是最好的惩罚手段。
其实,当年苏长河此举之所以能成功。
主要还是王家人都特别不希望唯一的继承人离开人世。
不然他们家的医典还怎么传承下来,谁去救助更多的人?
因此,当年白仙占据了王大郎的身体后,他睁开眼的举措让全家人大喜过望。
再加上他十分了解王大郎,连他每个错字都写的一样,全家便没人觉得他是外人。
如此,便在天道眼皮子底下彻底把此事掩盖过去了。
人的‘念力’的确可以做到以假乱真的效果。
狐妖想要化形成功,也是需要有九位百姓觉得他是人,那才叫真正的化形了。
当然,苏长河本事厉害这一点也很重要,只有他才能让妖魂与人身贴合的如此完美。
几十年来都不曾露出马脚。
如果王大郎不强行要生孩子,那么他可以活完一辈子后,再次回归白仙之位。
到时再修炼个数百年,指不定就能重新凝一个全新的、更厉害的妖身。
但王大郎因为喜欢王鸢,不忍心看娘子因为没有孩子而闷闷不乐,也不忍心看母亲因为抱不到孙子而不给妻子好脸色看。
他立马就想到成亲时苏大侠说可以去商和镇找他的事情。
五年前,苏长河告诉他,虽然因为周围亲人和百姓觉得他是人,才能得以存活这么久;
但在天道的记录里,他的灵魂是妖,而灵魂又主导了整个身体,那么天道就认定他是妖。
这两者的确矛盾,那是因为天道暂时还没把他的多重身份糅合在一起。
不过,这也不是个例,‘夺舍’这种术法便是由此而来的。
毕竟天道要掌管人、妖、鬼、仙,着实没心思去把所有矛盾点一一对应。
此前也说过,天道虽然有规定的秩序,但会给每一个身处绝境之人留下一线生机。
就看抓不抓得住。
水至清则无鱼。
有了这一丝疏漏,才有了全天下的恩怨情仇。
因为天道认为王大郎是妖,他想要孩子,那就是妖与人的结合。
必须有一方甘愿燃烧生命才行。
这句话的意思是,王大郎和孩子,只能要一个。
毕竟,王大郎可从来没想过让妻子燃烧生命来给自己孕育一个孩子。
王大郎足足考虑了三天,才下定决心要一个孩子。
就算是以自己的死作为代价。
可能因为知晓了死期,王大郎反而能镇定下来,用五年的时间专心安排后事。
直到今年,姐儿四岁多,他的生命已经被透支的所剩无几。
如果没碰到苏苒之,王大郎只有缩在阴暗角落里默默等死的份。
然而,因为苏苒之刚那一席话,天道觉得她说的好像有那么一点道理。
虽然掌控着身体的是白仙……
可这身体本体是王大郎的,孩子也算王家的,跟白仙没有任何干系。
因此,天道折中之下,让白仙自己做选择。
要么离开此身,重新当自己的白仙,日后活上个千八百年,慢慢凝聚妖身。
要么彻底变成人,自此以后,丧失那些白仙的天赋神通。
而之前所积累数百年的功德,都是得跟他强占人身的业障相抵。
白仙毫不犹豫的选择当人。
能跟心爱的姑娘相守一辈子,就算是不当神仙又何妨?
这才有了苏苒之看到的猩红妖气逐渐被白色人气吞噬的那一幕。
当然,同时消失的还有厚重的土黄功德之气。
现在所余下的,皆是‘王大郎’人身时得到的功德。
从现在起,他就是王家大郎。
与此同时,刺猬妹妹只感觉自己跟亲哥的联系越来越淡,最后更是在一瞬间消失了。
她整只刺猬都慌了,再也不顾自己其实很怕这样的雷电天气。
径直从马车上跳下,循着哥哥的味道找过去。
刺猬妹妹原本以为自己看到的只有哥哥的尸体,却没想到,亲哥完好无损的站在原地。
她不知该做何反应。
整只刺猬好懵啊,这是怎么回事?
自己跟亲哥分明断了联系才对,现在站在这里的人到底是谁?他还是自己的哥哥吗?
就算这会儿天黑着,但王大郎的眼睛已经熟悉这样的天色,能看到妹妹眼中的惊疑。
他对妹妹了解的十分透彻,自然猜到她在想什么。
王大郎蹲下,把窜过来的刺猬捧在手心,抬手轻轻按在她的尖刺上,顺着刺的方向往下捋。
当年,他会化形后,妹妹还小小一只,他就是这么安抚妹妹的。
这一个动作,让刺猬妹妹的眼泪当场决堤。
不过,现在雨这么大,她就算哭了也看不大出来。只是给人感觉那双豆子大小的眼睛尤其黑亮水润。
王大郎解释:“天道仁慈,饶我一命。此后,我彻底成了一个凡人。”
刺猬妹妹才不管他是凡人还是妖,只要他还是自己的哥哥就行。
于是她在哥哥手心里拼命打滚卖萌撒娇。
她为哥哥能活下来而开心。
王大郎现在身体十分虚弱。
就算秦无给了他炎火诀和一把大伞,但他到底年逾四十,前几日又生了病,这会儿还是有些羸弱。
更何况,他和妹妹的那辆马车不仅顶子没了,就连马儿都因为害怕,在没有刺猬妹妹压制后也跑没了。
没有马车的话,让已是凡人的王大郎徒步跋涉十天半个月回府城显然是不现实的。
他站在原地深吸几口气,终于下定决心,说:“秦仙长、苏仙长,我、我可否带着妹妹与你们同行,去寻我的妻子。”
苏苒之眼眸里带了笑,说:“善。”
这里距离王夫人马车停靠处不过二里路,不多时便能到。
但因为路上有冰雪,天上还下着雨,一行三人便走得慢了一点。
王大郎边走边说:“救命之恩,王大郎无以为报。此前我身上乾坤空间内多年珍藏,也都在妖气消散时全化为齑粉。现在,我能回报给仙长们的只有乾坤空间神通,我这就背与仙长们听。”
苏苒之:“……”
王大郎不等她说话,赶紧补充道:“如果没有您,天道定然听不到我的祷告,也定然不会给我法外开恩。乾坤空间神通,是我唯一能报答仙长们的东西了。”
至于他这些年来总结的药方,那都是治疗凡人的,想必仙长们也不大需要。
王大郎算来算去,能回报的只有此术。
苏苒之认真道:“王先生客气。”
王大郎见他们没拒绝,这才松了一口气。
毕竟,他欠苏大侠一家真的太多了。还是还不完的,但他会竭尽全力回报。
苏苒之和秦无记忆力都很好,王大郎背过一遍后,他们便能记下。
回去修炼些许日子,指不定真能练出此神通。
这时,距离王夫人马车那边大概还有一里路要走。
苏苒之便跟王大郎聊了几句有关建木的事情。
“此前事态紧急,我记得王先生说建木的效用,便是能在雨天看到天上神仙写下来的东西,那这些东西都是既定写好的吗?”
还是说用建木可以让自己和天上神仙单方面交流?
苏苒之其实能感觉自己的想法有些太神奇,但她记得话本中曾提到过建木位于世界最中心,上通天地,仅此一根。
那么,其木所做之纸,有些神奇效用,便也不算很稀奇。。
王大郎答道:“根据祖上流传下来的说法,因为有天道限制,不许神仙多干涉下界。同时,他们所写的东西,在凡界都是看不到的。只有建木所做之纸是例外。”
但因为建木珍惜,普通神仙也没那胆子砍建木。
王大郎补充说:“纸张上的东西全都是写好的了。仙长想说的一方写东西,另一方可以看到,那应该是通心镜,天地十大神器之一。”
苏苒之知道通心镜,说:“多谢王先生解惑。”
看来是她多想了,这建木还没神奇到可以同步交流的地步。
不过,通心镜比王大郎所描述的功能还能更多些。
王大郎对于能帮到苏苒之,神色有明显的激动。
但还是谦虚道:“我不过痴长了仙长几百岁,才能知晓这些。此前,我们在刺猬洞,大家都是聚在一起。不论谁说什么,旁的刺猬都能听到,这些都是早些年我祖宗还没过世时说的了。”
正说着,几人便能看到面前不远处停着的两辆马车了。
一辆是王夫人的,里面还传出小姑娘的声音:“娘亲休息,睡一觉就能回到家啦。咱们就能见到爹爹了。”
另外一辆则是苏苒之他们的,他们下车时,车夫还在车上。
想必是见到下雨,就跟王夫人停在一起了。
一说到相公,王夫人神情中也多了几分柔软。
“娘前几次教你认得字会了吗,学不会的话,爹爹回去可是会揍某人屁股的。”
王大郎显然是听到了这些,脸色有些发红。
“我不揍闺女,都是轻轻打的。”他哪里舍得用劲儿啊。
女童不知道亲爹就在外面,听到这话后,立马蔫儿了。
这些天她光注意着玩了,那还有空去认字啊。
还不等她说话,王大郎已经控制不住情绪的发了声,哽咽道:“夫人,姐儿——”
同时走出秦无的灵力伞,让雨淋在自己身上。
刺猬妹妹惊呆了:“……”亲哥这么老实的人也会苦肉计?
苏苒之在王夫人出来之前,赶紧拉着秦无回自己马车里去了。
这种认亲戏码,旁边有外人的话,他们一家人也放不开。
秦无适时的给放了两个炎火诀,烘干两人的发丝和衣服。
那边王夫人已经赶紧把相公迎到马车上。
秦无没有多事的给王大郎一个炎火诀,毕竟此前王大郎在夫人眼中,可是纳妾、不爱她的存在,这会儿不惨兮兮一点,指不定回去就得跪搓衣板。
但王夫人显然脾性更加温婉,见自家相公如此虚弱,赶紧让奶娘支起帘子,自己在里面照顾他换衣服。
苏苒之和秦无耳朵比较灵敏,甚至还听到了一些粘粘糊糊,仿若亲吻的声音。
其实常人不大能听得清楚这些声音的。
毕竟外面雨声很大,再加上王夫人担心被孩子听到不好,刻意用揉搓衣服的声音掩盖住了。
但这是瞒不过苏苒之和秦无的。
苏苒之:“……”
她察觉到这是什么声后,立刻睁开眼睛,让自己眼前呈现一片虚无。
努力不去听隔壁的动静。
外面是倾盆大雨,配着初冬的凉意,几乎寒到了骨子里。
但狭小的马车内却因为有炎火诀的余温,而显得很温暖。
再加上厚实的布料挡住狂风侵袭,苏苒之注意力无处安放,全都汇聚到了秦无身上。
她甚至能感觉到秦无身上的温度,在缓缓向外散发。
这会儿,苏苒之才堪堪意识到,自己跟秦无也是夫妻。
可以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用拥抱、亲吻来抒发对对方的喜爱。
正想着,苏苒之感觉到秦无的气息越来越近,他正缓缓低头,鼻息几乎都能打在自己脸上。
秦无刻意停顿了一个呼吸。
然而苏苒之没做任何反应。下一刻,秦无就吻了上来。
只是他触碰的非常小心翼翼,完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嘴唇浅浅的触碰了一下。
秦无一直在给苏苒之推开他,或者别开脸的机会。
见的妻子没有躲开,才敢吻上去。
苏苒之听到他心跳得很快、很强,完全压住了暴雨声,一下、又一下的响彻在自己耳边。
“苒苒。”唇瓣分开后,秦无小声叫她。
苏苒之自己其实心跳得也很快,但完全没有秦无那么响。
她轻轻的‘嗯’了一声。
秦无又重复叫她:“苒苒。”
“在。”
“苒苒。”
“……”
一声更比一声缠绵,声音中的喜悦也更加明显。
苏苒之终于忍不住了:“小点声。”
会被外面的听到。
秦无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但还是很顺从的听了妻子的话。
一边小声的叫她苒苒,一边抓着自家妻子的手,十指相扣。
两人就静静坐在马车里听雨声。
不,心跳声。
这种大暴雨一般不会下很久。
一个时辰后,雨小了很多,天上乌云也散去了不少,车夫再次架起了马车。
只是王夫人那边的因为坐的人多,马儿稍微有些拉不动。
苏苒之正好察觉到此前王大郎那辆马车的马儿离得不远,便闭上眼,凝出一只手把它吆喝回来。
王大郎那辆马车已经被雨浸得湿透了,但即便这样,还是没法掩盖其上被雷劈的焦黑。
王夫人见到后吓了一大跳,差点就要再次检查自家相公哪里受伤了。
这破马车显然不能再用,就算是能用,王夫人也舍不得跟自家相公分开。
最后只能把破损的马车拉到最近的驿站,留了些银钱,希望掌柜可以把这破车处理了。
驿站掌柜自然没理由反对,有这些钱,他能把这辆马车做成新的了。
等于过路人白送了自己一辆马车。
可真是心善。
当然,车子主体留下了,那匹马儿自然是要绑在王夫人那辆马车前的。
有两匹马拉车,载多些人也不会太累。
眼看着快要到了长川府府城,王大郎以为两位仙长要跟自己一家人分别,却没想到苏苒之说他们暂时也会住在府城。
毕竟王夫人这边的记忆问题还没解决,苏苒之还得找城隍爷。
可她又不想住人家家里叨扰,便找了个由头,跟秦无住客栈了。
89、第 89 章
˙临分别前, 苏苒之把他夫人的情况完完整整的给王大郎交代了一遍。
“此前我想办法压制住了她的情绪, 但如今已回到长川府, 唯恐时效已过。望你仔细照料她几日, 给我些时间, 我和夫君定解决此事。”
王大郎闻言愣了愣,他没想到苏大侠居然可以抹除他存在的痕迹。
他不觉得苏苒之会在这种事情上骗自己,毕竟他随便问奶妈几句, 就能知道真相。
同时, 王大郎对此表示理解:“鸢娘曾被苏大侠救过,难怪她会如此惶恐。仙长请宽心,这些日子我会照顾好她。尽量让她少想起此事。”
苏苒之道谢:“多谢王先生。”
王大郎腼腆的笑了笑:“苏大侠居然有如此神仙手法!就算在我全盛时期,也做不到这地步。”
他只能篡改短期内的记忆,像这种完全抹去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记忆的手段, 当真是他触及不到的。
苏苒之听到这句话, 心头突然有些沉甸甸的。
如果白仙在全盛时期都办不到此事,那么城隍爷能做到吗?
可她总得试一试。
不过, 今日天色已晚, 城隍庙已经关门,前去叨扰不大合适。
苏苒之和秦无打算等明日再登门拜访。
苏苒之把行李放在客栈桌案上, 走过去推开窗, 让冷风窜进来。
她和秦无都有修为在身,不怎么畏冷,更在乎的反而是屋内的味道。
这家客栈用了熏香,苏苒之觉得闻起来有些腻。
秦无很有默契的把香炉掐灭, 不一会儿,屋子里就充满了冬雪那种干净清冽的味道。
“咱们家那边不知道下雪了没。”
苏苒之抬眸看着不远处屋檐上的皑皑白雪,眼眸里带了丝温柔。
在漂泊无依大半年后,她终于也是有家的人了。
苏苒之鲜少露出这样柔软的表情。
在窗外灯火的笼罩下,她所有的淡定从容都沉淀下来,眼中仿佛承载了世间万千。
秦无不禁想到那天下暴雨,自己从妻子眼眸中看到的点点金色。
他放下剑,半靠在另一边的窗沿上,看起来很是闲适。
同时他将此事告诉了苒苒。
苏苒之闻言一丝诧异也没,笑着问:“五个?”
“嗯。”
“你有没有看清它们分布的规律?”
秦无:“……”他摇了摇头。
秦无察觉到了不对劲,以他的记忆力,就算打眼扫过某个东西,再回想起来时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可现在,他回答不了苒苒这个问题。
秦无单手扣着窗户上的浮雕,说:“记不清了。”
就像他小时候读过的晦涩的书籍一样,因为能力还达不到这个程度,看过一遍后就忘得一干二净。
跟没读过一样。
苏苒之笑了想,开口想解释,然而……说不出话来。
她无奈的摇了摇头,心想,等到她眸中金线足够多,应该就能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了。
此前她还还觉得这跟月老红线有点像,一头牵着自己,另一头跟随着有缘人。
但苏苒之心底又隐隐觉得它不是。
她说:“也罢,不纠结此事,光阴会告诉我们一切。”
秦无最欣赏的就是妻子性格中的潇洒豁达,她不会因为单个想不通的事情一直死钻牛角尖。
她说自己暂时放下某事,那就是真的放下了。
等到日后实力强大起来,再捡起来,便会有种‘原来如此’的感觉。
秦无压低了声音,说:“苒苒。”
“嗯?”
“过来。”
苏苒之把钝剑放下,一路上她都有尝试着给钝剑注入灵力和功德,但却全都注不进去。
这还是她那‘所向披靡’的功德之力第一次碰壁。
不过,这也说明了钝剑的确很特殊。
要知道,有强大功德在身,苏苒之可是曾经跟天道有过两次‘对话’的。
但这并不妨碍钝剑不买功德的账。
话又说回来,苏苒之也没想过这么早就能解开钝剑的秘密。
毕竟这东西在原著内可是提都没提过的,她已经做好了长期寻找答案的心理准备。
苏苒之走了几步到秦无旁边,以为他让自己看这边窗外的什么东西。
“怎么了?”
秦无却突然发难,抬手扣住她的手腕,用力之余,脚步一个错位,两人的方向就掉转了一番。
苏苒之背靠墙,面前就是身穿玄衣、眉目线条清冷的秦无。
他刚刚吹够了冷风,这会儿连不小心落在苏苒之颊边的头发丝都带着凉气。
可他的唇瓣却很软,带着克制的感觉,轻柔的吻下来。
这次,比之前那一触即分的时间要长一点。
长到苏苒之能感受到秦无耳垂由冰凉至滚烫,热度传到她这边来,带着灼烧的感觉。
秦未来仙君顶着通红的耳垂,眼皮敛了又敛,故作镇定道:“苒苒,喜欢吗?”
苏苒之:“……”说不喜欢以后就不亲了吗?
因为她久久没回答,眼看着秦无眼中的亮光正在逐渐消失。
苏苒之索性踮脚,把一个轻轻的吻落在他唇角。
在秦无眼眸里饱含错愕的时候,苏苒之对他眨了眨眼睛,去旁边打坐修炼了。
她必须多多吸收灵气,早点凝聚到灵满则溢的地步。
毕竟,步入踏仙途境界应当才算进了修行大门。才有资格保护秦无。
秦无抿了抿唇,没有去打扰正在修炼的妻子,而是拿起一支笔,把之前王大郎背过的那乾坤空间神通秘诀,誊写在上面。
方便一会儿苒苒修行结束后研究。
毕竟,这神通是王大郎口中那位尊神留给刺猬的。
他们本身身上带刺,刺中有沟壑,修行起来事半功倍。
而苏苒之和秦无身为人,就得想着如何把这神通修改一番,再应用下来。
总之,想要学会如此神通,当真一点也不简单。
这边秦无才刚写了几个字,苏苒之也才打坐了几息时间。
两人房门突然被敲响。
外面却无任何脚步声。
苏苒之睁开双眸,跟秦无对视一眼后,准备起身开门。
秦无把纸折叠起来,收进包袱中。
门外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长川府的城隍爷。
“两位仙长,在下不请自来,还望海涵。”
苏苒之赶紧拱手回礼:“哪里,此番应当是我二人去殿内求您相助才是,只是今日时候不早,原本打算明日过去的。”
说着,她把城隍爷引入屋内,秦无已经在桌面上摆好了茶杯。
苏苒之顺手凝了水。
她现在应用凝水诀已经越来越熟练了,凝水的同时还能动作不顿的请城隍爷落座。
城隍爷神色有些凝重,苦笑道:“求助?仙长们有何话直言便是。我现在来,是想要请教五日前官道上那三道雷劫之事。”
苏苒之总算知道他为什么愁眉不展了。
王大郎在他这里的记录硬生生由妖换成了人,城隍爷自己还不知道其中干系,自然会很担心。
毕竟,千百年来,他都没听说过哪个妖能直接变成人的。
城隍爷更担心此番是因为自己办事不力,惹得天道亲自修改。
可他也不能径直去问王大郎这位被天道改命之人,唯恐牵扯上因果。
思来想去,便只能前来询问当时在场的苏苒之和秦无。
苏苒之双手给他呈上水,说:“大人不必多虑,王大郎能改变身份是他自己的机缘。天道大公无私,您又一直都兢兢业业,不会问责。”
苏苒之的话给了城隍爷一股安心的感觉。
不过,她说得也全是实话。
城隍爷与这件事确实没关系,只是恰好王大郎是长川府之人,而他由妖变人这件事也恰好发生在长川府境内,被城隍爷感知到了而已。
在座三人叙旧一番,苏苒之有询问了如何让人忘掉某一段记忆。
“这要看时间长短,若是近期发生的,只需要让所言之人浑浑噩噩一阵,趁机删改此段记忆就成。但若是时间久远,那就有些难办。”
苏苒之是想要一劳永逸的解决掉这件事,不然以后王夫人每每想起都要害怕一番。
对人的摧残也是很大的。
城隍爷见苏苒之不说话,便知道她想要的肯定是后一种。
他无奈摇头道:“虽然我曾经听闻过此法,但却从未见人施展出来过。不过,我那里还有些孤本尚存,待我拿来与仙长一观。”
苏苒之闻言微微愕然,记载这种法术的孤本也可以与她分享吗?
然而城隍爷说完就消失在原地,苏苒之拦也拦不住。
等到城隍爷把东西拿来,苏苒之才看到什么叫做真正的‘孤本’。
只有零散的几张书页,上面的字大部分已经模糊,唯四能看清的就是‘抹除存在’。
苏苒之:“……”
城隍爷说:“我平日事务繁忙,无暇顾及这些藏书,好些都被老鼠吃掉了,余下的基本上也都残缺不已。”
苏苒之尝试着闭上眼睛,希望能从中找到一点端倪。
但她发现依然看不大清上面的字。确实太过模糊了。
城隍爷脸色有几分不好意思,他把这些东西当宝贝,平时出门都会不随便带着,担心丢了。
因为他一直觉得其中蕴含了强大的术法。
只可惜自己不仅看不清上面的字,还没时间研究一二。
城隍爷这会儿也意识到,对于不清楚其上内容的人来说,这东西看着真真就像破烂儿。
苏苒之和秦无没有表露出一丝轻视,两人甚至说起某个模糊的字到底是什么。
但相近的字还是太多了,很难猜出来。
城隍爷叹息道:“我记得传承中讲过,抹除长期记忆此法太过邪门,一般情况下天道都是禁用的。不过,偶尔饱含善意的使用一次,应当不为过。”
他说的确实没错,如果专程去治愈某人,是可以应用一番的。
但前提是得有人会此术。
苏苒之和秦无记下了字体的大概轮廓后,城隍爷就把自己的东西拿回去了。
毕竟,他自己也知道,能习成的几率真不大。
苏苒之在城隍爷走后,连喝了好几杯水,她觉得自己需要冷静。
那张纸上的术法数可能真的非常强大,但现在已被岁月模糊成这样,根本没法判断出来字迹。
当古董还好一点,要想通过这些纸来研究术法,那是真的不可行。
苏苒之颇为头疼。
秦无为她按压了一番穴位,低声问:“睡觉?”
苏苒之点点头,现在天色已经大晚,该睡的觉还是得睡。
她躺在床上,跟秦无一个被窝,两人胳膊相抵。
温度传过来的同时,也伴随着心中的安宁。
苏苒之逐渐来了些睡意,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那边秦无在她睡着后没多久,同样也睡着了。
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苏苒之居然在梦境中,看到自己愁的半夜睡不着。
梦里的她甚至还起身,小心翼翼的爬过秦无,下床后坐在桌边。
这要是放在自己身上,苏苒之定不会有如此繁多的愁绪。
可涉及到了其他无辜的人,苏苒之才会忧心。
毕竟,王夫人若是一直惊慌下去,王大郎的安神药估计也不会那么管用了。
苏苒之暗暗称奇,她居然能察觉到梦中自己的想法。
她还看到梦中的自己顺手拿起秦无晚上写字的那只笔,没蘸墨水,就在虚空中随便点阿点,似乎自己也不清楚想写些什么。
苏苒之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到,《大道仙途》原著中女配苏苒之是在后年夏天被逐出天问长的。
如果王夫人这条线的进展与原著中一致,那么王夫人这边的消息指不定早就传给了暗中觊觎之人。
那她治好王夫人这件事就迫在眉睫了。
还给她安宁生活的同时,也不会给任何人可趁之机。
在苏苒之想到这点的时候,她感觉自己似乎是触发了什么节点。
于是,她看到梦中的自己直接落笔。
这次不是写在虚空中,而是直接在那钝剑上写。
“弥补苏长河之术,望所忆他之辈,除苏苒之、秦无外,皆抹去记忆。”
落笔的一刹那,苏苒之感觉跟上次强行看小狐狸一样,身上的所有力气和灵力突然被抽空。
登时,她就陷入了黑暗中。
不过,在昏睡前一秒,苏苒之看到了钝剑上那一行字泛出的丝丝金光。
她最后一个念头就是,原来钝剑是这么用的。
她就说这东西怎么一点也不像剑,还有正反、上下之分。
但是苏苒之还没来得及想完全,整个人就没了意识。
当苏苒之再次恢复感知的时候,她直觉浑身很疲惫,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一直在找一个人,找了许久许久都未曾找到。
她累的口干舌燥,浑身疲乏。
可除了眼帘能轻微颤动外,她浑身上下都动不了。
苏苒之感觉自己再不喝水就要被渴死时,她才感觉自己唇上有了些许水意。
可当她下意识的要做出吞咽的动作,那水却只是沾了沾唇便移开了。
苏苒之微微皱了皱眉。她能感觉到力气在渐渐恢复,至少能做一些轻微表情了。
这个动作似乎被照顾她的人看到了,扶她坐起来。
苏苒之感觉自己靠在了秦无怀里,有些硬,但却很舒坦。
同时,秦无用勺子舀了一勺水抵在她唇边。
水流进嘴巴里的感觉,缓解了苏苒之嘴巴里的干涸,让她感觉自己像是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她渐渐还能身旁人交谈说的话:“可算快醒了!”
这声音有些熟悉,但又不像是秦无的。
苏苒之琢磨着,自己难道睡了很久吗?
这个陌生声音是谁来着,她睡意朦胧时反应有点慢。
就在苏苒之思考的时候,秦无开口了:“多谢王大夫。”
“仙长客气,能帮得上忙,实乃在下之幸。”
90、第 90 章
秦无说话的同时, 并没忘一小口一小口的给苏苒之喂水。
她身体虽然暂时动不了, 但好歹能感知到力气正在不断恢复。
苏苒之感觉身体里的功德好像又厚重了一点, 但新的功德来源太多、太杂, 她暂时还没理清。
渐渐的, 她的嗅觉和味觉也在慢慢苏醒。
苏苒之这才发现,原来她一直喝的不是什么水,而是苦涩的汤药。
不只是嘴巴里的汤药很苦, 就连鼻尖萦绕的也全都是药草的味道。
苏苒之不禁开始思考自己这到底是睡了多久, 喝了多少药,才能有如此浓厚的味道。
她不怎么怕苦,幼时生病了也没少被爹爹逮着灌药。
但这么苦的药,苏苒之觉得应当端起碗一口喝完,而不是一小勺一小勺的喝。
苏苒之:“……”她现在挣扎还有机会吗?
好在药不多, 九成都是在她没知觉的时候喝下去的, 最后苦涩的感觉并没蔓延多久。
秦无知道她快醒了,动作顿了顿, 又拿了一杯水给她冲散嘴巴里的苦味。
现在眼皮睁不开, 眼睛不能正常视物的情况下,苏苒之闭着眼睛居然也没法‘看’到周围情况。
不过她对此表示理解, 闭目视物应当已经算是她的本能。
就跟嗅觉和味觉一样, 都随着她清醒而慢慢恢复。
现在眼皮还没力气睁开,代表视觉还没恢复,看不到也是正常。
此前她绘制山河图看小狐狸的时候,还没累到丧失五感。
因此闭目视物的能力也未曾受到影响。
王大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屋里静悄悄的。
苏苒之依然靠在秦无怀里,莫名的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她甚至能想象自己一会儿睁开眼睛,便能看到秦无那双漆黑的眼眸里酝酿着内敛又含蓄的生气。
要是这生气不是对着自己,苏苒之定然得夸上一句好看。
可现在……苏苒之只得努力想该怎么安抚自家夫君。
约莫过了有一盏茶的功夫,苏苒之终于有力气睁开双眸。
可能因为长久没睁开眼睛,头顶的帷帐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
苏苒之平白来了种陌生感,她记得此前住的客栈布局好像不是这样的。
然而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苏苒之微微偏了偏脑袋,看向坐在身侧的秦无。
嘴唇抿着,下颌紧绷,那双漂亮的眼眸看向别处。
从头发丝儿到手指尖,无一不在传达他的生气。
苏苒之张了张口,只发出两个气音:“秦无。”
秦无指尖动了动,依然没说话。
“夫君。”
秦无:“……”
“夫、君,我错了。”苏苒之力气恢复的不多,说几个字后已经快没力气开口。
秦无终于把视线收回来,落在她脸上。
看着这张十日来都苍白的面容逐渐恢复血色,那双眼睛也恢复了灵动。
秦无心里的担忧终究是放了下来。
可他只要一想到这人回回认错都如此诚恳,下次还不知道怎么折腾自己的时候,面色便又紧绷了几分。
秦无并不是不喜欢苏苒之闯祸、捅娄子,他甚至宁愿自家妻子出去作天作地。
他都能兜得住。
他担心的是这人一声不吭就开始折腾自己,这回更是沉睡了足足十日。
没人知道那天清晨他醒过来,感觉苒苒这边呼吸声音太过虚弱后,心里是有多害怕。
苏苒之这会儿终于又酝酿了些力气。
她说:“夫君,药很苦。”
秦无呼吸顿了顿。
这些日子来都是一小勺一小勺的给她喂药,不然可能会呛到她。
就在秦无思考着是麻烦人出去买糖,还是买蜜饯给苒苒吃的时候,他听到妻子说:“你、亲我一下就不苦了。”
秦无彻底屏住了呼吸,一双黑眸定定的看向她。
苏苒之跟他对视,眼睛里完完整整的倒映着他。
秦无躬身弯腰,慢慢靠近。
在他距离越来越近时,苏苒之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闻到的草药味道,居然绝大多数都是身旁这个人散发的。
不是那种单纯的药香,而是配着烟火气的草药味。
看来秦无煎药日子已久,难怪会如此生气。
但生气之余,居然还尽心尽力的照顾她,苏苒之感动之余,心里又觉得无比的安稳。
也就只有秦无在身侧,她才敢放肆到在梦中去用那钝剑。
苏苒之鼻息间都是秦无身上的草药味,突然间,她觉得这味道好像也不错。
在秦无一吻落下的时候,苏苒之心好像停了半拍。
她感觉自己好像更喜欢秦无了。
喜欢他敛着眉眼含蓄克制的模样,她现在真真切切想让这个人驻扎在自己心间了。
如果说此前在马车内,她没拒绝秦无第一次亲吻。
那是仅仅只是因为她不想拒绝,就亲了。
事后,苏苒之觉得,那种宛若羽毛落在心田的感觉,确实有让人沉沦、着迷的资本。
秦无微微抬头,两人四目相对。
他说:“不苦,甜的。”
苏苒之:“……?”
然后不等苏苒之反应,他又吻了上去。
等到苏苒之力气恢复小半,她能半靠在床头的时候,秦无才告诉她日子。
——“昨日是腊八节,这里是王家医馆。”
此前刚回到长川府的时候,苏苒之还说如果事情进展顺利,他们能回家煮粥过腊八节呢。
见苏苒之面色有些许失落,秦无说:“王大夫及其夫人都已不记得岳父,苒苒做得很好。”
他们此行的最终目的就是要消除隐患。
不过,原本没想着能做到跟苏长河一样的地步。
毕竟苏长河的神仙手法他们闻所未闻,便没有痴心妄想。
只是计划着舒缓王夫人的情绪,让她忘却此事,不要再担惊受怕。
结果,苏苒之还是做到了这一步。
秦无说:“你再休养几日,我们就回家。”
苏苒之点点头。
这几日,那只刺猬妹妹不知为何天天都来看苏苒之。
当然,她不敢以人形前来,都是到了苏苒之房里后才化形的。
毕竟,整个王家从上到下都认识她人形的姿态。
王老夫人再见到她,估计当场就要连她带着王大郎一起罚。
刺猬妹妹是个藏不住话的,在苏苒之问了后,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姐儿说此前在兴阳府,她和嫂子是听到了糖葫芦的叫卖声才出门的。不然我哥定没法见到姐儿。”
她垂着脑袋,紧张的对着手指。
“仙长侠义心肠,后又救哥哥一命,我只是想来为仙长调理身体……”
其实在苏苒之昏睡的时间内,她也是日日前来的。
不过那会儿都是趴在王大郎的袖子里跟来。
最近,王大郎突有感悟,正把自己锁在房内完善王家医典,已经几天几夜不曾出门。
刺猬妹妹自然得担负起给苏苒之问诊的重担。
不过,说实在的,当苏苒之灵力在逐渐恢复后,刺猬妹妹觉得汤药和‘吹气’已经成了累赘。
苏仙长身体的恢复能力是真的很强。
一般修士力竭到如此程度,醒来之后想要彻底恢复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
而苏仙长大概只需要不到五日。
刺猬妹妹并不觉得奇怪,毕竟那日为助她哥化人,仙长们可是直接引来了雷劫的。
修士身体的自我修复能力和实力是一般都是对应的,苏仙长身体恢复的再快她都不惊讶。
不过,为了防止苏苒之憋闷,她还是会把外面最近发生的事情挑些有意思的说出来。
“最近百姓们都在议论刘家。刘家主家两位老爷为了一己私利,谋害亲孙/儿,几月前已被斩首示众。最近官府又抓到一位‘先生’,据说是当年给那两位老爷教如何夺人气运的。”
刺猬妹妹说,“原本以为把这先生交给钦天监审判就结束,没想到先生背后居然还牵扯到临南府的木匠家族。”
当真是一环套一环。
刘元澜以为他们捡到了大便宜,自此可以逆天改命。
哪想到其实他们才是被算计的人,幕后黑手是想要让整个刘家彻底衰败啊!
苏苒之这才意识到,前几天她刚苏醒的时候感觉到自己功德增多。
原来跟刘家的事情有关。
府衙大人能追查到如此地步,跟城隍爷当日的提醒脱不开干系。
而再往前追根溯源,还是因为苏苒之和秦无救下了刘木匠。
苏苒之和秦无回来长川府的事情并未告诉木匠刘氏,左右他们只是跟刘家老祖宗有些交情。
不便再上门叨扰。
现在陡然听到这消息,再加上突然增多的功德,让苏苒之眼角都带了笑。
这种曾经顺手做了好事,本不欲求回报,没想到数月后还有功德回馈的事情,确实能让人心情变好。
人生在世,行走在红尘中,品味悲欢之余,本就应力所能及的行小善。
行得多了,就成了达者。
正所谓——达则兼济天下。这正是苏苒之一直以来的追求。
就在刺猬妹妹走后没多久,苏苒之只感觉自己眼前再次出现了一道金线。
同时,她身上威压大盛了一瞬。
虽然很快就被苏苒之控制住,但刚化身刺猬爬到院中的刺猬妹妹被这威压一刺激,妖力陡然失控,她居然当着王老夫人、王夫人和女童的面,大变活人!
王家女眷:“……”
刺猬妹妹心道,完了。她并没有怪苏苒之,主要还是她自己修炼不到家,不然不会被吓到妖力失控。
可本以为的尖叫声并没出现。
刺猬妹妹小心翼翼的抬头,才发现王老夫人泪流满面,王夫人惊骇之余,也很感动。
王老夫人当即拉着王夫人给她跪下。
刺猬妹妹哪敢受,赶紧侧了身子。
“老夫人、嫂……你们快起来啊。”
嫂子二字说出口的之前,刺猬妹妹赶紧咬了下舌尖,强迫自己吞下这个字。
老夫人一脸的感激:“多谢白仙救了我儿,还一路照顾我孙儿。此前都是我不明白事理,对您态度如此不好。”
原来,在王大郎回来以后,老夫人见儿子儿媳关系和好如初,欣慰之余,还是有些担心儿媳因为纳妾之事对二字心怀芥蒂。
女人最了解女人。
不是所有婆婆都喜欢拿捏儿媳。
老夫人守寡多年,所期盼的只有家和万事兴。
便悄悄找来儿媳,说了那‘狐媚子’之事。
王夫人心中肯定是有疙瘩的,但一方面她爱自家相公,另一方面见婆婆小心翼翼的劝慰自己,还说下次王大郎敢让人进门,她就打断自家儿子的腿。
王夫人心里还是宽慰了一点的。
老夫人甚至还说道:“我也不是那种非要男孩传宗接代的人。咱家姐儿聪明伶俐,不比男孩子差嘞,我不会非要让大郎纳妾生个男娃娃。你的品行我信得过,你好好教养咱们姐儿,别管外面那些嚼舌根子的人,跟大郎好好过。”
以后她死了,这个家还是大郎和儿媳的。
她自己孤零零教养孩子多年,知道一个人生活的艰辛,难过了连个倾诉的人都没。
因此,老夫人才最希望儿子儿媳能好好地相伴一生,不值当为了不相干的人吵架。
王夫人没想到婆婆居然会说这些,一时间,她感觉婆婆就像自己亲娘一样。
她自己登门给婆婆请安的时间也长了,还在昨日将长川府的事情说给婆婆听。
老夫人听到刺猬后来了兴致,让她继续往下说。
“当时姐儿跟那只小刺猬关系很好,要回家时没找到刺猬,难过的直掉金豆子,我看了都心疼。”
“咱家姐儿长情。”
“可不是?我当时束手无策,不知道该怎么安抚姐儿,还是苏仙长来了,告诉姐儿这只刺猬会跟回长川府,姐儿才不哭了。而且回来一路上,姐儿身体都很好,饭量都不减的。”
老夫人原本靠在榻上喝补汤,听闻这话后立马坐直了。
“那可真是消冰祛灾的神仙了,不过,白仙真的跟回来了?”
王夫人笑了笑,注意到婆婆改口说了‘白仙’。
她颔首道:“是,我前几日还看到它钻进大郎袖子里,一起去看看苏仙长的。”
同时,她把白仙原身的颜色、身型大小都讲给婆婆听。
婆婆眼睛都瞪大了:“我怎么感觉好像见过这只……”
王夫人笑了笑:“可是它最近跑到您院子来了?”
“不,是在我让大郎去兴阳府接你的时候,我当时气急,打了那狐媚子一棍。”
其实她也没重打,但还是气不过这人搅得家里不得安宁,下手便不轻。
只是,没想到狐媚子没事,反倒是棍子被刺穿了一个小坑。
她也没多想,以为这棍子上一直有一个坑。
只是在狐媚子走的那天晌午,看到一只刺猬从家门口的台阶下爬过,背上好像还带了点木屑……
“我本来不觉得那是木屑,现在越想越是了。”
人年纪大了,有时不免会胡思乱想,老夫人那几日因为此事都没睡过好觉。
后来还是给家里那祖传的白仙牌位上了香才不想此事了。
现在被儿媳一提起来,越觉得那狐媚子就像是白仙的化身。
王夫人原本对于神神鬼鬼的事情不大信,毕竟婚后十年她肚子没动静。
烧香拜佛了多少,全都没用。
但最近因为有跟苏苒之的接触,她觉得还是有神仙存在的,连带着对白仙也敬畏起来。
她细思之下,说:“您说的很对,在回长川府之前,相公确实整日整夜的咳嗽。有时半夜我醒来,他都在窗边压低了声音咳。”
只是那会儿相公有自己给自己开药喝,她就没太过担心。
现在想想,好像的确是那‘狐媚子’来了之后,相公身体就好些了。
最主要还是王大郎十五年来从未花心过,王夫人回娘家冷静一段时间后,才愿意把相公的行事往深了想,想他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只是,还没来得及跟相公求证。
毕竟这几日王大郎都把自己关在书房写医典。
结果,今日她们就看到刺猬大变活人。
正是那被老夫人赶走的‘狐媚子’本人。
王大郎也正是在这时写完的医典,他检查一遍后出门,便看到亲娘、媳妇儿和闺女都围着妹妹。
他感觉自己好像在梦中一样。
亲娘全部注意力都在妹妹身上,压根没看他,说:“再吃点肉,来,您别客气。”
闺女:“姐姐好厉害啊!”
媳妇儿说:“可还够,不够我再去做点。”
王大郎:“……”
妹妹吃的嘴巴里停不下,摇头道:“够了够了,谢谢夫人。”
她这回记住了,不敢开口叫嫂子。
亲娘给媳妇儿说:“此前我听你过世的爹说,他晚上一个人去祠堂,就能看到家里供奉的白仙。他在旁边试药,白仙吹气救他。”
没想到啊,她居然也在有生之年能看到白仙。
虽然跟他相公看到的可能不是同一位。
但老夫人也觉得满足了,下辈子要是能再遇到那人,她一定把这些事慢慢讲给他听。
讲述这些惊艳了岁月的过往。
她一个人过得也不差的。
91、第 91 章
苏苒之这边凝聚第六根金线的时候, 正在旁边整理两人衣物的秦无也感知到了。
前几月他们准备动身去兴阳府的时候, 苒苒身上也曾有过如此波动。
他隐隐能感觉到, 这是功德威压。
那就是好事。
因此, 秦无手上动作只顿了一瞬, 便继续整理衣服。并没有一惊一乍。
苏苒之很喜欢这种关键时候不打扰的默契。
她盘膝坐定,仔细感知这金线另一头牵在何处。
其实,早在天道把王大郎由妖变人之时, 苏苒之就以为自己会有一根新的功德金线。
但那天她什么都没收到。
苏苒之当时还惊讶了一番, 毕竟她的第一根功德金线就是来自给小狐狸续命。
此后又得到了一根来自三百年前天问长掌门方沽酒大人的。
苏苒之那会儿便推断,想要得到功德金线,必须得改命才是。
可其实之后她也改变了不少人、鬼、妖的命。
除了得到功德金线的木文和狐三一,她还改变了狐十六及其母亲的命,甚至还有后来的刘元澜父子。
但这些连同王大郎, 都没有让她凝出功德金线。
苏苒之想, 她能得到功德金线的人、鬼、妖身上定有特殊之处。
小狐狸现在还太过幼小,暂时看不出什么。
但木文、狐三一和方沽酒前辈, 身上都负有大功德和大机缘的。
木文数百年来为过路百姓指路;狐三一机缘深厚、修炼进境飞快;方沽酒就不用说, 作为三百年前天问长掌门,他嫉恶如仇, 不知斩了多少妖, 救了多少人。
他们就算有自己的爱恨私心,却不会因此而迁怒无辜的人,反而尽心尽力的帮助普通百姓。
苏苒之感觉自己摸索到了凝出金线的门槛,但还差点什么, 以至于她现在还不得其要领。
她索性不去想这些,凝神静气,感知自己第六根金线所连之人。
——居然是王大郎?!
苏苒之眼帘动了动,眉间有几分错愕。
此前为他改命时没凝出金线,今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她闭目仔细地感知着,渐渐的,苏苒之有了点点感悟。
一炷香的功夫后,苏苒之睁开双目,脱口而出:“居然是完善的王氏医典。”
有了这份医典,王大郎定能将王氏医术发扬光大,救治千千万的百姓。
苏苒之只感觉豁然开朗,说:“原来,是要被我改命之人有能力泽被百姓,才算形成功德金线。”
此前王大郎医术虽然高超,但也最多算一个名医。
不知他最近感悟出了何种医术,居然能被天道认可,让苏苒之凝出功德金线。
秦无只看到妻子嘴巴动了动,但却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
甚至就连苒苒的口型,他都莫名的分辨不大清楚。
秦无对此已经习以为常,面色如常的走过去按住苒苒的手腕,给她诊脉一番。
“脉象从容和缓,不浮不沉。苒苒身体恢复了。”
有了第六根功德金线,苏苒之感觉不仅是自己流逝的力气恢复了,甚至劲力好像还更大了一点。
不止如此,她还觉得身体轻飘飘的,这下赶路速度应该能更快了。
第二日一大早,苏苒之和秦无就从王家辞行。
临走前,她看到王家在供奉此前那位白仙的木牌旁又重新立了新的牌位。
上面的名讳是‘白二娘’。
他们刺猬一族,只有在被供奉为白仙时,才会由主家和他/她一起商量名讳。
话是这么说,但一般情况下,白仙会给自己取好名字,让主家刻在木牌上。
这就算供奉完成。
不过,话又说回来,普通凡人也没胆子给白仙取名。
昨日傍晚,在听到‘白二娘’这个名字后,老夫人笑了笑:“您家里也兴依着排行取名?”
刺猬妹妹腼腆的笑了笑,说:“大概吧。”
只有王大郎本人,才晓得‘白二娘’这名字,其实是根据他的名字取的。
但在场除了他自己外,无人做如此想法。
老夫人甚至还觉得这名字朗朗上口,只是……
“咱家第一位白仙虽然走了,但我们供奉了两个牌位,会不会对您有影响?”
老夫人对第一位白仙还是有感情的,因为他不仅帮助自家丈夫研究用药,而且最后还救了他家大郎。
因此,就算白仙走了,她还是认真的供奉着,日日香火不断。
但都说一山难容二虎,想必刺猬也是。
还没听说谁家供奉两位同种保家仙的。
可要让老夫人撤去前一位白仙的木牌,她又有些为难。
虽然说这么多年过去,她对丈夫的‘爱意’已经有些模糊了。
但当年心动时的种种,依然深深烙印在她记忆中。
她记得,自己尚在闺中之时,见到那位上门给爹爹治病的气质清郎的王大夫时,瞬间就脸红了。
还有成亲后,那在人前稳重的男人私底下眼睛亮亮的,用‘做贼’的语气跟自己说:“我昨晚见到咱家的白仙了,他说我尽管用药,他救我嘞。”
自那以后,第二日她都会亲自擦拭白仙的木牌,给白仙上香,求他保佑自家相公。
因此,在老夫人这里,第一任白仙对她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可为了白仙能保佑孩子们,她还是说:“咱们便把前面这位白仙的牌位撤去吧,他走了三十七年,兴许不会再回来了。”
白二娘赶紧拦住:“不用,我与他乃是兄妹,他以后确实不会再回来了。留个牌位也好有个念想。”
老夫人当场愣了几个呼吸,才喃喃道:“原来,您最开始救我家大郎,是因为兄长曾救过他啊。”
白二娘微微别开头去,没再继续解释。
苏苒之和秦无被王大郎一行人送出门。
“仙长们大恩,在下无以为报。以后若有任何吩咐,在下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苏苒之背负钝剑,与秦无并肩而立,洒脱的笑了笑。
“王大夫仁心仁术,望再见之日,您已德医双馨,成为一代圣手。”
说罢,她和秦无举步远走,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他俩耳力极好,走远了还能听到女童声音闷闷的问爹娘:“漂亮的神仙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啊?”
“可能得等姐儿长大了吧。”王大郎有些不确定。
女童声音里已带了哭腔:“我什么时候能长大?我今日多多吃饭,明日是不是就长大了?”
孩子总是童言无忌,表达情感也十分真挚热忱。
白二娘听到这话后,眼睛里氤氲了泪水,她也舍不得两位仙长啊。
要不是仙长们,她也不可能跟哥哥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相处。
苏苒之自然不知道白二娘如此想的。
天知道她当时只是突然凝成功德金线,威压难以压制而已。
无心插柳柳成荫不外如是。
白二娘喜欢他们俩,因为他们不仅一点架子都没有,偶尔还会指点她修行乾坤空间术法。
哦,她这个笨刺猬当真有些笨了。
哥哥背给仙长们的乾坤储物神通,仙长们不过短短二十多日便领悟了,她学了好几百年还是个半吊子……
白二娘想到这里,声音很重的抽泣一声。
随即她蹲下身抱女童回院子,变成刺猬跟她玩。
那一声抽泣,因为声音太过响亮,直接让王家其他人愣了一下。
把他们刚刚酝酿出来的伤感好像都冲淡了些。
苏苒之和秦无很快就走出了城,此前他们居无定所,才想着逛街溜达。
如今有了家,就得早点回去置办年货。
——腊八已过五日,夫妻双双归家。
苏苒之主动牵起秦无的手:“我们回家,过年守岁。”
秦无眉目宛若冰雪消融:“好。”
92、第 92 章
苏苒之和秦无离开长川府之前, 路过城隍庙, 本想给城隍爷道别一番。
却没想他居然不在殿内。
“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出门了。”
秦无牵着妻子的手, 听闻后微微颔首, 随后两人脚步一拐, 径直往出城方向走去。
左右他们家在长川府境内,以后城隍爷若是有事找他们帮忙,几个须臾的时间就能见到。
不在乎一场惜别。
最近天气是越来越冷, 群山上都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冰雪。
站在城门口, 远远看去,山尖白茫茫一片。
就连水路上都时不时有结冰情况出现,船只根本不敢行进。
毕竟,若是船的行进过程中突然撞到浮冰,那可能就是船毁人亡的事情了。
在山不能爬、水路不能走的情况下, 城门口马车接送客人的生意尤其红火了起来。
“客官, 去哪儿嘞?云水镇、长富镇、岭南影,咱都走!”
招呼客人的是一位体型格外壮硕的汉子, 他头上带着笠帽, 脸上厚厚一层风霜诉说着讨生活的不容易。
可能因为没多少客人,赚不了多少钱, 汉子心情急躁, 在冬日里袒露着肌肉发达的小臂。
他对着人多的地方喊,“年前最后一趟嘞,走完这趟回家过年。”
因为他提到了云水镇,苏苒之便多看了他一眼。
别人家马车都是把人送到附近的村镇。
只有他去云水镇这么远的地方, 单程少说得十几日。
汉子的马车上坐了两位商人打扮的客人,说:“你送完我们回长富镇,可来不及赶回来过年的。”
汉子挠挠头:“我家在云水镇,距离长富镇也就一日路程,赶除夕夜前,我定能回去。”
同时,汉子捕捉到了苏苒之的目光,笑着问她和秦无:“客官可要去远地儿?”
虽然汉子是笑着的,但眼睛中还是蕴含着失望和苦涩。
对于他们这种外出赚钱的男人来说,每年回家既是一种幸福,同时也很心酸。
幸福是因为能跟家人团圆,还能抱抱孩子,看他是不是长胖了。
可最近年景不好,长川府百姓都很会赚钱,他们这些外来人脑子不灵光,赚的钱就越来越少。
汉子心酸是因为他空有一身力气,今年却没赚到多少钱。
回去后,一想到要面对爹娘媳妇儿期盼的目光,他就想抽袋烟发泄一下。
因此,汉子才扛到年关前最后一刻回家。
能多赚点就多赚点,有这些钱,至少家里人还能在过年期间吃上顿猪肉。
苏苒之对他的招徕不置可否,只是道:“您的生意马上就来。”
人堆中好几个穿劲装的年轻人正挨个询问可有马车愿意去岭南影的。
虽然苏苒之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刚刚汉子招呼客人时提到了岭南影,想必也在云水镇附近。
就在苏苒之和秦无身影消失后不久,那几个年轻人中有个急性子的直接喊道:“可有马车愿意去岭南影?我们师兄弟几人愿出双倍价格!”
好几位车夫都为这个价钱心动。
但雪天路滑,他们对岭南那一带又不甚熟悉,担心自己连人带车折损在路上,一个个便还在犹豫。
师兄弟几人中,年纪最小的那位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
他面皮也是最薄的,见周围人好多都在打量他们,说:“马师兄,你别这样喊,丢面子!”
“别废话,你第一次出远门,没经验。照你这么挨个询问,指不定能去岭南的车早走了。错过一趟就没法准时回去过年了。”
“……”小师弟一挨训斥就炸毛,“分明是你静不下心!询问起来也很快的。”
马师兄被说了也不恼,只是道:“你且等着,咱们看谁找马车找的快。”
小师弟:“……!”你都这么喊了,肯定你找得快!
他们师兄弟间虽然说话不客气,但谁都没把此前因为小师弟不够慎重,导致大家行程被拖延十日,以至于现在买不到马匹回宗门的事情说出来。
毕竟,要是能买到马匹,或者租借到空闲马车,他们也不会沦落到过来搭乘马车。
他们师兄弟在小事上可以斤斤计较,但大事上绝对宽容相待。
就在马师兄准备把价格加到三倍的时候,之前招徕苏苒之和秦无的汉子应了声。
“我、我去岭蓝!再来四位咱们车就满了,现下就能出发。”
可年轻人一共有五位,不过挤一挤应该也能走。
汉子看了下他们的体型,斟酌着说:“五人亦可,你们都不富态,尚在我这马车承重范围内。”
毕竟去岭蓝那一代,得绕过好大一圈山路。
若是马车里人太多,拐弯时候一个不慎就容易滑落山涧。
年轻人们大概都有功夫在身。
“你不用担心安全问题,有我五人在,就算是牛鬼蛇神来,一路上都出不了事。”
赶车的汉子:“……”你们年轻人都喜欢出行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不过,为了今年能赚最后一笔,汉子还是笑着请几人上车,说:“客官还有要如厕或买干粮的吗,没有的话咱们这就走了。”
坐在马车角落里的一位商户说:“干粮都买好了,但我们不用再带点水吗?”
年轻人也全都归心似箭,啥也不想买。
他们依次上车,小师弟第一次出远门,话多,见谁都想聊聊,说:“路上的雪捂化了就能解渴,没必要带水。”
他们落座后,大家就成了胳膊挤着胳膊,挨得极近的状态。
几位少年身上衣袍很明显不便宜,但也没有对这样的环境置喙一句。
能有车坐、在过年前回宗门已经很不错了。
车夫尽心的把帘子四个角绑上,说:“一会儿若是路上透风的话,您再喊我停车重新绑帘子。”
两位商人上来的早,都坐在马车最里面的角落里。
外面就算透风,也都被年轻人给挡住了。
而年轻人一个个都是练家子,不畏寒冷。
最小的那个还因为第一次乘坐马车,一直都透着那帘子的缝隙,打量着外面冷肃的景色。
好一会儿,他评价道:“没咱们岭南影好看。”
苏苒之自然不知道这一切。
刚刚她之所以能说出那句话,主要还是一路走来,恰巧听到几位青年驻足问询可有马车去岭南影。
而她和秦无归心似箭,并不打算搭车。
便走得快了点,恰好遇到了等候在外的车夫。
因为车夫的眼神让人动容,苏苒之便开口安慰了一句。
而车夫汉子却在吆喝马儿起步后,想到了苏苒之那句话,他只觉得府城心善之人真的多。
刚开始他还仅仅当作一句宽慰的话来着,没想到这么快就等来了大生意。
汉子眼里带了欣慰的笑,今年能给家里多买几块猪肉了。
苏苒之和秦无商量过路线。
他们觉得出城这段走官道还是最方便的。
这会儿气候寒冷,路上人少,两人便没掩盖行走速度。
秦无早在突破踏仙途境界的时候,身体素质就拔高了不少。
苏苒之则因为昨日又得到一条功德金线,只觉得自己劲力大增、身轻如燕。
行走一番后,她的速度比此前也快了不少。
而且就算都这么快了,苏苒之感觉还没到自己的极限。
不过,现下是在赶路,耐力才是最重要的,不必要全力追求速度。
苏苒之跟秦无随便聊聊打发时间:“原来云水镇旁还有长富镇和岭南影。”
只是,岭南影这名字怎么听怎么奇怪。
苏苒之甚至还觉得,这好像跟天问长有异曲同工之妙。
秦无也想到了这一点,跟妻子对视后,说:“常池大夫曾说,从云水镇往南一直走,好像是有一个仙道门派。”
但常池自己没去过那边,知道的不大真切。这都是听医馆病患所言。
苏苒之说:“的确有可能是仙道门派。此前我们从云水镇去长川府,在绵延不绝的山岭中,确实是望到了带有祥和之气的云光。”
当时秦无还问她可要过去一探究竟。
毕竟目测下来,云光距离他们不远,来回不过半月脚程而已。
不过,当时看到群岭之上云光,可能是岭南影门派的所在地。
而它与车夫口中的镇子,应当不是同一处。
以苏苒之的经验来看,镇子定在地势比较平坦的地方。
不然山路不好走,交通不便。
就算有仙道门派庇护,安危无虞,也很难形成人口规模庞大的镇子。
秦无还记得车夫的话,说:“他把客人送到后,能在过年前赶回云水镇。那岭南影镇子的所在地,应当距云水镇不远。有空闲我们可以去走走。”
苏苒之眼睛一亮,神色间带了欣喜。
映着火红的朝阳,和不远处的白雪皑皑的群山,像剔透的琉璃一样。
“好!”
她从小就不是一个能安得下心,守在家里的性子。
小时候所挨过的打,有一大半都是因为她偷偷溜出去玩。
到了饭点,亲爹找遍整个商和镇都找不到她人,等到傍晚天色擦黑她才野回家,亲爹不揍她都难以平息怒气。
数月前,苏苒之还在天问长的时候。
因为初来乍到,再加上还有繁重的活儿要做,曾努力装了一段时间温婉,几个月都不曾下山。
但当她熟悉了天问长后,便想着趁沐休的三个月时间,去附近府城走走。
结果现在,‘去附近走走’的想法是实现了,却是彻底跟天问长告别了。
一想到这里,苏苒之就觉得秦无很好。
他居然愿意跟着自己到处走走看看。
这一份感情,苏苒之决定回应他。
她此后会更加努力修炼,不管她以后能不能飞升,至少现在两人能在人世间相守一段时间。
就算这是一场无疾而终的风花雪月。
哪怕最后两人会彻底分道扬镳,至少现在他们俩是心意相通的。
他们十指相扣着,并肩行走。
苏苒之和秦无天南海北的边聊边走。
大概走了一个时辰的功夫,这会儿已经在拐去云水镇方向的官道上。
没料到居然再次遇到了那位车夫。
汉子显然也是认出了两人,他勒马放缓速度,震惊道:“先生、夫人,你们可是走错路了?想去旁边的村子,得走回上一个路口,往北拐才是。”
顿了顿,他说,“前面是西,有云水镇。到那里少说也得走上二十日……”
而且这冰天雪地的,没有马车的话,晚上睡觉很容易冻死在路边啊。
说完后,他才想到自己等客人上车,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也就是说,面前这一对夫妻只比自己早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结果他赶车将近一个时辰,才堪堪追上两人。
这速度……已经超出了普通人吧。
汉子常年在长川府劳作,也曾听过同屋工友吹嘘过某某仙长。
但他以为那都是神话故事。
比起那些玄之又玄的修士、仙长、神仙,汉子觉得江湖传说中的某某世家可能还更为真实一点。
不过,汉子也没具体见过江湖中人,他也并不知晓苏苒之和秦无修仙还是习武。
只是诚恳道:“两位客官若不嫌弃,可以坐在马车前面,我这里有当风的棉袄,不算冷。”
苏苒之道谢后,婉拒了车夫的好意。
车夫无奈道:“那……那我先走了。”
“一路走好。”
其实,苏苒之和秦无要是考虑坐马车,当时也不会婉拒王大郎那边的安排。
他俩是真的把行走当作一场修行。
途中遇到的一切人、妖、鬼,都能慢慢的促进他们完善道心。
与此同时,行走还是真正踩在土地上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凝聚了第六根金线的缘故,苏苒之觉得自己跟天地的关联好像加深了。
当她踩在土地上时,偶尔能感知到土的宽厚、容忍、博大。
这种认知会在不经意间冲刷苏苒之的道心,使其更加稳固。
不过,两人在跟车夫道别后,没有继续走官道。
而是挑准了旁边一个小道,打算直接上山。
那些覆盖了冰雪的土地自然难不住他们,甚至还能在下山途中帮助他们行走的更快一点。
而且,因为山岭间被冰雪覆盖的缘故。
苏苒之凝出的水是可以入口的那种甘甜,两人喝水和洗澡都不成问题。
第三日,车夫终于绕到了山道外围。
午间休息时,一位青年正啃着饼子,啃着啃着突然愣住。
他指了指很远处山脊上的深色小点,疑惑道:“是我眼睛出问题了吗,我怎么看到有人在山岭间飞?”
这青年是一群师兄弟中最沉着稳重的,人称文师兄。
大家都知道他的习惯是只有在自己确定了的情况下,才会把话说出口。
因此,他话一出口,其他人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纷纷惊讶道:“好像还真是人,在动啊。”
文师兄说:“那可是冰雪覆盖的山岭,绵延不绝,里面藏着不知道多少危险。他们当真是飞上去的?”
师兄弟五位都是修士。
虽然没人到踏仙途境界,但大家从小就开始修炼的,目力比常人要好很多。
“不知道,难道传说中的御剑飞行真的存在?”
不用看人,就知道这话肯定是小师弟说的。
性子急躁的马师兄拍拍他的脑袋,笑说:“小师弟,别整天没事就看那些话本。还御剑飞行,那恐怕都是真仙境界了吧?”
顿了顿,他又说,“观其山上两人动作,应该是在走的。”
小师弟被说了也不恼火,道:“在冰雪覆盖的山上还能走这么快,那实力得多强啊?”
文师兄道:“至少是踏仙途境界。”
“……”
良久的沉默后,小师弟才终于回过神来,他语气里满是憧憬:“那得是咱们大师姐的境界了吧?太厉害了,什么时候我才能修到如此地步?”
他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说完这句话,喜欢实事求是的文师兄都不说话了。
毕竟,以自家师兄弟几人的资质,想要修炼至踏仙途境界,当真太难了。
只有此前那跟他斗嘴的马师兄爽朗地笑着:“你既有这个想法,那就很快了。”
“当真?”
马师兄说:“自然是真的。大师姐曾说过,认清自己、不要眼高手低很重要,但最忌讳的就是人在认清自己的天赋后,从此一蹶不振,安于现状。”
当然,他不是说安于现状不好。
只是对于修士来说,从他们修行的第一天起,就是在一步步突破桎梏、寻求长生。
这条道本就是要心怀憧憬,勇往直前的。
甘于平凡可不行。
小师弟笑得眼睛都没了,说:“我回去后定勤奋修炼,下次再出来跟师兄们历练,我绝不再犯错!”
此话一出,所有师兄都沉默下来。
他们心想,难道下次还要带小师弟出来?
下次他要是固执己见的再闹腾一下,指不定一群人都赶不上回去吃团圆饭的时间了。
但想归想,下次出门,大家定还是会带上小师弟的。
毕竟,走在外面有这么一个话多的‘吉祥物’,一路上都不会太过烦闷。
商人和车夫围坐在一起吃饼子。
他们仨跟五位年轻人没什么共同语言。
五人说的什么‘踏仙途’‘大师姐’,总感觉跟他们不在同一个世界。
不过,商人和车夫对于他们所说的‘飞’在山岭间的‘仙人’还是很好奇的。
小师弟是个热心肠的,见他们仨正抬着头,努力的想要看到那两位仙人。
解释说:“仙长们已经翻过一个小山头,走到山背面去了,看不到了。”
话音刚落,小师弟便看到两位仙长再次出现在下一个山岭上,看样子准备翻第二座山岭。
“又、又出现了!”
他给车夫三人指了一下,说,“你们目力可能没我好,但应当也能看到那边两个人在往上山顶走。”
小师弟十分惊愕,他给三人指完后,过去问师兄们:“怎么回事,下山能这么快的吗?这是飞的吧!”
文师兄们看着这一幕,面色沉沉:“那方向跟咱们门派好像有点近了。”
不过,他们门派入口并不在山岭中。
他们门派叫‘岭南影’,顾名思义,就是存在于南岭的影子里,且门派长老们擅长利用影子布阵。
不过,虽说门派的确在岭南群山中。
但那里有无数迷阵,常人根本走不进去。
只有在南岭的影子中,手拿门派信物,才能进入岭南影。
小师弟突然蹦出来一个想法:“难道咱们门派师祖出门一趟回去了?”
其他人:“……”
本来他们没往这边想,但被小师弟这么一说,好像还真的像模像样的。
车夫其实目力还不错,毕竟他平时除了在长川府干苦力,偶尔还会接送客人往返。
他喃喃道:“我怎么感觉这背影有些熟悉?”
“熟悉?”小师弟突然拔高了声音,“难不成你还见过他们?”
车夫斟酌着说:“各位少侠,那位身穿黑色衣服的男子……仙长,是不是背了一个比较大的包袱?”
“是。”
“旁边是不是还跟了一位身穿同色衣服的姑娘?”
小师弟最不喜欢这种推理问题,他说:“是啊,那又怎么了?”
车夫不敢卖关子,赶紧说:“前几日,在府城口我曾看到了两位仙长,他们告诉我生意马上就来。然后我就遇到了各位少侠。同天,马车刚走出府城没多久,咱们在路上又偶遇了他们。少侠们可还记得,当时仙长们说自己走路就行,不坐马车的。”
“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印象。”
大家都是修士,几日前的事情自然忘不了,只是他们最开始没把偶遇的那对夫妻与仙长联系在一起。
听了车夫的话后,他们赶紧把山脊上的背影跟前几日见到夫妻的对应一番。
“好像……还真是。”
“……高人啊!”
小师弟:“我想拜师啊!”
师兄:“???”
小师弟还没意识到自己这话有点叛出师门的嫌疑,他神情很是激动:“难怪掌门真人经常说外面的修士也都很厉害的!”
让大家不要固步自封,多去外面走走。
苏苒之和秦无在最开始被文师兄看到时,就有所察觉。
其实,在修行之人在修为到一定境界后,跟神仙的‘感知’能力会差不多,只要被人说起,自己那边都是能偶有所感的。
苏苒之和秦无显然还没到这地步。
但这会儿被好些人盯着,察觉到他们的目光也很正常。
不过,因为距离太远,他们听不到大家说的话,却能感知到众人并无恶意。
因此,苏苒之和秦无也没刻意隐藏自己。
左右这里距离云水镇还有好些路程,很可能大家过一会儿就分道扬镳了。
再说,行走在外,被人看几眼实属正常。
他们俩在山背稍作休息后,便继续往山岭的更深处行进。
93、第 93 章
果然如苏苒之和秦无所料, 等他们填饱肚子, 那些来自远处官道上的窥伺感已经消失了。
他们一鼓作气, 连续翻过几座‘高挑’的山岭后, 便彻底进入那片低矮又绵延不绝的群山。
这时, 他俩的身型便完完整整的被群山挡住,在官道上再也看不到了。
苏苒之和秦无是在三日后回到的云水镇。
这会儿时日尚早,距离小年都还有两天, 更别说是大年三十了。
那位精通占卜之术的李老爷子在街上突然看到他俩的时候, 整个人当即愣在了原地。
还是苏苒之笑着提醒他:“老爷子,锅里的煎包要糊了。”
他这才回过神来,赶紧给锅里又添了一层水。
随即用布巾擦擦手,说:“两位先生这是回来过年?”
“是。”苏苒之笑着回应。
看破商和镇的事情后,她现在对云水镇归属感更甚, 站在街道上都觉得浑身闲适。
“那我就不叨扰两位先生, 稍后再登门拜年。”
苏苒之和秦无对视一眼,说:“到时我们定扫榻相迎。”
李老爷子看着他们远走的背影, 脸上满是惊喜。
他喃喃道:“总感觉两位先生回来后好像更平易近人了点。”
话才说出来, 他赶紧改口,“不对, 先生们态度一直都如此, 从没有高高在上过。只是……”
老爷子‘只是’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所以然来。
直到他把煎包盛出锅,一位明显看着有些面生的青年带着妻子儿女坐下来,招呼说:“老爷子, 来五份煎包。”
说罢,他转头对妻儿说:“这就是我离乡前最爱吃的一家煎包,距离现在,大概有八年没吃过了。闻着这熟悉的香味,就让我想起了当年啊!”
妇人说话明显带着别地儿的乡音,她给青年说了些什么,李老爷子没仔细听。
他给青年一家端来煎包,又多送了两碗阳春面。
这会儿,他感觉自己才懂了秦、苏两位先生对自己态度的改变了。
——先生们是真正把云水镇当故土,把自己当乡亲,才会如此说话的。
想到这里,李老爷子不禁乐呵了起来。
能与这等高人结善缘,是他之幸。
那边买煎包的青年说:“老爷子,我们没点阳春面啊。”
“快过年了,这面是送的。天冷了,给孩子们喝两口热汤暖胃。”
“那就多谢老爷子了。”
苏苒之和秦无开了锁,推开家门。
院子里空空荡荡,只余几根梅花桩和一张新出现的石桌。
刘木匠和龙目都不在了。
但……整个院子也焕然一新。
窗框、木门上都被精心雕刻出了线条流畅的纹路。
所雕之物并没有太过精致细腻,反倒线条简洁,跟简约大方的院子风格相配。
苏苒之一眼看去,只觉得没有一处雕刻是累赘繁琐的。
让人觉得赏心悦目之余,又隐隐有种朴素到极致的庄重感。
她不禁感慨:“了不得。”
苏苒之临走前还问过秦无,说自己再回来的时候,家里不知道是什么样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刘木匠。
当初他们说的是,如果两个月内能往返的话,可能还有机会跟刘木匠告别一番。
可如今历时足足四个月,刘木匠重新启程、跟随龙目去漂泊也在预料之内。
但这并不影响苏苒之很欣赏刘木匠的雕刻成果。
她走进院子,笑着说:“当真了不得,这梅花桩和石桌上也有相应的暗雕。”
推开堂屋的门,里面所有的桌椅也都跟买时完全不一样了。
苏苒之和秦无当时挑的是材质中上的木料。
如今,上面不仅雕刻出了祥云和花草的纹路,甚至还自带了一层‘包浆’,摸上去触感细腻,给人以朴实厚重的感觉。
当真越来越像个家了。
苏苒之和秦无动作很快的把家里打扫一番后,坐在石桌旁喝水休息。
同时商量着过年安排。
“除夕前后几日钱庄不开门,咱们得趁早把百两银票花开,多备些散银在家。”
苏苒之拿了一张纸,打算把最近安排记下来,这样会更有条理一点。
她落笔之时,下意识的看了眼放在屋檐下的钝剑。
上次在梦中情景让她依然记忆尤深。
她就说怎么下意识感觉这东西分上下前后的,原来是书写东西用的。
当剑使用……确实有点不伦不类,但却让苏苒之觉得这比她所见过的任何剑都好用。
所以,‘能者多劳’,这钝剑两用也挺好的。
但苏苒之很快就把这些想法撇在脑后,落笔一一写下所需之物。
“财米油盐,糖块,被褥等都得买……”
秦无在旁给她磨墨,点头道:“是,书房也该慢慢填满。”
这样会感觉感觉更加有人气儿。
苏苒之听到这话后,抬眸看了他一眼。
心想,这人身上分明是最没人儿气的,现在却开始在乎起这点来。
苏苒之很开心秦无能有这样的转变。
这可是他们的家啊。能一起商量着把小家填满,自然是最好的。
不过,第二日一大早。
当苏苒之站在集市上时,才发现自己列出的清单基本没什么用。
因为东西太多了,琳琅满目,各种品类,什么都有。
她和秦无只需挨个从头买到尾,基本上不管需不需要,全都能买齐。
不到一个时辰,他们俩已经来回买了两趟。
堂屋桌子上堆满了各种油纸包,看起来热闹非凡。
甚至就连灶王爷的画像,苏苒之都顺手买了一张回来。
“明日就是小年,我们那儿讲究祭灶。”
不过,那都是父亲本家兄弟们在老宅敬灶神,苏苒之自己还没真正‘操刀’过。
因此,她现在还挺跃跃欲试的。
秦无跟在她旁边忙前忙后整理东西,闻言眼神中露出一丝温柔。
他心想,这真是他过的最好的一个年。
有喜欢的人陪在身边,所有的忙碌和繁琐都成了组成幸福的点点滴滴。
更何况,秦无此前二十多年所经历的过年,根本连‘年’都称不上。
七岁之前,秦无跟在苏父身边。
他对过年本没什么概念,连带着也不会带秦无去庆祝。
而到了天问长后,秦无又因为不大合群,只顾着自己修炼,便从没过过一个好年。
因此,对于过年,秦无只是大概知道一些流程,吃团圆饭、发压岁钱、拜年。
他甚至连过年守岁是什么都不知道。
更别提腊月廿十三的小年了。
只有今年,秦无跟着苏苒之一路从长川府回来。
他把百姓们对过年的期待看在眼里,连带着自己也默默期待起与苒苒相伴的第一个年来。
甚至,一想到妻子当时在长川府,拉着他的手说‘我们回家过年’。
秦无就心就不可避免的软了下来。
这还是他活这么大以来,头一次对传统节日有这么大兴致。
秦无看着苒苒把灶王爷的画像贴在灶台边。
她眼眸弯弯的端详一遍,然后拍拍手上的灰,说:“大功告成,明日我们来祭灶。”
顿了顿,苏苒之转过头来说:“以后的好多年,我们都一起过。”
秦无没意识到听这句话的限定词。
毕竟,他心里的期限只有两个字——永远。
因此,秦无看着她恬淡的双眸,没忍住,上前一步,拥住她,轻轻吻在她的眼尾。
“嗯,我们一直都在一起。”
这还是秦无第一次亲苏苒之唇以外的地方。
不过,吻在眼尾这样的举措。
因为有足够的身高差,再加上挨得太近,让苏苒之感觉自己深陷秦无的怀抱,完完全全的被他拥在怀里。
再用力一点,好像能揉进身体里。
这种姿态带了强势拥有的意味,让苏苒之微微有些不适。
却又因为秦无动作间的小心翼翼,她并没有做出任何防备动作。
秦无察觉到了苏苒之的紧绷,他复又吻在她的唇上,或轻或重的碾磨着。
一吻间隙,秦无很小声的求她:“别怕我,苒苒。”
苏苒之没说话,只是闭目回应他的吻。
她其实不是怕,仅仅是还没习惯。
毕竟刚刚那个怀抱太强势了,让她有种自己地盘被不断侵占的感觉。
就在苏苒之回应着吻秦无的时候,她突然察觉灶王爷的神像好像亮了一下。
因为是闭目,苏苒之对自己的感觉特别信任。
她下意识的把功德覆盖上去,然后拉着秦无走出厨房。
灶王爷其实才是最无辜的。
他原本当自己的‘灶君司命’当得好好的,冷不丁在苏苒之贴上他的画像时,突然感知到凡间某家灶台对自己有一股很强的吸引力。
好像在召唤他过去一样。
灶君司命千万年来都没出过事。
所以便没想过有人可能会吸引他下凡,并加害于他。
于是,在感知到这股力量后,他就闲云野鹤一般的想要来凡间一查究竟。
这就是苏苒之闭目时看到的‘亮光’,像灶台点火时的微光。
苏苒之看到这‘光’后,一顿操作可以说得上是行云流水。
毕竟她和秦无的房中事,可从没想过要给外人看。
尤其对方还是一尊神仙。
苏苒之不知道自己的功德能不能阻挡灶王爷,便双管齐下的拉着秦无回卧室了。
然而,无辜的灶王爷下凡下到半途,突然被切断了自己和画像的感知。
他偌大一尊神仙站在原地懵了许久,这才选择重归天庭。
好在他真的是一位不斤斤计较的神仙。
往年不论百姓供奉与否,给香火与否,他都会尽自己所能庇佑百姓来年有东西吃。
至于消灾祛难,他真没那么大本事。
佛系的灶王爷回归天庭后,便立即生火做饭,很快把凡间有人召唤的事抛在一边了。
与此同时,群山中的仙道门派岭南影中。
一位老道正在给身穿红色衣裙的女子讲道。
因为他们门派身处山岭中,这会儿讲道,便直接坐在了山峰顶上。
看着周围银装素裹的天地,当真安逸闲适的紧。
老道讲着讲着,突然察觉到什么,抬头看向太阳的方向。
疑惑道:“现在日光怎么这么强了?”
红衣女子看起来年纪不大,可能不满二十。
她也抬起头来,学着老道的样子看向太阳,同样道:“好像确实有点强,但奇怪的是我又没感觉到晒。”
他们盯着日头看得久了,才发现另一团光晕在往上飞。
女子惊愕,喊道:“师父,这是白日飞升!”
她师父罕见的沉默了一下,说:“……别急,可能只是某位神仙正在回归。”
“啊?”女子面带疑惑,“为什么不是白日飞升啊?”
“可宋,你可曾听闻雷电之声?”
原来女子名叫可宋,她摇头。
“那你可见乌云压顶?”
可宋继续摇头。
她被师父一提点才想起来,白日飞升定是要渡过雷劫才能飞的。
而现下这位并没渡雷劫就凭空出现在了半空中。
果然,师父的猜测才更加有理有据一点。
可宋继续盯着那团光,说:“啊啊啊……怎么这么快就消失了啊。”
直到她站起来铆着脖子都看不到了,才疑惑道:“师父,原来天上真的有神仙,那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都没人白日飞升?”
根据她读过典籍的描述,大概近千年都没人白日飞升了。
天道分明依然运作,世间气运也未曾有任何波动,那为什么修仙之人的道全都断了?
可宋的师父依然坐在原地,微微叹息,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你可能能感知到那团光的实力?”
“……?”可宋沉默着摇头。
她不过是普通的踏仙途境界,哪敢对神仙指手画脚。
师父说:“那位尊神,论打斗能力,可能还不如为师。”
顿了顿,他又说,“至于那层光晕,刚开始看着像是日光,看久了,我觉得应当是火光。”
可宋挑了重点:“感觉?”
师父脸色没绷住,之前得道高人的气势荡然无存,手拿戒尺追着可宋打了两座山头,才消了气,说:“明日就是小年,咱们长川府有祭拜灶王爷的传统。我估计那位是灶王爷。”
可宋屁股上被抽了两下,这会儿坐不下。
她说:“原来是这样啊,我小时候在家里,娘也祭拜过灶王爷来着。”
她师父其实很喜欢督促他们师兄妹勤加修炼,这会儿却被可宋的话勾起了回忆,说:“明日放你一日休沐假,若是想祭拜灶王爷了,便去祭拜一番吧。”
可宋欣然答应。
可答应后,她才发现师父还没回答自己的问题。
于是她换了种问法:“灶王爷实力不如师父,那城隍爷呢?”
可宋才刚说出口,师父立马又拿起了戒尺。
这回他没给徒弟任何开溜的机会,直接用灵力禁/锢住她,便揍了上去。
——城隍爷那跟灶王爷能比吗?
城隍爷可是有实权,管百鬼的。
灶王爷不过是百姓信仰凝聚起来的。虽然他能在天庭,但那也只是因为天庭不可或缺一位管灶房的神仙。
老道生气,是因为现在在长川府境内,灶王爷刚显灵过后,自家徒弟就大言不惭的提到了城隍爷。
还让自己跟城隍爷比谁更厉害……
这还用比?没看到他怕城隍爷怕到这地步了么?
长川府城隍爷这会儿估计也在惊讶灶王爷的事情呢。
他家徒弟这么直接把两位神仙提在一起,是很容易被城隍爷察觉的!
这整天就知道闯祸的徒弟,一定得好好罚。
于是,等到除夕前两日,师兄弟五人回到岭南影的时候。
便发现从没任何架子,还经常给他们师兄弟几人答疑解惑的大师姐不见了。
问就是被掌门师父关禁闭了。
过年期间被关禁闭,那真是惨到家了。
苏苒之和秦无在屋内注意到了外面不寻常的亮度。
他们赶紧出门,驻足站在院子里多看了几眼。
看着看着,苏苒之突然心有所感,抬手凝出来一缕火焰来。
这缕火焰的威压让秦无神色紧绷起来。
苏苒之对此却恍然未觉,依然不断的尝试火焰和功德的配比。
秦无看着她直定定的目光,便晓得,苒苒这是顿悟了。
他把院门关上,将所有的喧嚣和吵闹都隔绝在外,自己抱剑守在苒苒身边。
等到苏苒之手中火焰的威压越来越大时,秦无甚至看到那缕火焰周围的空间都出现了一丝扭曲。
不过也仅仅只是一丝丝扭曲而已。
纵然是神火,都不可能燃烧整个天地。
而苏苒之这火距离神火还有一段路要走呢。
苏苒之虽然掌握了快速吸收灵气的方法,但这会儿一直释放炎火诀,还是让她有了些入不敷出的感觉。
没到一个时辰,她手上的火苗就熄灭了。
与之俱来的那股威压也在逐渐消散。
可能是因为脱力的次数太多。
苏苒之再次睁开双眸时,发现自己身上虽然没有灵力,且浑身都无比疲乏,但却依然保持着站在原地的姿势。
到底没有当着秦无的面直接倒下去,她便松了口气。
苏苒之尝试着举步行走,却只感觉身体很沉重,好像好几天没休息一样。
不过这也正常,灵力和人的精力本就是相辅相成的存在。
当苏苒之的灵力在突然间被耗费一空的时候,精力也会伴随着消耗掉大半。
对上秦无双眸后,苏苒之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没晕倒。”你别生气。
秦无:“……”
秦无眼眸里闪过一丝无奈,说道:“是,没晕倒。苒苒刚才是顿悟了。”
他并没有过去扶着妻子,只是说:“苒苒,趁现在天地灵气还没消散,就地打坐修炼。”
顿悟后的片刻,一般情况下修为都会进境飞速。
因为,这会儿顿悟者的身体与天地沟通是完全没有隔阂的。
虽然可能只是持续一小会儿,但趁这个时间打坐修炼,也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但若是接触到其他人,那就破坏了顿悟者此刻沟通天地的资质。
再去修行,也没很强的效果了。
苏苒之依言席地而坐,凝聚灵力。
然后在凝聚灵力的过程中,思考刚刚顿悟的内容。
——三昧真火的凝聚之法。
苏苒之大概能猜道自己看到的火光并不是三昧真火。
毕竟,话本中写过,三昧真火存在于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中。
具体有没有‘太上老君’这位神仙的存在,苏苒之不清楚。
但她知道三昧真火很稀有,就连天庭上也是只有寥寥几位实力极其强大的神仙才能修炼得出来。
可苏苒之就是有莫名的自信,认为自己可以凝出三昧真火。
只可惜苏苒之现在灵力太少,还没支撑着她彻底悟出三昧真火,便消散的一干二净。
苏苒之现在只想感慨‘书到用时方恨少’,灵力亦如是。
平素有什么事都是秦无耗费灵力,苏苒之危机感便不重。
但仔细想想,从她上次给秦无疗伤,到现在突然顿悟,都是因为灵力太少而耽误了时间。
秦无其实安慰过苏苒之,因为她不是从小就开始修炼的,而凝聚灵力是一个日积月累的过程,急不得。
只有到了踏仙途境界后,灵力的补充速度才会提升许多。
到时苏苒之便可以一边顿悟,一边吸收灵气,供自己源源不断的顿悟至尽头。
但……下一次顿悟估计也不知会在何时。
毕竟,这真的很看天分和机缘。
不过,苏苒之倒是不怎么失望。
讲真的,能有现在的情况,她已经十分满足了。
原本她的灵火已经好些时日没有一丝丝进展了。
此次偶然得到机缘顿悟,促进她往悟出三昧真火的目标上更进一步,已经很不错了。
苏苒之打坐修炼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感觉自己体内力气在逐渐恢复。
她这才发现,秦无的说法当真十分有用。
在这种状态下吸收灵气,简直是以往的六倍不止。
等到苏苒之灵力彻底吸收满的时候,她才感觉自己吸收的速度慢了下来。
恢复至身体正常状态了。
秦无这才走近,把手伸在她面前。
苏苒之把手放在他手心,借着秦无的力气站起来。
“顿悟当真是一件好事。”
得到了机缘不说,还不会像之前那样浑身脱力的晕倒过去。
秦无瞥了她一眼,知晓她话中的潜台词。
他想,只要妻子实力一步步增强,那么此前那些让她脱力的神通术法,再想施展起来都将不再是难事。
想到这里,两人都继续努力修炼了起来。
第二日一早,苏苒之没有食言,尽职尽责的祭拜了灶王爷。
只不过他们没买到香烛,没法上香。
苏苒之灵机一动,说:“我记得爹爹此前说过,祭拜灶王爷是要给灶王爷嘴巴糊上一层甜饼子,让灶王爷吃到好吃的,就不会再去告状了。”
秦无问:“给谁告状?”
苏苒之:“……”这个她还真的不知晓。
天庭上的神仙职位繁多,但因为好些年没有飞升之人,关于上面的神话传说已经丢失许多。
苏苒之也觉得奇怪:“是啊,灶王爷到底给谁告状啊?”
没听说过哪位神仙跟灶王爷关系好,会为他出头的。
不过,话是这么说。
苏苒之和秦无还是一人一半,给灶王爷嘴巴上贴了清晨做好的甜饼。
那边灶王爷还没醒,正在睡梦中,突然感觉嘴巴里甜甜的。
他甚至下意识的咀嚼一番,发现还真的是能吃的东西!
而且这东西很显然不是天庭的,带着凡间特有的烟火气。
他作为灶王爷,对凡间烟火气感知的十分明显。
可这会儿他到底还困意浓郁,并没彻底清醒。
吃完后才错愕地说:“怎么回事,只给吃一半的啊?”
苏苒之则眼睁睁看着自己贴上去的甜饼当场就消失,秦无那半留在了原地。
错愕道:“挑食?”
94、第 94 章
秦无看着灶王爷画像上那缺了一半的甜饼, 再看看妻子沾了些糖渍的指尖。
虽然他知晓这糖渍是苒苒拿糖饼时候沾上的, 但这种既视感还是给了他一种微妙的感觉。
秦无眸色沉沉, 说:“大人可能是吃饱了。”
苏苒之对他很是信任, 没想其他, 点点头应了。
毕竟他们不知晓天上这会儿是不是也是清晨。
万一人家刚过午时,灶王爷酒足饭饱之下,确实吃不完一张完整的饼子。
不过, 不管灶王爷吃与不吃, 苏苒之和秦无祭灶的心意到了就成。
这便算祭拜完成,两人得抓紧时间继续修炼了。
邻里们大概知晓他们回来了,不过并没有人自来熟的前来拜访。
因为,自从八月那会儿,苏苒之和秦无走了后。
这个曾经闹鬼的小院还是会偶尔传来锉刀雕刻的声音。
虽然没有前几年树桩发出的声音瘆人, 但空无一人的房子里传来木匠雕刻的声音, 再加上这里曾经还惨死过一位木匠。
周围百姓未免都有些不好的联想。
好在那些声音大多都是在白天出现,晚上小院就一派静谧, 并不影响邻里的睡眠。
在苏苒之和秦无回来的前几日, 那些声音更是彻底消失了。
即便如此,周围百姓对他们家还是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正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 苏苒之和秦无也比较喜欢这种‘不打扰’的相处之道。
他们选择回来定居, 是为了找一个安稳的地方打坐修炼。
而不是闲适的整日跟邻里饭后唠嗑,坐门口下棋的。
在外行走修行,虽然可以磨砺道心,增强荒野生存能力。
但想要快速提升灵力积累, 还是得打坐修行。
秦无也是在天问长打坐修行了十年,灵力积累到‘灵满则溢’的地步,才选择外出历练,寻找心境突破契机的。
现如今,苏苒之和秦无已经走了大半年,道心有了足够提升。
当下最需要的就是积攒灵力。
秦无在妻子准备去书房修炼之前,在包袱里翻了翻,找出一瓶辟谷丹。
“食一粒可抵三日饭食。苒苒可食之,再尝试入定修行。”
这样积累灵力的速度更快。
苏苒之眼睛都睁圆了一点:“入定?”
此前,在天问长,她倒是听沈姑姑提起过这个词。
好像说的是李长老入定修炼出来了。
当时,在苏苒之认知里,觉得能‘入定’的都是实力很强的存在。
她自己这点修为,太弱了。
秦无耐心解释:“是,入定。苒苒需沉心神于内府,不为外物所动,不察时间流逝。仅仅让身体去沟通天地,吸收灵气。”
苏苒之脑筋转得快,说:“这跟昨日我顿悟后,打坐修炼是一样的?”
都是沉下心,不为外物所动,全神贯注的吸收灵气。
不过,昨日她是因为在仔细感知顿悟后的身体情况,才没去管外界。
现在想来,这大概就是一个短暂的入定。
秦无颔首,眸中闪过笑意:“善。”
与苒苒交流,当真一点就通,毫不费力。
入定,本就是追求顿悟后那段身体清透,沟通天地的状态。
苒苒当真一语说到了点子上。
而且,在入定过程中,最好不要被暴力打断。
不然入定之人的气息会突然紊乱,虽不至于走火入魔,就是会让其之前的修炼付诸东流。
因此,秦无叮嘱道:“留一缕心神在指尖,三日后,我叫你出关。”
苏苒之认真的点头。
听着秦无的用词,她才有种自己真的开始当修士的感觉。
此前赶路修行,她都觉得跟自己小时候习武站桩差别不大。
现如今,到底是不一样了。
苏苒之在书房打坐修炼,秦无则在厅堂研究踏仙途境界灵力外放的其他用法。
秦无自打修为进境后,除了自发领悟出一个外放的灵力盾外,其他的一概没研究过。
不过,他当真如原著所写的那样,天赋过人。
简单的一个‘灵力盾’,秦无就无师自通的用作了雨伞、盾牌、挡风盾等。
现在,他一边研究如何用灵力做简单的禁制,一边观察着苒苒那边的情况,看她什么时候能成功入定。
‘入定’两个字说起来简单,做起来着实难。
单单是让入定之人不去感知外界,不去管时间流逝,这就很难做到。
当初,十二岁的秦无学习入定,足足学了一月后,才能入定短短两日。
按理说,常人第一次入定,九成九的概率不可能一下就沉住心神,入定成功。
但秦无对妻子一直都很自信。
就像她当初学炎火诀与凝水诀一样,不也是很快就释放出来了么?
因此,秦无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让苒苒先吃了辟谷丹。
不然,万一她入定成功,没吃辟谷丹的话,晚上就得因为挨饿而出关吃饭。
这便没有把入定的作用发挥到最大。
‘入定’一般情况下为三日是有缘由的。
对于修行之人来说,三日的打坐恰好不会对身体有任何负担。
不然时间太长,就算是盘膝的动作,都会损伤到膝盖。
虽不至于留下什么病根,但却得靠灵力悉心调养。
而在三日过程中,第一日是‘脱胎换骨’,在心神不干扰的情况下,身体吸收灵气的速度会大增;
第二日正好是吸收速度的高峰期;第三日则慢了下来,方便入定之人自行唤醒,总结感悟。
正所谓天为一,地为二,相加成三。
‘三’本就是一个修炼的小周期。
这些,秦无都打算等苒苒出关后再细细与她论道。
那会儿方便她感悟。
秦无正想着苒苒可能在一炷香,亦或者是一盏茶的功夫后入定成功。
突然间,他就感知到隔壁妻子的呼吸越来越轻微。
同时,整个人的存在感逐步降低。
——这是入定成功的标志!
秦无沉默了一瞬,随即微笑着摇摇头,继续研究起禁制来。
毕竟日后夫妻双双在家里入定修炼,沉心神于内府后,是感知不到外界的。
若是有贼人悄悄潜入,他们俩难免会有危险。
因此,一个保护禁制是必须的。
秦无不知道自己脑海中偶尔出现的东西是否为传承。
不过既然这些东西有用,他都会吸纳学习一番。
比如,这各所谓的‘安全禁制’,就是‘传承’中的一份。
三日后的晌午。
秦无估量着时间,用灵力去触碰苒苒留了一丝心神的指尖,把她从入定状态中唤醒。
因为‘三’这个修炼周期。
苏苒之这会儿其实对外界已经有了一些感知。
毕竟身体的饥饿感是骗不了人的。
就算是秦无不叫,等到她真正饿得不行的时候,自己就会从入定中醒来。
这也是大部分入定修士醒来的惯用方法。
但有秦无唤醒,可以避免她出现饿到前心贴后背的状态。
此前在天问长,一旦某位修士入定了。
其家人或徒弟都会掐算着辟谷丹失效的时间,用灵谷熬成粥,等他出关吃。
苏苒之和秦无游历在外,没有灵谷吃。
不过,他们打算去镇上酒楼点一桌好菜来犒劳自己。
修行之人的脾胃没那么脆弱,多日不吃饭倒不会影响消化能力。
毕竟,他们大部分都是靠灵力在消化的。
苏苒之一听要去酒楼吃好吃的,当即换了一身衣服。
跟着秦无往外走,说道:“入定当真不错。这是我灵力积累进境最快、也是最多的一次了。”
秦无抬手按在她手腕,凝神感知了一下妻子的灵力进境。
“确实涨了不少。”
苏苒之眉眼里蕴着笑,问:“照这个速度,我大概多久能积累到灵满则溢的程度?”
人生在世,谁能没有梦想呢。
秦无却在她期待的目光中,缓缓摇了摇头,说:“我估测不出。”
“嗯?”苏苒之有些错愕。
秦无解释道:“每个人资质不同,在练气期可容纳的灵力便不同。”
这就跟木桶一样,每个人的尺寸不一样,能装的水量自然有差距。
凡人之所以不能修炼,是因为他们体内杂质太多,没法沟通天地。
换句话说,他们的木桶是实心的,装不了水。
苏苒之到现在对修行还没有一个完善的概念。
她努力理清逻辑,说:“如果有人资质非常好,可以蕴含无数灵力,那么他岂不是到身死道消的时候,都不能踏仙途了?”
秦无颔首。
这会儿他已经锁好了院门,跟妻子走在路上。
秦无说:“之前在天问长,我看到过类似卷宗。不过不是发生在天问长,具体什么地方并没写。只是说,数百年前某个门派收了一位资质近乎完美的弟子。此弟子经脉宽阔,可以蕴含有普通修士十倍的灵力。”
他们走到主街上后,周围行人便多了起来,摩肩接踵的。
秦无住了声,等两人坐到酒楼靠窗处,才继续往下说。
他无倒不是担心被百姓们听到修行的事,只是这讲的是其他门派的秘辛。
若是不小心被那门派之人听了去,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纠纷。
但秦无着实没什么恶意,只是在分享一个事实。
“卷宗上记录,那门派上至掌门,下至刚入门的孩童,都被这资质震撼到。同时,门派为了不让此事流传出去,还专门让大家一年之内都不得随意进出门派。”
提防有人通风报信。
秦无喝了苏苒之倒的水,说:“但等到十年后,门派长老才发现,他们同批收的另一位资质上佳的弟子已经修炼至‘灵满则溢’,即将步入踏仙途境界。而这位经脉宽厚、资质绝顶的弟子却才凝了一成的灵力。”
顿了顿,他抬眸看着苒苒,说:“此后每隔十年,这位弟子都能多凝一成灵力。他六岁入门,等到八十六岁身死,还没踏仙途成功。”
秦无说:“他吸收灵气的速度不慢,甚至积累的也不算少。却因为资质太超凡,一生都无缘踏仙途。”
没到踏仙途境界,便不能延续二甲子的生命。
当初秦无在天问长书院看到这则记录的时候,李大哥说:“平庸也是福,至少咱们修炼还有个盼头。”
苏苒之想,此弟子天赋当真算绝顶。
十年所凝出的一成灵力,都足以供别人踏仙途。
这修炼速度可以说得上是进境飞速了。
毕竟秦无也是修炼十年才积攒够了灵力,而天问长外门那么多人,都修炼了几十年还无缘踏仙途啊。
苏苒之叹息感慨之余,一语道出重点:“他如此好的资质,如果吸收灵气的速度能更快些,估计能踏仙途成功。”
秦无听了她的话后,笑了笑:“是。”
若是那位弟子能在临死前多凝出两成灵力,便可成功踏仙途,延续一百多年寿命。
只可惜没有如果。
自那以后,各仙道门派招收弟子,都要筛选各弟子资质的限度。
这个限度,既要分最低,也要分最高。大家都不再拼命追求所谓的‘最多’。
不过,以秦无的实力,测不出苏苒之体内容纳灵力的多少。
他说:“这个估测,需要去门派的测仙石上检测。”
苏苒之点点头,她也没非要现在就知晓自己的资质。
只是说:“先吃饭吧,我现在吸收灵气速度加快,等实力有明显提升后再想其他。”
小二端把所有菜端上来,笑着走开。
秦无敛了敛眉目,说:“如果按照正常修士的资质,以苒苒现在的速度,不出两年,便可达到灵满则溢的地步。”
苏苒之愣了愣。
筷子间夹的一块茄子差点没夹稳,好在常年拿剑,指尖力度很稳,倒不至于把茄子掉下去。
可她眼眸里还是有掩盖不住的震惊:“两年?!”
秦无说自己可是修炼了十年才积累够灵力的。
苏苒之一直都很清楚秦无的资质有多好。
此前,苏苒之一直盘算着,自己的天分应该不如秦无这样的顶尖天才。
所以,她给自己定的时间目标是二十年踏仙途。
可现在,秦无告诉她只需要不到两年?
秦无给她斟茶,道:“苒苒入定后吸收灵气的速度,非常人可比。”
苏苒之理解了他的意思。
原来,她的修行天赋也不差的吗?
那原著中她的悲惨命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秦无所言很有道理,苏苒之因为被功德洗刷过身体,的确比常人沟通天地会更加容易一点。
这真的影响了吸收灵气的速度。
苏苒之想到这里,再次沉默了一番。
这么算下来,她是不是也飞升有望?
此念头刚一出来,苏苒之就赶紧打住。
现在想这些太早了,她还是尽早步入踏仙途境界吧。
因为秦无一番话,苏苒之修炼起来更加勤奋。
在过年守岁前,她又入定了三日。
醒来后,再过一日就是除夕。
两人张罗着把苏苒之写好的春联贴在外门和内门上,让院子里多了几分喜庆。
等到除夕那天,两人一起做了六道菜。
坐在院中一边吃,一边小声说着往事,聊着家常。
直至屋外的鞭炮声响彻后又沉寂下去;
直到屋檐上覆盖了一层白霜;
直到……破晓的天光乍现,划破浓密的黑。
苏苒之和秦无对视一眼,眸中传达着同样的信息,守岁结束,这是新的一年了。
苏苒之笑着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拱手道:“新的一年,望秦仙长事事顺心,修为突飞猛进。同时,也希望这世间能太平祥和。”
顿了顿,她继续说,“希望来年还能与秦仙长共同守岁。”
秦无性子沉闷,不怎么会说这种贺词。
他接连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酒,并且没有用灵力化开酒劲。
随后,壮着胆子给妻子说:“望苒苒能一直开心。同时,望这世间一切,亦如你所愿,太平祥和。”
苏苒之眼帘眨颤了颤,没料到秦无后面的那句。
因为天色还没大亮,苏苒之眼瞳像定格的古画一般温柔。
她站起身,弯腰亲了下秦无。
“新年快乐啊,秦仙长。”
之后的时日,两人就在家里拼命苦炼。
秦无积攒了许久的那瓶辟谷丹,很快就被两人用完。
在此期间,他们俩接待了前来拜年的小常大夫和李老爷子。
两人似乎是商量好一起来的,因此,并没有耽误秦无和苏苒之太多修行时间。
这回,苏苒之和秦无不只有甘甜的水招待,甚至还有一些菜品。
卖相虽然没有酒楼那么好,但胜在味道不赖。
再加上他们俩的‘神仙’光环,让李老爷子觉得这菜配着这水,当真是人间美味。
千两黄金都不换的。
待到三月,远处的石山上已有翠绿色的枝桠做点缀。
苏苒之和秦无也把辟谷丹吃得一颗都不剩下。
没有辟谷丹,两人就算吃一顿可以抵三顿,但还是避免不了日日都要从入定中醒来。
这就导致身体还没调整至最佳吸收灵气的状态,就被迫清醒出关。
不能连续吸收灵气,苏苒之感觉自己的修炼进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了下来。
秦无这边自然也是同样。
辟谷丹对修行之人打坐修炼,当真无比重要。
不过,好在秦无已经研究好了最基础的守卫禁制。
当有外人潜入的时候,灵力碰撞便会直接唤醒正在入定的秦无。
若是遇到危险,他也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接连七日,苏苒之都在每日傍晚从入定中醒来后,她终于忍无可忍的对钝剑下手了。
趁着秦无在厨房做饭,苏苒之想要做个尝试。
这钝剑当剑用的时候不需要分前后左右,但当她想要写字的时候,苏苒之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下意识的就知道哪里是正面,从哪里落笔最为合适。
就好像这钝剑是她的老朋友一样。
苏苒之心有感应之余,随手拿了一支笔,把钝剑翻到正面。
落笔一刹那,扑面而来的熟悉感差点让苏苒之笔尖颤抖。
但她硬生生稳住了。
苏苒之想,如果真有上辈子,她可能在上面写过不知道多少字吧。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得在秦无做好饭之前,先做一个大胆的尝试。
苏苒之当即在上面写:望此后苏苒之与秦无入定三日内不饿
这一行字写上去后很快就消散,很明显不成。
她沉默了一下,心想,难道是自己设定的范围太广了?
于是她又重新写了一句:望苏苒之与秦无在今年三月入定期间,每次入定都可三日内不饿
这一行字在钝剑上停留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在苏苒之感觉即将成功的时候,又颤抖了一下,消散了。
苏苒之:“……”
她刚刚都感受到掺杂着功德的灵力正在不断的被抽离自己的身体,即将进入钝剑了。
结果好像因为抽走的比较多,钝剑反应过来,便一股脑给她还了回去。
苏苒之腹诽,上次抽离她的灵力和精力去解决别人对亲爹残余记忆的事情,钝剑可没跟她客气过啊。
她甚至怀疑这钝剑是不是知晓她担心自己灵力抽离太多会让秦无生气。
以至于帮自己节约起灵力来。
可短时间内,苏苒之实在想不出比‘今年三月份’更小的时间设定了。
苏苒之盘算着,刚刚差点成功,那就代表她此法可行。
难不成她要以‘次’来添加设定,每次入定都要在钝剑上写一番?
这样未免有些太过麻烦。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辟谷丹都是要每次入定前吃一粒,这个她也只是动动笔而已。
苏苒之不过是因为起初动笔在钝剑上写字时,心中那股熟悉的感觉。
让她觉得自己写什么上去都可以实现。
哪想到因为实力太过低微,她得把自己的要求一降再降。
于是,苏苒之从善如流的把限定词改为了下次。
望下次苏苒之与秦无入定修炼,可三日内不饿不困
这回,她明确的感知到了灵力的抽离,而且钝剑上这行字逐渐变成了浅金色。
当字迹稳定时,苏苒之感知到冥冥中这行字生效了。
苏苒之觉得,钝剑好像在保护着她,不让她灵力消耗过度,也不让她透支自己的精力。
她抬手在钝剑上轻轻抚过,小声说:“老朋友。”
钝剑躺在原地,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秦无做好了饭,喊苏苒之出门吃饭。
苏苒之暂时没动,她看着钝剑上的字,不知道秦无一会儿会不会看到。
于是她直接叫秦无进来。
如果秦无能看到的话,那么她不用跟秦无在言语上解释什么,也能让他知晓自己这钝剑的真实用法了。
然而,就在秦无推门的那一刻。
整个钝剑上的字迹全然隐没,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秦无对此也是毫无察觉,询问:“苒苒打算晚上练剑?”
苏苒之:“……”
她发现,自己当着秦无的面,连在钝剑上写字都做不到。
她暂时放弃把‘老朋友’介绍给秦无,点点头,说:“嗯,晚上练剑吧,好久没练了。”
“好。”
95、第 95 章
吃饭时候, 秦无给苏苒之夹了一箸她喜欢吃的清蒸鲈鱼。
鱼腹肉质细腻, 少刺。即使不蘸料汁, 入口味道也极其鲜美。
随即, 他敛了敛眼眸, 说:“辟谷丹是入定修炼所必须的。”
最近,他同样日日都被迫从入定中醒来,着实是感觉到修炼速度的下降了的。
苏苒之刚吃了一口饭, 闻言抬眸看着秦无, 给他点点头。
早在辟谷丹快用完的时候,他们就讨论过这个问题。
也商量过是否去附近仙道门派碰碰机缘、交换或购买辟谷丹的事情。
但最后,出行去仙道门派岭南影的念头还是被两人压下了。
首先,他们不知道此门派的入口,贸然前去很可能不得其门而入。
其次, 从云水镇出发去岭南影门派内。
一来一回至少需二十日不说, 说不定岭南影还不给交换,他们得铩羽而归。
秦无到底是仙道门派弟子, 考虑的比较周到。
他把利弊给苏苒之分析一番, 说:“辟谷丹炼制起来不难。却因为有一味草药只在夏秋交际季节生长,且存活时间不到一旬。因此, 便导致每个门派每年能炼制的辟谷丹数目实在有限。”
毕竟, 一个门派也没那么多炼丹师和炼丹炉。
比如天问长,一般都是修炼到寿数将近的长老察觉自己突破无望,才会承担起画符、炼丹等重任。
因为年轻弟子修为不够,对灵力和火候掌握不到位。
只有拥有踏仙途三十年以上的修为, 才能保证炼丹的成功率。
不然修为太低,用一堆草药也只能炼制出残损丹药,那就得不偿失了。
况且,就算对于灵力底蕴深厚的长老而言,炼丹也不是说坐在炉子前掌握火候就行。
这跟画符一样,都得潜心钻研。
控制火温的时候,还得随着时间推移,不断调整灵气的深浅浓厚。
才能炼制出品相俱佳的丹药。
所以,对于大部分踏仙途三十年的修士来说,炼丹和提升实力,只能选一个。
可大部分踏仙途三十年的长老因为处于自身修炼生涯的上升期,都会本着继续勤奋苦修,飞升有望的想法。
因此,基本上没多少人去做那费力不讨好的炼丹活计。
这就导致每个门派掌握炼丹技能长老的人数少之又少。
每到炼制辟谷丹的时节,基本上都是有大把的草药练不完。
但辟谷丹作为修行的必需品。
上到踏仙途境界的高人,下到刚引气入体的弟子,都需要辟谷丹来辅助修炼。
再加上其炼制成本着实不高,除了那一味时节限制的草药外,其他都是很常见的品类。
更何况这丹药成功率高,只要技艺娴熟,一炉练出来上百粒不是问题。
从时节草药开始成熟算起,二十日基本上可以炼制出数千粒。
因此,辟谷丹就算拿出来交易,其价位也着实不高。
门派用辟谷丹也交换不了什么奇珍异宝,还不如紧着自家弟子用。
苏苒之当时就想通,世间仙道门派并不会做出因为数量有限就哄抬物价的事情。
他们觉得坐地起价、漫天要价是会损伤福缘的。索性就不卖辟谷丹了。
但门派也不会当‘散财童子’来接济天下散修,这就导致散修物资上穷困潦倒的现状。
苏苒之想,在如此情况下,她和秦无就算去了最近的仙道门派,估计也换不来辟谷丹。
即使门派心善,换给他们几粒、十粒的,作用也不大。
因此,两人便按耐住了去附近门派的想法。
说实在的,若不是因为着实无路可走,苏苒之也不会把主意打到钝剑上。
毕竟,在钝剑上书写充当辟谷丹,实际上消耗的还是苏苒之自己的灵力。
她刚估算了一下,仅供两人修炼三日,也就是相当于两粒辟谷丹的效用,就抽走了她半日入定修炼积累的灵力。
苏苒之当时觉得如此灵力损耗尚在她承受范围内。
毕竟,把抽走的灵力重新凝回来的速度会更快。
在得不到辟谷丹的情况下,如此做法,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但这么算下来,其实还是影响了修炼进境的。
只是比最近没有辟谷丹吃,每日都要从入定中醒来,快了那么一点。
因此,如果能有辟谷丹,那还是最好的。
如今,秦无再次提起辟谷丹的话题,也是希望苒苒能迅速踏仙途。
到了踏仙途境界,即可见微知著,与天地关联加深,更进一步的淬炼并积累灵力。
有朝一日便有机会破碎虚空,白日飞升。
苏苒之见秦无神色间似乎对辟谷丹有了想法,而她自己暂时还因为限制,说不出刚刚对钝剑做的事。
便抬眸看向秦无,问:“你有什么打算?”
其实,苏苒之自己也有过一些不成熟的念头。
她甚至还想过自己去炼制辟谷丹,毕竟此丹方不算什么秘密。
但就是火候和灵气的度量得自己掌控,丹方上不会详尽写出这些来。
苏苒之觉得,自己体内有灵火,而且灵火受她心神控制,炼丹可能会容易很多。
只是此前她一直都把火苗用来辟邪,震慑鬼物、妖物。
甚至还想着练出传说中的神火,就能提高自身实力,燃尽心怀不轨的邪祟。
还从没想过在炼丹方面发展。
现下想想,这倒是一条不错的路。
只是现在才三月,距离夏秋交替时节还有段时间,炼丹这个念头得先按捺下来。
以后有机会可以试试。
秦无当时听到苏苒之这个想法后沉默了一下。
他甚至在内心失笑,要是被世人知道居然有人能在踏仙途之前就炼制丹药,可能会无比惊骇。
但这话他当时没说出来,不然就是给苒苒压力了。
现如今,在苒苒炼制出丹药以前,还得想办法解决这小半年的燃眉之急。
秦无在苏苒之期待的目光中,说出两个字:“鬼市。”
苏苒之神情中带了丝疑惑。
在她的认知里,鬼市是‘海市蜃楼’的别称。那是百姓偶尔在沙漠、海边看到由光的折射形成的虚像。
所以,鬼市真的存在吗?
苏苒之记得小时候看到有关‘海市蜃楼’的描述后,以为那是天上仙人在逛街。
亲爹一脸无奈的说:“那不过是虚影罢了。”
可现在,秦无却说真的有鬼市存在。
看出苏苒之的不解,秦无解释:“此鬼市非海市蜃楼,乃是修行之辈进行交易的场所。每年只有四场,每场持续七日。”
里面鱼龙混杂,他们是有机会买到辟谷丹的。
但得出得起能让摊主心动的价格。
苏苒之第一反应:“咱们没钱。”
现在家底一共才不到百两白银。
虽说这钱在俗世不算少,但拿去买辟谷丹,就是杯水车薪了。
此前要说跟门派交换,那是可以接一些带门派弟子出门历练、与门派弟子比拼切磋的活计,来换取辟谷丹。
当然,这是在门派同意交换辟谷丹的情况下。
而在集市上……基本上没人会接受‘做工’交换,都是得以物易物。
秦无:“……”
他当真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他们没钱,这就是事实。
这就体现了有门派庇护的好处,所居之地灵气充裕,且不用担心修行必需品的问题。
但秦无还是宁愿当散修,在门派里终究太过拘束了。
秦无张了张口,有些不确定的说:“在鬼市,只有一半物品需要花钱,另一半须得以物易物。”
苏苒之这回没反驳。
但她把家里的东西细数一番,也不知道除了银子,还有什么值钱的能拿出去交换。
秦无很默契的跟她想到一处去了,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沉默下去。
然后闷头吃饭。
吃完后,秦无主动去洗碗,苏苒之在旁边给他放水。
她背靠着灶台,站姿中带着几分闲适。
苏苒之想到了变卖家产,说:“如果我以后都用钝剑的话,之前那把剑就可以典当掉。”
秦无眼皮都不带抬的,说:“苒苒掌握如何让钝剑变锋利的方法了?”
苏苒之:“……没。”
秦无没再说话,苏苒之也明白,自己钝剑用得顺手,可以用其练剑;但真到生死搏斗、对方有杀招的时候,拿一把钝剑就是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眼里。
苏苒之可以不动用手势,悄无声息的凝出一锅水。
但若是想要让水流从高至低流下,来冲洗锅碗上的污渍,还是得用凝水诀的起手势来操纵——右手握拳后,伸出食指与中指,并拢凝水。
苏苒之指尖在身侧微动,调整水流的大小与方向。
过了会儿,她沉思着看这股水流。
大脑里突然冒出了个很大胆的想法:“鬼市中,当真有鬼存在吗?”
秦无刚说的是‘修行之辈’,应该不是单指人吧。
秦无有问必答,解释说:“有,我曾去过一处鬼市,里面人、妖、鬼共存,且鲜少有争端和纠纷。”
说话间,秦无洗完碗,两人回屋洗漱完去床上说。
帷帐放下,扩散了旁边桌上那一盏即将燃尽的油灯光晕。
照着秦无的侧脸,让苏苒之感觉他这样的人,大抵只应存在于画中。
但现在重点是听秦无说鬼市的事情。
原来,鬼市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
那就是进入鬼市的人、鬼、妖都得保证不挑事不闹事。
这里的人不仅仅指的是修士,偶尔也会有凡人误入鬼市。
若是在鬼市附近挑事了,就会被在场所有人、鬼、妖群起而诛之。
实力再强大之辈,都躲不过‘人海战术’。
更别提,造杀孽多了,还会被天道制裁。
修行高深的,没有谁是脑子不灵光的,因此,这条规矩便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规则。
苏苒之听了后觉得很颇为神奇。
并且感慨道:“有时候,这些潜移默化的规则,比某位足以震慑众人的大能所制定并倾力维护的准则会更容易让人发自内心的接受。”
因为,在这种时候,规则已经不单单是规则了。
而成了道德的基准线。
苏苒之很快想到了更深层次:“既然不让挑事,那若是有人偷了东西前来销赃呢?”
秦无明白她的问题,如果卖家若卖之物本就是偷来的,该如何?
他说:“鬼市之内与周围一里处不能有任何冲突,在这范围之外可以了结仇怨;或是等七日后鬼市关闭,再动手也不迟。”
苏苒之:“……”
秦无继续说:“鬼市并不是一个销赃的好地方。”
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传出去,定会传入那丢了东西的人耳中。
到时他们再想抓住贼人,只需守株待兔即可。
当然,若是有贼人偷了东西后隐藏几十上百年再来出来销赃,那就无迹可寻了。
所以说,鬼市的规则还是不甚完整。
但这作为一个自发形成的集市,属于人妖鬼的三不管地带,能不伤人不害人已经算不错了。
苏苒之笑了笑:“这也着实有趣。不过,鬼市一般何时会开,又会出现在何处?”
秦无说:“每年的二至四月,北斗七星一般会指向东方。这时,只需要在瑶光星最亮的时候,沿着其方向行进。待走至瑶光星正下方,仰头便是星光的时候,便能进入鬼市。”
苏苒之小时候观察过星星。
她知晓,那些星星都是看着近,其实距离很远。
想要走到某一星星正下方,何其艰难。
但她看着秦无的神色,又不像是在给她解释这么多后,说‘咱们没机会去了’。让人空欢喜一场。
所以,秦无应当已经观察到瑶光星了。
秦无果然说道:“昨晚我看了天象,瑶光星正下方位置应当就在云水镇往南不远处,咱们可以尽快赶到。而且,瑶光星的亮光正在大盛。不出三日,应该能到最亮的时候。”
到时,便可进入鬼市了。
见妻子也有出门去看星星的意思,秦无说:“须得在夜半看,现在还有些早。”
苏苒之便偃旗息鼓的躺下了。
秦无之所以能知晓这些,还是因为有次在荒野中,他因为太渴,悄悄喝了狼群一点水。
结果被狼群追赶,疲于逃命。
摆脱掉狼群后,秦无彻底迷失了方向。
恰好那时也是三月,夜空上北斗七星出现。秦无分辨出东方,便一直走下去。
毕竟,在荒芜人烟、衰草连片的荒野中,只有朝着一个方向一直走,才能保证自己有机会出去。
不然就会迷失在其中,多年后,成为妖兽腹中餐。
因为,灵力再强大的人都不能保证自己在危险中还保持着雄厚的灵力储备。
迟早都会有灵力耗尽的一天,到那时,人就没了。
那次也是秦无距离下地府最近的一次。
幸好他命大,活下来了。
秦无就朝着北斗星所指的方向一直走。
具体走了多久他忘了,只记得那段时间自己真的很惨。衣裳都血淋淋的,却不敢随意凝水冲洗,毕竟万一因为凝水而招惹了大妖,他就真的丢了性命。
秦无也算颇为有经验。
他担心自己身上的血腥味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便用路上发现的各种带着浓郁臭味的腐草来掩盖血腥味。
这才一路安稳的走了下来。
因为秦无要靠瑶光星来分辨方向,便都是夜间行路的。
直到某一天,他发现前方出现了不少妖、鬼、还有修士。
最初,秦无满心警惕,不知道这么多修行之辈是要做什么。
后来才发现那些妖根本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只有一位化形成功,身穿绿袍,嘴巴里吐着蛇信的蛇妖过来招惹他,甚至还给他送一盆水。
“哟,好香的少年郎啊。”蛇妖分明是男子,说话语气却软绵绵的。
蛇妖的话配上他口中细长的蛇信,只让秦无感觉阴测测的。他握紧了剑。
毕竟他浑身臭的自己都要闻不下去,而蛇妖却说他是香的,这不是居心叵测的想要吃人/肉还能是什么?
可能因为蛇妖天性使然,他们就是喜欢看着猎物一点点在挣扎不动,在惊慌中死亡的样子。
现在化形后,本性犹存。
蛇妖见秦无越是防备他,他就越来劲。
“看你嘴唇干裂,想必多日没喝水了吧,这水可不是我的洗澡水哦,你怕什么?”
秦无那会儿确实已是强弩之末,但他骨子里依然很是防备蛇妖,接受这盆水是不可能的。
他见蛇妖没发动攻击,第一时间就要走。
可那蛇妖却喜欢生事,把水一缕缕的喷到秦无脸上、身上。
秦无没有蛇妖快,躲闪不及。
蛇妖见他脸上的血污被冲洗干净,虽然身上味道一时半会儿消散不了,但能看出他剑眉星目,骨相与皮相俱佳的底子。
最让蛇妖侧目的是,就算到这个地步,面前的人族修士都没表现出一丝惶恐不安。
反之,那双眼瞳里满是防备和战意。
蛇妖原本只是想给秦无泼一盆水洗洗就结束。
没想到他看起来弱小,却又无比坚韧不屈。
便继续存了……逗他玩的心思。
蛇妖一个闪身就出现在秦无身边,问:“少年郎,你怎么不奇怪这是什么地方?”
秦无正要后退,就被蛇妖给抓住了手腕。
周围的人、妖、鬼看到这一幕,没一个打算过来帮忙的。
秦无本就不指望其他人,他要是全盛时期,爆发出足够的灵力,还有挣脱开蛇妖桎梏并逃命的余地。
但接连多日的疲惫奔波,秦无灵力不足,挣脱不开。
他并没有束手就擒,眼中甚至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
手间动作极快,瞬息间就把剑换到另一只手上,直接刺向蛇妖的脖子。
蛇妖阴沟里翻船只是瞬息间的事情。
鬼市不允许挑事斗殴,他也是托大,以为自己定能随随便便制服这年轻修士,想要逗他玩玩。
哪想到生死搏斗一触即发。
在蛇妖反击阻挡的时候,一位灵力强大的虎妖弹开秦无即将刺向蛇妖脖子的剑,出来主持公道了。
“私自打架斗殴,小蛇,此次鬼市不容你进入。”
蛇妖:“!!!”
他眼睛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直接变成竖瞳,立马撇开秦无,窜到那虎妖身边。
虎妖不喜欢化形,依然是老虎的本体形态,但在场没人敢小瞧他。
蛇妖央求道:“大人您听我解释,我跟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只是偶然相遇。我们蛇妖性子孤僻,好不容易见到一个性子相投,当真不容易,我最开始还给他送水来着。我刚刚只是想提点他一两句。”
结果人族那不满二十岁的小朋友不禁逗,以为他是坏妖,动手就是杀招。
不过,从秦无角度来看,也的确就是这样。
在他好不容易从狼群口中逃生,偷偷摸摸穿过大半个荒野,又在大半夜偶遇如此多的人、妖、鬼。他不防备才叫奇怪。
秦无此前甚至还担心这是幻境,偷偷咬破了舌尖。
结果这里不是幻境。
至于那蛇妖,秦无都要走了,蛇妖拦着他不说,上来还要制住他拿着剑的手。
秦无不反抗,难道直接等死?
蛇妖几乎要跪下,他说:“大人,求求您让我进去吧,我最近快蜕皮了,需要那滋润的膏药来修炼……”
他当真是急了,把自己的目的一字不漏的全然说了出来。
在场的所有人、妖、鬼都听到了。
然而虎妖还是说:“不是我不让你进。这鬼市也不是我开的,我只是来交易宝贝。你违背了规矩,就不能进。”
真正算起来,主动挑事的的确是蛇妖才对。
如果蛇妖进去,面临的就是被大家赶出来的下场。
而如果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非要进去,指不定真的会被大家群起而攻之。
蛇妖:“……”
一位人族修士模仿着虎妖的姿态。
见秦无像个愣头青一样,居然敢在鬼市周围动手,顺道给他也提点一句。
“你也破坏了规矩,不要进入鬼市。”
虎妖却掀开眼帘,露出明黄色的圆眼睛,说:“他不是主动挑事的,违背的哪条规矩?”
人族修士:“……”
他愣了半天,才磕磕绊绊说:“他……率先动手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修士语气弱了不少。
他虽然踏仙途境界了,但比起虎妖,实力还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跟强者说话,他还是害怕的。
虎妖就事论事道:“我记得,鬼市规矩只是主动挑事者不能进,可从没说率先动手的不能进。”
而且真要论谁率先动手,还是那蛇妖自己先去抓的秦无。
虎妖没再看那修士,他保持着本体的虎形,额头上的王字在瑶光星的照耀下极其明显。
他只是转头对秦无说:“你可以进。”
说完,他第一个站在瑶光星正下方的光晕中,整只老虎逐渐消失在原地。
他一走,其他人都想着赚钱或者交换自己想要的东西。
无人再管秦无与蛇妖的事情,一个个都从那微弱的亮光中消失。
秦无虽然不知道什么叫鬼市,但也知道自己定然是破坏了蛇妖的计划。
他现在灵力不足,逃肯定是逃不过蛇妖的。
只是紧紧握着手中剑,希望等一会儿蛇妖发难时,他能死得体面一点。
秦无觉得,在生死决斗中死亡,比不反抗的等死,更让他心里容易接受。
果然,在最后一个人消失在亮光中的时候,蛇妖看向了秦无。
他这回没有直接出现在秦无身侧,而是保持一个安全距离后,摊开手。
开口道:“我真没恶意,少年郎。”
秦无:“……”
都说蛇和狐一样狡猾,他可能掉以轻心。
蛇妖继续说:“打个商量,你用我的蛇蜕去鬼市帮我买药膏。我对你坑我的事情既往不咎,再给你讲鬼市的来历,以后该怎么进入鬼市,还能护送你出这片荒野,如何?”
秦无:“……”他坑了蛇妖??
蛇妖不招惹他的话,两人都相安无事。
秦无警惕心强,但也有审时度势的能力。
左右他是打不过蛇妖的,与其跟他在这里耗死,做个交易好像也不是不行。
于是秦无果断道:“成交。”
蛇妖:“???”他本来以为依照秦无这个倔强的性子,自己得花费好大一番力气,哪想到他这么快就答应了?
但买东西事急,蛇妖无暇废话,赶紧把要买的药膏给秦无详细描述了下。
在此过程中,他还不断凝水给秦无冲洗身上。
“鬼市只有这一个出口,我在这里只等你一炷香的功夫,你若敢带着我的蛇蜕逃跑,我就敢直接下去咬死你。少年郎,到时就不算我主动挑事,而是你不信守承诺了。”
秦无没说话,只是用一双黑黝黝的眼眸看着蛇妖。
好像在无声的嘲讽‘我跟你不一样’。
蛇妖:“……”别说,这个少年郎真的越来越合他的性子了。
只可惜浑身刺太多,不给结交的机会。
蛇妖给了秦无一条自己前几十年的蛇蜕。
而秦无便带着一身没冲洗掉的腐草味道,下了鬼市。
在他消失在星光中之前,神态间也不见丝毫拘束。
蛇妖没忍住又吐吐信子,他真的越来越欣赏这少年郎了。
鬼市很大,里面有各种强大的鬼和大妖,还有之前那位不怀好意的修士。
秦无买到滋润的药膏后,没有闲逛,直接上去了。
一是因为蛇妖还在外面守着,二就是秦无囊中羞涩,什么都买不起。
蛇妖得了药膏,果然信守承诺,给秦无讲了鬼市来历和进入之法。
“你也是幸运,在荒野中找方向,居然能来到鬼市。”
而最近恰好是三月,瑶光星大亮。
这就是秦无对苏苒之说的:“咱们可以明日动身,去寻找鬼市入口。”
根据他昨日夜半观察的天象,应该不需两日就能走到。
到时该怎么交易,全看他们自己的家底。
现在问题是两人没有家底。
苏苒之把自己刚刚的大胆想法说出来:“既然鬼市中有鬼,我凝出来的水,鬼是可以喝到的。我们能不能摆摊卖水啊?”
96、第 96 章
两人坐在床上聊了片刻, 苏苒之神色间就带了恹恹的姿态。
今儿她消耗了些灵力, 精力不如平时旺盛。
再加上躺在被窝里的感觉很是舒坦, 苏苒之没多久就睡着了。
秦无在她呼吸绵长后, 抬手用灵力扑灭桌上的油灯, 自己也除去发冠,躺了下去。
一夜好梦。
因为睡得太香,第二日一早, 苏苒之精神头很好。
再也不见昨晚的疲惫。
她跟秦无商量:“要不要出门去吃早饭?”
家里早饭一般都是白粥、酱菜和水煮菜。
苏苒之今儿想换点不一样的。
比如, 李老爷子最近推出的新菜,锅贴。
秦无垂眸看着她的眼神,唇角微微扬起,应道:“好。”
李老爷子新菜一出,云水镇不少喜欢尝鲜的食客都来了。
苏苒之和秦无过去的时候, 老爷子在中间煎锅贴, 旁边的矮桌上围满了食客。
奇怪的是,老爷子居然丝毫没有手艺被人认可的喜悦, 反而愁眉苦脸, 心不在焉。
就连旁边食客找他说话,他也是很敷衍的回答。
直到苏苒之和秦无走近, 李老爷子看到他俩, 才堪堪拽回一点心神。
扯出一点笑容:“先生们来了,里面请坐。”
外面确实没什么位子,有人想要给苏苒之和秦无让位子,他们都笑着婉拒了。
苏苒之进店后, 给李老爷子说:“锅贴要一两肉馅儿,二两素馅儿。”
秦无则去对面的挑夫那里买豆乳。
这种乡下人自己用石磨磨出来的豆乳,味道香醇,配着些锅贴吃再合适不过。
因为是早饭,外面吃锅贴的食客来来去去换得很快。
不一会儿,刚才还坐得满满当当的人已经走了一大半。
李老爷子总算得了空,走进屋子,恭敬地给两人一揖。
苏苒之当时正咬了一半锅贴,还没咽下去,只能眨眨眼睛回应。
但她不懂李老爷子这是何意。
秦无示意苒苒继续吃,自己与李老爷子说话:“但说无妨。”
他转头看向外面,见无人观察这边,才躬身弯腰,小声说:“先生们可知晓鬼市?”
苏苒之这会儿已经吃下那口锅贴,还喝了口豆乳。
秦无继续道:“知道。”
“这几日咱们镇子来了不少路过的陌生人。我虽然不曾修炼,但眼力还是行的。我看他们啊,都像是练家子。”
苏苒之吃得差不多,点点头,等李老爷子下面的话。
“今早,在您二位吃饭前,还有两个男人来吃锅贴,我、我听他们小声说起了这次的交易之物。”
顿了顿,李老爷子又偷偷看了眼外面,说话更小声。
但语气却更加震撼、夸张了,活像在分享一个惊天大消息一样。
他说:“他们交易之物中有一样是黑蛟鳞片!”
对于李老爷子这种卜师来说,虽然平素都是靠龟甲来做六爻占卜。
但其他动物的外壳对他们来说,还是有很大的吸引力。
别人拿到这鳞片,或许会想着做一把匕首,或者磨成粉炼丹。
卜师们则想的是研究上面纹路,以便窥测天衍变数。
就算是占卜不出未来,卜师们也能大概测出这蛟龙此前经历过什么,以此来丰富自己的占卜经验。
不知为什么,李老爷子这边刚说完黑蛟。
苏苒之就想到之前在淮明府时,她在水下所看到的的那庞然大物。
虽然当时她没敢仔细观察,不大能确认他到底是蛇、蛟、还是龙。
但说到黑色的鳞片,当初水下那位大人身上确实有蜕去鳞片的。
只是不知跟李老爷子提到的是否有关联。
李老爷子说完后,眼巴巴的看着苏苒之和秦无,说:“我年轻时曾在一座府城担任卜师。在此期间积攒下不少好东西,应该可以换来那片麟。”
苏苒之和秦无:“……”
这话就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
他们俩昨儿想着该用什么来交换辟谷丹,想了一圈,就差砸锅卖铁了;老爷子一出口就是买黑蛟鳞。
这可能就是贫富差距吧。
老爷子对‘气息’变化感知十分敏锐,他当下就察觉到有些诡谲的气氛。
眼神中透露出不少疑惑,小心翼翼说:“两位先生,我可是说错了什么?”
你们怎么不说话?
苏苒之喝了口豆乳,赶紧说:“没错,我们只是刚想到了一件事而已。”
不等李老爷子询问‘何事’,苏苒之就缓了一口气,问到:“老爷子打算去鬼市吗?”
李老爷子点点头,转而又讪讪的看着两人。
他一脸的不好意思,但还是壮着胆子说:“不知两位先生可有去鬼市的打算?”
话一出口,他赶紧解释:“鬼市一年只开四次。而且这次巧了,地点就在云水镇附近。算上鬼市开的七日,咱们一来一回,可能不超过十日。”
不会耽误太多功夫的。
面对李老爷子,苏苒之和秦无没必要撒谎。
“我们是有去鬼市的打算,老爷子有什么打算,但说无妨。”
李老爷子面皮薄,很感谢两位先生给自己台阶下。
他说:“我想求两位先生此行带上我,允我一路同行,不知先生们……方不方便?”
李老爷子年纪大了,思虑的多,一句话斟酌三遍不说,后面还得跟一串解释。
“我空有一身占卜的本领,逃跑方面的能力却不甚理想。我很担心鬼市结束后,会被不怀好意之辈给盯上,杀人越货。”
苏苒之和秦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保留。
毕竟他们俩实力不算强,不敢托大。
苏苒之甚至觉得,他们俩联手都打不过昨晚秦无讲过的虎妖。
那位实力是真的很强。
李老爷子察言观色的能力很强,赶紧补充:“我这里有很多保命符咒,但却得有时间滴血并念咒。我……只要有时间,我是能自保的。”
他最怕的就是被偷袭。
这么听下来,苏苒之和秦无倒是有了几分底子。
秦无给苏苒之点点头,随后说:“老爷子可以同行。但如果抢夺之人实力强横,请老爷子不要恋战,我们都得遁走。”
这一点李老爷子当然明白,他见先生们答应了,不住颔首:“我晓得的。真到那时候,我会把财物都留下,保命要紧。”
话是这么说,但李老爷子还是非常信任苏苒之和秦无。
毕竟,这两位可是他推算不出天命的大人物啊。
李老爷子听了秦无说的遇到危险得跑,他并不觉得这是秦无实力不够。
而是觉得两人可能是下凡来渡劫的,这才对武力要求有诸多限制。
但他求人帮忙,自然得送上谢礼。
李老爷子觉得银两金子那等黄白之物仙长肯定看不上。
而他积累的符咒、法器等,对于仙长来说可能也没用。
毕竟,像秦无和苏苒之这样实力深不可测的仙长,所积攒下来的宝贝定如山一般的堆着。
他拿到的都是成色普通的玩意儿,送给仙长无疑是献丑。
想了又想,李老爷子终于想到自己偶然得来的一条‘双面锦’。
那是从淮明府往南走一月后,相邻的迢扬府地界内秀娘们的绝技。
据说这东西可是上贡入宫,给皇帝及其宠妃们用的。
剩下能流传到民间都少之又少。
李老爷子想,这东西的绣艺精妙绝伦,看着好看精致,听着也珍奇,仙长们应当会喜欢吧!
苏苒之会感慨双面锦好看,但却不肯收这份谢礼。
主要是她觉得帮帮李老爷子不过是举手之劳,顺路带着来回罢了。
李老爷子见他们不收也没辙。
只能询问了苏苒之和秦无今晚什么时间出发,他该何时去找两人会和。
秦无都一一说给了老爷子。
老爷子又说:“我那儿有一个小小的乾坤袋,我可以带上米面和锅,在鬼市内给先生们做饭吃。”
苏苒之这回没再拒绝,而是笑道:“那就多谢李老爷子了。”
两人给李老爷子结账后,便出了门。
这会儿天色已经大亮,太阳也升起来了。
外面早饭摊位基本上都撤了。苏苒之和秦无举步往家里走
苏苒之被春季的暖阳一照,只觉得眼睫上好像都镀了一层光。
整个人春困劲儿都上来了。
她把困意摒除,说:“我们要带足够多水的话,还是得从家里运过去。”
毕竟,他们既然想卖水,定不能当着群人、妖、鬼的面凝水。
不然他们指定以为自己和秦无坑钱。
所以,两人必须得在家里凝好水带出去,这样才能做买卖。
秦无眼里闪过笑意,颔首到:“是。”
幸好,最近两人已经把白仙一脉的乾坤储物神通研究出来。
虽然说用起来还有些不方便,但好歹能装东西,让两人不用背着水缸走。
要知道,神仙留给刺猬一族的神通本就是修改过,适合刺猬的。
苏苒之和秦无想要改成适合人族的,还得费一番力气。
毕竟这可是神通级别的术法,他们二人暂时没找到修改的门道。
不过,能顺利应用出来已经是万幸,两人对此已经满足。
不然就要背着大水缸,跋涉数十里去鬼市卖水,那画面怎么想怎么……美吧。
此前还在长川府时,苏苒之就给刺猬妹妹,也就是白二娘分析过他们家族流传下来的乾坤储物神通。
因为,白二娘的乾坤空间只有一个木盆那么大,装一些自己的发钗和银钱已是极限。
而她哥哥的则有一个水缸那么大。
苏苒之那会儿卧床不起,见她日日来陪自己说话,给自己解闷。
便存了结善缘的心思,给她把自己研读乾坤空间神通的感悟讲与她听。
至于刺猬妹妹最后能领悟多少,那就全看她自己了。
苏苒之和秦无这边,虽然没法把乾坤空间神通凝在身上,像王大郎那样在皮肤上划九下,就能拿到自己储存的东西。
但他们也找到了合适的载体。
就像大部分乾坤袋一样,需要有载体来装东西。
只是他们俩所做的东西看起来稍微有些……不伦不类。
——用泥土揉成的‘九根刺’拼接在一起,上面的刺尖尖的,扎到人还会痛,看起来像个奇怪的暗器。
不过这泥土也不是普通的,是苏苒之凝水和出来的,最后还用灵火烤干才做好的。
结识坚固,不易损坏。
说实在的,‘九刺’其实就是模仿刺猬的背部构造做出来的。
毕竟苏苒之和秦无想要改一个神通是真的很难,能应用出来已是极不容易。
苏苒之当时担心把灵力灌入时会不成功、有损毁,便一口气做了好几个。
结果她和秦无灵力控制的精准到位,所做‘九刺’除了第一个只有一掌心见方的空间外。
其他都是有一水缸容量的。
跟王大郎的储物空间大小相差无几。
苏苒之把一掌心见方的‘九刺’放在家里,剩下都打算带出去。
别看‘九刺’有些丑,其实还挺实用。
它虽然没有认主的能力,却只认那抽出灵力来凝此空间之人。
也就是说,秦无和苏苒之都有从五个‘九刺’中拿东西的权利。而其他人就算拿到九刺,也不得其门而入。
苏苒之和秦无接连把凝满水的水缸放满了四个‘九刺’。
最后一个,他们放了些换洗衣物,同时还有蔬果和柴米油盐。
而‘九刺’空间跟刺猬神通的缺点一样,那就是一旦有一点损毁,里面的东西全都会被五行之力挤压的一丝不存。
消失在天地间。
因此,苏苒之不敢托大的把银两装进去。那可是她和秦无仅剩的积蓄了。
还有两人的剑和山河图也不会放在其中。
带在身上比较安全。
提到山河图,苏苒之想到自己还没画兴阳府和深潭。
但因为商和镇人都被抹去了有关她和爹爹记忆,苏苒之也不知道画出这些后,会不会又让大家冥冥中多了感应。
苏苒之索性什么都没画,让山河图暂时停留在长川府、云水镇。
收拾好后,只需等着夜半来临,他们和李老爷子一起上路。
李老爷子时间卡的很准,他也知道自己夹在人家夫妻中间不大好,便没有早到。
而是卡着的夜半时刻过来敲门的。
他看着两位仙长除了身上背着的剑和一个小包袱,其他什么大件的东西都没带。
李老爷子也明了,先生们定然是同样拥有乾坤储物的手段。
避免扰民,三人便没怎么寒暄,静悄悄的出发了。
除了镇子后,沿途他们还碰到了其他人族修士。
大家都行色匆匆,瞥过他们一行人后,加速跑远了。
估计是想早点过去,早些进鬼市,抢到一个好摊位。
苏苒之和秦无自然是可以跑快的,李老爷子当然也有些独特的保命手段,但那都是一次性的逃跑符咒。
他不会用在赶路中。
因此,三人依然维持原速往瑶光星的方向一直走。
待进入山里后,这下偶遇的赶路者就不只是人族修士了。
甚至还有飘来飘去的鬼和不断跳跃奔跑的妖。
苏苒之看着这一幕,当真感觉惊讶万分。
很少能见到这种人、妖、鬼共同存在,且毫无纠纷的场面了。
苏苒之暗暗想,看来鬼市果真有一去的必要,赶路都能长见识。
李老爷子把乾坤袋放在袖口的暗袋中,但他还是不放心。
一路上都紧紧抓着袖口,担心冷不丁有人觊觎,抢了他的宝贝。
幸好有两位面色不动如山的仙长在身边,李老爷子这在没撒腿就跑。
不知不觉,大家已经走了一晚上。
白天看不到星光,也就没法估摸着瑶光星的方向走。
因为,很可能一不留神就走超了,到时候赶路回来还得花费更多心力。
还不如在白日里找一个山洞休整调息。
三人就近找了一个山洞,李老爷子喜欢这种单独呆着的空间。
他缓了缓情绪后,唠起了家常,说他很早之前来过一次鬼市:“我当时年纪还小,没出师,是跟着我师父一起来的。”
在李老爷子描述中,他师父很厉害。
虽然没什么灵力修为,但因为可以沟通天地,身体不算被紫气冲刷,这就导致他体内的血很强,应用起符咒来,效果都比别人强一大截儿。
就算是最厉害的妖王,都别想从在他师父有准备的时候杀了他。
只可惜他师父还是因为给国家算国运,耗费了全部生命。
李老爷子感慨:“传闻中,真仙之血可以使万物生、使万法强,师父如果没有驾鹤西去,应该有机会飞升的。”
秦无抬眸,不动声色的看了苏苒之一眼。
苏苒之想了想自己的血,暂时也没搭话。
就在李老爷子想要继续往下说的时候,苏苒之给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紧接着,便听到听另一边的山洞里有声音传来。
“我还以为是什么修炼到返璞归真境界的达能,没想到只是一些卜师。”
“少说两句,师兄。”
“怕什么,那处山洞本是咱们先看中。要不是你说他们有可能也要来这里歇脚,咱们也不至于多翻了一座山。现在这里背阴,周围湿漉漉的,我睡觉都睡不安稳。”
苏苒之:“……”
她和秦无都能察觉到附近的人、妖、鬼。
之所以没阻止李老爷子说话,是因为这就跟住客栈一样,只要不说此行目的,仅仅是聊天,没什么不好的。
李老爷子则瞪大了眼睛,他完全没想到自己说的话会被别人听了去。
而且旁边山洞那人明知道他们三人能听到,还在故意说这些。
当真是觉得他们没什么实力,一点都不在乎。
李老爷子神色有些惭愧:“我给先生们添麻烦了。”
苏苒之摆摆手:“无妨。”
既然对方在发牢骚,那么便无暗中动手的可能。
而隔壁那位叮嘱师兄少说两句的师弟也是一脸无奈。
他五感敏锐,异于常人,此番换山洞不过是想结个善缘,哪知道被自家师兄说‘破’了。
这下善缘没了。
97、第 97 章
苏苒之耳力比较好, 她甚至还听到附近其他山洞里有年轻人在小声询问:“师父, 卜师也敢结伴去鬼市吗?”
难道不害怕被杀人越货?
一个稍微有些苍老的声音回答:“别小瞧任何一个卜师, 他们既然敢来, 定有自保手段。”
说不定, 还有反杀手段。
“哦……”
诸如此类的声音不少,甚至还有小鬼眼馋他们的肉/体。
“我想去吃了他们。”
“别放肆,且不说三人中还有位踏仙途境界的。单单说周围这么多修士和妖, 你若是敢主动挑事, 到时不仅你被打得魂飞魄散,还会连累我们。”
“行吧,等鬼市结束我再动手。”
李老爷子自然是听不到这些话的,不然他估计会更加害怕。
苏苒之和秦无听了一会儿,见周围虽然虎视眈眈之辈很多, 但到底没人敢现在动手。
便稍微放下心来。
他们一行三人中, 只有秦无身上有灵力波动,苏苒之和李老爷子看起来都是普通人。
再加上李老爷子刚透露了自己卜师的身份, 周围人更加确定他们不是什么‘返璞归真’境界的大能。
权衡实力之下, 三人会被当作软柿子,牛鬼蛇神都想来想来捏一捏也是正常。
但他们只要现在不动手, 苏苒之就不虚。
她甚至还打了个哈欠, 想休息一番。
毕竟赶了一夜的路,这会儿确实困了。
秦无抬手揽着她的肩,苏苒之抱着剑,顺着他的力道靠过去。
鼻息间那股属于秦无的清爽气儿逐渐清晰。
苏苒之缓缓闭上眼睛, 当真打算睡一觉。
其实她更想打坐修炼。
但周围修士太多,万一有人放冷箭,故意打断她的修行。
那样的话,苏苒之气息来不及调动之余,就会陷入危险。
然而小睡一会儿比打坐修炼更安全。
毕竟,她从睡梦中醒来可是瞬息的事情。
李老爷子刚感觉自己说错了话,精神紧绷,这会儿无论如何都是睡不着的。
他无意识的走了下神,目光不知不觉就落在了苏苒之的指尖。
就是这只手,初次相见时把他处于转动中的龟甲捏了起来,救了他一命。
还不等他细思,突然间,李老爷子只感觉后背凉飕飕地。
回过神来,才发现秦无沉着一双黑眸,正定定的看着他。
李老爷子当下就心领神会。
赶紧转动脑袋,撇开目光。太过惊吓之余,动作幅度有点大,以至于他脖颈处发出了‘咯嘣’一声。
李老爷子:“……”
秦无抬手用灵力给李老爷子正回骨。
老爷子一张老脸当即烧了起来,赶紧用口型给秦无解释:“不是您想的那样,先生……”
秦无只是淡淡的移开目光,并不作回应。
在有关妻子的事情上,他向来大度不起来。
李老爷子焦急万分,但他又不敢出声,因为出声不仅仅会吵醒苏苒之,还会被周围山洞的其他人听到。
他只能垂下脑袋,保证自己眼睛不再乱瞥。
苏苒之睡了两个时辰,醒来时精神好多了,眼睛里好像都泛着光。
她说:“午时了吗,我们是不是该吃点东西?”
李老爷子这才如蒙大赦,抬起了头。
在他准备回应苏苒之之前,有些心虚的先看了下秦无。
秦无微微给李老爷子颔首。
他这才松了口气,说:“我这里有昨日晌午做的锅贴和水煎包,先生们不若吃点?”
苏苒之客气的道谢后,接过李老爷子的东西,和秦无分着吃了。
同时,她装模作样的从‘九刺’中舀了些水出来,给三人分在杯中。
李老爷子眼神中带着满满的疑惑,他记得之前登门拜访时,两位仙长可是直接让杯子里慢慢聚满水的。
那手段,堪称神仙手法。
现在这返璞归真的到底是什么操作?
苏苒之给他眨眨眼睛,没做解释。
李老爷子也没继续问出口,反正是仙长们的私事,他还是不要打听得太多。
下午,该秦无休息,苏苒之盯梢。她示意秦无赶紧休息。
秦无抿着唇,看了一会儿她。
正要说自己现在是踏仙途境界,几天几夜不睡对精力也不会有很大影响。
结果,苏苒之思忖一会儿,从这神色中会意了。
她抬手轻轻把秦无的脑袋按到自己肩膀上,温柔的给他整理了一下发丝,说:“睡吧。”
秦无:“……”
秦无放弃了警戒周围的念头。
眼睛慢慢合上,过了会儿,呼吸都浅了下来。
闭上双眸的秦无看上去比平日温柔了好些分,整个人的气场都隐隐收敛了起来。
李老爷子晌午得罪了秦无,现在还不敢去看对面这双夫妻。
他怕自己再想着想着就出了神,到时又招惹了苏苒之,那真的就把人得罪完了。
于是自己靠着洞壁,没想到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居然也睡着了。
李老爷子醒来时候,已经从靠着洞壁的状态转成侧趴在地上睡觉。
地上干燥,午时还能晒到太阳,在地上睡一会儿倒也无妨。
李老爷子睁开眼,入目就是秦无躺着的姿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换过来的。
不过,秦无枕在了苏苒之腿上。
有那么一瞬间,李老爷子很后悔去鬼市。
他就算不要那龙鳞,也不想受这孤零零的委屈啊!
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苏苒之见他坐起来,很小声的问:“才睡了一个时辰,老爷子不继续休息了吗?”
李老爷子还没答话呢,此前那位讥讽三人的师兄居然听到了。
隔着大老远说:“凡人果然是凡人,才赶路几夜就要睡觉。这点儿体力,瞎掺和去什么鬼市?”
李老爷子:“……”
那边师弟的声音很快传来:“师兄!”
语气已经带着隐隐愠怒。
早上师兄的话已经破了他刻意留下的善缘,再说下去,指不定就要结仇。
师弟声音清朗,赶紧道:“三位先生,在下代师兄道歉。还望先生莫怪。”
说话间,秦无眼帘动了动,显然是被吵醒了。
苏苒之抬手搭在他眼帘上,示意他继续睡。
附近还有声音阴测测的说:“人族修士就是虚伪,瞧不上就是瞧不上,居然还假惺惺的道歉。一个□□脸一个唱白脸,当真让我大开眼界。”
眼看着那位暴脾气的师兄开口骂人,周围声音也越来越杂。
甚至就连那位说要吃了两人的鬼也在旁边不嫌事大的闹腾。
“嘿嘿嘿,既然都瞧不上他们,咱们不如一起吃了那三人,反正他们最弱。”
苏苒之想,这再吵下去,秦无就没得睡了。
她叹了口气,凝出掌心大的火焰,抬手微微向上一抛,用灵力将其扩散至整座小山岭。
当然,扩散出去的小火苗没有多少杀伤力。
但那类似于三昧真火的威压,当即让所有人、妖、鬼偃旗息鼓。
整个山岭彻底安静下来。
苏苒之连草丛里小虫子从叶片上蹦跳的声音都能听到。
苏苒之没去管这些,只是对秦无说:“再睡一会儿。”
不出意外,今晚能走到瑶光星正下面。
只等着瑶光星大亮,就能进入鬼市了。
此前那位一直瞧不起卜师、大放阙词的师兄这会儿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那、那威压……当真是仙人才拥有的吧。
毕竟,他从师父身上都没感受过如此强大的压迫感。
好像随手都能捏死他一样。
师兄有一肚子疑问想要问师弟,但却不敢说出口。
不然……恐怕会吵到那位仙长休息。
啧,他刚还在说人家修为低,才赶路几天就要睡觉,这点体力去什么鬼市。
现在却担心自己动静过大打扰到仙长休息。
脸皮当真有些肿了。
师弟这会儿就差捶胸顿足,他五感敏锐,修为也不低,才隐隐察觉到那三人好像不简单。
便本着结善缘的心思留了个山洞给人家。
哪想到被师兄破坏得彻彻底底,哎。
其实这位师兄还不算最惨的。
毕竟他除了嘲讽没有其他过激的话,苏苒之根本没放在心上。
而那位说自己要吃了苏苒之一行人的鬼才当真是怕到瑟瑟发抖。
且不说三昧真火主要是针对妖物邪祟的。
鬼是邪祟的一种,最怕这种正气十足的东西。
好像随便一丁点就能将他焚烧殆尽一样。
单单是这鬼挑拨众人孤立他们三人,还要联合大家一起杀了他们吃掉。
这就十分过分了。
因此,她刚刚扩散灵火威压的时候,专门给这恶鬼那儿多分了几缕。
就算这鬼才说几句话,罪不至死,但不小施惩戒,就太便宜他了。
毕竟,有时候语言也是一种无形的杀人利器。
仅仅一丝丝的灵火,就让那师兄战战兢兢的不敢多言。
别提苏苒之给此鬼那儿分了数倍灵火威压。
他当场就被吓得软趴趴的倒了下去。
缓了许久后,他还因为那堪称灭顶之灾的威压而不住颤抖。
这只鬼当即不敢去鬼市了,不然跟仙长们正面对上,他担心自己会没命。
还是趁现在仙长们不打算要他命,赶紧逃吧。
可就在他想要遁地逃跑的时候,被自己的两位‘朋友’逮住。
他用眼神问:“我要走,我不去鬼市了,你们抓我做什么?”
朋友们给了他一个薄凉的眼神。
“你自己招惹了仙长,你跑了我们该怎么对仙长交代?”
鬼颤抖着挣脱不开:“……”总算知道了什么叫‘自食恶果’。
苏苒之此举,一是担心众人、妖、鬼被这只小鬼挑拨,同时来对付她和秦无。
那会儿他们防守起来就不大容易了。
二则是向所有挑软柿子捏的大家表明。
——她就算实力再弱,也不是随便谁都可以揉捏的。
可能因为灵火威压太强,大家的安静全都维持到了当天晚上。
后半夜,一行人陆陆续续到了瑶光星投放在地面上的光晕周围。
相比于他们这方向来人的安静,其他人则扎堆的三三两两说着闲话。
早到的人察觉到他们这一批人的安静,惊讶的询问:“怎么了,一个个都不说话?”
大家虽然四散着站开,但还是集体保持缄默。
原来,大家都看走眼了。
以为那黑衣踏仙途境界的男人是最厉害的,没想到那女子才是真正的大能。
虽然大家看不懂三人的关系,但只要知晓他们不好招惹就行了。
早到的人更惊讶了,好奇心也更重。
但还是没人回答他。
直到一盏茶功夫过后,瑶光星大亮。
所有人、妖、鬼都依次安静的进入光晕,随后缓缓消失在原地。
秦无先走了进去,然后李老爷子,苏苒之最后进入。
当一阵失重感过后,苏苒之就站在了一处坚硬的岩石上。
她刚刚尝试着闭目观察进入星光的过程,却只‘看’到一片虚无。
直到失重感消失,苏苒之才能重新‘看’到东西。
她睁开双眸,给面前的秦无指了指自己眼睛,又点点头,意思是可以‘看’到。
苏苒之想,这是不是代表瑶光星所形成的鬼市,在天道管辖范围之内?
秦无对此并不知晓,揉揉妻子的脑袋,说:“我们过去找摊位吧。”
他们为了摆摊,还专门多买了一堆杯子。
一会儿一定得赚回来。
进入鬼市后,李老爷子便安心多了,再也不担心自己的宝贝们被抢走。
苏苒之当时释放灵火威压时,刻意避开了自己所停留的山洞。
因此,李老爷子还不知道沿途发生了什么。
只是觉得那些人半途中转了性,不招惹他们,挺好的。
李老爷子精神难得放松。
见周围说话的人不少,自己也小声感慨:“上次来鬼市,都是我十几岁的时候了。现在,这里还是老样子。”
苏苒之踩着地上坚硬的石面,稍微闭了下眼睛,发现自己根本‘看’不到大石头的边际。
好像整个鬼市都建在这一块巨大的石头表面上一样。
秦无难得话多的给苏苒之解释:“这里是鬼市入口。像这样的入口还有六处。”
一共是七个,好像是在对应北斗七星,然而他也说不准。
苏苒之觉得入口的光晕,看着就跟外面那笼罩着大家的光差不多。
浅浅淡淡,背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苏苒之对这几乎自成一体的空间很感兴趣。
她盯着一个方向看久了,觉得光晕后背的黑有点像雨天她睁眼时看到的那片虚无。
就像盲人的视觉一样。
苏苒之极目远眺,问:“这里不会更亮了吗?”
感觉远处也没亮一点。
秦无说:“亮度不会变,也不会有黑夜。”
因此,如果时间感知力不强,估计都分不清今夕何夕。
又走了几步,周围人明显增多,苏苒之也看到远处光晕下低矮的围墙。
围墙的材质同样是石块,不高,大约三尺。
每块区域大小也不等,大的有三丈见方,可以摆不少东西。
小的则只有两尺见方,可容纳一个小小的摊位,人在里面都施展不开。
苏苒之和秦无到的不算太早,远远看过去,那些占地儿大的都被占了。
只剩下几尺见方的小摊位,可这根本容纳不了三个人。
定了定神,苏苒之看到了一个勺子形状的区域,虽然不大规则,但占地不小,总得算下来大概也有三丈见方。
容纳几十人都不成问题。
三人赶紧往那边赶去,不然又会被占了。
“我说少年郎,几年不见,你怎么还这么笨?”
秦无眼皮一跳,要不是定力极好,他甚至都想带着妻子直接出去,回家。
想要出鬼市,只需在外面那青石板处跺脚七下即可。
苏苒之对这声音很是陌生。
不过,还是能听出是朝他们这边说的,而且这语气太过自来熟了,让她微微有些疑惑。
“别看你们那儿占地儿多,但铺面入口恰好是勺柄处,仅容一人通过。别人都看不见你卖啥,你这是卖寂寞呢?”
苏苒之没忍住,唇角勾了起来。
隔壁这店家说话倒是有趣,她转过头打算看看这人相貌。
“喂,黑衣少年郎,我说了这么多话,你怎么不做搭理?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秦无:“……”
多年不见,蛇妖还是一如既往的……话唠和自恋。
当年要是没有蛇妖,秦无也能顺利走出荒野,凝出水来冲洗自己。
去客栈休息一番后,很快就能调整过来。
秦无心想,要是早知道蛇妖在这儿,他宁愿绕一圈重新另找个地方。
但现在再去找也晚了,秦无额角一跳,装作瞧不见他。
蛇妖像是没骨头一样,趴在大概三尺高的石墙上。
在看到苏苒之转过头后,突然怔了一下。
他原本注意力都在老熟人秦无身上。
完全没关注另外两位,现下见苏苒之和秦无的同款发簪和玉冠,当下什么都明白了。
蛇妖立刻站直了,给苏苒之拱手:“原来是弟妹,在下不才,痴长了你们几百岁,你叫我哥哥就行。”
苏苒之:“……”这样的自来熟让她都有些招架不住。
她拱手道:“见过先生。”
秦无在蛇妖认出苏苒之是他妻子的时候,神色缓和了不少。
但语气还是夹杂着冷漠,对蛇妖说:“我们还需要打扫铺面,不便陪聊,请您海涵。”
蛇妖:“……”
这人对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啊。
虽然说他是那种‘你对我越冷淡,我就对你越热乎’的性格,但秦无这话把他堵得严严实实。
他到底做不到当着一老二年轻三个人的面‘人来疯’。
只能在旁边趴着看他们仨收拾。
苏苒之之所以看中这里,不仅仅是因为地儿大,主要还是因为铺面里有几个大石块。上面平平整整,可以当桌子用。
她在里面走了一圈,对秦无说:“石块居然跟北斗七星是一样的分布。”
他们把水缸从乾坤空间中拿出来,放在北斗七星的‘勺肚’处。
这里还有一块大石头,倒是方便他们在上面做饭。
苏苒之和秦无商量着开店,李老爷子在旁边没事干。
毕竟他只是为了来买黑蛟鳞片的。
蛇妖见李老爷子闲着,便对他笑了笑。
李老爷子见他敢让苏苒之叫哥哥,也拿捏不准他的身份,只能回以一笑。
这一笑,彻底让蛇妖兴奋了。
他说:“想必您就是那黑衣少年郎的父亲吧,居然看起来如此年轻!”
黑衣少年郎?
父亲?
李老爷子余光扫到了秦无的背影,浑身都哆嗦一下,赶紧摆手:“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他原本是个挺好说话的人。
但因为蛇妖这开场白,让他但心对方嘴里再冒出什么话,冒犯了两位仙长。
当即缩到铺面最里面去,任凭蛇妖怎么叫都不出来。
李老爷子想,原来只是一个套近乎的,他还以为是两位仙长的旧识。
秦无自动忽略蛇妖锲而不舍的声音,给苏苒之解释:“鬼市会给所有卖家整顿布置铺面的时间。等到所有摊位都有卖家后,便会在石墙上升起一圈光晕,隔绝声音和窥伺。”
顿了顿,他说:“同时,也保护其中卖家和买卖不受威胁和伤害。”
既然这里是做买卖的,那就得双方都同意买卖才行。
苏苒之想,也不知是哪位神仙布置的鬼市,格外有人情味。
秦无继续说:“只有早到之人才有铺面,其他的只能在外面就地摆摊。”
苏苒之问:“光晕升起的时候,就是鬼市交易的开始吗?”
秦无点头:“是。”
面对苏苒之,他总想多说点,道,“据说,开始时大家心里还会有感知。不过,我没经历过,描述的可能有些误差。”
“就是感知,到时你们就能感应到。”蛇妖插嘴,“少年郎啊,这些话还是我教给你的。你拿去讲给弟妹,怎么不说明出处啊?”
秦无:“……”
秦无沉默归沉默,到底还是实事求是的,他说:“的确是蛇妖所言。”
同时,他给蛇妖倒了杯水端过去:“多谢。”
要不是蛇妖,他的确不可能知晓进入鬼市的方法。
蛇妖:“……”
突然对他这么好,还真的有些不习惯。
蛇妖是个心直口快的,对于他能看得上眼的人,自然特别喜欢逗。
逗完了秦无又逗苏苒之,他说:“弟妹,你夫君都给我水了,你也来谢我一下啊。”
苏苒之:“???”
蛇妖滔滔不绝的开口:“弟妹,你虽然是个凡人,但我这里有些好宝贝,滋阴补阳延年益寿的……”
就在苏苒之害怕他要强行送礼的时候,心中莫名多了点陌生的感知。
同时,她感觉周遭彻底安静下来。
苏苒之抬眸,便发现每个围墙上面都出现了一层光晕,把所有喧嚣都隔绝在外。
“……”当真神奇。
李老爷子也感知到了,他见听不到那蛇妖说话,松了口气,说:“这算是鬼市开始了?”
“是,”苏苒之说,“我们现在该招徕顾客?”
因为她语气有些不确定,秦无点了点头,道:“可以开始了。”
围墙外已经有了行走的身影,看在苏苒之眼里,全都是顾客。
还不等她出门招呼,李老爷子已经站到了门口,熟门熟路的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咱们店一定能给你不一样的体验。”
毕竟摆摊的基本上都是修行之人,大家抹不开面子叫卖。
在冷清的巷子中,李老爷这声宛如石破天惊,吸引了不少目光。
一个小孩样子的虎妖就被吸引了,他还没化形成功,脑袋上有两个毛茸茸的耳朵。
闻言瞪大了明黄色眼睛看过来。
声音有些奶气:“人族修士?”
旁边一位看不出修为的女子牵着他,说:“可想进去玩玩?”
虎妖点点头:“我想看他说不要错过的到底是什么。”
他年纪还小,学过的东西也少,对于这种‘不要错过’‘必须买’‘必须点’的事情基本上都会当真。
女子笑了笑:“那便进去看看。”
顿了顿,她问:“你们到底是卖什么的?”
李老爷子卡了壳,苏苒之赶紧接话:“我们卖水的。茶水,甜水全都有。”
小虎妖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甜水是什么啊,娘亲?”
女子也不大清楚,说:“可能跟血的味道一样甜?”
李老爷子:“……”
苏苒之说:“是无根之水,不是血。”
女子点点头。
她记得无根之水就是普通的雨,一点都不好喝。
但既然卖家说是甜的,她便有了尝鲜的念头,带着孩子进来了。
没有凳子,只能委曲客人们盘膝坐在石桌边。
苏苒之笑着问:“客官可是要甜水,几杯?”
“两杯。”
话音刚落,秦无手脚麻利的舀了两杯水,给女子和小虎妖呈上来。
小孩子迫不及待端起杯子舔了舔,明黄色的眼睛里先是流露出疑惑,复而亮了起来,说:“娘亲,甜的水!比血好喝!”
李老爷子:“……”
98、第 98 章
作者有话要说: 天使们晚安,作者最近好废,写得太慢了。
本章还有待精修,抱歉qaq可能在早上十点左右精修完。
不会改清洁剂,但是会改措词、语句,以及一些小细节等,么么哒~
99、第 99 章
作者有话要说: 尚待精修……废柴昔昔扑通一声跪下了
求天使们早上来看……
100、第 100 章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没写完,天使们稍等我十分钟qaq抱歉抱歉
101、第 101 章
作者有话要说: 初稿还没写完,抱拳抱歉,还得再改十分钟
改完后还要精修qaq
102、第 102 章
不知何时, 苏苒之闭目所见的那些画面正逐渐淡去。
‘瑶光星’石桌处的亮光也渐渐隐没在周围的光幕中。
不知是不是苏苒之的错觉,她感觉自家摊位一圈的光幕好像更亮了点。
画面彻底消散时,她听到耳边正有人稍微拔高了一丝音量喊她:“苒苒——”
苏苒之鸦翅一般的羽睫轻轻颤了颤, 回过神来, 抬眸便看跟秦无漆黑的眼瞳对上。
秦无拿走她手中热气消散的水杯, 重新倒了一杯温热的给她:“润润嗓子。”
苏苒之抿了两口, 复而抬起头来, 瞳孔中清晰的倒影着秦无。
她说:“你有没有感觉…周围更亮了一点?”
秦无仔细看了下周围, 在苏苒之期待的目光中缓缓摇头。
苏苒之默了一下:“那可能是我的错觉。”
就跟刚刚看到的画面一样, 可能都是不知多少年前发生的事情了。
苏苒之记不清画面中女子的相貌,只能记住此地数百年前的布局。
那会儿还没有这三尺高的石墙, 周围盛开着她叫不出名字的花儿,美得像仙境一样。
苏苒之忖度着,真不知这巨大坚硬的石地上, 是怎么开出花来的。
稍后得等蛇妖走了,她再悄悄说给秦无听。
秦无对待热心‘邻居’蛇妖先生的态度还算端正。没短了蛇妖的水, 更没给他下逐客令。
那群鬼已经走了许久, 蛇妖依然坐在原地慢慢品茶饮水。
外表看似淡定,实则……内心的惊涛骇浪一刻都没停歇过。
纵观蛇妖数百年生命,各种该见识的、不该见识的基本上全都体味过。
因此, 他比那群鬼更清楚‘天上之水’四个字的含义。
——这可是强大如城隍爷,都别想随随便便喝到的水啊。
其实, 早在鬼市开始之前, 秦无就端了杯水给蛇妖道谢。
那会儿蛇妖只觉此水尤为清洌,入喉解渴,也不知道小老弟一家从哪处深山中接来的。
哪想到……这水居然是鬼可以喝的。
要知道,就算是无根水, 在进入人间界的时候,都会在瞬间变成普通凡水。
唯独此水特殊。
蛇妖下意识地想,小老弟夫妻俩到底是什么人?
这样的水居然只卖一两银子?!
当真是行善积德么?
可要让蛇妖把小老弟夫妇跟天上的神仙联系起来,他又万万做不到。
因为,苏苒之和秦无身上的人气儿太重了。
对于妖来说,分辨人不仅靠眼睛,更靠的是气息。
这种气息不单单指味道,还有举手投足间的气场和下意识的小动作。
秦无和苏苒之跟蛇妖此前见过的凡人修士相比,除了相貌格外出挑,当真跟跟他们没任何区别。
但蛇妖依然不放心自己的判断,他甚至用上了竖瞳才观察。
当然,蛇在用竖瞳看人的时候,连人的相貌都看不清不说,甚至也看不到静止状态的东西。
但有失必有得。
在竖瞳下,只要视野中的人物稍微动一动,蛇就能敏锐的感知到他们的气场。
正是因此,蛇妖才万分确定苏苒之和秦无都是人。
——没有什么妖、鬼、仙能逃过他们百年老蛇的竖瞳。
那么,这水怎么由来的,蛇妖就更不得而知了。
凡人总不能有机会去天上背这么多水下来吧?
好在他也不是那等刨根究底之蛇。
连续喝了七杯后,蛇妖总算有力气起身了,他郑重道谢后回隔壁去了。
再也没张口就‘小老弟’和‘小老妹儿’的叫人了。
虽说这在他心中是亲昵的称呼,但对真正有本事的人而言还是稍显浮夸。
蛇就算再怎么刚愎自用,大事上还是拎得清的。
不过,蛇妖并没说给钱的事,秦无和苏苒之也都默契的没提。
相遇即是缘分。
更何况大家还能互相看得顺眼,下次若还能再见,可能就是朋友了。
蛇妖一走,其他实力不及蛇妖的摊主也本着看热闹或者尝鲜的念头,悄悄凑过来瞧瞧。
他们虽不清楚事情始末,但觉得像蛇妖这样的大妖一般不会乱出头。
毕竟修为越强,对天道的感悟便越深。越不想牵连什么因果。
因此,这家茶水摊定有特殊之处。
周围摊主们进来后,听李老爷子说一杯茶只要一两银子,大家也乐呵着掏钱尝鲜。
前来的摊主中,还有两位是面色惨白如纸的鬼。
当时,两只鬼都有些懵。
“只卖水吗?”
“不单卖茶叶、茶壶之类的吗?”
他们刚刚分明看到七/八个鬼进来这家店,呆了好一会儿才走的。
苏苒之再次遇到鬼顾客,主动上前解惑:“敝摊之水鬼亦可饮用。但会让鬼怀念其当人的感觉,会有稍许度化作用。客官们要是心中执念不深却又不想进入地府,还是慎重饮用为妙。”
她把利弊关系和盘托出,让鬼自己做选择。
李老爷子跟在苏苒之旁边学习,毕竟一会儿仙长们出去逛,他得在这里独当一面的。
两只鬼还没说话,李老爷子当场懵了:“……度、度化?”
是他理解的度化下地府的意思吗?
度化鬼居然这么容易吗?
这个念头刚一出来,就被李老爷子否定了。
‘度化’分明是看似容易,实则难如登天。
毕竟,天上之水上哪儿找去。全天下仅此一家、别无分店啊!
苏苒之颔首:“是。”
同时她转头对李老爷子叮嘱,“如果一会儿我与夫君不在,宋能统先生再带鬼来,麻烦老爷子让他不用再忙帮招徕顾客了。但我们给他的报酬依然有效。”
报酬便是鬼市开放期间,宋能统可以随时来店里饮水。
李老爷子赶紧应下。
那两只鬼听了苏苒之的话后,则结伴先出去商量到底喝不喝了。
毕竟他们死了数百年,虽说人世间已经没有什么执念,但生前死后都做过不少坏事,担心下地府后要轮几番酷/刑,还是慎重为妙。
苏苒之也不强求,温和的对两只鬼点点头,便帮着秦无给每桌客人煮茶了。
在苏苒之点火的刹那,有修为百年的妖感知到那灵火中的威压。
来自于丛林动物天赋中那敏锐的感知力让他们下意识的想逃。
但理智上又告诉他们,再厉害的仙长们也不敢在鬼市里滥杀无辜,便强装镇定的没有动。
只是身上已经覆盖了坚硬的外壳,只等一个情况不对,就立马夺门而出。
然而苏苒之和秦无压根就没想着动手,更没打算玩仙人跳。
当真一杯茶水一两银子。
付钱之时,他们一个个生了跟武道长一样的念头——仙长们是来做善事的吧!
那还是用灵火烧的天上之水!
有一只妖胆子大点,看着灵火那细细的一撮火苗,小心翼翼的问秦无此摊位打算开几日。
秦无跟苏苒之对望一眼,指了指里面的四缸水,说:“直到这些卖完。”
客人们闻言纷纷探头往里看,只见最外面那缸水已经舀到底儿,里面三缸还是满满当当的。
他们便稍微松了口气。
同时心里盘算着,等一会儿…就等周围人少的时候,再过来喝一回。
毕竟出鬼市后,就再也喝不到灵火所煮之茶了。
且饮且珍惜。
然而他们的打算还是落空了。
有买家逛到他们这条街的时候,发现不少摊主都跑来这里喝水,依着‘从众心理’,大家都想知道这水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
若是见摊位中若还有空位,便进来坐下品一杯。
因此,苏苒之、秦无和李老爷子三人一直都没来得及歇。
要不是苏苒之在家打坐修炼了三个月,灵力修为充裕,不然还真撑不起这么长时间的灵火。
不过,渐渐的,摊上的顾客也越来越少。
毕竟他们这条街就不到一百个摊主,全都来喝一两杯,也大概都招待完了。
算上虎妖、武道长和三人休息的时间,到现在为止,一共过去了十二个时辰。
不同于其他人,苏苒之在鬼市中依然能清楚的感知到时间流逝。
见摊位上最后一位兔妖跳走后,三人齐齐松了口气。
苏苒之说:“咱们在一日里,卖了整整一缸水。”
除去最开始虎妖给了大价钱之外,其他都是一两银子一杯,童叟无欺。
秦无亲自点了一下银子,说:“现在总收入共计二百一十七两。”
苏苒之眉梢微微扬起,笑道:“一会儿去外面逛逛,咱们还没好好逛过这里。”
最开始去买过辟谷丹,但因为发现那不受控制的鬼气,便回来守着李老爷子了。
李老爷子也主动说:“现在摊位上清闲了,我来守着摊位,先生们可以四处走走。”
苏苒之还是稍微有些不放心,毕竟李老爷子是个普通凡人。
她看了下隔壁,隔着光幕,并不能看到什么。
苏苒之想了想,给李老爷子说:“多谢老爷子。如果遇到难缠的客人,我和夫君又暂时没回来,老爷子可以去隔壁找蛇妖帮忙应急。”
李老爷子僵了僵,见苏苒之和秦无都没把那‘爹’‘叔父’什么的放在心里,他抹了抹额头上不存在的虚汗,应下了。
苏苒之跟秦无沿着鬼市的边缘出发,一个小摊一个小摊的看过去。
正巧没走几步,就在鬼市最边的小摊上遇到了依然在卖力为茶水摊招徕顾客的宋能统。
苏苒之赶紧叫住他,谢过他如此热心,但还是委婉的说之后不再需要专程招徕鬼了。
不过,报酬依然有效。
宋能统那双没有焦距的黑白眼睛里满满都是愕然,他张了张口,举止十分局促。
他磕磕绊绊的说:“可……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仙长们请我喝饮那天上之水。”
他身上倒是没有丝毫被度化的痕迹。
毕竟他的执念还在人世,还等着儿子结婚生子,重新有个家后才能放心。
宋能统想,他总共喝了仙长们三杯水,只给了一两银子。
之前胖鬼请兄弟们的时候,仙长没收他的钱。
他期期艾艾的说:“我、我会算术,仙长们若是不嫌弃,我可以去帮老爷子收钱,给老爷子打下手。”
他年轻时跟账房先生学过一段时间。
顿了顿,宋能统补充道,“我虽然偶尔鬼气不受控制,但我很弱,只要老爷子有胆气,能骂我,我就不敢近身。”
苏苒之听宋能统此前说过,如果不是给茶水点帮忙的话,他便无所事事了。
于是她斟酌了一下,说:“并非不可,只是我在店中留了一簇灵火,其中蕴含强大威压,不晓得先生受不受得了。”
宋能统:“……”灵火是什么?
他当鬼的时日终究是有些短,除了最近认识的几位哥哥外,并不认识其他鬼朋友。消息来源着实有限。
因此,宋能统顿生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概:“我信我自己,我能受得了。”
如果苏苒之在店内,自然是可以用灵力包裹着灵火,让其威压不外泄。
但只有李老爷子一人,那就没办法了。
苏苒之跟秦无交换了一个眼神,转头对宋能统说:“灵火对阴物压制力极强,先生可先去感受一番,能不能帮得上忙实在不强求。不过,给先生的报酬依然不会少。”
宋能统见苏苒之答应了,当即咧开嘴笑出声来。
配合着极其惨烈的‘哈’声,把旁边正出神算钱的修士吓得一个哆嗦。
苏苒之和秦无走完最外侧的一圈街道,开始逛集市内圈。
沿途中,他们只看到有十粒十粒卖的辟谷丹,并不见整瓶百粒装的。
两人都有些庆幸。
幸好跟那位炼丹老者一笔交易了一番大生意,不然当真得慢慢凑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鬼市上卖的东西当真让人大开眼界。
各朝各代的古玩收藏都是最基本的,还有秘籍、拳法、符咒等等。
当然,后面那些供修士用的价格都不低,基本上都是上千两银子起。
大部分还只能以物易物。
苏苒之对那些兴趣不大,一路上只搜罗了不少话本,打算拿回去看。
有些话本纸质泛黄,有些则看起来很新,似乎是刚誊抄下来不久。
苏苒之买之前随便翻了两下,发现话本其实都跟天问长那边的差不多。
基本上是在记录某位长老大战某妖/鬼时的神勇姿态的。
不过,她对此表示理解。
这就跟史官记录本朝历史一样,看似是客观的做分析,其实不知不觉就带了些主观色彩,为本朝陛下歌功颂德。
不过,苏苒之要求也不高,足够写实就行。
而且话本又不贵,五百文一本,苏苒之把内容不香艳的基本上都买了。
这一下就花出去二十多两银子。
秦无虽然自始至终都没表现出自己对某样东西的热爱。
但他买的比苏苒之还多。
苏苒之把话本塞进‘九刺’之余,便看秦少年仙君绷着一张脸,鼻梁和下颌线勾勒出好看的弧度。
他正在垂眸仔细挑选家里的日用品。要么是做工精致的双人茶盏,要么是饭碗。
甚至连枕头,秦无都挑了一个夫妻共用的。
卖瓷枕的摊主刚引气入体不久,他一边收钱,一边眉开眼笑的介绍:“这可是好东西,上贡用的。只是皇家为了彰显特殊地位,只挑一两个走,还让咱们大师傅把其他的全砸了,您说这不是浪费么?”
顿了顿,他又说:“不过您放心,这些东西做工和质量都跟皇家用的异样,但咱们没盖印章,他们认不出来的。仙长们自己用的话,绝对舒服!”
苏苒之看着秦无仔细地收下东西。
她眼睛中不禁噙了光,当真有了一种两人过日子的感觉。
她主动拉起秦无的手,十指紧扣,秦无立刻回抓住她的手。
两人慢慢悠悠的往前走。
不同于此前买碗筷米面那种生活必需品。
买这种提升生活品质的小玩意儿,会让人不禁对未来生活充满憧憬。
更何况,以秦无性格,还有他此前独自一人住的天问长屋舍的布局来看,他对杯盏的品质和外观是全然不在乎的。
但现在他主动来买,这一举动把苏苒之的心填地满满的。
之后,两人一起又挑了些东西,全都塞进九刺里。
正当苏苒之看上一块茶饼,打算询问价格的时候,摊主却摆摆手,说:“我现在有要事要出去,两位若是不急得话,等我回来再买;急得话…咱们有缘再做买卖。”
说着,他就火急火燎的拉着隔壁铺面的摊主一道走了。
还边走边说:“当真是灵火所煮之茶?”
“还能有假?我弟弟说,排队喝茶的人都快排到鬼市外面去了。”
苏苒之:“……”这怎么听起来感觉有点像他们摊位?
不过她也不好仔细听人家谈话,只能捎带些许不舍的看了一眼那块茶饼。
其实苏苒之对茶无甚研究,秦无亦然。
她想买些好茶,也不过是因为听那亮光中女子说了‘请你喝茶’四个字。
虽然画面之景跟自己无甚关联,但不知为何,苏苒之就是突发奇想的想买点。
可惜这家摊主暂时不卖了。
不过,周围还有其他摊主也卖茶,苏苒之和秦无还是买到了一些好茶。
等他俩逛回去的时候,才发现自家摊位那个路口挤了不少人、妖、鬼。
好像是在排队。
刚刚卖茶的那位摊主也在其中。
甚至还有一个老者颇为眼熟,不是卖了他们六百粒辟谷丹的丹师还能是谁?
丹师对苏苒之和秦无简直记忆犹新。
毕竟他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
因此,见到苏苒之和秦无,老者赶紧打招呼:“后生们,快过来排队,前面有家店卖灵火所煮之茶嘞!”
当苏苒之和秦无走近了,他还压低了声音说:“据说,那水是天上之水,鬼可以入口的那种。摊主当真宅心仁厚,居然给我等品味此天上甘露的机会。能喝一口啊,一辈子都值了。”
见苏苒之和秦无没说话,顿了顿,老者又悄悄说:“这样的摊主,恐怕不是凡人。我感觉他们像是此地之主。”
103、第 103 章
老者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是压低了声音, 却没有专门设置隔音结界。
毕竟,这仅仅只是个猜测而已,
刚刚不少排队的妖、人、鬼都在私底下讨论过此事。
猜神仙、瑶光星之魂的比比皆是。甚至还有一位修道者猜太上老君……
然而苏苒之和秦无并不知晓这一切。
他俩刚逛回来, 陡然从面前这位德高望重的炼丹师口中听到此事, 当真无比迷惘。
苏苒之甚至还喃了句:“鬼市之主?”
这跟他们摊位有关系吗?
老者对他俩印象很好, 毕竟一般人若是拿到那种草药, 定想着多换些好处。
但苏苒之和秦无只拿了等价的六百粒辟谷丹, 足以判断其心性。
因此, 老者更愿意提点一下这两位后生。
他说:“这只是我的猜测。”
苏苒之刚点点头缓了口气儿, 又听到老者说:“但我感觉□□不离十。”
苏苒之:“……”
苏苒之抬眸一看,前面大概排了三十多位顾客。
她走之前只给李老爷子留了一簇灵火, 那么一次只能烧一壶茶,也就是两杯水。
这这么多人,烧水品茶得品到什么时候去。
等排到炼丹老者, 指不定得一两个时辰后。
炼丹老者眼看着他后面一时间蹭蹭蹭又排了十几个人,有些着急, 说:“后生, 赶紧跟在后面排队啊。我听说一大缸水已经卖完了,再晚点,说不定就没得喝了。”
他话音刚落, 蛇妖摊位对面那家的摊主也过来排队了。
苏苒之还眼尖的看到她当初打算买茶饼的那家摊主,不过对方没搭理她和秦无。
蛇妖摊位对面那位摊主年纪大约在三十上下, 不高, 体型微胖,身材丰腴,眉目温善中带着丝丝妩媚。
见她走近,老者眼中多了几分忌惮。
老者正要提醒苏苒之和秦无, 说这女子修炼阴阳之术,千万不要跟她走得太近。
倒不是因为他认识这位女子,只是她胸前垂了三根用特制红线打的络子,代表她同时有三个姘头。
不过,如果女子和三个男子都你情我愿,倒也不必非要用‘女德’来要求人家。
只是……秦无和苏苒之明显是夫妻,可不能被修炼阴阳之术的女子给搅和散了。
而且,老者目光敏锐,发现那三个络子中,有一根线颜色红得发黑,黑中透紫。
这代表那位男子修为很高。
高到他无法应付,不得不忌惮起来。
可就在此时,女子走到苏苒之和秦无面前,盈盈的福了福身。
这是一个标准的大安国女子行礼姿态。
完全不给老者提醒苏苒之和秦无离她远点的机会。
女子说:“仙长们可逛回来了?此前小女子去您店中喝了杯茶,只觉得唇齿留香,回味无穷。当时在下就打算过会儿去喝第二杯,结果回摊上后不小心眯了一会儿,再醒来门口已经好多人排队了。”
苏苒之对她有些印象,且不说她胸前的络子,单单是这种由内而外透出的淡淡妩媚,就已经形成一种独特的气质。
女子说话很有技巧,见苏苒之在这里同人说话,便料想仙长们可能逛完街,不晓得现在情况。
便赶紧把自己知晓的不动声色的说出来。
苏苒之谢过老者的照拂,又对女子表示了感谢。
然后笑了笑,惭愧的说:“实不相瞒,我与夫君也是刚知道这么多顾客要品茶饮水。摊位上人手不够,我们得回去帮忙了。”
老者:“……”
临走前,苏苒之又补充道:“多谢您的太爱,但我们当真不是鬼市之主。”
老者:“……”
苏苒之没有提出请老者插队前去饮茶,毕竟前面大家伙儿也都排队了许久。
这么做有失公道。
只能尽量煮茶煮得快些,给大家都节省时间。
在那位修习合欢术法的女子开口后,周围就安静了下来。
一直到苏苒之和秦无走后许久,大家还是静默着没吭声,没人再敢讨论摊主的身份了。
他俩回去后,只见宋能统在门口的石墙边站着,手里拿着一支笔和一张纸,登记卖出的茶水数目,最后还负责收银。
排在前面的顾客见苏苒之和秦无要直接进去,有人性子急,说:“搁后面排队去,咱们排了老长时间,不能插队啊。”
宋能统赶紧介绍:“客官稍安勿躁,这两位是咱们摊的掌柜……”
说完,他有些不少意思的对苏苒之和秦无说:“仙长们回来了,我、我还是害怕那灵火,站在外面维持秩序,收钱就挺好的。”
苏苒之说:“麻烦先生了。不过,现在先生可以进来了。”
只需要她用功德把灵火裹住就是。
宋能统是那种很典型的喜欢为他人着想的性子,更多时候,他宁愿委屈自己。
因此,才会在害怕灵火的时候站到外面来。
但现在……宋能统已经习惯了这面墙,靠着这面前他就有安全感,有些不大敢进去。
因此,他第一时间赶紧摆摆手,想要开口说自己站在外面就好;
但又想到面前之人的身份,不敢不遵从。
苏苒之看出了他的惶恐,说:“先生不必紧张,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就好。”
李老爷子闻声也赶紧出来,宋能统这时才小声说:“仙长们,我就在这里吧,靠着墙挺好的……我生前也当过好长一段时间账房。”
有了苏苒之和秦无帮忙,可以待客的四桌上都点燃了灵火,煮茶的速度快了一大截儿。
很快就轮到之前那位老者。
他看着苏苒之熟练的从掌心引火、控火,心中惊骇万分。
因为就算是这样,他都没从苏苒之身上看出哪怕一丝灵力波动。
在秦无端水过来的时候,他赶紧站起来,双手接过。
凑近了,才感觉到那灵火扑面而来的灼烧气息。
再看秦无凑灵火那么近却没有丝毫反应,也下意识觉得秦无不简单。
老者有些不解,按理说,仙长们实力已经深不可测,就算不需要辟谷丹,几月…甚至几年不吃饭应当都没事。
为什么还需辟谷丹呢?
但不解归不解,不妨碍他觉得两位仙长十分高风亮节。
他一个人喝了三壶茶水后,又单独点了两杯水细细品味,最后询问自己可否用一张辟谷丹的丹方来抵账。
苏苒之回应道:“善。”
“此丹方已不是秘密,仙长们若是去某些门派询问,一般八两银子就给卖。正好可以抵了茶水钱。”
此刻,老者已经把称呼由‘后生’改成了仙长们。
苏苒之来鬼市之前,万万没想到,自己所凝之水居然可以这么受欢迎。
虽然很大功劳来自于灵火威压,再加上价格便宜,大家便都想尝一尝。
那位胸前系着络子的女子喝完一杯后询问自己可否外带。
“我家还有三位夫君,此次他们皆因事来不了鬼市,我见此水实在甘甜,想与他们一起分享。”
苏苒之转头看了看排队的众人,无奈的摇了摇头:“他们皆是到店之客,我这里水有限,怕是让您失望了。”
女子勾起笑容,再次央求了一番。
熟料苏苒之眼底一派清澈,眼瞳中金色光点出现了一瞬又迅速淡下去。
女子则呼吸一顿,心跳愈发缓慢,她不敢逗留,赶紧给了钱离去。
走到自家店铺里面后,她才咳出一口腥甜的血。
“我已经修炼到魅术第七层,她居然能不动声色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世间何时出了如此大能?!”
要是放在往常,她咳血了,一定找有过鱼水之欢的男子为自己报仇才是。
但她能感觉到苏苒之对她仅仅是点到为止。
她施加魅术用来迷惑店主的心神,店主不过是以同等力量反噬回来。
并没有损伤她的修为根基。
别看吐血有些严重,但其实只要潜心打坐修炼一月,是可以调理回来的。
因此,这也让女子生不起一点‘报复’的心思。
她想,自己如果再找人专程报复的话,可能就不是简单的还治其人之身了。
得加倍。
后面有眼力好的大妖、修士看到后,眯了眯眼:“自作孽。”
苏苒之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她只是觉得刚刚女子的眼神有些太过妩媚,声音透着一点粘腻。
跟此前艳而不俗的状态判若两人。
她能感觉到眼中的金线刚刚明晰了一瞬,但很快又消散下去。
苏苒之便没有继续烦恼这件事,专心卖水。
一直忙了七/八个时辰后,四缸水一滴不剩的全部卖完了。
在场三人一鬼都有些疲乏。
但宋能统还是很负责的先把自己收到的钱统计出来。
“共九百七十六两。”
苏苒之给宋能统分了五十两的‘月银’,李老爷子这边是七十两。
剩下的八百五十六两她和秦无收起来,以后买东西可以用到。
宋能统看着这些银子有些受宠若惊:“这、这么多?之前说能赏我水喝就够了……”
苏苒之说:“饮水是招徕顾客所得,这些银子是先生收账所得。”
她笑着补充,“客人太多,没有先生的话,很难忙得过来,这是先生应得的。”
宋能统见李老爷子都没推辞,便点点头,扯了一块身上的布,把银子包起来,背在身后。
李老爷子是知晓两位仙长不喜欢欠人人情的性格,便很爽快的收下了。
他想,太过客气的话,仙长们下次定不会再找他帮忙了。
这边水卖完了,苏苒之和秦无便没想着继续留下。
毕竟他们也不想暴露自己的地址,到时七日后跟大多数人一起回去的话,或多或少还是有点引人注意的。
他们把四个水缸叠在一起,把水杯茶壶等放在水缸中,装进一个九刺里。
剩下的四个九刺装的都是所买之物。
李老爷子本来也是想要早走的,毕竟他买的可是黑蛟鳞片。
要是被人惦记上,杀/人越货不在话下。
这会儿见苏苒之和秦无要走,自然是要跟上的。
至于宋能统,则美滋滋的带着钱去给兄弟们留了三十两,剩下的二十两,他打算在鬼市给儿子买些书。
这里的东西杂七杂八,还有鬼卖前一任状元的策论集,宋能统眼馋那一本好久了,现在终于有钱能买下了。
其实他之前逛的时候就看中了,但那会儿身上只有一千多文,买不起。
现下终于能买到。
宋能统当真由衷的感谢苏苒之、秦无和李老爷子。
与此同时,苏苒之收到了一丝很微弱的功德。
是来自宋能统的。
苏苒之微微有些惊讶,没想到宋能统一个鬼居然就能有信仰之力,他生前应当做过不少好事的。
因为苏苒之脚步顿了一下,秦无牵着了她的手,询问:“怎么了?”
苏苒之笑着摇摇头,看着微光下秦无高挺的鼻梁,说:“没事……唉,你有没有听到小孩在哭?”
秦无眼眸凝着没动,拉着她,说:“这边。”
三人绕了绕路,只听那哭声愈发清晰,颇有种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
走近时,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妖、鬼。
有些修士们想要把孩子带走,送出去。但又忌惮周围那些垂涎欲滴的妖和鬼,迟迟不敢动作。
鬼市中的所有鬼都是能被大家看到的,小孩子看到那飘来飘去的鬼,吓得连跑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不断的喊‘爹娘’。
苏苒之和秦无穿过人堆,走到最前面的时候,才看到那哭得惨兮兮的姑娘穿着粉色裙子。
年纪挺小,大概有六、七岁的样子。
她的发髻散乱,显得头发有些毛毛躁躁,肉嘟嘟的小手正不断挥舞,阻止那些垂涎她的鬼和妖凑近。
这么小的姑娘,穿着的裙子看起来也不便宜,也不知道是怎么跑到山里,误入鬼市的。
苏苒之心念一动,从旁边摊位上拿了一张粗粝的黄纸。
摊主给她比划,一两银子。
秦无便给了他一两。
同时,苏苒之用灵力修剪黄纸边缘,让其符合那个小姑娘的脸型,然后再剪出两只眼睛的位子。
旁边还剪出来一个可以挂在耳朵后面带子。
苏苒之走到前面去,半蹲下,把手上粗制滥造的‘面具’拿出来。
她说:“你怎么不戴面具就来了?”
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在苏苒之身上有种特殊的亲和力,她倒是没有无差别的攻击苏苒之。
苏苒之又问了一遍,小姑娘思绪被引走,沙哑着嗓子,问:“什么面具?”
“就是这次玩过家家的面具啊。”
说着,苏苒之把面具递到她手里,“戴上后,你就能出去了。”
苏苒之身上有功德,说的话本就很容易让人相信,姑娘年纪又小,很快就信服她。
她在家应该也是见过这种面具的,很快就带上去。
苏苒之伸出手:“我带你出去。”
众修士、妖、鬼认出他们就是那家茶水摊的摊主,没一个敢阻拦,反而一个个四散开,给他们让出一条道。
大家看着他们的背影,听到小姑娘问:“他们都是带着面具,所以才看起来那么可怕的吗?”
“不是吗?”苏苒之没正面回应。
小姑娘却很相信,重重地点头:“就是!一定是!我这个面具更吓人一点,没有嘴巴和鼻子!”
小姑娘嘟嘟囔囔:“我刚刚还看到一个没有了一只眼睛的。”
那为被提起的少了一只眼睛的鬼:“……”他生前就没有眼睛!
他其实就是之前在山岭中挑拨大家让一起攻击苏苒之和秦无的那只鬼。
看到周围几个鬼同伴喝了水后居然想要度化,他自己也很是羡慕。
像他们这种停留在人世间太久的鬼,没有阴差大人牵引的话,是很难下地府的。
因为,他们的黄泉路充满了各种执念,很难走。
最后的下场只有烟消云散。
只有度化后,才有机会走入黄泉路。
可在他鼓起勇气打算去跟苏苒之和秦无道歉,并且想讨一杯水的时候,就发现他们已经卖完了水,收摊了。
等到同伴们都度化后,他就彻底成孤家寡鬼一个了。
独眼鬼一直看着他苏苒之他们一行人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他们,才蹲下去懊悔的抱着脑袋。
要是他此前不贪心的想吸食凡人精气,或者后来能早些鼓起勇气道歉,说不定现在被度化的就是他了。
只可惜,世上并没有后悔药可吃。
苏苒之和秦无走到来时候那块巨石上,跺脚七下,穿过一阵虚无后,就到了地面了。
苏苒之抬眸一看,发现这里跟他们之前到的地方大概相差了数百丈。
而且,头顶的瑶光星也没有之前那么亮了。
秦无说:“她可能是在瑶光星亮的最后一刻进去的。”
因此,她的家人才找不到她。
苏苒之闭目寻找周围有没有人家在找孩子。
果然,看到两座山岭外,有一堆马车停下来在休整,而周围人都拿着火把,喊‘小姐’。
一位年纪甚高的老太太说:“在孩子找回来之前,千万不能喊孩子的乳名和大名。不然被山里的山鬼听到,他们就喊名字把咱们家孩子勾走了。”
“是、是,儿媳知道。儿媳就是给她盛碗饭的功夫,她前一秒还在儿媳眼皮子底下,突然间就不见了啊!”
老太太拍着她的手背,说:“我知道的,我也看着咱们姐儿的。”
毕竟这深山野岭,他们也担心孩子乱跑,被什么脏东西给抓走了。
但最神奇的就是自家孩子当真在大家眼皮底不见的。
苏苒之见小姑娘身上衣服的面料跟那妇人都差不多,便大概确定他们是一家人了。
但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询问了小女孩是否记得自己的家人。
小姑娘果然说:“我跟着我娘,我三个哥哥,还有祖父祖母一起,打算去京城的。”
兴许是因为太信任苏苒之,她几乎要把家底儿都抖落出来。
“我祖父以前是太子太傅,前段时间祖父想念家乡,我们便回老家住了半年,但陛下急召,我们又得回去了。”
小姑娘虽然才六岁,但说话时条理清晰,逻辑分明,一看就是被好生教导过的。
因为小姑娘怕生,害怕李老爷子,也害怕秦无,只肯亲近苏苒之。
苏苒之便把小姑娘背在背上,说:“嗯,我们带你去找自家的家人。”
小姑娘想把头埋在苏苒之背上,但又担心面具被压坏。
她费力的昂着头,说:“姐姐,你们这么大了,还会玩过家家吗?”
苏苒之下意识的偏头看了秦无一眼,想到自己跟秦无买的那么多生活用品。
确实十分的过家家了。
她语气中带了笑意,说:“是啊,长大了才发现有家真的很重要。”
秦无心念一动,他看着墨色苍穹下那个笑容浅浅的姑娘,半边脸映着漫天的星子,稍微有些发亮。
另外一半又隐没在漆黑群山的阴影中。
一明一暗,勾勒出稍显锐利的无关线条。
但却说着最温柔的话:“我们在很认真的过家家。”
小姑娘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
不出一个时辰,几人就到了小姑娘家人那边。
小姑娘的家人教养也是相当不错,陡然看到三人,并没有直接问责说带走他家孩子意欲何为。
毕竟那么多双眼睛都看到自家小姐凭空消失。
现在这三人把自家小姐还回来,应当是恩人才对。
但苏苒之和秦无并没有仔细结交一番的打算,送她回去后,就跟秦无和老爷子重新消失在群山中。
至于小女孩的家人,则听她勾勒出一个瑰丽的‘地下’世界。
“好多人玩过家家,还有人没有眼睛,会飞!”
“还有的人有翅膀,有兔耳朵,红眼睛!”
妇人听着这些,手脚都有些发软,她说:“囡囡不怕这些吗?”
她娘此前听她说那什么红眼的妖,独目的鬼啊,就怕得不行。
闻言赶紧说:“姐儿别哭这次你遇到好心仙长,把你送出来都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下回外出还是好好坐在娘身边,不准乱跑了。”
“囡囡刚开始很怕,但是姐姐说大家都在玩过家家,他们是带了面具。”
说着,小姑娘把娘亲摘下来的面具拿了出来。
祖父比较有见识,说:“这是上百年前的黄纸……”
虽然说纸不怎么值钱,但隔了上百年……
那么自家孩子去了什么地方,当真是戴面具过家家的吗?
几位大人心里门清。
就连小姑娘的那两位十六/七岁的哥哥也大概能猜到一点。毕竟这是在群山中,不小心到了妖怪和鬼的老巢也说不定……
只有比她大三岁的哥哥一脸的羡慕:“我也想去玩啊。”
话音刚落,就被亲娘拍了下脑袋:“不准说,不准去!”
104、第 104 章
小姑娘被祖母抱怀里, 初见家人的欢喜劲儿过后,她开始想念那位送她回来的姐姐。
但这会儿再努力探着小脑袋往山里看,除了黑洞洞一片, 什么都没有。
老太太原本酝酿了一大堆的‘姐儿不哭, 祖母抱着你呢’‘姐儿不怕啊, 有祖母在呢’等安慰话, 一句都没说得出口。
因为她孙女一丝害怕的情绪都没有。
兴许是因为刚刚从山里走出来, 再加上一路上话题都很温馨。
小姑娘觉得不远处那浓黑的宛若张开大嘴的巨兽, 能把人吞噬进去的群山都变得亲切了起来。
小孩子的情绪总是变得特别快, 她刚刚还一脸兴奋的说:“山顶上的星星可亮了,月亮也比咱们这儿的大。”
现在则因为遍寻不到苏苒之的身影就满眼都是失落。
她很是难过的问祖母:“姐姐还会再回来看阿景吗?”
阿景就是小姑娘的名字。
这个问题祖母不知道怎么回答, 就连她那身为前太子太傅的祖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只能含糊不清的说:“如果你期待着,那就还有机会。”
“真的吗?”
祖父点头,深刻的五官在夜色下显得很是严肃。
但对待唯一的孙女, 他眼中又满是慈祥和睿智。
他说:“阿景一直期待,心怀希望, 便有机会实现。”
小姑娘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但目光还是依依不舍的看着那片山, 仿佛看久了就能看到苏苒之他们的身影一样。
祖母顺着孙女的目光看去,瞳孔倒映出绵延不绝的山峦。
她心里猛的一忌,只觉夜色下的群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 带着强大的威压。
与白日看到的山脉不可同日而语。
祖母见孙女神色间不见丝毫害怕,待让儿媳抱着孩子睡觉去后, 给自家老头子说:“也不知道仙长们用了什么术法, 居然能让姐儿突然勇敢起来。”
那山峦她都不敢盯着看这么久。
前太子太傅,如今太子登基称皇,那老爷子如今便是帝师了。
帝师眼眸中带着促狭的笑,看着自家结发妻子, 如是说:“仙长的术法很简单,谁都可以用。”
“你个糟老头子又拿我寻开心,要是人人都会用,人人都能当神仙了。”
老太太推着老爷子去洗澡,自己则去一旁给他准备换洗衣物。
刚刚发现姐儿丢了,一群人全慌了神,所有人的安排都被打断。
大家从姐儿不见的那一刻起,便焦急的守在原地。
以至于老爷子现在还没洗澡。
他洗完澡出来,老太太用布巾给他绞干头发。
继续了刚才了话题:“你刚刚还信誓旦旦说那术法人人都会用,老头子你用一个给我看看?”
帝师眼帘都不掀,感受着妻子温柔的手法,神色间带了几分舒坦。
他说:“仙长们用的术法是‘话’。”
“话?”老太太不解。
“话语,言语。”帝师解释,“姐儿分明见了真的鬼和妖,刚开始也着实被吓得不轻。”
从姐儿发丝凌乱,衣服上沾了不少土,眼眶和鼻子还有些偏红,便能看出她开始确实被吓哭了,很可能还摔倒了。
帝师语调舒缓,从容不迫中带着一股让人信服的魄力,他说:“但姐儿跟我们说得是什么?她见到好多玩过家家的人,大家都打扮的奇奇怪怪,还带着面具。”
帝师笑着,说:“这便是仙长们的术法。”
他掀开褶皱极深的眼帘,转头看着妻子,缓缓道,“言语的力量,是无穷的。”
老太太懂了,她突然想到什么,惊愕道:“那么,以后姐儿长大再想起此事,回忆中只有光怪陆离的美好,再也不会成为人生阴影。”
这恐怕才是仙长此举最有深意的地方。
帝师刮了下妻子的鼻梁,说:“孺子可教。”
老太太:“……”一把年纪了,还学小年轻搞这些。
过了会儿,帝师又说:“真希望我在有生之年,能与此仙长对弈一番。”
想到此景他不禁就兴致满满,笑道,“那定然是人生之幸!”
与此同时,正在翻山越岭的苏苒之突然心有所感,但她具体感知不到是怎么回事。
只是后背有些发毛……就跟年幼时被亲爹逼着练字的感觉是一样的。
具体形容一下,那就是被学习支配的恐惧。
苏苒之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会有这种情绪,她索性加快了脚步,很快就能回家了。
因为小姑娘丢失,她三个哥哥也都被吓得不轻。
大家全都来她床前守她一会儿。
小姑娘从小就是被家人捧在手心长大的,没怎么体味过离别的滋味。
这会儿临睡前,一想到温柔好看的仙女姐姐走了,见不到了,就越想越难过。
趴在娘亲怀里委屈的哭了起来。
旁边的大哥赶紧说:“阿景别哭,祖父说以后有机会重逢的。”
“阿景知道,阿景不、不哭。”小姑娘很听大哥哥的话,红着眼睛抬起头来。
母亲看到闺女的小脸,当真心疼无比。
她大儿子也心疼,说:“母亲请放心,以后我和两位弟弟定守着妹妹,不让她有任何危险。”
二儿子赶紧应声,连那位才九岁大小的胖老三也说:“我下回跟妹妹一起去,玩过家家时候,我护着妹妹!”
说完就被他娘揍了一下屁股:“胡闹。”
阿景跟三哥哥是一样的想法。
但正当她跟要跟三哥哥拉钩说一言为定时,老三就被两位大哥哥带出去了,理由是不能打扰妹妹休息。
妇人则哄着阿景休息,说:“祖母刚说了,回京后你还得去磨墨,抄经文呢。最近别想仙长们,早点休息,知道吗?”
在阿景点头后,她又说:“等你养好了身体,好好长大,才有机会见仙长们的。”
刚跟帝师和老太太分别前,老太太留下了一句话:“回京之后,我会吃斋、抄经文三个月来感谢仙长们对姐儿的救命之恩。到时,姐儿在我旁边朗读,为我研磨。”
原本该让阿景自己写。
但她才六岁,每天拿笔时间太长,骨头容易长歪,折中一下,祖母便替她誊抄了。
阿景临睡前最后一句话是:“阿景会好好长大的。”
担惊受怕一晚上的帝师和老太太其实都没多少睡意。
他们年纪大了,本就没多少觉,耽搁过了平常休息的点,就更睡不着了。
两位老人默契十足,同时察觉到对方没睡,倒也能聊几句话。
老太太说:“咱们姐儿是有福气的。”
居然能遇到心思如此通透的仙长,当真是姐儿的福分。
但有了福分啊,不能挥霍,得好好感谢了,才能把福气聚起来。
帝师把手搭在发妻手背上,说:“是啊,多亏了仙长们。当时姐儿在我眼皮底下消失,我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直到几个呼吸后儿媳到处喊孩子,大家才发现她真的是在众目睽睽下消失了。
帝师读得书多,当时虽然很惊慌失措,但至少表现得还算沉着冷静。
吩咐了一堆事情下去,比如让下人们两两一组的寻找阿景。可下人们也不能走太远,以免冲撞了什么,遭遇不测。
直到姐儿回来,会挥舞着小手叫‘祖父’,帝师一颗心才落下来。
那会儿,年迈的老人像是全身力气都被抽干了一样,只能跌坐在原地。老太太在一旁抓着他的手给他顺气。
帝师说完这句话后没再吭声,老太太以为他睡了,便也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帝师才小声说:“你睡了吗?”
老太太一乐:“没呢,今儿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睡不着。”
“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
“我想起姐儿这是误入何处了。”帝师侧了身子,小心翼翼的跟发妻面对面。
他动作很轻,担心吵醒外面的侍卫和嬷嬷。
他说:“那地方叫鬼市,曾经出现过。我记得看过一则野史,写某位将军行军打仗时,因情报失误,粮草不够,只能选择与敌军背水一战。”
老太太在儿媳和孙辈面前端庄慈祥,到了帝师这里,还是当年刚出嫁的那个急性子。
她打断了帝师的话,语气里满是怀疑道:“在长川府这边打过仗?”
一边是高耸入云的石山,另一边则是绵延不绝的山脉,兵家疯了才会争这里。
旁边那淮明府地势平坦,交通方便,易守难攻,争那里不好吗?
帝师嘴巴抿起来,从嗓子眼儿发出一声愠怒气。
老太太早已习惯他这种佯怒的姿态,笑着哄他:“哈好好,你继续说,我不打断。”
帝师果然下一秒就不气了,继续往下说:
“将军得知这是必死之战,但我大安国将士没有孬种,杀一个不亏,杀两个血赚。将军为了鼓舞士气,第一个冲锋陷阵,杀入敌军。那场战争打了三天三夜,在最后一晚,筋疲力竭的将军被捅了三刀,性命垂危。可就在这时,他却突然消失在战场上。当时双方士兵都杀红了眼,谁也没注意到将军不见了。”
帝师顿了顿,说:“根据野史记载,将军临死前进入了一处叫‘鬼市’的地方。顾名思义,在那里就是跟鬼、妖等做生意。好在将军身上的盔甲、武器还算值钱,兑了三十多两银子,换来一位摆摊看病的医者给他治疗。‘鬼市’的情况便是医者告诉他的。医者其实是一只鬼,他生前是大夫,死时因为后继无人,不愿意绝学被掩埋,便四处游荡,治病救人赚钱。医鬼说他打算攒够钱后收养一个孩子,把全身绝学传下去再投胎,不然愧对列祖列宗。”
老太太正想说点什么,跟帝师对视一眼,立马闭了嘴。
请帝师先说。
帝师便继续说:“医鬼告诉将军,伤养好后,走到鬼市外的石板上跺脚七次,就能出去。那位将军自然在能动时候就赶紧出去了,他以为自己出去后还在战场上,哪想到,出去后才发现自己到了距离战场三里路远的村庄里。”
老太太:“啊?”
帝师睥了她一眼,接着道:“将军觉得医鬼宅心仁厚,不忍心他死,才专程把他送到这么远的地方。但将军岂有当逃兵的道理?他赶回去时发现自己士兵们已经死的死伤的伤,除了死守城门,再也不是敌军的对手。正好敌军都以为他死了,将军便乔装打扮一下,深夜偷偷潜入敌军军营,趁着夜色取了敌军首领首级,带回去后高悬于城楼上。敌军军心溃散,将军率领最后的残军,终于是守下了这座城和城里的百姓。”
老太太寻思着:“这当真是在长川府发生的事情?”
帝师:“……”咱们为什么非要执着于长川府。
他叹气:“不是,地点是塞北的某座城。我猜测,‘鬼市’的入口和位置不是一成不变的。此次是恰好到了长川府而已。咱们姐儿这回应当只是误入了鬼市罢了。”
老太太仔细想了想,竟然觉得他说得确实有道理。
“真不愧是博览群书的人。”
帝师眼中带了笑,说:“但我有一点是质疑那将军的。如果当真如他所说,是那医鬼把他送到的远处,那么此次咱们姐儿回来,直接送到咱们马车附近不是更方便吗?”
然而事实上姐儿说仙长姐姐背着她爬了两座山才回来的。
“我猜测,不仅是鬼市的位置在变,入口和出口都在变。只是同一场鬼市的出入口距离不会太远。”
老太太:“……”感觉她有点听不太懂了。
她只能感慨:“这读书多的人的脑子,就是转得快。”
小姑娘一家扎营的地点正好距离云水镇还算近。
苏苒之三人赶路一整晚,第二天早上吃了些东西又继续走。
到橘红色的晚霞从天穹一角晕染开来的时候,他们站在山岭上,已经能看到不远处云水镇的农田了。
陡然从一个人、妖、鬼聚集的地方回来,李老爷子颇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分明才离开了五日,再见到熙熙攘攘的百姓,他居然分不清自己是更留恋鬼市,还是更喜欢世俗。
李老爷子自嘲的想,他本就不是一个能安分偏居一隅的人。
之所以隐居十几年,都是来源于一个字——怕。
苏苒之和秦无眺望着家的方向,只觉得连呼吸都轻松自在了起来。
但他们俩的计划却不是在家中过日子,而是……修炼。
当天夜半,风尘仆仆的三人终于踩在了云水镇的街道上。
李老爷子也跟两人告别,回他的铺面收拾打扫。
苏苒之和秦无回到家,梳洗一番后,把那瓷枕铺上,立刻就开始‘验货’。
事实证明,供给皇家的东西,到底是有其十分出彩的地方。
不仅看起来好看,枕起来也更舒服。
不过,两人也不是骄奢淫逸之辈,这等品质的东西有则用,没有亦不强求。
他们睡得了落叶做床,亦可睡丝被瓷枕。
窗外月光像银瀑一般垂下,独属于初春的万物复苏的气息很浓,两人便没关窗户。
苏苒之没多少睡意,睁开双眸看着躺在身侧的秦无。
他已经用炎火诀烘干了身子和头发,这会儿因为在家里,不会像出门一样把领口压的严丝合缝。
又因为躺下的动作,宽松的领口下展现出一段若有若无的锁骨和颈窝来。
苏苒之原本是侧着身子。
从她的角度,能看到秦无线条紧绷的下颌、喉结,然后是蔓延到领口里的清瘦脖颈。
秦无呼吸不由自主的缓慢了下来,他不知晓冉冉是看他、还是看窗外的月色。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后,秦无终于绷不住了,开口:“苒苒。”
“嗯?”苏苒之很快回应。
她根根分明的睫羽随着抬眸的动作上翘,眼瞳仿佛被窗外的月光映得更亮了点。
她声音中带着些许餍足,还有一丝罕见的慵懒和放松。
这是除了在深潭附近外,秦无第一次听到妻子有如此情绪。
其中缘由秦无很快就想通了。
因为岳父不让苒苒回商和镇,那么深潭便是她儿时仅余的‘秘密基地’,承载了她年幼时大部分惊险又美好的回忆。
故此,苒苒对深潭有种特殊的归属感是可以理解的。
那么,现在苒苒能如此放松……
秦无想,应当是苒苒真正、彻底的把这里当家了,只有他们俩的小家。
秦无也侧着身子,面对妻子而躺,他抬手揽着苒苒的后肩,在她脖颈上摩挲。
这是一个强势的占有姿态。
隔着一层薄薄的里衣,苏苒之能清晰的感觉到秦无身上的热度。
还有背后的那只骨节分明、指腹上带着厚厚茧子的手,最不容苏苒之忽视。
这已经不是一个安全范围。
但苏苒之却没有一丝防备,甚至还微微眯起了眼睛,收起了所有利爪和防备,把自己交给秦无。
秦无手上的动作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他沉下双眸,缓缓靠近,吻了吻妻子的眼睛。
他记得上次吻苒苒眼眸时,她动作间下意识的排斥。
所以这次他动作很轻,只要苒苒稍微一用力,就能把他推开。
苏苒之确实如秦无猜测的那般用力了。
但作用却是相反的,因为她用力的抱住了秦无肌肉线条流畅的背。
苏苒之自然是真心喜欢秦无的,不然也不会有最开始马车里的那个亲吻。
只是,秦无的小心翼翼让她心动之余,又多了几分心疼。
苏苒之想,那个风光霁月的少年仙君,在感情上不应当如此不自信才对。
可偏偏就是因为这般珍重的对待,才能打破苏苒之的心房,让其中多了一个叫秦无的人。
这个拥抱比上次秦无抱着苏苒之时要用力得多。
因为靠得太近,苏苒之的鼻息在他喉结处扫过。
苏苒之感觉秦无身体有一瞬间的紧绷,但很快又放松下来。
他的吻从眉尖、眼尾,一直滑落到苏苒之唇角,苏苒之同样微微抬着下巴回应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
苏苒之感觉再这样下去可能要出事,她复而亲了亲秦无,小声说:“好梦。”
说完,她转过身去睡,但脖颈底下还是枕着秦无一条胳膊。
两人好像不约而同的忘了这件事,谁都没开口提。
这样的怀抱对苏苒之来说是陌生的,但却一点也不让她反感,反而带着让她安心的感觉。
她想,接受一个人来同床共枕,似乎没有她想得那么难。
这种半保护着妻子的姿态,让秦无心里也是被填地满满当当。
他那满身都是看不见的刺的苒苒,在面对他的时候,开始学着收其利爪,接纳他了。
这个认知让秦无眉目间带了明显的满足。
一时间,他眼瞳中有一缕缕浓黑在不断酝酿、发酵。
然而……在苒苒转身的时候,秦无还是立马换成了仰卧的姿态。
他眸中的黑还未散去,但自己好像察觉不到一般。
过了好一会儿,秦无偏过头,看着苒苒发丝肆意的散落在他胳膊上,温柔的开口:“好梦。”
第二日一大早,两人再次过上了苦修的生活。
与此前一样,依然是入定三日醒来一次。
出关后两人会一起做饭,交谈着修炼进度。苏苒之见秦无修炼进境如此之大,偶尔会在睡前情不自禁的吻吻他。
这一举措一般会让某人下床重新冲澡,然后带着冰凉的水汽再回来。
毕竟两人三日一见,算是‘聚少离多’。情丝慢慢发酵是一个必然结果。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直到风把小院附近的树梢吹得更绿,再缓缓变黄。最后,树叶洒落一地。
已然到了深秋。
李老爷子和常小大夫都登门过几次,见院中没有活动的气息,也不敢主动打扰。
只能跟邻居确认两位仙长是否还在院子里。
李老爷子是因为他从黑蛟鳞片中看出了一些感悟,想要分享给苏苒之和秦无。
而小常大夫则是要送一些当季滋补的草药。
只可惜,时间不赶巧,两人都在入定闭关中。
不知不觉,中秋、腊八、年关全都过了。
苏苒之感受着体内越来越蓬勃的灵力,对自己这九个月来修炼的成果很是满意。
再一次从入定中醒来,她见外面传来鞭炮声,才恍然大悟,“今日居然是除夕?”
秦无也忘了过年的事,听着孩童放鞭炮,才有种岁月流逝如此之快的感觉。
他忍不住把妻子抱在怀里,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
他语气有些怅然:“是啊,过年了。今年继续跟苒苒一起守岁。”
顿了顿,他说,“苒苒今年十七了。”
昨年除夕,两人筹备许久,还在院中把盏言欢来着。
今年却仿若大梦初醒,一拍脑袋,居然过年了。
苏苒之没意识到秦无那句‘十七了’有什么深意。
她还惦记着祭拜灶王爷。毕竟去年观‘灶君司命’周身火光,让她的灵火更进一层。今年却一直在修炼,居然忘了祭灶。
苏苒之想,现在给灶王爷做些甜饼吃,应当来得及。
于是秦无就被她拉着去灶房了。
家里几日没生火,没准备新鲜的蔬果,米面还都是有的。
两人做了好几个甜饼子。秦无原本打算把出锅的第一个给苒苒,但苏苒之为了表示敬意,亲自拿去给灶王爷贴上了。
不消片刻,那甜饼就从灶王爷画像前消失不见。
而正在与一位相貌年轻的城隍对弈的灶王爷突然感觉自己嘴里好像多了点东西。
旁边城隍愣了愣,笑骂:“我说你个老头别太过分,在我面前喝酒也就算了,怎么还带下酒菜,欺负我在人间不能吃?”
灶王爷愣了愣,下意识反驳:“我既知晓天上酒水菜肴带来凡间,沾染阳气后,你依然入不了口,我怎会故意在你面前吃?你可不许污蔑我,这是有人供奉给我的。”
城隍‘啧’了一声:“撒谎的灶君司命,你是觉得有谁本事能大到隔着画像给你供奉到嘴巴里?”
他们同属于神仙,别看灶王爷在天上,城隍爷在地下。
但要论香火和实力,灶王爷是不如城隍爷的。
毕竟城隍爷那都是正儿八经的大殿、神像,日日都有人祭拜,香火和功德在不断累积。
对于灶王爷来说,百姓们只会在小年这天来祭灶不说。
家家户户还只有个画像,凝聚功德当真难上加难。
因此,能把食物给灶王爷送到嘴巴里,当真是送的那人本事大。
灶王爷闻言也愣了一下,说:“但那甜饼当真是祭给我的,我可什么都没带的。昨年我也有半块来着,今年一整块呢。”
城隍见他再而三的强调,自然是相信好友的人品。
但若灶君说得是真的,那……
顿了顿,城隍倒吸一口凉气,说:“灶君,能不能感知一下给你送贡品那位的方位?我想看看是不是我府城内的。”
要是他们府城出这么一个大人物,那百年之后,他岂不是也有跟着‘鸡犬升天’的希望?
灶王爷摆手:“这可就难为我了,我一个小小的灶王哪儿感知的到。你还不如说让我给你烧顿饭来得容易。”
城隍爷知道此事不能强求,叹息一下,摇摇头继续下棋了。
苏苒之和秦无吃了晚饭,守岁一整晚后,第二日继续修炼。
她记得秦无说过,按照大部分人的资质来算,以她得修炼速度,应该不出两年就能踏仙途。
苏苒之想,等自己踏仙途了,再跟秦无回天问长一趟。
那时她也能多几分底牌。
毕竟,原著中的情节线,再过半年就要到了。
她不知道天问长会不会是秦无飞升的契机,回去看一眼才能放心。
105、第 105 章
大年初三这天的晌午, 苏苒之和秦无就从入定中苏醒。
两人各自推开门,走到院子后,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眸中看到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可能是早上飘了雪, 院中地面上覆盖了薄薄一层。
虽然雪已经停了, 但还是让苏苒之感知到了季节的更替。
秦无见苒苒微微挑了挑眉梢, 面上的冷峻没绷住, 几步走到她跟前, 替她拿走屋檐上散落下来的飘落到她眉上的雪花。
雪花沾了他的手, 立刻就化成了水,秦无不甚在意, 询问:“苒苒为何这么早出关?”
现在,苏苒之已经彻底熟悉‘出关’‘入定’等修行之人专用词,闻言抓住秦无的手。
笑着说:“因为有客来访。你可是突破了?”
以两人的耳力, 自然可以听到门外有人在踱步。
似乎想要敲门,又怕打扰到他们修炼。
要知道, 当修行之人把心神沉入身体中入定时, 若是没有一些预警措施,就算有意图不轨之人潜入屋里,他们都不会有丝毫感知。
但苏苒之和秦无能不约而同的提早出关, 自然是因为冥冥中心底多了些感应。
秦无见妻子昂着头含笑看自己,道:“是, 我突破了一个小境界。心神与天地关联更为紧密。刚刚冥冥中感受到李老爷子前来拜访的迫切愿望, 心念微动,便从入定中醒来。”
苏苒之颔首:“我跟你的感知一样,不过…我修为还没突破。”
‘灵满则溢’境界对她来说太遥远了。
剩下关于功德金线的事情苏苒之说不出口,只能隐晦的给秦无点了点自己的眸子。
意思是她现在灵力充裕, 可以掌握里面的七根功德金线。
虽说苏苒之还不知晓功德金线的具体用法,但在其帮助下,她与天地间的联系也在不断加深。
最关键的还是李老爷子跟他俩关系亲近,这会儿又徘徊在门口许久。
久到他肩膀上落下的雪都化掉了,其心着实诚恳,苏苒之和秦无心中才会多出一分微弱的感应。
他俩刚出关,一边往门口走,一边小声说了几句突破的感悟。
话音落的时候已经走到了院门口。
李老爷子原本等了一个多时辰后都想走了,临走前突然听到院中传来脚步声。
紧接着,松木大门在他面前应声而开。
苏苒之和秦无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当下,李老爷子的疲惫劲儿一扫而空,他拎着双手满满当当的东西,拱手说:“我来给先生们拜年!”
苏苒之和秦无赶紧请李老爷子进门。
秦无还给了老爷子一个炎火诀,烘干他的衣服和发丝。
把人请到厅堂后,苏苒之泡了茶水,正要说自己出门去酒楼买些菜来招待老爷子。
但李老爷子赶紧从自己的乾坤袋中掏出他在家做好的饭食。
“我自己一个人在家闲的无聊,琢磨着做了些小菜,还请先生们品尝一番。”
苏苒之:“……”真不愧是李老爷子。
吃完后,苏苒之和秦无收拾了饭桌。
李老爷子眼睁睁看着两位仙长去给他洗了碗,用炎火诀烘干后带回来还给他。
他感觉这场面比他被那蛇妖叫‘叔父’都要来的更加震撼。
等李老爷子回过神来的时候,苏苒之已经坐在他对面,笑着问他可还有其他事情。
他赶紧从乾坤袋中掏出一枚足足有人脑袋大小的黑色鳞片,说:“我最近从那黑蛟鳞片中看出了些名堂,稍后想与先生们交流一番。”
这鳞片一被拿出来,苏苒之便感受到一股强横的气息。
而且还有些熟悉。
好像…的确就是淮明河里那条黑色庞然大物身上的东西。
苏苒之接过李老爷子递来的鳞片,指腹轻轻的拂过其上纹路。
这并不是一枚完整的鳞片,上面坑坑洼洼,有雷电创伤,还有血迹凝结的痕迹。
雪不知不觉的重新飘下,苏苒之眼前登时便被虚无充斥着。
——她面前分明坐了俩人,但苏苒之却没有望到秦无和李老爷子的气。
当苏苒之主动想到李老爷子的时候,她面前李老爷子的方向才出现了一缕属于凡人的白气。
这白气中部泛青,顶尖则稍微泛紫。
可见他算半个修士,而且应当曾跟官府有过联系。
不过,李老爷子自己也说过,他曾经在府衙当过差,这便全都对上了。
但让苏苒之错愕的是,李老爷子的紫气中带了一丝土黄色。
看似是功德气息,但却跟苏苒之见过的任何功德之气都不一样。
因为,李老爷子的这土黄色功德就像是蒙了灰一样,暗淡无光。
苏苒之猜测,可能是……李老爷子在积累功德时,犯下了什么大错一样。
分析‘气’的组成只是苏苒之下意识的举动,她心中最为惊讶的是,自己居然可以指定望气对象。
而不是在下雨天一睁开眼,把面前所有人的气都给望一遍。
这个认知让苏苒之心情大好了起来。
她开始凝神给鳞片望气,但不知道是因为望气限制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苏苒之望不了‘死物’。
她在李老爷子的注视下,缓缓闭上双眸,仔细打量其上纹路。
秦无感知到下雪后,便下意识的看向自家妻子。
见苒苒神色间没有一丝忧虑和慌张,便给苒苒斟了杯茶推过去。
这次喝的茶是金银花茶,是两人上次在鬼市上买到的新茶。
就连喝过不少好茶的李老爷子都觉得此茶味道还算不错。
苏苒之看了几个呼吸后,便把鳞片递到了秦无手中。
李老爷子在秦无看过后,才说:“此物之主实力强大,我并未敢做六爻占卜,只是从其中纹路上稍微窥测出一点天命来。”
苏苒之和秦无都表现出洗耳恭听的态度,等李老爷子继续说。
他们俩不会占卜,也断不出未来之事。
这会儿就不班门弄斧,而是听行家分析。
李老爷子有些紧张,把品茶喝出了灌酒的架势,深吸一口气,说:“我从上面看出了浓浓的死气。”
苏苒之稍微有些不解,渡雷劫难道不是化龙的标志么?
而且那黑蛟分明从雷劫中活了下来,怎么会死?
李老爷子在鳞片上指了好些方位,点出生门、杜门、景门等八卦方位。
最后断言:“此鳞片上的死门已经开了缝,若是不能迅速找到生门,其主人可能必死无疑。”
不过,他来找苏苒之,自然不是单单来分享这么一句‘死门开了’的消息。
李老爷子突然站起身,走到一旁给苏苒之和秦无跪下。
他说:“老朽隐居在此十年,看似因为十年前师父突然仙逝而放下名利权柄。实则是因为老朽在古稀之年时,突然想起了上辈子做过的一件荒唐事,因此不再敢继续给府城算命数,便只能找了个乡下隐居起来。”
苏苒之依然闭着眼睛,李老爷子的每一个表情她都能清楚的‘看’到。
确实不像是编故事。
而且,李老爷子身上的‘气’也大概能证实这一点。
苏苒之请李老爷子起来说,但老爷子心中太过懊悔,说什么都不肯起。
他把当年的事情娓娓道来:“在我记忆中,上辈子的我也是卜师。那会儿大安国还没统一诸国,我在一个镇上卖水煎包,偶尔风不调雨不顺的时候会被镇长叫去祈雨。有一年大旱,粮食颗粒无收不说,大家出船也捕不到鱼,眼看着百姓们都要饿死,我、我用了自己压箱底的术法,拿着龟甲得出‘河伯娶妻,既降甘霖’的预测。”
上辈子的李老爷子让镇上百姓都把自己的闺女带出来,他要仔细辨认谁才是河伯命定的媳妇儿。
最后在镇上最好看的姑娘面前,龟甲突然不受控制的开始转动。
李老爷子拍板订钉道:“就是她了!”
当时镇上的百姓们都快要被饿疯了,就连姑娘的父亲都咬着牙同意了这件事。
只有晓得姑娘心事的母亲在拼命阻挠,但无济于事。
最后,河伯得知此事后,给姑娘送去了一枚鳞片做定情信物。
镇上百姓也在李老爷子的指导下,为河伯和姑娘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
当天晚上,河伯果然出现在洞房里。
但……却被姑娘用他送的逆鳞做成的匕首刺进胸膛,死了。
随着李老爷子缓缓地讲述,秦无在桌下抓住了妻子的手。
很明显,他想到了当时在淮明府外,苒苒讲给自己的那个结局悲伤的故事。
同样是捕不到鱼的百姓,同样是河伯,同样还有杀了他的姑娘……
当时,苒苒说那是她从话本上看来的故事,当不得真。
但现在从李老爷子嘴里,慢慢拼凑了出了事情原委。
“原来,那年没有降雨、同时也捕不到鱼,是因为河伯被魔气侵蚀受了重伤,他确实需要成亲的喜气来压制魔气。河伯以为姑娘是愿意的,因为她不哭也不闹。河伯便对姑娘心生怜惜,想着成亲后再培养感情。但谁也没想到,洞房花烛夜,姑娘在他心口插了一刀。”
李老爷子缓缓吐了口气,说:“当时,我们镇上男女成亲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像大安国律法还表示可以让男女成亲前见几面,不合眼缘了就说其他人。我们那会儿都是听爹娘话成亲啊!”
要怪,就怪那龟甲在姑娘面前转个不停。
而那姑娘却是心有所属的。
河伯死的时候,用尽全身力气把魔气分散到每一块血肉中,以此来淡化魔气。
同时,还给他管辖的地界降了足足七日甘霖,在那期间,渔民出船都能满载而归。
李老爷子懊悔不已:“如果我当时没自高自大的提出那个想法,说不定河伯就不会死……”
那终究是神仙啊!
他自己也因此事,在地府徘徊两百多年才重新投胎。
结果在这辈子古稀之年的时候,李老爷子陡然想起了上辈子最懊悔的事。
自从那时起,他再也不敢给府城的官员提任何占卜意见,跑到乡下来躲避。
直到……李老爷子听到有人说起黑蛟鳞片。
他当年害死的那位河伯,是一只快化蛟的黑蛇。如果他不死,应当是有机会化蛟的。
待在鬼市上把鳞片买回来后,九个月来,李老爷子日日都在揣摩。
一是琢磨此黑蛟与上辈子被他害死的河伯之间的关系,二就是帮这位黑蛟算算命。
因为上辈子龟甲占卜误事,这大半年来李老爷子就没动用过龟甲。
一直都是凭借眼睛去看的。
李老爷子说了自己的结果:“此黑蛟的气息跟我上辈子害死的那位同出一源,如果我没猜错,他应当也是托生了才对。”
他说,“老朽恳求仙长们为我算出他的方位,让我好去找他。把上辈子欠的债,一一归还。”
苏苒之:“……老爷子为何知晓我与夫君可以算出他的方位?”
李老爷子懵了一下,有些语无伦次的解释说:“仙长能徒手捏住龟甲,救我一命,难道不是占卜行中人?”
苏苒之惭愧:“……当真不是。”
眼看着李老爷子眼中的神色暗淡下去,苏苒之又说:“但我确实知晓此黑蛟所在何处。”
苏苒之说:“老爷子往东走,去往淮明府府城,那里有你所寻的故友。”
李老爷子大悲大喜之下,双目有一瞬间的木然,但他迅速回过神来拜谢苏苒之。
苏苒之哪能真正让他磕头,赶紧扶他起来。
秦无也想到了淮明府百姓口中的那位河伯,当时他和苒苒还判断人家是黑蛇来着。
只是不知为何现在成了蛟龙,更不知苒苒为何如此果断的认定他就是李老爷子要找的河伯。
但妻子都这么说了,秦无自然不会拆台。
李老爷子对此感激涕零,再三谢过后才出了门。
106、第 106 章
待李老爷子走后, 秦无才把心中的疑惑说出来。
“苒苒,去年在淮明府遇到的那位,无爪, 应当是蛇才对。”
怎么如此快就变成了蛟?
苏苒之当时正站在院中。
她微微压低眉尖, 依然紧闭双眸, 感受着雪花落在脸颊上那带着温柔气儿的冰凉, 不一会儿就化成水珠挂在她脸上。
——暗金封面的无字天书上写, 无根之水可压制魔气。
可如果当真如原著所言, 秦无是魔的话, 他为何会如此喜欢淋雨?
这不是在变相削弱自己的力量吗?
但要说秦无不是魔,只是体内有魔气的话, 同样解释不通。
因为,真仙和上古大妖沾染上魔气都没法立即排出并消弭掉。
有些实力不够的仙人更是会被魔气耗到灵力尽失,沦为凡人。
若非要找一个能储存魔气而丝毫不受影响的情况, 那么除了魔族本身,再无其他解释。
在这两个相悖的结论中, 苏苒之也不知道该偏向哪一个。
不过她也不需要想通, 只要在秦无飞升前,找到遮掩魔气的办法就行。
苏苒之听到秦无的话,仔细回忆一番, 说:“我们当时在船上,我悄悄看到水中的那位确实无爪, 按理说是黑蛇才对。”
顿了顿, 她补充,“不过我当时担心被他察觉,只看了他后面半条身子,前半身有没有爪不大清楚。但李老爷子那鳞片上的气息, 确实跟那位黑蛇同出一源。而且,我记得当时有看到他在水中掉下了些鳞片,并未一一拣回,像是要赐予水中其他生物。”
秦无默了一瞬,不去纠结什么‘后半身’,说:“此鳞片上有雷电气息,极有可能是渡天劫时被击中,在水中自然脱落的。”
不然估计也没人有胆子抢夺河伯的鳞片。
苏苒之被他的话一启发,道:“难道河伯是有一部分/身子化蛟了?”
但不知是修为不够,还是功德未满,很显然在渡天劫时失败了。
至于那些被天劫淬炼过的鳞片,则是成功化蛟了,但可惜河伯本身还是蛇,根本留不住这些蛟鳞,只能眼睁睁看着其从自己身上掉落。
这才有了李老爷子得到的黑蛟鳞片。
虽然苏苒之和秦无做如是猜测,可事实究竟如何,还得等李老爷子找到河伯再做验证。
这件事苏苒之和秦无暂时没打算插手。
毕竟以他俩的实力,在河伯化蛟这件事上,着实帮不上什么忙。
眼看着现在距离原著剧情开始的时间节点不到六个月,苏苒之得勤奋苦修,早日踏仙途才是。
实力强了,说话才有底气。
李老爷子临走前并没有登门叨扰,只是给他们家门缝下塞了一封离别信,便背起行囊去淮明府‘赎罪’。
苏苒之从入定中醒来后,秦无已经把书信递了过来。
两人看完后,苏苒之想,李老爷子既然信誓旦旦说要帮助河伯化蛟,定然有什么底牌在。
不得不说,卜师一脉当真玄妙。
不修灵力,却能沟通天地,为所帮助之人寻找那满目死路中的一线生机。
抓住了,那就是另外一番造化了。
苏苒之和秦无苦修的日子一直维持到了五月初,芍药和铃兰花开得繁茂锦簇。
不用推开门,就能听到嗡嗡的蜜蜂叫声。
苏苒之没有去刻意闭目搜寻,只是小声嘀咕着:“蜂巢也不知在何处啊,好久没掏过蜂蜜吃了……”
蜜蜂似乎感受到了一丝危险,赶紧振翅飞走了。
它们绝对想不到,喜欢掏蜂蜜吃的不仅有熊瞎子,还有路上偶然遇到的人类。
秦无到底在荒野中独自生活过五年,他说:“奇怪,云水镇养花的人不算很多,蜜蜂却多得有些怪异。”
“可能是因为气候好?”
苏苒之对此不甚在意,她甚至觉得蜜蜂多了好啊。
蜜蜂多就代表蜂蜜多,到时候能匀她两口更好。
秦无看出妻子的小心思,眼眸中带了笑意。
“出去买些蜜糖?”
大安国的养蜂人不多,这就导致蜜糖价格比饴糖还要高些。
而且若是附近没有养蜂人的话,那么是吃不到新鲜蜂蜜的。
云水镇街上能见到的蜜糖大都是结块了的,得用温水化开喝。
苏苒之对那种蜂蜜不感兴趣,觉得没必要刻意出门买。
她把茶水端到外面的石桌上,挽起一只袖子,露出小半截儿白皙纤细的手臂。
经过一年多的修炼,苏苒之身体不断有被功德淬炼过的灵力冲刷,体质增强了不少。
连带着她也稍微长高了点。
去年她还在秦无肩窝上一点,现在已经到秦无下颌线的高度了。
对此,苏苒之强烈怀疑这一年来秦无也长高了,不然她不会只到秦无下颌线处。
秦无默默地想,他的衣服可没短一分。
再说,自从他去年踏仙途后,因为大量灵力的洗涤,身体年龄就会被定格在此处三十年。
长高是不大可能,吃多了长胖可能还有点苗头。
但秦无会严格抑制此苗头。
苏苒之把手臂搭在秦无面前,眼眸中带了些许期待。
其实心底更多的是担忧,她问:“我现在灵力积累的如何,何时能到‘灵满则溢’的地步?”
秦无直到现在,依然会对妻子日益增长的修炼速度表示震撼。
他感觉苒苒用不了多久,都能赶上他的修炼速度了。
要知道,踏仙途境界的修炼速度,与练气期相比,本就不可同日而语。
苒苒当真是天赋异禀。
秦无的灵力在妻子体内绕了一圈,仔细感受她丹田处的灵力积累。
过了会儿,秦无面色逐渐凝重。
“怎么了?”苏苒之看着他,同时努力平复自己的心跳。
秦无一向不会撒谎,闻言只是抿着唇,再继续仔细的感受苒苒体内的灵力积累。
再三确认后,秦无双眸微阖,睁开时正对上妻子有些期待的目光。
他张了张口,说:“可能是我感知错了。”
苏苒之心想,她受得住。
最坏的结果就是无法踏仙途。
秦无垂下眼帘,长长的鸦羽在他眼睑处打下一道阴影。
天空不知何时暗了下来,颇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气氛。
秦无终于说出他的判断:“苒苒的灵力积累已经比一般‘灵满则溢’境界高出许多。”
苏苒之为了不让秦无担心,面上并没多大反应,甚至心跳也仅仅只是慢了几拍而已。
但其实她内心泛起惊涛骇浪。
她明白秦无话中的潜台词——按理说她灵力积累已经够了,但却还没到自己‘灵满则溢’的层次。
这代表了苏苒之基础天赋比其他弟子高,能容纳的灵力更加雄厚。
但……太雄厚并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若是迟迟积攒不够灵力,不能踏仙途的话,身体机能会降低,寿数也会慢慢耗尽。
就像当年那天赋是普通弟子十倍的‘天才’一样,分明只是差一二十年的修炼就能成功踏仙途,多得二甲子的寿数。
最后却只能含恨而终。
苏苒之扯出一个笑容,说:“秦无,你别这样表情。这种情况不一定代表我的‘基础天赋’是其他人十几倍,说不定我只差临门一脚就灵力圆满了呢?”
话是这么说,但她也知道希望十分渺茫。
更何况,苏苒之冥冥中是有些许感应的。
她根本没感知到自己何时能踏仙途。
秦无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里,说:“我们去附近门派,请求借用法器来测天资。”
什么报酬他都愿意给。
苏苒之微微摇了摇头:“附近只有一个叫岭南影的门派,我们尚且找不到入门之法,去了可能会白耽搁时间。”
秦无难得性急,正要说找不到也得找。
苏苒之索性说:“不如,我们回天问长一趟吧。最近快到天问长招收弟子的时日了,我们…乔装打扮,悄悄回去一趟。”
正好测了她的天资,还能为秦无寻一份机缘。
苏苒之的话被随之而来的倾盆大雨冲刷的干干净净。
雨滴打在石桌上,溅起朵朵剔透的水花,旁边对坐交谈的两人却不知何时已消失。
天光被乌云遮掩的一丝明亮都透不下来,院子里的屋檐下正哗啦啦滚落着雨珠,房间内门窗紧闭,安静极了,平白透着一股寂寥的气息。
而小院主人,已经背着包袱走在了田埂边。
独留一张信纸在堂屋的八仙桌上,上面写了‘外出,归期不定’六个字。
不管是刘木匠,还是虎妖崽崽重嘤,看到后应当都不会在家里苦等他们归来。
以后有缘再见。
说是回天问长,苏苒之和秦无也没有想着穿过荒原直接回到天问长山脚下。
反而是专挑有人的地方走。
毕竟像天问长这样的门派,会在招收弟子过程中,派出内门弟子远行,在各村落和镇子里寻找天赋异禀的小孩或者青年带回去测天资。
秦无隔壁的李四柱便是在此过程中被选中,带回山门的。
苏苒之和秦无也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被‘招’回去。
不然,以两人的脚程,横穿荒原的话,说不定二十多日就能到天问长山脚下了。
两人途经村镇的时候,顺便买了些草药。
不过他们没有单次在一个镇子里全部买好,而是分散着店铺,沿途经过八个镇子后才买齐的。
苏苒之说:“白二娘教给我们的易容术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乾坤空间一直都不是白仙一族的天赋神通,易容术才是。
这就跟狐族的媚术,蛇族的缠术一样。
不过,一般人学不来白门那等随意变换样貌的神通。
只能借助草药汁水做成薄薄一层‘皮’,在脸上揉捏,以此来改变相貌。
苏苒之自诩动手能力不错,却在秦无脸上一连捏处三个很奇怪……打眼看上去就不是什么正常人的相貌后,她放弃了。
“你来。”
秦无面无表情的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看样子也对苏苒之的手艺表示震惊。
换成他动手后,秦无先对着镜子仔细打量自己片刻。
随后动作干净利落,给眼皮上沾了一道,把原本很好看的内双丹凤眼改成褶子很深的双眼皮。
这样平白无故看起来就老了五岁不说,而且还多了几分憨厚的感觉。
苏苒之在旁边看着这一幕,感觉秦无对他自己太凶残了。
“太老的话天问长不要的。”她悄悄提醒。
不然人家觉得他就算有修炼资质,但也可能到老死都修不到踏仙途境界,不会收的。
秦无视线移转,看着铜镜中倒映的苏苒之的面容,说:“我无法完全掩盖修为,不能装成普通人。此次便以苒苒家眷的身份跟去外门。”
苏苒之:“……”
她静默了好几个呼吸的时间,说:“那你是得赚评分的……”
看着秦无一脸坦然的姿态,苏苒之没继续往下说。
再说下去,就太见外了。
秦无又捏了捏鼻头的地方,让其看起来稍微大了一圈,显得整个人更加憨厚。
苏苒之彻底不忍心看他如此折腾自己,坐到另一边去练起字来。
片刻后,秦无捏好了自己的脸。
苏苒之抬眸,要不是那从领口蔓延出的皮肤依然熟悉,周身气息也依然是她夫君的,她当真要认不出秦无来。
秦无哪能看不透苒苒眼中的神色,他说:“我记得天问长规矩是外门弟子每人可带一名家眷,但并非要伴侣,兄弟姐妹亦可。”
他的意思是,如果苒苒看不惯这张脸,他就用哥哥的身份陪她。
这样两人不用同床共枕,朝夕相对。
苏苒之哪能允许他这么埋汰自己?
她绕过桌案,走到秦无旁边,踮起脚亲吻他的微薄的下唇。
期间,她一直睁着眼睛,跟秦无那双平平无奇,甚至还有些木讷的双眸对视。
“我喜欢你,不是因为皮囊。”
只是皮囊突然变了,她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
秦无听到她的话后,一手揽着她的腰,将她带得距离自己更近。
另一手抱着妻子的背,加深这个吻。
亲完后,苏苒之乖乖做在凳子上,等秦无给自己易容。
她分明挽头发挽得很好,但在脸上捯饬,当着不在行。
秦无把那张薄薄的草药汁水凝成的‘皮’贴在苏苒之脸上,久久不见动作。
苏苒之只能睁开双眸看他,并不敢说话,毕竟在‘皮’定型之前,她一说话就牵动面部活动,等于毁了一张易容‘皮’。
在妻子的目光下,秦无着实没法下手。
他无奈道:“苒苒,闭上眼睛。”
苏苒之动作停顿了片刻,然后再听话的闭上眼睛。
如果是以前那张面容的秦无来说这句话,她可能会心头一跳。
但现在的……苏苒之内心毫无波动的闭上眼睛。
她当真还没适应好。
苏苒之能感觉到秦无在她眼尾按压了几下,然后勾勒了几分唇角。
至于鼻子、眉毛和脸型,秦无一分都没动。
他说:“苒苒,睁开眼睛。”
苏苒之看向铜镜中的自己。
眼尾微微下垂,眼珠清亮,给人一种无辜又温柔的感觉。
就算在她面无表情之时,因为有这双眼睛在,看起来也没丝毫威慑力。
再加上微微下压的唇角,整个人平白透着一股羸弱和娇气。
甚至还有些可怜兮兮。
秦无看了几下,用灵力固定了苏苒之脸上的易容‘皮’。
他说:“苒苒,现在可以说话了。”
苏苒之抬手摸了摸,当真看不出丝毫破绽。白仙一族的本命神通着实厉害。
她说:“这样的我跟以前一点都不像了。”
就算眉毛、鼻子和脸型都不做变化,但依然认不出这就是她。
脸上微微动了一下后,整个人气质都变了。
虽然苏苒之年纪看起来依然只有十七岁左右,没有像秦无那样改得看起来快三十了。
但因为娇滴滴的眼神,跟之前沉着冷静的双眸一比,就算是沈姑姑来,也绝对认不出她。
苏苒之偏过头,顶着这张陌生的脸,试探着凑近秦无,像是准备吻他。
这回,秦无居然身体有一分僵硬。
虽然他没躲开,但对秦无熟悉的不得了的苏苒之立刻就察觉到了这微弱的变化。
苏苒之:“……”
秦无赶紧解释:“我也……不太熟悉这新面孔。”
无关美丑,仅仅只是喜欢的人突然变了个样子,对彼此的视觉冲击很大。
说完,他低头去吻苏苒之,道:“既然这样,我们得多熟悉一番。”
苏苒之:“……?”
她现在有理由怀疑秦无刚刚的僵硬是装出来的。
“一张面皮,可一月不换。足够咱们找到为天问长招收新弟子的人了。”
苏苒之看了下乾坤空间,道,“剩下的草药,大概还能再做出十张。”
暂时便不用在易容方面担心了。
两人做完这些,退了客房,继续往东走。
沿途还买了些符合苏苒之这张脸的裙装。
毕竟他俩的计划是要被邀请进天问长的,而不是刻意去报名参加考核。
毕竟参加考核的话,需要提交一堆身份文契,这些苏苒之和秦无做不了假,为了避免以后露馅儿,索性不去提供材料。
但若是被邀请进天问长,在材料等琐碎事上便能省则省。
大概走了十日后,两人途径了一处叫潢镇的临水小镇。
到之前,苏苒之和秦无就听到周围百姓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天问长仙长们来此招收弟子的事情。
他们俩没有凑上前去报名考核,而是租了一艘草棚小船。
秦无在旁边撑篙,苏苒之穿着鹅黄色的衣裙坐在他旁边。
途经之处,天地灵气似乎都变得清透湿润了起来。
天问长的弟子们很快就注意到这点。
潢镇临水,里面更有一条小河蜿蜒的横穿了镇子,河两边都是吊脚木屋。
唐照察觉到气息后,带着两个外门师弟迅速推开窗往外看去。
“水行气息?!”
“居然是个凡人?”
“好久没看到这么好的苗子了,这种体质修炼起水行术法来定能事半功倍!”
秦无撑篙的时候微微弓着背,以免被别人认出他的背影。
苏苒之则因为长高了,身量有少许变化,此刻便完全不用多加掩饰。
那边唐照身上已经丝毫看不出两年前被骨龙吞之如腹的伤痕。
如今他带着两位外门师弟,气度非凡。
他对着苏苒之和秦无喊到:“先生、姑娘,请稍作停留。”
喊出来后,苏苒之抬头看向秦无,神色间带了疑惑:“是叫我们吗?”
她说话声音不大,但天问长来得人都是修士,自然能听到。
秦无压制了气息,展现出‘半步灵满’的境界,这是他能把修为压制的最大限度了。
再往低,他就控制不住气息了。
秦无头也不回,说:“不是。”
苏苒之‘哦’了一声,继续欣赏周围景色。
“这样的镇子像画一样。”
她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建在水上的镇子,家家户户门口都有一条船,可以横渡去对面。
苏苒之觉得,潢镇上买菜摆摊,恐怕都得靠船。
唐照听不晓得秦无为什么要骗苏苒之说不是,但这阻挡不了他想把苏苒之招进门派的决心。
他为了这么好一个苗子,赶紧推开门,跳到门口的小船上,用灵力做篙,追了过去。
他一走,两位外门弟子赶紧安抚其他带着孩子前来报名的镇民。
唐照说:“先生、姑娘,麻烦停留片刻。在下是天问长内门弟子,敢问姑娘可有修行的打算?”
这回,人都追到跟前了,苏苒之也不能继续装傻下去。
她偏过头看唐照,眼神温婉,嘴巴里说的却是:“您是仙长?”
唐照早几年就踏仙途境界了,比秦无现在展现的实力高许多。
他底气十足,点头:“是。”
苏苒之却不按常理出牌,说:“仙长眼神居然这么不好?我头发挽起来了,还叫姑娘?”
唐照脸色微红,他在门派鲜少接触女子。
唯一能多加接触的就是小师妹陈若沁。但就算是小师妹,也不敢这么反问他,最多就是给他撒撒娇之类的。
唐照赶紧拱手:“夫人,先生……”
苏苒之笑着揭过这茬:“仙长的脾气都这么好吗?”
唐照再次哑口无言。
秦无垂眸看了一眼苏苒之,苏苒之立刻闭上嘴巴,表示不再多说。
刚刚那些话是她在试探唐照态度,得看看唐照对她究竟能礼遇几分。
便是为后续探讨是否可以不提供身份文契做铺垫,
唐照趁着这个空档,赶紧把自己的目的说出来。
“姑……夫人若是进入天问长,即可开始修炼。修炼有成,便能斩妖除魔,卫我正道。”
苏苒之想,这样真给一个娇滴滴的姑娘说,人家恐怕会以为他疯了。
让一个大小姐去斩妖除魔?
但苏苒之不打算再拖延,不然秦无醋坛子就要打翻了。
于是她抬眸看向秦无,秦无则直接答应唐照:“行,我们去。”
唐照腹中准备的一系列劝说词,比如天问长灵气充裕适合修炼、长老修为高深可指导修炼等,一个都没说得出口。
可能是因为秦无太爽快,至于身份文契,唐照见两人拿不出来也没多问。
因为他能看出秦无也是个修士,虽然年纪大了,但身上没有什么煞气,应当也是一位正道中人。
他们天问长又不是朝廷考科举,没必要扒人家祖宗八辈。
于是,苏苒之和秦无在潢镇住了两晚后,就跟唐照一行人和他筛选的一位十岁的男孩出发,回天问长。
沿途大部分都走水路,最后三日是坐马车。
一共八日,很快就到了天问长山脚下。
因为有秦无这个‘半步灵满’的夫君在,苏苒之偶尔表现出对修炼境界很是熟悉,便完全说得过去。
期间,一位外门弟子忍不住问:“你都没想着给妻子教一点凝气之法?”
秦无淡定道:“我与夫人修炼路数不同,妄加教授,会损伤她天赋。”
这就跟一个背书在行的学子最后选择了武行一样。完全是南辕北辙。
唐照倒是因此多看了秦无一眼,称赞:“先生高见。”
他没想到半步练气的人居然能看透这些。
秦无微微颔首作为回应。
外门弟子见唐照都开口夸了,眼神中带了些羡慕,说:“你厉害啊,这都能看出来。”
他们跟秦无差不多修为,说话语气便颇为随意。
“只可惜你年纪大了,应该当不了天问长弟子。”那外门弟子说,“不过若是你能踏仙途,便可直接进入内门。”
三十岁的‘半步灵满’境界,天赋着实一般。
就算是天问长收了他,若是在四十岁前无法踏仙途,还是要被逐出去的。
那天问长便不会多此一举的收了秦无?
但若是他能自己修炼到踏仙途境界,还是有机会进入门派的。
外门弟子身为天问长的人,自然觉得谁谁都想进他们天问长。
不过他那句话也是好意,秦无道了句‘多谢’。
周围人声逐渐鼎沸,一听就是到了镇上。
马车嘎吱嘎吱的声音陡然顿住,唐照撩开帘子看了眼外面,不等车夫唤人,便说:“到了,咱们这就上山。”
107、第 107 章
再次踏上天问长这条上山小道, 要说苏苒之内心毫无波动,完全是不可能的。
毕竟亲爹身亡,她远嫁至此。
她曾这里战战兢兢、步步小心的生活了三个月。
触景生情, 实乃正常反应。
正走着, 旁边一位穿着湖蓝色衣裳的女子突然脚崴了一下, 眼看着就要滚下这陡峭的石阶。
苏苒之眼帘没动, 举步的动作都未曾迟缓, 抬手便握住她的胳膊。
动作随意, 皓腕纤细, 里面蕴含的力量却不可小觑。
湖蓝色衣裳女子的尖叫声卡在嗓子眼儿,还没彻底喊出, 就因为苏苒之的动作而镇定下来。
唐照走在前面,女子是在他身后崴的脚。
因此,他反应比苏苒之慢了半拍。
等那女子缓过心神、连连道谢后抬起头来, 苏苒之才发现这位居然是熟人。
——正是那位曾堵在她门口,说她是瞎子的舒玉姑娘。
这是她跟舒玉姑娘唯一的交集。
在苏苒之印象中, 舒玉好像是某位外门弟子的妹妹, 未曾婚嫁。
但舒玉显然认不出这样的苏苒之,她见苏苒之没有天问长弟子的身份木牌,以为她也是家眷。
忙说:“多谢姑娘相救, 姑娘可否告诉我屋舍编号,我下山办完事就回去登门道谢。”
苏苒之道:“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举手之劳罢了。”
旁边一路同行外门弟子原本想说苏苒之不是家眷, 一会儿测过天资,便能正式登记为外门弟子,随后就可以分下屋舍。
但苏苒之‘举手之劳’的话都说了出口,他便不好补充后面那句。
舒玉见在前面引路的是唐照仙长, 不敢再多言,只能福了福身,继续下山。
为了配合这张稍显娇气的面容,苏苒之说话腔调都刻意变得柔和俏皮了些。
舒玉原本跟苏苒之就算不得多熟,这会儿更是察觉不到一丝熟悉。
唐照则清楚苏苒之抓住舒玉那一下需要多少力量,还得有多么敏捷的反应能力。
而且,看着苏苒之那举重若轻的姿态,唐照已经可以断定她实力不止于此。
他眼神中的错愕不自觉化为欣赏,走慢了半步,与苏苒之和秦无并肩。
“姑……夫人这……”
苏苒之笑着说:“不过是跟夫君学了些防身术罢了。”
“未曾引气入体前便能做到如此地步,夫人当真厉害。”
唐照是李长老一脉,主管斩妖除魔。
因此,他更看重的是弟子们的实战能力。
苏苒之刚刚露的那一手,已经让他眼前一亮。
不多时,一行人便走到了天问长外门的演武场。
因为最近天问长在不断招收弟子,为了方便,就把检测弟子资质的测灵石挪到这里。
唐照给苏苒之和另外一个叫黄洲洲的男孩说:“别怕,只是走个过场而已。你们的资质都不弱,定能成为本门弟子。”
黄洲洲长这么大来第一次离开父母,他嗓音颤抖着说:“我、我不怕!”
唐照:“……”
唐照抚了抚额,无奈道:“你不害怕,就别抓着别人家夫君的袖子。男子汉大丈夫,跟我来,一会儿把手放在那块石头上就行。”
被抓着袖子的秦无:“……”
黄洲洲颤颤巍巍松开手,跟唐照和苏苒之一起上演武台。
其他人留在原地等候。
上去后,苏苒之才发现掌门正坐在一边看书,唐照恭恭敬敬给人请安。
苏苒之和黄洲洲也学着他的样子抱拳行礼。
掌门一心只想让天问长福运绵延,他一向只喜欢有出息、天赋高的好苗子。
因此,他见到年纪轻轻就踏仙途的唐照便心生欢喜,眉目间带了几分关照:“你回来了,这次带回来俩,不错、不错。”
话音刚落,掌门目光便落在苏苒之身上。
苏苒之身体微微紧绷,她担心自己的易容术被掌门看出来。
那可能就得跟秦无上演‘如何逃出天问长’了。
掌门跟她对视一瞬,皱了皱眉,重新看向唐照,说:“让你带一些好苗子回来,怎么带了位娇滴滴的大小姐?”
唐照赶紧把遇到苏苒之夫妇的场景说了。
“潢镇周围全是水,在那样的环境下,我恰好发现此女子身上水行之气浓郁。她若是能修炼水行术法,定会事半功倍。”
虽说体内五行若是不平衡,以后很难自主踏仙途。
就跟李四柱一样,四柱属土,五行不均,此生踏仙途无望。
但若是某一‘行’特别突出,像苏苒之展现出来的水行气息。
那么只要灵力积累足够,辅以丹药,冲破踏仙途壁障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掌门明白了唐照的意思,没再纠结苏苒之年纪偏大这件事。
只是让黄洲洲和苏苒之依次把手放在测灵石上。
这是苏苒之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测灵石。
根据秦无的说法,把手放上去,在阳光照射下,由灵石底部会向外延伸出长长的影子。
影子越长,代表资质越高。
如果在一尺之内,那就是体内杂质太多,无法容纳灵力。
从而导致资质太低,无法修炼。
影子长度在一尺到三尺之间,为资质一般。
这种情况下,弟子能容纳的灵力不算少,修炼到‘灵满则溢’的状态尚且还算容易。
可这些灵力很难帮助弟子冲突踏仙途壁障。
像秦无等门派的顶尖弟子,其影子长度大在三尺到六尺之间。
根据个人修炼速度不同,可以在修炼的十到三十年内成功突破踏仙途,获得二甲子寿元。
黄洲洲手放上去后,苏苒之便看到自灵石底部向东延伸出一道斜斜的,大概二尺六寸的影子。
掌门眼睛一亮,说:“不错,资质不错。唐照,去我的私库里给他拿一株洗髓草,到时能把他的资质提高到三尺。”
这便是顶尖天赋了。
唐照知道掌门出手阔绰,对资质好的弟子从来都不吝啬,立马笑着答应了。
他拍拍黄洲洲的肩膀,说:“还不谢过掌门真人?”
黄洲洲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怎么做。小心翼翼的磕头拜谢了。
苏苒之看着这小孩稚嫩的双眸,仿佛能透过他看到秦无小时候。
当时的他定然也十分无措、害怕吧。
唐照转头给苏苒之说:“夫人请测资质。”
掌门眉头微拧,他此前只注意了苏苒之的年纪和水行气息,没把唐照说她成亲的事情放在心上。
这会儿听唐照称呼她为‘夫人’,神色突然有些古怪。
仔细看去,掌门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中似乎有些后悔。
说实在的,修炼有成的修士们很少选择成亲,大部分都是为了追求长生大道而打光棍。
掌门此生能记住的夫妻,大概就只有秦无和苏苒之了。
他后悔自然是因为天问长没能留下苏苒之和秦无。
苏苒之一步步走近测灵石,就在她准备把手放上去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掌门伯父,我回来啦。”
敢在天问长如此叫掌门的只有那‘王妃命格’和‘飞升命格’并存的陈若沁大小姐了。
掌门对她很是纵容,立马笑着站起来,看向陈若沁那边。
说道:“怎么先来找的我,你师父又哪里惹你不开心了?”
掌门见她身边除了跟着去的那两位外门弟子,一个新弟子都没带回来。
神色间不见丝毫失望,连笑容都没减一分。
陈若沁松了口气,撒娇道:“是我……我没带回来弟子,唯恐惹师父生气。”
掌门对她的能耐心里有数,只说此事无妨,他去给李长老说。
同时转移话题道:“若沁此行共六十日,可有什么感悟……”
掌门关切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只见到脚下地面一暗。
恍惚间,他还以为自己出了错觉。
但很快他发现这不是幻觉,因为周遭都暗了下来。
掌门第一反应是天上这会儿有乌云吗,怎么暗成这样?
随即他意识到天色没变,甚至连阳光都没有任何变化,这是什么情况?
随着苏苒之手离开测灵石,周遭的阴影便一寸寸缩回。
掌门人修为深厚,就算是背对着这里,也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赶紧转过头来。
入目的却只有已经收回手的苏苒之和一脸目瞪口呆的唐照。
至于那位黄洲洲小朋友,这会儿正害怕地揪着唐照的袖子。
他就算年纪小,也被娘亲教过不能随便亲近女孩子,因此,他并没有到苏苒之身边求安慰。
掌门被这一幕震撼到全身的血都往脑袋上涌。
再也无暇顾及其他,对苏苒之说:“你、你把手再放上去一次。”
苏苒之心中的震撼一点也不比他和唐照轻。
都说这石块只会延伸出一条细细斜斜的影子……
她这全方位覆盖的阴影,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掌门见苏苒之迟迟没有动静,又往前走两步,语气中多了几分诚恳,说:“这位夫人,你把手放上去,再测一下天资。”
与此同时,他飞快地给李长老和大长老传信,让他们赶紧过来。
刚刚那阴影要真代表了苏苒之的天资,那她得天赋好到什么地步?
然而苏苒之没有依言把手放上去,而是小声说:“测灵石,好像坏了……”
掌门理解错了:“刚刚那巨大阴影确实不排除测灵石坏了的情况,所以才要你重新测一下。”
唐照给掌门解释:“不是,夫人说的是,测灵石碎了。”
他话音刚落,一阵风刮来,那坚固无比的测灵石就像小鸡破壳一样,当着众人的面迸发了几条裂缝。
随即众人耳边传来‘卡擦’一声,测灵石彻底碎裂开来。
掌门:“……”
苏苒之赶紧说:“抱歉,我赔。”
虽然门派还有一块备用的测灵石,但谁也没敢说让苏苒之抬手放上去。
毕竟万一这块也碎了,他们短时间从哪儿再找来一块新的测灵石给新晋的弟子测量资质?
李长老来的时候,那块被苏苒之捏过的测灵石已经彻底碎成齑粉,风一刮就没了。
他听闻后,用那双严苛的眼眸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边苏苒之。
语气中满都是不可置信:“她把测灵石给捏成粉了?”
苏苒之:“……不是。”
唐照一直都是实事求是的性子,此刻当着师父的面,他不厌其烦的把自己刚看到的场景再次描述出来。
在此之前,他已经给掌门说了三遍。
大长老一直都在研究符咒,刚收到掌门传讯的时候,他坚持把最后一笔画完才来。
因此稍微有点晚。
最后,掌门、大长老和李长老坐在太师椅上,对面站着苏苒之和唐照。
包括陈若沁在内的其他人暂时被请下去休息。
唐照作为唯一的目击者,再次描述实情。
说那块石头是在苏苒之手离开后,才一步步碎裂的,这一点掌门也可以证明。
然而苏苒之对此还是深感抱歉。
“我再次向天问长道歉,敢问一块测灵石价值几何,亦或如何得到,我定会补偿给门派。”
掌门见她此举仿佛是要跟天问长划清界限,正要皱眉。
但大长老先开口了:“测灵石的事情暂时不要紧,既然你已测过资质,那么便安排屋舍吧。你与丈夫住在天问府的乙字六院,如何?”
住在天问府,这是内门弟子的标志!
苏苒之错愕的看向大长老。
易容后的她眼尾微微下垂,配着下压的唇角,这个眼神比此前平白多了几分可怜和……卑微。
大长老原本听到她还有个丈夫,还想试探一下他们是不是苏苒之和秦无。
在见到这个眼神后,当下肯定苏苒之不会有这样的神色出现。
苏苒之知晓,大长老这句话虽然是商量的语气,但并没有给他们提出意见的余地。
他俩只能跟着唐照去领了一枚内门弟子的身份玉牌。
顺道还给秦无领了一枚刻着苏苒之所化之名,但是却比她那个小一圈的玉牌。
当初秦无很想突破踏仙途境界,就是为了给妻子领一枚如此模样的玉牌。
这样她就能住在天问府,而不用再去干活儿赚评分了。
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得到这枚玉牌的人居然成了秦无。
看着唐照带着两人远走的身影,大长老神色间多了一分思忖。
李长老让陈若沁先回去歇息,待此处无其他人后,才问:“怎么如此轻易就给出一枚内门弟子身份玉牌?她身上水行气息浓郁,能不能自主踏仙途都不好说……”
更别提如果唐照所言是真,那么苏苒之就算修炼几辈子,可能都修不到灵满则溢的境界,更遑论踏仙途了。
他觉得,没必要把资源耗在一位踏仙途无缘的弟子身上。
但大长老到底年纪最大,李长老对他还是十分敬重的。
因此,在大家走后才问出心中疑惑。
掌门对所有不正常之事都觉得是机缘:“咱们门派所有的典籍中,天赋最强的那位没能成功踏仙途不说,也只有三丈长的影子。她这个所有角度都覆盖……”
当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给最特殊的弟子以特殊对待,好像也说得过去。
要不是门派只剩下一枚测灵石,不能再被损坏,他都想再见识一下那等场面。
大长老则斟酌着道:“我之所以让她进入内门,因为我想到了一件事。”
李长老:“愿闻其详。”
“我拜入门派的第三年,恰逢上一任方掌门失踪第一百二十年。曾有幸跟大师兄去菜园附近祭拜过方掌门。”
他口中的那惊才绝艳的大师兄,就是现在菜园的胖管事。
不过,当时的胖管事不仅一点都不胖,而且循规蹈矩、姿态俊逸、待人儒雅。
再加上修为不低,在外门中很受欢迎。
大长老设置了一层隔音结界,把当晚的事情娓娓道来。
那会儿,大师兄已然到了‘半步灵满’的境界,而大长老还是个刚引气入体的小弟子。
按理说两人绝对不会凑一起才对。
大师兄前几日梦到了方掌门,以为方掌门在底下寂寞,想着趁夜色出门给方掌门祭拜一番。
原本大师兄是要一个人去的,但好巧不巧,大长老那晚拉肚子,他提上裤子出来,便在茅司门口遇到了准备翻墙的大师兄。
大师兄当时跟大长老还不太熟,担心他把自己的事情说出去。
当年的大师兄为了不崩自己‘循规蹈矩’的名声,就威胁大长老跟自己一起走。
两个外门弟子便一起偷偷溜出大院。
掌门人祠堂没那么好进,两人就选了个地儿,在如今菜园的地方,悄悄祭拜了方掌门。
他们诚心祭拜一晚上,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大师兄站起来,腿麻之余,不小心一个趔趄摔倒。
这发现面前埋着一页黄纸。
挖出来后,上面记载的是方沽酒最放心不下的亲妹妹。
大长老说:“那张纸被我和师兄看过后,当场就碎了。跟从墓中挖出来的上百年的东西一样,容易坏的很。上面写得正是方前辈年幼时,曾有一位符师来家中,用测灵石给妹妹测了天资后,便把她带走修行了。”
李长老皱眉:“符师的天资测量与修士不同吗?”
“善!天资顶尖的符师,其测出来的阴影是以测灵石为中心,向外扩散的。”
大长老说完这句后抿了抿唇。
根据那张纸所言,天资顶尖的符师用测灵石时,其阴影会绕测灵石一圈,形成一指宽的环形阴影。
而苏苒之那个……大长老当真不敢乱下定语。
如果真的以阴影来推断资质,那苏苒之得好到啥地步?不用再去画符,而是写什么,什么都能成真吧?
当然,对此大长老只是哂笑一番。
他并不觉得世间有人能做到如此地步。
大长老是在修炼到一百岁的时候,得知此生天赋不够,白日飞升无望。
他并没有自怨自艾,而是去钻研别的东西,符咒、占卜都学了点。
当然,大长老在此方面的造诣,自然不如实打实的卜师和符师厉害。
毕竟术业有专攻。
修炼至大成的卜师和符师,可以直接沟通天地,根本不需要修炼。
以天地认可的凡人之身作为献祭,借天地之力为己用。
相反,若是他们修炼了,引气入体了,那就算破坏了此‘凡人之身’。
掌门听懂了,说:“所以,她是符师一脉中的天资绝顶之辈?”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睛亮了起来。
毕竟,掌门这辈子就钟爱气运强、天赋高的后辈。
虽然可能有些功利,但他身为掌门,责任就是把整个门派发扬光大。
李长老关注点有些不对:“所以,方前辈给你们留下的那张纸是什么意思?”
就为了告诉你们符师的事情?
大长老对这位认死理的师侄颇为无奈,说:“自然是托付我们打听那位符师的消息。若是有机会,可以把方前辈早些年的珍藏交给其妹妹。”
只可惜,就算是胖管事本人,都未曾听说过这世间有强大的女符师。
当然,不排除符师女扮男装来行走江湖。
毕竟符师不比修行之人,就算他们有保命符咒,但万一被人偷袭,导致符咒拿都拿不出来,那还是得认栽。
因此,‘先生’中有女子并不算罕见,毕竟人家有防身保命的真本命。
恶人想来欺负,掂量一下自己的拳头再说。
但像符师和卜师身份,当真很少有女子独身一人来行走江湖。
掌门没去听这些,他已经盘算着把苏苒之培养出来了:“从哪儿能找来适合符师看的书,我抽空得去搜寻一番。”
大长老:“……”
大长老怀疑掌门在隐晦的说自己不够慷慨,他道:“我自学了上百年的符咒之术,落笔、运笔、收笔等步骤都有所感悟。她要真有符师天分,修炼的事情我自会操心,你这话……”
掌门完全没在暗讽大长老,他仅仅是想找一些专门给符师看的书籍而已。
毕竟,大长老只会用灵力画符。
整个天问长三位地位最高的人结伴往天问府走,一路上商量苏苒之该如此培养。
掌门甚至已经开始期待苏苒之大放异彩,道:“既然人家是符师一脉的天才,咱们才给安排乙字房,是不是有些欠妥?”
李长老:“……甲字房可都是长老们住的。”
这已经不单单是用实力和天赋来评定了,是用其给门派做了多少贡献来评的。
掌门这才悻悻的偃旗息鼓。
苏苒之和秦无跟着唐照领了玉牌后,没有第一时间就迫不及待的去天问府,而是找了个有树荫的地方坐下歇歇脚。
天知道她刚面对掌门和两位长老时,心情有多忐忑。
幸好白仙一族的天赋神通厉害,无人怀疑她是易容了的。
但苏苒之依然不大清楚为什么要直接让自己进内门,她可还没踏仙途啊。
108、第 108 章
苏苒之不是一个喜欢亏欠别人的性子。
在给唐照道谢并目送他远走后, 她便坐在一块旁边栽了棵大树的石头上。
细碎的光从树荫上错落洒下,正巧有一斑光落在她眉骨处,配着她微微蹙眉的动作, 让这张略显娇气的面容多了几分属于苏苒之原本容貌的俏皮。
她正在跟秦无商量该如何给天问长赔测灵石。
刚才在演武场, 她再三说要赔偿后, 包括掌门在内的所有人都绝口不提那块碎了的测灵石。
仿佛是要把这件事揭过去一样。
这让苏苒之心中压力更甚。
要不是此前在天问长生活过三个月, 亲身体会过这里‘不养废人’的规章制度。
她当真要被这包容又和善的态度给‘温暖’的找不到北, 一心为天问长卖命了。
可让苏苒之想不通的是, 大长老究竟看中了她哪里, 居然破格提拔她为内门弟子。
不过,这里是天问长地界, 苏苒之和秦无没敢对大长老和掌门的态度说三道四。
只能暗暗压下疑惑。
秦无看着手中的白玉牌,玉质细腻,蕴有云絮, 是一块好玉。
可此刻,他却顿生一种把这枚玉还给天问长的冲动。
他在天问长独自生活了十五年, 就算跟掌门与长老们不熟, 也大概知晓他们的脾性。
——高高在上的长老们怎么会突然礼遇下士?
定然是在苏苒之身上有所图才对。
至于到底是图什么,远在天问府掌门人书房中的三人给出了答案。
掌门说:“既然符师不需修炼就能画符,那么快点教任星霜入门, 咱们门派就能有源源不断的符咒!”
这样的话,弟子们出任务, 也好有些保命手段。
至于‘任星霜’, 便苏苒之的化名。
李长老只关心除妖,听到这话后微微皱了皱眉。
不知怎么,他窦生一种掌门此举会把任星霜彻底推离天问长的念头。
但还不等他说出来,那边大长老就说:“符师的修炼体系我不大懂, 但我想,万法皆出自本源。修士沟通天地为加强自身力量,符师放弃天道对其身躯的恩惠,用神念来沟通天地。因此,他们应当需要打坐冥想,感悟天道规则才是。”
顿了顿,大长老对掌门摇头,道:“没有什么是能一蹴而就的,就算是天才,也需要时间来成长。”
同时,他想,原来刚掌门说要给人安排住在甲字院,是存了让她给门派量产符咒的心思。
只可惜掌门高估了符师的能力,画符岂是一件简单事?
掌门话语一顿,神色一僵,喝了两杯茶后再开口:“那、那咱们的测灵石,那么珍贵……”
李长老听到这话后当即被口中的茶水呛到。
他咳了几声后才压下去。
现下他总算明白当初大长老为什么非要让自己带着有‘飞升命格’的陈若沁了。
要是被掌门带着,还不得供起来,宠得无法无天。
大长老闻声也无奈摇头,并未再说话。
他都快两百岁了,跟掌门并非同辈。
掌门和李长老才不过七十出头,他们算不上特别熟。
再加上大长老多年不问世事,只偏居一隅,潜心画符。
跟他们俩更没多少交集。
唯一一次干涉门派中事,还是两年前苏苒之在演武场展现出卓绝的天赋,他想让苏苒之给大师兄当徒弟来着。
最后发现是自己理解错了师父给大师兄批注的命格。
幸好阴差阳错之下,大师兄修为愈发精进,最近有顿悟突破的迹象了。
这才让大长老稍微安下心来。
思及此,大长老担心掌门跟两年前的自己一样,因为短视而陷入误区。
——天问长太弱小,容纳不了一尊‘大佛’,能在他们成长起来前,广结善缘才是最重要的。
再说,苏苒之那情况定然不是普通符师。
毕竟没听说谁的天分能强到连测灵石都承受不住,化为齑粉的。
可就算再强,‘任星霜’这辈子也无缘踏仙途,无法获得绵延的寿数了。
莫名的,大长老又想起两年前的苏苒之来,也不知道那孩子剑法修行到何种境地了。
大长老理了下袖子,提点说:“掌门,目光还请放长远。”
毕竟,就算任星霜不能成仙,但有这份参悟天道规则的能力在,成为一方大能还是有希望的。
为一枚测灵石,推拒掉一位未来大能,不值当。
在座也只有大长老有资格这么说了。
他这些年给门派贡献了不少符咒,掐算了诸多大事,可以说是天问长的中流砥柱。
但掌门也是要脸面的,他厉声反问:“大长老,一块测灵石或许不算什么,但若是无缘无故被毁,而毁它之人又给不出相应价值的回报,咱们这门派还怎么长远发展?”
大长老沉默一瞬,同时他袖角的符咒一亮,当下就要放下茶杯走人。
脾气最暴躁的李长老赶紧掺和其中当和事佬。
偏生掌门被门派发展的担子压了这么多年,耽搁修炼不说,一肚子委屈都没人可诉。
他见大长老被李长老拦住,自己也站起来,说:“你们一个画符要最上等的黄纸和朱砂,一个出门一趟要带一群弟子,其中吃喝用度,都是我在后面算,给你们补。现在反倒来说我目光短浅?大长老,你知道一块测灵石多贵吗,一千两银子都不止!”
大长老到底是活了接近两百岁了,气度涵养并非一般人。
他那句话虽是好意,但掌门如此生气,他还是转身给掌门拱了拱手,道歉说:“掌门,是我不对。但我急着出门只是因为师兄传讯,事情紧急,并非是我给你脸色看。”
说着,他把袖口的符咒掏出来,果然在一闪一闪。
刚刚他之所以不明说,只是觉得在这个节骨眼儿说自己要去找大师兄,会给掌门一种他去告状的感觉。
哪想到只言不说,还是刺激到了掌门。
掌门:“……”
李长老也不好意思拦着他了,赶紧说:“不要耽搁了大长老的急事。”
苏苒之和秦无作为天问长的生面孔,在外门地界处呆久了,来来回回的弟子和女眷们都有注意到他们。
他俩原本只是选了个僻静的地儿说说话,见周围人路过的人越来越多,便起身往天问府走。
唐照走之前指了去内门的路,他们俩便沿着那条石阶往上走。
舒玉姑娘正好忙完上山,远远就看到一条鹅黄色衣裙,身姿纤细姑娘的背影。
她想叫住苏苒之好表达自己的谢意。
开口前,她听到周围姑娘们羡慕的声音。
“当真出了一名内门弟子啊……”
“直接就去内门了,命真好。”
“听说那女子骨龄才十七呢,以后会不会成为咱们天问长长老啊?”
“嘘,小声点,别乱猜。”
长老位子就那几个,内门弟子都在不断争抢,这么说会给苏苒之树敌。
舒玉没再说什吭出声来。
她眼睁睁看着苏苒之和秦无的背影消失在石阶深处,被那在阳光下闪着细碎光亮的叶片完全遮掩。
终究没机会再当面道谢了。
苏苒之和秦无在天问府外遇到了内门陈管事。
唐照已经给陈管事叮嘱过新弟子要来,他自然不会怠慢。
再加上现下见苏苒之以凡人之身能住在乙字院,他更不敢有丝毫轻视,带他们去了居所。
在乙字六院门口,陈管事拱了拱手,毕恭毕敬递上一物:“这是天问府的简要地图,其余常用物品屋内皆有。师姐若有其他吩咐,可以去丁字院传我。”
他们在这里说话,秦无很自觉的演好‘小白脸’形象,拿了行李进屋收拾去了。
“多谢管事。”苏苒之眉间没有一丝趾高气昂,态度谦和,双手接过地图后抱拳道,“敢问管事,如果在下想拜访掌门真人,该如何请示?”
陈管事原本想说‘不是当了内门弟子就有资格见掌门的’,但看着头顶牌匾上写得‘乙字六院’,排在他们之前的只有几位实力强横的师兄。
再往前‘甲字’就是长老的院子了。
陈管事说:“掌门在甲字一院,门外有弟子侍奉。若是想见掌门,带着身份玉牌去给侍奉弟子说。但一般很难见到。”
苏苒之再次道谢。
秦无在此期间一直在屋里收拾东西,只是在陈管事走的时候送了一下他。
陈管事还是第一回见这种‘女主外男主内’的伴侣,颇有些震撼,但又破天荒地觉得他们很般配。
这些天来,苏苒之已经熟悉了秦无这张‘大叔’面孔。
关好门后,她踮起脚亲了秦无一下,说:“夫君辛苦了。”
秦无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子,正要说去力堂询问测灵石怎么买的事情。
毕竟在这种事上欠下因果,当着没必要。
秦无还没开口,门外就传来敲门声,来人居然是掌门的侍奉弟子。
侍奉弟子见秦无也要一起跟去,说:“掌门真人只说了让任夫人过去,您去的话,恐怕得外面候着了。”
秦无面不改色道:“我在掌门院子外等候。”
那弟子没说什么,便带着他们俩过去。
苏苒之曾踏入过掌门院子一次,这会儿再进来,依然觉得这里布置得十分雅致。说句一步一景也不为过。
她身上荷包里装着两枚‘九刺’,里面有不少银钱和草药。
这是她和秦无的大半家底。
书房里,掌门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目光打量着苏苒之。
起初听到她是符师的喜悦劲儿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
李长老说得没错,想要培养起来一位符师,当真难上加难。
掌门那个让苏苒之成长起来以后为门派画符的愿望,恐怕还得再等好几十年。
而在这好几十年中,他必须好吃好喝的供着苏苒之,让她对门派充满归属感。
这么一想,掌门感觉自己的目光就长远不起来。
但事已至此,他要是再把苏苒之推出去,那就显得太没气度。
苏苒之看着跟掌门人的眼睛,她很确定自己从中看到了一丝复杂的失望。
她松了口气,只要不继续捧她、‘温暖’她就好。
原来,掌门为了快点让苏苒之成长起来,已经从藏书阁理找出一些讲冥想之法的书籍。
一分一秒都不让她耽搁。
他把那三本书推过来,说:“根据测灵石的反应,你应当有符师一脉的天资。不过,咱们门派跟符师接触甚少,找来找去也只有这几本讲冥想的书籍。你拿回去誊抄过后仔细感悟。你只需要淬炼心神就足够,千万不要引气入体,这样会坏了资质。”
苏苒之站在原地,没有第一时间接过那三本书。
掌门微微皱了皱眉,一张国字脸不怒自威,抬眸看向苏苒之。
似乎在质问她怎么还不过来拿,不要耽搁时间,赶紧修炼才是正道。
苏苒之诚恳的拱手,低头说:“晚辈损坏门派之物,内心十分愧疚……”
“你倒是有责任感,”掌门眉目稍微柔和了几分,他说,“错不在你,你只要好好修炼,以后报效门派就是。”
苏苒之坚持道:“晚辈家中尚有些薄产,晚辈可以赔。”
“一块测灵石基本上卖一千两银子,哪是有些薄产的家庭负担得起的?”
掌门人说,“而且这还是有价无市,想买到还得加价。”
苏苒之闻言,心中担子陡然轻了几分。
她拿出一枚九刺,往前走几步,恭敬的放在掌门桌案上。
随即她说:“此乃乾坤空间法器,里面正好有上千两银子,可否让我夫君前来取出其中银子?测灵石之事着实让我很愧疚。”
苏苒之现在身为‘凡人’,自然是不能从空间法器中取物的。
掌门:“……”
事关门派长远发展,他微微颔首,“准了。”
秦无很快就被侍奉弟子请进来,苏苒之简要给他说了测灵石的价格。
他本着宁可给多也不能亏欠的心思,解开‘九刺’上的灵力锁。
把整个‘九刺’奉上,说:“掌门真人,里面有十锭黄金,恰好是一千两白银。另外,还有两颗价值上百银子的夜明珠。”
掌门人凝起心神往里一看,果然如秦无所言。
见他收下东西,苏苒之才拿起桌案上的三本书册,道谢后打算回去修炼。
掌门叫住他们:“这乾坤空间法器,你们还没带走。”
秦无神色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舍,道:“此法器乃我们的赔礼。不过,其不如乾坤袋稳固,在受到损伤之时,里面的东西会荡然无存。”
掌门到底见多识广,说:“与白仙一脉的储物空间情况相似?”
秦无颔首:“是。”
掌门当然没觉得这是秦无和苏苒之用泥土烧出来的,他以为是某位白仙送给他们的。
他语气中多了几分赞赏:“你们倒是广结善缘,命带贵气。但这个太过贵重,我不能要。”
一只乾坤袋可以卖出千金之价,是测灵石价格的十倍。
这‘九刺’虽然有诸多使用弊端,而且凡人还不能用,但定也非常珍贵。抵一两块测灵石不在话下。
秦无说:“无妨,白仙送了我们四个。”
掌门:“……”
掌门看了眼被苏苒之拿在手里的书籍,他想,拿了弟子们的好处也没关系,反正门派还要培养他们少说二十年,是不会亏待他们。
于是便收下了,说:“去修炼吧,书籍中可能有不少晦涩难懂的部分,不会的可以去问大长老和李长老。你可以与妻子一同去藏书阁看书。”
最后一句是对着秦无说的,秦无再次抱拳道谢。
经此一役,苏苒之心中最大的那个疙瘩没了。
就算因此把大半家产给出去,她觉得也得也值了。
不欠因果,苏苒之便能安心修炼了。
当天晚上,她先把掌门给的那些书大致翻了一遍。
出乎意料的,在掌门口中晦涩难懂的书籍,她看起来却宛若神助,十分通畅。
关于苏苒之的天赋,两人不能大肆宣扬。
只能小声道:“苒苒心神境界已不低,看这些自然不会晦涩。”
她是先一路行走红尘炼心,最后才慢慢修炼积累灵力。
已经不算走普通的修炼之道。
这就代表苏苒之其实已经感悟了这一切,因此,再看这些,才觉得一点都不难。
不过,书籍上提到的冥想方法,苏苒之打算稍后尝试一番。
至于掌门人说的不要修炼灵力……
苏苒之只能让他失望了,因为她如果不是资质太高,灵力一直蓄不满,指不定现在已经是踏仙途境界了。
临睡前,苏苒之已经把三本书都翻了一遍。
主要是这些书籍很薄,一页上面也没多少字,在提前理解的情况下,看起来确实很快。
躺到床上后,苏苒之又把自己用测灵石测天资的场景跟秦无事无巨细的描述一遍。
期待从中找到一些端倪。
虽说苏苒之本来已做好测出来的天资跟当年那位无缘踏仙途弟子一样的准备。
却没想是这样的情况。
“难道我真的是符师?”苏苒之疑惑。
掌门人说符师天资便是一圈光晕,与她的情况有些相像。
秦无没说话,只是微微给她摇了摇头。
符师与卜师一样,都不能修炼,一旦引气入体就算是‘破’了天资。
可苒苒不仅修炼了,而且天资还在。
他想了想,凑近妻子耳朵,小心地在两人周围设置了隔音结界,说:“我觉得符师一脉……可能是弱化了苒苒能力的修炼体系。”
秦无毕竟跟苏苒之同床共枕了这么久,对她非常了解。
从最开始抄话本救小狐狸,到后来的绘制山河图,还有让王大郎与其妻子完全忘却岳父的事情。
虽然最后一点秦无不确定是苒苒写出来再达成的,但他觉得□□不离十。
秦无说了一句后赶紧撤下结界,又继续验证自己的观点:“符师的能力是用特定的笔触在黄纸上凝聚天地灵气,用天地之力来赋予其力量。”
传闻顶尖符师可以用符咒连环设阵,以达到移山填海、封印大罗金仙、斩杀魔物的效果。
着实非常强大。
但对比起苒苒的写下什么就是什么,好像还是差了点。
只是具体差在什么地方,秦无暂时想不出来。
毕竟苒苒还没真正成长起来。
苏苒之明白了秦无的意思——她的能力好像跟符师一样,但却又超脱于符师术法很多。
毕竟,她可从来没练过画符。
落笔成文,自为真。
苏苒之并没有被喜悦冲昏,毕竟她还太弱太弱。
没成长起来之前,她什么都不是。
她张了张口,说:“可无论如何,我这辈子都无缘踏仙途了。”
不能踏仙途,更何谈飞升。
不过,苏苒之没死钻牛角尖,毕竟此来天问长,也只是想看看在这里修炼会不会对秦无飞升有帮助。
测试她自己的资质只是顺带的。
如果在天问长修炼跟在家里是一样的话,那他们会尽快辞别天问长回家修炼。
谁也没想到测灵石会碎,最后还闹出了这一堆幺蛾子。
现在,想走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了。
不过,归还了给天问长的欠债,到时候他们再说要走,也会更有底气。
秦无听了‘我无法踏仙途’这话后,心像是被一只大手握住一样,猛地一揪。
他知晓,如果是苒苒原本的面容,说这句话时应该是淡然、无所谓的。
但在现在这眼神上,平白显出了几分可怜和难过来。
可那份淡然,才是最牵动人心绪的。
小姑娘自从嫁给他就一直很懂事,乖巧到让人心疼。
只有偶尔从她对以前的回忆中,才能听到一点点属于那个年纪孩子独有的嚣张气儿。
可这次的淡然跟以往又不大一样,给了秦无一种苒苒好像要放弃什么的感觉。
几乎从没有过害怕情绪的秦无切身的感受到一股陌生的颤栗从他心底最深处泛起。
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
秦无后知后觉的明白,那种情绪叫惶恐,叫怕。
他把妻子抱在怀里,很用力。
以一种绝对强势的保护姿态拥抱她。
一向不喜欢口头承诺的他斩钉截铁道:“不能踏仙途也没事,我陪你一起变老,我们一起走黄泉路。”
因为这是在天问长,他连叫声苒苒都不敢。
被抱得很紧,苏苒之贴近着秦无的胸膛,浑身上下只有一只胳膊能动。
她立马捂住他的嘴,“别胡说,你、你以后一定很厉害的!”
她也同样不能说‘你一定能飞升’。
秦无眉目间多了苦涩,在她移开手的时候继续说:“我不厉害,我只想陪喜欢的姑娘一起走过寂寥无人的黄泉路。”
不浪漫,却是此生最大的幸事。
苏苒之把脸埋在秦无颈窝里,久久没再说话。
就在这份两人能清楚听到彼此呼吸的静谧中,外面突然传来爪子挠门的声音。
“刺——啦——”
在大半夜还挺瘆人。
109、第 109 章
作者有话要说: 我错了,今天可能得等我40分钟,废柴作者跪下了
110、第 110 章
作者有话要说: 还差五百字,天使们等我十分钟,扑通跪下
111、第 111 章
土地婆在一群人突然出现在庙里的时候就察觉了, 不过她那会儿在挑谷子,腾不开手来照看这群外乡人。
至于他们凑在一起小声嘀咕了些什么‘三百年前’,土地婆听到归听到, 但也没细想。
总归是人家的私事, 她一会儿把人送出去就行了。
这会儿陡然听到他们说有两个土地公, 土地婆擦开猛地想起自己这几日来心神不宁, 在睡梦中偶尔能看到的断断续续的画面——
“对不住, 我来晚了……晚了啊……”
“先生已经来得很快了, 何晚之有?”
“太晚了, 我太晚了,我要是能早点来, 他们也不至于全部……”
“先生不必自责,人各有命罢了。”
这些画面并不连贯,一眨眼就变成另外一幅样子:
“你骗我, 框我在此三十年!我连出土地庙都做不得!”
“……是了,你最开始已经讲的很清楚, 是我想长生, 才来当的这个土地神……我他妈现在不想当了,让我死!让我死!”
“八十年了,八十年老子都没跟人说过话了!”
“不行, 我得背典籍,不然我连这些全都忘了, 我还怎么突破, 飞升?”
“终于!终于我研究出怎么托梦了!就算托梦一次要让我沉睡三年,也足够了!”
“我得拜托人找到我妹妹,照顾她。当时带她走的那人说符师一脉有独特的吐息之法,似乎是彭祖一脉流传下来的咒术, 活个三百年不难。也不知道现在到底过去多少年,她还在不在人世。”
在土地婆的梦中,最后她一直梦到的说话的这人,定然就是一位土地公。
那刚刚那些年轻人所说的‘两个土地公’,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们难道知道些什么?
土地婆的碗掉在地上,让苏苒之他们立即噤声,赶紧去别处讨论了。
到了‘神仙’的地步,就算是土地神这样的小仙,在大限将至的时期,也是会在冥冥中有所感知的。
这就是常人所说的‘气数已尽’。
但又因为土地公婆只有十六户人家在供奉,香火不算多。
因此感知到的总是断断续续的,甚至有时候自己都不知道梦中那是自己的生死劫。
土地婆到底是一个好奇心不算太强的神仙,她喜欢白纸一样单纯的小孩子,也喜欢勤劳的男人和女人。
她觉得,他们半山村这样的氛围,百姓们再安居乐业个几十年不成问题。
除非地动山摇,导致两天被毁,房屋坍塌,百姓流离失所。
不然他们这两个土地神是一定会在这里守护着村子的。
因此,她完全没把后面她梦到的那个土地公跟自己和相公的生死劫联系在一起。
土地婆见自己把人吓走了,蹲下捡起地上的碗,发现碎是没碎,但是缺了一个豁口。
好让她心疼。
土地公傍晚回来的时候,她还拿着自己碗给他说:“最近可真是有点流年不利,萃了我的‘气’的碗,怎么说豁了个口子就豁了啊。咱这土地啥时候这么结实了?”
土地公一脸的凝重。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破碗,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但他为了不让妻子担心,抬手拈着碗,想要把这豁口抚平。
哪想到手刚摸上去,粗粝的皮就被这豁口被划破了,血顺着碗延滑下去。
这一幕就连土地婆都察觉到了不对。
她说:“这……最近咱们要有血光之灾?”
土地公见她想到了,便点点头:“我在山上搜寻了一圈,发现平常那些想拐走小孩子吃掉的小妖和山鬼基本上都缩在洞里,不出来作恶了。”
对于灵智未完全开的小妖来说,能让他们放弃小孩子血肉的诱/惑,转而龟缩不动。
那定是有其他实力更为强横的妖压着他们一头。
在半山村里,基本上每个大胆的孩子都有过被山鬼‘勾魂’的经历。
在一个人走在荒郊野外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后面叫自己,千万不要回头应声。
因为你并不知道那叫你名字的是不是人。
只要应了声,就被山鬼给记住了,晚上他就会把魂勾跑。
很多人晚上一睡,再也醒不过来,就是因为魂没了。
若不能在三天之内让神魂归位,那就算是大罗金线,都阻挡不了这个人去见阎王。
当然,这种山鬼勾魂都是小把戏,只要半夜有命中带煞或者命硬的长辈守在旁边,连守七七四十九天,便可破解此术。
大部分没有被破解的,也都是由土地公上山去跟山鬼要人。
只要山鬼还没来得及吃,那么基本上都能要回来。
土地婆把自己那个碗放在一边,心疼的给自家老头子看伤。
“哪咱们该怎么办,去给隔壁天问长传信?”
他们土地公没多少仙气,就是吃十六户百姓们的供奉而生的。
地动都阻止不了,更别说跟强大的妖怪硬碰硬了。
土地公说:“成,那我们这就给天问长传信。”
他不敢出山去天问长,就算一来一回的时间很短,但他也担心那短短时间内,不知名的强大妖物出现,自家老婆子一个照面就没了。
土地公传信是几张树叶拼接在一起,上面用今年新收成的谷子拼凑出一行字:半山村大凶,请求仙长救援。
苏苒之一行人到了村口角落,那位内门弟子也恭敬地问苏苒之:“师姐,请问两位土地公,当真不是同一位吗?”
在踏入土地庙之前,他蹲在白雾中,曾凑近了去观察土地庙,而且也观察得分外仔细。
他能看到那供桌上原本应该有两位土地泥塑,但最后从外面看只剩下半具残破的……
可就算这样,也不能避免那半句残破的泥塑,跟刚刚看到那位土地公的泥塑一模一样。
泥塑都不变的话,里面活着的尊神……变的可能性不大。
这位内门弟子最想知道的是,苏苒之到底是怎么能一口咬定两位土地公不是同一位呢?
苏苒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说:“感觉。”
内门弟子:“……”
“我与那位残缺泥塑的土地公之间有感知。”
话音刚落,秦无看了她一眼。不过他也没说什么,这会儿保护好苒苒才是最重要的。
这位内门弟子并不知晓苏苒之的身份,但能看到她的内门弟子身份玉牌。
再加上掌门对苏苒之现在的态度都可以说得上是尊敬,他这会儿也只能点头。不再继续追根究底。
秦无目光落在苏苒之身上一瞬就移开,随即看向这位提问的弟子。
他跟着人不大熟,最多就是当年在演武场上曾有过几次切磋。
但不难看出,这是一位认死理的弟子。
他说:“当我们在白雾中时,看到的那半边土地公泥塑,能看到下颌处有裂纹,虎口稍微有些扭曲。与刚那位崭新泥塑的土地公不一样。下颌处一般是说话方式不同而导致的改变,而虎口的扭曲则是因为两位土地公习惯性的动作不一样。”
掌门刚想开口说‘星霜是符师,对天道规则的感悟比旁人深,自然有她的道理。’
毕竟不是每一件事都能与时速逻辑严丝合缝的对上。
结果秦无此话一出,不用任何‘玄乎’的解释,就能跟苏苒之的‘感知’合上。
掌门第一次仔细的打量秦无,他对于这种聪颖的弟子,从来都是发自内心喜欢的。
他刚想开口夸秦无,却发现自己还不知道秦无的名字。
只知道他夫人叫任星霜。
这会儿当着众位弟子的面问名字有点不大好,可要是叫人家‘任先生’,也感觉哪里怪怪的。
掌门只能说:“你说的不错,见微知著,若是能沉下心修炼,以后定有大出息。”
“多谢掌门夸奖,晚辈谨记。”
三百年前的半山村像一处世外桃源一样,蝉鸣、鸟叫声不觉,还有女子敲打衣服浆洗、孩童玩耍嬉闹、男子在吆喝黄牛拉犁的声音。
处处都是生活的气息。
就连阳光照在人身上也是暖洋洋的,映得苏苒之看向秦无的眼神亮亮的。
其中的喜欢溢于言表。
一般在她这么看过来的时候,两人都会相拥着亲吻,秦无会克制的抱着苒苒,并没有下一步动作。
但这会儿,秦无除了被亲自看得耳朵微红,什么都做不了。
掌门人轻咳一声,详细把卷宗上所说的半山村三百年前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苏苒之听完后紧接着说出自己的推断。
“既然如此,那一直镇守着此处,保住着百姓灵魂的应该是后面那位土地公。”
至于前两位土地公婆到底怎么了,不用说大家也明白。
掌门还有一事暂时想不通:“按理说,土地神都是依靠百姓们信仰而存在的,半山村已经不复存在三百年余年,那位残缺的土地公到底是如何做到屹立不倒,还能跟强大的骨龙平分秋色?”
苏苒之之前也思考过这个问题,但她很快想到自己第一次给方沽酒前辈望的气。
那一簇簇的白气中会升腾起玄黄功德之气,逐渐稳固方沽酒的神性。
白气自然就是存在于这片‘净土’上的十六户人家,也不知道上一任土地公在临死前到底做了什么安排。
能让十六户百姓的残魂忘却自己已死的事情,日复一日的种田劳作,把功德之力馈赠给方沽酒前辈。
而百姓们则因为有方沽酒和土地庙的保护,得以安宁的过日子。
这两者逐渐形成一个闭环,骨龙没法撬开其中一点,便只能与方沽酒僵持着。
只不是知道现在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错,居然被骨龙找到了疏漏,差点连土地庙都给毁了。
但就算现在土地庙还在,但方沽酒肯定也是强弩之末,不然苏苒之他们不会踏入就来到供给他玄黄之气的‘净土’。
而应该是那只有半块泥塑的土地庙才对。
方沽酒应当也是知道,在他修炼有成,能脱离百姓供奉之前,这片净土绝对不能毁。
不然他连带着所有百姓都得魂飞魄散。
这些全都是苏苒之的猜测,事关望气的事情,她绝不能暴露出来。
于是便说:“这个只能等我们救回那位土地公才能知晓了。”
掌门问出后其实也后悔了,苏苒之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么多。
正想着,一位在院中晾衣服的女子看到了他们一行十一人。
对于蹲在自家院墙外的陌生人,她表现出了极度害怕,当即尖叫起来。
尚且留在村子里的男人们都出来了,他们见一群人不像是偷鸡摸狗之辈,再加上身上还带着剑,态度稍微和煦了一点。但依然抄着家伙,面带警惕。
“你们是什么人?来村子里做什么?”
那位内门弟子道:“我们是隔壁天问长的弟子,这是我的身份腰牌。我们来这里寻找……”
掌门见他要和盘托出,赶紧打断,说:“我们只是路过你们村,我们准备上山捉妖的。”
这玉牌村民们可能不太认识,但上面的图案就跟天问长那几个字写得一模一样。
“你们当真是仙长?”还有人稍微有些怀疑。
“肯定是肯定是了,他们看着样子都跟咱们庄稼汉不一样。”村民有的心直口快的说。
“就是就是,最后说话的那个可能是他们头头,那气度太超凡了。”
只是外表看起来超凡脱俗,但其实一两银子都用得抠抠索索的掌门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到了掌门人这个地步,普通老百姓的夸赞对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感觉。
他微微颔首,对着最开始那位受惊了的女子说道:“我们刚刚只是在讨论该如何捉妖,不是故意在旁边吓你。”
随即,他们拒绝了百姓们的邀请,打算在荒山上到处走走看看,想要找到那位跟骨龙对峙数百年不落下风的土地公现在在何处。
苏苒之也是这个想法,进入到这残魂存在的净土上,她闭目可见的能力可以用是可以用。
但苏苒之此前听过秦无说,当她闭上双目打量的时候,已经踏仙途境界后的秦无是稍微有些感知的。
当初水下那条大黑蛇的在苏苒之闭目打量时,想必也是有所察觉的。
因此,苏苒之才不敢妄用自己的能力,万一这‘视线’扫过去,热得正在跟骨龙生死决斗的方沽酒分心,那么她当真就害人又害己了。
这会儿,苏苒之也觉得掌门人选择用脚步丈量荒山是非常正确的。
他们朝着村外走去,穿过那些农田,分明还能看到山上的景色。
但身为外来人的他们,却是无论如何都过不去。
在农田的尽头,他们就像是触摸到了铜墙铁壁一样。
“咱们上不去。”一个弟子说。
“嗯,出不去……”
他们打量着那些耕田的汉子们,好像没人触及到这边界限,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上去。
苏苒之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声,但掌门注意到了她这边,对她说:“你发现了什么?”
她开了口:“土地婆刚刚说土地公上山去了,她一个在土地庙……”
“对,那一定有上山的方法。”
“只是这条路走不通。”
苏苒之抿了抿唇,说:“但愿吧。”
他们问了一位准备回家的汉子,汉子神色间满是错愕:“上山?山上有山鬼的,上山去干什么?”
“我们去捉拿山鬼。”
汉子挠挠头,一脸憨厚地说:“我没上过山……不对,我上过山吧,我记得我小时候上过山,但我已经好多年没上过山了。”
上山似乎已经是他很早之前的记忆了。
就在掌门要放弃的时候,苏苒之客气问到:“那村子中最近有人上过山吗?”
“这个有,我家那个臭小子,今年才五岁,天天吵着上山去玩。”
一个外门弟子追问:“那你都没上山去找你家孩子吗?”
“不用我找,他们自己能回来。咱们村有土地公和土地婆呢!”
话是这么说,大家都能看出男子神色有些僵硬。
他自己好像能察觉到其中逻辑有些不对,但却又反应不过来。
苏苒之说:“我们想上山,得去找小孩子们。”
那位内门弟子问:“可……为什么小孩子能上山?”
苏苒之和秦无默契的对视一眼,说:“我只有一个猜测。”
“说吧说吧,我们都相信师姐和师姐夫。”
师姐夫秦无道:“此处百姓们都是残魂,可能会缺失某段记忆。我猜测,这个世界就是根据百姓们的记忆构建出来的,如果他们剩下的记忆中没上过山,那么无论如何,都是不会踏出自己的地图之外。”
这就是生与死的区别。
如果还活着,他们一旦有了想出去的念头,那么会很快付诸于实践。
但死了的话,就只能按部就班的重复自己记忆中仅剩的东西。
就算能察觉到自己的做法有些不对,但也想不处一个解决办法。
至于小孩子们为什么能上山,这个恐怕也因人而异。
有些丧失了对山上记忆的孩子,应当也不会上山才对。
但还是有孩子对幼时爬过的山有记忆,现在就要找到他们,看看能不能带自己上去。
苏苒之一行人重回村子,才发现刚刚那一群出现在土地庙之前的孩子们全都不见了。
问了村民,村民们也很惊讶。
“对啊,人呢,这个点他们爹娘不会叫他们回去的。”
看了一圈后,他说:“你们跟我来,去铁牛家问问。”
到了家里后,孩子的娘在做饭,一家人都没发现孩子丢了。
“可能是在他哥家去了,刚才我还在门口看见呢。”
没人觉得找不到孩子有什么奇怪,山里的孩子野惯了,晚上能回家就成。
女人一听是仙长们要找孩子,当下十分开心:“难道我们铁牛有修仙的资质?我这就去找。”
苏苒之敏锐地发现远处的山有些看不清了。
她说:“起雾了。”
天问长弟子们全都紧绷了起来,对他们来说,‘雾’就等于‘死’。
村民们尚未察觉到危机,说:“奇了怪了,大中午的怎么会起雾,太阳……太阳下去了……”
不知不觉中,那些亲切的虫鸣鸟叫全都消散了。
苏苒之面色凝重:“我们得保护好村民。”
有他们在,才有信仰,才能支撑方沽酒在骨龙压制下不落下风。
村民们在神色渐渐僵硬下来,他们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每个人依然站在原地,保持着刚刚的动作。
大家自发的把村民们挪到土地庙跟前。刚刚还跟他们说话的土地神这会儿不见了,殿内空空如也。
掌门说:“只要等骨龙来,就给他们拍下求救符。”
“是!”
骨龙来的比大家想象中更快,他牙齿上染着血,龙骨边还有被撕破的小小的衣服。
苏苒之不惧狂风,直视着骨龙。
骨龙粗粝的鼻息喷在众人脚下,他似乎察觉到人数不对,而且里面还有不少生魂。
骨龙一张嘴,一堆碎泥土从他齿缝中滑落。
半截泥做的手握着一个豁口的泥碗掉下来,在众人面前摔成好几瓣。
这是土地婆的碗。
刹那间,亮光四起,求救符拍亮了一片。
“不自量力!”
骨龙嘶吼一声,大口一张,琉璃碎掉的声音响彻众人耳边,那些光柱也都被白雾淹没了。
掌门怒吼一声,拔剑而起:“恶妖尔敢!”
然后他被骨龙一爪子拍飞出去。
“弱小。”
那只碗已经碎成两瓣,断裂面有一道蜿蜒的血线。
苏苒之脑海中蓦然出现方沽酒当年的声音:“前辈……仙长,在下、在下打算在此勤加悟道,等修为突破到更高一层时,摆脱泥塑桎梏……”
方沽酒说的是:“那时,我就有办法压制骨龙了。”
骨龙拍飞掌门后,他牙齿间又漏出一条半死不活、巴掌长的鱼,还有好些谷子。
很显然,孩子们在去给土地婆婆钓鱼时,被骨龙吃了。
同时身亡的还有赶过去保护他们的土地婆。
掌门没料到这骨龙力量居然强大到如此地步,他用了可以增强实力的丹药,继续跟骨龙缠斗在一起。
因为掌门不要命的打法,骨龙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
在这期间,其他弟子们重新拍求救符。
苏苒之则捡起半边碗,把那谷子收起来,吹走上面的灰尘。
然后,她把谷子放在碗中。
秦无似乎懂了苏苒之的意思,接过碗,说:“供贤德七年新收粮食给土地公方沽酒!”
他话音刚落,苏苒之也将功德蕴含在声音中,说道:“方前辈,《道间即事》中写方寸怡怡无一事,粗裘粝食地行仙。您不是已经悟透其中道理了吗?”
怎么还不突破成仙?!
112、第 112 章
话音刚落, 苏苒之眼前一黑,紧接着豆大的雨滴劈头盖脸的砸下来。
不消片刻,所有人就都跟被水洗过一样。
那些锻过体的铁骨铮铮的汉子们一个个都被大雨砸得眼睛只能眯成一条缝。
雨太大了, 掌门和骨龙决斗时还会带起阵阵罡风。
把人被水浸透的衣袍吹得四下翻飞。
苏苒之现在可以控制睁眼望气的对象, 她抬眸看向秦无手中那只碗, 只见其中升腾起一缕稀薄, 却又无比坚韧的功德之气。
麦黄色, 像一颗颗麦穗紧凑的拼在一起, 向上升腾。
雨水不能阻挡它, 罡风也刮不跑它。
那股功德之气穿过雨幕,穿过层层云雾, 终于,在半空中与一道即将消散的身影凝合在一起。
像是在回应苏苒之那句——“您不是早就悟透其中道理了么?!”
刹那间,麦黄色的光划破云雾, 在天穹上弥散开来。
“粗裘粝食地行仙……”
重新恢复力量的方沽酒从山上俯冲直下,“原来是这个道理!我悟了三百年, 终于明白了!”
他分明没有实体, 却仿佛有万钧之重,把骨龙从半空中压下,任他挣扎摆尾, 却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
“放弃吧,这是我的世界, 你刚若是能在我的世界里摧毁我, 死的便是我。但现在,骨龙,你输了。”
方沽酒的灵魂轻飘飘的,漫天光晕成了他的背景, 将这死寂的‘净土’照得透亮。
“我没、没有输。”骨龙挣扎数次后,鼻孔喷着雾气,终于明白自己在这里根本没有与方沽酒一搏的机会。
“出去后,你最多跟我打平手!”
方沽酒神色淡淡,他没有那种超脱的仙气,却因为压制骨龙的动作,让在场所有外门弟子都不由得心生膜拜之情。
“只可惜你进来了。”
“你杀不死我,数百年后,我便可以卷土重来。”
方沽酒没再说话,只是手上动作不停。
随着他不断结印的动作,天穹边的金光仿佛有了感应,形成一条条坚韧的线,逐渐再交织成网。
他说:“你没机会了,这里是上一任土地公以身死道消为代价凝成的,你将在此洗刷身上的凶气和妖气。”
总有一日,骨龙力量会被削弱到一个足矣被轻松封印的地步。
这样就能羁押在天问长后山了。
骨龙拼出全身力气:“你敢!”
数百年前他逃至此处,本以为只是随口吞了一百来人,没想到两个不要命的土地神对他穷追不舍。
他脾气上来,一口吞掉那个实力最弱的。
泥塑在嘴巴里遂开的感觉并不美妙。更别提,随之而来加之于身的还有重重业障。
不然,他也不会被那个实力也不怎么强的土地公给击退,沉入地底疗伤。
三百年前,方沽酒听闻噩耗赶来的时候,骨龙已经沉睡,以方沽酒的实力找不到他。
土地公虽然对骨龙位置略有感应,但他也知道,就算自己和十个方沽酒加起来,都没办法拿那骨龙怎么办。
于是他只能把一百多从骨龙口中救出来的残魂交给方沽酒。
临死前都并未再提其他。
土地公以身死道消换来的就是这片净土,让百姓们忘掉自己已死的事情,虽然他们供奉的依然是两尊土地公婆。
但那两尊仅存在于百姓们的记忆中。
实际上,土地庙里只有半尊残缺的土地泥塑,里面住的是方沽酒。
因此,这三百年来,百姓们的供奉和信仰,看似给了土地公婆,但其实供台上只有方沽酒一位。
苏苒之不知道这些年来他是怎么看待一百多位百姓的行为,但现在,方沽酒的神色无悲无喜。
面对即将被束缚的骨龙,他神色间也没有怜悯,好像在做一件普普通通的小事。
掌门人被弟子们搀扶着在旁边看着这一幕,震撼的久久回不过神来。
——骨龙再怎么也是龙啊,就算它死了,实力大减,但能压制龙,那也是得是接近‘仙人’一般的实力啊!
虽然他们都听到了秦无和苏苒之的话,但一时半会儿,大家精神极度紧绷之下,谁也没敢把他们的话跟这位实力强横的‘仙’联系在一起。
即便,刚刚秦无脱口而出的那句‘方沽酒’前辈有些耳熟。
好像这名字在哪儿听到过一样。
天穹边的麦黄色光全都被方沽酒编织成网,随即缓缓落下,即将覆盖这作恶多端的骨龙。
但骨龙也不是吃素的,他就算在这寸天地中无法发挥十分力气,不得不被方沽酒压制,但这功德网也别想困住他。
甚至就连近他的身都做不到。
天问长弟子们只能看到那网在骨龙头顶处边停滞不前。
不是简单的停下,而是在上下波动,好像骨龙和那仙人在斗法一样。
骨龙哼出一口粗气。
“想要收服我?做梦吧,就算在你的世界里,你同样也压制不了我。”
方沽酒神色终于有了变化,他唇线越绷越紧,看起来是极度用力。
骨龙嗤笑:“想用一点微弱的供奉压制我?你怕是太小瞧我。土地公,你想压制我也行,你就跟我耗在这里,看我们是谁先耗死谁。”
他清楚,自己端了方沽酒的‘老巢’,把他赖以生存的百姓都吃了,那方沽酒就再也没有供奉和信仰。
现在他虽然没能吃掉这些百姓残魂,但他们一个个都不会动,同样不能供给方沽酒信仰之力。
对于土地神这样弱小的神灵来说,没有供奉就意味着死路一条。
就算这个土地神不知道从哪里修行了强大的道术,但只要他还没拜托土地公这个仙位,那么就能一步步耗死他。
方沽酒同样想到了这些。
他耗不起,但抓住骨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让他这么放走骨龙,他同样不甘心。
方沽酒闭上眼睛,又用了千钧之力来压制骨龙。
他想,时间太紧了,太迫切了。要是能多给他些时日,让他先行度化了百姓,离开土地公的身份,再把骨龙诱骗至此,那就是骨龙耗不过他了。
骨龙再次被压制到身陷地底,尾巴却还是扫来扫去,所过之处,房屋倾塌一片。
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满是恶意,“咱们就耗在这里,土地公,你必死无疑!”
苏苒之双目睁着,除了秦无外,没人知道她一到雨天眼前就是虚无一片。
在感知到骨龙愈发放肆之后,她终于下定决心,给骨龙望气。
她倒要看看这骨龙到底有什么嚣张资本。
方沽酒感觉骨龙突然间不动了,他的功德网都得以多下降三寸,但还是箍不住骨龙。
苏苒之看到,骨龙周身有一层流水般的红色气息,这是独属于妖的气息。
因为他本身是龙族,这层气息还带着紫色的龙气。
方沽酒那一点依靠村民祭拜的信仰之力,确实压制不了他。
苏苒之往前走了一步,方沽酒闻声侧目。
他没有狐狸那么敏锐的嗅觉,他也看不出苏苒之的深浅,只知道她是个凡人。
刚刚苏苒之说话时,他在半空中已经不省人事,根本区分不出来谁是谁。
但方沽酒就是下意识觉得苏苒之不一样,因此,他没有阻止苏苒之一步步向前。
只是拼命压制住骨龙的龙头,不让他冲撞了苏苒之。
迎着雨,苏苒之抽出钝剑。
在骨龙惊骇的表情下,她的钝剑直指骨龙眉心。
骨龙虽高大,却因身陷土中而矮小了一截儿。
这会儿苏苒之站在地面上,恰好能剑指他。
骨龙终于慌了:“不可能,那是天道赋予我的龙气,天道!龙气!我是龙!业障都不能消磨,功德也无法束缚的龙气!”
苏苒之没说话,拿着钝剑的手更是很稳。
她一刻都不敢掉以轻心。
钝剑虽钝,却刺进刀枪不入的骨龙眉心。骨龙终于束手无策。
那层龙气不知不觉间在弥散在天地间,功德网在第一时间覆下,把骨龙从头到尾罩了个严严实实。
纵然苏苒之身上没有丝毫气息流露,方沽酒也认出她来了。
不是当初指点他‘成仙诗’的前辈还能是谁?
骨龙被尘封于地底,地上房屋倒塌一片,看起来一派狼藉。
但所有人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他们还活着,他们没死。
雨还在下着,天光从云影中撕开一条小缝,像是偷偷与他们庆贺。
那些外门弟子更是对掌门无比尊崇,在危险来临时,是掌门不顾性命的在保护他们!
他们一想到最开始有逃跑下山的心思,一个个都羞愧不已。
但这会儿谁也没敢开口,毕竟面前还有一位仙人。
要不是仙人下来,他们全都得死。
可众人最为惊愕的是,仙人走到师姐任星霜面前,深深一揖。
他神色间的淡然不复存在,看起来很是激动:“前辈……仙长,您……您来了。”
苏苒之:“……”这声前辈她真的担待不起啊。
113、第 113 章
作者有话要说: …………哭泣,还得再等我十五分钟改完么么哒
114、第 114 章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未完成,后面待修改。大约需要一小时,抱歉抱歉
115、第 115 章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后面差的多,恐怕得改一两个小时,求天使们先别看。
116、第 116 章
阳光正好, 透过岸边垂柳细碎的叶子,在苏苒之、秦无和马儿身上洒下一些光影。
隐约能看到微小的灰尘在光柱中飘动。
马儿在苏苒之摸它脑袋的时候,那双眼睛里尽是开心。
苏苒之细细叮嘱:“你在岸边跑也不是不行, 不过,你知道淮明府府城在何处吗?”
马儿再次哒哒几下蹄子。
苏苒之微微有些惊讶:“你知道?”
旁边有穿着武官官服,腰侧带刀的男人经过,笑说:“这是好马!”
在苏苒之偏头看去的时候, 他用刀柄点了点马儿, 补充道:“浑身乌黑,眉心点白,身体壮实,不出意外, 应当是塞北的马。这种/马出了名的认路强、跑得快, 但性子烈,能驯服一匹,着实不易。”
武官说完后, 礼貌的打量了一下苏苒之。
真不知道这姑娘看起来文文弱弱,是怎么被烈马青睐的。
苏苒之不再纠结马儿认路的问题,她抱拳给那位武官道谢后。
转身拍拍它的侧脸, 说:“我要是能在淮明府见到你, 回去就给你取名。”
马儿虽然不能理解这句话的全部意思,但它能感觉到自己在逐渐的被苏苒之认可。
他当下甩甩脑袋,开心的给苏苒之撒娇。
同时鼻子里喘着粗气,看起来志在必得。
船家显然是好马之人,他站在船头,看着马儿在亲昵的动作,语气羡慕:“官爷, 既然这是塞北的马,怎么跑来咱们淮明府啊。”
他们这里临水,百姓出行一般都得坐船。
也没有合适的跑马场,好马来了这里,岂不是就等于把其束/缚住了么?
武官自己也难得见到好马,这会儿耐着性子道:“这匹马年纪尚轻,可能是塞北某位将军之马留下的崽。前年冬至,郊祭大典,不是要求三品以上的武将提前一年回朝来参加么,可能是那时候留下的种吧。”
算算时间,如果母马大前年冬季受孕,怀胎十一月,那这匹马现在便一岁半。
正是身强体壮、年富力强的时候。
如此一来,连带着武官也羡慕起了苏苒之。
好马可遇不可求啊。更别提这马以后还有的是成长空间。
苏苒之看着快到上船时间,她解开马鞍,说:“一路顺风。”
马儿打了个响鼻,撒开蹄子就跑了。
苏苒之和秦无这次坐的是一艘能容纳十几人的船。
这种船飘得快又稳当,财力足够的情况下,确实是最佳选择。
她和秦无住在一个屋,隔壁就是那位武官。
他刚刚显然在赶路,上了船就换下官服,但依然刀不离身。
苏苒之闭目去查看马的情况,担心它会不会被人捉到。
等到离开渡口,路上人少时,她才放下心来。睁开眼睛跟秦无去甲板上欣赏风景。
陈若沁还是在被师兄们带着去听方沽酒师叔祖讲经时,才知道苏苒之和她那个面相憨厚的夫君已经走了。
“为什么要走啊,咱们天问长应该是唯一一个有半仙的门派了吧?”
卢高逸腿脚上的伤早好了,自从内外门大比被苏苒之一剑击退后,这两年来,他性子沉稳了点。
但作为陈若沁的大师兄,他依然很宠小师妹,说:“具体的我不太清楚,师父也没多说。”
“难道是因为在荒山上表现不佳,被师叔祖不喜,赶出门派了?”
“……”卢高逸沉默了一下,语气颇为无奈,“应该不是。”
虽说任星霜只来了一天就走,他还没有真正见过任星霜,但对其天赋,卢高逸还是有所耳闻的。
据说那可是有极强资质,以凡人之躯被收入内门的。
卢高逸看着目光单纯天真的小师妹,无奈摇头,她还是年纪太小,一直以来被保护得太好了,才会有如此想法。
陈若沁:“哦,我也就是猜一下,那他们为什么要走啊,天问长这么好。”
卢高逸想要揉揉她的脑袋,但一想到小师妹年纪已经不算小,就算是修士,也得注意男女之间行为举止不能太亲密。
他说:“可能是个人想法不一样,有人就喜欢闲云野鹤一般的生活。”
陈若沁接触到的人和事终究是有点少,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卢高逸目光落在陈若沁的剑上,说:“师妹近日还在练剑?”
“是。”想到了什么,陈若沁笑出一对酒窝,说,“掌门师伯前几日说门派得了两颗夜明珠,一颗存到仓库里,另一颗给我镶到剑柄上!”
卢高逸:“……”这样会不会太花里胡哨了?
半仙方沽酒的消息暂时还没传扬出去,这也是他自己的意思。
毕竟他现在只有魂体,真正论实力,与踏仙途巅峰的长老们其实差不多。
若是当真将此事宣扬出去,方沽酒又展现不出强大的实力。
便可能会落人口舌。
要知道,他被困土地庙三百余年,心境不稳,能安下心修炼的时间当真是少之又少。
现在好不容易一朝突破,能稳定在自己巅峰时期的修为已经很是幸运。
只是在心境和对天道的感悟上,他肯定是比踏仙途境界的弟子们高出一大截儿的。
因此,方沽酒才会每个十日就开坛讲经,其他时间好好修炼,争取早日凝聚身躯。
这日,方沽酒讲完一课,一念之间就消失在书院,惹的弟子们震惊不已。
大长老则跟他师兄,也就是胖管事一道往菜园走。
他看着身躯越来越瘦的师兄,虽然自己愈发苍老,但他还是打心眼儿里为师兄开心。
“恭喜师兄修为日益精进。”
“这些话你跟我说就见外了。”菜园长老顿足,提了提裤子,自从瘦了,他这衣裳都有些松。
大长老笑着说:“我就是高兴。”
他这边笑着,跟旁观不期而遇的满脸愁容的掌门人形成鲜明对比。
“掌门,怎么回事?”
两人此前因为苏苒之损坏测灵石的事情吵过,但他们都是为了门派好,谁都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掌门叹气:“测灵石……哎,我当初要是不收仙长们的银钱就好了。”
可实际上他不仅收了钱,还拿了人家的储物空间法宝。
掌门懊恼:“我当初怎么就那么小气,我怎么知道仙长其实在隐藏实力啊……”
他说,“我当初给她摸了骨,当真才十七岁啊。”
骨龄是做不得假,可人的感知和记忆却能作假。
掌门现在就怀疑当时仙长偷偷改了他的记忆。
毕竟仙长实力强大,能一句话点醒方沽酒前辈,一剑让骨龙没有反抗能力,还遏制了地动……
这绝对是半仙之上的实力!
仙长对天问长有如此大的福泽,区区一块测灵石,就算是仙长不开口,他也会拱手奉上。
大长老已经开导过他数次,但依然成效不大,他说:“来来来,先别回去,咱们去我师兄那儿喝点茶,静静心。”
他拉了掌门一下,两块玉牌从掌门袖口里掉出来。
在其跌落地上之前,菜园管事眼疾手快的用灵力将其托起来,还给掌门人。
同时,他不可避免的看到了‘任星霜’这三个字。
“那位仙长名叫任……?”说到后面,他自动消音。
菜园管事语气里满满都是惊讶,他继续追问,“骨龄十七岁?”
掌门人怔了一下,看着他点点头。
也不怪菜园管事不知道‘任星霜’这三个字,毕竟谁也没敢开口直呼仙长的名讳。
根据典籍记载,修行到了真仙境界,那是可以跟城隍等仙人们一样,只要在一定范围内直呼其名,他们是能感知到的。
这种能力其实普通人一般也有,若是被人说了坏话,可能会打喷嚏。就是表现之一。
不过,修行之人的感知力会更为敏感而已。
菜园管事这下裤子也顾不得管,站在原地,面对着大长老和掌门。
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他们:“星霜荏苒,知命之兮!两年前,那位离开天问长的,年仅十五岁的弟子,叫苏……来着?”
掌门:“……”
大长老:“……”
菜园管事没再管他们俩,自己负手打算下山去。
他一把年纪了,也不好要求弟子们去给他做衣服,下山去做两套先应付着。
反正他觉得自己这体型,还有的瘦。
等离开了大长老和掌门的视野范围,菜园管事的高人风范当场崩不住,缓缓地深呼吸两回,才喃喃自语:“这两年,他们俩经历了什么?”
居然能成长到如此地步。
既然知道‘成仙诗’是苏苒之点给方前辈的,那么当初苏苒之在菜园偶尔会抬头看崖壁的动作便有了解释。
起初,菜园管事见苏苒之偶尔有跟自己一样的动作,还以为她在感慨这断崖的巍峨。
哪想到,人家早就看出了那首《道间即事》。
时也,命也。
反观苏苒之和秦无,根本不担心他们俩被猜出来。
所谓‘星霜荏苒,知命之兮’,意思便是时间流淌、星辰循环,秋霜年复一年的交替,人会在时间的洪流中找回并了解自己的命。
苏苒之也好,任星霜也罢,都是脱于此句。
不过,苒之两个字,其寓意比‘任星霜’更重。必须要特殊命格才压得住。
话又说回来,其实他们俩从最开始,就没想着瞒下去。
两人本都是坦荡之辈,易容回去也不过是不想引来太多关注而已。
自从荒野中的那一晚后,苏苒之跟秦无之间的默契更甚。
秦无开始学着给苒苒盘发,此前他只好意思送玉簪,在苏苒之开口要求前,决计不敢亲昵的做这些事的。
至于话本中男女成亲后经常可见的男子给妻子画眉,苏苒之这里就完全用不到。
且不说她眉形生得极好,根本不用画,就是她会更担心秦无给自己画残了……
画眉可是一个技术活儿啊,比捏面皮更难。
秦无给苏苒之今儿盘的发髻松松的坠在发顶偏左的地方。
后半边的头发辫成小辫子,绕在发顶的发髻根部,最后斜斜插一根竹簪,就能固定好。
这种发髻本身偏松,不适合赶路,但编发手法简单,而且很适合苏苒之的面容。
如今在船上休息,这种发髻就很适合。
她不施粉黛,穿着一身素白衣裙,倚靠在船边,整个人像亭亭的莲茎一般,让人看了就移不开目光。
武官念着苏苒之那匹马,本来有想要上前交流驯马之术的念头。
走进了才看到他们一群人都在看船头两位老者对弈。
他对下棋不感兴趣,便去另一边透气了。
“落子天元,你个小老头,年纪渐长,愈发不谦虚了。”
“我琢磨大半年,才想出怎么破你的打法,今儿先让你三个子!”
“好大的口气。”
两位老者你一来我一往,看似毫不客气,实则又惺惺相惜。
苏苒之不会下棋,甚至连最基本的‘跳’‘飞’‘吃’‘打’都不太懂,但因为老者下的时候配着‘解说’。
她居然能看懂一星半点。
周围观棋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遵守着‘观棋不语真君子’的规则,看两位老者手谈‘厮杀’。
“看我这招水波潋滟!”
一子落,跟最初的‘天元’接上,一条被白字围困的黑色长龙活了起来。
“吃你两个子!”
“你……你这都能连上?”一位老者看着棋盘,大惊。
他额角出了汗,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但还是尊重对手,认真下完这盘。
最后,他在被让三个字的情况下,输了两目半。
起初落子天元的老者捋着胡子,笑得格外开心。
他抬眸看了苏苒之一眼,不知是在复盘,还是给她解说:“白子用最少的子围了边角,我的棋子只能在中部占位。对局中段,看似我劣势很大,但白子一向最擅长围打,我与他对弈数十年,在‘打劫’这方面,就没赢过。所谓不破不立,这局看似我放下了所有角,但其实在我最后一招接上的时候,我的黑龙就活了。反之,白子因为一心想要围剿我,忘记自己所占的边角并没有加固,‘气’不够,便落了下风。”
河上突然电闪雷鸣,苏苒之眼前一黑。
当她闭眼再去看的时候,才发现周围哪有什么老者对弈,哪有什么观棋者。
只有秦无在她旁边,神色间带着同样的惊讶。
就连那位武官也在说:“诶,那两位下棋老者怎么跑这么快,我还想着给他们把棋盘搬回去,免得被雨淋湿了。”
船舱内的百姓没看到他刚刚穿着官服。
只当他是江湖侠客,说:“什么下棋,什么老者?咱们船上都是年轻人啊。”
武官愣住,没再说出话来。
他朝着苏苒之和秦无这边走,刚刚老者就是在他们附近下棋的。
雨来势汹汹,苏苒之的发髻有些松。一缕缕头发被她捋在耳后,更显得整个人出淤泥而不染。
“先生,夫人,你们……可看见了?”
秦无颔首,道:“看了一局精彩的手谈。”
“那……”武官惊讶,“奇了怪了,我身上杀气这么大,怎么还会有鬼敢出现在我面前?”
他虽然没娶妻,但因为常年杀伐,寻常妖鬼邪祟皆不敢近身。
嫂嫂家幼子被邪祟缠住,晚上吓得睡不着,抱到他床上去,睡得那叫一个香甜。
苏苒之和秦无没有多说,只是道:“雨大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他们总不能当面说那两位前辈道行深厚,不畏惧煞气。
武官也不指望面前两个人解答自己的疑惑,他说:“那两位和周围围观手谈的皆是鬼魂,我今晚守在这里,如果他们胆敢害人,我手里的刀便可拿来尝试斩鬼。”
苏苒之:“……”
她总算明白过年时为什么百姓们会在大门上贴秦琼和尉迟敬德两位将军为门神了。
武将们有这样的胆识和气魄,妖鬼哪里还敢进门啊。
她说:“那两位对奕者没有丝毫恶意,官爷还是先休息吧。”
武官抱着刀,往前走几步站在屋檐下,意志很是坚定。
苏苒之和秦无固然可以显露自己的能力,告诉他今晚不会有鬼出现。
就算有,她和夫君也能解决。
但武官这个下意识的举动,就算没有特别明显的功德,但可能也会有一番影响。
正所谓,毋以善小而不为,便是如此。
苏苒之和秦无没再多劝,与武官道别后撩开帘子,微微垂了垂脑袋,进去休息了。
一连六日,除了第一天遇到两位对奕老者外,其他时候都风平浪静。
到了淮明府,武官第一个下了船,抬头便看到那匹马在渡口站着。
他心中有按捺不住的欣喜,甚至动了买下此马的念头。
但却又觉得夺人所爱并非君子之行。
于是便对着后面的苏苒之和秦无抱拳道别,举步走远了。
苏苒之和秦无下了船,马儿先是嘶鸣一声,随即哒哒哒跑过来,用脑袋蹭她的手。
她像见到久别重逢的好朋友一样抚摸过它,说:“追雪,以后你叫追雪,如何?”
追逐船只七日,额头雪白一点都蒙了灰,精神却不见丝毫疲惫。
确实是一匹好马。
追雪因为自己的名字而开心,旁边百姓都能清楚的看清它的欣喜。
渡口有些富商甚至直接开口询问:“这黑马卖不卖啊?我出三十两银子!”
因为此马血脉特殊,不比那一两银子就能换来的小马。
苏苒之和秦无当初是十六两银子买下的,
三十两已经算是淮明府马匹生意里面的最高价了。
追雪好像能听懂一样,闻言撒欢的性质都减了些,用马尾对着那位商人。
“抱歉,这匹马不卖。”
“三十五两怎么样,我实在喜欢这匹马。价格好商量。”
苏苒之和秦无还是摇头。
那富商见苏苒之给马儿套上鞍具,要走的时候,赶紧说:“我是城中聚贤酒楼、钱庄和布庄的掌柜,二位要是改变主意,随时可以来找我。”
追雪觉得这掌柜好生没颜色,它托好苏苒之和秦无后,撒开蹄子就跑。
殊不知掌柜的看着它矫健的身姿,更加心动了。
“哎,刚刚应该直接出五十两的。”
因为掌柜的自报了家门,苏苒之和秦无进城后刻意没住聚贤开头的客栈。
而是住了距离城隍庙近的那家福运客栈。
小二一看他们的打扮,就说:“先生和夫人可是外地人,近日来得可巧,明儿就是处暑,咱们府城三面环水嘛,会放河灯、开渔节、吃鸭子呢!”
顿了顿,小二小声说:“两位客官可吃肉?不吃的话当我没说,咱们客栈也有素斋的。”
大安国讲究的是不能吃看家狗和耕地牛,其他动物饲养起来,则是为了吃的。
苏苒之除了特别喜欢鱼肉外,对于鸡鸭不挑,偶尔入乡随俗吃一点并无什么不妥。
“我们不挑,不过,小二哥,开渔节是什么?”
“咱们临水嘛,据说早几百年还没这么繁华时,大家都靠捕鱼为生。开渔节就是让走水上生意的渔民们在水边驱船,唱歌斗舞,看谁的船跑得快,可热闹了。”
“知道了,多谢小哥。”
“客官千万别客气,这是上房,您有什么吩咐随时喊我。”
苏苒之给了他点赏钱,关门后泡了茶给秦无斟上。
“我总觉得,当时在船上看到的那一盘棋,好像在对我暗示着什么。”
尤其那位赢了的老者还抬眸看着她说了最后那一长串。
那些话通俗易懂,就算苏苒之没有围棋基础,也能听懂。
无非就是讲他是怎么赢的。
——棋行险招,不破不立。
苏苒之记忆力极好,可以在完全不懂棋的基础上对那十九行、三百六十一个点的落子顺序进行复盘。
实际上,一路上她和秦无已经复盘了数次。
“最后,黑子成龙之行,原本看似占尽优势的白子反倒因为‘气’不够,所占之地尽数被黑子所吞。”
苏苒之念叨,“黑龙黑龙……难道在暗示河伯化蛟龙之事?”
如果她没记错,会做煎包的李老爷子今年年初就出发来助黑蛇突破了。
秦无跟苏苒之一样,注意力原本都在棋盘上。
为此他甚至还打算买些书籍回来研究那一盘的精妙之处。
这会儿听到妻子喃喃‘黑龙’,只觉得茅塞顿开。
原来迷底就在谜面上!
“十有八九。”秦无应声。
两人这么想着,沐浴后随便要了点吃食,便躺在床上休息。
明儿一早得去拜访城隍爷,他们还是养精蓄锐为妙。
晚上有机会,倒是可以去看一下开渔节,顺便放个河灯祈福。
与此同时,那位武官被请入了一户宅子。
请他进去的女子嘟囔抱怨着:“你怎么来得如此晚?我听说船只午时就到了,哎,又先去见自己狐朋狗友了?你表弟的事情你就不放在心上,他年年一到处暑就心口疼,像刀扎一样,我也是没办法,找了先生说煞气能镇邪祟。你明日陪他一天,好好给他镇一镇。就当姨母求你了。”
117、第 117 章
说是‘求’, 其实女人的语气还是以抱怨居多。
“浦和,还愣在外面干什么?快快快进来,再过两个时辰就到子时了, 你表弟已经在屋里等你很久了。”
女人作为武官母亲的妹妹,说话很是不客气。
跟在她后面的男人听了后则有些许尴尬。
“浦和从上河渡赶来,得坐整整七日的船,旅途劳顿。来人, 先请表少爷梳洗一番, 吃点东西再小憩一会儿。”
女人还想再说什么,但被男人打断:“你急什么,浦和现在是陛下钦点的锦衣卫,他回乡一趟不容易, 定有公务在身。能抽出一天过来已是极为不易, 咱们作为长辈,怎么说也得先让孩子吃口饭。”
武官本名叫庄浦和,刚过弱冠之年。
其父曾是军中‘斥候’, 有极佳的视力和听觉。
斥候一职在军中地位极高,能早些发现敌军动向,便能为我军抢占先机。
庄浦和继承了父亲的能力, 但因为这几年边关无甚战事, 他去军中也做不出什么功绩,便投身入了京都,成为只听从陛下号令的锦衣卫。
锦衣卫职责复杂,包罗民间各种能人异士。
耳目好也在其招人范围内,适合下放到各州府做‘听记’之活儿。偶尔发现官员贪污,也可先斩后奏。
早在去年腊月的时候,庄浦和的姨母就求到了他母亲那里。
希望他能在今年处暑回乡来镇一镇困扰他表弟的那邪祟。
庄浦和这边碍于情面, 便跟指挥使禀明此事,塞了好些银子,才在七月得了一个外放的活儿。
顺道完成姨母的要求。
“我这也不是担心咱们阿煊么?”女人说,“浦和,你表弟房间大,屏风后面有单独的浴桶,你不如在里面洗澡换衣,反正表弟也是男子,不碍事。”
庄浦和听着姨母和姨夫一唱一和,怀里抱着刀,只言不发。
夫妻俩你来我往的说了几句,见他一声不吭,心慌之下大脑一片空白,说话也不利索起来。
“啊,这、这样安排……如何?”
夫妻俩不敢跟庄浦和对视,都很担心小心思被他看穿。
但庄浦和也没回应,周围陡然安静下来。
只有外面打更人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夫妻俩以为庄浦和不会应声时,他手臂垂下,绣春刀随着他的动作落在身侧。
“好啊。”庄浦和道,“客随主便。”
女人不敢再说话,男人则壮着胆子拍拍他的肩膀,“跟亲姨夫还客气什么,咱们浦和哪里是客,在咱们家,浦和也是大少爷!”
庄浦和没再吱声,一行人安静的走在外院里。
脚步声清晰可闻。
庄浦和听着姨母‘咚咚咚’的心跳声,突然开口:“我三年未回,听说表弟说亲了?”
他今年二十有三,表弟二十一,正好都是说亲的年纪。
女人汗涔涔的手在身侧抹了抹,说:“……是,这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写信告诉姐姐。唉,浦和啊,你想想,咱们家在淮明府不说大富大贵,那也算中等家庭吧?我相中好几个家室相当,年龄相仿的姑娘家,过去谈,人家都说姑娘已经有主了,就看不上你表弟。”
男人最好面子,见不得别人说‘看不上自家孩子’。
因为这句话的引申含义就是‘看不上他们家’。
他罕见发了火,道:“你这当娘的怎么说话?他们自己没眼光!那些人家自己没多少家底不说,一个个还都想着攀高枝,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家姑娘的模样,我还不想要这样的儿媳。”
这些都不是庄浦和想听的。
他想知道的是那位答应和表弟成亲姑娘的事情。
早在午时那会儿,船只就停靠在岸边,他之所以晚了三个多时辰来姨母家。
无非就是跟年少时的酒肉朋友打听一下姨母家的近况。
作为锦衣卫,身为皇帝手中的刀,这几年来庄浦和可以说是一直行走在刀尖上。
锦衣卫里的事情不能告诉任何人,甚至连父母都不能说。
偶尔与朋友吃茶喝酒,还得时刻担心被套话。
久而久之,庄浦和已经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
更别提表弟这病由来已久,前面二十年他都是自己忍过去,反正只疼一天,又不会死。
怎么今年突然找他回来?
这其中必定有什么原因。
但短短三个时辰,庄浦和还没想明白。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表弟的房间,姨夫赶紧让下人们去备热水,让他洗澡。
庄浦和坐在椅子上,看着床上形销骨立的表弟,眸间带着浓浓的惊讶。
三年不见,他怎么成这副样子了。
姨母在一旁说:“阿煊,还不快来拜见表哥?”
表弟阿煊眼睛一直是睁着的,因为他面容太过消瘦,以至于看起来眼睛有些格外大。
黑白分明,在烛光下看着有些瘆人。
——这一点庄浦和完全没打听到。
可见姨母一家将此事藏得很深。
阿煊听到母亲的话,脑袋没动,眼珠转到庄浦和这边,咧开嘴笑出声来。
他爹在一旁叹气:“造孽啊这是!”
这场景虽然诡异,但庄浦和连鬼都不怕,更别说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了。
庄浦和的声音很冷静:“阿煊这是何病,我娘在家整日挂念阿煊的身体,姨母怎么不写信告知一声?若是姨母不嫌弃,可以带阿煊去京都,大夫与能人异士无数,应该有机会治好。”
“淮明府也是一个大府城,我和你姨夫也请了不少先生来看……”
说到这里,女人声音一顿,话题一转,道,“只可惜还是没瞧出什么所以然来,只有一个稍微有点本事的人说,请一位血脉接近,浑身带煞气的族亲前来,便有希望镇住。”
庄浦和一双鹰眸看着姨母,问:“镇住什么?”
“……镇……镇住那邪祟!”女人似乎被他的眼神给吓到,嗓音中带了哭腔,道,“浦和,你看到阿煊这样的状态,是不是怕了?姨母都这样照顾他两年多了,只是让你陪他一晚上,一晚上就行!”
庄浦和神色舒缓下来,左手的刀却一刻都不带松开。
他玩味的说:“姨母的要求母亲都跟我说了,我既然答应,自然不会反悔。只是您这句颇有歧义,我要是各大姑娘,这会儿脸都不得羞红了?”
女人也自觉失言,吩咐人去准备洗澡水了。
在庄浦和洗澡时,屋内只剩下他和那躺在床上不能动的表弟阿煊。
他自然能察觉到此事处处都不简单,但又觉得那是自己的亲姨母,不大可能会现在就对自己下杀手。
因此庄浦和虽然心有怀疑,还是依照他们的吩咐做了。
只是在入水洗澡前先查看了一番其中是否有毒。
洗澡水没毒,只是带着一点腥味,好像渔船的的味道。
不过,庄浦和知道姨夫家是出船捕鱼为生的,家里难免有些鱼腥味,这都正常。
庄浦和脱了衣服挂在屏风上,把刀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便踏进去洗了。
在他看来,姨母一家虽然很是古怪,但重头戏应该在子时过后。
也就是第二日,处暑。
因此,在处暑前一日,就算图谋他身上的某些东西,但也不会现在动手。
他只管洗了澡吃了点东西,再看他们一家到底要耍什么把戏。
庄浦和万万没想到,姨母一家居然在处暑之前,就想要他的命。
等到他感觉浴桶里的水温越来越低,腥味越来越浓,想要伸手拿刀时,才发现自己好像被这水给禁/锢住,动都不能动一下。
而且他能感觉,随着水温的降低,他身上的力气也在不断流失。
手脚开始发软。
庄浦和想,当他真正软下来的时候,指不定就会滑落进水桶中,溺亡。
庄浦和头发是湿的,斜飞入鬓的差剑眉上沾着水珠。
眼神中一派冷静,仔细看去,还有隐隐的杀气。
——他的亲姨母,现在这是要他的命啊!
庄浦和自己不会什么仙法道术,但他常年为陛下办事,自然是见过这种‘仙长’的。
甚至还亲手抓过一位。
他陡然想起抓捕行动前,锦衣卫指挥使所说的话:“不要觉得仙长就比咱们强,他们没修炼到家之前,说不定连你都打不过!”
锦衣卫们干的基本上都是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活儿,因此大家关系一般更为亲密一点。
有人当时就问:“那修炼到家的呢?人家挥挥手指不定就把咱们全都打死了。”
指挥使拍着那位问话人的脑袋,冷笑道:“修行中人,修为越高,天道对其束缚越大。越害怕沾染因果,让自己百年修行功亏一篑。你的小命,在人家看来,根本比不上人家的修为。”
顿了顿,他继续说,“你想想,全天下那么多仙道门派,怎么在俗世中见不到几个修为高的‘仙人’?因为他们只是单个的个体。咱们可是一个国,且不说龙气,单单是所有百姓加起来的国运,就是真正的仙人都不敢随意介入。更何况现在世道上已经没什么真仙了,大部分修行者修为都不怎么强,他们不敢触碰皇权,不敢咱们皇城的龙气硬碰硬!”
指挥使看着庄浦和,说:“你这个新来的倒是话少,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我。不是我吹,咱们是给皇帝办事,普通修行中人还害怕咱们的龙气啊。还有,以后咱们接触到修仙者的事情多了去了,多抓几个就见怪不怪了。”
庄浦和当时才刚二十岁,他被指挥使点名后,激动的整个人都在颤抖。
然后,他问了一个很拆台的问题:“但是我记得,传闻中有神仙翻手覆灭一整个王朝的……”
指挥使用一种‘这个新来的怎么不会说话’的眼神看了下庄浦和,道:“那等修为不在咱们讨论的范围内。我就说咱们能见到的修仙者,没人敢跟国运硬碰硬。就算是传说中的真仙都不行。”
庄浦和飞快地点点头。
现在,被困在浴桶中的庄浦和想到指挥使的话,一边尽力的调动自己的内力,一边咬破舌尖,用疼痛刺激自己,不要那么早睡去。
他想,现在就是看暗处那想要溺亡他的人能坚持多久。
那个人能靠着水源源不断抽走他的力气,想必也是极其消耗灵力的。
指挥使说过,修仙之人并没有强大到可以一手遮天的地步。
真正修为高到能一巴掌拍死他的,一般不会偷偷摸摸的做这种伤天害理之事。
那么,基本上可以断定暗处那人修为一般,真正面对面拼的时候,指不定还没有他厉害!
不然为什么要这么鬼鬼祟祟。
庄浦和咬破了舌尖,血顺着他唇角缓缓流下。
但他的眼睛却更亮,他不怕!
只要他坚持得够久,等到那个人漏出破绽,他就能重拾力气,握住自己的刀!
苏苒之和秦无睡得早。
虽说之前在船上睡得也不赖,但总归给人一种舟车劳顿的感觉。
现在好不容易到了宽敞的地儿,泡澡、休息,好好解解乏才是最主要的。
睡梦中,苏苒之感觉自己又出现在水边。
不,准确来说,是在水面上。
天色很暗,两边的山峰高耸,给人以极强的压迫感,一看眼去,让人有拔不上气儿来的感觉。
配合着湍急的水流声,苏苒之垂眸向下看。
她心想,这要是换个人来,指不定先被吓一跳。
但她只能俯瞰整个水面,因为上面有一个棋盘,旁边两个黑白分明的钵中装着云子。
苏苒之等了好一会儿,有些奇怪。
“只见棋盘,不见下棋人?”
苏苒之能清楚的感知到这就是梦,上次她意识到自己做梦,是在钝剑上题字。
但那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今儿她已经想通‘黑龙成形,必须先破后立’的事情,怎么还会梦到这棋盘?
苏苒之不解。
就在她想着飘回客栈是不是就能睡觉了的时候,她看到那水底下好像有东西在扑腾。
苏苒之的魂体就站在水面上,躬身弯腰仔细去看。
凑近了,她才发现这个人……不对,准确来说,这个魂体她认识。
不是那位一路同行的武官还能是谁?
眼看着他马上就要溺毙,苏苒之用灵力把他拉上来,同时还顺手捞出来一大串水草,把庄浦和裹得严严实实。
庄浦和一瞬间的呆滞过后,看着面前的苏苒之,怒道:“夫人,我与你无冤无仇,你怎么要联手别人害死我!”
苏苒之:“……?”
苏苒之看他身上死气不浓,估计还没完全身死。现在之所以能在这里遇到她,估计也是命不该绝。
于是苏苒之没有仔细询问来龙去脉,只是念叨着阴差大人。
还不等她虚空书写,一位头戴高帽,手腕上缠着勾魂锁的阴差大人就出现在面前。
苏苒之微微有错愕,这办事效率够快的啊。
阴差只是在这附近当值,不知怎么就突然出现在此。
而且面前两个生魂。
庄浦和就算胆子很大,这会儿看到阴差,那也是打心眼儿里的怕。
他赶紧说:“大人,我是无辜的,我还没死……我可能是被害死的?”
他自己也不知道死没死,只能说,“您不能不分青红皂白的抓我投胎啊!”
阴差大人道:“聒噪。”
正在他打算先抓回去看看情况的时候,苏苒之就客气的开了口,说:“大人,此人乃是生魂,还未死绝,不知他肉/身所在何处,及时送回去应当还能活。”
阴差大人:“……”他还是第一回看到面对阴差这么理直气壮的生魂。
以至于他打算给苏苒之下勾魂锁的手都顿了一下。
阴差的勾魂锁分为两头,一头牵死魂,一头牵生魂,牵着生魂还是有机会给还阳的。
阴差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眸中多了几分疑惑,暂时还没下手勾苏苒之,但看样子是在考虑勾不勾她。
苏苒之从他眼神中读懂了意思,自己也惊讶了:“难道您不是被我请来的?”
阴差总算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河中央了。
苏苒之那个‘请’字用得实在太客气,阴差感觉自己就是被召来的。
可……面前这女子分明是人魂啊,很普通的人魂!
阴差大人这会儿还是拿不准面前这女子究竟是诈自己,还是当真‘召见’自己的。
他只能把勾魂锁拿在手中,说:“您要不试着拿一下我这锁链?”
苏苒之:“……”
她往前飘了一步,抬手把勾魂锁能阴差大人手中拿出来。
阴差:“!!!”那是他的本命法器!每位阴差一条,谁都夺不走的!
眼看着阴差的帽子要掉,苏苒之赶紧把锁链还给他。
“……我没想抢的。”
阴差这会儿再看向苏苒之,已经彻底换了种心态,他恭敬的行礼后,赶紧带着庄浦和回去归魂了。
与此同时,庄浦和姨母家中。
看着那已经栽倒在水中的庄浦和,其姨夫和姨母露出劫后余生、松了口气的表情。
他们对旁边那位黑衣老者说:“这就是拿他的命跟我儿的命数做交换了吗?以后我儿就能好起来了吧?”
黑衣老者带着兜帽,袒露在外的只有一只枯瘦的手。
他说:“等他咽气,便算是交换了命数。”
姨夫看着自家妻子的神色,担心她心疼侄儿,想要在咽气之前救下庄浦和。
正要说什么,就听到妻子说:“他怎么还不死,水已经没顶一盏茶的功夫了。”
姨夫:“……”这下轮到他不敢说话了。
枕边人心思如此,他也觉得后背慎得慌。当然,现在他还没意识到自己也是这种人。
大概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庄浦和依然在水中吐泡泡。
就好像他变成了能在水中存活的鱼儿一样。是不可能被溺死的。
黑衣老者后背一震,正准备走,就听到阿煊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位阴差大人带着被水草包裹着的庄浦和走了进来。
阴差大人浑身素白,面色发苍,瞳孔却又是极致的黑。头上一顶高高的帽子,手上缠着勾魂锁。
一步一步走近时,阴气逼人。
姨母看着这一幕,当场被吓晕过去。
而姨夫想抓那位老者的手,才发现他虽然年纪大,行动却很灵活,这会儿已经想翻窗逃跑。
但在阴差大人手下……怎么可能跑得掉?
勾魂锁一出,他整个人就被定在原地。
兜帽跌落,露出一张明艳的少女面容。
那位姨夫像是见了鬼一样,惊叫:“居然是你?!”
他显然认识这人。
最为神奇的是,这位女子袒露在外的手指分明枯瘦无比,而且上面的皮肤发黄,看起来就是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之手。
可她的面容却又无比年轻。
极致的反差对比下,庄浦和的姨夫跌坐在地上,不断后退:“妖怪!妖怪!”
阴差大人没有理会这些吵闹声,拍了下庄浦和的后心,他就回到自己身体里。
刚一进入身体,庄浦和习惯性的呼吸一下,带着腥味的河水从鼻腔中灌入,他差点没淹死,把自己给呛死了。
这下,要是继续栽倒在水中,那可就没人护着他防止溺毙了。
庄浦和赶紧抬起头来,但他能感觉到身上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当着阴差大人的面他不好意思站起来。
阴差大人也没管他,直接用勾魂锁另一头勾走黑衣老者、姨母一家,一共四个人的生魂走了。
一路上,他已经听庄浦和说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庄浦和只晓得还是太少,得把生魂带回去由城隍爷判。
等到审判完后再交给阳间州府审判。
庄浦和这才敢起身穿衣服。
他头发也不绞干,抱着刀站在门口,仔细回忆刚刚的经过。
根据水上那位夫人所言,救了他的应当是当时在船头对弈之人。
可对弈之人能护着他身体不死,却不能让他已经离开身体的生魂归位。
这一切,只能让阴差大人来办。
庄浦和想到这里,又回屋里去,把水桶里的水草全都捞出来,打算晾干后带回京城。
至于他为什么想保存这些水草,庄浦和自己也说不上来。
可能就是劫后余生,想留个纪念吧。
不过,他还是不知道,那两位对弈之人,为什么要救他。
苏苒之对此同样有疑惑,但她对别人的事不怎么喜欢追根究底,只想着回去休息。
可因为她刚刚‘召’了一位阴差,被城隍爷感知到了。
不仅如此,水上发生的事情也瞒不过现任河伯淮明君。
因为此事牵扯甚广,城隍爷与河伯决定当堂审理,苏苒之又作为目击者,一时半会儿还回不去。
不过,城隍爷对她很是礼遇。
这看在旁边的淮明君眼里,下巴都要被跌掉。
——你们城隍庙对生魂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温柔体贴?!
118、第 118 章
河伯这个念头刚一出来, 就听到城隍爷十分温柔体贴的把他介绍给苏苒之。
“这位就是淮明君,本府河伯。因为三百年前救百姓于水火而得到百姓拥戴,以‘淮明河’之名贯身, 得以赦封为仙。上次我本想介绍一下,但时间紧急,尚未来得及。”
淮明君:“!!!”
这态度已经不能用温柔体贴来形容了,这恐怕是交友的姿态了吧?
城隍爷都这么说了, 还没他厉害的河伯大人更不敢拿乔。
“对对对, 我就是淮明君。不知小友贵姓,好不容易见一面,我身上也没带什么,你喜欢吃鱼吗, 回头我多送你些味道鲜美的鱼。”
苏苒之:“……”
俗话说, 长者赐不可辞。苏苒之抱拳行礼,“晚辈姓苏,名苒之。谢淮明君赠鱼, 晚辈就却之不恭了。”
就在城隍爷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坐在他右手边的淮明君一拍大腿。
神色很是惊喜:“这名字我听说过,小李说他能找到我, 多亏你给他提点。”
顿了顿, 他继续说,“原来你是卜师啊,我就说怎么看你跟凡人一样。那咱们一会儿审案得快一点,鸡鸣之前得把你送回去,不然容易神魂虚弱。”
对于凡人和修士来说,生魂不能离开身体太久,这是天道规则。
就算是城隍爷都不得违背, 更不能随便把离体超过三日的生魂送回躯壳。
但若是能摆脱凡人范畴,得道成仙的话,那就另算。
在城隍爷看来,苏苒之的修为比起普通的‘仙’来,只高不低。
他和苏苒之都想给淮明君解释一番,但那位阴差已经拽了四位生魂归来,在场三人皆正襟危坐,不再交谈。
阴差给城隍爷见礼,以他的目力,自然能瞧见自家大人左右手边坐着的两位。
一位他见过,是淮明君;另一位,就是那刚刚拿了他本命法器的‘凡人’女子。
能以凡人之身坐在城隍爷下首,这位女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阴差作为一只不断散发森冷气息的鬼,这会儿额头都差点冒汗。
幸好他当时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把勾魂锁往人脖子上套……
他定了定心神,禀告道:“大人,涉事的张氏族人与其勾结老者已全部带回。”
“给他们解了闭口禁制,我要亲自问话。”
“是。”
然而闭口禁制一解,除了那位相貌明艳的姑娘,其他三人都慌乱不堪。
“我死了吗?这是阴曹地府吗?”
“呜呜呜我不想死,我儿还没娶妻生子,我家血脉不能绝啊……”
“娘,娘,我不想死啊!”
阴差见他们到了这里还敢吵闹,当即赶紧给三人重新了下禁制,只留下那女子可以说话。
城隍爷自己已经很少审理生魂,大部分沦落到需要他审判的,都是凶悍大妖,或者大奸大恶之辈。
不过,那会儿他们已经被阴差们敲打过,不敢做无畏的挣扎。
这回,要不是牵扯进了河伯,此事他也犯不着管。
底下的阴差们都能做好。
城隍爷把本府城的生死簿摊开。
那从外表看来只有薄薄几页的生死簿无风自动,书页翻飞的声音响在耳边。
在这声音中,苏苒之感觉整个大殿彻底肃穆庄严起来。
跟话本中描述的‘灯烛倏然熄灭’‘鬼气森森’的审判场景不同,这大殿的烛光虽然说不上亮堂,但也绝对不暗。
苏苒之想,这就跟阳世间的官府升堂断案一样,规则和法度的威严与庄重本是不需要外界场景烘托的。
那是让身处此地的人所油然而生的感觉。
阴差悄悄给张氏三魂解开闭口禁制,在这样的氛围中,他们内心除了惶恐不安,再也不敢说任何话。
然而城隍爷看完了张氏三人的命格后,生死簿再次无风自动,这回停留在‘程氏女’上。
他目光从生死簿上升起,落在堂下跪着的女子脸上。
“手刃河伯,得其心头血,习龟族吐纳之术……机缘深厚,却因未曾做过好事而无一福泽。”
说到这里时,城隍爷看了一眼河伯,发现他双目清明,里面并无任何眷恋或者怨恨。
仿佛城隍念叨的那位河伯不是他一样。
既然这样,城隍便放心了,他说:“程氏女,三百六十年前,你手刃河伯在先。如今,你又为一己之私设计杀害两位百姓。三百多年前河伯念在成亲时你已心有所属,不怪你,因此我便放你一回。现在你再次害人,我便减你七十年阳寿。因你阳寿仅剩四十年,此刻便再无生还机会!”
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1]
话音刚落,程氏女那一行颜色便成了灰色。
旁边还有备注‘欠三十年阳寿’。
与此同时,堂下那位女子也从生魂彻底变成鬼。
但她神色态度依然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早已料定会有如此结果。
她旁边的张家三人则彻底吓懵,却又迫于升堂断命的威压,不敢出口叫喊。
眼眸里全都传达着‘怕死’两个字。
因为太过于害怕,三人几乎要跪不稳,只能哆哆嗦嗦的趴在地上。
这会儿是生魂状态,想要晕倒是不可能的,所有的害怕只能自己受着。
程氏女当初得了河伯逆鳞所做的匕首,又被他心头血溅到过,这会儿是能感知到那熟悉的气息就在不远处。
但在城隍爷的威压下,她连抬头都做不到。
拼尽全力,只能从余光中瞥到那一抹黑色袍角。
仅仅这一眼,就让她热泪盈眶。可又因为现在是鬼体,受勾魂锁羁押,根本哭不出来。
程氏女眼前仿佛出现婚前河伯与自己相见的场景。
——即将成亲男女婚前三日见面是不合礼法的,就算是见,也得有长辈在场,并隔着屏风。
因此,她这三百年来每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只有那朦朦胧胧的黑色袍子。
男人脚步沉稳,声音温润,问她:“程姑娘,你是自己愿意与我成亲的吗?”
她的回答是:“我……愿意。”
男人低声轻笑,从怀中掏出一物,放在桌台上。
“我从没喜欢过姑娘家,我们俩命数相投,你又在此刻愿意嫁于我,我必定会对你好一辈子。”
不论当时还是现在,男女成亲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最多就是如今大安国律法多加了一条,说若是父母看着好了,孩子们见了后不满意,可以推脱掉。
河伯当时每日压制魔气都要许久,完全没机会去了解程姑娘是否有喜欢的人,是否是被逼婚的。
他在问过后,便留下自己的逆鳞交给程姑娘,当定情信物。
这门婚事就算是说成了,只等三日后成亲。
可在当时的程氏女看来,整个镇子的百姓都捕不到鱼,当时的土地还不肥沃,也种不出庄稼来。
大家都没得吃,再不想办法可能就饿殍遍地。
而那个在街道上卖吃食的老光棍因为收成不好,已经开不了店。
还装模作样的拿着一个龟壳占卜,说给河伯成亲,冲喜后,才能救镇子百姓于水火。
恰恰她成了那个救镇子百姓于水火中的姑娘。
程氏女自己有心爱的情郎,父母都知道的。
可为了整个镇子,一千多位百姓,爹爹还是咬着牙让她嫁,母亲百般阻挠都不管用。
等到河伯终于有空前来询问的时候,程氏女已经被逼着改了口。
——她必须得说愿意嫁给河伯,不然且不说亲爹,就是镇上百姓都饶不了他们一家。
是那个姓李的老光棍把他们一家逼到风口浪尖。
她如果说不答应,全镇人的怒火,他们一家是没办法承受得起的。
被逼到极致下,程氏女起了歹念。
她在情郎的撺掇下,把那逆鳞打磨成匕首的样子,只等着成亲当晚,就用这淬了毒的匕首杀死河伯。
情郎说:“我爱你的,你如果跟其他人有了夫妻之实,我娘是不会让我接纳你的。我虽然不介意你跟别人有那些风流往事,但也得在那个人是‘男人’的前提下。你见哪个男人身上有这么大鳞片?”
他一说,程氏女更害怕了。
她为了能跟情郎长厢厮守,做了这辈子最大的事,杀了河伯。
在十六岁的程氏女看来,她是为了爱情而奋斗。
可那一晚,那个面上溅了血、唇色愈发苍白的男人,轻轻擦拭她脸上的血,说:“原来,程姑娘不愿嫁给我。”
说完,他伸手用掌气推开窗户,在窗外化身为本体,献祭自己,消弭魔气。
给百姓们降了整整七天七夜的雨,渔船出行皆能满载而归。
程氏女杀死河伯的事情根本瞒不过去,她原本还想一口咬死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但当看着心爱的情郎订婚成亲,她彻底心死,被那群‘正义感十足’的百姓拉着沉河。
就是在沉河的时候,她被龟族所救。
那大龟也是有了灵智的,甚至还能口吐人言。
“河伯说他不怪你,我这里有些银子,顺水载你去其他镇子,你总能活下来,是不是?”
程氏女崩溃大哭。
其实,在摒弃河伯不是人的想法后,她发现,河伯远比她那情郎要出色。
不管是外表,还是心胸,都非常人可比。
程氏女会梳妆打扮,在大龟的帮助下,半年内开了一家脂粉铺子。也算有了安身立命的资本。
半年后,大龟彻底跟她断了联系。
程氏女开始的是脂粉铺子,十几年来见识过最多的就是姑娘家。
因为程氏梳的是妇人发髻,身边一无男人二无孩子,买脂粉的女人们以为她是夫君早死,却还坚定着要守寡的痴情女子。
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女人们便怜惜她,偶尔没事就找她说说话。
大多数其实是在跟她抱怨自家男人不懂得疼人,有点钱就想纳妾。
这会儿,程氏女才发现,她那个情郎,跟世间千千万万的男人一样,得到了就不再珍惜。
反而只在成亲时见过一面的河伯,让她始终念念不忘。
每每午夜梦回时,她耳边都会响起那温润的声音。
“我从没喜欢过姑娘家。程姑娘既嫁于我……我便对姑娘好一辈子。”
最后,却都以温热的血气收场。
他擦拭掉她脸上的血,说:“……程姑娘,还是不愿嫁我。”
其实,早在盖头被掀开,她抬头见那人穿着红衣时,心头已经猛的一跳。
当时的程氏女以为自己是害怕。
后来她懂了,那其实是一见倾心。
只不过她用了十六年,才明白当初自己的感情。
她跑去岸边想要找回那龟,带她去寻河伯。
她在大喊大叫,却早已不见那救了她的大龟。
不过程氏女自己也够烈性,她假装自己不会水,趁着夜色跳河。
在她忍不住,自己要游上去的时候,大龟出现了。
她抱着龟的脖子不撒手,想要找河伯禀明心事。
大龟没好气的说:“死了,死了,真的死了。”
程氏女跌坐在地上,冷得直打哆嗦。但她的心更凉,嘴唇颤抖着问:“怎么会,他是神仙啊!”
“神仙也都有死穴的。”
大龟不欲与她多说,打算直接下水就走。
他也仅仅是受河伯所托,不让程姑娘溺毙,给她安身立命的资本而已。
至于程姑娘‘弑仙’这件事,以后下了地府还有的惩罚要受。
河伯的安排也仅仅是不想让自己再影响到程姑娘,让她身为人的这辈子能活得好。
其他的因果孽债,都各有天命。
程氏女此刻跪在堂下,即便只能看到那黑袍一角,她也满足的想要哭。
就算怎么都哭不出来,她喉口也发出抽泣的哽咽声。
她期待那黑袍人把目光挪到自己身上,她花了大力气才求得那龟保养她这张脸,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与河伯再见,再听他说一句‘程姑娘’。
然而她等到的是城隍爷说:“程氏女,还不把你下毒暗害张煊,谋划淹死庄浦和的事情从实招来!”
城隍爷的声音不大,却宛如当头棒喝,让身为鬼的程氏女不得不遵从。
“我偷学龟族吐纳之术,以小龟的命要挟大龟寻来带着灵气的珍珠,为我保养皮肤。至今,我已苟活三百七十六年。”
跪趴在她旁边的张氏三人已经震撼到说不出话来。
他们震惊的不仅是城隍爷说张煊的病居然是这女人下毒,更震惊这人居然活了三百多年,她、她、她还是人吗?!
程氏女没有看张煊,她目光一直追随堂上那黑袍一角。
即便如此,她依然能感知到张煊看着自己那惊恐不已的眼神。
张煊的害怕让她不由自主的‘咯咯咯’笑出声来。
程氏女简要的把当年发生之事说了一下,道:“我打听了几百年,终于得知张煊从出生起,每到处暑那日就心口疼。想必出谋划策杀害一河之神的业障在地府都没消弭干净,还需要在人世偿还。三年前,我偷偷接触到他,给他下毒。”
张煊的母亲出于爱子心切,终于能说得出话来:“你是怎么给我儿下毒的?我儿的饭菜都是我亲手做的,他就算下馆子,那也是大家一起吃。”
程氏女脸色一瞬间难看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闭上眼睛,说:“我之前是做胭脂水粉的,我给自己脸上涂的胭脂水粉里下了毒。他色心不减,亲、亲吻我,便中了毒。”
“你看看你这手,你这胳膊,我儿怎么可能看上你?!”
程氏女脸色更是难看,她说:“那你就要问张煊了。再说,我只要在白日里把身上裹得严严实实,他不是就看不见?”
眼看着张煊的母亲还要继续闹,城隍爷没说话,只是一个眼神压制,她立刻就动不了。
程氏女继续说:“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再见夫君一面。”
此话一出,除了堂上坐着的城隍爷、河伯和苏苒之,其他阴差都惊了。
“当初我动手,是因为我自己不懂事,再加上他一直在旁怂恿,我犯下了滔天罪行。我之所以给他下毒,是因为他不配活。”
这话已经触及到城隍爷的威严,毕竟让张煊心口如刀扎的痛是他们城隍庙安排下去的。
但他依然没说话。
因为他给所有鬼评定功过,安排刑罚,是依照生死簿来的。
区区凡人的一句话,根本不可能激怒他。
程氏女继续说:“我本以为现在的河伯不是当年我的夫君,直到……直到今年初春,我在河伯庙看到了三百多年前镇上那个姓李的老光棍。”
那会儿她原本正在给新任河伯上香,她不知道该祈求什么。
就是默默的跪着,欺骗自己这位就是当年那被自己杀死的夫君。
哪想到,一转头就看到李老光棍风尘仆仆赶来,跪在她旁边。
他说:“河伯大人,当年都是我的错,我现在来将功赎罪了。”
程氏女呆呆地愣着,直到香灰不堪重负的洒下,烫到了她的手指,她才如梦惊醒,赶紧插了香出去。
她说:“我活了三百七十六年,我经历过大安国建国。我是知道新任河伯被冠以‘淮明河’之名,因为他本体是一条大黑蛇,我从来没想过他就是我夫君……”
程氏女很清楚的记得,那天身穿红衣的男子飞出窗外化龙之后,腹部是有爪的。
她后来查过各种典籍,她知道有爪的一般都是龙或者蛟。
但其实,当初的河伯也仅仅是半蛟,大部分/身/体还是蛇。
只是那晚的惊鸿一瞥,让程氏女误会了三百多年。
不过,这也是他们缘分已尽。
河伯用身死道消,用大龟的照顾,撇干净他和程姑娘的关系。
自此生老病死,再不相干。
纵然程氏女幡然悔悟,苦苦追寻数百年,但依然抵不过‘错过’两字。
错过,不仅是错了,更重要的是过了。
可程氏女现在还不明白这一点,她说:“既然知道现任河伯就是我夫君,我去祭拜过上百次,他都不现身一见。我知道他肯定在生我的气,但我……我没多少年可活了,而且从今往后,随着我越来越老,那龟都无法给我足够的珍珠灵粉,我这张脸要保不住了。”
因此,她便一不做二不休的设计用淮明河水杀死庄浦和。
张煊的母亲怒道:“你这个骗子!你就是个骗子,你说那是给阿煊改命的!”
“那术法确实能改命,我没骗你。但那也只能让庄浦和给张煊当替死鬼,而且只能免除张煊少疼一年,下一年想要让他不疼,还得继续找‘替’。”
程氏女看着那袍角一动,虽然不知道河伯是不是在看自己,但她更愿意相信这是在给自己回应。
她激动之余,说话都快了起来:“我用淮明河水杀人,河伯肯定要管,我……我只想当面告诉你一句……”
不等程氏女把话说完,城隍爷合上生死簿,道:“程氏女对害人之事供认不讳,带去地府第十六层行罚。”
阴差用勾魂锁扣住程氏女,很快就从地面上降下去。
至于她最后想说什么,没有人在乎了。
而张氏三人,阳寿暂时还未到,但其谋害亲侄,亲侄还是朝廷命官中的锦衣卫,就算他们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
阳世间的知府大人自会断案。
等到死后才会在生死簿上另行清算生前功过。
在他们都被阴差走后,苏苒之问城隍爷:“前辈,他们醒来时还会记得这里的场景吗?”
“不会,”城隍爷耐心解释,“最多就是感觉脖子痛罢了。”
毕竟被勾魂锁羁押的久了啊。
苏苒之再看向河伯,男人看起来有点老态,眼角丛生一堆皱纹,但态度很温和。
程氏女叫出的‘夫君’并不能让他有丝毫心理波动。
以苏苒之目力,能看出眼角的皱纹是因为经受雷劫而造成的。
可淮明君还是没能化蛟成功。
苏苒之蓦然想到那两位对弈老者,还有他们棋盘中的黑龙。
再联系的深一点,就是那两位老者还救了庄浦和一命。
毕竟,若是没有他们,庄浦和指不定已经被程氏女给害死了。
现在苏苒之知道庄浦和为什么得救了,是因为那两位在河伯化蛟龙的紧要关头,不能给他身上添加业障了啊。
反观程姑娘,口口声声说自己爱了河伯三百多年,却屡次以‘爱’的名义做错的事。
说白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苏苒之只知道一句‘不破不立’,但还没体悟透该如何讲给淮明君听。
毕竟这四个字谁都知道,真正能参悟的却是少之又少。
能拿出破釜沉舟的勇气不难,但怎么破还得慎重考虑。
要是实在想不通,苏苒之只能在下次拜访时将老者对弈的事情说给淮明君听。
在苏苒之心中担子全消之时,她好像听到了鸡鸣声。
再一睁眼,她便回到了自己身体里。
秦无没有丝毫睡意,在她额角吻了吻,问:“夫人,晚上去哪儿鬼混了?”
119、第 119 章
‘鬼混’这两个字着实太过于贴切, 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苏苒之自己都稍微有些心虚。
她抬眸看向秦无的眼睛,夫妻俩的默契让她瞬间明白秦无这是在开玩笑。
秦无修为高归高, 但距离‘半仙’还差很远。
因此,他确实不知道苒苒生魂离体去哪儿了。但他能感知到苒苒魂体回归时身体的变化。
就跟昏迷和沉睡其实看起来大概没区别。
但仔细去分,还是会发现沉睡时人的呼吸、脉搏都很均匀,平稳有力;
而昏迷则会让身体自发性地把消耗降到最低, 以至于脉搏听起来很是微弱。
苏苒之魂体离开, 基本上就等于半个昏迷,已经同床共枕接近三年的秦无不可能发现不了。
思及此,苏苒之翻身趴在秦无胸膛上,手臂撑在他肩膀两侧, 低头亲了下秦无的唇角。
“我在睡梦中去了城隍庙一趟。”
秦无听归听, 抬手揽了下妻子的背。
苏苒之顺从的卸去双臂力道,彻底趴在他身上。她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将程氏女与河伯的事情细说起来。
这是一段令人唏嘘的往事。
苏苒之并没有评价对与错, 毕竟结合当时环境,每个人的所做作为都有其出发点。
因此,她讲述完后就扶着秦无的腰, 翻身下床梳洗打扮。
秦无在妻子双手落下的时候, 身体陡然紧绷,以至于苏苒之都刷牙回来,他还躺在床上没动。
苏苒之正在盘头发,见状有些错愕,她暂时放下梳子,抬手搭在秦无额头上。
秦无:“……”
在妻子开口前,他赶紧从床上爬起来, 岔开话题道:“我听闻龟族不仅寿命最为悠久,而且龟甲可以记事,一般可作为水族丞相。只要有身怀龙命的水族,都会有灵龟应运而生。”
既然淮明河中有灵龟,而且灵龟还甘愿辅佐河伯,那么就证明他其实是身负龙命的。
之所以到现在还没化蛟,应当还是缺了点什么。
灵龟的事情苏苒之也想过,她听到后果然不去纠结秦无赖床的事情,转过身继续梳头,同时说道:“有机会,我也想与灵龟结识一番。他年岁悠久,又身处交通便利的水域,可能会更为了解大安国的地势地貌。”
苏苒之还想走遍整个大安国。
起初她并没有这个想法,只想着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
没事儿了种种花,种种菜,做做饭,一个人就能生活的悠闲自在。
但自从在长川府见到王大郎后,苏苒之才意识到,亲爹可能年轻时也一直在外游历,他有可能会留下一些东西给她。
比如那本讲述了魔气起源的无字天书。
就算苏苒之能发现亲爹所留之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她还是萌生了去父亲走过的地方走一走的念头。
毕竟,她得在秦无飞升之前,想出隐藏魔气的策略。
经历了河伯与程姑娘一事后,苏苒之大概能理解天上的仙人们为什么要动手封印秦无。
从他们立场出发的话,这么做确实无可厚非。
甚至如果原著《大道仙途》中,男主曹子年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踩’着秦无积累功德,白日飞升。
这好像确实没什么错。
但苏苒之跟他们立场不同,她得尽自己所能守护秦无。
与此同时,已经在天问长荒山附近找寻了七/八日的大和尚、曹子年与小沙弥三人神色间都有明显的疲倦。
曹子年见小师弟唇上干裂,尝试用了个凝水诀,但因为最近精力损耗过大,灵力不足,只凝出来一捧水。
他先分给了师父,但师父没要。
曹子年说:“师弟,润润唇。”
小沙弥摇摇头:“师父和师兄都没喝。”
“我们是大人,扛得住,咱们再走两日应该就能看见人烟,到时师兄给你做素斋。”
曹子年人生的前十三年,虽然说不上大富大贵,但好歹也是过着小少爷的生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只可惜十三岁那年他家被人屠了满门,要不是师父路过救了他,他也会成为那人剑下亡魂。
后来曹子年跟着师父回塞北深山中修行。
条件艰苦,生活煮饭都得自己来。
大和尚早早的踏仙途成功,偶尔靠着辟谷丹就能活下去。
但十三岁的曹子年不一样,他还是长身体,大和尚便学着给他做饭。
只可惜做饭这件事,真的很依赖天赋。
最后曹子年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做素斋,大和尚一动手连锅都有可能被烧裂。
小沙弥来的赶巧,当时的曹子年已经洗衣做饭无所不能。
是照顾人的一把好手。
因此,他基本上没有一天忍饥挨饿,衣食住行都由大师兄一手操办。
只是近期师父决定带他们两人来大安国寻找机缘,才经常会遇到这种七/八日吃不上饭的情况。
毕竟沿途赶路,很是辛苦。
大安国幅员辽阔,荒野不少,踏入一片荒野后,还不敢随意凝水。只有在快出去的时候,才能小心翼翼凝点点水来解渴。
这样才不会被那些大妖注意到。
小沙弥很懂事,他只用这些水润了润喉,留了一半给大师兄。
曹子年见他如此,也不再拒绝,喝了剩下的水。
大和尚站在原地,极目远眺。
以他的目力,已经能看到那荒山的山顶。
但他心里隐隐感觉到不对,可具体又说不上来。
“师父?”曹子年身负血海深仇,心思比一般人要敏感许多。
大和尚情绪不对,他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
小沙弥也不一般,之前在长川府附近的山岭间遇到苏苒之和秦无,也是他第一个说‘这两人有些奇怪’的。
这会儿,他往前走几步,拉了拉师父的袍角,眨着大眼睛,询问:“您想到了什么麻烦事情吗?”
大和尚把小沙弥抱在怀里,让他跟自己一起看远处那荒山。
“早在两年多前,我就冥冥中感知到此处有一份机缘,是属于惠济的。结果身在此处后,我才发现,那机缘已经被蒙上了一层纱,我琢磨不透了。”
惠济就是曹子年的法号。
他并没有剃度,属于带发修行。因为大和尚说他会有一段命定情缘,所以并未让他彻底皈依。
小沙弥就算再怎么机敏,也还只有不到六岁。
他有些懊恼,说:“我看不到那山,只能看到一层白雾。师父,是我太没用了。”
“不怪你,师父自己也看不透。”
大和尚敛了敛眼眸,异常漂亮的眼睛中陡然萦入杀气。
他说,“既然看不透,我们就过去亲自会一会。”
修为到了他这种地步,从来不愿意沾染多余因果。
就连此次来大安国,也从来都是走荒郊野岭。不愿意跟大安国本土修士打交道。
但事关弟子的命运,就算前方是天问长,是大安国淮明府的仙道门派,大和尚也得闯一闯。
曹子年站在他们旁边,他看前方同样是一片白雾,根本看不见师父口中的山。
现在,不管是曹子年还是陈若沁,都不知道如果按照原著剧情,荒山的土地公方沽酒并没有得到那首‘成仙诗’,在与骨龙长达三百年的对峙中,逐渐落入下风。
更是在前几日被骨龙一尾拍碎土地庙,把仅余的泥塑全都‘咔咔’咬碎。
自此,再无半山村,再无土地庙。
要知道,荒山与天问长处于同一山脉,就连天地灵气都是荒山底下的矿脉汇聚而成的。
荒山少了方沽酒的镇压,天问长气运也受到波动。
天地怜惜方沽酒,为天问长降下足足十日甘霖。
而原著中的苏苒之并没有‘闭目可见’的能力,有人在秦无出去买菜空档,陷害苏苒之与人私通。
因为原著是从曹子年进入大安国修行写起。
故此,对苏苒之这位‘布景板女配’描写的少之又少。
从曹子年角度看来,她就是天问长那群人口中‘拈花惹草、嫌弃夫君修为低,成亲了还与其他人私通’的浪/荡/女子。
当时,天问长的长老们正因为气运波动的事情烦恼,根本无心管这些琐事。
外门管事听从上面吩咐,为了维护门派气运,对于影响气运之事严厉惩处。
很快就把‘勾引其他弟子’,耽误弟子们修行的苏苒之给驱逐出天问长。
等秦无从山下回来时,眼瞎什么都看不到的苏苒之已经被赶了出去。
至于原著中的苏苒之在山下遇到什么,原著没有细说。
只知道从那之后秦无就跟变了个人一样,很快突破踏仙途境界,进入内门,修为一日千里。
而属于曹子年的修行,也正式开始。
当时,距离‘布景板女配’苏苒之十八岁生辰,只有不到半年。
在师徒三人继续赶路的时候,苏苒之和秦无已经跟淮明府城隍爷围坐在桌边。
依然是王家面馆二楼雅间,依然是两个人三碗面。
时隔两年,掌柜的早已忘记苏苒之和秦无相貌,甚是在他们要雅间、三碗面的时候也没多想。
毕竟饭量大的话,一个人吃五碗可能都不是问题。
但在苏苒之补充“劳烦店家再来双筷子”的时候,掌柜的猛然想到两年前自己吃过的那味如嚼蜡的一口面。
虽然他看不见桌上的‘第三人’,但心底还是压抑不住的激动。
他又遇到跟先祖一样的情况了!
又有下面的大人来吃他家的面了!
这代表什么,代表他们家面馆味道好啊。
过了大概好一会儿,苏苒之听到门口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妇人送来一双筷子,复又很快退回去。
掌柜的自以为很小声,其实里面三人全都能听到他的话。
他说:“媳妇儿,怎么样,看到了吧?有下面的大人物!”
老板娘:“……”
她深吸一口气,揪着自家男人的耳朵下楼,“我看到什么,我要是能看到,现在还能活吗?你这都问得什么话,我后背冷汗都下来了。”
“疼疼疼,媳妇儿轻点诶。”
城隍爷见状无奈的摇摇头,正打算以后不再来吃面,久而久之,便会彻底斩断自己和王家面馆之间的牵连。
就听到那掌柜又说,“我让后厨多备点高汤,葱花。我曾祖爷爷手记上写,当时我们家的鸡汤面原本只要八文,那位大人给了十文,多付的两文就是一碗高汤、一把葱花。万一还是当初那位大人,咱们总得让人家吃得尽兴。”
苏苒之听到城隍爷说:“这家面馆我以后有空会常来。”
数百年来,自从他当了城隍后,没人再记得他的喜好了。
所有人在大殿中跪下祈福,都是求他庇佑,就算逢年过节有供奉,也都是依照礼法来的。
像掌柜的这样有人情味儿,还是城隍爷最近经历的头一遭。
吃完后,苏苒之尝试着继续给城隍爷驱逐体内寒毒。
她的灵火现在壮大了数十倍不止,而且操纵起来也愈发得心应手。
但寒毒已经深入城隍爷魂体,苏苒之得用上一万分小心,为他祛除寒毒。
很显然,一时半会儿还是祛除不完。
苏苒之跟秦无一商量,他们最近也没什么大事,在淮明府逗留十天半个月也不是问题。
因此,能帮到城隍爷,自然是乐意至极。
城隍爷临走前拍了拍秦无的肩膀,虽然没说什么,但秦无能感知到自己好想跟淮明府城隍庙有了一点感应。
他立刻便想通其中关键,说:“夫人以后‘鬼混’,为夫一定追随。”
苏苒之:“……”
苏苒之喝下最后一口面汤,道:“夫君相貌清隽,日后鬼混,我定寸步不离夫君。”
不管他们俩说得如何清新脱俗,但言语和眼神中都是赤/裸/裸的占有欲。
仅仅针对于对方。
秦无眼睛偏长,淡漠时很容易给人一种不好接近的感觉。
但这会儿因为苏苒之一句话,心如擂鼓,眼尾都飘上一抹绯红,偏偏面上还要强作端庄。
过了几个呼吸,他说:“那可说好了,不能离开一步之远。”
苏苒之:“……”一步???
那更衣洗澡怎么办?
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因为今日是处暑,淮明府百姓靠水吃水,对这个节日很是看重。
只是往年开渔节中表现比较突出的张家在今日一早被捆住,扭送去了府衙。
张家人都不记得昨晚城隍庙中的经历,但那种所做恶事皆被看穿,并且等待惩罚的感觉一直萦绕在他们心田。
就跟死刑犯已经被判处某某日午时斩立决一样,这个等待的过程才是最煎熬的。
可即便这样,他们还是还是心存侥幸,想要歪曲事实,倒打一耙,说是庄浦和杀害程姑娘,污蔑他们。
但知府大人早有城隍爷托梦,立刻就把这三人的羁押收狱,之后再慢慢审判。
总有机会撬开他们的嘴。
苏苒之和秦无在逛集市的时候,看到有捕快抬着一卷席子。
从空隙处落下一角黑色长袍。
捕快们说:“这死……大人说这无名之尸,随便埋了就成,咱们扔去乱葬岗?”
“乱葬岗太远了吧,而且咱们还得穿过街道,今儿街道上人太多,走过去太远。”
“随便埋,咱们这现在埋起来太麻烦,不然绑块石头扔进河里,喂鱼喂虾?”
在另一位即将答应的时候,苏苒之叫住那两位已经走到巷子里的捕快。
不然,他们就要将程姑娘尸体扔进河中了。
两位捕快原本是违背知府大人的要求办事,骤然听到自己被人叫,吓得手一哆嗦,尸体都差点掉下来。
他们一回头看到苏苒之,正准备说‘草民不要多管闲事’,面前就出现了一把弧度比寻常刀剑略大的绣春刀。
刀倒是没出鞘,只是那刀鞘上的鞘裙正抵着捕快的咽喉。
捕快喉结滚了滚,颤抖着说:“你、谋杀朝廷命官……”
“你们这样对知府大人吩咐阳奉阴违的,也配被称为朝廷命官?”
说话的人正是庄浦和,昨晚苏苒之跟他说大概是河伯救了他,现在他虽然恨这想要害死他的女子,却也没想过将人尸体扔进河里喂鱼。
庄浦和不了解‘业障’,但他觉得这种死了的恶人极为晦气。
有专门的坟地不埋,扔进河里这不是给河伯沾染晦气么?
他拿出锦衣卫的腰牌,带着两位捕快去埋人。
路过苏苒之和秦无这边时,飞快道了一下自己名讳、在京城的供职和居所。
“两位仙长若是不嫌弃,以后可以随时来找在下。”
苏苒之和秦无自然态度很好的应了。
庄浦和今年二十有三,在锦衣卫打拼三年,除了跟犯人打交道,还得伺候皇帝。
他早已不是最开始那个敢拆指挥使台子的愣头青了。
他见苏苒之和秦无没有流露出一丝瞧不起的神色,壮着胆子继续道:“在下还有三日休沐,能留在淮明府,若是有幸能与仙长们对饮,想必也是极好的。”
“庄先生客气,明日傍晚,咱们对饮一番。如何?”
庄浦和大喜过望:“善!”
苏苒之完全没想到秦无一口答应了,等庄浦和走远后,她才捏了捏秦无的掌心。
毕竟他以前很不喜欢交际。
秦无也不想瞒着她,道:“京城……我们以后总会去的。”
“嗯?”苏苒之立刻想到了她那位未曾蒙面的娘亲。
说到这里,秦无其实知道的也不多,毕竟那会儿他还特别小。
“在我认知里,岳母早已离世。不过大安国又从未举办过公主葬礼,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
这便是在承认她娘亲就是皇帝唯一的妹妹。
一瞬间,苏苒之感觉自己得到的线索有点多,但却好像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
反而把她原本都快理清楚的一条线重新弄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如果她母亲真的是公主,那两年前的天子寻亲,寻的会是她吗?
可就算寻的是她,这也没任何意义。
亲爹花大力气遮掩她的存在,她在实力强大之前,是不会冒出头的。
苏苒之抓着秦无的手:“那些暂且不提,我们去河边看捕鱼表演。”
“嗯。”
河边热闹非凡,人声鼎沸。
整个淮明府府城的百姓几乎来了一半,剩下一半在逛集市。
苏苒之和秦无做的是寻常夫妻打扮,但在外就算是夫妻间,也没有说一直牵着手的。
被人来来回回打量后,苏苒之想要抽回手。
秦无强调:“一步。”
苏苒之:“……嗯?”
“人这么多,夫人不牵着我,走散了怎么办?”
苏苒之:“……”
要知道踏仙途境界对周围气流感知无比敏锐。还会担心人多?
但秦无这么说,苏苒之也没办法,他们继续牵着手往前走。
沿途偶尔有挑着担子卖吃食和小玩意儿的小摊主,“烤鱼嘞,新鲜的烤鱼!”
“鱼线、鱼钩都有的卖,给孩子买一个玩玩?”
苏苒之和秦无买了一块馒头,据说吃不完可以喂鱼。
不过两人就是奔着喂鱼的打算来的。
喂鱼也算是开渔节的一个组成部分,苏苒之和秦无还是很乐意入乡随俗。
“有点像端午节包好了粽子去喂鱼。”
秦无偏头看了她一眼,道:“苒苒想吃粽子了?”
苏苒之:“……”
秦无纠错:“我想吃粽子,回去后咱们自己包一点。”
淮明府的风俗习惯说是用馒头喂鱼。
但这是河里的鱼,不是那种小池塘里的景观鱼。
因此,就算把馒头扔下去,也决计不会出现那种众多鱼冒头出来抢的画面。
毕竟野生的鱼会有危机感,担心自己被捕捉。为了一口吃的丢掉小命,得不偿失。
只有等到人走后,它们才会悄悄吃掉这些。
故此,有些富户为了逗孩子开心,会提前圈好一小块区域,用纱网围着,把买来的鱼放进去。
等到府中少爷小姐喂的时候,饿了大半天的鱼儿就只能争抢食物。
最后富户会把这些鱼放生,为一个好兆头。
即便是隔着百米开外,苏苒之和秦无也能看到有夫人小姐在喂鱼。
他们那处显然就是布置好了的,不少百姓都围着看,图一个稀奇。
苏苒之和秦无这边人少,清净。
他们坐在岸边的石头上,双腿垂落,湍急的水流就在脚底流淌而过。
秦无抱着苒苒的钝剑和他自己的剑,专心看着苒苒把馒头掰碎了往下扔。
喧嚣声仿佛都理他们远去,只剩下水流声和彼此的呼吸声。
苏苒之对秦无的目光已经很是习惯,她微微靠在秦无身上,低头看自己掰的第一块馒头渣落下。
接触到水就立刻被泡的透明。
一条胖鱼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蹭的一下窜起,吞下这口馒头渣。
苏苒之见居然有鱼赏脸,她高兴之余,又掰了一小块下去。
然后,随着苏苒之手中的馒头越来越少,鱼则越来越多。
要不是大部分百姓的注意力被百米远的那几家富户吸引走,苏苒之和秦无这里指不定也会围不少人。
秦无察觉到什么,突然捏住了剑。
靠着他的苏苒之能感觉到这人肌肉绷紧,一股安全感随之而来。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水下有声音传来:“别、别杀我,我、我没有恶意。”
他吞了吞口水,“我就是来讨一口吃的。”
紧接着,一只硕大的龟冒出头来。
他一边笑着,一边用大身子挤挤那些鱼,好让自己占据一个抢馒头的绝佳位子。
看着龟和鱼为了抢一口吃食的气势,苏苒之拿着手里的馒头陷入沉思。
淮明君管辖的河水里的鱼过得也太惨了吧。
这还仅仅是馒头,又不是蚯蚓等虫子。这得多久没吃饱了。
120、第 120 章
鱼儿们本来被大龟挤走已经有些愤愤不平, 但迫于大龟体型还有那坚硬的外壳,它们不敢放肆。
可外围的它们见大龟杵在最光鲜、风水最好的位置后,岸边那位姑娘却不再投食下来。
鱼儿们:“!!!”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它们理所应当的认为就是这大龟来了,它们才没有馒头吃的。
因此,一群鱼开始奋力的打算把大龟挤走。
苏苒之确实是因为大龟到来,就没有继续投喂。
毕竟龟能口吐人言, 这已经相当于修士中的踏仙途境界了。
让她坐在这里像喂小猫小狗一样的喂有灵智的动物, 她当真有点做不到。
眼看着大龟一双比绿豆大不了多少的眼睛里的期待渐渐转化为失望和难过,苏苒之还是下不去手。
秦无最为了解她,对大龟说:“我们包袱中还有些其他糕点,龟仙若是不嫌弃, 可以上岸来用些。”
虽然龟、蛇、虎、狐等都是妖, 但龟却一般都被称之为龟仙。
这是其他妖所没有的待遇。
传闻在远古时代流传的‘河图’‘洛书’,便是出自于龟背和龟腹。
卜师常用的六爻占卜便是出自于此。
而‘河图洛书’却早已远远超脱卜师范畴,是阴阳五行术之源。
修士所修的灵力便是五行归一的结果。
虽然说记载着河图洛书的那只龟早已经不复存在, 但因为有这位先祖,其他修行有成的龟,都得以荫蔽, 被尊称一句‘龟仙’。
大龟有些犹豫, 他作为活了不知多少年的龟,自然能意识到此处鱼儿密集,不是因为什么馒头,而是因为投喂的人。
他看不透苏苒之的修为,甚至觉得苏苒之可能就是一个普通人。
但大龟毕竟有数百年的经验——
他知道,只有那种灵智未开、年纪尚小的动物才会真正遵从本能,下意识去亲近真正厉害的存在。
当然, 这个‘厉害’可能指的并不仅仅是修为,有时候也泛指功德。
天道是公平的,对于有大功德的人,确实会在意想不到的方面进行补偿。
大龟自己就经常睡着睡着感觉到有人落水,他一旦察觉到,就会把人救起来。
而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生前做了无数好事的。
那些心术不正之辈,大龟压根就察觉不到。
不过,照顾程姑娘是个例外,那是河伯临终嘱托,他不得不从。
但从来没有人,能做到在岸边随便投喂馒头,都能吸引这么多鱼儿的。
大龟在心里感慨,这得是多厉害的仙长啊。
他真的好想吃一口仙长投喂的馒头。
于是他默默给秦无摇了摇头。不要上岸吃糕点。
苏苒之:“……”
苏苒之看着这龟的体型,还有他壳子上的纹路,就算她对龟族不了解,也知道这大龟年纪绝对不小。
她缓缓地掰碎一小块,扔了出去。
大龟看着圆滚滚,但是动作很灵敏,在鱼儿们反映出来之前,就把馒头吃到了嘴里。
一入口,大龟登时就察觉出了不一样。
倒不是馒头口感有什么特殊,而是他这三年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老往外泄的气居然泄的慢了点!
刚刚在大龟‘回味’的时候,苏苒之加快给鱼儿们投喂的速度。
等大龟反应过来,她手里只剩下小小一块了。
龟:“……”
苏苒之把这块投给他,拍拍手示意自己没有粮食了。
鱼儿依依不舍地不肯走,在水面上来回跳,好像鲤鱼跃龙门一样。
而大龟这会儿已经热泪盈眶:“真的有用,我泄气的速度在减缓。”
大龟看着周围的鱼儿好像比之前都更有灵气了些,心里登时一阵羡慕。
可他也知道,自己能吃到两口,已经算是天大的机缘了。
就算是苏苒之和秦无这边人少,但开渔节本就是淮明府的大节,岸边走来走去的百姓还是有的。
大龟出现的事情瞒不过众人的目光。
有人喊:“龟仙!龟仙!”
“哪里哪里?”
“西头,那边,快去……”
在百姓们来之前,苏苒之和秦无已经把那一包袱的糕点留给龟仙,然后逆着人流走远了。
大龟嘴里叼着包袱,悄悄沉了下去。
鱼儿们也在岸边脚步声纷乱的时候,一个个游走了。
百姓们没看到热闹,就渐渐散开了。
但话头依然在流传。
“你真的看到龟仙了?”
“那是自然,龟仙可大啊,”说话的少年双臂伸展开来,“这么大,可能比这个还大。”
“娘,我也想看。”小姑娘看着他讲述,又焦急又委屈。
“回去让爹爹给你画,不哭不哭。”
“好,爹爹画!画两幅。”
“依你。”
苏苒之和秦无刚走出人群,心有所感,一抬头就看到穿着一身黑袍的河伯站在不远处。
他旁边还有李老爷子。
李老爷子神情激动:“先生!”
苏苒之和秦无走过去,“老爷子安好。”
李老爷子看起来比过年时苍老了很多,但是他精神头很好,看起来心里的包袱正在缓缓放下。
因为昨晚听了程氏女所描述的细节,苏苒之大概能懂李老爷子‘赎罪’想法的由来。
但在当年的环境下,在全镇人都快饿死的情况下,镇长请李老爷子出山占卜。
他应允了,占卜了,也得出了结果——
只要选一个与河伯命数相投的姑娘,用成亲的喜气压制魔气,河伯就有余力照顾沿河生存的百姓。
不然河伯压制不住魔气的话,其生灵涂炭的地步,远比饿殍遍地要高。
本以为是十全十美的卦,但他忽视了人心,最后造成了惨重后果。
这在后世看来有点像好心办坏事,但当年李老爷子却是怀着一颗挚诚之心做这一切的。
后来他死后在地府停留两百余年,也是在日日忏悔。
如今机缘巧合之下得知河伯重新投胎,再归仙班,李老爷子便马不停蹄的赶来要助河伯一臂之力。
苏苒之这会儿近距离看着身穿黑袍的河伯,不由得想起刚刚看到的那裹着同样黑袍的程姑娘。
也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但缘分终究是断了。
李老爷子郑重的将苏苒之和秦无介绍给淮明君。
“当初我偶然得了一片您的鳞甲,便是先生们为我指路的。”
河伯昨晚就当苏苒之是卜师,那会儿城隍爷和苏苒之都还没来得及说话,张氏三口就被带了进来。
因此,他的念头还没扭转,道:“先生当真神机妙算。”
这话从河伯嘴里说出来,可以说得上是极大的赞赏了。
河伯也没有冷落秦无,道:“秦先生修为深厚,真不愧是英雄出少年。”
秦无现在虽然二十有四,但在河伯眼中,那还真的是少年。
“淮明君过誉。”
淮明君见苏苒之和秦无态度不卑不亢,心中赞赏之意更浓,道:“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我带你们去吃鱼,如何?”
李老爷子笑了起来:“那我可是能跟两位先生蹭一顿了。”
“老爷子可不要妄自菲薄,你也是我的座上宾。”
河伯说着,就带人进入了河伯庙的后院。那里有一口井,井连通淮明河。
李老爷子显然已经被河伯宴请过一次,不用叮嘱,就从井口跳下去。
苏苒之:“……”
还能怎么办,入乡随俗的跳吧。
跳下去后,没有像苏苒之想象中的那样整个人浸入水中,而是被五行之力的中水行给包裹起来,在里面甚至还不影响她的呼吸。
可能因为深度足够,水中光线很暗,周围有攻击性的鱼和水蛇似乎察觉到河伯的气息,也不敢随便往前凑。
苏苒之感觉自己下沉了一会儿,又继续往前飘。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后,她面前就出现一个与河伯庙主殿一般大小的石庙。
这里地势可能比较高,没有之前那么暗,但周围一派静谧。
苏苒之觉得可能是在河心的某处漩涡中。
最重要的是,这儿完完全全被水行之力包裹,人在其中完全不用担心被淹。
河伯本体太大,此行就一直维持着人身。
他指着大殿中的石台和桌子道:“这里如何?”
“甚好!”苏苒之夸赞道,“日光透水,波光盈盈,好地方。”
河伯看着苏苒之的目光愈发欣喜,道:“先生果然有眼光。小李一来就跟我说这里的格局、方位,分析半天后得出结论……”
河伯卖了个关子,在秦无也看过来的时候,他说,“结论是这里是处风水宝地。”
气氛一下就活跃起来。
苏苒之:“……”
河伯也是一位妙人。
她好像知道河伯为什么不会与程姑娘再续前缘了,撇除那些爱恨纠葛不说,程姑娘眼中的河伯是那位声音温润,礼貌有加的翩翩公子。
因为那一世的河伯是天生的神仙,自打诞生起就超脱于芸芸众生,那些良好的教养都是天生的。
他有着可以像佛祖一样‘割肉喂鹰’的态度。
正好是程姑娘梦中情郎的品行。
而重新投胎的河伯少年时只是一条小蛇,他忘却前尘旧事,他也以为就是一条比同伴稍微粗一点的蛇。
要不是三百年前他积攒了大功德,百姓们都认他当河伯,甚至还修了河伯庙。
以河之名,加冠其身。
他指不定现在还是一条普通的蛇。
程姑娘那一刀,不仅仅是杀死了河伯,更是直接斩断了他的仙缘。
所以,这辈子的河伯就算有了上辈子所有记忆,却也依然回不到当初的状态了。
当初的他一门心思修炼,不喝酒不吃肉,唯一的目标就是庇护百姓。
在危难之时他听说有一位姑娘愿意站出来帮助他,他能高兴的把逆鳞都送了出去。
可作为一条小黑蛇,他不吃肉是不可能的。
数百年,他已经养出了自己新的习惯——吃鱼、喝酒。
只是那心怀百姓,心系水族的心没有变。
李老爷子不愧是厨艺高手,河伯抓来鱼,他就在旁边杀鱼,清洗内脏。
顺道还跟苏苒之和秦无聊天:“淮明君当真高义,我当时还纳闷他实力这么高,怎么会被人偷去鳞片。原来啊,他那些自然脱落的鳞片,都留给水族,供水族们参悟、啃食。”
这也是李老爷子得到河伯鳞片的原因。
一环紧扣一环,缘分妙不可言。
河伯对这些已经看淡,笑着对小李说:“上次你跟我吃鱼,可没杀得这么仔细。”
李老爷子也笑:“您还说要生吃,要不是我给您做,您恐怕要直接吞进去。”
河伯发现说不过他,也没恼,他又抓来一条鱼,正要扔给李老爷子,动作一顿,“咦”了一声。
“这鱼怎么看起来有点灵性?”
121、第 121 章
李老爷子闻言凑了过来, 说:“灵性?”
上辈子的河伯天赋惊人,作为天生的河神,有关水域的知识全都印在他识海中。
想到什么, 自然就能知道其含义。
但这辈子不一样,所有的知识全都是他一点一点摸索着学的,因此,对别人也格外有耐心解惑。
他抬手指着这鱼的眼睛, 说:“你看, 它双目含光,这是初具灵气的表现。”
李老爷子问:“初具灵气,那以后勤加修炼,是不是能化龙啊?我记得有句老话说, 鲤鱼跃龙门嘛。”
“那还早着。它仅仅是双目蕴光, 可能是吃了点我的蛟鳞?”说到这里,河伯很不自信,甚至还环视了在场其他三人。
河伯比较实事求是, 能想到自己的鳞片,也仅仅是因为刚刚李老爷子提了一嘴。
他继续说,“但若这条鱼之后没有其他机缘, 它也就止步于此了。”
连修炼之途都踏不上, 更别提什么跃龙门了。
“那它就是一条普通鱼,最多比其他鱼机灵了一点。”
李老爷子自己研究过那蛟鳞,要是真的吃掉就能化龙的话,河伯可能就要被不少有歹心的修士群起而攻之了。
在河伯点头,敲定这就是一条普通鱼之后,李老爷子问出了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那我们吃不吃它?看着比其他鱼也肥美一点。”
河伯:“……”
很不巧,苏苒之也记得这条鱼。
不就是上午那会儿, 第一个给她捧场的小胖鱼么?
她说:“万物有灵,寻常之物我们能吃,蕴了灵的生物,还是放过吧。”
就跟当时她不愿意给龟仙投食一样,因为她觉得那样不尊重龟仙。
要不是龟仙执意要求,她和秦无就算是把馒头给龟仙,也不会那样投喂。
河伯手一松,就要把胖鱼扔出去。
哪想到这鱼极为亲近苏苒之,甩动着鱼尾,就要往苏苒之这边跳。
苏苒之还真怕它蹦到地上,把它自己砸晕。
顺手接过胖鱼后,顺着淮明君的意思,一把就把它扔出水行空间。
还不足一尺长的胖鱼,还是回去水中游玩吧。
河伯看着苏苒之这一手,神色间有难掩的震惊。
“你……苏先生,你不是卜师?”
众所周知,不是会占卜的都被称之为卜师。
只有那种专精占卜,以占卜入道,窥气运、改命数的才有资格被称为卜师。
但卜师是不能修灵力的,不然就算是‘破’了天赋。
可这是水行之力凝成的空间,想要把里面的东西送出来,必须得用水行灵力包裹着,不然是不会被空间接纳的。
想要把东西送出去,也是同理,不然出不去。
苏苒之这么随手一抛,就能把胖鱼送出去,一是代表她灵力可以离体,这时踏仙途境界的标志;
二是她随手就能分出这么多水行灵力,代表她对灵力的运用十分得当。
最后,也是最最重要的一点,苏苒之她从头到尾,没有展现出灵力。
她就像普通人那样随手一抛……
河伯登时意识到,城隍爷为什么对她礼遇有加了。
这是一位大大大能!
苏苒之终于有机会阐明误会了,她说:“嗯,晚辈不是卜师,能根据鳞片得知您在淮明府,实属机缘巧合。”
李老爷子:“……”虽然先生们说过很多次他们不是卜师。
可他那个转不停的六爻龟甲怎么解释?
但仙长们又不可能因此是而骗他。
李老爷子愈发纠结。
不过,也不是他告诉河伯说苏苒之是卜师的,他只说了自己得到蛟鳞后,得到先生指点才来的淮明府。
河伯到底是从小蛇长大的,很是聪明。
他说:“刚刚那鱼,也是得了您的机缘?”
不然怎么会不顾生死,就要往苏苒之那边跳?
苏苒之沉思一下,道:“可能有一点点,我投喂过它一些东西。不过,在此之前,它也很有可能啃食过您赠予的蛟鳞。”
河伯见她态度一如之前,并没有因为露了一手就趾高气昂,当即对苏苒之印象更好。
甚至还拿出自己珍藏的好酒出来品。
“这是咱们淮明府酿的最好的酒,我又在里面加了龙蟠草的汁,今年是酿制的第六年,闻其味,便能醉仙!”
苏苒之下意识的看了秦无一眼,她不知道自己的酒量。
上次喝酒还是因为有灵力可以化解酒劲,要是这酒真的醉仙的话……她一杯倒岂不是很没面子。
秦无眼神中同样带了不确定的神色,他小时候没喝过酒,后来成为修士了,偶尔被人邀请喝酒,也都可以用灵力化开。
因此,他同样也不确定自己的酒量。
两人眼神一交换,秦无当即说:“淮明君,此酒才酿造六年就拿出来品,是不是有些暴殄天物?”
“能与先生们对饮,怎么算暴殄天物?”
河伯一下排开酒坛泥封,一股醇香的味道散发开来,李老爷子当下就称赞:“好酒!”
就连苏苒之和秦无这种没怎么喝过酒的,都觉得此味醇厚,不同于想象中的火/辣。
“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
没办法,只能喝。
李老爷子乾坤袋中有炊具,他烤了四条鱼,还煮了一锅鱼汤,四人一边喝酒一边交谈,足足吃了一下午。
李老爷子半醉中,笑着说:“我已经好久没经历过开渔节了,现在想想都觉得浑身里的热血在燥啊!”
苏苒之神志还算清醒,但小臂撑在石桌上,支着自己的下巴。
心想,血在燥可能是喝酒喝的。
这‘醉仙’后劲儿真大。
河伯好酒,他有些微醺,指尖点在石桌上,道:“我本想说小李要是喜欢开渔节,还能趁着夜色出去猜灯谜,放河灯。结果今天实在不巧,要下雨喽,下暴雨……”
话音刚落,苏苒之眼睛就看不见了。
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苏苒之反应也比往常慢了半拍。
她并没有第一时间闭上双眸,而是依然睁着眼睛,眼前一派虚无。
在这份虚无中,耳朵所能听到的声音被放大数倍。
不管是雨滴砸落在水面上的声音,还是李老爷子的酒嗝声,甚至还有外面很远处百姓们的惊呼声,全都被收进耳朵。
人在黑暗中极容易缺乏安全感,因此,苏苒之的第一反应是把钝剑握在手里。
她要是没喝酒,完全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因为她只需要闭上眼睛,就什么都能看到了。
酒劲儿在黑暗中发酵。
河伯见她拿了一个不知道是剑还是什么的东西,赶紧道:“苏先生,喝点鱼汤,热的,解酒!”
因为他看不出苏苒之身上的灵力,便下意识的觉得苏苒之修为高深。
河伯还真的担心她醉了后把这处大殿给劈断。
‘醉仙’酒后劲儿上来了,苏苒之觉得河伯的声音有些陌生,唇边又有秦无递过来的鱼汤。
苏苒之喝了两口,但解酒也没这么快。
秦无叮嘱让她把钝剑收起来。
苏苒之对于秦无的话还是比较听,但她这会儿真的醉了,捏着钝剑不撒手,道:“爹爹说,剑不离手!”
秦无便不再劝她,只是给她喂汤。
河伯看着两人的相处,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感觉有什么似曾相识的画面在自己眼前闪过。
他们修行中人,记忆力都很好。一旦一个念头出来了,那就很难被压回去。
尤其河伯也喝了酒,脑袋尤为较真。
“我怎么感觉好像在哪儿见过这样的场景……”
对了,两年前的夏天,他经历雷劫,顺着河底往自己的庙里游。
那会儿他先是感知到有什么人在暗中窥伺他。
然后他就‘显灵’,把河上的船只都检查了一遍。
当时还是白天,有一艘画舫里,男男女女大都微醺,互相喂酒喂饭。
无比的活色生香。
想到这里,河伯突然抖了抖,他根本没法把那些活色生香的场面带入苏苒之和秦无。
可因为醉酒后想到这些,他又硬生生把自己吓出了汗,连醉意都没了。
——要是被厉害的仙长知道自己想这些,还不得直接跟他绝交?
河伯靠在背后的柱子上,心想,不至于啊,自己没道理因为仙长们喝了酒,就联系到那种场面。
修仙之人记忆里极好,顺着那个场面往下引,河伯终于想到脑海中那一闪而过的熟悉感是怎么来的了!
他当时真的看到了秦无和苏苒之,两人是在一艘小船里!
这下,河伯脑门上都在冒汗。
可能醉酒有利于活跃思维,河伯又想到当时自己‘显灵’,还是因为那暗中窥伺了自己一会儿的大能,一眼把他看了个透彻!
就是那种什么都遮不住、无力反抗的感觉。
不过,那目光中没有丝毫恶意,好像就是偶然遇到,瞧他符合眼缘,多看了两眼后。
最后错过身,再回头一‘瞥’。
当时,河伯就存了跟大能结交的念头。
只可惜他在那儿等了好几日,都得不到任何回应。最后只能悻悻游走。
现在,河伯带入苏苒之就是那高人的身份,登时感觉灵台都清明起来。
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微醺的苏苒之。
苏苒之对他的目光不熟悉,她能感知到对面有人在看着自己,于是自己也努力的回看过去。
她心中刚一想到对面的人,河伯就再一次感觉自己被看了个透彻。
那种感觉仿佛泰山压顶,让他呼吸仿佛都停滞下来。
苏苒之其实不能说全醉,她潜意识还在一直不断的告诉自己不能随便‘望气’。
不然吓到别人怎么办。
这会儿她眼睁睁看着面前出现土黄色的功德之气,酒劲儿登时就没了。
不用想,这功德之气就是河伯淮明君的。
但既然都看了,苏苒之也顾不上其他,她把这‘气’记在心里,然后迅速移开目光。
出乎苏苒之的意料,淮明君的功德之气分为两段。
中间好像被什么斩断了一样,衔接不上。
这让她下意识想起了老者们下的那盘棋。
黑子的最后一步,是……是下在哪儿来着?
苏苒之闭上眼睛,努力复盘老者们的棋局。
“不,最后一步下的位置重要,重要的是先落子天元!天元才是那衔接整条大龙的关键!”
正所谓不破不立,先把破绽百出的‘死穴’露出,再用颓靡之势掩盖那层层布局的黑子,最后只要往天元部分引,那黑龙就很容易成形!
而河伯显得情况也是一样,他的落子天元便是那‘天生神仙’。
前半段功德是压制魔气,殒落后泽被众生所凝成;
后半段则是三百年前再次被冠以‘淮明君’之名,所形成的功德。
现在要做的,便是连接起两缕功德。
今日‘开渔节、祭河伯’,难道不就是一个现成的机会吗?
苏苒之转头看向河伯,现在的她没有刚刚那压制的力量,恢复了普通人的气息。
她说:“淮明君,此次降雨是为了下个月秋收,百姓们能得到丰厚的产粮。可外面那些游玩的人却在抱怨突然降雨,导致自己不能放河灯游玩,您完全可以让百姓们把河灯从河伯庙那口井中放下去,再漂流至河岸上,依然可以祈福消灾。”
许多河伯为了积累信仰之力,会先让河水暴涨,洪水肆虐。
这样百姓们便会求爷爷告奶奶的虔诚祷告。
但淮明君不要这样的信仰。
可不这样,生活安宁的百姓们便忘了他这个神。
以至于他连蛟都化不成。
当然,依然有那种很虔诚的信徒,但这样的百姓很少。
今日是处暑,本来算是河伯这边的大日子。他可以吸收很多功德来恢复身上经历雷劫的创伤。
但却因为这场雨,信仰还没吸收到,便消散了。
苏苒之这句话不过是让他灵活变通一下,稳固信仰,这样才能积累充裕的功德,去渡雷劫。
“这……”河伯愣了一瞬,瞬间想通其中关键,他站起来,对苏苒之深深作揖。
然后来不及说太多道谢的话,先去给百姓们显灵了。
身为神仙,他的职责就是守护百姓。不管他们信仰与否,河伯都不会抛弃他的子民。
虽然他经常会因为百姓们抱怨的话而伤心。
但神仙本就是如此。
要是仙位好成的话,神仙也不会这么少了。
当天晚上,苏苒之和秦无原本打算买花灯放的。
但因为河伯显灵,百姓们热情空前高涨。
他们俩去晚了,花灯都卖完了。
李老爷子则不胜酒力,喝了蜂蜜水后睡过去了。
河伯庙前,不管是卖花灯的小贩,还是喜欢热闹的孩子和姑娘们,都很开心。
“河伯大人显灵了!”
“我想要嫁一个如意郎君,我买了最漂亮的河灯,去河伯庙放。”
“我想考中秀才,走,咱们同窗几个,一起去放河灯。”
还有一位大约八岁的姑娘被母亲牵着,前后还被哥哥们保护着。
她挤在人堆里,不解地询问:“娘,河伯大人说下雨是因为要泽被庄稼,为什么他们最开始都在讨厌下雨呢?祖父说百姓们都要靠庄稼吃饭的啊。”
“因为大家把目光暂时放在玩耍和放河灯上面,下雨就不能玩了。”
小姑娘不解:“可庄稼才是最重要的啊。”
民以食为天,没有粮食,大家都得饿肚子了。
前面排队放河灯的恰好排到了他们,女人点了点小姑娘的脑袋:“回去咱们再细细讲,阿景,先写了愿望去放河灯吧。不然后面的人要久等了。”
阿景拿了毛笔,她虽然刚练字不久,但祖父管得严,这会儿写起来也是一板一眼的。
唯愿河伯大人开心无忧,笑口常开。——阿景
灯光点燃,映着小姑娘清秀的眉目,配着叮咚的雨声,这几个字仿佛都带了温度。
阿景认真的把荷花花灯放到井边。
就算旁边有护栏,娘亲还是牵着她一只手,提防她掉下去。
阿景回头看了娘亲一眼,在她鼓励的目光下,将河灯投入井内——
122、第 122 章
荷花花灯跌入水中的刹那, 因为井水水面不深,几串水珠溅落出来。
水珠上倒映着花灯的样子,看起来像一串串流光溢彩的玛瑙, 好看极了。
阿景探头往里看,想看看自己的河灯会不会熄灭。
然后,她看到了此生所见最瑰丽的场景之一。
整个井都被那一束微弱的火光照的通亮,井水干净剔透, 周围还有一条胖鱼在摆着尾巴游来游去。
像是在守护那只花灯。
“阿景, 小心。”母亲在身后叮咛,“别离井太近。”
就在这时,原本就信仰之力高涨的河伯庙突然传来一声高亢的龙吟。
其实在场大多数人不知道这种声音,就连苏苒之和秦无也是第一次听到。
毕竟当初在荒山上的那个骨龙气数已经不足, 根本发不出龙吟来, 只有外强中干的嘶吼。
真正的龙吟,不知道像牛还是像马,音色接近, 但其清亮程度,却远胜其他动物。
本就是暴雨天,天上先是亮过几道粗壮的紫色雷电, 然后传来骇人的轰鸣声。
按理说, 这样的场景,大部分人都会害怕。
但那龙吟却好像能鼓舞到人的情绪,身处河伯庙的百姓们居然一点害怕的心思都没有,有些甚至不再撑伞,端端正正的跪在原地,看河伯渡雷劫。
有一人跪下,整个河伯庙基本上全都跟着跪了。
苏苒之和秦无则悄悄地离开。
阿景跪在母亲和哥哥中间, 她虔诚磕头的时候,感觉余光好像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但在她转头的时候,母亲眼疾手快的按在她脑袋上。
“阿景乖,这会儿要虔诚。”
阿景不大懂‘虔诚’的意思,她只能学着母亲的样子,磕头起来后,跪着祈祷。
此后,每一道雷劫落下,阿景的脸都会被那突然划破天际的亮光映照一下。
直到第九道,阿景听到一声短促的龙吟,她不知道是不是在叫自己,但她努力的抬起头看天。
半空中的黑蛇已经褪去鳞片,新生出了四个爪不说,脑袋上还有了一个短小的角。
此刻,恰好第九道雷劫落下,电光照亮了黑龙的双眸,隔着大老远,阿景感觉在黑龙双眸中看到了自己。
城隍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苏苒之旁边。
“多谢仙长,助河伯化形。”
苏苒之闭着眼睛,看不出情绪,但微微上扬的眉梢能展现出她的高兴来。
城隍爷顿了顿,小声问道:“您是怎么帮助他化形的?”
苏苒之把自己那句话说了,当然,她隐去了自己望气的情况,只说了河伯现在只缺一缕连接两世的‘桥梁’。
“那……您算出来这次恰好他就能化形吗?”
苏苒之摇了摇头,闭上眼睛的她一点也不显得怯懦,反而少了几分温和,多了一点威严。
她有些无奈,已经澄清好些次自己不是卜师了。
她说:“我不会算,但我知道,淮明君两世积累已够,只缺一个桥梁连接。”
顿了顿,苏苒之说:“狐族化形时,需要有九人打心眼儿里觉得他是人才可成功。这便是念力的作用。而淮明君此前渡劫,仅仅依靠这一世的功德,自然是不够。有桥梁将其两世连接起来,十有八九能成功。”
但在淮明君化龙之前,他具体能走到哪一步,苏苒之也不清楚。
不用城隍爷继续问,苏苒之解释‘所谓’桥梁究竟是什么。
“百姓们去河伯庙,大都祈求风调雨顺,却从没人管过河伯。只要有一个人单纯的为他祈福,助他成愿。那么,他就有机会连通两世功德。”
城隍爷张了张口,好一会儿才说:“那如果没有这样的人呢?”
苏苒之笑了笑。
那一瞬间,让城隍爷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苏苒之道:“百姓与神仙,其实该互相信任。”
城隍爷愣住。
他当了几百年的神仙,掌管淮明府生死簿,却没有一位修仙者看得通透。
他站定在原地,正要给苏苒之作揖,答谢她提点自己。
结果这会儿恰逢第九道雷劫消弭,轰隆声还响彻在耳边——
突然间,以苏苒之为中心,出现一圈雄厚的功德威压,向外覆盖蔓延而去。
电光火石之间,秦无身上的浓黑的气息充盈了整个身体,他站住了。
而城隍爷则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河伯庙的百姓也感知到了这一圈威压,不过他们以为是河伯发出来的。
百姓们当即叩首,直呼‘河伯显灵’。
苏苒之花了好一会儿才将这些力量和功德收回。
此刻,她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眼睛中同时诞生了两根金线。
一根牵着河伯,另一根,则连着那位曾在鬼市有一面之缘的阿景小姑娘。
苏苒之稍微有些疑惑,阿景难道不是去了京城吗?
可现在既然与她的功德线相连,那极大可能就在河伯庙附近。
苏苒之没再多想,赶紧把城隍爷扶起来。
城隍爷比刚才被苏苒之提点时还要震撼,他甚至久久没回过神来。
他当神仙这么久以来,除了两年前在面馆请求苏仙长帮自己祛寒毒,苏仙长查看他身体情况时,他被有种无力反抗的感觉。
其他时候都是别人敬畏他的力量。
可这次,他堂堂一府城隍,居然站都没站稳。
“抱歉,让您受惊了。”
九为极,九根功德金线凝成,苏苒之自己都没个心理准备。
苏苒之的道歉声传来,城隍爷赶紧摆手,“我没事,仙长为我解惑,我早已感激不尽。”
城隍爷余光扫到旁边的秦无,他原本觉得秦无只有踏仙途修为,可能稍微般配不上苏仙长。
不过苏仙长喜欢,他自然会祝福,而不是随意置喙。
但他见这回自己都摔倒了,秦无在那威压下却依然站的端正,当即再也不敢对秦无有任何轻视。
果然,仙长的夫君也不是绣花枕头啊。
就算实力没有仙长那么强,但至少不会差距太大。
城隍爷想,他当真不能咸吃萝卜淡操心。
那边淮明君刚刚化形为龙,龙角才软软、小小的一点。
但他也是龙!
刚刚就在他渡劫成功,鳞片尽数褪换为龙鳞之时,正要舒服的再吟一声……还没叫出口,就被从苏苒之那儿蔓延过来的威压给震慑住。
随即,所有声音卡回嗓子眼儿。
幸好离得远,给淮明君这里只波及很少一点,不然他怕是要从天上掉下去。
淮明君自然能察觉到刚刚那威压与苏仙长当初醉酒‘看’自己的时候,如出一辙。
只是这次明显更盛许多。
“仙长当真修为高深。”
他垂头一看,见百姓们都跪着磕头,没有人看到他身子一抖的动作,这才放下心来,化为人形,缓缓降下去。
井面上映着他的容貌,二十出头的样子,看起来格外年轻。
仿若第一世那位翩翩公子。
淮明君很快就明白,虽说他活了两辈子才化龙,但他在龙族还只算一个刚诞生不久的小龙。
龙角都是软的,面容自然也得显年轻一点。
毕竟龙族化形基本上都是二十岁左右,淮明君这样的相貌也在情理之中。
百姓们不敢直视真龙,淮明君则对着苏苒之和秦无的方向,遥遥作揖,感谢她的提点。
苏苒之和秦无早在前半夜辞别了城隍爷后,就回了客栈。
客栈里暂时空无一人,百姓们都挤到河伯庙去祭拜了。
毕竟那可是化龙啊!
而苏苒之那匹名叫追雪的马感知到他们回来,则在后院马厩里不断的踩着地。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苏苒之过去后,它才安静下来。
秦无解开马厩的门,追雪一下子就跑出来。
它也感受到了龙气,甩着尾巴和脑袋,很是激动。
苏苒之笑着说:“你要不要过去看看?渡劫完后,河伯会有一段时间在凝聚龙气,离得近了说不定能沾染上一点。”
虽然这些沾染上的龙气很快就会消散。
对于灵智未开的动物,上天会赋予它们极强的感知力。
追雪和那胖鱼就是典型代表。
听了苏苒之的话后,追雪没走,而是蹭在苏苒之旁边,用脑袋拱她的手,好像在催促苏苒之摸它的脑袋。
在它一而再再而三之下,秦无抬手搭也在它背上。
追雪登时就不不动作了,安静的立在原地,甚至还小心翼翼的回头看了看。
仿佛在给秦无说:“你看,我乖着呢。”
苏苒之还能察觉不到它的小动作?
笑着说:“那你今日就在这里休息,我们上楼去。”
追雪如蒙大赦,主动回了马厩,甚至还无师自通的用嘴巴把马厩门锁好了。
苏苒之:“……”
这马真的没成精?
不过,说实在的,今晚的秦无确实有点强。
苏苒之尝试着给秦无望气,却依然什么都看不到。
不过,能变强是好事,如果能强大到不害怕天上的仙人们,好像掩不掩盖魔气都无所谓了。
这是苏苒之在看到实力那样强大的城隍爷都跌坐下来后,突然生出的新感悟。
处暑当日,百姓们纷纷跪拜到第二日清晨,才逐一离开。
因为一直都没人走,阿景的母亲虽然心疼孩子,却也不敢率先走。
等到第二日,她好生心疼俩孩子。
她原本以为闺女和儿子的膝盖会跪青,哪知道孩子身上一点事儿都没有。
不仅仅是她们一家,周围百姓们皆是如此。
甚至大家一晚没睡觉,精神都无比的好。
“河伯是真神仙!”
“龙啊!”
“那可是龙!黑龙!”
因为昨天是出来放花灯的,阿景一家都没坐轿子,早上回去的百姓又多,轿子也走不开,大家便都自发的往回走。
在快拐到家门口的时候,阿景孩子心性的松开母亲的手,要往回跑。
母亲也就由着她去。
刚拐过弯,阿景便遇到一位穿着黑袍,头上有两个小角的男人。
她没有第一时间跑,而是瞪大眼睛看着他的角。
阿景她能察觉到面前这人没有恶意。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感觉从何而来,但她打心眼儿里不怕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
长角的,自然是淮明君。
苏苒之和秦无已经休息,他不敢贸然打扰,因此,他才过来真心感谢阿景。
淮明君蹲下来,与阿景一般高,平视着她后,突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直接问她有什么愿望,说自己帮她实现,会吓坏小姑娘的吧。
阿景看着那两个小角角,开了口:“您额头上的……这是……”
淮明君的角是新生的,痒得不行,但他知道不能挠。
就跟长牙时候不能舔牙龈一样,不然会影响生长。
他现在没法掩盖这两个角,心想,还未长成的角着实有点丑,像生病了的疮伤。
就在他打算过几个月再见阿景的时候,淮明君听到阿景开口:“您、您是戴了面具吗,您也去过鬼市吗?”
河伯自然是去过鬼市的,但面具是什么?
阿景把面具和漂亮姐姐的事情说了:“祖父说,我努力长大的话,以后会有机会再见姐姐的。”
提起苏苒之,阿景嘴唇瘪了一下。
她好想念那个把她救出来,背着她翻山越岭的姐姐。
淮明君不知阿景口中的姐姐是谁,以为她口中的姐姐是鬼市摊主。
但任谁看着小姑娘将哭却又强忍着不哭的样子,恐怕都会心软。
更别提他就是来实现小姑娘愿望的。
淮明君想,一般情况下,能在鬼市摆摊的人,基本上年年都会去鬼市。
不过鬼市一年有四次,大部分人一年去一次就足够了。
因此,想要找到阿景小姑娘口中的姐姐,还是得多碰运气。
但淮明君承了她的情,便不会因为不容易实现就去推拒。
他说:“是啊,我去过鬼市。我每年都会去,之后,我年年都拿鬼市中女子的画像过来给你看,行吗?”
阿景的母亲和哥哥其实早走到这里了,但他们被淮明君眼神扫过后不敢开口。
因为,他们看到的不是淮明君的人身,而是那缩小了的黑龙样子。
这是黑龙的天赋技能:变回本体或者缩小。
原本以为这样说,阿景会很开心,但她小小年纪,考虑的倒是周到。
“您这么帮我……我没有什么能回报的。”
足以看出良好的家教。
河伯差点都要说是她的念力帮助自己化形,但这种话是不能告诉凡人的。
就跟九个人觉得狐狸像人,狐狸就能化形一样。
一旦将其说出去,念力就破了。
河伯想了想,说:“我喜欢你的花灯,回报的话,以后每年不管在不在淮明府,都在处暑这天,在河里给我放一只花灯,如何?”
小姑娘眼睛眨了眨,重重点头:“好!”
答应完后,阿景又有些迟疑:“我家不在淮明府,我是跟着娘亲来外祖家探亲的。”
“你只要在处暑这天给我放了花灯,不论在哪儿,我都可以顺着花灯找到你。”
阿景笑起来,脸颊边印着两个浅浅的梨涡:“那好,谢谢您。希望我能早早见到姐姐。”
淮明君:“……”
淮明府河伯化龙的消息很快传开,本来说在今日下午跟苏苒之和秦无喝酒的庄浦和这会儿也赶紧上门辞别。
苏苒之还在打坐入定,秦无去开的门。
庄浦和真心道歉:“昨日我恰好在河伯庙,今日得赶紧去京城,将此事禀告给陛下,请仙长们恕罪。”
秦无颔首道:“公务要紧,庄先生一路顺风。”
庄浦和临走前再次对秦无抱拳道别,然后走出客栈,骑上马就走。
他此行估计得骑死至少两三匹马,才能把事情以最快速度传给陛下。
其实昨晚化龙动静那么大,雷劫声势浩大,不少周围府城的百姓都听到了。
而那些修为高深的,比如天问长的几位长老,岭南影的长老们,甚至还有国师大人,全都知晓了此事。
一个个都安排弟子们前来道贺。
那位刚走到天问长的大和尚也突然察觉到了化龙消息。
这下他顾不上让弟子来寻找机缘,而是打算先去淮明府。
“此处机缘我已感知不到,唯恐找了也是徒劳。不若现在就去淮明府,龙气应该有九九八十一日才会消,子年,你本就身负龙命,此行对你只有好处。”
他一般叫曹子年都是惠济,这次直接叫了曹子年的名字。
看来是因为这此是他俗世的尘缘。
曹子年五官平平无奇,听闻此事也不见多激动,说:“徒儿知道了。”
小沙弥已经五岁,不能坐在竹筐里任由师兄背着了。
他走在旁边,询问:“师兄为何不开心?”
“师兄只是思考事情。”
小沙弥眼眸中有些担忧:“可师兄心里不舒服。”
他不给曹子年拒绝的机会,坚定的说:“我能感觉到。”
他从小就有这个特殊能力,读心。
曹子年哑然,过了会儿,说:“我天赋如此普通,就算是龙气又怎样?我不是修炼的那块料,血海深仇……我不想报了。”
123、第 123 章
苏苒之一夜凝出两根功德金线, 算上之前的七根,现在一共有九根。
九为极。
俗话说‘积土成山,积水成渊’, 功德累积到一定程度,同样会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
昨晚苏苒之没有准备,她差点没收住那些突然扩散开的功德威压。
不过,等苏苒之将所有功德气息收敛之后, 浑身气息又恢复了以往的平平无奇。
像个普通凡人。
但不管是城隍爷还是淮明君, 对她的态度都更加尊敬。
回到客栈后,苏苒之原本只想感知一下九跟功德金线的效果,哪想到这一入定,就足足打坐了七日。
期间就算水米未沾, 她也没从饥饿状态中醒来。
秦无时刻保持精神高度紧绷的状态, 就算是休息,也没有睡死过去。
之前他在荒野中一个人行走历练,数月都是这么睡的, 已经习惯了。
毕竟这里是淮明府的客栈,不是他们家,他得时刻保护苒苒。
客栈伙计按照秦无的要求, 每天固定在三个点上来送饭。
送的时候不用敲门, 只需要把饭放在门口就成。
秦无听到脚步声后就立马出去拿,还能避免小二不小心窥伺到屋内情况。
三天五天这样,小二还能忍住好奇心。
但一连七天,小二自己都控制不住发散开的思维,感觉秦无在自家客房里做了什么谋杀之类的坏事。
“或者啊,他就是在咱们客栈窝藏朝廷通缉的要犯,不然怎么连门都不出。”
小二悄声跟掌柜的禀告, “就算是姑娘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好歹也得洗澡如厕啊,这几日我都没看到他倒恭桶。”
掌柜原本在对面小摊上买了只烧鹅正在吃,听到小二的话,突然感觉手里的鹅都不香了。
但小二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他放下烧鹅,嘴唇油光发亮,道:“你自己也有出去逛街玩耍的时候,怎么就能断定人家没倒夜香?”
“掌柜的,我、我问了强子,最近都是他跟我轮值的,他也说没看到。那个男人啊,他根本就不出门。”
听到这里,掌柜的脸色有点难看。
他倒是不担心什么窝藏朝廷重犯,他们知府大人明察秋毫、断案如神,就算真有犯人,也不会连坐给他们客栈。
掌柜的就担心那人把客房弄得脏兮兮,臭味熏天,这样他还怎么招待别人?
“你确定现在是第七天了?”
掌柜的把剩下的烧鹅赏给小二,他实在吃不下了。
小二开心的收了,非常肯定的点头道:“确定,今日距离河伯大人化龙,正好七天。”
他还补充,“就是化龙那天后,那两位客官就闭门不出了。而且啊,他们那匹马也挺奇怪,这几日就跟睡着一样站着,一动不动,我去喂的时候从来不见它吃草料,但等我第二日去看,马槽就空了。”
小二嘀嘀咕咕:“那匹马一直在睡觉不说,周围的其他马也都被带着睡觉,我寻思着睡觉还能传染?”
掌柜的先将此事禀告给府衙的师爷,一位师爷当即安排两名捕快跟着掌柜回去。
“提前来找我们是对的,里面要真是什么歹人,你们恐怕拦不住,会被他们逃了。”
掌柜的连连哈腰:“可不是,多谢官爷,一会儿办完案还请赏脸来吃顿饭,我亲自下厨做。”
“等抓到人再说。”
“好、好!”
苏苒之是在客栈外传来那几声急促脚步声的时候睁开眼的。
在她眼帘掀开的一瞬间,其中仿佛有鎏金溢过,瞬息就消散不见。
秦无伸手把她拉起来,正要问妻子饿不饿,等上了菜后边吃边说还是先睡觉。
就听到那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停在他们房门外——
“官爷,就是这儿了。”
紧接着拍门声响起:“里面所住何人?淮明府捕快前来巡查。”
捕快们想,如果按照小二说得那样,里面的人应当是不敢开门,或者想跳窗逃跑的。
可他们还没听到什么脚步声,房门应声而开。
让人惊讶的是,那七日未曾开窗透气的房屋里没有任何汗味和馊味,反倒清新自然,好像他们不是身处在府城,而是一处鲜少有人踏足、青草遍地的田野。
这股气息扑面而来,有人多闻了几下,登时感觉自己晨间练刀的手臂都不怎么酸痛了。
看着外面这么多人,苏苒之立刻抬眸看向秦无。
秦无默契十足的回答:“七日。”
苏苒之沉默了一下,原来她入定了七日?
难怪她刚醒来的时候,秦无要伸手拉她起来,估计是担心她饿到脱力。
苏苒之原本是不累又不饿的,在秦无说破了时间后。
她整个人仿佛回味过来一样,登时是感觉腿脚有点软。
苏苒之不着痕迹的扶着桌面,对外面的捕快、掌柜和伙计说道:“抱歉,我们修行中人一朝入定,不小心就忘了时间。劳烦各位担心,多跑一趟了。”
话是这么说,但捕快为了回去好交差,还是进来查看了一番。
并未发现任何不对,才回去复命。
这里发生的事情瞒不过隔壁的城隍庙,毕竟苏苒之入定时,周围蕴含着被功德淬炼过的灵气十分活跃,远非其他地方可比。
连带着城隍庙的诸位鬼差,都因为这灵气而受到庇益。
因此,捕快前脚刚走,城隍爷就带着自己买来的好菜登门。
“仙长们未曾吃饭,现在点菜还得等一段时间,我这里有已经买好的面和蒸鱼。”
苏苒之是真的饿了,她道谢后先喝了点汤垫肚子,才有精力跟两人说话。
城隍爷面前有双筷子,但他一点都不饿,只是象征性的动了动。
在苏苒之看过来的时候,他赶紧道:“恭喜仙长修为突破,多谢仙长馈赠灵气。”
一旦有顿悟、突破等机缘,根据天道规则,突破地的灵气便会骤然间浓郁数倍。
淮明君化龙后,周围龙气会有九九八十一天存余;
上次秦无突破踏仙途,在原地也留下了浓郁的灵气,当晚狐三一胆大的寻过去修炼,为他后来突破打下基础。
同理,苏苒之凝聚九根功德金线。
入定时功德聚顶,淬炼后灵气外溢。
周围百姓可能感知不到那被功德淬炼过后的灵气,但灵智未开的动物则对此反应十分明显。
就连隔壁城隍庙的阴差大人也受到裨益,因此,城隍爷才专程赶来答谢。
“对于鬼来说,我原本以为龙气会比灵气更有用,却没想到,仙长的灵气与寻常灵气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城隍爷顶着威严的国字脸说这些话,给苏苒之一种被表扬、称赞的感觉。
他继续说:“在此灵气中,我手下的鬼差们纷纷开始加固自己的勾魂锁,修炼效果一日千里。我必须给仙长们道谢。”
他没说的是,原本察觉到官府的人来找苏仙长,他打算拦住的。
但感觉到灵气骤然波动,苏仙长怕是已经醒了,城隍爷便没有再牵扯世俗因果,由着他们来找人了。
苏苒之笑道:“前辈客气。稍后我便为前辈祛除寒毒。”
吃完饭后,城隍爷见苏苒之和秦无居然有离开的打算,他愣了愣,想要挽留,但理智却告诉他,自己根本没有开口的立场。
只能端坐在原地,让苏仙长帮自己祛寒毒。
苏苒之抬手凝出一簇看起来十分微弱的火苗。
就算这会儿没下雨,她双眸中出现九个金色小点,城隍爷再次生出那种强烈的‘境界压制’的感觉。
这回,苏苒之没有刻意的引导,她只是吹了下火苗。
那簇细小,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火苗就飞快的顺着城隍爷经络滚了一圈。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火苗燃烧殆尽最后一缕寒毒,自己则缓缓熄灭。
城隍爷愣了愣,他原本已经感受到这火中的威压。
甚至下意识的认为,以此火的精妙程度,一定十分珍贵,最后会被苏仙长收回去。
哪想到最后居然熄灭……
可就是因为这个熄灭,让城隍爷想到了另外一个传闻——吾有真火三焉:心者君火,肾者臣火,脐下气海者民火也……[1]
只有三昧真火,才会有不燃烧殆尽不熄灭的能力;
而与之对应的,也就是烧完便灭。
因为真火不是用一簇少一簇,而是随着修行者自身所永恒存在的。
与修行者共存亡。
城隍爷这会儿再一次真真切切的意识到,苏仙长已经不单单是修为高、悟性好了。
她居然连传说中的神火都能掌握!
苏苒之这会儿已经和秦无收拾好了东西。
她说:“前辈寒毒已祛,晚辈心愿了却。还望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124、第 124 章
苏苒之和秦无牵着追雪走的时候, 马厩里其他马儿还在沉睡中吸收周围的灵气。
没开灵智的动物对天地间的灵气、灾难等都感知的格外敏锐。
因此,它们会遵循本能的去多吸收一些对自己有好处的东西。
只是,此处灵气乃是苏苒之功德修为突破对天地的馈赠。
她走了后, 此地无人坐镇,灵气便消散的很快。
不像河伯庙的龙气,因为淮明君一直在此修炼,至少凝聚九九八十一天才会消散。
而且, 随着淮明君修为的增加, 此处龙气并不会真正全部消弭。
等到他实力更进一步,龙气迟早有重现的时候。
苏苒之和秦无走的时候,很不巧,淮明君正在水里修炼。
于是他们俩留了一封简短的信笺, 便悄无声息的出发了。
当天下午, 炎日高悬,风仿佛都被热得不堪重负,刮的愈来愈慢。
等吹过人身体时, 只余下一抹滚烫的热意。
淮明府府衙训练场内,捕快们操练的热火朝天,一个个裸着上半身, 刺向面前用稻草扎起来的假/人。
平时训练他们的大人在台上看着这一幕, 满意的点头。
“咱们淮明府有龙王爷了,最近城内可能会涌进不少百姓,其中可能还会有修仙者,一定得好好训练,千万不能丢了咱们淮明府的脸。”
他身旁有两个捕快头子跟着,闻言心里先是一喜,随即而来的是沉甸甸的压力。
他们赶紧应声:“是!”
突然间, 穿着红色武官袍的大人‘咦’了一声。
两位捕快赶紧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大人说:“第三排第五列那个,力气好像比往日要大了点。”
自打淮明君化龙以来,他已经连着训练大家七日了,捕快们每次的位子都是固定的,因此,他一眼就能看出谁训练得比周围人好,更为出彩。
“诶……真的是,他每次刺出,所带出来的断裂稻草更多。”
大人更为满意,捋了捋胡子,道:“不错,这是下了功夫训练的。给他、还有第一列第二个,今日多赏五十文。”
当天傍晚,所有人都准备回家洗澡,只有两位捕快得到了赏钱。
问了后才知道是大人赏赐的。
旁观关系好的捕快也不顾自己身上汗涔涔的,勾着一个人的脖子,说:“好啊,兄弟,咱们把你当兄弟,你晚上这偷偷练枪呢?嗯?”
“就是,太不够兄弟了,要练也得拉着咱们一起啊。”
得了赏钱的捕快颇为无奈,反手就抓住那个给自己身上蹭汗同伴的胳膊,把他甩开。
“一身臭汗别乱蹭,先去洗个澡,今晚河边酒家,我请客,怎么样?”
“够兄弟!”
“爹没白疼你。”
“滚,老子才是爹。”捕快笑骂,他看似笑眯了眼,实则眼底带着深深的疑惑。
——怎么就突然力气变大了?
等他走到家,在外溜达的父亲回来,手里还带着一瓶药酒。
“你娘说你近日晚上吃饭时,时不时会揉胳膊,我看可能是伤到哪儿了。顺路给你带回一瓶药酒,晚上让你媳妇儿给你擦。”
捕快这才幡然想起,今早他胳膊还疼来着,就是在跟着客栈小二出了趟差事后,才一身轻松的。
胳膊不疼了不说,就连下午训练还被大人奖赏。
这让他不禁想起了刚推开门时,给人感觉置身田野中的气息。
捕快突然热血上涌,他确定自己遇到仙人了!
他顾不上接亲爹手中的药酒,连衣服都来不及换,直接往城隍庙附近的客栈跑。
捕快跑到的时候,才发现那家客栈门口围了不少人。
不是闹事儿的,而是来送锦旗感谢掌柜的。
“我这腰疼已经三五年了,在您这里吃了顿饭后,骤然就没事了,现在感觉我去蹴鞠都没问题,掌柜的这里真是洞天福地啊!”
“我也是,早上前来用膳,突然有一股很舒服的气息传入身体,这才一天,我手臂上的疹子都消了……”
掌柜的其实早在一个时辰前就感知到了这些变化。
最显著的是他因为最近吃的油腻,不好消化,左下腹时常抽痛难忍。
可自打仙长开门后不久,他就感觉一身轻松。
再联系到这几日马厩中的马儿们都很反常的一直闭着眼睛休息,掌柜的几乎一下子就能猜到苏苒之和秦无当真是仙长啊。
只可惜等他从茅司中出来,那间房已经空了。
仙长们退了房不说,负责扫洒的婆婆已经进去把里面打扫了一遍,窗户房门大开,再也没有刚推开门时那股沁人心脾的气息了。
掌柜的在房间里搜罗一圈,想要抓住点什么东西,可发现什么都被婆婆换了新的。
就连床褥都送去清洗了。
掌柜的关上门窗,只想着这样能不能聚拢一点气息。
可他在里面呆了还没多久,就听到客栈外有人要来答谢他。
他只好推开门下去,谢绝百姓们的谢礼:“这锦旗我是万万不敢收的,今日能有如此变化,仅仅是因为仙长在此小住了几日。”
甭管大家信不信,掌柜的自己也很豪爽:“实不相瞒,乡亲们的能获益,皆是自己机缘,我今日也得到了些许恩泽。既然大家都来了,这锦旗我就挂在仙长们住过的房间里。然后,我再给今日前来用晚饭的客人们添道菜,如何?”
“阔气!”
“善!”
“咱们进去吃酒,添菜就不必了,掌柜的给咱们讲讲仙长们的事情啊。”
掌柜的刚要答应,突然发现自己居然忘掉仙长们的长相了。
他赶紧回去翻账本,发现属于仙长们那一页上很明显有字迹,但他却怎么都认不出上面的字。
小二也是同样,他一个跑堂的,经常要叫喊、熬夜守店,一身的小毛病。
这会儿身上也十分舒坦,但在想要感谢仙长们时,才发现自己对此的记忆也有些模糊了。
他不禁有些后悔,要是当初没有找捕快去推门,仙长们是不是就能留得更久一点?
到时候他带着自己那久居病榻的老父亲过来,说不定还能省下药钱。
可现在客栈周围灵气已散,就连马儿们一个个都醒了过来,不再沉睡。
他只能把后悔深深藏在心里。
捕快进去后点了一盘花生米,等了好一会儿发现掌柜的说不出什么有关仙长的事情来,于是留了俩铜板就回家去了。
走在路上,他也发现自己渐渐记不清仙长们的长相了。
落日挂在树梢上,跟着繁盛的绿叶一起压着细瘦的枝干,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苏苒之和秦无行走在两山之间,中间有一条小溪潺潺流过。
追雪腿长,爱玩闹的踩在水里,跟在苏苒之和秦无后面。
每跑一步就溅起一串水珠。
这条路苏苒之和秦无没走过,此前他们为了去兴阳府、商和镇,才一路南行,最后往东拐。
现在两人则是选择跟着水流的方向一直走。
一般情况下,有大江大河的地方,百姓们饿不死,而且交通还便利,因此都会形成大的聚集村镇。
苏苒之不知道亲爹走过哪些地方,秦无对此同样陌生。
他只记得自己年幼时被岳父带着行走过一段时间,但那会儿实在太小,不记事。
因此,两人选择往人多的地方走。
于是就跟着水流走。
就在夕阳从树梢上坠落,夜幕逐渐蔓延的时候,苏苒之听到有人叫自己。
在山间寂寥无声的黄昏,讲真的,苏苒之还挺期待遇到山鬼这种在山间勾魂的邪祟。
但这次显然不是,因为对她的称呼是‘苏仙长’。
沿着水路找来的人是龟仙。
苏苒之和秦无态度很客气:“龟仙。”
龟仙神色匆匆,道:“仙长们走这一路,下面可是打算去江安府?”
苏苒之说:“可能吧,如果能遇到的话。”
龟仙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是这个回答。
但他也没有磨蹭,赶紧说:“昨日我梦中见到城隍爷,他告诉我身上负有业障……”
龟仙一副很为难的样子,继续说:“这些业障是因为程氏女从我这里学去了‘以命换命’的恶毒法子,这种法术其实名字叫做‘替’,在江安府很是盛行。”
他说:“我马上就要回去多救些落水之人,消除这些业障,可能有数十年不会再出来了。我来只是想将此事告诉给仙长们,去江安府时一定要小心,头发丝和生辰八字,千万不能落于他人之手。”
小心驶得万年船。
苏苒之和秦无正色道谢。
要知道,程氏女身上没有修为,都能用请‘替’的法子差点杀害了身负煞气和轻微龙气的庄浦和。
要真的有修为高大人这么做……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苏苒之想到原著中自己的命运,对于这种请‘替’的邪术,莫名十分排斥。
但躲着也不是办法,总得去会一会。
龟仙见苏苒之和秦无态度如此郑重,他第一反应是不好意思的把脑袋缩回龟壳中。
但想到这样更不礼貌,赶紧探出头来,小眼睛瞪圆了,说:“不碍事不碍事,我就是来说一声……特此来感谢仙长们投食,还有那一包糕点,我和我儿都很爱吃。”
125、第 125 章
不知不觉, 星洒漫天。
龟仙逆着水流爬回去老远后,才发现身上自从三年前就一直往外漏的气这会儿居然彻底不再泻出。
巨大的龟愣在原地,他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
但龟族其实很少做梦, 龟仙唯有的几次做梦,还都是被河伯或城隍爷托梦的。
昨儿个,城隍爷就给他托梦说了程氏女的事情。
“你从三年前修为开始停滞不前,就是因为程氏女用从你这里偷学来的毒/杀害张煊。最近, 你更是浑身气息泄漏严重, 则是因为她前几日想用那‘以命换命’的阴毒法子杀害另一位百姓,幸好被救回来了,你才没牵连上人命。”
大龟那比绿豆大不了多少的眼睛瞪圆,里面全然都是不可置信。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修行出了纰漏或者是吃怪了什么东西, 哪想到症结在程氏女这里。
不过, 他确实有把见闻记录在石板上的习惯。
被程氏女偷看去学会……大龟叹气,这业障他认。
城隍爷专程来提点大龟,其实是一派好心——
淮明君虽已化龙, 但他龙宫未建,龟丞未现。
大龟年岁已大,又陪伴了淮明君两世, 品性大家都看在眼里。
去给他当龟丞是极为合适的, 可千万不能因为业障而错失良机。
但这话城隍爷不能明说,他只能给大龟讲他牵连了什么因果,这会儿又该如何化解业障。
希望等淮明君出关后,能念旧情,不要因为这一点点业障就放弃大龟。
城隍爷说:“待你还完业障,漏气之症自然会消除,莫要担心。”
大龟赶紧给城隍爷答谢:“是!多谢城隍爷。”
昨晚, 城隍爷走后,大龟就从梦中醒来。
他看着身下趴着的石板,还有上面记载的满满当当的各地传闻,几次想要抹去,但都没狠下心。
这些可都是他活这么久以来的积累。
最后他把那些有关毒术的记载抹去,再将所有石板埋在河床深处。
并且下定决心再也不随便听了别人的谈话就记下来了。
昨日掩埋石板的大龟有多沮丧无奈,现在发现自己不再漏气的龟就有多震撼。
山涧夜里凉快,因为大龟是逆着水流爬,溪水一股一股的冲在他脑袋上,让他连欺骗自己这是在做梦都没机会。
梦境中可不会有这么真实的触感。
“我身上业障虽未消,但漏气之症已无,且修为也不再降低了……”
城隍爷的意思是他‘漏气之症’在未来几十年都会一直存在,直到他消除业障为止。
但现在仙长们帮他堵上了豁口!他只需要做好事、消业障即可。
旁的妖修妖力,为的是获得强大实力,来占据一袭栖身之地;
龟族不一样,他们有龟壳能护住自身,平日里只修炼吐纳之法,延年益寿。
卜师和符师的调息之道,跟龟族的吐纳之数,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因此,‘气’是龟族修炼的根本。
大龟漏气三年,修为基本上是没有寸进的。说不定还会加快衰老。
大龟绿豆大的眼睛眨都不眨,呆呆地凝视前方,嘴里喃喃道:“我追赶仙长们时还在漏气,好像是……从仙长们答谢后,我这病症就消了。”
此前他吃仙长投喂的两口馒头渣,也得到过减缓漏气的效果。
但都没有这次明显。
大龟踯躅着回头走了几步复又停下,他觉得自己该当面致谢。
可仙长们昨晚脚步没停,整夜都在赶路,他自己又往回走了大半夜,这会儿再追的话,定然追不到了。
“下回仙长们来,我定要郑重感谢。”
话音刚落,一缕浅淡的功德涌入正在赶路的苏苒之体内。
除了功德金线外,最近苏苒之身上功德也是暴涨。
这会儿传来新的信仰功德原本没能引起她多少关注,但在其被融入经络的时候,苏苒之敏锐的察觉到一丝龟仙气息。
正在跟秦无讨论行程的苏苒之笑了一下,并为多言,继续道:“江安府……根据龟仙所言,顺着这条小溪一直走,在溪水断流的地方往南走,应该有很大几率能抵达。”
“这片山林距离官道较近,若是前方无路,咱们翻两座山走官道也行。”
秦无对这种请‘替’的法子同样没任何好感。
一方面是从小岳父大人言传身教的正义感使然;
另一方面,他只要一想到请‘替’之术,心中就泛起强烈的危机感。
秦无下意识的抓住苒苒的手,十指相扣,感受着掌心里冰凉的触觉,这才让他紧张的心能镇定片刻。
苏苒之能听到刚刚秦无心跳十分急促,她抓紧秦无的手。
“我一直都在。”
苏苒之虽然前几日都在打坐,未曾进食,但因为不断有功德涌入,在今早吃饱后便很快就恢复力气。
这会儿走一天一夜,神色间也不见丝毫疲惫。
甚至因为功德增多,连带着她淬炼灵气的速度都加快了。
苏苒之甚至感觉要是现在她来用‘山河图’与所念对象交流,不会再像此前一样虚弱到浑身力气被抽干了。
不过,暂时还没机会尝试。
秦无最开始感知到她吸收灵气的速度时神色一怔,在发现她经络完全能承受得起时,才不再担心。
他们俩就这么一路行走,一路修行,直到三日后,才发现山涧之水逐渐汇聚成小河,沿途也出现寥寥几户人家。
可能因为远离闹市,心境怡然,这几户人家的基本上都是四世同堂。
要知道,大安国百姓能活到甲子的不算多,古稀的就更少了。
在这里一下出现这么多……
苏苒之和秦无安静路过后,才说:“可能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里的百姓都比较长寿。”
秦无看着不远处在菜园子里择菜的老爷子和老太太,眼神柔软下来。
“不为名利所困,偏居一隅,未尝不是一种风味。”
两人路过这小村落后不久,就看到官道。
他们俩按照路标的指引,策马朝着江安府的方向赶。
追雪很有灵性,就算苏苒之和秦无没有驭它,它也知道避开那些坑坑洼洼的地方,跑得四平八稳。
沿途遇到好几波带着货物的商队,看到追雪都忍不住侧目多看了几眼。
最后一遇到的那位商人更是从马车中探出头来,询问:“兄弟,这马卖吗?我用两匹马和一辆马车换。”
秦无自然是婉拒的。
苏苒之和秦无两人骑马,自然不能让追雪一直跑,不然会累到它。
因此,在他们超了那位商人两个时辰后,在官道边又遇到了他们商队。
“兄弟,你们也在这边休息啊,来来来,咱们也停下休息一会儿。”
商人是个自来熟的性子,笑着道:“你们真不考虑卖马的话,咱们可以给马配/种,我这里能找到身子骨结实的雌马,怀上一胎我给您三两银子,如何?”
那边追雪原本兴致很高的追蝴蝶玩。
不知怎么着突然打了个哆嗦,就连蝴蝶停留在它鼻子上都没作出反应。
秦无说:“我们马儿年纪还小,暂时不想这些。”
“我看它长得高大,应该有两岁了吧?”
见秦无不吭声,商人又看向坐在他旁边,抱着水囊喝水的苏苒之。
苏苒之笑了笑,依旧没应答。
商人见他们丝毫没有卖马的意思,便不再多言,只是继续唠起了家常。
“咱们看着顺路啊,你们也是要去春南书院的?”
苏苒之并没有故作高深,只是道:“我们去江安府。”
商人面色有些不大好看,说:“你们俩夫妻怎么防备心这么重,春南书院不就是江安府的么?我有钱有名声,犯不着图谋你们什么。就连那骏马,我虽然很看好,但我也只是商量着买,不会夺人所爱不是?”
秦无眼帘掀开,看向商人。
他眼睛生的极好看,在眼尾染上绯红的时候,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
但这会儿秦无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这么扫了商人一眼,就让商人感觉到其中疏离。
商人平时行走在江安府与京都之间,路上遇见什么英雄好汉,都是一碗酒之后论交情。
偏偏在秦无和苏苒之这里,商人陡然生出一种自己逾矩的感觉。
商人身后的像是账房先生的人解释:“先生,夫人,我们老爷没有恶意。只是最近春南书院重开,大家去江安府,一般都是为了去书院学一点东西。沿途您应该看到不少马车、书生,甚至武者了吧?”
他话音刚落,就有一群背着剑、刀、长矛等武器的少年侠客走过。
那位账房先生继续说:“春南书院人人皆知,这点没必要隐瞒。”
苏苒之道:“先生们误会了,我们并不知道何为春南书院,仅仅是想去江安府见识一番。”
他们也没有多问春南书院的事情,说了句自己歇够了便起身。
不用叫追雪,它自己就跟上了。
两人一马逐渐在商队目光中渐行渐远。
待到他们走远后,那位账房才微微前倾着身子,小声说:“掌柜……”
“他们应该不是为了春南书院去的,是我唐突了。”
“可咱们态度都放这么低了……”
“你看,他们二人都背着剑,显然都是江湖儿女。他们不在乎钱财,更不屑于攀附高门,这样的气节才最值得钦佩。”
账房先生见他如此说,连忙称‘是’。
掌柜的继续说:“他们只是骑了塞北的骏马,不过,既然不知道春南书院,看来应该跟主子关系不大,是我多想了。”
“对对对,只要察觉不到主子身份,那就一切好办。”
126、第 126 章
“那商人看似抱怨, 实则句句试探。”
苏苒之抬手在凑过来撒娇的追雪脑袋上拍了拍,它立刻开心的撒开蹄子跑远。
不消几个呼吸时间,又回来重复撒娇。
秦无淡淡瞥了一眼正在撒欢的追雪, 完全不能理解它的乐趣所在。
所以他没有管追雪,只是跟妻子道,“如果按照商人所言,提起江安府, 就能知道春南书院, 龟仙没道理不告诉我们。”
苏苒之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我们辞别龟仙后,有五日六夜都是在山中行走。看来,春南书院名声大噪应该是最近几日的事情。”
故此,才会在沿途看到这么多赶路人。
至于最让苏苒之奇怪的那一点——商队怎么就看中了她和秦无来套话?周围背剑的人那么多。
跑开几步的追雪踏着午时刺目的光又跑回来, 苏苒之熟练的给它顺顺毛。
瞬间想通了一点, 道:“最开始他们句句不离追雪,追雪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注意的?”
骏马虽然难求,但也不算很稀缺。
更没有紧俏到人见人爱的地步, 不然那位驿站掌柜也不会把追雪卖给他们。
甚至可以说,在塞北,像追雪一样的骏马有的是。
对了, 塞北!
秦无同时也想到这了这点, 道:“那位掌柜倒是没什么,但账房先生说话还是带了点异族腔调。”
“看来,他们误会我们是塞北来者了。”
可能是担心他们会有利益纠葛。
苏苒之话音刚落,之前带着武器的几位江湖侠客注意到他们,开口就打招呼:“兄台,夫人,你们也是要去春南书院吗?”
少年们说话微微带了点口音, 但更像是方言,而不是异族腔。
主要他们面色真诚,完全没有试探的意思。
一位少年直接说:“肯定是去书院啊,五日前传来书院招生的消息,大家都激动的不得了,这不是眼巴巴的往过赶嘛?”
“你们想报哪方面啊,听说里面有好多分类,儒、剑、刀、符、卜……”
他们这么一说,苏苒之猛的想起,这不是原著男主报了但是没被录取的门派么?
毕竟原著剧情不在这里,‘春南书院’也只在原著最开始提了几句。
而且原著中叫‘春南门’,后缀不是书院二字。
此前听到商人提起书院,苏苒之一时半会儿没反应上来也在情理之中。
她之所以现在能记起来,主要是原著写男主飞升时,春南门的山长真人看着他飞升那声势浩大的样子,感慨:“老朽一辈子都在追求教书育人,却一辈子都没悟透‘有教无类’四字啊!”
自那以后,山长再也不管门派之事,云游四方去了。
苏苒之和秦无又跟少年们聊了些其他的,少年们对他们的恋爱成亲经历很感兴趣。
“咱们习武之人不好找媳妇儿啊,年前我娘说给我说了亲,结果人家看我院子里那么多刀,姑娘当场吓晕,第二天就让媒人说这亲事不成。”
“嘿,你要长成兄台这样子,也就没这么惨了。”
“我寻思着你这是变相说我丑。”
苏苒之和秦无:“……”
苏苒之和秦无对春南书院兴趣不大,他们主要想打听请‘替’的事情。
但这话又不能放在明面上说,他俩打算去茶楼、酒馆等地方多留几日,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苏苒之想,既然曹子年曾想要拜入春南书院,那他必定是来过江安府的。
看来,这次她和秦无误打误撞,居然当真选对了地方。
几人沿着官道又走了五日,这才遥遥看到府城城楼。
再远一点,还有那位于距离府城十里地开外半山腰上的书院。
这几日,苏苒之和秦无从少年们的话中也能拼凑出一点信息。
那就是春南书院往常只有儒和文部招生,培养的都是科举考生,此后的朝廷重臣。这才有了‘书院’一称。
只有今年例外,其他部全都开始招收学生。
因为有大儒坐镇,书院在百姓们心目中地位很高。
少年们自打能看到书院开始,一个个都开始激动起来。
“咱们走快点,应当能在闭院之前赶到。”
“听说书院先生们很看重规矩,咱们还是在附近先找个客栈梳洗打扮一番,明日再去吧?”
苏苒之和秦无说过他们并不知晓春南书院,此次去江安府也只是有事要办。
拿着刀的少年说:“这样也好,咱们还能和秦兄长夫妻住一家客栈,明儿就得分道扬镳了。”
苏苒之和秦无对这些少年们也挺有好感的。
“今日我与夫君请诸位吃些酒菜,还望大家赏脸。”
“夫人你人太好了!”
秦无对于夸妻子的话都很受用,神色甚至都柔和了些。
当天晚上,苏苒之和秦无洗完澡后躺在床上。
秦无抬手凝出一个隔音结界,苏苒之才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
“龟仙既然是在水下休息时,不小心偷听到的对话,那么,会请‘替’之人,可能有一部分住在岸边。”
不然,他们不会把水边当成一个安全地点来谈话。
苏苒之继续说:“进城之前,我发现水边有不少青楼,到时……”
他们进城那会儿,青楼画舫里面的老鸨出来招客,喊的可是“咱们家不仅姑娘美,就连小馆也俊俏白嫩呢。走过路过的公子小姐,千万不要错过啊。”
秦无的目光直定定看过来,苏苒之登时顿了声,缓了缓才继续道:“除了那青什么,也还是有不少船上酒家的,咱们都可以去打听消息。”
秦无这才颔首。
一大早,同行的少年们一个个意气风发的出门。
等到苏苒之和秦无逛了一圈江安府内城,中午回客栈吃饭后,他们也已经回来了。
少年们自发的拼了桌到苏苒之这边。
“哎,我们原本以为进去就能参加考核,通过后便可进入书院。哪想到流程这么麻烦,刚去了先得登记、报名,待明日审核通过,才安排说考核的事情。”
苏苒之夹了一粒花生米,道:“大书院规矩多,才便于管理。”
不然谁都按照自己想法来,全都乱套了。
那位拿刀的少年继续说:“也对。兄台、夫人你们当真不去报吗,据说里面可是有咱们大安国最全的藏书啊。”
苏苒之当然知道这书院的厉害,不然原著也不会在最开始就提到男主想进入此书院。
“规矩繁多,不适合我们。”
如果她和秦无去了,一个修道,一个练剑,分到不同部之后,就连住宿都不在一起,十日一休沐才能相见。
的确不适合他们。
如果说苏苒之独身一人,她倒是有可能想进书院,六人一屋的住宿环境对她来说也没什么。
但现在……苏苒之已经习惯枕边有秦无的气息,早上醒来后也会下意识摸一摸旁边空了没,是否还有温度。
少年们不再多说,苏苒之和秦无吃完饭就去了酒家。
追雪则被留在客栈。
苏苒之专门叮嘱它不要乱跑,如今江安府能人异士众多,若是它被牵走了,她和秦无找都困难。
在河边接连溜达了三日后,还真被苏苒之和秦无听出一点端倪。
“最近府城来人太多,你们消停一点。”
“可……兄弟几个也缺钱花啊,再不干一票的话,咱们喝酒都没钱了。”
“嘘,人多眼杂,小点声。”
“不怕,咱们在最底层,他们听不见。”
话是这么说,他们还是压低了声音。
最先说话的男人根本不动面前的酒,道,“咱们不怕城中那些小鱼小虾,就害怕书院里那些仙长们出山。要是被他们看出什么,咱们都得玩完。再说,主街上生意好的那几家铺子不都快被你们吸干了吗?听我的,消停两个月。”
“可,大哥……咱们自从顾家婶婶被抓,已经好几年没做大生意了。”
“你还敢提顾家婶婶,她那可是要害木匠家百年气运,是书院仙长专门出山抓的她。”
害别人三百年气运,其恶劣程度不亚于掘人祖坟。
太缺德了。
前来叮嘱他们的男人无奈叹气,心想,要不是最近杀/人可能会被发现,他当真想直接解决掉这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但到现在这个局面,他只能安抚大家:“顾家婶婶那一票确实有很多银子进账,你们也知道她银子放哪儿,就问你们敢用吗?”
就算顾家婶婶被抓,敢用她的银子,可能什么时候给她当了替死鬼都不知道。
男人自己掏出一锭白银,道:“这是十两银子,够你们几个这两个月吃喝,别瞎做事。”
几人不敢那顾婶婶的银子,同样见到男人的银子也不敢碰。
男人笑道:“我今日这么急找你们来,让掌柜清空酒坊都来不及,是因为我在街上看到那位捉顾婶婶的仙长了。我这几日是不会拿你们开刀的,这银子单纯就是赏给你们的,别怕。”
男人走后,剩余三人围坐在桌边,依然没人敢碰这锭银子。
就在苏苒之和秦无接连续了三壶酒,酒馆里的客人走得七七八八之后。
酒馆掌柜才悄悄往船舱深处走去。
苏苒之闭了眼睛,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们。
只见那掌柜用九九八十一个铜板围着那锭银子,摆了一个特殊的形状,默念着口诀。
苏苒之也不敢时刻关注他们动向,担心被他们察觉到视线。
只听到有水洒的声音后,再凝聚功德看过去,只见那银子上有秽气升腾出来,分散到那些铜板上。
掌柜的说:“把这些铜板‘捐’给城南灾民,银子你们留着花。”
“掌柜妙手!”
127、第 127 章
掌柜被称赞了脸上也不见丝毫自得, 道:“记住,必须在戌时扔给他们,确保每一枚铜板都被人捏在手里, 明日你们才能开始花这一锭银子。”
“知道知道,咱们都做了多少回了。您且放心。”
秦无看不到船舱底下发生了什么,只能大概把他们的交谈内容听到一星半点。
但若是把这话单独拎出来,并不能作为抓他们的直接证据。
不过, 他们好歹有了些许收获。
这几日为了打探消息所饮下的酒没白喝。
现在距离戌时还有小半个时辰。
苏苒之和秦无回到客栈, 用了隔音结界后,才开始仔细分析。
“最开始被叮嘱最近消停一段时间的三人,应该在主街上开店,并且盗取了旁家店的财运。”
苏苒之指尖沾了点水, 在桌面上画圈, 三个圈代表最开始的三个人。
“而叮嘱他们的男人应当算他们的上家,虽然‘管’着他们,但底下人也不是全然听话的。所以最后要用银子来收买人心。”
说到这里, 苏苒之顿了顿,她在桌面上画了一个银元宝,道:“可这银元宝上沾有‘秽气’, 用了它的人可能会被秽气缠身, 最后是酒馆掌柜出来将这秽气转移,才令那三人心服口服。”
苏苒之想的是,此前龟仙也曾偶然听过他们密谋,很显然那家酒馆应该是这些夺人气运之流的一个据点。
“酒馆掌柜和那男人按理说同属于一个‘组织’,却在他背后收买人心。可见组织管理松散,所有人也不是齐心协力的。”
秦无听着妻子分析,看着她画在桌面上的水渍一点点干涸。
才说道:“之前我们接触过刘木匠被亲爹和祖父换命的事情, 原来使用这种邪术的人,就在江安府。”
他话音刚落,苏苒之就瞪大了眼睛。
她总算想到了其中关键——
换命,很大概率是让有血缘、宗亲关系的人做交换。
那么按照秦无所言,苏苒之的母亲是皇帝唯一的亲妹妹,她虽然没在皇家长大,但也算皇亲国戚。
而原著男主曹子年则是当今陛下上辈子的兄弟……
所以,原著中,她的命是不是被人换了去?
不怪苏苒之有这个想法,自从龟仙说了请‘替’之后,她冥冥中就有种自己被觊觎着的感觉。
但这一切暂时都是苏苒之的猜测,没有十足证据之前,她不会乱下定论。
苏苒之想,如果当真是她猜的这样,那么幕后黑手肯定跟那位顾婶婶有点联系。
“这种如出一辙的换命手法,我早该意识到的……”
秦无眼睁睁看着妻子说话,但他什么都听不到,也读不出来唇语,只是继续自己的想法说道:“可以从他们口中的顾婶身上入口。”
苏苒之重重点头。
“但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去城南灾民那里守着,以免秽气被百姓沾上。”
灾民时常吃不上饭,洗不了澡,喝不到干净的水,体质本来就差。
再沾染上这些秽气,可能真的会一命呜呼。
苏苒之和秦无问了小二城南灾民营的位置后,就往过走。
最近路上很多外来人,他们以‘闲逛’的姿态过去,并不大会引人注意。
等苏苒之和秦无到的时候,才发现灾民营这边已经有不少江湖武者围在边缘。
等走进了,才发现中间还有几位是郎中打扮。
“先生,这位小儿真的救不回来了吗?”
“他都瘦成这样子,”大夫一边施针,一边无奈道,“咱们知府大人每天都吩咐施粥下去,按理说不该饿成这样。”
不然也不会回天乏术。
秦无走进两步,蹲下,给那脑袋很大,身子骨异常瘦弱的小孩号脉。
片刻后他站起来,给苏苒之摇摇头。
人已经没了,就算是华佗来,都救不活的。
难民们基本上都衣不蔽体,他们围坐在一边,呆呆地看着这群带着武器的江湖侠客。
曾几何时,他们也有田有庄稼,也能穿上体面的衣服。
但因为洪涝、旱灾等,赖以生存的土地没了,每日只能在难民营里等那一碗薄粥。
苏苒之抬眸一看,不止是这位大夫面前有瘦骨嶙峋的百姓,其他两位大夫那儿也有。
不过另外两位大夫那里的百姓骨架大,看起来在饿得这么瘦之前,应当也是位壮汉。
但正是因为骨架不小,才显得现在瘦瘦巴巴的样子很是可怖。
“都没气儿了。”大夫们也没办法救活,转头对百姓们说,“你们谁还觉得身子不舒服,我们仨今日就在这里给大家诊治。”
话是这么说,但没有一个百姓出来。
大夫说第二遍的时候,还有人反问:“诊治完了又能怎么样,你们给我们钱买药吗?”
难民们说的是各地方言,苏苒之东拼西凑,能大概懂他们的意思。
之前围在附近的侠客们一商量,说道:“既然是我们带大夫来的,那今日看病买药的钱,我们来出。”
“那明日呢?后日呢?少侠们,我们不缺这些药,我们缺的是钱和能填饱肚子的粮食。”
就在这时,三位操/着本地方言的男人一边说话一边往过走。
难民们一看到他们,眼睛都要红了,就跟见到了亲生父母一样。
“别急别急,今日依然散财一百八十一文,一文钱就能在外城买一碗素面,两文还能加个蛋!”
“多谢爷!”
“老爷心善!”
“老爷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
旁边的侠客们看到这一幕,一个个都目瞪口呆。
要知道,他们几个人整整凑出来好几两银子,算下来好几千文,就是为了给百姓们治病。
却抵不过这三个人散的一百八十一文。
苏苒之原本还想将这些秽气反馈给他们。
但这会儿人多,她和秦无又不能暴露实力。
所以她暂时只等着这三人将铜板扔出去的时候,她用三昧真火焚烧殆尽。救下无辜百姓为先。
教训这些肆意妄为的人,不急于一时。
眼看着他们就要把铜板扔出去,苏苒之指尖已经出了一丝火。
一位老者突然赶到,在后面喊:“且慢!”
可三个男人根本不听他的话,老者叹了口气,用灵气网将他们的手缠着,让他们松不开手,只能紧紧握着这些铜板。
侠客们可能看不到那层灵力网,但能看到那三人想要散财却松不开手的样子。
有人见多识广,道:“是踏仙途境界的仙长!”
才能达到灵力外放的地步。
苏苒之偏头一看,居然是一位熟面孔。
——正是那位在鬼市遇到的点了菊花茶的武道长。
武道长暂时没注意到苏苒之和秦无,拦下三人的动作后,又动用了灵力,把他们的钱都收到自己面前。
那三人原本还想闹腾,但在看到武道长的脸后,一个个仿若见了鬼一样。
其中一个胆子小的,吓得直接尿了出来,裤子上很快湿了一片。
嘴里呜咽着:“顾婶……顾……”
周围侠客们居然也有几人认识武道长,立刻抱拳行礼:“教谕安好!”
“教谕……是什么?”
“嘘,他是春南书院的教谕,听说地位还不低呢。”
此话一出,周围人齐齐抱拳,这下苏苒之和秦无两个还没来得及行礼的人,就稍微有些鹤立鸡群。
旁边有人小声提醒:“别愣着了,快……”
苏苒之和秦无正要随大流的抱拳,就被武道长的余光扫到了。
他立刻眼睛一亮,快走了几步过来,拱手后,道:“苏仙长,秦仙长,你们也来江安府了?我正愁着这带着秽气的铜板解决不了啊。”
周围侠客们:“……”
苏苒之和秦无同样拱手回礼。
在武道长想要叙旧的时候,苏苒之说:“武道长先处理正事,正事要紧。”
“也对也对。”
他年纪大了,个子不高,还有些微微发福,但行动很是敏捷。
武道长对着难民说:“你们中可曾有用了他们给的铜板后,浑身瘙痒,排泄物恶臭的情况出现?”
难民们见他一招就制服了三人,而且那些大夫和侠客都会这老头子毕恭毕敬,这会也不敢拿桥,更不敢胡闹。
有一个胆子大的女人开口回答:“是……我儿五日之前捡到他们散的铜板,买了一个肉包子。吃完后就浑身瘙痒,晚上睡觉都让我给他挠脊背……”
说着说着,她哭了起来,“再后来,他不仅排泄物很臭,说话时嘴巴里都泛着难以忍受的恶臭味道,打饭的差役也嫌弃他。但我是他娘,我就把自己的粥给他喝。”
“这是秽气缠身的现象,”武道长用了灵力在声音中,使其浑厚如钟,清晰的传进每个人耳朵里,“你儿在哪儿,我带回书院为他祛除秽气,不消几日就能恢复。”
女人跪地痛哭:“他、他后来什么都吃不下,我给他喂粥他也喝不下,最后活生生饿死了。”
她指着苏苒之一群人这边那个脑袋很大,瘦的皮包骨头的小男孩,嚎啕大哭。
武道长神色上带了悲悯,道:“节哀。还有其他人身上有瘙痒症状出现吗,这都是因为你们用了他们给的沾染上秽气的铜板,替他们分担了罪孽。”
“这么一说,我身上也痒!我还以为没洗澡,长虱子了。”
“我上次也捡了钱,买了阳春面,但我们是三个人和吃完的……”
“我也花了他们的钱,我身上怎么没事?”
苏苒之和秦无对视一眼,传达着同样的信息——
看来,武道长就是那位传闻中抓了顾婶婶的人,不然这三人见他也不会吓成这样,而且嘴里还喃喃着顾婶的名字。
128、第 128 章
自打灾民们被安置在此以来, 时不时死一两个人,已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毕竟周围乱糟糟、臭烘烘,再加上没有药材, 随便一个小病都可能要了人命。
在武道长提醒大家之前,所有人甚至都没觉得那几个逝去的人死得有多蹊跷。
但也有不少人花了钱却没事的,他们惦记着那些铜板,壮着胆子说:“你……就算你是仙长, 你说话也得有证据啊, 我们赶路几个月来到江安府,路上已经死了不少人,那会儿也没见谁给我们钱啊。”
他一出口,立马有人附和, 甚至还鼓动其他灾民。
“就是啊, 我们都是些贱命,本来就带着病,一天一碗粥哪里吃得饱?饿死都是常有的事。这三位老爷大发慈悲给钱, 我们怎么能反咬一口?”
眼看着不少惦记铜板而不要命的百姓都抬起头来看自己,武道长顿生一种百口莫辩的感觉。
一个身子骨壮实的汉子说:“仙长,您、如果您能证明这些铜板中蕴含那什么罪孽还是秽气的, 我们就再也不收老爷们给的银钱!”
武道长不说话了。
他作为踏仙途境界的修士, 在这一百八十多枚铜板汇集在一起的时候,自然能感知到浓郁的秽气。
但要说让未曾修道的百姓们看到效果,他当真不知该怎么做。
更别提,武道长自己都没法确定这接近两百枚铜板里个个都沾染了秽气。
灾民们沉默了好一会儿,眼看着仙长根本不能自证,而且也没有跟他们动手的意思。
一个个胆子便大了起来,他们盯着被武道长包裹在帕子里那鼓鼓囊囊的一百多枚铜板, 面露馋色。
这些钱可以让他们在外城买到肉包子或者阳春面!
运气好几个人凑三十文,还能买到腊肉呢。
苏苒之和秦无也犯了难。
他们同样是自己能感知到,但要说让百姓们都看到这些秽气,真的就难为人了。
七月的天黑得晚,戌时的太阳依然明晃晃的高悬着,站久了还挺晒。
秦无微微侧开身子,为苏苒之挡了一点阳光。
眼看着灾民们想要开口让武道长把铜板还给他们,再放过三位老爷。
苏苒之突然想到自己很小时候,在爹爹书房看到过的一则记载——
传闻,有一年下河流域发水患,无数百姓房屋被淹、良田被毁,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其他地方府衙有接济流民之心,可唯恐流民中有身染恶疾之辈。若放进城内,整座城的百姓恐被感染。
城中有先生出谋化策曰:“何不给每人发一枚铜钱,让捕快和衙役监管他们捏够三个时辰,随后将铜钱扔进一桶甘甜的井水中,若是水中有黑线,则代表此人身染秽物,后续会发展为疫病。若是没有,则收进城内好好治疗。”
知府大人采纳,果筛除流民千余位,其余流民皆可进城。
三月过后,城内未有疫病灾害。
而城外千余位疫病患者,因提前隔离,城内储备药剂充足,死伤者不足十位。
知府大喜,奉先生为座上宾。
苏苒之走上前几步,小声问武道长:“敢问前辈,这些被饿到皮包骨头的百姓,算是身染疫病吗?”
武道长到底见多识广,他思忖一下,道:“可能算,并非所有疫病都是人传人,有些秽气不算强,达不到人传人的地步。”
苏苒之眼帘微垂,道:“在下有一计策。”
她将井水之事说了,省了话本中描述的让百姓们握三个时辰的步骤,毕竟这些铜板中本来就蕴含秽气。
府衙有专门看管灾民的衙役,听到武道长的吩咐,再看着他春南书院教谕的腰牌,赶紧跑去城内井里挑水了。
不一会儿,一个大缸就被搬了来,里面盛满了清澈的井水。
有些灾民看着这些水,只觉得嘴巴更干,他们在这里一天喝不到多少干净的水,看什么都馋。
武道长将手帕中的铜板一一洒落在水缸里。
夕阳把大家的影子拉的老长。
甚至还包括水缸内的黑线。
有人大着胆子凑近了看,只见大约有一半铜板上都缠绕着黑气。
而且有的黑气多,有的少。
武道长一下就明悟了,给灾民们解释:“这些黑气就是秽气,你们用了秽气重的铜板后,那些黑气就会缠到你们身上,轻则浑身瘙痒、排泄恶臭,重则一命呜呼。”
那几位江湖侠客和大夫也过来看了,连连称奇。
武道长不敢居功,急忙说:“这些都是苏仙长的建议,多谢仙长解围!”
说着,他还给苏苒之躬身。
苏苒之侧身避开,道:“武道长古道心肠,一心为百姓们着想,这一拜我受不得。”
灾民们看着那想蛇一样盘踞起来的黑气,一个个都后怕不已。
刚才说自己‘贱命’的那几个汉子,看了一眼后更是吓得瑟瑟发抖,跪下求苏苒之和武道长救救自己。
真到了快死的时候,据大部分人都会怕。
即便此前他如何豪言将‘生死置之度外’。
苏苒之想了想,说:“如今侠客们请了大夫,稍后一一给你们问诊。秽气虽然可怕,但在程度较轻时,多晒太阳、喝一些汤药,便会恢复健康。”
她补充,“不用太过忧虑。”
苏苒之闭目查‘看’了一下身染秽气的百姓数量,再估摸一下用药剂量。
从她和秦无的积蓄中拿出三十两银子,交给大夫们:“灾民们的药钱我与夫君先垫付着,有劳各位大夫了。”
“不敢当不敢当,”大夫们也在唏嘘,“实不相瞒,这几位掌柜在咱们江安府还算小有名气,真没想到他们会做这等事。”
那三人在见到武道长的时候,已经心如死灰。
这会儿安静的跪在原地,不敢为自己辩解一句。
衙役们将他们各自捆绑起来,这种用邪术害命的事情,知府大人一定会重查。
武道长看着那些黑线,这会儿也不敢上手碰。
他用长又细的竹竿将那些带有黑气的铜板挑上来,用帕子包裹好。
“秦仙长、苏仙长,这些我先带回书院给山长净化。现在天色已晚,明日我带些好茶,亲自拜访二位,可好?”
苏苒之和秦无道:“善!”
夕阳已经快要完全落下,知府大人还在审案,暂时走不开,但也吩咐捕快们带着火把前往灾民营,将十里开外的营地照的宛若白昼。
火光让秦无脸上紧绷的线条稍显柔和,苏苒之发现他下巴上冒出了淡淡的胡茬。
可见他近几日也对请‘替’的事情稍微有所感知,心中压力不亚与她。
她主动跟秦无十指相扣,两个人掌心都是温暖的。
在这空气闷热、其实心里快要凉透的情况下,两人不约而同都成为对方的支柱,携手往客栈方向走去。
那些侠客们自发的分担了衙役的任务,为他们减轻一点负担。
苏苒之则将自己想到的那则话本内容讲给秦无听。
她知道,从今往后,整个江安府的人都将知道银钱放在井水中,有黑线就是秽气的消息了。
这可能会让请‘替’这个组织伤筋动骨。
——他们不能再借人财运和身体气运了。
但她跟这些人,终究都是要会上一会的。
就看他们什么时候找上门来了。
第二日,苏苒之等来了带着好茶的武道长,却没发现其他任何觊觎的面孔。
就连当日在酒馆中叮嘱三人的男子都未曾出现。
武道长一边泡茶,一边推心置腹地说:“两年前,我曾受山长嘱托,出山抓过一位女子。她对自己陷害长川府木匠刘家的事情供认不讳,现在估计已经被送去京都,不知道什么时候问斩了。”
他脸色很难看,道:“当初我见那女子孤身一人,周围百姓也说她从来不跟任何人交流,自己也没有亲眷朋友,我以为这种事情就能了结了。哪想到……哎……”
秦无喝了武道长的茶,道:“这并非前辈过错,前辈不必介怀于心。”
“我既然在春南山上修行,那这府城百姓就跟我有关,这些事都发生在我眼皮子底下……”
见他的自责和悲伤不似作假,苏苒之和秦无安慰了几句后,说起了其他事。
不然一直纠缠这个事情,容易让武道长愈发难过。
聊了一会儿后,武道长突然想起什么,笑着说:“仙长们那些水……当日我在鬼市,可以说是买椟还珠的典型了,居然以为一切都在茶叶,后来才发现,最重要的精华都是水和火。”
顿了顿,他说:“不知道老朽能不能讨些水来?”
苏苒之笑了笑:“我与夫君离开家已经有三个月,就算有储物空间,从家里打来的水也早已用完。实在抱歉。”
自从凝成九根金线,苏苒之对别人的‘感觉’可以说到了一个很精妙的程度。
比如她就是觉得淮明府河伯和城隍爷心思纯正,可以交往。
但这位武道长,倒不是说他对自己和秦无有恶意。
苏苒之就是觉得他这个人有点猜不透,故此,她做事也得留一手。
武道长捋了捋胡子,感慨:“时也命也,老朽于水没有缘分啊!”
他走后,整个客栈的来者们几乎都惊呆了,完全没想到春南书院的教谕居然亲自来拜访人。
而且这份姿态,完全不是长辈见晚辈,而是故友相见了吧?
这下,所有人看着苏苒之和秦无偶尔进出客栈,都会投来羡慕的目光。
之前那位带着刀的侠客更是震撼到快要说不出话来。
他好不容易才找回声音:“兄台……不不不,仙长们,难怪你们不用去书院参加考核,原来你们是跟教谕同等的大能啊!”
129、第 129 章
对此, 苏苒之自然不敢托大,她如实道:“只是偶然结交一番。”
苏苒之这边谦虚,同一客栈的其他侠客们却不这么认为。
能被春南书院的教谕如此礼遇, 定是一位大能!
紧接着,将银钱丢进井水中,可以查看上面是否有‘秽气’的消息不胫而走,整个江安府所有百姓都知道了‘苏仙长’这个人。
毕竟是她教大家用最简单的法子来识破‘横财’的。
一时间, 苏苒之身上第一次出现功德比灵力还充沛的情况。
这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因为功德充沛, 苏苒之再用起三昧真火来,就不像之前给城隍爷祛除寒毒时那么费劲了。
苏苒之觉得此刻应该在一处安静、不会被人窥伺的小院里好好练习一下凝火。
但如今江安府处处都是奇人异士,她只是在卧房中稍微放出来一个小火苗,然后就迅速熄灭了。
“等离开这里的时候再说。”
苏苒之下意识觉得武道长有问题, 但却又找不出任何纰漏。
她能做的就是掩藏自己的底牌, 让别人对自己掉以轻心。
秦无设置了隔音结界,苏苒之才说:“我只是冥冥中感觉有点不对劲,他好歹也是一位修炼三百多年的大能, 可是在我们面前却没有凸显丝毫‘底蕴’,就好像一眼就能看透一样。”
这也是苏苒之见识过不少大能之后,才隐隐察觉到的怪异之处。
同样在鬼市遇到的虎妖女子, 也就是重嘤的母亲, 那位就在朴素的外表下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甚至还包括方沽酒前辈,他虽然态度放得很低,脾气也很暴躁,时不时会掉下巴,但说话却很注意分寸。
事关天问长的隐私等是绝对不可能说出口的。
而武道长不一样,他给苏苒之的感觉很单纯,单纯到分不清街边卖的普通菊花茶和‘无根之水’。
单纯到连两年前抓给木匠刘氏换命的幕后黑手的事情都和盘托出。
——这件事作为公事, 不应该这么随便说出来的。
不过,假如三百余岁的武道长当真心性纯善到这地步,那就是苏苒之怀疑错了。
因此,苏苒之察觉到武道长的不对劲,与其说是冥冥中的感知。
还不如说是自己的推断。
秦无对此表示赞同:“确实有不少疑点。”
他们商量着再去主街和河边酒家逛上一逛,这回应该很难‘撞运气’了。
但怎么说都不能轻言放弃。
这次再出门,苏苒之没有穿劲装,而是换了身裙子,秦无也配合她穿了一身书生气的长袍。
在他换好衣服的时候,苏苒之眼睛一亮。
因为秦无沉默寡言的气场,此刻穿着书生长袍后,有种别样的儒雅。
再加上他浑身上下没有磅礴的肌肉,被宽大的袍子一罩,显得微微有些瘦弱。
这要是再拿一把折扇出门,绝对是万千姑娘眼中的‘潘安’。
秦无基本上没穿过这种‘不好打斗’的衣袍,除了成亲时的衣服外,他基本上都穿的是劲装或者短打。
现在看着月白色盘扣一寸寸上升至他的颈边,克制守礼中又带着惊艳。
秦无走了两步,眉头拧在了一起。
他实在不习惯这种行走透风的装扮。
但这套衣服当初是跟妻子那件鹅黄色外裙一起做的,今儿苒苒说她要换裙装,秦无便主动拿起了这套衣服。
秦无抬眸看向妻子,狭长的眼眸中有稍许不自在。
他问:“苒苒,如何?”
苏苒之用行动回应他,亲吻着他的唇角,一双清澈的眼睛里都是光。
“很好看。”
顿了顿,苏苒之补充:“我很喜欢。”
秦无:“……”
他的耳垂逐渐有绯色蔓延,对于妻子的吻,他回应的很是熟练。
但这样直截了当的表明自己的喜欢,秦无心情还是很容易被调动起来。
两人在房间里又折腾了一盏茶的功夫。
出门时已经不能从脸色上看出丝毫端倪。
这次再在河岸边行走,各家店铺都在门口摆了一盆清澈的井水。
小二在门口招呼:“付钱得先过井水嘞,不然怎么沾染上的秽气都不知道。”
附近茶楼说书先生已经迅速的将此事编撰成评书,醒木一拍,难民营的事情脱口就来。
苏苒之和秦无路过时听了几句,只感觉说书先生描述的绘声绘色。
好想他亲自在现场见到了所有场景一样。
但细节却一个都对不上,甚至里面还把‘苏仙长’描述成了一个从天而降的老婆婆。
底下有百姓在叫嚷:“不对啊,听说苏仙长比较年轻啊?”
说书先生问:“您去了现场吗?”
“没有。”
“那您怎么知道仙长是一位年轻姑娘?”
“听人说的啊。”
说书先生振振有词:“你既然是道听途说,为何在此处反驳我的不对?我虽然未曾亲眼所见,但我昨晚梦中见到了这一幕。我在此讲述的是梦中场景,而非现实。”
那百姓赶紧道歉。
说书先生也没细究,继续讲下来。
苏苒之和秦无自然不知道后续,他们去了那家酒馆,掌柜依然在招待客人。
但她昨日闭目看到的船舱底部的‘暗室’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堆杂物。
看来掌柜反应很快,在感知到事情败漏的时候,第一时间先把自己摘出去。
秦无说:“这时候再去问他什么事情,指定问不出来什么。”
苏苒之喝完杯中的桂花酿,放下酒杯。
“咱们走吧。”
他们之所以过来,就是想看掌柜的到底逃没逃。
酒馆掌柜要是收拾细软跑路,那肯定是知道不少东西的;
但他既然敢在此继续开店,那就是真的有恃无恐。
或者说,他觉得自己清清白白。
可能只是偶尔顺手帮人把秽气转移一番,并没有掺和进任何事。
这种人黑白通吃,无欲无求,可能连苏苒之和秦无的存在都不知道,更别提什么曹子年了。
苏苒之觉得,去茶楼听先生编故事,都比在这里来得有趣。
酒馆布局很文雅,进出得挑开竹帘。
临走前,苏苒之回头看了掌柜一眼,他完全没注意这边,依然垂眸看桌案上的书。
另一只手还在旁边写写画画,不知道在专心的研究什么。
苏苒之和秦无没有想着报官。
那边被抓过去的三个人很大可能会嚷嚷着咬出一些人,用不了他们报官,掌柜这边就会被叫去问话。
但以现在的大安律例来算,掌柜这种没有真正致人死亡的,连收监候审的流程都没有。
最多就是留个供词就放回来。
毕竟他没要那些人的银子,也并未从中获利。
大安国律法讲究‘人赃并获’,酒馆掌柜的罪只有在死后由城隍爷评判了。
时间赶巧,苏苒之和秦无去了茶楼后,听完下半段‘苏婆婆施计让秽气现行’的评书。
苏苒之全程面带笑容。
对自己成了‘婆婆’并没有任何不适,甚至还给了先生一些碎银赏钱。
茶馆生意可能不大景气,说书先生见苏苒之这些碎银,都能折合成一百来文,在休息的空荡,过来说:“先生、夫人,要不您随便给由头,我再来给您写评书,明儿就写好出来。赏钱您随便看着给……”
秦无:“……?”
苏苒之想了想,说:“好啊。”
说书先生大喜过望,但还是回头看了下秦无,他不希望这位相貌姣好的夫妻因为自己而生了嫌隙。
秦无冷静地放下茶杯,说:“夫人所言,皆是我意。”
说书先生笑着跟苏苒之商量体裁和背景。
苏苒之想了想,说:“以小狐狸和小松鼠为主角写吧。”
“啊?”
“实在不行,加一只小老虎也成。”
先生:“……”
苏苒之笑着说:“还有马、龟等,动物您随便加。”
她和秦无走出茶馆,拿到带着刀的少年侠客跟在后面。
他刚刚就坐在苏苒之和秦无那一桌旁边,这会儿很是不解。
他说:“仙长们,其实没必要再给那说书先生钱的,他们就是看谁赏钱给的多,才下来这么说……其实啊,都是为了钱。”
苏苒之道:“我喜欢……”他的文采。
话还没说完,苏苒之硬生生凹成了:“我喜欢动物之间单纯的故事。”
带着刀的侠客挠挠脑袋,硬生生感觉出了自己和仙长们的差距。
他想,原来仙长们都是这么修仙的吗?
他回家后也试着跟娘亲养的猫培养一下感情。说不定也就有了仙缘。
第二日,苏苒之和秦无去了那家茶楼。
带刀侠客自然是跟着他们俩去的,反正春南书院的考核还得等几日,仙长又没有嫌弃他,他就跟着了。
说书先生看到苏苒之和秦无来了,他一颗心才放松下来。
其实啊,这种以动物为主题的评书,并没有什么受众。
如果不是苏苒之给钱,说书先生一辈子都不会这么写。
但他实在太穷了,没办法只能由有钱的客人点的主题来讲。不然就很难维持生计。
在苏苒之和秦无坐定后,说书先生醒木一拍,朗声道:“今日,咱们来讲讲妖族之间的故事。”
底下一片喝彩:“妖!好!”
看着大家兴奋的神色,说书先生抹了抹额头不存在虚汗。
他心有些慌,台下可有一些他的忠实听众,要是他这回讲得不好,那些爷可能就不来了。
但天天来的那几位老爷没回只点两文钱一壶茶,他一分赏钱都没……
迫于生计,没办法啊。
苏苒之招呼着为说书先生收赏钱的小姑娘,在她手中托盘里放了一锭银子。
这可是整整十两白银。
小姑娘眼睛都瞪大了,苏苒之说:“这些都是给你们先生的,让他别慌,好好讲。”
130、第 130 章
“好久没听先生讲过妖族之事了!”
“之前都是狐妖与人相恋, 上回讲述的那狐妖吸人精气,到了最后关头,衣裳脱了, 才发现‘郎君’居然是女儿身,惊呆我了!”
“还有这等事?”
“先生快讲,我们等着呢!上回那个脱衣服的还没讲完!”
听了大家议论,说书先生脑门上的汗终于凝成水珠, 顺着带有沟壑的额头缓缓流下。
现在时辰尚早, 阳光一寸寸爬过窗棱,在桌面上投下的雕花阴影暂时还没爬到杯盏边。
苏苒之也看出来了,这会儿茶馆里的客人,大都是常来听说书的, 还记得他早几年没收尾的故事。
那位带刀的少侠今儿个就厚着脸皮坐在秦无旁边。
苏苒之想到一会儿能听故事, 心情很好,抬手给少侠倒茶。
少侠脸色都涨红了,小声说:“我从未见过像您一样平易近人的仙长。”
苏苒之无奈中带着稍许错愕。
其实她和秦无都算不上好接触, 一直以来与这位少侠交流的也不多。
还是因为他自己心思单纯,才会有如此想法。
说书先生醒木一拍,台下立刻安静下来。
他用袖口擦擦汗, 深吸一口气, 一句请朗的开场词就被字正腔圆的念出来。
“……虎妖幼崽与狐妖幼崽赛马……”
饶是苏苒之,听到这里眼睛里不禁都带了笑。
秦无一本正经的坐着,他原本不大懂苒苒为什么对一位年逾四十的说书先生如此青睐。
现在听着听着,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这位说书先生的用语习惯,跟苒苒提到过的话本用语如出一辙。
就算故事极为不同,但他断句的方式,还有转合的承接语, 都给秦无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说书先生讲到一半,台下老爷们已经大眼瞪小眼。
在中场休息的时候,老爷们才开了口:“这是什么玩意儿?”
“妖族?这是给小孩子编的故事吧。”
“田先生,今日评书水准不高啊。”
“不是,只有我听进去剧情了吗,为什么狐妖崽崽让最差的一匹马跟别人最强的比,这差距太大了吧?”
说书的田先生喝了两杯茶,去了趟茅司,回来继续讲。
就算大部分人对幼崽的故事漠不关心。
但狐妖崽崽足智多谋,用三匹不算很强的马赢了比赛的事情还是挺有趣的。
再加上田先生用语详略得当,声音抑扬顿挫控制巧妙,这会儿大家倒是没人说‘小孩子的故事’了。
“狐妖当真有这么聪明?”
“妖族也跟咱们一样赛马吗?”
“这也跟之前的故事一样,都是先生梦中所见吗?”
“那下回能不能梦到那狐妖长大,变成人形后来到江安府的故事啊?”
一个个问题砸下来,田先生真不知该如何回答。
只能含糊不清的应声。
苏苒之倒是因为给的赏银很多,被田先生请到雅间答谢。
带刀少侠先回客栈了。
“先生与夫人实在慷慨大方,在下惶恐,不知今日所讲故事,您可还算满意?”
苏苒之笑着说:“满意,很好。”
秦无自从意识到苒苒看过的话本可能就是田先生写的之后,对他态度也愈发客气。
田先生没有丝毫倨傲,就算坐在椅子上也依然不断哈腰。
生活已经磨平了他的棱角。
当年那写出‘河伯浑身染血,当空化形,引来雷电无数’的少年郎,如今头发稀疏,不说书时嗓音虚薄,一副精气不足的样子。
苏苒之亲自给先生到了茶,说:“听闻楼中百姓所言,田先生之前讲的故事,都是自己梦中所闻?”
田先生连忙摆手,他另一只手紧紧捏着袖口里那锭银子,道:“并非如此,在下只是少年时经常做梦……”
田先生佝偻着身子讲出当年故事。
他原名叫田殊,乃是十八年前的新科状元。
而且还是大安国建国三百余年来,少有能连中三元的才子。
田殊本是田舍郎,家底不甚丰厚。
考取状元后入职翰林院,但在京都那个高/官遍地的地界,他这点成就着实说不上什么。
偏偏父母兄弟都觉得他很厉害,家里说供出他一个读书人不容易,需要让他养家。
盖房子要钱、弟弟成亲要钱,甚至连哥哥孩子想要读书,都得他出钱。
翰林俸禄能有多少?
田殊自己住着京都的贫民窟,大部分钱就让同乡带回去给爹娘。
可他们还嫌弃钱少,他们觉得田殊在京都就是当大官、赚大钱的。
因为家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要钱,田殊被迫无奈,偷偷干起了自己考中状元之前,为了赚钱买笔墨纸砚所做的事情——
写檄文。
檄文,在战乱年代乃是声讨反贼所用。
其中包含太多个人情感,力求用最简单的语言来激起百姓情绪,达到同仇敌忾的效果。
田先生端着茶杯,指尖上全然都是滚烫的热度。
他说:“我当初写过状告米价太高、皇商拿百姓血汗钱的檄文,最后因为得罪权贵,他们查到背后主笔人是我,就开始弹劾我……”
他一个小翰林,斗不过那么多大人,很快就被罢官、逐出京城。
因为他名声不好,哥哥家的孩子在私塾也会受到歧视。
哥哥就想让爹娘把田殊除名,但爹娘那会儿已经开始后悔——
他们压根没想到这样的后果,他们当真是觉得京都的官员都是赚大钱,想买什么就能买什么的。
哪想到把儿子给榨干了。
最后,田殊的兄弟各自分家,要跟他这个‘罪人’划清界限。
一年后,田殊父母故去,他离开家乡,用变卖老房子的钱买下一艘小船和一点点粮食,开始随江漂泊。
他那会儿其实是存了死志,但心里还是有点活下去的念头。
田殊就想着,随缘吧,能飘到哪儿是哪儿,能撑到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
可当他吃完所有干粮,躺在小船上,几乎要被饿死、晒死、冷死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求生的欲望很强烈。
但他那会儿已经没有力气呼救了,偶尔强撑着坐起来,也只能看到一望无垠的水面。
也正是这些水,他才能坚持着活这么久。
可那种感觉却无比绝望,他甚至有种这辈子都见不到岸的错觉。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我醒来,太阳很亮,可我却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了。我渴,也很饿,我想着,如果这会儿下场雨,就算是要我做什么,我都认。”
田殊精神有些恍惚,说:“那天,真的下雨了。”
已经没力气弯腰喝江河水的他终于喝到了水。
也就是从那时起,田殊开始做梦。
苏苒之和秦无对视一眼,那年她刚出生。
“都是十几年前的梦了,我现在记得模模糊糊。我感觉在梦中去了好多地方,好多朝代……”
田殊说,“我后来仔细想过,那应该是梦中的梦。我从梦中梦出来时,有个声音告诉我,让我把这些故事总结起来,不带个人情感,写成话本。”
见苏苒之目光看过来,田殊苦笑:“梦境中的内容我一个都记不清了。甚至我自己写了什么都记不起来,只知道再次靠岸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九个月。”
他居然在江中漂泊了九个月。
没死。
然后田殊被按照流民收编入江安府,他不敢暴露自己的学识,也不想再对政治事情指手画脚。
他想起了自己在船上所做的事情——写话本。
虽然他不记得自己梦中故事,但那些神话传说中的世界构造却留在了他骨子里。
田殊确实写了几则话本,可因为其他写话本的书生跟书肆掌柜关系更好。
掌柜每次给田殊这个外来者的印量都是最少的。
田殊写了两年,还是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
最后,拿着销量不高话本的田殊被茶馆老板捡了回去,让他在茶馆说书。
这一说,就是十五年。
“我刚去茶馆说书的时候,生意火了好几年,那会儿听我说书的人,都沿着河边排队。可惜近几年越来越不行了,就连掌柜去年都走了,把这茶馆留给我。”
掌柜故去后,田殊就得给伙计们开工钱。
他检查了账本,才发现茶楼已经有五年多没盈利过了。
掌柜的是为了照顾他,才不提这事,还每月都给他六百文月银。
田殊没说的是,掌柜遗言让他卖掉茶楼,带着些钱随便买个小院,安享晚年。
但田殊却不愿意掌柜的心血被糟蹋,他开始顺着有钱人的心思,来编他们喜欢的故事。
上次那个狐妖想要□□气,最后发现对象是个姑娘的故事,就是因为花钱的老爷不喜欢,他才不再说了。
秦无和苏苒之的茶杯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放下了。
苏苒之心想,原来只看过的那些话本当真是田先生所写。
但田先生已经不记得父亲,她自然也不会提起。
只是表现的对那种神话故事很感兴趣。
田殊说:“随着我年岁增长,我对那些神话故事的因果缘由也记不太清,现在每天说书都靠自己编撰。”
不过,在一众说书先生中,他还是有自己独特的个人风格,因此才有了自己的熟客。
当然,此后的‘梦中所闻’全都是假的。
真正梦中所见的记录,田殊全都记不清了。
不过,田殊也依靠这个噱头,笼络了几位茶客天天来听他说书便是。
田殊见苏苒之和秦无没有对他流露出惋惜的姿态,这才没最开始那么紧张。
他松了口气,故作轻松的说:“说白了,在下现在就是一个卖艺的,因为先生、夫人给的赏钱足够,我就把自己的经历当成段子讲给您听。”
苏苒之和秦无并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再多给钱。
这是田先生最后的体面。
只是他们走的时候,田先生觉得身上好像有火滚了一圈,浑身暖洋洋的。
总是喜欢出虚汗、发劲冷的身体好像恢复了一点活力。
田殊忍不住看了看手中的茶盏,早已没了温度,也不知道这热浪从哪儿来的。
而在第二日,田殊惊愕地发现,他家茶馆里居然坐满了客人——
“听你说那狐妖来江安府了?”
“先生快讲,咱们好奇着呢。”
“那可是会赛马,懂兵法的狐妖崽崽。”
“好久没听先生说书了,咱们江安府啊,论说书我最佩服先生!”
而与此同时,城西另一家茶馆掌柜抱恙,据说他浑身散发恶臭,就连媳妇儿和孩子都受不了这味道,要跟他分房睡。
田殊偶然听闻此事后,再联系城内最近盛传的请‘替’事情,还有那被夺去财运的几家店铺。
不难猜到,十几年前是别人夺走了自己的‘气’,这才导致他穷困潦倒。
他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当初给他银钱的先生和夫人简直就是活神仙啊。
可真要让他把苏苒之和秦无写进话本、评书中,他也不敢。
只能偶尔提半句,惹得客人们抓心挠肝想知道后续。
但这会儿,田殊都会说:“后续啊,后续我也不知道。客官们,咱们听下一则故事吧。”
131、第 131 章
田殊先生在听闻城西那家茶馆掌柜抱恙, 其实最开始并没往苏苒之和秦无身上想。
但很快,知府大人升堂断案,审理那三位用邪术害难民性命的犯人。
为了换回城内日益慌慌的人心, 知府大人还允许百姓在旁听审,只要保证安静就行。
田殊是被几位熟客带去一起听的。
“虽然先生故事讲得很好,但依然不能闭门造车,咱们去听听知府大人断案, 说不定你就有新的收获了。”
田殊无奈, 只能被拉了去。
走到府衙门口,田殊远远的瞥了一眼坐在高堂上的知府大人。
他一下子愣住了。
岁月好像没有在当年那个敢写谏书,直言不讳的同窗脸上留下太多风霜。
只是蓄起来的胡须让他看起来更加威严罢了。
“田先生,怎么了?”
“田先生?”
田殊赶紧回过神来, 不去看知府, 低头找了个人堆,稳稳的扎在里面。
他倒是不担心自己被认出来,毕竟现在的他跟当年春风得意的状元郎, 已经判若两人。
田殊偶尔揽镜自照,他觉得自己都不像是四十岁的人,但看这张脸, 说他五十多位都有人信。
同知跟在知府大人身后。
见知府大人巡视着堂下百姓, 小声问:“大人,可有什么不妥?”
“无事,”知府道,“好像看到了个熟人。”
顿了顿,他掐了掐眉心,道,“看错了吧。”
同知愣了愣, 别人不知道知府大人的身份,他可是知道的。
这位大人可是十八年前殿试上的探花郎,在翰林院呆了几年,直接进入吏部。
如今虽说来了江安府,但不出五年,只要有功绩了,一定会调回京都。
到时,可能就是正二品的尚书大人了。
再加上知府大人来江安府四年,确实政通人和,百姓生活日益变好。
同知对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岁的知府大人很是敬重。
他也扫了一眼堂下百姓,小声巴结道:“大人的熟人定然都是贵人。咱们府城百姓啊,恐怕没这个命呢……”
知府大人是言官出身,在朝堂上都敢于对天子直言进谏。
对这种阿谀奉承之话完全不放在心上,他坐定后,说:“开始审犯。”
同知不敢多言,连忙称:“是。”
知府大人断案确实清晰明了,不消片刻,就审理出三人这些年犯下的屡屡恶行。
周围百姓们听到后先是懵了一下,随即无比义愤填膺。
“这种罪人就该斩首!”
“原来他们不仅害无辜灾民,还夺取了我店铺十几年财运?我就说自己的铺子怎么自从他们被抓了后,就客来如云……”
此话一出,田殊不禁想到了自家茶馆。
他家茶馆倒不是自从三人被抓了后财运变好,而是……
田殊握紧了拳头,而是在那一对给了他一锭银子的夫妻走后,第二日生意才变好的。
周围人又说:“听说当初在城外,除了春南书院的教谕外,还有一对神仙夫妻,留下三十两银子让大夫帮忙治病的。”
“他们还说了怎么辨别银钱中的秽气呢。”
百姓们所言,知府大人这几天都了解过。
但当他想要拜访百姓们口中的‘神仙夫妻’时,连难民在内,都不记得那对夫妻的相貌了。
知府大人错愕片刻,不禁有些后悔那天傍晚忙于公务没能去成难民营现场。
他郑重道:“两位当真是活神仙了,我们还是不要轻易打扰他们。”
此案一共审理了两日,第二日因为涉及到三人这个请‘替’组织的幕后消息,知府大人并没有让百姓们听审。
那位酒馆掌柜确实被供出来。
但他那边的生意一直不温不火,衙役们从他铺中搜出来的银钱也不带任何秽气。
再加上他一口咬死说自己不知道这三人要把那沾染了秽气的铜板给灾民们。
知府大人也拿他没办法,只能放回去了。
这三人的线索暂时是断了。
不过,好在给百姓们都有了个交代,江安府暂时安宁下来。
听审散场的时候,百姓们讨论了很多最近城中哪家生意突然破败的事情。
田殊听到了另外一家茶馆的名字——城西茶馆。
他专程绕路过去查看一番,在回城南河边的时候,沿途还恰好遇到了曾经一起写过话本的书生。
不过这些书生们身上都散发着淡淡的臭味,跟城西茶馆掌柜身上的如出一辙。
只是比掌柜身上的淡了许多。
与他们擦肩而过时,田殊猛的意识到:难道最开始他们一起给书肆写话本时,就被这些人‘借’走了一点运势吗?
所以,仙长们祛除他身上被下的‘秽气’,将其原封不动返还给他们了吗?
茶馆被‘借’走的运势多,所以这几年一直入不敷出;
而话本田殊只写了两年就停笔,因此他个人被拿走的运不算多,还能勉强维持生计。
田殊不禁有些担心这么做会仙长们沾染业障。
毕竟这个手段太阴毒了。
——就算他忘却了自己写过的所有话本,但他依然记得,修道之人不能轻易沾染因果。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苏苒之用三昧真火为田先生祛除身上秽气后,出了茶馆抬眸看天。
她说:“就算江安府的天道规则薄弱,但其基本规矩还是在的。”
她没有点明规矩,秦无却很快理解了,道:“因果轮回。”
苏苒之和秦无在江安府也呆了有七/八日。
他们俩是修行之人,感知到此处天地灵气与别处并无差别。
但这里百姓的气运好像尤为容易‘借’走,这便是天道规则薄弱的体现。
一个人只要赚到一点小钱,就会被竞争对手觊觎,让其过得越来越惨。
可‘借’来的运终究不是自己的,‘替’生了病也不可能让自己健康顺遂一辈子。
因此,这种邪术一旦被破,反噬将会是施加在别人身上的三倍不止。
这才是真正的因果。
因此,苏苒之并没有像田殊所想的那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仅仅只是在拨乱反正,通过一个个被‘替’‘借’百姓的累积,让天道规则起到真正的约束作用。
田殊想,仙长们能修为有成,对于因果轮回应当是尤为敬重的。
这些作恶之人是罪有应得,应该没有脏了仙长们的手。
想通这一点,他心里松快多了。
当天傍晚买了香烛、好酒好菜去祭奠故去的掌柜。
他给掌柜倒了杯酒,倾倒在碑前,剩下的自己慢慢喝。
田殊讲述完被‘借’运的事情,说:“您是不是意识到了什么,才让我卖了茶馆?我田慎宁受您庇佑十五年,身无长物,我该为您做点事情,那茶馆我一定守住。”
大半夜,他靠在墓碑前,仔细把掌柜坟上那块碑仔细擦了一遍。
这上面是他写的掌柜生平。
田殊曾在翰林院当值过一段时间,那时候他与同僚的活计就是起草各种文书。
因此,这份赋文的文采水准很高,字迹端正平直。
隐隐还是能看出当年那新科状元的影子。
掌柜可是土生土长的江安府人,这茶馆是掌柜母亲的嫁妆。
她自己守了一辈子,田殊承蒙掌柜照顾,自然得给她守下去。
醉眼朦胧间,田慎宁仿佛能看到掌柜还在人世时,拨完算盘后,请大家喝酒吃肉的笑颜。
她从来都不喜欢那种束之高阁,相夫教子的生活。
到了及笄的年岁,因为不愿嫁人,而被亲爹不喜。
掌柜的在家中不好过,她母亲就把嫁妆中的茶楼拿来给她。
“这原本是要在你成亲后,留给你添妆的,既然你执意如此,娘将这茶楼留给你,之后兄长们分家,你也能安身立命。”
田殊眼眶中溢出泪水,喃喃自语:“如果没有我,茶楼本不会惹出这么多事……”
说不定掌柜的也不会那么为银子担心,更不会活了三十多岁就香消玉殒。
之后的几日,为了行走方便,苏苒之重新穿上劲装,跟秦无一起走遍了整个江安府府城。
沿途遇到别人刻意下的秽气,她都会一一烧掉。
其实苏苒之大可以在下雨天,睁眼望气,去直接寻找那些使用此阴毒手段之人。
但她睁眼望气的人数有限制,若是前面九个人都不是她要找的,那就得等下一日。
这么做太看运气。
还不如她和秦无一一帮助那些受难之人来得快。
忙活了几日之后,苏苒之和秦无渐渐把整个江安府走了一圈。
这里的秽气其实没有她想象中的多,不过在百姓们身上的秽气被消除后,苏苒之冥冥中感知到天道规则正在一寸寸加强。
等江安府的天道规则完善,再想要‘借运’‘替命’,可就做不到了。
除非使用禁术。
苏苒之将自己的感悟分享给秦无,道:“幸好知府大人政治清明,恪勤匪懈,才没有让这这种风气盛行。”
知府是从京都下放过来的,他看过太多的尔虞我诈。对于一个府城如何能更加兴盛繁华,深有见地。
因此,才没有让某一家商铺独大起来。
这才有了整个江安府百姓安居乐业的盛况。
秦无因为常年在外行走,还是在荒野中走,他记路、认路的能力很强。
这会儿微微拧着眉,说:“苒苒,我觉得这几日我们走过的地方,有点不大对劲。”
苏苒之抬眸,认真的看着他。
秦无指尖蘸了点水,又设置了两层隔音结界。
这才将整个江安府的地界画了下来。
随即,他点了四十二个点,说:“这些是有被借运或者替命的商铺或者百姓居所。”
看着那些点,苏苒之眼眸中的金线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来。
她的眼珠仿佛被鎏金盈满,不亮不闪,有种深沉的积淀感觉。
秦无这边仅仅是被余光扫过,就有种动弹不得的威慑力。
过了良久,苏苒之眼眸中金点褪去,她说:“将这些点连成线,就是一只笔的雏形。”
准确来说,是笔杆子。
而若是将整个江安府的地图带入,将其他未发现的点补全,那么笔尖正好是落在灾民营!
这是一支笔。
完整的笔。
苏苒之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看向那笔尖旁边的一座山,道:“我们去春南书院!”
从春南书院,可以俯瞰整支‘笔’。
苏苒之感觉,距离自己抓住真相,真的越来越近了。
这会儿正值无时,七/八月的太阳照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即将出城门的时候,碰到从春南书院参加考核回来的一堆侠客。
大家都一脸的沮丧。
带刀少侠看到苏苒之和秦无,才稍微提起一点精神,他想要凝出一个笑容,可是发现自己做不到。
“刁少侠。”苏苒之率先打了招呼。
他叫刁忍,父亲曾说他是天生拿刀的料,因此名中带刀。
可又担心他戾气太重,命格压不住,就起名为忍。
同时,刁忍是自家武馆年轻一辈中最厉害的。
但一个小镇的武馆跟整个府衙的青年才俊根本比不得,他虽然通过了第一关的打擂台,但第二关闯石阵就被筛了下来。
跟刁忍一起的其他少侠们基本上也都被筛了,这才一个个十分沮丧。
刁忍抱拳:“仙长们这是要出城?”
他没问苏苒之和秦无是不是要走,毕竟马儿都没带,不大可能是离开此地。
苏苒之没瞒着,说:“去书院。”
大家同住一个客栈,都见过教谕前来拜访,自然不觉得苏苒之和秦无是参加考核的。
因此别没有跟去的必要。
大家在城门口道别。
苏苒之踏上春南山,登时就感觉到浓郁的生机。
这种浓郁程度,仿佛是把整座府城的生机汇聚了一大半在此一样。
在这里生活,一定有延年益寿的功效。
苏苒之和秦无对视一眼,传达着内心想法,难怪武道长活了三百余岁,身体还倍儿棒。
不过,这只能说明此地有问题罢了。
他们上山没走多少,就有一个拦路坎。
三位穿着靛蓝色道袍的弟子站在一边,说:“上山何事?书院不对外开放,想要报名请拿出路引和身份文书。”
苏苒之和秦无自然不会说找武道长。
他们只是想去山顶看看这支笔的具体形态,好有一个直观的印象。
于是两人拿出了路引和文书。
三位弟子审核过后,又说:“最近报名的人少,你们可以直接上去,但想好去哪个部了吗?”
秦无说:“我与夫人都修剑道。”
一位弟子飞快登记后,撕下一张纸给他们,说:“拿着上去就行了。前面还有弟子接你们。”
“多谢。”
他们俩走后,三位弟子在原地嘀咕:“一个姑娘家拿剑呢,真厉害。”
“别看了,人家是有夫君的。”
“咱们站在这里守着可真无聊,听说前几天教谕从灾民营带回来了好些铜板,山长现在还忙着净化他们。”
苏苒之和秦无网上一路走,还没到半山腰又遇到了三位弟子。
他们看了一眼两人手中的纸张,就让他们继续往上走。
“剑道啊,在山顶,你们一直往上爬就行。记得走快点,不然赶天黑考核不完,明日还得来。”
一听到山顶,苏苒之明显更有劲儿爬了。
这时候再往上走,沿途就能遇到很多结伴同行的书生或者侠客们。
他们有的拎着书篮,有的那些刀剑。
还有的做文人打扮,可体格看上去却一点也不像书生,引来路过之人的好奇打量。
“那些人都是练正气的。”有书生稍微了解过一点,给大家解释。
“什么是正气?”
“一口气可以喝退妖鬼,百邪不侵的。”
“厉害厉害!”
见识了诸多修不同道的弟子后,苏苒之和秦无终于爬到了山顶。
春南山不算特别高,他俩从山脚下走到这里,其实才一个时辰不到。
不过这个高度,俯瞰整个江安府是没问题的。
剑道的弟子给苏苒之和秦无排了号之后,就让他们在台下等着。
他们俩往山边走,努力把那四十二处点在这些房屋上对应起来。
阳光刺目,完美的遮掩了苏苒之眼瞳中的金点。
她陡然发现,站在高处看这支‘笔’,笔尖所点方向,赫然指着他们从淮明府过来时路过的那几座大山。
大山中,有一个长寿村来着。
在苏苒之想到这些的时候,眼眸中的金线仿佛感应到什么,一股恐怖的威压即将释放出来。
她赶紧不敢多想,闭目压制住这些‘蠢蠢欲动’的功德金线。
这回,苏苒之的感觉跟当初要找钝刀时一模一样。
好像是有什么老朋友在呼唤着自己。
可当初她和秦无路过那里的时候,并没有这种感觉。
这个念头刚一出来,苏苒之赫然想到,是在江安府这‘笔’一样的秽气阵法破了后,自己才对那处有感知的。
难道说这里的秽气其实是在封印着长寿村的东西?
不管过程如何,苏苒之想,等自己拿到那里的东西,应该就会有结果了。
苏苒之很想现在就下山,但她觉得自己和秦无肯定会被盯上。
所以还得伪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察觉的样子。
小心驶得万年船。
苏苒之功德波动的瞬间,正在净化铜板中秽气的春南书院山长突然瞪大眼睛。
“好浓郁的清气!”
顿了顿,他复又叹气:“可惜感知不到清气的方位,不然还可以跟大能请教一番。”
武道长自然也感知到了这些清气。
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苏苒之,但转念又摇摇头,觉得苏苒之的实力达不到这地步。
他问山长:“您已经快要半仙的修为,身上还没有清气,这种清气需要真仙修为吗?”
山长道:“传闻真仙身上会有清气。但世间无真仙久矣,我觉得,可能是专修清气的大能吧。”
“多谢山长解惑。”
“非也,我对此也是一知半解,万一有真仙存在也说不定。”
就在苏苒之和秦无被叫去台上比试之时,突然间,电闪雷鸣,乌云很快遮掩了太阳。
刚刚还亮堂的天色瞬间暗了下来。
弟子把苏苒之、秦无以及他们后面来人的名字划掉。
“今日不能比了,快下山躲雨,明日重新报名就是。”
后面的侠客们还想说什么,但书院弟子已经发话,他们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下山去。
雨下得很大,可以说是倾盆泼下。
苏苒之感觉她和秦无新做的白底黑面靴子里不一会儿就灌满了雨水,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旁边一个年轻人脚一滑,差点滚落。
苏苒之抓住他胳膊,避免他摔下。
年轻人连连道谢,他看着苏苒之和秦无,只觉得这两人在如此大雨下都丝毫不显狼狈。
当真是厉害。
他身后的中年人兴许是师父或者哥哥说:“下盘不稳,你明日再来,估计也过不了书院考核。”
旁边有外人,年轻人面色有些尴尬。
但苏苒之和秦无下山走的很快,雨水并不能阻拦他们的步伐,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两人视野里。
下山后,他们俩烘干身上衣服,找了处枝干粗壮的老树遮挡住身型。
一个念头就遁入地下,用土行之力包裹着自己。
苏苒之现在闭目可以看到百里之内的所有人和物,她拉着秦无的手,让两人不至于太深入土层。
随后就朝着长寿村的方向土遁过去。
秦无一直没说话,凝神关注着苏苒之和他自己这边的土行之力包裹。
在这里千万不能分神,不然会被五行之力一瞬间搅得粉碎。
因为两人对于土遁都不大熟悉,故此,原本一盏茶功夫的路程,两人足足赶了一炷香时间。
到了山底下后,苏苒之和秦无没有上来,而是绕道更深的只有土的地方,等到了长寿村再重新出来。
长寿村的百姓住得很散,江安府的雨还没能下到这边来。
这里的太阳很大,大部分人都在家里纳凉唠嗑,只有小孩子精力旺盛的在山里跑。
苏苒之和秦无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任何关注。
她遵循着心底的牵绊,跳进水里,在河床上翻动着石头,秦无则抱着剑在岸边守着。
这个翻找并不容易,因此河水就算不深,只有半人高。
可一旦弯腰找,口鼻也得没入水中。
伴随着周围聒噪的蝉鸣声,苏苒之找一会儿就得抬头出来换气。
她足足找到夜幕降临,才翻到一根似玉非玉、似石非石的笔杆子。
颜色比钝剑深很多,但联系到钝剑的用途后,不难看出它们正是一对。
秦无看着她找上来的东西,沉默了一下。
紧接着,他问出一个哲理性的问题:“那我们还得找笔头?狼毫、兔毫、还是羊毫?”
苏苒之镇定的摇摇头。
她指了指自己眼睛,说:“可能是功德金线。”
这次没有任何阻碍,天道……准许她说出来了。
132、第 132 章
秦无早在从商和镇回长川府的时候, 就曾说过苒苒眼瞳中有细碎的暗金色小点。
当时,苏苒之还以为这是按照某种特殊的阵法来排,询问过秦无能否看出其中玄妙。
但因为天道限制, 秦无并不能记下其布局。
苏苒之也没强求,因为她自己对着镜子的时候,同样看不出来金点的位置。
哪想到……
金线的作用,居然是做笔头的。
夜色下, 苏苒之坐在一处距离此处人家较远的地方, 下意识的闭目、悬腕,用标准的执笔姿势拿住笔杆。
长寿村并没下雨,月光如瀑一般泼下,把这座远离喧嚣的山打造的像一片仙境。
不同于钝剑的包容、温和。
苏苒之捏起笔杆时, 笔杆甚至激动的颤抖, 给苏苒之传达一种喜悦、兴奋的物归原主的感觉。
其实,从秦无的角度看去,笔杆一动都没动, 其欣喜只传达给了苏苒之一人。
冥冥中的一切混乱、波折,好像都从此时,开始缓缓拨正。
一股磅礴的清气, 随着苏苒之正式捏起笔杆的动作, 向周围扩散开来。
蝉鸣声都消停不少,仿佛担心打扰到河边那位盘膝、闭目而坐的女子。
长寿村的百姓们则因为这清气,睡得更香了。
良久,苏苒之才重新睁开眼睛。
银色的月光下,眼瞳中的九个暗金色小点很是明显。
秦无在她重新抬眸那一刻,不禁想到大殿中那些垂眼看人间的神明。
但苏苒之眉眼间很快染上笑意,这抹笑瞬间将她拉扯回人间, 周身多了红尘的烟火气。
苏苒之从石头上跳下,月光给石块镀了层银箔,同时也好像给苒苒的动作带了长长尾拖。
给秦无一种身处仙境的错觉。
苏苒之没注意这些,她几步走过去,坐在一直守着她的秦无身边。
将笔杆放在秦无手里,给他介绍自己的‘老朋友’。
“这个跟钝剑不一样,能一眼就看出来正反。不过,她又跟普通的笔筒不一样,没有挂绳,不过笔顶、笔管、笔斗还都是有的。”
秦无捏着这枚笔杆,感知不出其材质,不过入手手感非常不错。
后半夜,苏苒之将笔杆装进腰间的竹筒里,那里还有一张勾勒了一小半的山河图。
随后,她和秦无没有打扰此处村民,利用土遁术打算回客栈。
在此之前,苏苒之指尖凝聚功德,在长寿村周围绕了一圈。
将清气笼在此村之内,同时也隔绝外人的窥伺和觊觎。
虽然说有朝一日清气终究会烟消云散。长寿村的百姓在没了清气之后,会跟其他地方百姓一样体虚了就生病。
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到时长寿村还在不在也未曾可知。
一回生二回熟,这回土遁回客栈,秦无分出土行灵力速度都比之前要快了许多。
长寿村距离江安府有三五日的路程,没有土遁术的话,苏苒之和秦无骤然离开,定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绝对达不到现在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步。
洗澡后躺在床上,苏苒之完全没有睡意。
秦无顺手设置了一个隔音结界,同时有一下没一下帮她理着发丝,说:“苒苒当初钻研土遁术,可是为了赶路。”
苏苒之笑着说:“是啊,没想到居然在这里发挥了大作用。”
顿了顿,她翻了个身面对秦无,道:“还是多亏龟仙告诉我们江安府盛行的请‘替’,‘借’运事情。”
不然,她和秦无可能真的顺着河流,都到哪儿算哪儿。
就算是运气好来到了江安府,也不一定会久留,更是察觉不到这里天道规则的约束力薄弱了。
秦无颔首,心道,也多亏苒苒在淮明府凝成九根金线,悟出三昧真火。
不然恐怕察觉到秽气,也没办法完全烧除,并刺激天道规则不断完善。
他轻轻拍着苒苒的背,想,是苒苒先帮助两位对弈老者救下被程姑娘用来‘替命’的庄浦和,才有了被城隍爷郑重的介绍给河伯一事;
也正是因此,河伯才会相信苒苒的‘提点’,在开渔节这天‘显灵’,让百姓们去河伯庙里面放花灯祭拜。
后来河伯化龙,苒苒金线数量达到极数‘九’,三昧真火凝成。
缺一环都不可。
正所谓‘达则兼济天下’,天下正气大盛、国泰民安之时,不管是对百姓,还是对修行者,都是极好的。
与此同时,春南书院的所有高阶修士,一个都没睡着。
他们几乎眼睁睁看着书院的生机在渐渐向外扩散。
德高望重的教谕们都围坐在山长身边,满脸凝重,不知发生了何事。
山长作为接近半仙的修士,一直在闭目掐算。
但他算出来的只有一片空白,未来是空白的,过去也同样。
他缓缓睁开眼睛,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
“我……算不出。”
山长已经活了很久,他和此处大部分教谕的年岁比大安国还要长。
可以说,在没有江安府的时候,春南书院就屹立于此了。
不过,那时候还不叫书院,叫/春南门。
“我初到之时,战火纷飞,城内饿殍遍地,只有春南山四季常青,散发着浓郁生机。”
山长说,“那会儿我就带你们定居在此,不沾染世间因果。”
毕竟战乱时,他们都看不出谁才是最后赢家。
若是贸然帮助某一方,最后这一方却没有登基为皇,那么连带自己的气运也会受损,而且还会被新朝压制。
山长摊开手,道:“春南山上的生机,留不住了。”
此处并没有灵石矿脉,也不是风水宝地,可能不出月余,就成了普通的山。
除非山长能飞升,为此地凝聚大量灵气……
山长自己都觉得这个希望非常渺茫。
他如今连半仙修为都还没到啊。
“那……”武道长开口,“山长,我们要寻找新的风水宝地吗?”
山长缓缓摇头:“江安府知府大人有能耐,如今府城气息正旺,书院留在此处依然大有裨益。同时,书院还有许多不修道的学子,生机浓郁与否,其实对他们无甚影响。”
武道长旁边的教谕说:“可江安府所给的裨益是给学子们的,对修行之人无甚效果,山长。”
山长心里泛起浓浓的无奈,他理解徒弟们。
但他既然不早已让徒弟们称呼他为‘师父’,而是山长,那就代表他把教书育人放在第一位。
另一位面容看起来最具老态,但气质十分儒雅的老爷子赞成山长看法。
“山长所言极是,咱们书院如今修道弟子不到三十位,大部分都是读书人。咱们作为教谕,应当把以大部分弟子为重。”
山长给这位老爷子渡了灵气过去,说:“你身子可还好?这件事你暂时别操心了。”
“师父,我作为大弟子,应当起表率作用。世间从来就没有两全之事,‘生机’是我们机缘,但如今机缘已散,便不可强求。”
山长扫过弟子们的脸,说:“我这里还有一些铜板没有净化,不能耽搁。你们有人想走的,我不会拦。只是,以后别再打着春南书院的名头了。”
话音刚落,原本坐在山长周围的十六个弟子,居然站起来了十一位。
武道长咬咬牙,也站起来,退后几步,跟着十一位师兄弟给师父下跪磕头。
“徒儿不孝,今日拜别师父。来日若学有所成,定回报师父教养的大恩大德!”
当夜,春南书院很多学子们都没睡安稳。
但教谕们修为都不低,自然不会惊醒任何学子。
苏苒之和秦无是在后半夜打算睡一会儿的时候,才发现周围生机在逐渐变得浓郁。
苏苒之直接从床上坐起身,单薄的中衣勾勒着纤细肩颈线条。
她抬手用灵力拘了一团,说:“江安府的秽气才破没多久,此地天道法则就逐渐恢复了?”
她还以为得养个十几二十年。
“好像是书院那边飘过来的。”秦无道。
苏苒之闭目,整个江安府都在她‘视野’中。
她错愕道:“确实是春南山那边的生机,而且主要给那‘笔’形之内的地方飘散。”
她很快想到昨日跟秦无上山时候,察觉到书院生机很浓郁。
“难道春南山上的生机,是抽走了城内的……现在给返还回来?”
秦无下床到了水给苒苒,自己也喝了一杯。
“很有可能。”
苏苒之捏着水杯:“到底是何人,布了这么大一个局。”
甚至连天道都被秽气压制了。
“阵法……”秦无压低眉尖,低声道,“岭南影擅长阵法。”
这个门派,就在他们居住地方不远处的山岭间。
秦无倒不是说岭南影是背后主谋,只是从阵法入手的话,岭南影或许是一个突破口。
毕竟,昨日他们俩也进了春南书院。
那里除了浓郁的生机、正气外,并无什么邪祟气息。
这就证明春南书院是在此处阵法形成之后才诞生的,他们是受益者,而不是始作俑者。
不然,就算仅仅有一个始作俑者在书院内,都会影响其整体气运。
这种‘借’了一整个城生机的业障,是不可能消除的。
不过,城内的生机回来,代表天道也在缓缓……不,迅速回归,这是好事。
苏苒之和秦无放心的睡过去。
第二日还没从床上起来,就听到客栈楼下大堂里有不少侠客在议论:“十二位教谕都走了。”
“这么多,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好像是教谕们要去其他门派修炼,修仙?”
“原来传闻居然是真的!”
“什么传闻?快说快说。”
“就是春南书院其实有真正的神仙啊,你们想想,不然怎么会培养出这么多修仙的教谕啊。”
“那我现在回去生孩儿,让他好好读书去春南书院,还来得及吗?”
山长原本以为此消息一出,书院学子也会走很多。
哪想到前来报名的人更多了,甚至就连知府大人都亲自给山长送来牌匾——高山仰止。
133、第 133 章
知府大人其实早在四年前上任的时候, 就拜访过春南书院的山长。
毕竟书院培养出来的学子,以后可是要为朝廷效力的。
他身为一方父母官,关心书院情况, 也是责任使然。
但知府大人完全没意识到,书院山长就是一位大人物。
这回,诸多教谕们出走去寻仙问道的消息刚一传出,他就赶紧给山长送去匾额。
山长身为人师, 教书育人多年。品行端正,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选择其作为匾额内容,再适合不过。
别说,一把年纪的山长还真担心知府大人给自己送来什么‘大慈大悲神仙’之类的匾额。
他既然让弟子和学生们称呼自己为山长, 那就是以书院为重的。
山长在看到匾额内容后, 松了口气。
一向不喜欢与书院之外人有牵连的他,这会儿看知府大人觉得分外顺眼。
“大人在百忙之中送来匾额,老朽感激不尽。”
“山长客气, ”知府大人连忙拱手,他说,“昨晚本官做了一个梦, 此番, 唐突请仙长解惑……”
“大人但说无妨。”
“我梦到江安府被黑雾笼罩,分明是白日,却不见天光,街上百姓皆与看不见的黑雾摩肩擦踵,行动迟缓。”
山长昨晚刚算过山上‘生机’为何消散,这会儿没有焚香沐浴,是算不准的。
因此, 他仅仅根据梦境内容,给知府大人回答:“根据老朽所观,江安府政通人和,乃是大兴之兆。但大人身为一方父母官,既然梦到这些,恐怕是在警醒着什么。”
知府大人躬身道:“愿闻其详。”
“黑雾,既可以指秽气,也有可能是鬼魂。前者折损运道,后者则害人阳气。”
山长捋着胡子,‘啧’了一下,奇怪道,“可大人德才兼备、为官清廉,江安府气运蒸蒸日上,没道理出现这样的情况。”
知府大人一脸认真,道:“山长可有什么看法?”
山长说:“既然如此,老朽便留意着江安府内情况,一旦有丁点不好,老朽定派人去告知大人。”
顿了顿,他又说,“兴许这只是一个相反的梦,大人不必太介怀。”
“多谢山长。”
昨日苏苒之和秦无在春南山上俯瞰整个江安府,其实,要不是提前在城内走了几日,将那四十二处沾染秽气百姓的屋舍方位记下来,他们在山顶是看不出什么秽气的。
毕竟山顶上看到的,使整个府城百姓汇聚在一起的气息,蒸蒸日上的。
苏苒之道:“这也难怪春南书院之人未曾发现过这支笔的形状。”
更没有发现,笔尖所点之处,就是当初长寿村的方向。
因为江安府生机恢复的很快,苏苒之这边的功德之力也随着生机的恢复在不断积累。
功德太多,苏苒之只能盘膝坐下,凝神梳理这些功德。
让功德随着经脉一根根流过。
苏苒之心神沉入体内,原本只是专注的疏通功德。
这一坐就是九日。
江安府没有出现像淮明府客栈的情况,毕竟掌柜的也知道里面住的都是江湖中人。
只要钱管够,而且不沾染秽气,他就什么都不多问。
就在所有生机归位的时候,苏苒之冥冥中有了感知,因为功德已经到了一个极限。
她正要结印,睁开双眸。
哪想到突然间,第十根金线凝成——
苏苒之瞬间感觉自己眼前出现了十二根条理清晰的主要经络。
这十二根经络苏苒之很熟悉,因为她日日都努力的用其淬炼、积累着灵力。
“内视?”苏苒之有些不大确定的想着。
她依然是闭着眼睛,此刻却能‘看’到功德每流经一遍经络之时,都会沉淀一些在经络壁上。
这些沉淀并没有占位置,也不会让经络堵塞,而是让经络壁变得更加坚韧。
苏苒之不禁想到了法诀的创造。
就是得一遍一遍的试验,才能得到例如‘凝水诀’‘炎火诀’等普适性的法诀。
世间流传的法诀太少,也是因为没有谁的经络能一遍遍的承受灵力的冲刷。
苏苒之想,既然如此,她这样的经络当真太适合创造法诀了。
——只要她有想法,都可以一遍遍的试。
苏苒之这个念头刚诞生出来,她瞬间意识到,自己刚刚忘了收第十根金线的功德威压!
不同于此前的九根金线,第十根是苏苒之改变了一府城的命数。
她感觉到这跟金线尤为的凝实。
因此,释放出来的功德威压也……尤为强大。
城内普通百姓只是有种浑身病苛减轻后,发自内心的崇拜、感激之情。
而春南书院的修道者们,因为他们本身就有极强的‘防备外界’的意识。
但这意识和各种手段又拦不住苏苒之的威压,因此,那种整个人被看透的感觉如影随形的伴随着他们。
缓过神来后,山长来不及欣喜自己膝盖疼的症状好像减轻了一点。
他赶紧推开门,与赶过来的弟子们面面相觑:“刚刚是不是有位大能在泽被众生?”
“是……”
山长的大弟子回应道,“我练字的这手腕,已经好多了。”
其他几位心系学生而留下的教谕询问:“山长,大能专程来泽被咱们书院了吗?咱们果然还是受到上天眷顾的。”
他们没说的是,十日前那些走了的其他弟子们,这回可是平白丧失了一个天大的机缘!
毕竟这份泽被是直接改善身体的,且不论修为高低,身体的衰老程度是再强大的修为都无法改变的。
不然也会有修仙之人要‘摸骨看年龄’一说了。
当然,飞升之后就是另一番天地,这得另说。
苏苒之抓着秦无的胳膊站起来,说:“还好还好,功德威压只扩散到府城外围就不再延伸了。”
不然,她真的担心会惊来不少隐世的大人物。
秦无已经叫好了饭菜。
“先吃些东西垫肚子,修行的事情之后再说。”
苏苒之坐在凳子上,她说:“这次没有上回在淮明府打坐七日后起来那么虚弱,好像是因为我的身体……”
秦无垂着眼睫,给苏苒之面前的空碗中夹了一些绵软的食物,不伤胃。
苏苒之赶紧吃了两口,咽下去后,想要将‘内视’这两个字说出口,但却发现怎么都说不出来。
她也没强求,继续吃了小半碗饭。
就在这时,门外脚步声停下,紧接着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
“仙长,请问可否打扰一番。”
秦无道:“请进。”
来人是一位陌生的男子,大约四十岁左右,面容方正,不怒自威。
就算没有闭眼,也没有望气,苏苒之就觉得这人身上有‘官气’。
这么久以来,她的眼力也练出来了些。
来人正是知府大人。
不过他没有穿官服,而是一身便服,私下里来拜访的。
他进门后看着那一桌饭菜,意识到自己来得不是时候,苏苒之已经放下筷子,用旁边的布巾擦了手。
苏苒之和秦无都站起来,说:“无妨,先生有何请求,可以直言。”
“我……我是本地知府,沈善英。”
“知府大人安好。”
“当不得当不得,”沈知府连忙摆手,说,“我此番前来,是为了刚刚那气息……”
苏苒之和秦无邀请知府大人坐下。
他赶紧把自己刚刚午睡时所做的梦说出来。
“我感觉是白日,可整个府城都被黑雾笼罩,街道上的百姓们也都跟黑雾摩肩接踵,但他们自己好像意识不到。”
苏苒之和秦无大概能知道‘黑雾’代表什么,但知府大人给出来的消息还是太少了。
他们没有直接问知府大人是怎么找来的。苏苒之想了想,看着沈知府,道:“您做这个梦多久了?”
“十、十天了……”
“天天都做,还是十日前做过一次,刚刚又做了一次?”
苏苒之递给知府大人一杯水,让他别急,慢慢说。
“天天都做。”天天做梦给了他强大的压力,纵然是知府大人,他精神也很慌张,这会儿哭丧着脸,说,“有时候我都不敢休息,我一旦睡着,就陷入梦里。但我强撑着不睡,甚至我连午休的榻都让人撤走了,可我在看公文的时候都莫名其妙的睡着。跟我平日里午休的点一模一样。”
苏苒之和秦无对视一眼,又问:“那您自己在梦中有出现吗?”
这个问题知府大人自己也想过,纵然第一次做梦他没意识到什么,但是同一个黑漆漆的梦连做十日。
他自己定会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
沈知府道:“我自己没有在梦中出现,我好像就是一个旁观者。”
苏苒之感觉找到了一点眉目,自己喝了杯水,问:“您做梦醒来后,精神状态如何?”
此问一出,沈知府自己也愣了一下。
他这几日虽然说天天做梦,但其实除了自己吓自己的乱想之外,其他时候并未有明显的倦意出现。
看着沈知府的脸色。
不用他回答,苏苒之大概也能猜到问题出在哪里了。
134、第 134 章
沈知府听到这个问题后, 愣了良久都没回过神来。
他缓了又缓,才迟疑着说:“您、您的意思是,这诡谲之梦不是在害我?”
毕竟, 如果这弥漫着黑雾的梦是什么脏东西的话,且不说被脏东西缠上的人的精、气、神会萎靡几分。
单单说睡不好的话,人白日里也会没精打采。
随后再像沈知府一样整日瞎想,让自己精神涣散可能只是时间问题。
但沈知府完全没有这种表现, 他思忖着慢慢说:“的确, 好像除了我自己吓自己外,处理公务时我并未感觉困倦疲乏,反而精力充沛,审理各种文书的效率还有所提高。”
这种精神表现与噩梦缠身的影响完全是相悖的。
苏苒之颔首, 她说:“大人虽然日日被噩梦缠身, 但据我所观,大人身上并无任何秽气和阴气,反而还有一丝淡淡的‘仙韵’。”
沈知府听着前面那一句, 整个人既安心又失望。
因为这说得跟春南书院山长所言分毫不差,当时山长还安慰他说梦和现实是相反的。
但苏苒之后面那一句,直接让沈知府愣在原地。
不仅是因为山长并未提及这句, 更是因为他自己难以接受。
沈知府轻轻喃喃着苏苒之刚说过的两个字, 语气里是满满的不确定:“仙韵?得道成仙的‘仙’?”
这话当真有点像江湖骗术中那种‘我觉得你很有灵性,是修仙的好苗子’。
沈知府面色有些僵硬,如果说此话的人是街头哪个先生,他肯定毫不客气的甩袖子就走。
但坐在他旁边的人是苏苒之和秦无。
沈知府觉得两位仙长着实没理由欺骗自己。
更何况,他已经连续做此梦十日。
更是在今日午时的梦境中,终于‘看’出一点跟前十日有稍许不同的地方。
那就是城中一处居然没有被黑雾浸染,而是普普通通日光清透的样子。
沈知府以为自己抓到了救命稻草, 他赶紧记住梦境中的地方。
醒来后第一时间就赶来这里。
结果此处仙长说他身上有仙韵,这以后是要让他搁下红尘去修仙吗?
见知府大人明晃晃把‘错愕’挂在了脸上,苏苒之给他倒了杯水,等他稍作镇定再详细解释。
沈知府看着苏苒之和秦无神色如常,并未开口说收他为弟子修仙,自己也稍微安下心,将苏苒之给他倒的水一饮而尽。
甘甜的水顺着喉头流下,他甚至感觉自己的焦虑都被压了些。
沈知府将自己内心想法如实说出:“仙长,我这个人尊神敬鬼,从不敢冒犯神鬼。但我到底是父母官,读了多年圣贤书,我不能放弃我的子民。”
就算他身负仙韵,就算这梦能帮助他精神抖擞,他也不想再继续沾染。
前几日那些请‘替’、借‘运’的事情已经让沈知府大发雷霆。
他之所以焦虑了十日,就是担心这黑雾跟邪术有关。
现在排除这个可能性后,沈知府的心算是放下来一大半,不用再担心百姓之事了。
苏苒之摇头笑了笑:“非也,这仙韵仅仅是暂时依附在您身上,并非您自身仙韵。”
秦无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心境也有所提升。
最直观的表现就是他虽然感知不到魔气,但对魔气的运用却愈发熟练。
在听到妻子的话后,秦无瞳孔又黑了一分,仔细打量着沈知府。
他望不出来气,但能清晰地看到不属于沈知府,却又牢牢‘趴’在他身上的气息。
这可能就是苒苒所说的仙韵。
在秦无的感知下,那股气息正悄悄、悄悄的往自家妻子身边挪。
秦无:“……”
‘仙韵’到底还太弱小,连在沈知府梦境中讲话都做不到,只能一个劲儿给他暗示。
不过,从现在情况来看,暗示效果可能不大好。
沈知府不明白其中意思。
‘仙韵’感知不到秦无这边的注视,它终于挪到了沈知府左胳膊肘的地方——
沈知府在苏苒之的右边,左胳膊肘微曲,支撑着自己身体搭在桌沿上。
因此,这里是距离苒苒最近的地方。
然后,‘仙韵’在秦无眼皮子底下,凝出一只半长不短的‘气’,正努力、费劲儿的往苏苒之这边蹭。
秦无捏了捏眉心,快要看不下去了。
苏苒之不着痕迹的收回端茶的手臂,这下‘仙韵’的小短臂便彻底够不着她。
她不再卖关子,直接道:“此前,江安府因为气运不够,没有城隍庙,府城内百姓去世后,都会被周围淮明府、长川府、闻乐府等的阴差大人所管。现在这仙韵,便是气运逐渐恢复后,城隍归位的前兆。”
知府大人反应很快:“我、我记得考中探花后,曾跟同年状元郎慎宁先生夜谈过野史内容。野史上说,当知府治理有功……百姓安居乐业后,气运滔天,城隍爷便会应运而生。”
这就跟村落附近会供奉土地庙一样,不过城隍爷管辖的区域大,因此一府城一座庙便足够了。
沈知府越说越激动,神色间的担忧、顾虑全然消失,一双眼睛里满是欣喜和激动。
“这么说来,江安府可以建城隍庙了?”
建城隍庙,象征府城气运昌盛,代表知府大人功绩甚伟。
——这基本上是每一任知府大人的梦想。
来江安府担任知府前,沈大人曾看过此地卷宗。
也知道前几任知府都想修建城隍庙,甚至也请教了好些厉害的先生,从选址到动工日期,都挑的是良辰吉日。
但每个都盖不起来。
无一例外。
有一个最离谱,那就是十八年前,当时那位知府为了‘功绩’。
听信谗言,说要用七位十六岁未经人事的少女死祭,才能修好庙宇。
杀了七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后,结果确实是修好了一座殿。
收工那天突然电闪雷鸣,殿塌了,知府大人和那位先生自那天起都不见了。
后来百姓们收拾残局的时候,才发现殿内有两具死了三日的尸体。
算算时间,恰好就是坍塌那天被砸死的。
可周围百姓也很奇怪,分明是大半夜才打雷闪电的,工人们都不在殿内,也不知道知府大人和那位先生是怎么进去的。
不过,这件事很快就被新上任的知府镇压下去。
只是记录在内部卷宗中,并没有让其广泛流传开来。
要不然,很可能会传出什么‘城隍庙内厉鬼索命’的流言,闹的江安府人心惶惶。
但面对苏苒之和秦无,沈知府并未隐瞒,将这件事说了出来。
他再次作揖,道:“冒昧再问仙长一句,本府城的城隍庙……建在何处,较为合适?”
沈知府自然不会用生人来祭奠庙宇,但城隍庙的选址和开工日期,也都是极为重要的。
苏苒之看着那短短的想要往自己身上趴的‘仙韵’,道:“选址嘛,此处就不错。不过,大人还请跟客栈掌柜商量买地之事,不要闹出嫌隙。”
帮人帮到底,苏苒之虽然不会掐算,但她能看到‘仙韵’。
她说:“至于日子,越快越好。”
趁这里她突破的灵气还未散,赶紧建造好城隍庙,还能稍微滋养一番新上任的城隍爷。
‘仙韵’够不着苏苒之,却好像能懂她的话。
听到苏苒之说给它建庙,这会儿很是激动,直接奋力一搏,从知府大人手臂上跳下。
苏苒之:“……”还能怎么办,眼看着它都要掉进水杯里,她只能接住这仙韵了。
不然,它恐怕就要成为最惨的城隍仙韵了。
‘仙韵’抱着苏苒之的一根指头,迅速不动了。
在它离开沈知府身体的时候,他心里顿生一股空落落的感觉。
但却又觉得浑身一阵轻松。
这会儿就算没有苏苒之告诉他,沈知府也知道,自己恐怕已经不会再做‘噩梦’了。
而那梦中所见,居然是以后城隍爷才能看到的场景。
沈知府决定回去就将此事记录下来,以后有空烧给田慎宁的衣冠冢……
堂堂三元及第的新科状元,居然成了权柄斗争中的牺牲品,沈知府已经不止一次为好友扼腕痛惜了。
苏苒之和秦无帮了沈知府这么大的忙,他自然得好好答谢。
但银钱等……沈知府觉得俗物可能不入仙长们的眼。
他说:“不知仙长今晚是否有空,可否来府衙小聚一番,拙荆烧饭手艺好,做一些家常小菜……”
苏苒之转头看了秦无一眼,秦无眉眼中带了笑。
他应声道:“多谢大人款待。”
夫妻多年,他还能不知道自家妻子想这家常小菜的味道了。
“仙长们这可就折煞我了,在下现在就回去买菜准备!”
135、第 135 章
沈知府走后, 苏苒之在屋子里活动活动胳膊腿。
就算身体一直在被功德冲刷,但盘膝打坐九日还是让她感觉腿脚有些不甚灵光。
连续走了几圈后,苏苒之推开窗, 秦无设下的隔音结节自然而然便消散了。
外面街道上喧嚣鼎沸的吵嚷声没了阻隔,一股脑钻进屋子里。
瞬间就把苏苒之从清修状态拽入红尘中。
她右手指尖随意的搭在窗棱上,眼睫微垂,看着卖混沌的摊主揭开锅盖, 热气蒸腾而上, 隔着大老远,她都能闻到鲜香味。
秦无斜斜倚着窗框,把苏苒之眼中的光尽收眼底。
他还没开口,苏苒之就摇头:“现在不能吃了, 糕点已经够垫肚子, 一会儿还要去知府那儿吃饭。”
秦无微微点了下下巴,目光却是不离那正在包馄炖的妇人。
打算默默记下手法,回家后尝试做着看看。
‘仙韵’缠在苏苒之右手小指上, 努力吸收周围四溢的灵气。
在阳光照耀下,苏苒之小指上偶尔会溢出光彩。
街上行人也偶有抬头看的,仅一眼, 就让他们移不开目光。
不管是那仅仅露出侧脸的男子, 还是旁边正迎着阳光的姑娘,都好看的不似人间客。
苏苒之在更多人要抬头看的时候,已经跟秦无离开了窗边,带了些碎银去河边茶馆听书。
江安府距离长川府甚远,以后她和秦无要清修,不可能时常来此。
听田先生说书的机会真是听一次少一次。
午后第一场评书一般都比较平淡。
毕竟这会儿是大部分人的休息时间,不大能集中注意力去听。
就连田殊自己也稍微有些困乏, 随便找了一个此前讲过的进京赶考短篇说给听众。
这在他自己看来枯燥无味的进京赶考之旅,很多人却听得津津有味。
毕竟,得中了举人,才能有进京赶考的机会。
秋闱每三年一次,每个府城酌情录几位到几十位举子。
因此,单单‘中举’这个条件,就已经把绝大部分读书人拦在门槛之外了。
“田先生昨儿午时说到坐上了驿站的马车,驿站真的会无偿给举人老爷们提供马车吗?”
田殊坐在台上,面前是一些润嗓的药茶。
他温声回应:“是,无偿的,只要带了身份文书等,驿站会送举人们上京,这种车叫……”
还没讲完,他就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田殊差点没坐住,要直接上去感谢恩人仙长。
但见苏苒之和秦无找了一处靠后的空位坐定,很显然只是来听他说书的。
在众多客人的注视下,田慎宁到底没有做出什么其他举动,只是因为苏苒之和秦无的到来,让他不禁正襟危坐起来。
连这份枯燥无味的‘公车进京’之旅,都讲得认真无比。
台下有人问:“这种车叫什么,还有这等好事?”
田殊事无巨细的回答:“叫公车。因为我朝寒门举人不少,且会试与贡试之间只隔数月,虽然可以选择四年后再考贡试,但大部分人仍然选择来年就去京都,先试试水。加上数九寒天,在外露宿很有可能冻死人,所以,朝廷便下令给每个驿站都安排公车,接举人们上京。”
“哎,说得我都想去考举人,再上京去考贡试了!”
“你啊,童生还没考过吧,别想这么多了。”
“咱们来茶馆听书,不带揭人老底的啊。”
“那还不是因你说的离谱了?不过,田先生,您知道的这么详细,是在书上看到的,还是真的去过京都?”
田殊笑了笑,道:“书上看的。”
“田先生当真博闻强记。”
“田先生口才也很好,说得如此详尽,我都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田殊悄悄看了一眼苏苒之和秦无,眼神跟秦无对上,他因为自己跟客官们撒了谎,微微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苏苒之和秦无倒是没有任何其他情绪流露。
田殊醒木一拍,开始讲今日午时的评书来。
不得不说,田殊先生的文采和口才都十分了得。
倒不是说他讲述的东西很高深,而是他能用寥寥几句将枯燥的东西表达的生动有趣。
在座的可都是街坊邻里,虽然能认字,但大部分连童生试都没考过。
若是语言太晦涩,定是没有人来听的。
苏苒之跟秦无喝一壶茶的功夫,午时的‘公车进京’故事已经到了尾声。
客官们还沉浸在他构造的场景下,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原来举人们不是我想象中的书呆子。”
“他们在车上还作诗题赋,这分明是大才子!”
“举人们也要学算术啊,那什么勾三股四……想想都烦。”
自从秽气破了后,茶馆多了不少兜里有散钱的听书客官,每告一段落,前来收赏钱的小姑娘都能收不少铜板。
有时候还有碎银和整锭银子呢!
每当这时候,大家都有肉吃了。
等到田殊换了身衣服,想要给苏苒之和秦无答谢的时候,两人已经离开茶馆,不知道去哪儿了。
田殊站在茶馆门口,敲敲自己脑袋,自言自语:“慎宁啊慎宁,你换衣服怎么这么慢?”
“慎宁是什么,掌柜?”小姑娘端着盛满铜板的盘子下来,有些好奇。
田殊将铜板装进钱袋里,给小姑娘留了三文,道:“没什么,剩下这些拿去买冰糖葫芦。”
小姑娘立刻忘记自己要问什么,兴高采烈的往外跑了。
苏苒之和秦无回去洗了澡换了身衣服,就快到戌时了。
两人也不磨蹭,当即朝府衙那边走。
沈知府到底在京都呆了许多年,有好友田慎宁被权贵排挤的前车之鉴在。
他一直谨小慎微,练就了很强的察颜观色能力,不然也不会开口就说拙荆做的家常菜了。
故此,沈知府没搞什么排场,甚至都没把这件事大张旗鼓的宣扬出去。
仿佛当真是邀请两位好友来家里一聚。
但他也知道能宴请到苏苒之和秦无不容易,叮嘱下去‘今晚除了紧急公事,其他的琐碎小事暂时都不要来叨扰他’。
同知还是第一次见这位年逾四十的知府下如此命令。
虽然奇怪,但也很有眼色的没有多问。
沈知府回到后院立刻脱了官服,打算给妻子在厨房打下手。
结果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就被妻子赶了出来:“就你那个切菜的手艺,快点别浪费菜了,出去烧烧茶,布置一下厅堂就行。”
苏苒之和秦无来得很赶巧,他们俩没走府衙正门,从后面小院进出的侧门进来。
沈知府再一次在心里感慨两位仙长当真平易近人、不拘小节。
要知道,他们恭迎任何大人的时候,大人们都是直接走正门的。
就在四人刚开始吃的时候,同知大人收到了捕快们传来的急报——
“大人,知府大人说修建城隍庙那处客栈的掌柜拿不出地契……”
同知是本府城之人,对此客栈也有所耳闻,传闻掌柜待人和善,从来不与任何人起冲突。
就风评这样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拿不出地契?
难不成他真的干了什么夺人财运的勾当?
捕快说:“小的们把掌柜请来了,您看需不需要盘问一番?”
同知大人说:“带上来吧,我审问一下。”
“是。”
捕快们将掌柜带来,先按照流程走,“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草民朱文钊,见过大人。”
见捕快要按着他跪下,同知赶紧摆摆手:“暂时不用,尚不确定他是否有罪,准许站着听审。”
“多谢大人恩典。”
“你应当也知道为什么叫你过来,说说地契的事情吧。”同知拿起纸笔开始记录。
朱文钊沉默了一下,那边同知倏然抬头,眸色严厉,质问:“难不成你真的干了什么夺人田产的勾当?”
朱文钊突然跪下,深深磕头。
“草民冤枉,这家客栈原本是草民未过门妻子的嫁妆。但十八年前,草民妻子被那任知府戚茂功给、给杀了啊!”
说起戚茂功,同知大人手上的动作都顿住了。
这个名字,等于江安府一段黑暗的历史。
他当真人如名字,茂功!
为了功绩,直接用七位十六岁姑娘的命换取建城隍庙的顺利。
当初这件事在朝廷引起轩然大波,戚茂功自己被砸死,还算死的痛快。
但当时的同知等官全都流放的流放,降级的降级。
幸好同知那会儿还只是一个小师爷,尚未坐上如此高的位置,因此倒是没惹上麻烦。
毕竟以他当时的品级,也掺和不进来这件事。
无妄之罪便轮不到他身上。
想到这里,同知搁下笔,亲自下堂搀扶朱文钊起来。
“来人,看座。”
衙役们很快端来椅子,让朱文钊掌柜坐下了。
同知大人将周围衙役屏退的留下两位知道此事的,说:“别急,你且把事情慢慢说来。”
“我未过门的妻子恰好满十六岁,就被戚茂功派人抓走,我当时不知道怎么回事,来府衙闹过几次,最后一位好心衙役让我不要找了。说、说她被活活砌进了墙里啊!”
朱文钊说起这件事,满眼都是泪。
“我窝囊了十八年,现在敢在府衙说出这件事,我、我豁出命去了。就算你们官官相护,我也要将事实说出来!”
留下来的衙役虽然同情朱文钊,但又觉得他这话大不敬,想要怒喝,被同知摆手拦了下来。
同知说:“咱们知府沈大人为官清廉,从不管那一套官官相护的。虽然说关于戚茂功的事情不能公之于众,但好歹也不会让你继续委屈下去。”
136、第 136 章
朱文钊听完这话, 目露惊愕,眼睛嘴巴都瞪大,一脸的不敢置信。
同知大人居然也直呼那位杀害七位姑娘的知府大名?
他这样不怕那位知府大人降罪吗?
八月的天黑得晚, 戌时这会儿天光依然大亮。
从外透照进来的光线给同知大人目光中添了几分威严和凌厉。
朱文钊听到大人说:“你且将冤屈全说出来,我……沈大人也会保你无事。”
朱文钊性子软。
在这样的‘官威’下,哭都不敢哭,一股脑的把事情往外倾倒。
原来, 朱文钊今日下午就被通知说现任知府沈大人要买下他的客栈和周围几家铺面。
刚开始他没多想, 毕竟沈知府为官清廉,口碑很好。
再加上最近几个有关请‘替’的大案子,让沈知府声名大噪,百姓们都很敬仰、信赖他。
因此, 朱文钊刚开始还合计着给捕快们塞些银钱, 通融通融,放过他这家小客栈。
他真的不想卖。
但捕快们却分文不收,道:“知府大人买地是为了修建城隍庙的, 这是一府大事,掌柜也别为难我们,说个好价钱, 我等回去也好复命。”
朱文钊现在想起这句话, 都觉得意识发懵,浑身热血往头上涌,牙齿和指尖都控制不住的颤抖。
“大人,草民未过门妻子就是因为十八年前修城隍庙而死的啊!这是她唯一留给我的念想了。”
因此,原本打算给捕快们塞银钱,和气解决此事的朱文钊一口咬死:“不卖!死都不卖!官爷们请走吧。”
沈知府自从继任以来,爱民如子, 连带着捕快们也没敢态度强硬的让他交出地契。
只是留在客栈里跟他软磨硬泡。
最后各种套话之下,朱文钊自己也急了:“我虽然是此处掌柜,但我没有地契,官爷们不管怎么着都是买不到的。”
捕快们无奈,登记了周围其他掌柜所需要的银钱后,就把朱文钊给带回来了。
朱文钊原本就抱着鱼死网破的态度,这会儿见同知大人不曾为难他,便垂着脑袋道:“草民没有撒谎,地契的确不在我这。没有地契的话应当不能随便买卖房屋,大人,能不能不要在我客栈那儿建城隍庙?”
问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朱文钊倏然抬起头来,眼睛中都带一丝微弱的希冀。
虽然他知道希望渺茫,但总得试一试。
在哪儿建城隍庙这件事,自然不是同知大人能掌握的了。
他虽然于心不忍,但还是态度明确的说:“沈大人治理江安府有功,城隍庙必须得建,你那处地方也必须腾出来。不过,你要什么补偿,皆可说出来,沈大人与我念在你有苦衷的份上,定然会尽力帮衬。”
同知大人眼睁睁看着朱文钊双目中的希冀点点消散,肩膀也塌下去。
正要说什么安慰的话,就听到朱文钊斩钉截铁的道:“我只算是客栈雇的掌柜,真正要买地,我说了不算。大人如果非要在那儿建城隍庙的话,还请跟其主人买卖吧!”
说完,他站起来转身就走。
衙役想要拦住他,但同知大人摆摆手,放朱文钊走了。
同知吩咐道:“查明朱文钊未过门的妻子是何许人也,找其娘家说要地契的事情。”
一位衙役很快就要出去办事,但另一位脚步没动,在同知看过去的时候,他抬起头,帽檐下露出一张操劳的面容。
他说:“大人,小的对当年发生之事略有耳闻,当年告诉朱文钊这件事的,也是小的。”
“那你对其娘家也有了解?”
“是……”
同知掐着眉心,道:“那还不去找人?沈大人这次建造城隍庙乃是天命所归,肯定不死祭、活祭。”
“小的不敢这么想,小的之所以没走,是因为、因为那户人家离开了江安府啊!”
同知都愣了愣:“什么?”
如果那户人家真的离开了,那么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么说来,城隍庙还能不能盖得起来都是一个问题。
同知觉得这件事有点难办,说紧急来也不算太紧急,但要说不急……
他觉得还是得赶紧将此事禀告给知府大人。
沈知府这会儿跟苏苒之和秦无正好快吃完了,他们没有聊任何公事,苏苒之和秦无也没有卖弄的说什么修行之事。
大家就聊聊如何做菜,听着知府之妻的描述,苏苒之和秦无甚至都感觉自己学到了不少。
一顿饭可以说吃的是宾主尽欢。
同知大人进来后,见沈知府下令不许人随便打扰后,款待的居然是两位年轻人,愣了片刻后,不禁有些迟疑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
苏苒之和秦无也适时的起身,准备道别。
沈知府已经把他们俩当神仙看了,这会儿直接说:“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不必避讳。”
同知将地契的事情说了。
“下官已经派衙役寻找那家的仆从,看看能不能问出什么话……”
此话一出,苏苒之和秦无倒是不好走了。
她现在身上还带着城隍仙韵,稍后还得为其寻找新任城隍爷。
如果城隍爷都找到了,但是庙盖不起来,那江安府城隍爷可能就是有史以来最可怜的城隍爷了。
还不等她想完,外面就传来长长一声‘报——’。
“大人,找到黄家的仆役了,她说老夫人在临走前,原本打算将客栈地契送给朱文钊掌柜,但是朱掌柜不肯收。最后她将地契留给独守在府城的闺女黄婉婉。”
衙役显然是跑过来的,他将背上背着的仆妇放下,剩下的由她细说。
沈知府询问:“黄婉婉所在何处?”
“二小姐她、她前年就没了,剩下的事情老奴便不知道了。”
整个大安国都是每隔三十年才会统一核对一遍屋主和地契的关系。
只要不主动来报,衙门基本上不太管。
现在距离上次核对已经过了二十六年,很多信息都不准确。
因此,从这里入手排查不会有很大成效。
毕竟,地契转让的事情发生在十八年前。
到现在为止,府城负责登记的册子还没更新呢。
沈知府到底是断过不少大案的人,他逻辑清晰,很快抓住线索。
询问:“那你可知黄婉婉生前居住何处,她的墓又在何处?”
寻找跟黄婉婉有联系之人,应当就能找到所谓的地契。
仆妇跪趴在地上,哭丧着脸,道:“大人,二小姐命苦,她一辈子没嫁人……”
衙役小声喝住她:“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回答知府大人的话。”
仆妇对主家也是忠心的,这会儿开始装疯卖傻,就是不说黄婉婉生前所居住的地方。
她不想二小姐死后还没个清净。
但在知道名字的情况下,在府城找人其实容易多了。
衙役们很快退下去寻人。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有人带回从黄婉婉坟地寻找来的拓片,还有人去询问黄婉婉生前那家茶馆掌柜的信息。
前去茶馆寻人的衙役带回来话:“茶馆掌柜说他未曾见过客栈的地契。”
而拿来黄婉婉坟地悼文拓片的衙役回来的稍微晚了一点。
沈知府看到那些字,整个人呆在了原地。
“慎、慎宁?!”
包括同知在内,周围人完全不懂知府大人在说什么。
折腾到这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天空一小团一小团的云朵被染成桔红色。
映着雕花屋檐,让黄昏都变得充满诗情。
“这、这拓片,这悼文,是何人所写?!”
衙役愣了愣,说:“好像是茶馆现任掌柜……”
“快去请他来,不,不,我亲自拜访。”
沈知府下意识的要端正自己的乌纱帽,摸到脑袋才想起来自己今日不过是便服。
他顺了一下胡须,道,“茶馆在何处,我这就过去。”
说完后才想起苏苒之和秦无还在旁边,沈知府登时感觉自己很是失礼。
“先生,这……”
苏苒之道:“我与夫君二人正好打算去城外走走,便不再叨扰大人了。”
左右人家是要去叙旧,她和秦无跟过去也没事干。
知府夫人要为苏苒之和秦无带些伴手礼,但他们婉拒了。
苏苒之用食指点了点脑袋,道:“夫人所赠予的食谱已经记在这里,怎好再收礼?”
同时,她还给沈夫人留下两枚火槐花。
“夫人畏寒,此花泡水喝,一枚可泡一碗,分两次饮尽,有助于驱寒。”
“谢、多谢先生。”
沈夫人此前只是听相公将两位仙长说得神乎其神,但她跟两人吃饭的时候,看仙长们也不是三头六臂的。
反倒就像普通人一样。
但她也没有丝毫轻视,反而一直十分礼遇、尊敬。
这会儿见到两枚从未见过的火槐花,沈夫人愣了愣,才彻底把他们跟话本中身负灵丹妙药的神仙对应起来。
不禁对仙长们的钦佩更上一层楼。
苏苒之见她收下火槐,便跟着秦无辞别。
没料到她小指上的仙韵也适时的表露出想吃的情绪,苏苒之:“……”
这还真的是养崽崽么?
苏苒之垂眸看着仙韵,询问秦无:“它能吃火槐花吗?”
秦无扫了它一眼。
仙韵最近吸收的灵气多,对外界感知已经早起‘非复吴下阿蒙’。
虽然秦无眼神中没有杀气,也没有敌意,但它就是莫名的害怕、想抖……
秦无说:“苒苒。”
“嗯?”
“我觉得,不是它能不能吃的问题。”
苏苒之抬眸看秦无,他解释道:“是它给不给得起银子的问题。”
仙韵:“……”
自从有了妻子后,秦无已经从一个完全不看重银钱的少年,成了一位勤俭持家的好丈夫。
“咱们的积蓄只余八百多两银子了,穷。”
仙韵:“……”
眼睁睁看着仙韵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苏苒之也沉默了,这样真的不会教坏小朋友吗?
137、第 137 章
太阳一旦落下山尖, 不消片刻,夜色便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在黑暗中,苏苒之更习惯闭目而视。
这也更容易让她捕捉到难民营方向上空的零星火光。
这不像是走水, 更像是烧着篝火。
因为柴火足够,火星噼里啪啦的往上冲,把周围每个人的面容映得红彤彤的。
正想着,身后传来一个饱含惊喜的男声:“秦仙长, 苏仙长, 您……您还在江安府呢!”
苏苒之和秦无回过头去,便见到带刀侠客刁忍和一群志同道合的少侠抬着酒瓮,看样子要去难民营。
果不其然,刁忍说:“仙长们, 多亏了您, 难民营的大伙们才重新恢复健康。今儿个咱们凑了些钱,买了肉和菜,烤肉、炖汤、喝酒庆祝大伙儿们重获新生呢。”
苏苒之依然闭着眼睛, 姿态气定神闲。
以至于对面一堆少侠们不敢问出‘仙长您眼睛这是怎么了’的话。
她说:“重获新生,那定然还有其他喜事吧。”
刁忍后面一位青年道:“仙长、仙长当真料事如神,知府大人找春南书院山长谈过, 山长准难民们在山脚下盖房子了。以后他们就能被收编进江安府, 再也不是流民了。”
这可是当之无愧的重获新生。
他们再也不用靠知府大人施粥维持生计了。
刁忍眉目间喜色不减,小心翼翼询问:“仙长们可要过去凑凑热闹?流民们都是从北方松城来的,姑娘们还有的会唱曲儿呢!”
“曲儿个腚,那是戏!唱戏!”
旁边抱着一坛酒的少年刚说完,才发现自己吐了脏字,立马吐了吐舌头不说了。
唱戏?
苏苒之和秦无也来了兴致。
淮明府流行哼唱软语小曲儿,江安府流行茶馆听书, 长川府嘛……苏苒之和秦无在府城留的时间不长,了解的不怎么深刻。
骤然听到还有人会唱戏,他们俩说:“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
他们俩吃过饭了,顺路遇到卖散粮的农户,便把剩下的稻子都买下来给灾民们添饭。
大家即将有房子住了,这便算一个小贺礼。
刁忍几人看到秦无随手就将两石的米变戏法一样的收不见了,震惊的吞了口口水后,还不断的感慨:“太神奇了!”
苏苒之没有多介绍,而是岔开话题,问:“我记得你不是本地人,怎么还不回家?”
要知道,半月前刁忍一行人就考核失败,没有机会进入春南书院了。
“我、我……”
“他怕回去被七大姑八大姨说,”刁忍后面的少侠说,“不过啊,忍哥,丑媳妇儿总得见公婆的,咱们这也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回家后肯定得挨长辈叨叨。指不定亲爹还要拿棍子揍嘞。”
微凉的风吹过苏苒之脸颊,将她耳边的发丝向后吹。
这会儿,就算她依然闭着眼睛,秦无也能看出妻子情绪有稍许低落。
苏苒之握住秦无的手,声音被风吹向所有人耳中:“挺好的。”
少侠们面面相觑:“……”挺、挺好??
他们年纪还小,没能进春南书院就成了人生中‘最大的坎儿’。
甚至因为害怕回家挨揍,宁愿留在江安府,也不敢回去。
少年们眼中看似充满忧愁,其实清透黑亮,单纯朴素。
愁绪在这样的眼瞳中根本留不住。
像极了成亲前的苏苒之。
不对,应该说这是每个没长大孩子的‘特权’。
这不,虽然冷不丁的勾起了回家的忧虑,但被风一吹,再想到稍后有酒喝、有戏听,一个个就忘了愁绪,开始叽叽喳喳的讨论自己一会儿去表演什么。
“我要演我刁家刀法,我带来的传家宝刀还没来得及出鞘呢。”
“刁叔还真的把传家宝刀给你带来了?忍哥,你回去指不定腚都要开花了。”
“……你再说这个,咱们就当不了朋友了。”
“别别别,我不说了。”
大概走到一半路的时候,苏苒之突然感觉难民营处阴气大增。
但阴中不带煞,好像也不是为了害人。
苏苒之闭着眼睛,完全能将难民营的场景尽收眼底。
原来,那些会唱戏的姑娘小伙儿上了台,正在演一出‘教子’的戏。
台下百姓大概有一百来位,但鬼……大概就有接近四百个。
不过,这些鬼比人还讲究,一个个正襟危坐,认真听戏。
他们中有的穿着对襟长袍,有的头发花白,还在整理鬓角……
还有的穿着看起来不像是大安国流行的衣着,很可能是死了几百年的鬼。
“好戏开场,来客八方云集。一方为人,三方为鬼,四方为神。[1]”
这是苏苒之年幼时看过的典故。
这么多鬼,阴气都快要冲天了,秦无自然能感知到。
不过这也仅仅是因为鬼太多的缘故,单单拎出来一位两位的,全都是连人身都近不了的弱鬼。
与此同时,正在净化铜板中秽气的山长也感知到了阴气。
他愣了愣,推开门,走到山边往下看。
“怎么这么多鬼?”
仅余的四位弟子都过来了,听到山长问话,全都不明所以。
只能附和山长说:“这么多鬼……是百姓数量的三倍了吧,会不会影响大家的阳气?”
山长皱眉,正准备下山去驱散这些鬼。
便听到他那位早就放弃修行,转而一心教书的大弟子道:“如果有神仙来镇压,此处应当无事。”
山长脚步顿住,冷不丁想到什么,道:“古往今来的戏曲班子的确是唱给神仙的,但咱们这里无庙无神,甚至城里都没有城隍庙,怎么会有‘四方之神’镇场?”
“大师兄这话提醒了我,从古到今的戏台子确实都是搭建在庙对面的,原来、原来还真的不是给人听的?”
那位年纪最大,修为却有些低的老头子笑了笑,道:“再等等,鬼有时候比人感知的还要敏锐。如果这场戏能顺利唱完,说不定……”
山长懂了大弟子的意思,接着说完了他的话:“说不定江安府要诞生城隍了。”
周围教谕们大惊之后,更多的则是激动。
他们倒不是想着沾城隍爷气运的光,而是——“能亲眼见证一位城隍爷诞生,此生无憾!”
如果真是这样,他们一群老家伙肯定是记在生死簿上前几页的,毕竟他们年岁最大了。
四位教谕选择跟山长守着书院,本就不是为了功利。
更多的是则是一种教书育人的责任,还有守护书院的情怀。
对性情之人而言,见证城隍爷诞生,怎能让人不激动?!
“那、那咱们……”
山长斩钉截铁道:“咱们也下去听戏。”
如果这场戏顺利唱完,百姓们不沾染丝毫阴气,那就代表城隍爷也在听戏!
那他们就是跟城隍爷一起听过戏的人了!
苏苒之一行人在戏曲第一回唱过半的时候就到了。
‘仙韵’一入场,在场的鬼魂几乎都感知到了浓浓的归属感。
有的鬼甚至颜面抹眼泪。
那是他们城隍爷的气息,他们是江安府的鬼,自然能感知得到。
前来帮助难民的少侠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发给大家倒酒。
大家都是江湖中人,不大懂得‘欣赏’,把戏曲当作一种助兴。
一边吃一边喝,一边听戏,何不乐哉?
第一回唱过一半,中场休息时,一位负责给姑娘小伙儿们画头面的妇人走过来吆喝:“你们可别给咱们把肉吃完了,咱们唱完戏还得吃嘞。”
“放心,给您留着呢!”
“这么大一块肉够不够?”
妇人笑着:“够,看在你们这么有诚心的份上,我就让咱们姑娘们多唱一回,不收各位客观的银子。”
仙韵第一回镇压这么多鬼,丝毫没有吃力的感觉,它甚至还能认出那位刚刚在台上演老太太的妇人。
听到妇人的话,仙韵喃喃了三个字:“收……银……子……”
苏苒之和秦无:“……”前面的‘不’字呢?!
苏苒之悄悄给仙韵了一颗火槐花,道:“好好听戏。”
仙韵抱着火槐花,在苏苒之尾指上绕了个圈圈,不再说话了。
苏苒之看着它呆呆的样子,心想,真的不能给人家再灌输银钱的观念了。
否则以后一府城隍爷这么在意银子,会有什么影响那真的说不好。
不过,别看城隍仙韵小小一团,但面对这么鬼,完全不用苏苒之和秦无出手帮忙。
它对江安府的鬼除了有天生的压制能力外,还能让他们产生归属感。
戏曲终了,绝大多数鬼自发的被仙韵收起。
只等着城隍归位,就能启用江安府生死簿,从而进入轮回。
夜半时分,苏苒之和秦无将稻米留下,悄悄离开了难民营。
他们即将有房子住,正激动着呢。
其实春南书院山长转变想法也在情理之中。
此前书院生机浓郁,他们不想被打扰,自然不会允许难民们在山脚下盖房子。
而现在生机已散,山脚下有一处小村落的话,学子们采买一些日常用品也方便。便同意了知府的提议。
此刻,山长正做普通百姓打扮,坐在地上拿了个酒碗。
碗中之酒却因为手抖而不断洒下。
他堂堂一位接近半仙的存在都激动的颤抖!
刚刚听戏的时候,他们是感知不到城隍爷的存在。
但既然这场戏完好的唱下来,那自然是有‘四方之神’在台下听的!
不然百姓们无法抵御这么浓郁的阴气。
一曲戏、一碗酒、一两银子做赏钱。
山长干了酒,便跟教谕们往书院走。
才走了没几步,他冷不丁想起知府大人所说之梦,赫然灵光一现。
“那、那当真不是什么反梦、预知梦,而是城隍爷托梦啊!”
他说,“明日便去找知府大人说明此事。”
138、第 138 章
苏苒之和秦无回客栈途中, 路过府衙后门,见到里面不仅有烛光透出,隐隐约约还有交谈声, 两人心中也十分了然。
晚饭后,沈大人可不就去找茶馆掌柜了么?
而茶馆掌柜田殊先生,字慎宁,十八年前新科状元。
正是知府沈大人时常挂在嘴边的至交好友啊。
故友重逢, 秉烛夜谈, 再寻常不过。
苏苒之和秦无悄悄离开,打算回客栈休息。
仙韵在被数百位鬼魂‘投奔’后,便开始昏昏欲睡。
苏苒之甚至能感知到小指上的仙韵在打盹儿。
回到客栈后,苏苒之才跟秦无悄悄说:“它在睡觉……这是正在成长吧?”
他们俩对于自己的修炼体系都是刚摸索清楚的, 更别提‘天生仙韵’的修炼了。
不过, 对于那种种族天赋强大的妖来说,睡觉一般就算是修炼。
以此类推,仙韵可能也在成长吧。
秦无对此也是一知半解, 道:“可能,明日再看看它的状态。”
“好。”
苏苒之摘下发簪,洗了澡后还盘膝坐在床上, 打量着仙韵的气息。
秦无洗好后过来揽着她的肩膀, 像枕头边倒去。
“先睡觉,明日再看。”
说着,他拉了一床被子给两人盖上,同时弹出灵力熄灭窗台上的烛火。
动作一气呵成,十分熟练。
一夜好梦。
翌日,秦无习惯性的在天色将明时醒来。
他正要抽回自己的胳膊,去街上买点早餐回来, 就发现一般在半个时辰后才会醒的苒苒翻了翻身,眼帘动了动,好像也要醒来。
秦无立马不敢动,只打算等苒苒重新睡熟的时候再出门。
没想到妻子居然真的醒来,而且无比精神,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怎么了?”秦无也坐起来,询问道。
“我梦到它给我说‘好撑’‘要坚持不住了’。”
苏苒之口中的‘它’,自然指的就是仙韵。
她神色有些凝重,道:“它还只是一个仙韵,而不是正儿八经的城隍爷,压制阴气和鬼怪容易,但骤然吸收这么多鬼,它自己也承受不住。”
毕竟,那些全都是有自我意识,自发投奔‘城隍仙韵’的鬼。
而不是单纯的阴气。
苏苒之闭着眼睛,能‘看’到仙韵所在。
随即,她用左手摸了摸仙韵,现在她居然能摸到仙韵的实体!
要知道,仙韵本身只是一缕气息,现在能凝成实体……
它不会要把自己撑死了吧?
仙韵本就是集天时地利人和而生的,若是消散了,想要再凝成仙韵,那可比登天还难。
就连淮明府的河伯大人,也是在第一辈子身死道消后,变成了一条平平无奇的小黑蛇。
他第二世能重新拿回‘淮明君’的称呼,同样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结果。
而江安府的城隍仙韵如果被撑死,百年后此地再凝出仙韵的话,还能不能是它,那可就说不定了。
苏苒之说:“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合适的城隍大人。”
让仙韵依附上去,才能解决它身上附着几百只鬼的问题。
毕竟,现在鬼都彻底放下戒备,被仙韵收进去。
就算苏苒之想帮它驱除……除非直接杀死那几百只鬼,否则驱除不了。
除非找到真正合适的城隍爷。
两人迅速穿好衣服。
苏苒之说:“我们去城外,我试着给府城望气,看看哪处气息跟仙韵更为适应,那么江安府城隍爷应当就会出现那里。”
秦无仅能听到前面‘去城外’以及后面的‘出现在那里’。
期间他能看到妻子一直在说,却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和苒苒的默契。
秦无脸上没有露出丝毫疑惑,道:“去城外。”
顿了顿,他补充,“苒苒不要伤害到自己。”
苏苒之:“……我尽力。”
两人起来的很早,破晓的天光才刚划破属于夜幕的穹窿。
街上也并非空无一人,反而路边有不少挑着扁担、推着架子车来讨生活的百姓。
因为太早,湿润的空气中充斥着泥土的腥味,却又给人感觉无比真实。
苏苒之依然习惯性的闭上双眸。
才刚走了没几步,两位衣衫下摆有些褶皱,眉眼间也带着明显倦意,却又跟周围被生活压弯腰百姓气场有些格格不入的男人出现在苏苒之和秦无的视野中。
“叨扰了沈兄一晚,实在是我的不是。沈兄不必相送。”
“是慎宁太客气,你嫂子都起来生火了,你还不肯留下吃饭。”
田殊笑道:“确实是慎宁不是,下次沈兄得空,还请来茶馆一聚,我亲自下厨烧饭给沈兄和嫂子吃。”
“这可是你说的——诶,秦仙长,苏仙长!”
知府沈大人没带乌纱帽,穿的也是普通书生长袍。
在这半明半暗的光线下,周围正在准备摊位的百姓并没认出他来。
主要是百姓们压根就不知道知府大人长什么样,平时谁敢没事儿就去打量一下大人的相貌啊。
沈大人却一眼就认出了苏苒之和秦无,两夫妻的气质与周围百姓差别太大了。
他和田殊不敢让仙长过来,而是自己小跑着到苏苒之和秦无旁边。
“仙长们可要买早膳,拙荆做了些……”
“不用……”苏苒之才刚说了两个字,面前的田慎宁突然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消失的还有她尾指上的仙韵。
沈大人赶紧搀扶着田殊,他神色惊骇:“这、这怎么回事?仙长们很抱歉,我先带慎宁去医馆。”
他甚至还专门摸了一下田慎宁鼻息,确认他还活着。
苏苒之拦住沈知府,道:“田先生并非生病。这里距离客栈不远,我们回去慢慢说。”
“可他晕倒——”
沈知府说了四个字就顿住,并没有将后面的话问出来。
苏苒之已经会意,解释道:“您放心,田先生身体康健,他晕倒是另有原因。街上人多眼杂,我们去客栈再说。”
苏苒之在闭目状态下,自然能看到被三魂七魄离体的田先生迷茫的在一旁站着。
他神魂刚出窍,还没跟仙韵彻底融合。
这会儿压根什么都意识不到,只是呆呆地看着一脸担忧的沈知府扶着晕倒的自己。
田殊给沈知府说:“这怎么回事,你手上扶着的是我吗?”
但沈大人压根就看不见、听不到,只是一脸担心的打算带他去医馆。
田殊赶紧看向苏苒之和秦无,他这会儿可能已经意识到什么,无悲无喜的说:“仙长们,我、我死了吗?”
苏苒之摇头,道:“先生莫忧,请跟我们来。”
她和秦无原本以为要去城外望气才能找到跟仙韵气息相投的城隍爷,哪想到路上就偶遇了田殊。
可、可田殊明显阳寿未尽,这怎么当城隍?
苏苒之眉目间神色有些凝重。
秦无帮忙扶着田殊的身体回客栈。
掌柜见知府大人前来要一间客房,虽然他带着一位人事不省、大约四十多岁的男人,但掌柜还是不敢阻拦,亲自带他们去了上房。
沈大人写了一份简短的信,叮嘱道:“你去府衙找两个衙役过来守着门口,不许任何人打扰。”
朱掌柜:“……是。”
刚关好门,苏苒之就说:“大人,上次你身上的城隍仙韵,现在附着在了田先生的魂体上,才有了他灵魂出窍的状态。”
她见沈大人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想了想,说:“如果您想,我可以给您暂时开阴阳眼,让您看到田先生的魂体。”
沈知府:“……”他其实是有点怕的。
但昨晚刚跟故友促膝长谈一晚,与其感情还在浓处,这会儿还是压住了内心的恐慌,道:“劳烦仙长为我开阴阳眼。”
苏苒之用功德在沈大人眉心一点,他便能看到站在床边,看着自己躺在床上身体的田慎宁。
沈知府自己也是吓了一跳,扶着桌子才能站稳。
苏苒之没有将仙韵的难处说出,只是道:“沈大人治理江安府有功,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城隍仙韵便应运而生。仙韵……具体说来,就是‘位列仙班’的仙班。只有被仙韵认可,才能成为一府城隍。”
田殊不愧是曾经的新科状元,道:“所以,我便是那被仙韵认可的人?可我是活人啊。”
活人能当城隍爷吗?
兴许是有了依着的对象,仙韵这会儿也恢复多了。
它借田慎宁之魂体,用笔在纸上写:“苏仙长所言不错,我只是一抹仙韵。但要想成为城隍,单纯看与我的契合度也不行,还得有过人的思维和断案能力,才能被天道认可。”
写完,它还悄悄指了一下沈大人。
意思就是它最早是看中沈知府的。
但沈知府早早的拒绝了它,它便跟上真正让江安府天道气运恢复的苏苒之。
并未再继续缠着沈知府。
这也是为什么最开始苏苒之和秦无带着它去茶馆听书,仙韵当时没选择田慎宁的原因。
它虽然是新生的,对人间一切规则都不理解,但对于自己的使命,仙韵还是不曾马虎。
仙韵知道,自己得寻找真正有城隍之才的人。
而不是看眼缘随便挑。
但今日……仙韵快要撑不住了,只有一个与它集合度很高的魂体出现,才能帮助它安置‘子民’。
田慎宁看到这行字,愣了一番,脸上不禁有些烧。
他还以为自己是被天道认可的城隍爷……
仙韵很实事求是,继续写:“我如今借了先生的魂体才压制住阴魂,以后会报先生大恩。先生若不愿当城隍,我也不会强求。”
田慎宁早已过了‘写檄文讽权贵’的年少情况时期,但他当了这么多年说书先生,讲述不少志怪故事。
其实骨子里充满对真正的神仙的尊崇。
这份尊崇,不是盲目的求神拜佛,而是源自于对瑰丽神话的憧憬。
还有……对前任掌柜黄媛媛的思念。
如果他当了城隍,是不是就有机会再见到前掌柜?
他立刻答应:“仙韵大人,慎宁愿意!”
话生念,语为信。
前有仙韵问愿,后有慎宁应允。
话音刚落,田慎宁便看到面前出现一行字:“寒衣节子时,江安府城隍考试,不得缺席。”
这行字不仅他、苏苒之和秦无看到了,就连被苏苒之点了阴阳眼的沈知府都看见了。
沈知府下意识道:“传闻中的考城隍当真存在?!”
问完后他赶紧闭嘴,示意在场众人不用搭理他。
寒衣节,在十月初一,至今还有两个多月,给田先生的准备时间不长,但也不算短。
田慎宁询问仙韵:“仙韵大人,我现在还是活人,能否帮到您?”
仙韵用他的魂体在纸上写:“无妨,夜半时分,我带先生魂体出窍即可行使城隍威仪。”
镇压万鬼,断人生死。
139、第 139 章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后, 田殊神魂归位,从床上坐起来。
而仙韵则像之前附着在沈知府身上一样,贴在他身上。
在苏苒之看来, 仙韵和田殊的‘气’正在缓缓融合。
只需要等田殊通过城隍考试,那么他和仙韵便会彻底融为一体。
从而成为江安府的城隍大人。
沈知府的阴阳眼时限还未过,见故友有如此机缘,也是打心眼儿里为他高兴。
当然, 其中还有一丝丝羡慕。
沈知府自己明白, 仙韵刚刚虽然说他也是备选城隍之一,但在仙韵附着与他身的时候,可没明确问出‘你可愿成为本府城隍’这句。
所以说,慎宁能得到仙韵青睐, 当真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至于慎宁还是活人的情况, 刚刚仙韵也写得很明白。
只要他通过考核,成为被天道认可的城隍爷。
那么,在他阳寿未尽之时, 只需要魂体出窍,便可行城隍威仪。
沈大人想,那会儿的故友, 当真就算得上‘活神仙’了!
田慎宁缓了一缓, 又掐了掐自己,确认这不是梦。
赶紧跳下床对苏苒之和秦无深深一揖:“多谢两位仙长帮助,以后若是有事,慎宁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田先生客气。”
在田慎宁收回手的时候,仙韵不知不觉又爬到上他身上距离苏苒之最近的地方。
但这回,仙韵无论如何都离不开田慎宁的身体了。
他和田慎宁都双向选择了对方, 便得对对方负责。
因此,仙韵再也够不着苏苒之了。
苏苒之也只能给仙韵眨眨眼睛,让它不要难过。
仙韵委屈极了,骤然间‘哇’的一声哭出来,把沈大人和田慎宁都吓得一个机灵。
田慎宁跟仙韵牵绊最深,他自然知道这声音是刚刚询问自己是否愿意当城隍的仙韵大人发出来的。
他无比手忙脚乱的看向苏苒之和秦无。
苏苒之:“……”是她疏忽,看着仙韵刚刚一本正经的样子,忘了它变回本体时又成了那‘新生’的状态。
对于新生的小孩子来说,受到委屈后,一般都是越哄越来劲儿的。
可,仙韵哭得这么撕心裂肺,她完全做不到将其晾在一边。
因此,等他们四个推开门出去,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
田慎宁甚至还因此跟仙韵签下了‘不平等条约’。
那就是每晚都住在苏苒之和秦无隔壁的房间里,晚上他魂体出窍,能距离苏苒之更近一点。
秦无抿着唇,一言不发。
仙韵害怕的要抖,但压不住打心眼儿里对苏苒之的喜欢。
而田慎宁就算自己没成亲,好歹还是通晓夫妻之事的,他斟酌着想要拒绝仙韵。
不过苏苒之一口答应了,她说:“仙韵,实不相瞒,我与夫君离家太久,不久就得启程回乡了。如今你与田先生互相扶持,会慢慢成长起来。你喜欢的话,楼下我们俩那间房里灵气最为充裕,在那里修炼能事半功倍。”
此话一出,仙韵直接难过到忘了哭。
它抽抽嗒嗒的表达自己的不舍。
就算仙韵现在还小,但它也知道,等田慎宁通过考核后,它就会彻底跟田慎宁融合。
到时,世间再无单纯的江安府城隍仙韵了。
不过,它也不会死。
因为江安府城隍爷身上会处处都有它的气息,它不会消散。
这便是仙韵的宿命。
它的一生很短,可却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那就是为天地‘点’神。
而仙韵钦点的魂体,在融合它之后,才能彻底化神!
窗外有小贩热情的叫卖,妇人斟酌着讨价还价,还有小孩子哭闹着要买糖葫芦声。
这一切的热闹喧嚣,承载于无数神仙与百姓背地里默默无闻的奉献。
他们所做的一切,甚至不惧牺牲,不畏离别,全都是为了守护黎民苍生。
这便是大义。
苏苒之伸出手,仙韵将自己的一缕气息延伸到她掌心。
“期待与你下次再见。”
仙韵重重的的上下颠簸一番,好像是在给苏苒之点头。
知府大人刚回府衙不久,便有春南书院的学生找上门来,说是山长有请,有重要之事相告。
沈大人不敢托大,赶紧安排了轿子去山脚下。
最后徒步登上去,这已经是一个半时辰之后了。
山长要告诉沈大人的自然是有关此前他梦中所见之事。
“这个梦并非无意义之梦,现在看来,应当是城隍爷托梦。”
沈大人错愕一番。
山长明白了他的神色,更加愕然:“您已经知道了?”
沈大人没有说出苏苒之和秦无,只是说另有仙长告诉他实情。
“那并非城隍爷托梦,而是城隍仙韵在暗示我江安府该有城隍庙了。”
“什么?!”山长激动之余站起来,手边茶盏不小心被带落,跌在地上摔成几瓣,他也无暇理会。
山长几步走到沈大人面前,问:“大人,当真是城隍爷仙韵?那江安府岂不是该选城隍爷了?”
那、那他是不是就有机会成为真正的神仙?
山长自诩一辈子并未做过恶事,并且三百余年来都在山上教书育人。
虽然说大部分徒弟都心比天高,选择离开书院,但他们好歹也未曾做过危害人间之事。
如今,按照资历来排,当属他成为城隍爷啊。
沈大人愣了一下,赶紧说:“山长……仙韵已经选定好城隍爷了。”
山长站在原地,眼瞳中清晰的映着沈大人的面容。
沈知府自然不敢把实情和盘托出,只是道:“可能因为在下是知府,管辖阳世间的江安府,因此,早上小憩时梦到了此事……”
山长捕捉到关键词:“早上?”
他也不等沈知府回答,整个人后退一步,眼睛全都是自嘲,可其中还夹杂了丝丝了悟。
“这么看来,昨晚听戏时,仙韵大人便在场……大人没能选择我,也是我没这个命了。”
知府:“……”听戏?
他没再问,山长也没多说,便送沈知府下山。
沈知府整整一日基本上都在忙城隍爷的事情,堆积如山的公务在夜半才呈现在他桌案上。
沈大人泡了一杯浓茶,给自己提神。
算算时间,昨晚他就没睡,已经两天一夜没合眼了。
可今日公务不办完,明日会堆积更多。
如此一想,沈大人还是瞪大眼睛继续忙公务了。
大概又过了一个时辰,期间夫人过来催他休息了好几次,沈知府只能无奈的说:“快完了,快完了,夫人先休息。”
就在他终于写完最后一个批注的时候,突然感觉面前出现了一团阴影。
原本就微弱的烛光在这种情况下几乎跟熄灭了一样,照不出一点光来。
沈大人白日里还跟未来的城隍爷打交道呢,这会儿并不是很怕鬼。
他抬头一看,没了阴阳眼,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到。
他镇定一番,壮着胆子说:“慎宁,可是你?”
沈大人面前摆放着的毛笔动了,他赶紧拿出一张宣纸,“这里可以写。”
“是我。”
纸上出现两个字,正是田慎宁的字迹。
沈大人剧烈的心跳彻底缓和下来。
不等他问什么事,毛笔继续写道:“婉姐说地契在朱文钊掌柜最宝贵的一双鞋的千层底中缝着,明日可以去找他。”
其实,二十多年前,黄家在江安府还算富户,家里良田不少,商铺也有好些。
朱文钊家里穷,把他卖给客栈打杂。
但朱文钊自己为人踏实淳朴,账房先生怜惜他,教他算账。
等到黄姐姐认识他的时候,朱文钊已经是那家客栈的掌柜了。
而客栈是黄家私产。
黄姐姐喜欢老实木讷的朱文钊。
再加上黄家本身家底雄厚,家里也不想着攀高枝,觉得只要朱文钊对黄姐姐好,嫁给他的话,黄家人也放心。
而那客栈,便是黄婉婉姐姐与朱文钊成亲的嫁妆。
十八年前,刚满十六岁的黄姐姐被残忍杀害。
彼时,她和朱文钊还未合契成亲,按理说完全可以再娶。
但朱文钊不仅以亡妻之礼对黄姐姐的牌位,而且还发誓不再娶妻。
唯愿来生再与她结为夫妻。
黄家见他如此痴情,苦劝他再娶无果后,便想把黄姐姐的嫁妆全数交给朱文钊。
包括客栈地契。
但朱文钊并不是为了黄家的财产,他拒绝收下这些嫁妆,只是拿了黄姐姐的发簪聊表相思。
后来,黄婉婉到了该出嫁的年纪,她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想嫁人。
可家里养着她也不是办法,黄婉婉便接受了娘亲的建议,去河边开一家茶馆。
茶馆客人一般比较文雅,黄婉婉当老板娘,也不至于受欺负。
再后来啊,黄家不知怎么就败落下去,逼得一家男丁远走他乡重新打拼。
临走前,黄婉婉谢绝了娘亲带她走的建议。
“女儿不孝,女儿现在也有了牵绊,得守着客栈……以后娘亲和哥哥们若是回到故土,女儿一定给你们接风洗尘!”
没办法,黄家娘亲便把客栈地契留给黄婉婉,叮嘱她有时间将此物交给姐夫朱文钊。
黄婉婉在茶馆呆久了,听了那么多故事,心思敏锐。
以收拾姐姐遗物为由,将地契塞在那双朱掌柜舍不得穿的千层底的鞋底中。
那双鞋其实纳的很丑,但却是黄姐姐一针一线缝给她情郎的。
朱文钊一直都十分宝贝。
所以,绕来绕去,最后地契还是在朱文钊手中。
这些缘由,一时半会儿田慎宁也写不明白,只能明日跟沈大人见面再细说。
翌日一早,苏苒之和秦无那屋已经空了大半天。
他们也许是半夜出发的。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
只愿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朱文钊则在看到那地契,眼泪不自觉爬满脸颊。
昨晚见了不少鬼的田慎宁带话说:“黄姐姐一直在等着你,她没有怪你没早些时日跟她成亲。她说,自己喜欢山,你可以拿着知府补偿的银钱去山边重新盖一家客栈,先替她享受享受这生活。下辈子,她来给你当老板娘。”
140、第 140 章
离开喧嚣热闹、气运逐渐昌宏的江安府, 苏苒之和秦无利用土遁术,直直往整个大安国中部最绵延也是最危险的山脉方向前行。
因为,昨晚田慎宁在用黄婉婉遗物召她鬼魂归来的时候, 突然发现她所留下的一本书的封面处做了夹层。
书封本来就厚一点,要不是田慎宁当时是魂体的状态,还真的摸不出来。
黄婉婉作为新鬼,对身负城隍仙韵的田慎宁又敬又想亲近。
最后还是田慎宁丝毫没有官威的叫了声‘婉姐’, 她才敢飘的近了跟田慎宁叙旧。
其实黄婉婉比田慎宁要小, 但当初黄婉婉收留生活落魄的田慎宁的时候,说的是:“你叫我黄掌柜太生疏,跟着兄长们叫我婉妹又太亲昵,不如叫我婉姐吧。以后有婉姐一口吃的, 一定少不了你。”
田慎宁对黄婉婉很是尊重, 几句话下来,黄婉婉便恢复了当年两人还在茶馆中,一个是说书先生, 另一个是掌柜时,毫无芥蒂交流的状态。
田慎宁最后提了一句书籍夹层。
但黄婉婉对此也一头雾水:“我不知道,你晓得我不怎么喜欢看书的, 看过一遍全都懒得翻第二遍。”
黄婉婉继续说:“那就拆开看看吧, 很可能是书店卖的时候就出了差错。”
田慎宁有城隍仙韵傍身,身上那股颓然全然消失,反而多了不少沉稳与威严。
配着他本身就有的书卷气,手捧着书站在那里的时候,让黄婉婉仿佛看到当年站在皇城中的年轻翰林。
书籍封面被撕开,里面一张薄薄的纸出现在一魂一鬼视线中。
上面写了两个古体字‘落、神’。
田慎宁下意识的皱眉,黄婉婉却想到了什么, 道:“我这是做梦吧,怎么会……”
他抬手扶了一下婉姐,询问:“婉姐想到了什么?”
“你说书说到过这件事……不对,只是有点像。”黄婉婉闭上眼睛仔细想,“我记得你刚来茶馆的时候,很喜欢说一些灵异志怪故事,便讲述过一篇。”
田慎宁自己已经不记得编造过多少故事了。
更何况是十五年前刚来茶馆的时候。
但听者有心,黄婉婉说:“你说的是有一喜欢藏书的商人家中闹鬼,每到半夜书房就会传来‘你不得好死’的声音。商人害怕极了,请先生回来做法。先生说那书中有妖的煞气,只需要在正午的时候,将其放在日光下暴晒,七日即可除煞。”
这故事田慎宁隐隐约约有些印象,但具体的已经完全记不得。
他感觉,自己好像在梦中写过这则故事。
黄婉婉继续说:“结果因为暴晒,书籍封面处有了缝隙,商人才发现这里居然有夹层,里面写了两个古体的字,正是落神。”
田慎宁觉得这个故事比他编造的要生动有趣得多。
像极了当年在船上漂泊时,梦中所见之景。只可惜他什么都没记住。
田慎宁微微笑着,不同于鬼双目的死气沉沉。他的魂体与活人无异,眼神中带了明显钦佩,与当年黄婉婉活着时候说话态度一样,道:“婉姐博闻强记。”
“都是你讲的好,我才能记住。”黄婉婉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描述的方式跟你比差远了。那个……故事最后,好像是商人将此字赠予那位帮助了他的先生看,先生看过之后,那张纸立刻化为灰烬,风一吹就吹散了。”
田慎宁愣了愣。
他不敢耽搁,害怕苏苒之和秦无要走,赶紧去客栈找了他们。
如果将他自己带入这个故事,那么帮助了他的先生就是苏苒之和秦无。
而那张纸也确实在两人看过后,立刻化为灰烬消散了。
田慎宁久久不能回神。
没有哪一刻,能比此时更让他感受到‘命’这个字所蕴含的意义。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田慎宁甚至隐隐感觉到,自己能当上这个‘预选’城隍爷,还是因为曾经在梦中帮助仙长写话本子,间接的积累了功德。
这是仙长对他的回报。
而田慎宁更愿意称其为‘恩赐’。
不然以他前辈子的作为,是绝对不可能被仙韵看中的。
因此,在苏苒之和秦无走的时候,他深深作揖,直到看不见两人,还久久没有直起腰杆。
田慎宁不知道曾经让他写话本的仙长是谁,也不知道他与苏、秦两位仙长有何关系。
前者让他积累功德,后者则帮助此地诞生仙韵。
他永远会铭记于心。
夜色覆盖着天穹,更显得江安府颇为宁静。
一切事物都在其应有的秩序中循环往复,府城气运蒸蒸日上。
唯有突然顿了一下的蝉鸣才知道有两人刚刚还站在地上,倏忽之间便消失了。
那是因为苏苒之和秦无用了土遁术。
而追雪,则在被苏苒之将山河图点入眉心后,直接往长川府云水镇跑去。
它知道,自己的主人会在不久后回去,它得先守着家。
江安府虽说也在大安国中部,但距离落神岭还是很远。
如果仅靠双腿来赶路的话,耗时太长,可能得十天半个月。
土遁的话,只要找对方向,苏苒之和秦无只用了半个晚上的时间。
待天色将明时,两人已经到了落神岭山脚下。
虽然不知道即将面临着什么,但苏苒之更觉得这是亲爹留给自己的指示。
就像王大郎随身带着的无字天书一样。
十根功德金线给了苏苒之足够的底气在荒无人烟的庞大群山中行走。
她想着,要真遇到十分棘手的危险,将金线尽数附着于笔管上,然后在钝剑上书,帮助他们转移方位或者暂时控制住大妖。
便可转危为安。
当然,这种法子的后遗症很麻烦。
要真透支了太多精力,苏苒之觉得自己可能直接昏睡个一两年。
不过,总比丢了性命要好。
到了山脚下,两人才从地底出来。
看着不远处两块石碑上各自书写的‘落’与‘神’字,两人便可确认自己没找错地方。
“这便是落神岭。”
他们俩皆对这个名字耳熟能详,就算没来过,也在不少人口中听到过。
基本上都是因为此山脉险峻高耸。
不过能将此处传的神乎其神,天下皆知,还是因为那个有神仙陨落在此的传闻。
“年轻人嘞,你们要进山啊?”
苏苒之和秦无身后传来一个汉子的吆喝声。
回头一看,他背着竹筐,显然是准备上去割草。
“这怎么回事,最近这么多人要上山。”
苏苒之拉了拉秦无的手,道:“小心,它不是人。”
141、第 141 章
背着竹筐的汉子身上是很普通的人气, 跟苏苒之和秦无一路上遇到的所有普通庄稼汉并无什么区别。
甚至就连他鞋边的泥土,都与清晨跋涉入山的状态并无两样。
苏苒之差点真把他当人。
但此处可是落神岭,苏苒之自然是提了一万分小心的。
因此, 她悄悄闭目打量了一下,闭目能‘看’的东西可比她睁眼看到的多得多。
当初天问长的那‘成仙诗’就是她在雨天闭目所见的。
眼帘垂下,苏苒之赫然发现面前空空荡荡,除了一地荒芜, 什么都没有。
可睁开双眸后, 庄稼汉笑得一脸憨厚,询问:“你们也是要进山啊?”
他说的分明不是大安国官话,苏苒之和秦无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本地方言。
但他们俩却能清楚的明白其中意思。
事出反常必有妖。
秦无指尖落在剑柄上,没有应声。
庄稼汉见他们不说话, 又道:“最近上山的人太多了, 一批接着一批的,还都是你们这样的修行中人。前几日山里不断有响动传出,可是有问题了?”
苏苒之:“……”
普通百姓最多觉得她和秦无都是江湖中人, 或者练家子。
可面前这汉子居然直接道出两人是‘修行之辈’,眼力着实毒辣。
更何况,苏苒之浑身气息内敛, 就连城隍爷与河伯都在她显露实力前看不出她的修为, 面前汉子却能这么说……
他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汉子丝毫不知道面前两人已经十分戒备,他甚至往前走了两步,说:“哎呀,要进山的话,最好走‘神岭’这边上,‘落’岭处煞气太重,一般的修行中人受不起。”
说完这句, 他对苏苒之和秦无笑笑,举步朝着右边的‘落岭’走去。
眼看着汉子的身影要消失在两人视野里,电光火石间,苏苒之好像突然了悟了什么,她扯着嗓子开口:“先生,您让我们走神岭上去,自己为何去落岭?”
“我是落神侍从的后人,落神煞气不会伤害到我。”
说完,他突然就从苏苒之和秦无面前消失,仿佛从没出现过一样。
秦无见状,瞬间也明白了汉子为何出现。
“这应该是近三百年来的留影。”
苏苒之眼睛一亮,转头问:“怎么看出来的?”
她能窥晓其中端倪,是因为闭目后什么都看不到。
要知道,不管面前出现的是人是妖还是鬼,至少都得有‘气’。
秦无则说:“他称呼苒苒为修行之人。”
妻子所修的道注定是没有灵力表露的,能直接这么开口,那便是固定化的询问语。
还有,最开始苏苒之和秦无之所以没有怀疑庄稼汉的身份。
是因为他的穿着打扮与大安国村里汉子一样。
秦无眉目间神色有些凝重:“如果当真是近三百年来的留影,那么他口中所言的山中出现异动,不少修行中人进山恐怕也是真的。”
他没说的是,如果这些修行中人进山能活着出来,各个仙道门派应该有所记录。
但外面除了传闻落山岭凶险无比外,并未有其他消息。
所以,当年那些入山但修行中人……很可能都没能出来。
这就有些棘手了。
“要不我们重新从地底出来,看看还能不能碰到那位汉子。”
苏苒之说,“不知道还能不能问出来一点其他消息。”
既然是留的影像,那么在有外人闯入的时候,应该都会出现才对。
秦无完全没想到还能这么来。
但苒苒的提议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于是两人真的尝试了一番,再次从地下上来后,那汉子果然又出现了。
“年轻人嘞,你们要进山?”
“是。”秦无回答的爽快。
庄稼汉连自我介绍都省了,说:“那走神岭上去吧,那边的路好走。”
“多谢先生指点,不过,在下还想多问先生一些问题。”
庄稼汉说:“你说你说,我能知道的都告诉你。”
“请问现在是大安历多少年?”
汉子愣了一下,掰着指头算了半天,眼看着整个人影都要淡了些,还是没回答上来。
苏苒之和秦无神色皆很凝重,如果真的被他们猜中,此人影乃是近三百年的留影,那么时间问题一定是重中之重。
见庄稼汉实在想不出来,两人转了话题,“不谈时间,先生可知山中响动是为何事?还有,此山分明叫落神岭,为何却分一个落岭一个神岭?”
庄稼汉挠挠头:“这个我知道,响动啊,山里前些日子一直在打雷闪电,我感觉是什么大人物历劫,或者是什么宝贝出世。反正最近雷电小了,来了大概有几十位修行之人嘞。”
顿了顿,他继续说,“落神岭这三个字都是那些没来过此处的人传出去的。我们当地人都管这边叫落岭,另一边叫神岭。你看,石碑不也这么写的吗?两边我都上过,神岭的路好走一点,也没有煞气。”
庄稼汉说完,还没来得及走几步就消散了。
看来一个留影有时间限制。
苏苒之努力从《大道仙途》原著中回忆有关落神岭的剧情。
但很奇怪,原著男主几乎把整个大安国都走遍了,却独独没有来中部最富盛名的落神岭。
不知道是因为这里没有魔气需要解决,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总之,原著中只写了曹子年在飞升之时,俯瞰整个大安国,他看到了落神岭的全貌,那里好像真有神女之陵一般,庄重威严,不容侵犯。可曹子年已经用功德成仙,就算那里葬着神女又何妨,他目光无悲无喜的垂着,将落神岭还有整个大安国的秀丽河山尽收眼底。
苏苒之跟秦无相视着,讨论:“咱们走落岭还是神岭?”
走落岭的留影庄稼汉显然也已死了很久,而上神岭的修行中人基本上也全死了……
这么看来,不论走哪条路,都是死路。
秦无说:“苒苒所想,便是我的决断。”
苏苒之眉眼柔和下来,道:“那我们走落岭。”
落岭有‘落神’煞气不说,再加上‘落神’的侍从经常走落岭,那么‘落神’便有很大可能就葬在落岭。
还有原著中提过的神女,苏苒之合理怀疑‘落神’性别女,‘落神’墓便是原著中的神女之陵。
但事实如何,走过了才能知晓。
不过,让苏苒之和秦无做出这个决定的并非单一原因。
最主要是田先生拿给两人的那张纸上写了‘落神’二字,落字在前,那么该先上落岭才对。
毕竟,‘落神岭’可是两座山岭啊。
苏苒之和秦无往‘落’字碑后方走去,每往前一步,都能感觉到耳边愈发寂静。
连绵的大山好像会吞噬声音一般,走近了,两人的脚步声都微不可闻。
苏苒之牢牢的捏着钝剑,情况不对她就会带着秦无一起跑路。
从山脚下往上爬的路虽然荒废了很久,但依稀还是能看到石阶的样子。
只不过上面爬满了各种藤蔓植物,偶尔还有青翠的蛇匆匆爬过。
在这里,苏苒之和秦无都收敛了气息,悄悄地往上走。
苏苒之观察着这石阶荒废的年代,感觉好像也不算太久远。
不像她和秦无估算的近三百年,可能连五十年都没有。
这个发现让她心蓦然一揪,如果真按照时间来对应的话,她爹如果还活着,现在也才不过四十来岁。
难道说当年发生的大事跟亲爹的出生在同一年?
苏苒之更宁愿是自己多想了,她并为多言,而是继续在前面带路。
在落神岭中,她闭目可见的范围无端缩小至方圆一丈,那么如果有什么人隐藏在暗处窥伺,她很可能发现不了。
不过,至少现在还是能看看方向、带带路的。
落岭除了吞噬两人的脚步声之外,一路上倒没什么危险,就连那位庄稼汉口中的煞气,苏苒之和秦无也没碰到。
花了整整一天,他俩就这么顺利的爬到了山顶。
站在山顶上,苏苒之和秦无才知道庄稼汉为什么建议他们走神岭。
因为落岭这边想继续往前走,得一直在各个细小、尖锐的山顶上前行。
一步踩错,就会跌入万丈深渊。
月色下,有些山顶之间还有巨大的山涧,跳得不够远的话,可能都会跌落下去。
可这些对苏苒之和秦无都不算什么,他们甚至看着月色下的落神岭,都没察觉到丝毫危险。
没有任何感知,才是最可怕的。
毕竟近几十年来,‘神女’侍从的后代身死,断了传承;数十位修士进山也全然尸骨无存。
这样一派凶煞之地,苏苒之和秦无置身其中却感知不到危机。
细想之后当真会让人毛骨悚然。
苏苒之和秦无商量着每人睡一个时辰,其他时间都严加戒备,一刻都不能掉以轻心。
苏苒之睡觉时自己更是将笔筒捏在手中,这样如果遇到危险,她可以立刻醒来就在钝剑上书写,帮助自己和秦无逃离此地。
可安静的一晚上就这么过去了,辰时两人甚至还共同在山顶欣赏了朝阳升起。
带着金色的阳光照在两人脸上,仿佛在诉说昨晚的‘戒备’有多么可笑。
苏苒之咬咬牙,在一派死寂般的静谧中,道:“往前走吧。”
秦无碰了碰她的手背:“嗯,这次还是‘之之’带路。”
他从没这么称呼过妻子,但苏苒之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点点头答应。
在这样的山顶上行走,腹背受敌永远比道路前方的未知危险更加可怖。
苏苒之不放心,补充说:“察觉到不对就喊我。”
秦无眼角弯了弯:“好。”
苏苒之刚闭上眼睛准备出发,脚步还没迈出去,整个人就愣住了。
“我闭上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了。”
自从她闭目可视物开始,从没出现过闭目不灵的情况。
苏苒之不知道是自己的能力失效,还是仅仅在落神岭中不可用。
但无论如何,也没有直接退回去的道理。
更何况,现在就算原路返回可能都出不了山了。
“往前走,”苏苒之神情冷静的可怕,“我们去会一会那落神。”
142、第 142 章
苏苒之话说得硬气, 准备翻山越岭前,却还是先紧了紧手腕上的绑带,务必把自己收拾的紧俏利落。
秦无蹲下身, 为她把掖进软底黑面靴子中的裤脚也理了理。
苏苒之纤长的眼睫低垂,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从心底泛开。
但这会儿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她跟秦无眼神交汇后,转身出发。
初生的朝阳映照着两人的前路, 除了落神岭特有的‘险’之外, 并无任何危机。
即便这样,苏苒之走在山尖上还是步步小心。
每一步都先探出一脚,踩结实了再走。
秦无提高十二分戒心,一边提防身后突然出现什么魑魅魍魉, 一边跟着苏苒之往前走。
卯时到底太早了, 硕大如盘的太阳低低挂在天边,大眼看去还没有山峦高。
将山脊下数十丈的云雾染成桔中带金的色彩。
苏苒之和秦无踩在还没有一人宽的山尖碎石上,周围什么声音都没有。
当然, 他们俩还是能隐隐约约听到云层下的鸟鸣,但那声音很不真切,仿佛被云层阻隔了。
大概翻了两座山顶, 苏苒之一脚跨出, 只感觉置身冰窖,彻骨的寒凉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有煞气。”
这边跟昨日那汉子口中‘落神煞气不会伤害我’给对上了。
也代表苏苒之和秦无没走错路。
到底是神仙陨落,这里的煞气非苏苒之此前接触过的妖物能比。
就连当初那骨龙,喷出来的白雾中也没说有如此浓郁的煞气。
但暂时还奈何不了苏苒之和秦无。
他们将灵力覆盖于全身,再走进去的时候,只觉得轻松很多。
苏苒之的灵力是被功德淬炼过的,绵密温厚, 煞气根本穿不够她的灵力盾,只是彻骨的寒意还是抵挡不住。
“小心点。”苏苒之微微弓着身,稳妥的往前走。
期间她和秦无时不时说上两句话,得确认秦无一直跟着。
毕竟在浓郁的煞气下,还行走在山尖上,苏苒之做不到边走边回头看。
苏苒之算着步数,总共走到九百来步的时候,太阳早已经高悬在头顶。
而面前的路裹在云层中,就算阳光也无法穿透,苏苒之只觉得愈发不好走了。
秦无在背后突然开口:“这是什么?”
苏苒之闭目的能力不能用,只得停下脚步转过身去。
秦无站在距离她不到一丈远的地方,指着面前石缝中已经被腐蚀掉的镰刀,又重复一遍,道:“这镰刀……”
看起来像极了山下那留影汉子手中的那把。
苏苒之心里觉得有说不出来的古怪,她刚刚分明从这里走过,按理说如果有镰刀,她应该看到了才对。
难道真是她刚刚眼花,看漏了?
苏苒之盯着面前的秦无,视线从他双眸处渐渐下滑,在那紧抿的薄唇上停留片刻,随后又落在他的喉结上。
可面前人没有丝毫其他表现,只是神色凝重的看着那镰刀。
苏苒之不动声色的握紧了钝剑。
她知道,秦无不见了,面前这个不是秦无。
要真是她夫君,被她这么看着,喉结肯定会不由自主的动一动。
若是她再盯得久一点,红霞就会爬到他耳垂上。
这种时候,面前是个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东西,后背处又是肉眼看不穿的云雾,唯一的同伴还不见了。
苏苒之心底肯定是慌的。
但她只要握着剑,就顿生出所向披靡的勇气和力量。
亲爹曾说过的话仿佛还萦绕在耳边:“苒苒,握着剑!什么都看不到的时候,只有手中的剑才是真实的!”
现在,苏苒之虽然能看到一切,但面前的一切都是虚幻的。
就像亲爹说的那样,只有剑才是真的。
她只有握紧了剑,冲破这虚妄的一切,才能想办法去找秦无。
面前那‘秦无’见苏苒之不过来,眉梢往上挑了挑,道:“被看破了。”
苏苒之依然没往前走,钝剑已经垂落在她身侧,仿佛下一秒就会剑随心动的发起攻击。
‘秦无’不再纠缠,被风一吹,便化身为雾气消散不见。
苏苒之这才发现,刚刚‘秦无’所指的发现镰刀的地方,是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只要她稍微靠近一点,很可能就会跌落进去。
洞中不断传来牙齿咬碎骨头的声音,惹得苏苒之稍微后退一步,离那洞口又远了点。
“饿……”
苏苒之想,既然那东西需要用幻境骗人,估计暂时没本事跑出来。
她站在原地抬眸四看,却发现目力所及的路跟她刚走过的完全不一样。
而且,再也没有秦无的身影了。
此刻若想往回走,也没有原路可以给她返。
苏苒之看着那些好像是变了方位的山尖,她不知道秦无现在身处何处,甚至也不敢在此处大声喊‘秦无’的名字。
在凶山上,最忌讳的就是叫出对方大名。
早上秦无可能已经想到什么,叫苏苒之为‘之之’。
这便是悄悄给妻子提醒,如果有东西幻化成他的样子靠近,叫‘之之’的都是假的。
毕竟山脚下那位‘落神’侍从的留影都无比真实,难保山上有什么擅长化形的精怪。
刚刚遇到的那个还没来得及开口叫人,就被苏苒之识破了。
见洞中那‘饿……我饿……’的声音越来越近,苏苒之毅然转过身,走进那重重云雾中。
这一步走进,苏苒之便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完全不认识的古庙门前。
她很确定,自己跟秦无一路上都未曾碰到任何庙宇。
可这会儿,周围的环境是如此真实,真实到苏苒之甚至能清楚的感觉到土地传来的厚重感。
因为惦记着那吞噬人的洞口在她后面不远处,苏苒之暂时未敢轻举妄动,就这么直愣愣的站在庙前。
她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测,她所在这处难不成是一个大幻境?
“走了走了,怕什么啊,咱们昨天在荒郊野外睡觉,差点被蛇爬进嘴里,现在找个庙宇住怎么了?”
身后传来中年男人的声音,苏苒之回过头去看。
那是两个背着箱笼的男人,大约三十来岁,不怎么年轻。
说话的人是右边那高高壮壮的,国字脸,看样子比较懂得变通。
而左边那个个子低了一点,周身还带着文绉绉的书生气。
讲真的,苏苒之还挺希望在这里遇到秦无,至少得让她确定秦无没事。
可现在身不由己,苏苒之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俩男人走近。
她觉得那国字脸男人看起来有点眼熟,自己好像在哪儿见过,但这会儿就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苏苒之想,难不成这雾中幻境,还能遮掩人的记忆不成?
不等她细想,那两个男人已经爬上坡,拐了弯走到庙前。
他们看到苏苒之后,都愣了一下,左边那个吓得两股颤颤,就差大叫‘有鬼’。
国字脸男人则更加镇定一点,拱了拱手:“少侠……我们是进京赶考的书生,眼看天色将晚,落神岭外围太多虫蛇,想借此庙一住……”
苏苒之只有第一眼扫到国字脸男人时稍微感觉到一点熟悉,在他走近后,又发现这人气质跟自己记忆中的那位好像大相径庭。
反而透着陌生感。
苏苒之站在原地侧了侧身,道:“二位请便,在下偶然寻到此处,并非庙中之人。”
庙门口很窄,只容一位身材高大的成年男人通行,原本苏苒之站着就能挡住多一半庙门。
两位书生见她不走开,只是避让一番,便只好取下箱笼,侧身穿过。
胆小的书生在经过苏苒之的时候一直垂着脑袋,害怕极了,好像她就是书中那吸人/精/气的妖怪一样。
苏苒之敛了敛眼眸,因为庙门口很窄,所以她难免和两位书生碰到肩膀和胳膊。
温热的触感告诉苏苒之,他们是真的人。
等两位书生进去后,苏苒之才悄悄踩着周围地面走了一圈。
那处吞食人的洞口已经不见,她暂时不用担心掉下山洞被吃掉。
既然如此,她就去会会两位书生。
胆小的那个见她跟进来,往墙根缩了缩,妄想用箱笼挡住自己。
苏苒之:“……”这么一来,搞得她真的像鬼一样。
苏苒之站在屋檐下,道:“两位先生,我是人,有影子的。”
国字脸书生胆子大,对抓着自己袖子的同伴说:“怕什么,就算她真的是鬼,也没有我高大,指不定我一拳就能打趴下。”
顿了顿,他说,“我去看看,你别怕。”
他出来一看,发现苏苒之当真有影子,而且影子也是人。
传闻中,妖就算化人之后的影子还是本体,那就排除苏苒之是妖、鬼了。
苏苒之悄悄打量这个庙宇,完全看不出里面曾经供奉的是什么尊神。
桌案上的雕塑已经完全空了,只有墙上还垂落着不少梵文布条,她微微眯起眼睛,借着夕阳的光打量,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懂那些符号。
当真很难找到线索。
苏苒之只能坐在两位书生对面,问着一些关于此处的问题。
兴许是她刚开始觉得国字脸男人有点面善,在这种诡谲的环境下,苏苒之并没有直接把剑架在脖子上逼着他们回答。
“先生们去京都赶考,为何会经过此处?”
此话一出,面前俩书生都惊呆了。
就连那位确认她有影子的国字脸书生都错愕不已,他迟疑着说:“……咱们的京都就在恭天府啊。”
胆小的直接哭丧着脸,道:“我就说她不是人!”
恭天府……
京都?
苏苒之好歹是学过历史的,如果她记忆没有错乱的话,把恭天府作为京都的朝代,可能得往前数个一千多年。
所以她这是一脚踩进了一千多年前?!
143、第 143 章
苏苒之纵然心里无比震惊, 但面上依然不显。
她不能露出情绪上的破绽。
毕竟,她只能确定现在对面两位暂且是人,等一会儿太阳彻底落山, 还不知道这幻境又会发生何等变化。
她必须得尽快套出话来。
苏苒之在两人慌乱的目光中,依然无比镇定的看着他们,甚至还拔高了音量:“哦?”
国字脸男人小心翼翼的把同伴护在身后。
苏苒之觉得情绪铺垫的差不多,她反问:“就算落岭在恭天府内, 但此处山路崎岖, 偶尔还会有豺狼虎豹出现,先生们并无自保之力,为何不选择走官道?”
国字脸书生见苏苒之如此轻描淡写的将此前那‘不识京都在何方’的问题揭过去。
自己差点都要忍不住为苏苒之的心性叫好。
但要不是起初那个问题太缺乏常识性,他真的要信了。
——住在恭天府内的人谁能不知道此地就是京都地界?
国字脸书生看着苏苒之态度依然从容, 心缓缓沉下去, 更加确定她不是人了。
荒山、破庙、不知外面是何朝代的漂亮姑娘……
国字脸书生的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儿。
他有些后悔自己非要拉着同伴上山来找庙宇休息了。
于是他悄悄捏住箱笼中的棍子,以备不时之需。
同时担心苏苒之突然动手,还小声回应道:“少侠, 不瞒您说,我们确实不该走这条路,只是我们最开始是三人同行, 但某天清晨一觉醒来, 我们的一个同伴不见了。”
最开始他们俩没当一回事,只当同伴去远处解决生理需求。
哪想到左等右等,等到太阳都高悬于头顶了,同伴还不回来。
那就真的是出大问题了。
国字脸书生道:“我俩顺着周围的路找了半天,最后在落岭上的一棵树上发现了同伴的鞋子和外衫。”
按理说同伴很大可能已经凶多吉少,但他们仨是一个村考出来的,关系好得不得了, 因此还是在附近徘徊,期待发生奇迹。
“昨日我们俩原本计划轮流守夜,但没想到后半夜还是睡着了,我醒来时发现有蛇要从我嘴巴往里钻,吓得一个激灵,今儿才想着住在庙里。”
这些全都是大实话。
国字脸书生自觉除了性命以外,并无什么可值得被惦记的东西。
既然最开始见面时苏苒之没动手,那么只要他真诚相对,苏苒之应该也不大可能翻脸。
苏苒之理了理逻辑,既然国字脸那位同伴的鞋子和外衫都被挂在树上的,那肯定是山中有东西想引他们进去。
只是不知道是谋财还是害命了。
“先生们进山两日,都没有发现奇怪的事情吗?”
“这山除了静得可怕之外,再无其他事……”
国字脸书生这么说,他旁边那个则悄悄扫了一眼苏苒之,意思苏苒之才是他们这两日见到最可怕的人。
苏苒之:“……”
她对落神岭的历史变迁记得不算很清晰,但也知道最开始这山不叫此名。
具体的改名时间,好像就是在一千多年前,百姓们偶然发现山岭前多了两块石碑,一块写着落,另一块则写了神字。
国字脸书生也无比尴尬,就差给苏苒之求饶了。
苏苒之见从他们口中真的问不出来什么,打算趁夜色降临前在外面晃悠一圈,至少得知晓自己现在的处境。
等她踩着月色回来破庙的时候,两位书生都忍不住齐齐哆嗦一下。
苏苒之这回什么都没说,找了个已经空了的供桌靠着休息。
她刚刚看了,这里没有险峻的山尖和云雾,反倒上山和下山的路还算好走,看起来像距离山脚不远。
“她怎么又回来了啊?”胆小的书生用气音问同伴。
“不知道,可能这里本来就是她的老巢……”
大家都在一个小庙内,他们俩的窃窃私语被苏苒之一字不漏的收进耳中。
在听到‘老巢’两个字后,她忍不住额角都跳了跳。
胆小书生‘啊’了一声:“那我们是不是得赶紧走?”
“嘘,大半夜的走什么,昨天都遇到了蛇,现在出去指不定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清楚。”
“可我们现在在她老巢里啊……”
苏苒之:“……”要不是她现在自己还身处险境,当真要吓他们一下,让他们知道真正的妖怪老巢是什么。
胆小书生还在强调:“我们这是不是等于送上门的口粮啊。”
他话音刚落,苏苒之突然动了,她飞身跃起,推开窗边坐着的两人,手持钝剑,直直向窗户口刺去。
窗外一声凄厉的‘啊’传进来,同时,被苏苒之刺破的那处窗户好像渗血了一般,在月色下变成了暗红色。
即便是这样,还有另外一片漆黑的指甲戳了出来。
两位书生看着这一幕,瞳孔猛缩,吓得全身发软,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刚刚要不是苏苒之推开他们,他俩指不定都要被这指甲穿得满肚肠烂了。
苏苒之击中之后,没有乘胜追出去。
她紧紧握着钝剑,隐藏着自己虎口发麻的状态。
外面那东西劲儿很大,她现在可是拥有十根金线的,单单论力气,已经不弱于秦无。
能在毫不防备之下,就让她虎口发麻的,至少可以用天生神力来解释了。
果然,外面那玩意儿被苏苒之刺了一下后,立刻开始发狂。
一下又一下的用尖锐的指甲戳着窗户。
这小庙看着破旧不堪,窗棱也是极为腐朽,但却出乎意料的能挡住外面那东西。
即便如此,苏苒之也完全不能放心,她不知道外面的东西是不是针对自己,她不好连累两位书生。
而且,照着那妖怪这么个攻击法,小庙迟早会坍塌。
苏苒之稍微用灵力温养了一下虎口,抬眸,挥剑砍断天花板上垂下的梵文布条,盖在两位书生身上。
“用这个裹住自己,缩在墙角,放缓呼吸,不要发出声音。”
她提了剑就往外走,临开门前最后叮嘱:“记住,除非天亮,否则就算是我回来,也别发出任何声音。”
说完,她迅速推开门,捻了剩下一条梵文垂幔,一闪身就出去了。
紧接着,里面的俩书生就听到屋外传来铿铿锵锵的打斗声。
苏苒之看着面前这东西,心头一紧,她开始设想过破糙肉厚的虎妖、翎羽如刚针的凤鸟等,但完全没想到外面这指甲有一个手掌长的东西,居然是人形。
可刚刚戳窗户的那指甲,分明已经脱离了人的范畴。
面前这‘人’全身黑色,以苏苒之的目力,能看到他身上坑坑洼洼的,好像树皮一样沟壑分明。
苏苒之不是没跟人比试过,但像这种生死搏斗,她还是头一回。
那个黑乎乎的影子飞快扑上来,他没有带剑,指甲就是他的武器。
一上来就毫不客气的往苏苒之脸上招呼。
苏苒之下盘不动,腰身后仰,同时用钝剑横扫,要斩断他的指甲。
可二者碰撞,发出了刺耳的‘刺啦’声,那指甲都不见有丝毫裂缝。
苏苒之与他在院中来回搏斗了几个回合,这东西指甲极为锐利,但手指上还是有皮肉的。
最开始苏苒之在庙内就是出其不意的刺破了他的手指,才会有血流出。
几个回合后,苏苒之找到了他的破绽,开始不跟他硬碰硬,而是剑走险招的往他指甲后面的皮肉上戳去。
“啊——”
能刺激到这东西发痛,发狂,他身上坦露出来的破绽就愈发的多。
苏苒之发现了,这东西虽然是人的样子,但浑身已经没有一块好皮肉。
他整个人好像被炭火滚过一样,浑身的皮都烧焦了。只有那眼球依然黑白分明,直勾勾的看着苏苒之。
但他身上又不同于寻常的烧伤,因为苏苒之感觉他浑身上下就好像铜墙铁骨,除非戳他指尖两侧的软肉,其他地方都砍不动。
至于那双眼睛,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可每当苏苒之想要刺过去的时候,他就会不顾一切的护住眼睛。
苏苒之根本找不到机会彻底打伤他。
可拖得越久,对苏苒之越没好处。
她是正儿八经的人,力气会随着时间推移而衰减。
但面前这看起来像人的东西却不会,甚至他还能不顾疼痛的继续发起反击。
在又一次将这东西挑飞后,苏苒之尝试着砍向他的脖子,却发现那糙皮当真刀枪不入,就连脖子都不是要命的地方。
苏苒之想要使出三昧真火,看看能不能烧了他。
毕竟面前这东西只是长了人的体型,但不管从思维还是外貌,他都不再是人了。
但在要凝出真火的一刹那,苏苒之顿生一种被窥伺的感觉。
她不知道暗中是否还有其他人,但她不能将所有的底牌都坦露出来。
这一顿之下,苏苒之放弃用火,只是在又一次将此人打倒在地上后,直接用多出来的梵文布条将他绑起来。
果然如她所料,庙内还有神性残余,这东西被包裹起来后,消停片刻。
就在苏苒之又一次刺向他眼睛的时候,他居然震碎了布条,跳出院子,用四只脚往山上跑去。
苏苒之刚追两步,惦记着那两位书生,又回了小庙。
推开庙门,苏苒之立刻察觉到一股陌生的气息,她看向墙角包裹在梵文布条内的两个书生,往过走去。
两人听从她的吩咐,纵然被吓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儿,还是不敢吭声。
要知道,在苏苒之出去后,他们已经听到好几波脚步声了……
两人简直都被吓惨了。
直到苏苒之猛地揭开他们脑袋上的布条。
“……啊啊啊啊不要杀我!”
“我也不想死啊!”
苏苒之没好气的把布条扔下去,盖在他们脑袋上,松了口气,道:“是我,没事了。”
她守在门口,半边脸完全隐没在黑暗中,静静等待黎明降临。
苏苒之不知道该怎么从幻境中出去,但她得先努力保命,这样才有机会再次见到秦无。
144、第 1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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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 第 145 章
书生们见苏苒之答应, 满目愕然。
凭他们的眼力,即使看不出门口三位姑娘是鬼,也能察觉她们很不对劲。
在书生的认知里, 这会儿躲在庙里,裹着梵文布条,要比出去安全多了。
但他们又不敢彻底跟苏苒之分开。
在一番眼神交流后,还是背上箱笼, 跟苏苒之走了。
说实话, 跟在三只鬼后面打水,这经历还挺新奇的。
如果不是顾及后面两个跟上来书生的安危,苏苒之都想跟三只鬼并肩走,顺便看能不能套出来什么话。
书生这边还有满肚子的疑问想问苏苒之, 他们紧跟在苏苒之身侧, 颤声说:“少侠,这声音……”
越往前走,这鼓乐之声就越明晰。
并非是那种让人听了就慎得慌的声音, 反而十分庄重,肃穆。
但就是因为太庄严,在这样漆黑的环境下, 才衬托得更加可怖。
苏苒之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晓。”
很快就走到了水井边, 苏苒之看着井上并无绳索,正思考着三个鬼姑娘该怎么打水时,她就看到一位姑娘站在水井边,并不弯腰,单手拎着水桶,然后……胳膊不断拉长。
不消片刻,满满一桶水就拎了上来。
而且她们还极为讲究, 水痕只是堪堪蔓延过木桶边缘,并没有将提手也沾湿了。
苏苒之后面的两位书生已经抖成筛糠,极度恐惧之下,倒是没敢喊出‘不是人’这种话来。
三桶水打满后,她们像是比较满意苏苒之一行人的表现,说:“跟上了。”
苏苒之斟酌着开口:“姑娘们,请问我们现在去哪里?”
她没有开口说帮着拎水,毕竟这三位姑娘如此讲究,肯定不会将水给她的。
“去我们家中。”
鬼姑娘们长相并不可怖,反而看起来还挺秀气贤惠。
一个开了口后,另一个接着说:“送你们出去可费神了,阵法什么的少说也得消耗七个时辰,涤墨节马上就来临了,现在是没法了。”
“多谢姑娘们好意。”
身后两个书生赶紧道谢,他们想的是等涤墨节过后,赶紧走人。
苏苒之也拱了拱手,道:“请问误入此地之人,一般都会在那庙附近徘徊吗?”
“一般是这样。”
“要不老人们怎么经常说深山老林不要随便进呢。”
“那庙是咱们神女留下过灵性的,一般可以保全误入者不被野兽什么的咬死。”
苏苒之眼帘掀开,月光下,她的眼眸极为真诚。
“实不相瞒,我们本来是四人,还有一位同伴也是在附近走丢了,不知姑娘们可有见到他?”
“不曾诶,我们最近没见过,不过走丢的是男子还是女子?回去后我帮你们问问。”
苏苒之再次道谢,国字脸书生也不敢怠慢,赶紧描述了同伴的相貌,然后说:“我们是在第二日看到同伴衣服被挂在山脚下的树上,这才狠下心上山的。”
“他的衣服都出去了?”
“奇了怪了,你们确定没看错,就是同伴的衣裳?”
胆小的书生最能确定此事,他频频点头:“是,不仅是衣裳,就连鞋子都在树梢上。”
三位鬼姑娘突然全缄默起来,站定在原地,垂着脑袋,一副死绝了的样子。
夜色下的树枝像极了恶鬼张牙舞爪的样子。
在典雅的鼓乐声中,两位书生又渐渐出了冷汗。
苏苒之也学着她们的样子垂下脑袋,因为她感知到不远处有一股强大的阴气正路过此处。
三位鬼姑娘伫立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才重新抬起头来。
“刚刚是侍女大人在山间巡查,以免有心怀不轨之人扰乱涤墨节。”
苏苒之眼睫低垂,遮住眼瞳中的情绪。
她虽然没将功德灌入眼中,但也该能感知到那强大的阴气上并不沾染任何血煞。
那神女的侍女应该也不曾杀过人。
这下问题来了,三年来进山的那么多人,如果跟落神岭中的神女无关,难道他们真的全都是偶然致死的吗?
鬼姑娘们对于见到侍女大人很是激动,道:“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给神女当侍女啊。”
“我们努力一点,在涤墨节好好表现,说不定会被看上的。”
终于有一位姑娘还记得书生的问题,道:“你说的这种情况我们不曾知晓,不过此前也确实遇到过进山来寻人的,很可能是你们在山外没仔细找,不小心错开了。”
胆小的书生比较认真,刚想开口说自己和同窗都要在路上找了十几圈了。
但旁边的国字脸书生打断他,道:“原来如此,多谢姑娘们解惑。”
鬼姑娘们比他们仨还随意,笑着说:“这种情况我们见得多了,你们别急,过两日便能送你们出去了。”
大概又走了有一炷香的功夫,苏苒之抬眸看头顶的半月。
她发现月亮还是在同样的位置,只有旁边的云来回慵懒的动了动。
这摇动的频数好像跟最开始苏苒之在庙内看到的一致。
苏苒之想,时间好像停滞住了。
“前面的路不好走,你们跟紧了,千万别走岔。”鬼姑娘们开了口。
“此前没到涤墨节的时候,这条路还有些光的。”
“你们仨跟紧,知道吗?”
其他地方好歹能被月色照进,面前的路则看起来更像是幽深的隧道一样,里面一丝光都没有。
如果有人埋伏在里面,那真的可以把借道的人一锅端了。
苏苒之斟酌着该不该继续走。
她仔细的打量着这洞口的样子,直到她在侧壁上看到两个刻下的字——桑落。
桑落,这不是民间九月的别称么。
这两个字写得极小,要不是苏苒之看得很仔细,定然什么都瞧不出来。
最让苏苒之震惊的不是这两个字,而是其笔迹……居然让她感觉是自己写下的。
练字之人对自己的字都会有一种天然的熟悉感。
苏苒之练字已经快要十八年了,她当真感觉这是自己的笔迹。
但她从来不曾记得自己来过此地,写下过这两个字。
而且,这刻痕大概已经有上千年了吧?
跟她出生的时间完全对不上。
苏苒之觉得,此处应当跟那位‘落神’有关,至于字迹……进去后再说吧。
“咱们真要进去……?”
国字脸书生凑近了苏苒之,颤巍巍的询问。
苏苒之努力往洞口深处看去,但里面一丝光都没有,反倒还透着浓墨一般的黑。
当真什么都瞧不见。
她说:“我要进去。”
三位鬼姑娘并没有耐心的等着他们,在前面边走边叮嘱完后,丝毫没有停顿的就往前走去。
苏苒之不敢再磨蹭,说:“你们先跟上,我断后。”
书生们见状,赶紧往前走。
这小道又黑又长,进去后就跟瞎了一样,什么都看不见。
只有越来越浓的鼓乐声让苏苒之知道自己没走远,正在一步步接近那即将举办涤墨节的地方。
“查出什么了吗?”
遥远的地下宫殿中,一位皮肤苍白,头发金黄的姑娘坐在棺椁上,询问跪在面前的侍女。
如果苏苒之在这里,一定能察觉到她就是刚刚那裹挟着强大阴气的‘侍女大人’。
“没有任何异常。”侍女垂着脑袋,入目只有神女垂下来的未着靴袜的双足。
那双脚的皮肤翻着刺目的白,而且看不出任何青紫色的血脉,就像是专门做假的艺术品一样。
“不对,我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再去查。”
神女指尖点着坐下的棺椁,上面即刻出现几个凹陷。
侍女有些惊讶,她跟了神女这么多年,从未见她语气如此急切、焦躁。
侍女赶紧应声出去了。
待她走后,神女才揉着眉心,“我的姐妹们都不在了,怎么还会有熟悉的气息,难道她们有人背叛了……?”
神女说到最后,自己神色也有点懵。
她感觉自己忘却了最重要的东西,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做这么多到底想保护什么。
但她明白,自己得一直守在这里,完成自己的使命。
就在苏苒之三人跟着鬼姑娘们穿过这条又黑又长的小道后,三个姑娘们笑着说:“走了,前面就是我们的家,你们藏进去,涤墨节过了就送你们走。”
后面这话姑娘们说了三次。
苏苒之大概也听出味来了,她们守在这里,好像就是为了保护外来者。
随后再送外来者出去。
这么看来,那位神女,应当不是什么作恶多端之人。
想到这里,她居然觉得心情舒服很多。
好像那位神女跟她有莫大的联系一样。
苏苒之惦记着‘桑落’那两个字,她在等自己身边只有一个鬼姑娘的时候,悄悄询问她。
到时就算她大喊大叫,自己也能制服得住。
大概又往前走了数十丈,三个鬼姑娘指着面前一个硕大的坟包,道:“到我们家了,暂时没有吃食,明日涤墨节开始,我给你们带点果子回来。”
两位书生已经有些麻木了。
他们这晚上经历过太多次惊吓,以至于看到坟包,都尖叫不出来。
眼睁睁看着三位姑娘一起进入坟包的苏苒之:“……”
想要问出‘桑落’看来还挺难。
苏苒之回头看着两位书生快要哭的神色,淡定的说:“进入吧,外面的……更多。”
书生们已经懂苏苒之没说出来的那个是什么字。
他们做梦都不曾想自己居然会进入鬼怪的地界。
这里坟包不多,但也绝对不少,三位鬼姑娘进去后,周围坟包的鬼则探出脑袋来好奇的看着他们仨。
两位书生都有种被逼上梁山的感觉,苏苒之跟在他们身后下去。
下去后,苏苒之看着面前三个偏小的棺材,已经不见鬼姑娘的身影,估计都进去了。
她再看看缩在墙角的书生们,并没有说话,偏头悄悄打量着壁画。
146、第 146 章
两位书生看着苏苒之的动作, 喉头一梗,很想拉着苏苒之说“鬼姑娘们说‘自便’的意思可能是让我们不要太害怕,而不是真正可以自己方便行事、自由行动啊”。
但想到苏苒之几个时辰前在小庙内还救了他们一命。
便把所有的话都咽回去, 未敢多言。
到了这会儿,两位书生大概也确定,苏苒之真真切切跟他们一样,都是人。
只不过她这个姑娘家, 面对一整山的鬼和妖, 并没有表现出正常人的害怕情绪。
行事中反而带着一股‘全在掌握之中’的‘我行我素’。
不过,也正是因为苏苒之态度的淡定和从容,才让书生们在这样的环境下能稍微安点心。
坟包的通道并未完全闭合,一缕皎洁的月光照下来。
正好落在苏苒之脸上, 书生们能看到她眼皮很薄, 精致的眉眼中居然透着一股淡淡的迷茫。
这与苏苒之一直以来的运筹帷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苏苒之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壁画,书生们看到她眉头不知何时蹙了起来,但目光依然不离壁画。
国字脸书生也悄悄转头去‘自便’的看壁画。
这一看, 他当即愣住了。
“这、这不是……”
苏苒之目光落在他身上,国字脸书生不由自主的噤了声。
“这是什么?”苏苒之对‘涤墨节’等不大了解,只是这些壁画让平白生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传闻, 在遥远的塞北关外, 有一个神秘的国度,名叫桑落。”
国字脸书生小声道,“这是在下从……从野史杂记上看来的,上面写,桑落国不管男女,天生都是巧手,什么东西都能编, 而且编什么像什么。曾经有传闻,鲁王看中桑落国的国君,这个……其国君全都是女子,并非断袖之癖。鲁王想要迎娶国君,但却被国君拒绝,并将使者遣回,连桑落国都没让他们进。”
苏苒之完全没想到,居然从国字脸书生这里得到了答案。
她继续安静的听着。
“当时诸国还未统一,各方诸侯割据。鲁王被一小国退亲的事情成了诸侯国中的笑柄。但鲁王兵弱,要不是卡着塞北关这个易守难攻的地界,估计早就被其他诸侯吞并了。因此,要面子的鲁王打不过其他诸侯国,就想着在桑落国这边出口气。于是他整顿了一万兵马,前去攻打桑落国,立志要踏灭此国,抢走国君为妾。”
国字脸书生见苏苒之听得认真,心情激动,他和同伴已经拖后腿太多,终于能有发挥的余地,神情自然十分欣喜。
他道:“就在鲁王兵临城下的时候,异变突生。桑落国子民编织的野狼、野狗、毒蛇等包围了他们一万士兵,最后打得鲁王兵马丢盔弃甲,狼狈的退回塞北关。”
苏苒之道:“编织的东西都成了活物?”
“是,”国字脸书生补充,“只是野史中这么写,真假不详。”
苏苒之颔首:“多谢先生。”
“少侠客气,”国字脸书生惶恐回礼,随即,他又想起什么,道:“其实咱们陈国也才统一五年,不然我与同窗也不至于四十来岁才考科举。掐算时间的话,鲁王攻打桑落国,应该也就是六/七年的事情。”
当初他读到这里的时候,甚至还有过前去游学的想法。
只是后来战乱频发,阻挠了他远行的步伐。
哪想到居然在此处又见到了桑落国子民的痕迹。
国字脸书生指着壁画上一条浑身冒着火的老虎,道:“这里能明显看出编织的痕迹,火老虎正跟一位骑着马拿着刀的将士抗争。那野史上确实有写过洛桑国子民变出来的东西都带着种种神力。”
火老虎后面,还有三位小姑娘正在拿线团编织的壁画。
看样子,这只老虎很可能就是背后三副棺材中的小姑娘编织出来的了。
国字脸书生原本以为那些野史不过是杜撰出来的。
哪想到在这里居然见到了对应的壁画,他激动的想要拿出纸笔记下这件事,有幸出去的话……
不等他弯腰去翻箱笼,就看到面前的同窗双眼瞪大,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
国字脸下意识觉得后背一凉。
“你居然知道这些。”
“你是不是鲁王的人?只有鲁王的人才知道这些!”
“我们要杀了你!是你们害死我们神女的!”
三位鬼姑娘不知何时从棺材中出来,不同于此前的笑意盈盈,这会儿她们看国字脸书生时全然都是愤恨。
苏苒之甚至看到她们指甲开始一寸寸变长,这是要尸变的前兆!
她横起钝剑,挡在书生面前,道:“三位姑娘息怒,他不过是从野史中看到的,并非亲眼所见。”
“怎么可能,凡事见过我们神女本事的外来人都会丢失那段记忆。除了鲁王和他的亲卫!”
鲁王再怎么窝囊,少说也是一位诸侯王。身上有龙气护体,逃出生天后记得这件事也在情理之中。
但普通将士,基本上都会忘却桑落国神女的能耐。
“我……”国字脸书生没想到这么快被拆穿。
苏苒之依然挡在他面前,并未插话,但她用行动表明自己会护住两位书生。
三位鬼姑娘的眼瞳变大,看起来要充盈整个眼眶,显得眼白很少。
月色下的她们看起来更加可怖,像个十足的怨鬼。
“你还在帮他,你们都是一伙的!”
“我们还想着送你们出去,真是好心喂了狗。”
被骂是狗的苏苒之三人:“……”
苏苒之神色凝重,这里可‘居住’了不少桑落国子民。
如果所有鬼都跟三位姑娘一样发了狂,她真不知该如何救下两位书生。
毕竟自己跟他们俩不在同一个朝代,就算在钝剑上写逃出生天,过去的事情也改变不了。
但无论如何,她现在也不能放任两个书生被杀死。
毕竟那个国字脸书生于她而言,真的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在哪儿见到过一样。
三位鬼姑娘不再多言,当即攻上前来。
苏苒之也不想打伤她们,只是寻找着逃走的契机。
三位鬼姑娘不是苏苒之的对手,就算她们当真变成厉鬼也很弱,苏苒之完全都没有用钝剑的剑锋对着她们过。
每一次都是在喂招。
“你们往出跑,原路返回。”
苏苒之这句话说出来后,鬼姑娘的们攻击更甚一筹,她们开始不讲究打法,只想去攻击两位书生。
这样苏苒之招架起来也增加了难度。
书生们自知不能辜负苏苒之的心意,只是他们刚从坟包中探出头,就看到外面围了一圈鬼。
有男有女,一个个看起来都面色不善。
“外、外面都是……”胆小的书生蜷缩在地上,呜咽着哭了起来。
苏苒之心中一寒,不等她有所动静,面前突然缠绕了一股更加强大的阴气。
正是那三位鬼姑娘口中的侍女大人。
四只鬼奇奇来攻击她。
苏苒之用上了钝剑剑锋,那位侍女闷哼一声,现了身。
“大人!”
侍女摇头,道:“无碍,是我小瞧了她。”
看着面前穿着黑衣的侍女,苏苒之能感觉到自己跟她的巨大实力差距。
这种境界差距过大的压倒性气势,让她不由得后退两步,将钝剑横在面前——
侍女讥讽:“不自量力。”
就在侍女一掌拍出的时候,苏苒之一剑挥出,一行微弱却又饱含摄人压力的三昧真火出现在面前。
火焰落在四只鬼面前,她们本能的不断后退。
就连那实力强大的侍女也不例外。
书生们本以为自己这回肯定死了,只恨自己还连累了苏苒之少侠。
哪想到峰回路转,少侠居然如此厉害!
苏苒之无意伤害她们,小声道:“得罪了,这些火稍后便熄。”
随即她打算带着两位书生退回到小庙。
总之,桑落国这里可能呆不下去了。
苏苒之只能重新找办法回到现实中。
哪想到那位侍女反应很快,她居然不顾被火烧着的危险,强忍着本能往前几步,在书生们震惊的目光中,她彻底跪下了。
她称呼苏苒之为:“君主。”
苏苒之:“……”
三位鬼姑娘双目无神……她们是鬼,眼睛本来就没有神采,这会儿也看不出什么心思来。
只是呆呆道:“三昧真火?”
然后她们也跟着跪下来。
苏苒之:“………………”
苏苒之突然很想念秦无,他要是在的话,还能给自己商量这究竟是不是幻境。
在这种氛围下,书生们也稍微挪动膝盖,由坐姿变成了跪姿。
苏苒之:“???”
其中最震撼的要数国字脸书生,他脸上的条纹几乎都要数不清了。
瞳孔里全然都是不可置信。
苏苒之道:“你见过桑落国国君,我跟她……长得不一样,对吧?”
侍女抢答道:“您是国君,此前国中出现的是神女。”
缓了缓,四鬼三人相对而立。
苏苒之用一种‘我绝非你们要找之人’的语气说:“所以,仅仅找拥有三昧真火的女子,就是国君?”
这认错人的几率太大了一点。
她很明确的透露出疏离的姿态,垂眸看着墓室地面上的月光,眉头还没松开过。
“不是,神女曾说,当火老虎真的有火的时候,国君就出现了。”侍女恭敬的态度完全不似作假。
苏苒之回过头看去,她那一排火苗的影子笼罩在壁画脚下,看起来当真像踏着熊熊烈火而生的火老虎一样。
苏苒之:“……”
那三个鬼姑娘一脸的茫然,她们对此丝毫不知情,甚至更分不清神女和国君的区别。
因为,之前还活着的时候,她们称呼君主为国君。
在三年前到山中之后,便改口称呼为神女了。
书生们站在苏苒之身后,他们现在也不知道苏苒之到底是人是鬼了。
苏苒之惦记着秦无,不想一直逗留在此,只想赶紧解决手头之事。
她微微侧身,露出后面的国字脸书生,道:“桑落国好像与他有些过节,认为他是鲁王之人,当诛。”
她仅仅陈述了事实。
剩余的留给国字脸书生自己解释。
他扑通一声跪下,道:“我刚刚所讲的战争,的确是亲眼所见。那会儿,鲁王身边的史官拉肚子跌入粪坑,人没了,我代替他上战场做记录……”
因为他一直跟在鲁王身边,记忆还保存完整。
国字脸书生道:“我完全不知道这场战争会害死国……神女。”
说着,他磕下头去。
三位姑娘的气还消不下去,很想叽叽喳喳说——
‘看,他就是鲁王的人。’
‘该杀!’
‘害死神女的都该杀!’
可她们不能当着侍女大人的面放肆。
那位侍女小心翼翼观察着苏苒之的神色,道:“神女大人已经来了,您、您看要不要找个合适的地方,见一面?”
苏苒之浑身紧绷起来,她完全没感知到任何气息。
看来那位神女纵然成了鬼,都强大无比。
147、第 147 章
“您要……见一面吗?”
面前侍女的话还清晰的响在耳边, 苏苒之浑身却不由得紧绷起来。
——那位神女已经到了吗?
可就算神女隐秘气息的能力很强,那为什么侍女能感知到,而她却连一丝气息都察觉不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 苏苒之怀疑这荒诞梦境的真实性。
墓葬内潮湿咸腥的味道充盈着苏苒之的鼻腔,告诉她现在不是做梦,而是当真站在上千年前桑落国子民的坟包内。
地上的三昧真火还没来得及收回,焰心向上, 没有丝毫晃动的痕迹。
将不远处的小棺材照的鬼气森森。
苏苒之下意识的闭上眼, 纵然她现在闭目什么都看不到。
但这恰好跟十五岁之前的她一样,每到下雨时,眼前一片虚无,唯一能支撑自己的手中的剑。
可这回眼眸阖上后, 苏苒之心中顿生出‘本该如此’的念头。
好像遥远的以前, 她从来都不怎么睁眼一样。
闭目看世间,对苏苒之而言,足矣。
这回, 苏苒之敏锐的察觉到两朵火苗尖尖上,好像有东西在上面。
当她偏头看过去的时候,神女出声:“国君……”
她的声音稍微有些冷清, 但情绪激动, 说出两个字后,居然卡了壳。
但随即神女现身出来,她就赤足站在火苗上。
那能焚烧一切邪祟的三昧真火居然丝毫都伤不到她。
三位鬼姑娘非但没有害怕,反倒是兴奋不已。
当初神女为她们编织的老虎灌灵之时,也是这么突然出现了的!
这是她们神女的仙法!
鬼姑娘们的欣喜则将愣神的侍女衬托得无比惊愕。
给苏苒之一种侍女不知道神女就在她旁边一样。
侍女因为惊讶而吸气的声音更是让苏苒之皱了皱眉头,但现在显然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她对神女微微颔首, 同时伸出左臂弯曲,指向墓道口:“您请。”
神女的动作顿了顿,这回苏苒之明显感知到那两朵火苗偏颇了一下。
她低声让侍女处理好书生们的事情,道:“只是一个被抓壮丁的史官,跟桑落国兴亡没什么关系,不必连坐。”
侍女赶紧躬身应声:“是。”
苏苒之跟着神女走了,带走了能镇住四只鬼的三昧真火。
徒留两位书生面对刚刚还对他们喊打喊杀的鬼,场面气氛一度十分凝滞。
侍女跟着神女这么多年了,她知道桑落国的衰败其实是历史必然。
就算没有鲁王,以后也会有齐王、郑王等……
她对身边的三位小姑娘道:“你们年纪尚小,分辨是非能力有限。”
她看了眼国字脸书生,评价说,“他就算当初是鲁王的人,也没有推动战争的权柄,他上城楼最多就是形势所迫的随大流而已。你们还要杀他吗?”
小姑娘们的眼瞳已经逐渐恢复黑白两色,而不是纯粹的浓黑。
在侍女大人的注视下,她们一个接一个的垂下脑袋。
第一个小姑娘说:“我不杀了他了……”
第二个道:“刚刚我们在棺材里,听他说了战争经过,一时间控制不住……”
她们作为真正经历过战争的人,见到敌人后发狂实在是在所难免。
能第一时间握手言和才不正常。
最后一个姑娘说:“大人,我们……带回来的那姑娘真的是国君吗,那神女不算国君了吗?”
侍女看了一眼两位书生,拂了拂袖子,他们俩立刻靠着壁画睡着了。
这会儿她才道:“是,神女一直都不是国君。但国君之位空悬也不是办法,因此,神女一直都代国君行事。”
“可……”旁边的姑娘着急道,“可她没有神女大人厉害。”
神女能将让她们一直活下去,能以一己之力给全城的编织物灌灵。
打败了鲁王一万兵马呢!
想到这里,三个小姑娘再次低下头,也正是因为这次灌灵,好像让神女大人损伤到了根基。
没有了她的支撑,整个桑落国在沙漠中很难存活下去。
三位姑娘没注意到,她们说‘神女比较厉害’的时候,侍女大人微微别开了脸。
能在神女大人的‘域’中,发现神女大人的方位,实力定然是超出大人的。
但这话她还是不要给小姑娘们解释了。
说起桑落国灭国……三位姑娘依稀记得自己死的时候,日头很晒,她们姐妹三个已经多日没有饮水了,无力的躺在地上。
那种力气缓缓抽离的感觉,让她们绝望又难过。
她们都想活,都想再看看这世间,哪怕是一粒沙也好。
拼命睁开眼,却只能被刺目的光包裹着……唯有眼角实在滚落不出来的泪珠昭示着她们对生的渴望与热爱。
再醒来的时候,整个国度子民全都到了山中。
侍女大人安排人教她们做棺材,说大家虽然死了,但依然可以像之前一样活着。
那些壁画就是她们仨闲的无聊刻出来的。
原本她们还想画神女,但侍女大人不允许,她们便没有刻。
苏苒之跟着神女走到一处看不出来是坟包的山洞中。
进去后,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仿佛是借着山体的弧度,做了穹窿挑高的布置。
里面灯火通明,要不是最中间那口棺材,这里就像是桑落国的皇宫一样。
刚走过棺材,前面就有几个矮塌,可以坐在上面休息谈话。
苏苒之未曾想,那位神女直接就让她坐在主位。
苏苒之:“……?”
神女在她坐定后,矮下身,跪坐在她右手边的侍从位置上。
苏苒之站起身,眼神中透着疏离:“这不和规矩。”
“您只是忘了。”神女跟着她站起来,一点一滴的慢慢解释。
原来,她还有十一个姐妹,分别各司其‘月’,她排行第九,名为桑落。
确实是大家所熟知的九月雅称。
“整个桑落国,是我为了隐藏身份,等您回来所创的。”
神女的声音带着特有的冷清,却偏偏让苏苒之有很强的熟悉感。
她掀开眼帘,看着神女与常人无异的眼瞳,自己瞳孔中的金点出现,这下,苏苒之透过她的眼睛,‘看’到了很早之前的画面——
“怎么会这样?”
“大人怎么会历劫?”
“我们该怎么办?”
嘈杂的声音不知道是哪里传出来的,苏苒之面前只有一片属于秋的麦黄。
兴许是阳光太刺眼,几经‘颠簸’后,苏苒之才能确定,面前是荒芜一人的沙漠。
地上偶有虫蛇蜿蜒爬过,加深了死寂的感觉。
苏苒之意识到,自己好像带入了神女的视野,看她曾经看过的东西。
“在这种地方建个小国,既不会引人怀疑,还能解乏。”
这是当初的神女在自言自语。
紧接着,苏苒之看到她掌心凝出一根纤细却又坚韧的暗金色丝线。
不知道是因为太阳太晒,还是气温过高,神女的掌心出了点汗。
“您既然留给我这个,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她说完这句话后,金线寸寸断裂,从她指缝中落下,洒在黄沙中。
不过那些断裂的金线并没有消散不见,落在地上就凝成了金色的水。
紧接着,神女坐在一边,开始和着沙子,来捏人。
这个过程,跟当初苏苒之突发奇想的捏‘九刺’一般无二。
兴许是第一次动手捏人,不太熟练,神女的动作很慢,捏出一位姑娘后,她轻笑一声,照葫芦画瓢的又捏出一个。
直到捏了三个同样大小的姑娘后,神女一拍脑袋——
“怎么就傻乎乎的捏了三姐妹,我得捏一家人啊。”
但三个姑娘已经成型,便不能再重新捏,神女喜滋滋的将她们放在一边晒太阳。
“三姐妹好,感情好,还能在一起玩呢。”
瞬息之间,咫尺之毫,苏苒之看到了桑落国的建国全貌。
原来神女所言的‘我创造了一个国度’,是真正意义上的创造。
因此,这一片区域全都是桑落的,她可以无视天道规则,随时给国度内的任何地方传声。
但要本尊出现,还是得遵循五行法则。
苏苒之明白,这是桑落的‘域’,所以她才能悄无声息的出现,才能不惧那些三昧真火。
在这里,桑落可以说是最厉害的存在。
所有人的生杀大权全都掌握在她手中。
难怪《大道仙途》男主曹子年飞升之前从未踏足此处。
他恐怕也不想自己的命运被别人掌握。
桑落神女在苏苒之收回目光后,喜极而泣:“您真的回来了,只有您、只有您能从我眼睛中看那些过去!”
苏苒之表情依然可以说得上是镇定,除了那股发自内心的熟悉外,她没有表现出丝毫激动。
只是在桑落欣喜过后,打算小心翼翼开口询问时,才开了口:“是,我看到了。多谢。”
不过她看到的东西有限,只有从桑落国开始创建至今的画面。
起初那些声音各异女子们的争论,到头来也只有三句。
——“怎么会历劫?”
这说的是她吗?
苏苒之心里大概有一个底。
但现在她实力尚轻,不能完全说出来。
苏苒之不知道上辈子秦无跟自己的有何渊源,在桑落的记忆中,丝毫没有秦无存在的痕迹。
正想着,苏苒之抬头看去,只见这富丽堂皇的穹窿顶突然被戳开一个洞。
碎石和土渣扑簌簌的落下,给桑落的棺材上盖了一层土。
桑落平地跃起,还没等她上去,另一块巨大的石头落下,直接将她的棺椁砸出一个大坑。
一袭黑衣的秦无从上跃下,看到苏苒之后,黑眸亮了一下,紧接着剑尖带着所向披靡的劲力,直指桑落。
148、第 148 章
棺椁正上方的碎石和尘土依然扑簌簌的滑落, 给这已经快被砸扁了的棺材上更加一层‘霜’。
桑落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一幕,但她到底是神女,就算心思没反应过来, 但手上动作很快,已经迅速凝出一个水波屏障来抵挡。
同时下意识要去拉苏苒之的手腕。
无论如何,她得护住国君。
棺椁什么的……稍后再算账也不迟。
但苏苒之比她反应更快,用钝剑自下往上挑, 卸去秦无剑上的劲力。
然后上前一把抱住他。
苏苒之的这个挑剑动作在秦无意料之外, 须臾之间,他明白了妻子的意思,那就是面前这位神女非恶鬼。
是他看着妻子和神女相对而立,一时情急才动的手。
秦无肩膀被苏苒之圈着, 他担心手上的剑会伤害到苒苒, 毫不犹豫的丢下剑,揽着她的腰。
桑落:“……”
靠的很近,苏苒之能将秦无剧烈的心跳声听得无比清晰。
“我正打算出去找你。”苏苒之轻声说。
秦无抬眸看了眼比他打破幻境凭空出现时还要更震惊的桑落, 转而将目光落在妻子身上。
不知为何,桑落在秦无看过来时,背后一凉。
倒不是说秦无眼神多么凉薄摄人, 是因为实力境界压制下, 真正意义上的后背发冷。
以至于桑落居然感觉有点小熟悉……
好像曾经的她,经常会被人看到后背发冷一样。
当桑落再看过去的时候,发现这男人分明才踏仙途初期的修为。
完全不敌她实力的千分之一啊!
眼看那股灭顶的压力又即将聚拢,桑落再不敢多看,垂手候在一旁。
秦无再次见到妻子后,眸中那股劫后余生的欣喜很明显,虽然只存在了几个呼吸就又归于平静, 但这回苏苒之看得很清楚。
宫殿四周奢华的夜明珠给苏苒之眼瞳上蒙了一层水润的光,她用力抱着秦无。
千言万语,一个眼神足矣。
考虑到还有外人在。
苏苒之松开秦无,将地上的剑为他捡起,介绍道:“这位是桑落国神女,现携子民居住于此。”
顿了顿,苏苒之道:“至于我……可能是上辈子,与她有些渊源。桑落神女认为我是此国国君。”
她没提那句‘大人怎么会历劫’,也并不想刻意拔高自己上辈子的身份。
既然这辈子她和秦无是夫妻,那么她只想与秦无并肩而立,互相守着对方。
当一对普通的夫妻,相濡以沫,携手行走在红尘中。
至于历劫?
这么子虚乌有的飘渺事情,苏苒之暂时还保留着半信半疑的态度。
无论如何,放眼于当下,才是做人的基本原则。
在桑落面前,苏苒之亦然介绍:“他是我夫君。”
名讳么……深山中面对如此多神鬼,苏苒之并未直言姓名。
桑落神女也没问。
因此,她听到‘夫君’那两个字后,已经眼神呆滞,那张苍白到看起来像假的脸居然都更白了些。
嘴唇更是一丝血色都无,比外面的鬼姑娘看起来还像鬼。
侍女安顿好两位书生后,回来后,有尖叫声直冲头顶那个破洞,惊起山林间不少飞鸟。
“什什什什么?!神女,咱们国君这么快就娶娶娶娶夫了?”
桑落神色恹恹,她知道自己丢了很多记忆。
甚至连自己一直等的人的身份都不知道。
但桑落记得很清,那就是没人配得上她所等待的国君。
在她那断断续续的记忆中,天庭上无一人能配得上国君。
可自从秦无来了,苏苒之就一直跟他在一起,这话桑落都找不到人说去。
唯一能与之交谈的侍女,一张口就是‘国君娶夫’,给人连‘官职’都安排好了。
桑落挥挥手,让她下去了,自己一个人支着下巴烦忧。
苏苒之和秦无歇息在神女墓这边的偏殿,那里没有棺材,只有一些桑落从沙漠里带出来的小玩意儿。
还有当年的床榻。
给桑落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当着秦无的面说‘国君夫妻还请分开睡’。
于是,桑落锤锤脑袋,自顾自的担惊受怕去了。
侍女再次悄悄来临:“明儿个就是涤墨节,神女,您不是说昭告国君的身份吗?您看是您在‘域’内耳语通知,还是我过去跑一趟?”
桑落踩在磨得光滑的地面上,眼睛突然多了光彩,道:“对,我现在就去找大人,询问她是否需要将身份公之于众。”
总之,不能让那男人霸占国君这么久!
这里是她的‘域’,子民们都是她用功德金线‘创造’出来的,完全不会有给别人通风报信的可能性。
侍女看着神女突然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感觉有一点点陌生。
但她却忍不住掉下眼泪,她真的好久好久,没见过神女这么有活力的状态了。
然而不消片刻,神女就垂着脑袋回来。
留下来一句:“不必宣告了。”
然后缩回矮塌上,又恢复老僧入定一般的郁闷中。
偏殿内,苏苒之和秦无没有躺下,只是并肩坐着。
秦无扶着妻子的肩膀,让她稍微离自己远一点。
苏苒之眨眨眼睛,无声询问:“怎么了?”
秦无指了指自己,道:“没时间沐浴,有味道。”
其实苒苒抱他时候他都僵了一瞬,只不过刚当着桑落的面不好说。
苏苒之保持着歪头的动作,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秦无。
他玄色的外袍破破碎碎,袖口已经碎的不成样子,被腕带绑着才没散开。
领口、胸膛处都能看到里衣,甚至后背处有一条很长的伤口,外袍和里衣都被割烂。
苏苒之已经用功德灵力为他温养过一遍了。
这一切,不难想到,秦无是花了多大力气才找到这里,还破开穹顶的。
秦无对自己如此,苏苒之还在乎什么洗不洗澡?
秦无抬手按在苏苒之的后脑上,自己面上的土灰都未来得及擦去。
但在这样的目光下,他无法抵抗,重重吻下去。
没人知道他在山尖上遇到了多少磨难,又在群山中找了多久,遇到了多少禁制、机关。
秦无这回清楚的感觉到,身体里有一股很陌生,但用起来却无比顺手的力量。
要不是凭借这股力量,他一定不可能这么早找到苒苒。
受点伤什么的……
秦无不在乎。
他吻开苒苒的唇缝,不断加深这个吻。
说是第二日,其实只是一个时辰后,而且天色一直都是黑暗的。
桑落早早给苏苒之和秦无安排了很靠前,却又不容易引来太多关注的位子。
“涤墨节,顾名思义,就是洗涤笔尖的墨水,您要是觉得有趣,明儿个也可以自己洗洗,凑个热闹。”
苏苒之道谢后,在桑落走之前,多问了一句:“神女,为什么有这个特殊节日?”
她想看看桑落知不知道金线其实就在笔尖。
桑落想了想,道:“洗笔其实是我骨子里带来的习惯,后来百姓们见我洗笔,也都跟着来,久而久之,就叫涤墨节了。”
其实她有时候也不解,自己分明以九月命名,怎么会跟洗笔相关?
但她却很喜欢清洗的过程,在洗笔的时候,她满脑子都是开心的回忆,感觉时光都流淌的慢了点。
秦无则看了苏苒之一眼,他没说话,但已经能猜出一些。
秦无换了身衣服,牵着苏苒之去外面的山林中。
依然是漆黑一片,但处处都有价值不菲的夜明珠,对于苏苒之和秦无而言,看清周围地形不在话下。
神女小声道:“变出来的而已。”
这里是她的域,连子民都是她的,很多东西自然也可以随心变。
就连那砸扁了的棺椁,现在都复原了。
神女给苏苒之和秦无定的地方在前面两颗夜明珠离得最远的地方。
光线暗淡,确实不怎么引人注目。
地上摆着两只蒲团,面前是桑木做的矮几,矮几上有一只两巴掌大的瓷碗,旁边是一个木桶。
他们的这个木桶是摆好的,其他人的木桶都是自己拎的水。
苏苒之捻起面前的笔,其实笔尖根本没有沾染墨水,在碗中洗一洗也不过图个吉利。
她前面不远处的桑落神女已经开始清洗,苏苒之看着桑落指尖落在水中,从她这个角度按理说看不清水碗中的情况。
但苏苒之却看到了水面上晕染开的涟漪。
——“小桑落,今日不用洗了,我得出去一趟。”
“大人不是最喜欢八月出去吗,今年八月就没走,偏偏在桑落这个月出去。”
画面中的苏苒之穿着青白色衣衫,跟她想象中神仙隆重又华丽的衣袍完全不一样。
她好像就是一个普通人。
“今年世道不好,中秋我不是在忙嘛,自然没机会出去了。”
画面中的桑落神女看起来只有二八年华,小巧可爱,远没有现在的气场。
她仗着自己年纪小,一边给苏苒之系好衣带上的香囊一边说:“大人想见谁直接召见不好吗,为什么还要亲自走一趟呢?”
苏苒之笑着开玩笑:“因为他不听话,召见不来,我只能眼巴巴追着他去见了。”
桑落震惊了,香囊都差点掉了:“世间居然有如此不识好歹之人!”
苏苒之揉揉她的脑袋,一闪身就消失了。
画面一转,面前一张石桌,一壶茶,两只杯子。
她用小火烧了好几壶水,烧开后温了再换新的水烧。
许久之后,终于有脚步声传来。
来人身长而挺,所踏之处黑雾缭绕……
不对,那不是黑雾,是一团团黑色的水渍。
“怎么又去淋雨,正巧我这杯茶刚烧热,祛祛寒气。”
画面定格在苏苒之倒茶、举杯的时刻,然后桑落指尖从水中抬起,画面全散了。
情景破碎前,苏苒之听到了来人的话,声音极小,当初的苏苒之可能都听不清。
那句话像是叹息,又或许是美好的希冀——“为了能更早与苒苒在一起。”
149、第 149 章
“苒苒, 怎么了?”
秦无这句‘苒苒’好像跟不知多少年前的叹息融合起来。
以至于苏苒之捏笔的指尖都在微微用力。
她将手中的笔尖放入清水中,看着笔尖上的毫在水中散开,她居然觉得这一幕也有点熟悉, 好像自己曾经经常这么做一样。
但当她想要跟秦无解释自己看到的一切,又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被天道限制了。
苏苒之眼前蓦然浮现出自己刚跟秦无成亲那会儿,每到下雨,他从来不撑伞。
偏偏因为自己一直叮嘱他要带伞, 不然可能会感染风寒。
因此, 秦无每次雨天回家时,都要先在屋檐下烘干了衣服和头发再进屋。
如果好巧不巧,她坐在屋檐下等秦无回家的话,秦无还会敲击窗棱, 模仿出合伞的声音。
时过境迁, 曾经那为了正大光明见苏苒之,每每都要淋雨很长时间的人,如今在当真变成人之后, 学会了照顾心爱的姑娘,不要让她再担心。
苏苒之答非所问,对秦无道:“要喝点水吗?”
秦无眉目舒缓, 周围光线幽暗, 将他衬托得人畜无害。
他说:“苒苒给的,自然要。”
苏苒之也不废话,从‘九刺’中拿出两个杯子后,就为其中凝满水。现在他们周围都是鬼,公然点火烧水有些影响不好,只能将就一下。
涤墨节这个象征性的洗笔过程很快结束,接下来就是百姓们准备的各种表演。
苏苒之和秦无安静的坐在最后面, 旁边就是两位已经苏醒的书生,他们下意识地想要靠近苏苒之,寻求安全感。
但又因为秦无的存在,不敢太过放肆的扎堆在苏苒之身侧。
“两位少侠……咱们这,什么时候能出去?”
胆小书生开了口。
苏苒之问:“先生们,不找你们的同伴了吗?”
国字脸书生此前一直沉默着,听到这句话后,神色有些悲戚的道:“我们问了那位很厉害的大人,她说确实见到过我们的同伴,但她已经将同伴送出桑落国了。”
作为熟读圣贤书的人,两位书生都有最基本的分辨善恶的能力。
他们能意识到,桑落国的子民都没有说谎。
因为他们从不吸食人的精/气,更对活人没有攻击欲望。不然就算有苏苒之在,都不可能在这么多鬼的攻击中保住他们。
可、可事实上就是,三年多来,所有进山的百姓,最后都凭空失踪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既然那些百姓没有丧命于桑落国,那为什么都消失了?
苏苒之此前跟那‘长甲犬’打斗时,心中就隐隐有些猜测,听闻书生的话后,更加能确定自己的想法。
传闻那没有什么武力的‘唱歌犬’都是上百位小孩子中才能成功一位。
那武艺如此卓绝,防御力如此惊人的‘长甲犬’……
苏苒之不忍心细想。
她说:“我们早些时候出去,应该有机会救下你们同伴。”
国字脸书生正要拉着旁边的同伴给苏苒之跪下道谢,不管能不能救下来,少侠们如此好心,他定然先诚心道谢。
但苏苒之旁边那位玄衣男子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脸上,以至于国字脸书生想要忽视都做不到。
他能看出秦无和苏苒之关系密切,就像两口子一样。
因此,国字脸书生下意识以为秦无这么打量他,是因为他距离苏苒之太近了。
他赶紧后退一步,解释:“少侠,我们对女侠……绝无半点……”
秦无目光从国字脸书生脸上移开,他也隐隐能感知到一点点熟悉,但具体在哪儿见过,当真想不起来。
桑落趁着子民们围过去唱歌跳舞,自己悄悄来到苏苒之这边。
在自己的‘域’里,就算桑落没专门偷听他们讲话,但她也能隐隐感知到国君要离开。
桑落心里的失望在一寸寸蔓延,好像曾经她也层一次次送过面前这位姑娘离开。
桑落下意识说:“您不是一般都八月出去,怎么这回还是九月出门呢?”
话音刚落,桑落敲敲自己额头:“我还没睡着,怎么开始说胡话。国君现在就要走了吗?我送您离开。”
这是国字脸书生第三回见到桑落神女。
第一次见她,是站在城楼上,看着桑落神女带着少得可怜的子民,大杀四方。
那会儿国字脸书生身为史官,按理说该将此事详细记录下来。
但他几次提笔蘸墨,都想不出恰当的句子来描述那宛若真仙的桑落神女。
那一场战争,鲁王一万兵马几乎全都丢盔弃甲,败的一塌涂地。
随后没多久,鲁国就被陈国所灭,随即陈国横扫六合,统一整个南方。
国字脸书生没想到,居然还能再见到桑落神女。
而且……神女居然对苏苒之这位在小庙里跟他们萍水相逢,最后一路相护的姑娘态度如此恭谦。
他不由得想起被敲晕前,那位侍女大人的确说苏苒之少侠是国君来着。
他的手忍不住有些发抖,桑落神女都强到如此境界,那么国君的实力……
国字脸书生再次悄悄打量了苏苒之一眼,既震惊又觉得好像在情理之中。
他想,原来真正厉害的大人物,从来都不会炫耀什么。
秦无强行冲开桑落的‘域’,对她还是造成了些伤害。
因此,苏苒之没有多言那‘长甲犬’的事情。
她支撑这么一个‘域’已经不容易,既然她从未发现那一伙人的存在,那么还是不要再麻烦桑落了。
桑落捏了一个复杂的法决,苏苒之一行人的身影瞬间就消失在原地。
那边涤墨节很快进行到尾声,侍女找寻了许久,终于在一处树后找到了她家神女。
“您怎来这里……您、您怎么哭了?”
桑落靠着树干,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眼尾滑落到下颌,最后顺着尖尖的下巴滚下。
她到底不是真正的鬼,哭泣不会损伤道行。
但身为神女,桑落记忆中,自己从未哭过。
这还是第一回。
桑落嘴唇动了动,侍女凑近了,听到她说:“我好像弄丢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我的使命本来是将那东西交给国君的。”
但她现在不仅找不到那东西,而且还忘记那是什么了。
侍女牵着桑落的手,说:“您不必自责,您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极为不易。咱们既然已经见到国君,那就慢慢想,实在不行我还能出去慢慢寻找,总有找到的时候。”
风划过树梢,叶子在黑暗中扑簌簌的摆动,桑落的裙摆同样被扬起来。
她沉默着,久久没有再说话。
苏苒之再次感知到土地沉稳深厚的五行之力时,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处黑漆漆的山洞中。
洞口有些许亮光传入,但光线微弱,给苏苒之一种天色似乎还未完全亮的感觉。
旁边有一个晕倒在地上的书生,正是那位国字脸先生。
苏苒之查看了一遍洞内环境,没发现什么危险后,悄声走出去,打算寻找秦无的踪迹。
桑落神女既然将他们一起送出来,那么位置应该不会相差太远才是。
走出山洞后,苏苒之微微一怔,这山洞居然挖在悬崖边上?
苏苒之仗着自己轻功步法尚可,用钝剑插在石壁上,观察自己现在处境。
这一看,她的心凉了半截,悬崖底下有瘴气覆盖,看不真切,但既然能形成如此浓郁瘴气……想必是有腐烂、未曾掩埋的尸体。
苏苒之再次尝试闭上眼睛,依然什么都看不到。
她想,自己‘闭目可见’的能力应该还是被桑落的‘域’影响到了。
桑落的域是成熟的,对她这个半吊子有实打实的压制效用。
不然,苏苒之想不出自己一上山就丧失‘闭目可见’能力的合理解释。
毕竟,她在自己闭目可见的范围内,不仅能看到,而且还能化出一只看不见的手来操纵一些小零碎事情。
可仔细想去,苏苒之‘闭目可见’的范围跟‘域’还是有很大差距。
那就是她现在拥有十根功德金线,在闭上眼睛后所能‘看到’的范围太大了些,足足方圆百里。如果这都是她的‘域’……那她都可以建立一个比大安国更强大的国家出来。
苏苒之没再深究,等她再积累些功德金线,结果应当会水落石出。
现下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带着书生离开这里,找到秦无。
就在苏苒之收了剑,准备回山洞的时候,她眼尾余光扫到那蒸腾的瘴气,好像在某一瞬间形成一个带着玄妙气息的东西……
苏苒之没接触过这些,再仔细看去,又捕捉不到丝毫痕迹了。
大概在两个时辰后,苏苒之被国字脸书生撕心裂肺、惊慌失措的叫声‘召’回了山洞。
国字脸书生见到苏苒之提着剑从这看一眼就晕的崖壁跳上来,姿态闲适,仿若闲庭信步。
要不是她身上衣服都潮湿了,国字脸书生甚至有可能以为她才刚下去就上来。
面对神出鬼没的苏苒之,书生非但没害怕,反而彻底安下心来。
书生刚开始跟苏苒之说话还有些拘束,但听到她说:“看不到我夫君,也没找到你那位同伴。现在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国字脸书生:“……”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觉得不慌。
好像刚刚那个探出头看到万丈深渊,喊得撕心裂肺的人不是他一样。
不过,见苏苒之语气如常,书生说话渐渐也能放得开些。
他跟苏苒之讨论了一下现在的情况,惊愕道:“您两个时辰前醒来,就一直在崖壁上看那瘴气的玄妙吗?”
这意志力……太强了吧!
150、第 150 章
看着国字脸书生眼中崇拜又欣喜的神色, 苏苒之不禁沉默下来。
这位书生当真是不知者无畏,他们处境都如此艰难,居然还不怎么焦虑。
不过, 苏苒之转念一想,这也说明国字脸书生很信任自己。
这个认知让她紧绷的精神舒缓起来,就连被困于此的阴霾都仿佛消散了一些。
国字脸书生见苏苒之坐下来,背部向后靠, 一条腿曲起来, 钝剑懒洋洋的横在她膝盖上。
这是一个比较亲切、舒缓的姿态。
他小声说:“在陈国统一之前,诸侯国各自割据,战火不熄。在下年少时曾携同窗走南闯北,经历过不少东西。”
见苏苒之看过来, 书生清了清嗓子, 继续说:“我们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般都按照各个地方百姓的指示,走官道、商途等。但偶尔还是不可避免的会路过一些深山老林, 毒虫见识过一堆,瘴气也偶有接触。”
苏苒之来了兴致。
这也是她从不会自视甚高,小瞧任何一个人的理由。
就算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书生, 都曾‘读过万卷书、行过万里路’。
书生道:“因为我曾因为吸入太多瘴气, 脾胃虚了好几年,大概因为久病成医,一路上借着为诸侯王起草过手谕、圣旨、檄文等机会,去这些诸侯国的藏书阁都拜读了一些关于瘴气形成和如何治愈的古书。”
书生所在的这个时代,还偶尔有修行之人得道成仙、白日飞升的传闻。
各方面术法不仅百花齐放,而且还都比较完善。
当真是百家争鸣,对于学习者来说是最好的时代。
“书上说, 瘴气其形成有天然和人为因素,但两者都离不开两个字——阵法。”
书生记忆力很好,虽然不能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但将大概解释说了个八/九不离十,“阵法的一个微妙的分支是风水。世人常说有些地方起瘴气后会遇到鬼打墙,怎么走进不去、出不来,其实是在一个位置绕圈。这便是最常见、也是最基本的阵法。至于最极端的……还有些地方风水就适合养尸,尸体在被养的过程中会生出毒瘴,将误入此地的活人毒死,成为尸体养料。当然,这种地方数十年都难得一见。”
苏苒之感觉自己好像有点头绪。
她直起腰杆儿,双眸定定看着书生,道:“先生请继续。”
“世间阵法高深者,可将数种功效不一的阵法相互叠加,使其五行运转契合,发挥出连环效果。”
这种阵法书籍流落在外的还是比较少,书生能了解到这些已经是极限。
苏苒之见他不再说,便询问道:“既然最基本的阵法会生成瘴气,最极端的阵法也会形成毒瘴。先生的意思是,我在山崖下所看到的瘴气,还有那一闪而过的玄妙气息,可能是不少阵法叠加,但却因为其联合不算太紧密,才偶尔露出的破绽?”
书生惊呆了,最明显的表现就是眼睛瞪大,抬头纹沟壑深得能夹住苍蝇腿。
书生眼眸中闪过一丝迷茫,紧接着眼睛一亮,似是想通什么。
随即他脸色微微发红,声音细若蝇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少侠的推断太有道理了。”
他虽然知道那么多,但要不是苏苒之说到这里,他根本没意识到这还能串起来。
苏苒之:“……”
似乎是因为周遭有些安静,书生更加不好意思,眉间和额头刚平消下去的沟壑又开始不断加深。
这回,他没注意到苏苒之眼眸中再次闪过的一丝熟悉。
苏苒之眨眨眼睛,依然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从九刺中拿了些桑落赠予的食物和水,和书生先分着吃了。
随后探头再往下一看,打算一会儿悄悄顺着崖壁下去看看究竟。
结果这一看,出问题了。
苏苒之让书生收拾东西,给他把箱笼装进九刺中,道:“我们得往上走,这瘴气在上升。”
瘴气不同于普通的雾,只要是瘴气,都带一点扰乱人心神、毒害人身体的东西,跟当年她在天问长附近荒山见到骨龙吐出来的气完全不一样。
苏苒之能受得住瘴气侵蚀,但书生身体底子弱,当年不小心走过一处瘴气沟,同窗们发热几日就好起来了。
他自己断断续续咳血几年,看了不少杂七杂八的书,才调养好。
因此,苏苒之拎起书生后颈上的衣服,一手拿着钝剑,直接往外走。
“我们先爬上去。”
她得把书生送到安全的地方。
这还是书生第一回离苏苒之这么近,他老脸一红,心里不断告诉自己,这会儿不是矫情的时候。
小命要紧。
不知为什么,苏苒之觉得他分外熟悉。
她说:“如果一会儿上爬过程中遇到危险,你就抱着我的腰,我可能得腾出一只手来自保。”
事急从权,保命才是最重要的。
书生点点头:“是……少侠大恩,无以为报。”
苏苒之就这么抓着书生的后领子爬山,书生当真看到自己悬空在崖壁上的时候,才知道怕。
失重、无处攀附的感觉让他手脚发软,心跳剧烈,心想,要是一会儿真遇到什么妖怪了,自己恐怕连抓住少侠逃生都做不到。
大概往上爬了一盏茶的功夫后,苏苒之看到一个山洞。
她瞳孔一缩,猛的意识到不对劲。
与此同时,瘴气中有一位身穿青衣的男子负手而立。
他相貌平平,属于放到人堆里找不到的类型,但这会儿却十分从容的站在瘴气中,一点事都没有。
青衣男子面前有一口鼎,鼎下是一束微弱的火苗,看起来好像风一吹都能熄灭一样。
“今儿有四个人,还有两个是大人您要的,全都进了咱们的网,一个都跑不了。”
青衣男子身后的一位劲装汉子道,“我就说早上醒来听到喜鹊叫了,果然是大好事。”
青衣男子神色也有些放松。
另一位劲装汉子不满同伴在主上面前出风头,对他道:“除了主上要的那两个书生之外,剩下的一男一女好像都有点修为,要么就是会点武,咱们还是得小心点,别在小事上翻跟头。”
前面那人见自己的话被堵回来,心生不满,说:“怎么可能,主上的阵法天下第一。他们已经进了网,就算是大罗金仙都逃不掉。咱们只要等着消磨干他们的精力,几日后去抓人便可。”
苏苒之爬进自己看到的山洞,将书生放在地上。
书生看着这有些熟悉的画面,颤颤巍巍憋出来一句话:“少侠,山上的洞好像都长的差不多……”
苏苒之挑眉看着他。
书生快哭了:“这、这是鬼打墙吗?!”
他刚才说过鬼打墙是最基本的阵法,结果自己就遇到了。
苏苒之微微后仰,靠在洞壁上,默认了书生的猜测。
所以,她刚刚看到瘴气上升,其实很可能只是鬼打墙内的另一个小阵法,用来迷惑心神、让人恐慌的。
苏苒之到底年纪还小,还有两个月才满十八,从小到大还没来得及接触阵法。
唯一听说能破除鬼打墙的方法就是话本上看来的——童子尿。
纵然书生说自己都四十多岁了,苏苒之还是不信邪的问了一句:“先生可与人行过夫妻之事?”
国字脸书生瞬间脸色涨红,但因为苏苒之语气太一本正经,他并没觉得唐突,而是憋出三个字回答:“从、从未。”
苏苒之道:“民间传闻中,破解鬼打墙的方法一般是童子尿,先生可愿试一试?”
……
大概一盏茶功夫后,苏苒之从远离洞口的地方跳进来,国字脸书生小声说:“好、好像没用。”
确实是没用。
苏苒之皱了皱眉,难道他们都要被困在这里?
不过,刚刚拿着钝剑出去,将空间留给书生后,苏苒之倒是开辟了新的想法。
那就是自己不必拘泥于上下爬,其实左右也是可以去探寻的。
于是苏苒之留给书生一撮三昧真火,让他在遇到危险时将三昧真火扔出去,这样不仅可以阻挡对手一段时间,苏苒之自己还能感知到火苗不稳,然后迅速赶回。
书生这会儿正非常不好意思,没敢看苏苒之,点头答应了。
苏苒之提着钝剑就跳出去了。
在崖壁上横着走比上下更费力气,而且还极为考验人的判断能力,因为若是一不小心爬歪了,那么一会儿苏苒之很可能找不到书生所在的山洞。
毕竟山洞入口在竖直方向,苏苒之只要方向歪一点,探出去很长距离后,那就歪了不止一星半点。
瘴气中的两个劲装汉子已经消停了,出去给三个关在笼子里的……‘人’喂饭。
或许他们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因为他们全都指甲很长,面部像真正的黑狗一样,鼻子只剩下两个孔洞,只有眼睛黑白分明,像个人样。
这就是那被称之为‘长甲犬’的‘人’。
三年来,陈国在附近失踪数百人,可能也只活了三个。
剩下的,都汇聚成此处白濛濛的瘴气。
“你连一个没有修为的女子都打不过,每天给你喂这么多还有什么用?”
劲装汉子因为没在主上面前讨到好,这会儿把气发在‘长甲犬’身上,说:“今天便只能吃一顿。”
‘长甲犬’到底曾经是人,能听懂话,他伸手比划,意在指苏苒之有多厉害。
但戳出来的指甲不小心划破了汉子的衣裳,‘长甲犬’当即害怕的蜷缩成一团,呜咽着哭起来。
他虽然被炼化成如此样子,但思维暂时还没被固化。
尤其劲装汉子经常威胁、打他们,他知道做‘错’了事就会被打,还会被罚不许吃饭。
“哭什么,老子让你哭,你哭是想把主上引过来吗?”
“再哭、再哭三天不准吃饭,饿死你!”
主上不常来此处,偶尔有了特别需要关注的对象,才会用化身出现在此处。
但就算是简单一个化身,实力也并非他们能比。
因此,他们对主上非常敬畏。
同伴见他在‘长甲犬’面前吃瘪,心道那‘长甲犬’也是蠢货。
在主上心目中长甲犬或许比他们这些手下还值钱,毕竟不容易炼制,再加上陈国国君下令让落神山附近百姓迁移,上山之人是越来越少了。
可能这些就是唯‘三’的宝贝了,主上怎么可能让他们随便饿死。
看完好戏后,同伴假惺惺道:“别跟畜牲置气,我陪你换衣裳去,你说,那个姑娘没修行,真将它打回来了?”
“那还能有假?”
“我寻思着,你说这样厉害的姑娘,会不会找到破解阵法的关键?”
没有什么阵法是丝毫生门都没有的,而鬼打墙这种最基础的阵法,破解方法简单到几乎人人都懂。
——童子尿。
“别忘了,他们可是被分成了两拨,各自应对一个阵法。得合在一起,让阵法重叠后,才有机会用童子尿破阵。在石壁上,两方都得分毫不差的横着走,才有机会遇到一起,这没人做得到。”
不怪他们如此笃定,这样的限制,真的基本上可以说是死局。
但两个汉子话音刚落,就感觉脚下震了一震。
周围瘴气居然突然加重了。
这是阵法在空间上相遇、合并的标志。
俩汉子赶紧跑回去找主上,而苏苒之则在横向探路一个时辰后遇到了秦无。
这会儿她正在给秦无和另一位书生带路,准备回国字脸书生守着的山洞。
胆小的书生面容羞愤,在看到苏苒之时,在半空中还强撑着别开脸去。
苏苒之看了看秦无,小声说:“你得罪人家了?”
秦无抓着一个人,还能在没有丝毫借力点,只能靠剑支撑的悬崖上轻松行走。
他淡淡说:“没什么,逼着他解决生理问题而已。”
151、第 151 章
国字脸书生留在山洞中, 双手捧着苏苒之留给他的那簇细弱火苗。
他频频向洞口处张望,眼睁睁将可视的距离越看越短。
他知道,这是因为瘴气越来越浓了。
书生稍微有点不安, 这座山仿佛可以吸收声音一般。
他感觉耳根子静的可怖,是那种全天下只于他一人的静。除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什么都听不见。
书生从刚吃饱饭等到饥肠辘辘。
他还是目不转睛的看着洞口外,火苗清晰的映在他瞳孔中, 里面充斥着害怕和焦虑。
但那种伶仃一人的绝望却丝毫不曾在书生眼中出现过。
他默默在心里给苏苒之期待, 希望她能化险为夷、转危为安。
正想着,利刃刺入石头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有一双手攀上洞口的石头,苏苒之双臂用力, 轻松的跳进山洞。
国字脸书生眼睛中顿生欣喜, 但很快,瘴气里传来另外一个男人的说话声音:“我、我坚持不住了……”
他心中大喜,这可是他同窗的声音!
紧接着, 秦无抓着苏苒之伸过来的手,出现在国字脸书生面前。
秦无另一只手上还拎着书生的同窗。
同窗在石壁上被秦无提溜了这么久,冷风一直刮着, 头发被冻得僵硬, 嘴唇有些发紫。
好在性命无虞。
刚刚在崖壁上,苏苒之和秦无都担心阵法会突生变故,晚一点的话,万一找不到国字脸书生的山洞,那就很有可能间接性的害死他。
因此,他们俩沿途都在尽快赶路,除了给胆小书生多裹两层衣服外, 并没有专门花费灵力照顾他。
胆小书生最开始惦记着秦无说童子尿破鬼打墙的事情,神色羞愤又尴尬。
但一直这么行走在崖壁上,他胆子都要被吓没了。
因此,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时候肯定小命要紧,少侠有妻子,让他去试试破除鬼打墙也是权宜之计。
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童子尿什么的,真的不值得计较。
胆小书生当时就想,如果能赶紧离开这大山,他绝对给两位少侠当牛做马的答谢,再也不提那件事。
再后来,胆小书生感觉这条路怎么都找不到头。
他又想,只要能有个落脚的地方,别让风从他的衣领、袖口灌进去,那么他做什么都愿意。
就算再来两次……他也绝无二话。
等到最后……胆小书生已经被风吹得麻木了,他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所面临的情况有多艰险。
——那位被桑落神女珍重对待的女侠好像都不能轻易摆平此事。
胆小书生后背凉飕飕地,他感觉死亡距离自己如此接近。
直到……他被自己的同窗抱了个满怀。
苏苒之说:“你给他搓搓胳膊,瘴气上来,外面太冷,小心一会儿起冻疮。”
这种在天寒地冻地方走一圈后,不能直接用炎火诀烤,或者泡热水澡。
不把身上搓热了,以后年年冬天都得遭罪。
苏苒之和秦无遇到一起后,两人都绝口没提什么童子尿的事情。
那是找不到丝毫解决办法之后的‘笨法子’。
现在四人重逢,外面瘴气浓郁,鬼打墙这个普通阵法的运行轨迹清晰的显露出来。
苏苒之和秦无一个往山洞上方走,一个走下面,连续破了七个山洞后——眼前浓郁的白雾顿消,他们俩又回到最初的山洞内。
两位书生看着突然出现的秦无和苏苒之惊愕不已。
但更让他们惊讶的是,外面天色碧蓝,草木苍绿,有潺潺流水和啾啾鸟鸣声不断传入。
胆小书生顾不得让同窗给自己搓热胳膊,他抓着国字脸书生的手,费力的要站起来。
“扶、扶我出去……这是……”
他们一起走出洞口,拨开挡住视野的花草藤蔓,再回头一看,这哪里还是他们刚刚所呆的山洞。
这里分明是一处长满杂草、几乎寻不到路的废弃通道。
通道甬长,地下仿佛有暗河流过,不见水,却有水声。
这种水声并不让人害怕担忧,反而能让人舒缓心情。
苏苒之下意识的抬头往洞口右侧看,那里有几片肥厚的叶子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往前一步,用钝剑拨开叶片。
上面果然刻了两个熟悉的字体——桑落。
这便是那三个鬼姑娘带他们进入‘域’内的通道。
“原来,这里才是神女想送我们出来的地方。”
苏苒之见两位书生似懂非懂,解释说,“其实我们一直都在这里,之前的鬼打墙全都是幻觉。”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们破阵速度很快,若是晚上几日,说不定真的会被送到那崖壁上也说不定。
书生们不知道听懂了没,反正下意识的先点头。
一股劫后余生的感觉顿生心头。
但随即而来的是一阵阵后怕——既然少侠们说这里才是神女送他们出来的地方,那么他们的同窗呢?
为什么他的衣服会悬在山脚下的树上?
秦无则看着叶片后的两个字,眉尖压低,眼瞳中黑气顿涌。
好像要不受控制的冲出来一样。
152、第 152 章
苏苒之看着通道上方的两个小字, 思考着自己和秦无现在的出境。
毫无疑问,桑落虽然将他们送出来了,但这依然不是她和秦无的时代。
那么, 他们该如何出去?
秦无站在妻子身侧,眼瞳中有黑气不断翻涌。
有几次好像都要冲出来,但却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屏障隔绝、禁/锢着,随即狠狠压回他体内。
秦无忍下魔气在体内造次所带来的气息不稳, 喉结轻微滚动, 咽下身体自然反应带来的闷哼。
灿烂的阳光从错落的树梢上倾洒而下,却不能在他身上留下一丝光晕。
好像……他这个人从来都只属于黑暗。
书生们还没缓过劲儿来,依然手脚发软的坐在地上。
刺目的光晃晕了他们的已经习惯黑暗山洞的双眼,这会儿他们只能大概看到秦无和苏苒之在打量着洞口, 但不曾知晓他们在看什么。
片刻后, 苏苒之和秦无才转移对山洞的注意力,过来询问他们俩身体如何。
国字脸书生赶紧拉着同伴起身道谢:“少侠们大恩大德,我们无以为报……”
苏苒之钝剑微抬, 将两位感谢的话压回嗓子眼儿。
她说:“两位先生不必客气,能在此地相遇,即是我们的缘法。我与夫君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魔气被压制回去后, 阳光又可以洒落在秦无身上, 让他看起来与普通人一般无二。
苏苒之抬了抬下巴,昂头跟秦无对视。
秦无声音中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那种心一直向下坠落的感觉,让他看什么都如临大敌。
但他不想在苒苒面前表现的脆弱。
他必须强大起来,保护苒苒。
他轻咳两声,会意了妻子的意思,道:“现在我们送先生们下山, 之后再上来寻找两位同窗。你们可以在附近的村镇里稍候十日,如果十日一过,还没有消息,便直接去恭天府。”
毕竟,一个普通人陷入阵法十天,且不说瘴气中的毒,单单是寒冷和缺衣少食,已经足够要了人的命。
这已经是现在最好的解决方法,若是书生们留在山上,真遇到歹人后,苏苒之和秦无护不护得住都是未知的。
俩书生也能想到这层,赶紧连连道谢。
四人一同往山下走。
这回下山的路无比顺利,让苏苒之有种不太真实的错觉。
路过那处无神像的废弃小庙时,她留了个心思,推门进去瞧了一眼。
墙上的梵文布条还是上次她割断了几根的样子,她曾经靠过的供桌上落了薄薄一层灰。
这里不像是幻境。
苏苒之放下心来,继续下山。
大约小半个时辰后,拐了不少弯,四人终于走到了山脚下。
两位书生眺望着远处大树上的外衫,神色间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国字脸书生语气苦涩道:“少侠们,这就是山脚下,那衣衫是我们同窗的——”
他们俩刚刚经历过那一场‘鬼打墙’阵法,深知如果没有少侠们,自己根本出不来。
那么早早失踪的同窗,大概已经凶多吉少了。
但少侠们如此仁义,说了会帮他们留意同窗的情况。
因此,就算苏苒之和秦无明确说不用道谢,能遇上就是缘法。但他们在临别前,还是跪下去,道:“少侠们,之前在山中不敢报名讳,担心触了忌讳。多谢少侠担待,在下名叫肖隐元,他叫常星定,以后我们会定居在恭天,若是少侠们来府城,我们一定尽地主之谊。”
胆小书生神色间有些许不忍,咬咬牙道:“少侠,那失踪的同窗其实我本家堂弟,姓氏与第三字与我一样,唯独第二字是眉眼的目。如果少侠们能遇到他……”
苏苒之道:“我们会尽力救,先生放宽心。”
秦无将书生们的箱笼从‘九刺’中取出并递过去,看着他们远走。
直到两人拐出去两个弯,再也看不真切时,苏苒之和秦无才重新举步上山。
没有了书生们,他们俩行走速度很快。
不一会儿就到了苏苒之最先出现的小庙门前。
她简要的给秦无说了‘长甲犬’的事情,道:“他们可能是被炼制的傀儡,不知当晚是要杀我,还是想加害于两位书生。我与他打了两个时辰,因为他身上全都覆盖着黑色的……烧焦皮肉,刺不破,伤不了,最后我只是在他攻击我的时候,砍伤他指尖两侧的皮肉……”
说到这里,苏苒之猛地意识到不对。
那晚她分明刺破了‘长甲犬’的皮肉,有血滴流下。
这才过了两日,院中已经没有丝毫血腥气。
对于修行之人来说,在这方寸小院中感知血腥气是简单不过的。
她立刻蹲下身,用指尖捏起地上那凝固了的‘血迹’——这是一张纸,上面有以假乱真画出来的斑驳血迹!
苏苒之瞳孔一缩,拉着秦无就往院子外冲。
——两位下山的书生有危险!
她就说这一路上怎么如此安静祥和,不太像是真的。
事实证明,苏苒之的预感当真不是什么空穴来风。
两人顺着刚走过的路一直跑,这回却怎么都看不到分别的那个路口。
她顿住脚步,在原地站定。
于是危险的时候,越不能着急,必须得仔细想想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那边肖隐元和常星定背着箱笼‘下山’后,没走多久,就听到身后有人叫。
“肖隐元——”
“常星定——”
这是苏苒之的声音,他们俩再怎么防备,都没想到出山后还会遇到这种勾人生魂的‘山魈’。
尤其这声音学得惟妙惟肖,好像还真是苏苒之和秦无追上来找他们一样。
劫后余生的两个人一同转过头去,只看到一只长脸、鼻梁鲜红,脸颊煞白的‘山猴子’出现在视野里。
山猴子的眼神中满是不善。
紧接着,两个人的身体软塌塌的倒在地上。
而生魂则被‘山魈’紧紧抓在爪子中,用跟它硕大体型完全不符合的速度在树枝上荡远了。
‘山魈’勾出来的魂不如阴差大人那般完整,还有一魄留在体内。
因为神魂不全,两人意识浑浑噩噩,除了怕,什么情绪都生不出来。
‘山魈’最喜欢的就是在魂魄很怕的时候吃掉他们。
两人的魂魄刚被拘走,一位身穿黑色劲装的男子伴随着白雾出现在书生晕倒的地方。
他一看这情况,就知道被‘山魈’给截胡了。
脸色登时十分难看,淬道:“死东西,也不看看钦点要俩书生的大人是谁,这都敢抢,一会儿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先把两人的肉/身拎走。
回去复命。
青衣男子见他居然只带回两个没有神魂的壳子,脸色未变,眼睛却眯了起来。
两个劲装手下不敢抬头看,端正的跪在下面。
“主上,属下来迟,被那山猴子截胡了。请大人恕罪!”
青衣男子抬抬手,两个劲装汉子都吓得浑身一抖。
当即额头点地,抢着说:“主上、主上,我们把那两个练家子困在内阵,他们就算是插着翅膀都飞不出来。只差这两人的魂魄,属下这就去杀了山猴子,讨回魂魄。”
“主上,我们两人跟了您两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主上,请再给我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男子看着两人的反应,只听他们一句接一句的求饶,自己全程保持沉默。
直到两人哭得涕泗横流,泪眼朦胧时,他才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两位劲装汉子当即卡了壳。
青衣男子无辜的摊开手,好像是说‘我没说拿你们怎么办,只是抬手转扳指而已’。
两人会意到这层意思,赶紧破涕为笑的赔礼:“主上宽厚仁慈。”
“功德无量。”
“主上就是我们的再生父——”
话还没说完,一个劲装汉子突然顿住,他眼睛瞬间瞪圆,一颗头颅瞬间从脖子上滚下。
另一个汉子还没来得及尖叫,也在须臾之间颈首分离。
一个若有若无的黑影从瘴气中走出,无声的清扫着这里。
他低眉道:“真是聒噪,不知道主人最不喜欢吵闹的吗?”
说着,他小声叹息:“主人,这两个废物已经两次把到嘴边的鸭子放飞了,死不足惜。接下来……我去找山鬼吗?”
青衣男子面上一派云淡风轻,手上却不知道把玉扳指赚了几圈,直到手指‘啪嗒’一声也摔落在地上。
那指头在接触到地面的瞬间,立刻变成一片纸,黏在两人的血迹中,场面看起来愈发可怖。
青衣男子语气中带了明显的不耐烦:“你怎么去?你是直到山鬼的老巢,还是说你不怕被桑落发现?”
黑影立刻不说了。
青衣男子道:“先将这两人跟前面那个关在一起,明日我重新做一个化身再下来。”
说着,他抬头看天,“我在人间时间长,情绪会控制不住,你先看着这里情况,想办法杀了那一对夫妻。”
“是。”黑影应了。
苏苒之和秦无仅仅是在原地站着,面前的景象也在不断变化。
估计这会儿就算是原路返回,连小庙都要找不到了。
苏苒之突然蹦出一个想法:“按照肖隐元两人的说法,他们是先进山,看到这座小庙,然后才跟我相遇。随后天色暗下来后就不再亮起,我们三人被鬼姑娘们带回桑落国。”
顿了顿,她说,“我想,进山失踪的百姓应该分两种情况,有的到了桑落国,在被送出来的时候入了阵法,被人活捉;还有一种,就是他们并没有穿过那条长长的通道,而是在外围就因为找不到回家的路而被活捉……”
苏苒之道:“我现在想,如果普通百姓遇到这种情况,会如何做?”
坐在原地不动,还是顺着一条路往前跑?
然后发现自己跑着跑着就进了圈套?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肖、常两位书生很大可能已经被他们抓走了,想要救人的话,必须得尽快混进去。
但……这种做法十分危险。
因为,这里是抓走两位书生之人的地盘,不仅有阵法,还有那打不死的‘长甲犬’。
无论哪一个,都够两人喝一壶。
秦无揉揉她的脑袋,说:“我们还没弄明白进入这里的原因,想要回去,找到布置此阵法之人是关键。”
因此,就算是敌人腹地,也是必须得走一遭的。
秦无能跨越时空找到苏苒之,是因为他们夫妻契约的牵绊。
但想要将时间拨乱反正,回到一千年后,还得找到系铃人。
苏苒之眨了眨眼睛,说:“那我们这就‘随心’的走。”
看看能不能跟进入此山百姓一样,误打误撞走到敌人老巢。
153、第 153 章
面前的山林寂静的可怕, 苏苒之随便找了棵树做了个记号。
大概一盏茶功夫,就又会看到那棵树伫立在面前。
这正是她和秦无努力走‘错’路的结果。
但来回走了三圈后,周围依然没有丝毫异动。
苏苒之和秦无佯装体力不支, 歇息片刻,继续绕路。
不知阵法就是要将他们困死在此处,还是暗中之人多了个心眼儿,他们俩从朗朗青天, 走到繁星点点的黑夜, 还是在原地打转。
别说找到其他路了,就连周围瘴气都没起多少,似乎完全将他们两人遗忘在此。
要不是每走一圈,阵法都来回发生变化, 苏苒之真要以为这是一个死阵。
青衣男子杀了两个手下, 自己将此处之事叮嘱给黑影后,让他留守在此,自己瞬息之间便消失。
当肉/身没有足够的精神力支撑时, 整个身体像是没有骨头一样,跌落在地上。
随即被土行之力挤压,只剩下薄薄一层纸片。
黑影小心翼翼的将纸片收起来, 纵然这是主人不要的东西, 他的态度也十分珍重。
黑影将纸片收在自己珍藏的匣子中,站在青衣男子刚站的地方,垂眸看着鼎内。
鼎下有一簇细小的火苗缓缓燃烧,虽然烧不开鼎内之水,但其水面上却出乎意料的出现了阵法可以窥测到的全貌。
黑影看着阵法上出现的那些杂乱脚步,心想,就这么跟没头苍蝇一般乱窜的人, 居然还能破解山洞内的鬼打墙?
怕不是走了狗屎运吧。
他虽然这么想,但却时刻不敢大意,毕竟以主人的脾气,犯错第二次,只剩下死了。
黑影为了稳妥,就这么跟苏苒之和秦无干耗了三日。
第三天夜里,苏苒之和秦无是真的累了。
毕竟他们俩晚上得轮换着守夜不说,白日里还要寻找出路,精神时刻都紧绷着。
黑影看不到苏苒之和秦无的具体情况,只能从脚印的深浅来判断用力的程度。
他想,“再等等,再等三日,长甲犬只能杀死他们。”
他这边耐性十足,但别忘了,山里可不止他们一拨人。
还有‘山猴子’在呢。
‘山魈’并不知道苏苒之和秦无的底细,他见这两人在自己的山里来回跑,眼中贪婪之色尽显。
对比起那些一吓唬就软成一团的魂体,‘山魈’显然更中意苏苒之和秦无。
这两个人好啊,到了这地步都不算很害怕,除了偶尔会流露出的着急神色外,并未看出一点害怕来。
‘山魈’觉得,这样的魂体吓唬起来才有意思。
看着他们害怕的瑟瑟发抖却又对生有一线渴望的样子,正是用餐的最好时机!
可是,‘山魈’并不知道苏苒之和秦无叫什么。
他尝试着问过肖隐元和常星定的魂体,这两人居然也不知道苏苒之和秦无的姓名。
最后,在‘山魈’轻轻嘬着肖隐元魂体的头顶,像是要吃掉他的时候。
胆小书生常星定几乎要被吓破胆,他尖叫着说:“你、你别吃他,吃我,吃我啊!他是为了上山跟我找我堂哥的,我不能害死他,你吃我啊!”
他最是胆小,最是怕鬼,也最怕死。
这会儿突如其来冒出来的胆气确实让‘山魈’惊喜了一番。
他本着‘美食一定要留在最后享用’的原则,先吃了些生肉,打算等抓到苏苒之和秦无的魂体后,一口气吃四个。
那样绝对是‘魈’生巅峰。
于是,‘山魈’带着自己的大宝贝——从阴差那里抢来的勾魂锁,打算冒险去抓苏苒之和秦无。
他追了苏苒之和秦无三天,看着他们俩每天累死累活的,‘山魈’十分开心。
只要这两个人越疲倦,那么魂体和身体就越容易分开。
但是临走前,他还是将肖隐元和常星定的魂体跟他时常收起来的关在一起。
他们作为魂体,按理说肖隐元被嘬脑壳是没有知觉的。
但‘山魈’勾魂手法独特,这是种族优势,他们吃人魂体的时候,生魂更是感觉自己被一点点咬碎。
死状一般凄惨至极。
因此,肖隐元后怕不已,看着‘山魈’走后,他让常星定看自己头皮。
“是不是凹下去了?”
常星定沉默了一下,道:“……只是没头发了。”
肖隐元:“……”
常星定补充:“也就中心那一点,一点点秃。”
第三日夜里,‘山魈’伪装成老婆婆,在苏苒之和秦无休息的不远处叫唤。
“哎呦喂,腿疼。”
“有哪个好心人来救救我这个老婆子啊。”
苏苒之当时正在休息,她才刚睡下去就被吵醒,秦无差点提了剑要去砍人,哦不,砍‘魈’。
但苏苒之很快就爬起来,她按住秦无拿剑的手,说:“走,过去先看看情况。”
这种送上门来的,他们俩可千万不能错过。
“我这个老婆子太可怜了,我家就在前面不远处,我因为不能干活儿,被恶毒的儿媳妇儿赶出来,好心的人,你们送我回去好吗?”
没想到这‘山魈’居然自称婆婆。
苏苒之和秦无看着她指的方向,心里门清那里是一条小道。
毕竟他们俩这三日已经把这片阵法的变换规律摸清了。
但还是小心的说:“婆婆,前面是一块大石头啊……”
说完,苏苒之还稍微后退一步,好像面前的‘婆婆’是什么吃人的妖魔鬼怪一样。
她越后退,‘山魈’就越担心把她吓跑。
“哎呦喂,疼诶。你们年轻人啊,怎么能在夜里进山呢,晚上这山里都是瘴气,你们这是遇到鬼打墙了!”
苏苒之和秦无都后退了一步,神色间满是警惕。
而心里却在想,这里是鬼打墙,这是连环的移行变位。
真正是鬼打墙的话,只会是一段重复循环的死路。
‘山魈’完全不知道苏苒之和秦无的底细,说:“我这个老婆子又吃不了你们,你们还有个年轻力壮的男人哟……”
说着,她看向秦无,“你到底是不是男人,怎么会这么怕我这个老婆子?”
秦无:“……”就、很荒谬。
可惜他还不能提剑砍。因为他们不知道这是不是布置阵法的人派来的。
因为他们俩的欲语还休、戒备心强,在最后他们扶过去的时候,‘山魈’居然还颇有成就感。
她是真的感觉自己这戏演的好像还挺厉害的。
但她的两只胳膊依然紧紧夹着两人的手,担心他们跑。
苏苒之感受着手上温暖又柔软的毛发,说:“婆婆,你身上好热。”
“哦,夜里冷啊,我老了穿得厚。”
“你的脸看起来好白。”
“那都是晚上吓唬鬼画的。”
“你鼻子怎么是红的?”
“被我那个糟心的儿媳妇儿打的啊!”
‘山魈’假惺惺的哭了两句,说:“不过你们放心,你们送我回去,我不会让她打你的。”
秦无:“……”
他余光扫到苒苒的脸上,看到她若有所思的神色,心念一动,好像也理解了什么。
秦无说:“婆婆,那你儿子呢?”
“我儿子啊,我儿子……就被那女人迷住了,哎,不过他对我还是很孝顺的,有吃的都先让给我,我不吃他还很生气。”
慢慢的,一行三位都安静下来。
就在苏苒之和秦无以为‘山魈’要放出最后杀手锏的时候,她当真推开一处隐蔽石洞入口,邀请两人进入。
洞口很低,秦无拂开上面的藤蔓,弯腰进去。
苏苒之和‘山魈’则跟在后面。
送‘山魈’回去后,苏苒之和秦无一直等‘图穷匕见’的时刻,但这位居然当真开始跟他们唠家常了。
苏苒之这会儿有了跟秦无一样的想法——离谱。
她绝对不相信布阵之人会对他们没有杀心。
可要说‘山魈’不是布阵之人派来的,她怎么会出入那些阵法而丝毫不受影响?
‘山魈’并不知道苏苒之的内心想法,她说起自家儿子对自己的好,就说了一晚上,最后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苏苒之:“……”
她和秦无交换着眼神:“走吗?”
秦无:“……走吧。”
来的路上‘山魈’说那么多,他俩还以为她在家里准备杀招,让好几个‘长甲犬’过来埋伏的那种。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
苏苒之和秦无轻手轻脚的将‘山魈’放在地上,正准备走,‘山魈’才如梦初醒,想起了自己的正事儿:“后生们,你们叫什么名字,以后我还能感谢你们。”
这话带着‘山魈’特有的天赋技能。
那就是会让听到的人都忍不住报自己的名字。
只可惜不管是苏苒之还是秦无,好像都不怎么受控制。
苏苒之叹气说:“不用感谢了,您好好休息,以后要是觉得累了……就去庙附近那个山洞说话,万一会有谁回应呢?”
154、第 154 章
苏苒之和秦无一边往回走一边说:“她居然只是真心实意的想勾我们的魂。”
无法理解。
‘山魈’婆婆用拙劣的演技欺骗了她和秦无的感情。
纵然淡定如秦无, 要接受这个结果也需要一点时间。
他跟苒苒一样,完全没想到这座山里居然有如此多不同路数的神神鬼鬼。
不过话又说回来,落神岭绵延不绝, 横亘在整个国家中腹区域,占地区域可以抵一两个省,也就是六/七个府城那么大。
有多方势力汇聚,是再正常不过的。
桑落国、转移阵法之人和‘山魈’婆婆, 他们可能互相对对方的存在能感知到一点。
但只要井水不犯河水, 没必要非要让对方以自己为尊。
因此,大家目的不同,算是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只是短短几日就被苏苒之和秦无遇到三波, 当真让人有些消受不起。
他俩还得继续努力的寻找回家的路。
至于黑影那边,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感觉苏苒之和秦无在自己的区域内消失了。
他当即吓的指尖颤抖,整个影子仿佛都淡了些。
——主人分明说要杀了他们的,可是那一对夫妻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黑影虽然跟主人说话时语气颇为随意, 但他对主人骨子里的害怕一分都不比其他人少。
他甚至感觉已经能看到自己魂飞魄散的未来。
黑影整整担惊受怕了一晚上,满脑子都是自己的一万种死法。
在这样面前全是死路的情况下,当黑影再次发现苏苒之和秦无脚印的时候, 整个人影子都激动的抖了抖。
他现在就想把这两人抓回来。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 黑影伸手在水面上搅了搅,刚回到小庙附近的苏苒之和秦无就感觉一股玄妙的力量抓住了自己,周围瘴气翻涌的厉害。
秦无将妻子抱在怀里,两人没有用灵力抵抗,一齐消失在瘴气中。
再睁开眼,周围仿佛都被换了个季节。
由仲夏的闷热变成了严冬的寒冷。
这种冷恰好是苏苒之和秦无熟悉的,因为他们前几日才刚刚经历过, 而且还在崖壁上吹了许久的冷风。
不等两人有所反应,长甲犬已经嘶吼着冲了过来。
黑漆漆的指甲在白雾中显得格外诡谲,他们打斗没有什么固定招式,自己也不怕痛,只是拼了命的要杀苏苒之和秦无。
苏苒之和秦无立即拿剑抵挡,这些人的指甲砍不断,单打独斗还容易些,三个一起上真让人有些防不胜防。
好在他们俩经常在一起练剑,这会儿已经配合出默契,是可以互相把后背托付给对方的存在。
刚开始,两人因为长甲犬的攻势凶猛,不禁有些束手束脚。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苏苒之和秦无配合的越来越默契,三位体力强、力气更是彪悍的长甲犬逐渐落入下风。
黑影给三位长甲犬下死命令。
“砍、砍死他们!不然你们三个都给我去死。”
长甲犬的已经被他训练三年,对他的话完全言听计从。
这会儿长甲犬们一个个拼了劲儿的想凑到苏苒之和秦无身边,不管是用指甲戳,还是用牙咬,总之,一定得想办法耗死他们。
黑影见长甲犬们发起疯来,苏苒之和秦无有些力所不逮,终于安下点心。
但长甲犬们到底能力有限,过了最开始的‘强势期’,后面苏苒之和秦无又改变策略来对付他们。
这下他们更加近不了身。
苏苒之说:“想办法刺穿他们的眼睛,眼睛是他们的弱点。”
黑影眼看着苏苒之和秦无转守为攻,三只长甲犬都奈何不了他们,而且随时都有被反杀的可能性。
他一阵后怕。
黑影怕死,但他更怕搞砸主人交代之事后的惩罚。
到那会儿他相死都没那么容易了。
黑影咬着牙,将自己的一部分影子掐断,投入鼎中。
“主人,他们俩实力有点强,我们不是对手,还请借力一用——”
这般献祭般的动作之后,一股强大的威压从天而降。
周遭空气粘稠起来,像是胶液一样,让人行动困难。
眼看着那威压要将他们禁锢于此,然后再利用从天而降的巨力全部压扁、碾碎。
苏苒之感觉自己和秦无一脚踏入了鬼门关。
然而现实情况比鬼门关还要可怖。
周围长甲犬在这样的威压下已经完全动不了,瘫倒在地上。
秦无眼瞳中的黑气不断凝聚,去冲击那‘拘束’着他的屏障。
秦无已经用了魔气不止一次两次,最开始他有点不理解体内封印着的力量。
但当他越用越多,甚至能穿越时间阻隔,打破桑落神女的宫殿,寻找到苒苒的时候。
秦无心里已经清楚,自己这黑气跟苒苒的功德完全不一样,他这个……更有点像魔气。
而那层屏障,就是为了防止他体内魔气溢出,保护着他的。
因为,魔气一旦被世间修行中人感知到,他么就会人人自危。
甚至仙界都有可能派人下来。
他秦无,就成了人人得以诛之的魔族。
但现在,性命攸关,秦无顾不得自己魔气溢出,他正拼了命的要冲破这层保护着他的封印。
苏苒之这边也有底牌。
她情急之下,喉头有腥甜的味道涌出,霎那间,十根功德金线凝成一张网,飞升在头顶,暂时减缓了这股力量碾压下来的速度。
速度减缓后,两人的行动便不怎么受影响。
苏苒之和秦无赶紧就地一滚,躲开这从天而降的一击。
旁边有长甲犬躲闪不及,被这股力量压在地上,那坚韧的指甲居然寸寸断裂。
苏苒之眸色一凛,眼看着最后一只个头偏小的长甲犬反应不够灵敏,要被这力量压得粉碎,她横踢了一块石头过去,将长甲犬撞远了些,堪堪躲开这一击。
但长甲犬完全不知道感恩,他们躲过一击后,又迅速过来撕咬苏苒之和秦无。
黑影见苏苒之和秦无居然可以在这等威压下还能自由行动,震撼之余,自知大势已去。
但他被主人下了禁制,根本逃不掉,只能死守在此。
终于,在黑影第二次要将魂体投入鼎内献祭的时候,苏苒之和秦无已经甩开长甲犬,不知怎么的寻找到了阵眼,提着剑砍了过来——
“不、不可能,你怎么怎么过来的?!”
这里至少叠加了三五个阵法,一般人根本没法看透这些。
黑影自己是帮助主人布阵的。
正是因此,他才知道,就算是精通阵法,知晓如何破阵,也没法在阵中看到阵眼里的情况。
阵眼是一个阵法的核心,整个阵法运转由其控制,是一系列阵法中最危险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最危险自然是对外来闯入者而言,毕竟这里杀招不少,一不留神就会被控死。
而对阵法控制者,那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因为你气息泄漏了。”
苏苒之嘴唇被鲜血沁的殷红,但她手上攻势不减,身姿潇洒,分明身上满是尘土,却不显丝毫狼狈。
黑影也仅仅只是一个影子,他没有脸,便看不出情绪。
但从他错愕的声音中泄露了自己的惊讶和后悔——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泄漏了一次气息,借用了主人留在这里的力量,居然就被找了过来!
苏苒之和秦无没再多废话,招招都饱含杀意。
毕竟一会儿若是生了变故,就没法找出阵眼了。
黑影自知不敌苏苒之和秦无,伸手搅动鼎中水面,借着阵法阻拦苏苒之和秦无一二,在两人应付阵法的空荡,心一横,纵深跳入鼎内。
霎那间,鼎下之火熄灭,鼎内之水归于宁静,再也看不到任何画面。
苏苒之和秦无只感觉周遭灵气突然稀薄,然而阵法的威力却在霎那间更胜一筹。
而黑影彻底消失在他们面前。
外面的三个长甲犬这会儿找不到攻击对象,也没有人继续关押他们,一个个眼神呆滞,瞳孔中的灰白色在逐渐蔓延。
动作也逐渐迟缓起来。
只有一个长甲犬不断在地上爬,仿佛在寻找苏苒之和秦无的方位。
苏苒之和秦无阻拦不及,黑影用献祭自己的方法加强了阵法,阵眼因为多了一份筹码,骤然发生改变。
苏苒之:“不好,这个阵眼要自己转移!”
刚刚如果没有黑影泄漏的气息,他们俩很难找上前来。
秦无飞身上前,魔气借着剑尖抒发出来,刺破最前那一层看不见的阻隔,彻底站在了刚刚黑影出现的地方。
苏苒之强行压住喉口的献血,跟在秦无身后。
鼎下之火熄灭,里面的水却因为外来气息的干扰,出乎意料的开始起泡、沸腾。
秦无眼瞳中墨色更甚,他拉着苒苒迅速后退。
“它不是要转移,是要自行摧毁。我们快走。”
155、第 155 章
随着鼎中之水的沸腾, 阵法不断加强,苏苒之和秦无面前景象变化的很快。
有时候他们一步还没来得及走出,面前的路就成了漆黑的山洞, 或者万丈悬崖。
秦无眼瞳中的魔气疏导不出来,但用剑却可以使用一二。
他一路披荆斩棘的开路,带自己妻子狂奔在这不断变化的阵法中。
苏苒之的十根功德金线因为抵抗那灭顶的一击,这会儿暗淡不已, 刚刚强撑着过来找黑影已经花费了她所有力气。
现在, 她甚至感觉自己眼睛视物都有些模糊。
同时,她的体力和精力都在不断流逝。
“闭上眼睛,剩下的交给我。”
秦无的声音响在耳边,苏苒之感觉自己趴到了秦无背上。
接下来就是一片黑暗。
不过, 这次苏苒之并没有丧失所有意识。
她感觉自己的灵魂漂浮在一片汪洋大海上, 海浪滔天的呼啸声让她感觉有些失聪。
就在这聒噪到极致的情况下,苏苒之听到了一些陌生中透着熟悉的话语。
“他啊……您怎么会喜欢他?”
“全天下的男人……不,男人女人都任您挑, 唯独他……他是……”
“您不能再见他了,您会被他害死的!”
“他哪里有什么值得您喜欢的地方,他除了一张脸——”
“这样的脸放到全天下找, 就不信找不到第二个。”
“实在不行咱们给您捏一堆这样的, 天天陪您玩。”
苏苒之:“……”
她再次醒来时,喉咙里腥甜的感觉依然存在,手脚是真的瘫软没力气。
苏苒之眼皮动了动,秦无在她看过来的时候立即说:“一个时辰。”
她只睡了一个时辰。
身体极度疲惫之下,苏苒之完全没察觉到身边除了秦无,还有一个被绑起来的‘长甲犬’。
苏苒之是听到他‘吱吱吱’的叫声,转过头才看到一个被人砍掉鼻梁, 鼻子上只留下两个黑漆漆空洞的长甲犬。
他两只手上的指甲都收起来,没有朝向苏苒之。
看起来很乖顺。
不过秦无为了妻子的安然,还是绑了他几圈。
苏苒之累极了,声音很轻。
她说:“这难道就是刚刚我们踢了块石头,撞出来的那位?”
然后他良心发现的过来答谢、报恩?
秦无也不明白情况,道:“好像不是。”
他只是来找苏苒之的。
苏苒之靠在秦无胸膛上,喝了点水,看着长甲犬,询问道:“你应该能听懂简单的人话吧?”
长甲犬眼瞳中的灰白色在不断蔓延,这颜色让苏苒之想到了一个词——‘死气沉沉’。
好像等灰白色爬满他的眼瞳,他就只有一条死路。
长甲犬只是直定定的看着苏苒之,没有答话。
好像是没听懂。
秦无则说:“他的两个同伴神志似乎恢复了一点,可能想到了自己身为人时候的事情,朝南边跑要出山。但他们的命似乎跟阵法关联。阵眼自爆,他们能感知到自己生命流逝,死期将至。”
长甲犬的舌头也是炼制过的,他呆呆的看着苏苒之一会儿。
突然想要凑近她。
秦无拔剑速度很快,直直戳在长甲犬右眼瞳前。
他若是再敢上前一步,眼球可能就被戳破了。
长甲犬‘呜咽呜咽’的比划,期间夹杂着一些苏苒之和秦无能听懂的词。
“娘……味……”
纵然苏苒之不愿意承认,这会儿也有些愣住。
她对秦无说:“他叫我娘?”
秦无:“……”他还没做好当爹的准备。
长甲犬说出一两个字后,接下来说话就流畅多了。
苏苒之根据他说的断断续续拼出来一个大概:“他说的是我身上有他娘的味道。”
苏苒之在腰间摸了摸,示意秦无从她腰带内侧抽出那一撮深色的……猴毛。
长甲犬更想扑上来了。
电光火石间,苏苒之将‘山魈’婆婆的故事跟长甲犬联系起来。
原来他就是‘山魈’婆婆口中那个大孝子。
只是面前这个长甲犬的骨骼分布看起来是人,而‘山魈’婆婆是猿猴,这也能是有血缘关系的吗?
但想不通这个也没关系,苏苒之问:“你想不想见你娘?”
长甲犬拼命点头。
“你知道抓你的人经常把人关在哪儿吗,找到我们要找的人后,就立刻动身去找你娘。”
长甲犬听懂了,他指甲一动,身上那棒了好些圈的麻绳立刻全断了。
他鼻孔里发出哼哧哼哧的吸气声,随机挑选了一个方向就往前爬。
苏苒之回头看了一眼秦无。
这就是为了安全绑住的长甲犬?
秦无:“……”失策了。
不过这也不影响什么,长甲犬的神志正在逐渐恢复,不会再听从指示来杀人了。
秦无抱起苏苒之,跟在长甲犬身后。
就在刚刚那阵眼自爆的不远处,分开碎石和灌木,一个只容一人通过的地下通道出现在面前。
长甲犬回头看了苏苒之和秦无一眼,张大嘴巴叽里哇啦说了一些。
然后他尽速爬进去。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昏睡的肖隐元就被长甲犬拖了出来。
第二个是常星定。
紧接着,长甲犬又拖出来第三个……第四个……一共五个人。
苏苒之让秦无放她下来,她探了这些人的脉搏,只有最后一个已经没有生的迹象。
剩下包括两位书生在内的其他四个都还活着。
活着归活着,苏苒之迟疑地说:“他们的魂魄不见了,只留下最后一个人魂还在体内。”
如果剩下的魂魄被那黑影炼化,苏苒之和秦无也无力回天。
但……还有一个可能性。
苏苒之想到自己腰带中别着的那一撮猴毛,感觉肖隐元书生们还有希望。
不过,现在该考虑的是这么多人,该怎么出去。
要是苏苒之没有透支力气,那么她和秦无一个人拎两个就能走。
可现在秦无肯定得先背着妻子。
于是他挑了一块因阵眼自爆而拦腰折断的大树,做成架子车主体的样子,将四个活人放进去。
最后一个已经死绝了的,歪了个坑埋起来,也算让人不曝尸荒野。
秦无背着妻子,一手拖着她的腿,另一只手拉着这个没有轮子的‘车’,带长甲犬往外走。
现在阵法已破,路上除了翻山越岭有些伤体力之外,其他危险倒是没多少。
偶尔有虫蛇觊觎车内的昏迷的人,长甲犬直接就捞起来往嘴里塞。
苏苒之趴在秦无背上,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命运真是无常。
谁能想象,他之前是那‘山魈’婆婆口中很孝顺的儿子。
根据‘山魈’婆婆所言,他儿子不会处理媳妇儿和妈之间的关系,他两都爱,不敢说媳妇儿不对,更不忍心让娘吃不饱。
最后更是想要出山给媳妇儿买些好东西,误入阵法,就再也没出来过。
苏苒之眼眸一凝,根据‘山魈’婆婆的说法,他儿子是人。
而根据长甲犬的说法,他娘也是人,至于为什么有这么长的‘猴毛’,他自己也不知道。
但他肯定,那就是他娘的气息。
苏苒之突然想起一则典故,悄悄给秦无说:“传闻,携带山魈心口毛发者,可以看穿任何鬼打墙。”
这撮毛,是苏苒之给‘山魈’婆婆说了最后一句话后,她悄悄塞给苏苒之的。
只不过那会儿苏苒之和秦无才刚走出来,就被阵法转移过来,还没来得及发现其功效。
不过,这撮毛发确实在最后苏苒之和秦无找到阵眼,发挥了很大作用。
那会儿苏苒之还奇怪,这阵眼就设置的如此粗糙,还真的是不怕被人破坏。
现在想想,跟这撮毛发脱不了关系。
而长甲犬则在最开始因为受人控制,所以不由自主的去攻击苏苒之和秦无。
但当阵眼作用消散后,他恢复神志,立马就去寻找苏苒之。
一行人穿过小庙,顺着路走到‘山魈’婆婆昨晚带他们来的地方。
不等他们走到山洞口,一阵破风声响起。
‘山魈’婆婆从几十米高的树梢上一跃而下,抱着那全身黑漆漆的长甲犬,怎么都不肯撒手。
苏苒之和秦无没有打扰他们相聚,自觉退到一边。
两位也没让他们久等,泪眼阑珊的穿过灌木丛走过来。
‘山魈’婆婆看了一眼秦无手拉那个车内的人,看到才四个后,她神色更加悲戚。
她说:“谢谢你们带我儿子回来……跟我来,他们的魂魄在我这儿。”
苏苒之松了口气,果然,这些百姓的魂魄并不是被炼化的。
她一直觉得肖隐元很熟悉,好像曾在哪儿见到过。
是真的不希望肖隐元死在这里。
‘山魈’婆婆将自己这三年来召的魂都关在一个地方。
虽然她偶尔会控制不住本能的想要吃生魂……她说,“但我时时刻刻记得我曾经是一个人啊,我怎么能吃人的魂魄,我只有特别饿的时候,才会嘬他们的脑袋……”
所以,好多生魂都秃了。
不过这真的无伤大雅。
肖隐元魂魄回到自己的身体里,脑袋顶不受控制的秃了一块;常星定还好点,‘山魈’婆婆当时为了抓苏苒之和秦无的生魂,还没来得及嘬他。
至于他堂哥,那个最早被抓来的书生,常目定。
脑袋上已经全秃了,魂魄归位后,头发一下子全掉了。
不过他还记得自己在‘山魈’婆婆这里的遭遇,对此不敢有丝毫抱怨。
只是难免有些怕这位红鼻梁的‘山魈’婆婆。
最后一位百姓醒来后,被吓得不轻,最后全被秦无用车子拖着送到了山下。
想着上次的教训,他们俩原本打算将这些人送得远一点,但没想到一出山,秦无就背着苏苒之出现在缈缈的云雾间。
木板车什么的全然消失,就好像两人经历过的一场梦一样。
只是那感觉比梦真实很多。
——现在,他们居然回来了。
156、第 156 章
身处云雾间, 秦无轻柔的将灵力使用过度的妻子放下来。
脚下踩着巍峨的山脉,苏苒之能感觉到有土行之力的温厚磅礴。
这让她心安。
她扶着秦无的胳膊,找了一处平坦的巨石坐上去, 两人稍事歇息。
其实,苏苒之本没想过这么容易就能出来。
她还惦记着‘山魈’婆婆山洞里那些丢失了人魂的魂体们。
这些魂体大体上应该就是那几年来误入落神岭,怎么都走不出去的百姓了。
‘山魈’婆婆虽然勾人魂魄,但却没有真正吃掉他们。
最后看到苏苒之和秦无带回来四个人, 她说了五个字:“只剩四个了……”
可见, 她大概是知道设阵之人想要做什么,但却无力阻挠,只能尽自己所能的保护他们。
苏苒之自从从桑落国出来以后,就更喜欢闭着眼睛。
纵然现在无法‘闭目视物’, 但风的气息仿佛可以帮助她构建周围世界。
这种感觉比用眼睛看更让她觉得安心。
双眸紧闭的苏苒之理着思路, 说:“‘山魈’婆婆大概知道设阵之人要将百姓炼制成那非人非鬼的长甲犬,因此,她才会想办法勾走他们的魂。这样百姓们会因为神魂不全, 而无法被炼制。她在用自己的办法保护进山的百姓。”
足足有好几十位。
只是……可惜了‘山魈’婆婆的苦心。
设阵之人并没有放过这些只剩下人魂的百姓。
他们或许现在依然长眠在山中,永远也不知道自己的魂魄正在等待肉/身回归。
苏苒之这会儿和秦无也不敢多说,毕竟还在落神岭上, 前方不知道还有没有什么危险。
她只是因为脱力, 得稍微歇息一会儿。
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苏苒之眼睁睁看着周围云雾越来越淡。
这些雾气好像丧失了源源不断灌注的东西,正逐渐被山风吹散。
而与此同时,苏苒之感觉有一束很磅礴的功德正在汇入体内。
脱力的身体瞬间被功德填满,整个人身上充满使不完的劲儿。
她神情错愕地站起来,双手握了握拳,骨节处传来清脆的‘咯嘣’响声。
苏苒之隐隐有了些感知, 她从腰间绑着的竹筒中拿出那只从长寿村挖出来的笔杆。其笔尖部虽然空空如也,但与笔头连接的笔斗下端正在缓缓成型一个小巧而又无比契合的笔镗。
笔镗,顾名思义,就是固定笔头那些‘毫’的地方。
苏苒之没有睁开眼,但周围的风告诉她笔镗正在逐渐形成。
她安静的等了须臾,笔镗彻底形成。苏苒之感觉眼中的十根金线被笔镗吸引着,从她身体中出来,凝成一缕,束在笔镗上。
虽然说仅仅只有十根金线,但却在笔镗上凝聚了整整一束。
苏苒之伸手一摸,能感知到上面有不少‘毫’并没有附带功德威力。
真正跟她有联系的‘毫’,只有自己那十根功德金线。
苏苒之:“……”难道要让所有的‘毫’上都附带功德,才能彻底用此笔?
还不等苏苒之想出一个所以然来,她和秦无周围的云雾四散而开。
苏苒之听到有人在下棋,棋子落下的清脆声让人有些熟悉。
好像在哪儿听到过一样。
苏苒之睁开双眸,抬眼循声看去,确实是看到了俩‘熟人’在下棋。
——正是当初赶路去淮明府,在船上看到两位对弈之人。
不过,现在看来,这俩人中的执黑子者跟苏苒之和秦无刚刚见过的胆小书生有点像。
一时间,一条清晰的线索在苏苒之脑海中形成。
她神色间更添几分温和。
两人见苏苒之和秦无走近,放下棋子,躬身行礼。
“多谢两位少侠相助,我们三人才能逃出生天。”
“两位先生不必客气,渡你们,其实也是在度我与夫君。”
顿了顿,她将笔收进竹筒,问,“先生们可是专程在这里等我与夫君?”
“是,”胆小书生,也就是常星定颔首,“落神岭深处有一只断了翅膀的凤鸟,脾气暴躁;还有一位真龙,平时虽然都在休息,但偶尔翻翻身,动静也很大。少侠们如果没有要紧事,其实可以原路返回。”
他说得委婉,更是将落神岭中的危险都罗列出来。
倒不是觉得秦无和苏苒之没有能力活下来,只是悄悄提醒他们,进去后除了见大妖,并没有什么其他什么收获了。
苏苒之和秦无拱手道谢。
跟胆小书生常星定对弈的人有些老态,头发白中带黑,还有些稀疏。
不过这张脸苏苒之和秦无也是刚刚见过,他就是被秦无从阵眼附近挖出来的另一位书生,常星定的堂哥,常目定。
但那会儿的常目定还没有头发。
常目定抓下自己脑袋,露出光溜溜的头皮,主动自我介绍:“仙长们可能不认识我,都怪我醒来太晚,没来得及给救命恩人们亲自道谢。我叫常目定,星定的堂哥,我们家是以手谈手法来给小辈取名的。”
常目定将假的头发收进袖口中:“这样仙长们应该更容易认出我来,我这脑袋都是被婆婆嘬没了的……”
顿了顿,他眸色一定,深深作揖,“常目定多谢仙长救命之恩。”
一番客套过后,苏苒之和秦无坐在常家兄弟身边,看他们未下完的这盘棋。
苏苒之和秦无存着‘观棋不语’的礼貌。
两位先生则没有什么顾虑,一边下棋一边说起了山中之事。
常星定看着棋盘,黑子‘打’了白子一通,截断白子在边角的‘气’。
他说:“后来我与隐元兄讨论许久,大概理清一部分脉络,如果不对的地方,还望仙长们指出。”
常星定声音不急不缓,娓娓道来。
“千年前,我们在落神岭中/共遇到三波神鬼。首先是桑落国神女,从小庙到隧道,是桑落国的外围,偶尔会因为‘涤墨节’被纳入桑落国内,那时天色一般一片漆黑。桑落国子民遇到迷路在此的百姓,先通通捡回去,过了涤墨节再送出到真正的通道口。”
“而真正的通道口其实被那布阵之人做了手脚,里面有不少叠加阵法,鬼打墙只是第一个。”
说到这里,常星定顿住,偏头看着苏苒之。
苏苒之会意,道:“所以,通道外的阵法跟此处山顶上的类似。比如我现在感觉自己在山顶上,其实我们已经在落神岭山脚下了。”
常目定听到这话,‘啪嗒’一声落了子,神色惊愕:“仙长们这都看出来了?”
常星定对自己堂哥笑笑,撇过这个话题,继续说:“接下来,从通道口到小庙中,其实处处都是阵法。当初我与隐元兄下山,其实是陷入了另一个迷阵。幸好‘山魈’婆婆及时发现了我们,将我们神魂勾走,布阵之人虽然抓到我们三个,但暂时拿我们没办法。只能先关押起来,这才等到仙长们寻来。”
常目定道:“星定和隐元进山时遇到了涤墨节,但我没有,我当初看到小庙,当晚就误入迷阵,接下来便人事不省。现在看来,桑落国的‘涤墨节’,其实先打了布阵之人一个措手不及,这才有后面那些鬼打墙的事情。”
这些苏苒之和秦无其实已经自己理清楚。
并且,他们知道,常家兄弟能现身于此,定然不是为了说这些简单的事情。
果然,常星定对秦无拱手,道:“麻烦仙长布一个隔音结界,接下来的话,牵连很广,而且有的我们也不知道真假。只能先全部讲给仙长们听。”
秦无依言照办。
常星定与常目定的对弈已经到了收尾阶段,他看着棋盘,道:“我与堂哥路过落神岭附近村庄时,曾偶然看到村头有人对弈。我们俩从小喜欢下棋,便多看了一会儿。等我们回过神来,才发现哪里有什么对弈者,那不过是一个荒村而已。后来,被布阵之人抓到后,我的人魂听到他们在谈论——因为我们三个身上沾染了神仙的气息,所以才要抓来看看。可除了那次观看对弈,我们并无任何奇缘。”
常星定落了最后一个子,常目定笑了笑:“平手。当初布阵之人用我的衣服引他们前来,估计也是因为那些神仙气息。”
他一个子一个子的捡起,继续说:“原本这件事不足为奇,但我们仨下山的那天晚上,隐元兄突然发烧,他梦中呓语了三句。此事也是隐元兄让我们告诉您的。那三句分别是——”
您当初专程来落神岭,不就是为了提醒让我不要进去吗?结果反倒被他们俩看了您下棋。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死了桑落一个人坚持不到您回来……
我以秋季霜寒之誓,求您出手相助。反噬……反噬我忍忍就好了。
苏苒之只感觉心弦一动,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常星定说他们是沿途看到有仙人下棋,才被布阵之人察觉到特殊的气息。
而肖隐元话中则说的是‘您专程来落神岭提醒我……却被他们看到您下棋’,‘求您出手相助’。
毫无疑问,后面那个出手相助的一定是苏苒之,但如果这两个‘您’都是相同的,那么他们沾染的神仙气息……
苏苒之似乎要想起什么,双眸紧闭,指尖微动。
但一阵颤栗过后,她却什么都没想起来。
苏苒之抬眸看着常星定和他堂哥,神色如常,并未表现出很明显的失落。
常星定则拿起棋盘,抱着棋子,站起来道:“这些事情也是今早我们才想起来。之前这件事发生过后,我们三个都齐齐忘记了这件事,就连隐元兄也对自己如何中了寒毒一无所知。如今隐元兄已经有神力,不便和桑落神女共处一处,因此这回只有我们可以来。如果您下次来淮明府,隐元一定亲自款待。”
苏苒之和秦无颔首道谢。
常星定和常目定再次作揖后,转过身缓缓走远。
他们看似分明才走了几步,背影却飘出去很远,不多时,身形已经完全消散了。
正巧这会儿雾气完全散开,苏苒之和秦无发现旁边不远处就是落神岭的石碑。
原来他们不知不觉已经下山了。
至于‘山魈’婆婆和长甲犬的故事,苏苒之和秦无已经不得知晓。
毕竟,他们俩这回进山并没有看到任何小庙,也没有那可怖的长甲犬了。
至于长甲犬为什么说三年前自己和母亲都是人,至于那小庙为什么空了,这里面或许有惊心动魄的故事,但他们已经窥测不了了。
所有的一切都掩埋在历史的长河中,那些故事变得不为人知。
苏苒之只希望他们能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好好活着。
刚想完这句话,苏苒之下意识一摸腰间,发现那一缕被她还给山魈的‘猴毛’居然又出现在她腰间。
她往前走几步,将‘猴毛’埋在落岭山脚下。
不出意外,这里就是迷幻阵中‘山魈’婆婆叫住两位书生的地方。
这样也算有始有终。
而苏苒之和秦无带着已经凝聚出笔镗的‘完整’毛笔,渐渐离开落神岭。
就在他们俩离开半日后,一只步履稍微有点缓慢的山魈出现在苏苒之和秦无刚刚埋猴毛的地方。
她伸手挖啊挖,看到那一撮毛的时候,居然捧在手心里呜咽的哭了起来。
山魈一哭,周围树梢无风自动,阴气森森,让人听到就浑身发颤。
一位农夫打扮的汉子出现在她身后,语气也是有些哽咽,叫道:“娘。”
这位汉子,正是最开始说自己守了‘落岭’好些年的庄稼汉。
他最开始说过自己是‘落神’侍从后人。
现在想想,他口中的‘落神’,更可能是山中那已经没有了塑像的小庙中的神仙。
而不是桑落本人。
而他每次进山,或许也只是为了寻找自己的母亲。
山魈呜呜咽咽的声音传来,庄稼汉能听懂她的话,一声又一声的回应着。
但他好像没答应山魈什么重要的话。
山魈不依,声音突然增大,庄稼汉好脾气的笑着:“您用全部功德修为换儿恢复人身,儿又怎能弃您不顾去投胎?反正儿现在一届影子,不畏寒冷,也不畏饥饿,就这么守着您。下辈子咱们还做母子。”
山魈指了指山林,连连给他摆手。
庄稼汉继续说:“您要守着救了您的神仙,守着小庙,这跟我守着您不冲突。您这样行善积德,我在山外给人指路也是同样。况且,普通的鬼几百年就会魂飞魄散,而我因为有落神护着,魂体完好无损,就算再过几百年,也根本不影响我投胎。”
庄稼汉看着山魈,小声道:“您要是稀罕儿,就别躲着儿,几十年看不到您,儿心里难过。”
山魈连忙解释:“娘以为你去投胎了啊……”她不是故意的。
他们叙旧了好一会儿,山魈将手中的猴毛拿出来给庄稼汉看。
这东西在当初苏苒之一行人走后,就再没出现过,哪想到今日居然重现。
这撮心口之毛,每只山魈只有一撮,是最为珍贵的。
山魈想到苏苒之和秦无,唰唰唰爬到树顶上,想看看两位恩人是否走远了。
却什么都看不到了。
而此时,苏苒之和秦无已经到了最近的一个小镇。
这里地处大安国中北部,除了那座巍然伫立的落神岭,其他地方全都是大平原,很适合百姓耕种。
也难怪这里曾是不少朝代的首都。
苏苒之和秦无在客栈里要了间上房,梳洗打扮过后,去附近吃面。
百姓们安居乐业的喧闹声逐渐抚平苏苒之和秦无的情绪。
他俩这会儿也没有睡意,在街道上随便溜达着。
走着走着,苏苒之感觉一直备受压制的力量回到自己身体里。
她闭上眼睛,周围小孩子哭闹、书生念书、卖包子的姑娘拌馅儿的场景尽收眼底。
苏苒之笑着说:“眼睛又好了。”
果然,在落神岭,她的能力是被桑落的‘域’给压制了。
不过,等到她实力越来越强,到时便没有什么能压制她的了。
不知怎么的,苏苒之就是有这个自信。
兴许是因为曾经见识过的神仙和妖怪都很讲道理,不讲道理的都打不过苏苒之和秦无。
这便让他们感觉自己实力好像还行。
但跟那布阵之人比起来,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这更让苏苒之危机感加重,毕竟到时秦无飞升,魔气溢出,她要面临的全天庭的仙人。
她必须让自己越来越强。
这个念头蹦出来后,苏苒之自己都沉默了一下,她的心思到底是什么时候从‘给秦无找掩盖魔气的方法’转变到‘要成为最强的那个,到时他们就算发现有魔气,也打不过自己’的。
“怎么了,苒苒?”秦无抬手将她一缕被风吹起来的头发别在耳后。
“就是……思考怎么变强。”
秦无哑然,他眉目间带了明显的笑意:“修炼。”
“我知道,”苏苒之抬眸看他,“我想的是怎么迅速变强。也不是不切实际的那种,就是想修炼的快一点。”
话音刚落,旁边陡然出现一个身穿蓝衣的青年。
面容及其英俊,因为有他和秦无在这边,街上不少姑娘家都要走不动路,频频看向这里。
蓝衣青年道:“这个简单,双修,绝对能事半功倍!”
苏苒之:“!!!”
她第一反应不是双修这个词,而是这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她居然丝毫没有察觉。
要知道,她还一直闭着眼睛的。
蓝衣青年好像就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秦无手已经按在剑柄上,蓝衣青年看出了他皮肉紧绷,道:“别介别介,我就是来想跟你们交个朋友。”
话是这么说,他看向的却是苏苒之。
要知道,自从这两人从山中出来,他就一直跟在身后。
他好歹也是山中一条大龙,跟那个断了翅膀天天只会装腔作势喊叫要杀谁,其实连山都不敢迈出一步的凤鸟不一样,他只是喜欢睡觉,懒得出门。
但遇到感兴趣的事情,还是会毫不犹豫就走了的。
他说:“我叫敖庆,小小一个龙神。近日看到你们过去将困扰此地上千年的阵法破了小一半,特意来交朋友的。那个阵法我看了就烦,千年前还有百姓祭拜我,自从那阵法生成了后,再无人祭拜我了。”
“……”龙神,小小?
敖庆都这么坦诚了,苏苒之和秦无也简要介绍了自己。
敖庆欣喜:“上千年都没跟人说得上话,来,咱们去酒楼一叙!”
苏苒之:“……”不管是淮明君,还是敖庆,好像都很喜欢喝酒。
敖庆显然对苏苒之更感兴趣:“苏道友,我刚刚小小打了个哈欠,结果你就突然放出威压,身为人族能修炼到这种地步,当真值得钦佩。”
苏苒之抬眸看看秦无,她眼神中有些茫然,自己好像并没感知到敖庆打哈欠。
但敖庆显然更加好客一点,他带着两人去了酒楼,而且很熟悉的点了雅间。
“把你们最好的酒抬上来,爷有的是钱。”
“好嘞,爷,请上座,咱们这里的高粱酒才是一绝!”
“爷就等着喝你们这里的高粱酒,”敖庆砸吧砸吧嘴,思忖着说,“上次喝好像都是一千两百年前了,他们还会给我上供。”
小二笑容僵硬,他从喉咙里发出干笑声。
“爷说笑了。”
敖庆看了他一眼,小二后背冷汗直流,赶紧推开雅间的门,请他们进去了。
酒过三巡,敖庆来了劲儿,又提起了刚刚苏苒之说过的话题:“我见过不少修士,大部分有了点能力就想飞升。上面好是好,但一千多年来啊,已经大不如前了。依我看,还不如在人间修炼。”
他一个人干了一壶酒,道:“你们体质相近,双修可以让灵力形成大循环,修炼速度快上三分不止!”
157、第 157 章
‘双修’两个字在苏苒之舌尖滚了一圈, 最终还是就着面前的高粱酒咽下去了。
她和秦无成亲都快三年了,平日里同吃同住,面对危险来更是无比默契, 只是……到现在依然没有肌肤之亲。
说出去谁都不信。
如果不是发生在苏苒之自己身上,她估计都信不了这等事。
但天地可鉴,她跟秦无就是没做到最后一步。
敖庆身为龙族,又活了不知道多少年, 一千多年前有百姓给他上贡, 他或许还能从百姓们的话中或多或少的了解一点人族习俗。
比如人族一般讲究‘礼仪’‘廉耻’,就算是夫妻,也不会在青天白日下说同房之事。
但现在距离敖庆上一次接触人族,已经足足有上千年。
除了对人族吃食有些许记忆外, 其他的事情敖庆一概抛在脑后。
反正他们龙族不在乎这些, 龙族崇尚的从来都是武力。
最强大的龙可以有数不清的妻子,还会生下各种形态的孩子,比如囚牛、睚眦、嘲风等。
人族异闻中记载过, ‘龙生有九子,九子不成龙,各有所好’。
讲的便是龙不仅妻子多, 就连种族其实也不大讲究。
他们神兽与人族骨子里对于伴侣的观念就不一样。
秦无只有在面对妻子的时候, 才会情不自禁的害羞,耳朵泛红。
其他人无论怎么调侃,他都能面色如常。
这会儿听着敖庆说‘双修’,他端着杯子的手甚至都纹丝不动,看样子心里没有丝毫波澜。
敖庆不仅提到了双修的好处,还说了一堆有关双修的注意事项,比如灵识放松, 要毫无保留的接纳对方等。
这话要是编成话本子,肯定在那淫/词艳/曲之列。
偏偏敖庆说得一本正经,好像大家在论道交流一样。
不过对于龙族来说,这或许就是正常的论道交流。
因此,没必要觉得尴尬羞怯。
说不定对于修‘合欢’之道的修士来说,这等事比吃饭还要重要。
苏苒之眼神没有一丝躲闪,她记得人族也有一些双修功法来着。
上次在鬼市,就有一位姑娘修炼的是合欢功法,还在胸前垂了穗子,表明自己与哪几个人双修过。
苏苒之都表示理解。
毕竟个人选择的‘道’不一样,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鬼市那位姑娘的实力也确实挺强,当时鬼市上不少人、妖都挺忌惮她的。
敖庆这边依然在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说自己对于‘双修’的见解。
在说了几个姿势问题后,他话锋一转,转头看向苏苒之:“苏道友,刚刚说的三成,是你与秦道友双修可以提高的修炼速度。但是与我就不一样了,在下不才,小小龙神一条,修为比秦道友高上一些。咱们一起,能提高六成修炼速度不止!”
苏苒之:“???”
敖庆还惦记着秦无好像是苏苒之的道侣,转头给他解释:“我从没见过修为像苏道友一样高深的人族,这里还不算脱离落神岭范围,她就能察觉到我的气息,而且释放出威压来试探我。我真的想尝试与苏道友双修,不过我不会抢你正宫的位子……”
苏苒之皱眉,拒绝的丝毫没有回寰余地:“不劳您费心,我与夫君间容不得其他。”
她想,至于那什么感知到敖庆的气息然后释放出威压试探,应该是刚刚她想起自己‘闭目可见’的能力在离开落神岭之后又恢复了。
不过,别人丝毫感知不到苏苒之‘闭目可见’的能力,最多就是在对面感受到一点视线扫过。
但敖庆却能察觉到微弱的压力。
——这代表他实力强于苏苒之曾见过的任何一位城隍爷。
但就算他实力再强,也不能以龙族的理念来要求苏苒之双修。
听了敖庆的话,“铛——”的一声,秦无将手中茶盏放在桌面上。
刚刚还垂在腰间的剑不知何时横在敖庆脖颈旁,浓郁的黑气从剑身上扩散。
敖庆对此浑不在意,他可是龙,鳞片坚硬如万年寒石,就算是天上的真仙下来,最多可以跟他站个平手,在他身上留些划痕,但甭想刺穿他的护身鳞片。
敖庆不解的眨眨眼睛:“秦道友你别生气,我只是觉得……哎,在我们龙族是夫妻中谁实力强大谁说了算。”
不分男女,不辨雌雄,谁厉害,便为尊。
在他眼中,实力弱小的没资格提意见。
故此,敖庆理解不了‘弱小的’秦无对苏苒之这浓烈的占有欲从何而来。
敖庆丝毫不顾自己脖颈旁边的剑,他听到苏苒之拒绝的话了,还有些遗憾,这会儿倒是想起自己见过的那些矢志不渝的爱情。
妖界也有一些例子,比如比翼鸟等。
他叹了口气,还想劝说苏苒之一下。
突然间,敖庆面色一僵,神色一凝,久违的刺痛从他的脖颈处逐渐蔓延。
敖庆甚至感觉自己闻到了龙血的味道。
龙血,落神岭附近只有他一条龙,那这血?
他‘嗷’的一声站起来,后知后觉反应出这居然是他自己的血。
秦无并没有收剑,眉眼冷鸷的看着敖庆:“下不为例。”
他以碾压性的武力伤到了敖庆后,没有放狠话,没有反问‘你不是说强者为尊么’,这一句‘下不为例’,胜过所有嘲讽。
敖庆依然捂着脖子,吞了吞口水,蓦然而生一种有夺窗而逃的冲动。
秦无将剑横在桌面上,体内魔气荡漾着要溢出来,可除了剑身,哪儿都没有发泄的余地。
他想要将魔气尽数压制,但这些魔气涌出来时简单,压回去难。
秦无眼眸微垂,不动声色的遮掩住眼底横生的魔气。
不知为什么,他这会儿就是不敢在苒苒面前露出端倪。
秦无自从应用魔气打开时间壁障寻找妻子的时候,就对体内这种力量产生了清晰的感知——
他体内的是人人闻其色变的魔气,但不管是桑落,还是设阵之人,甚至就连面前这条龙,都没法直接确定自己体内的是魔气。
毕竟,如果他们知道自己体内有魔气的话,根据古籍记载,他们这些所谓的‘正道人士’,会联合起来,一拥而上的要杀了他。
‘魔气’这个词真的太深入人心,让人闻风丧胆了。
秦无拼尽全力的压制体内魔气,他不敢让苒苒现在发现这些。
当然,他会想办法主动告诉苒苒,然后……秦无闭了闭眼,他更担心以后自己的魔气压制不住,被所有修士门追着喊打时,会连累到苒苒。
只能说幸好,现在因为那层看不见的壁障的存在,魔气并不能被身边人感知到。
但迟早会泄漏的……
纸包不住火的,秦无有些颓然的想。
他沉默的握着剑,好不容易从落神岭出来的喜悦不见,骨节一寸寸的紧绷。
苏苒之现下没精力注意秦无这边。
她因为身负功德,这是世间最强的力量,所以完全感知不到浓郁魔气的灭顶威压。
她甚至不知道敖庆为什么抓着窗框瑟瑟发抖。
苏苒之的关注点全部都在敖庆指缝中渗出来的血液上。
她不动声色的理了理袖口,想着解决对策。
天问长没有关于魔气具体危害的记载,秦无可能暂时不知道魔气的厉害,但《大道仙途》这本书中有记录——
仙道一脉,主修心;妖兽一途,主炼体;凡人,则大部分都是靠脑袋。
然魔气,会摧毁仙之道心,侵蚀妖之肉身,还会让人神志不清。
魔气的存在,就是让大千世界的所有生灵,眼睁睁看着自己所有引以为傲的东西一点点被魔气摧毁。
敖庆,原身是龙,秦无这一剑刺破了他颈间的皮肤……准确来说,应该是鳞片。
如果敖庆多长个心眼儿,可能就得往魔气这边怀疑。
苏苒之得提前让他打消疑虑。
原著中秦无身负魔气的事情是在飞升之后败露的,苏苒之得让秦无安安稳稳的度过这剩下的二十八年。
她用灵气仔细感知一番,并没有察觉到丝毫魔气。
苏苒之想,这应该是秦无身上有什么封印存在。
那……忽悠敖庆应该不算难。
况且,苏苒之把刚刚的情况看得很清楚,秦无因为敖庆的话,没忍住将剑横在他脖颈边。
当时秦无虽然很愤怒,但却没有真正动手想杀敖庆。
他不过想是用敖庆的‘世界观、择偶观’给他一个警告。
既然敖庆觉得强者才有资格与强者在一起,那么秦无就用行动告诉敖庆,他就算是龙族,也比不上秦无,更算不上强者,没资格跟苒苒在一起。
只是没想到,翻涌的魔气划破了敖庆的皮肤。
苏苒之不晓得龙鳞有多难划破,但看敖庆这个受惊过度的表情,就知道他肉/身有多强悍了。
不然也不会因为‘破点皮’就害怕成这样。
想了想,苏苒之拿起钝剑,在装着笔的竹筒上一抹,十根金线皆被吸纳入钝剑中。
登时,钝剑上出现了比秦无这边更强的威压。
苏苒之控制的还算到位,仅仅只局限于这一间房。
她状似漫不经心的对秦无笑道:“夫君别气,那些浑话……不理会便是。不过,他如果敢动手,我这把剑半年前是不是还斩了一条骨龙?”
敖庆:“!!!”
苏苒之微微偏过头,瞥了敖庆一眼。
“敖道友,你说呢?”
敖庆真的腿软,他靠着窗棱而战,腿还有点哆嗦。
“没、我没,我不敢了,我把我这里的双修功法全部奉上,再也不敢多嘴,仙长们饶了我这次吧。”
他的称呼已经从‘道友’成了‘仙长’。
得到苏苒之颔首后,敖庆留下一地的书,悄悄从窗口飞走了。
苏苒之将金线收回笔尖,不免又脱力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
她刚刚让敖庆认为她与秦无都有伤他的本事,不再往魔气这方面联系。
毕竟苏苒之这边的功德之力非常明显,清气强横的让人顿生顶礼膜拜的冲动,断不会让人再想什么魔气。
最多就是觉得她是什么顶顶厉害的神仙。
不过敖庆不知道,苏苒之一剑下去,他是会受伤,但以苏苒之现在的实力,拼尽全力也只能使出一剑。
只要一击不死,敖庆就能反杀苏苒之。
因此,不到最危急的时刻,苏苒之是不会一下动用十根功德金线的。
正巧小二这会儿进来送酒,因为门被打开,从窗户吹进来的风一下增强,将敖庆留在地上的‘双修秘籍’吹得哗啦啦响。
小二进来就看到这画的惟妙惟肖的春……春宫图……
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158、第 158 章
作者有话要说: 天使们等我五分钟喵
159、第 159 章
浓浓的烟火气儿氤氲在李老爷子的脸上, 就着外面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他掌勺,站在灶台边做菜。
李老爷子死死盯着锅里的菜, 乍眼一看,认真的紧。
但若是凑近了,就会发现他双目无神,嘴唇颤抖, 能不把菜翻出锅, 都是因为手艺好。
也不怪他这样震撼。
因为,在李老爷子旁边,有正在择菜洗菜的苏苒之和拿了短柄菜刀切菜的秦无。
追雪在院子里欢喜的踱着前蹄,好像也想帮点什么。
李老爷子维持这个神游天外的状态很久了, 他也没想到, 自己只是提议要给先生们做顿年夜饭,怎么就成了先生们给自己打下手了。
李老爷子将一份蟹粉豆腐盛出来,放在橱柜里, 用厚实的碗扣在上面保温。
这里的一切都有刘木匠雕刻的影子,小小一个厨房都透出几分雅致来。
李老爷子合上橱柜,准备炖排骨。他回过身去, 看到秦无已经切好了肋条, 正蹲下/身搭柴火,苏苒之则开始和面。
两人配合的有条不紊,他们俩之间有温情溢出,却也没完全把李老爷子排除在外。
此情此景,让李老爷子顿生一种三生有幸的感觉。
李老爷子忍不住道:“明日又是新的一年,我这个糟老头子有幸陪仙长们做团圆饭,真……真的尤为欣喜。”
虽然已经过了小年, 但糖饼出锅的时候,苏苒之还是按照惯例,给灶王爷贴了一块。
随后他们仨坐在堂屋里吃饭。
不得不说,李老爷子的厨艺确实好。
前两年秦无和苏苒之用的相同的食材和调料,偏偏就做不出李老爷子这样的味道。
再加上在家吃饭的感觉就不一样,平日里喜欢沉默的秦无这会儿话也多了几分。
李老爷子跟苏苒之和秦无有共同的朋友,淮明君。
饭后大家唠起了家常。
他说:“先生们助淮明君化龙后,他其实当天早上就想去答谢仙长,但发现您在顿悟,他便没有打扰,也回河伯庙去修炼了。等到淮明君炼化了一部分龙气,再去找您,发现已经人去楼空。”
李老爷子给两人斟茶,说:“其实啊,淮明君一直都想当面跟您道谢的,可惜后来仙长们行踪不明,便错失了机会。他为此捶胸顿足,反复纠结了几日,直说自己该等仙长们顿悟完成,道谢后再继续修炼的。”
苏苒之莞尔:“相遇便是缘分。再说,能帮助淮明君化龙,还有淮明河上两位对弈先生的功劳。”
她和秦无一早就说过两位先生对弈的情况。
并没有把‘点化淮明君化龙’的功劳全部据为己有。
李老爷子神色间带了喜色,道:“对,淮明君与我过此事,当初那位姓庄的锦衣卫差点死在淮明河水中,您说是两位对弈的先生救下了他们。其实,那会儿淮明君心中疑惑,他身为河伯,居然没发现管辖区域内有如此修为的人物。后来他化龙后,才发现那两位的踪迹。他们身上确实没有丝毫修为,但却身负……负……”
李老爷子卡了壳。
他又思忖了一会儿,挠挠头:“我居然想不起来了。”
苏苒之和秦无经常会遇到这种情况,看过、听过后记不住,分明知道是什么,但却说不出口。
这便是天道掣肘。
不过,苏苒之明白他想说什么,道:“对弈的先生们身负仙韵。”
李老爷子一拍手:“对,淮明君也是这么说的!”
仙韵,便是所有被天庭认可,‘位列仙班’的仙人证明。
此前在江安府,天道法则恢复如初,城隍应运而生,便是仙韵来负责挑选下一任城隍爷的。
常星定和常目定两位书生虽然身负仙韵,但仙韵本身没有修为,淮明君在化龙之前感知不到也在情理之中。
苏苒之和秦无没说自己在落神岭遇到了一千多年前的对弈书生。
只道是两位先生身负机缘,千年来居然被仙韵认可,虽然只是没有任何修为的小仙,但那也是被天庭认可的存在了。
李老爷子说完两位神秘的对弈先生,开始说自己。
“我从小到大都在学占卜,本以为还了前世亏欠,便能重新投胎……但城隍爷不收我。”
苏苒之说:“老爷子命途未到,寿数绵长。”
大过年的日子里,听点喜庆话,人都会很开心,更别提这是苏苒之亲口说的。
李老爷子心里激动,但还是谦逊地摆摆手,笑着道:“非也,我其实在等着偿还因果。在此期间,我、我不再占卜了!”
卦数算不尽,以后不管旦夕祸福,随着天命走便是。
“天道仁慈,”李老爷子感慨,“我们卜师妄加占卜,窥测一二尚可。但若做出改变,有时会引起更大的祸患。”
他所有的良心不安都来源于上辈子年轻时候的‘恃才傲物’,觉得自己能掌握命数,改变命运。
殊不知天命恒定,避开一次两次,后面还有更多更大的劫难等着。
李老爷子上辈子占卜的‘河伯娶亲’,最后是救了百姓。
但却连累河伯,也害了程姑娘的姻缘。
毕竟,如果没有他那次占卜,程姑娘会跟心爱的男子成亲,婚后日子过得苦与甜,与旁人再不相干。
就算她喜欢的男子心怀不轨又怎样,这至少是程姑娘自己选择的……至少,她不会再像如今一样偏执。
苏苒之放下水杯,显然也是想起了程姑娘的事情。
只是,不知李老爷子怎么偿还程姑娘的因果。
李老爷子看了眼苏苒之,又看看秦无,索性把话说全了。
“程姑娘用小龟之命逼迫龟仙,偷学其吐纳之数以及请‘替’是真;想要杀害庄浦和也是真,做了恶便得赎罪。龟仙都因为被学了请‘替’邪术,差点害人性命,救人数十年才能消除业障。我这个改变程姑娘命运的源头……想要偿还因果,便是一个字,等。”
他也跟着放下水杯,爆竹声声中,李老爷子语气坦然。
“我等程姑娘偿还完业障的这几百年中,不得再占卜一次。随后,在她重新投胎后,我将会自闭双目,自缄口舌,养其长大,育其成人。我们的因果便算是干净了。”
对一个见到陌生人就忍不住手痒想要算一卦的卜师来说,数百年不占卜来偿还因果,算极为深重的惩罚了。
不过,李老爷子对此甘之如饴。
因果分为两类,善与恶。
善因善果不影响飞升,但李老爷子这……已经由善转恶,不仅影响程姑娘的命数,也会连带着影响他自己的。
龟仙清除业障,不过是自己苦点累点而已;但偿还因果,必须找到亏欠之人,才能对症下药。
找到‘亏欠之人’,听起来简单,但实际上一般修行之人,究其终生,都偿还不清因果牵绊。
因此,大道难成。
这也是修行之人不愿沾染因果的原因。
苏苒之和秦无明白,淮明府城隍爷,也就是肖隐元这么做,是想帮助李老爷子成仙飞升啊!
李老爷子走后,苏苒之洗漱完盘膝坐在床上,红烛给她身上渡了层温暖的光。
“肖大人当真不简单。”
肖隐元,淮明府城隍。
从时间线来追溯的话,一千多年前请苏苒之过去救他,跟对弈先生们带来的那句我以浓秋霜寒起誓,求您出手相助。反噬……反噬我忍忍就好了可以对上。
苏苒之虽然不知道什么是‘浓秋霜寒’,但一千年后他身上的寒毒大概就是‘反噬’。
还有另外两句苏苒之没说,但她和秦无都能猜到,肖隐元和曾经的苏苒之关系匪浅。
不过对弈书生们也说了,这些话是肖城隍烧糊涂了才说的。
清醒后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所以,苏苒之和秦无从落神岭出来,没有第一时间去找他,而是不断行走修心。
——如果曾经的自己那么强大,都无法避免现在这种结果。
那么如今更不能懈怠了。
秦无洗完澡倒了水,正好听到这句,他关上屋门,说:“在落神岭中,他身上是有一些很熟悉的气息。”
苏苒之眨眨眼睛:“就是鬼市中,踩在石头上的气息,对吗?”
秦无只是觉得熟悉,但数月来并未对应上具体的东西。
听妻子这么一说,他立马反应过来,“正是。”
苏苒之其实是听了李老爷子的话,才逐渐敢展开联系的。
可以说,她也是刚才想明白没多久。
她往床里坐了点,让秦无坐上来,说:“隐元……天蓬隐光弼星君,与洞明星合起来是古籍中记载北斗七星中的两颗辅星,全算上称为北斗九星。”
苏苒之曾在鬼市中‘看’到很久以前的画面。
画面中女子曾在瑶光星上喝过茶,等过人。又因为等的人总是姗姗来迟,她说自己要在这里开个茶水铺子。
不过……不收那个男人的茶水费。
秦无开口:“古籍中记载,隐元星便在瑶光星不远处。”
如此一来,便几乎能作证肖隐元的身份。
可说到这里,事情兜兜转转又恢复了之前的情况,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堂堂星君沦落至此?
恰逢此时,遥远的岭南影方向传来敲钟声。
‘铛、铛、铛——’
声声明晰,声声清脆。一共十二声。
秦无低头吻住妻子,伴随着烟花爆竹声,热闹喧嚣的一年开始悠悠启动。
一吻结束,钟鸣止歇,秦无凑近妻子耳边,小声说:“苒苒,我身上有魔气,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现在想想,在酒馆内苒苒逼退敖庆,可能不单单是因为他出言不逊要双修。
更有可能……是在为自己遮掩魔气的伤害。
160、第 160 章
秦无没敢看苏苒之的眼睛, 他说出‘魔气’两个字的时候,浑身像是绷紧了的弦一样,处处透着紧张。
再用点力, 甚至就会断裂。
话音落下,屋里陷入了浓深的沉默。
窗外面的喧嚣热闹仿佛被隔绝在时间洪流外,屋内安静到烛芯偶尔‘啪啦’炸一小声,两人都能听到。
秦无的心神也会随着这‘啪啦’声而震上那么一震。
不怪秦无这么紧张。
不仅是他, 包括苏苒之, 还有世间的所有人、妖、仙都对魔气没什么好印象。
‘对魔气存有坏印象’,这个形容还算是说轻了的。
毕竟单个人的寿命不长,不到百年。
他们也许只能从古籍或者说书先生偶尔讲过的只言片语中臆想曾经三界那暗无天日的生活。
可他们未曾经历数千年前先人们经历的苦难,甚至自己也不知道那些曾经到底是‘杜撰’, 还是真实。
大部分人不了解魔气的危害, 对其便谈不上什么‘极度’憎恶。
但妖和仙不一样,他们天生寿命绵长,数千年间, 人族可以改朝换代数百位帝王。于他们而言,却只是弹指一挥间。
他们中有些实力不强的,沾染上了魔气, 为了维护世间太平, 只能选择陨落。
其亲朋好友悲痛欲绝。
而实力能强大点的,比如姓枭的凤鸟,日日夜夜与身上祛除不掉的魔气做抵抗,眼睁睁看着修为一降再降。
这种分明正当壮年,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死亡一步步逼近的情况下,凤鸟不可能不恨魔。
因此,即使数千年过去了, 妖和仙对魔气的憎恶和恐惧,依然尚未泯灭。
而对于寿命只有三甲子的修行之人来说,他们都有成仙、飞升之梦,自然会以‘仙人之憎为我之憎’。
秦无从小在天问长所收到的教诲便是——遇魔必杀。
不过,真正有历史记载的‘真魔’,也只有数千年前那一位。
他外表与普通人一般无二,可以吃饭劳作,只是不会思考,双目无神,看起来挺憨厚的。
但看久了,就让人后背发凉。
故此,大部分有记载的情况,都是某地偶尔出现少量魔气,当地的仙道门派,或者是妖、仙都能处理好。
不大会祸及百姓。
即便是这种情况,其实也出现得很少。
数千年来,具体次数大概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自从‘真魔’消失后,世间已经安享太平数千年了。
这便是秦无最开始动用魔气的时候,没反应过来身体里这股力量到底是什么的原因。
但随着他动用的次数越来越多,随着这股力量越来越强大,就连上千年的时间壁障都能撕破的时候——
冥冥中,秦无对自己体内这股莫名的力量多了几分感知,他不再像以前一样只能被动使用这股力量了。
当一个人能熟练操纵某样东西的时候,他便会顿生出新的感悟。
秦无也不例外。
当时,他便知道,这力量是魔气。是那个传闻中一经沾染就无药可救,只能默默等死的魔气。
偏生秦无能操纵、应用魔气,而且这魔气并不能损害他的身体。
数千年来,只有那位传闻中的‘真魔’,才能做到如此地步。
而秦无又跟真魔不一样,他不仅有魔气,还能修炼灵力,而且天分还不算低。
如果可以,秦无宁愿魔气只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他无数次希望一觉醒来,魔气便从他体内消失。
秦无觉得自己压根不需要魔气,他只要勤加修炼,一样能跟苒苒一起飞升,当一辈子的神仙眷侣。
一切想法,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魔气给打乱了。
秦无闭着眼睛,长长的睫羽不安的眨动。
他没告诉妻子,自己其实已经想过后路。
——当魔气被其他人发现,他就假装自己是在游历过程中被魔气浸染,神智受损了,这样便不会连累到苒苒。那些所谓正派人士也不会缠着苒苒不放。
到时,他带着正派人士随便找个无人无妖的荒山野岭,假装这里是他发现魔气的地方。
而他,也会埋骨于此。
可即便秦无计划的很好,他还是担心苒苒的态度。
万一苒苒在他摊派后就因为魔气而疏远他、畏惧他、嫌弃他呢?
最亲近之人无心的一句话,都有可能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虽然以魔气的臭名昭著程度,修行之人憎恶它是非常合情合理的。
但秦无还没做好迎接苒苒疏离态度的准备。
他舍不得苒苒。
他犹豫了三个月。
这段时间秦无整宿整宿睡不着,闭上眼睛就是他自己孤身一人坐在石桌边,喃喃自语:“我学会了炎火诀、凝水诀,我会泡茶了。你还会回来吗?”
闭眼所见的场景太过于真实,真实到好像曾经发生过一样。
那种绝望痛彻骨髓,让秦无偶尔分不清现实和过去。
但一切的绝望和担忧都在今年的声声爆竹中被炸去,因为苏苒之抱着他的背,说:“是,我知道。”
苏苒之的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平和温柔,轻轻拍着秦无的背。
一墙之隔的喧嚣热闹像是划破了亘古的隔阂,清晰的传进秦无耳中,他唇角不受控制的弯了起来。
眼瞳中翻涌的魔气霎那间平息下来,就算没有那层壁障,魔气也无比服帖。
不过,苏苒之也有些疑惑:“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按照原著剧情来说,少年仙君秦无,直到飞升才被发现身体里有魔气的。
在此之前,他完全不知情。
毕竟,如果原著中的秦无知道自己飞升后就会被封印致死,他就算是自己找埋骨地,也不会被别人镇压。
秦无自然知无不答:“三个月前。”
苏苒之微微错愕,三个月,不是他们俩去落神岭的时候吗?
所以……这段时间,秦无顶着多么深重的压力撑过来的?
苏苒之按着秦无的肩膀,微微后退,爆竹将窗户映出时明时灭的光。
秦无披散着头发,眼尾赤红,眸子里却鎏着光,从苏苒之的角度看去,少年感十足。
因为刚刚沐浴过,他身上还带着一点水汽,熨帖的中衣勾勒着线条流畅的身材。不得不说,比敖庆给的那些图册中男子的比例要好上不知多少倍。
双修图册已经被秦无收起来,苏苒之还是在上次图册被风刮开时看到了一丁点。
可她记性好……
这会儿不由自主的联系了起来。
苏苒之:“……”扪心自问,现在是想这个的时候吗?
都怪秦无有点太好看。
一向跟苏苒之默契十足的秦无这会儿完全猜不透妻子想了些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眼中的光是苒苒给的。
他不怕死,不畏惧天下人、妖、仙。
只要苒苒不嫌弃他,他就有所向披靡的勇气。
秦无喉结动了动,小声说:“那是魔气。”
他依然小心翼翼的,以为妻子没听清楚。
苏苒之在他下唇上咬了一下,闷声说:“那又怎样,你又不曾害人。魔气没有意识,只能算杀伤力很强的武器或者工具,不能因为只有极个别人掌握,就要杀了他啊。”
这话不仅是对秦无说,还是给原著中封印秦无的仙人们说的。
从古至今,除了数千年前那连话都不会说,也不会思考的‘真魔’外,魔气连活物都算不上。
秦无能操纵魔气,还不会被魔气反噬,这不能算是他个人的罪过。
闻言,秦无漆黑的眼瞳中好像洒满了星子,好看到让人移不开眼。
他揽着苒苒的肩膀躺下来,两人并排,肩膀抵着肩膀。
秦无兴致勃勃:“苒苒,如果有朝一日,魔气被人发现,而我被封印的话,我一定努力的活着,等到魔气清除干净……”
他突然卡壳,魔气清除干净又怎样,他继续过来找苒苒吗?
让苒苒等他数千年甚至上万年吗?
苏苒之睁着眼睛,她没接话。
窗外爆竹声依然欢快的响着,她能看到屋内光线明明灭灭。
苏苒之灵光一闪,她感觉自己想通了什么,仔细想去,却又什么都没想出来。
她努力的往深挖掘,理自己的思路。
直到睡着前,苏苒之还是没找到自己刚刚那‘一现的灵光’到底是什么。
但苏苒之并不遗憾,她想,“当我找到那一点灵念,说不定就有机会帮助到秦无。”
秦无以前都是绝望到睡不着,只有今日是兴奋到毫无睡意。
他不知道以后的路怎样,但苒苒有现在这样的态度就足够了。
有她一句‘魔气又如何’,纵然前路都是刀山火海,他也能扛下来。
秦无只要一点信念,便足够了。
另一边,落神岭中,缩小到与凤鸟体型相当的敖庆身上因为天寒地冻而结了冰。
原本随意流转一遍妖力,便能化开的冰雪,因为敖庆正在神游天外,已经数日不曾消融。
正在想事情的敖庆感觉自己下半身暖融融的,他扭头一看,脖子处的冰块‘嘎嘣嘎嘣’碎裂开来。
扭过头的敖庆惊慌的看着被火红色羽毛包裹住的下半条龙身,大惊失色:“老鸟,你打算埋了我?我、我还没死呢!”
姓枭的凤鸟沉默片刻,愤怒的拍拍自己仅剩的一只翅膀。
凤羽漫天飞舞,在这银装素裹的天地中,像燃烧起来的火一样。
——她好心给这条龙抱窝,瞎了眼的龙居然说她要埋了他?
谁家埋龙能奢侈到用凤鸟的羽毛?
凤鸟刚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几步,又想到自己因为少了一只翅膀,这数千年来能蜕下来的羽毛是越来越少了,她给自己过冬都舍不得用这么多。
凤鸟气急,给这条龙还不如给全用来铺给自己!
敖庆完全不知道自己哪儿又惹得鸟哥生气了。
他想要开口,但被柔软的羽毛糊了一脸,细细密密轻柔的感觉让他心痒痒,第一时间居然没反应过来该说什么好。
然后敖庆就看到扑腾了一阵的鸟哥走近了!
他铜铃一般的眼睛瞪起来,脸上不禁露出讨好的笑容。
“鸟哥……”
这个矫正了无数遍都矫正不过来的称呼让鸟无比生气。
凤鸟把自己的羽毛用麻袋装起来,没理睬敖庆,长腿一伸,很快就消失在敖庆视野中。
敖庆:“……”
敖庆虽然总是跟鸟哥的思路不在一条线上,但身为龙,他好歹还是有点先天优势的。
那就是他这回感觉鸟哥是真的生气了。
鸟哥生气的都开始一边走路一边打哆嗦了!
敖庆二话不说,变大两倍,用长长的身子盘了鸟哥三圈。
凤鸟被一条龙盘起来,唯一能动的只有脑袋。
凤鸟气到口中喷出零星的火星子:“敖庆,你干什么!”
“你别生气,我不知道哪儿又做错了……”
在凤鸟瞪过来的时候,敖庆赶紧改口:“我的错,我的错,我有罪。”
见鸟哥不再挣扎,敖庆憨憨的笑起来:“我这样你暖和了吗?”
凤鸟心里一暖,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敖庆继续说:“是不是比你那个山洞还暖和?你小时候就这样,仗着自己是火鸟便从不搭窝,老了没力气了才知道寒冷……”
后面的话凤鸟已经听不清了,她被这条龙气得神志不清——什么叫老了?
她这个年纪在凤鸟中还是黄花大闺女的好不好!
年后,苏苒之和秦无在家里修炼了一个月。
每三日闭关出来的傍晚,天气好的话,苏苒之会骑着追雪在云水镇附近遛弯。
秦无因为身负魔气,修炼的更加勤奋。
在此期间,他都是找一个视野开阔的地方一边打坐,一边看着妻子策马游玩。
最近,苏苒之越是修炼,越是能感觉到,自己迟迟凝不出第十一根金线,是因为方法没找对。
要说改变苍生命运,她其实也间接性的改变了淮明府城隍爷,肖隐元的命数。
连带着他两位同窗好友星定和目定的命数也有所变化。
但从落神岭出来后,她那个笔杆上只是多了一个笔镗,用来连接金线和笔杆,而金线数目却不曾增加。
九为极,十为满。
苏苒之想,自己得换个方法,才能再次积累功德金线。
别的不敢说,功德金线与她的修为和实力是挂钩的,金线越多,她实力也会越强。
想要实现护住秦无这一愿望,苏苒之还是得继续变强才行。
正想着,苏苒之觉得面前趟水而过的少年中有几个颇有些熟悉的面容。
略一思索,她便记起,前年自己和秦无从长川府回家的时候,沿途便是遇到了五位青年。
好像是……岭南影的弟子。
苏苒之琢磨着,岭南影不正是那个以阵法闻名的门派吗?
她心思刚一动,追雪奔跑的速度就慢了下来,苏苒之拍拍追雪的颈部,以示夸赞。
“文师兄,咱们这么做,真的能救回师姐吗?”
“我也不知道,长老既然如此安排,咱们照做便是。”
“师姐那么好……他们为什么要抓师姐啊……”
少年们一边将手中油纸包裹的东西扔进水中,嘴巴里一边念念有词。
他们显然在忙,苏苒之没有上前打扰的意思,她拍拍追雪,让它掉头回去。
就在这时,包括五个熟面孔在内的九位青年突然齐齐转过头来,九双眼睛定定的看向苏苒之。
苏苒之感觉到不妙,第一时间拔出钝剑。
追雪也赶紧往秦无的方向跑。
这一月来,她每日都会骑着追雪在附近溜达,还是第一回碰到这种情况。
不过,这些青年们很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们很可能已经摸清了苏苒之的动向,就等着埋伏她。
“不好,她反应好快,怎么办?”
“咱们布置了阵法,一定能拦住她。”
“咱们的迷踪阵还没人能随随便便就破了,放心,她就算有一匹马又怎样,还不是得在咱们的阵法中兜圈子——什么!她出去了?!”
苏苒之闭着眼睛,所有的迷踪阵完全失效。
她偶尔拍一拍追雪,追雪便能反应上来,不管它前面看到的是墙、山还是河流,全都按照苏苒之的意思往前冲。
冲过去后,并没有撞墙、跌入水中的感觉,反而像是穿破了什么屏障,稳稳当当的踩在来时的道路上。
秦无早在迷踪阵法启动的时候就下了山,他们才在落神岭中亲身经历过此等阵法,现在又出现一个‘简介版’的。
他心中已经顿生杀气。
将布阵之人与千年前拿普通百姓炼制‘长甲犬’的歹人划为一波。
这种等级的阵法,自然是困不住苒苒的,但他们针对苒苒的心思,让秦无才被压制了一个月的魔气又沸腾起来。
河中岭南影的几位青年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到最小的那位开口:“文师兄,她、她当真跑出去了啊——”
“……怎么可能。”面相上看起来最成熟稳重的青年愣在原地。
旁边有师弟提醒他:“师兄,咱们走吧。那个女子虽然是凡人,但他夫君至少有踏仙途中期的修为,咱们打不过的,她夫君找来他们就完蛋了!”
“可她怎么可能出得去?”
青年话音还没落,就被一群师弟给按在水中,等苏苒之和秦无汇合后再到水边的时候,所有人已经消失不见。
“他们想用阵法困住我。”
苏苒之早让追雪先回家了,自己和秦无蹲在河边,掬起一捧这并不怎么深的河水,分析其中残余的阵法灵力。
刚刚事态紧急,苏苒之没有第一时间贸然冲上去。
哪想到那群人逃得如此之快。
九位青年再次从河水中探出头来,已经是回到岭南影门派内了。
他们门派进出都是通过阵法,刚刚便是将返回门派的阵法设置在河水中,若是遇到不测,还能第一时间跑回门派。
他们九个旁边守了一位老者,见他们一个个都抬起头来后,水面再无波动,失望道:“人没带回来?”
那位文师兄这会儿已经反应过来,惭愧地说:“长老,并未带回那位女子。她骑着马,那马好像有灵性一样,可以无视迷踪阵,几步就跑出去了。”
老者喃喃:“老马识途啊……这是命啊,我徒儿没救了……”
几位青年都低下了头,只有小师弟还残存念想,道:“长老,咱们其实、其实咱们不如如实把情况告诉那位姑娘吧,万一她真的愿意救可宋师姐啊?”
小师弟见长老没说话,壮着胆子继续说:“可宋师姐被带进去前,那位从春南书院来的武道长说如有不测便找云水镇骑白马的姑娘帮忙。咱们理解的帮忙是将她带回来……但万一武道长的意思是,咱们拜访他们,请求那位姑娘出手呢?”
不仅仅是老者,就连其他几个师兄都愣在原地。
秦无仗着自己有魔气,天不怕地不怕的要下水。
苏苒之拦住他:“我下水也是一样的,你在岸边守着,提防有人偷袭。”
他们俩当初看中云水镇,首先是因为这里语言是大安国官话,交流方便;其次就是民风淳朴。
不曾想这才来的第三年,就遭到附近门派岭南影的暗算。
秦无沉着眼眸。
苏苒之说:“你身上的力量……少用一点,不知道那屏障能存在多久,暂时不要被其他人发现。”
秦无因为苏苒之这一句话,面上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生气恢复至心平气和。
苒苒说了‘其他人’,那他和苒苒就是自己人。
这个推断没毛病。
苏苒之下水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上来,秦无给她放炎火诀。
“不行,阵法效力只有一次,我只看到一些碎屑,其他便没有痕迹了。”
她说话时语气有些疑惑,完全想不通岭南影这个门派困住她想做什么。
大家相安无事了三年,苏苒之从未感知到岭南影那边有人对自己意图不轨,不知他们此行意欲何为。
“如果说真要针对我,不应该只安排九个修为不高不低的弟子。至少得来踏仙途四十年左右长老级别的人物吧?”
话音刚落,苏苒之和秦无面前的睡眠再次出现波动。
一股踏仙途后期的强大灵力威压从河水中传来。
秦无:“……”
苏苒之随之沉默,这人当真是被她‘召唤’来的?
岭南影的长老从河水中探出头来,看着河岸边的苏苒之和秦无,面容不由得尴尬起来。
他不认识秦无,但对苏苒之的画像还是有印象的。
他是听从了弟子们的意见,觉得自己会错意了,这才来亲自请苏苒之帮忙。
但他万万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遇到苏苒之。
不过,不管是苏苒之,还是秦无,在他刚传送过来的威压下面色都不改分毫,这实力一定不差!
长老更加确定,自己当真会错武道长的意思了。
他站在水中,客气拱手:“道友安好,在下名为单佑,乃是岭南影大长老。刚才……是个误会……”
看着秦无的神色,他赶紧改口,“是我的错,想让弟子们带您回门派,用了些不好的手段。我的错。”
单道长见苏苒之和秦无都没开口,这会儿也不好出水,继续解释:“我们门派的大弟子,也就是我徒儿可宋被山神抓走成亲。”
在他停顿的档,秦无眼睛眯了起来。
如果单老道长下一句就是‘我们带走您是为了代替我徒儿给山神当媳妇儿’,他当真会毫不留情的将单老道长踹回岭南影。
单道长小心翼翼的将从春南书院离开的武道长供了出来。
“武道长想进我们门派当客卿长老,我们门派人少,掌门不愿意招陌生长老进来,但很不巧,大弟子在那时被此地山神抓走,武道长主动请缨,跟随掌门去救可宋。他临走前留了一句话,说是如果七日内回不来,就来云水镇找您帮忙。”
苏苒之:“……”所以他们就动用阵法,想要绑自己走?
单道长面色讪讪:“我见您身上没有灵力,是普通人……”
修士们平日里被百姓们捧得高了,难免有人会愈发瞧不起那些捧他们的人。
甚至觉得自己的什么要求都是对的。
苏苒之理解了他的想法,但对此却不能苟同。
不过她神色间没表现出来,仍然一副温和又疏离的模样。
单道长说:“那样安排全是我的错,现下恳请道友出手相救,岭南影定有重谢。”
“此地山神?”苏苒之没有说答应帮忙,她指了指背后的石山,询问具体情况。
单道长不敢隐瞒:“是。那位在此之前从未有过异动,实在不知最近为何要抓人成亲,连聘礼都送上来了。”
苏苒之大概了解了一下聘礼的种类和数目,道:“我知道了。”
“您……帮……”单道长见苏苒之和秦无转身就要走,急了,他想上岸去死缠烂打,没想到自己在水中突然动不了。
单道长的脸色登时就变了。
他喃喃:“水、水行之力!隔这么远还能操纵水行之力……原来他们是真的大能!武道长是真的让我来搬救兵,而不是代替可宋成亲的!”
161、第 161 章
现在, 恐怕就是再给单佑道长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强行跟苏苒之和秦无动手了。
毕竟,能在单道长毫无察觉的情况下, 悄无声息的调用水行之力,实力定然在他之上。
单佑以为苏苒之和秦无走远后,这困住他的水行之力就能自动解除。
但锁住他的力量没有丝毫减弱,直到黄昏过去, 星子垂满天穹。
单佑道长依然被困在原地, 动弹不得。
单道长的心思已经从最开始稳操胜券,到发现水行之力后大惊失色,再到现在……他发现自己根本挣扎不开这水行之力,绝望之感不住的滋生。
刚刚跟苏苒之交流时, 他并未说谎, 他们岭南影确实人不多。
除去掌门外,就只剩下他一个实力尚可的长老。
小一辈的弟子们也只有他的大徒弟可宋踏仙途成功,其他弟子们还差得远。
因此, 如果门派弟子们察觉到不对,想要来寻他的话,压根做不到直接使用阵法传送到河里。
最多只能先传送出门派, 再快马加鞭赶过来。
算算时间, 估计得两日。
单佑在绝望中又冒出一点庆幸来,两位仙长分明看破了他想要强行掳人的想法,最后还是仁慈的没有动手揍他。
他也算捡回一条老命。
不然就凭他冒犯的这两波,脾气不好的仙长们当真有可能废去他一部分修为当作警告的。
苏苒之和秦无洗完澡并没有去床上休息,而是一起去了书房。
秦无敛着眼眸,看着桌案上摊开的一张白纸。
苏苒之正在尝试着画出石山的全貌。
他们没明说,但苏苒之既然都问了单佑道长那么详细的情况, 自然还是会进山救人的。
苏苒之一边画一边说:“他们岭南影既然跟武道长牵连上,我们便得多加小心,提防他在背后捅刀子。将他捆住,留他在水里呆十天,也算为咱们此行减了点后顾之忧。”
秦无视线从纸面移到妻子执笔的手上,昏黄的烛光下,她手背上微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他最喜欢的便是妻子为人处事的态度。
苒苒心里有一杆秤,该救人时必然出手,不会因为外界的话语而轻易改变自己的想法。
单佑老道长的错,苒苒已经小施惩戒,将他困在水中一旬。
她现在计划的,便是怎么进山救人。
苏苒之画到了复杂的地方,全神贯注的看着纸面,蹙着眉头,道:“奇怪,按理说此处应该只有一个利落的断崖而已,但我却画不出来。”
或者说,冥冥中她感知到自己落笔画断崖,是不正确的。
那一处应该藏着其他东西。
苏苒之在落笔处圈了一下,道:“或许这里是进山的路,我先做个标记。”
微光落在她面颊上,一双眼珠上像是蒙上了层琉璃,晶莹剔透,竟让秦无看出了几分岁月静好的感觉。
如果可以,他宁愿一辈子坐在苒苒对面,看她画画、练字、斟茶。
这个念头一出,秦无眼前猛地一黑——
“别靠近他,他是怪物!他会吞掉我们!”
“啊啊啊啊我的尾巴,我堂堂一条龙的尾巴少了一半!他身上散发的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那黑色的是什么,我的阴气也阻挡不住他!”
“我们不能让他靠近了,不然大家都会死的。”
“怪物,怪物,你走开啊,走远点!”
秦无有些不明所以,这些话到底是什么人说的,他们在害怕什么?
他努力的睁着眼睛,终于看到了一点光亮。
在他的视野中,面前身穿白衣的仙女,威风凌凌的龙,甚至还有鬼气森森的厉鬼……全都连滚带爬的远离他。
秦无愣住了。
原来他自己才是那个被所有人称呼为‘怪物’的存在。
在他意识的控制下,自己不再往前走,那些人不一会儿就跑远了。
秦无大概能感知到,自己这是在做梦。而且不是那种旁观者的梦,而是自己带入了梦中的某个人。
他感觉手中握着一个东西,抬起手臂一看,发现是一块形状很不规则的鳞片。
在他注视下,鳞片被他手中的黑气冲击到,直接断成两块,掉在地上。
秦无:“……”难道这就是龙鳞?
不怪他这么想,刚刚一条断尾巴的龙才跑走。这应该就是那条龙的龙鳞了。
他想到自己四个月前,剑刃还没碰到敖庆,他脖子上就出现了一个小伤口。
那是被魔气所伤。
秦无心念一动,这难道就是上辈子的自己?
他举目四望,周围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他想找个水面看看上辈子自己长什么样都做不到。
秦无又有些疑惑,周围这一马平川的,刚刚那一波龙和仙人是怎么消失的?
不过这不要紧,面前不远处又出现一个看起来两三岁的小男孩。
他显然什么都不知道,看到秦无后眼睛一亮,冲着他就跑过来。
秦无后退一大步。
他控制不了这些溢出的魔气,会伤害到小孩子。
小孩哭哭啼啼:“哥哥,哥哥。”
秦无头疼:“我不是你哥。”
“呜呜呜,我找哥哥。”小孩子显然也不是普通的人族小孩,他说话很有条理,跑得也很快,“黑气哥哥,你送我去找我哥好不好,我哥哥一定会报答你。”
“可我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更不知道你哥在哪里。”秦无说,“你不能靠近我,我身上的气息会伤害你。”
小孩见几次奔向秦无,都被他早早的避开。
最后小孩子‘哇’的一声哭了,伴随着他的哭泣,一条弯弯的河流出现在秦无面前。
然后孩子跳进水中,消失了。
秦无:“……”
他站在水边看了看,那跟自己这辈子一模一样的相貌,让秦无愣在原地。
而且,刚刚小孩叫他‘黑气哥哥’,但秦无自己看不到身上有任何黑气。
他分明知道这是梦境,他惦记着书房中正在绘图的妻子,便想从梦中醒来。
但尝试了几次,秦无面前依然是一望无际的荒地。
而且同一个地方若是被他站久了,地面也会被魔气腐蚀到凹陷下去一两分。
为了不把地心踩穿,秦无只能不断地走动。
就在秦无怀疑这是什么新的阵法,想要将他的心神困在这里的时候,一个身穿青衣的女子不断走近。
她每一步都恰好的落在被秦无踩的‘凹’下去的地方上,随着她走过,那些土地恢复如初,甚至周围还冒出了幼嫩的新芽。
秦无抬眸看着来人,目光呆滞。
……这,这是苒苒!
这还是秦无第一回在梦境中清晰地看到苒苒的容貌。
青衣女子的眉梢眼角跟喜欢穿劲装的妻子没有任何区别,只是苒苒平日里不做裙装打扮。
“怎么?我今天有什么不对吗?”青衣女子见面色不好看,以为自己出了什么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青衣女子,秦无做不到像对待妻子那样,毫无保留地说话。
就算秦无知道这应该是很多年前的画面,青衣女子很大可能便是上辈子的苒苒。
但秦无所钟情、喜欢的只有这辈子的妻子。
面前的青衣女子,对于他来说,更像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画面一转,秦无再次看到那个熟悉的石台。
青衣女子拿了茶壶倒水:“你今天怎么看起来怪怪的?”
顿了顿,她将茶水端给秦无,笑着说:“要不是你这一身魔气没人能模仿得出来,我都要以为你被人调包了。”
秦无:“……”
他还是一言不发。
他既然已经和苒苒结为夫妻,那便不应该再跟其他女子如此熟稔的聊天。
所幸青衣苏苒之也没说别的话,只是像老朋友一样关心他:“我今天来的时候看到有些人身上带了魔气……他们是来找你麻烦了吗?”
“没有。”
这一听就是假话,不过那些龙啊什么的在秦无这里讨不到好处就是了。
青衣苏苒之沉默了片刻,说:“我真该将真相告诉他们。”
秦无再次懵了一下,他终于开口:“真相?”
看着面前青衣苏苒之错愕的神色,秦无意识到自己太心急了,这下青衣女子肯定知道他是被调包了的。
还不等秦无有何反应,他感觉眼前光线一暗。
再次睁开眼时,看到的是穿着劲装的妻子正端着烛台走远的动作。
苏苒之没闭眼,但还是感知到秦无醒来了。
她说:“吵醒你了?”
秦无心下一松,对于苒苒的关心,他接受的心安理得,并且满心欢喜。
“没,我……我做了个梦。”
但梦的内容他说不出来,冥冥中好像被什么限制着。
苏苒之没有追问。
她放下烛台,笑着说:“临行前的梦,预知梦啊,怎么,是吉是凶?”
秦无站起来,看苒苒画好的山脉图,唇角忍不住也噙了笑。
“大吉。”
两人趁着夜色上山,第一个选定的地方就是苏苒之此前落不下笔的那处。
石山险峻,有些地方跳下来容易,但想要爬上去,还得依靠剑。
秦无将剑插/进石头中,爬上去后给苒苒扔了一根绳子下来,她借着力两三下就跳过去。
这一路人迹罕至,沿途看不到任何脚印。
有些地方的雪还没化开,湿滑的紧。
两人走得小心翼翼的,没闹出很大动静,避免被山神发现。
走之前,苏苒之跟秦无也说过,此地山神要娶亲的可能性不大。
但她确实感知到附近有红鸾星动的迹象,为了救人,还是亲自来看看。
两人大概爬了两个时辰,天色已经明了起来,才堪堪到苏苒之敲定的入口。
这里果然跟两人之前走过的地方有点不大一样。
还没走近,秦无就察觉到了阵法的痕迹,拉着苒苒走慢了一点。
不过这种阵法应当是天然形成,不太像后天布置的。
秦无和苏苒之对视一眼,两人狠下心,同时步入阵法中。
面前景象变卦诡谲一番,最终停在两人面前的是穿着红色裙装,脸上涂抹着白腻的粉,嘴唇红艳艳的两个女鬼。
“哟,又有客人来了,来参加我们山神的婚礼吗?”
“有请帖吗?”
“没有的话就把心掏出来当请帖哦。”
“放心,我们姐妹很温柔的。”
不管她们两姐妹温不温柔,秦无先发制鬼的用刚刚拉苒苒上山的绳子将这两只鬼捆了个严严实实。
苏苒之眼疾手快的堵住了她们的嘴。
绳子上附着了他踏仙途中期的灵力,鬼女挣脱不开,被秦无藏在了槐树后面。
苏苒之回头看,刚刚阵法踏入的地方,已经成了一处巍峨华丽的门廊。
果然那阵法是此处入口。
她正要和秦无往前走,突然想到什么,跑去槐树后面,看这两只惨兮兮的鬼女。
鬼女大喜过望,她们说不出来话,只能用求助的看神看向苏苒之。
苏苒之完全无视这些目光,道:“请帖是什么,你们有吗?怎么获得?”
162、第 162 章
鬼女们目瞪口呆的看着苏苒之, 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她说了些什么。
苏苒之又道:“说出你们知道的消息,一个时辰后,绳子自然会解开。”
鬼女们闻言更加震惊, 她们跟人的身体构造不一样,虽然长相还是人的样子,但全都是由阴气构成的了。
因此,一旦她们眼睛瞪得很大, 眼珠便会悄无声息的滴溜出来。
而且由于阴气效果十分逼真, 眼珠掉下来后还会在地上滚两下,最终死气沉沉的看向对面。
正巧蹲在鬼女们对面的苏苒之:“……”
随着她实力的增强,她能感觉出鬼女们此举不是有意吓唬她,而是因为她们真的很惊讶, 控制不好身体结构。
苏苒之捡起那一团做成眼珠样子的阴气, 吹走上面的灰尘,给鬼女们安上去。
见左边那位姑娘有想要开口的意思,苏苒之拿出堵在她嘴里的布巾。
“你太好了, 你是第一个给我安眼珠的人!”
苏苒之:“……不客气。”
鬼女说得真心实意:“你太温柔了,又这么漂亮,我要是活着, 给你当丫鬟都心甘情愿。”
苏苒之:“……”
逼不得已, 她把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鬼女面上透着几分心虚:“其实我们也不知道,我们不过是最低等级的鬼,在这里徘徊数十年都无聊的紧,最近才热闹起来。”
紧接着,鬼女将她知道的东西全都往出倒:“山神?我们这种小鬼哪敢往前凑啊,不过是最近前来山中的人有点多,我们躲在暗处偷偷听了一耳朵, 才知道山神要娶亲。”
苏苒之微微颔首,鬼女看着她的脸,忍不住道:“真好看啊……我见过画皮鬼,都画不出这么好看的。”
鬼女接着说:“不过你们来得有点晚,热闹也是三日之前热闹。最近这山门里都没什么神仙进出,我们才敢悄悄露面的。”
“那他们有说什么时候娶亲,请帖长什么样子吗?”
“没……请帖可能他们也拿出来过,但我们不敢凑过去看。只知道有一位大人走到门前,并未带请帖,就被门口的藤树拦住了。然后他随便抓了一个人,说‘这一颗新鲜人心,可以算请帖了吧’。我们姐妹俩当时在地底下,能感觉到血的温热,就……很诱人,不,鬼。”
鬼女说话时身上阴气全程没有很大波动,应该是没说谎。
苏苒之回应后,转头去看秦无,“放了她们?”
“夫人说了算。”
苏苒之抬手,鬼女们身上的绳索全然松开。
她们俩并没有直接落荒而逃,而是再次吃惊一番:“你、你这么好看,居然还懂术法!”
“可我看你身上没有那么强大的威压啊,就是个普通人。”
苏苒之道:“一点小伎俩罢了,你们走吧,最近这里有些不大太平,躲远一点,小心被波及。”
“你们不走吗?”
鬼女指了指山里,道:“里面来了很多神仙,有的还挖人心……要不我们送你们出去?我们是鬼,不害怕这阵法。”
苏苒之摇头:“多谢两位,但我们还有重要的事情做,暂时不出去了。再会。”
说完,她和秦无收起绳子,顺着长廊走远了。
鬼女们看着他们远走的背影,站在原地,久久都没动弹一下。
巨大的藤树蔓延出细小的枝桠,小心翼翼的爬过来,用最幼嫩的叶片戳了戳两位鬼女。
“别难过了,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话音还没落,藤树这一簇细小的叶片瞬间枯黄,丧失生命力,寸寸断裂开来。
鬼女们吓得瞬间从原地消失,潜入地底。
她们小声嘀咕着:“他会不会有危险?”
“我们去他根部那里看看吧……”
就在两位鬼女打算冒险过去的时候,土地深处有东西再次拦住她们:“不要去,藤树已经被山神控制住,他偶尔能恢复一点神智已经是极为不易,你们靠近了会被他攻击的。”
“可……”
“他没事,放心。”拦在鬼女们面前的不知道是一片叶子,还是一颗石子,它怅然道,“山神……他无论如何都不敢杀死藤树的,放心吧。”
地底再次恢复寂静。
苏苒之和秦无沿着长廊一直走,中间有处路过了地下暗河,还有地方的山体的中空的,抬头就能看到皎白的月光。
苏苒之数这步数,算他们大概走了多长。
终于,就在她觉得自己和秦无几乎要横穿到山体最中央的时候,前路终于出现了变化。
“前面没路了。”
全都被石块封了起来,好像走到了死路上。
“等等,”苏苒之微微挡了秦无一下,道,“慢些走,那些挡路的石块在动。”
在苏苒之和秦无离得远的时候,石块的动作还很轻微。
当他们不断走近,石块已经是剧烈抖动了。
给人一种这里随时要塌陷的错觉。
苏苒之和秦无走得更慢了,他们俩打算稍有不对就原路返回,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结果还不等两人远走,石块处传来沙哑的声音:“来者何人,可有请帖?”
苏苒之:“……”
石块抖得更厉害了:“我说你们怎么这么慢,我就没见过这么畏畏缩缩的来宾?这么胆小你们参加什么婚礼呢,直接留在家里睡大觉不行吗?”
话音刚落,堵门的石块组装成一个大概的人形。
一颗石头脑袋,两条手臂,还有较粗的一双长腿。
石头人坐在石墩上,不住的抖腿:“嗨,快点,来啊。哟,这慢性子,可真要把人急死了。”
苏苒之:“……”
“你们请帖呢?不拿请帖进去的话可没饭吃。”
石头人嘟嘟囔囔,“原来你俩都是人。不是我歧视人族,我这些年见过的种族中,就数人族最磨磨唧唧,之前来了几个道长,据说是咱们山神媳妇儿的娘家人,他们啊……哎,比你们还能磨蹭。”
面对石头人,苏苒之发现自己无处可以插嘴,他问的所有问题,全都自问自答了。
石头人自己脑补了苏苒之和秦无的身份。
甩给俩每人一块碎石,道:“进去吧进去吧,你肯定是山神媳妇儿的娘家人,这请帖就当爷赏赐给你们的,去吧。第一个走廊左拐,里面还有几间客房。”
苏苒之终于有空说话:“谢了。”
石头人微微一愣,抖腿的动作衔接不畅,差点把自己抖散架。
但他反应很快的封上墙门,并未让人察觉到丝毫不对。
只有垂落在这里的藤树听到石头人说的话:“谢……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感觉这句话很耳熟?”
藤树无风自动,藤条不断撞击的声音,好像是在哭泣。
苏苒之和秦无刚往左拐,面前的窗户突然被打开,武道长那张脸出现在苏苒之和秦无面前。
武道长身后,还有一位看起来七老八十的老爷子。
不过他看起来好像刚被什么吓过,面色苍白如纸。
老爷子视线扫到秦无这边,脸上表情还算正常,当他看到苏苒之的时候,当即全身剧烈抖动一下。
苏苒之站在老远,都能听到他牙齿打颤的声音。
武道长笑容中带着尴尬:“仙长们不嫌弃的话,咱们进屋交谈。”
苏苒之和秦无脸上表情不变,颔首后,从正门入内。
那位老爷子见苏苒之进来,更加害怕。
武道长赶紧解释:“在仙长们来之前,已经有好几波女子前来敲门,掌门受到了惊吓……”
随后,他揉揉额角,安慰掌门人:“现在来的不是那些女鬼,而是真正厉害的仙长。”
武道长请苏苒之和秦无坐下,习惯性动手泡茶,但又在倒水前顿住动作。
他苦笑道:“我知道自己在仙长们心目中印象不好,可有道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也不过是择木而栖……”
苏苒之对此不做评价,只是道:“道长还请先将具体情况讲述一番。”
“离开春南书院后,我开始寻找灵气较盛的山脉修行。我资质一般,没有强大的灵气支撑,可能很快修为就要走下坡路。兜兜转转,我找到了岭南影。岭南影门派最近是没落了,但底蕴深厚,天上经常有霞光笼罩,绝对是修行的好地方。我便请求进入山门,当一个小小的客卿长老,甚至愿意把毕生所学倾囊相授给弟子们。”
武道长说:“可掌门人不同意,他们……他们观念有点狭隘,要守着老祖宗留给他们的东西,不让外人有任何窥伺的机会。我也读过三顾茅庐的故事,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便在附近镇子上住下了。”
他想要用自己的恒心感动岭南影的掌门人。
但掌门人还没被感动,门中天赋最高的‘大师姐’就被掳走了。
“那位女子好像是整个门派认定的下一任掌门,绝对不能出事。因此,掌门人便出来寻找,我为了表露决心,也跟上了。”
只是他多了个心眼儿,在临进山之前,看到在附近骑马的苏苒之,便留了个口信给单佑长老。
掌门人非常害怕苏苒之,站在距离她最远的墙角,不断发抖。
苏苒之也想离他远一点,让他不用这么害怕。
但她一动,掌门人就抖一抖,苏苒之索性不动了,问武道长:“山神娶亲到底是为什么,你们在这里发现了什么?”
“可宋好像体质特殊,具体的我不太清楚,反正……”
掌门大声道:“她有符师能力,她好好修炼,以后绝对顶顶厉害,能带领我们岭南影布置出最顶尖的阵法!”
“山神娶亲也看符师体质?”苏苒之询问。
秦无不着痕迹的看了妻子一眼,在桌下拉住她的手,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苒苒上次在天问长测体质,那是比符师还要厉害千百倍的能力。
武道长说:“具体的我不清楚,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没见过山神,也没见过可宋。只有每个时辰整点,外面会有人敲门……”
话音还没落,门外传来了清晰的敲门声。
周围并无脚步声,门外的东西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铛——铛铛——”
一声重,两声轻,是很礼貌的敲门方式。
当然,在这种诡谲的情况下,敲门声再怎么礼貌,屋内大家的情绪都不禁崩了起来。
武道长当即噤声。
苏苒之和秦无本来话也不多,这会儿更不可能问一句‘外面是谁’。
屋内静悄悄的,苏苒之余光观察到那位几乎被吓傻了的掌门都捂着嘴,强迫自己的牙齿停止打颤。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敲门声逐渐远去,好像到了另外一间屋子前。
苏苒之这会儿不敢闭目窥测,她闭目扫过的东西,一般人会有视线落在身上的感觉,而厉害的神仙或者妖怪能感知到威压。
万一此地山神实力很强,觉得那闭目的威压是对他权利的挑衅,那苏苒之当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屋内的武道长和掌门人都没说话,苏苒之和秦无自然不会率先开口。
大家沉默了足足有大半个时辰,外面的才彻底传来离开的脚步声。
武道长松了口气,他眼神中也流露出绝望:“外面人停留的时间更长了。”
原来,在三日前,他和掌门人还是分屋睡的。
刚睡着,武道长就听到外面有人敲门。
他精神一直紧绷着,心想,自己根本就没听到脚步声,也没有什么爬行的声音,这会儿就突如其来的传来敲门声,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况且,周围房间里还住着其他人,外面却只传来敲门声,并无喧闹着去婚礼现场的声音。
武道长觉得一定有什么猫腻,于是他按兵不动,在床上好好呆着。
说到这里,武道长看了看掌门人,说:“掌门人说,可宋一般都这么敲门,于是他就问了一句‘是可宋吗’,结果他当即被抓走……第二天早上被送回来后就成现在这样子了。没办法,我们俩就住在了一起。”
掌门人神智还算清醒,回来后只说‘女鬼、女鬼’,再问他具体的事情,他就说不上来。
但他知道,不能再随意开门,更不能发出声音。
武道长继续说:“这个敲门声每个时辰整点出现一次,刚开始是大概一炷香功夫就能听到脚步离开的声音,后来就是一盏茶,现在……已经是大半个时辰的功夫了。”
说到这里,他语气很沉重。
谁也不知道当外面那东西停留时间超过一个时辰会发生什么,但肯定是什么不好的事情。
苏苒之指尖点在桌案上,询问:“可宋与山神都没出现过吗?”
武道长摇头。
“那……”苏苒之站起身,说,“我与夫君出去看看。”
武道长愣住,没料到苏苒之和秦无这么大胆,他说:“很、很危险。”
苏苒之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来这里的目的不是救可宋吗?”一直留在房间里什么都做不了。
她没说的是,她更倾向于相信掌门人的判断,如果这声音真的是可宋发出来的,那可宋会不会已经被山神同化?
苏苒之不再犹豫,拎起钝剑,小心翼翼挑开门,便出去了。
秦无紧随其后。
两人顺着周围的房间走了一圈,果然如石头人所说,这里大概是布置给女方娘家人的屋子。
除了武道长和掌门人那间外,其他都是空着的。
苏苒之在两个门前发现了敲击的凹陷痕迹,一个是武道长这间,另一个就是他隔壁,看起来掌门人最开始住在那里。
他们俩看过这边后,沿着长廊往右走。
大概走了两里后,苏苒之终于再次听到说话声音,不过更多的是气急败坏。
“山神在玩什么?他真以为老子害怕这敲门鬼?”
“亲不好好成,倒想着算计咱们,等老子出去,端了他的老窝!”
苏苒之眉目一敛,看起来不管是不是娘家人,都遇到了神似可宋的敲门声。
可她不大明白,敲门鬼具体是什么?
这么想着,苏苒之觉得自己得问个明白。
在这种情况下,‘礼貌的敲门’有点吓人,苏苒之直接在外面说:“我有个问题请教,请问我们可以进去聊聊吗?”
霎那间,门内彻底寂静下来,仿佛从没人说过话。
苏苒之:“……”说好的不怕呢?
163、第 163 章
长廊一侧是山石, 借着墙上昏黄的烛光看过去,能清晰地看到濡湿的绿苔。
不过那些苔藓颜色发暗,像是被什么东西浸染过。
苏苒之刚刚看过去的时候, 下意识觉得有点危险,于是没有仔细凑近了看。
山石对面是用上好的金丝楠木打造的房屋,中间隔着窄窄一条走廊,走廊并不低矮, 但在这样密闭的情况下, 却无端让人心生压抑。
这种压抑随着屋内说话声的戛然止歇而突然加剧,烛光莫名晃了晃,苏苒之和秦无的影子在窗户上波动两下,苏苒之甚至听到屋内人连呼吸都刻意放轻放柔了。
苏苒之:“……”
她是真的很想知道这些人口中的敲门鬼的信息, 才冒昧打扰。
之前从武道长和掌门人那里得来的有用消息太少, 只知道在屋子里不发声,敲门鬼就不会进来。
但随着敲门鬼停留时间越来越长,万一超过一个时辰, 那么会不会有两个敲门鬼一直立在门外?
苏苒之觉得,真要到那个地步,屋子里能不能活下来都很难说。
于是她再次开口:“我们是附近来参加喜宴的宾客, 没有恶意。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 请问我们可以一起商量对策吗?”
里面安静片刻,渐渐传来了声音:“好像真不是那鬼……”
“你心别这么大,万一敲门鬼学会骗人呢?”
“你看,我们都这么说话了,他们也没进来,应该不是敲门鬼。”
他的同伴,也就是那位说‘端了老窝’的汉子还在犹豫:“不是吧, 别啊,万一换了其他鬼?”
“再过一炷□□夫就到酉时,那会儿真的鬼就来了。”屋内有脚步声响起,距离门口越来越近。
苏苒之和秦无也没有对屋内的人完全放心,他们俩也戒备着对方。
房屋内,络腮胡男人已经走到门边,在他即将拿开门闩前,同伴一个箭步冲过来,按住他的手腕。
“你疯了!你这样还会连累到我。”
“我……”
“不行,你要是敢打开门,咱们就分房住!”
两人的声音就响在苏苒之和秦无面前。
他俩稍微后退一步,苏苒之垂了垂眸,道:“既然如此,不叨扰两位了,我们先走了。”
他们俩当真说走就走。
马上就到酉时,不出意外‘敲门鬼’会再次出现,岭南影门派的掌门都被吓到精神恍惚,苏苒之和秦无自然不会托大,以身试险。
就在这时,走廊最外边的一扇门突然打开,有人小心翼翼的探出脑袋。
“你们……能不能救救我,我不想死、不想死……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苏苒之抬眸看去,这‘人’身上充满血气,说话时喉结不住上下耸动,一副被吓得不轻的样子。
眼看着时间快到,苏苒之考虑着先回屋子避一下,等下个时辰再过来。
面前这‘人’继续说:“你们可以来我房里,只要不发出声音,敲门鬼就进不来……但,再、再有一日,我们就全都逃不掉了。我实力大跌,最先死的一定是我……救救我……”
苏苒之多打量了这人一眼,看出他是化形为人的虎妖,跟当初在鬼市遇到的重嘤气息有些接近。
她当即应声:“好。”
隔壁房门的人仔细听他们的动静,见苏苒之和秦无真的进入别人屋子,又不禁心生懊悔。
“他们进了柔山君的屋子。”
“柔山君不是在第一日就被抓走了?”
“要我说,柔山君就是胆子大,第一日随便招惹那敲门鬼,现在又赶给不明不白的人开门。”
络腮胡汉子装作满不在意的样子。可一直发抖的手还是出卖了他。
最先想给苏苒之和秦无开门的汉子还算冷静,他没有扶开同伴颤抖的手,只是小声道:“嘘,咱们贴着墙仔细听。柔山君可是成年虎妖,实力在你我之上,他回来都被吓成这样,咱们要是被抓走,肯定活都活不了。咱们听一下,说不定还能听出来些有用的东西。”
然而关上门后,注定什么都听不到。
另一间房屋内,苏苒之和秦无看着面前的虎妖,一句便介绍了自己和秦无的基本情况。
“我们是新娘的娘家人。”
虎妖脑袋上有一个大豁口,像是被什么钝器撕扯破,鲜血不住涌出。
他看来很很虚弱,但却没有变成虎形,而是艰难的维持着人形。
虎妖仿佛看出了苏苒之的疑惑,解释道:“山神他在喜帖上写了要求,需要所有妖以人形参加喜宴。说因为新娘子是人族,怕我们变成本体会吓坏她。”
虎妖用妖力敷着脑袋上的伤口,但依然阻止不了外涌的鲜血。
“第一日,听到敲门声,我直接说了句‘进来’,然后我就被外面的东西拽进对面的石壁中。突然遇到危险,我定然要化作本体才能发挥出最大优势。”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打不过,石头里的东西能撕烂我……”
虎妖眼神中带着恐惧:“我眼睁睁看着旁边的小狐狸被撕成碎块,他临死前,让我快变为人形,当我化为人形后,那股撕扯的力量果然不见了。”
因此,就算十分虚弱,他也是化作人形的。
“那您后来是怎么出来的?”
虎妖苦笑:“后来我晕过去后,再醒来时我就又回到了屋子里。”
苏苒之想起掌门所说的‘女鬼’,她问道:“那您看出门外敲门鬼的形态了吗?”
“乍眼一看像是女身,具体的我没看仔细,”虎妖道,“不过,所谓敲门鬼,便是杀人条件为‘敲门’的鬼祟。”
“愿闻其详。”关于‘鬼’的介绍确实是苏苒之知识面的薄弱点。
“鬼,至阴至邪者也。然生者身有正气阳气,专克阴气邪气,故鬼祟杀生,必循其规,蹈其矩。”
此言一出,苏苒之登时感觉思路明晰很多。
鬼是由阴气组成的,采用冷兵器等手段往往杀不死,而且鬼祟一旦察觉到危险就会遁入附近的物体中,消散不见。
这种打不过就蛰伏起来,等待时机反咬一口的举措让人防不胜防。
因此才让人心里顿生畏惧。
但其实鬼祟想要杀人都得有限制。
比如苏苒之和秦无在云水镇最先遇到的刘木匠鬼魂,他也只能先吓唬人,让人阳气减弱后,才有机会杀害活人。
跟他一样的大部分普通的鬼祟,都畏惧活人身上的正气。
只要活人自己不被吓破胆,便有机会将实力不强的鬼给‘呵斥’走。
当然,敲门鬼实力较强。
直接略过了‘吓唬’这一阶段,只遵循‘敲门、应声’的规矩来杀生。
虎妖颤颤巍巍的说:“现在大家都知道不能随便应声……那东西没吃饱,便开始吓唬大家了。”
这便是要用寻常手段来害生人了。
苏苒之刚想到什么,正要问出来,突然感觉此地被阴气笼罩。
紧接着,外面传来三声叩门响。
“铛——铛铛——”
这声音苏苒之和秦无在武道长的房内已经听过一次,再来这边,并未发现有任何不同。
虎妖害怕极了,他一手虚虚的笼着脑袋上的伤,另一只手下意识的抓住苏苒之的手腕。
苏苒之正在思考外面那些敲门鬼的数量,冷不丁被虎妖握住,自己还没反应过来。
秦无敛起眉眼,到底是忍住了,没有强行动手分开。
不然若是虎妖不小心出了声,可能就有去无回了。
三刻后,敲门鬼离开的脚步声响起,虎妖长长呼了一口气,他当真被吓得不轻。
谁也没料到,那脚步声没走远,听到声音后迅速折回来。
一句凄厉的呵斥响在众人耳边:“屋内有人,为何不出声?邀请你们参加山神大人的婚宴,一个个都如此不知礼数。该罚!”
虎妖几乎被吓破了胆,身上的生气以极快的速度减弱。
苏苒之当即给他渡过去一丝灵气,帮他稳住心神。
几乎被吓破胆子的虎妖手上失了力气,苏苒之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开了他的手腕。
渡完灵气后,苏苒之将虎妖交给秦无,自己走过去拉开门闩。
敲门鬼正欲劈开房门,见苏苒之居然自己开了门,她动作僵住,眼神有一倏的空洞。
借着微弱的烛光,苏苒之看到她的模样,确实是女子无疑,跟掌门人口中的‘女鬼’对上了。
苏苒之不卑不亢:“不好意思,您敲门声音有点小,刚才听到。请问您有何贵干?”
屋外阴气太盛,苏苒之的发丝都被吹乱了一缕。
她面前是人人害怕的敲门鬼,旁边是一扇扇紧闭着的房门,走廊上安静的一根针掉下来的声音都能听得到。
‘敲门鬼’空洞的眼神开始逐渐恢复神采,里面充斥着满满的愕然。
苏苒之听到周围有人小声议论——
“她没有被直接抓走?”
“她是什么来头?怎么回事……”
苏苒之感知着周围房间内妖刚刚被吓散的生气正在逐渐聚拢,又重复一遍:“有何贵干?”
“我、我奉山神之命,请问您有什么需求吗,婚宴过几日就要开始了。”
房屋内会隔音效果很不错,但走廊上基本不隔音。
苏苒之和‘敲门鬼’的对话,基本上一字不漏的传进周围妖的耳朵里。
将周围妖物齐齐惊了一番。
苏苒之态度不变,问道:“敢问再过几日就会举办婚宴?”
敲门鬼回答:“不算今日,还差三日。”
“那这几日我们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注意……”敲门鬼突然露出一个笑容,“注意不要出门哦。”
说完,她退后一步,消失在对面的石壁上。
有了苏苒之和敲门鬼的对话,周围原本房门紧闭的妖们一个个胆子也大了起来。
他们中有实力较强的悄悄推开门,见外面没危险就走过来。
紧接着第二个也出来。
不一会儿,虎妖柔山君门口围了十几个妖。
“那……她让我们不要出门,是什么意思?”
有一只精怪小声问道。
按理说,就算没有敲门鬼提醒,大家也不太敢出门。
但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大家自然而然觉得‘不出门’可能是一个陷阱。
有一只不知修炼了多少年的兔子精,他老气横秋道:“我妻子就是出门了之后到现在还没回来,到底要不要跟敲门鬼反着来,大家还是慎重一点。”
最开始苏苒之和秦无找的两个汉子都是山间猛禽化形的,这会儿也不见丝毫尴尬的腆着脸围在她旁边。
跟着众妖一起说:“咱们都听您的,您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周围妖都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这还是冷清寂寥的住宿区第一次出现此等热热闹闹的情况。
倏然之间,苏苒之感觉腰间竹筒有些发烫。
——竹筒里装着那支固定着功德金线的笔。
当着众妖的面,苏苒之没有碰竹筒,但是冥冥中,她感知到自己的第十一根功德金线正在逐渐凝成。
“所谓绝望,不过是因为丧失了信念。”
“当希望重拾,心念重燃,便能收获更好的未来。”
苏苒之微微一怔。
她明白了,在前面十根金线中,她在帮助狐五三、方沽酒前辈等改命时,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但这次不一样,她仅仅是大胆的打开门,用行动告诉大家,跟‘敲门鬼’正面相对并不可怕。
关键是找对‘敲门鬼’所遵循的规矩。
所以,帮助别人拾起勇气,重燃希望,也是一种功德。
苏苒之没有口头上做无畏的鼓励,她用自己大胆乖张的行事,在告诉大家,敲门鬼并不可怕。
不用太过于畏缩。
苏苒之说:“敲门鬼敲了门,只要里面有人应声,就代表许可她进来,这便是她杀人所遵循的规矩。但是直接开门不一样。门代表了一种屏障,是保护屋主人的。因此,只要不应声,她是无论如何都进不来。不过,开门时,我们可以用生气和正气挡住她的阴气,她便没了杀人手段。”
“原来是这样!”
“仙长厉害,这都能看出来。”
“仙长、仙长,我们之前也是胆子小,没给您开门,在这里给您陪不是了。我、我本体是个猫头鹰……我……”
猫头鹰旁边的络腮胡汉子挠挠头,跟着说:“我、虽然我是真的鹰,但我是一只胆小的鹰。还请仙长们恕罪……”
苏苒之:“……”胆小的鹰?
不过她也忍不住无奈。
在‘敲门鬼’刚走不久的情况下,她和秦无又不是遇到关乎生命威胁前来求助,仅仅是想要多找些消息,两只鸟类不给开门算是正常的。
没必要上纲上线。
苏苒之也没有怪两位汉子的意思。
但说开后,大家心里都会舒坦很多。
苏苒之眼睁睁看着周围大妖们的生气聚拢了来,她说:“在婚宴前这几日,我会和夫君一起摸索一下地形,你们最好也抱团走,能帮到对方的……”
依然很惊慌的柔山君这回急切的打断苏苒之,他说得掷地有声:“能帮到对方的一定帮!”
他跟那被撕碎了的狐妖并无交集,狐妖却在生命前一瞬息告诉他脱困的法子。
而狐妖自己则因为妖力受损,已经变不成人形,只能活活被撕碎了。
想到狐妖,再想想苏苒之的话,一群种族各异的妖居然生出了一股惺惺相惜之情。
苏苒之感觉腰间竹筒更烫了。
她甚至感觉又有一根金线正在缓缓、缓缓的凝成。
最后,苏苒之还提了一下房门上的痕迹。
“剩下这些是我的猜测,大家可以作参考。敲门鬼每次都敲在一个地方,因此,累积下来,她们敲的方位会产生凹陷。痕迹深一点的应该是屋主人曾经给敲门鬼应过声,这些门板看起来不久可能就要被敲穿,最好换一间住。”
众妖觉得很有道理,纷纷商量着换屋子。
要知道,那种能修炼至人形的山间野妖一般都心高气傲,虽然惹不起大妖,但同时也瞧不起他们这种族群荫蔽的妖。
除非实力绝对碾压,不然想听他们说好话,简直太难了。
此刻,看着他们相处和谐融洽的样子,让苏苒之觉得略微有些熟悉。
总感觉好像在哪儿见到过……她灵光一闪,当初去鬼市,沿途不也是这样的情况吗?
苏苒之感觉第十二根金线愈来愈清晰了。
说完这些,下一个整时辰点就快要到了。
这回苏苒之和秦无回了属于‘娘家人’的屋舍区,随便找了个空屋子进去。
每一个长廊边上都连了十二间房,妖族那边几乎住满,他们这边当真可以住一天换一间。
隔壁不远处武道长和掌门人听到苏苒之这边的开门声,吓得连呼吸都屏住了。
但出乎意料的,他们这里并没有听到什么尖叫声。
‘敲门鬼’见苏苒之和秦无开了门,连聊天都欠奉,一步退后便消失在山石中。
苏苒之探头往武道长房间那边看,那里的敲门鬼还站在门口。
一副还没有发现她在窥伺的状态。
然而苏苒之并不上当,她‘碰’的一下关上门。
武道长那边的敲门鬼露出一个惋惜的表情,念叨着:“走出来的话我就能吃了她啊,我一个人吃她!”
苏苒之坐在凳子上,她闭上眼睛揉揉额角。
秦无站起身,走到她身后,接替了她手上的动作。
秦无手掌大了苏苒之一圈,指腹有清晰的茧子,力道轻柔的按在额角、太阳穴处,让人不由得放松下来。
但一想到武道长门口那个敲门鬼,苏苒之依然十分无奈:“她脚尖都伸向我们这边了,想过来抓我的心思昭然若揭。结果还非要假装把自己脑袋对着门板,有意义吗?”
秦无想到那一幕也是摇头。
他说:“伥鬼太心急了。”
苏苒之眼睛一亮,也不要秦无继续给她按下去,她转过身,说:“你也觉得她们是伥鬼?”
所谓为虎作伥,说得便是虎妖有将他吃下去的人变成伥鬼的能力。
伥鬼虽然是鬼,看起来却与真人无异,不像一般鬼那样双目饱含死气。
这也是刚刚苏苒之和秦无开门时,‘敲门鬼’眼神中能透露出情绪的原因。
秦无颔首:“不过,柔山君却没发现她们是伥鬼,这其中应该有些问题。”
按理说,柔山君是老虎,他应该能确认敲门鬼全都是伥鬼的。
隔着一条走廊,另一边的妖族居住区。
所有妖鼓起勇气的在敲门鬼来临之时推开房门,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所有鬼怪都消失了。
年老的兔子精问起柔山君‘伥鬼’的问题:“这么多敲门鬼,当真不是伥鬼吗?”
柔山君捂着脑袋,避免继续流血,他说得斩钉截铁:“不是伥鬼。伥鬼本质上是人的魂体,很弱,只能欺骗弱小的生物,引他们去虎王处,最后是虎王解决掉引来的人或者妖。根本做不到像敲门鬼这样,可以随便杀人的。”
全场只有他一个虎妖。
柔山君否决了‘伥鬼’的存在,其他妖便不再多言。
“咱们现在干嘛,搜查此处?”络腮胡的鹰说起‘搜查’,眼冒精光,他平日里最喜欢巡视了。
“别出去,你敢保证其他走廊里没有敲门鬼?”
此话一出,鹰瞬间偃旗息鼓,装作自己很胆小的样子。
而苏苒之和秦无则相信自己的判断。
“如果她们都是伥鬼,那么此地山神难道是一只虎妖?”
不然没法解释伥鬼消失在山体中,还能把妖和人拉近山体中的行为。
这分明是伥鬼在‘为虎作伥’嘛!
可山神怎么能是虎妖所化?
山神可以是石头,可以是花草,甚至可以是土堆,唯独不可能是妖怪。
因为,山神必然是山体上的一部分,植物扎根在山体上,也有机会修炼成山神。
妖除了住在山上,当真跟山一点关系都不沾。
苏苒之蹙眉,轻声念叨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秦无抬手按在苒苒的发顶,“苒苒休息一会儿,睡足了再想其他事情。”
他早些年虽然也喜欢在荒山中行走,但对于那些厉害的妖和神,秦无都是避着走的。
这回遇到作妖的山神,他也提供不了什么有用消息。
但秦无相信自己和苒苒的判断——山神身上绝对有问题。
岭南影这边,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秦无不信他们还有胆子作妖。
至于为什么外面的单道长说‘可宋是弟子中唯一一个踏仙途修为’,而掌门人说‘可宋是符师体质’……
众所周知,符师不能修炼灵气。
否则会‘破’了体质与天道的牵绊。
因此,两人的话是相悖的。
这个很容易想通,单道长肯定不信任苏苒之和秦无,开口难说真话。
而符师体质是万中无一的,他他们为了避免可宋被外人觊觎,便得一直隐瞒下去。
而掌门人则深知可宋现在境遇有多艰难,他把苏苒之和秦无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要把可宋的身份说出来,加大筹码,希望苏苒之和秦无救未来的符师一命……
这样,整个岭南影以后见了两人,全都得恭恭敬敬的。
当然,掌门见苏苒之和秦无胆敢直接推开门出去的时候,就知道他们岭南影不够格。
两位仙长的魄力与才智,就算没有这救命之恩,岭南影也算高攀了啊。
不过,苏苒之和秦无的处事态度又给了岭南影掌门很大安全感。
他心中逐渐燃起希望,觉得自己这回就算是死了,可宋也能出去啊。
苏苒之来山中的前一晚就没睡,这回足足睡了三个时辰,醒来后她先打开竹筒看自己的笔。
她拇指按在笔尖的‘毫’上,任由金线和普通毫在指尖扫过。
苏苒之眼尖,果然看到两根新出现的微小金线。
这些金线还不算完全凝成,但已经初现端倪。
苏苒之眉眼一弯,心情大好。
她刚把笔放回竹筒,外面传来了掌门人恭谦的说话声:“仙长,我现在心态调整好了,我想把被敲门鬼捉去的情况告诉您……”
164、第 164 章
秦无没说他们已经来了三次, 之前苒苒好不容易才睡下,他自己便谢绝了岭南影掌门和武道长。
毕竟醒来后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休息好是非常重要的。
不过, 这两个人能一找到空档就过来,看来是真的有什么发现。
岭南影掌门佝偻着背,在秦无开门的一瞬间就窜进来,活像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着他一样。
他这么火急火燎的, 连带着让原本还有几分镇定的武道长也不禁瑟缩一下。飞快进门了。
俩人跟兔子一样的快速跳进房内, 进屋后看到坐在桌边的苏苒之才感觉来了些底气。
苏苒之就是有这种在危险中给人安全感的能力。
哪怕她身上现在没有丝毫灵力波动,但就是莫名让人觉得安定。
掌门人小心翼翼站在旁边,烛光映照着他局促的身影,看起来像个普通的老头。
苏苒之又重复道:“请坐。”
掌门人这才坐下来。
所有房屋内的摆设都大同小异, 凳子桌子等更好像是一个作坊做出来的, 跟道长们前面那屋更无甚区别。
但在苏苒之和秦无这里,掌门人坐凳子都不敢坐全了,只占了小小一点。
苏苒之微微有些错愕, 掌门人和武道长态度改变的稍微有点快。
她和秦无不过是出去一样,回来后再睡了个脚,这两人怎么就如此客气。
之前他们第一次见面, 掌门人分明还挺怕她的。
掌门人这回没让武道长代劳, 自己说:“我……在下修为在普通修士中不算低,能感知到仙长们出门后做了大事……四日前,在下与武道长进入山体内部,越往里走就越有种莫名的压抑和恐惧。”
不过,那会儿可宋被抓,无论如何,他都不能临阵脱逃。
“进来后没多久, 我们便被安排住在此处,当时我专门念了几句清心经,感觉那层如影随形的恐惧在缓缓消散,便没放在心上。一心记挂着可宋的事情。”
掌门人继续说:“但其实恐惧消散只是我的错觉,随着日子的累积,在我没察觉到的情况下,害怕和恐慌已经烙印进骨子里。再加上我第一日就被敲门鬼捉走,回来后自己先吓破了胆,便更没察觉到恐惧的不断叠加。”
苏苒之没说话,她端着茶盏仔细听掌门分析。
不得不说,能当一派掌门,确实有几把刷子的。他对气息变化的感知当真敏感不已。
武道长顶着一张憨厚的面容,畏缩的坐在一边。
他眼神有些飘忽,看起来比掌门人受到的惊吓还要严重。
可苏苒之就是从他的举止中察觉到一丝怪异,总感觉他这么做好像有点不协调。
但当真要从武道长的行为举措中挑毛病,苏苒之又挑不出来。
因为他这样的举措才是最正常的反应。
她总不能说‘我感觉你有点不对劲,你出去吧’。
苏苒之只能假装注意力全在掌门人身上,颔首道:“所以您在被敲门鬼抓走后遇到了什么?”
掌门人顿了顿,他搭在膝盖上的左手突兀的颤抖两下。
他当即用右手去抓左手,想要按住这不听话的手。
缓了大概半盏茶的功夫,掌门人再次开口:“我……我看到了数不尽的红衣新娘。”
在黑漆漆的山体中,有一个接一个小洞穴。
刚开始他没注意那么多,看到左手边第一个新娘的时候,下意识的便以为这是可宋。
连这位新娘跟可宋身形有些不大一样都没注意到。
“我想要揭开新娘的红盖头,手还没碰到盖头,就感觉自己的手动不了了……”
掌门人将左手在苏苒之面前摊平,他的中指和无名指依然有小幅度的卷曲,但这种卷曲不受他控制,更像是被外力造成的。
“是那新娘抓住了我的手,”掌门人吸了口气,“她不是可宋,我只能看到她的指尖葱白洁净,指甲上染成了鲜红色,确实是女子出嫁时的打扮。但她力气很大,我这个踏仙途后期的修为,在她一动不动的情况下,都讨不到好处。”
一说到力气很大,苏苒之莫名的联系起‘长甲犬’。
“不、准确来说不是讨不到好处,而是我跟她实力差距悬殊。她云淡风轻的制住我后,还能阴测测的警告我‘只有夫君能揭开盖头,你个老东西色胆包天啊’。”
掌门人抬眸看了一下苏苒之,狠下心,小心翼翼道:“我从那女子身上感知不到丝毫的灵力波动,我觉得她就像个普通人。可她实力却又在我之上。”
这跟苏苒之现在给他的感觉不谋而合。
不同的是,在苏苒之身边他会莫名的安下心。而在那女子身边,他的恐惧会加剧。
“她、她还说‘看在你是可妹妹娘家人的份上,今日不杀你’,后来她松开我,我吓得跌坐在地上,连滚带爬的远离她。”
但是还没等掌门人爬多远,他感觉肩膀上又按了一双手。
他壮着胆子低头垂眸去看,指尖上那点鲜红的豆蔻跟对面新娘手上的如出一辙。
要不是对面新娘叹了口气,掌门人都要以为她神出鬼没的又跑到自己身后。
随着对面新娘叹气的声音,掌门人身后的新娘说:“老/色/鬼,离我远点,下次再靠近我,就不会让你这么好过了。”
“我、我毛骨悚然,腿一直在抖,我没有后路,只能往前走。”
这一走,掌门人才发现,两侧都是山洞,每一个洞中都有一位身穿红衣的新娘。
“她们每个人实力都、都在我之上……”
掌门人胆子几乎要被吓破,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逃、逃出去。
他没走完那条通道就晕了过去,再次醒来居然重新回到了自己屋内。
那些新娘们没杀他。
但掌门人也成了惊弓之鸟,一连三日都害怕不已,直到苏苒之和秦无到来。
苏苒之面上表情不变,心里想的却是,果然是伥鬼。
她甚至感觉,这些红衣新娘,可能就是敲门鬼。
只可惜掌门人没有走完那条长廊,不能估计出到底有多少伥鬼。
苏苒之给掌门倒了杯水,当然,这水是她原本就凝好,保存在‘九刺’中的。
毕竟山内的一草一木都受山神掌管,她若是在山里凝水,估计连自己喝下去的是什么都不清楚。
似乎是刚刚描述红衣新娘的时候勾起了不好的回忆,掌门人看着苏苒之捏茶杯的指尖,愣愣出了会儿神。
苏苒之和那些新娘们同为女子,手指看起来其实相差不多。
兴许有红衣新娘留给掌门人的阴影,他甚至觉得那些新娘们的指尖跟苏苒之的有点像……
好像是在刻意的模仿她一样。
这个念头古怪,刚冒出来的时候掌门人只觉得荒谬,但他是在太信任苏苒之了,坐在她对面甚至给掌门人一种自己正坐在门派里,一推开门便能看到熟悉的山岭。
因此,掌门人将自己这种奇怪的感知说了出去。
“可宋那丫头的手……我没仔细打量过,不过她经常舞刀弄剑的,单佑按照我们门派流传下来的古籍教她符师的基本功,应当会有很多茧子,跟那些新娘们不一样……”
这话就是掌门人自己都不信,那些新娘们一个个力大无穷,他一个踏仙途后期修为都扛不住。
按理说,如果这力量是她们生前所练,手指就不会那么白净细嫩。
先不说皮肤,至少骨节会稍微粗大一点吧?
苏苒之放下水杯,电光火石间,她终于能将所有线索联系起来了——
她先送掌门人和武道长回屋,自己才去跟秦无商量看法。
她和秦无说话时,一般不会拘泥的坐在桌边品茶。都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苏苒之除去鞋子盘膝坐在床榻上,秦无也靠在另一侧,顺手捞起她的腿,不重不轻的按着。
她薄薄的眼帘掀开,说:“掌门所见的红衣新娘,有很大可能就是敲门鬼。而她们很可能都是‘山神’这些年来从各地掳走的姑娘。从古至今,很多地方一直都有将年华正好的姑娘献祭给河伯、山神的习俗。除了一些特殊情况,大部分都是陋习,只会平白枉害一条生命。”
“我开始还想着为虎作伥的伥鬼怎么会有如此强的实力,如果她们都曾经是山神新娘的话,那么便好解释很多。”
因为,作为夫妻,她们可以借用山神的力量。那么压制掌门人便能解释得通。
说到这里,苏苒之敛起眼眸,“接下来,我跟那些新娘有相似之处,或者说新娘有点像我这件事……等见到山神后,应该能找到答案。”
秦无给妻子捏腿的动作没停,看起来对此毫不在意。
但他放在墙角的剑却不住颤抖,好像遇到了什么很生气的事情。
苏苒之:“……”
剑修就是有这一点不好,有时候自己面上情绪掩饰的很好,但剑就不会有那么听话了。
秦无不装了,他下床穿鞋,拎着剑:“我现在就去宰了他。”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胆敢惦记他的妻子,秦无怎可能不生气。
如果这个推论是正确的话,那么‘山神’娶可宋,定然就是因为她的符师体质与苏苒之有那么一丁点类似。
而至于山神为什么搜罗跟苏苒之相似的姑娘,那估计又得牵扯上辈子的事情。
秦无记得,他之前所做的那一场梦中,那群躲避他魔气的神仙中,是有一头小老虎来着。
画面中的苒苒还帮助他们洗去魔气!
秦无越想越气。
苏苒之:“……”
她在思考,现在拦住秦无,会不会有点火上浇油?
在秦无准备开门的时候,她说:“至少他没感知到现在的我——”
苏苒之咬咬牙,叫出那个称呼:“夫君。”
秦无耳朵瞬间红了。
165、第 165 章
与此同时, 距离单佑道长被苏苒之困在河水中已经过了整整两日。
恰逢初春时节,冰雪消融,乍得一两日回春暖, 周围镇子、村子里的小姑娘们相约来河边踏青、放纸鸢,骤然看到河水正中央的一个老头——还只有一只脑袋露在外面,胆小的姑娘们险些把魂儿吓没了。
世人对年纪小、涉世未深的孩子们总是有数不尽的保护欲。
这边某某姑娘晕倒的消息刚传回村里,村长就安排青壮年们扛着镢头、铁锨, 有的直接拎了斧头, 气势汹汹的赶来查看情况。
如果真是普通浮尸,那就捞上来寻找其家人;
但若是水鬼,他们人多,不虚。
单佑在水中听着来人的脚步声, 脸都绿了。
庄稼汉们体力不错, 但从未修炼过,脚步沉重,步速还快, 他们一边问‘哪儿的水鬼’,一边抄着家伙往这边跑。
单佑昨天其实已经撞见过几波来岸边浣洗衣服的女人。
不过大家停留的时间不长,单佑把头沉下水面憋气, 等她们走了再出来透气。
今儿个……这些放纸鸢、放花灯的姑娘们全都围在岸边说些悄悄话。
单佑纵然有踏仙途修为, 也不可能一直不呼吸。
他就尝试着、悄悄地探出头来吸了一口气,就把人家小姑娘给吓晕了。
吓晕一个姑娘家,后果就是引来了一帮壮汉。
单佑头脑袋没在水中,拼命思考解决方案。
他现在双手双臂都被水行之力裹着,别说反击,就连动动手都困难。
要是能解开这水行之力,他一定早动手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
单佑道长活了快两百年都没想到, 这些自己曾视为蝼蚁的凡人,居然有能威胁到他生命的机会。
说实在的,比起丢了命,单佑更觉得丢脸。
他们岭南影是云水镇附近唯一的仙道门派,因为曾在大雪封山时,门派安排弟子给村子里那些缺衣少食的百姓送粮食。所以逢年过节,这些百姓们都带着‘孝敬’,徒步跋涉好几日去岭南影附近祷告。
单佑道长曾站在高高的山岭之上,看着百姓们虔诚的跪拜自己。
他这张老脸,还是有不少人认识的。
想到这里,单佑就感觉心如死灰。
一会儿若是真被人认出来,他该怎么回答?难不成说自己在这里修炼?
“爹,就是这里了,桃花妹妹就是在这里被吓晕的。”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响起。
“水面上什么也没有啊。”
赶来的壮汉们纷纷找了起来。他们倒是不觉得有人说谎,毕竟好几个姑娘都看到了,还吓晕了俩。
“水利这东西会躲藏,指不定是水鬼,咱们下水时注意点,别离人太远。”
这便是安排大家伙下水寻找了。
埋头在水中的单佑道长一脸木然,他现在就被水行之力困在河中央,不得移动半分。
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找到。
料峭的河水都比不上单佑道长拔凉的内心。
这条河不深,最深之处不过成人胸口高,夏日里炎热的时候,汉子们经常会一起来这儿洗澡。
因此,他们并不畏惧下水。
威望颇高的中年男子在岸上扯着嗓子喊:“你们小心点,别划伤自己人。还有,看到水鬼先喊人,别仗着会水就追过去,小心那东西缠你们脚脖子!”
单佑道长沉在水中,听着岸边汉子们一个接一个的下水。
他感觉凌迟都没这样磨人。
单佑会阵法,如果没有这些水行之力束/缚着他,他甚至可以随意的布置出迷踪阵,让百姓们近在咫尺就是寻不到他。
但这些水行之力不禁禁/锢了单道长的行动,还让他使不出灵力来。
他想,这下真的完了。
果然,不出片刻,就有人寻找到了单佑。
“那鬼东西在这里!”这称呼让单道长喉咙里卡了一口陈年老血。
“嘘——小点声,别吓走了。”
“我们这就来。”
大家以为的水鬼一般都是水猴子,在见到单佑本人的时候,一个个还是有些吃惊的。
“他……是人吧?”
“看着像,但他一直没在水面上冒过头,是不是死了?”
单佑道长等得正是这句话,他倏然睁开双眸,老神在在道:“何人打扰本道清修?”
这便是单佑想到的对策——不主动露面,在有人靠近时才突然睁眼,假装自己修炼被打扰了。
“你……您……”汉子果然被吓到了,“您是仙长?”
壮汉们没有在水中说话的能力,他们只能站起身,一把抹去脸上的水,再小心翼翼的询问。
单佑在水下看着汉子们脑袋在水面上但是身子在水中的场景,觉得这样站着交流太没有道骨仙风。
于是便一直沉在水下,道:“我乃附近修行之人,最近山中恐有异动,便在此守着,你们最近不要过——”
话音还没落,骏马疾驰的声音就越来越近。
“大长老,大长老,您在哪儿!”
“大长老,您可不能出事啊!”
“弟子们来救您了!”
岸上颇有威望的中年男人认识刚来弟子们身上的信物,赶紧拱手作揖:“原来是岭南影的仙长,有失远迎,还望赎罪。”
岭南影的弟子们年纪较小,还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他们当真担心自己门派的长老。
“不必多礼,您有没有见到一位大约六尺高,头发花白,眉毛也是白色的老爷子?”
“他穿着藏青色劲装,看起来特别精神。”
站在水中的汉子们看着水下那位不报名号的老者,瞬间就跟岭南影弟子们的描述对上了。
“在这里,仙长们,你们要找的人在水里!”
弟子们大惊失色——
“大长老可是溺水了?”
“长老,我们这就来救您!”
单佑面色再也绷不住,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从水中站起身,沉下嗓子道:“我没事,你们不用下来,我在这里修炼……”
汉子们有些不会察言观色,道:“您刚刚不是说山中有异动,您在这里守着是为了保护大家的吗?”
单佑:“……”这被戳穿的速度有点快。
要不是水行之力绑着他,当真就要被气个仰倒。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岭南影的弟子们终于有眼色的驱散了附近村民,告诉大家最近别过来。
百姓们胳膊拧不过大腿,各自回家。
有人骂骂咧咧:“这门派也太霸道了,他们一个长老修炼,就让咱们都不许过去,那我家婆娘洗衣服怎么办?”
“小点声,别被听到了。这门派也没你说得那么差,前几年冬季学下得大,他们还派弟子们给各村送粮食呢。”
“那也没给咱们村送啊。咱们村临近云水镇,可是附近有名的富庶村子!”
骂骂咧咧的人越说越气,“你说说他一个老头子,占地方修炼就算了,居然还便咱们说他保护大家。放我我都不敢这么说话,还修仙之人呢!”
同伴不再劝他,跟着他一起骂回去。
单佑道长:“……”是真的把脸丢没了。
弟子们下水后感知到了水行之力,一个个十分震惊。
“您都这样的修为了,困住您的人,难道是神仙?”
单佑闭了闭眼,依然沉在水中,道:“应该是。”
“可您一心向道,神仙也不能如此肆意妄为啊!”
“将我困在这里的人,正是我吩咐让你们抓的那位姑娘。”说到这里,单佑看了看那位年纪最小的弟子,“你说得对,武道长让我找苏仙长,是为了求救,而不是抓人。仙长们听了我的话后决定救人,但也因为对他们动了手,见面交谈时还撒了谎,让仙长们觉得不将我绑在这里,可能会暗中给他们使绊子。所以才困住我十日……”
这个道理他在昨日就想通了。
仙长们都答应伸出援手救人,见他又是撒谎又是绑人的,自然不会放心。
但大家恐怕都没想到,平日里这少有人烟的河边居然会来这么多姑娘家。
他还好巧不巧的吓晕了一个。
单佑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就是这些年没出过岭南影,被捧得太高,忘了本啊。”
他刚说完这句,突然就感觉绑在身上的水行之力松动了一些。
然后在他错愕的目光中,水行之力顺着水流渐渐流远,然后消散了。
单佑可以动胳膊动腿儿了!
“大长老……这、这是神仙吧……”
“神仙手法啊!”
“那位苏姑娘果然是神仙!”
166、第 166 章
“熟悉的……”气息?
枭火后面两个字硬生生被敖庆突如其来的坚毅面容给吓了回去。
他们俩作伴当邻居几千年了, 这条傻龙还是第一次露出这么郑重其事的表情。
敖庆在枭火眼中,一直都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他心里不搁事儿,一旦闹情绪了, 整条龙都会散发出忧郁的气息。
甚至在发呆的时候被冻成冰雕都毫不在意。
能让这样一头龙露出如此表情, 可以算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敖庆没有瞒着凤鸟,说:“我们龙族一次次转世都有传承和记忆,我……感觉好像碰到转世前几代的老朋友了。”
凤鸟一怔。
<[.cm-发最快]p> 龙族性命久长,一次转世都有数不清多少年, 更别提转世几次了。
她张了张口, 想问:“那这里的‘老朋友’也是转世的吗?”
敖庆似乎已经懂了她的意思, 对枭火摇摇头:“不确定。”
这气息太熟悉了, 熟悉到他骨头开始发颤。这种颤栗, 让敖庆觉得此处的‘老朋友’可能就是数万年前结交的那位。
还没经历过转世的。
但就算再怎么熟悉, 敖庆也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亲生父母与子女分开五十年都会像陌生人一样, 他们这都离别几万年了……有没有旧情当真不好说。
再说,敖庆自己心虚。
在他模糊的记忆中, 自己好像是跟一群种族不同的朋友们生活在一起。
不同于其他人缘好的小伙伴, 他在里面听不受欢迎的,因为他是个很喜欢打小报告的讨厌鬼……
敖庆现在就老不确定山头里这气息的主人当年有没有被自己打过小报告!
想到这里, 敖庆倏然脸红,他不好意思将这等事告诉凤鸟, 只能假装深沉。
凤鸟断翅后活了三千多年, 从最开始的‘自怨自艾,恨不得死了算了’;到现在就算修为全废, 心底也有强烈的求生欲望。
心境可谓进步不少。
因此, 她尤其会安慰人。
凤鸟主动转移了话题:“你说要找的仙长也在这里,他们会不会认识?”
“不太可能, ”敖庆果然不再纠结,一边探路一边说,“我能找到仙长,是因为我数月前才见过仙长们,能循着味道找来。这里的那位……经历了数万年,修为肯定高深到可怕的地步。感觉他们不大可能认识彼此。”
敖庆和凤鸟在三千多年前都是独领风sa0的存在,进入深山中非但一点都不怕,甚至还有种在自家后花园散步的感觉。
只不过因为敖庆感知到的那位‘老友’,他们才刻意谨慎了些。
但凤鸟和敖庆其实都没有很怕,毕竟山中这位要找他们麻烦的话,肯定早找了。现在放任他们进山,本来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他们俩折腾的不过火,应该不会出大问题。
不多时,敖庆面前出现了一条长长的走廊。
正是苏苒之和秦无进来走的那条。
“仙长们的气息更加浓郁了,应该就在附近。”敖庆头上的角动了动,开心之情溢于言表。
两只躲在地底的鬼女想要上来拦住他们,又因为龙气进不得身,只能眼睁睁看着敖庆和凤鸟远走。
有他们进山的功夫,苏苒之和秦无已经摸清了走廊这边的房间数量和人数。
他们这边‘娘家人’一共四位,旁边走廊的妖族现在活着的还有十八位。
再往前走,还有些不明所以的普通百姓,男女都有,苏苒之和秦无各数了一遍,核对后确定男子有四十二位,女子有三十六位。
不过普通百姓们看起来可一点也不害怕。
苏苒之曾拦着一位二八年华的姑娘问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姑娘说:“哎呀,咱们这不是收了钱来让喜宴更热闹的嘛!”
她和秦无连续问了三五个人,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此地山神当真是为了好好地举办喜宴,才邀请了大把人前来。
“最近冰雪也没消,咱们这些庄稼人没活儿,只有一手敲锣打鼓吹喇叭的本事。来这里不仅包吃包住,七日后喜宴结束,还给一两银子赏钱呢!”
苏苒之:“……”
好了,他们现在可以确定,在喜宴前,‘山神’应当不会对他请来敲锣打鼓、凑热闹的百姓动手。
眼看着快到时辰整点,苏苒之和秦无又回去自己屋子里,等敲门鬼的再次来临。
敲门鬼卡着点出现,在苏苒之拉开门的时候,又笑盈盈的退走。
苏苒之赶紧说:“且慢!”
敲门鬼并不理睬她,消失在濡湿的山壁上。
又等了一个时辰,这回敲门鬼还没动手,苏苒之就提前拉开门。
穿着桃红色衣裳的敲门鬼手指差点直直敲在苏苒之脸上。
不过这也让苏苒之看清了她的手。
――除了都涂着鲜红的豆蔻外,确实跟自己的很像。
尤其是敲门之时,宽大的绣袍挡住手掌,唯有细嫩的手指露出来。
既不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那样瘦弱无骨,也不像疏于保养后的骨节粗大。
这只手指骨细长,骨节不大不小,就这么直直的停在苏苒之面门上。
苏苒之眼睛都没眨,她想的是,这正好作证了敲门鬼就是掌门人看到的那些红衣新娘。
那就确实是伥鬼无疑了。
她说:“姑娘来了?我正想找您问些事情。”
每次来的敲门鬼都不是同一位,但她们之前也有交流,都知道是苏苒之比较难缠。
为了避免不慎泄露出消息,大家都避免跟苏苒之接触。
可这会儿苏苒之都开了口,敲门鬼只能按照规矩给苏苒之回答:“您说。”
话是这么说,她的指甲却忽然长了几寸,想吓退苏苒之。
然而苏苒之依然没眨眼睛,还有心思提醒:“您的指甲再长就要戳到自己手腕了,小心碰伤。”
敲门鬼:“……”
她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有事就说。”
“哦,我们昨天就来了,但已经一天没见到丝毫饭食,请问可有吃食,最好再来点酒,听说山林中的秋露白最好喝,不知可有幸品尝一番……麻烦姑娘了。”
敲门鬼不可置信的看着苏苒之:“……?”
隔壁的敲门鬼默默扭过头来,给同伴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敲门鬼忍辱负重:“你等着!”
关上门后,苏苒之说:“果然,我们之前猜错方向了。”
这些敲门鬼对他们有杀心不假,但她们却还得按照来宾的要求办事……
“我们之前猜是山神要杀我们,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山神可能只是吩咐了她们来照顾我们的饮食起居。并未吩咐她们shā''re:n。而且,不管是那七十多位丝毫不怕的百姓,还是掌门人被抓走后又全须全尾的回来,都说明她们shā''re:n得按规矩来。”
规矩是什么?
请帖上写明了,得化作人行,不能吓坏了新娘子。
苏苒之说:“山神是真的一门心思娶亲的,只是这些之前被他娶回家的姑娘们心里老大不乐意,才有了这出戏。”
她放下杯盏,道:“皇帝后宫三十六院七十二妃都常常明争暗斗不可开交,山神娶这么多姑娘回来,又不好好对待,后院着火完全在情理之中。”
而这些姑娘们不敢动那些敲锅打鼓的百姓,就是怕娶亲时曲子不成调,遭殃的是她们自己。
苏苒之和秦无的门被突兀的踢了一下。
她过去开了门,敲门鬼端着饭食和酒壶进来。
“这你都能猜出来。”她没好气地说。
苏苒之说:“姑娘过誉了,不知山神一共娶了多少女子回来……”
“呵,原来是想套话,死心吧。”敲门鬼随手捏起酒杯,给苏苒之和秦无倒酒。
这动作太过于眼熟,让坐在她斜边上的秦无眉梢直跳。
“那换个说法,姑娘,请问在山神成亲后,我们这些‘娘家人’,还能不能活?”
敲门鬼冷笑:“你猜?”
“山神是个用过就扔的性子,当婚礼结束,我们没有用处时,他不会再管我们的死活。七十八位百姓和二十二位修行之辈的性命,全在姑娘们手上。”
“你倒是通透,那早点跑啊。”敲门鬼诱/惑道。
“为参加婚宴就跑,恐怕死的更快。”
苏苒之摇头,真不愧鬼话连篇。
敲门鬼将酒壶重重磕在桌面上,道:“你既然算计的这么清,那就趁这几日多吃些好的。死了后,可就吃不了阳间的饭了。”
苏苒之叹气:“到时,还请姑娘们手下留情。”
人鬼殊途,鬼的本性便是善妒、嗜/杀,苏苒之劝不动便不再多言。
她说这么多,其实只是在确定可宋在喜宴前不会出事罢了。
毕竟让她和秦无现在去找可宋,就算把整个山体走遍了可能都找不到。
还是得等成亲之时,见到可宋后,到时再跟山神兵刃交接也不迟。
可人间还是处处有意外的。
当苏苒之说‘手下留情’时,念到‘手’这个字,敲门鬼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在捻起茶盏的苏苒之手上。
敲门鬼瞳孔不自觉地扩大,一时半会儿居然忘了走。
她一个鬼,这会儿神情激动到胸腔来回震颤,缓了缓,敲门鬼流出一行血泪。
在眼泪即将滴落下来的时候,她倏然消失了。
苏苒之听到了她呢喃出来的话:“原来,都是假的。可宋也是假的。”
她们根本没必要因为可宋的喜宴如此盛大而暗自吃醋,非要逮着宾客杀害。
下一个整点,苏苒之打开门,外面的敲门鬼指尖突然垂落一张纸条,上面写――
这里是山体中外部,可宋在最里面。但我们不能靠近她。
第二个敲门鬼跟在她身后,指尖同样拿着一张纸条,写到他平时不会管外面的事,但你们说话还是要小心。
第三个写你参加喜宴时记得穿上男装,别被认出来。
紧接着第四个、第五个姑娘们依次走过。
喜宴结束我们送你们走。
别被他得逞,他不配。
……
姐姐们把我想说的都说完了,我祝你们携手一生,一生幸福!
苏苒之:“……”
她自始至终都没料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不过,敲门鬼们怎么能确定就是她啊?
就连她自己,对这件事都不算很确定来着。
可姑娘们已经全部消失在山石后,她只能先回房了。
隔壁武道长在有这么多敲门鬼来的时候,整个人吓得跟鹌鹑一样,缩成一团。
看起来比最开始就受惊不已的掌门人还要害怕。
掌门人反过来安慰他:“别怕啊,你这是怎么回事,之前都没这么怕的。相信仙长们,敲门鬼不足为惧。”
武道长控制着身体发抖的幅度,心里暗暗想,装过头了。
准备进屋的秦无眼眸敛了敛,状似什么都未察觉的关上门。
167、第 167 章
敲门鬼们的突然示好是苏苒之完全没预料到的。
不过, 即便如此,她对敲门鬼们的戒心也丝毫未减。
别忘了,跟据不完全统计, 她们前几日还残忍的杀害了一只狐妖和一只兔子精。
“难保她们临场变卦, 咱们还是按照自己的计划走。”
苏苒之眼皮撩了撩,秦无已经能会意到她的意思。
她重新坐在桌边,捻了一块模样精致的糕点,看了看, 又放下。
对于敲门鬼送来的食物, 苏苒之依然放不下心来。
这几天得靠辟谷丹来支撑了。
秦无倚在墙上, 看着油灯下妻子瘦削的肩膀, 心中泛起一丝酸酸胀胀的感觉。
别人只当苒苒实力深不可测, 将所有的信任与托付都压在她肩膀上。
可谁又曾想过, 苒苒才是一个刚满十八岁不久的小姑娘。
她会累、会困、会嘴馋, 也会饿肚子啊。
岳父大人不知什么时候说过的一句话突然冒出来――这丫头啊,是个实心眼儿, 滴水之恩必定涌泉相报……其实我们都欠她的。秦无――
秦无记得那时自己很小, 苒苒也才刚出生几个月。
她很少哭闹,总是瞪大眼睛看着这世界, 还有周围的人。见到风把树枝吹得动一动,都会张大没牙的嘴巴, 兀自乐呵半天。然后给衣襟上流下一滩口水。
那会儿岳父在外不知道忙什么, 岳母身子不好不能碰冷水。
秦无小时候没少给苒苒洗围嘴。
这些‘过去’被尘封的记忆像开洪泄闸一样浮现在秦无面前。
岳父的话仿佛惊雷一般响彻耳边,秦无, 你欠她一条命, 你要记得。
当年幼小的秦无不大懂这句话的意思,以为是岳父救了自己, 把救命的恩情转接到他闺女身上。
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可现在,在经历这几年的漂泊后,秦无再一次想起这句话。
――秦无,你欠她一条命。
如果他神智不清时看到的东西都是上辈子发生过的,那么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苒苒经历了什么,到最后他才会独自一人坐在石桌边上,凝水烹茶,苦苦等她回来?
这些秦无都不知晓。
苏苒之没有闭眼,但背后仿佛跟长了眼睛一样。
在秦无目中情绪刚变化一点的时候,她就说:“怎么突然开始伤春悲秋?”
秦无:“……”
苏苒之转过头,笑着补充:“现在正值初春,是个感时伤怀的好日子。”
秦无的那点悲怆被她这么一说,立马飘远了。
不论过去发生什么,这辈子他一定会保护好苒苒。就算……付出惨重的代价。
他往前走两步,坐在苒苒旁边,点到正题:“那个头部受伤的虎妖有问题。”
仔细一想,最开始所有妖都不敢给苏苒之和秦无开门,唯独他受惊过度,用‘求保护、求救命’的代价来告诉苏苒之和秦无被抓走后的具体情况。
这个逻辑没问题。
关键点在于虎妖对生命的执着。
苏苒之也想到这里,说:“如果一个不怎么熟悉的同类在自己身边惨死,自己害怕是理所应当的。但不至于在已经得知怎么能避开祸端的情况下,还一直喃喃‘救命’。”
秦无接话:“除非,虎妖和那只死了的狐妖认识。”
不仅认识,更有可能交情不浅。
“对,不管是人是妖,同理心和代入感都是只有在亲近的人受到创伤时,才感触的最深。”
这也是很多双生子或者父子、母女间,一方生病,另一方也感觉身体哪儿哪儿痛一样。
虎妖应该是因为跟狐妖关系‘非常好’,这才在狐妖死后,担心自己哪一步没做对,不小心也丢了小命。
苏苒之继续说:“就我们所知的死去的妖来分析,一位是跟虎妖关系亲密的狐妖,性别待定;另一位就是那兔子精的伴侣。我们暂时可以排除兄弟情,因为那两只鹰关系也很好,就没见敲门鬼们对他们出手。”
秦无说出了她的推论:“出事的,极有可能是伴侣。”
苏苒之提了钝剑站起来,说:“我们去找那只老兔子精。”
她还有一个猜测,需要见到兔子精后再做判断。
两人熟门熟路的走到兔子精卧房门前,其他妖嫌弃兔子身上骚味大不说,事情还非常多,经常要管这管那,没有妖愿意跟他住。
这到方便了苏苒之和秦无,两人询问后便进去。
他们一左一右的坐在兔子精旁边,说:“先生,我们来,是想知道您那位伴侣,究竟是怎么失踪的?”
兔子精听到‘伴侣’两个字,并未有过多反应。
只是在苏苒之说完‘失踪’后,他才冷不丁的手抖了一下。
苏苒之眼睛微眯,看来,他真正的伴侣另有其妖。所以听到那两个字才没有什么反应。
这次带来参加婚宴的,极有可能是兔子精背着结发妻子勾搭的其他妖。
“她、她不听话,出门去了,我拦不住啊。仙长,我一把年纪了,实力也不强,惜命得很,外面那么危险,我劝大家不要出门都来不及,她出门后我也不敢找她啊……”
屋内烛光昏暗,苏苒之只有小半边脸上才能笼着那层微弱的光。
可她的眼睛又很亮,仿佛聚拢了脸上的所有光一样,打眼看去只能注意到那双清明的眸子。
老气横秋的兔子精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他感觉自己被看穿了。
事实也确实是这样,因为苏苒之捻起了他的一缕发丝,丝毫不给他辩解的机会,直截了当的说:“这里的血迹你没洗干净,先生。她是当着你的面没的吧?血迹溅了多少出来?嗯?”
兔子精所有的庄重都绷不住了,整只妖抖成了筛糠子。
他招了:“是,这次山神婚宴,我是带着自己的小情儿来的。她比我家里的那黄脸婆好那么多,声音柔软,身体柔软,我想怎么弄她都配合……”
秦无将桌上的茶盏塞进这老不休的嘴里。
兔牙坚硬,兔子精还没反应过来,就把茶盏咬碎了。
碎瓷卡在他嘴巴里、舌头上,勾出缕缕血丝。
兔子精本来就胆小,这会儿受惊过度,一下蹦出几米远,苏苒之和秦无都没来得及拦。
但他不敢出门,吐出碎瓷后,只能老实的招――
“我跟白妹两情相悦,敲门鬼前来敲门的时候,我们正在……”有前车之鉴,这回兔子精把‘亲’这个字说得极轻,含糊道,“因为太忘我,没注意到,便躲过一劫。”
“事后,白妹想在房里打洞,我们兔子都喜欢窝在漆黑的洞穴中,于是我们就从床底下开始挖土。这不知道触犯了那条禁忌,被土中冒出来的白骨拉倒了地底。因为太害怕,我们变回原身来抵抗,白妹她、她实力太弱,被撕扯成碎块了……”
说到这里,兔子精眼睛变为赤红,痛惜不已。
苏苒之并不能跟他共通悲伤,也不给他伤心缅怀的时间,直接说:“那位姑娘在临死前,告诉你在这里必须保持人形,才不会死?”
“这您都能知道……”
兔子精喃喃,“您当真是神仙吧,您能不能――”
就在苏苒之以为他说‘复活白妹’‘找到白妹尸体’等的事后,她听到兔子精满含希冀的话:“您能不能救救我,我不想死啊!”
这话跟那头虎妖的不谋而合。
可是这只兔子精场面话说惯了,画蛇添足道:“我这条命是白妹用性命换来的,我死了……她的苦心就全都白费了。”
苏苒之在他发表上篇大论之前,将桌上的另一只茶盏往他嘴里塞。
这回兔子精学乖了,用牙齿虚虚的叼着茶盏,不敢再玩他倚老卖老的那一套。
苏苒之和秦无问到了想知道的事情,推开门出去了。
另一边,敖庆带着枭火沿着走廊走啊走,走啊走,终于迷路了。
“这条走廊明明连拐弯的地方都没有,怎么就找不到尽头?”
他们龙族几个月几年不吃也不会死,在这地方没有性命威胁。他说话倒也中气十足,丝毫不害怕。
凤鸟同样可以辟谷,同样不担心死亡,但她还是比敖庆多了个心眼儿。
“以咱们的脚程,走一日恐怕都能横穿这座山了。现在却还在半途中,肯定有古怪。”
一龙一鸟掐着时间再兜了一天圈子后,敖庆终于忍不住:“再这么熬下去,时间一长,我就感知不到仙长们的气息,找不到他们了。”
还不等枭火说什么,敖庆尾巴就露了出来,温和却又霸道的将她推后。
“鸟哥,我跟那几万年{醋溜文学-发最快}前的老朋友会一会。我就不信这几万年来,他修为能一直增长。”
数万年沧海桑田,就算是天道都不敢说一成不变。更别提普通的大妖了。他们能活下来稳住修为就算不错;稳不住的,像龙凤一样不断消亡、重生也算另一种活法。
敖庆现在三千多岁,正当壮年,被逼到绝路上后倒也有胆子跟几万年前的‘老朋友’会一会。
只可惜‘老朋友’一点也不想跟傻龙交手,把他困在这里不扰乱自己的婚宴,那就是山神的目的。
最后就是敖庆一脸高人风范的将鸟哥保护在自己身后,顶着一张威严的龙头,对着空气无能狂吠半晌,只能灰溜溜的变回人形。
怒骂:“几万年了,居然学会耍阴招。”
山神忍无可忍,隔空喊话:“呵,还不是跟你学的。”
敖庆脸色涨红,暴怒:“……放、放屁!”
“哎,你们龙族就是脸皮厚,转世后就把自己当年做过的阴险事情绝口不提。”
“我做什么了我!我堂堂正正y-i条l0ng,行得正坐得端!”
山神打龙打七寸,说话戳痛点:“除了爱打小报告?”
别说,还挺押韵。
“你、你……”敖庆‘你’了半天,脑海中终于蹦出一星半点画面。
他那会儿年纪还小,就算是龙,身子也挺细,周围的仙子平日里没事喜欢把他摊开放在桌子上,看看手腕有没有他身子粗。
只要比他更细,那绝对就是‘身姿曼妙’的象征。
可能是因为这样莫名其妙的伤了小龙自尊,他努力的吃、吃、吃,还没长长呢,先胖了几圈。
化形后成了一个虎背熊腰的壮硕小孩。
如果说壮硕的小朋友只有五岁以下,那一定是及其惹人怜爱的。
但一旦身高超过一米四,身子骨敦实一点,就丧失了小儿憨态可掬的美。看起来胖大胖大。
“都说龙族出美男子,为了丰富咱们天庭的物种,大人专门去龙族要了一颗龙蛋回来。龙族长老保证说他绝对好看,是龙族第一美男子的,怎么就长歪了?”
“女大十八变,这龙估计也跟小姑娘一样,咱们且等他成年。”
可七/八岁正是人嫌狗弃的年纪,再加上敖庆不符合仙子们审美,大家对他好归好,却并没有事事躬亲的带着他一起玩。
正所谓三岁一代沟,敖庆跟仙子们的代沟足足有几个山涧那么深。
同龄的玩伴只剩下屈指可数的几个人。
一个是白虎一族送上来的小崽崽,两个是植物化形,还有三位是出生在天上的小仙童。
后面五个小孩子都各有各的好看,而敖庆和白御则‘壮实’的十分类似。
按理说,他们俩应该会成为好朋友的。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已经闹腾的人嫌狗弃,两个放一起,当真是反了天了。
那会儿,他们把‘偷看仙子洗澡’‘打翻炼丹炉’‘差点被三昧真火烧死’的事情做全后,终于找到了新的乐子。
“那位大人每到雨天都会离开一阵子,咱们去看看大人在干什么。”老虎白御提议。
敖庆有些虚:“我娘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得在大人面前好好表现,我不敢。”
“你当我娘就没跟我说过这些?可你想要巴结人总得投其所好吧?我觉得吧,那位大人从来不表现出什么特殊喜好,只有下雨天才会特殊一点……她如果每个下雨天都出去,我想给大人当坐骑。”
敖庆急了,他们这些小孩子说风就是雨的。白御不过时畅想一下未来,敖庆就觉得他当真是大人的坐骑了。
他连忙说:“你当坐骑,那我怎么办?我要是不被大人喜欢,回去后我娘一定拿尾巴抽我。”
“抽就抽呗,关我屁事。”
塑料兄弟情由此破裂。
随后,两人成了互相使绊子的存在。
白御做什么敖庆都要去打小报告,直到他们终于见到那位大人每次雨天出门见的对象。
――那是一个极为俊逸的青年。
骨相极佳,皮肉更是精致,鼻翼窄挺,好看到让敖庆这‘龙族第一美男’自惭形秽。
“他身上有魔气。”白御说。
敖庆惊呆了:“魔气?那不是会害死妖的东西嘛?”
“嗯。”
敖庆问:“那……大人私藏魔物……这……”
他打小报告习惯了,见到啥都恨不得检举一番,表示自己铁面无私、刚正不阿。
白御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整个天庭都是大人的,大人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其他人管的着吗?还私藏,我看你把口袋你私藏的那块糖赶紧扔掉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想要检举大人。大人是最最讲规矩的,怎么会养……养一个……魔物?”
敖庆不解。
白御也不清楚,但他们都不敢多嘴,更不敢去问大人。
回忆的画面戛然而止,不过,敖庆也能知道面前这山神到底是谁了。
“白御,我只是来找一位仙长帮忙,对你的事情没兴趣――”
山神冷笑:“报告精的话不可信。”
说完,他再也没了音讯。徒留敖庆y-i条l0ng再次张开巨口对着空气狂喷。
168、第 168 章
别看山神说得那么有底气, 其实他心里也发虚。
“要是被敖庆知道我在这里娶某些方面有大人神韵的女子,被大人知道后……”冷不丁的,山神后背冒出些许冷汗, “大人可能不记得我是谁, 但那个魔, 估计杀了我的心都有。”
豆大的灯烛拼了命也只能往外扩散少许光晕, 根本摸不到远处躺在山体角落里那头‘老’虎身上。
好似风烛残年的光照不到他身上, 苟活了几万年的他就不会像这烛火一样摇曳飘零。
年迈的白虎身上被黑暗笼罩着,虎尾和虎须无力的垂落,眼角有长久凝结的沉疴。老态纵横。拎出去说他是敖庆太爷爷估计都有人信。
“没有人能不死。”
白虎耳边飘荡着他心心念念的那位大人说过得话,“我啊……我当然也会有不在的那一天。”
“等我做什么?你长大后, 要回白虎一族, 守护你的族人。”
因为一个突然闯入的敖庆, 又莫名勾起了白御藏在心底深处的记忆。
他睡意朦胧中,感觉自己好像回到童年时期, 父亲耳提面命的教导他:“你母亲生你的时侯出了岔子,是大人救得你。你得仔细报答大人。”
画面兜转到大人那里, 她将新茶装起来, 笑着说:“举手之劳罢了, 不足挂齿。”
白御的梦做得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逻辑, 因为紧接着他又梦到那袋被大人小心收起来的新茶, 被她仔细的泡给别人喝。
重点是, 大人亲自斟茶举杯的!
在白御的视角里,他好像是躲在什么阴暗的角落, 旁边还有凑在一起窥伺的同伴。
他们不敢直接跟着大人过去,仅仅只是透过一处水面在‘看’。
倒好茶水的大人刚捻起杯子,就似乎察觉到什么。
只见她放下茶杯, 指节微弯,在石桌上叩击三下,白御及其同伴面前的画面便消散了。
白御在一阵白毛汗中醒来,带着‘被大人发现、会不会惹大人生气’的后怕。
等汗凉了,黏糊的沾上几缕粗糙枯瘦的毛发,白御才猛地意识到——那都是很早很早之前的画面了,大人早已经不在了。
一时间,时过境迁,物非人亦非的现实笼罩着他,让白御心头更加寒凉。
就在这时,白御居住的山洞外传来敲门声。
不等他开口,外面的女声便说:“大人,还有两日就到婚宴了,新娘在闹绝食,要见师父和掌门人。”
“……除了出门和见人外,其他的全都允了她。”白御深吸一口气,复又睁开眼的时侯,已经幻化che:n-g人形。
不得不说,成年后的白御已经不复少年时那虎背熊腰的壮实模样,现在的他举手投足间带着岁月沉淀下来的沉稳大气,确实有吸引女子喜欢的资本。
洞穴之门无声自开,露出外面鬼新娘的模样。
他目光落在鬼新娘的手上,道:“过来,给我泡茶。”
往常恭顺无比的鬼新娘听到这句话后,指尖颤了颤。眼睛里多了几分苦涩。
洞穴内是一如既往的黑,但‘暗’对鬼而言,便如同‘光’予人,是勇气和安全感的来源。
因此,鬼新娘在这里倒没有任何不适。
“怎么还不过来?”白御脾气不好,话说两遍后就没了兴致。鬼新娘深知这点,这会儿不敢再胡思乱想,连忙进去了。
昏黄的油灯旁已经布好了石桌、茶壶、小火炉和杯盏。
白御靠墙坐着,双眸紧闭,显然还没从刚刚的梦中缓过劲儿来。
他已经有上千年没梦到过大人了。
骤然得了一梦,须得仔细品味。
鬼新娘落坐在白御身侧,兴许是苏苒之的存在刺激到了她,她较往日要多了不少话。
“您、头晕?”
“没,”白御眉头丝毫没有舒展的意思,他说,“做了个梦而已。”
“可是好梦?”
“好梦,很好的梦。”白御偏圆的眼睛睁开一条缝,说,“你跟我,有多少年了?”
“山中无岁月,我忘记了。”
“七十二年。”
鬼新娘手中的茶壶磕了一下,她眼睛眨了眨,差点又流出眼泪来。
“您还记得啊。”
“记得,我们一族很少忘事,我对曾经的种种都记忆犹新,唯独忘了一个……”
白御没有多言。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自己开始还记得大人的相貌的,但从十八年前,他怎么想都想不出大人的容貌了。
就算刚刚在梦中看到了,但一醒来依然什么都不记得。
鬼新娘的心渐渐寒凉下去,她不再妄想从这男人心里得到一丝温情,只是端端正正斟茶,学着苏苒之拈杯的样子端茶喝水。
她们一堆姐妹,其实跟白御都没怎么说过话。
有时候她们自己唠嗑,还念叨过白御可能分不清她们谁是谁。
因此,鬼新娘才对白御居然记得自己多少年前来的很是震惊和感动。
但白御自己说那是因为他们族人从不忘事。
他一口将这些温情抹没了。
白御不知道他的妻子是什么时候走的,因为他后来又断断续续做了几个梦。
这几个梦结束,白御更加怅然——梦境中的鸡飞狗跳都让他感觉十分美好,而现实却结结实实给他泼了几盆冷水。
直到喜宴开始,白御才被拉了出去。
石门关上的一刹那,白御身后有声音传来:“你不是很想娶她吗,怎么满脸不乐意。”
“我发疯时候的话你也当真?”白御留下一句话,大踏步往前走了。
石门在白御走远后,悄悄动了动,便成了一个人正支着下巴思考的样子。
一边思考一边抖腿。
他喃喃:“可……你究竟想要什么?怎么才能开心?”
自从苏苒之得知山神可能是很早之前故人的时侯,她就提了十二分警惕。
毕竟,不是每个故人都跟桑落一样,对她没有坏心思的。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管是钝剑还是功德之笔,对于世人来说,都是不出世的宝藏,对于世人有无穷无尽的吸引力。
普通修士可能不知道苏苒之钝剑和功德之笔的效用,便没有觊觎之心。
但故人……谁知道他们知不知道呢?
更何况,苏苒之自己那些凝聚功德、闭目可见,甚至还有凝水的能力,也很容易被有心之人盯上。
红尘中的修士,包括城隍爷等,对苏苒之的实力都是一知半解。
苏苒之平日里也不会敞开了说,他们只觉得苏苒之是高人风范。
可这连苏苒之拈杯动作都很熟悉的故人,苏苒之当真不确定他是敌是友,亦正亦邪。
纵然秦无的魔气上有所向披靡的力量,能护住她。
但魔气一出,秦无注定会成为全天下的公敌,苏苒之不会眼睁睁看这件事发生的。
不一会儿,敲门鬼们来带大家去宴客厅,武道长和掌门人紧紧跟在苏苒之和秦无旁边。
掌门人心里藏不住事儿,自从感觉到像之后,他频频看向前面那敲门鬼的指尖。
说实在的,他作为一派掌门人,平日里很少关注弟子的相貌和身体。
对可宋的手有印象,还是因为教她执笔写字的缘故。
掌门人觉得苏道长、可宋还有这些敲门鬼们的手,从某个角度看上去,好像的确是有那么一点类似。
如果山神要抓手长这样的女子当媳妇儿,那苏仙长岂不是也有危险?
掌门想要提醒苏仙长将手挡住,但当着敲门鬼的面,他又不能明说。
一时间,有些发愁。
敲门鬼姑娘身子依然往前带路,脑袋倏然转个半圈,对掌门人笑一笑:“你看我做什么?”
“……没……”掌门人被吓出气音,“没,我发呆、发呆。”
过了好一会儿,大概都穿了三条走廊了,掌门人见敲门鬼那双黑洞洞的眼睛还盯着他,他颤颤巍巍道歉:“是老朽不守礼,老朽错了。”
敲门鬼笑意盈盈,在这漫长的走廊上,显得格**森:“错什么,发呆而已,我也会啊。”
掌门人一张老脸皱在一起,腿都开始打摆子。
苏苒之很给面子的一手按在敲门鬼肩膀上,一手将她的脑袋扭过去,说:“好好看路。”
她手腕纤细,但不弱,被一截儿绑带束着,看起来很有力道。
以至于敲门鬼根本升不起任何反抗的心思。
敲门鬼:“……”
掌门人:“……”
掌门人一激动,就快要扒拉在苏苒之身上,秦无适时的用剑挡住他的手。
“山神的妻子不碰看,我的妻子也不能靠近。”
不等掌门人反应,秦无又提醒道:“先保护好自己。”
不用担心手看起来很像的问题。
人的善意就像是寒风中的小火炉,不仅是苏苒之感知到,秦无也能体会到。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掌门人保护好自己才是最大的事情。
大概又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以苏苒之的耳力,才听到唢呐响声。
苏苒之心里盘算着距离,估计还得再走小半个时辰。
果然不出所料,又走了一个时辰,苏苒之和秦无才堪堪到了宴客厅正门口。
门口坐着一位频频抖腿的石头人,他看到苏苒之一行人,最后目光落在掌门人身上,说:“让您受惊了,她们只是有些顽皮。”
敲门鬼姑娘斜睥了一眼石头人,一言不发的走了进去。
进入山洞后,热浪和喧嚣声像岩浆一样流淌过来,热闹非凡。
一位穿着粉红衣裙的鬼新娘悄悄走过来,在苏苒之手心留下一张字条。
“山神这次打算正儿八经拜堂成亲,想要救可宋,得在礼仪之前。”
不然,等到婚礼被天地见证,那夫妻俩就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鸳鸯了。
苏苒之从中还读出了一条信息,那就是山神娶其他姑娘之时,居然没有拜堂。
所以这回,山神是来真的?
就因为可宋的符师身份?
苏苒之看完纸条,看着宴客厅角落里一位鬼新娘的手势,跟着她往过走。
还没走几步,就被另一位鬼新娘拦住。
“他、他刚去了可宋姑娘房里。”
这个他,无疑就是山神。
从最开始苏苒之和秦无进入山体中,得到的最关键的消息就是,山神极其守规矩。
按照民间规矩,婚前夫妻双方最好不要见面才对。
可山神此番不按套路出牌,鬼新娘们的计划被山神全盘打散,大家全都顿在原地,苏苒之和秦无也不能进去了。
苏苒之觉得山神应该不大可能在这时‘霸王硬上弓’,但谁也说不准现在可宋姑娘房内正发生什么。
她拉了拉秦无的指尖:“咱们等一炷香的功夫,如果还不出来,就去敲门探探虚实。”
鬼新娘低头看了眼苏苒之的手,小声说:“我们去,你别去。”
掌门人和武道长这会儿没敢跟过来,但离得不算远。他们大概知道两位仙长要去救人了,自然不敢再碍手碍脚。
掌门人看着几位鬼新娘将苏苒之和秦无围着,心里很是担心。
武道长面上露出害怕的神色,却还是说:“没动手没动手,可能在商量事情。”
掌门人都懵了:“她们也跟着救……吗?”
武道长就算知道什么也不会说,跟着掌门人一起懵:“不晓得……仙长们厉害吧。”
从某个镇子上邀请来的司仪很是敬业,他完全不知道鬼新娘们不是人,随手拉了一个,说:“吉时都快到了,怎么还不见新人出来?这误了吉时可不好。”
鬼新娘抬头看看黑漆漆的石壁,心道这也真难为司仪了。
在这种情况下都能掐算吉时。
鬼新娘对待凡人不是一般的客气,说:“那你跟我去叫老爷出来。”
山神一般不杀生,有司仪在,鬼新娘也多了份胆子。
司仪初生牛犊不怕虎,说:“好嘞,咱们赶紧去。过了吉时,影响的可是夫妻的恩爱啊。”
苏苒之见司仪走了,悄悄跟到门口。
听着那司仪跟熟门熟路的说喜庆话。然而屋内什么声音都没有,不说应答,连呼吸声都不存在。
要么可宋死了,要么可宋不在!
苏苒之说:“踢门。”
“哎哎哎,你们怎么这么凶,动不动就暴力。”
司仪愣了愣,他尚且不知道这声音是门自己说的,他看着苏苒之:“你是谁?这是成亲、婚礼,别胡闹啊。”
秦无按住司仪,苏苒之对门说:“屋里的人呢?”
“人?”门什么都不知道,他仅仅是个门而已,“我不知道啊。”
司仪原本想让人过来救他,顺便收拾一下秦无。
但因为他被按在墙上,确切地听到那声音来自他身后的石头……
司仪愣了一下,完全不敢置信。
随即一通更有力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这亲不成了,送宾客回去。”
司仪赶紧拍拍胸脯:“吓死我了,我以为这石头在说话啊。”
随即,他意识到自己说了‘死’字,不吉利,赶紧‘呸呸呸’几声。
鬼新娘们一听不成亲,反应很快,一个拉着司仪去台上告知大家,其他的全去疏散宾客。
司仪站在台上才反应过来:“怎么说不成就不成了?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好日子啊。”
苏苒之神色凝重,在门口道:“山神大人,可宋姑娘可安好?”
门突然被打开。
一身红色喜袍的山神出现在苏苒之面前。
他怀里抱着人事不省的可宋,说:“你是她娘家人?”
那边掌门人和武道长赶紧跑来:“是是是,可宋、可宋这……”
看着掌门人一脸的悲痛欲绝,苏苒之想,这难道真的死了?
说来也奇怪,她分明感知不到可宋的气息和脉搏,却又觉得她活着。
苏苒之不知道这是不是符师的天赋技能。
白御说:“她没死,只是不想成亲罢了。”
掌门哭丧的连卡住,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演下去。
他自然知道可宋这是自我封印了,在不懂行情的人眼中就是假死。
她以此来捍卫自己不愿意嫁人的决心,掌门自然十分心疼。
但他没想到山神这么轻飘飘就戳穿了可宋的伎俩。
“她跟那人没一点像,你带回去吧,不成亲了。”
白御将可宋交给掌门,自己一边揉太阳穴一边往回走。若是前几日没碰到敖庆,没做那么多梦,那么他定然要娶了可宋。
但现在……他神智清醒,懒得计较这些。
既然可宋不愿意嫁,那就送回去得了。
与其在这里举行婚宴,还不如回去继续做梦。
苏苒之看了眼他的背影,感觉里面藏着数不尽的秘密。
似乎察觉到苏苒之的目光,山神偏了偏头,苏苒之却又很快收回目光,不给他追溯的机会。
掌门人怀里抱着可宋,目瞪口呆:“这么简单?”
苏苒之敛了敛眼眸,颔首:“出去再说。”
在场只有秦无读懂了苏苒之话中含义,如果能顺利出去的话。
秦无在可宋脸上扫了一眼,面前蓦然浮现出另一张苍老的面容。
——方沽酒。
两人不仅仅是轮廓相似,眉梢眼角都看起来很像。
但……两人年纪相差太大,秦无将此事压在心里,没多想。
吹唢呐、打响锣的百姓们还没搞热乎,就一个个被送走,感觉十分遗憾:“这么大的喜事啊,怎么回事?”
鬼新娘们没有兴趣一个个解释,只负责带路,转了不知道多少弯道后,百姓们终于重见天光,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前来参加的是山神的婚宴。
只有事后的一两银子挨个给全了,回家也好有个交代。
送走普通百姓后,一个鬼新娘悄声说:“剩下的修士和妖怎么办?送走?”
“那个女人不能留。”
“可她力量很强,打不过。”那便杀不了。
“……这、我有个想法。”
山神回到自己洞穴,变回本体重新躺下。
门多跟他唠了几句:“你不成亲啦?”
“没意思,不成了。”
“你这样的状态能维持多久?”
“你是想问我什么时候会再发疯,”白御像没有骨头一般趴着,“我发疯的根源是我忘了大人,我现在能在梦中相见,至少近几年不会疯了。”
石头人还想问他那‘大人’到底是什么,但没好问出来。
说着,白御闭上眼睛。
眼前蓦然浮现一个肩膀瘦削的姑娘,背着光,在她脸上分割出清晰的明暗界限。
很是眼熟。
白御想,这不是刚刚见过的可宋的娘家人么?
他没多想,缓缓睡去,临睡前,他总感觉自己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而那条龙,在山体腹地里啃啊啃,在鸟哥面前出尽洋相,偏生还十分嘴硬:“他这个小人,就是报复我!”
凤鸟安逸惯了,这会儿也不急,趴着看敖庆表演。
觉得很有意思。
顺道还给他捧场:“哦,为什么报复你?”
“报复我以前给大人打小报告!”
凤鸟:“……?”
169、第 169 章
敲门鬼们先送走了普通百姓, 最后再把苏苒之他们和妖族一起送出去。
在一群敲门鬼的簇拥下,妖族和苏苒之这边五个人完全没有感受到被‘欢送’出门的欣喜,反之, 一个个心里拔凉拔凉。
那位脑袋开了瓢的虎妖凑在苏苒之旁边,他的伤口依然没止血。但能活着出去的话,显然也顾及不了这些。
他小声说:“仙长,我怎么感觉不太对劲?”
苏苒之抬眸看向他, 虎妖从中看到了一丝丝诧异。
他愣了愣, 又说:“难道这就是婚宴送别的礼仪?”
掌门人小声道:“这么明显的‘鸿门宴’,已经是很不对劲了,还需要问?你们妖族都不怎么感知危险的吗?”
虎妖:“……”他只是太想出去了。
至于那只年纪大了的兔子精,一听能出去了, 便蹿得距离苏苒之能有多远就有多远。
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做得不对的地方——男妖三妻四妾, 不是很正常的吗?
只可惜这回他带来的伴侣不小心死了而已。
可想归想,兔子精面对苏苒之的时侯还是会觉得莫名心虚。
他总觉得那位仙长好像看破了什么。
兔子精身体微微一颤,心道, 苏仙长不会看出白妹死的时候,我在一旁袖手旁观,没有救她吧?
可这个心虚也仅仅维持了一瞬, 兔子精又恢复理直气壮, 他想,以自己的实力根本没法救下白妹,反倒还会把自个儿也搭进去。这种时候保全自我才是最重要的。
只是,可惜白妹这么好一个姑娘了。
兔子精刚想到这儿,就感觉周围气息有点不大对。
阴冷、戾气横生。
他小心翼翼的睁大眼睛,发现‘护送’他们一行人出去的敲门鬼,足足有三十几位!
而且由于妖族一伙儿都在往前走, 往后窜的兔子精便落入敲门鬼们中间。
兔子精感觉自己有那么一瞬间的窒息。
但他能活这么久,显然还是有些看家本领的。
只见他绸裤包裹着的腿紧绷起来,显然是发力,想要一跃蹦出敲门鬼们的圈子。
就在他即将蹦出的时侯,小腿被阴气缠绕,钉在原地。
就算他的腿能蹦再高,这会儿也发挥不出分毫作用。
兔子精一急,心中更慌,大喊道:“仙长们,救、救我!”
他是喊出去了,但就在这一须臾的档儿,兔子精面前景象一变。
——他居然不知不觉又回到了自己那间房舍!
兔子精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他蹲下/身,大口大口喘着气,浑身上下寒毛直竖。
“铛——铛铛——”有节奏、又礼貌的敲门声响起,不给兔子精任何喘息的机会。
他害怕极了,像听到了弓声的鸟儿一样,再也升不起丝毫反抗的心思。
一时间,兔子精无比后悔。他怎么就能因为心虚而不跟紧那两位仙长呢?
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兔子精落单之后,会丧命的啊!
与此同时,苏苒之一行人也顿住脚步。
掌门人担心背着可宋,他照顾不到背后,会有危险。
于是也不顾那么多虚礼,将他们门派的宝贝弟子抱在怀里。
可宋现在依然处于假死状态,得回门派焚香,用特定的草药做成汤浴,每日泡一次,泡七七四十九日才能苏醒。
纵然怀里抱着可宋,掌门人依然听到了某些声音。
“我怎么感觉,好像有人在求救?”
敲门鬼笑了笑,道:“嗯,是吗?”
“听不真切,只叫了一声。”掌门人吸了口气,“我怎么感觉好像是遥远的石头里传出来的?”
苏苒之和秦无已经很快将在场众妖和修士点了一遍。
“少了兔子精。”
其实已经有妖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兔子精不见了,但眼看着大家即将出去,这会儿谁也不愿意再留下来找人。
大部分不明所以的妖纷纷看向自己四周,道:“还真是,这声音好像也有点像他的。”
“刚刚出宴客厅我还看到他了。”
苏苒之一看到失踪的是兔子精后,目光下意识落在那一堆敲门鬼身上。
敲门鬼们倒没一个心虚的,全都笑意盈盈看着她。
在敲门鬼们心中,她们拈杯、斟茶的动作是遥遥的学了苏苒之,才能被山神喜欢
但这不代表她们就觉得苏苒之一切都好。
反之,从这短短几日的接触中,敲门鬼们觉得苏苒之这人非常喜欢多管闲事。
如果没有苏苒之,不管是武道长和掌门,还是其他妖族,现在估计没一个能完完整整站在这里的。
领头的敲门鬼唇角越勾越打,笑容也愈发挑衅。在她看来,苏苒之这次一定也是要救兔子精的。
哪想到苏苒之淡淡收回目光,说:“先出去吧。”
不只是敲门鬼,就连掌门人都有些吃惊:“您……”他最后也没‘您’出个什么来。
不过,真到这个地步,大家都更宁愿选择明哲保身一点。
没人再去提那只兔子精。
孤身躲在房中的兔子精听着敲门声,用手拼命的捂着嘴巴,他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兔子精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就算有一墙之隔,他基本上什么都听不到。
但走廊上的声音偶尔还是可以传过来一些。
与往日不同,如今走廊外死寂的可怕,兔子精自己也知道,周围房间都空了,大家都准备离开。
只有他一个妖对着外面的敲门鬼。
比恐惧更加可怕的是绝望的滋生。
兔子精以为这已经够吓妖了,然而,外面的敲门鬼总能作出让他更害怕的举动。
因为,兔子精发现,就算他没有应声,外面那敲门鬼也开始慢慢推他的门!
只要一想到上次同白妹一起被敲门鬼带入山体内的场景,兔子精就害怕的毛骨悚然。
那可是毫无抵抗之力的被撕碎啊!
——要不是白妹死前告诉他,变成人形可以避免被撕碎,他肯定也活不下来。
兔子精瘫倒在地上,喃喃自语:“果然,怎么都躲不过吗?”
早知道就算被苏苒之仙长嫌弃,他也要紧跟在旁边啊!
房门渐渐全部打开,屋外人往进走,脚步声很轻,就像是什么动物肉肉的爪子踩在地上一样。
兔子精猛地抬起头来,看着面前完好无损的‘白妹’。
他彻底僵在原地。
“郎君,你出来后只对外人说我走丢了吗?”
“你没说自己看着鲜血淋淋的我无力的趴在地上,让你快跑、跑远点吗?”
“你没说我临死前告诉你,变成人形就不会被山体撕碎了吗?”
“就算不是我救得你,不是我用自己的命换你一命,但你出来后对我之口不提,当真觉得我用生命换来的消息不足为外人道吗?”
兔子精浑身像是被抽了骨一样,双腿簸箕状摊开,不住的否认:“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郎君是什么意思呢?”
白妹蹲在兔子精面前,温柔的说,“我听郎君慢慢说。”
“我……我也想救你,但我无能为力啊……我老了,没什么实力了,我只想好好的出去,到时候给你立衣冠冢……”
兔子精这话说得诚诚恳恳,白妹却置之一笑。
她抬手在兔子精脸上划了一下,三道干净利落的血痕形成。其上带着鬼新娘赠予的阴气,伤口血流不止。
兔子精先是害怕的‘啊——’,顿了顿,他突然反应过来,顾不上脸上的伤,他震撼道:“有体温,白妹,你没死!”
“我死了,那不是得便宜你?”白妹说完,再也不去看兔子精一眼,她出门,直直走进石壁,消失了。
苏苒之一行人此时也被带到了长廊尽头。
这条走廊他们来的时候分明走了大半天,但这会儿不到两盏茶的功夫就走完了。
鬼新娘们将他们往外一推,一个个便全消失在门口。
说来也奇怪,虎妖出了山体后,头上的血自然而然就凝住了。
虽然伤口看起来可怖,但至少不会再掉修为。
虎妖左看右看,一个人都没见着,果然大家一出来就被分散了。
不过妖族天生就适合在荒山上生活,再崎岖的环境他们也不怕。
见终于出了那鬼地方,虎妖身上属于百兽之主的气息也释放开一点,他变成虎形,刚抬腿想跑,倏然顿住。
——他带来的伴侣死了。硬生生被撕成碎片。
他想要救,扑在同伴身上,想要阻止那恐怖的撕扯之力。
但除了自己脑袋上挨了一瓢子,并未有丝毫作用。
最后还是他的伴侣将他拱开,一双虎目流出眼泪,死死道:“重蚀,你活下去,知道吗?!变成人形,活下去。你敢死,我变成妖鬼也要回去找姐姐,说你死得多窝囊!我还要告诉重嘤,他父亲是个懦夫!”
妖族除了比翼鸟和一些稀罕的物种外,大部分伴侣关系中,都不讲究‘一生一世一双人’,而是谁强谁在主导地位。
虎妖重蚀虽然只有一个妻子,但偶尔带出去一起玩的女伴也有一两位。
同样,他妻子也是一只极为强大的老虎,她要选择其他雄性伴侣,重蚀也不会置喙。
这跟敖庆这条龙的选择伴侣的标准大概类似。
当初敖庆还想拉着苏苒之双修来着。
重蚀脚步顿住,张大嘴巴想要嚎叫一声。
但很快他闻到了熟悉的气味,一只秀气的老虎从石壁中走出来。重蚀一下扑过去,两只老虎额头抵着额头,一方面是确认对方的身份,另一方面就是传达久别重逢的喜悦。
“你脑袋上有这个疤,显得更好看了。”
重蚀低吼一声,带着伴侣回家。
秦无这边出来后,却迟迟没找到苏苒之。
不仅是没找到,就连她的气息走没感知到。
要知道,他们是拜了天地的夫妻,在一定范围内,至少心中是有些冥冥感知的。
更何况,这漫山遍野的妖都出来了,苒苒到底去哪儿了?
武道长出来后眼神晦暗不明,见掌门人带着可宋要去找秦无和苏苒之,他悄悄退远了。
苏苒之早有准备,当跨过那层屏障后,看到面前一字排开的、身穿新娘裙装的敲门鬼,心中连一点惊讶都没泛起。
“你们要盖着盖头跟我打?”苏苒之解开用布包包裹着的钝剑,在手中漫不经心的掂量着。
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171、第 171 章
苏苒之一行人纵然脚程不慢, 但依然比不过那些能在山野间肆意奔跑的妖们。
这些妖蛰伏在山林中,见苏苒之平安出来,一个个对着她身影遥遥拜了几拜, 便无声的跑开了。
感激这种情怀,记在心里,在苏仙长有需要的时候站出来即可。
不需要隆重的三跪九叩,说一堆好听的话。
能收到山神邀请函的妖们, 要么修为不太低, 要么就是辈分不低。
这两者不管哪一种,对于天道感知都要比寻常小妖更敏感些。
因此,妖们不仅感激苏苒之将他们从绝望中拉出来,更隐隐感知到, 这次若没有苏苒之, 那些鬼新娘是不可能放过他们的。
其中缘由……妖们不知道,也不敢继续往下探究。
能糊里糊涂活下来就不错了。
妖们顾虑深重,掌门人则见苏苒之和秦无并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 便大着胆子询问了起来。
掌门人支支吾吾描述半天,苏苒之眉梢微微扬起,说:“您是想问为什么那些敲门鬼最后对大家杀心不重了吗?”
掌门人怀里抱着可宋, 微不可查的颔首两下。
他面带犹豫:“若是不方便, 您就当我没问过。”
苏苒之道:“也没什么不方便的。敲门鬼虽受山神操控,但其实她们有自己的思想。您曾被敲门鬼抓进他们的地盘,根据她们的穿着,不难推测出其很有可能是山神早些年娶来的女子们。然而往年并没有听闻山神娶妻的传闻,那大抵是当时并未举办任何婚礼。可此番山神要娶可宋姑娘,不仅办喜宴,还邀请附近叫得出名字的妖们前来。敲门鬼们心中不免愤怒、妒恨, 她们不敢对可宋出手,更不敢吓唬那些即将在婚宴上吹奏曲子的普通百姓,那么便只能把气撒在众妖和可宋姑娘的娘家人身上。”
掌门人听得眼睛一亮:“还真是,您来之前,她们在不遗余力的吓唬我们。我曾听师祖讲过,鬼在杀害人之前一般要先吓破他们的胆,才能让其阳火微弱下来,方便出手。”
说到这儿,掌门人不禁开始后怕。
要是没有苏苒之和秦无,他恐怕得折损在里头。
是苏苒之和秦无的到来,告诉他们敲门鬼并不可怕。
所谓的‘敲门声’,不过是恐吓的一种手段。只要找对方法就不足为惧。
而山神原本的目的更可能是吩咐她们好好照顾来宾。
苏苒之继续说:“至于最后杀心不重,你可以理解为——敲门鬼们见山神不娶可宋,她们心中的怨念便消散了些。”
掌门人听懂了,原来敲门鬼们想杀人不是目的,只是为了泄愤。
说白了,他们这些娘家人以及那些妖,全都被牵连了。
苏苒之没说的是,那群鬼新娘最后把对可宋的怨念转到了她身上。
因此才会在最后单独留下她,欲除她后快。
不过她身上有天生克鬼物的三昧真火,还有压制鬼的功德,很快即能从鬼物的围杀中脱身出来。
鬼新娘们对苏苒之动手的出发点是因为她们发现山神心中惦记着的,让她们所模仿的,皆是苏苒之的日常举止。
她们可能喜欢山神喜欢的紧,却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山神每每只是透过她们在看另外一个人。
因此,在遇到苏苒之后,鬼新娘们才想着在喜宴之前先稳住苏苒之,等山神洞房花烛夜,无暇顾及其他的时候,再除掉她。
——不然,若是被山神发现苏苒之就是他一直在追寻的对象,对她的喜欢一定比可宋还要强。
到时候就没有鬼新娘们的容身之地了。
苏苒之能想通鬼新娘们的思考方式,却不代表她认可这种想法。
鬼新娘们得不到喜欢之人的爱,纵然可怜,但她们的所作所为却也十分可悲。
树叶都有向阳与背阳之分,更何况是鬼。
苏苒之念在鬼新娘们没有真正杀害狐妖和那只叫白妹的兔子精,也没有真正对她们下杀手。
要说最不能让苏苒之释怀的,那就是山神莫名的感情。
且不说她和山神根本不熟,完全没有单独相处过,每次交流周围都会有其他仙子。
单单是这种‘得不到就找一群替身’的感情就让苏苒之异常反感,恨不得当年根本没有救过那只小老虎。
秦无与妻子向来是默契十足,他立即察觉到苒苒情绪上那微妙的变化,牵住她的手。
已经升起来的太阳给他身上笼罩一层淡金色的光晕,秦无微微压低脑袋,说:“日后,我一定揍得他满地找牙。”
暂时不能暴露身份,先放他一马。
掌门人就在苏苒之和秦无旁边走着,他知道这两位仙长分明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甚至还不如他抱着可宋的动作亲昵。
但他就是感觉这两人之间的氛围没人能插得进去。
一辈子都没成亲的掌门人突然反应过来,“原来这就是夫妻啊。”
他没提消失了的武道长,因为他也看出武道长确实有点问题。这会儿跑了,可能是因为心虚吧。
一行人从原路下山,还没到山脚下,就隐隐约约听到流水声都掩盖不住的嘈杂。
走近一看,那位单佑道长还在水中。
不过这次他不是被困于此,而是在水下不断的挖东西。
掌门人有些奇怪,他把可宋交给离得最近的一位弟子,下了水去拍拍单佑的肩膀。
顺着他挖的地方往下看,询问:“挖什么?”
单佑老爷子不喜欢自己忙的时候被打扰,怒道:“我不是说过了?做一个坚固点的阵法,掌门如果带着可宋往外逃,后面有山神在追的话,咱们带着掌门通过阵法回门派。这种基础阵法最为稳固,想要破坏还得花点时间。”
单佑只觉得说话时候,旁边原本还挺喧闹的环境彻底静下来。
那些在观摩、讨论的弟子们突然一言不发,安静的只剩下流水声陪着他。
短暂的呆楞过后,单佑惊愕道:“掌门!你、你活着出来了?!”
掌门大为感动,忽视掉单佑后半句,他说:“你居然想得如此周到!”
单佑道长惭愧:“……这才挖了一半。”
说着,他赶紧往岸边看,周围弟子们一个个还处于震撼状态中没回过神来。
而苏苒之和秦无已经并肩走远了。
朝阳将他们的影子在地上拉的老长。
单佑赶紧从水中跳出来,对着苏苒之和秦无的方向遥遥鞠躬:“多谢仙长们点醒在下,以后定不再犯。”
单佑弯着腰,能看到苏苒之在地上影子做了个挥手的动作。
意思是不必放在心上。
纵然苏苒之洒脱到不在意,单佑还是等她和秦无的影子消失在视野中,才直起身来。
挺起腰杆儿后,单佑发现旁边的掌门人居然也作着揖。
旁边一众弟子见掌门和长老都对那两个年轻人尊敬又加,自己也赶紧弯腰鞠躬。
一位相貌最年轻的弟子突然灵光一闪,心道:“这背影,不是两年多前在长川府看到的那两位吗?果然是真正的仙长!”
远处有起早放羊、放牛的孩童,这一幕给他们单调的生活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们着急的往家里跑,想要把这件事告诉爹娘。
自此,云水镇附近的村庄渐渐流传起新的‘神话’来。
“起早的话,远远的往石山那边看,指不定能看到神仙呢!”
“那个仙道门派的人就看到神仙了。”
村头歇息的老人听到这些话,忍不住缅怀以往的事情。
“那山上应该是真有神仙的,我家婆婆年纪大了后,总是念叨她阿姐上山给爹爹采药后,就再也没回来啊。”
“啊,山上有狼吧?”
“这我不知道,但是婆婆走的时候,她笑着说‘阿姐,你来接我了’。”
“嗯,然后呢?”
说话的女人年纪也不小了,头发都白了一半,嘴巴里牙齿快掉没了,面对村里小孩子的提问,格外慈祥和耐心。
她说:“大概是三年后,婆婆托梦,说她要投胎了,照顾不了阿姐了。阿姐被山中神仙所救,以身相许了。婆婆让我们每年多给她阿姐烧些纸钱,上柱香。”
“那香呢?”
“还在供桌上呐。咱们烧香给神仙的媳妇儿,保佑咱家岁岁平安啊。”
有小孩子发出疑问:“可是,道长们朝向的不是山,是云水镇那边啊。”
其他孩子们童言无忌:“神仙搬去云水镇住了!”
“我长大了也要在云水镇立业,过去住!”
老婆婆无奈的看着孩子们,小声说:“可能是看错了……”
不过,孩子们对未来有想法是很好的,她挺开心的。
苏苒之和秦无到家的时候,李老爷子正抱了马草准备喂追雪。
见到苏苒之和秦无后,李老爷子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岭南影那门派几乎全部弟子都出来了,好像是山里发生什么大事儿了……”
“老爷子挂念了,山中事情颇有些复杂。”
李老爷子将马草放下,道:“可不是么,前几日我还看到有龙和凤都进去了。”
苏苒之:“……?”
她反应很快,问:“那条龙脖子处是不是有道伤口?”
难怪她当时下山时感觉好像有什么没处理完,苏苒之下意识觉得是因为自己还没揍山神一顿。
现在想来,这种冥冥中的感觉,更应该是因为那条龙她和秦无都见过。
李老爷子毫不意外,道:“是啊,仙长们见他们了?”
他笑得满脸褶子,唠家常一般道,“这是我见过的第二条龙了。”
龙作为一种异常罕见的生物,能见到都意味着吉祥。
李老爷子也不能免俗的乐呵起来。
苏苒之看向秦无,说:“敖庆是找山神来叙旧的可能性有多大?”
秦无:“……”
对于妻子的问话,他十分捧场,但还是得实事求是,说:“基本上不可能吧。”
苏苒之起身,认命的拿起钝剑。
“走,上山找龙。”
172、第 172 章
纵然李老爷子一直从没敢小瞧过两位仙长, 但这会儿见他们拿了剑就要出门去找、找……
找龙!
那日他瞥见的可是生来就具备龙命的真龙!
要知道,淮明府河伯身具仙缘,修行数百年, 救了多少百姓,最后差点都没成功化龙。
而前几日李老爷子远远看到的那位,周身龙气明显要比淮明君强上数百倍。
不仅如此,就连其旁边的凤鸟身上满满都是他的龙气。
李老爷子作为卜师, 一身修为都在眼睛上, 那么浓郁的龙气,他绝不存在看岔的可能性。
可……这样的一位真龙,原来是专程前来找仙长们的吗?
李老爷子跟着苏苒之和秦无出了院子,他看仙长们这架势、语气, 好像还不是普通寻找, 而是去‘救’这条跟他们颇有渊源的龙。
李老爷子不免目瞪口呆。
待心中那意料之外的震撼过后,又悄然升起一种本该如此——仙长们本来就该这么厉害的了悟。
可李老爷子并没有因此而诚惶诚恐,在两位仙长们的帮助下, 他这辈子心愿已了,金盆洗手。
以后只想多琢磨琢磨怎么做吃食,这样仙长们回家后都能吃上热乎饭。
“麻烦老爷子照顾追雪了。”
临走前, 苏苒之拍了拍追出来的追雪的脑袋。
马儿在她手心里拱了拱, 颇通人性的停下蹄子,看着她和秦无从后院附近上山。
李老爷子最近跟追雪熟悉起来,但从未见追雪在他面前露出如此娇憨的样子。
一时间颇有些羡慕,伸手轻轻从马脸往脖子处抚摸。
追雪下意识的歪了脑袋,眼睛里对苏苒之的依赖和亲昵消失不见,转为警惕和戒备。
作为塞北的烈驹,它们骨子里流淌着的鲜血就决定了其天性——轻易不会被驯服。
而这种摸脑袋的示好一般都是想要驯服它们的特征。
李老爷子笑了笑, 他到底年纪大,看懂了追雪眼中的情绪。
作为一匹马,它到底一时半会儿理解不了人族想要跟他交朋友的想法。
可能它们族群中有太多被人族宰杀、驯服的吧,追雪有所戒备才正常。
一人一马回了苏苒之的家里,李老爷子将后院扫了扫,便打算回家做饭去了。
反倒是追雪回过神来后有些不好意思,这几年它跟着苏苒之吸收了不少灵气,灵智不算太低。
追雪觉得李老爷子这年纪、这身板儿,也不大可能异想天开的要驯服它。
于是它为了给李老爷子表示歉意,迈着小蹄子‘哒哒哒’跑过去,用壮硕的身体‘轻轻’撞了他一下。
它们族群给朋友示好,都是这么玩的。
但追雪着实是个害臊的性格,示好过后立马就跑开了,徒留隔夜饭差点被撞出来的李老爷子一脸呆滞的站在原地。
——这马怎么回事,居然因为他摸了一下就记仇了吗?!
石山上的路不好走,苏苒之和秦无都将剑绑在身后,这样方便两只手攀爬。
“且不说凤鸟,咱们在山中四日都不曾见过敖庆,更未感知到其任何气息……”
苏苒之从一棵扎根在石缝中,但看起来岌岌可危的大树上跳过去,并未对它施加任何压力。
她继续说,“可那么大一条龙,就算是山神能困住他,也不可能完全遮掩掉它的气息。咱们沿着山脉寻找,总能找到蛛丝马迹。”
“嗯。”秦无应声后在前面开路,避开因为冰雪消融而露出的蛇窝。
苏苒之跟在他身后,同样脚步轻盈的绕过了动物巢穴。
“我怎么觉得,蛇窝中有个东西看起来有点眼熟?”
秦无沉默。他显然也看到了。
苏苒之说:“好像是咱们第一次在山顶对饮时用石头做得锅。”
秦无心渐渐往上悬。
果然,他妻子说:“我上次雕刻的酒杯不见了,那个是咱们成亲时,爹爹画了样式,专门找人做的。”
私藏了两只酒杯的秦无:“……嗯。”
苏苒之是个不喜欢计较的性子,她没再去纠结其他,只是道:“爹爹在的时候我不觉得有什么,他走后,我现在回味出来,原来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有深意。”
那酒杯上雕刻的字是‘夫妻恩爱,白头偕老’,而不是时下常用的‘百年好合’。
苏长河这个未修灵力的剑修,早早的就知道女儿和女婿姓名不止百年。
不过后来得知他更早之前还‘魂体出窍’,见过白仙王大郎,这就更印证了苏长河的不简单。
这回,秦无没有沉默,他低声说:“我们总能找到答案的。”
——找回苒苒的真实身份,找到他身上魔气的来源,再想办法阻止魔气溢散。
岳父为他们做得已经够多了,接下来的路,他和苒苒一起披荆斩棘的往下走。
不多时,苏苒之和秦无就察觉到了敖庆的气息。
两人一路寻过去,直到夜幕降临,最后在群山最中间的一处低矮峰头断了线索。
秦无眉目间全然都是冷肃认真:“气息是突然消失不见的,看样子是被山神抓起来困住了。”
不然敖庆不管飞天遁地,都会有气息残余。
至于被抓去哪儿了,很显然,只有一个答案。
苏苒之踱踱脚,说:“有石有土。”
这样的地方不适合施行土遁术。
怎么进去成了问题。
这一点秦无有经验,而且十分简单粗/暴:“打穿。”
苏苒之:“……”这确实是最有效的方法,但在山神身上打洞,会不会有点太嚣张了?
秦无也在思虑,所以并未直接动手。
苏苒之蹲下/身,手掌按在地上,她有点想在山神的地盘上‘闭目而视’。
这样,在自己可以看到的范围内,都能凝手出来给敖庆传达消息。
上回是她和秦无翻山越岭寻找居所,那会儿的他们不知道此处有山神。
不过当时并未发生任何异动,想来可能是苏苒之修为低,动静轻微,山神并未注意到。
但这回……快要凝出十二根功德金线的苏苒之不免有些捉襟见肘。
毕竟,暂时还不适合给山神透露身份。
可敖庆如果是循着他气息来这儿的,苏苒之又不能放任不管。
夜晚的凉风吹起她的发梢,苏苒之就着蹲下的动作,昂头跟秦无商量:“昨晚,在宴客厅,见面后山神并未认出我们。那么……”
她眨眨左眼:“直接跟山神打招呼吧。”
只要不动用‘闭目可见’的能力,山神感知不到‘被扫视过’的威压,应该不至于意识到她的身份。
秦无听出了苒苒的下一层含义:“先礼后兵。”
如果山神执意要困住敖庆,他们也只能打一个小洞,将敖庆捞上来了。
之前在天问长那边的荒山进土地庙的时候,苏苒之将功德凝聚在身上,一脚就步入了那看似狭小低矮的庙舍。
现在嘛……
苏苒之从九刺中掏出之前行走时买到的酒酿,由秦无执手,浇在一处较为平整的山头。
——请山神喝酒。
这跟给灶王爷嘴巴上贴糖饼是一个道理。算是对尊神最基本的尊敬。
鉴于苏苒之给灶王爷嘴巴上贴过的糖饼会无缘无故消失,这给山神倒酒的礼,还是秦无来做了。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地下果然有些异动。
但动静太过琐碎,看起来不太像是山神。
过了一会儿,一直毛色纯白,耳朵大又蓬松的兔子跳出来。
她口吐人言:“这、这是酒吗?好香啊。”
苏苒之挑了挑眉,这里的土质可不适合兔子打洞。
那么兔子既然能出现在这里,应该是得到山神许可的。
兔子见苏苒之和秦无都看着她,却并不惊慌,一双眼睛红彤彤的。
有点像哭过,可兔子眼睛本来也有红色的,一时半会儿分辨不出来。
兔子又说:“酒、酒别一下倒完,给我点可以吗?我用金子买!”
说着,她柔软的肚皮下蹦出一颗颗的金豆子。
苏苒之:“……把金豆收起来,这酒不值那么多钱。”
“不不不,你们能在这时候给我送酒喝,白妹……我感激不尽。”
秦无已经将酒放在兔子旁边,听到这话后,他压低眉头:“你叫什么?”
兔子趴在地上只有小小的一团,她一反常态的不怕人……不,准确来说,她在秦无蹲下的时候依然瑟缩了一下,但却强梗着没有遁走。
这会儿见秦无问话,兔子又抖了抖:“白、白妹。”
……
最终,这只叫白妹的兔子卸去所有妖力,将苏苒之和秦无九刺中的酒喝了个精干。
醉到瘫软成泥,趴在一堆酒瓶中间。
而苏苒之和秦无则被迫听她念叨自己和那位道貌岸然的忘年长者的恋爱史,直到天亮。
“他知道很多东西,博、博学,对,就是这个意思。”
“他办事从来一丝不苟。”
“他像我年少时遇到的师长一样温润……”
最终化为一句:“可原来他都是装出来的。一切都是假的。”
真实的他就是一个贪生怕死、道貌岸然的糟老头子。
当东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苏苒之给白妹灌入一丝灵力,解了她的酒。
白妹朦胧的醉眼恢复清醒,眼神却空荡荡的。
哀莫大于心死。
她反应有些迟钝,从酒瓶中爬出来,看着苏苒之和秦无,说:“你们是好人。”
昨夜她毫不设防、醉成那样,这两人有无数种法子能杀了她。
苏苒之摇摇头:“我们不过是有所求。”
不然也不会给白妹当一晚上听众。
毕竟听人醉酒诉苦算个技术活。
除了最开始还能说话,之后漫长的一晚根本听不出她说了啥,反而是一个劲儿的哭和嚎叫。
苏苒之和秦无还帮她拦了不少被吸引过来的狼。
“你们要我做什么?只要不害人,我都答应。”
白妹诉完了苦楚,心中绝望不减,却感觉舒坦了很多。
情伤没有那么容易排解,时间是最好的良药。
“你可曾见过一条龙和一只凤鸟?”
“见过……你们说那个报告精龙?他太能搞破坏了,昨日将山体里破坏的天翻地覆,姐姐们都想让他走,可他自己却不走了,喊着让山神大人赔偿。”
“?”
短短一日过去,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吗?
与此同时,敖庆大马金刀的横坐在一派狼藉乱石中。
“你们山神坏了我的好事。我要他来见我,赔偿我。”
石头人真·欲哭无泪,他将鬼新娘们安置在外面,自己带着藤树跟敖庆‘谈判’。
石头人强忍着抖腿的欲望,说:“山神好不容易才能睡着,您、您行行好,别吵他醒来好吗?”
不然他醒来要发狂的。
石头人非常有诚意,“你要什么赔偿,我能应允的,都给您奉上。”
敖庆化身为蓝衣青年,龙气环身,颇有气势。
他一条腿舒展一条腿踩在乱石中,道:“你赔我?我这人恩怨分明,你又不欠我的,不用你赔。”
见石头人还要唯唯诺诺的打太极,就是不想让白御过来。
敖庆也没了耐心,打断石头人的话,道:“我倒是好奇,你这个山神,为什么要将自己神位让给一个外来者?他能带给你什么?让你这么死心塌地?嗯?”
石头人见敖庆一语道出自己的身份,受惊过度,所有叠起来的石头‘哗啦啦’落了一地。
敖庆吓了一跳,整个龙瞬间弓背弹起来。
他就差躲在鸟哥后面说——他吓唬我。
凤鸟看不穿石头人的底细,更做不到像敖庆一样看透这么多。
她说:“你说话能不能注意点,不要揭人老底?”
敖庆委屈:“白御他老喜欢欺负我,前天半夜仙长就离开此处了,白御将我困在这里,我就追不到仙长踪迹了,你身上的伤……我得让白御赔我!”
173、第 173 章
白妹见苏苒之和秦无居然认识那条不讲道理的龙, 整只兔子连悲伤都要忘掉了。
“山神大人在闭关休息,姐姐们想的是不能纵容龙继续破坏山体,想要送走他。但他非但不肯走, 还要在山里胡闹。”
她说:“龙气太过霸道凶猛,我这样的寻常小妖根本不足以近身。就算姐姐们是山神大人的妻子,能跟他过过招,但依然不敌那条龙。那龙太厉害了, 除了山神谁都制不住他, 姐姐们可愁了。”
至此,白妹红彤彤的眼睛中满含期待:“如果仙长们能带……请走那条龙,姐姐们一定会感激您。”
她不知道自己口中的‘姐姐们’前天还想以多欺少的杀了苏苒之的。
不过,鬼新娘们在被揍趴下后, 倒是说了些有用的消息, 苏苒之便放她们走了。
白妹是个急性子的兔子精。
絮叨完这些,不知是酒没醒,还是宿醉后考虑的东西变少, 她灵机一动:“既然仙长们认识那条龙,说不定能劝他走呢,我这就去告诉姐姐们。”
话音刚落, 她就跳下自己打出来的那个小洞, 白团团很快消失了。
兔子精的一身修为都在腿上,苏苒之不过是晚了一步拦她,就眼睁睁看着白妹一跃而下,消失了。
白妹去请鬼新娘,苏苒之和秦无坐下分析她话中的信息。
毕竟,她和秦无来找敖庆,是先入为主的带入了敖庆跟山神不认识、没有故交, 此行被困山中,仅仅是因为不小心跟着他们的气息进来的。
但如果敖庆本来就是找山神的,苏苒之便不会多插手。
可这个问题苏苒之还没来得及问,白妹就跑了。
不过,至少能确定敖庆暂时没事。
鬼新娘们显然十分着急,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她们就全都上来。
但一想到自己这回是求人办事,又努力的摆出相应礼数。
一个鬼新娘站出来,给苏苒之和秦无福了福身,先郑重其事的为前日自己的行为道歉。
苏苒之对此不置可否,她只是不追究,但不代表鬼新娘们没错。
她只说:“具体情况我听白妹说过一些,我只有一个问题,那条龙是专门拜访山神的吗?”
鬼新娘们齐齐摇摇头。
虽然说她们对具体缘由不太清楚,毕竟前些日子她们都在忙活喜宴的事情,龙是山神自己关起来的。
然后山神就去休息了。完全忘了龙这茬子事。
但鬼新娘们也听到龙在里头叫骂一二,得出龙不是专门来拜访山神的结论。
自从昨日清晨开始,龙就一直在叫骂:“说谁报告精呢?你还是乌龟精。缩头乌龟,这会儿知道躲起来了?”
大概一个时辰后,叫骂声愈演愈烈:“有本事把爷困在这儿,怎么不敢放爷走?”
“你说说你白御,你到底怕什么,爷这嘴虽然不把门,但爷也懒得说你这些破事儿啊。”
三个时辰后,龙懒得骂,直接开始撞山了:“你到底放不放我们走?”
“再不放我就追不到仙长踪迹了!到时候跟你闹个天翻地覆。”
鬼新娘们当时不知道龙的厉害。
毕竟她们大多都不是正儿八经的修士,不过是因为嫁给山神而获得了几分实力。
在她们眼中,山上的所有花草妖兽全都归山神管。
龙应该被划归为‘妖兽’,以此类推,他就该被山神管着。
鬼新娘们见山神和一直照顾他的石头人都没出来,便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结果,又过了九个时辰,苏苒之和秦无的气息彻底消散,敖庆自知这会儿出去也找不到仙长们了。
于是爆脾气说来就来,生气的开始在山内横冲直撞。
鬼新娘们跟他过了一招后,全部败退。
石头人这才从睡梦中惊醒,赶紧跑过来安抚龙。
石头人完全没想到敖庆看起来没什么城府,像一个顽劣的孩子,实际上修为境界却如此高深,一眼就能看出他才是原来的山神。
他惊吓的散架后,又颤颤巍巍将自己拼好。
敖庆忍不住,大声嚷嚷:“你年纪大受不了刺激你就说,你突然一下‘碎/尸’,我还以为自己不小心一爪子拍下去了。”
石头人:“……”
他迷糊了一下,但因为自己性格软,顺着敖庆的话往下说:“是我思虑不周,以后会提前告诉您。”
凤鸟偏过头去,没眼看这一幕。
傻龙欺人太甚,偏生还不自知。
敖庆心中从来没有‘数’这个东西,他最喜欢的顺着杆子往上爬,逐渐蹬鼻子上脸。
于是石头人听到他说:“算了我不计较你吓到我了,让白御来见我。”
石头人:“……”
他忍无可忍的开始抖腿,说:“这……您既然认识白仙君,想必也是数万年前的大人物。听说只有品行堪比日月光辉的大能,才能存活至今。”
“那是!”
石头人道:“既然如此,还请品行高尚的龙君高抬贵手。白仙君数万年没转世,强撑至今已是不易。他好不容易能休息一会儿,真不方便出来见客。您有什么要求尽管跟我说,我是此地的前山神,在山中好歹有几分薄面。”
敖庆听不到自己想要的就开始皱眉。
嘴巴上不由自主的揭短起来:“他强撑?我不信,苟延残喘还能把我困在这里?你也太小瞧他了。还有你,一山之神将自己分为两半,一半在石头上,另一半在藤蔓上,你除了操纵山石和植物外,还能有什么法子?”
不等石头人开口,敖庆又说:“那我就把话挑明了。我来此山中不是为了白御,我还是前几日才想起来还有他这号妖。我仅仅是追寻一位仙长的踪迹时,不小心误入此处,就被白御无缘无故关到现在。我说他欠我一句道歉,不过分吧?”
石头人下意识的要附和,在点头一瞬间赶紧换成了摇头。
敖庆冷笑:“你就向着白御。”
石头人苦恼的寻思着,他不向着白仙君向着谁?
敖庆不觉得自己失言,在龙的观念里,凡人和普通小神都该向着龙。
他说:“你偏向他,那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你只管把白御叫来,让他帮我找到我要找的仙长——”
敖庆正说着,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苏苒之和秦无都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整条龙维持着‘豪放’的坐姿僵在原地。
石头人认认真真的听了个仔细,见敖庆说一半突然顿住,还抬头看了看他,一副虚心听教的样子。
而这位刚刚还很是嚣张的龙这会儿露出了老鼠见到猫一般的情绪,在一眨眼的时间就正襟危坐起来。
端坐还不到半个呼吸的时间,敖庆又意识到——仙长们刚来,还在站着呢,他这样坐着是接受朝拜还是怎么着?
于是他赶紧起身。
一不小心动作有些剧烈,牵扯到了脖颈上的伤口,又渗出几丝血液。
按理说龙的躯体不会这么脆弱,但十分紧张的敖庆来不及想这么多,他走过去迎接苏苒之和秦无。
“苏仙长、秦仙长!我、我、我终于再次见到您了。”
此言一出,苏苒之和秦无也明白,敖庆果然是找他们的。
石头人自然认得苏苒之和秦无,正是那位‘可宋’新娘的娘家人。
他没想到这两位看起来修为平平的人,居然能被‘霸道龙’尊称为‘仙长’。
石头人赶紧说:“仙长们好,寒舍简陋,暂时不留仙长们用膳了。日后一定请回来。”
他得快点回去给白仙君守门,不然他会睡不安稳。
敖庆见到苏苒之和秦无后,也不好再耍脾气。
一把拉住鸟哥的手,兴致冲冲的介绍:“这两位就是那顶顶强大的仙长,一个眼神就能把我吓趴下!”
苏苒之:“……?”
凤鸟枭火:“……”
她垂眸看着傻龙拉着自己的爪子,莫名感觉这场景有点似曾相识。
——对,凡人娶亲时候,新郎官带新娘子见公婆好像就这样?
枭火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但身体却不受控制的跟着傻龙一起凑过去,说:“仙长好,晚辈是枭火。”
苏苒之:“……凤鸟前辈好。”
鬼新娘们全都静默着,看着敖庆和凤鸟对苏苒之的敬畏程度。
就知道当初苏苒之揍她们当真是手下留情了。
石头人不住的抖腿,他又有些等不及了,恨不得现在就飞回白仙君门前。
但又担心鬼新娘们没办法安置好这条龙,只能硬着头皮送他们往出走。
苏苒之现在也不想多留,因为她看到了敖庆脖颈上的血迹。
从秦无刺伤他,到现在已经过了四个月了,按理说就算换鳞片,也该换好了。
可这伤口明显未曾痊愈。
幸好敖庆暂时未做怀疑,苏苒之只想早点出去为他清洗魔气。
就在石头人带着众人走到长廊尽头的一刹那,背后突然传来一声虎啸。
隐没在石壁中的鬼新娘们齐齐被镇出来,跌坐在地上。
石头人再也无暇顾及其他,变成一堆堆石块往回冲。
“白仙君、白仙君,息怒啊。”
敖庆神色也凝重起来:“白御他居然这时候咆哮?”
虎啸作为白虎一族的镇族秘技,对身体损耗很大,一般都是族群开战时用。
敖庆说:“不行,我得去看看白御,他的精神好像出了问题。”
“精神?”同为妖兽的凤鸟不理解这些。
妖族不修灵识,按理说精神中不会融入杂物,更不会出问题。
但前面那些话也只是敖庆脱口而出,让他自己解释,他也想不明白。
“我的传承记忆还欠缺很多,不过,我得先去看看白御,他可能有危险。”
敖庆对白御的担心不似作假,化身为小龙往回冲。
这会儿不管是鬼新娘,还是石头人或者藤蔓,都没心思管他们。
苏苒之和秦无对视一眼,跟着敖庆的步伐,前去找白御。
174、第 174 章
敖庆嘴巴上说着嫌弃白御, 但真发现他现状不好,心里的着急程度不亚于石头人。
虎啸声中蕴含了对世间万物无差别的震慑力,纵然是他的新娘们也不能避免。
一个个被震出山体后, 攀着石壁想站起来,却因为虎啸一声连着一声,她们东倒西歪的乱成一团。
凤鸟修为日益降低,她的情况不比鬼新娘们好多少。
但她显然想跟敖庆一起过去, 却被周身龙气胁迫着一步步往外带。
枭火是个明事理的性子, 几千年的隐世让她性情沉淀了不少。
这会儿也没反抗这些保护她的龙气,出了山体。反正就算她跟着敖庆过去,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忙。
苏苒之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看来敖庆并不像表面那样做事不计后果。
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那么被敖庆所惦记着的白御身上, 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已知的线索太少了, 苏苒之暂时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先跟着敖庆过去再说。
长长的走廊在几人飞檐走壁之下,只用了几个呼吸的功夫, 就到了当初举办喜宴的宴客厅。
石头人化身成一堆脑袋大小的石块一个劲儿往前滚,敖庆缩小了身体,紧跟其后。
绕过大约十几个转弯的条蜿蜒漫长的隧道后, 终于距离那虎啸声越来越近。
秦无跟在苏苒之身后, 时刻提防腹背受敌。
苏苒之心思不用全放在防御上,倒是得空思考起路线来。
她想,着路线好像有点熟悉。
不是说周围环境熟悉,而是这路线,苏苒之感觉自己好像曾经跑过一遍。
可她又觉得奇怪——在这不算长的路中有如此之多的拐弯,应该不算太常见才对。
就算是镇子上的路也没有说走两步拐弯又往回折返的。
可她一时半会儿居然没想起来到底在哪儿走过。
路线她暂时没想起来,但虎啸声却逐渐摸出来一丝规律。
前面几声又急又声嘶力竭, 与其说是震慑外人,苏苒之觉得其更像突然遭遇变故的凡人在面对既定事实时,不愿接受却又无力改变时的痛苦嚎哭。
渐渐的,山神显然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后面啸声虽然威力不减,但隔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算算时间,下一次虎啸……就在一盏茶之后。
可这路显然也快跑到了尽头,苏苒之想,他们一行应该会正好撞上下次虎啸。
石头人往前‘滚’的速度不减,在道路的尽头,他化身石门,严丝合缝的堵死在前面,将刺得人耳朵发疼的虎啸阻隔开来。
但他自己却被几乎要被啸声刮下一层石头皮。
敖庆龙嘴张着,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幕。
他说:“我就说你一个山神怎么这么弱,你总是这样阻挡,自己会死的!”
石头人已经被镇得说不出话来给敖庆唯唯诺诺的回答。
他硬生生抗下这声虎啸后,外面的鬼新娘们才堪堪站直身子。
山上的妖和动物也纷纷停下乱窜的脚步,没有大规模的去迁徙。
而山体内部,安静的只剩下大家的呼吸声。
‘咚——’
一块小石头落在地面上,打破这份寂静。紧接着,石头‘门’仿佛失去了支撑力,散落成一地乱石。
难怪他当初在被敖庆点明身份,受惊过度后,会下意识的散落开来。
——要是白御每醒来一回,石头人都要用身体堵门,那这动作确实挺、挺熟练的。
敖庆这么一想,感觉自己确实过分了。
然而龙的忏悔还没停留一眨眼的功夫,他就看到洞穴内的白御。
这只白虎年纪太大了,蔫儿哒哒的趴在地上,浑身的每一根毛都像完全失去养分的野草,淋漓尽致的诉说着‘油尽灯枯’四个字。
但他还活着。
敖庆这条刚刚还在外面叫嚷着让白御来道歉的龙看到这一幕,明黄的龙目中居然承满了泪水。
龙显然没怎么哭过,抽泣声如雷贯耳,将地上的石头都吓得抖了三抖。
而那瘫在角落里的白虎,也因此抬起眼帘。
那双眼睛苍老无神,好像找不到焦距。
敖庆怎么都想不到,前几日还中气十足的叫自己‘报告精’的白御居然是这幅模样。
难怪他怎么都不敢现身一见。
“你怎么找来了?”
白御眼神中终于多了些神采,他显然看到了外面的苏苒之和秦无,但他拾不起力气起身,说:“朋友们远道而来,我却不能好好招待。这里只有茶水,渴了请自便。”
说完,他闭上眼睛,又成了那半死不死的模样。
敖庆的眼泪砸在地面上。
虽然是水,但却异常坚硬,将这石头做的地面都砸出一个小坑来。
吓得石头人立马挪远了一点。
苏苒之和秦无跟着敖庆进去,石头人组成比之前小了一圈的人形,去另一边倒茶。
苏苒之给石头人摇摇头,示意自己不喝茶。
在征得石头人允许后,苏苒之并起食指和中指,按在石头人手腕上。
为他检查刚刚阻挡一声虎啸所受的伤。
石头人动作顺从,情绪中却透露出无尽的悲戚和无奈。
苏苒之早就从石头人身上察觉到过这种情绪,起初她没大懂,只是猜测石头人不喜欢山神这种‘强抢民女’式的娶妻。
现在看来,石头人好像只是单纯的感慨命运无常。
苏苒之垂了垂眸,心想,石头人这命运是挺无常的。他体内有雄厚的神力,应该是石山的前一任山神来着。
敖庆则一心扑到白御那边。
他看着自己已经缩小数倍的身体却还是比白御要大得多,便又将自己缩小一些。
就好像遥远传承记忆中的自己小时候那样,凑在白御身边。两个‘小胖子’商量着明天玩什么。
白御身边依偎了一条龙,他偏生还没力气挪开,只能睁开眼睛:“敖庆,你正常些。”
“你怎么成这样了?”最在乎面子的龙不仅没挪开,龙头还越凑越近。
白御心想这龙就是仗着他不能动,又蹬鼻子上脸。
他坦坦荡荡的说:“我老了啊,大人曾经说过,万事万物终有尽头,我的尽头快来了。”
敖庆龙须都落在了白御脸上,他显然不信白御这些鬼话,说:“你都这样了还有力气啸?”
白御缓了缓,说:“老夫聊发少年狂,不行吗?”
要放在没见到白御这幅模样之前,敖庆听到这话肯定恨不得上来跟他撕咬。
但现在,敖庆硬生生忍了下来。
“既然你不说,那我自己查。”
于是他伸出龙爪,放在没有反抗之力的白御脑袋上。
白御虎目瞬间瞪圆,想要就地一滚。可他到底太老了,刚刚一声虎啸已经耗尽他所有力气,还没来得及养回来。
这一下被敖庆抓了个严严实实。
石头人见白御被按住,他抱歉的从苏苒之这边撤回手,看样子准备拦住敖庆。
见敖庆释放出龙气最柔和的一面,开始给白御检查身体。石头人才没动作。
白御无力的垂下眼帘,他得给下一次对抗体内那股‘力量’做准备,无暇去关注苏苒之和秦无那边。
他想,以敖庆现在的修为,就算能察觉到那些力量跟他的妖力不是同源,定然也不知道其从何而来。
石洞内再次恢复寂静。
只余下几位的呼吸声。
但还不等白御沉下心来凝聚力气,寂静就被敖庆突如其来的‘嗷’给打破。
因为幼年时敖庆一闯祸就这么嚎叫,白御被他吓得一激灵,居然习惯性的抬起了脑袋,问:“怎么了?”
“你体内有一股我熟悉的力量。”
白御将头搭在地上,没好气地说:“我的妖力你能不熟悉?”就算分开数万年,他们也是一起长大的。
“不是,这股力量在落神岭我也感知过……”
‘落神岭’三个字一出,苏苒之立刻看过来。
白御这会儿也顾不得睡,他深吸一口气——这是虎啸凝聚力气的第一步。
但这会儿白御显然不是要虎啸,单单只是凝聚力气。
他用透支生命的代价重拾力气,说:“落神岭?你跟他正面撞上了?可有受伤?”
敖庆龙目中一派茫然。
他任由白御在自己身上检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问:“……你说的‘他’是什么,当年我死后发生了什么?”
白御检查到敖庆的脖子处,一双虎眸瞪得圆圆滚滚。
秦无已经捏紧了剑,若是白虎因为魔气突然发难,他也不会束手就擒。
但面前的一幕是谁也没想到的——
只见白御一爪子将飘在他面前的敖庆掀在地上,整只老虎扑倒在敖庆身上。
“你居然‘他’见过,那你可见到过大人?!这么重要的事你居然不先告诉我?!”
他连用了两个居然,配着咬牙切齿的动作,整只老虎看起来十分凶悍。
石头人在旁边看着他们来来回回的问问题,谁也不作答。
他要是有头发,都要因为这些‘哑谜’而掉光了。
苏苒之倒是听出来,前面的‘他’,很可能是他们在落神岭遇到的青衣主上,而后面的他,自然指的就是秦无。
但敖庆自己都没懂,他说:“你说的什么跟什么,大人……我这几千年连人都没见过几个,还大人?”
白御爪子上力道加重,语气也更加严厉:“你仔细想!”
刚刚见白御被龙按了一爪子都想去帮忙的石头人,这会儿见敖庆被扑了个仰倒,也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还想把苏苒之和秦无请出去,不要让他们看山神‘虐’龙。
虎啸秘技是白虎族最强的攻击手段之一。
敖庆若是变回原本庞大的巨龙模样,对上现在的白御可能还算有些胜算。
但他现在就一人多长,有力气也使不出来。
‘报告精’偏头看向苏苒之和秦无,哭嚎着发作:“仙长们,救救我!”
175、第 175 章
敖庆的动作不免让白御想起了小时候——
他是因为出生犯煞, 白虎一族养不活。
父亲上天求大人,想给他续命。大人瞧过之后答应了,将他养在天庭。
白御幼年虽然多灾多病, 但性命倒是无虞。
身为神兽,他自打出生就明白一些基本事理,甚至对外界有自己的一套认知。
白御从没给其他人说过——他自出生起第三天,就感觉到了死期将至。那是一种仿若溺水之人垂死挣扎却怎么都飘不起来的巨大恐慌感和无力感。
后来, 白御在大人搁笔的桌子边睡了几年, 这些感觉才渐渐消失。
他知道,他的死劫没有了。
虽然白御不清楚举白虎一族力量都无法化解的死劫是怎么没的,但那种所有担子全然消失的感觉让他如蒙大赦。
没有谁在死亡面前无动于衷,更何况白御才那么小。
他只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让爹娘不要担心罢了。
大人叫父亲上来问话, 问要不要将他带回去。
白御自己不肯走,想要留在天上。父亲自然也乐意他们白虎一族跟大人交好,于是叮嘱他不要太过顽皮后, 就乐呵的回去了。
龙族向来自诩是妖族中最强大的,没有之一。
而白虎一族则是公认的百兽之王。
总之王不见王,谁也不服谁。
龙族见白虎一族选了个漂亮的小老虎巴结大人, 自己也赶紧送了一颗据说是整个龙族最美的蛋上去。
后来其他族群, 凤鸟、朱雀等纷纷效仿,都要把自己的幼崽送上去。
幸好天上的小仙童也不少,能凑在一起扎堆玩耍。
那段时间天庭上仙人们走路都得小心翼翼的,担心一不小心将哪个族群的幼崽给踩扁了。
等幼崽们稍微长大一点,就各自根据年纪大小,分了不同的伙伴群体。
其中白御跟敖庆就是最壮实的一对朋友。
那会儿敖庆和白御年纪都小,再加上同为妖族最强种族的后代, 耍起横来普通仙人们是拦不住的。
不过,白御还算让人省心,他经历过死劫,天生比较知道隐忍。
而且他还有个宏大的目标,给大人当坐骑。
但是敖庆就不一样了,他骨子里有着龙族特有的嚣张跋扈。就算照顾他们的仙人叮嘱过天庭规矩,但敖庆依然能找到漏洞去闯祸。
最后被问起来,就说是‘您没说不能去哪儿’。
可谓是让人无比头疼。
有次敖庆跑去偷看仙子们洗澡,半途中被白御发现,白御虽然小,但也知道这种行为太过下作。
——就算敖庆才三岁不到,白御那会儿也才不过六岁,也不能仗着年纪小就胡作非为。
于是白御就动手拦敖庆。
别看敖庆比白御小三岁,他自小无病无灾,在天上吃得又好,得了一身蛮劲儿。
白御还真不能两三招就把这条龙捉回去。
因为他们俩打的时间稍有点久,被仙人们发现,急忙去搬救兵。
恰好从外回来的大人发现此事。
大人没有隐藏气息,周围仙人们也就垂首恭敬行礼。
打个架还耳听八方的白御在‘大人’走近的时候就浑身紧绷,他一贯想给大人留个好印象,却没想被大人看到自己跟同伴打架。
有点分神的白御被敖庆一挺尾巴甩开,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蓬松的毛发上挂了些碎叶子。
白御恼了——被大人看到自己大家就算了,若是没打赢,那就更丢面子了!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的将耀武扬威的小龙踩在爪子下,张口就要吼他。
敖庆机灵的紧,余光扫到正朝这边走来的大人,立马大声偏头喊:“大人,救救我!”
数万年前敖庆的一声‘大人,救救我’,与现在‘仙长,救救我’在白御眼前不断重合,交叠。
年迈的白虎爪子下意识的一松。
就跟数万年前一样,那条小龙得意洋洋的抓紧时间窜出去,躲在大人身后,从侧边探出一颗龙头,贼喊捉贼的说:“白御哥哥欺负我!”
当然,现在的敖庆没那么厚脸皮。
但他还是习惯又熟练的躲在苏苒之身后,悄悄探出一颗脑袋,正准备说话,张了张口,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白御这才认真的打量起石头人旁边站着的苏苒之和秦无。
泪水逐渐模糊了他的眼眶,却又好像洗净那眼瞳中的沧桑,苏苒之从中看出了一丝懊恼和羞愤。
这份感情不属于现在的白御。
那是数万年前属于六岁小老虎的感情。
数万年前的‘大人’做事从来不会让任何人失望,她那双眼睛清澈温柔,手上动作却十分强硬。
——将小龙抓起来打个结,丢给后面的仙人们。
“好好管教。”
其他人松了口气,赶紧应声:“是。”
大家散开后,那位大人走到白御面前,蹲下来,好像是第一次正色打量他。
“白虎族送来的?”
白御趴在地上摇着尾巴,像一只害羞的大猫:“嗯,六年前送上来的。”
“做得不错。”
于是,大猫白御更害羞了。
时过境迁,敖庆再也不是那个看了民间‘董永和七仙女’话本就要去偷看仙子们洗澡的三岁小龙了。
他几番张开嘴巴,才说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我这几千年都在落神岭那个……睡觉,你身体里的这股力量,落神岭也有,不过比你身体里的少很多,而且最近已经消失了……”
敖庆只是反应比较慢,但思考的深度不亚于白御。
“你刚刚是想看我有没有沾染到这股气息吧,我没染上。千年前,落神岭中部有一位神女落在此处,那股力量似乎很忌惮神女,便没有继续蔓延。”
敖庆到现在还没懂白御最后发疯一样质问他的原因,他看着面容呆滞的老虎,自以为理清了脉络,继续说:“你不断虎啸是因为对抗这力量吗?不对,按理说这股力量应该是山林中落脚的,你是救了此地山神,才被迫沾染上的这些力量吧?”
石头人没想到这条看起来傻乎乎的龙居然能再次点破真相。
他挪动到白御旁边,耗费自己生命来为呆滞的白御注入一些生机。
石头人再次缩小了一截儿,看向敖庆,说:“您说的不错。数千年前,这里还不是石山,山岭上长满了树,我自己便是一颗扎根在石缝中长大的柳树。一番机缘巧合之下,我生出了灵智。再加上那会儿山路还不像现在这样不好走,经常有读书人上山念书,山风将书本中的文字传过来。我听到了很多圣人的言论,日积月累,数百年后,我自己也能记住、理解很多东西。”
再后来,那棵柳树越长越大。
他脾气温和,山上的小动物们都喜欢在他附近安家。柳树好不容易找到伴儿,就将自己学到的知识讲给这些还未成精的动物。
动物们凝聚灵气,周围便催生了不少灵药。
又过了几千年,柳树就这么误打误撞的成了山神。准确来说,是他扎根的巨石与树一起成的神。
他们互为一体,不可分割。
石头人脸上没有五官、没有表情,但能看出一丝悲戚来。
他说:“一千多年前,我突然发现进山的百姓数量与出山的百姓人数对不上。因为山上植被丰饶,靠山居住的百姓会上山捡树枝或者砍柴——他们也不会挑老树砍,更不会无节制的砍,山上植被成精后也不会跟百姓们过不去。我当初发现不对,是因为在一个月内,进山砍柴的百姓有三十位,出山的却只有一个。”
纵然是山神,对此都惊愕不已,还以为自己山上出了什么穷凶极恶的妖怪。
他将灵智开化的小妖都叫过去询问一番,才发现问题很严重。
因为小妖们居然也少了有几十只。
从那以后,山神让小妖住在他本体下面,自己沿着整个山体一寸寸的排查问题。
——还真被他发现了一处隐秘的阵法。
石头人说:“那阵法能隐蔽气息,也难怪我最开始没察觉到。”
既然都发现了不对,还失踪了那么多百姓和小妖,柳树身为山神,自然不能放任不管。
“我进了阵法后,才发现那些阵一环套着一环,我自己差点没出得来。”
石头人说,“多亏白仙君及时赶到,不然我这个山神可能就要栽在里面了。”
具体细节他没多说,但苏苒之和秦无亲身经历过落神岭的阵法,确实不简单。最后要不是山魈婆婆胸口那一撮毛,她和秦无也不会那么顺利就能找到阵眼。
石头人本体是石块和柳树,虽然说枝条藤蔓和石块可以伤人,但真正对上高手,他是一招都撑不下去。
“白仙君跟那阵法主人周旋了整整八十年,才将其彻底根除。”
但这八十年间,山体也因为阵法的摄取,而发生了巨大变化:曾经繁茂的花草树木全然消失,只剩下内里光秃秃的岩石。那些听柳树讲‘道’的精怪们也死的死伤的伤,各自挖了洞穴去疗伤了。
石头人说:“我原本以为这是最坏的结果。但我没想到白仙君为了镇压那布阵的主使,最后是将其吞入腹中,才避免整个山体破碎的。”
白御虽然化解了那东西的灵智,却一辈子都得跟其留下的狂躁和嗜/杀抗争。
——这便是白御经常发狂的根源。
敖庆龙口上的胡须因为他不断喷出的气甩得跟天仙狂舞一样,他好几次开口,自己都强制压下去了。
但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怒道:“白御你傻吗?你多大年纪了,怎么还搞这等事,你自己放弃转世的机会,那你就更该惜命啊!”
不然他死了的话,就彻底在天地间消散了。
白御依然没反应,他已经呆呆地看着苏苒之很久了。
秦无罕见的没有挡住白御视线。
石头人声音中充满了悲怆和无奈:“是啊,都是我的错,我就算魂飞魄散也报答不了白仙君的大恩大德。”
白御到底年纪大了,他吞噬了那东西后,原本想要找个荒郊野岭自己消化。
但是没走几步就开始呕血,晕倒了。
当时还是山神的石头人将他带回自己本体内,源源不断的给白御输送神力。
他是山神,只要山不倒,他送出去的神力便会渐渐补充的。
后来随着白御每次痛不欲生的发狂,石头人输送的那点神力慢慢不起作用了。
三百年前,他将山神之位给了白仙君,可这对于那股强大的力量也只是杯水车薪。
石头人看着白御明显认识敖庆、苏苒之和秦无,逐渐揭开另一个秘辛:“至于那些姑娘,其实能帮助白仙君压制狂躁。”
第一次捡姑娘回来纯属意外。
七十二年前,某个弦月夜,一位鬼姑娘在山上的溪流边洗手,压制不住内心狂躁力量的白御不断的虎啸,石头人渐渐有阻挡不住的趋势。
但就在这时,白御通红着一双眼睛,‘看’到山上那双手。
他不管不顾的跑出去。
石头人道:“白仙君眼睛红着的时候,一般是被那股力量占据识海的。在这近乎一千年的对抗中,随着白仙君身体不断走下坡路,那力量会不断的侵占白仙君的灵识。”
可以说,在灵识被占据的时候,白御就不是白御了。
——所以,看上苏苒之手的‘山神白御’,其实另有其人。
清醒后的白御想要将鬼新娘们送入地府,可他只要一动这个念头,那力量就狂躁不已。
后来白御索性只在识海中跟那力量对峙,因此在外人看来,他一般都是休息中。
前些日子要娶可宋,也是那股力量的意思。
最后之所以能放可宋走,皆是因为敖庆的到来,让白御的精神支撑更加强大起来。
但可宋这才走了不到两日,白御又阻挡不住那股力量的侵袭了。
176、第 176 章
白御呆呆的看着苏苒之。
其实十八年前他就不记得大人的长相了, 但刚刚敖庆躲藏的画面,让他倏然回忆起所有。
连带着对苏苒之这张脸也不觉得陌生了。
苏苒之同样看向白御,那只满身病坷、苍老瘦削的白虎。
泪水洗去数万年世事变迁印刻在他眼底的沧桑, 现在的他仿佛回到了六岁那年,战战兢兢的等待大人对自己的行为做评价。
——当年他阻止敖庆模仿‘董永’去偷窥仙子们洗澡,得到一句‘做得不错’。
现在……
苏苒之上前两步,蹲下, 抬起白御的爪子, 握在手心里。
她一句话也没说,苏苒之不觉得现在还没找回记忆的自己有资格去评价白虎的守护。
一句‘做得很好’,她也没资格说出口。
苏苒之捏捏他的爪子就松开手,说:“我现在没有完全恢复记忆, 但可以尝试帮助你对抗那股力量。”
得知找‘替身’的事情不是白御做的, 苏苒之心中芥蒂消散许多。
毕竟,小白虎从小养在她身边。
虽说她很忙,平日里不怎么管这些小崽子们, 但怎么说也救过白御几次。
被这样的人寻找酷似自己的女子当媳妇儿,还找了几十个,苏苒之着实没法平心静气的坐下来继续交流。
白御显然也很快想到了这点。
他有些感激刚刚前山神解释的话, 但自己还有更多要解释——
接下来的话就不方便敖庆和前山神在旁边听了。
两位被请出去后, 周围立刻形成一层隔音结界。只要不是虎啸,其他声音基本传不出去。
白御说:“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当年突生变故,三界分崩离析。玉帝与王母早早的去避难,天庭乱作一团。跟我一起长大的妖兽们各自被族人接回去,各显神通的寻找生存办法。我当初也确实被白虎一族接回去了。”
但所有人、妖、仙赖以生存的世界崩塌,天道不在, 不是说找个隐世地方躲一躲就能安享太平。
世间已经没有安宁可享。
“世界的崩塌还是很快蔓延到了白虎族,我当初因为年纪小,被族人送往族内秘境寻求一线生机。”
在秘境里,他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做不了。
白御说:“族人……我父亲、母亲,甚至祖父母全都留在秘境之外,只将我们一群修为低、年纪小的送进来。秘境很适合白虎一族修炼,我们一群小辈没过多久就睡着了。再醒来后,两万多年已过,白虎一族已经不复存在……”
时间跨度一下跳跃到一万年前。
他们进入秘境活下来的小一辈也仅剩三位。
他们三只虎发现自己能动、能出秘境之后,一个个迅速的按照记忆奔往家的方向。
但那里早已空荡荡,曾经最肃穆的祖祠里有蛇在抱窝,墙上挂满了蜘蛛网。
所有暂未腐朽的床和盛饭的器皿都成了未开灵智小动物安家的场所。
白御甚至还发现他娘曾经当宝贝一样不许他乱玩的珍贵首饰已经长毛了,被乌鸦叼在嘴里。
乌鸦似乎发现白御在看它,扑簌簌一扇翅膀飞走了。
“我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醒来后我们尝试着找族人的下落,还有其他族群,但一个活下来的都没有。”
那时的白御只能看到满目苍夷,明明睡着前还兴盛繁华的三界突然就成了这幅样子。
随着时间的推移,其他小妖逐渐修炼成大妖,成为新的霸主。
人族也慢慢开垦荒地,吃饱穿暖,繁衍生息。
白御的其他族人找了一个偏僻的地儿修行,快要生命尽头时再选择往生,就像敖庆一样。
但白御不想往生。
妖族的往生虽然代表着新的一生到来,还有机会继承以往的记忆。
但……注定会忘掉上辈子的情感。
结果还真被白御等到了一丝结果,他说:“六千年前,天庭再次出现。”
“天庭依然辉煌,只是冷清了许多。”白御说,“不过……可能只是我觉得冷清。”
因为大人不在了,天庭上也没那么多妖族幼崽思路乱跑。其他职位的仙人们大多换了新面孔,一切都显得规规矩矩,井井有条。
冷清又庄严。
白御那会儿终于意识到,上一代的辉煌已经落幕。
他声音很浅:“我去问王母您的下落,但她却说什么都不知道,自己也是刚醒……”
没人知道曾经那些熟悉的面孔哪儿去了,他们连一具尸体都没留下,跟所有强大的妖族一样,灰飞烟灭。
随着时间推移,白御老得愈发快。
他终究没有成为大人的坐骑,只是拖着越来越老的身躯,看着曾经的伙伴们往生。
但离谱的是,转生后的那只小老虎居然管他叫‘老祖宗’,找他要奶喝。
白御忍着一爪子拍扁幼崽的冲动,找了山林中正哺乳的母鹿,厚着脸皮要了点奶水。
才把曾经的‘弟弟’养大。
白御说:“天庭的再次出现,意味着人族信仰正缓缓壮大。人族不断有飞升的修士,天道规则也逐渐趋于完善。因为天气灵气越来越充沛,我这个垂死之虎居然熬过了五千年。”
然而转折就发生在一千多年前。
天地间再也没有修士飞升,好几座山头逐渐出现未知阵法,重新恢复辉煌的天庭却对此不闻不问,白御只能拖着逐渐无力的身体紧追调查。
然出师未捷身先死,他才跟到第一个山头,就差点跟人同归于尽。
靠着山神续命,才残喘至如今。
现在的白御不敢死,他死了就没人能压制那股力量了。
白御知道的比神女桑落知道的要多得多。
这也不奇怪,桑落转生成人族神女,失去大部分记忆是必然的。
白御依然维持着站立的姿势,他不想让大人看到自己暮气沉沉的模样。
他的愿望可是给大人当坐骑啊。
若是自己怎么都爬不起来,哪还有资格当坐骑。
苏苒之眉目间也不见怜惜,只是尊重又温和的看着他。
就好像当年她身负强大修为时,蹲下/身看那年仅六岁的小白虎。
她说:“很感谢你告诉我这些。”
不管多少年,多大岁数,白御对于她的夸奖总是激动万分。
他赶紧说:“我、我也只是活得久,我什么都没做成。我感知不到这股力量有什么熟悉的地方,但我记得在阵法中央有一口鼎,鼎里面有一汪水。这种水中成像的法术,是当年天庭独有的。”
鼎。
苏苒之记得,自己在落神岭也见到过一口鼎。只不过最后那影子将自己献祭入鼎内,启动阵法对他们进行了最猛烈的攻击。
白虎补充:“这股力量在波动不强烈的时候,看到有人向您一样拈杯的动作,也会渐渐平复。”
秦无原本蛰伏起来的魔气在听到这句话,又开始不断翻腾。
——这股力量在灵智被吞噬的情况下还能有如此执念,要娶跟苒苒相似的姑娘,看苒苒拈杯品茶;那么他灵智尚存时候呢?
秦无闭了闭眼,强行压下自己的魔气。
现在的白虎已经扛不起魔气创伤了。
苏苒之按上他的手腕,并没有给秦无输送任何灵力,仅仅是肌肤的肢体接触,对秦无来说,就是最好的良药。
白御最初其实不大能确认秦无就是当年那个身负魔气的少年。
他见秦无的次数太少,而且还都是躲在暗处。
几万年过去,对他的长相早记不清了。
但敖庆脖子上伤口中的魔气,还有秦无身上现在翻涌的魔气,都在彰显着他的身份——当年那个少年。
白御见苏苒之熟稔的触碰秦无皮肤,他目光呆了呆。
当年也是这样,所有仙人都对魔气敬而远之,只有大人敢靠近他,跟他对饮。
白御闭上眼睛,他没说的是,数万年前那场剧变,那么多强大的妖烟消云散——那是只有魔气爆发才能做到的。
不然以妖族躯体的强悍程度,就算是死,也不会消亡的那么彻底。
可魔气难道就一定跟那位少年有关系吗?
白御觉得这个推论荒谬。
六千年前他重返天庭的时候,白御是听当年存活下来的真仙隐晦的提起:“那位非要养着那个魔,最后出事了吧?这可是三界浩劫啊!”
四千年来,白御都在追寻大人的下落。
作为曾经被大人改过命的妖,他不信大人在明知后果这么严重的情况下,还会不顾天下苍生的做这些事。
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白御相信大人。
无论如何,他都是站在大人这边的。
他不信那个能信手改命,让父亲敬若神明的大人会犯这么大的错。
苏苒之能感觉到白虎气息的变化,她安抚好了秦无,开始给白御检查身体里那股气息。
寒凉、彻骨,十分霸道。
霸道的让苏苒之无比熟悉,跟淮明府城隍爷肖隐元身上的气息如出同源。
不同的是,肖隐元的这些寒毒仅仅只是在胸口处盘旋。
而白御的则遍布全身,属脑袋里最多。
而且,白御这边的寒毒更像是活物一样。
感知着那些乱窜的寒毒,苏苒之也开始束手束脚起来。毕竟她得用三昧真火焚烧,若是彻骨的冰寒力量突然跑走,那么焚烧到的就是白御的脑袋。
白御显然比李老爷子还要盲目的信任苏苒之。
他都没有问能不能根除,只是放心的说:“有大人在,我再也不怕这股力量为祸苍生了。”
苏苒之:“……”
敖庆这条‘小’龙被石头人抓着站在洞口。
石头人看着怀中软趴趴的龙,非常担心自己是不是刚刚太过用力,把龙给掐/死了。
石头人有些无措,他当了几千年的山神,还从没亲手宰杀过什么东西。
更别提是真龙了!
但是敖庆就这么维持手腕粗细的样子,瘫软在石头人怀里,一动不动。
石头人尝试着唤醒他,将他的脑袋稍微露出去,然后就看到龙头因为太重,无力的带着身体往地上坠落。
石头人差点又被吓到变成一堆碎石。
但他赶紧定住了,不然他得砸扁这条小龙。
他小心翼翼将砸在地上的龙重新捞回怀里,但小龙还是一动不动。
石头人当真想闯进去找白仙君救命,最后还是敖庆自己开口:“没死……活着呢。”
石头人松了一口不存在的气。
他说:“您之前不是很厉害吗,怎么被白仙君一抓就成这样?”
敖庆‘梗’了一下,但还是认怂了,说:“我这哪里是被他打得啊,我是被他吓得!”
——苏仙长原来就是当年的大人!他居然一直都没发现!
177、第 177 章
苏苒之微微垂着眼睫。
她还在思考白御的话。
不管是白御, 还是落神岭的神女桑落,都称呼她为‘大人’。
当初她疑惑过,问过桑落为什么要称呼自己为‘大人’, 难道她在天庭就没有什么职位吗?
但桑落记起来的东西太少,只是十分笃定的说:“您就是大人。”
那会儿的苏苒之觉得自己可能是天庭某个犄角旮旯叫不上号的小仙,没有神职,周围养了一群以月份命名的小姑娘。
偏居一隅, 怡然自乐。
偶尔找个机会溜出去, 偷偷摸摸见那满身魔气,双眸却充盈着人性的少年。
但白虎的话完全打破了她最初建立起来的对天庭的观念。
——上辈子她其实是在公然与‘魔气少年’来往。
既然有真仙知道她与秦无交好,那么天庭的高层,比如白御口中的玉帝和王母, 定然也能知道秦无的存在。
以天庭之仙对魔气的恐惧与憎恶程度来看, 他们能容秦无在眼皮子底下来来回回,少不了上辈子的她从中周旋。
苏苒之断然没想到曾经的自己在天庭上有那么大的话语权。
‘力保魔物’这种踩着仙人们底线的行为,一般情况下会让人颇有微词。
但从白御讲述的数万年前的情况来看, 当时并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好’。
只有在六千年前,天庭重建,才有真仙敢隐晦的发发牢骚。
可依然不敢将‘锅’全甩到秦无和苏苒之身上。
所以她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这个问题苏苒之同样问了白御, 白御一脸诚挚、认真, 说出了跟桑落一样的话。
“您是大人啊。”
苏苒之无奈,决定不再纠结这个话题。
她甚至都不需要再问‘你可知道我爹娘的存在’——白虎没提,那就是他不知道。
曾经那个辉煌繁荣的时代正缓缓揭开她神秘的面纱。
其虽然对苏苒之有很多启发,但接下来的路还得她自己走。
白虎、敖庆觉得她无所不能,可苏苒之自己知道,她的实力还有待提升。
就连三昧真火,她都隐隐约约觉得还有进阶希望。
——她的路还长。
当然, 未知的敌人也十分强大。
当初在落神岭,黑影将自己献祭入鼎后,当空落下的那一击,实力强横到苏苒之和秦无都得避其锋芒。
苏苒之想,即便交过一次手,她还是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做这一切到底为了什么。
不过并不打紧,有了十二根功德金线的她,下次再对上这人,就不会毫无还手之力了。
武力值这方面,苏苒之还没怕过谁。
苏苒之感觉自己前面凝成的十根功德金线就像是打基础,疏通经络,让身体更加轻盈。
后面的每一根功德金线的凝成,才会伴随着实力有突破性的进展。
对手再怎么强大也从来不会让苏苒之多皱哪怕一下眉头。
从始至终,苏苒之最挂念的就是秦无身上的魔气。
起初她将那本莫名出现在脑海中的原著《大道仙途》奉为圭臬,以为原著剧情便是天道意志,不可违背。
她一心一意想的都是怎么掩藏魔气,避免秦无飞升之后被仙人们镇压的命运。
后来她又想,与其一辈子躲躲藏藏,还不如实力强大到让人不敢当着自己的面大放厥词。
于是便勤勤恳恳的修炼起来。
但白御话中描述的场景,不正式苏苒之设想的‘美满’未来吗?
苏苒之胸口蓦然生出一股闷气。
如果白御没有说假话——有敖庆那条傻龙在,就更加印证了白御描述的数万年前天庭胜景全都是真的。
那么岂不是意味着绝对的实力也改变不了什么?
就算日后她实力提升到‘上辈子’那地步,让天庭众仙对她跟‘魔’交好的事情不敢置喙。
就连玉帝王母也没有前来‘敲打’、‘教导’她做事。
但最后呢?
三界毁于一旦,多少强大的种族、多少文明在那次剧烈的变迁中毁于一旦、消失殆尽。
苏苒之当然不是在把责任大包大揽,她更不会觉得三界毁灭是自己造成的。
她仅仅只是想,如果不从根源上解决魔气的问题,等到她实力强大到上辈子被众仙尊称‘大人’那样的地步……一切好像又绕回原点。
这成了一个轮回。
这个念头一出,苏苒之感觉自己听到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好像当初她误会天道不给她看那本无字天书时,也听到过类似的叹息。
紧接着,苏苒之脑海中出现一些繁杂的声音:“这是个死局。”
“周而复始,这是轮回。”
“说得轻巧,你怎么知道死了还会回来?这又不是往生!”
苏苒之闭着眼睛,没去‘看’周围,只是让自己沉浸在黑暗中。
她听到纷乱的脚步声,大家在吵闹的环境中各执己见。
“各族已经知道这件事,他们开始想办法努力保全幼崽。只要有血脉留下去,迟早会重建现在的辉煌。”
“大人,您、您什么想法?您千万别硬抗,您要是没……其他人都活不下来。”
苏苒之没听到上辈子的‘自己’表态,有人那么劝说了一句后,继续跟其他人争辩起来。
她想,在那样的环境下,按照自己的性子,不做点什么是不可能的。
一个陌生的女声说:“这是世道。”
她一出口,其他人都安静下来,苏苒之虽然看不到什么,但她居然罕见的根据呼吸声,判断大概有八个人在场。
“世道如弈棋,变化不容覆。苒苒,你不必将大家拘在这里想办法。我们都束手无策,没有办法。只求保全一丝血脉,日后东山再起。”
“据我所知,白虎一族、龙族、朱雀一族等,全都是保全幼崽。实力最强的留在外面,以求寻找一线生机。怎么到天庭就得反着来?”
这是苏苒之自己的声音,语调和气,却像巴掌一样扇在大家脸上。
“还有,王母,您说错了,我不是将你们困在这里想办法。我是要你们一个态度。”
战,还是逃?
场上鸦雀无声。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说:“您这不是要我们一个态度,你是让我们去送死啊!天道崩塌,魔气肆虐,我们挡不住啊大人……”
“大人,您跟我们一起吧。”
“大人,王母说得对,世道倾覆,是改变不了的。我等仙人修为微末……”
后面的话苏苒之就听不太真切了。在场众人叽叽喳喳吵得更凶了。
总之,最后结果就是王母等仙全活了下来,在六千年前继续当自己高高在上的仙人。
白御这只大猫见苏苒之微微出神,他就一动也不动,仿若自己是根木桩。
但若仔细看去,就能发现他浑身上下每一根毛发都紧绷着。
白御从来没有跟大人距离如此近、呆得时间如此久过!
突如其来的幸福感让大猫晕晕乎乎,那股本来该‘如期而至’的寒毒居然阴差阳错的被他的精神力给压制住了。
洞口外,石头人心惊胆战的等待着下一次虎啸。
但随着时间推移,洞穴内依然无比沉静,本该爆发的啸声居然被静谧所替代。
石头人照料白御有一千多年,对他身体情况已经无比知悉,他知道这次虎啸靠白御自己是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的。
现在既然没有咆哮,那就代表里面的两位仙长当真是大能!
石头人要是有眼睛的话,双眸一定亮得惊人。
要论世间最不想让白御受苦,或者说代白御受苦的就是石头人了。
可惜他修为太低,根本不足以抗衡那孤寒的力量。
石头人嘟囔:“如果仙长们能救下白仙君,我就算是当牛做马都行!”
敖庆一边发呆,还能一边听石头人说话。
并且毫不留情的给唯唯诺诺的石头人泼冷水:“白仙君一辈子最渴望的就是就大人当坐骑,你这当牛做马的,不是抢你家白仙君的伙计吗?”
石头人僵成一座石像:“啊?”
苏苒之刚回过神来就发现白御脑中那团力量突然安分起来,没有顺着他的经络四处流窜。
她微微一怔后,抓紧时机,用萃了功德的三昧真火去燎白虎头部的寒毒。
火焰过处,寒毒尽数蒸腾着,化为白烟从脑袋顶上消散。
等山洞再次打开的时候,已经是七日之后。
白御身上的寒毒荡然不存,虽然他依然苍老,但终于不再是那种终日阴鸷的气息了。
石头人激动的热泪盈眶——他当真沁出水来了。
他盼望着一天太久了。
不用检查,他也知道白仙君身上的寒毒尽消。
其实石头人曾为白御分担过一丝丝寒毒。
在白御身上寒毒消散的时候,他身上的寒毒也没了,这便是‘同感’。
石头人‘前山神’的本体分为柳树和石块。
最开始他见白御对抗气这股孤寒力量来日益难受,就自作主张的在白御神志模糊的时候,导出了一丝丝寒毒。
石头人修为太过于浅薄,那一丝寒毒差点要了他的命。
最后迫于无奈,他将寒毒全部压制在柳树的藤条上,自己心神躲回石头中。只有在偶尔藤条不狂躁的时候,才会分神过去。
这就是最开始苏苒之和秦无见到的两位鬼女说“那藤条偶尔很照顾她们,偶尔又要杀/人”的原因。
苏苒之和秦无不便在山上逗留,他们救治了白御,便打算回家继续修炼。
哦,还有敖庆脖子上的伤口和凤鸟身上的魔气。
白御见苏苒之和秦无要走,亦步亦趋的跟在两人后面,‘大猫’爪子踩在地上就像无声一样。
因此一点点哼哼唧唧听得格外明显:“大人,秦仙长,我能不能也跟您回去?”
鬼新娘们:“……”
178、第 178 章
分明是初春时节, 山外的冰雪才消融了一半,山体内部却泛着阵阵暖意。
微暖的风将白御山神的那句话一字不漏的传进焦急等待着的鬼新娘们耳中。
有那么一瞬间,她们怀疑自己听错了。
又或者是山神大人被调包了。
总之, 这句话、这语气都不像是一贯沉稳威严的山神大人能说出来的。
可那头白虎身上的气息又是鬼新娘们无比熟悉的。
数十年的朝夕相处,让她们不可能忘了山神的气息。
偏生山神大人都低声下气到这地步了,那个姑娘还谢绝他。
——不过,苏苒之也知道这些盘旋着的漆黑小道外面, 就有鬼新娘们在焦急等候。
不管鬼新娘们是不是真正的白御‘娶’回来的, 苏苒之都不会在她们面前下白御的面子。
苏苒之说:“这真不适合,白仙君。现在家里院子稍小,容纳不了这么多……况且,日后我们应当不会一直在家。”
具体道理苏苒之尚在山洞内时, 就给白御讲过了。
他现在是因为得了山神传承, 才能免于彻底消亡。若是没有这个神职镇着,恐怕用不了一年,白御就要因为年纪太大而灰飞烟灭了。
白御懂这些道理。
可他到底是血肉之躯, ‘理智’和‘情感’发生背离时,越是知道自己该割舍掉情感,就越割舍不下。
更别提, 想留在‘大人’身边, 给她当坐骑是白御从小到大一直以来的梦想啊。
苏苒之转过身,前面的敖庆和石头人听到他顿住脚步,也跟着停下来。
黑暗中,她的眼睛像平静的湖面,无波无浪。
这眼神跟数万年前那夸小白御‘做得很好’的大人如出一辙。
苏苒之说:“不过,欢迎白仙君偶尔来寒舍做客。”
白御刚刚落寞下去的眼神陡然亮起。
不同于七日前追着石头人步伐赶来时那不敢有丝毫停留耽搁的情况,现在一行人顺着这蜿蜒的甬道往外走, 脚步都可以说是十分轻盈的。
除了敖庆。
自从意识到苏苒之和秦无的身份后,七日了他都没能缓和过来。
整条小龙将石头人的臂弯当窝,仿佛自己是在抱蛋,孵小龙。
还十分理所应当的给石头人提要求:“哎你个腿,能不能别抖了?你这样我感觉窝塌了。”
石头人:“……”
幸好石头人脾气软和,不记仇,不然连着他之前气势汹汹大闹的账一起算,让这条龙自己往外爬。
随着一个一个的转弯,苏苒之猛地意识到——这些弯道跟当初她和秦无在落神岭,走出阵法的路线一致。
“这是巧合吗?”苏苒之想。
从小就夙病缠身,日后孤守过数千年的白御心思敏感,对周围一点点变化感知到了细致入微的程度。
苏苒之这边气息刚有些变化,他就察觉到了。
白御抬头看向苏苒之,只见当年那个带着魔气的少年秦无已经拉起‘大人’的手。
他说:“应当不是巧合。”
夫妻俩的默契已经快要到严丝合缝的地步。
敖庆窝在石头人怀里,不用看路,整条龙无所事事的发着呆。
陡然听到秦无开口,小龙下意识接话:“什么巧不巧合?这话说得不明白,让龙一头雾水。”
接茬完,敖庆才发现说话之人不是白御,是那个仅仅用‘剑气’就砍破它鳞片的人。
一条龙登时屏息,尾巴尖都绷得紧紧的,僵成一根‘龙棍’。
‘镑’的一声从石头人怀里栽倒下去,把石头人吓了一跳。
一副生怕秦无再次发难的样子。
但敖庆低估秦无了,只要不针对他妻子,他脾气都十分随和。
就算当面骂他他都不会急眼。
石头人见状手足无措。
白御矮身过去,将敖庆尾巴叼在嘴里,宽厚的肉垫无声的踩在石面上,把他带了出去。
守在洞口的鬼新娘们看着山神出来,脸上没有往日那种松了口气的表情,而是如临大敌的继续等着苏苒之出来。
支棱着坑坑洼洼石头的洞口上方先是出现一个骨节分明的宽大手掌,伴随着一声‘小心’,苏苒之弯腰从山洞里走出来。
紧接着秦无跟在后面出来。
一出来,苏苒之就见站成一窝窝的鬼新娘们面色复杂,她微微挑了挑眉,倒是未做过多理会。
她还在思考这阵法一样的甬道到底是要做什么。
白御见到这群新娘子们时头都要大了。
虽说他在里面跟苏苒之解释了一番,但这会儿大家同时出现,白御还是感觉左支右绌,手忙脚乱。
再说新娘子们即便不是他要娶回来的,可这几十年来,他跟这些女子们也不全然是陌生人一般的相处。
在那股寒毒没有侵害他的时候,白御偶尔也会以朋友的立场跟她们吃吃茶、说说话。
在白御看来,这些女子们也都是可怜之鬼。
大部分姑娘们出身其实不算好,经常小小年纪就要照顾幼弟幼妹,家里杂活儿都得帮衬着做。
——这也是导致她们的手形不如大家闺秀一般‘小巧可爱,温软富贵,若削葱根’。
苏苒之从小练剑,会拿筷子的时候就被亲爹要求拿着小剑在院子里像模像样的劈斩。
因此指骨比一般姑娘们要长一点。
而鬼新娘们的手跟她相似,至于皮肤的细腻程度,慢慢能调养过来。
这便是那股寒毒对此执念深重的原因。
思及此,白御没敢回头悄悄去看苏苒之的神色,他毛发根部正沁出虚汗。
如果那寒毒只带回来一个鬼新娘还好说,可能算真爱。
但这么一堆女子,再加上大人还在旁边,白御觉得自己一个没处理好,就算玷污了大人,也伤害到了这些女子们。
白御斟酌着开口:“多谢姑娘们在我精神不稳的时候助我一臂之力,蹉跎了你们的年华,白御深感惭愧。稍后我助姑娘们投胎,并且会将你们助我的事情告知于城隍爷,尽量让你们下辈子投胎到一户好人家。”
乍暖的山体内蓦然出现一股大风,将鬼新娘们的盖头一个个刮开,露出下面那妆容精致的面容。
“山神大人?”
“送我们投胎?”
有个看起来满脸稚气,应当才二八年华的小姑娘愤怒的指着正在思考事情的苏苒之,怒道:“您是因为她,才不肯要我们的吗?”
突然被点名的苏苒之回过神来,眼神中有一瞬间的迷茫:“……?”
秦无皱起眉头。
白御对苒苒没有男女之情,那么白御要给这么多鬼新娘们安排后路,其实完全可以等到他和苒苒走后再说。
白御听到这话,一个头有两个大。
他很想强势的送她们投胎,但到底是他亏欠这些鬼姑娘们在先,这会儿好歹有些没理。
苏苒之平生最不喜欢吵架。
此前在天问长,当时她还没有什么实力,面对争吵都是能避则避,避不开就拿剑快刀斩乱麻的了结。
她发现这里不是一个思考那通道线路的好地方,于是打算跟白御道别,带着敖庆和凤鸟回家再说。
白御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变成小时候的样子——大概只有人小臂长,高度刚过人脚踝一点,又小又矮。
他壮着胆子扑倒在苏苒之脚边,说:“我只是大人养过的一只兽宠,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感情。”
鬼新娘们全都愣住了。
一无所知的敖庆最开始也被鬼新娘们怒指苏仙长的事情惊呆了。
他更加震惊的是这么多年来,自己居然完全没看出来白哥对大人有那样的感情。
还有,去年十月他仅仅提出一句‘双修’,都差点被秦仙长宰了。
像白哥这样暗搓搓搞了一堆‘替身’,恐怕秦仙长的魔气已经压制不住了。
不过敖庆这条龙虽然神经大条,感知力还是很准的。
他觉得白御对大人没有男女之情,果真就是没有的。
他白哥一番行云流水的动作,完全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纵然鬼新娘们心中一万个不信,这会儿也被震撼到说不出话来。
敖庆原本跟‘龙棍’一样直愣愣的杵在地上,见苏苒之和秦无要走,立马跟着蹦过去。
鬼新娘们才认出,这条不足三尺长的‘细杆’,居然就是方才那叱咤风云,将此地搅了个天翻地覆的大龙。
大龙仿佛忘了自己还会飞,他一边蹦一边喊:“大人,等等我啊——”
鬼新娘们:“……”山神大人所说的,居然是真的……
白御一直送苏苒之一行到最外侧的山上,临别前,苏苒之遥遥给他指了指自家的方向。
不再头疼的白御目力极强,看到大人院子确实不大,但里面不仅养了一匹马,还有一只半大不小的小老虎。
白御酸溜溜地想,果然,老虎长大了就不可爱了。
不配被养着了。
苏苒之也是没想到鬼市上遇到的重嘤和其母亲居然在这会儿来她家造访。
配着白御几乎冒酸水的眼神,她感觉自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重嘤的母亲实力不低,她感知到山上有庞然大物在盯着自己。
爱子之心拳拳,就算自知不敌,她还是一下变回虎形,将孩子挡在身后,并且转头对着山上视线传来的方向呲牙威慑。
此番动作行云流水,原本注意力仅仅在小老虎身上的白御再次怔住。
他看向苏苒之的眼神由酸转化为受伤——您家院子是不大,可里面塞了两头老虎一匹马!
稍后还将塞进去一条龙和一只鸟。
白御脑海中蓦然浮现一句话:“虎不如新,人不如故。”
苏苒之:“……”
179、第 179 章
小院中, 李老爷子来过一次,他每天都定时定点的喂马。
在看到来客后,自觉退出去, 不再打扰。
重嘤母亲带着崽崽兀自等待之余,被山顶山白御那略带侵略性的目光一看,差点就想逃走。
但……她总感觉退走后,就会丧失一个大机缘。
因此, 她还是带着儿子战战兢兢的留了下来。
苏苒之和秦无带着敖庆和枭火回来后, 先是介绍一番,后来他们俩就去准备一些茶水点心,用来招待来客。
重嘤母亲略显拘谨的看着那条蹦来蹦去的……龙棍,还有把头埋进仅剩的那只翅膀里面, 假装自己不认识这条傻龙的凤鸟。
苏苒之用功德之力暂时糊在了敖庆和枭火沾染了魔气的伤口处, 暂时隔绝魔气外泄。
这会儿倒是不担心他们跟普通百姓和其他妖有密切接触。
纵然龙和凤的表现跟重嘤母亲想象的有些不大一样。
毕竟龙凤这种生物着实少见,就算对于实力颇为强大的虎族来说,也是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因此, 能跟他们共处一个院子,委实让重嘤母亲受宠若惊。
又因为龙和凤鸟都是兽形,重嘤母亲也变成老虎形态以示尊敬。
——这种尊敬在她看到儿子学着龙的样子, 绷直尾巴, 以尾巴尖为着力点,在地上蹦跶的时候当即化为飞灰。
重嘤母亲浑身毛都要炸起来!
这可是对龙族的大不敬。
但那条这辈子三千多岁的龙丝毫没有自己被冒犯了的感觉,开始当着重嘤的面越蹦越高。
没错,敖庆就是看出重嘤修为尚浅,蹦不高。
看着小老虎使足吃奶劲儿也不及他蹦一半高的样子,傻龙特别有成就感。
隔壁的女主人正在打扫院子,冷不丁感觉眼角余光扫到什么东西蓦然出现, 又迅速消失。
第一次她以为自己看错了。
第二次……
女主人喃喃:“隔壁先生们在院子里做什么,搭葡萄架子吗?”
原本欺负小老虎欺负的很带劲儿的敖庆听到这话,立刻不敢再探出头了。
大人是个不喜欢喧闹的性子,要是他闹腾的动静太大被隔壁邻里知道,以后大人住在这里不安宁,那就是自己的罪过了。
凤鸟颇有些窒息的看着这一幕,兀自退到墙角。
——敖庆这条三千多岁的龙,居然好意思欺负三岁多的小老虎!
好在苏苒之和秦无这会儿已经在厨房忙活好,端了茶水出来。
巴掌大的小火炉上燃烧着一簇细小的三昧真火,茶壶里泛出阵阵清香。
一闻就知道这茶叶价值不是凡品。
这些茶当年不是饮茶如牛嚼牡丹的苏秦夫妇买的,他们俩修炼都来不及,还没闲工夫专门去识茶叶、品茶。
茶叶是早些年石山上长的。
白御幼年受‘大人’的熏陶,自是爱茶之人,对各种好茶能如数家珍的讲大半天。
临别前没时间跟苏苒之细聊品茶之道,只能将自己这些年来自己炒的茶叶送给苏苒之。
重嘤母亲是见过不少好东西的,闻到茶香后,立刻深深吸了一口,由衷道:“好茶。”
同时,她知道这煮茶之水比茶更加难得。
一时间感觉自己准备的薄礼有点拿不出手了。
原本,重嘤母亲觉得当初在鬼市,仙长们好像挺喜欢小老虎的。
此次便是想将稍微懂事了一点的重嘤留在苏苒之和秦无这里几日,让崽崽在仙长身边熏陶一二。
毕竟重嘤现在能自己吃饭睡觉,不需要麻烦任何人。
按理说不算很添麻烦。
单单只留住几日,也不算太过叨扰。
当然,重嘤母亲也会留下不少金子和草药作为回报。
等到一来二去,大家熟络之后,重嘤母亲也会邀请仙长们去虎族做客,奉为座上宾。
但她万万没想到,仙长的来头比她想象的大得多。
就连这传说中的龙和凤鸟,都对仙长尊重万分!
几轮茶水喝下来,重嘤母亲更加心惊,她本身就是心细入微之虎。
她发现,这条自称敖庆——姓‘敖’,那就代表是龙族正统,正儿八经龙蛋里孵出来的,不然镇不住这个姓氏。
重嘤母亲发现,真龙敖庆对苏仙长不仅仅是尊重,他一些小动作中还带了孺慕之情。
而凤鸟则在尊敬中带了几分拘束。
重嘤母亲这会儿无论如何再也不敢开口说出自己的打算,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能跟苏、秦两位仙长结交,当真算很高攀了。
她原本以为是同辈论交来着。
苏苒之不是没看出来重嘤母亲的意思。
说实话,她对这个大气的女子颇有好感,但她现在着实不想往身边养小崽子。
重嘤本体——那头矮小的小老虎,让苏苒之一看就带入当年天庭上的小白御。
‘轮回’‘宿命’‘不可避免’这些词一个接着一个,仿佛要深深拓进苏苒之的心里。
将她那血肉之心封禁、束死,苏苒之觉得心脏每跳动一下,都好像要用尽全身力气一样。
她的视线从重嘤身上艰难的移走,面上依然一副云淡风轻、若无其事的样子。
重嘤母亲见她也只口不提留下小崽崽的事情,喝完茶,郑重道别后,就带着重嘤回去了。
虎族夫妻间有特殊的循着气味找对方踪迹的方法。
她才叼着孩子刚出小院门,就看到化为人形的柔山君,也就是她丈夫找了过来。
柔山君即便收敛了气息,苏苒之也能察觉到他身上强大的煞气,她趁着自己还没关门,抬眸看过去。
柔山君:“……苏仙长?”
他便是那参加山神喜宴,脑袋被霍了一下的虎妖。
被叼在母亲嘴里的重嘤挣扎一下,落地变成孩童模样,跑过去抱柔山君的小腿:“爹爹!”
苏苒之对着柔山君略微颔首,算打了招呼。
就此别过。
虎妖一家三口远离人族村庄后,就变化为虎形。重嘤抓着爹爹的毛,扒拉在爹爹脑袋上。
他简要的说了一下山体内发生的事情。
“……经过就是这样。哎,我现在说起来都一身汗,差点死在里面啊。”
顿了顿,柔山君继续说:“难怪我当初觉得仙长们身上气息安稳又熟悉,原来他们就是曾经帮助重嘤化形的鬼市仙长啊。”
重嘤年纪小,但思维能力不算低。
他能听懂父母之间交流的事情,用带着奶气的声音问:“爹爹已经这么这么厉害了,我曾经见过其他山神、土地神都对您客客气气的,怎么会差点被石山山神打死?”
重嘤母亲听丈夫讲得时候,心里也猛地一揪。
细细检查过丈夫的伤口,无碍后才放下心来。
不过,听着柔山君的讲述,她赫然想起了今日早些时候山顶上那只白虎。
虽然他很苍老,但目光中蕴含的威压依然不可小觑。
她说:“你说的那些敲门鬼们,可能真的是伥鬼。世间普通虎族虽然没办法驾驭实际极强的伥鬼,但白虎一族可以啊。”
白虎一族,那可是只存在于典籍记载中的种族。
但重嘤母亲今儿个见识过了真龙、凤鸟,现在觉得多个白虎一族,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柔山君:“……”
重嘤看出了爹爹难以置信,道:“真的,有小龙,还有大大的凤鸟,他们态度都很温和,跟爹爹与我说得‘不欺幼、不凌弱’一样。重嘤……重嘤回去后也不欺负隔壁的老鼠了。”
龙族一般负责施云布雨,恰好柔山君一家还没走远,天边又飘来了一朵乌云,将重嘤的话传进敖庆耳朵里。
他微微一怔,心道:“那小老虎居然不觉得我在欺负他……”
于是他暗搓搓想,下回要是再见,可以欺负的更多一点了。
重嘤突然没来由的打了两个喷嚏,全糊在爹爹脑门上。
正感慨儿子长大了,老父亲心里甚慰的柔山君:“……”又想揍儿子了。
重嘤一家走后没多久,桔红的太阳逐渐从树梢上落下。
苏苒之没急着给敖庆和枭火驱逐魔气,毕竟她才帮白御焚烧掉那些寒毒,整整七日没合眼,这会儿身体其实已经很疲惫了,能招待重嘤母子俩以及敖庆和枭火,都是强撑着。
眼看着夜色渐浓,她和秦无将书房和客房收拾出来,给一龙一鸟居住。
随后两人就回了自己卧室,沐浴梳洗后,苏苒之得了秦无一枚炎火诀,暖融融的,她只觉得浑身清爽,连带着乏劲儿都散了些。
虽然说乏劲儿没那么重,但在秦无梳洗好,准备上床的时候,苏苒之已经鼻息均匀的睡过去了。
她睡觉一直很规矩,长发从枕头上蔓延到耳后,只是好像感觉这回休息少了点什么,她眉尖微微压低了些。
秦无没告诉过苒苒,自从三月前他不小心划破敖庆的鳞片。
他开始想着自主使用魔气开始,就再也没有过睡意了。
不过,没有睡意不代表不累。
精神被绷到极致感觉,前面十几天秦无还不觉得有什么,但越往后,他就越觉得透支过度。
好在秦无是修行之人,打坐修炼也可以替代休息。
这倒是缓解了他的精神压力。
这会儿见苒苒睡得有点不稳,秦无动作很轻的躺上去,将一只手臂垫在苒苒脖颈底下。
苏苒之身体紧跟着微微侧了一下,手臂虚虚搭在秦无腰间。
秦无不用转身,直接用灵力扑灭灯火,屋内登时暗下来,只余月色投进来的微光。
捕捉到了熟悉的气息,苏苒之人没醒,眉尖倒是舒缓开来。
一向睡着后姿势都不带变的她今日小动作格外多,用额头抵着秦无的下巴后,睡得更沉了。
睡着后,苏苒之意识沉甸甸的坠落。
白日里,重嘤母亲那想将小崽崽留给她照看两天的念头昭然若揭,但苏苒之没有应声。
话题再次回归本源——
她一直以来的念头不过是想要避免原著中秦无被封印的命运。
但现在看来,情况比她想象的更加严重。
三界毁灭,天道崩塌,魔气肆虐,仙人与妖族能活下来的不足一成,普通百姓们的文明更是惨遭毁灭。
这已经不是个人的恩怨情仇,是关乎所有生灵的。
可能因为是在梦中,苏苒之有些将自己带入万年前的角色,她仿佛坐在一张不大不小的案牍后,听面前一群人争吵。
与其说是争吵,不如说面前七位仙人想要改变她的想法。
——避世,保存实力,等数万年灾难过后,再重新开始。
王母娘娘说:“这是宿命,苒苒。”
“没办法改变的。”
“大势所趋啊!”
种种话语像针一样扎进苏苒之脑袋里。
这边还没吵完,她眼前倏然浮现出小重嘤、小五三的脸,甚至还有肖隐元、淮明君……
‘轮回’二字险些化为利刃,将苏苒之所计划的前路尽数斩断。
如果当真是‘大势所趋’,再强的实力也抵挡不了‘宿命’,那她现在是不是又在重复数万年前的旧路?
待她攀至顶峰,享数年太平,然后狂澜倾至,三界崩塌?
“不。”苏苒之睁开双眸。
骨子里的不怕死、不畏死让她当即清醒过来。她想,觉得前面没路的时候,用剑、用自己的双手刨、挖,纵然鲜血淋漓,也要走出一条路来。
只要她手还在,还拿得动剑,她就能永远向前。
与此同时,天庭。
偌大的瑶池水面上不断有涟漪出现,又像四周散开,仿佛有顽皮的捣蛋鬼在往这里扔石头。
不少真仙都被惊动,连连询问王母到底发生了什么。
瑶池水面上不断波动,站在旁边连一个完整的倒影都出现不了,自然是窥测不到什么的。
王母只看了一眼就跌坐在瑶池边,失神道:“她、她冲破了我们的禁制……怎、怎么会这么快?”
180、第 180 章
苏苒之将醒未醒, 纤长的睫羽不住轻促的震颤。
秦无魔气贯身,原本就没什么睡意。妻子有一点点动静,他就发现了。
刚开始秦无并未觉得事情严重, 他以为苒苒只是快醒来了——他们修行之人练的就是五行之力,修为高深之辈体内的金木水火土无论哪一种都比凡人要强不少。因此体内火气也较凡人更旺,不怎么喜欢被拘束在床榻与被子的方寸空间内。睡觉时间会远少于普通人。
三天睡一觉都是常有的事。
虽说现在距离苒苒闭眼才过了两个多时辰,但这会儿醒来也挺正常。
可秦无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苒苒呼吸声较往常也有些急促, 并且她枕着自己的后颈上出了一层白毛汗!
秦无当时浑身就紧绷起来。
这还是成亲以来,苒苒第一次被梦魇住。
这同时也是苏苒之修行这么久以来,第一回感觉胸口憋闷得慌,一口气吊不上去也呼不出来, 把满腔热血的发源地——心脏给堵了个严严实实, 水泄不通。
以至于‘我这么修行可还有意义’‘反正都是宿命’这种问题都在她头脑中簇生,还来不及打个转,就将她气得手脚冰凉。
心脏的热血喷涌不出, 苏苒之的四肢百骸冰凉一片。
在这种情况下,信念不定的人会不断自我怀疑,时间一长, 不用别人说什么, 他自己就开始给自己浇冷水,以至于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做不好。
但苏苒之不一样,她天生就不知道‘放弃’两个字怎么写。
当年她才十岁,骤然经历人生变故,一到雨天什么都看不见。
偏生兴阳府那边地势低,周围又有险山环绕,谷雨一过, 每天都得下个两三场雨,一场雨三四个时辰。
她整日整夜的什么都看不到……
她躲在房里,抱着膝盖背靠墙,肩膀细瘦,只有小小的一团,窝在那儿无声掉眼泪。
苏苒之的‘瞎’还不是那种眼睛正常之人闭上眼睛时候的瞎,这种时候人是对光有感觉的,偶尔甚至能感觉光线透过薄薄一层眼皮都要往眼睛里钻。
她的‘瞎’是类似于天生眼盲之人对光的感触——看不见,感知不到,整个世界里只有一片虚无。
虽然这种情况是她自己作出来的,她自己跌入寒潭,刺坏了眼睛。
但这个代价对一个尚且十岁的小姑娘来说,未免太残忍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亲爹不由分说的闯进来,将掉眼泪快要掉断气儿的她拉出去。
院子里还在下雨,小苏苒之全身不一会儿全都湿透了,脸上水痕道道,看不出哪条是哭的,哪条是雨水。
鉴于小苏苒之从小太调皮捣蛋,没少挨揍。
骤然被爹爹从房内拉到院子里,她下意识的以为亲爹要打自己。
她脾气也上来了,梗着脖子站定,不像以往那样胡乱逃窜,心想——你打啊,打死我,我还不用再遭这罪了!
哪知亲爹往她脚底下扔了一把剑,‘咣当’一声砸在石板地面上。
这声音不算太大,至少在现在的苏苒之回想起来,觉得恐怕还没有那场雨打在树叶上的声音大。
但不知怎么的,就好像能穿透那嘈杂的雨声,清晰的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虽然睁开了眼睛,但还没从梦魇中完全摆脱的苏苒之‘看’着眼前一片虚无,好像又听到了剑与石碰撞的声音。
“咣当——”
但这回不是亲爹将剑扔在她脚下,而是她坐在一张案牍之后,随手将剑扔在那群喋喋不休的仙人脚下。
“吵够了吗?”案牍之后的女子手里还拿着笔,并没有看那群吵吵嚷嚷的人,她垂着眼眸,好像是在思考下一句写什么。
周围登时鸦雀无声。
那七个刚才还口若悬河的仙人这会儿看着地上的钝剑,眼中惊骇之色一闪而过。
王母指尖颤抖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她蹲下来,繁复精致的宫装裙摆拖在地面上。她想要双手捧起钝剑,还给苏苒之。
但却怎么都拾不起来这把剑。
苏苒之听到自己说:“宿命又如何?畏缩不前的话,永远都无法迎接新生。”
那七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钝剑还躺在地上。
而案牍前的女子却迟迟没有落笔。她不愁不喜,不怒不悲,好像刚刚扔剑的人不是她一样。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数万年前的苏苒之也不知去向。
此地只余下一支笔,一把剑。
一直充当观察者的苏苒之发现自己能动了,她走过去,看到案牍上摊开着一张纸,上面写了四个大字——河清海晏。
力透纸背。
苏苒之瞬息惊醒。
她眼前依然是一片虚无,耳边有秦无小声唤她:“苒苒。”
窗外雨不知何时下得很大,打在树叶、屋檐,甚至是糊着窗户的油纸上,嘈杂中透着几分聒噪来。
但却并不让人心烦。
苏苒之坐起身,凉意顺着她颈后的薄汗往里灌,但她浑然未觉,只是揉了揉自己额角,哑然失笑。
秦无能看出苒苒已经从梦魇中走出来了,但他依然对苒苒的举动不解。
苏苒之眉眼弯弯,看不出这人现在其实是个瞎了的。
她抬手精准的落在秦无肩头,微微按低他的脑袋,抬头便吻上去。
秦无的手落在妻子后颈,那里的汗已经干了。薄薄一层皮肉下的骨头稍微有些硌手,但却让秦无平白想到四个字——脱胎换骨。
一吻结束,苏苒之又亲了亲秦无稍待胡茬的下巴。
她说:“一直以来,都是我想岔了。”
秦无知道她看不见,但还是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同时不忘布上几层隔音结界。
苏苒之将原著《大道仙途》的事情和盘托出。果然不出她所料,以往怎么都说不出来的,这次没有丝毫阻隔,一字不漏的全都进了那少年仙君耳中。
“当初我知道这一切时——发现很多即将发生的事情都是能与其对上号的,我便将此书作为‘预言、先知’之类的东西,尽量规避危险。一方面是为了保全自己,另一方面,也想偷偷找隐藏魔气的方法。”
秦无在听到原著剧情后,眼眸中翻涌的黑气,因为苒苒最后一句话,偃旗息鼓,老老实实的不再闹腾。
“爹爹托付王大仙留给我的那本无字天书上讲的全都是魔气的起源与危害。里面虽然没有将白仙君所述的‘三界崩塌’事情尽数写到,但也列举了一些三届与魔气的对抗。当年,‘对抗’二字我觉得用起来有点不恰当,因为大部分都是仙人们发现魔气并清除的一个过程。”
从那时,苏苒之便隐隐能感知到,魔气没法子隐藏。修为高深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苏苒之眨眨眼睛:“我当时就在想,我夫君不作恶不为害人间,《大道仙途》里面仙人们不分青红皂白的将你绑起来镇压,简直不讲道理。”
对付不讲道理的人只有两个办法,要么忍,要么比他们还不讲道理。
“然后,我想着等自己实力强大,不用仰人鼻息的时候,咱们就能让仙人们认栽,名正言顺的位列仙班。”
对于修行之人来说,飞升成仙、位列仙班,确实是毕生所求了。
秦无一直安静的听着,面上端着八风不动,其实心已经跳到嗓子眼儿。
不同于此前等待妻子态度的战战兢兢,这回他完全是激动的。
——不管结果如何,只要苒苒一个态度,他秦无万死不辞。
苏苒之佯装听不真切,弓身侧耳,想要贴近秦无胸膛,听他那擂鼓一般的心跳。
耳边微弱的动静将秦无浑身肌肉陡然绷紧的状态传过来。
可苏苒之似乎觉得这样很有趣,不仅没停下,还严严实实凑了上去。隔着薄薄一层里衣,将耳朵贴在秦无胸膛上。
秦无面上努力端着,可烧红的脸皮却完全不顾主人想法,那热意都传到了苏苒之发顶。
苏苒之直起身子,不逗他了。
紧接着她正色道:“一路走来,在红尘接触了不少人和事,其实就连我自己都没发现,我的心态正在逐渐转变。知善知恶为良知,为善去恶为格物[1]。我毕生所追求的,其实不是什么掩盖魔气、比仙人们更不讲理,我想的是——河清海晏,时和岁丰。你的存在,其实是在告诉世人,魔气并不全是坏处。有朝一日,定能找到合理处理魔气的方法,让所有人和妖发自内心的接受魔气。”
魔气、灵气都是天地诞生伊始便存在的。
它们都没有思维、没有生命,没道理灵气备受世人追捧,而魔气却宛若过街老鼠。
秦无原本落在妻子后颈出的手微微上移,他的大拇指摩挲着苒苒的脸颊。
他很想吻上去,但却又担心自己控制不住的想要更多。
于是他定住了,只是在一派漆黑中看着自己的妻子。
其实秦无早就发现了——从在天问长的时候就发现了,苒苒从没有单纯的只想顾全自己。
一直以来她都在追求‘达则兼济天下’。
181、第 181 章
枭火扭头看向敖庆, 黑暗对于凤鸟这种上古大妖的视线完全起不了丝毫阻拦作用。
她将敖庆眼中那一丝丝紧张尽收眼底。
有那么一瞬间,枭火觉得这条龙好像是开窍了。
她甚至感觉自己好像闻到一点陈年酸醋的味道……
但敖庆接下来一句话直接将鸟哥气得肝火大动,他说:“可我上次打呼噜, 你还嫌弃我太吵。鸟哥,你、你不能因为我没有翅膀就厚此薄彼。”
枭火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紧接着就要将敖庆请出去。
——这龙过来只是为了控诉她?
敖庆被鸟哥一步一啄的退到门口, 委屈极了, 心想:“……我也不是不想长翅膀。”
可他天生就长不出来这玩意儿。
别看敖庆这龙平日里咋咋呼呼,就算打他骂他,他也能嬉皮笑脸的。
但真到委屈难过的时候,他又拼命的全藏起来, 谁也不告诉。
眼看着这条龙棍被门槛拌了一跤, 直愣愣往雨幕里摔去,枭火自己都愣了。
虽说这样摔不疼,但一条龙能让门槛拌一跤——传出去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可枭火完全笑不出来。
往更深一层细挖, 枭火看出了敖庆的心不在焉。
但还不等她明白敖庆这心思到底从何而来,龙棍便欲盖弥彰的‘唰’一声飞走了。
枭火:“……”
她隐隐约约感觉敖庆好像在吃醋,但他话语中的意思全然又不像。
枭火很想解释这公鸡打鸣不是在求偶, 而是百鸟朝凤。
但感觉这话告诉敖庆后, 他指不定编排一个‘百鸡朝凤’。
枭火犹豫了片刻,决定还是不告诉龙了。
鸡叫声绵延不绝,周围百姓们起身的动静悉悉嗦嗦传进枭火耳朵里。
与一到下雨就躲在洞穴休息的大山中的蛇虫鸟兽不同,人族的作息像是从来不会被天气影响一样。
暴雨如注的打下来,他们听到鸡鸣依然起身。甚至一个个还很开心。
“有了这场雨,今年的收成能多一分。”
“去河水旁看看,小心涨水。”
“走。”
“哥, 带上蓑衣。”
伴随着木门的‘嘎吱’声,脚步声响起又远去。
枭火不禁感受到浓浓的烟火气,在大山里停留了数千年的她从没感知到过如此场景。
紧闭的房门再次被敲响,枭火三步并作两步过去开门——敖庆没有人族敲门的习惯,他都是当自己家一样直接闯。
因此,站在外面的一定是仙长们。
苏苒之果然立在门外,乍破的微光透过乌云和雨幕在她背后延伸开来,凤鸟她好像要独身破开这黑暗一样。
枭火没有掩饰眸中的震撼,苏苒之虽然睁眼看不到,但却可以根据微弱的风声来分辨出凤鸟有‘目瞪口呆’的动作。
她稍微有点不明所以,但面上依然端的是八风不动,只是将注意力集中在枭火断翅上。
苏苒之说:“对于魔气……我有了点新的想法,想来与你说一说。”
枭火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后退一步,请苏苒之进来。
因为刚刚太过震撼,她居然没发现视线盲区里居然还有一个秦无。
枭火顿时心中一凛,她没敢再去看秦无。
可能是因为有长达数千年与魔气的抗争经历,枭火纵然感知不到秦无身上的魔气,但依然下意识觉得他很危险。
敖庆自从知道秦无就是数万年前那个魔气少年后,还没来得及告诉鸟哥。
或者说,虽然他认识鸟哥好几千年了,但还没到可以将‘大人’和‘魔气少年’身份告诉鸟哥的地步。
此中牵连甚广,少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安全。
敖庆粗中有细,心里门清。
不过秦无没进枭火屋子,只是自顾自的走到雨下,一件蓑衣也不披,开始扫起院子来。
房门再次关上,屋内油灯亮起。
一人一鸟的影子落在墙上,苏苒之不再遮掩凝水的能力,洽谈前先给凤鸟倒了杯水。
“对于魔气,暂时有两种清理的办法。”她转了转手中茶杯,道,“第一种,用无根之水清洗伤口,再用三清之气一寸寸化解。”
这是个笨办法,虽然耗时长,但也是最稳妥的。
枭火站在苏苒之旁边,化成人形对她来说太费力气。
苏苒之看着枭火,说出自己的第二种想法:“接下来的这种想法可能有点冒险,也尚未实践过——我帮助你将体内所有魔气逼到身体左侧第三根肋骨上,然后将肋骨取下。”
枭火眼前一晕,差点就要栽倒在地。
她深知自己此行前来祛除魔气,是求仙长们出手,她深知连对应的报酬都付不起。
按理说肯定是按照仙长们的意思来,无论哪一种,她受着就行了。
但这第二种……
枭火见苏苒之目光温和的落在自己身上,她终于壮了点胆子,唇间不免有些涩滞,道:“对凤鸟一族来说,左第三根肋骨距离心脏最近。仙长,如果被魔气浸入心脏,我、我……我就完了。”
苏苒之目光平静的像一汪湖水。
她颔首:“我知道,此举非常冒险,但我会尽全力护住你。”她没有给枭火压力,“无论你是敖庆朋友与否,既然不远万里前来找我,我都会出手相救。你姑且放心。之所以说出那冒险的法子,皆是因为,我想……”想有朝一日,让这些魔气,还你失去的一翼。
后面这些苏苒之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那只是一个大胆的设想,成不成尚且未知,不便多赘余。
现在若是将这些说出来,对枭火引诱力太大,她定然会毫不犹豫的选择风险大的那一种。
苏苒之固然想在她身上做尝试,但也不会使这些招数影响枭火抉择。
枭火站得直直的,她还沉浸在大人说会帮她的话语中。
一时间没有多想苏苒之的下半句话。
甚至连苏苒之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敖庆身上那点轻微魔气,只能用第一种办法清除。
主要是因为魔气太少,龙皮太厚,那一点点魔气就好像隔靴搔痒一样,根本深入不了内里。
更别提汇聚于心脏旁的肋骨上了。
这一场雨从天还没亮就开始下,一直到午时都没停歇。
秦无认认真真的在后院淋雨——因为家里门窗对着前院而开,他站在前院的话,苒苒一抬头就能看到。秦无对过往的记忆不大清楚,但每回记得最深刻的就是苒苒烧好热茶等他出现。
秦无晓得,她是心疼的。
普通仙人淋雨后都得喝热汤来排解一二,他身上魔气深重,借用无根之水来洗涤自身,全身不能有任何主动防备。一场雨下来少不得手脚冰凉,寒意透着骨头缝往里钻。
这会儿,苏苒之知道他又去淋雨。
自己便去叫了敖庆过来,她手头有忙的事情,就不会多想其他。不然定是忍不了眼睁睁看秦无淋雨这么久。
敖庆依然是龙棍的样子,但不知道是早上被门槛磕的那一下还是怎么着,他从一根跳着的棍,变成了横向飘着的。
正面看只有一颗脑袋,活脱脱一枚暗器模样。
幸好苏苒之没闭眼,看不到这样的‘胜景’。
只是吩咐敖庆躺在厅堂的八仙桌上,便开始给他检查创口处的魔气。
借着雨势,苏苒之眼睛中有碎金浮现。她手边一个巴掌大的瓷碗,里面有苏苒之刚凝好的水。
敖庆只被苏苒之这么看一眼,就完全不敢动弹。
那股摄人的压迫感让他一条成年真龙都不自觉胆战心惊。
苏苒之望气后,果然心无旁骛,眼中只有这条紫气旺盛的真龙。
仔细看去,那紫气中央果然有些细微的‘黑色’魔气。
苏苒之隐隐觉得这魔气好像并不是单纯的黑色,但具体让她形容,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到合适的词。
魔气不重,在苏苒之施加给敖庆的一团功德中‘安分守己’,一动都不动。
当她将含混着清气的水浇在敖庆身上后,那魔气居然异常乖顺的被清气冲走,同归于瓷碗中。
虽然说中间没出任何岔子,但这个冲洗,混合清气的过程却得一遍遍重复。
苏苒之既然出了手,还是得将每一分细小的魔气都冲刷干净。
此过程便一直持续到这场雨停。
凤鸟有悄悄过来打量过,见敖庆这么一丁点魔气都得花费大半天时间。
几分犹豫涌入她眼睛中。
就在魔气消弭的时候,苏苒之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脱力了。
她一只胳膊搭在太师椅的扶手上,面上不动如山,好像自己一点事儿都没。
敖庆再添一万个胆子也不敢主动窥伺苏苒之的身体情况,他和凤鸟甚至都没发现,这人现在只是个‘睁眼瞎’。
但凭着那镇定平和的深色,敖庆和凤鸟这两个看官心里不禁觉得她更加高深莫测起来。
苏苒之对重新飘起来的敖庆颔首,轻声说:“魔气已除,新的鳞片大抵会在三月内重新长出。”
到时,就跟小孩换牙一样,新的鳞片会顶替掉旧的,好像魔气从未缠上过一样。
秦无用炎火诀将自己烘热,连头发丝儿都干的彻底,才进去见苒苒。
苏苒之没有闭目,但依然精准的摸到秦无的手。
她指上力度不大,因为没完全摆脱脱力的问题,指尖有点凉,这会儿说不上来到底谁给谁暖手。
“惊蛰才至,雨水便丰。”不用去望气,苏苒之也能感知到此地天道气运正在不断加丰。
“山神摆脱顽疾,石山欣欣向荣。福气就开始凝聚了。”
秦无捏起她的指尖,感受着她力道正在不断恢复,眉梢微微挑起,终于完全放下心来。
与此同时,云水镇附近一个小村里。
一位头发花白,牙齿都快掉光的老太太伴着雨声,午间小憩一会儿。
她居然做了一个梦,梦到一位和自己那过世十年的婆婆长得很像的一位姑娘。
姑娘自称是她婆婆的姐姐。
老太太想起来了,说:“我知道您,家里还有您的排位呢。您缺什么,我去给您烧点。”
“不用了,”那姑娘笑着摆手,“我要走了,一晃神,留恋时间七十多年,亲朋好友都不在。只有你还记得我,给我上香,我特意来与你道别。”
老太太跟着那姑娘站起来,走到她牌位那里。
182、第 182 章
老婆婆含笑应了。
她觉得自己现在这种感觉挺新奇, 明知道是在梦中、明知面前的姑娘不是人。她想着,要是放在几十年前,她一定会被自己吓醒。
但现在嘛, 她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
老婆婆居然并没有过多的恐慌。只是人年纪大了,记忆力不大好,听面前姑娘将事情重复了好几遍才记下来。
片刻后,老婆婆才从午间小憩中醒过来。
她看着床头摆的那一碗水, 整个人清醒中带着些迷瞪, 感觉自己好像还在梦中。
就在老婆婆思考着再睡一下的时候,她感觉自己手腕上好像卡着一个东西。
抬手摸过去,才发现是一个入手光滑细腻的镯子。
老婆婆恍然惊醒,窗外家人收拾院子、扫水的声音瞬息之间便充盈在耳边。
这跟她刚刚做梦时, 感觉耳朵上好像被人捂着, 什么都听不真切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她恍然惊觉,刚刚那个古怪的梦居然是真的。
兴许真的是年纪大了,亲身经历‘见鬼’的事情后她居然都没后怕。
只是慢吞吞的在脑袋中将那位姑娘叮嘱过的事情过一遍。
老婆婆屋里的窗户只开了一个小缝, 她起身挪到光照进来的地方,只见这镯子冰清玉润,浑然天成的样子不似俗物。
“我不过是给您供奉了香火, 何德何能哟!”
既然这镯子不是凡品, 那么桌案上那一碗水……可能真有强身健体的功效!
老婆婆到底没舍得自己喝,她去重新上了香后,才叫来在院中玩耍的孙子和孙女们,让三个小孩子你一口我一口的喝完了。
苏苒之不曾知晓农家里正在发生什么,祛除魔气着实是一个耗体力的活儿。
她抓着秦无的手,缓了片刻才恢复力气。
力气重回身体内,可灵力还较为虚弱。但苏苒之没管这些, 她心有所感,睁着眼什么都看不到也丝毫不影响她的动作,径直拉上秦无去后院。
带着薄茧的指尖推开湿漉漉的柴扉,抬头一看,只见那石山边上出现一抹可以称得上‘壮阔’二字的彩虹。
色彩分明,遥遥悬在空中。
似乎要跟那七夕的鹊桥相媲美。
一头白虎自山中奔跑而出,他一跃能跳出几丈,身后跟了块蹦蹦跳跳的小石头,“您慢点,小心磕到……诶。”
石头,也就是原山神的本体。
在苏苒之和秦无走后,他将婆婆妈妈的性子发扬光大,时刻叮嘱白御‘养生守则’。
毕竟,他能看出,这头神骏的白虎,时日无多了。
白御在石块的‘叨叨’声中,神色丝毫不为所动,他尾巴一卷,将石头缠起来,然后纵身一跃,从十几丈高的山头跳下去。
石头的惊呼卡在嗓子眼儿里,快要被吓懵。
落地后,还不等石头人继续说什么‘慢点、慢点’,他就发现这块区域灵气于外面有天壤之别。
白御难得多话,提醒道:“快修炼。”
石头终于明白,白御突然跑不出来不是为了玩闹,是来寻找机缘的。
白御和石头人所呆的地方正是那彩虹一头的发源地。
苏苒之睁着眼睛看了半晌,笑道:“这是白御新的生机。”
秦无漆黑的瞳孔中清晰的映出缤纷色彩,他不仅带了一分希冀——万一呢?
万一真如苒苒所言,魔气……不再是威胁众生生存的东西呢?
王母自从瑶池之水开始翻涌,直至现在还未合眼。
起初的震惊过后,她开始找人一起压制这翻涌的水花——收效居然还不错。
瑶池水面再次恢复平静。
但在场仙人都知道,平静只是他们自欺欺人的假象。
真正的封印已经被破了。
“接下来……该怎么……”
‘办’字还未说出口,一位须发皆白,广袖飘飘,仙风道骨的仙人截道:“王母,请不要自乱阵脚。”
“可,迟早会被她发现的。”王母双手撑在瑶池边上,神色间罕见的失魂落魄,“她修的道中带杀伐之气,平生最恨背信弃义之人。被她发现的话,我们都没有什么好结果。”
“我们也只是无奈才想出的下下策,不是么?”
“对啊,再说我们并无加害大人的意思,只是做了一些小手段,希望大人能理解我们的想法。”
见他们还在不断为自己辩解,王母摆摆手,道:“你们出去吧。”
“娘娘?”所有仙人迟疑起来。
“我得好好捋一捋这件事。”
六位仙人自王母处退散而开,出去后他们对瑶池动荡的事情缄默不言,仿佛刚刚只是被王母叫去喝了点茶水,聊了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那位最仙风道骨的仙人从始至终只说了一句话——不要自乱阵脚,王母。
出来后,他也不与其他人攀谈,脚步不疾不徐,缓缓消失在仙气缭绕的小径之后。
待回到静室内,所谓白袍正在寸寸退化为青色。就连白眉白须也全转化为黑色。
在这一切转化完成后,静室内唯一的一张蒲团变成一个小鼎的样子。
他垂头看去,水面上出现一个颇为年轻的面庞,跟那白袍老道完全就是两个人。
唯有那双眼睛,像是蕴了光一样,带着一种将一切都看破的禅机。
须臾之后,鼎中水面上那青年的面容消散,突兀的支棱出一块怪石。
青年皱了皱眉,继续看去。
只见那石头上出现一道彩虹,横亘了半边天。
他呢喃:“这是哪儿?”
长川府城隍爷呆呆的看着远处的彩虹,不等他细想,就被耳边‘刺啦刺啦’的锯木声唤回心神。
他叹气:“幸好现在百姓们都出去看彩虹了,不然他们听到这声音,得被吓一跳不可。”
“他们祭拜之心不诚,进不进来都无所谓。”树墩刺啦啦的回应。
不怪他,他自从会发声开始,就是模仿各种锯木声,甚至还知道刨棺材花的响声如何。
着实挡住了很多人想要夜探鬼宅的想法。
后来刘木匠恢复记忆,苏苒之和秦无重新铺了地,树墩就被城隍爷搬回庙中。
日日被香火和纯正的阴气洗礼,树墩渐渐学会了说话。
城隍庙中的鬼都对城隍爷有天然的敬畏,只有树墩初生牛犊不怕虎,知道了点什么都想跟他说上那么一说。
城隍爷这位子虽然高,但也挺孤独。
不然长川府城隍爷当年也不会留下刘木匠给自己雕花刻窗十八年。
如今有一个树墩来说话解闷,长川府城隍爷自然不会端架子。
他想了想,说:“我观这彩虹就在长川府内,你且稍微安分些,别吓到百姓。”
“嗯,我知道。”树墩应声,“我去修炼。”
城隍爷已经从神像中脱身而出,化身为一位风度翩翩的中年人,举步出了大殿。
路过花园时他哑然失笑:“你知道什么是修炼?”
“你那些鬼差都修炼,我也跟着学。等我长大,就把最好的一块割出来,给你做个茶杯。”
树墩瓮声瓮气的说。
城隍爷叹息着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当初他将这树墩从仙长那儿抱回来,他才隐隐有一丁点神智。
如今在城隍庙呆久了,可能听到路上不断有人袒露心事,他居然长出了一颗黑白分明,嫉恶如仇的心。
眼中容不得一粒沙子。
城隍爷不知此事是好是坏。
只能先任由他长大,等他懂得更多时候再慢慢掰正。
“长川府突然气运高涨,在下修为都因此而拔高一筹,便猜测是有大修为者突破……”
城隍爷见到苏苒之和秦无后,眼神中的疑惑瞬息便化为了然。
他笑道,“果然是仙长们。”
苏苒之睁着眼睛,她没有直接望气,便能感知到这是城隍爷的气息。
她笑着:“一别两年,城隍爷近日安好?然则突破之人并非我与夫君,而是此地山神大人。”
话是这么说,但城隍爷能看出苏苒之和秦无身上的气息与此地气运颇有牵连。
他不禁想到那城中原来的王大夫一家。
王大夫原本只是一个小小的白仙,如今已经成功化人不说,还坚持撰写医典,致力于将自己的医术传承发扬出去。
在城隍爷看来,王大郎的功德正在一点点累积,等时日足够,指不定能一朝成仙。
此事重点虽然是王大郎的纯善之心。
王大夫原本只是一个小小的白仙,如今已经成功化人不说,还坚持撰写医典,致力于将自己的医术传承发扬出去。
在城隍爷看来,王大郎的功德正在一点点累积,等时日足够,指不定能一朝成仙。
此事重点虽然是王大郎的纯善之心。
184、第 184 章
枭火平成第一次, 被百姓当偷食的野鸡赶出来,以至于她连生气都忘了。
而那只打鸣的大公鸡据说更惨,主人家原本打算是养着它, 不吃它肉的。
哪想到现在浑身鸡毛都被可恶小龙给叼走了,成了一只秃鸡。
主人家寻思着最近家里孩子馋虫上来,给炖了也不错。
结果大公鸡本就聪慧——镇子上这么多养鸡的,只有它感知到了凤鸟的存在, 引吭高‘鸣’。
现在又沾染了龙气, 一朝开窍,居然能意识到主人家打算吃了自己。
大公鸡经常在土里刨食的爪子强劲有力,紧扣两条细细的杆子,俯瞰这个它熟悉的小院。
大公鸡有点伤心。
它舍不得主人家, 但也不想成为一锅汤。
没有了鸡毛遮掩, 雨水直接打在皮/肉上,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它身上那些属于敖庆的龙气似乎有些过意不去,均匀的覆盖在它身体上, 为他阻挡这暴雨的侵袭。
对于敖庆来说不过是溢出的一丝丝龙气,对大公鸡来说却是正好将它浑身包裹了个严丝合缝。
更是因为它斗胆啄了敖庆几下,尖嘴中龙气最盛。
李老爷子趁着午间雨停出去买了菜, 回来时又下起雨。
他没带蓑衣, 正要疾步跑回家,却不料突然感知到什么,偏头准确的看向公鸡的方向。
在这个年迈卜师的眼中,那公鸡日日打鸣,眼中本就隐约含了一丝丝‘紫气东来’的紫气。
现在跟尖嘴中的龙气正在不断磨合,融合。
“老爷子,怎么不打伞?”旁边一个经常在他饭馆吃水煎包的青年将伞遮在他头上, 着急的说,“雨越来越大了,哎呦,您怎么买这么多菜,我给您拎回去。”
“别介,我自己老当益壮,能拎得动。”李老爷子微微偏手,躲开他的帮忙,道,“马上就要放榜了吧,老头子我先祝您金榜题名了!”
好话谁都爱听。
青年笑了起来:“我今年十九了,再考不中我都没脸去姑娘家下聘求亲。”
“放心,今年一定能中。”李老爷子掷地有声。
年纪不大的人对那种虚无缥缈的‘占卜’‘掐算’很容易轻信。
青年也不例外。他身为云水镇土生土长的小伙子,早就知道李老爷子占卜的厉害。
‘能中’二字从街坊邻里口中说出来,大多都是安慰他,但李老爷子出口……
青年不免有些希冀,小声道:“老爷子您不是金盆洗手不占卜了么?这……”
“屁话,我姓李的一口唾沫一个钉,说不占卜就不再占卜。但你低头看看,你现在红光满面,眉梢眼角都挂着喜气,可不是有大好事么?算算时间,放榜的官差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吧?”
青年跟李老爷子一路说着,送他到门口才往家里折返。
小炉上缓缓升腾起炭火,锅里的姜汤烧得热乎。
李老爷子换了身干衣裳,坐在门口抬头看天。
以他的修为,只能看到一些浮于表面的运道。
但这也足够了。
雨越下越大,街上披着蓑衣的农户们扎堆往家里走,纷纷感慨今年这雨水好,庄稼一定产得多。
顺着屋檐垂落的雨滴经年累月的把地面砸出一排整齐的水洼。
水珠迸溅开来,不免又落在李老爷子腿脚上。他浑然不在乎,依然眯着眼打量天色。
直到雨势渐歇,天色昏暗,他才看出点门道。
李老爷子眼睛陡然瞪大,嘴巴里喃喃:“这……像极了盛世伊始的运道啊……可、可……”
可大安国皇帝还是原来那个,朝臣中也没有特别出彩的紫薇星闪烁。
那这运道……李老爷子倒吸一口凉气,定然跟苏、秦两位仙长有关。
以一己之力,影响一国气运。
除非坐上那九五至尊的宝座,推行政令,大刀阔斧的改革,否则就算有通天本事也做不到啊!
李老爷子在夜色中抬手,仿佛是想触摸那遥不可及的运势。
他缓缓闭上眼睛,好像指尖上真的有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缠绕、划过一样。
根据他的感知,这些东西正在飘往苏、秦二位仙长的院子。
正在桌案前画山河图的苏苒之停下来,这会儿她睁开眼睛依然什么都看不到。
却能感知到笔尖正在凝聚功德。
这功德不是单单某一个人,也不是一群人,而是从这片土地上蒸腾而起的功德。
苏苒之微微一笑,眉目间一派平和,继续着墨画图。
这回,她没有避开‘商和镇’。
苏苒之甚至已经做好自己家乡的亲朋好友都想起自己的准备,她甚至也做好了直面原著《大道仙途》男主一伙人的决心。
——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然而事实总是让人预料不到。
苏苒之根本没法在自己的‘山河社稷图’上点出兴阳府,商和镇。
苏苒之:“……”
可能时机还未成熟吧。
苏苒之信心来得快,散得也快。
她对在一旁看书的秦无说:“曹子年一行人与陈若沁定然还有厉害之处,我们若是遇到,依然得小心行事。”
秦无颔首。他最近不再拘泥于灵气的纳入和吐息。
毕竟他和苒苒修为的时间摆在这儿,就算再怎么天赋异禀,也无法跟那些修行了成百上千年的仙人们抗衡。
既然如此,他便着眼于如何提高自己的战斗力。
秦无的心很小,里面自始至终装的也仅仅是苒苒一个。
苒苒心怀天下,他保护苒苒,这一点也不冲突。
秦无回应完妻子,继续闭目修行。
此前他视魔气为洪水猛兽,不敢越雷池一步;仅有的几次动用魔气,还都是逼不得已的情况。
但上次苒苒的话提醒了他——魔气和清气是混沌诞生之初便存在的。
在这二者足够平衡后,才诞生了天道。
秦无现在耳边还回荡着苒苒当时说的话——“跳出我们现在所接触的事物,单就魔气与清气来说,清气衍生出的灵气广为世人所用,其皆推崇清气;而魔气反之,便憎恶魔气。究其根本,不过是源于世人对魔气的害怕与恐惧。而你,秦无,你不是他们口中的‘魔物’‘罪人’,你是芸芸众生中,最独特的,能自由操纵、使用魔气的人。”
伴随着苏苒之偶尔着墨落笔的声音,屋外夜色更浓了。
翌日,苏苒之和秦无动身去岭南影。
她觉得自己第十一和十二根功德金线将会在这里补全。
云水镇气运正昌,但凡有点灵智的动物几乎都自发的修行打坐。
枭火也不例外。
苏苒之已经用功德为她镇住魔气扩散,她不用自己再时时费心去抵抗魔气。
终于能心无旁骛的修行——这当真是三千年来头一回。
枭火修炼的忘我,苏苒之和秦无出门前也没打扰她,只是托敖庆给她带口信,“我们大概得出门半月,这段时日你们可以自行在客房与书房修炼。马儿有李老爷子每日来喂,不用多操心。”
敖庆忙不迭点头。
跟苏苒之相处的时间越长,他就愈发情不自禁带入数万年前的相处模式——好像真的回到当初三岁多的时候,自己和白御在天庭肆意胡乱打闹了。
不过,当年的大人出门,可是从来不会叮嘱他,最多就是让身旁的仙子多照看他。
如今一不小心成了大人嘱托的对象,敖庆倍感荣誉的挺起胸膛。
“大人放心,我一定好好守着鸟哥。”
苏苒之听到他应声,已经出门的脚步一顿,又转过身,道:“别再招惹百姓们养的鸡了。”
敖庆一双龙目倏然瞪大,‘大人发现了’这五个字石破天惊一般刻在他脑门上。
然而苏苒之已经带着行囊,背负钝剑,跟秦无走远了。
初晨的阳光将道沿边的白墙灰瓦照成斜斜一道,光暗分明,沿着两人所走的方向蔓延开去。
敖庆将自己倒挂在鸟哥的窗户上,一脸生无可恋。
脸颊上的龙须蔫儿了吧唧的耷拉着,假装自己是一条咸鱼干……不,龙干。
龙干其实还蛮神通广大。
他黄澄澄的圆目中正透射着那只大公鸡现在的情况——不是一锅鸡汤,而是它正扑腾着在院子里横飞。
说来也奇怪,一般的鸡最多就飞半人高。
这只秃毛鸡一振翅就能飞两人高,站在房檐上俯瞰下面,主人想捉住它回去炖汤都做不到。
农家的清晨一般都是比较热闹的,带着农具的邻里们都看到这一幕,颇感惊奇。
“你家这养的什么鸡……哎哎哎,快捉啊,一只鸡好几十文呢,别让它逃了!”
主人家追得气喘吁吁,骂道:“昨儿我家进了一只红毛野鸡,跟这只鸡打了一架……你们说说,这鸡不好好在自己鸡窝里,招惹人家野鸡干甚?结果还把自己的毛都扑腾掉了。我寻思着鸡毛都掉了,开春这还没回暖,它指定也活不了,就想着煮了吃,给我老娘和媳妇儿补补身子。”
说到这里,主人家咬牙切齿,恨恨得说:“这秃毛畜生成精了,定然是知道我想炖了它,故意不下来呢。”
邻里们都是节省惯了的人,要知道一只打鸣的公鸡,若是逢上好买家,卖出八十文钱都不在话下。
于是他们纷纷出主意:“我家里又弹弓,打下来试试。”
“这是我家勾枣子的竹竿,将这畜生打下来。”
大公鸡呆呆的看着这一幕——那个用弹弓打它的人,前几日还挖蚯蚓给它吃来着。
它左躲右躲,还是敌不过劳动人民的智慧,被那勾枣子的长竹竿搭伤了腿,一个不慎从房檐上摔下去。
不等它扑腾翅膀飞起来,又被弹弓打到,最终被主人绑起两只腿,倒拎在手里。
敖庆这会儿终于明白过来,大人临走前那个叮嘱是什么意思。
虽说农家养鸡就是为了吃肉或者吃蛋,但被他敖庆一搅和,公鸡龙气缠身,配合着其眼中日积月累的紫气,让公鸡突然之间就有了‘灵智’。
若是它心甘情愿将自己炖成为一锅鸡汤来报主家饲养恩情,即便对于敖庆无甚影响,可结局未免太让人唏嘘。
大好的机缘就这么断送了。
敖庆蔫儿了的龙须在此刻绷直,他想着,若是那家人真要杀鸡,他就化为人形去给他们一锭银子,当自己买了这只鸡。
而主人家捉着公鸡的两只脚,它不再扑腾,活像是认命了。
邻里笑着说:“怎么突然这么乖顺?”
主人家高抬胳膊,拎起公鸡看了眼,一时间有些于心不忍。
这只公鸡给他们家打鸣了好些年,个头大得很,瞧着就神武英俊。
主人用另一只手拍拍这公鸡掉毛的部分,入手一片温热。
他居然动手将绑着公鸡爪子的麻绳解开,道:“杀你也不过是因为看你熬不过这初春,病死的鸡不详,吃不了肉。才想着在你病前先宰了你……但你好歹也在我家住了七年,跟我儿同岁,想想还是放了你吧。晚上给你把鸡窝弄的暖和点,你就别出来,等毛长出来再说。”
“哥,这鸡听得懂吗?”
“小心它给其他鸡感染鸡瘟。”
“要不单独做个窝?”
没什么毛的大公鸡安顺的卧在地上,好像真的听懂了一样。
一个人突然道:“哥,鸡居然哭了!它、它、它真的在流眼泪!”
秃毛大公鸡自顾自的流泪,主人蹲下/身抚摸它几下以作安慰。
“不吃你,你跟我儿子一起长大的,从来就没计划过吃你。”
一时间,流泪的秃毛鸡成了农家汉子茶余饭后的闲谈话题。
这件事后来还被一位路过的说书先生写进评书,当段子讲给茶楼客官听。
也不知道是几百年后,听客在台下问:“那鸡最后活过初春时节了吗?”
“嘿,这就是我下面要讲的。那只鸡不仅活过了初春,后面还活了好几十年呢。它眼中有紫气和龙气,能看出石头中是不是含着翡翠!因此啊,那家人飞黄腾达,开了云水镇第一个翡翠铺子。后来被长川府的传世木匠刘家看中,成了他们家的供货源,雕刻出好些宝贝首饰,是京城贵女们竞相追捧的东西嘞!”
大公鸡终究是没被杀,行走在路上的苏苒之对此隐约有些感知。
她回头看了一眼云水镇的方向,眼尾微微弯起来,带了浅浅的笑。
这只鸡就好像她曾经在江安府见过那条鱼,都对灵气感知极为敏锐,若是在还未修行前就早早夭折,也怪可惜的。
但要是真死了,苏苒之也不会动手去救。
世间万物,各有天命。
早夭的例子多了,不可率性妄为。
正走着走着,苏苒之感觉到面前的路有点不对劲,阴气颇重,周围田垄间的百姓也在突然之间消失了。
道路窄窄的一条,路上只剩下她一个人。
这跟上回苏苒之跟淮明府城隍爷——肖隐元一起走的黄泉路有点像。
但那个黄泉路上的阴魂不少,颇有秩序。
这条黄泉路就显得很是寂寥了。
苏苒之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在叹气,感觉自己不小心走到某位‘阴人’拦路的局里了。
毕竟真跟她不对付的人,不会用阴气来困住她。
三昧真火可是专门克制阴气的。
她正想着迅速解决,就看到面前出现了一个很熟悉的人。
田殊,十九年前的状元郎,字慎宁,曾经江安府的说书先生。
他依然是寒酸的洗得发白的长袍打扮,身上气度却凛然了不知多少层次。
他拱手对苏苒之行礼,道:“在下前些日子通过了城隍考核,如今已是一府城隍,今日在下长川府办事,巧遇仙长,特来拜谢。”
184、第 184 章
枭火平成第一次, 被百姓当偷食的野鸡赶出来,以至于她连生气都忘了。
而那只打鸣的大公鸡据说更惨,主人家原本打算是养着它, 不吃它肉的。
哪想到现在浑身鸡毛都被可恶小龙给叼走了,成了一只秃鸡。
主人家寻思着最近家里孩子馋虫上来,给炖了也不错。
结果大公鸡本就聪慧——镇子上这么多养鸡的,只有它感知到了凤鸟的存在, 引吭高‘鸣’。
现在又沾染了龙气, 一朝开窍,居然能意识到主人家打算吃了自己。
大公鸡经常在土里刨食的爪子强劲有力,紧扣两条细细的杆子,俯瞰这个它熟悉的小院。
大公鸡有点伤心。
它舍不得主人家, 但也不想成为一锅汤。
没有了鸡毛遮掩, 雨水直接打在皮/肉上,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它身上那些属于敖庆的龙气似乎有些过意不去,均匀的覆盖在它身体上, 为他阻挡这暴雨的侵袭。
对于敖庆来说不过是溢出的一丝丝龙气,对大公鸡来说却是正好将它浑身包裹了个严丝合缝。
更是因为它斗胆啄了敖庆几下,尖嘴中龙气最盛。
李老爷子趁着午间雨停出去买了菜, 回来时又下起雨。
他没带蓑衣, 正要疾步跑回家,却不料突然感知到什么,偏头准确的看向公鸡的方向。
在这个年迈卜师的眼中,那公鸡日日打鸣,眼中本就隐约含了一丝丝‘紫气东来’的紫气。
现在跟尖嘴中的龙气正在不断磨合,融合。
“老爷子,怎么不打伞?”旁边一个经常在他饭馆吃水煎包的青年将伞遮在他头上, 着急的说,“雨越来越大了,哎呦,您怎么买这么多菜,我给您拎回去。”
“别介,我自己老当益壮,能拎得动。”李老爷子微微偏手,躲开他的帮忙,道,“马上就要放榜了吧,老头子我先祝您金榜题名了!”
好话谁都爱听。
青年笑了起来:“我今年十九了,再考不中我都没脸去姑娘家下聘求亲。”
“放心,今年一定能中。”李老爷子掷地有声。
年纪不大的人对那种虚无缥缈的‘占卜’‘掐算’很容易轻信。
青年也不例外。他身为云水镇土生土长的小伙子,早就知道李老爷子占卜的厉害。
‘能中’二字从街坊邻里口中说出来,大多都是安慰他,但李老爷子出口……
青年不免有些希冀,小声道:“老爷子您不是金盆洗手不占卜了么?这……”
“屁话,我姓李的一口唾沫一个钉,说不占卜就不再占卜。但你低头看看,你现在红光满面,眉梢眼角都挂着喜气,可不是有大好事么?算算时间,放榜的官差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吧?”
青年跟李老爷子一路说着,送他到门口才往家里折返。
小炉上缓缓升腾起炭火,锅里的姜汤烧得热乎。
李老爷子换了身干衣裳,坐在门口抬头看天。
以他的修为,只能看到一些浮于表面的运道。
但这也足够了。
雨越下越大,街上披着蓑衣的农户们扎堆往家里走,纷纷感慨今年这雨水好,庄稼一定产得多。
顺着屋檐垂落的雨滴经年累月的把地面砸出一排整齐的水洼。
水珠迸溅开来,不免又落在李老爷子腿脚上。他浑然不在乎,依然眯着眼打量天色。
直到雨势渐歇,天色昏暗,他才看出点门道。
李老爷子眼睛陡然瞪大,嘴巴里喃喃:“这……像极了盛世伊始的运道啊……可、可……”
可大安国皇帝还是原来那个,朝臣中也没有特别出彩的紫薇星闪烁。
那这运道……李老爷子倒吸一口凉气,定然跟苏、秦两位仙长有关。
以一己之力,影响一国气运。
除非坐上那九五至尊的宝座,推行政令,大刀阔斧的改革,否则就算有通天本事也做不到啊!
李老爷子在夜色中抬手,仿佛是想触摸那遥不可及的运势。
他缓缓闭上眼睛,好像指尖上真的有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缠绕、划过一样。
根据他的感知,这些东西正在飘往苏、秦二位仙长的院子。
正在桌案前画山河图的苏苒之停下来,这会儿她睁开眼睛依然什么都看不到。
却能感知到笔尖正在凝聚功德。
这功德不是单单某一个人,也不是一群人,而是从这片土地上蒸腾而起的功德。
苏苒之微微一笑,眉目间一派平和,继续着墨画图。
这回,她没有避开‘商和镇’。
苏苒之甚至已经做好自己家乡的亲朋好友都想起自己的准备,她甚至也做好了直面原著《大道仙途》男主一伙人的决心。
——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然而事实总是让人预料不到。
苏苒之根本没法在自己的‘山河社稷图’上点出兴阳府,商和镇。
苏苒之:“……”
可能时机还未成熟吧。
苏苒之信心来得快,散得也快。
她对在一旁看书的秦无说:“曹子年一行人与陈若沁定然还有厉害之处,我们若是遇到,依然得小心行事。”
秦无颔首。他最近不再拘泥于灵气的纳入和吐息。
毕竟他和苒苒修为的时间摆在这儿,就算再怎么天赋异禀,也无法跟那些修行了成百上千年的仙人们抗衡。
既然如此,他便着眼于如何提高自己的战斗力。
秦无的心很小,里面自始至终装的也仅仅是苒苒一个。
苒苒心怀天下,他保护苒苒,这一点也不冲突。
秦无回应完妻子,继续闭目修行。
此前他视魔气为洪水猛兽,不敢越雷池一步;仅有的几次动用魔气,还都是逼不得已的情况。
但上次苒苒的话提醒了他——魔气和清气是混沌诞生之初便存在的。
在这二者足够平衡后,才诞生了天道。
秦无现在耳边还回荡着苒苒当时说的话——“跳出我们现在所接触的事物,单就魔气与清气来说,清气衍生出的灵气广为世人所用,其皆推崇清气;而魔气反之,便憎恶魔气。究其根本,不过是源于世人对魔气的害怕与恐惧。而你,秦无,你不是他们口中的‘魔物’‘罪人’,你是芸芸众生中,最独特的,能自由操纵、使用魔气的人。”
伴随着苏苒之偶尔着墨落笔的声音,屋外夜色更浓了。
翌日,苏苒之和秦无动身去岭南影。
她觉得自己第十一和十二根功德金线将会在这里补全。
云水镇气运正昌,但凡有点灵智的动物几乎都自发的修行打坐。
枭火也不例外。
苏苒之已经用功德为她镇住魔气扩散,她不用自己再时时费心去抵抗魔气。
终于能心无旁骛的修行——这当真是三千年来头一回。
枭火修炼的忘我,苏苒之和秦无出门前也没打扰她,只是托敖庆给她带口信,“我们大概得出门半月,这段时日你们可以自行在客房与书房修炼。马儿有李老爷子每日来喂,不用多操心。”
敖庆忙不迭点头。
跟苏苒之相处的时间越长,他就愈发情不自禁带入数万年前的相处模式——好像真的回到当初三岁多的时候,自己和白御在天庭肆意胡乱打闹了。
不过,当年的大人出门,可是从来不会叮嘱他,最多就是让身旁的仙子多照看他。
如今一不小心成了大人嘱托的对象,敖庆倍感荣誉的挺起胸膛。
“大人放心,我一定好好守着鸟哥。”
苏苒之听到他应声,已经出门的脚步一顿,又转过身,道:“别再招惹百姓们养的鸡了。”
敖庆一双龙目倏然瞪大,‘大人发现了’这五个字石破天惊一般刻在他脑门上。
然而苏苒之已经带着行囊,背负钝剑,跟秦无走远了。
初晨的阳光将道沿边的白墙灰瓦照成斜斜一道,光暗分明,沿着两人所走的方向蔓延开去。
敖庆将自己倒挂在鸟哥的窗户上,一脸生无可恋。
脸颊上的龙须蔫儿了吧唧的耷拉着,假装自己是一条咸鱼干……不,龙干。
龙干其实还蛮神通广大。
他黄澄澄的圆目中正透射着那只大公鸡现在的情况——不是一锅鸡汤,而是它正扑腾着在院子里横飞。
说来也奇怪,一般的鸡最多就飞半人高。
这只秃毛鸡一振翅就能飞两人高,站在房檐上俯瞰下面,主人想捉住它回去炖汤都做不到。
农家的清晨一般都是比较热闹的,带着农具的邻里们都看到这一幕,颇感惊奇。
“你家这养的什么鸡……哎哎哎,快捉啊,一只鸡好几十文呢,别让它逃了!”
主人家追得气喘吁吁,骂道:“昨儿我家进了一只红毛野鸡,跟这只鸡打了一架……你们说说,这鸡不好好在自己鸡窝里,招惹人家野鸡干甚?结果还把自己的毛都扑腾掉了。我寻思着鸡毛都掉了,开春这还没回暖,它指定也活不了,就想着煮了吃,给我老娘和媳妇儿补补身子。”
说到这里,主人家咬牙切齿,恨恨得说:“这秃毛畜生成精了,定然是知道我想炖了它,故意不下来呢。”
邻里们都是节省惯了的人,要知道一只打鸣的公鸡,若是逢上好买家,卖出八十文钱都不在话下。
于是他们纷纷出主意:“我家里又弹弓,打下来试试。”
“这是我家勾枣子的竹竿,将这畜生打下来。”
大公鸡呆呆的看着这一幕——那个用弹弓打它的人,前几日还挖蚯蚓给它吃来着。
它左躲右躲,还是敌不过劳动人民的智慧,被那勾枣子的长竹竿搭伤了腿,一个不慎从房檐上摔下去。
不等它扑腾翅膀飞起来,又被弹弓打到,最终被主人绑起两只腿,倒拎在手里。
敖庆这会儿终于明白过来,大人临走前那个叮嘱是什么意思。
虽说农家养鸡就是为了吃肉或者吃蛋,但被他敖庆一搅和,公鸡龙气缠身,配合着其眼中日积月累的紫气,让公鸡突然之间就有了‘灵智’。
若是它心甘情愿将自己炖成为一锅鸡汤来报主家饲养恩情,即便对于敖庆无甚影响,可结局未免太让人唏嘘。
大好的机缘就这么断送了。
敖庆蔫儿了的龙须在此刻绷直,他想着,若是那家人真要杀鸡,他就化为人形去给他们一锭银子,当自己买了这只鸡。
而主人家捉着公鸡的两只脚,它不再扑腾,活像是认命了。
邻里笑着说:“怎么突然这么乖顺?”
主人家高抬胳膊,拎起公鸡看了眼,一时间有些于心不忍。
这只公鸡给他们家打鸣了好些年,个头大得很,瞧着就神武英俊。
主人用另一只手拍拍这公鸡掉毛的部分,入手一片温热。
他居然动手将绑着公鸡爪子的麻绳解开,道:“杀你也不过是因为看你熬不过这初春,病死的鸡不详,吃不了肉。才想着在你病前先宰了你……但你好歹也在我家住了七年,跟我儿同岁,想想还是放了你吧。晚上给你把鸡窝弄的暖和点,你就别出来,等毛长出来再说。”
“哥,这鸡听得懂吗?”
“小心它给其他鸡感染鸡瘟。”
“要不单独做个窝?”
没什么毛的大公鸡安顺的卧在地上,好像真的听懂了一样。
一个人突然道:“哥,鸡居然哭了!它、它、它真的在流眼泪!”
秃毛大公鸡自顾自的流泪,主人蹲下/身抚摸它几下以作安慰。
“不吃你,你跟我儿子一起长大的,从来就没计划过吃你。”
一时间,流泪的秃毛鸡成了农家汉子茶余饭后的闲谈话题。
这件事后来还被一位路过的说书先生写进评书,当段子讲给茶楼客官听。
也不知道是几百年后,听客在台下问:“那鸡最后活过初春时节了吗?”
“嘿,这就是我下面要讲的。那只鸡不仅活过了初春,后面还活了好几十年呢。它眼中有紫气和龙气,能看出石头中是不是含着翡翠!因此啊,那家人飞黄腾达,开了云水镇第一个翡翠铺子。后来被长川府的传世木匠刘家看中,成了他们家的供货源,雕刻出好些宝贝首饰,是京城贵女们竞相追捧的东西嘞!”
大公鸡终究是没被杀,行走在路上的苏苒之对此隐约有些感知。
她回头看了一眼云水镇的方向,眼尾微微弯起来,带了浅浅的笑。
这只鸡就好像她曾经在江安府见过那条鱼,都对灵气感知极为敏锐,若是在还未修行前就早早夭折,也怪可惜的。
但要是真死了,苏苒之也不会动手去救。
世间万物,各有天命。
早夭的例子多了,不可率性妄为。
正走着走着,苏苒之感觉到面前的路有点不对劲,阴气颇重,周围田垄间的百姓也在突然之间消失了。
道路窄窄的一条,路上只剩下她一个人。
这跟上回苏苒之跟淮明府城隍爷——肖隐元一起走的黄泉路有点像。
但那个黄泉路上的阴魂不少,颇有秩序。
这条黄泉路就显得很是寂寥了。
苏苒之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在叹气,感觉自己不小心走到某位‘阴人’拦路的局里了。
毕竟真跟她不对付的人,不会用阴气来困住她。
三昧真火可是专门克制阴气的。
她正想着迅速解决,就看到面前出现了一个很熟悉的人。
田殊,十九年前的状元郎,字慎宁,曾经江安府的说书先生。
他依然是寒酸的洗得发白的长袍打扮,身上气度却凛然了不知多少层次。
他拱手对苏苒之行礼,道:“在下前些日子通过了城隍考核,如今已是一府城隍,今日在下长川府办事,巧遇仙长,特来拜谢。”
187、第 187 章
掌门人和单长老修为较高, 在功德威压扩散的时候,对其感知也很失眠瑞,因此不禁有些腿软。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 可宋已经走近了。
可宋迎着苏苒之的目光,刚刚被那磅礴功德威压掠过的类似于灭顶的恐惧感还未消散,但她仍一步一步坚定地向前。
单道长终于重新凝神,嘴唇翕动:“宋儿, 不得无礼。”
可宋‘哐当’一声跪在苏苒之面前:“求仙长救救可宋。”
她这一声说出来, 岭南影的两位长辈倒是没空去想那灭顶威压的事情。
苏苒之被眼前不断闪过的种种画面弄得心虚散乱,来不及阻止可宋的大礼。
闻言,她伸手一拖,可宋便感觉有一股力量强撑着自己站起身。
苏苒之道:“姑娘不必多礼。沿途, 掌门已经说了不少姑娘现在的情况。我与夫君既然来到贵地, 那便是我们有缘,我愿尽绵薄之力,解姑娘烦忧。”
可宋听到这里, 又想跪下感谢。但这回苏苒之托着灵力,没让她再行大礼了。
单道长曾经被苏苒之出手教训过一次,深知苏仙长并非那种可以被‘道德绑架’的老好人。
现在听到她对可宋说‘我们有缘’, 便不由得看向可宋——难道他这弟子出身有什么辛秘么?
掌门人倒没想那么多, 但是心里也开始回忆,苏仙长好像没对自己说过‘缘分’这件事。
可宋落座于单道长下首,她腰杆儿挺直,脑袋却微垂,不敢去看自己的师父和掌门,说:“自打从石山回来后,我就感觉有点不像自己了。”
此言一出, 单道长和掌门人心里一紧。
单道长到底是担心弟子的,他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一下。
倒不是因为话语的内容揪心,而是……这些话可宋最近都憋着没说,估计是他和掌门给孩子的压力太大了,她渐渐的开始报喜不报忧了。
苏苒之微微颔首。
可宋喝了口茶,烫得她直呲舌尖。
但好歹有勇气将自己的情况全然描述出来:“我有符师资质,从小不能跟随师弟师妹们按照传统方法修炼,大部分时间就是听师父讲道,或者在藏书阁看书。按照书中所讲,符师在遇到绝境时可以封七窍,闭五感,断绝与外界联系,达到假死效果。”
掌门人说:“是,在石山你就封闭了五感,我们当时都察觉不到你的呼吸。”
可宋手指捏着微烫的茶杯,道:“在假死过程中,我的确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我却没睡着,我很清醒。我、我感觉自己好像回到小时候……”她看向单道长,“师父,我来门派时已经八岁了,却不记得幼年的事情。在这次假死过程中,我很清晰的看着自己小时候的那些往事。”
她好像察觉不到烫一样,说:“可、可我看到的小时候……居然是五百年前!”
要知道,她今年才二十出头!
可宋说完,松了很大一口气。将近日憋在心头的惶恐不安全都吐露出来。
这些天她把自己绷得太紧了,一方面她觉得五百年前的事情很亲切,母亲温柔,父亲慈祥,哥哥在外调皮捣蛋,在家却对她很好,她不忍心抛下这一串回忆;但另一方面,理智告诉可宋,那一切可能是其他东西的回忆,或者就是石山山神因为她拒不成亲,留给她的教训。
厅堂内安静一片,外面不远处弟子们铲雪的声音都能听到。
掌门人双手撑着膝盖,其实可宋近日来的变化他都看在眼里。
虽然他不知道可宋具体看到了什么,但他能感觉到可宋的反常,之前他也问过苏苒之同样问题——可宋是不是被什么附身了?
苏苒之给他的回答是否定的。
可宋身上没出问题。
苏苒之转向掌门这边,询问:“您对可宋姑娘的身世,了解多少?”
单道长不禁抓住自己袖角,呼吸有一丝的粗重,但很快被他掩饰下来。
果然如他所想,自己这位有符师资质的弟子,居然有什么大来头吗?!
掌门张了张口,斟酌几番,道:“苏仙长,可宋的具体身世我不清楚,但她的来历确实不同寻常。”
根据掌门所述,十七年前的某一日,他正心无旁骛的入定修炼。
没想到却在入定中做了个梦。
他梦到了很多年前的一位师叔祖,她牵着一个小姑娘,说:“可宋是个好苗子,可惜我大限将至,没法教她。跟她没有师徒缘了。现将她托付于你,希望你好生教导。”
掌门人赶紧应声。
师叔祖笑着说:“她啊,身上牵连着几个大人物的机缘,待她误打误撞做完事,属于她心心念念的造化也就来了。”
当时,掌门人从入定中醒过来,还没大明白师叔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就听到外面传来喧哗声。
原来他们学堂边突然出现了一个睡着的小姑娘。
身上没有一丝灵力,看起来像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正在教导弟子们诗书的单道长让大家继续念书,自己出去将可怜兮兮的小姑娘抱了起来,顺便给她诊脉、熬药。
掌门人是个宽宏大度的性子,见师弟老单对可宋这么上心,就没提让可宋当自己徒弟的话。
自那以后,单道长成了可宋的师父。
而掌门人因为天道限制,说不出‘师祖托梦’的事情,以至于单道长至今还不知道可宋到底怎么来的。
掌门看着堂前的苏苒之和秦无,目露惊愕,他其实已经做好说不出话的准备,哪想到当着仙长的面,居然毫无阻拦的就说完了。
苏苒之眼睛微眯,她用茶盏拨弄了一下茶叶,将杯中之茶一饮而尽。
比起可宋,带她那位师叔祖所说的话才更加耐人寻味。
——‘等她跌跌撞撞做完事,属于她心心念念的造化就来了。’
毕竟,苏苒之现在坐在这里,的确是为了解可宋之烦忧,送她一场造化的。
正好跟师叔祖的话对上……
还不等苏苒之仔细思考其师叔祖到底是何方神圣,她眼皮微微跳动,又开始自发的推演起当年情况。
五百年前,方沽酒、方可宋同为农户之子。
不过那会儿两人还都不叫这个名字,按照习俗喊狗蛋和丫头。
丫头,也就是可宋出生在三月,还没断奶呢,就到芒种时节,全家老小都去地里收麦子。
方沽酒年纪长可宋八岁,爹娘在田地里忙的抽不出身,照顾可宋的事情就落在了方沽酒身上。
苏苒之不闭眼的时候,推演的画面看起来比较虚晃,还会被周围谈话声影响。
既然她不可避免的看到数百年前的东西,索性闭上眼,好瞧个仔细。
她眼前画面变化得很快,不一会儿可宋就长大了。
夏日里,方沽酒开始帮着家里干农活,可宋坐在田垄边给哥哥递水;冬日里,方沽酒去村头的船只上卸货,可宋给他买浊酒,暖身子。
兄妹感情非常好。
大约就在可宋八岁多的时候,方家突然来了一位仙长。
她给可宋测了资质后,说她有符师体质,给方家留了不少金子,便要带可宋走。
可宋舍不得哥哥,当然不肯走。
那位仙长揉揉可宋的脑袋,说:“你哥哥也有仙缘,几年后同样会离开家,你想跟他长相守的愿望终究会落空。不若跟我走,学习修行吐纳之法,以后有的是时间长久作伴。”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
苏苒之想,可宋心心念念的造化,是再见到哥哥方沽酒。
“……暮岁。”
苏苒之心里喃喃,这位师叔祖的名讳正好对应上民间对十二月的古称。
之前的九月有桑落神女,那么暮岁这个名字,按道理说应当不是巧合。
这个念头一出来,苏苒之突然意识到,暮岁的推演能力,好像跟她这个‘推演变数’的能力颇为类似。
还不等她睁开眼,画面又动了。
那好像是暮岁刚带走可宋不久,在一处客栈中,暮岁突然吐了血。
可宋吓了一跳。
暮岁捂着可宋眼睛,说:“不怕,我没事,这血是假的。”
她不知念叨了什么,可宋就睡着了。
暮岁才从怀中掏出一根大约只有一指长的金线,上面金光晦暗,看起来好像支撑不了多久就会完全变暗。
“我强行借大人留下的力量推演,损耗太大,金线要撑不住了。”
说着,她又吐了口血。
暮岁拿帕子捂着嘴巴,将染血的金线重新放回衣襟,打坐强行压制身体的溃败。
“天上那群尸位素餐的仙一个都信不得,大人叮嘱他们做得事情一个都没动……我不能现在倒了,我不能倒……”
直到眼眼前重归于黑暗良久,苏苒之还没睁开眼。
良久,她才听到可宋喃喃:“师叔祖?”
掌门颔首:“是,你是师叔祖托付给门派的。你在‘假死’时所看到的那些,应该的确是你幼年发生过的。不要因此而焦虑,宋儿。”
可宋还是有点难以接受:“五百年啊……我活了五百年吗?”
苏苒之眼前已经不自觉地把可宋身上的‘变数’过了一遍,顺带理解了很多符师方面的知识。
她重新睁眼,面上不动声色,只是给可宋解释:“符师之所以性命悠长,便是因为他们可以借助封七窍,闭五感来封印自己。‘假死’这段时间的寿数不会算在内,因此外界经常传闻某符师时隔百年露面一次。”
所以说,可宋是足足睡过去了五百年。
五百年后才以八岁孩童的状态重新修炼,可能因为睡得时间太久,导致她忘记了前尘过往。
而且,‘假死’状态不是那么容易进入的。
一位符师一生能‘假死’几次,一次多少时日,都有定数。这对于符师本人的天分和吐息法诀要求极高。可宋能一觉五百年,里面应该也有暮岁在帮忙。
苏苒之看向可宋,道:“姑娘所忧虑的似乎不单单是时间问题。”
“是……”可宋犹豫道,“这几日我因着那五百年的事情心里压抑,精神比较紧绷。经常会无故走神。有时候从走神中清醒,就发现身体已经走在下山买酒的路上。”
前面那五百年的事情还好说,虽然令人震撼,但还在可控范围之内。
但后面身体不受控制……就令可宋无比惊慌了。
“姑娘所买何酒?”
“最便宜的浊酒……”可宋将乾坤袋中的酒一字排开,清一水儿全都是浊酒。
这种浊酒很便宜,酿造原料是普通的高粱,入口烈,后劲儿足,买者经常是做力气活儿的年轻人,冬天喝两口,身子都暖起来了。
苏苒之笑了笑,说:“姑娘渐渐回忆起八岁前的过往,只不过那些时日的感情还尚未全部复苏,但身体本能已经在逐渐恢复。”
可宋果然很聪明,她说:“您的意思是,买酒是我的本能?可我买给谁喝呢?”
最后一个问题,可宋其实是在问自己。
其实就算苏苒之不来,用不了多久,可宋也会完全记起方沽酒和暮岁。只不过她想找方沽酒的话,可能得耗些功夫。
因此,苏苒之临走前留下了一张去天问长的地图,标注了沿途风貌和所耗时长。
这张图自然不是她用功德之笔勾勒,但以苏苒之虚空凝笔的修为,就算是凡笔,在她手上也能发挥出强大力量。
掌门人看着这张图,舔了舔嘴唇,道:“这、这太贵重了。”
苏苒之说:“没有可宋姑娘,我恐怕不会知道石山山神与我有故……”后面的种种苏苒之没多说,只是将图双手递到掌门手中,“此图是我给贵派的谢礼。”
189、第 189 章
山岭层叠延绵, 堆雪经年难融。
还未靠得更近,苏苒之面颊上已察觉到带着刺痛的寒凉感觉。
那不是因为冷风呼啸,而是因为她的速度太快, 导致凉风直砸面颊。
眼看两人就要砸入雪堆,苏苒之当机立断,松开挽着秦无的手——虽然说砸不坏,但断然也没有拉着秦无一起砸的道理。
秦无却好像早能察觉到她的想法, 驭动灵力, 快苏苒之一步,背靠着雪堆,面对妻子,将她整个人抱在怀中。
要砸也是他当垫背的。
被秦无动作一打岔, 苏苒之呼吸微促, 蓦地有点紧张。
她垂落在身侧的手指几乎掐成了花影,但依然无法阻止这所谓‘缩地成寸’法诀的施展。
就在苏苒之抬手抱住秦无,做好跟他一起砸向积雪的准备时, 两人堪堪停在山岭前。苏苒之抱在秦无后心的手已经能感觉到雪的冰凉,却不料这法诀居然自动停下了。
因为抱着秦无的姿势问题,苏苒之脚没着地, 跟秦无面容相对, 鼻息相交,嘴唇还差一寸就能缠绵在一起。
没有预料中的‘轰隆’声传来,两人同时睁开双眼,四目相对。
这会儿谁都没去想那停不下来的术法怎么就突然听话了,他们眼中全然只剩下彼此。
苏苒之眉眼微弯。雪上的光是刺目的,映在她琉璃一般剔透的双眸中,再被纤长的睫羽遮掩一二, 让人忍不住想要从中探取更多。
秦无略松了口气,抱着妻子的手臂紧了紧。
苏苒之就着这个姿势,一个吻落在秦无唇上。
周遭静谧无比,雪化声清晰可闻,两人就在这素白一片的天地间亲吻。
岭南影掌门和单道长这会儿还站在原地,看着那空无一人的小道。
“怎、怎么会这么快?”单道长满目的不可置信,藏书阁三楼的书他研究过不下三十年,最终依然无功而返。
那些前辈祖师们记载的心得,一般都是来了灵感随手记下,一页只有短短几字,无头无尾。后人整理成册时,不敢妄加补充,唯恐自己理解的不对,给小辈引领错了方向。
这也就导致数百年后,后辈们看这些手记,犹如看天书。
结果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苏仙长居然仅仅看了三日,就将开宗祖师都琢磨不透的‘缩地成寸’给施展了出来!
可宋喃喃:“这应该是前辈们之前就会的术法吧……”
这句话被朔过雪的冷风吹到掌门面颊上,他终于冷静了片刻——是了,一个全新的术法,怎么可能会掌握的如此之快。可宋说的有道理。
于是掌门沉思道:“应当是,不过其中有咱们传送阵的影子,可能也有看祖师爷手记的……”
最后一句他自动消音。
先不说祖师爷只是见仙人施展过‘缩地成寸’的术法,自己并未掌握。单说掌门人自己研习祖师爷手记一甲子,都没看出什么门道,他感觉那句‘前辈们看过祖师爷手记才学会术法’太给自己门派脸上贴金了。
话是这么说,他们三人回到门派后,直奔藏书阁三楼。
——万一自己灵光一现,能从中看出些门门道道呢?
熟不料祖师爷手记旁附着了一张卷起来的纸,与苏苒之送给可宋那张地图的纸质同出一源。
掌门人想到什么,心跳如擂鼓。赶紧快步走进,摊开这张纸。
果然是苏苒之留给他们的。
上面没有写缩地成寸的要诀,仅仅只是一张图,图上纹路复杂,掌门人才看了一眼,不禁眼前一花,居然因为眼睛酸涩而留下两行热泪。
“掌门!”可宋见状,忙要扶他。
掌门摆手,道:“这是将祖师爷手记融会贯通后的阵法图!”
虽然距离‘缩地成寸’还有很大距离,但却也比普通传送阵强上百倍。
“前辈仁心仁德,高风亮节。居然将祖师爷手记总结下来赠予门派,大恩大德,陨首难报!”掌门用袖子揩了眼泪,对着窗眨几下眼睛,道,“我修为不够,看一会儿就头晕目眩。”
难怪前辈临走前要将这张纸卷起来。
可宋扫了两眼,当即眼睛也酸了一下,她赶紧撇开目光。
单道长因为强撑着多看了两眼,这会儿泪流不止,眼睛都睁不开。
掌门人有些关切的瞅了老单一眼,他跟老单从小一起长大,对这个人心气儿有多高了如指掌。
不过到底是有一起长大的情分在,再加上掌门人并不知道老单当时想绑了苏苒之代替可宋的事情,他觉得老单本性不坏,就是心高气傲而已。
但想要研习这张阵法,心境修为不够,根本没法看太久。
掌门人担心老单沉溺于此,强行盯着阵图,会伤了眼睛。
他斟酌着说:“老单,阵图的事情不急于一时片刻,咱们时日还长。”
单道长眼睛依然涩滞到睁不开,脸上的泪来不及抹,外面的光透过眼皮照进来,他感觉自己的道心被捅出一个大窟窿。
曾几何时,他也曾年少,在雪灾时为附近村子百姓送过棉被吃食,路遇拉车困难的老农会主动前去帮把手。
但不知不觉,随着他久居门派,不曾出世,再加上百姓们年年拜谒,让他生出了一种自己可以俯瞰普通凡人,主宰他们生命的错觉。
如果按照他的观念,以此类推。修为比他不知道高多少的苏、秦两位前辈也可以用看蝼蚁的眼神来看他。
但前辈们并没有这么做,还将从他们岭南影获取的东西反馈回来。
单道长猛然意识到,前辈这是一直在用平等的态度对待他们。
之前他被前辈小施惩戒,困在水里,脸面丢尽,心里所油然而生的害怕与忏悔,皆是因为感觉自己‘招惹了惹不起的大人’。
直到现在,单道长才明悟,与人为善,既是渡人,也是度己。
但同时他也明白,这一点说出来容易,做出来何其艰难。
他突然双膝着地,对着掌门的方向叩拜下去,起身时诚心道:“单佑道心不衡,不堪门派长老一职,愿卸去职务,接门派游历之任,完善我派山脉图。”
掌门懵了一下,想要扶起他,从长计议。
可看着老单这一脸泪水,还有那紧闭着的双眸,他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劝阻。
单道长心意已决,扶着书架站起来,说:“掌门,老单走了,您多保重!宋儿——”
“师父。”可宋眼睛里也涌现出泪花,她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成了这样。
她说,“师父,我以后听话,不再胡闹,您别走……”
单道长睁开眼,摸摸她的脑袋,说:“师父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走完整个长川府了。你有符师资质,在修行中人都是万里挑一的,师叔祖留下来的保命和逃跑手段都好好学,外出一定得注意自身安危。”
千言万语,最后化为两个字‘保重’。
单道长说:“宋儿,师父不能送你去天问长了,一路上,你自己得多注意……前辈未卜先知,送你那张地图卷轴,记得时时给门派报平安。”
惊蛰之后雨水尤其多,尤其是山里。刚还艳阳高照,这会儿就乌云盖顶。
窗框的阴影落在单道长脸上,给那张泪痕遍布的脸上平添几道坚毅。
伴随着滂沱的大雨,单道长的身影消失在门派外。
掌门人在大殿中站了良久,他没送老单,但他知道,待老单下次回来,一定会有脱胎换骨的变化。
到时,他能跟诸位师祖一样,留名藏书阁,也未曾可知。
苏苒之和秦无已经走入了长富镇,他们俩路过酒家时,入乡随俗的买了几壶酒回去。
恍然回过头,见山岭间下起大雨。
周遭百姓们对此见怪不怪,看苏苒之和秦无回头看,笑道:“那也是咱们这儿的奇景,‘东边日出西边雨’说得就是咱们!”
苏苒之称赞:“掌柜好文采!”
掌柜一边结账一边笑说:“见笑见笑。”
苏苒之和秦无没有将酒壶放入‘九刺’,而是闲适的拎在手上。
离开酒家时,苏苒之对秦无眨眨眼:“道是无晴却有晴?”
这里的‘晴’与‘情’谐音,伴着那从微微上挑眼睛里溢出的光,让秦无硬是看出一点不正经来。
但他耳根还是红的,这会儿无暇思考其他。
只能低声叫她:“苒苒。”
这声‘苒苒’立马让苏苒之乖顺下来,目光也端正几分,但她还是凑近了,压在他耳边,悄声说:“秦仙君,何时与我醉一场?”
秦无蓦然掀开眼帘,直定定的看着面前眉眼弯弯的姑娘。
——苒苒不常说情话,但对待‘情’却绝不害羞。她从来都坦荡荡的,亲吻也不会总是被动承受,那些主动的回应在秦无看来都带着若有若无的撩拨。
但就是因为苒苒的情话从来都是一语双关,眉眼间的柔情让秦无拿不准她的意思。
这个醉一场,到底指什么……
不怪秦无多想,刚刚在雪山中,这个人也是这么一副语气,趴在他肩头,小声说:“你硌着我了。”
短短五个字,导致秦仙君耳垂的烫意到现在还没消失。
成亲四年,两人别说最后一步,就连一起宽衣解带的次数都不多。
通常情况下,秦无搂着妻子都能睡一整晚——当然,大部分时间是在默念清心决。
苏苒之抬手摸了摸发簪,当初秦无专门冒雨出去买另一支发簪的心意,她都看在眼里。
后来秦无还提起过一次这发簪是一对,但那会儿她担心日后不久就要跟‘光风霁月’的秦仙君分开,便没有回应他,而是插科打诨混过去了。
现在……苏苒之想,她和秦无之间的鸿沟可比当初大多了。
清气与魔气,三界是否会再次崩溃,隐藏在暗中书写原著之人的谋划,不管哪一个挑出来,都比当初一无所知时面对的困境艰难得多。
但苏苒之只要一想到对方是秦无,她就无所畏惧,不想再束手束脚。
天下大义,并不影响她谈情说爱啊。
秦无突然拿走妻子手中的酒壶,在无人之处将其全部收入‘九刺’。
然后在苏苒之错愕的目光中,秦无眼眸漆黑,耳垂愈发滚烫,他开口:“与夫人一醉方休,这些酒……恐、怕、不、够。”
苏苒之:“……”
回去途中,两人很默契的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能看到云水镇最高那户上翘的屋檐,苏苒之才想起缩地成寸的施展方法。
“刚刚缩地成寸之术能停下来,好像是因为我双脚同时离开了地面。”
秦无偏头看她。
苏苒之继续说:“我觉得自己还是找准这个术法开始和结束的关键。”不然每次都要靠跳起来才能结束,那场景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当时在岭南影,她确实没想过能立即施展出来。
毕竟事先她还没摸索清楚所谓‘缩地成寸’到底缩多少,待她找到其中诀窍,能自行开始和停下的话,用这个术法代替土遁术,也可以一日千里。
苏苒之在他手背上画简易的阵法图,细说‘缩地成寸’和传送阵的不同之处。
秦无在术法研究的细节方面不敏感,创新不足,但却能跟得上苏苒之的思维。
只要苏苒之一说,他就能反应出一个大概。
“缩地成寸是将传送阵动态化起来,”秦无道,“而且比传送阵的灵活度高。”
苏苒之颔首:“对,但顶尖的传送阵一下便能穿越整个大安国,其精密程度又远非缩地成寸可比。”
现在他们缩了解的不过是最基础的传送阵,想要往深了发掘,还得自己慢慢摸索。
即便如此,两人回家也快了不少。
待苏苒之推开家门,倒挂在房檐上的敖庆‘嗷、嗷、嗷’了三声。
比公鸡打鸣都嘹亮。
旁边跟着来给追雪送马草的李老爷子愣了愣,问:“真龙居然是这么叫的吗?”
听起来跟淮明君的叫声不太像。
枭火踩着两只细长腿走过来,道:“可能他最近雨多,老爷子别介意。”
李老爷子赶紧说:“不敢、不敢。”
待追雪吃了好几口,李老爷子才反应过来,枭火那句‘雨多’是什么意思——是在说敖庆脑子进水了吧?
这个念头一出来,他赶紧将其抖开。那可是真龙,得敬畏着!
刚想到这里,老爷子就听到有声音细声细气的说:“鸟哥,你是不是说我脑袋进水了?”
他循着声音回头一看,之间泥鳅大小的龙挂在枭火脖子上,用那犄角小心翼翼的戳凤鸟。
老爷子不禁想起淮明君的‘幼角’,那双角还没长成据说碰一下就会很痒。
枭火抬眸看向李老爷子,他赶紧转过身,给追雪喂马草。
可、可即便他独身八十多年,依然觉得真龙这样好像在撒娇啊!
190、第 190 章
李老爷子做梦都没想到, 自己有一天会看到龙这种生物撒娇。
追雪吃饱了,用头拱了拱李老爷子的手,见李老爷子眼神中出现焦距, 便后退两步,打了个响鼻,马蹄踩在地面上,发出‘哒哒’声。
这是它想出去跑圈的才会发出的动静。
作为边疆野马配的种, 追雪身型彪悍, 能日行千里。
但若是一直养在马圈里,迟早会退化为一身肥膘。到时日行百里都呛。
李老爷子照料追雪这么久了,对它的各项动作十分熟悉,他知道追雪这样不是求他开马厩和院子后门——这些追雪自个儿会开。
追雪这是在央求他前去告诉苏苒之和秦无一声。
此前两位先生不在家的时候, 追雪从来不会多问, 都是自个儿出去溜达,溜达回来还会自己关门休息。
现在主人回了家,它再要出门自然多了个步骤。
李老爷子的注意力总算完全从真龙那边收回来, 跑去前院找秦无了。
带回口信后,追雪自个儿便迫不及待的顶开马厩,推开后门的门闩, 前腿一跃, 后腿一蹬出了门,甩开的尾巴还能顺势带上门。
“灵驹啊。”李老爷子刚感慨完,又想到刚刚过去找秦无时听到的什么‘缩地成寸’‘传送’……这么一来,还需要追雪吗?
这么一想,他未免觉得有些可惜。
追雪灵性这么足,先生们却似乎用不上它。
还不等李老爷子转过头,就感觉肩膀上一重, 紧接着一条手腕粗细的龙盘踞在他肩膀上。
——这龙刚刚挂在凤鸟脖子上的时候,分明才手指粗细!
不过,这个大小的龙可以让李老爷子看清龙头上的每一个细节。
龙头上那一处处巧夺天工的弧度中带着扑面而来的威严,让人不禁产生顶礼膜拜的冲动。
但敖庆一开口,他周身气势就全都被毁了。
“别瞎操心,它是大人承认了的坐骑,大人亲自给它取了名,以后造化大着呢。”
纵然敖庆和枭火已经入住好几日,但这还是李老爷子第一次跟他们如此亲近的交流。以往只是打个照面就各做各事,互不干扰。
李老爷子登时受宠若惊,反应半天才发现那个‘大人’是叫苏先生的。
他来不及细想,赶紧说:“原、原来如此,多谢您指点。”
“呵,呆老头。”
敖庆在这个家里总算找到一个打心眼儿里崇拜自己的人——前几日跟鸡斗智斗勇,结果还没斗赢,让他很是挫败。
现下对李老爷子崇拜的目光很是受用,他用橙黄的眼睛睨了李老爷子一下,从他头顶洋洋自得的飞走了。
可怜李老爷子还不知道敖庆为什么叫自己呆老头。
在厨房里帮苏苒之烤地瓜的枭火想,以敖庆三千多岁的年纪,怎么好意思叫人家不足百岁的人老头。
前面还加一个‘呆’,这龙真的飘了。
不过敖庆有一件事说对了,那就是大人给那匹马驹取了名字,便是认可它的意思。
这一点让枭火都羡慕不已。
与此同时,可宋收拾了行囊,身边有三个关系最为亲近的师弟陪同,正打算从岭南影出发,带着地图前往天问长。
她在中衣里面缝了一个小口袋,将用油纸包裹着的地图小心翼翼地装进去,最后还用针线在封口处缝了两下,以免不慎掉落。
“掌门师伯,我、我找到哥哥就回来。”
掌门一天之内送走俩最亲近的人,心里揪着,面上却还得强颜欢笑,对可宋道:“不急,按照前辈所言,你对兄长的记忆会在路途中慢慢恢复,到时多留些时日叙旧也无妨。还有,既然你们都出生在五百年前,他没有这么强大的符师资质,可到现在依然还在人世,那修为一定十分深厚。就算在天问长,定也是地位极高的存在。我就不担心你去天问长后被欺负了。”
可宋眼眶微红:“师伯……”
“傻丫头,别哭,这一场寻亲,对你来说也是历练。你手中有仙长所绘制的卷轴,遇到难处了就跟师伯说,师伯给你撑腰,不怕。”
可宋哽咽到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掌门又想到什么,继续叮嘱:“你兄长等了你五百年,对你定甚是想念,过去后好好与兄长相处。你师父那个老头近几年应该不会回来,他回来的话我叫你便是,不用担心这个。”
一堆寒暄的话说完,那在山岭上空下了一天的雨居然停了,乌云被山风吹得四散,微黄的光照射下来,照亮可宋一行人远走的路。
可宋和三位师弟就踩着积雪,迎着光,往天问长的方向跋涉而去。
又一日,云水镇的天色大好。
天穹碧蓝如洗,石山仿佛能感知到山神顽疾已祛,从石缝中一夜生出不少迎春花。
因着下雨在家被拘束了好些时日的孩童全都出门游玩,云水镇一时间熙熙攘攘,热闹的好像府城一样。
而在这时,枭火也做好了自己的选择。
“我选择第二种,将魔气汇聚于心口最近的一根肋骨上,再请您将肋骨取出。”
苏苒之看着枭火的眼睛,其中虽然有慌乱存在,但更多的是坚定。
这魔气已经困扰她三千余年了,她做梦都想完全清除掉这些魔气。
枭火很聪明,她能看出大人所提的第一种方法,要耗费大人很多精力。
那天早上大人给敖庆祛除魔气时她过来看了,敖庆脖颈上那一丝丝魔气,大人就足足用了一早上来祛除。而且清理完后有力竭趋势。
枭火这么多魔气,足足是敖庆是万千倍,这么一点点清理起来,太耗时间。
她不敢浪费大人这么多时间。
因此,她更趋向第二种法子。她相信,大人提出这个方法,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这种方法听起来险象环生,可对于枭火来说,最坏的结果不就是全身被魔气浸透,灰飞烟灭。
她想,如果没有大人,不用十年,她就会步入灰飞烟灭这条大道——她真的再无精力去抵抗魔气了。
祛魔失败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而已。
她义无反顾的选择第二种方法,
苏苒之跟枭火交谈的时候没有避着敖庆,这条龙就盘在天花板,倒垂下来一颗龙首,聚精会神的听着。
枭火做完选择后抬头看了一眼敖庆,她发现这条龙眼中没有丝毫震惊,只余对大人的信任。
她心里更加安稳了。
枭火不知,敖庆这条傻龙在祛魔方面根本没有丝毫经验。
他只知道白御沾染过数次魔气,大人随随便便、轻轻松松就给祛除了。
上回他沾染的魔气,也不过打个盹儿的功夫就没了。
因此,无论哪种方法,敖庆都觉得没差。只要是大人出手,他都全然信任。
苏苒之也被敖庆这目光给注视得愣了一下,不过她面上没显,依然端的是八风不动。
她甚至能感觉到敖庆的注视下,一股纯正的信仰之力正不断升腾。
苏苒之打断敖庆的注视,说:“事不宜迟,现在就开始吧。”
秦无随便捞了一个口袋,将敖庆装进去,然后退出房间,关上房门。
苏苒之感觉他在外面还设置了一层隔音结界和保护屏障。
敖庆从口袋里探出脑袋,想了想,也吐出一口龙气,将房间包裹起来。
苏苒之挪开屋内的案几,让枭火变成屋子大小,断翅在上,侧躺下来。
原本枭火的妖力不足以支撑她变身,但因为近日长川府灵气高涨,再加上苏苒之用功德遏制了魔气扩散,枭火终于能修炼片刻,好歹凝聚了一些妖力。
她不断变大——身体长大带来的是力量的增长。这种一翅膀能扇塌一座房屋的感觉让枭火舒适无比,甚至忍不住想要鸣叫出来。
不过枭火忍住了。
苏苒之见她的爪子收在腹部,已经快要接近门口的时候,道:“好,暂时这样。”
枭火努力控制身型,她感觉这种状态自己坚持不了多久。
但很快苏苒之就用灵力贯彻她全身,那被功德淬炼过的灵力带着强大威压,连魔气都能镇住,更遑论枭火这几乎控制不住的身体。
枭火不用自己稳住身型,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儿。
可随即她便发现自己动不了了,除了一双眼珠子能转,就连嘴巴都说不了话。
苏苒之此刻已经将功德汇聚于双眸,开始梳理枭火身上的魔气分布。
这只大鸟身上可以用千疮百孔来形容,上次苏苒之为她封印了断翅附近的魔气,阻拦其继续侵袭。
但其实她身上每一处都遍布轻微魔气,只不过因为魔气的量很少,暂时消融不掉强大的凤鸟妖身,才看起来没事。
苏苒之依然站着,她右手指尖点过功德笔,上面完整的十二道金线便全部被收入手中。
她抬起右臂,手背向上,掌心微凹,十二道金线便从她手心中延伸到凤鸟的手三阴经、三阳经,足三阳经、三阴经,合称十二正经[1]。
金线一头被苏苒之牵引着,一头落入枭火经脉。
魔气遇到功德金线,其寸寸败退的场景并未出现,而是‘奋不顾身’的全都涌向金线。
魔气很快缠住了金线,苏苒之感觉另一头重量压下来,她掌心有些发酸。
苏苒之手臂依然没有退缩,而是在自己这头狠狠压下了金线,金线受到主人的牵引,立刻后腿一寸,魔气便无意识的跟进一寸。
反反复复三次后,苏苒之面露了然,心道,果然,清气与魔气诞生于天地之前的存在,两者互相牵引,密不可分。
想要完全祛除魔气对现在的她来说尚且有些困难,但将其汇聚到某一处,当真是易如反掌。
苏苒之在察觉到金线尾端的魔气足够沉时,便将其引导入最靠近枭火心脏的那根肋骨上。
魔气起初只想留下金线,并不愿意跟着走。
但一妖体内的魔气,怎么比得上凝聚了无数功德的十二道金线?
它们只能被牵着走。
但牵引过程中,魔气也很容易溢散。
最后,魔气察觉这行进路径是整副躯体中最强大的地方——心脏。于是便本能的追随而上。
这一切正好跟苏苒之的方案不谋而合。
不过,最开始苏苒之是想用金线将魔气逼到肋骨处,没想到结果却是牵引过去的。
枭火最开始还有精神想过了多久,大人会不会累,后来她自个儿困倦的睡着了。
这一牵引过程足足持续了七七四十九日,转眼已经到了三月十九。
苏苒之在功德的包裹中,不饿、不困,全神贯注的牵动魔气。最终将所有魔气,分毫不漏的全都汇聚在左侧第三根肋骨处。
她拿出钝剑,稳准狠的一刀下去,一根通体墨玉色的肋骨便被切出来。
而与此同时,沉睡的枭火被惊醒,浑身没有魔气压制,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嘹亮的凤鸣。
苏苒之将那根肋骨用金线包裹着,还来不及叮嘱别人不要乱碰,整个人就脱力的晕了过去。
她晕倒前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胡子拉碴的秦无。
秦无在外面近乎不眠不休的守着,唯恐苒苒叫他帮忙。
随着日子的推移,秦无心也愈发紧绷,不同于妖族天生的强大体质,他深知苒苒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不吃饭会饿,不睡觉会困。
时间越久,苒苒身体透支的‘气’也就越多。
他怎么可能不担心。
苏苒之迷迷糊糊中,抓着秦无的袖子,不让他离开。
那边枭火很自觉的先出去,将房间留给两位大人,至于恩情,她定结草衔环以报。
苏苒之其实一直在半梦半醒中,她一只手抓着袖子,一只手在秦无脸上胡乱摸,好像要确定这个人就在她身边,才能安心。
秦无任由她摸,过了会儿,听到苒苒逐渐平静的呼吸声,他才敢悄悄坐在床旁边的脚踏上,近乎脱力的长舒一口气。
这四十九日,两人都累着了。
191、第 191 章
苏苒之侧卧在床上, 秦无待她呼吸平稳后才脱力的坐在脚踏上,将苒苒揪着自己衣袖的手松开,小心翼翼的跟她十指相扣。
苏苒之似乎有所察觉, 睡梦中她摸着秦无面颊的那只手盖在他眼睛上,为他遮住光,让他也跟着小憩。
秦无头靠在床柱上,双眸半睁。
光影从苏苒之指缝间滑下, 映出秦无那双眼眸里极尽沧桑过后的欣喜。
他又累又困, 在苒苒给枭火祛魔气的最后几日更是紧张到连胡子都来不及打理,更别提敢有丝毫放松。
毕竟,按照苒苒的想法,将枭火身上所有的魔气全都汇聚于离心口最近的那根肋骨上, 最后斩断骨头的时候, 魔气定然会察觉,并发出绝命一击。
若是魔气冲破功德清气的包裹,定然会先反噬给最近的生物。
到时不仅枭火遭殃, 就连连续操劳了四十九日的苒苒也会被魔气侵蚀。
这些魔气对于全盛时期的苒苒来说,自然可以阻挡。但她的精气神已经连续被消耗了四十九日,印刻在血肉之躯上的疲惫和困倦是实打实的。
如果在这会儿, 魔气直接破釜沉舟的一击袭来, 会产生什么后果,秦无完全不敢想。
他甚至已经做好时刻破门而入,为苒苒承受魔气袭击的准备。
因此,当秦无看到一切顺利的时候,那股劫后余生的感觉,甚至要胜于枭火本人。
有时候,不知危险, 便少畏惧,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秦无现下累到一只手都抬不起来,却没有丝毫睡意。
——自打他能掌控魔气之时,就很难再睡着了。
往常他打坐冥想一两个时辰,就可以换来三日的精力充沛。
但最近完全没空去打坐,秦无只能干熬着。这会儿他浑身力气尽失,身体沉重的像个普通人,靠在床头听窗外吵吵嚷嚷的喧哗声,心中蓦然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秦无想,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能陪着苒苒过平静祥和、柴米油盐的日子,也挺好的。
但这注定是一个奢望,今日已经三月十九,王母蟠桃会在初伏日,也就是‘夏至’时节后的第三个庚日,于今年是五月廿二。
只剩下两个月零三天了。
秦无在心里将每一日要修炼到何种程度都列了详细计划,简直比为了考中科举而挑灯夜读的读书人都要努力几分。
再加上他天赋异禀,修炼效率高,这么修炼一日,抵天资一般的人修炼十日。
秦无细细的做着规划,未觉窗上树影横移,时间正悄悄流逝。
过了大半晌,秦无猛地惊醒,他居然睡着了?!
他一睁开眼睛,苏苒之就察觉了,她小声说:“吵醒你了?上床来睡。”
秦无看着苒苒手中的薄被,她刚刚应该是要给他盖被子的。
苏苒之鲜少见到秦无脸上露出惊愕的神色,她眼尾里含了笑,看看被夕阳照得红彤彤的窗纸,说:“我也才刚醒,你睡得应该更短,躺去床上,我先洗个澡。”
短短不到一个时辰的休息,将秦无接连数日精神紧绷的疲惫一扫而空。
他站起身,跺了下微麻的腿脚,“不困了。”
苏苒之已经将薄被放在床上,她从衣柜里收拾出干净的衣裳,顺手给秦无也拿出一套。
她举着秦无的衣裳,挑了挑眉,“那……洗澡?”
秦无伸手扶了床柱,才稳住身形。
眼看着秦无从耳垂蔓延到脖颈上的红晕,苏苒之感觉自己挑弄过头了。
她说:“你先洗。”
秦无:“……”
秦无猛地意识到苒苒并没有那什么鸳鸯浴的意思,是他自己猛浪了。一时间红晕更甚,苏苒之给他递衣服的时候,隔着几尺的距离,都能感觉到那烧意。
苏苒之想了想,又说:“一起洗……咱们浴桶不够大。”
秦无眉眼间的老成持重完全消散,重新充满少年时期的青涩,他接过自己的衣服,给妻子放下垂帘,说:“苒苒先洗。”
同时还很细心的扔了一个炎火诀进浴桶,这样苏苒之再凝水,就直接是温的。
苏苒之说:“下回我们买个大点的浴桶。”
秦无回头看她,他眼眸像是泼了浓墨一般漆黑,脸上红潮渐退,重重点头。
门开了又合上的声音很是明显,却远不如主人急促的脚步声牵动人心。
那边枭火一直守在院子里,只等着苏苒之醒来,先郑重的道谢。
此刻,她见秦无面色潮红,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枭火对秦无还是有点忌惮,微微后挪了几下,整只鸟崩的死紧,似乎秦无再靠近她一步,她就跑路。
秦无未察枭火的动静,他只是在院里就着冷水洗了把脸,缓缓让热血上头的自己冷静下来。
不多时,苏苒之洗好澡出来,等候了一天的枭火疾步向前,她每走一步,火红的羽毛便消散一分,同时身体也有一部分化为人形,等走到苏苒之面前的时候,已经彻底是一位五官精致,眼中饱含锐气的姑娘了。
但断翅依然存在,枭火人形也是断了一臂的。
她对着苏苒之跪下,肃穆道:“枭火多谢大人出手相助,日后大人吩咐,枭火陨首结草,万死不辞。”
苏苒之这回受了她的一拜,却在枭火再拜之时,用灵力托起她。
“不必多礼,如今你身上魔气已除,也该回巢巩固修为。”
枭火眼睫颤动,果然,她身上魔气消散,大人便不会再留下他们了。
她听着后院哒哒的马蹄声,莫名开始羡慕那匹马。
苏苒之道:“那根肋骨上如今满是魔气,我用了些手段才封印住,暂时不能归还于你。”
枭火赶紧说:“大人就算将其交给我,我也不敢接,那根肋骨虽出自我身,但现在已然不算我的东西。全凭大人处置。”
“不用这么严肃。”苏苒之没束头发,垂落的发丝让她显得格外温柔,让枭火发自内心的想要亲近。她的目光落在枭火断臂处,说,“魔气应该不单有侵蚀销毁之效,这根肋骨放我这儿些时日,指不定有朝一日它能助你断翅再生。”
枭火一双凤眸瞪大,她很快意识到,这句应当就是之前大人给她说两种选择时,犹豫了一下没有告诉她的话。
不然她肯定当场就选择这危险系数更高的法子。
枭火留下一根心口的绒羽给苏苒之,郑重道:“大人,这根羽毛受我心头血浸润,您要找我时,用火……普通凡火烧它,我就能感知到,并且尽快出现在您身边。”
敖庆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他目光想落在鸟哥胸口,也要一根这样的毛。
但现在的鸟哥是人形,他扫了一眼就赶紧撇开目光。
敖庆的目光还是被枭火捕捉到了,在枭火盯过来的时候,敖庆心虚极了,张口就是:“大人,别、别用九味真火烧,不然就烧成灰了。”
苏苒之心中微动,心道,这九味真火便是三昧真火强化后的称呼吗?
还是说,上辈子她就用的是九味真火?
她的思绪已经跑偏,但面上依然沉稳,颔首:“嗯,用凡火。”
枭火闻言,顾不得揍敖庆,说:“原来大人用的是九味真火!我祖上曾有凤凰大人,传承记忆中曾见过涅槃之火,但依然不及大人所用之火的威力。”
枭火又说:“传闻中,九味真火在六丁神火与三昧真火之上,但世间无人可用。因为此火甚至凌驾于天道规则之上……”
她吞了吞口水,上面那句说出口她才意识到九味真火到底有多厉害。
枭火整只鸟被‘九味真火’震撼到大脑一片空白,结结巴巴的将自己知道的往外抖:“凤凰的涅槃之火尚不及三昧真火,却也是世间顶级神火之一了。作为祖上有‘涅槃之火’的种族,我对神火榜略有耳闻……”
“愿闻其详。”苏苒之诚恳道。
枭火说:“世间六大神火,排第六的是幽冥鬼火,往上便是涅槃之火,三昧真火,六丁神火,第二是那超越天道的九味真火。”
敖庆满脑子都是‘大人最厉害’,听到这话一双龙目:“大人的九味真火怎么会才排第二?”
苏苒之对于排名不怎么看重,但对于那第一的神火挺好奇的。
恰好秦无洗澡出来,他胡子刮好了,头发也用簪子固定好,眉目间盈着点水汽。他迈着四方步走过来,眼神也略带好奇,想知道第一的神火究竟是什么。
枭火见在场三位实力都高于她的大能齐齐看着她,心里更紧张。
额角甚至都沁出了虚汗。
“我、我不知道这是否准确,这些只是我那少之又少的传承记忆中提到的,”枭火顿了顿,说,“排名第一的火称之为混沌业火,我也只知道这个名字,剩下的一概不清楚。”
枭火见秦无走近,身体略微有些紧绷。
虽然敖庆没有告诉她秦无的身份,但敖庆曾说过‘世俗中有大能,一剑就划破了我的鳞片,我觉得这两位大能能治好你的魔气’。
刚开始枭火没放在心上,但后来见敖庆那伤处三月未痊愈,并且最后还请大人祛除魔气的。
显而易见,敖庆是被魔气所伤,而苏大人能祛除魔气,自然不是她动的手。
那么能操纵魔气的人,只剩下秦仙长了。
曾经的枭火对魔气恨之入骨,在察觉到大安国内魔气波动时,恨不能挺身飞出,与那魔气斗个你死我活。
若是遇到能操纵魔气之辈,曾经的枭火就算是身死道消,也不容那沾染了魔的人活下来。
但现在……
枭火看了看苏大人,苏大人身负九味真火,还能祛除魔气,身边为什么要带这么一位大魔呢?
枭火不明白,倘若将这解释为爱情的话,她觉得太过偏颇。
而且,敖庆是数万年前的真龙转世,他也经历过三千年前的魔气暴增,可他对秦无也没有丝毫敌意。
‘与魔有关的就该毁灭’这个根深蒂固信念在枭火心中蓦然松动了起来。
她脑海中突然浮现苏苒之之前说的话——‘魔气浸润的这跟肋骨,指不定以后有助你断翅再生。’
那这意思是不是魔气并非完全代表了毁灭与侵蚀?
夕阳的余晖像是一把火,燃烧在枭火心田,将她固有的认知层层焚毁。
可能因为‘混沌’两个字让苏苒之想到了‘清气’和‘魔气’的由来,她甚至忘了给敖庆纠正现在的自己只会用三昧真火。
晚上躺在床上,苏苒之枕着秦无的胳膊,手搭在他腰上。
这会儿春天都过去一半了,这人身上还是那股冬雪和松香交融的味道,平白泛着一点冷意,可他身上是热乎的。
苏苒之想起秦无上次给自己按压肩膀,把她浑身痒痒肉几乎都要按出来了。
她起了坏心眼儿,手指落在秦无腰侧,在他腹肌照顾不到的地方来回打着转。
她的指尖是温暖的,但绝没有秦无身上烫,这样的撩拨没人受得了,秦无默念《清心经》都不起丝毫作用。他抓住苒苒的手腕,纤瘦,有点硌手。
这个想法一出来,秦无脑海中立刻回忆起在莹白的积雪上,苒苒挂在他肩上,凑在他耳边一本正经的说‘你硌着我了。’
秦无的手滚烫的像是着了火,掌心出了细汗。
他伸手一带,轻而易举就把苏苒之带到了自己身上,紧接着双手锢着她的腰。
苏苒之额头磕在秦无下巴上,脸完全埋进他颈窝里。
她昂起头,在秦无下巴上亲了一下,道:“说正事呢。”
秦无在这方面害羞内敛的紧,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仿佛打算就这个姿势听苒苒‘正事’是什么。
苏苒之找了个舒服的地方靠着,果然谈起了正事,说:“我最近隐隐感觉三昧真火在进阶,本来我心里还没有章程。今儿个听了枭火的话,突然意识到,进阶就该是六丁神火了。”
秦无低声“嗯”,连带着他胸腔都在震动,苏苒之跟着晃了几晃。
他继续说:“说起六丁神火,田慎宁先生有次说书讲过,天上那个炼丹的太上老君就在用六丁神火。”
但他不知这是田先生编撰的,还是他梦中所得。
“我也想到了这个。”苏苒之双手撑在他胸膛上,跟他对视,说:“三昧真火由观灶神之火得来,那么六丁神火……我最近应该去学着炼丹。”
说不定会从中得到启发。
既然六丁神火是九味真火之下最强的神火,那么如果她在五月廿二之前能掌握六丁神火的雏形,参加蟠桃会时,也会更有底气。
只剩下两个月了,苏苒之想。
192、第 192 章
苏苒之疲惫极了, 四十九日的不休不眠、劳心劳力,仅仅靠半个白日的休息来缓解是完全不够的。
适才洗个澡、吃个晚饭,跟枭火和敖庆说了些话, 身体复又乏了起来。
夜色稍霁,像拢了层薄纱,将微光连同白日里的喧嚣吵闹一并罩了进去,只剩下一派静谧。
春风也放轻了步伐, 柔柔地拂过大地。
这种天气很适合休息, 苏苒之偏头打了个哈欠,她很困,但这会儿趴在秦无身上,又不想那么快睡去。
成亲三年半, 她和秦无几乎日日都守在一起, 但却鲜少能这么单纯的依偎着。
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跋涉或者修炼,谈情说爱的机会甚少。
她探出手去摸秦无的眉眼,指尖从他眉梢滑至耳鬓, 闭着眼睛都能想像出这人有多俊逸,眉眼有多好看。
于是苏苒之复将指腹落在他眼帘上,秦无一眨眼, 眼睫就从她皮肤上扫过, 微微有点痒。
秦无并不制止她的动作,只是将箍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过了好半晌,哑声道:“苒苒,火起来了。”
苏苒之收回手,支起脑袋,微挑的眼尾里蕴着笑, 她说:“是啊,火起来了。”
她声音很轻,语气偏正经。但在秦无眼中,那笑容却比成了精的狐狸还要勾人心魂。
秦无翻身将她压在床板与自己之间,两人鼻尖相抵,道:“……要不是家里还有客人。”
如此近的距离,苏苒之能清楚的感知到他的冲动与欲望。
一时间,热血层层叠叠往脑门上涌,她的脸跟着烧了起来。
虽然说她是真做好了准备,但‘心理准备’和‘直面现实’到底还是两码事。
苏苒之心中蓦然浮现出一句话来——光说不练假把式。
秦无现在却不想轻易放过她,指尖缓慢的挑开她中衣带子,粗砺的指腹顺着亵衣往上。
苏苒之皮肤跟着颤栗,她微微抬头,咬住秦无的唇,分开时含糊地说:“明日送他们走。”
这句话让秦无全身上下火烧的更旺,他掐着苒苒的腰,闭上眼无比投入的加深这个亲吻。
苏苒之呼吸都有些困难,但她没推开秦无,而是抱着他的背,反客为主的索取。
不同于以往的温柔和浅尝辄止,这回的两人都有点疯。
以前他们身处迷局之中,不知危险,更无畏惧,总觉得来日方长,只要有对方在身边陪伴,完全可以不在乎那些情/人之间的缠绵。
但现在,随着吻的不断深入,苏苒之愈发明白,真正喜欢一个人,是想要彻底拥有他,是想要抵死缠绵。
渐近丑时,两人疯够了,终于偃旗息鼓,重新并排躺着。
苏苒之枕着秦无的胳膊,秦无指尖纠缠着她的发丝。
虽然还是没做到最后一步,但两人都感觉有那么一点不一样了。
秦无不再时时刻刻用‘发乎情、止乎礼’来限制自己,他们是夫妻,他完全可以大胆些,再大胆些。
他手指张开,苒苒的发丝就柔顺的从指尖滑落,却又跟她的笑一样,落在手心里痒痒的,勾人。
苏苒之已经睡着,她脚尖抵着秦无小腿,这是他们从未有过的亲昵。
秦无目光从微微打开了一条缝的窗户望出去,看到皓月重新悬于高空,驱散了那一层薄雾,银白的月光落在屋内地板上,像一层碎银,好看极了。
月光照亮可宋一行人的前路,一位经常出远门的弟子说:“翻过这座山,再走个小半日,就到天问长了。”
他们四人历时接近五十日,终于横穿长川府,渡过淮明府,到了天问长地界内。
但距离天问长主山,还有一段距离。
师姐弟四人放弃绕路,选择翻山而过。
他们连夜爬山,终于在丑时爬到了山顶。
夜晚上山容易,只要闷头往上爬,避开蛇虫鸟兽,一般不担心一脚踩空,更不担心看到两侧深不见底的悬崖绝壁会心慌。
可宋极目望去,夜色里能看到远处有黑漆漆的山影。
她笑了起来:“真的快到了,就在前面!”
长时间在外,风餐露宿,四人身上都不怎么好闻,但这会儿谁也不嫌弃谁,留下一个人守夜,其余三个人扎堆睡了。
翌日清晨,天色微微亮,四人便揪着绳索下山。
“看样子还得走一个多时辰,才能到天问长山脚下的集市。”
“走,很快了!”
“嗯!”
不同于岭南影的避世,需要阵法才能入门,天问长则有种‘大隐隐于市’的风貌。
再加上近年来有方沽酒这位半仙坐镇,气运兴盛,慕名前来之人络绎不绝。
一路上可宋等人不知道偶遇了多少远道而来,要来沾沾仙气儿的百姓。
有四匹马拉车的达官贵人,也有跟可宋等人一样灰头土脸的贩夫走卒。
旁边有人搭讪:“少侠、少侠,你们也要去天问长吗?”
可宋笑着回答:“这条路只通天问长,我们自然要去那儿。”
“哈哈,”搭讪的人一笑,“我想问的是诸位打算去镇子上买酒,还是要去仙山问道?”
“买酒?”可宋惊讶。
搭讪那人看着可宋神色,便知道他们一行是想去仙山的。
他指着自己腰间的葫芦,说:“是啊,集市里有好酒。前些日子,陛下请天问长的仙人前去论道,听说仙人好酒,便将各地州府进献来的酒酿都拿与仙人细品。据说是长川府某个小镇子上的酿酒拔得头筹,最得仙人喜欢。”
小师弟回答:“居然还有这层故事!”
他们长富镇的酒酿热卖数月,传闻皆是‘陛下好此酒’,五湖四海的商贾前来,也只是为了买陛下所爱之酒。
没想到在天问长,他们居然听到了另一个版本的故事。
可宋问:“既然那酒是长川府的,阁下为何还要来天问长买?”
那人‘嘿嘿’一笑,“不是因为长川府远嘛,再说,仙人既然好酒,那么在他喝到长川府佳酿之前,定然喝得都是天问长的酒!现在天下皆传陛下喜好长川府之酒,全都往长川府赶,想尝尝这酒的滋味。但依我看啊,那都是浮华表象!仙人从小喝到大的酒,一定在镇子上售卖,我特意来沾沾仙人仙气儿!”
背着行李的师弟自觉十分有理,道:“阁下已然看破表象,直入真谛。”
“不过是点小聪明罢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跟着可宋出来的师弟们也都是健谈的,很快跟路上的行脚商都混熟了。顺带也知晓了一些天问长近日状况。
只有可宋怔神,心思早都飘远了。
一路上,她八岁前的记忆已经完全恢复了。她记得小时候,哥哥在村头干活儿,寒冬腊月,又正逢过年,年纪小的孩子们都吵着吃糖人儿。原本三文一个的糖人在过年期间卖到了十文!
可宋也想吃,但她家里穷,她娘恨不得把一文钱掰碎了花,舍不得给她买。
只是哄着她说:“长大了给丫头买,明年丫头就长大了。”
这话可宋听着耳熟,去年她娘好像也是这么说的。
后来,他哥出去忙活的时候,连着三天没打酒,把剩下来的钱给她买了一个糖人儿回来。
方沽酒那会儿也才十五六岁,不比二十多岁的青壮年力气大、火气旺,常常要靠着浊酒来暖身子。不然真的太冷了,撑不住。
可宋吃了糖人后很开心,但当她听到哥哥工友说他为了给自己买糖人,省去了浊酒钱,这几次做工都冻得打哆嗦后,又忍不住十分心疼。
从那以后,给方沽酒打酒的活计就落在了可宋身上。
她想到岭南影门口突然热闹起来的长富镇,还有经常无意识出门派打酒的自己,再联系到过路人刚说的‘仙人好长川府某个镇子出的酒酿’。
一时间,可宋心头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那位被陛下邀请的仙人会不会就是她亲哥哥?他会不会也是冥冥中感知到了什么,想要提醒她,才选择了长富镇的酒酿?
这个念头一出,心酸和欢喜齐齐聚入可宋心里。
搞得她心田五味杂陈,居然对天问长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错觉来。
“师姐?”
小师弟见她走神,赶紧拉了她一下,避开路上那个泥潭,可宋这才恍然惊醒,“快到了?”
这镇子有天问长在侧,热闹程度更胜于长富镇,还没进去,可宋就感觉到扑面而来的人气儿。
“快了,已经能看到屋檐了。”
道路上行人越来越多,不好再扎堆侃大山。
三个师弟护在可宋周围,省得有小偷小摸的靠近。
进入集市,道路宽敞,地上虽不是全铺了石板,但路基夯实平整,不至于坑坑洼洼的影响行走。
一个师弟凑近了对可宋说:“师姐,现在天色还早,咱们不如找个客栈梳洗打扮一番再去天问长?”
小师弟也赶紧点头:“天问长是大门派,咱们都馊了,还是找地方洗洗吧。”
可宋也觉得头发什么都黏成条,当下不再犹豫,进了一家看起来挺阔气的酒楼。
岭南影作为阵法门派,后山用阵法围出来很大一圈药田,三年就能种出三十年的药效。
他们不像天问长那样让弟子的家眷干活儿,反正门派弟子少,偶尔出去卖一回草药,就能赚个盆钵满。供养整个门派完全没问题。
这回可宋出来,掌门说什么也不能短了她的银钱。
那乾坤袋内装了少说有上百锭金子,还有一些路上花的碎银。
可宋要了四间房,付了账,带着三个师弟上去洗澡。
掌柜见她财大气粗,亲自笑脸相迎,去备热水了。
苏苒之这边说到做到,在敖庆只是客气说着他和鸟哥叨扰了挺久的时候,她居然还真的点了点头。
——这便是下逐客令了。
凤鸟:“……”她还想留下来给大人烧火煮饭打扫院子来着!
她一双凤眸瞪着敖庆,都怪这条龙嘴上没把门!
敖庆这回终于能猜到鸟哥为什么生气,他明黄色的龙目中出现了然,眼看着下一秒就要使出‘撒泼打滚’大法,像幼时一样粘着大人了。
秦无凝出一丝魔气在掌心,将手中茶杯‘铛’的一声放在小几上。
敖庆登时正襟危坐,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他什么心思都没有。
他是一条乖龙!不哭不闹不粘人的那种。
还没到午时,一龙一凤就相伴着远去,小院里只剩下苏苒之和秦无两个人。
秦无按照自己的计划打坐修炼,苏苒之则将自己从鬼市买来的市面常见丹方滕抄下来,去街上买草药。
因为这些丹方就像炎火诀和凝水诀一样,但凡有点底蕴的修士都能知道,其中还包含辟谷丹。
苏苒之从中筛选出一个最简单的,叫‘神仙大补丸’,别看名字这么厉害,其实就是炖汤的——在熬汤前放一颗进去,一锅鲜美的汤底就出来了,这时只需要往里面放下菜即可。
之所以叫‘神仙大补丸’,是因为此药丸用人参做底熬制而成。
反正人参有的功效它都有。但是不能多吃,不然会虚不胜补。
同时,这也是丹方中唯一一枚全部都是常见中草药就能炼制的丹药。
苏苒之跑了云水镇三家医馆,果然都买齐了。
她还在杂货铺买了药杵、药钵、戥子等用得上的器具。
正街杏林堂的那位常小大夫跟苏苒之和秦无算老熟人了,他见苏苒之要买人参,以为出了什么事,忙询问需不需要他过去看看。甚至还打算将自己店铺珍藏的百年老参送给苏苒之。
苏苒之赶紧婉拒:“多谢常大夫,好参还是留着治病救人用,我不过是回家做些药丸。”
常池大夫放下心来,给苏苒之切了一段人参,收了药费。
但他对苏苒之要做的药丸见猎心喜,正巧现在病人不多,他得空多询问了几句:“先生做药丸可用得上药杵?”
苏苒之指了指自己的竹篮,笑说:“已经买了。”
常池说:“那就好。”
回到屋子里,秦无还在打坐修炼,苏苒之将灶台边的小火炉提到院子里,一边捣药一边研究火候。
丹方中并未明说放药顺序与火候,这也是很多人空拿丹方但是做不出成品的原因。
只有那些数百年甚至上千年传承的门派才有详细的炼丹介绍。
不过,苏苒之再是没这个困扰。
她眼中那一直在波动的推演能力,就能帮助她排除九成九的错误炼丹方法。
苏苒之心念一动,她想,自己正好可以借推演炼丹方法来想想这‘变数推演’如何操控!
第 193 章
日头逐渐垂落, 坐在院子里捣了一下午药的苏苒之总算通过双眸推演出‘神仙大补丸’的正确炼制方法。
从药材下锅的步骤,添水的多少,到火候的掌握, 她都在眸中仔细推演到大致没有疏漏, 才真正上手。
即便如此, 苏苒之依然炼制失败了三回。
幸好她多买了几份药材, 不然又得折腾着出门。
有了几次失败经验, 苏苒之总算有了点‘心得’,起身从书房捞一叠纸出来,虚空凝出一支笔,将每一步该如何做, 火候控制到多少, 全都条理清晰的列出来。
她未出嫁时, 曾听闻过镇子上有人煮药,因为熬过头, 最后将药效煮没,病人喝了药后无济于事, 去医馆打闹的事情。
也听说过医馆伙计粗心大意抓错了药, 一碗原本是救命的汤药骤然成了夺魂之物, 害得人家破人亡。
这毕竟是入口的东西, 苏苒之用上了十分小心。
秦无从入定中清醒, 率先察觉到的就是萦绕在鼻尖的鲜美。
纵然他从来不热衷于口腹之物, 但这会儿也不可否认,自己的馋虫被勾起来了。
秦无推开门, 院墙外百姓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渐次传来。
“谁家在炖汤,好香啊。”
“这味道……咕咚……我他妈要流口水了。”
“没听说咱们这儿住进来厨子啊。”
秦无能分辨出,这鲜美的味道分明是从苒苒面前那口黑色的煮药砂锅中发出来的。
不过, 从他的角度暂时只能看到苒苒的背影和一口漆黑的小砂锅。
秦无缓步往前走,视线逐渐越过苒苒肩头,他看到里面……是几个约莫拇指大小的丸状物。
而苒苒对外面的议论和他的脚步毫无觉察,正专心致志的控制着炉中火候。
秦无几步就走到苒苒身边,看着她旁边摆着的几张白纸。有些有涂改痕迹,压在最上面的一张,字迹最为整齐,每个字大小均一,清晰明了。
他扫了两眼,能看出这是‘炼丹’步骤和注意事项。
秦无不知道苒苒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但周围闻香而来的百姓脚步声越来越多,甚至说话声音也更大了。
他眼眸敛了敛,担心苒苒受到影响。
于是左手掌心抬起,随着他的动作,一道雄浑的灵力裹挟着四溢的香气直冲上天,待冲上去一百来丈之时,空中风力增大,浓郁的香气骤然被吹散,飘向四面八方。
“怎么不香了?老子还想用这香气儿就馒头吃!”
“别想了,别说馒头,那这香气就鱼汤都不行,什么东西都能被这味道给压的味同嚼蜡。”
“怎么味道突然就没了,是不是山神在炖饭?”
“嘘,举头三尺有神明,不可议论神仙。”
周围人说什么的都有,好在确实没人能猜到他们家。
只有那只眼睛中蕴含了紫气和龙气的大公鸡看着他们家的方向,但兴许是本能的察觉到危险,不敢妄动一步。
如果天问长的长老们来到这里,看到秦无这一手法,定会吃惊到嘴巴都合不上。
要知道,就算是修炼了接近两百年的大长老,也只不过能将灵力外放到十丈开外。再远就够不着了。
而秦无将灵力甩至百丈高空,不仅威势丝毫不减,就连他面上也没看出竭力迹象。
反倒像轻轻松松能做到这一步一样。
——在天问长,就算是半仙方沽酒的修为也达不到。
这便是他最近研究出魔气的一些小用法,不过,秦无掌握的还不是很成熟。
他昂头去看那通红的天,眼眸微眯,神色莫辨。
不多时,苏苒之面前黑砂锅中的七个白色小丸上出现了细细密密的水珠,她神色愈发认真,同时凝水,将每一颗‘神仙大补丸’都用水包裹起来。
成了一颗颗名副其实的水球,只有芯子是白色的。
秦无好奇的打量着这些成品。
云水镇地势偏高,这会儿站在院子里已然看不见夕阳。
天上还飘着锦缎一样稠红的云,将秦无眼睛映得微红。
紧接着,诧异在秦无眼中浮现,他看着那一颗颗白色的大丸子被水包裹后,大约几息的功夫,便成了完全透明的水球模样,至此,那些不断散发的香气才彻底被包裹住,不再一个劲儿的外溢。
但距离近还是能闻到满鼻鲜香。
苏苒之额角沁出细汗,挥手一招,便将七颗水球召至空中,悬于秦无面前。
她回首,笑道:“神仙大补丸,成了!”
秦无不愿错过苒苒的每一抹开心的笑,他没有动身去厨房拿碗,而是挥手一招,一只空碗便飘了过来。
苏苒之将水球尽数放入。
这些水球晶莹剔透,像是清晨桂叶上垂悬的露珠,但比露珠要大许多,而且好像碰到就会破裂。但其实并非如此,水球们一块儿堆在碗中,依然十分结实,也不见丝毫融合之相。
反而很规整的作为一个个单独的个体,互不干扰。
那边石山上的白御——他作为一只老虎,鼻子尖得很,云水镇附近百姓都闻到这香味,自发的跑出来追寻。
他反应比老百姓们快多了。
而且白御能清楚的知道,这味道是从大人家里发出来的。
但白御在下山的时候,正巧看到秦无用灵力将香气‘送’至半空中,他宽厚结实的爪子下山的动作当场一顿,不敢再往前一步。
“那位实力居然强大到如此地步了!”不同于敖庆反应的慢半拍,白御能清楚感知到那数万年前黑衣少年对大人的喜欢与……占有欲。
他自觉自己的出现会打扰到大人和秦无,于是他终究还是没下山。
白御跳上距离苏苒之家最近的那一处山头,往下看时依然控制不住的震惊——数万年前的魔气少年连一个普通法诀都用不了,现在居然这么厉害了。
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御眼前不禁浮现出当年大人不厌其烦一遍遍给他教法诀的场景。大人分明很忙,能单独抽出来的时间少之又少,却全都一股脑用在秦无身上。
如果当年的秦无很聪明,六岁的白御可能还不会羡慕他占了大人那么多时间。
可当年少的白御借着天庭水镜去‘偷窥’,只发现秦无很‘笨’,那些简单的基础术法,几岁小仙童看一遍都能随手使出来的法诀,大人给秦无教一下午,他都学不会。
白御就没见过这么笨的人。
但大人对秦无总有数不尽的耐心,法诀学不会,她就掰开了、揉碎了,从穴位、经络,而且全换成通俗易懂的语言,一点点往下讲。
对于天庭上的其他小妖崽,大人都是让身边仙子们帮忙教养的。
想到这里,白御闭了闭眸,再睁眼时还是没能压下那股震撼。
他能看出来,秦无骨龄不过二十多岁,那么他定然也是转世重生的。
就跟敖庆一样,传承记忆有是有,但很少,而且还很零散,需要一步步挖掘。
既然如此,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现在秦无的天赋,当真可以称得上‘惊才绝艳’。
能在二十多岁就熟练掌握这等强大的术法,已经不能简单用‘聪明’来形容了。
若此术法是秦无自创的话……白御想,这天赋就是放在数万年前天庭最辉煌的时候,也无人能与其比肩。
感知着周遭香味越来越淡,白御虎目中的震撼愈发浓郁,他想,这几万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秦无资质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种资质,再配上秦无绝佳的体质,以后他要真的上了天庭,绝对是非常出彩的。
白御还记得当年在天庭上,有人背着大人偷偷找秦无麻烦。秦无分明什么法诀都不会,什么招式都不懂,却能依靠强大的体魄跟那些修炼了许久的仙人们战个平手。
不料,数万年沧海桑田,如今的魔气少年居然能将法诀熟练操控到这地步了。
等他成长起来……
白御想,等现在的秦无成长起来,说不定真有能与大人比肩的资格。
白御不知道的是,当年那位魔气少年,学会的第一个法诀就是炎火诀。
此后的每次淋雨,他都会在雨停后将自己‘烘干’,以免心上人再担心。
白御经过这些时日的调养,身体已经恢复大半,虽然跟年轻时候比不了,但至少不再是那半死不活的样子。
曾经因为那股寒毒引来的三十多位新娘子皆送去地府,一碗孟婆汤喝下,前尘旧事彻底化为飞灰。
但石头人一直照料着的两位鬼女暂时还留在山上。
她们俩就是最开始苏苒之和秦无进山时,拼命拦着他们的。
这俩鬼女与白御素不相识,却跟原山神石头人有些渊源。石头人把她们当亲妹妹一样照顾。
因着石头人的缘故,两位鬼女偶尔也敢跟白御打个招呼。但大部分情况下,她们对白御就是能避则避。
就算是拉着石头人一起玩,也得离白御远远的。
这回见白御才跑出去没多久又回来,正拉着石头人讲故事的鬼女们差点跟石头人一样彻底石化。
石头人倒是没什么不自在的,语气稀松平常的跟白御打招呼。
“白仙君,你不是出去找大、大人吗?怎的这么快……”
白御鼻尖微动,陡然神色一凝。石头人话音顿时止住。
山风又送来一阵鲜美的香味,不同于最开始白御闻到的浅淡,这回的香味感觉距离他们十分‘近’。
就像有人在他们旁边炖汤一样。味道不算浓郁,但绝对香。
就连不能食人间食物的鬼女,都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白御循着香味的源头往山体内走,石头人和鬼女都因为好奇,不远不近的跟着他。
待到之前‘关押’敖庆的地方时,白御遽然看到那半人高的石台上出现了一颗剔透的水球。
下面还压了一张纸,写了‘神仙大补丸’的用法。
这一看就是有人送给白仙君的东西,石头人和鬼女没有凑近了看。
但鬼女们好奇,石头人便问道:“白仙君,这是什么,怎么这么香?”
白御小心翼翼用爪子尖将纸拉出来查看,上面果然是大人的字。
他没敢碰那看起来易碎的水球,回道:“这是大补丸,炖汤用的。”
鬼女们吞了吞不存在的口水,馋得慌。
白御看到最后一行,苏苒之写了这水球看似脆弱,实则韧如盘丝,寻常打、压、砸是不会破损的。
但有一点得注意,水球遇热汤即化,食之可补气血。
他小心翼翼用笔尖碰了碰水球,果然还有弹性,这才壮着胆子用一不透水的盒子将其收起来。
看样子是打算不再拿出来用了。
大人给的,得珍藏!
幸好石头人和鬼女都是吃不了东西的存在,不然铁定要说白御暴殄天物。
石头人见白御咬着盒子就往山洞里跑,没有再搭理他们的意思,于是带着鬼女们出去,继续讲故事去。
鬼女们小声问:“您知道水球是谁送的吗,里面有什么故事吗?”
石头人微微一怔,想了想,说:“可能算是知道吧,那得从前些日子白仙君大婚说起……”
“前几个月他娶亲未成,还余下不少山肴野蔌,正好送给他一锅炖了。”
苏苒之是个长情的人,白御几万年的等候她看在眼里,自然不会亏待了白御。
她闭目可见的范围内皆触手可及,送东西倒也方便。
其实她原本想多送点,但苏苒之暂时还不知道此物药性,万一补多了,白御的身体也消受不了。
秦无端着碗臂站在旁侧,看着苒苒将地上的丹方收起来。
苏苒之活动活动肩膀,这会儿很晚了,余晖都散了,墨色逐渐笼罩天穹。
这会儿谁都没有吃晚饭的念头,两人将小院收拾一番,回房直接沐浴。
屋门关上,烛火摇曳,将苏苒之的身影映在墙上。
她正在卸身上的饰物,随手用装着功德之笔的竹筒挑开垂帘,赫然看到那大了三分的浴桶。
这是秦无在驱散香味后,带着九刺跳出墙买回来的。
世人只知道他与苒苒成亲接近四年,情投意合,是一对神仙眷侣。殊不知两人也是随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亲的,成亲前苏苒之对秦无的了解都是从亲爹口中知道的。
而秦无虽然对外看似十分刻板守礼——按理说成亲礼成就应该洞房,但支撑他身体是一根温润儒雅君子骨。
他一直在等苒苒开窍。等苒苒点头。
虽然说自从两年前,苒苒就不再抗拒两人的亲密。
曾经,他们在荒无人烟的山野间缠绵,秦无能察觉到苒苒那会儿对他的心思是报恩居多。
——报答他在岳父走后一路陪伴,一路守护的恩情。
秦无身体想要主动,但理智告诉他不可以。
那根温润君子骨不容许他这么对待自己钟爱的姑娘。
现在,他妻子满眼都盛着他的身影,他们热切的想要拥有对方。哪怕前方有千难万险在等着,他们携手通行,无所畏惧。
苏苒之那不断浮现各种变数推演的眼睛在这一刻罢了工,她自己微有些紧张,挑帘的手顿了顿,最后没说什么,偏头先去洗澡了。
一炷香的功夫后,秦无也洗好出来,他白色的里衣外罩了一件广袖绀青长袍,显得眉眼愈发的深。
苏苒之将秦无今日总结记载的有关魔气的操控方法搁在一边,昂起细白的脖颈,看着秦无。
烛光昏黄,偶尔来噼里啪啦炸响一下。
秦无眸光落在那宽松衣领上蔓延出来的瓷白肌肤上,苏苒之面色有些烧,却漫不经心道:“红烛配良宵,少了合卺酒可不行。”
秦无坐在床边,从九刺中掏出擦洗干净的酒杯,说:“备上了。”
那石杯尤其眼熟,但还不等苏苒之细看,秦无已经倒好了酒,双手各捏一杯,端过来。
杯上还有秦无的余温,他掌心烫得很,身上那股冷冽的雪松味道像是被火燎原了一样。
帷幔放下,红烛似乎是为了不打扰到两人,安静的燃烧着。
敖庆之前送给两人那么多的双修功法一个都派不上用场,魔气和清气的初次交融,世间根本没有记载,也不敢有记载。
大半个时辰后,苏苒之和秦无鬓角都出了汗。
不是因为两人体力不行,是因为魔气和清气交融时不断动荡,身体和精神的欢愉同时达到顶峰。
苏苒之眼角沁出生理性的泪水,抬头咬向秦无的唇。
秦无细致回吻,越吻越霸道,仿佛怎么都吻不够。
歇了一小会儿,秦无再次倾身上来,苏苒之只觉之前的余韵还未散,她垂目揽着秦无肩膀。
秦无忍不住从她的眉眼吻到嘴巴,再到脖颈,在那之前被领口遮住的地方咬出红痕。
然后他下床,抱起苒苒洗澡。
苏苒之体内清气和魔气还在相互交融,她身体暂时有些无力,任由秦无给她冲洗。
睡着前,苏苒之想,那个大浴桶,果然派上用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天使们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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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4 章
苏苒之早上醒来的时候,身上隐隐还有些酸痛,不过不影响行动。
她睁开眼看了看床顶上的帷幔,大脑微微放空了几秒。
秦无轻柔的吻在她额角,虽然仍闭着眼,但声音很清澈,完全没有酣睡后的沙哑。不知道醒来多久了。
“苒苒?”
苏苒之拿起他搭在自己腹上的手,正准备放在一边――秦无手上赫然加了力道,倾身过来,将棉被拉高,两人面对面裹在里面。
一片漆黑中,苏苒之动作赫然一顿,然后卸下所有防备,任由秦无吻上来。
他吻的很凶,苏苒之嘴唇微痛,这点痛对与两个情投意合的人来说,无异于**。
但苏苒之却从他这种类似于宣告主权的亲吻中察觉到一点别的――可能是她刚刚准备起身,没有一丝表示就拿开了秦无的手,他手上一空,心里自然也一空……
苏苒之一边回吻着秦无,一边努力想这种时候该怎么‘表示’。
需要她夸一夸秦无吗?
这个念头刚一出来,苏苒之脸颊两侧逐渐泛起潮红,她感觉此举大为不妥。
正想着,秦无灼热的鼻息已经落在她颈窝,他叼着一点皮肉,像是一场盛宴后的细细回味。
苏苒之抬手落在他后脑,手指探入发丝中。
秦无动作一僵,呼吸稍微急促了一下。
他静默片刻,才起身掀开被子,但不等苏苒之去捞衣服,秦无自己先下床随手披了一件袍子,将妻子的衣服拿过来,那架势,看样子是要伺候她穿衣。
苏苒之坐起身,被子从肩膀滑落,刚要开口‘我自己来’,就准确的感知到秦无那双眼睛中魔气翻滚的有多厉害。
――此前她不怎么能感知到秦无身上魔气的。
秦无自己也说过,他身上的魔气好像被一层强大的力量阻隔在内,他能感知、能掌控,但很难释放出来。
之前他打破山洞在落神岭中找苒苒,只是将魔气用在拳头上;
他第一次释放出魔气,是敖庆提出要和苒苒双修,他控制不住情绪,横剑在敖庆脖颈上,魔气通过剑气溢出的。
也正是那次,苏苒之才切实感知到秦无身上魔气的强悍。
可自那之后,只要秦无不通过剑气释放魔气,苏苒之就完全感知不到魔气存在。
就连昨日他动用少许魔气将香味送至空中,苏苒之也没有察觉到魔气波动。
这种变化……好像就是在两人有了夫妻之实后的。
苏苒之脑子里想着事情,秦无已经为她穿好了中衣,束了带子。
见她走神,问:“苒苒?”
“我现在能感觉到你身上的……魔气波动,但不是时时能觉察出来,只有特别剧烈的时候才能知道。”
苏苒之想的是,这种情况是只有她一个能察觉到,还是但凡有点修为的都能感知出。
秦无拿了她的外袍,动作只是微微一顿,道:“那层禁/锢魔气的屏障还在,苒苒能察觉到,应当是因为苒苒特殊。”
苏苒之:“……”好吧,她知道哪里特殊了。
秦无说的时候无意,出口后才觉得这话像是在调戏。
他耳垂也有点红,但手上依然不紧不慢,就连净袜都细心的给妻子穿上,一点都不让她动手。
这股子黏糊劲儿在秦无让她坐在床边,然后他端来刷牙的牙杯时,苏苒之终于顶着秦无眸中剧烈的魔气波动开了口:“这些我可以自己来。”
秦无抬眸看了看她,眸中漆黑更甚,手上动作没有一点停下的意思。
苏苒之不禁想到梦中看到过的那位黑衣少年,总觉得秦无现在的眼神,跟他当年坚持着要淋雨,是一模一样的。
她心一下软,就着秦无端来的水杯和喷子洗漱,然后去中堂等秦无端来早饭。
昨儿个秦无还算有分寸,没有在衣服遮不住的地方吻出痕迹,她穿了衣服什么都看不到。
可即便这样,苏苒之晨起还是看到了腰侧、颈窝的红痕,她不怎么想出门,吃完饭就去书房总结昨日的‘炼丹经验’。
秦无在旁给她磨墨,他是真的做不到在新婚燕尔第一天就抛下妻子去修炼。
阳光逐渐爬上桌檐,将窗框上精致的雕花阴影投在上面。
不知谁家种的早杏开花了,淡香飘散进来,与墨香和在一起,岁月愈发悠然绵长。
“老张,你家杏花怎么这么早就开了?还没到四月呢。”
老张家媳妇儿也纳闷,说:“谁晓得勒?昨儿个连花苞都没呢。”
他们抬头看碧蓝的天穹,只感觉生活都随着阳光明媚起来。
“兴许是有好事发生吧。”
捕鱼的汉子匆忙从河边跑回来,听到这话,忙里偷闲的回应道:“我感觉是老天爷有喜事,今儿个这么早就捕了一篓的鱼,提前收工呐!”
旁人问:“你都收工了,怎么还跑?”
“那合理有一条鱼仙,我要背我祖母去看。”说完,他食指抵在唇边,比划了一个‘嘘’的动作,“别宣扬出去啊,一会儿要是都去看,别那鱼仙吓跑了怎么办。”
汉子嗓门儿大,他自己叮嘱别人不要宣扬出去,结果他此话一出,周围邻里家纷纷有响动,都准备去河边悄悄热闹。
还有一大户人家的夫人说:“走,咱们带着哥儿姐儿们都去凑凑热闹,见不着鱼仙,出去踏青放风筝也是可。”
仆妇们听了吩咐立马去忙活了。
等汉子背着久卧病榻的祖母到河边的时候,已经林林总总有二三十个人围着了。
他祖母年纪大了,头发花白,久在床褥,这会儿被汉子背着,他跑得快,颠簸的老人家有点头晕。
但祖母心疼孙儿,只是笑着说:“慢点哟,我的乖孙。”
“今儿个天好,您出来晒晒太阳,也能精神点。”
老人家抬头看天,居然破天荒的不晕了,她说:“还真是,好像身子都没那么困了。”
“河里有鱼仙呢!说不定看看,您就能药到病除。”
老人家信这些,但又有点认命:“我年纪大了,不求这些,我就求你娶上一个好媳妇儿,一家人和和气气的,过几年再生个大胖小子。”
青年一听‘娶媳妇儿’,有些害羞又有点期待,他又跑了几步,说:“祖母,到了。”
河水不深,都是从山里刚流出来的,格外清澈。就算是青年那位年纪大了不惜吵闹的祖母,在这样的环境下就觉得格外舒坦。
河中央有一条小臂长的鱼,通体金黄,眼睛里仿佛孕着神气。
旁边不断有本土的鱼儿想亲近它。
即便在一堆鱼中,那条金色的鱼也是最为醒目的。
难关青年称呼它为‘鱼仙’。
“山神大人,百姓们叫它鱼仙,它真的是仙吗?”石山上的鬼女们问石头人。
她们被石头人救下来的早,依然习惯称呼他为山神。石头人不断纠正她们,但白御偶然听到后,说这么叫也无妨,石头人这才接受下来。
石头人眼力见儿还是有的。
他说:“它暂时应该还不算仙,但它很有灵气,而且身负大机缘。如果再长个一二百年,多吸收一些供奉香火,便有可能成为仙吧。但在此之前,不能被人捕捞宰杀。”
一条没有杀伤力的鱼要独自生存一两百年,过程定也是极为凶险。
石头人自己本体是石头上扎根生长出来的柳树,同样身负大机缘,后来成了此处山神。
但对比起那些大妖或者修行中人,他只胜在道行高,战斗力却不强,不然也不会差点殒命在那阵法中。
鬼女们很开心:“那如果它在此处长居,我们就给它也立一个木牌,能贡献一点香火是一点。有人捕捞时我们也能在旁照看呢。”
石头人揉揉鬼女们的头,心情大好。
白御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出来,气色比昨日好多了,圆目中带着一点疑惑。
“不知为何,此地气运再次暴增。”
他直觉跟大人有关,可大人早就在此定居,白御一时间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他卧在石头人旁边晒太阳,虎头搭在草地上。
石头人从掌心中生出一条藤蔓,为白御梳理毛发。
猫科动物都挺喜欢被顺毛,白御也不例外。他看着底下的金色大鱼,不再疑惑气运的事情,而是说:“这条鱼身上居然有龙气,奇怪了。”
石头人更是惊讶:“它、它当真能鲤鱼跃龙门,化为真龙吗?”
鬼女们也跟着瞪大眼睛,然后眼珠不小心又滚落下去。
白御:“……”
他看着那球体就想动爪子拨一拨,不过他好歹忍住了。
他说:“化不化龙我不知道,不过现在这些龙气不是它的。”看着石头人的眼神,白御就知道他想说什么,补充道,“也不是敖庆的。”
石头人:“……现在天底下龙这么多了吗?”
他从诞生出灵智到成为山神好歹也有上千年,之前在鼎盛时期的时候,进山的读书人络绎不绝。石头人就没听说过哪儿有真龙。
结果前几个月才见了敖庆。今儿又看到一条有龙气的鱼。
白御偏头看了看大人宅院的方向,说:“因为大人回来了。”
石头人没听懂,但见白御不愿多说,他便安静的给白御顺毛。
顺着山顶上一虎、一石人、两鬼女的视线往下看,能看到百姓们并无想要捕捞那金色胖鱼的意思。云水镇民风淳朴,有些富足的百姓还给它投喂吃食。
鱼尾来回摆动,阳光下的水面波光粼粼。
‘鱼仙’似乎能察觉到百姓们对它的喜爱,吃了百姓们的东西,它就往外吐泡泡。
说来也奇怪,那些水泡在水中不破,而且自发飘向岸边的人群。
一个小泡飘向了青年和其祖母的方向,青年蹲下/身,捞起水泡。
他兴奋的给祖母说:“祖母,鱼仙给的馈赠!您的病一定能好起来!”
话音刚落,水泡破裂,点点金光洒进老妇人的身体。
她居然奇迹般地精神了起来。
秦无从身后抱住妻子,下巴搁在她肩膀上,两人耳鬓厮磨。
苏苒之落笔的手一顿,凭借强大定力才没写歪。
秦无见她久久不动,凑在耳边问:“怎么了?”
苏苒之搁笔,摊开手掌,只见她掌心中有同样有点点碎金。
她说:“还记得在淮明府喂过的那条鱼吗?它游来长川府了。”
秦无吻了吻她耳垂:“嗯?”
苏苒之说:“它将我们投喂给它鱼食中的气息转给信仰之人,这便是功德。”
虽然这些功德对于苏苒之来说很少,但见那小鱼居然有如此毅力和心性,也着实让人心生赞赏。
要知道,当初龟仙只是吃了一块‘鱼食’,身上外泄的气息就止住了。
小胖鱼吃了那么多,定然消化不及,后面巧遇淮明君化龙,它又沾染龙气,大机缘一个接一个的到来。
此刻反馈给叫它‘鱼仙’的百姓们,也算是善事一件。
他们说着说着,苏苒之就坐到了秦无腿上。
而山头上的白御则突然站起身,面色不豫。
石头人震惊:“怎么了,白仙君?”
旁边的两位鬼女有些害怕,缩在了石头人身后。
白御一双虎目牢牢盯着底下的胖鱼,充满杀气,看样子很想捞上来给自己加餐。
石头人如果有心,一定提到了嗓子眼儿――白仙君不会要无故杀生吧?
白御鼻子喘着粗气,咬着牙想,他原本以为这辈子才不到双十年华的大人养了一匹马,颇为照顾一头矮个子小老虎、一只大公鸡已经够了。
哪想到――大人还养过鱼!这条鱼的气息分明是来自大人的!
白御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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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5 章
河水中吐泡泡的金色大鱼陡然察觉到一股杀气, 脑袋还没反应上来,身体已经迅速的扎进水中,不再轻易浮出来了。
虽然那杀气只有一瞬, 很快就烟消云散, 但‘金鱼’能察觉到自己和杀气主人的巨大实力差距。对方定然一伸爪子就能拍死它。
因此, 它自顾自缩在水底一处崎岖的洞穴内瑟瑟发抖, 唯恐再惹得对方不顺心。
妖物不管悟性如何, 骨子里都遵循的是‘弱肉强食’的本能。
除了一些真正踏入修炼之途的大妖,担心妄加杀生会业障缠身,才会放这些小妖一条生路。
因此,纵然‘金鱼’灵智还未长全, 依然明白那杀气主人想要吃掉它, 完全是不需要理由的。
它不会眨眼, 那双充满灵气的眼睛在颤抖和害怕中摸索出一点想法来——都说占地盘前要先‘拜码头’,此地灵气充裕, 周围定然有不少大能。
它一个小妖一来就在百姓们面前亮相,很可能会惹得其他大人不痛快。
故此, ‘金鱼’鱼嘴朝着河底漆黑的土泥, 无论岸上百姓们怎么呼唤, 都不肯上去了。
现在距离它上次跟仙长们在淮明府一别, 已经过去八个月。也就是说‘金鱼’游了接近一年才游到这里。
‘金鱼’一路游到这里, 虽然是遵循了本能, 但它没有丝毫攻击力,一路上经历的凶险多得要数不清。
甚至有三次危及生命的陷阱——要不是它反应快, 身体灵活,再加上那些贪图它的人或妖修为只能算一般,不然它早就没命了。
然而, ‘金鱼’可能一辈子都想不到,那股杀气的来源,居然是因为它跟大人有故。
河水中的原声鱼儿不明所以,扎堆挤了半天后发现找不到大鱼了,一个个呆头呆脑的游开了。
后面闻声赶过来的百姓除了平静的水面外,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央求着来得早的同伴一遍遍复述刚刚看过的画面。
他们对能看到鱼仙显灵的人羡慕不已,听闻鱼仙还吐了泡泡赠予来得最早的百姓后,眼睛都要瞪直了。
不多时,就连听到消息的县官都派捕快来询问事情究竟。
捕快跟着一群百姓在河边守了半天,眼看未时都要过了,捕快午饭还没吃,且得回府衙复命,他有些苦恼,自己出来这么久却没有丝毫收获,不好复命啊。
正巧早上看到金色大鱼的百姓中有一位书生,擅绘画,他回家画了一幅‘锦鲤出水图’送给捕快。
“小生献丑了。”
捕快急忙摆手:“先生画技绝妙!可算解了我燃眉之急。”
他连声道谢,拿这画复命。
翌日,县官给书生的赏赐了一刀上好宣纸,还说如果书生能考到贡试,可以去京都拜谒他的老师,到时县官会送他一份老师名帖。
人人皆大欢喜,云水镇的气运也更加兴盛。
眼看着日子过天少一天,距离蟠桃宴的时间越来越近。
苏苒之和秦无也不得空能日日纠缠在一起,他们各自修炼,只有傍晚才会一起煮些饭食,用过后修炼一会儿再休息。
值得一提的是,苏苒之炼制‘神仙大补丸’的技艺愈发精湛。
之前一锅能出七颗,三日后,她一锅已经能练出十二颗。
她白日在琢磨新的丹药炼制用途,等傍晚秦无出关,苏苒之才开始炼‘大补丸’。这时候秦无会顺手将香气聚拢起来,用魔气托着送上百丈高空。
甚少有人能飞到百丈那么高。
再加上那里风大,再浓郁的香气被风一吹,也就淡了、散了。
说来也奇怪,这‘大补丸’炼制时香气浓郁,但真正融进温水中,香味倒不算太夸张,最多就是跟别人家炖肉的味道差不多。
想想这味丹药里面有人参等各种补药,比起炖肉也不遑多让。
这几日苏苒之和秦无做饭都会用上那‘大补丸’。
虽然说日日吃这么补的不太好,但用它熬出来的汤鲜美无比,不管是炖汤、涮菜还是煮面条、煮饺子,味道都是一绝。
再说,苏苒之自从第一天吃了后,就发现这种对于普通人来说‘大补’的东西,对她和秦无来说,药效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毕竟一小块年份不足的人参就能做出来十二颗,药效对修行之人来说确实不算什么。
那么对白御这只神虎来讲,也算是普通东西了。
因此,只要苏苒之再炼制‘神仙大补丸’,都会给白御送半锅。
能补多少补多少。
当然,也短不了李老爷子的,不过普通人不能频繁吃,不然会精力旺盛到流鼻血。
三月底,云水镇的杏花陆陆续续都乍开花骨朵,踏青游玩的百姓又多了一茬子。
距离那‘鱼仙’出没才过了十日,依然有人心心念念着想见‘鱼仙’。
但水面一片平静,除了偶尔会被春风吹皱外,再无其他动静。
白御从最开始想要把‘水球’留下来珍藏,到后来苏苒之越送越多,他终于忍不住按照大人的说法炖汤。
其味道之鲜美,白御一口就喝完了一锅。
一次汤药改善不了白御的体质,但却可以让他一整日都保持一个不错的精神。
当连续喝了十八锅汤后,白御终于能将自己的虎形变得漂亮一点——他还做不到像敖庆那样变大缩小,但可以让毛发看起来油光水滑,不再是孱弱不堪的病模样。
白御对照着水洼打量着自己的身躯,他估摸了一下身体情况,能维持这个状态大概半个时辰。
他想,自己这样看起来比那匹马都神骏,是一个不错的坐骑选择。
于是他再也忍不住,直奔下山。
苏苒之察觉白御下山,提前为他开了门,这是欢迎的意思。
白御受宠若惊,身体化为一道白影,窜进大人的院子。
“大人,我没让人看到,他们都去河边踏青去了,镇子里人不多。”
说到这里,白御居然觉得那金鱼好像有点用。那它以后就不盘算着吃鱼了。
“白仙君气色甚好。”
白御听到苏苒之的夸奖,激动万分,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接。
他嘴巴张开又合上,终于憋出来一句:“大人的药好。”
这话倒是提醒了苏苒之,她说:“白仙君,石山中有年份到了人参吗,炼制那大补丸的草药还有这几味,”说着,她拿出丹方给白御看,“我见此药连续多喝对你有用,便想着如果草药年份足,说不定炼制出来有更好的效果。”
她和秦无家底不厚,草药积累基本上没有。
苏苒之原本打算四月开始炼制丹方中比较难的那几种,现在见白御喝了‘大补汤’后精神能这么好,便起了改良药方的心思。
毕竟药性会随着草药年份的改变而改变,若是用了百年的老参,那么其他药材也得添添减减的做改变。
苏苒之知道这些草药中上了年份的在云水镇买不到,便问了白御。
白御惊愕过后便是无尽的欣喜:“大人要为我炼丹?”
此话一出,坐在屋檐下捡了块木材雕刻的秦无抬头看过来。
白御:“……”
白御拴住心猿意马的心神,凑过去看苏苒之摊开的丹方,他不认识草药,准确来说,他不认识现在人对草药的称呼。
他摇了摇头,“大人,如果有画册,我可能会知道。不过,大人之前有一片灵田,里面有数不尽的草药,还有不少奇珍异种。”
苏苒之指尖在桌上敲了敲。
白御继续说:“天庭原本距离大人住的地方隔了一小段,那地方是大人种出来的药园。”
白御看着苏苒之,仿佛看到当年那位随手赠神药的大人。
他又想到什么,垂下眼眸,道:“其实那应该不能称之为药园,因为您都是随心的往里面栽种,花草树木什么都有。就连天地间第一棵桃树,也是您种的。”
听到这儿,苏苒之倒是恍然回忆起了什么。
那会儿天地间还没有桃树,更没有桃子。她栽种的一棵树枝,在那肥沃的灵田上居然慢慢长成树,并结出果实——那可能是第一只蟠桃。
刚开始,瘦小的桃树结蟠桃不过是十年结一只果子。
苏苒之没有什么霸道的占有欲,谁想吃跟她说一声就可以去摘。
因为,当时的时间对她来说,十年也不过如一瞬。
反正日日都做着几乎相同的事情,不留意时间就过去了。
可能是因为她的漫不在乎,天庭的人尝到甜头后开始蠢蠢欲动。
谁都想要那十年的一颗蟠桃。
桃树其实自个儿也很委屈,它拼命的结桃子,是想给大人吃的。
它很聪明,有时候见大人不吃,那就不结果子。
等大人想吃了,看到它开花,它再努力的结果。
苦等它结果的仙人们对此十分苦恼,却又不敢置喙。
王母想出了一个办法,吩咐人将之前吃过的桃核拿出来,栽种在灵田里,数百年后,居然还真的长出了树苗。
再后来,王母就在那灵田里不断的栽种桃树,吩咐人多给其他桃树浇灌灵泉。
旁的桃树越长越高,显得最开始那株愈发不起眼了。
苏苒之忍不住侧眸去看窗台上那株桃花。
过了这么久,桃花依然拼命的伸展着花瓣,努力的开着。
她知道自己当初的为什么要放任王母那么做——她在等着桃树生出精魄,修炼成真仙。
对于天生只是一段普通树枝的桃木来说,不经历磨难,是永远成不了真仙的。
就像槐树精木文,她无论如何都修不成仙,更别提真仙了。
然而天不遂人愿,桃树还没修炼成呢,三界就崩塌了。
苏苒之只记得当时自己分出一部分力量护住它,希望它能坚持活下来,度过那场劫难……
阳光正好,春风温柔拂过,桃枝在花瓶中颤动一分,枝头的桃花好像开得更为灼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天使们晚安!
桃枝见183章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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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6 章
白御说着当年的事情, 神色间极尽温柔。
那段记忆是支撑他数万年等到现在的动力,同时,也是他每次午夜梦回, 感觉自己要坚持不住的唯一支撑。
因此, 他无论如何都不想转世。
那样的话, 他将再也记不真切当年的一切。
白御只要偶尔能梦到当年的场景, 他就能闭目回味数月。
那是重生所比不上的。
他羡慕敖庆的年轻、强壮, 但并不嫉妒。他安于自己的老态,独守着当年的回忆。
正说着,白御突然感觉那股被药堆积起来的精气神在逐渐涣散,他甚至眼尖的看到自己爪子尖尖的毛发开始变得枯黄。
白御一愣, 没想到半个时辰转瞬即逝。
果然, 只要留在大人身边, 时间都是一晃神就没了。
白御匆忙留下一句“大人,我、我、我得走了”, 然后匆忙跳出院子,不多时就不见身影。
他再也不想被大人看到自己狼狈的丑态, 那样的他是不够资格当坐骑的。
苏苒之看着因为白御动作太匆忙而飘荡在空中的虎毛, 突然明白他为什么来去匆匆了。
苏苒之挥手, 用灵力将这些飘动的虎毛拢在一起。
全都飘散在空中看着还不多, 但收拢起来, 她发现还挺多的。
秦无雕刻的手一顿, 看着苒苒找了个布包,将这些虎毛装起来。
因为在家里不出门, 他没戴冠,长发绑在脑后,高挺的鼻子和紧绷的下颌线, 让他顿生一股少年感。再配着这斜睨过来的眼神,好像是在质问——收集他的毛干什么?
苏苒之感觉这是个送命题。
秦无微微挑了挑眉,温暖的日光丝毫不能给那双眼睛里增添温度。
苏苒之合上布包的动作一顿,说:“下意识的。”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收集这些虎毛,但下意识就这么做了。
可能是因为她修为不够,那双可以推演天命的眼睛这次也没有任何提示。
秦无看着苒苒将布包收进一个他们加固过的九刺中,终究没再说什么。
他非常信任苒苒的‘直觉’。
他感觉,这撮虎毛可能是关乎白御性命的东西。
他将手中锉刀放到窗台上,抬手招呼苒苒过来。
苏苒之几步上前,秦无将人拉在自己怀里坐下,将手中雕刻好的东西给她看。
“发簪?”
秦无点头,苏苒之将其拿在手中,发现硬度适中,秦无这么半天也没雕刻什么东西,但却将此木簪刮的光滑无比,捏在手中感觉十分细腻。
“之前那堆发簪,苒苒用了三年了。”
秦无不说,苏苒之都没意识到这一回事。刚下山那会儿,她身上还是有几件能拿得出手的首饰的。
那都是她年纪小的时候逛街买的。
后来路过城镇,她和秦无也有有心逛一逛,头上现在戴的钗子便是在淮明府买的。
再后来……
回到家乡后发现镇子上的人都不记得父亲,她和秦无也找不到亲爹的坟墓。她爹将自己存在过的痕迹完全遮掩,这让苏苒之第一回有了危机感。
虽然那会儿苏苒之仍然不知道背后的对手是谁,但她和秦无都开始拼命修炼。
也就是自那之后,苏苒之没怎么再把心思放在首饰上了。
现在,苏苒之手里捏着发簪,这细腻平和的外表都是秦无一刀刀削出来的。
秦无下巴搭在苒苒肩膀上,说:“以后还要给苒苒做更多发簪。”
苏苒之捏紧了这个礼物,不过她却挑了挑眉,回应秦无:“那我脑袋后岂不是要被插成刺猬?”
秦无笑了,哄道:“苒苒换着戴。”
小院里,杏花飘香,桃花灼灼,夫妻二人,对影成双。
云水镇外面那条河边,一群熟识的百姓们或卧或立,凑在一堆分享自己带来的吃食。
旁边是跑来跑去放风筝的孩子们。
老人坐在铺了垫子的草地上,瞅着小孩们玩笑打闹,说:“他们可真有精力啊。”看着就喜庆。
“魏奶奶,您今日气色真好。”
这位老太太便是当时看到鱼仙许愿的那位青年的祖母,周围人啧啧称奇,分明前些日子看老太太病得卧床不起,靠汤药续命。
哪想到今日居然十分精神。
她说:“倒春寒没倒过来,生了场病,现在好多了。”
“我记得那日是不是小魏第一个见着鱼仙的?”
“对对对,咱们后来来的什么都瞧不见了。”
老太太抬目看去,他孙儿正跟相中的那家姑娘在河边走,小伙子局促到手脚不知道怎么放。一脸傻笑。
她说:“鱼仙是真的,我也见着喽。我家小魏有大福气嘞。”
老人对小辈的评价一般都是‘有福气’,身体好是福气,家和万事兴也是福气。
并非一定要出人头地,升官发财。
那位会画画的书生恰好也在旁边,见到笑容和善的老人便来了灵感,忙拿出纸笔来作画。
临近黄昏的时候,准备拿‘大补丸’煮汤的苏苒之突然想到:“忘了给白仙君画那些药材的图像。”
白御跑得太急,后面她又收了秦无的礼物,两件事同时打岔,她居然到现在才想起来。
秦无曾游历五年,走南闯北,自己先去分辨了一下这些草药,说道:“虽然这些都不是珍贵药材,但有些因为气候原因,在石山中空难存活。”
说着,他给苏苒之指了其中两味草药。
“白芍和天麻在北方很常见,但往南走就少有了。”
那么石山上估计也不会有。
苏苒之明白了,说:“镇子上的医馆我都去过了,这几味药确实不多。常大夫说如果我还需要更多剂量的药材,最好去京都,那里有品种更全,品相更好的草药。”
说实在的,以两人现在‘土遁术’和‘缩地成寸’法诀,想要去京都也不过是几个时辰的功夫——大半时间还是花在认路上。
不然只会更快。
秦无说:“那么明日一早,咱们便赶往京都。”
苏苒之还有些犹豫,她一个人去可以,毕竟她不需要打坐修炼。
现在已经三月底了,五月二十二便是蟠桃宴,只剩下五十日出头。
按理说,应该让秦无趁这时间好好修炼才是。
就算在路上耽搁的时辰不多,那也是耽搁了。
但要让苏苒之留下来陪秦无,她又心急想要炼丹——出发去京都这事儿苏苒之原本打算晚上在床上跟秦无商量,没想到这会儿提早说了出来。
毕竟在京都的话,那几张丹方中剩下几种炼制手法更难丹药的材料便能买齐。
最近苏苒之已经感觉自己的三昧真火在突破,说不定她炼丹多了,还真能琢磨出六丁神火。
——到时再用六丁神火来炼丹,那么《无字天书》最后一页指明了要神火来炼制的‘抑魔丹’……便有机会练出来。
苏苒之早就将《无字天书》来来回回翻看了好些遍,始终没找到‘抑魔丹’的药效是什么。
但跟魔气沾边的,苏苒之都想试试。
这本书讲得内容太杂,苏苒之最开始觉得此书不讲一点有用的,里面全都是对魔气的介绍。
唯一的一张丹方,也没写明用法。不过有丹方已经很不错了。
秦无不知道原因,但能看出苏苒之要去京都的决心。
他眉梢微微上扬,说:“跟在苒苒身边行走,未免不比修炼得慢。”
苏苒之眉眼舒展开来,她也不想跟秦无分开这么久,说:“没错,行走也是一种修行,咱们还能一边走,我一边给你说缩地成寸的要诀。”
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盛了汤出来喝。
一夜好梦。
翌日清晨,两人背着包袱——沿途路遇城镇,偶尔需要问路,他们得装作旅者才行。
不过大部分行李都装进了九刺中,包袱里只有些碎银、路引和轻便的衣物。
这回他们没有土遁,而是直接缩地成寸。
毕竟用土遁术的话,前行速度太快,一不留神就窜过头了。
去熟知的地方还好一点,但找路的话,着实不方便。
缩地成寸这法诀苏苒之学会后还没来得及仔细研究,现在依然只知道双脚离地一种停下来的办法。
但也得赶鸭子上架了。
他们俩临走前在院中留了一张纸,上面写了四个字,不日便归。
李老爷子前来喂马的时候,看到留信,起初是因为仙长们又走了,心里莫名有些空落落;但很快又十分激动,仙长们这回走的时候又给他留信了!
至少这是不把他当外人了。
追雪看着李老爷子傻笑,一张马脸面无表情。
追雪生的漂亮、神骏,作出什么表情都都挺威风,李老爷子笑着说:“如果你能跑得特别快,还能往天上跑的话,那就能载着先生们了。”
过了会儿,李老爷子见追雪居然还站在原地,他愣了:“你不会听懂了吧?”
李老爷子的心悬起来,他那句纯粹是打心眼儿里希望追雪更好。
但他忘了追雪比一般的马聪明,偶能听懂人话,情商却没高到能分辨出寒暄客套话的程度。
他双手不自觉揪在一起,低头踱了几步,喃喃:“你才两三岁啊,不急的、不急的。坏了,先生们回来要是知道我给你画大饼,这……”
然而追雪依然在原地回味李老爷子的话。
完全没听到他后面这两句。
此时,苏苒之和秦无已经出了长川府,一路北上。
两人沿着官道一直走,路遇驿站便会现身询问去京都该走哪条路。
起初驿站的看守答得很笼统:“这两条都是往北的,应该都能走吧……”
毕竟他们也没出过远门,只有偶尔过来落脚的官差来自京都,但官差大人也是走哪条路的都有。
他们分辨不清楚。
苏苒之和秦无道了谢继续赶路。
大约一个时辰后,再问京都的方向,已经能有人准确指出来了。
“少侠们沿着这条道一直走,走大概十日,就能到了。”
再一个时辰后,答曰:“顺着这条路走,第三个路口往东拐,就能看到皇城了。”
沿途遇到的百姓都是热心肠,最后一位见苏苒之和秦无举手投足透着一股大家之气,虽然是赶路,但丝毫不显得风尘仆仆。
尤其他们俩还十分有礼的道谢。
热心肠好汉说完后想到什么,忙回头喊道:“皇城里最近来了许多高人,据说都是神仙辈的,这会儿进程的人太多,官府下令要排队进、进……”
喊了半天后,好汉才发现苏苒之和秦无已经完全看不见影了。
他愣在原地眨了半天眼睛,用双手重重一搓脸,说道:“娘嘞,我真见着神仙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天使们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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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第 197 章
指路的热心汉子念叨着:“既然是神仙, 那应该不用去排队了吧。”
然而苏苒之和秦无这会儿已经看到了城门前排成三列的长队。
他们俩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队末,耐心的等候。
周围百姓对他们的遽然出现只觉得理所应当,没有表露出一丝错愕。
不过, 他们倒是因为两人俊逸漂亮的外表愣了一番。
但两人好看归好看, 却也不像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秦无腰间挂着一柄剑, 给那原本就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眼神中添了几分凌厉, 让人不大敢与他对视。
苏苒之背上同样背着一个看起来像是剑的东西, 不过她气质柔和, 到没有什么攻击性。
按理说,这样好看又‘柔弱’的姑娘, 应该有不少人喜欢用目光肆意打量人家。
但所有人都不敢多看她一眼。
有些胆子大的人不过是看了一下就不自觉垂下脑袋。
他看身边那不苟言笑的同伴依然在打量负剑姑娘,小声问:“你怎么做到看人家这么久?”
同伴收回目光, 斜睨他一眼说:“我对那位姑娘并无亵渎之心, 只是好奇罢了。所以我能看。”
一位围观了这一幕少年压低声音对师长说:“那姑娘看起来也是修行中人,厉害着呢。”
少年的师长是一位身材低矮的中年人。
他还没说什么, 少年又问:“师父,那姑娘分明是修行中人,可以直接上前自证身份进城, 她为什么还要排队呢?”
中年人隐晦的看了苏苒之一眼,道:“别议论人家,为师看不穿她的修为。兴许他们跟我们一样, 并不想进宫参加陛下宴会呢?”
少年一炸,眼看他连声音都忘了压低, 就要脱口而出一句话,那中年师长仿佛早有防备, 抬手便捂住他嘴巴。
少年人:“呜哇——哇唔——”
中年人后背都紧张出了冷汗。
想都不用想, 他也知道弟子想说什么——‘居然还有人跟师父你一样傻, 有好吃的不吃!’
苏苒之和秦无赶路的两个多时辰都在疾行,沿途基本上没碰到人,苏苒之那不断推演的双眸也得以休息了一早。
但现在周围有这么多来自天南海北的百姓,她眼前又不断出现各种虚影,不断交叠、更替。
苏苒之眼睛都不敢闭一下,因为闭了眼,那些画面就会更加清晰,推演出来的变数也更多。
秦无拽住苒苒的左腕,他无法帮妻子压制那些画面,但他可以转移苒苒的注意力。
苏苒之不去想眼前那层层叠叠、混乱不堪的影像,心神总算轻松了些许。
她伸出右手食指,在两人面前划出一条弧度,秦无立刻会意,支起一个小小的隔音屏障。
苏苒之说:“守卫们在仔细盘查,一炷香的功夫能过十排已是不错。轮到咱们,恐怕得三炷香之后。”
秦无垂眸看她,苒苒今日配了他昨儿个做的发簪,头发像是道士一样盘在脑后,露出光洁的前额,额角有些绒毛一样的碎发,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
细白的脖颈渐渐被衣襟包裹,只有秦无知道,下面有一串红痕。
秦无想,他的苒苒如今还不到二十。
却要逐渐开始正面对上天庭那些活了不知道多少万年的神仙。
这对苒苒来说,太不公平。
可她却一点也没有露怯,而是想方设法的提高实力。
这样的苒苒让秦无喜欢又心疼。
他愈发确定自己研究如何完全掌控并使用魔气这条路是对的,只有这样,他才能一直跟在苒苒身旁。他才有护着苒苒的资格。
正想着,身后马蹄声愈来愈近,纵马人没有一丝想要停下来的意思。
他们俩身后已经又排了几行队伍,百姓们听到这声音,纷纷自觉朝两边散开。
苏苒之和秦无也随着人潮往两边退开。
只见前面疾驰的骏马一刻不停的到了城边,前头的守卫看着这架势,完全不敢怠慢。他们弯腰走近,谄媚的笑着:“大人,您请进。”
那骏马却不动,马上之人穿着华服,头戴镶金发冠,鞭子一圈圈缠在手腕上。
他说:“昭乐郡主的马车快到了,让其他进城之人避让,速开城门迎接。”
守卫忙不迭地应了,出去让百姓们再往后退。
排在前面的人听到他们对话,不忿道:“我们都排到跟前了,您把我们路引也收了,怎么说退就退,那郡主还没过来啊。”
这人同样穿着绫罗,衣裳看起来很是贵气。身边还有侍从奴仆四位。
像是从南方水乡来的商贾。
如今大安国赋税不重,还实行‘花钱捐官’,商人地位挺高。
商人见那骑马之人身上的衣服还没有他富贵,胆子也大了起来。
那骑马之人看也不看他,只是将马头调转,对着商人的方向前进几步。
周围侍从哪见过这阵仗,护主都护不利索,反倒是因为想挡在商人面前,而不小心将他抵下了路牙子,摔在沟渠里。
京都前几日下过一场春雨,道路上还算干净,但路边的水渠里都是污水。
商人被污水漫过小腿,冻得发抖,这下不敢再说话了。
后面的守卫也不管不顾的把人往后推,说:“昭乐郡主即将回城,郡主不喜欢百姓凑太近了,不然会惊扰马架。各位担待些,忍一忍就过去了。”
不然事办不好,他也得丢饭碗。
他们这些守卫其实最不喜欢见那些达官贵人。
京都里面贵人如云,他们在同等阶层的圈子中彰显不出来‘贵’,就喜欢在老百姓面前逞威风。
那位昭乐郡主更是其中之最。
别的达官贵人要进城,百姓们往后退一退,他们的马车能进去就成。
更有一些高官重臣,在事情不紧急的情况下,就跟在百姓后头排队。
只有昭乐郡主,觉得百姓们身上都有臭味,离得近了她嫌弃弄脏自己马车,便让人退后到水渠中。
还说这样叫‘臭味相投’。
守卫们都怕了昭乐郡主,但他们也没办法。
他们得将道路留出能过两辆四驾马车都不止的宽度,不断的让百姓一退再退。
为了几文钱就卖力气的庄稼汉没得选,也不敢向前面那人一样出声嘟囔。
只能默默忍了,自觉的往后退入沟渠。
然而想象中的寒冷并没有袭来,他们一脚踩下去,感觉那水渠好像冻得跟冰一样坚硬,站上去宛如站在平地上。
最开始被挤下去的那位商人终于知道怕了,瑟瑟缩缩的昂头看着那拎着鞭子的人。
拿鞭子的人骑在高头大马上,手一甩,鞭子便缠住富商脖子,看样子要继续教训他。
富商感觉自己正一寸寸被拉离地面,他双手扒拉着脖子间的鞭子,磕磕绊绊道:“大人,小人就是井里的蛤\蟆,没见过多大天,多有得罪多有得罪啊!您就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富商富贵了大半辈子,在自己本地,就连州官都对他和颜悦色。本以为自己在京都也算个人物,哪想到刚来第一天就吃了瘪。
不过他能屈能伸,求饶的话连着串得往外说。
他脖子被勒的死紧,感觉吐气都艰难起来。
一瞬间,他感觉阎王在让自己滚下去了。
然而还不等他彻底被吓破胆,缠绕在他脖颈间的鞭子突然松了,他瘫倒在地上。
巨大的惊吓折磨着他,让他无暇想到刚刚还砭骨寒冷的水沟怎么突然就不冷了。
旁边的侍从则眼睁睁看到那水渠冻结了起来,还有他家老爷身上的衣服一瞬间就被吹干、吹净了。
他们连忙要拉富商上来,不断喊他:“老爷、老爷……”
富商趴在地上咳嗽,他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勒痕。
而旁边那骑着大马的男人则因为这诡异的一幕害怕的想要后退。
他吃惊地发现,自己压根就动不了了。
倏然间,骑马男人冷汗直冒。
后面的百姓们没看到这一幕,纷纷纳闷这个天怎么还会有水结冰。
而一位少年则惊讶不已,说:“师父,你什么时候修炼出这招了?!太厉害了。”
中年男人则因为震惊,没来得及捂住他徒弟的嘴。
眼看着周围百姓要用钦佩又崇敬的目光看他,忙道:“没有的事,不是我做的,我就一普通人!这位是我儿,脑子不好使,哎,我们千里迢迢来京都给他求名医看脑子。”
百姓们:“……”
他徒弟:“……”
中年男人原本想的是,如果守卫要推搡他们下臭水沟,他就用灵力裹住自己和徒弟的腿。这样他们虽然站在水沟里,但却不会沾上秽物。
少年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一脸幽怨的凑在师父耳边说:“难道是那位姑娘做的?”
中年男人现在并不想搭理徒弟,但他徒弟仗着个子比他高,就一直凑在他耳边说话。
他被烦得没办法,只能说:“我怎么知道?我区区一个踏仙途三十年修为的散修。”
他们旁边同样站了一个魁梧的汉子。
那汉子跟少年一样,还没踏仙途。
不过修行之人耳目都会比常人聪颖一点,他比少年还要幽怨,说:“区区,踏仙途。”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踏仙途三个字居然会跟区区用在一起。
中年男人:“……”
不过这么一打岔,他们三个倒是熟悉了起来。
不多时,马车的轱辘声传来,守卫忙打开大门。
众人只见一位穿着藕荷色裙装的姑娘撩开马车帘子探出头来:“怎么回事,我没让人前来开道。”
百姓们错愕不已,有人小声说:“这不是昭乐郡主,是昭蓉郡主。”
果然,后面再次传来车架的响声。
昭蓉看着昭乐的木牌,不愿在大庭广众下争辩,于是快速进了城。
进去后,她问身边的侍女:“横在城门口的那个不是昭乐的近卫么,怎么那副姿态?”
“不知道,郡主,近日陛下宴请八方仙人,说要给您和昭乐郡主测仙缘,咱们还是好好准备,多背写书,在陛下面前也能答出一二来。”
昭蓉不喜欢这些,仍然说着刚才的事情:“我觉得有古怪。”
他招呼一个小厮过来,吩咐了几句,小厮便往城门口走去。
而此刻,城门口,昭乐见亲卫没有上前迎接自己,鞭子甩到他脸上。
“你是死了吗?在这里一动不动?”
谁知那马因此受惊,跑了起来。
马一跑,马上的人就被摔了下来。还维持着刚刚骑马的动作,一动不动。
昭乐吓了一跳。
负责城内安防的禁军统领齐振很快出来,他早已听人禀报了污水结冰,商人那泡了污水衣服突然变干净的事情。
再联系最近陛下广邀八方仙人,他立刻就猜测这是哪位神仙的手笔。
于是他忙让昭乐进去,将那僵硬的亲卫带去天牢候审。
并且迅速大开城门,吩咐守卫给百姓们登记。
齐振统领这回眼睁睁看着那水渠在百姓们走到路上后,就恢复流动姿态,当下更加确定是仙人在帮这批百姓。
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仙人正在这批百姓中。
他热情的接待了富商,但他觉得富商不大像仙人,不然对那亲卫的教训不会这么一丁点。
可后面的百姓们,齐振也看不出哪一个特别仙风道骨。
唯一一位看起来有点底子的,个头又矮的很。
齐振统领着实分辨不出来,只能让属下记下这些百姓的名字,当天午后就呈到了陛下书房。
那位矮个子的修士再回头看,发现苏苒之和秦无早就不见了。
他说:“果然。”果然是那两位仙长的手笔。
弟子问:“什么啊,师父?”
“没什么。”
而与此同时,苏苒之和秦无用了一个简短的传送阵进城,并未引起丝毫觉察。
他们原本也相入乡随俗的遵纪守法,进城接受检查,但后面见引来了禁军统领,便提前走了。
苏苒之说:“那个让亲卫定住的术法,不是我施加的。”
她能察觉到,同样也不是秦无做的。
有人在她凝固沟渠的时候,就教训了亲卫,关键是,苏苒之没能察觉到那人是在哪儿、怎么出的手。
秦无神色凝重起来。
这让他们同时想到了曾交过手的青衣男子。
毕竟,在接触过的这么多神仙和修行之人中,除了那青衣男子,苏苒之还没碰到过能不惊动她,就在她的‘域’中动用灵力的。
就连敖庆都不行。
苏苒之想,这个人一定是对自己很是熟悉。
难道青衣男子就是王母的化身?
毕竟她没真正见到过青衣男子,若是王母真要下凡,化身为男子也不是不可能。
可她隐隐又觉得不是王母。
她现在知道的消息太少了,推测都是天马行空的。
秦无则说:“既然对方不动,咱们就先做自己的事情。他既然畏畏缩缩的躲藏,想必下凡对其限制颇多,不敢出现在我们面前。”
第198章 第 198 章
苏苒之其实并没有把‘域’全部展开, 毕竟皇城内肯定有守护王孙贵族的高人在。
更别提最近皇帝宴请八方修行之人,修为高深的人一定不少。
她若是全部扫过,定会有不少人感知到威压。
这对别人来说无异于是个挑衅。
因此, 若是那人给侍卫教训的人藏在皇宫内, 苏苒之没感知到也是情有可原。
但问题在于当时苏苒之沉心凝神的用水行术法使沟渠之水凝结成冰, 城外那一亩三分地都在她感知之内。
暗中之人却能在她感知的范围内悄无声息的动手……
这实力当真很强,在苏苒之接触过的人中,只有当初在落神岭交过手的那位青衣主上才能达到。
苏苒之不能确定那青衣主上是否在帮着王母做事, 但是这个人做事很邪性, 完全不顾无辜百姓生命。
他的手下任务没做好, 一般也都是自杀谢罪。
不过,秦无说得很有道理, 暗中之人既然只是悄悄出手, 那就证明天道对其束缚颇多。
既然如此,她和秦无安心做自己的事情便好。
昭乐郡主亲位嚣张跋扈,被神仙教训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京都。
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消遣。
苏苒之看着这比长川府繁华了不知道多少倍的京都, 只感觉走到哪儿都能闻到香风,到处都是穿着绫罗绸缎的有钱人。
一时间,她突然感觉自己和秦无仅剩下的数百两银子在这儿好像有点不够用。
这个念头一出, 苏苒之感觉挂在腰间的功德之笔轻轻颤了颤。
她只要出门, 做得都是普通江湖儿女打扮。不论功德之笔有多强大,依然被装在竹筒内, 悬垂在腰带旁。
这能改写历史,落笔即为真实的笔并没有受到什么‘宝石盒子金镶玉’的待遇。
任谁也想像不到, 苏苒之居然把大名鼎鼎的功德之笔这样带在身边。
不过功德之笔一般也都很安静, 没什么存在感。
普通情况下, 苏苒之要么随手捞一支羊毫, 要么兴致来了虚空凝笔作书写。自从十二道金线凝成之后,她还没真正动用过功德之笔。
像今日这样颤动还是第一次。
苏苒之找了个僻静的巷子,将功德之笔拿出来。
因为是从竹筒中拿笔,苏苒之便握在了笔筒上方。霎那间,她感觉这动作有点熟悉,一小股记忆钻进她的脑海……
数万年前,天庭之上,仙气袅袅,丝竹声声。
这场景好像是在什么宴会上,仙人多如牛毛,天庭极尽繁华。
小仙娥站在她面前,面容愁苦,能看出她动作几次想跪下,但都因为一股力量而跪不下去。
她说:“大人,冒、冒昧叨扰,求、求您救救我的伙伴。”
小仙娥怀里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长尾狐狸。
或许它不能被称之为狐狸,因为狐狸尾巴没这么长。
苏苒之记得天庭上仙人们有段时间喜欢撮合两种不同的生物在一起,他们会生下新的物种。
仙人们这灵感来源于龙生九子的典故。
但龙那可是天地诞生后能叫得上名的神兽,跟普通有点灵气的动物并不能混为一谈。
后俩仙人们又见凡间寻常百姓家里有的驴子和马能交/配生下来骡子,骡子干活卖力还不容易生病,这是天道给老百姓们的馈赠,有了骡子之后,他们能吃饱的概率也大了些。
当然,骡子吃苦耐劳又身强体壮,它如果繁衍太多,驴子和马就没有生存空间。因此,为了平衡,骡子不能生育。
天庭上仙人们从此开辟了新的思路,他们想让雪狐和猫在一起,生下更好看的后代;让孔雀和鸡在一起,生下能天天下蛋的孔雀鸡……
当然,大部分想要造出新物种的举动都没有成功。
但也偶有些动物,因为天庭灵气充裕,居然真的怀上孩子,还生了下来。
可这种几率千中有一已经算不错,大部分动物都是活生生精神抖擞的被抓来,最后血淋淋的一条尸体被焚毁。
苏苒之打眼一看便知道这位小仙娥怀中的长尾狐狸就是松鼠和狐狸生下来的。
她皱眉,心道:“胡闹。”
丝竹声有些断断续续,周围仙人们不敢明目张胆,只能悄悄地打量她们。
小仙娥痛哭:“我是真的很喜欢它,大人,您那么厉害,一定能救它!”
苏苒之说:“你当初为了让它存活,滴入一滴真龙之血,如今是因为真龙之血起了作用,在它体内游走,改变了它的生活习性。”
小仙娥眼睛倏然瞪大,脸色煞白,不敢置信的看着苏苒之。
周围议论声陡然剧烈:“真龙之血,她哪儿来的?”
“……她不会把她爹的珍藏偷出来了吧?她爹真要打断她的腿了。”
“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逼大人出手帮她,偷她家祖传之宝好像也的确是她能做出来的事情。”
不等小仙娥说话,苏苒之继续说:“如今它以金为食。”她随手一捏,指尖便出现一块金子,那奄奄一息的长尾狐狸慌不迭的抱着金子便往嘴里送。
听着那‘咔擦咔擦’的声音,众仙才发现,那长尾狐狸外表可爱归可爱,但却像海中鲨鱼一样长着几排尖锐的牙齿,一块拳头大小的金子,刚进入它的口就被咬碎。
苏苒之说:“真龙之血对于普通灵宠来说太过强大,它虽能活下来,却很难消受。往后它还会演变出更多习性。”
苏苒之分明是坐着,在抬眸看向小仙娥的时候,那眸光不悲不喜,只是陈述事实,站着的小仙娥却感觉自己低了好几头。
这回不用苏苒之再说什么,她忙不迭的抱着长尾狐狸跑了。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苏苒之放下功德之笔,抬手在空中一捏,刚才还空空荡荡的指尖赫然出现一块金子。颜色很纯,没有杂质。
这不是障眼法,这是能摸得着的真正的金子。
眼看着这小巷有人进来,苏苒之眼疾手快的将金子放入九刺。
她蓦然想起自己有次问秦无‘仙人们都是以点石成金的吗’。
那会儿她才刚开始修行,对修道之人只有一个笼统概念。
秦无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仙人不能点石成金,但我觉得苒苒可以。
一语成谶。
金钱充裕后,两人找到京都最有名的一家医馆,将比较难买的几味药材报给抓药学徒。
他们并不打算在一家买全所有药材。
这从鬼市上得来的丹方流传度很广,再加上药材昂贵,若是被有心之人发现,可能会被默默盯上。
更别提,苏苒之最后一味丹药想要炼制的是‘抑魔丹’,在未知其药效的前提下,这个方子可不能流传出去。
故此,苏苒之和秦无挑了一些昂贵的补药在一家药铺买,剩下药性相近的去第二家,第三家……
反正京都医馆多,小心一些总没大问题。
医馆学徒抓抓头上缠着的布条,小声说:“这几味药咱们有,年份也不低,但……少侠们,银子带够了吗?”
学徒深情中并没有一丝轻视的感觉,语气十分真诚朴素:“单单冬虫夏草这一味药材,就要百两不止了,您要是要的量多,价格还得更高。”
他抬头看着苏苒之和秦无,继续说:“咱们百草医馆也是老字号了,绝不敢宰客。而且咱们家药材的成色好,您出去随便打听,买过咱们家药材的都说好。”
苏苒之正是因为打听过,才来他们家买名贵补药。
她说:“多谢,将我刚说的这几味药各来半斤。”
这数量不多不少,可以炼丹十来次。寻常富贵人家囤补药偶尔也有囤这么多的,不会引起注目。
学徒愕然:“各来半斤?!少侠们,这算下来少说也得上千两银子!”
苏苒之没说话,她目光都没变,坦然的跟学徒对视。
学徒赶紧正色,立刻说:“小的这就叫大先生给您称。”
他说着便小跑去后堂,叫人去了。
大约半炷香的功夫后,一位带着瓜皮帽、蓄着山羊胡的中年人走来,他一上来就说:“小店学徒不懂事,冒犯了贵客,您二位还请这边做,我这就给您抓药。”
说着,他往后面的小楼走去,珍贵药材一般都存放在那座楼,有专人看守。
学徒跟在大先生身后,穿过垂柳和花丛,小声说:“两位客官明显是外来者,他们身上包袱看着也不大,就算是一千两银子,那也是百斤……”那包袱根本装不下。
大先生笑了笑,说:“此二位贵客气度不凡,一看就不是寻常人,你能跟他们说上几句话便是莫大之幸。要我,我就算将药材送给贵客,都是心甘情愿。”
学徒惊呆了。
大先生摇摇头:“你还小,以后多学学,看人不仅得用眼睛,还得用心。”
待药材抓来,苏苒之装了七味各半斤的药材,留下百两成色十足的金子。
直接出了医馆。
学徒再次震撼:“居然是那姑娘给钱。姑娘看着瘦,背上背了一把剑不说,还有十斤金子。而且她刚刚拎金子的时候,手都不带抖的,不愧是江湖儿女。”
大先生则有些遗憾,他挺想跟贵客结交一番,但贵客没那个意思,他也只能作罢。
但他还是叮嘱学徒:“以后若是这两位客官前来买药,赶紧去后面叫我,别耽搁,知道吗?”
学徒忙点头:“晓得了,大先生。”
苏苒之和秦无暂时不算饿,在京都绕了几圈,确认没有人跟着后,将药材在不同药店买了个七七八八。
炼制抑魔丹的药材,苏苒之打算分三天买齐。她还混杂买了一些根本用不上的药材,这样就算有人觊觎,定也拼不出来。
随后,他们找了人牙坊,询问租房消息。想租一个僻静的小院。
到时秦无在屋里修炼,她在院子里炼丹。
人牙坊的先生看着苏苒之和秦无的气度,立刻笑着迎上来:“最近来京城的人多,客栈都住满了,经常有挤大通铺的人呢。我就想着,咱们京都也不是没有宅院,但一般人租不起,就是留给您这些贵客呢。”
阿谀奉承的话说出口就出口。
苏苒之和秦无不作回应,只想能在天黑之前找到一个休息的地方。
人牙坊先生果然看人下菜,第一个带去的就是一座三进三出的宅院。
不算小,院子里不见任何金石装饰,却又用树木和花草点缀出了雅致风格。
确实是个好地方。
价格跟那垂柳被微风一吹,轻柔拂过水面,在碎光下带起阵阵涟漪的画面一样,很是美丽。
人牙坊先生笑着介绍:“小院主人是一家药膳坊的掌柜兼掌勺,他年纪不大,这宅子是他娘留给他,让他娶亲成家用的,里面可是其高堂精心布置的,还没住过人。先生们短住一两月,绝对适合,后院还有个小温泉,虽不是天然加热,但烧了炭火后,感觉跟那真正的温泉也无甚区别。春日泡一泡,赛过活神——”
人牙坊先生说着说着就卡了壳,最后那个‘仙’怎么都说不出口,好像被天道给限制住了。
秦无敏锐的察觉到了,垂眸看了苒苒一眼,眼里带了轻笑。
活神仙就在这里,天道自然不准旁人在她面前说。
苏苒之感觉秦无好像在笑,抬头一看,那眼神好像就在问,怎么突然笑了?
秦无揉揉她的脑袋,不作答。
人牙坊先生口吃片刻,见苏苒之和秦无真有租的意思,便没把刚刚那个小插曲放在心上,满心欢喜的验金子真假了。
最后两人用每月三百两白银,也就是三十两黄金的租金谈下了这座宅院。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人牙坊先生笑眯了眼,说:“您如此大气,便不用交那押金,我这就给您签临时房契。”
他走后,苏苒之和秦无又赶紧上街买了棉被、茶盏等东西,锅碗瓢盆屋里都有,剩下的非必需品,两人此后再慢慢添。
做完这一切,天已经擦黑,两人也没有了出去逛的兴致。
拿出一颗大补丸,就着九刺中剩下的米粮,配了点菜叶子,煮了一锅咸粥。
粥刚煮好,便传来一阵敲门声,秦无让苒苒先吃,自己过去开得门。
外面站着一位肚子很大,个头不高,头发一丝不苟的全拢在脑后,身上还有浓浓的药香和饭香的男人。
他年纪并不大,甚至面相还有点青涩,见秦无开门,他拿着手上的食盒,几步走过来,双手抻着,说:“先生,我是这座院子的主人,我叫张召,您……今日我听说宅院租出去了……想着你们是第一天来京都,正好我就是掌勺的,便给你们添些菜……晌午那会儿我太忙了,在后厨走不开,抱歉啊。”
秦无将食盒接在手中,别人送礼,断没有不接待的道理。
这便是买宅子和租宅子的不同之处,买宅子的话,一手交钱一手交地契,再无后续事情。
但租了的,主人家会尽地主之谊的要来帮帮忙。
秦无请张掌柜进去,红尘炼心多年,他已通了人情世故。知道这是房子主人要见他和苒苒,不然也不会放心将房子交给他们。
百姓们讲究‘落叶归根’,房子和故乡在人心中的地位很重,自己不来看一眼是不会放心的。
掌柜的见屋里大部分房间都没动,知道秦无和苏苒之也是来不及布置。
于是他搓搓手,道:“您要是不嫌弃,明儿我让伙计给屋里添些东西。”
秦无说:“谢掌柜好意,这就不必了,我与夫人住不长久。”
“诶……那也行,那也行。”
说着,他们俩便走到了中堂,苏苒之并没有继续吃,而是摆好碗筷,等人进来一起用饭。
张召掌柜便是做药膳的,一进来就被那一锅菜粥给吸引住了。
他目光几乎不能从菜粥上移开,苏苒之顺势邀请人坐下一起吃。
张召掌柜不善与人交流,但又按耐不住心中对药膳的渴望,他想吃——前头人牙坊先生介绍过了,他在北街那边开药膳坊,自己既是掌柜也是掌勺。
药膳坊既然能在正街开起来,张召手艺定然没得说。
而他年纪轻轻就能有如此手艺,想必是真的热爱药膳,下了苦功夫练习的。
秦无将张召掌柜带来添菜的食盒打开,一一放在桌面上。
这份饭菜光看卖相就让人食欲大动,比起大补丸煮的一锅粥,显得精致无比。
张召的药膳是用做工精致的小砂锅装着上来的,秦无拿开砂锅盖,只见其中汤汁还在沸腾,好像底下有火烧一样。
这食盒里面镀了一层铁,外面还包了布,保温效果着实好。足以看出掌柜是用心了的。
这么一来,苏苒之更想尝尝张召掌柜的手艺。
纵然她已经吃过自己用‘大补丸’煮的汤药,依然觉得这药膳很好吃。
这便是大厨的功底。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第199章 第 199 章
吃完后, 张召在苏苒之和秦无的陪同下,提上灯笼绕着小院走了一圈。
这也是租房的规矩,一方面方便租客熟悉院内布局, 另一方面,主人家也要讲些自己的忌讳。
比如有的主人家吃素, 见不得杀生得来的肉食, 那么便不允许租客在自家厨房做肉。
若是谈不拢那就好聚好散。
这种情况关乎信仰,是一部分百姓的忌讳。
不过, 张召掌柜暂时没什么忌讳, 下午那会儿人牙坊的先生已经说得很清楚。不然也不会租给他们。
胖掌柜张召走在苏苒之和秦无旁边, 心里莫名的压力很大。
可是说实在的,苏、秦夫妻二人并未给他任何的压迫感。反倒十分谦和, 等张召说一些在他宅院内不许做的事情。
但张召脑袋像卡了壳一样, 事先准备的什么‘墙壁上不可乱画’‘房间摆设布局不可大改’‘夜香需日日让人来收, 不可拖延’全都忘了。
他嘴唇翕动,缓缓喘出一口紧张的气。
胖掌柜下意识的擦擦额角缓解紧张,他其实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害怕。租客中叫苏苒之的夫人提着灯笼照明,秦无先生则拎着他带来的保温食盒。
三人偶尔走到路径细窄的地方,秦无还会顺手为他和苏苒之分花拂柳……
可张召心里就是紧绷着的,这不是恐惧感。而是像……像年幼时上学堂, 单独被先生叫起来背诵《中庸》,整个私塾的同窗都抬头看他,等他回答一样。
这是发自内心的紧张。
张召天生就不是考科举的料,不然后来也不会子承父业的继续开药膳坊。
四月的春夜已经不算凉, 张召甚至因为刚刚吃了药膳, 浑身正在微微发汗。
霜白的月光像碎银一样落在地上。旁边偶尔出现一些虫鸣鸟叫, 惬意无比。
苏苒之看出了张召的心神不宁, 温和笑道:“张先生可还有什么要说的?我夫妻二人初到京都,无甚好友,不会在此大摆宴席,款待众朋。不过,可能偶有一两朋友到来,会叙旧一番。”
她此话一出,张召空白一片的大脑好像突然鲜活起来,他顷刻间便记起来了自己准备好的话。
张召赶紧说:“我信得过少侠们。”
他又擦了擦汗,道:“不瞒您说,我这院子地段好,地方也大,当年我爹娘卖了一个铺面才买下来,留给我娶媳妇儿用的。但我现在高不成低不就,娶不上媳妇儿,这房子便搁置下来了。去年年底挂牌出租,租金高不说,还不能长租——万一我有心悦的姑娘,就得在这里成亲。就造成有钱租的嫌弃来回搬家麻烦,不肯租的局面。您两位还是这里的第一任租客……我、我……”
张召又开始卡壳。
他其实很宝贝这座宅院,毕竟是拿来娶媳妇儿的,以后他爹娘、他媳妇儿孩子都要住在这里,肯定不希望租客破坏这里的布局。
可这宅子一直空着,还得定期雇人打扫看门,交宅税,这是一大笔开销。
张召得为娶媳妇儿攒钱,他娘才催他将宅子挂牌租。
恰好苏苒之和秦无只租一两个月,给钱也爽快,阴差阳错下居然成了这里的第一任住户。
张召最后还是将自己准备的各种要求说完了,其实无非就是得爱干净,不能破坏宅院。这些就算他不说,苏苒之和秦无也会遵守。
张召出门的时候,苏苒之眼皮微微跳动一下,在胖掌柜圆滚滚的身子下台阶的时候,苏苒之叫住他。
“张先生。”
张召手上拎着食盒,转过身来,一脸的憨厚。
苏苒之将手上灯笼也递给他:“天色已晚,路上黑,张先生路上小心。”
张召原本想说从这里回家的路他已经很熟了,天色才擦黑,他走回去不碍事。
但他却鬼使神差的接下了,等走出老远,才想起来自己多拿了租客买的灯笼。
前面巷子漆黑,隐隐传来顽童的笑声。
张召当时吃药膳那发出来的汗这会儿被风一吹,凉飕飕地。
他站在巷子口,灯笼只能照亮他前方一尺,愈发显得前面黑得可怕。刚刚听到的顽童嬉闹声仿佛也不见了。
张召胆子不算大,他开始盘算着从正街绕路的可能性。
张召想,绕路走的话得多走小半个时辰,回家就太晚了。
“幸好苏夫人送了我灯笼。”他喃喃着,同时咬咬牙,加快步伐,想要快点穿过这条小巷子。
张召走了大概十来步,倏然间感觉背后被人拍了一巴掌。
他瞬间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就差大喊:“壮士饶命!”
紧接着,旁边有个声音传来:“张掌柜,你怎么来这儿了,哎,这里有古怪,进来了就出不去。”
这声音很熟悉,张召拎起灯笼定睛一看,不是他药膳坊对面酒楼的大当家还能是谁?
“马哥,吓死我了,人吓人要吓死人的。大晚上你来这儿干什么?”张召其实跟‘马哥’的妹妹算青梅竹马,但马哥的爹自己就是厨子,不想把闺女再嫁给厨子。就一直压着,不同意这门亲事。
马哥嗤笑一声:“我还没问你大晚上来这儿干什么?”
张召顺着马哥指的方向看过去,只看到一个黑漆漆的窗户。
他说:“我家那大院子租出去了,我给租客添个菜。”他拿起食盒给马哥看。
马哥见灯笼光晕笼罩下,张召一脸迷茫,想着他确实不知道那是什么,便没再冷笑,只是道:“这巷子好像有鬼打墙,出不去,你既然来了,咱们难兄难弟的,就在这里相伴一宿怎么样?”
张召被他的话吓出一身白毛汗。
他说话都结巴了:“啥、啥?!马、马哥你别、别吓我啊……”
“有哥在,怕什么,这几户人家现在敲门都敲不开,今夜委屈兄弟你跟哥露宿街头了。”
“我……”张召害怕极了,他‘唰唰唰’的往前走了几步,仿佛在自我洗脑:“别吓我别吓我别吓我,我要回家,我爹娘等着我回去。”
马哥跟在他后头:“大晚上的,哥又不是有病,开这玩笑,你说说,我要不是被困在这里一个时辰了,我犯得着给你这么说吗?”
张召想用手捂住耳朵,但苦于俩手都占着。
他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打着灯笼,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
马哥其实自己也怕,这会儿断然不想再一个人,就跟着张召跑了起来。
他边跑边喘:“看不出来啊,勺子,你居然能跑这么快,真是人不可貌相。哎,哥掏心掏肺跟你说呢,这真不出去,咱们尽快找个挡风的地方猫一宿,明天就好了。”
张召充耳不闻。
一段平日里走一炷□□夫的小道,他只跑了一半的时间就快到了。
但越往前跑张召心里越慌,这条小道穿过去就是南城的主街道,那里有一排青楼,往常走到这里就能听到姑娘家们的欢声笑语,再不济也能看到暧昧的光。
可此刻张召前面依然一片漆黑,一丝声响都没有,安静的宛若坟地。
马哥还在后面说:“哎呀,真不出去的,相信哥。出不去……诶???出来了!”
他拽着张召的衣角,跟着出了那条小巷,站在这青楼一条街。
马哥陡然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马哥没注意,但张召细心的发现,他手上的灯笼在他出小巷的瞬间烧完了所有灯油,灭掉了。
张召记得,苏仙长给他灯笼的时候,里面的灯油还是满的。
那么多灯油,足够烧一个时辰。可这才不到一刻钟,就全没了。
张召回头扫了一眼这小巷子,他仿佛又听到孩童的笑声,他浑身一抖,赶紧顺着正街往家里走。
马哥勾着张召的肩膀,同样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不过他向来玩世不恭,道:“行啊兄弟,鬼打墙都被你走出来了。你不会二十五了还是童子身吧?我听说什么元什么阳……”
张召冷汗顺着后背往下淌,打断他:“你刚刚听到小孩子的笑声没?”
“咳,肯定听到了啊。只要经常逛这条街,不都是晓得偶尔能听到顽童笑么?”
马哥说完,摸摸下巴,“好像还有条传闻是听到顽童笑后不要走巷子?那是被打掉的孩子要在这一日下黄泉……”
说着,他自己先被慎得慌。
张召抬起头,眼睛里倒映着两侧青楼的光。不知为何,他突然不怕了。
他倏然明白,这里的鬼打墙不是有厉鬼想要困住他们,然后加害于他们。
而是因为那些孩子们终于要离开这糟心的世间,重新投胎去了。所以他们才会笑。
而这些孩子是哪儿来的……这些青楼便是答案。
苏苒之点了书房的油灯,给自己的山河社稷图上再添一笔——京都。
当她收笔的时候,书房内再次传来小孩子的笑声。
在黄泉路口引这些孩子们下去的阴差大人则遥遥对着苏苒之的方向躬身,然后等着这一批游魂过来。
旁边一个阴差同伴匆匆带着一只鬼往回走,看到他勾魂锁缠在手腕间,没有要动的意思,停下脚步,问他:“怎么了?消极怠工?”
刚给苏苒之躬身完的阴差差点脚一滑摔下黄泉。
他解释说:“这次京都来了真正的仙人,气运大盛,游魂们再次投胎世间也随即而定。不用我上勾魂锁,他们下去后就能投胎了。”
阴差同伴愣住,等那一群一共二十八位游魂一起连着串下来,他看得更加目瞪口呆。
“这么小的孩子居然乖顺无比,太罕见!”
带领这群游魂的鬼差同样震撼,吞了口不存在的口水,道:“是啊,要不咱们城隍爷怎么说来了仙人呢?”
要知道,城隍爷也算仙啊。
第200章 第 200 章
两位阴差在带领游魂往地府走的时候, 突然感受到一股温和无害却又不容小觑的力量,他们同时抬起头往上看。
要知道,阴差们现在走的是黄泉路, 这里除了一条路和黄泉水外,什么都没有。
他们抬头看, 自然也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但就在这一片漆黑中,他们看到一个微小的荧光,带着两个阳气满满的活人, 顺利的避开黄泉路、黄泉水, 径直走到了阴阳两界的间隙处——
拴着勾魂锁的鬼差下意识屏住不存在的呼吸,死死的盯着那微光。
他紧张极了, 想, 谁这么大胆子,在鬼门关开的时候居然敢随意用法诀。
这要是一个不甚,直接走到黄泉里, 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直接死绝了!城隍爷出手都救不下!
他们阴差一次要缉拿超过十八只鬼的时候, 得用自身阴气做桥梁,将鬼门关打开一个缝隙,引鬼魂进来。
为了防止生人误入,鬼差会暂时性封闭一小段路。活人走进去后就会发现自己遇到‘鬼打墙’, 怎么都走不出去。
这时候,只需要等阴差引渡完鬼魂, 鬼打墙自然便解开。
可现在……带着三十八位孩童魂魄的阴差才引渡过一半路程,‘鬼打墙’是万万关不得的。
不然这些游魂就不能被安然送去地府。
按理说, 误入鬼打墙的生人只需要歇息一两个时辰, 便能自行离开。
但对于不明情况的活人来说, 着实很吓人。
试想,大晚上一个人走在条人迹罕至的小路上,周围阴气森森,还怎么都出不去,心里一点都不慌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这时候,一般人就会想着各种法子来破鬼打墙。
阴差自己对那些用‘童子尿’‘童子血’等破阵的人也非常头疼。
毕竟童子尿确实是破鬼打墙的关键。有时候阴差还来不及加固阵法,那些人破了阵后便像没头苍蝇一样乱冲。别说,还真有横冲直撞下了地府的。
生魂与死鬼狭路相逢,不少人当场就被吓破胆。
最后还得劳烦修为高的阴差将其送回阳世间。
那些民间志怪传说中的《阴曹地府》大概就是这些人传出去的。
但这样最多就是给阴差大人添一点工作量,于活人生命并无任何损伤。
还有一种情况让阴差也束手无策。
那就是误入‘阴差引渡游魂鬼打墙’路段的人是有真本事在身,修为甚至可能不比阴差低多少。他们破阵时会连那层阴差保护他们不下黄泉水的屏障一起破了……
曾经还真有高人破阵后误入黄泉的事情出现。
现下,在这两位阴差看来,那一点微光带领着的两个活人走得就是高人破阵路数。
引渡孩童的阴差面色凝重,嘴唇翕动:“这里距离地府还有三刻脚程,我来不及解除鬼打墙。”
旁边同伴赶紧想法子,说:“你拿着我的勾魂锁,带着这只鬼,我回去找城隍大人,看看能不能在上面那两人走下黄泉之前截住他们。”
不带鬼魂的话,三刻的脚程对于阴差来说,只需要一盏茶的功夫便能飘过去。
现在只能祈祷那两个破阵高人别在这会儿下黄泉了。
引渡孩童的阴差郑重道谢:“多谢,兄弟。”
“客气什么,带好我的勾魂锁,那可是兄弟我的本命法宝。”
“一定!”
可还不等那阴差出发,他们俩便眼睁睁看着那微光带着的两个生人从阴阳间隙中走了出去。
阴差们头顶黑漆漆一片,生人的气息和那微光一同消失了。
两位阴差面色呆滞。
引渡孩童的阴差抬头良久,脖子都酸了,才重新站直,伸手扶了扶自己长帽子,语气还是十分不敢置信:“出、出去了?”
同伴道:“这么轻松就避开了鬼门关?”
他俩对视一眼,硬生生从对方呆滞的‘死人眼’中读出了震撼。
缓了良久,他们才憋出来一句话:“京都高人真多啊。”
古往今来,破了阴差鬼打墙后,误入黄泉的高人几乎是成功走出去高人的十倍。
没想到今日他俩就看到了活的高人。
要知道,就算是阴差自己,也不一定能在阴阳间隙中轻松避开黄泉水、鬼门关。
而且那两人还避开的如此轻松。
引渡游魂的阴差心想:“能做到这一步的,恐怕只有城隍大人吧。”
高人当真厉害。
苏苒之对阴差看到的一切并不知晓。
她只是临别前‘看’到张召掌柜回家的路途有些不好走,送灯笼为他照亮前路。
在灯笼骤然熄灭的时候,苏苒之是有感知的。
她将山河图收起来,说:“张先生归途路遇之煞已破。”
那灯笼的带领他走过了阴阳间隙,重回阳间时再也支撑不下去,灯油瞬间便燃尽了。
苏苒之将她的感知一一详细的说给秦无听。
毕竟清气和魔气在天地诞生之初便共存,如今她将清气效用讲出,说不定会对秦无应用魔气有什么启发。
他们俩初来乍到,第一日置办的东西不算多。
灯油也只买了一盒,给灯笼底座灌满后,剩下的只够点一盏小灯。
油灯的光晕将坐在书案前的苏苒之笼了一半进去。
秦无坐在黑暗中,凝神仔细听苒苒讲述。
这个过程类似于‘传道’,秦无用上了一百二十分的认真。
灯光柔和了苏苒之脸上的线条,她头发半拢,眼瞳里映着烛光,纤细的脖颈被领口包裹的一丝不苟。
这画面有些似曾相识。
秦无陷入一种类似于顿悟的境地。他思绪骤然飘远,面前的苒苒跟某个时期的她逐渐重合。
在秦无眼中,他能看到数万年前的苒苒坐在石桌前,给他讲、讲……
秦无从苒苒的口型分辨,那是炎火诀。
他神色一怔。
这么简单的法诀,苒苒居然讲得如此详细。他、他是学不懂吗?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完全出乎秦无的意料,因为苒苒都将炎火诀掰开、揉碎了讲,但画面中的自己依然没懂。
那在现在的他看来一听就会的基础法诀,对于当年的他来说,却似乎尤为晦涩艰难。
秦无感知到当年自己的思绪——每个字单挑出来他都懂,连在一起后的意思他怎么都听不明白。
就好像拥有魔气的少年天生愚笨,什么都学不懂、做不好。
秦无能看到苒苒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讲给他听。
时间像水一样淌走。
秦无数着天数,从刚开始对数万年前自己怎么都听不懂的‘震惊’,到后来的‘恨铁不成钢’,再到最后,眼看着都过去几年的时间,他还是没学会一个普通的炎火诀。
秦无彻底麻木了。
他想,要是换到自己教,决计做不到像苒苒这么耐心。
大约几十年过去,秦无看到当年的自己能用出炎火诀后,苒苒面上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一腔沉甸甸的爱意在秦无心头激烈碰撞。
过了好半晌,秦无才回归现实。他眼帘掀开,看向桌案后的苒苒,无言的感动和爱慕全压在嗓子眼儿,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其实秦无早就做梦见到过苒苒教自己法诀,为自己煮茶。
但他没想到数万年前的自己居然那么的不开窍,一个炎火诀学几十年。
苏苒之看到秦无黑眸中翻涌的情绪,杏眸微微瞪圆,期待的看着他,等秦无说他的感悟。
但秦无什么都没说,他薄唇紧抿,额发随着他起身走近、复又弯腰的动作垂下来一缕,显出一股落拓不羁来。
秦无就着弯腰的动作,抬眸深深看了苏苒之一眼。
随即他托着膝弯将苒苒抱起来,言简意赅:“回房。”
苏苒之:“???”这是哪门子感悟?
秦无说:“休息。”
回房后,两人躺在被窝里,秦无将人揽在怀里,果然只是单纯的休养生息。
时间还早,苏苒之其实一点都不困,秦无像哄小孩一样拍拍她的后心。
热度从手掌上传过来,苏苒之居然还真的渐渐有了困意。
一夜好梦。
翌日,天还是擦黑的时候,睡足了的苏苒之已经能听到隔了两个小宅院的主街上,有百姓起早贪黑的摆好摊开始叫卖了。
兴许是因为官员要上早朝的缘故,京都小贩起来的要比其他府城的早一些。
不仅仅是小贩,那些做早点的铺子也都备好了粥饭,供当值官员坐下来先喝一口粥垫个饥。
酒楼还能开得稍微晚一点,但药膳坊绝对得早些开,这样才能不断稳定和扩展客源。
张召掌柜昨晚经历了鬼打墙,他不像马哥一样认为自己是靠着一身童子阳气走出来的。那倏然耗尽的灯油已经说明了一切。
故此,他昨晚是将灯笼杆压在枕头底下睡的。
酣睡得格外香甜,一个梦都没做。
清晨起来的时候,张召感觉手上格外有力气,精神也很饱满。身上还多了一种自从他越来越胖之后,从未有过的轻盈。
张召衣服都没穿好,先激动的在房子里来回踱步好几圈。
随后一边穿衣服,一边自言自语:“这到底是昨晚吃仙长们的药膳起了作用,还是灯笼的缘故?”
他自己就是做药膳的,对其功效也颇为熟悉。
如果真用上好的参汤打底,那确实会让人体力充沛。但效果这么好,张召感觉自己跟吃了一根百年老参一样。
不过他也没空去细想,眼看着天快亮了,他得赶紧去开店做饭。
张召到药膳坊的时候,伙计已经到了俩,一个给他生好了火,一个淘洗好了药材和粮食。
“掌柜,您今儿个气色瞧着不错。”
“就是,红光满面,掌柜一定是有喜事!”
张召跟伙计们已经很熟了,他将头发全都拢好,净了手,笑呵呵道:“确实有喜事。”
伙计只是随口一奉承,没想到居然给说到点子上。
两个伙计对视一眼,机灵的那个凑上去小声问:“掌柜,可是马家小姐答应了您……?”
说到最后,他消了音,用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瞟着张召掌柜。
张召兴奋的都忘了娶媳妇儿这茬,听他一说才连连叹气:“没影的事。”
不过求亲这事儿急不得,张召说:“你们没觉得今日我身体行动更利索了吗?这就是大喜事儿!”
他面相憨厚,但也不是没心眼儿的人。
自然不会把遇到神仙,神仙还给他送灯笼的事情说出来。但是面上一直挂着明显的喜悦。
伙计们见他不愿意多说,也不敢逼问,只能笑着恭喜。
张召做好了今日的早膳,回味着昨晚喝过仙长们的药粥,想要动手尝试。
他其实能抿出大概药材配方来,但用量和用法皆琢磨不透。
他自己就是煮药膳的,大部分菜肴吃到嘴里后都能品出其用法用量,药膳对他而言就更简单了。
但昨晚苏苒之和秦无煮地那一锅粥,张召吃得时候在心里就尝试了无数个用料配比,都感觉不大对。
他甚至有种那粥用寻常方法是做不出来的念头。
可对于厨师来说,将吃过的东西自己摸索着做一遍,是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
于是,做完早饭本该去睡个回笼觉的张召一改往日作风,闷在厨房不断尝试用小砂锅煮粥。
伙计们自然不敢让他一个人忙活,在旁边给他打下手。
“掌柜,您这是要研究新的菜品了吗?”
张召看着火候,说:“不是,昨晚吃了一些药粥,味道很不错,想自己练手做一下。”
这是私下里练习,并不作售卖用。
伙计笑道:“京都居然还有人的药膳能让您觉得好吃,那一定是上品,期待掌柜做出来,让小的们也一饱口福。”
“难着呢,我现在只能琢磨出大概有哪几味药材,剩下的配方得慢慢琢磨。”
伙计见张召一脸眉头紧锁的样子,恭维说:“您一定能做出来。还有,能让您觉得难做的药膳,昨日请您吃的定也不是一般人家。”
他见张召开始下料,不大需要帮忙,便侃起大山来。
“掌柜,上回陛下请您进宫做药膳,您是不是见着那些各地来的仙人们了?”
“哪能啊,我就做个饭,是公公们端上去的。我只是最后被叫过去问了两句话。全程我都没敢抬头,啥也看不见。”
伙计有些遗憾:“那仙人们啥样子,您也没看清了……”
张召其实还是扫了两眼宴会上的仙人们,但他觉得那没什么好形容的。
那些仙人就跟皇帝陛下一样,高高在上,贵气逼人。让人不敢直视。
他知道这是伙计想要听到的,就跟茶馆里说书先生口中的仙人一样——超脱于世俗,天生该受人顶礼膜拜。
可张召骤然想起了苏苒之和秦无,这两位并没有前面仙人们那种很强的距离感。超然世外的气质倒是有,却也不算太多。
以至于他最初拜访的时候,只觉得两位仙长只是身份背景特殊的普通人。
但两位仙长在细节处,却又让张召发自内心的尊崇。
不管是他吃下的那一碗粥,还是后面送他的灯笼,全都彰显着仙长们深厚的底蕴和旷达的气度。
这才是真正的仙人,张召想。
张召轻咳一声,往灶膛添了把柴火。火光映得他脸上烧红,眼睛极亮,他说:“仙人啊,模样自然及其俊美漂亮,待人接物温和有礼。气质是那种乍一看有点不平凡;细看又是普通人,没有距离感;但最后回过味来悉心品一品,处处行为都有深意。”
伙计嘴巴张大。他读的书不多,听掌柜骤然说这么一大段,反应不上来。
张召说完后,才发现这些跟世俗认为的仙人完全是两个样子。
但世俗的神仙都是编撰出来的,百年也不见得显灵一次。自然就传得神乎其神。
伙计以自己贫瘠的想象力完全想象不出掌柜的形容的仙人们,他只能岔开话题,语气惋惜:“只可惜有很多仙长们已经离开京都往回走,我不能拜一拜真的太可惜了。”
“回去了?”张召问,“哪听来的消息,不是还传闻仙人们正在往来赶吗?”
“前面来得早的都回去了,还有那位传闻中的酒仙也走了。”
“你们又要找酒仙师尊啊,他老人家年前就去京都了,还没回来呢。”
天问长山脚下,守山的弟子这么给可宋一行人说。
春光正好,树叶绿莹莹的,透着一股活泼劲儿。
可宋却有些焦头烂额,她们一行人已经在镇子上住了八日。每日想要上山,得到的都是这一句回答。
就算可宋拿出岭南影的信物,还有掌门的亲笔信,那边守山弟子也不见丝毫松口。
“姑娘,自从酒仙师尊名气传出来后,前来拜谒他的人多了去了,比你有毅力的也有很多。你要是买酒或者找外门弟子,我都能给你通传,但酒仙真的不在……你要是不急,还能再等等,酒仙回来,我一定在书院讲课后禀告给他老人家,如何?”
可宋垂着脑袋,应声了。
“多谢你啊,那我明日再来。”
第201章 第 201 章
“等等, 姑娘——”
错落的树荫下,一位年纪颇长的女人手上拎着个盖着布帕的竹篮子下山来。
山下守卫的弟子熟络的打招呼:“沈姑姑,今日怎么下山来?”
“买点东西, 顺便活动下老胳膊老腿。”
沈姑姑笑起来有严重的法令纹,显得整个人有些严肃。不过她语气还是一如以往的平易近人。
她叫住可宋一行人,“你们可是来自岭南影?”
可宋耷拉下去的眼皮掀起来, 里面重新盈满光,不住的点头。
旁边的师弟说:“仙长, 我们有岭南影信物, 还有掌门亲笔信。”
那信上有踏仙途接近圆满境界的气息, 若是给踏仙途境界的修士看, 自然能感知到。也会对带着信笺的可宋一行人客气一点。
但岭南影掌门完全没料到可宋一行人在天问长山脚下就被拦下了。
天问长是大门派,弟子众多,等级森严。
在山下守门的皆是还在炼气期的外门弟子,自然感知不到这信笺上的强者气息。
更别提自从天问长‘酒仙’之名传出后, 想要上山拜访的百姓络绎不绝。像可宋一样带着‘信物’来的也不少,刚开始守门弟子拿不准情况, 带上去几位, 被长老发现全都是来打秋风的后, 就告诉他不准再带无关紧要的人上来。
毕竟大安国地大物博, 好些门派都隐在深山中,真随便编造出来一个‘门派少主’‘门派少掌门’, 普通神仙都看不出来真假。
因此,只能从修为来判断。
若是来人修为高深,守门弟子自然会客气的带上山, 请长老出来接待。
但可宋一行人中连一个踏仙途境界的都没有……
守门弟子依从命令将他们拒之门外, 也合情合理。
沈姑姑也没到踏仙途境界, 同样感知不到信笺上的踏仙途强者气息。
可她这些年闲了就会去整理藏书阁,在犄角旮旯里的一篇游记上看到过‘岭南影’门派。
至少证明可宋跟那些直接随口编造门派,前来打秋风的人不一样。
“这门派我有点印象,好像在兴阳府境内。”
沈姑姑故意说错,想要试探几分真假。
可宋身后的弟子下意识反驳:“仙长,我们是长川府的岭南影。”
可宋赶紧补充:“我们门派应该跟仙长所知道的岭南影不一样。”
“哦,”沈姑姑见带头的姑娘身上没有丝毫修为,可她身后的三个炼气后期、接近圆满的弟子皆唯她马首是瞻。
这场景让沈姑姑蓦然想起了苒苒。
苒苒同样没有修为,可她却能在比武大会上赢了内门弟子。
那一战后,不少外门弟子都想结识苒苒。
可苒苒那天还没到午时就走了,同样离开的还有秦无。
沈姑姑想,再有两个月就分别四年了。
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见到苒苒和秦无。
有了这层回忆,沈姑姑下意识便觉得这群人不像是说谎,她说:“是我记错了,岭南影确实在长川府。你们来找谁,我可以代为通传。”
守门弟子说:“姑姑,他们找酒仙前辈。”
沈姑姑:“……”她想把上一句话吃回肚子里。酒仙的地位还要在掌门之上,她当真没有通传的资格。
可宋看出了她的为难,赶紧说:“仙长能开口可宋已经很是感激,我们暂时就住在镇子上,还是等酒仙前辈回来,再说拜访之事。”
可宋一抱拳,她后面三个炼气期弟子也跟着抱拳。
守门弟子只觉得这场景古怪,在修行界以武力为尊,没道理一群修为高的反而以普通人马首是瞻。
但这是人家私事,他不便多问。
沈姑姑则从中看出一些门道来,她想了想,说:“酒仙前辈前些日子去了京都,还未归来。你们既然带了门派信物还有掌门书信……我带你们上去吧,大长老应该知道酒仙前辈何时归来。”
她记得当年苒苒走的时候,大长老还挺后悔自己没早早开口要收苒苒为弟子。
现在的可宋在沈姑姑眼中,就像是另一个苒苒。
不过可宋既然能拿到岭南影掌门亲笔信,还有三个师弟护着她,那就代表可宋比苒苒幸运多了,她修行之路顺遂,早早就被发现了天赋。不像苒苒,当初被埋没在外门,硬生生做了三个月杂活儿。
既然如此,沈姑姑也乐得帮他们一把。
沈姑姑继续说:“诸位想要继续在客栈等候也是可以,但我与这位师弟皆属于外门弟子,平日里不大能在酒仙前辈面前说得上话。只有酒仙前辈讲道时,才有机会见他老人家。这样的话,我们能否及时为诸位通传也是个问题。”
毕竟,他们也不确定酒仙回来就一定在书院讲道。
万一他老人家打坐休息一两个月,可宋他们一行人就会被耽搁了。
可宋理解了沈姑姑的话,感激万分,正色道:“多谢仙长,我们跟您上去。”
同时,她也侧身给守门弟子抱拳。
守门弟子见有沈姑姑带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行了。
可宋跟着沈姑姑拾级而上,这条路上有几处石头都裂开大缝,好像有人在其中插了一剑一样。
沈姑姑主动解释:“去年这个时候,隔壁荒山上有妖物出没,在其中闭关修行三百年的酒仙前辈出手镇压,同时修为突破至半仙。”
原来,‘酒仙’就是荒山上那土地公,同时也是天问长三百年前的掌门人,方沽酒。
他爱喝酒,再加上名字中带‘酒’字,百姓们便自发称其为‘酒仙’。
“三百年啊,”可宋身后的弟子感慨,“普通修士哪有机会活三百年,酒仙真无愧这个名头。”
沈姑姑笑道:“其实最初酒仙只是在门派讲道,并没有大肆宣扬仙人修为。不过仙人之间可能有……感知,过年之前,皇城那边发来圣旨,邀请酒仙前辈进京论道。算算时日,现在也该回来了。”
方沽酒此行一动身,酒仙的名气便自发传了开来。
现在世人都知道天问长有一位活了五百岁的‘神仙’。
“原来如此,多谢仙长解惑。”可宋十分客气。
走到半途中,沈姑姑感觉到一股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抬头看去,只见那胖乎乎的小狐狸站在树枝间,对视间,小狐狸抓了抓树枝。
沈姑姑晃了晃空荡荡的竹筐:“还没来得及买糖,我送客人们上山后,再给你买糖。一会儿给你送去后山。”
小狐狸果然不叫了,从尾巴后掏了掏,掏出来一颗苹果,精准的扔给沈姑姑。
沈姑姑擦了擦直接在咬了一口,给小狐狸挥了挥:“谢了。”
他们继续往上走,可宋身后的弟子十分惊讶——其实可宋也很好奇,也想四处打量。但她作为大师姐,在外面代表的是门派脸面,得老成稳重一点。
她听到师弟问:“仙长,那是您养的狐狸吗?它居然听得懂人话。”
“不是我养的,山间野狐吸收天地精气,自然聪敏得多。”
可宋想了想,说:“仙长,我听说野狐想要化形,得先有名字,才能在化形时更有人气。”
她师弟也在岭南影的藏书中看到过这些,口无遮拦道:“对对对,仙长,我见这野狐灵气十足,又与您颇为投缘,适当时候可以尝试给它取名。也算是在帮助它化形了。”
可宋听着她师弟这指点江山的语气,眉头紧了紧。
沈姑姑却不是小心眼儿的人,没在意,笑道:“我一个踏不上仙途的人,给它取名字不是耽搁它了么?”
要知道,一旦妖物接受了修士给取了名字,日后就跟此修士的气运绑在一起。
一荣俱从,一损俱损。
也算是半个灵宠了。
沈姑姑没说的是,她偶尔感觉野狐已经有名字了。但她还不确定。
野狐‘唰唰唰’的从树枝间掠过,它动作很快,有种跟此刻体型截然不同的灵敏。
仔细看去,这动作还有点像松鼠。
它跑到树林深处,对等候在那儿的松鼠跳跳张开了口,虽然还是‘吱吱吱’的狐狸叫,但声音粗声粗气的:“糖还没到,沈姑姑有事情要办。”
跳跳原本正在晾晒去年过冬囤的松子儿,听了五三的话,整只松鼠僵了片刻。
跳跳想,都快一年了,它还是没法接受这‘声音如钟’的五三。
以前那个时不时会撒娇,说话细声细气,软软糯糯的五三多可爱啊。
但无论它怎么表述,五三都听不进去。
它表示,这样说话更有男子气概。
跳跳心说这样的‘男子气概’是找不到对象的。
苏苒之和秦无之前囤的大补丸快要吃完了,她打算先炼一锅大补丸来热一下药锅,然后再练新的丹药。
十二颗透明的‘水球’成型时,苏苒之眼皮一跳,骤然想到了狐五三。
正好秦无这会儿在院中练剑,苏苒之说:“咱们去年回天问长时,五三已经化形了,也不知道现在炼没炼化兽骨,能开口说话么。”
这么一想,她收起大补丸,去书房打开山河社稷图。
秦无练剑出了点汗,他将剑收在身后。
自从昨日‘顿悟’中看到当年的自己几十年才学会一道法诀后,他就对自己的领悟能力和天赋产生了些许怀疑。
秦无不信同一个人转生后连天赋都能变得天差地别。
因此,这回练剑时他故意学苒苒的样子挽剑花。
得到的结果是——没成。
那手腕间该如何动作,他都能在头脑中演化出来,但他自己拿了剑就做不到。
跟数万年前的自己一样,学起来很慢很慢。
秦无猛然意识到,现在自己所掌握的这些,可能都是曾经苒苒教过的。
对于当年自己所不会的东西,他依然要花费漫长的时间来学。
这个念头让秦无心猛地一顿,他感觉自己发现了什么,眼神落在正欲进屋的苒苒身上。
苏苒之身形停住,转过头去,阳光透过碎叶,落在她额上。秦无眼瞳里完整的倒映着苒苒的模样,她好像从来都站在原地,一直没走。
两人谁都没先开口说话。
苏苒之觉得秦无眼神有点怪怪的,正欲开口,秦无已经上前几步,走过来,说:“苒苒要见五三?”
“嗯,突然想它了。”
苏苒之跟秦无并肩走着,她想起那软软糯糯的狐五三。想听它‘吱吱’叫两声。
再说,小老虎重嘤已经能彻底化形了,五三估计也快能开口讲话了吧。
山河社稷图在桌案上寸寸展开,苏苒之看着天问长的地方,用功德之笔的笔杆点在那里。
碎金像齑粉一样在纸面上升腾,狐五三瞬间出现在苏苒之面前。
狐五三感知到苏苒之了,它好激动。
在原地追着尾巴跳起来,粗砺的打招呼:“恩!人!”
苏苒之:“……”这跟她想得有点不太一样。
第202章 第 202 章
幸好苏苒之早就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定力, 不然这会儿真要手一抖,切断和狐五三的联系。
纵然如此,苏苒之还是抬眸看向了秦无。
她用另一只手点了点眼帘, 示意自己总算知道刚刚为什么眼皮一跳了。
秦无也被这声‘恩人’给镇得不轻。
他同样用眼神询问:“狐三一不是去亲自教他了吗?”按理说他不会这么教孩子说话。
苏苒之眼前自发的出现狐五三教孩子的场景。
——“你是个男孩子,不能整日撒娇。‘五三喜欢姐姐,姐姐不要这么快就走好不好’这种话说出来太没有男子气概。”
苏苒之:“……”
所以现在的五三就有男子气概了?
不过这如洪钟一样的声音确实有点振聋发聩的意思。
五三见苏苒之迟迟没说话,它也不着急, 只是不断的跳来跳去,甩着尾巴表达自己的欣喜。
“姐!姐!”
这一句又是两声炸响在耳边的惊雷,彻底唤回苏苒之的注意力。
她从中感知到一些莫名的变数,大抵是有益的,便道:“五三又长大了些。”
“吃糖!好吃!多吃糖!长胖胖!”
随着五三的话,它后面那只松鼠终于扛不住,僵直着从树上倒头哉下。
五三赶紧跳过去用爪子扒拉着松鼠跳跳:“啊!我的兄弟!跳!跳!啊!”
苏苒之眼睁睁看着原本打算自己爬起来的跳跳被这声又给镇得倒了下去。
如果说前面她还只是被五三的声音给震撼到,那么看到跳跳的反应,她陡然想到了另一点——这能将旁人镇住的吼声,跟白御的虎啸有异曲同工之妙。
虽说五三的咆哮并不如白御刚猛, 但白御的每一次虎啸都极为消耗元气, 五三却可以连续多次‘振声咆哮’。
其实五三吼这么久也累,它担惊受怕的连续喊了好几句‘我的兄弟跳跳’, 就累得嗓子冒烟儿,苏苒之和秦无甚至可以透过画面清晰地看到它的悬雍垂。
这可当真称得上是声嘶力竭了。
跳跳在五三吼不出来的时候从地上爬起来,飞快上树,躺在松子儿堆里,缓和自己受到惊吓的小心灵。
苏苒之则和五三说了几句话, 便断掉联系。
宣纸上的碎金渐渐消散, 苏苒之将功德之笔握正, 她感觉到里面属于五三的那一道金线多出了些许造化。
其实自从十二道金线尽数回归后,所有金线已经不单单牵引着某一位了,每一道都有沟通天地的威能。
只不过因为苏苒之想起了五三,再加上她是功德之笔认定的主人,才能感知到这么一丝细微的变化。
苏苒之眸光平和,心有所感,在这张山河社稷图上题字——
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
春风从窗户溜进,将用镇纸压住的山河社稷图吹起一角,柔柔和和,连风声都无。
那里还有八个字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一时间,秦无觉得面前的苒苒身上顿生一种虚无缥缈的气质,有些琢磨不透起来。
似乎是察觉到了秦无的注视,苏苒之搁下笔,抬眸看向他。
这一霎那,她又成了秦无所熟悉的苒苒。不过秦无知道,苒苒一定心有所悟,而且她可以自发控制某种强大的力量了。
这是大好事。
苏苒之这次突破没有惊动任何人,这一次分明比前面十几次得到功德金线的收获都要大,却就像这春风一样,轻柔的拂过大地,无声的将银装素裹变为绿意盎然。
而此刻,皇宫内,接连小半年都在不断接见各方‘仙人’的皇帝终于有些疲乏了。
可他还是不想认命,他再次闯入国师的屋子,说:“朕乃大安天子,天命真龙,难道此生再无飞升可能?”
国师像修了闭口禅一样缄默不言。
他不后悔曾告诉过皇帝——找一位‘亲雨之人’,此人与皇帝有些名义上的亲缘关系。如若找到,那将会是皇帝的大造化,同时大安国气运会随即鼎盛,子子孙孙数十辈可继续享太平安康。
四年前他的确察觉到那位属于皇帝的机缘出现了,并给他提了醒。
但当时没找到,这边代表皇帝与那位缘分未到。
后来国师再也算不到什么,便不曾多言。他忠于的从来只是这个国家,他想要守护的也只有百姓。
国师年纪很大了,他活的时间比大安国都要久远。
他从不单独忠于某位皇帝,只是会偶尔顺便提醒一下陛下该掌握住属于自己的机缘。
但能不能抓住机缘,这不在国师的职责范围内。
皇帝并不敢在国师面前大发雷霆。
他只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原地徘徊转悠。
“朕按照你说的,将所有名义上亲缘的人都查了一遍,善待了所有人——就连那跟我妹妹长相相似的昭乐,我封她为郡主,让她享受荣华富贵。”皇帝一下坐到国师对面,双肘撑着桌子,欺身向前,跟国师面对面,说,“可她也不是我的机缘。您说说,我的机缘在哪里?”
他的语气几乎是央求的,说道:“您再给我一些提示吧。”
国师与皇帝对视,那双眼睛无悲无喜,倒映着皇帝的急不可耐的丑态。
皇帝完全没察觉,说:“这四个月来,我找遍了大安国但凡有点修为的修士和先生。他们有人确实很厉害,给了我两个提示。要么您说的这个人是我上辈子的兄弟;要么,他就是我妹妹当年游历时,遗落在外的孩子。”
国师眼神倏然凝聚精光。
皇帝看到了,但他更加无力:“这不是大海捞针吗?大安国四万万人口,这么一个个找下去,等朕宾天了也找不到。”
皇帝央求着:“您倒是说说话啊。”
国师说了自皇帝进来后的第一句话:“起初,我算到此人存在,不过是因为‘他’的气运雄浑,且与大安国息息相关。若他带您飞升,可保佑天下数百年再无战事;但如今,天下大局已定,不论您是否飞升,气运都会存在。”
而且越来越强盛。
皇帝如坠冰窖,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得国师屋子。
但他记得自己抬头看那天上的太阳,圆圆的,刺目的,却让他感觉很是寒冷,凉到了骨子里。
——这天下没人在乎他能否长生,能否飞升。
所有人遵从他的意思,不过因为他是皇帝,是大安国气运所向。
他推开内侍们的搀扶,站在原地,双手上举,仿佛要汲取一丝温暖。
“朕坐拥天下,却仍不得长生!”
内侍们全都跪倒在地,额头触地,不敢抬头看陛下。
国师为自己倒了一杯酽茶,用盖子撇去浮沫,苦涩的感觉入喉,才喃喃道:“坐拥天下,万民朝拜,一言九鼎,还不好吗?”
苏苒之重新卷起山河社稷图,将其放在竹筒中装起来。
这回她彻底有了‘万法心生’的感觉,此前发明到一半的‘除尘诀’也茅塞顿开。
此后她和秦无再赶路的话,就不担心路上找不到水源洗澡了。
秦无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继续研究魔气,苏苒之则升起小炉子,在院中继续炼丹。
她心中隐隐有感,道:“这回炼丹的成功率应该会高不少。”
随即,她闭上双眸,开始推演第二张丹方的炼制方式。
与此同时,天问长。
沈姑姑也将可宋一行人带上山,她是外门一个小管事,在门派还算有些话语权。
当她将‘岭南影’的事情并告给力堂山羊胡管事的时候,他一捋胡子,沉思道:“我去请教一下内门陈管事。”
内门陈管事有踏仙途境界的修为,他见到那封信的第一眼,就看出了其中属于强者的威压。
他当即不敢怠慢,赶紧要请四人上内门问心府去歇息片刻。
“酒仙前辈至今未归,不过倒是给门内传了口信,说不日便归。道友们来得赶巧。”
可宋身后的弟子道:“我们其实来得早,不过耽搁了些时间。能、能拜见酒仙前辈再好不过。”
他们就算平日里大大咧咧,情商还算在线。他们知道山脚下守门弟子并无刁难他们的意思,只是按照规矩办事罢了,因此,自然不会将自己被拦下好几日的事情说出去。
毕竟在天问长里面等,跟在山脚下客栈等无甚区别。
陈管事其实在山羊胡管事找他的时候,已经顺手翻了守门弟子每日的总结,知道可宋一行人来了好几日。
但他也没有责怪自家弟子的意思。
毕竟可宋一行人修为都不高,他能邀请可宋他们去问心府,皆是因为信封上的强者威压。
沈姑姑见事情办成,道别后下山给狐五三买糖吃。
她站在杂货铺门口,找掌柜的要一斤饴糖。
甜味的糕点铺子常见,但饴糖则因为提炼不易,价格昂贵,卖家和买家都不多,因此没有专门的糖果铺子。只能在杂货铺买。
掌柜抱歉的笑了笑:“道长,您来晚了,这位先生已经将所有的糖都买走了。”
沈姑姑‘诶’了一声。
她着实有些惊讶。
小狐狸能来找她的机会不多,每次来都央求着她买糖,但最近六次只要她下山,掌柜的总会告诉她饴糖卖光了。
前五次沈姑姑都没见着那位买完了糖的人,这回她走得快,终于撞上了。
那是一位身着绛红色衣袍的男子,长发如墨,面上看着挺年轻,但沈姑姑平台感知到一股凶险。
——这男子修为可能在踏仙途之上!
沈姑姑想,一次两次她还能觉得是巧合。
但这人次次都在她之前买完糖,那就是不想给小狐狸吃的意思啊……
其实沈姑姑也尝试过在小狐狸找她之前买好饴糖,等着小狐狸来就直接能吃。
但她买好的那些第二日都会被老鼠吃掉,根本等不到小狐狸过来。
沈姑姑之前就觉得不对,现在见到此人,她大概明白是谁出得手了。
她觉得这里是天问长山脚下,此人就算修为高定也不会肆意动手,于是抱拳道:“道友,我想买些糖给我家……小辈,您要是方便,我愿意十倍价格买。”
男人挑了挑眉:“小辈?”
“我与它母亲有故,如今见它一个人孤苦伶仃,便想多照顾几分。”
沈姑姑发觉面前男人身上那股戾气和玩世不恭的气质全消散了,他将所有气息笼回体内,眼神中透着几分沈姑姑看不透的哀伤。
男人在沈姑姑看第二眼的时候敛起眼眸,居然真将手中饴糖分给她。
他说:“五三最近在炼化兽骨的阶段,不能多吃糖,三日最多吃半两。”
沈姑姑错愕,她倏然意识到这个男人是谁!
他就是红堇口中的伴侣,可当年红堇分明说她伴侣还没化形啊!
第203章 第 203 章
沈姑姑拎着糖, 一路心神恍惚,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踩着小碎步上了山。
就连守门弟子跟她打招呼,她都没看到。
守门弟子看着沈姑姑这即将‘飘’上山的架势,挠挠脑袋, 百思不得其解。
“沈姑姑这是怎么了?”
沈姑姑走到平日和五三见面的地方, 总算堪堪稳住心神。
五三携同跳跳从树枝上跳下, 一大一小、一胖一瘦乖巧的蹲在沈姑姑面前。
两只虽然年纪小, 但也知道投桃报李。
五三给沈姑姑带了十几颗新鲜的杏子,都是它自己折的;而松鼠跳跳则从嘴巴里掏出一小堆松子儿。
沈姑姑看着跳跳掏松子儿的动作,当真感觉这样大可不必……
此前她以为松鼠和狐狸灵智未开,见她买糖回来, 送给她东西,是本着一片热忱的赤子之心。
故沈姑姑没有拒绝两只送给她的小东西。
毕竟她觉得两只小动物都充满灵气,以后指不定有机会踏上修行之路。
而她若是解释自己不需要这些松子儿和果子, 还担心两小只听不懂这么复杂的话。便只能将他们送的东西都收下。她不能给两只养成‘白拿东西’的习惯。
但现在……
狐三一说他们俩灵智都开了,五三因为父母都是化形之妖, 修炼的比跳跳要快一点, 已经炼化一部分兽骨了。
沈姑姑想,不管修炼到什么地步, 这两只既然开了灵智, 那就代表它们能听懂稍微复杂一点的话,能感知到话语中隐藏的善意和恶意了。
沈姑姑尝试着给跳跳解释自己不要它千辛万苦储存的松子儿, 也不要狐五三采摘的杏子。
她说了一大段,两只毛茸茸动作整齐划一的往右歪头。
四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天真无邪的看着沈姑姑。
沈姑姑:“……”
看到这一幕她就来气!
狐三一是个仗义的汉子,他见沈姑姑与红堇有过命交情, 便将五三和跳跳平日里唬人的手段挑了几个往外说。
沈姑姑回忆着狐三一的说法:“它们俩是装傻卖乖的一把好手, 一旦有什么不想做的事情, 你解释半天,它们也只会歪着脑袋看你,眼神十分无辜,好像自己没听懂——但其实全都是装的。”
沈姑姑想到自己此前问五三有名字吗,五三和跳跳也是这么看着她。
它们俩就连耳朵尖歪的角度都完全一致!
沈姑姑强忍着在两只脑袋上揉一把的冲动,见两小只确实想送些礼物回报给她。
她看向小松鼠,说:“跳跳是吧,之前几次你送我的松子儿我还存着,这几日太阳好,我拿出来晾一下,配着些饴糖、面粉、鸡蛋、核桃仁儿,给你做栗子酥怎么样?”
这话里面涉及了‘过去状态’‘未来打算’‘新的食物名词’,按理说一只小松鼠绝对听不懂。
但松鼠跳跳瞬间眼睛瞪得更圆了。
它身后那比自己都大的尾巴不断摇来摇去,就差开口说‘想吃’了。
沈姑姑更加相信狐五三说的话。
这两小只毛茸茸果然会诓人!
跳跳得了好处,五三声音嘶哑的‘吱吱’叫了两声,它那模样就是在问‘我呢?我的呢?’
沈姑姑:“……”
不等沈姑姑彻底接受这两只之前诓过她的事实,就听到五三嘶声出了人言:“姑!姑!”
沈姑姑被这粗犷的声音惊呆了。
当天傍晚,忙了一天的张召掌柜再次敲响了苏苒之和秦无宅院的大门。
这回他带来了那盏灯笼,还有第一日来拜访时一样的食盒。
不过这回他做得药膳更加仔细精致。
且此次张召听到秦无邀请他就坐一起吃饭,张召说什么都不敢再坐下了。
第一次那是不知者无畏,他现在都知道了两位仙长的身份,自然不敢造次。
至于那灯笼,苏苒之笑了笑:“灯油已燃尽,这灯笼此后也只是一盏普通灯笼,张先生不必太过珍重,随用即是。”
这便是要将灯笼真正送给张召的意思。
张召喜不自胜,赶紧躬身谢了。
即便仙长说这灯笼以后只是凡品,但昨夜那横穿小巷的阴冷感依然萦绕不散,他回去后一定会将灯笼好好供起来。
日子一天天的过,苏苒之终于将‘抑魔丹’的药材买齐。
不过她暂时还未上手炼制,而是选择先炼那些品相简单的丹药。
除了这些,苏苒之日日还要炼一次‘大补丸’,因为她发现自己心境修为提升后,通过山河社稷图不仅能与相见的人说话,还能传送一些小玩意儿。
这就方便了她给白御送大补丸。
说到底,调养身子的丹药汤剂,还是得坚持定时定量的喝,效果才会明显一点。
之前在长川府药材不算充裕,苏苒之只留给了白御十天的量。
现在总算能多送他一些了。
白御刚开始听到大人说给自己送大补丸,他还想着大人应该先派人送到小院,然后他下山去拿,顺便能悄悄近距离打量一下那匹名叫追雪的马……
哪想到苏苒之刚说完要送,他应了声后,十棵大补丸就出现了他面前。
白御:“……”
画面随着十棵大补丸的送到,随即断开。
守门的石头人看到这一幕,啧啧称奇,腿几乎要抖散架了:“这什么神仙手段!太厉害了!”
石头人见白御不说话,腿又抖了抖,道:“白仙君,您也被这手段震撼到了吗?”
白御总算回过神来,叼着一颗大补丸,说:“大人可是有通天手段的,这对大人来说不算什么。”
石头人心说您刚刚明明被震撼到说不出话来。
白御没回头,但他跟石头人相处一千多年,两人对彼此极为了解。
他说:“大人做出什么我都不震撼,我不说话只是遗憾自己不能去跟追雪玩了。”
石头人:“……”您跟追雪,那叫玩吗?
与此同时,天庭上。
自从两个月前属于苏苒之的那段桃枝无故消失,那便代表她要来参加这回蟠桃宴。
王母已经好些个日子没合眼了。
不仅是没合眼,就连饭都吃不下。
偏生二十日前,凡间偶尔会飘上来一些鲜美的高汤味道,茶不思饭不想的王母还真被这味道勾起来些许馋虫。
她吩咐人传膳。
但……那些看着精致的饭菜,完全没有她闻到的东西香。
王母肝火旺盛,派人去查这股香气的来源。
可仙人们寻到半空中,便追踪不到痕迹。
就好像有人在这数百丈的高空中做了顿饭一样。
王母现在一刻也不想离开自己的宝座,见伺候的人遍寻不到,除了摆摆手,倒也没有发脾气。
但是才隔了一日,王母又闻到了这股味道。
这回她已经有些愠怒,伺候的仙人们再次去探查,依然一无所获。
毕竟那是秦无新研究出来的魔气用法,要是王母亲临,或许还能意识到什么,再追踪出一点蛛丝马迹。
但底下的小仙们实力低微,并没有追溯魔气的能力。
紧接着,第三次香味飘来,王母已经到了发怒边缘。
小仙们请教了王母平日里最信任的仙长,赶紧用瑶池水封住那一片天地。果然,一连几日都没有鲜美的味道传来。
小仙们也得以松一口气。
但这用瑶池水封住的平和情况最近再次被打破。
因为另一个方向又传来了鲜美的高汤味道。闻得小仙们一个个都饥肠辘辘,恨不得饱餐一顿。
小仙们害怕王母再次动怒,又要动用瑶池水。不过这次,他们的动作被王母发现了。
“谁给你们的胆子动用瑶池水?”
小仙们齐齐跪下,他们熟读天规,自然知道天规中没有说明瑶池水不能触碰。
但既然王母都这么发问了,他们一个个也只能认错。
幸好之前给他们出主意的仙长及时赶到,几步走上前来,道:“王母何必撒火在他们身上,这味道能穿进天庭原本就值得重视,但您不喜,也只能让他们暂时封住了。”
王母见他来,卸下火气,让伺候的小仙们下去。
前来劝王母的是一位老道长,他说:“我也跟着溯源了此味来源,发现其散于半空中,好像无根之味。”
王母说:“这又如何?现在最主要的是筹备蟠桃宴,你若无事,还是在院中歇息,年纪大了,不要跟年轻人一样到处乱跑。”
她不去看老道,此前老道在桃园中那句‘她的命不可转、不可替’,让王母现在还耿耿于怀,总感觉自己做得事情被发现了。
因此,再见到老道,她面上难免挂不住。话语中更为尖刻。
老道抬眸看着她,王母下意识的转过头去。不肯与其对视。
他突然笑了下,满是皱纹的老脸上充满邪气,一时间仙风道骨的感觉尽失。
但在他开口的时候,又是毕恭毕敬:“既然如此,我便回去了。”
临走前,他说:“魔气根源不在于个人,还请王母明鉴。”
王母抓着茶杯的手又是一紧,在这人面前,她真的有种完全被看穿的感觉。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在这一个多月中,苏苒之将丹方上的丹药全都炼制出来。
有些能入口的,她自己还试验了药效。
不过她的三昧真火至今仍未进化为六丁神火,苏苒之感觉就差临门一脚,却好像被什么隔住,还差最后临门一脚。
好在苏苒之不是一个急性子,她最近已经开始着手炼制‘抑魔丹’。
正逢五月,天热起来,京都贵女们一个个都穿上了纱衣长裙,成了京都靓丽的风景线。
苏苒之不惧热,她坐在庭院内,一边煮茶,一边给秦无说:“距离蟠桃宴还剩下五日,在那之前,‘抑魔丹’怕是炼不出来了。”
“无妨,苒苒能将十余种丹方研制出来,想必神火已经快要进阶。此次蟠桃宴,我们也算多了点底气。”
苏苒之确实心里不虚,眉眼间没有丝毫紧张与担忧。
她能感觉到,以自己现在的实力,就算是与上次在落神岭交手的那青衣主上硬拼一掌,估计也是旗鼓相当。
三昧真火进阶到底还差一个契机,但实力已经比最初的三昧真火要强得多了。
既然如此,两人只等着五日后参加蟠桃宴便是。
长川府城隍爷在距离蟠桃宴还差三日的时候,就专程去云水镇苏苒之和秦无的家里去拜访。
他没什么熟人,又是第一次上天庭,心中不免有点虚,想要跟人一起走。
但李老爷子告诉他仙长们早就去京都了。
长川府城隍爷赶紧拱手道谢,李老爷子见他骤然消失在面前,才恍然意识到,这位居然是传闻中的城隍大人!
主宰一府城百姓生死的那位!
李老爷子喃喃:“这……我这人生好像在结识仙长们后,就全变了啊。”
第204章 第 204 章
与此同时, 淮明府,城隍爷肖隐元手中捻着一朵桃花,神色未定的看着身边人下棋。
如果苏苒之在这里, 定能认出对弈的两位老者, 正是当初在落神岭遇到的那两位。
而他们俩此时并没有杀个你死我活, 观棋之人肖城隍回过神来后, 只见棋盘上黑白子连成了两个字:勿去。
肖隐元:“……”
他抬头看下棋的两位, 只见这俩人各自执子长考,似乎给他留有如此口信的另有其人。
肖隐元自己自然是想去的。
要不是他们俩规劝, 肖隐元原本不必如此纠结。
他坐在棋盘边上消磨着时间, 看太阳逐渐西去,再缓缓落下水面。
就在肖隐元掀起袍子, 准备回城隍庙的时候, 执黑子的常星定开了口:“隐元兄主意已定, 我等规劝之言不过是徒劳。”
对面的常目定道:“蟠桃盛会一定有无数仙家参加,隐元兄隐没在其中,倒也不易被发现。性命应当无虞。”
肖隐元拧着眉头, 他本已经背过身去,这会儿重新转回去, 只见棋盘上的字变了——保重。
他想要说出口的话堵在嗓子眼儿里, 半天才含混着道:“我只是想帮大人,我自己……再怎么说也不会魂飞魄散。数百年后又是一颗好星星。”
对弈的两位同时静默。
肖隐元说完后, 叹了口气转头就走。
他不是不放心大人的实力,只是如今大人明显还未完全恢复,谁知道天庭上那群仙安的什么心思。他作为城隍去参加蟠桃宴, 对于大人来说好歹是个助力。
常星定和常目定看着肖隐元的背影远走。
常星定落下一枚黑子, 道:“早在千年前我就察觉隐元兄身份不一般, 没想到居然真的是北斗七星旁隐没的二星之一。”
洞明、隐元,便是北斗九星中的隐星。
肖隐元,他的来历原来早就暗藏在名字中。
“之前苏大人来淮明府数次,隐元兄都未曾想起她。直到两位大人去过落神岭后,才恢复所有记忆,他现在定然十分想见苏大人。也罢,以隐元兄的能力,此次上天,应该会全身而退。”
常星定‘啪’的一声落子,又道:“其实我更好奇苏大人的身份。”
居然能让王母忌惮,让一星之主甘愿相随。
常目定笑了笑:“兄长记忆还未恢复完全?”
“此话怎讲?”
“我们现在下的这盘棋,在当初跟隐元兄去落神岭的时候,见村口一对夫妇下过。而那对夫妻,正是苏大人与秦仙长。”
常星定手上的棋子一下没夹稳,落在棋盘上。
他惊愕不已:“所以我们现在的造化,其实是来自于苏大人的?”亏他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兄弟两人与城隍爷有过命的交情,才能存活至今。
常目定不置可否,只是说:“仙缘到了。”
他捡起常星定落下的那枚子,定睛看向棋盘,道,“棋局乱了。”
“一切安排全乱了!这么早她来天庭,这么早!”
武道长居然出现在天庭里,他指着青衣男子的脸,恶狠狠道,“三个月前你就知道消息,居然没有告诉我。”
“桃枝是自己不见的,关我何事?”
不用出门,青衣男子便懒得伪装那层‘德高望重’的表象,被人当面指着也没有丝毫不好意思,反而做下给自己斟了杯酒,一饮而尽,道,“您行踪飘渺,除了王母,谁还能知道您什么时候会出现在哪儿?”
武道长后退一步,那张敦厚老实的老脸绷不住,两颊不住颤抖。
他厉声问:“你到底知道什么?”
“知道什么?”青衣男子笑了笑,“知道我们是盟友,不是么?都是听王母吩咐做事,武道长,咱们不用这么见外,不是么?”
武道长最听不惯他虚虚实实的话。
因为他发现自己现在根本没法分辨这人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
同时他又按耐不住的心惊,感觉放任青衣留在天庭上,迟早会酿成大祸。
青衣男子似乎洞察了他的心思,道:“想除掉我?武道长好本事,既然如此,想必您现在很想去见王母吧?”
武道长赶紧在脸上挤出笑容,收回手,说:“您说笑了,我私自上来,哪还敢见她老人家。还有,我们才是真正的盟友,我们有一样的愿望,除掉你我就得一个人孤军奋战了。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头上有伞比不过上面有人。天庭上有你,我放心多了。”
青衣男子却不肯放过他,继续说:“我不过给白御一个教训,你眼巴巴过去凑什么热闹?”
武道长想,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他悄悄引苏苒之他们去救白御的事情还是被这人发现了。
“你那样会害死白御,他怎么说也是白虎一族仅存的几位后代。白虎一族倾尽全力保护他们存活下来,这么平白枉死,天道会降责于你。”
青衣男子又自顾自斟了杯酒,道:“看来您是为我着想,我是不是该感激涕零,三跪九叩?”
武道长被这话说得出了一后背的汗。
他说:“你先前不是天庭的人,不知道他们要遵循的规矩。正所谓害人之人不可有,多做做好事,给自己积累点福报吧。”
“积累福报?”青衣男子陡然摔了酒壶,“不曾害人的人都被他们害死了!”
青衣男子的动作快如电光,武道长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出现在武道长面前,揪起他的衣领。
有那么一瞬间,武道长真的觉得面前这人要杀自己。
武道长牙齿打颤:“你要背叛王母?”
青衣男子唇角勾起笑,配着那张脸,诡艳中透着无穷的凶神恶煞,道:“她既不仁,我便不义。”
武道长被青衣男子放开,他咳嗽几声才堪堪站定,道:“你……你告诉我,就不怕我告密?”
青衣男子眉梢挑起:“你会吗?你现在出了我这门,就会被王母发现,你说她到底还会不会再信你?”
武道长浑浑噩噩的往后退了几步。
青衣男子说:“你刚说过了,我们有一样的目的。没了你,我在凡间就没有耳目了。”
武道长听懂了,这便是青衣男子不杀自己的理由。
天庭上的光永远是璀璨的,从窗户照进的时候,映得那正中位置的鼎好像闪着光。
武道长沉思良久,最终还是下定了主意。上前几步,从鼎中下凡去了。
苏苒之和秦无这几天忙着在修炼之余收拾屋子,务必将此园子恢复如初。
没料到距离蟠桃会还有四日的时候,院中来了一位故人。
——长川府城隍爷。
说来他与大安国也有些故旧,曾经帮助大安国凝聚始皇龙气的那位刘木匠,便是被长川府城隍爷收留,并修炼至鬼仙的。
因此他对大安国的真龙之气并不陌生。
身为至阴之鬼,来到京都也没有丝毫被压制的感觉。
苏苒之给他端了茶水,道:“城隍爷居然能准确寻来此处?”
他双手接了茶盏,赶紧道:“非、非也……我来到京都地界的时候,先去拜访了此地城隍,打听了一下您。”
城隍爷早知道秦无不怎么喜欢唠嗑,他也不能总让苏仙长给自己递话茬,于是将自己将拜访京都城隍爷的事情说了一遍。
同时还将阴差发现的那一盏荧光的事情描述了一回。
至于京都城隍爷最后拉着他的手,托他向仙长们说两句好话,希望四天后去参加蟠桃宴的时候,将他也捎带上的话……
长川府城隍爷暂时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不过他倒是因此跟京都城隍爷生出了惺惺相惜的感觉。
大家都是小仙,别看在人间威风八面,上去后要见那么多大仙,该慌的还是会慌。
皇宫内的皇帝本人依然在朝会结束后选择听仙人讲道。
不过最近来的仙人们道法都没有那天问长的酒仙高深,看着气度也没有酒仙出尘。
再加上国师上回说的话,让他感觉自己请这些花架子过来的意义并不大。
因此,今儿个居然没多少听‘道法’的心思。
他让内侍喊了下朝,自己坐在龙椅上没动,思考着下朝后该去做点什么。
去妹妹的长公主府瞧瞧吗?
皇帝还记得当初母后生妹妹的时候,天上北斗七星齐亮,他那会儿也才四五岁,跟着父皇一起站在院内等。
夜色极重,他却没有感觉到害怕,反而心里逐渐泛着喜意,好像有什么大好事要发生一样。
果然,不一会儿他感觉耳边传来袅袅仙乐,抬头看,飞檐上似乎还有仙鹤停留。
那一晚,整个皇宫中所有人都震撼了。
毕竟明君出世,一般都伴随着异象。皇帝垂眸看了眼自己的儿子,想着是不是该另立太子。
而当时还是太子的他并未察觉自己未来皇位不保,他满心羡慕的看着这一切。
在所有人的期待中,皇后生出来一位公主。
在大安国,断然没有女子继承大统的情况。
皇帝坐在皇位上,支着下巴想,他那个妹妹,自出生就跟他们一家人不亲近,年纪大点后更是跟着国师大人静心修养。
当时就算是他父皇母后,想要见妹妹一面都很难。
以至于他那妹妹最后偷偷溜出去行走江湖,他这个当哥哥的居然遍寻不到。
后来,他妹妹回来后没多久便病殁。皇帝看着她的棺椁,才想起来自己跟亲妹子居然没说过几句话。
堂下的言官见皇帝虽然吩咐了退朝,但却没有要摆架的意思,他们大着胆子在堂下喊:“臣有本要奏。”
皇帝的思绪被打断,心情并没受到影响,和颜悦色道:“说。”
“如今陛下后宫空虚,子嗣显薄。该、该选秀充盈后宫,绵延我朝福运。”
这句话再加上昨日在国师那儿受得气叠加在一起,皇帝当场就站起来,发起了雷霆之怒:“朕每日勤勤恳恳还不够吗?你们三番五次的催朕临幸后妃,催朕生孩子,这皇帝不如你们来当?”
这话可谓是诛了言官的心。
他们赶紧跪下,齐声道:“陛下息怒。”
本朝有不杀言官的律例,皇帝只能让人将提出建议的言官打三十大板,随后甩袖而走。
被这么一打岔,他也不想去长公主府了,只是道:“听说从边疆来了三个和尚?也罢,咱们大安国兼容并包,就让他们来为朕解惑吧。”
内侍赶紧应声:“是,奴婢领命。”
而与此同时,那位稳坐钦天监的国师则突然睁开双眸,他看着面前摊开的卦相——凶。
他想要寻找来源,却只感知到本地城隍去拜访了一处清幽宅院。
浓郁的阴气将他那卦相气息给盖过去了。
国师:“……”这城隍诚心跟他过不去么?!
第205章 第 205 章
京都城隍爷平日里甚少出门, 毕竟他这边处理的都是一些达官贵人的死后事。
功过评比都很麻烦,他堂堂城隍爷,一年到头都睡不了一个囫囵觉。
按理说, 地位越高的人, 越容易作出传世功绩,但有利益的地方就有江湖, 人在朝廷, 身不由己的情况时有发生。
因此, 他们身上背负的业障也不少。
该怎么安排下一次投胎,对京都城隍爷来说, 着实是个难事。
得多方考量,再三思量。
好在京都城隍爷在任这么多年, 培养了一批得力手下,此次蟠桃宴, 他来去不过一旬的时间, 底下的人暂时还能胜任。
可京都城隍爷忙归忙, 一出门这排场还是少不了。
毕竟这是京都,在各种达官贵人的耳濡目染之下,他自己也受到几分影响。
——堂堂一府城隍,出门没有个阴差开道伴架也就算了,怎能无声无息,偷偷摸摸的?
京都城隍爷这阴气一动, 苏苒之就察觉到,她看了眼惊愕不已的长川府城隍爷, 说:“您确定京都城隍只是要跟我们一起去参加蟠桃会?”
这么大阵仗, 甚至还有点气势汹汹的感觉。
着实像来寻仇的。
长川府城隍爷刚自己亲自动手, 用苏苒之准备的水煮了一锅面——这样便可以真正吃到, 而不是只闻其气味了。
他坐在八仙桌边,拿着筷子刚往嘴巴里喂了一口,还没吃得下去,就被同僚这作派震惊到嘴巴合不拢,一筷子面挂在嘴巴上。
配合着呆滞的面容,不说话也能看出他被吓得不轻。
恰好这会儿门外传来了‘笃笃笃’的敲门声。
隔壁院子的主人家正在门开,陡然听到敲门声,但却没看到任何人。
他无端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赶紧开了门进去,边走边念叨:“这天还是穿薄纱还是太冷了,屋外背阴,凉到人骨子里。”
秦无顺手开了门,京都城隍爷就这么飘了进来。
他看到长川府同僚,一脸‘兴奋’,直接说:“哇,原来你也好这口。”
长川府城隍更懵了。他甚至不确定这话是对自己说的。
好哪口?
京都城隍进入院子后倒是收敛了所有阴气,幻化成一位清隽儒雅的年轻书生形象。
手里还拿着一把折扇。
城隍爷阴气十足,走到哪儿冷到哪儿,这折扇……确实‘风雅’。
他见自己刚进来,看到长川府城隍吃面,震惊之余先跟他说了话,忘了拜会主人家,赶紧用折扇在手心里敲了敲,随后儒雅的抱拳,道:“晚辈京都城隍,姓冯,在大安初年当过锦衣卫北镇抚司,主管昭狱。效忠于始皇,处理了不少达官贵人。因为得罪了太多人,最后被陷害砍头,死后莫名其妙就当了城隍。哦,我当城隍第一件事就是处理了始皇的鬼魂。”
苏苒之:“……”突然之间就很有画面感。
曾经的君臣,死后颠倒个位置……还挺有意思的。
不得不说,她见过的这些城隍爷们各有各的脾性,淮明府城隍爷肖隐元诚恳稳重,满腔热忱;长川府城隍爷处理问题手段柔和,遇到拿不准的事情便找援助,不是死要面子的存在;江安府的田慎宁大人口才了得,思辨过人。
京都冯城隍这性格,当真有趣。
冯城隍见苏苒之和秦无邀请他落座,也不推辞,一屁股坐在长川府城隍旁边。
凑在他耳边小声说:“你居然也好这口!”
他声音虽小,但在场都是耳目及其灵敏之辈,想装作听不见都不行。
长川府城隍爷这会儿含着面条,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他最后还是面皮薄,当着老冯的面着实吃不下去,悄悄将面放入碗中,咬着牙问:“什么口?”
冯城隍道:“就是明知道自己吃不进去,偷偷在嘴巴里含一含——虽然依然品咂不出味道和口感,还不如直接吸食香气。但我就是忍不住。”
长川府城隍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冯城隍模样是儒雅书生,但依然是锦衣卫里那套拉着谁就能侃大山的脾性。
他不知不觉就将扇子加进嘎吱窝,一手撑着桌面,说:“我现在就后悔自己死得太早,那么多山珍海味都没品尝过。瞧瞧你这出息,咱们要过嘴瘾,也得吃鲍鱼海参不是?”
长川府城隍见他还要说下去,将自己放回碗中的那一筷子面条重新夹起来,再放到嘴里,然后他当着冯城隍的面咽下去了!
这回目瞪口呆的换成了冯城隍。
长川府城隍爷一口气吃完一碗面,连汤都喝干净,伴随着饱嗝憋出来一句:“我们不一样。”
“师弟,怎么了?”
大和尚一行人被太监带着走在皇宫中,曹子年见身旁的小沙弥停下脚步,自己也跟着驻足询问。
他们三个正是那边疆来的‘高人’,皇帝听多了国境内高人们的论道,打算换个口味,看看能不能从他们口中听到一点有关得道成仙的东西。
小沙弥那双眼睛及其剔透,像最清澈的湖水,与其对视能洞察人心一样。
他说:“师兄,有阴气。”
这阴气正在京都也只有国师和苏苒之一院子人感知到了而已。
就连他们的师父,大和尚都完全没察觉,而这个年仅七岁的小和尚居然能感知到。
他抬头看着天,脸上满是童稚,说出的话却十分成熟:“京都城隍爷出门了,排场很大,不知拜会何人。”
小沙弥在京都直接念出京都城隍爷,丝毫不担心被他感知到。
曹子年见他没避讳太监,于是自己也没有遮掩,问道:“为何是拜会别人,不是出门办事?”
“出远门的话,不会这么大排场,太消耗阴气。我怀疑,他拜会的人,极有可能就在京都中。”
内侍听着这话,原本以为这三人串通好,在故作高深。心中正要讥笑。
但是他回头看了眼小沙弥的眼睛,浑身陡然一僵,什么想法都忘了。
他看也不敢再多看一眼,在旁安静等候他们说完话。
小沙弥继续看天,陡然间阴气全然消散。
他喃喃:“需要城隍爷隆重出门拜会的人,该是哪路神仙。他在哪儿?”
曹子年和大和尚都在旁边候着,没人打扰小沙弥思考。
眼看着一炷香的功夫都过了,那边又有两位内侍过来催,小沙弥才停止推断。
他脸上也不见丝毫被打断的懊恼,这会儿他仿佛又恢复为一位普通的七岁小孩,跟在师父和师兄旁边不说话了。
而国师道长在一阵阴气过后,遍寻不到自己卦相的源头在何处。
他眉头拧起,道:“这个城隍!”坏事!
第206章 第 206 章
身为大安国国师, 他身处钦天监,肩负着宏观操控整个大安国国运的职责。
当然,这个‘宏观’当真可以说是非常的‘宏大’。
单个州府的气运若是变化不大, 国师是感知不到的。
就像那已经败坏了三百年来的江安府, 要不是苏苒之过去,气运补全,城隍诞生,国师是看不出来丝毫变化的。
国师平时重心还是在维护京都,最主要是皇城内那位陛下的运道。
真龙天子这称呼最开始是皇帝自称, 后来被天下苍生认可后, 一国气运就叠加到一人身上。
保住了‘真龙’, 那么民族就有了向心力。
整个国家的气运才能不断汇聚、升腾,绵延百年。
因此,国师面前时常会悬挂七枚铜板, 若是京都或者陛下身上出现变数,他也能提前预知一二。
这一点皇帝本人恐怕都不曾知晓。
之前苏苒之进京,国师面前的所有铜钱都组成‘大吉’的式样, 但在国师要追寻源头的时候, 却遍寻不到。
就连国师想进一步算算这‘大吉’的卦相是针对京都, 还是指向皇帝一人,都占卜不出任何结果。
不过, 国师倒不怎么遗憾。
他知道那些真正的大能, 一般各有各的脾气,有的喜欢喝酒,有的不喜欢张扬。
在国师眼中, 对大安国有益的大能, 就算自己不能与之结交也无甚关系。
只要黎民苍生能吃饱穿暖就好了。
但国师万万没想到, 前面那大吉的卦相还没过去两个月呢,陡然间就出现了‘凶’卦。
偏生在他想要算一算的时候,居然被京都城隍爷那铺天盖地的阴气给掩藏了。
国师双眸瞪着,罕见的生了一肚子气。
要知道,之前皇帝来让他帮忙找得道成仙的机缘时,他的心态都没有丝毫波动来着。
苏苒之和秦无的小院中,后院的花开了不少。
冯城隍正要感慨一下美景,来缓和自己刚刚暴露小癖好的尴尬场面,突然间他动作一顿,眼神中带着些迟疑。
秦无则看着妻子的面色,同样询问:“怎么了?”
“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具体的情况苏苒之形容不上来,她仅仅感觉有点不舒服,称不上烦闷。
冯城隍则转头看向她,道:“苏前辈,你也感受到了?”
苏苒之眼前不断闪出各种画面,她尚且来不及抓住,陡然听到冯城隍说话,答道:“嗯?”
“我刚刚感觉有人叫我,但却不知道是何人呼唤。”
他们城隍爷主管一府城的游魂投胎,若是功德深厚或者修为高深之人在其辖区内呼唤,他们是略微有些感知的。
但这回奇怪,冯城隍分明听到有人念叨自己,却找不到其源头。
要知道,京都可是他的管辖范围。
苏苒之被冯城隍一提醒,好像得了点思路。
她索性直接闭上双眸,全神贯注的运用自己双目推演的能力。
她这么一闭眼,就直接闭到了天黑。
那边长川府城隍爷见冯城隍太可怜,在征得秦无同意后,带他去厨房下面吃。
秦无则一直在旁守着妻子。
他拿不准苒苒这样子是顿悟还是其他什么,便不敢轻易的将她抱去床上,因此,这会儿苏苒之还站在园中。
按理说,五月中旬的天气,正是热的时候,蚊虫知了等都该可劲儿了撒欢。
但苏苒之这座宅院里却静谧的紧,别说压根儿看不见蚊虫了,就连知了叫声都没有。
月光温柔的洒落,给小院披上一层银纱。
从高处望去,美好的不似人间。
两个天越晚精神头越好的城隍爷站在廊檐下,看着这一幕几乎震撼到说不出话来。
心随景动,见云淡云轻则心思豁达,见乌云蔼蔼则无端憋闷,是为平常人;
这种人两位城隍爷都见过不少。
第二种则是心如劲松、如磐石、如高竹,身处逆境仍不言放弃,身处高位并不随波逐流,一般都能在史书上留下只言片语。
若是还能被气运眷顾,得道成仙、流芳百年等都不算难。
但像苏苒之这种,景随心动,满园花草鸟兽,甚至就连月光都格外温柔的情况,两位城隍还是第一次见。
——这得多高的修为才能影响到月光啊。
冯城隍好歹见过的世面多,他稍微比长川府城隍早一点回过神来,小心的用扇子点了点朋友的手背,发自内心的小声问:“苏前辈到底何许人也?”
长川府城隍沉默片刻,道:“……你怎么就肯定我能知道?”
“她是你管辖地的仙长啊。”
长川府城隍见他一脸的理所应当,说:“我倒是想知道,但涉及上面神仙的东西,咱们是看不到的。”
顿了顿,他补充,“不仅是苏前辈,就连秦前辈在我这里也看不出任何来历。”
冯城隍手上的扇子都掉了:“上、上面的神仙?”
精致的扇坠铺延在地上,盖了一层月光,静谧又加深一层。
长川府城隍负手站在原地,他没说的是,他那生死簿上,别说是有关苏、秦两位前辈生卒年月的记载了,就连名字、来历全都不存在。
其实他们城隍手上生死簿记录的东西很繁杂。
就算苏苒之和秦无本不是长川府的原住百姓,但他们俩既然定居在此,按理说长川府城隍的生死簿上该有他们俩的名字,类似于‘何年何月移居至此’的介绍。
但长川府城隍翻遍了生死簿,什么都看不到。
要知道,他们长川府之前出了一个飞升上去、位列仙班的神仙,他那生死簿上还记载了那位神仙身为人时候的生卒年月呢。
从古至今,所有百姓都对故乡有着别样的情感。
天上的神仙也讲究落叶归根,偶尔他们托梦下来,还会请城隍多多照顾他们父母的转世等等。
长川府城隍想着苏苒之和秦无这种情况,要么天生便是神仙,要么就是成为神仙后,将自己在人间的经历抹去了。
前者只能算出身好,后者却必须有大修为才行。
苏苒之推演变数的动作一顿,她没睁开双眼,依然保持闭目的动作,却朝着长川府城隍的方向微微偏头。
长川府城隍瞬间有种自己被看穿的感觉,好像他的所有念头都摊开在这月光下,无处遁形。
苏苒之给他笑了笑,转头继续推演自己心中那一点微妙的不舒服。
长川府城隍感觉自己差点被苏前辈看到额角出汗,当然,他身为城隍爷,阴气如此之重,是不会再出汗的。
他弯腰捡起冯城隍的扇子,这就错过了秦无看过来的视线。
秦无在苒苒刚那一瞥的瞬间,自己通过魔气,也感知到了一丝长川府城隍的想法。
——毕竟这位城隍爷心里想的是他和苒苒的来历,三人又同站在一个院子里,他身负魔气,苒苒满身清气,感知到这个想法一点也不奇怪。
就跟城隍爷能听到大功德之人的祷告是同一个道理。
秦无想,苒苒定然是天生的神仙。
不过这一辈子,她是出生在兴阳府的,但有关于苒苒的记录全都被岳父抹去,长川府城隍自然在生死簿上找不到苒苒的名字。
所以说,长川府城隍爷想的那两点,苒苒身上二者兼有。
但这些暂且不足为外人道。
苏苒之眼前景象一变再变,推演的速度几乎快到极致。
就在外面打更人都散去的时候,苏苒之陡然睁开双眸。
她杏眸都瞪圆了,好像跟那张充满童稚的面孔在对视。
——是那位出现在皇宫里的小沙弥。
他在皇宫中随意的说出‘京都城隍’四个字,并且还在推算他要去拜会谁。
苏苒之上次见小沙弥还是接近四年前,又仅仅只有一面之缘,再加上三岁和七岁的差距相当大,让她第一时间没认出来这孩子到底是谁。
但她能肯定,自己绝对在什么时候见过这孩子。
苏苒之一边隔着虚空,盯着那并不在面前,却好像近在眼前的孩童的双眸;一边不动声色想自己到底见过哪些小男孩——沿途遇到的农户家的孩子,重嘤的小孩形态,还有……最开始在鬼市见到的武道长身边待着的小男孩和原著男主曹子年背后箩筐里背着的孩子。
她记忆力不错,回忆上来后,曾经见过的孩童面容一个个从她眼前闪过。
最后,苏苒之发现,这双眼睛居然跟武道长曾经带在身边的小男孩和曹子年身边的小沙弥一模一样!
她心里惊讶,但面上丝毫不显。
直到跟她对视的小男孩败下阵来,不自觉的转过头。
苏苒之才更加确定这双眼睛当真、的确是那跟两个孩童一样。
小沙弥虽然七岁了,但每日睡觉依然要曹子年陪同。
曹子年以为这是自己一行人长途奔波,从不在一个地方久留,让小孩子很没有安全感,因此每次都守在小师弟身边。
今夜子时刚过,曹子年才刚躺下没多久,突然听到小师弟牙齿打颤,浑身不住颤抖,眼睛怎么都掰不开,他吓得倏然坐起,用被子卷着小师弟,一把抱起就要找师父。
而另一边,才刚应付完青衣男子没多久的武道长就看到自己藏在小棺椁里面的小弟子咬着牙,身体抖得跟筛糠子一样。
他整个人都像是从水中捞出来的。
武道长面露惊讶,忽而又转化为狂喜,他抬手将弟子从那画满了阵法的棺材中抱出,又将早就准备好装满雨水的大缸拿出来,把孩子放入大水缸中,只露出来口鼻。
他见那孩子在水中挣扎,又是心疼又是宽慰:“好孩子,再忍忍,明日之后你就可以做你自己了。”
没人知道,天庭上的王母因此又发了一次大火。
而那位青衣男子看着鼎中水面,漫不经心的抬指拨了拨。搅起一圈圈涟漪。
他说:“还说我背叛王母,你不早就将她放在身边的眼线控制住了?”
第207章 第 207 章
秦无现在施法布置隔音结界已经可以做到不着痕迹, 住在隔壁厢房的两位城隍爷都未曾察觉到丝毫灵力波动。
苏苒之见到他的动作,眼睛倒是一亮。
待屋子里隔音结界凝成,她问:“这便是魔气的用法吗?”
——隐藏灵力波动于无形。
要不是苏苒之自己周身清气感知到结界正在不断凝成, 差点以为秦无什么都没做。
但他身上确实没有任何灵力波动。
其实,旁人看苏苒之, 也总是觉得她是一位普通人, 身上看不出半点灵力波动。
那是因为她修的是功德,用的是清气。
上清之气,自然是苏苒之想让人察觉便能察觉,压制后谁也感知不到。
现在看来,秦无也将魔气应用到了如此地步。
此举也恰好印证了苏苒之之前的猜测,魔气并非只有毁灭和破坏,它应用好了, 未免不能像清气孕育灵气一样,诞生出一点其他的什么东西——至少破坏力别再那么强大。
只有这样, 天下才能太平,才不会担心压制不住魔气而再次毁于一旦。
秦无正在准备洗澡, 他解开腰带搭在屏风上,裹着劲瘦窄腰的衣袍没了约束,显得身躯有些空荡荡。
但这样少了锐气,更有一番清隽的气息。
苏苒之想, 秦无穿上书生长袍,走在外面被认为是京都贵公子都有可能。
他动作不带丝毫停顿的继续松衣袋, 说:“苒苒说的对,魔气与清气同出一源, 着实没必要因为魔气曾经造成的灾害而对其谈虎色变, 想要斩杀殆尽。”
他骤然掀开眼帘, 衣衫解得只剩下薄薄一层亵衣,苏苒之想要避开视线,但被秦无这么看着,她转移视线反倒显得心虚害羞。索性就大大方方的看着他。
秦无唇角蕴了笑,配着那双瞳孔漆黑,仿佛凝聚着数不尽魔气的眼眸,锐气再次尽显。就像一柄出窍的利刃,所过之处无人可迎其锋芒。
他说:“况且,作为比天地诞生的还要早的存在,魔气根本除不尽。现在仙人们只能压制那些微弱溢散的魔气,但这么一直压制,迟早有一天会再次爆发。”
说话间,秦无已经除掉身上最后一件衣服。
他挑了挑眉,道:“这浴桶是咱们从家里带来的,一起洗,苒苒?”
因为两人动作的折腾,水从浴桶中溢出,却又因为那接近六丁神火的烧灼,瞬息间就蒸发不见。
苏苒之跟秦无十指相扣,在温水泡澡的过程中,额角沁出了细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秦无对魔气掌握的愈发纯熟的缘故,这回苏苒之感觉清气与魔气接触的更为深入。
她身体里沾染的那一点魔气不再被清气压制到动弹不得,反而尝试着与清气接触。
这个接触、融合的过程,让苏苒之再也分不出心神去管有没有水溢出,或者用不用再给浴桶中添水。
她觉得整个人都要化掉了。
苏苒之想要攀上秦无的脖子,抱着他,却又因为两人十指紧扣的动作而不得。
秦无能察觉到苒苒手上失了力气,他更用力的回握住妻子,将她抵在浴桶壁上亲吻。
亲吻到她眼中溢出泪水才肯放过。
苏苒之不知道秦无之后给浴桶中添了多少水,又扔了多少个炎火诀,她最后被抱上床躺着的时候,小腹部的清气与魔气依然在不断接触。
她能感觉到,此前体内偶尔融入的魔气太过渺小,清气对其不屑一顾。
但这回,随着秦无对魔气掌握的更加深入,魔气已然有了与清气接触的资格。
却依然没有融合。
苏苒之总算恢复了点力气,抬手搭在小腹上,里面有酸酸麻麻的感觉,让她感觉仿佛还处在余韵中。
秦无披了黑袍,靠坐在她旁边,拉了她另一只胳膊为她舒缓经络。
苏苒之闭上眼,可能因为她累极了,这回眼前倒是没再不断的推衍变数。
秦无按压完一条胳膊后,开始按揉妻子的肩颈,眼神认真,瞳孔中的爱意完全不加隐藏。苏苒之闭着眼睛都能感知得到。
她感觉自己恢复了点力气,说:“傍晚我在院中,推衍到一些此前没注意过的事情。”
“嗯?”
“我们第一次见武道长,是在鬼市中。他买了两杯菊花茶,却误把菊花当作茶水甘甜的源头带了回去。当初他身边有一个小男孩,眼神很清澈,就像一汪泉水。我最开始没注意,觉得那是小孩子,未曾接触过尘世繁华,是一张白纸……哈……痒。”
秦无按压到妻子的脊背,她整个人没多少力气,还像一条毡板上的鱼一样弓了弓腰身。
秦无:“……”他手劲儿这么大的按揉,居然还痒?
苏苒之继续说:“第二次见到武道长,是我们到了春南书院,那会儿他身边已经没有小男孩了。本以为他是将小孩子放在了门派中,但有一次咱们上山,也并未见人提到那小孩童。当然,这还是存在他将孩子交给门派中人带的可能性。可再后来,武道长叛出春南书院,来到岭南影,身边依然没有那个孩子。”
苏苒之一一列出线索。
“还有那《大道仙途》中的男主曹子年,他身边除了师父教导外,还有一个小师弟在旁。”
按理说,在皇帝信道之前,整个大安国上下都算比较排斥番邦人士。
大和尚那深邃的眉眼,一看就是异域人。
异国之人前来大安国修行,心中又怀了不纯的目的,偶尔可能会被百姓排斥,连口斋饭都化缘不到。
本就要准备好随时跑路,带着一个三岁的孩子更不方便。
可他们还是随时将小孩子带在身边。
就连当初那位武道长,也带着小孩子去鬼市。
苏苒之说:“这两个孩子有一个共同点,也就是眼睛像水一样清澈。今日我有一种隐秘的被窥伺的不舒服感,追根溯源后,便是在眼睛中看到他们俩了。”
她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随着她的动作,袖口滑落,露出细白的手腕和小臂。
苏苒之没有隐瞒:“对视片刻后,他们败下阵来。”
秦无顺着她的想法往下思索:“眼睛,窥伺感……难道有人要通过这两个孩子的眼睛监控曹子年和武道长?”
他想的是,如果那两个孩子是用来窥测苒苒的,她肯定之前也会有窥伺感。
但只有这次京都阴气大盛时才发现了这种感觉,那么就证明之前这俩孩子并没有刻意关注着苒苒。
那么他们俩监视着谁,不言而喻。
秦无这会儿挪到了床脚的地方,从双足给苒苒往上按压。
苏苒之小腹部依然酸麻,但因为秦无手法老到,她整个人舒坦多了。
她不怕痛,小时候练剑经受的酸痛多了去了,但她特别怕痒。只要秦无不按她的痒痒肉,一切好说。
她说:“嗯。监控曹子年的理由不难想,他是《大道仙途》的男主,本来就是要‘替’了我的一部分能力,来除你的魔气。有人既然下了这么大一盘棋,想要他‘替’了我们,自然不能放任他发展成下一个我,因此要时时控制着。但武道长……”
苏苒之顿了顿,她搭在身边的手摸到秦无袍子的一角,在手中卷了两卷,说:“如果武道长也是那下棋人安排下来的话,他又为什么引我们去救白御?让我们更信任他吗?”
秦无手下动作不断,道:“这恐怕也是他引我们去救白御的时候,身边那小孩子已经不见了的原因。”
正是因为他不遵从上面的安排,才不敢将那孩子带在身边。
但苏苒之又觉得那孩子也不是说丢就丢的,不然随意舍弃了,安排这一切的人岂不是知道他有了异心?
这一点暂且不考虑,苏苒之倒是觉得今日的这一发现,冥冥中将她亲爹以前的布置都串了起来。
——江安府城隍爷田慎宁为她写了那么多话本子,不正是代表了笔杆子么?
然后她恰好就在江安府附近寻找回功德之笔的笔杆!
她想坐起身,没料到自己手上还缠着秦无的衣袍。
而苏苒之自己又因为身体疲惫而不得不依靠双手的力量支撑自己,这就导致她重重的一拉秦无。
秦无也没反抗,顺势盖在她身上,双臂撑在她身侧。
一时间,苏苒之觉得这个状态有点危险。她还没完全舒缓啊。
秦无笑了笑,翻身躺下,将苒苒捞在自己怀里抱着。
苏苒之被他紧紧锢着腰肢,枕在秦无肩膀上,说:“所以自从第二次见面时,咱们去江安府。武道长身边已经没了小孩,是避免他自己被监控的同时,也方便我找回笔杆子?”
她只是隐隐约约有这样的想法,但具体武道长怎么想,她依然不甚清楚。
而且武道长能甩下那监视他的小孩,手段确实了得。
苏苒之不知道武道长是友是敌,只能确定最开始武道长确实听从于那位布局之人,但后面他又在江安府将小孩子‘暂且扔掉’,屏蔽了下棋之人对棋盘上波诡云谲的窥测。等到下棋人发现的时候,苏苒之已经在江安府拿回笔杆子,在落神岭拿回笔镗。而且田慎宁还成了江安府的城隍。一切都成了定局,再做什么也无济于事。
这是暗中帮了苏苒之和秦无一把。
后面武道长再次出现,带着苏苒之和秦无救了白御,这是明着帮他们。
按理说苏苒之可以将武道长纳为‘朋友’,但武道长知道的太多,让苏苒之拿不准他是否看过原著。因此不敢妄下定论。
秦无说:“有可能,但依然不确定他的目的。”
他给妻子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说,“苒苒睡一会儿。”
苏苒之抬眸看了看窗户,已经明了。
天明了。
她和秦无昨晚腻歪了大半夜……么?!
第208章 第 208 章
经过一晚上的交谈, 苏苒之觉得思路明晰很多。
虽然她暂时依然无法确定武道长的目的,但她对整个棋盘上的所有棋子,包括下棋人都有了大概认识, 不再两眼一摸黑了。
要不是跟在曹子年身边的小孩多此一举的想要查看京都城隍爷声势浩大的去拜访谁,直接给查到了苏苒之头上。她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将这些事联系起来。
正所谓时也、命也。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此前苏苒之只觉得天庭上以王母为首的一众神仙没担当,在灾害来临前不想着保护生灵, 反倒是自己龟缩进绝对安全的领域, 等待劫难过去。
当然, 肉长的人心有利己思想确实在所难免。
众仙此举是对不起他们得到的供奉和香火, 但除了在道义上谴责他们,真正谈起惩罚报应……他们倒也没主动害人。
而且, 当年知道实情的仙、人,死的死, 老的老, 根本没能力跟这些保全了自身的仙人们对抗。
乃至于如今王母依然端坐在天下共主的宝座上, 接受八方朝拜。
除了苏苒之自己,谁也不知道曾经有一位大人将王母等七位至高神仙困在大殿内, 等他们表明态度。
因为,在苏苒之看来, 这些神仙是得了百姓的供奉、香火、信仰, 还有天地灵气孕育, 才能有如今的实力和地位。
现下三界崩溃,那些日日夜夜跪着祈祷,贡献了虔诚信仰的百姓还在罹难,那孕育了生灵的天地都承受不住——这天地间最大的受益者就该站出来, 率领有能力的神仙, 齐心协力的来抵抗天灾。最终是否会获得一线生机也未曾可知。
可最后王母一行人还是并未照做。
她们依然选择保全自己, 将天下苍生弃置不顾。
苏苒之看着初晨的白光一寸寸爬满窗格,天色即将大亮,真要睡也睡不着。
索性从秦无身上爬起来,捞了先前准备好的衣服穿。
她说:“最开始,我以为幕后黑手不过是《大道仙途》此书的主角曹子年,他‘替’我的命,获得了我的一部分天赋,然后通过炼化你的些许魔气来让百姓奉为真仙,信仰之力源源不断。借此来吸收大量功德,直至飞升。”
三个月前,苏苒之就跟秦无详谈过魔气与《大道仙途》一书的关系。
当时两个人能理清的思路是,此书男主曹子年是在原著中的苏苒之被赶出天问长之后才发迹,展现出不同于常人的天赋,其天赋便是修炼和吸收功德之力。
而功德之力和上清之气,恰好是如今苏苒之的修炼基础。
曹子年不过学了一半。
再联系到江安府盛行的‘请替’之术——曹子年与苏苒之间存在一点若有若无的亲缘关系,还有那微妙相似、正好差了一轮的生辰八字。刚好完全符合‘以命替命’邪术的施行基础。
当初听到这里的时候,秦无想要宰了曹子年的心都有。
秦无亲自经历过两次替命事件。
第一是木匠刘氏老祖宗的转世被其后世子弟所替,整个刘氏差点因为气运流失而分崩离析;
第二次是嫁给河伯的那位姑娘,想要报复曾经负了自己的情郎,让他那位无辜的锦衣卫堂弟替其去死,不过是想让负心情郎一辈子心口绞痛,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生不如死不外于是。
这便可以看出,替人生死并不难施行。但想要顶替其能力、运道,必须得经过数十年的谋划。
那《大道仙途》中的曹子年,定是经过漫长的磨合,才逐渐掌握苏苒之修炼功德的能力。
后来又在三十年后秦无被天庭众仙封印,曹子年才堪堪学会如何化解轻微魔气。
这一切都围绕‘替命’在展开。
秦无单手垫在脑后,依然躺着,他身上只披了一件黑袍,随着刚刚搂妻子的动作,胸膛上的衣襟已经散开,隐隐约约露出下面腹肌的纹理。
他现在想到曹子年,杀机已经没那么明显了。
——苒苒说得对,幕后的布局者另有其人。
秦无不是第一次听到苒苒说‘她以前认为’,但这回他却能将此想法和苒苒之前努力提升修为的举止联系起来。
他的妻子,他的姑娘早早就知道他身怀魔气,在明知那本书中他结局惨淡的情况下,不仅没放弃他,反而努力提升修为,想要护着他。
秦无将眼眸中的爱意一敛再敛,却依然压制不下内心翻腾的酥麻与充盈。
要知道,苒苒最初梦到此书内容的时候,她还不知道曹子年‘替’的是她的天赋。
也就是说,当初苒苒在明知道跟他在一起没什么好结果的时候,却还是义无反顾的选择了他。
这一点苒苒从来没提过。
要不是秦无心细,将妻子的每一句话都牢牢记在心里,恐怕也不会发现如此多细节。
原来从一开始,就不是他单方面的想要保护小小年纪便失去父亲的苒苒。
他的姑娘用单薄的肩膀悄悄为他撑起了一片天。
苏苒之已经穿好了衣服,但因为秦无身高腿长的挡在床外侧,她要下床必须得从秦无身上翻过去。
但昨晚在浴桶里,她身体被魔气折腾的酥麻,两回之后就想要去床上休息。
秦无也是让她先起来,在她即将出浴桶的时候,又使坏的将她抱回怀里,再来了一次。
因此,苏苒之下意识的觉得从秦无身上翻下去这个动作有点危险。
于是她用脚踩了踩秦无的小腿,示意他自己要下去了。
秦无不为所动。
苏苒之心想自己的预感果然是正确的。
但她没有主动送上门,秦无也颇有君子风度的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哑着嗓音问:“苒苒说最开始觉得布局人是曹子年或其师父,天庭众仙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封印了刚飞升的我。但现在看来,曹子年的实力完全不足以成为下棋人,那么苒苒又觉得下棋人是谁?”
苏苒之原本想说‘这还用说’,他们俩一路走来见识过有布局实力的大能屈指可数。
但对上秦无的眼睛,她微微愕然。
秦无那双眼睛黑漆漆的,泛着些许水光,就这么抬头、毫无保留的看着她。
苏苒之这根对‘情’不敏感的木头终于明白两个字——‘情趣’。
她和秦无平时都是喜欢默默为对方付出而不吭声的,积攒一大堆后偶然倾倒出来,那真是满满的回忆和……甜。
她好笑之余又压制不住内心的喜欢,耐着性子道:“后来咱们不是在落神岭遇到了实力强横的青衣主上么?他设阵法抓无辜百姓炼制长甲犬,手段残忍,又是上面的仙人,我那会儿便怀疑他是布局之人。”
秦无微微颔首。
苏苒之:“但很快我便发现他不是。”
秦无接话:“因为曹子年究其一生都未曾踏入过落神岭?”
“对,”苏苒之抬眸看着他,那眼神就是你分明什么都知道,还要明知故问。
但面对秦无,她的耐心怎么都用不完,“如果青衣主上是布局人,那么曹子年最先踏足的地方便应该是落神岭和石山。可这两地,他都没去过。”
因此,那位作恶多端的青衣主上并非最终布局人。
而那真正想要让曹子年‘替’了苏苒之命运的布局人,还深深的隐藏着。
不过,既然有了《大道仙途》这本书,苏苒之不难怀疑,布局人肯定对她和她身上的法宝很了解。
因为,用功德之笔书写的东西,全都会成真啊。
苏苒之一早就疑心《大道仙途》是用功德之笔写下的,不然不会完全跟她前面十五年的人生一一贴合。
但功德之笔也不是谁都能用的。
就连跟在苏苒之身边掌管十二个月份的姑娘也只能各自操纵一根金线。
旁人没得到过苏苒之认可,想要动用功德之笔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若是有人在三界动荡,苏苒之与天道皆奄奄一息,功德之笔神力耗尽时将其拿走,悄悄写下此书,也不是没有可能。
让苏苒之惊讶的是,那人居然知道若是使用功德之笔的人并不能被笔认可,那么书写的东西一定要尽力符合逻辑,才会成真。
因此,布局人就想出了‘替命’的事情。
可谓是有理有据,安排的妥妥帖帖。
——如果说知晓功德之笔落笔成真的仙人范围还算大,那么能知道后面这一点的,屈指可数。
王母恰好就在其中。
但背后那布局人一定不知道,功德之笔的神性其实并不在于它本身能落笔成真,而在于用它的人是谁。
布局人不被功德之笔认可,就算写得再怎么符合逻辑,演化成真的可能性也只有三成。
然而当初苏苒之一点修为都没有,刚嫁过去天问长,仅仅用最为普通的羊毫笔,为话本子书写了一个结尾,便续了小狐狸的命,还让它那早亡的母亲回魂来见了它一面。
苏苒之从来都是被功德之笔认可的大人。
秦无看着她的眼睛,两人显然想到一起去了。
苏苒之掀开眼帘与秦无对上,说:“能在混乱时保全自身,还对我如此了解,甚至修为能压制住神性渐散的功德笔。且安插在武道长和曹子年身边的小孩双瞳皆如水一般清澈……水……”
两人突然异口同声:“瑶池!”
白御曾说过,天上的仙人都喜欢通过水镜传讯。
只要站在水边,就能与相隔甚远的同样站在水边的同伴说话。
但若是想要悄悄观察别人的动静,必须得用瑶池之水。
那青衣主上与下属沟通时,鼎中装着的便是瑶池水。
青衣主上用瑶池水尚且如此节省,而能直接通过瑶池水‘炼制’两个孩子来充当耳目的,除了王母,苏苒之不做他想。
这么一来,棋局登时清晰明了起来。
苏苒之说:“青衣主上是一个残暴的变数,他既然能动用瑶池水,那么应该跟王母关系匪浅。武道长曾听命于王母,受王母操控,现下又对我们示好,也算变数。”
顿了顿,她继续说:“棋盘上剩下的几枚棋子,阵营便十分清楚。王母操纵着曹子年‘替’我之命,封印你身。这一点已经不攻自破,曹子年不足为虑。我们只需要在小心青衣主上和武道长的同时,提防王母的后手。”
秦无颔首。
面前迷雾散尽,露出前路的凶险与坎坷。
但他和苒苒不会畏惧,因为他们不是单单想改变自己的命运。他们身后还有曾经三界崩塌时的数万万冤魂——为了不让悲剧再现,魔气的事情必须解决。
秦无坐起身,苏苒之下床编发。
他几下裹好玄色衣袍,接过苏苒之手中的簪子,轻柔的给她将头发固定起来。
“关于岳父岳母,”秦无斟酌着说,“如果我没记错,岳母应该是大安国的长公主。咱们在京都,说不定能找到些许蛛丝马迹。”
苏苒之其实也想过这点,但之前要提升实力参加蟠桃宴,她和秦无都没顾得上此事。
毕竟她娘已经过世那么久,长公主府肯定被人里里外外清理了不知道多少遍。找到有用东西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现在有了点闲暇时间,还是可以出去走走的。
当苏苒之将自己这个想法说出来后,冯城隍扇子‘唰’的一下展开,颇有纨绔子弟一掷千金范儿的说道:“好!京都我最熟了,我带前辈们玩好的!”
他说这句话时掷地有声,长川府城隍拦着他都来不及。
——人家夫妻出门逛街,你一个光棍了三百多年的老城隍凑什么热闹!
第209章 第 209 章
长川府城隍爷一脸菜色。
偏生京都冯城隍兴致勃勃的给苏苒之和秦无说完, 转头过来问他:“你拉我衣服干什么?”
问得真心实意,发自肺腑。
长川府城隍脸上的菜色都要绷不住,唯有偏过头去, 用沉默以对。
——老冯心里能有点数吗?!
然而事实证明长川府城隍爷想多了,‘数’这种东西,老冯心里真没有。
见老冯又兴致勃勃转过身对苏、秦两位前辈开始介绍京都那些好玩的、好吃的,长川府城隍爷唯有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阻拦的话彻底说不出口了。
他想, 难怪老冯当初身为始皇身边的锦衣卫北镇抚司,按理说是朝堂之上权势滔天的人物,却落了一个年纪轻轻就斩首的下场。
这人太直肠子了。
关于老冯当初的死因,昨夜长川府城隍听他讲过一些。
冯城隍,原名冯唯纲, 乃是三百年前始皇身边的大红人。他身为锦衣卫北镇抚司, 飞鱼服加身,绣春刀在怀, 往御前那么一站, 满朝文武无不胆战心惊。唯恐一下朝就被这人请去昭狱,再也出不来。
可就这么一个只听命于始皇,指哪儿打哪儿的一个人, 才风风光光了不到三年,就被始皇亲自下令斩首了。
冯唯纲的原话是:“我那是朝臣被诬陷的!我没做背叛始皇的事情!我就是始皇跟前一条狗,他让我咬谁我咬谁。我哪会结党营私?不过,就算所有证据都指向我,我也不屑于争辩, 我相信始皇陛下。要知道, 在开国那会儿, 我陪他在马上□□定国,有过命交情啊。哎……谁料……人心隔肚皮,他一点情面都不留的处死了我。”
长川府城隍想,且不论当年冯唯纲不争不辩的做法是否太消极,但他有一句话说对了,那就是人心隔肚皮。
人心尚且如此,遑论帝王之心?
兴许那皇帝只是想找个由头除去老冯而已。
长川府城隍信任老冯,毕竟他能在枉死后还被天道认定为城隍,生前一定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老冯生前要是结党营私、为己谋利,是不可能当上城隍的。
再加上他任职期间掌管昭狱,处理各种皇亲国戚有一套手段,因此京都的城隍仙韵才会选定他。
如此一想,长川府城隍爷觉得当真是个人有个人的缘法。
如果当年老冯没有枉死,一直担任锦衣卫北镇抚司,说不定时间一长还真会被朝廷这个大染缸给染得乌漆麻黑。没了这份心性,便也得不到仙韵的青睐。
还有,那下令斩了冯城隍的始皇帝恐怕也没想到,自己百年之后,成了鬼拜见的居然自己曾经的手下。
‘命中注定’四个字妙不可言。
长川府城隍爷这边思考的时候,旁边冯唯纲已经跟苏苒之和秦无敲定出门去哪儿逛了。
老冯扇子一挥,瞬息间已经重新换了一身牙白色薄衫,袖口有被拉至极细的金线绣地暗纹,看起来华贵无两。
他说:“别看我不能吃人间美食,但京都就这么大点儿地儿,我天天在底下抓心挠肝儿的看,现在京都哪儿有好吃的,哪儿有好玩的,都躲不开我的眼睛!”
“既然如此,劳烦冯城隍了。”苏苒之笑着说。
伴随着苏苒之的笑容,院内垂花廊旁簇拥的花儿都开始可劲儿的舒展自己。
冯城隍眼前一晃,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
但他们城隍的记忆力都很好,这些花此前分明没有这么明艳来着!
冯城隍都注意到的事情,苏苒之眼尾余光自然也扫到了。
她内心微微有些惊讶,但面上不显。
这种情况叫景随心动,昨晚曾经出现过一次,但那是因为她想通了幕后布局人这个关键。
今日又没有什么特殊情况,她的修为也没有提升……
这个念头刚一出来,苏苒之就感觉到小腹部那尝试着跟清气接触的魔气微微颤了颤。
这点魔气终究太微小了,虽然并不能像之前一样被化解,但经过一夜的磨合,魔气被清气死死包围、压制着,完全不敢再有丝毫轻举妄动。
这次魔气费了好大劲儿颤一颤,原来是提醒苏苒之这次的‘景随心动’是跟它有关系。
确切来说,是跟清气和魔气共存的情况有关。
苏苒之在意识到这点的时候立即闭目,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清气看似压制着魔气,但其实是在一点点的分解、与魔气交融。
不过因为这一点魔气太过弱小,清气掌握了完整的主动权。那一点魔气看起来孤零零的。
清气在尝试着融合一丝丝魔气。
这两种天地间最强大的力量皆汇聚于苏苒之体内,这是一种类似于天地诞生之初的环境——清气与魔气共存。
所以说,这种气息共存对自然万物的吸引和主宰力,甚至要高于天道。
那么周围环境里存在一切都在因她的欢喜而欢喜,因她的忧伤而难过便在情理之中了。
苏苒之觉得这样太招摇了,她心念一动,在清气之外又裹了一层厚厚的功德,这下总算压制住了万物对她的亲昵。
冯唯纲的没眼色还体现在这里,他完全没注意到苏苒之低调内敛的性子,忍不住感慨:“传闻真仙之血可以使万物繁荣,使万法强盛;还可以让人脱胎换骨,让妖更通人性。没想到苏前辈的修为要比那传闻中的真仙更强!能跟苏前辈一起出门,实在是晚辈之幸!”
苏苒之:“……”
秦无:“……”
冯唯纲这会儿脑子终于转了,终于意识到苏苒之和秦无夫妻的关系。
他赶紧转向秦无,又是一抱拳,扇子垂落在他双手之间,看起来潇洒极了,道:“跟在秦前辈身边同样是晚辈之幸!”
长川府城隍再也听不下去,顾不得礼仪,抬手搂着老冯的脖子,打断他后面的长篇大论。
直接说:“你刚不是说去彩缘阁吃饭么?咱们一群人肚子都饿着呢,走走走。”
冯唯纲被长川府城隍爷带着走了几步,突然眨眨眼睛,扑簌簌眨掉里面的迷茫。
连嘟囔声都因为脖子被卡而含糊不清:“快醒醒,你不是人,你怎么会饿!”
彩缘阁,原本叫‘财源阁’。
一百多年前的某天,一位富商在这里吃饭时,遇到了微服私访的万岁爷。
那富商并不知晓万岁爷身份,只当他是京都的某位贵公子。
但京都高门林立,‘贵公子’三个字并不能代表什么。再加上嫡庶之分,派系区别,家底厚的富商还真不怵那些所谓的贵公子。
于是,富商就给面前这位拼桌的贵公子讲了自己在南方的产业,还说了自己救济灾民的事情。
意思是自己厉害着呢,你们这些贵公子只能算小辈。
万岁爷听得津津有味,也不恼火。
让身后的锦衣卫去查证一番,核实后从一群入选皇商名单的商人中,挑中了这位。
富商得知此事后立马就买下这家店,改名为‘采缘’,寓意是来此相遇有缘人。
但后来富商死后,他儿子饱读诗书,觉得‘采缘’二字有点俗,好像把内心遇到贵人的想法都暴露出去,因此改成了‘彩缘’。
如今百年已过,富商和万岁爷早就化为一抔黃土。
彩缘阁却因为那一番典故,成了京城贵公子、贵女们爱去的地儿,同样的,从各地敢来的商人也喜欢来这里。
冯唯纲挣脱开同僚的胳膊,说:“现在这么早,只有彩缘阁开张做饭。那儿有两个厨房,一个做京都菜系,另一个则做淮扬菜。不过两位大师傅什么菜都能做,就连鲁菜、川菜也会少许,味道不赖!”
对于常人来说,清晨一大早吃一桌子丰盛的菜或许有些难以消化。
但在场四位都不算常人,只想尝尝鲜的话,一大早去最好,因为人少。
果不其然,四人一过去就轻松的约到了雅间。
不过隔壁包厢传来一点轻微的说话声,看来这么早还是有人来吃的。
但隔音不怎么好。
秦无不动声色的笼罩一层隔音结界,毕竟一会儿冯城隍若是直接出口‘一百年前这里有什么’,隔壁人恐怕会被吓到。
菜品上完后,苏苒之给两位城隍各自凝了一碗水,只需要将食物过一遍水,他们也可以吃凡间饭食。
冯城隍在人□□故方面不通达,但在小聪明方面却一道一道的。
他觉得直接在水里泡一泡,上面的味道会淡,于是他用阴气包裹着食物,一筷子一筷子的吃。
宛如活着的时候一样,吃到嘴里都是幸福的感觉。
长川府城隍看着他的举措,当即感慨一声:“妙啊!”
冯唯纲并没有因为这‘余音绕梁’的夸奖就自喜,反而说:“你学我。”
长川府城隍:“……”
为了将这尴尬的气氛缓解过去,长川府城隍僵硬的就地取材,问起了彩缘阁最近有什么新鲜事儿。
白日里时刻关注着地面上吃食的京都城隍咬了一口虾饺,道:“新鲜事儿,还真有。最近二十年来,这里的新鲜事儿太多。”
“哦?”这回是苏苒之来了兴致。
既然这里连皇帝都曾来过,那么还真有可能知道一点关于她娘的事情。
冯城隍可真是宝藏。
一听苏苒之回应,冯城隍兴致一下就上来。
他将事无巨细的往外说:“为什么说最近二十年新鲜事儿多,是因为十八年前,当今陛下那位亲妹妹仙去,陛下却相信邪魔歪道,收其尸身于寒玉棺,外面再裹一层鲜红棺椁,将其放于公主府闺房内,并不为其下葬。”
苏苒之停下了筷子,眉目间有一派沉郁之气:“直至如今?”
冯唯纲愣了愣,一般人这会儿都应该问‘那狗皇帝为什么这么做’,但既然苏前辈问了,他就赶紧回答:“非也,寒玉棺也只是温度更低而已,并不能保证尸身不腐。这么存了三年,大家都受不了,最后还是下葬了。”
顿了顿,他又说:“皇帝这么做的原因是传闻长公主出生之时,有仙乐袅袅、仙鹤绕檐,她是有大机缘的人。不出意外会创出千古功绩,谁都没料到公主红颜薄命,什么都没做,人就没了。”
接下来的话冯唯纲压低了声音:“皇帝找那妖道,是想要将长公主的‘仙缘’转接到自己身上。”
皇帝觉得自己想得不过分,人死如灯灭,他堂堂一国之君,整个天下都是他的,只拿一点点机缘,当真不算什么。
但最后还是失败了。
对于苏苒之而言,血亲的尸身遭遇如此对待,按理说她应该生气、怒火中烧,但她心中居然毫无波澜。
一丝为人子女该有的愤怒都不存在。
苏苒之自己都觉得诧异。
虽然说自打苏苒之有记忆起,就没见过母亲,但她小时候也渴望过母爱,看到别人家小孩子有娘亲抱,她会心生羡慕。
因此,她在听到母亲死后被如此对待不该是这个反应。
苏苒之敛去眼中神光,静静等着冯城隍继续说。
“那皇帝嫁接不成仙缘,沉寂了几年。大概五年前,他偶然从宗氏子弟中发现一位酷似长公主的女子,封其为昭乐郡主。那小姑娘今年才十八岁,被宠的无法无天,是这彩缘阁的常客。”
一般情况下,神仙基本上或多或少都有点功德在身。
因此,嘴巴就跟开了光一样,说什么来什么。
话音刚落,他们雅间的门就被敲响,小二一脸抱歉的站在门外,连连鞠躬。
“太抱歉了,四位客官,咱们客栈来了贵客,点名了要这靠窗的雅间……咱们掌柜正在下面接待贵客,说给您免单,还让掌勺师傅多炒两个菜端上来,您看如何?”
小二对开门的冯唯纲说:“那位贵客咱们都得罪不起……客官,您行行好……小的上有老下有小……”
这回掌柜的也是无奈。
因为昭乐郡主是常客,他给这位得罪不起的主留了专门的雅间,环境清幽、屋子氛围内外室,整日安排人熏香擦拭。
但谁知道这回昭乐点名了要靠窗的这间。
掌柜的权衡一下,只能求苏苒之一行人挪走了,毕竟昭乐郡主她不讲道理啊!
不顺着她的意,她明儿就能让这店开不下去。
冯唯纲真后悔自己说了刚才那句话。
彩缘阁可是他请一行人来的,这才吃了一半,挪桌子什么的太麻烦。
而且他想,那位昭乐郡主算哪门子贵客,不过是因为跟长公主长得像才得了皇帝宠爱。
于是冯唯纲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扔给小二:“你让那位贵客先看看这令牌,再决定要强占我们雅间与否。”
小二见他穿着华贵,可楼下是昭乐郡主啊,他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
冯唯纲又说:“今儿就是皇帝来,这雅间也得讲究先来后到。知道吗?”
小二不敢再拖延,赶紧抱着令牌下楼去。
那昭乐郡主一看到这令牌,当即吓得脸色煞白,差点没拿稳掉在地上。
当然,这枚象征了皇帝亲临的令牌,昭乐是万万不敢摔在地上的。
她慌忙至极的将其接住,然后毕恭毕敬道:“我、我……劳烦您给上面那位通报一声,就说小女昭乐并不只他老人家在此,可否上楼赔个不是?”
与此同时,冯唯纲说:“我当城隍以后,审理的第一个投胎转世的人不是始皇吗?他看到我都快要吓得再死一次,一个劲儿的给我道歉。后来他见我给他安排的下一次投胎之处不错,突然就哭了,他说亏欠我良多,将这枚象征皇帝亲临的令牌给了我,算是补偿。”
他说话时语气随意,漫不经心。
是真的完全不把曾经的伤痛放在心里。
豁达的紧。
正巧小二围观了昭乐郡主变脸的一幕,这会儿对冯唯纲更加尊敬。
冯唯纲拿回自己的令牌,说不用昭乐过来了,就让小二不要再来打扰了。
冯唯纲说:“这令牌就跟传国玉玺一样,大安国历朝历代只有一个。始皇的这个给了我,后面又重铸了一块跟这一样的。”
不过,这种辛秘只有寥寥几人知晓。
那昭乐见小二带话说不用她上去道歉,整个人都懵了。
她不笨,能知道这会儿皇帝肯定在早朝,不会亲自出来。但能带这块令牌的,身份地位绝对是她高攀不起的。
昭乐还记得五年前,自己才十三岁,骤然被册封为郡主,再加上跟长公主长得像,正是最得宠的时候。
那会儿她仗着年纪小,去过御书房,偶然看到了这枚令牌——她不过是伸手碰了碰,就直接皇帝吩咐拖出去,打了二十大板。
虽然说打板子的锦衣卫都放了水——不然真打下去,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哪儿受得了,但昭乐还是快要被吓破胆。
后来她才得知,那东西跟传国玉玺一样贵重,可以直接任免官员,持此令者说话尊同于陛下本人。
昭乐再次道歉,最后连饭都没顾得上吃,上了自己的马车,浑浑噩噩的往回走。
她感觉自己流年不利。
先是入城时被神仙出手教训——虽然教训的是她的手下,但她也在家乖乖呆了快两个月避风头。今日好不容易想出门透透风,又撞到陛下逆鳞上。
昭乐撩开帘子,抬头往那二楼靠窗的雅间上望,可除了一片窗户外什么都没看到。
而就在她放下帘子的时候,不远处有一位出来为小师弟寻药的男人目露惊愕,等到昭乐放下帘子,马车走远,那男人还没回过神来。
他嘴里喃喃着:“怎么会这么像……”
第210章 第 210 章
昭乐郡主也只把帘子撩开探头看了片刻, 复又蔫儿哒哒的放下,专心去担心那拿着帝令的人会不会给皇帝说她嚣张跋扈了。
她独自一人坐在马车里,喃喃:“虽然这是事实……但、但我不这么做, 别人又怎会尊我敬我怕我?”
以往这些话, 昭乐都是说给亲卫听的。
如今亲卫还关在大牢里, 生死未卜, 宽敞的马车将她的低语、哭诉都裹在里面, 华贵的装饰俨然成了一座冰冷的牢笼, 将她束缚其中。
“我母家无权无势, 在京都能横着走无非是因为陛下纵容——所有人都知道这点,我若是一旦软下来,京都所有人都能踩在我头上。”
昭乐郡主早些年确实尝过众星捧月的滋味, 那会儿陛下对她剩宠有加,甚至还动过将她抬为公主的心思。
满朝文武见陛下看重她,对她也客客气气……但私底下,依然有不少人说她破落户,不就是跟长公主长得有点像才得宠的么。
盛宠时期尚且如此,如今陛下一年也召见不了昭乐郡主几次,京都那些达官贵人早见风使舵的对她不闻不问。
更有甚者, 还会落井下石。
正所谓站得越高, 摔下来时才愈发疼痛。
昭乐郡主觉得旁人那些可怜的、悲悯的,甚至是高高在上的眼神仿佛可以刺穿她。
因此她才会越来越嚣张跋扈——反正她欺负的都是平民老百姓,这种小事一般不会入皇帝的耳, 那么她依然能从小老百姓眼中看到敬畏的、羡慕的眼神。
以此来蒙骗自己。
可今日……她居然惹到了能拿出‘帝令’的人!
昭乐慌张极了,感觉自己的好日子要到头, 到时候京都不管谁都能摆明了将她踩在脚底——完全没注意到街头有一个平民打扮的男子胆敢盯着她看, 还看了良久。
这个男人正是曹子年。
昨夜他的小师弟好像突然之间被魇住一样, 身体打颤,牙关紧咬,怎么叫都醒不来。
他慌张之余,赶紧抱着小师弟去找师父。
曹子年没想到一向万事万物仿佛都了然于胸的师父居然慌张到从床上跌下去,膝盖磕青了一大片。
他感觉师父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并没有急着给小师弟号脉,而是趴在地上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如此?!”
似乎是注意到大弟子还在一旁看,他用手后跟抻着地,想从地上爬起来。
但大和尚的胳膊是软的,使不上劲儿,差点因此把大门牙磕到地上。
曹子年惊讶归惊讶,赶紧将小师弟放在旁边的软塌上,再去扶师父起身。
“师父!”他低声叫唤着。
大和尚被他唤回理智,拿起桌上凉茶,用茶壶嘴直接给自己灌了半肚子水,才彻底冷静下来。
他哑着嗓子:“无妨,我看看他。”
曹子年还是第一回见到师父眼底如此恐慌。
正欲细想,只见师父已经跪坐在贵妃榻旁侧,抓着小师弟的手腕,缓缓闭目诊脉。
曹子年立刻将那些繁杂的心绪撇干净。
甚至还自觉给师父这样的举动找了一个完美的理由——“师父一定是太担心小师弟了。”
他心悬在嗓子眼儿,在师父重新睁开眼睛后,才凑过去问:“师父,小师弟如何?”
“不好。”大和尚摇摇头,“很不好。”
大和尚跪得笔直的身体晃了晃,说完这句话后,他重新闭上眼睛,再也没说一句话。
曹子年的心缓缓沉下去。
一片寂静,只余油灯灯芯偶尔噼里啪啦炸响一下的房间里,曹子年紧握了拳,他听到自己从齿缝中发出来的声音。
“师父,我……大安国能人异士很多,他们皇帝陛下又对您和小师弟心生赞赏,咱们明日再入宫,去求皇帝找人给小师弟看看……师父!”
烛光影影绰绰,打在他的脸上,那张经年在外游历,饱受风霜的憨厚面孔扯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脸。
“咱们去求陛下救救小师弟!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大和尚依然没睁眼,但他听出了大弟子喉口的哽咽。
“你抱着他,你抱着他睡觉,待、待为师想想药方。”
曹子年当时抱师弟跑过来时就没穿鞋,这会儿直接上了贵妃榻,将八岁的小孩子抱在怀里,企图多给他一点温暖。
不知是不是曹子年的错觉,小师弟的寒战症状好像真的减轻了点。
然后一大早,大和尚终于写好了药方,曹子年一刻都不敢耽搁的出来抓药。
这才正往医馆跑,曹子年就看到了掀开帘子往外看的昭乐郡主。
直到马车远去,曹子年听到旁边有人说:“后生,你走不走啊?这道这么窄,你不走就稍微……让让?”
曹子年赶紧侧身让路,后面那拉着架子车老汉重新发力,将车拉走。
曹子年眼底的惊讶还没散去。
他呢喃出一个单字,兴许是因为从小到大都没叫过这个字,所以他连气音都不敢发出。
但旁边跑过去还不及人膝盖高的小顽童看懂了曹子年想说什么,他笑呵呵地转头朝后面喊:“娘,娘,娘——”
穿着青灰色粗布衫的女人在后面答应:“娘来了,小宝跑慢点。”
曹子年眼底映着这一幕,心底蓦地升起一股荒谬的想法——他娘难道跟大安国某位皇亲国戚有关系?
毕竟刚刚过去的那女子的车架上有郡主招牌,怎么说也算贵人。
按理说这个猜测挺让人震撼,不至于让曹子年感到荒谬。
他之所以觉得荒诞不堪,纯粹是因为他出生那夜,有人用剑血洗边关曹家,他们家从祖辈到叔伯,再到丫鬟仆妇,无一生还。
要不是他师父及时赶到,而动手的那人又好像因为练功出了岔子,被反噬的连连吐血,恐怕刚出娘胎的曹子年也活不下来。
那么怪异之处就在这里——按理说刚出生的小孩什么都记不得,而且他出生时看没看到娘亲模样都难说,怎么会突然觉得那位姑娘像娘亲呢?
而且,如果他娘亲真的相貌如此精致漂亮,为什么他自己这么普通,走在大街上绝对不会被人回头看第二眼。
曹子年想不通。
他惦记着给小师弟抓药,快步往医馆赶去。
但这回,他没将内心的疑虑全然排除,而是压在心底,想要悄悄查一查那姑娘的身份。
正巧马车经过的不远处就有一家医馆,曹子年装作好奇的问学徒:“施主,刚刚那过去的马架是谁家的?如此威风。”
学徒‘嘿嘿’一笑,“你个长头发的学人家和尚叫施主,真是奇怪。不过你说那马车,我还真知道,那马车的主人在咱们京都是出了名了嚣张,那是昭乐郡主。她虽为女子,但简直比王侯贵族家里的公子哥儿还要跋扈。那种敢当街欺良霸女的公子哥儿都要绕着她走嘞。”
曹子年被学徒一笑,改了口,却又继续追问:“依照先生所言,那位郡主如此跋扈,家里在京都一定很厉害了。”
学徒赶紧摆手,较真儿的还是称呼:“我可当不得先生。”
这么说着,但他脸上带着笑,看得出对曹子年的尊重很是受用。他们给医馆当学徒的,大夫心情好了教他们一点;心情不好,那简直不拿正眼看他们。吆喝来吆喝去的,甚至连洗脚水也要端,跟使唤自家小厮一样。
学徒手下动作不停,飞快的包好曹子年的药,说:“昭乐郡主家里在京都算不得什么,我听偶尔来看病的贵人说她家是破落户。不过是因为跟已故的长公主长得像,才被陛下抬为郡主,封了府邸。之所以现在能这么嚣张,那都是陛下看在长公主面子上,照顾着她呢。”
曹子年这回确实打听对了人。
医馆就跟茶馆一样,消息流通最为迅速。而且很多王侯贵族后院的秘辛,医馆大夫知道的多了去了。
但这些事他们都得一辈子烂在肚子里,不然那就是自家催命符。
曹子年面上功夫没修炼到家,一派惊骇。
不过学徒只当他是对昭乐郡主的身世震惊,没多想。
曹子年堪堪控制住不住绷紧的两颊,对学徒真诚道谢,甚至还多给了他一锭银子。
学徒笑得只见牙齿没了眼睛:“就喜欢你们这种外地人,看起来打扮的普普通通,但给钱爽快!”
曹子年拎着药走。
跨门槛的时候他没注意,绊了一跤,显得魂不守舍。
苏苒之原本听京都冯城隍继续说近一二十年来京都的新鲜事儿。
待那昭乐的马车过后,一个先前一直被她惦记着的人影出现在视野里。
曹子年。
她看到了对着昭乐马车发呆晃神的曹子年,还有他那句差点说出口的‘娘’。
苏苒之想到冯唯纲城隍刚说过的‘昭乐郡主因为跟长公主长得像才被皇帝册封’,而曹子年却不由自主的对着昭乐的脸叫娘,那……过世了的长公主会不会跟曹子年有些许关系?
苏苒之心里算着时间,秦无大她七岁,曹子年大秦无五岁。
那么曹子年比她大十二岁。
而大安国长公主只比苏苒之自己早出生十七年,如果硬要掰扯长公主是曹子年的娘亲,岂不是认为长公主五岁生孩子?
这不可能。
苏苒之挑了挑眉,这可真是巧了,她‘娘’和曹子年的娘居然长得一样。
秦无顺着妻子的目光看过去,同样看到了魂不附体的曹子年。
他的目光无悲无喜,并没有之前那一剑宰了他的冲动。
算下来,之前在岭南山脉,他和曹子年师徒三人曾见过一面,只是那会儿他还不知道《大道仙途》的剧情。
现在,秦无完整的知晓了剧情,却又跟苒苒一起摸索到更深层次的布局人。
那么对曹子年便没了多少怨恨。
毕竟,曹子年只是按照《大道仙途》一书在走剧情而已。
秦无收回目光,重新落在苒苒身上。
苏苒之赫然发现在场一人两鬼都看着她——冯城隍也闭了嘴,等着看她为何挑眉。
但她没有解释的欲望,只是敛了敛眸子,完全没有一丝尴尬,给其他三人倒了茶水,认真的看向冯城隍,说:“您刚刚说到那皇帝不给长公主下葬,将她的寒玉棺放在卧房内,为什么三年后大家都受不了,为其下葬?”
一般人或许会认为是尸身腐烂发臭才下葬。
但苏苒之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毕竟想要转接气运的人可是皇帝,他又不住在长公主府里,再加上府邸那么大,真有什么腐烂的臭味,估计也不会影响到周围邻里。
再说,什么臭味能三年还不散?尸身腐烂做不到如此程度。
既然如此,为什么‘大家都受不了了’?
冯城隍没想到苏苒之还记得他说过的这句,赶紧正色:“这……这就是一桩怪事了。”
就连冯唯纲都觉得惊讶,他找不到怪事根源,才不愿意多说。
但既然苏苒之问了,他还是如实答道:“因为那长公主府邸有异动——最开始是停了棺材的卧房里赫然出现小孩子涂鸦一般的字,再然后那些字会偶然、随机的出现在长公主府的各个角落,就连树梢、水面上都有。上面写得也不是什么恐吓言论,就是普通的练字。”
冯唯纲说:“最开始那皇帝以为是鬼怪作祟,找了不少‘高人’前来除鬼,还叮咛他们不要伤了长公主的鬼魂。但我身为城隍,我看得明明白白,根本没有鬼怪,整个长公主府邸干净得很。可那字依然日日出现,后来直接出现在了皇帝的被子、朝服、脸上——他快要吓死了,我惦记着始皇曾经给我的恩泽,托梦给皇帝说了没有鬼怪的事情,让他别疑神疑鬼。后来好像是那位国师让皇帝为长公主下葬,这件怪事才彻底消弭。”
苏苒之拈着茶杯的手一顿,心想,长公主死后第三年,她五岁,可不就是她被亲爹逼着练字的时候吗?!
第211章 第 211 章
曹子年一路心神不宁的回到客栈, 看到小师弟脖颈上青筋暴起,吓得他刚刚那一点‘寻亲’的心思全都散了。
他幼时家里被灭门,要不是师父路过救下他并养育成人, 根本不可能有现在的他。
可要不是大和尚拦着, 曹子年早就要皈依佛门,再不问世俗之事,再不寻红尘之亲。
曹子年这会儿突然意识到师父不让自己削发的深意——他还没完全放下。
他是放下了家仇,但却依然期待着亲情。
如今不过是因为师父和小师弟给了他家的感觉,再加上师父和小师弟都剃度了, 所以他才想跟大家一致。
可他本质上还是个俗人,没资格皈依。
曹子年心里泛着苦意, 感觉自己好像在走独木桥, 走得摇摆不定, 一不留神就会成为孤家寡人, 摔下万丈深渊。
大和尚看了他一眼,沉声吩咐:“去煎药。”
曹子年温顺的应下:“是。”
大和尚脸上昨夜的惊慌不见, 这会儿只余下满心疲惫。
他的小弟子危在旦夕,大徒弟魂不守舍,完全没有他数十年前所‘预见’过的丰神俊逸,举手投足间仙气十足的气度。
“到底哪里出了错?”大和尚面沉如水。
他感觉十分疲惫, 三十年来的苦心经营好像成了一场空梦,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大和尚只感觉自己这副皮囊下的每一块骨头都生锈了, 动一下就会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他年纪大了,虽说踏仙途后可以多二甲子的寿命,但那又如何?百年后依旧是一抔黃土。
再说, 他也没有第二个三十年可以苦心谋划, 培育一个曹子年了。
正在煎药的曹子年心事重重, 直到大和尚站在他背后,才恍然察觉。
他赶紧转过身,想要把满心迷茫都藏住,但那双飘忽不定的双眸怎么都聚不了焦。
大和尚在他旁边蹲下,他有种自己老胳膊老腿儿几乎要蹲不下去的感觉。
但大和尚面上不显,鼓鼓囊囊的肌肉将僧袍撑得满满当当,他问:“你出去一趟,看到什么了?”
“啊?”
曹子年吓得一个仰倒,还是大和尚伸手拉住他,才免于摔下去。
他心中又是惶恐,又是惭愧,但对大和尚打心眼儿里的信任还是让他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大和尚也惊讶不已:“你觉得那昭乐郡主跟你娘长得像?”
他说:“怎么会这样。你娘和昭乐郡主完全是两个人,一点都不像。”
曹子年脑子更像一团浆糊了。
大和尚见他这样,心中骤然升起一股微妙的愤怒。
三十多年前的他也是这样,那会他年纪也不大,又恰好修炼有成,只感觉自己一个人能拯救全天下。
后来他冥冥中好像‘看’到了未来。
前来祭拜的百姓听他讲自己所‘看’到的那可以压制魔气、拯救苍生的人,就差把他当活/佛来拜了。
然而如今三十年已过,他曾经‘看’到过的场景一个都没出现过。
甚至连一向聪颖,颇有慧根的小弟子这会儿都人事不省,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来。
大和尚愤怒,他感觉自己被骗了。
骗得彻彻底底。
一个人若是深信某个观点,无论旁人给他讲再多漏洞,也会在潜意识中为自己所认定的东西添加补丁。
但同理,他心里若是一旦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那么就会自觉寻找出无数漏洞来。
大和尚现在就是开始怀疑自己三十年前所‘预见’的全都是假的。
不过,他对两个一手带大的孩子的感情是真的。
因此这会儿来会在听到大弟子喊‘娘’,就出离愤怒。
——那冥冥中的‘预见’,折腾了他不算够,还要来折腾他弟子吗?!
他分明见过子年的母亲,子年的全家人,跟那昭乐郡主连一根头发丝儿都不像。
更何况,那位传闻中的长公主是大安国国君亲妹妹,如果现在还在世,恐怕比子年大不了几岁,怎么可能当娘?!
大和尚掐了掐眉心,回忆说:“三十一年前,我路过你家,自那使剑之人手中救下你,你娘还有一口气,我记得清清楚楚,她跟昭乐郡主没有一点相像。子年,你娘跟你长得几乎一样。”
大和尚继续说:“此前你说自己放下了灭门仇恨,我原本不欲与你讲这么多细节,但……如果你脱口而出的认为那跟长公主相像之人就是你娘,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
他看着一脸震撼的曹子年,说:“惠济,不要误入歧途。回去后,为师为你剃度。”
他所受过的苦,不想让弟子再受一遍了。
曹子年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他期盼了数十年的事情居然被师父这么轻易的答应了。
泪眼朦胧中,他感觉自己脚下的独木桥再也不晃了,而且有越走越宽的趋势。
曹子年重重点头,说:“我们还要治好小师弟。”
大和尚苦笑一下,他根本没底气:“为师尽力。”
苏苒之不动声色的喝完一杯水,继续给桌上几位倒茶。
斟茶讲究七分满,是待客之道。
苏苒之心中对那墨迹来源已有了猜测,但总归是她的私事,这会儿不方便给两位城隍详说。
为了印证她的猜测,苏苒之继续问冯城隍:“凭空出现在长公主府的墨迹,是没有丝毫顺序、条理的吗?”
“可不是!”冯唯纲见苏苒之亲自给他捧茶,激动万分,将自己所知道的东西尽数往外吐露,“最开始那些墨迹只是出现在长公主卧房里,准确来说,是出现在桌案上,好像真有初学者开始练字一样。渐渐的,桌案被写满,字迹开始出现在卧房之外、皇宫之内。”
冯唯纲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依我所见,好像还真人把长公主府邸,乃至于皇宫当作纸张来练字了。而且啊,这个练字的人很有针对性,从长公主卧房起始,最后落于皇帝脸上。那会儿皇帝被吓得不轻,日日都要高人守着,可依然无济于事。国不可一日无君,眼看着他整日都在疑神疑鬼,我才现身告诉他并非鬼怪作祟。”
苏苒之挑了挑眉,表现出适当的好奇心。
“哦?那墨迹写得是什么,您可有印象?”
“最开始就是简单的横、竖、点、撇、捺……后来就是口、令等方形、菱形字。”冯唯纲砸吧砸吧嘴,“这么一说,还真像练字。”
苏苒之已经可以肯定那是自己当年练的字了。
一般人练字除了基本的笔画外,会从二、三等排列顺序入手,而她爹却把她当活字印刷术来教,基本功扎实后,直接就上手方形字和菱形字。
不过苏苒之可能真有练字天赋,写得有板有眼。
冯唯纲继续说:“但……真要是有人练字的话,整个长公主府里的所有人怎么会全都看不到?但假如是鬼的话,我这个城隍又怎么会毫无发现?”
长川府城隍爷适时的提出一个设想:“会不会有人用阵法隐身了自己?”
冯唯纲:“不可能,阵法会引起灵力波动,我当真是一点异常感知都没察觉到。”
长川府城隍觉得也是这个理。
他将茶嘬饮而尽,说:“那还真奇了怪了。”
不过,大家也仅仅只是对此感慨一下,并没有细究的打算。
事情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再也难找到丝毫蛛丝马迹。
这一点苏苒之同样不知该如何解释,毕竟她当年是真的家里练字,并未来过京都。
她甚至连自己的字迹曾出现在那皇帝脸上都不知晓。
苏苒之想,墨迹从长公主卧房内起始,最后落于皇帝脸上——自始至终未曾出过人命,未曾针对过其他人。
与其说墨迹是出来吓唬人的,倒不如说是对皇帝想要‘嫁接’长公主气运的不满,以此来警告他。
可为什么要用上她练字时候的墨迹?
为什么是她?
苏苒之可不认为五岁的自己就有在大安国真龙天子脸上‘隔空写字’的能力。
这样的大手笔,更像是她爹使出来的。
苏苒之还隐隐觉得这些字迹的出现跟她娘身份有关——姑且称之为她娘,虽然她心中并未感知到任何血脉牵绊,甚至隐隐感觉自己不应该有娘亲才对。
没有母女关系,但苏苒之依然能察觉自己跟长公主还是有点其他牵绊。
毕竟她对长公主的亲近感是实打实的。
苏苒之思考这么多不过是在电光火石间完成的,旁边三人杯中第二杯茶水还没饮尽。
秦无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他眼中凝着光,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当着两位城隍的面不方便说出来。
苏苒之想找一条逻辑将上面那些看似毫不相干的线索连起来,她能感觉到自己距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她甚至抓到了一线灵光,只差临门一脚!
她看向冯城隍,一双眼睛清澈温和,像初春烂漫山野间的两汪泉水,让冯城隍备受鼓舞。
老冯还想再说点什么,但他对那长公主的记忆所剩无几,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能说。
苏苒之提醒他:“这种墨迹在长公主下葬后就再也未曾出现过吗?”
老冯摇头:“不曾出现了。我不是城隍么,不管是陵寝还是宅院,我一眼扫过去都能看到。我惦记着这件怪事,还曾经仔细观察过长公主陵寝和宅院多次。但自那之后一直风平浪静的。”
苏苒之眼帘飞快的眨两下,她眼前不自觉地出现刚刚才看到的曹子年。
那双总是不受控制要推衍天命的眼眸此刻不顾苏苒之意愿的为她呈现出曹子年与大和尚的对话。
她曾极其憎恶这位踩着她和秦无上位的主角,后来发现他只是一枚棋子——为了替她的命。
就像那憨厚的刘木匠之于其刘家老祖宗一样,两人有那么一点微妙的牵绊,恰好符合‘请替’之术的施行条件。
因此,苏苒之对曹子年的厌恶情绪消散殆尽,此后再也没关注过他。
要不是今日碰巧看到,她也不会注意到曹子年。
不过,仅仅根据这堆对话来说,曹子年和大和尚好像都不算十恶不赦之人。
他们这一群原著的主角团体或许真以为自己得到了机缘,在一步步做好事吧。
苏苒之将曹子年的存在感眨没,只是很想与那最后的布局人见上一见。
能想到如此巧妙的方法夺她能力,确实值得正色。
长川府城隍爷为人善于审时度势,他看出苏苒之和秦无有事情要说,见早膳已经用完,在老冯开口邀请苏苒之和秦无出去赌/坊玩之前,赶紧一脚跺在这人脚背上,将他未说出口的话全都凝结成一句‘嗷呜’。
紧接着,长川府城隍爷飞速说:“我和老冯约好了两个人出去逛,晚上再回来。前辈,我们走、走了啊。”
冯唯纲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同伴一阵风一样的拉出了客栈,全程脚不沾地。
站在楼下学拨算盘的小二哥只感觉到面前黑影一闪,似乎一阵风刮过,可房门上的风铃却未曾作响。
小二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感觉有点吓人。
那边老冯被拽出去后,一脸的不明所以,还想要继续回去找苏苒之和秦无。
于是被长川府城隍爷给他着重强调了‘眼色’两个字怎么写。
冯唯纲心说这都能看出来,他果真还有很多得向同伴学习。
但骨子里的‘风骚’却难以摒弃,他说:“你刚刚拉我出来的样子好像要逃避结账啊,吃完就跑我只在那些不想花钱的人身上见到过。”
长川府城隍爷被‘逃账’俩字给惊成了一根木头,满心教育的长篇大论再也说不出来。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难怪始皇当年要砍头老冯。
就这说话本事,当真是天上地下独一份了。
苏苒之结了账,小二原本不敢要他们这连昭乐郡主都要避让三分的贵人的银子,但当着苏苒之的面却又说不出来拒绝的话,只能收了银子,目送她和秦无远走。
秦无在两人周身套了一个隔音结界,苏苒之边走边将自己的想法尽数说出。
秦无神色微微有些诧异:“苒苒觉得墨迹的事情是岳父做的?”
苏苒之颔首:“能做到让城隍毫无察觉,最后却只是吓唬了一下皇帝,除了他,我想不出谁还能‘声势浩大’的‘轻拿轻放。”
而且在长公主下葬后,怪事自然而然就没了。
秦无原本想将自己的判断说出来,却又被苏苒之这句话给提醒到了。
他嘴唇动了动,却是吐出来一句话:“苒苒觉得岳父真的是岳父吗?”
这宛如绕口令一般的话,苏苒之听明白了。
秦无这是在问她‘凡人之能如何做到蒙蔽城隍爷’,而且远在千里之外就能蒙蔽当地城隍爷。
她脱口而出:“你怀疑他是天道?”
秦无:“……啊?”
恰在此时,天空骤响一声闷雷,仿佛在否认。
苏苒之眼尖的看到他们附近一棵树无风颤了三颤,全都传达出‘不是’的意思。
她改口:“那就是我想岔了。”
秦无余光扫了一眼苒苒身后背着的钝剑,正要斟酌着组织语言,突然间脚下一动,他第一反应就是护住苒苒。
苏苒之同样反应极快的伸手拉住他,这时他们才看清脚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截儿放大了十倍左右的桃枝,正托着两人缓缓飞天。
周围百姓浑然看不见似的,依然在做自己的事情。
苏苒之察觉到什么,抬眸看去,只见不远处,两位城隍爷则坐在放大上百倍的桃花花蕊中,同样一脸震撼。
当然,这个‘四人同样一脸震撼’是苏苒之感觉。
隔空不远的两位城隍爷只看到两位前辈一脸淡定。
冯唯纲遇到变故时脑袋活络,说:“这、这是蟠桃会要开始了吗?我们要升天了吗?”
按理来说后日才开。
不过提前一两日也并非不可。
苏苒之抬手撤了秦无的隔音结界,笑道:“是啊,升天,不下地府。”
秦无听着这人在‘鸿门宴’来临之前乌鸦嘴,脸色骤然变黑。
苏苒之低头准确的看到了所租的院子,想,幸好自己今日没有炼丹,不然骤然来这么一遭,炉子恐怕都要被烧废了。万一她没来得及熄火,说不定还会引起火灾。
想到这里,她说:“来不及搬走了。”
秦无长眉横斜如鬓,突然道:“这倒是个好兆头。”
没有搬走,没有诉离别,那就代表着此行吉大于凶。
因为只有短暂的出门才会不告而别,大部分郑重其事的送别,恐怕都是知道再见已是遥遥无期。
苏苒之抬眼看秦无,杏眼眼尾生出好看的弧度,远比这桃枝上的花儿还要漂亮。
秦无被她看得耳垂略红,说:“苒苒?”
苏苒之收回目光,像荡秋千一样坐在这桃枝上,没答话。
秦无这样的人,居然都信起了‘预兆’这虚无缥缈的东西。可见他是真的对未来怀有念想,再也不是以前那样过一日算一日的生活了。
她倒是觉得,秦无这么想,才是一个好兆头。
他们终将揭开所有迷底,找到让魔气被世人认可、不会再危急生灵生存的关键,实现‘河清海晏’的愿望。
冯唯纲坐在花蕊里,直起腰杆子,扒拉着桃花花瓣边缘,问长川府城隍:“为什么前辈那儿的是桃枝?”
长川府城隍心说自己也不知道。
但还不等他开口,冯唯纲继续说:“前辈的桃枝没有我们的桃花大啊,难道是因为花太小了坐不下才换成的枝桠?”
长川府城隍:“……”就、他分明知道这是歪理,但却没法反驳。
而在此刻,那变不了百倍大的桃树却在天庭引起了轩然大波。
不管大仙小仙一律惊讶万分——
“今年桃子体现成熟、落地了?”
“怎么会?桃子成熟的日子不都是王母娘娘算好的吗?”
“唉,各位让让、让让,别堵在路口,今年的饭食还没准备好,我们得赶紧去做菜啊。”
王母这会儿再怎么不待见那位好像知道她做过所有腌臜事的仙长,但整个天庭,除了自己就是他最能掐会算,她也只能叫人过来商量产生变故的原委。
“兆恩,是不是你在桃树上动了手脚?”
青衣男子幻化为成的年迈仙长瞪大眼睛,甚至还演技高深的往后退了一步,说:“我哪有这么大能耐?”
王母早在桃子成熟的时候就换上葳蕤华丽衣袍和点翠发饰,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就连那绷直的鬓角几乎都是大写的端庄。
她就适合这样富贵的装扮,像一朵艳压群芳的牡丹。
岁月在这人脸上没有留下丝毫痕迹,没有旁边同岁仙长那样的老态,一点也看不出来活了几万年的样子。
王母盯着他看,企图从中看到一点心虚。
良久,她才摆摆手:“这次蟠桃宴不用你参加,回去好好修炼吧。”
这就是闭门思过的意思。
兆恩老君身形顿了一下,到底还是应声告辞。
直到他回了自己的殿内,大门紧闭后,才稍有些虚脱的往前踉跄一两步,差点把自己从鼎口栽进去。
“到底是老狐狸,差点被她看出来了。”他再也维持不住幻化形态,一寸寸的变回自己原本的模样,唇色猩红,勾着一抹冷笑,像极了舔毒牙的蛇。
哪里还有兆恩老君仙风道骨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他的目的达到了,蟠桃宴提前了,不是么?
为此,他就算付出再大的心血都值当。
而与此同时,大安国内,国师面前的铜板不住旋转,以他的目力,几乎都要看不清这旋转的速度。
国师房间内的窗户无风自开,他举目望去,正好能看到‘飞升’的四位。
苏苒之察觉到什么,垂眸看向国师。
那一眼,让国师感觉自己被看穿了、无处遁形。那清澈的目光仿佛能洞穿自己这个年迈的躯体,看到那曾经经历过数万年前三界崩塌一事的残魂。
可……说实在的,他的魂魄早就残缺不全,记忆自然也不完整。
正因为是残魂,他才缺少了很多‘人’该有的情绪,比如说喜悦、悲伤,更甚至是贪婪和自私。
始皇曾说过,钦天监国师的地位要在每一任国君之上。
只要有国师在,大安国就能繁荣昌盛。
此刻,丧失了诸多情绪的国师被这双眼睛一看,心中陡生一种说不出的惭愧,其中好像又夹杂着些许悲伤。
突如其来的难过,让国师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那是他记忆中未曾存在过的感觉。
他还想继续追寻苏苒之的目光,但苏苒之已经收了回去。
她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对秦无说:“好像看到故人了。”
秦无分辨了片刻:“大安国国师?”
他还是天问长弟子的时候,曾经听书院先生讲过:“本朝国师有惊天之能,若不是他没有飞升的心思,估计早就飞升了。”
当时还有人问先生:“您认识国师大人?”
先生说:“非也,不过是听到一些关于国师的传闻而已。”
这回不等弟子们问,先生就说,“他是始皇时期的人了,在始皇打天下的时候,他就陪同始皇上马定天下——要知道,那会儿他已经是现在这副老态龙钟的模样,不知道活了多少年了。”
始皇打天下是三百年前,也就是说,国师的寿数已经远远超过‘踏仙途’修为大能的寿命。
所以天问长先生说他要是想飞升,肯定一早就飞升了。
秦无飘在高处,看着那国师。
满城百姓,包括修行之人皆看不到他们四人,只有国师察觉到,而且隔这么大老远还能看到苒苒和他。修为定然不一般。
但秦无对三界崩塌前的记忆几乎全都是苒苒。
除了偶尔有一点被旁人欺负的小打小闹外,再无其他。
这会儿听到苒苒说‘故人’,秦无心中升起一丝微妙的感觉——此刻他们坐在桃枝上,在这样温馨的气氛中,不该被一张满是褶子的脸打扰。
秦无想,借口再多,无非还是一个字,‘醋’。
苏苒之尚未察觉到秦无心底微妙发酵的情绪,只是说:“虽然那张脸不一样了,但国师确实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她微微敛着眼眸,从自己梦回数万年前的记忆中搜寻,好歹寻到一点蛛丝马迹。
她说:“他好像是曾经跟在王母身边——地位在天庭里举足轻重的老仙长,好像是……兆恩老君。”
秦无愣了愣:“那不是跟王母沆瀣一气,只想着保全自我的老君么?”
怎么混到如今现在这个样子?
他垂眸继续打量着国师,只觉得他现在境况恐怕跟白御差不多。完全没有他想象中那种‘休养生息数万年,容光焕发,如获新生’一般的光彩。
苏苒之恢复的记忆停留在她困住王母七人的时刻,后面三界崩塌的事情她一个都没想起来。
甚至连当时自己来不来得及护住秦无都记不得。
“看他如今的‘气’,倒不像是那不顾天下苍生之辈。”
苏苒之沉思后说,“兴许他后来没有跟着王母独善其身吧。”
苏苒之和秦无说这些的时候,没有避着两位城隍。
因为苏苒之察觉到了一点天道规则的用处,如果两位城隍该了解此事,他们自然能听到;但若是不该管这些事,那么就完全听不见。
——就跟之前苏苒之每每想和秦无说自己的某些发现一样,天道要么强行让苏苒之和秦无闭嘴,要么就让其中一个听不到。
冯城隍趴在花瓣边缘,一脸认真的看着苏苒之和秦无。
长川府城隍探出胳膊小心戳了戳他,说:“你能听到?”
“听不到啊!”冯唯纲一脸理所当然,说,“我觉得这枝桠好看,想过去坐一坐。”
长川府城隍爷幻想了苏、秦夫妻和冯唯三人排排坐的场景,感觉自己汗毛都竖起来了。
正巧那边又飘来几个巨大桃花。
有些城隍爷是面生的,还有几位是老熟人。
江安府城隍爷田慎宁一眼就看到万花丛中一点绿——苏苒之和秦无两人,他想要上前打招呼,但冯唯纲扇子合起来,握在手中,愣是比旁人高出来那么几寸,招呼着他:“慎宁,慎宁,我在这里!”
田慎宁鼻息一顿,有点想掩面而逃。
其实他生前跟冯唯纲没什么交集,但考城隍的那次,冯唯纲恰好是他的主考官。
起初田慎宁战战兢兢,回答的一板一眼。
十八个问题过后,冯唯纲居然跟他唠起了家常:“我记得你啊,那什么年间的新科状元,三元及第,一手檄文写得妙啊!”
田慎宁以为这还是考核,赶紧将自己生前的事□□无巨细介绍了一番,甚至还背了一夜自己曾写过的檄文。
后来……
一日一大早田慎宁被通知考核通过,他才知道原来只有前面十八题是考核题目,后面那些都是冯唯纲跟他聊天。
田慎宁当时感觉冯城隍在戏耍自己,不过后来冯城隍居然将他的檄文滕抄下来,挂在城隍庙内。
看得出是真的喜欢。
可田慎宁经历过贬谪,后来落魄十八年,是多么谨小慎微的一个人,陡然遇到这么一个狂热追捧自己的,他除了尴尬还是尴尬。
这会儿,田慎宁听着冯唯纲的招呼声,面颊绷紧,整个人眼看快要坚持不住。
苏苒之说:“田城隍,许久不见。”
温和的声音重回唤回田慎宁的情绪,他挪着花朵飘过来,跟大家打招呼。
那边其他城隍见大家全都在扎堆,一个个不甘示弱的都往过飘。
反正都是同僚,打打招呼也是正常。
苏苒之:“……”
云层之上,几十个粉色的大花朵有逐渐聚拢的趋势。
苏苒之和秦无迅速脱离包围圈,正要找一个僻静的地儿,肖隐元也跟了过来,说:“大人跟我往这边来,就不会有人注意到。”
苏苒之这才想起来肖隐元曾经的身份,北斗星中的两颗隐星之一。
最拿手的就是隐秘了。
果然,一路上跟着肖隐元,全程清清静静,难得闲适。
肖隐元来之前还记得两位对奕同伴的忠告,小心王母,不要表露得太过,不要暴露自己记忆恢复……
结果他还在路上就忍不住跟大人站在了一起,这便是无声告诉王母——他陪着他家大人回来了。
肖隐元隐秘好他们仨后,先给苏苒之打招呼后,对秦无一拱手。
“仙君安好。”
秦无也客气回礼。
肖隐元大概介绍了一些蟠桃宴的情况,说:“大约还有一个时辰就能到第六重天,蟠桃宴应该在那里开。”
苏苒之颔首,正预说话,听不远处一群城隍爷开始起哄节目表演。
比如锦衣卫出身的冯唯纲用扇子耍了一段‘剑’舞,曾经富贾出身的城隍则当场给大家拨算盘……很是热闹。
不多时,就到了六重天。
蟠桃宴还未开始,身份越是尊贵的人都是越晚出场。
城隍们算是到的最早的一批了,他们站在云雾中,看着面前精致的各种摆盘,颇有种大开眼界的感觉。
就连见惯了京都奢靡的冯唯纲这会儿都忍不住收起了扇子,不再闹腾。
旁边小仙娥们笑着过来,说:“各位城隍爷请落座,咱们的仙家马上就来。”
她们态度客气,城隍爷们倒是少了几分拘谨。
小仙娥们说:“随便坐就是,茶水不够的再叫我们。”
“请问各位仙姑,我们有什么注意的吗?”
小仙娥们年纪小,说话直爽:“没什么,一会儿娘娘来了再上菜动筷……哦对了,天庭上仙人众多,诸位城隍爷一会儿见我们行礼,还请跟着行礼。以免冲撞了仙人。”
“晓得。”
“好嘞。”
“多谢。”
道谢声此起彼伏中,一位小仙娥迎接到了苏苒之和秦无,她看着苏苒之手中变为普通桃枝大小的信物,一时间不大明白苏苒之和秦无的身份,不知该如何安排。
正在这时,一声低咳在小仙娥背后响起,她一转身,立马福身行礼。
“兆恩老君。”
小仙娥们纷纷一起行礼,那边刚坐下的城隍们也跟着站起来。
他们有的面上不掩震惊,毕竟他们根本没注意到这位老君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苏苒之听到这名字心中一动,兆恩老君,不正是王母身边最得力的那位老仙长么?
她刚刚来之前不是见到过那位国师么?
怎么会又出现一个兆恩老君?
她一抬眸,那‘兆恩老君’面上几乎绷不住,但众目睽睽之下,老君终究是不能怯场。他想,这几日的事情太消耗心力了,居然会怕尚未恢复身份的苏苒之。
老君一捋胡子,因为紧张不小心拽掉了两根,他装作不在意的卷在手指上,说:“大人们既然持此信物,该去您的位子才是,请跟我来。”
老冯这回眼尖看到了,他小声嘀咕着:“老君是什么份位啊,怎么感觉有点紧张?”
旁边的小仙娥全程没敢抬头看,听闻这话几乎要吓懵了,赶紧用手捂着他的嘴:“那是咱们天庭第二厉害的存在,快别说话——”
第212章 第 212 章
兆恩老君看着面前纤细到有些瘦弱的女子, 几乎做不到将她与当年那个几乎无人敢直视的‘大人’联系在一起。
时光荏苒,纵然是当年在众仙心目中宛若神话一般的存在,如今也无人认识了。
假兆恩想,岁月可真是不饶人, 这才过了多久, 那些小仙娥们看到‘桃枝’这样的信物, 居然都也仅仅把苏苒之和秦无当成末流仙人。
一股难言的讽刺和凄凉冲上假兆恩心头, 他唇角下意识的要勾起唇角,却又立刻意识到自己如今一举一动都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能端着那老道的风范, 客气道:“请。”
旁人只能看到兆恩老君的‘端庄’。
苏苒之眼皮微微跳动一下, 自发推衍出这人红唇冷笑, 一副恶毒又邪魅的样子。
苏苒之:“……”
她现在更加确定面前这位兆恩是假的。
用兆恩老君的脸皮作出冷笑的动作,阴鸷中透着僵硬, 怎么看怎么不协调。
苏苒之推测假兆恩平日里一个人呆的时候恐怕用得不是这幅面孔——而是他自己的容貌。
短短两句话的功夫, 苏苒之心绪已经转了不知道多少圈。
她想,真的兆恩老君现在人在凡间, 兢兢业业当他的大安国国师, 为了盛世太平而鞠躬尽瘁。
面前这位笑容里满是邪气的存在,真不知是何方神圣, 更不知是敌是友。
苏苒之提起了十二分谨慎。
周围小仙娥们却无一例外, 都对假兆恩毕恭毕敬,显然是把这个冒牌货当成真的兆恩老君了。
那就是说——假兆恩在天庭上混得如鱼得水, 暂时无人戳穿他的真面目。
苏苒之对假兆恩颔首:“多谢老君。”
面前的假兆恩抬眸看她, 苏苒之眼睛里继续自发出现这人面皮底下的真实表情——刚刚的紧张一扫而空, 如今反倒是眉眼弯弯, 眼睛里充盈着玩味的笑意。
苏苒之:“……”这人刚才的紧张是装出来的?
她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周围环境, 和秦无一起跟上假兆恩的步伐。
原来这蟠桃盛会与京都高门宴请宾客一样,分三六九等。
身手好、仙位高的在大殿内,其余的依次从瑶池外一直排到这六重天。
天庭的‘几重天’其实并非纵向排列,而是横向——外围为一重天,越往内走,守卫越森严,最里面便是九重天。
数万年前的九重天一分为二,一半是瑶池,一半是药园。
瑶池是王母的居所,药园那边纯粹是苏苒之不常住,也不好修宫殿,反倒是经常栽药,久而久之就成了药园。后来苏苒之没了,那里便成了桃园。
假兆恩心想,别说现在大仙小仙老仙少仙只知道王母一位主宰者,就连数万年前,刚飞升的仙人们可能都不知道‘大人’的存在。
毕竟这位大人不兴修宫殿,不兴出行排场,为人低调得很。
偶尔有新来的仙娥见大人能自由出入九重天,还会问一句:“她是谁?这里不能随便出入的。”
殊不知那人的存在比王母都要早上许多年。
城隍们落座的地方是六重天,而以苏苒之和秦无曾经的身份,是得去瑶池边上的大殿内坐着的。
这条从六重天去九重天的路对苏苒之而言其实有些熟悉,她曾经应该走过。
虽然走得次数不多,但也确实有些印象。
兴许真有‘触景生情’这么一回事,苏苒之走着走着居然渐渐回忆起一些三界崩塌时的情况。
——就在这条路上,一位新来的仙娥怀里护着一个笼子,被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的巨石活生生压在下面。
苏苒之自己当时忙着跟那天破了的大窟窿厮杀,完全不能分神去帮这里。
而在场仙人皆因为恐惧四散奔逃,没人去看那拼命从废墟中伸出一只手的仙娥。
“救救我。”
她咳着血,声音沙哑,不走到她附近都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求求你们,救救我。”
被巨石压着的小仙娥听到有脚步声往她这边赶来,她近乎脱力的手痉挛一般的伸出,回光返照一般在空中抓了抓。
却不料被那奔逃的仙人踩在手上。
原本就脆弱的指骨再次承受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当即发出了‘硌嘣’声,小仙娥在黑暗中含着血泪,再也没了生息。
那奔跑的仙长似乎觉察到自己踩了什么,惶恐道:“罪过、罪过。”
然后继续往前跑,渴望去瑶池边寻求王母庇佑。
苏苒之的推衍能力在此刻发挥到极致,她分明知道自己那会儿完全机会分心去看天庭众仙情况——她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给小仙们多一些时间去找到合适的躲藏地点,但这会儿,小仙娥身上发生的事情却完完整整的出现在她眼前。
苏苒之‘看’到小仙娥死后,被她拼命护在怀里的小笼子里,一条浸染了血的小蛇咬开锁头,从中蹿了出来。
小蛇爬到仙娥脸颊边,企图叫醒自己昏睡的主人。
但它主人已经没气儿了,再也不能笑着逗弄它、喂它了。
有时候,动物远比人有感情的多。
小蛇原本可以顺着主人的胳膊处爬出去,它却一直没走——它知道,在宫殿被魔气毁灭的时候,是小主人非要跑进去抱它出来的。是小主人救了它。
它就一直守在小主人身边。
死也守着她。
苏苒之眼前的画面戛然而止,血腥中夹杂着人性,最后却又被温情填满。
还不等她想自己为什么会看到这位仙娥,或者这条蛇,就听到假兆恩突然道:“你怎么会轻而易举看出我不是他?”
这话没头没尾,甚至还指代不明。却直接把苏苒之从数万年前的场景中拉回现实。
苏苒之知道,假兆恩这是亲口承认自己是冒牌货的意思。
她想,这句之后就要杀人灭口了吗?
这条路在三界崩塌时期死了太多仙人,一直鲜少有人走,这会儿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倒是‘杀人越货’的好地方。
苏苒之指尖已经按在腰间的功德之笔上,如果假兆恩动手,她第一时间就能反击。
三人间气氛因为这句话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脚下的流云仿佛都被凝滞,再也飘不动。
即便如此,苏苒之眉目间却没有一丝凌厉和肃杀,依然温和,她反问:“老君觉得自己伪装的很到位?”
假兆恩突然轻笑一声。
这笑声听在苏苒之和秦无耳朵里邪气十足,可真要从正面看,那假兆恩却笑得很慈祥。
“我伪装的到不到位不好说,至少我骗了王母和天庭众仙七千年。”
假兆恩站在一个分岔路口,转身看向苏苒之和秦无,随着他转身的动作,凝滞的气氛陡然消散,流云也再次动了起来。
他说,“你身上有他的气息,看来在见我之前,你们刚见过他本尊,难怪。”
假兆恩轻笑:“如果你们不曾看到他,那么自然也不会直接识破我。”
假兆恩依然打着哑谜,苏苒之却能很快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因为他们俩是从京都飞升的,恰好看到了那位国师,而国师就是真兆恩本人。
有真兆恩在前,这边假兆恩刚一出现,苏苒之和秦无就意识到不对劲,那么自然能轻易看破假兆恩的伪装。
苏苒之心里戒备不减,对于假兆恩说‘他骗了王母七千年’这句话,她觉得假兆恩在这里故布疑阵。
真实情况很可能是假兆恩和王母是一伙儿的。
毕竟,根据她和秦无之前推断出的来看——
王母偷用功德之笔,又是让曹子年‘替命’,又是封印秦无,无非就是不想让苏苒之和秦无再有翻身可能。
在数万年前,三界崩塌前夕,真兆恩是站在王母这边,想得是保全天庭。他们觉得天道都挡不住的劫难,区区仙人肯定也没有能力抵挡。
但那是兆恩老君顺从王母,才能被王母看重。
如若后来兆恩也觉得王母此举太自私了呢?
得了百姓供奉、天道恩惠,最后在百姓们枉死,天道崩塌时却无一作为。
所以真兆恩良心发现,不再听从王母吩咐。
因此,王母才伙同假兆恩将‘不顺从’的真兆恩踢下凡界。
但是为了稳住天庭众仙,他们又伪装了一个假兆恩出来。毕竟兆恩老君德高望重,众仙对于他还是十分信服的。
若是突然失踪,一定会引起恐慌。
如今,天庭上无仙知晓神魂残破的真兆恩老君专心当起了凡间国师,庇佑万民。
在他坐镇下,大安国虽然经常有些鸡零狗碎的杂事儿,但大部分百姓都能吃饱穿暖,安居乐业。大安国一直以来都处于一个蒸蒸日上的状态。
苏苒之心知自己现在得到的信息有限,在总结后也只能作出上面那个推断。
十分合情合理。
但不排除面前这假兆恩说得都是真的——他是真的欺骗了王母七千年。
那么假兆恩的目的就有待商榷了。
苏苒之心里对假兆恩半信半疑,并不表态。
假兆恩却没有再继续纠缠。
他把那句‘老兆恩现在过得可还好’在舌尖转了一圈,又堪堪咽回去。毕竟兆恩就算是落魄到神魂不全,也依然不信任他,只信任苏苒之这位‘大人’。连她上天庭前都要费心费力的提醒一番。
这回假兆恩下意识的要冷笑,却不料没笑出口。
他端着手,踩着四方步,微微后退一步,低眉敛目说:“此次,一切尽在我掌握中,还请两位不要再插手。”
说完,也不看苏苒之和秦无的反应,便从另一条岔路口走了。
苏苒之看着假兆恩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心里微微惊讶——假兆恩到底要在蟠桃宴上做什么?他怎么就能确定自己和秦无不会把他是假兆恩的身份戳出去?
还有,倘若他真的在王母眼皮子底下埋伏了七千年,那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苏苒之微微眯起眼睛,这会儿她眼前看似迷雾重重,心中的线索却愈发明晰。
假兆恩走后,秦无布置了一个隔音结界后,说:“他身上有魔气。”
秦无跟苏苒之对视,压低了眉尖,正色道:“他似乎能掌握一部分魔气用法。”
一时间,假兆恩的立场看似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但苏苒之却从中捋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
——如果假兆恩刚刚说得一切都是真的呢?
她说:“你还记不记得在落神岭抓人做长甲犬、在石山杀害过路人的那番布局?”
秦无被她一提醒,立马长眉一挑,说:“所以他就是背后害人的青衣男子?!”
不等苏苒之回应,他便自问自答,“很有可能。”
杀害无辜之人终究会业障缠身。但如果假兆恩掌握一部分魔气用法,那么他隐藏业障气息应该也不算难。
至少苏苒之和秦无刚刚都没看出来。
那么假兆恩也的确有能力在王母面前隐瞒身份七千年。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假兆恩刚刚所言非虚的情况下。
话是这么说,苏苒之其实已经有大半把握确定假兆恩是那青衣男子。
之前她和秦无推断过,青衣男子身为天上仙人,却又不属于王母阵营。毕竟王母笔下的曹子年可是从没去过落神岭和石山。
而现在假兆恩身上的种种情况都跟苏苒之和秦无曾推断过的青衣男子吻合。
首先,青衣男子是天上仙人,在凡间行动有限制,因此只能让傀儡为自己做事。完全符合假兆恩现在的身份。
其次,青衣男子有很强的隐秘气息的能力。假兆恩身上分明邪气十足,却又能用魔气来掩盖自己气息和业障,让整个天庭的仙人无一能发现端倪。
想到这里,苏苒之抬眸看秦无:“那么他刚刚的话,应该不是谎言。”
可就算知道假兆恩没说谎,而且也没有帮着王母做事,但苏苒之依然不能放心。
——假兆恩布局七千年,到底要做什么?
他杀人不眨眼,很难让人不忧心他为达成目的会不择手段到何等地步。
还不等苏苒之和秦无想通,面前不远处出现两位衣衫打扮更佳华贵的仙娥,她们在见到苏苒之和秦无后,稍微松了口气,赶紧加快步伐走过来。
“两位贵客,娘娘吩咐我们带您去瑶池。”
苏苒之道:“有劳。”
如今他们俩前有王母,后有假兆恩,这蟠桃宴当真比鸿门宴还要步步惊心。
两位仙娥年纪不大,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时候。
但之前吩咐她们来的仙长又说了不准多言,这会儿一个字也不敢往外说,只能在专心带路之余,悄悄瞥一眼苏苒之和秦无。
而与此同时,众城隍那边却仿佛炸开了锅。
“兆恩老君?那不是顶顶厉害的老战神么?”
“啊,”有的城隍爷对兆恩老君略有耳闻,“听说还有一手堪称神技的占卜之术!”
“那可是王母娘娘之下第二厉害的存在,怎么会对刚刚那两位……”
话到此处,大家伙不约而同的缄默不言。
是啊,兆恩老君都如此厉害了,那刚刚两位大人……岂不是要跟王母娘娘平起平坐了啊。
有城隍爷想到这里,忍不住感慨:“我滴个乖乖。”
旁边奉酒的仙娥忍不住笑出声来,天庭里规矩繁多,她们就算是玩闹,也只能自己私下里悄悄玩。
那能想到蟠桃宴这么大的事儿,还能如此热闹好玩。
城隍爷们七嘴八舌地说话可真有意思。
——城隍爷们则完全是因为自己就是一府之主,是被天地间的仙韵认可的存在,只要不犯大错,那么罢黜不归天庭管。
可谓是没有直接顶头上司的存在,自然也不会遵循一些‘阶级’规矩。
再加上城隍爷们一般也都是当地百姓‘升任’而来,没多少官架子,震惊了就会忍不住感慨出来。
人之常情。
小仙娥们说:“我们也没见过那两位大人,不过咱们份位低,平时见不到大人物,也就只有在蟠桃宴上才能远远瞧一眼大人物们。”
城隍们本来还挺拘谨,发现仙娥们也都平易近人,一伙儿人很快就聊在了一起。
而原本最为健谈的冯唯纲城隍爷这会儿则除了震撼还是震撼。
虽然他早就猜测苏、秦两位前辈身份并非等闲,但也没料到能高过那兆恩老君去啊。
他居然还在这样厉害的前辈家里睡过一晚!
冯城隍想到这里,感觉整个人都激动起来,扇子‘哗啦’一打开,扑闪扑闪的给自己扇风。
少顷,王母派人送来百年一熟的蟠桃。
那送蟠桃的仙娥说:“蟠桃宴已开,百年一熟的桃子每位城隍爷可得一枚,这种品级的桃子咱们天庭也没有多的,还望各位城隍爷海涵。”
各位城隍连连道谢:“多谢仙子。”
“仙子辛苦了。”
篮子里的桃子一个个的顺着桌子传过去,传到最后才发现多了一个。
城隍纷纷惊讶:“仙子,多了一颗桃子。”
“怎么会?我数好的啊。”送桃子的仙娥也有些惊讶。
“可咱们每人都有了啊。”
那仙娥环顾一圈后,发现确实每人手中都有一颗桃子,倒也没多说,拎着篮子走了。
只有长川府城隍后知后觉的发现身边的肖隐元没有领桃子。
这位肖城隍分明一直端坐在他旁边,可第一时间居然谁也没注意到他。
长川府城隍爷知道,肖隐元跟苏、秦前辈关系匪浅,刚才仙娥还在,他就没出声。等仙娥拎着桃子走后,他才说:“肖兄,你怎么不吃……?”
肖隐元掀开眼帘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让长川府城隍以为自己手里的是毒桃子。
然而肖隐元只是收回目光,说:“我在天上吃不下东西。”
这话任在场哪个城隍来说都好像是说大话,但唯独放在肖隐元身上有种合情合理的感觉。
既然苏、秦前辈的身份高到可怕,那么肖兄能跟他们认识,自然也不会差。
长川府城隍见他神情恹恹,确实像胃口不好的样子,便没有多说。
肖隐元额头隐隐犯痛,他其实知道,桃子没问题。
但他就是厌恶那王母,不吃她一口饭、一口桃子——他连要都不要。
而苏苒之和秦无来到瑶池边宫殿的时候,里面仅有的五位神仙都齐齐愣了一下。
紧接着他们快速起身,绕过面前的矮桌,朝着门口奔来。
苏苒之注意到,里面有三个空桌子,主位王母,次位兆恩老君。而她和秦无则在最靠近门的位子,毕竟溜出去方便。
“大人!”
“您、您回来了。”
“大人,数千年不见,甚是想念。”
带路的两位仙娥很快被这些平时难得见一面的仙长们给围了个囫囵,她们在心中猜测着苏苒之和秦无的身份,脚下动作很快,给各位仙长们让路,不打扰他们叙旧。
这场面……按理来说很温情。
要不是苏苒之眼帘前不断浮现出他们虚情假意面具下的冷漠——
“怎么会又回来了?”
“那岂不是代表轮回不可破?”
“数万年后又有一场天灾吗?”
苏苒之没有进门,甚至也没有让这些仙人碰到自己衣角,她微微后退一步,手上的花枝晃了一个圈,跟其他五人拉开距离。
她的笑容温和中夹杂着梳理,说:“我与夫君修行还未结束,此时上来,不过是因为我的桃树等急了,诸位,失陪。”
说罢,她和秦无转身离去。
而那一句‘夫君’在其他人心里炸了个满堂彩。
“大人跟那魔……成亲?”
“大人居然能成亲?”
最后这句算是说到大家心头了。
且不论秦无是不是魔,单单说苏苒之的身份,居然能成亲?
旁边的小仙娥们垂手而立,大气不敢出,而五位神仙则目瞪口呆的惊讶于当年那个魔居然能与大人的命格匹配。
“这、这件事王母知道了吗?”
“咱们快去通知王母吧。”
“还有兆恩老君。”
仙娥们匆忙要出去传话,结果仙人们说:“不用,你们跑腿太慢,我们自己来就行。”
说着,他们在大殿内掐着法诀,将苏苒之跟秦无成亲了的消息传给兆恩和王母。
“奇怪,按理说兆恩老君早就到了,今儿怎么还不出来?”
“还有娘娘……她一般也不会迟到的。”
王母虽然很讲究排场,喜欢压轴出场,但她一定卡在开宴前到,不会像这次一样晚来这么久。
大概一炷□□夫,大殿内五位仙长突然沉默下来。
因为他们发现,不论是自己给兆恩,还是王母传的信,全都宛如石沉大海,没有一个回应。
一时间,就算外面阳光明媚,手掌大小的仙鸟扑闪着五彩的翅膀绕着光柱、云朵飞行,看起来美妙绝伦,但在场五人都感受到了风雨来袭前的沉闷与窒息。
“这……到底怎么了?”
“就算是王母所说的轮回将来,但好歹还有数万年,早着呢。咱们总能想出对策,不会跟上次一样。”
这两句一出,殿内又安静下来。
那么强大的魔气爆发,除了躲起来保全自己,还能有什么对策?
出去跟魔气一战?看看苏苒之和秦无现在的情况就知道了——强大如苏苒之都做不到自我保全,而秦无自己就是魔气本身,还不是被冲击的半死不活?
缓了好一阵子,就在大家都没胃口吃东西,准备回去的时候,一位仙长突然说:“如果,我说如果,魔气少年的回归不是轮回的开始呢?”
在场其他八只眼睛齐刷刷的看向他。
在数万年前那场灾害中活下来的仙人们都听王母说过——轮回的起点是大人带回来一位魔气少年。
这才有了后来魔气控制不住,最终爆发引起三界崩塌的事情。
即便无人能解释魔气少年与魔气爆发有因果联系,总不能因为两者都沾了魔气便强行扯联系——但总得有人承担责任。
因此他们决定先把这口锅扣在秦无和苏苒之头上再说。
这个道理其实很多人都能想明白,但他们自己做不到承担责任,便只能随大流的跟着王母的说法走。
如今,还是第一回有人提出王母曾经的话是错误的,是经不起推敲的。
沉寂片刻后,立刻有人说:“你说得这是什么浑话?”
即便明知真相与其无关,但依然要装聋作哑。
“我……我想说这些很久了。轮回是一个环,他没有开始和结束,他的每时每刻都是在往最后的毁灭中走去。但是,毁灭的尽头,是新生啊!所以我、我想说,大人带着伴侣回来,不是毁灭的开始,而是新生的开始!你们莫不是忘了,大人当初为了救大家做过什么?!”
整个大殿内鸦雀无声,仙娥们跪了一地,连呼吸都刻意压到最轻。
不敢打扰到众位仙人。
如今大人重回天庭,本该主持蟠桃宴的王母音讯全失,而兆恩老君也不见回应,这其中有什么纠葛,让人很难不多想。
“我老早就觉得大人早该回来了,以她的修为,不可能咱们这群废物都醒了七千年,她还没动静……”
更别提,七千年前天庭重建,王母一口一个‘是大人带回魔气少年才引起三界崩塌’——这根本是没道理的事情。
王母也不过是仗着大人不在而已。
如今大人一回来,她怎么就连露面都不敢了?!
那位仙长义愤填膺道:“如果下次还有灾难,我第一个跟大人冲上去——”
纵使粉身碎骨。
他说完甩袖就走,留下其他四人面面相觑。
而与此同时,盛装打扮的王母坐在寝殿内,她面前不远处有一个三足小鼎。
打眼一看平平无奇,但仔细听去,会发现鼎中不断有水流声。
可这鼎口恐怕才四个巴掌大小,着实有些袖珍,也不知道怎么装得下那些不断引入的瑶池水。
王母鬓角的发丝梳得一丝不苟,端庄大气,即便她微微垂着脑袋紧盯水面,也没丝毫偏斜。
不知道王母看到了什么,她手搁在腿上,身子微微前倾,那小鼎居然咕嘟咕嘟的开始沸腾起来。
水泡沸腾,却没有丝毫热度。
伴随着沸腾的状态,鼎中出现了不少气泡,每一个气泡上都出现了一个人影。
这些人影不尽相同,有曹子年、陈若沁、小沙弥,甚至连大和尚都在内。
王母的神色有一瞬间放松。
她想,苒苒啊,就算你即将恢复全部神力,但你一样会败。
她唇角勾着端庄的笑,眼神柔和的看着那些起泡,像逗趣儿小动物一样的说:“你最大的弱点就是心善。曹子年、陈若沁这两个跟你稍微有点‘沾亲带故’的人,即将因你而死,就看你救不救。”
救了,就会把自身能力转接到他们身上;
不救……
王母胸有成竹:“你一定会救的。”
她话音刚落下,鼎中所有的起泡上只剩下曹子年和陈若沁两人的身影。
然后她拔下头上发簪,从中挑出来两颗。
随着王母的动作,那起泡与鼎水分开。
待其彻底分离时,两颗起泡骤然化为两个切切实实的人!
而鼎中之水在陈若沁和曹子年出现的时候,好像承受不了如此大的压力一样,彻底沸腾消散。
陈若沁还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她前一瞬还在跟师父一起拜见半仙方前辈,怎么突然就到了这么一个雍容华贵的大殿里?
她尚且没来得及说话,眼神中也满是惊恐,就被王母用用术法封住全身,扔在一边。等苏苒之找过来。
而准备逃跑的曹子年得到了同样待遇。
王母不是喜欢废话的性子,她不论做什么都很有目的性。
从不浪费一分一毫的口舌去给无关紧要的人解释什么。
以陈若沁和曹子年的修为,平日里王母连正眼看一下他们俩都不会。
要不是那位大安国长公主能跟苏苒之牵扯上一点亲缘关系,而曹子年又是皇帝上辈子的兄弟,长公主是皇帝的妹妹。算下来曹子年跟苏苒之也有点亲缘关系——虽然这真的可以称之为八竿子打不着,一亲三万里的亲缘。但那也是实打实的亲缘。
恰恰符合‘请替’的条件。
不然王母也不会大费周章的绑了这两人来。
她从数万年前就开始布局,自然防备着这两人万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自己留有后手。
王母将两人扔在鼎边就开始闭目养神,等苏苒之和秦无找过来。
她觉得曹子年和陈若沁太废物。
当年她已经拼着修为受损,用功德之笔给这两个人创造了得天独厚的机会——让陈若沁借机分开苏苒之和秦无,并将最开始并未踏入修行一途的苏苒之赶出门派。这样就给曹子年‘替命’创造基础。
却不料他们连一个未曾修炼的小姑娘都搞不定,还硬生生被苏苒之找回了功德之笔和钝剑,就连秦无……
王母眼中闪过狠戾之色,这个当年被苏苒之捡回来的少年,他不惧魔气也就算了,如今怎么能做到轻而易举的使用魔气?
要知道,如果魔气可以为人所用的话,那么数万年前的那场天灾也不会出现了。
“秦无是一个变数。”
王母端坐着,口中振振有词,“不过不要紧,只要苏苒之没了,他也决计闹腾不出幺蛾子。”
说完后,王母微微扬起下巴。
从她的宫殿处,能看到那瑶池之水也因为她的举动而在不断减少。
被她勒令闭门思过的兆恩老君不知何时出现在瑶池边,他看着那不断下沉的水面,一张满是褶子的老脸看不出喜怒。
兆恩骤然转过头,好像在与王母对视。
片刻后,兆恩举步往宫殿内走来。
王母没有丝毫惧色,看着步步逼近的兆恩,发伤的珠钗都不带晃动。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在这种情况下,先开口的一般是弱者,是求饶之人。
兆恩以一己之力让所有蟠桃早熟两日,终究敌不过全盛时期的王母,他渐渐有些扛不住王母的威势,道:“你还想替命?”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王母眼睛微眯,她这次没有像在桃园内那样否认,脸上也没有丝毫怨毒之色,胸有成竹道,“你以为自己提前两日将她召唤回来,就能阻止得了我吗?”
兆恩说:“据我所知,她在不在天庭,根本不会对你的身份有任何影响。她也从来没想过要掌握权利。”
“所以我和她和平相处了数万年啊。”王母此刻觉得兆恩这些话有些天真,她抿唇一笑,说,“要不是后来她将我们困于那破房子里,逼着我们出手,我也不会有想除掉她的念头。”
假兆恩这下全然明白了王母的心思。
她一个人作为天下共主,掌握着至高无上的权柄,无人敢反驳、忽视她的话数万年,结果身边那个闲散只会种药、烹茶的神仙有朝一日居然将他们都困起来,逼着她改决定。
那凌驾于王母权利之上的绝对武力让王母嫉妒到几乎要失去理智。
她甚至想起了苏苒之身边那十二个神女偶尔也有不听她话的时候——有次她想惩罚一户对她神像出言不逊的人家,让他们家家破人亡之余,还想让暮岁将冬日延长半年,饿死那地方的百姓。暮岁自然是不答应,说:“这您得先找我们大人。”
那句‘我们大人’让王母如鲠在喉多年。
因为她居然不敢找苏苒之给暮岁下令。
所有的怨恨不断堆积、叠加,最后终于被王母找到了机会——她拿到了遗落的功德之笔。
她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法子。
苏苒之和秦无此时也没闲着。
她手里拿着桃枝,感受着桃树对自己的牵引,准确在桃林中找到那株矮小的桃树。
不过,这回苏苒之没有摘桃子吃。
她将手按在桃树上,曾经属于她的所有的记忆正在飞速回归。
桃木有灵,桃枝蕴灵,苏苒之在三界崩塌,自己又再也抵抗不住时,干脆撤去身上防御,将剩下的清气就近洒下。
庇护了桃枝,也保住了秦无。
还有功德之笔中仅剩的十二根金线,被她分给了掌管月份的十二个小姑娘。
如今,沧海桑田已过,桃枝一直惦记着苏苒之。
在她记忆未全时,替她补回所有丧失的记忆。
温暖的阳光洒下,桃子散发出清甜的味道,好像反哺的乌鸟一样。
桃树低矮又苍老,他苦守数万年,他的大人终于回来了。
苏苒之恍然意识到,秦无身上那能将所有魔气禁锢在他体内,同时不会被外人察觉的力量,就是她自己的护体清气。
只要有这清气在,别说三界崩塌,天道崩溃,就算三界重归于混沌,秦无也可平安活下。
不仅仅是平安活下,在后日醒来的时候,秦无还能凭借着这清气,修为一日千里,在旁人修炼千年都难以飞升的情况下,他修炼短短数十年即可。
三界崩塌时的秦无被苏苒之绑住手脚,赤红着一双眼看着苏苒之将生还的希望留给他,自己一个人从天上坠落下去。
“我不会死。”苏苒之干脆利落的拍了拍秦无的脸颊,留给他最后一句话。
她当时甚至都没敢说‘别恨我’,因为秦无那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苏苒之扶着桃树的手指不自觉蜷了蜷,却还是强撑着接收完所有记忆。
——她知道自己当时的做法不对,可那是她在绝境之下最想做的事情。
因为如果秦无没有那护体清气,会被汹涌的魔气撑到爆体而亡。苏苒之不能眼睁睁看着秦无去死。
苏苒之下坠在一团汹涌的魔气中,她听到里面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她在其中感知到天道的气息,想要为其抵挡魔气攻击,但身上已经提不起丝毫力量,情急之下,只能将功德之笔当箭矢一样砸出去,同时将那天道碎片之一收集在钝剑中。
天道在钝剑中微微动了动,他是在给苏苒之道谢。
然而苏苒之已经力竭,再也听不到任何动静。
三界彻底崩塌。
回忆到这里完全结束,再醒来,苏苒之就成了苏长河的闺女,时间已经过去数万年。
然而苏苒之的心却不能完全放下——她当时将秦无留在了天庭上,秦无虽然是不死之身,但他一个人对着满目疮痍,该怎么活下去?
她睁开双眸,直视入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秦无的眼眸像是两座被雾气笼罩的深渊,一时间苏苒之居然看不出情绪。
但秦无只是牵着她的手,重重握着,这辈子说什么也不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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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苏苒之松了口气,她用另一只手拍了拍桃树,说:“老朋友,谢谢你,我回来了。”
话音刚落,桃树之灵上仙韵缭绕,五光十色,瑰丽非凡。
——他居然因为苏苒之这一句话,得道成仙了。
第213章 第 213 章
随着仙韵一点点被桃枝吸收、容纳, 一股气质纯正的仙气自桃树向周围溢散开去。
最先察觉到此处变化的是王母和假兆恩。
假兆恩将魔气覆在眼睛上,如此一来,便能看穿王母殿内的各项机关。
他隐隐察觉到王母座下似乎有两个人影, 但仔细看去,却又空荡荡一片。
假兆恩的心沉下去, 王母布置这么多年, 果然不会被他一下看透。
他在环视王母宫殿之余, 瞥见王母在感知到仙气后,那张雍容华贵的面容居然在一瞬间变得有些狰狞。
里面夹杂的是浓浓的妒忌和不忿。
嫉妒苏苒之大人能点化仙灵吗?
假兆恩想,看来王母对苏苒之的嫉妒来源甚广,不单单是因为她武力强大。
——王母主掌天庭数千年, 鲜少有点化成仙、点石成金的时候, 而苏苒之一回来,那桃树居然就成仙了。
这是权力再多, 地位再高都做不到的。
不过, 那桃枝恐怕比假兆恩岁数都大,就算他仅仅是普通树精,活了数万年也该成仙了。
但有苏苒之念力加持, 他才能诞生出如此纯正的仙气,是真正的百邪不侵。
苏苒之这种能力已经超脱武力极限,是一种类似于天道的改天换地的能力。
一时间, 就连假兆恩都对苏苒之的真实身份惊疑不已。
他只知道早在数万年前, 天庭众仙就管苏苒之叫‘大人’,却没有一个人知道此称呼背后的深意。
假兆恩自己不过是个冒牌货, 跟苏苒之接触时间不多, 自然也不清楚。
但假兆恩现在……隐隐有些猜测。
——大人至少也是‘天道’那种层级的存在。
他抬眸去看坐在高位的王母, 将惊讶和窒息隐藏在两团漆黑眼瞳之下。
他都能想出来的事情, 王母不可能不知道。
那岂不是说,王母打算设计嗜杀天道一般的存在?
她疯了吗?
这四个字从假兆恩心头蹦出来的时候,他不禁想到了武道长。那位身份来历成谜的道长也经常对他说‘你疯了吗’。
然而疯癫如他,居然也对这位天地共主的女人甘拜下风。
不过,假兆恩对于王母的想法并不想多加置喙,王母害不害苏苒之和秦无跟他也无甚关系。
他的目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那就是……
假兆恩古板硬朗的面容此刻也遮掩不了假兆恩眼眸中的邪气。
他距离自己的目标只剩下最后一步。
少顷,大殿内剩余的四位仙长也察觉到了此等仙气。
他们没有王母和假兆恩的眼力,只是纷纷猜测:“哪位仙友在此时得道?”
“这么纯正的仙气,恐怕一飞升就能入住九重天了。”
“会不会跟大人有关?”
这边猜测纷纭,仙气传到城隍那里,同样让诸位城隍爷快要惊掉下巴。
“天庭上的仙人们也太大方了吧,这么纯正的仙气说溢散就溢散……”
“快别感慨了,既然是仙长馈赠,能吸收一点是一点。”
冯唯纲好不容易才从苏苒之和秦无的身份中回过神来,骤然感知到这股仙气。
他登时感觉自己手里那据说百年一熟的桃子都不香甜了——至少没有这股仙气清甜。
他想,仙气主人恐怕是一位桃仙吧。
还真被冯唯纲给猜中了。
距离桃树最近的苏苒之和秦无甚至感觉自己每一根头发丝儿都被桃树的木香和果肉的甜香笼罩起来。
要不是时机不对,她真想现在摘下两颗桃子来尝尝鲜。
但现在既然她找回了记忆,而且还有桃树成仙反馈的功德,就算没有十二神女在侧,也不惧怕那只敢使阴招的王母。
——如今敌我皆在明处,一切阴谋诡计都无处遁形。
苏苒之婉拒桃树的挽留,和秦无一起,举步往王母的宫殿走去。
既然她已经猜到幕后主使者,那么也该跟这位有一个了结才是。
不管是数万年前置万民于不顾,还是偷她功德之笔写下《大道仙途》,妄图找人‘替换’她和秦无的命,这些帐一笔一笔都要清算。
可能因为刚刚从桃枝那里得到三界崩塌后的完整记忆,苏苒之眼前忍不住浮现出当年天道为了抵抗魔气,都裂成碎片的事情。
所有‘高个子’都站出来顶天了,结果王母这位天下共主却退缩不前。
苏苒之闭上眼眸,定了定心神,不再回忆过往,专心于接下来于王母的一战。
她们之间也该有一个了断了。
一路上,苏苒之觉得秦无身上气氛有些格外沉闷。
他显然也是想起了苏苒之跌下天庭后的事情,全程嘴唇紧抿,只有高而窄挺的鼻梁两侧的鼻翼微微动了动,好像在极力忍耐些什么。
苏苒之心想,王母的事情解决后,自己一定去给秦无负荆请罪。
推己及人,如果秦无把自己丢下独活,她肯定也会愤怒到极致。
秦无能忍到现在,已经算不容易了。
苏苒之背后的钝剑仿佛感知到主人的心情,一直在小幅度的颤动着,看样子很想——见血。
她右臂抬高、回弯,将钝剑抽出。一直朴朴素素看上去跟个芴板一样的钝剑在此刻居然开锋了,寸寸雪亮的刀光从苏苒之手握的地方延伸开来。
随着她握剑、垂手的动作,钝剑在此刻‘开刃’完全。
它没有刀尖,却亮得惊人,干净又锋利的表面映着白玉小径还有乌靴移动的画面。
苏苒之走得不快,但也不慢。脚步踩在白玉地面上,像个普通凡人一样,落下细微声响。
每走一步,苏苒之就感觉身上的清气和功德愈发充盈。
——那是她曾经舍身救下苍生的功德,它存在于这天宫的每一寸土地,此刻像认主一般往苏苒之身上凝聚。
而这一声声轻微的脚步仿佛踩在王母心头一样,让她的心都悬了起来。
假兆恩敏锐的发现王母情绪不对,他就在这时动了手——他脚步轻轻一点,一眨眼的时间就出现在王母身后,指甲倏然变得又黑又长,像从深渊爬出来的厉鬼。
王母反应很快,头上的发簪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如臂使指的挡下假兆恩这一击。
那发簪上的功德之力溢出,直接将假兆恩的指甲斩下一段。
——没错,假兆恩潜伏七千年,唯一的目的就是除去王母。
只可惜王母作为三界劫难之后修为最高的存在,假兆恩知道自己不敌。
他们蛇最会记仇,更知道埋伏。
假兆恩或许不懂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道理,但属于蛇本性的阴冷一直埋藏在他骨子深处。
原来,他就是当年被那小仙娥拼命抱出来的小蛇,在那样惨烈的环境下,机缘巧合的活了下来。
假兆恩清楚的记得,三界崩塌的时候,苏苒之大人不敌那天上裂出来的口子,坠下天庭。
王母后来吩咐诸位仙长将死去的小仙尸体扔进那裂缝中,企图堵住源源不断外泄的魔气。
他的小主人就被毫不留情的丢进去了。
如今,假兆恩不过是想血债血偿罢了。
假兆恩当然不认为自己一击可以杀了王母,但指甲斩断后他没有退缩,而是不要命的继续往前冲。
这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做法。
假兆恩这次本就是为了让王母偿命而来,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在假兆恩倾身上前的瞬息,那被斩断的指甲居然在顷刻间又齐齐长了出来,直直刺向王母的后心。
王母不得不飞身离开自己的位子,她飘在半空中,看着假兆恩,鬓角发丝服帖,没有一丝散乱。
她说:“你果然不是兆恩。”
兆恩老君是一个真正的君子,他就算是发现王母想要替苏苒之大人的命,也会直接阻拦,出言进谏——这其实是一个缺心眼儿的做法。
但上次在桃园,假兆恩只是高深莫测的来了句‘她的命不可替’。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就连王母都拿捏不定假兆恩到底发现她做的事了没。
不过,现在图穷匕见,一切的猜疑都不重要了。
“是啊,我不是。”假兆恩这会儿大大方方的撤去伪装。
那苍老橘皮一样的面孔寸寸剥下,露出一张长着细长眉眼,细窄鼻子,薄唇的男人来。
他的五官皆又长又细,阴柔中透着森冷。
且不论这么看英俊与否,单论面相,假兆恩这长相就是老人口中常说的‘福气浅薄,一脸衰样’。
假兆恩话音还没落,腿部居然全化为蛇尾,横扫向王母的方向。
王母一闪身避开了他的攻击,那处精细名贵的花瓶和各种珍宝却遭了殃,碎成一地琳琅满目。
王母显然只是猜到真兆恩被顶替,但对假兆恩的来历完全不明白。
她说:“一个蛇身居然隐藏在天庭七千年,瑶池水、照妖镜居然都没照出你原形——这恐怕是兆恩留给你的馈赠,是他金蝉脱壳,让你代替他的。”
王母不愧是王母,一下就把真相猜得八九不离十。
但假兆恩动作都没顿一下,不要命的继续冲上前来。
假兆恩打架不讲究武德,他觉得跟王母这样大逆不道的人也没有什么武德好讲,暗器、毒粉……各种阴招尽数往外使出。
苏苒之和秦无到的时候,王母大殿内已经噼里啪啦炸响一片。
“你到底是谁?真的老君在哪儿?”王母用发簪戳破假兆恩的尾巴。
那发簪也不知是什么法宝,在戳中假兆恩尾巴的同时,像孙行者的金箍棒一样,当即变大数倍——成了小姑娘手腕粗细,牢牢将假兆恩钉在地上。
那细小的发簪上有不断溢出的功德之力,假兆恩居然一直半会儿被她绊住了。
他蛇尾不住的拍打地面,上半身几乎拧成麻绳。
王母冷冷的对外面目瞪口呆的四位仙长呵斥:“还不过来用捆仙索将他绑起来,压去锁妖塔。”
原来打斗的声音早就将隔壁大殿内参加蟠桃宴的四位仙长引来了。
王母宫殿和宴客之殿相隔不过几步远,仙长们眨眼间就出现在王母宫殿前。比苏苒之和秦无要快上许多。
他们最开始看到兆恩跟王母对峙,以为是那突然下沉的瑶池之水出问题,这两位才闹矛盾。
后来眼睁睁看着兆恩蜕下面皮,成了一位完全陌生的青衣男子,诸位仙长惊讶的眼睛都要从眼眶中掉出来。
他们跟王母有一样的疑惑:“这青衣是谁,真的兆恩老君又在哪儿?”
一时间,他们的惊讶都没来得及卸去,就被速战速决的王母呵斥过去了。
可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那假兆恩的竖瞳不知在何时突然变得一片漆黑,他手上的黑指甲硬生生又长了五寸。
而他的下牙床自内而外呲出尖细的毒牙,将脸上最后一点阴柔的美感也破坏了个完整。
这么看去,他除了长了脑袋和人身外,已经完全像一条毒蛇了。
只见这等转变完成后,假兆恩居然转过身,用十片指甲将那订在尾巴上的发簪寸寸拔出。
即使那发簪上的功德之力将他的指甲摧残了一大半,假兆恩尾巴也在不断流血,但他确实挣脱了王母的掣肘。
彻底拔出发簪后,假兆恩身上的气势达到顶峰,那受伤的尾巴不见丝毫虚弱,一甩尾就将拿着捆仙索的四位仙长齐齐打了出去。
四位仙长被整整齐齐的砸进墙里,也得亏大家都身蕴仙骨,才没有断胳膊断腿儿。
王母见状瞳孔一缩,抬手召回自己的发簪,将其使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金箍棒’,完全阻绝假兆恩的再次攻击。
旁边从墙上将自己抠下来的仙长这会儿再次进入战场,护住王母要紧。
假兆恩在瞳孔和眼白完全变黑的时候,眼睛里的最后一丝理智消散不见,见人就抓,他那指甲更加坚不可摧,居然直接将一位仙长的本命法宝戳了个对穿。
——就算没伤到仙长本人,但本命法宝受损,他当即也喷了口血,软塌塌的倒下去。
假兆恩没理智归没理智,但他的打法却很有章程,完全不给这位仙长休养生息的时间。
他的身影瞬息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就出现在那没有丝毫反抗之力的仙长面前——假兆恩就是要逮着最弱的先咬死一个,避免他们车轮战,最后将自己活活耗死。
那位仙长在生命最后一刻冲喊道:“娘娘,兆恩一定被他害死了!这妖蛇杀了我,身上业障就再加一重,天道自会灭了他!”
仙长咳着血,声音凄厉的说:“娘娘,数万年前大人以一己之力护住苍生,您以一己之力护住我们——我这条老命今天就是交代在这儿,也值当了!”
他声音不算大,却宛如洪钟一样砸在假兆恩心头。
——王母说得没错,这么多年来,他之所以能不被瑶池水和照妖镜看出原形,纯粹是因为真正的兆恩在下界前将躯壳留给他。
当年的青衣蛇男还不像现在这么癫狂,只是一个拼命修炼的小可怜。兆恩老君怜惜他,也颇为照顾他。
青衣蛇男惦记着老兆恩的情,听完这句话后,他十根漆黑到光仿佛照不进去的指甲居然堪堪停在那垂死的仙长眼前。
距离他眼瞳也仅仅只有半分距离。
再稍微靠前一点,就能将垂死仙长的眼瞳生生挖出来。
青衣蛇男那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的头脑居然又清明片刻,他想:不能杀这人,他又没做错事,一切都是王母做的。他还是兆恩的仙友,他不能死。
那倒地的仙长以为自己必死无疑,那等距离之下,就算是王母,救他都来不及。
哪想到蛇男自己放弃了,转身继续攻讦王母。
青衣蛇男这副模样让苏苒之想到曾经在落神岭见到过的‘长甲犬’——那些普通老百姓,在惨无人道的炼制之后,居然能有跟当初的她有一战之力。
那么以此类推,蛇男本来实力就不弱,这会儿实力暴涨后,居然真有了跟王母殊死搏斗的能力!
王母让前面三个实力弱的仙长走开,自己挥舞着变大的的发簪,迎上青衣蛇男。
两人不知道打了多少个回合,一向注重仪容的王母头发散乱,衣衫也不知道被划了多少个洞,血迹从伤口处沁出。
苏苒之没忘,当初她在破庙中见到的那长甲犬的指甲上淬了毒。
而这回,王母身上斑斑的血迹处果然也有腥绿渗出。
这蛇男是直接将自己炼制成了长甲犬,就为了杀王母?他们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按理说,王母已经伤得如此惨重,又被毒侵蚀了身体,应该会在跟青衣蛇男的打斗中逐渐落入下风。
但她没有。
每当王母身上属于毒素的腥绿波动时,天庭上那厚重的功德之力就会自发帮助王母抵抗这毒素的侵蚀。
初看到假兆恩的蛇形,苏苒之几乎在一瞬就想通了他的原本身份。
他不就正是当时被压在巨石下的仙娥的灵宠吗?
难怪她在走过那条路时,会无端看到曾经的画面。
至于青衣蛇男为什么要在落神岭和石山抓捕无辜百姓,做出‘长甲犬’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恐怕一切只是为了他自己提升实力。
假兆恩的目的是王母。
他要将实力提升数倍乃至数十倍,来跟王母同归于尽。
苏苒之想,他应该是为了给自己的小主人报仇。如果不出她所料,三界崩塌那日,王母应该对青衣蛇男小主人的尸体做过什么事,不然青衣蛇男不会做出这种玉石俱焚的举动。
苏苒之眼帘上下轻微的扇了扇,仅仅根据少许线索已经将过往推断了个八九不离十。
秦无倒是知道天庭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但现在情况紧急,他也没法当场告诉苒苒。
——毕竟桃树在苒苒坠落后便陷入沉睡,对天庭后来发生的事情不大明了。
能传给苒苒的记忆有限。
而秦无当时有苏苒之的护体清气在,在那样的环境下是一种近乎无敌的状态。
他倒是将后来王母做的事全都看在眼里。
原来,三界彻底崩塌那日,苏苒之将全部修为尽数用出去抵抗魔气,为三界的仙、妖、人、鬼争取短暂的逃命时间。
但一己之力还是太过单薄,苏苒之最终无可奈何坠入魔气。
不过,苏苒之争取来的这一宝贵时间对天庭来说大有用处。
王母眼睁睁看苏苒之陨落后,也曾良心发现,想要堵住那魔气倾泻的豁口。
所以她想出了一个阴损的主意——她吩咐幸存的仙人们将死去仙人的尸体拿去堵漏洞。
其中就有青衣蛇男的小主人。
王母当时说的是:“仙人体内都有仙骨,仙骨无论是坚硬程度还是力量都比我们的仙气要强——如果魔气全被堵住,活下来的不仅仅是我们天庭之仙,还有下界数不尽的凡人和妖鬼。”
仙人的道行除了心境修为外,都在一身仙骨上。
这么做,就是断了所有牺牲仙人的投胎之路,让他们彻底灰飞烟灭。
不过话又说回来,王母这么做也有她的道理。
要是不堵的话,任由三界倾塌,大家还是得一起灰飞烟灭。
反正结果都是一样,为什么不试试呢?
但这么做对失去亲人的未亡人来说,心里成熟的压力是巨大的。
而且蛇这种生物天生心眼儿小,以牙还牙、睚眦必报都是本性。
这便是青衣蛇男和王母结下的梁子。
当时,秦无看着王母吩咐众仙投放尸体这一幕,想到的是,有一次苒苒带他在摇光星上看下界百姓。
那年凡间的北方正好闹饥荒,别说啃树皮了,人吃人的场景都有。更有一位将军将其女儿放进锅中活烹,犒劳军中得力将士。
苒苒当时没有对此做出任何评价,更没有动手干预、改变什么。
未知他人苦难,莫劝他人向善。[1]
事后,过了很久很久,秦无才知道苒苒将那可怜小姑娘的魂魄牵引来天庭,重新投胎为一位求子的天将家庭里。
那位天将天生一身凶悍煞气,命中注定无一子女,不过他们夫妇本人很想要一个孩子。苏苒之跟他提过小姑娘的事情后,天将欣然同意。
待这位小姑娘出生后,终于享受了一回真正的父母关爱。
不过苏苒之倒是再没去看那小姑娘一次,好像出手帮助的人不是她一样。
那段时间的秦无对什么都是懵懵懂懂,是苏苒之不厌其烦的一遍遍教他。
秦无偶然看到那凶神恶煞的天将将闺女驮在肩膀上,在花园附近扑蝶玩耍,慈祥的不行。
而那位小姑娘让秦无觉得莫名熟悉。
秦无终究是没忍住,再次跟苏苒之对饮的时候,问她:“你不是说不能妄加干预吗?”
苏苒之当时抬眸看他,没料到他居然这么快就发现了。
她轻笑:“我也这么想啊,但是我忍不住。”
原来,那惨死的小姑娘不过是将军庶出的女儿,她整日眼巴巴的渴望父亲能看她一眼。有一天终于得到传唤,惊喜不已。
却不料那成了她见到父亲的最后一眼。
苏苒之继续笑着说:“我就是个大俗人,做事随心。忍不住就不忍了。”
秦无那会儿比现在面嫩得多,每每跟苏苒之说话都要鼓起勇气,陡然听到她剖析自己内心——一般仙长只给关系极其亲密的人剖析内心。
秦无端着茶杯的手更是拿起也不是、放下也不是。最后倒是闹得自己红了耳垂,也不知道想到什么。
思及此,秦无忍不住看了身边的苒苒一眼——这人惯喜欢逗他。
不过也是他自己没出息,总是被苒苒三言两语就搞个大红脸。
看着殿内你来我往、不知不觉就过招成百上千次的王母和青衣蛇男,秦无突然意识到,那位坐在天将肩膀上扑蝶玩的姑娘,好像就是青衣的小主人。
不过,当时天将都被召集去救灾救难,救了旁人,自家人先顾不上了。
主要是当初秦无在苏苒之‘死了’的巨大悲痛中走不出来,来不及想这么多。
现在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一看,一切都清晰了然。
秦无想,青衣蛇男恐怕也不知道他小主人的来历。
青衣蛇男正和王母缠斗的不可开交。
苏苒之手中钝剑突然颤了颤,仿佛也想要加入战局,饮一饮那歹人之血。
苏苒之心念一动,电光火石间,她耳边陡然出现假兆恩在桃园里对王母说得话:“她的命不可逆、不可转,无人可替。”
当时王母的回应是:“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所以,假兆恩是知道王母要替她的命吗?
假兆恩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武道长是他的人?
而且,王母这么反问,岂不是就代表默认她‘安排替命’的所作所为?
苏苒之只感觉凭着王母的智慧,不大会直接反问回去。
当然,也不排除王母当时惊慌过头,才无意识的承认自己野心。
这个念头刚一出来,苏苒之心中陡然出现一条清晰明了的逻辑线。
此刻,她终于将所有信息和谜题全串联在一起!
苏苒之宛若醍醐灌顶,顷刻间便想明白了三界崩塌的前因后果,想明白了个人立场促使他们所做出的各项抉择,还有那……真正的布局人。
她手中的钝剑再次颤动,杀意依然直指王母。
苏苒之索性不再犹豫,她松开秦无的手,悄无声息的向前迈出一步。
这是要加入战局的意思。
秦无就在苏苒之抽手的瞬间,心中一空,虽然他尚不确定苒苒的意思,也不大明白这会儿进去打什么?坐等他们两败俱伤不好吗?
但秦无跟苒苒多年携手游历的默契让他紧跟着苏苒之出手。
苏苒之加入王母和青衣蛇男的战局,那么秦无就为她阻拦住那四个想要上去帮忙的仙长。
苏苒之的钝剑所向披靡,先是横剑进去,正在交手的王母和青衣蛇男皆在雪亮的剑锋中看到自己的眉眼。
然而还不等他们细看,钝剑上锋锐的剑气便逼得他们不得不后退。
苏苒之一招就横身切入两人战局。
青衣蛇男身上带了‘长甲犬’的特性,仿佛不知疲惫,但王母也不是吃素的,她宫殿内浓郁到几乎粘稠的功德之气尽为她所用,青衣蛇宴此番不过是困兽犹斗罢了。
可战局内来了一个苏苒之,还是武力、功德皆在王母之上的苏苒之。
不管是王母,还是青衣蛇男都落入下风。
王母无法压制青衣,而一时半会儿,青衣也没法杀了王母。
苏苒之身在其中,对两人无差别的动手,看不出她目的如何,想要帮谁。
王母的心咯噔一跳,她甚至还没意识到哪里出了错,这局面怎么成了现在这样?
她只感觉自己的计划好像要化为泡影——再这么下去就替不了苏苒之的命了!
王母不再纠缠战斗,直接动用自己的全部力量,将整个宫殿化为一个巨大的阵法。
以瑶池之水为引,以功德为基,阵法开始运转,生生不息。
这回就算是青衣蛇男都老老实实的被困在原地。
苏苒之尝试着动了一下,发现虽然行动有涩滞感,但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阻拦。
瑶池的水面迅速下沉,取而代之的王母面前小鼎的水面不断上涨。
之前被王母隐藏起来的陈若沁和曹子年也出现在小鼎附近。
青衣蛇男那丧失理智的瞳孔在此时都被充盈的功德镇得有些涣散,涣散过后,有那么须臾的时间居然恢复正常。
唤回意识的青衣蛇男竖瞳里不掩惊骇,他咳着血,被周遭功德困得死死的,怎么都冲不出束/缚他的牢笼。
他冲苏苒之喊:“别去听那疯婆娘说话,她要替命!”
然后话音刚落,青衣蛇男的瞳孔又变得全黑——这是他将自己炼制为长甲犬的后遗症。
丧失理智,心存只余杀戮。
跟秦无困在一起的四位仙家见假兆恩居然直呼王母为‘疯婆娘’,手都忍不住抖了抖,但以他们的涵养,终究做不出骂街的事情。
王母将曹子年和陈若沁悬于鼎上,发丝散乱,头上的发簪珠钗全都散了。
打眼一看,确实也不算辱没了青衣蛇男的称呼。
但王母已经无暇顾及他那边,只是对苏苒之说:“他身上牵连着《大道仙途》的命脉,如果他死在瑶池水中,里面所提到的所有人都会成为无主、无神之物,彻底消散在天地间——大人,这时候,你该做出选择。”
这话的意思是,如果曹子年和陈若沁死了,那么功德之笔曾写出的跟曹子年和陈若沁关系紧密的人都会跟着他一起死。
包括天问长诸位长老和师兄弟,甚至还包括大安国那位皇帝。
王母将选择的机会抛给苏苒之——救,还是不救?
这会儿的场景跟当初苏苒之困住王母等人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同的是当时是苏苒之逼着王母做出抉择,而现在,则是王母逼着她做决定。
王母站在高处看苏苒之。
她以前很不喜欢苏苒之那种淡然的目光,只感觉自己跟苏苒之对视时,平白好像矮了一头一样。
因此,她想着等自己身在高处,便可以俯视苏苒之。
好不容易这辈子有机会做一回,却不料她依然感觉自己好像身处低位。
原来,气势的高低跟盛气凌人与否无关,跟个子高低、所站高矮也无关。那是源于本心而生出的气场。
苏苒之的眉眼始终是舒和的,即便到这时候也依然没有歇斯底里、战战兢兢。
她甚至可以说是漫不经心的往前走了两步。
刚刚还想要见血的钝剑这会儿却有些不情不愿,好像跟青衣蛇男站在了统一战线一样。
——他们都知道王母要让苏苒之去替命,都不想让苏苒之救曹子年和陈若沁。
秦无看着她往前走,再联系着刚刚青衣蛇男清醒时候说过的话,这会儿心都要悬在了嗓子眼儿。
秦无承认,在厚爱天下苍生这方面,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跟苒苒产生丝毫默契。
这人是真的会仗着自己不会真的完全消散,就罔顾生命安危于不顾!
秦无若是要强行动用魔气,冲破功德桎梏,出手阻拦苒苒也未尝不可。
但此刻,他只感觉自己体内的魔气与苒苒的清气好像共鸣了一下。
这一点共鸣让秦无陡然安静下来,那共鸣的余韵在他心中将散未散,好像在一点点的安抚他,告诉他苏苒之心里有数。
虽然苏苒之的‘有数’经常让秦无不敢苟同。
但他还是选择在这关键时候相信苒苒。
即便曾经遍体鳞伤,但秦无对苏苒之的信任依然坚不可摧。
苏苒之仅仅往前走了两步就停下了。
从她的角度可以清晰看出曹子年和陈若沁脸上的惊慌。
曹子年还好一点,他到底年纪不小,而且被王母抓来之前刚刚稳固过道心——他不求显贵、不求荣华,跟着师父和师弟常伴青灯古佛,便为圆满。
他不怕死。
但陈若沁只比苏苒之这辈子的年纪大稍微那么一点,她从小被天问长诸位长老师兄们宠着长大,还从未独自一人面对过危险。骤然看到那半蛇半人的怪物厮杀,要不是王母用神力缚着她,指不定真的会被吓到尿裤子。
陈若沁这回受了很大折腾,几乎是吓晕、惊醒、吓晕来回往复循环。
这会儿再次醒来,骤然看到苏苒之那张不惊不喜的脸,恍惚的以为自己在梦中。
按理说,苏苒之跟陈若沁见面次数有限,又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陈若沁应该早不记得苏苒之了。但当年那个一剑刺向她大师兄,又接连打败外门炼体弟子的苏苒之实在给陈若沁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更别提比武大赛后,盛传李长老要收苏苒之为弟子。那更是让从小得到独宠的陈若沁害怕又嫉妒。
因此,就算是过了四年,陈若沁再见到苏苒之这张脸,只是稍微恍惚了片刻,当年的记忆便宛若潮水一般涌上来。
只是在此刻,陈若沁再看苏苒之,已经生不起一点嫉妒的心思了。
才四年,苏苒之好像已经脱胎换骨,彻底成了她再也攀比不了的存在。
王母见苏苒之迟迟没有动作,顶着杂乱的发丝,突然做出了翻掌的动作。
而被她所控的曹子年和陈若沁随着这个动作,也倏然翻身,从仰躺的姿态变成平视鼎中之水。
那小鼎外表看着小巧精致,但人若浮在上面,就发现这鼎别有洞天——只感觉自己像是出现在一处巨大的湖面上,一眼望不到边际。
王母不知何时解开了限制两人说话的术法,陈若沁的惊叫声险些刺穿大殿。
“啊啊啊——这是哪里?放我回家,我要回家!你们是什么人?放我回家啊!”
算算年纪,陈若沁也才比苏苒之大了一岁,又是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本性中的天真无邪尚且未曾消弭。
在这种生死攸关的局面,第一反应居然是‘放我回家,我要回家’。
而曹子年已经过了天真的年纪,他喉结颤抖着,涩滞的开口:“我……我从小就身处诡谲的阴谋中,步步按着‘天命’要求长大,但天资实在愚钝,耗费师父无数心血。今生无以为报,还望来生给师父做马牛,结草衔环报师父大恩。”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话能不能传到师父耳中,继续艰难地说:“还有小师弟,希望他能平安长大,渡苦渡难,成为一代高僧。”
曹子年的眼泪滴在水面上,荡漾开一圈涟漪,他闭了闭眼,睫毛全湿了。
他说:“我烂命一条,死不足惜。不足以成为诸位仙长较量的筹码——我,先行一步。”
说着,他重重地咬向自己的舌头。
王母没料到被她选中的曹子年居然还有这等心性,反应慢了一步,让曹子年还真咬了下去。
但他依然没死成——有王母在,他死不了。
王母抬眸看着苏苒之,她虽然不曾真正了解过曹子年,对他说出这样的话也始料未及。
但她清楚的知道,苏苒之大人最是心软,别说曹子年的死会牵连无数人,单单说曹子年这一个人,苏苒之也会出手相救。
总之,让曹子年替苏苒之之命这件事,王母坚信自己一定能做成。
——只需要苏苒之在曹子年和陈若沁身边三尺之内,她就能施展完替命之术!
而听完曹子年的话,苏苒之果真像动了恻隐之心一般,再次往前走了几步。
王母心中一喜,手上便开始掐法诀。
秦无尚且因为苏苒之的安抚还能定得住,但苏苒之手中的钝剑居然不由分?
??的直接斩向曹子年。
——只要曹子年死了,所谓的替命便不可能施行。
那钝剑带着所向披靡的剑气,自主的离开苏苒之的手,无视王母宫殿内的重重功德阻碍,径直劈向曹子年的后颈!
王母瞳孔猛缩,她手上的法诀再快也快不及这钝剑,她几乎不敢相信这是苏苒之能做出来的事情!
那位心怀天下,为了苍生不惜牺牲自己的大人怎么会罔顾成百上千百姓的性命于不顾?!
曹子年背后没长眼睛,他只能从清澈的水面上看到自己脖子上那反光的东西——好像是一柄剑,又像是一把刀。
这是直接要斩他脑袋了吗?
紧接着,曹子年看到自己的断发一簇簇落向水面。
他后颈一片冰凉,好像有血流下,又好像没有。
纵然之前口中说自己从容赴死,但当死亡气息全然笼罩的时候,曹子年还是害怕到颤抖。
他同时也看到了身边那个姑娘倒映在水中惊恐的表情。
恐惧在蔓延。
极度紧张之下,曹子年感觉全身血液都凝固住,死亡的气息兜头罩住了他,他甚至感觉浑身一轻,好像灵魂在升空。
这时候的曹子年已经无暇去注意那钝剑被一支似石非石的笔拦住,再也斩不下一分。
苏苒之一抬脚,下一刻便出现在王母面前,她并没有对王母出手,而是握住了这擅自脱离主人之手的钝剑。
王母惊魂未定下,才发现这一剑好像不是苏苒之扔出来。
因为那功德之笔出来阻拦钝剑砍人了。
“天道,”苏苒之打招呼道,“好久不见。”
一句话石破天惊,宛若炸雷一般响彻在包括王母在内的殿内众人耳边。
天道?天道是那把剑吗?那不是苏苒之大人的本命法宝吗?
秦无的所有疑惑在顷刻间解开,他再看向王母时,眼神中带着微微不可言说的恍惚。
猜了这么久,没想到还是猜错了始作俑者。
秦无是想明白了,但在场四位仙长和青衣蛇男都云里雾里。
——不是王母想要让这凡人替大人的命格,钝剑前去阻拦的吗?
如果钝剑是天道,那岂不是代表天道是站在大人这边,不想王母替命的。可怎么听大人的话,好像那天道才是始作俑者一样?
苏苒之似乎是为了证实在场众人的发现,她轻描淡写的补充一句:“你藏得很深。”
说完,也不等钝剑反应,苏苒之将其高高抛起,待钝剑下落的时候,右手是指和中指并拢,准确的点在钝剑一侧,将其中的天道碎片吸附出来。
这碎片当年是被她收入钝剑中,如今自然也能被她取出。
王母大殿外的仙云不知何时变了颜色,整个天宫阴沉沉的,敞开的殿门外有响雷炸过。
阴冷的寒风将苏苒之衣摆吹得猎猎作响。
她手腕间用深色绑带缠着衣袖,勾勒出清瘦的线条,倒是没有被风吹动分毫。
王母则迅速看向那青衣蛇男,见蛇男也是一脸茫然。她立刻意识到,当初在桃园,青衣那句话不过是炸她而已。
青衣不是天道安排的人。
苏苒之看着指尖的碎片,想了想,还是说:“这盛世会有,天下会太平,但你——还是保持没有意识的状态吧。”
天道不需要意识。
话音刚落,苏苒之将双指尖上的天道意识抵在那雪亮的钝剑利刃上,同时一股带有强大威慑力的灭天之火从她指尖燃起,天道意识应声而碎。
清白交加的火苗裹挟着天道意识的碎片,缓缓悬于空中。
里面传出一声痛苦的哀嚎。
在场所有人都被这声嚎叫给惊住,这真的是天道吗?大人为什么要烧了他?
众仙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居然没想‘大人怎么连天道都能烧,她到底是怎么样的存在啊’,总之,苏苒之的强大早就印刻在他们骨子里。
那声音强忍着痛苦开口:“你……你怎么会拥有混沌业火?怎么可能?”
他说得断断续续,然而在场众人都不是普通人,细若蝇蚊的声音都隐藏不了,更别提这正常的说话声。
——混沌业火?
难怪他们觉得大人面前悬浮于空中的那一簇火苗不大像九味真火,其威势还要更强。
等等,如果那火是只存在与混沌初开时的混沌业火,那……那还真的可以焚烧天道。
不过,天道居然能在混沌业火中坚持这么久,着实厉害。
如果换成他们自己,别说在业火中说话,恐怕一进入就被烧成灰烬。
此刻,一群天庭上最厉害的仙家们心中也不禁陡生出一种‘神仙打架,我们还是后退围观’的感慨来。
不等苏苒之回答,天道意识继续说:“你不过是混沌的一部分,是组成混沌的清气化身。你怎么会拥有混沌业火?!”
众仙家现下已经不知道震惊为何物。
这好像还是第一回有人当着苏苒之大人的面道破她的来历。
然而苏苒之没考虑身份曝光的事情,她看着那意识在一点点消融,着实感觉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
天道意识问——她是清气化身,怎么会有混沌业火?
这代表曾经组成混沌的另一部分,也就是魔气——正在心甘情愿的为她所用。
天道这一句彻底点醒了王母。
她目光从混沌业火包裹着的天道意识移向秦无,眼神里有毫不掩饰的震惊——秦无果然是那形成混沌的魔气。
可他怎么会这么弱?!
王母其实早在苏苒之带秦无回来时,就猜测过那个弱小魔气少年的身份。
她也不是没想过‘魔气化身’,但秦无是在太弱了,学习术法又笨得可以。如果他真是可以化为混沌的存在,怎么会弱小到这种地步?
不过,现在既然苏苒之能凝出混沌业火,直接焚烧天道意识,那么秦无的身份定然是魔气化身。
幸好天道意识也没纠缠这个话题,又说:“我乃天道意识!苏苒之,你不能杀我,你才是那不应该存在于世间的人!我是为了天下苍生啊!苏苒之,天地间就是因为多出你这个变数,才会清气和魔气失衡,才会有数万年前的三界崩塌啊!只有你身死道消,重归于混沌,天下才能太平!”
“放屁!”王母这声让在场诸位仙家,包括青衣蛇男在内都愣住。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王母吗?
她吊起眉梢,瞪着那火中快要焚烧殆尽的天道意识,说:“就是大人在支撑着整个天地,大人要是没了,天地就重归混沌,你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天道意识被王母这句给骂懵了。
王母很少叫苏苒之大人。
主要是曾经的苏苒之自己不在乎称呼,王母为了在众仙面前彰显自己独一无二的权柄,都是直接叫苏苒之‘苒苒’的。
现在,王母当着众人面,直呼苏苒之为‘大人’,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说出口。
不过,在场众仙除了最开始被王母的暴躁震撼一下,后面便将全部心神沉浸入王母那‘话糙理不糙’的语言中。
——这天地居然是被苏苒之大人支撑着的吗?她死了,天地就要重归于混沌?
难怪,曾经魔气肆虐的那么厉害,最后天地还是挺过来,重新孕育出了百姓。
天道意识思忖着王母说的话,第一时间觉得她在危言耸听。
毕竟三界崩塌是清、魔两气失衡引起的,按道理,只要二者平衡,那么天地便可永存。
结果王母却说,情、魔二气若彻底平衡,那么天地就要重归于混沌?
天道意识也很想甩给王母一句‘放屁’,但他细思之余,居然忍不住颤抖。
因为天道意识发现,他找不到可以反驳王母的话。
他仔细的捋着事情经过——
数万年前三界崩塌,天道跟苏苒之一起抵抗那失衡的魔气。因为绝望的心思太浓重,机缘巧合下诞生出自我意识。
还不待这缕意识被魔气摧毁,就被苏苒之顺手救下,并收于钝剑之内调养生息。
也是在那时,天道意识才察觉出苏苒之的身份,更是看到她身上数不尽的清气。
天道意识觉得,这些清气和魔气如果可以相互抵消,三界便能永远处于平安中。
但此刻……被混沌业火焚烧着,天道意识陡然发现,清气和魔气不可能向《九章算术》中普通的加减法那样正负抵消。
清、魔二气平衡的融合后,不仅不会抵消,反而能诞生出一种更强大的存在——混沌。
混沌中业火遍布,没有什么能活下来。
就连天道都不行。
要不是实打实的见到了混沌业火,天道意识最多只会怀疑一下子自己的想法,他不会坚信王母说得就是正确的。
但现在事实摆在他面前,混沌业火烤着他,一点点焚烧他的修为和精力,恐怕用不了一炷香/的/功夫,他就要彻底消散于天地间。
天道意识对于消亡并不恐惧。
他后怕是因为自己差点因为想岔了,而犯下滔天大罪!
按理说,天道只有意志,用于除恶扬善,维护因果轮回。
‘意识’则代表着天道诞生了自己的思想,对事物有了自己的理解。
结果这天道意识就理解错了苏苒之的存在。
王母陡然发声怒骂,是因为天道意识刚刚差点直接动手砍死曹子年和陈若沁,破了她请替的局。
不用多想,天道意识下一步肯定就要去斩杀苏苒之了。
如果苏苒之真被自己的本命法宝穿破胸膛,那么……大家都活不成!
混沌业火在顷刻间便会铺天盖地的涌来!
王母越想越气气,继续说:“堂堂天道,居然还不如我一个飞升上来的凡人了解得多。你用脑子想想,天地间的功德、灵气皆源自于清气,大人要是彻底没了,天地间万事万物就是真的不存在了。你经历了三界崩塌,还没意识到这件事吗?”
王母没被混沌业火烤过,但她为三界崩塌的事情做了善后,当时便想清楚了苏苒之大人存在的意义。
因为那一场天灾是不可避免的,其结局苏苒之也早就预见到了。只是她还心存一线希望,想让王母众人等一起对抗那崩塌的三界。
当时,王母听苏苒之讲完必定结果后,怎么都不想‘英勇献身’。
她知道,苏苒之不会真的消亡,可她自己会啊。王母想活下来,如果她仙骨没了,就真的消散了。
天庭上的‘大人’是铁打的,而王母和众仙班却可以轮流坐。
因此,王母当初劝解苏苒之:“苒苒,这是轮回,是必定的。我们还是要先保全自己,才能建下一个天庭。”
也正是因为苏苒之不会真的消亡,所以她的清气才能支撑到世间重归正常。
才能等到天道在重灾中重新恢复。
而天道意识却以为只要苏苒之化解周身清气,魂归天地,便能与那灭世的魔气互相平衡,天地也更加稳固。
然而,实际上,若是支撑天地的清气不存,那么清气确实可以跟魔气平衡——重归于混沌也是一种平衡。
万事万物都不可能在混沌中生存。
天道意识原本就不断后怕,他凝成心神的碎片被业火烤得不断融化,分明已经烫到极致。
而天道意识自己却仿佛淌着冷汗。
他收回心神,仔细感知着这天地间排名第一的混沌业火。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滔天大错。
他谋划数万年,居然差点将天地万物都谋划没了!
天道意识声音愈发虚荣,他说:“此番错误皆在于我,大人说得对,我确实才是那个不该存在于世间的。感谢大人送我一程。此后,天道清和,大人所期盼的河清海晏的盛世,终会到来。”
这回,就连天道意识都跟着王母叫了苏苒之‘大人’。
可惜,河清海晏的时代,天道意识再也看不到了。
不过他并不遗憾,他知道,有大人在,那一天一定会来,一定。
瞬息,天道意识彻底放弃抵抗,被混沌业火彻底焚烧成一片虚无。
门外电闪雷鸣的愈发强烈。
却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仿佛……难过地哭了一场,哭完后继续还众人一个明媚的白日。
王母则看着苏苒之随手就能凝出的混沌业火,微微后退一步——她现在才恍然意识到,混沌中的清气化身,就算是天道都不能奈何分毫,根本用不上她所谓的‘帮忙’。
而且,她画蛇添足所写的《大道仙途》一书,纯粹是在帮倒忙。
苏苒之在混沌业火焚烧完天道意识后,将其余韵轻轻燎过曹子年和陈若沁,焚去他们身上被王母用功德之笔强加的气运。让他们彻底回归自己原有的生命轨迹。
以后他们再出事,也不会影响到其他人的死活。
至于对曹子年惨痛童年身世,天道意志也会给出补偿。
“除去他们对天宫的记忆,送他们回去。”苏苒之对王母微微颔首。
她话音刚落,天道自发运转,悲痛哀歌消弭,殿外乌云散尽,明媚的阳光和袅袅仙乐再次传入。
大殿内的仙家都觉得浑身好像暖洋洋的。
这是天道意志给他们的弥补。
王母见苏苒之并没有提她做过的蠢事,不等她暗自庆幸,余光就扫到耗费自己大部分精力才搞来的曹子年和陈若沁,忍不住老脸一红。
她赶紧按照苏苒之的吩咐送两人回去了。
以王母的修为,强行使用功德之力将所有人困住,也不过是一个时辰而已。
如今时间已过,王母正是最为虚弱的时候,大殿内其他仙长和青衣蛇男皆可自在行动。
青衣蛇男却没有再去跟王母‘决一死战’。
他早在混沌业火出现时,双眸就恢复清明。
天道意识都躲不过的混沌业火,焚烧一点邪祟还是轻而易举的。
同时,秦无将青衣蛇男小主人的前世今生用魔气传入他识海——他的小主人虽然身负仙骨,但其上辈子是凡人,因此,仙骨被毁后,小主人会重入六道轮回。这回便是人的身份了。
王母当年确实不仁不义,犯下大错,但其实不论她吩不吩咐用仙人之骨阻挡魔气,最后都是一样的结果——三界彻底崩塌。
所以,就算没有王母的命令,青衣蛇男小主人的仙骨依然会尽碎。
青衣蛇男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一个独活下来的念头,才一直将道貌岸然的王母视作敌人,想要拉她一起死。
如今青衣蛇男见小主人没死,他自己也不想着同归于尽了,他要去找小主人!
青衣蛇男偃旗息鼓后,在场四位仙家见危机解除,便开始思考今日之事的前因后果。
他们看看苏苒之,又看看王母,对其中弯弯绕绕还云里雾里。
天道居然诞生出意识,而且他一直谋划着要等大人修为恢复后,杀了她?
这是为什么?
刚刚王母那几句话虽然解释了大半,但却没说天道意识为什么不早早动手——虽然这么想很大逆不道,但早动手才能避免各种阴差阳错。
这一点其实也有原因。
苏苒之若是身为凡人,死了还能再入轮回,是不可能彻底消亡的。
只有在她修为恢复,重归天庭后,使用她的本命法宝钝剑,将其一剑穿心,才能彻底杀了她。
因此,天道意识才会附着于钝剑之上,等待时机成熟。
而王母的所作所为就更好想了。
三界崩塌时,王母意识到苏苒之存活下来的重要性,曾自己下凡去找她。
却不料先感知到了钝剑上天道意识的想法。
王母的飞升都算是天道恩赐,她无法跟天道意识做对,只能偷偷摸摸找了功德之笔,编造了一个‘替命’的故事。
到时候天道就算要杀,也只能杀曹子年和陈若沁。
总而言之,王母是想要让曹子年和陈若沁代替苏苒之被天道杀死。
但是又因为‘替命’也只能替一部分,替不完全。
尤其是苏苒之这种组成了混沌的存在。曹子年就算是修百世功德都比不上。
他不能完全‘顶替’苏苒之的命格,那么就代表真正的苏苒之始终活着,只是修为再也不能恢复巅峰。
那么天地依然不会重归混沌。
而且,这还是个一石二鸟的做法——苏苒之再也回归不了天庭,她王母就是天下共主。
在苏苒之和秦无寻找真相期间,王母有千万种办法可以提前戳破天道意识的盘算,告诉苏苒之真相。
但她却没有,她只是在背后推波助澜。
真可谓是每个人都有自己内心的小算盘。
偏偏还都举了一面大旗——为了苍生。
王母送走曹子年和陈若沁后,不敢再去看苏苒之的双眸,掌握了混沌业火的大人让她彻底失去嫉妒的心思。
她说:“大人,您、您是什么时候发现……”发现天道才是始作俑者的?
苏苒之双眸的神色依然清清淡淡,就像天地间的一缕风。
她说:“一个时辰前。”
桃枝传给她的记忆中有一段王母和假兆恩的对话——
“她的命不可逆、不可转,无人可替。”
王母反问:“你到底知道什么?”
王母以为假兆恩知道自己在真正谋划,而假兆恩却只知道武道长告诉他的曹子年‘替命’之事。
正是因为王母反应过激,才给了苏苒之怀疑和深究的想法。
这么顺藤摸瓜摸索下去,一条藤上的无数个大倭瓜都被拉扯出来。
先是曹子年的身份,出生那天有人用剑血洗了他家,想要除掉他。这是在根本上断绝王母的安排。
那应该是天道做的事。
既然如此,天道在人间应该是有身体的。毕竟《大道仙途》中写过,曹子年的师父大和尚还跟那人交过手。
用剑,又是天道,而天道意识一直藏身于钝剑中。
苏苒之不难怀疑当初杀曹子年全家的是天道意识操纵的钝剑本身。
要不是大和尚赶到,那么王母处心积虑写得这本书恐怕也不会有问世机会。
但苏苒之的钝剑是她的老朋友,是她的本命法宝,不可能一直受天道操控。
因此,天道意识应该在干完一票后沉睡了很长世间。在此期间,钝剑是自己掌握了‘身体’的。
那就是苏苒之的‘亲爹’,苏长河本人。
其时间节点也完全对得上。
后来,‘亲爹’让田慎宁为苏苒之写话本,助她了解天地间曾经发生的大事。
苏苒之记得田慎宁说过,那位前辈是让他在梦中亲身经历过种种大事,最后用自己的笔触描述出来。
而这个记录的能力,也只有既可以当钝剑,也可以当芴板的本命法宝能做到了。
至于那所谓的‘母亲’,应该是功德之笔所化的‘长公主’。
曹子年曾见到与长公主长相相似的昭乐郡主便脱口而出‘娘’,不是他想攀亲,而是因为他是王母用功德之笔写下来的。
——那功德之笔可不就是他‘娘’吗?
还有,长公主为什么活得不久,那应该是她本体被王母埋葬于天地间的不同地方,比五马分尸还惨,自然没有什么神力。那也就活不久。
苏苒之记得自己是在十六岁跟秦无重回商河镇,才找到的钝剑。
当时钝剑被封印于深潭中,要不是她闭目可见,可能还真的找不到。
苏苒之现在觉得这恐怕是‘亲爹钝剑’有意为之,他自知天道意识休养生息后,自己无法压制,担心天道意识会给苏苒之穿心一剑。便想着自己连带着天道意识一起封印,再也不出现在天地间。
今日钝剑也是在天道意识操纵下,自主开刃,想要斩杀曹子年的。
可见‘亲爹’的担心确实会发生。
哪想到钝剑作为苏苒之的本命法宝,她在冥冥中还是将其找回,日日背在身后。
不过,幸好想通了一切的苏苒之宛若醍醐灌顶,清气不断攀升,在天庭庞大功德的加持下,凝出了混沌业火,将天道意识一招毙命。
天道意识想要平定天下,除去苏苒之,用她的清气来安抚魔气;
而王母最初确实可能只是想要救下苏苒之,但这份心最后逐渐变化,她尝到了一个人作为天庭之主的甜头,后来便推波助澜想让苏苒之再也上不了天庭——这些事,至此终于全须全尾的解决了。
苏苒之用混沌业火焚烧殆尽本不该存在的天道意识,王母的罪责也自有天道审判——判她在六道中各轮回六百年,体味人间疾苦,磨砺本性。
至于那青衣蛇男,他残害无辜百姓,天道也会降下惩罚。
罚他成为淮明府河伯身前的小蛇,忘去所有前世,重新修炼,重新当蛇。
而他之所以会帮助苏苒之和秦无,使得蟠桃宴提前,这个是秦无给苏苒之说的:“青衣能使用的那一部分魔气,来自于我。我当时怕他死了,才给他的。他担心蟠桃宴时机成熟,王母能不声不响的给我们替命,就提前了蟠桃宴,打王母一个措手不及。”
至于当时秦无为什么会救一条无关紧要的小蛇。
恐怕是他看到小蛇趴在小主人面前死都不肯走的样子,联系到失去了苒苒的自己,触动了心神吧。
想到这里,苏苒之不动声色的挠了挠秦无手心,打算回家后好好弥补他。
至于武道长,他曾是真兆恩老君座下童子,他秉承了兆恩老君的风采,一直都在为天下太平而努力。
他也有个梦想——什么时候能找到老君,好好给在三界中保全了他的老君磕个头。
六重天的城隍爷们只感觉周遭暗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中间还隐隐伴随着电闪雷鸣。
不等他们疑惑‘天庭也有晚上吗’,天地再次明亮起来,周遭的灵气、仙气和功德之气全都汇聚在一起,让‘鬼’们感觉自己每一个‘毛孔’都是舒畅的。
“天庭可真好。”
“不愧是神仙住的地方啊。”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不知何时走到肖隐元面前,老头子身上有淡淡清甜香味。
他想了想,伸手探入胸/前,从那扁平的前胸里摸出一颗桃子:“隐元仙君,该归位啦。”
这可是有上万年修为的桃子。
肖隐元旁边的长川府城隍爷不知道桃子金贵。
只是看得眼皮直跳,他心说‘您好歹装作从乾坤袋中取出来,都比从胸/前取出来好啊’。
不过长川府城隍爷震惊地发现,刚还一脸哀莫大于心死的肖隐元居然泪流满面。
他指尖颤抖的接过这颗桃子,哽咽着说:“大人,回来了?”
苏苒之和秦无携手走近,笑道:“当然回来了。”
然后她看向那从前胸摸桃子的老头,说:“好啊,你有桃子先惦记着隐元,是吧?”
好不容易化形的桃树被苏苒之这句玩笑话惊的老脸涨红,他将这数万年来攒下来的桃子尽数抖落出来。
身边不知不觉就堆成了‘桃山’,清甜的味道让诸位城隍爷忘记去吸收那仙气,全看向这边。
不知道从哪个角落传出来一句感慨:“乖乖,天庭也太大方了啊!”
苏苒之将桃树老爷子从‘桃山’中拎出来,顺手拿了一个桃子给秦无,道:“希望我们年年有桃吃。”
明媚的阳光下,一身劲装,从头发丝到脚底都收拾的干净利落的姑娘对黑衣青年笑。
“茶水怪伤感的,吃桃子好,甜。”
苏苒之和秦无在地上的影子交叠着,日后他们依然携手,如同以前的每一日,继续顺着这条漫漫人生路向前走。
岁月催不白他们的发丝,尘缘让他们互相牵连,他们依然行走在江湖中,留下不易察觉的痕迹。
仙与魔,携手同归。
第214章 第 214 章
王母遭到贬黜、兆恩老君下凡游历的消息在天庭上是隐藏不下去的。
短短不足半柱香的功夫, 甭管大仙小仙、老仙少仙基本上都知道王母被贬的事情。
被贬与历劫不同,在南天门处的记录自然也不一样。
他们对王母所作所为震惊之余,心中只剩下一句感慨:“原来大家都会做错事, 没有谁能圣贤到一生无过。”
不过,向来端庄、最讲规矩的王母居然做出这等事,也难怪天道罚她那么重。
在六道中各轮回六百年,那可是得三千六百年啊。
‘觉得别人好、别人厉害’是一种再正常不过的直观反应, 把其内核用善意填满, 是欣赏;用希冀填满,是羡慕;带着一点微不觉察的恶意, 是嫉妒。
但若是将恶意无限放大, 大到已经超过最开始那‘觉得别人厉害’的反应本身, 又因此做出伤害别人的事情,那就必须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王母贬黜下界这日,苏苒之正幕天席地的坐在桃树下, 面前悬着成堆成堆的卷宗, 她都得一一看过。
里面有些是王母掌权时期的积压问题,还有王母贬谪后的遗留问题。在暂代王母职责的仙家出现之前,全都落在了苏苒之肩头。
不过, 苏苒之倒是处理的不慌不忙,游刃有余。
倒不是她曾管过这些,只是因为很多卷宗刚拿到手里,眼前便自发推演出‘做某种决定未来会出现什么反应’——这其实是思维延伸的一种表现。
有苏苒之稳住大局,天庭秩序倒是没怎么波动。
但苏苒之并没有长久暂代王母之责的打算,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要是不给魔气找到一个疏通的途径, 全部隔绝在清气屏障之外, 三界劫难有朝一日依然会重演。
因此, 她和秦无依然得继续找寻如何才能让魔气与人、妖、仙和平共处。
曾经那力透纸背的‘河清海晏’四字,仍尚未实现。
蟠桃宴之后的第三个月,不少城隍爷依然感觉后来过去的那位老爷子带来的桃子让他们唇齿留香,回味甘甜。
三个月对城隍爷们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他们尚且在品味上一顿饭的余韵;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可能也只是种下谷子到谷子成熟收割的时间段。
总之,不管是谁,都并未觉得生活有什么大变化,大家日子还是照常过。
可就在那么一个普通又平凡的清晨,大安国发生了一件大事。
——国师大人飞升了。
八月是刚开始赏菊的日子,各地郡王不断将他们培育出来的菊花进献给皇帝。
整个京都还没从‘陛下邀请修士论道’的热闹气氛中消停,又进入新的热闹氛围。
根据住在皇城根的锦衣卫指挥使庄浦和描述:“那天正好我没当值。但我家不在京都,我又没娶妻,得空了在家休闲也人陪,怪没意思。于是我起个大早,去训象所转了一圈后,正打算去记档房检查,就在半路上,我感觉那光晃得我刺眼——我就奇了怪了,这时间还早呢,官员们还没下早朝,太阳怎么会突然这么大?于是我抬头一看……”
庄浦和指挥使看到了毕生都难忘的一幅画面。
距离锦衣卫记档房不远的钦天监高塔顶端光芒大盛,就好像那里新出现一个太阳一样。
庄浦和因为没当值,就没穿飞鱼服,只是图凉快穿了一件宽袖袍子。
他说:“那光太刺目,我最开始没意识到发生什么,只是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
于是他用手在眉骨处耷了一个凉棚,眼睛眯成缝,他看到一个人影从高塔中飞出。或许‘飞’这个字形容的不太准确,那人须发皆白,双眸紧闭,穿着靛蓝色的道袍,保持着盘膝而坐的样子,‘飘’在了半空中。
庄浦和曾经在淮明府差点被替命。
当时他魂魄飘在江水上,看到了一位同样飘着的白衣姑娘。
人灵魂状态的时候,虽然心中会一直想‘我没死、我不能死’,但能这么想,代表他们已经意识到自己死了。
所以,庄浦和在见到当时的白衣苏苒之时,以为自己遇到一同上路的伙伴。
哪想到苏苒之为他叫来阴差大人,说他命不该绝,早点送他回身体里,还有得救。
因为那一场体验,让原本不信神鬼之事的庄浦和对世间万物多了无数敬畏。
这会儿他再看到那在光晕中缓缓飘上天的道长,只想着:“这便是飞升吗?”
等到那道长飘到很高,庄浦和目力所不及时,他才意识到,那道长飞升的地方好像是钦天监!
那不会是国师大人吧?!
就跟天庭上的仙遭到贬黜下凡历劫是瞒不住一样,地上的人一旦飞升上天,也不可能做到悄无声息。
于是,那日起早了的百姓几乎都看到国师大人飞升。
大家惊喜、欢呼、雀跃,虽然他们大部分人连国师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但他们就是打心眼儿里为国师高兴。
庄浦和也一样。
亮光下,他唇角的笑很灿烂。
这份开心是那种不由自主的,就是打心眼儿里觉得‘真好’的开心。
庄浦和在去记档房的路上,被飞升这一幕震撼到久久不能挪动脚步。
可能就因为他站在原地的时间久了点,他居然看到年过四十的皇帝一路朝他狂奔——
身为锦衣卫的庄浦和第一反应是皇帝背后有人行刺?他下意识的摸向腰间,发现并未带刀。正准备往前一步迎接陛下,哪想到因为他这一动,那急速奔跑的皇帝本人来不及刹闸、变道,直接冲到他脸上,还把鞋子给冲掉一只。
但皇帝没注意这些,他满心所想的都是国师大人。
皇帝去年一年几乎都在跟各地赶来的修士论道,自然也了解过修士的修仙等级。
他曾经不止问过一位修士:“你们修士一般能活多少年?”
没什么真本事的江湖骗子会说:“那要看情况,彭祖您知道吧,他活了八百年,只是世人遍寻他踪迹不到,这才找不到长生之法。但陛下若是吩咐在下找,一定能给您找到!”
懂得修士修炼体系的道长说:“这要看悟性和天分,一般弟子寿数与常人无异,但若是能踏上仙途,周身灵力可以沟通天地,便能多活二甲子。在此期间若是得了道,成就半仙之身,寿数一般可以在三四百年以上。最后,那就是飞升成仙,成就不死之身。”
皇帝翻看过他们大安国的史官记录,知道国师大人自从始皇马上定乾坤时便跟在他身边了。
那么,国师大人至少活了三百多年,按照修士等级来看,他至少也是半仙。
但那位来自天问长的半仙方沽酒前辈说:“国师大人……恕我看不出国师道行深浅,他修为一定在我之上,或许已经接近飞升也说不定。”
要知道方沽酒前辈可是活了五百年的高人。
其实方沽酒的修为已经无限接近飞升了。
按照代代流传下来的修炼体系,‘飞升’便是凡间最厉害的仙长,是传说中‘神仙’了。
但方沽酒早早就见识到了苏苒之和秦无的能力,他更是知道人外有人,厉害的神仙比比皆是,因此对国师大人的修为并不惊讶。
大安国能人异士遍布,这代表国运昌盛,气运绵延。这是好事。
皇帝能成为真龙天子,不仅因为他是皇家血脉,更是由于他任人唯贤、明辨是非。不然国家早就奸佞当道了。
史上多少朝代都是因为皇帝昏聩而灭国的。
这位皇帝能让大安国盛世绵延,分析事情的能力绝对没得说。
他听大部分道长说‘天问长方沽酒厉害’,又听方沽酒说‘国师比我厉害’。
那么总结下来,就是国师最厉害,恐怕国师不单单是无限接近飞升的状态,而是那种下凡历劫的神仙。
因此,皇帝这会儿见国师大人白日飞升,他已经心慌到鞋子跑掉了都来不及捡的地步。
——大安国没有国师坐镇,该怎么办?
这边皇帝从庄浦和身边匆匆跑过,后面一大串内侍扶着老腰跟在后面跑。
庄浦和在一位内侍想要接过他怀中皇帝软靴的时候,自己将其捧在手里,跟着一起追皇帝——他刚刚没眼色的拦了陛下一下,这会儿再不去献殷勤,肯定要被陛下贬斥。
“陛下,等等诶。”
昨日晚上下了一场初秋的雨,地面上遍布碎碎裂裂的水洼。
一串串人影跑过,有些镜面似的水洼被踩碎,有的则映出错乱的脚步。
可皇帝现在跑到钦天监又有何用?
兆恩老君早就飘得看不见了。
但兆恩天性心软,临走前留了两封信,一封给皇帝,另一封则给他弟子,武道长。
皇帝将自己关在钦天监高台上三天三夜,不吃不喝,送进去的饭食和水都原封不动的放在原地,而皇帝则坐在兆恩老君一贯坐着的地方,兀自对着那封信发呆。
皇帝很想拆开另外一封写着‘弟子小武亲启’的信,但他一想到兆恩那飞升上天的仙长身份,还是放下了自己蠢蠢欲动的手。
国师大人为了大安国昌盛,一直以来都兢兢业业,殚精竭虑,从未有丝毫私心。
各代皇帝都看在眼里,对他更是十分敬重。
而且还专门有家族派来杰出弟子修补钦天监。
如今,国师不过是留给他尚在凡间的弟子一封书信,皇帝要是拆了,真的将国师跟他之间的情谊折损完了。
皇帝按照国师给他留下的信中所写,并没有张贴皇榜找寻那位‘小武’,只是等他自己来拿。
但皇帝也有自己的心思,他得给大安国找新的国师,于是他就在这里等那位武道长,请他当国师。
皇帝终究没等到。
他感觉自己不过是打了一个盹儿的功夫,旁边那封鼓鼓囊囊的信就不见了,出去问内侍和锦衣卫,皆回答——没看到人。
那封信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而一直聚精会神的皇帝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打盹。
现在想想,恐怕国师大人的弟子,修为也不低吧。
皇帝见信件没了,人也没看到。当场后退几步,仿佛再也撑不住了。
这下阁老终于忍不住出面,将半昏半醒的陛下请回宫休息。
另一边,武道长身边那位同样七岁了的小孩童纠着他衣角,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沿街售卖的冰糖葫芦,露出垂涎欲滴的神色。
他虽然七岁了,但个头比同龄孩子都小。
主要是武道长早早发现了王母的布置,将其封印,不然若是长到十几岁,小弟子有了自己的三观主见后,又远远的被王母操控,两个念头相互驳斥着掌管身体,很容易神魂混乱,让一个活生生的小孩子变成痴儿。
武道长从腰间摸出两个铜板,给弟子买了糖葫芦。
随后带着他往犄角旮旯一钻,手指颤抖着打开那封信。
第215章 第 215 章
武道长指尖不住颤抖, 那封信仿佛有千钧重,以至于他有些拿不稳。
他分明坐在繁华的京都中,周围人气儿旺盛, 即便这条巷子因为狭窄坑洼而鲜少有人走, 但旁边主街上的叫卖声依然清晰可闻。
这是多么热闹又繁荣的地方。
可武道长却感觉有一层看不见的壁障将他与繁华隔开, 他心里空落落的, 以至于小徒弟将买来的糖葫芦递到他嘴边, 他都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武道长垂眸一看,这糖葫芦上面七颗裹了糖的山楂完好无损,小徒弟虽然眼巴巴的盼着吃, 但更知道尊老,让师父吃第一口。
他心里一暖, 揉揉小徒弟的脑袋:“你吃。”
“甜。”小徒弟很执拗, 武道长只能咬了一颗走。
小徒弟这才笑了起来,自己也开始吃。还没来得及换的乳牙将糖渍咬得卡擦作响。
伴随着这响声,武道长感觉那层将他跟周遭热闹隔开的屏障应声而碎。
周围人声、叫卖声、吆喝声、吵闹声一股脑地传进耳朵里。他好像又活过来。
可师父的离去还是像个沉甸甸又冷冰冰的秤砣压在武道长心里。
但这封信件倒也没那么让他又期待又畏惧了。
武道长将鼓鼓囊囊的信件拆开,拿出信纸读完后, 才发现里面还有一块绸绢, 绸绢里包裹着五枚铜板。
以武道长的目力,很清楚就能看出那铜板上升腾着的紫气与国运。
——龛世之铜板。
武道长心中骤然浮现出这五个字。
可他又打心眼儿里觉得不对:“龛世……不是得七枚吗?”这怎么只剩下五个了?
武道长看着手中绸绢, 细思之余, 这才发现最开始自己从钦天监拿出信封时, 好像比现在重一点。
也就是说, 师父在飞升之前,是将七枚龛世之钱全给了他的。
但现在只剩下五个……
那边小徒弟一口气吃了三颗山楂, 见武道长依然在愣神, 复又将糖葫芦递给他, 说:“师父,您再吃些。”
武道长骤然想起,给小徒弟买糖葫芦,可不就是花了两枚铜板吗?
难道就是绸绢中的这些?
武道长一般会随身带着一些碎银,毕竟身边有个孩子,不能跟着他餐风饮露,时不时就得找个落脚客栈吃顿肉。
他往腰间一摸,发现自己带着的银钱一分没少——那刚刚付给糖葫芦商贩的恐怕就是这龛世之钱了。
武道长倒是没想着追回,毕竟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钱已经给出去,自然是那小贩的机缘。
这些钱有了灵气,不受他操控也在情理之中。
他忍不住将刚看完的信件再次认真通读,其实兆恩老君没有给他写什么煽情语言,这封信与其说是留书,不如称其为‘论道’更加贴合。
大意为‘你在人世间看尽百态,尝过百味,身处泥泞却出淤泥而不染,你与为师的道已然大不相同。阿弘,你已经走出自己的路,坚持着往下走,相信你会知道自己的归处。’
“归处,”武弘道长喃喃,“可我真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啊。”
这个时候,武道长多么希望自己就像话本中的故事一样,不管是英雄、枭雄还是狗熊,都能随着故事一起结尾。看官们只知道这个人在故事中扮演好人还是坏人,对故事结束后这个人的归处毫不在意。
听完一个故事,再听下一个不同主人公的故事不就行了。
但那是看官才有的选择权,而故事中的每个人生命还在延续,必然得继续往下走。
小徒弟抬头看着师父,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武道长身为兆恩老君座下童子,在三界崩塌时被兆恩老君护着,才没有仙骨毁灭、魂飞魄散。
即便这样,他还是受了重伤,直到三百年前才漫漫苏醒。
毕竟在那场灭世级的灾难中,兆恩老君自己都神魂不全,能将弟子全须全尾保下来已是极为不易。
刚醒来的武弘是不记得之前过往的,他按部就班的过着凡人的日子——干活、吃饭、读书。
他无父无母,又无一兄弟姊妹,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直到百姓不堪□□,在各地纷纷起义。
三百年前,大安国还未建立,各地战火纷飞,饿殍遍野,到处都是死人。
武弘就这么阴差阳错的进了春南书院,在灵气充裕的山中清修。
那座山因为封印功德之笔的阵法原因,将整个江安府的灵气都聚拢了过去,生机十足。
不过这阵法以苏苒之的目力都没看出来,当时更是无一人能察觉,只当自己到了什么洞天福地。
武弘自那时起就在山上清修。
十年过去,大安国开国皇帝平定十四州,下设五十八府,开启了空前的大一统局面。
春南书院的山长懂一点修行,但他是以儒入道的,学的是圣贤之道,本意在教书育人。
武弘受他影响,当过一段时间教谕。
不过最开始,山长并不放心他们给学生讲课,都是自己在上面讲,教谕跟学生们一起听,并学着该怎么讲。
就是这么一个听且学的过程,让武弘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感觉自己好像曾经在什么时候,也这么坐在某位先生旁边,面对着一群学生,听先生传道。
久而久之,还真被武道长想起了不少事。
他想起了兆恩老君,想起了天庭,想起了三界崩塌……在这个时候,武弘是痛苦的,他一方面想知道恩师的消息,一方面又苦于无法飞升。更别提,根据武弘了解,天地间最后一位飞升的是天问长的‘无为仙长’,时间是七百多年前。
在书院修为一百多年后,武弘觉得自己资质愚笨,飞升无望。于是他想外出走走寻求机缘。
山长欣然同意,他本来就很鼓励弟子们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将山海都用脚丈量,山川便存在于心底。
心有河山,便能容万物。
武道长就是在这时候,遇到了一条热心的青蛇妖。
蛇妖眉目细长,是个阴柔的长相,冷眼看人的时候,无端让人后背发凉。
武道长觉得这蛇好生奇怪,面向薄情寡义,内里却热火朝天。一口一个‘小老弟’,叫得他们好像是拜把兄弟一样。
青蛇说:“瞧瞧,这芸芸众生中,我就看中了你,觉得你投缘,你要去哪儿,咱们不如一道走?”
蛇妖这话可算是说到武道长心坎儿里,其实他也是在芸芸众生中,一眼就觉得青蛇是特别的。
这蛇身上绝对有什么吸引他的东西。
于是,一个热脸,一个无所谓,两人就此结伴而行。
——后来,武道长才知道,青蛇用了他师尊的躯壳,他觉得亲切、熟悉当然在所难免。
蛇妖是个大嘴巴,什么话都往外说,见到能看得顺眼的人,就忍不住想去打招呼或者逗弄,浑然不管对方的意见。
他最开始见到秦无,也是不由分说的喷了秦无一身水,并且热情的招呼秦无。
不过当时的秦无对此一脸莫名其妙,并不领情。
武道长跟蛇妖行走了好几年后,发现这蛇妖活动十分有规律。
一到冬日就仿佛人间蒸发,遍寻不到踪迹,但仲春夏初,蛇妖又不知道从什么犄角旮旯钻出来,还能准确找到武道长。
当时武道长就起了疑心。
他留了心眼儿,在蛇妖身上留下禁制,见冬日来临时,蛇妖会找个深山老林人迹罕至的水沟跳进去,气息就在这里消失了。
武道长没有丝毫犹豫的跟着蛇妖往下跳,他想的是,如果里面有致命危险,蛇妖修为还没他高,自然也活不了。
而事实就是蛇妖总是活得好好地,那么以此类推,他应当也能保全自己。
武道长万万没想到,他分明感觉自己一直在下坠,却又在快要彻底拔不上气儿时,在脚下看到了光明,然后——他从鼎口爬了出来。
他尚且无法解释这颠倒的世界,就被大殿中的布置给惊呆了。
这不是、这不是他师父的屋子吗?
还不等武道长回过神,他就看到‘师父’枯瘦的手指准确捏住他脖子,眼中带着的是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狠辣。
那会儿武道长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间太短,他也不知道青蛇到底去哪儿了。
他只是泪眼朦胧的喊了一声:“师父——”
然后就因为窒息太久而失去意识。
再次醒来时,他第一眼看到的还是师父的容貌。
但不等武道长哭着诉说离别之情,青蛇就直接当着他的面变回自己原本模样。
武道长:“……”他一嗓子哀嚎卡在嗓子眼儿,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
青蛇是个实诚人:“你既然是兆恩老头的弟子,应该也知道我,我是那南天门第七十四守将麾下,第三个小兵的女儿养的妖宠。”
武道长:“……”这……还真不知道。
他往常最多就是师父讲道,自己旁听,偶尔能帮忙答疑解惑,对这些人的关系还真不了解。
但此刻他也只能闷头答应:“是、是。”
青蛇说:“这是兆恩老头的躯壳,大概七千年前吧……他去下界游历了,见我可怜,便将躯壳让给我,希望我能勤加修炼,得道成仙。”
兆恩老君的躯壳,若不是他亲自传承,就算是王母,都无法掌控。
因此,青蛇这话武道长是信的。
他想,如果青蛇真如他在下界表现出的那样热心、天真,师父恐怕会真的出于怜惜,让青蛇用他的躯壳。
武道长想到刚刚青蛇那丝毫不掩饰的杀意,后背冷汗再次凝聚。
恐怕他师父也没料到,这条青蛇在无尽岁月中本性改了这么多。
但青蛇愿意放他一条生路,说:“难怪我第一眼觉得你熟悉,你是老头的弟子,那就是我兄弟。你回去吧,老头什么时候回来,我再让他找你。”
武道长自然不愿这么轻易回去,但他也知道,青蛇既然这么说,必定不会再多言其他。
武道长只能说:“我还有几个问题。”
青蛇眼中带了明显的不耐。
武道长深吸一口气,问:“你在人间与我交好的性格,都是装出来的吗?”
青蛇原本想直接将武道长扔进鼎里传回下界,听到这问题,更没好气。
“你觉得我会装成那副傻样吗?我在天庭能横着走全是因为兆恩老头的身体,我下界时脑袋不受自己控制。你曾经也是天庭人,知道下凡会仙人限制颇多,怎么还会问出这等蠢问题?”
武道长松了一口气。
青蛇性子直,确实是有一说一。
仙人下凡,首先是锁其力量,让其最多能发挥出巅峰时期的百分之一。这便是有些真仙下凡,不得不借助于符咒、阵法来施展法术。
而真仙之血里面蕴含仙力,这是天道所不能压制的。那么其血滴在符咒上,便能发挥出强大的效果。
这便是传闻中‘真仙之血可以使万法强’的由来。
只是凡间众人不知道真仙的实际情况,单纯崇拜仙人之血的威力。
殊不知真仙自己心里也苦。
他们要是能用出仙力,何至于滴血啊。
眼看武道长还要问问题,青蛇彻底没了耐性,将他丢下鼎中。
不过,武道长则因为青蛇那句话,开始遍寻师父的踪迹。他不是没来过京都,但因为没感知到丝毫气息,还是铩羽而归。
哪想到,他师父一直在维护大安国稳定,兢兢业业的当着国师。
——无数次擦肩而过啊。
武道长忍不住又将信件再看一遍,他确实如师父所写的‘身处泥潭’。
他在自己尚且还弱小的时候,就发现了青蛇心神已变,王母暗藏心机,而这两个,武道长无论哪个都得罪不起。
这不是身处泥潭又是什么?
他在两人中间虚与委蛇,一方面充当王母在人间的眼睛,另一方面又跟着青蛇完成老君还在时没达成的夙愿——让魔气永不出现。
当然,这都是表面活计,其实王母和青蛇都暗藏杀机。
武道长可谓是步履维艰。
然而武道长却能在表面功夫做到位的同时,又在七十二年前开始着手救石山被青蛇所伤的白御,还暗中维护江安府安宁,让‘请替’之势蔓延的缓慢一点。
所以兆恩老君称他‘出淤泥而不染’。
最后,兆恩老君让武弘寻找自己的路——他不用再对任何人虚与委蛇,他可以做回自己了。
武道长迷茫万分。
有些人就是这样,在危难时挺身而出,做着英雄的事,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在危难结束后当一个活在众人目光中的英雄。
他将信件收起,看着小徒弟将糖葫芦吃完。
他说:“走吧,咱们去看看刚刚那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反正他也不知道去哪儿,那他就去看看那龛世之铜板为什么要自己跑去小商贩手中吧。
小徒弟不明所以,但他无条件的信任师父,立刻不断点头。
第216章 第 216 章
光线柔和, 孩童清澈的目光中清晰的倒映着老道长稍显迷茫的面容。
——苍老面容中的每一道沟壑仿佛都见证了那个‘尔虞我诈’的旧时代,如今新时代伊始,他们该寻找自己的道了。
枯瘦的手牵起孩童的小手, 仿佛一对再普通不过的爷孙, 一步一步,踏实稳重的走向繁华热闹的新时期。
卖糖葫芦的小贩并不知道他刚刚收到的两枚铜板曾经龛过大安国气运。
只是将其收入钱袋, 然后继续对着下一位走过的小孩子吆喝招呼——“又甜又好吃的冰糖葫芦诶, 小小姐可要来一串?”
小徒弟今年七岁, 正是猫嫌狗弃的年纪, 很容易被旁物吸引注意力。
这不, 才刚吃完糖葫芦, 现在听到叫卖声,又想再来一串。
武道长虽然心疼这孩子曾经受王母所控,但这会儿也担心他一天吃太多糖伤牙齿。
只是道:“旁边有一家药膳坊, 里面有桃酥、牛乳栗子糕, 咱们去吃这些可好?”
小徒弟乖巧点头。
现在正值午时, 再加上三日前飞升的仙人距离此地不远,现下这儿的百姓不少, 糖葫芦小贩应该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
武道长便带着弟子进了旁边的药膳坊,点了一些适合孩子吃的饭食。
国师大人飞升一事果然非同小可,这才不过三日,自发聚集来京都,瞻仰‘钦天监’的百姓便络绎不绝, 看来都想沾一点仙缘。
那小贩的糖葫芦也在一个时辰之内全部卖光。
武道长见他挑起木棍,准备收摊回家, 便带着小弟子跟上去。
其实他跟踪跟得光明正大, 连一丝隐藏都没做。但这会儿街道上人来人往, 再加上小贩赚了钱欣喜,并未察觉。
武道长看着小贩路过胭脂铺的时候,小心翼翼将穿糖葫芦的棍子放在门口,又整了整衣襟,鼓起勇气进去挑了一盒,再出来时,步伐已经比之前轻快不少。
“师父,咱们去哪儿?”小徒弟吃饱了,昂头问他。
武道长答:“顺着道走。”
小徒弟又问:“那还要走多久啊?”
“……走就行了,应该不太远。”
“哦。”
小孩子精力总是无穷的,他安静走了片刻,又问:“师父,那明天能走到吗?”
“能。”
就在这么一问一答中,武道长带着小弟子跟着小贩出了城,往东又走了二里地,终于看到一个房屋还算多的村落。
小贩果然是此村中人。还没进村子,村口的妇人见着他立刻高喊:“大牛,你媳妇儿在田里不小心绊了一跤,生了——”
不等村口妇人说完,那叫大牛的小贩将肩膀穿糖葫芦的棍子往地上一撂,脸色一白,拔腿就往家里跑。
妇人赶紧将后半句喊出来:“没事嘞,半路遇到高僧,现在母子平安嘞!”
大牛连忙道谢,但脚下速度不减,依然往家里跑。
武道长跟着他,态度自然的捡起大牛扔在地上的棍子,跟着他往前走。
兴许是武道长的外表颇有欺骗性,看起来仙风道骨的,那妇人居然忘了开口阻拦他这个陌生人。
在大牛家的院子里,武道长又一次见到曹子年一行人。
此前他只是默默调查王母请替的事情,藏身于暗处,并未在大和尚一行人面前现身。
武道长甚至还跟踪过大和尚三人一段时间,他发现大和尚似乎有某种‘预见’能力,每每会说出‘咱们接下来去哪儿,在那里能得到什么’的话。
当然,这些基本上全都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过,大和尚行走途中,真路见不平了,也会拔刀相助。
可见内心‘侠气’是有,但不知怎么的被蒙蔽了一部分心神。
如今,那位与武道长弟子年纪相仿的小沙弥并不是站在曹子年身边,而是被他用被褥裹着,背在身上。
看来,他曾经也充当过王母监视他们的载体。
大和尚师徒三人在京都留了三月,买药几乎耗尽身上所有银钱,但小沙弥就是醒不来。
大和尚最后决定带着两位弟子回边疆去,看看寺里的其他师兄弟有无办法。
这才刚出京都,就听到田垄边有女人痛呼的声音。
大夫在旁边手忙脚乱:“这、这血止不住,我也没办法啊!”
他又不是京都名医,只是跟师父学过几招,遇到这种情况,当真束手无策。
眼看就要一尸两命,曹子年和大和尚拨开人群,走过去。
人命关天,这会儿没人去管大和尚异域风情的相貌,孕妇旁边的老妇人跪地求他:“大师、大师,救救我儿媳,她要不是为了来给我送饭,哪至于绊倒啊。”
老妇人哀嚎着,同村人七手八脚的扶着她,安慰她,但老妇人是真心难过,说:“我一直把她当亲闺女对待,她要是没了,我也不活了!”
村民有的安慰她,有的正打算去找小贩,毕竟出事的是他媳妇儿和母亲。
曹子年便头看向师父,小声念叨:“师父?”
“能救。”大和尚这两字轻飘飘落下,老妇人也不哭了,匆忙要走的村民也不跑去找小贩了,都等着他想办法。
大和尚用异域手法封住孕妇几处大穴,将小沙弥从曹子年背上接过来,然后曹子年一手托孕妇膝盖,一手揽着她的背,尽量平稳的将她抱回家。
曹子年虽然修为不高,但比起普通人,还是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村民们见大和尚点了几指过后,那孕妇痛呼果然减轻,而且还多了点精神,立刻将他信为高人。
一路上,大和尚单手抱着小徒弟,一手还能在孕妇头顶点几下,促进她精神恢复。
胎气已动,羊水已破,一会儿肯定要生,孕妇的精神状态便尤为重要。
这会儿纵然有人想要嚼舌根子说女人生子,有男人在旁不成体统,那位老妇人已经怒骂回去:“我儿媳的命要紧!”
接下来就是大和尚指点,曹子年为孕妇灌输灵气,直至她顺利生下孩子。
这才刚生出来不到一炷□□夫,小贩就回来了。
武道长带着小徒弟走到门口,只见曹子年三人已经准备离开,而匆匆看了妻子和孩子一眼的小贩赶紧追出来:“大师留步,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我虽然家徒四壁,但近些日子还是赚了些银钱,您等等我——”
他还没说完,老妇人已经将家里的银子带了出来,让他给大师作为答谢。
小贩又将自己今日卖糖葫芦的银钱也全倾倒在帕子里,全要给高僧。
大和尚正要凝眸打量武道长,就被小贩送给他的铜板吸引了心神。
小贩赶紧跪地感谢。
曹子年匆匆扶他起来。
就在曹子年以为师父定然要拒绝这户人家答谢的时候,大和尚突然说:“你真要把这铜钱给我?”
这些碎银和铜钱皆是小贩所有,只有他真心相送,才能为大和尚所用。
小贩不住点头:“当然!大师救我妻儿性命,我当肝脑涂地报恩,区区银钱算得了什么?”
“这不是普通银钱……”
大和尚还想解释什么,武道长已经看出其中缘法。
原来,这两枚铜钱的归处在异域和尚这里。
武道长说:“大师莫要推辞,这是您与弟子的缘法。您收下后,他还要回去继续照顾妻子。”
大和尚也觉得自己若是还不收,那么小贩必然还得再浪费口舌,他的妻儿还在屋内等着他回去说些体己话。
大和尚看了武道长身边的小孩一眼,道:“阿弥陀佛,多谢施主。”
武道长将小贩的棍放下,跟着和尚一行人慢慢走出村子。
他们曾经并未相识,现在骤然一见,倒像是认识多年、久别重逢的故友。
午后的阳光被几人踩碎在脚下,一步一步留下斑驳的影子,复又飞速复原。
“原来施主也曾遇过此难。”
大和尚看出了武道长小徒弟的状态,跟他弟子可不是如出一辙吗?
只不过武道长发现得早,将最后王母那溃散的力量控制下来,小弟子才能尽快恢复。
武道长笑着说:“大师的弟子也会很快好起来。”
“谢施主吉言。”不等武道长说话,大和尚又说,“时至今日,我才发现自己身上也有微弱的力量干预,想必我曾经自以为‘预见’到的事情,都是那‘东西’想让我看到的。”
武道长颔首。
不过他没有过多解释王母的事情。听闻王母已经遭到贬黜,如今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磨砺心神。天道已经作出惩罚,不提也罢。
“这两枚铜钱,一枚可以消弭大师弟子身上的仙力,另一枚则是对大师的补偿。”
那两枚铜钱不是兆恩老君给出得补偿,而是天道意志分拨出去的。
话及此,他们正好走到一处岔路口。
大和尚原本要北上回寺庙求助,现在倒不怎么急于小徒弟的病情,但还是要回去给曹子年剃度。
武道长则想带着小弟子去南边。他想带弟子看看富饶的江南,那是与北地截然不同的风貌。
而且……下一次鬼市,应该就在江南了。
武道长牵着弟子直接往南走出一步,与此同时,大和尚和曹子年也向北走。
他们不需要道别,因为他们都明白,□□凡胎的分别不算什么。
他们都会继续坚持本心,不再走什么‘预见’的既定大道。而是尽自己所能,让百姓安居,让盛世永存。
不管是在红尘中行走,还是在深山中清修,他们会努力活出‘本我’。
因此,这哪算分别?
故事告一段落后,英雄皆有归处。
此心安处是吾乡。
第217章 第 217 章
苏苒之在兆恩老君飞升天庭后, 便将自己归类整理好的天庭事物交接与他。
剩下待处理的事情不多,基本上都有天庭以前的运转规律可寻,兆恩老君就算刚恢复记忆, 也完全可以胜任。
随后, 苏苒之和秦无夫妻俩跟老君道别后便下了凡。
兆恩老君看着秦无跟大人一同消失的背影,愣神良久——当年那位曾经怎么都掌握不了法诀的魔气少年,现如今也能将魔气运转到不动声色的地步了。
“我们都错了啊。”
兆恩站在原地没动,许久后嘴唇翕动,不由得感慨起来。
至于为什么错,错到哪儿了, 他没有细说。
但当年经历过三界崩塌的仙人们心里都明白——他们错在太畏惧魔气了。
要不是当年有苏苒之护着, 秦无指不定早就被他们封印起来, 永世不得翻身。
正是因为苏苒之大人在天庭有着绝对的话语权, 秦无才能平安顺遂的在天庭生活那么多年。
可能是因为神魂和身体刚刚融合的缘故,兆恩老君总是不由得回忆起当年往事。
那会儿的秦无跟现在不同,当时的他太弱小,浑身魔气不受控制的溢出,整个人活像一团刚从深渊里爬出来,随时会祸害生灵的魔物。
苏苒之也不敢强行用清气为他压制,因为若是一不小心清、魔二气融合成混沌业火,最先遭殃的一定是秦无。
这便是秦无经常会去淋雨的原因。
雨乃无根之水, 是清气和水完美融合在一起的产物,随着其不断浇下,淋久了能冲洗掉秦无身上外散的魔气。
这也是他遇雨就淋的原因。
——秦无早早的就喜欢上那位白衣仙子, 但他知道两人的巨大差距, 他不敢表露出丝毫心思, 将爱慕死死压在心底。
但压归压, 秦无又按耐不住想要跟在她身边的愿望。
他想的是,如果自己跟那些总是跟在苒苒身边的仙人一样,浑身没有溢出的魔气,会一些基础术法,他是不是就能伴她身边,平时为她洗笔、磨墨,干什么都行。
现如今,秦无从外表看已经完全是个普通人——就跟苏苒之给人的感觉一样。
看不出丝毫特殊,甚至连高阶修士的威压都没有。
这是将魔气运用到如臂使指的地步才能达到的效果。
以当年那个魔气少年的资质,修炼到这一步,少说也得数万年——
兆恩突然明白这几万年,秦无到底做了什么。
他在苦练术法,他在尝试着掌控魔气——就像大人掌控清气一样。
秦无在兆恩想到这里的时候,眼帘微微掀起,抬头看了下天穹。
现在他和苏苒之已经落脚在京都所租的宅院里,秋老虎还未完全散去,院子里倒是因为两人的存在而倏然凉风习习。
吹走一身闷热。
“有人在想你?”苏苒之分花拂柳,跟秦无去了后院。
院子里的灰尘在两人落脚时已经自发消散,屋子再次恢复洁净状态。
秦无被苏苒之这话惊了一下,当即就要下意识的指天发誓表明清白。
但他觉得自己跟兆恩老头并没什么不能说的,便道:“他只是在猜想三界崩塌的数万年我去哪儿了。”
秦无有苒苒的护体清气在身,外面肆虐的混杂魔气进不去秦无的身体,他成了不死的存在。
护体清气不会跟任何气息相互融合,它仅仅保护着其主人让其保护着的对象。
可三界崩塌,秦无一个人又做不了什么,他完成不了苒苒的夙愿,拯救不了苍生。
他救下的百姓在下一刻就可能被肆虐的魔气灌透、顷刻间灰飞烟灭;
他抱在怀里的动物更是直接在他胸前化为齑粉;
甚至就连躯壳最为厉害的金龙也在他怀中被魔气寸寸侵蚀身体。
秦无几乎可以说是眼睁睁看着三界生灵几乎完全消失,天地空荡荡,彻底成了无人之地。
也是在那一刻,他发自内心的明白实力的重要性。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但若是高个子也顶不住呢?那就需要所有人齐心协力,撑起天地。
秦无随便找了一个洞穴,开始寻找真正适合自己的修炼之法。
反正他是魔气化身,不吃不喝也不会死,满地荒芜、没有任何粮食对他来说根本不会有什么影响。
秦无觉得那漫长的岁月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那时候就连天地星辰都不会运转,气候时而冰凉彻骨,时而滚烫到让人站不住脚,有时候就连一个日夜交替,有可能都不止十二个时辰。
那会儿,他当真是靠着苏苒之一句‘我不会死’,支撑下来的。
秦无就着苏苒之撩开垂柳枝的手,微微低头穿过小径,说:“最开始我按照你教我的术法练习,也就是灵气运转,炎火诀、凝水诀等法诀,剑法练习地不多。”
可这样收效甚微。
大概过了一两千年吧,秦无想,再这么练下去,他最高也就止步于天庭上中等厉害的神仙程度。
别说与苒苒比肩,他可能连守南天门的天将都比不上。
秦无将这些心路历程完全省略,道:“后来,我想起了苒苒说过的话——‘魔气并非只代表毁灭,世间万物相克相生,毁灭的尽头,是新生’。我从闭关的山洞里走出来,去寻找魔气所代表的新生。”
他修为不高,缩地成寸都施展不好,仅仅靠着一双腿走遍这个满目疮痍的大地。
秦无说:“我没找到所谓的新生,但我琢磨出了该怎么应用、控制魔气。”
这一过程持续了数万年,直到魔气肆虐后的天地间长出第一片嫩叶,开出第一朵花。
那一点颜色仿佛诞生在地狱中,生命力无比顽强。
时至此刻,秦无依然没明白毁灭尽头的新生是如何出现的。
但这不妨碍他欣赏生命,呵护生命。
秦无在魔气肆虐到那些嫩芽的时候,抬手在虚空一握,嫩芽周围立刻用魔气铸就出围墙,抵挡其他魔气侵略。
他在用世界上最暴/虐的力量来维护生命。
苏苒之突然想到:“那……天问长典籍中记载的三千年前曾出现过一位像人一样的真魔……”
“不是我。”秦无回忆了一番,说,“我对此事略有耳闻,只是我当时赶到的时候,真魔已经被封印、压制,不少天地灵兽也都受了伤。”
苏苒之也仔细回忆着天问长对此事的记载。
那位‘真魔’并没有意识,只是重复着百姓的动作——挖地、种田。他不会说话,不会思考,旁人做什么自己便做什么。
要不是突然来了一位修士看出此‘人’身上蕴含魔气,当下将他击散,恐怕也不会造成当时魔气肆虐的局面。
最好的做法是将那团魔气直接封印。
但修士最开始没有这个意识,一下子捅了大篓子。造成了天地人历史上可以载入史册的重大灾难。
至于秦无后来为什么会化为小婴儿,被钝剑——也就是苏长河抱回家,自然是因为他和苏长河畅谈过。
苏长河要求他就算是失去记忆,也一定要护住苒苒,不能因为功德之笔所写的那样‘嫌弃夫君修为低下’,就放任苒苒被驱逐出天问长。
活了几万年的秦无当时只剩苦笑。
苦涩到眼泪都不受控制的流出来。
“我怎么会啊。”他喃喃说,“只要她在,我豁出命也会护她周全。”
——不论他是否丧失记忆和修为。
苏苒之不知想到了什么,站在院中沉吟思考。
秦无垂眸看着苒苒,现在有她在身旁,他过往数万年的艰辛都是值得的。
秋日的第一片落叶落在了秦无肩膀上,他将其捡起,捏在指尖。
秦无听到苒苒说:“既然当初三界崩塌,是因为外界魔气太多,以至于失去平衡才引起的。那如果找到魔气的正确用法,将其一部分、一部分的导进来,这样天地便有足够能力支撑,不会像之前一样顷刻间崩塌。”
秦无安静的听她说。
“至于魔气用法——首先,应该作出能完美容纳魔气,还不会让其泄漏的法器;随后用功德填补在所有缝隙处……”
苏苒之想着后面的解决对策,就听到秦无问到:“将魔气储存起来?”
这其实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与其等着魔气庞大起来,主动进攻,还不如先将其导入——只要将这些存储魔气的法器保存完好即可。
哪想到苏苒之还是摇了摇头:“既然三千年前那魔气能学着百姓干活,我们何不让这些魔气同样帮着百姓干活?之前咱们从淮明府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周围田地里有不少百姓栽稻子,那里的粮食比北地产量高,是有名的鱼米之乡。而且还有不少土地没有得到开垦,荒芜一片——”
那些土地不是不能作为田地使用,只是没有那么多人去开垦。
既然如此,若是魔气可以帮助百姓开荒种田呢?
只要粮食足充裕,南方多出来的粮食便能运往北方,那么绝大部分百姓就能填饱肚子。
让百姓们有饭吃,有衣穿,有广厦千万间——才是真正的河清海晏。
苏苒之一席话陡然点醒秦无。
他这会儿好像能理解苒苒所说的‘魔气那毁灭的尽头,是新生’的含义了。
‘新生’,不是荒芜的土地上开出稚嫩的花朵,而是让生灵得到庇佑,都能安稳的生存下去。
只不过,怎么设计那些可以帮忙开垦田地、代替人力的‘法器’,还得花费不少心思。
但对于苏苒之所有‘天马行空’的想法,秦无还是那句话:“苒苒来做,一定行。”
两人才刚说完没多久,院门骤然被敲响。
门外传来了张召掌柜的声音:“苏先生、秦先生,你们回来了吗?”
他说着,自己还在门外自言自语:“我家里的喜鹊带着我过来,一定是有好事发生。”
秦无大步流星走出去开了门,邀请此院主人进来。
苏苒之笑着说:“多谢掌柜留下此院,我们已经叨扰良久,也该告辞了。”
早在三月前,她忙着处理天庭事物的时候,秦无就下来续租过一段时间,毕竟当时惦记着兆恩老君还在这里当国师,得见上一面再走。
结果兆恩直接飞升,那么苏苒之和秦无在这里也不便打扰了。
张召没想到苏苒之和秦无这才刚回来就要走,他搓着手,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以为两位先生是要长住在京都,今日来原本是想将此宅子半卖半送给先生们的。哪想到苏苒之一开口就是要离开。
还不等张召说话,他后面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喜鹊居然还真会带着你来找人,简直太神奇了,而且还来了你家的宅院!”
苏苒之从张召肩头看过去,只见一位身材结实,穿着鹅黄色裙裾的姑娘小跑过来。
“喂,张召,难不成是知道你想卖宅院,这才带你来的?事情谈成了?”
“马、马姑娘,慎、慎言……”
肚子很大,满身富态的张召见到姑娘说话都不利索,他脸色涨红,害羞的心思完全压制不住,说:“先生们不是要买宅子的……”
苏苒之这会儿看明白了,原来张召掌柜居然要将这宅子卖掉?
而且还是想卖给他们?
其实她和秦无也确实喜欢这个宅院,清净、院内花草树木布置尽显雅致,但张召早就说这是他家里给他布置的婚房,苏苒之和秦无就从没动过买此房子的念头。
可这会儿张召自己先变了口风。
秦无道:“张掌柜,马姑娘,屋里谈。”
如果张召真要卖宅子,那么他和苒苒买下来也无妨。毕竟等到以后十二神女归位,云水镇的院子估计呆不下。
第218章 第 218 章
张召掌柜早在秦无邀请他们进门的时候, 已经看出两位先生的意愿。
他不禁有些荣幸。
能将宅院卖给先生们再好不过了。
张召掌柜将檀木太师椅坐得满满当当,马姑娘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张召掌柜仅仅用眼角余光就能扫到, 却不敢多看分毫,生怕唐突了姑娘。
因为紧张,张召掌柜说话时不免有些磕绊:“我、在下与马姑娘已、已……”
马姑娘性子和打扮一样爽利,将茶杯放下后, 对苏苒之和秦无抱了抱拳, 行了个江湖礼, 利落的打断张召的话。
“小女马倩倩,见过两位先生。爹娘同意了我与张召的婚事,最近已经开始走三媒六聘之礼了, 不过爹娘膝下只有我和哥哥, 若不是因为舍不得, 也不会将我在闺中多留两年。即便如此,他们依然希望我成亲后也住在家里,一家人热热闹闹。”
马姑娘大方说道:“张召家里自然也同意如此,但又怕街坊邻里说闲话,最后张家打算卖了此处宅子,凑些钱将我家旁边那处宅院买下来,之后再打通院墙, 还是一家人。张家虽然缺了点银子,却也不想不止如此精心的宅院落在不懂欣赏的人手里, 便想问问先生们有没有要此院子的打算?”
话音落时, 马倩倩抬头看向苏苒之, 干练中透着俏丽。
苏苒之笑着说:“张掌柜与马姑娘打算将此宅出售自然是好, 我与夫君正好也缺一个落脚地方, 不如先请人牙坊的先生来估量一下院子价格。剩余细节方面我们再细谈。”
张召因为马姑娘那句‘家里人同意了婚事’闹了个大红脸,后面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会儿听了苏苒之的话,只能频频点头。原本打算的半卖半送,到底没说得出来。
苏苒之自然不会占张掌柜和马姑娘便宜,请人牙坊管理房子的先生来定了价格。
这院子当初租就得三百两银子一月,再加上此院子的所有家具都是崭新的,跟房屋配套,根据人牙坊先生估价,全算在内共四万两银子,也就是四千两黄金。
马姑娘听了这价格也是忍不住心里一跳,她早知道张召喜欢她、看重她,只是她再怎么‘知道’,也没想到张家人准备的新婚宅院居然如此昂贵,都能买两家酒楼了。
也难怪张家开酒楼这么多年,现如今说在她家隔壁买宅子,居然拿不出足够的银钱。
苏苒之和秦无办事更加爽快,直接给了张召掌柜真金子。
——四百锭金子。
最后是用一辆马车拉走的。
张召给苏苒之和秦无道别,同时还留下两张请帖:“多谢先生们,我们的婚期在下月初八,先生们如果得空,还请赏脸前来。”
秦无接过请帖,苏苒之眉梢展开,道:“一定。”
张召喜气洋洋的出门去。
驾车的人是马姑娘的亲哥哥,张召见了他就殷勤招呼:“马哥!”
张召知道,这回马家父母能松口,马大哥功不可没。
马哥以前只把他当一个还算玩得来的兄弟看。
但京都贵公子如云,马大哥的能玩得来的兄弟是在多如牛毛。
真正令马哥对张召印象改观的还是上次路过那条鬼打墙小巷子时候,这人提着灯笼,稳重的穿过那静谧又诡异的小路。
当时马大哥就在想,别看张召胖是胖了点,又不大会说话,但还是有优点的,踏实稳重啊!把妹妹托付给他,人家小两口能过得幸福就成了。
马大哥也亲密的勾着张召肩膀,说:“哎呦,你还真能行,这房子你说卖还真能卖出去。我给你说,你这地方院子价格虚高,同等价格的话,都能在正街上买一座宅子了。”
马姑娘跟在后面上马车,道:“怎么能这么说。有的人喜欢安静,有的人喜欢繁华。你看皇宫里还有一座山呢,山脚下盖的不是冷宫,是皇帝的避暑宅子。”
马大哥架起马车,摇头晃脑道:“这话也没错,真正的有钱人确实会专门住一些清幽雅致的地方。唉,小妹,你这还有十几天才过门啊,不能这么早就胳膊肘往外拐。”
马姑娘被她哥气得不说话了。
张召万万不敢说大舅子哪儿哪儿不好,但又得哄未过门的妻子,道:“晚上吃菌汤排骨锅底的涮菜——这是从外地流传过来的,近日吃得人多,我学了怎么炒料、做汤底,你要不来尝尝?”
马姑娘立刻笑出来,刚才的生气因为这句话彻底烟消云散。
“多放点辣。”
“好。”
“还有花椒,我要吃麻的。”
张召频频点头:“都依你。”
马大哥坐在外面一边赶车,一边舔了一圈自己的牙齿,感觉这俩人太腻歪了。
房子易主,一般情况下要争得隔壁两邻的同意,才能进行买卖。
但天子脚下,来来往往居住、搬走的情况太过频繁,严格遵守这等规矩的话,有些人一个月能被问个十几次“请问我能住您隔壁吗”。
后来阁老便做主省了京都买宅院的这项规矩。
但最好在过户之后,给两邻下个拜帖,简明身份,让下人转交即可。
秦无虽然没有长年累月、正儿八经的练过字,但因为其本人心境超凡,能完美驾驭凝成混沌的魔气,写起来别有一番风骨。
单单是这一手字,就让人不敢小觑。
苏苒之这边的房契变更一经生效,那边冯城隍就知道了。
他很想过去当面说一句恭喜,整只鬼甚至都飘在半路上了,结果冯唯纲陡然想到:不行,苏大人可是天庭上仙,就算没有罢免城隍的权利,但也算他半个上司——当着上司的面,明目张胆擅离职守,这可是大罪。
于是他停顿片刻后,又带着自己铺天盖地的阴气,浩浩荡荡回了城隍庙。
苏苒之不知道冯城隍的心路历程,也不得空闲去仔细思考。
原本她和秦无打算回云水镇老家,给白御和李老爷子报声平安之后,在家里闭关,将在九重天温养了三个月的器灵,也就是苏长河召唤出来。
最后再继续浪迹天涯——最好再去南方走走。
三千年前那位真魔就是在南方出现的,苏苒之想要炼制出能代替百姓工作的器具,自然得融入环境找找感觉。
结果张掌柜突然要转让院子,耽搁了一日,晚上苏苒之索性决定先唤醒钝剑剑灵再说。
钝剑和功德之笔作为她的本命法器,都在数万年前的灾难中受到毁灭性损坏。
功德之笔直接破碎成好多‘零件’,被封印在各个角落——笔杆子在江安府附近,笔镗在桑落神女所在的落神岭,功德金线更是存在于世间万物中。
钝剑虽然不易被分裂,但因为其内储存了天道意识,器灵生存起来也尤为艰难。
《大道仙途》男主曹子年出生时家里的灭门惨案,就是天道意识所为——他不想让王母替命,只想等苏苒之仙骨回归后,了结她,让清气重归大地。
但苏苒之是最不能死的存在,她没了,清气会彻底和魔气融合为混沌,混沌业火将烧尽六合八荒,天地再次重归于混沌。
钝剑,也就是苏长河一方面要提防王母替命,另一方面还要阻挡天道意识杀/人。
他还得悉心将苏苒之培养长大。
那些年他几乎没合过眼,唯恐一闭眼就发生意外。可他更担心自己养不好苏苒之,担心太多的宠溺会让她承受不住未来的狂风暴雨……
苏长河对苏苒之说:“看不见别怕,不要怕,拿着你的剑。苒苒,手中有剑,心中无惧。”
苏长河一直跟天道意识斗争到生命最后一刻——消除掉苒苒所有存在的痕迹,让王母安排的曹子年等于无迹可寻;又自我毁灭一般的将原身投入深潭,与天道意识‘同归于尽’。
这是他最后能为小主人做的了。
苏苒之在记忆回归后,焚毁了天道意识,又用清气和功德一直在温养器灵,如今三个月已过,应该能稍微唤醒苏长河了。
苏苒之盘膝而坐,双手于身前结印,钝剑悬空于两掌之间。
她在仔细感知里面的‘器灵’存在。
苏苒之闭上眼睛,她‘看’到现在器灵的躯体已经凝实很多,但依然形容枯槁,就跟五年前苏苒之紧握他的手,哭着说‘爹爹不要走’时一样。
秦无正巧写完了给两邻的拜帖,用魔气分别送给两邻。
随后轻手轻脚的进屋。
“咯吱——”屋门关上。
秦无感觉自己好像一脚迈入了另外一个空间,不过他没有第一时间破局,因为他在此地很清晰地感知到了苒苒的气息,还有另外一股很熟悉的气息。
秦无稍微有些紧张,呼吸都不由自主的放轻了。
他知道屋内的另一道气息是谁了——病榻中的苏长河。
那个曾问他“你能不能护得住苒苒”的苏长河。
果然,秦无听到了强压下去的哽咽声,还有一句沧桑的:“苒苒,爹知道你性子傲,但那秦无是爹看着长大的,他会对你好一辈子。爹才能放心走啊。”
紧接着,秦无听到稍显稚嫩还带着哭腔的少女嗓音:“好啊,成亲多好,我苏苒之这辈子最爱成亲了!我答应你成亲,你也要答应我好起来,好吗?”
苏长河拍拍苏苒之的手背,不说话。
他闭着眼睛,虽然才接近四十岁的人,但病魔已经折磨得他满头银丝,眼皮无力的垂着。
突然间,像是感知到什么,苏长河回光返照一般的睁开双眼。
他的目光越过苏苒之,看向她身后的秦无,说出来的话却是:“大人,成亲只是权宜之计,您还是顺着自己的心来……”
秦无:“……”看来只有刚才那一瞬是五年前的场景。
不过,钝剑这是在撺掇苒苒和自己分开吗???
第219章 第 219 章
秦无的满腔温柔和小心翼翼, 被这句轻飘飘的话一击而散,转而凝聚为强大的抗争意识——就算是曾经的岳父,也没有在人家夫妻俩过得好好的时候,拆人姻缘的道理。
秦无本以为听到这句话的苏苒之会无奈, 会一哂而过, 会跟岳父讲明白两人一路的辛苦和不易。
——总之, 就是要证明他和苒苒已经日久生情, 不可分开了。
哪想到面前的苒苒压根头都没有转回来一下,疑惑道:“爹,大人是谁?成亲怎么又成了权宜之计?”
秦无心中陡然一惊, 这是年仅十五岁的苒苒!
也就是说, 现在的苒苒将自己‘压制’回十五岁,正在陪剑灵苏长河重新经历当年最痛苦的阶段。
一时间, 秦无也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现在, 他就是当年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 陪苏长河走完这一段历程。
果不其然, 那边苏长河的‘回光返照’很快就消散。恢复了老态龙钟,重病卧榻的样子,他双眸浑浊,别说抬头去看刚进门的秦无了,这会儿就算是抬眸去看清苏苒之都费劲。
他只能努力动了动被闺女握在手心里的手指, 努力传达出他还活着的事实。
良久,苏长河长吁一口, 有气无力道:“苒苒……苒苒啊……”
沧桑的声音在封闭的房间内回荡, 满满都是不舍。
苏苒之刚刚听到亲爹‘托孤’时强撑着没有哭, 这会儿被两句‘苒苒’叫得泪流满面, 肩膀抖个不停。
她几乎哭成一个泪人。
因为这两句包含了老父亲的所有牵挂和不舍, 他明知闺女前路黑暗,荆棘遍布,甚至没有一条好路能走,但他却无法再为其披荆斩棘!
他的苒苒,他的小大人才十五岁!
那两句仅仅呼唤了名字,却没有说话来的话应当是——
“苒苒,剩下的路,爹不能陪着你走了。爹虽然将你托付给秦无,但还是希望你能明白,只有自己强大起来,不成为任何一个人的附庸,才能活得轻松自在。你一个人,应当好好照顾自己,吃饱穿暖是第一位。下雨了也不要怕,重新找一把趁手的剑,拿着剑,没有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
“大人啊,钝剑再也不能伴您左右,钝剑要跟那天道意识同归于尽了。希望您能再找到一把合适的武器,砍断所有荆棘——这是钝剑能为您做得最后一件事了。”
苏长河说完这两句,便陷入了沉沉的昏迷中。
苏苒之无声的哭泣良久,胡乱抹了把脸,为苏长河掖好被角,深深看了他好几眼,这才转过身来。
秦无对苒苒点头致意。
然而苏苒之像是没看到他一样,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却还记得轻手轻脚的出门,不要吵醒苏长河。
秦无只能跟在苒苒身后出去。
十五岁的苒苒脸上基本上藏不住心事,她将悲伤和难过都刻在眼睛里,对待秦无却还是恪守着礼仪。
她抱拳行了个江湖礼,沙哑着说:“仙长安好,我是苏苒之,与您有婚约之人。”
秦无记忆力很好,他们修仙之人记忆力都不错。
面前的苒苒跟不慎遥远的五年前记忆慢慢融合,接下来,苒苒果然说:“婚约虽是一纸文书,但在男女双方差距巨大时,一般按照无效论处。此番您能在我父亲病危时赶回来,我万分感谢。但您放心,成亲一事只是宽慰家父之言。君心之恒,皆向道矣。苒之不会成为仙长成仙路上的绊脚石。”
这话说得委婉,而且还将秦无捧得高高的。
传达的意思无非就是——是我爹说当年他对您有恩,叫您过来跟我成亲。但您贵为仙长,我只是普通人家姑娘,我不会死赖着您,等我爹病情缓和,您回您的天问长,我住我的商和镇,我们依然不会有任何交集。
秦无骤然重温此话,整颗心像是被一只有劲的手紧紧攥着,捏得他要喘不过气来。
当年丧失所有记忆,又是天问长天之骄子的秦无听闻此话,只是冷淡点头,在苏苒之转身时,解释道:“在下自然是希望苏前辈病情能好转。但前辈安排,皆有深意,姑娘可否细听在下一言?”
苏苒之果然顿住脚步,转身过来:“仙长请赐教。”
她说话做事有板有眼,对秦无的态度完全不像是未过门的夫君,更像是凡人礼遇仙长的情况。
秦无当时说:“姑娘不知前辈为何所伤,又不通晓化解之法。又怎能心甘情愿守在商和镇,安居一隅?再说,既然是苏前辈都无法一战的对手,万一那人再次找来,姑娘该当何为?”
苏苒之杏眸陡然瞪圆,不可置信的看向秦无。
五年前,秦无第一次对苏苒之伸出手,道:“姑娘想必也看出苏前辈时日无多,如今就算是大罗金仙也回天乏术。何不跟我回天问长,待我进入内门,姑娘便能得修仙引气之法。倘若姑娘修炼有成,也不辜负岳父一腔拳拳慈父之心。”
秦无顿了顿,又道:“在下对姑娘并无非分之想,只因前辈曾对在下有养育之恩,在下无以为报,希望姑娘能不辜负前辈所望。”
不管是自由自在活着也好,还是找回曾经的身份也罢,苏长河都希望苏苒之能过得好——不再仰人鼻息,而是活出自己的命。
苏苒之沉默良久,抬手搭在秦无手心里。
熟悉的触感传来,秦无心疼之余,只感觉一股苏麻的感觉窜到脑袋,当年的种种皆历历在目,一幕幕在恢复了记忆的秦无面前重演。
——那是他的苒苒,为了天下苍生舍身舍命的苒苒。如今却在重重阴谋下,不得不夹缝中求生存。
但苒苒从不会让人失望,她就像是成长在悬崖峭壁石缝间的野草,没有泥土、不能扎根,她就拼命在石头里生长,她最终爬出了阴暗的石缝,再次见到光明。
秦无想,见到光明的苒苒再次将光明带入世间。
曾经丧失记忆的秦无能审时度势,一番犀利的言辞让一个姑娘振聋发聩之余,完全无可辩驳,最终选择背井离乡,跟他回天问长。
但现在……知晓所有记忆的秦无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甚至很想扭转时间回到过去,敲敲当年自己的脑袋,到底是怎么想出将苒苒带到天问长受苦这种决定的?直接带苒苒去荒山找土地仙方沽酒前辈不好吗?
此刻,十五岁的苏苒之一番话落,再次干净利落的对秦无仙长抱拳,然后径自去了厨房——煎药。
秦无亦步亦趋的跟着她。
往事已矣,不可追溯。他现在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徒劳。
秦无明知这是苒苒为了救苏长河,才封印自己所进入的幻境。他自行脱出即可——用魔气脱出幻境,悄无声息,甚至苏长河也不会察觉到。
可秦无却又控制不住,他亦步亦趋的跟在将自己封印了的苒苒身后。
苒苒煎药,他打扇;苒苒倒药,他捧碗。整个人活像一个准备正儿八经求娶人家姑娘,所以来家里献殷勤的姑爷。
而苏长河就在这个过程中不断的吸收清气。
他时而丧失了苒苒现在只有十五岁的记忆,只记得自己和秦无不过‘联盟’一场,不是真的要将大人托付出去;
时而又记得苒苒才十五岁,要破天道和王母的局,秦无必须存在。
苏长河差点自己把自己搞糊涂了。
因此,在他通过钝剑本身对外在的感知中意识到——现在苒苒已经归位,王母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天道意识已经烟消云散的时候,又继续糊涂起来。
——所以秦无现在到底是什么?
他还是大人的夫君吗?
苏长河坐起身,丝毫没有重病卧床的无力,他喃喃:“他怎么能还是大人的夫君呢?”
因为这是苏长河的幻境,所以他可以说是幻境之主,对幻境中的人和事尽在掌握。
然后,卧榻在床的苏长河便看到秦无不断献殷勤的种种——即便大人态度冷淡,秦无居然还不断凑上前去!
苏长河几乎要化身为剑,将秦无赶出幻境。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幻境一破,大人对自身的封印也就碎了,到时夫妻俩依然心神相通,无人可阻拦一二。
苏长河终于按耐住自己赶走秦无的手,他不禁想到那带着大人护体清气,独活了数万年的男人。
是的,当他找到秦无的时候,他已经不是天庭众仙所认识的‘魔气少年’了。
秦无几乎经历了脱胎换骨的成长。他外表没有变化,但所有风霜都刻在眼睛里。那双眼眸温和平静,细看时宛若两个云雾缭绕的深渊,世间万物好像都不能再触动他心神半分。
直到苏长河提起了‘大人’。
那缭绕在深渊上空的云雾骤然消散,只剩下空洞的茫然和刻入骨子的思念。
“她……她终于要回来了吗?”
话音刚落,不等苏长河回答,秦无的眼眸就像是燃起火花一样,陡然迸射出无尽希望。
——“她要回来了。”
苏长河靠在床榻上,除了感慨一句‘时也命也’,再不想做其他事。
无论如何,他的大人回来了。而他,也在逐渐恢复中。
这天地万物,只要拼命努力了,便会有可期的未来。
苏长河听到什么动静,偏头看向窗户。因为他久居病榻,屋门窗门都是紧闭的,避免风钻进来。
这会儿,他像个普通人一样,偏头看到了窗纸上倒映出的两个人影,还有随着阳光偏移而在窗纸上移动的花影。
一切都正好。
时光和阳光也极尽温柔。
第220章 第 220 章
可能因为温养钝剑的清气太过浓郁的原因, 苏苒之总感觉自己在‘亲爹’幻境中停留的时间不长,但出来后赫然发现时间已进展到三月后。
初入钝剑时,秋老虎余威尚在;
出来后, 屋檐、树梢全都挂满了白雪, 整个京都银装素裹,给这座古朴的老城更添一抹雅韵。
苏苒之和秦无依然是进入钝剑时的那身单衣, 但彻骨的凉气并不能摧残两人分毫,只是将房檐上初落的雪吹皱些许。
苏长河现在精神好多了,他的灵体脱出钝剑, 化作半透明的存在,立于旁侧,欣慰的笑着说:“有道是‘天上一日,人间一年’,我们不过感觉在幻境中停留小半日,人间已过三月,这是大人清气支撑的幻境已经接近三界崩塌前天庭的体现。恭喜大人修为愈发精进。”
重新唤醒苏长河,对苏苒之来说还是有些疲惫,但她眉间的开心冲淡了一切疲劳。
听闻此话, 苏苒之说:“能做到这一切, 不过是我封印自身灵识, 专注于三清之气的原因。想要真正做到‘天上一日,人间一年’, 让天庭回到曾经的正轨上,还需要很长时间。”
苏长河颔首。
大人说的是事实没错, 但这世间对他来说, 好歹有些盼头了。
关于功德之笔的事情, 苏苒之没有多说, 她已经看出来,曾经的苏长河夫妇,不过是在逢场作戏。
钝剑苏长河一心向道,功德之笔亦然,他们只是惺惺相惜,并没有暗生情愫。
其实,原本苏长河可以自己抚养苏苒之和秦无长大,之所以要将功德之笔的转世拉扯进来,不过是因为二十多年前的他想试试——身体残缺不全的功德之笔,能否改写《大道仙途》这本书,破了王母的局。
只不过后来证明不行罢了。
临近年关,苏苒之、秦无和苏长河商量过后,决定今年就在新家过年。
主要是因为苏长河灵体还比较虚弱,需要静养一段时间。他们留在这里,顺便还能给新房子烘多点人气儿,以后住得也舒心。
人气儿其实是影响宅院风水运势最重要的因素。
风水再好的宅院,常年不见人,也会看起来鬼气森森,骤然走进去回觉得后背发凉。
翌日,雪停了,但屋外依然寒冷。
整个京都的百姓几乎都裹上了厚实的大棉袄,走街串巷叫卖的小贩也放缓步伐,生怕自己连人带扁担一起摔个倒仰。
大家虽然走得慢,但京都人气儿一点没少,东西集市里满满当当都是人。
有些力气大的青年用劲儿往里挤,挤进去和挤出来时穿的布鞋可能都不是同一双。
苏苒之还是第一回看到如此热闹的街道。
她没去凑热闹,只是在卖糖葫芦、糖油果子、糖雪球等的小贩路过家门口时,各样来了一份。
随后又买了龙须酥、绿豆糕等各种糕点。
有些东西在特定的时间吃,幸福感是无从比拟的。
苏苒之和秦无将糖葫芦拆下来,用盘子盛好,连带着其他几样一起给苏长河端了两叠。
她将钝剑安顿在书房里——这是适合钝剑,也可以说是芴板最熟悉的环境。有助于他恢复得更快。
剩下的苏苒之和秦无端去了厅堂。
冬季是赏梅的时节,但他们厅堂的细口长颈花瓶中还盛开着一枝桃花,五片花瓣粉粉嫩恩,煞是可爱。
突然间,桃枝微微颤了颤,在苏苒之看过去的时候,桃枝里传来细微又苍老的声音:“大人,听说人间快过年了,您是要留在人间过年吗?”
“嗯。”
“那……听说人间过年是要团团圆圆的,小仙斗胆……”跟大人讨个团圆。
苏苒之笑着说:“胆子别抖了,直接下来便是。”
“好嘞!”天上的桃树老爷子差点激动到整棵树都开花,但这会儿人间寒冬腊月的,他一个桃仙突然开花结果,必然也会影响人间部分桃树。于是老爷子堪堪忍住。
他继续说,“灶王爷也想来,我们来给大人添些菜!”
苏苒之依然笑着应声。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灶王爷的本体可能是一位‘白仙’——刺猬。
不同于其他白仙专注于治病救人,被百姓奉为保家仙而获得香火。这位白仙飞升而成的灶王爷从最开始的专注点就有点点偏——他爱做饭。
据说,最开始在下届时,这位灶王爷的祖父是某一家的保家仙。那家人善良虔诚,但后辈身体底子不好,总是生病。
生病了自然避免不了熬制汤药。
原本煎药这活计是那家人自己来做,但祖父见孙子辈这窝中,有一只特别小,还有点笨。祖父担心小刺猬的父母照顾不过来,直接把孩子给养死了——虽然说生一窝孩子,养死一两只很正常。但那毕竟都是活生生的命,于是祖父就把最小、最弱的那只带在身边,让他去帮助这家人煎药。
自此,刺猬出身的灶王爷还没开始学着治病救人呢,就跟灶台打了交道。
后来更是一发不可收拾,转行专心做饭。
结果刺猬因为做饭太好吃,居然依靠这门手艺飞升了。
不过,当时的天庭上‘人才济济’,做饭好吃的仙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刺猬暂时只算一个厨师,够不上灶王爷的仙位。
但刺猬本身性情好,并没有急着想要一个仙位,飞升天庭对他来说好像也只是换了一个地方做饭而已。
当时的苏苒之大人就很喜欢刺猬做得人间饭菜,得空了会专程去吃。
苏苒之从来不喜欢吃白食,即便刺猬觉得他给天庭上仙们做饭是理所应当的,但苏苒之还是给刺猬一族留下了一门‘神通’——储物神通。
只不过好景不长,三界崩塌,当时的灶王爷拼尽全力想要护住自己麾下的小仙们。
但他实在无能为力,就算身死道消,也没护得下一个。秦无路过,看到那只被魔气完整侵蚀了的刺猬,已经完全没了生息。
秦无记得苏苒之喜欢吃这只小刺猬做的饭。一时间,悲从中来。
——他前几日刚刚经历了苏苒之身死、天道破碎,随即又看到天庭数不尽的神仙消亡,甚至就连变回了本体的刺猬都无法幸免。
秦无只能将刺猬僵硬的身体带去苒苒种的那棵桃树旁边,桃木蕴灵,如果刺猬还有神魂未散的话,待天庭重新辉煌,刺猬指不定也能重获新生。
如今,刺猬重获新生成了很显而易见的事情。
他甚至还晋升成了灶王爷,连续两年吃过苏苒之和秦无做的糖饼子。
还有一件事也不得不提,苏苒之和秦无四年前在机缘巧合下遇到这只刺猬的后代——王大郎和白二娘,又根据苏苒之留给刺猬后代的神通作出最简单的储物法器‘九刺’。
一切兜兜转转,绕成一个圈。
苏苒之想到了这些,但秦无此刻关注点只在他和苒苒祭灶时,图个吉利贴给了灶王爷糖饼子,结果这位还真的吃了。
而且只吃一半——苒苒贴的那一半。
秦无原本早将此事抛在脑后,但灶王爷这回要亲自过来做饭,秦无将一连串记忆拔出萝卜带出泥的想起了不少,最终聚焦在‘糖饼子’事情上。
秦无闭目瞬息,默默告诉自己要大度。
不就是半个糖饼子么,下回自己也就着苒苒的手吃。
可……他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介怀——他自己都没有被苒苒喂过东西吃!
那刺猬居然吃过,还吃了两回!
秦无睁开眼睛的时候,苏苒之正专心看着他,问:“怎么了?”
秦无:“……”
以上的想法实在不够大度,秦无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在苏苒之专注的目光下,耳垂逐渐泛红。
他觉得自己活了几万年,万万不会在小事上斤斤计较——可对于自己喜欢的人,秦无又完全控制不住。
这恐怕就是‘喜欢’的魅力。
因为喜欢,才专注于对方的一举一动,才想要得到对方的偏爱。
不知该怎么解释的秦无没发现苒苒的目光中逐渐多了笑意,她夹起一颗糖油果子,递到秦无唇边。
哄小孩子一样说:“张嘴,啊——”
秦无两只耳朵都红了。
但他还是顺从本心的张嘴,咬住苒苒喂的糖油果子。
苏苒之突然飞快起身,咬下秦无还没吃到嘴里的半个果子,甜软的糕点在唇齿间充盈,她眨眨眼睛:“先吃半个,剩下的欠着。”
隔壁书房里面,甚少品尝过人间美食的苏长河修养生息时,下意识的一口一个、一口一个吃完了两叠。
别说,就着外面热闹的年味,吃这些东西还真的会上瘾。
他端着两只空碟子,打算找大人再要一些。
堂屋没关门,可以欣赏到院中美景,苏长河便直接跨门而入——秦无耳上的绯红不禁未消散,还有愈演愈烈、往颊边爬的趋势。
苏长河无辜的站在原地,举着两个空盘子,感觉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但他心里又十分熨帖,大人能找到一个真心喜欢,想要共度接下来漫长时间的对象,真的挺好。
所谓‘托付’,不是仰仗别人鼻息,而是携手同行,相互比肩、依靠、扶持着往下走。
外面隔着一条街的地方突然传来‘啪’一声铜锣响,紧接着擂鼓声响起,小孩子们欢喜的叫嚷,大人们纷纷叫好。
热热闹闹的新年即将要开始了。
苏长河福至心灵,将灵力灌入碟子,在手中‘啪’的对敲,声音清脆,碟子还没碎。
他笑着说:“苒苒,秦无,过年好——”
话音还没落,外面传来好几个人的声音:“两位大人,过年好啊!”
第221章 第 221 章
顷刻间, 年味在几声发自内心的道贺声中浓郁起来。
隔壁邻居家待字闺中的小姐按耐不住期待,被丫鬟婆子簇拥着,出门去看热闹了。
临出行前, 主母拉着闺女的手叮嘱:“铃铃,已经给你订好了临街雅间, 记得和手帕交们好生相处。”
“知道了,娘。”金钗之年的小姑娘头带邬金纸裁的闹娥, 手捧一个袖珍暖炉, 满脸的烂漫。
主母听出了女儿的心不在焉, 知道她急着出门,本不想拘着她, 但还是不放心,继续叮嘱:“听闻今日太傅的孙女也会来, 你们玩闹要有个限度, 最好不要撺掇人下楼去街道——那人挤人的,丫鬟婆子护起来艰难。”
“好, ”小姑娘铃铃拉长了声音,显然心已经跑远了。
主母笑着摆摆手, 不再多言, 放她出门了。
铃姑娘一到预定好的雅间里,先环视一圈,发现其他约好的手帕交还没来,只有阿景坐在窗边,欢欣的看向楼下。
阿景今年十岁,比铃姑娘小两岁, 她四年前才随着祖父来到京都。呆的时间短, 因此交好的伙伴不多, 铃姑娘算是其中一位。
铃姑娘跟阿景关系很好,她一到就坐在阿景旁边,拿着她旁边的茶壶往嘴里灌了小半壶。
喝完便说:“还是你家里好,早早的送你来。我本来早就准备好,结果出门前我娘千叮咛万嘱咐,把她昨晚叮咛过的事情又说一遍,什么不能冲撞了太傅家的姑娘啊,不能带人下楼去撒野啊——便来得晚了几分。”
阿景目光收回来,落在同伴脸上,笑说:“伯母这也是关心你,我娘随我爹去淮明府上任,祖母精力有限,家里没人念叨,我才能来这么早。”
铃姑娘挨着阿景坐,说:“才不是,因为你有三个哥哥啊!他们在隔壁暖阁守着你,家里人才如此放心。好羡慕阿景,我也想有哥哥!”
姑娘们说了两句便各自笑起来,铃姑娘又道:“你这个闹娥扑花冠好漂亮,我从未在京都见过这样的样式,是淮明府的新样式吗?”
阿景身体莫名一僵,不过铃姑娘的注意点在她头戴的闹娥上,并未注意到。
阿景很快调整过来,说:“嗯,是淮明府那边的样式。”
铃姑娘道:“看,你爹娘多关心你,连闹娥这种难以运送的物件儿都记得专程给你寄过来。我们阿景是最幸福的小姑娘!”
阿景含糊的‘嗯’了一声,端起茶碗喝茶。宽大的茶盖遮住她半边脸,铃姑娘并未注意到她在闪烁其词。
这闹娥是出自淮明府没错,但却不是爹娘专程让人送过来的,而是淮明府的河伯大人专程飞过来送给她的。
——三年前,她跟随父母去淮明府居住过小半个月。正好经历了当地的开渔节,傍晚有祭祀河伯的仪式。阿景将河灯投入淮明府的水井中,并许愿河伯大人能得偿所愿。
许愿真切又虔诚,使得河伯两世功德衔接起来,得以一朝化龙。
自此以后,淮明君年年都会来找阿景一两次,回回都带来些新鲜物件儿。
那些物件不完全是名贵的,但一般来说都是小姑娘会喜欢的。
可阿景一个小姑娘家,又没有花银子,平白得了些东西,自然瞒不过家里长辈。
长辈们询问她这些东西从何而来,阿景神色间带了犹豫,支支吾吾不知道如何说出口。
家里人担心这些小物件儿是旁人为了攀附太傅,才来讨好阿景的,颇为担心。
将此事说得严厉了一些,阿景这才将淮明君的存在说出来。
“他没有图谋,仅仅是与阿景有缘分,送些小物件过来。”
此话一出口,阿景家里人全都有些担忧。
他们不是怀疑阿景说谎,相反,家里人相信阿景的话,但他们不相信真的有什么‘淮明君’‘龙君’,只是担心阿景被什么别有用心的人给骗了。
好在阿景的哥哥曾见过淮明君一面,说:“这件事我知道,当年我们在淮明府,淮明君化龙那天清晨,是有一个穿着黑袍的公子来找阿景,他头上长角,而且一转眼就变成龙飞走了——”
家里人更加震撼,问阿景的哥哥怎么不早说。
他三个挠挠头,道:“我也不知道啊,这件事我分明记得,但你们不提,我也就想不起来。你们问了阿景,我才能将此事说出来。”
这下没人再怀疑阿景小姑娘被骗,而是全都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龙君居然跟他们家阿景认识!这简直比皇帝陛下认识他们阿景都要更加让人惊讶了。
好在太傅爷爷到底见多识广,他还记得阿景此前误入鬼市,见到的‘万鬼招摇过市’的场景,还有那将阿景背出来的让阿景念念不忘的年轻仙子。
他捋着胡子,道:“咱们阿景从小就有福气啊。”
阿景扎着辫子,抬头看向年迈的祖父,大眼睛里一派清澈。
她显然不太懂祖父的感慨,满脑子都是自己的想法,说:“淮明君说如果阿景能得到准许,他可以带阿景参加下一次鬼市,去寻找仙女姐姐……”说着,她声音低落下去,“只是淮明君也不确定能否再次找到仙女姐姐。”
此时,距离她误入鬼市已经过了一年之久,但阿景依然对那夜背着自己走了几个山头的姐姐念念不忘。
祖父说:“既然淮明君只与阿景见面,那么下次如果他再来邀请阿景去鬼市,你可以跟着去。但出门时记得给家里留口信,说明归来时间,不然祖父和祖母都很担心。”
阿景重重点头:“谢谢祖父。”
由于身边玲姐姐的话,阿景不由得回想起了自己跟淮明君相识的过程。
她现在见识多、念的书也多了,已经不像六/七岁那样对‘神明’的存在懵懵懂懂。
现在,十岁的阿景知道了‘神、鬼’,甚至也知道自己六岁那年在鬼市见到的那些其实都是鬼怪——想要吃掉她的鬼。是当时那位穿着劲装,打扮的像江湖侠客一般的仙女姐姐救了她。
而且仙女姐姐还用短短几句话为她勾勒了一个瑰丽的世界——“别怕这些人,他们看起来很奇怪,其实只是带了面具,他们……在玩过家家罢了。”
如今阿景已经心理强大到不会再怕,但她对仙女姐姐的感激更甚。要不是这句话,她当时可能就会怕得不能自已,回家后噩梦缠身。
“阿景阿景,快看,那个人踩在鼓面上,好厉害啊!”
玲姐姐的声音唤回阿景的思绪,她循着玲姐姐指引的方向看过去,不由得真心感慨起民间艺人的厉害。
“咱们晚上去河边玩,据说晚上的花灯很漂亮,还有亮堂堂的画舫,上面还有歌舞呢。”铃姑娘作为京都本地人,显然对每年春节各项事宜的流程都清清楚楚,“去年我娘带我去了,可好看嘞!”
阿景到底年纪小,不一会儿就对铃姑娘口中描述的场景来了兴趣。
不仅是她,后来进暖阁的两位姑娘也对画舫游船歌舞有了性质,四个小姑娘一同计划着晚上怎么去玩。
冬日的北地天黑的早,申时刚过,天色就擦黑,姑娘们草草的吃过糕点,就打算去河边。
现在街上人多,马车根本走不动,丫鬟婆子们只能给自家小主子们系上厚厚的披风,希望她们玩回来后不要惹上风寒。
阿景的三位哥哥跟姑娘们得隔着男女大防,就算能跟在后面保护她们,也不能离得太近。
铃姑娘着实是一个活泼的性子,她嫌跟着人流走太慢,便仗着自己年纪小,身量也小,拉着阿景走河边小道。
“旁人不大敢走这条路,太胖的话一不留神就可能将这儿踩塌下,还是咱们适合——”
后面来的两位姑娘看着这样的小道,脸都白了,怎么都不肯跟上。阿景还在考虑中,还没做好决定,就被铃姑娘带上了小道。
“别怕啊,有我在,你放心。”
后面被人潮堵着的几位哥哥没来得及跟上,只看到铃姑娘一骑绝尘的拉着阿景走远了,
他们只能快步跟上。
这条小道其实走的人不算少,但姑娘家独自走还是算胆大。
毕竟这时代对女子名节很是看重,落水后万一被什么人救上来,两人抱过了,那可是得以身相许的。
所以,那两位姑娘家害怕也着实在情理之中。
阿景觉得这条道着实不算太窄,只要自己不崴脚、不被推,应该是掉不下去的。
她拉了拉铃姑娘的手,说:“咱们走稳一点。”
铃姑娘点头,认真看路。
两人有惊无险的快了人潮一大步,率先到了画舫附近。
河边没有任何围栏,阿景和铃姑娘坐在石头上,脚下有潺潺流水,一抬头便是画舫——这是个非常好的观赏位子。
舞蹈还没开始,阿景张目慢慢地看过这灯火通明的画舫和雕梁画栋的两岸,还有嬉笑玩闹的人儿。
水面上倒映着岸边的盛况,她只觉得书本上读过的‘繁华’二字有了具体画面,美轮美奂,让人眼花缭乱,看不过来。
不一会儿,河岸附近突然传来‘扑通’的落水声,还有妇人和汉子嘶声大喊:“我儿!”
人群中几个会水的下去救人,百姓自发后退,为一会儿捞人上来留下空地。
大概半盏茶的功夫,有人浮上水面,岸边的人将他拉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小孩呢?看到了吗?”
“太黑,啥子都看不见。我寻思着这水太湍急,得往下游不断寻找。”
下水之人接二连三的上来,都说自己没看到那落水小孩。
坐在石头上的阿景心也悬了起来,张目在水面上逡巡,想要找到那个可怜的小孩。
冬日里风凉水更凉,那孩子在水里多泡一会儿,活下来的希望就更小。
就在此时,那小孩落水地方下游半里的地方,突然冲上来一道水柱,那小孩居然被水柱这么冲上了岸边。
父母重新见着孩子,不禁喜极而泣。其他围观了这一幕的百姓则纷纷感慨神仙现世。
这个年也因此而更加完美热闹了。
旁人高呼‘神仙’,阿景则看到那救人的水柱下有一道黑色巨尾,很像淮明君。
正想着,淮明君化身成人,出现在阿景和铃姑娘旁边。
旁边的百姓好像没看到这里突然多了一个人,依然挤着等待歌舞开始。
淮明君在阿景左顾右盼的时候,说:“放心,他们看不见。”
之前他给阿景送东西,也施展过隐身术,阿景听后便镇定下来。
她抿唇笑了笑,颊边出现两个小巧的酒窝,说:“淮明君出手救人,实乃活神仙。”
话音刚落,阿景就捂住自己的嘴,她怎么忘了旁边还有玲姐姐——玲姐姐恐怕以为她在自言自语吧。
哪想到铃姑娘抓着她的手,说:“我天,我面前怎么会出现这么一个帅气的男子!阿景,阿景,你看到了吗?”
阿景比玲姐姐还惊讶,说:“……你也看得到?”
淮明君也正有此问。
铃姑娘被阿景这句话给问懵了:“……我不应该看到吗?阿景,你这意思是他是……鬼?!”
阿景:“……”
“非也,在下乃水中河伯之一,淮明君。”他自我介绍后,凝神感知一番,心里默默道:“阿景身边这位姑娘身上居然带着秦无仙长所写的书信……”
淮明君不知道铃姑娘跟秦无仙长的关系,介绍了身份后便在一旁缄默不言。
铃姑娘又揉了揉眼睛,她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一样。
“阿景,你也看到了对吧?他说自己是河伯!那可是天上的神仙!”
随着铃姑娘摇晃阿景胳膊的动作,一张木黄色的信笺从铃姑娘袖袋中飘出。
淮明君登时赶紧去接——
他没主动去看信笺内容,但信笺封底上赫然写了‘房屋易主,敬告邻里,企盼和睦’十二个字。
淮明君也是活过几百年的神仙,知道这是房屋易主后,给邻里写的书信。
只是不知道铃姑娘为何一直带在身上。
但正是因为她带在身上,才给淮明君指引了苏、秦两位仙长的方位。
缘分真是奇妙。
还有,有秦无仙长的书信伴身,铃姑娘能看穿淮明君隐身术,也着实在情理之中。
这封书信一脱身,铃姑娘再次什么都看不到,她吓了一大跳:“果然是幻觉,我现在看不到那位神仙了!”
接住了信准备归还的淮明君:“……”
感觉自己这么一出现一消失,再一出现有点吓唬人。所以这封信还是稍等片刻,再让阿景还给铃姑娘吧。
淮明君想,有秦无仙长在,那么苏仙长……应该也会在这里。
原本要回淮明府的河伯大人此刻也不急着走了,跟阿景她们共赏完新年演出,打算等送她们安全回家后,再去拜访苏苒之和秦无。
回去路上,铃姑娘被家里的轿子接走,河伯则留在了阿景身边,两人一道往阿景家里走。
河伯则低声给阿景解释自己为什么还逗留在京都:“原本早晨给阿景送完闹娥就该回去,但在归去途中听说京都这条河每逢过年都有百姓落水,我担心阿景也想来凑热闹,便打算等一日再回去。”
果然来凑热闹了的阿景脸色有些红,答谢:“淮明大人有心了。”
淮明君看了她一眼,说:“你年纪小,喜欢玩闹是应该的。不过‘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大晚上走河岸边的话,还是多要些人陪同才好。”
阿景不断点头。
淮明君又将那封信交给阿景,让她转交给铃姑娘。
并且说了刚刚铃姑娘能看穿他隐身术的原因所在。
阿景惊叹:“仅仅一封书信就能帮助凡人看穿您的隐身术,那这位仙长一定是大能。”
淮明君颔首:“是。”
他想像往常一样揉揉阿景的脑袋,但一想到这姑娘过了年就十一了,京都姑娘们过了十二三岁就开始相看夫君了,他得注意点了
于是淮明君收回手,说:“不仅这位仙长是大能,他妻子也是大能。我在两位面前,只能算小辈。下次如果有机会,我带阿景去拜访仙长们。仙长们神通广大,应该能知道在鬼市中救了阿景的仙子身在何处。”
阿景有些犹豫:“这样会不会太打扰仙长们,还有那位救了我的仙女姐姐……万一仙女姐姐觉得跟我只是萍水相逢,以后不会再见呢?多谢淮明君好意,阿景还是顺其自然吧,有缘分一定能再见。”
淮明君觉得也是,道:“阿景颇有慧根,保持心性,若能得道成仙。自然可以见到救你的仙子了。”
在街道两侧红灯笼光晕的映照下,仅仅十岁的小姑娘眼睛瞪大大,露出无比惊讶的目光。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自己能得道成仙。
第222章 第 222 章
淮明君来到苏苒之和秦无宅院的时候, 小院的厨房周围已经热热闹闹聚集了不少人。
他站在外院门口,什么都没看到,就先感知到了不少存在。
有灶王爷、修为深厚的桃仙, 有几个气息不怎么熟悉但凭感觉就局的修为高深的仙人,还有妖力强大的老妖和京都本地城隍冯唯纲……甚至就连淮明君最熟悉的本府隍爷肖隐元也在。
淮明君看着出来迎接他的肖隐元,龙目中带着明显的受伤——大家都是淮明府出身,老肖你、你、你居然一个人来!
但他这种被抛弃的感觉还没维持多久, 一根尾巴着地的龙棍就蹦蹦跳跳的直戳到他面前。
两大两小四只龙目对视, 淮明君感知着面前这条黑色小龙棍身躯内的强大龙气, 他脑袋一懵, 什么‘肖哥哥你居然抛弃我独自找仙长’的哭诉荡然无存,满脑子只剩下一句话——我是谁, 我在哪儿。
淮明君就算没见过真龙, 但他这条由蛇修炼而来的小龙在真正大修为的龙面前, 还是能感知到差距的。
“幼龙。”不过姑娘手臂粗细的‘龙棍’老气横秋的从嘴巴里吐出两个字。
龙棍敖庆一双眼睛才不过绿豆大小, 却让淮明君不禁产生顶礼膜拜的冲动。
淮明君知道, 这是真龙血脉的绝对压制。
他天生性格谦逊温和, 待人厚道,见真龙当面直呼他为‘幼龙’——这代表淮明君被真龙一族所认可了。
虽然他控制不住血脉的翻腾, 面色有些泛红, 但举止依然恭谨, 躬身作揖道:“淮明君见过真龙大人。”
敖庆绿豆眼睛一亮,好久没人对他作揖,叫过他大人了!
他这人性格乖戾,跟他玩得来的妖、仙基本上都是修为相当。主要是修为太弱的他看不上。
但龙族对幼龙就宛若大猫养小猫, 天生有一股看待幼崽的情怀, 因此, 敖庆才在感知到龙气后忍不住跑这么快来见淮明君。
见到后,敖庆发现淮明君格外符合他心意。
正准备发表什么高谈阔论,一只火红色的凤鸟从厨房飞出来,跃过垂花门,一翅膀裹住龙棍:“跟我去厨房做饭,别吓唬小朋友。”
淮明君:“……”
虽然他两辈子加起来不过数百年,在真龙敖庆和凤鸟枭火面前确实算‘小朋友’。
但这个三个字当真跟他八尺高的身躯不大相符。
淮明君下意识觉得,‘小朋友’三个字,应该安在阿景身上。
不过前辈们既然都这么叫了,他姑且就当一回小朋友吧。
敖庆想起了锅里的饺子:“坏了,饺子要熟了,缺了我做饭怎么行!”
说完,连跟敖庆道别都来不及,尾巴一弯,勾着凤鸟跑了。
淮明君额头上的软角紧跟着颤了颤——那么厉害的大妖前辈居然是过去帮厨做饭的!
以此类推,苏、秦两位前辈该有多厉害啊。
曾经苏苒之和秦无提点过淮明君,使得他一朝由蛇化龙,直接跃过了中间化蛟的步骤,淮明君一直感恩在心。
他也从来没敢小瞧过两位仙长,一直以前辈之礼相待。
但此刻看到真龙和凤鸟都在厨房为仙长们做饭——淮明君心里还是震惊万分。
他不禁想起自己跟两位仙长的相识过程,那真是多亏了李老爷子。
要不是李老爷子来淮明府找他,为了补偿上辈子占卜而演化出的因果,他也不会得到仙长们提点,一朝化龙啊。
淮明君想到这里,正要感慨这可能就是命中注定。
倏然间,他脑门上的龙角一颤,一些带血的记忆铺天盖地的涌进脑海。
肖隐元感知到淮明君气息不对,赶紧过去扶着他。
正在捞饺子的苏苒之同时感知到灵气波动,装饺子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还分了一缕心神去护住河伯,以免他在‘感悟’之时受到冲击。
河伯只感觉自己心神随着水波飘飘荡荡,颠簸的他整条龙都有点晕。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看’到大红花桥、红盖头,饿得面黄肌瘦但眼睛里依然有光的百姓。
这场景刻骨的熟悉,是淮明君第一次成亲时候的情况。
他自己作为新郎官,因为压制魔气来得晚。现在只有坐在花轿内的新娘子。
河伯听到一位中年人边搓手边说:“河伯大人可真好,成亲居然免了婚礼的所有繁杂礼节,不要唢呐、不要酒席,等成亲喜气冲刷走了困扰河伯的病魔,咱们就能打到鱼儿,就能吃饱了。”
淮明君重新经历一次自己成亲、被杀的场景,他内心没有丝毫波动。
早在他心脏中刀后,对程姑娘说:“原来与在下成亲,非姑娘本意。是我唐突了姑娘。今日我与姑娘和离,还望姑娘重画眉妆,一别两宽,各自欢喜。[1]”
说完他就化为原身,选择以身祭天的方式,让魔气消散,让甘霖重降世间。
那一场雨下了七天七夜。
百姓们不知河伯身死,因为下雨而欢呼。
只有一个穿着黑衣、下颌线条锋利的男人在雨中不住寻找——雨水浸湿了他的头发和身体,雨滴顺着他的下巴连城珠串,他半身在泥浆中,不住的翻找。
“我来迟了……可、苒苒说过,毁灭的尽头,是新生。”这黑衣男人正是秦无,他一双眼眸坚毅无比,连续在泥泞中翻找七天七夜。
终于在雨停时,找到一条肚皮朝天的小蛇。
第一次接触到这段记忆的淮明君跟那死不瞑目的小蛇四目相对,他赫然发现——那居然是身死道消了的自己。
是秦无仙长将他埋在了一口水井底部。
淮明君认得,那口井正是他现在河伯庙里面的水井,也是阿景放花灯祈愿他能如愿的水井。
淮明君眼睛里蓄了湿意,原来,秦仙长的救助、清气的滋养,才是他能存活两世的原因。
而秦仙长之所以会救他,似乎是得到了苏仙长的提点。
苏苒之和秦无其实也在厨房和大家一起忙活着包饺子,因此迎接淮明君时,比能从犄角旮旯窜出去的敖庆稍微慢了一步。
不过这会儿饺子已经煮好,出锅好几盘,苏苒之看向已经从记忆中恢复的淮明君,说:“淮明君来了,新年好啊。先吃饺子。”
秦无和肖隐元一起将饺子摆盘上桌。
刺猬灶王爷除了帮众人调了饺子馅儿料之外,之后就忙着做‘大菜’,这会儿第十盘已经出锅了。菜肴的味道让本不注重口腹之欲的仙人们都垂涎欲滴。
由此可见,术业当真得有专攻。
淮明君哪好意思直接上桌吃,赶紧说:“晚辈也去厨房帮忙。”
他还没进厨房,就被肖隐元拉住:“除了灶仙,其他都跟在……各展绝技,你考虑一下再进去?”
淮明君透过十六格的大窗户往里看,才发现肖城隍果然所言非虚。
那妖力深厚的凤鸟直接拔毛来引火,万年桃仙用自己身躯当柴火烧锅,万年真龙就更厉害了——他拿自己当烧火棍,脑袋一边往火里戳,一边还能吹风,让木柴烧得更旺一点。
这不是各展绝技是什么?
而一直在认认真真、兢兢业业做菜的灶王爷,在偌大的厨房中只占了三尺长的案板,上面堆积了各种准备好的食材,委屈巴巴的在角落里炒菜熬汤。
淮明君第一反应是这群神仙太、太、太浪费、奢侈了。第二反应则是有生之年能见到这样的奇景,也是值了。
那可是凤鸟之毛!上面蕴含的火灵之气随便拿出去,都能让好多修仙之人疯抢!
还有那万年桃树的枝桠,这可是货真价值的万年桃木啊,拿出去做成桃木剑,保管方圆百米之内,普通小鬼不敢出现。就算是阴差大人,估计也得掂量着修为!
最后还要提一下的就是那真龙大人,真是把自己当成一根烧火棍了?!自带风箱能力,真是煮饭必备啊。
淮明君收回目光,感谢着自己的邻居肖城隍。在这个各路神仙云集的厨房里,他一个小小河伯,还不大会做饭,确实不适合凑合闹。
不过,这一幕看似荒诞,却又让人无比安心。
神鸟之毛、万年桃木、真龙之体都被用来当成烧火做饭之物,那不是代表着天下太平安康——神鸟不需要用坚硬的翎羽去抵抗魔气、桃木也不需要吓唬镇压小鬼、真龙更不用忙得团团转的去四方布雨……
所有有能之人闲下来,代表的正是一个时代的安康太平。
甚至,就连这会儿能聚集如此多仙人在此,也是和平康定盛世的展现啊。
淮明君不仅乐呵起来,他没闲着,帮灶王爷摆盘,顺便问:“肖老哥,你怎么知道仙长们在这里的?”
帮忙的仙人太多,肖隐元没进厨房,他将手背在身后,思忖了一下,实话实说:“通过看天上星辰确定位置。”
不过,这还得是在大人没有隐秘气息的时候,不然什么都看不到。
淮明君抬头,只见天上黑茫茫一片,今夜居然一颗星子都没有。
肖隐元:“……”
这真的不是苏苒之故意隐藏气息或者是肖隐元诓骗淮明君,当真是云多,将星星给遮住了——这有关自然气候变迁。
幸好淮明君也不是喜欢纠结的人,他说起了自己从与阿景交好的邻居家小姑娘那儿看到秦无仙长信笺的事情。
惹得秦无微微挑了挑眉,又看了眼苏苒之,显然是想到了那位心怀善念的阿景姑娘。
不出意外,阿景就是数万年前苒苒救下的凡间姑娘,后来成了天将的掌上明珠。
可惜好景不长,又因为三界大难而牺牲。
而那青衣小蛇,便是阿景在崩塌前拿命救出来的。
只不过青衣小蛇为了给阿景报仇犯下不少业障,如今他必须承担责任,被洗去记忆,成了淮明府河伯庙前的一条小青蛇,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阿景。
青衣小蛇当时趴在小主人身边痛哭的场景让秦无联系到自身,当时苒苒陨落,他何尝不想痛哭流涕,何尝不像一个活死人?
只是他有苒苒留给他的信念。
——毁灭的尽头,是新生。
——我不会死。
秦无相信,时间尽头,世界边缘,他一直往下走,总有一天,能等到苒苒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因为这个信念,秦无和青衣选择了两条截然不同的路。
秦无经历了数万年荒无人烟的孤独,开始走苒苒的步子,做力所能及的善事。
青衣只想着找王母报仇,装乖装可怜获取兆恩老君的躯壳,在凡间养长甲犬来获取提高实力的方法,还因为白御破了他的局而教训白御一千年……
路不同,结果当然也不同。
所有的思忖秦无都在瞬息之间完成,他对准备向他表达谢意的淮明君微微颔首,意思是心意他收到了,不必拘礼。
不一会儿,最后一锅饺子熟了,灶王爷的第十二道菜也炖好出锅。
香味传得老远,甚至就连大门后都传来肚子‘咕噜’声——
苏苒之去迎接,门外站着的正是风尘仆仆赶来的白御、追雪和李老爷子。
“先生/大人,过年好啊!”
苏苒之脸上露出笑容:“过年好。”
人、妖、鬼、仙和器灵苏长河欢聚一堂,热热闹闹的吃了顿团圆饭。
灶王爷的厨艺一如既往的好,熟悉的味道在苏苒之嘴巴里蔓延,让她有种回到数万年前的错觉。
兆恩老君吃了一块鱼肉,念叨着:“桑落那丫头最爱吃鱼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哟……”
苏苒之和秦无对视一眼,笑说:“快了。”
兆恩笑没了眼睛,应声:“嗯,一定快了。”
第223章 第 223 章
过年纵然热闹, 但大部分仙人都有仙职在身,并不能随意‘矿工’太久。
因此,大年初一清晨, 已经有不少仙长回到‘岗位’上了。
其中包括诸位城隍以及天庭的仙人们,淮明君见肖隐元要走, 自己也不便多留, 跟着他同路往回走。
作为城隍爷, 肖隐元原本可以遁入地下,那样不出一个时辰就能回到淮明府。
但因为淮明君不会土遁术,作为‘幼龙’, 他只能游或者上天飞,速度有稍许逊色。
淮明君明显有一肚子话想要跟肖隐元说,肖隐元也善解人意的没有遁地,而是坐在淮明君龙身上,跟着他往回飞。
淮明君龙形上的龙角看起来依然稚嫩,但身躯已经很是矫健, 尾巴一摆, 整条龙带着肖隐元就跃入高高的云层, 向前飘过数里。
地上有守岁一整晚, 出门去院子里洗脸的百姓,偶然抬头, 只见一条通体漆黑, 但泛着粼粼金光的巨大尾巴没入云层。
百姓不禁揉揉眼睛,再看过去,除了晨曦和浓云, 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我刚刚好像看到了……龙?”
“可能是幻觉。”
“但这也是一整年的好兆头!我今年一定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百姓们的议论是瞒不过刚刚经过他们上方的淮明君和肖隐元, 淮明君听到后有些羞馁, 他的龙须有气无力的垂落,说:“肖老哥见笑,我虽化龙三年,但实力依然低微,还没有真正掌握飞天之术。”
——还是被百姓们看到了一尾半鳞。
肖隐元的国字脸上展出笑意,道:“贤弟不必妄自菲薄,正是因为偶有疏漏,才会有源源不断的神仙话本流传出去——多年之后再看到这些,心中会别有滋味,但绝对不是羞愧了。”
肖隐元的话不疾不徐,颇有几分苏苒之的风采。
淮明君不禁跟着他的话慢慢思索,橙黄的龙目中好像看到未来已经长成大龙的自己,在人间游历时,偶然翻到有百姓大年初一清晨‘遇龙’事迹的话本。那时的他,确实不再因为没掌握飞天而羞愧,而是会爽朗一笑,兀自感慨:“原来当年的我是这样稚嫩。”
只可惜时间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淮明君往前又飞了十多里,路过了另一个小镇,这里大年初一下起了小雪。
他的龙头陡然被冷气一冲,从那场‘展望’中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刚刚的羞愧已经荡然无存。
——是肖隐元城隍爷用话语开解了他。
就算现在的他很弱小,但一生中也只有一次这样的经历,与其兀自羞愧,不如坦然面对。
时间不等人。
淮明君感觉这样的城隍爷已经不大像是普通小城隍,而是看过不少人间悲欢离合的大仙了。
他不禁想到昨日吃年夜饭时,听到那位老君对肖隐元说:“隐元星君依然选择留任为城隍,当真赤子心性,德行清朗,不错、不错!”
淮明君巨大的鼻子猛吸一口冷气——昨儿个因为上仙太多了,还有真龙在,他的龙脑袋整个都在发木。
今儿个出门了才开始逐一理解仙人们的话。
老君对肖城隍的称呼……好像是‘隐元星君’?
淮明君就算是天上星宿不精通,但好歹也知道曾经天上是有北斗九座星的,只不过后来‘隐元’和‘洞明’星不太显,后人才渐渐只认北斗七星。
有传闻‘隐元’和‘洞明’星是因为太过衰弱,才被‘剔除’出北斗星行列——淮明君虽然没有深信此传闻,但也感觉八九不离十。
可现在看看坐在他身上的隐元星君,淮明君恍然察觉自己当真是大错特错。
有如此心胸气度的星君都不算强的话,那世上能称得上‘厉害’的神仙,估计也没多少了。
淮明君想,现在看来,隐去行迹,应当是隐元星君自己的选择。他虽然不知道苏、秦仙长经历过什么,但也隐隐能感知到此前几年,两位仙长实力并没有现在的强横。他们应当是做了某些大事,才有了如今的天下紫气升腾的盛况。这些‘大事’中,定然有肖隐元的参与。
只不过隐元星君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淮明君不得而知。只是对于他能舍弃‘星君’之位,下凡来当一府城隍,淮明君感慨之余又十分钦佩。
淮明君龙尾再次奋力一甩,载着肖隐元,极速向淮明府飞去。
肖隐元看着这样的淮明君,笑说:“淮明君若是得了空闲,可以来城隍庙找我下棋。”
淮明君:“……可是我不会。”
他觉得这样像是拒绝,赶紧补充,“但是我会学!”
肖隐元笑着:“我也不会,只是最近才喜欢上下棋,淮明君能与我一起切磋,实在是隐元荣幸。”
“也是我的荣幸。”
仙人们得各司其职,妖则更喜欢在荒无人烟的原野上横行,等到苏苒之和秦无将早饭摆上桌,只剩下白御、李老爷子和追雪了。
京都的天空上缓缓飘下薄雪,追雪当真应了它的名字,连打几个响鼻,将自己对雪的喜爱表现的一览无遗。
苏苒之拍拍它的脑袋,说:“京都附近有几个马场,你想玩就去玩。”
说着,她还给追雪背上挂了个钱袋,里面放了二两银子——去马场跑马自然是要钱的。
追雪前蹄高高抬起,眼睛很亮,显然对这个提议非常动心。
苏苒之又拍拍它,说:“去吧。”
追雪嘶叫一声回应,转身从门口疾驰而去。
李老爷子站在屋檐下看着这一幕,惊讶问道:“先生,这还是追雪第一回来京都,它能知道那边有马场吗?”
要知道,京都是跟国运牵绊最深的地方。纵观古今,不论哪个朝代定都,都要斟酌再三,思虑万千。
因此,在这种地方,很多人的‘感知’‘神念’都会被升腾的紫气影响,而变得不准。
就李老爷子自己而言,他在京都是不敢随便掐算的,包括位置信息。
因此,他才对于追雪能否找到马场而担忧。
苏苒之笑着说:“老爷子尽管放心,追雪识途能力一流,连拦路阵法都能破,找到马场不在话下。”
此前在云水镇,岭南影弟子曾布置过拦路阵法,但追雪载着苏苒之毫发无伤、一点弯路都没走的便出来了。
如今的追雪能力更甚,苏苒之一点也不担心。
半晌午的时候,追雪估摸着时间回来,苏苒之、秦无和白御都不在家,只有李老爷子坐在窗前看雪。
见白御回来,李老爷子立刻从软塌上起来,趿着鞋子出去迎接追雪
他见追雪身上挂着的钱袋已经空了,马蹄上沾着雪和泥土,马身灼热,一呼一吸间皆出白雾,果然是跑尽兴了模样。
“追雪厉害。”李老爷子笑着说,并打算为追雪解下钱袋。
哪想到刚刚还温顺站在他身边,任由他抚摸的追雪突然往前窜了两步,连带着钱袋也晃了两晃。
李老爷子的手抓了个空。
追雪转头看李老爷子,大眼睛里含着一丝责怪和戒备,仿佛在说——那是我主人给我绑着的,你不能拆。
李老爷子:“……”这还是曾经那个爱干净,身上粘了一点草屑就想洗掉的追雪么?
而此刻,苏苒之和秦无隐没了身型,远远的跟在白御身后,一路悄悄护送他往回走。
白御维持着虎形,一跃就能跑出好几丈远。
毛发油光水滑,尾巴矫健有力,这样的白御看起来是有七/八分精神气在的。
然而事实却与此表象截然相反,白御身体其实已经到了日薄西山的地步。如今他表现的‘容光焕发’,不过是白御通过透支生命力而强装出来的。
——他透支了所有的生命。
事已至此,就算是苏苒之和秦无都回天乏术。
救不了。
苏苒之和秦无昨日一见到白御,其实便看出了他的身体情况。
但他们装作没发现,陪白御完完整整的过了一个年。
今晨,等到其他仙人们走后,白御吃完早饭也道别离去。
苏苒之和秦无不放心,但又不能对白御的选择过多干预,便悄悄跟在后面护送他。
大概跑了上百里,白御的毛发开始变得枯黄、像没有了光泽的丝线,乱七八糟的纠缠着,成快成块的脱落。
白御也察觉到了自己的情况,他跑的步伐慢了下来,大约又慢跑了二里路,他终于力竭。
迎着初生的太阳,年迈的老虎回头,浑浊的虎目眺望京都。
他张了张口,口型说的是‘大人’二字。
白御没有发出声来。
他眼睛里满是惭愧和不舍,可他再也不能陪着大人了;他很想哭,却又担心眼泪会迷了眼,让他看不清京都的方向。
白御从云水镇一路赶到京都,为了跟大人一起过年,为了留给大人最后一抹俊逸的身影,他倾尽了自己的所有生命力——他原本还能苟延残喘的多撑数十年。
这也是之前苏苒之有信心救下他的原因,
毕竟当时苏苒之觉得时间还长,她想的是,只要自己的炼丹术足够厉害,只要自己能掌握六丁神火,乃至九昧真火,她就能炼制出强大药效的丹药,让白御免去病痛困扰,健□□活数百年,再下黄泉。
虽然数百年对于仙人来说不算多,但这也是苏苒之尽自己所能做出的最好的结果。
结果,白御见苏苒之归位,所有阴谋诡计烟消云散——他心中的担子也随之消弭。
能看到大人回归,看到天道运转得当,白御此生无憾。
他之前硬撑着,不过是因为担心大人。
白御原本可以静悄悄的等候数十年,等待死亡降临。
可他心中满怀对大人的崇敬与喜欢,年少时的梦想一遍遍在脑海中回荡——年仅六岁的小老虎对三岁的幼龙说:“敖庆,我有一个梦想。我想给大人当坐骑!”
曾经稚嫩青涩的声音让石山上苍老的白虎重新提起了精神。
他想最后留给大人一个‘健壮、有力’的印象——只有那样才有资格给大人当坐骑。
即便,他再也做不到了。
泪水不听话的盈满白御眼眶,他终究是看不清京都方向。
当所有的生命力消散后,白御身体的苍老和溃败是十分明显的,他先是掉毛、随后没力气奔跑,再然后,连支撑自己站着的力气都没了。
他趴在雪山上,斑秃的身体仿佛要和白雪融为一体。
年迈的老虎当年选择不转生,就是为了不丢失记忆,为了能不忘记大人的救命之恩,为了能在再见大人之时,一眼就认出她来。
这一切,白御都做到了。
他最后还留给了大人一个健硕的印象。
所有夙愿皆已了结。
白御缓缓合上眼睛,等待自己对外界彻底丧失感知。
等待……魂飞魄散。
从此,世间再无白御仙君。
苏苒之和秦无看着这一幕,并未现身上前。
这是白御的选择,她们尊重白御,也尊重生命——当一个生命真正到了枯竭的边缘,做什么都是无力的。
与其吊着一口气、蝇营狗苟的活着,不如热血一把,让生命绽放出最后的光辉。
天地之所以能秩序井然的运行,就是因为他从来不不讲私情。
众生平等。
六千多年前,白御醒来后没有选择转生,那么他就只能走魂飞魄散这一条路。
苏苒之和秦无眼睁睁看着白御的身躯在瞬息间化为齑粉,包括之前散落的毛发,一丝不剩。
她想伸手抓都抓不住。
消散了。
苏苒之心里闷闷的,她眼前不断掠过白御从小到大的模样,不管是当年那只静静窝在她石桌旁、眼睛圆溜溜探头探脑的小老虎,亦或者是后来长大身形矫健的猛虎,还有后来苍老到掉毛掉牙齿的虎——那都是白御。
她往前跨出一步,现身在白御消散的地方,立下一块石碑,亲手刻了‘白御仙君’四个字。
白御消散的很彻底,什么都没留下。
但他又好像没有消失,他活在大家记忆中——他是敖庆口中的‘白哥’,是石山山神口中的‘白仙君’,是苏苒之和秦无心目中的小老虎……
兆恩老君记得他,白虎一族另外几只幸存虎记得他,甚至就连王母,也记得他。
苏苒之站在石碑前,整整七天七夜。
直到大年初八,苏苒之突然感觉‘九刺’中有什么微微发烫——是去年三月她在空中抓到白御的毛发。
苏苒之抬眸和秦无对视,同时从对方眼中看出惊喜。
这难道代表着白御以后会回来?
“毁灭的尽头,是新生。”秦无为苒苒拂去被风吹乱的发丝,说,“苒苒再次为白御抓住一线生机。”
就像当年救下小老虎那样。
第224章 第 224 章
苏苒之用一缕清气将白御仅存于世间的毛发包裹起来, 细心的保存着。
时辰还早,初晨的阳光穿破云层,将熹微光亮撒向人间。
苏苒之仿佛又看到三月份的时候, 在云水镇的小院中。白御匆忙告别,毛发随着他奔跑的动作满天飞舞。
当初她不过是下意识的一抓,完全没想到短短九个月后, 白御会以这样的方式为生命画上句号。
而那次抓在手中的将虎毛,成了白御再次重临世间的救命稻草。
一切好像都是命中注定。
熹微的阳光只维持了一小会儿就彻底摆脱云层束缚, 将薄雪覆盖的山间照得亮堂一片,刺目晃眼。
苏苒之和秦无也动身回小院。
他们现在所用的出行术法依然是‘缩地成寸’, 但又跟之前的缩几里地在脚下不大一样。
恢复了实力的两人施行此术法, 更像是撕裂虚空,一步跨出, 别说是几里地,就算是上百里也不在话下。
——需要走多快纯粹看两人心情。
而且,苏苒之对清气和功德的运用也到了随心而动的地步,再也不会出现此前‘施展了术法后停不下来’的情况。
有青年一大早出门打猎,背着弓箭和布陷阱用的工具往山里走。
突然间,他感觉视野中有两个人突然消失, 他顿足, 用手在眉骨处一搭,呼喊前面走的兄弟,说:“成哥, 成哥。我刚刚瞧着山顶上有俩人, 怎么突然就没了?”
走在前面被叫做‘成哥’的汉子明显年纪偏大, 唇边蓄起了小胡子。
他同样停下脚步, 顺着青年手指方向往上看。因为负重爬山太累, 他嘴巴咧开喘着粗气,说:“没有啊。那地方可是主峰顶,没路,谁能上去啊?而且,上回我在上面看到了一头吊睛大老虎,凶着呢。”
两人一边说一边继续往上爬,雪天里的大型动物都冬眠了,不用担心自己被反咬,此时上山猎一些兔子、山鸡再合适不过。
最开始说话的青年面色黝黑,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神情中满是天真,对刚刚看到的一幕意犹未尽,说:“成哥,你说刚刚我看到的会不会是神仙?”
“得了吧,要真有神仙,见到的肯定也是有大抱负的读书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为往圣继哲学,嘿,学了两年书就记住这一句。”成哥穿着粗气,说,“咱们算老几啊,哪有这样的好事?”
青年不服,说:“我刚真看到了人,就在山顶上,一眨眼就不见了——哎,要是我真看到神仙的话,那就让我今儿猎到一只灰兔和一只白兔,灰兔毛给我娘做护手,她手上冻疮已经流脓水了。”
汉子又笑:“你一个人还猎一白一灰两只兔子,咱们俩能猎到两只就不错了,甭管是兔子、山鸡还是其他啥,回去好歹有肉吃。”
汉子这话是事实。
虽然说冬天打猎不担心遇到老虎、豹子,但鹿什么的也都冬眠了,这会儿只能打一些小的,比如兔子。
——要不是为了给家里人吃口肉,谁愿意这个时候往山上跑啊。
青年被打击到,不说话了。
可上山路途无聊,汉子喘了会儿又主动挑起话题:“你说自己要两只兔子,灰兔子给你娘做护手,白的呢?给你媳妇儿——不对啊,你小子还没成亲。”
青年眼睛瞪大,说:“我、我和春梅妹妹的婚事已经开始说了,年过完再定日子。她上回说自己想养兔子……”
所以他才眼巴巴瞅着想猎一只回来。
汉子已经有俩孩子,见青年如此状态,不禁开怀笑起来。
他说:“行,一会儿要真有白兔子,哥哥我留给你!”
他话音刚落,前面不远处就出现一只巴掌大的雪白兔子,赤红的眼睛,白嫩的耳朵,看起来小巧又漂亮。
青年和汉子同时屏住呼吸。
可是,直到青年用竹篓盖住小兔子,它都没有过分挣扎。
后来,那只白兔子在青年家里‘安享晚年,寿终正寝’。
青年老去后,成了村子里的标杆型人物——孝顺父母、敬爱妻子、友待邻里、寿数绵长。
村里的小孩子们都很喜欢他,缠着他讲当年‘遇仙’的故事。
有孩子问:“那您只抓到了白兔子,没有猎到灰兔子吗?”
讲故事的老人面容慈祥,说:“还真没有。”
不过啊,当时他那未过门的妻子给母亲缝了个小暖炉,平时揣在袖子里,也不会冷了。
自这位老人故去后,村里再也没人能有幸见到‘神仙’了。
村里的落第童生将此事记录在册,称因其忠孝善良,才能在年轻时有如此见闻。实乃人生之幸。
言归正传。
大概一炷□□夫后,苏苒之和秦无重新出现在小院中。
七日都没看到主人的追雪在苏苒之现身的时候,很想直接扑上来——但它也知道自己个头很猛,于是再三按耐,最后踩着小碎步,嘟嘟嘟的跑到苏苒之身旁。
苏苒之赶紧拍拍追雪的脑袋,右手轻抬,手上已经出现了一把马梳,为追雪梳理鬓毛。
京都宅院对追雪来说十分陌生,她和秦无将追雪和李老爷子留在这里整整七日,着实得好生安抚。
追雪背上还绑着那个空了的钱袋,根据李老爷子说,追雪怎么都不同意将此物摘下来,他对此没有办法,只能由着追雪性子来。
苏苒之给李老爷子道谢后,忍不住再次拍拍追雪脑袋,叹道:“你啊。”
李老爷子跟苏苒之和秦无都很熟了,多年来替他们照顾追雪已经成为习惯。
他说完后,才想起什么,一拍脑袋,从厅堂拿出一封正红色信笺,说:“两位先生,这是一位叫张掌柜的男子送来的请帖,他说自己和马姑娘今日大婚,期待您的驾临。”
苏苒之记得张掌柜说过的‘大婚’一事。
上月他说得是‘明年元月初八’,没想到时间这么凑巧。
其实早在上次张掌柜提过的时候,苏苒之和秦无就打算参加他们的喜宴了——就算没时间参加,贺礼也得备上。
张掌柜怎么说也是苏苒之和秦无来京都后认识的第一个人,就连这座费心布置的宅院,也是出自张掌柜家人之手。
因此,这喜宴无论如何,他俩都得现身。
至于给张掌柜、马姑娘两位新人道贺的礼金,除了通俗的银子,还有神仙大补丸的丹方。
张掌柜开得是药膳铺,此前他过来给苏苒之和秦无‘添菜’时,尝过苏苒之用大补丸炖出来的汤。
当时他就对此汤‘惊为天汤’,后来自个儿也在后厨琢磨了不少日子,想要还原其味道。
但张掌柜很有职业道德,他在还原自己品尝过的味道的同时,并没有想着将此汤对外售卖,仅仅做练手用。
只不过,张掌柜恐怕想破脑袋也不知道此汤其实是大补丸遇水熬制而成。
如今,苏苒之用大补丸丹方为其成亲做贺礼,为新人添彩,既还了当初苏、秦夫妇两人初到京都,傍晚张掌柜好心添菜的情,又让新人福上加福,为此番京都之行添了不少人情味儿。
接下来三年,苏苒之和秦无基本上没有上时间出远门,就算偶尔下江南,也会在三日内回来。
苏长河的灵体还需要温养,苏苒之得时常控制他周身清气,帮钝剑苏长河修护自身。
毕竟苏长河当时是存了跟天道意识同死的决心,身上的暗伤数都数不清。现下他精神恢复的差不多,但想要重回当年一剑破九州的威力,还需要漫长时间的静养。
不过,这三年来苏苒之和秦无也没闲着。苏苒之当真开始研究起用魔气取代人力耕种的事情来。
赶时间的话,他们有时候在书房内一步跨出,就身现江南境内。
秦无记忆力不错,能准确找到三千年前那所谓‘真魔’出现过的地方——那些被真魔耕种过的土地与其他地方没有区别,到现在依然长着农作物。
但真魔被修士击散的地方,方圆十里都寸草不生,一副‘濒死之地’的模样。
苏苒之蹲下/身,伸手触摸这片土地,里面依然有魔气残余——不算非常浓郁,但却让土地丧失了孕育生命的能力。
这片区域周围有当年飞升仙人设下的巨大法阵,任何人不得入内。
苏苒之一手摸着地面,没有刻意闭上眼睛去推衍,只是分析三千年前这团魔气的‘运作’方法。
但这显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悟’出的事情。
因此,这边决定了他们夫妻俩得经常下江南。
秦无记着数,这是他们俩三年来第三十八次下江南。
时值盛夏,梅雨纷纷,苏苒之正在思考的时候,眼前突然一暗,漫无边际的虚无代替面前荒芜的土地,呈现在她双眸中。
紧接着,有雨点落在她额发上。
苏苒之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雨已经见怪不怪,自从十五岁那年她能闭目而视时,‘下雨时满目虚无’已经不再是她的束缚,只要她闭上眼睛,那由‘无根之水’充盈的世界会清晰展现在她眼前。
她闭上眼睛能看到的东西甚至比睁开眼睛看到的还要多。
后来,随着苏苒之修为增长,功德积累,她在下雨天睁开眼睛可以‘望气’,可以看到一个由‘精气神’组成的瑰丽世界。
这一个个超凡脱俗的能力,让苏苒之渐渐忽视自己最开始的‘满目虚无’。
直到她蹲在此处,眼前蕴含着魔气的土地因为下雨而无缝切换到一片虚无,苏苒之猛然意识到,她所看到的这一片‘虚无’到底代表什么。
——魔气。
是被阻隔与清气世界之外的魔气;
是化身为秦无的魔气;
是安静陪伴在清气左右的魔气。
这些……都是秦无。
所以,一到雨天,她睁眼即见秦无,闭目则是清气世界。
难怪、难怪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给秦无望气——每每当她想给秦无望气,看过去都是一片虚无。
不是因为秦无没有所谓的‘精气神’,不过是因为他早就将自己的一切坦白的交给自己,让她可以毫不费力的看到。
这个发现让苏苒之灵感迸发——她知道该怎么设计会帮助百姓劳作的‘魔气傀儡’了。
其实苏苒之早在跟秦无提出让魔气帮助百姓劳作时,就已经想到该如何将魔气灌输入‘傀儡’中,并收集雨水,使其紧紧包裹着傀儡核心的魔气,让其不要外溢。以此来保证‘魔气傀儡’的安全性。
再说,能存储进单个魔气傀儡中的魔气,一定要被稀释到十分轻微,普通人短暂接触时不会出事的地步。
但苏苒之之所以一直没有动手做,无非是担心这样做出的‘魔气傀儡’,并不能保证一直完好,不会坏——要知道,就连人都会生病,经常有个头疼脑热。机器虽然没有生命,但也偶尔会出故障。
可如果‘魔气傀儡’推广开来后,苏苒之不可能时时监控着所有傀儡。
因此,怎么检修魔气傀儡才是重中之重。
现在,苏苒之灵机一动——既然她在雨天能清楚的看到魔气,那么她何不做一种‘眼镜’,可以模拟下雨时自己眼睛的状态。
让普通百姓在戴上‘眼镜’之后,能自主的‘看’出魔气傀儡哪里出了故障,需要修理。
这样的话,那些被‘魔气傀儡’取代了的劳动力也不会无所事事。
反而还能催生出更多职业,比如傀儡修理师等——只有百姓们都能有事做,有钱赚,有饭吃,才有河清海晏。
不然等魔气傀儡推广起来,广大没有土地的佃户的双手被解放,闲赋在家,没有事做,没有饭吃——地/主们有魔气傀儡,不需要佃户,自然也不用再给他们口粮吃。
这样很容易出事。
史上大部分农民起义,都是被逼到绝路上了。
因此,傀儡修理师这种职业的诞生,日后对于整个国家来说,都是十分有利的。
而且,只有将广大百姓的双手从天地间解放出来,整个人社会才能有更强大的创造力——未来是有无限可能的。
想到这里,苏苒之心情大好,她收回按在地上的手,依然蹲着,只是转头看向秦无,并对他勾勾手。
秦无顺从的附身,苏苒之突然拉住他的衣领,昂头吻上去。
秦无的短暂错愕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立刻重重的吻回去。
在一片荒芜的土地上,一仙一魔在雨中接吻。
雨越下越大,干涸了数千年的土地上积攒了不少水洼,随着后来雨水的砸下,有些地方会溅起半尺高的水花。
水花落下之地,有稚嫩的幼芽在缓缓、缓缓破土而出。
第225章 第 225 章
如何让百姓们安全使用魔气傀儡这个问题, 困扰了苏苒之三年之久。她和秦无三十八下江南,皆是为了此事。
如今,一场盛夏的梅雨成了苏苒之想出解决办法的契机,同时, 她恍然发现——秦无早就全心全意的交付于她。
这个发现让苏苒之平静许久的心湖泛起层层涟漪, 她亲吻着秦无。
间隙中, 她闭着眼, 在雨中用视线描绘他斜飞入鬓的眉,浓墨勾勒的眼,还有纤长的睫羽。
在这一片荒芜中,秦无是苏苒之眼中的无边天地。
秦无察觉到苏苒之的注视, 但他没有睁眼, 只是用鼻尖轻轻蹭过她脸颊,其中的眷恋和爱意不用言语、不用眼神, 依然表达的清清楚楚。
苏苒之不禁想到曾经在天问长,沈姑姑在跟她认识两个多月后,私下里给她说:“最近外门风气浮躁, 代嫁姑娘们做针线活儿时经常说的要嫁给内门某某师兄,飞上枝头变凤凰。苒之,这些你都别放在心上,你夫君虽现在还在外门, 但他天赋厉害着, 以后能飞多高谁也说不准。再说,他虽是一个冷清的性子,冷清到有点像闷葫芦。但这么多年来, 我还没见过他对哪个姑娘和颜悦色过, 但他能拜托我照顾你, 能在下雨时接你回家——他对你是不一样的。”
兴许是初嫁过来的苏苒之对秦无并没表现出新婚妻子对丈夫的黏糊劲儿,被沈姑姑看在了眼中。
再加上沈姑姑掌管着成衣铺,日日都有女眷来做针线,她听闻了太多姑娘家的心事与算计。担心苏苒之被带歪。
——对于一对夫妻来说,无论男女,谁先背叛婚姻,在外面有了‘野草或野花’,总归是有损道德的。
再加上当初有王母所写《大道仙途》一书的引导,明里暗里都牵引着苏苒之往‘众叛亲离、穷困潦倒’方向走。
沈姑姑曾经被秦无救过命,难免担心苏苒之这个十五岁小姑娘的未来,因此才愿意苦口婆心的劝导她——不要好高骛远,活在当下,过好自己的日子。
沈姑姑苦口婆心的说:“苒之,你年纪小,又刚离开家,难免会对心理和精神方面的情爱很是期待——秦无话少,不会哄人,难免会让你觉得失落。但你要知道,这世上,‘说’可比‘做’容易多了,多少负心汉凭着一张嘴骗了小姑娘真心,最后能有几个修成正果、白头偕老的?秦无他嘴上不说爱、不说喜欢,但他把对你的偏爱全体现在行动上了。再过几年,你可能知道沈姑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当初还在天问长的苏苒之将秦无日常生活中对她的照顾看在眼里,但她心里清楚,秦无照顾她不是出于喜欢,是因为她爹临终托孤。
爹爹曾说‘秦无是我看着长大的’,那么秦无对她好也就‘师出有名’。
压根不是沈姑姑所说的‘偏爱’。
但现在……苏苒之和秦无缠绵的亲吻,鼻息相交,在一片雨声中,她还能听到秦无有力地心跳,感知着里面承载着的浓浓爱意。苏苒之想,真正的爱是藏不住的,是不用别人说‘他对你好’,自己也能清楚意识到的存在,那是她心灵的归宿。
一吻结束,秦无歪头轻轻咬了一下她耳垂。
低沉的笑声传进耳中:“想什么呢,苒苒?”
“想沈姑姑。”苏苒之扶秦无肩膀站起来,有雨珠俏皮的挂在她睫毛上,不肯坠下。
秦无挑了挑眉,苒苒跟他亲吻的时候想沈姑姑?
苏苒之没有解释,她睁开眼睛,没有刻意动用清气,让眼前维持虚无一片——曾经的她一直以为这是盲人一样的世界,是她在雨天有‘闭目可视’能力所必须承受的苦难。
就跟风水学讲的‘五弊三缺’一样,上天是公平的,有一项超出常人的能力,那么必须得为此付出相应代价。
哪想到,这是秦无将自身坦荡荡的呈现在她眼前,让她可以提早察觉魔气波动,保护着这个世界。
甚至,如果苏苒之不想再支撑下去,可以选择与魔气融合,让世间重归混沌——即便那样秦无和苏苒之都得消失。
秦无毫无保留的包容着苏苒之的一切。
他确实如沈姑姑所说,是个话不多、不怎么会说甜言蜜语,不喜欢把‘爱’挂在嘴边的人;但他却在背后做了许多许多,对于数万年的守候与等待只字不提,对为了能更好的留在苒苒身边而选择遇雨既淋也不声不吭,甚至对将自身命脉毫无保留的交给苏苒之也从没宣扬过一个字。
苏苒之忍不住亲了亲秦无的下巴:“你怎么这么好。”
秦无垂眸看着她,目光就像春日的暖阳,一如既往。
他不觉得自己足够好,他还想为苒苒做得更多。
秦无想到苒苒之前提到的沈姑姑,说:“想回天问长吗?”
苏苒之抬了抬眸,即便在雨天眼前只有虚无,但秦无依然觉得苒苒在跟自己对视。
她唇角微扬,说:“好啊,不过,得两日内赶回京都。”
不然亲爹苏长河周身的清气要陷入无序了。
自从知道满目虚无即是秦无后,苏苒之简直不想再闭目。
她先感知到小狐狸五三的位置,然后牵起秦无的手,两人一步跨出,下一瞬就出现在天问长后山脚下的一处农家小屋旁。
这里没有下雨,狐三一刚出了正屋的门,打算给院子里的西红柿浇水。
苏苒之和秦无没有遮掩气息,狐三一一下就看到了,他赶紧放下水盆,快步走到门口拉开栅栏门,俊美到近似妖孽的脸上露出真诚的笑:“苏仙长,秦仙长,快进来。”
说罢他对着屋内高喊:“五三,仙长们来饿——”
三年不见,狐五三已经彻底是个大孩子了。没有幼时的稚嫩和柔软,头和身子都大了不止一圈,身上的肉看起来很是健壮。
不过……就是头发,不对,脑袋顶上的毛少了一片。
谁能想到五三年纪轻轻,居然就谢顶了。
五三一双杏核大的眼睛又黑又亮,还能看出几分幼时的影子,他操着一口粗壮的嗓门,瓮声瓮气道:“苏姐姐!”
话说得字正腔圆,再也不需要三一在旁边‘翻译’了。
苏苒之笑了笑,想要伸手揉揉五三脑袋,但这么下去手无处可落,于是她自然的落在了五三背上。
狐五三眯起眼睛,尖尖的嘴巴微微上抬,十分享受。
就在这时,五三家院墙上传来一声惊叫:“五三,你怎么秃了?!”
这就是五三不愿意见他的原因吗?
小松鼠跳跳的声音依然清冽,他身型也是老样子,松鼠本来就长不太大,这会儿看起来比五三小了好多。
刚刚还十分享受的狐五三在听到松鼠跳跳的话后,宛若突然被雷劈了,整只狐狸彻底懵掉,脸上的表情尤为惊恐。
然后在跳跳准备跳过来凑近看他的时候,五三唰的一下窜回家,还不忘将房门关上。
听屋里‘蹭蹭蹭’的动静,他应该是拉门闩。
狐三一的表情也十分凝重,仔细看去,还有几分无奈和惭愧。
他弯腰将跳跳抱在手中,说:“是我不对,前些日子五三彻底炼化兽骨——我走了一下神,不小心就把他脑袋给烧了一片。”
小妖炼化兽骨时,一般都需要父母在旁边引导。
毕竟小妖的妖力不稳,炼化兽骨时有可能操之过急或者力度不够。有个稳重值得托付的大妖在旁边帮助是很有必要的。
狐三一曾经炼化兽骨,口吐人言时,也经历过这一遭。
他之所以走神,是因为他想起了早逝的红堇。
当初红堇察觉有孕在身,眼睛里满是喜悦。初为人父的狐三一当然也很激动,于是两个即将要当父母的狐狸窝在窝里,絮絮叨叨的说了几天几夜对未来孩子的期待。
甚至还想到了以后再生一个,给现在肚子里这个作伴。
红堇说:“它炼化兽骨时,我一定要在旁边好好引导——三一你不知道,我野狐出身,炼化兽骨时费了好大力,当时藏在一个小山洞里,外面打雷下雨,我快吓死了。”
她不想让孩子受自己曾经受过的苦,想把自己能取得的一切都给孩子。
可怜天下父母心。
只可惜,红堇在给恩人报仇后,一时起了贪念,吃了那死人的心,最后被正道的修仙者打死。
再也没机会帮助幼崽炼化兽骨了。
狐五三听孩子说过,在他很小的时候,母亲红堇曾经回魂过去见了他一面。
最后,红堇在即将被阴差大人带走时,泪眼感慨:“吾儿尚年幼,可惜、可惜啊——”
狐三一也正是想到这里,才不小心走了神,将儿子脑袋烧秃了一块。
——关键是用妖力烧秃的,这毛不容易长出来。
因此,这都十三天了,狐五三还是将自己锁在房间里,不敢跟跳跳相见。
狐三一说:“他虽然少点了毛,但这些天因为没运动,还吃胖了不少。”
跳跳:“……”变秃和变胖,这两个同时加之于五三之身,难怪他不肯见人了。
要不是苏苒之和秦无来,狐五三肯定还是躲在家里不出来。
但出于对苏姐姐的喜爱,才让狐五三战胜了对秃头的困扰,听到父亲呼唤,忍不住跑出来迎接了。
好巧不巧,跳跳居然也在这时候过来——
五三:“……”别问,问就是窒息。
跳跳整只松鼠也呆了,他用小爪子捂住嘴,支支吾吾说:“我刚刚说他秃,他会不会生气了?”
狐三一:“……无妨,他气得是我。”
跳跳:“……”
第226章 第 226 章
同样心存‘吾儿尚年幼, 恨不长相伴’念头的还有当年尚在病中,浑浑噩噩的苏长河。
那会儿他已经察觉到前路艰险万分,年幼的苒苒稍不留神就会陷入万劫不复境地——可他再也不能为苒苒保驾护航了。
他拼命压制天道意识的同时,自己的意识其实也不算清醒, 有时候记起苒苒是自己的小主人, 有时候又觉得她是自己亲闺女。
但无论苏苒之是哪个身份, 苏长河都放不下心。
可他时日无多!
苏长河心里无比悲苦,可关乎王母阴谋、天道意识的一切事情, 又都不能对苒苒提起。不然若是苒苒过早警戒, 王母那边肯定也会得到消息, 到时候王母若是亲自上手, 苒苒指不定跟秦无一起落得个‘封印、镇压’的命运。
在力量弱小之时, 韬光养晦是必须的。
苏长河只能眼睁睁等待着秦无带年少懵懂的苒苒去天问长,他心如刀绞。
苏苒之在听狐三一说红堇对五三感情的时候,下意识的想起亲爹苏长河。
——爹爹临终前, 也是拉着她的手, 满眼不舍, 当着她的面却只是说:“苒苒,以后好好过, 照顾好自己。”
等到她出门端药, 苏长河才从嗓子眼儿发出悲鸣:“吾儿尚年少,恨不长相伴!”
苏长河的声音再一次萦绕在苏苒之耳边, 仿佛又将她带回从前那孤立无援、悲痛难耐的日子里。同时也让她更能体会狐三一和五三的处境与心态。
俗话说‘杀妻之仇夺子之恨,不共戴天’,狐三一能没有去天问长找李长老拼命, 着实算非常理智了。
狐三一看着站在旁边的苏苒之, 他心里陡然迸发出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只要面前这位仙长出手, 那么就算红堇已经投胎、忘却前尘过往,但只要苏仙长愿意出手相助,那么红堇就一定还能回来。
这个念头在狐三一心头不断发酵,他呆呆地看着苏苒之,几次张口,却始终没将自己的期待说出来。
直到苏苒之和秦无离开小院,动身去天问长,狐三一依然没有将那个愿望说出来。
跳跳跟狐五三玩耍多年,对他的身世已经很清楚。狐三一刚刚表现得那么明显,就连跳跳都能大概看出他想说什么。松鼠跳跳觉得,苏仙长应该也明白狐三一的意思。
但是苏仙长没有接话,对红堇一事只字不提。只是给狐三一一副药方,煮成凝胶之后晾凉,敷在秃的地方,可以帮助‘生发’。
跳跳在上山小道旁边的树枝上连续蹦跳,终于还是按耐不住,将心中疑惑问出来。
“苏姐姐,为什么三一叔叔最后没有将五三娘亲的事情说出来?”
跳跳的想法比较单纯,他觉得求人办事就应该自己先将想法明明白白说出来,而不是欲言又止的等人去猜。
“他不说,是因为明白此事做不得。”苏苒之说,“世间万物,福泽因果皆有定数,若是强行改变,日后定有业报。”
苏苒之看着小松鼠,抬了抬手,跳跳会意的跳在她手掌心,只不过眼神依然懵懂,有些不能明白苏苒之的意思。
苏苒之顺了顺小松鼠的毛,耐心解释:“五三原本可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爹娘疼爱,朋友相伴,只可惜造化弄人。造成如今的不幸局面。如果强行加以改变,求得五三母亲回归,一家人得以团圆,看似是一个大圆满的局面,但因果并没有这么简单。他们圆满的有多幸福,日后报应就有多惨烈。”
毕竟红堇早就在淮明府城隍爷肖隐元的安排下重新投胎,如今七年已过,她有了自己的家人、朋友,等她日后长大,还会再有其他喜欢的狐狸……
如果此时强行将红堇带来跟三一和五三团圆,那么她现在的家人该有多难过。这些因果报应是要加之在五三和三一身上的。
苏苒之给小松鼠顺了毛,让他重新跳上树枝,细碎的光错落有致的洒在她眉眼间,清隽温和的四个字传进小松鼠耳朵里:“顺其自然。”
小松鼠重复着:“顺其自然?”
苏苒之颔首:“嗯。”
顺其自然,不是指什么都不做的任由事情发展,而是指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作出改变。
比如当时苏苒之提笔书写希望红堇在投胎前能看一眼自己的孩子是顺其自然,绝不是拆散另外一个家庭,亦或者是违背天命的让死人复生。
狐三一虽然很想念红堇,并且打心眼儿里觉得苏苒之有能力‘复活’红堇,但他到底没将这个念头说出来。
因为他明白,强行逆天改命的代价——那是他、五三和红堇都承受不起的。
狐三一坐在屋檐下,手中捏着红堇曾经留给他的宝珠,喃喃道:“回不来也好,也好。”
这样的话,红堇将是他漫长生命中唯一的白月光、朱砂痣,他只要回忆起来,全然都是红堇最美丽的一面。
红堇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永不消退。
苏苒之和秦无从山后小道拐上天问长主道,跳跳再跟着就有些不合适,他这种会说话又没有攻击力的小妖,很容易被有心人盯上,抓回去做灵宠。
跳跳跟苏苒之道别后,继续往回走找五三,这回他跳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
松鼠翘着又长有茸的尾巴,眼睛里满都是星星:“我要告诉五三顺其自然,不就是秃了一点嘛,不怕的。”
这句话清晰的传进苏苒之和秦无耳朵里。
秦无微微挑了挑眉梢,说:“他就是数万年前蟠桃宴上,被某位小仙娥强行切断尾巴,给狐狸续上的松鼠?”
“是,”山风吹乱苏苒之的额发,她说,“小仙娥来求我,让我救活‘松鼠尾巴的狐狸’。我当初给的提议是为其注入真龙之血。”
秦无瞬息间就明白了苏苒之的意思。他站定,为苒苒将吹乱的头发拂在耳后。阳光照在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绒毛都看得清。
秦无说:“他们身上有了真龙之血,确实会多活一段时间,但依然无法阻挡物种相悖而造成的死亡到来。在他们死后,入地府时,城隍爷一定会因为真龙之血而慎重对待。随后三界劫难爆发,暂时未被安排投胎的狐狸和松鼠有了真龙之血庇护,能在魔气侵袭下抵挡一二。再加上他们身处地府,魔气浸透较少,指不定能在三界劫难下保存魂体,等待之后新生。”
秦无所说的是‘指不定’,因为当初那种情况,即便是他和苏苒之都没法确定两小只能存活下来。
如今,五三和跳跳的存在,已经说明一切。
小仙娥求的是‘救活她怀中的小兽’,苏苒之回应也是‘尽力’。
她们俩都没点明时间,当时就连王母也未曾料想到,苏苒之指点的那条生路,居然让两只小兽挺过三界劫难。
秦无想得更深入一点。
既然五三和跳跳是当年的动物,那么陈若沁——是不是跟曾经那位小仙娥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亦或者她就是小仙娥本人?
毕竟陈若沁可是一直想要收五三为灵宠。
本来秦无对内门陈若沁并没有什么印象,是苒苒说了《大道仙途》原著中的男女主,他才渐渐对陈若沁上了点心。
现下想想,王母安排陈若沁下来,也不是没有缘由。
这么一个思想简单的姑娘,若是能替了苏苒之的一部分能力,哪怕只是一点点,也比苏苒之要容易掌控得多。
而陈若沁若是真如原著所描写的那样,与曹子年感情甚笃,那么还能间接借陈若沁控制曹子年。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一箭双雕了。
王母心机不可谓不深沉。
即便想到这里,秦无眼神依然没有丝毫变化,仿佛这个发现不过是看到了路边一颗野草。
王母掌权的时代已经过去,陈若沁若是什么都不知道还好,等她此世过完,重新位列仙班,也不会有多余业障。
但若是她知道了王母一部分阴谋,那么……等待她的将是天道审判。
秦无和苏苒之依然拾级而上,最近的天问长比早些年更加热闹了。
还没走到外门地界,他们就能听到不少吵闹和叫好声。
“这一剑厉害,有当年苏苒之前辈的味道了。”
“承让承让,还差得远,嘿嘿。”
苏苒之:“……”她确实曾经在外门大比中露过一手,但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居然到现在还被记着。
紧接着,一个娇俏的女声插/进/来,惊讶道:“你们也知道苏苒之前辈?”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好像是可宋的。
苏苒之猜得没错,果然,其他弟子垂首道:“可宋师姐。”
“可宋师姐好,今天怎么下山来了?”
可宋摆摆手:“下山买点酒,你们刚刚说了什么,苏苒之前辈?”
“您也认识苏苒之前辈吗?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七年,对于修行之人来说,确实不算长,曾经秦无认识的大部分弟子如今还呆在外门。因为大家天资都差不多,所以对于曾经惊才绝艳的几位记忆犹新——苏苒之,秦无,唐照等。
可宋听完大家的话,震惊之余又觉得不可思议:“那我们所说的可能不是同一位前辈,我记得的苏苒之前辈那是连掌门大人都得尊称为前辈的,应该不可能几年前还是这里的外门弟子……”
不等她说完,苏苒之和秦无已经走完了最后一阶石阶。
石阶尽头站着两位湛蓝色衣服的弟子,腰间皆垂落有外门腰牌。
他们老早就看到了苏苒之和秦无,看出他们身上气度不凡,但却又十分面生。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上前拱手,道:“不知哪位前辈登门,还请说出名讳,弟子好给长老们禀告。”
两人的乌靴在树影间停下,秦无道:“两位客气。我们不过红尘中人,没什么名气,前来拜访成衣铺沈姑姑,有劳两位通报。”
看守外门的两位弟子还有些迟疑,但见秦无和苏苒之确实不愿表露真实身份,便没有多言,转身去找沈姑姑了。
“哎呀,我昨日还梦到了苒丫头呢。”
沈姑姑捎带迷茫的眼神在看到苏苒之和秦无后,立刻转为无尽欣喜。
她几步走近,对两位守门的弟子说:“他们是我故友,那我就先带进去了,有劳两位。”
“沈姑姑哪里的话,还请进。”
等到沈姑姑带着苏苒之和秦无走远,两个守门弟子才说:“我是真觉得这回来的两位不简单。”
因此一打照面就想着去禀告长老。
“其实……你难道没发现,沈姑姑也不简单吗?当初咱们还得在山下看门,她说上山路普通百姓也能走,不一定非要登山门的弟子能走。这不,就把我们调上来了……”
“你说的有道理啊。反正都不简单,诶,站直了,修行呢。”
“好好好。”
第227章 第 227 章
七年很短, 每个人依然在自己的位置上日复一日的做着相同的事情,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化。
但岁月终究不饶人,沈姑姑笑起来时, 眼角浮现了细细皱纹, 显得愈发慈祥包容。
她亲切的拉着苏苒之, 急切的就要往成衣铺走,走到半截儿又实在忍不住, 停下脚步认真打量苏苒之。
“长大了。”沈姑姑拉着苏苒之的手,感慨,“苒苒长大了啊。”
从青涩的豆蔻年华到如今二十出头, 苏苒之的成长不仅体现在实力和心态, 单从外表看,都有不少变化——个子抽条, 婴儿肥消失,下颌线更加清隽秀质……
沈姑姑感慨万千, 最后全都融为一句家常:“诶呀, 你们能回来不容易,先跟我回去坐坐, 前些日子美玉还说想你了……”
沈姑姑话语里带着读书人惯有的内敛, 她自己对苏苒之和秦无的思念已经溢于言表,却还是说‘赵美玉’想他们。
赵美玉这个名字对苏苒之而言十分遥远。对苏苒之而言,赵美玉跟她只有几面之缘, 要不是当初外门非要派她、周盈和赵美玉上山做‘诱饵’, 恐怕几人也不会结识。
苏苒之目光中含着笑,说:“我与夫君也想沈姑姑, 多谢沈姑姑曾经的关照。”
沈姑姑笑容愈发感动:“难得你们还能想到我……刚刚一看到苒丫头, 我差点不敢认!整个人精气神都跟以前不一样了。太好了, 对了,苒丫头现在正式修行了吗?”
“嗯。”苏苒之应声。
沈姑姑说:“那就好,菜园管事在你走后,说你跟咱们大伙儿的修行法子都不一样,你要开辟自己的道。强行把你留在门派,对你来说是一种摧毁。”
说完苏苒之,沈姑姑看向了秦无,虽然她没有从秦无身上感受到丝毫高阶修士的压力,但依然下意识觉得秦无更加厉害了。
毕竟在十多年前,沈姑姑还是外门大师姐的时候,秦无作为一个默默无闻的普通弟子,实力已经不在她之下。
关键是秦无在门派里一直藏拙。
要不是他碰巧在荒野中遇到伤痕累累的沈姑姑,出手相救时暴露了实力,沈姑姑也不会知道他的底细。
有了秦无救命之恩在,沈姑姑后来退居为管事,才会对秦无的妻子——苏苒之那么上心。
这份救命恩情沈姑姑一直铭记在心,她对秦无微微躬身,诚恳道:“恭喜秦仙长修为愈发高深。”
秦无托了沈姑姑一把,道:“沈姑姑客气。”
三人才说了几句,就走到成衣铺这边。这会儿正好是午时,姑娘家们都回家吃饭了,沈姑姑这里稍显冷清,但也方便了几人叙旧。
沈姑姑直接带着两人去后屋,这里是她的私人院落,平时除了关系好的几个姑姑前来,其他时候鲜少有人来打扰。
穿过前院的时间,沈姑姑想到刚刚秦无对自己的称呼,不免有些惊讶——秦无是二十多年前来到天问长的,自幼便随其他是兄弟叫她‘沈师姐’,如今却直接改口称为‘沈姑姑’,足见秦无对苒苒的用心。
短暂的惊讶过后,沈姑姑又打心眼儿里为苏苒之和秦无开心。
这两个都是好孩子,能感情融洽,自然再好不过。
后屋分了三间,中间是待客厅堂,沈姑姑招呼苏苒之和秦无坐下,自己去旁边烧水,还端了一些果脯来。
“你们回来一趟不容易,我最近没怎么采买,只有这些了。”
苏苒之起身接下:“沈姑姑不必麻烦。”
“这哪有什么麻烦的,我还做了冰粉,半个时辰后端上来正好。”
三人落座于矮桌旁,沈姑姑看秦无将苏苒之接过来的茶具摆放好,然后给三人斟茶,动作熟练。
最让沈姑姑诧异的是,秦无在给苏苒之到了茶水后,伸手试了试温度,才递到她面前。
而苏苒之面上也没有丝毫异色,在秦无收回手的时候,为他整理了下袖口。
沈姑姑端起茶碗的动作顿了一分,旋即摇头失笑,心道:“谁能想到,此前在天问长冷面冷情的秦无仙长,私底下跟妻子相处的居然这般亲昵随和。”
看来,秦仙君所谓的冷,是要分人的。
沈姑姑揭开茶盖,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眼,她说起了天问长这些年发生的大事。
“最大的事情应该是前几年骨龙现世,有两位不知名姓的仙长出手相救,帮助太上长老封印骨龙,天问长和附近百姓才得以保全。”
太上长老,便是方沽酒本人。
虽然他曾经是掌门人,但数百年已过,掌门都换了几茬子,他也没有再次揽权的想法,只想过闲云野鹤的生活,偶尔跟弟子们讲经论道。
沈姑姑继续说:“第二件,其实还是跟太上长老有关。他曾经在凡世的妹妹找到了,而且还具有符师体质,现在是咱们门派的宝贝疙瘩——虽然可宋姑娘说自己有门派,但大部分门派弟子都尊称她为‘师姐’。”
其实按辈分,可宋跟方沽酒同辈,怎么说也是大部分弟子的‘曾曾曾曾师叔’。但可宋只是出生早,她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如今满打满算才二十出头,方沽酒便发话,小辈弟子叫她‘师姐’即可,不必严格依从辈分。
“可宋天赋高、脾气好,别人看上百遍才能懂的书,她看个十来遍就能明白。有弟子找她请教,她来者不拒,尽己所能的讲道。但她年纪也小,很多时候并不能面面俱到。可她不会不懂装懂,反而量力说出自己看法。”说到这里,沈姑姑抬眸,见苏苒之捋了捋浮茶,继续道,“我记得苒丫头修得是剑道,如果你们时间停留在天问长的时间长,其实可以给大长老说一声,偶尔来听太上长老讲道。她老人家有半仙修为,不管是按部就班的修行,还是剑道、符道,听了后都会有所收获。”
沈姑姑话音刚落,只听到门口传来一声尴尬的咳嗽:“咳咳。”
声音有些苍老,但中气十足。
只是,怎么听怎么心虚。
沈姑姑有些奇怪,这会儿谁会来找自己?
就连一向比较熟识的菜园管事,也不会现在过来。但对于能悄无声息出现在她院子里的人,沈姑姑还是比较慎重,她立刻看向门外——
盛夏刺目的光划破云层,肆无忌惮的炙烤大地。
而在热气蒸腾的小院中,只见那位经常给弟子讲道的太上长老陡然驾临,周身被阳光镀了一层金边,此刻他正用一种沈姑姑从没见过的尴尬眼神看过来。
说来,方沽酒能找过来,还是因为可宋。
她说自己准备下山的时候,好像看到了‘苏前辈’的背影,但她担心认错,就先用符咒给方沽酒传了信。
可宋现在也不下山了,就在外门附近候着,苏前辈帮了她不少,还给了她一幅山河社稷图,能让她和师父联系,她还没来得及感谢前辈。
方沽酒在收到可宋传信后的第一反应是‘这怎么可能’,毕竟他身为半仙,神识可以笼罩整个天问长内门和外门,他并没有察觉到修为强大的存在降临。
但方沽酒对自己亲妹妹的眼力还是信的,毕竟那可是符师。
于是他亲自跑了一趟,便看到沈姑姑带着‘毫无修为’的苏苒之和秦无进了成衣铺——
这位太上长老在对上苏苒之视线的时候,赶紧露出一个笑容,拱手作揖:“苏前辈安好,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沈姑姑:“……”
她一脸呆滞的看看门外的太上长老,再看看坐在自己旁边的苏苒之和秦无,连起身给太上长老行礼都忘了。
一向成熟稳重的沈姑姑这时不禁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现在不会是在做梦吧?
可能是她太想见到苒丫头了,所以才在午睡时不小心梦到了。至于后面这奇怪的走向,如果是在梦中,那就完全可以解释。毕竟梦向来荒诞,就算梦到自己得道成仙都不足为奇。
苏苒之起身的一瞬间,沈姑姑也赶紧回过神来——不管现在是不是在梦中,她也不能把本门派的太上长老晾在门口啊。
沈姑姑几乎是小跑着出去,将太上长老也迎进来。
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太上长老,往常都是在台下远远的听长老讲道,因此有些语无伦次:“师祖,您、您……驾临寒舍,让寒舍蓬荜生辉……您要吃点什么?晚辈做了冰粉……”
方沽酒:“……”
眼看着沈姑姑要去厨房端冰粉,鞍前马后的伺候他,方沽酒整个人也急了——他刚刚可是听到这位沈姑姑一口一个‘苒丫头’的叫苏前辈的。现在怎能让沈姑姑这么伺候自己?
他扫了一眼桌子,见上面只有茶具,赶紧说:“还缺了冰粉是吧,在厨房吗?我去端,我去,您先歇歇。”
沈姑姑:“……”这一定是梦!
方沽酒还真怕沈姑姑要对自己行弟子之礼,在她呆愣的片刻,自己过去亲自端冰粉了。
所有东西上桌后,四人一起落座,但方沽酒还是有些紧张。他一紧张,连带着沈姑姑就紧张——没办法,以方沽酒和沈姑姑的辈分来看,沈姑姑崇敬方沽酒师祖,就算她心性不错,但坐在方沽酒这位整个门派修为最高存在的身边,紧张是不可避免的。
方沽酒想起沈姑姑方才‘提点’苏苒之和秦无的话,说:“那个……晚辈……”
‘晚辈’两个字一出口,方沽酒就收获了沈姑姑目瞪口呆的注视。他想起了苏前辈以前好像喜欢叫他‘前辈’,因此他赶紧改口:“我讲道无非是给弟子们说一些我曾经的修行感悟,以及对天问长引起入体方法的理解。这些于前辈来说,不过是关公面前耍大刀罢了……”
方沽酒想,假如自己在与弟子们论道时,不小心看到底下坐着苏前辈和秦前辈,那他一定当场卡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脸上臊得慌。
沈姑姑喝了热茶后又吃了冰粉,一冷一热下肚,好歹将神智拽回来一点。
她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发现疼是真的,那岂不代表着现在不是做梦?师祖方沽酒当真叫了苒丫头‘前辈’?
方沽酒这会儿也看出来了,原来沈姑姑并不知晓两位仙长的真本事。
五年前,他在荒山封印骨龙,回到天问长后,也听掌门和诸位长老说过苏苒之和秦无的事情。当时的他也确实无法将两位外门弟子和家眷与神通广大的两位仙长联系在一起。
方沽酒得知真相后缓了几个月才渐渐接受这个事实。
因此,他格外理解沈姑姑的心情。
——任谁知道身边弟子或者好友其实大有来头,而且说不定有超出传说中的真仙修为,震撼和惊讶都是在所难免的。
方沽酒给沈姑姑到了茶,暂时安抚她一瞬。又重新站起,给苏苒之一揖到底,说:“多谢仙长将舍妹唤醒,让我二人得以团圆。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苏苒之虚空托手,两人还隔着桌子,方沽酒却感觉到自己被逐渐扶起。他内心更加震惊,原本他以为自己修为进境很快,没想到苏前辈更甚。如今苏前辈动用术法,已经完全到了随心而动,外人无从感知、无从琢磨的地步。
“仙长与令妹有相伴之命数,不必道谢。”
如今的苏苒之没有再叫方沽酒为前辈了。
在‘仙长’这个称呼下,方沽酒恍然发现,如今的苏前辈坦然接受了自己对她‘前辈’二字的称呼。不再强调‘晚辈’了。
沈姑姑震撼之余,大脑终于重新运转,她看了看苒苒,眼神飘忽到不远处的房檐上,心想,苒丫头还是以前的那个苒丫头,周身气质也没有突然就变得飘渺不定起来。可她面对太上长老,说出这句话来却并不显得突兀,好像她本该如此一样。
所以,苒丫头和秦无并没有刻意装弱,而是他们本来就如此。
沈姑姑并没有在心里责怪苏苒之和秦无为什么一开始不跟她表明实力——毕竟如果苏苒之一上来就说‘我比真仙还强’,沈姑姑恐怕会以为她病得不轻。
可沈姑姑又忍不住想,七年前初到天问长的那个小姑娘,是不是也有如此强横的实力?只是一直在装弱?
苏苒之察觉到什么,转头看向沈姑姑,在沈姑姑看过来的时候,对她摇了摇头。
过往的弱小是真,如今的毁天灭地实力也是真。
在苏苒之略带笑意的眼神中,沈姑姑想起苒苒今儿见她的第一句话:“多谢沈姑姑曾经的关照。”
君曾结善缘,今得善果。既为因果定数。
第228章 第 228 章
苏苒之和秦无并没有跟沈姑姑叙旧太久, 正处于恢复状态的苏长河还留在京都家里,他们放不下心。
沈姑姑却在他们俩走后陷入了长久的恍惚,整个人脑袋好像全被浆糊糊住了一样, 什么都理不出头绪。倒是不小心回忆起七年多前, 苒丫头刚来天问长的事情。
她眼前恍然浮现出当年身着玄衣的秦无带苒丫头往成衣铺这边走的场景,那是沈姑姑第一次见到苏苒之。
当时应该才三月多,倒春寒刚过,又下了场雨,天问长外门满是潮湿的泥土味。
身形颀长的秦无走在前面, 身后半步远就是梳着闺中姑娘家辫子的苏苒之。
沈姑姑当时在门口站桩,就算她不能修仙,但锻炼身体这方面还是不能落下。
她眯起眼瞧着慢慢吞吞走来的两人,心中泛起浓浓惊讶。
——这还是那个向来喜欢独来独往的秦无吗?
秦无七岁进入天问长,现在是他在门派的第十五个年头。即使外门每隔几年都会进来几位新弟子, 但秦无在门派到底呆了这么久, 外门的‘老人’基本上都知道他的脾气秉性。
相貌俊逸、眸若星辰、芝兰玉树……沈姑姑在被秦无救了后, 曾不止一次感慨, 如果秦无对待小姑娘们能稍微温和一点, 不要总是一副面无表情、公事公办的样子,那他一定能俘获不少姑娘家的芳心。
如今, 沈姑姑曾经感慨无数次的情况出现了——秦无当真对一个看起来面生的小姑娘温和下来, 他刻意放缓了步伐,跟小姑娘缓慢的走在路上, 一边走还一边给她说着什么。
因为隔得有点远, 沈姑姑听不到秦无给苏苒之说了什么, 但这种状态的秦无, 着实是沈姑姑未曾听闻的。
沈姑姑收回站桩的腿, 一边调理气息,一边猜测秦无旁边那个陌生小姑娘的身份。
她不是没想过苏苒之可能是秦无的‘妻子’,但因为苏苒之还梳着闺中发髻,沈姑姑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一个确切答案。
不多时,秦无带着苏苒之走到沈姑姑跟前,他抱拳,道:“沈姑姑,她是我妻子,苏苒之。”
随即秦无侧身,给苏苒之引荐,“苒苒,这位是成衣铺主管,沈姑姑。”
即便秦无态度并没有很亲昵,也没有新婚丈夫的柔情在,但却让当时的沈姑姑震撼万分。
能让秦无这个冰疙瘩耐心下来照顾人,已经是太不容易了。
更别提他在苏苒之跟沈姑姑进去的时候,站在门口踟蹰,剑眉拧起,说:“苒苒,不如在家里再休息一日?”
活像第一回送孩子上学堂的家长。
沈姑姑原本可以笑着开玩笑,说:“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妻子。”
但见秦无是真心不放心,沈姑姑拉起苏苒之的手,没有跟秦无废话,而是对苏苒之说:“跟我进来熟悉一下环境,不会的话慢慢学就是,不着急的。”
即便如此,秦无还是在门外站了良久才走。
而且,那个往常不到天黑不从演武场出来的秦无,天还大亮就站在成衣铺外面等着了。
当年的沈姑姑见到这一幕,倏然发现,原来秦无不是不通情爱,只是以前没遇到真正能让他偏心的人。
遇到之后,百炼钢也全然化为绕指柔。
沈姑姑是被一阵‘咳嗽声’唤回思绪的,这会儿成衣铺已经有些嘈杂,不少姑娘家眷们进来做女工。不过,后院是沈姑姑自己住的,一般倒是没人过来。
沈姑姑回神过后,就看到太上长老方沽酒那张脸近在咫尺,整个人差点从凳子上滑下去。
方沽酒扶起她,在沈姑姑准备行弟子之礼的时候,赶紧说:“不必多礼。我这回沾了你的光才得以见到前辈们——你曾经照拂过前辈,而我能从土地庙脱困而出则全赖于前辈帮助。你若是不嫌弃,日后同可宋一样,与我平辈论交即可。”
沈姑姑一双眼睛瞪得滚圆。但在太上长老面前,她倒是不敢再三推拒,只能应声。
等方沽酒走后,她才瘫软的将自己窝在椅子里,用手捂着脸,喃喃:“这简直做梦都想不到啊。”
捂脸的时候,沈姑姑被袖口的硬物硌了一下,这才想起苒丫头……不对,苏前辈给她留了一份馈赠。
其实不只是她,就连见了面的方沽酒和没见面的可宋、菜园管事也有。
只不过给每个人馈赠都用木盒装着,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沈姑姑打开木盒,首先闻到的是一股沁人香气,她虽然没见过高阶丹药,但是普通的辟谷丹吃过不少,大概能猜到这是入口的丹药。
“苒丫头定然不会害我——”
说完,沈姑姑直接将丹药塞进嘴里。
鹌鹑蛋大小的丹药入口即化,化为一股馥郁馨香的甜腻灌入喉口。
不多时,沈姑姑感觉丹药中的药效在慢慢散发、蒸腾,她浑身上下都暖融融的,最烫的地方却是丹田处——那里在十二年前她修为被废后,就再也感受不到内气了。
可如今,沈姑姑惊愕的发现,丹田处的内气正在缓缓、缓缓凝聚。
沈姑姑眼中不禁溢出泪水,却连擦都来不及,赶紧跑回卧室下方的地窖,开始打坐修炼。
丹田被毁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但修复却得花费长时间调理。
又一个七年过去,沈姑姑丹田里的最后一根经脉也得以重新搭建完成,未被完全吸收的药气贯彻沈姑姑所有经脉,不多时便带领她体内仅存的内气,共同运转了一个大周天。
她感受着体内源源不断的力量,整个人赫然生出一股重获新生的感觉。
——有机会变得更加强大的话,谁还甘心碌碌无为下去啊。
虽然现在距离沈姑姑修为被废已经过去十九年,但她觉得自己的力量丝毫不减当年,而且比从前更加纯净——这样的话,她突破踏仙途时会更加容易一点。
同年六月,天问长内外门弟子大比中,已经消失在大家视野中接近二十年的沈姑姑重新出山,立挑三位内门弟子而不落下风,并且在打斗过程中,当场突破踏仙途境界,晋升内门弟子。
盛夏的风刮来一阵灼热,树叶碰撞间发出细碎声响,怀抱鬼头刀的女人站在演武场上,笑容灿烂。
让坐在台上的诸位长老们想起十九年前那位英姿飒爽的外门‘大师姐’。
还有几位曾经跟沈姑姑一起长大的外门管事,见到她这样都忍不住欢欣落泪。
后来,这段被录入天问长弟子重大事件记载,成了天问长外门弟子间互相鼓励勤奋修行、不轻言放弃的佳话。
时光荏苒,云汉变迁,愿你走出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这个七年中,苏苒之已经研究出三种不同的魔气傀儡,江南两岸不少荒地得到开垦,农作物种植面积比七年前多了四成。
别看面积只多了四成,但耗费的人力只是七年前的三分。
而且还催生出不少新兴职业,比如修理师、傀儡制造师等。
此前那些被田地劳作束缚住的百姓终于得了空闲去看书、学算术。学习和念书不再是‘地/主’家孩子的专权。
知识总是伴随着创新和开拓,有了这个起/点,百姓们以后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河清海晏的盛世,已经初显苗头。
值得一提的是,魔气傀儡在百姓们口中并不是这么个叫法,他们开始管魔气傀儡叫‘会动的大疙瘩’,后来是‘会锄地的大疙瘩’。
结果,有位路过田间,对这些‘大疙瘩’很感兴趣的举人发现,最早一批的魔气傀儡脑后都刻了同样的字——‘喜雨’。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大疙瘩’的名字,但听起来比‘大疙瘩’好听多了。
紧接着,举人仔细跟田间地头的百姓交流过后,又去找了傀儡检修师,才发现这些傀儡的特性也是‘喜雨’,下雨的时候多淋一淋,下回锄地更加迅速呢。
举人笑道:“朝见一片云,暮成千里雨[1]。喜雨喜雨,真好,若是有幸能见到创造出此等傀儡的大师就好了。”
因此,喜雨这两个字便传了出去,不管认不认字,只要家里有‘大疙瘩’,都管其叫‘喜雨’。
但魔气傀儡并不只有耕地一种,有的还能当马儿使用——虽然操纵起来还没有赶马车方便,但在官道上比马车跑得快多了。从南到北运输粮食和物资只需要七/八日,而赶马车少说也得一两个月。
有先见之明的官员见此,已经上书给陛下点名‘修路’的必要性。
百姓们自发给不同‘大疙瘩’取名叫‘喜雨一号’、‘喜雨二号’——把他们刚学会的算术都用上了。
苏苒之得知后有些哭笑不得,她当初并未给魔气傀儡命名,就是觉得百姓们以后会自发约定俗成的叫出各种傀儡的名字。
哪想到直接按‘辈分’排开了。
这些名字之后肯定会有所变化,但架不住现如今百姓们对‘喜雨’系列的喜欢。
日后这些初代傀儡的名字,也定然是要载入史册的。
在一辆辆‘喜雨二号’给北方运粮食车队后,一位白发女子突兀的出现在队伍最后。
正值白日,士兵们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并没有非常惊慌,但却十分戒备——如今已经到了落神岭附近,他们早就听说这里曾经有不少百姓走失,之前陛下还专门将此路封堵,要不是马车要过,也不会在将此路重开。
士兵们没有问出那句十分有名的‘你是人是鬼’,现下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突然出现在他们车队最后,不是鬼还能是神仙吗?
千户让一队人断后,另一队带着粮草先走。
“现在是正午,鬼不敢胡来。之前带的桃木剑都拿在手里,实在不行就撒童子尿。”
“是!”士兵们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儿,他们知道这些粮食运往北方要救多少百姓。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面前这个鬼给打劫了!
因此站成一排,桃木剑尖直指桑落鼻尖。
没错,面前这个白发白脸,瞳孔格外清冷的女子就是落神岭的桑落。
一千多年前她将苏苒之留给她的功德金线上的力量消耗完全,不得不带着子民躲在此处,自己也寸步不能离开山岭。
但是近十年来,她发现自己衰弱的仙力有慢慢恢复的征兆。
今儿个她在棺材里睡觉的时候,听到外面车轱辘声阵阵,声音震天,好想要凿山一样,她很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结果这个念头才刚闪过,她就出现在了车队最后。
——她出来了。
她,桑落,居然从落神岭中出来了。
桑落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天,那是她上千年都没见到过的日光。
可让桑落更不敢置信的事情还在后面,那些士兵好像全都能看见她,而且很可能以为她有什么歹意。
桑落已经好些年没有跟人说过话了,她张了张口,还没动作,面前的一排士兵已经齐齐对她戳起了桃木剑。
而之前那些震天的车轱辘声再次响起,逃命一般的离她远去。
桑落:“……”这已经不是很可能以为她有歹意,而是当真以为她来打劫了。
一个士兵小声对千户大人说:“她好像不怕桃木剑,怎么办?”
“嘘,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说不定这鬼现在装着不怕呢。”
桑落:“……”她在十二个姐妹中排第九,前面有八个姐姐照顾她,性格很是跳脱。
听闻此话,倒是笑了,她直接上前抓住桃木剑,漂亮的浅色眼眸看向千户,道:“姑奶奶我从小就在桃树身边长大,怕个鬼的桃木。”
千户:“……”
刚离得远,千户只觉得这女鬼白得惊人,凑近了,才发现她眼睛很漂亮,灵动无比,完全不像话本中写过的‘瞳仁巨大,漆黑摄人’。
在兄弟们想要使出杀手锏,倒童子尿的时候,千户突然磕磕绊绊开口:“姑娘既不是鬼,为何出现在此处……”
“我在山里睡得好好的——你们扰我清梦,还不准我出来查看?”桑落反问的同时,放下桃木剑,说,“既然你们是这一千多年来第一次见到我的人,给你们一壶墨露吧。若是遇到鬼打墙或者拦路妖,倾洒下去,皆可破除。”
桑落留下一个巴掌大的小酒壶,酒壶胖肚子上贴的红纸上写得不是酒,而是‘墨’。
桑落一直保持着‘涤墨’的习惯,身边自然墨水最多。
她在发现自己有实体,可以自由出入落神岭后,格外欣喜,赤脚蹦蹦跳跳的着往山里走,唇角沁出两个小梨涡,她心想:“这下我可以去找大人,给大人洗笔了!”
简直不能更兴奋。
而那千户带着九个士兵站在原地,看着桑落远走的身影,愕然道:“她、她是此地山神吧……”
第 229 章(将他的光拥在怀里,献上最...)
三个月后, 盛夏的闷热被过境秋风吹散,京都小院内的叶子黄了一半。除去李老爷子出门赶集时买回来的几盆菊花,其他花朵都收敛资容, 任由艳丽的花瓣垂落于泥土上做养料。等来年开春, 便又能展开新一轮的争奇斗艳。
花朵尚在蓄力,小院男主人却开始蓄‘气’。
秦无站在半开的窗户前,看着书房里面的苒苒和桑落,沉默半晌, 终于忍不住, 叫住路过这边的国字脸城隍爷肖隐元。
秦无就很疑惑――他不过是出门准备了些茶叶的功夫, 一来一回连半盏茶的功夫都不到, 这桑落怎么又跟狗皮膏药一样的黏上了苒苒?
纵然秦无知道叫肖隐元过来无法为他排忧解难, 但好歹能将自己的疑惑倾诉一番。
肖城隍不大明白桑落和秦无之间的暗潮, 他见秦无叫自己, 很是诧异,只不过这情绪在他那威严的国字脸上却不怎么能反应得出来。
他踩着端庄的四方步走近, 余光透过窗户, 瞥见屋子里的场景――桑落正坐在大人身边研磨,而大人则在低头画图纸。日光透过树叶间隙, 斑驳的铺了一地。
这是多么正常和谐的画面啊!数万年前的宁静祥和终于再一次回归了。
肖隐元差点热泪盈眶。
为了不惊扰到屋内的两人,肖隐元压低声音:“姑爷。”
这个称呼一出口, 秦无刚刚酝酿了不少的气瞬间消了八成。
是了, 他是苒苒的夫君,是苒苒一众下属的姑爷, 该……该大度一点。
秦无默念了三遍‘大度’, 可他发现自己还是想计较。
这也不怪他,自从一个月前, 桑落找到这里,她就日日黏着苒苒――完全没有将秦无这位正儿八经拜过堂的‘姑爷’放在眼里。
要不是晚上苒苒义正言辞的告诉桑落不能同睡,不然秦无就算是大晚上都没有跟妻子单独相处的时间。
桑落的感情其实很容易理解,她跟大人分开了数万年,她好不容易找回记忆,能留在大人身边,自然每时每刻都舍不得与大人分开。
但她这都黏糊苏苒之一个月了!
秦无由最开始的大度、体谅、容忍也到了现在的忍无可忍。
可他真的要跟一个小姑娘如此计较吗?
桑落带着功德之笔的笔镗,在落神岭等候一千多年,有多辛苦,秦无是能想到并理解的。他自己也独自行走了数万年,他眼睁睁看着这片土地由荒芜变得生机勃勃。
秦无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选择了忍让。
他眸子半垂,正要跟肖隐元说自己没事了,就听到屋内研好墨,托腮发呆中的桑落突然蹦出一个奇想:“大人,让桑落落给你画眉吧!”
苏苒之停下笔,偏头看在她调养下,已经褪去白发白皮状态,愈发像正常人的桑落。
因为刚刚还在专注着画图的缘故,她杏眸中满是认真,问:“为何?”
苏苒之的嗓音温和清隽,像轻柔的风拂过桑落心尖,让她忍不住想亲近。
她说:“我听隔壁那书生念书说‘女为悦己者容’,桑落喜欢大人,想给大人画眉。不过,大人的眉……”
说到这里,桑落仔细的凝视着苏苒之的面容,她有些迟疑,因为大人的眉生得极好,增一分则浓、减一分则淡,完全不用上妆来着。
她想,大人其实生得很漂亮,只不过因为仙人大都看重实力与心境修为,才没有把大人的美貌宣扬出去。
不过,桑落知道天庭上绝大部分仙人都知道大人的美貌,只是不敢随意点评罢了。
桑落蹦出一点突如其来的灵感:“大人如果上妆的话,画几分眉妆搭配,那便是极好的。”
这样的话,她、桑落落,就能给大人画眉了!
桑落想,自己为了画眉,当真无所不用其极。
看着眼睛放光的桑落,苏苒之已经将默许延伸到眼神中。她身边这十二位姑娘,并非全然都是天生神女,绝大部分是因为自身跟对应的月份有不解之缘,才渐渐修炼成神女的。
而苏苒之当年在养大她们的过程中,其实花费了不少心思。
要不是有苏苒之这个大‘招牌’在,以当年王母执掌天庭的雷霆手段来看,桑落落能完全保留本性,将‘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格发展到现在,恐怕是不可能的。
不过,桑落对于文言句的理解能力……
苏苒之失笑,道:“女为悦己者容不是这个含义,讲的是女子为了自己喜欢或者喜欢自己的人而精心梳妆打扮。”
而不是女子在自己欣慕的对象身上化妆打扮。
桑落眨眨眼睛,好像理解了苏苒之的意思,她趴在桌案一角,喃喃:“居然是这个意思,这些读书人,整天咬文嚼字的……”
她重新将下巴垫在桌子上,继续出神思考了。
肖隐元和秦无还站在窗外,肖隐元悄悄看了下秦无的脸色,他现在好像理解姑爷为什么会站在这里‘运气’了。
不过,大人显然与姑爷感情甚笃,刚刚大人给桑落姑娘解释‘女为悦己者容’的时候,分明先朝窗外看了一眼。
那眼神与肖隐元以往见到的不一样,具体什么样子他形容不上来,但他能清楚的读出里面充盈着的喜欢。
这束目光,也彰显了姑爷在大人心目中的地位。
肖隐元打心眼儿里为‘终成眷属’的大人开心,他展开笑颜,给秦无拱了拱手,广袖在身前划过一道弧线,小声说:“姑爷,我先走了。”
他悄声退开,打道回淮明府,作为城隍,可不能长时间擅离职守。
翌日清早,苏苒之穿好衣服,对着铜镜细细上妆。
她不是不会化妆,只是一般情况下要么在家里画图纸,要么就在赶路――劲装乌靴和扑粉描眉抿口脂着实不太搭,因此平时都不怎么画。
但偶尔来了兴致,用妆容为生活增添些美好,苏苒之还是愿意做的。
她动作不慎熟练的扑了粉,点缀了双颊,还抿了红便橘调的口脂,等到秦无洗漱好过来时,苏苒之还在眉间点了与口脂颜色接近的花钿。
苏苒之眉笔递给秦无,笑着说:“夫君,为我画眉可好?”
秦无的心跟着这句话颤了一下。
他接过笔,半蹲在苒苒面前,仔细打量着她的眉眼,只觉得哪儿哪儿都好看,简直无从下笔嘛。
他缓缓凑近,神色十分认真,简直比自己练功时还要细致上数倍,用手中眉笔仔细描着妻子的柳叶眉。
苏苒之能感受到秦无轻柔的呼吸,那种被当作珍宝一样呵护着的感觉愈发浓烈。
不知何时,秦无画眉的动作停了,两人亲密的唇齿相接,鼻息纠缠。
一吻结束,秦无眸色深暗,身体给出了最本能最直接的反应。苏苒之用小虎牙摩着秦无唇角,其实不仅仅是秦无情动,她也一样。
他们成亲的第十七个年头,不仅对彼此兴致不减,更因为爱意加深,而有愈增愈强的苗头。
于是,这天的早饭,桌边只有李老爷子和桑落。哦,还可以算上旁边休养生息的苏长河。
这回就连不谙世事的桑落都没说话,专心扒饭吃。
等苏苒之起来,早上画好的妆已经淡到看不出了。只有秦无给她画得眉妆上还有些许痕迹,不过,这回秦无用沾了水的布巾细细为她擦拭脂粉。
这男人餍足后坏心眼儿的在她耳边嚼舌根:“苒苒不心悦他们,不给他们看妆容。”
苏苒之:“……”
这两人,一个个的都跟‘女为悦己者容’六个字较上劲儿了。
当天下午,苏苒之想去京都附近郊区查看上一批魔气傀儡的应用情况,她没有直接缩地成寸,而是唤回追雪。
“今年的初秋尤为凉爽,最适合策马去田间地头跑一波了。”
听苏苒之这么一说,就连出门只喜欢用‘蹦跳’两种方式行走的桑落都燃起骑马兴致。
她去马市租了一匹马回来,看着同乘一匹马,整装待发的大人和姑爷,突然对李老爷子伸出手,直言道:“咱们也共乘一匹。”
李老爷子:“……?”
他赶紧摆手拒绝:“九神女,我这老胳膊老腿的,不适合骑马。真不适合。”
在李老爷子再三推拒之下,桑落才勉强接受自己这边只能一个人骑马的事实。
秦无虽然不喜欢桑落挤走自己黏着苒苒,但他对苒苒的下属们也着实本着爱屋及乌的心态。并不会真的去针对桑落落这个小姑娘。
原本在桑落除去租马的时候,秦无就打算也去租一匹,毕竟他们三个人出行――李老爷子年纪大了,不喜欢跑马这种快速运动,苏苒之、秦无和桑落三个人出去秋游,若是只有两匹马,势必有一个人得下去走或者有两人共乘一匹,而剩下的一个人得被单出来。
虽然说秦无觉得‘单出来’也没什么不好,大家都认识数万年了,不会有自己被‘边缘化’的感觉。
但为了和平……公平吧,三个人三匹马比较合适。
只不过在秦无准备开口让桑落多租一匹马的时候,苏苒之握住了他被束袋缠得劲瘦的手腕。
苏苒之对秦无微微摇了摇头,说出来的话却是风马牛不相及:“今年秋光潋滟,应有好事发生。”
秋色、好事与骑马骑几匹是完全不相干的事情。
秦无却在看向妻子秋水一样的眸子时,心中泛起一阵了悟。
――今年秋色好,故人何时归?
行八的神女清秋,该回来了啊。
三人两马慢慢在京都偏巷里踱步。周围并不十分热闹,但百姓们脸上却都带着笑,眼里盛着光。
有妇人抱着孩童在门口晒太阳,顺便跟周围邻里唠嗑。
“今年粮食收成好啊,卖掉一半后,我家大郎十月就能去私塾了。”
“我家的已经送去了,他爹去年就租了喜雨一号,今年耕地没劳人,跟着他叔去盖房子,工钱刚好给我家那三个崽子交束。”
“还是你家的聪明,我家今年才租了喜雨一号……”
农家百姓交谈的声音越来愈远,但他们日子过得越来越好的信念却不断升腾。
苏苒之闭上眼睛,秦无坐在身后揽着她的腰,桑落睁大眼睛好奇的打量周围一切――百姓们脸上的笑容比她数万年前所经历过最富庶时期的还要灿烂。
这、这一切都是因为魔气傀儡的普及。
别看桑落有好几万岁,但她依然是少女面容――就像年年都提着篮子出门采桑养蚕的姑娘,灵动活泼。
因此去租借马匹的时候,马场主人给她挑了一匹温顺的小马驹,不然担心她这个‘小姑娘’会摔下去。
但马场主人万万没想到,小马驹的确是又温驯又矮小,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小马驹对‘马中强者’的孺慕之情表现的十分明显。
――桑落的小马驹一个劲儿往追雪身上凑,想跟追雪碰碰脑袋。
秦无万万没想到,这年头就连马儿表达感情都这么的……热烈。
桑落目光落在大人腰间那属于秦无的胳膊上,须臾又飘忽而开,勒了勒缰绳,让自己这头小马驹乖一点。
小马驹前蹄抬了抬,终于知道克制一点了。
出了东城门,就到了开阔的山野间,这里土地肥沃,周围还有几个小山头,适合跑马游玩。
追雪很通主人心意的加快步伐,它一跑,桑落的小马驹也跟着撒欢。
马蹄声回荡在田间地头,而正在耕种的‘喜雨一号’们丝毫不受干扰,依旧勤劳的忙活着。
苏苒之眼睛依然闭着,她放空了心思,没有去眼睛看,而是用耳朵去听秋风的声音,用心感受秋意的缠绵。
追雪不知何时带着小马驹跑到了京都外最高的一座小山峰上,山顶有一座金色琉璃瓦盖顶的佛堂,四角飞檐下悬着铜质厚重的铃铛,正在秋风下发出清脆空灵的响声。
“追雪,继续跑。”苏苒之说着,她感知到自己指尖的风愈发缠绵温柔,像女子手臂间挽着的用上等桑蚕丝织成的柔软披帛。
她眉目舒展开来,微微往后,靠在秦无怀里,唇边带了一丝笑意。
同时漫不经心的吩咐:“后面马上有你的位子。”
桑落落不是觉得一个人骑马孤单吗,她姐姐这不就回来了?
秦无在苒苒这句话后,听到一声温婉大气的回应:“多谢大人。”
秦无只知道苏苒之身边有十二位掌管月份的神女,但对她们除了名字外,其他一无所知。
要不是苏苒之提前说了这回回来的是老八,不然秦无定然对这突然出现的神仙两眼一抹黑。
数万年前,秦无身负魔气,又不懂如何控制,除了淋雨别无他法。他内心有着浓浓的自卑,却又不敢宣之于口,担心如皎皎明月的大人会讨厌这样卑劣的自己。
他将心事藏在心底,不愿去接触苏苒之身边的神女和侍从们,每每都是独来独往。看起来性格孤僻。
秦无知道,自己本来是魔气化身,是最该活在黑暗虚无中的存在。
是苒苒用一壶茶、一抹笑、一个眼神将他带入光明――而他的魔气,以后也将成为这由清气凝聚世界的磅礴‘能源’,解放百姓们劳作的双手,让家家户户都过上好日子。秋风刮过,将苏苒之的发丝吹在秦无脸颊上。
这拂面而来的发丝接触到皮肤,带来微微痒意,化解了秦无眉眼里浓深的回忆,让那双眼睛重新承载了笑容。他微微低头,吻在苒苒发顶。
当年那个魔气少年,将他的光拥在怀里,献上最虔诚的亲吻。
桑落的小马驹体力到底不如追雪,平地上跑尚且能跟上追雪的步伐。一旦上山,它的短板就表现得十分明显――腿不够长,肚子有些胖,即便桑落体重很轻,但小马驹上山时依然老费力了。
刚开始追雪有意跑一会儿再溜达一下,候着小马驹和桑落。但在苏苒之命令过后,追雪撒开蹄子就往山上跑。
小马驹真是使出吃奶的劲儿都追不上了。
带着一丝暖意的秋风在耳边飒飒作响,落叶打着旋儿的从马蹄下溜走。
桑落终于忍不住对自己的小马驹嘟囔:“我的小马,我桑落落可是十二神女中体重最轻的了,你怎么还跑得这么费力――要是其他姐妹回来,你保准被压得外八字不可。”
“分明是你把小马儿压成了外八字――”
一个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响起,桑落脊背瞬息间僵直。不巧小马驹奔跑太过用力,差点被石头绊了马腿――马失前蹄,桑落被这力量带的后仰,差一点摔个倒仰。
而绑住她,没让她摔着的,正是一根秋水似的缎带。
桑落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
行八的神女掌管八月,名为清秋,平素对外做事稳重,整个人就是大写的‘端庄’,对内又跟姐妹们开得起玩笑。
桑落记得,魔气爆发时候,清秋姐姐用身体为她阻挡了一次从背后袭来的魔气。后来数万年已过,天庭重建,人间秩序步入正轨,随着百姓们对‘月份’的认可越来越广,大部分神女都苏醒过来。只有八姐姐和大姐姐还有十一妹妹再也没醒来。
因此,桑落在听到八姐姐声音的时候,整个人都呆楞了,她不敢置信,她怕这只是自己午夜梦回听到的不真实的声音。
但这条缎带一样的披帛,分明是八姐姐的灵体!
“一见到我就哭,桑落落,你怎么还没长大啊。”
属于清秋的披帛逐渐漂浮在空中,好像有人将其挽于臂弯间一样。
桑落慌忙的擦了两下眼泪,又试探着伸出手去摸披帛――她指尖接触到的不禁有披帛,还有属于初秋的温度。
“八姐姐。”桑落哽咽出声。
清秋知道桑落这会儿看不到自己,她也才凝出元神没多久,要不是大人那一句‘后面有你的位子’,恐怕桑落还摸不到她的身体。
清秋坐在桑落前面,她现在有实体,但只有大人才能感知得到。
马儿感受不到,自然也不会觉得重,她用披帛给桑落擦擦眼泪:“桑落落今日涂了胭脂啊,哭成花脸猫了。”
眼泪不住涌出的桑落如遭雷劈。
她的眼睛瞬息间瞪大,面前凝出一枚水镜,查看自己现在的面容。
眉妆偏浓了,眼尾的红色胭脂已经被泪水晕染开来,显得整只眼睛红彤彤的。口脂……口脂好像涂歪了一点,显得嘴巴有点不大对称……
桑落的哭意倏然消失,一脸不可置信道:“我就顶着这幅模样,在大人面前丢人现眼了大半天?”
清秋心道这自己哪里知道啊,不过她自己可能有‘母不嫌子丑’的心态在,觉得桑落落什么样子都好看。
就算是哭成小花猫了,也难掩眼中灵气。漂亮的不可方物。
清秋这么一腹诽,浑然忘了自己的披帛还贴在桑落脸上――披帛是她的灵体,如今她实力微弱,一点心思波动都瞒不过实力恢复小半的桑落。因此被桑落把那句‘母不嫌子丑’听了个明明白白。
桑落嘟囔:“是子不嫌母丑!八姐姐,你还是说我现在丑……”
清秋无奈,披帛在空中无意识的画着圈圈,没想到许久不见,桑落落居然知道这么多俗语了。
她的披帛缓缓落下,见桑落还想嘟囔,赶紧转移话题:“大人已经走远了,我们还不追上去吗?”
桑落果然不再纠结今早的妆容是不是很奇怪,赶紧洗掉所有晕染开来的胭脂,一夹马腹,让小马驹往上跑。
山林间传来桑落开心的声音:“八姐姐,你能回来太好了。”
第 230 章(河清海晏)
桑落带着八姐姐的披帛回家, 两姐妹晚上躺一张床上,亲密一如往昔。
桑落身为神女,后来又在棺材里躺了上千年, 完全不将‘暖和’二字放在心上――她没盖被子, 仅着中衣,一条腿弯曲,另一条腿跷在其上,双手垫于脑后, 嘴巴里嚼着李老爷子自己做的酥糖, 咔吧咔吧作响。
桑落嚼碎酥糖后咽下, 说:“今天我去租借马匹, 本来想借两匹, 给姑爷也租一个。但大人没有吩咐, 我权衡一下, 还是只租了一匹回来――早上出门时,看到姑爷和大人共乘一匹, 我好生羡慕。”
于是她开口招呼李老爷子跟自己一起骑马。
桑落说着说着就笑出声来:“李老爷子当时脸都要吓绿了――对了, 姐姐你还不知道李老爷子吧,就是喜欢躺在院中贵妃榻上晒太阳的老爷子。他会六爻占卜, 还会转龟甲,他说跟大人初次见面的时候, 大人身上看不出丝毫修行中人的气势, 但是轻描淡写一伸手,就捏住了他的龟甲。这可了不得!他立马就知道了大人的厉害!而且啊, 他做的锅贴和阳春面特别好吃, 锅贴有雒阳口感,阳春面又是满满的江南风味……”
桑落一开口话匣子就止不住, 嘟嘟囔囔说了一大堆:“姐姐你这么久没醒,还记得雒阳吗?好像是兆恩老君坐化成仙的地方。听小桃说,每年过年,兆恩老君都要下来吃李老爷子做得锅贴――哈哈哈,姐姐我都想象不出来,从前天庭上那么威严又一本正经的兆恩老君居然会嘴馋,居然还想吃锅贴。等到明年过年,咱们就能看到了。”
这就是亲姐妹一般的感情,不需要回应、附和、接话,就能絮絮叨叨说一堆。不需要高深莫测的话语,轻描淡写的就能把人拖入红尘,周身满是烟火气息
清秋彻底放松下来,用一支温柔又飒爽的秋风细心的为桑落理好调皮的发丝。
她开口,问:“小桃是谁?”
――刚刚桑落说她听‘小桃’说过兆恩老君吃锅贴的事情,这个突然出现的新名字让清秋不由得好奇。
毕竟桑落说她才也醒来三个月,而短短三个月,就能让桑落亲密的叫人‘小桃’。清秋想,‘小桃’恐怕同样是个很可爱的姑娘家,跟桑落性情相近,能玩到一起的。
月色下,院内那株低矮的桃树动了动,窗纸上的树影也随之震颤。
此时正值八月,早已过了花期,但此株桃树上依然点缀着零散花瓣,静谧又漂亮。
桑落理直气壮:“小桃就是当年大人栽种的桃树啊,我们还经常去给它浇水来着。”
清秋明白了。小桃的存在让她觉得非常开心,轻声念叨:“没想到一觉睡醒,就连小桃树都化形了。”
她在脑海中描摹着小桃树可能的模样,含蛮期待。
清秋和桑落就这么说到大半夜。
清秋突然想到一件事,开口:“今日能凝出灵体,其实我挺惊讶的。”
桑落刚开始没懂八姐姐的意思,但清秋说完这句就沉默下来。
过了大概有几个呼吸后,桑落才后知后觉的反应出――清秋姐姐性情稳重,能让她惊讶的,必然是始料未及的事情。
那么她的意思是她原本不会这么早凝出灵体,应该还要修行数十年乃至数百年才能做到,所以才颇为惊讶?
桑落赫然放下自己摇晃的二郎腿,雪白的中衣与床榻分开,她坐起来,语气比清秋本人还要错愕:“所以姐姐是提早凝出了灵体吗?可大人说过她不会对我们‘拔苗助长’,我们的修为和心境提升都得依靠自己实打实、扎扎实实的修炼。那就排除大人强行为姐姐凝出灵体的可能性。那到底是谁在帮姐姐,缩短了凝出灵体的时间?”
以桑落的认知,天命因果皆有定数,只有大人才有凌驾于因果定数之上的实力。
其他所有仙、人、魔、鬼皆得入轮回,偿因果。
清秋温润的笑着,看着身侧瞪大眼睛像一只好奇的小松鼠一样的桑落,无奈感慨:“你啊――我凝聚灵体的念力,来自于你啊,桑落落。”
桑落惊愕不已,她托住自己的下巴,不然她担心下巴要掉下。
虽说她天天盼望着姐妹们回归,但……但她的念力居然真的把姐姐盼回来了?
这、这怎么可能?
桑落能成为十二神女之一,虽然性格跳脱了一点,但心性、悟性无一不是顶尖。
她很快就意识到,八姐姐能在今日凝聚灵体,绝对不是她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她还是什么都能盼来,大人也不会时隔这么久才苏醒了。
那么,只剩下一个答案,那就是桑落在今日这场秋游中心境的变化,才给了八姐姐提早凝聚灵体的机缘!
果然,清秋解释道:“其实随着天地秩序的恢复,我的灵魂已经开始复苏,实力也渐渐回归,但想要重新封神,单单是实力恢复是不够的,最重要的还是念力。”
念力,通俗来说便是信念、信仰。
狐妖化形需要念力,河伯化龙需要念力,就连土地公婆是否能神性长存,也需要周遭百姓的念力。
因为其不可强求的特性,便只能依靠缘分,这便是修行中人经常感慨‘机缘难求’的原因。
清秋这么一提点,桑落立马想出答案――在这场秋游中,她、桑落落、一个人骑一匹马!她孤单!
所以,因为孤单而引起了一点小失落,正好遇到修为已经恢复的八姐姐,而八姐姐又是打心眼儿里关心她,为她填补了马背上缺少的空位,就自然而然的凝聚出灵体了?!
正是因为如此,清秋才会惊讶,没想到自己的机缘在小九这边。
清秋见桑落眼眸中突然一亮,显然是想通了,她柔声说:“有了小桑落的念力,我便借着大人的清气,在她指尖凝聚出灵体。”
当时,苏苒之还跟清秋说了句‘后面有你的位子’,这便是点明了她的机缘来自桑落。
清秋眼看着想通的桑落跳下床铺,赤脚准备出门,连忙道:“做什么去?”
“大人真是太好了!桑落落太喜欢大人了,要去找大人!”
眼看着桑落的手都放在门上,看样子打算径直而出,清秋这下顾不上其他,整条披帛从床上飘起,将桑落绑回床上。
大晚上的去扰人清梦,姑爷一定会发怒的!
与此同时,秦无咬着苒苒的耳垂,轻声问:“苒苒早就知道清秋神女要回归?”
“非也。”苏苒之跟他十指相扣,道,“如果今日桑落租回来两匹马,那就是另一个结果了。”
秦无眼眸半阖,眸中带着了然和餍足,紧紧扣住了心尖尖人的手。
一钩弯月逐渐隐没在层层叠叠云雾中,周遭万籁寂静,床上之人也歇息下来,只余轻柔的呼吸声。
随着天地秩序逐步趋于完善,十二神女也在三年内依次苏醒归位。
京都小院逐渐充满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为了避免扰民,秦无一般会在人多吵闹的时候布置隔音结结界。不过这玩意儿不能时时刻刻都布置,不然邻里听不到隔壁丝毫声音――包括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那简直慎得慌。
三年的时间彷若弹指一挥间。对神仙来说可能就打个盹儿的功夫,但对院内唯一的凡人李老爷子来说,却是直接走到生命尽头。
李老爷子认识苏苒之和秦无的时候都年近八十,如今已经快一百一十岁。
他身为卜师,不能引起入体求仙问道,只能跟普通人一样慢慢变老。
不过,这年纪不论放在哪个朝代,都是高寿老人。
李老爷子慢慢开始服老,从最开始的想‘我还有几十年活头,日子长着呢’;
到后来想‘我这身子骨,感觉还能再活十几个月’;
至如今,李老爷子躺在靠窗的贵妃榻上,看桃枝从他开了半扇的窗户延伸进来,枝桠上苍翠的绿叶彷若上好的翡翠,在阳光照耀下亮得晃眼。
李老爷子眼睛眯起,手指无意识的敲在大腿上,喃喃:“可能再过几日就要见城隍爷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窗外床来‘唰’一声折扇打开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京都冯唯纲城隍爷那爽朗的笑声。
“别过几日了,李老爷子――”冯唯纲还是锦衣华服的打扮,举手投足间尽是京都公子哥儿的风流倜傥,他用扇子推开李老爷子的另一扇窗户,探了半个身子进来,“不就想见见城隍么,本城隍今儿给就给你看个够。”
李老爷子:“……”他年纪大了不经吓啊。
冯唯纲死于弱冠之年,死后立即当了城隍,容貌不再老去,行动间还是当年在锦衣卫所养出来的潇洒利落。
故此,那种普通人撑着窗沿探入上半身的猥琐在他身上完全没有体现,甚至还因为发冠上垂下的玉珠而显得轻佻旷达。
冯唯纲给李老爷子眨眨眼,又问:“这些老爷子可看够了?”
李老爷子:“……”
从另一扇窗户中延伸而来的桃树树梢骤然生出一片巨大叶片,歪歪扭扭的凑过来,将冯唯纲的视线挡了个满满当当。
这下轮到冯唯纲沉默了。
他默默站直了,小声说:“桃仙啊,咱们知道您跟李老爷子关系好,但我堂堂京都城隍,不要面子的吗?”
“冯兄要什么?”又一道声音传来,却是肖隐元的声音。
肖隐元虽然是淮明府城隍,按理说跟冯唯纲‘官职一样’,但他乃是天上北斗星君之一下凡,实力和地位还是稳稳压了冯唯纲一头的。
有他开口,冯唯纲立马‘帕’得一和扇子,再也不提面子的事情。
桃仙却没收回这大叶片,而是换了个角度,给李老爷子遮了遮阳光。
苏苒之和秦无这会儿出去了,其他神女们也各司其职,院内只有两位城隍四目相对。
桃仙不大喜欢化形,他天生就是一颗桃树,喜欢用根茎抓着土地,厚重的土地给他源源不断的安全感。
他跟清秋神女想象中的‘小桃’完全是两个极端。
清秋神女从桑落口中听到‘小桃’二字,以为是跟桑落性情一样,活泼可爱的小妹妹,哪想到见面竟是手执拐杖的老爷爷。
她当时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内心却想敲敲桑落的额头,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对着桃仙的模样叫出‘小桃’两个字的。
不过,桃仙倒是完全不在乎名字,说:“神女们修为、年龄皆在我之上,叫我小桃也是理所应当。”
至于他的名讳,这得等他修为足够,下凡历届时,百姓们为他建庙封神,南天门前那座高耸到看不见顶的石柱上,就会出现他的名字。
这也是苏苒之不肯直接给桃仙取名的原因,他该有自己的机缘。
小院内,桃仙用熟透了的桃子来招待两位城隍爷。
李老爷子无力的躺在贵妃榻上,稍作小憩。
他愈发苍老,满头银丝像一团乱糟糟的鱼线,巾帕包住一会儿就散开了。
他彻彻底底地感受到‘岁月不饶人’五个字。他分明感觉上个月身子骨还挺硬朗的,偶尔还能起个大早给大人姑爷和诸位神女们包一案板锅贴煎好。
――神女们跟苏苒之口味类似,山珍海味能吃,家常菜肴也喜,甚至偶尔还会下厨一起做饭。
这才短短一个月光景,李老爷子做什么都开始力不从心起来。
人老了啊。
寿数该尽了。
李老爷子回忆自己的一生,他能无病无灾活到老,还了结了上辈子的心愿,可以说是人生无憾了。
他所知道的绝大多数卜师都是因为年轻时窥测了太多天机,老了后开始偿还因果报应,晚景凄凉。
他想,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早早金盆洗手,又遇上了苏先生和秦先生,不然肯定也会跟大家有一样的遭遇。
想着想着,他眼睛阖上,在暖融融的阳光下昏昏欲睡。
今日,桃仙得了苏苒之的吩咐,在院内陪老爷子安静的睡午觉。
自打上个月起,神女们发现李老爷子身体每况愈下,她们说话做事也压低声音,不想吵到老爷子。
冯唯纲除了刚来时给李老爷子打了招呼外,之后便跟肖隐元一起坐在院内的矮桌旁边――四目相对。
肖隐元不是一个多话的性格,冯唯纲用扇子敲着手,他纵然有满腹的话,对着肖隐元的脸也很难完全说出来。
沉默在两位城隍爷之间蔓延。
冯唯纲看着对面的国字脸中年人,非常不理解为什么都成仙了,还不肯将自己变得年轻一点、俊朗一点――这么看着至少赏心悦目啊。
可惜他更没胆子说出这句话。
倒不是冯唯纲胆小,只是类似的国字脸总能让他会想起一些生前的事情来。
那些回忆不算美好,但也不算坏。
那同样是个充满挑子清甜气息的夏天,当时冯唯纲刚被提携为锦衣卫指挥使,一时间风头无两。
锦衣卫有先斩后奏的权利,而文武百官在官场摸爬滚打数年,没做过一点亏心事大约是不可能的。在锦衣卫遵从皇帝命令,连屠两大建国功臣满门后,朝廷官员莫不怕他,走在路上都要避开他,唯恐被他记在心里,捉到一点把柄。
但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冯唯纲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却被一位年过半百的内阁首辅拦在路上。
内阁首辅质问他为什么不能刀下留人。
对了,这位首辅有着跟面前肖隐元城隍爷同样的国字脸,面上不带表情时,简直跟肖隐元像神了。
因此,就算冯唯纲知道那位首辅大人跟肖隐元没有丝毫干系,但他还是不大敢对肖隐元造次。
冯唯纲记得,那会儿也是五月,街道上到处都是抬着竹筐卖桃子的小贩,桃子个大皮儿薄,轻轻一撕就能揭掉外皮,甜蜜的汁水充盈在果肉里,引得口渴的人忍不住驻足去买几斤。
身子骨壮硕,看起来比冯唯纲这个锦衣卫还像武夫的内阁首辅把桃子砸在冯唯纲脸上:“你怎么敢啊?!那可是跟着陛下打江山的大功臣!”
冯唯纲一脸黏腻,心情不爽,就差把绣春刀横在这首辅脖子上。
但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只有正三品官职,他若是这么做了,明儿个言官弹劾的折子就能把他给埋了。
冯唯纲吃了个哑巴亏。
他看这内阁首辅不爽,懒得跟他解释,只道:“下官听命行事,没什么敢不敢的。”
说完抱拳就走。
这个小插曲并不妨碍他率领锦衣卫兄弟们当夜又杀了曾经的一位大将军。
于是第二天下朝后,冯唯纲又被堵了。
国字脸的首辅抬手指着他,指尖颤抖,好像下一刻就要被他气死一样,说:“三司会审、三司会审!你们锦衣卫太目无王法,屈打成招、就地斩首,你、冯唯纲、置朝廷律法于不顾!”
当时的冯唯纲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他都是按照陛下吩咐行事。再说,查出了贪污枉法之徒,就地斩杀有什么不对?
他要不是锦衣卫,仅仅是行走江湖的侠客,做出这种事都得被百姓夸赞一声‘大义’!
但在这位内阁首辅嘴里却成了恣睢之臣。
刚开始冯唯纲不懂,以为这内阁首辅跟人同流合污,自己斩杀了他的党羽才这么生气。
但后来他几经调查,发现首辅大人为人刚正不阿,不结群党,甚至连媳妇儿都不娶,就是为了让陛下放心,当一个敢于直言的肱骨之臣!
冯唯纲看着卷宗,突然了悟,首辅大人生气是因为他斩杀奸佞时没有按照律法行事――律法维系国之稳定,是国之根基。
奸佞之臣该死,这没错。但他该在午门外斩首,而不是被锦衣卫一刀杀于家中。
首辅大人是一心为国的。
有了这个认知后,冯唯纲再见到这国字脸的首辅大人都绕着走。
可能因为活着的时候被首辅大人骂得多,冯唯纲后来就比较怕这种国字脸、看起来就刚正不阿的人。
冯唯纲一边腹诽自己当了这么多年城隍爷都没有长进,一边给对面肖隐元笑了笑,将扇子收在腰间,说:“肖老哥不辞辛苦大老远前来,恐怕跟我是一样的目的。”
肖隐元不是没见过冯唯纲跟其他城隍爷相处的场景,总觉得冯唯纲跟自己相处时略带拘束。
但他并没细究,只是对冯唯纲微微颔首,目光隐晦的朝被桃树眷顾的小屋看了一眼,不再多言。
关于李老爷子死后去哪儿的指引,他们没看懂,前来寻找大人解惑了。
而此刻,被两位城隍爷同时惦记着的苏苒之和秦无,则身处魔气与清气的交融地带。
他们在检查魔气傀儡在世间全面应用后,这层清魔壁障的安全程度,以防魔气堆积,导致数万年前的灾难再次发生。
不得不说,魔气疏通果然是一个很好的做法。
如今,壁障附近积聚了七千年的魔气正在缓缓减少,清魔壁障那条黑白分明的界限仍然牢固,光晕在其间流转,i丽异常。
在这超出三界之外的地带,苏苒之穿着月白色广袖流仙裙,赤脚悬于其上,长发披散,竟是比那人间、仙界都不得见的黑白奇景还要漂亮几分,让人移不开眼。
她走过清气区域,没有丝毫停顿,就踩在魔气的黑色区域。足尖轻点,脚下便生出一朵朵洁白的莲花,花瓣散发着氤氲的微光。
步步生莲不过于此。
苏苒之还记得自己上一次、上上一次、乃至最开始来这里检查时――心境都没有现在这样轻松。
秦无指尖微微一动,碎碎点点的流光凝成珠串,细细的缠绕在苏苒之手腕上。
等苏苒之垂眸的时候,那一串流光已经变成一串墨玉般的珠子,在广袖的轻纱下,点缀在她皓白的手腕上。玉珠细小,墨玉剔透,莹润异常,竟不完全是黑色,倒有点流光溢彩的意思。
那一个个细小圆滑润泽的玉珠是秦无亲手打磨的,也不知道这礼物他准备了多久。
苏苒之眼帘掀起,看向不远处的秦无。
她想起了自己和秦无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当时她的清气世界已经建立起了完整的秩序,她这个清气化身也终于可以歇一歇。
还不等她休息放松,就感知到遥远的魔气世界里,诞生出一个同样强大的生物。
之所以用‘生物’来形容,是因为苏苒之感知到了魔气化身身上有思维存在――能独立思考便是生物的重要标志之一。
但她当时还没跟魔气化身见面,不知道他的本体是龙、凤、孔雀等妖的形象,还是人的模样,亦或者两者都不是――魔气化身是新鲜的物种也说不定。
于是,本着‘给邻居打声招呼’的心态,苏苒之来到了清、魔二气边缘。
那天她穿了普通的月白色长裙,披散了头发,并没有盛装打扮。
毕竟苏苒之想着新邻居刚刚化形,应该跟她最初苏醒时一样,喜欢纯自然的打扮――别说挽一个好看的发髻了,可能还不会穿衣服,正赤/裸着身体满地跑呢。
因此,她如果打扮的太过于隆重的话,场面可能会有点不伦不类。只能怎么平易近人怎么来了。
苏苒之第一次看到魔气化身的本体,着实吃了一惊。
――秦无已经化身为一位面容俊秀的少年,穿着一身玄色衣服,长发束成马尾,正扒拉着那条泾渭分明的壁障朝她看。
一双眼眸黑白分明,被碎光一照,灿若星辰,让流光的壁障都成了陪衬。
他弯起唇角,努力露出一个笑容。
他给她笑。
可能因为曾经同出一源的缘故,苏苒之打心眼儿里觉得秦无亲近。
苏苒之陪秦无在壁障旁呆了三天,虽然秦无开口不大会说话,只能发出简单的音节,但这不影响他开心的心情。
――他盼望了无数岁月的苏苒之来看他了!
还跟他说话!
这个认知让秦无快乐到手舞足蹈。
第三日,两界之间流光最好看的时刻,秦无笨拙的、不大熟练的操控着身体,一点点的笼着壁障上面最漂亮的碎光,给苏苒之编织一条溢光的花环。
苏苒之在秦无送给自己花环的时候,感受到一颗赤诚的心。
她瞬息间便做出决定:“跟我走,好吗?”
秦无看着面前伸出的手,毫不迟疑的抓住!
他盼望着一天很久了!
那是秦无有生以来最快乐的一天。
苏苒之永远也不会知道,秦无并非那日化形才诞生出了意识。他意识诞生的时间……可能比苏苒之这个清气化身还要早。
在清气还未化形的时候,秦无就已经对外界有了朦胧感知,他知道自己邻居的气息很柔和、很温暖。
可他跟邻居之间有一层跨越不了的壁障,他只能遥遥的陪伴着邻居,不能跟邻居打招呼,沟通交流。
后来,邻居似乎也诞生了意识,她偶尔动一动,晃一晃――在秦无心里都可爱异常,甚至想要上手戳一戳,手感一定很弹。
秦无不知道这个‘动一动、晃一晃’的时间过去多久,可能有上百万、上千万年。毕竟生命的孕育是需要厚积薄发的,在有智慧的生物出现之前,世界已经为了能孕育智慧生物,准备了许久许久。
后来,秦无明显感觉到邻居晃动的频率更大了。
大概又过了几万年,邻居不在晃动,而一个容貌精致的姑娘出现了,她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于身后,腰间卷着一条曳地长裙,上身不着寸缕,美得不可方物。
秦无几乎是一点点看着邻居苏苒之创造世界。
看着她为自己创造的生灵开心,看着她开辟世界,运转出一个完整的天道秩序。
秦无心里着急――分明是他先诞生出的意识,他先对外界有了感知,他才应该是邻居认识的第一个对象,不是那什么小树、小花、小老虎、小龙!
可他至今都没有形体,整个人只有意识存在。
因此,秦无再着急也没用。
有那道壁障在,没有本体的秦无根本不能越雷池一步。
秦无等啊等,等啊等,终于等到自己能化形的日子。
可当时的苏苒之身边已经有了七/八个神女,看样子她打算要十二个――秦无漠然的想着。
苏苒之还种了桃树,种了草药,认识一个叫兆恩的老头子……
他的邻居认识了好多好多人,有好多好多伙伴。
但秦无想,他才是第一个认识苏苒之的。
这个认知让秦无异常开心。
苏苒之带走秦无的同时,也察觉到壁障附近魔气的累积。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不仅是社会趋势,更像是一道法则。
混沌是清魔二气的融合,融合得久了,清气与魔气就各自分开;但分开得久了――有朝一日总会融合。
苏苒之对那不断累积的魔气上了心,她想延缓两届融合的时间。
即便心里多了一件拯救苍生,拯救自己的大事,但依然不妨碍她打心眼儿里觉得秦无亲近,将秦无带回自己居住的九重天。
只不过,秦无采撷碎光给苏苒之编织的花冠在彻底进入清气世界后消散了。
那是本不该存在于清气世界的力量,自然会被世界排斥。
秦无心里有点失落,但苏苒之当时牵着他的手,这已经让他很满足了。
如今,苏苒之脚下的黑与白的界限依然在不停流动,她抬起小臂,广袖被拢在了臂弯,将那墨玉珠串完全显露出来。她垂眸看着手腕间偶有流光的墨玉珠串,想起了当年那漂亮的花环――那都代表着秦无的喜欢和爱。
苏苒之忍不住抬手在唇边亲吻了珠串一下,同时给秦无眨眨眼睛。
我也同样喜欢你,爱你。
再次重回故地,苏苒之回忆起的是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秦无则想到的是上一次他们俩同来此地的状况。
当时的秦无还是那个有些笨拙,在清气世界生活不习惯、偶尔还被人欺负的魔气少年。
即便他是这庞大魔气的主人,这浩瀚无垠的魔气是他的归宿。
但秦无却表现得很是拘束,他甚至不愿意踏入魔气一步。
这些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在秦无看来及其拿不出手,因为苒苒不需要魔气,而且过多魔气涌入清气世界,会对其中百姓造成致命打击,对其中生灵不可逆转的伤害。
当时,已经在清气世界生活了数百年的秦无渐渐明白人世间的离合悲欢,更知道何为喜欢。
――秦无喜欢苏苒之。
他喜欢上了自己相生相伴的邻居。
可他跟邻居之间隔着一道天堑,活着的时候恐怕没机会在一起了。
因此,当时的秦无看着这条泾渭分明的黑白分界线,心里空荡荡的。
因为这分界线不仅隔开了清气与魔气,也隔开了他和苏苒之。
但与此同时,这道线又保护着他们,让他们不能相融。因为那样会融为混沌,到时,清气世界中的所有生命、意识都不复存在。
秦无从没有一刻像当时那样厌弃自己的出身。
他不止一次的想,如果自己诞生在苒苒的世界里,哪怕仅仅只是一棵树,他都能在苒苒身边慢慢生长,长久的陪伴着她。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这道蜿蜒瑰丽的流光分隔开。
天各一方,恐怕说得就是现在这种情况。
出于喜欢,秦无想要常伴苒苒,但这一切都得屈服于天生既定的对立面命运,他们一清一魔,终究不可能修成正果。
秦无唇角渐渐勾勒出一个苦涩的笑。
往前走一步是混沌,是他和苒苒的彻底消亡,往后退却又再也不能陪伴在苒苒身边――秦无觉得命运跟他开了一个大玩笑。
但很快,秦无没时间思考这些,因为堆积在壁障附近的魔气越来越多,异动越来越强烈。
秦无即便对魔气很排斥,依然得踏足魔气区域,压制这些躁动的,想要冲破边界的魔气。
苏苒之则在秦无控制了魔气波动后,悬空于壁障之上,俯瞰这蜿蜒的分割线,以及那分割线附近堆积如山的魔气暗潮。
――身为清气化身,苏苒之已经预料到之后魔气会大肆涌入,影响天下苍生的日子。
这道壁障挡不了多久。
秦无也压制不了多久。
分分合合,乃是历史必然,时代必然。
苏苒之往深了想,魔气冲破壁障,在清气世界里肆虐,造成三界崩塌,生灵涂炭,这其实还不算太严重――只要世间不重归于混沌,生命都有重新再来一次的机会。
她知道,魔气偶尔躁动就跟黄河水患一样,不能拦截、只能疏通,而且隔几年就要犯一次。
不同的是魔气躁动大概是隔几万年犯一次。
可最近的一次即将来临了。
她必须得想解决办法。
苏苒之站在原地凝神九九八十一天,突然伸出手,在虚空一点,说:“只有在魔气中形成一个清气漩涡,控制魔气流动,并不断调整魔气的浓郁程度;同时也得在清气中亦形成一个魔气漩涡,才能两相平衡,长久稳定。”
苏苒之这话的意思就是从源头上就开始疏导魔气和清气,让其处于动态之中,这样才能维系世间稳定。
不然……
不然世界迟早会重归混沌。
到时不止世间万物荡然无存,就连苏苒之和秦无也不复存在,灰飞烟灭。
可话又说回来,苏苒之这个‘长治久安’的设想压根没法实现。
清气进入庞大的魔气区域倒还算简单,毕竟清气代表着‘生’,代表着万物复苏,魔气世界没道理拦截。但魔气进入清气世界……
那可是直接将毁灭引入清气世界啊!
苏苒之尝试着在清气世界引入过丝丝缕缕的魔气――那魔气一进入就开始毁灭此地生灵,压根不会乖顺的运转。在苏苒之的清气威压下,魔气依然不怕消亡的肆意妄为。
这就跟‘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一样,反正魔气全都是‘敢死队’,拉一个垫背的完全不亏。
苏苒之想,要是再多引一点魔气进来,很可能会残害更多生灵。
完全没有在清气世界形成魔气漩涡的可能。
同时,魔气进入清气世界后不断摧毁残害生灵是秦无无法控制的,就算他是魔气化身也不行。魔气本身特质便是如此。
包括秦无本人,都得时常淋雨才能控制魔气不再外泄。
苏苒之在凝神思考的时候,秦无为了不让魔气打扰她,几乎用了全身的劲儿来压制魔气躁动,终于让其安静下来。
苏苒之的那句感悟既是说给自己听,也是讲给秦无听。
毕竟如果魔气真的跟清气彻底融合,他们俩都得灰飞烟灭。
秦无见苏苒之顿悟醒来,也不再费劲儿压制魔气。
压得越狠,以后反弹就越厉害,迟早有他压制不住的一天。
这玩意儿真的跟黄河水患一样,疏通才是正道理。
秦无站在苏苒之的角度俯瞰这黑白分明的世间。
即便他明白苒苒所说的‘将魔气引入清气世界’的设想是异想天开的,但本着对苒苒万分的信任,他开始在脑海中勾勒、还原她话语所描绘的情况――
首先,秦无在自己脑海中勾勒一个巨大的圆,黑白各占一半,界限分明。
但分割圆中黑白的不是直线,而是类似于圆弧的曲线,曲线与圆周一起,勾勒出黑白两鱼。黑与白中各自存在异色小漩涡……
秦无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在他脑海中,漩涡开始原地自转,带动着那个虚构的黑白两鱼开始同时运转。
随着黑白两‘鱼’中的异色漩涡不断转动,秦无赫然感觉自己脑海中这张图好像活了起来,灵动无比。
而且不论黑白两鱼如何转动,顺、逆、打着弯儿等,都不会再给边界造成强大压力,更不会有暴动冲破壁障的情况出现!
――黑与白界限分明,却又相互交织。
如此矛盾的情况居然做到了平衡!
当时秦无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苒苒的构想异常玄妙,如果真的将清、魔二气融合成这张黑白双鱼图的样子,让清气与魔气在做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地步的同时,还能泾渭分明,不发生融合,那么不仅不用担心魔气会侵略清气世界,而且还不会担心世界重归于混沌。
平衡运转,相生相克,才是保持长久的关键。
然而,现在的情况就像解九章算术,苏苒之只是构想出了‘答案’,过程还得慢慢摸索。
最重要的一点是,只知道答案、没有过程――不得分。
苏苒之和秦无若是不能解决‘如何将魔气安全引入清气世界’这一点,就算知道最终结果也没用。
这一点确实很难,让苏苒之和秦无的一干设想全都卡了壳。
――这一卡,就是数
万年。
清气世界在魔气第一次爆发时坚/挺了下来,经历过数万年的毁灭与死亡后,终于再次找到了生的契机,又经历数千年,终于恢复欣欣向荣的状态。
但苏苒之不能保证第二次、第三次魔气爆发后,清气世界还能继续存在。
好在,秦无所描述的三千年前曾出现过的跟百姓们一起劳作的‘真魔’给了苏苒之灵感。
这才有了魔气傀儡的诞生。
不仅完美地解决了魔气安全导入的问题,还解放了百姓们的双手,让他们能有更多时间去思考、创造未来。
现如今,清气世界中的魔气漩涡已经形成了一个轮廓,即便作用不强,但也能渐渐缓解魔气堆积给壁障造成的压力。
况且,随着‘喜雨’系列的不断推广改进,那个魔气漩涡迟早会实现!
真正的黑白双鱼图将不仅仅存在于苏苒之和秦无的脑海中,而是落实在这片土地上!
“苒苒,给这平衡的画面取个名字吧。”秦无如是说道。
苏苒之想了想,掷地有声的说了两个字:“太极。”
太极图,分阴阳,生两仪,相生相克,生生不息。
苏苒之和秦无回到京都小院时,天色已经昏黄。
余晖寸寸被黑暗笼罩,在两人脚下延伸出界限分明的明暗对比。
街道上的小贩们开始收摊,忙碌了一天准备回家歇息;而灯红酒绿的画舫逐一开始亮灯,对某些富足子弟来说,奢华靡靡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同时,跟自己最害怕的国字脸对坐一整个下午的冯唯纲感觉自己已经是条死鱼,搁浅良久,连尾巴都不会拍了。
――他都快要忘了自己来找仙长们到底打算做什么。
肖隐元表示自己不背锅,他只是习惯性端坐后开始品茶,看棋谱。
可是一点都没吓唬过冯唯纲。
冯唯纲不止一次拿余光偷瞄肖隐元,心想,不愧是北斗星君之一啊,这气派、这心性,果然非凡人能及。
他腹诽的时候忘了自己也不是凡人,反正他的意思就是表示自己比不上。
不过,肖隐元和冯唯纲倒是没忘了去张召掌柜开地药膳铺给李老爷子买些清淡的粥汤回来。
就算桃仙的桃子有强身健体作用,现在的李老爷子确实一点都不能吃,毕竟濒临老死之人身体承受能力不行,骤然吃大补之物,完全就是虚不剩补。可能会加快消亡。
一进门,苏苒之和秦无就察觉到属于城隍的阴气,他们为何而来,苏苒之心里有数。
其实,她对李老爷子的命数也挺好奇――按理说,如果对李老爷子的命数不大确定,京都冯城隍一个人来就好了,毕竟李老爷子在京都呆了十多年了,现在已经归京都城隍,也就是冯唯纲管辖。
那么肖隐元前来……
苏苒之心里隐隐有了个大胆的猜想。
她推开门,身上的广绣流仙裙已经在推门的幻化为长靴劲装,身高腿长,随着她跨门的动作,显得腿愈发修长。
苏苒之和秦无绕过影壁,穿过垂花廊,两位城隍已经听到她和秦无回来的声音,起身行礼。
“大人、姑爷/苏仙长、秦仙长。”
坐定后,肖隐元默默地想,今日大人心情很好――有姑爷在身边,大人笑的时间明显比之前更多了。
肖隐元第一次打心眼儿里‘爱戴’起自己的姑爷来。
李老爷子吃了小半碗饭,在苏苒之和秦无回来之前就早早睡了,桃树枝桠在太阳落下时就已经回收,顺道还给李老爷子关了窗户,让他睡个好觉。
当时,冯唯纲没忍住,还夸了一句“桃仙挺会照顾人啊。”
桃仙待人客气,别人夸他他不能不回,于是实话实说:“我这样照顾李老爷子,不及姑爷照顾大人一分。”
冯唯纲:“……”他赶紧让桃仙打住别说,他一个小小城隍,怎能在背后听苏仙长和秦仙长的私事!就算只是普通日常照顾,他也得避嫌,至少不能在背后讨论啊。
桃仙很快沉默下来,安静的扎根在泥土里。
直到苏苒之和秦无煮茶,桃仙才幻化为人形。他发顶别了一根歪曲的树枝来固定头发,手里拄了一根放大版的树枝,看起来年老又和善。
桃仙在苏苒之跟两位城隍说话的时候,自己放下拐杖,坐在一边看茶的火候。
煮至半开时,桃仙轻巧的拿开盖子,文火细微的声音为这个小院添加了点点烟火气,也将刚刚查看了清、魔边界的苏苒之和秦无重新拽回红尘中。
桃仙为茶汤中加了一些自己做的桃丁,还是风干后的,这样可以为茶汤添一分水果气,口感甜香。
京都城隍冯唯纲说话时喜欢碰扇子,要么展开扇子扇风,端得是翩翩公子风度;要么就用拇指碾着扇骨,推开后又阖上,眼眸认真,状似思考状态――但这会儿面对一堆上仙,冯唯纲没敢在大家说正经事情时发出声响,只是捏着扇子,偶尔点点自己的嘴唇,然后点头附和。
可越听他越心惊,生死簿上给李老爷子写定的命数,居然是去当城隍吗?!
肖隐元向来善于察言观色,冯唯纲还没问,他就肯定的说:“是,我这次来,也是因为李老爷子深得淮明府城隍仙韵认可,打算卸任给他了。”
说罢,肖隐元看向冯唯纲,他眼睛里分明神色平平,但冯唯纲就是感觉自己看出了诧异。
毕竟他们刚来的时候,冯唯纲自己说‘肖老哥不辞辛苦大老远前来,恐怕跟我是一样的目的’――这话没错,两人确实都为了李老爷子死后的事情前来,但、但冯唯纲哪想到李老爷子死后是要当城隍的啊!
他还仅仅是以为李老爷子死后投胎到淮明府的百姓家里来着。
苏苒之伸手翻掌,属于城隍爷的生死簿随之出现,在她掌心哗啦啦作响,待书页翻动停下时,那一页中李老爷子的名字赫然成了暗金色。
苏苒之看着生死簿上的安排,不禁想到早些年肖隐元说自己想要‘辞官隐退’的事情。只不过当时城隍仙韵找不到合适的继任对象,肖隐元只能继续挑起城隍这个挑子。
如今城隍仙韵看中了李老爷子,可谓是皆大欢喜:“老爷子跟淮明君私交甚笃,有他们庇佑淮明府,再合适不过。”
缘分因果,真是越体味越玄妙,环环相扣,丝丝相叠。
看似缘分到了尽头的淮明君和李老爷子,居然又在数十年后成了‘邻居’。
今日种下一份‘因’,日后会形成什么‘果’,谁也说不清。
冯唯纲看着苏苒之手中散发着熟悉气息的生死簿,心里万分惊讶,忍不住要张嘴发出‘啊’的声音――要知道,所有城隍爷的生死簿其实是同一本,只是每个城隍爷能查阅的权限不一样,只能看到自己管辖区域内的百姓轮回。
还有一点,那就是生死簿不是说翻就能翻的,得城隍爷端坐于城隍庙内,诚心去‘请’,才能翻动并查阅百姓的轮回往事。
也就是说城隍爷一旦离开城隍庙,是‘请’不动生死簿的。
苏苒之这一手翻阅生死簿,已然超出了冯唯纲的认知。
不过他好歹当了几百年的城隍,在那一声惊叹出口之前,先用扇子捂住了嘴巴,堪堪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眼神中的惊讶完全藏不住。
桃仙则善意的对冯唯纲笑笑:“大人最厉害了。”
如果在苏苒之召唤生死簿之前,冯唯纲可能还有些担心肖隐元的去处――当城隍多好,没有顶头上司,天庭仙君们的手也不会伸到地府来,只要他们按规矩办事,就能积攒功德,香火鼎盛。
但苏仙长都这么厉害了,肖城隍的事情自然用不着他担心。
人各有志,他冯唯纲喜欢人间世情冷暖,过不了闲云野鹤的生活。按理说他身处红尘,应该更通晓人情世故,偏生他话多,嘴巴没把门,当年之所以被始皇帝杀头就是因为说了不该说的,触动了皇帝逆鳞。
因此,城隍这个位子简直就是给冯唯纲量身打造的。
但肖隐元不一样,他天生‘隐星’出身,最喜欢当布景板――端坐于城隍庙正中间,着实算难为他了。
当初要不是为了找到大人,他也不会努力考城隍。如今大人回归,肖隐元自然想要卸任,在大人身边继续当一颗沉默寡言的石头,偶尔能发发光就好。
肖隐元始终记得,自己起初不是什么星君,仅仅是大人洗笔池中最普通的一颗石头。
墨色是他的外衣,给了他隐藏的机会。
后来得了机缘才成就星君之体,肖隐元现在不过是想回归本位,远远的看着大人罢了。
夜色渐浓,小院内的说话、翻书声全都消弭,月华悄悄倾洒而下,给小院笼罩一层神秘。
李老爷子就是在这时候咽了气――他在睡梦中咽气,无悲无痛,魂魄从躯壳里出来的时候,还很惊讶自己怎么突然健步如飞了。
他作为新鬼,难免浑浑噩噩。而那位锦衣华服的冯唯纲城隍不知何时出现,‘唰’一声打开扇子,笑道:“李老爷子,老去后由城隍亲自勾魂,您可是京都第一例!”
话音刚落,冯唯纲身后出现一条长路,路两旁一片浓黑,什么都看不清,但有水声渐渐。
李老爷子后知后觉的想,可能这就是黄泉了。
他、他已经死了啊。
李老爷子心中没有遗憾,却还是难免失落――他还没来得及给先生们道谢,他还没有跟追雪道别……
他还想着等明日太阳升起,自己扶着桃仙的手下去走一走,跟先生们说些话,再看看追雪。
他知道,先生们在十二神女归位的时候,就应该住在九重天上,或者去瑶光星上歇息――瑶光星就是他们曾经一起去的鬼市的地点,而传闻中的鬼市之主,自然是苏先生了。
但因为他的身体每况愈下,苏先生就一直留在京都小院,连带着钝剑、功德之笔、十二神女都留在这里。
他不过是在先生们出门游历的时候去喂了喂追雪,不过是逢年过节跟先生们一起做饭吃,先生们就陪着他慢慢老去――
这份心意,让李老爷子感动至极。
李老爷子眼角有晶莹的泪珠闪过,吓了冯唯纲一跳,他赶紧将扇子阖上,说:“你怎么不禁吓呢,这怎么还哭了。别怕,死了没什么好怕的,等你头七过了,就该去淮明府上任,当城隍爷了――别哭别哭――”
李老爷子:“……”
至于后来传闻说,淮明府城隍爷与河伯大人交情甚好,经常一起对弈于淮明河上。
有夜行开船的船夫说,他有一次在雨夜看到河上有两对,一共四人在对弈。
还有传闻说自己起夜,月光朦胧下,看到一匹神俊的马载着一位姑娘下凡来城隍庙,可后来有人说那不是马,是白虎……
总之,众说纷纭,但都为这个‘魔气驱动力’愈发发达的世界增添了瑰丽的传说与神话。
大约是五百多年后,已经有人发明出‘喜雨第一千六百二十万三千五百七十一号天文望远镜’,专门去观察那北斗中隐藏的两颗星星。
根据东方古老的神话传说,这俩星星一颗名为隐元,一颗名为洞明。
而那颗隐元星,据说在淮明市这个地方观察才最为清晰。
秦无依然习惯穿黑袍披长发,他下床给白虎的碗里添了肉,洗了手后重新上床。
薄纱似的月华笼罩在床上两人身上,苏苒之睡衣迷蒙中发出一个单音:“嗯?”
秦无神色柔和,声音很轻:“天还没亮,再睡一会儿。”
苏苒之呼吸清趋于平稳,她突然想起什么,道:“听闻有一处水域经常出现滔天巨浪,我们起来后去看看。”
秦无笑了:“好。”
时代变了,河清海晏的盛世早已来临。
那些传奇和神话依然存在,钟情此类记载的学者偶尔能听到只言片语,都会忍不住心跳如擂鼓,却还得屏住呼吸仔细听讲,生怕漏听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