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帝国》 第1章 霸王别姬 汉高帝五年(公元前0年)十二月,垓下。 这年的十二月天气极为寒冷,阴云密布,朔风渐起,竟纷纷扬扬卷下漫天大雪来。此刻的垓下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这场最后的决战双方都已经等了很久,战斗之残酷世所罕见。眼看天降大雪,双方都决定暂且休战,军令一下,双方迅速撤离中心战场。漫山遍野尽是白衣白甲的楚军和红衣红甲的汉军的尸体,还有那无人抢夺的物资。 这是一场汉楚两军的大决战,没有两败俱伤,只有你死我活。 垓下城外,三十万汉军将全城团团围住,城内断水断粮,士卒百姓都被驱逐上城,以御汉军。 白日的喊杀声渐渐退去,现在只有漆黑的夜空与漫天的大雪。霸王项羽健硕的身影屹立在垓下城楼上,双眼凝视着前方,自己岁随叔父会稽起义,伐无道,诛暴秦,可如今却终要败于刘邦之手。 “大王。”项羽耳边传来一女子的声音,他回头望去,不由扬起嘴角:“高处风冽,你怎么上来了?”一边说着,一边上前紧紧抱住她。 虞姬笑了,她抬头看着项羽的双眼道:“多大的雪啊。” “美人啊。”项羽说道:“若早知如此,你我二人真该在云梦泽旁盖一草屋,每日厮守,不枉此生了。” 虞姬又笑了:“你也只是说说。妾不懂军国大事,妾只知道你是盖世英雄,你的心里装的是天下,而不是你我的私情。” 项羽正要说话,忽然城外隐隐传来楚歌之声,声音低沉,曲调悠扬:九月秋凉兮,四野飞霜。日月征战兮,终归刘邦。白发老母兮,盼断肝肠。妻子何堪兮,独守空房。弟兄想念兮,跺足拭掌。姐妹思念兮,雨泪千行。一旦交兵兮,枪尖而亡。骨肉为泥兮,同战沙场。何不思故兮,各奔家乡。举家团圆兮,永得安康。 楚辞那熟悉的旋律令霸王的内心感到一丝家乡的慰藉,但他立刻反应过来忙对身旁兵士问道:“何人在唱楚歌?” 兵士抬手指向城外,霸王忙向城下望去,但见城外围城汉军在漫天雪花之下高举火把,雪花与片片火光合在一起,只听城下汉军们喊道:“我等皆是楚人,现今大势一目了然,何不早归汉王,天下无战,永得安康矣!”喊罢,又是阵阵楚地民歌传向城楼。 “看来刘季已尽得楚地,孤大事去也……”霸王眉头紧锁,心中想道。忽然,只听一旁守城兵卒纷纷低头抽泣起来。 霸王眉头一紧,握剑向哭泣兵卒们走去,虞姬抬手要拦,却被霸王一把推开。 兵卒们见楚王走来,忙擦干眼泪,跪倒在地。 “大敌围城,为何哭泣?”霸王阴沉的脸在雪花的映衬下显得格外令人害怕。 兵卒忙低头回道:“我等皆是楚人,听到楚歌,思念家乡,故而落泪。” “既然都是当年跟随我征战的老弟兄,难道不记我的军令了么?”霸王正欲拔出宝剑,身后虞姬的一声“大王。”又使霸王收回了宝剑。霸王看着哭泣兵卒们道:“生死有命,大敌当前,你等仍愿跟随我,就不要哭泣。如若不愿再追随我,你们……你们就出城,各自去吧。”说罢,霸王转身下城,终未回头。 回到中军大帐内,霸王叫抬来楚酒,一杯又一杯的饮尽。帅帐烛光之下,虞姬再次为项羽起舞,舞姿依旧是那样的动人。项羽不觉酒醉,想起自己二十三岁随叔父会稽起兵反秦,一步步走到今天,最后位及楚王,可身边的人却一个接着一个的背叛自己而去,项伯,范增,钟离昧,还有无数的兵士,想想自己现在,可能只有眼前的这个女人和自己那匹乌骓马还愿意追随自己了。项羽摔杯在地,高声唱道: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虞姬上前紧紧抱住项羽:“大王不必为妾担忧,妾的命何其轻薄。只望大王可以带兵突出重围,回到楚地,再图大业。这次,可要虚心纳谏,不可再大意轻敌了。” 项羽毅然点了点头,虞姬笑道:“刚刚大王所唱楚歌,妾已经在心中合了一首,待妾为大王舞来。”说罢,虞姬拔出项羽佩剑,回到帅帐中央,边舞边唱道: 汉兵已掠地,四方楚歌生。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项羽举盏抬头又饮了一杯,只听面前传来倒地之声,他忙抬头向前看去,虞姬已举剑自刎,倒在血泊之中。 “美人!”威风凌凌的霸王,在这一刻中终落下了眼泪。 垓下城外,汉军军营内。 “报——”汉军斥候快步进帐:“项羽率军突出重围,向南而去!” 帐内众将大惊,樊哙忙道:“三十万大军竟然让项羽逃走了?卢绾忙看向刘邦道:“大王,如果放项羽逃回楚国,后果不堪设想啊。”众将忙将目光投向居中所坐的刘邦,五十六岁的刘邦,尽管身穿裘衣,但仍盖不住他那一身的乡土味和与生俱来的痞子气,他从一个亭长一步步走到汉王,比生来便是贵胄的项羽更不容易。 刘邦微微一笑:“寡人早就说过,此次围歼楚军,都听齐王指挥。” 齐王韩信闻言,忙站起身看向斥候道:“项羽还有多少人相随?” 斥候回道:“大概百人。” 众将闻言,一时哄堂大笑起来。韩信也微微一笑,一指地图:“他跑不了!” 项羽率领最后还愿意跟随自己的百余名骑兵突出重围后,夺路向南而逃。一夜之间,快马加鞭。不觉大雪渐停,天色微亮,却迷失在了山路之中。 “大王!”身后骑军一指前方:“前面有一田父(译:老农),何不问之?” 项羽快马来到田父面前:“老父莫怕,我等迷失了道路,不知怎么才能出去?” 田父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人,一指左边道:“前方树林向左便可出去。” “多谢老父!”项羽拍马引兵向左而去。 田父继续向前走去,刚不出五里,汉军追兵到来,为首的汉骑将军灌婴勒住马头问道:“老父,可曾见一壮汉,满身鲜血,白衣白甲,骑一匹黑马,带着百余人。” 田父忙跪倒说道:“将军是汉王的部队吧?” 灌婴忙翻身下马,扶起田父道:“我等乃汉王刘邦麾下,我乃汉骑将军灌婴。” “果然是汉王所部,那刚刚问我道路的莫非真的就是那霸王项羽?” 灌婴忙道:“他往哪里去了?” 田父忙道:“我乃秦人,那项羽火烧咸阳,屠秦万余户,秦人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我刚骗他们向左而去,那左边乃是一片沼泽,想必此时已经陷入大泽之中。” 灌婴忙拱手拜道:“多谢老父相助!” 田父忙上前扶道:“汉王当年攻占咸阳,封锁府库,约法三章,对秦人秋毫无犯,我等秦人皆知汉王的恩德!” “天下即将尽归汉王,太平的日子不远了。”灌婴说罢,翻身上马率军向左追去。 霸王果然陷入大泽之中,清点下来,自己身旁只剩二十八名骑兵。还不待霸王喘息片刻,追兵已至,灌婴策马立住,高声喊道:“项羽!你已尽失民心,即使逃回楚地,江东子弟可还愿再随你打这无义之战?你还想望哪里逃?” 项羽快马率军奔上一处高山,身后骑兵一指前方:“大王快看!乌江!是乌江!咱们回楚地了!” 项羽忙策马回头看去,只见奔腾的乌江即在眼前,身后骑军叹了口气道:“若是昨夜的大雪下到现在,乌江封冻,咱们就能渡江。只可惜大雪已停,没有船只,如何渡江啊!” 项羽回头向山下看去,汉军已经展开包围,层层向山顶压来。 “大王——”项羽等人忙闻声回头向乌江岸边看去,只见一人驾舟而来:“在下乌江亭长,在此等候多时了,请大王即刻上船——” 骑兵们忙道:“天助大王,大王还犹豫什么?” 项羽看向自己身旁这二十八骑,仰头长叹一声:“民心已失,江东子弟随我征战这八年来,十死七八,孤即使逃回楚地,又有何面目面见江东父老?”项羽翻身下马,身旁的骑兵们也忙下马。项羽将乌骓马的缰绳递给一名骑兵:“你们二十八人,带着这匹马,乘舟逃命去吧。” 骑兵们一起跪倒在地,洒泪而别。 当骑兵们带着乌骓马来到岸边正欲上船时,乌骓马忽然长嘶一声,纵身跃入乌江,终溺死于大江之中。 阴空中又飘下片片雪花,项羽独自一人,持剑站立在山头。山下汉军将他团团围住,操盾持戈一步步向山上逼来。尽管刘邦早已下令,凡斩获项羽人头者,赏千金,封万户侯,但当他们如今面对眼前的这位霸王时,巨大的封赏仍压不住他们内心的恐惧。 大雪之下,汉军们一边高喊着壮胆,一边慢慢向项羽逼近。 待汉军们围上来后,项羽一眼看到了面前这名汉军十分的眼熟:“你不是我的故人么?你叫吕马童。” 汉骑司马吕马童忙对一旁的汉郎中骑王翳说道:“将军,他就是项羽。” 王翳拔出宝剑向前一指道:“汉王有令,斩获项羽人头者,赏千金,邑万户!来啊,都给我上前!” 四周的汉军一个个虽想领取重赏,却终是胆怯不敢,竟无一人敢再向前一步。 项羽仰头大笑起来,他将宝剑架在自己的咽喉上,对吕马童说道:“既然刘邦他出这么重的封赏要买我的首级,那看在故人的情面上,我就送与你吧!”说罢,项羽挥剑划破了自己的咽喉,鲜血溅出,他仰头直直的倒在了雪地上。 当那把令无数汉军闻风丧胆的宝剑落地后,汉军们才齐喊一声,冲上前去分抢项羽的尸首。一时竟自相践踏,伤者数十人。(未完待续) 第2章 炎汉开国 公元0年,汉王刘邦终于如愿以偿击败了项羽后,立刻发兵进攻鲁地。鲁地本欲抵抗,汉军以项羽头颅示之,鲁地乃降。 深夜,鲁地,定陶,齐王军营。 中军帅帐内只有齐王韩信一人,他坐在正中的将案前,桌案上的蜡烛烛光摇曳,映的他半边脸都是黑的,让人看不出他是高兴还是悲伤。 副将陈豨走进帐中来,陈豨是韩信的心腹爱将,因而进帐从来不用通报。陈豨见韩信似乎若有所思,忙悄悄站立在一侧。过了片刻,韩信才抬起头道:“噢?所来何事?” 陈豨忙拱手笑道:“齐王,鲁地全地纷纷愿降。我等未费一兵一卒,鲁地已大定了!” 韩信面无表情的抬头看着陈豨,陈豨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一时竟愣在那里。韩信站起身,走至帐内的地图前,一边用手抚摸着天下,一边说道:“鲁地已定......鲁地已定......” “齐王。”陈豨忙说道:“项羽被灭之后,天下望风而降,唯这鲁地不肯臣服。现鲁地已定,这仗终于不用再打了。” 韩信长叹一声:“最后一块地也投降了,天下已定。”说着,他转过头看着陈豨苦笑了一下:“我等也该交出兵权了,天下终归汉王囊中了。” 次日天刚微凉,韩信尚未起来,便听帐外士卒报道:“汉王已到辕门,请齐王速去迎接!” 韩信迅速穿戴整齐,双手捧着帅印,率一干将领快步来至辕门前,正欲下拜,刘邦忙上前扶住笑道:“你我同是王侯,为何下拜?” 韩信忙双手将帅印送上道:“今鲁地已定,天下归一,特还军权于汉王。” 刘邦接过帅印,递给身后的卫士,一揽韩信的肩膀:“什么汉王不汉王的,你我是兄弟,走,进你的大帐内,我有话和你说。” 二人走进军帐,刘邦开口说道:“我还记得,你是楚地人,是淮阴人,对么?” 韩信点头笑道:“劳汉王还记得在下的家乡。” 刘邦拍了拍韩信的肩膀:“项羽死了,楚地民风彪悍,派常人去,我着实不放心。我想派兄弟你去,想让你当这个楚王。”刘邦笑了笑接着说道:“你觉得怎么样?” 就是这样几句简单的话语,使得韩信感觉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汉王突然又变成了十年前的那个泗水小亭长,但仔细一想他刚刚的那番话,韩信不由惊出一身冷汗,齐地丰饶,且滨临东海,而楚地本就荒蛮,且刚经历过大战。看来他早已经不是曾经那个亭长刘季了,他现在是汉王和即将成为皇帝的刘邦。 韩信迅速闪开,对着刘邦重重一拜:“臣谢陛下圣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邦忙道:“楚王这是何意?我是汉王,你是楚王,咱们于公同是诸侯,于私乃是兄弟,怎么称我是陛下?” “陛下。”韩信忙再拜说道:“前秦暴虐,涂炭生灵,故而天下共诛之。陛下当年率军直入关中,推翻暴秦,居功至伟。陛下约法三章,对秦人秋毫无犯,起兵数年,从不侵扰百姓,最得人心,功盛德厚。” 刘邦忙扶起韩信说道:“我本是泗水一亭长,能得今日汉王之尊,全靠各位出力,我哪有什么功劳啊。” 韩信忙接着说道:“我韩信,还有韩王王信,淮南王英布,梁王彭越,赵王张敖,燕王臧荼等,若无陛下,哪有现在的封侯之位?现今天下已定,地分已明,陛下怎能还是汉王?应择吉日良辰,上皇帝号,以别上下之分!”说罢,韩信跪倒再拜。 刘邦忙再扶起韩信说:“此事容日后召集天下诸侯再议。” 一个月后,汉都,关中栎阳。 栎阳王城的内殿中,刘邦坐在案前,张良,卢绾,樊哙,周勃,陈平等一干人站立在两侧,萧何站在中间,正在读一份天下诸侯联名所写的上疏:“臣楚王韩信,韩王王信,淮南王英布,梁王彭越,故衡山王吴芮,赵王张敖,燕王臧荼昧死再拜言,大王起于微乱,灭乱秦,自汉中行威德,诛不义,立有功,平定海内,功臣皆受地食邑,非私之也。今大王德施四海,汉王之位不足以道之,居帝位甚宜。”读到这里,萧何抬眼看了下在场的所有人,刘邦的脸上仍是一片平静,而一旁的卢绾等人兴奋之情早已溢于言表,萧何于是低头读出最后几个字:“愿大王以幸天下!” “好啊!”樊哙一拍手大笑起来:“这些诸侯王这次算上,已经是第三次上书恳求我季哥.......”一旁的卢绾忙咳嗽了几声,樊哙才意识到自己又说顺了嘴,忙改口道:“恳求咱们汉王登皇帝大位。”说着,樊哙忙看向刘邦:“大王,咱们还等什么啊!” 刘邦看向樊哙说道:“樊哙,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点没变,还是当年中阳里泗水亭杀猪卖肉时的脾气。”说罢,刘邦看向一旁站立的张良道:“子房兄,你看这,可行么?” 张良走出来拱手说道:“诸侯王们已经上书了三次,陛下也已经推辞了两次,这次......”张良抬头看向刘邦:“可登皇帝大位!” 刘邦缓缓点头,他又看向萧何说道:“萧大人,你觉得呢?” 萧何拱手笑道:“恭贺陛下!” 刘邦缓缓站起身打量了一遍在场的所有人,脸上扬起了笑容。 公元0年二月甲午,刘邦于汜水之阳举行大典,即皇帝位,临时决定定都栎阳。大汉帝国就在这一刻正式翻开了属于自己的历史册页,展开了她自己四百年的风雨历程。就在刘邦等人为平定天下,击败项羽而沾沾自喜时,孰不知刚刚创立的大汉政权根基未稳,百废待兴,就如同汹海中的浮舟一般,任何一个风浪都有可能打翻这叶小舟。谁也不会料到,在中国的北方一支游牧民族也正在迅速的崛起,这支游牧民族最终竟会成为新生的汉政权的心腹大患。 匈奴草原,单于庭。 北风凛冽着草原上的单于庭,匈奴族又迎来了一个寒冷的冬天。冬天对牧人们来说,往往是躲在帐篷内,喝酒吃肉休息的季节,作为一支完全靠游牧生活的部族,精于骑术的他们每年只做两件事,闲暇时放牧,征战时上马作战,全民皆兵。 在这寒冷的冬天,本应坐在羊皮大帐内喝酒吃肉,可头曼老单于(单于:匈奴族首领)的大儿子冒顿却早在三天前便下令,自己管辖内的所有骑军,在单于庭外草原上听令。 冒顿王子今年才刚刚二十多岁,正是意气风发的他却经历了同龄人从未经历的苦难。整个北方草原民族众多,西有富强的月氏,东有强大的东胡,而匈奴被这两大部族挤压在正中间,常年受到月氏和东胡欺辱与侵略。为了求和,匈奴头曼单于便将自己最不宠爱的大儿子冒顿送到月氏去当人质。幼小的冒顿在月氏受尽了欺辱,后来他回到匈奴,头曼仍不喜欢这个大儿子,便令他执掌两千骑军并负责管理部族马匹。冒顿从小就尝尽了世间的冷暖,他的心里一直有一个特别的计划。 天刚发亮,冒顿便不顾寒冷起了个大早,他披上厚甲,用过两只羊腿和一壶烈酒后,便带上弓箭翻身上马,赶往单于庭外的草原。 匈奴骑射手们早已排成数排线阵在草原外列阵以待。冒顿策马赶来:“冰天雪地之际,众位勇士辛苦了!冷么?” 骑射手们高声回道:“冷!”“诸位!”冒顿勒住马缰,高声喊道:“我们匈奴人,受昆仑神的护佑!可是,最近这些年呢,别的不说,单说那东胡国!年年向我们要这要那,我们要是不给,他们便大军压境,我们和东胡每战必败!一旦战败,我们就要割地赔偿,我们部族辛苦一年所得尽归敌国!致使我们,在这冰天雪地之际,还要忍冻挨饿!想改变么!” 骑射手们纷纷抽出弯刀,高声回道:“想!想!想!” 冒顿从背后的箭筒内拿出一支造型奇特的羽箭,只见那支羽箭由镞锋和镞铤组成,缝补一面中起脊,弧内凹,镞铤横截面呈圆形。骑射手们并没有见过如此奇特的羽箭,纷纷问道:“冒顿殿下,这是什么?” “此箭唤作鸣镝!”冒顿一面说着,一面弯弓搭箭向天空中射去,只见那箭刚一飞出,便发出苍鹰掠空之声。冒顿又从箭袋内拿出一支:“这鸣镝射出之后会有苍鹰掠空之声,从现在起,我下一道军令!” 此言一出,骑军们忙整肃待命,冒顿举起一支鸣镝道:“从今日始,我的的鸣镝射向哪里,你们的箭就要跟向哪里!” “是!”骑射手们高声答道。 “报——!”只见一名匈奴骑兵策马跑来:“东胡可汗已遣使到达单于庭!头曼老单于请冒顿速回单于庭接见!” 单于庭大帐内,东胡使者坐在羊皮毯子上大口大口的嚼着羊腿,老单于给东胡使者的酒杯倒满酒道:“我儿冒顿现今掌管部族马匹,我已派人去传唤,他稍后便至。” “恩。”东胡使者头也不抬,放下羊腿,喝了口酒道。 老单于强挤出笑脸道:“前些天接连暴风雪,部族实在是损失惨重,不知贵使这次能否给予减免。” “匈奴与我东胡是邻居!”东胡使者抹了抹嘴巴上的油道:“邻居之间嘛,总是时常要打交道的,我们可汗这次也并不是强要,而是向匈奴借战马三千匹。”说着,使者拿出一张羊皮:“信件在此!”一把拍在桌案上。 “父亲!”冒顿掀开大帐走了进来,拱手道:“孩儿来迟。” 老单于看向冒顿:“早和你说过今日有东胡使者到此,你干什么去了?” 冒顿撇了一眼旁边的使者,昂头回道:“孩儿在单于庭外检阅骑军!” “什么?”东胡使者一拍桌案站了起来,看向老单于道:“头曼!这是何意?莫非还想与我东胡作战不成?” 老单于正要解释,冒顿一声怒喝:“是又怎样?”老单于忙冲冒顿一声断喝:“放肆!给我住口!”说着,他从桌上拿起那张羊皮递给冒顿:“冒顿,速去挑选一千匹精壮好马,送与东胡使者!” “什么?一千匹?”东胡使者怒喝道:“头曼!我们可汗要三千匹!一匹也不能少!” 老单于忙对使者道:“请贵使体谅我匈奴,这三千匹战马,实难凑齐啊。” “我一匹也不给!”冒顿一把将羊皮扔在地上,转而拔出弯刀指向使者:“你们东胡年年问我们要这要那,毫不知足!有你们这样的邻居么!” “啪”老单于一巴掌打在冒顿脸上,只打的冒顿半边脸火热火热。“来人啊!”老单于叫道。帐外兵士忙跑进来。老单于指着冒顿喝道:“把这逆子给我打出单于庭!” “是!”兵士们上前架住冒顿向帐外拖去。冒顿扭头冲东胡使者喊道:“草原只有一个民族!不是你东胡便是我大匈奴!”(未完待续) 第3章 置酒南宫 栎阳终归只是一座小城,每日在夕阳的映照下更显的渺小而无力。尽管城楼上的汉兵站的笔直,尽管他们手中的环刀与长戈闪闪发亮,尽管城墙上的大汉军旗是那样的崭新与威风。可这一切每每在汉高祖刘邦眼中却像这栎阳城一样黯淡。 不知不觉大败项羽,扫清宇内已经过去将近一年了,每到夕阳西下的时候,刘邦就会带着萧何卢绾等人登楼眺望,面对着这座矮小的栎阳城,刘邦不止一次的在心中思索:“小小的栎阳城,能作为大汉的国都么?”回答当然是不能。刘邦读书少,可是旁边的萧何却不止一次的给刘邦讲过:“陛下,这栎阳城,曾经是秦国的古都,当年秦孝公为了震慑诸侯,他在商鞅的提议下迁都到了咸阳,从此秦国如日东升,最后成就了一番霸业。” “秦国?”刘邦似乎听到秦国就会显现出一种轻蔑的眼神:“老秦都让朕给推翻了!咸阳又怎么着,照样没有保老秦朝千秋万代!”说着,他看向萧何:“萧大人,我想..把国都定为洛阳,洛阳地处中原,以前又是周朝的都城,深具王者之气啊!” 萧何忙道:“洛阳虽好,可地势却不如关中险要啊!如果把都城定在关中,一道函谷天险,即使千军万马也难以越过..” 每当萧何想要继续说下去时,刘邦就会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想再听了。刘邦心中一直希望可以把都城定在洛阳,于是在第二年春天,便率文武百官前往洛阳,名为体察民情,实为为日后的迁都做好准备。 公元前01年,春,洛阳,旧周皇城。 “陛下,您慢点!容臣先去禀告!” 刘邦在前面跑着,几名内侍在后紧紧跟着不断喊着:“陛下,您慢点!”刘邦停下来一转身:“怎么了?朕去给自己的爹问安!还需要禀告么?退下去!”内侍慌忙吓得弯下腰慢慢退到后面。刘邦忙一转身向前跑去,刚到父亲寝宫门口,刘邦便大声喊道:“爹!季儿给你问安来啦!” 刘邦正要推门进去,门前两名内侍慌忙上前拦住,只听到屋子里一通忙活,大门打开,刘太公怀抱一杆扫把跑了出来,毕恭毕敬地站着。刘邦先是一惊,转而忍不住大笑起来,忙上前扶住父亲:“爹,儿子向老子问安,您如何这般摸样啊,今天这是怎么了?” 刘太公忙笑道:“萧大人前些日子来了,他跟我说你现在当了皇帝了,虽说我是你爹,但是国无二主,你是皇帝,哪能每天向我行礼啊。以后啊,万不可再每日向为父问安了!”刘邦仰头大笑起来,他忙扶着苍老的父亲向屋内走,自己是家里的老三,他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家人从小就挤在中阳里一间矮小的茅草房里过日子,日子的清贫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谁能想到自己五十多岁了最终竟取得了天下,当上了皇帝,可眼前年已七十的父亲却越发的苍老了,想到这,刘邦不由动情道:“爹你今年也有七十左右了吧?我以前当亭长的时候,动不动的就惹您生气。如今当了皇帝了,还不尽尽孝道啊?” 刘太公大笑起来:“你啊!从小淘,长大了还时不时给我惹事,我现在看出来了,你可比你二哥有出息!” 刘邦正要开口说话,只听身后传来吵闹之声,他忙回头问道:“谁在喧闹?” 内侍忙上前说道:“陛下,太尉卢绾和将军樊哙连同一干大臣在外面吵着闹着非要觐见陛下。” “这两个老小子.......”刘邦沉下头思索片刻,转身对刘太公道:“爹,您先回吧,孩儿去去就来。”说罢,刘邦迈步向宫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听到外面传来樊哙卢绾等人的吵闹声: “你说,他雍齿凭什么又是封侯,又是赐食邑的?咱们这些跟着皇上出生入死的老弟兄反而至今未获那么大的封赏!这凭什么?” “就是,想当年咱们刚刚起兵的时候,那多难啊!当初千辛万苦打下了丰邑,他雍齿竟然和魏军里应外合,把丰邑拱手送给了魏国!” “后来他雍齿又投赵国,最后不还是再次降了咱们圣上?像他这样两面三刀的小人,竟能得到那么大的封赏。真是寒了我等老弟兄们的心!” 刘邦迈步走出来道:“谁说寒了大伙的心啊?” 众臣慌忙跪下,樊哙拱手说道:“陛下,你一向是知人善任,赏罚分明,可我们就是不明白,他雍齿凭什么能获得那么大的封赏!” 刘邦笑了笑反问道:“他获得的封赏......很大么?” 樊哙抬起头继续说道:“陛下前些日子封他为什邡侯,封邑两千多户啊。我们这些跟随陛下一起出生入死的人还没有获得如此大的封赏,凭什么先给雍齿?” 刘邦笑道:“你们都恨雍齿?” 众臣都低沉着头不说话,卢绾抬头说道:“难道陛下忘记当年他勾结魏国的事了?”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刘邦开口说道:“朕当年也恨雍齿,这个人忠心不足,但确是一员有才干的将军啊。他是背叛过朕,但是他也为咱们立过战功啊。卢绾,樊哙。” 卢绾樊哙二人忙抬头看向刘邦,刘邦走上前将他二人扶起说道:“如今我贵为天子,你二人也都位列公卿,怎么总揪着一个雍齿过不去啊。还有,你二人刚刚说他的封赏多,那朕告诉你们,你们的封赏只会比他更多!” 匈奴草原,单于庭外。 这些天匈奴草原的天空已经阴沉了许多,有经验的牧人都知道,这种天气就意味着暴风雪即将来临。 阴冷的单于庭外,冒顿骑在马上,低垂着头,带着他部下的千名骑射手缓缓离开单于庭。一路上,冒顿一直低着头,双眼呆望着地上马蹄踏过的一个又一个印记。他冒顿是老单于头曼的大儿子,他还有一个弟弟名叫提丹,尽管冒顿从小就胆气十足但父亲头曼对他却始终不喜爱。当年匈奴与月氏国开战,匈奴被击败,父亲头曼竟然将冒顿送去月氏国做人质,幸好冒顿趁月氏国不注意逃了回来。尽管如此,父亲却一直冷落着冒顿,只拨给他千名骑军让他管辖。这一次呢,就因为冒顿顶撞了东胡使者,竟然直接被父亲赶出了单于庭,冒顿的心从这一刻开始只剩下了冰冷。 “殿下!”冒顿的骑军千户醍醐羊策马跟上来道:“殿下,老单于这样对你,他也未免有些太不讲情面了,他可是你的父亲啊,殿下不就是顶撞了一个东胡使臣么。” “哼哼......父亲?”冒顿冷冷的一笑,他抬起头道:“你以为我冒顿就这么被赶出单于庭,从此之后一蹶不振了么?” “当然不是!”醍醐羊忙道:“殿下才是草原最英明神武的领主!” 冒顿勒住马头,冷冷地道:“早晚有一天我要当上单于,统一整个草原。”说着,冒顿侧脸问道:“东胡在什么方向?” 醍醐羊忙伸手指向东方。一只落单的白羊正好出现在醍醐羊手指的方向。冒顿张弓搭箭一箭射去,鸣镝发出一声鹰啼一箭射穿了白羊的喉咙。鸣镝射出以后,骑射手们忙纷纷张弓搭箭跟着射去。瞬间白羊身上扎满了箭镞,它一声惨叫一头倒在血泊中。 冒顿长呼一口气,他将弓箭背回背上对醍醐羊道:“我说过,草原只能有一个民族,不是他东胡便是我大匈奴!”说着,他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道:“暴风雪快要来临了。” 洛阳,南宫。 二月的洛阳已经褪去了冰雪素裹的装束,洛阳城街道两旁杨柳依依,春风和煦,洛阳迎来了最美丽的春天。刘邦早在心底就为自己的老弟兄们想好了封赏,于是在二月初三这天下旨,在南宫布下酒宴,大宴群臣。 “皇上驾到——” 刘邦端坐在上,文武百官忙从酒宴前站起来拜呼万岁。“今日......”刘邦站起身:“是我等君臣平定天下之后第一场大宴,你们在座的各位有不少都是跟着朕一路出生入死的老部下,甚至在座的还有很多芒砀山就跟着朕的老兄弟们。今日你们自表功勋,朕定当大加封赏。” 刘邦话音刚落,樊哙便跳出班部从道:“这论功行赏自然少不了俺啊!俺从小跟着季哥..”樊哙自知又一次失言,慌忙改口道:“从小跟着陛下,这出生入死的..” “去你的!”卢绾站起来跑到大殿中央道:“我跟陛下那是发小,那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啊!”说着,他一推樊哙:“争功也轮不上你个杀狗卖肉的!” “我揍你!”樊哙一把扯住卢绾衣领:“俺杀狗卖肉,你小子以前在乡里赌输了被人追着打,还不是我跟皇上替你出的头!” 众臣哈哈大笑起来,本来庄重的南宫大宴似乎忽然变成了当年泗水亭的小酒馆。刘邦忙忍着笑咳嗽了几声:“萧何听封!” “臣在!”书生气质却又不失刚毅的萧何走出来拜道。 刘邦坐下说道:“你本是前秦书吏,自沛县起家便跟随着朕,朕加封你一等公,封为酂(zàn)侯!” 话音刚落,樊哙卢绾二人呆愣了一下,忙抬头问道:“皇上,臣等自芒砀山便跟随陛下,身经百战,萧大人却从未亲自上阵杀敌,只做一些文书上的事,凭什么萧大人是一等公?” 刘邦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道:“你们知道打猎么?”说着刘邦站起身,缓缓走下来道:“你们就相当于猎狗,捕获猎物是你们的功劳。但寻觅猎物则是猎户的功劳,萧何就好比是猎户啊!”说着,刘邦走到萧何面前笑道:“萧大人,朕当年被发往咸阳服役时,临走前你多送了朕两百钱路费。所以,朕如今也多加封萧何两千户!” “圣上圣明!”众臣一起举杯高喊。 “卢绾啊!”刘邦转身看向刚刚还在争功的卢绾:“你我同年同月同日生,情同手足。芒砀山你随我起义抗秦,出生入死数百回。来啊!赏千金,封咸阳侯!” 卢绾慌忙拜倒:“卢绾谢恩!” “曹参何在?”刘邦转身走上台阶道。 一脸威仪的曹参站起身道:“臣在!” 刘邦坐下道:“你本是秦朝狱吏,当年攻打沛县你是首功一件!这些年,刀光剑影,你身上为我汉国负了十几处伤痕啊!朕封你为平阳侯。” “曹参谢恩!” “夏侯婴呢?”刘邦问道。身材并不是很魁梧,但却面目和善的夏侯婴忙站起身。刘邦接着说:“你本是沛县县衙的马夫,随萧何曹参一起投奔于我,这些年来累立战功,封为昭平侯。” “夏侯婴谢恩!” “张良何在?”刘邦接着叫道。尽管头上已经有丝丝的白发,但仍风仙道骨的张良站起身。刘邦看向张良:“你本是韩国贵胄,刺杀秦王未遂而投奔于我,多年以来你每次运筹帷幄就能决胜于千里之外,居功至伟。”刘邦举起酒杯接着说道:“子房兄,你我二人共饮一杯!” 张良举盏拱手谢道:“臣谢陛下。”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刘邦也饮罢盏中之酒后,看向张良说道:“朕欲拜你为齐王,受封齐国全境土地。” 张良放下酒盏,拱手笑道:“臣张良当年在博浪沙刺杀始皇帝,刺杀未成反而差点送了性命。蒙陛下不弃,将臣收入麾下,这一切都是陛下恩德所赐,臣不敢接受如此大的赏赐。” “樊哙你看看人家!”刘邦转过头看向张良道:“可是你总要要些什么奖赏啊。” 张良拱手笑道:“臣已年老体衰,如今陛下已经平定了天下,也就不需要臣再为陛下出谋划策了。臣请求陛下将留县赐予臣养老所有,臣已觉足矣。” “准!”刘邦举起酒杯道:“朕封张良为留侯!来,子房兄,朕同你再共饮一杯!” “谢陛下!”张良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刘邦放下酒杯道:“樊哙听封。” 樊哙早已按捺不住,他忙跪下拜道:“臣樊哙听封。” 刘邦笑着说道:“你从沛县起家之时便跟随于我,一路走来,你忠心耿耿,屡建功勋。当年鸿门宴一遭,若不是你不顾个人生死,及时赶到解围,只怕朕早已被项羽所害。朕加封你为舞阳侯,加封两千户的食邑。” 没想到皇帝仍还记着自己鸿门救驾的事情,樊哙不由感慨万千,他再拜说道:“陛下万岁万万岁。” 刘邦站起身举盏说道:“朕从一介布衣始,提三尺宝剑斩白蛇起义,至今已经将近十个年头了。这些年来,朕一直是兵少粮缺,而那项羽却是兵精粮足,可最终却是朕平定了整个天下。”说着,刘邦看了一遍在场的群臣道:“今日众位不许隐瞒,咱们君臣一起说说,他项羽为什么最后会失去天下,而朕为什么最后能取得天下。” 丞相王陵站起身拱手说道:“陛下与项羽不同。” “有何不同?” 王陵接着说道:“单论这人心的得失,陛下每攻占一城,便对百姓好生安抚,秋毫无犯。而那项羽每攻一城,但凡遇到抵抗,城破之后便大加图虐。况项羽嫉贤妒能,有功者便害之,有才者便疑之,战胜则不予封赏,得地而不安抚百姓,此其之所以失天下也。” 刘邦大笑起来,他走至群臣中间说道:“王陵只说出了其一,却未说出其二。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朕不如子房。镇守国家,安抚百姓,出纳粮草,朕不如萧何。率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朕不如韩信。这三人都是当世的人杰,朕能重用他们,这就是朕能够取得天下的原因,这就是知人善任啊!” 群臣一同举盏贺道:“吾皇万岁,大汉万年!”贺罢,群臣仰头一饮而尽。 酒至半酣,刘邦举盏再道:“我等一心一德,同仇敌忾,方能推翻暴秦,击破项羽,倘若我等心不在一处,焉能成如此大业?那首棠棣之歌是怎么唱的?棠棣之花,萼胚依依。手足之情,莫如兄弟!” 群臣一起举盏唱道: 棠棣之花,萼胚依依。手足之情,莫如兄弟。 棠棣之木,花朵连连,根连者根,花连着花。 匈奴草原,单于庭,大雪。 果然不出冒顿所料,暴风雪降临了大草原。老单于头曼这几天都窝在温暖的大帐内饮酒吃肉,眼见暴风雪慢慢的停了,才派兵唤小儿子提丹即刻前来。提丹赶到单于庭,掀开大帐时,老单于开口便道:“提丹啊,我可把你哥哥赶出单于庭了。” 提丹微微一笑:“孩儿早就听说了。此举十分妥当,父王英明啊!那冒顿屡次出言顶撞父王,像他这样的孽种早该让他吃点苦头了。” 老单于向提丹摆了摆手,示意让他坐下。提丹刚坐下,老单于又道:“那东胡比我们强大十倍,对东胡不忍让怎么行?冒顿性情太过暴虐,我以后怎么能让他接替我的职位呢。” “父王..”提丹眼前一亮,忙以一种哀求的口气说道。 “哈哈哈。”老单于大笑起来,他上前拍了拍提丹的脑袋:“我知道你想做单于。看着吧,到时候,我会把单于之位传给你的。” 汉国土,楚国,郢都。 新任的楚王韩信坐在马车上,仪仗队缓缓进入楚国都城郢都。城内的百姓们忙分列在道路的两侧,一面惊奇的看着楚王仪仗队,一面交头接耳小声的议论着: “这新楚王是谁啊?” “听说叫什么..韩信。” “我知道,这个韩信以前是淮阴的一个落魄士人。后来..后来好像当了大将了。好像这..这擒拿项羽,韩信是大功一件啊。” 韩信坐在马车中,听着道路两侧百姓们的纷纷议论,心中说不出的自豪。是啊!我韩信年少时虽然穷困潦倒,甚至于蒙受胯下之辱,但幸好得遇陛下,封坛拜将,刀光剑影,十面埋伏,铸下这千古佳话。。 忽然,似乎道路前面发生了争执。韩信从车帘内探出头道:“怎么回事?”车旁侍卫忙禀道:“回大王,马车被一人拦住,那人要求见大王您!” 韩信疑惑万岁,他忙掀开车帘向外看去,只见马车被一个中年男人拦住,那男子身材魁梧,留着络腮的胡子,看似有一股大将的风范,但是穿着却十分的寒酸。“此人怎么如此面熟......”韩信低下头仔细地回想着。侍卫见状忙道:“小人马上将他赶走!”“住手!”韩信猛然抬头:“让他先到楚王府中等我!” 楚王府内。韩信一步跨入正厅,眼见那个衣衫褴褛但却身材魁梧的人正背对着自己,他忙喊道:“钟兄!”那人忙转过身来,两行热泪顺眶而下,他一下跪倒在地:“韩兄!你还记得我啊!” 韩信忙上前扶起他道:“我当初在楚霸王项羽手下时,不受重用,反而被项羽百般羞辱,是钟兄你一直在照顾我,我韩信怎能忘却?” 那人忙挥了挥手哽咽道:“如今你是大汉朝的楚王,而我钟离昧只是个败军之将罢了。” 韩信忙请钟离昧坐下,一边唤侍卫端上茶水,一边问钟离昧道:“你怎么会在这?” 钟离昧长叹一声,哽咽着说道:“那日,项羽不听我的劝告,步入韩兄你的十面埋伏中,我自知跟着项羽定然不能成事,垓下一战我趁机逃了出来。” “钟兄你是明白人啊。”韩信笑道:“从今往后你就放心的住在我这里。”说着,韩信低下头想了想道:“过些时日,我再上报陛下,请陛下赦免你的过错。”(未完待续) 第4章 鸣镝射妻 洛阳的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一行汉军队伍便缓缓来到洛阳城下,队伍规模并不是很大,只有五百人左右。只见那队伍为首的军官策马来到城下,仰头朝城楼上喊道:“临淄汉军奉命前往陇西防守!途经洛阳休整,请速开城门!” 城楼上卫兵们马上举起火把警惕的望着城下的军马,不一会,城楼上传来城门校尉的声音:“城下汉军可有令箭?验明无误后,方可放尔等进城!” 城下军官忙从盔甲内拿出一张令牌,高高举起道:“末将临淄军侯娄敬!奉命领军前往陇西防守!令箭在此!” 洛阳城门缓缓打开,城门守军高举火把分列在城门两侧,城门校尉走上前朝娄敬一拱手道:“在下洛阳城门令虞然,实不相瞒,在下的家乡也是临淄。既然你是从临淄带兵前往陇西防守的军侯,那就请先将队伍安置于城下,将军请先随我入城吧,待天亮我禀过太尉之后再行定夺。” “虞然?”娄敬慌忙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校尉:“你莫不是那临淄城外虞家屯的虞仲!” “将军怎知我在家乡中的诨名?”虞然惊奇道。娄敬大笑起来,他忙摘下头盔道:“虞仲!不认你的娄五哥了是么?我小时候常和你一起玩耍于田野之间啊!” “哎呀!”虞然恍然大悟,他慌忙上前拉住娄敬:“这二十年未见,五哥怎么都做上军侯了?快快快,到了洛阳,就好比到了家了,快随我到班房内重叙友谊!” 二人登上洛阳城顶,虞然忙引娄敬踏进班房。二人将佩剑解下后,虞然忙请娄敬坐下饮茶,娄敬笑道:“早听说你加入了汉军,不想今日竟在此相见啊!不知不觉你都做上城门校尉了。” “说不定过些时日就要变为京门校尉啦!”虞然坐下后笑道:“五哥你还不知道吧?这皇上现在就在这洛阳城中,我听不少人说啊,皇上意欲将都城定为洛阳!哈哈。” “洛阳?”娄敬沉下头思索片刻,不觉摇了摇了头叹道:“不好......不好啊......” 虞然一脸疑惑,问道:“五哥,这定都洛阳后老弟我就是京门校尉了啊,这如何不好了?” 娄敬笑了笑,摆了摆手道:“老弟你虽能荣升,可喜可贺。可这定都洛阳对我大汉却是极不利的事啊。”娄敬抬头看向虞然接着说道:“老弟,这次老哥我奉命率五百军士前往陇西补充边防军力,这一路上亲眼看到了什么叫作生灵涂炭啊。” 虞然看向娄敬:“五哥,此话怎讲?” 娄敬长叹一口气道:“前秦无道,涂炭生灵,我皇帝陛下虽然秉承天意推翻了暴秦,但是这连年的战乱却把老百姓害的不浅啊。”说着,娄敬的眼眶中不觉滚动起了泪花:“从临淄到这,一路上农田十之八九都被乱军马蹄踏毁,沿途的村庄十之八九都被乱军焚烧,老百姓们更是流离失所,一路上我耳边听到的尽是孩童们的哭声啊。” 虞然叹了口气道:“战争打来打去,受苦的还不是平民百姓。可这......这和定都洛阳有何关系?” 娄敬望了望窗外,转头对虞然道:“方今天下虽然表面上看似安宁,实则暗潮汹涌。洛阳虽然占据王者之气,可是一旦发生兵变,京师必然无险可守,只能坐以待毙。而如果定都关中的话则不然,一道函谷天险任他千军万马都难以逾越。否则前秦何以从关外小国一跃成为大国,最后竟能横扫六合,一统天下?就是因为占据了这地利的缘故。” 虞然吃惊的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人,这些军国大事他一个小校尉是根本不用关心的,可眼前这个人也不过只是个小军侯而已,但却把军国大事分析的头头是道。虞然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答。 娄敬见虞然低沉着头不说话,便放下茶杯,双眼看向虞然道:“老弟,等天明以后我想面见圣上,烦你引荐。” “面见圣上?”虞然不由吃了一惊:“你一个军侯,军阶不过中等,我怎敢引荐你啊。” 娄敬猛然站起身,朝虞然重重地一拜:“虞将军!我虽只是一个军侯,但也是食汉禄的汉臣,这件事关系到大汉的生死存亡和长治久安,黎民百姓也已经经不起战乱的折磨了。” “这......这......那好吧。”虞然勉强答应下来,他抬头上下打量了一下娄敬:“要见圣上也不是不可以,可是你这一身甲胄也太破旧了,我给你找一身新甲,你先换上。” “不。”娄敬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这套破旧的衣甲,抬头说道:“我生性简朴,平常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不能欺瞒圣上。我平时穿丝绸,见了皇上就还穿丝绸。我平时穿麻衣,见了皇上就还穿麻衣。虞将军,我不喜欢总换衣服。” “天也快亮了。”虞然站起身,一转身向屋外走去:“我现在先去太尉府一趟。”说完,他转过身看向娄敬又道:“你这个人真奇怪。” 洛阳,旧周皇城。 “圣上有旨!宣临淄军侯娄敬觐见!” 虽然这只是前周朝的旧皇城,但是在这个出身平农,来自临淄的小军侯眼里这是他平生见到的最大的宫殿。马上就要见到皇帝了,皇帝对于普通的小军侯来说也许是一辈子也看不到的人,但是娄敬衣着严整,内心没有丝毫的慌乱,他在内侍的引路下来到北宫,他从腰间取下佩剑交给门口的羽林卫士后便昂头阔步迈入宫殿。 娄敬踏入北宫,迎面高案上端坐的便是汉高祖刘邦,他忙整了整头盔跪下拜道:“臣临淄军侯娄敬参见陛下!”声音沉稳,宛如洪钟。 也许同样的出身低贱使刘邦从小就对底层人民有一种怜悯,即使现在他当了皇帝,但他对于底层的臣子也从来没有看不起过。刘邦打量着眼前这位军侯笑道:“临淄军侯,娄将军,你有什么事要禀告啊?” 娄敬起身拱手说道:“臣此次奉命率五百军士前往陇西补充边防兵力,途中听闻陛下欲把国都定为洛阳。”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当年周朝的国都也是洛阳,难道陛下想和周朝比一比,看看谁更兴盛么?” 刘邦大笑起来,不无得意地说:“是啊!难道你觉的有什么不妥么?还是觉的朕没有能力和周朝一比呢?” 娄敬见到皇帝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的威仪,甚至于觉的眼前这位皇帝正在和自己随意地聊天。于是娄敬也笑道:“当然不是!陛下您平定天下,功德无量,实乃一代圣君,可是,陛下您需知道,陛下您取得的天下和周朝是不一样的,故不可同日而语。” 刘邦眼见这个小军侯见了自己没有丝毫的慌乱,甚至看起来似乎真的有国策在胸,于是也来了兴趣,说道:“朕没怎么读过书,那你给朕说说,有什么不同?” 娄敬拱手说道:“当年周朝的先祖积善施德十几代人,天下的人才都会归附,于是周武王方能灭掉商朝。故而传至周成王时,国家定都洛阳,各地诸侯感念周室恩德,因此才纷纷进贡。”娄敬一面说着一面看向刘邦,看到刘邦聚精会神地听着,他才接着又道:“那么周朝为什么要定都洛阳呢?因为周王想依靠德政来赢得民心,而不是想依靠地形之险要来奴役百姓。所以,四方外族纷纷仰慕周朝的道义,才不约而同的一起为周王效力。于是,周朝偌大的国家,不用一兵一卒保卫边防,却能让天下人都归顺服从。” 刘邦思索了片刻道:“那朕不能效法周朝么?你是觉的朕不能实行德政么?” 娄敬忙道:“陛下仁德之名早已传遍天下,可是陛下须知,我汉国建国于周朝不同矣!陛下自沛县起兵抗秦,先与暴秦作战,后又和项羽作战,接连战乱数十年!天下生灵涂炭,尸横遍野,死伤不计其数,至今百姓的哭声还未断绝,伤残的军士还未康复。当此国家根基未稳之时,陛下您就想着和周朝比兴盛,臣认为大不妥也!如果我大汉定都关中,依靠华山,黄河环绕,又有四方天险作为屏障,即使发生紧急情况,即使百万大军来犯,也是可以对付的了的!更何况如果能凭借秦国原有的基础,利用富饶肥沃的土地让黎民百姓休养生息,这才可谓是圣明之断也!”娄敬深吸一口气接着道:“臣提议在关中建都!这样即使别的地方发生兵变,国都所在的关中地区也不会有任何险情,方可保我大汉万代江山!” 刘邦听的入了神,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来到娄敬面前道:“不想你一军侯,竟然能将军国大事分析的如此透彻!”他拍了拍娄敬的肩膀:“好,好啊。若我汉国大小官员都能如此,何愁国家不兴啊?” 娄敬忙跪下再拜:“臣谢陛下赏识,今日微臣之论,还望陛下能够多加思量。”说罢,娄敬起身拱手道:“臣军令在身,还要赶往陇西,容臣告退。” “娄敬,以你这般的才能,只当一个军侯实在可惜啊。”刘邦笑了笑道:“陇西你就不用再去了,自即日起,升娄敬为郎中,赐姓刘氏!” 深夜,匈奴草原,左贤王庭外,冒顿军帐。 暴风雪刮过后,匈奴草原才迎来了春天。转眼之间冒顿被逐出单于庭已经几个月了,幸好匈奴左贤王收留了冒顿,允许冒顿和他的骑军在王庭外驻扎,冒顿这才有了暂时的容身之地。 冒顿的大帐内,训练了一整天的冒顿刚一进帐,便倒头向羊皮榻上躺去。妻子捧着一碗还泛着热气的羊汤走来道:“喝了再睡吧。”冒顿翻身坐了起来,他伸头闻了闻碗中的羊汤,失声叫道:“香!” 妻子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她将碗递给冒顿,自己坐在一旁问道:“到底打算怎么办啊?还回单于庭么?” 冒顿正低头大口大口的喝着羊汤,一听这话,猛一抬头道:“回什么?不回!” 妻子沉下头去:“那怎么办啊?就一直寄人篱下?你可是草原的王子啊。” “王子?”冒顿放下碗道:“头曼他从来没把我这个儿子当成王子来看!在他的眼里只有提丹!看着吧,我早晚能当上单于。”冒顿看向妻子接着说道:“到时候咱们风风光光的回单于庭。”妻子听罢,苦笑了一下:“好啊,那我等着做单于阏氏(单于妻子的称谓)。” 冒顿将喝光的碗递给妻子道:“对了,我的骑军还没有一个旗号,这样下去可不行,你帮我连夜赶制一面狼旗吧,明天我就要用。” “好!”妻子笑道:“我这就去做狼旗,我的大单于。” 次日天明,冒顿掀开大帐一看,今天的草原格外的晴朗,草原上下一片生机勃勃。于是他忙令千户醍醐羊召集骑军,今天他要检阅这些天骑军的训练成果。 晴朗的天空下,骑射手们以线阵的形式排列在草原上。醍醐羊拔出弯刀喊道:“预备——” 骑射手们纷纷弯弓搭箭,对准前方百米以外的草人。醍醐羊猛地将刀挥下:“放!” “嗖嗖嗖”瞬间,数千支羽箭飞出,前方草人纷纷被射落在地,放眼望去,竟然没有一箭放空。 醍醐羊满意的笑了笑,策马来到冒顿跟前道:“殿下,这些兵士已经算的上神射手了。” “不。”冒顿摇了摇头道:“他们还没有成为真正的神射手。”说着,冒顿驱马来到兵士们面前,他从箭袋内拿出一支鸣镝道:“你们还记得我立的军令么?” 骑射手们齐声回道:“殿下的鸣镝射到哪,我们的箭就要跟到哪!” “好!”冒顿翻身下马,退出百步开外,张弓搭箭对准自己的坐骑,眉头一紧,一箭射去,騊駼(taotu)马长嘶一声,栽倒在地。骑射手们纷纷呆愣在原地,竟一时手足无措。 冒顿脸色一沉,来到骑射手们面前喝到:“为什么不放箭?” 为头的骑军百户道:“殿下,这騊駼一直是您心爱的坐骑,为何要射杀?” “噌”冒顿一把抽出弯刀:“我早有军令在前,我的鸣镝射向谁,你们的箭就要跟向谁。似你这样,犹犹豫豫,还算什么匈奴勇士?”说罢,一道寒光闪过,骑军百户栽倒在血泊中。冒顿收回弯刀喝道:“如果下次谁再敢犹犹豫豫,有同此人!” “是!”骑射手们高声喊道。 冒顿转身跨上一匹草原胡马,猛地一甩马鞭:“勇士们!跟我来!”冒顿当先策马狂奔,骑射手们拍马在后紧紧跟随。原本平静的左贤王庭外,伴随着这数千马蹄的踩踏,顿时发出让人心惊胆颤的震裂声。冒顿率领着骑军们时而穿梭于河溪之间,时而纵横于草原之上,竟无一人落队。 当冒顿率领着骑军围着左贤王庭转了个圈后,便调转马头向自己的大帐方向奔去。大帐内,妻子赶制了整整一夜,终于缝制出了一面大大的狼旗,当她正准备休息的时候,耳边传来数千马蹄向这边奔来的声音,她知道这是丈夫在训练军队。于是,她忙双手捧起狼旗,兴高采烈的跑出帐篷,远远望见丈夫正带着骑军策马向这边奔来。 “嘿——!冒顿!”妻子兴奋地展开那面自己连夜赶制的狼旗,高声喊道:“狼旗赶制出来啦!快看啊!” 冒顿策马向妻子奔来,远远的望见了妻子手中挥舞的狼旗,冒顿狠狠地一咬嘴唇,突然从箭筒中抽出一支鸣镝,张弓搭箭对准了远处挥舞狼旗兴高采烈的妻子。远处的妻子却丝毫没有察觉,她眼看着丈夫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她更加欣喜的挥舞着狼旗:“冒顿!我的大单于!哈哈,快看啊!这面狼旗多威风啊!” 冒顿拽满弓弦,对准远处的妻子,在这一刻,他来不及多想,更不想多想,也许他再犹豫一刻,他就会放下手中的弓箭,但是自己的内心告诉自己,不能!想到这,他紧锁眉头,闭上双眼,射出了鸣镝。 鸣镝以苍鹰掠空之势射穿了妻子的心脏。冒顿身后的骑射手们这一次再也没有丝毫的犹豫,他们迅速拉满弓弦对准冒顿的妻子,伴随着羽箭射过的风声,数百支羽箭射穿了妻子。 妻子愣愣地呆望着远处的丈夫,手中的那面狼旗滑落在地,妻子倒在草地上,四周的青草被染成了血红色。 冒顿勒住马缰,缓缓地睁开双眼,望着血泊中的妻子与已经被鲜血染红的狼旗,他转头对身后的骑射手们喊道:“众位勇士做得好!这才是我冒顿的骑兵!”说罢,他又转头对醍醐羊说:“看到了么?现在他们才是真正的神射手。现在,他们可以被派上用场了。”(未完待续) 第5章 冒顿夺位 洛阳,旧周皇城。 娄敬退出去后,刘邦便将自己关在了屋子内,面对着一张大大的大汉地图,静静地思考着。在刘邦的心内,除了迁都的事外,还有一桩令他寝食难安的事,那就是楚王韩信。前几日韩信发来奏折请求赦免楚将钟离昧之罪,刘邦心内不由揣摩起来,这个曾经是项羽手下的得力干将钟离昧怎么会和韩信搅在一起? 一想起韩信,刘邦就会头痛,这个人虽然有率军作战之才,屡战屡胜之能,可是为人却过于张扬,经常目中无人。如今我刘邦平定了天下,韩信的确功不可没,我刘邦封他为楚王,他会不会自恃功高而拥兵自重呢?刘邦有这种顾虑并不是空穴来风,前几日早有密探来报韩信自到任楚国之后,多次招兵买马,每每巡视郡县时也常常带着大队的卫兵。 内侍走进来禀道:“陛下,萧相国到了。”刘邦转过身道:“快请。”萧何在内侍的引领下走进来,正看到墙壁上挂着一张大汉地图,萧何心内自思想必是皇帝正在思索定都一事,想到这,萧何上前拱手道:“臣已听闻娄敬的策论,引经据典,有理有据,此人之才实属难得。” 刘邦笑道:“朕已升任他为郎中,赐姓刘氏。”说着,刘邦抬头看向地图,伸手指着关中地区道:“朕已经想好了,就将都城定为咸阳吧。但这咸阳是前秦旧称,朕决定给咸阳改一个名字。”说着,刘邦尴尬地笑了笑:“无奈朕读书较少,实在是想不出来啊。” 萧何笑道:“臣在路上时已想出一个名字,我汉国初立,根基未稳,百废待兴,就改咸阳为长安吧。(据《汉书》记载:京都,故咸阳也。今才分为咸阳市与西安市。)长安城,意在能使我大汉长治久安!请陛下定夺!” “长安城......”刘邦背起手,不断的念着,他猛的一拍桌案:“好!就叫长安城!萧大人,朕就命你主持修建。” 萧何忙拱手道:“诺!” 刘邦仰起头不无自豪的道:“老秦啊,朕也将都城定为咸阳,但朕不叫它咸阳,叫它长安!咱们好好比一比,你老秦终比不过我大汉的。”说着,刘邦满意的伸手抚摸着那张大汉地形图,我大汉的国土当真辽阔啊,北至辽东,上谷。南至桂林,象郡。东至会稽,渤海。西至敦煌,阳关。忽然,刘邦的手掌停在了楚国两个大字上。他愣愣地宁望着楚国这片土地,良久,方才放下手臂道:“楚王韩信,似乎已有不臣之心。” 萧何一脸惊讶,他不知道刚刚还欣喜若狂的皇帝怎么会突然拉下脸来,他忙问道:“陛下,此话何意?” 刘邦转过身看着萧何道:“听闻韩信收留了当年项羽手下的将军钟离昧,他还暗地里招兵买马,每每巡视郡县时也带有重兵。” “这......”萧何正要劝说,但他看到皇帝那阴沉可怕的脸后,才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已经不再是当年泗水亭的那个刘季了,他现在是已经称帝了的刘邦,于是他硬是将马上就要说出的话重新咽了下去道:“陛下,您想要如何处置韩信?” 刘邦默默地道:“韩信虽然是一代将才,可他如果起兵叛乱,只怕一时难以收拾。”说着,他看向萧何:“与其等他造反,不如朕先杀了他。” 萧何的冷汗顿时渗透了身上的朝服,他不由的打了一个冷颤,这是怎么了?这个曾经每日无所事事,嘻嘻哈哈的小亭长怎么当了皇帝以后就变的这么狠了?望着刘邦那透着杀机的眼神,萧何忙道:“我大汉刚刚开国,百业尚未复苏,若此时发兵楚国,这于国于民,恐无益处。” 刘邦点了点头:“朕的顾虑也正是在此啊,况且韩信并未真正谋反,若兴兵伐楚,师出无名啊。” 萧何沉下头片刻,抬头说道:“陛下当真要问罪于韩信?” 刘邦狠狠地道:“君无戏言。” 萧何忙走上前抬头看着地图,片刻,他指着地图上一片大大的水泽道:“陛下,此泽名唤云梦泽,隶属楚国境内。陛下既然要除掉韩信,不如就借口到云梦泽游玩,韩信身为楚王必然前来迎驾,到时...到时...”萧何沉下头道:“到时...韩信的生死便在陛下的掌中了。” 刘邦脸上露出了笑容。 萧何走出宫殿之后,才发现身上的朝服已然被汗水浸湿透了,一阵风刮来,他不由的又打了一个冷颤,他低下头长叹一声道:“帝王之术,帝王之术啊。” 匈奴草原,左贤王庭外。 草原的冬天来的很快,在中原也许刚刚入秋,而草原却已经进入了冬天。像往常一样,每天训练完骑军后,冒顿就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大帐内,和已经死去将近半年的妻子说话。冒顿坐在羊皮榻上仰起头道:“当初的鸣镝如果不射在你身上,就无法检验军士们的战力。你放心吧,我派的人从单于庭回来了,头曼快不行了,不管他将单于之冠授予谁,最终都会是我的,你马上就要当上单于阏氏了。” 帐外忽然有人喊道:“殿下!殿下!” 冒顿站起身走出去道:“怎么了?”帐外站着一名骑射手,那骑射手将一张羊皮递给他道:“殿下,刚刚从单于庭发来消息,单于庭九月大典,大典上老单于要选出继承人。请殿下即刻赶回单于庭!” “哈哈哈哈......”冒顿仰天大笑起来,他向天空展开双臂道:“昆仑神!护佑冒顿!” 单于庭,匈奴九月祭天大典。 虽然是在白天,但随着祭天号角的吹响,单于庭外数百架篝火一起点燃,紧接着,一批匈奴卫兵各捧着献品放在最中央的祭天露台上。匈奴部族的左右贤王,左右都尉,当户等都已到齐,他们分列于露台两侧,等待着老单于的祭天词。老单于头曼脸色并不是很好,看来的确是病了许久了,他在提丹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向祭天台。冒顿站在一旁,冷冷的注视着这一切。 老单于昂起头道:“悠悠无上的昆仑神!请你护佑我大匈奴人丁兴旺!护佑我大匈奴水草丰盛!护佑我大匈奴牛羊马壮!今日,我头曼要选出继承人,继承我的单于之冠,请昆仑神作证!”说着,头曼威严的转身扫视了一遍到场的部族首领:“各位贤王,都尉,当户,我头曼共有两个儿子,长子冒顿,次子提丹,你们看好谁,便将自己的弯刀放在谁的身旁,请开始吧!” 冒顿和提丹站立在中央的空场上,各贤王,都尉,当户纷纷拔出佩刀丢在他们的身后。待一轮完毕,清点下来后,卫兵高声报道:“提丹身后弯刀一百三十六把!冒顿身后弯刀三把!” 老单于高声喊道:“昆仑神神意已定!”说着,他将自己头上的单于之冠摘下,走到提丹面前,将金冠戴在了提丹头上道:“提丹为我匈奴草原的新单于!” 众人慌忙跪下,齐声高喊:“提丹单于万岁!提丹单于万岁!” 提丹忙转身朝众人道:“我提丹定会带领大家,带领草原走上繁荣!”老单于大笑起来,他高声喊道:“现在!去围猎!”提丹忙上前扶住老单于:“父王,您身体不好,孩儿代父王围猎!”老单于忙摆手道:“不可不可!我一骑上这猎马,就什么病也没有啦!”说着,老单于翻身上马,朝众人喊道:“围猎开始!” 提丹扭头朝冒顿冷冷的一笑,翻身上马:“诸位!跟我来!”说着,一甩马鞭跟在了老单于身后。 冒顿冷冷一笑,醍醐羊牵马走来,将马绳递给冒顿,悄声说道:“殿下,咱们的骑射手已经到位。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冒顿翻身上马道:“去围猎!” 北风虽然凛冽,但是匈奴男人们只要一跨上战马便什么也不畏惧了。这似乎就是这支游牧民族的天性——精于马术。也正是因为精于马术,这支游牧民族才成了日后的汉帝国的心腹大患。 老单于一跨上战马,脸色瞬间变得神采奕奕,似乎病痛全消,他手持弯弓一马当先,提丹背着箭筒在后面紧紧跟随,冒顿与醍醐羊率领着百名骑射手在最后面紧紧的跟着。“吁——”老单于勒住马绳,集中精力挽起弓箭对准了前方,在他羽箭所指的方向果然有一头正在吃草的野鹿。而在他身后,冒顿也早已张弓搭箭对准了他。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凝固。天气已经很冷了,可冒顿的额头上却渗出了滴滴汗珠,他集中所有的精力对准前方的头曼,这是他此生的最后一次机会,一旦射中,那么他酝酿了多年的计划就可实现,可是前方的目标却是自己的父亲!想到这,冒顿心软了,他慢慢地松开了已经拉紧的弓弦,可是瞬间,他又猛地拉满弓弦,因为他想到了当年头曼将自己送到月氏国做人质的事情,想到了头曼将自己逐出单于庭的事情,想到了自己的騊駼马,想到了自己死去的妻子...... 苍鹰掠空之声响起,他射出了鸣镝。 老单于也在这同时,向野鹿射出了羽箭,羽箭刚刚射出,老单于只听到后背一阵风声,紧接着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老单于奋力向后看去,只见冒顿身后的骑射手们也纷纷拽满弓弦射过来,一时之间,数百支羽箭齐发,老单于翻身落马。身旁的提丹大惊失色,他忙拔出弯刀,拨转马头看向冒顿:“冒顿!你!” 一道刀光闪过,醍醐羊策马一刀砍来,提丹人头滚落在头。 冒顿冷冷的看着地上头曼和提丹的尸体道:“想不到父亲和弟弟......竟然被狼咬死了。”说着,他调转马头喊道:“所有人!回单于庭!” 单于庭内,众人还未收拾齐备,只见冒顿率军返回高喊:“老单于归天了!老单于归天了!”说着,冒顿翻身下马,快步登上露台朝底下的众人喊道:“方才围猎,老单于和新单于纷纷被恶狼咬死!现在,我冒顿继承昆仑神的旨意,戴上单于之冠,成为草原的新单于!” 还不待众人反应,台下的醍醐羊拔出弯刀喝道:“谁敢不服?围起来!”骑射手们将四周团团围住,张弓搭箭对准众人。醍醐羊收起弯刀,转过身朝冒顿跪下道:“冒顿大单于万岁!万岁!万岁!”众人慌忙跟着拜道:“我等听从冒顿大单于旨令!冒顿大单于万岁,万岁!” 冒顿利用非常手段终于夺取了单于之位,他一面诛杀所有反对他的匈奴贵胄,一面加紧备战,准备反击东胡。从此之后,在冒顿单于的带领下,匈奴族日益强盛,登上了历史舞台。 汉国土,楚国,郢都。 深秋的郢都,外面夜已经很深了,冷冷的秋风一阵阵的吹过。而楚王府内却还点着烛光,楚王府内的一间密室中,韩信正背手站在那里,手中拿着那张几天前就已经到来的圣旨,上面说皇帝要到云梦泽去游玩,眼下御驾即将路过郢都,命韩信到时出城迎接。韩信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多遍,他当然能看的出来这圣旨背后的含义,难道兔死狗烹之事真的就要发生在我韩信身上么?能躲过这场劫难么?能,可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带着钟离昧的人头去见刘邦以示自己的忠心,可钟离昧走投无路投奔于自己,如今难道真的要杀了他么? 韩信正陷入沉思中,一名侍卫走进来道:“大王,钟离昧已经到了,现在正在外面。” 韩信将圣旨放回衣袖中问道:“酒宴备好了么?” 侍卫回道:“已经在外面布下酒宴。” 韩信看向侍卫道:“毒药......毒药下了?” 侍卫回道:“下了。” 韩信点了点头:“嗯,走吧。” 楚王府的侧室内,钟离昧坐在酒宴前,望着桌案上的美酒佳肴,钟离昧不知道为什么深更半夜叫自己来赴宴,“难道韩兄有什么急事或头痛之事?”钟离昧暗暗的想着。 韩信从外面走进来拱手道:“已经深夜,我韩信却搅了钟兄的好梦,韩信惭愧啊!哈哈。” 钟离昧忙站起来道:“怎敢怎敢?”待韩信坐下后,钟离昧才开口问道:“这已是深夜,不知韩兄叫我所为何事?” “啊?没事没事。”韩信抬头朝屋内的侍女道:“你们下去吧。”待侍女下去后,韩信作了个请的手势道:“喝酒!喝酒!哈哈,只是想叫钟兄来喝一杯,你我二人自项羽军营分别后还没有聚在一起喝一杯过呢。” “哈哈,喝酒什么时候不行?哎,我还以为是韩兄有什么要紧之事,既是如此,那弟今晚与兄一醉方休!”说着,钟离昧端起面前的酒,正要喝时,“慢!”韩信慌忙止住,望着钟离昧疑惑的眼神,韩信支吾的问道:“我韩信待兄如何?” “好啊!”钟离昧放下酒杯:“我一败军之将,只身前来投奔,韩兄不怕流言蜚语便收留于我,每日让我操练军队,以将军之礼待我,我钟离昧感激不尽!”说着,钟离昧站起身朝韩信深深一拜。 寥寥数语,韩信竟差点落出泪来,他忙忍住泪水端起酒杯道:“干!”钟离昧也忙坐下端起酒杯:“干!”两杯相碰,钟离昧仰头一饮而尽。钟离昧放下酒杯长呼一声:“楚酒当真香美也!”钟离昧抬起头才发现韩信正呆呆的举着酒杯,两行热泪已经顺眶而下。 钟离昧忙道:“韩兄,你这是?” 韩信猛的仰头一饮而尽,放下酒杯道:“当年我投奔项羽,那项羽恃才傲物,轻视与我,让我做一名小小的执戟郎中,我多次向他献策,他却每次都将我乱棍打出。一直是钟兄你,是钟兄你一直真诚待我,我韩信今生今世感激不尽!”说着,韩信再次仰头一饮而尽。 钟离昧大笑起来,他忙道:“我当时就看韩兄你不是平庸之辈,果然啊,投奔了汉王后,封坛拜将,十面埋伏,千古佳话啊!” 韩信呆望着酒杯道:“可是如今却有人告发我韩信意欲谋反。” 钟离昧忙道:“韩兄你劳苦功高,陛下怎会听信那谗言呢。” 韩信从衣袖内拿出那张圣旨递给钟离昧道:“这是前几日圣上下达的圣旨,圣旨上说,圣上御驾即将到郢都,令我前去迎驾。这迎驾是假,想趁机将我拿下才是真。” 钟离昧看罢圣旨忙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韩信擦了擦脸上的泪珠道:“事到如今,我只有提着钟兄你的首级前去迎驾,方可保我无事。” 钟离昧呆呆的愣在那里,他伸手指着酒杯道:“酒中有毒?” 韩信忙闭上双眼,点了点头。 钟离昧忽然仰头大笑起来,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掀翻桌案叫道:“想我钟离昧,一身武艺,先投项羽不成,又投韩兄不就,既然韩兄当初肯收留于我,我钟离昧的这颗人头就是你的。”说着,钟离昧苦笑一下:“可这帝王之术,只怕,只怕你送上我的人头,刘邦他也不肯饶你啊!”正说间,毒性发作,钟离昧只觉肚内刀绞一般疼痛,一口鲜血喷出,钟离昧奋力朝韩信喊道:“公非长者也!”钟离昧仰头躺在地上。 “来啊!”韩信缓缓睁开双眼,擦干眼泪喊道:“斩下此贼首级,明日随本王前去迎驾!”(未完待续) 第6章 鸟尽弓藏 清晨,楚国,郢都城外。 楚王韩信身着华丽且庄重的诸侯王礼服头前走着,身后跟着的卫兵双手捧着一只长方形的盘子,盘子上蒙着黑布。从出了城门起,韩信紧握着的双手就在不停的冒汗,待会见了皇帝会发生什么呢?不问是非,将我韩信就地拿下?可我已经斩杀了钟离昧了。一想起钟离昧,韩信不由的回头又看了眼卫兵手中托着的盘子,想起钟离昧生前的一幕幕,自己的身上不由又是一阵冷汗。 “嘟——”一声号角响彻整个郢都,韩信不由被吓了一跳,他忙抬头向前看去,不知不觉自己已经走到了皇帝仪仗内,只见两旁齐刷刷的站着数排高大威武的羽林卫队,韩信向四周看去,羽林们手中的长铩在阳光下竟是分外的刺眼。韩信又向前望去,最前方是一辆宽大的辒辌车,想必皇帝就在车驾中了。 韩信正欲走上前去,忽然前方羽林卫士高喊一声:“楚王韩信到——”两旁羽林闻听此声,“刷”地一声将手中的长铩横劈下来,变换成即将攻击的姿势。韩信不由倒抽一口凉气,看来这次是在劫难逃了。可他转念又想,就算皇帝要拿我,也总要有个理由啊!说我韩信什么?说我窝藏敌将?可他的人头我已经带来了啊。说我韩信谋反?可你并无丝毫的证据。突然,韩信暗骂自己一声糊涂!皇帝做事是不需要理由的。 眼看离皇帝的车驾已经越来越近,韩信已经来不及多想了,他忙转身从卫兵手中接过盘子,上前一步跪下道:“臣韩信!恭迎陛下圣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羽林上前掀开车帘,刘邦从车内缓缓走出来。韩信忙低下头,双手将盘子托过头顶。刘邦并没有理会韩信手中托的是什么东西,他只是向韩信身后看了看道:“楚王随身所带的这数名亲兵就如此的威武,想必这楚国在楚王的治理下如今是兵威显盛啊,哈哈。” 韩信将头低的更低,汗珠一滴滴从脸上划过,他忙回道:“臣虽身为一国诸侯,但臣仍是汉臣,臣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韩信啊..”刘邦将手背在身后道:“你别忘了,是谁给了你现在这份荣华富贵。” 韩信忙高声回道:“若非陛下,臣至今仍是布衣,臣不敢忘陛下天恩!” “哎。”刘邦这才低头看向盘子问道:“这里装的是什么?” “是..是..”韩信忙闭上双眼,他想忍住泪水,可是闭的太晚了,眼泪又一次落下,钟离昧死前的那一句:“公非长者也!”又一次在韩信耳旁响起,他奋力大声喊出:“此乃楚将钟离昧的人头!”说着,他猛的掀开罩在盘子上的黑布,钟离昧的头颅顿时显露在众人面前。 韩信抬起头大声叫道:“陛下!臣赤胆忠心,天地可鉴!” “住口!”刘邦厉声喝道:“你自任楚王以来,暗地招兵买马扩充军备!你当朕不知道么?你前几个月还招纳这前楚将军钟离昧!你是何居心!”说罢,两旁羽林卫士快步上前,死死押住韩信。 曾与韩信一同讨伐项羽的场景,又一次浮现在刘邦眼前: 韩信指着垓下地图滔滔不绝的讲完之后,刘邦不由的击掌喝彩道:“好!我有将如公者,那项羽安能不败?” 刘邦想到这,他重重一甩衣袖,背过身去:“来啊,将反贼韩信囚起来,带回洛阳,交廷尉府严查!” 羽林卫士将韩信的头冠一把摘下。韩信泪水夺眶而出,他仰面高喊:“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回洛阳!”刘邦一头钻入车内,耳边接着传来韩信的喊声:“敌国灭,忠臣亡!”刘邦忙向外高喊:“堵其口!”车外羽林上前塞住韩信的嘴巴。刘邦在车内闭上双眼,泪水依旧划过脸庞。 那颗钟离昧的人头静静的滚落在一旁。 匈奴大草原,单于庭外。 春天到了,草原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生机。时间过的真快,不知不觉中冒顿已经做了半年的单于了,这半年之中,冒顿只做了两件事:一,杀掉所有反对自己的人,二,训练骑军。 这天清晨,依旧和往日一样,骑射手们早早在单于庭外集合待命。冒顿站在高台上,咳嗽一声示意演练开始。一旁的醍醐羊猛的一挥弯刀:“众军听令!演练开始!” 两旁号角齐鸣,紧接着响起隆隆的战鼓。千名骑军丝毫不显慌乱,他们迅速策马围成了一个大圈,不断绕着圆圈奔走,并向圆内不断放箭。醍醐羊在高台上对冒顿道:“此阵名唤幻圆阵。大单于请看..”说着,他伸手指着下面道:“千名骑射手将敌人团团围在圆内,此圆即可扩大,亦可缩小,敌人在圆内晕头转向,我们再乱箭齐发,待敌军乱时,再四面八方一起向圆心杀去,敌军必溃。” “好。”冒顿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此阵可专门对付行动迟缓的步军。可东胡多骑军啊。” “大单于请接着看。”醍醐羊又是一挥弯刀喝道:“变阵!”千余名骑射手正要变换阵型。忽然一骑兵跑到高台下大喊:“禀告大单于,东胡使者到。” “哼。”冒顿冷冷一笑:“真是年年都不落下啊!前次刚要走了三千匹战马,后又索走了数万计物资,今年又来了。”说着,冒顿走下高台对那骑兵道:“引那使者来这里见我。” 醍醐羊手按弯刀道:“东胡仗着骑军强大,年年欺负我们。当年老单于在位的时候,没少受东胡的气啊。” “我当然知道。”冒顿闭上双眼道:“还记得那年我被父王赶出单于庭么?就是因为东胡的事。”说着,冒顿睁开双眼道:“当时我就说过,草原只能有一个民族,不是他东胡,便是我大匈奴。” 骑兵跑来禀道:“大单于,他们到了。” 冒顿向前看去,只见东胡使者坐在东胡骏马上,身后跟随着数十个东胡兵。东胡使者来到冒顿跟前,勒住马绳,向四周张望了一番:“呵!好大的阵势啊。哎,你们的单于呢?头曼!头曼出来!” “不用叫了。”醍醐羊抬起头道:“老单于在去年九月大典时意外身亡。你有什么事,和我说。” 东胡使者向下一瞥:“你算什么人?” 醍醐羊手按弯刀道:“在下匈奴右贤王醍醐羊。” “去去去。”东胡使者挥着马鞭大笑:“你还不配和我说话。你们的新单于呢?” “你!”醍醐羊按捺不住,正要拔刀,冒顿忙上前伸手止住,抬头道:“在下冒顿,是匈奴的新单于。请贵使入帐再说。” “你们的酒难喝。”东胡使者仰着头道:“就这里说吧,我们东胡大可汗要扩充边界,请你们匈奴将左贤王庭以东割让给我们吧。”说着,使者从袖中拿出一张羊皮:“信件在此。” 冒顿伸手接过羊皮看去,醍醐羊在一旁看向东胡使者说道:“去年要走数千战马,今年又来索要土地?土地都给你们了,我们匈奴人不放牧,不活了么?” “割地啊......”冒顿长呼了一口气:“贵使可知,这些年来,我匈奴实在是越发的贫弱,西有月氏,东有贵国,我匈奴夹在中间,生活实在难过啊。” 东胡使者笑了笑道:“匈奴单于一向慷慨,对我东胡国所求的东西没有不应允的,也正是如此,最近这些年,我东胡从未入侵你匈奴寸地。” 冒顿笑道:“贵使的意思,今年的割地我若是不答应......” 东胡使者立刻说道:“我可汗陛下即刻发兵匈奴。” 醍醐羊早已按捺不住愤怒,他一把拔出弯刀:“匈奴人从来不怕打仗!” “放肆!”冒顿一把将醍醐羊的弯刀重新按回刀鞘中后抬头看着东胡使者笑道:“请贵使先回,我即刻将左贤王庭以东土地上的兵卒撤回单于庭,并立刻派遣使者前往东胡交割土地。” 东胡使者满意的点了点头:“哎,大单于也是明事理的人啊,果然慷慨爽快!”说罢,他朝冒顿行了一礼道:“告辞。”说罢,拨转马头,向外走去。 “大单于。”醍醐羊长叹一声:“左贤王庭大片疆土,怎可轻易割让敌国啊!” 冒顿拍了拍醍醐羊的肩膀:“好兄弟,我向你保证,东胡拿走咱们的一丝一毫,我都会让他们加倍的还回来!” 醍醐羊拔出弯刀一刀插进地中,叹口气道:“我匈奴什么时候才能不受外族的欺凌啊。” 冒顿紧紧咬着牙说道:“快了。” 汉国土,燕国,蓟都。 王宫的密室内,烛光摇曳,燕王臧荼正听着面前门客的回报,他的脸上分明已经渗出滴滴汗珠。 待门客说完之后,良久,臧荼才抬头问道:“此话当真?” 门客忙道:“韩信获罪入狱之事在洛阳已经传的沸沸扬扬,廷尉府现正在日夜审讯。” 臧荼不由摇了摇头道:“韩信一向最受皇帝器重啊,这平定天下,韩信着实功不可没,怎么说抓就抓了?是什么罪名?” 门客回道:“陛下想问韩信谋反,但廷尉府查不到确凿证据,眼下只能以收容前楚敌将钟离昧之罪问之。” 臧荼再次陷入了沉思,门客又开口说道:“还有一则坏消息。” “快说。” “诺。”门客小声说道:“陛下已下严旨,反拿获项羽旧部者,赏千金。反私藏不报者,以谋反论处。” “坏消息......果然是坏消息......”臧荼沉下头说道:“陛下果然要对项羽的旧部们下手了,真要说起来,我就是当年项羽分封的诸侯啊。”忽然,臧荼抬头看着门客说道:“可我最后是帮助陛下歼灭了项羽啊,当初诸侯王联名劝陛下登大位可是有我臧荼的。” “大王啊。”门客忙道:“您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论功劳,说句犯上的话,大王您是有些许微功,但您的功劳还能比得过韩信么?现在韩信都已经在廷尉府的大牢里了。” 臧荼再次沉下头,门客上前一步接着说道:“陛下虽然起于微末,但深通帝王之术,他抓捕韩信,搜捕前楚旧将,无非是巩固自己的权威。” 臧荼忙抬头道:“我从无觊觎皇位的野心啊,我只想安安分分过完自己这一辈子。” 门客忙说道:“大王安分守己,可燕国如此广阔的疆域,陛下能放心交给大王这样的外人么?韩信一身将帅之才,可他的兵权却是被陛下夺了又夺,陛下一向疑心重重,大王您镇守北方如此广阔的疆域,陛下他能放心么?” “天呐......”臧荼瘫坐在地:“安分守己,莫非也要大祸临头了不成?” 门客沉思片刻,抬起头道:“大祸临头也尚有办法对之。” 臧荼忙问道:“你有何策?” 门客快步走至臧荼耳边,低声说道:“与其像韩信那样坐以待毙,不如来个先发制人。” 臧荼只觉得后背一阵冷汗,他瞪大双眼看向门客道:“你的意思是,反?” “未尝不可啊,大王。”门客忙接着说道:“大王坐拥整个燕国,文臣武将过千,军士过万,府库充裕,军马齐备,再联合其余异姓诸侯王一起起事,推翻汉朝。到时大王居功至伟,坐拥天下,何愁不能安度晚年?” “不可,不可。”臧荼连连摇头:“一旦起事,便是破釜沉舟,没了退路。”他眉头紧紧锁在一起道:“此事重大,容寡人再好好想一想。” “大王。”门客慌忙道:“刘邦拿下韩信的速度何其快也,到时只怕大王还没下定决心,刘邦的刀就已经架在大王项上了啊。” “此事暂且不可再说。”臧荼向门客摆了摆手道:“你先退下去,容我再仔细考虑一番。” 门客还想再说些什么,臧荼挥手又道:“退下去。”门客无奈,只好拱手离开。 出了密室,门客抬头望望了夜空,漆黑的夜空,竟没有半点的星星与一丝的残月。(未完待续) 第7章 漂母之恩 汉,洛阳,旧周皇城。 汉朝的春天也已经到来了,皇城内外一片春意盎然。刘邦独自一人在庭下散步,时而看看满园的春色,时而听一听树枝上的鸟鸣。可是,他的内心却一直是沉重的。 “陛下。” 刘邦忙回头看去,不知何时卢绾已经立在庭下。“卢绾啊。”刘邦笑道:“什么陛下不陛下的!咱兄弟俩用不着那套虚礼!来来,陪朕喝一杯。” 卢绾走上前笑道:“卢绾老了,这脑子越来越不管用,这胆子越来越小。蒙陛下错爱,拜臣为燕王。” “说什么啊。”刘邦拍了拍卢绾的肩膀:“你老什么?你和朕一样大,朕还没说老呢。” 卢绾低下头笑道:“陛下是让国事给累的。” 刘邦大笑起来,指着卢绾道:“你小子什么时候也学的这么拘礼了?这可不好!不好!” 卢绾抬起头道:“臣马上就要前往燕地了......这路途遥远,责任重大,不知何时还能再见到季哥..” 刘邦笑道:“这几日朕一直想回泗水亭去看看,到时候你可要陪朕一起回去啊!” “一定!一定!”卢绾笑道:“咱们再去曹氏的小酒馆里..”卢绾自知好像说错了话,慌忙闭上了嘴。 “曹氏..”刘邦抬起头默默地道:“一别几十年,也不知道她现在过的怎么样了。” 卢绾忙道:“曹氏当年对陛下,对我,对樊哙,对周勃,对夏侯婴,对我们这哥几个都不错。陛下如今坐拥天下,真的应该回去看看了。” 刘邦笑了笑道:“好啊,这是这几年一直腾不出空来。”说着,刘邦看向卢绾:“这韩信也在洛阳关了一阵子了,廷尉府到了现在也没查出任何关于他谋反的证据。当年他与咱们并肩作战,居功至伟,朕每每想到要处置他,便于心不忍啊。你给朕想想,有什么好主意没有?” “陛下。”卢绾低头想了想道:“韩信并未真正谋反。况且他曾为大汉立过多少战功啊!远的就不说了,仅凭那十面埋伏,就足以流传千古啊。” 刘邦微微点了点头。卢绾接着说道:“陛下若杀了他,天下人会怎么说?史书又会怎么写?这样一来,陛下又与那暴秦何异啊。” “你说的何尝不对啊。”刘邦低下头思索片刻道:“可是,就这样放他回去,难免以后不再生事。再者,朕先抓,又放,朕的威严置于何处?” “降职淮阴。”卢绾眼前一亮忙道:“将韩信贬为淮阴侯。那淮阴本就是韩信的家乡,况且地方狭小,民风淳厚,他必然不会再生事。而且,这韩信数十年未回家乡,这次也算是让他衣锦还乡了,他难道还不感念陛下的恩德么?” 廷尉署,死囚牢。 阴暗的死囚牢内终年不见日月。在一间单人牢房内,头发蓬乱,衣衫褴褛的韩信正坐在蓬草堆上静静的回想着,从自己刚刚离开淮阴投靠楚军,后又投靠了汉军,最终封坛拜将,受封齐王,立下了不可磨灭的战功,后又被夺去兵权,改封楚王,如今却被打入了这廷尉署死牢之中。“帝王之术,权谋之术啊。”韩信默默地叹道。也许钟离昧说的是对的,我韩信并非长者,命中就该如此。 “皇上驾到——” 韩信眼前一亮,他来不及多想,忙伏地拜倒:“罪臣韩信叩见陛下!” “罪臣?”廷尉赵锲从台阶上走下来道:“我自接手你的案子后,还头一次听你自称罪臣啊!”说着,赵锲看向牢内的韩信:“你终于知罪了?” “赵大人。”韩信抬起头忙问:“皇上呢?” “皇上是不可能来这种地方的。”赵锲挥手赶了赶面前的苍蝇道:“皇上命我来问几句话。传圣上口谕!” 韩信忙跪下道:“臣在!”赵锲双手背后道:“朕问你,你能带多少兵?” “罪臣自然是多多益善,越多越好。” 赵锲又道:“朕能带多少兵?” “罪臣认为,陛下只能带百人。” “传达口谕完毕。”赵锲低头小声道:“韩信,你是真不想活了还是假不想活了?你能带千人万人越多越好,陛下只能带百人?” 韩信昂起头,提高嗓音回答道:“罪臣认为,陛下不适合带兵。陛下是一位驭人之圣君,是一代帅才,而不是小小的将才!陛下只适合带将,带兵太小看陛下了!” “哈哈哈。”赵锲大笑起来:“好一个狡猾的韩信啊!”赵锲正欲转身离开,忽又回过头道:“你暂且等候,我这就去回禀陛下,我料定陛下不忍杀你!哈哈哈......” .... “圣旨诏曰:楚王韩信于封国招兵买马有欲反之心,但念其战功卓著,谋反一案证据不足。即日起,贬韩信为淮阴侯,旨到即行,不可迟误!” “罪臣韩信,谢陛下天恩!” 深夜,洛阳,列侯府前。 今日是列侯樊哙的生日,列侯府从白天一直忙到深夜。樊哙是自沛县起家便一直跟随着刘邦,累立战功的人,如今被封为列侯。他的生日自然是洛阳城中的一件大事,从一大早开始,前来祝寿的客人便络绎不绝,车骑将军灌婴,绛侯周勃,昭平侯夏侯婴等纷纷前来贺寿。韩信一向不屑于同这些人为伍,平常也不参与他们的酒宴,无奈如今自己本就身在洛阳,如果还是不去,于情于理都难以说通。 酒宴一直进行到深夜,宴会上樊哙周勃等人喝的大醉,一会踢倒桌子大骂项羽,一会掀翻酒案大喊着自己身上立过的功勋,不时又提起当年泗水亭的事,不觉又是哈哈大笑一通。韩信只坐在一旁,自饮自斟,不时举杯应酬一下了事。 眼见酒宴已经进行到深夜,樊哙等人还没有结束的意思,韩信不想再这么坐下去了。“列侯。”韩信站起身道:“我已奉圣旨,要即刻到任淮阴。我想明日就走,恕今日不能奉陪了。”说着,韩信拱了拱手,转身向外面走去。 樊哙醉眼朦胧地看着韩信的背影,大笑道:“楚王是忙人啊!哎,这怎么被抓到洛阳了?怎么又被贬到淮阴了?哈哈。”说着,樊哙一摔杯子,拱手喊道:“大王您竟肯来我这,我樊哙这是......这是蓬荜生辉啊!这真是我这臣下的福分!” 周勃灌婴等人哈哈大笑起来。韩信头也不回地出了列侯府,耳边又传来樊哙的醉骂声:“啊呸!你韩信身上有几处伤疤?神气个啥!”韩信走出列侯府,望着地上自己影子长叹一声道:“想不到我韩信竟与这些人同列!唉......” “前面走的可是大帅?” “大帅?”韩信不由心中自思:“这是自己当年在军中掌权时的称呼啊,自平定项羽后,自己被解除了兵权,就再没人这样称呼过自己了,这是什么人呢?”一边想着,韩信一边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跟着自己也出了列侯府。韩信上下打量了此人一番,猛然想起道:“陈豨?你小子怎么在这里?” 原来此人正是陈豨,很早就已经是韩信麾下的将官了。平定了项羽后,韩信便被解除了兵权,便再也没见过这些自己曾经的部下们了。 陈豨走上前拱手道:“大帅,自平定项羽后,我便被留任于御前效力,今日是列侯樊将军的寿诞,小人便也前来凑个热闹。方才席间小人一眼便看到大帅,只是不敢相认。方才看到大帅离席,小人便也跟了出来。” 想不到自己离军多年,军中却还有如此忠心的部下。韩信不由得拍了拍陈豨的肩膀:“好,好啊。” 陈豨忙道:“听闻大帅如今已是楚王了?方才听樊将军话语,言辞之间似有讥讽,小人不知何意啊。” 韩信苦笑一番:“你以后不要再叫我大帅了,免得圣上听闻,又对我韩信心生猜忌。我也早已不是楚王了,圣上已将我贬为淮阴侯,明日便要离开洛阳了。” 陈豨缓缓点了点头道:“前日接到诏命,圣上命我前往代郡任郡守,明日也要离开了。” “代郡......”韩信想了想道:“代郡地处边境,一任郡守,虽然俸禄比不上三公九卿,但却实实地掌握着大权。况且那代王刘仲是皇帝的二哥,与他共事,你可要小心谨慎啊。” 陈豨摇了摇头道:“小人不知何意啊。” 韩信将陈豨拉到路旁,眼见四周无人,才小声对陈豨道:“皇帝猜忌甚重!如果有一人告你谋反,也许皇帝还不会相信,十人告发,皇帝就会怀疑了,若百人告你谋反,皇帝必然大怒,他会亲率大军前来征讨你的。”说着,韩信看了看自己道:“我便是个例子。” 陈豨忙问道:“大帅......不,将军之意是?” 韩信叹了口气道:“若有朝一日,你被迫起事了,我在淮阴一定做你的内应。” 陈豨忙拱手道:“将军雄才大略,小人听从将军吩咐!” 深秋,淮阴郊外。 秋风萧瑟,淮阴县郊外早已变得上下一片金黄,树杈上的残叶被风带起,时而于空中曼舞,时而静静的沉于地下。天地之间一片金黄,显得宁静而又优美。 韩信坐在轿子上,掀起轿帘观赏着路边的景色,不知不觉数月的路程下来已经进入了淮阴地界。返回家乡,往事历历涌上心头,韩信的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个曾经欺辱自己的屠户和那位慈眉善目的漂母...... 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的韩信还是一个身无分文,穷困潦倒的落魄士子。他曾寄身于本地亭长的家里,但生性高傲的他又无法容忍亭子妻子的百般侮辱,他一时气愤,转身就离开了亭长家...... 正逢秦末乱世,市井萧条,路旁只有时不时的几个摊位和点滴的行人。已经饿了好几天的韩信正带着宝剑坐在路边看书。忽然自己手中的书被打落在地,韩信忙抬头看去,只见面前站着几个面目狰狞的壮汉。 “列位......”还不待韩信开口,为首的壮汉一把将他拎了起来扭住领口道:“你小子天天带着宝剑乱撞!你会使剑么?” 韩信一把将壮汉的手打开,弯腰捡起地上的书,站起身看向为首的壮汉:“闪开。” 那壮汉猛的一推,韩信向后摔了个踉跄。那人伸上脖子道:“会使剑便砍老爷一剑。” 韩信额头上的青筋条条爆出,他缓缓的拔出宝剑,但猛然的一个念头让他收回了宝剑,难道自己苦读了这么多年的兵书,就为了现在杀这样的一个人么?不,不行。想到这,韩信重又低下了头。 “哈哈哈。”壮汉大笑起来:“果然不会使剑啊!”说着,他叉开双腿道:“那就学我的狗一样从下面钻过去!” 韩信深呼一口气,将宝剑背在身后,弯下了腰,趴在了地上,慢慢地钻了过去。大汉们狂笑起来,韩信从地上爬起来,拿好剑和书低着迅速地离开...... 回想到这,韩信低头望着自己一身的绫罗绸缎,不由感叹道:“物是人非,我这个落魄士子,也今非昔比了。”他又向四周望去,远远望到前面有一条小河,几个年轻的姑娘和几个老妇人正坐在河边清洗衣服。“这条河..”韩信忽然想到了什么.. 当年离开了亭长家,穷困潦倒的韩信只好在这郊外的河边垂钓,一为能够安静的看书,二为也许能钓上来一尾鱼,正可充饥。可韩信确终不是做渔夫的材料,不知不觉已经在河边钓了一下午了,眼看着天色渐渐黯淡下来,自己手中的书倒是已经快读完了,可鱼竿依旧光秃秃的悬在水面上。离自己不远处的姑娘和老妇人都已经抱起洗好的衣服准备回家时,一位老妇人走到了韩信面前。 “小伙子。”老妇人笑道:“我看你在这都钓了一整天了,你这样钓不来鱼的,没有鱼饵啊。” 韩信抬起头笑了笑道:“哪条鱼要是可怜我韩信,那它自然会主动咬我的钩的。这是姜太公的钓法。” 老妇人笑道:“你这小伙子真有意思。”说着,老妇人上下打量了韩信一番:“像你这般年轻力壮,去做些什么营生不好啊?总能糊口啊。” 韩信笑道:“我韩信都看不上,我要做大将军!大元帅!” 老妇人捂着嘴笑起来:“好好,想我老妪这么大年纪了,还能和大将军说上话呢。” “有鱼啦!”韩信猛地一甩鱼竿,一尾小鱼飞出,韩信忙双手接住,站起身朝老妇人喊道:“钓上来啦!” 老妇人大笑起来。韩信低头看向手心中的小鱼,不由的皱了皱眉头,坐下来苦笑道:“哎,你这么小,我韩信就算吃了你,也不解饱啊。”说着,韩信将小鱼又拋回了河中。 老妇人忽然想到了什么,她从竹篮内拿出一张饼道:“我啊,看你这后生可怜,这张饼你就吃了吧。”说着递给了韩信。韩信忙接过,大口大口的咬起来,不住地说道:“香!香!”老妇人笑道:“这样吧,我每天都会到这河边清洗衣服,你要是饿了,就在这河边等我吧。” 韩信抬头看向老妇人,他猛地站起身,朝老妇人重重一拜:“我韩信若以后有出头之日,定不忘漂母之恩!” 回想到这,韩信忙喊道:“停轿停轿!” 已而夕阳在山,人影散乱,树林阴翳,鸣声上下。韩信忙从轿子上下来,来到河边,姑娘和老妇人们忙纷纷站起身,不知所措。韩信缓缓打量着这些人,忽然他眼前一亮,对着一位老妇人重重跪下。 “哎。”老妇人一时不知所措,她忙将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上前扶起韩信道:“这位大人,老妪可当不起啊。” “淮阴侯韩信叩谢恩人!”韩信又是重重一拜。老妇人忙问道:“韩信..你是?” 韩信站起身,指着旁边的小河道:“您还记得当年那个在河边垂钓的落魄后生么?当年您每天给我一个饼吃,若不是您,我韩信岂有今日啊!现在我韩信真的做上了大将军大元帅,我韩信感激您的恩情!” 老妇人努力的回想着,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这位大人,莫说我早就忘了,即使没忘,老妪我也不求你回报什么。” 韩信仰起头闭上双眼,久居官海中的他,早已很久听不到如此朴实的话了,他默默的叹道:“好一位朴实的漂母啊。”说罢,他睁开双眼道:“赐千金!” 四周早已围来了很多人,当听到这声命令时,人群中爆发出阵阵的称赞声。忽然,只听人群后有人喊道:“韩将军在哪?在哪?”只见一个大汉挤了进来,对着韩信一下跪下道:“韩将军,当年小人狗眼看人低。您,您,您饶了小人吧!”说罢,那大汉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 韩信当然还记得,这就是当年让自己受胯下之辱的屠户。 “咱们认识么?”韩信开口问道。 “将军..”大汉抬起脸来,一脸迷茫。 韩信笑问:“你何罪之有啊?” 大汉一下明白过来,一时失声痛哭起来,举起手打着自己的巴掌:“韩将军您这是大人不记小人过啊!小人该死!该死!” 韩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大汉忙回道:“小人吕冰。” “吕冰..”韩信点了点头道:“从现在起,你就做我的卫队长吧!” “小人谢恩!” 忽然,人群中有人喊道:“亭长来了,亭长来了。”只见下乡南昌亭长带着一干人匆匆赶来。亭长挤进人群便向韩信拜道:“参见淮阴侯!属下是这下乡南昌的亭长。” 韩信点了点头,转身正要上官轿。亭长忙凑到韩信耳边小声道:“将军,您忘了?您当年落魄之时,可还在我家吃过饭呢。” 韩信转过身在亭长耳边道:“我告诉你啊。你是管过我几顿饭,但你是个小人。”说着,韩信大喊道:“来啊,赏他一百个钱。”韩信不再多说,转身上了官轿。 望着官轿远去的身影,亭长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一百钱,重重打了自己一个巴掌:“小人!”(未完待续) 第8章 一统草原 深夜,燕国,蓟都。 燕王臧荼躺在被窝中,满脸是汗,手在不停的乱抓,双眼紧闭,眉头紧锁,嘴中不断的念叨:“我不想反,我不反,我只是想好好活下去......” “啊——”臧荼惊坐而起,不由长出一口气,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原来是南柯一梦啊......” 只听屋外有人高喊一声:“未必!” 臧荼大惊,忙从枕下抄出匕首,紧张的环顾着黑漆漆的屋子:“谁?谁在说话?” 只听黑暗之处又有人说道:“心中没有非分之想,又怎会有这南柯一梦?” “什么人!”臧荼一把掀开被子,站起身举着匕首喝道:“什么人胆敢恐吓本王?” “你觉得自己还是燕王么?” 话音方落,窗外早已点起数百个火把,屋门被一脚踹开,一队持刀举炬的羽林冲上前去一把按住臧荼,将他按倒在地上。 臧荼抬头看去,只见卢绾抬脚走了进来,臧荼忙道:“特使,你自半月前来燕国,本王悉心照料,未敢怠慢啊!现在这......”他看了看旁边的羽林卫队:“这是何意?” 卢绾大笑起来,他一指臧荼:“臧荼!你以为自己还是燕王么?你以为寡人真的是皇上派来的特使么?” 臧荼看向卢绾一脸诧异:“寡人?在下不解!” “不解?”卢绾冷冷一笑,他从袖中掏出圣旨高声道:“臧荼接旨!” 羽林卫士将臧荼松开,他忙低头叩首:“臧荼接旨。” 卢绾展开圣旨读道:“燕王臧荼,实乃旧楚王项羽所封诸侯,其系项羽旧部,其心忠奸不明,不可再统燕国千里国土。即日起,改封卢绾为燕王。臧荼即刻随羽林卫队回洛阳,交于廷尉府查处,旨到即行,不可迟误!” 臧荼放声叫道:“并无实罪,焉能随意捉拿诸侯?” 卢绾右手一挥,羽林卫士上前堵住臧荼的嘴巴,将臧荼押起来,装入了屋外早已备好的囚车中。 公元前00年,也就是刘邦称帝后两年,他开始大肆捕杀项羽旧部,燕王臧荼因此获罪入狱。臧荼年事已高,经受不了车马的颠簸,在从燕国到洛阳的押解途中病逝。 洛阳,旧周王城。 殿内只有刘邦和廷尉赵锲两人,刘邦开口问道:“可查出臧荼谋反的罪证?” 赵锲忙跪下说道:“禀陛下,臧荼为人一向胆小怯弱,在燕国为王多年,向来小心谨慎,并未有什么谋逆的举动。”一边说着,赵锲一边抬头小心的观察着皇帝的脸色,只见皇帝的脸色并不是那样的好看,他忙又说道:“臧荼手下门客韩澎倒是多次挑唆其主谋逆,但都被臧荼严词拒绝。” 刘邦缓缓点了点头:“臧荼已死,死无对证,也许实证早已被他销毁了。” 赵锲忙连连点头:“陛下所说甚是,那臧荼生性狡诈,想必自知无期,便早将所有实证销毁。” 刘邦站起身道:“此事到此为止,你将臧荼的案卷交于史官,存入史籍中吧。” 赵锲道了一声诺后,正要离开,只听刘邦在身后说道:“对了,定要告诉史官,臧荼是谋逆,罢官罢爵,子孙贬为庶人。” 匈奴草原,单于庭。 单于大帐内,冒顿坐在正中,底下醍醐羊拱手说道:“大单于,新编的这批甲骑已完成训练,可以一战了。” 右谷蠡王挛鞮多站起身看向冒顿道:“大单于,匈奴年年受东胡欺辱,现在正可将这新甲骑与东胡骑军一战!” 此言一出,下面各贤王,谷蠡王纷纷起身齐道:“我等请命与东胡一战!” 冒顿一抬手正要说话,只听帐外士卒高喊:“东胡使臣到——” 醍醐羊手按弯刀道:“又来了?来的正好,待我先杀了这使臣,以祭我匈奴狼旗!” “不可!”冒顿一声呵斥,醍醐羊虽是不解,但也只好将弯刀收回,众人闻言,也只好纷纷坐回位置上去。 冒顿一抬手道:“请东胡使者进帐。” 东胡使者踏入帐中来先向冒顿行了一礼道:“大单于,我王闻听大单于又新立了一位阏氏,据说是美貌无比。” 冒顿笑问:“贵国可汗何意?” 东胡使者拿出羊皮书道:“可汗的意思是,希望单于将阏氏送与东胡,我可汗陛下也想观赏一番这绝世的美人是什么样子。” “岂有此理!”醍醐羊拍案而起:“我匈奴阏氏岂能送与东胡?” 挛鞮多也跟着喝道:“欺人太甚,东胡就不怕我匈奴复仇么?” 东胡使者仰头大笑起来,他转身看了看在座的各个匈奴贵胄道:“若是单于应我东胡的请求,那我东胡自然不会与邻居刀兵相见。若单于不应,那我东胡数万勇士将在草原上列阵以待!”冒顿大笑起来,他忙站起身将东胡使者扶到上座道:“贵使何必如此动怒?我匈奴与东胡是邻居,邻里之间岂能因一女子而伤了和气啊?” 东胡使者笑道:“还是单于明事理。” 冒顿也笑道:“贵使暂且回国,一个月之内,我冒顿亲自护送阏氏至提尔汉城。如何?” 东胡使者一拱手笑道:“如此便好说,好说。” 冒顿大笑起来,他忙吩咐底下士卒道:“上国使者驾临匈奴,传令,摆上宴席,盛情款待!” 冒顿单于明为护送阏氏送东胡,实为伺机突袭。当冒顿单于的军马抵达东胡时,送给东胡的不是美丽的单于阏氏,而是那万名士气高昂,仇恨满腔的匈奴甲骑。 冒顿单于继位不久,便改变了前任单于对东胡的忍让国策,而是毅然对东胡国宣战。 东胡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向任人宰割,性情温顺的绵羊竟一下变成了草原恶狼。面对匈奴的突袭,东胡措手不及,一连数仗败北。东胡可汗忙又遣使者前往匈奴,这次不是索要马匹,土地,女人,而是退地求和。 东胡使者战战兢兢的说完了来意后,匈奴王帐内安静的让人害怕。在座的匈奴贵胄们没有一句话,他们一个个满眼愤怒的死死盯着眼前这个东胡的使者,好像要一口将他吃掉一样。 冒顿也坐在上头,双眼怒视着使者,不作声。 眼见匈奴人都不说话,东胡使者忙跪倒在地,不住的磕头:“别打了,别打了,大单于,您若再打下去,东胡......东胡就要亡了呀!” “不打?”冒顿冷笑一声:“好说,好说,东胡与我匈奴是邻居,邻居之间么,哪能真的兵戎相见啊?可这几仗下来,我匈奴甲骑也是十损一二啊,现在直接把他们撤回来,只怕将士们也不答应啊。” 东胡使者忙抬头说道:“当年贵国向我国送了三千匹战马,我们现在送还贵国三万匹。当年贵国将左贤王庭以东让给了我们,我们可汗决定不但返还贵国的土地,还愿将提尔汉城以西五地割让与匈奴。” 冒顿打了个哈欠:“没了?” “有有有。”东胡使者忙强挤出个笑脸接着说道:“还有,东胡向匈奴称臣,送数百东胡美丽女子入匈奴侍奉单于。另,再送牛羊千匹,甲胄兵器万余件。”东胡使者再拜道:“自此之后,再不生事,永远臣服!” 冒顿仰头大笑起来,他站起身道:“来,把你东胡可汗的国书拿来我看。” 东胡使者忙站起身,从袖中掏出国书上交与冒顿手中。 冒顿扫视了一遍,一把将国书扔进一旁的火盆之中。 使者大惊失色,还不待反应过来,醍醐羊等人冲上前来一把按住使者:“来啊,拖出去,祭我大匈奴狼旗!” 东胡使者忙叫道:“冒顿,得饶人处且饶人,之前是我东胡做事过分,但你现在如此对待东胡,就不怕有朝一日我东胡复仇么!” “怕!”冒顿笑道:“正是因为怕,我此番才要将东胡清理干净。”冒顿一声怒喝接着说道:“我早就说过,草原只能有一个民族,不是你东胡,就是我大匈奴!” 帐外士卒冲进帐内,将使者拖拽出去,只听帐外仍不断传来使者的喊叫声:“只悔当初我王没有将匈奴斩尽杀绝,方有今日之祸啊!”话音未落,一声惨叫,士卒捧着使者的头颅走进帐中。 冒顿咬着牙说道:“灭东胡。” 北方草原,东胡国,提尔汉城。 草原上号角齐发,狼烟滚滚。一时晴朗的草原竟一下被万千的大军弄得旌旗蔽日。随着匈奴大军的一次又一次冲杀,提尔汉城即将丢失最后一条防线,东胡国这个名字也即将从历史的册页中消失。 两军交战,喊声震天。匈奴大军跟着醍醐羊的指挥,时而变为幻圆阵,将东胡步军团团围住,乱箭齐发。时而变为楔形阵,组成楔形冲向东胡骑军。匈奴大军们将这些年与东胡国的仇恨都用在了这拼杀的刀刃上,只冲杀的东胡骑军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放眼望去,整个战场尽是没有主人了的东胡战马。 天色渐渐暗了,匈奴大军也停止了一整天的冲杀,原地扎营休整。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短暂的休战,等到天亮,东胡国就将丢失最后一道防线,换言之,东胡国即将灭亡。 草原今夜无月亮,夜空中只有点点散星,似乎也预示着东胡国也正如这残星一般,即将陨落。 东胡可汗大帐内,东胡可汗双手抱着头,趴在案前,痛苦地等待着灭亡。 “可汗大人!”几名东胡将官走进帐篷,见到这幅情景忙道:“可汗,您这是干什么啊?” “我..我..”东胡可汗抬起头,捂着胸口道:“是我害死了东胡,是我啊。” “可汗不必如此!”东胡将官们拔出弯刀道:“我们掩护您杀出去,到时再图大业!” 可汗正要说话,只听身后传来小孩的哭声,他忙转头看去,不知何时王后正拉着六岁的儿子站在自己身后。 “父王!”小王子快步跑来一把抱住可汗:“父王,咱们快没有家了么?” “儿啊。”可汗蹲下来望着儿子的双眼道:“铸成今日之错,罪责全在你父王一人身上,待会父王命人带你们娘俩逃出去,天涯海北,逃命去吧!”说罢,自己失声痛哭起来。 将官们忙跪倒在地道:“可汗放心,小主人的性命包在我等身上!” 可汗抹了抹眼泪,站起身看向王后道:“孩子以后就全托付给你了。” 王后忙道:“可汗为何不随我们同去?” 可汗摇了摇头道:“是我毁了东胡,我不能走。” 忽然,帐外再次喊声大起,如天摧地塌,岳撼山崩一般。一名军士跑进来报道:“匈奴骑军趁着夜色再次进攻!” “快走!”可汗一把将小王子推到王后怀中:“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快!” 将官们拔出弯刀,对王后说道:“王后,我等掩护你和小主人突围,请随我们来!”说罢,从后面冲出王帐。王后抱起小王子正要跟着冲出去,东胡可汗叫道:“孩儿!若日后能再图大业,千万牢记父王的教训,决不可再轻视自己的敌人了!” 小王子忙转身道:“父王,孩儿谨记!”说罢,随王后一同从后帐逃出。 可汗从墙上取下弯刀,挺直身躯向帐外走去,只见帐外的草原上已尽是匈奴的狼旗了。只听四周尽是匈奴甲骑的喊杀声:“活捉东胡可汗!冒顿单于要亲手杀了他!” 东胡可汗缓缓拔出弯刀:“早知如此,我宁可把东胡让给月氏人,也不给你们匈奴!”说着,他闭上双眼,一刀划向咽喉,弯刀掉落在地.. 冒顿单于率军攻占了东胡的最后一道防线——提尔汉城,东胡残部四散溃逃,退居乌桓山的一支后称为乌桓,退居鲜卑山的一支后称为鲜卑。从此,东胡国宣告灭亡。吞并了东胡国后,匈奴族随即又吞并了楼烦、白羊河南王并收复了前秦时期蒙恬所夺的匈奴地区。自此,匈奴族基本统一北方。 匈奴族日益强大后,逐渐将进攻的矛头指向了他们的南方,刚刚创立,根基未稳的大汉帝国。(未完待续) 第9章 北伐匈奴 严寒隆冬,夜空阴暗,朔风阵阵。 雄伟壮丽的万里长城在夜空的映照下,显得十分渺小与黯淡。已经过了子时了,尽管有冷的刺骨的寒风,但值守的军士也早已困的哈欠连连。眼看已经过了凌晨,军士们便三三两两的躲在碉堡内避风,尽管如此,冷的彻骨的寒风仍一阵阵地袭向汉军们单薄的衣甲。 长城上鲜红的大汉军旗在阴暗的夜空下,顿时显得暗淡了许多。碉堡中传来汉军们的阵阵抱怨声,“这天真冷..”一名汉军一边向手心里哈着气,一边搓着两只手掌道:“咱大汉一统天下六七年了,安定无患,咱们还守什么长城啊。” “还不是为了防备匈奴。”又一名缩倦在墙角的汉军道。 “匈奴?”那名汉军冷冷一笑:“他们难道比西楚霸王还厉害?一代战神项羽我们都能击败,那匈奴敢向我们挑衅?” “话不能这么说!”一名老军从衣甲中拿出一壶烈酒,仰起头大喝了几口又道:“想当年前秦的时候,他们就来打过咱们一次,被咱们给打回去了。如今,我大汉朝刚刚建立,对匈奴也是不得不防啊。” 几个年青的汉兵忙抱着长戈凑过来道:“老军,你给我们讲讲这匈奴的来历呗。” “说起这匈奴啊..”老军显然来了兴致,他想了想道:“我也是年青时听老军们谈起的,那匈奴生活在更靠北的草原上,他们啊,不种地不读书不习字不通语言。他们的起居生活和咱们中原截然不同,他们生来强悍,力量过人,尤其精于马术,可是不可小视啊。”说着,老军脸上显出一丝神秘:“我听说啊,那匈奴都是草原上的恶狼幻化而成,只要是一提到他的名字啊,他就会变回草原狼来伤人啊!” 一阵冷风吹来,几个年青的汉兵不由打了个冷颤。老军见到这幅情景,大笑起来:“好啦好啦,老夫骗你们玩的。你们想想,草原狼厉害还是西楚霸王厉害啊?哈哈哈。” 众人仰起头哈哈大笑了一阵,老军又仰起头猛喝了几口酒,方觉身上暖和了许多,他将酒壶伸给旁边的汉兵道:“你们也喝点,暖和暖和,要不这打个盹都要让冷风冻醒了。” “哎哎哎。”一名汉军忙道:“这值夜不准喝酒!一会什长来巡视,发现了可了不得!”说着,那汉军站起身拿起长戈道:“我再去巡一圈,要是没什么情况的话咱们就眯一会。” 一旁几个汉军忙笑道:“哎,小心点!刚刚老军讲了匈奴的故事,小心他们变成草原狼来伤人!” 那汉军挥了下长戈笑道:“那就像前秦时一样,再把他们给打回去!” 众人又是一通大笑,那汉兵抱着长戈,走出来碉堡。 长城上寒风犹厉,那名汉军一面紧紧抱着怀中的长戈,不想再放走怀中的半点热气,一面缓顾着四周。四周早已被深夜所笼盖,除了两侧的城墙可以看到外,远处的高山树林都已隐藏在夜空中了。汉军一面向前走着,一面回想着刚刚老军所讲的匈奴的故事,伴着这漆黑的夜空,他才发现这段城墙上现在只有他一个巡逻的士兵。他的脑海中不由乱想着老军方才所说的话,匈奴都是草原狼幻化而成,那这匈奴该长什么样啊?难道是狼的脑袋人的身子,身子下的双腿是四条马的腿?要不他们怎么会精于马术呢?老军还说只要提到匈奴,他们就会变成草原狼来伤人。汉兵不由觉得后背阴森森的发凉,自己整个人的寒毛都已经竖了起来。 他忙转身想要回去,忽然,耳边传来一声鹰啼,一只苍鹰掠过夜空站立在了那面汉字军旗上。 “苍鹰?”汉兵不由紧紧握住手中的长戈,抬眼看向军旗上面,只见那只苍鹰的双眼就像狼的眼睛一样也在盯着自己。忽然,他听到城下有什么动静,他忙趴到城墙上向下看去,只见长城下面黑压压的一片“黑点”正在迅速向城墙上爬。“草原狼来啦!草原狼!”汉兵忙回头大喊:“匈奴来犯!匈奴来犯!” 碉堡中打盹的汉军忙闻声赶出来,只见数十个匈奴已经跃上了长城。汉军忙挥起长戈刺上去,可眼前这些匈奴行动却异常灵活!他们只一闪身,汉军便刺了个空,还不待汉军回刺,匈奴早已闪到汉军面前一刀挥下,随着一团团血花的溅起,数百具汉军的尸体扑通扑通倒了下去。越来越多的匈奴接跟着跃上城墙,汉军越加抵抗不住。 事先跃上城墙的匈奴一路砍杀至城门上,一刀砍断吊绳,吊桥轰然倒了下去,架在护城河上,城外顿时亮起无数个火把,外面的匈奴大军拔出弯刀嘶声呐喊着策马冲入城中来。 该处守军的百夫长眼见匈奴大军已杀入城中,慌忙喊道:“快去点燃烽火!”说罢,自己拔出军刀又与匈奴战在一处。 “诺!”一名汉军忙转身跑向烽火台,他纵身跃上高台,举起火把一把点燃烽火。 烽火点燃,号角齐鸣,远处的多个隘口迅速得到了敌军来犯消息,忙紧跟着点燃烽火,一时之间,万里长城上尽是点点烽火,滚滚狼烟。 汉军长出一口气,他刚一抬起头,一把弯刀已经指在了他的眼前。 “这就是你们汉人的烽火信号?明天一早你们的皇帝就会得到消息?”冒顿举着弯刀笑道:“干得好啊。” 洛阳,旧周皇城。 早朝已经进行的差不多了。最近这些年刘邦额头上的白发也已经越来越多,年纪越来越大,使得他最近早朝总是会犯困。他眼见下面的臣工们已经无事可奏了,便打了个哈欠道:“诸位都没事了吧?没事了就散朝吧,朕困了。” “马邑郡八百里告急!马邑郡八百里告急!”只见一面羽林手举竹简向这边跑来,北宫门前的羽林忙接过竹简转身走进朝堂,双手举起竹简道:“启奏陛下,马邑郡八百里告急!” “快点拿来!”刘邦忙喊道。内侍忙上前接过竹简双手递给刘邦。刘邦展开竹简,上面写道:臣韩王王信万死来报,十一月初八夜,匈奴骑军突犯马邑,情况极其危急,韩国之军已抵挡不住,望天子速速派兵援助。 刘邦将竹简放下,眉头紧紧缩成一团。 众臣一时不知何事,忙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起来。“咳咳咳”萧何重重咳嗽了几声,众臣忙停止议论,目光集聚在萧何身上。萧何站起身走出来道:“陛下,不知马邑郡所报何事?” “匈奴居然趁夜色跃过了长城!”刘邦将竹简扔下去接着说道:“这两年,他们先是吞并了东胡,而后又收复了多少地盘,朕一直没有理会他们,没想到这些蛮子竟然敢犯我国土!”说着,刘邦忙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萧何忙回道:“十一月十八。” 刘邦重重一捶桌案道:“那份急件是十一月初八发来的,现在已经过了十天朕才看到!十天啊,不知这十天又要发生多少事。”说着,刘邦抬起头道:“马上从北军中集结队伍,朕亲自率领,发兵马邑!” “陛下万万不可!” 只见郎中刘敬跑出班部从道:“陛下欲兴师征伐匈奴,臣认为此举万万不可!”众臣的目光马上又集中在刘敬身上,刘敬作为一个郎中,还是一个刚刚从军侯提拔上来的郎中,在这样的军国大事上郎中一向是没有什么资格可以说话的。 刘邦的脸色一下阴沉下来:“为何不可?” 刘敬忙拱手道:“臣在临淄做军侯时,曾到过匈奴草原,对匈奴有稍许了解,匈奴人与我汉人不同。” 刘邦不耐烦道:“朕知道!一群草原上的蛮子,不同礼仪,不同教化,每日靠饮血食肉为生。他们难道可比项羽么?项羽朕尚且能击败,小小夷狄何足论之?” 刘敬抬头看向刘邦,一脸肃然道:“陛下,匈奴人各各精于马术,单着一点,便是我们汉人比不上的,我们的步军在匈奴甲骑的面前,可以说是完全没有优势。况且..况且我大汉刚刚立国,百业尚未复苏,此时大举征讨..” 还不待刘敬说完,刘邦一声怒喝:“你一个小小的郎中,我大军还未发,你怎敢出言乱我军心?来人啊!”门外的羽林忙跑进来,刘邦一指刘敬:“将此乱言之人给我拿下!” 羽林忙上前押住刘敬,刘敬不知道眼前的皇帝为什么今日变得如此易怒,与当初自己论迁都时的皇帝判若两人。羽林上前架起刘敬向宫外拖去,刘敬大喊道:“陛下一意孤行,莽撞进军,到时悔之晚矣!” 刘邦一脚踢倒桌子,众臣吓得忙低下头来。刘邦指着宫外喝道:“将刘敬给我囚起来!待朕得胜归来之日,便将他明正典刑,拉出去问斩!” 汉国土,韩地,马邑。 马邑郡早已被匈奴大军围的水泄不通。守城汉军已经顽强抵抗了半个月了,他们的弓弩箭矢早已耗尽,城中已经断粮多日了。 王宫内,韩王王信正立在屋檐下,焦急的等待着朝廷的救兵。自马邑断粮之后,每天王信除了上城墙督战,就是立在门外焦急的等待援军,可是每每都是以失望告终,他不时的也会咒骂,这些援军都该斩首!朝廷是没看到我的急件?还是援军进军迟缓?马邑这个边郡到底还能再顽抗多久.. “王大人。”副将韩喜走进来道。 王信忙道:“朝廷的援军到了?” 韩喜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完了,完了。”王信瘫倒在地:“告急文书即使快马加鞭昼夜不息送到洛阳也需要十天的时间,朝廷即使马上发兵,到达咱们马邑少说也要二十天的行程啊。” 韩喜深深的叹了口气:“匈奴数万大军,倾国而出,将咱们围了个水泄不通,粮食根本就运不进来。咱们马邑的存粮早就..” 王信摆了摆手:“我知道,马邑是个边郡。” “大王。”韩喜忙道:“咱们的军士已经饿了三天了,再这么下去,不用匈奴人进攻,我们便不攻自溃了!” “与其等死..”王信站起身,从剑架上拿起宝剑:“不如学楚霸王一样,破釜沉舟,与匈奴一战!” 忽然,一名汉兵跑进来,从怀中拿出一件竹简道:“匈奴发来消息,已经译过,请大王过目。” 王信忙接过竹简,韩喜忙问道:“匈奴说什么?”王信将竹简递给韩喜道:“匈奴说如果咱们现在投降,到时匈奴仍可封我们为王,永享富贵。” 韩喜忙道:“大王,这便是第二条路子啊。” 王信抬眼看向韩喜:“你的意思是..投降?”王信刚说完,便又忙道:“不可!不可!陛下待我不薄,我怎能做此悖逆之事!” “大王!”韩喜忙道:“难道陛下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你都没看到么?就说那韩信,身上立了多少军功,可是呢?说抓就抓了起来,我听说陛下都准备杀他了,只是因为心软才又改的主意。”说着,韩喜看向王信:“韩王,您难道比得过韩信么?韩信尚且如此,陛下难道对你也会心软么?” 王信忙道:“韩信是拥兵自重有欲反之心!我是率军顽强抵抗,与匈奴死扛了一个月啊!陛下凭什么拿我?” 韩喜忙举起竹简道:“这是什么?” 王信忙道:“这是为了拖延时间才与匈奴通的书信!” 韩喜冷笑了一下:“陛下疑心甚重,仅凭这书信便能断大王的通敌之罪!” 王信呆呆的愣在那,韩喜的每一句话都像刀子一样无情的刺在王信心上,是啊!副将所言何尝没有道理?皇帝想拿人不需要理由的。韩信立功无数,最后不也落得个被贬淮阴的下场?自己呢?自己被封为韩王这些年,朝中也时常有人弹劾自己拥兵自重,如今又有和匈奴来往的书信在此,等朝廷的援军到后,等匈奴的大军退后,也许朝廷的援军就直接把自己拿下了。 “开城..”王信跪在地上,失声痛哭:“投降!” 洛阳城外。 整齐威严的大汉军队齐刷刷的排列在城外。阳光的照射下,将士们的兵器闪闪发光。 刘邦一身甲胄登上阅台,脸颊虽然已布满皱纹,但那份精神气仍在,在盔甲的衬托下,更显的英姿焕发。刘邦扫视了眼台下的将士们道:“朕今年五十六岁了!不老,朕还年轻着呢!” 众将士齐声大笑起来,他们齐声高喊:“陛下万岁!万万岁!” “大汉开国已经七年了。”刘邦指着身后的北方道:“刚过了几年太平日子,北边的野蛮子们就来串门了。”说着,刘邦低下头望着整齐威严的将士们道:“你们个个都算身经百战,甚至于还有很多是当年芒砀山就跟着朕的老弟兄们!他匈奴可怕么?他匈奴难道比当年的项羽还厉害?项羽咱都收拾掉了,今天朕就亲自带领你们把匈奴也一并收拾了!” “扫平匈奴!活捉单于!” “报——”只见一名骑兵策马来到台下,翻身下马,双手捧起一封急件:“边境又传来急件!” 刘邦忙打开一看,冷笑道:“好啊..王信你个小兔崽子,朕看你忠厚老实,将韩国全境交付与你,没想到你却给朕投降匈奴了。你这是自取灭亡!”刘邦抽出宝剑,一指北方:“众军听令!发兵马邑!” 众将“刷”的面向北方,随着开拔号角的响起,众军齐刷刷开拔。刘邦走下高台,对萧何道:“萧大人,朕要和将士们一起去讨伐匈奴,这边就交给你了。” 萧何忙拱手道:“陛下只管放心!” 刘邦笑着指着萧何道:“我大汉之贤相也!”说着,他回头望着夕阳下这庞大的大汉军队,心中说不出的自豪与喜悦。然而,刘邦做梦也没有想到,就在刘邦自认为可以轻易收拾掉匈奴时,缠绕大汉帝国百年的噩梦也已悄悄的降临..(未完待续) 第10章 白登之围 公元前00年,刘邦亲率万大军亲征匈奴,一路上竟是高歌猛进,势如破竹。汉军先是于铜鞮一举击溃韩王王信的叛军,后又于晋阳大破匈奴骑军。匈奴望风向北而逃,刘邦当即下令追击。 匈奴果然如自己所料的那样,荒蛮小族,不堪一击,刘邦一面这样想着一面又想起刘敬来,不由冷笑一声,临淄小将,不过是靠着两片薄唇在我这里捞了个官坐,竟还真的把自己当成张子房了。 娄烦,大雪,汉军军营。 帅帐之内,刘邦正坐在火堆前烤火,陈平走进来道:“陛下,天气越发寒冷,如今又天降大雪,我军中军备粮草供应不上,士卒之中已经有不少被严重冻伤。” 刘邦看向陈平道:“这一路北上,朕已尽知匈奴实力不过如此。方今之际,只有迅速找到单于主力进行决战。我军确实已经拖不得了。” “陛下。”陈平沉下头片刻抬起头道:“不是微臣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有一言,臣已在心中憋了许久......”忽然,只听帐外有人报道:“启禀陛下,斥候已回!” 刘邦忙站起身向帐外说道:“宣斥候进帐。” 斥候快步走进帐中,跪下拱手说道:“陛下,臣已探的匈奴单于主力藏身之处。” “快讲。” “诺。”斥候忙道:“臣前日探至白登山地界,白登山下高打一面单于狼旗,想必便是单于的主力军队!” 刘邦忙问道:“单于军队军力如何?” “说来奇怪。”斥候忙接着说道:“单于主力大概只有一万余众,军容不整,甲器老旧。” 刘邦仰头大笑起来,他看向陈平道:“朕早已说过,匈奴战力不过如此。”说罢,他看朝帐外喊道:“中军司马,擂鼓聚将!” “慢。”陈平忙道:“陛下,您想过没有,自洛阳发兵北上以来,一路上我军竟势如破竹,屡战屡胜。那单于冒顿何许人也?他能在几年之内一统草原,难道此人的势力就如此不堪么?” 刘邦看向陈平道:“你何意?莫非是匈奴一路诈败?” “臣不敢这样说。”陈平看向刘邦道:“但是,也不得不防啊。” “可是这天气越发寒冷,我军供给已然困难了。”刘邦看着陈平说道:“若是再与匈奴拖下去,早晚我军必不战自溃,当下,唯有迅速与单于主力决战,方可大胜!” 陈平还想说些什么,刘邦已将头盔戴上,带剑走出了帅帐。陈平不由长叹一声,无奈的摇了摇头。 中军司马高声喊道:“擂鼓聚将!” 聚将鼓响过三通,汉军将领纷纷戴甲携剑踏入军帐。刘邦端坐案前道:“方才斥候已探明,匈奴单于主力正驻扎于白登山下,只有一万余众。方今天气严寒,我大军供给困难,唯有迅速与单于决战,方能获胜。”说着,刘邦拿出一支令箭:“夏侯婴听令。” 夏侯婴忙挎剑而出拱手听令,刘邦下令道:“你率五千精锐骑士中军护卫。” “诺!” 刘邦又拿出一支令箭:“灌婴听令。” 威武高大的车骑将军灌婴挎剑而出,刘邦下令道:“令你率两万精骑为主力与单于决战。” “诺!” “周勃听令。” 周勃挎剑而出拱手待令,刘邦说道:“令你率余下军马返回平城待命。” “诺!” “军令已定。”刘邦站起身道:“此次两万五千全数骑军,迅速赶至白登与单于的一万军马决战。各将回营准备,一个时辰后出发。” 一个时辰之后,大雪渐停,刘邦不由更加欣喜,天气晴朗,正可和匈奴一战。 刘邦这次率领的尽是骑军,行动快速,连赶数日,远远望见前方有一座高山,山上落满积雪,犹如一座雪山一般。陈平一指前方:“陛下,前方便是白登山。” 刘邦拔出宝剑一指前方:“众军听令,突袭单于营寨,一举歼灭匈奴!” 汉军呐喊着策马掩杀上去,不知不觉已跑出了几十里地。眼见已到山脚下,确不见半点匈奴的影子。 “吁——”刘邦勒住马头,警惕的环顾着四周,他的眉头越来越紧,最后竟拧成了一团,多年的戎马生涯使他能感觉到,一丝丝不祥的感觉正在缠绕着自己。 天空再次阴沉沉下来,不觉竟飘起了雪花。车骑将军灌婴抬起头看那雪,似乎有要下急的样子。 灌婴忙策马来到刘邦面前:“陛下,此地有诈,请速速撤......”还不待灌婴说完,只听一声牛角号响彻整个山谷,两边高山上忽然冒出数万匈奴射手,密密麻麻的站满了山头。还不待汉军反应时,数万支羽箭早已伴随着雪花像雨点一般射下来,士卒中箭,战马中箭,一时人声,马声,鸣镝声,羽箭声乱成一团。 “有埋伏!”灌婴噌的抽出宝剑:“众军不要慌乱!掩护中军,保护陛下撤离!”汉军慌忙架起盾牌,可哪里还抵挡的住那雨点一般的箭头。一支羽箭飞来正中刘邦胸口,刘邦一口鲜血喷出,翻身落马。灌婴忙翻身下马抱起刘邦拼命叫道:“陛下!陛下!”又一支羽箭飞来正中灌婴后背,灌婴忍痛一把拔出羽箭,高声喊道:“迅速撤离!迅速撤离!” 众军慌忙欲原路撤回,只听身后杀声大起,冒顿亲率骑军已挡住汉军原先进谷之路。 “将军,来路已被堵死!” 灌婴一声长叹,忙挥剑一指:“掩护陛下,撤上白登山!” 汉国土,淮阴县。 自被降职淮阴以后,韩信就再也没有像做楚王时那样招摇过,他每日只是过着深居简出,读书饮茶的日子。在外人看来,这位将才似乎对朝政,对世间的一切都已经失去了兴趣,可事实却并不是这样。韩信已经深深的体会到了兔死狗烹的道理,也明白自己只要一日活着就一日是刘邦的威胁,刘邦迟早还会对自己下手的,这便是帝王之术。 表面上看似平静的淮阴侯府,实则并不是这样。自洛阳与陈豨分别后,韩信便一直和陈豨通着书信,从未断过。这个曾经是自己的部下,如今又是一郡太守的陈豨,一定能帮到自己的。就这样,他一面联络着像陈豨那样的边郡大臣,一面派自己的门客时不时到洛阳和即将成为京都的长安去打探消息。一旦刘邦再对自己动手,自己便不会再坐以待毙。 这日,门客蒯(kuǎi)通从洛阳归来,韩信便忙将他引进后堂密室内。 韩信刚一坐下便问道:“如何?近几个月洛阳又有什么动静?” 蒯通忙拱手回道:“禀告将军,韩王王信投降匈奴,陛下亲率三十二万兵马御驾亲征,连着传回了数通捷报,可是近一个月内却没有任何消息。” 韩信缓缓点了点头:“长安方面呢?” 蒯通回道:“长安城基本整修完毕,半个月前萧相国将洛阳的人口迁去了一部分,萧相国之意是等陛下回来后便正式定都长安。” “定都长安是个好主意啊,外有函谷天险阻隔,内又有渭泾环绕,确实是定都的好地方啊。”韩信抬起头道:“我听说出这个定都之意的是临淄的一个军侯,叫什么刘敬,此人现在如何?” 蒯通忙回道:“此人本名娄敬,应筹策迁都,才被陛下赐了刘姓。在下听闻,那刘敬因犯上而被下了死囚牢了。” “犯上?”韩信问道:“他一个小郎中,能犯什么上?” 蒯通笑道:“说来可笑,陛下欲亲征匈奴,满朝文武都不敢出言劝阻,惟那刘敬当庭直谏,惹的陛下大怒,这才被打入囚牢。” 韩信大笑起来,他向蒯通挥了挥手道:“你辛苦了,下去领赏去吧。”蒯通拱手退下去后。韩信向屋外喊道:“吕冰!” 当年使韩信蒙受胯下之辱,韩信回到淮阴,非但没有治罪,反而以德报怨而被韩信提拔为尉官的吕冰忙走进来道:“小人在。” 韩信从桌案上拿起一张竹简递给吕冰:“你再去趟代地,将这信件交给代郡郡守陈豨大人。” 吕冰接过竹简道:“小人领命!”韩信抬头看向他,长叹了口气道:“吕冰啊,不知不觉你已经随我有一年多了吧?” 吕冰笑道:“是啊,小人对将军的大恩实在难以报答啊。” 韩信笑了笑道:“我待你如何?”语气严肃,但脸上却依然微笑着。 吕冰忙跪下来:“这还用说么,将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不但留了小人的性命,反而还将小人提拔为尉官,小人这条命都是将军所赐啊。” “不必如此。”韩信站起身,上前扶起吕冰道:“我也是因为看你是个忠厚之人啊。”说着,韩信看向吕冰:“若有一天我性命不保,你会怎样?” 吕冰正要回答,韩信忙又说道:“暂可不必着急回我。你办差去吧,此信定要亲手交给陈豨将军。” 白登山。 大雪依旧下个不停,汉军将士们拼命冲出山谷,退到了白登山上。匈奴骑军将白登山团团围住,不断的向山顶冲杀,汉军忙用弩箭击退,一时双方竟僵持在这里。见匈奴暂时不会再冲上来,汉军们便忙在白登山上扎起临时的军帐,休整片刻。 中军帅帐内,刘邦的箭支已经被取出来了,好在箭头上没有毒药,并且刘邦穿有盔甲保护,并没有挨及心脏,灌婴陈平等人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朕死了吧......”刘邦紧闭着双眼问道。 灌婴陈平夏侯婴等忙围上来:“陛下?” 刘邦缓缓睁开双眼,望着军帐上方道:“朕这是在哪......” 夏侯婴忙道:“陛下,我军中了匈奴的埋伏,眼下被困在了此山中。匈奴骑军已经在山下围了数圈,西面是清一色的匈奴白马,东面是一色青马,北面是一色黑马,南面是一色红马,那单于冒顿亲自统帅,意欲困死我们啊。” 刘邦表情一下僵住,他连连咳嗽了几声道:“怪朕......怪朕......是朕害了全军将士的性命。”说着,刘邦忙硬撑着坐起来道:“快,快扶着我,我要去看看将士们。否则......军心必乱啊。” “陛下快快躺好。”陈平忙上前扶住刘邦:“军医说了,箭支差一点就扎进了心脏,亏得陛下身体硬朗才保住了性命啊,陛下可千万不敢再动了,先养伤为重。” “陈平,朕轻敌了......”刘邦躺下闭上双眼道 陈平忙说道:“我军供给不足,唯有和匈奴主力一战才可获胜,陛下这样想没有错。” 刘邦长叹一声:“无论如何......无论如何让一名军士突围出去,给平城的周勃传信......让周勃速带兵前来援救......” 陈平忙道:“诺!陛下只管静心养病,臣保证七日之内必解此围!”说着,陈平重重的向刘邦一拜。 刘邦再次长叹一声:“悔没有听刘敬之言啊......”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流下。 陈平侧脸看向灌婴,小声道:“灌将军,请随我来。” 二人走出军帐,看那天空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可大雪依旧下的很急。“灌婴!”陈平忽然一声大喝。 车骑将军灌婴忙拱手肃立道:“末将在!” “陛下对你如何?” “恩重如山!” “你可怕死?” “末将不怕!” 陈平从衣袖中拿出一封信件递给灌婴:“如今天色已晚,又下着大雪,你速挑选数百骑军趁着夜色突围出去,将这封信交给周勃将军,让周勃将军速来救驾。” 灌婴双手接过信件:“诺!” 陈平强忍泪水,拍了拍灌婴的肩膀:“此去必然九死一生,可这也事关大汉命运。”陈平看向灌婴的双眼:“你去吧。” “灌婴领命!” 雪似乎下的更急了,月亮早已被笼罩起来。 深夜,大雪,即显凄凉又透露着凶险。 “跟上我!”灌婴手持长枪,率着数百骑精兵策马奔下山去。匈奴骑军们早被惊醒,他们忙张弓搭箭,严阵以待。雨点一般的箭支再次飞射过来,几十名汉军应声跌落马下。灌婴怒喝一声,挥起长枪一枪刺去,一名骑手百户倒在雪地上。 几名百夫长闻声,策马率军围上来,将汉军团团围住。百夫长们抽出长枪掷去,汉兵不及防备,翻身落马。灌婴随手接过一柄长枪,一枪掷去,百夫长跌落马下。灌婴挥起长枪猛的一拽马绳,战马一跃而起,跳出包围。 “驾!驾!”灌婴拼命的喊着,战马飞也似的向山下跑去,身后骑射手们拍马追赶,一支羽箭射来,战马中箭倒地,灌婴被掀翻在雪地上,头盔滚落在一旁。紧接着又是一箭射来,正中灌婴右腿,灌婴一下倒在雪地上。 “拿下灌婴!” 骑射手们纷纷围上来,拔出弯刀指向灌婴。 “且慢!”只见王信策马走进来,他看向雪地上倒着的灌婴,不由觉得心内一颤:“灌婴,你这又是何苦呢?何必为那昏君卖命?” “奸诈小人!”灌婴强撑着从雪地上站起来道:“陛下待你不薄,你却投降戎狄!你这汉贼!” 一听到汉贼两个字,王信不由的沉下头去,可转而又抬起道:“我汉贼?匈奴人对我不错,我现在已是匈奴的汉械禅王。”说着,他看向灌婴:“你一个人带着几百骑就妄想突出去?不可能,匈奴数万大军已将此山团团围住,刘邦此次大意轻敌,只率两万人前来,我想现在只怕只有数千人了吧?我为何刚刚没有杀你?就是因为我已向冒顿单于举荐过了,只要你肯归顺匈奴,保你也当王!” “汉贼......”灌婴猛地捡起雪地上沾满鲜血的长枪,用力向王信掷去。王信慌得忙一缩脖子,长枪击中头盔,头盔滚落在地。“你......”王信惊的已不知要说什么,身旁的副将韩喜忙一指灌婴:“给我乱枪戳死!”(未完待续) 第11章 国殇白登 深夜,白登山,飞雪漫天。 匈奴骑射手们高举火把将灌婴团团围住,随着叛军副将韩喜一声令下,骑射手们齐喊一声,竖起手中的长矛准备向灌婴戳去。 灌婴仰天高呼:“陛下!军师!灌婴无能耳!” 只听耳边一阵风声,一支羽箭飞来,一箭射入韩喜咽喉,韩喜惨叫一声,翻身落马。 灌婴忙抬头一看,只见一彪汉军人马从山上杀下来,军中高举一面将旗,上绣着大大的“夏侯”二字。匈奴骑射手不及应暇,汉军早已冲至眼前。灌婴忙站起身,一脚向王信的战马踢去,战马长嘶一声将王信掀翻在地。灌婴纵身跃上战马,抓起长枪,突围而走。王信忙从地上爬起来,扶了扶头盔,高声叫道:“灌婴夏侯婴听着!告诉刘季,我们即使攻不上山,也能在山下围困尔等,我倒要看看尔等还能再撑多久!” 王信无功而返,率军返回山脚下匈奴王帐内,冒顿单于脸色非常的难看,王信忙跪下说道:“本已生擒了那灌婴,谁知夏侯婴带兵从山上杀出,将灌婴救回去了。” 冒顿一拍桌案道:“眼下我军数万,汉军只有数千,是你,一直让我们围而不攻。我匈奴勇士军力单薄时尚敢同敌人一战,更何况我军现在数倍于敌军,一起冲上山去,何愁不能拿下刘邦?” 王信忙拱手道:“匈奴阳谋,汉军阴谋。眼下汉军虽只有数千人,但却是居高而守。我匈奴尽是骑军,一旦全部冲上山去,这地形对我等不利,此其一。汉军尚有强弓硬弩,我军即便抓住刘邦,也会损伤不小,此其二。”王信沉下头接着说道:“况且今日灌婴突围,更是表明汉军后面并没有后援部队,否则刘邦也不会令灌婴冒死突围去搬救兵。” 冒顿看着眼前这个汉人道:“你的意思是?” “围而不攻。”王信忙道:“山上汉军只有随身所带少许粮草,如今天降大雪,天气严寒,不出五日,山上汉军必不战自溃。到时不用我匈奴费一兵一卒,只怕山上的汉军们便已哗变,他们会亲手捧着刘邦的脑袋献给大单于的。” 白登山上,夏侯婴将灌婴救回山顶,陈平早已站在营前等待。灌婴忙翻身下马,跪倒在雪地上道:“军师,灌婴无能啊。” 陈平慌忙扶起灌婴:“山下敌军数万,将军只身率百名骑军突围,还斩杀了不少敌军,已属不易啊,将军不必自责了。” 灌婴越发惭愧,他低下头道:“只是这求援的消息发不出去,我军的随身粮草只够两天了,到时军心必乱啊。” “求援的消息虽没有发出去,但将军的任务已然完成了。”陈平笑了笑,拍了拍灌婴的肩膀道:“我料定,这几天匈奴必然不会再次进攻,传令下去,令军士们每天只食一餐,保存体力,七日之内此围必解。”说罢,陈平笑着转头而去。 灌婴仍没有反应过来,夏侯婴在一旁笑道:“灌将军,军师令你突围是假,借机迷惑匈奴才是真啊。” 汉国土,长安城。 关中平原,是昔日大秦帝国的发祥之地,而关中平原内的咸阳宫更是象征着秦帝国的强悍,这座本是秦孝公时期,商鞅主持修建的大都城,本应随着秦帝国的强大而越加富庶,可却在秦始皇统一天下后,日渐萧条,正如大秦帝国一样一年比一年衰弱。最终在秦王子婴的手中,被楚霸王项羽一把大火焚毁。到了楚汉相争时,汉军与楚军鏖战的五年没有任何一方去关注这座已经成了一片废墟的都城。到了汉高祖刘邦统一天下后,本想将都城定在洛阳,幸而被刘敬所劝而改了主意,才命萧何主持重新修建咸阳城。 萧何领命后,在短短的两三年间,竟奇迹般的使即将消逝的咸阳城又屹立了起来。今日,是咸阳城全线竣工的日子,萧何亲题的两个隶书大字被刻在城门上——长安。 长安城竟比昔日的咸阳还要阔绰,俯视下来,长安城的市坊布局严整,分别分列于城中的两侧。几个月前萧何刚刚迁入一批人口,还不足两个月,城中已经是一片热闹,各地商人便已经纷纷在城内开起了自家的店铺。城的中央是宏伟的皇城,一片金碧辉煌,碧瓦飞甍中两座硕大的宫殿在皇城中尤其引人注目,一座命名长乐宫,是萧何在前秦兴乐宫基础上修建而成的。一座命名未央宫,是萧何在前秦章台宫的基础上修建而成,位于长安城地势最高的西南角龙首原上,最为庄重,萧何意在定为大汉朝会之处。长乐,未央二宫之内又分设数殿,其华丽之处,为前朝不可比拟。 萧何一个月前向远在边境的皇帝请旨,那时刘邦正处于连战连胜的时刻,看到萧何奏报长安城已经全线竣工,不由大喜,当即御笔亲书:卿劳苦功高,待朕凯旋归来之日,便于长安城中大宴群臣。萧何接旨后大喜,忙调洛阳羽林护送文武大臣即皇后,太子等先行搬入长安。可是,就在萧何忙的不亦乐乎时,他才发现太上皇已经经不起车马的颠簸了,这几年刘太公的病就一直时好时坏。皇帝御驾亲征走后,刘太公更是一病不起。可是总不能将太上皇一个人丢在洛阳啊,萧何一连向边境发过去数封奏折,可是却一直得不到回复。于是,萧何自作决定,将太上皇也一起带到了长安。刘太公刚一到长安,便再此病倒,御医诊断后说道:“太上皇只是硬挺着想再见陛下一面,太上皇时日无多矣。” 深夜,长乐宫,长信殿。 北风呼啸着,刮动着长信殿屋檐上垂下的风铃,发出“叮叮”的清脆声,可是在平常这让人觉得悦耳的清脆声,在今晚却听的人心底一片凄凉。刘太公今日出奇的精神,他先是自己一个人扫完了整个长信殿的地,把内侍们慌得不行,可是任谁也抢不来他手中的扫帚,后刘太公又嚷嚷着要回泗水亭去,一直闹到深夜,忽然又仰头倒在榻上。内侍吓得忙去禀告,不一会,皇后吕雉便带着小太子刘盈赶了过来。 吕雉刚一踏入长信殿,便忙跑到榻前跪下掩面哭道:“爹啊,你这是怎么了?陛下他在前线还一直记挂着您的身体呢。”说着,她忙转头瞪了眼身后傻站着的刘盈。小刘盈忙跟着跪下:“爷爷......爷爷......” 听到吕雉的哭声,刘太公才微微睁开眼看了看榻前的吕雉:“是你啊......我们刘家可对不住你啊。” 吕雉一听这话,先是一愣,转而忙道:“爹您......您这何出此言啊。” 刘太公躺在榻上,长叹一声道:“当初在泗水亭的时候,你可是......你可是大户人家的闺女啊,是我那季儿浑蛋,把你骗到了手。他在外面瞎混了那么多年,对家里不管不问,是你一直在撑着我们那个破家,孩子你可受苦了。” 吕雉长出一口气,忙道:“爹,陛下他可不是瞎混啊,如今都已经君临天下,我哪里还算的上吃苦啊。” 刘太公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吕雉忙回想了好几遍刚刚自己说的话,自认为并没有什么失言的地方啊。忽然,刘太公又似醒非醒的喊了一句:“可他浑蛋!背着你,在外面又娶了一个,还把她给领回了家,他对得起你么!” 吕雉心中一惊,太上皇今天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事了?忽然,只听内侍走进来禀道:“禀太上皇,皇后娘娘,戚夫人到了。”吕雉忙回头一看,只见戚夫人拉着儿子刘如意踏入长信殿。 这个戚夫人就是方才刘太公口中所说的刘邦又娶的女人。她与刘邦是在战争中认识的,她也为刘邦生了一个男孩,取名刘如意,这个孩子生性聪颖,很得刘邦的喜爱。尽管刘盈已经是太子了,可是这个戚夫人和刘如意却一直是吕雉眼中的钉子。 “弟弟!”刘盈忙站起身跑过去。尽管吕雉与戚夫人之间勾心斗角,可是这两个孩子却是一对形影不离的好兄弟。刘如意也忙跑上去道:“哥哥,咱们爷爷他怎么了?”说着,刘如意忙伸头向里面看去,刘盈忙作了个小声点的手势,将刘如意拉到了一边。 吕雉站起身,转身盯着走进来的戚夫人,冷冷一笑:“呦,妹妹的耳朵真灵啊。来的真快。这长信殿的内侍中,不知有多少妹妹的眼线耳目呢,哼哼。” 戚夫人不理会吕雉,而是直接走到榻前跪下哭道:“爹啊,您听听啊,我这刚一进来,她就这副德性,这可怪不得我啊。”说着,戚夫人抬头看着吕雉:“你站着干嘛啊?咱爹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思和我斗嘴?” “放肆!”吕雉一声大喝,旁边的内侍们慌忙跪倒在地。吕雉看向戚夫人:“你不就仗着比我年轻几岁么?你就敢这么没大没小的和我说话?你也不想想,你和陛下算什么感情?我和陛下又是多少年的感情!” 戚夫人也从地上站起来冷笑:“难道姐姐不知道么?陛下更喜欢我们家如意。我们家如意清澈聪颖,不像你家刘盈,呆头呆脑的,只会惹陛下生气!” “你大胆......”吕雉正要说话,刘太公却躺在榻上断断续续的道:“别吵了......别争了......”看着榻上刘太公苍白的面孔,吕雉紧紧咬了咬下嘴唇,才不再说话,背过身去。 戚夫人却依旧毫无察觉,转而笑起来:“怎么?说到姐姐的痛处了吧?”这时,只听殿外内侍报到:“萧何萧大人到——”刘太公一听到这话,忙双手扶着床沿想坐起来,内侍慌忙上前将刘太公扶起来。萧何踏入长信殿,一眼看到吕雉背着身在一旁沉着头站着,另一旁戚夫人一脸的得意,萧何心下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走上前拱了拱手道:“皇后。夫人。”说罢,便走到榻前跪下道:“太上皇。” “萧大人啊......”刘太公缓缓侧脸看了看萧何:“我家季儿回来了没啊?” 萧何忙低头道:“陛下已经来了消息,不久便要回朝了,太上皇您可千万保住身体啊。” 刘太公笑了笑,摇了摇头道:“御医们不敢跟我说实话,可我自个心里清楚,我啊......这次怕是不行了。” “不会,不会。”萧何忙看向旁边的内侍:“还不快去给太上皇端一碗水来。” 刘太公似乎没有听到,他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地说:“我......从小没名,老实了一辈子,本想着就这么一辈子老老实实种地算了,只要有口吃的就成。”说着,刘太公咧开嘴笑了:“我这辈子最开心的,就是生了个皇帝儿子啊。这从小老打他,骂这小子浑,这今后可......可比不上他二哥刘仲,可谁成想啊,老了老了还让我当了一次太上皇,哈哈......不敢想,想不到啊......”说着,刘太公抬头望着这满屋的雕梁画栋,泪水划过脸庞:“还让我这辈子吃上了那么多好吃的,没见过的山珍海味......还让我死前住了这么大一座房子......我这辈子,也无憾了。” 萧何眼中滚动着热泪,他抬起头看时,刘太公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 长信殿内,哭声一片。 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太上皇就在儿子不在身边的情况下悄然逝世。刘太公此生没有留下任何姓名记录,于是史书中只好以“太公”相称。 白登山,大雪。 不知不觉已经被围困了整整七天了,这七天之中大雪总是时断时续的下着,一直都没有真正停过。这似乎是老天有意要将这里变成汉军的葬身之地一样。大雪覆盖下的白登山上,北风夹杂着大片大片的雪花袭向汉军们单薄的衣甲。这些汉军们只好三三两两的挤在一起,似乎还能有一丝热气。 军中早已断粮多日了,没有了粮草,只能靠杀冻死的战马来充饥,可是全军数千将士,又能维持多久?这些天匈奴是没有大举冲杀过,但汉军们的弓弩已被冻在了一起,拉不开弦了,这一旦匈奴大举冲杀,又该如何御敌?汉军的脸被冻得青紫青紫,手上被冻裂着一道道口子,饥肠辘辘的他们还必须要每隔一会就说两句话,否则自己的嘴巴也会被北风与大雪冻上。 如此恶劣的环境之下,即使精兵也难以作战,更何况山上被围困的是已经顽强生存了七日之久的汉军!汉军们早已放弃了突围这条生路,所有人在这几天里都想了很多,回想着从洛阳出发到白登山被困这期间的一幕幕,也许真的是自己太大意了,才会中了匈奴人的埋伏。这些汉兵大多是从楚汉战争时就跟着刘邦历尽百战的士兵,他们并不怕死,可是等待死亡的过程却太过煎熬,在等待死亡的过程中他们想起了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妻子,自己儿女,自己的家乡......这些汉军大多是楚地人士,在这死亡的最后时刻,他们想起了自己家乡所流传的古老战歌——国殇。于是,他们纷纷从雪地上站起来,将长戈猛地抬起,转而猛的插进雪地中,汉军们望着天空中纷纷扬扬的雪花,望着山下黑压压的匈奴骑军,他们昂头高声唱道: 操吴戈兮披吴甲,车错鼓擂短兵接。 旌旗蔽日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歌声激昂,语调凄凉。 中军帅帐内,刘邦从病榻上坐起身,侧耳倾听着帐外庄重的歌声。刘邦也是楚地之人,他当然知道将士们所唱是自己家乡中所流传的古老战歌——国殇,这首歌是战国时期为纪念楚地阵亡将士所作,情感真挚炽烈,节奏鲜明急促,抒写开张扬厉,给人一种凛然悲壮、亢直阳刚之感。如今,将士们皆唱国殇,看来将士们已经是视死如归了。 “来人。来人。”刘邦走下病榻叫道。 夏侯婴忙走进来。刘邦忙道:“扶朕出去,朕要与将士们同唱国殇。”夏侯婴忙上前给刘邦披上棉衣,扶着刘邦走出帅帐。将士们忙肃立于帅帐两侧,夏侯婴扶着刘邦走向那面中军帅旗前。刘邦抬头望着帅旗上那个大大的“刘”字,帅旗在风雪下飘扬,让刘邦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心酸与悲凉。是啊!时光荏苒,仿佛昨日大家还在泗水亭中厮混玩耍,今日却要被小小的蛮夷所吞噬。 刘邦缓缓转过身,望着风雪中肃立的将士们,泪水在刘邦眼中打转,他领头唱到:“操吴戈兮披吴甲,车错鼓擂短兵接......”将士们一齐跟着高声唱着,刘邦望着眼中同样滚动着泪水的将士们,他想起了自己这几十年所经历的一切,沛县起家,还定三秦,鸿门斗智,楚汉相争,大汉帝国。一切往事在生死面前是那样的虚幻与飘渺,想到这,刘邦猛地抽出了自己的宝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夏侯婴慌忙跪下:“陛下不可啊!还不到山穷水尽之时,陛下万不可如此!”(未完待续) 第12章 南越兴兵 “陛下不可!还不到山穷水尽之时,陛下万万不可如此!” 刘邦将宝剑架在自己的咽喉处,他微微仰起头,北风吹动着他几乎全白的头发,雪花打湿在他那已经被岁月刻下丝丝皱纹的脸上,他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老了。也许真的应该听取刘敬的劝谏,北征匈奴就是个错误...... “朕怕死。”刘邦微微闭上双眼:“朕真的很怕死。”说着,刘邦缓缓睁开双眼望向诸军士们:“你们把朕交给匈奴人吧,否则咱们大伙就都要被困死在这了。” 将士们忙齐刷刷的跪下:“我等誓保陛下,决不投降!” 夏侯婴一擦泪水,忙上前夺过宝剑道:“季哥!我再叫你一声季哥!咱们兄弟在泗水亭的时候那是立过誓的,不求同生,但求同死。季哥你若一人离开,让我等兄弟有何面目再活于世上!岂不让我汉国军民耻笑!” “夏侯婴。”在这生死的最后一刻,刘邦的脸色却显得异常平静。他又侧脸叫道:“陈平。”陈平忙跑进来跪下。他看向夏侯婴与陈平道:“夏侯婴啊,你与陈平带朕遗诏回京,在皇城内宣读遗诏立刘盈为帝,你二人就好生辅佐他,并告诫后代君王,勿忘今日白登之耻,匈奴之祸,不可小觑。” 陈平重重跪倒在雪地上道:“陛下,是臣当日夸下海口,说七日之内必解此围,如今已经是第七日,是臣无能,请陛下先斩微臣以谢全军!” “陛下快看!” 众人忙向山下望去,只见山下匈奴骑军一片慌乱,大雪茫茫下一团黑云正山崩地裂般向匈奴骑军压来,匈奴一时大乱。只听得山下战马嘶鸣,军鼓震天,如天摧地塌,岳撼山崩一般,震彻地整个白登山都在发抖。 哪里来的如此庞大的军队!看似竟是汉军人马! 汉军们脸上的悲情一扫而光,惊喜之情竟快从脸上扬溢而出,他们挥动长戈大声喊道:“救兵到了!救兵到了!” 刘邦忙站起身向山下望去,只见一大片黑压压的骑军与匈奴骑射手交战起来,来者显然人数不少,而且全是精锐骑军,匈奴骑军不及防备,被杀的人仰马翻。“韩信?”刘邦暗暗地想道,像如此精锐的骑军,又能如此神断的料定自己会被围困在这里的人,在刘邦心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用兵如神的韩信。想到这,他忙问道:“是韩信来了么?” “是周勃!”夏侯婴忙大喊道:“陛下快看!是周勃啊,是周勃的后援到了!” 身后的陈平嘴角上露出一丝微笑,那笑容显然带着七分的早已料定与三分欣慰之情。陈平忙快步走上前来一拱手道:“陛下,请速下达军令,突围下山!” “好!”刘邦大笑起来,一挥手道:“传朕将令,弓上弦,刀出鞘,一路直冲下山!” “陛下。”陈平忙道:“匈奴虽乱,但还没有全乱,若直冲下去必然成为匈奴人的靶子。我军应战盾护卫,车马缓行,退下山去后方可杀出重围!” “冷静机敏,唯陈平耳。” 高祖七年(公元前00年)冬,汉高祖刘邦御驾亲征匈奴,不料却被困于白登山。幸而陈平早已留信于周勃,若七日大军不回,便即可率军白登救援,才使汉高祖得以突出重围。刘邦突围后,命灌婴,周勃在后抵挡匈奴追兵,自己率一小队匆匆返回京师。 长沙国,临湘县。 长沙国是汉朝建立后分封的第一个诸侯国,位于汉朝南方。第一任诸侯王名唤吴芮[ruì],他本是前秦的县令,因举兵反秦,后投靠于刘邦帐下而获得重用,最后被刘邦册封为长沙王。吴芮到任长沙国之后,以德政稳定民心,真心实意为百姓谋利,颇受当地百姓爱戴。因长沙国正和他南面的南越国对立,于是吴芮又以示好措施,每每资助南越国军饷粮草,与南越一直保持着和平共处的政策,因而在短短的几年内,长沙国竟被吴芮治理的又重现了丝丝生机。可他心里清楚皇帝一直对他们这些异姓诸侯王心存猜忌,于是吴芮做事处处小心谨慎,并自主裁掉大量的军士,还多次主动请命割舍封地,最后只留得长沙,豫章二郡和数个县城。长沙王吴芮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打消了刘邦对自己疑心。 在早年与秦军作战时就负过伤的吴芮,因为当了长沙王后,既要对内安抚百姓,又要对外与南越国保持关系,还要时刻提防刘邦的疑心,最终到任不到三年就病死于长沙国。其子吴臣接任长沙王。 吴臣接任长沙王后,正欲延续其父的德政,却突然接到斥候军报:南越王赵佗公然反汉,现率军三万已跃过岭南,向长沙国压来! 吴臣接到军报大惊,长沙国与南越国一向保持着和平共处的关系,先王吴芮在时多次资助其军械粮草,如今怎么南越会突然进军长沙?难不成是趁我长沙国先王已薨,新王初立,根基未稳?还是知道我皇帝陛下如今正在北征匈奴,想趁此机会与北方匈奴相互呼应,灭我汉国?想到这,吴臣不由的拍案骂道:“南越蛮夷,欺人太甚!” 吴臣马上下令长沙国进入战备状态。一时,大战的气氛弥漫了整个长沙国。近些天,长沙王府门前斥候,将官不断进进出出,就连街上行人的脚步也变得仓促了许多。一时清点下来,吴臣才发现,先王在位时,为了向皇帝表明忠心,已经裁去了大量的兵士,整个长沙国各地军士凑在一起,只有五千人左右,这如何能抵挡的住南越三万大军!吴臣马上下令募兵,也只勉强凑齐一万上下,不待将这些新兵编练成队,南越大军已然兵临城下了。 “呜——”沉闷的象角军号震得临湘县都在发颤。伴随着“隆隆”的象脚战鼓的响起,三万南越兵士已分成前,中,后三军陈列与临湘县下。南越王赵佗身着一身深灰的青铜王甲,腰挎一把铁剑,坐在一辆青铜战车上,向城楼上喊道:“吴臣!速速出来跪拜本王!” 临湘县城墙上,数千弩手已经登上城楼,刀出鞘,弓上弦,对准城下南越士兵,严阵以待。长沙王吴臣在几个将官的随同下也登上城楼。吴臣向城下望去,阵势之浩大是这个年青的大汉诸侯王从未见过的,只见他们的前军是骑军,这种骑军竟使吴臣吓了一跳!准确的来说这根本不能算是骑兵,而是象兵!一个个南越兵士骑在一头头巨大的大象上,象兵们手臂上和身上尽是花纹,脖子上挂着一串兽牙,手中拿着长矛,腰间别着猎弓和带刺的箭镞。每个象兵下都有几百个青铜厚甲包裹的南越武士护卫,他们一身的青铜甲胄,只露出两只眼睛,手中是一把青铜制的长矛。这种骑兵与步兵相配合的战法是学习的前秦的战法,显而易见这种象兵与厚甲武士的配合就是专门对付汉朝用的。汉朝国土多平原,汉朝军士又多步军,在平原上只要一相遇,南越象兵一阵冲锋,汉朝步军怎能不垮?即使一轮冲锋还做不到完胜,那么南越武士趁此机会一拥而上,已经被象兵冲的落单的汉朝步军,就会成为南越武士围攻的对象,便会落得个毫无还手之力。吴臣心中一紧,再向象兵后面望去。象兵后面的就是一排排的南越密林弩手了,这些密林弩手都是常年在密林之中猎杀野兽的猎人,即使再凶猛的野兽看到这些弩手也要倒退三分,他们手中的带刺箭镞,不能说是百发百中,至少也是十发八中。 吴臣不由被这阵势吓了一跳,在他心中,百越族给他的印象一直是裹着兽皮,靠打猎为生的荒蛮之族,可现在呈现在他眼前的,除了军备和着装略有差异外,分明就是三万训练有素的前秦士兵,虎狼之师!吴臣忙平静了下怦怦乱跳的心,扯着脖子向城下喊道:“南越王赵佗!我父亲待你不薄,为何出兵犯我汉土?” 南越王赵佗从青铜战车上站起来道:“大争之世,实力当先!” 南越王赵佗本不是百越族人,而是前秦时期始皇帝手下的将官。当年始皇帝为了稳定南方,派遣秦将屠睢[suī]为主将、赵佗为副将率领50万大军平定岭南地区,后虽然平定了岭南,但屠睢却死在了那里。这时陈胜吴广已经起义抗秦,赵佗眼见天下大乱,索性便自己割据在岭南,自封为南越王。如今,他又用了秦朝兼并战争中最常用到的一句话:“大争之世,实力当先!”喊完这一句赵佗他自己最常用的话后,他又接着喊道:“前秦衰落,被你汉朝取代。如今你汉朝怎就不能被我南越取代?” 吴臣一听这话,本来惊慌的心情一下转变为了愤怒,他狠狠一捶城墙:“赵佗!你本是中原人,在夷越生活了几十年,不想你也变成了狼心狗肺之人!我父亲在位时,多次资助过你们南越。既然如今你们敢犯我汉土,那就先过本王这长沙国再说,我长沙锐士也已经甲戈以待了!”说罢,吴臣转身走下城楼,忙唤五名斥候道:“你们五人各带一封急件,速往长安送信,就说......南越赵佗兵犯长沙,望陛下速派神兵前来,一战灭越!” 斥候们忙拱手道:“诺!” 长安城门前。 萧何早在半个月前就接到了皇帝的消息,信件说十天之后御驾返京。今天就是第十天,萧何早早派羽林卫士在长安城的街道上禁了街,不允许百姓随意走出家门,并率一般文武大臣和羽林卫士早早立在城门外迎候。 今日的长安,风和日丽。大臣们分立在城门两侧,远远看着御驾还没有到,便四下里小声讨论起来。 “陛下御驾亲征,一去就是好几个月,你们可知道陛下胜负如何?” “胜负如何?你还不知道?败了!败得惨极了!我听说啊......全军覆没,说不定这一会回来的就是.....” “那咱们可是要早做准备才是啊!” “是啊是啊,可不敢重蹈前秦的覆辙啊。” “我早就说过,将都城定为洛阳多好!如今可倒好,搞什么迁都长安,长安是前秦的故都,这就是不祥之兆!” 萧何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大臣们慌忙止住了口。萧何转身瞪着这帮大臣道:“陛下安然无恙,谁若再在这里无事生非,乱嚼舌头,就依谋反罪论处!”大臣们忙低下头道:“我等只盼陛下早日班师凯旋而归,绝无他意。” 萧何冷冷一笑,转头向远处望去。忽然,他眼前一亮:“陛下御驾到了。”众臣忙向前望去,只见陈平骑着一匹快马先行跑来。萧何忙跑上前道:“陛下如何?”陈平翻身下马,一指远处道:“萧大人放心,陛下御驾即刻就到。”“好啊。”萧何转头看向众臣道:“陛下御驾即刻就到,众臣准备迎驾!”众臣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笑道:“这才好,这才好。”萧何又看向一旁的乐手道:“奏天子乐!” 乐鼓手奏起《大雅》乐章,众臣忙随着雄厚的乐声看向远处,只见数队汉军重骑兵护卫着一辆天子御车向城门前来,待车驾走近之后,众臣才看清楚,御驾头前竟是一头耕牛在拉着!萧何一下不知所措,陛下怎么乘牛车归来?这是大大不符合天子礼仪的啊,这与耳边正在奏响的《大雅》大不相符。但萧何来不及多想,他忙上前一步跪下道:“臣萧何恭迎陛下銮驾回京!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臣们看到丞相已经领头如此,也顾不上再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便也忙跟着跪下拜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汉军上前掀起车帘,刘邦从牛车上跳下来,忙上前扶起萧何:“哈哈,萧大人,多日不见,朕甚是想念啊!” 萧何忙抬头看向刘邦,不由使萧何心下一惊,仅仅是几个月不见,皇帝的身躯竟瘦了很多,脸上的皱纹和头上的白发似乎都比走的时候增加了不少,甚至脸上深深的皱纹中还有几处新添的伤疤。 萧何眼眶不由一湿:“陛下......” 刘邦的脸上却始终保持着微笑,他仰起头看了看长安城宏伟的城墙,不由的说道:“萧大人,你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修筑出如此雄伟的长安,哈哈,功不可没啊。”说着,刘邦一把拉起萧何的手:“走,随朕到车上说话。”萧何心下一迟疑道:“陛下,这御驾......”“怎么?”刘邦大笑起来:“朕坐得牛车,萧大人做不得?”萧何忙道:“不敢不敢。请陛下先登车。” “好!”刘邦转身上了牛车,萧何跟着坐上去。刘邦笑道:“进城吧。” 众臣在后跟着牛车缓缓进入长安,从长安正门到长乐宫,刘邦一直掀着车帘兴致勃勃的观看着这座宏伟壮丽的长安城。可是,看着看着,刘邦的脸色就渐渐沉了下去。等到车驾进入皇城,到达长乐宫前时,刘邦的脸色便已经完全阴沉下来了。(未完待续) 第13章 国耻之宴 牛车停在长乐宫前,长乐宫高大的城墙雄伟壮丽,城墙内金光闪闪,豪华的长乐宫竟如同天上的神殿一般,若四周再配上银河彩虹,那就真的使刘邦觉的自己已经到了仙境了。 刘邦跳下牛车,抬头望着面前富丽堂皇的长乐宫,冷冷地问:“这是什么?” 皇帝的脸色怎么如此难看?这是群臣和萧何都不曾料到的,他们本想着皇帝看到萧大人将皇城修建的如此之好,依皇帝的脾气,一定会重重赏赐萧何。到时皇帝一高兴,大臣们都能分得点好处。可是,现如今的情况却大大相反,皇帝的脸色他们早就注意到了,自进入长安城起,皇帝的脸色还算是欣喜的,可进入皇城之后,皇帝就渐渐沉下了脸,这到底是哪里出错了?众臣一个个紧张的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萧何忙从牛车上下来,朝刘邦跪下道:“这是陛下曾命臣主持修建的长乐宫,现已建成,这便是长乐宫。” “糊涂!”刘邦一声怒喝,他转过身看向萧何:“你修建的如此铺张奢华!我汉国初建,怎么能如此安于享乐,不思进取!现在天下真正太平了么?朕问你,太平了么?” 众臣被皇帝的怒斥吓的忙跪在地上,这是怎么回事?这还是昔日那个刘季么?怎么这次皇帝征伐匈奴回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萧大人如此不辞辛劳,昼夜赶工才完成了这座长乐宫,怎么在皇帝的眼里这就是变成了铺张浪费,奢靡无度了呢? 萧何同样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怒斥吓了一跳,他忙拱手答道:“正因为我汉国初定,臣才修建如此华丽的宫室。陛下贵为天子,君临天下,本就四海为家。陛下此次御驾亲征匈奴,乘牛车回京,用心良苦臣等尽知。然,若宫殿再简约节省,就更不足以彰显陛下之龙威了。”说着,萧何再拜,高声禀道:“臣不但今日如此,臣还要把这长乐宫修建的让后人永远都无法超越!” 刘邦忍不住笑了,他扶起萧何,望着萧何一脸的不辞辛劳与忠心耿耿,他笑道:“萧大人的舌辩之才,朕看是无人可及啊!哈哈。”刘邦伸手拉住萧何,君臣偕步,步入长乐宫内。 步入长乐宫内,踏着那一级级的玉石阶。刘邦从未见过如此宏大的宫殿,这真的可以和当年的咸阳宫相媲美!刘邦不由在心中暗暗赞叹,他转头看向萧何:“萧大人,朕惭愧啊。此番出师匈奴不利,被困于白登山七日,险些丧命啊。” 萧何忙道:“此事臣早已得知,匈奴之事,还需要从长计议啊。” 刘邦点点头道:“朕此次御驾亲征,深知匈奴不可小视,是要从长计议啊。”说着,刘邦看向萧何:“朕离开这一段时间内,有何重要政务,禀报吧。” 萧何低下头想了想道:“确也没什么重大政务,只是今年各地灾害频发,报灾的奏章臣都处理过了,现都存放于未央宫内,陛下可亲自去查看。还有几名得力官吏可以派往地方补缺,但地方长官之任命乃国之大事,臣想等陛下亲自看过后再行定夺。” 刘邦笑道:“有萧大人处理国政,朕放心。”说罢,刘邦脸色忽然变为了严峻:“各地诸侯王呢?在朕亲征之时,可有不老实的?” 萧何不由一身冷汗,原来最让刘邦寝食难安的还是各地的异姓诸侯王!这让他一下就想到了韩信,想到了那天皇帝阴冷的脸,想到皇帝对韩信的处置,于是萧何忙道:“各地诸侯王,并未有不臣之举......”说着,他忙抬头道:“只是近日长沙国来报,南越国赵佗自恃兵强,正率大军围攻长沙,公然对抗我汉庭。长沙王吴臣已发来告急文书。” “赵佗......朕听说过他。”刘邦笑了笑道:“不就是那个前秦的将军,后来自己割据于岭南的赵佗么。朕早有意出兵吞灭南越,只是奈何我军刚与匈奴大战过,现在南征夷越时机尚不成熟。所以现如今只能对赵佗恩威并施,安抚即可。” 萧何忙拱手回道:“诺。” 说话间,刘邦已经踏过了玉阶,来到长乐宫的正殿前,他抬头望着碧瓦飞甍上篆书的三个大字“长乐宫”,微微点头笑道:“好啊......萧大人,明日就在这里举行新都落成之喜吧!”说着,刘邦笑了笑道:“对了,我要赶紧去看看我爹去。” “陛下。”萧何沉下头道:“太上皇已经过世了......” 犹如一个霹雳打下来,刘邦呆愣在原地。 长乐宫,椒房殿 椒房殿是皇后所居之所。当初萧何之所以命名为椒房殿是因为宫殿的墙壁是使用花椒树的花朵所制成的粉末进行粉刷的。墙壁颜色呈粉色,即美观又具芳香并且还可以保护木质结构的宫殿,有防蛀虫的奇效。 父亲去世的消息来的太过突然,致使刘邦应接不暇。他让萧何回去准备明日庆典后,自己便一个人脚步沉沉的踏入椒房殿。刚一进椒房殿的前院,便觉一阵芳香扑面而来,使刘邦本来低沉的心情为之一振,他不由在心中暗暗称赞:“萧大人不仅是治国之能臣,如今看来也是建筑之大才呀。”他一面向偏室走,一面观赏着庭院内的花椒树,不由心情慢慢好了起来。离偏室还有一段距离,他便已经听到偏室内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 忽然,只见刘如意从偏室内跑出来,似乎并没有看路,就直接撞在了刘邦身上。还不待刘如意抬头去看,刘邦已经将他抱了起来:“哈哈,你小子乱跑什么?”刘如意眼前一亮,忙扭头朝偏室内喊:“姐姐,哥哥,父皇回来啦!” 只见鲁元公主头前跑出来笑道:“娘刚刚还在念叨问父皇怎么还不回来,哈哈,可巧这就来了。” 鲁元公主是刘邦和吕雉的唯一的女儿。当年在泗水亭时,鲁元公主是刘邦和吕雉的第一个孩子,刚刚出生时刘邦给她取名叫乐儿,只长到两三岁时,刘邦就已经离开了沛县而在外面攻城略地,打拼天下了。虽然刘邦对自己的这个女儿从小就没有什么太深的感情,但如今见到自己的女儿已经长大,长得婷婷玉立,心中的烦恼就又减去了一大半。 刘邦笑着看了看怀中可爱伶俐的小如意,又看了看已经长成少女的鲁元公主,不由笑道:“朕的如意和鲁元公主都在啊。”忽然,他似乎觉得还少了一个人,想了半天,才问道:“太子呢?刘盈呢?” 鲁元公主忙道:“弟弟在里面读书,母后说今日的书不读完就不让他和我们一起玩。” 刘邦脸色不由一沉,他放下刘如意,走进偏室看去,只见已经十岁的刘盈正趴在案前,书简虽然拿在手中,可自己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刘邦快步走上前去,一把将刘盈手中的书简抽到自己手中。刘盈一惊,才抬头睡眼朦胧的看着刘邦。 刘邦一只手拿着竹简,一只手拍了拍刘盈的脑袋道:“你娘呢?” 刘盈才反应过来,他忙站起来道:“父皇怎么回来了?” “怎么?”刘邦看向刘盈:“你小子是盼着朕回不来,好让你来当皇帝是么?” 刘盈忙道:“不不,孩儿决不是此意。” 刘邦翻开竹简上下扫了扫,口中说道:“子不类父,儿子不像爹啊。” 刘盈似乎没有听到这句话,而是说道:“母后正在里屋午睡。” 刘邦点了点头,迈步向屋内走去,一边走一边回头将竹简扔给刘盈说道:“把你的书捡起来,接着睡去吧。” 里屋内,吕雉已经醒了,她刚刚坐起身,就看到刘邦走了进来。她不由眼前一亮,忙道:“陛下这么快就回来了?快坐快坐。”说着,她忙从榻上下来,吩咐侍女去给皇帝打一盆热水来。 刘邦来到榻前坐下道:“这次御驾亲征,朕差些就把命丢在北边了。”待刘邦大致给吕雉讲述完经过后,吕雉叹道:“此次白登之围能够突围,多亏陛下为真龙天子,受上苍护佑才躲过此关啊。” 刘邦笑了笑道:“什么真龙天子。朕就是一直没明白,这周勃是怎么知道我会被困在那的。”说着,他看向吕雉笑道:“我一直觉得是陈平那小子搞的鬼,可是他就是不告诉我他到底用了什么方法才通知到的周勃。” 吕雉笑道:“文臣武将机敏如此,陛下何愁汉国不振?” “刚刚萧大人给我说南越又借机滋事了。哎......”刘邦忽然抬起头看向吕雉:“对了,我刚看到咱们的鲁元公主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啊,你可要留心给她找一个好的人家。” 吕雉忍不住笑了:“找一个什么?找一个和你一样的亭长嫁了么?哈哈,你这个当父亲的什么时候真正关心过咱的女儿啊!咱们女儿心里早就有人了。” 刘邦忙问道:“谁啊?” “赵王张敖。” “张敖......”刘邦缓缓点头:“他父亲张耳可是我汉国的大功臣啊。可是......那张敖今年已经三十左右了吧,这年龄会不会太大了?” 这时只见鲁元公主跑进来,上前拉住刘邦不断说道:“爹......女儿就是要嫁给张敖。别的人,任他是什么王室宗亲,功臣良将,女儿通通不嫁。” “哈哈哈。”刘邦大笑起来,他拍了拍鲁元公主的脑袋:“好!是我刘邦的女儿!好啊。”说着,刘邦随手从腰间摘下一枚玉佩递给鲁元公主:“这是朕贴身的饰物。现在作为父亲,爹把这个送给你,等到你和张敖结婚之日,爹还有重礼!怎么样?” 鲁元公主接过玉佩,不由脸已泛红,她忙笑道:“谢过父皇。” 次日天明,长乐宫,大宴。 “圣上有旨,长乐宫大宴,起——” 钟鼓声起,大气恢弘。司仪官头前引路,文武大臣分列两侧在后跟随,根据大臣的上下品级,依此踏入长乐宫宫门。只见宫门两侧站着一排排威武的羽林卫士,卫士们铩缠红巾分列于两侧,长铩在阳光下金光烁烁。踏入大殿内后,功臣,列侯,将军,军官按序列站立于西面,酒宴座朝东方。文官从丞相以下依此排列站立在东方,酒宴座朝西方。 待众臣分列已毕后,只听司仪官高声报道:“陛下驾到——” 刘邦迈步进入大殿,两侧大臣忙齐声贺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邦登上最高的酒案前坐下,望着下面朝拜的大臣们,尽管当年在洛阳南宫也举行过类似于这样的宴会,可是洛阳的南宫却远比不上如今的长乐宫,刘邦内心说不出的自豪与喜悦,他的脑海中不由又闪现出曾经冰刀雪剑,居无定所的日子,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曾经的那些声音: 当自己在泗水亭闲逛,闻听有一家吕姓的大户乔迁之喜,可是贺礼少于一千钱的却只能坐在堂下时...... “刘季,这个热闹可不是随便能凑的。知道么?人家说了,贺礼少于一千钱的只能坐在堂下。” “一千?哎,里面的人听清楚了!我刘季给一万钱!” 当自己在泗水亭做亭长的时候...... “刘季,上面的徭役又派下来了,要征四百人到骊山去修皇陵,在我力争之下,给你们亭减少为三百五十人。” “三百五十人?还你力争?萧大人,你这不是要我这个亭长的命么,我上哪给你抓那么多徭役去啊。” “你是亭长!你自己看着办。刘季啊,这天下被杀头的亭长还少么?这都是朝廷的旨意!” “朝廷?我看这破朝廷快完蛋了!” 当自己因为押解徭役时迷路误期,而不得不面对自己这一生最重要的一次抉择时...... “诸位,咱们迷路误了朝廷的期限了,如今就是到了骊山也是个死。咱们都各自逃命去吧!但是你们要是被抓住了肯定是个死,跟着我呢,也许还能活!你们看着办吧!” “我们跟着季哥!我们跟着季哥!” 当自己率领着汉军和项羽作战时,自己明明被项羽的箭射中了胸口,可是自己却只能硬撑着来到阵前...... “哎,我说项老弟啊!你这个箭法真是越来越准了!你猜你射到我哪了?你竟然射中了我的脚趾头!” 刘邦回想到这,不觉眼眶已经湿润。他缓缓站起身,望着下面的所有文武大员们道:“今日是咱们大家伙在长乐宫的第一次大宴,可是今日的长乐之宴却不是喜宴,不如叫作国耻之宴更合适些。”说着,刘邦站起身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这第一杯酒,南越赵佗自恃兵强,如今已经兵犯长沙,公然反汉。可是,朕刚刚被匈奴重创,我汉国已经经不起下一番大举动的战争。”说着,刘邦威严的扫视了一遍下面的臣工,高声喊道:“自今日起,朕颁旨:减税收,废徭役,奖耕种,与民休养生息恢复国力。另外,在座臣工,贵胄,包括朕在内,从此以后衣食住行都不许再铺张浪费,不许讲究奢华贵丽!” 众臣一起拜道:“臣等遵旨!” 刘邦放下酒杯道:“陆贾[gǔ]在么?” 汉中大夫陆贾忙站起身道:“臣在!”陆贾早年师从儒学,后因口才极佳而效命于刘邦,在与秦军和楚军的作战中多次以三寸不烂之舌而立功。 刘邦看向陆贾:“你能言善辩,朕拜你为赴越特使,你到南越之后当恩威并施,朕愿赐赵佗金银珠宝,令他归顺汉庭,从此之后不再生事。” 陆贾忙拱手道:“诺!陛下放心,臣定当不辱使命,劝说赵佗归顺,使南越不再生事。” 刘邦向内侍一挥手,内侍忙上前满上酒杯。刘邦再次举起酒杯,缓缓说道:“这第二杯酒敬太上皇在天之灵。”说着,刘邦走下台阶,面朝北方道:“爹啊......您怎么走的这么急啊.......儿连你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说着,刘邦将酒倾洒在地,苦笑一声道:“爹,您从小就骂我是无赖,将来不能治产业,比不上我二哥刘仲。您现如今好好看看吧,我和我二哥的产业比,到底谁更多?” 众臣一同举杯:“敬太上皇在天之灵!”喊罢,一同将酒倾洒于地。 刘邦转过身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再次举杯说道:“这第三杯酒,北方的匈奴之患不容小视啊。”说着,他抬头看向众位臣工:“刘敬在么?” 昨日才刚刚从廷尉府死牢中被释放出来的刘敬忙走出来跪下道:“臣在。” 刘邦看着刘敬脸上被狱卒鞭打留下的伤痕,心中不免疼痛万分,他忙让内侍为刘敬斟满酒,他亲自将酒杯双手递给刘敬说道:“朕那日不听卿言,执意讨伐匈奴,这才招的三十二万大军险些全军覆没。今日,朕在文武群臣面前自罚一杯,向你赔罪了!”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刘敬慌忙跟着饮尽后,跪下叩头:“臣不敢!不敢!” 刘邦上前扶起刘敬道:“朕已知自己的过错,还望卿不计前嫌,若以后朕在国事上有失,还望卿能直言相告!”说着,刘邦高声喊道:“自即日起,拜郎中刘敬为建信侯!” 刘敬早已是泪流满面,自己本只是一个临淄的小军侯,因提议建都关中有功,而被皇帝提拔为郎中,这已属不易,可如今皇帝竟然将自己拜为侯爵,这让这个军侯出身的刘敬如何不感动!刘敬忙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跪下再拜道:“臣谢恩!” 刘邦转身回到座位上,刚刚坐定,忽然一羽林卫士急匆匆地跑进来,将一份竹简递给刘邦。众臣慌忙将目光集中在皇帝手中的竹简上,只见刘邦展开竹简,脸色越来越沉。 刘邦合上竹简,长长的叹了口气,两行热泪再次夺眶而出,他举起酒杯对在座的所有臣工们道:“这一杯酒敬代郡,云中郡死难的将士们,敬受匈奴屠戮的百姓们。”说罢,刘邦仰头一饮而尽。 众臣纷纷举起酒杯,含泪而饮。 刘邦看着在座的臣工们说道:“匈奴骑军再犯汉土。代郡,云中郡纷纷告急。将来匈奴必然成为我汉国的心腹大患。”说着,刘邦看向群臣:“张子房最近在干什么呢?朕的宴会他也不来参加......” 萧何忙站起身禀道:“回陛下,张良自被封为留侯后,因体弱多病,安心在留县养老,早已不过问朝政了。” 刘邦惋惜的叹道:“若张子房在,必有奇策应对匈奴。”说着,刘邦摆了摆手:“朕累了......你们大可纵情饮酒,朕要先回去躺一躺了......” 刘邦站起身,脚步沉重地迈向寝宫。初争匈奴失利,南越蠢蠢欲动,匈奴大军又犯边境,父亲去世的消息...... 刘邦感到脑袋越来越沉,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当刘邦再次睁开双眼时,自己已经躺在椒房殿的寝宫内了,他慢慢向榻边看去,只见小太子刘盈正跪在一旁,双手端着药碗。刘邦开口问道:“盈,你跪了多久了?” “回父皇,半个时辰。” 刘邦欣慰的笑了,哎,尽管自己总抱怨这个孩子不像自己,可是他却能端着药碗在自己旁边跪上半个时辰之久,可谓是一个仁孝的孩子。想到这,刘邦忙道:“把药碗放一边吧。父皇一会再喝。”忽然,刘邦想到了什么,他又问道:“盈,父皇问你一件事。现在有人骑到你的脖子上吆五喝六,可是你却敌不过他,你怎么办?” 刘盈沉下头想了半天才支吾着说:“跑......” 刘邦一听这话,一阵怒气涌上心头,他一把打碎药碗喝道:“混账!怎么?我要是有一天不在了,匈奴再来进犯,你难道能带着整个汉国跑么?” 刘邦的突然怒喝,着实吓了小刘盈一跳,他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刘邦怒喝道:“这点事就哭!你是我儿子么你!你哪点像我啊!” 吕雉听到吵闹声,忙走进来嗔怪道:“怎么了?你刚醒,对一个孩子发什么脾气?”说着,吕雉上前将刘盈拉起来道:“去吧,去找你姐姐玩去。”刘盈抹着眼泪出去后,吕雉忙吩咐侍女道:“把这碎碗清理干净,再去熬一碗药来。” “我不喝药!”刘邦躺在榻上喘着粗气道:“你看看你给我生了个什么儿子!将来汉国的天下能交给他么?”刘邦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吕雉,他才看到吕雉的脸上已经有了些许难堪之色了,他这才深呼了一口气,平静了下心情道:“以后不能总让刘盈读书,都读的呆了。” 吕雉正要说话,只见一名内侍走进来跪下道:“陛下,建信侯刘敬求见,他说有应对匈奴的良策。” “应对匈奴?”刘邦眼前一亮,他忙硬撑着坐起来道:“快,扶朕起来!” 内侍正要上前去扶,吕雉慌忙拦着道:“陛下,你劳累过度,要静养。” “对匈奴的良策就是最好的药!”刘邦看向内侍:“来,扶朕起来!”(未完待续) 第14章 国耻昭昭 刘邦在内侍的搀扶下,从椒房殿内走出来。建信侯刘敬忙拱手拜道:“陛下身体可已好些?” “朕没事。”刘邦刚一开口,便连连咳嗽了几声,他狠狠向下咽了咽唾沫,坐下来道:“你若真能有对匈奴的良策,朕现在就能围着长乐宫跑三圈!” 这个平民出身的皇帝,本就对自己陪加器重,先封自己为郎中,后直接拜为建信侯,如今又见皇帝如此操劳于国事,刘敬忙跪下道:“陛下真乃千古圣君!” “什么千古圣君。”刘邦笑了笑道:“你快说吧。” 刘敬看向刘邦,口中说道:“臣近日一直在想,我汉国坐拥天下数百郡县,文臣武将上千,矫勇之士数万,土地肥沃,山川险胜,四海宾服。可就是这样一个汉国,为何却敌不过北方的匈奴。” 刘邦看向刘敬,缓缓点头:“这正是朕自亲征归来后,日夜所思的问题啊。” 刘敬接着说道:“聚天下之势而沦丧,拥矫勇之军而多败,守富饶之土而国弱。正因此三点,我汉国对外作战才会失败。” 刘邦忙问道:“这也正是朕所想不通的地方啊。” “陛下。”刘敬一拱手道:“现今天下初定,将士百姓都需要休养生息。臣在临淄时就常闻匈奴单于冒顿弑父杀兄,才坐上了单于的宝座。我汉国乃礼仪之邦,对于此等弑父杀兄之人根本讲不通什么是仁义道德。” 刘邦点头道:“说的对。” 刘敬接着说道:“况且,那匈奴仗着骑军强大,来去自如,每每行军也不需像我汉国一般,要讲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匈奴行军从不携带大批粮草,匈奴人随处补给,故而行军极快。匈奴每每侵犯,汉军不及防备,当然是大败而归。等我汉军装备齐整准备反攻时呢?匈奴又早已撤回了草原。我汉国若想彻底扫平匈奴,必须等到粮草极度充足之时才可谈北伐匈奴啊。” 刘邦点头说道:“那依你所见呢?” “臣所呈之策名曰和亲。”刘敬目光坚定,提高嗓音道:“若陛下肯以邦国大局为重,忍痛割爱,将长公主远嫁于单于,再送去丰厚贺礼,那么冒顿必将长公主立为阏氏,到时生下来的小单于便是陛下的外孙啊。那匈奴乃荒蛮之族,他必贪恋我汉庭财宝,到时陛下只需按时送去,那冒顿生为陛下之婿,死后下一任单于又是陛下的外孙,哪有外孙与外公相互厮杀的道理?若我汉国如此,则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安抚匈奴。不过这也只是权宜之计,只待我汉国强盛之日,再一举发兵扫平匈奴!诚如是,则可洗去今日之耻,则我汉国可兴矣!” “彩!”刘邦情不自禁地一声喝彩,他忙站起来走到刘敬面前,拍了拍刘敬的肩膀:“朕愿于匈奴和亲,三日后即将鲁元公主嫁于匈......”忽然,刘邦想到了什么,他表情忽然僵住,硬是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刘敬不知所措,他以为是皇帝旧伤复发,便忙站起身上前扶住。刘邦抬头慢慢看向刘敬道:“此事......容朕再斟酌一番,你先回去吧。” 刘敬忙道:“匈奴大军已攻占北方数郡,此事不可再拖啊。” 刘邦转过身,缓缓向椒房殿内室走去,一边走一边道:“朕知道。朕是皇帝,但也是父亲。”说着,他向旁边的内侍挥了挥手道:“去,将鲁元公主叫来。” 刘敬看到皇帝的脸色如此难看,只好将要说的话收回,拱了拱手道:“臣......臣告退。” 刘邦脚步沉重地踏进椒房殿的内室,本就身体虚弱的他现在更觉的头重脚轻。他刚一进内室,便看到吕雉已经坐在铜镜前连连抽泣了。不用问,刘邦心里也清楚,刘敬的和亲对策吕雉已然是都听到了。刘邦在心中叹了口气,自他娶吕雉到现在,很少见她流过眼泪,如今她可谓是伤心到了极点了,哎,让她听到刘敬的和亲对策也好,否则自己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张这个口。 “你也都听到了。”刘邦坐下来道:“一会女儿到了,你是她娘,还是你来给她说吧。” “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吕雉一边擦拭着眼泪一边抽泣着说:“如今你这个做爹的要把她送到匈奴那边去受苦,日后我们母女就再无相见之日了。” 刘邦仰起头长长叹了口气:“别人也许看不明白,你难道也看不明白么?匈奴强盛,非我汉国可敌。将朕的女儿送过去,这也是被逼无奈,这是昭昭国耻,这是权宜之策......” 吕雉转头看向刘邦:“从小你就没怎么看过她,后来你成势了,把我和女儿都接到军中,你还记得么?那次你被楚军追杀,你硬是为了能跑得快一点,你就把咱女儿从马车上推下去,若不是你的部将在后面接住,你早见不到她了!” “朕知道。”刘邦闭上双眼:“朕亏欠她的太多。”说着,刘邦睁开双眼:“现在朕做了皇帝,我也想让她享尽荣华富贵,我也想把她嫁给赵王张敖。可是这不都是命么。” 正说着,鲁元公主兴冲冲的跑了进来,她看到母亲的眼角还挂着泪水,一旁父亲正低着头阴沉着脸。她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下呆愣在那里。 “啊,咱们的鲁元公主来了。”说着,刘邦站起来摸了摸鲁元公主的头道:“乐儿,你娘跟你有话说。”说罢,刘邦低着头走出了内室,走到椒房殿的庭院内,他深深呼入一口气,又长长的吐出来,庭院内花椒树的香气也许还能让刘邦觉得好一点。 忽然,刘邦只听到室内鲁元公主大喊了一声:“不!”刘邦的心不由紧了一下,尽管这声答复是他早已预料到的,但是真的听到自己女儿这么声嘶力竭的呐喊,自己的心里依旧是疼的。鲁元公主从内室里跑出来,站在刘邦身后,紧紧咬着下嘴唇,良久,才开口说道:“爹,我不要嫁给冒顿。” “乐儿。”刘邦转过身,看着鲁元公主已经哭的红通通的眼睛道:“那冒顿也算是个豪杰,你嫁给他,不会吃苦的。” 鲁元公主哭着从怀中取出那个刘邦送给自己的玉佩,抬眼看着刘邦道:“爹,张敖我不嫁了,冒顿我也不嫁,我谁都不嫁了行么!” 刘邦沉下头长呼一口气,抬起头道:“不行。” “为什么!”鲁元公主看着刘邦大喊道:“你自己打不过别人,就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敌人么!我不去!我不去!” “你当朕情愿么!”刘邦忽然一声怒喝,他看向鲁元公主喊道:“你当朕情愿么!朕身为天子,连自己的家人都保全不了,你当朕不想把你嫁给赵王张敖么!可是这有什么办法!这不就是为了给汉国争取五六年的时间么!这都是为了汉国,为了汉国数千万百姓的性命!”说着,刘邦平静了下心情道:“朕向你保证,不出五年,朕必再征匈奴,到时朕将你接回来。好么?” 鲁元公主紧咬着下嘴唇,脸庞上挂着热泪,她将那只玉佩高高举起,抽泣着说:“爹......您答应将女儿嫁给张敖的。您还说等到女儿和张敖结婚之日,您作为一个父亲还有重礼要送......您又骗了我......”说着,鲁元公主松开右手,一转身痛哭着跑出椒房殿。 玉佩重重摔落在地,刘邦的心也被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内侍慌忙上前要捡,刘邦向内侍摆了摆手,自己蹲下身捡起已经断为两截的玉佩,他将玉佩重新包起来,放入自己的怀中。吕雉从椒房殿内走出来,望着庭院内的刘邦不知该说什么好。刘邦转头看向吕雉道:“你说的对,朕亏欠乐儿太多了。你就在宫中找一个美貌些的女子吧,咱们就假称是鲁元公主,让她代替鲁元公主远嫁匈奴......” 在皇城中找一个美貌的女子当然是轻而易举。那女子毅然答应假扮公主,远嫁匈奴。 和亲的队伍很快就准备妥当了,建信侯刘敬自告奋勇担任此次的和亲特使。三日之后,长安城内风和日丽,和亲的队伍缓缓开出了皇城,街上的行人忙避让在一旁,小声地讨论着,有的人对这从未见过的队伍又惊又喜,因为只是看到了队伍内的士兵都披红挂彩,觉得很是新鲜。有的则是不断叹气,觉得皇室远嫁蛮夷,可见国运衰竭。 未央宫的高墙上,刘邦默默地站在那里,目送着和亲的队伍开出长安城,直到在自己的视线中消失。自己从沛县起家,刀光剑影,一步步走到今天,无论中间有多么艰难险阻,自己都不曾有丝毫畏惧,心中也不曾像现在这样百感交集,难道真的是自己老了么? 天啊,如今我汉国北有匈奴大患,南有南越为敌。而国内呢?国内就太平么?显然国内也并不太平,各地异姓诸侯王都在蠢蠢欲动,令自己不得不防。匈奴之患,南越之患,邦国之安,这三大问题都急需解决。可是自己今年已经是五十七岁的人了......苍天啊,你为什么不能再多给我二十年的时间呢?试问,夏商周秦哪朝哪代会被蛮夷欺凌成如此?而我汉国则被匈奴欺负成了这样。我汉国的政权如今就如同汹海中漂浮的小舟一般,现在对匈奴只能忍辱和亲,苟延残喘...... “国耻昭昭啊!”刘邦猛然大喝一声,可他刚刚喊出去这五个字,便觉得心脏一阵疼痛,忙捂着胸口又连连咳嗽起来。 “父皇不必如此。”忽然,一个稚嫩的小男孩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刘邦忙转身一看,不知何时,刘如意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刘邦低头看向刘如意道:“你小子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刘如意忙上前抱住刘邦道:“我看父皇心事重重的,我不放心,就跟上来了。” 刘邦笑了笑,蹲下身子,看着刘如意的眼睛问道:“今天的事你也都看到了,你觉得父皇这么做是怯弱怕死,卖国图存么?” “万万不是!”刘如意眼圈一红,哭道:“父皇今日如此,正是为了保住汉国的根基!父皇只是需要时日休养!父皇决不是卖国!” “哎呦。”刘邦再也忍不住了,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他紧紧保住小如意道:“好儿子......” 阳光下,父子二人紧紧抱在一起。刘如意的聪颖与太子刘盈的怯弱,在刘邦内心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废太子,改立刘如意为太子的念头在刘邦的心中第一次闪过。 刘邦刚下了未央宫高墙,顿觉身心已经疲惫不堪,正要回长乐宫休息时,忽然内侍跑来禀道:“代王刘仲携家眷从代地赶来,现正在长乐宫外,请求参见陛下。” “刘仲?”刘邦心中暗暗想道:“半个月前接到军报,匈奴骑军侵犯代地,我二哥不好好在代地驻守,跑到长安做什么?”刚一想到这,刘邦心中嘎登一下:“不会是偌大的代地已经丢了吧?”想到这,刘邦来不及再想着去睡一觉,而是马上对内侍说道:“让我二哥在宣室殿等我!” 未央宫,宣室殿。 代王刘仲额头上不断冒着冷汗,两只手掌不断的相互擦拭着,内心砰砰的跳着,紧张的不断在宣室内来回踱步,一会停下来摆弄一下花盆中的花草,一会抓起桌案上的茶杯仰起脖子咕嘟嘟的喝茶,可无论怎么也掩饰不了自己内心的紧张。刘仲身旁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长得身材魁梧,双目有神,鼻梁高高的挺起好像苍鹰的鼻子一样,那少年站在刘仲身边不慌不忙,与六十一岁的刘仲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个少年名叫刘濞,是刘仲的大儿子。 “父王。”刘濞看着在宣室内紧张不安,来回踱步的父亲道:“你就别来回转悠了,急也没有用啊。” 刘仲侧脸看向刘濞:“你小子懂什么!别看我是皇帝陛下他二哥,我告诉你,你这个小叔翻起脸来可不认我这个二哥。” 刘濞忙道:“皇帝御驾亲征尚且不敌匈奴,父王你虽然没有守住代地,可这又何罪之有呢?一会见了小叔,必然无事。” 刘仲苦笑一下:“就你小子能。” 忽然,只听内侍走进来报道:“陛下驾到——” 刘仲慌忙拉着刘濞跪下拜道:“臣代王刘仲,拜见陛下。” 刘邦走进来忙上前扶起刘仲:“二哥,你我兄弟之间不必整这些虚礼。快请起来。”将刘仲扶起来后,刘邦摸了摸一旁刘濞的头道:“几年不见,你小子长这么大了,这相貌越发显得勇武了,将来来小叔这做大将军吧!怎么样?” 刘濞忙笑着答道:“好!我要为小叔横扫天下!” “哈哈。”刘邦大笑起来,他又拍了拍刘濞的脑袋:“有志气!比你爹强!哈哈。”刘仲在一旁尴尬的笑了笑。 刘邦转过身坐下来道:“二哥,怎么了?代地住不惯么?” “住得惯住得惯!”刘仲忙连连答道,他抬眼看了眼刘邦,忙又把头低下来道:“只是......只是......这军报想必兄弟你也都看到了。” “军报?”刘邦故作惊讶的想了想道:“噢,半个月前是接到了一份军报,匈奴骑军侵犯代地,怎么了?”说着,刘邦双眼紧紧的盯着刘仲问道:“二哥你带着家眷过来的,想必这是?” “兄弟啊......”刘仲鼻头一酸,哭出来道:“代地......代地......代地丢了......” “全丢了?” “全丢了......” “怎么丢的?代地千里沃野,黎民百姓数千万,全丢了?” “全都丢了......代地各郡县已是一片废墟,黎民百姓十之七八都被匈奴杀戮殆尽了......” “那你是怎么跑出来的?你可曾抵抗?刘仲!”刘邦一声怒喝,一拍桌案,站起来喝道:“朕要把你碎尸万段!”尽管刘邦在来之前已经在心里做好了最坏的心里准备,但他做梦也没想到,偌大的代地竟然在刘仲手里全部沦陷! “陛下陛下!”刘仲吓得胆颤心惊忙跪下道:“我是只会种田啊!你让我去管一个偌大的代地,我.......我怎么管的了啊!”说着,他不住的磕头:“弟弟,弟弟,你让哥回沛县种田吧!二哥我不当这个诸侯王了,不当了......不当了......” 今日才刚刚将和亲的队伍送走,刘仲就跑过来告诉自己他把整个代地都给丢了,刘仲固然可恨,可是他毕竟是自己的亲二哥啊......想到这,刘邦呆呆的坐下来,向刘仲慢慢地挥了挥手道:“滚出去吧。” 刘仲忙一边不住的磕头谢恩,一边拉着刘濞退了出去。 刘仲退出去后,刘邦觉得脑袋越来越沉,一下昏倒在桌案前。 ............ “圣旨诏曰:代王刘仲治代不力。身为代王,弃代而逃,致使沃野千里尽归匈奴,数万百姓皆遭惨戮,实乃死罪。然,念其曾于国有功,现如今年事已高。即日起,革除刘仲王爵,贬为合阳侯。”(未完待续) 第15章 废黜之风 刘仲接到圣旨后,连连叩头山呼谢恩。 这道圣旨可谓是已经将处罚降低到最低最低了。刘仲自己非但保住了性命,并且也没有被完全剥夺爵位。尽管王爵没有了,可不是还有个合阳侯的侯爵么!看来刘季还是顾及了亲兄弟之间的情分,并没有让自己的这个二哥真的回泗水亭去种田。 刘仲大喜过望,忙携带家眷匆匆赶往合阳。 处理完自己二哥的事情后,刘邦回到长乐宫时又接到了前方军报,上面说匈奴抢掠完代地后已经回军北返了。刘邦不由心中暗想:“也不知道刘敬的和亲队伍现在走到什么地方了......”想着想着,刘邦缓缓闭上双眼,渐渐睡去。他梦到了汉国强盛,四海宾服,匈奴被汉军围剿殆尽,而南越的赵佗则俯首系颈高声大呼愿意永远臣服于汉国...... 这一觉睡的出奇的长,直睡了两天两夜才渐渐醒来。刘邦已经好久没有睡过这么长的觉了。 刘邦刚刚醒来,就有内侍来报:“中大夫陆贾求见。” “陆贾?”刘邦心中暗想:“想必是为了出使南越的事而来,哎,这事情一多,自己竟一下耽搁了此事。”于是,他忙道:“让他进来吧。” 不一会,内侍引领着陆贾走进来。刘邦抬头看着眼前这位身材挺拔,嘴角上的八字胡须微微向上翘起,颇有一丝儒将风范的陆贾笑道:“准备什么时候走啊?” 陆贾忙拱手道:“臣后日便启程前往南越。” 刘邦点了点头道:“此去南越路程遥远,朕听说那里天气炎热,又多山峦,又多匪盗,你可要谨慎小心啊。” 陆贾清亮的回答道:“陛下但请放心!” “朕放心!”刘邦大笑起来:“谁人不知你陆贾口才无人可及,此去必然马到成功,朕在长安等着给你庆功。” “今日臣来是想再为陛下讲解一段典籍。”陆贾一面从袖内拿出一张竹简一面说道:“萧相国嘱咐臣时不时的来给陛下讲解一下历代典籍,让陛下多读些书。后日臣就要前往南越了,这临行前臣想给陛下讲一段诗经。” “成成成。”刘邦不耐烦的抬起头道:“今天讲什么啊?” 陆贾展开竹简道:“《诗经》乃是诗歌之开端,全篇分为《风》、《雅》、《颂》三类。《风》是周代各地的歌谣;《雅》是周人的正声雅乐,又分《小雅》和《大雅》;《颂》是周王庭和贵族宗庙祭祀的乐歌。孔子曾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其意便是说这诗经内容之广泛,若加以熟读,则可用于国家内政与外交活动。今日臣便为陛下讲解其中的秦风一章。” “不听!”刘邦早就不耐烦了,一听秦风二字,站起身喝道:“又讲老秦那些东西?老秦朝都让朕推翻了!讲他们的风干什么?” 陆贾哭笑不得,忙道:“陛下所解差矣!这秦风......”还不待陆贾说完,刘邦转过身道:“不听了不听了!朕的天下是骑在马上一刀一枪打下来的,现在你让朕学这些东西?有个屁用啊!” “臣不敢赞同!”陆贾高声叫道:“骑在马上打天下,难不成就一定要骑在马上治天下么?” 刘邦一听此话,转过身来,抬头看向陆贾。陆贾接着说道:“当年的商汤,周武王,他二人也是骑在马上打下的天下,可当他二人取得天下后,便顺应时势,以文治固守天下,文武并用,才使国家得以长治久安。而吴王夫差和智伯穷兵黩武,最终才使国家灭亡!” 刘邦缓缓坐下来,微微点了点头道:“先生接着说。” 陆贾接着说道:“远的就不说了,就说前秦。那前秦严刑苛政,最终没有得到好下场!假若当年嬴政在取得天下后实行仁政,便不会有今日的泱泱汉国!” “先生。”刘邦郑重其事的朝陆贾深深一拜后,开口道:“朕命你写一本书吧,谈论一下秦朝为什么会失去天下,而朕又是凭什么夺取天下的。顺便再讲述一下历代王国兴衰存亡的道理。” 陆贾脸上露出了欣慰的微笑,他忙拱手道:“诺!臣领命!” “先生一言令朕茅塞顿开!”刘邦重新坐下来道:“先生,今天你什么都不用干,就来给朕好好的讲讲这个......秦风!” 春雨点点滴滴地撒落长安,待春雨过后,一夜之间,花草盛开,长安城进入了风和日丽,百花绽放的春天。乌云密布,一道闪电打下来,淋淋沥沥的暴雨拍打着长安城。但是很快,云散雨收,天地间又是一片阳光灿烂,长安城进入了烈日炎炎的夏天。时间似乎过的很快,雷雨方过,天气就一天比一天凉爽了,长安城外的农田都成熟了,一场秋雨下的农民们兴高采烈,长安城又迎来了层林尽染的秋天。 未央宫的城墙上,刘邦披着一件长袍,一个人缓缓地在城楼上踱步。时节已经立秋了,天气已经变得凉爽,刘邦的身体似乎也一点点的有所好转。 “皇帝不好做啊。”刘邦喃喃的说道,他站在城楼上,双手扶着城墙,抬眼看向远处道:“不知不觉已经半年了,刘敬和亲匈奴,陆贾出使南越,也不知道进展如何......” 一缕阳光洒下来,秋风拂面,刘邦顿觉惬意非常。 “陛下如何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刘邦闻声转身看去,只见戚夫人抱着刘如意正站在自己身后,戚夫人放下刘如意道:“自己玩去吧,别跑远了。”刘如意答应一声,跑开之后,戚夫人抬起头看向刘邦道:“陛下如何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这病还没有好利索,怎么又自己来这城楼上乱转悠?” “朕是在刀枪剑戟里打下的天下,朕身体好着呢,没事。”刘邦上前拉住戚夫人的手,指着远处的山河道:“戚姬啊,整个天下都是我汉国的,可是......这才几年的时间啊,马邑郡守王信投敌,北方草原匈奴侵犯,南越蛮夷赵佗滋事......” 戚夫人不无心疼地说道:“陛下,不可操劳过甚,只把这些事情交给萧相国,张良大人就是了。” “你说的这二人都是治国之能臣啊。”刘邦看向戚夫人苦笑了一下道:“萧大人如今尚且还可处理国事,可张子房......朕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他了。陈平固然机敏,可终不如张良之智谋。这些年来朕一直听到张子房在留县养病的奏报,朕如果有了空闲,一定要去看看他。” 这时,只见一名内侍双手拖着一个四方形的盘子,盘子上放着一摞竹简,走到刘邦面前。刘邦问道:“这是何物?” “回陛下。”内侍将盘子高高举过头顶道:“陛下曾命中大夫陆贾写一本讲述国家兴衰存亡的书,这是中大夫陆贾在去南越的路上发来的第一卷。” 刘邦大笑起来:“这个儒生啊,行事一向雷厉风行!一面开赴南越,一面还不忘让朕看书。”说着,刘邦上前拿起其中一卷,展开看到上写着两个篆书的大字“新语”。 “新语......”刘邦微微点了点头,他高声叫道:“如意!” 刘如意正在一旁蹲着玩耍,一听刘邦叫自己,忙起身跑过来道:“父皇。” 刘邦将竹简递给刘如意道:“朕现在来考考你最近书读到如何,你小子来给朕看看,这书名叫新语,是什么意思啊?” 刘如意接过竹简,展开看了看回答道:“这书名起的不错。新语,历代皆无而此书独有,故而称新。”说着,刘如意抬头看向刘邦:“父皇,这是谁写的?” 刘邦笑了笑道:“这是朕的中大夫陆贾所写,;来,你来给父皇念念。” “诺!”刘如意答应一声,低头看向正文读道:“尧以仁义为巢,舜以禹,稷,契为杖,故高而益安,动而益固。秦以刑罚为巢,以赵高,李斯为杖,故有倾扑跌伤之祸......” “等等。”刘邦低头看向刘如意笑道:“这个儒生啊,明知道朕没读过什么书,还尽是这些难懂的话。如意啊,你知道这开篇两句是什么意思么?” 刘如意又看了一遍,抬头道:“意思是上古时期的尧舜都是以仁义来治理天下的,所以才会长治久安。而前秦是以刑罚来治理天下的,如果将前秦比作是一个老人,那么嬴政所重用的赵高和李斯就是这个老人的拐杖,前秦拄着这根拐杖走路,才会有跌倒摔伤的祸患。” 刘邦缓缓点了点头说道:“你继续读吧。” 一阵秋风袭来,陆贾在书中所说的话随着刘如意清澈响亮的嗓音回荡在未央宫的上空。刘邦低头看着正在高声朗读的刘如意,刘如意红扑扑的脸庞看的刘邦越加的喜爱。刘邦将双手叉在腰间喃喃的说道:“尧以仁义为巢......秦以刑罚为巢......” 刘邦转过身,站在城楼上眺望着远处的大好山河,望着远处在秋风中飘扬而猎猎作响的大汉军旗。他仰着头默默的说道:“秦朝只传两代便国破而亡......我汉国也不知二十年后还是不是今日的汉国。哎......刘盈虽然仁孝,但却缺乏魄力,懦弱无能,汉国的天下能交给他么......”刘邦双眼望着天空:“苍天啊,我该怎么办啊。” 未央宫,早朝。 刘邦从案前举起一张竹简道:“这是中大夫陆贾新写的书,名字叫作新语,上面议论了秦灭亡的道理。” 下面的群臣互相小声议论起来。 “陈平。”刘邦将竹简递给旁边的内侍后,抬头看向陈平:“你来给大家伙念念。” 陈平忙走出班部从,双手从内侍手中接过竹简,清了清嗓子展开念道:“尧以仁义为巢,舜以禹,稷,契为杖,故高而益安,动而益固。秦以刑罚为巢,以赵高,李斯为杖,故有倾扑跌伤之祸。”陈平抬眼看了眼众臣,众臣都在低着头一边听着一边心下里想着,他又抬眼看了下高座上的皇帝,刘邦的面色异常的严肃。 陈平忙低下头快速的扫视了一下下面的内容,然后接着高声读道:“何者?所任者非也。故杖圣者帝,杖贤者王,杖仁者霸,杖义者强,杖谗者灭,杖贼者亡。” “好!”刘邦大声喝彩道:“此文简短凝练,用韵线束,语句铿锵,气势宏大。乃我汉国第一文也!” 众臣才反应过来,忙纷纷点头道:“原来只知道中大夫陆贾辩才及佳,不想文笔也是可圈可点。此人安抚南越必然成功。” 刘邦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开口道:“可是此文也说的很明白了,秦之所以会灭亡,就在于不行仁政,国无贤臣,还有一点就是后主无能。”说着,刘邦扫视了眼下面的臣子们又道;“刘盈虽然仁孝,可却不如刘如意清澈聪颖。朕想废黜刘盈太子之位,改立刘如意为太子。” “废太子?”众臣惊愕的瞪大了双眼:“这废长立幼,自古便是取乱之道啊!”众臣不知道今日皇帝为何如此反常一向看不起儒生的他先是大加赞扬儒士陆贾的书,接着就抛出了这么一句吓人的话来。可是眼见着这位皇帝,如此严峻的神情,谁又敢出面劝阻呢?想到这,众臣又一次把目光集聚到了萧何的身上。皇帝一向对萧何的建议言无不从的,如今只有萧大人出面劝阻才最合适。 陈平手拿着竹简站在大殿中央,也被皇帝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句话吓了一跳,他正不知所措时,只见耳旁响起萧何响亮的声音:“臣萧何有本上奏!” 陈平忙退到一边,萧何快步踏出班部从,走到大殿中央,朝上座的刘邦一拱手道:“此乃废长立幼之举,自古便是取乱之道!昔日嬴政没有及时传位于长子扶苏,而是传位与十八子胡亥,最终使国家灭亡!刘盈虽然怯弱,但却是个仁义之人,况且并未犯错,若陛下执意废长立幼,则朝纲乱矣!社稷岂能不危乎!” 陈平忙拱手道:“请陛下三思而行!” 众臣也忙拱手应和道:“臣等请陛下不要废长立幼!” 刘邦阴沉着脸,过了半晌才开口冷冷的说道:“那我汉国二十年以后还是汉国么?” 朝堂一片安静,众臣一个个呆愣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好。 “臣...臣...臣...”一向口吃的御史大夫周昌再也坐不住了,他站起身快步走出来,向刘邦一拱手道:“臣御...御史大夫周...周昌!启...启...启奏陛下!” 一时尴尬严肃的朝局氛围被周昌的口吃缓和了一下,众臣都跟着笑了起来,刘邦也舒缓了下拧在一起的眉头笑道:“怎么?你为何反对?” “臣嘴...嘴...”周昌越是着急越是说不出来完整的话来:“臣嘴上说不明...明白!但臣心中清楚!如...如果陛下一定要废...废长立幼,臣...”周昌一边双手比划着,急的脑门上都是汗水,一边咬着牙齿说道:“臣...臣决不从命!” “哈哈哈。”刘邦放声大笑起来,群臣也跟着笑了起来。刘邦摆了摆手道:“好一个耿直的周昌啊!看你一脑门子的汗,哈哈,难得你一片忠心啊。”说着,刘邦低下头想了想,抬头道:“废太子这件事......朕再斟酌斟酌。”说着,刘邦站起身道“散朝!” 散朝之后,周昌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转身向未央宫外走,刚走出未央宫,正准备登上轺车回府,忽然被一个过路的中年男子拉住,周昌抬头一看原来是周吕侯吕泽。 吕泽是皇后吕雉的哥哥,因随从刘邦作战有功,而被刘邦册封为周吕侯。 还不待周昌说话,吕泽忙低声道:“周御史,皇后娘娘有请,请随我来吧。”于是上前拉住周昌穿过一条狭窄的小巷,停在一间低矮的茅屋前。吕泽小声道:“皇后在里面有密事与大人商议,大人请进去吧。” 周昌正被绕的云里雾里,他走进小屋内,果然皇后吕雉正端坐在小屋内饮茶。周昌忙跪倒拜倒:“臣...臣御史大夫周...周...”吕雉忙放下茶杯,站起身上前扶起周昌道:“周御史口齿不便,就不用讲这些虚礼了。” 周昌抬起头道:“不知...不知皇后唤臣,所为何...何事?” 吕雉朝周昌深深一拜道:“方才朝堂之上,若不是周御史当庭直谏,只怕盈儿的太子之位已经不保了。” 周昌慌得忙跪下深深一拜道:“废长立幼自古...自古便是取乱之道,臣只是实...实话实说而已。” 吕雉忙扶起周昌问道:“那依你看,陛下是否已经打消了废太子的念头?” “只...只怕没有。” 一听这话,吕雉一下呆愣在那,口中喃喃的说:“这可怎么办......汉国的天下怎么能让给戚姬和她的那个刘如意......” 周昌沉下头良久,忽然抬起头道:“微臣想...想到一人!若能请的此人帮忙,此...此事便成功一半。” 吕雉眼前一亮,忙问道:“谁?周御史快快讲来。” “留侯张良张子房。” “你是说张良啊......”吕雉不由的叹了口气道:“此人是个极聪明的人,功成之后只要了个小小的留侯,每年只是不断的称病在家,已经不过问朝政很久了。”说着,她看向周昌:“像这样一个人,他能帮盈儿么?” “那...那就要看皇后您的本事了。” “嗯......”吕雉微微点了点头,她忙从桌案上拿起一包沉甸甸的金子递给周昌道:“区区薄礼,权作谢意。若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周昌推开金子道:“臣...臣不懂这些。今日朝会微臣之言只是为...为我汉国考虑而已,并非为...为一己之私。”说着,周昌一拱手道:“微臣告退。” 周昌转身走出了屋子。吕雉低头看着手中并没有送出去的金子,默默地思索道:“张子房......”(未完待续) 第16章 舌战群臣 陆贾自长安出发后,一路上即完成着刘邦交给自己著书立说的任务,又钻研于一切有关南越的记载典籍。从长安到南越路途漫长,但陆贾却利用了这大半年的时间阅读了大量关于南越的书籍,又加上到达长沙国之后,长沙王吴臣对南越国的一番讲解,此时陆贾的心中对南越国已经有了初步的了解。 深夜,岭南山谷内。 陆贾的队伍踏入南越国地界后,便被眼前无数连绵起伏的大山而搞的晕头转向。眼见的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可自己身处哪座山谷中却依然不知。 尽管白天的时候天气炎热,但一到晚上,深山内的阵阵阴风不由吹的汉军们头皮发麻。今夜天上只有朦朦胧胧的一点点月光,尽管这支数百人的汉军队伍打着火把,可也只能照亮脚下一点,十米开外就什么也看不到了。陆贾本想在天黑之前翻过这座山谷,然后再找到当地县府。可是眼前所面临的困境却使陆贾焦急万分。 耳旁依旧能听到哗哗啦啦的溪流声,但就是找不到溪水流处。两旁的树林掩映之中,草木茂盛之处时不时的传来嘶嘶的蛇吐信子声,听的人不寒而栗。 “啊!”只听队伍内有人惨叫起来。陆贾忙回身看去,只见一条花色大蛇从草丛内窜出一下缠在一名汉兵的脖子上,还不待众人反应,那花蛇一口咬住那汉兵的脖子,汉兵再也不能动弹,直挺挺的倒在地上。那花蛇咬死那人后,猛地抬起头吐着红信子寻找着下一个目标。 “扔火把!烧它!”陆贾忙叫道。汉军们忙将火把扔向那蛇,花蛇一见明火,忙掉头钻入草中。 众人刚刚长出一口气,忽然又听一汉兵叫道:“树上有人!”众人心头一惊,忙举起火把看去,着实吓了一跳,前方不远的树枝上蹲着一团黑漆漆的东西,那怪物浑身长满黑毛,一双黄瞳瞳的眼睛阴森森冷冰冰的盯着众人。 耳边的草丛内传来又传来嘶嘶怪声,众军慌忙拔出军刀围住陆贾身边叫道:“保护大人!” 众军打起火把向草丛中看去,树林掩映之中森森然冒出十几个虎头来,陆贾仰天长叹一声:“不想未能见到南越王,却要死在这些畜生之口了。” “你们是什么人!” 只见草丛内钻出十几个男子,他们光着上身,头上披着虎皮,胸口和臂膀俱刺满花纹,手中拿着猎弓,腰间挂着一口短小且锋利的吴钩。刚刚汉军被那花蛇吓怕了,如今猛然看到这几个人,还真差点以为是花蛇和猛虎成精了。 终于见到了当地人,陆贾长出了一口气,他挥了挥手,汉军们才收回了军刀。那十几个男子走上前来道:“你们是什么人?” 陆贾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些人,他总觉得这些人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他们明明打扮的和百越族人一样,可怎么说出的汉话却是如此的流利?可此时却顾不得这许多,赶快亮明身份,走出这个吓人的山谷才是正事。 陆贾一拱手道:“在下汉中大夫陆贾,身携汉国皇帝之诏,前来拜见南越王赵佗。” “汉使?”那为首的汉子上下打量了陆贾一番,又看了看陆贾身后的队伍道:“既然是汉使,你们是怎么撞进这虎跳峡中来的?” 陆贾笑了笑道:“瞎撞进来的。本想在天黑之前走出去,可这一进来就出不去了。” 那汉子听了,仰头哈哈大笑起来,他向陆贾行了一个标准的中原礼节道:“在下是这南越象郡的校尉。” 陆贾忙回礼道:“原来是将军大人。” “哈哈哈。”那男子爽朗的笑了笑:“汉使不必如此啊,你就直接叫在下赵季就是了。” 陆贾惊奇道:“你是汉人?” 赵季又是一阵大笑:“对啊,汉使啊,这虎跳峡中凶恶猛兽颇多,小则伤人,大的则要吃人啊,此处不是说话之所,汉使请随我来吧。” 赵季引领陆贾等人向草丛内走去,说来奇怪,跟着赵季走,草丛内便再也听不到任何奇怪的叫声了,似乎那些猛兽见了赵季,就都躲得远远的了。边走陆贾边向赵季讲了方才花蛇与树上怪物的事,赵季听了又是一阵大笑,他告诉陆贾:“那树上蹲的是一只猴子而已,当地人都叫它黑夜猴,白天睡觉晚上活动,只吃山果不会伤人。不过那花蛇倒是这里有名的大毒蛇,汉使遭遇花蛇而能安然无恙,实在是万幸啊!” 陆贾又问起赵季为何是汉人时,赵季则道:“南越国的军队十之七八都是汉人,都是当年赵佗大王所率领的那五十万秦军。我也是那个时候才从中原来到这的,哎,世世代代的老秦人,不想从我这起就要在这里安家落户了。” 陆贾缓缓点了点头,他又问起赵季这样的军人都对汉国什么态度时,赵季则小声道:“不瞒汉使说,南越军队十之七八都是汉人,谁想阵前倒戈而去面对父母之邦的亲人?军内士兵大多不想打仗,只是大家都不知道大王是怎么想的。” 陆贾听后,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一个国家的军队不想面对国君所指定的敌人,那么此仗就一定打不起来。想到这,陆贾开口问道:“既然军中无人支持,那么朝中必然有人怂恿,不知是何人主战?”赵季看向陆贾笑道:“我一介地方校尉,军职虽然也不算低,可朝中之事我诚然不知啊。还望汉使见到我家大王后,请竭力劝说其不要再行战事。” 当晚,赵季引领陆贾的人马在自己山谷中的简易军营内休整,第二天一早便带着陆贾等人走出了虎跳峡。 走出虎跳峡后,赵季便带陆贾等人前往象郡郡府,面见完郡守,陆贾禀明缘由后,郡守才遣赵季将汉使队伍护送至番禹城。 从象郡至番禹的路上,沿途陆贾都在听赵季讲述南越的民生条件,赵季自嘲自己现在已经是半个老秦人半个百越人,对同是故乡人的陆贾问无不答,陆贾也喜欢赵季豪爽的性格,二人一路上边聊边走,几日路程行下来,番禹城已经近在眼前了。 “吁——”赵季勒住马头向陆贾一拱手道:“陆兄弟,前方就是番禹城了,在下也要就此别过了。” 陆贾笑着拱手道:“多谢相送!” 赵季望着远处的番禹城道:“几日前我已经发书通知番禹,一会城门口自会有迎接陆兄的队伍。”说着,赵季笑道:“见了我王之后,你要怎么做,就只能看陆兄你的了。祝兄马到成功!” 陆贾点头笑道:“我陆贾定要即不负皇帝之重托亦不负赵兄之情义!” “哈哈哈。”赵季从腰间解下一口吴钩双手递给陆贾道:“此吴钩跟随我多年了,今日送与陆兄吧,也算我二人朋友一场。” 陆贾接过那曲翘状的吴钩,只见那钩鞘上刻满了锯齿纹,足见不是一般的凡品。赵季指了指那吴钩笑道:“这吴钩锋利异常,又便于携带,我可拿它斩杀过一条花蛇呢!” 陆贾也从腰间解下那柄四面汉剑双手递于赵季:“此剑赠兄!此剑自跟了我,还没有沾过鲜血,望此剑跟了兄后,能多斩猛兽!” 赵季接过宝剑笑了笑:“好啊,有了此剑,我赵季还是个老秦人。哈哈,好了,我要赶回象郡。你我后会有期!” 陆贾笑道:“不知何年何月我还能再入南越啊。” 赵季指了指陆贾手中的吴钩道:“人容貌虽能变,剑器之容貌却是百年千年不变。不管多少年以后,你拿着这口吴钩来找我,到时候我再请你喝酒。”说着,赵季拨转马头喊了一声:“驾!”拍马远去,边策马狂奔边举起手挥了挥手中的四面汉剑道:“陆兄,后会有期!” 望着赵季渐渐远去的背影,陆贾默默叹道:“真豪杰也。”说罢,他看向身后的汉军队伍道:“全军听令!整仪容!展汉旗!要尽显大国气势,随我开入番禹!” 众军齐声高喊:“诺!” 汉军队伍缓缓向番禹城开去。果然,番禹城门口分列着数百名越人武士,可却看不出是迎接,而是透露出一股浓浓的杀气来。“气氛怎么如此杀气腾腾,这是迎接还是......”不待陆贾多想,自己便已经走到了城门前,只见那番禹城从外观上看便与长安有天壤之别,城门并不高大,而且还是用石头堆砌而成,城门上歪歪扭扭的用秦小篆刻着“番禹”两个字。 一名越人武士走上来道:“请汉使下马。” 陆贾翻身下马,正准备行礼,忽然几个武士冲上前来一根绳索套住陆贾,将陆贾死死捆住,拖进城去。 汉军们忙拔出佩刀,为首的越人武士喝道:“这是我们南越国的规矩!你们的大人不会有事!” 番禹城并不大,城内的街道上没有一个路人,似乎是赵佗为了营造氛围而故意禁了街。南越王宫就坐落在番禹城的正中央,王宫的布局似乎和前秦的咸阳宫有一点相似,可是论装饰论布局却如同星星比皓月一般,比不上咸阳宫的十分之一大,可却又非要修建的模仿咸阳宫,这不由让陆贾觉的可笑:“赵佗真乃东施效颦也!” 两名越人武士将陆贾押赴到王宫正殿内,只见殿前卫士们的装扮不再是青铜厚甲全副武装,而是头上缠一副头巾,上身光着,但却刺满花绣,脖子上各带一串兽牙。殿内空间也并不是很大,八根柱子上各点着一盏油灯,殿内两侧分列着文武诸官,诸官前面还坐着几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想必是南越国的贵胄元老了。 “大王!汉使带到!”两个南越武士将陆贾用力向前一推,抬起头嗓音洪亮的说。 陆贾抬头向正前方看去,只见正前方的案前盘腿坐着一个人,那人打扮与宫中的卫士倒是挺像,只是头巾中间多镶了一颗美玉,多插了一根黑色的羽毛而已。 “原来此人就是南越王赵佗啊,不想此人在南越生活了这么多年,竟然也学的和他们一样的衣着打扮了。”想到这,陆贾抬起头道:“此便是尔等的待客之道?” 赵佗冷笑一声:“客人到此,我南越自然当盛情款待,可你是客么?我南越与你汉国此时正在交战,你若是来当说客的,本王不愿听你多言。”说罢,赵佗朝门外卫士叫道:“来啊,将汉使拖出去,放在油锅里,炸!” “嗨!”殿外武士回了一声,上前押住陆贾。 一听到那武士的回话,陆贾差点笑出声来,哎,不想这赵佗在南越生活了这么多年,竟像是与世隔绝了一般,怎么连宫中的侍卫都用当年战国时的口吻。但陆贾还是尽量忍住了笑说道:“大王啊大王,我陆贾并不是说客,我此来乃是为南越存亡而来,乃是为大王而来。 赵佗闻言,向卫士们一挥手,卫士们拱手退下去后,他看向陆贾道:“何意?” 陆贾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绳索道:“难道南越就是这样对待使臣的么?” “松绑。”赵佗又一挥手道。 卫士们上前解开陆贾的绳索,陆贾才对着赵佗深行一礼道:“汉中大夫陆贾,参见南越王。” “陆贾啊。”赵佗看向陆贾道:“你一路走来,想必也都看到了,你觉得我南越在本王的治理下情况如何?莫非敌不过你那根基未稳的汉国么?” “臣方才已经说明,此行是为南越存亡而来。大王既然想听,那臣姑妄说之,南越在大王的治理下简要为三点。”陆贾平静的看向赵佗答道:“土地贫瘠,商旅不兴,军备简陋。尤其是这军备,军备半新半旧,军员鱼龙混杂,即有前秦刀剑,又有南越猎弓,既有中原军士,又有百越兵卒,似此这般军队,兵刃之间毫无配合,士卒之间连基本的言语都不通,还何谈作战呐?” 两旁大臣一起大喝:“汉使放肆!汉使放肆!” 南越丞相吕括站起来喝道:“汉使出言放肆,狂妄至极耳!” “噢?”陆贾转身看向眼前这个四十岁上下的人道:“敢问足下何人?” 吕括高声道:“在下南越国相吕括。在下倒是认为汉使方才所论乃书生之言,纸上谈兵耳。若真如汉使所言,我南越军队乃一群鱼龙混杂,庸散之军,那请汉使解答,为何只用了七天,我军便攻破了长沙国!” 陆贾大笑起来,他看向吕括道:“听国相口音,国相曾经也是中原人吧?怎么?在南越呆的久了,就也被蛮化了不成?” 吕括一脸难堪,他忙道:“汉使请解答老夫方才所问。” “好,汝等听着!”陆贾转过身看向满座大臣道:“长沙国乃我大汉分封之诸侯,长沙王吴臣乃我汉国之忠臣,他为了表明自己的忠心,多次自主裁减军队,如今长沙国能战之士不足五千。”说着,陆贾看向吕括:“而你南越,数万大军压向长沙!试问,以五千人对战数万人,即使廉颇李牧在世,能战胜否?然而,就是这区区五千守军,便能与你南越对持七日之久,这还不足以说明尔等军队之弱么?” “你!”吕括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好一屁股坐下来道:“那是我军未用全力之故。” “在下觉得汉使方才之言不妥!”又一官员站起身道:“在下南越上大夫布曼诺。敢问汉使,方才土地贫瘠之言在下不敢认同!土地贫瘠便是说我南越农业衰弱,可农业乃我王最重视之事务,汉使何言我南越土地贫瘠?” “听你口音,你是百越族人?”陆贾看向布曼诺道。 布曼诺回道:“在下正是百越族人。” 陆贾笑道:“你即身为百越族人,那必知晓南越之地理。南越多山峦峡谷,山内多奇虫猛兽,此土地可能耕作?” 布曼诺忙道:“此正是我王英明之处。我王将中原之铁农具,耕作之技艺都带到了我南越,南越之土地早已不再贫瘠了!” 陆贾看向布曼诺道:“看来上大夫长年呆在王城,只看到了这王城四周吧?可是在下一路走来,却看到了不少别处的景象,偏远之处的百越族人依旧在过着每日进山狩猎的日子!偏远之处的百越农人依旧在使用早已淘汰掉的石器和青铜器农具!况且,你南越国的铁只能从我大汉购买,若我大汉从此之后不再和你南越通商,你南越就只能退回到青铜石器时代!如此这般,难道土地还不贫瘠么?” 布曼诺一时语塞,背过身去道“汉使真巧舌如簧。” “敢问汉使!”又一大臣站起身道:“在下中大夫库克多。敢问汉使,方才商旅不兴之言诚乃大谬也!若放在从前,我南越地处丘峦之中,与世隔绝,商旅不兴,确实如此。可是我王来到南越之后,一面与当地百越族人为善,一面与闽越、夜郎、南海、句町(qúdīng)等国积极通商,数十年间已然大变!何言我南越商旅不兴?” “中大夫是否少说了一点?”陆贾微微一笑,看向库克多道:“闽越、夜郎、南海、句町四国俱与尔等一样,乃是西南小国,只有我大汉才是唯一与你南越通商的大国!南越国弱,铁器、青铜和牲畜都要向我汉国购买。本使还是那句话,汉越战端一开,我大汉马上停止与你通商,你们南越还可撑多久?” 库克多一下被问在哪里,不知如何应答。陆贾厉声喝问:“回答本使!” 库克多面红耳赤,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正中的赵佗终于耐不住性子了,他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儒生竟然有如此雄辩之才,方才这个儒生自己所提的三个要点,他自己都能做出一一的证明,看来不能再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了。 这时,殿中的大臣们早已被陆贾的三次呵斥而激怒,他们扬起手臂高声的叫喊着:“汉使出言放肆,真欺我南越无人!请我王杀了陆贾,我南越发兵北上,一统天下!” “静!”赵佗喊了一声。 众臣这才停止了吵闹,垂下头去。赵佗抬头看向陆贾道:“陆贾,你乃一介儒生,你们的皇帝竟让你出使我南越国,难道汉庭无人么?” 终于等到赵佗发问了,陆贾一转身看向赵佗道“否!我汉国坐拥天下数万郡县,拥兵何止千万,将军文臣过千,怎可说我汉庭无人?”说着,陆贾扫视了一遍在场的众臣们道:“只是当下我皇帝陛下一时还腾不出时间来。” 赵佗忙问道:“此言何意?” 陆贾冷冷一笑,接着说道:“北方有一股蛮夷,同尔等一样寻衅滋事,我帝已派重兵征讨之,现已扫平了匈奴!若南越与我汉国战端一开,我皇帝大军最多一个月便可直捣这番禹城下!” “哗”的一声,满座大臣和贵胄都炸开了锅,群臣们忙交头接耳的议论着。布曼诺再次站起身喝道:“汉使虚张声势,危言耸听!谁不知你汉国已被匈奴搞的元气大伤,何来扫平匈奴,一月之内挥兵南下一说?” 这句话是陆贾早已预料到的,他早在心里想好了对策。陆贾昂头笑道:“既然诸位不信本使,那么就请诸位亲自派遣斥候到北边去看看吧。不过......只怕等诸位的斥候还没从北方回来,南越国就已经灭亡了吧?”说着,陆贾目光冷峻的直盯着布曼诺喝道:“我汉军连项羽都能击败,何谈不能扫平匈奴?” 国相吕括站起身冷笑道:“我听闻刘邦已经病入膏肓了吧?” “此更为谬谈!”陆贾从袖中拿出一张竹简:“我皇帝陛下龙体康健!本使临行之前,陛下还命本使写一本讨论治国道理的书,有此为证!” “就算如此!”中大夫库克多一拍桌子喝道:“我南越偏要与汉国争个高低,就算汉军挥师南下,你们能跃得过岭南天险么!” “库克多住口!”陆贾一声怒喝,指着库克多道:“尔等真乃井底之蛙,坐井观天!即使我大军跃不过岭南天险,然,我大汉供给源源不断,此战打一年,打十年,打二十年,我大汉都撑得住!若是南越想打,我大汉可以一直陪你打下去!但是你南越小国呢?你公然反汉,汉国从此之后不再和尔等通商,你们国内最多只可支撑一年!”说着,陆贾转身看向赵佗喝道:“赵佗!陛下信任你,扫平项羽之后,并没有直接对你南越用兵。而你呢?仗着多添了点兵丁,仗着一道岭南天险,你就敢拥兵自重?对抗汉庭?本使此来是为南越存亡而来,故而在此奉劝各位一句,现在俯首称臣还来的及!若再执迷不悟,到时我大汉军马一到,半月之内,南越必然化作一片焦土!” 此言一出,满座惊叹。一些南越老贵胄早已惊得喘不过气来,捂着胸口连连咳嗽。另一批南越大臣忙跪倒在地,高声叫道:“请我王收回成命,对抗汉庭实乃不自量力之举,一旦开战,到时悔之晚矣!请我王不可将南越数万生灵葬送于战火之中啊!” 眼见群臣都被陆贾辩才所说动,吕括,布曼诺,库克多三人尴尬万分,本来朝中就是这三人当权主战,现在眼见的群臣纷纷反战,这三人一时不知该再说什么好。 忽一白发苍苍的南越老贵胄站起身指着布曼诺和库克多道:“布曼诺,库克多!你二人也都是我百越老族!怎么?吕括他一个中原人嚷嚷着攻汉,你们二人跟着凑什么热闹?眼见祖地不保,你们还不说话?” “这......”布曼诺和库克多互望了一眼,重重叹了口气,跪下来道:“臣布曼诺,库克多,敢请我王,臣服汉国......” “我......我......”赵佗站起身走到陆贾面前,重重跪倒在地道:“小王一时糊涂......请贵使回朝奏明陛下,赵佗认错。从今日起,南越国世世代代臣服于汉国,从此之后不再生事。” 陆贾微微一笑,上前扶起赵佗道:“南越王知错就好,不必如此。”说着,陆贾从袖内拿出一张圣旨高声道:“宣旨——” 满座贵胄大臣忙跪倒在地,陆贾展开圣旨朗声读道:“朕自南越滋事以来,未曾有过一日安睡。并非惧尔小国之势,而是顾念两国无辜之民。大汉与南越一旦开战,南越必将化为一片焦土,朕实于心不忍。” 赵佗将头深深埋在下面,暗暗抽泣。 陆贾继续读道:“今特遣汉中大夫陆贾赴越安抚。若南越知错,我汉国决不再与之计较。圣旨送达之日起,赦免赵佗等众谋反之罪。皇恩浩荡,册封赵佗为南越王,望此次定要不负朝廷之重托。钦此。” 赵佗早已是泣不成声,他抬起头抽泣着说道:“赵佗谢恩!” 陆贾微微一笑,他将圣旨双手递给赵佗道:“陛下深知南越地处偏远,商路不便,特颁旨,资助南越金百斤,牛羊马匹各五千匹。” 赵佗接过圣旨,连连叩头谢恩。 陆贾自心中长出了一口气,他环顾了下四周的南越臣子们,方才还高声嚷嚷着要主战的他们现如今已经一个个跪倒在地,连呼万岁了。 赵佗站起身,擦了下脸上的泪水,笑了笑道:“汉使不远千里而来,甚为辛苦。来,酒宴开始!” 高祖十年,公元前一百九十七年,汉中大夫陆贾出使南越,他凭借着坚韧不拔的毅力与过人的外交口才使本来就已经危机四伏的汉帝国得以喘息,暂时缓和了汉帝国南方的心腹之患。(未完待续) 第17章 子魂魄兮为鬼雄 刘敬的和亲队伍从长安出发已经有半年的时间了。 和亲这道国策是刘敬自己提出的,但现在皇帝的所作所为却是刘敬最不情愿看到的。和亲的本意是将长公主鲁元公主远嫁匈奴,来缓和汉匈之间的矛盾,从而为汉国国力的恢复赢得时间。而此时皇帝所作的呢?爱子之心人皆有之,这本无可厚非,可是在国事上又怎么能犯这样的糊涂?只因为皇后的几句怨言,皇帝就动摇了,他没有将长公主送出去,而是选了一个宫中的侍女来替代。最终竟变成了,宫中侍女假扮鲁元公主,远嫁匈奴。尽管刘邦对自己有知遇之恩,将自己从临淄的一个小军侯提拔为郎中,后又拜为建信侯,可谓是恩情似海了。可刘敬在这一刻也不得不说这宫中侍女假扮鲁元公主,远嫁匈奴是个馊主意。也许一时半会匈奴看不出来,可时间一长,匈奴必然看穿,到时和亲便会宣告破裂。那时匈奴借机再次大举南下,我汉国又当如何御敌呢?不过话说回来,刘敬倒是对这位宫中侍女敬佩万分。没有人知道这个女子的名字,更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世,大家只是知道她原是长乐宫椒房殿的侍女,所有人都唤她黑枣,而她的真正姓名,却无人得知,也许她也没有名字。但就是这个黑枣,在没有一个人愿意远嫁匈奴时,她毅然同意由自己假扮公主,远嫁匈奴,此举可谓大义,刘敬对这个黑枣敬重之至。 自白登之围,代郡全郡沦陷这两则消息传到长安后,满朝贵胄武将谈匈色变。和亲的队伍组织好后,竟没有一人敢来自请当这个和亲特使。只有刘敬在这一刻站了出来,自告奋勇如果自己不能促成和亲,那么就提头来见。一则这和亲的国策本就是刘敬的计划,自然要由他来完成。二来便是刘敬早有心要报答刘邦对自己的知遇之恩了。历朝历代,试问哪代君王有当今圣上的气魄?一介布衣,两三年内拜为侯爵。这一切的一切,都使刘敬肝脑涂地,即便万死也报答不了。 代郡。 漫漫长路,终于抵达了代郡。到了代郡就意味着马上要离开父母之邦,而到蛮夷之地去了。 代郡刚刚遭受完匈奴的掠夺,全郡上下一片狼藉,城外的农田满目疮伤,大好的良田都已被匈奴铁骑践踏殆尽,沿途的村镇更是一片废墟。一路所见都是妇女抱着婴儿跪在路边乞讨,痛哭。老人呆望着化为废墟的祖屋默默地流着眼泪。而青壮男丁都早已被匈奴掳到北方去作奴隶了。路旁野地里更有因饥饿而倒地的尸体成百上千。这一切,都极大的震撼了刘敬的内心,这比他当年离开临淄,前往陇西戍防的时候沿途所见的景象还要震撼,还要触目惊心!他不由握紧拳头长叹一声:“匈奴不灭,汉国不兴!” 代郡郊外如此,城内情况就好么?城内也许比郊外更糟,郡内民居也已经统统化为乌有,城内倒是没有听到哭声,可此情此景却更让人内心颤抖,路旁的百姓们一个个呆坐在那里,双眼无神,静静等死。 刘敬抬头向前看去,只见几个身着黑色官服的官差正在发放那少的可怜的粮食。刘敬走上前问道:“请问大人,郡守府在何处?” 一个面色黝黑,身材魁梧的官差上下打量了刘敬和他身后的百人卫队一番,自知这定然不是代郡的郡兵,于是开口问道:“阁下何人?” 刘敬忙将官帖取出递上去道:“在下和亲特使建信侯刘敬,护送公主,和亲匈奴。” “在下便是郡守陈豨!”那黑脸官差忙将官帖双手递还回去道:“下官无用,致使代郡万千黎民皆受涂炭之苦。匈奴刚刚回军北方,代郡尚待重建,通信道路还没有修通,特使人马到来,下官竟没有得到消息,特使恕罪。” “郡守大人,匈奴之祸在边境竟如此严重,出乎我的意料啊。”刘敬环顾了一下四周,眼见的四周一片狼藉,惨不忍睹,不由开口问道:“此次代郡损伤几何?” “损伤太大了......”陈豨垂下头叹了口气道:“本郡郡兵十之七八都阵亡了,唯留下的百名郡兵也都基本上跑光了,眼下郡府人手不齐,连救灾都是困难,更别说清点损伤了。下官上报朝廷的奏折中只能写损伤无数,陈豨死罪。” “代王呢?”刘敬突然问道:“代王刘仲他身为皇室宗亲,皇帝的亲二哥,他去哪了?” “跑了!”陈豨忍住怒火道:“早跑了!代郡城破之前他就带着家眷跑回长安去了。” “跑了?”刘敬一时竟吃惊万分,他忙问道:“陛下如何处置?” “还能怎么处置......”陈豨愤愤地说道:“痛斥一番,贬为合阳侯了事。” “岂有此理!”刘敬一声怒喝。可他转念一想,不由又觉得心里凉凉的。不这样处置,又该当如何呢?刘仲是皇帝的亲二哥,难不成还要让皇帝斩了自己的亲哥哥么?刘敬自心底看不起这些王室贵胄,又没有什么真本事,却又一个个授予实权,出了什么事,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平常吃的多,遇事跑得快,说这些人是猪猴王,一点不错。 陈豨见刘敬如此愤怒,忙开口说道:“此处不是说话之所,特使大人,请率和亲队伍入郡府休息一番吧。” 代郡郡府,偏室。 代郡惨遭劫掠,郡府自然也无法幸免遇难。郡府也被匈奴强抢一空,然后一把火焚烧殆尽。如今,只剩下几间偏室还可勉强住人。陈豨派人安顿好了黑枣并和亲人马后,便忙送去饭食。陈豨自己则和刘敬在偏室内说话。 桌案上,放着几盘苦菜,一坛老酒,两盏酒杯耳。 陈豨作了个请的手势道:“代郡经此一劫,已无好酒好菜为特使接风,只有这苦菜老酒,特使见笑了。” 刘敬笑了笑道:“当年我在临淄作军侯时,可吃不到这么好的菜啊。” “军侯?”陈豨瞪大双眼:“特使不是皇亲贵胄?” 刘敬一听,仰头大笑起来,他看向陈豨笑道:“在下一介布衣,哪里是什么皇亲贵胄啊!我本叫娄敬,因筹划迁都才被陛下赐了刘姓。陛下对在下恩重如山啊,将我拜为建信侯。可我刘敬却并无尺寸之功,说来惭愧啊。” 陈豨听了也大笑起来:“原来特使大人曾经也是个军汉啊!” “怎么?”刘敬看向陈豨:“郡守也是军人?” 陈豨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道:“在下是跟着皇上打天下的老部下了,当年受命于韩帅帐下。后留任于御前效力,几年前才被任命为代郡郡守。” “韩帅?”刘敬沉下头想了想道:“可是淮阴侯韩信?” 陈豨笑道:“正是,正是韩帅。” “韩信,人杰也。”刘敬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放下酒杯道:“淮阴侯离军多年了,郡守今日谈起往昔之事,竟还一口一个的称其为韩帅。哈哈,郡守真乃情义之人啊。” “不提了不提了。”陈豨抬起头道:“不知特使大人何日启程?” “我本想到了代郡后休整一番再走,从长安到这路途漫漫,即使我不说累,公主并将士们也吃不消啊。可是......”刘敬一拍桌案道:“可是眼见匈奴之祸在边境已如此猖獗!我明日就走,尽快促成与匈奴的和亲。” 陈豨看向刘敬道:“那匈奴人嗜血成性,残忍至极,特使此去,凶多吉少,特使不怕?” “实不相瞒。”刘敬叹道:“满朝文武,如今一个个谈匈色变,竟无一人敢出使匈奴。敬虽不才,受陛下知遇之恩,万死不可报答。如今敬担任和亲特使,只要促成汉匈和亲,使数万百姓便免受刀兵之苦,敬虽万死而无憾耳!” “好!”陈豨举起酒杯:“干此一爵,为特使壮行!” “干!” 两杯相撞,二人仰头一饮而尽。 陈豨放下酒杯道:“代郡穷弱,没有什么好礼相送。”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羊皮递给刘敬道:“这是我方才派人所取之物,现在送与特使!” “这是何物?”刘敬疑惑的接过羊皮问道。陈豨笑道:“特使一看便知。” 刘敬拆开系在中间的线绳,展开羊皮一看,原来竟是一张匈奴草原的地形图!每一座高山,每一条河流在图上都有显示,每个地方的下面竟还是汉文标注!这份地图,对一个从来都没有去过草原,平生第一次前往草原的刘敬来说这是多么珍贵的一份礼物啊! 陈豨大笑起来,他指着羊皮地图笑道:“在下任代郡郡守之前在洛阳见过韩帅一面,韩帅跟我说代郡地处汉匈交界之处,战略意义重大,让我到任之后仔细留意匈奴草原情况。于是,在下到任之初,便先后秘密派入草原数股斥候,历时三年才绘得此图!” “这太好了。”刘敬忙将地图合上,站起身朝陈豨深深一拜:“有公地图在此,刘敬虽赴汤蹈火,也定完成和亲大计!” 陈豨也忙向刘敬一拜道:“陈豨替大汉千万黎民百姓,先在此谢过特使!” 刘敬陈豨二人,相视大笑起来,二人坐下来,痛快饮酒,谈天说地,不觉日出东方,天色已微微发亮。 刘敬来不及休息,执意要马上动身,陈豨苦留不住,只好率全郡大小官员将刘敬人马送出代郡方才作罢。 离开了代郡后,随行的汉军们内心不免有丝丝伤感。但在这一刻,内心最难过的还要是替代鲁元公主远嫁匈奴的黑枣,这踏出代郡的第一步起,就意味着自己再也回不来了。黑枣掀起车帘,呆望着渐渐远去的故国,泪水在眼眶中不住的打转,当她放下车帘的一瞬间,两行热泪划过脸庞。 深夜,匈奴草原,右贤王庭。 匈奴右贤王醍醐羊正坐在大帐内吃肉饮酒,旁边侍立着刚从汉国劫掠来的奴隶,一个奴隶在一旁给醍醐羊斟酒捶肩。大帐两侧分坐着右贤王庭的千户们,他们一边大口大口的咬着羊腿,一边高声道:“右贤王此次攻占代郡,大扬我匈奴威风,又给草原带来了这许多汉人奴隶,明日八月会典,冒顿大单于必然对右贤王大加封赏啊!” 汉械禅王王信也正坐在那里说道:“这还用说?咱们右贤王是从小跟着冒顿大单于一起长大的,亏待了谁,大单于也不会亏待了咱们的右贤王啊!” 醍醐羊不觉酒酣,放下用汉人头颅作的酒杯,仰头大笑起来。 “报——” 只见一匈奴骑射手快步跑进大帐禀道:“右贤王庭外发现汉军队伍!” “什么?”醍醐羊吓了一跳,他忙站起身道:“怎么可能!汉人敢来反攻?” 王信站起身慌忙问道:“多少人马?” 骑射手忙禀道:“夜色太暗,无法看清!大概千人上下。” “千人?”千户们看向醍醐羊道:“右贤王,汉人什么意思?” “不管他什么意思。”醍醐羊一脚踢倒酒案,抽出弯刀道:“不过是又给我送来几千个人头酒樽而已!点上五千骑军,跟我来!” 右贤王庭外。 有了陈豨的羊皮地图,果然好走了不少,还不到三天,刘敬等人就已经来到了匈奴右贤王庭地界。天色渐渐晚了,草原的气候和中原大不相同,一到晚上,草原上的冷风呼呼的吹的人经受不住。于是,刘敬忙下令扎起军帐,生起篝火,用过晚饭后便准备休息,明早再前往右贤王庭。 军士们用过晚饭后,各自坐在一堆堆篝火前唱歌,聊天。刘敬一个人,默默地坐在一堆篝火前,望着夜空中的星星,不由沉思道:“我汉军铁骑何时能跃过阴山,大破匈奴呢......” “特使大人想什么呢?” 刘敬忙抬头看去,不知何时黑枣正站在自己面前。刘敬慌忙站起来道:“是黑枣啊.....噢,不,鲁元公主,公主快请坐。” “什么公主不公主的......只是黑枣罢了。”黑枣叹了口气,在篝火前坐下。 “话不能这样说,现在要是黑枣黑枣的叫的顺了,万一明天见到了匈奴单于,一开口叫成了黑枣,岂不是自露了马脚么。”刘敬说着,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披在黑枣身上道:“草原风凉,公主保重身体。” 刘敬刚刚那一句话逗的黑枣噗哧一下笑了出来,她笑道:“明天就有可能见到单于了,单于到底是什么样啊?”说着,她看向刘敬:“特使,匈奴真的是狼头人身么?” “狼头人身?”刘敬大笑起来:“那岂不是成了怪物?”刘敬看着黑枣笑了笑道:“匈奴也是人,不是怪物,早晚有一天,我汉军会扫平匈奴的。” 黑枣忙问道:“要等多久?” “十年?二十年?这不可预料啊。”刘敬苦笑道。 黑枣低下头长叹了口气道:“只是不知何时才能再回家乡了。” 黑枣的一句话,差点使刘敬流出了眼泪,是啊,邦国不强,百姓受苦。汉军一日不击退匈奴,百姓就一日得不到太平的生活,那到时候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甚至更多像黑枣这样的女子要被迫远嫁匈奴,还有更多像代郡那样的惨案要发生。 “黑枣。”这一次,刘敬没有再称呼她公主,黑枣的脸庞在篝火的映衬下,显得很美,刘敬双眼看向她问道:“满朝文武,数千宫女,没一人敢为国赴难。你怎么敢?不怕么?” “黑枣当然害怕。”黑枣看向刘敬,忍着泪水道:“黑枣是老秦人,黑枣也许不懂什么叫邦国危难,但黑枣会唱那首老秦古歌采薇。”说到这,黑枣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黑枣失声哭道:“黑枣只是知道,若和亲不成,匈奴就会再次南下,也许家乡父老,我爹我娘,哥哥弟弟,就会再受战火之苦。黑枣用自己一人,换家乡一片安宁,值!” “好姑娘!”刘敬失声称赞道,他深呼一口气,感慨万千:“泱泱汉国,堂堂华夏,如今竟要靠女子来换取安宁。”说着,刘敬看向黑枣:“黑枣,你刚说的你们秦地古歌采薇,你会唱么?” 黑枣噙着泪水道:“当然会唱!” 刘敬站起身道:“我刘敬是齐人,没有听过这首歌,你唱给我听,好么?” 黑枣也站起身,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开口唱道: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采薇歌声响起,那些汉军们也都是秦人,当他们听到黑枣高唱采薇时,他们一个个也都站起身来,跟着黑枣一起唱起来:“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豆苗采了又采,薇菜刚刚冒出地面。说回家了回家了,但已到了年末仍不能实现)......我心伤悲,莫知我哀。(满腔伤感满腔悲,我的哀痛谁体会?)” 语调悲凉,感人至深。 刘敬虽不是秦人,但他却也读过孔子所汇编的《诗经》中这采薇一章,采薇本就是反映出了当年秦人因猃狁之祸而不得不戍守边境的事,当年的猃狁也就是如今的匈奴吧!如今见到现在的秦人,乃至整个汉国的军民还要饱受匈奴之苦,现在听到黑枣和将士们高唱采薇,这让刘敬如何不热泪盈眶。 “诸位。”刘敬看向大家拱手道:“我刘敬不完成和亲,无颜再见......”话音未落,忽然一名军士猛的上前将刘敬扑倒在地叫道:“有埋伏!特使小心!”话音刚落,只见一支带刺倒箭射来,正射入刘敬刚刚所站的地方。 众军慌忙拔出佩刀,将刘敬和黑枣保护起来高声叫道:“有埋伏!” 只听马蹄声响,四周已被匈奴骑军团团围住。 刘敬站起身,环顾着四周的匈奴骑军,他忙高声叫道:“我乃汉使!我乃汉使!” 只见王信策马走进来道:“汉使?” 刘敬抬头一看,进来的这个人怎么一脸的汉人容貌,连说话的口音也和汉人无二。刘敬来不及多想,他从怀中取出圣旨道:“在下和亲特使建信侯刘敬,护送公主入草原,与冒顿单于和亲。” 王信回过身,用匈奴语在醍醐羊耳边嘀咕了一阵。醍醐羊微微点了点头道:“全部押回右贤王庭!明日单于庭八月大典,到时一起带过去!” “是!”王信转过身喝道:“都押起来!” 次日天明,单于庭,八月大典。 匈奴骑军刚刚洗劫完代郡,正是得意满满之时,又正赶上一年一度的八月大殿,冒顿单于准备好好庆贺一番。 天刚蒙蒙亮,四面八方的贤王,屯王,都尉都纷纷率领自己的最精锐的骑军队伍赶往单于庭外陈列起来。天色大亮后,冒顿策马来到单于庭外,远远的便看到威风的祭天台,和庭外阵列的草原最精悍的骑军。 “禀告大单于。”一骑射手跑来报道:“各贤王,屯王,都尉都已到达,唯右贤王醍醐羊还未到。” “这小子怎么还没到?”冒顿喃喃地说道。 骑射手忙道:“时辰已到,请大单于先行祭天吧。” “好。”冒顿点了点头道:“那就先不等他了!通知大家,祭天开始。” “报——”又一骑射手跑来禀道:“报告大单于!右贤王醍醐羊到了!” 冒顿抬头看去,只见右贤王醍醐羊策马跑过来,翻身下马跑到冒顿面前。冒顿怒喝一声:“怎么才到!” “大单于息怒。”醍醐羊忙上前在冒顿耳边小声道:“昨晚抓到一支汉朝使节队,汉朝想和大单于和亲。” “和亲?”冒顿看向醍醐羊问道:“什么意思?什么是和亲?” 醍醐羊忙又小声在冒顿耳边嘀咕了一阵子,冒顿微微点头,冷冷一笑道:“汉朝的皇帝好奸猾啊。” 醍醐羊又说道:“我把汉使和公主都带来了。当年我匈奴和前秦作战时,被前秦打败,如今却也换成了中原人来求咱们。我想不如在一会的祭天大典上......这样...这样...” 冒顿听后大笑起来,他拍了拍醍醐羊的肩膀:“就这么办!” “是!”醍醐羊答应一声,忙骑上马跑了下去。冒顿抬手整了整头上的单于金冠,向正中的祭天露台走去。露台两旁的匈奴贵胄们忙齐齐跪下,扬起双臂高声呼喊道:“昆仑神万岁!大单于万岁!” 冒顿在众人的朝贺声中,登上祭天台,祭天台上早已排放好了祭拜天地的三牲贡品。冒顿跪下来,展开双臂念完每年不变的祭天颂词后,又开口说道:“悠悠无上的昆仑神明鉴,自我冒顿成为草原单于以来,我大匈奴日益强盛,统一了茫茫大草原,就连中原王朝也不得不向我匈奴低声求和!”说着,冒顿站起身扭头喊道:“把汉使和那个汉朝的公主带上来!” 刘敬和黑枣两人早被押到了祭天台下,黑枣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吓得瑟瑟发抖,刘敬忙扭头对黑枣道:“鲁元公主,放心吧,有我刘敬在,你不会损伤一根头发。赶快放松下来,别让匈奴看穿咱们。” 黑枣紧咬着下嘴唇,用力点了点头。她忙深呼吸了几下,努力平静着紧张的心情。 随着冒顿一声令下,醍醐羊带着两名匈奴兵士将刘敬和黑枣捆绑着押上了祭天台。 “跪下!”醍醐羊一声呵斥,两个兵士将刘敬和黑枣用力押跪在祭天台上。 冒顿转过身,朝祭天台高声道:“昆仑神!汉使与汉朝公主已经押到!我匈奴乃草原之狼,怎能被汉国美色与财物所惑?现在就请昆仑神决定,若昆仑神同意我匈奴与汉国和亲,那就请三牲跌落在地。若不同意我匈奴与汉国和亲,就请三牲保持现状!” 祭台上三牲的脑袋怎么可能会平白无故跌落下来,这不就是明显不接受和亲么!这一点是刘敬万万没有想到的,他的额头此时也已渗出丝丝冷汗来,他忙努力平静着怦怦乱跳的心,听着冒顿下句要说什么。 眼看三牲的脑袋还在祭天台上稳稳的放着,冒顿一转身喝道:“昆仑神神意已定!我匈奴不和亲!” 此言一出,祭天台下匈奴贵胄齐声高呼:“草原之狼,决不和亲!草原之狼,决不和亲!” 冒顿低头看着刘敬和黑枣冷冷一笑道:“割下脑袋,祭天!” “是!”两个匈奴兵士拔出腰间弯刀,向刘敬和黑枣走去。“慢!”刘敬抬起头一声怒喝,双眼直指冒顿:“在我们中国(与现在所讲中国不同,当时中国主要指中原大地),两军对阵,还从来不斩来往使节!你匈奴人嗜血成性,与禽兽无异,和你们讲不通什么是仁义道德。你们匈奴人既然嗜好杀戮,我愿与你们草原最强的勇士比试!若我胜,你匈奴便和我汉国和亲,不得再侵犯汉土半寸!如何?” 冒顿一听,仰头大笑起来:“汉人与我匈奴比武?哈哈,闻所未闻,当真可笑。” 刘敬抬起头狠狠的瞪着冒顿,黑枣在一旁忙小声说道:“特使不可逞强啊,黑枣一死不足惜。” “若匈奴不接受和亲,汉国才真的危在旦夕。”说着,刘敬看向黑枣强笑了一下道:“我当年也是军旅出身,我在临淄当军侯的时候,他冒顿还没当上单于呢!我未必会输,我愿为汉国一试!” 黑枣看向刘敬,忍不住又落下泪水来。 醍醐羊拔出弯刀上前割开绑在刘敬身上的绳子,看向冒顿道:“对付一个汉人,不劳大单于出手,我来!”说着,醍醐羊扭头对卫兵道:“去!取一把他们汉人的军刀来!” 刘敬站起身,舒展了下双臂,他从怀中取出那份羊皮地图一把塞进黑枣的手中小声道:“匈奴人狼心狗肺,到时不管胜负,我必是死路一条,你定要把这份地图转交给和我们一起来的那些汉军手里,让他们回去亲手交给陛下,此图战略意义重大,可为日后我军扫平匈奴作一个基础。” “嗯!”黑枣目光坚定,点了点头。 不一会,匈奴士兵提着一把汉刀跑上来,递给刘敬。刘敬接过汉刀,看向醍醐羊道:“弱国无外交,只能以死相拼了。” 醍醐羊冷冷一笑,噌的一声拔出弯刀,刘敬也拔出汉刀,二人在祭天台上,展开角逐。 醍醐羊自心底看不起汉人,再加上匈奴人本就暴躁无比,刘敬刚刚拔出汉刀。醍醐羊便大喝一声冲上前去,一刀就要将刘敬脑袋劈开。刘敬自知自己臂力必不如匈奴人,如果自己抬手去挡,必然抵挡不住。眼见醍醐羊一刀向自己脑袋砍来,刘敬挥刀对准醍醐羊腰间一刀划去,随后猛一闪身,将醍醐羊的那一刀躲闪过去。醍醐羊的腰间被划了一个大大的口子,鲜血喷涌而出。 “第一刀!”刘敬一声怒喝,振作精神喝道:“三刀之内,必然结果你的性命。” 醍醐羊抓起羊皮将自己的腰围住来止血,这次他不敢再大意,举起刀和刘敬展开对峙。刘敬眼见如此,便故意卖出个破绽来,那醍醐羊要杀刘敬心切,眼见刘敬已露出破绽,一声大喝,又提刀劈上来。刘敬早有预料,他举起刀一刀扎进醍醐羊右肩,醍醐羊惨叫一声,刘敬又猛地将刀拔出,醍醐羊一口鲜血喷出来,手中弯刀掉落在地,仰头倒在地上。 “第二刀!”刘敬走到醍醐羊面前低下头看着地上的醍醐羊道:“认输否!” 这时,祭天台下匈奴贵胄早已抽刀在手,若刘敬再敢伤到右贤王,他们便准备一拥而上,将这个汉人乱刀砍死。祭天台上,匈奴士兵们也早已拔刀在手,将刘敬团团围了起来。 冒顿在一旁被这两个回合的刀法较量看的呆愣在那里。 醍醐羊倒在地上,鲜血顺着嘴角不断的流下来,他努力睁开双眼看着刘敬,右手慢慢地拾起地上的弯刀,想要趁刘敬没有防备,一刀掷去。可这一切的动作,早被刘敬看出,他举起汉刀一刀先行掷去:“第三刀!”正中醍醐羊咽喉,醍醐羊瞬间没了气息,仰头死在祭天台上。 本想拿刘敬和黑枣来祭天,却没想最后倒在祭天台上的是他们匈奴自己的右贤王醍醐羊!这一刻,时间似乎凝固住了,因为这一刻发生的过于突然与快速,匈奴人根本没有来得及看清楚! 刘敬擦了擦脸上的被溅上的血迹,他缓缓走到醍醐羊的尸体前,一把从醍醐羊的咽喉处拔出那把汉刀。 冒顿方反应过来,他看着祭天台上倒在地上的醍醐羊的尸体,大喊一声:“兄弟!”忙快步奔上前去,跪下来缓缓将醍醐羊的双眼合上,醍醐羊是自己还是王子时就跟随自己的亲信,弑父杀兄,谋求王位,反攻东胡,大破汉军都是醍醐羊跟随着自己一起打下来的!不想今日,醍醐羊竟死在了匈奴的祭天台上!竟死在了这个汉使的手中! 冒顿抬起头双眼怒视着刘敬,他猛地一指:“抛心挖骨!头颅为樽!” 匈奴兵士们拔出弯刀正欲砍向刘敬,刘敬一声怒喝:“不用汝等动手!我自己有刀!”说着,他扭头看向冒顿道:“冒顿单于,刘敬死不足惜,还望你能兑现自己方才承诺,接受和亲!”说着,刘敬将刀举起来,用自己的衣袖将刀刃上的鲜血擦干净,仰起头望着草原上空的蓝天白云,似乎是在喃喃自语:“家乡的黑枣树啊,还望你能长的枝繁叶茂,汉国的天下只能暂且压在你的肩头上了。”说着,刘敬将汉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泪水夺眶而出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这是血的和亲,是泪的和亲,是屈辱的和亲,昭昭国耻啊。”说罢,刘敬闭上双眼:“陛下,臣以一死报陛下对臣知遇之恩!”说罢,刘敬挥刀划向了自己的咽喉。 一团血花溅起,汉刀落地,建信侯刘敬仰头倒在祭天台上。 匈奴兵士手举弯刀,高喊一声,一拥而上,对着刘敬的尸体乱刀劈砍下去。 冒顿缓缓背过身,抬头望着天空,口中默默地说道:“汉人之中尚有如此人者,我匈奴必征服不了汉国。昆仑神啊,冒顿决定,暂且与汉朝和亲。” 高祖十年,公元前一百九十七年。建信侯刘敬护送和亲队伍出使匈奴,在面对匈奴人的欺辱时,这位出身卑微,但却胸怀天下的临淄小军侯刘敬最终甘愿用一死来换得汉匈之间和亲的成功。从此之后汉匈之间开启了长达百年的和亲状态,这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汉匈之间的矛盾冲突,使黎民百姓在这一段时间内得以休养生息,同时也为汉帝国日后的崛起奠定了基础。 当刘邦听闻刘敬在草原以一死而促成和亲的消息时,他将自己关在殿内整整一天一夜,后来,他不止一次的对群臣说,建信侯才真的是子魂魄兮为鬼雄。(未完待续) 第18章 陈豨起事 深夜,代郡郡府。 刘敬在草原与匈奴右贤王决斗,不但大扬了汉人的威风,还以自己一人之生命换来了汉匈之间和亲的成功。 陈豨在代郡得知这一消息后,唏嘘不已,他从心底对这位庶民出身的建信侯大加赞赏:“刘敬以一人之性命换来数万百姓之安宁,真大义之士也。” 从心底讲,陈豨痛恨匈奴,甚至于对匈奴人达到了恨之入骨,咬牙切齿的程度。这些匈奴人攻破了代郡,只劫掠财物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踏毁农田?为何还要火烧代郡?为何要把千里代地变作一片的衰鸿遍野?每每想到这,陈豨都会在心里暗暗骂道:“北夷野兽,非人哉!” 每天都要忙着安顿百姓的陈豨如今也处在了时刻提心吊胆之中,代王刘仲在代郡城破之前就已经跑了,可刘仲毕竟是皇帝的亲二哥,皇帝不能严惩他。那么很显然,这玩忽职守,守城不力的罪名就要由自己来承担了。至于诏书为什么现在还没有到的原因,陈豨猜想也许是皇帝还没有腾出时间,也许是代郡还需要自己来处理一下战后的事务,也许......也许皇帝的诏书已经在路上了。 近些天来,陈豨又收到了淮阴侯韩信写给自己的密信。韩信在信上提醒自己,近些天长安的风声很紧,以御史大夫周昌为首的一群言官纷纷上书弹劾陈豨,周昌言辞尤其激烈,弹劾陈豨到任代郡郡守已经数年,数年之间招兵买马何止万余兵卒,可却没有挡住匈奴的进攻,且败得如此之惨,可见这是陈豨与匈奴里应外合,实有谋逆之心。 看到这封密信后,陈豨后背不由渗出阵阵冷汗来,他猛的将信往桌案上一拍怒喝道:“这些御史,都是吃饱了撑的!今日弹劾这个,明日又去弹劾那个!一群只会逞口舌之能的书呆子,你们自己来代郡看看,若不招兵买马,代郡会被劫掠的更惨!” 就这样,此刻的陈豨,内心即害怕又愤怒,本来代郡现在这一片烂摊子已经够让自己头痛的了,如今又跑出来个御史弹劾自己暗通匈奴,有谋逆之心,气的陈豨连晚饭也吃不下去,坐在桌案前,抱着酒坛子一边大口大口的饮酒,一边拍着桌案冷笑:“说我暗通匈奴?当真可笑!当真可笑矣!” 话音还未落,又是一大口咕嘟嘟的饮尽,不知不觉又喝光了一大坛。陈豨将酒坛一把摔碎在地,仰起头朝屋外大喊:“来人,来人,来人!” 代郡都尉张春闻声忙跑进来正看到陈豨趴在桌案上喃喃的骂道:“周昌!周口吃......周结巴!你弹劾我......你,你敢诬陷我......” “郡守。”张春忙拱手道:“郡守已经醉了,万不可再饮。” “少废话!”陈豨趴在桌案上自言自语般地说道:“真该像刘敬那样......要是代郡城破那天我就拔剑自刎,我看这帮蠢御史还能说我陈豨什么!”说着,陈豨微微抬起头,斜眼看向张春道:“去......再抱一坛酒来。你......你我共饮!” “这......”张春垂下头拱了拱手道:“诺!”转身走出屋子。 陈豨扶着桌案挺起上半身,在灯下揉了揉眼睛,又顺手抓起韩信写给自己的密信,醉眼朦胧地又从头看了一遍,口中不免又说道:“我陈豨为大汉立过多少战功!你周昌呢.....你只不过就会摇唇鼓舌而已。更何况,更何况你还是个结巴,每天期期艾艾的,刘仲弃代而逃,你怎么不说?你凭什么......”忽然,陈豨猛地一惊,书信最下面还有几行小字,自己第一遍看的时候竟没有看到。 借着微微烛光,陈豨忙将醉眼睁开,只见上面写道:信与公之情义,可谓兄弟耳,自当两肋插刀,肝胆相照。今公有急,信岂能安枕矣?若公有图大事之志,信定于淮阴响应。事关重大,望公慎之,慎之。 “韩帅欲反?”读罢书信陈豨醉意已然消去了一大半。耳边只听屋外传来脚步声,陈豨忙将书信折起来,一抬头张春正好抱着酒坛走进来。 张春打开一坛酒,正要上前给陈豨满上,陈豨挥了挥手道:“不必如此繁琐,咱们就像当年军中那样,你我各抱坛痛饮,不必倒在杯子里了。” 张春咧开嘴笑了笑,上前将酒坛放在陈豨案前。自己则抱起另一坛酒坐在下面道:“大人何事烦恼?” 陈豨长叹一声:“朝中有人诬告我与匈奴密谋,意欲谋反。” “谁说的?真小人之言。”张春怒道:“大人为代郡操碎了心,最后反倒落此下场!那刘仲弃代而逃,怎么没人弹劾他啊?一群狡猾之辈!” 陈豨仰起头道:“韩帅当年在洛阳时曾对我说过,一任郡守,权势颇大。朝中若有一人告你谋反,陛下尚不会轻信。若十人告你谋反,陛下必疑之。若百人告你谋反,陛下必率重兵征讨。”说着,他看向张春道:“若陛下果真率重兵来讨,我辈该当如何?” “若陛下果真来讨......”张春抬起头忙道:“拼死一搏,胜负亦未可知。”张春一介武夫,话刚说出口,才意识到方才失言,于是忙低下头道:“卑职失言。” 陈豨眼前一亮,他看向张春道:“骑督侯敞,牙门将王黄也是此意么?” 张春忙道:“侯敞与王黄早已言明,唯郡守马首是瞻。”说着,张春试探的看了一眼陈豨的脸色,陈豨的脸色凝重万分,似乎正在沉思。张春又开口说道:“前几天府上来了个马邑商人,他说有大事需面见郡守。郡守是否要见一下?” “马邑商人?”陈豨看向张春道:“马邑商人来代郡作甚?找我何事?” 张春站起身拱手道:“此人之见识必对大人有益。大人稍待,卑职这就去将他唤来。”张春一面说着,一面起身退出屋外。 天空从白天开始就一直阴沉沉的,现在夜已很深,一道闪电打下来,一场暴雨终于降临代郡。 张春已去了多时,还不见回来,陈豨自己又抱起酒坛喝起闷酒,一边喝着酒一边听着窗外淋淋沥沥的暴雨拍地之声,一边回想着自己所经历的种种往事...... 当年前秦暴虐,民怨沸腾。各地起义如雨后春笋般展开,尤以刘邦和项羽两大军团势力最为壮大。在暴秦被推翻后,汉军和楚军就开始了最后争夺天下的交锋。刘邦势力本就不如项羽,汉楚刚刚开战,更是被楚军打的节节败退。就在刘邦最危难的时候,陈豨毅然领军来投,被刘邦拜为中郎将,从此听命于韩信帐下。自此之后,陈豨累立战功,才一步步的走到了今天。 “郡守大人,马邑商人参见郡守。” 陈豨忙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材中等的男子站在屋子中央,脸上套着一副面具,伴着窗外的电闪雷鸣,顿觉阴森可怖。 陈豨双眼上下打量了那人一番:“听你声音好生熟悉......” “哈哈哈。”那人仰头大笑起来:“郡守大人,你我二人可是老朋友啊。” “老朋友?”陈豨突然觉得酒劲涌了上来,脑袋疼痛的厉害,他忙一面揉着额头一面问道:“老朋友?既是朋友,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我怕取下面具后,你会吓晕。” “轰——”夜空中又是一个响雷打下来,惊得陈豨浑身一颤。屋外的暴雨仍下的猛烈,眼前却又站着这样一个言辞诡异之人,陈豨不由抓起桌案上的佩剑,一指那人道:“摘下面具。” 那人冷冷一笑,举起右手慢慢摘去面具......散披着的头发下确是一张熟悉的旧脸! “反贼竟如此大胆也!”陈豨一把抽出宝剑指向那人:“王信!几年前你背汉降敌,今日竟敢只身来这代郡郡府,真狂妄大胆!” “哈哈哈哈......看看,吓着你了不是?”王信仰头又是一阵大笑,他张开双臂道:“来,汉之忠臣陈大将军,来,一剑刺死我。” 陈豨抬头朝屋外大喊道:“张春!张春你给我滚出来!” 张春低沉着头走进来,身后跟着代郡的骑督侯敞和牙门将王黄。他三人刚一进屋子,便忙跪下道:“郡守莫怪,我等三人即投身于郡守,自当为郡守早作谋之。” “早作谋之?”陈豨双眼怒视着下面跪着的三个属下,伸手一指旁边的王信道:“这就是汝等为我所谋的出路么!” 张春忙抬起头道:“卑职等深知郡守乃忠义之人,郡守为大汉可谓鞠躬尽瘁,如今安肯背汉耳?然,古人云,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现今天下已然大定,郡守颇晓军法,腹有韬略,那刘邦安能不对郡守下手?况且,刘邦身为天子,赏罚不严,刘仲有罪,并未惩治。而郡守为代郡殚精竭虑,反遭小人诬告。汉国如此庙堂,不可愚忠,不如放手一搏。” “你们......”此时的陈豨醉意早已全无,刚刚喝下去的酒如今都变作一阵阵冷汗出了。他抬起头呆望着屋外哗哗的暴雨,口中喃喃地说道:“汉国是我陈豨一刀一枪拼打下来的,这才几年的时间啊......不不,我不能反.....”说着,陈豨看向张春三人道:“再说......就算起兵,眼下代郡也已是一片狼藉,全郡兵力勉强只能凑到一万上下,似此这般,如何举事?” “哈哈哈。”一旁站立着的王信大笑道:“陈将军莫慌,既然今日我冒死前来,那便说明大匈奴冒顿单于愿出兵相助将军。” 陈豨转身看向王信惊讶道:“匈奴不是已和我汉国和亲了么?” “冒顿单于乃一代英主。”王信笑道:“汉国区区和亲小计,岂能瞒我匈奴?冒顿单于已然言明,若陈将军决意起事,匈奴即派麾下能征之士两万相助。到时汉国灭亡,匈奴自会让将军来坐这中原皇帝之位。”说着,王信冷笑一声:“将军岂有意乎?” 听到王信这番话,陈豨心中忽然为死去的刘敬感到心寒。刘敬尸骨未寒,代郡疮瘠未复,这些匈奴人就想着再次南下,当真可恶也。 眼见陈豨还在犹豫,张春等人慌忙禀道:“郡守一时迟疑,必害代郡全城百姓!” 王信上前一把抓住陈豨手腕道:“淮阴侯韩信都愿响应将军,将军还迟疑什么!” 此言一出,陈豨大惊,他双眼瞪着王信道:“你从何得知?” 王信冷冷一笑:“我从何得知陈将军不必多问。不过,将军请想一想,连在下都知道的事,长安那边会不知道么?将军不惧生死,宁作忠臣,不愿举事。可到时不但将军一死,还会连累到淮阴侯,将军可否想过?” 陈豨仰头长叹一声,一把将佩剑向下用力扎进地面,背过身去,一拳捶在桌案上,痛哭不已。 高祖十年,公元前197年。陈豨自立为代王,与部下张春等人在代地起兵。刚刚平静下来的汉帝国,再一次卷入烽烟之中。 淮阴郡,淮阴侯府,密室。 韩信独自一人在密室中不断的来回踱步,两只手不断的揉搓着。 “恩公。”尉官吕冰快步跑进来。 韩信忙转过身问道:“情况如何?” 吕冰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件双手递与韩信道:“恩公,请先看书信,还有几句口信,陈将军再三交待要等恩公看过书信之后再说。” 韩信忙接过书信,在烛光下展开看罢,忙抬头问道:“口信是什么?” 吕冰忙将碗放下,抹了抹嘴角上的茶水道:“陈将军说现在已得到匈奴人的支持,匈奴起兵两万相助。望恩公这边也尽快开始部署。” 韩信眉头一紧:“怎么还有匈奴搀和进来?” 吕冰摇了摇头道:“小人也不清楚。” “哎,陈豨糊涂!”韩信长叹一声:“匈奴人无信无义,若无所图怎会情愿出兵两万相助?” 吕冰沉下头想了想道:“匈奴相助,也未必是件坏事。代郡现在狼狈不堪,郡内只能勉强凑够一万士卒。” “这不是兵多兵少的事。”韩信眉头紧锁道:“若陈豨起兵举事,以皇帝的性格,必然恼羞成怒,一定会亲率大军去讨。到时长安只留皇后和太子镇国,皇城之中必然兵力空虚,到时我率军突袭长安,大事必成。”说着,韩信将书信放在烛火上,一边看着书信化为碎屑一边道:“可现在却又搅进了匈奴人。哎,陈豨终究无谋啊。” 吕冰缓缓点了点头:“可如今陈将军已然起兵了。恩公,咱们该当如何?”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韩信看向吕冰小声道:“你现在率我那五百近卫去郡兵大营内,按先前所定计策行事。” 吕冰忙道:“那恩公一会独身一人,岂不危险?” 韩信摇了摇头道:“不,最危险的是你。”说着,韩信上前拍了拍吕冰的肩膀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时辰?” 吕冰回道:“子时左右。” 韩信缓缓点了点头道:“夜深了......好啊。深夜时分,正是阴谋之时啊。我现在要去见那个门客蒯通一面。”说着,韩信从袖中拿出一封诏书道:“你马上带上这个,然后去郡兵大营内调军。成败就在你身上了,你快去吧。” “诺!” 深夜,淮阴郡兵营。 淮阴尽管不大,但整个淮阴也有两万精锐郡兵。吕冰快步走出淮阴侯府,点上五百名近卫,各骑上一匹快马,勒转马头直奔淮阴郡兵营而去。已经深夜时分,军营之内早已一片静谧。营前哨塔上的哨兵远远看到五百骑飞奔而来,哨兵忙挑起灯笼高喊:“来者何人?胆敢深夜闯营!” 吕冰勒住马头仰头高喊道:“在下淮阴侯尉官吕冰!淮阴侯命下官前来传达圣旨!有皇帝圣旨在此,还不快开营门!”(未完待续) 第19章 夜夺军权 淮阴郡兵大营。 “来者何人!胆敢深夜闯营!” 吕冰举起手中令牌高声喊道:“在下淮阴侯府尉官吕冰,淮阴侯命下官前来传达圣旨!有皇帝圣旨在此,还不速速开营!” 深夜,淮阴侯府,密室。 目送着吕冰走出密室后,韩信的心一刻都没有停下来,他马上召见了门客蒯通。这个蒯通本是燕地之人,因其辩才无双,善于谋划,而被韩信收入麾下做了一名参军。后来项羽被平定,韩信的军权也被夺去,蒯通也跟着辞去了军职,而选择继续追随韩信。因蒯通机敏,自韩信自己被贬为淮阴侯后便一直派遣蒯通以客商的身份多次出入长安打听宫中的消息。因此,韩信手下两大心腹,一个是尉官吕冰,还有一个就是这门客蒯通了。 自被贬为淮阴侯后,尽管韩信已经在心中谋划了成千上万次。但真的等到了这一天,韩信心中不觉又有丝丝犹豫,在真正决定举事之前,韩信一定要再听一听这个蒯通的打算。 蒯通快步走进密室中,向韩信一拱手道:“门客蒯通,参见淮阴侯。” “哦?”韩信坐下来,指了指一旁道:“坐吧。” “事情紧急,臣不敢坐。”蒯通看向韩信笑道。 “哈哈。”韩信抬头看向蒯通道:“怎么?你已经知道我唤你何事了?” 蒯通笑了笑,环顾了下四周:“深夜急召,臣在路上已然闻到一股不同寻常之味,颇有大战来临之感。” 韩信喜欢和聪明的人说话,就比如像蒯通这样的,自己总是一句话都还没有说,可自己心里所想他就都已经知道了。韩信从袖中取出一张密信,递给蒯通道:“陈豨起事了。” 蒯通接过书信,忙低头看去,看罢之后,蒯通将书信双手还于韩信道:“淮阴侯所作何谋?” 韩信笑道:“深夜之中,阴谋之时。” 蒯通问道:“想必吕冰已然前去郡兵大营了?” 韩信缓缓点了点头道:“没错,我让他假传诏命,接管淮阴军权,准备奇袭长安。” 蒯通忙问道:“如何奇袭?” 韩信双眼望着桌案上的微微晃动的烛光,喃喃地说道:“陈豨乃边疆大吏,他一旦起事,以皇帝的脾气必然亲自领军征讨,到时长安城防空虚,只有皇后和太子镇国。到时我率军马假称援助陛下,途经长安时,一举占之。” 蒯通点了点头,又看向韩信道:“占领长安之后呢,淮阴侯又有何打算?” 韩信双手紧紧握成拳头道:“攻占长安之后,若那时,陈豨尚未兵败,那我就与陈豨一起前后夹击击溃皇帝大军。若陈豨撑不到那时,我便在京师挟持皇后,太子与皇帝大军周旋。”说着,韩信站起身道:“眼下朝中早已无人,论领军作战尚无人比得过我。张良虽智,却也已经称病在家,不过问朝政了。而萧何只精于内政,不通兵法。陈平机智,却是勇略不足。剩下那些周勃,樊哙,灌婴,夏侯婴之辈皆庸碌武夫耳,更是不足为虑。”说着,韩信看向蒯通道:“因此,关键只在长安,若能夺取长安,挟持皇后太子,此大事便已成大半。” 蒯通缓缓点头道:“皇帝亲征,长安必留下萧何辅政。那萧何当年月下将淮阴侯追回,对淮阴侯可谓有知遇之恩。一旦起事,淮阴侯忍心么?” 也许萧何是唯一能让韩信动犹豫之心的人。每每谋划到夺取京师时,萧何的名字便出现在韩信的脑海中,韩信多次想绕过这个名字,却终是怎么也绕不过去。 眼见韩信又显出犹豫之色来,蒯通长叹一声道:“淮阴侯若是还在犹豫,大事必毁于此。”说着,蒯通看向韩信接着说道:“我蒯通随将军已有十年了吧?当年在军中时,我为将军献出三分天下之策,那时将军便是犹豫不定,如今才成了现在这副样子,时刻处于受制于人之状。” 韩信默默叹道:“若我当时听从你的计策,结果当真不可预料。” 蒯通上前一步道:“能否听从忠告,是做事成败之征兆;谋划是否得当,是存亡得失之关键。若甘心从事奴仆的差役,便会失去取得天下的机会;若甘心保守低微的俸禄,就会丧失成为公卿、宰相的机会。猛虎如果犹豫,还不如蜂、蝎以毒刺刺人;孟贲(古时传说的大力士)如果遇事迟疑,还不如一个能坚决去做事的儿童。这便是说遇事贵在实际行动。功业很难做成却容易失败,机会很难遇到却容易丧失啊。”说着,蒯通拱手道:“今晚诚然是个好时机,若淮阴侯再迟疑片刻,这个机会一旦错过,便不会再有第二次了。望淮阴侯听在下一次!” “我意已决。”韩信噌的一声拔出宝剑,挥刀向桌案砍去,一道剑光闪过,桌案断为两半:“夺兵权,袭长安,成大事!若今后再有迟疑,我韩信便如同此案一般!” 蒯通忙跪下拱手拜道:“臣恭贺主公!主公若能有此心,大事必成。” “先生请起。”韩信忙收回宝剑,将蒯通扶起来道:“事成之后,先生便为相国。” 蒯通站起身道:“主公,大事成败之关键现如今便在吕冰能否夺取兵权。我朝有制,每郡都尉手中都有半只兵符,若遇紧急时刻需要调军时,必须要有皇帝的另外半只兵符,两只兵符合二为一,由当地都尉勘验无误后方可调军。吕冰身上只有主公你伪造的圣诏,并无兵符印信,那淮阴都尉必然起疑不肯调军。主公你常在军中,郡兵之中十之五六也许还认得主公。现在当务之急是主公你马上赶往淮阴大营去助吕冰,臣马上率兵去包围郡守府。咱们两头同时行动,必成此大事。” “好。”韩信将宝剑挂在腰带上:“我现在赶往淮阴大营。你去率两百近卫包抄郡守府,务必不要走脱一人。” “诺!” 深夜,淮阴大营。 “淮阴都尉到——” 淮阴都尉领着一干将官快步走到营门前,都尉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吕冰和他身后的近卫军们。都尉,乃一郡中最高的军事长官。这个都尉本是未央宫中的羽林卫士,刘邦将他调往淮阴任都尉,本就是为了时刻监视韩信。时辰已经是深夜子时了,本来已经睡着了的他忽听军令司马来报:营外淮阴侯府尉官传达紧急诏令。都尉一头雾水,深夜时分传什么紧急诏命?再说,他是一郡最高武官,皇帝有诏令为何不直接发到他或者郡守处?为何要先给淮阴侯? 都尉一面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五百人的队伍,心中大感疑惑,这个韩信是最让皇帝头疼的人,因此皇帝才把自己派到这里做都尉,深夜之中,阴谋之时,韩信莫不是想夺我兵权?想到这,都尉手按腰刀问道:“我朝军制,不论谁人调军,都要有兵符印信,与本将处勘验无误后方可调军。将军可有兵符?” 吕冰翻身下马,从怀中取出圣旨道:“淮阴都尉听旨——” 都尉慌忙跪下道:“臣在。” 吕冰冷冷一笑,展开圣旨读道:“陈豨反叛,匈奴南下,势惊朝野,边境之军已尽哗变。京师之军有限,而边境之叛军无限耳。圣旨到时,着令淮阴都尉速与淮阴侯韩信交割军权,淮阴侯韩信提军北上与朕合军。旨到即行,不可迟误。” 都尉眉头紧锁,越听越觉的疑惑,他也不说接旨,直接昂起头说道:“我朝军制,一郡之兵只负责郡内之治安,剿捕盗贼而已。还从未听说,边境有急,着令郡兵合兵御敌的道理。” 吕冰看向都尉道:“边境有急,自当调拨郡兵御敌。又不止淮阴一处,各郡郡兵都要征发。” 都尉看向吕冰道:“既是如此,本将需要兵符勘验!” “怎么?”吕冰一声怒喝:“有陛下圣旨在此!难不成都尉欲抗旨乎?” “本将受命于陛下!”都尉站起身道:“自当唯圣上马首是瞻。然,军国大事不是儿戏,若有兵符印信,勘验无误后,本将自当遵旨交割军务。”说着,都尉紧握腰间的佩刀道:“若无兵符印信,单凭一纸空文,本将誓死不交!” 吕冰正要呵斥,都尉一声打断接着说道;“淮阴侯不忠之心早已有之。今日尔等若拿不出兵符印信,本将即刻抓捕尔等,随后率军包抄淮阴侯府,以矫诏谋反之罪上报朝廷,凭圣上决断!” 噌的一声吕冰拔出腰刀一指都尉道:“怎么?都尉竟敢抗旨不遵,欺我刀刃不锋利乎?” 都尉眼见势头不对,忙一把从腰间抽出军刀道:“汝刀锋利,吾刀亦未尝不锋利!” “淮阴侯到——” 众人闻声,忙向后看去,只见又来一大队人马。那大队人马高举着火把策马向这边奔来,来到营前勒马停住,为首的正是淮阴侯韩信。吕冰一见,心中大是长长松了一口气,忙收回腰刀,上前拱手道:“参见淮阴侯。” 韩信翻身下马,眼见的营前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开口问道:“怎么?外有强贼乱国,内部还要自家火并么?” “禀告淮阴侯。”都尉忙收回军刀,拱手道:“下官并不是要自家残杀,只是我朝军制,不论谁人调军,都需有兵符印信。若兵符印信勘验无误,下官自当交割兵权。” “哼......”韩信冷冷一笑,大步朝营内走去,口中喊道:“擂鼓升帐!” 营内士卒大多当年都跟过韩信或多或少的打过几仗,甚至一些千夫长,骑都将曾经也都是韩信的旧部。如今虽时隔多年,却也都还认得这位昔日的统帅。韩信领军,善待士卒,且能善于军法,百战百胜,从不会让军士白白送命,因此韩信在军中威望甚高。如今韩信大步向中军大帐内走去,又有谁人敢拦呢? 眼见韩信入营,竟无一人敢拦。都尉颇觉难堪,他只好一挥手道:“擂鼓升帐。”吩咐过后,便忙提刀紧跟上去。吕冰嘴角微微一笑,转头吩咐近卫军道:“你等护卫在中军大帐四周,百步之内不准有外人。”近卫军道声诺后,吕冰也提刀快步跟上去。 “中军大帐,擂鼓聚将!” “咚咚咚......” 阔别军旅多年,如今再入军旅,韩信依旧是轻车熟路,那股大帅风范至今犹在。他一脚踏进中军大帐,便走向正中的主将位置上。都尉快步跟上来,见韩信已经自己坐到了主将位置上,自己只好站在副将位置上。吕冰走进来,立身于偏将位置上。剩余营内各将官走入军帐,分列大帐两侧。 诸将到齐,韩信开口说道:“代地陈豨暗通匈奴,如今已然在代地起事。圣上特命我韩信挂帅,率淮阴郡兵北上合兵御敌。” 帐中骑督将曾经就是韩信麾下的一名百夫长,他首先站出来拱手道:“韩帅领军,三军皆服!”此话刚一说出来,帐内其余将官纷纷拱手跟着喊道:“韩帅领军,三军皆服!” “众将放肆!”都尉一声怒喝,扭头看向韩信道:“淮阴侯于军中之威望非下官可及,若淮阴侯振臂一呼,只怕军士们都要效命了。”说着,都尉高声喝道:“淮阴侯还是楚王时就已有些许反心,如今又无兵符印信,如何证明不是造反?” “如何证明?”韩信冷冷一笑,他扫视了眼帐内的将官们道:“众将可信我韩信?” 众将官忙齐声喊道:“我等愿再随韩帅,建功立业,至死不渝!” 韩信看向吕冰道:“圣旨呢?”吕冰忙将圣旨递给韩信,韩信接过圣旨传给骑督将道:“军情紧急,皇帝已率大军御驾亲征陈豨,因事急迫,故而只传了圣旨,而没有兵符。尽管没有兵符,但这圣旨之上清清楚楚盖有玉玺,安能是伪诏?众将可互传勘验。” 帐内将官们忙将圣旨互相传来看,确是有方方正正的玉玺大印在上面盖着。骑督将忙将圣旨双手递于都尉道:“将军,此旨确有玉玺大印,将军不可抗旨。” 都尉接过圣旨,一个字一个字的细细看罢,将圣旨一合:“待我奏报圣上,再行定夺。” “大胆都尉!”韩信忽然一声怒喝:“圣旨在此,尔敢不遵?分明是谋反!”说着,他转头一看吕冰:“还等什么?” 吕冰一把抽出腰刀,一刀向都尉挥去,刀光一闪,只在转瞬之间,都尉一声大呼:“韩信谋逆,众将勿从!”话音还未落下,鲜血早已溅出,人头已滚落在地。 “啊!”帐内众将官还未待反应,都尉的无头尸体早已噗的一声倒在地上了。吕冰一刀指向在帐诸将:“前线战事吃紧,淮阴都尉有意抗旨不尊,分明是与陈豨勾结作乱!”众将官慌忙跪下。韩信下令道:“淮阴都尉有意怠慢圣明,实乃谋逆,本帅先将其斩首以谢全军。本帅下令,淮阴大营即刻备战,三日之后由本帅统领,发兵北上!” 众将早已惊得不知所措,眼见的都尉人头已滚落在地,忙齐声应道:“诺!” 淮阴郡守府前。 蒯通率一干近卫高举火把将郡守府团团围住,蒯通一声令下:“抓捕郡守!” “诺!”近卫们抽出军刀,几脚踹开郡守府大门,一阵搜查,回来报道:“郡守已不见踪影。” “什么?”蒯通大惊失色:“跑了?” 长安城外,骊山。 雄伟的骊山就在长安城外不远,此山本是燕山晚期上升形成的突兀在渭河裂陷带内的一个孤立的地垒式断块山。山形秀丽,峰峦起伏,远远望去,好似一匹凝神远眺,跃跃欲奔的苍色骏马。 近来,刘邦自感自己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弱了,满头皆是白发,每日憋在未央长乐两宫之中实在让人心闷。今日,刘邦特点了夏侯婴陪伴,带上百名亲兵,来这骊山走走转转。 骊山上空气清新,使得刘邦心情好了许多。远远望见前面有一道溪流,刘邦也走的累了,于是下令就在这溪流旁边休息一会。刘邦在溪流边坐下,夏侯婴也坐在一旁。“夏侯婴啊。”刘邦望着溪流中夏侯婴的倒影道:“你比朕的皱纹少多了。” 夏侯婴笑道:“臣也已然是垂垂老矣。” “胡说!你还年青着呢。”刘邦抬起头望着蔚蓝的天空:“还记得么?当年在泗水亭,你小子仗着是给县官赶马车的,你就在曹氏的那个小酒馆里吃饭不给钱,哈哈哈。” “陛下还将臣痛揍了一顿。”夏侯婴笑道:“惭愧,惭愧。” “这转眼有二十年了吧。哈哈。” “陛下。”夏侯婴忽然收住了笑:“曹氏......曹氏她怎么样了?” 再次听到了曹氏这个名字,刘邦表情一下僵住,过了半天才默默的叹道:“卢绾去燕国之前就在我面前提过一次。怎么?你也想起她来了?” 夏侯婴忙道:“当年曹氏对大哥.....不不,对陛下不错。如今陛下贵为天子,我们这些人也都成了三公九卿。唯有曹氏,她还在泗水亭受苦吧。” “何尝不是。”刘邦长叹一声:“朕与暴秦厮杀了数年,又和项羽厮杀了五年,刚刚立国,又有匈奴之祸,御驾亲征匈奴,又被匈奴重创。哪里能有几天的空闲,能回泗水亭去看看。” 夏侯婴眼前一亮,忙道:“那现在呢?” “好啊。”刘邦猛地站起身,这一下站的太猛,脑袋一阵眩晕,夏侯婴慌忙起身扶住,刘邦咳嗽了几声笑道:“叫上卢绾,周勃,樊哙,曹参,还有萧大人。咱们回泗水亭中阳里。” “好好好!” 忽然,一羽林卫士双手捧着一张竹简跑来,一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一边说道:“陛下,军情急报,邯郸郡守发来的。” “邯郸?”刘邦忙接过竹简展开看去,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看罢之后,刘邦双手颤抖着啪的一声合上竹简。夏侯婴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慌忙问道:“陛下,这......” 竹简从刘邦手中掉落在地,刘邦闭上双眼,扬起头缓缓地说道:“代郡陈豨......反。常山,太原,真定,信都皆已哗变......” “什么?”夏侯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刘邦猛地转身朝四周的亲兵们喊道:“回长安!” 夏侯婴忙跟上来扶着刘邦道:“陛下,回泗水亭的事?” “缓缓吧!” 公元前一百九十七年,闻听代郡陈豨反叛的消息后,刘邦大为惊恐,已经五十九岁的他再次亲自领军,讨伐陈豨。 长安城,未央宫。 刘邦御驾亲征陈豨,长安城内果然只留萧何和皇后吕雉还有太子镇国。刚刚送走皇帝亲征大军,萧何刚回到未央宫内。忽然羽林卫士匆忙跑进来报道:“萧相国,淮阴郡郡守求见!” “淮阴郡守?”萧何心头一惊,他马上想到了淮阴侯韩信!于是萧何忙道:“快带上来。” 不一会,羽林带着淮阴郡守上来,只见淮阴郡守头发散乱,脸上灰头土脸,狼狈不堪。见到萧何,淮阴郡守失声痛哭起来。萧何忙上前一步问道:“怎么回事?说啊!” 淮阴郡守放声哭道:“韩信......韩信反了......淮阴全郡郡兵都被韩信煽动谋反,都尉他......都尉他被杀了!”(未完待续) 第20章 夜探漳水 “都尉他......”淮阴郡守泪流满面,趴在地上痛哭道:“都尉他被杀了!” 犹如一个霹雳打下来一般,萧何顿时惊愣在原地。 直到这一刻萧何心里才终于明白陈豨为什么会如此仓促起事了。从得知陈豨起事后,萧何的心就一直平静不下来。代郡刚刚遭受匈奴重创,郡内兵力必然折损大半,即使迅速募军也决募不过两万人马,况且根本没有充足的时间训练,只能勉强算是两万老弱残兵而已。那么萧何的心里就不免感到疑惑,到底是什么给了陈豨这么大的自信?两万老弱残兵就敢称王起事?在刘邦率军亲征之前,萧何一直想不明白这一点。也正是因为想不明白,他才一直力谏刘邦不要轻举妄动。无奈刘邦的一句:“陈豨小儿割地自立,朕必亲讨之。”就把自己劝谏的奏章打了回来。萧何自心中叹了口气,也许终究是自己确实没有什么军事上的才能,这才没能劝住皇帝吧。在那一段时间里,萧何还跑去找陈平商议,陈平倒是想到了也许陈豨在国内还有内应,他二人也都怀疑过韩信,可马上就又打消了疑虑。当年韩信还是楚王时,就因为收留项羽旧将,常常招兵买马而被皇帝缉拿入洛阳,本应在洛阳将其斩首,只因皇帝顾及以往情义才将他贬为淮阴侯。在最近几年里,萧何等人都听闻韩信和张良一样,每日只是闭门在家,安心读书,不再过问任何国政。像韩信这样一个已经看淡了世间的一切的人,那他怎么可能会是陈豨的内应呢? 面对着眼前灰头土脸,形容狼狈不堪的淮阴郡守。“韩信已反”四个大字重重的打在萧何的脸上。萧何顿时觉得头沉的厉害,他忙猛地摇了摇头,只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慢慢变得模糊...... 冠帽落地,萧何仰头倒在地上...... 当萧何再次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相国府自己的卧榻上了。他慢慢睁开双眼,只见屋内烛光荧荧,看来外面已经是黑夜了。“咳咳咳。”萧何一阵咳嗽之后,微微侧脸看向榻前,只见自己的两个儿子萧延,萧禄正侍立在一旁。 “父亲?”听到萧何的咳嗽声,萧延萧禄忙站起身:“父亲您醒了?” 每每看到自己这两个资质平庸,才华平平的儿子,萧何的心中总是满腔的无奈。 萧延忙去倒了一碗水送至榻前:“父亲,喝些水吧。”一旁的萧禄忙上前将萧何慢慢扶起来,伸手从萧延手中接过碗来喂萧何喝下。萧延忙又道:“孩儿这就去给父亲熬药。” “不忙......”萧何抬起头道:“我昏倒之后,宫中可有什么事情?” 萧延忙回道:“父亲突然昏倒,曹参大人吓了一跳,忙唤卫士将父亲抬回家中来。刚刚吕皇后又派了御医来为父亲诊治,御医说父亲是惊吓过度导致昏厥,开了一些药,说等父亲醒了就喂父亲喝下。”说着,萧延笑了笑道:“不想御医刚走,父亲就醒了。” 自己的儿子终究又是没能领会到自己的意思。萧何无奈地长叹一声道:“曹参大人呢?” “噢!”萧延似乎才想起来,他忙道:“曹参大人一直在外厅等待,不曾离开。” 萧何半坐在榻上,上半身靠着墙壁,闭上双眼道:“快去叫。” 萧延忙答应一声,转身快步走出屋子。不一会,又推门走进来道:“父亲,曹参大人到了。” 萧何向自己的两个儿子摆了摆手道:“你二人出去吧。” “是。”萧延,萧禄答应一声,转身退出屋子。 曹参走进来后便忙快步走至榻前问道:“怎么样了?” “我倒是无碍。”萧何用手抚着额头,紧皱着眉头说道:“原来韩信与陈豨早有密谋。如今陈豨反了,韩信也反了。” “唉。”曹参坐下来道:“我汉国近些年来真多事之秋矣。” “韩信者,兵仙也。”萧何望着榻前的烛光道:“韩信一身将帅之能,就连圣上亦不敢小觑于他,对他从来都是半用半防。可他终究还是起事了......韩信与陈豨并非是一丘之貉,陈豨者,庸碌武夫耳,胸无大谋。一个韩信,胜过百个陈豨。” 曹参叹道:“我听闻此事时,也是惊得一身冷汗啊。” “我现在才算是看的明白了。”萧何微微转头看向曹参,苦笑一下接着说道:“你来看看韩信这一步步的棋子走的多么缜密啊。” 曹参微微点了点头:“是啊,他表面看似已经与世无争,实则私底下是攒足了劲啊。陛下大军刚走,他就立刻起事。所虑颇深啊。” “不。”萧何摇了摇头道:“韩信这是在借刀杀人。那陈豨本就无谋,他恰恰成了韩信手中的刀。” 曹参恍然大悟,他忙压低声音说道:“难不成......陈豨是在替韩信与皇帝大军正面交锋?到了两败俱伤之时,韩信他再......”曹参只觉得后背冒出阵阵冷汗,他张着嘴巴,半天也没能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萧何沉下头道:“正反一念之间,成败一刻之事啊。” 曹参忙道:“眼下皇帝大军在外,京中城防空虚。韩信已夺得淮阴兵权,必然意欲奔袭长安。眼下我们该当如何?”眼见萧何沉着头不说话,曹参忙又道:“陛下还没有走远,马上告知陛下此事。” “此法不行。”萧何眉头紧锁道:“你好好想一想,如果陛下得知了此事,必然率军回返。陈豨本就已攻陷了数郡,已稍成气候,到时陈豨之乱该如何平定?军士们急转返京,士气必然大打折扣。有此两点,就不能让陛下知道此事。” 曹参忙又站起身道:“那我现在就前往留县,我去请张子房回来!” 萧何忙道:“眼下韩信之事已然迫在眉睫,现在赶往留县还有何用啊!”说着,萧何闭上双眼道:“容我想一晚上。” 曹参急的满屋来回踱步,忽然,他转头看向萧何道:”当年若不是你将韩信追回来,他韩信岂有今天啊!韩信高傲,却是个顾念旧情之人。你先以此为口实稳住韩信,我马上派人快马去接张子房!” “等等。”萧何忽然想到了什么:“我有办法了。”说罢,他忙一掀被子,翻身下榻,仰起头朝屋外喊道:“萧禄萧延!快扶我连夜入宫面见皇后!” 邯郸郡外,中军大营。 经过半个月的行军,刘邦的八万大军终于抵达邯郸城下。邯郸隶属赵国,赵王张敖正是刘邦他自己的女婿,鲁元公主的丈夫。自几年前自己将女儿嫁给张敖后,刘邦父女二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这次正好可以借讨伐陈豨这件事来一次赵国,见一见自己的女儿。一路上,每每想到这一点,刘邦的嘴角就不由微微扬起。但当军队即将到达邯郸时,刘邦却接到了斥候军报:赵国全境几乎沦丧殆尽。赵国共二十五城,已被陈豨攻破二十城。赵王张敖本欲率军抵抗,无奈贼势浩大,赵国各郡郡守都尉大多望风而降。 当听到这个消息时,本来因为马上要见到女儿而内心已有丝丝喜悦的刘邦,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看向斥候冷冷地问道:“张敖反了么?” “没有。” “哼。”刘邦一扬马鞭:“这是力量不足的缘故吧!张敖无能,枉为朕婿!枉为赵王!” 到达邯郸,刘邦马上下令就邯郸城外扎下军营,八万军营驻扎下来,连绵数里,蔚为壮观。待众军扎营完毕,埋锅造饭后,已然日落西山,星月当空了。军中之事刚刚完毕,刘邦来不及先问罪与赵王张敖,就马上带领数百亲兵,并叫上陈平,周勃,樊哙,夏侯婴四人轻装简从趁着夜色登上邯郸城外的丘陵上,向下瞭望陈豨叛军军容军备情况。 尽管夜已经深了,但叛军营内却还没有熄灯休息,全营上下仍是灯火点点。赵国本就地势西低东高,尽管是黑夜,但当刘邦等人登上丘陵向下望去时叛军阵容仍然尽收眼底。陈豨的叛军军队临漳水而扎营,一条漳水使叛军与汉军隔河相望。刘邦望着山下叛军阵营,不由握紧拳头道:“出发之时,斥候奏报陈豨军队不过两万人,如今看来,至少有六万上下。” 樊哙在一旁道:“陈豨一路打来,常山,太原,真定,信都多望风而降,致使陈豨不费一兵一卒,反而又增添了不少降兵。这些降兵助长贼势,可恶!该杀!” 陈平忙向前方一指,对刘邦说道:“陛下快看,那一片营帐打的是匈奴狼旗。” 众人心头一惊,忙顺着陈平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叛军北部连绵一片的军帐上各打着一面大大的匈奴狼旗,狼旗在灯火的映衬下,分外的显眼。白登之围的情景又闪现在刘邦眼前,他紧咬牙关怒道:“怪不得赵国各郡望风而降,原来陈豨是有匈奴援军在撑腰!陈豨,枉为汉人!”刘邦闭上双眼叹道:“可怜朕的建信侯尸骨未寒,和亲便名存实亡了。” 陈平在一旁忙道:“匈奴固然军力强悍,却不熟我汉国地形。白登之围的事决不会再次发生。相反,陈豨虽是汉人,却是庸碌武夫。陛下不足为虑。” 刘邦双眼望着漳水对岸叛军连绵的军营问道:“眼下叛军军力与我军相当,军师何以见得其无谋?” 陈平微微一笑道:“邯郸南据大河,北有燕、代。若当年战国之时赵国力行变法,凭着山川形胜,足可得志于天下。”说着,他一指山下的漳水道:“陈豨无谋,便在于此。陈豨不在南面占据漳水,不在北面守住邯郸。赵国本就东高西低,陈豨却偏偏驻守西面,由此可知他不会有所作为,胜负早已分明。” 刘邦转头看向陈平笑道:“张子房超脱于世外,不再过问政事。可朕身边却还有陈平,天意啊。哈哈。” 陈平又道:“臣听闻陛下意欲问罪于赵王张敖?不知有此事没有?” “有。”刘邦狠狠地说道:“张敖身为赵王,赵国在他治下二十余城竟望风而降。朕不但要惩办张敖,待朕击破陈豨之时,凡是赵国的降兵,都该通通杀掉。” 陈平忙道:“陛下若当真如此,此战必败,汉国必危。难道陛下忘了西楚霸王项羽是怎么兵败的了?” 刘邦沉下头想了想道:“朕当然记得。项羽以勇武兵威争雄于天下,楚军每攻破一城,必将城内军士系数杀尽。楚军所到之处,一片衰鸿遍野,百姓苦不堪言。项羽失去了民心,最后败北早已注定。” 陈平看向刘邦道:“既然陛下深知人心之重要便不该将赵地降兵系数杀尽。自古成大事者,最重民心之得失。赵地官吏士卒身为汉臣,却投降于叛军,这固然可恶,但这却也是时也,势也。那陈豨有匈奴援助,汉兵惧怕匈奴,赵地士卒若不投降,可有别的活路么?” 刘邦看向陈平道:“依你之见?” 陈平忙接着说道:“陛下自起兵之日起便以仁字治军治国,士卒多愿为陛下效命。眼下这些赵地士卒降陈乃是迫不得已之举,若陛下明诏天下,凡是投降于叛军的汉兵一律赦免,到时叛军阵内的降兵难道还愿为陈豨卖命?说不定那些降兵感念陛下之恩,到时还会临阵倒戈。若陛下依臣此策,兵刃未交,胜负立见。”一边说着,陈平沉下头想了想抬起头又接着说道:“但臣听闻陈豨起事,多是其帐下部将张春,王黄,侯敞三人百般挑唆才使陈豨反叛。陛下可再发一道明诏,凡是献来张春,王黄,侯敞三人人头的,便立即赏赐一千户的食邑。” “一千户?”一旁的樊哙瞪大双眼,看了看陈平,又看向刘邦道:“陛下,有不少人跟随您进入蜀郡、汉中,其后又征伐西楚,多少老兵还没有得到如此大的封赏。如今如此滥施封赏,是不是太......” 还不待樊哙说完,刘邦笑了笑道:“张春,王黄,侯敞,三个人头,不过三千户而已。陈豨反叛,邯郸以北都被他所占领,我用紧急文告来征集各地军队,但至今仍未有人到达,现在可用的就只有邯郸一处的军队而已。我何必要吝惜这三千户,而不用它来抚慰赵地的年轻人呢?” 樊哙细细思索了一番,微微点头。 一阵山风吹来,刘邦不由打了个冷颤,他抬起头望了望夜空中皎洁的月亮道:“月色正好,可惜却是大战在即啊。”说着,他看向陈平等四人笑道:“山里晚上凉,咱们回营吧。” 淮阴大营。 夺得淮阴军权后,韩信深知此事已刻不容缓,需立刻发兵奔袭长安,免得夜长梦多。韩信一面加紧筹备奔袭长安的各项事宜,一面细细关注着长安并函谷关的一举一动。淮阴郡守连夜逃走,必然是到长安通风报信去了,那眼下长安和函谷关内应该一片戒备森严才对啊,可现今竟是一片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韩信不由冷笑:“雕虫小技也想瞒我韩信?朝中不过是佯装平静罢了。” 忽然这日韩信接到京中发来的诏书,诏书是相国萧何所发,上面说皇帝已经平息了陈豨之乱,现今正要班师回京,各地诸侯王并老将们都要入宫朝贺,请自己也即刻入京朝贺。“陈豨已被平定?”韩信大感疑惑,可他转念一想:“此事决然有诈。陈豨再不济,却有匈奴支持,怎么可能连一个月都撑不到?”一面想着,韩信一面又细细看了一遍诏书,心中思索道:“既然陈豨之乱并未被平定,那萧大人召我入京,意欲何为?杀我?谁人有此胆量?”忽然,韩信眼前一亮,他嘴角微微扬起笑道:“我正好借此诏为名直入长安。到时正好将兵马隐藏于函谷关外,我只身进入长安探听一番,随后率军攻破函谷关,一举占领京城。” 想到这,韩信忙召蒯通商议,蒯通看罢诏书忙道:“主公不可前往,萧何必欲在长安除掉主公。” “先生多虑了。”韩信看向蒯通道:“古今欲成大事者,胆魄需是第一位。朝中那些大臣见我只身进入长安必然不敢贸然下手。萧大人乃忠厚长者,对我又有恩情,必然不会害我。到时我只将兵马隐藏于函谷关外,我只身入京说服萧大人与我一同起事,岂不是更好?” “主公这......” 韩信仰起头朝帐外高喊:“吕冰!”只见吕冰快步走入大帐中,韩信举起诏书下令道:“即刻点起军马,谎称救援陛下,将军马隐藏于函谷关外。我先行进入长安,随后听我号令行事。”说着,韩信从桌案上扔下一枚令箭。 吕冰忙捡起令箭拱手道:“诺!” 韩信转头看向蒯通道:“先生留守淮阴,听候我的消息。” “主公!”蒯通忙道:“主公只顾自己谋划,如何不想一想萧何是如何谋划的?”说着,蒯通站起身猛地跪倒在地道:“主公不听在下之言,到时只怕事与愿违!” “吾意已决,先生不必多言了。”韩信大步走出营帐喊道:“备马,点起三百亲兵,随我先入长安!”(未完待续) 第21章 将星陨落 韩信暗令吕冰率军暗藏于函谷关外,并且叮嘱吕冰若自己十天之后还没从长安赶回来,你便直接领军攻破函谷,拿下长安。部署已定,韩信自己率一队亲兵先行赶往长安。在前往长安的路上,韩信早在心底盘算已定,既然陈豨并未真正被剿灭,那么萧大人只会对自己做两件事,第一安抚自己,第二便是直接杀掉自己。萧何是个忠厚长者,眼下朝野局势如此动荡不安,再加上萧何如果看到自己如此从容只身前来,必然心下犹豫不敢轻易下手,那么杀掉自己决不可能。想到这,韩信长出一口气,心中暗想:“不入这趟虎穴,如何成就大事?” “淮阴侯韩信到——” 经过数日奔波,韩信的车驾终于到达长安。韩信掀起车帘,却早见萧何与一班文武官员早已立在城门外等待。见此情景,韩信忙跳下马车走上前朝众臣深深一拜:“韩信怎敢劳众位大人亲自迎接啊。” 萧何忙深深还了一礼,上前扶起韩信笑道:“淮阴侯啊,路上可好走么?” 韩信大笑道:“畅通无阻,确是好走的很。” 萧何也大笑起来,他上前拉住韩信的胳膊道:“淮阴侯不远千里而来,甚是辛苦。来,你我同乘一车进入长安。”说着,萧何便拉着韩信向自己的车驾走去。二人一边向车驾走去,萧何一边笑着说道:“陈豨之乱已被平定了,再过几日皇帝的大军就要返京,各诸侯王在这几天也都将陆续赶到,此次陛下定会和你们这些王侯们痛饮三天。” 韩信低下头笑道:“可喜可贺。”心下却暗暗自思:“果然与自己所想不差,一会进入皇城萧何必将自己软禁下来。”想到这,韩信抬起头笑道:“萧大人,你我同乘一车,似有不妥。我有车驾,我只在后面尾随丞相就是了。” “这是那里话。”萧何忙道:“你我多年不曾相见,我有好多话要和你说。”说着,萧何压低声音对韩信说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樊哙周勃他们。怎么?连我萧何也看不起了?” “不敢不敢。” 说话间,二人已到了车驾前。萧何请韩信先登上车驾,自己随后跟着进去。二人上了车后,车夫重重一甩车绳,四马便拉着马车隆隆驶入长安,众臣忙各自登上车驾在后跟随。 韩信扬起车帘,观看着长安的城中景色,不由在心中默默赞叹着这座长安城的设计者萧何:“萧何真能人也。” 忽然,萧何低下头暗暗抽泣起来。韩信心头一惊,忙将车帘放下看向萧何问道:“萧大人,你这是?” 萧何慢慢抬起头,脸上早已挂满了泪痕,眼眶中的泪水还在打转:“淮阴侯,汉国危矣。” 韩信越来越看不明白眼前的这一切,这是自己在来的路上怎么也没有料到的。但韩信来不及多想,他忙笑道:“相国何出此言?陈豨之乱已定,圣上凯旋回朝,怎么说我汉国危矣?” 萧何看向韩信问道:“你我可算的是心腹之交?” 韩信忙道:“若当年不是萧大人你将我追回,我韩信岂有今天?休说心腹之交,你我乃刎颈之交。” “既如此,我不妨直言告诉你。”萧何流着眼泪抽泣着说道:“陈豨之乱非但没有平定,反而他还联合了北方的匈奴,眼下皇帝处境十分危险,我欲救援陛下,奈何却无率军之才,眼下只能眼睁睁看着陈豨与匈奴一起夹击我汉国大军,我汉国岂不是要亡。” “竟有这事!”韩信大惊:“我竟丝毫不知。” 萧何接着说道:“我又闻这各地诸侯王中还有那陈豨的内应,因此才不敢打草惊蛇,只是谎称陈豨之乱已定,邀各地诸侯王入京朝贺,实则是想让你们一起拿个主意,如何救我汉国于危难之中。” 韩信缓缓点了点头,他心中暗暗自思:“看来那逃跑的淮阴郡守并未入京报信,也许早就死在路上了。如此看来,萧何还不知我已夺取淮阴兵权的事,那萧何所言必然不虚。好啊,陈豨这小子还真的做出声势来了。好好好,我不妨将计就计,到时不但能夺取长安,还可将各地藩王一网打尽,岂不妙哉!”想到这,韩信忙开口问道:“各地诸侯王可已来齐?” 萧何忙说道:“长沙王吴臣,淮南王英布,齐王刘肥都已经到了,荆王刘贾昨日也已到达。” 韩信缓缓点了点头道:“萧大人就不怕这几个藩王内就有陈豨的内应?这里可有两个异姓王啊,噢,对了,算上我韩信,可是三个。” “淮阴侯哪里话,我萧何信得过你韩信。”萧何说着,忽然沉下头道:“难不成陈豨的内应便是英布?” “哈哈哈。”韩信大笑起来:“萧大人放心,不管这内应是谁,有我在,定将这个内应找出来。” 说话间车驾已达到未央宫前,只听外面喊道:“已到未央宫外,请丞相,淮阴侯下车!” 羽林卫士上前掀起车帘,萧何和韩信跳下马车,韩信抬起头仰望着面前这座宏伟壮观的未央宫,真可谓是碧瓦飞甍,壮丽无比。韩信不由在心中默默赞叹道:“果然好一座未央宫啊。” “淮阴侯过誉了。”萧何笑了笑,作出一个请的手势道:“众藩王都在里面等你,淮阴侯请随我来吧。” 韩信答应一声,经过刚刚马车上萧何那一番推心置腹的说辞,韩信的戒备之心早已丢去九霄云外,不加多想便跟着萧何迈进了未央宫中。 未央宫果然气派,宫中又有数不清的小殿参差而成,看的韩信不由的有些眼花缭乱,只见得眼前一片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如入仙境一般。目睹了如此壮观精美的宫殿景色,韩信不由笑着仰头看了看天空,天空中阴云密布,似乎一场大雨马上就要降临了。 二人穿过回廊,在一座宫殿前停下,韩信仰起头看了看殿上的匾额,上面写着两个大字“钟室”。 萧何在一旁说道:“此乃未央宫中悬钟之室,众藩王都在里面等你。因涉及军国大事,在这钟室内商讨方显机密,消息才不易泄露。”说着,萧何看向韩信道:“淮阴侯,请进吧。” 天空中忽然闪过一道闪电,紧接着便打下一声响雷。这一声响雷终于镇醒了韩信。 事到这一刻,韩信才终于彻底清醒过来,原来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太大意,太自负了。 韩信仰起头目光凝视着面前的萧何,萧何本想逃避韩信的目光,却终是无法逃掉,只好直面正视着韩信的目光。韩信察觉到萧何的眼中已然滚动起泪水,刚刚马车上萧何的泪水是假的,这一刻的泪水是真的。 萧何仰起头,想尽力忍住泪水,却不想泪水已经顺眶而下了,他闭上双眼说道:“淮阴侯,请进吧。” 韩信回头看向回廊两侧,回廊两侧的羽林卫士早已暗暗拔刀在手了。韩信回过头再次看向萧何,韩信只是微微笑了笑,转过身推开钟室的室门,仰起头跨入钟室内。 一场大雨淋淋沥沥降临长安,一代将才也终将随着这场大雨而结束自己的生命。萧何扶着回廊旁的栏杆,缓缓坐下来,失声而哭。 韩信刚刚跨进钟室,就被几个羽林卫士用布袋从头到脚一把套住,抬起自己便向钟室的二楼走去。蒙在布袋中的韩信没有丝毫的惊慌,他只是任由卫士将自己抬起,任由他们将自己抬到二楼去,他心里也清楚,自己这一生马上就要走向终点了。以至于抬他的羽林卫士都认为布袋内装着的不是一个活人。 当布袋被卫士一把摘下,韩信睁开眼睛向四周看去时,自己已身处钟室的二楼,室内没有窗户,丝毫不见阳光,一旁只点着几支蜡烛,地上铺着红色的地毯,四周站着十几个手持棍棒的羽林卫士,面前端坐着的正是皇后吕雉。 吕雉冷冷笑道:“韩信,你蓄意谋反,你可知我大汉刑律谋反作乱该当何罪?” 韩信看向吕雉说道:“皇后,臣不知,臣亦不知这谋反之罪从何论起?” “不知从何论起?”吕雉说道:“若无十足的证据,本宫安敢处置你一介王侯?三条大罪,条条有据,你且听好。其一,你自被贬至淮阴后,多次暗派门客蒯通伪装客商入京探听朝野动向。其二,你矫诏谋逆,伪造圣旨夜夺淮阴军权,还擅杀朝廷所派都尉。其三,这些年来你与代郡陈豨书信往来何止千余封,那陈豨乃是你的旧部,现已在代郡造反起事,你们之间来往的书信,可见并不寻常啊。” “否。”韩信立刻否决道:“陈豨是我旧部,来往书信不过是仅叙兄弟之情而已。” 吕雉笑了起来,她侧脸看着一旁燃烧的蜡烛说道:“四年前,洛阳的那天晚上,在列侯府门前,你和陈豨说了什么,难道要让本宫再提醒你一次么?” 韩信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若你被迫起事,我在淮阴一定做你的内应!”吕雉死死盯住韩信的双眼说道:“难道淮阴侯忘了么?难道这是在叙兄弟之情么?” 韩信闭上双眼,仰起头,突然笑了起来。 “大胆的韩信!”吕雉一声怒喝:“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你也别仗着皇帝陛下曾许诺你‘三不杀’就没人动的了你。”吕雉站起身接着说道:“陛下曾许诺你‘三不杀’见光不杀,见地不杀,见铁不杀。你看这钟室之中,常年不见阳光,可见得到丝毫光亮?” 韩信微微笑着,他指了指四周的蜡烛笑道:“可以把这些蜡烛也吹灭。” “时到今日,本宫倒佩服淮阴侯死到临头还如此镇静自若。”吕雉扬起头接着说道:“还有那见地不杀,你现在脚踩地毯之上,我可看不到大地啊。至于那见铁不杀么......”吕雉一指韩信喝道:“我现在就让这些卫士用铜棒将你戳死!”说着,吕雉再次冷冷一笑:“你还有何话说?” 韩信仰着头,闭上双眼,笑道:“胯下之辱,漂母之恩,封坛拜将,彭城之战,东进灭赵,奇策灭齐,平定四国,十面埋伏,齐王,楚王,淮阴侯?”说罢,韩信低下头大笑道:“想不到我韩信最终竟死于妇人之手。”说着,韩信转过身朝着外面喊道:“我韩信此生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啊!萧大人。”韩信跪倒在地,对着外面深深一拜:“韩信此生只谢两个人,一是我家乡的那位漂母,第二个人便是你。漂母我早已谢过,现在我韩信谢你当年月下将我追回,谢你当年对我的知遇之恩!” 吕雉猛地一挥手臂:“行刑!” “诺!”卫士们齐喊一声,扬起铜棒猛地劈下去,十几根铜棒一起砸向了韩信的脑袋...... 一团血花飞溅而出,一代将才韩信倒在了地上。 这位汉初满腹韬略的杰出军事家伴随长安城的暴雨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钟室外,萧何一个人呆呆的坐在回廊下,默默地听着耳旁的狂风呼啸,暴雨淋淋。忽然他耳边传来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去,只见曹参急匆匆的走过来。曹参仰着头只顾走,竟在萧何的腿上绊了一下差点摔倒。萧何忙扶住曹参,曹参一看萧何忙道:“你怎么在这?韩信他怎么样了?” 萧何站起身长叹了口气道:“一代将星陨落了。” 曹参沉下头良久才缓缓点了点头:“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圣上的心病也终除去了。” 萧何转过身望着回廊外淋淋沥沥的大雨说道:“这件事做出来以后皇帝下一个就要对我下手了。” 曹参大惊,忙低声问道:“此话何意啊?” 萧何转过身看着曹参道:“曹参啊,你是跟我走的最近的人,明日一早你就去廷尉府告发我贪污。”说罢,萧何又长叹了口气:“明哲保身吧。日后朝中就要靠你和陈平了。”萧何转头向回廊那头走去。nbsp;nbsp;nbsp; 望着萧何渐渐远去的身影,曹参呆愣在原地,口中说道:“什么?贪污?”(未完待续) 第22章 水淹曲逆 深夜,曲逆城,叛军军营。 曲逆叛军是由陈豨部下侯敞与王黄二人主军,侯敞为主将,王黄为副将。陈豨还特让匈奴的援军也和侯敞王黄二将一起驻守曲逆城。叛军驻扎城内,匈奴驻扎城外。本来侯敞王黄二人就对天子之军畏惧,没想到主公竟让匈奴率军来助,这二人的胆气便已先壮了三分。果然,有了匈奴骑军的帮助,叛军基本不费一兵一卒,便接连拿下赵国二十座城池。直到刘邦大军到来后,两军交战了两场均是叛军大胜,这两场恶战狠狠打击了刘邦大军的士气。 自那两场恶战之后,刘邦一直坚守邯郸不出。侯敞王黄二人多次率军叩关,无论叛军多么辱骂,守城汉军就是不开城门。就这样,两军隔着一条漳水对峙了起来。眼见的时节越来越热,已到了盛夏时节,侯敞王黄二人终于坐不住了。 原来赵地的雨季便是六七月份,而漳水的汛期也在此时。当初扎营时,侯敞王黄本想驻扎在丘陵高处,却不想匈奴人坚决不肯,匈奴人态度极为傲慢的说道:“我大匈奴本就是骑军见长,若不将军营扎在平原,如何发挥我骑军冲锋的优势?”当时侯敞便忙解释:“赵地西低东高,军营扎在低处乃兵法之大忌。”却没想到匈奴人更加傲慢的回道:“是你们主公请我们来的!你们要是不配合我们大匈奴的战法,我们马上就和汉朝一起反过来剿灭了你们!”一听这话,侯敞只得连连赔礼,出了匈奴营帐的大门后才狠狠地骂道:“蛮夷!愚蠢!” 侯敞回到军中向王黄说罢匈奴人的态度后,王黄忙劝侯敞道:“反正现在离雨季汛期尚早,咱们在雨季汛期到来之前和汉军主力速战速决就是了,你又何必和那匈奴人置气?打硬仗还要看他们匈奴的。”就这样,一个主将一个副将愣是生生忍下了这口气。 匈奴人打仗果然强悍,数月之内已经连战两场,且大获全胜。但眼下的时节已经到了赵地的雨季了,若汉军此时用水攻怎么办?想到这,侯敞再一次坐不住了,他硬着头皮决定和王黄一起再去找匈奴谈一次。 二人刚一出曲逆城,便觉狂风阵阵,一阵大风迎面而来,只听耳边一声脆响,侯敞王黄二人忙抬头看去,风力之大,竟将营中的大纛旗杆吹折为两段,二人忙又向天上看去,一望无际的夜空上没半点月亮和星星,这分明是大雨来临的预兆啊,到时若漳水再借着雨势淹过来如何了得!于是,二人慌忙加快脚步来到匈奴援军统帅右贤王库胡尔的狼旗大帐内。 两人走进大帐抬头看去,正中间坐着匈奴右贤王库胡尔,库胡尔正抱着酒坛子咕嘟嘟的饮酒,时不时地称赞一声:“赵酒够味!哈哈哈。” 侯敞王黄二人忙拱手拜道:“代国主将侯敞,副将王黄,参见右贤王!” 这两个陈豨手下的将领在库胡尔眼中就是两个草包废物,这二人手下的那些老弱病残的士兵半点用都没有,和汉朝皇帝主力大军的两场对决都是我匈奴人打的,就这,这两个人还天天有事没事的劝我什么调整军营部署,库胡尔自心底烦透了这两个人。 眼见库胡尔醉眼圆睁的瞪着自己,侯敞王黄忙说道:“右贤王,不是我二人多事,实在是有紧要的事,情形急迫,请右贤王务必听我二人一次。” “有话快说!”库胡尔抱起酒坛又猛喝了一口,喝完打了个醉隔道:“有屁......有屁快放。” 侯敞王黄二人互望了一眼,侯敞鼓起勇气说道:“右贤王,眼下赵地已进入雨季,而漳水也已进入汛期。我军与贵军皆驻军于低处,这汉军一旦用水攻......我军与贵军必然......必然......”侯敞深知这个匈奴右贤王脾气火爆,于是硬是把到嘴边的“全军覆没”四字又咽了回去。 库胡尔听的一脸茫然,他瞪着眼前这两个人道“水攻?什么是水攻?” 侯敞王黄二人互望一眼,王黄上前一步道:“右贤王,这水攻就是用水之力进攻。漳水的汛期已到,如果赶上暴雨必然水势大涨,到时便会泛滥出来,我军在低处,必然会向我们淹过来啊。” 库胡尔听的一愣一愣,他猛地把酒坛子向下一摔,厉声喝道:“和你们汉朝皇帝的两场恶战都是我匈奴帮你们打的!你们有什么资格来命令我们?怎么?你怕了汉朝皇帝的大军了?哼,你们俩就是两个只会叽叽喳喳的草包!”说着,库胡尔仰头向帐外喊道:“来人!” 帐外匈奴军士忙走进来,库胡尔一指侯敞王黄二人道:“把这两个草包给我关起来!别再来搅扰老子打仗!” “是!”军士们上前架起侯敞王黄向帐外拖去,侯敞慌忙大喊:“你们算什么友军!算什么友军!到时大水淹入曲逆,我等皆要葬身于此,到时悔之晚矣!” 此时的邯郸城,汉军军营内。 自上次那两场恶战后,刘邦再一次见识到了匈奴强悍的战斗力,于是他只好下令坚守不出,一面与漳水对岸的叛军对峙,一面派出快马信使再次催促各地诸侯王率军援助。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个月了,除了听闻燕王卢绾本欲率军援助,却不想被陈豨的主力叛军封锁在燕地动弹不得以外,并没有传来一个诸侯王率军赶到的消息。 眼见又是一天马上就要过去了,竟还是没有援军的身影,刘邦和陈平在中军大帐内望着地图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借着大帐内的烛光,刘邦望着地图叹道:“除了一个卢绾忠心罢了,可惜卢绾忠心有余,谋略不足啊。”说着,刘邦又扫视了一遍地图又道:“梁王彭越离这里最近,他为什么不来?” 这时,只见赵王张敖亲手端着红漆玉盘,上面摆放着一坛赵酒,一盘牛肉,一碟苦菜走进来道:“陛下,该用膳了。” “用膳用膳。”刘邦不耐烦的扭头看着自己这个窝窝囊囊,文文弱弱的女婿道:“朕问你,梁王彭越的援军可有消息?” 张敖低下头道:“没有。” “哼!”刘邦转过头不再理睬张敖。张敖尴尬万分,他忙将盘子放下说道:“陛下心烦,可总要吃饭啊。” “朕没有心思吃饭。” 陈平在一旁叹了口气,拱了拱手道:“陛下,臣告退。”又转过头看着张敖道:“赵王,臣告退。”说罢,转身走出军帐。陈平刚一走出军帐,便长呼了一口气,外面的新鲜空气还可以让自己轻松一点。 陈平抬起头望了望夜空,漆黑一片,毫无半点月亮和星星。 忽然,陈平只觉得额头上滴了一滴水,他忙低头看向地面,一滴滴豆大的雨珠已经打湿了地面。忽然一道闪电划过夜空,“轰——”的一声一个响雷打下来。伴随着电闪雷鸣,大雨下的更加起劲。陈平忽然想到了什么,他仰起头望着这倾盆的大雨大笑起来:“哈哈哈,上苍助我大汉也!”说罢,他忙转身跑进中军大帐喊道:“陛下,水攻!水攻!” 漆黑的夜空,倾盆的大雨下汉军迅速出帐集合,大雨磅礴,几乎听不到任何人的声音,可就是在这样极具恶劣的天气下,汉军迅速集结完毕,只见周勃手举令旗快步登上指挥台,对着队伍前的数百名将官挥舞了几下令旗,数百名将官齐齐对着台上的周勃一拱手,便四下散去。紧接着,一万汉军迅速挺进漳水,随着将士们最后一下掘开堤口,本就在暴雨下变得狂躁不安的漳水便瞬间变成了几千条可以吞噬一切的浩浩荡荡张牙舞爪的巨龙直向对岸叛军扑去。其余的五万名汉军迅速秘密开拔,在雨中竟快的如一条闪电般钻进了邻近的高山中。最后剩余两万名汉军护卫刘邦迅速退回邯郸城内。 匈奴大营内,一座矮小的军帐里面绑着侯敞和王黄。当听到帐外的雷鸣声后,侯敞王黄二人长叹不已:“本想着主公让匈奴来帮助我们这边是好事,不想这群匈奴蛮夷终毁了我等的大事啊!咱们这的四万军队全完了!” 忽然只见帐外的匈奴大军乱成了一团,侯敞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坏了!汉军的水攻开始了!” 王黄慌忙道:“侯将军,咱们不能被绑在这等死啊!” 侯敞向外张望了一下:“眼下匈奴已经乱了,让这些蛮夷子都死去吧!”说着,侯敞忙站起身看向王黄道:“走!咱们趁乱跑出去!赶快回去带着咱们的军队退到旁边的大山里,能保住一个是一个吧!快走!” 匈奴本就没有将绳子系的太死,二人忙挣脱开身上的绳子,连忙跑出军帐,只见远远的大水已接地连天般朝这边淹过来了,二人忙趁乱骑上匈奴人的战马,快马加鞭返回曲逆城。 刚刚跑回曲逆城,大水便已经淹了过来,尽管有城墙掩护,但水势太大,竟高出城墙数丈。侯敞王黄慌忙点起本部军马,也顾不上倾盆大雨忙从曲逆城后门跑出去,仓惶逃至邻近的高山上,眼见东方已经发白,大雨已经停止,二人和众叛军们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侯敞王黄向山下望去,好一派蔚为壮观的景象,似乎山下都变成了漳水,洪水弥漫,曾经看着高大的曲逆城竟被大水淹没的只露出一点点的城墙。他们忙向漳水对岸看去,水势太大竟也把对面淹了,只是远没有自己这边严重,不过想必汉军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好不到哪去。他们又忙向匈奴驻扎的地方看去,一片大水,哪里还有半个匈奴的身影?侯敞不知此时是该哭还是该笑。 叛军清点下来,原本四万兵马,于城中被大水冲走的,被淹死的,自相践踏而死的足足折损三万。侯敞王黄来不及心疼,就一屁股坐在山上,仰头躺下,自己已经筋疲力尽了。 忽然,只听高山之中,树林掩映之内,竟传来号角战鼓铜锣演奏的军乐。侯敞王黄慌忙爬起来,叛军们也忙拔出佩刀警惕的望着四周的高山。只听那曲调十分欢快,不时还夹杂着阵阵号角声,分明是汉军军中得胜凯旋时的奏乐!九死一生才逃到山上,现在耳边又响起汉军凯旋得胜的军乐,侯敞早已吓得胆战心惊,他拔出佩刀大声喊道:“谁!谁在奏乐!” 四周响起隆隆战鼓,树林掩映之中早已显出数万汉军,汉军们齐声摇旗呐喊道:“陈豨无能欲谋反,借来匈奴十万兵,漳水河神终助汉,杀尽侯黄百万军!” 侯敞王黄二人早已惊得不知所措,望着这满山遍野的汉军,二人手中的刀都在不住的颤抖。 只见汉军中樊哙高声喝道:“侯敞王黄的军士们听着!圣上体察尔等之心,特颁下恩旨,只要愿意归降朝廷,谋反之罪可免!” 叛军们闻听此言,慌忙将兵器扔在地上,高声叫道:“愿降愿降!我等愿降啊!” 侯敞王黄二人也忙丢掉手中兵器,慌忙跪下喊道:“我等不该听命于叛贼陈豨,我二人愿降!愿降啊!” 樊哙一指侯敞王黄冷冷一笑道:“你二人自作聪明,想让匈奴当你们的挡箭牌,却不想我军军师陈平早已有对策在胸!你二人当初怂恿陈豨谋反,如今事败又想投降,如此势利小人也配投降么?”说着,樊哙看向叛军们喊道:“圣上早已有旨,献上侯敞王黄二人人头者,赏千户食邑!” “啊?”侯敞王黄一听此言,慌忙起身要跑。手下士卒一拥而上按住侯黄二人,一刀挥下,二人人头滚落在地。士卒们再次跪下道:“我等愿降!自此以后再不敢生叛逆之心!” 汉军运用水攻攻占了曲逆城,斩杀了陈豨的大将侯敞,王黄,并瓦解了匈奴与陈豨的联盟。汉军士气大振,太尉周勃立刻进军继而又平定了太原和代郡。至此陈豨的军队只剩下张春的一万残兵与陈豨的两万军马,陈豨之乱即将宣告平定。(未完待续) 第23章 风波再起 匈奴草原,单于庭。 库胡尔的军马于曲逆城外全军覆没,冒顿单于闻听此言大为震惊,他忙叫送信的匈奴军士进帐,急忙询问起曲逆的战况。军士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着说道:“大单于,我大匈奴一万勇士啊......就这样全军覆没了......” 冒顿看了一眼一旁站着的王信,又转过头来看向军士道:“汉军竟有如此强的战斗力?” 军士抬起头道:“并非汉军战力强盛。” 冒顿忙问:“那库胡尔怎么会全军覆没?” 一听冒顿单于问起当日战况,那军士便脸色骤然煞白,嘴唇不停的颤抖,哆哆嗦嗦的说道:“那天晚上,简直是一场噩梦......简直是昆仑神在惩治我们。”说着,军士努力回想着当天的情景说道:“随着一声雷鸣,大雨就倾盆而下。几个月来都平静万分的漳水忽然变成了几万条恶龙,张牙舞爪向我们扑来,我军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一切便都已被恶龙所吞噬了。幸好我当时正在营外巡哨,我慌忙跑到旁边的山中,才侥幸逃得一条性命。” “恶龙?”冒顿看向旁边的王信道:“这是怎么回事?” 王信也听的云里雾里,他沉下头想了想,抬起头道:“大单于,汉军借助当晚的大雨,趁着夜色掘开了漳水的河堤。这种水攻的战法古已有之,只是要用水攻的话,必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三者都不缺失才可进行水攻,因此战阵之中,极少人用。” 冒顿又看向军士问道:“陈豨的那些士卒呢?” “曲逆陈豨军马四万,折损三万上下。侯敞王黄也兵败被杀。” “那个陈豨废物,不足以成大事!库胡尔骄横大意,致使我大匈奴一万勇士的性命白白丢掉,罪不可恕!”说着,冒顿站起身道:“他的家小妻儿全部充为奴隶!”说着,冒顿看向王信道:“当初是你劝本单于援助陈豨,如今成了这个样子,我匈奴该当如何?” 王信慌忙跪下道:“大单于息怒,我本想借助陈豨之乱搞乱汉朝。我匈奴只需要一个弱汉,而不是强汉。不想陈豨如此不足以成大事,如今只有告书汉朝皇帝,我匈奴保持中立。” 冒顿坐下来,目眩良久,长叹一声道:“准。” 邯郸郡,汉军大营。 曲逆一战汉军大捷,不但大扬汉军士气,还一举歼灭匈奴骑军一万,叛军士卒三万。刘邦大喜,即可下令犒赏三军。在中军大帐的庆功宴上,陈平,周勃,樊哙三人位列首功,刘邦亲自把盏,三人皆喜。陈平放下酒杯笑道:“曲逆一战不但重创陈豨,臣料想也必将就此瓦解陈豨与匈奴的联盟。接下来的战事便会势如破竹,剿灭陈豨就在眼前。” 樊哙用袖子一抹嘴角上的酒水,大笑起来:“陈豨那小子还不是仗着有匈奴人作后盾么!臣觉着曲逆一战全歼匈奴一万铁骑比全歼那三万鸟叛军可痛快多了!”说着,樊哙看向中间坐着的刘邦道:“皇上,臣认为再征匈奴就在此时。我请命带三万骑军再征匈奴!” 刘邦仰起头大笑起来,他看向樊哙笑道:“樊哙,你也五十左右的人了,位列公卿这么多年了,以后再说什么话过过脑子。” 周勃看向樊哙笑道:“此次曲逆之战若不是军师奇策,我军怎能全歼匈奴?曲逆之战,陈平当为首功。” 忽然,中军司马进帐报道:“启禀陛下,梁国援军已到军门外。” 樊哙一拍桌案站起身道:“恶战都已经打完了,彭越才派兵前来,他什么意思!” “樊将军!”陈平忙向樊哙挥了挥手,樊哙才气呼呼的坐下来。 “不管怎么说,这各地藩王的军队可算是到了一支。”刘邦笑了笑,看向在帐众人道:“走,随朕出去看看。” 众人忙起身随刘邦走出中军大帐,径直走至军门外,果见梁国军队已阵列于此,刘邦上下打量着这支军队,兵容不整,器甲老旧,偌大一个梁国派来的这支军队,站在军门外竟没有丝毫的杀气。 樊哙站在刘邦的身后狠狠骂道:“这都是些什么?彭越什么意思?” 刘邦却并没有发作,他看着眼前这支军队,笑了笑问道:“梁王呢?” 只见队伍前一名将官跪下禀道:“启禀陛下,在下梁国中大夫栾布,率八千梁国士卒前来与天子大军会师。” “八千?”樊哙一声怒喝:“偌大的梁国只有八千军马么?叛军陈豨可是有五六万的士卒!” “容末将禀告。”栾布慌忙回道:“梁国地处中原,即无外患,又无内乱,因此很少征募士卒,望陛下明断。” 刘邦缓缓点了点头:“朕早在几个月前便下旨召各地藩王即刻带兵在邯郸会合。”说着,刘邦看向栾布道:“你们怎么才到?” 栾布忙回道:“梁王已病了多时了,每日卧床不起,不能理政。如今梁国大小事务均由上大夫兼领上将军扈辄协理,因此迟缓。” “彭越病的真是时候啊。”刘邦转过身道:“你派人回去告诉彭越,朕想念他,很想见他一面。” 江苏,留县。 吕雉在萧何的帮助下,一举除掉了最令皇帝忧心的韩信后,又将埋伏于函谷关外的韩信军马一网打尽,做完了这些事后,吕雉便马上派羽林卫士飞马告知正在前线与陈豨作战的刘邦知晓。除掉了韩信,即保证了国内的政权安稳,又解除了刘邦心中的隐患,更重要的是一代将才被自己所除,这将大大增加吕雉自己的威望,最近这些年刘邦本就对自己的儿子太子刘盈颇为不满,如今剪除了韩信,自己的威望大增,是时候听从御史大夫周昌的提议,去找一趟留侯张良了。 原来留侯府并不在县城中,而是在县城的西门外五余里处。留县本就萧条,城外更是一片荒凉。 荒野之中,长满了野草,一座低低矮矮的府院就静静的坐立于荒野之中。任谁也想不到,这就是当今刘邦的智囊张良的住处。 吕雉的大哥周吕侯吕泽站立在府门前,抬头望了望,只见那布满蛛丝的匾额上用篆书写着“国赐留侯府”五个笔力苍劲的大字。这样一座国赐的府院虽坐落在荒野之中,但却让看的人并不觉得十分别扭,因为眼前这座府院门前的台阶上也爬满了野草,似乎多年无人清扫,和这四周的荒野正成一体。 “想不到张子房竟能做到如此淡漠名利,明哲保身......”吕泽在感叹张良品行的同时也不由的担心起来:“这样一个已经对世事毫不在意的张良,他能帮太子么?”想到这,吕泽上前敲门,伴随着吕泽敲门的咚咚声,门上的灰尘也跟着飞扬起来,吕泽忙捂住口鼻抬眼看去,自己竟在门上拍出了个手印。” 随着吱呀一声,大门推开了一半,一个老家院探出头来,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四十来岁,身材魁梧,衣着华丽的人问道:“你是什么人啊?” 吕泽忙拱手道:“求见留侯张良大人。” “我家大人抱病在床。”老家院一口回绝:“不见客。”说着,便要关门,吕泽忙一手拦住道:“我乃朝中吕皇后手下心腹周吕侯吕泽,有要事与留侯商议,事关汉国今后命运,请速速带我进府。” 留侯府内的庭院和外面基本没什么两样,一片杂草,几株枯树,几只野鸟,几间小屋而已。可见这里的主人早已不与外界交往好久了。老家院领着吕泽进到一间小屋内。 昏暗的小屋内,一个满鬓斑白的老人盘腿坐在榻上,闭目打坐。屋内陈设十分简单,除了一张木榻以外就剩一个香炉了,香炉内徐徐燃烧着青烟。 “大人。”老家院上前一步小声说道:“宫中来人了。” “不见。”张良眼睛也不睁一下,继续闭目打坐。 吕泽没想到张良回绝的如此直接,他不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道:“留侯,您一直是皇帝重用的谋士,当年多亏您的奇策妙计,才有如今的汉国。现在皇帝意欲废长立幼,更换太子,您怎能如此沉默不语?” 张良继续闭着眼睛,口中喃喃地说道:“这些都是陛下的家事,即使一百个人向陛下劝谏,亦是于事无补啊。” “这......”张良的一句话让吕泽半天说不出话来。老家院伸出一只手臂道:“我家大人话已言明,您请回吧。” 吕泽眼见张良如此,一时不知自己还能再说什么,他默默转过身去忽然又猛地转过身来看着张良道:“留侯,你难道没有听闻淮阴侯韩信的下场么?” “韩信。”张良忙将双眼睁开看向吕泽说道:“张良正是知道韩信的下场,狡兔死,走狗烹。我如今不过问任何国事,一心修仙炼丹,正是不愿与韩信同一个下场。” 吕泽冷冷一笑:“实话告诉留侯,正是吕皇后亲自派遣在下前来。您乃我大汉智囊,您如今退隐山林想要明哲保身,吕皇后不是不知道。但是,若您不能献计保全太子,韩信也许也会成为您的下场。” “怎么?”张良看向吕泽冷笑道:“是陛下会杀我,还是吕后会杀我?” 吕泽笑了笑道:“留侯不必动怒,可吕皇后亦不是个柔弱女子,若留侯不愿献策保住太子,吕皇后做出什么事来是小,废长立幼威胁到我汉国政权稳定才是大事啊。留侯您说呢?” 张良怔怔的呆在那里,良久,才缓缓开口道:“陛下如今虽然贵为天子,但有四个人始终不听陛下的调遣。” 吕泽嘴角微微扬起,他忙向张良深深一拜:“还望留侯教我。” 张良继续说道:“这四个人便是东园公、甪(lù)里先生、绮里季和夏黄公。这四人年皆八十有余,世人都称其为‘商山四皓’。这四人博古通今,节义清高,当年陛下曾多次派人请这四人出山,可这四人坚持不食汉朝爵禄,宁可匿亡于山林之中。太子若能请“四皓”出山,日后出入宫廷便可让这“四皓”相随,到时皇上必问而知之,知之则太子位可固,皇上也不会再有废长立幼的想法了。” 吕泽沉下头思索片刻,微微点头道:“可是连皇上都无法请动这四个人,我们又如何能请动?” “这四人与我俱是好友。”张良看向吕泽接着说道:“良即刻修书一封,托这四人出山假意辅佐太子,只要瞒过皇上即可。到时太子登基后,自当再让他们四人归隐山林。” 吕泽再次深深向张良一拜:“多谢留侯!留侯是个明白人,吕皇后心中也有数,兔死狗烹之事决不会发生在您身上。” 老家院上前向吕泽作出个请的手势道:“我家大人即刻修书,请您在屋外等待。” 吕泽转身再次向张良拱了拱手,转身走出屋子。老家院看向张良正要再说些什么,张良微微摆了摆手道:“不必多言了,拿纸笔来吧。” 深夜,梁国,睢(suī)阳。 当士卒将刘邦的话完完整整复述给彭越之后,彭越额头上的冷汗直冒,他忙从病榻上坐起来说道:“快,将本王的礼服拿来!”随后,又忙将自己的两个参乘和梁国太仆(太仆:主管车马仪仗的官员。)叫来说道:“备车,即刻赶往邯郸,要快!” 太仆并参乘们慌忙答应一声,匆匆跑去准备。彭越一头栽倒在榻上,不住的咳嗽起来。 “梁国上大夫兼上将军扈辄到——” 扈辄快步走进来忙问道:“大王,何事惊慌?” 彭越忙坐起来,指着扈辄说道:“你自作聪明,说什么皇帝欲剪除各路异姓藩王,陈豨之乱闹得越厉害,我们这些藩王才会越安全,你如今有意怠慢圣命,故意只派去八千老军与皇帝大军会师。如今皇帝陛下已降下责备,我现在必需即刻赶往邯郸请罪。” “这......”扈辄沉下头道:“臣对大王一片忠心,这种局面不是臣所期望的。” “好了,说这些废话还有什么用?”彭越止住咳嗽,慢慢从病榻上下来道:“我现在赶往邯郸,你就留守睢阳吧。” “大王太过忠厚,梁国必毁于此。”扈辄紧皱着眉头说道:“大王当初不去,被他责备了才去,去了就会被捕。”说着,扈辄望了望窗外小声说道:“不如就此出兵造反。” “胡说!”彭越一声怒喝,情绪突然这么一激动又不住的咳嗽起来:“你......你大胆!” “大王。”扈辄忙说道:“韩信的事您还没听闻么?一代将才,为汉国立下赫赫战功,说杀可就杀了。” 彭越托着病体坐下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道:“当年楚汉战争正是在陛下的正面防御,韩信的千里包抄和本王的后方骚扰的基础上,才在最后的垓下之战中有机会歼灭项羽麾下疲惫的部队,这才成就了我汉国。”说着,彭越抬眼看向扈辄说道:“你如今想让我反么?” 扈辄沉下头说道:“论军事谋略与指挥才能,也许大王您不如韩信,但论功绩,大王您却有过之而无不及。眼下哪些人是陛下的心腹之患?不是匈奴人!正是像大王这样的居功甚伟的异姓功臣们!陈豨韩信不都是因为如此才决然起事?眼下韩信已经被吕后除掉了,陈豨眼看也将要被剿灭。狡兔死,走狗烹啊大王。” “不要再多说了。”彭越觉得脑袋疼得厉害,他向扈辄摆了摆手道:“本王这病越来越重了,邯郸估计是去不成了,只有等皇帝御驾返京路过梁国时,我再亲自前往谢罪。至于谋逆一事,万不可行。” 扈辄深深叹了口气,忽然他感到窗外似乎有人在探听,他忙向彭越作了个手势,暗暗拔出佩刀悄悄走至屋门前,猛地一脚踢开屋门冲出去一把揪住屋外的人,将他揪进屋内。原来此人正是刚刚彭越吩咐让立刻去备车的太仆。 扈辄一刀放在太仆的咽喉前喝问道:“你在窗外都听到了什么!” 太仆吓得慌忙向彭越不停的磕头,口中慌忙说道:“大王刚刚让臣前去准备前往邯郸的车驾,臣已在宫门外备好了,臣只是想进来告知大王一声,并非窃听大王与上大夫的谋划。”说着,慌忙又磕起头来:“大王救臣,大王救臣!” 扈辄举起佩刀喝道:“既已被你听得,那便留不得你!”说罢,便要一刀挥下去,彭越慌忙叫道:“且慢动手!”说着,彭越看向扈辄道:“刚刚确实是本王让他去备车的,不关他的事。”说着,彭越看向太仆道:“今夜之事不许对任何人说起,否则本王决不饶你。明白么?” 太仆慌忙叩头称谢:“多谢大王,多谢大王。臣定当守口如瓶。” 彭越向扈辄和太仆都摆了摆手道:“明日给陛下修书一封,就说我病体沉重,实在无法亲自赶往邯郸,待病体稍愈,自当亲自前往谢罪。好了,本王累了,你二人退下吧。” “诺。”扈辄和太仆答应一声,转身走出寝宫。 刚一走出寝宫,扈辄一把抓住太仆说道:“大王是个忠厚长者,今夜饶了你一命,若此事敢泄露出去,本官先替大王杀了你!懂么?” 太仆慌忙应道:“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扈辄松开太仆,太仆早已惊得不知所措,他慌忙返回家中,躺在榻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睡,心中一遍遍回想着彭越与扈辄的对话,耳边又响起扈辄的那句“大王是个忠厚长者,今夜饶了你一命,若此事敢泄露出去,本官先替大王杀了你!”太仆再也不能入睡,他慌忙从榻上起身,连夜逃出梁国。 邯郸,汉军中军大帐。 听罢眼前梁国太仆的诉说后,刘邦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他双眼看向太仆再次问道:“你此话当真?” 太仆慌忙说道:“臣所说句句是实,决没有半句虚言!臣亲耳听到扈辄和我家大王密谋造反,扈辄还扬言臣若将此事说出便要杀了臣。”说着,太仆不住的叩头道:“万望陛下救臣!” 刘邦点了点头:“好了,朕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太仆连连谢恩走出营帐。太仆刚走,刘邦忙召陈平入帐。待刘邦向陈平说完刚刚梁国太仆所言的事后,陈平半信半疑:“陛下,彭越为人素来忠厚,想必没有这回事。” 刘邦从袖中拿出一封密信递给陈平道:“陈平啊,你来看看这个。” 陈平接过密信展开看去,看罢大惊,忙抬头看向刘邦说道:“什么?韩信已经被诛杀了?这为什么啊?” 刘邦站起身说道:“原来陈豨的内应就是韩信,皇后和萧大人才设计将其诛杀。”说着,刘邦看向陈平道:“朕刚到邯郸时便给各路藩王下诏,令他们速带本国之兵前来。几个月了,梁国才来了八千老弱残兵。朕下诏责备彭越,彭越却还称病不来,与其说他称病不来,不如说他是不敢来。如果没有反心,何必这样呢?” 陈平沉下头想了想道:“派特使去询问一下?” “朕是要派个特使去梁国看一下。”刘邦看向陈平道:“但不是去询问。朕即刻派特使前去,趁机拿下彭越。到底有没有反心,交廷尉府一审便知。”(未完待续) 第24章 火烧聊城 梁国,睢阳。 “天子特使到——” 梁王府大门被一脚踢开,几百个羽林卫士快步跑进庭院执戟分列于庭院两侧,中间站着手持诏书的天子特使。几名侍女扶着面色憔悴的彭越快步走出来,彭越本想喊一声“彭越接旨。”可话还没说出来,只觉得眼前一晕,便一下趴在了地上。彭越硬挺着,双手撑着地,豆大的汗珠一滴滴的从额头上落下来,抬起头强忍病痛说道:“梁王......梁王彭越接旨......” 特使丝毫不理会眼前这个的确重病缠身的梁王,展开诏书高声读道:“梁王彭越,有意怠慢圣命,意欲谋逆。然,念其战功卓著,即日起,革除彭越王爵,即刻押往洛阳廷尉署审讯。旨到即行,不可延误。” “廷尉署?”彭越瞪大双眼,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难道真的是狡兔死,走狗烹么?可这一切来的也太快了。 家眷们忙上前将彭越从地上搀起来,还不及彭越说一声谢恩,只见特使一甩衣袖:“拿下!” “诺!”两旁羽林卫士们齐喊一声,抬头看着眼前这个身躯消瘦,面容憔悴的梁王,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下手。特使似乎也看到了这一点,他挥了挥手又道:“把他搀到囚车里去吧。” “诺。”羽林卫士上前搀起彭越,向府外停着的囚车走去。特使环顾了下庭院内彭越的家眷们,转头向羽林卫士们说道:“统统装车,送往廷尉府去。”说罢,特使又抬头环顾了下梁王府道:“梁王府,暂时封起来吧。” 梁王府内,哭声一片。数百名家眷足足装了百十辆大车,梁王府内被羽林卫士们搜查的一片狼藉。 梁王府大门被关上,一把铁锁,两行封条。 代地,聊城。 自曲逆一战后,汉军士气大涨,各诸侯国的援军也接二连三的在邯郸会齐。于是,刘邦立刻下令,周勃樊哙各引三万军马,左右并进夹击陈豨叛军。曲逆一战,虽说是陈平谋划,樊哙施行,但周勃自觉曲逆一战樊哙已经先抢得了头功,眼下自己又和樊哙分别从左右两面进攻,自己这次定要先打至代郡城下,亲手俘获陈豨。 周勃本想曲逆一战已将陈豨军马歼灭大半,这次进军必然势如破竹。但刚刚到达聊城,周勃就再也动不了了。聊城守将正是陈豨部下大将张春,但聊城只有一万兵马守城,周勃本想直接攻下来,却不想聊城城墙高大,守城叛军擂木巨石颇多,每每攻不上去,反而自损了几千兵马。 周勃又命士卒在聊城城下高声辱骂,谁知守城叛军丝毫不为所动。眼见在聊城已经相持了一月有余了,自己三万军马竟然攻不破只有一万守军的聊城,周勃坐不住了。 聊城城下,天上烈日炎炎,几百个汉军又在城下足足辱骂了一个上午,眼见得日头越来越大,盔甲里都是汗水,汉军一个个口干舌燥,瘫坐在聊城城下,实在没有力气高声辱骂了。 聊城城楼上,张春站在城楼上,向下张望着地上躺着的汉军们,张春冷冷一笑,他一拍城墙道:“放箭!” 城楼上羽箭齐发,地上躺着的汉军们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抱头散去。城楼上张春大笑起来,身后的副将忙说道:“将军,汉军逃散,我军正可出城追之,周勃之军必然措手不及。” “蠢。”张春扭头瞪了一眼身后的副将说道:“你没看到城外的树林之中隐隐约约埋伏着汉军人马么?周勃每日派士卒在城下辱骂,就是想激我等出城和他一战。”说着,张春拍了拍副将的头盔道:“怎么?你觉得咱们的这一万军马能和周勃的三万汉军硬打么?” 副将沉下头想了想道:“可是张将军,坚守不出固然是好,可咱们城中的粮草有限,只能再撑一个月了,若粮草用尽,我军该当如何?” “放心。”张春笑了笑道:“周勃为人,生性耿直,但性格火爆。那樊哙在曲逆斩杀了侯敞王黄二将,已经先拿了头功,周勃还岂能坐得住?”说着,张春看向副将道:“等到他坐不住时,那个时候才是咱们出兵的好时机。”说着,张春抬起头看向天空道:“侯敞王黄足足折损主公四万大军,眼下匈奴那群野蛮子们竟宣布中立,袖手旁观。淮阴侯韩信也被萧何在京城中诛杀,主公如今是外应没有,内应已除,孤掌难鸣啊。若此战能够一举击溃周勃,那么樊哙军也自然不攻自破,到时刘邦只能暂且班师回朝,主公兴许还能成事。也就是说,成败都在咱们聊城了。”说着,张春看向副将小声问道:“咱们的密探来消息了么?” 副将忙回道:“来了,昨日飞鸽传书,周勃这几日总是将自己灌得大醉,每每喝醉,必然鞭笞每日在城前辱骂无功而返的士卒,周勃的军心已经动摇了。” “哈哈哈,好,周勃看来是真的坐不住了。”张春抬起头望着天上毒辣的太阳,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道:“今日天气如此酷热,只怕周勃窝在心中的那团火也会爆发出来。” 聊城城外,汉军大营。 望着眼前这些再一次无功而返的士卒们,周勃圆睁大眼,一拍帅案喝道:“拖出去!一人打二十军棍!” 士卒们慌忙跪地求饶道:“将军,非是我等有意怠慢。实在是那张春军马都是聋子啊,任我们在城下怎么辱骂,他们就是听不到。非我等之过啊!” 周勃一边擦着脸上的汗,一边大声喝道:“休要狡辩!都给我拖出去,打!” 卫士们上前将士卒们拖出帐外,士卒们高声喊道:“若每日如此,军心溃散矣!”周勃猛的站起身,一指帐外喝道:“乱我军心,再加二十棍!” 听着帐外士卒们的一声声惨叫,周勃心下愈烦,他忙唤卫士抱来酒坛,喝退左右,自己一个人又仰起头,抱着酒坛大喝起来。 帐外四十军棍打下去,士卒们早已皮开肉绽,一个个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叫苦不堪。其他的士卒们慌忙上前,将他们一个个搀起来,送到各自的营房内。被打军士之中有一什长命唤孙伯,数他伤的最重,被抬回营房后,自己一人趴在榻上,狠狠地咒骂着周勃。 忽然,帐篷被掀开,孙伯忙转头看去,只见百夫长陈季端着一盘药物走进来。孙伯忙要起身,陈季忙道:“你行动不便,不必行军礼了。”说着,陈季将盘子放下,看向孙伯的伤势,不由皱了皱眉头:“打得这么重啊?” 孙伯长叹一声:“末将无功而返,认罚。” 陈季忙拿起一瓶刀伤药道:“这是我从军医那取来的,你拿去用吧。” “多谢将军。”孙伯强笑一下说道:“不过,末将也用不到了。再这么下去,没被叛军杀死,倒是先死在自己的统帅手中了。” 陈季摆了摆手道:“你我都是下级军官,用不着支支吾吾的说话。”说着,陈季看向孙伯:“上个月我也挨了周将军一顿军棍,幸好打的不重,疼痛了半个月也就好了。今日你们这顿棍棒只怕要一个月才能养好啊。” 孙伯强笑了下道:“叛军不出城,倒拿我们这些小卒来出气。末将也用不着养一个月了,倒不如被周将军的一顿军棍打死了干净。” “孙兄弟。”陈季忙道:“今天挨棍棒的那些弟兄们都怎么说的?” “还能说什么。”孙伯沉下头道:“发发牢骚而已,心中万丈的怒火,可嘴上谁又敢再多说什么。就周将军那脾气,敢说错一句话又是二十军棍。” 陈季缓缓点了点头:“唉......周将军跟着陛下打了几十年的仗,身经百战。我等只有听命才是,同心协力,方能击溃叛军。”说着,陈季拍了拍孙伯的肩头道:“你好好养伤吧。”说着,站起身便向帐外走去。 陈季走出军帐,孙伯趴在榻上等了片刻,自觉陈季已经走远,忙一咬牙从榻上坐起来,来不及穿好盔甲便忙跑出营帐。 周勃正坐在中军大帐内咕嘟嘟的喝酒,只见孙伯快步跑了进来。周勃慌忙放下手中酒坛忙站起身道:“如何?查到了么?” 孙伯忙道:“细作便是末将的百夫长陈季,这次决不会有错。” 周勃忙走出帐外张望了一番,见大帐四周无人,忙又转身进帐问道:“你可敢肯定?” 孙伯忙道:“必然不会有差。最近这段日子每每被将军责打的士卒回帐之后,陈季都会去探望。刚刚陈季也来探望末将,他先让末将用不着支支吾吾的说话,等问出末将的心里话后,陈季还问了别的士卒是什么想法,等末将把这一切都说了后,他便突然说让我们不要心生异心,要同心作战。这岂不是有意转移末将的注意力么?”说着,孙伯沉下头想了想又抬起头说道:“还有,末将刚刚想起来陈季是宛朐人,和张春是同乡!” 周勃缓缓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好,终于把这个探子给找出来了。”说着,周勃看向孙伯问道:“苦肉计把你们打疼了吧?” 孙伯笑了笑忙道:“卫士只作出了声势,并没有真的打下去,不妨事,不妨事!” “哈哈哈。”周勃拍了拍孙伯的肩头道:“你们都辛苦了,待聊城被攻破后,我提升你们作千夫长。如何?” 孙伯忙拱手道:“诺!” 周勃笑道:“你先回去吧。” 孙伯一拱手,转身走出大帐。周勃嘴角微微扬起,他忙转身走进后帐,原来军中各将官早已在后帐内等待了。周勃快步走到中间说道:“细作已经探明,便是隐藏在军中的百夫长陈季。” 众将官一听忙道:“那我们现在将他拿下?” “不可。”周勃忙道:“现在将细作拿下无异于打草惊蛇。现在拿下细作,只能使张春阴谋败露,但却还是不能攻破聊城。”说着,周勃微微一笑道:“我有一策,可即刻拿下聊城。而此策的成败都在这个细作的身上。” 众将忙问道:“请将军言明。” 周勃笑道:“前些天在邯郸的陈平书信告诉我,翼宿当空,夜间必有风起,可用火攻之。但张春坚守不出,无法火攻。今天酷热难耐,夜间必有大风起。到时,将计就计,一把大火全歼张春叛军!” 众将互相望了望,一起看向周勃道:“若用火攻,先需将张春引出聊城,可张春一直坚守不出,我军如何才能将其引出?又该如何将计就计?” 周勃笑道:“那张春欺我周勃是一介武夫,好啊,那今晚我便要让他见识见识!” 深夜,聊城。 张春接到陈季密报,只见密报上写:周勃鞭笞士卒,军中军心离散,周勃每日饮酒,日日不理军务。今夜正好是在下的小队值夜,到时将军只管趁夜色率军袭营,我将大开营门,到时大事即成。 张春闻报大喜,他猛一拍桌案大笑道:“周勃武夫,终败于我手也!”说罢,张春慌忙升帐聚将,留下两千军马守城,点起八千军马趁着夜色迅速向汉军大营开进。 月明星稀,白天酷热难耐,夜间却忽然刮起大风来。张春慌忙下令,骑军马摘鸾铃,马蹄裹布,火把统统熄灭,加快行军速度。众军到达汉军大营前,果见营门大开,营内哨塔上只有几个哨兵。张春忙一指哨塔悄声令道:“将那哨兵射死。” 副将忙张弓搭箭对准哨塔一箭射去,哨塔上的汉兵仰头倒下。 张春冷冷一笑,猛地拔出佩剑一指前方道:“众军听令!点起火把,杀进去!” 众军点起火把,呐喊着冲杀进去。张春挥舞佩剑,一马当先直冲入中军大帐内,果见一人正在里面坐着,四周扔着喝空的酒坛。张春大喝一声,一剑砍去,那人仰头倒下,张春定睛一看,竟是自己的细作陈季! “不好!”张春大叫一声,忙跑出大帐,才发现大营中尽管灯火通明,但却是一座空营! 忽然,副将策马跑来喊道:“张将军!哨塔上的都是草人!” 张春大惊,慌忙翻身上马:“中计了!快撤快撤!” 忽然,大营四周数万火把亮起,张春才发现,自己和自己这八千军马已被围困在了汉军的大营内。张春慌忙环顾四周,只见周勃驱马从营外的汉军中走出来喝道:“张春!速速下马受降!” 张春额头上青筋暴起,手中所持的宝剑不住的发抖,他声嘶力竭地向营外喊道:“周勃匹夫!阴险狡诈耳!” 周勃大笑起来,手指着营内的张春笑道:“到底是本将阴险狡诈,还是尔等阴险狡诈?暗派细作,妄想劫营!不想弄巧成拙,反说他人阴险,可笑!” 张春一举宝剑喊道:“众军听令,杀出重围!人人有赏!” “慢!”周勃喊道:“张春,今夜如此大风,尔等如今被围困于营中,若我放火烧之,尔等可能有一人突围?速速弃甲投降,否则此地将变为一片火海!” “不降!”张春一声怒喝:“我受主公知遇之恩,正当报效之时,岂能投降!”说着,张春宝剑一挥:“杀出去!”众军齐声呐喊,向营外杀去。周勃向营内一指:“扔!”汉军们一起将火把扔向营内,大风刮过,火借风势,片刻之间大营内已是一片火海,叛军惨叫不断,战马惊慌四散,八千士卒皆葬身火海之中。 赵国,邯郸。 刘邦接到聊城周勃发来的军报后大喜:“周勃者,厚重少文,粗中有细。真将才也!” 经曲逆之战后,周勃于聊城又用火攻全歼了张春军马。陈豨眼见事败,只好率领残兵匆匆逃往灵丘。 陈豨之乱已然大定,刘邦命樊哙率军追赶陈豨,终在灵丘将陈豨斩首,刘邦下令将陈豨尸首剁为肉酱,给所有的异姓诸侯王各送一份。 陈豨之乱终于被平定,刘邦也准备率师回朝,在回朝之前,他想抽空去看了看自己嫁给赵王张敖为妻的女儿鲁元公主。再次见到自己的父亲,鲁元公主大喜,忙拉着刘邦坐下来,侍女们慌忙端上茶水瓜果。刘邦笑着摆了摆手道:“朕老了,吃不了这些瓜果了。” 鲁元公主忙拉着刘邦的手道:“父皇,这就要走么?” “嗯,要走啦。”刘邦笑了笑道:“陈豨之乱,足足闹腾了将近一年。如今终已大定,朕也该走了。”说着,刘邦看向鲁元公主道:“张敖的父亲是个人杰,可这个张敖......”刘邦看着自己的女儿苦笑了下道:“朕实在是看不上眼。哎......不过这也都是你们的家事了,朕不插手,只要他对你好,就成了。哎,他对你怎么样?” 鲁元公主沉下头道:“好是好,可去年来了个赵姬,深得他的宠爱。” 刘邦一拍大腿,狠狠地说道:“岂有此理。”说着,他看向女儿问道:“那赵姬是什么人?长什么模样?” 鲁元公主面露难堪,沉吟了半天才开口说道:“上个月张敖让一个歌妓侍候父皇,就是那个歌妓......她就是赵姬......” 刘邦大惊,正要开口,忽然只见一名侍女走进来道:“启禀陛下,公主,赵王和一班赵国臣工来为陛下送行。” “哼,朕正要找他。”刘邦站起身道:“叫张敖进来!” 只见张敖领着一班赵国大臣走进来,刚一进屋,张敖忙跪下说道:“闻听陛下将要班师,臣特来相送。”身后的大臣们也忙跪下道:“臣等前来相送。” 刘邦冷冷一笑:“怎么?赶朕走?” 赵国国相贯高正要抬起头说话,张敖忙扭头向贯高使了个眼色,贯高才将头沉下。张敖笑了笑站起身道:“岂敢岂敢。”说着,忙一拍手,只见两个侍女引着一名女子走进来,张敖笑了笑道:“陛下,这个女子想必陛下还记得?她就是前日侍奉过陛下的赵姬。” “噢。”刘邦点了点头:“朕记得。” 张敖笑了笑道:“今日陛下将要班师回朝,如不嫌弃臣就让这赵姬和陛下一起回去。” “哼哼......”刘邦冷冷一笑,走上前一拍张敖的肩膀:“朕用不着,不劳赵王费心!”说着,大步走出屋子。 “这......”张敖呆愣在原地,不知自己是哪句话又说错了。 深夜,赵王府。 夜已经很深了,张敖却忽然听到急促的打门声,张敖忙披起衣服问道:“这么晚了,何人打门?” 家院忙在外面禀道:“禀赵王,是贯相国和赵相国求见,说有要紧的事和大王相商。” “贯高赵午?”张敖自思道:“这二人来干什么?”他抬起头道:“让他二人先到偏厅等候,本王这就到。” 张敖穿戴好衣服,快步走进偏厅,贯高赵午二人忙上前施礼。张敖忙道:“二位国相不必如此,这夜都这么深了,二位何事?” 贯高转过身走出偏厅,四下里张望了一下,转身拽上屋门,抬起头看向张敖道:“天下豪杰四起,有能力者先立为王。当年陈胜也说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张敖一头雾水:“相国何意?” 赵国国相赵午在一旁说道:“自陛下亲征陈豨以来,一直居住在邯郸,大王您这一年来对皇帝十分恭敬,但皇帝却对大王十分无礼。我们这些作臣下的,实在看不过去。” 贯高回头看了看窗外,夜空静谧,廖静无人,他转过头看向张敖,一字一顿地说道:“请大王杀了他。” “杀谁?”张敖看向这二人:“陛下?” 贯高赵午一起点了点头。(未完待续) 第25章 刺王杀驾 当听到贯高赵午说出要弑君的话时,赵王张敖一下蒙在那里,自古以来弑君者有几人最终得到好下场的?弑君是张敖万万没有想过,也不敢想的事。 张敖转过身快步从剑架上拿下宝剑,噌的一声拔出宝剑:“相国大错矣!先王亡国,多亏了陛下才得以恢复!陛下又将鲁元公主下嫁本王,这才使浩荡皇恩传至后代,本王如今锦衣玉食,所住之处金钉朱户,凡此种种,一丝一毫都是陛下所赐!”说着,他看向贯高道:“请相国再勿言此事。” 贯高赵午退出赵王府,二人刚刚坐上回府的马车,赵午便长叹一声道:“是我们太心急了,是我们错了。”说着,他抬起头看向贯高道:“大王是个忠厚长者,是决不肯违反道义的。” 贯高沉下头道:“皇帝对大王颇为不满,目下朝中诛杀异姓王侯的态势愈演愈烈,保不齐迟早会殃及大王。” 赵午缓缓点了点头,苦笑一下道:“也许你我二人该辞官归隐了。” 贯高抬起头说道:“你我二人都已是不惑之年的人了,可大王还如此器重你我,将你我都拜为国相,位高权重,荣华富贵。皇帝迟早要对大王下手......”说着,贯高双眼直直的盯着赵午道:“你可愿报大王知遇之恩?” 赵午忙道:“粉身碎骨亦当报之啊。” “好。”贯高掀起车帘向外张望了一下,星月当空,街上廖无一人,他放下车帘悄声说道:“现在是你我二人想要弑君,若此事做成,功在大王。若此事败露,你我一力承担,决不可连累大王。如何?” 赵午忙道:“唯贯相国吩咐!” 贯高点了点头道:“刘邦明天就要率师返回洛阳,你我二人便暗派游侠于半路劫杀之。” 赵午缓缓点头,忽然他眼前一亮说道:“我府上上个月前来了个流落的侠客,他自称自己在淮阴侯府当过尉官,确有一身好剑术。” “淮阴侯府?韩信府上?” “正是,此人叫吕冰。”赵午说道:“那日韩信暗派这个吕冰率军埋伏于函谷关外,韩信独自一人先行进入长安探听风声,不想却被诛于钟室之内,函谷关外韩信的那些叛兵也被函谷守军剿灭,唯有这吕冰趁乱杀出重围,自此后便流亡天下,闻听我赵午好养门客,这才逃到了我的府上。我看他跟过兵仙韩信,又有一身好剑术,便将他留于府中,改其姓名为剑艾。” 贯高问道:“这个吕冰可靠么?” 赵午看向贯高说道:“贯相国好好想一想,那吕后若没有得到刘邦授意,她敢擅自诛杀韩信么?在吕冰眼中,吕后不过是诛杀他恩人的刀子而已,而诛杀其恩人的真正幕后主使是刘邦。因此,此次刺杀刘邦,吕冰必愿前往。” “好啊。”贯高微微点了点头:“我府上一直养有五十来个剑客,就让这个吕冰带领,半路上将刘邦......”贯高说着向下作出个杀的手势:“劫杀之。” 柏人县地界,宣务山。 陈豨之乱闹了足足一年光景,这一年来,刘邦每日出入于军营,亲自统御三军,每日商讨着征讨陈豨的各种军事方略,望着铜镜中一日比一日多的白发,刘邦愈来愈觉得自己最近几个月来体力渐渐不支,以至于到稍稍站立一会就会觉得腰酸腿痛。刘邦这才意识到,今年他已经六十岁了。 可大汉确还有很多事需要他自己来办,摆在眼前的就是自己百年之后的储君问题,还是那句话,刘盈仁孝,算是一个仁孝的孩子,可治国只凭仁孝就可以了么?面对大汉如今这种汹海浮舟的局面,让一个仁孝君主统帅天下,这显然是要把大汉推向绝路。而要治理像现在这样一个局面动荡不安,天下汹海浮舟的国家,所需要的一定是强大的胆识魄力和强硬的政治铁腕!可刘盈他有么?想到这,刘邦不由的自己就会苦笑一下,刘盈并没有。那么诸皇子中哪个有这份能力呢?齐王刘肥?刘肥是自己最大的儿子,可是他的母亲是泗水亭小酒馆里的曹氏,曹氏勉强可以算作自己的一个外室吧。关于身份低微这一块刘邦自己倒看的不是很重,自己当年不也是个小亭长么,如今一样当上了皇帝。最重要的是刘肥的性格懦弱,他决不是一个可以使汉国强大起来的人。那么自己剩下的那些儿子,刘恢、刘友、刘建呢?刘邦不由的又摇了摇头,都是些才智平庸之人啊。那么刘恒呢?一想到这,刘邦不由眼前一亮,这个刘恒的母亲在宫中的地位并不显赫,是宫中自己的一个姬妾薄姬所生,如今刘恒已经八岁了,在兄弟姊妹中排行第四,但在众皇子中数他书读的最好,论武艺在众皇子中数他的力气最大,可是这孩子总是不爱说话,每天郁郁沉沉的,不知道心里每天都在想些什么。想到这,刘邦不由的也摇了摇头,看来这个刘恒也不行。那么现在只有一个人了,那就是戚夫人之子刘如意,这个孩子从小最受刘邦的疼爱,生性机敏,见事有方。连刘盈都看不透和亲的本质,这个如今才十二岁的孩子就能一语道破和亲不是苟安,而是为了给大汉国力发展争取时间。好啊,就定刘如意为储君人选!可是想要废黜太子决不是这么简单,吕雉第一个就会站出来反对,接着就是那帮御史们又会开始说那些老生长谈的话。 除了储君问题急待解决,其次便是国内异姓诸侯王问题,这些异姓诸侯们一个个都有不世的功勋,按理说他们的功劳是配得上如今所拥有的世袭王位的。可是你们在自己的封国里倒是老实一点啊!世人都说韩信是蒙冤而死,可这在刘邦心中纯属是一派胡言,当年他受封楚王时为什么要招兵买马?为什么要收留项羽的部将?说到底还是自己有反心罢了。还有这个刚刚被平定的陈豨,一任边郡郡守,还不是异姓诸侯王,他就敢联络韩信一起举事。还有那个梁王彭越,他如果没有反心,又为什么在自己最危急的时候不派援兵?曲逆之战结束了,才派来一些老弱残兵。等自己到了洛阳后,一定要亲自审讯彭越。至于剩下的异姓诸侯王,长沙王吴臣,淮南王英布,燕王卢绾,这三人中吴臣和卢绾都能让刘邦安心,但唯有这英布却不能,也不知道装有陈豨肉酱的锦盒送到淮南国没有。英布固然不能让刘邦心安,但吴臣和卢绾就一定对中央构不成威胁么?自己现在还活着,还能震慑到他们,但等自己死了以后呢?吴臣卢绾都是为汉国出过大力的,对汉国有感情,他们呢不会反,那等他们死了以后呢?他们的子孙也会对汉国忠心耿耿么?想到这,刘邦不由握紧了拳头,默默叹道:“也许又是一场血雨腥风啊。” 第三大问题便是匈奴问题了,这个问题是个大问题也是个长远的问题,和亲只是暂时维持了下汉匈之间的关系,可要彻底击败匈奴,到底还需要什么呢?是强大的军队?还是国内的财货繁荣?还是需要一个能打胜仗,能打硬仗的将军?这一切刘邦都还没有想清楚,看来只有把这个问题留给子孙们了,也许自己这一生都看不到大汉铁骑大破匈奴的场面了......既然要把这个问题留给子孙,那就又回到了储君的问题上。 刘邦在自己的龙辇中默默思索着,车驾不知不觉中已经从赵地进入到了代地,此处属代地柏人县境内,眼见前面有一座大山,当地乡民都称之为宣务山。车驾缓缓开入山中,周勃,樊哙,夏侯婴三人骑在战马上紧随着队伍正中皇帝的龙辇。多年的军旅生涯使得周勃对山川形胜很是敏感,一进入宣务山,周勃的双眼就一直在不断打量眼前这座大山,尽管此山不算多么雄伟高大,但一进入山中,周勃却分明感到丝丝杀意袭来。 周勃眼见四周树林掩映,乱石丛生,红梅翠竹,绿柏青松。青石染成千块玉,碧纱笼罩万堆烟。确是一个险恶的大山!周勃忙驱马上前来到龙辇旁边,小声说道:“陛下,此山险恶。” 刘邦掀起车帘,望着四周这一片肃杀的景象,开口问道:“此山叫什么名字?” 夏侯婴在一旁回道:“听当地乡民们说此山名唤宣务山,属代国柏人县境地。” “柏人县.......”刘邦抬头看向夏侯婴道:“这名字怎么这么奇怪?” 刘邦话音未落,山风乍起,树林掩映之中跳出十来名剑客挥剑杀入队伍中,汉军还来不及反应,已是鲜血飞溅,早有数十名汉军应声倒地。周勃慌忙勒马高喊:“刺客人少,众军不要慌乱,围住他们,一定要抓活的!” “诺!”汉军们齐喊一声,挥戈围上前去,十来名刺客被汉军们团团围住,动弹不得。周勃拔出宝剑喝道:“都给我拿下!”话音未落,山上擂木巨石早已滚落下来,众军不及应暇,纷纷被巨石砸的粉碎。夏侯婴,樊哙二人慌忙将刘邦从车中扶出来,持剑护在两侧。周勃慌忙喊道:“山上还有刺客!一营听令,上山活捉刺客!其余各营守护陛下,不得慌乱!”伴随着山上擂木巨石的滚下,早又跳出三十来名剑客,他们身手敏捷如一道疾风,趁乱拔剑直向中军龙辇冲去。樊哙夏侯婴慌忙拔剑杀上去,早有一名刺客闪身直向刘邦冲来。一道剑光闪过,刘邦慌忙用尽全身气力持剑挡住刺客的剑锋,刘邦一面咬牙用剑挡着,一面看向刺客喝道:“你是何人!” “我乃淮阴侯阴魂!” 刺客力大,而刘邦已是满头白发,如何抵挡得住,宝剑被刺客打落在一旁,那刺客挥剑向刘邦一剑砍去,刘邦慌忙躲闪,一剑正划中刘邦左臂,刺客举起宝剑正要再砍一剑,周勃慌忙一剑扔来,正扎进刺客胸膛,那刺客惨叫一声,仰面倒地。汉军毕竟精锐,刚刚平定陈豨之乱的他们士气正旺,他们迅速投入到战斗中,尽管战局紧张,但却很快就结束了。清点下来,刚刚的混战中击杀刺客二十三人,俘获刺客三十五人。 周勃快步上前喝问道:“你等是江湖游侠还是谁家的剑客?怎敢刺王杀驾!” 那三十五名刺客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把利刃,汉军们以为他们要反击,慌忙拔出佩刀,谁知只在一瞬间,这三十五名刺客齐声高喊一声,抓起各自手中的利刃刺进自己的腹中。汉军们还没来得及反应,这些刺客便都应声倒地了。 周勃望着地上这些刺客,眉头紧紧锁在一起道:“好厉害的刺客啊。” 夏侯婴和樊哙二人慌忙扶着刘邦坐下,军医上前忙给刘邦左臂止血包扎,周勃转身走回来道:“陛下,这些刺客决不是江湖中的游侠,想必是谁家养的剑客。” 刘邦捂住左臂,目眩良久,口中默默地说道:“淮阴侯阴魂......” 经受了这一突然袭击,汉军们都有些疲惫了。眼见太阳渐渐西沉,周勃下令就在宣务山上扎营休整。众军在山顶扎下了连绵一片的大营。眼见红日渐渐西沉,夏侯婴扶着刘邦站在山顶上,刘邦眼见的在夕阳的映衬下,代地全景似乎尽收眼底。刘邦默默说道:“代地沃野千里,真是一片好地方啊。可是代地邻近匈奴,地处边疆,太遥远了......” 刘邦一边伸手捂着自己的左臂,一边说道:“刘仲已经被贬为合阳侯了,代地的陈豨之乱也已经宣告平定,离长安这么遥远的一个地方需要一个朕信得过的人来掌管。”刘邦沉下头想了想,抬起头笑了笑道:“就让朕的小刘恒来当这个代王吧。他虽然沉默寡言,但小小年纪就透出来一股沉稳干练的劲来。”说着,刘邦转头向夏侯婴笑了笑道:“即刻下旨,封皇四子刘恒为代王,掌管代地一切事宜。”刘邦抱着胳膊,一边笑着一边接着说道:“朕要好好磨练他,等他长大以后,朕要让他好好辅佐刘盈,让他成为一个真正的大汉股肱之臣!就这么办!” 公元前一百九十六年,在平定完陈豨之乱后,刘邦为了磨练幼小的刘恒,也为了给大汉日后培养一个有能力的皇子,即刻下诏封皇四子刘恒为代王。可能幼小的刘恒自己都想不到,多年以后,作为皇子中排行第四的自己不但成为了大汉的天子,还为汉帝国由弱转强奠定了第一块基石。 淮南国,豫章郊外。 “驾!驾!” 一队衣着甲胄的骑兵手挽猎弓率先穿过郊野,骑军后面紧跟着一队牵着猎犬的步兵。这是在郊外狩猎的淮南王英布的队伍。为头的狩猎马队勒住马头,前面的骑兵相互问道:“大王呢?” 一骑兵说道:“咱们跟了大王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咱们大王?咱们大王喜欢一个人狩猎,不想让咱们大队人马在后面跟着。” 那骑兵忙说道:“这怎么行,前几个月听说这豫章郊外新来了一只大虫,那大虫已在这郊外扎下了窝。大王一个人跑远了,万一遇到那大虫,如何得了?” 另一个骑兵说道:“那咱们赶快追上去吧!” 说罢,那队骑兵慌忙拍马又向前追去。忽然,为头的骑兵伸出手臂:“停!”众人慌忙勒住马头,只见那骑兵一指前方:“看,大王在那。”众人慌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前方不远处一匹骏马上坐着一个身材魁梧,身披轻甲的老人,只见那老人尽管两鬓斑白,脸上布满了皱纹,但那炯炯的目光却透着一股子精神气,他左脸上刺着一个大大的囚字,显然曾经曾受过黥刑。 只见那老人目光凝聚前方,左手从马匹左侧的箭筒中抓起一支羽箭,张弓搭箭,拉满弓弦对准了前方。果然离他数丈开完,树林之中一只白毛大虫也正怒视着他。那大虫利爪在地上抓了几下,抬头望着眼前这个老头,那老人坐下的骏马丝毫没有畏惧之色,似乎对自己主人的箭法非常信任。 那大虫仰天狂叫一声,伸出利爪直扑向那老人,那老人眉头一紧,一箭伸去,那大虫刚扑到半空中,羽箭飞速射来,正中大虫胸脯,大虫吃疼一下从半空中摔落下来。那老人不慌不忙,迅速从箭筒中拿出第二支箭,紧接着一箭射去,正中大虫额头,那大虫长啸一声,鲜血喷流而出,刚爬起来便四肢一软,仰头倒在血泊中。 老人身后的骑军们早看的呆了,一个个手足无措,呆愣在原地。老人微微一笑,向身后的骑军一招手道:“还愣着干什么?抬回豫章郡,让百姓们都看看这个畜生,以后他们出行可以无忧了。哈哈哈。” 骑军们方才反应过来,他们慌忙下马跪倒在地高声喊道:“大王英武!大王英武!” 原来这个射虎老人便是淮南王英布,英布和大多数异姓诸侯王们一样,出身低贱,他青年时曾因私藏兵器而触犯秦法,这才被黥了面,流放在骊山做苦役。后因天下起义军蜂拥而起,英布便率领骊山数千囚徒一起投奔到了项梁麾下,英布因作战英勇而被项羽册封为九江王。之后刘邦因听闻英布骁勇善战,于是派使者游说于英布,英布这才投奔于刘邦麾下。在楚汉战争中,英布累立战功,被刘邦册封为淮南王。此时的他已经是五十多岁,头发半白的老人了。 英布勒住马头看着众骑兵笑道:“英武什么?老夫的妻儿老小当年都被项羽杀光了,老夫孤家寡人一个,只有打仗还能让老夫舒坦点。可自从当了这个鸟淮南王啊,这都天天闲出个鸟来了。” 一连几个鸟字让军士们大笑起来,他们忙笑道:“陛下前几年出兵匈奴没有带您,这才惨遭失败,说不定陛下还会重用大王,让大王去抗击匈奴呢!” “哈哈哈。”英布仰头大笑起来:“只要能打仗,便是老夫所愿!” 忽然只见一名骑兵快马跑来报道:“禀告大王,陛下的使者现已到豫章官署内,请大王赶快迎接。” “噢?”英布一脸惊讶,他笑着看了看刚刚和自己开玩笑的军士们,又转头看向送信骑兵问道:“陛下难得派使者到此啊,什么事啊?” 送信骑兵忙禀道:“好像是说陛下有礼物要送与大王。” “好,我这就赶回去!” 淮南国,豫章官署。 英布快马跑回豫章,连忙换了一身诸侯王礼服便快步走进豫章官署内:“淮南王英布,参见天子特使。”说着,他忙跪下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使者上前扶起英布道:“淮南王快请起吧,本使此次前来不是来宣旨的,陛下有一件礼物要送与淮南王。”说着,使者转身捧出一个锦盒道:“陛下给所有异姓诸侯王各送了一份,这是淮南王的这份。” “英布拜谢陛下!”英布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接过锦盒,盒子并不是很沉重,但却包裹的很严实,英布心下愈加疑惑,当他伸手打开最后一层的时候,只觉一阵恶臭扑面而来,英布忙向锦盒内定睛一看,只见锦盒之中却是一滩血肉参杂的肉酱!(未完待续) 第26章 兔死狗烹 淮南国,豫章郡。 自见到那份肉酱后英布就病倒了,在自己病倒的这几天里,英布所想的最多的就是自汉国平定天下后,像自己这样的异姓诸侯王们所受的遭遇。楚王韩信的功劳应该算作最大的了,可是说杀就杀,毫不留情。梁王彭越也称得上是战功卓著吧,可是就因为没有及时派去援兵就被皇帝发到廷尉府去审讯。赵王张敖,尽管是皇帝的女婿,但皇帝亦对他颇为不满,也许除掉他也是早晚的事。 英布躺在病榻上,望着桌案前摇曳的烛光,口中喃喃地说道:“现如今天下的异姓诸侯王只剩燕王卢绾,长沙王吴臣和我了吧。吴臣一直听命于朝廷,又自主削地裁兵,皇帝不会对他动手。燕王卢绾就更别说了,他是跟皇帝从小玩到大的,同年同月同日生,皇帝也必然不会对他下手。那么......”英布躺在病榻上,闭上双眼道:“就剩我自己了。” 清晨,洛阳城门前。 洛阳城门前的牡丹花都开放了,花色泽艳丽,玉笑珠香,洛阳城外被牡丹装点得富丽堂皇。刘邦的车驾也终于抵达了洛阳,按说平定了陈豨之乱后应该回长安的,但一天天愈加沉重的病体却使刘邦想在洛阳安心休养一段时间。车驾刚刚进入洛阳地界,闻着花朵的清香,刘邦的内心分外舒畅,似乎病痛全消,他立刻下令不再乘坐车驾而是要骑马前往洛阳。尽管已经六十岁的他骑上骏马之后依然神采奕奕,他一扬马鞭快马跑至洛阳城下,望着城前盛开的牡丹,刘邦大笑起来:“洛阳!洛阳!朕回来啦!” 进入洛阳,刘邦亲身感受到了城中安宁祥和的气氛,似乎外界的战乱永远都不会波及到这里,刘邦不由骑在马上默默赞叹:“萧大人和刘敬说的都对,关中险要,也许更适合当国都。但洛阳,真的太安宁了,朕要在这里多住些日子。” 长安那边也早已得到了圣命,皇帝要在洛阳休整一段时间,于是凡是长安重要的官员都携带好奏章和文件赶往洛阳。刘邦本想在洛阳好好静养一段时间,却没想到早已抵达洛阳的各官员们的奏章都已经纷纷叠落在皇城的桌案上了。 洛阳,旧周皇城。 迎面而来的就是廷尉府的审讯结果,廷尉双手捧着三份卷宗跪在刘邦面前。“三件要案?”刘邦望着眼前的廷尉说道:“不是只有梁王彭越的案件么。” 廷尉忙高声回答道:“共三件要案需要面呈陛下定夺,第一案淮阴侯韩信谋逆案,第二案相国萧何贪污受贿案,第三案梁王彭越谋逆案。” “什么?”刘邦看向廷尉:“萧何贪污?” 廷尉忙又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道:“正是,这是平阳侯曹参所参劾萧何的奏章,上面列举了萧何十大贪污行径,臣已暗中调查,确有其事。” 刘邦沉下头道:“这怎么可能?”说着,他抬起头问道:“这什么时候的事?” 廷尉忙回道:“这是陛下亲征陈豨不久后的事,自去年开始萧何便不再过问政事,每日只是声色犬马,在家中聚客饮酒,变得异常贪婪。但萧何乃是开国第一侯,位列三公,臣不敢妄自缉拿,特报于陛下定夺。” 刘邦眉头紧锁:“曹参和萧何一向要好,就是弹劾也不能是曹参弹劾萧何啊。萧何现在变得异常贪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廷尉看向刘邦道:“陛下,是否准许廷尉府按律缉拿萧何?” 刘邦沉下头思索片刻,抬起头道:“先不忙吧,容朕再好好想一想。你把韩信和彭越的审讯结果给朕汇报一下吧。” “诺。”廷尉一边说着,一边展开第一卷竹简读道:“淮阴侯韩信谋逆案。淮阴侯韩信自恃功高,早有不臣之心。其任楚王时便暗地招兵买马,且收留项羽旧部,意图作乱。被贬为淮阴侯后,怨恨之心日甚,谋逆之心日益显露,其暗通代郡郡守陈豨作乱。陈豨举事,其也夜夺了淮阴军权,准备突袭长安。幸而其反意早被吕皇后知晓,将其诱杀于钟室之中。自此,韩信谋逆一案告结。另,经廷尉府细查,此案另有两名从犯,淮阴侯府门客蒯通与淮阴侯府尉官吕冰。蒯通现已被廷尉府缉拿,唯有吕冰趁乱逃亡,下落不明。” 刘邦下意识的捂着左臂,默默说道:“淮阴侯阴魂......” 廷尉没有听的太清楚,抬起头问道:“陛下说什么?” “噢。”刘邦看向廷尉说道:“朕回洛阳途中,于宣务山遭刺客袭击,其中一刺客扬言自己是淮阴侯阴魂。想必这刺驾一事和韩信多有关联啊。朕命你们廷尉府严加审理刺驾一案。” 廷尉忙拱手道:“诺!” 刘邦仰起头道:“至于那个韩信的门客蒯通,把他带来,朕要亲自问问他。”说着,刘邦看向廷尉道:“彭越一案呢?” 廷尉忙展开第三卷竹简读道:“梁王彭越谋逆案。梁王彭越虽看似忠厚,内心却早有不臣之心,自任梁王以来,常常口出怨言。曲逆之战,其谋逆之心暴露无异,借故拖延,拒派援兵。后经上斥责,方派数千老弱残兵来搪塞敷衍。廷尉府按律抄其家,捕其人与其家小。经廷尉府审理,梁王彭越,反形已具。按律当斩,奏请陛下定夺。” “反形已具?”刘邦眉头紧锁,仰起头闭上双眼。 廷尉忙道:“尽管还未做出谋逆举动,但确是反形已具。请陛下决断。” 刘邦忽然冷笑起来,他看向廷尉道:“这也是皇后的意思吧?” 一句话说的廷尉冷汗直冒,他忙低下头支吾着说道:“皇后并未知会过下官......彭越确是反形已具。” “好啊!”刘邦忽然站起身:“不是说他反形已具么?不是说他按律当斩么?那好啊!那你直接去问问皇后怎么判他好了。”说着,刘邦猛地将桌案一脚踢翻:“还来报朕干什么!” 廷尉惊慌失措,慌忙跪倒在地,说不出一句话来。刘邦长出一口气,平静了下心情说道:“尽管彭越反形已具,但他是我大汉的功臣。把他流放到蜀地去吧......” 廷尉哪里还敢说什么,忙低下头道:“诺。”说着,他抬起头道:“微臣告退......”说着,起身向外面退去。忽然,只听耳边刘邦喝道:“等会!”廷尉吓得忙又跪倒在地,只听耳边刘邦问道:“皇后什么时候来啊?”廷尉忙哆哆嗦嗦地回道:“皇后已从长安出发,已经向洛阳来了。” “嗯......退出去吧!” 彭越被廷尉府装进了囚车,从洛阳出发,向蜀地流放。彭越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哪里还受得了流放之苦,一向内心刚强的他终于忍不住哭了。自从洛阳出发,一路颠簸,已经到达了郑县,彭越的眼泪依旧在眼眶滚动着。自己已经是须发尽白的人了,蒙冤被发往蜀地,这辈子也许就要客死他乡了。自己现在并不妄想可以被赦免罪过,只要能再回家乡昌邑,此生就了无遗憾了。 刚刚进入郑县,忽然只见前面一行队伍正向这边走来,队伍的护卫都是宫中的羽林卫士,衣甲严整,锦旗蔽日,堪比皇帝的仪仗。彭越不由在囚车上定睛看去,他认得,这是皇后的凤驾! “皇后!皇后!”彭越慌忙擦干泪水,站在囚车里大声喊起来:“罪臣在这里啊!罪臣在这里啊!” 押送囚车的军士慌忙将彭越押起来,堵住他的嘴,厉声喝道:“你还当自己是个王侯啊!这是皇后的车驾,不要命了你!” 吕雉在车内听到呼喊声,掀起车帘问道:“前面是怎么回事?” 羽林卫士忙回道:“前面道路上是一队押送囚犯的士兵,那囚犯高喊皇后,自称罪臣。” 吕雉心疑,抬头向前看去:“这不是彭越么!”说着,她忙说道:“停驾停驾!”侍女忙上前将吕雉扶出来,吕雉走上前去低头看着被压在地上的蓬头垢面的囚犯问道:“你是彭越?” 士卒忙将堵在彭越嘴里的布拿出来,彭越忙看向吕雉哭道:“是我啊,皇后。是罪臣彭越啊!” 吕雉故作惊讶,看着彭越问道:“你这是......” 彭越涕泪横流,哭着说道:“望皇后救罪臣一命!” 吕雉忙道:“你且说,本宫为你做主。” 彭越忙跪倒不住地磕头称谢道:“罪臣受小人诬陷,蒙冤下狱,陛下念及罪臣功勋,将罪臣流放于蜀地。可罪臣决无反心啊!” 吕雉缓缓点头道:“你为人一向忠厚,如今须发尽白,难道还会造反么!”说着,吕雉忙上前扶起彭越道:“本宫正要赶往洛阳,你就和我一起回去吧。到时我当面为你求情,陛下不会不给本宫面子的。” 洛阳,旧周皇城。 蒯通被两名羽林带上来,刘邦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人:“你就是那个齐人蒯通?你为何要教韩信谋反?朕要烹了你。” “冤枉啊。”蒯通忙跪倒在地:“陛下,您可养过狗?” 刘邦看着他道:“何意?” 蒯通忙接着说道:“狗只会对除自己主人以外的人狂吠。罪臣当初是韩信的门客,故而要为韩信谋划。当初罪臣只知淮阴侯,而不知陛下。况且,前秦丧失帝位,天下的人都想当皇帝,难道陛下您还能把天下之人系数杀尽么?” 刘邦笑了起来,他指着蒯通道:“能言善辩,果然是齐国辩士啊。” 内侍走进来跪下道:“陛下,nbsp;皇后已到洛阳,要面见陛下,说有要事。” 刘邦向羽林挥了挥手道nbsp;:“先将这个蒯通带下去,听候发落。” 羽林上前将蒯通带了下去。 吕雉快步走进来对刘邦说道:“陛下为何要将彭越流放蜀地? 刘邦开口说道:“他有功于国,且须发尽白,朕于心不忍。” 吕雉说道:“彭越是豪壮而勇敢的人,陛下把他流放蜀地,这是给自己留下祸患,不如杀掉他。所以,我将他一块带来了。” “杀掉他?”刘邦望了望眼前的吕雉,转而又沉下头。 “廷尉!”吕雉猛一转身喝道。 早在一旁听候命令的廷尉慌忙跪倒在地:“微臣在。” 吕雉说道:“让彭越的门客重新告发彭越,你们廷尉府再重新审讯一次,这一次务必要夷灭他三族。能办好么?” 廷尉吓得连连叩头,慌忙道:“请陛下下旨。” 刘邦闭上双眼,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说道:“就按皇后的意思办吧。” 廷尉府。 “梁王彭越谋逆案,经廷尉府重审,判决如下。梁王彭越多次在封国招兵买马,出入用度与皇帝无二,可见早有反心。今经廷尉府再三勘察,彭越谋逆证据确凿。即日起,革除彭越王爵,夷灭三族。” 彭越抬头呆呆的望着眼前这份判书,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廷尉合上判词,一甩衣袖:“拿下!” 卫士们上前押住彭越,彭越忽然仰头大笑起来。 几个月后,冬至日,洛阳,旧周皇城。 不知不觉又是一年将近,今日是冬至,自周朝起便有“冬至大如年”的说法。冬至日可比过年重要的多。今年的冬至不回长安过了,刘邦下诏今年冬至大宴就在洛阳举行。 旧周皇城内被装点的上下一新,宫中的羽林卫士们都换上红色的盔甲,给自己手中的长铩都缠上了红色的丝带。夜幕降临,皇城内却是灯火点点。今晚的宴会不是君臣之宴,而是家人之宴。皇后吕雉,美人戚夫人,姬妾薄姬等各级嫔妃齐聚一堂,皇子们刘肥,刘友,刘恢,刘建,就连最小的皇八子刘恒也都从各自的封国赶回来。太子刘盈与戚夫人之子刘如意和刘恒这三个小孩子围着宫殿满座的嬉闹,逗得嫔妃们哈哈笑起来。除了嫔妃和皇子们,还有那些有爵位的老功臣们,萧何,周勃,夏侯婴,樊哙,曹参也都分列于下,一起庆贺冬至的到来。 刘邦忙完了一些琐碎的政事,便迈步来到冬至宴会上,众人慌忙站起身正要下拜,刘邦忙笑着摆了摆手道:“冬至嘛,不是朝会,大家都坐好。” 众人嬉笑着坐下来。刘邦迈步走到最上方的位置上坐下,刘如意和刘恒二人忙跑上来,刘邦左右两边各抱着一个,低头看着自己这两个最小的皇子是这么的聪明伶俐,看的刘邦心中越发喜爱,刘邦抬起头笑着对众人说道:“今天是冬至,朕除了请了自己的家人。”刘邦说着,转头看向周勃等人道:“也请了你们这些陪着朕出生入死的老弟兄们,在朕眼中,咱们都是一家人啊。” 周勃等人举杯笑道:“臣等谢陛下厚恩!” 刘邦笑着放下酒樽问道:“萧大人来了么?” 萧何站起身道:“臣到了。” 刘邦抬头看向萧何,在宫殿烛光的映衬下萧何的身躯竟显得这样的伛偻,往常都是神采奕奕的萧大人如今却看着如此的神色倾颓,脸上皱纹堆积着,似乎一下苍老了十岁!说实话,刘邦已经有半年没有见过萧何了,这半年来只是不断接到御史们告发萧何贪污的奏章和听闻萧何一直沉溺于酒色之中的消息,刘邦不由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可今天是冬至,不能因此坏了兴致,于是刘邦笑了笑道:“萧大人,又是一年将至,你给大家伙说两句吧。” 只见萧何面无表情,转身向刘邦深深一拜,抬起头说道:“恕臣口拙,不知该说什么。” 刘邦颇觉尴尬万分,不知该说什么好。忽然,只听耳边钟鼓之声响了十二下,子时已然到了!宫殿外面,羽林卫士们高举火把齐声歌唱: 扶摇万重兮,放我麒麟冲荡。 清清渭水兮,舞我手中霓裳。 飞飞青云来兮,月华璀璨递琏光。 巍巍立于山兮,驰骋巍峨天上。 众人簇拥着刘邦走出宫殿,众卫士们停止歌唱,一个个高举火把分列于下。刘邦站在宫殿前,抬头望着夜空中皎洁的明月,向天一拱手说道:“伏惟皇天后土,四方神灵,佑我大汉,山河永固!魑魅魍魉,荡除涤尽!” 羽林卫士们齐声高贺:“吾皇万岁!大汉万岁!” 刘邦笑着看向阶下排列整齐的羽林卫士们笑道:“来,接着唱!扶摇万重兮,放我麒麟冲荡!” 卫士们高举火把围成一个大圈,举着火把大声唱道:“扶摇万重兮,放我麒麟冲荡。清清渭水兮,舞我手中霓裳。飞飞青云来兮,月华璀璨递琏光。巍巍立于山兮,驰骋巍峨天上.......” 众人欢笑着返回宫殿,大家觥筹交错,相互把盏。酒宴一直进行了两个时辰,不少王宫贵胄都已经趴在酒案前醉倒了,刘邦命羽林卫士们将醉倒的王侯们都扶回去休息。剩下的贵胄们也纷纷起身准备告退。这一晚刘邦喝的很开心,自当上皇帝之后,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像今晚这么开心过了。 可他忽然想到了白登之围,想到了白登山下围困自己七天之久的匈奴骑军。为什么会这样?自己率领着这些人,推翻了暴秦,消灭了项羽,怎么在匈奴面前就这么不堪一击呢?想到这,储君的问题又一次在刘邦脑海中闪过。他低头向下看去,大家都走的差不多了,太子刘盈也在准备起身离开。忽然,刘邦看到了太子刘盈身后还跟着四个老人。 “盈。”刘邦醉眼朦胧地看去问道:“你身后跟的是什么人啊?” “回父皇。”刘盈忙拱手答道:“这四人便是商山四皓。” “原来是四位先生啊!”刘邦忙扶着酒案站起身道:“朕多次派人请四位出山,可四位怎么就不愿出来辅佐朕呢?” 只见商山四皓中的东园公向前一步拱手道:“请陛下恕罪,陛下是一刀一枪打下的天下,尽管陛下如今贵为天子,但却对文人一向轻慢。而太子不同,太子为人仁义孝顺,谦恭有礼,天下多少贤才都愿追随于太子,因此老夫四人才愿出山辅佐太子。” 刘邦扶着桌案沉下头片刻,抬起头笑道:“那就烦劳四位先生好生辅佐太子吧。” 望着刘盈和商山四皓渐渐远去的背影,此时的酒宴上已经没有人了,刘邦扭头看着戚夫人说道:“戚姬啊,朕本想立如意为太子,可是如今你也都看到了,连商山四皓都愿意辅佐盈儿,可见盈儿的羽翼已经形成了。”说着,刘邦长叹一声:“朕不能再废黜太子了。” 戚夫人捂着脸,暗暗抽泣起来。 刘邦抓起酒案上的酒又一次咕嘟嘟的饮尽,他扔下酒樽,望着空荡荡的酒宴,高声唱道: 鸿鹄高飞,一举千里。 羽翮已就,横绝四海。 横绝四海,当可奈何? 虽有矰缴,尚安所施? 戚夫人再也忍不住了,趴在刘邦的怀里痛哭起来。刘邦闭上双眼说道:“朕老了......但朕不糊涂,我死了以后啊,你母子两个必遭不测啊......” 戚夫人不断的抽泣,说不出一句话来。刘邦长叹一声:“知道今日的酒宴朕为什么最后才到么?” 戚夫人抬起头望着刘邦,抽泣着摇了摇头。 刘邦双眼愣愣地望着前方:“廷尉府已经查出来了,几个月前在宣务山上刺杀朕的刺客......”他苦笑了一下接着说道:“是朕的亲女婿赵王张敖派的。” 戚夫人看着刘邦已经湿润的眼眶说道:“陛下......” 刘邦看向戚夫人苦笑道:“朕如今身边还有几个亲人啊?孤家寡人......孤家寡人呐......”说罢,刘邦叹道:“朕已经想好了,明日降诏,先革除张敖的王爵,但偌大的赵地需要人去管理,让如意去吧,让如意去当这个赵王。”说着,他看向戚夫人接着说道:“等朕哪天死了,你就赶快去赵国找你儿子。如意当了赵王,就没人敢对你们母子下手了。” 戚夫人抽泣着缓缓点了点头。 忽然,刘邦感到殿外有人,他忙站起身向殿外叫道:“殿外是什么人?”(未完待续) 第27章 钟室托孤 刘邦感到殿外有人,他忙站起身向殿外叫道:“殿外是什么人?” 殿外的人影一听到刘邦呵斥,一转头就向远处跑去。刘邦和戚夫人互相看了一眼,刘邦站起身道:“朕出去看看去。”戚夫人忙道:“陛下小心啊。”刘邦点了点头,抓起宝剑大步跑出宫殿,借着夜空的星光远远看到一中年臣子背对着自己,正拼了命的往远处跑。尽管刘邦已经六十岁了,但眼力却不差,刘邦笑了笑抬头高喊道:“周昌!你小子往哪跑!给朕站住!” 周昌听到皇帝呵斥,慌忙停住,转过身来跪下低着头道:“臣,臣在。” 刘邦将宝剑挎在腰上,大步走到周昌面前,看着周昌憋红了的脸,刘邦大笑起来:“你小子来这干什么?” 周昌忙低着头答道:“臣,臣只是路,路过这。” “撒谎!”刘邦看着周昌笑道:“平常说话本来就结巴,这一撒谎更结巴了。” 周昌抬起头道:“臣听闻陛下一直在饮宴,臣担心陛下会,会耽误明天处理...处理政事,因此才决定过来看看。” “哈哈哈,你书读的多。”刘邦蹲下来抬头看着周昌低下去的脸道:“朕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周昌忙道:“陛下身为天,天子,当注意自己言,言,言行。” 刘邦站起身仰头大笑起来,他一手摁着周昌的肩头,抬起右腿一下骑在周昌的脖子上:“注意言行?哼,你小子刚刚在门口都听到什么了?听完了就想走?” 皇帝骑在自己脖子上,周昌又不敢妄动,只好仰起头大喊道:“古时夏桀和商纣才把臣子当马骑!古时夏桀和商纣才把臣子当马骑!” “噢,夏桀和商纣朕知道,中大夫陆贾给朕讲过,他俩都是有名的暴君。”刘邦一面笑着一面低头一拍周昌的脑袋:“朕问你,你觉得朕是个什么样的皇帝呢?” 周昌抬着头高喊道:“臣认为,陛下就是一个比桀纣还昏的昏君!” “哈哈哈。”刘邦仰起头大笑起来,他从周昌的脖子上下来:“来,你跟朕来,朕有话要跟你说。”说着,刘邦转身向远处走去,周昌忙从地上站起来跟上去。二人穿过几条回廊在钟室前立住了脚步,刘邦抬头望着房屋上的两个大字“钟室”默默叹道:“韩信就是在这里被诛杀的吧。”说着,刘邦扭头对周昌笑道:“朕也要在这杀了你!” 周昌昂起头道:“陛下要杀臣,需给个理由!” 刘邦又是一阵大笑,他扭头朝钟室内喊道:“里面有人么?” 掌管钟室的内侍们忙跑出钟室,一见竟是当今皇帝,内侍们忙跪倒在地。刘邦吩咐道:“朕和御史大夫有要事要商谈,你们给朕守在大门外,没有朕的准许,任何人不得进来。” 内侍们齐道一声诺。刘邦大步踏进钟室内,周昌也忙跟着走进来。钟室的一层迎面就是一个巨大的铜钟,这是专门负责报明宫中时辰的地方。刘邦自言自语地说道:“天快亮了吧?”说着,刘邦扭头看向周昌:“来,你跟朕到楼上来。”两人上了二楼,望着二楼那木制的地板和四周摇曳的烛光,刘邦微微叹道:“血迹可以抹去,但事实却无法抹去,这就是那年诛杀韩信的地方。”说着,刘邦问周昌道:“世人都说韩信是被朕所杀,你觉得呢?” 周昌回答道:“韩信是被皇后所杀。” 刘邦眼前一亮,他坐下来,抬头看着周昌道:“可大家都说是朕授意于皇后,皇后才敢对韩信下杀手的。” 周昌看着刘邦答道:“是什么就是什么,臣只看到那天是皇后和萧何将韩信诱入钟室。当时陛下还远在千里之外的赵国平乱。怎么会是陛下所杀呢?” 刘邦满意地笑了:“那你觉得皇后这个人怎么样呢?” 周昌沉下头想了想道:“皇后是古往今来一个了不起的女子,但......” 刘邦看向周昌:“但什么?朕本以为你的口吃好了,怎么又吞吞吐吐的?接着说下去。” 周昌抬起头道:“这不是做臣子的可以说出来的话......”说着,周昌跪下拜道:“臣不能说。” 刘邦望着摇曳的烛光,长叹一声:“你不能说,那好,那朕替你说了吧。自平叛陈豨以来,朕的身体越来越差,活不了几年了。” 周昌将头深深埋在下面,抽泣着说道:“陛下......” 刘邦笑了笑,望着微微晃动的烛光接着说道:“朕四十八岁起家,芒砀山斩白蛇,打沛县,投项梁,打关中,封汉王,鸿门宴,十面埋伏。刀光剑影,血迹斑斑,这才一步步走到今天,这才立下了这丰功伟业。朕在泗水亭的时候跟那个雍齿打,后来又跟老秦打,再后来跟项羽打,朕谁也没有怕过,但朕现在真的有些怕了,朕真的很怕死。但朕终是要去的,太子刘盈性格仁弱,况且才十五岁,还是个孩子。朕的皇后今年四十六岁,正是壮年。陆贾跟朕讲过,自古以来有很多后宫干政的例子,商纣的妲己,幽王的褒姒,还有吴王的那个西施。皇后为人尽管对人对事有些远见,但心胸过于狭隘,手段太过刻薄,等朕走了之后,子弱母壮,这汉国.....”说到这,刘邦沉下了头,缓缓摇了摇头。 周昌慢慢抬起头,刘邦才发现,周昌早已是泪流满面了。周昌抬头看向刘邦说道:“陛下,但有何事,请交于臣下,臣下誓死效命!” 刘邦看向周昌道:“朕走了以后,你还敢继续耿直下去么?到时你敢抗皇后的旨么?” 周昌忙拱手答道:“只要站在天下公理之上,谁的旨臣都敢抗!” “果然是硬脖子!好!好!好!”刘邦笑着站起身:“朕明日降诏,让你去做赵国的国相。朕就把如意托付给你了。” 周昌郑重的点了点头:“臣遵命!只要臣在,任谁也伤害不到如意。” 刘邦对着周昌深深一拜笑了笑道:“方才骑了你的脖子,朕给你赔不是了。” 周昌忙叩头道:“臣不敢。”说着,周昌抬起头道:“陛下,还有一件事臣有话要说......刚刚在宫外臣都听到陛下说的话了,赵王张敖和陛下是亲家,况且臣一向听说此人为人忠厚老实,刺驾之事也许另有隐情。陛下这几年已经接连拔除了多个异姓王侯,现在天下的异姓王公们都是人心惶惶。臣觉得,赵王张敖这件事,陛下还是着令廷尉署查明清楚再行定夺。” 刘邦看着周昌笑了笑,摇了摇头道:“看来你也并不了解朕啊......有很多事,朕不想留给朕的子孙们。” 次日天明。 “圣旨诏曰,赵王张敖妄受皇恩,妄食汉禄。心怀叵测,意图弑君,罪大恶极。即日起,革除张敖一切爵位。着令廷尉署严加审理此案。” “廷尉署书,宣务山刺驾一案。主犯赵王张敖,从犯赵国国相贯高,赵午等一干赵国要员。即刻查封赵王府,相国府,凡涉案一切人员,亲友,家眷,通通缉拿,不可迟误。” 深夜,赵国,相国府。 赵午正躺在榻上睡觉,忽然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仆人走进来报道:“是贯相国,贯相国神色惊慌,说有紧急之事必须马上见到大人。” 赵午忙从榻上起身,披上一件衣服快步跑到偏室内,只见贯高正在那里急的来回踱步。赵午忙上前问道:“出事了?” 贯高慌忙说道:“大事!大事!天塌了!天塌了!” 看着贯高惊慌的神情,赵午只觉得一个霹雳打下来一般,他已经猜到是什么事了。 赵午紧皱着眉头看向贯高问道:“刺驾的事情败露了?” 贯高点了点头道:“眼下廷尉府已经将大王装车带走了,大王的府邸也被查抄了,一家老小都塞进了囚车,要押回洛阳审讯啊!眼下,那群羽林卫士们马上就到这了!” “天呐......”赵午瘫坐在地:“这是要诛九族的重罪啊......” 贯高慌得跺着脚说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快想办法,羽林军马上就到!” “家院!”赵午扶着桌子慢慢站起身喊道。老家院忙跑进来,赵午看着家院说道:“让家里的仆人都散了。” 老家院一脸疑惑:“大人,让仆人们都散了?” “叫你散你就散!”赵午忙道:“再不跑就来不及了!快去!” “哎!”老家院答应一声,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赵午看向贯高:“事情即已败露,我等不能落于廷尉之手。”说着,赵午转身取下剑架上的宝剑看向贯高:“贯相国,咱们一同自刎吧。” 贯高愣愣地站在那不说话,赵午眼见府院四周已经亮起数百个火把,耳边已经传来羽林卫士们的命令声了: “你们去那边!” “你们去这边!” “剩下的人跟我来,务必不要放走一人!” “诺!” 赵午猛地拔出宝剑架在自己脖子上对贯高道:“贯相国,在下先走一步!” “不行!”贯高猛然喝道,说着,贯高上前一把夺过赵午手中的宝剑道:“咱们不能死!” 赵午忙道:“落到廷尉手中,免不了还是一死啊!与其被酷刑折磨而死,不如自刎来的干净。” “那咱们大王怎么办!”贯高瞪着赵午喝道:“咱们两个都自刎了,大王岂不是更说不清了!”说着,贯高将宝剑扔在地上:“你我做此事之前是怎么说的?若事成,功归大王!若事败,你我一力承担!现在你自刎,你是干净了,你让大王为你我二人去送死么!” “扑”地一声偏室屋门被一脚踹开,羽林卫士们蜂拥而入,将贯高赵午二人团团围住。羽林卫士拔出佩剑高声喝道:“贯高赵午,你二人准备往哪里逃?” 贯高看向那羽林卫士道:“我跟你们走,此事都是我贯高一人谋划,与我家大王无关!” 洛阳,廷尉府,死囚牢。 贯高,赵午二人被死死绑在木柱上,二人从头到脚已经被打的体无完肤了,二人头发散乱,脸上和身上都是烙印,鲜血啪嗒啪嗒地滴着,在刚刚又火烙了一次后,二人再次疼晕了过去。 卫士们向身后站着的廷尉一拱手道:“大人,这二人又晕了。” 廷尉看了一眼一旁的几桶冷水道:“泼醒。” “诺!”两个卫士各举起一桶冷水直接泼了上去,贯高赵午二人惨叫一声,疼醒了过来。 廷尉冷冷一笑:“贯高,赵午,自你二人被送到这来已经半个月了,什么刑法都用过了,你二人还不肯说实话么?” 贯高闭着双眼,喘着粗气,咬着牙忍着疼痛说道:“大人,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刺驾一事确和我家大王无关......” 廷尉一拍桌案道:“胡说!还是让本官来告诉你,去年陛下亲征陈豨,在赵国住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这一年来陛下忙于军政,有些地方慢待了张敖,张敖便因此而怀恨在心。再加上近年来朝野之中诛杀异姓王侯的态势愈演愈烈,张敖担心祸及自身,便暗派剑客于宣务山刺杀陛下。但却没想到陛下未能让张敖得逞,于是张敖怕此事早晚就会败露,这才找了你们两个当替死鬼。”说着,廷尉又一拍桌案:“说!张敖给了你二人什么好处!”说罢,廷尉冷冷一笑接着说道:“若你二人承认,张敖之罪便坐实,到时廷尉府自会从轻发落你二人。若你二人再这样百般抵赖,非但救不了张敖,你们二人和你们的妻儿老小都要一起掉脑袋!” 贯高长叹一口气说道:“大人......试问这天下有谁不爱自己的家人,现在我已经是要被灭三族的人了,难道还会为了保赵王而牺牲自己亲人的命吗!只是因为赵王真的没有造反,造反的事就是我们自己干的......” “你!”廷尉正要发怒,忽然一个卫士快步跑来在廷尉耳边说了几句话,廷尉脸色大变,他忙看向那卫士道:“真的?” 卫士忙道:“千真万确!大人您快去看看吧!” 廷尉眉头紧锁,缓缓点了点,抬起头朝一旁的卫士一挥手,自己便快步出了死囚牢。一旁的卫士高喊了一声诺,扬起手中刚刚烙红的铁板,又向贯高的身上按去,一阵白烟升腾,贯高惨叫一声,倒头晕了过去。 廷尉快步走出了死囚牢,向旁边的女牢走去,一边走一边问身后的卫士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卫士忙道:“那个赵姬一直嚷嚷着要见皇上。” 廷尉眉头紧锁着说:“她不是张敖府上的一个歌妓么,她要见什么皇上?皇上怎么会认识她?” 卫士忙说道:“这个赵姬说去年皇上亲征陈豨时一直住在赵国,张敖为了讨好皇上就把她给皇上送了过去。她现在一直嚷嚷着自己已经怀了龙种,要见皇上。属下已经叫郎中看了,郎中说没几天就要生出来了!” “什么!”廷尉看向卫士,卫士忙将头低下说道:“确实如此,只是不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不是皇上的。” “这件事麻烦了......”廷尉呆愣在原地,自言自语地说道:“她若真怀了龙种,咱们还把她关在牢里,如果孩子生下来被皇帝知道了,咱们的脑袋就不保了。可万一要不是呢......唉,怎么突然出了这种事情......” “大人?”卫士抬起头问道:“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廷尉瞪向卫士喝道:“蠢猪!你们查抄赵王府的时候,不管她不就行了,为什么要把她也抓到洛阳?” 卫士支吾着说道:“大人您下的令,凡涉案一切人员,亲友,家眷都要缉拿......” 廷尉重重的叹了口气,猛一转身向女牢外面走去,卫士忙道:“哎,大人您不去看下那个赵姬么?” “这件事太大了,我要立刻去见一趟皇后。”(未完待续) 第28章 夜闯禁城 洛阳,旧周皇城,椒房殿。 吕雉端坐在上面,静静地听着下面廷尉的汇报。吕雉身旁还站着一个年青的男子,身材修长,面容俊丽,他叫审食其。这个审食其本是沛县人,早年跟随刘邦担任舍人(王公贵人私门之官)一职,后和吕雉同时被项羽所俘获,在被俘期间,吕雉和刘盈还有鲁元公主都是审食其在照料,因此他渐渐成为了吕雉的亲信。后来刘邦平定了天下,感念当年审食其照料自己妻儿的功劳,因此将其封为辟阳侯。 廷尉禀报过事情的经过后,抬起头说道:“事情紧急,因此才必须马上告知皇后。” 吕雉眉头渐渐紧锁起来,审食其在一旁问道:“皇上知道这件事么?” 廷尉忙道:“小人刚刚得知这个事就赶紧来回报皇后了,皇上还不知情。” 审食其点了点头:“你做的很好,这件事先不能让皇上知道,明白么?” 廷尉连连叩头:“明白明白。” 过了半晌,吕雉才开口问道:“我女儿还好么?” 廷尉心中一愣,为何不问自己刚刚禀报的事,而去问别的事?心中这样想,但嘴上忙说道:“鲁元公主,臣未敢怠慢,臣已经把公主安顿在了廷尉府的官署里住。” 吕雉点了点说道:“那谋逆刺驾的案子到底是不是张敖所策划的?” 廷尉摇了摇头道:“张敖一直说自己并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倒是赵国国相贯高,赵午二人一口咬死这件事是他们做的。” 吕雉长出了一口气说道:“既然有人主动认罪,为什么还不结案?” 廷尉低下头去,过了一会才开口说道:“皇后有所不知,近些年来朝中诛杀异姓诸侯王的态势愈演愈烈,这大多跟皇帝有关。皇帝一直想清除这些迟早会成为汉国威胁的各王侯们,因此现在将这刺驾的事算在张敖头上,也是......也是皇帝的意思......” 吕雉沉下头半天不作声,审食其在一旁摆了摆手道:“你先去外面等着。” “诺。”廷尉答应一声,站起身退出椒房殿。廷尉刚刚退下去,审食其看向吕雉道:“皇后,您既想为公主开脱,为何不直接去求陛下呢?” 吕雉冷笑一下说道:“皇上说了,‘若是让张敖夺得了天下,他会在乎你的女儿么?’世人都说我为人狠毒,孰不知天下最铁腕的是咱们的皇上。” 审食其缓缓点了点头道:“那赵姬这件事呢?咱们......” 吕雉看了看审食其,沉下头说道:“皇上一直抱怨刘盈子不类父,多次有想废黜太子的念头。当年若不是周昌当庭反对再加上张良的计策,只怕盈儿早就被废了。” 审食其点了点头:“话虽如此,可这和赵姬的事有什么关系?皇后您怕那个赵姬生下来孩子后,会......” 吕雉缓缓点了点头:“难道不会么?皇子之中,刘肥刘友刘恢刘建之辈,陛下都是看不上眼的。唯一能看上眼的一个是刘如意一个就是刘恒,刘恒已经被封为代王了。张敖之事出来以后,皇上也已经封那个刘如意为赵王。眼下朝中已经没人能再和盈儿相比了,但若这个赵姬生下了这个孩子,万一皇帝犯了糊涂,咱们怎么办?” 审食其摇了摇头:“应该不会吧。那赵姬原先就是赵国张敖身边的一个歌妓,身份卑贱,她就算生下这个儿子,皇帝封他个诸侯王就不错了,他也能和盈儿抢太子的位置?” “咱们的皇帝可从来不在乎一个人的出身。”吕雉看向审食其道:“你忘了?咱们的皇帝以前可就是一个亭长啊。几年前的那个刘敬,不也是被咱们皇帝从军侯拜封为建信侯么。况且我听说那个赵姬长的美貌绝伦,连戚夫人都比不上她,咱们留着她干什么?” 审食其紧皱着眉头小声说道:“皇后的意思,让廷尉署来做这件事?让廷尉署把赵姬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不错。”吕雉看向审食其说道。 尽管审食其不算是个正人君子,而是一个善于阿谀奉承,见风使舵的小人,但听到吕雉这两个字“不错”说的这样淡然自若时,审食其还是冒了一身的冷汗,他努力向下咽了咽唾沫,鼓起勇气开口说道:“昨天那个赵姬的弟弟赵亢来见了我一面,他是来帮她姐姐求情来的,他让我转告您说,只要让廷尉府把他姐姐放了,他姐姐便从此隐姓埋名回乡下生活,悄悄生下这个孩子,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啪”的一声,审食其只觉得右脸火辣辣的疼,他抬头看去,只见吕雉扬着巴掌对着自己的左脸又是一下,审食其吓得忙跪倒在地:“小人糊涂!小人糊涂!” 吕雉双眼圆睁,瞪着跪在地上的审食其道:“审食其,你可是本宫的亲信啊!怎么连你也能说出刚才那番话来?隐姓埋名?悄悄生下孩子?还不让任何人知晓?我问你,天下可有不透风的墙?” 审食其慌忙说道:“可是皇后,您如果让廷尉府杀掉她们母子二人,只怕早晚也会传到陛下耳中去啊。” “早晚?”吕雉冷冷一笑:“什么早晚?传到他耳边去又怎么样?等传到他耳边时,这母子俩也已经死了,皇帝还能说什么?” 审食其忙连连叩头:“是是是......” “好了,你站起来。”吕雉长出一口气说道。 审食其忙站起身来,吕雉说道:“去吧,去跟那个廷尉说。” “诺。”审食其忙转身走出椒房殿,只见廷尉正站在院子里等待,廷尉一见审食其出来了,忙迎上去正要开口,忽见审食其两边脸颊上通红通红,廷尉忙问道:“辟阳侯,您这脸上是怎么了?” “啪”的一声,审食其一巴掌打在廷尉脸上:“这是你该问的么!”说着,审食其小声说道:“皇后说了,把赵姬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通通杀了。” “杀了?”廷尉一边用手揉着被审食其扇红了的脸颊一边说道:“现在廷尉署没有一个不知道这事的,一直是下官在压着这才没有走漏风声。现在皇后让杀她?一个大活人,怎么杀啊,这需要理由啊。” “这我管不着。”审食其本就一肚子气,看到廷尉在问自己要办法,于是更加生气:“总之要做的干净,即不能留下任何破绽,也不能让皇帝知道。”看着廷尉还是一脸疑惑的表情,审食其不耐烦地说道:“张敖的案子不是有贯高和赵午在一力承担么,你就把赵姬也算在里头,你只把罪名都加在贯高赵午还有那个赵姬头上就是了。这也是皇后的意思。” 廷尉还想再说什么,审食其一把将廷尉推开,迈步向宫外走去。审食其出了皇城,自己家的马车已经在外面等候了,审食其白挨了吕雉两个嘴巴,心中正在憋闷,钻进马车中刚说了一句:“回府。”忽然只听马车外面有人喊道:“我要见辟阳侯!我要见辟阳侯!”审食其掀开车帘向外看去,只见自己的车夫正和一个年青的男子纠缠,那男子抬头看到审食其从车内探出头来,忙用力推开车夫,跑上前来说道:“辟阳侯,怎么样?皇后答应保我姐姐性命了么?” 原来这个年青男子便是赵姬的弟弟赵亢。审食其正一肚子怨气,看到赵亢更是满腔的怒火,他猛的把车帘放下来说道:“走!回府!” “诺!”车夫忙上前坐上马车,重重甩了一个鞭子:“驾!”马车便向辟阳侯府开去,赵亢忙追在后面大声喊道:“皇后到底怎么说我姐姐?皇后到底怎么说我姐姐?” 审食其听的心烦,掀起车帘向车后喊道:“回去准备后事吧!” 赵亢一愣,转而朝着辟阳侯远去的马车大声喊道:“辟阳侯!那你把金子还给我!” 马车隆隆远去,渐渐消失在赵亢的视线中。赵亢呆愣在原地,眼泪不知不觉划落下来,眼见天色渐渐晚了,望着空荡荡的大街,赵亢默默地在街角处蹲下来,抹着眼泪自言自语地说道:“姐姐......弟弟非但没有救成你,咱家的金子也要不回来了......” 眼见的日头渐渐西沉,赵亢为了救自己的姐姐赵姬而上下打点,现在身上已经是空无一文,赵亢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干什么,只好呆坐在街角,默默地掉着眼泪。忽然,一辆马车隆隆在自己面前驶过,赵亢以为是审食其又回来了,忙抬头看去,确是一辆官车,但却不是审食其的马车,赵亢心中大感失落,只见那马车在皇城偏门处停下,从车上跳下来一个车夫打扮的人。赵亢忽然眼前一亮,他忙站起身慢慢走过去一看,这个人竟是自己的同乡好友符全! 符全从马车上跳下来,便在皇城偏门外徘徊,似乎是在等什么人出来,只听赵亢在耳边喊道:“符全!你怎么在这?”符全听这声音怎么如此熟悉,便转头看去,眼前站着的这个落魄的青年怎么这么面熟,符全忽然想起来连忙说道:“你是赵亢!” 赵亢激动的忙擦干眼角的泪水:“符全,你怎么在这啊。” 符全看着赵亢这一脸的落魄,也忙问道:“你怎么在这?你不是跟着你姐姐在赵地么?” “赵地.......唉,别提了.......”赵亢看着符全道:“你怎么在洛阳?”说着,又看向旁边那辆官车:“这是你的车?” “什么?我的车?哈哈。”符全大笑起来:“我哪买得起这样的车啊。这是我家大人的车,我家大人就在皇城里,这不天快晚了,我是来接我家大人回府的。” “你家大人在皇城里?”赵亢瞪大双眼问道:“你现在在谁家府上做事啊?” 符全笑着说道:“御史大夫,周昌大人府上当差。我家大人那可是个天大的好官。” “御史大夫......”赵亢忙问道:“这官大么?” 符全笑道:“大么?位列三公!你说大不大?” 赵亢一下跪倒在地:“望兄弟救我全家一命!” 符全大惊,忙扶起赵亢:“兄弟?你家一向富足,这......这是怎么了?” 赵亢站起身忙问道:“周大人什么时候出来?”符全抬头看了看日头道:“应该快了吧。”赵亢沉下头思索片刻,抬起头一把拉着符全道:“来,来这边我跟你说。” 待听完赵亢的诉说,符全大惊失色:“你所说当真?”赵亢连忙点头:“这个时候我骗你干什么!”符全强压着惊慌的心情,看着赵亢问道:“你姐姐怀了皇上的孩子?” “千真万确。” “你去找了审食其,想通过皇后告诉皇上,让廷尉府放了你姐姐?” “是啊。” “难怪审食其没有帮你......”符全看向赵亢道:“你真糊涂!当今皇后是什么样的人?你姐姐怀了皇上的孩子,皇后岂会帮你姐姐说话?非但不会帮你姐姐,说不定还会让廷尉署取了你姐姐性命!” 赵亢忙问道:“那周御史能帮上忙么?” “我家大人为人一向耿直......”符全说道:“但他马上要到赵国去当国相了,事不宜迟,如果你要救你姐姐,就必须马上告诉他。”说着,符全在赵亢耳边说道:“等我家大人一会从皇城中出来,你就这样......” 赵亢重重的点了点道:“多谢兄弟。” “至于成不成的就看你的了。” 日头西沉,月亮悬挂在夜空,皇城偏门大开,周昌从里面走出来,符全忙迎上来笑道:“大人怎么这么晚才出来?”周昌笑了笑道:“不是马上要到赵国去了么,皇上嘱咐了我点事情。走,回府吧。”符全忙扶周昌上了马车,自己也随后跳上马车一甩马鞭向街头开去,忽然赵亢从十字街口闪出来,“扑”的一声跪倒在地,高声喊道:“御史大人,小人有天大的冤屈!” 深夜,旧周皇城,养心殿,偏室。 刘邦已经躺在榻上准备睡觉了,忽然听到室外传来吵闹声: “王公公,我必须马上见到皇上!” “哎呦,周御史您可别喊这么大声,皇上刚躺下,您再把他老人家吵醒可怎么办?” “我就是要把皇上吵醒!若不是天大的事情我也不会夜闯禁宫,你快去给我通报!” “周御史您又不是不知道,皇上他身体不好,这都好几天没睡好觉了。” “你到底去不去通报?” “这真的不行,就是有天大的事,也要等皇上醒了再说。” “皇上!皇上!是臣周昌啊!皇上!臣有天大的事要奏报!” 里屋内刘邦躺在榻上听的一清二楚,他扶着床沿慢慢坐起来朝外面说道:“是周昌吧?让他进来吧。” 周昌忙推开偏室房门,只见刘邦正半坐在榻上,眼圈黑肿,面容憔悴,真的是已经好几个晚上没有休息好了。周昌忽然意识到皇帝最近的确是太累了,自己也许真的不该深夜闯宫,但既然已经进来了,又怎么能再退出去呢,但一向耿直的他望着眼前这个面容憔悴的老人,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刘邦笑了笑先开口问道:“怎么了?我的周大人?” 周昌忙跪下道:“恕臣无礼,陛下早些休息,臣......臣明天再来禀报。” 刘邦笑着说道:“你都说有大事了,朕还哪里睡得着啊?噢,你是看朕现在半坐在榻上,穿着睡衣,用你们儒生的话来说不够庄重,对吧?”说着,刘邦冲外面喊道:“来人,把朕那件礼服拿过来!” “不不不。”周昌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向刘邦,看着刘邦一脸的疲惫之色但却对自己仍然保持着一张笑脸,周昌顿觉的自己的鼻头酸酸的,他深呼了一口气说道:“陛下,您还记得去年您亲征陈豨之时,赵王张敖曾献给陛下一个歌妓。” “歌妓?”刘邦仰起头想了一会说道:“是有这么回事,后来朕要离开赵国的时候张敖还要把她送给朕,朕没有要。怎么了?” 周昌看着刘邦问道:“陛下,那个歌妓可是叫赵姬?” 刘邦细想了一会,摇了摇头道:“她好像没有名字,也许是叫赵姬吧。”说着,刘邦看向周昌笑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陛下!”周昌跪倒在地说道:“张敖犯事,全家上下都被抓到了廷尉府,眼下这个赵姬也正在廷尉府的女牢中,她......她......” “她怎么?” 周昌抬起头道:“她怀了陛下的龙子!” “什么?”刘邦大惊,一下掀开被子,坐正身子忙道:“廷尉为什么没有来报朕?” “这......这......”周昌硬是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臣不清楚.......” 刘邦沉下脑袋默道:“这是怎么回事......”忽然,他抬起头朝外面喊道:“来人!备车!” “陛下!”周昌忙向前爬了几步,抬起头说道:“陛下!事已至此,臣只有实话实说了!” “你说!” 周昌抑制住紧张的心情,开口说道:“廷尉没有告知陛下,而是直接去告诉了皇后。皇后生怕这个孩子生下来后会引起许多麻烦,也许又会引起一场争夺储君之位的风波,于是皇后暗命廷尉将谋逆刺驾的罪名也加在这个赵姬的头上,然后把她和她肚子的孩子通通杀掉!” “砰”地一声刘邦重重的一捶床榻,眉头紧紧皱成一团:“怎么......怎么又是皇后!” “陛下息怒!”周昌忙说道:“此事事关重大,可陛下千万不要动怒,您的身体可承受不住啊。这件事......这件事要从长计议。” 刘邦猛地站起身,高声喝道:“朕的亲骨肉就在朕眼皮子底下,马上就要死了!朕还一点都不知道!还说什么事关重大,从长计议!”这句话刚说完,由于站的过猛,心情过于激动,刘邦只觉得眼前一黑,周昌忙上前扶住,才没有摔倒。 眼见皇帝病体已经如此沉重,周昌忙说道:“陛下,此事若一旦挑明,必然要涉及到皇后,这需要想一个万全之策啊。” “什么万全之策!”刘邦抬头朝外面高喊:“来人!备马!廷尉府!” 周昌忙说道:“陛下,这外面夜已经深了,您这身体又不好,还是坐车吧,不要骑马了。” “朕等不了!”刘邦高声喊道:“备马!” 深夜,廷尉府,女牢。 赵姬马上就要生产了,廷尉却命卫士将赵姬死死绑在木柱上,卫士们举起鞭子几鞭打下去,赵姬惨叫不已。廷尉站在赵姬面前冷冷笑道:“赵姬!说!你是如何对圣上怀恨在心,又是如何参与贯高赵午的谋逆案的!” 赵姬高声叫道:“我没有参与谋逆!我没有参与谋逆!” “还敢嘴硬!”廷尉一挥手喝道:“再打!” 卫士们扬起鞭子正要打下去,赵姬忙高声喊道:“我肚子里怀有当今皇上的龙子!万一有个闪失,你们谁能担当的起!” “哼哼。”廷尉冷笑道:“还当今皇上的龙子?本官正要问你这件事!你谎称怀有龙子,妄想蒙骗圣上,蒙骗本官!你是何居心!说!你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赵姬声泪俱下,高声叫道:“这真是皇上的!这真是皇上的!”忽然,她又是惨叫一声:“你们快把我放下来!我马上就快要生了!到时孩子保不住,皇上问起来,你们都是死罪!” “快要生了?”廷尉一声怒喝:“本官让你生不下来!”说着,他朝旁边的卫士一挥手:“打!打她的肚子!” 看着眼前这个声泪俱下,蓬头垢面,已经快要临产的女子,可现在廷尉却命令要打她的肚子,卫士们又哪里下的了手?卫士们只好开口说道:“大人,这个女子看来真的快要临产了,咱们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再审讯也不迟啊。” “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廷尉瞪向卫士们道:“我告诉你们!这个女人在刺驾一案中嫌疑最大!耽误了审案,你们谁能担待这个责任!” 卫士们被廷尉一番呵斥吓的不知所措,是啊,这谋逆大案,万一出点差错谁能担待的起?卫士们只好长叹一口气,咬了咬牙,抄起一旁的木棍就要打向赵姬的肚子。 忽然,众人只听耳边响起一声:“朕来担待!”(未完待续) 第29章 国策亭 “朕来担待!” 廷尉只觉得心头一颤,暗道一声:“坏了。”他还来不及回头去看,耳边只听“哗”的一声,只见在场所有人都一齐跪倒,自己也忙“扑”地一声跪下来,滴滴汗珠正啪嗒啪嗒地从额头上流下来。 刘邦迈步走来,抬眼看向四周,只见满脸鞭痕,头发散乱的赵姬正被绑在刑柱上痛苦的哀叫着,那一声声凄惨的叫声简直让人不忍直视,刘邦忙一指刑柱上的赵姬说道:“来人!把她抬下去!” 刘邦身后跟着的羽林们齐喊一声诺,上前解开绳索,将赵姬抬了下去。刘邦回头叫道:“伍康国!”御医伍康国忙上前一步:“老臣在。”刘邦忙说道:“你去给她接生,母子二人的性命都要给朕保住!” “老臣遵旨!”伍康国忙一拱手,转身跟着羽林走下去。 廷尉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为了掩饰紧张的心情,他只好把头深深的埋在下面,听候皇帝的处置。 刘邦狠狠瞪向廷尉,大喝一声:“王括!” 廷尉吓得一哆嗦,忙抬起头道:“臣在......” 刘邦强压着怒火,在羽林的搀扶下坐下来,瞪着廷尉问道:“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廷尉忙说道:“陛下有所不知......去年因陛下班师没有带上她,她便怨恨在心。她暗通赵国国相贯高赵午,之后又蛊惑张敖和他们同谋,不料被张敖严词拒绝。他们没有办法,只好暗派自家养的剑客在代地刺杀陛下。” 刘邦紧皱眉头,拳头狠狠的捏在一起,看向廷尉说道:“也就是说......” 眼见皇帝似乎怒气已消,廷尉在心中大出了一口气,他忙接口说道:“也就是说,谋逆一案实为贯高,赵午,赵姬三人全盘谋划!” “你放屁!”刘邦猛地一拍桌案,廷尉吓得忙把头低下去,刘邦一指廷尉:“我汉国最高司法官员就是这个样子?来人!把这个狗东西拖出去,砍了吧!” 廷尉心头一惊,只见羽林们高喊一声:“诺!”便向自己走来,廷尉慌忙抬起头大喊:“陛下!臣冤枉!臣有天大的冤枉!” “你冤枉?你说!你冤枉什么!” 廷尉忙向前爬了几步,抬起头说道:“陛下您想,这赵姬怀了龙子,这难免又会引起一场争夺储君的风波!可陛下您想过没有,这皇子争储,这,这跟微臣有什么关系啊!微臣之所以这么做,实在是不敢不从命啊!这一切都是皇后她......” “住口!住口!住口!”刘邦紧皱眉头,拍着桌案说道。 “这都是皇后指示,这与臣何干啊!”廷尉话音未落,一道刀光闪过,廷尉的脑袋滚落在地。羽林收回腰刀,向刘邦一拱手道:“陛下,这尸首怎么办?” 刘邦只觉得脑袋晕的厉害,他扶着桌子缓缓说道:“拉出去,明正典刑。” 忽然,刘邦只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啼哭,只见御医伍康国双手抱着一个婴儿走进来,刘邦忙问道:“赵姬怎么样了?” 伍康国沉下头,缓缓摇了摇头道:“失血过多,已经死了。” 刘邦缓缓闭上双眼,慢慢地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伍康国双手举起婴儿道:“陛下,是个男孩。老臣恭贺陛下又多了一个皇子。” “恭贺什么?”刘邦看着伍康国道:“有再多的皇子又有什么用?孤家寡人......孤家寡人呐......” 伍康国在一旁忙说道:“陛下,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刘邦仰起头,闭着双眼,沉思了一会才开口说道:“平平安安,长长久久。”说着,他从伍康国手中接过孩子说道:“就取名叫刘长吧。”说着,刘邦低下头看着怀中婴儿红扑扑的脸庞说道:“这孩子身世如此坎坷,但倒是长的挺胖实。”说着,刘邦将婴儿重新递给伍康国道:“把他带到朕的宫中,挑专人抚养。” “诺。” “皇后......皇后......”刘邦围着囚牢缓缓踱步,忽然,一口鲜血喷出,刘邦仰头倒在地上。伍康国慌忙将婴儿递给旁边的羽林卫士,自己忙上前扶住刘邦:“陛下?陛下?” 刘邦缓缓睁开双眼,默默地说道:“洛阳这个地方,朕住够了。唉,回长安吧。” 高祖十一年冬发生的张敖谋逆刺驾案震惊朝野,由此案又引出了赵姬身怀皇子的事情,因此案中牵连到了皇后吕雉,刘邦只好严惩了办理此案的一切官员之后就急忙将此案草草收场。 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由于贯高赵午二人的大义之举,非但使张敖免受了夷灭三族之罪,贯高赵午也被刘邦嘉奖为重信重义而被无罪释放。 但经历了此事之后,刘邦的病体愈加沉重,皇后吕雉的权威也愈加显露。已经六十岁的刘邦对自己死后汉国的发展方向,依然忧心忡忡。 高祖十一年的冬天过的很漫长,回到了长安后,刘邦就彻底病倒了,脸色晦暗,头发全白。秦朝二世而亡,那么汉国二十年以后又是什么样子呢?自己也许活不到明年的冬天了,但汉国的道路却还是黑漆漆的一片。中大夫陆贾给自己讲过,前秦是因商鞅变法,是因法家而强盛,可最后也是因为严刑峻法,也是因为法家而灭亡的。那么汉国要不要也依法治国?实行法家的那一套呢?如果严刑峻法会使国家灭亡,那儒家所说的仁政王道能使国家强盛么?但如果仁政王道能使国家强盛的话,那陆贾给自己讲的春秋时期鲁国因为实行仁政而灭亡,这又作何解释呢?天啊......等自己死了以后,后世国君究竟应该如何治国,汉国究竟应该何去何从,这竟然全都是一个未知数。 隆冬腊月,一场大雪又纷纷扬扬撒落长安。 刘邦刚刚用过一碗热姜汤,正要起身去书房处理政务,只见一名内侍双手捧着一摞竹简走过来,还不待刘邦开口,只见那内侍说道:“陛下,这是中大夫陆贾所写的新语,现已接近完结,这是新写出来的几卷,中大夫请陛下先行过目。” 刘邦一边笑着,一边伸手去拿起一卷,口中说道:“当年朕让陆贾写一本讨论治国道理的书,没想到他还真的把这当回事了。”说着,刘邦仰起头思索道:“从这本新语刚开始一直写到现在,已经过了四年了吧?哎,这四年匆匆,沧桑变幻啊。”一边说着,刘邦一边坐下来展开竹简,只见上面写道: 行仁义,法先圣。故仁者在位而仁人来,义者在朝而义士至。是以墨子之门多勇士,仲尼之门多道德,文王之朝多贤良,秦王之庭多不详。故善者必有所主而至,恶者必有所因而来。夫善恶不空作,祸福不滥生,唯心之所向,志之所行而已矣。 “行仁义,法先圣。”刘邦合上竹简,闭上双眼沉思起来。过了一会,他缓缓睁开双眼向呈书的内侍问道:“外面的雪还没停么?” 内侍忙回道:“已经停了,但天还是阴沉沉的,说不定一会还有大雪。” 刘邦笑着说道:“既然已经停了,去,叫上中大夫陆贾,让他陪朕走走,去上林苑走走。” 内侍忙道:“陛下,这外面天寒地冻,积雪挺多的,现在去上林苑?” “天寒地冻?”刘邦大笑起来:“现在朕身上有这狐裘冬袄,二十年前朕可穿不上这些衣服,那当年的冬天朕也没有被冻死啊。去,去叫中大夫。” “诺。” 上林苑是一片皇家园林,就在长安城外不远,建于前秦时期。上林苑中既种殖着大量的奇花异草也圈养着很多稀奇珍兽。刘邦每当心情憋闷时,或者处理完政务时,总爱在上林苑里转悠一会。 大雪初定,上林苑内一片银装素裹,天地之间一片银白。刘邦在前漫步着,陆贾在后面跟着,刘邦扭头笑了笑道:“你站那么远干什么?朕今天叫你来,就是想和你聊聊天。” 见皇帝这么说,陆贾笑着跟上前来道:“陛下,这大雪初晴,陛下哪里来的好兴致?” “好兴致......看到你的书快写完了,朕能不高兴么?”刘邦望着四周树杈上的积雪,长叹一声:“让你写这部新语,也许是朕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文事了。哈哈哈。” 陆贾低下头笑了笑道:“陛下觉得臣这部书怎么样呢?” 刘邦笑道:“若不是你每月都抽空来给朕讲书,朕到现在也是大字不识一箩筐!你是朕的老师,老师写的书,朕能怎么评论呢?写的好!好!” 陆贾笑着拱手道:“谢陛下夸奖。” “沧海桑田,恍惚之间就过了六十年,过了年朕就六十一岁了。”刘邦说着笑了笑道:“人老了,就爱想点以前的事。朕这辈子做了三件大事,第一推翻了暴秦,击败了项羽,还了天下一个安宁。第二创立了这泱泱汉国。第三,第三便是让你写了这部新语!可朕觉得远远不够啊......” 陆贾看向刘邦问道:“陛下是觉得什么不够?” “朕做的这些还远远不够。”刘邦转身对身后护卫的羽林卫士们道:“你们先退下去。” 羽林卫士们退下去后,刘邦抬头指了指假山上的亭子:“走,咱们君臣坐下来说。” 君臣二人,走入亭中坐下后,刘邦开口说道:“往常朕有什么事可以找萧何商量,可萧何现在变得贪婪成性,唯利是图。眼下汉国如汹海浮舟一般,朕身边却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说着,刘邦闭上双眼,默默说道:“从洛阳回来以后,朕就一直在想我汉国如今面临的局面,最后总结为外有强敌,内有隐患,朝有暗涌,国有急难。”说着,刘邦苦笑了一下:“这四点,汉国都占齐了。” 陆贾缓缓点了点:“陛下总结的透彻,以臣来看,外有强敌,匈奴之祸虽有建信侯的和亲之策应对,但这毕竟只是缓解,却终是无法从根本解决,要想从根本上解决匈奴之患,就必须给予匈奴沉重的打击!然而,如今即没有丰富的财力支撑,也没有强悍的军队迎敌,更没有一个能够击败匈奴的将军统兵。” 刘邦点了点头:“是啊。” 陆贾接着说道:“内有隐患,陛下不过是指那些居功自傲的诸侯王们,现如今陛下还在,还可以镇得住他们。但......但等陛下百年以后,若到时没有一个雄才大略的帝王震慑朝局,只怕我汉国就会重蹈周朝灭亡的覆辙。”说着,陆贾沉下头片刻,抬起头道:“至于朝有暗涌,国有急难。臣想不明白,望陛下指点。” “都说内忧外患,朕原先只以为我汉国的内忧就是那些诸侯王们。”刘邦看着陆贾说道:“但自洛阳回来以后,朕才越来越觉得,我汉国的内忧不在地方,就在这中央,就在这未央宫中。外戚的权势越来越大了,等朕一旦撒手而去,朕真的不敢想,到时这朝野之中又会是个什么样子。”说着,刘邦长叹一声:“这些问题朕不知道想过多少遍,可就是想不到一个真正可以解决这些问题,真正能让朕放心而去,真正能让大汉长治久安的一个办法。”说着,刘邦看向陆贾:“你的新语每呈上来一篇,朕都细细的看了。你书上说的‘行仁义,法先圣’还有那个‘文武并用,德刑并济’。朕看的不是很明白,今天叫你来,就是想好好听你解释一番。这打天下是骑在马上,治天下还是靠你们这些读书之士!” 这个前几年一直嚷嚷着读书没有用的皇帝如今竟这样和自己说话,这让陆贾如何不欣慰?他笑了笑说道:“陛下即想听国策,也许不应该找臣。臣书上的那些话都是臣自己的一些看法,观点,若把臣的这些话都奉为国策,那臣真的不敢当啊。臣非治国之才,臣不过是总结了下历代王朝灭亡的教训,摇摇舌头,动动笔杆的儒生罢了。” “萧大人曾经都称赞过你写的书,朕怎么就不能听一下了?你说,不管说的怎么样,朕都有赏” “那臣就开口了。”陆贾一拱手,郑重的说道:“那么臣所呈三策,其一曰无为而治,不废有为。其二曰文武并用,德刑相济。其三曰天人感应,规限人君。臣之所呈三策,若陛下肯用,也许做不到立竿见影,至少臣保证三十年之内我汉国必然小变,六十年后必然大变!到时国力强悍,内忧外患,定然一扫而除!” 已经好久没有听到如此慷锵有力的话语了,刘邦不由为之一动,他忙拱手道:“请中大夫教我。” “臣不敢!”陆贾忙从袖中取出一副图纸,铺开在石桌上,是一副汉国的地形图,只见他开口说道:“自四年前陛下命臣写那部新语时,臣一面翻阅历代典籍,一面细看这副地图,一面亲自到乡野之间查勘民风民情,臣刚才所呈三策都是这四年之中臣冥思苦想而来。刚刚臣所说的第一策无为而治,不废有为。春秋之时鲁国因儒家而国力兴盛,但同样也因儒家而国力衰败。战国之时秦国因法家而国力强盛,但同样最终也因严刑峻法而彻底灭亡。臣是儒家弟子,但臣认为不论是儒家还是法家,诸子百家,都各有优劣,但如果能把他们各自的优点结合在一起,就会形成一个崭新的理论体系,那会是什么样子呢?”说着,陆贾看向刘邦说道:“臣结合了道家学说,针对我汉国如今的局势,臣认为应当实行无为而治的策略,但这个无为决不等同于道家所说的清静无为,而是国家不要过多的干预社会的生活,不要像前秦那样造长城,建灵渠,修皇陵。君王应当从自身做起,尽量少的劳役百姓,不要今天一个政令,明天一个国策,要让百姓有充裕的时间去耕作,到时国力自然会一年比一年强大。” “那么......”刘邦紧皱眉头:“那既要无为而治,国家还养这么多官员干什么呢?” 陆贾笑了笑道:“无为而治,但臣说了,不废有为!但陛下要谨记,有为不是妄为!不是像前秦那样妄自作为。凡是有利于百姓的事国家当然要去做,但凡是不利于百姓的,就尽量少做。就好像修建长城,也许看似是一件大有为之事,实则是妄为,长城并没能真正抵御敌人入侵啊,那国家还何必每年要征发那么多的劳役去修建它呢?这实则是国家在自己给自己挖一个坟墓啊。这便是臣所呈的第一策,无为而治,不废有为。” 刘邦缓缓点头:“那你的第二策,文武并用,德刑相济。是什么意思?” 陆贾接着说道:“这第二策是臣结合了法家思想所提出的,尽管法家主张严刑峻法,鼓吹轻罪重罚,但不得不承认,前秦的确是因为法家而强盛,的确是因为法家而兼并的六国。但是秦灭亡的原因,便是法治太过!秦国法治太过,轻教化,重刑罚,百姓只知道什么事不能去做,但却不知道为何不能去做。况且秦刑罚太重,在路边倒一个垃圾就要被剁去双手,百姓又怎会受得了这么重的刑罚呢?但话又说回来,国家的长治久安也的确离不开法治,治国是必须要依靠法治的!因此,臣认为,我汉国应当一手持法家的鞭子,一手持教化的儒书,二者并用,互相弥补各自的不足,减去秦法中过于残酷的法律条文,减免过重的赋税徭役,不干民,不扰民,不加赋,方可实现长治久安。此便是臣的第二策,文武并用,德刑并济。” 刘邦沉下头思索片刻开口说道:“朕还有一丝担心啊。你曾经给朕讲过,秦孝公任用商鞅变法之时,孝公曾问商君若自己死后后代继任的君王平庸,甚至是出现昏君时秦国会不会衰落?当时商君说秦以法治国,正是以法治防范昏君,以法治防范佞臣,只要继任的国君坚持法治,就不会有亡国之危。现在朕也想问中大夫,若我汉国后世出了无道的昏君怎么办呢?” 陆贾缓缓点了点道:“陛下考虑甚是啊,这也正是臣所要呈上的第三策,天人感应,规限人君。此策臣结合了阴阳家的学说。世上权力最大者莫过于天子,但天子既是上天的儿子,当君王无道时,上天必然会降下天灾。若后世出现了无道昏君,臣子便可以通过上天的变幻来警戒、威吓人君,使其因天变而正其失,理其端而正其本。”说着,陆贾长呼一口气,停了片刻说道:“若我汉国坚持此三策,则外患可除,内忧可清矣。” 当听到陆贾这最后一句“外患可除,内忧可清”的时候刘邦的眼眶中不觉滚动起了泪花,他猛地站起身,朝着面前的陆贾深深一拜:“刘邦拜谢先生。” 陆贾忙站起身扶起刘邦:“陛下,君臣有别,微臣怎敢受陛下如此大礼。臣之所呈三策,只是一个大致的框架,这之后还会发生什么事,臣实在是无法预料。我汉国要真正的强盛,还需要真正找到一个治国能臣来完成和补充臣的三策啊。” 刘邦抬起头朝陆贾笑了,可是泪水却是涌眶而出,他笑着说道:“人老多情啊......朕苦思冥想了多年的问题,今日被中大夫三策所解。中大夫之三策,条条符合我汉国实际,真治国之良策也。我汉国从今日起,无为而治,不废有为。文武并用,德刑相济。天人感应,规限人君。谨遵中大夫之国策!”说着,他看向陆贾问道:“朕已是垂垂老矣,只怕不久于人世了。刘盈还小,那商山四皓也都已经是暮年之人,我汉国确是急需一个治国的能臣来主持大局啊。不知中大夫有什么合适的人可以举荐么?” 陆贾低下头想了想抬起头道:“臣有一个弟子名叫袁盎,生性机敏,见事有方,有很多见解都在臣之上。”说着,陆贾又摇了摇头道:“可他却并非是一个大才,只能当个辅政之臣。”说着,他看向刘邦接着说道:“陛下若要找一个能担当大局的大才,可放眼天下,慎重酌选!” 刘邦苦笑了一下:“放眼天下,慎重酌选......只怕朕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完成这件事了......”说着,刘邦看向陆贾道:“你知道么,淮南王英布看到这么多异姓封王被杀,他自己也已经坐不住了,免不了又是一场恶战啊。” 深夜,燕国,蓟(jì)都,王城。 夜色笼罩了整个蓟都,黑云将月亮都遮了起来。燕王卢绾作为异姓诸侯王,同样收到了陈豨的肉酱。王城内已经熄灯了,燕王卢绾正躺在榻上睡觉,但他似乎正在做噩梦,只见他满脸是汗,口中在不停地说道:“陛下......别杀我......别杀我......” “啊!不!”卢绾猛地从榻上惊醒,他回了半天的神,才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长出一口气道:“还好......只是场噩梦。” “大王?”家院张胜闻声推门而入,看着卢绾一脸的惊魂未定,他忙开口问道:“大王您又做噩梦了?” 卢绾呆望着桌案上摇曳的烛光,默默地说道:“自此皇上送来陈豨的肉酱后,我这一直就心神不宁......” “大王,您多虑了。”张胜深深叹了口气道:“那韩信被杀是因为他居心不轨,意图谋逆。那彭越被杀是因为他拒派援兵,意图割据。那陈豨被杀是因为他心怀反心,领兵造反。而大王您呢?您从来对皇上的诏命都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陛下又怎么会杀您呢?” “对,对!”卢绾忙点了点头说道:“我跟陛下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我和陛下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陛下决不会杀我......”(未完待续) 第30章 上林密诏 “对,对!”卢绾忙点了点头说道:“我跟陛下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我和陛下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陛下决不会杀我......” 忽然,只见小家院匆匆跑进来说道:“禀告燕王,外面有一淮南国来的商人,求见大王。” 张胜忙走到庭院,抬头望了望漆黑的夜空,转身走进来说道:“这都什么时辰了,哪来的什么淮南商人?”说着,张胜看向小家院道:“你就不会告诉他,大王已经入睡了么。” 小家院忙道:“我早跟那人说了,我家大王此时已经入睡了。可那个人怪得很,他说他有天大的消息要告诉燕王,还说什么见不到燕王决不离开,哪怕是一直让他等到第二天早上,他也等。” 卢绾沉下头想了片刻,抬起头披上一件外衣:“让他在偏厅等我。” 卢绾起身从榻上下来,跟着小家院来到偏厅,只见一身材魁梧之人正站在那里等待,那人一见卢绾走进来,慌忙施礼道:“淮南商人,拜见燕王。” 卢绾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人,开口说道:“你找本王何干?” 那人用眼神看了看一旁的小家院,卢绾扭头对小家院说道:“你先退下去,没有本王的召唤,不准上来。”小家院退出去后,那人又环顾了下偏厅四周,最后看向卢绾开口说道:“燕王是个明白人,在下并非什么淮南商人。”说着,那人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递给卢绾:“在下是淮南王所派密使。因怕惹人眼目,因此才谎称淮南商人。” 卢绾半信半疑接过密信,又抬头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人道:“英布找我什么事?” 密使沉吟片刻说道:“燕王,想必您也已经收到陛下给异姓王侯们所送的礼物了吧?” 当又一次听到礼物二字时,那一滩血肉混杂的肉酱又一次在卢绾脑海中浮现,他禁不住又是冒了一身的冷汗,他看向那密使说道:“收到。怎么?” 密使笑了笑说道:“今日可将那陈豨碾为肉酱,明日亦可让燕王变为肉酱。” “哼哼。”卢绾冷笑起来:“你用不着恐吓本王。怎么?英布那小子也要反么?” “不瞒燕王,眼下有势力的异姓王侯只剩淮南王和燕王了,本使此来也正是为了此事。”密使看向卢绾接着说道:“用舞阳侯樊哙的话来说,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燕王,与其一起作那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倒不如和我家大王一起举事,拼死一搏。” 卢绾眉头紧锁,默默地不作声。密使忙接着说道:“燕王一世英名,难道最后甘心就这样被杀了?燕王您也不要有什么顾虑,我家大王已联络了北方的匈奴,冒顿单于已经答应协助我家大王起事。若大王您不忍于刘邦作战,倒也不需要您做什么,您只用把匈奴南下的通道让出来,让匈奴的骑军随时可陈兵于长城以内,这样匈奴就可随时打到长安城下......” “你的意思是?”还不等密使说完,卢绾直接打断说道:“你的意思是让本王放任匈奴陈兵长城以内?” “正是此意。”密使忙说道:“若此事做成,我家大王南面称尊,燕王您北面称尊,平分汉土,也是可以商量的......” “住口!”卢绾一声怒喝:“你回去告诉英布那个小子,要不是陛下,他现在是个什么东西!他如果想要造反,我卢绾领燕国一国之兵也要提军南下剿灭了他!” “哎,燕王。”密使一下怔住,他忙说道:“您可千万别犯糊涂啊。” “糊涂?哈哈哈哈......”卢绾大笑起来:“我卢绾一辈子也不聪明,但我和陛下那是六十年的交情!想让我跟着英布一起反叛?痴心妄想!不可能!趁本王还没派人把你抓起来,还不快滚!”说着,卢绾抬起头朝外面大喊:“送客!” “燕王您可千万不要后悔!” 淮南国,豫章郡,王城。 英布的宠姬正坐在床沿上抽泣,英布在一旁气的地来回踱步,只见英布停下来瞪着宠姬道:“你哭什么?难道寡人冤枉你了么?” 宠姬一边抽泣着一边说道:“我生病了,你每天说自己忙不陪我去看郎中,那好,我自己去,不麻烦你。可是我怎么知道中大夫贲(bēn)赫就住在那个郎中的对门啊。” “然后呢?”英布坐下来一拍桌子:“你俩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一听英布这话,宠姬哭的更厉害了,只听她说道:“那贲赫一心要巴结你,这才请我到他家去饮酒,他让我在你面前多夸夸他,想早点把官升的更高而已。” “他想让自己的官升的更高,那好啊。”英布站起身朝门外喝道:“来人啊,去,去把那个贲赫给寡人叫过来!”说着,英布瞪向自己的宠姬:“寡人英武一世,现在老了老了怎能出这样的丑闻,惹别人笑话!等会寡人非亲手挖了那贲赫的心,让你好好看看!” 中大夫府。 家奴匆匆跑来报道:“大人,你快跑吧。大王的卫队马上就来了,说是要挖大人的心呢!” 贲赫大为惊慌,他根本反应不过来:“怎么?怎么会这样?” 家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英布误以为大人和他的宠姬私通,气愤难平,正要来拿大人。” “私通?”贲赫大惊:“最近几个月英布加紧训练士卒,颇有要起事的样子,我不过是想巴结英布,这才请他的宠姬来家中饮酒。这,这怎么适得其反了!” 家奴忙道:“大人您快跑吧,再不跑就真的走不了了!” 贲赫长叹一声:“我走?那好,我走。可是你们怎么办?我的一家老小怎么办?” 家奴沉下头,哭泣起来。贲赫拳头紧紧握成一团,默默地说道:“好啊,英布,你若是敢杀我全家,你的不臣之心我马上就去告知皇帝!” 长安城,上林苑。 漫长的冬天终于过去了,春天到了。上林苑内的奇花异草都绽放了,苑内圈养的稀奇珍兽也都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在这万物复苏,春暖花开之际,刘邦也迎来了自己的六十一岁。刚刚立春,天气还没有完全由冰冻过渡到温暖,但刘邦却欣喜地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正在一点点的好转。御医伍康国诊断之后,不敢将实情告诉皇帝,只好去悄悄告诉了皇后,皇帝的身体的确是在慢慢好转,但是千万不要过渡劳累和过渡情绪激烈,如果再吐一次血,或者再昏倒一次,就真的无药可救了。 陈平接到诏令,今天下午皇帝要在上林苑的凉亭下召见自己。眼看时辰已到了未时,陈平来到上林苑内,只见刘邦果然已经坐在凉亭内等待了。陈平忙快步上了假山,走到凉亭外跪下拜道:“陈平奉诏前来参见陛下。” 刘邦放下手中的书,指了指面前的石座道:“坐吧。” 陈平连连谢恩后,站起身坐在了刘邦对面的石座上。坐下后,陈平开口说道:“陛下在看什么书啊?” 刘邦将书简递过去笑道:“陆贾写的,新语。” 陈平接过书简,低下头去看了看缓缓点了点头道:“这春天到了,陛下的身体也好多了。” “朕的身体朕自己心里清楚。”刘邦缓缓摇了摇头:“伍康国不敢对朕说实话,但朕自己心里知道,朕这一次,够呛了。”说着,刘邦看向陈平:“对现今的朝局,你有什么看法?”说着,刘邦对两旁的随从们道:“你们先退下去吧。”随从们退下去后,陈平笑了笑道:“现今四海安宁,天下无事。臣......” “不要说这些虚的。”刘邦说道:“实话实说。” 陈平低下头笑道:“臣实在是无话可评。” “你好滑头啊。”刘邦笑道:“你是害怕说出来,会给自己引来祸端吧?”说着,刘邦环顾了下这个凉亭说道:“这个小亭子朕给它起名叫国策亭。去年下雪那天,朕就是在这和中大夫陆贾足足谈论了一个下午,针对汉国当前的四个问题,陆贾给朕提出了三大国策。那三大国策足可以定为我汉国的百年国策。但,那毕竟只是一个大概的纲要,要想先解决近在眼前的这件事,朕若不安排好,朕就是死也不会瞑目。”说着,刘邦停顿了片刻又接着说道:“自洛阳回来后,朕渐渐发觉,外戚的势力越来越大了。朕若一朝西去,刘盈还小,这外戚必然要坐大。子弱母壮,必乱天下。” 陈平点了点头小声说道:“皇后是个了不起的女性,陛下所虑不无道理。” 刘邦笑了笑看向陈平道:“你敢当这个中兴汉室的人么?” “陛下......”陈平心中一颤,抬起头道:“陛下,这事关重大,只怕臣资质尚浅,到时只会有负陛下信任啊。” “哈哈哈。”刘邦大笑起来,他拍着石桌说道:“你陈平资质尚浅?从你开始追随朕起,你先用离间计使项羽和那范增相互猜忌,略施小计就使楚势由此颓衰。后来你又乔装诱敌,才使朕当年能从荥阳安全的撤退出来。之后你又假封韩信,使韩信从此耿心效命于朕。你联齐灭楚,这才使朕击败项羽。你解白登之围,使朕脱离被匈奴围困的险境。你水淹曲逆,大破侯敞王黄,你让周勃火攻聊城,大破贼将张春,最终彻底歼灭陈豨所有主力,为我大汉的安定立下了大功。”说着,刘邦看向陈平笑道:“这六大功劳,足可以让你陈平的名字流传千世万世!你还觉得自己资历尚浅么?” 陈平做梦都没有想到皇帝竟然会把自己的功劳记得这么清楚,陈平不由被感动的热泪盈眶,他忙跪下来说道:“陈平何德何能,竟受陛下如此器重。陛下有甚未了之事尽可托付微臣,微臣若不尽力,九泉之下无颜面见陛下!” “来。”刘邦笑着从怀中取出一封诏书,递给陈平:“这个诏书你敢接么?” 陈平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诏书道:“臣敢!” “好!”刘邦扶着石桌站起来道:“陈平接诏!” 陈平忙伸出双手道:“臣接诏!”刘邦将诏书递给陈平笑道:“打开看看吧。” 陈平展开诏书,细细看去,只见陈平的眉头慢慢紧锁在一起,他看罢诏书以后,只见刘邦正看着自己笑道:“怎么?害怕了?不敢接了?” 陈平合上诏书,泪水划过脸庞,他猛地向刘邦一拜:“陈平接诏!” “快请起。”刘邦扶起陈平说道:“朕虚度了六十一年,一生别无所长,但是说到识人这方面,朕还是看人看的很准的。你现在心中害怕,朕能理解。” 陈平看着刘邦布满沧桑,但却还挂着笑容的脸,泪水不由再次涌出。刘邦笑着拍了拍陈平的肩道:“你也用不着害怕,你才智有余,但难以独任这件大事。这一点,朕心里明白。朕让周勃帮你,朕让周勃和你一起成就这中兴汉室的丰功伟业!周勃此人厚重少文,粗中有细。你二人相互配合,必能成事。”说着,刘邦扶着石桌坐下来说道:“这份密诏你悄悄带回家,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封诏书十分重要,朕在国史馆内悄悄给它存了档。也就是说,你手中现在有一份,国史馆内也有一份。”说着,刘邦仰起头道:“等到真需要用到这份密诏的时候,你就去国史馆中取出朕存档的那份,这样就能证明你这份不是伪诏,就能证明这的确是朕亲手密授给你的。张良归隐了,萧何彻底变了......”说着,刘邦看向陈平:“这些臣子里朕唯一信任的就剩你陈平了。朕把汉国的兴亡都托付到你的手中了。” “陛下尽管放心!”陈平再拜说道:“只要臣在,汉国就不会灭亡!” “好,你快起来吧。”刘邦指了指陈平手中的诏书:“还不赶快收好?” 陈平忙将诏书藏于袖中,刘邦笑着问道:“对了,朕一直想不通当年白登山上,你到底是用了什么计策才通知到的周勃?” “这......”陈平低下头笑道:“臣不敢说。” “不敢说?”刘邦笑道:“朕恕你无罪。”陈平站起身,在刘邦耳边悄声说完后,刘邦大笑起来:“朕把中兴汉室的重任交给你,朕可以彻底的放心了。” 陈平忙说道:“陛下心中明白就好,此策定不要让史官记录。” “你好狡猾啊,你这是在给朕留住面子啊。”刘邦大笑起来,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看向陈平说道:“前几日淮南国中大夫贲赫逃到长安,说英布正在暗地训练兵马,似乎有不臣之举。” 陈平缓缓摇了摇头说道:“陛下对英布有天高地厚之恩,兴许是小人诬告呢。若英布真的要举事,免不了又是一场恶战要打,陛下您还要亲征么?” “朕老了......”刘邦叹道:“若英布举事,朕只怕是亲征不动了。朕想让太子代朕亲征,这样即可通过战阵磨练刘盈,也可借此培养一下刘盈和将士们的感情。” 陈平沉思片刻,抬起头道:“可朝廷最好还是先不要打草惊蛇,陛下不如先派个使者去淮南国探一下虚实。一则可以知道英布到底是不是真的要起事,二则也可暂时稳住英布,给朝廷备战增加准备的时间。” “好,那就先派个使者去淮南国走一趟。” 长乐宫,椒房殿。 周吕侯吕泽快步走进椒房殿,只见吕雉正坐在纺织机前纺纱。吕泽忙快步走上前来说道:“妹妹,你还有心情在这纺纱?” “大哥。”吕雉头都不抬一下地说道:“你慌什么?现在什么事也用不着慌,没人能动的了咱们吕家。” “不是有人要动咱们吕家。”吕泽忙说道:“妹妹你还没得到信么?自从陛下送了陈豨的肉酱给英布之后,英布就坐不住了。前些天英布的中大夫贲赫逃到长安,举报英布正在加紧练兵,意图造反。” 吕雉冷冷一笑:“大哥,瞧把你慌的?老爷子又不会派你去领兵打仗,那英布成不了事,不过是临死之前拼死一搏,飞蛾扑火罢了。” “可老爷子他......不不不,可陛下他要让盈儿以太子的身份代他亲征!” “什么?”吕雉停住了手中的活,她抬头看着吕泽,半信半疑的问道:“盈儿今年才十五岁啊,你当真陛下让他去带兵?” “宫里王太监传出来的话,那能有假么?”吕泽坐下来说道。 吕雉忙转过身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快说啊。” 吕泽喝了口水,接着说道:“皇上想让刘盈通过战阵磨练一番,还想借此培养一下刘盈和将士们的感情。” “这老头真糊涂了。”吕雉一拍纺机说道:“带兵打仗,那是玩的么?这刀剑可不长眼,万一到了阵前被叛军杀死了怎么办?还培养他和将士们的感情?就盈儿那副懦弱的性子,让他去指挥平叛?就那些跟着老头打了半辈子仗的老兵们会听他的话么?” 吕泽点了点头:“妹妹你说的何尝不是,可皇上也知道自己的身体不行,这次只怕真的要让盈儿代他亲征了。”说着,吕泽看向吕雉道:“不过妹妹你放心,我陪着盈儿一起去,我保证他的安全。” “不不不。”吕雉摆了摆手道:“盈儿如今已经是太子了,况且皇帝已经病的不轻,不久于世了,已经没有人能再和盈儿争这个太子之位了。就算盈儿领军击破了英布,盈儿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啊。这种百害而无一利的事,咱们决不能去做。” 吕泽看着吕雉说道:“那皇帝那边......妹妹你去说?” 吕雉紧咬着下嘴唇,慢慢地说道:“近些年来咱们过于招摇,嚣张,皇帝已经开始意识到咱们外戚坐大的势头了,什么事最忌讳拖延,皇帝一直隐忍没有向咱们动手,为什么?就是因为一直有异姓王侯的事在牵扯着他,他觉得自己精力有限,没有时间和精力来办倒我们。”说着,她看向吕泽悄声说道:“御医伍康国悄悄告诉我了,皇上现在虽然表面病情正在好转,实则如果再吐一次血,或者再昏倒一次说不定就该驾崩了。”说着,吕雉双拳紧紧捏在一起:“这次我非但不会让刘盈替他亲征,我还会劝他领兵出征。等他击败了英布后,他的体力也必然彻底被耗尽。到那个时候......”吕雉压低声音说道:“你觉得他还能活着回来么?”(未完待续) 第31章 淮南起事 夜渐渐深了,刘邦迈步走入椒房殿,刚进入庭院,便听到里面传来吕雉的哭声。刘邦不由紧皱了下眉头,他推开房门迈步走入后房,只见吕雉正坐在床沿上对着镜子抽泣。 “你哭什么?”刘邦站在她身后问道。 吕雉忙擦干眼泪,站起身道:“没,没有什么。” 刘邦从袖中取出一张竹简扔过去说道:“你以后让你们家人都收敛点,廷尉署已经接连接到长安府转报的你们吕家圈占土地,挤压商贾,卖官卖爵的事。”说着,刘邦坐下来又接着说道:“朕给你们吕家的人锦衣玉食,你们家人还想怎么着啊?你传朕的话给他们,叫他们都给朕夹着尾巴做人,别把朕的长安,别把朕的天下给搞乱了。” “这些蠢货!”吕雉忙强笑了笑说道:“陛下放心,我回头去管他们。” 刘邦躺下来说道:“那最好。” 忽然,吕雉又捂着口鼻哭泣起来,刘邦眉头紧锁着说道:“你又哭什么?”吕雉抽泣着说道:“本不想打搅陛下,可我这一想,这也是陛下的亲骨肉不是么?” “什么事?什么也是朕的亲骨肉?” 吕雉擦了擦眼泪说道:“我一共就两个孩子,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尽管嫁给了赵王张敖,但最后也都被你关起来坐了小半年的牢,现在虽然无罪开赦了,但那张敖也被你贬成宣平侯了,那赵王和宣平侯能一样么?也不知道咱们的女儿现在过的好不好。”说着,吕雉偷眼看向刘邦接着说道:“女儿就先不提了,儿子就好么?儿子虽然贵为太子,但我听说你又要让他出兵去征伐英布......” 还不等吕雉说完,刘邦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瞪向吕雉:“这是谁告诉你的?” 吕雉忙低下头,似乎没有听到刘邦的话,而继续自说自的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一个仁义之人,从小就不好用兵,以后定然可以成为一个守成之君,来守护着你创立的这份基业。可是你现在让他领兵出征,第一他没这份能力,第二老兵将士必然不会听从一个十五岁的孩子的调遣,第三这刀箭无眼,万一在阵前有个折损,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哼哼哼.......”刘邦冷冷笑起来,他看向吕雉:“那你的意思是?” 吕雉忙说道:“陛下常在军旅,将士兵卒都愿听命于陛下。况且刘盈是个守成之君,陛下此番御驾亲征,正好可以留刘盈在长安以太子的身份监国,这同样可以磨练刘盈啊。而且自入春以来,陛下的身体正在日渐好转,如果这次亲征英布,大胜而还,说不定陛下就百病全消了呢!” “哼哼,自己儿子自己都靠不住了。”刘邦站起身说道:“好啊,那就按你的意思,朕六十一岁了,朕六十一岁还要去亲征。”说着,刘邦看着吕雉冷冷一笑:“等老子把仗都打完了,好让刘盈做个守成之君,做个太平之主!”说罢,刘邦大步朝外面走去。吕雉忙问道:“这么晚了,陛下哪去?” “备战去!” 淮南国,豫章大营。 中大夫贲赫逃往长安,英布更加确信自己所料丝毫不差,贲赫一定是去皇帝面前举报自己去了。果然,半个月前英布接到诏命,天子特使即刻就到。英布心中暗思天子特使必然是来缉拿自己的,那好啊,那就来吧,我英布反了! 这日天明,豫章大营内全体士卒都起的很早,他们全副武装陈列于大营的点兵台下,他们大多是以前在楚营跟着英布投奔到汉营来的,在今天,他们通通脱去了汉兵的红衣黑甲,而是一个个都换上了昔日楚军的军服。全营上下,白色的衣甲和士卒手中闪闪发亮的长戈直让人觉得心惊胆颤,这简直就是项羽的大军又复生了一般! 大营内军鼓隆隆响起,英布腰挎一口阔剑,身着一身白色的衣甲,迈步走上将台。众军一起高喊:“大王威武!大王威武!” 英布站在将台中间,将自己手中银白色的头盔双手戴在头上说道:“这身盔甲,老夫压在箱子底下八年了!刘邦昏君,诛杀功臣,天下豪义之士早已不满,天下百姓呼唤楚王项羽的呼声日甚!咱们大家本来就是楚军,既然刘邦容不下咱们大家,那咱们大家难道要伸着脖子等着他来砍么?” 众军挥舞长戈,齐声高喊:“发兵函谷!直入长安!” “好!”英布从腰间拔出阔剑,正要开口,只听营外一声高喊:“天子特使到——”众军一起向后看去,英布心下一动,他将宝剑收回,一指营外:“把使者押上来!” 使者和传诏的羽林卫士刚踏入军营,就被营中士卒团团围住,士卒高声喝道:“我家大王让使者一人去前面将台处见他!” 使者早已觉察到这营中有一阵大战来临的气氛,于是他将诏书紧紧握在手中,高声说道:“我乃天子特使,该那英布来这里见我!”士卒不由他分说,上前死死押住,拖到将台下,用力将使者向前一推,抬头说道:“大王,使者押到!” 使者整了整衣角,抬头看向英布问道:“英布,你这是什么意思?” 英布大笑起来,他环顾了一下台下的军士们,又瞥眼看向使者笑道:“老夫正要问你,刘邦送来一份肉酱是什么意思?你带着这份鸟诏书过来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想逼死老夫么?” 使者迈步跨上将台,一展诏书,高声喝道:“淮南王英布接诏!” “不用接诏了。”英布大手一挥:“我英布反了!” 众军在台下齐声高呼:“发兵函谷!直入长安!” “英布!”使者仰头大喝一声,冷冷笑道:“你本是骊山囚徒,你先投秦将章邯,后反叛秦军又投楚军,后又反叛楚军再投汉军,如今已经五十六岁了,又反叛汉军,转而又打起了楚军的旗号,你以为这样就能收买天下人心么!”说着,使者大喝一声:“孰不知像你这种两面三刀,见风使舵之人,天下可有一人愿意助你?” “哈哈哈。”英布大笑起来,他抚着花白的胡须笑道:“老夫英武一世,怎会落得一个无人相助的局面?”说着,他一瞪使者:“燕王卢绾,北方的匈奴都已答应要响应老夫!”说着,英布冷冷一笑:“怕刘邦才是孤掌难鸣吧?” 使者冷笑一声,高声喝道:“你不过是一庸碌武夫耳,冲锋陷阵尚且可以,独撑一面,起兵造反,就是在以卵击石!我皇帝陛下若想兴兵伐汝,张子房可为军师,萧大人可坐镇国都,周绛侯,舞阳侯,汝阴侯俱可上阵和你拼杀,你觉得这些人中你能敌得过谁?” “皇上老矣!”英布大笑起来:“刘邦老矣,骑不得马了,必不能来。张良早就归隐山林了,一心修道炼丹,早不过问朝政了。萧何一心只想着金银珠宝,狗马弋猎,早亦无心政事了。至于你说的那些这侯哪侯,那周勃不过是碌碌武夫,那樊哙不过是火爆匹夫,而那夏侯婴赶马车之辈耳,也配和老夫一战么?”说着,英布猛地一挥手:“来啊,把这个使者拖下去,给我大军出征祭旗!” 士卒上前押住使者向大旗下拖去,使者高声叫喊:“英布老儿,骄横自大,必败!必亡!”士卒们拔出佩刀,一刀挥下,使者人头滚落,鲜血飞溅在大旗上。 英布站在台上,噌地一声拔出阔剑:“今日,寡人就带你们打入函谷关!一会发兵,你们就记住一个字——”说着,英布一举阔剑:“杀——!” 高祖十一年,淮南王英布于豫章发兵起事。英布多年老将,手下士卒能征善战。英布叛军向东攻占吴地,向西占领下蔡。长沙王吴臣因其姐姐曾嫁于英布,两家本就是亲家,再加上长沙国兵力不足,吴臣迫于形势,只好将长沙国拱手让出,以示响应。于是英布军又一举攻占长沙,其兵锋势不可挡,形成一定割据势力。 长安城,未央宫。 一张大大的汉国地形图被铺在地板上,周勃,樊哙,夏侯婴三将衣着盔甲正对着地图指点评析,刘邦因年老体弱,站不了很长时间,只好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只见周勃一边指着地图一边说道:“荆王刘贾在富陵和叛军对战,刘贾战死于此,英布尽收其兵,又渡淮水再击楚国。楚发兵与英布在徐、僮大战,楚军想互相救援,出奇制胜,把军队分为三支应战。不料英布只击败了其中一军,其余二军也互解逃散了。”说着,周勃沉下头片刻,接着说道:“而如今长沙国也落到了英布的手中。此次叛军贼势浩大,也许比几年前的陈豨要难对付的多。” 刘邦依靠在柱子上,仰起头叹道:“你只说,如何打法?” 周勃细思片刻,正要开口,忽然只听外面有人高声报道:“大司马大将军留侯张良大人到——” 未央宫内众人都没有听清楚,刘邦忙问道:“外面嚷嚷什么呢?” 夏侯婴紧皱眉头说道:“好像是说......张良大人到了。” “张良?”刘邦满脸疑惑:“真的是张良?你没听错?” 只见内侍匆匆跑进来跪倒在地说道:“陛下,张良大人抱病前来!” “现在在哪?” “张良大人走不了路了,是坐着轿子进来的,到了未央宫前,张良大人坚持要下轿自己走上来!陛下您快去看看吧!” 周勃夏侯婴二人忙上前扶起刘邦,刘邦忙朝内侍说道:“快!去拿朕朝会正装!快去,朕要穿正装!” 内侍忙取来正装,刘邦急忙穿上,也不要众人搀扶,急忙跑出未央宫看去,只见一个满鬓斑白,身体消瘦的老人正在烈日之下踏着一级级台阶,一步步向未央宫上走来。刘邦的眼眶湿润了,他忙朝身边的内侍喊道:“还不快去把留侯大人扶上来!” 内侍忙跑下去,扶着张良,一步步走上来。刘邦忙上前迎住,望着张良那消瘦的脸庞,晦暗的面色,满面的皱纹,刘邦不由哽咽了:“子房,你这是干什么啊。” 张良喘着粗气,想要行跪拜之礼,刘邦慌忙扶住:“子房,子房,你我之间不是君臣,咱们是兄弟。” 望着同样苍老了的刘邦,张良老泪纵横,嘴唇干的毫无血色:“陛下,这些年来汉国如汹海浮舟一般,臣病的不是时候啊。” 刘邦忙忍住泪水说道:“子房,不说这些。走,咱们进宫去说。” 内侍上前扶着张良走入未央宫,张良身体瘦弱,只好斜靠着柱子坐着,刘邦望着张良憔悴的脸色说道:“子房,你都病成这样了,还来长安做什么啊。” 张良喘着粗气,看着刘邦慢慢地说道:“臣听闻陛下要亲征英布......臣如果再不来,只怕臣就等不到陛下凯旋归来的那一天了。”说着,张良长叹一口气道:“我张良本就是个落魄的贵族,博浪沙刺杀暴秦不成,不得已而流亡天下,若不是陛下,臣也成不了如此丰功伟业......如今陛下也已经是六十一岁的老人了,还要亲征叛军。臣怎能依旧坐视不理呢。” 刘邦叹了口气道:“子房啊,你知道么,朕这些年是真想你啊。你不在朝,出了什么事朕都觉得心慌。而你在,出了什么事朕都觉得心里踏实,用不着去惊慌。这次英布势力如此浩大,朕又手足无措了。” 张良微微笑了,尽管这个曾经的智囊现在已是头发尽白,满脸皱纹的老人了,但这微微的一笑,依旧透出了一丝狡黠与智慧,这微微一笑,让刘邦看了觉得心里很踏实,因为刘邦心里知道,不管敌军势力有多么浩大,只要张良笑了,就一定有破敌的良策。 张良看着刘邦,微微笑道:“那英布共有上中下三策可行,上策是叛军向东攻取吴国,向西攻取楚国,吞并齐国,夺取鲁国,再传一纸檄文,叫燕国和赵国坚守他们的本土,如果英布用了这条上策,那么山东地区就不再归我汉国所有了。” 刘邦恍然大悟,他点了点头缓缓说道:“若英布当真如此,我汉国危矣。” 张良又接着说道:“这中策是向东攻取吴国,向西攻取楚国,吞并韩国,夺取魏国,一举占有敖仓的粮食,封锁成皋的要道,若英布用了这中策,最后到底谁胜谁败就难以预料了。” 刘邦缓缓点头:“若他如此用兵,朝廷不知道要和他打多少年才能平息叛乱啊。” 张良笑道:“不过陛下放心,这上策和中策英布都想不到,就算有人给他提这样的意见,英布也必然不会接受。英布只会走下策。下策就是向东攻取吴国,向西攻取下蔡,然后把劫获的贵重财物搬到越国,自己跑到长沙。如果英布真的这样,陛下就可以高枕无忧了,直接发兵平乱就是了,汉国从此无事矣。” 刘邦看向张良问道:“那上中二策那么好,英布沙场老将,难道看不出来么?子房你就能料定他必走下策?” 张良笑道:“陛下您忘了?那英布本就是骊山囚徒出身,他先反秦,又反楚,如今又反汉,像这样的人毫无信义,胸无大志,怎会有如此长远的军事谋划?英布他自己奋力做到了万乘之主,这都是为了自身的富贵,而不是顾及当今百姓,更不是为了后世子孙考虑,所以臣料定他必走下策。”说着,张良看着刘邦笑道:“陛下,臣甚至敢说,只要朝廷出兵,这个英布的叛乱比当年的陈豨之乱更好平定!” 泪水划过刘邦脸庞,刘邦朝着张良深深一拜:“子房兄,朕这就让伍康国给你治病,你不要再回留县隐居了,就留在长安吧。朕时日无多了,但刘盈还小,有你辅佐,朕放一万个心啊。” 张良忙扶着柱子站起身,他的眼眶也湿润了,但张良尽力忍住泪水对刘邦笑道:“陛下,臣也只能谋划一些军征之事,实则都是一些阴谋之举,臣并非治国之才啊。陛下放心,臣料定,我汉国不会走秦亡的老路子,我汉国能够传承下去。”说着,张良仰头笑道:“臣已经想好了,这次见了陛下,献了良策,臣这生前身后就都了无一事了。臣打算从此之后,彻底隐居山林,去过那每日听着长空鹤唳,饮茶读书,逍遥快活的日子去了。” 刘邦长叹一声:“朕明白.......朕都明白......你不愿接受封赏,不愿高官厚禄,淡泊名利,宁可隐居山林。好,好,朕准你从此之后隐居山林......” 听到刘邦这句话,张良再也忍不住了,他闭上双眼,任由泪水划过脸庞,默默念诵着庄子的文章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高祖十一年,张良最后一次抱病进宫为刘邦分析了敌我双方的态势,并点明了英布必败的原因。自此之后,张良便彻底隐居山野之中,自从再也没有一个人看到过他。这位汉初杰出的军事家,政治家一生淡泊名利,功成之后便辞官归隐,超脱于世俗之外。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去世的,没有一个人能够准确的说出。世人只是在不断的猜想,有人说他变卖了家产,隐姓埋名在乡下自由地生活。也有的人说他再次找到了那位黄石老人,并向他学习道法,最终化羽成仙了。 燕国,蓟都,王城。 卢绾手拿一件竹简急的在宫中来回踱步,家院张胜慌忙跑进来问道:“大王,您叫小人什么事啊?” 卢绾忙将竹简扔给张胜说道:“张胜,那英布果然反了!他派的那个密使不是说他已经和匈奴联合了么,万一匈奴此时南下进攻,我汉国岂不危矣!”卢绾指着张胜接着说道:“你马上带着本王的符印去一趟草原,去告诉那个冒顿单于,就说这是我们汉国自己内部的事,他匈奴如果还想和我们燕国做生意,就不准南下!” 张胜忙拱手道:“诺!小人这就赶往草原!”(未完待续) 第32章 败走淮南王 长安城外,蓝田大营。 “活埋英布!活埋英布!” 阳光照耀下,汉军们军容严整,衣甲光鲜亮丽,手中的长戈寒光闪闪。在众军的呐喊声中,六十一岁的刘邦身披盔甲,腰挎长剑,在两名羽林卫士的搀扶下一步步登上将台。盔甲沉重,压在刘邦身上,让刘邦感到有些喘不过气,他一手捂着胸口,眉头紧锁着强忍着疼痛站在了将台中央。望着皇帝一脸痛苦的神情,两名羽林卫士一时不知道现在能不能松开手,因为真的害怕一松开手,刘邦就会仰头倒在帅台上。 眼见皇帝神情好像有些不对,周勃忙展开双臂向众军挥了挥手,众军才忙停止了呐喊。周勃一转身快步登上将台来到刘邦面前,搀扶刘邦的两名羽林忙看着周勃说道:“周将军,陛下这......” 周勃忙低下头小声对刘邦说道:“陛下?要不我来说吧?” 刘邦颤抖着将捂在心口的右手放下来,紧咬着下嘴唇说道:“没事......还是朕来说。”说着,刘邦向两边搀扶着自己的两名羽林摆了摆手,两名羽林忙抬头看向周勃,周勃看着刘邦这一脸的病容,眉头紧锁地向两名羽林说道:“你俩就站在两边,随时扶着陛下,千万不能让陛下昏倒。” 两名羽林点了点头,慢慢松开刘邦,闪身站立在刘邦身后两侧。周勃不放心地转身走下将台,在将台的一旁小心的守护着。只见刘邦弯着腰从腰间慢慢解下长剑,用长剑支撑着地面,这才缓缓挺起腰来。刘邦抬头望着将台下的军士们,舒展眉头,笑了笑喊道:“当年亲征匈奴的时候,朕也是在这个地方给大家说的话吧?”说着,刘邦用颤抖着的左手拍了拍身上的盔甲笑道:“五年了,朕今日又成了甲胄之士了!哈哈哈。五年前亲征匈奴时,朕五十六岁,今天朕六十一了!但朕还是那句话,不老,朕还年轻着呢!”一边说着,刘邦一边伸手指向南边,苍老的脸颊上又显露出一丝无赖的气质,只见他笑道:“英布那老小子以前是干什么的啊?他以前就是给暴秦修坟的!他先叛秦又叛楚如今又叛汉,这样的人岂能再存活于世啊?” 众军眼见着皇帝强撑病体在这里给全军将士鼓气,一个个再次仰头高声喊道:“活埋英布!活埋英布!” “有人说英布叛军都身着白衣白甲,打起仗来势如破竹,就好像当年的楚军复生一般,有些人啊听到这些话就从心底里害怕了。”刘邦看向众军接着说道:“但你们都是跟着朕一路走来的老弟兄们了,别说他英布只是冒牌的楚军,就是当年的真楚军不也被咱们打得落花流水么?朕病了,大家也都看到了,但有些人说朕病的很厉害,已经上不了阵,骑不了马了。”一边说着,刘邦一边强忍着疼痛把腰板挺直,一把将一直支撑着他的那把长剑从地面上举起来朝众军笑道:“你们看,朕像病入膏肓的人么?” 众军齐声呐喊:“陛下万岁万万岁!” “哈哈哈。”刘邦大笑起来接着说道:“有人问朕为什么每次都要亲自带兵出征,朕现在告诉大家伙,因为咱们是手足兄弟!只有和你们齐上阵,咱们才能无坚不克,才能打胜仗!”说着,刘邦奋力拔出宝剑笑道:“那首歌是怎么唱的来着?棠棣之花,萼胚依依!手足之情,莫如兄弟!来,一起唱!” 众军齐齐拔出佩剑,高声唱道: 棠棣之花,萼胚依依。手足之情,莫如兄弟。 棠棣之木,花朵连连。根连着根,花连着花。 望着众军的士气高昂,听着众军的齐声高歌,刘邦欣慰地笑了。忽然,他觉得心口一疼,觉得口中一口鲜血就要喷出来了,他忙捂着心口,尽力忍住,两旁羽林见状不妙忙上前扶住刘邦。周勃慌忙快步跑上将台,向台下众军高声令道:“众军听令!发兵淮南!” 众军齐刷刷地转身,向大营外开去。 刘邦终于忍不住了,一口鲜血喷出,仰头倒在将台上。刘邦望着周勃一脸的惊慌,他强笑了笑道:“不妨事,朕也不是第一次吐血了,不要让军士们看到朕病重的样子。” 周勃强忍泪水说道:“陛下,您留守长安吧。有我周勃去,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啊。” 刘邦笑了笑说道:“刚刚那首歌是怎么唱的?手足之情,莫如兄弟。皇宫朕呆的够了,到处都是勾心斗角,到处都是阴谋诡计,和自家人在一块,朕觉得还不如和军士们在一块。看到朕的这些军士们,朕心情就好了很多。”刘邦仰头看着大营上空的蓝天说道:“给朕找一辆车吧,朕的确骑不了马了......” 高祖十一年,已经六十一岁的刘邦再次抱病讨伐英布。这次出征,也终成了刘邦一生中最后浓墨重彩的一笔...... 匈奴草原,单于庭。 张胜并没有被带到正中间的单于牙帐,而是被几名匈奴士卒带到了另一座大帐内。大帐内只坐着一个人,那人见张胜被领进来了,就对他身后的匈奴士卒们挥了挥手,匈奴士卒便会意转身走出大帐。张胜从前也到过匈奴草原,也见过冒顿单于长什么模样,但现在眼前这个人似乎并不是单于啊,张胜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见帐中那人先开口问道:“家院千里迢迢来到这匈奴龙城何干?” 张胜上下打量了这人一番,开口问道:“你是汉人?” “不错。”那人大笑起来:“在下曾是汉朝的韩王,那个投降匈奴的王信便是在下。” 张胜缓缓点了点头道:“我听说过你。冒顿单于呢?我有要事要和大单于说。” 王信站起身走到张胜面前说道:“大单于围猎去了。听说有汉庭那边派来的使者,大单于临行前嘱咐我接待一下。我是匈奴的汉械禅王,有什么事和我说一样。” “我并非皇帝派来的使者,是我家燕王让我来的。”张胜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这是我家燕王写给大单于的信件,既然大单于现在不在这,就请你转交一下吧。” 王信接过密信,撕开信封,展开看去,张胜在一旁对王信说道:“不管英布许诺给你们多少好处,那都是虚无缥缈的。我家燕王说了,英布叛乱是我们汉庭自家的事,和你们匈奴无关,还望你们匈奴不要插手。如果你们匈奴能做到不插手此事的话,我家大王许诺燕国的商品尽可低价卖入匈奴,甚至可以不要一分钱,这才是实实在在的利益啊。还望您能明言相劝大单于,让他不要插手此事。” 王信看过书信,抬起头问道:“这都是燕王的意思?” 张胜点了点头,王信笑道:“卢绾对刘邦够忠心的啊。” 张胜忙道:“我家大王饱食汉禄且与皇上情同手足,自然是忠心耿耿。” 王信将书信收入自己的袖中,背着手在大帐内来回踱步,慢慢地说道:“可我听说这刘邦近年来大肆屠杀异姓王侯,臧荼,韩信,彭越,陈豨,张敖,死的死,贬的贬。如今刘邦也把英布给逼反了,这万一英布被灭......”说着,王信看向张胜笑道:“下一个该谁了?” 张胜一脸难堪,他忙说道:“可我家大王与那些王侯都不同,我家大王和皇上那是六十年的交情.......” 还不等张胜说完,王信大笑起来,他笑着说道:“刘邦岁数大了,已经开始犯糊涂了,哪管你什么六十年,七十年的?什么叫权谋之术,那刘邦可是把权谋之术都用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说着,王信看向张胜接着说道:“那刘邦病体缠身,此次亲征英布说不定就要一命呜呼了。这刘邦一死,难道掌权的会是那个小刘盈么?定然不会!掌权的只会是吕雉!那到时候,像你家大王这些立了这么多大功的王侯们,不照样要变成了会阻碍吕雉权力的障碍了么?” 张胜沉下头说道:“这都是好久以后的事了,走一步说一步,那么远的事我也想不到。” “就一句话。”王信拍了拍张胜的肩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自古以来,君王都喜欢默默无闻的臣子,只要这臣子一露尖,君王必然要打压。这也是这些年刘邦为什么会大肆杀戮功臣的原因,这也是我甘愿投降匈奴,甘愿远离家乡,甘愿在这草原呆一辈子的原因。” 张胜低沉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王信的每一句话都刺中了张胜本来就有些顾虑的心。王信大笑起来接着说道:“要我说啊,不如这样,我们匈奴陈兵长城以内,让刘邦心下有所顾虑,但我们不会南下。你们燕国呢,就佯装不知,也不要妄动。咱们就让英布和刘邦斗上个一两年,如果这样的话,其他的诸侯定然左右摇摆不定,至少决不会再听命于刘邦。这样对我们匈奴来说,我们看到的是个四分五裂的弱汉,这正是冒顿大单于想要看到的局面。而对你们燕国来说,刘邦一心只想早点平息英布叛乱,也不会有空去理会燕王,这不就也保你们燕国无事了么。” 眼见张胜还在沉吟不定,王信又是一阵大笑,他上前拉住张胜笑道:“不必再犹豫了!正巧,淮南王的使者前几天也来了,现在也在龙城。咱们三家一起,痛饮一番如何?哈哈。” 张胜缓缓点了点头默默说道:“也唯有这个办法了。” 会甀(zhuì)地界,庸城城下。 英布叛军队伍齐齐陈列于庸城城下,庸城城楼上的汉军强弓硬弩正在严阵以待。刘邦在夏侯婴的搀扶下登上城楼,刘邦趴在城墙上向下面的叛军望去,只见庸城城下的叛军们全部身着白衣白甲,再向中军看去,只见中军高打两面大旗和两道条幅,只见那两面大旗上,第一面上写着一个大大的“英”字,另一面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楚”字。而那两道条幅上,一道上写“悠悠上苍佑楚军”另一道上写着“替天行道诛暴君”。 “砰”地一声刘邦重重一捶城墙,一声沉闷的响声过后,鲜血从拳头上流下来,刘邦气的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说道:“去......叫英布给朕滚出来,朕有话问他......” 夏侯婴忙朝下面高声喊道:“英布出来答话!” 只见城下叛军们哗地分列两侧,一个白甲老人骑着一匹骏马策马来到城前,只见他勒住马头抬头高声喊道:“英布来也!” 只见英布也是一身昔日楚军的打扮,刘邦也顾不上鲜血直流的拳头,他一指城下的英布,用尽全力扯着嗓子高声喊道:“英布!朕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反!” “哈哈哈。”眼见城上刘邦果然是一脸的病态,英布更加狂妄,他大笑起来,仰头高声答道:“想当皇帝呗!” “你先叛秦,又叛楚,如今又叛汉。”刘邦大声朝城下喝道:“如今还敢假托上苍之命,难道不畏天道昭昭乎!” “刘季昏君!”英布直呼刘邦曾经的名字喝道:“刘老四!你不过是个无赖混混罢了,你有什么资格坐皇帝的宝座!你大杀昔日的功臣,难道你就不畏天道昭昭么?”说罢,英布拨转马头返回中军,快步登上中军的指挥台,一挥令旗:“攻城!” 战鼓号角齐发,城下叛军迅速分成数拨架起云梯呐喊着攻上城来,城上汉军弩箭齐发,两军杀作一团。庸城本就城坚池高,再加上汉军擂木巨石,羽箭弓弩充足,叛军奋力攻城,可却接连数次败下阵来。叛军中军指挥台上,望着从云梯上摔下来的士卒们,英布握剑的手不停地冒汗,眼见这样相持不是办法,就算攻下了庸城,自己的军队也必然折损大半,于是他只好暂且下令鸣金收兵。 士卒急忙敲响铜钲,正在攻城的叛军们闻声忙撤下云梯向后撤去。 城楼上,军医正在给刘邦包扎右手,夏侯婴忙上前禀道:“陛下,英布撤军了!” 刘邦忙站起身在士卒的搀扶下来到城墙前向下望去,果见叛军已经撤下了全部的攻城器具,正在向后撤军。刘邦狠狠地说道:“开城门,给朕追上去打!” 庸城城门大开,巨大的吊桥被放下来,城楼上战鼓擂的更响了,汉军们从城中蜂拥杀出,叛军本就在慌忙撤退中,眼见大批的汉军从城内杀出来,叛军更是猝不及防,被冲出城的汉军杀得溃不成军,不一会,英布的前军就彻底被杀乱了。 刘邦趴在城楼上,眉头紧锁地望着城下的战斗,只见城下的汉军士气大振,越战越勇,而叛军已经被杀的彻底溃散,刘邦不由看的嘴角微微扬起,他向城下一指问一旁的夏侯婴道:“哎,那个穿黑袍,冲在第一个的小将是谁?朕怎么看他那么面熟?” 夏侯婴随着刘邦手指的方向看了看说道:“陛下,那是您的侄儿刘濞。” “刘濞?”刘邦眼前一亮忙说道:“那不是我二哥刘仲的儿子么,当年刘仲弃代而逃时,在未央宫的宣室内朕见过他一面,他现在都这么大了?” 夏侯婴点了点头说道:“他今年二十一岁。” “你好像早就知道这件事啊。”刘邦扭头看向夏侯婴说道:“朕的亲侄儿在军中任职,朕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夏侯婴忙道:“陛下,这是臣等有意不告诉您的。那年刘仲因代地被匈奴攻占的事而被陛下贬为了合阳侯,刘仲到任之后自觉自己对不起陛下,于是他便将他的儿子刘濞送到军中,默默为陛下效力。这刘濞是陛下的亲侄儿,我们都有意提拔他,可这小子不干,他说他就要从普通兵士当起,还不让我们告诉陛下您。老臣看这孩子有股干劲,我们几个就商量好让他从兵士开始做起,先不告诉陛下。” 刘邦微微点了点头,他又向城下望了望说道:“二十一岁......可比朕的那个儿子强多了。朕看这个孩子有胆气,跟我二哥完全不是一种人。”说着,刘邦扭头问夏侯婴道:“哎,他在军中现在是什么职位?” 夏侯婴忙回答道:“骑将。” “好好好。”刘邦点了点头说道:“一会打完这场仗,把这个孩子叫到朕这来,朕有话和他说。” 夏侯婴正要开口说话,忽然他只觉得眼前有什么东西射过来,还不待自己将刘邦推开,“嗖”地一声一支羽箭已经射中了刘邦的胸口,一口鲜血喷出,刘邦倒在庸城城楼上。 城下叛军眼见汉军来势凶猛,慌忙挥军后撤。汉军正要追赶,城楼上忽然响起铜钲之声,汉军只好退回庸城。英布领着残兵仓惶而逃,一口气跑了十几里路才敢停下来休息,环顾四周,只见自己已经跑到了一座山涧之中,只见一股清泉从涧中流出,英布和兵士们才意识到自己的确已经口渴难耐了。 英布眼看汉军并没有追来,便下令就在这山涧里休息一会,军士们纷纷趴在涧边大口大口的饮水,英布也下了马躺在一块青石板上休息,副将用头盔呈了一大盔的水走上前来道:“大王,你也喝点水吧。” 英布忙从青石板上坐起身,接过头盔,一连饮了几大口,才将头盔内的水递给副将道:“你也喝点吧。” 副将忙道:“末将刚刚已经喝过了,大王您再喝点吧。” 英布真的是口渴了,足足喝完了一整个头盔内的水,才用手抹了抹嘴巴笑道:“哎,好久没这样喝过水了。”说着,他看向副将问道:“那一箭射中了么?” 副将笑道:“汉军明明可以追击,但却并没有追来,想必那支箭一定是正中刘邦。” 英布听罢大笑起来,他站起身走到涧边,只见涧旁立着一块石碑,上刻着三个大字“会鸷涧”。 “会鸷涧......”英布沉下头细细思索一番,忽然抬起头笑道:“诸位!诸位!” 正在饮水的士卒们听到英布在呼唤,忙都转身看向英布,只见英布笑着说道:“老夫平生最爱两种动物,战马和鸷鸟。老夫戎马一生,自第一次跨上战马时老夫就常提醒自己要学鸷鸟,在战场上要学鸷鸟那样凶猛,在为人处事上也要学鸷鸟那般刚毅。”说着,英布看向众军笑道:“因此,老夫才能带出来像你们这样,一群群凶猛地小鸷鸟!” 众军一听这话,都纷纷大笑起来。英布也大笑着接着说道:“别看咱们今日如此狼狈,实则我告诉大家,刘邦已经中了老夫的毒箭了,想必马上就要驾崩!到时汉军必乱,咱们功成便是指日可待之事!今日咱们到了这会鸷涧,只有鸷鸟才会在此处汇合,这不正应了今日之景么!上天早已注定,咱们大家都是一只只凶猛地鸷鸟啊!” 众军齐声高喊:“大王万岁!万万岁!” 忽然,只听四周战鼓齐鸣,一大队汉军封锁在了山涧涧口,只见周勃策马立在军前高声喝道:“英布!汝命休矣!”(未完待续) 第33章 众叛亲离 忽然,只听四周战鼓齐鸣,一大队汉军封锁在了山涧涧口,只见周勃策马立在军前高声喝道:“英布!汝命休矣!” 叛军慌忙捡起地上的长戈,英布做梦都没有想到周勃的兵马竟会早已埋伏在了这山涧涧口。哎,还是自己太大意了!但这个时候已经不容自己多想了,英布忙跨上战马一挥宝剑喊道:“鸷鸟不群,此前世而固然也!我英布既是鸷鸟,就决不会甘等着让刘邦砍下我的脑袋!”说着,英布看向众军下令道:“众军听令!杀出山涧!杀啊——” 叛军齐声呐喊杀向涧口,周勃挥军与叛军奋力厮杀在一起。 庸城。 毒箭已经被伍康国取出,但这已经是刘邦第三次中箭了。第一次是在楚汉战争时期在阵前被楚军射中,第二次是亲征匈奴时被匈奴射中,第一次并没有射中要害,第二次射中胸口但却没有触及心脏,而这第三次是实实在在地射进了胸膛。在拔出箭镞的那一刻,伍康国眉头紧锁地说了一声:“是毒箭。” 围在病榻四周的将军们闻听此言,大为惊慌,一个个手足无措,慌忙向伍康国问道:“能治好么?” 伍康国沉下头良久,才抬起头开口说道:“陛下的病情,没有陛下允许,我不能告知诸位。”就在众将正要再问的时候,病榻上的刘邦忽然连连咳嗽起来,众将慌忙齐齐跪下,低着头说道:“陛下......陛下.......” “朕没有事。”刘邦躺在病榻上,气息微弱地说道:“周勃领了一队骑军把守在了会鸷涧的涧口,想要在那堵截英布。他现在回来了么?” 众将忙回道:“回禀陛下,周将军还没有回来。” “那就不等他了。”刘邦缓缓睁开双眼,扭头看着跪在地上的众将们说道:“陈平,樊哙,夏侯婴,灌婴四人留下。其他的人都退出去。” “诺。”众将忙站起身慢慢退了出去。 “来,扶朕起来。” 夏侯婴,灌婴二人忙上前扶着刘邦坐起来,刘邦看着樊哙说道:“樊哙,咱们的好兄弟卢绾反了。” “啊?”樊哙一脸惊愕:“这......季哥,不是,皇上,您这听谁说的啊?” “卢绾这小子。”刘邦冷笑起来:“他早和英布结成一气了,英布谋逆得到了匈奴的支持,而卢绾呢?放任匈奴陈兵长城以内却毫不抵抗。密探来报,卢绾的使者经常出入于匈奴草原。”一边说着,刘邦一边冷笑:“说什么棠棣之花,萼胚依依。手足之情,莫如兄弟。如今连跟朕有六十年交情的好兄弟也反了。都反了......都反了......” 陈平正要开口说话,只见周勃从外面走进来跪下低着头说道:“陛下,恕臣无能,英布率领一队残兵在会鸷涧突围而走了。”说着,周勃慢慢抬起头说道:“但抓到英布的副将一员,陛下要不要亲自问问他?” 刘邦缓缓点了点头:“叫他进来。” 周勃忙站起身朝外喊道:“带进来!”两名军士押着一个副将走进来,两名军士用力向下一压,将那副将压跪在地上。刘邦向灌婴挥了挥手说道:“你问他。” “诺。”灌婴看向那副将问道:“我问你,英布都和什么人有来往?他还有多少主力军队?现在都分布在什么地方?” “哈哈哈!”那副将仰头大笑起来,他看向病榻上的刘邦笑道:“刘季!我家大王战功卓著,你为何要送那份肉酱恐吓我家大王!” 再次听到别人直呼自己刘季,刘邦本就晦暗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铁青,只见他的双手正紧紧握成拳头,粗重地呼吸声使在场的每个人都能清晰的听到。灌婴见状,忙对那副将一声大喝:“回答我的话!” 副将大笑起来,看着刘邦说道:“我家大王早已和燕王卢绾,北方匈奴联合一致了!眼下匈奴已陈兵长城以内,只待我大王一声招呼,燕国和匈奴便合兵一起南下,直取你的国都长安!” 刘邦双眼瞪得圆圆的,条条青筋已经从额头上暴出。陈平在一旁忙喝道:“胡说!再敢虚言,拖出去斩首!” 副将又是一阵大笑:“卢绾和匈奴之间来往颇多,眼下匈奴陈兵汉境,卢绾却丝毫不加抵抗,这也是虚言么!”副将看向刘邦大喝道:“刘季!你的皇位长不了了!” “砰”地一声刘邦一捶床榻,声嘶力竭地一声怒喝:“把,把这个人给朕拖出去,砍了!砍了!” 外面的军士忙跑进来将那副将拖拽出去,只听外面一声惨叫,那副将的人头被兵士提了回来,扔在地上。望着地上的头颅,刘邦猛地站起身一声怒喝:“好啊!卢绾你小子还真反了!”话音未落,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刘邦仰头栽倒在病榻上。在外面等待的将军们闻声赶忙跑了进来,只见刘邦用尽全力,躺在病榻上说道:“朕就是因为拿不准才派审食其去燕国探下情况,如今看来,这都是真的了。樊哙......” 樊哙忙跪倒在地说道:“臣在。” 刘邦闭上双眼说道:“英布仓皇而逃,短时间内不会再成势了。你即刻率领两万军士发兵北上,捉拿卢绾......” “臣遵旨。” 刘邦睁开双眼,强忍着疼痛,扶着床沿慢慢坐起身问道:“刘濞来了么?” 只见一个穿黑袍的年青小将跪倒在地说道:“叔父,侄儿在。” 刘邦看着这个一脸英武的小将,心中非常欣慰,真的没有想到自己的二哥那样平庸无能,竟然能生出这样英武的儿子来,可刘邦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刘邦忽然发现,这个孩子的眼睛和眉毛生的非常凶恶,鼻梁很高但鼻头却很尖,就像一只凶恶的苍鹰一样,刘邦不由看的心里有些不舒服。他对刘濞说道:“你在战场上的拼杀,朕在城楼上都看到了,血气方刚,胆气十足,是个少年英雄。夏侯婴跟朕说了,你想从一个普通士卒开始做起,朕觉得这样很好。但如今是朕想提拔你,你还不接受么?” 刘濞诚惶诚恐,慌忙不住的叩头道:“侄儿不敢,不敢。” “你小子心里先别高兴,这封赏可不是凭空而来的。”刘邦强撑病体,笑了笑说道:“你即刻携带朕的诏书绕小路赶往长沙国,去见那个长沙王吴臣。你就说朕体察到了他的苦衷,长沙国兵弱将少,不足以和英布相抗衡,他迫于形势而不得不投降,这朕能理解。”刘邦看向刘濞接着说道:“你去跟他说,英布如今率领残兵无处可去,一定会返回长沙国,你让吴臣把英布的脑袋给朕送过来,如果他能做到的话,朕非但不会治他的罪,反而会让他继续世代镇守长沙国。怎么样?听着容易,但却危险十足啊,你能把这件事办好么?” 刘濞没有片刻犹豫,他向刘邦一拱手道:“诺!” “好!”刘邦笑着指着刘濞说道:“你若能把这件事办好,你若能亲手把英布的脑袋送到朕的面前,朕就当场拜封你为吴王!让你统辖东南三郡五十三城!怎么样?” 此言一出,在场的将官们一片称赞,但刘濞的神情上却并没有显露出丝毫的惊慌和欣喜,只见他只是对着刘邦深深一拜说道:“谢陛下!” 燕国,蓟都,王城。 “圣旨到——燕王卢绾接旨!” 燕王卢绾身着一身庄重的礼服跑出来,忙跪倒在地说道:“臣卢绾听旨。” 望着卢绾一脸的惊慌,审食其冷冷一笑,展开圣旨读道:“圣旨诏曰:卢绾这老小子太不地道了!朕多次发诏请你入京,可你却每次都称病不来。你是什么意思?你眼里还有你季哥我么?朕看你是当了燕王以后,就开始居功自傲了吧?朕现在再让辟阳侯来给你传旨,你要是还不来,朕就亲自来燕国找你。钦此。” 看来此诏并不是大臣拟写的,而是皇帝自己亲手写的,诏书中的每一句话都让卢绾听的冷汗直冒。直到审食其已经读完了,卢绾却仍跪在地上没有察觉。 审食其合上诏书,低头看着卢绾瑟瑟发抖的身躯笑道:“燕王,这诏书已经宣读完了,您快起来吧。” 卢绾这才回过神来,他忙强笑着站起身从审食其手中接过诏书,审食其看着卢绾一脑门的汗,不由笑问道:“燕王?您这是怎么了?” “嘿嘿。”卢绾忙笑了笑,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看着审食其笑问道:“皇上到底是怎么说的啊?” 审食其拍了拍卢绾的肩膀笑道:“皇上还真说对了,皇上说他的这份诏书如果传到燕王手里,一定能把燕王给吓死。”说罢,审食其大笑起来,卢绾也忙跟着笑道:“皇上他真是这么说的啊?” “是啊。”审食其看着卢绾笑道:“燕王啊,您的胆子真是太小啦!就您这样的,还造反呢?” 一听到造反二字,卢绾慌忙说道:“这是诬陷!诬陷!” “燕王,我劝您还是赶快去见陛下一面吧。”说罢,审食其笑着一拱手道:“在下告辞了。”卢绾忙道:“我送辟阳侯。”审食其摆了摆手说:“不必劳烦燕王了。”说罢,便转身走了出去。 审食其已经走了好久了,卢绾却手捧着那张诏书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他仿佛看到了一把屠刀正向自己的脖子上砍过来,他放佛看到了刘邦正瞪着自己怒喝,刘邦愤怒的声音正在自己的耳边不断的回响着“卢绾!你小子还真反了!”“卢绾,你我是六十年的兄弟啊!”一道刀光,屠刀砍过,自己的脑袋滚落在地。 “啊!”卢绾大叫一声,他再也不敢往下想象下去了,他慌忙跪倒在地,不住的磕着头说道:“陛下恕罪啊!陛下恕罪啊!” 家院张胜闻声忙跑进来,只见卢绾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张胜慌忙上前扶起卢绾:“大王,大王,您这是怎么了?” 卢绾忙一指掉落在地的圣旨,看向张胜说道:“你自作聪明,说什么英布不死才能保住燕国!如今,如今陛下当真以为我反了,我卢绾,我卢绾现在就是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这......这......”张胜一时也接收不了这么沉重的消息,他忙回了回神“扑”地一声跪倒在地:“大王,这......这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说着,张胜忙看向卢绾说道:“咱们只有,只有反了!” “不!不!”卢绾大呼一声,拼命的摇了摇头,他看向张胜说道:“我卢绾和陛下那是六十年的交情啊!我和陛下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那些异姓王侯可以造反,但我卢绾决不会反叛陛下......” 张胜垂下头长叹一声道:“那咱们该怎么办?如果这次大王您再称病不去,陛下就必然要派重兵来征讨了!” “逃。”卢绾看了看张胜,又看了看远方说道:“咱们逃,咱们逃的远远的。”卢绾慢慢从地上站起身,缓缓走到庭院内,抬头望着蔚蓝的天空,长叹一声:“咱们逃到匈奴那边去吧......” 公元前一百九十五年,燕王卢绾携带家眷匆匆逃亡匈奴草原,到达草原之后,卢绾被冒顿册封为东胡卢王。尽管被匈奴拜封为王,但这只是为了羞辱卢绾,而假封的一个没有实权的王爵。这个满鬓斑白,已经六十二岁的卢绾在草原生活的很不好,经常受到匈奴人的欺负与嘲笑。 长沙国,临湘县城门前。 尽管英布从会鸷涧冒死杀出重围,但自己的军队已经损伤大半,正如刘邦所预料的那样,英布决定撤回长沙国,养精蓄锐,再图大事。不料英布刚刚率残兵渡过淮河,就又遭遇了汉军的劫杀,英布拼死力战才率几千骑军仓惶逃出。就在英布被汉军围追堵截,叫苦不堪的时候却忽然接到长沙王吴臣的书信,吴臣在信中说南越国赵佗愿意和英布一起反汉,吴臣并且还在信中表明自己愿带长沙国兵士随英布一起逃到南越去。英布接报大喜,忙率自己这几千残兵急忙赶往长沙国。 临湘城门前长沙国全体官员都站在城门两侧迎候英布,吴臣也身着正装站在百官前面等待。果然,远远望见一队兵马赶来,为首的正是英布。英布一见吴臣竟如此大礼相待自己,忙从马上跳下来一拱手道:“多谢长沙王相助!英布愧不敢当!” 吴臣大笑起来,他一甩衣袖喝道:“甲士何在?” 英布大吃一惊,慌忙抬头看去,只见两侧官员之中早已跳出十来名甲士。“吴臣!”英布大惊失色,慌忙起身要走,甲士们一拥而上,将英布死死押住。英布抬起头怒视吴臣喝道:“吴臣!当年你父亲将你的姐姐嫁给寡人,咱们两家是亲家啊!寡人可是你的姐夫!” “哼,还敢提起旧事?”吴臣一声怒喝:“当年你一走了之,害我姐姐被楚军所杀,你还有脸提起这些旧事!我且问你,谁是你的亲家!” 闻听此言,英布自知求生无望,他不由地仰天笑道:“想我英布英武一世,最后竟丧于你手!” 吴臣冷笑道:“自有取你头颅之人,但却不是本王。”说着,吴臣扭头向两旁站立的官员从中喊道:“刘将军,反贼已经押到,请将军动手吧!” 一听吴臣口呼刘将军,英布心下疑惑,忙抬头看去,只见一个手持利剑的小将已经站在了自己的面前。英布抬起头看那小将,只见他眉宇之间似乎天生就透出了一股杀气。那小将双眼炯炯,鼻梁如同苍鹰一般,仅凭这一副容貌就足以让人不寒而栗。英布忙看向那小将问道:“你是何人?” “长安蓝田大营汉军骑将刘濞。” 还不待英布开口,那利剑便一剑挥下,一道剑光闪过,英布的头颅滚落在地。 庸城城外。 “胜利啦!胜利啦!”刘濞当先骑在一匹骏马上,一手持着缰绳,一手提着英布的头颅,身后跟着的汉军骑兵们挥舞着战旗,高声喊叫着向庸城而来。 庸城城外迎接的汉军们齐齐分列于两旁,刘邦在内侍的搀扶下当先站着,陈平,周勃,夏侯婴三人侍立在一旁。眼见刘濞的队伍马上就快要到城门前了,军乐官忙对着乐队一挥手臂:“奏乐!”战鼓响起,号角齐鸣,鼓乐手演奏起凯旋军乐中“常武”一章,两旁军士跟随着军乐高声唱道: 赫赫明明,王命卿士。 整我六师,以修我戎。 赫赫业业,有严天子。 如雷如霆,徐方震惊。 王犹允塞,徐方既来。 徐方既同,天子之功。 徐方不回,王曰还归。 将士歌声激昂,军乐恢弘大气。 听到军乐官演奏这篇“常武”,刘濞不由心头一颤,这篇乐章是周宣王率兵亲征徐国,平定叛乱,取得重大的胜利后率军回师的凯旋乐歌。可自己现在还只是一个小骑将啊,如何能配的了这首乐歌?想到这,刘濞慌忙从马上下来,手提英布的头颅快步走到刘邦跟前“扑”地一声跪下,将英布的头颅放在地上,双手向刘邦一拱说道:“陛下!侄儿不过是军中一名骑将,怎能享此大雅之乐!” “哈哈哈。”刘邦强撑着病体笑道:“朕不是许诺过你了么,你只要能把这件事办好,能把英布的脑袋送到朕的面前,朕就当场拜封你为吴王。如今你功成归来,朕拜你为吴王,你说,你现在能享受这份雅乐了么?” 刘濞对着刘邦重重一拜说道:“臣谢陛下!” 刘邦走上前拍了拍刘濞的肩膀,抬头望着天空说道:“前些天太史令对朕说,五十年后东南方向会有人造反。”说着,刘邦低头看向刘濞笑道:“不会是你小子吧?” 刘濞被惊得一身冷汗,他慌忙跪伏在地说道:“不敢。” “哈哈哈。”刘邦大笑起来,他忙扶起刘濞说道:“英布攻占了吴地,杀了荆王刘贾。现在英布之乱被平定了,但吴地却缺少一个人去管理。吴地的百姓轻佻强悍,若是没有一个更加强悍的诸侯王去镇守,朕实在是不放心啊。”说着,刘邦看向刘濞笑道:“朕反复思索,还是让你来当这个吴王吧。” 公元前一百九十五年,英布之乱宣告平定。刘濞因于此战中表现勇敢而被刘邦册封为吴王。册封了刘濞后,刘邦又怕自己百年之后,幼小的孤儿刘长会遭遇不测,于是下诏拜封刘长为淮南王,统辖淮南四郡封地。而长沙王吴臣因自始至终维护国家的统一,而被刘邦大大嘉奖,并让他继续掌管长沙国。 最后一支反汉的异姓诸侯王也终被剪除,刘邦的精力也在此战中被全部耗尽。 刘邦下令返回长安,他的一生也随着这次返回长安的步伐而渐渐走向人生的终点。(未完待续) 第34章 大风歌 不知不觉又到了冬天,彤云密布,朔风渐起,却早纷纷扬扬卷下漫天大雪来。 淮南王英布的叛乱终于被平定了,可此番胜利凯旋的汉军却并没有显得多么神气昂扬。班师回京的汉军们排着连绵的长队,每个汉军的脑袋都是耷拉着的,长戈背在身后,双手交叉在袖中,雪地里踏着那碎琼乱玉,迎着北风而行。也许现在军士们并没有觉得天气有多么的寒冷,他们只是觉得自己的确已经很累了。 中军队伍中巨大的辒辌车内,刘邦一身狐裘坐在颠簸的车内,他望着自己所乘坐的这辆巨大的辒辌车,他伸手打开车窗,才看到外面已经纷纷扬扬下起了大雪,刘邦不由默默感叹道:“外面这么冷,车内却这么暖和。怪不得大家都想当皇帝啊。”说着,他放下车窗,重新环顾着车内,一盆火炭放在车中,致使车内的温度非常舒适。几盘新鲜的水果摆放在刘邦面前。水果旁的桌案上堆放着一些奏折。再往一旁去看,堆放奏折的桌案旁又立着一个小型的书柜。望着这一切,刘邦不由想起自己当亭长时有一次和萧何去县里办差,正好遇到嬴政东巡的车驾,那天望着嬴政所乘的巨大辒辌车时自己当即出言:“大丈夫当如此!”回想到这,刘邦又望着现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不由得笑了笑自言自语地说道:“男人就应该这样。” 过了这个年自己就又长了一岁,就六十二岁了。刘邦一直觉得自己所做的还远远不够,尽管自己已经定好了汉国的百年国策,已经彻底定好了储君的问题,已经托付好了周昌要保护好如意,也托付好了陈平要守住大汉的基业,可自己对自己走了以后的汉国依旧很不放心。可现在刘邦不这样想了,回顾来路,自己的一生尽管算不上伟大,至少算是传奇吧。也许有很多事自己都不知道最后竟然会做到这么大,若是一定要问自己成功的原因,也许就是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才慢慢走上来的吧。就这样,思维来回的跳动着,刘邦斜靠在车内,在温暖与舒适之中,他微微闭上了双眼,伴随着马车的颠簸悄悄地睡着了...... “季哥!你咋还睡呢!快出来啊!弟兄们都等着你呢!” 吵闹声将刘邦一下从床上惊醒,环顾四周,自己这是在哪?这房子怎么怎么破?这是......刘邦忽然意识过来,这不是沛县泗水亭中阳里么!这是自己的老家啊!刘邦忙从床上下来,只见樊哙,卢绾二人带着一干手持农具的年青人跑进来说道:“季哥,你咋还睡呢?那个雍齿带着一伙人霸着咱们的水源,不让咱们用!” “什么!”刘邦猛地一拍床沿喝道:“欺负咱泗水亭?那就是不把我这个亭长放在眼里!走,带上弟兄们,跟他们打!” 樊哙卢绾齐喊一声,闹嚷嚷地带着弟兄们走出去了,刘邦也正要跟着出去,忽然只听耳边响起萧何的声音:“刘季!” “呦.......”刘邦忙笑着转头看向萧何道:“萧大人,什么事啊?” 萧何看了看刘邦,低下头叹了口气道:“唉,朝廷的徭役又下来了......你们泗水亭要出两百人到骊山去修陵。在我力争之下,给你们亭减少到一百五十人。” “一百五十人?”刘邦瞪大双眼说道:“还你力争?你争哪去了啊!”刘邦蹲在地上说道:“那么多人我可抓不来。” “这也都是朝廷的旨意!”萧何也不耐烦了,只见他一指刘邦说道:“这天下被杀头的亭长还少么?刘季,你有几个脑袋够朝廷砍的?你还是赶快去抓人去吧,我想办法从牢里给你凑五十个人。” 刘邦冷冷一笑:“哼,我看这破朝廷快完蛋了!” 忽然,眼前的一切全部消失,刘邦正站在一块青石上,四周树林掩映,头上是熊熊烈日,又向下看去,下面站着的就是那一百五十号劳役。 只听卢绾在下面说道:“季哥,骊山咱肯定没法按时到了,这延误了期限就要被杀头啊。您快拿个主意吧。” “诸位。”刘邦手按宝剑向下面的劳役们说道:“咱们延误了期限,就算是到了骊山,我要被杀头,你们也都要被累死在骊山上!你们想逃命的就都逃命去吧!但是,你们又能逃到哪去呢?你们跟着我,我不敢保证咱们大家都能活着,但至少我刘季保证大家不会饿死!愿意跟着我的就走,不愿跟着我的你们就自行散了吧。”说罢,刘邦一提宝剑从青石上跳下来,转身就走,劳役们忙齐声高喊:“我们跟着季哥!我们跟着季哥!” 忽然,黑云蔽日,眼前是一座城池,樊哙,卢绾,周勃,夏侯婴四人手持兵刃领着刘邦的军队齐声呐喊着冲杀上去,守城秦兵猝不及防,县令站在城楼上拔剑自刎。经过激烈的鏖战,刘邦的军队终于攻破了城门。这就是刘邦拿下的第一个城池——沛县。 当上了沛公之后,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第一份基业。萧何来找刘邦,萧何说道:“你现在也当了主公了,不能再叫刘季了。我给你想了个名字,叫邦,邦国社稷,安邦定国。”说着,萧何看向刘邦笑道:“你觉得怎么样?” “刘邦......”刘邦仰着头细细品味着,忽然,他看向萧何笑道:“好名字!哈哈,萧大人,以后我就叫刘邦了。” 之后的一切就连刘邦自己都没有想到,雍齿反叛了刘邦,自己占据了沛县,刘邦大为愤怒,只好率残部投奔景驹,谁能想到就在刘邦前往景驹处的半路上竟认识了这个之后会改变刘邦命运的智囊——张良。 之后的一切就全是刀光剑影,攻城略地了。刘邦率部投奔了楚军,被楚怀王册封为武安侯。 之后楚怀王下令为救援赵国,分散秦军力量,决定派军向西直攻咸阳,北路楚军以宋义为主将,西路楚军以刘邦为主将。并且约定谁先入关中,谁就是关中王。 在西征的漫漫长路上,刘邦一面扩充军队,一面广纳人才,一路西进,打入关中,秦王子婴向刘邦献上了传国玉玺,璀璨一时的秦帝国也正式宣告灭亡。 忽然,刘邦耳边传来刀剑出鞘之声,他忙睁开眼睛向四周看去,不知何时自己正坐在帐中饮酒,只见项羽正坐在上座饮酒,他一旁坐着的范增在不停地向项羽使眼色。刘邦又向酒宴正中看去,只见项庄正挥舞宝剑在为大家舞剑助兴,但他手中的剑却分明是要向自己这边刺来,还不待刘邦反应过来,只见项庄眉头一紧,一剑就朝自己刺过来,刘邦慌忙闭上双眼,只听耳边“当”的一声,两剑相撞。刘邦忙睁开眼睛看去,只见项伯手持宝剑挡住了项庄的剑锋,只见项伯笑道:“项庄一人独舞有甚精彩?待我与项庄共舞!” 刘邦正要长出一口气,眼前的酒宴又再次消失,自己正站在一面地图前,只见韩信边指着地图边说道:“这就是十面埋伏。若项羽当真退守垓下的话,到时诸侯的军队蜂拥而至,那项羽就是插翅也决飞不出去!” 乌江岸边,汉军将项羽团团围住,项羽浑身上下沾满了鲜血,独自一人手持一把宝剑,汉军们竟没一个敢冲上去拿住他。项羽看向围着自己的汉军中的一名小卒说道:“我怎么看你这么面熟?你不是吕马童么?你不是我的故人么?” 那汉兵听到项羽在叫自己,顿觉羞愧万分,慌忙低下了头。项羽大笑起来,他挥起宝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对那汉兵说道:“我听说刘邦出千金,邑万户来购买我的头颅。现在,看在故人的情分上,我就把这颗脑袋送给你了!”说罢,项羽挥动宝剑割向了自己的咽喉...... 汉军们呐声喊,一拥而上分抢项羽的尸首。 远离了战场的硝烟,刘邦的耳边不再是刀剑出鞘的声音,而是钟鼓齐鸣,刘邦身着华丽的帝服坐在了未央宫中,下面文武百官一齐朝贺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可还没等刘邦说一声平身,自己已经站在了一座雪山上,天上是纷纷扬扬的雪花,山下是黑压压的匈奴大军。 “陛下快看啊!”夏侯婴指着山下喊道:“是周勃!是周勃来救驾了!” 眼前的大雪戛然而止,只见三名羽林卫士高举竹简跑来。 “报——代郡陈豨反!” “报——淮南英布反!” “报——燕王卢绾反!” 刘邦亲自率军出征,汉军们手握长戈出战,陈豨城破被诛,英布兵败身死,卢绾仓惶逃往匈奴...... 刘邦躺在辒辌车内缓缓醒来,环顾着四周,刘邦回了回神,他坐起身打开车窗,外面的大雪已经停止了。原来刚刚眼前所浮现的一切都是梦境。刘邦不由长叹一声,笑了笑道:“人生如梦啊,原来这就是自己这六十二年啊。” 辒辌车停住了,还没等刘邦问明缘由,只听夏侯婴在车外禀告道:“陛下,沛县到了。要不要去泗水亭中阳里看看?” “沛县......”刘邦忙打开车窗,只见车驾已经停在了沛县的城门前,刘邦忙说道:“下车。”辒辌车车门大开,内侍扶着刘邦慢慢走下车来,刚一下车,只见沛县的县令和都尉领着一干县中大小官员早已跪倒在雪地上,他们见刘邦从车上下来了,忙一齐拜道:“臣沛县县令,沛县都尉,恭迎陛下返乡!” “别在雪地上跪着了。”刘邦缓缓抬了抬手:“都起来吧。” “多谢陛下。”沛县官员忙再拜了三拜,才从雪地上站起身。北风呼啸下,刘邦抬起头望着眼前这熟悉的沛县城门,当年就是在这,自己监押着那一百五十名劳役离开了家乡,也就是在这,自己开始了自己人生中的转折点。“沛县......”刘邦仰头望着城门上刻着的那两个篆书大字,他忽然发现在风雪的覆盖下,沛县的城门显得是那样的低矮,可在自己的心里,沛县一直又高又大,如今看起来怎么却是这样的渺小。刘邦不由笑了笑说道:“怎么这么矮小啊......朕记得沛县的城门是又高又大的啊......” 身后的沛县县令忙说道:“陛下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现在重回家乡,自然觉得这沛县和天下比起来,不过是一粒小芝麻而已。” 刘邦缓缓点了点头说道:“泗水亭长在么?” 沛县官员丛中泗水亭长忙走出来跪下说道:“小吏在。” “什么小吏。”刘邦转身看向泗水亭长:“你是亭长,你要称臣,不要称小吏,明白么?” 听到刘邦这句话,泗水亭长不由觉得鼻头酸酸的,他忙再拜说道:“臣在。” 刘邦上前扶起泗水亭长说道:“亭长者,防御之责,掌治安警卫,兼管停留旅客,还要治理民事。既要管文事,也要管武事,官职虽小,职责重大。朕还望你能做好这个泗水亭长,做好了亭长,照样可以升县令,当郡守,入中央。” 泗水亭长再次对着刘邦深深一拜:“臣谨记陛下教诲!” “哈哈哈。”刘邦扶起泗水亭长笑道:“朕要回泗水亭中阳里去看看,你先回去告诉乡亲们,让他们不用惊慌,你也不用禁街,朕就想找他们说说话。” “诺!” 刘邦回头对夏侯婴说道:“夏侯婴,不要带这些大队人马,你我乘一辆小车,带几个随从,咱们回中阳里。” 泗水亭,中阳里。 尽管刘邦叮嘱不要劳烦乡亲们,也不要禁街。但中阳里的乡亲们听说皇帝要返乡了,忙拿上自家的扫把将村口的积雪都清扫了个干净,然后跟着亭长毕恭毕敬地站在村口两侧等待着皇帝的銮驾。众人本以为一会来到村口的会是穿着威严的羽林卫士,会是高奏宫乐的大队乐师,会是各色的旗帜,会是八匹骏马拉着的巨大车驾和车驾旁全副武装护卫的重甲武士。可当刘邦的车驾停在村口的时候,乡亲们却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刘邦从车中走下来,众人才慌忙跪下拜道:“恭贺陛下还乡!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邦忙上前扶起跪在最前面的乡中三老说道:“诸位快请起吧,朕老了,时常想念家乡,朕今日就是回来走走看看,诸位不必如此。” 眼见皇帝并没有摆什么阔架子,也并没有显得很威严,更没有让人觉得惶惶恐恐不敢进犯。眼见皇帝如此平易近人,乡亲们都站起身笑道:“陛下,我们去帮着把您家的那间房子收拾一下吧,这次陛下您可要在中阳里多住些日子。” 刘邦大笑起来,亭长在一旁忙说道:“陛下有自己的车驾,那间房子都多少年没人住了,这一时哪收拾的了啊。”刘邦忙摆了摆手,他笑着望了望在场的众人,他才发现有很多老人他还能依稀记得,但也有很多人自己都已经记不得了,忽然,他看向一个站在人群最后面的老人说道:“三叔?是三叔么?” 躲在人群后面的那个老人听到皇帝叫自己,顿觉尴尬万分,只好硬着头皮走出来朝刘邦笑了笑说道:“陛下,您还认得老朽啊。” “三叔,你这怎么站在人群后面啊?”刘邦说着,上前看着那老人说道:“三叔您比我父亲小三岁,您今年也要有八十了吧?身子还这么硬朗,真好,好啊。” 听到刘邦这样说,那老人更加惭愧地说道:“蒙陛下还惦念老朽,老朽惭愧惭愧。” 刘邦笑了笑接着说道:“当年我二哥生了一场大病,把家里的钱都花光了,朕记得那年我爹去找你借钱,当初借了您二百钱吧?就这么一借,就再也没有还上。”说着,刘邦从袖中掏出了两锭金子递给老人说道:“二百钱对您家来说也够你们家两年的生活开销了吧?您当年愣是没有逼着我爹还债,一晃二十年了......我爹早几年前就不在了,朕如今连本带利都还给您。” 老人哪里肯要,刘邦望着老人一身单薄的衣服,皱了皱眉头说道:“现在天这么冷,您就拿着这些钱,去给自己买两件过冬的衣裳吧。” 老人丢掉拐杖,扑地一下跪在雪地上哭道:“陛下,老朽的儿子在战场上被打死了,老朽现在孤身一人和老伴生活,实不相瞒,真的快过不下去了......老朽拜谢陛下恩情!” 扶起了老人,刘邦又环顾了一遍在场的乡亲们,他忽然问道:“曹氏呢?她没来么?” 众人都缓缓摇了摇头说道:“曹氏还在忙活那家小酒馆,她说她不愿意来凑这份热闹。” 刘邦眉头紧锁地看向众人问道:“她儿子呢?齐王刘肥怎么不来接她到齐国去?” 众人面面相觑,都低着头不说话。“这个浑蛋......”刘邦狠狠地骂道,他猛地转身喊道:“夏侯婴!你即刻给那个刘肥发一道诏书,让他来长安见朕!” 眼见皇帝突然发怒,乡亲们吓得忙跪倒在地。刘邦忙缓和了一下心情说道:“乡亲们,你们都起来。今天晚上,朕请客,就在曹氏的酒馆里。大家都要到!”说罢,刘邦转头看向夏侯婴道:“夏侯婴,跟朕来。” 夏侯婴忙在后跟着刘邦,二人迈步走进村内,走在这坑坑洼洼却又十分熟悉的道路上,望着这座并不富庶的小村子,刘邦微微叹道:“只有这里没有变啊。” 一切都和二十年前一样,转过几个弯,就到了自己的家门口。的确,望着这尘封已久的大门就知道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住人了。夏侯婴上前推开大门,刘邦迈步走入庭院中,望着这狭小且空荡荡的庭院,望着四周一遭低矮的土墙,刘邦不由得笑了:“朕记得朕家中以前还养着一头牛。可惜啊,当年为了帮卢绾那小子还债,愣是让追债的把牛牵走了,害的朕又挨了我爹一顿打。”说着,刘邦忽然冷笑了一下:“唉,卢绾。”一边说着,他一边迈步走入屋内,就是这么几间狭小的屋子,二十年前自己一家八口人就挤在这几间小房子内。 走出屋子,又回到庭院内,刘邦看了看夏侯婴说道:“走吧,该去曹氏的小酒馆看看了。” 二人走出庭院,转了几个弯,走过一架小桥,就到了曹氏的酒馆门前。走进这家小酒馆,望着眼前这些陈旧的桌子椅子,刘邦眼前似乎又闪现出曾经的画面,耳边似乎又回响起曾经的声音...... 当年就是在这个酒馆内,刘邦一把揪住夏侯婴的衣领喝道:“你谁啊?你凭什么吃饭不给钱啊!” “我公务在身!” “你有个屁公务!”刘邦一指身后站着的曹氏,转头瞪着夏侯婴说道:“你知道她是谁么?” 夏侯婴冷笑起来:“她是谁?她不就是个寡妇么?” “我告诉你啊。”刘邦一拳打在夏侯婴的脸上:“她是我刘季的女人!” 夏侯婴被刘邦打翻在地,刘邦回头看到曹氏正站在柜台里,捂着嘴不住的笑...... 当年还是在这个小酒馆内,当弟兄们听说吕太公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刘邦时,他们都举着酒杯起哄着说道:“要我说啊,咱季哥那就是厉害。” 刘邦坐在中间赶忙笑道:“别乱说啊。” 弟兄们大笑起来:“吕太公要把自己的千金女儿嫁给季哥,咱季哥还不厉害么?” 刘邦大笑起来说道:“到时候可都要来喝酒啊!一个也不能少!” 众人都大笑起来,举杯痛饮。但刘邦却分明注意到,柜台前的曹氏正在偷偷地抹着眼泪....... 回想到这,刘邦不由长叹了一声,他迈步走向小酒馆的后厨,只见一个女子正背对着自己在烧火做饭,在刘邦心中曹氏的头发还依旧应是那样乌黑亮丽,但现在看来,她的黑发之中已经依稀可见那丝丝白发了。 还没等刘邦开口,只见曹氏一边生火一边说道:“是陛下到了吧。” “哈哈哈。”刘邦依靠在门前笑道:“二十年了,你还能听出我的脚步声来。” “声音一点也没变.....”曹氏缓缓从灶台前站起身,慢慢转过身来,刘邦才发现她苍老的脸上已然挂上了两条泪痕。 曹氏望着斜倚在门框上的刘邦,尽管刘邦已经苍老,但那份无赖的气质却依然还在,曹氏不由捂着嘴笑了起来,但伴随着笑声的是那一行行划下脸庞的泪水...... 天渐渐黑了,乡亲们却都还没有来。刘邦和曹氏在一张酒案前坐下,曹氏为刘邦斟满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她举起酒杯看着刘邦笑道:“陛下,再尝尝这村中的酸酒吧。先说好,可不许吐出来。” “哈哈哈。”刘邦大笑起来,他举起酒杯说道:“不瞒你说,我早就想这家乡的酸酒了。”说罢,刘邦仰头一饮而尽,却被呛的连连咳嗽起来,他一边擦着嘴角的酒水一边笑道:“酸,辣,是当年那个味!” 曹氏也举杯一饮而尽,看着刘邦笑道:“陛下,宫中过的怎么样啊?” “不瞒你说。”刘邦笑道:“这宫中,什么都好,吃的,穿的,用的,可就是少了一份温情呐。宫廷之中勾心斗角不断,朕的亲儿子见了朕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我说出来,估计你都不相信,有一次,我的亲骨肉就要死在我面前了,我差点连知道都不知道。”说着,刘邦看向曹氏接着说道:“你说这人是真奇怪啊,有时候我是真想回到你这小酒馆里,还想像以前那样和我那些兄弟们饮酒嬉闹,然后再把你给娶了,就在这泗水亭做一辈子亭长,也许不能功成名就,但至少逍遥自在。没有那么多的烦心事,也许我还能再多活二十年呢。” “可你终归是走了,现在还当上了皇帝。”曹氏已经半醉了,她用手托着额头笑道:“不敢想,不敢想啊。” 刘邦也大笑起来,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连我自己都不敢想!哈哈哈。” 曹氏抬起头看着刘邦说道:“吕雉她总对你还不错吧?” 刘邦收起了笑容,长叹一声说道:“你不知道,所有的人都变了。她现在眼里就两样东西,第一个是她儿子的储君之位,第二个就是自己手中的权力。现在谁要是敢碰到她这两根红线,不管你是谁,她都能把你给治死。就刚刚朕跟你说的,那一次,我的亲骨肉差点死在我眼皮底下,我竟然连知道都不知道。”说着,刘邦看向曹氏说道:“你知道是谁在一手操控么?” 曹氏缓缓摇了摇头。刘邦冷笑道:“就是吕雉,就是我的皇后。她就生怕这个孩子生下来会和她儿子抢储君的位置,她就能让廷尉署对那个已经怀胎十月的赵姬施行酷刑,让她的这个孩子死在她肚子里。你说......这人是不是都变了呢?”说着,刘邦看向曹氏又说道:“对了,你还记得那个萧大人么?” 曹氏缓缓点了点头。刘邦长叹一声:“他也变了,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现在变得异常贪婪。”说着,刘邦强笑了一下,托着脑袋说道:“哎,不过话说回来,他越贪心,我呢,我越放心。哎,我也变了......” 曹氏看向刘邦问道:“对了,你那些兄弟们呢?怎么就只有夏侯婴来了?” “噢。”刘邦回答说道:“周勃在淮南安顿一些战后的事,樊哙......樊哙去北边抓卢绾去了。” “卢绾?”曹氏一时没有听明白:“卢绾不是和你最要好么?抓他干什么?” “哼。”刘邦冷冷一笑:“你别提他。这小子,反了,跑到匈奴那边去了。” 曹氏低沉着头,不说话,刘邦知道她听不懂这些,于是刘邦开口说道:“你儿子呢?刘肥呢?朕早就册封他为齐王了。他怎么不来接你啊?” 曹氏笑了笑道:“去齐国干嘛?千里迢迢的。他派人来接我了,是我自己不想去。经营着这家小酒店,挺好的。” 刘邦指着曹氏说道:“你这叫......你这叫安贫乐道!你不愿享受荣华富贵,那好,那朕让史官给你立传,朕让你名垂史册!” 曹氏忙笑着摆了摆手:“我连个名字都没有,五十多岁的人了,还图什么名垂史册啊。陛下你是皇帝,我是庶民,我和陛下的这点破事,还是不要记下来让后人耻笑了。” “耻笑什么?”刘邦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只听外面鞭炮齐响,刘邦忙问曹氏道:“外面热闹什么呢?” 曹氏忙说道:“陛下,今天是冬至啊。” “又是冬至了......” 只见泗水亭长领着一群年青人走进酒馆,向刘邦一拜说道:“陛下,今天冬至,乡亲们都在外面热闹呢!陛下您也快过去吧!” 刘邦看着曹氏笑道:“走,出去一起热闹热闹?” 曹氏忙摆了摆手:“我就不去了。” “哎,你以前是个多爱热闹的人啊。”刘邦看向曹氏笑道:“你别叫我陛下,我听着别扭,还是叫我刘季的好。” 曹氏忙低下头道:“不敢。” “什么敢不敢的!”刘邦站起身上前一把将曹氏抱起来就向外面跑去,刘邦大笑着,似乎什么病痛在这一刻都没有了。曹氏一边拍打着刘邦的肩头一边喊道:“刘季!你放老娘下来!” 刘邦已经有二十年没有听到这样的声音了,听到曹氏还像以前这样骂自己,刘邦大笑起来,他将曹氏放下,拉起曹氏的手跑出酒店。只见星夜当空,村口已经生起一堆堆篝火,羽林卫士们都高举着火把围在篝火前齐声高歌,村中的年青人拉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围在篝火前欢呼着跳舞。沛县县令,都尉也都在篝火前铺开了一条长长的酒宴,村中的老人纷纷入席,刘邦站在席间,和众人把盏饮酒,说起当年在中阳里的一幢幢趣事,逗的满座大笑。酒至半酣,刘邦拉起曹氏的手也跟着年青人们在篝火前起舞,众人齐声喝彩不断。 刘邦高兴极了,他举起一杯烈酒看向在座众人说道:“常年飘荡在外的游子,一想到故乡,就会忍不住伤心落泪啊。若是依了我的意思,我就把国都定在咱们中阳里!又有何不可?” 在座众人一起大笑起来,他们纷纷举杯敬献刘邦。刘邦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从而又举起一杯酒接着说道:“我如今虽然定都在关中,但是我时时刻刻都在想念生我养我的家乡啊!只可惜,一直没空回来看看。如今我六十二岁了,须发尽白,病体缠身,只怕是活不长了......”说着,刘邦饱含热泪看向在座的乡亲们接着说道:“今天我重回家乡,我是真高兴啊,就算有一天我死了,我的魂魄也要回到这里,回到这中阳里来!”说罢,刘邦又是仰头一饮而尽。 乡亲们齐声说道:“陛下,既然如此,就多在家乡住些时日再走吧。” 刘邦今晚开心极了,他又举起满满一樽的酒说道:“唉,我是真想一直住在这里啊!可是我这次是平叛归来的,我带的人太多了,我知道这实在是太麻烦你们了,我知道乡亲们你们供不起这么多人吃喝,一直留在这,我心里过意不去啊。” 刘邦的一席话,使得在座的乡亲们都低下头暗暗抽泣起来。 见到乡亲们如此,刘邦忙笑道:“我是以沛公的职位起家的,是从这里走出去的!这二十年,刀光剑影,血迹斑斑,如今我满载而归,拥有了这整个天下!”说着,刘邦看向在座的乡亲们道:“我要把沛县,我要把这里作为我自己的封邑!我要免除沛地父老乡亲们所有的赋税和徭役!而且从此之后,世世代代都不用交赋!都不用服役!” 乡亲们一起高举酒杯齐声喊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来,诸位,继续痛饮!”刘邦转身对羽林卫士们说道:“你们唱歌,就唱那首棠棣之歌!” “诺!”羽林卫士们挥舞火把,围着篝火继续高声唱道: 棠棣之花,萼胚依依; 手足之情,莫如兄弟; 棠棣之木,花朵连连; 根连着根,花连着花。 听着羽林卫士们的激昂高歌,望着家乡父老之间的觥筹交错,刘邦再次回想起自己这六十二年,再次回想起自己这一生。阵阵大风吹来,刘邦借着酒兴,快步走到羽林卫士中间,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伴随着那呼呼的大风,他仰头高声唱道: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仰望夜空,大风拂面,刘邦不觉热泪盈眶,潸然泪下。 忽然,他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疼,酒杯从手上滑落在地,一下摔成粉碎。在座的乡亲们都惊呆了,他们慌忙站起身看向刘邦,只见刘邦双手捂着心口,竭力的支撑着,可最终还是没能撑住,一口鲜血喷出,刘邦仰头倒在篝火前。(未完待续) 第35章 雨雪霏霏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一队羽林轻骑护送着一辆青铜轺车从沛县出发,星夜兼程的向长安方向赶去,马车内躺着的正是箭伤复发的刘邦。躺在颠簸的马车中,听着车外呼呼而过的风声,刘邦觉得自己快要不行了,他正在尽自己最后一丝气力,努力回想着自己所做的一切,定国策,予密诏,托孤,努力的回想着还有没有什么自己没有考虑到的地方。 “陛下御驾在此!请函谷关速速开关放行!” 刘邦在车中听到“函谷关”三字,忙挣扎着坐起来向车外叫道:“夏侯婴。”马车外马上传来夏侯婴的声音:“陛下有何吩咐?” “函谷关到了?” “是。” “朕要视察函谷关。” 关中地区在几天前也经历了一场大雪,大雪一连下了好多天,尽管现在已经停止了,但至今为止却还没见到太阳的半个影子。函谷关将军是信成君郦商,当他听说皇帝的车驾来到了函谷关时,他忙率函谷关大小将官跑至关下迎接,刘邦身披一件裘衣在夏侯婴的搀扶下从车上走了下来。 郦商高声禀道:“函谷关将军郦商,率函谷关大小将官恭迎陛下!” 刘邦向夏侯婴摆了摆手,夏侯婴慢慢松开刘邦,闪身退在一旁。刘邦缓缓走到郦商面前笑道:“郦商啊,你当年跟着朕一起南征北战时,那是何等的英武啊。朕记得你光攻陷城池,就为朕拿下了七十三座县城啊!也因此,朕让你做这函谷关将军,为朕镇守这东大门,你劳苦功高啊。” 郦商是跟着刘邦打天下的老将了,如今已经五十二岁的他,尽管须发已经白了,但那脸英武,那副精气神仍在,他听到刘邦竟然还能将自己的战功记得这么清楚,不由老泪纵横地说道:“陛下,您都这么大年纪了,竟还烦劳您记着老臣这点功劳。陛下放心,老臣只要镇守这函谷关一天,这函谷关就一天是大汉京都的屏障!” 刘邦望着郦商还是那样一脸不服老的神情,刘邦不由得笑了,他忽然想到了陆贾曾经给自己讲的一个典故。于是,他看向郦商笑了笑道:“有人在朕耳边说,郦商老了,拉不开弓,骑不得马了。可朕偏说郦商未老!”说着,刘邦看着郦商说道:“郦商,你如今也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怎么样?尚能饭否?” 还没等郦商开口说话,只见旁边一员小将开口说道:“回禀陛下,郦商将军虽老,然一饭可食斗米,肉十斤,照可披甲上马,弓箭射去,百发百中!” “哈哈哈。”刘邦看向那小将笑道:“你说郦老将军一顿能吃肉十斤?哈哈哈,那朕国库的粮食早就不够郦老将军填肚子用的了。”说着,刘邦转头又看向郦商说道:“郦商啊,这个小将是什么人啊?” “陛下见笑了。”郦商忙笑道:“这是我的儿子,郦寄。”说着,郦商看向郦寄笑道:“臭小子,还不快参拜陛下!” 郦寄忙收住笑容,跪下拜道:“末将郦寄,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当郦寄抬起头时,刘邦再一次细细打量上去,面目清秀,但清秀的相貌中却和他父亲一样眉宇之间似乎天生就透露出一股刚毅。望着这位少年军官,刘邦缓缓点了点头,上前拍了拍郦寄的肩膀,欣慰的笑道:“你的父亲是一员虎将,朕在你的身上看到了你父亲的影子。函谷关是我大汉京都的大门,你们父子二人一定要......”刘邦忽感到胸口一阵沉闷,他忙用力捶了捶自己的胸口,忍着疼痛抬起头看向郦商郦寄二人接着说道:“你们父子二人一定要担起这保卫京都的重任啊。” “陛下......”郦商郦寄二人忙跪下说道:“请陛下放心!” “朕......”刘邦抬起头望了望函谷关的关顶说道:“朕要登上函谷关,朕要看看我大汉的疆土。” 夏侯婴忙上前一步说道:“陛下,关顶风大,还是不要上去了。” 郦商看着刘邦憔悴的面容,瘦弱的身躯,忙站起身说道:“若陛下一定要登关,老臣用轿子抬陛下上去。” “不用。”刘邦笑了笑,摆了摆手说道:“朕是在刀枪剑戟里打下的天下,朕尚且死不了呢。上次朕登上这函谷关还是领军攻打暴秦之时,你们看看那时朕多年轻啊!哈哈。” 郦商实在放心不下,他只好暗自吩咐两名汉军抬着轿子在后面紧紧跟着。夏侯婴扶着刘邦踏着那一级一级熟悉的石阶向关顶走去。本就是隆冬腊月,越向上走,寒风越是刺骨,刘邦中途多有要晕倒之兆,幸好有郦寄和夏侯婴二人在两边扶着,这才总算是登上了关顶。 登上了函谷关顶,向西望去是一望无际的关中平原,向东望去则是土地肥沃的河东地区。刘邦双手扶着关墙,迎着凛凛北风,放眼望去,大觉壮观,他默默地叹道:“巍峨的函谷关啊,多少千军万马都无法越过你,多少名将都在你的面前瑟瑟发抖。朕将大汉的国都定在你的身后,朕百年之后也可安心了。”刘邦一边默默说着,一边用双手捧起关墙上的一层厚厚的积雪,用力撒向远方,北风呼呼吹过,雪花立刻被大风吹散,随风而去了,刘邦心中默默叹道:“这柔弱的雪花不正像汉国如今的处境一般么?外有匈奴不断叩关,内有各诸侯王蠢蠢欲动,如今任何一次风浪都会打翻汉国这叶小舟啊......”刘邦抬起头仰望天空,微微叹道:“苍天啊,我刘季就这么走了,这大汉江山又会怎么样呢?天啊,你为什么就不能再给我二十年的时间呢......” “函谷关啊!”刘邦站在关顶,向远处放声呐喊道:“你要保住长安!保住大汉啊!”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刘邦直直倒下。“陛下!陛下!”郦商郦寄夏侯婴三人忙冲上来将刘邦抬起放在一旁的轿子上。眼见刘邦临终之前挂念的还是这份基业,夏侯婴不由眼眶滚动着泪水,哭泣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见刘邦缓缓睁开双眼,看向一旁的郦商慢慢说道:“郦商.......听诏。” 郦商忙道:“老臣听诏。” “你劳苦功高,战功卓著,朕加封你为曲周侯......” “陛下,什么都不要说了。”郦商老泪纵横地说道:“老臣誓死效命于陛下!” 听到郦商这句话,刘邦欣慰的笑了,他用颤抖着的双手一手拉住郦商,一手拉住郦寄,将这二人的手和自己的双手合在一起说道:“这京都的防务,汉国的安危,朕就托付给你们父子二人了。” 匈奴草原,原东胡国境,提尔汉城外。 暴风雪刚刚结束,草原上仍是一片银白。只见积雪未干的草原上,几名匈奴千夫长正在策马追赶一个满鬓斑白的老人。那个老人正是被冒顿册封为东胡卢王的卢绾。 一名千夫长策马追上来,挥动弯刀一刀砍向卢绾的右腿,卢绾惨叫一声,摔倒在雪地上。 千夫长们纵马围上来:“老小子,你跑啊!怎么不跑了?不是挺能跑的么?”说着,一个千夫长扬起手中的马鞭喝道:“大单于让你跳一支汉朝的歌舞助兴,你还敢抗命不遵?”说罢,一鞭子抽下去,正打中卢绾的左眼睛。卢绾倒在地上,一手捂着左眼,一手指着那几个千夫长说道:“我是冒顿单于亲封的东胡王......你们几个千夫长竟敢......” “啪”地一声,又是一马鞭打在卢绾的脸上。只听那几个千夫长大笑起来:“什么东胡王啊?东胡国早被我们大匈奴消灭了,让你来当这个东胡王,那是我家大单于可怜你!” 又一千夫长骑在马上笑道:“汉朝人用不着你,我大匈奴同样不需要用你这样的废物!” 又一千夫长从腰间解下一只带着血丝的生羊腿丢在卢绾身边笑道:“吃啊!承认自己是匈奴人就吃了它啊!” 卢绾将脸深深埋在雪中,几个千夫长大笑着扬长而去。眼见那几个匈奴骑兵走远了,卢绾原先带领的几个燕国亲兵才匆匆跑来将卢绾扶起来说道:“大王不要在意,不要在意。” 卢绾满脸雪水,一身狼狈,呆呆地望着前方说道:“我上次让你们去长城那边打听陛下现在怎么样了,你们打听到了没有?” 亲兵垂下头,支吾着说道:“在下听闻......刘邦他......” “刘邦?”卢绾扭头怒视着这两个亲兵喝道:“什么刘邦!那是陛下!那是圣上!” “是是是......”亲兵抬起头说道:“在下听闻......陛下他病体沉重,只怕不久于人世了......” 当听到刘邦病重的噩耗时,卢绾惊呆了。他愣了半天,才突然大叫一声:“季哥!”转头就向南边狂奔而去,雪水一滑,卢绾重重地摔倒在地。亲兵们忙跑上来说道:“大王.......大王您快回帐吧。” “季哥啊......”卢绾将头深深地埋在雪中,任由雪水将自己浸透。他慢慢抬起头,双眼呆望着前方,一滴一滴的泪水从眼眶中滑落:“季哥啊......卢绾实在是迫不得已。卢绾没有造反!卢绾这辈子都不会背叛陛下......” 公元前一百九十五年,虽被匈奴人册封为东胡卢王的卢绾却在草原倍受匈奴人的欺辱。本就不服草原水土的他,再加上听闻刘邦病重的消息后,在匈奴生活还不到一年的他,就这样悲愤客死于匈奴草原。 长安城,未央宫。 自回到了长安以后,刘邦就一直高烧不退,经过御医伍康国的诊治后,伍康国悄悄告诉吕雉,陛下这次是无论如何也救不过来了。 刘邦每天都需要浸过温水的毛巾绑在额头上来降温。就这样,每天刘邦坐在岸前审阅着奏折,内侍在一旁不断的给刘邦更换毛巾。这天,刘邦依旧像往常一样,强撑病体批阅奏折,忽然,他双眼锁定在一张奏折上,他仔仔细细的将那份奏折又从头看了一遍,本就憔悴的脸色现在看起来更难看了。 “哼。”刘邦猛地将奏折合上,自言自语地说道:“好啊,真好啊。朕才想起来,樊哙你是皇后的妹夫,你也是个外戚!你现在看朕病重了,就也想图谋不轨了!”说着,刘邦朝旁边的内侍喝道:“去,把樊哙给朕叫过来!” 内侍一脸惊讶,樊哙如今不是领兵到燕地去了么,自己上哪去叫?可眼见皇帝眼睛瞪得这么吓人,内侍又不敢多问,忙起身走了出去。 不一会,内侍走进来,刘邦以为樊哙被叫过来了,他“砰”地一拍桌案,抬起头喝道:“樊哙!给朕跪下!”刘邦忽然发现眼前来的这个人好像不是樊哙啊,他忙定睛看去,噢,原来来的是陈平。 “陛下?”陈平小心的看向刘邦说道:“陛下?您怎么了?” “不管你的事。”刘邦怒气冲冲地说道:“朕要找樊哙,去把樊哙给朕叫来!” “樊哙?”陈平一脸疑惑,他忙看向刘邦说道:“陛下您忘了?在淮南庸城的时候,您不是让樊哙领兵到燕国去捉拿卢绾了么。他现在人还在燕国啊。”陈平望着刘邦糊糊涂涂的眼神忙问道:“陛下您全忘了?” “人还在燕国?”刘邦眉头紧锁地看向陈平说道:“卢绾那小子不是跑了么,那樊哙还去平什么乱啊?卢绾那小子都跑了,樊哙怎么还不回来?” 陈平疑惑的看着眼前的皇帝,他不由心中暗想今天这是怎么了?这说话完全没有逻辑啊。一面这样想着,陈平一边抬头忙问道:“陛下,樊哙怎么了?您这么着急让他回来?” “哼。”刘邦愤怒的说道:“他现在看朕老了,想要图谋不轨了!他带了那么多兵去燕国平乱,但却迟迟不回来,这还不是要造反么!”说着,刘邦瞪向陈平喝道:“陈平!” 陈平心头一惊,慌忙跪下:“臣在。” 刘邦指着陈平说道:“你,带上朕的符节,现在立刻赶到燕国去,把樊哙的脑袋给朕送过来!” 陈平心下一惊,这怎么什么都还不确定,就要要樊哙的脑袋啊?可眼见皇帝今天如此反常,陈平又不敢多言,只好低声说道:“诺。” 刘邦从桌案前站起身说道:“嗯,你退下去吧。” “诺。”陈平诚惶诚恐,忙站起身向外走去。忽然,只听耳边又响起刘邦的声音:“你等会!”陈平慌忙跪下,只听刘邦又说道:“樊哙是个武夫,你一个文人哪拿的了他的脑袋啊?让周勃跟你一块去吧!” “诺。”陈平答应一声,忙站起身要出去,只听耳边又是刘邦的一声:“你等会!”陈平慌忙再次跪下,却半天没有听到刘邦说话,陈平心下疑惑,忙慢慢抬头看去,只见刘邦正拍着脑袋自言自语地说道:“哎......朕想说什么来着.......”想了半天,刘邦才抬起头一指陈平说道:“你和周勃现在就带上朕的符节,立刻就去,立刻把樊哙的脑袋给朕送过来,让朕检验!” “臣遵旨。”(未完待续) 第36章 莫知我哀 长乐宫,椒房殿。 皇帝时日无多了,吕雉每当看到刘邦日渐消瘦的身躯,想起自己曾与刘邦一起从泗水亭开始,患难与共,相互扶持走到今日,不觉心头悲伤起来。但刘邦一旦驾崩,那这天下也就变成了自己的,到时第一个要杀的就是那个戚姬!谁让她不知轻重,目中无人,处处和自己过不去。还有她的那个儿子,皇帝虽然把他封为赵王,那又能怎么样?竟敢和自己的儿子争夺储君之位,那我就必须要让你付出代价。就算周昌是赵国国相,又能如何?他也保不了你......就这样,吕雉表面上在纺纱机前纺纱,心中却是一番细细的策略。忽然,只听耳边有人抽泣着说道:“姐姐,樊哙的命保不住了。” 听到耳边有人在哭,吕雉才回过神,她转头看去,不知何时,自己的妹妹吕媭正站在自己的面前。吕雉抬头看去,只见吕媭双眼哭的通红通红,口中不断地说道:“姐姐,樊哙要没命了......樊哙要没命了......” 望着自己的妹妹这一副样子,吕雉不由皱了皱眉头。自己的这个妹妹是在樊哙还跟着刘邦在泗水亭的时候就嫁给了他做了他的妻子,尽管自己生性刚毅,可自己的这个妹妹却是柔弱无比,如今已经是三十出头的人了,怎么遇事还是哭哭泣泣的?想到这,吕雉抬头看向吕媭说道:“你别哭,姐告诉你,谁也扳不倒咱们家的人。你好好跟我说,樊哙怎么了?” 吕媭抹着眼泪说道:“樊哙不是被皇上派到燕国去平乱了么,可前些天从宫里传出消息,皇上派陈平和周勃带着他的诏命要以谋逆罪到燕国去立斩樊哙。”说着,吕媭又大哭起来:“这一直都好好的,怎么出了这种事,这樊哙要是一走,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的,那我和伉儿还不尽受别人的欺负啊。” “有这种事?”吕雉双眼紧紧地看着吕媭说道:“从没有空穴来风的事。我问你,你要跟姐说实话,樊哙真的要反?” 吕媭一听这话,哭的更厉害了:“姐姐你怎么也说这种话?我们家如今锦衣玉食的,樊哙又和皇上是生死兄弟,没来由的造什么反啊。”说着,吕媭抽泣着说道:“我算是看明白了,皇上老了,糊涂了,对谁都开始疑心了,可樊哙不能死啊。樊哙一死,我也不活了!”说着,又是一阵大哭。 “别哭了。”吕雉瞪了一眼吕媭后自己便低下头开始细细思索起来。近些年自己也能感觉到皇帝对外戚坐大的局面已经越来越重视了,尽管樊哙和皇帝是生死兄弟,可从名义上来讲樊哙也算是个外戚。樊哙如今领军两万在燕国平乱,皇帝担心倒也是应该,可皇帝为什么要派陈平和周勃这两个人去呢? “天啊......”吕雉心中忽然感到一丝隐隐的不安,难道皇帝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又担心自己死后外戚作乱,于是干脆来了这么一手......他暗令陈平和周勃二人去燕国接管樊哙的这两万兵马,然后这两万兵马就会变成一支勤王的雄师!皇帝驾崩只在旦夕之间了,到时万一周勃陈平率领这两万兵马进逼长安,逼自己还权可怎么办?尽管蓝田大营内还有数万军士,可这第一,周勃和将士们的感情深厚,只怕蓝田大营内的守军不会为自己卖命,这只怕也是皇上让周勃和陈平同去的原因。第二自家人打自家人,于国无益,免不了又是一场恶战。 想到这,吕雉不由觉得后背冷飕飕的,她口中默默说道:“天呐......这老头看似糊涂了,原来暗地里给我来了这么一手......表面看是一个糊涂的命令,原来他是想用樊哙一人的脑袋给陈平和周勃换来两万勤王雄师。这手段果然强硬啊。” 吕媭在一旁听的不是很明白,她看着吕雉继续抽泣着说道:“姐姐,你可要想办法救樊哙一命啊,要不妹妹我也就不活了。” “还哭什么哭!”吕雉看向吕媭说道:“你个傻脑筋,皇帝不仅是想要樊哙的命,他想要的是咱们所有外戚的命!”说着,吕雉站起身看向吕媭说道:“你快去叫审食其和吕泽来一趟。” 眼见自己一向镇定的姐姐神情忽然如此惊慌,吕媭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她忙站起身说道:“我这就去。” “对了。”吕雉扬起手臂说道:“顺便让审食其进宫去问问伍康国,去问问皇上的病情,这皇上到底是有病还是没病啊。” 燕地,蓟都城外,樊哙所部大营。 陈平身携皇帝的诏书,将周勃暗藏于车内,二人领了一个千人队秘密向燕地开进。在前往燕地的路上,陈平和周勃已经合计了好多次了。陈平认为皇帝现在神智有些不清楚,万一他后悔了,我们怎么办?再说皇帝病得这么厉害,再加上樊哙是吕后的妹夫,她们姐妹二人必然会在皇帝身旁搬弄是非,到那时难免会归罪于咱们两人。听了陈平这一番分析,周勃一时没了主意,只好问道难道你我二人将樊哙放了?陈平忙说放是一定不能放的,咱们不如把他绑上囚车,送到长安去,到时或杀或免,让皇上自己来决定,皇帝顾念旧情,必不忍杀害樊哙的。周勃点头赞同。二人合计已毕,便昼夜兼程直向燕地而去。 刚刚抵达燕地,陈平生怕别人看出来,于是他忙让周勃换了一件羽林卫士的衣服跟在队伍后面,到时等自己宣读诏书之际,就让周勃立刻拿下樊哙,然后到军营中接管樊哙的军权。 车驾停在营前,头先的羽林卫士向营前哨兵高声喊道:“天子特使到,请樊将军出营接诏!” 中军大帐内,樊哙问哨兵道:“谁是特使?” 哨兵忙答道:“是陈平。” “只有陈平一个人么?” “是。” “那想必是皇上有什么诏命了。”樊哙站起身说道:“牵我的马来,我去接诏。” 樊哙所部大营外,周勃身着一身羽林卫士的衣甲站在一旁,陈平手拿诏书在营前来回踱步,犹豫不决。忽然,陈平耳边只听一声“陈平,俺樊哙来了。”陈平忙抬头看去,只见樊哙骑着一匹骏马从营中跑出来,他勒住马头,翻身下马笑道:“咋了这是?皇上有什么新的诏命么?” 陈平右手扬起诏书说道:“樊哙接诏!” 樊哙忙跪下说道:“臣在。” 陈平假意展开诏书读道:“圣上诏曰,樊哙自领军前往燕地平乱以来......”一面读着,陈平一面向一旁的周勃不停地使着眼色。看着陈平的眼色,周勃会意的缓缓点了点头。待陈平宣读完圣旨之后,樊哙一脸愕然,他抬起头问道:“这是咋回事?是皇上让我来燕地平乱的,是谁在皇上面前乱嚼舌头,是谁在说我的坏话啊!” 陈平合上诏书说道:“圣意如此,但你是有功大将,我不会在此立斩樊将军您的。”说着,陈平作了个请的手势说道:“还请樊将军和我回长安吧,一切都听陛下的定夺。” 樊哙双眼圆睁看向陈平喝道:“陈平!你有才智,我樊哙一直敬重你。可这件事你必须要和我说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捅我的刀子?” 陈平看向樊哙说道:“樊将军不要妄言,这一切都是圣上的意思。” “我不信!季哥他会要我的脑袋么?”樊哙说着向陈平一拱手道:“卢绾已经跑到匈奴那边去了,燕地现在也已经安定下来了。我现在就带着军士们回京,我要当面去问皇上!” 陈平低下头说道:“只怕这两万兵士你带不走了。” “你什么意思?”樊哙看向陈平冷笑道:“你要夺我的军权?哼,就凭你一个白面书生,你看有没有人会听你的!” “樊将军戎马一生,英武一世,我陈平当然不及。”陈平笑了笑说道:“若我能让人把樊将军您捆上呢?” “你让人?”樊哙大笑起来,他指着陈平身旁的羽林卫士们说道:“就这些小兔崽子,你看看他们谁敢动我?” “我敢动你!” 樊哙眉头一紧,忙闻声看去,只见一羽林卫士向自己扑来,还不等樊哙躲闪,那羽林卫士便一下将樊哙扑倒,只见那羽林卫士顺手从腰间解下绳索将樊哙的双手死死缠住。樊哙一声怒喝:“你是哪个营的羽林!竟敢绑老子!” 那羽林听罢,大笑起来,只见他将头盔猛地一摘大笑道:“樊哙!怎么?我绑不得你么?” “周勃?”樊哙一头雾水:“你怎么也在这?” 周勃大笑起来,他从樊哙身上站起来,向樊哙笑道:“樊哙啊,这诏书的确是皇上所发。不过啊,皇上可能听信小人谗言,一时犯了糊涂了。”说着,他指着倒在地上的樊哙接着笑道:“按皇上的意思,是要在此立斩你这颗黑头的!陈平有意要救你一命,才决定将你带到长安,让你亲自去和皇上解释一番。” 樊哙从地上坐起来,看了看陈平,低下头说道:“我樊哙多谢曲逆侯相救。” “舞阳侯。”陈平看向樊哙说道:“只能先委屈一下你了,我和周勃要把你绑送到长安去。” 樊哙叹了口气说道:“老子勇武一世,现在却要受这份鸟气!”说着,他从地上站起身道:“你们绑吧!” 周勃笑着一挥手道:“绑了他!” “诺!”羽林卫士们忙上前将樊哙绑住。周勃拍了拍樊哙的肩膀道:“你这两万军士现在也要归我调遣了,把兵符交出来吧?” 樊哙向身上努了努嘴说道:“在我盔甲里。” 周勃伸手从樊哙甲中掏出兵符,看着樊哙笑了笑道:“你放心吧,有陈平在,必然保住你脖子上这颗黑头!” 陈平笑着转身说道:“好,回京!” 长安,长乐宫。 再次晕倒的刘邦静静地躺在病榻上,伍康国正跪在一旁给皇帝诊脉。一旁站着皇后吕雉和太子刘盈,另一旁站着戚夫人。殿外的台阶下站着萧何,曹参等一班大臣们。 “伍康国......”刘邦拖着微弱的声音问道:“朕还能活多久?” 伍康国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忙扭头看向一旁站着的吕雉,只见吕雉正看着自己微微摇了摇头,伍康国忙转过头看着刘邦说道:“陛下龙体康健,只是要按时服药,这病......这病没什么大碍。” “胡说......”刘邦笑了笑自言自语地说道:“我以前就是个亭长,手提三尺宝剑,最终赢得了天下,建立了这泱泱汉国。这一切难道不是天注定的么?”说着,刘邦微微侧脸看向伍康国道:“朕的命既然是天注定的,别说是你了,就是扁鹊来了,也是无济于事吧......朕的病你治不好了,朕也不怪你,你还不给朕赶快滚出去。” 伍康国连连叩头,站起身退了出去。 刘邦强撑着病体半坐起身子,转头对内侍说道:“叫陆贾来。” “诺。”内侍忙快步走到阶前说道:“皇上诏令中大夫陆贾。” “臣在。”陆贾忙快步走进殿中,上前跪在刘邦的榻前。刘邦看到陆贾来了,忙笑着问道:“先生,你的新语写完了么?” 眼见皇帝弥留之际竟还在挂念着自己写的这部书,陆贾忙忍住泪水从袖中取出一张竹简,双手献上说道:“回禀陛下,臣的新语已全部完结,共计十二个章节。这是最后一卷,请陛下过目。” 刘邦笑着摆了摆手说道:“朕看不了了,你给朕念,朕听。” “诺。”陆贾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他展开竹简,眼泪也跟着啪嗒啪嗒地掉落在竹简上。全殿内鸦雀无声,只有陆贾那厚重的声音,久久回荡在殿中不能平息,只听陆贾高声读道: 君子以义相褒,小人以利相欺,愚者以力相乱,贤者以义相治。故谷梁传曰:仁者以治亲,义者以利尊。万世不乱,仁义之所治也。 “好一个仁义之所治也!”刘邦一拍床沿,高声喝彩道:“好!好!好!”说着,刘邦看向一旁站着的吕雉说道:“扶朕起来。” 吕雉忙上前扶起刘邦,刘邦刚从病榻前站起身,便觉得双腿一软,吕雉慌忙用力扶住,刘邦才没有摔倒。见到皇帝体力已经这么弱了,陆贾忙说道:“陛下陛下,您快回去躺着吧。” 刘邦看着陆贾笑道:“朕谢谢你,你替朕完成了朕平生这第一件,也是最后一件文事。那年冬天在上林苑内,你给朕所呈的那三策,朕都已命史官记录存档了。你那三策将定为我大汉百年的国策,你陆贾的名字将永载我大汉的史册!” “陛下。”陆贾痛哭流涕,他朝刘邦深深一拜:“陛下您是古往今来一代圣君,您折煞微臣了!” “朕可不能受你这一拜啊。”刘邦忙说道:“你为朕,为我汉国定下了百年国策,你应当受朕一拜!”说着,刘邦强忍疼痛,挺直身子,对着面前的陆贾深深一拜。 陆贾眼泪不停地流着,那深深的一拜已经让刘邦觉得有些喘不上气了,他慢慢坐回床沿上说道:“先生,朕的大风歌,你听闻了么?” “陛下的大风歌,用词朴实大气,歌风恢宏壮大。”陆贾一面说着,一面擦了擦眼泪说道:“臣十分喜爱陛下的那首大风歌,已经把这首歌背下了。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刘邦双眼望着前方说道:“朕此生最大的憾事,就是没能击败匈奴。如今在对待匈奴上,我偌大的汉国只能靠和亲来隐忍着,朕心不甘。”他看向陆贾接着说道:“朕想把这首大风歌定为我汉军的军歌。我汉国必遵中大夫之国策,待六十年后国力强盛之时,朕想让汉军将士们唱着朕的这首大风歌北上阴山,击溃匈奴,雪我汉国六十年之耻。” “陛下圣明。”陆贾忍着泪水说道:“大风歌的歌风豪迈,当作一首军歌,再合适不过了。” “朕还想请先生帮朕再将这首歌润色一番啊。” 陆贾忙再拜说道:“陛下这首歌是重归家乡,和家乡父老饮酒畅谈之间自然而成,不论是用词还是语句都已无可挑剔。臣若再加以润色,那就是画蛇添足,弄巧成拙了。” “哈哈哈。”刘邦笑了起来,他挥了挥手说道:“先生先请回去吧,对了,去把萧相国叫来吧。” 陆贾起身慢慢退了出去,不一会,萧何走了进来,他正要跪下时,刘邦开口说道:“萧大人就不必如此了。” 萧何抬起头看着刘邦,不知该说什么好。刘邦看向萧何笑着说道:“你是想学张良。” 萧何忙抬起头:“陛下何意?” “张良隐居山野,你沉溺酒色。”刘邦望着萧何说道:“萧大人,朕知道你是想明哲保身。可你是个贤相啊,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朕能有今天,你功不可没。可朕走了以后,还是要请你继续任我大汉的国相,还是要请你来辅佐盈儿啊。” 萧何沉下头说道:“臣诚惶诚恐。” “萧大人,陆贾刚刚说我是个千古圣君,哎,什么千古圣君啊。”刘邦看向萧何笑道:“还是周昌说的对,我不过是一个跟夏桀,商纣一样的昏君罢了。可是你却是一个贤能的人啊!”刘邦沉下头接着说道:“你最近这些年一直不过问朝政,装出一副好财好利的样子。可朕私下里都听说了,你掠夺的百姓的那些财物,你都私下里让人还回去了。上林苑内一直有大片的荒地在闲置着,你怕浪费那么好的一片土地,你就把那片土地分给百姓们去耕种。这些事朕都听说了。” 已经六十岁的萧何,听了刘邦的这些话,不由觉得鼻头酸酸的,只听刘邦接着说道:“前些天廷尉给朕呈上了新制定的汉律九章,朕问廷尉这汉律九章到底是谁制定的,廷尉说是萧相国不知花了多少个昼夜,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参考了冗长的秦法,删去了秦法中大量的严刑峻法,把一些符合汉国实际情况的法律整理了出来,这才汇编出了这汉律九章。廷尉还跟朕说,萧相国有意不让他告诉我这汉律九章是你整理的。”刘邦看向萧何笑道:“萧大人,朕谢谢你,你为我汉国填补了律法上的漏洞。” 听到刘邦说出这些话,萧何“扑”地一声跪倒在地,深深拜倒:“陛下别再说了,臣惭愧。” 刘邦笑着说道;“你这私下里办了多少利国利民的好事啊。你的汉律九章,朕看过了,整理的很好,朕几天前已经下令,就将这汉律九章定为我汉国的国法,全面开始实行。” “臣谢陛下......” 刘邦忙对身旁的内侍说道:“快把萧大人扶起来。” 内侍忙上前扶起萧何,刘邦看着萧何说道:“朕走了之后,还请萧大人继续任职国相,朕在此多谢你了!” 萧何忙拱手说道:“陛下放心吧,老臣只要在,汉国就决不会走下坡路。” 刘邦满意的点了点头:“朕放心。萧大人年纪也大了,请先下去休息吧。” 萧何忙对着刘邦再次一拜,慢慢退了下去。 一连召见了两位重臣,刘邦已经觉得很累了,他慢慢在病榻上躺下后,又开口叫道:“刘盈。” 终于要到自己的儿子了,吕雉忙将刘盈向前一推,抬起头笑道:“陛下,盈儿在。有什么事陛下尽管吩咐。” 刘盈忙在刘邦榻前跪下说道:“父皇,孩儿在。” 刘邦微微侧了侧脸,看着刘盈说道:“刘盈,你爹我以前就是个混球。可是我最后却能赢得整个天下,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见到刘邦这样,刘盈本就内心紧张,刘邦又忽然问出这样的问题,刘盈更是答不上来,他只好缓缓摇了摇头。 刘邦长叹一口气说道:“掌管内政,出纳粮草,朕不如萧何。领军作战,百战百胜,朕不如韩信。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朕不如张良。萧何,韩信,张良,这三个人都是当世豪杰啊,可他们却都能为我所用。盈儿你知道这又是为什么么?” 刘盈低垂着头片刻,才开口说道:“因为,因为父皇是圣君。” “唉,什么圣君,这是知人善任。”刘邦失望的看向刘盈说道:“知人善任,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可要真正运用到治理国家上又何其难啊。朕希望你以后也能做到知人善任,朕希望你以后能担起大汉的天下。” 刘盈慢慢点了点头说道:“孩儿,明白了。” 刘邦看了一眼一旁站着的吕雉,吕雉眼见自己的儿子没有很好的回答上皇帝的问题,现在的神色颇为紧张。刘邦不由冷冷地笑了一下,又闭上双眼说道:“叫史官进来吧。” 台阶下的史官们听到皇帝召见,忙携带好纸笔匆匆跑上来,在桌案前摊开笔墨,听候着皇帝的遗诏。 “诏。”刘邦慢慢睁开双眼说道:“朕死之后,太子刘盈即刻登基,执掌公器,君临天下。” 吕雉在一旁听到皇帝这句话,不由在心底长松了一口气,心中又不由得暗暗欣喜起来,只听刘邦躺在病榻上又接着说道:“朕死之后,陆贾所呈三策当为汉国的百年国策,后世君主不可随意废除。萧相国所呈汉律九章,当作为汉国刑法之根本,后世君主只可在其基础上改进,也不可将其废除。” 史官们慌忙记录下这些话,可刘邦却并没有已经讲完了的意思,于是,史官们忙一个个握着笔,抬头看向刘邦,听候剩下的遗诏。只见刘邦沉思片刻,忽然开口说道:“还有,再加上一条,我汉国之天下是朕一刀一枪打下来的,凡有意坏我大汉朝纲者,天下共击之。凡有意乱我国家者,天下共击之。凡非刘姓子孙而称王者,天下共击之。” 最后一句话史官们并没有听的太清楚,太史令看向病榻上的刘邦小心地问道:“陛下,凡非刘姓子孙而称王者,怎样?” 刘邦硬撑着坐起来,双眼瞪向正在记录的史官们,用尽最后一丝气力高喊道:“天下共击之!” 此言一出,吕雉的心一下凉了半截,天呐,自己做梦也没有料到,皇帝临终之前竟还会留下这样的遗诏,这遗诏分明就是在针对自己,这不就是在防止外戚坐大么! 眼见皇帝正躺在病榻上气喘吁吁,吕雉生怕他再说出什么吓人的遗诏来,于是忙上前跪在刘邦榻前,抹着眼泪说道:“陛下,您这一去,这天下就要压在我们孤儿寡母身上了。萧大人虽是个贤相,但如今也已经是须发尽白的老人了。若萧大人去后,谁可继任相国?” “曹参。” “曹参之后,谁可继任?” “王陵。” “王陵之后呢?” “陈平。” “那陈平之后呢?” 刘邦长叹一声说道:“再以后的事,你就不要问我了,也不用去想了。”一边说着,刘邦一边双眼凝望着远方接着说道:“这以后的事啊,最终只有天知道。” 吕雉抬起头慢慢地看向刘邦,她颤抖着伸手去探了一下刘邦的气息,才发现刘邦早已经停止呼吸了。 公元前一百九十五年,并未真正将汉政权巩固牢固的刘邦因箭伤复发而在长乐宫中含恨而终,一代圣君终于走完了自己辉煌的一生。这位从无赖到皇帝的千古圣君,手提三尺宝剑取得了天下,建立了大汉的基业。他是当之无愧的汉民族和汉文化的伟大开拓者之一,他是中国历史上杰出的政治家、战略家和指挥家。他对汉族的发展,以及对中国的统一和强大都做出了突出的贡献。 汉帝国汹海浮舟的局面仍在继续,以刘邦的死为诱因,外戚势力开始了其坐大的局面,新生的汉政权再次面临严峻的挑战。(未完待续) 第37章 威加海内兮终归故乡 当吕雉颤抖着伸手去探刘邦的气息时,才发现他早已经停止呼吸了。 大殿内的气氛异常的紧张,众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了吕雉一个人身上。只见吕雉慢慢转过身看向众人,缓缓地摇了摇右手:“皇上归天了。” 殿内的侍女和内侍们一齐跪下,放声大哭起来。殿外阶下的大臣们听到殿内的哭声,便知道皇帝已经去了,他们忙快步跑进殿中也“哗”地一下跪倒,放声哀嚎起来。一时,大殿之中,哭声,抽泣声,哀嚎声,夹杂在一起,吵得吕雉心烦。吕雉眉头紧锁,瞪着众人高喊了一声:“都别哭了!” 听到吕雉的突然呵斥,众臣忙抬起头看去,只见吕雉站在皇帝榻前,目光冷峻的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只听她说道:“陛下已经归天了,但眼下朝中朝外尚不安定,你们都给我听好了,陛下归天一事暂时封锁消息,谁要敢走漏一丝的风声,我便以太后之尊治谁的乱国之罪!” 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只见吕雉向殿外高喊了一声:“甲士进殿!” 众臣忙向身后看去,只见一群身披重甲的甲士跑进殿来。吕雉向甲士们吩咐道:“从即日起,关闭皇城四门,任何人没有我的手令都不准擅自进出!” “诺!”甲士们向吕雉齐齐地一拱手说道。 吕雉再次扫视了一遍跪在地上的大臣们说道:“还望众卿能体谅哀家一片苦心,如今陈平周勃二人领兵两万在外,若他们得知皇帝驾崩的消息,保不齐就会生事。因此这丧事暂时只能先不发,陈平周勃没几天应该就回来了,等他们回来后再行定夺。”说着,吕雉上前扶起跪在最前面的萧何笑着说道:“萧大人,还望您能体会我这一片苦心啊。” 萧何忙一拱手说道:“谨遵太后之令。” 众臣见萧何已经这样说了,于是一个个忙伏地说道:“谨遵太后之令。” 吕雉满意的点了点头。众臣纷纷站起身,缓缓退了出去。刚退出大殿,曹参忙一把拉着萧何躲在了回廊的一侧,萧何不知何事,一脸疑惑的看向曹参。只见曹参长出一口气说道:“萧大人,眼下陛下刚刚归天,她吕雉就敢秘不发丧。她刚刚在殿中那一番话,说的真让人冒冷汗啊。” “你小点声。”萧何眉头紧锁地看向曹参说道:“吕雉本就不是个普通的女子。眼下新帝年仅十六岁,连加冠成人都没有。这子弱母壮,天下必乱!” “相国的意思是......”曹参双眼紧紧盯着萧何说道:“我大汉还要乱?” 萧何缓缓点了点头:“日后这朝中的大权就都掌握在吕雉的手中了......吕雉一掌权,必然要大封那些外戚,我大汉的劫难只怕又要到了。” 曹参沉下头片刻,抬起头又问道:“那陈平周勃二人回来,吕雉会不会对他们下手?” 萧何默默摇了摇头说道:“生死难料啊,如果陈平够聪明的话,他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长安城,西门外。 陈平从长安出发之前,皇帝就已经有些神智不清了,自己这一去燕地就是几个月,他深怕皇帝会在这期间猝然长逝,于是他让周勃带着那两万军士和樊哙在后面走着,自己一个人先跑回长安,一探虚实。 “驾——驾——”陈平快马加鞭赶向长安,自进入函谷关开始,陈平就觉得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当他到达长安城外时,只见长安城内戒备森严,颇有大战来临之感。日头还高,可城门却早早的就关闭了。陈平只好在长安西门外勒住马头,向城上高喊道:“曲逆侯陈平在此!请城门令速开城门!” 只见城门轰然大开,一队汉军持戈从城门内跑出来将陈平团团围了起来。陈平大惊失色,他忙抬头向城门内看去,只见城门令腰挎一口阔剑也从城门内走了出来,陈平忙问道:“城门令!这是什么意思,为何将我围起来?” 只见城门令从盔甲中拿出一张纸说道:“曲逆侯,末将并非有意要挡您的驾,我这奉有手令。”说着,城门令走上前来将手令双手递给陈平,陈平忙接过手令看去,看着看着他的眉头慢慢地拧在了一起。 陈平看罢,忙又看向城门令说道:“这是皇后的手令啊。” “正是。”城门令挎着宝剑说道:“手令上已经说的明明白白了,请陈平与周勃二位大人先屯兵于荥阳,听候皇帝诏命。” 不知道为什么陈平的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了沙丘政变的场景!当年嬴政东巡到沙丘时,在辒辌车内猝然长逝,在他的遗诏中本是要立长公子扶苏为帝的,却不料赵高秘不发丧,并且和李斯一起篡改始皇帝的遗诏,本是要让扶苏登基继位的,却被赵高李斯改成了赐长公子扶苏死。如今自己身上有两万重兵,吕雉生怕这两万重兵会变成一支勤王大军,于是才让自己和周勃屯军荥阳,说是听候皇帝的诏命,只怕到时等来的就是吕雉赐自己死的诏命了!那如果这么说来......皇上难不成已经驾崩了? 想到这,陈平额头上冷汗直冒,他忙看向城门令说道:“我问你,宫中到底是什么情形?” 城门令沉下头片刻,抬起头说道:“几天前宫中就大门紧闭了,只有来往的手谕在传达命令。” “难不成皇帝真的已经驾崩了......”陈平心中默默想着,忽然,他猛一抬头,一扬马鞭喝道:“你们给我让开!我现在必须立刻进宫!” 城门令慌忙说道:“大人,你别让小人为难!小人有手谕在此,若小人放大人进去,小人的脑袋就不保了。” 陈平骑在马上,怒视着城门令喝道:“你敢挡本侯的驾么?” 城门令眼见陈平执意要闯,便猛的一挥手,只见那些围在陈平四周的汉兵们齐喊一声:“诺!”刷的一声将手中的长戈直指陈平,只见城门令抬头对陈平说道:“大人,若你执意要闯进去,小人只有让军士们将大人刺于马下了!” “你!”陈平眼见围着自己的这些军士们一个个将长戈对着自己,看来若自己硬闯,真的会被刺于马下。可是若是现在真的去屯兵荥阳,那就再也没有解释的机会了。现在宫中到底是什么情形谁也不知道,如果皇帝还在,那自己就将樊哙亲手交给皇帝来处置。若皇帝已经不在了,自己就马上去跟吕雉说自己并没有处决樊哙,这样吕雉也就不会再担心自己起兵勤王了。可无论怎么样,先要弄清楚宫中的情况这才是第一要务!若要弄清楚宫中的情况就只有闯过去了!想到这,陈平眉头一紧,猛地一拽马绳,骏马两蹄朝天,长嘶了一声,汉兵们被吓了一跳,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只见陈平右手拽住马绳,左手一扬马鞭喝道:“谁敢挡我?谁就死在这马蹄之下!驾!”说罢,猛地一甩马鞭,骏马迈开四蹄,飞也似的直冲入城门而去。 长乐宫前大门紧闭,一队羽林卫士把守在两侧,他们远远望见陈平骑着一匹快马向这边狂奔而来,他们忙拔出腰刀迅速分成三列挡在宫门前。 “吁——”陈平在宫门前勒住马头,他翻身下马,跌跌撞撞的直向宫门而去。守门羽林忙手持佩刀挡住陈平说道:“大人您不能进去。” 一路疾奔而来,陈平已经很疲惫了,眼见到了宫门前又被羽林们挡住,陈平一面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一边说道:“我为什么不能进?” 羽林忙说道:“没有皇后的手谕,任何人都不得随意进出长乐宫。” 听到羽林这句话,陈平更加坚信皇帝一定是已经不在了,那自己一定要到吕雉面前为自己和周勃解释清楚啊。尽管陛下曾经给自己留下了一份密诏,可现在还决不到用它的时候。自己只有一次机会,如果一定要起兵,也一定要有完全的准备后再起兵,而现在,决不是让自己起兵的时候。 陈平已经很疲惫了,他的脸色非常的难看,他看着把守宫门的羽林们说道:“你们给我让开。”眼见羽林们依旧没有要退让的意思,陈平冷冷一笑:“你们不让?那好,我自己进去,我看你们谁敢动我。”说罢,陈平直向宫门大步走去。 陈平是跟着先帝打天下的重臣,羽林们又如何敢擅动?眼见陈平一步步向宫门走来,羽林卫士们只好将腰刀收回,退立在两旁。陈平冷冷一笑,上前推开宫门,果然,长乐宫内上下一片素白,陈平不由心里嘎登一下,看来皇帝真的已经归天了...... 在这一刻,陈平内心没有丝毫的掩饰,他是真觉得鼻头很酸,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伤心。可他迅速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候决不是让自己悲伤的时候。陈平紧咬着下嘴唇,跌跌撞撞地直向殿中而去。 果然,文武大臣都还在殿中,众人只听外面有人高喊一声:“陛下!臣来晚了!”众人忙闻声向后看去,只见陈平泪流满面,跌跌撞撞跑进殿中,快步跪倒在刘邦的灵位前哭道:“陛下,臣回来了,臣来晚了!” 众臣忙偷眼看向一旁的吕雉,只见吕雉神情先是一愣,转而忙走上前说道:“陛下已然归天,曲逆侯刚从燕地赶回来,不要伤心过渡啊。” 陈平并没有直接去理会吕雉,而是继续跪在刘邦灵位前哭道:“陛下啊,您让我和周勃拿着您的符节到燕地去,您让我二人就地斩决樊哙。可樊哙是当朝重臣,身立战功无数,臣实在不敢轻易处置啊。” 吕雉在一旁听了,心下不由松了口气,可陈平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此时,只见吕媭走上前忙问道:“曲逆侯,樊哙现在何处?” 陈平泪流满脸地抬起头看着吕媭哭泣道:“我已经把樊哙带回来了,樊哙周勃和那两万军马现在都在后面,我本想先进宫给皇上说一声的。”说着,陈平又趴倒在刘邦灵位前哭道:“可是,陛下您怎么就这么去了!” 樊哙没死,吕媭不由大松了一口气。吕雉又在一旁忙问道:“曲逆侯,周将军和那两万兵马现在何处?” “只怕刚进函谷关,没几天应该就到了。”陈平一面说着,一面忙擦了擦眼泪,从袖中取出刘邦的符节和樊哙的兵符双手上交吕雉说道:“这是先帝的符节和樊哙的兵符,现在一并交于太后。” 吕雉嘴角微微扬起,但她马上又收住了笑容,她一边从陈平手中接过这两样东西,一边抽泣着说道:“陛下这么一走,这汉国的天下就全压在我们孤儿寡母身上了。先生您就留在朝中任职郎中令吧。” 陈平忙向吕雉一叩头说道:“臣谢太后。” 吕雉将那两样东西交给一旁的内侍,内侍下去之后。吕雉看向众臣说道:“三日之后为先帝发丧,全国子民戴孝七日,并且颁旨,大赦天下。” 眼见吕雉已经不再怀疑自己了,陈平心中大感轻松,可当他再次回身望着刘邦的灵位时,眼泪不由的再次顺眶而下。这一次他没有演给任何人看,面对着这位圣君的猝然长逝,陈平自心底由衷的伤感。他对着刘邦灵位再次跪倒,深深一拜,心中默默说道:“陛下放心,只要臣在,我大汉决不会落入外戚的手中。” 三日之后,长安城外。 天空阴暗,长安城下起了濛濛的细雨。就在这濛濛细雨之下,长乐宫中宫门大开,头先是一队身着白衣白甲的羽林卫士们,之后是公室子弟们,吕雉和刘盈二人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之后是从各地封国赶来的刘肥,刘友,刘恢,刘建,刘如意,刘恒。再之后是身披重孝的群臣们,最前面依此是萧何,王陵,曹参,陈平,陆贾,周勃,樊哙,审食其,夏侯婴等一干大臣们。 高祖皇帝的灵车上覆盖着黑色的大布,由四匹白色的战马拉着缓缓行进。灵车旁是宫廷的乐官们,他们同样是一身白衣孝服,他们一边高奏那首先帝所作的大风歌,一边高声唱道: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随着大风歌一遍又一遍的唱响,天上的濛濛细雨越下越大,最后竟变成了磅礴大雨。哗哗的大雨下,众臣跟随着灵车一步步出了长安城,一步步向长陵而去。耳边听着高皇帝的大风歌,众臣都在不停地抹着眼泪。中大夫陆贾一身白衣走在百官之中,当他再次听到这首大风歌时,耳边又不由的回响起高皇帝曾对自己说的话...... 朕谢谢你,你替朕完成了朕平生这第一件,也是最后一件文事。那年冬天在上林苑内,你给朕所呈的那三策,朕都已命史官记录存档了。你那三策将定为我大汉百年的国策,你陆贾的名字将永载我大汉的史册...... 陆贾再也忍不住了,他仰面迎着这磅礴的大雨,放声痛哭起来...... 大雨磅礴,漫山遍野涌动着白色的人群,漫山遍野都在呼应着那首激昂的大风歌...... 二十里长的漫漫长陵,在磅礴大雨之下走了足足两个时辰...... 当高皇帝的灵车被羽林卫士们抬上莽莽苍苍的长陵之后,放眼望去,只见大雨之下白幡招展,甚为壮观。 萧何仰望着高皇帝的灵车,心中默默说道:“刘季啊,你我二人从沛县开始一步步走到今天,你如今功成名就,也该去了。不过你放心,我萧何只要一天主持国政,汉国就会一天比一天强盛。我再帮你看几年的摊子,只怕再过几年,我也要过去陪你了。” 陈平凝望着高皇帝的灵车,心中默默说道:“陛下,陈平不才,蒙您错爱了。您也不必怨恨臣为何要把兵符交给吕雉,臣只能告诉陛下眼下决不是扫清外戚的大好时机。臣只等一个机会,到了那一天,臣一定拿出您的诏书,一举扫平外戚,永固我大汉的江河。” 陆贾“扑”地一声跪倒在高皇帝的灵车前,雨水混杂着泪水,他转头对身后的羽林卫士们说道:“把书抬上来吧。”只见两名羽林卫士抬着厚厚一摞竹简走上来,陆贾望着高皇帝的灵车说道:“陛下您撒手去了,但是您别高兴,您别以为您去了,就没有陆贾每天逼着您看书了。臣为陛下准备的这些书,都是从古到今的经典之作,陛下您九泉之下就好好读一读吧。”说着,陆贾放声大哭起来,他在心中对着灵车默默地说道:“陛下您这一走,这朝局臣也都看明白了。您这一走,只怕吕后就要掌权了。到时吕后掌权,外戚坐大,在这样的朝局下,只怕臣也做不出什么大事了。”心中说到这,在大雨磅礴之下,陆贾对着灵车再次深深一拜:“陆贾蒙受陛下大恩,本当图报,可陆贾深知事不可为,臣只有暂且挂冠归隐了。” 大雨之下,众人跪倒在长陵,纷纷痛哭不已。 在大雨声中,在众人的痛哭声中,唯有刘邦的那首大风歌的歌声久久回荡在长陵,不被任何声音所掩盖。 大家只是清晰的听到大风歌那激扬的歌词: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未完待续) 第38章 狼烟再起 送发了高皇帝的灵车,大雨也已渐渐停止,众人返回长安,等待着新帝的登基。 一个月后,未央宫中的羽林卫士们纷纷执戟庄重地排列在从宫门到朝会之处的两旁。卫士们高唱先帝的大风歌,乐官们齐奏周颂之中维天之命一章: 维天之命,于穆不已。 于乎不显,文王之德之纯。 假以溢我,我其收之。 骏惠我文王,曾孙笃之 众官伴随着乐声,排着整齐的队列迈步走入未央宫。队伍最前面的是相国萧何,他从刚一进入未央宫时就分明感受到了一丝不祥的预感,这决不是新帝登基的日子里应该感受到的。 众臣进入朝会大殿,只见上面端坐着年仅十六岁的新帝刘盈,这本是无可厚非的。但众臣却分明的看到刘盈的身边还端坐着一个女人,确是皇太后吕雉!众臣心中大感不安,可眼下殿外所奏的维天之命已经结束,他们只好慌忙跪下齐声拜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盈头戴帝冕,一身黑色的朝会正装坐在那里,他看到众臣向自己朝拜,他忙低头说道:“众臣平身。” “谢陛下!”众臣从地上站起身,走回两旁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吕雉在一旁满意地笑了笑,她转头向刘盈使了个眼色,只见刘盈开口说道:“先帝驾崩,朕甚为悲痛。朕以冲龄之年岁继大位,懵懂无知,还望众臣尽心辅佐。” 众臣闻听此言,忙齐声说道:“臣等尽心辅佐,至死不渝心志。” 刘盈接着说道:“朕尚未到加冠成人之龄,故此请皇太后,摄政......摄政国事。” 闻听此言,众臣大惊失色,尽管自古以来确有不少国君幼年继位,没有办法单独处理国政,就会让一些权臣和近亲来摄政的例子,可是如今的皇帝也不是幼儿啊,他已经十六岁了,已经有独断国事的能力了,为什么还要让太后来摄政呢?况且吕雉的为人,诸位大臣们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难不成这不是新君的本意?而是被......众臣不敢再往下妄自猜度,只好一个个面面相觑,低声讨论起来: “什么?太后摄政国事?” “新君本就根基未稳,太后摄政,必然大封外戚,这新君不就成了傀儡了么?” “是啊是啊,怎能让太后摄政啊。” 萧何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众臣才忙停止了讨论,一个个将目光都集中在了萧何的身上。 “臣萧何。”萧何站起身,走出班部丛说道:“愿竭尽心力,效命于陛下太后。”他跪倒在地,高声拜道:“陛下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千岁!” 众臣忙紧跟着站起身伏地拜道:“太后千岁千千岁!” 公元前一百九十五年,年仅十六岁的刘盈继位登基,史称汉惠帝。但正如萧何所预料的那样,根基未稳的新君根本无法驾驭群臣,国家大权都被牢牢地控制在了吕后的手中。 未央宫,兰林殿,戚夫人住处。 戚夫人正躺在床上休息,自先帝驾崩后,赵国国相周昌多次发书请自己即刻北上来赵国和赵王团聚,尽管戚夫人也想念儿子,可是她却一直迟迟没有动身,因为她想亲眼看着先帝的尸骨下葬完毕后再走。就这样,她耽误了最佳的离开时间。谁也没想到,当先帝尸骨在长陵下葬完毕后,自己的寝宫前就多了一队羽林卫士。显然这是吕后派来监视自己的,看来自己现在想走都走不了了。可走不了又怎么样呢?戚夫人转念一想,自己也并没有犯什么过错,吕后能把自己怎么样?况且自己的儿子现在是赵王,手握赵地雄兵,她吕雉再怎么样也要顾及一下我儿子的实力吧? 就这样想着,戚夫人索性不走了,不是派羽林来监视自己么,那好啊,自己就在这兰林殿中呆着,看你吕雉能把我如何。 就这样,戚夫人躺在兰林殿中安心的睡着了。在睡梦中,她似乎又梦到了昔日一身痞气却又英雄十足的刘邦...... 战败的刘邦率领着残兵住在了戚夫人所生活的村庄中。刘邦身受重伤已经昏迷不醒了,是周勃和樊哙两个人将刘邦抬到了戚夫人的家中,请戚夫人帮忙照料一下。那时的戚夫人不知道这个昏迷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是对刘邦细心的照料。果然,还没有多久,刘邦的伤势就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刘邦从榻上下来,指了指一旁桌案上的灵位问道:“他是谁啊?” 戚夫人低下头,含着泪答道:“我男人。” 刘邦看向戚夫人问道:“战死的?” 戚夫人缓缓点了点头。 刘邦仰头长出一口气,他坐下来和戚夫人聊了很长时间,两个人聊的很投缘。 刘邦的伤势已经完全好了,周勃和樊哙也带人来接刘邦离开了。戚夫人害怕伤心,只好躲在屋中不敢出来送刘邦。可她却分明听到外面传来刘邦的声音:“戚姬啊,你出来!” 戚夫人转身开门而出,只见刘邦骑在一匹骏马上,一手握着缰绳,一手伸向戚夫人笑道:“戚姬啊,你跟我走吧!”刘邦仰起头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跟了我,以后也就没了安定的日子了。我刘季也不能保证能给你荣华富贵,但至少以后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至少你不会被饿死。”说着,刘邦再次看向戚夫人笑道:“跟我走么?” 戚夫人脸庞泛起了红晕,她迟疑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可还不等戚夫人迟疑一会,刘邦便展开手臂一把将戚夫人搂上了骏马,刘邦笑着说道:“跟我走吧。”戚夫人紧紧抱住刘邦,刘邦一甩马鞭大笑着向远方奔去...... 戚夫人渐渐醒来,回想起刚刚的梦,她不由的感叹那时的刘邦是何等的豪气啊,那一句简单的“至少以后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至少你不会被饿死。”是多么的简单又朴实,是多么的能打动人啊。想到这,戚夫人又不由的伤心起来,先帝走的太早了,现在将自己一个人丢在这未央宫,又有什么意思呢...... “夫人,夫人!” 戚夫人忙抬头看去,只见几个内侍和侍女匆忙跑了进来,只见其中一个内侍一边大口的喘着气一边指着殿外说道:“夫人,您快跑!快跑!廷尉带着一队羽林卫士向这边来了!” “来的好快啊......”戚夫人双手紧紧握成拳头说道:“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我还能跑到哪去?我就在这等着,我倒要看看那吕雉能把我怎么样?先帝一走,她吕雉还能一手遮天了是怎样?” “扑”地一声殿门被羽林卫士一脚踹开,内侍和宫女们吓了一跳,慌忙站起身四散而逃。戚夫人端坐在那,抬起头冷冷地看向走进来的廷尉。 只见廷尉一展诏书说道:“戚姬接旨。” 戚夫人冷笑起来,她冷冷地看着廷尉笑道:“这诏书是新君所写么?只怕是吕雉所书吧?” “戚姬大胆!”廷尉忙一声怒喝:“这诏书当然是陛下所书,你还不接旨么?” “既是陛下所书。”戚夫人站起身跪下说道:“那戚姬接旨。” 廷尉展开诏书读道:“戚姬听旨,尔无德无才,蛊惑先帝多年,祸乱后宫,条条罪状,历历在目。今将尔交廷尉署严查审理。”读罢,廷尉一挥手臂说道:“拿下!” “诺!”羽林们齐喊一声,上前押住了戚夫人。戚夫人抬起头怒视着廷尉说道:“先帝刚走,你们就无法无天了么?” “戚姬啊。”廷尉假意叹了口气,笑了笑说道:“唉,这俗话说的好啊,一朝天子一朝臣。当年先帝在的时候,你仗着先帝对你的宠爱,当年连皇后您可是都不放在眼里啊。你的那个儿子不是还多次差点威胁到太子的地位么?现在好了,昔日的皇后成了皇太后,昔日的太子成了当今的皇帝。”廷尉看向戚夫人笑了笑道:“如今还会有你的好果子吃?” 戚夫人瞪着廷尉说道:“把我交给廷尉府,我不相信这是新君的意思!盈儿还小,况且为人一向仁义。我儿子和新君一向要好,我不信这诏书是新君所书。”戚夫人恶狠狠地接着对廷尉说道:“这是吕后的意思吧!但是你告诉吕后,她可别忘了,我儿子是赵王!” “赵王?”廷尉大笑起来说道:“戚姬啊,你是真不知道天高地厚啊。什么赵王?我只问你一句话,当今的新君是谁的儿子!”说着,廷尉一转身喝道:“押走!” 羽林上前架起戚夫人就向外面拖去,戚夫人仰天大呼:“先帝啊,您既然早就预料到了今天这个局面,您为何不杀了她吕雉呢!先帝,您睁开眼睛看看吧!” 匈奴草原,单于庭。 王信终于病倒了,而且病的很重,草原的巫师们也看不出来他是什么病。总之,在短短半年的时间内,王信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奄奄一息的躺在草原的军帐内,什么也吃不下了。王信躺在病榻上,回想着自己的一生,自己本是战国时期韩襄王姬仓的庶孙,也算是个没落的贵族子弟吧。自己先随张良入关任职将军,后又追随于刘邦。天下平定之后,刘邦命自己驻守马邑。却不料马邑被匈奴大军所围,自己不得已而投降了匈奴。尽管刚刚投降匈奴时,自己也是悲痛万分,自己也是对自己土生土长的国家万分不舍,自己心中的愧疚之心也是甚重,可凭心而论,匈奴人对自己真的还算不错。如果和去年来投降的卢绾相比,那自己在草原所受到的待遇就真的已经算是极致了。因此,这些年自己也就尽心尽力为匈奴人出谋划策,帮匈奴人做事。也许自己的这一场大病,就是报应吧,自己身为汉人,卖国求荣,的确不该再存留于世上了。 “冒顿单于到——” 王信忙从病榻上坐起身,只见冒顿单于掀开帐帘走了进来。冒顿看到王信一脸的苍白,不由皱了皱眉头说道:“汉械禅王,你这还年轻啊,这怎么一头的白发啊。难不成都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习惯草原的水土?” 王信长叹一口气说道:“王信卖国求荣,背叛国家,自然是要折寿命的啊。”说着,王信抬头看向冒顿,看着冒顿好像并没有听懂的神情,王信又解释了一下说道:“用匈奴的话说,就是必然要受到惩罚的。” 听到王信这句话,冒顿有些不悦,他低沉着头半天才抬起头说道:“前不久汉朝又送来了几千石稻米,我们匈奴人吃不惯,都送给你吃吧。” “大单于。”王信双眼望着冒顿说道:“我王信是个没落的贵族出身,我在汉朝不受重用,是您封我为王。”王信沉下头接着说道:“我王信是个汉人,但是对大单于的恩情,我王信一辈子也难以报答啊。”说着,王信叹了口气说道:“鸟之将死,其声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王信只怕见不到今年草原的大雪了。” 冒顿忙说道:“我去请草原最好的巫师给你治病,你一定能好起来。” 王信缓缓摇了摇头说道:“大单于,在下是个将死之人了,但在下还想再提醒您一下,您可千万不要被汉朝的和亲所迷惑。大单于您可知道我们汉人的第一个皇帝嬴政,他是怎么统一全国的么?” 冒顿摇了摇头,王信接着说道:“嬴政当年用的计策叫作远交近攻。当年嬴政担心骤然发动灭国大战,会引来六国联合攻秦。他便用了这远交近攻一策,先用好的东西封住那些距秦较远的国家的嘴,然后消灭离自己最近的国家。等消灭了离自己最近的国家后,再结交离自己更远的国家,然后再去消灭下一个离自己近的国家。”说着,他看向冒顿接着说道:“眼下汉朝的和亲,其用意和嬴政的远交近攻差不多。汉朝便是想用和亲来封住匈奴人的刀枪,这样一来,就可以给他们自己国家争取发展的时间。汉朝假意和亲,实则是为以后消灭匈奴争取准备的时间啊!” “那你的意思......”冒顿看向王信:“我给汉庭修书一封,提出拒绝和亲。随后我率铁骑打入长安。如何?” “不不不。”王信摇了摇头,接着说道:“匈奴铁骑,机动性强,擅长长途奔袭。大单于说率领铁骑打入长安,的确,若大单于愿意,依匈奴铁骑的势力,打入长安那是不在话下。可是打入长安以后呢?汉朝国土辽阔,人口众多,匈奴是无法长久统治在那里的。所以,打入长安,完全没有这个必要。拒绝同汉朝和亲,也完全没有必要。接受和亲,匈奴每年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汉朝送来的财物,这何乐而不为呢?但是大单于你要记住一点,一定不能被这些财物所蒙蔽。匈奴人若想长久压制着汉朝,就决不能给汉朝丝毫喘息的机会。”说着,王信看向冒顿:“就好比现在,刘邦已经病死了,现在的汉朝是在一个十六岁的娃娃和一个年过半百的太后的统治之下,大单于您不如发兵再犯汉土,就对汉朝说......刘邦已经病死了,之前的和亲通通不再算数。如果想要边关的安宁,就再送公主过来。” “我明白了。”冒顿拍了拍王信的肩膀:“你好好养病,我会派最好的巫师来给你治病。那我现在就去部署战事?” “大单于。”王信忙硬挺着从病榻上坐起来说道:“这次可否让我带一支队伍,给我王信一个报答大单于的机会。” 冒顿看着王信说道:“可你这身体......” “不妨事。”王信看着冒顿说道:“就算这次我王信战死了,也算是报答了大单于的恩情了。” “那......好吧。” 惠帝元年春,边关烽火大起,匈奴大军再次南下,燕国,代国,赵国,朔方,云中,雁门等地纷纷告急,告急的文书雪片似的直送长安。匈奴骑军的再犯汉土,给了刚刚登基的刘盈和刚刚掌权的吕雉第一个亟待解决的燃眉之急。(未完待续) 第39章 忍辱写回书 代国是汉帝国最靠北的诸侯国,其地方北到大漠,南到雁门关,西到黄河,东与燕国接壤,境内有恒山、五台山之险,地方大约五百里,与匈奴非常接近,甚至比燕国还要靠近匈奴,可谓是汉帝国内最险要的诸侯国。 自代王刘仲弃代而逃之后,紧接着代国就爆发了陈豨之乱,平定了陈豨之乱后,刘邦为了磨练幼小的皇子刘恒,就将还是幼儿的刘恒封为代王,让他去统辖这么一片极为凶险的地方。 匈奴大军再次叩关,代国当然是首当其冲之地。眼下匈奴骑军以王信所统帅的一部已经突破了代国的边关防线,如今正在向都城平城汹汹而来。 代国,平城,王宫,偏室内。 偏室内的铺陈摆设很简单,只有几张桌案而已,刘恒还小,没有独断国事的能力,因此这个狭小的偏室就成了薄太后和代国重臣商议政事的地方。眼下匈奴大军已突破代国防线,正向平城汹汹而来。闻听斥候此报,薄太后一时没了主意,就忙召见代国大将军柴武,自己的弟弟代国车骑将军薄昭,代国中尉宋昌,代国郎中令张武四人前来偏室共筹对策。 薄太后抱着幼小的刘恒坐在正中的案前,尽管是坐着,但却是如坐针毡一般,只见薄太后低沉着头说道:“这匈奴人,连高皇帝亲率的大军都没能打败他们。如今他们兵犯代国,这可怎么办啊......” 四位代国重臣都看出了薄太后惊慌的神情,薄太后的亲弟弟车骑将军薄昭忙先说道:“太后先不必惊慌,匈奴骑军从边境到这还需一段时日,咱们大可从长计议。” 大将军柴武在一旁说道:“只怕是没有时间了,匈奴全部是骑军,且是游牧民族,机动性很强,只怕不日就要到这平城城下了。” 薄昭本想安慰姐姐两句,却不想柴武在一旁直接说出了这样的话,薄昭忙抬头看向薄太后,只见薄太后神情更慌了,只听她带着哭腔说道:“恒儿还小,先帝又已经去了,我们孤儿寡母的,哪守的住这么大一片代地啊。同是先帝的儿子,那些个皇子都被封到了南边,匈奴再怎么闹腾,也闹腾不到他们那去。怎么就偏偏把我们恒儿封到这个地方啊,我们恒儿才只有八岁啊......” 眼见自己的母亲哭了,刘恒忙从薄太后怀中下来,用袖子为母亲擦了擦眼泪说道:“娘你先别哭,听听将军们都怎么说。” 薄太后也忙擦了擦眼泪,抬起头说道:“那你们大家说,怎么个打法?” 听到薄太后询问此战的打法时,三位重臣都忙将目光齐齐的集中在了大将军柴武身上。柴武是一员沙场宿将了,曾追随刘邦参与过多次重大的战役。当年的垓下之战,淮阴侯领前军,孔将军领左军、费将军领右军,柴武便是统领后军,一直护卫在刘邦身旁。垓下之战获胜后,柴武也被刘邦册封为绛侯。因柴武战场经验丰富,刘邦也才将他调往代国任职大将军,来辅佐自己幼小的儿子刘恒。因此,每次遇到重大的事务,大家也总会先听一听柴武的意见。 眼见众人都看向自己,于是柴武清了清嗓子向薄太后和刘恒一拱手说道:“太后,代王都不必惊慌。具臣所知,此次匈奴叩关,总共分为三路,第一路以匈奴左贤王阿达儿为首,如今正在猛攻燕国。第二路以匈奴右贤王齐吾洛为首,如今正在猛攻赵国。第三路便是以王信为首,正在进攻我代国。” “王信......”刘恒看向柴武问道:“听这名字,他是个汉人?” “大王所言丝毫不差。”柴武继续说道:“这个王信本是马邑郡守,高祖七年匈奴围攻马邑,他率军投降于匈奴。” 薄昭在一旁说道:“匈奴让王信这个汉人统帅一路军马,哼,对这个王信倒是很器重啊。” “这个王信自高祖七年投降匈奴后,屡次为匈奴人出谋划策,深受单于冒顿的宠信,此人如今在匈奴已经是汉械禅王了。”说到这,柴武嘴角微微上扬:“不过臣已听闻,这王信在草原早已病入膏肓了。如今他抱病带兵领军侵犯自己的父母之邦,无非是想以此来还匈奴这个人情罢了。”说着,他向刘恒和薄太后一拱手说道:“此战臣有极大的把握可以获胜,准叫那王信死于这平城城下!” 薄太后忙又问道:“那另外两路,怎么办?” 柴武叹了口气说道:“匈奴人此番进攻,无非是想掠夺财物,压制汉国,逼迫咱们再送公主罢了。至于剩下的那些事,就只有看吕太后和新君怎么处置了。免不了又要再送公主,委屈求和啊......” “砰”地一声幼小的刘恒一拍桌案,抬起头说道:“匈奴人如此欺负我们,我们为什么不来一次彻底的还击呢!” 一个八岁的孩子竟能说出这样的话,偏室内的所有人都一起看向刘恒。柴武望着幼小的刘恒说道:“大王,想要彻底击垮匈奴决非易事,当年高皇帝三十万大军都没能打败匈奴啊。” 刘恒看着柴武说道:“高皇帝没有击败匈奴,但为何我就也不能击败呢!等我长大了,就要为汉国彻底击败匈奴!” “好!”偏室内的所有人都齐声赞道。 柴武蹲下身子,笑着看着刘恒说道:“大王小小年纪,就立志要击败匈奴,果然有气魄。等到大王长大了,我柴武还当大王的大将军。” “好。”刘恒一拍柴武的肩膀:“柴武,这一次寡人命你领代国全境之军,一定要在这平城一举痛击王信所部匈奴!” “臣柴武领命!” 匈奴骑军机动性果然很强,几日之后匈奴已到达平城地界,匈奴本想先劫掠四周的村庄,可却发现每个村庄都是空的,既没有人口也没有牲畜,原来所有村庄内的百姓早就被柴武转牵到了平城城中了。匈奴人大感恼火,王信忙率匈奴骑军开始围攻平城。 面对汹汹而来的匈奴骑军,本当坚守城池等待救援的汉军,却将所有的军马全部开出平城和来势凶猛的匈奴骑军决一死战。 两军在平城城外对持起来,王信还没见过有敢直接出城和匈奴一战的汉军将领,因此也不敢贸然进攻,他驱马走至阵前说道:“请汉军主将出来答话!” 柴武也驱马来至阵前说道:“代国大将军柴武来也!” 二人纷纷驱马走至两军中间,王信从袖中取出一张用绳子缠着的羊皮递给柴武说道:“这是我们大单于写给汉庭吕太后的信,麻烦柴将军帮忙送到长安吧?” 柴武接过书信,解开绳子,展开羊皮看去,看着看着,柴武抬起头冷笑起来说道:“王信,这是你写的?还是那个冒顿写的?” 王信一拱手说道:“此乃大单于口述,本王执笔。” “哼哼......”柴武冷冷笑着将羊皮放回自己的衣甲中,抬起头看向王信说道:“王信,你一个汉人,竟能为匈奴写出这样的书信?你当真是厚颜无耻啊。” “你也不必和我说这些。”王信看着柴武说道:“人活一生,当为自身着想。汉庭不用我,我自当另谋出路。匈奴重用我,我自当为其谋划。” 柴武一手执着缰绳,一手指着王信说道:“据在下所知,你本为高皇帝之部将,高皇帝觉你忠厚,才让你驻守马邑。却没想到你为自己性命,在匈奴围攻马邑之时,开城投降,从此就背弃了自己的父母之邦,从此就跟随着匈奴一起去了草原。” 王信正要开口,柴武直接打断接着说道:“你此番亲自领军侵犯自己的故土,无非是想还匈奴一个人情。可孰不知你自己身上已经背了三条大罪,你还能还得干净么?” 王信看向柴武问道:“什么三条大罪?” 柴武冷冷一笑,怒视着王信接着说道:“高皇帝把你从里巷平民中提拔上来,让你任职将军,这对你来说已然是万分荣幸的了。可你呢?当年在荥阳保卫战中,你不能以死效忠,而被项羽所关押,这是你的第一条罪状。后来等到匈奴进犯马邑之时,你不能坚守城池,献城投降。这是你的第二条罪状。如今又反而为敌人带兵,和本将军争战,争这旦夕之间的活头,这是你的第三条罪状。” 柴武的话句句触碰到了王信心中的那根最不能触碰的红线,他不由觉得面红耳赤,连头都抬不起来了。柴武接着说道:“这第一条罪状你不报主恩,你是不忠!第二条罪状你投靠匈奴,宁当这卖国之人,为一己性命,你背弃自己的父母之邦,你是不孝!第三条罪状你如今不思悔改,不觉惭愧,竟还为匈奴引路,竟还为匈奴写这封书信来辱我大汉之国母,你是不义!”柴武一瞪王信,一声怒喝道:“似你这般早已是不忠,不孝,不义之人,还有何脸面站在这阵前!还有何脸面和我争战!还有何脸面见九泉之下自己的父母!” “啊!”王信本就已重病在身,再加上柴武这句句铁证,直刺自己的心口,他只觉的胸口一阵剧痛,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忙捂住心口,紧拽着马绳,尽力的支撑着不让自己从马上摔下来。 “似你这种不折不扣的小人,还有何面目在此逞能!”柴武冷冷一笑,挥了挥手道:“还不速速退去?杀你,污我刀耳!” 王信已经分明觉得自己越来越喘不上气了,他忙勒转马头向身后的匈奴骑军道:“想必汉军早有埋伏,撤!撤!” 匈奴骑军忙纷纷勒转马头,跟着王信向后退去。薄昭在一旁大笑起来,他忙对柴武说道:“将军,咱们不追上去?” “追什么?”柴武笑着说道:“他们既进了这代地,那他们就走不了了。” 匈奴骑军一路向后而逃,眼见汉军并没有追来,王信也已觉得不行了,只好下令全军缓缓而行。不知不觉众军已行至恒山地界。 恒山位于平城以北,横跨塞外,东连燕山,西跨雁门,南障三晋,北瞰云代,东西绵延五百里,为代国第一大险境。恒山之上苍松翠柏、庙观楼阁、奇花异草、怪石幽洞,构成了这蔚为壮观的恒山。 王信已经觉得自己快要不行了,真的正如柴武所言,自己已经是一个不忠不孝不义的人了,此番自己带病出征,也算是还了匈奴的人情了,自己也没什么脸面死在这里了,不如就翻过这恒山,回草原去吧。 在阵前吐了血,王信骑不了马了,自己只好躺在担架上,由两个匈奴人抬着自己走。恒山地势险要,王信又身体虚弱,众军只好放慢速度缓缓前行。忽然,只听山林之中隐隐传来歌声: 扬之水,白石凿凿。 素衣朱襮,从子于沃。 扬之水,白石粼粼。 我闻有命,不敢以告人。 众军停止行军,王信挣扎着从担架上坐起来,望着四周说道:“是谁在唱我家乡的歌谣......” 忽然只见山林之中早已显出数万汉军,只见他们一个个摇旗呐喊大声喝道:“王信者,背叛国家,背叛父母之小人也!今叫汝死于此处,以谢家乡父老!” 只见代国郎中令张武挎剑站在汉军中间,一指王信怒喝道:“王信,今汝死于此处也!” 望着漫山遍野的汉军,王信一下从担架上翻滚下来,趴在山石上连连咳嗽,终于一口鲜血喷出来,王信仰头倒在地上,再也没有了呼吸。主将已死,匈奴骑军大为惊恐,在山林之中又无法展现骑军的优势,因此匈奴全军早已乱作一团。张武拔出宝剑,一声令下:“众军听令!全歼匈奴!” 四周汉军挥戈杀下来,匈奴士卒毫无还手之力,数千匈奴皆葬身恒山之中。 王信兵败身死,其余两路匈奴大军见势不妙,劫掠了边境一番后,也纷纷撤军返回草原。柴武将王信交给自己的书信带回平城交给了薄太后和刘恒,问如何处置这份书信,要不要将这封信发往长安。薄太后认为绝对不可,可年幼的刘恒却认为应当送往长安,他想看看作为大汉国母的吕太后到底会怎么处置这封书信。 长安,长乐宫,椒房殿。 那件羊皮书信静静的放在桌案上,吕雉坐在案前,面色铁青铁青,只见她的双手正紧紧的捏着茶杯不断的颤抖,她的嘴角也正轻微的抽搐着。面前跪着的萧何,曹参,陈平,周勃,樊哙,审食其,夏侯婴七人都一个个低沉着头,不敢发出丝毫的声音。 “啪!”地一声吕雉猛地将手中的茶杯砸碎在地上,她尽力的忍住泪水,才没有当着大臣们的面哭出来。见到吕雉摔碎了茶杯,众臣们将头低的更低了。 内侍轻手轻脚的走进来,小声地向吕雉说道:“启禀太后,陛下到了。” 刘盈刚迈步走进来,便觉得这屋中的气氛颇为严肃,面前端坐着神情严峻的母后,下面是一个个低着头跪着的大臣们,地上还有摔碎的茶杯,刘盈一时不知道这里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皇上来了?”吕雉看了看走进来的刘盈,站起身说道:“皇上你坐,我收到了匈奴送来的一封信,想让你也听一听。” 众臣一听这话,忙抬起头说道:“太后,此乃国耻啊,臣等已经知道此事,就请太后不要再念出来了。” “为什么不念?”吕雉看着跪在地上的众臣们,她强力忍住泪水笑了笑道:“写的好,就要念出来!陈平,你来念。” 陈平忙低下头说道:“臣不敢。” “那......”吕雉看向曹参说道:“曹参,你来念给皇上听。” 曹参也忙低下头:“臣不敢。” “那......审食其。”吕雉看向审食其说道:“你来念吧。” “太后。”审食其忙低头说道:“昭昭国耻,臣不敢念。” “念!”吕雉对着审食其一声怒喝。 审食其只好站起身说道:“是.......臣念......”一边说着,审食其一边走到桌案前,拿起那张羊皮,闭上双眼,两行热泪滑过脸庞,他深呼一口气,睁开双眼,开口念道: 匈奴冒顿大单于致书汉庭太后吕雉。本单于乃孤偾之君,生于沮泽之中,长于平野牛马之域,数次领军至边境,诚然愿久游中国。本单于闻高皇帝已崩,而太后独居于长安,甚为孤寂,你我二人都不快乐,何必如此呢?本单于愿以所有,易汝所无。自此之后,你我二人结为夫妻,岂不快哉? 审食其读完了这封书信,转头看向吕雉,只见吕雉眼眶中早已噙满了泪水,只见她缓缓看向刘盈说道:“皇上,匈奴写给我的信你也都听到了。你觉得咱们应该怎么办啊?” 刘盈虽然还未加冠,但他也耳濡目染了很多关于匈奴战斗力如何如何强悍的事情,现在看到自己一向坚毅的母亲如今已经快要哭出来了,他忙站起身说道:“母后,匈奴之所以敢这么说话,无非是匈奴强,汉国弱的缘故。咱们如今只有隐忍,继续和匈奴和亲,等汉国强盛之后才能雪今日之耻啊。” “太后!”樊哙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一脚踢翻一旁的香炉,哭着说道:“太后!匈奴欺人太甚!我樊哙是老了,但是还上的了马!还举得起刀!”说着,他猛地跪下拱手说道:“老臣愿领军三万,直捣大漠,提着那个冒顿的脑袋回来!” “舞阳侯。”吕雉忍住泪水,走上前扶起樊哙说道:“皇上说的对啊,匈奴强,汉国弱,先帝三十万大军都被围困在了白登山,你又如何能提军三万,直捣大漠呢?先不说咱们正面打得过打不过匈奴,单说这直捣大漠所要花费的财物,咱们汉国都承担不起啊。” “咳咳咳......”萧何一边咳嗽着一边站起身,撑着病体说道:“太后,汉国的担子很重。匈奴人今日如此侮辱,咱们更不可意气用事,只有暂且隐忍啊......” 吕雉望着萧何说道:“萧大人放心吧,哀家......哀家自有分寸......”说着,吕雉看向众臣们说道:“诸位请回吧,我知道该怎么写这个回信。” 众臣站起身,慢慢退了出去。吕雉对内侍说道:“去,叫史官来。” 内侍走后,吕雉又对刘盈说道:“皇上,今日的耻辱你要铭记在心,等到你加冠成人之后,你就要担起这份天下。” 刘盈缓缓点了点头,吕雉摆了摆手说道:“你也回去吧。” 刘盈站起身退出去后。椒房殿中已经没有人了,吕雉坐下来,呆望着桌案上的那张羊皮信纸,这个一向刚毅的女性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力量是多么的渺小,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是多么的无助,第一次感受到了刘邦一走,自己的肩膀被压的是多么的疼......现在屋中已经没有人了,吕雉趴在桌案上,放声大哭起来...... 不一会,内侍引领着史官走进来,吕雉忙擦了擦泪水,看着史官,慢慢地说道:“写回信吧,哀家念,你来写。” 史官忙摊开笔墨,听等着吕雉的回信。吕雉双眼呆望着前方,缓缓地说道:“谢冒顿大单于赐书于吾,今见此书,吾诚惶诚恐。大单于正当壮年,而老身已年过五十,年老气衰,发齿脱落,行走不便,若是嫁于单于,实在有辱大单于的英风。老身有御车二乘,御马二驷,愿进献单于。另有公主,财物,稍后亦当尽快送于单于处。愿以此,共结汉匈之好。” 当史官按照吕雉所言写完了这封回书后,吕雉再也忍不住了,泪水涌眶而出,她看着史官,举起桌案上的那封羊皮信纸,咬着嘴唇说道:“将回书再誊抄一份,连同这封信一起存入国史馆。”她闭上双眼,默默地说道:“告诫后代子孙,勿忘今日之耻!”(未完待续) 第40章 爨室哀歌 处理了匈奴侮辱自己的书信后,吕雉大感心力交瘁,这个一向渴望拥有权力的女性第一次感受到了拥有权力的同时也要肩负这极大的压力。匈奴的回书总算是在自己含着泪的情况下写完了,可这一次的和亲又该让谁去呢?当然,自己不可能把自己的女儿送出去。那些宗室王亲们只怕也决不会愿意把自己的女儿送到草原。看来,这一次的和亲又要选一个宫室之女,假扮公主,远嫁匈奴了。 可现在放在吕雉眼前最关键的还决不是关于匈奴的问题,放在眼前最关键的是高皇帝剩下的那七个皇子的问题。齐王刘肥,淮阳王刘友,梁王刘恢,燕王刘建,赵王刘如意,代王刘恒,淮南王刘长这七个人。自己的儿子尽管如今当了皇帝,但那些皇子们就真的对自己儿子服服帖帖了么?当然没有。他们现在还年幼,还不懂争权夺位,但等他们都长大之后,等自己彻底老了之后,自己这个仁弱的儿子一定震慑不住他们。“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吕雉心中暗暗地想着。 一边想着,吕雉一边站起身,她舒展了个懒腰,对着外面的内侍说道:“走,去外面转转。” 吕雉在前面走着,内侍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二人走出了椒房殿,围着宫廷内的回廊,缓缓散起步来。漫步在回廊下,放眼观赏着回廊两旁的花草树木,听着树杈上鸟儿的鸣叫,吕雉的心情却并没有因此而好转。看起来她正在散步,实则她完全没有观赏花草树木的雅兴,她的心里一直在盘算着一件事。匈奴固然可恨,但毕竟远在边境,暂时还威胁不到国家社稷,大可先把匈奴的事先放一放。可刘姓诸侯王的问题,却是个亟待解决且不容忽视的大问题。自己这么仁弱的儿子能当上皇帝,他们心里本就已经不服气了,只不过是现在有自己在辅佐儿子,他们不敢妄动罢了。若是等自己彻底老了以后,等自己死了以后,他们还会这么安生么?他们是七个诸侯王啊,若联合起来一块来和自己儿子争皇位,就凭刘盈的性子,他是绝对应付不过来的。既然如此,与其留下这七个隐患,不如一并把这七个皇子全都杀了!可他们毕竟是皇子,并且还是诸侯王,如果一并全杀了,只怕自己会犯众怒的,对,不能全杀。那么不杀那几个呢?淮南王刘长是皇子里最小的,当年自己没能把他杀死在他母亲的肚子里,这也许就是天意吧,这孩子也算可怜了,刚生下来母亲就没了,他又是皇子中最小的一个,他对刘盈应该构不成什么威胁。代王刘恒,这个孩子一向沉稳,为人敦厚,当年高皇帝把他封到代国去,就是想好好磨练他,让他以后可以好好地辅佐刘盈,前不久匈奴进攻代地,这个刘恒竟能大破匈奴千人,还斩杀了那个王信,可见这个孩子的确有魄力,将来应该可以好好辅佐自己的儿子。剩下的那些皇子里对自己儿子皇位威胁最大的莫过于那个刘肥了,他是皇长子,本应他来继位,可就是因为他是庶出,是那个曹氏所生,这才没立他为太子。高皇帝对这个庶出的大儿子已经算是做到仁至义尽了,竟封这个刘肥为齐王,让他掌管齐国那么肥沃的一大片土地。若是等自己走了以后,这个刘肥还不是要反上天去么?对,先杀掉这个刘肥,对,就这么干!至于那个燕王刘建,小小年纪但身体一向不好,高皇帝当年就不是很喜欢他,他对自己的儿子没什么威胁。至于刘友,刘恢这两个人,一向懦弱,成不了大事,等到自己杀了刘肥之后,对这两个皇子稍加监管即可。至于那个刘如意么,哼,他跟自己儿子的关系虽好,可他当年却差点颠覆了自己儿子的太子之位!再说,人心都会变的,这个刘如意现在虽然跟自己的儿子是一条心,但等他长大以后还会是这样么?况且自己已经让廷尉抓了他的母亲戚姬,他心里能不怨恨么? “刘肥......”吕雉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又狠狠地说道:“刘如意......” 吕雉就这样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一边沿着回廊缓缓漫步,不知不觉已经转到了长乐宫东边的爨(cuàn)室(爨室:秦汉之时厨房的名称)外面,透过高大的院墙,吕雉已经闻到了墙内传来的饭香味,吕雉不由抬头看了看日头说道:“不知不觉日头都这么高了?” 内侍忙在一旁说道:“太后,马上午时了,该用膳了,请太后回去吧。” “嗯......”吕雉缓缓点了点头说道:“不知不觉转悠了这么长时间,走吧,回去吧。”吕雉正要转身回去,可透过高大的院墙,吕雉却分明听到墙内传来一女子哀怨的歌声: 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 相去三千里,当谁使告汝? “子为王,母为虏......”吕雉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她看向一旁的内侍问道:“这声音我听着怎么这么耳熟,是谁在里面唱歌?” 内侍也不知道是谁,只好摇了摇头。吕雉眉头一紧,猛地转身向爨室的大门走去,院门前的内侍看到太后过来了,慌忙跪下正要说话,吕雉忙挥了下手小声说道:“别说话。”内侍不知道太后是什么意思,只好低着头跪在地上,一时不知道要干什么。吕雉站在院门前,伸头向爨室的院子里看去,只见几个庖丁正在一旁劈木柴,又有几个庖丁正在打磨着菜刀。吕雉忙又顺着那歌声看去,只见院子内还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正在一旁舂米,只见她头发散乱,一边舂米一边流着眼泪唱道:“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相去三千里,当谁使告汝?” 吕雉眉头紧锁着,暗暗地说道:“这不是戚姬么......”她忙接着看去,只见一个庖官走到戚夫人跟前,一脚把戚夫人面前的舂米桶踢翻,戚夫人刚刚舂好的米一下洒了一地,只见那庖官指着戚夫人骂道:“哎哎哎,怎么回事?一个上午了,你就舂了这么点米?还一直在这哭哭啼啼的,你哭什么?” 只见戚夫人抬起头,用那饱含泪水的双眼怒视着面前的庖官。那庖官更加恼火的说道;“你瞪什么?你还以为你是高祖爷的宠妃啊?啊呸,你现在到了老爷这,你什么都不是!” 戚夫人将手中的舂米杵猛地扔在地上说道:“我儿子是赵王!” “什么赵王?”庖官冷冷一笑:“没听说过。” 戚夫人一指庖官,流着泪水说道:“你一个小小的庖丁,也敢跟我这么说话么?我儿子现在还不知道这事,等我儿子知道他母亲我在这里受苦,他一定会提赵国之军杀进长安,到时候别说是你一个小庖丁了,就是她吕雉,我儿子也能把她杀了!杀了!” “啪”地一声庖官重重打了戚夫人一个嘴巴喝道:“你大胆!我告诉你,现在大汉是太后的天下,你还想再回兰林宫去?除非高祖爷死而复生!”说着,庖官一指地上撒落的白米说道:“把这些重新捡回桶里,什么时候捡完什么时候吃饭,如果捡不完,你就把那些米糠给吃了吧!” 庭院门口,看完了这一切后,吕雉转身对内侍说道:“走,回长乐宫。” 庭院内,庖官又指着戚夫人骂了一通后,转身进了爨室内。戚夫人的眼泪啪嗒啪嗒的滴在衣服上,她双眼哭的通红,默默地望着地上被踢翻的米桶和洒落了一地的白米,耳边又回响起刘邦曾对自己说过的话...... “朕老了......但朕不糊涂,我死了以后啊,你母子两个必遭不测啊......” “等朕哪天死了,你就赶快去赵国找你儿子。如意当了赵王,就没人敢对你们母子下手了。” 想到这,戚夫人的鼻头更酸了,她抽泣着自言自语地说道:“陛下,我好悔啊,我悔没有听你的话,没能够早点去赵国......” 吕雉回到了椒房殿中后,连饭也没有心情吃,她忙叫来了廷尉,廷尉匆匆赶过来,吕雉开口问道:“怎么回事?戚姬怎么会在爨室做杂役?” 廷尉忙说道:“太后,不是臣不尽力办事,实在是找不到什么可以处死戚夫人的证据,因此臣才只好先将她发到爨室去干杂活。” 吕雉坐下来说道:“你把戚姬下放到爨室去当杂役,消息一旦走漏出去,万一传到赵王的耳朵里,你让哀家怎么办?” 廷尉忙跪下说道:“太后恕罪,是臣考虑不周。” 吕雉指着廷尉说道:“你把她重新关到廷尉署去,不准走漏一丝的风声,一切都要等哀家除掉了赵王后再说。明白么?” 廷尉连忙应道:“臣明白。” 吕雉缓缓点了点头,自言自语地说道:“哀家已经接连给赵国发去三封诏书,让赵王火速进京。可恨那个周昌却一直说赵王有病,不能前来。哼哼,好啊,既然赵王有病不能前来......”吕雉紧紧捏住桌案上的茶杯自言自语地说道:“那你就先来一趟吧。” 赵国,邯郸,王城。 年仅十五岁的刘如意再次接到了皇帝命令,诏书上说让自己火速进京。从第一封开始算起,这已经是第三封催自己进京的诏书了,刘如意忙找来国相周昌商议,刘如意看着周昌说道:“相国,皇帝又降诏让我去长安,这一次又该怎么办?” 刘如意还小,自被封为赵王以来,赵国大小事务都是由周昌来管理着。周昌是当年高皇帝托孤的重臣,高皇帝既把刘如意托付给了自己,自己就一定要保证他的安全,因此周昌也就尽心尽力辅佐刘如意。眼见朝廷已经三次降下诏书催促赵王即刻来京,周昌忙说道:“大王,咱们决不能去长安。” “为什么?” 周昌看着刘如意说道:“大王,臣一直在给你的母亲传递书信,让她马上赶来赵国,可你母亲说想等看到高皇帝下葬之后再来。前几个月还能接到你母亲的回信,可最近这段时间,却是一点音信也没有。大王......”周昌沉下头说道:“说句不好听的话,眼下你的母亲在长安是死是活都不一定啊。”周昌摸了摸刘如意的额头接着说道:“你和你的母亲都是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你母亲以前跟太后处处作对,而你以前差点威胁到太后儿子的储君之位。你的父亲,高祖皇帝何等圣明,他知道你们母子二人日后会遭到不测,这才将你托付给了老臣。”说着,周昌的眼眶中滚动起了泪花:“眼下京师凶险无比,你若果真到了京城,只怕必然要被太后加害啊。要是保护不了你,老臣还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高祖皇帝。” 眼见周昌哭了,刘如意也不由的哭着说道:“可我母亲怎么办啊,她会不会遭遇不测啊。” 周昌忙一边给刘如意擦着眼泪,一边说道:“大王莫慌,老臣先去长安看看情况,顺便看看能不能把你母亲接过来。” 刘如意看着周昌说道:“相国,你就不怕有危险么?” “老臣不会有事。”周昌蹲下身子,拍了拍刘如意的额头说道:“危险的是大王你啊,大王你一定要记住,老臣走了以后,不管是皇帝给不给你再发诏书,你都不要到长安来,听到了么?” “我觉得还是应该我去。”刘如意忙说道:“新君和我是亲兄弟啊,皇子之中只有我和二哥玩的最好,我二哥如今当了皇帝,难道就不顾及兄弟之情了么?” “新君是个仁义之人,他当然不会杀你。”周昌望着刘如意清澈单纯的双眼说道:“要杀你的人,是太后。太后的手腕何其强硬,如果她想杀你,新君可救不了你啊。”说着,周昌站起身,低头看着刘如意接着说道:“明日老臣就赶往长安,大王你一定要记住,我走了之后,无论是谁让你来长安,你都不要来。大王你可一定要记住啊。” 长安,长乐宫,椒房殿。 椒房殿内,内侍引领着一班年轻的宫女在吕雉面前站成了一排,吕雉站起身在这排宫女面前来回踱步,细细的打量着每一个。这一次假扮公主,远嫁匈奴的宫室之女就要从这排宫女中选出。站在吕雉面前的这一排宫女,每一个人都颇有姿色,吕雉一边细细挑选着一边默默叹道:“都是多好的女子啊,我汉人家的孩子,如今却要被迫嫁到匈奴,国家穷弱,只能靠你们来维持国家的安定了。” 来回挑了好多遍,吕雉最终在一名宫女前站住了脚。吕雉抬头缓缓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子,这个女子虽是一个侍女,却有一身贵族的气质,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竟然不显一丝的紧张,吕雉不由心中一动,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抬起头双眼望着吕雉,神情平和,嗓音清晰地回答道:“窦漪房。” “哪里人?” “燕国清河郡人。” “清河郡......”吕雉仰起头想了一会说道:“你的家乡倒是离草原挺近的。” 只见窦漪房神情平和地继续说道:“我的父亲当年为逃避秦末战乱,带着我们全家迁到了观津。” 吕雉缓缓点了点头问道:“那你是什么时候进的宫?” 窦漪房答道:“十岁那年,朝廷到清河召募宫女,我应召入宫。” “今年多大了?” “十一岁。” “十一岁......”吕雉望着窦漪房说道:“你还是个孩子啊,怎么?你愿意嫁入匈奴?” 窦漪房笑了笑,开口说道:“太后,没有人会愿意嫁到匈奴。当年第一个远嫁匈奴的黑枣是我在宫中听到的最振奋人心的故事,她不是曾就说过邦国危难,她只知道如果不嫁入匈奴,匈奴就会再次南下,就会危及到家乡的父老乡亲。黑枣她是关中人,而我是燕地人,我的家乡离匈奴更近。因此,为家乡父老而嫁入匈奴,我会像当年的黑枣那样,无怨无悔。” “好,好。”吕雉满意的点了点头,望着窦漪房的脸庞,吕雉不由地叹道:“多好的女子,嫁给匈奴人,太可惜了。来人啊。” 内侍忙走上来,吕雉指着窦漪房说道:“这个女子,不许让她嫁入匈奴,也不许再把她当成侍女来看待,从今往后就把她当作哀家的亲侄女来对待。” 窦漪房闻听此言,忙跪下说道:“太后,不敢,不敢如此。” “你快起来。”吕雉上前扶起窦漪房说道:“哀家难得看得上别人。你这么好的女子,哀家怎舍得把你送到草原去啊?你以后就留在这椒房殿内,跟在我身边。”吕雉在窦漪房耳边小声笑着说道:“等你再大一点,哀家给你找一个王侯,让你嫁出去。” 窦漪房忙跪下说道:“谢太后。” “好啦。”吕雉转头对内侍说道:“让她们都先下去吧,过两天再挑一个远嫁匈奴吧。” 忽然,只见一个内侍匆匆走进来说道:“太后,赵国国相周昌已经到达长乐宫。太后是否要接见?” “哼......”吕雉冷冷一笑:“他终究还是来了。”说着,她一指内侍道:“去,让周昌先到宣室去等着,哀家这就到。”(未完待续) 第41章 冒死入长安 “哼......”吕雉冷冷一笑:“他终究还是来了。”说着,她一指内侍道:“去,让周昌先到宣室去等着,哀家这就到。” 长乐宫,宣室内。 “皇太后驾到——” 刚刚从赵国赶来的周昌忙转身向迎面而来的吕雉一拱手说道:“臣赵国国相周、周、周昌,参见太、太后,祝、祝、祝、祝......” 眼见周昌期期艾艾的也说不出来什么恭维的话来,吕雉不由在心底暗暗骂道:“当年你夜闯禁宫,向先帝告发我要杀掉赵姬的时候怎么不见你结巴,哼,装的,分明是装的!”一边这样想着,吕雉一边坐下来说道:“行了行了,你口齿不便,不必说那些虚辞了。” 周昌忙再一拱手说道:“臣谢太后。” 哼,这怎么又不结巴了?一边这样想着,吕雉一边强压着怒火问道:“皇上多次发诏请赵王来京,赵王为什么不来呢?” 周昌忙说道:“诏书上并未说明要赵王火速进京的原因,再加上赵王最近的确抱病在床,恕暂时不能前来。” 吕雉沉下头片刻,抬起头说道:“几个月以后是哀家的寿诞,赵王难道不该来为哀家祝寿么?” “既是太后的寿诞。”周昌看着吕雉说道:“那赵王必然会来。但是,也用不着当下就让赵王来京吧?等到其他诸侯王到齐之后,赵王也自当前来。” “周昌!”吕雉看着周昌问道:“你是什么意思啊?” 周昌正视吕雉,直接说道:“臣也想知道太后是什么意思?” 吕雉忙说道:“哀家不过是想让赵王早到些时日,皇上也非常想念他。” “既然如此,那想必戚夫人也想念儿子吧。”周昌目光直指吕雉说道:“太后,可否让臣见一见戚夫人。如果戚夫人还安然无恙,老臣便即刻接赵王来京,决无二话!” 吕雉沉下头说道:“不行,你现在不能见戚夫人。” “太后你母仪天下,自当为民之母,仁慈待人。”周昌看着吕雉说道:“可太后你为人过于刻毒,就算戚夫人当年和你作对,你心中有恨,可这一切又关小如意什么事?”说着,周昌背过脸去说道:“诏书名义是陛下所发,实则是太后所发。太后也不必在此给臣编什么理由,恕臣不能让赵王前来。” “怎么?”吕雉突然笑起来,她看着周昌说道:“哀家如今摄政国事,你敢抗哀家的旨意么?” 周昌一拱手说道:“臣只有这一个脑袋,臣不敢抗太后旨意,但臣同样不敢抗先帝的旨意!” 又是先帝......吕雉眉头紧锁,看着周昌问道:“什么先帝的旨意?先帝什么旨意?” 周昌看着吕雉说道:“高祖十一年冬,在未央宫的钟室内,先帝将如意托付给了臣,臣不能有负先帝之重托。” 吕雉笑起来说道:“怎么?难道我要杀赵王么?” “那就请让臣先见到戚夫人。” “周昌。”吕雉的脸色刷地暗了下来说道:“你不给哀家留面子。” “臣只是实话实说。” “你不给哀家留面子,哀家也不用给你留面子!”吕雉猛地站起身一指周昌说道:“来人!” 宣室外的羽林卫士忙跑进来,吕雉一指周昌说道:“拿下周昌!” “哈哈哈。”周昌忽然仰头大笑起来,他仰头大声说道:“先帝何等圣明啊!” 吕雉双眼紧紧瞪着周昌问道:“什么意思?” 周昌大笑着说道:“先帝早已料到自己死后,如意母子二人必遭不测,今日果然应验。” “周昌!”吕雉厉声喝道:“当年先帝欲废太子,我记得当年你还当庭直谏,死护刘盈。今日怎么又站在了刘如意那边!” 周昌目光直视吕雉说道:“臣天性愚笨,不懂见风使舵。臣不过是站在天下公理之上做事。当年先帝欲废太子,这会动摇大汉的基业,臣当然要当庭直谏!如今太后打击异己,想要杀掉还是孩子的赵王,臣拼死也要保住赵王!” “啪”地一声吕雉一拍桌案,一指周昌喝道:“周昌,正因为当年保护太子有你一份功劳,哀家可是一直对你心存感激啊。” 周昌淡淡一笑说道:“先帝当年赞臣耿直。但臣自认为自己只是愚笨。太后的这份感激,老臣宁可不要。” 吕雉强压怒火,低沉着头说道:“你也想进廷尉署么?” 周昌看着吕雉微微笑道:“臣倒是恳请太后现在立刻杀了臣!杀了臣,才会让赵王明白,让天下人明白!” 吕雉的怒火再也忍不住了,她猛地站起身喝道:“把他打进廷尉府去!” 廷尉署,囚牢。 周昌被羽林卫士押入了廷尉署的大牢中。 周昌刚被关进牢中,就听到耳边有人说道:“是周御史么?” 自己早已不是御史了啊,这个人怎么会知道自己以前的官职?周昌心下疑惑,忙抬头看去,只见和自己正对面的牢房内还关着一个女子。周昌忙定睛向对面的牢房内看去疑惑的说道:“你是谁啊?怎么认识我?” 那女子忙用双手将散乱在脸前的头发扒开,周昌一见,顿时大惊失色:“你是......你是戚夫人?” 眼见周昌认出了自己,戚夫人的泪水顷刻之间涌眶而出,她抽泣着说道:“是我啊,周大人。” 周昌忙向前爬了几步,抬起头问道:“夫人,你怎么在这啊?” 戚夫人缓缓摇了摇头说道:“吕后让廷尉把我抓了起来,可又找不出处死我的证据,再加上顾及我儿子的势力,这才把我囚禁到这。”说着,她忙抬起头问周昌道:“周大人,我儿子怎么样了?他还好么?” “赵王在赵国,还是很安全的。”周昌忙说道:“赵王的性命,夫人你暂时不必担心。” 戚夫人呆望着四周,缓缓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好,那就好啊。” “坏了......”周昌忽然说道:“现在我也被关在了廷尉署,吕后必然会再发诏书给赵王,只要赵王不来长安,就暂时不会有事。可如果他一来长安......天啊......”周昌眉头紧皱,口中默默说道:“大王,你可千万不要来啊......” 赵国,邯郸,王城。 果然,刘如意再次接到皇帝发来的诏书,诏书上再次勒令自己必须即刻赶来长安。周昌自先去了长安后,迟迟未回,现在也是音信全无了,如今太后又发来诏书,刘如意双手拿着诏书,在王城内来回踱步,犹豫不决。 自己的母亲现在就在长安,但却一点音信也没有,长安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现在国相周昌去了长安,如今依旧音信全无,自己现在到底该怎么办?自己是皇子,是赵王,还是当今皇帝最要好的弟弟,难道自己到了长安就会被杀么?与其干等在这里着急,不如到长安去一探究竟!对,难不成自己还能在赵国躲一辈子么?想到这,刘如意一咬下嘴唇,在心中拿定了主意。 “来人!”刘如意转身说道:“点起三千军马,全副仪仗,明日启程,赶往长安!” 半个月后,长安,上林苑,猎场。 刘盈一身轻甲,骑在一匹骏马上,手挽猎弓当先跑着,正在追逐一只獐鹿。刘盈已骑在马上连发了三箭都没有射中那只奔跑的獐鹿,身后跟着的羽林卫士们见了,为了不让皇帝难堪,忙策马赶上前去将獐鹿团团围了起来,仰起头喊道:“陛下快射!” 刘盈忙张弓搭箭再次对准獐鹿,一箭射去,正中獐鹿的咽喉,獐鹿仰头栽倒在地。羽林卫士们齐声高贺道:“恭贺陛下,打下了这第一头猎物!” 刘盈勒住马绳,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獐鹿,刘盈长呼了一口气,他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水说道:“别看这家伙矮小,身手倒还真是迅捷。” 羽林卫士们纷纷大笑起来,刘盈将弓箭扔给一旁的卫士,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这队羽林卫说道:“你们都是宫中的禁卫军,可谓都是千里挑一的吧。朕也想看看你们的骑射能力。” 羽林卫士们闻听此言,一个个相互望了望,转头看向刘盈说道:“陛下,骑射非我汉军所专长啊。” “正是因为非我军专长,朕才想看看。”刘盈看着面前的羽林们说道:“怎么?诸位将军不能让朕见识一番么?” 眼见皇帝已经这样说了,羽林卫士们只好纷纷拱手说道:“还望陛下不要见笑!” 听说宫中的羽林卫们要表演骑射了,上林苑内的大小校尉,将官忙纷纷扛着箭靶过来,将一个个箭靶插进地中,一些在上林苑旁耕作的百姓们也忙纷纷涌上来看,刘盈登上上林苑的高台上,向下面准备就绪的羽林卫士们说道:“你们每人五支羽箭,一会清点下来,谁的靶上羽箭最多,朕便赐他第一羽林的称号!不光赐号,朕还另有重赏!但是,你们每个人都必须骑在马上,必须在运动之中去射箭靶,明白么?” 台下羽林们忙齐声说道:“诺!” “咚咚咚。”军鼓擂响,只听“驾!”的一声,只见猎场内的羽林们手挽弓箭猛地一拽马绳,骏马长嘶一声,在猎场内奔跑起来。羽林们骑在马上,张弓搭箭准备射向各自的箭靶,但在奔跑之中却怎么也瞄不准箭靶,只好纷纷乱箭射去。高台上的刘盈看到这副情景,不由皱了皱眉头。待羽林们五支羽箭射过之后,清点下来,中箭最多的靶上才只有三支羽箭。 羽林们也自知丢人,一个个涨红了脸,翻身从马上下来跪下说道:“陛下见笑了。” 刘盈忙从高台上走下来,看着一个个跪在地上的羽林们说道:“你们大家都起来吧,都不必自愧,就像你们之前说的,骑射非我汉军所擅长。” 听到皇帝这样说,羽林们一个个将头低的更低了,他们跪在地上纷纷说道:“是我等无能,大失汉军之颜面。我等请陛下责罚。” 看到羽林们这样,刘盈叹了口气说道:“朕还是太子时,就经常听到说什么匈奴在边境如何如何骄横,匈奴的战斗力如何如何强悍的话。当时朕就一直想不通一个问题,我汉军可以击败秦军,可以击败楚军,为什么到最后竟然打不过一支戎狄呢?” 羽林们一个个缓缓抬起头看向刘盈,只听刘盈接着说道:“除了国家的贫弱,朕想这骑射就是汉军存在的另一大问题。我汉军的步军,弩箭,可以在中原称雄,但却挡不住匈奴的弓马骑射啊。这其一是我汉军马匹的羸弱,这其二便是在这弓马骑射上咱们和匈奴差的不是一点半点。”刘盈看向眼前的羽林们接着说道:“汉军之中的精锐士卒才会被选拔出来,进入宫中,编成羽林军。可今日朕才算亲眼所见,你们这些精锐的骑射都是如此令人不堪入目,那就更别说普通的士卒了。汉匈交战,在速度上汉军绝对比不上匈奴,如果再不在这弓马骑射上下功夫,只怕在战场上咱们汉军还没有碰到匈奴,就被匈奴的骑射手射成筛子了。” 羽林们缓缓点了点头,刘盈说道:“诸位都请起来吧。”待羽林们站起身后,刘盈拿起一张弓箭说道:“自今日开始,朕每个月都要来上林苑内练习骑射,要想反击匈奴,就要先从这骑射开始!”说着,刘盈转身看了看自己刚刚所骑的马匹,不由地又摇了摇头说道:“马者,兵甲之本,国之大用,安宁则以别尊卑之序,有变则可济远近之难。可是如今的汉国,马匹少的可怜,就连高皇帝当年乘坐龙辇时都找不到八匹毛色一样的马。若要使汉军强大,就必须要有一支强大的骑兵队伍啊。” “陛下!”只见一名羽林策马跑来,刘盈忙转头看去,只见那羽林跑到自己跟前翻身下马说道:“陛下,出事了!” 刘盈忙上前问道:“怎么了?” “赵王的车驾已经快要到灞上了。” “弟弟怎么还真来了......”刘盈沉下头片刻,猛然抬起头说道:“太后知道了么?” 羽林忙说道:“太后已派吕泽和审食其二人带兵去灞上迎接了。” “不好!”刘盈忙翻身上马,勒住马头对身边的羽林卫士们说道:“你们都快上马,和朕一起马上赶到灞上去!” 长安城外,灞上。 灞河岸边,吕泽和审食其二人早已带领数百亲兵陈列于此,名义上是在此迎接赵王,实则整个队伍中没有一支礼乐之队,每个士兵都是全副武装,一副剑拔弩张之势。一队弓弩手隐身于士兵们的后面,审食其正在小声地吩咐着这队弓弩手:“待会赵王一从车上下来,你们马上向他射发弩箭,一刻也不要犹豫,一定要射到。明白么?” 弓弩手们小声应道:“明白,辟阳侯请放心。” 审食其缓缓点了点头说道:“事成之后,太后会有重赏。”说罢,审食其转身走到吕泽旁边说道:“都安排好了。” 吕泽腰挎一口宝剑,一边向前张望着一边说道:“要我说啊,太后也太小心谨慎了,难道咱们还对付不了一个十五岁的娃娃么。” “万事总以小心为好。”审食其深呼吸了几口说道:“要杀这么一个诸侯王,我这心里还真有点七上八下的。”吕泽笑了笑,正要开口说话,审食其忽然向前一指:“快看,赵王车驾到了。” 吕泽忙抬头向前看去,只见一行仪仗头先而来,中间的马车上高打着一面“赵”字旗帜,马车后面随行着赵国的卫士。吕泽忙看向审食其说道:“让弓弩手准备好。” 审食其忙转身走进队伍中,对着那队隐藏在士兵后面的弓弩手说道:“一会从中间车上下来的就是赵王,你们看我手势行事。” 弓弩手忙道:“明白。” 审食其缓缓点了点头,转身又走回吕泽身边,二人相互望了一眼,纷纷握紧了腰间的宝剑。 赵王车驾在灞河桥对面停住,吕泽和审食其二人站在桥边等待,远远地看到刘如意从马车上走下来,审食其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对吕泽小声说道:“他下来了,可是还离这么远,现在能放箭么?” 吕泽也小声说道:“等他走到桥中间那段再放箭。” 审食其缓缓点了点头。 刘如意从车上下来,他远远看到桥对岸站着吕泽和审食其两人,这二人身后还有一大队迎接自己的卫队。这些都是太后的人啊,刘如意一边想着,一边正要踏上木桥走过去,周昌曾对自己说过的话在这一刻忽然在自己耳边响起...... “新君是个仁义之人,他当然不会杀你。要杀你的,是太后。” “是太后......”刘如意不由心中一颤,已经迈出去半步的脚不由犹豫了一下又撤了回来。桥对岸吕泽和审食其见势不妙,不由心中一紧,赵王为什么又退回去了?莫非自己已经露出了什么破绽,被他察觉了?想到这,吕泽忙向桥对岸高声喊道:“是赵王吧?臣周吕侯吕泽已奉旨在此恭迎赵王来京!” 审食其也忙跟着高声叫道:“臣辟阳侯审食其,在此迎候赵王多时了!” 桥对岸刘如意心下更加犹豫,他忙叫来身边的卫兵,对着卫兵说了几句话,只见那卫兵仰头朝对面喊道:“赵王有问,陛下何在?” 吕泽忙高声说道:“陛下政事繁忙,不能来此迎接赵王,特意托我二人在此迎接!” 此言必然有诈,刘如意心中不由更加迟疑,可长安城如今就在眼前,自己的母亲现在还生死不明,就算是吕审二人有诈,难道自己就不过去了么?这一刻的时间很紧迫,已经来不及让这个十五岁的孩子多想了,他主意已定,昂头迈步走上了灞桥,一步一步向桥对面走去。 眼见赵王已经向这边走来了,吕泽审食其二人不由微微一笑,审食其右手慢慢地背在身后,一会当他将右手挥下的时候,赵王就会被弩箭射死,太后的一大心病也就除去了,自己也就能等着领赏了。 刘如意一步步地向这边走来,审食其的手心里都是汗水,他的双眼紧紧地盯着刘如意一步一步走来的步伐,一滴一滴豆大的汗珠也随着刘如意的缓缓走来的步伐正从自己的额头上不断地滴落下来。 这一刻,并不是很长的灞桥,在审食其的眼中竟显的那样的长。 审食其紧紧咬着下嘴唇,双眼死死地盯着一步步走来的刘如意。 当刘如意终于走到了桥中间时,审食其背在身后的右手也紧跟着猛地挥了下去。(未完待续) 第42章 鸿门宴 当刘如意终于走到了桥中间时,审食其背在身后的右手也紧跟着猛地挥了下去。 “皇上驾到——” 闻听此言,审食其脑袋一蒙,他忙看向身旁的吕泽,只见吕泽也是同样一副吃惊的表情在看着自己。就在二人愣神的这一刻,刘盈已经率领一队羽林来至灞水岸边。只见刘盈勒住马绳,一指吕泽审食其二人身后的卫兵们说道:“都给朕围起来!” 羽林们齐喊一声诺,拔出佩剑将那群卫兵围了起来。 吕泽和审食其二人慌忙跪下说道:“臣参见陛下!” 刘盈骑在马上,冷冷一笑说道:“呦,这不是舅舅么?舅舅的耳朵好灵啊!朕也是才刚刚知道赵王的行程,舅舅就带着兵在这迎接了?” 刘盈一句话说的吕泽面红耳赤,低沉着头不知道说什么好。审食其忙在一旁抬头说道:“陛下,臣二人是奉太后之命在此迎接赵王入京的。” 刘盈正要开口,只见两名羽林押着一小队弓弩手走了过来,羽林昂头说道:“禀告陛下,这迎接赵王的队伍中藏着这么一支弓弩手!”闻听羽林此言,刘盈目光直指审食其,审食其慌忙将头低了下去,刘盈冷笑道:“迎接赵王?既是迎接,为何不见礼乐之队,为何藏着这么一支弓弩手?” 吕泽低着头,支吾着说道:“以......以防歹人。” “长安城外,天子脚下,哪来的歹人!”刘盈骑在马上一声怒喝:“舅舅要是真这么为国操劳,那朕给舅舅两千精兵,舅舅去给朕打打匈奴让朕看看?怎么样?” 吕泽将头低的更低了,口中连连说道:“臣不敢。” “舅舅辛苦了。”刘盈挥了挥手说道:“先回去歇着吧。朕与赵王许久不曾相见,甚是想念。朕在此迎接就是了。” 吕泽大感难堪:“这......这只怕不妥吧......” 刘盈强压怒火,冷笑一下说道:“哪里不妥?” 吕泽支吾着不知道该怎么说,审食其忙在一旁说道:“陛下,让我二人在此迎接赵王,这是太后之命啊。陛下您尚未加冠,太后她老人家摄政国事,这......” “哈哈哈哈。”刘盈仰头大笑起来,他翻身下马,走到审食其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冷笑道:“辟阳侯,朕告诉你,这大汉朝的天子不姓吕,他姓刘。”刘盈怒视着审食其说道:“他的名字,叫刘盈。” 审食其忙低头说道:“是是.....”眼见已经如此,吕泽只好紧皱着眉头说道:“陛下,臣等这就回去。可那支弓弩手......” “那支弓弩手舅舅就不用带回去了。”刘盈一转头背对着吕泽说道:“先放朕这吧。” “唉!”吕泽重重叹了口气,一拱手说道:“那臣等就先告退了。”说罢,低着头翻身上马,对着那群卫兵说道:“咱们回去!” 看着他们的身影走远了以后,羽林卫士们齐齐跪下说道:“陛下少年英气,高祖爷大可瞑目了。” 刘盈微笑着缓缓点了点头,他转身望着滚滚东流的灞河,他的内心也跟着河水澎湃起来,他刘盈是高皇帝刘邦最亲的血脉,他的身上流淌着比别的皇子多得多的高皇帝的血液,每每想到这,刘邦的丰功伟业又历历出现在刘盈的眼前,他不由仰望天空高声喊道:“朕也要和高皇帝一样!” 只听耳边传来一声:“前面的可是陛下?” 刘盈忙转头向桥对岸看去,原来是刘如意正站在桥中间喊问。刘盈不由会心一笑,高声喊道:“弟弟!不是哥是谁?哈哈哈。” 一听果然是自己的哥哥,刘如意万千的委屈顿时涌上心头,他忙快步跑了过来,刘盈在桥头接住,兄弟二人在阳光的照耀下紧紧抱在一起。 刘如意望着刘盈这张熟悉的脸庞说道:“二哥你的皇位坐的好么?” 刘盈鼻头一酸,他忙用手擦了擦眼泪笑道:“好......好......” 刘如意欣喜的笑了:“到底是太后召我入京?还是二哥你?” “是太后......” “真的是太后......”刘如意忙问道:“我娘还好么?周昌呢?我怎么也没见他回来?” “如意啊......”刘盈眼见事情已经瞒不住了,他仰头叹道:“你不该来啊。” 闻听此言,刘如意更慌了,他忙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刘盈看着刘如意的双眼说道:“你娘已经被抓进了廷尉府,周昌也被太后关进去了。” “什么?”刘如意瞪大双眼不敢相信,他忙说道:“为什么会这样?不行,我要救他们两人出来。” “你如果这样,连你的性命就也没了!”刘盈看着自己的弟弟说道:“从现在开始,你就跟好我,不管干什么都跟在我旁边!听到了么?” 刘如意缓缓点了点头。刘盈长叹一口气说道:“你只要跟着我,太后就不敢对你下手,三天以后你就马上回赵国去。” “那我娘和周昌怎么办?” 刘盈低沉着头想了片刻,抬起头说道:“太后之所以迟迟没有对你母亲下手,就是因为顾及你赵王的势力。”他看向刘如意接着说道:“所以,只要你还活着,你母亲也就不会出事。明白了么?” 刘如意点了点头道:“明白了......” “好了。”刘盈拍了拍刘如意的脑袋说道:“来,咱俩骑一匹马。你一定要记好了,进了长安之后,千万别自己乱跑,一时一刻都要跟在我的身边。”刘盈低下头想了一会,又抬起头说道:“按照礼法,今晚宫中必然要为你设宴。这场宴会必然危险重重,你要切记一点,在宴席上千万不可随意饮酒。” 刘如意点了点头说道:“到时我就说我路染风寒,饮不得酒。” “好。”刘盈翻身上马将刘如意也拉上自己的座驾,勒转马头向长安方向而去。 长乐宫,椒房殿。 听了吕泽和审食其二人的回报,吕雉脸色极为难看,转头喝道:“怎么回事?一个十五岁的娃娃你们都对付不了么?” 吕泽审食其二人慌忙连连叩头,吕泽抬起头说道:“妹子你是不知道啊,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了,可谁知道皇上却突然来了。妹子你也知道,咱们的皇上和赵王从小是最要好的,这皇上一来,臣动不了手啊。” 吕雉叹了口气说道:“新君是个仁义之人,可他孰不知,哀家这么做都是为了巩固他的皇位啊。” 审食其在一旁说道:“要说啊,这新君可也有狠的时候啊。刚刚在灞河岸边说起话来是真厉害,他竟然能说出这大汉朝的天子不姓吕,他姓刘,他的名字,叫刘盈的话来。” 吕雉眉头一紧,忙问道:“他真是这么说的?” 审食其忙道:“千真万确啊。” “哼......好小子啊。”吕雉看向吕泽审食其二人说道:“不管怎么样,这次一定要把赵王除掉。今晚的宴会上,这样......这样......” 夜色渐渐笼罩长安,长乐宫中大摆酒宴,朝中的重臣都陆续到了,刘盈和刘如意也迈步走入宴会。礼乐官指挥着宫乐队高奏礼乐,众臣坐好后,一个个纷纷向刘如意嘘寒问暖,刘如意忙笑着一一回应,众人看起来似乎都很高兴。可是刘盈却分明感受到这场宴会的所有人似乎都是戴着面具一般,大家分明都是在强颜欢笑。看来这些臣子们也都清楚,今晚的宴会必定是一场鸿门宴了。刘盈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细细的打量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乐官们尽管在高奏礼乐,但却分明心不在焉......互相使着眼色的吕泽和审食其......低沉着头不说话的周勃......强颜欢笑的陈平......不断举杯的曹参......满腹忧心的夏侯婴......高声叫嚷的樊哙......正在询问刘如意一路上好走不好走的萧何......突然,刘盈分明看到巨大的屏风后面似乎还隐隐藏着一队刀斧手,刘盈不由心中一颤,冷汗紧跟着冒了下来。 “皇太后到——” 众臣忙停止喧闹,一个个纷纷站起身拱手说道:“参见太后。” 只见吕雉迈步走了进来,她向众臣摆了摆手说道:“这是家宴,在场的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礼。” 众臣称谢之后,再次走回自己的座位。吕雉在刘盈旁边坐下后说道:“今晚的酒宴是为远道而来的赵王接风的。”吕雉看向刘如意说道:“赵王,今晚你可要多饮几杯啊。”说着,吕雉吩咐一旁的侍女道:“来,给赵王上酒。” 一旁的刘盈闻听此言,顿时一阵冷汗,心中暗道:“这么快啊......” 侍女端着一盏酒放在了刘如意的面前,刘如意低头望着酒盏中黑浓浓的酒,他心下不由紧张起来,这黑浓浓的哪里是酒啊,分明就是毒药啊!想到这,他忙抬头看向吕雉拱手说道:“太后勿怪,我这一路上贪图赶路,因此染上了伤寒。刚刚用过药,恕现在不能饮酒。”说着,忙将那盏酒推了出去。 吕雉忙又说道:“赵王远道而来,此酒是特意为赵王接风的。赵王无论如何,也要饮了此杯。” “啊......”刘如意忙捂着脑袋说道:“太后,臣的脑袋又发热了。不行,不行了......”说着,他忙站起身道:“谢太后今晚赐宴,无奈臣脑袋又烧了起来,恕臣只能先行告退了。”说罢,转身就要向外走。 “赵王且慢!”吕雉站起身说道:“此宴是专门为赵王而设,赵王就这么匆匆离去只怕不妥。既然赵王不能饮酒,那哀家也就不强求了。” 听到吕后说可以不用饮酒,刘如意这才又转过身来。只听吕雉又接着说道:“请赵王坐下,等酒宴结束后再离开。” 刘如意自心底不想再坐回去,但当他看到屏风后面隐隐约约似乎藏有刀斧手的时候,他也才明白过来,若自己现在执意要离席,只怕马上就会命丧黄泉了。想到这,刘如意只好向吕雉拱了拱手,转身坐回座位。 经此一事,酒宴内鸦雀无声,气氛尴尬而紧张。眼见气氛如此,陈平忙站起身举起酒杯说道:“既然赵王不胜酒力,那我等臣工就一起敬太后一杯吧。” 众臣闻听此言,忙端起酒杯对吕雉说道:“臣等敬太后一杯!” 吕雉忙笑着举起酒杯道:“哀家也敬众位一杯。”说罢,自己先仰头一饮而尽,众臣跟着一饮而尽。众人放下酒杯,气氛又活跃了起来。 眼见酒宴的气氛又活跃了起来,吕雉忙拍了拍手说道:“今晚之宴,尚需歌舞助兴。可宫中的歌舞只怕赵王和诸位都看腻了。”说着,吕雉看向吕泽说道:“吕泽,你久在军旅,不如来给大家舞剑助兴,如何?” “舞剑助兴?”众臣都瞪大了双眼,这副情景似乎似曾相识啊!当年楚霸王请高祖爷在新丰鸿门时的那场酒宴不就是这样么?那今晚这场宴会岂不是成了鸿门宴?众臣一个个都低沉着头不说话。陈平忙开口说道:“太后所见英明,不如就让周吕侯一展剑术,我等臣工拭目以待!” “哈哈哈。”吕雉大笑起来,她看向吕泽问道:“吕泽,怎么样?” 吕泽接过内侍送来的宝剑,走至宴席中间,向吕雉一拱手说道:“臣领命!”说罢,又转身看向刘如意笑道:“赵王,那臣就献丑了!” “噌”一道寒光闪过,吕泽猛地拔出了宝剑。 刘盈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他没想到太后竟然还会摆这鸿门宴,这下自己的弟弟该怎么办呢?当年高皇帝赴鸿门宴时,是樊哙解得围。一想到这,刘盈忙看向樊哙,只见樊哙正一个人抱着酒坛子咕嘟嘟的痛饮,丝毫没有在意眼前的事,刘盈深深叹了口气,他忙看向自己的弟弟,双手都为刘如意暗暗捏了把汗。 吕泽站在席间舞动宝剑,杀气逼人,一招一式似乎都在冲着刘如意而去。一向聪颖的刘如意在这一刻竟吓的呆住了,面对着渐渐向自己逼来的剑锋,刘如意额头上的汗珠滴滴地掉落下来。只见吕泽眉头一紧,一剑直向刘如意刺去,刘如意忙闭上了双眼。 “当”的一声两剑相撞,刘如意忙睁眼看去,只见高皇帝身边的老将颍阴侯灌婴手持宝剑挡住了吕泽的剑锋。吕泽不由一愣,瞪着灌婴说道:“灌老将军何意?” “嘿嘿嘿。”灌婴狡黠的一笑说道:“周吕侯一人独舞有甚精彩,待老夫与周吕侯共舞,为大家助兴!” 刘如意长出了一口气,他忙看向灌婴小声说道:“如意谢灌老将军相救。” 眼见灌婴突然出来作梗,吕雉深知吕泽不是灌婴的对手,于是她忙向审食其使了个眼色,审食其也跳了出来,拔出宝剑说道:“二人独舞有甚可看?我与二位共舞!” 群臣之中眼见如此,一个个面面相觑,陈平忙向周勃使了个眼色,周勃也会意跳出来,拔出宝剑说道:“臣周勃也来为诸位舞剑助兴!” 吕雉见了,忙向自己的两个侄儿使眼色,吕台吕产二人会意也忙跳出来说道:“我二人也来舞!” “砰”的一声刘盈一拍桌案,站起身说道:“你们都想干什么?” 众人闻听此言,忙收回宝剑,纷纷跪下来。刘盈快步走到刘如意身边,转头看向在场众人说道:“朕的亲弟弟不远万里从赵地赶过来,难道就是为了来参加这鸿门宴的么!” 吕雉忙站起身说道:“还不都退回去。” 众人忙提起宝剑,纷纷退了回去。刘盈打了一个哈欠,拉起刘如意向众人说道:“朕醉了,赵王也累了,朕与赵王要先回去歇息了。”说着,刘盈怒视了一遍在场的所有人说道:“今晚赵王就在朕的寝宫内住!”说罢,一手拉着刘如意就向殿外走去。 眼见刘盈要把刘如意带走,吕雉忙说道:“皇上且慢!” 刘盈转过身说道:“母后还有何事?孩儿醉了,要先回去休息了。” 吕雉忙说道:“陛下醉了,赵王今晚可是滴酒未沾啊,此宴是专为赵王而设的,赵王就这么离席了只怕不好。请陛下先回宫休息,哀家还想让赵王再留片刻。” 闻听吕后此言,刘盈不由在心中暗想,自自己登基之日开始,自己就不得不宣布由自己的母亲来摄政。自己的母亲想要帮助自己处理几年的国政,这本也没什么,自己毕竟是她的亲儿子么,难道她会想让自己的亲儿子就这么做一个傀儡皇帝?因此,自己也处处不和她顶撞,亲母子二人,还有什么可怀疑的?等自己成年的时候,她不也就交出大权了么。可自己的母亲如今想要杀掉自己的亲兄弟,这绝对不行!自己年龄再小可自己也是个皇帝啊!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那就都撕破脸吧。 想到这,刘盈冷冷一笑,他猛地将桌案上的酒杯打碎在地。随着酒杯落地的一霎那间,只见屏风后面跑出一队刀斧手来。群臣大惊失色,纷纷将目光投向吕雉,吕雉大感难堪,忙将头低了下去。 “哈哈哈哈。”刘盈大笑起来,他看向跑出来的刀斧手们说道:“怎么?朕的家宴,还需要你们来站岗么?”说着,他一把拉住刘如意,大步向殿外而去。眼见皇帝和赵王的身影已经渐渐走远,刀斧手们一个个呆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吕雉从来都没想到自己这个一向仁弱的儿子竟还能有这份魄力,她也不由呆愣了一会,才向下面的刀斧手说道:“你们干什么?是谁指使你们躲在屏风后面的?” 刀斧手们正要开口,吕泽在一旁厉声喝道:“来啊,都关押起来,细细堪问!” 羽林卫士们忙跑进来,将这队刀斧手拖了出去。 吕雉坐在那里,紧咬着下嘴唇暗暗说道:“好啊,哼,枉我这个儿子空背了十六年懦弱的名声。”吕雉双手紧紧拧成拳头说道:“盈儿你今天够有魄力。只可惜,赵王他是非死不可的。”(未完待续) 第43章 药鸩赵王 吕雉坐在那里,紧咬着下嘴唇暗暗说道:“好啊,哼,枉我这个儿子空背了十六年懦弱的名声。”吕雉双手紧紧拧成拳头说道:“盈儿你今天够有魄力。只可惜,赵王他是非死不可的。” 刘盈拉着刘如意快步走回自己的寝宫,二人刚一回去,不由都纷纷长出了一口气。刘如意躺在榻上,深深的呼了一口气说道:“刚刚在酒宴上,灌老将军为什么要救我?我和他素无往来啊。” 刘盈一边用毛巾擦了把脸一边说道:“灌婴是高皇帝身边的老将了,你又是高皇帝的血脉,老将军当然不能坐视你出事啊。” 刘如意坐起身,缓缓点了点头说道:“我这才刚到了一天,已经经历了两险了,灞河岸边的吕泽和审食其,还有刚刚的鸿门宴。”刘如意看向刘盈说道:“二哥,太后还会再对我下手么?” 刘盈正要开口,只见一名内侍走进来说道:“陛下,太后差御医来给赵王送药了。” 刘如意一听这话,忙站起身问道:“什么药?” 内侍缓缓摇了摇头。刘盈说道:“你让御医进来吧。”内侍答应一声,转身走了出去,不一会,引领着一个御医走进来。只见那御医低着头,双手端着一张盘子,盘子上放着一碗药汤。 刘盈看着御医问道:“这是什么药?” “回陛下。”御医忙说道:“太后听闻赵王在路上染上了伤寒。这药是太后亲自差伍大人熬制的。一剂下去,病可尽除。” 刘盈忙回头看向刘如意,只见刘如意正看着自己缓缓地摇头,刘盈会意点了点头,转过头来看着御医说道:“赵王早已用过药了,只是偶染风寒罢了,就不劳太后费心了。” “陛下。”太医忙抬起头说道:“臣可否问一下赵王用的是何药?” “这......”刘如意想了片刻,抬起头说道:“无非是一些祛风散寒的药罢了。” “回陛下,赵王。”御医忙接着说道:“这药和任何祛风散寒的药都不冲突的。请赵王即刻饮下吧。” 刘盈背过身去说道:“既然如此,那你把药先放这吧,赵王稍后就喝。” 御医低下头说道:“太后十分挂念赵王病情,正在立等臣的回复。请赵王快饮,臣在此等待就是了。” 刘盈和刘如意互望了一眼,刘盈眉头一紧,一转身说道:“好,赵王这就喝。”说罢,他走上前从御医手中接过药碗,右手一松,药碗摔碎在地,汤药洒了一地。 御医大为吃惊,他忙看向刘盈,只见刘盈说道:“啊,朕失手了。唉,这么看来,赵王是没办法进药了。” 御医怎么也没想到皇帝会来这么一手,他呆愣在原地,一时竟不知所措。刘盈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今晚的药看来是吃不成了。没事,明早再熬一碗来。” 御医忙连连点头:“诺,诺。” “好了。”刘盈挥了挥手说道:“你退下去吧。朕和赵王也都累了,要休息了。” 御医慢慢退出去后。刘如意忙说道:“二哥,你又救了我一命。” 刘盈看着刘如意说道:“明早他再来进药的时候,你就也把药碗打碎,看他们能怎么办。” 刘如意点了点头,刘盈叹了口气说道:“这宫中的凶险,今天你也都见到了。这才是第一天,剩下的两天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忽然,刘盈眼前一亮,他忙看向刘如意接着说道:“对了,你明天和我一起到上林苑去狩猎吧!咱们索性痛痛快快的在那玩一天。” “好啊。”刘如意忙说道:“明早什么时候动身?” 刘盈笑了笑说道:“等我睡醒了,我叫你。” 看到刘盈这一天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刘如意的鼻头竟突然觉得酸酸的,他不由将头低下来说道:“二哥,你这么和太后作对。你就不怕......” “亲母子二人,还有什么可怕的?我毕竟是她的亲儿子啊。”刘盈低下头说道:“她想摄政国事,我都答应了。可她现在想杀掉你,我怎么能坐视不管?”刘盈抬起头接着说道:“咱们都是高皇帝的皇子啊,高皇帝生前最爱唱的那首棠棣歌,是怎么唱的?” 刘如意闭上双眼,开口唱道:“棠棣之花,萼胚依依。手足之情,莫如兄弟。棠棣之木,花朵连连。根连着根,花连着花。” “朕身为大汉的天子。”刘盈看向刘如意说道:“如果连朕这些亲兄弟的性命都保不住的话,那这个天子当的还有什么意思?我先想办法让你安全返回赵国,然后就尽力把你母亲也救出来,也送到赵国去。” 刘如意缓缓点了点头。 夜已经很深了,吹了灯,兄弟二人躺在榻上,默默地唱着棠棣之花,萼胚依依......就这样,渐渐睡去。 未央宫已经熄灯了,可长乐宫的椒房殿内却仍还点着烛光。吕雉面无表情的坐在那,吕泽和审食其二人叉手立在两旁。两名羽林卫士带着一个中级军官走了进来。 吕雉抬起头,屋内的烛光忽明忽暗的摇曳着,映的吕雉半边脸都是黑森森的。那军官忙跪下一边磕头一边说道:“小人上林苑内校尉。不知太后星夜召小人所为何事?” 吕雉冷冷一笑,看着那校尉接着说道:“今天白天的时候皇上在上林苑都干了些什么?你如实告诉哀家,哀家有赏。”说着,从袖中掏出一锭金子丢了过去。 校尉忙将金子揣在自己袖中,开口说道:“回禀太后,白天的时候皇上带着一队羽林在上林苑内狩猎,还让羽林们表演骑射,皇上看了觉得很不满意就说骑射是军队的一个大问题,如果想打败匈奴就要先从骑射入手。” 吕雉微微点了点头说道:“还有呢?” “还有......还有......”校尉低下头想了一会,忙抬起头接着说道:“还有,皇上还说他以后每个月都会来上林苑内练习骑射。” “你说的很好。”吕雉从袖中又拿出一锭金子说道:“现在哀家要让你办件事,办好了,还有赏。” 校尉忙拱手说道:“太后吩咐便是。” 吕雉将金子丢过去说道:“明天一大早你就去宫中接皇上,就说上林苑内一切都准备好了,让皇上去那练习骑射。到了上林苑后,你必须给哀家拖住皇上一个上午,不准让他回宫半步。能办好么?” “诺。” “嗯......”吕雉点了点说道:“你现在可以退下去了。”说着,她扭头看向审食其说道:“你去送送校尉。”审食其答应一声,上前带着那校尉走了出去。 二人走出去后,吕泽忙说道:“妹子,咱们......”吕雉忙作了个噤声的手势说道:“看来这个刘如意真的要死在他娘之前了。” 清晨,未央宫,天子寝宫。 天刚蒙蒙亮,刘盈便醒了过来,他看到旁边的刘如意还在沉睡,不由笑了笑,轻手轻脚的从榻上下来,坐在桌案前刚喝了口水,只见内侍走了进来,刘盈忙向内侍摆了摆手小声说道:“赵王还没睡醒,小点声说话,怎么了?” 内侍忙小声说道:“陛下,上林苑内的校尉正在宫门前等待,说上林苑内都准备好了,请陛下赶快过去吧。” “好。”刘盈点了点头说道:“你出去跟他说,朕这就到。” 内侍退出去之后,刘盈忙又走到榻前拍了拍刘如意说道:“弟弟,该起来了。”一连拍了好多下,刘如意才睡眼朦胧的说道:“什么时辰了......” 刘盈笑道:“天都亮了,快,穿好衣服,跟我到上林苑去。” “还这么早......”刘如意翻了个身,嘟嘟囔囔的说道:“我再睡一会......”话音未落,就又睡着了。 刘盈这才想到他从赵国一路赶来,本就十分劳累,到了长安又经历了那么多险事,看来他现在真的要好好休息休息了。于是,刘盈无奈的摇了摇头笑了笑,自己一个人起身走了出去,对门前的内侍说道:“等一会赵王醒了,你告诉他朕先到上林苑去了,让他就在这等朕回来。” 内侍忙回道:“诺。” 刘盈转头看了看,又吩咐内侍道:“不准任何人进去。” 内侍忙道:“诺。” “嗯......”刘盈点了点,迈步向宫门外走去。 刘盈刚刚离去,只见吕泽便向这边而来,他来到宫前看着门前的内侍问道:“皇上走了么?” 内侍忙说道:“刚刚走。” “赵王呢?” “赵王还在熟睡。” “还在熟睡......这是天要绝你的性命啊。”吕泽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包药粉递给内侍说道:“这是毒药,你把它下在水壶中,等赵王醒了以后,想办法让他喝下去。事情办好了,太后有赏。” “诺。” 日上三竿,刘如意才缓缓从梦中醒来,他做了一个好长的梦,他梦到了自己,母亲,高皇帝,兄弟姊妹们,大家一起团聚在赵国,没有勾心斗角,没有虚情假意......梦醒了,刘如意缓缓睁开双眼,看到自己还在长安,看到自己还面临着要被害死的危险,想到自己的母亲依旧在廷尉府中受苦......现实和梦境的强烈反差,使得刘如意一时竟反应不过来,他躺在榻上,呆愣着,什么也不想去想。 可口渴的现实正在催促他快点从床上起来,他只好从床上下来,迈步走到桌案前,给自己倒上了一杯水,仰起头,一饮而尽...... 杯子摔碎在地,刘如意仰头倒在了地上,鲜血从嘴角流了出来...... 廷尉署,大牢。 廷尉在前面带路,后面跟着吕雉,最后面是吕泽和审食其还有几名护卫的羽林。戚夫人在牢中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她忙抬起头看去,只见廷尉走过来对后面说道:“太后,戚姬在这。” 一听到太后二字,戚夫人忙站起身向外看去,只见吕雉已经站在了牢门前。 “吕雉......”戚夫人双眼瞪着站在牢门前的吕雉说道:“怎么?来取我性命的么?” 吕雉摇了摇头。 戚夫人冷笑着坐下来说道:“我儿子是赵王,你现在把我和周大人都送回赵国去,这之前的事我就不再提了。” 吕雉摇了摇头。 戚夫人冷冷地看着吕雉说道:“怎么?我儿子是赵王!你难道不顾及?” 忽然,吕雉放声大笑起来,她一边大笑着一边说道:“你的儿子已经死了。” “死了......”戚夫人猛然大喝道:“不可能!” 对面牢房内的周昌听到“你的儿子已经死了”这句话时,只觉得一个霹雳打下来一般,自己一下呆愣在那里,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什么......赵王已经死了......” 吕雉笑着说道:“他真的已经死了。” “吕雉!”戚夫人猛地站起身冲到牢门前大声叫道:“吕雉,你还是个人么!” “哈哈哈哈。”吕雉仰头大笑起来,她大笑道:“这都是你逼的。你儿子如今走在你前面了,怎么?你现在也特别想赶快去陪他吧?哈哈哈,别急,哀家会让你去陪小如意,不过你死的一定要比你儿子难受的多!要不怎么有意思呢?要不我怎么解这口气呢?廷尉!” 廷尉忙走上前:“臣在!” 吕雉转身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剃去她的头发,断掉她的四肢,刺瞎她的双眼,灌哑她的喉咙。” “臣明白!” 吕雉停住脚步,缓缓转过身冷笑道:“再把她扔到上林苑的猪圈内。”说着,吕雉转身迈步走了出去,一扬手臂说道:“快去办吧!” 吕雉等人走后,廷尉看了一眼身边的卫兵们说道:“还干愣着干什么?太后的话都没有听到么?办差去啊!” 卫兵们齐道一声诺,正要动手,廷尉忙又说道:“千万别把人给弄死了,懂么?” “明白!” 廷尉署的刑具何等残酷,吕雉的那些吩咐对廷尉署来说显然并不算是什么难事。周昌在自己的囚牢中,听着对面牢内传来的戚夫人的阵阵惨叫声,周昌不由听的紧皱眉头,毛骨悚然,那一声声的惨叫哪里是人能够发出来的呀!他知道吕后狠毒,却没想到竟能狠毒至如此。杀了还是孩子的赵王,这还不罢休,现在又要把戚夫人折磨至死......戚夫人的那一声声惨叫中还夹杂着廷尉和卫兵的对话...... “大人,这眼睛已经挖出来了,耳朵是不是也要办一下?” “太后的意思你们听不明白么?点火,把她的耳朵熏聋。” “天啊......”周昌“扑”地一声跪倒在地,眼泪夺眶而出,他声音哽咽地说道:“高祖爷......您让臣保住如意,保住戚夫人,老臣没用啊.....没用啊!您托付给臣的这两件事,臣......臣......”听着不断传来的惨叫声,周昌再也说不下去了,他不断挥手打着自己的脸颊,趴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未完待续) 第44章 魂断上林苑 待到刘盈从上林苑归来的时候,等待着他的只有刘如意的一具尸体。 自己的亲兄弟,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自己竟然都保护不了,自己这个皇帝当的还有什么劲头?自己的那些兄弟们一向是太后的一块心病,太后总认为他们会威胁到自己的皇位,都是一家人,谁当这个皇帝难道还不一样么?现在如意死了,堂堂一个赵王,一个诸侯,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被太后毒死,以后谁还肯为自己效命?以后自己的这些兄弟还怎么和自己一条心? 想到这,刘盈再度望向刘如意的尸身,两行热泪顺眶而下,眼前又闪现出他的身影,耳边又回响起他天真稚嫩的声音....... “二哥你的皇位坐的好么?” “我娘还好么?周昌呢?我怎么也没见他回来?” “棠棣之花,萼胚依依。手足之情,莫如兄弟。棠棣之木,花朵连连。根连着根,花连着花。” 望着铜镜中自己已经哭红了的双眼,刘盈又不由觉得可笑,自己不是说自己是高皇帝最亲的血脉么?自己不是说要和高皇帝一样么?难道高皇帝遇到事就只会哭泣么?如果是高皇帝会怎么做?可是连高皇帝在世的时候都没能对自己的这个母亲下手,难道自己要惩办自己的母亲么?刘盈不由想起了刘邦夜闯廷尉府的那件事,对啊,如意已经去了,可他的母亲不是还在廷尉府的大牢内么?如意走了,自己没能保护好,那他的母亲,自己一定要保住。想到这,刘盈快步走到宫外,点起一队羽林说道:“走,跟朕到廷尉府一趟!” 廷尉府,大牢。 廷尉听说皇帝来了,慌忙出来迎接,刘盈瞪着廷尉开口说道:“戚夫人在哪?” 廷尉低下头,支吾着说道:“戚夫人......戚夫人她在......她在.......” 刘盈一指廷尉说道:“把他给朕押起来!” 羽林上前死死押住廷尉,刘盈大步向大牢内走去。廷尉忙高声喊道:“陛下,戚夫人不在里面!”刘盈不理会廷尉,只管向牢内走去,只听耳边传来哭泣声,刘盈忙转头看向旁边的牢房,只见一人披散着头发,衣衫不整,正面朝着墙壁抽泣。刘盈心下疑惑,他忙转头看向被押着的廷尉问道:“这是谁?” 廷尉忙说道:“回陛下,这是周昌啊。” “周昌?”刘盈心下一惊,忙快步走到牢门前道:“是御史周昌大人么?” 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周昌慢慢转过脸来。只见才四十多岁的周昌,脸颊上已经布满了皱纹,一双眼睛已经哭的通红,甚至于已经哭的干涩。周昌揉了揉了眼睛,定睛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少年,他鼻头一酸,向刘盈深深一拜,声音哽咽地说道:“陛下……” “这是怎么回事……”刘盈转头怒视着廷尉说道:“赵王不是已经死了么……怎么?为什么还不放周昌出去?难道你们也要杀了他么?” “臣不敢。”廷尉忙说道:“这太后还没有下令,臣也不敢擅自做主啊。” 刘盈猛的一指廷尉,看着羽林卫士们说道:“把这个人给朕押到外面去!” “诺!”羽林们高喊一声,将廷尉押了出去。 牢狱内现在只剩刘盈和周昌二人了。刘盈忙说道:“周御史,戚夫人呢?” 听到戚夫人三个字,周昌脸色煞白,他紧皱着眉头,想要开口,嘴巴动了两下却怎么都说不出来,他猛的跪下来,他挥起右手重重打了自己一个巴掌,才嗓音颤抖着说道:“戚夫人已经被折磨的成了鬼了……老臣无用啊!”说罢,他低下头再次痛哭起来,口中默默地说道:“高祖爷在世的时候,在钟室内,高祖将如意托付给了老臣。高祖爷去了,老臣没能守住高祖的血脉,老臣就算死了,也没脸去见九泉之下的高祖爷啊……” “成了鬼了?”刘盈心下砰砰直跳,如意已经去了,若他的母亲自己也保护不了,那自己这个皇帝和一个木偶有什么区别?想到这,刘盈忙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忽然,只见一名羽林卫士匆匆跑来拱手说道:“陛下,太后请陛下马上到上林苑一趟。” 刘盈忙看向羽林问道:“什么事?去上林苑干什么?” 羽林缓缓摇了摇头说道:“太后好像说要请陛下观赏一只珍奇野兽,还说那只珍兽叫什么猪来着……噢,对,说是叫人彘。” “人彘?”刘盈看着羽林问道:“那是什么珍兽?朕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说着,刘盈转身看向周昌说道:“周大人,你也已经尽力了,就不必自责过甚了。朕现在去见太后,定要救得你和戚夫人的性命。”说罢,刘盈看向羽林说道:“走,现在就去上林苑!” 待刘盈走后,周昌眉头紧锁,默默地说道:“人彘……人彘……”忽然,他心中一惊:“不好!是……是……是戚夫人……” 上林苑。 刘盈刚刚赶到上林苑,只见吕雉等人早已在那里等候了。刘盈翻身下马,吕雉忙上前拉住刘盈的手说道:“皇上来了?” 刘盈看着吕雉问道:“母后,戚夫人呢?” 吕雉脸色一沉,冷冷地说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如意已经去了。”刘盈看向吕雉道:“孩儿怎么说也是个皇帝,亲兄弟去了,那他的母亲,孩儿难道不能过问一下么?” “今日不说这件事。”吕雉笑了笑说道:“盈儿啊,今日叫你到这上林苑来,我是想让你看一只珍兽的。” “什么珍兽?” 吕雉笑道:“人彘。” 刘盈疑惑的看向吕雉:“什么人彘?” “我敢说,陛下绝对没有见过。”吕雉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刘盈向上林苑内走去。越向里走,刘盈越是分明听到远处传来哀嚎声,声音沉闷,只是隐约的听着“呜呜”的。刘盈不由心下更加疑惑,他忙看向吕雉说道:“这是什么声音?” 吕雉笑了笑说道:“人彘的声音啊。就在前面呢。” “前面?”刘盈忙说道:“前面不是个野猪圈么?” 吕雉不再说话,只是不停的笑着。待到二人来到野猪圈外时,刘盈才发现在野猪圈内果然放着一只怪物,那怪物似人非人,光着身子,却没有胳膊和腿,两只眼睛就是两个鲜血淋漓的黑窟窿,那只怪物仰着头,张着嘴巴痛苦的嘶叫着,可是却叫不出任何的声音,只是不断地发出“呜呜”的沉闷声。就连平日里凶恶的野猪都离那只怪物远远的。 刘盈大惊,他慌忙看向吕雉问道:“母后!那是什么!” 吕雉仰头不断地大笑起来。 “母后!你说话啊!那到底是什么!” 吕雉大笑着,拍了拍刘盈的肩膀笑道:“皇上啊,别说是你了,如果那个刘如意还活着,只怕他也认不出来!哈哈哈……” “母后!”刘盈瞪大双眼慌忙问道:“这是……这是戚夫人!” “哈哈哈……”吕雉大笑起来:“盈儿,你说的没错,她就是当年风光无比的戚夫人啊!” “母……母后……”刘盈大惊失色,他慌忙转身颤抖的指着猪圈内的那只怪物:“戚……戚夫人……” 吕雉一边笑着,一边拍着手说道:“这就是和哀家作对的下场!” 忽然,天空阴云密布,大风忽起,天地之间骤然大变。吕雉收住笑声,她抬起头望着顷刻之间布满乌云的天空,身后的羽林卫士忙上前道:“太后,看样子马上要下大雨了。” 吕雉点了点头,她看向刘盈说道:“皇上,马上要下雨了,一起回长安吧?” 刘盈双眼瞪得圆圆的,呆愣在原地,缓缓摆了摆手说道:“母后先回......孩儿这就回去......” 吕雉转身对羽林说道:“走,回长安。” 吕雉转身带着羽林走后,一旁的羽林又来到刘盈身边说道:“皇上,快下雨了,快回宫吧。” “戚......戚夫人......戚夫人......”刘盈脸色煞白,嘴唇不停的颤抖着:“苍天呐.......苍天呐......这太......太.......”现在的刘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只觉得喉咙似乎已经被堵住一般,他望着猪圈内的戚夫人,他从来都没想到,自己的母亲竟然能把一个人变成一个怪物。他现在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这个皇帝谁也没有保护住,如意被毒死了,戚夫人也活活的变成了人彘,望着眼前的这一切,他只想哭,他只想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可是自己能哭么?自己不是总说自己是高皇帝的血脉么?自己不是总说自己也要和高皇帝一样么?望着猪圈内的戚夫人,刘盈的嘴唇连同着全身都在颤抖,眼泪已经涌到了眼眶,可他却坚决不能让泪水流出来,他张大嘴巴,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瞪大双眼,想要把眼泪憋回去,眼睛涨的通红,泪水却依旧划了下来,既然已经忍不住了,那就喊出来吧。刘盈眉头紧锁,闭上双眼,扬起头,用尽平生气力,声嘶力竭的喊道:“啊————!” 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一个响雷打下来,刘盈仰头倒在了上林苑内。 阴云密布,倾盆大雨降临长安,本来晴朗的天空被阴云所笼罩,天地之间顿时一片漆黑。吕雉坐在车内忙向长安赶去,回想到刚刚所见的戚夫人,吕雉心中大感痛快,这口积压了多年的怒气终于释放了出来。可她不由转念一想,自己是不是做的有些过分了呢?戚姬固然处处和自己的作对,但自己那样做,是不是有点残酷了呢...... 吕雉坐在车内,听着车外哗哗的大雨,她不由的沉思起来。忽然,马车停住了,吕雉心下疑惑,忙开口问道:“怎么回事?怎么不走了?” 耳边除了大雨声以外,并没有人回应吕雉刚刚的话。“怎么回事......”吕雉上前掀开车帘,四周哪里还有什么羽林卫士,整个街道都空空的,只有自己这一辆空车停在街道当中。 车外的大雨依旧在哗哗的下着,吕雉不由打了个寒颤,忽然只听耳边传来一女子的声音:“吕雉......你还我的命......你还我儿子的命......”声音凄厉无比,听的吕雉毛骨悚然,她忙高声喊道:“是谁?是谁在装神弄鬼吓唬哀家?” 那凄厉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从车上下来......你从车上下来......” 吕雉深呼一口气,猛地掀开车帘喝道:“哀家在此!”可话音还未落,吕雉不由的又惊叫了一声,只见大雨之下站着一个红衣妇人,头发散乱,面容惨白,脸上还沾满了血迹,只见她一步步向吕雉走来,一边走口中一边说道:“你还我的命......你还我儿子的命......” “你是戚姬!”吕雉大惊失色,她一边连连后退,一边慌忙说道:“你不是在上林苑么?你怎么在这?你......你不是人!” 红衣妇人伸出双手说道:“我不是人?不是你把我变成人彘了么?既然你还不了我和我儿子的命,那就拿你的命来偿还吧!” “你别过来!”吕雉慌忙向四周高喊:“来人啊!来人啊!”哪里有什么人应答?四周只有无边无际的磅礴大雨。那红衣妇人走到吕雉跟前停住,冷冷一笑,猛地伸出双手就向吕雉抓去......(未完待续) 第45章 齐王入京 “你别过来!”吕雉慌忙向四周高喊:“来人啊!来人啊!”哪里有什么人应答?四周只有无边无际的磅礴大雨。那红衣妇人走到吕雉跟前停住,冷冷一笑,猛地伸出双手就向吕雉抓去...... “啊!”吕雉大叫一声,猛的从榻上坐起身,朦朦胧胧的望着眼前摇曳的烛光,她缓缓回了回神,才坐在床上长长的吐了口气,原来刚刚眼前所见只是南柯一梦。 宫中的内侍和侍女们忙闻声跑了进来,望着吕雉依旧神魂未定的眼神,内侍忙上前小声说道:“太后,您又作噩梦了。”一边说着,一边忙递上去一条毛巾。 吕雉定了定神,伸手从内侍手中接过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这才看向内侍们道:“你们怎么知道哀家做了噩梦?谁让你们进来的?” 内侍低下头说道:“刚刚听到太后在房中大叫,奴婢们这才赶紧进来看看的。” “戚姬......”吕雉紧咬着下嘴唇,狠狠地说道。忽然,她只觉得自己的小腿一阵剧疼,她不由的惨叫了一声,在场的内侍们吓了一跳,慌忙跪下来问道:“太后,您怎么了?” 从自己的小腿处传来的剧痛使得一向刚毅的吕雉都有些承受不住,她一面紧咬着牙关,一面伸出手臂说道:“哀家腿疼,快去,去叫御医来!”可还不等吕雉把这句话说完,紧接着就又是一阵剧痛,吕雉惨叫一声,仰头倒在榻上。宫中的内侍们大惊失色,他们慌忙七手八脚地上前将太后扶起来,又是赶忙去倒水,又是赶忙跑出去叫御医,已经是深夜了,长乐宫中却是乱作一团。 与长乐宫的糟乱相对应的,未央宫内却是一片死寂。 往常庄严大气的未央宫,在今晚夜空中那一抹残月的映衬下,格外的寂静,以至于在夜色中竟是一片死寂。未央宫漆黑一片,只有太庙内还闪着点点的烛光。 一个少年跪在高皇帝刘邦的灵位前,望着灵位上那八个苍劲有力的篆书大字“汉太祖高皇帝之位”,那位跪在灵前的少年不由的失声痛哭起来,只听他哽咽着说道:“父亲,孩儿不孝,坐不了这个皇位,也不配再坐这个皇位了。您当年真的应该把皇位传给三弟,如果如意做了这个大汉的天子,也就不会出事了。”这个正在哭泣的少年,正是汉惠帝刘盈。 “父亲。”刘盈跪在刘邦的灵位前,声音哽咽的说道:“父亲啊,您以一介布衣之身,手提三尺宝剑,就能创下如此的丰功伟业。您何等的圣明啊!可是,可是难道现如今的局面您真的没有预料到么?您走了,我继位了,可是为什么孩儿的这个皇帝就当的这么窝囊呢!我的亲弟弟啊......”一想到如意,刘盈就有些说不下去了,泪水夺眶而出,他对着刘邦的灵位深深一拜,声音颤抖着说道:“您走之前告诫孩儿,您说你之所以能取得天下,凭借的是知人善任,凭借的是驭人之术。可我能做到您那样么?这朝中这么多的臣子,又有多少是母后的眼线,又有多少是真正为大汉千秋万代着想。孩儿到底应该去找谁呢。” “母后她一直视那些皇子为眼中钉,肉中刺,一定要除之而后快。”刘盈长出了口气接着说道:“母后的生日快到了,到时皇子们都要入京来拜寿。又是一场鸿门宴啊。” 忽然,刘盈只听到外面传来嘈杂声,刘盈心下疑惑,他站起身正要走出去看看,只见一名内侍站在门外说道:“陛下,出大事了。” 刘盈忙快步走出去,只见那内侍说道:“陛下,太后她突发恶疾,已经疼的晕过去了!” “什么?母后向来没什么病啊。”刘盈忙看向内侍说道:“快,马上带朕过去。” 内侍忙领着刘盈快步来到长乐宫中,只见吕雉正躺在榻上,满脸的汗水,紧咬着牙关,痛苦不已。御医正在一旁给吕雉把脉,只见御医眉头紧锁,表情凝重,缓缓摇了摇头。待御医诊断过后,他站起身走到刘盈面前说道:“陛下,非是微臣不尽力而为。太后的病实在是奇怪。” 刘盈忙问道:“怎么奇怪了?” 御医转头看了看躺在病榻上的吕雉,这才转过头对刘盈小声说道:“陛下,太后一直说自己的小腿剧痛,但经微臣诊断,在太后的小腿处并未见有任何伤痕。方才微臣又为太后诊了脉,这脉象上也并未发现异常啊。” 刘盈伸头张望了一下病榻上的母后,又看向御医说道:“以你的意思,太后没病?” 御医忙说道:“若说太后没病,可那样的剧痛却是装不出来的。”说着,御医低下头道:“微臣医术不精,实在无法诊断出到底是什么病症。” “行,你退下去吧。”刘盈向御医摆了摆手后,迈步走进宫中。看到自己的儿子来了,吕雉忙忍着疼痛坐起身:“皇上来了?”刘盈忙向宫中的内侍们摆了摆手说道:“你们都退下去吧。”等内侍们都退下去后,吕雉开口说道:“刚刚御医怎么跟你讲的?” 刘盈沉下头片刻,抬起头说道:“御医诊断不出来,御医说母亲的脉象并未有什么异常。” “怪了......难道真的是她么......” “母亲您说的是谁?” 吕雉低沉着头片刻,忽然抬起头叫道:“来人!” 内侍忙跑进来,吕雉瞪着那内侍问道:“戚姬在哪?” 望着太后一脸可怕的表情,内侍一时有些惊慌失措,他忙开口说道:“太后,戚姬现在已经成了人彘,她不是在上林苑内么。” 吕雉眉头紧锁着,瞪着那内侍问道:“她还在上林苑?” “是啊。” 吕雉猛的向前一指说道:“你,立刻传哀家的命令,即刻将戚姬斩首,把她的尸体给哀家烧了。” 人都已经被变成人彘了,现在怎么又突然要处死她?内侍一时不知所措,一下愣在那里,吕雉厉声喝道:“还不快去办!”这一声大喝,吓了内侍一跳,他忙转身退了出去。 刘盈忙看向吕雉说道:“母后,您这是?” 吕雉长呼了口气说道:“皇上,这件事情你别管了,是她戚姬该死。” 刘盈正要开口,只听外面传来吵闹声,刘盈忙问道:“外面怎么回事?”只见一名内侍忙跑进来说道:“皇上,太后,廷尉说有天大的事要来面奏太后。” 刘盈扭头看向吕雉,只见吕雉说道:“让他进来。” 只见廷尉匆匆走进来跪在地上说道:“太后,出大事了!” “怎么了?” 廷尉将头低下来说道:“微臣奉太后之命,正要到狱中开赦周昌,可谁能想到,周昌他,周昌他已经在牢中自缢了......” 吕雉大惊失色,她不敢相信廷尉的话,她忙看着廷尉说道:“自缢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说!” “诺!”廷尉忙平静了下心情,开口说道:“那周昌听说赵王和戚夫人都已遭不测,他自觉愧对先帝,刚开始只是在牢中哭泣,狱卒们并没有在意,可这谁能想到,一个时辰前,狱卒才突然发现周昌已经自缢而亡了......”廷尉再拜说道:“臣有失责之罪,望太后严惩......” 听完了廷尉的汇报,吕雉沉下头默默的叹道:“好一位耿直义士啊。高皇帝识人是何等的圣明啊。”吕雉在刘盈的搀扶下忍着疼痛缓缓地站起身说道:“周昌是从沛县开始,就一直追随在高皇帝左右。二十余年来,忠心耿耿,直言敢谏,敢言他人之不敢言,敢做他人之不敢做,当为我大汉御史之楷模。”吕雉转头看向刘盈说道:“皇上,现在当怎么办?” 听到廷尉说出周昌已经自杀了的消息后,刘盈的心情比任何人都要沉重,他自心底佩服这位御史。佩服周昌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当年高皇帝想要废黜自己时,满朝文武唯有周昌敢于谏言。刘盈真正佩服的是周昌无论什么时候,他所做的任何事都不是在为自身着想,他永远是站在天下公理之上,永远是为了大局。当年他直言高皇帝不能废长立幼,并不是为了巴结自己这个太子,而是为了汉国的稳定。当年他听闻皇后想要在狱中处死赵姬,想要杀死还在她肚子里的高祖血脉时,他甚至敢独自一人直闯禁宫。当年高皇帝讲如意母子的性命托付给周昌时,他在高皇帝面前立誓会保住如意母子,如今如意母子去了,他也在牢中自杀了。看似周昌似乎把所有人都得罪了,其实他是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试问,自三皇五帝以来,可曾有过这样的御史?曾经没有,只怕将来也难有这样的人了。若不是吕雉在这里,刘盈早就潸然泪下了。 现在听到吕雉在问自己,刘盈忙开口说道:“周昌者,千古耿直之义士也。朕觉得应当以公卿之礼厚葬,他的家人们,周昌的母亲,朝廷理应代其照顾,直至老人辞世。周昌的儿女,朝廷也理当代其抚养,并且授予官爵。” “你说的很好。”吕雉看向廷尉说道:“传皇上旨意,以公卿之礼厚葬周昌,就将周昌葬在长陵,让他永远陪伴在高皇帝的身边吧。” 廷尉忙再拜说道:“诺!” 吕雉接着说道:“至于周昌的家人,朝廷要代他照顾,他的子女,朝廷也当择其优者授予官爵。” “诺!” 吕雉坐下来,沉下头想了片刻抬起头说道:“着少府为周昌打造一块国赐的金匾吧。周昌者,极心无二虑,尽公不顾私,当为我汉国之国士也。金匾上就赐,汉之国士。” 廷尉退出去之后,刘盈低沉着头半天,才开口说道:“母后,圣人云,治国当以仁。如意和戚夫人都已经去了,周昌也为此而自缢了,您就不要再......” “众人面前我叫你皇上,现在只有咱们母子二人,我叫你盈儿。”吕雉看着刘盈说道:“你也快加冠成人了,也不再是小孩子了。母后告诉你,治国固然以仁,但政治手段是不能软的。”吕雉看着刘盈的双眼说道:“你父亲,可以称的上是一代圣君了吧?他为什么要杀掉那么多曾经追随他的老部下?韩信,彭越,陈豨,英布,卢绾,连樊哙也差点一死。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母后......韩信和彭越,不是您......” “没错。”吕雉缓缓点了点头说道:“在世人眼中,在史官笔下,韩信和彭越都是我一手做的。可是盈儿,这也正是你父亲的高明之处。当年如果没有你父亲的示意,你母亲我怎敢杀掉韩信啊。”说着,吕雉长叹一声说道:“你现在应当明白,我为什么要对你的兄弟们下手了吧。” “可是母亲,这......” “好了。”吕雉摆了摆手:“你明日下诏,将刘如意的尸身也葬在长陵吧。夜已经这么深了,盈儿你先回去吧。娘累了,要休息了。” 刘盈无奈,只好起身退了出去。当宫中只剩下吕雉一人的时候,她扬起头默默的叹道:“唉,周昌啊,你真是让哀家又敬佩又厌恶啊。”突然,小腿又是一阵疼痛,吕雉不由惨叫了一声,她忍着疼痛,紧皱着眉头自言自语的说道:“刘如意已经去了。下一个,就是齐王刘肥了。” 深夜,齐国,临淄。 刘肥在白天的时候就已经接到了吕后的诏书,吕后寿诞将至,发诏邀所有皇子入京贺寿。不知道为什么,当刘肥看到这件诏书后,脑海中就突然浮现出刘如意的身影。刘如意一入长安就再也没有出来,吕后给出的消息是刘如意在京时突然暴病而亡。很显然,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暴病而亡是不足以骗住所有的皇子们的。刘如意从小就身体康健,怎么可能一到京师就暴病而亡了呢?现在吕雉又借寿诞为名,邀所有的皇子入京贺寿,这岂不是将除掉刘如意的方法又再用了一遍么?想到这,刘肥不由望着眼前这份诏书,细细思索起来。 夜已经深了,可刘肥仍在桌案前将这份诏书翻来复去看了多遍,没看一遍,自己就多一份忧虑。这时,只见家院走进来说道:“大王,内史公孙狐到了。” 刘肥抬起头说道:“快让他进来。” 家院答应一声,退了出去。不一会,家院领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走进来。刘肥忙站起身拱手说道:“夜都这么深了,寡人搅扰了先生的好梦啊。” 公孙狐忙拱手道:“不敢不敢。” 刘肥看着一旁的家院说道:“你退下去吧。”家院答应一声,慢慢退了出去。刘肥对公孙狐作了个请的手势说道:“先生请坐。” 待公孙狐坐下后,刘肥将吕后的那份诏书递了过去说道:“先生你来看看这个。” 公孙狐接过,一边看着一边听刘肥说道:“京中如今固然险恶,但寡人若是不去,只怕将来会授人口实。寡人左右为难,这才想问策于先生啊。” 公孙狐看罢诏书,抬起头说道:“以大王之意,该当如何?” “寡人反复思索,觉得还是要去一趟。” “为何?难道大王不怕重蹈赵王的覆辙?” 刘肥看着公孙狐说道:“三弟与我不同。高皇帝在时,多次想要改立如意为太子。况且其母戚夫人依仗高皇帝的宠爱,处处与皇后作对。如今命丧于此,也是固然啊。” “那大王和赵王又有哪里不同?” “我不一样啊。”刘肥忙说道:“我的母亲身份低微,高皇帝从小就没想过要立我为太子。更何况我自任齐王以来,一直是听命于中央的。因此,寡人觉得,这次应当进京。若我敢去,则说明我的确忠心无二,太后就更不会对我下手。若是我不去的话,势必会授人口实,到时就怎么也解释不清了。” 公孙狐点了点头说道:“大王所言有理。”说罢,公孙狐又缓缓摇了摇头道:“可仍有一点大王没有想到。太后之所以要杀掉赵王,是为泄私恨,但同样也是为了稳固新君的帝位。”说着,公孙狐站了起来继续说道:“甚至臣敢说,在太后心中,稳固新君帝位要比泄一己之私恨更重要!” 刘肥眉头紧锁,慌忙说道:“可寡人怎么会威胁到新君的帝位啊?” “大王您好好想一想。”公孙狐接着说道:“第一,众皇子都还没有成年,唯有大王是皇子中年龄最长的,若不是大王的母亲身份低微,大王您早已是大汉的天子了,仅这一点,就够让吕雉颤颤不安的了。第二,尽管大王从小就无缘于太子之位,可高皇帝对大王可是最厚待的了。齐国七十八城都归大王管辖,天下最肥沃的土地都在大王的囊中。大王有如此雄厚的势力,难道太后会不多心么?”公孙狐停顿了一下,看着刘肥说道:“大王非但不是皇子中最安全的一个,相反,赵王一去,大王您就是太后的第二个心头之患了。” “天呐......”刘肥一下瘫坐在地上:“太后为人狠毒,她都能把好好的戚夫人变成怪物.....还不知道她会对寡人如何处置呢......”刘肥抬头望着公孙狐说道:“先生,若不是你,寡人还真的会去长安。既然先生这么说,寡人不去了......不去了......” “大王错矣!”公孙狐忙说道:“此番进京,大王一定要去。” “可这一去,那就是羊入虎口啊。” 公孙狐忙上前扶起瘫坐在地的刘肥说道:“大王若去,生死还可一搏。大王若是不去,吕后便可以此为借口,到时大王就连拼一把的机会也没有了啊。” “以先生之意,我去?” “太后所虑,无非是大王的势力过大,未必一到长安就会置大王于死地。”公孙狐对着刘肥一拱手说道:“大王莫慌,臣愿随大王一同进京。只要到时大王肯听臣的计策,随机应变,必然不会有事。”说着,公孙狐抬起头看到刘肥还在迟疑,他忙再拜说道:“望大王信臣!” “先生。”刘肥上前扶起公孙狐说道:“那就请先生随寡人一同进京。到了长安,寡人的身家性命就全托付于先生了。” “大王放心就是。”(未完待续) 第46章 长乐鸿门 长乐宫。 两杯酒盏静静放在吕雉面前,审食其和吕泽二人站在吕雉对面,只见吕泽用手拿起右边的酒盏说道:“这盏酒是桂花酒。”审食其上前拿起左边的酒盏说道:“这里装的是鸩酒。” 吕雉缓缓点了点头说道:“齐王今天就要到了,皇上已经去城外迎接了。这一杯好酒,一杯毒酒,你们二人是作何谋划啊?” 吕泽审食其二人互望一眼,看向吕雉说道:“太后,齐王入京,理应要先来觐见太后。等齐王和皇上来觐见太后时,太后就赐酒让皇上和齐王一同向您贺寿。” “一同贺寿?”吕雉摇了摇头说道:“这一杯是好酒,一杯是毒酒。你二人有把握齐王喝到的就一定是那杯鸩酒么?” “这一点请太后放心。”审食其忙说道:“自古以右为尊。到时皇上必站在右边,齐王必站在左边,此事万无一失。” 长安城外。 刘盈站在城楼上向远处眺望着,他的身后跟着曲逆侯陈平。刘盈一边扶着城墙眺望着远处,一边说道:“臣工们都到了么?” 陈平忙说道:“回陛下,萧相国未到,其他的臣工都到了,他们正在城下等候一起迎接齐王入京。” 刘盈转身看着陈平问道:“萧相国的病怎么样了?” 陈平缓缓摇了摇头说道:“还是老样子,不过似乎今年更重了。” 刘盈点了点头说道:“等忙完了这一阵,朕真该去看看萧相国。” “萧相国是汉之元老,陛下的确应该抽空去看看。” 刘盈看向陈平笑道:“你不也是汉之元老么?” 陈平低下头笑道:“臣和萧大人相比,资历上还要差的远啊。” 刘盈转身望着远方说道:“今天朕之所以要亲自早早的在这里迎接齐王,就是要告诉天下所有人,朕和同样是高祖血脉的诸侯王们,无论何时都是一条心,无论何时都不会兄弟反目,自相残杀。” 只见一骑羽林快马跑至城下,扬起头高声喊道:“禀告陛下,齐王车驾即将开到城下!” “大哥到了。”刘盈忙系好披风,快步从城楼上走下去。 城外文武百官排列于两侧,眼看齐王的车驾马上就到城门前了,司礼官快步走到迎接的队伍前面高声喊道:“请齐王下车!” 齐国的仪仗在城门前停下,刘肥和公孙狐二人坐在车中再次听到外面司礼官喊道:“请齐王下车!” 车内刘肥正要下去,一旁的公孙狐忙说道:“大王,这一下车您可就身处险境之中了,每时每刻都要小心行事啊。” 刘肥点了点头,深呼一口气,刚从车中下来,只听耳边响起一声:“大哥!”他忙抬头看去,只见刘盈快步向自己走来,还不待自己跪下,刘盈便双手拉住自己的双手:“大哥!” 刘盈的眼中除了欣喜和真诚之外,没有丝毫的杀机与伪装,刘肥一时觉得心里暖暖的,他忙后退三步跪下拜倒:“齐王刘肥,参见陛下。” 刘盈忙扶起刘肥:“大哥,庙堂之上你我是君臣,庙堂之下,你我乃手足兄弟,不必行此大礼。”说罢,刘盈拉起刘肥的手走到自己的龙辇前,转身对刘肥笑道:“大哥,请登车!” 刘肥慌忙退后几步拱手说道:“此乃天子座驾,为臣者岂能擅乘?” 刘盈大笑起来,他率先跳上车,伸手将刘肥也拉了上来。众臣慌忙要上前劝阻,刘盈双手执起缰绳看向群臣们说道:“齐王乃朕长兄,今日长兄坐车,为弟赶车,有何不可?” 刘肥坐在车上慌忙伸手说道:“陛下,还是不要乱了尊卑之序,臣这就下车。”说罢,便要跳下车去。 “大哥,坐稳了!”刘盈猛地一甩缰绳,六匹骏马长嘶一声,带动马车,隆隆辚辚开入城中去。 长乐宫中。 吕雉听罢吕泽的回报,眉头紧紧拧成一团:“这成何体统,堂堂天子竟为臣工驾车。” 吕泽忙说道:“皇帝谦让之举而已,刘肥竟真敢擅乘龙辇,且让天子为其驾车,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正说间,审食其快步走进来向吕雉拱手说道:“太后,齐王已到宫门外。” 吕雉站起身道:“迎接。”说罢,站起身向宫门外走去,吕泽审食其二人忙侍立两侧紧紧跟随。众人于长乐宫门前玉阶上站立,审食其一指前方:“太后快看。” 吕雉抬头向前望去,果见刘盈正驾着龙辇隆隆辚辚向这边而来。龙辇在宫门外停住,刘盈跳下马车,伸手将刘肥也拉了下来,二人说笑着向宫门走来。 二人说笑着走至宫门前,刘肥远远就望见了玉阶上站着的吕雉,于是他忙跪下拜道:“齐王刘肥,参见太后。” 吕雉忙快步走上来扶起刘肥:“此非朝堂大宴,乃是家宴,齐王不必如此。” 刘肥忙拱手再拜:“先帝驾崩,二弟年幼,国家政事皆要靠母后操劳了。” 吕雉再次扶起刘肥笑道:“齐王说的哪里话,国中大小政务皆要新君操劳,哀家只想落个清静悠闲,安度晚年罢了。” 刘肥忙转身看向刘盈笑道:“陛下但有何事只需一声吩咐,臣于齐国定然第一个响应。” 众人一边笑着,一边向宫中走去,吕雉看向刘肥笑道:“齐王此次入京怎么没把襄儿和章儿一并带来啊,哀家这当祖母的还没见过自己这两个小孙子呢。” 刘肥笑道:“刘襄刘章还小,齐国至京,路途遥远,等他们俩再长大一些,臣自当领他二人来京参见母后。” 正说话间,众人已到长乐宫中,吕雉坐下后,刘肥刘盈整理仪容后一同站在吕雉面前参拜道:“刘肥,刘盈恭祝母后寿诞,愿母后身体康健,寿比南山。”贺毕,刘肥站起身拱手说道:“闻听母后寿诞,孩儿在齐国为母后已备的寿礼。”说罢,刘肥转头对一旁内侍说道:“将寿礼献上来。” 不一会,内侍捧着一张彩漆玉盘而来,盘上盖着一张四方的红布。刘肥笑道:“齐国滨临东海,深夜之时,常有鲛人于大海礁石之上哭泣,滴泪成珠,光洁无比,可称为天下奇珍。母后请看!”说罢,刘肥上前猛地掀开红布,一颗颗精美的珍珠在玉盘竟排成了一个寿字,光彩夺目,引得在场众人一片称赞。 吕雉笑了起来,她挥手命内侍将寿礼收下后,看向刘肥笑道:“齐王真有心啊。” 吕泽在一旁说道:“寿礼已献,请陛下与齐王一同向太后敬酒。” 敬酒一词说出后,一种不祥的预感立刻涌上刘肥的心头,他仔细回想着今天从城门外至现在自己的一举一动,自己多次示弱于吕雉,难道还没有使其打消对自己的戒心么?可此时已不容刘肥再细想,桌案前的两杯酒盏已近在他的手边。 刘肥抬手正欲拿起左边的酒盏,一旁的刘盈突然说道:“大哥,你我二人该当换一下位置。” 刘肥看向刘盈道:“陛下,自古以右为尊,为人臣者该当在左。” 刘盈笑了笑道:“礼虽如此,然此并非朝堂大宴,而是家宴。大哥乃长兄,且从齐国远道而来,自当位于右侧。” 吕雉闻听此言,忙侧脸看向一旁的吕泽,吕泽忙走上前说道:“陛下即为天子,臣觉得无论大宴小宴,均当遵守礼法,还是陛下在右,齐王在左为好。” 刘肥忙说道:“舅父所言甚是,陛下今日在城门外亲自驾车,臣已是诚惶诚恐。现在陛下又要降尊于左,臣认为大不妥。” 刘盈笑道:“不必多言。”说罢,便将刘肥推向右边,自己站在左边:“手足之情,莫如兄弟。汉国泱泱国土,朕一直觉得只有咱们兄弟之间和和睦睦,国家方能强盛。”说罢,刘盈举起左边的鸩酒说道:“孩儿恭贺母亲寿诞!”说罢,仰头便要喝下去。 “盈儿!”吕雉大惊失色,忙站起身喊道。 吕泽慌忙上前一把将刘盈手中的酒盏打掉在地,鸩酒洒落在地,瞬间沸腾起来,泛起层层泡沫。 刘盈大惊,他忙看向吕泽,眉头紧紧拧成一团,眼神之中显然带着无法言尽的愤怒。吕泽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长乐宫中一时竟是鸦雀无声。 “早听闻秦酒性烈。”刘肥忙大笑起来:“今日一见,果然不同。舅父想必是看陛下尚未加冠成人,饮不得如此烈酒,故而将其打翻。” 此言一出,吕泽忙说道:“正是......正是......” 刘盈双眼狠狠怒视着吕泽,紧咬着下嘴唇不作声。刘肥举起右边的桂花酒面向吕雉笑道:“臣齐王刘肥恭贺太后寿诞!”说罢,忙仰头将酒一饮而尽。饮罢,刘肥拱手说道:“臣不胜酒力,先行告退,明日再向太后请安。” 吕雉忙挥手强挤出个笑脸说道:“齐王请便。” 刘肥拱手退出去后。吕雉向宫内的内侍宫女道:“你们都退下去。”内侍宫女们退出去后。还不待吕雉开口,刘盈转身怒视吕雉,紧咬着牙关说道:“母亲,这又是为什么?” 吕雉忙说道:“盈儿,你为人如此仁义,将来怎能成就大事?” 吕泽在一旁也忙说道:“陛下,您该多学学先帝,该多学学权谋之术,而不是仁义之道。” “权谋之术.....”刘盈突然大喊道:“戚夫人死了,刘如意死了,难道现在要把我大哥也弄死么!这就是什么所谓的权谋之术么!”说罢,刘盈怒视着吕雉,吕泽,审食其三人:“你们是要把我变成孤家寡人,你们是要把我变成孤魂野鬼!”刘盈一把将自己头上的冠冕摔在地上,转身高喊:“来人!朕要离开这......离开这......回宫,回宫!”一边说着,一边大踏步出宫而去。 深夜,齐王官驿。 官驿内烛光摇曳,刘肥长出了一口气,对公孙狐道:“今日若不是寡人随机应变,只怕早已陈尸宫门了。” 公孙狐沉思片刻,抬头说道:“陛下乃仁义之人,顾念手足之情,赵王之死以使陛下愧疚难泯,如今陛下必然拼死要保大王的性命。今天这鸿门宴后,太后即使想再对大王下手,也难了。” 刘肥拿起桌案上的茶盏仰头咕嘟嘟一口喝下,放下茶盏说道:“反正太后寿诞已贺,寿礼以进。先生,京师凶险,不宜久留,咱俩应当火速离开,返回齐国。” 公孙狐摇了摇头说道:“太后绝不会如此轻易便放大王离去。” 刘肥长叹一声,沉下了头。公孙狐细思片刻,猛然抬头说道:“大王,臣有一策。” 刘肥眼前一亮,忙抬头道:“快讲。” “明哲保身。”公孙狐站起身走到窗前,向外张望了一番后,回到刘肥面前坐下小声说道:“不知大王是否还记得先帝大诛异姓王侯之事?” 刘肥点了点头道:“寡人当时虽在齐国,但也有所耳闻。先帝为防异姓王侯日后坐大,一连诛杀臧荼,韩信,陈豨,彭越,英布,卢绾等一大批有功之臣。” 公孙狐接着说道:“可先帝对张良与萧何却从未下手,大王可知其中缘故?” 刘肥缓缓摇了摇头:“想必是张良萧何都是书生的缘故吧。” “否。”公孙狐看着刘肥说道:“张良功成之后,先帝本欲大加封赏,但张良主动请求只要留县一县之地供养老所用,主动放弃高官厚禄,而请命归隐山林。”说到这,公孙狐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萧相国,操劳国事,殚精竭虑多年,最后竟变得异常贪婪,每日沉溺于酒色之中,大王可知这又是为何?” 刘肥小声说道:“萧相国是怕先帝对自己下手而主动示弱于先帝。” “正是如此啊。”公孙狐长叹一声说道:“张良萧何二人皆知明哲保身,最终张良才能得以善终,萧何才能继续担任丞相啊。” 刘肥长出了口气:“确实如此,先生想要我怎样?” 公孙狐站起身说道:“太后只有鲁元公主一个女儿,爱如珍宝。明日见了太后,请大王将齐国的城阳主动献于太后,就说愿将城阳作为公主的汤沐邑,以示弱于朝堂。” 刘肥站起身,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踱步,口中喃喃说道:“城阳......城阳......城阳是我齐国最富饶的地方......”他停住脚步,看向公孙狐道:“好,咱们也来个明哲保身!”(未完待续) 第47章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刘肥便已经起身。他快速的洗漱完毕后,整理衣襟向椒房殿而来。 吕雉自从患了腿痛的毛病后,每晚必不能安然入睡,腿痛总会折腾的吕雉死去活来,直至深夜也无法安眠。但不知为何,昨晚吕雉竟睡的很沉,以至于她颇感精力充沛,早早的便也起了床。 吕雉正在镜前梳妆,已被她提为宫中的家人子的窦漪房小心地走进来跪下禀道:“太后,齐王已在殿外等候多时了。” “噢?”吕雉转头看向窦漪房:“他昨天得以逃脱性命,今天早上还敢过来?叫他在正殿等候。” 椒房殿正殿内,刘肥正在殿中来回踱步,两个手心内都是汗水,只听耳边响起一声“太后到——”刘肥忙跪下拜道:“孩儿刘肥来向母后问安。” 吕雉点了点头:“难为齐王起这么早,有劳齐王啦。” 刘肥起身说道:“孩儿昨日为母后献上寿礼,回去之后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自思母后为国操劳多年,如今母后已四十七岁,鬓角的发丝都已花白了,儿臣心中实在不忍。” 几句话说的吕雉不由动容,刘肥虽不是自己亲生骨血,但小时候自己也曾在泗水亭的茅草屋里抱过他,也曾让他和刘盈与刘乐一同玩耍。刘肥他自知自己是庶出,故而一直谨小慎微,从不惹事,也更不敢有丝毫觊觎王位之心。说到底,这个孩子还是很忠厚老实的。 眼见吕雉脸上有所动容,刘肥忙接着说道:“儿臣眼见母后为国操劳至如此,愿将齐国的城阳一郡献于母后,作为母后沐浴休闲之地,请母亲万不可退却。”说罢,对着吕雉又是一拜。 “难为你有这份孝心啊。”吕雉忙上前扶起刘肥道:“城阳是你齐国最富饶之地,哀家怎好夺之?” “母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刘肥忙说道:“儿臣虽为齐王,但仍是汉臣。母后您乃我汉之太后,天下的土地本就都是母后的,母后为何要退却?” “既然如此,那哀家就收下了。”吕雉回到位置上坐下说道:“肥儿,你的母亲可还好?” 刘肥也坐了下来说道:“我娘她年纪大了,身体也大不如以前了,我已派人将她从泗水亭接到齐国去住了。” 吕雉点了点头道:“你娘从小一个人将你养大,到了如今,她连一个像样的名分都没有,哎,你是该好好孝敬她啊。” “母后。”刘肥站起身向吕雉深深一拜:“儿臣今日来,也是来向母后辞行的。” “齐王要走?皇子们眼下都要到京师了,你不见见你的弟弟们?” “前几日齐国派人来报,我娘的病又重了。”刘肥沉下头片刻抬起头道:“故而儿臣只好尽快向母后辞行。”说着,刘肥又笑了笑道:“况且臣在临淄的行宫后面开辟了一片菜园,这一来京师数日,儿臣也想尽快回去照顾菜园。” 吕雉仰头大笑起来,她一边笑着一边看向刘肥:“刘肥啊,你已身为齐王,怎么还在自己种地啊。” 刘肥笑道:“儿臣从小就帮母亲一起下地干农活,多少年的习惯啦。如今虽然当了齐王,但这干农活的毛病却改不了,儿臣一天不干农活,心里都觉得少点什么。” 吕雉又是一阵大笑,她看向刘肥笑道:“既然如此,那齐王就先回国吧,到了临淄,记得代哀家向你母亲问好。” 刘肥忙拱手答应,转身退出椒房殿。刚一出殿门,刘肥便仰天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他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珠低声说道:“种菜好啊,种菜可以活命。” 半个月后,吕后四十七岁的生日到了,八岁的四王代王刘恒,七岁的五王梁王刘恢,六岁的六王淮阳王刘友,就连年仅三岁的八王淮南王刘长也亲自到来,七位诸侯王都由主政大臣陪同而来。 只有五岁的七王燕王刘建因体弱多病,年纪尚小,经受不住车马颠簸,故而未来。 今夜的长乐宫内,灯火通明,七位诸侯王由主政大臣陪同落座后,吕后在侍女们的簇拥下走出来,众王忙一起向吕后跪下拜道:“儿臣等恭贺母后寿诞,母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吕雉坐在主位上,放眼向下看到这些昔日的皇子今日的王侯们齐齐向自己跪拜,不由大喜,忙举起酒盏道:“众位王侯从各封国赶来为哀家贺寿,甚为辛苦,哀家先饮此爵!”说罢,吕雉仰头将盏中之酒一饮而尽。 代国国尉宋昌举盏起身对在座的各国主政大臣道:“各王侯们年幼,尚不可饮酒。臣提议,臣等各国主政之臣齐向太后进酒一杯!” 此言一出,各国主政大臣起身举盏一起面向吕后道:“臣等恭祝太后寿诞!”说罢,一起仰头一饮而尽。 吕雉笑着向宴会众人寒暄,一名侍女匆忙跑过来在吕雉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吕雉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她看向那名侍女道:“皇上去哪了?” 侍女摇了摇头,吕雉眉头一紧,向侍女一挥手道:“下去,没用的东西。” 代王刘恒起身向吕雉拱手道:“母后,陛下现在何处?为何不来参加酒宴?” 代国国尉宋昌忙看向刘恒小声说道:“大王不可乱言啊。” 刘恒此言一出,酒宴的气氛瞬间静了下来。吕雉看向刘恒说道:“皇上有急务要办,一时抽不出身。只能明日再见王侯们了。” 宋昌忙又举盏说道:“陛下年幼,免不得要太后为国操劳。臣等再敬太后一樽!” 众臣忙一起举盏,仰头一饮而尽。 早在天还没有黑下来时,刘盈就只带了几名侍从离开了皇宫。在刘盈的眼中,母亲早就已经变了,她再不是当年在乡下那个朴实无华,温柔善良的乡下姑娘,而变成了一个面善心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太后。 刘盈不想参加今晚的长乐酒宴,他不想听母亲那冠冕堂皇的说辞,更没脸去见自己的那些弟弟们。 天色渐渐暗下来,刘盈身着便装在宫门口乘上一辆轺车。轺车辚辚向相国府而去。 轺车在萧何府门前停住,刘盈身着便装从车上跳下来,以至于门前的侍从根本没有认出眼前这个是十五六岁的少年竟是天子。待刘盈亮明身份后,侍从慌忙要进去通报,刘盈忙一把拉住侍从:“不要通报,立刻带朕去见萧相国。” 侍从在前引路,刘盈在后跟随。侍从将刘盈引至后院正室前道:“陛下,容小人先进去说一声。” 刘盈点了点头,侍从走进屋内。 相国府的后院在月色之下显得静极了,一阵秋风吹来,不由让刘盈感到一丝寒意。 侍从从屋内走出拱手说道:“陛下,请进吧。” 刘盈低头整了整自己的衣襟,抬脚走入屋内,一股浓烈的中药味顿时扑面而来,刘盈紧锁眉头:“相国每日所食之药竟如此苦涩。” 萧何半坐在榻上,面色晦暗,嘴唇干裂,气息微弱:“良药虽苦,却可医疾。” 刘盈环顾了一下这个屋子,堂堂相国之府陈列铺设竟是如此的简单,整个屋子内只有一席床榻,一张长案而已。 刘盈走至床榻前,看到萧何满头发丝已尽花白,不由长叹了一声:“相国为我大汉殚精竭虑二十年,满头已尽是白发啊。” 萧何看向刘盈道:“陛下尚还惦念老臣......”说着,便要下榻行礼,但病体沉重致使他的双臂根本没有力气支撑着自己下榻:“老臣病体缠身,恕臣不能向陛下行礼了。” 刘盈忙扶着萧何道:“相国,您先躺下。相国您乃我汉国开国元勋,若说起行礼,也应朕向相国行礼。”说罢,刘盈后退几步,面向萧何重重一拜:“当下国家危急,还望相国为朕指一条出路。”说罢,又是一拜:“请相国教我。” 萧何闭上双眼道:“国家有何危急,还望陛下明言。” 刘盈眉头紧紧锁在一起:“相国您是先帝老臣,难道您也怕了么?” 萧何仍闭着双眼,摇了摇头:“老臣不知陛下何意。” “难道相国当真看不到么!”刘盈开口说道:“先帝骤然崩逝,朕尚年幼,太后倚仗权势,把持朝政,擅杀赵王刘如意,又将戚夫人好生生的一个人变为那什么所谓的人彘,又逼死托孤重臣周昌大人。如此下去,国家还有宁日么!” “陛下想怎样?”萧何睁开双眼看向眼前这个才只有十六岁的少年,眼神之中却分明洋溢着欣慰之情。 刘盈长呼了一口气,停顿了片刻开口道:“让太后交权,后宫不得再干涉一丝一毫的朝政。” “陛下请先坐下。” 刘盈坐下后,萧何开口说道:“太后为人,手段强硬。那匈奴人写那样的书信羞辱她,她却能抑住内心的愤怒而继续与匈奴和亲,可见她还是能够将眼光放长远,顾全大局的。鸩杀赵王,残害戚夫人,不过是太后为泄一己之愤而已。陛下方才所说的国家危急之处,不在此处矣。” 萧何的几句话就指出了问题的关键不是自己方才所说的事,刘盈不由在心底暗暗敬佩这位被先帝称之为人杰的汉国元老。听到萧何这样说,刘盈忙开口问道:“那危急之处在哪里?” 萧何伸出右手食指蘸了蘸药碗中剩下的汤药后抬手在塌前的桌案上写了两个字,刘盈忙起身上前看去,只见桌案上两个篆书大字“外戚”。 “外戚?”刘盈看向萧何,一脸的疑惑。 “陛下请回吧。”萧何闭上眼睛道:“老臣年老体弱,该休息了。” “相国。”刘盈忙说道:“还请相国将话说明。” 萧何闭着双眼,不作声。刘盈叹了口气:“相国如此惧怕太后......也罢,也罢,朕回宫去了。”说罢,转身向屋外走去,只听身后萧何开口说道:“陛下尚未加冠,为今之计,只可隐忍不发。陛下正当青年,而太后已过不惑之年,陛下还担心什么呢?” 刘盈忽然明白了,他忙回头看向萧何,对着萧何重重一拜:“刘盈谢相国指点!只是刘盈尚有疑问,自古贤君需有良将相辅,相国一生阅人无数,不知朕的良将何在?” “良将者,可遇不可求也。”萧何闭着双眼说道:“陛下的良将,自当陛下亲自去找。”说着,他睁开双眼道:“高皇帝一生阅人无数,最后荣归故里之时不也发出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之语么?陛下正当青年,该细细揣摩此句啊。” 出了相国府,刘盈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他才发现,不知何时本来皎洁的月亮此时已被黑云所遮,他不由默默说道:“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安得猛士兮守四方......高皇帝如此英明神武,尚且发出此等疑问......朕的猛士又该到哪里去寻找呢......” 侍从小心走上来道:“陛下,夜里风凉,回宫么?” 刘盈摆了摆手道:“走,回宫。”一边说着,一边准备登车,忽然他向街角看去,漆黑之中似乎有一人影在那里闪烁,他忙一指街角对侍从道:“那是谁?” 侍从忙顺着刘盈所指的方向看去:“什么都没有啊,陛下。” “不!不对!”刘盈双眼越睁越大,他从车上下来,紧紧盯着那个街角:“那,那是个小孩......是,是如意!” 此言一出,侍从也跟着被吓了一跳,他忙道:“陛下,那没有什么小孩啊,赵王他已经死了。” “人彘......人彘......”刘盈的脸色越来越白,最后竟变成了煞白,只见他嘴中哆哆嗦嗦的说着:“那是如意和戚,戚,戚夫人,人彘,人彘......” 侍从们大惊,他们忙拉住刘盈的胳膊:“陛下您这是过度思念赵王了。赵王之死,跟陛下您没有什么关系。街角那什么人都没有,您快登车,臣等这就赶车回宫。” “回宫,回宫,回宫......”刘盈一边说着,一边拖着颤抖的身躯向车上走,忽然,一口鲜血喷出,他仰头从车上摔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立刻昏厥过去。(未完待续) 第48章 萧何之死 刘盈出了相国府后,相国府立刻紧紧关上了大门。 后院的正室内,萧何半坐起身轻声叫道:“来人,来人。”家院推门而入,萧何说道:“皇上走了,叫曹参周勃二位大人过来吧,不必躲藏了。”家院低头答应一声,转身退了出去。 屋门被推开,曹参周勃二人迈步走了进来,周勃坐下说道:“萧大人,皇上刚刚过来所为何事?” “不愧是刘季的儿子啊。”萧何笑了笑道:“年轻气盛,可惜智略不足。他想尽快亲政,却又不知该怎么办。”说着,他仰头叹道:“子弱母壮,吕后又是那样铁腕的人,能怎么办呢?只有暂且隐忍不发,待吕后百年之后,自然可以亲政。” 曹参正要开口说话,只见萧禄萧延二人端着药碗走进来道:“父亲,该进药了。” 萧何指了指床榻前的桌子道:“放上面吧。” 待萧禄萧延将药碗放下后,萧何向他二人一摆手道:“出去吧,我和你们的两位叔伯有话要说。” 萧禄萧延二人闻听此言,只好拱手退了出去。萧何看向曹参周勃二人道:“我的这个病越发沉重了,我这次看来是快不行了。” 曹参忙站起身走到萧何塌前:“明日我再请宫中的御医来为你诊治,定然可以痊愈。” 萧何摇了摇头道:“人之将死了,还治愈什么呢?我这一生,从沛县小吏走到当朝相国,位列三公,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一边说着,萧何一边慢慢坐起身道:“刘季走之前将汉国的安危托付于我,我现在走便走矣,但唯有一事放心不下。” 曹参忙道:“你若有什么托付之话,刚刚为何将两位令郎都叫出去?这塌前无子还怎么得了?我现在去叫萧禄萧延赶快进来。” “不。”萧何忙说道:“两个犬子都不成器,不足以将国家大事托之于他们两个。” 周勃闻言,也忙起身走至萧何塌前道:“萧大人但有何嘱托,请讲。” “皇帝年幼,太后掌权,将来必然大封外戚。”萧何看向周勃道:“太后百年之后,只怕到时国家的军政大权早已都在吕氏手中。匡扶刘氏,安定国家便难上加难。周勃啊......” 周勃忙拱手道:“周勃在此。” “先帝曾评价你,厚重少文,粗中有细。”萧何半坐在病榻上,伸出右手拍了拍周勃的肩膀:“安刘氏者必然是你。我死以后,你不可顶撞吕后,要万事从谨,慢慢将军权抓到自己的手中。等待时机,到时你大可振臂一呼,将外戚势力一网打尽,建不世之功勋。” 周勃缓缓点了点头。 萧何看向曹参道:“曹参呐。先帝遗诏,我死以后必然是你接替我的职务,担任这汉国的相国。你上任之后,不可莽撞行事,要谨言慎行,获得吕后的暗心,国内大小政务不要随意的更改,汉国需要安宁,百姓需要休息。” 曹参忙拱手说道:“你放心吧,无为而治,休养生息,曹参谨记。” 萧何抬起头仰望着屋顶,口中喃喃说道:“我要去了......刘季和我等众人操劳半生,浴血沙场得来的大汉,就托付于二位了......” 公元前19年,萧何因长年为国操劳,终至积劳成疾,卧病不起,不久便病逝于相国府中,谥号“文终侯”。 深夜,长乐宫。 刘盈仍旧昏迷不醒,脸色煞白,两只手不停的在半空中乱抓,口中不断呼喊着刘如意和戚夫人的名字。吕雉闻报大惊,她忙带着几个侍女快步赶来,御医忙上前拱手说道:“太后,您来了。” 吕雉忙来到刘盈塌前,看到刘盈仍处于昏迷之中,她忙看向御医道:“皇上怎么样了?得的什么病?” 御医沉下头片刻,突然跪下拱手说道:“陛下年纪轻轻,然所患病症甚为蹊跷,像是着了魔,老臣医术浅显,不知该如何诊治。” “无用!草包!”吕雉怒视着御医道:“哀家的腿病你们治不好,现在皇上的病你们还是治不好,国家养你们这些人何用!” 御医吓得连连叩头:“人染五谷之疾,臣等可救。但皇上的病与太后的腿疾如出一辙,像是鬼怪作祟,非臣等无用啊。”说罢,又是一阵磕头。 “胡说!”审食其站在吕雉身后说道:“天子脚下,岂有鬼祟?再敢胡言,拖出去先打二十法棍!” 御医正要说话,只听耳边传来刘盈“啊”的一声惊叫,众人慌忙向榻上看去,只见刘盈缓缓睁开了双眼:“朕这是在哪?” “盈儿。”吕雉忙从侍女手中接过一碗水快步走至塌前道:“你好些了么?” 刘盈虽然已经苏醒过来,但眼神中仍是一片迷离,似乎还没回过神:“我好像做了一个噩梦......”说着,他侧脸看向塌前的吕雉,看到吕雉那张面孔后,刘盈脑海中一下又闪现出了人彘的样子,他不由一声惨叫,再次昏迷过去。 审食其走上前来在吕雉耳边小声说道:“太后,皇上怕是又想起了人彘的样子。皇上才刚刚十几岁,您当时不该带他去上林苑中,不该带他去看戚夫人啊。”nbsp; 吕雉忽然感到腿部又是一阵剧疼,她手中的碗从她手中滑落在地,一声脆响,碗被摔成数块,茶水洒落了一地。慌得两名侍女忙上前左右两边扶住吕雉。 此时,吕泽快步走进来,但当他看到眼前这副情景一时呆愣在了原地。吕雉忍着疼痛看向吕泽道:“什么事?” 吕泽忙拱手说道:“太后,刚刚相府的人进宫来报,萧大人他......”吕泽低下头道:“去世了。” “什么?”吕雉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她向两边的侍女摆了摆手,侍女慢慢松开她的手臂,她又看向御医道:“今晚你们就守在这里,守护着陛下,寸步不许离开。”吩咐过后,她自己强忍着疼痛一步步的向椒房殿的方向走去。 审食其吕泽二人慌忙在左右两边紧紧跟随,三人走至回廊中后,吕雉停下脚步看向吕泽道:“明日一早通知在朝所有臣工包括来京的那些诸侯王们,陪同哀家一起前往萧何家中吊孝。” 吕泽忙拱手应诺,吕雉一边忍着疼痛向前走着一边口中默默说道:“戚夫人......戚夫人......难道真的是我做的太过分了么......” 次日,未央宫中。 “圣旨诏曰:萧何尽忠职守,为国操劳,积劳成疾,溘然长逝,朕不胜悲痛。朕奉高祖遗诏,拜曹参为相,系告诸位臣工。钦此。” 曹参头戴孝巾,身着素服出班拱手应道:“臣曹参领旨。” 冬去春来,光阴如箭,长安城又迎来了春天。春暖花开,冰雪消融,眼看谷雨将至,春耕之典近在眼前。 吕雉正在宫中翻阅典藏书籍,翻阅之中又翻出了陆贾所著的《新语》,一边看着一边不由称赞:“文辞斐然,不愧为我汉国一大鸿儒啊。”吕雉抬头看向一旁的审食其道:“陆贾现在何处?过的还好么?” 审食其想了想道:“他自高祖崩逝后挂冠归隐,现在正在好畤。”他笑了笑又说道:“说来也是件趣事,陆贾年龄大了,为避免老来色难(译:老来色难,出自左传。色难一词本意为对父母始终保持和颜悦色是最难的。老来色难便指父母老了以后,子女更不会对其有好的脸色),这陆贾便想出了一个高招。” “哦?”吕雉显然来了兴趣,她看向审食其道:“你快说来听听,这一代大儒是如何避免老来色难的?” 审食其见吕雉来了兴趣,忙喝了口茶水说道:“陆贾为官半生,身上有两大宝物,分别是高祖所赐的御车和一口价值连城的宝剑。陆贾几年前出使南越,所得金银数千,他将这数千金银分于自己的五个儿子,让他们拿着这些本钱各治产业。他便每日乘着那辆御车,带着那把宝剑轮流到每个儿子的家中去住,每家住十天。陆贾说了,他将来病逝于哪个儿子家里,那他的御车和宝剑就留给哪个儿子。” 吕雉听了微微点头:“一个儿子家里住十天,那一年下来每个儿子也轮不到几次,况且还有御车和宝剑,想必他的那五个儿子都争着抢着让他们的老爹留在自己家中呢。” 审食其笑道:“陆贾生性喜好交友,故而常常到外面去做客,他的那些儿子们更是巴不得陆贾来他们的家中多住几天呢。” 吕雉大笑起来。此时,内侍走进来禀道:“相国曹参请见太后。”吕雉收住笑容,向内侍一摆手道:“快请进来。”内侍答应一声,低头转身退了出去。 只过了片刻,内侍引领着曹参走进殿中来。曹参进殿向吕雉一拜说道:“启禀太后,去年冬天太后下令废除前秦的挟书律,允许天下百姓藏书,读书,献书。今年开春以来,已全面开始实行,太后此项政令,赢得天下士子一片称赞。” 吕雉满意的点了点头。曹参继续说道:“七日之后便是春耕大典,到时需陛下亲自执犁耕作。”曹参沉下头低声说道:“不知陛下身体能否亲自主持春耕大典?” 听到曹参询问刘盈的病情,吕雉叹了口气道:“自去岁至今,盈儿一直被噩梦困扰,他才刚刚十七岁啊,日夜饮酒,只为了能睡一个好觉,现在他身体日渐消瘦,头发都白了小一半了......”说着,吕雉看向曹参道:“相国,到时盈儿自会到场,执犁耕作就走一个过场算了。” 曹参拱手应道:“诺。” 七日之后,长安郊外,春耕大典。 才刚刚十七岁的刘盈面色晦暗,形容憔悴,天气早已回暖,但他仍披着一件裘衣在春风中瑟瑟发抖。左右两边两名内侍两侧搀扶着,生怕皇帝会经受不住而突然昏倒。十七岁的刘盈竟显得比当年五十多岁的刘邦还要憔悴的多。吕雉每每看到自己好生生的儿子变成了这样,她的内心顿时弥漫出一种无法言说的复杂滋味。 春耕大典已准备完毕,一名羽林卫士牵着两头披红挂彩的耕牛走至高台之下,关中上交粮食最多的农民被系数请至长安,参加这每年一度的春耕大典。长安城里城外的百姓都纷纷围拢在皇田两侧,争先恐后要观看着盛大的大典。 在普通农民的眼中,每年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亲眼看到当今的皇帝。但今年出现在他们眼前的这个皇帝却失他们大为震惊,皇帝年纪轻轻如何就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去年的时候皇帝还颇觉少年英姿,怎么才刚刚一年就变的憔悴成如此? 刘盈站在高台之上,紧裹着身上的裘衣,向一旁的内侍说道:“宣诏吧。” 内侍向前一步展开诏书读道:“圣上诏曰:农乃国之本也,自高皇帝以来,国家大奖农业,鼓励生产。谷雨者,万物复苏,耕种之日也。现颁旨,自今日起,每郡每县,粮食产量最丰之户,免除徭役五年!” 此诏一出,百姓们齐声欢呼,内侍接着高声读道:“自今年起,废前秦所立税收制度,改行十五税一之制。” 此言一出,全场更是达到沸腾,众人齐声高喊:“圣上万岁,大汉万年!” 所谓十五税一,便是将粮食的总产量分为十五分,只需向国家交纳其中的一份。如此轻的税负,百姓如何能不欢呼雀跃? 颁旨已毕,羽林卫士手牵耕牛站在台下高声喊道:“春耕大典起——!圣上亲自掌犁,播种喽——!” 羽林卫士扶着刘盈一步步走下高台,他用颤抖着的双手扶住木犁,曹参快步走上来看到刘盈裹着厚厚的裘衣却仍在冷风中瑟瑟发抖不由紧锁眉头小声说道:“陛下,还是让老臣代陛下亲耕吧。” 刘盈全身哆嗦着,气若游丝一般的说:“不行,农乃国之本也,朕必须要......要亲自耕种。烦劳相国,在前面赶牛。” 看到刘盈如此病容,曹参颇为放心不下,但圣命难违,曹参只好拱手称是之后走到耕牛前牵起耕牛向田中走去。 刘盈强撑病体,扶着木犁,跟随着曹参一步步向田那头了犁去。刘盈觉得冷意越来越重,但是额头上的汗水却越来越多。 待犁车行至田中间时,刘盈再也撑不住了,他眼前一黑,仰头倒在田地上。(未完待续) 第49章 萧规曹随 春耕大典皇帝突然昏厥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长安,年纪轻轻的少年天子为何一年之内变得如此憔悴不堪?一时之间,长安城内风言风语不断,人们在不断的猜测,一年前的赵王之死必然与当今皇帝有关。 春耕大典骤然生变,羽林们忙抬起刘盈迅速返回皇城,经御医诊治之后,刘盈虽然醒了过来,但自此之后形容更加憔悴,每日疯疯癫癫,饮酒浇愁,军国大事统统弃之不管了。 长乐宫,紫微殿内。 皇帝已经将近一个月不曾上朝了,群臣们的奏章在宣室内堆的像小山一般高。更令群臣感到愤怒的,还不是皇帝一个月来不曾上朝,而是相国曹参自任相国以来,每日只在相府内宴请宾客,饮酒作乐,竟也不思勤政理国。太后就算再铁腕,也不过是个女子,总不能国家大事小事都让太后抛头露面啊。群臣们集聚在一起商议,如此下去汉国岂不危矣?他们决定联名上书弹劾相国曹参,一来弹劾曹参,二来必须催促陛下前往前殿理政。 安国侯王陵第一个站出来高声叫嚷:“老夫虽是一介武夫,但受高皇帝知遇之恩,也知该当报效,今眼看高祖基业将毁,诸公岂能坐安?” 众臣一起高声喊道:“我等愿联名一起,弹劾曹参!高皇帝有言,曹参之后可让安国侯曲逆侯二人为相,我等扳倒曹参,联名保奏安国侯为相!” 王陵慌忙说道:“老夫乃一介武夫,蒙高皇帝高看而已,岂能为相?还是该我等保奏曲逆侯陈平为相方妥!”说着,他看向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陈平道:“曲逆侯可愿与我等联名一起,闯宫进谏,扳倒曹参?” 一听王陵此话,陈平忙笑着拱手说道:“安国侯老当益壮,忠肝义胆,陈平敬佩之至。然,陈平能得今日之爵位实属不易,况且平素无大志,只想安度余生而已。”一边说着,陈平一边看向在场众臣笑道:“今日我来,不过是想听听而已,听听而已。” 闻听陈平此言,王陵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他自心底厌恶陈平这套说辞,在他的眼里,像陈平这样的文士不过只会油嘴滑舌而已,真正遇到什么事情必然会权衡利害之后躲得远远的。既然陈平如此说,王陵便看向在座众臣道:“既然曲逆侯无意进谏,我等不可强求。大家愿意联名,那老夫头前带路,我等群臣直闯未央宫紫微殿,闯宫进谏!”说罢,王陵大袖一甩,背起双手,昂头阔步向前便走。群臣纷纷手执奏章在后跟随,众人一起直入未央宫,向紫微殿中而来。 紫微殿中,刘盈像往常一样,披头散发,面容不整,形容憔悴,坐在大殿正中,一边不断地饮酒一边看着眼前舞女们的歌舞。他十六岁登基为帝,眼看他即将十八岁了,再过两年他就二十岁到了冠冕之年,可眼下的他却活像一个四五十岁的老人。 一曲歌舞已毕,刘盈醉眼朦胧的拍着桌案叫道:“好!好.....”话音未落,又是一阵的咳嗽。 一旁的王美人忙端茶而来轻声说道:“陛下,喝些茶吧。” “喝茶?”刘盈瞪着一双醉眼看向王美人:“朕就是要醉,不醉还如何度日啊?”一边说着,一边右手一挥将茶盏打碎在地。 刘盈突然挥手打碎茶盏吓了王美人一跳,她慌忙跪下将头低下去不敢再说半句话。这个王美人已经进宫一年多了,她比刘盈大了两岁,她为人朴实,毫无心机。刘盈每每失落饮酒时,王美人总会在一旁小心的侍候着并且不时劝慰刘盈不要这样丧失志气。故而,王美人很得刘盈的喜爱。刘盈也不时表露出要册立王美人为皇后,但王美人却说:“陛下贵为天子,并非寻常百姓人家。妾出身低微,不可能会成为皇后的。陛下的皇后,将来必然是王侯的或是权臣的女儿。”闻听此言,刘盈不由感叹她竟如此明白事理,于是对这个王美人愈加的喜爱。 刘盈本也没有责怪她的想法,现在见她慌忙跪伏在地,刘盈立刻便心软了,他忙将王美人揽入怀中说:“朕不是在怪你,朕是在怨恨自己。” 王美人紧紧抱住刘盈,在王美人的怀中,刘盈竟流下了眼泪。 此时,内侍匆忙走进来报道:“陛下,安国侯领着一干大臣急匆匆向这边而来,请求面见陛下。” “不见不见不见!”刘盈抓起桌案上的酒壶奋力向地上掷去:“朕谁也不见!朕早就说过,任何臣工,谁也不见!” 内侍慌忙跪下说道:“安国侯乃前朝元老,他带着一大批前朝老臣堵在殿外叫嚷,说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见到陛下。” “朕说不见就是不见!”刘盈越发愤怒,他一指内侍道:“你一个小小的内侍,也敢不听朕的旨意了么!” 刘盈话音未落,只听殿外传来王陵粗狂的声音:“高皇帝当年也曾多日不上朝,但也容许大臣入宫进谏!难道陛下比高皇帝还英明么?” 刘盈抬头看去,只见安国侯王陵带着一批老臣已迈步走了进来,王陵带领群臣一起跪下说道:“臣王陵,率大小臣工联名上奏!” 王陵毕竟高祖老臣,既然都已经进来了,刘盈只好强忍怒气坐下来说道:“安国侯有什么事?” 王陵拱手说道:“臣联合臣工七十六名弹劾相国曹参,请陛下定夺!” 刘盈强忍怒火坐下来便为自己斟酒边说道:“曹参有何过失?” 王陵昂头说道:“曹参依仗先帝宠信,自任相国之后倚老卖老,每日足不出户,只在相府中大宴宾客,朝歌暮酒,醉生梦死,荒废国政。” 刘盈闻听此言,仰头大笑起来:“原来相国每日和朕一样啊,哈哈哈。” 王陵继续说道:“臣等上奏,请陛下罢黜曹参相国一职,另择良臣替之!” 刘盈仍在笑个不停,他边笑边将酒倒满,举起酒盏仰头一饮而尽称赞道:“好酒啊好酒!” 王陵低下头高声说道:“臣等在此之前,已经一连上了数道奏折,可陛下一直未曾批复。今日无论如何,罢与不罢,请陛下给朝野一个回应!” “不知道......不管,不管......”刘盈一边再次将酒倒满一边笑着说道:“王陵啊,你今天带着这么一大批人来,莫不是要逼宫么?” 此言一出,王陵慌忙将头低下,拱手说道:“臣等不敢有此意。” “无妨,无妨啊。”刘盈举起酒盏,站起身走至王陵面前,将酒盏递与王陵道:“朕本来不就是个傀儡嘛!” 此言一出,老臣们一时竟不知如何应答,只好一个个将头沉的更低了。 刘盈看着眼前这些老臣道:“你们都是忠臣。但是你们来错地方啦,以后国家大事啊,不必报到这紫微殿中来,你们该报到椒房殿中去。”说罢,刘盈一转身边向后殿走边说道:“以后像这样的事你们直接去问太后就行了!” 望着皇帝渐渐远去的身影,王陵叹道:“好好的少年天子,如今竟变成了这样。” 长乐宫,椒房殿。 吕雉早已接到不少大臣的奏章弹劾曹参自任相国后,每日无所事事,只以终日饮酒为乐。看到这些奏章,吕雉自心底是惊讶的,曹参是当年跟随刘邦沛县起家的老弟兄,二十多年来一向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他的身上至今还因战场拼杀而留下了数十条疤痕,这样的人,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中大夫曹窟走进来拱手道:“太后,您叫微臣何事?” 吕雉将手中的几份奏章递给曹窟道:“你看看,这都是弹劾你父亲的。” 曹窟闻言忙接过奏章,低头一份份的看去,看着看着,他的眉头紧紧锁成了一团。看完之后,曹窟忙跪下说道:“太后,我父亲为国立功无数,太后您不可听信这些谗言啊。” “你先不必惊慌。”吕雉开口说道:“哀家若真相信了他们说的话,早就将你父亲交廷尉府处置了。”一边说着,吕雉一边扶起曹窟道:“你回去将群臣进谏的事对你的父亲说一声。” 曹窟忙拱手应道:“诺!” 曹窟走出未央宫后,抬头望了望天空,日头已渐渐西沉,月亮已经悬挂在了半空中。他忙跳上马车对车夫说道:“快,回相国府!” 相国府内,家院在客厅点燃蜡烛,曹参正与陈平,周勃二人坐在屋内饮酒畅谈,酒至半酣,曹参周勃二人唱起家乡泗水亭的农谣,引得陈平一阵大笑。 三人正饮酒间,曹窟走进来向周勃陈平二人行了一礼后,看向曹参道:“父亲,孩儿有话要对您说。” 曹参已经喝的半醉,他向曹窟挥了挥手道:“你小子有什么话,别卖关子,在这就说!”曹参指了指陈平周勃二人道:“陈平周勃都是你的叔伯,都是咱们自家人,但说无妨!” 看到父亲还是醉成这样,曹窟无奈,只得说道:“安国侯今日带领大小老臣七十多名联名上书弹劾父亲。” 此言一出,客厅内瞬间静了下来,曹参放下手中的酒盏,站起身道:“王陵说什么?” 曹窟接着说道:“安国侯说父亲自任相国以来,每日只在家中饮酒作乐,不思国政,致使政务荒废,请求另择贤臣替换父亲。” 曹参长出了一口气,坐下来举起酒盏对陈平周勃二人笑道:“这个王陵,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说话还如此不饶人!来来来,咱们继续吃酒。” 眼见父亲这样,曹窟忙道:“今日太后将孩儿叫去,让孩儿回来以后劝劝父亲日后不要再这样下去。太后说了,若不是看在父亲为国操劳二十年的份上,早将您交于廷尉府严办了!” “小畜生!”曹参一拍桌案站起来,他上前揪住曹窟,一边将他往庭院里拽一边喝道:“你小子懂什么!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说着,他用力推开曹窟,随手从马棚中抓起一杆皮鞭,一皮鞭打在曹窟身上:“这一大家子的身家性命迟早要毁在你小子手里!”一边打,一边骂,吓得全府上下都赶忙来劝,陈平周勃二人慌忙上前拉住曹参。陈平伸手从曹参手中夺过皮鞭道:“令郎不知事情原委,你该好生对他说明,怎能如此鞭笞!” 曹窟跪在地上昂头高喊:“孩儿不知错在何处!” 曹参一指曹窟道:“你还不知?那好,为父明早进宫,就让你知道是为什么!”说罢,曹参转身向屋里走去,边走边道:“你小子真该好好学学为人处世之道!” 次日天明,长乐宫,椒房殿。 曹参这天果然起了个大早,他整理好着装便乘上马车向长乐宫而去。 吕雉闻听曹参求见,忙命内侍将相国引至前厅会见。 吕雉刚刚步入前厅,只见曹参已跪在那里等候了。吕雉开口说道:“这一大早相国有甚要务要奏?” 曹参低头拱手说道:“臣将这一个月来大小政务来往文书都已带来,现在殿外,臣想请太后亲自阅览。”说罢,他转头向殿外道:“抬进来。” 十数名内侍抬着一摞摞厚厚的竹简文书走进来,吕雉忙令内侍将文书一一呈上来观阅。吕雉翻开竹简一行行的细细看去,只看到日头已到正午才全部看完,她将最后一张竹简合上,望着眼前这位跪在地上满鬓斑白的老人,不由感叹道:“都说相国每日饮酒作乐荒废国政,不想国家大小政务原来早已被相国处理的井井有条。”说着,她忙走下去将曹参从地上扶起来道:“相国辛苦了。” 曹参看向吕雉道:“老臣有一疑问,想请教太后。” “相国有何疑问?请讲。” 曹参说道:“不知太后自认为自己可比的过先帝?” “当然不及!”吕雉忙说道:“先帝何等圣明,岂是哀家可比?” 曹参又道:“那太后以为,老臣与萧何谁更胜一筹?” 吕雉笑了笑道:“自然是萧相国更胜一筹。” “这便是了。”曹参一拱手笑道:“高皇帝与萧相国平定天下,制定律令,已是相当完善。况且我汉国已定国策,乃无为而治,休养生息,故而相府只需遵从萧大人生前所定章程,照章进行即可,这也正是臣每日无所事事,饮酒作乐之故,若是臣每日无中生有,乱施号令,非但不会使国力恢复,而会干民扰民,就无法休养生息了。”说罢,曹参跪下高声说道:“高皇帝与萧相国制定的律令章程,老臣一丝一毫不敢变动。高皇帝与萧相国奉行的政策,老臣只会尽全力继续奉行。老臣听说,不少臣工在私下里议论,说臣这叫‘萧规曹随’嘛。” “好!”吕雉扶起曹参笑道:“是啊,无为而治休养生息,才能使我汉国富强,百姓安康,若今日一诏,明日一令,那就是妄加作为了。”吕雉看向曹参笑道:“相国年事已高,但仍能按照萧相国的律令将国家政事处理的井井有条,哀家敬佩啊。哀家明日朝会便向群臣说明原委,让他们当众向相国致歉!” 曹参拱手谢恩后,寒暄了几句便拱手告辞,出了相国府,他暗自感叹一声道:“萧规曹随,不过是明哲保身罢了。”(未完待续) 第50章 册立张嫣 长安城最大的酒肆就坐落在皇城之南的街道上,故而在酒肆中每天都有上百件从宫内传出的各种宫闺秘事在这里传播散开。这个酒肆也自然成了南来北往各类消息的集中之地,消息之海竟堪比战国时期的安邑洞香春酒肆。 日头已到晌午,酒肆之中顿时又来满了吃茶闲聊的人们。在公元前的汉代,市民们每日的娱乐项目极少,因而每日茶余饭后,坐在酒肆之中饮茶闲聊便成了最打磨时间的方法。 自春耕大典刘盈亲耕之时突然昏倒的消息传至全城后,当今皇帝的身体到底如何便成了酒肆之中最大的话题之一。 吕泽从宫中出来坐在酒肆中喝茶,只听耳边传来一中年男人的声音:“春耕大典,陛下年纪轻轻竟突然倒地昏迷,这几个月过去了,宫中怎么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啊。” 又一人站起来说道:“春耕大典那天我可是亲自看到,皇上裹着一件厚厚的冬装却仍在冷风之中瑟瑟发抖,那脸色看起来,可是憔悴的很啊。” 又一人说道:“陛下今年不过十七岁,身体怎么就成了那样了。陛下还尚未册立皇后,又无子嗣,这万一......” 吕泽“砰”的一声一拍桌案站起身看向那人道:“身为大汉子民,不为君王祈福万年,反而在此说这些话,你是何居心!” 那人一愣,他看向吕泽道:“我不过是担心陛下病情而已,决无他意。敢问足下何人?” “路人。”吕泽坐下来沉住气道。 此时,只见一个老农喝的酩酊大醉,踉踉跄跄向这边而来,口中说道:“皇上年纪轻轻就病成那副模样,我秦人横扫六合尚二世而亡,我看这汉国只怕连二世也撑不过吧!” 吕泽本想拍案而起,但又不想亮明身份,只好端起茶盏在一旁默默地喝茶。 又一老人站起来说道:“皇帝少年,且如此体弱,又无子嗣,太后刚毅,手段强硬,这朝局......”说着,摇了摇头道:“难说啊。” 吕泽放下茶盏,带剑起身离开了酒肆后,立刻乘车返回长乐宫,径直而入椒房殿内。 吕雉正要午休,见吕泽气喘吁吁而来,忙起身道:“大哥何事如此着急?” 吕泽一边大口的喘着气,一边坐下来端起桌案上的茶水一口气喝完道:“妹子,你给我说句实话吧,盈儿他的病情到底是因何而起?” 见吕泽提起这个,吕雉叹了口气道:“因戚夫人和刘如意的原因。” “心病难治啊。”吕泽看向吕雉道:“盈儿他又每日饮酒作乐,萎靡不振,如此下去,还怎么得了?”吕泽压低声音接着说道:“近来京师之中风言风语不断,都说什么皇帝年纪轻轻就病的如此厉害,又无子嗣,朝局走向不堪设想啊。” 吕雉沉下头不作声,吕泽开口说道:“盈儿明年就十八岁了,该当册立皇后,以示我汉国香火鼎盛,龙脉不断啊。” “册立皇后的事情非同小可,明日廷议之时,还是交于朝中大臣仔细商议一番吧。” 次日廷议,吕雉吩咐审食其无论如何必须将刘盈带来上朝,审食其不敢不遵,一大早便率数名羽林卫士跪于紫微殿前请皇帝临朝。审食其跪于殿前,高声说道:“陛下不朝,臣等不退!” 紫微殿中刘盈和王美人尚未起身,就被门外内侍的禀报声所吵醒。刘盈睡眼朦胧听罢内侍的禀报,不由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道:“审食其竟然都开始学着忠臣良将一般跪请朕廷议了?”刘盈打完哈欠,看向王美人道:“必然是太后所派,看来今天的廷议有大事要发生了。”说罢,刘盈坐起身,内侍忙上前为刘盈梳洗更衣,刘盈一把推开内侍道:“用不着打扮,就这样。”刘盈站起身,一边向宫外走着一边说道:“上朝。” 审食其怎么也没有想到,已经数月不曾临朝的皇帝竟被自己轻易请了出来,他忙起身快步来至刘盈面前拱手说道:“陛下,大小臣工已在未央宫前殿恭迎陛下临朝。” “好啊。”刘盈看向审食其冷冷一笑:“辟阳侯忠心谋国,真我汉国社稷之臣。” 听刘盈如此冷嘲热讽,审食其忙低头拱手道:“不敢受陛下如此夸奖,臣不过尽职分之事而已。” 刘盈一边向前殿走着一边道:“太后有何大事要吩咐朕和臣工们啊?” “太后想......”审食其忽然觉的皇帝问话不对,忙改口说道:“大汉天子乃是陛下,朝中大小事务还是该当由陛下定夺。” 刘盈停下脚步,看着眼前的审食其,不由大笑了起来。 未央宫前殿。 “陛下御驾到——” 臣工们已经数月不曾见到过皇帝了,闻听内侍高报陛下临朝,忙齐齐跪下高呼万岁。朝贺已毕后,众臣抬头看向上座的刘盈,数月不见,竟比之前又憔悴了许多。 “太后到——” 闻听此言,众臣忙“哗”的一声再次跪下来高声贺道:“恭迎太后,太后万年。” 吕雉昂头阔步迈入朝会前殿,她径直而上坐在刘盈右侧的座位上后开口说道:“众臣请起。” “谢太后。”臣工们闻听此言,才纷纷起身站回班部丛中。 吕泽走出班部丛拱手奏道:“启奏陛下,皇太后,陛下即到加冠之年,然仍未册立皇后。臣提议,择吉日良辰行天子新婚大典,册立皇后,以示我大汉香火鼎盛,社稷万万年。” 闻听吕泽此言,审食其忙紧跟而出拱手说道:“臣附议。” 众臣纷纷出班而奏:“臣等附议!” 吕雉侧脸看向刘盈,只见刘盈嘴唇欲开,可又闭了回去,似乎有话想说,却又不得说出。吕雉回过头看向众臣说道:“既要册立皇后,不知众臣可有意选之人?” 元老之中一向沉默寡言的夏侯婴走出班部丛拱手说道:“册立皇后,国之大事,不知陛下心中可有人选?” 刘盈眼见国之元老夏侯婴竟主动询问自己的看法,不由心头一酸,鼓起勇气开口说道:“后宫王美人,德才兼备,温婉贤淑,可母仪天下。” “老臣认为不可!”曹参走出班部丛跪下禀道:“皇后者,不但应有母仪天下,教化天下之责,还当有接连王室,巩固中央之任。王美人虽温婉贤淑,但却是常山县尉王恺之女,地位低微,不可册立为后。” 刘盈眉头紧紧锁在一起,曹参是先帝重臣,对国家向来忠心耿耿,难道他也怕了太后的权威不成?刘盈正这样想时,一旁的吕雉开口说道:“想必相国心中已有人选?” 曹参扬头继续说道:“宣平侯张敖有女名嫣,温婉贤淑,颇识礼节,又是侯爵之女,可为皇后。” 还不待曹参说完,安国侯王陵站在班部丛中高声喝道:“曹参!”一声喝罢,王陵迈步而出双眼瞪向曹参道:“曹参!枉你也是国之元老,汉之丞相。那张嫣乃是宣平侯张敖和鲁元公主所生。鲁元公主何许人也?那是当今陛下的亲姐姐!那张嫣论宗族辈分该向当今陛下叫一声舅舅!这世间岂有舅舅娶外甥女为妻的道理?” “安国侯。”曹参站起身看向王陵道:“你向来处处与我过不去,这些我都不和你计较。单说今日之事,陛下是张嫣的舅舅,张嫣是陛下的外甥女,这本就是血脉之亲,若是将张嫣立为皇后,这是亲上加亲!”说罢,曹参面向吕雉跪地而拜高声说道:“若陛下立张嫣为后,其一,同是自家骨肉,亲上加亲。其二,宣平侯张敖本为赵王,只因受了高祖十一年刺驾一案的牵连而被先帝贬为侯爵,心中已有不满。今日若将他的女儿册立为后,张敖便是国丈,他必感恩戴德以报陛下太后的浩荡恩情。” 听罢曹参的话,吕雉脸上露出了笑脸,她正要开口说话,却被下面的王陵一语打断。只见王陵指着曹参的脸说道:“即使如此,那我问你,从今以后陛下见了鲁元公主,是该叫姐姐还是该叫国太?见了张敖是该叫姐夫还是该叫国丈?见了张嫣是该叫外甥女还是该叫皇后?” 曹参正要开口,王陵直接打断接着说道:“我且再问你,张嫣见了太后,是该叫姥姥还是该叫妈呢?” 高座之上的刘盈忽然不断捂着嘴咳嗽起来,两旁内侍慌忙上前端来茶水和痰盂。刘盈咳嗽了一阵才止住,他慢慢低头看向刚刚捂着嘴巴的右手,右手的手心上竟是刚刚自己咳出一滩浅浅的血迹。 皇帝的咳嗽声也使得曹参王陵二人不再争吵,二人忙一起跪下低下了头。陈平走出班部丛道:“相国与安国侯各有道理,不必再争,立与不立还当太后与陛下定夺。” 刘盈喝过茶水,润过嗓子后,开口说道:“方才安国侯之言,朕认为合情合......”刘盈还未说完,吕雉在一旁高声说道:“相国之言乃老臣谋国之见。”吕雉站起身再次扫视了一遍下面的所有臣工道:“颁旨,明年开春,陛下于未央宫内举行冠礼。十月择吉日良辰册立宣平侯张敖之女张嫣为后。并再颁一道谕旨,大赦天下。” 曹参拱手高声高声赞道:“太后圣明!千岁千岁千千岁!” 吕雉嘴角扬起一丝微笑道:“天子新婚之礼就命相国与辟阳侯审食其一同主持,散朝。” 待刘盈与吕雉起身离去后,群臣才开始陆陆续续起身离开。王陵缓缓站起身,低头看到曹参仍跪伏在地,将自己的头低的很低,以至于被深深埋在两袖之间。 “人伦已乱......人伦已乱......太后当政,外戚干权,天子犹如傀儡一般......”王陵仰起头,老泪纵横,嘶声高喊:“高祖啊,你留下的这份基业,该当如何!该当如何啊!”一口鲜血喷出,王陵直直倒在地上。 一直跪伏于地,不敢抬头的曹参闻言,忙抬起头来只见白发苍苍的王陵仰头倒在地上,他忙站起身高声喊道:“来人!来人!” 四周还未散去的臣工们慌忙跑来七手八脚将王陵抬起来,曹参忙道:“安国侯年纪大了,快,快送去太医院,快!” 臣工们忙抬起王陵,急匆匆出殿向太医院而去。待众人都走了之后,曹参缓缓转过身面向长陵的方向重重跪倒在地,深深一拜,泪水夺眶而出:“先帝,休怪曹参,参不过是明哲保身而已矣。” 廷议散朝之后,刘盈跌跌撞撞回到紫微殿中。正在梳妆的王美人看到刘盈回来了,忙转过头笑道:“陛下已许久没有上朝,今日上朝感觉如何?”她还没有说完,就分明发现刘盈那憔悴的脸上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沮丧与落寞。 看到了王美人,刘盈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他上前紧紧抱住王美人,低声抽泣了起来。王美人忙笑道:“陛下身为天子,怎么反倒越来越爱哭泣了?” 刘盈一边抽泣着一边说道:“什么天子?我现在看的越来越清楚了,我不过就是个任由太后在幕后操纵绳线的木偶罢了。今日的廷议完全掌控在太后和那些外戚们手里,就连那些跟随先帝出生入死数百次的老臣们也开始向着太后说话了。” 王美人忙安慰刘盈道:“陛下和太后是亲母子,难道太后甘愿让自己的儿子一辈子都只当一个傀儡么?明年就是陛下冠冕之日了,到时太后自然就放权于陛下了,妾身还等着被陛下册立为后呢。” “册立为后?”刘盈冷笑了起来:“什么册立为后?朕的后已经被太后和那些大臣们册立过了。” “谁?” “张嫣。”刘盈看向王美人道:“宣平侯的女儿,朕的外甥女。”刘盈望着王美人惊呆了的双眼,苦笑道:“可笑吧?舅舅娶自己的外甥女为妻?亲上加亲?只怕这是天下最荒诞的笑话了。” 王美人叹了口气,她将刘盈紧紧抱住道:“预料之中啊。不过陛下也不该再如此荒废下去,只要你我二人两情相悦就是了。” 惠帝四年,公元前19年,十月壬寅日,在群臣以曹参为首,外戚以吕泽为首的支持下,将年仅十一岁的张嫣立为皇后。年幼的张嫣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自她进宫的第一天起,就注定了她一生婚姻上的悲剧。(未完待续) 第51章 秋雨淋漓 深夜,未央宫,紫微殿。 盖着红盖头的张嫣坐在塌前,今天一天真的让她感到有些累坏了。天子新婚大典,处处都是礼节,繁琐且冗长,让张嫣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但最令张嫣感到内心不安的还要是天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从未见过刘盈,只是听母亲时不时的提起过,她还听不少人说天子每日不理朝政,只终日沉溺于酒色之中,张嫣不由内心竟开始恐慌了起来。 就在张嫣胡思乱想之际,她的耳边响起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到她的耳边才停下来。 红盖头被慢慢掀开,醉眼朦胧,面色憔悴的刘盈出现在了张嫣的面前。 张嫣忙将头低下,刘盈咧开嘴笑道:“朕的样子,没有吓到你吧?” 张嫣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她将头低的更低了。“朕知道你害怕。”刘盈扶着桌案慢慢坐下来给自己倒上一杯清茶,一饮而尽道:“你也不用害怕,你是皇后,朕是天子,你我二人今晚就好好说说话。” 闻听此言,张嫣才慢慢抬起了头,她开始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眼前的皇帝,皇帝的形容着实让她吃了一惊。消瘦的身躯,憔悴的脸色,稀疏的头发中竟大部分都是白发。天子才刚刚冠冕,但看上去却活像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 张嫣打量刘盈的同时,刘盈也在打量着张嫣,瘦小的身躯,布满稚气的脸,充满童真的眼睛,不管怎么看她都是一个小孩子。刘盈开口说道:“你多大了?” “十一岁。”张嫣又将头低下说道。 “十一岁......你知道么?你的母亲是朕的姐姐,论辈分,你还该叫朕一声舅舅。”刘盈低下头冷笑道:“母后啊母后,你真的是要把你的盈儿变成鬼啊。” 幼小的张嫣自然听不懂刘盈在说些什么,她只好低沉着头不作声,刘盈站起身道:“你也累了吧。” 张嫣看着刘盈点了点头。 “你累了就在这休息吧。”刘盈转过身一边向外面走着一边说道:“你好好睡一觉吧,朕到别的地方去住,也免得吓到你......” 望着刘盈渐渐远去的身影,幼小的张嫣不知现在在发生着什么,她仰头倒在榻上,不一会便悄然入睡。 刘盈出了紫微殿便迈步向王美人的寝宫走去,夜已经深了,王美人的寝宫内却还闪亮着点点烛光,刘盈走进来还未开口,王美人便在镜前转身说道:“陛下,你怎么来了?” 刘盈走至塌前坐下道:“难道朕真的要和朕的外甥女同床共枕么?”说罢,刘盈忽然仰头大笑起来:“荒诞,滑稽,可笑。” 看到刘盈这副样子,王美人忙端上一盏茶道:“陛下已经冠冕,不日即可亲政,也该当自现在开始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了。” “亲政?”刘盈看向王美人摇头冷笑道:“满朝文武都是太后的爪牙,就连先帝时的那些老臣现在也都唯太后马首是瞻。朕就算是三十岁,四十岁,也根本不用妄想亲政。” 王美人低下头小声道:“若陛下一直如此,即使太后愿意放权,也不敢就这样将权放给陛下啊。陛下你如此意志消沉,到底是因为什么啊?” “因为什么?”此言一出,一下使刘盈的酒劲又涌了上来,他一把将王美人手中的茶盏打碎在地高声喊道:“因为什么?你去问问那个吕雉,那个吕泽,你去问问那些外戚!去问问死去的如意,去问问变成人彘的戚夫人!去问问在牢中自缢的周昌!去问过他们之后,你就知道是为什么了!”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咳嗽,王美人忙拿来手巾,刘盈一阵咳嗽后,王美人将手巾拿过来,发现上面又是一滩血迹。 刘盈趴在桌案上,放声大哭起来。 王美人重新为刘盈满上一盏清茶,伸手轻轻拍了拍刘盈的肩膀:“陛下,今晚你喝醉了,喝些清茶解解酒吧。” 刘盈抬头望向王美人,王美人才发现刘盈的双眼已经哭的通红。刘盈从王美人手中接过茶盏道:“朕继位之初,遵行先帝遗诏,也想当个知人善任,大有作为的好皇帝,可现在,朕早已心灰意冷......”刘盈端起茶盏苦笑了一下,将茶放回一旁的桌案上道:“朕现在哪里还像个少年?” “国家大事臣妾不懂。”王美人看向刘盈笑了笑道:“臣妾是常山县尉的女儿,不像富贵人家的孩子从小养在温室。臣妾小的时候也常随父亲下地农耕,每遇天灾虫灾,父亲总蹲在田内愁眉不展,也不耕作,母亲此时总会劝慰父亲说天灾难测,今年大灾,明年也许就会风调雨顺,若是遇到灾害就像你这样愁眉不展,那天下的农民岂不是都要饿死了?” 听到王美人这番话,刘盈一向愁苦脸上也展现出了笑容,王美人笑着继续说道:“父亲听后,当即便扛着农具继续劳作,农民不能彻底预防天灾,但是却可以凭借自身的辛苦劳作而迅速恢复回来。” 刘盈笑了起来,王美人见刘盈终于笑了,便又说道:“臣妾觉得,朝中臣工还是忠心于先帝,忠心于陛下的,只是因为陛下年幼,才纷纷听命于太后。陛下唯有振作精神,才能走出这场灾祸啊。” 刘盈鼻头一酸,眼中泪花滚动,他上前抱住王美人道:“朕今生能得卿,真幸事也。” 二人紧紧相拥在一起。 秋雨伴着深秋的夜色撒落长安,淋淋漓漓,一直下到第二天的下午仍没有要停的意思。秋雨连绵,街上的行人很少,一辆轺车从相府驶出,车夫在秋雨之中一拽缰绳,轺车辚辚,直向安国侯府而去。 安国侯府门前的两名侍从远远望见相府的轺车向这边而来,两名侍从互相看了一眼,便一同会意关上了府门。轺车在府门前停住,车夫向轺车内轻声说道:“老爷,还是没开门。” 轺车内一阵咳嗽后,传来曹参苍老沙哑的声音:“叫门,就说曹参求见安国侯。” 车夫叹了口气,他拽住轺车后,跳下车去,快步走至府门前扣门,片刻,一名侍从将府门打开了一条缝,车夫忙从怀中掏出名帖正要递上前,那开门的侍从摆了摆手说道:“又是相国大人吧?我家大人外出办差去了,没回来。” 车夫忙道:“相国大人急于要见安国侯一面,不知安国侯何时能回?” 侍从摇了摇头后便关上了大门。 车夫长长的叹了口气,返回轺车前说道:“老爷,咱们之前已经来了三趟了,侯府的人每次都说安国侯外出未回,可咱们在府门前安排等候的家院早就看到安国侯回来了。”车夫低下头小声说道:“老爷您也是,您都这么大年纪了,现在还下着雨,您贵为相国,位列三公,论官职您比他安国侯大。论爵位,您是平阳侯,和他安国侯平级,可您这都已经是跑的第四趟了。您辛辛苦苦冒雨带病而来,他安国侯却闭门不开,分明就是不愿见您啊。” “胡说,你一个车夫,你懂的什么?”曹参慢慢掀开车帘,双眼望着秋雨中紧紧关着的安国侯府,长叹了一口气道:“扶我下车,我亲自登门拜访。” 车夫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抬头望着阴暗的天空,连绵的秋雨道:“老爷,雨下的不小了,您的病还没有好,怎么能淋雨呢?咱们还是快回相府吧。” “休要啰嗦。”曹参起身从车内走出道:“扶我下车。” 车夫无奈,只好双手将曹参扶下轺车,冒着秋雨,曹参拄着拐杖,一步步走到侯府门前道:“你再叫门吧。” 安国侯府内,王陵闻说曹参亲自冒雨前来,忙在侍从的搀扶下快步登上屋顶向府门口看去,只见曹参站在府门前,已被秋雨淋的狼狈不堪,拄着一支拐杖在秋雨之中被冻的瑟瑟发抖,一旁的车夫正在大声的叫门。 王陵眉头紧紧锁在一起:“曹参呐,你这个老东西,自己的身体怎么样自己还不清楚么,如何能经受的住这份奔波。” 王忌在一旁忙说道:“父亲,这次是您做的过分了,您和相国都是当年和高祖一并征战的老弟兄了,有什么话不能说开的?”王忌一边说着,一边忙招呼手下侍从道:“快去开门,将相国大人扶至正堂,赶紧找一件干净衣服,再吩咐下人马上端一碗热姜汤上来。” 侍从答应一声,忙转身下去准备。王陵转身一边向楼下走一边对儿子王忌摇头说道:“我不想见他,自萧何病逝,他接任相国一职后,一直是唯吕后马首是瞻。当年你爹我和曹参一起浴血沙场,曹参他身上现在还有十几处的刀疤啊,可真不知道他怎么老了老了骨头竟变得越来越软,胆子变得越来越小。”王陵一边说着,一边向后堂走去:“他早已不是和高皇帝一起征战时我的老弟兄了,他现在是吕后的爪牙!”王陵停下脚步,转头看向王忌说道:“就说我外出未回,你就替爹招待下他吧,我不想见他。”说罢,转身走回后堂。 安国侯府门大开,王忌快步跑了出来向曹参深深一拜道:“侄儿王忌,不知伯伯亲至,伯伯恕罪。”说罢,忙转身吩咐仆人道:“快扶相国大人进府,立刻拿两件干净衣服上来。”说罢,王忌忙上前扶住曹参道:“伯伯快请进府。” 曹参拄着拐杖站在原地,他向府中张望了一番,看向王忌道:“忌儿,你父亲呢?” 王忌沉下头片刻,抬起头笑道:“伯伯,我父亲他前些日子奉陛下差遣出外办差,至今尚未回来。” 曹参望着王忌的双眼,王忌才察觉曹参苍老的脸颊中已挂着两道泪痕。王忌忙笑着说道:“外面雨大,伯伯有什么话可先和侄儿说,等我父亲回来,侄儿陪同我父亲一并到相府去。” “不必了......”曹参摆了摆手道:“既然你父亲他不在,那我就回去了。”说着,曹参拄着拐杖在车夫的搀扶下,一步步向轺车走去,走至轺车前,曹参仰望阴空,任由雨水打向自己的脸颊长叹一声道:“王陵啊王陵,你终是不愿听我辩解,你终是不肯原谅我了。” 车夫将曹参扶上轺车后,自己跳上轺车,一甩缰绳,驶回相府。当轺车在相府前停住,车夫拱手请曹参下车时,叫了多次,轺车之内竟无丝毫回应。车夫忙跳上轺车,将车帘掀开,只见曹参已昏厥在车中了。 一时相府之中乱成一团,曹窟和几个门客忙将曹参抬回后堂,一摸曹参的额头,竟是分外的烫手,曹窟慌忙叫来郎中诊治。郎中诊治已毕,曹窟询问父亲的病情,郎中示意曹窟屏退左后方能告知。曹窟忙喝令大小侍从出去之后,郎中摇了摇头小声说道:“相国年纪大了,昔年征战之时的负伤未能处理干净,现如今又淋了将近半个时辰的雨,新病加上旧伤,病情沉重,难以痊愈。” 曹窟闻言,一下瘫坐在地。 曹参病重在榻,不能上朝理政,曹窟只好替父亲向吕雉告了一个月的病假。这一个月中,相府之内冷冷清清,除却吕雉吕泽等人和陈平周勃等几个人外竟再无一个臣工前来探望曹参。曹参深知此中缘故,自己自任相国这两年来,日常政务皆遵从萧何生前所定,大小国事皆听命于吕雉,朝中的那些臣工们便渐渐不再与自己来往,几乎所有人背地里都在说自己是吕后外戚们的走狗,是早已忘记先帝遗诏的佞臣奸臣。 又是一个秋雨之夜,曹参又发起了高烧,半梦半醒之中他似乎回到了泗水亭,又看到了那个一身痞气,正带着一伙人不知道要去哪里私斗的刘季,似乎又看到了带着佩剑向自己走来的萧何,他仿佛看到萧何在向自己招手并笑着说道:“曹参呐,县令已经回家了,咱们也该下班了,走,咱们叫上刘季一块去曹氏的酒馆里喝一杯!” 泪水划过曹参的脸颊,他闭上双眼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萧大人,您嘱托我的事,我都办到了,这两年国无战乱,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国力已经日渐恢复。周勃他已被命为太尉,他正一点点的将军权掌控在自己手里。剿灭外戚,匡扶汉室的重任只有交给陈平和周勃二人了......”(未完待续) 第52章 泾水之畔 相国曹参伴随着长安连绵的秋雨在相府之中逝世,按照刘邦死前所定遗诏,该当有王陵接任相国一职,然王陵生性耿直,多次上书直言吕后,皇帝已经加冠,应尽快让权与皇帝,后宫不得再干涉朝政,并且切中要害直言外戚干政之弊,使得吕雉敢怒不敢言。 吕雉私下不止一次与吕泽审食其等人商议,王陵现在不过只是安国侯而已,还尚无实权便如此多事,将来若是坐了相国,岂不是要反上天去了?审食其当即献策,凭太后今日之权势,即便不遵高祖遗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如就拜吕泽为相,又有何不可?此言一出,当即被吕雉厉声喝断:“蠢!哀家鸩杀赵王,残杀戚姬,那些老臣之所以装聋作哑,默不作声,不是因为怕哀家,而是因为哀家自始至终国事之上一直都是奉先帝遗诏行事。若哀家真敢拜吕泽为相,那些老臣便真的要群起而攻了。” 审食其忙低头说道:“太后所言甚是,是臣考虑不周。” 吕雉背着双手在屋内不断来回踱步,忽然,她停下脚步看向吕泽审食其二人道:“你二人觉得陈平如何?” 吕泽想了片刻抬起头说道:“陈平虽有才智,也算的上是开国元勋,社稷重臣,然他胆小怕事,这些年来谨小慎微,闷不做声。”吕泽看向吕雉说道:“我看他是想明哲保身,安度晚年而已。” 审食其刚刚被吕雉训斥了一番,此时便不敢多嘴,他见吕泽说了这么多,他才抬头小声说道:“王陵多次集结老臣们一起上奏言事,但陈平从不参与这些事,臣也觉得他是不敢得罪太后,他只想求得自保而已。” 吕雉点了点头,她走至吕泽审食其二人面前笑道:“高祖已有遗诏在先,咱们不得不遵。但咱们可让王陵陈平都为丞相,将这相权一分为二,岂不正好?” 审食其忙说道:“对啊,当年先帝遗诏中也有王陵去后可令陈平接任相国的话啊,现在咱们将王陵陈平都拜为相,正好让他二人互相牵制。” “没错。”吕雉笑了笑道:“王陵比陈平年长,可拜其为右丞相。” 次日清晨,未央宫前殿廷议。 “圣上诏曰:国不可一日无相,王陵陈平俱为国之元勋,朕遵高祖遗诏,即日起,拜王陵为右丞相,陈平为左丞相,共同助朕协理朝务。” 王陵陈平跪在阶下,二人互望了一眼,一起仰起头高声说道:“臣遵旨!” 经过隆冬腊月,大雪覆盖之后广袤的关中大地终于又迎来了一个崭新的春天。转眼之间刘盈已经二十岁了,吕雉和朝臣们都惊喜地发现刘盈的脸色似乎比之前好了很多,刘盈也自己常说自己已经将近半年没有在做过噩梦了,吕雉不由为儿子长长的松了口气,她终于决定再等一年便将权力放手交于刘盈,任这些后辈子孙去经营高祖所留下的这份基业吧。 春暖花开,吕雉今早起来时惊喜的发现长乐宫内的花朵在一夜之间竟伴随着和煦的春风纷纷绽放了出了花朵,一时之间点缀的长乐宫如仙府一般漂亮。吕雉的心情大好,家人子窦漪房双手端着茶盏走进来,吕雉才发现她已经十五岁了,这四年中吕雉像对待自己的女儿一样对待她,眼看着她从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长成了一个美丽动人的十五岁的少女,竟像极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看的吕雉越发的喜爱了。 窦漪房手法娴熟的为吕雉斟上一盏茶,双手献于吕雉。吕雉笑着将茶盏接过来道:“皇后近来如何啊?” 窦漪房一边收拾茶具一边说道:“近来都好,只是......”窦漪房说着将头低了下去。吕雉眉头一紧说道:“只是还没有身孕?” “是。”窦漪房低下头说道:“御医不知想了多少办法,皇后都不曾......”吕雉将茶盏放下说道:“皇后入宫已经两年了,入宫两年仍无子嗣,这传扬出去岂不让天下人笑话?”她冷笑了一声接着说道:“以哀家看,是皇帝每晚只在那个王美人宫中休息的缘故吧?” 窦漪房摇了摇头道:“我不清楚。”吕雉摆了摆手说道:“你先到外面去吧。”窦漪房抬起头说道:“皇后说再有三天就是上巳节了,不知太后有何安排?” “又到上巳节了。”吕雉笑了笑道:“告诉皇后,三天之后皇上和后宫所有嫔妃侍女,还有列为臣工,所有人一起,咱们到泾河之畔祓除畔浴,祈福踏青,好好玩一天!” “诺!”窦漪房高兴的答应一声,忙退了出去。 窦漪房退出去之后,吕雉叫上两名侍女道:“走,去趟皇后的寝宫。” 窦漪房退出椒房殿后,便忙叫上几个在宫中的同龄侍女,几个人说说笑笑直向渐台沧池而去。渐台沧池就在未央宫中,是当年萧何主持修建之时所开凿的一处巨大的人工湖,因湖水碧青,呈现苍色,故萧何为此池起名为沧池。渐台景色秀丽,遍种奇花异草,每到春天更是呈现出一片春意盎然之景。故而这渐台沧池就成了少女时期的窦漪房最爱去的地方。 当伙伴们听窦漪房说完太后要带所有嫔妃侍女一起到泾河踏青的消息后,一个个立刻兴奋起来,她们作为宫中的侍女,除每两年能回乡探亲一次的时间外,是决不允许她们出宫半步的。当她们听到上巳节可以出外踏青的消息后,这些正值十五六岁年龄的侍女们又怎能不开心呢? 到了渐台,她们便开始四下嬉戏了起来,仿佛宫中的生活每天都像在渐台这样无拘无束一般。她们在沧池之畔戏水打闹,一边游戏着一边唱起了关于上巳节的歌谣: 溱与洧,方涣涣兮。 士与女,方秉蕑兮。 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 溱与洧,浏其清矣。 士与女,殷其盈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吁且乐。 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 她们唱了一遍又一遍,眼看日头即过正午,她们纷纷站起身各自向宫内走去,窦漪房虽也算是侍女,但却独受吕后的宠爱,侍女所要干的活吕后从不让窦漪房去做。因此窦漪房可以不必着急着回去。当伙伴们都走了之后,窦漪房坐在沧池之畔前,对着清澈的池水一边洗漱着自己的秀发一边自己一个人轻声唱着刚刚大家所唱的歌谣。当她唱到:“女曰观乎?(译:少女对男子说去看看么?)”之时,只听身后传来一少年的声音:“既且,且往观乎!(译:男子回答已经去过了,不过再去一次又何妨呢?)” 窦漪房忙向身后看去,不知何时身后不远处已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窦漪房忙站起身,只见那个少年笑着向自己走来说道:“这是郑国的一首描写上巳节的歌谣吧?” 窦漪房忙小心的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少年,他的容貌十分的英俊,眉宇之间还不时透露出少年该有的英气。见窦漪房低沉着头不说话,那个少年不由笑道:“你怕我?” 此言一出,窦漪房忙抬起头道:“谁怕你了?你是什么人?我在宫中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你是怎么进入皇城的?又为什么来渐台?” 一连串的质问一下逗的那个少年大笑了起来,少年边笑边说道:“你没见过我,但我可见过你,你是太后身边的家人子,对么?” 窦漪房眼见面前的这个少年并非歹人,便背过身去道:“你既知我是太后的人,还敢在这里放肆么?” “太后果然铁腕啊,连身边的侍女都如此的强势凛人。”少年笑着说道:“但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么?” 窦漪房转过身,又细细打量了一遍眼前这个少年,转而摇了摇头:“你到底是什么人?” 少年正要说话,忽然他只觉得耳边草丛之中隐隐约约传来声响,他忙大叫一声:“不好!”闪身护在窦漪房身前,果然草丛之中一条盘踞着的花蛇已经弓起了自己的身躯,吐着红信子打量着眼前这对少年和少女。 窦漪房见草丛中原来盘踞着一条花蛇,吓得忙躲在少年的身后小声说道:“快走吧。” 少年护着窦漪房一步步地慢慢向后退,那花蛇弓着身子,一头向少年身上咬来,少年忙一把抓住蛇的七寸,奋力一甩,将蛇重重甩至沧池旁的假山上,蛇立刻昏死在地,再也动弹不得。 窦漪房长出了一口气,她正要感谢眼前这位少年,却突然发现少年的左臂上已经流出了鲜血。窦漪房忙一把拉住少年道:“你被咬了......快,跟我去找御医。” “不了。”少年忙推开窦漪房道:“这蛇无毒,没有大碍,这伤口我一会自会去太医院。”少年看向窦漪房的双眼道:“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窦漪房低下头答道:“漪房。” “漪房......”少年微微点了点头道:“多好听的名字啊。三天以后是上巳节,咱们还会再见面的。”说罢,少年转身离去。 望着少年渐渐走远的身影,窦漪房的心中第一次有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她好像喜欢上了这个少年。 三天之后,上巳节,泾水之畔。 相传三月初三是黄帝的诞辰,故而在这一天,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要郊游踏青,临溪而嬉,在河边水边,以春水兰花洗涤身上的污垢后再由家中长者手拿柳条沾花瓣水以点头顶,以得去灾祝福之意。 寻常百姓尚对每年的上巳节格外重视,宫中自然也不能例外。这天一大早,皇城宫门大开,吕雉刘盈并后宫嫔妃宫女和朝中臣工,众人一起在泾水之畔扎下临时的行辕,临水而嬉,消灾祈福。 内侍们扯起连绵数里的长长锦布遮在泾河岸前,先是皇后沐浴,后是各嫔妃美人按照尊卑顺序下河沐浴。皇后张嫣正要沐浴时,吕雉走上前来将她拉到一边小声说道:“你是皇后,入宫两年了还尚无子嗣,今年的上巳节,你该好好祈求祈求神灵,早日能给哀家生个孙儿出来。” 张嫣一听这话,低下头小声说道:“太后,非是臣妾不能生孕,实在是......”张嫣低下头去,不再说话。吕雉闻言,眉头紧紧锁在一起说道:“你身为皇后,难道连皇帝的心都抓不到么?”十三岁的张嫣闻言,不由鼻头一酸,眼泪滚落下来。吕雉忙伸手为张嫣拭去眼泪说道:“好了,上巳佳节,不要哭泣。” 待所有人都沐浴之后,女子们排起队伍低着头轮流从刘盈身前经过,刘盈手拿一支柳条一边沾着一旁的木盆内的花瓣水一边轻轻的挥动柳条,将花瓣水滴滴洒向女子们的头顶。 待王美人走至刘盈面前时,刘盈一边一边沾着木盆中的水一边小声笑道:“朕该多点你几滴,祈求上苍能给朕生个皇子出来。”说着,刘盈将柳条在王美人的头上轻轻的洒了几滴,王美人笑着说道:“谢陛下。” 祓禊仪式结束之后,女子们四散嬉戏了起来,平日在宫中的百般拘束,在一天统统都可以抛之脑后不去管它。刘盈拉着王美人的手,二人一起在泾河岸前嬉闹。皇后张嫣一个人带着几个侍女在另一边采摘香草。此等尴尬的处境谁人还看不出来?臣工们一个个偷偷观察着吕雉的脸色,只见吕雉坐在那里,脸色异常的难看。 窦漪房正和几个侍女一起帮着皇后采摘香草,忽然只听耳边传来那熟悉的少年声音:“这个送给你!” 窦漪房忙抬头环顾四周,她急于想找到那天在沧池邂逅的少年,可四周竟根本没有那个少年的身影,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不由有些沮丧。就在此时,她只觉得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忙回过头去,只见那个少年正手拿一支粉红的芍药花站在自己的眼前。 窦漪房想极力抑制脸色的喜悦,但她终是无法抑制的住,她一下笑了起来,少年将手中的芍药花递给窦漪房道:“我从未见过你这么好看的女子,你就像这朵芍药一样好看。” 窦漪房脸色涨红,她低下头说道:“你手臂上的伤好了么?” 少年忙舒展了下手臂笑道:“你说呢?” 窦漪房笑的更开心了,她伸手接过芍药笑问道:“你知道这芍药花是什么意思么?” 少年闭上双眼,笑着说道:“赠卿芍药,以表情长。” 少年的一句话,一下俘获了窦漪房的心,她看向少年道:“现在你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吧?” 少年正要开口,忽然他看到相国陈平手拿一张竹简匆匆跑过去,少年忙转身看向陈平高声道:“相国何事惊慌?” 陈平闻声,忙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少年说道:“大王,河南发来急件,情况危急,臣要立刻呈报于陛下和太后!”说罢,陈平忙转身继续跑去。 少年暗道一声:“看来真的出事了......”说罢,他忙转身要走,窦漪房拉住他的胳膊道:“相国刚刚叫你大王,你到底是?” 少年一边向外跑去一边转头看向窦漪房喊道:“我是陛下的弟弟,代王刘恒——” 窦漪房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手拿那支芍药花,默默地说道:“刘恒......”(未完待续) 第53章 清查库银 上巳之节,就在众人于泾水之畔踏青嬉戏之际,一份从河南发来的急报传入长安。河南连降数日暴雨,黄河泛涨,冲毁河堤,百姓伤亡惨重。大水淹没农田,摧毁房屋,上千百姓顷刻之间便成了灾民。河南郡守吴轲火速上奏,请求朝廷立刻拨款,赈济灾民,抢修河堤,以应黄患。 上巳刚刚过去,长安上空便被一团巨大的黑云所笼罩,一时之间,狂风大起,终于一道闪电划破了阴空,紧接着一个响雷,大雨倾盆而下。 未央宫前殿内,刘盈坐在上方的御座上,眉头紧锁望着 下面跪着的所有臣工。吕雉坐在刘盈右侧,手中拿着那份河南郡守发来的奏章说道:“河南郡守昨日发来急件,河南连降暴雨,黄河决口,淹没农田,军民死伤不计其数,数万百姓流离失所,请求朝廷紧急拨款。”她扫视了一遍下面的臣工道:“怎么办?” 左丞相陈平忙出班拱手奏道:“启奏太后,为今之计,只有派一员钦差干将携款携粮奔赴灾区,救济灾民,抢修河堤,以定人心。” 吕雉点了点头道:“丞相所言甚是,黄患不可怕,人心动摇才是乱国之本。”她看向班部丛中道:“审食其,吕禄。” 审食其吕禄二人忙一起快步走出班部丛,对着吕雉跪倒在地。吕雉看向吕禄接着说道:“吕禄,你是治粟内史,现在国库还有多少积蓄?” 吕禄见吕雉发问,他忙跪伏于地说道:“启奏太后,国库之中存银皆有各自的用处。现在......现在可用来调拨的银钱还尚有九百万铢。” 吕雉闻言,不由长松了一口气,看来自高祖七年开始,国家每年都在奉行休养生息的国策,还是为国库攒下了一笔钱的。就在吕雉大感轻松之时,只听下面传来一声呵斥:“治粟内史,你现在果真能拿出这么多钱来么?” 吕雉忙向下看去,只见右丞相王陵迈步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吕禄后抬头看向吕雉说道:“陛下,太后,臣今天清早已派相府数名精干吏员前往内史府查账,到底国库还有多少积蓄,少时便可大白于朝堂!” 陈平闻言大惊,他忙看向王陵小声说道:“老大人,如此大事你怎不与我商量一番?” 王陵看向陈平说道:“救灾之事刻不容缓,故而老夫才先擅自决断,请左相恕罪。” 跪在地上的吕禄听罢王陵刚刚那番话,一阵冷汗顷刻之间便从后背渗出,他忙将头低的更低了。 一旁的审食其忙抬起头说道:“右相既要清查内史府账目,如此大事竟事先不与太后皇上商量,这到底是要清查账目呢,还是别有用心呢!” “审食其。”王陵看向审食其冷笑一声道:“老夫行的端,走的正,老夫今年已过六十,还能有什么居心呢?怕是到时账目一清,有些人就难以交代了吧。” 审食其背过脸去说道:“右相尚无真凭实据,言辞之中就如此诛心,真岂有此理。” 未央宫外电闪雷鸣,大雨如注,宫内前殿上众臣们的目光都紧紧锁定在上座吕雉的脸上。吕雉听到国库之中尚有上千库存,本是一张轻松的脸,现在却是一张阴的吓人的面孔。凭借吕雉多年的执政经验,今日的朝会定然要牵扯出一件天大的事来。 内侍走进殿中报道:“启禀陛下,太后,相府吏员请求上殿。” “哗——”一道闪电划过,一个响雷轰的一声在阴空中炸响。吕禄忙偷眼看向一旁的审食其,只见审食其脸色煞白,两片嘴唇都在不断的颤抖。 吕雉眉头紧紧拧成一团,她忙站起身道:“准。” 两名相府吏员挎着包裹快步而入,他们正要跪下朝拜,刘盈一摆手说道:“不必跪拜了,快说说清查账目结果如何?” “诺!”一名吏员忙将包裹从肩上解下,另一名吏员从包中拿出一张竹简“哗啦”一声展开读道:“陛下登基元年国库储蓄共计一千一百二十六万铢,除国中日常开支每年八百万铢,和亲匈奴进贡财物共计四十万铢,应还剩余两百八十六万铢。陛下二年,国库储蓄......”随着吏员报账的声音,众臣纷纷将头低下了下去,其实这些账目的去向,众臣已然心知肚明,众臣现在担心的不是吕禄会被如何处置,而是担心王陵,现在早已不是高祖时期了,现在是吕后执政,外戚干权,你王陵如此莽撞行事,就不怕自己的项上人头还能否保得住么? 刘盈一边听着下面吏员的报账,一边时不时的看着一旁的吕雉,他发现,吕雉的脸色竟是铁青铁青。 吏员站在下面继续高声说道:“总计以上账目,国库今日存银应在一千二百万铢之上。”说罢,吏员将竹简合上,站立在一边。 王陵看向吕禄道:“内史大人,相府吏员所报账目开支都是在你内史府中查出的,该是不会有错吧?” 吕禄低沉着头,丝毫不敢作声。王陵面向吕雉拱手说道:“太后,请即刻下令羽林卫士清查国库实际存银,臣以性命担保,国库的存银决不会有一千二百万之多!” 陈平眉头紧锁,他忙上前拱手说道:“启奏太后,清查国库,事关重大,不可如此仓促便下令开库清查,还是容日后再议为妥。” “陈平!”王陵转身看向陈平说道:“国库的亏空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廷尉府和御史府接到告发一些人的诉状何止上百件啊。廷尉和御史不敢上报,现在那些诉状还被压在廷尉署的废纸箱里!”王陵一指陈平道:“你身为先帝老臣,朝中左相,难道毫不知情么?莫非你也牵连在其中不成?” 陈平慌忙说道:“老大人,清查国库是件细事,不可如此仓促决断!” “黄河泛涨,马上就要淹至山东,到时受灾的就不止是河南一处了,需要赈济的灾民何止百万啊。”王陵朝着吕雉跪下拱手高声说道:“灾情危急,请太后立刻下令清查国库!” 吕雉的脸色铁青铁青,她高声叫道:“夏侯婴!” 夏侯婴忙出班拱手说道:“臣在。” 吕雉右手紧紧握成拳头,重重一捶面前的桌案道:“查!” 夏侯婴忙拱手领命,转身退了出去。 吕雉看着下面那个跪伏于地,正在瑟瑟发抖,不争气的侄子道:“吕禄,你就没什么话要说么?” “臣......臣......”吕禄抬起头拱着手说道:“前秦战乱,民不聊生,我汉国初建,与民减租减税,休养生息,国库存储本就不多......”他咽了下口水声音越来越小的接着说道:“高祖七年,匈奴入侵,先帝率军亲征匈奴,而后又与匈奴和亲,年年向草原进贡,后先帝又亲征陈豨,英布等人,国库又是一笔大的开支......”吕禄忙向前爬了几步仰头说道:“太后,国库亏空,这,这和臣决没有丝毫的关系啊!” 吕雉紧咬着下嘴唇,坐下来,狠狠地瞪着下面跪着的吕禄。一时之间,朝堂之上,除了雷电轰鸣与暴雨之声外,竟是一片寂寥,但这寂寥之中却分明透出一丝杀机来。 外面狂风骤雨足足刮了近两个时辰尚没有要停的意思,只见夏侯婴快步走入殿中拱手说道:“启奏太后,臣已大体核对清楚......”他低下头片刻,抬起头长呼了一口气开口说道:“国库存银仅剩五十万铢。” “轰——”一个响雷砸了下来。 刘盈惊得呆在了那里,吕禄仰头大喊:“国库亏空,臣死罪也——!”喊罢,低下头失声痛哭起来。 众臣忙将目光投向吕雉,只见吕雉缓缓站起身,她铁青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微笑,就在众臣诧异之时,只见吕雉已仰头大笑起来。 审食其慌得忙在下面不住的磕头:“太后,臣身为少府,协理国库,今日落下如此亏空,臣万死难辞其咎!”喊罢,又是一阵叩头。 “泱泱汉国啊。”吕雉眉头紧锁,双眼怒视着下面的群臣道:“中原大国!国库存银竟只有五十万铢?还谈什么赈济灾民?”她抓起桌案上河南郡守发来的告急文书一把扔在吕禄的脸上喝道:“还谈什么抢修河堤!还谈什么安定人心!吕禄!” 吕禄慌忙抬头应道:“侄儿在!” “你说!”吕雉一指吕禄厉声喝道:“国库的存银都到哪去了!” “太后。”吕禄仰头哭喊道:“您杀了侄儿吧,侄儿不敢说啊!”说罢,吕禄放声大哭起来。 王陵从袖中拿出一张竹简说道:“启奏太后,此乃长安郡守和各处郡县长官接到的各地百姓状告吕氏族人勾结地方豪强,圈占土地,兼并田土,囤积货物,挤压商贾,哄抬物价的诉状。”说着,王陵将诉状递给一旁的内侍,内侍忙接过来转身快步将诉状双手递与吕后。王陵接着说道:“臣刚刚已经说了,这些诉状何止百件,廷尉御史惧怕外戚的权威,故不敢上报太后。如今国库亏空至此,臣想这其中的原因就不必臣再明说了吧。” “这些混蛋怎么敢这样......”吕雉一面心中怒骂着,一边用颤抖着的双手展开竹简,一行行一目目的看去。 王陵站在一旁继续说道:“高祖陛下何等英明神武,尚亲耕节俭,每每上朝,只乘牛车,只穿布衣,在位数年皇城之中从未兴修片瓦工程,不想传至我等,才刚刚多少年,国库就出现这样大的亏空!” “啪”的一声,吕雉将竹简合上,她看向班部丛中喝道:“吕泽!” 吕泽慌忙出班跪倒,吕雉抓起竹简,用力将竹简摔在吕泽的面前道:“族人如此胡闹,目无纲纪,目无王法,你平日是怎么监管的!” 吕泽忙低头说道:“是臣监管不周,微臣愿受责罚。” “责罚责罚......”吕雉怒喝一声:“责罚能解的了黄患之急么?” 陈平忙在一旁拱手说道:“太后,族人与地方豪强相互勾结,沆瀣一气之事自古便有先例,此事棘手,可日后再议。如今当务之急是尽快赈灾。” 吕雉强压怒火,坐下来说道:“你有何主意,快讲。” 陈平忙看向审食其道:“审少府,不知少府现在能拿出多少钱粮?” 审食其忙回道:“除去宫中日常用度以外,少府大概还能拿出三十万左右。” 陈平点了点头,他看向吕雉接着说道:“臣等回去号召朝中大小臣工,皆捐出薪俸的十分之四,大概还能凑足七万左右,如此便能凑足九十万铢上下。可先将这笔钱款运往灾区,以解燃眉之急。” 代王刘恒走出班部丛拱手说道:“陛下,太后,儿臣此番来京,本为述职。今述职已毕,儿臣请命立刻回到代国,清查存银之后,留足日常所需,愿将剩余银钱迅速运往灾区,赈济灾民。” 吕雉忙说道:“如此,便有劳代王了。” 刘恒拱手领命后,慢慢退了下去。 吕雉坐下来,强压着怒火,看向下面跪伏在地的吕禄,一字一顿的咬着牙说道:“立刻革去吕禄内史一职,交廷尉府严查。廷尉,库银之事限期三天内必须给朝野一个交代。” 廷尉忙出班跪下拱手说道:“臣领命。” 吕雉站起身,一步步向宫门外走去,她立在殿前的回廊下,抬头望着阴空中的电闪雷鸣与倾盆暴雨,默默说道:“陆贾说过,上天之所以降下灾祸,皆因人事不修。前秦军力足已扫荡六国,却最终亡于寻常百姓之手。”她转身看向身后的列位臣工道:“民心可畏,民心可畏啊!”她看向审食其道:“审食其。” 审食其忙上前应道:“臣在。” 吕雉下令道:“自今日起,宫中大小用度一切从简,汉国的奢靡之风真的该禁一禁了。” “诺!” 吕雉突然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竟是格外的沉重,今日朝局带给她的压力,竟比几年前匈奴的入侵更厉害,更可怕。高祖浴血半生,最终尚躬行节俭。现在才刚过了多少年,似乎众人都已经忘了当今的汉国仍是高祖时汹海浮舟的局面,匈奴不可怕,诸侯王也不可怕,可怕的是民心尽失,腐败,腐败啊。 吕雉望着眼前倾盆的大雨,她觉得眼前越来越黑,身上越来越没有力气。 她仰头倒在回廊中。(未完待续) 第54章 风雨未央 吕雉醒来以后,自己已躺在椒房殿中了。一旁侍立的窦漪房见太后醒了过来,忙端起茶盏说道:“太后,您终于醒了。” 吕雉望着殿中的烛光,回了回神说道:“什么时辰了?外面的大雨停了么?” 窦漪房忙答道:“已经戌时了,外面的大雨已经停了。” “都这么晚了......”吕雉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忙说道:“快,扶我起来,传王陵陈平觐见!”说着,便要起身。窦漪房忙上前扶住吕雉道:“左右丞相已经各自办理赈灾各项事宜去了,太后大可安心。” 吕雉闻言才松了一口气,她看向窦漪房笑了笑说道:“你跟了哀家这么些年,已经如此了解哀家的心思了。” 窦漪房笑着正要开口说话,吕雉忽然隐约看到殿外有人影晃动,她忙看向窦漪房道:“殿外有人?” 窦漪房忙说道:“是周吕侯吕泽,辟阳侯审食其,还有内史吕禄三位大人。” 吕雉听到吕禄的名字,脸色便阴了下来,她看向窦漪房道:“让他们三个进来。” “诺。”窦漪房答应一声,转身退了出去,不一会,领着三人走上来。吕泽,审食其,吕禄三人忙一起跪了下来,吕雉向窦漪房使了个眼色,窦漪房会意转身退了出去。 吕雉阴沉着脸,半坐在榻上,不发一声。审食其吕禄二人将头低的很低,也不敢说一句话。吕泽在心中深呼一口气,抬起头说道:“妹子,现在这殿中可都是咱们自家人,一家人说话大可不必像朝堂那样拘谨,咱们有什么就说什么。” “你想说什么?”吕雉斜眼看向吕泽道:“大哥啊,你还有什么话可说的?” 吕泽看向一旁跪伏于地的吕禄道:“侄儿,你大可将国库亏空的原委说与你姑妈听听。” “诺......”吕禄抬起头说道:“姑妈,这国库之所以落下那么大的亏空,全是因为侄儿执管内史府,大小族人便都来向侄儿诉苦,让侄儿将国库的存银借与他们。他们都是我吕氏族人,而且大多还都是侄儿的长辈,侄儿不敢不听啊,这东借来西借去......” “放肆!”吕雉猛地一拍塌前的桌案,吓得吕禄立刻住了嘴,她双眼怒视着吕禄:“你身为内史,掌的不是我吕家的财库,那是我汉国的国库啊!” 吕泽忙在一旁说道:“妹子,这事说到底也不能都怪禄儿,咱们族人自高皇帝驾崩之后,做的事情也确实越来越过分了。” “大哥。”吕雉看向吕泽道:“难道国库存银真的都是让族人借走了么?”说着,她看向吕禄一声怒喝:“吕禄!你就真的一分钱都没拿?你就那么干净?” “侄儿......侄儿......”吕禄猛地将头低下:“侄儿罪该万死......” 吕雉看向吕禄接着说道:“这些年你一直在骊山脚下修盖庄园,竟圈占农田千余顷!去年,你小小年纪,过二十八岁生日,场面之奢靡引得长安全城百姓都去围观!一桩桩一件件你当我真的不知道么?”吕雉闭上双眼,咬着牙说道:“只怪我用人不当,姑息养奸,终至国库如此亏空,一场黄患,国家竟连赈灾的钱款都拿不出来!你还给我说什么罪该万死......”吕雉双眼瞪向吕禄,厉声喝道:“你觉得你死一万次就够了?你去问问那些被你圈占了农田而失去生计的百姓,你去问问现在河南受灾那些灾民,问问他们答不答应!” 一番训斥吓得吕禄更是不断的磕头求饶,审食其忙在一旁说道:“太后,百姓们知道什么?眼下主要是王陵那个老头咬死了吕禄不放,非要太后处斩吕禄以谢天下。要说这个王陵也真是块茅坑里的石头......” “你住嘴!”吕雉看向审食其道:“你就干净了?你就无辜了?你的少府掌管着宫里的一切开销用度,你敢让王陵去查你的帐么?” 审食其忙跪下,将头低下不敢再说半句话。 吕雉长叹一口气,她闭上双眼道:“你们若真是干干净净,问心无愧,又何惧他王陵呢?” 审食其低着头道:“太后,这......” “滚出去。”吕雉紧闭着双眼,咬着牙说道。审食其吕禄吕泽三人只好站起身,准备退出去。 “大哥,你留一下。” 吕泽忙站立在一旁,待审食其与吕禄二人退出去后,吕雉才睁开眼睛道:“大哥,今日朝会王陵言辞那么激烈,丝毫不给我留一点的面子,权臣,权臣啊。” 吕泽点了点头说道:“吕禄虽有过错,他王陵也该看在妹子的面上,私下里和妹子说也就罢了。现在倒好,弄的朝野尽知,我等颜面何存啊。” “王陵是先帝的老臣,对刘氏忠心耿耿,早就看不惯我们外戚当权了。”吕雉望着桌案上摇曳的烛光道:“今日他逼我杀吕禄,到了明日他还不再逼我杀审食其?再往后只怕他还要带兵起事,逼我让权呢。” “吕禄决不能杀。”吕泽坐下来说道:“杀了吕禄,咱们外戚的势力就会被撼动,那些跟王陵一样的老臣就要动手。” 吕雉紧锁眉头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可吕禄这小子如此不争气,竟犯下此等国法难容的事情,不杀他?不杀他如何给朝野一个交代?” 吕泽也沉下了头,时间渐渐过去,不觉之中殿外打更已到了子时,吕泽眼前一亮,他忙抬起头说道:“我有一策。” “快讲。” 吕泽开口说道:“明日咱们便让吕禄主动以全部家产抵偿国库的亏空,并且让他将骊山下的庄园即刻拆除,所圈土地系数归还于百姓,然后主动前往廷尉府请罪。”吕泽见吕雉听的很认真,便忙接着说道:“至于廷尉府么,我明天就去和廷尉打个招呼,就判吕禄一个罢官罢爵,抄没家产,发至军中效力。” 吕雉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可堵朝臣之口。” 吕泽站起身说道:“那我现在即刻去办。”说着,便要转身离开,“慢。”吕雉叫住吕泽说道:“大哥,你还有一项重任,你去告诉族人们,自今日起谁敢再违国法,不管他是谁,国法族规一并严惩!还有,他们欠国库的银钱,限期一个月内全部给我还回来!” “诺!” 渐台沧池。 夜已经很深了,窦漪房从椒房殿中退出来后,便提着一盏油灯来到沧池。夜晚的沧池万籁俱寂,一轮残月悬挂在夜空,四周是点点的散星,春风吹拂过湖面吹至窦漪房的脸颊上,使她觉得分外惬意。 “刘恒,刘恒。”窦漪房挑着油灯,向四周小声的叫道:“你在哪啊?快出来吧。”她觉得自己的手被一个人牵起,她忙向右边看去,果然是刘恒。 刘恒望着湖面长呼了一口气说道:“漪房,我要回代国了。” “你要走了?”窦漪房看向刘恒,眼神中分明是一种不舍。刘恒点了点头说道:“河南受灾,太后拿不出钱来,我在朝堂上请命立刻回代国,筹备救灾事宜。”他看向窦漪房道:“天亮了以后,我就要走了。” 窦漪房缓缓点了点头道:“你忙的是大事,你该尽快回去。” 刘恒拉着窦漪房的手,二人一起坐在湖边。 窦漪房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忙看向刘恒的左臂说道:“你左臂上的伤......” “好是好了。”刘恒撩开自己的左臂,只见小臂上留下了一道伤疤:“不过这道疤痕只怕我要带一辈子了。” 窦漪房低下头说道:“我一个家人子,竟让堂堂的代王为我负伤。” “漪房。”刘恒看向窦漪房道:“你愿意到代国来么?” “你若愿娶,我便愿嫁。” 刘恒站起身,望着面前的沧池说道:“漪房,你在长安等我,不出三年,我必率代国大小臣工亲迎你来代国。” 窦漪房也站起身说道:“三年,你不变心?” 刘恒看着窦漪房的双眸说道:“赠卿芍药,以表情长。关山阻隔,亦不相忘。” “好。”窦漪房眼中泪花泛起,她笑着说道:“三年为期,永不相负。” 刘恒眼中也泛动起了泪花:“三年为期,永不相负。” 明月之下,二人相拥在一起,面对着沧池之水,一起轻声唱道:“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蕑兮......” 二人坐在沧池岸前,互倾心声,只恨刚刚相逢便要分开,关山阻隔,三年不得相见,晓风拂面,不觉东方已发白...... 惠帝五年,河南山东等地皆连发生暴雨,致使河堤冲毁,黄患骤起。国库的亏空,致使吕雉等人捉襟见肘,四处借调才终稳定了局面。 又一场暴雨降临长安,未央宫前殿内,吕雉手拿一张竹简,目光冷峻的扫视着下面跪着的臣工们。 “一场黄患,朝廷竟拿不出赈灾的钱款。”吕雉一边扫视着跪伏于地的大臣们一边说道:“竟还要朝廷去向各藩国去借款,才终勉强平息了这场灾祸。” 大臣们一个个跪在地上,不敢作声。吕雉接着说道:“哀家这些天一直在想,若是藩王们也不肯拿钱,再这样耽误一个月会是什么样呢?只怕各地的灾民就会揭竿而起,打进这未央宫中了。民心可畏啊。”她展开手中的那份竹简冷冷地说道:“现在局面已定,但是这事情决没有完。问题不解决,明年若再发一次大水,冲垮的就会是这座未央宫。哀家前些日子下旨,要严查贪腐,不少臣工私下里劝哀家,说什么先帝遗诏国家要休养生息,严查贪腐,必然弄的人心惶惶,朝野不安,况且法不责众,让哀家还是以息事宁人为好。”吕雉看向众臣高声说道:“哀家今天在这里告诉诸位,国家是要休养生息,但对于贪腐之臣也决不会姑息!汉国才刚刚多少年?北方的匈奴未灭,南方的夷越未定,你们就开始贪图享乐,未免也太着急了!” 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一个响雷,吕雉将竹简猛地扔在地上厉声喝道:“查!从今天开始,廷尉府严查铺张浪费和贪污腐败之臣,查出一个,惩治一个,决不姑息。就这么办!” 经国库亏空一事后,吕雉清楚的认识到贪腐对国家的危害,她开始严厉治理铺张浪费和贪污腐败的风气,一时竟惩办犯事官员达百余人,朝野之中奢靡之风立刻大减。 一个月后,长乐宫,椒房殿。 椒房殿内吕雉特意将侍女和内侍通通退出去,殿中只有自己和皇后张嫣两个人。所有人都退出去后,吕雉开口说道:“王美人已经怀了龙子,你知道么?” 张嫣低着头不说话,吕雉颇觉不耐烦:“你怎么和你父亲的性子这么像?” 每次吕雉和张嫣说话时,张嫣总会把头低的很低,吕雉问三句,张嫣也许才会小声的回答一句,这使得吕雉很不耐烦。 眼见吕雉心中不悦,张嫣才低着头小声说道:“知道。” “你是皇后啊。”吕雉看向张嫣说道:“入宫两年了,竟还无子嗣,倒是让那个王美人先怀了龙子。皇帝本就宠爱王美人,到时她若生个公主也就罢了,若是生了个皇子,你这个皇后还能当的下去么?早知如此,哀家当时真不该将你选进来。” 张嫣低沉着头说:“太后,皇上不喜欢我,我也没有办法啊。” “现在这殿中只有你我两个人。”吕雉看着张嫣小声说道:“你给哀家说一句实话,皇帝是不是从未临幸过你?” 张嫣红着脸,缓缓点了点头。吕雉叹了口气说道:“原来如此啊,怪不得御医想了那么多法子都没能让你怀上。既然如此,也只好行此下策了。”吕雉看向张嫣说道:“从今天开始,你假装怀上了龙子,然后深居简出,千万不要让外人看穿。” 张嫣并没有听的十分明白,她看向吕雉说道:“可我并未受孕,几个月以后该当如何?” “几个月以后......”吕雉将右手紧紧拧成拳头,眉头一紧说道:“哀家自有办法。”(未完待续) 第55章 山雨欲来 函谷关是汉朝国都的东大门,战略意义至关重要,函谷关若有失,京师便会成为众矢之的,而无险可守。故而,自前秦之时起,函谷关将军便是一项最为重要的职务。汉国自建国以来,函谷关防务便一直交付在老将郦商的手中。也正因函谷关的战略意义,刘邦在重病缠身之时仍抱病巡查函谷,并嘱托郦商父子无论如何,一定要守护好国都的东大门。 这日清晨,函谷关头号角齐鸣,关顶的哨兵挥动大旗高声喊道:“开关——” 关门大开,两队执戟士兵快步跑出并站立在关口两侧。这是函谷关每天必须的开关仪式。仪式一成,关门便开启,来往行人客商便可畅通,到了每天日暮之时,关门关闭,来往行人客商便不许再通关。 副将郦寄挎着一把四面汉剑走过来,他作为副将,正在按例巡查各岗各哨的人数是否到齐。他走至关口,一眼便看到关门前的站岗人数少了一个人。 “伍长!”郦寄挎剑喊道。伍长忙快步跑上来拱手说道:“将军,末将在。” “怎么回事?”郦寄指了指那个空缺的岗位道:“这怎么少了一个人?” 伍长大为难堪,他忙转身看向两边站岗的卫兵道:“怎么回事?这个人去哪了?” 一名卫兵忙走过来将伍长拉到一边小声说道:“伍长,您又不是不知道,那个兵是太后的侄子,以前是朝中的内史,在宫里娇生惯了,咱们每天都要起这么早,他起不来啊。” 伍长将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他小声对面前这个卫兵说道:“你快去把他叫过来,就说将军来巡查了。”说罢,他转身走到郦寄面前道:“将军,他闹肚子了,马上就过来。” 那个卫兵快步跑回营帐内,果然吕禄还在那里酣睡。他忙上前拍了拍吕禄的肩膀:“大人,大人。” 吕禄半梦半醒的说道:“干什么?” “将军来巡查了。”卫兵忙小声说道:“伍长让您赶快过去呢。” 吕禄闭着眼睛,颇不耐烦:“谁啊?哪个将军啊?” 卫兵忙道:“就是郦商老将军的儿子副将郦寄啊。” “郦寄?”吕禄眼也不睁开,翻了个身说道:“一个副将,算什么将军?别说他是郦商的儿子,就算郦商那个老头亲自来了,也要管我叫声内史大人。” 吕禄话音未落,只听帐外有人高声说道:“父亲大人的名字岂是你能说的?”吕禄睁开双眼,只见一个年轻将军掀开帐帘走进来道:“你一个小卒,什么时辰了还在这里酣睡,竟敢违反本将的军令,给我起来!”nbsp; 一声令下,两名汉兵冲上前去将吕禄从被窝中拽了起来。郦寄一指吕禄道:“这函谷关乃是京师的大门,如此重要的地方,若是每个军士都像你这般,本将还如何治军?”说着,他看向身后的军令司马道:“军令司马,他该当何罪?” 军令司马忙站出来拱手说道:“回将军,无故旷岗,依律该打三十军棍!” “听到了么?”郦寄看向吕禄说道:“给我打!” 吕禄大惊,他忙向后退了几步高声说道:“郦寄!你该打我?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我当然知道。”郦寄冷笑一声:“你是太后的侄儿,皇帝的表哥,原朝中的治粟内史。可是你认得本将么?认得军法么!”郦寄看向那两名汉军道:“把吕禄拖出去,重打三十!” 两名汉军高声应了声“诺”后上前拽住吕禄,将他拽至帐外。汉军举起法棍对着吕禄打了下去。三十军棍直打的吕禄连连惨叫不已。 正午时分,郦寄正在帅帐中吃饭,父亲郦商迈步走进来,一边解下身上的盔甲一边对儿子说道:“寄啊,朝中的治粟内史吕禄因犯国法,被廷尉府发至函谷关军中效力,你要多多留心。” 一听到父亲提起吕禄,郦寄一下笑了起来:“爹,那个吕禄,就是一个纨绔子弟。今天早上起床号早就吹了,他吕禄竟敢在帐中睡觉而迟迟不到岗,被孩儿巡视时发觉,孩儿当即打了那小子三十军棍,那小子立马老老实实站岗去了。” 郦商闻言大惊,他忙喝退帐中诸人,看向儿子小声说道:“你打了那小子三十军棍?儿啊,你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看到父亲的脸色不对,郦寄放下碗筷说道:“爹,您怎么变成这样了?莫非您也怕了那个纨绔子弟了?” “儿啊,你不知道。”郦商坐下来看向郦寄说道:“那吕禄仗着是太后的侄子,身为内史,贪污国库钱款,致使一场大水,朝廷竟拿不出赈灾的钱粮。像吕禄那样的人,爹恨不得将他们杀个干净。但是,当今的局面,却不可啊。” “为什么?” 郦商叹了口气说道:“儿啊,你还记得几年前高皇帝抱病登关巡视的事么?”郦寄点了点头,郦商接着说道:“高皇帝那时已经病的那么沉重,仍不住的嘱托你我父子要保护好这汉国的东大门,你可知高皇帝的用意么?” 郦寄摇了摇头道:“孩儿不知。” “眼下太后执政,外戚干权,皇帝成了被他们操纵摆布的木偶。长此下去,外戚早晚要全权包揽朝政。到时太后一旦崩逝,吕泽吕台吕产等人难道会乖乖放权么?” 郦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郦商继续说道:“这个吕禄早晚还是要回到朝中去的,孩儿你现在得罪了他,日后还岂有你的好果子吃?” “若我汉国的庙堂真的成了那样。”郦寄一拍桌子说道:“那我当挂冠归隐,不当这个函谷将军也罢!” 郦商望着自己这个儿子,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我儿果然还是少年意气啊。可是,高皇帝嘱托你我父子的事情怎么办?”郦商站起身,背着手在帐中来回踱步接着说道:“陈平前些日子书信告我,让咱们假意交好吕禄,到时吕禄便会成为咱们安插在外戚中的眼线。到时时机成熟,一举剿灭诸吕,这个吕禄兴许还会帮上我等的大忙呢。” 郦寄缓缓点了点头:“孩儿似乎明白了......” 郦商走上前来拍了拍了儿子的肩膀道:“你现在该尽快跟人家赔个礼道个歉才对。” 郦寄放下碗筷,站起身道:“孩儿这就去办。” 长安,未央宫,王美人寝宫。 王美人的肚子一天天的大了起来,刘盈欣喜万分,对待王美人更是比之前还要宠溺。刘盈特令御医每日必须时刻照料王美人日常起居,不准有丝毫的懈怠。 刘盈本就早已无心于朝事,自此之后,更是每日与王美人形影不离。这日,刘盈像往常一样来探望王美人,王美人见皇帝亲至,忙要起身行礼,刘盈忙快步上前扶着王美人笑道:“不必多礼,你现在怀着咱们的孩子,做什么事都要小心。” 王美人见刘盈如此关心自己,不由笑着说道:“陛下,此时您不该总来臣妾的宫中,皇后那也需要陛下去照看啊。” “皇后......”刘盈坐下来说道:“说到皇后,朕还真是觉得奇怪的很。自她进宫以来,朕从未与她同床共枕过一日,怎么她也有了身孕?还偏偏也是在这个时候。” 刘盈话一说出,王美人立刻锁紧了眉头,她一面用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一面低下头沉思起来。 “真是奇怪啊。”刘盈并未注意到王美人的异样,仍在那里继续说着:“今晚朕就去桂宫住,去亲眼看看皇后的身孕。” “陛下。”王美人抬起头,紧紧抓住刘盈的手道:“臣妾好像明白了。” 刘盈一脸的疑惑:“明白了?你明白什么了?” 王美人双眼望着刘盈道:“臣妾的性命只怕不保了。” “什么?”刘盈大惊:“谁敢对你下手?” 正在此时,只听殿外传来数队羽林卫士“踏踏”的跑步声,刘盈忙站起身向外看去,只见两队羽林手执长铩立于王美人寝宫门外。“皇上......”王美人紧紧抓着刘盈的右手。 “你别害怕,有朕在这里。”刘盈站起身,将王美人的手从自己的手上拿开道:“朕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羽林卫士将寝宫四周团团围住,侍卫长挎剑站在宫外吩咐卫士们道:“太后有令,自今日起,王美人寝宫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任何人没有太后的手令均不许入内!” 羽林们齐喊一声诺后便各自执铩站立在寝宫两侧。 “朕的美人身怀龙子,你们竟敢在这里吆五喝六,要造反么?”刘盈迈步而出,羽林们慌忙跪了下来,侍卫长跪下拱手说道:“臣不知陛下在此,望陛下恕臣惊驾之罪。” “起来吧。”刘盈看向侍卫长道:“你等羽林不好好卫戍皇城,来这干什么?” 侍卫长站起身拱手说道:“回陛下,王美人身怀龙子,太后放心不下,特派我等自今日起日夜在这宫中警备,以防歹人。” “又是以防歹人......”刘盈环顾了下四周的羽林道:“皇城之中哪里来的歹人?朕不需要你们在这里站岗,都给朕退出去!” 侍卫长脸上颇显难堪,但却并未有要退出去的意思,羽林们也一个个站在那里,丝毫不动。刘盈眉头紧锁,怒喝一声道:“朕的旨意你们听不到么!” 侍卫长忙跪下说道:“陛下,臣奉的是太后的旨意,请陛下不要为难小臣!” “太后......”刘盈强压着怒火:“朕是皇帝,还是她是皇帝?这汉国是姓刘还是姓吕?都给朕滚开。” 侍卫长将头低下,默不作声。眼见情况如此,刘盈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怒火,他一甩衣袖快步向外面走,他边走边转头喝道:“好,你们只遵太后之令而不遵天子之令?好,好,好!那你们就在这警备这吧!”喝罢,背起双手愤愤而走。 待皇帝走后,侍卫长站起身向羽林们一挥手道:“还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警备起来?” “诺!” 刘盈离开王美人寝宫后,丝毫没有停留便向桂宫而去。桂宫宫门紧闭,两个小内侍正在宫门前侍立,他二人远远看到皇帝来了,忙相互使了个眼色,其中一名内侍便悄悄溜进宫去,另一名内侍忙转头向宫内高喊一声道:“娘娘,皇上来了!”喊罢,立刻快步向刘盈迎过去。 刘盈背着双手向这边走来,脸色憔悴中带着一丝少有的阴沉。内侍忙快步迎了上去:“陛下,您来了?” 刘盈一边向桂宫走一边问道:“皇后呢?” “娘娘现在就在宫中。”内侍忙紧跟在刘盈的身后继续说道:“陛下您是不知道,娘娘自怀了陛下的龙子后,日夜不敢出宫半步,生怕陛下的龙子出什么差错,娘娘在宫中是日夜思念陛下啊。” 刘盈不理会他,只顾向宫中走,进到殿中便看到张嫣正半坐在榻上,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肚子已然显怀。张嫣见皇帝来了,忙从榻上坐起来看向内侍说道:“还不快给陛下沏茶。” “不必了。”刘盈脸色阴的让人害怕。他转头看向殿中的两名内侍道:“你二人出去,守在宫门外,不许任何人进来。” 两名内侍只好答了声诺后,转身退了出去。 刘盈阴沉着脸走至张嫣塌前道:“嫣,你进宫已经两年了,你我之间从未同床共枕过一次,你现在竟也怀有身孕,这里的缘由你我二人都该清楚吧。” 张嫣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肚子,她从未见过皇帝脸阴沉的这么厉害,今日的皇帝着实让她感到很害怕。 “该让朕看看你的这个龙子了。”刘盈伸手要撩开张嫣的外衣,张嫣忙用手紧紧捂住,刘盈脸色更加的阴沉:“你为什么不敢叫朕看?把手给朕拿开。” 张嫣紧紧捂住外衣,拼命的摇头说道:“陛下,您还是不要看的为好。” “朕偏要看!”刘盈一下将张嫣的手推开,一把掀去张嫣身上的外衣,只见张嫣的腹部果然藏着一只棉枕。棉枕被藏在衣中,罩上外衣,竟丝毫看不出来,反而给人一种怀有身孕的样子。(未完待续) 第56章 风满楼 眼见张嫣果然是假装怀孕,虽在刘盈意料之中,可当他亲眼看到这副情景时仍惊得愣在那里。 张嫣眼见事情已经败露,忙跪下哭泣道:“陛下,您恕罪,您恕罪啊......”说着,两行热泪已经挂在了脸颊上。 “这只怕又是太后的主意吧?”刘盈怒视着跪在地上的张嫣说道:“你和太后是沆瀣一气......是一丘之貉!说,太后叫你假作怀有身孕,到底是何谋划?意图何为?” 尽管皇帝不喜欢自己,但张嫣却也从未见过皇帝对自己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张嫣抽泣着说道:“陛下,太后叫臣妾假作怀孕,臣妾也是不解,可太后却不与臣妾说明。太后的用意,臣妾实在是不知啊。” 看着跪在地上抽泣的张嫣,刘盈心中的虽然义愤填膺,却不知该如何问话。忽然,他想到了王美人刚刚对自己说的话...... “臣妾的性命只怕不保了......” “难道太后真的能做出来?”刘盈似乎明白了什么,可他却又沉下头来。正当他在心中暗想之际,忽然他似乎又看到了戚夫人被变成人彘的那个模样。 “不好!”刘盈大叫一声,慌忙转身向殿外跑去。 刘盈跑出桂宫后,来不及喘上一口气便直向王美人寝宫跑来。寝宫外警备的羽林忙指向前方对侍卫长道:“快看,有人向这边来了!” 侍卫长忙拔出佩刀道:“快,戒备起来,决不许放任何人进宫!” 又一羽林忙道:“那个人好像是陛下!” “陛下?”侍卫长忙向前望去,果然是皇帝向这边跑来,他眉头一紧高声喝道:“就算是皇上,也不许踏进王美人宫中半步,这可是太后的旨意!” 羽林们齐喊一声诺,将手中的长铩横劈下来,作出戒备之姿。刘盈快步向这边跑来,侍卫长忙收起佩刀,上前一步拦住刘盈的去路。 刘盈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道:“你敢挡朕的驾?” 侍卫长忙拱手说道:“陛下,这也都是太后的旨意,臣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请陛下恕罪。” 刘盈目光冷冷的瞪着眼前这个侍卫长道:“若是朕硬闯呢?” 侍卫长忙拱手道:“那就休怪臣下无礼了。”他说完这句话后,跪下说道:“臣跪请陛下掉头回宫。” 刘盈仰天大笑起来,他大笑着说道:“高祖啊,您睁开眼睛看看吧,现在一个小小的侍卫都敢挡朕的驾。在大汉的天下到底姓刘还是姓吕啊!” 侍卫长站起身朝身后的羽林一挥手,两名羽林上前一人一边架住刘盈将刘盈拖了出去,刘盈转头向寝宫内高喊:“美人!朕救不了你,救不了你啊!” 函谷关。 一上午的操练过后,吕禄正要跟着兵士们一起回帐休息,他只觉得后背被人拍了一下,他忙回头看去,只见郦寄左臂夹着一坛秦酒手中拿着一袋干肉站在自己身后。 吕禄看向郦寄笑道:“将军大人何意啊?” “什么将军不将军的。”郦寄忙笑道:“内史大人,前些日子当着那么多部下的面,那顿军棍若是不打,我郦寄也就没办法在函谷治军了,还望内史大人能够恕罪啊。”郦寄伸手拍了拍秦酒接着说道:“咱俩一会去痛饮一番,一笑泯恩仇,内史大人觉得如何?” 吕禄一边笑着一边向自己帐中走到:“不了,下午还要操练,况且老将军立有军法,士卒在营中不许饮酒。” “那是士卒。”郦寄忙说道:“内史大人你是士卒么?从今日起,你便是营中的千夫长了。”郦寄眼见吕禄还在犹豫,忙上前拉住吕禄小声说道:“前日边境守军兵力吃紧,朝廷降下诏令,命各处军营向边境调兵以补军力。” 吕禄一听,忙看向郦寄,郦寄微微一笑接着说道:“那边境可不比这里,边境每日风雪洗礼,还要防备匈奴,那种地方,我怎能让内史大人前去呢?” 吕禄笑了起来,他向郦寄拱手说道:“多谢将军。” “那不知内史大人可愿赏光和我痛饮一番?” 吕禄拱手笑道:“不胜荣幸!” 长安,未央宫前。 一辆轺车在宫门前停住,轺车上下来一名衣着朴素的中年男人,那人从车上下来后,赶车的车夫忙上前为他整理好衣冠道:“老爷,整理好了。” 那人向车夫摆了摆手道:“你先回驿馆休息,日暮之时来这里接我。” 车夫拱手答诺后跳上轺车,拽动缰绳调转车头向驿馆辚辚而去。那人看到车夫远去之后,才转身向皇城内走去。门前站岗的羽林忙拦住他道:“什么人?” 那人从袖中拿出一份官贴双手递予羽林道:“在下常山县尉王恺,我是来探望女儿的。” 羽林接过官贴道:“大人请稍等片刻。”说罢,羽林拿着官贴快步向椒房殿而去。 椒房殿中的吕雉从羽林手中接过官贴,展开看了看道:“王恺......他怎么这个时候从常山赶过来探望王美人?” 羽林忙说道:“他说闻听女儿怀了龙子,故而才从常山赶来探望。” “多事!”吕雉将官贴合上,低下头沉思道:“哀家之所以让羽林戒备在王美人宫中,就是要保证计划的万无一失,不会泄露。王美人眼看既要临产,大功即可告成,怎么偏偏此时这个小县尉出来搅局。不行,决不能让他见到女儿。”想到这,吕雉将羽林卫士唤至眼前,小声说了几句话。 羽林卫士点了点头道:“属下这就去做。” 王恺一个人站在宫外左等右等都不见那名羽林回来,便背起手在宫门前来回踱步,自己这个女儿几年前被选入宫中为妃,一晃多少年,自己一直未见过女儿,眼下女儿竟比皇后还先怀了龙子,到时生下来尽管不是太子,也是皇长子,自己难道还只会是一个小小的常山县尉么?想到这,王恺不由脸上泛起了笑容。 就在王恺在宫门外遐想之际,一队羽林快步走了出来,王恺忙走上前正要开口,只见为首的羽林一挥手道:“抓起来!”身后羽林一起上前将王恺死死押住。王恺忙高声叫道:“我有何罪,为何拿我!” 羽林哪里由他分说,将王恺连拖带拽,一路拖拽着,押入皇城之中。 日头渐渐西沉,车夫驾起轺车向皇城而来,在皇城门前,左等右等仍不见王恺回来,不由心中大为疑惑,眼见日头西沉,月亮已经挂上柳梢,自己的老爷仍没有出来,车夫心中大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宗正府的囚牢内,王恺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关到了这里,已经两三个时辰过去了,既没有人来审问他,也没有人来对自己用刑,就将自己囚在这里,动弹不得,王恺心中大感疑惑的同时也为自己的女儿捏了一把汗。 一名宗正吏员端着一盘饭菜走过来,他将饭菜从牢门口递进去后,转身正要离开,王恺慌忙说道:“这位大人留步。” 吏员转身看向王恺,王恺忙接着说道:“我到底犯了什么罪?” “你犯了什么罪,我也不清楚,我不过是奉命办事。”吏员说着,转身向外面走去,王恺忙在后面接着说道:“奉谁的命?皇上么?可我......我是来看望女儿的啊!”眼见吏员已经走了出去,王恺不由瘫坐在牢中,仰天长叹起来。他虽只是常山的县尉,但也通经史,多少知道些朝中派系之争的残酷与无情,可自己的女儿不过只是美人而已,难道能被卷到朝局的旋涡之中?想到这,王恺忽然明白了,皇后入宫两年了仍尚无子嗣,自己的女儿竟抢在皇后之先,难道这就是自己今天被囚在这宗正府的原因么? 王恺瘫坐在地,自己从正午到现在仍还没有进食,但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面对着面前这一盘饭食,竟是没有丝毫的兴趣。就在此时,只见牢门被推开,一名吏员领着一个身披黑斗篷的人走了进来。王恺忙站起身向他们看去,只见吏员将黑衣人领至自己的牢门前,转身看向黑衣人道:“只有一炷香的时间,有什么话快点说。” 黑衣人点了点头,吏员转身离开并关上了牢门。王恺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人,黑斗篷将他的脸面全都遮盖住了,使得王恺无法辨认。 “你是何人?”王恺不断的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人。 黑衣人将头上披着的斗篷一把取下,王恺惊得慌忙跪在地上拱手说道:“罪臣不知陛下驾到,万死万死!” 刘盈忙说道:“快请起来,时间急迫,这些虚礼就不必行了,朕说完话就走。” 王恺闻言忙站起身道:“陛下,我从常山来探望女儿,这何罪之有啊?” 刘盈看向王恺说道:“将你关入宗正府,并非朕的主意,乃是太后所令。” 王恺大感疑惑:“太后?” 刘盈点了点头接着说道:“皇后入宫两年仍无子嗣,你的女儿如今身怀龙子,太后便命羽林卫士警备在你女儿的寝宫之周,并且暗命皇后假作怀孕之状。”刘盈沉下头说道:“以现在的情势看来,太后怕是要加害你的女儿。” “这......”果然被自己猜中,王恺大惊失色,慌忙说道:“我不过是小小县尉,我女儿不过是后宫的妃子而已,这,这,这......”王恺慌得竟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只好重重跪伏于地说道:“臣和女儿都是小人物,这朝中的事与我们一家有何关系啊!” “本来是没什么关系......”刘盈眉头紧锁,泪水在眼眶中滚动起来:“可太后就是那样的人,她能把戚夫人变成人彘,能下毒酒鸩死赵王,试问,那戚夫人和赵王又何罪之有?”他看向王恺,尽量忍住泪水说道:“还是高皇帝说的对,宫中只有勾心斗角,哪来的丝毫温情啊。” “陛下,陛下。”王恺痛哭起来,不住的磕头说道:“臣就只有这一个女儿,太后若是怕臣的女儿夺了皇后的位置,臣愿立刻辞官,现在就带着女儿回乡下老家去生活。”王恺将头深深埋于两袖之间,痛哭着说道:“只求放我一家活命啊,陛下。” “你还不明白么?”刘盈一指牢门外道:“并非朕要加害你们一家,这都是太后所命,那些羽林,那些朝臣们谁敢说半个不字?” 王恺抬头看向刘盈,刘盈才发现王恺的额头上已经磕的一片淤青。王恺看着刘盈说道:“陛下有何办法能救我女儿出宫?” 刘盈闭上双眼说道:“王美人寝宫内外已遍布太后爪牙,就连朕也进不去啊。” 王恺闻言,瘫坐在地,低下头,默默地流泪。刘盈将黑斗篷重新披在头上,转身向外走,边走边说道:“朕来此看你,只为将事情原委皆告知与你,让你心里明白。等太后事成之后必然要再对你下手,你现在该好好想想自己该如何活命。” 王恺脸上挂着泪痕,缓缓抬起头看向刘盈的背影,只见刘盈已走出牢门,耳边却依然听到刘盈的话:“朕身边的人都死了,朕谁也保护不了......” 王恺闭上双眼,两行热泪再次顺着脸颊划下:“天呐......” 刘盈走出宗正府的囚牢,将黑斗篷摘下扔给一旁的宗正,并从怀中拿出一锭金子放至宗正的手里道:“朕来这的事决不许让别人知道。” 宗正接过金子,忙拱手说道:“诺!” 刘盈迈步走出宗正府,抬头望向夜空,今日的月亮竟是格外的圆,在星星的点缀下,显得很美。刘盈不由长叹了一声,若是在平时,此时自己定然与王美人一起饮酒赏月,那是何等的惬意。太后干政,外戚当权,自己对国家大事不能发一言,难道现在自己就连爱一个人的权力都没有了么?太后啊太后,刘如意何罪,戚夫人何罪,周昌何罪,王美人何罪啊...... 刘盈一面这样想着,一面迈着沉重的步伐向宫内走去,忽然只见前方有人提着几盏灯笼向这边而来,只听前方有人说道:“陛下在那!” 刘盈忙向前看去,只见自己宫中的几名内侍手提灯笼匆匆赶了过来,刘盈忙问道:“怎么回事?” 为头的内侍忙说道:“陛下,王美人她即要临产,太后已经率人先一步过去了!”(未完待续) 第57章 夺子杀母 “陛下,王美人她即要临产,太后已经率人先一步过去了!” 刘盈暗道一声不好,忙指着眼前这几个内侍说道:“你们几个立刻随朕过来!”说罢,刘盈迈步便直奔王美人寝宫而去,内侍们慌忙挑起灯笼在后紧跟着。 王美人寝宫已乱成了一团,内侍宫女们端盆洗布,忙进忙出。刘盈带着几个内侍快步向这边跑来,只见吕雉已带吕泽审食其二人并一干羽林在殿外回廊下站着等待了。 刘盈快步上前看向吕雉道:“太后来此何干?” 吕雉看向刘盈说道:“这是陛下的第一个龙子,哀家能不亲至么?” 刘盈冷笑一声说道:“不过是美人之子罢了,又不是皇后之子,就不劳太后在此亲等了吧?” 吕雉笑了笑说道:“嫡出庶出皆是皇子,都是哀家的孙儿,哀家还是在此等候的好。” 刘盈向吕雉一拱手说道:“太后既然如此说,那就一同等候吧。”说罢,刘盈也侧身站立于廊下,他看到殿内殿外宫女们忙进忙出,听到殿内王美人的惨叫声,不由心如刀绞一般。 吕雉闭上双眼默默说道:“上苍保佑一定要生一个皇子出来。” 寝宫之中,王美人满脸汗水,她紧紧抓着一旁的心腹侍女绵儿的手说:“绵儿,皇上,皇上在哪......” 绵儿忙说道:“皇上就在外面的回廊下等着呢。” 王美人强忍疼痛,将绵儿拉到尽量靠近自己的,她忍痛轻声说道:“快跑,快跑......” 绵儿大为疑惑,她忙看向王美人小声说道:“为什么要跑?美人何意啊?” 王美人忍着疼痛,将手中的东西塞到绵儿的手中道:“你再不跑就来不及了,现在殿中这么乱,你趁乱跑出去,快跑。” 绵儿望着王美人滚动着泪水的双眸,点了点头后转身趁着宫中的乱劲快步跑了出去。随着一声啼哭,王美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她顿感精疲力竭,仰头倒在枕头上。 寝宫外面,随着那一声啼哭,吕雉和刘盈同时眼前一亮,只见御医背着药箱走出来跪下拱手说道:“臣恭贺陛下得了nbsp;一个皇子。” 刘盈大喜过望,他忙要迈步走进去,一旁的羽林忙上前挡住刘盈。“干什么?”刘盈看向眼前的卫士:“你敢挡朕的驾?” 吕雉走上前来看着刘盈说道:“孩子已经出生,陛下可以放心了。天色已晚,请陛下回宫休息吧。” “太后。”刘盈看向吕雉说道:“难道朕不能看一眼儿子再走么?” 审食其上前一步说道:“都这么晚了,陛下也该回宫休息了,明日自会有人抱着皇子让陛下看的。” 刘盈一瞥审食其怒喝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阻拦朕?” 吕雉向身后的吕泽使了个眼色,吕泽点头会意后一挥衣袖:“陛下累了,来啊,送陛下回宫休息。” 两名羽林齐喊一声:“诺!”站在刘盈面前拱手说道:“请陛下回宫休息。” 一切的一切都被刘盈料想到了,他看向吕雉那张脸,小的时候母亲背着自己拉着姐姐一起在泗水亭耕作时他觉得母亲是那样的可亲与祥和,可现在,他却越来越不认得眼前这个母亲了,他只觉得吕雉的脸是那样的吓人与恐怖。 “太后。”刘盈看向吕雉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道:“您也该收手了。”说罢,刘盈转身一边向外走一边高声喊道:“回宫!回宫!” 刘盈的话使吕雉陷入了沉思,一旁的审食其忙上前一步说道:“太后,是否还要......” 吕雉抬起头,目光冷峻,语气格外的冰冷:“一切按计策行事。” 审食其拱手应诺之后,转身一脚将宫门踢开,吕雉吕泽带着数名羽林卫士迈步走入王美人的寝宫中。 寝宫中的王美人正要伸出手臂抱一抱自己的孩子,却被审食其的踹门声吓得将手臂慌忙蜷缩回来。宫中的侍女内侍们见吕后进来了,忙一个个放下手中的东西,一起跪下。王美人也忙半坐起身来,望着眼前的吕后。 吕雉环顾了一遍屋子,最终将目光停在王美人的脸上:“生了?” 尽管早已料到,但此时面对着吕后,王美人仍是浑身微微颤抖,竟说不出一句话来。一旁跪着的侍女忙说道:“美人生了,还是个皇子呢。” 吕雉伸开手臂:“抱来我看看。” 内侍小声应了一声后,轻轻将婴儿抱起,双手献于吕雉。王美人本想伸手阻拦,却终是抬不起胳膊来。 吕雉从内侍手中接过婴儿,低下头看去,看过之后微微点了点头。内侍双手捧着一碗汤药走进来道:“王美人方才失血过多,御医特献来补血汤药,请王美人即刻饮下。”说着,便走至王美人面前,举起汤药道:“请美人即刻饮下。” 宫中一时雅雀无声,这种平静让王美人觉得是那样的不寒而栗。她什么都想到了,但却单单没有料到这一切来得竟是这样的快。她伸出双手从御医手中接过汤药,望着碗中鲜红色的汤药,她闭上双眼道:“太后,能否让臣妾抱一抱孩子。” 还不等吕雉发话,审食其便上前一步说道:“还是先进汤药吧,孩子什么时候看不行?” 吕雉将婴儿递给一旁的内侍道:“让她抱抱吧。”内侍接过婴儿,转身走至王美人塌前,将婴儿递给了她。王美人伸出双臂抱过孩子,望着怀中婴儿红扑扑的脸庞,她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泪流千行,滴滴塔塔滴在婴儿的脸上,婴儿也跟着失声痛哭了起来。 王美人闭上双眼,默默地流着眼泪,她将婴儿紧紧抱在自己的怀中。吕雉向一旁的内侍使了个眼色,内侍上前要将孩子抱走,王美人紧紧抱着孩子但终没有内侍的力气大,婴儿被内侍夺去。 审食其在一旁说道:“该进汤药了。” 王美人端起那碗汤药,闭上双眼,扬头一饮而尽。空碗被摔碎在地,鲜血从王美人的嘴角流出,她仰头倒在榻上,再也没了气息。 御医抱着药箱快步上前,假模假样的诊治一番后,面向吕雉跪下说道:“回禀太后,王美人难产出血而死。” 吕雉冷峻的脸色没有丝毫的表情:“那她的那个孩子呢?” 御医低头拱手说道:“一起死在腹中了。” 一旁的内侍抱着婴儿上前笑道:“启禀太后,皇后生下了皇子,请太后赐名吧。” 吕雉再次从内侍手中接过那个婴儿说道:“取名,恭。” 在场的内侍宫女们慌忙磕头说道:“恭贺太后,汉国万年。” 吕雉将婴儿交于审食其道:“立刻把孩子送到皇后的宫中,挑专人喂养。” 审食其接过孩子,转身走了出去。吕雉看着已经被毒死在榻上的王美人道:“厚葬。”说罢,吕雉转身走了出去,吕泽慌忙跟上来小声说道:“太后,方才在场的内侍宫女大概有数十人。” 吕雉停下脚步,看向吕泽说道:“全部灭口。” 吕泽拱手说道:“诺!” 刘盈被带回宫中之后,一队羽林卫士便把守在紫微宫外。刘盈被软禁于宫中,只得急的在殿内来回踱步却无计可施。眼见东方已经发白,刘盈才发现自己竟是急的一宿未睡。殿门大开,审食其领着一干内侍迈步走进来,一个内侍怀中抱着一个婴儿。 刘盈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婴儿,他忙看向审食其道:“辟阳侯,这是王美人的孩子?” 审食其摇了摇头拱手笑道:“回陛下,这是皇后的孩子。” “皇后的孩子?” 审食其接着笑道:“对啊,皇后昨晚临产,生下了这个男婴。”审食其又向刘盈一拱手笑道:“微臣恭贺陛下得了一个皇子。” 刘盈已然发觉情况不对,他快步上前盯着审食其的双眼道:“王美人何在?” 审食其拱手回道:“王美人昨晚难产,失血过多而死,那个孩子么,也死在她的腹中了。”审食其笑了笑叹了口气道:“呜呼,痛哉啊。” 犹如一个霹雳打了下来,刘盈一下呆愣在那里。 审食其转头向怀抱婴儿的内侍道:“还不让陛下看看皇子。” “诺。”内侍抱着婴儿走至刘盈面前,双手将婴儿递给刘盈。 刘盈双手颤抖着从内侍手中接过婴儿,低头看去,婴儿的眉宇之间分明像极了王美人。刘盈一面看着婴儿,眼泪一面顺着脸颊流下。望着怀中的婴儿,他似乎已经想象到了王美人死前的情景。刘盈流着眼泪抬头看向审食其,只见审食其的脸上分明挂着一丝微笑,苍天呐,苍天,滥杀无辜,伤天害理,且还能做的如此残忍,如此镇静,这还是人做出的事么? 刘盈低头再次看向婴儿,可这一次他看到的竟不是婴儿红扑扑的脸庞,而是黑乎乎的一团,只见那一团团黑乎乎的东西渐渐清晰,渐渐清晰,最终竟变成了人彘的模样,没有四肢,没有眼珠,没有头发,张着大嘴却什么也喊不出来。nbsp; “啊!”刘盈惨叫一声,放开双手,审食其慌忙上前一把接住,婴儿险些摔在地上。 审食其接住婴儿,忙抬头看向刘盈,只见刘盈眼睛睁的远远的,但眼神之中却尽是空洞,似乎看到了什么恐怖到不可言极的东西。审食其忙说道:“陛下,你怎么了?” 刘盈脸上冷汗直冒,他一面慢慢向后退,一面开口嗓音颤抖着说道:“滚!都滚!滚出去!滚!” 审食其等人忙转身推了出去。刘盈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他十六岁继位,名义上是皇帝,倒不如直接说是傀儡更贴,吕后步步诛杀,自己步步退让,自己的亲兄弟,死在自己面前,自己最爱的人,死在自己身边,自己却只能无动于衷!自己能看到能听到,可就是说不得,做不得,那自己和人彘又有什么区别?活着太难了,死也许真的要容易一些。 刘盈站起身,一把从剑架上拔出宝剑,剑锋闪烁,剑身上倒映出自己的样子,满头白发,面色憔悴,这还是自己么?他将宝剑架在自己脖子上,闭上了眼睛......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他将宝剑重新插回剑鞘之中,提着宝剑一脚踢开宫门,直向长乐宫椒房殿而去。 长乐宫椒房殿内,吕雉不但鸩死了与皇后争宠的王美人,还解决了皇后不能生育的问题,她大感心情舒畅。此时此刻,她和皇后张嫣一起还有几个后宫的妃子正在殿中一起,玩着赌棋的游戏。 吕雉张嫣并几个妃子每人手中拿着两支木筹一边敲击着桌案一边笑着说道:“方盼接道张,张盼接道方,张秋屈元高,高元屈秋张。” “扑”的一声,殿门被一脚踹开,吕雉等人忙向门前看去,只见刘盈散发披肩,一手提剑,一手拿着皇帝的冠冕站立在门前。 张嫣和后宫妃子们吓了一跳,她们慌忙放下手中的木筹,一起向门前的刘盈跪下。“你们都滚出去。”刘盈双眼怒视着仍坐在那里的吕雉道。 张嫣和妃子们轻声答了声诺后,忙站起身快步退了出去。吕雉上下打量着门前站着的刘盈道:“干什么?” 刘盈迈步缓缓走了进来:“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说。” “放肆。”吕雉看向刘盈道:“你就是这样和你的母亲说话的么?” “您已经不是我的母亲了。” “你......”吕雉正要开口,刘盈高声打断道:“二十年来,我从没像今天这样放肆的和你说过一句话。但今天,朕就是想放肆这一次。” “盈儿。”吕雉眉头紧锁着说道:“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她王美人不就是一个妃子么?后宫有多少像她那样的女人。你是天子,就这样为了一个女人,就把自己变成这个样子。” “天子?”刘盈仰头大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刘盈怒视着面前的吕雉,流着眼泪说道:“朕的亲弟弟,手足兄弟,被你给鸩死了。高祖的托孤重臣,被你给逼死了。戚夫人只因与你有私怨,你就把她折磨成人彘。现在朕连最爱的人也被你毒死,明明是她的孩子竟能被你指鹿为马,说成是皇后孩子。”他抬起头,怒视着吕雉道:“我才刚刚二十,满头白发......把我变成这样的,不是刘如意,不是王美人,是你。”(未完待续) 第58章 烟消云散 刘盈一把抓住自己的头发,挥动宝剑,一缕头发被割断。他将那一缕头发放至吕雉面前的桌案上道:“自今天起,你我二人再也不是母子。”他举起手中皇帝的冠冕道:“您不是喜欢权力么,不是喜欢执掌朝政么,日后朝中大小事务我再不插手,通通交由你去管好了。”说着,他将冠冕重重掷与地上,转身向宫外走去,边走边说道:“自此之后,朝政任您摆弄,大可不必再操纵我这个木偶了!” 望着刘盈渐渐远去的身影,吕雉站起身,一把掀翻了面前的桌案。 桌案被掀翻,那些木筹纷纷掉落在地...... 宗正府的囚牢内,王恺头发散乱,把自己弄得浑身肮脏,躺在牢内不断的来回打滚,边打滚边笑着喊道:“我女儿生了龙子,我也是皇亲国戚了,哈哈哈......” 一名吏员快步跑进来喝道:“别喊了别喊了,太后到了!” 王恺一听到太后二字,慌忙从地上爬起来,双眼直直的盯着面前的牢门,果见宗正领着吕雉向这边走来,他慌忙笑着高喊:“我是皇亲国戚,你们再不放我出去,我就唤天兵神将来收了你们这些妖魔!通通收了你们!”一边笑,一边高喊。 宗正领着吕雉在王恺的牢门前停住,吕雉看着王恺对一旁的宗正道:“他什么时候疯的?” 宗正沉下头说道:“具体时间微臣也不清楚。刚关进来的时候还都好好的,前几天突然开始不吃不喝,胡言乱语,就这样疯了。” 面前的王恺仍疯言疯语不断,吕雉高声喝道:“王恺!你认得哀家么?” 王恺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吕雉,吐了口口水道:“你是什么妖魔,敢挡在我的面前?” 宗正慌忙一指王恺高声喝道:“放肆!这是太后!” 王恺大笑起来:“什么太后?我女儿是王母,我女婿是天帝!” 吕雉叹了口气,她转过身去,宗正忙跟上来说道:“太后,这......这如何处置?” “他都已经疯成那样了。”吕雉叹了口气道:“哀家杀的人已经够多了......”她看向宗正摆了摆手:“着令廷尉府,罢免王恺常山县尉一职,你这里就放他出去吧。” 宗正忙拱手答道:“诺。” 吕雉刚出宗正府,只见内侍匆忙跑来报道:“太后,出大事了!” “怎么了?” 内侍忙说道:“右相率领着臣工们去紫微殿中进谏,不想皇帝他爬上了殿顶,说什么也不肯下来。” 吕雉慌忙说道:“快,头前带路。” “诺!” 紫微殿前,右丞相王陵等一班大臣站在殿前,一个个紧张的望着殿上,王陵慌忙高声说道:“陛下,你快下来啊!” 只见紫微殿房顶上,刘盈擦着殿瓦,披头散发,一手拿着一只风筝,一手拿着绳线,一边来回乱跳,一边高声笑道:“大风起兮云飞扬——” 王陵在下面急的搓手顿足,他忙向殿上高喊道:“陛下,老臣等有国事要奏,您快先下来!” 刘盈一边站在殿顶上放着风筝,一边看向下面笑道:“国事你们去找高祖!我是太子,怎么能找我呢?” 王陵长叹了口气,沉下头道:“几日不见,陛下怎么就成了这样!”正说间,只听内侍在后报道:“太后驾到——”众臣慌忙跪下,只见吕雉领着一干内侍快步向这边而来。 吕雉立于殿下,抬头看向殿顶的刘盈道:“盈儿,你快下来!” 刘盈低头看到吕雉,一下咧开嘴笑道:“娘,你怎么这么快就做好饭了?爹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说着,便要下去,忽然,瓦块松动,刘盈脚下一滑,众臣慌忙高叫一声:“不好!”刘盈大叫一声从殿顶摔了下来,顷刻之间便倒在血泊之中。吕雉大惊失色,她慌忙转身大喊一声:“御医!” 御医匆忙赶到,一番救治,刘盈的性命终于保住了,但是右腿的骨头却被摔折。自此之后,刘盈的疯病时好时坏,时而清醒,时而胡言乱语,御医回报吕雉,皇帝受了太多的刺激,心病难治,不是几副汤药就可以调理好的。吕雉默默叹了口气,闭上双眼,不再说话。 刘盈自此除了每日被内侍抬着去上朝做一个木偶外,整日只在紫微殿中,他不再接见任何的臣工。王陵等先帝老臣纷纷感叹:“高祖子孙,竟最终成了这样,自此之后,外戚干政便更加肆无忌惮了。” 吕雉终于如愿以偿当了实际上的皇帝,但她却很少再露出笑脸了。 一直波涛暗涌的未央长乐两宫,似乎突然平静了下来,一切都在照章办事,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冬去春来,时光荏苒,不知不觉两年光阴顷刻而去。皇子刘恭已经三岁了,他自记事起,就没见父亲和母亲在一起过,也从未见白发苍苍的父亲露出过一次笑脸。 白雪覆盖着长安城,在未央宫的紫微殿中,刘盈像往常一样,席地而坐,依靠着殿中的柱子发呆,他今年只有二十二岁,却像一个六十二岁的老人。 小皇子刘恭正趴在一边自己和自己玩耍,刘恭转头看向苍老的父亲道:“父皇,我长大以后会干什么?” 刘盈斜着眼睛看了一眼一旁的刘恭道:“当皇帝。” “皇帝?”刘恭看向刘盈道:“和父皇一样么?” “爹不是皇帝。”刘盈伸手摸了摸刘恭的小脑袋道:“你爷爷,高祖皇帝,那才是真正的皇帝。” 刘恭摇了摇头道:“可所有人都叫父皇陛下啊,只有皇帝才是陛下。” “儿啊。”刘盈看向刘恭说道:“这皇帝也分两种。有大有为的帝王,有木偶一般的帝王。你的爷爷就是大有为的国君,而你爹我就是一个任由你祖母操线摆纵的木偶。” 刘恭低下头片刻,抬起头说道:“孩儿好像明白了,父皇终日以泪洗脸,就是因为不愿当木偶,愿像我的爷爷那样当有为的君王,对么?” 刘盈没有想到一个三岁的娃娃竟然明白了自己的内心,他终于欣慰的笑了。看到一向愁眉不展的父亲终于笑了,刘恭也高兴了起来:“可孩儿还有一件事不明白,祖母和咱们都是一家人,既然都是一家人,就应该相互对对方好,那祖母为什么还要让父皇当一个木偶呢?” 刘盈摸着刘恭的脸庞说道:“这一切啊,等你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爹希望你日后可以像你爷爷那样当一个大有为的君王。” 殿门被推开,只见一个身穿戎装,面目俊秀的少年走了进来,刘盈近半年来眼神越来越差,他依靠着殿中的柱子望着进来的少年道:“你是什么人啊?” 那少年慌忙跪下说道:“启禀陛下,臣是刘章。” “刘章……”刘盈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可却怎么也想不起,他看着面前的少年道:“朕姓刘,你也姓刘,你是谁的儿子?你爹是谁啊?” 刘章拱手说道:“回陛下,我爹是齐王刘肥。” 刘盈缓缓点了点头:“原来你是我大哥的儿子……”他捂着嘴咳嗽了一阵后,抬起头说道:“你爹他还好么?” 刘章低下头小声说道:“陛下不知么?我爹他在今年入春的时候就病逝了。” 刘盈闻言,长叹了一口气,他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朕这一生,身边的人相继而去,朕谁的性命都没有保住,唯独当年在长乐宫保住了你爹的性命。”他仰起头长叹一声道:“大哥啊,你怎么也早早的就去了呢……” 这些话哪像是一个二十二岁的青年皇帝所说出的?刘盈一番话,使得刘章不知该如何回答。 刘盈闭上眼睛接着问道:“现在谁是齐王啊?” 刘章忙回道:“是臣的哥哥,刘襄。” “那你不在齐国待着,怎么来京了?” 刘章回道:“臣的哥哥已是齐王,齐国有他掌管,该是不会有错。眼下庙堂正是用人之际,所以臣自愿来京,太后说等臣再大一些,就派臣个差事去做。” 刘盈点了点头,闭着眼睛,不再说话。 刘章又一拱手说道:“陛下,太后派臣过来是抱小太子回去吃饭的。若陛下没什么事,臣就抱太子回去了。”说着,他看向趴在地上玩耍的刘恭笑道:“太子殿下,走吧,回宫吃饭吧。” “不要叫他太子。”刘盈睁开眼睛看向刘章说道:“你是他哥哥,他是你弟弟。”刘盈看向趴在地上的刘恭道:“恭儿,这是你的章大哥,他的父亲是父皇的大哥,现在他也是你的大哥。” 刘恭抬头看向刘章叫了一声:“大哥。” 刘章慌忙笑着应道:“哎。”看到这副情景,刘盈笑了:“兄弟之间就该少些高低尊卑,多些相亲相爱。刘章啊,你把他抱走吧,朕累了,要休息了。” 刘章应了声诺后,抱起小刘恭,转身退出紫微殿。刘盈望着刘章抱着刘恭离殿的背影,竟像极了当年在泗水亭刘肥抱着自己下田的样子。 刘盈不由动容起来,两行热泪再次流过他那苍老的脸颊。他拄着手边的拐杖,慢慢的站起身,一步步的向殿外走去,他慢慢推开殿门,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雪花立刻扑面而来。 只见外面的各处宫殿已被白雪所覆盖,刘盈拄着拐杖,望着天上漫天的飞雪,默默叹道:“好大的雪啊。”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早朝的时间又提前到了原来的时辰。刘盈像往常一样,如木偶般被内侍们抬到未央宫前殿的龙椅上。在众臣的朝贺声中,吕雉一步步走至上座,坐到刘盈的右侧。 太尉周勃走出班部丛向吕雉拱手说道:“启奏太后,陛下,车骑将军灌婴所部已自北方巡视归来,现已驻扎于荥阳地界。此次巡视,并未发现匈奴有何异样之举。” 吕雉听罢,缓缓点了点头。 左丞相陈平走出班部丛拱手奏道:“启奏太后,陛下,长安西市与敖仓的修建皆已竣工,等待太后检阅。”陈平从袖中拿出一份竹简接着说道:“另,臣遵太后之命,现已出台一道律令。”陈平展开竹简读道:“为补充边境兵源以防匈奴,为增加国库收入以强邦国,汉国全境女子十五岁以上三十岁以下还未出嫁者,着令当地官府罚钱五百铢。” 吕雉点头说道:“如此,非但每年新生的男丁足以充兵源,就连国库也会再有一项收入了。” 钦天监监正出班拱手奏道:“启奏太后,自入春以来至今,天象怪异无比,这一月以来,竟多日夜间不见星月,昨晚又有一颗紫微星陨落,陨落之处……”监正的话还未说完,忽然只听身后有人高喊:“不好了——!” 众臣忙向后看去,只见一名羽林快步跑进来跪下高声禀道:“太后,大事不好了!”他一边指着殿外,一边高声说道:“天狗食日!天狗食日了!” 众臣闻言大惊失色,吕雉慌忙说道:“不必慌乱!”后,忙起身向殿外走去,众臣慌忙跟在吕雉的后面。众人于前殿廊下站住,抬头向天上看去,果然,本来晴朗的天空瞬间变得黯淡下来,太阳的光芒正逐渐被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所吞噬,一点一点,眼看就要将整个太阳吞掉了。 吕雉慌忙抬手说道:“擂鼓叫日!” 此言一出,羽林们忙齐喊一声诺,内侍们早已将一面面战鼓抬至前殿的空场上,羽林们拿起鼓槌,奋力擂响战鼓,鼓声擂擂震天,众臣和吕雉都紧张的望着天上已经被吞噬了的太阳,忽然,一道曙光闪现,只见太阳正一点点露出来,吕雉慌忙高声说道:“快,擂的再响些!” 羽林们一边大喊着太阳一边更加奋力的擂鼓,终于,太阳完全显露了出来,天地之间又恢复了光亮。羽林们停止擂鼓,吕雉和众臣们都长出了一口气。 吕雉转头看向监正道:“监正啊,哀家记得春正月就发生了一次天狗食日,今日又是一次,一年之中两次食日,主何征兆?” 监正低头答道:“启禀太后,天狗食日自上古时期便有,历朝历代都有记载,也许是我们臣子中有人做事不周,触犯了神灵。” “监正。”吕雉叹了口道:“你不要给哀家留面子了,哀家知道,这都是我行事过于残忍所致啊。”(未完待续) 第59章 临朝称制 众臣都低下头沉默不语,吕雉转身走回前殿,众臣也跟着返回朝堂,各自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吕雉坐下来说道:“陈平。” 陈平忙出班拱手待命。吕雉说道:“相府即刻出示榜文,让长安城中的百姓不必惊慌。” “诺。” 吕雉仰起头默默说道:“上天之所以降下天灾,皆因人事不修。王陵。” 王陵走出班部丛,吕雉说道:“即刻为陛下起草一道罪己诏,昭示全国,以息神灵之怒。” “诺。” 吕雉缓缓站起身看向下面的群臣道:“退朝吧。” 众臣一起跪下来,吕雉转身正要回去,只听身后的内侍小声说道:“陛下?陛下?退朝了,该回宫了。”一连叫了几声都没有听到刘盈的回答,吕雉忙回过头看去,只见刘盈面色苍白且僵硬的坐在龙椅上,任一旁的内侍怎么说话,他都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大家这才意识到,刚刚天狗食日的时候皇帝也没有跟着一起出来,皇帝好像自今日上朝到现在都一直坐在那里,动也没有动一下。众臣心中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们跪在地上抬起头紧张的看着上座的刘盈。 内侍仍在刘盈的身边轻声叫着:“陛下,已经散朝了,该起驾回宫了。” 刘盈似乎什么也听不到,仍呆坐在那里,那个样子竟像极了一个傀儡木偶。 吕雉慢慢走上前去,伸出手拍了一下刘盈的肩膀:“陛下,该回宫……”话还没有说完,只见刘盈直直的仰头向右倒在了椅子上,冠冕从头上掉落下来,冠冕上的垂珠撒落了一地,脸色苍白,面容僵硬的刘盈,那双眼睛依旧睁的鼓鼓的…… 惠帝七年,公元前188年,汉惠帝刘盈在未央宫的前殿,在群臣的面前,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的情况下悄然长逝,时年仅有二十三岁。 未央宫殿内殿外,顿时哭声一片…… 未央宫内高挂白幡,内外人等皆换上了白衣素服,宫内宫外高挂招魂蟠,长信灯。惠帝巨大的棺椁停放在殿中,众臣在王陵陈平二人的带领下迈步踏入灵堂。直到这一刻,众臣才回想起惠帝自十六岁登基至今的种种经历,才为这个少年继位,青年便逝去的天子而真正感到悲伤。臣工们纷纷跪倒在惠帝灵前痛哭起来。 惠帝的猝然崩逝,使得丧事一直忙到深夜才结束。左丞相陈平走出灵堂,抬头望着夜空上的点点散星,不由长叹了一口气,独自一人,背着手在回廊下漫步起来,似乎若有所思。 “前面走的可是左相大人?” 陈平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才回过神来,他转身向身后看去,只见身后站着一个少年。陈平当然认识他,他是张良的儿子张辟强,今年刚刚十五岁,在朝中担任侍中一职。 张辟强抬头看了看夜空中的散星说道:“夜已经这么深了,左相不尽快回府休息,为何在此漫步啊?” 陈平笑了笑说道:“心事缠身,就是回到府中,也是难眠啊。” 张辟强大笑了起来,他上前向陈平一拱手道:“在下知道左相心中在想何事,不知左相可愿一听?” 陈平点了点头,张辟强上前拉住陈平道:“此处不是说话一所,请左相随我借一步说话。” 张辟强拉着陈平出了皇城,转到一僻静的街角,他才开口说道:“陛下英年早逝,按照常理,做母亲的白发人送黑发人,该心如刀绞一般难过。可今日太后却只是干哭,没有挤出一滴眼泪。我想左相大人就是在思考这其中的缘故吧。” 陈平缓缓点了点头:“张良的儿子,果然不同啊,你既看出了我的心事,不知你对此事作何解?” 张辟强环顾了一下四周,深夜的长安街道并没有丝毫的行人,于是他看向陈平接着说道:“太后之所以哭不出眼泪,只因惠帝骤然崩逝,太子刘恭才只有三岁,当此之时,她最担心的无非就是怕你们这些老臣逼宫作乱。” 陈平闻言,笑了起来:“我陈平胆子小,这逼宫作乱的事我从不敢想。” 张辟强也笑了起来:“左相无此心思,难道右相也无此心么?”说着,他拱了拱手道:“在下告辞了。” 望着张辟强跳上自家的轺车,辚辚远去的背影,陈平沉下头细思片刻,抬起头走至自己的轺车前对车夫说道:“太尉府。” 陈平跳上轺车,车夫一甩缰绳,轺车辚辚,直向太尉府而去。 太尉府中,周勃也刚刚从宫内回来,惠帝骤然崩逝,使得他在宫中忙了一天,太尉府中的各项公文堆积的如一座小丘,等着他来处理。此时的周勃正点着一盏油灯,在案前埋头处理公文。 长史走进来说道:“启禀大人,左相轺车已到府门前。” 周勃忙放下笔道:“快请进来。” 长史答应一声,转身退了出去。不一会,长史领着陈平走进来,周勃忙站起身看向长史道:“你先退出去。” 长史答应一声,转身退了出去。陈平快步走上前道:“陛下崩逝,太后只是干哭并未流出一滴眼泪,你知道是为什么么?” 周勃摇了摇头,陈平向周勃摆了摆手,二人坐下来后,陈平开口说道:“方才侍中张辟强告诉我说太后担心太子年幼,我等会趁机发难逼宫,心怀心事,故而流不出眼泪。” 周勃看了看窗外的夜空,一拍桌案说道:“陛下才刚刚二十三岁,是怎么死的?还不是他吕雉将陛下逼死的?现在小太子才只有三岁,三岁的娃娃当了皇帝,汉国还能好么?当此之事,咱们正好发难逼宫,逼太后让权!” “你小点声!”陈平忙说道:“虽说这是你的府邸,可你就不怕被太后的耳目听到?”陈平低下头小声说道:“发难逼宫,谈何容易?那吕泽掌管着北军大营,吕产掌管着南军大营,我等无权无势,贸然动手,非但汉室不能中兴,我等的性命也就没了。” “别看京师的军权都在那些外戚手里,那北军大营的军士大多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我没有兵权,也能调军。”周勃一指面前的陈平说道:“你就是太胆小,太谨慎,如今外戚乱政,这真是当年高皇帝最担心的事。”周勃看着陈平小声接着说道:“你不是说高皇帝当年给过你一份密诏么,咱们不如现在就拿着那份密诏,名正言顺的起兵,将那些乱国的外戚一网打尽。” 陈平低下头沉思起来,周勃也无心办理日常的公文了,他接着说道:“高皇帝才刚走了几年,那些外戚就已经如此无法无天了,咱们这些跟高祖打天下的老弟兄们老的老,死的死,再这么耽搁下去,只怕局面就更难以收拾了。” “不行。”陈平抬起头道:“不行,现在决不是动手的时候。” 周勃正要开口,陈平打断他说道:“萧大人,曹参大人临终之前尚不敢触犯吕后,为的正是让咱们保存实力,等待时机,伺机而动。况且,吕后她为人是狠毒,是残忍,但那只表现在她对待自己的政敌的时候,她对待国家,对待百姓,还是一直遵从着高祖的遗诏的。咱们贸然起事,就算成功了,到时你打算怎么发落吕后?是永久圈禁她?还是将她问斩?她可是当年陪着高皇帝一路走下来的人啊,是我汉国之母。”陈平沉下头接着说道:“投鼠忌器啊,乱国的是吕泽他们,不是吕后。”陈平接着小声说道:“太后老了,她还能活多少年呢?等她逝世之后,才是咱们中兴汉室的时机啊。” 周勃沉下头细思起来,陈平看着他说道:“到那个时候,你大可到北营去,振臂一呼,率领军士们杀入长安,将那些外戚一网打尽,建不世之功勋。” 周勃抬起头向陈平一拱手说道:“周勃愿听曲逆侯吩咐。” 陈平欣慰的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我今夜之所以来找你,是有一件要事要和你商量。” “请讲。” 陈平接着说道:“太后既然担心我等老臣趁机作乱,你我二人不如待大丧过后,一同进谏,请求太后封那些外戚为王。” “什么?”周勃大惊,他看向陈平说道:“高皇帝立有遗诏,凡非刘姓子孙而称王者,天下共击之。你怎么能公然违背高祖遗诏?” “若吕后她真敢接受这条建议。”陈平看向周勃说道:“其一,可一举打消她对我等的猜疑。其二,日后咱们就可以外戚违背高祖遗诏为名,召天下之兵共讨之。其三,什么王爵,不过是虚名而已,咱们这是舍虚名而求其实。” 周勃闻言,缓缓点了点头:“那等惠帝的大丧过后,我随你一起上奏。”他叹了口气苦笑了一下说道:“只是那右相王陵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他必然看不出你的苦心,到时必然又要和你叫板了。” 东方已经发白,陈平走出太尉府,上了轺车,才决定回自己的府邸休息。回到自己的府邸中,陈平迈步走进后堂偏室,将屋门紧紧关上,转身从塌下拖出一个木箱,他将木箱的锁打开,一份黄皮包裹的密诏顿时显露出来。 陈平从箱子里拿出那份密诏,小心的展开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叹道:“高祖陛下,只等时机成熟,便可将那些外戚一网打尽。” 安葬了惠帝之后,年仅三岁的太子刘恭被内侍抱着强行放在未央宫前殿皇帝的宝座上。吕雉依旧像惠帝在时那样,坐在皇帝的右侧。待群臣朝贺已毕后,审食其走出班部丛拱手说道:“启奏陛下,太皇太后,新君登基,万民乐业,臣提议,大赦天下。” 吕雉点头说道:“准。” 陈平走出班部丛拱手道:“启奏陛下,太皇太后,新君年幼,尚不能亲理朝政,臣奏请太皇太后临朝称制,请太皇太后和陛下应允。” 此言一出,群臣大惊,他们慌忙四下里交头接耳讨论起来,就连吕雉都为之一惊,尽管陈平向来胆小,对自己和外戚一向百依百顺,但他毕竟还算是高祖旧臣**,虽然不明面上像王陵那样和自己唱反调,但也不该对自己如此“忠心”,竟奏请自己临朝称制。若自己应允,那日后这汉国的大权不论是实际上还是名义上就都归自己所有了,想到这,吕雉脸上露出了笑容。 陈平接着说道:“另,臣与太尉周勃联名奏请太皇太后加封吕泽,吕台,吕产等人为王,请太皇太后应允。” “岂有此理!”王陵在班部丛中怒喝一声,快步走出来说道:“昔年高祖定天下,臧荼,韩信,英布,卢绾等人居功甚伟,才被封王爵。萧何,曹参,樊哙,夏侯婴等人跟随高祖沛县起家,都尚未被封王,那吕泽,吕台,吕产等人并无功勋,怎能无端封王?” “右相之言未免迂腐。”太尉周勃站出来说道:“昔年高皇帝定天下,将刘氏子弟皆封为王侯。如今太皇太后临朝称制,为何就不能将吕氏子弟封为王侯呢?” “太尉所言甚是!”陈平看向王陵接着说道:“况且当年吕泽在单父起兵佐高祖而定天下,累立战功。吕台吕产皆乃吕泽之子,也曾随其父一起为国杀敌。有功于此,为何不能封王?” 三人的争吵声太大,竟将龙椅上的刘恭吓得哭了起来,慌得一旁的内侍慌忙从袖中拿出玩具上前去逗刘恭,刘恭却不管那些,他一边大哭着一边说道:“我要回宫,我要回宫!” 王陵没有理会刘恭的哭声,他指着陈平周勃二人怒喝一声开口说道:“可昔年高祖临崩之时立有遗诏!凡非刘姓子孙而称王者,天下共击之……”还不待王陵说完,吕雉便高声说道:“你三人不必再争执了,此事重大,可日后再议。”说着,吕雉忽然鼻头一酸,眼泪竟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可怜我儿,刚刚二十三岁便猝然长逝……”她一边抹了抹眼泪一边说道:“散朝吧。” 散朝之后,陈平周勃二人刚刚走出未央宫,只听身后有人高喊一声:“陈平周勃休走!”(未完待续) 第60章 王陵归乡 陈平周勃转过身看去,只见王陵用手撩着朝袍快步跑了过来,他看向陈平周勃二人,还来不及多喘几口气便开口说道:“方才朝堂之上你二人是什么意思?” 陈平周勃互望了一眼,一起看向王陵道:“不知右相此言何意?” 王陵向天一拱手说道:“昔年我等同随高祖浴血沙场,同甘共苦,只为打下今日这份基业。高祖临终立有遗诏,凡非刘姓子孙而称王者,天下共击之。难道当时你们二位不在身边么?今眼看外戚坐大,危及汉室,你二人不和老夫一同保护高祖留下的基业,反而劝说吕后大封外戚,老夫实在不知你二人到底何意!” 周勃正要开口,陈平忽然发现回廊柱子后面一名内侍鬼鬼祟祟,似乎正在窃听,他忙拉了拉周勃的衣袖,抢先一步开口说道:“太皇太后临朝称制,政不出足户,便万民乐业,天下晏然。这刘氏也好,吕氏也罢,右相何必对此斤斤计较呢?” “斤斤计较?”王陵越发的恼怒,他高声喊道:“若庙堂之臣都如你二人这样,外戚越发骄横,我汉国必乱矣!” “右相未免杞人忧天了!”陈平向王陵一拱手道:“道不同不相为谋,陈平先走一步了。”说罢,转身昂头迈步而去。周勃忙一同而走。独留王陵一人站在那里,他默默叹道:“萧何,曹参,陈平,周勃,你们的骨头怎么都变得这么软了?” 椒房殿内,吕雉,吕泽,审食其听罢面前内侍的汇报,还不待吕雉说话,审食其便开口说道:“王陵不除,必为后患。” 吕泽也点了点头看向吕雉道:“妹子,他王陵仗着是高祖旧臣,飞扬跋扈,目无尊卑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年他清查国库,害的吕禄现在还在函谷关服役受苦。妹子你现在临朝称制,满朝文武谁敢说半个不字?偏他王陵站出来反对,如此权臣,也该打压打压了。” 眼见吕雉仍在低头沉吟,审食其又看向吕雉开口说道:“太皇太后,王陵一除,这朝中便再也没人敢和太皇太后唱反调了。” 吕雉斜眼看了下审食其冷笑道:“怎么除?吕禄的事,那是他贪污腐败,自食其果。王陵身为右相,他若真想收拾你们,抓你们的把柄还不是轻而易举?”吕雉沉下头叹了口气道:“高祖的确没有看错人,王陵是忠臣,可是非我族类啊……” “非我族类,必要铲除。”吕泽忙在一旁说道:“妹子,你若再不下手,他王陵只怕要联合朝中老臣一起动手了。” “怎么动手?”吕雉看向吕泽道:“你能抓到王陵的把柄么?” 吕泽沉下头不说话,审食其上前一步说道:“我有一计。”吕雉看向审食其道:“快讲。”待她听罢审食其的计策后,她皱了皱眉头道:“是否太阴狠了些?” 是否太阴狠了些?这句话竟是从面前的吕后口中说出的,不由让审食其觉得有一丝可笑,但他还是忙忍笑拱手说道:“为政者岂能在乎阴谋阳谋?太皇太后您从沛县一路走到今天,行事手段是何等的果断,怎么今日反倒犹豫起来了?” 吕雉一拍面前的桌案:“即刻去办!” 今日散朝之后,早就已经坐不住了的刘恭便快步跑出了冰冷肃穆的朝会前殿,几个内侍忙在后面追着说道:“皇上,太皇太后特意交代不让您随处乱跑,您还是快回太后的寝宫吧。” 刘恭孩童天性,岂会轻易听他们的,他只管来回的跑,竟将几个内侍远远甩在了身后。看到后面没有人追赶了,刘恭长松一口气,蹦蹦跳跳向渐台沧池而去。刘恭从自己记事开始,每天早晚干什么都要在内侍们的陪同下,与其说是陪同倒不如说是监视更贴切些,他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可以自己一个人痛痛快快玩一天的机会。 刘恭蹦着跳着向沧池而去,忽然他又看到杂草掩映之中那座破旧的宫殿,从他记事时开始那座破宫殿就一直荒废在那里,他每每想去看时,内侍们总会拦住他。今天内侍们正好都被自己甩在了后面,不如就去看看那个宫殿里面长什么样子。 这座杂草从中的废弃宫殿和整个皇城形成了很鲜明的对比。刘恭小心的拨开杂草,一步步的向那个宫殿而去。宫殿已经破旧的不成样子,看来这里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住人了。刘恭走到殿门前,踮起脚尖想从窗户看到里面的样子,可自己个子还太小,就是踮起脚也看不到,他对这个宫殿更加好奇了。 刘恭伸手推来殿门,一阵灰尘伴随着一阵冷气立刻扑面而来,呛的刘恭连连咳嗽起来。他一边捂住口鼻一边抬脚迈入宫殿,宫殿之内破旧不堪,到处都是蛛丝结网,处处都落着厚厚的积灰。 “这个宫殿是用来干什么的?”刘恭一边想着一边接着向里面走,他越来越觉得这个宫殿的布局自己好像在哪见过,噢,这布局怎么这么像母后的寝宫呢?难道这里曾经也是个寝宫?刘恭正想之际忽然听到殿外传来内侍的呼喊声:“皇上——皇上——” 刘恭忙藏身到柱子后面,他决不想被那些内侍们发现,一旦被发现自己便只能跟着他们回母后的寝宫了。刘恭一边在柱子后面躲着,一边偷偷看向殿外,只见外面那两个内侍一边呼喊着一边向这边走来。其中一个内侍忙一拍另一个内侍道:“哎,你快看,王美人寝宫的门怎么开了?” “你闭嘴,不想活了你?太皇太后早就下了严旨,谁再敢提王美人三个字就割了谁的舌头!” “可你看啊,那殿门真的开了。王美人当年刚刚生出陛下便被太皇太后毒死了,死的多惨啊,保不齐就成了厉鬼藏在这皇城之中了。” “青天白日的,你少在这自己吓唬自己了,大白天的,哪来的厉鬼?” “当年太皇太后不光鸩死了王美人,还把在场的所有内侍宫女都给灭了口,要不是我当初跑的快,也早成冤死鬼了,这皇城之中数那的阴气最重了,咱们快走吧。” “走走,再找不到皇上,太后非杖责咱俩不行。” 内侍们的对话刘恭在柱子后面都听到了,可他却不是听的十分明白,他还来不及细想只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他转头一看,一条黄蟒正盘踞在他躲藏的那根柱子上,正对着自己吐红信子呢。 “啊!” 殿外的两名内侍正要离开,只听殿中传来一声惊叫,那名内侍吓得忙后退两步:“完了完了,咱俩一定惊动了王美人的阴魂了。” “不对。”另一名内侍说道:“好像是皇上的声音。” “啊——”刘恭惊叫着快步跑了出来,两名内侍慌忙上前:“陛下您果然在这啊。” 刘恭脸色被吓得煞白,嘴里仍哆哆嗦嗦的说:“黄蟒,大黄蟒……” 内侍忙护着刘恭环顾了下四周道:“没有什么黄蟒啊。” 刘恭躲在内侍身后指着面前那座宫殿哆嗦着说道:“在,在里面的柱子上……” 那名内侍忙说道:“怕是王美人……”还不待他说完,那一名内侍忙高声打断他道:“什么王美人,胡说什么!”说罢,他拉起刘恭道:“陛下,那座宫殿里面有大蟒蛇,以后您可千万不能再进去了。” 刘恭忙连连点头:“回,回母后的寝宫吧……” 夜渐渐深了,一队羽林却在廷尉的带领下高举火把出了皇城,直向安国侯府而去。安国侯府早已闭了府门。廷尉上前快速的拍打着府门高声喊道:“开门开门!” 急促的打门声,将安国侯全府的人都惊醒了,王陵披着一件外衣走到庭院里道:“怎么回事?谁在打门?” 王忌快步走过来说道:“父亲,出事了,来了一队……”王忌话还没有说完,只见廷尉已经领着一队羽林高举火把快步来到了庭院。廷尉看向王陵冷笑一声道:“右相竟还能睡的如此安稳,下官真是敬佩啊。” 王陵上下打量着来者不善的廷尉道:“你什么意思?” “王陵。”廷尉走上前来笑道:“亏你整日装出一副忠心谋国,义正言辞的样子。自己做的好事,难道自己还不清楚么?” 一旁的王忌正要说话,王陵向王忌做了个手势后,看着廷尉说道:“我王陵一生光明磊落,我做了什么事,竟引得廷尉大人深夜来闯我的侯府。” “太皇太后的侄子犯了国法,也要被下放到军营里去服役。”廷尉笑着接着说道:“就更别说你一个安国侯了。”他瞬间收回脸上的笑容,双眼瞪着面前的王陵道:“有人检举,你王陵贪污国库存银,招权纳贿。” 王陵大笑起来,他看向廷尉道:“捉贼捉赃,廷尉大人有何真凭实据?” 廷尉鼻头轻轻一哼,一甩衣袖,身后的羽林齐喊一声诺后,高举火把快步闯入王陵的内府。王忌慌忙上前正要阻拦,廷尉高声说道:“放心,赃物的位置下官一清二楚,不会将你的侯府翻乱的。” 王忌忙上前扶住王陵,王陵看向儿子说道:“忌儿,咱们行的端,走得正,尽管让他们去查。”王陵怒视着面前的廷尉接着说道:“到时你若查不出赃银,你可要知道夜闯侯府,诬陷当朝相国是个什么罪名。” “相国大人放心。”廷尉笑了笑道:“下官若无十足的把握,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来您这里开玩笑啊。” 一名羽林快步跑出来向廷尉一拱手说道:“大人,在内府后院库房内发现数十口大箱,里面尽是国库存银!” 廷尉忙看向王陵,只见王陵脸色大惊,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廷尉看向羽林道:“快带我前去!” “诺!”羽林转身举着火把向后院而去,廷尉忙迈步跟在后面。王陵与儿子对望了一眼,眉头紧紧锁在一起:“怎么会这样?” 王忌忙扶着父亲跟在廷尉身后一起向后院走,来到库房内,果然看到十几口箱子在那里打开着,里面塞满了国库的存银。 面对着这十几口箱子,廷尉看向王陵道:“怪不得国库亏空,原来都被你挪藏在自家的后院了。可怜吕禄大人,至今还在军中服役受苦。” 王忌同样大惊失色,他看向父亲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十几口箱子是哪来的啊!” 王陵眉头紧锁,他看着面前的这些箱子,浑身都在不断的颤抖,口中断断续续的说道:“小人诬陷……小人诬陷啊……”话还未说完,一口鲜血喷出,王陵仰头倒在地上。 次日清晨,椒房殿。 “哈哈哈哈……” 待廷尉讲完昨夜在安国侯府发现的事情后,吕泽审食其二人便仰头大笑起来,审食其边笑边道:“他王陵也有今日啊。” 廷尉一边笑着一边看向吕泽审食其二人道:“二位大人不是亲眼所见啊,看着王陵那个老头气的哇哇的吐血,别提多高兴啊。”说罢,三个人又仰头大笑起来。 “啪”吕雉一拍桌案,他们三人才忙收住了笑,吕雉的脸上并没有体现出丝毫的高兴,她看向廷尉道:“计划得逞了,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廷尉忙向吕雉一拱手说道:“下一步该怎么办还不是太皇太后一句话?那王陵贪没国库存银,蓄意污蔑公卿,重则砍头弃市,轻则流放边疆。”廷尉看向吕雉笑道:“不知太皇太后是想要他死,还是要他生不如死呢?” 吕雉叹了口气说道:“罢官罢爵,贬为庶民。” 此言一出,三个人都吃了一惊,王陵处处与吕雉和外戚们过不去,处处嚷嚷着高祖如何如何,依吕雉历来的手断,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处罚了他?可近些年的吕雉,好像不再是那样刚毅,那样毒辣了,难道年龄越来越大,就变得越来越恻隐起来了么? 廷尉抬起头小声的说道:“罢官罢爵,贬为庶民……就这样?” “就这样。”吕雉站起身准备向后殿走,吕泽忙上前想要说什么,吕雉看向吕泽叹道:“王陵已经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他对汉国有功,是个忠臣。” 吕泽忙说道:“妹子,王陵事发,那么吕禄是否可以回朝了?咱们既然已经说王陵是贪污库银,污蔑公卿,吕禄既是被污蔑,也就无罪了。” 吕雉没有理睬他,继续向后殿走。吕泽忙跟在后面接着说道:“这一晃吕禄也在军营里两三年了,也该让他回来了。” “那……那就让他回来吧。”(未完待续) 第61章 诸吕乱政 轺车辚辚驶出长安,车夫转身向车内问道:“老爷,咱们已经出了长安了,您真的不后头看一看了么?” 只听车内传来王陵苍老的声音:“位列公卿,拜爵封侯,不过黄粱一梦,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车夫叹了口气,甩动缰绳开上了回沛县老家的官道。忽然,他看到前面官道旁的亭中站着两人正向自己招手,亭前还摆放着一张长案,上面放着酒肉与果蔬。 车夫勒住马头,扭头对车内说道:“老爷,前面亭子中好像是陈平周勃二位大人。” 闻听车夫此言,王陵伸手掀开车帘向亭子方向看去,果然是陈平周勃二人正立于亭下高声喊道:“安国侯请留步!” 王陵放下车帘:“且听听他们说什么吧,过去。” “诺!”车夫甩动缰绳,轺车辚辚停在路旁,车夫纵身跳下来后伸手将王陵从车上扶了下来。陈平周勃忙快步来到车前,王陵看向陈平周勃两人道:“罢官罢爵,贬为庶民,我王陵最终落的如此下场,二位是来看笑话的吧?” 陈平拱手说道:“老大人误解我二人的意思了,我深知这是朝中小人诬陷大人,故而特在此为大人摆下酒宴,送老大人回乡。”说着,陈平对着亭前的长案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老大人,请入座吧。” 见到陈平这副样子,王陵笑了起来:“什么朝中小人?不就是那些外戚贼臣么?陈平啊,你在朝中不敢说实话,现在在这郊亭之旁就不必再遮遮掩掩了吧。”王陵说着,看了看面前长案上的酒肉果蔬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二人的酒宴,老夫不吃了。”说罢,王陵向陈平周勃二人拱了拱手,转身便要离开。 “老大人且慢!”周勃忙从案前端起一盏浊酒:“老大人回归乡里,我等今后只怕再无相见之日,请老大人饮了此杯吧。” 王陵看向周勃道:“周勃,你我二人昔年沙场一同奋战,不想你今日也变得唯那吕雉马首是瞻。但念在昔日同袍浴血的情分上,这杯酒老夫喝了。”说罢,王陵从周勃手中接过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陈平端起桌案上的一盘金银走上前来说道:“陈平深知老大人为官清廉,两袖清风,虽位及公卿,却仍没有什么积蓄,这点银钱权且作为路费吧。” 王陵推开那盘金银道:“老夫所带银钱够路上所需,家乡还有几亩薄田,足可聊以卒岁。”说着,他向陈平一拱手道:“但曲逆侯的情义老夫收下了,告辞了。”说罢,王陵转身便要上车,陈平忙开口说道:“老大人,若论直言敢谏,当朝怒斥乱臣贼子,我不如大人。但要真的论保住刘氏基业,匡扶大汉,您未必比得上我们。” “哦?”王陵转身看向陈平笑了笑道:“那老夫回归田野,这汉国的天下可全仰仗曲逆侯了。”说罢,王陵登上轺车,车夫一甩缰绳,轺车辚辚又上了官道,一路向南而去,渐渐消失在陈平和周勃的眼中。 望着渐渐消失在官道尽头的轺车,陈平微微叹道:“真古大臣之风啊……” 未央宫前殿。 “太皇太后制曰:前安国侯王陵目无纲纪,偷挪国库存银,现将其罢官罢爵,贬为庶民。即日起,左丞相陈平擢升右丞相,审食其擢升左丞相。前治粟内史吕禄官复原职,并加封吕台为吕王,吕种为沛侯,吕平为扶柳侯。其余臣工,各安其职。” 众臣一起跪下高声拜道:“太皇太后圣明!” 吕雉站在皇帝的宝座前,扫视着下面跪伏于地唯唯诺诺的群臣们,她感到自己终于得到了平生以来最大的权力,可是她的内心却不知道为什么,始终高兴不起来。 外戚势力越来越大,吕氏子弟中大多都被吕后封了王,刘氏老臣们每每想到王陵的下场,一个个便低下了头,再不敢发出一声。 吕泽终于病倒了,他在先前的战争中负过伤,如今年事又高,御医悄悄告诉吕雉:“周吕侯年事已高,只怕将不久于人世了。” 阴云密布之中一场大雨降临长安,吕雉带着吕氏子弟们皆来侯府探望,望着榻上脸色憔悴的大哥,吕雉忙趴在塌前道:“大哥,这么多年,始终是咱们兄妹联手,不知解决了多少困难,才一步步走至今日。你若去了,我一个人可怎么撑得住如今的局面。” 吕泽侧脸看着塌前的吕雉,开口说道:“妹子你是古往今来了不起的女子,大哥死则死矣,你定可撑住眼前的局面。” 吕雉回头看了看跪在身后的那些吕氏子弟,又回过头来看向吕泽道:“可大哥一去,如断我一臂,吕氏子弟虽多,但我都看不上眼。” 吕泽也叹了口气道:“我死之后,吕产吕禄可替我辅佐妹子。只是当下,我有一言,若不说出死不瞑目。” 吕雉忙离吕泽更近道:“大哥有什么话请讲。” 吕泽开口说道:“眼下朝中大臣已不敢于妹子相抗衡,我死之后可令吕产掌管南军,吕禄掌管北军,京师便无忧也。只是,只是……” 吕雉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大哥想说只是那些诸侯王们怕会生事?” 吕泽躺在病榻上皱着眉头说道:“那些藩王都是高祖的儿子,眼下中央被咱们吕家掌控,那些藩王在地方必然不会俯首听命,他们现在还年轻,等再大一点,我怕他们要入京勤王啊……” 吕雉沉下头说道:“眼下高祖的儿子们还有代王刘恒,赵王刘友,梁王刘恢,燕王刘建,淮南王刘长。最小的刘长也都已经十一岁了,那些藩王们如今也都十五六岁了吧?” 吕泽看向吕雉接着说道:“他们如今正是成婚的年龄。我想,可在吕氏宗族之中选出貌美的女子与那些藩王匹配婚姻,这既能刘吕联姻,又可暗中监视他们,一举两得啊。” 吕雉听罢,连连点头道:“刘吕联姻,好,好……” 吕泽憔悴的脸色露出了笑容:“这件事很紧急,早一日完成便可早一日将那些藩王捏于股掌之中。” 吕雉站起身道:“那我这就去办。”她转身走出侯府,外面的大雨依旧在下个不停,内侍快步跑出来小声说道:“启禀太皇太后,周吕侯去世了。” 吕雉面对眼前的大雨,闭上了眼睛。 大雨淋淋漓漓整整下了两天,待雨过天晴之后,长安的街市上又恢复了生计,行人,商人,来往不断,更有商贩货郎沿街叫卖,显得热闹非凡。 酒肆之中众人都围在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身边,只见那老头扬着脖子咕嘟嘟的喝了一肚子酒后,扔下酒壶,举起袖子擦了擦嘴角的酒水笑道:“诸位还想再听啊?” 围观的众人忙起哄着说道:“接着讲接着讲。” “好!”那老头一拍桌案,借着酒劲继续说道:“想当年有一皇后不得国君宠爱,入宫三年尚无子嗣,宫中有一美人,生的国色天香,颇得国君喜爱,那美人竟赶在皇后之前怀了龙子。”那老头环顾了四周,看到酒客们都饶有兴致的在听,他便接着说道:“那一夜,月黑风高,那美人即将临产,国君站在廊下等待,不想却被那太后先到一步,竟令羽林连拖带拽将那傀儡国君押回了宫中。美人果然生下男婴,那阴毒老太后率人直入寝宫,一杯鸩酒毒死美人,一道令下美人宫中在场人等系数被灭口,事后,竟将那男婴强行说出是皇后所生。” 一酒客开口道:“难道那些大臣们都是瞎子么?” “问得好!”那老头越说情绪越激动,竟落下泪来说道:“只可惜那满朝文武饱食俸禄,个个惧怕老太后的权威,竟是敢怒不敢言。那老太后指鹿为马,说那男婴是皇后所生,谁又敢说半个不字?” 又一酒客开口问道:“那个国君呢?他身为一国之君,心爱的女人被害死了,就无动于衷么?” 老头流着眼泪叹了口气道:“可怜那国君为君多年,只是个木偶傀儡,心中虽有万般不满,却只得忍气吞声,不久便病死于宫中啊。” 酒客们纷纷低头叹息起来,其中一个酒客道:“这个故事倒映照着当今的朝局啊。”旁边的酒客忙道:“禁声!小心官府以妖言罪割你的舌头。” “妖言罪……”老头伸手又从桌案上抱起一坛酒道:“妖言罪……妖孽把持朝政,倒说我们是妖言惑众……我女儿都死了,我一个老头子还怕什么啊!女儿啊——”老头越说越激动,他抱起酒坛,扬起脖子咕嘟嘟的大口大口的饮下。 一名二十左右的女子忙快步跑上来拽着老头的胳膊道:“爹,你怎么又在这胡说,你今天喝的够多了,快别喝了。”老头哪里理会她,仍抱着酒坛大口大口的饮下。 只见一个身披甲胄的青年领着一队挎刀的官兵挤了进来,那青年一指老头道:“又是你在这妖言惑众,什么阴毒的太后,什么傀儡的国君?”说着,他对身后的官兵一摆手道:“把他给我带走!” 身后官兵们高喊一声诺,冲上前来便要拿人,那女子忙挡在老头面前道:“我爹喝醉了胡说了几句,不过是讲了个故事而已,大人放过他吧。” 那青年哈哈一笑,他上前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子笑道:“姑娘生的好相貌啊,你若跟我回去,我就不抓你爹。” 酒客们虽有怒气,但眼见这个青年领着大队的官兵,且来势汹汹,便纷纷不自觉的向后退,这京城之中,处处都是有权有势之人,只怕这个青年也是当朝哪个大臣的儿子,酒客们又哪里敢管呢? “砰”一直坐在墙角独自饮酒的那名的少年一拍桌案站了起来。他正是刘肥的小儿子,齐王刘襄的弟弟,自愿来京求职的只有十三岁的刘章。 刘章拍案而起,双眼怒视着那个拿人的青年:“你是什么人?调戏民女,随意拿人,这里可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区!” 那青年眼见一个毛头小子站出来多管闲事,不由大笑起来道:“哪来的毛头小子,也敢管老爷的事?” 刘章气定神闲,迈步走至那青年的面前道:“你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就敢随便拿人?” “毛头小子,老爷说出名号来,别吓着你。”那青年笑了笑道:“老爷吕嘉,现任北宫卫士令一职,专管这京师的不法刁民的。” 原来此人是外戚的子弟,看到这些外戚子弟如此飞扬跋扈,刘章不由心中更加愤怒,他看着吕嘉冷笑一声:“北宫卫士令,好大的官啊。可这民事自有长安府来管,这种小事就不劳烦卫士令大人了吧。” 吕嘉一指刘章身后的那个老头道:“那个老头在这喧闹之地讲夺子杀母的故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他这是隐射朝廷,妖言惑众。” 刘章看向吕嘉道:“那老翁不过是酒醉胡言而已,况且讲的也不是本朝之事,何来隐射朝廷之说?妖言惑众?若在下没有记错的话……”刘恭向上拱了拱手接着说道:“太皇太后早已下令全国废除前秦所设的妖言令,言者皆无罪,何来妖言惑众之说?” “你到底是谁?”吕嘉还从没碰到过敢这么和自己说话的人,他怒视着面前的刘章道。 “路人。” “那你就给我闪开!”吕嘉一把推开刘章,一指那老头和女子道:“都给我抓起来!” 身后官军们齐喊一声诺,冲上前来便要拿人,刘章慌忙上前挡住。无奈官军人多,且人人拿有兵器,刘章渐渐抵挡不住,他只好趁乱从窗口跳下楼去。 吕嘉仰头大笑起来。 夜色降临皇城,吕雉迎来了自己五十五岁的生日,代王刘恒,梁王刘恢,赵王刘友,淮南王刘长纷纷从各地赶来为吕雉庆寿,唯有燕王刘建未来,燕国派来的使者说燕王病体缠身无法亲至,吕雉不由摇了摇头心中暗想小小年纪竟就病成那个样子,看来这些藩王这种唯有燕王可令自己安心了。 长乐宫内宴席已经摆好了,各藩王,臣工,吕氏外戚纷纷入席。刘章侥幸从街上逃脱,可自己的左臂却被吕嘉的手下砍了一刀,他忙跑回府邸,一番包扎救治之后才突然想起今晚是太皇太后的寿辰,他忙乘上一辆轺车慌忙赶往长乐宫中。(未完待续) 第62章 耕田歌 夜色笼罩长安,长乐宫内吕后的寿诞之宴已经铺开,众藩王,列位臣工和大批外戚子弟纷纷依地位尊卑落座,吕雉在张嫣的搀扶下从后面走出来,众人忙一起举盏高贺:“太皇太后千秋万世!” 张嫣扶吕雉坐下后,吕雉端起桌案前的酒盏道笑道:“老身先饮为敬了!”说罢,吕雉端起酒盏率先仰头一饮而尽。 众人忙一起跟着饮罢,吕雉放下酒杯,抬眼看向殿门口只见刘章左臂缠着纱布,纱布上还带着丝丝的鲜血,正准备悄悄入席,吕雉开口笑道:“那不是老身的章儿么?” 刘章本只想悄悄的入席,却没想到被吕后叫住,他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来一拱手道:“孙儿来迟,请老祖母见谅。” 吕雉一眼便看到了刘章左臂上的伤,她忙问道:“孙儿,这是怎么弄的?” 刘章忙拱手说道:“是孙儿今早出外打猎,被野兽所伤。”吕雉忙说道:“要紧么?”刘章忙回道:“郎中已经处理过了,休养些日子便好,不妨事。”吕雉笑着点了点头:“敢和野兽搏斗,你可比你那个父亲胆子大多了。”说着,她指了指下面的空席位道:“快入席吧。” 刘章拱手称谢之后,转身入席,他刚刚坐下,便一眼看到自己正对面的席位上坐着的那个青年竟是那样的眼熟,那不正是今早和自己在酒肆中打斗的那个吕嘉么,看来他果然是外戚子弟,冤家路窄啊。想着想着,刘章的右手已紧紧握成了拳头。 对面席位上的吕嘉也在这同时死死的盯着面前的刘章,他转头悄声问旁边的人道:“那小子是谁啊,太祖母为什么叫他孙儿?他不是姓刘么,怎么辈分比我还大?” 旁边的人忙小声说道:“他是已故齐王刘肥的小儿子,那刘肥虽是庶出,但也该叫太皇太后一声母后。那他不就该叫一声祖母么。” 吕嘉点了点头后,微微握着面前桌案上的酒盏狠狠瞪着对面席位上的刘章。 主位上的吕雉放眼看下去,发现今天该到的人都到齐了,她看向下面说道:“赵王在否?” 赵王刘友站起来拱手道:“母后寿诞,儿臣焉敢不来。” 吕雉举起酒盏笑道:“今日不是国宴,而是家宴,那老身就不以爵位相称了。”说着,她看向下面的刘友道:“友儿啊,你父亲走的早,你的婚姻大事母后要为你操劳起来啊,不知你可有中意的女子么?” 刘友忙拱手笑道:“母后要操劳国家大事,孩儿的婚嫁小事就不劳母后挂念了。孩儿在赵国已有中意女子了。” 吕雉闻言,笑了笑道:“那赵国的女子当个妃子也就可以了,王后除了人妻之责,更重要的是要担起王室与王室之间的纽带之责,你觉得母后之言可有理?” 此言一出,全宴本来欢腾的气氛渐渐变得安静下来,众人都已料到吕后的意思,汉室老臣们对吕后的用意心知肚明,然在此时却不敢站出来说半句话。 刘友只好拱手笑道:“母后所言自然有理。” 吕雉笑了起来:“老身的侄儿吕产有女名桃,年龄比你小了一岁,正好相配啊。” 刘友笑了笑道:“儿臣先谢过母后的好意,只是……” 吕雉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但脸上仍是笑着说道:“自古以来,成婚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难道友儿觉得不妥?” 刘友正要说话,审食其站起身看向刘恢笑道:“赵王啊,今日是太皇太后的寿诞,太皇太后又是一片好意,您就不必再推辞了吧。” 刘友沉下头偷偷的看着在座的汉室老臣们,只见他们个个都低沉着头竟不敢说上半句话,刘友心中不由感到一丝恼火,这些老臣都是曾随父亲一起征战天下的老弟兄,现在父亲不在了,刘氏子孙被欺负成了这个样子,这些老臣竟是不敢发出一言。 吕雉看着刘友笑道:“恢儿不愿娶吕桃为后么?” 刘友长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吕雉拱了拱手道:“孩儿愿意。” 此言一出,吕产端起酒盏站起来笑道:“这是天大的喜事啊,太皇太后寿诞加上小女婚嫁,双喜临门啊。”他看向刘友举盏笑道:“赵王,自此之后你我便是亲家了,来来,你我共饮一杯!” 刘友无奈,只好举起酒盏与吕产碰杯,二人一起仰头一饮而尽。在座的外戚子弟们纷纷大笑了起来,汉室老臣们则个个低头顺眉,一言不发。周勃端起酒盏仰头咕嘟嘟一口饮尽后,正要拍案而起,陈平慌忙拉住周勃的衣袖小声说道:“不可,不可啊。” 此时宴席上的刘章已经是满腔的怒火了,他虽然还是少年,但也深知自高祖驾崩之后,刘氏子弟便年年被外戚欺压,刘如意被吕雉鸩死,先帝被吕雉逼死,就连当年自己那个庶出的父亲刘肥都险些命丧在这长乐宫中。今日吕雉又想出什么刘吕联姻的伎俩来,什么联姻?这是明明白白的监视!当年先帝没有爱一个人的权力,现在就连先帝的弟弟梁王也没有爱一个人的权力了么? 想到这,刘章少年意气,他强压着心中的怒火,站起身看向吕雉拱手笑道:“祖母,孙儿左臂有伤,郎中嘱咐过用过药后决不可饮酒,孙儿来时已服了药物,恕孙儿不能饮酒。” 吕雉正要开口说话,刘章接着说道:“但今日是祖母寿诞,孙儿愿做监酒官,今晚必能让大家痛饮而归。” 吕雉笑着说道:“那好啊,那今晚就让你当监酒官!” 刘章笑着从内侍手中接过宝剑,看向吕雉笑道:“孙儿自小长于军营,请允许孙儿以军法监酒!” 吕雉笑道:“不想你父亲那样的胆小,竟能生出你这样英气的儿子来,好,就让你以军法监酒。” 刘章拱手说道:“多谢祖母。”说罢,他环顾了一遍在宴的所有人道:“祖母寿诞,孙儿愿唱一首耕田歌,并配以剑舞,来为大家饮酒助兴!” 闻听此言,吕雉笑了起来:“耕田歌?你父亲从小就跟着他的生母在田里耕作,那年他来长安为我贺寿时还一直记挂着他在王宫后院开辟的菜园,你父亲知道耕田,你是他的儿子,生下来时已经是王子了,怎么也知道耕田呢?” 刘章拱手笑道:“我父亲常常和孙儿和哥哥说,王侯公卿之位终是虚幻,免不了以后会一落千丈而重回田野,到时若是连耕作都不会,那可就真的要饿死啦。” 在座的众人闻言都仰头大笑起来,吕雉却从他的话中分明听出了另外一层意思,但脸上仍笑着说道:“既然如此,你就为我们唱一首耕田歌吧。” “诺!”刘章拱手领命后退至大殿中央,“噌”的一声拔出宝剑,剑锋舞动,刘章高声唱道: 深耕密种,留苗要疏。 不是同种,坚决拔出。 全歌只有两言十六字,刘章边舞宝剑边一遍遍的反复高唱。吕雉和外戚子弟们的眉头都紧紧锁了起来,他们看着殿中央这个舞剑高歌的刘氏后辈,不知是该敬佩他的胆略,还是该轻蔑他的用意。而汉室老臣并刘氏子弟们也在这一刻将目光集中在了刘章的身上,他们在心中暗暗赞叹这位高祖的庶出孙竟是如此的少年英气,那些刘氏的子弟们不由感到一丝的羞愧。 而吕雉此时也在上下打量着阶下正在歌舞的刘章,这个高祖的庶出孙,还正是少年便不在齐国好好享乐而只身来京请求自己能给他一官半职的差事去做,当时自己并没有将他看在眼里,可今天他的表现却让吕雉大为惊讶,他的耕田歌,虽只有十六个字,却字字没有脱离耕田的本意,但又句句在隐射着刘氏和吕氏的争斗,他的用意无非是在警告外戚们,当然也是在警告自己,这天下是高祖播种,是刘氏的天下,像自己这样的吕氏外戚,便是这田里的杂草,若再敢冒头,就要坚决拔除了。 吕雉不由在心中暗自感叹:“刘章,血性男儿啊……” 一曲歌舞已毕,刘章将宝剑“噌”的一声收回剑鞘,举座皆是惊叹无声,只见刘章将宝剑抱于怀中,快步站立于大殿一侧高声说道:“现奉太皇太后令,以军法监酒,章为今夜之宴的监酒官!” 刘章所言句句在理,使得吕雉也只好默然。 大宴的气氛冷到了极点,陈平忙举盏起身道:“太皇太后为国操劳多年,今夜大宴,来来,我等臣工敬太皇太后一杯!” 臣工们一起起身敬了吕雉一杯酒,大宴的气氛才有所缓和。 酒宴就这样进行了约一个时辰,忽然一名羽林卫士悄悄走进来走至吕嘉身边小声说道:“大人,刚刚家院来报那个老头和他女儿不见了。” “什么?”吕嘉忙看向羽林卫士道:“关在我府里,怎么会不见呢?” 卫士忙说道:“小人也不知道啊,家院现在正在外面等着,大人要不先回府吧。” 吕嘉紧锁着眉头道:“废物,老头逃就逃了吧,他女儿一个小姑娘你们都看不住?”说着,吕嘉便要起身但他看了看上座的吕雉又坐下来道:“你先出去,我一会得空就溜出去了。” 卫士拱手低声答了句诺后,转身悄悄退了出去。吕嘉坐在那里,眼见酒宴已进行的差不多了,况且众臣也都在不断的向吕后进酒,吕嘉便撩起长袍准备悄悄退出去。 刘章抱着宝剑立于殿前,早就看到了吕嘉起身想要离开,他暗暗将宝剑握在手中,只等那吕嘉刚刚迈出长乐宫一步,他突然大喝一声:“未行通禀,胆敢擅自离席!”还不待吕嘉和在座的众人反应过来,刘章已拔出宝剑快步奔至吕嘉面前,只见剑光一闪,吕嘉一声惨叫,他的人头已滚落在地了。 “啊——”面对着如此突然的一幕,面对着殿中吕嘉的人头,在座众人皆大惊失色,齐声惊呼。 刘章被溅的半身都是鲜血,他镇定自若,将宝剑收回剑鞘,一手拿剑,一手提起地上吕嘉的人头,迈步走至吕雉阶下跪下说道:“太皇太后命臣以军法监酒,北宫卫士令吕嘉不行通禀,无故离席,臣以军法将其斩首!”说罢,他将吕嘉的人头扔在阶前,拿起宝剑站起身站立在一旁,怀抱宝剑,继续监酒。 吕台站起身大哭着喊道:“我的儿啊——”他站起身跑至殿中央,看着地上自己儿子的人头,他痛哭着看向刘章嘶声喊道:“太皇太后让你以军法监酒本是戏言!你为何杀了我儿!” 刘章看着吕台冷冷一笑说道:“军法无戏言。” “你!”吕台“扑”的一声朝上座的吕雉跪下喊道:“太皇太后,您看到了么,他刘章一个高祖庶出的孙子,竟擅杀我吕氏子弟,这还有王法么?” 吕雉沉下头默然以对,吕台站起身哭喊道:“儿啊,为父为你报仇!”吕台转身快步跑至殿前,从剑架上抽出宝剑冲上前来便要劈向刘章,刘章拔出宝剑只一挡,便将吕台手中的宝剑打飞在一边。刘章高声喝道:“在下身为监酒官,只是依令行事!” 吕台望着地上儿子的脑袋,看着地上儿子的无头身躯,他仰起头直直的昏厥在地。吕雉慌忙喊道:“快,御医!” 几名御医慌忙背着药箱匆匆跑上来,将吕台抬了下去。今晚的酒宴真的让吕雉并吕氏子弟们尝到了被反戈一击的滋味,自高祖驾崩至今,一直都是他们步步迫害刘氏子孙,却不想今日吕雉的寿诞上,他们竟受到了高祖庶出孙刘章的警告,不是同种,坚决拔出。厉害……厉害啊…… 吕后的寿诞之宴就这样不欢而散。 宴席结束之后,半身鲜血的刘章迈步向宫门外走去,同路出宫的吕氏子弟们竟纷纷不敢与之对视。陈平周勃二人在后面望着刘章迈步而出的背影,默默赞叹不已。 而藩王们,他们身为高祖的儿子,关键时刻竟都惧怕吕后的权威,竟还不如一个少年,他们纷纷感到无比的羞愧。(未完待续) 第63章 峰回路转 刘章出了宫门后便上了自家的轺车,车夫一甩缰绳,轺车辚辚向自己的家中开去。府门外的仆人们远远望见主人回来了,他们忙将府门前的门槛搬开,轺车辚辚驶入府中的庭院内停下。 家院忙上前准备扶刘章下车,只见满身鲜血的刘章掀开车帘从车上走出来,家院大惊,忙道:“小主人,你不是去赴长乐之宴了么?怎么这副模样……” 刘章从车上跳下来道:“不妨事,这是外戚的血,是狗的血。”他看向家院,只见家院仍是一脸惊讶的样子,他笑了笑小声说道:“那对父女救出来了么?” 家院忙点了点头道:“救出来了,我已将那对父女安置在后堂,刚刚还给他们送去了饮食。” 刘章拍了拍家院的肩膀道:“做的好,快带我去看。” 家院拱手应诺之后,转身引领着刘章向后院走去,边走边看向刘章说道:“小主人,日后万一那吕嘉查出是咱们救走的那对父女,他岂会善罢甘休?” 刘章只是不住的冷笑,家院皱了皱眉头接着说道:“小主人你这一天又是在酒肆和人打架,又是让我们到卫士令府去救人,这去赴宴还弄的一身血回来,你到底在干什么啊?齐王特意交代我们,要……” “家院啊。”刘章微微笑了笑道:“你不必担心,那卫士令吕嘉已被我杀了。” 家院听罢,吃惊的瞪大双眼望着刘章,刘章笑了笑拍了拍家院道:“傻看着我干什么?还不快领我前去。” “哎!”家院答应一声,忙领着刘章穿过内堂,来至后院,他指着一处亮着烛光的屋子道:“小主人,那对父女就在那屋子内。” 刘章点了点头:“你去忙你的事吧。”说罢,他便迈步准备走进去,家院忙拉了下他的袖子道:“小主人,你这身上都是血迹,换身衣服吧。” 刘章看到自己身上的血污,笑了笑道:“好,那你快去给我拿一件干净的衣服来。” 家院答应一声,忙到偏室内拿来干净衣服,为刘章换上后道:“小主人,我去通知厨下准备晚饭。” 刘章答应一声,待家院转身走后,他迈步走进那间屋子内。屋子内的父女见有人进来了,忙站起身看向刘章,那女子一眼就认出来了,她忙上前给刘章行了个礼道:“拜谢恩公救命之恩!”说罢,她忙转身对那老头道:“爹,他就是今日在酒肆内仗义出手的恩公啊。” 老头听罢,忙纳头便拜,慌得刘章忙上前扶住老头道:“晚辈不敢当,不敢当啊。”老头看着刘章左臂上的包扎道:“老汉今日酒醉,乱言乱语,还连累了恩人。” 刘章扶老头坐下后,自己也坐下来,他开始仔细的打量着面前这个老头,虽是一脸庄稼汉的样子,可全身上下又透露着一种官绅的风度。刘章一边上下打量着他,一边开口说道:“老翁啊,你今日在酒肆内讲的故事,我还想再听一遍。” 老头一听这话,忙摆手说道:“那是老汉酒醉之后胡言而已,恩人何必当真呢。” 刘章笑了笑道:“我并未当真啊,现在又无甚事,随便聊聊而已。” 老头摆手笑道:“酒后胡言,谁还记得?” 刘章分明从老头的脸上看出了一丝难掩的难堪,他于是笑道:“我与你父女二人萍水相逢,今日在酒肆之中我便为你二人不惜与官兵大打出手,又将你二人从卫士令的府邸里救出,难道连个故事都不能肯对我再讲一次么?” 闻听此言,老头只好长叹了一口气:“也罢,恩人既然想听,那老汉就再胡言一次……”老头低沉着头接着说道:“那一夜,月黑风高,那美人即将临产,国君站在廊下等待,不想被那太后先到一步,竟令羽林连拖带拽将那傀儡国君押回了宫中。那美人果然生下了男婴,那阴毒老太后竟率人直入寝宫,一杯鸩酒毒死美人,一道令下美人宫中在场人等系数被灭口,事后,竟将那男婴强行说出是皇后所生。” 刘章听的陷入了沉思,他沉下头默默叹道:“好一出夺子杀母的好戏啊……” 女子忙在一旁说道nbsp;:“故事而已。”她看向老头埋怨道:“爹,以后可不许再酒后乱言了。” “决没这么简单吧……”刘章仰起头再一次细细的打量着眼前这对父女,他二人虽相依为命,但却怎么看怎么不像一对亲生的父女,他看向那老头道:“这个傀儡国君怕是姓刘吧?” 闻听此言,父女二人互看了一眼,一起低下了头。 刘章的眉头紧紧的锁在了一起。 长乐宫内,吕雉怎么也想不到向来并不起眼的刘章今日竟能敲山震虎,剑砍吕嘉,自己的寿诞就这样被他闹得不欢而散。刘章……刘章……这个名字和这个人一直不断的飘荡在吕雉的脑海中。回到椒房殿内,吕雉坐下来,发现桌案上却没有已经沏好了的茶,向来这个时候窦漪房总会将热茶沏好放在这的。 “房儿,房儿。”吕雉一连叫了几声,一名侍女才走进来道:“启禀太皇太后,窦姐姐她今天有事不能当值,我是来替她的。” “有事?”吕雉心中大感疑惑,她一个从赵国选来的秀女,在宫中又无亲人,她会有什么事呢?想到这,吕雉看向那侍女道:“她在哪呢?” 侍女低下头小声说道:“我猜……现在只怕是在渐台沧池。” “这都什么时辰了,去沧池干什么?”想到这,吕雉站起身看向那侍女道:“走,带我去看看。” 侍女领着吕雉从椒房殿出来,打起一盏灯笼向渐台沧池而去。夜已经深了,渐台沧池更显得万籁俱寂,就在这一片静谧之中吕雉却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声,她忙和侍女藏身于树丛之后,只听那声音是一男一女,女的自然是窦漪房,那个男人是谁呢?声音竟是那样的熟悉,吕雉悄悄探头看去,不由吃了一惊,代王刘恒怎么会认识她? 沧池岸前,窦漪房望着刘恒说道:“说好的三年为期,眼看三年已至,你忘了不成?” 刘恒看向窦漪房道:“我怎么会忘?赠卿芍药,以表情长,关山阻隔,永不相忘。这是你我的誓言啊。” 窦漪房正要开口,刘恒紧紧抱住窦漪房道:“我这次来京,一来是给太皇太后贺寿,这二来便是请命太皇太后将你嫁来代国。” 树丛之后,吕雉听的分明,她的嘴角扬起了一丝微笑。自刘肥病逝,惠帝驾崩之后,这四王刘恒便成了高祖儿子们里最大的,虽然这刘恒向来沉默寡言,但也不得不防啊。今日宴会之上已将吕产之女嫁与了六王刘友,现在倒不如将窦漪房嫁与刘恒,窦漪房不姓吕,必然不会受到刘恒的猜忌,到时窦漪房便可成为自己安插在刘恒身边的眼线。想到这,吕雉不由扬起了嘴角。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的权谋之术对付不了真正相爱的人。 当窦漪房回到宫中听到吕后要将自己嫁与刘恒时,她心中虽是万千喜悦,但却不表现在脸上,吕雉叮嘱窦漪房到了代国后,当时刻向自己汇报刘恒的一举一动,窦漪房满口答应下来。 高祖留下的儿子们这一次一起入京,赵王刘友被迫娶了吕产的女儿,最终将会酿成一出凄惨的婚姻悲剧。而刘恒却找到了那个可以永久陪伴自己的女人,窦漪房也找到了可以永远依靠的男人,刘恒与窦漪房将成为那个王权时代本就少的可怜的真正的爱情。 吕后寿宴已毕,刘恒接上窦漪房一同登上了回代国的轺车,有情人经过三年的关山阻隔最终得以团聚。回到代国的第一天,刘恒便颁布诏书册立窦漪房为代国的王后。窦漪房望着面前刘恒的脸庞,她有一种预感,不管今后会遇到什么艰难险阻,她一定会和眼前这个男人一起携手共同度过。赠卿芍药,以表情长,关山阻隔,势不相负。 长安,长乐宫内,刘章再一次从椒房殿内走出来,任他如何抑制,都难以抑制自己脸上的那一抹微笑。他刚刚去见了吕后,再一次向她请命希望能得到一官半职来为国效劳。自长乐之宴,刘章剑斩吕嘉之后,外戚们对这个少年又恨又怕,他们纷纷私下里面见吕后恳求太皇太后将刘章赶回齐国去,可吕雉却从刘章长乐大宴上的表现看出了刘氏子弟少有的血性和魄力。刘章如今还是少年,心智尚未成熟,吕雉打算从现在起好好培养他,她自信自己终会使刘章为自己所用的。故而在今天,她看到刘章又来请职,便当即颁下制书,任刘章为北宫卫士令一职。 刘章少年天性,他刚走出长乐宫便高兴的跳了起来,北宫卫士令直属于卫尉统率,掌皇城之警备与京师之治安,虽不能直接调集羽林卫队,但也算得上是中上级的军官了,这让少年的刘章如何不兴奋呢。 刘章快步准备走出皇城立刻回府,他要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在齐国为王的哥哥刘襄。刘章的心中一直有一个和哥哥约定好了的秘密,刘章很清楚自己来京的使命到底是什么,不是言辞上说的什么为国效劳,而是和刘襄一起另有一番谋划。 刘章正要走出皇城,忽然他一拍脑袋暗道:“险些忘了一件大事。”刘章停下出宫的脚步,转身向未央宫而去。 刘章进入未央宫后,便来回张望起来,太皇太后和太后当年一起密谋的夺子杀母的事情在民间传的沸沸扬扬,况且先帝真的是英年早逝,忧郁而终。刘章一直相信,这件事情决不会捕风捉影,以讹传讹那么简单,他一定要找到那座废弃的宫殿,去亲身探一探此事的真伪。 刘章并不经常出入于皇城,他也不知自己走到了何处,只远远的看到前方一片荒草之中矗立着一座残破的宫殿。“难道那就是当年王美人的寝宫?”刘章迈步向前上前,踩过荒草走至那座宫殿前,宫殿上下残破不堪,但奇怪的是既没有贴封条,也没有锁殿门,更奇怪的是,若这里真是当年王美人的寝宫,那吕后为何还将它一直留在这里,为何不尽快将它铲除?难道吕后会蠢到故意让后人看到碧瓦飞甍的未央宫内竟还有这样一座荒废的宫殿,故意让后人遐想连篇么? 一边这样想着,刘章一边伸手推门而入,一阵冷气伴随着灰尘同样呛的刘章捂着口鼻不住的咳嗽。刘章走进殿中,殿中的残柱,残案上皆落满了厚厚的灰尘,他一边环顾着整个殿内,一边迈步向后室走去,刚刚进入后室,刘章虽自小学武,胆略过人,但猛地看到那副景象依旧吓的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见后室的地上尽是累累的白骨,他大致环顾了一遍,累累白骨竟几十具之多,他忽然想到了前日被自己在酒肆中搭救的那个老头说的话“一杯鸩酒毒死了美人,一道令下美人宫中在场人等系数被灭口……”望着地上的累累白骨,刘章后背不由渗出了一身的冷汗。 “嘶——嘶——” 刘章耳后传来的嘶嘶叫声立刻使他的整个头皮都开始发麻,他暗暗握住腰间悬挂的佩剑,猛一回头,只见不知何时一条黄蟒已盘踞在自己身后的房梁上,那黄蟒已拱起了身子,一头向刘章咬来,刘章忙抽出宝剑一剑挥过,那黄蟒立时被他斩为两段。 还不待刘章喘息片刻,只见室外的柱子上还盘踞着数条同样的黄蟒,刘章不敢在此停留,慌忙挥动宝剑,快步逃了出去。 刘章跑出宫殿后,转头见黄蟒并未追出来,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一屁股瘫坐在荒草之上,回想起刚刚的一幕幕,刘章仍是胆战心惊。 他一面坐在荒草上喘息着,一边望着面前这座宫殿,心中暗暗想着,难道夺子杀母的故事真的存在么……(未完待续) 第64章 章襄之谋 夜色降临长安,刘章从宫中回到府里,刚进门便吩咐门人道:“关上大门,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准进府一步。”门人见刘章脸色沉重,忙拱手应诺后关上了府门。 府门关闭,刘章快步向后院走去,家院匆匆赶上前来还未待开口便听刘章说道:“你在后院门口守着,决不许放任何人进来。” “诺。”眼见主人神情如此肃穆,家院心知必然出了大事,他忙点头应诺之后转身站立在后院的大门口。 刘章环顾了一番后院,眼见院中已无闲杂人等,便深呼了一口气,迈步向后房走去。 后房内老头和那女子正在小声的说着话,刘章推门而入,老头和女子忙停止了交谈,一起站起身向刘章行了一礼。刘章坐下来说道:“你二人在我府中也住了些许时日了,就不必和我客气了。”说着,他向面前这父女二人摆了摆手道:“坐吧。” 待老头和那女子坐下后,刘章看向那老头说道:“夺子杀母并非故事,也不是你酒后胡言,那傀儡般的国君姓刘,那阴险狠毒的老太后姓吕,那悲惨可怜的美人......”刘章的直截了当使老头的脸色立刻大变。 刘章盯着老头的眼睛说出了那最后两个字:“姓王。” 老头大惊失色,他忙转头看向那女子,只见那女子也以同样惊愕的眼神看着自己。 “如果我所说不错的话。”刘章看着面前这父女二人接着说道:“这夺子杀母的精彩故事,就发生在几年前先帝在世之时吧。” 此言一出,老头和那女子脸色变得更加惊慌,老头抬头看向刘章说道:“恩人,这些事你不该知道,免得引火上身啊。” 刘章仰起头闭上双眼叹道:“若是旁人,听个热闹也就罢了,可怜啊,夺子杀母......夺的是刘氏的江山,杀的是刘氏的子孙啊。”说罢,刘章看向面前这两个人道:“你二人知道我是什么人么?” 老头和那女子一起缓缓摇了摇头,刘章看着他二人说道:“我乃已故齐王刘肥之子,高祖之孙。” 老头闻言大惊,他看向刘章说道:“你是高祖的子孙?” 刘章点了点头道:“在下刘章。” “将军。”老头眼泪夺眶而出,他“扑”的跪倒在地高声说道:“天大的冤情求将军替老夫伸冤啊!”说罢,纳头便拜,慌得刘章忙站起身上前扶住道:“老翁有何冤情但说无妨。” 老头站起身,脸上已挂满了泪痕,刘章转头朝院子里高喊一声:“家院!吩咐厨下,上酒上菜!” 不一会,家院将酒肉都摆了上来,刘章看向家院道:“还在门前守候,没有我的呼唤,不许放任何人进来。” 待家院转身退出去后,刘章向老头和那女子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来。”老头和那女子坐下后,刘章为他二人和自己都满上了一盏酒。 老头看向刘章,两行热泪划过脸颊道:“将军,老夫并非庶民,我本是常山县尉,名唤王恺。” “王恺......”刘章看向王恺问道:“那王美人莫非?” “正是。”提到王美人,王恺更是鼻头一酸,眼泪涌眶而出:“她正是我的女儿啊。” 刘章眉头紧锁,他看向那女子道:“那她是?”那女子开口说道:“我本是王美人生前的心腹侍女绵儿,美人事发当夜特意让我趁乱逃出的。” 刘章缓缓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他又看向王恺说道:“可否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说与我听?” 王恺点了点头开口说道:“那是惠帝五年的事情,那时我在常山听闻女儿怀了龙子,忙从常山来京探望,却不想连宫门都没进去便被羽林卫士将我囚入了宗正府。后来先帝私下里来见过我一次,先帝和我说太后要对我的女儿下手,让我想好自己的脱身之策。后来的事......”王恺看向绵儿道:“绵儿,你和将军说说事发当晚的情况吧。” 绵儿点了点头接着说道:“美人临产那晚,宫内忙进忙出,乱成了一团,美人忽然抓住我的手给我的手里塞了一只玉佩,让我立刻趁乱跑出去。我刚跑出去,太后便带着羽林卫士进去了,她鸩死了美人,夺走了美人的孩子,还将当时在场的宫女内侍系数杀了个干净,事后谎称那个孩子是皇后所生。”绵儿看了一眼身旁的王恺接着说道:“我跑出了皇城流落街市,举目无亲,这时就遇上了他,我二人只得谎称为父女,流落街头,相依为命,只等美人的冤情能得以昭雪。”说罢,绵儿站起身向刘章跪下说道:“将军既是高祖子孙,刘氏宗族,还望能替惨遭鸩杀的美人和郁郁而终的先帝报仇啊。” 刘章听罢王恺和绵儿的叙述,想起父亲曾对自己和哥哥讲的太后如何鸩杀刘如意,如何残杀戚夫人的事,想起前日自己在长乐之宴上亲眼所见赵王刘友被强受婚姻却仍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他不由怒火中烧,一把抓起案前的酒盏仰头一饮而尽高声说道:“不是同种,坚决铲除!”说罢,他看向面前这母女二人道:“前日在酒肆之中那吕嘉率领卫队故意刁难你二人,必是你二人的身份已经被那些外戚们知晓。” 闻听此言,王恺和绵儿的脸上立刻布满了恐惧,刘章忙说道:“不过你二人也不必害怕,你二人就先在我的府上住下。那些外戚们把持朝政,祸国殃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个仇我刘章必报。” 说罢,刘章举起酒盏与王恺痛饮,酒过数巡,王恺已然喝的大醉了,他想起自己曾是地方的县尉,现在自己应当是当朝皇帝的国丈,可如今却穷困潦倒,活的如同乞丐一般,又想起自己唯有一个女儿还被那吕雉鸩死,不由悲从中来,放下酒盏,大声痛哭起来。 刘章一直陪王恺饮至深夜,王恺已烂醉在案前,刘章才长叹了一口气,站起身走至外面的庭院内,家院忙上前询问有何吩咐,刘章开口说道:“磨墨,拿纸,我要立刻给家兄写一封信。” 数月之后,齐国,临淄王宫。 散朝之后,齐王刘襄便迈步走回后堂,从柜子中又拿出了弟弟刘章从京城发来的书信,展开信件从头再次看了起来。 齐相公孙狐走进来拱手说道:“大王召臣何事?” 公孙狐是刘肥在世时的老臣,因当年保刘肥从长安安全返回而被刘肥拜封为相。见公孙狐到了,刘襄忙站起身拱手道:“先生请坐,寡人有要事与先生商议。” 待公孙狐坐下来后,刘襄将那封信件递给他道:“夺子杀母的故事果然精彩啊,这是章弟从长安发来的家信,先生但看无妨。” 公孙狐接过书信,从头看罢,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刘襄看到公孙狐若有所思,便开口说道:“寡人隐约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啊。” 公孙狐抬头看向刘襄道:“大王意欲何为?” 刘襄看向殿外高声说道:“殿外百步之内不许有人!”吩咐过后,才看向公孙狐道:“当年高祖在沛县时,本是与寡人的祖母交好。高祖之错便是不该娶那吕雉进门。当年娶了那吕雉,才终酿成今日外戚干政的局面。这才多少年,那吕雉都做了些什么,鸩杀刘如意,残杀戚夫人,夺子杀母,逼死先帝。现在又让一个三四岁的小娃娃继位登基,她自己呢?临朝称制,大封外戚。”刘襄长长的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这汉国越来越不像刘氏的天下了,倒成了她吕家的江山了。” 公孙狐在刘襄的言辞之中已听出了他想干什么,但他口中仍说道:“大王意欲何为?” “先生还不明白么?”刘襄看向公孙狐说道:“放眼当今乱局,只有出一个有胆有识之人登高一呼,天下响应,剿灭外戚。” 公孙狐伸手抚着胡须微微笑道:“放眼天下刘氏子孙之中,高祖的儿子们只剩刘恒,刘恢,刘友,刘建,刘长之辈,他们皆是碌碌无为之辈耳,而大王虽是庶出,但却是高祖长孙,这登高一呼,为天下计的事......依臣愚见,只有大王可担此重任了。” 闻听此言,刘襄不由笑了起来:“先生也这么想?” 公孙狐点头笑道:“不想先王一生谨小慎微但却生出了如大王和令弟这样血气方刚的儿子来,先王九泉之下亦可瞑目了。” “齐国能战之士有万余众,可此事事关重大,不可莽撞行事。”刘襄向公孙狐一拱手道:“还望先生教我啊。” 公孙狐低头沉思片刻,抬起头说道:“事关重大,的确不可操之过急。老臣送大王一个字。”公孙狐伸出手指沾了沾桌案上的茶水在桌上写下了一个“静”字。 “静?” “对,静。”公孙狐看向刘襄说道:“眼下朝中政权军权皆在外戚手中,太皇太后汉国之母,资历威望皆是大王所不能及也,故而咱们只能以静制动,一年也罢,三年也罢,决不可贸然起事。” 刘襄沉下头细想着,公孙狐又伸手沾了沾茶水在桌案上写下了一个“乱”字,他看向刘襄接着说道:“当务之急便是让朝廷乱起来,越乱越好,咱们才可伺机而动啊。”说着,公孙狐从案前将那份书信拿起来笑道:“这夺子杀母的故事多精彩啊,要是让当今那个娃娃天子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原来这太后张嫣并非他的亲生母亲,他的亲生母亲早被太皇太后给鸩死了,那娃娃天子会怎么样呢?朝中又会怎么样呢?若那娃娃天子闹将起来,周勃,陈平等高祖老臣又会怎么样呢?” 刘襄恍然大悟,他笑道:“乱,朝中上下都会乱成一锅粥。”说罢,他忙站起身朝公孙狐深深一拜道:“拜谢先生赐教!” 公孙狐忙上前扶住刘襄道:“君臣之间怎敢言教,大王应立刻给令弟修书一封。” 书信送达长安,刘章接到书信后,立刻明白了哥哥的意思,他忙作回书一封: 兄长之心臣弟已尽知,然天子尚少不更事,此时若将此事告于天子,非但兄长大业难成,臣弟的性命也将难以保全。当此之事,你我弟兄二人当听公孙先生之策行事,兄长在齐秣马厉兵,臣弟在京为兄探信,等待时机,伺机而动,大事可成矣。 三年之后...... 长安城外的上林苑内,旌旗高展,号角齐鸣,羽林卫士们身着戎装,腰悬弓箭,齐声呐喊,策马排练于高台之下。这是当年惠帝所立规定,汉国之所以不敌匈奴,便是输在这弓马骑射之上,故而自己常常来上林苑中练习骑射,哪怕是后来患病之后仍保持每年必来上林苑内一次的习惯。故而,汉国天子每年都要来这苑中狩猎就成了一项历代天子们都遵行的成规。 刘恭已经六岁了,尽管依旧年幼,但也不能坏了先帝的规矩。刘恭身穿戎装登上射台,台下的羽林们打开牢笼,放出了事先抓来的麋鹿。 卫尉吕产快步登上高台向刘恭拱手说道:“启禀陛下,太皇太后特令臣下来替陛下射猎。” 看到眼前这个吕产,刘恭就十分的不喜欢,他虽然还小,但已经开始懂事,他每次在书房听太傅讲述高祖的宏伟事迹时,总会听的热血沸腾,但想到自己的处境,他就不由有些疑惑,高祖是皇帝,他也是皇帝,可怎么就这样的不一样呢?高祖在外是戎马疆场,领兵作战,回到宫中更是一言九鼎,群臣皆服。可为什么自己每天要干什么不能干什么都必须按照太皇太后的规定来,每日上朝也是傻傻的坐着,自己就上次朝会时说了一句话,回去就被母后教训了一顿。他突然想到了先帝在时曾对自己说“这皇帝也分两种。有大有为的帝王,有木偶一般的帝王。”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每天不就像一个木偶一般么?他似乎突然理解了年纪轻轻的父亲满头的白发和那张一直愁眉不展的脸庞。他将自己的这些困惑询问太傅,太傅却慌忙放下书本说:“陛下是汉朝的天子,怎么会是木偶傀儡呢?”然后便又是那老一套的说辞:“陛下还小,该当好好念书,日后才能做个贤明的君王。”如果刘恭再问下去,太傅便会说:“老臣只负责陛下的学业,其余政事不是老臣该当操心的。”他分明每次都注意到太傅的脸上写满了恐惧,他知道,太傅脸上的恐惧和群臣脸上的恐惧都是一样的,是对太皇太后的恐惧,而不是对自己这个天子的恐惧。 刘恭面对着眼前吕产这张非常令自己讨厌的脸说道:“朕是天子,先帝立下的规矩是天子射猎,不是外戚射猎!”(未完待续) 第65章 旧案重演 一句话听的吕产一时目瞪口呆,一个五六岁的娃娃,还没一把长弓高,竟张口就是外戚外戚的呵斥人,这外戚一词是谁教他的?吕产心中这样想,但还是拱手小声说道:“启奏陛下,天子之弓三箭之内必须要射死那头麋鹿方能展现天子擅射之技,这上林苑内今日聚满了王室公卿和羽林卫士,还是像前些年那样让微臣代天子射猎吧。” 刘恭伸手从一旁的内侍手中拿过短弓看向吕产道:“前些年朕尚年幼,可现在不一样,朕已经长大了,就不用你费心代劳了。” 吕产闻言,只好拱手退立在刘恭身后。刘恭在拿起弓箭之时,他已经开始后悔了,他本以为射猎不过是拉开弓箭对准猎物一箭射去那么简单,可当他拿起弓时,他才感到,这把看似很轻的弓却是那样的沉重,重到他拿弓的那只手都在不断的发抖,可自己话已说出,他只好咬着牙硬撑着,他心中暗想自己不是立志要学高祖,而不学父亲那样么,既然要学高祖,难道连小小的一次射猎都要让吕产那样的外戚来帮忙么?想到这,尽管他的额头已经渗出了汗水,可他仍咬牙坚持着,另一只手从一旁的箭筒内掏出了一支羽箭,他张弓搭箭,却发现自己的力气根本就拉不开弓!但他的心里知道,此时猎场上下所有的大臣所有的羽林卫一定都在看着自己,自己既要亲自射猎,就决不能如此丢脸的收场。 刘恭紧咬牙关,尽自己最大的力气将弓箭拉开了一点点,他张弓搭箭颤抖着瞄向猎场中的麋鹿......一箭射去,只见那羽箭还未飞出咫尺便掉落在地。 在场的群臣在看到天子那样张弓搭箭时就已经为他暗自捏了把汗,今见一射果然不中,朝臣们更是替高台上的天子觉得万般的难堪。 侍立在后的吕产差点笑出声来,他忙忍着笑开口说道:“陛下尚年幼,这张弓搭箭是力气活,还是臣来替陛下射猎吧。” 刘恭冷冷的瞥了一眼吕产,背过身去不作声,吕产知刘恭是孩童天性,便抬头直接走上前来向刘恭伸出了右手,刘恭双手只是攥着弓不理会吕产。吕产见状便一把从刘恭手中夺过弓来,刘恭眉头一紧,上前一步说道:“吕产,你想干什么?” 吕产也瞥了一眼刘恭冷笑一声说道:“微臣代天子射猎。”说罢,他伸手从箭筒内拿出羽箭,张弓搭箭,拽满弓箭指向猎场内的那头麋鹿,只听“嗖”的一声吕产一箭射去,那箭正中麋鹿,麋鹿哀嚎一声仰头倒在血泊中。 “天子射中啦!天子射中啦!”一名羽林策马来至麋鹿的尸体前高声喊道。 此言一出,群臣忙齐齐向高台跪下高声贺道:“天子神射,大汉万年!” 在一声声的朝贺声中,吕产放下手中的弓箭,脸上露出了微笑,这朝贺声说的是天子射中了,可那支箭到底是谁射出去的,在场的诸位大臣都心知肚明,他回身看了一眼身旁的刘恭,刘恭此时正站在那里狠狠的怒视着自己。 吕产将弓丢给一旁的内侍,转身向刘恭拱手笑道:“陛下神射,微臣钦佩。”说罢,吕产转身走下高台。刘恭站在那里,脸色涨的通红,他紧咬着嘴唇,这一刻,他似乎更理解自己那个满鬓斑白,郁郁而终的父亲了。 高台之下朝臣队列中的刘章若不是亲眼所见方才发生的事情,他是决想不到的,尽管他在齐国时就听说朝中外戚如何如何把持朝政的事,可他决没有想到外戚已经嚣张成了今日这副模样。他抬头看着高台上沮丧且愤怒的刘恭,他的内心忽然想到了三年前自己的哥哥写给自己的那份密信,他不由在心中暗暗说道:“时机到了。” 日头渐渐西沉,一天的射猎结束,刘恭坐上太后张嫣的轺车,后面跟随着文武群臣和羽林方队,大队人马缓缓返回长安。刘恭掀开车帘,望着车窗外渐渐西沉的太阳,他幼小的内心仿佛就像那太阳一般正在一点点的消沉...... 车内的张嫣注意到了刘恭的神色,她忙拍了刘恭的脑袋道:“你想什么呢?” 太皇太后的那张脸让刘恭觉得害怕,可自己母亲的脸还是让自己能感受到一丝温暖的,他望着张嫣,鼻头一酸,委屈的泪水一下夺眶而出。张嫣忙从袖内拿出手帕一边给刘恭抹着眼泪一边笑道:“你到底怎么了?” “母后......”刘恭双眼已经哭得红通通的了,他看着张嫣说道:“先帝是太皇太后的儿子,我是太皇太后的孙儿,都是一家人,为什么她非让父亲和孩儿都当她的傀儡呢。” 张嫣闻言大惊,她没想到刘恭小小的年纪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向刘恭做了个小声点的动作说道:“你还小,这国家大事你还不懂,这些话不是你该说的,以后可千万别说了。” 刘恭每次问这样的问题时,母亲总会说这番说辞,他抽泣着说道:“孩儿是不是天子?” “你当然是天子。” “既是天子,那为何每日像傀儡一样?” 张嫣伸手在刘恭的脑袋上敲了一下小声说道:“你再敢胡言乱语,别怪为娘我没有提醒过你,你小心你自己的脑袋。” 刘恭听罢这话,沉下头不再说话,但张嫣看着小刘恭的神情,她自己心里清楚,小刘恭决没有信服,也决不会忘记今天这件事。刘恭虽不是张嫣的亲生骨血,但却是张嫣从小养大的,张嫣对他虽不是生母之情,但却远比生母之情要深的多。转眼之间张嫣入宫也已经这么多年了,她亲眼见证了吕后的为人和手断,她也深知先帝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最终变成了那副样子,所以,她自心底不想让刘恭步刘盈的后尘。 回到宫中,狩猎之事看似已经告一段落了,可刘恭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父亲生前的样子在他的眼前不断的浮现,父亲生前对他说的话在他的耳边不断的响起...... “爹希望你日后可以像你爷爷那样当一个大有为的君王。” “大有为的君王......大有为的君王......”刘恭躺在榻上,闭上双眼,默默地说着。 次日天明,刘恭像往常一样早早的起身,今日休朝一天,但太傅那里却有早课在等待着他。昨晚一宿难以入眠的刘恭精神很差,侍女和内侍们伺候他洗漱过后,便陪同着他一起走出紫微殿向书房而去。刘恭一边向书房走去,一边睡眼朦胧的望了望今天的天空,今天的天空阴沉的厉害,似乎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皇上!” 刘恭忙寻声望去,只见北宫卫士令刘章快步跑了过来。刘恭见到刘章,脸上便露出了笑容,因为他知道刘章论辈分该是自己的堂哥,更重要的是他听说了刘章在吕后寿诞上,在外戚子弟的众目睽睽之下拔剑斩吕嘉的事迹。刘恭的这个堂哥刘章,在他幼小的心里自然就成了他除了高祖以外,最崇拜的人物。 刘恭笑着看向刘章道:“大哥,你怎么在这?” 刘章也笑了起来,他俯下身子看向刘恭说道:“今天是你大哥我当值,我要好好保护陛下的安全啊。” 刘恭笑道:“有大哥在,那些外戚子弟还敢欺负我?” 一旁的内侍忙小声说道:“陛下不敢如此高声。” 刘章听罢小刘恭的话,他仰起头大笑起来,边笑边说道:“陛下今日要去哪里啊?” “去御书房早课。” 刘章看了看头上的阴空说道:“难得今日尽是阴云,天气也不炎热。”刘章看向刘恭笑道:“不知陛下可愿到我的府中玩一玩啊?” 闻听不用去早课了,刘恭忙笑道:“好啊。”但他转而又低下头说道:“可太傅一旦告诉太皇太后,必然又是一番责罚。” 刘章忙说道:“不必担心,太皇太后那里我自会去说。”刘恭闻言,忙抬起头笑道:“那走。”“好!”刘章背向刘恭,蹲下身道:“陛下,还记得你两三岁的时候我是怎么带你到处玩的么?” “当然记得!”刘恭上前抬腿骑在刘章的脖子上,刘章双手拉住刘恭的小手,站起身向那些内侍说道:“你们去和太傅说一声,就说刘章带陛下回府玩一天,日落之前一定送陛下回来。” 天子金贵之躯,怎能随意被带出宫去玩,内侍本要上前阻拦,但他们都知道刘章是个狠起来什么也不顾的人,况且刘章与天子同宗,便都只好低下头说道:“还请大人尽快送陛下回宫。” 刘章转身驮着刘恭向宫外走,边走边笑道:“陛下,皇城外面可热闹多了,而且我府上新来了十几个伶优,演的一出的好戏,陛下想看么?” 刘恭骑在刘章脖子上兴奋的笑道:“朕要逛闹市,还要看戏!” “好嘞!” 刘章带着小天子出了皇城,长安街上的热闹真的将小天子完全吸引住了。街市上热闹的气氛是皇城中的那种冰冷所无法比拟的,刘恭兴奋极了,他一会要尝这个吃,一会要拿那个玩,二人足足逛了半晌,刘恭却还没有累的意思。 刘章拉着刘恭走出酒肆说道:“街上的热闹啊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看够的,下次我再带你出来玩。” 刘恭以为刘章要送自己回去,谁知刘章接着说道:“走,我带你去我的府上,带你看出好戏!” “看戏?”刘恭看向刘章笑着问道:“好看么?” “好看极了!”刘章一把将刘恭抱起来,登上了一辆轺车道:“回府!” 进到刘章的府中,小天子又是兴奋的上下来回的环顾,刘章将刘恭拉至偏室,只见十几个身着白衣,披头散发,化着妆容的伶优已经在那里准备好了。 刘恭兴奋地看向刘章道:“大哥,这是要演戏了么?” 刘章点了点头道:“对啊,一出好戏!” 刘章刘恭二人坐下后,家院站在一旁向伶优们摆了摆手,示意可以开始表演了。 伶优们挥动衣袖开始表演,他们上演的,倒不如说是重现的正是当年那夺子杀母的一幕幕。刘恭本来看的兴致勃勃,可他越往后看下去,越发现这戏中的国君竟那么像自己那个柔弱的父亲,戏中阴狠毒辣的老太后竟那么像当今的太皇太后,而整个戏也充满了恐怖和残忍,随着戏演到了美人生产的那天晚上,全戏被推向了高潮,刘恭甚至有些不敢再看下去了。 不知何时,外面已经开始电闪雷鸣,一场暴雨降临了。随着窗外一声声的雷鸣声,戏中的美人绝望的半坐在榻上望着面前老太后手中那本属于自己的孩子,老太后身后的走狗向美人高声喝道:“孩子什么时候抱不行?请美人先进汤药!” 电闪雷鸣之中,刘恭的耳边似乎能听到那孩子的哭声,他的精神绷到了极点,他紧张的看着榻上的美人,他甚至已经分不清面前到底是在真的发生这样的事,还是伶优们在演戏了。 “轰——”一个响雷砸下来,竟吓得刘恭抖了个机灵。只见那美人泪流千行,举起那碗毒药仰起头一饮而尽,药碗摔碎在地,美人仰头死在榻上。老太后冷冷的笑了笑转身看向自己身后的走狗道:“在场人等,系数不留。” 走狗拱手应诺之后,老太后抱着孩子下了场。走狗拔出宝剑对着殿内的侍女们一通乱砍,侍女们一个个“扑通扑通”仰头倒在地上。 戏已经演完了,可刘恭却仍没有从情节中出来,他依旧眼神空洞着望着面前的伶优们,似乎正若有所思。直到伶优们一起站起来跪下向刘章刘恭谢场之后,刘恭仍没有回过神。 刘章看向刘恭小声说道:“陛下,陛下?” 听到有人在耳边叫自己,刘恭才如梦初醒一般,刘章不由笑了笑问道:“怎么样?这出戏还精彩吧?” “精彩......精彩......”刘恭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汗珠说道:“怎么竟如同真的一般......”(未完待续) 第66章 真相大白 刘章向家院摆了下手,家院会意转头看向伶优们道:“都跟我到后堂来赏钱。”说罢便带着伶优们退出了屋子。屋内只剩下刘章和小刘恭两个人,刘章看着他说道:“方才演的那出戏叫夺子杀母,这戏并非是伶优们空想而来,而是前朝旧事。” 闻听此言,刘恭忙看向刘章道:“大哥说什么?这......这是前朝旧事?” 刘章缓缓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拍了拍手,王恺领着绵儿从内屋走出来,二人面向刘恭一起跪下说道:“参见陛下。” 刘恭看向面前跪着的这二人:“你二人是什么人啊?” 刘章走上前来,将王恺从地上扶起来,看向刘恭说道:“陛下,这位老翁是你的外祖父啊。” 刘恭大为吃惊,他望着面前面色黝黑,脸上布满皱纹的王恺:“朕的外祖父是宣平侯张敖啊。” 刘章又扶起绵儿,看向刘恭道:“陛下,她是你生母生前的心腹侍女绵儿,也是数年前那场夺子杀母惨案的唯一幸存者。” 幼小的刘恭突然接收到这么多出人意料的信息,他呆愣在那里,脸上尽是迷茫之态。 刘章转身望着窗外淋漓的大雨说道:“我本也不相信,可事实只怕便是如此。陛下,方才伶优们所上演的故事正是你真正的身世,你的母亲根本不是如今的太后张嫣,而是那个刚刚生下你,便被吕后一碗毒药鸩死的美人。”刘章转身看着刘恭继续说道:“那吕后阴狠毒辣,她将你的生母毒死之后,一道令下便将当时宫中的内侍和侍女系数杀尽灭口,并对外宣称你是皇后张嫣所生,群臣们都心知肚明,可他们惧于吕后的权威,竟一个个装聋作哑,充耳不闻,这才终至先帝悲伤过度,郁郁而终啊。” 刘章的话一句句像烙铁一样烫在了刘恭的心上,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就是一个惊雷。 刘恭缓缓抬起头,刘章从他惊愕的双眼中能够看得出来,也难怪,一个才只有六岁的孩子怎么能突然接收这么大的变故呢,可这一切都是自己和大哥早就商量好的。尽管刘章此时已经觉得这件事对刘恭来说有些残忍,可他只有这样做才能让朝廷乱起来,到时大哥才能兴兵而起,剿灭外戚,匡扶大汉。 刘章看向已经惊呆了的刘恭继续说道:“太皇太后是个极度渴望权力的人,先帝正是因长年受她的摆布最终才郁郁而终的。她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尚且如此,其心何其恶毒啊。” 刘恭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难怪太皇太后这些年来国事政事皆不让我插手,难怪母后从不让我说那些话,原来一切是这样......” 刘章沉下头叹了口气说道:“不过这也都是市井之言,陈年旧事,又无证据佐之,到底有没有这个一个王美人都不知道,也不可全信。” 此言一落,绵儿抬起头说道:“我有证据!”说着,她从怀中拿出一方手帕,手帕展开,一枚玉佩显露而出。 刘恭忙看向绵儿说:“这不过是玉佩而已。” 绵儿走上前来跪下双手将玉佩交于刘恭手中说道:“陛下,这是王美人的贴身饰物,乃是先帝所赐,该玉本为一对,这支是雄,还有一对美人将其藏于寝宫的一块地砖之下。” 刘章看向绵儿说道:“王美人的寝宫何在?就算真有那座寝宫,吕后难道还不将其铲除?难道是故意给后人留下破绽么?” 绵儿开口说道:“吕后本要将其铲除,然羽林们只要靠近寝宫半步,宫内便会有黄蟒出巢伤人。那吕后自残杀了戚夫人后,右腿便落下了毛病,故而极信鬼神,有巫师占卜之后告诉吕后,那黄蟒乃是王美人冤魂所化,吕后听罢便不敢再动那座宫宇,那宫宇至今仍矗立在未央宫中。” 此言一出,刘恭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很小的时候曾溜进过一座废弃的宫宇中,那宫宇的柱子上就是缠着一只黄蟒,而且当时殿外寻找他的内侍就是在说什么王美人,难道那就是自己生母生前所住的寝宫么? 屋外的暴雨淋淋漓漓的下着,屋子内刘恭,刘章,王恺,绵儿相对而坐,默不作声。 家院走进屋中,刘章开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家院低声回道:“已经酉时了。” “都已经酉时了。”刘章站起身向刘恭一拱手说道:“陛下,时辰已经不早了,臣该送您回宫了。” 暴雨依旧在下,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刘章刘恭再次一同乘上轺车,刘恭却没了早晨出宫时的那份喜悦,他的脸上写满了心事。轺车辚辚向未央宫中而去,刘章看向刘恭道:“陛下,臣看着你从一个小娃娃长成了现在半人多高,实在不愿看到你和先帝一个下场。陛下已经懂事了,今日臣告诉您的这些事,还望陛下回去仔细思量,万不可莽撞行事。” 刘恭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坐在那里发呆。刘章叹了口气,也不再说话。 轺车驶入皇城,车夫勒住马头,撑起雨伞跳下轺车,车内的刘章向刘恭一拱手说道:“陛下,车驾已到未央宫,陛下请回宫歇息吧。” 刘恭一把拉住刘章道:“大哥,你我虽非亲生兄弟,但却都是高祖的血脉。现在太皇太后把持朝政,外戚干权,我也不愿像我父亲那样当一辈子傀儡。” 刘章看向刘恭道:“陛下何意?” “你当年敢在太皇太后的寿诞上剑斩吕嘉,我知道你是高祖子孙里最有血性的人。”刘恭拉着刘章站起身道:“你跟我来。”说罢,便拉着刘章一起跳下轺车,车夫和内侍们还未来得及上前撑伞,刘恭便拉着刘章,也不顾暴雨淋漓,二人nbsp;快步向皇城内跑去。 暴雨顷刻之间便将二人淋得浑身狼狈,可小刘恭却根本不管这些,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冒着暴雨拉着刘章继续向前跑,刘章在后高声喊道:“陛下要带臣去哪里?” 刘恭也不回话,拉着刘章只管向前跑去,刘章心中其实已经尽知小皇帝要带自己去往哪里了。 果然不出刘章所料,刘恭拉着自己一路跑向了那座废弃的寝宫。暴雨之下,刘恭在那座废弃宫殿前停住,他看向一旁的刘章道:“大哥,这座宫宇就是我母亲生前所住的寝宫,如果宫中地砖之下真的有那什么玉佩,这件事......”刘恭仰起头,任由暴雨打在脸颊上,不再作声。 刘章缓缓点了点头,他拉着刘恭快步跑入了那座宫殿。刚刚在外面淋得全身狼狈,一进殿中,被冷风一吹,两人都不由的打了个寒颤。刘章来过一次,他知道这殿中藏有不知多少条黄蟒,可奇怪的现在竟看不到一条蟒蛇的踪迹,它们似乎都正躲在角落之中正时刻注意着自己和这个小孩。 刘恭觉得脑袋有些晕晕沉沉,可他此时已顾不上这些,他看向刘章道:“大哥,咱们一起来找吧。” “好。”刘章答应后,便开始一块地砖一块地砖的寻找。当他搜至内屋的时候,突然发现一块地砖有所松动,他蹲下来,伸手将地砖翻开,果然一枚玉佩埋藏在砖下。 刘章将玉佩拿起,嘴上露出了一丝微笑。他转头向外面正要喊刘恭过来,却只听外面传来刘恭的惊呼声:“大哥!” 刘章暗道一声不好,他忙将佩剑解下,快步跑出内屋,只见两条黄蟒正盘踞在地,面朝着刘恭嘶嘶的吐着信子。“陛下小心!”刘章忙拔出佩剑,快步挡在刘恭的面前。 刘章一边持剑戒备着面前这两条黄蟒,一边将玉佩塞到身后刘恭的手中道:“陛下,玉佩找到了,看来夺子杀母并非故事。” 当那两条黄蟒看到刘恭手中的玉佩后,似乎都通了人性一般,竟开始慢慢向后退去,最终退回了阴暗处,再不见了踪迹。 刘章长松了一口气,他将宝剑收回剑鞘,回头看向刘恭,只见刘恭仍是惊魂未定一般。 “陛下,那两条黄蟒已经退去了。” 刘章话音还未落,刘恭竟鼻头一酸,大哭了起来。刘章忙开口说道:“黄蟒已经退去,陛下何故悲伤啊?” 刘恭大哭起来,他坐在地上,看向手中的玉佩,痛哭道:“原来这都是真的!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啊!” 刘章忙劝慰道:“陛下,你还年幼,就算此事是真的,也该从长计议。” 刘恭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狠狠地说道:“太皇太后怎能如此心狠毒死我的母亲,等我有朝一日,必要报仇!” 话音刚落,只听殿外暴雨声中夹杂着内侍们的呼喊声:“陛下——陛下——你在哪里?” 刘章忙将刘恭从地上拉起来说道:“陛下,这只玉佩你收好了,现在赶快回宫休息吧,也免得太皇太后起疑。” 刘恭眼眶仍噙着泪水,他看向刘章道:“大哥,太皇太后她毒死我的生母,逼死我的父亲,还纵容外戚干预朝政,这些账我必须要和她清算。” 刘章忙为小皇帝拭去眼泪道:“就算要清算,也要等陛下长大之后啊。” 刘恭点了点头,他迈步向殿外走去,走至殿门前时,他停住脚步,回头看向刘章道:“大哥,你一定要照顾好我的外祖父和我母亲生前的那个侍女。” 刘章忙点头说道:“陛下放心。” 刘恭转过身,迈步走出了宫殿。刘章回身再次环顾了一下这座宫宇,他似乎突然明白了那些黄蟒为何会在此处扎窝,它们在此处扎窝袭击所有进入殿内的人,为的不正是保护那枚玉佩么?现在玉佩终于回到了刘恭的手中,它们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因此才退了出去。 “原来是这样......” 宫廷之中冷酷无情,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没有丝毫的温情可言。可就在这座废弃的寝宫,竟还有这样的黄蟒在这里守护着王美人留给自己孩子唯一的信物,如何不让人感叹呢? 想到这,刘章转过身对着这座宫宇深深的行了一拜。 刘恭刚刚在内侍的护送下回到寝宫,太后张嫣便忙站起身说道:“外面下着这么大的暴雨,这一天你都跑哪去了?” 刘恭浑身被雨淋得狼狈不堪,内侍忙端上来一碗热姜汤,可他却看向殿内的内侍和侍女们道:“姜汤放在那里,你们都退下去。” 内侍和侍女们忙一起低声答了句诺后,转身悄悄退了出去。张嫣走上前来摸了摸刘恭身上被淋湿的衣服道:“怎么淋成这样了?”说着,她便要叫殿外的内侍拿一件干衣服来,可刘恭却开口说道:“母后,孩儿有话要问你。” “有什么话也等你换完衣服,饮了热汤之后再说。” “母后!”刘恭将那枚玉佩从袖中拿出道:“这是什么?” 望着刘恭手中的玉佩,张嫣的脸色大惊,她愣了片刻,才开口说道:“你从哪得来的?” 刘恭看着张嫣的眼睛道:“请母后先解答孩儿方才所问。” 张嫣将玉佩从刘恭手中拿过来,掂量了一番笑道:“不就是一枚玉佩么,精美倒是挺精美的。” “母后当真不知这玉佩的主人是谁么?” 张嫣再次上下打量了一遍面前的刘恭,她感觉到了刘恭今天的反常,可她却不知道刘恭今天到底看到了什么,那个玉佩到底是什么,她当然心知肚明,难道纸真的包不住火,难道王美人的事情终究还是让他知道了么?不,不会,他不过还只是个六岁的孩子,他又懂得什么呢?想到这,张嫣开口答道:“我怎么知道?” “六年前的事情母后怎么会忘得这么快?” 张嫣伸手摸了摸刘恭的额头,顿觉十分的烫手,她忙说道:“你淋了这么长时间的雨,发热这么厉害,都开始胡言乱语了,还不快去休息?娘这就去给你叫太医。”说着,便要迈步出门,刘恭忙一把拉住她道:“这枚玉佩是先帝的贴身饰物,后来先帝将其赏赐给了一个美人,那个美人,姓王。” “轰——”窗外暴雨如注,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便是一个响雷。 张嫣瞬间惊呆在那里。(未完待续) 第67章 未央夺权 面对着面前惊呆了的张嫣,刘恭看着她的眼睛继续说道:“六年前,母后和太皇太后一起鸩死了一个美人,并将那美人刚刚生下来的孩子强行跑走,在场的内侍侍女们皆被你们灭口。后来,你们给那个孩子起了个名字。” 张嫣眉头紧锁,刘恭咬着牙说出了最后那个字:“恭。”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夜空,紧接着一声巨雷炸响,这六年前的事情他怎么会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看来这天下确实没有不透风的墙,该面对的东西迟早是要面对的。 张嫣转身望着殿外的大雨,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刘恭没有回答她的问话,而是继续说道:“先帝究竟是怎么死的?” 张嫣闭上双眼答道:“先帝是少时染病,一直没有痊愈,病逝的。” “这病只怕不是少时所染,也不是什么肌肤之病吧。”刘恭上前一步说道:“父皇得的是心病,父皇是被吕后逼死的!” “轰——”一个惊雷打了下来。 张嫣忙转过身重重打了刘恭一个巴掌,刘恭本就淋了很长时间的雨,现在又在发热,张嫣的一个巴掌打的刘恭一下向后仰倒在地上。张嫣养了刘恭六年,从没有真正打过他一下,看到刘恭摔在地上,张嫣自恨自己刚刚打的太重,可她仍咬着牙高声呵斥道:“不许胡说!” 刘恭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流出的鲜血,目光狠狠地看着面前的张嫣:“吕后她逼死了我的父皇,毒死了我的母亲,我一定要杀了她。” 看到刘恭这副样子,张嫣脸上已然动容,她长长叹了口气,走上前来一边准备扶起刘恭一边说道:“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太皇太后的手腕何等强硬,你刚刚的话和为娘说说也就罢了,若是让太皇太后的耳目听到......” “可是你不是我娘。” “我......”张嫣只觉得心中一痛,可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她看向刘恭道:“你若不想和你父皇一样,以后就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刘恭冷笑起来,他觉得自己的脑袋越来越沉,眼前的一切都在变得模糊,朦胧之中他似乎听到了张嫣大喊“御医!”的声音,眼前的一切都黑了下来...... 刘恭昏倒在地上。 时辰已经到了后半夜,外面电闪雷鸣,暴雨不断,屋内刘恭高烧不退,躺在被窝中仍处昏迷。张嫣急的在殿中来回踱步,御医忙在一旁拱手说道:“陛下今日淋了太久的雨,中了凉气,休息一夜,明日必然好转,请太后不必担心。” 只听殿外内侍高声报道:“太皇太后到——” 张嫣并宫中御医内侍侍女等人忙一起跪下,吕雉迈步走了进来,她扫视了一遍在场的人道:“都起来吧。” “谢太皇太后。” 张嫣等人起来后,吕雉快步走到塌前,她伸手摸了摸刘恭的额头,忙看向一旁的御医说道:“怎么还这么烫?” 御医慌忙回道:“方才已喂陛下服过汤药,少时便会退烧了。” 吕雉点了点头,忽然,只听榻上昏迷之中的刘恭咬着牙喃喃的说道:“太皇太后怎能毒死我的母亲......” 此言一出,吕雉心中一惊,她忙看向张嫣,张嫣慌忙低下了头。在场的内侍宫女并御医们也忙低下了头,冷汗丝丝从他们的额头上渗出。 吕雉看向御医说道:“方才皇上说的什么?我老了,没听清。” 御医慌忙抑制住内心的惊慌,开口说道:“陛下说他口渴......口渴......” 吕雉满意的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你还不快去再给皇上熬一碗汤药来?” “诺诺诺。”御医们连连点头,赶忙背起药箱,快步退了出去。吕雉又看向宫中内侍侍女们们道:“你们也退下去。” 内侍侍女们忙轻声答诺之后退了出去。 待宫中众人都退出去后,吕雉看向张嫣正要开口说话,只听榻上的刘恭又于昏迷之中喃喃说道:“吕后你杀了朕的母亲,朕也一定要杀了你。” “太皇太后恕罪!”张嫣忙跪了下来。 吕雉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笑容,窗外闪电划过,映的吕雉的脸色格外的吓人。她看着跪伏于地的张嫣道:“怎么回事?是谁告诉他的这些?” “太皇太后。”张嫣抬头看向吕雉,泪水划过脸庞:“臣妾也不知是谁在皇上的耳边乱嚼舌头,恭儿他还小,难免受到他人的蛊惑,太皇太后恕罪啊。” “老身是问你,是谁告诉他的这些?” 张嫣眉头紧锁,尽力忍着眼眶中滚动的眼泪说道:“今天卫士令刘章接恭儿到他的府上去玩,一直到天黑才回来,回来以后全身都已被淋得湿透,然后就让我看这个东西。”张嫣说着忙从袖中拿出那枚玉佩,她双手递给吕雉说道:“看样子,恭儿已经知道王美人的......”张嫣沉下头去,不再说话。 吕雉伸手接过那枚玉佩,她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这玉佩是先帝当年赏赐给王美人的,怎么会在皇上的手中,必然是那刘章......”吕雉看了一眼昏迷在榻的刘恭,又看向张嫣说道:“这件事到此为止,我只当今晚什么也没有听到。” 张嫣深知吕后的手断,她忙看向吕后说道:“恭儿他还是个小孩子,童言无忌,您可千万不要......” 吕雉瞪了一眼跪伏于地的张嫣,转身一边向宫外走一边说道:“老身说了,此事到此为止。” 吕雉走出宫门,张嫣才从地上起来,她转身望着昏迷在榻上的刘恭,不由长叹一声,轻声说道:“恭儿啊,太皇太后的铁腕,岂是你能撼动的啊。” 次日清早,刘恭烧还未退,他便强撑着病体从榻上起来,内侍走进来报道:“启禀陛下,北宫卫士令刘章求见。” 刘恭忙开口说道:“快请他进来。” 刘章在内侍的引领下刚走进来,刘章边忙跪下拱手道:“昨夜突闻陛下高烧不退,不知现在可好些?” 刘恭上前扶起刘章道:“大哥,朕已经好多了。”说着,他看向内侍说道:“你先退下去,任何人不许进来。” 内侍答应一声,转身退了出去。刘恭看向刘章说道:“大哥,昨晚我已想了一夜,我宁可死也决不做第二个先帝,第二个我的母亲。” 刘章看向刘恭道:“陛下不愿再等了?” 刘恭点头说道:“不能再等了,先帝和我的母亲皆是因为迟疑而最终被那吕后所害,咱们不能重蹈覆辙,这次必须提前动手。” 刘章闻言,立刻拱手说道:“陛下之意,臣已尽知。”他上前一步在刘恭耳边小声说道:“臣如今执掌宫中宿卫,明日早朝陛下便以踢案为号,臣率羽林冲入前殿,一举擒住吕后,大事可成。” 刘恭闻言,点头称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刘章回到自己府中,穿过回廊来至后院,走进一间偏室中。偏室内点着蜡烛,一个黑衣男子正背对着屋门而坐,刘章走进来开口说道:“密使今晚可趁夜返回齐国,告知家兄,朝廷自明日起,必乱矣。” 原来那黑衣男子便是齐王刘襄派来探听虚实的密使,密使闻言,忙转身站起来说道:“小天子有动静?” 刘章点了点头说道:“小天子果然少年无畏,他想要杀了吕后来给他的生母报仇。”刘章叹了口气道:“不知该说他天真无畏,还是懵懂无知,只是可惜了这个小天子了。” 密使闻言,点头说道:“吕后为人狠毒,小天子小小年纪就敢夺权,吕后必然要对他下手,而陈平周勃夏侯婴等那班老臣也决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先帝唯一的儿子落得如此下场。” 刘章端起面前桌案上的一盏茶水边喝边说道:“眼下朝野看似安宁,实则自吕后临朝称制,大封外戚以来,高祖老臣和外戚之间已到了水火不能相容的局面。到时吕后一旦对小天子下手,高祖老臣们必然群起而攻,两方厮杀,朝局必乱。” 密使闻言,拱手说道:“既然如此,我当立刻返回齐国,将这些事上报我王。” 刘章也站起身拱手说道:“密使请先用了饭再走。”说罢,他转身喊来家院,家院将密使带去用饭后,刘章才长长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了这个幼小的天子了......” 密使用过晚饭,出了府门,翻身上马而去。刘章望着密使渐渐远去的身影,家院在一旁说道:“主人,明日早朝......”还未等家院把话说完,刘章便摆了摆手道:“称病,不去。” 深夜,长乐宫,椒房殿。 吕后坐在那里低头饮茶,面前跪着的张嫣已经哭的不像样子,她边抽泣着边说道:“太皇太后,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孩子?”吕雉放下手中的茶盏道:“我那晚本已经说过此事到此为止,可他现在想杀我啊。” 张嫣抽泣着说道:“可他还只是个孩子,孩童气话,不可当真的。” “现在就如此恨我。”吕雉冷冷一笑道:“日后他长大了,我若还活着,他还不将我千刀万剐?我若已经死了,他还不掘我的坟,鞭我的尸?” 几句话吕雉的口吻想当平淡,但这平和的语气却听得张嫣毛骨悚然。 “当年若非老身......”吕雉猛地一拍桌案道:“他一个美人的孩子,能当皇上?” 张嫣本就害怕,吕后猛的一拍桌子,更吓得她浑身一阵颤抖,她低着头说道:“可是太皇太后,恭儿他......” “可他毕竟还是老身的孙儿。”吕雉站起身走到张嫣面前,将她扶起来笑道:“你好歹也是个太后,看你都哭成什么样子了。” 张嫣从袖中拿出手帕擦拭眼泪,吕雉笑了笑接着说道:“他的生死掌握在他自己的手上,他若是不想当这个皇帝,老身手上有的是可以替代他的人。” 张嫣闻言大惊,她正要开口说话,吕雉看向她笑道:“你不必担心,我老了,也不想打打杀杀了,明天早朝就看刘恭自己的表现了。” 次日清晨,未央宫前殿。 “皇上驾到——众臣未央宫早朝——” 众臣分列于大殿两侧,一起下拜,刘恭身着正装,踏着未央宫前殿的台阶一步步的向前殿走,他今日所做的,是先帝一直想却终未敢做的事,他要当一个有为的帝王,决不当木偶傀儡一般的国君。 刘恭迈步踏入前殿,在群臣的朝贺声中一步步走至上面的座位上,吕雉已坐在一侧等待了,他走上前向吕雉拱了拱手道:“参见太皇太后。” 吕雉微微点了点头,刘恭转身坐下来。 相国陈平走出班部丛奏道:“启禀太皇太后......” “右相差矣,该当是启禀皇上。”吕雉看向下面的群臣们道:“今日朝会大小事务均由皇上做主,老身老了,不想管这些事情啦。” 陈平早已感到今日的朝会弥漫着不同以往的气氛,今见吕后这样说,他忙改口说道:“启禀皇上,长沙国来报,南越赵佗再次率军攻打临湘,并自立南越武帝,意图割据岭南,对抗汉庭。” 南越?赵佗?刘恭大感难堪,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赵佗是什么人,南越又在哪里,他只好开口说道:“朕,朕知道了。” 陈平闻言,慌忙拱手说道:“长沙国弱,长沙王吴臣已多次上奏,这军情危急,还请陛下尽快定夺。” 刘恭小小年纪,哪里懂什么军国之事,见陈平在下面催促,他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太尉周勃。”吕雉在一旁开口说道。 周勃走出班部丛,吕雉接着说道:“南越毕竟只是肌肤之患,匈奴才是我汉国最大的威胁。”说着,她看向下面的周勃说道:“高祖之时赵佗便借机滋事,被陆贾以口舌说服,如今又敢犯我国土,看来这口舌的确不如刀剑能让人长记性啊。” 周勃拱手说道:“太皇太后所言甚是,南越虽只是肌肤之患,但却能使我汉国的南方不安。南方不安,朝廷则无法全力对抗北方的匈奴,老臣请命征伐南越。” “绛侯年纪大了,南越山峦众多,毒雾重重,老将军还是不要去了。”吕雉看向周勃说道:“令,隆虑侯周灶率五万精兵,南下讨越。” 群臣闻言,皆跪伏于地高声说道:“太皇太后万岁,汉国万年。”这一声接一声的朝贺使得上座的刘恭尴尬万分,他咳嗽了一声说道:“今日早朝,朕还有话要说。”(未完待续) 第68章 幽之永巷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骤然鸦雀无声,吕雉的嘴角扬起一丝微笑。刘恭见全场寂静,他尽力压住内心的紧张开口说道:“高祖皇帝崩逝之前所立遗诏,还有谁记得?” 高祖遗诏群臣自然记得,可他们不知道小天子今天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要提起遗诏的事来,遗诏中有一条是太皇太后决不想再听到了,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故而,今见小皇帝发问,群臣皆低头,默然以对。 见众臣都沉默不语,刘恭大感难堪,他知道丞相陈平是当年和高祖一起征战天下的老将,于是他看向下面的陈平道:“右相,你是当年和高皇帝征战天下的老将了,你来跟朕说说高祖的遗诏吧。” “诺。”陈平走出班部丛低下头拱手说道:“高祖所立遗诏,其一,陆贾所呈三策当为汉国百年国策。其二,萧何所呈汉律九章当为汉国刑法之基础。其三......”陈平抬头看了一眼上座的吕雉,吕雉的脸上十分的平淡,他又看了一眼上座的小天子,刘恭却是眉头紧锁,看的出来他的心中是万分的紧张。 “其三......”陈平沉下头开口说道:“凡非刘姓子孙而称王者,天下共击之。” “右相果然是汉室的忠臣啊。”刘恭站起身说道:“高祖既然立此遗诏,那朕有一个疑问,吕台,吕平,吕种三人可是刘氏子孙?” 众臣闻言大惊,他们慌忙小声的交头接耳起来,尽管他们早已发现小天子今日的言行和他日不同,但却没有想到他今日朝会竟搬出了高祖遗诏,句句剑指外戚子弟,分明是在与太皇太后宣战。先帝正当青年尚不敢与吕后抗衡,如今天子才只有六岁,怎么敢如此行事?众臣都在心中为小天子捏了把汗。 陈平跪下来高声说道:“启禀陛下,高祖在时大封刘氏子弟为王。今太皇太后临朝称制,自然要封吕氏子弟为王,臣认为这没有什么不妥。” “你......”高祖老臣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刘恭不由大感恼火,他一指陈平高声说道:“右相,朕问你,这汉国是刘氏的天下还是吕氏的天子?汉国的天子姓刘还是姓吕!” 陈平忙跪在地上拱手说道:“汉国天子自然姓刘,汉国的天下也自然是刘氏的天下。陛下方才虽说之事皆算陛下的家事,臣不应多言。”说罢,跪伏于地,再不抬头。 难怪先帝最终会郁郁而终,原来这满朝文武都早已成了吕后的爪牙。刘恭转身看向吕雉,高声说道:“吕后,自高祖崩逝之后,你把持朝政达十二年之久!这十二年来,你药鸩前赵王刘如意,逼死戚夫人,毒杀王美人,终使先帝才二十余岁便郁郁而终。自朕登基以来,你更是临朝称制,诏书政令皆出于你手,你使人逼走了安国侯王陵,又公然违背高祖遗诏,大肆封赏外戚子弟。条条罪状,历历在目!”刘恭转身看向下面的朝臣们道:“廷尉到了么?” 廷尉忙快步走出来跪伏于地,刘恭看向下面的廷尉道:“吕雉该当何罪?” 廷尉冷汗直冒,他赶忙平静了下慌乱的内心道:“回陛下,刘如意之死,据臣所知,乃是他在京突犯急症而亡。至于戚夫人,乃是她蛊惑高祖,祸乱后宫,咎由自取。至于王美人,那是她难产出血而亡。这些旧案在先帝之时便早已清楚,先帝也不曾说过什么。”廷尉抬起头接着说道:“安国侯王陵私藏国库存银,按汉律本该是死罪,太皇太后顾念其乃高祖老臣,这才从轻发落贬为庶人。至于临朝称制与封赏外戚,皆没有触犯国法,太皇太后无罪。”说罢,廷尉将头低了下去。 刘恭仰头大笑起来,他大笑着走回案前道:“你们都是饱食汉禄的汉臣,今眼看外戚干权乱政,竟一个个不敢发一言以对!朕寒心!”刘恭仰起头叹道:“先帝和高皇帝的在天之灵若见此情景,更是寒心啊!”说罢,他猛地一脚将面前的桌案踢翻在地,转身看向吕雉道:“吕后!你以为你可以将先帝玩弄于股掌之中,就可以将朕也变成任你摆布的傀儡了么!你以为满朝文武都惧于你的淫威,朕就奈何不了你么!你杀了朕的母亲,朕要替她报仇!”说罢,刘恭转头看向宫殿外面喊道:“甲士进殿!” 殿门大开,众臣大惊,他们忙向殿门口看去,只见两队羽林卫士手持长戈快步跑了进来。刘恭一指面前的吕雉道:“来人,把吕后给朕押起来!” 羽林们持戈站立在大殿两侧群臣之前,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刘恭的指令。刘恭看向下面的羽林们高声喊道:“朕的话你们没听到么?” “是谁在呼唤甲士啊?” 众人慌忙寻声望去,只见卫尉吕禄身披铠甲,腰挎佩剑,迈步走了进来:“是谁在呼唤甲士啊?” 眼见率领甲士进殿的不是刘章而是吕禄,刘恭大惊失色,他一时竟呆愣在那里,无言以对。 吕雉笑了起来,她缓缓站起身,走至刘恭的面前转身看向下面的吕禄道:“陛下刚刚唤你等进殿将老身拿下。” 此言一出,吕禄慌忙跪伏于地高声说道:“臣斗胆请问陛下,太皇太后何罪?” 眼见面前的这副情景早已出乎了自己的预料,刘恭心中焦急万分,一颗颗汗珠正从他的额头上流下来,他正要开口说话,陈平忙在下面说道:“臣听闻陛下前日淋了雨,生了病。看来陛下是病还未好,刚刚必是头脑发热,说错了话。”说着,陈平忙笑着看向吕雉道:“陛下刚刚只是一时头晕说错了话,还请太皇太后恕罪。” 吕雉笑了笑道:“既然有病,那就先养病嘛。”说着,她看向下面的吕禄道:“卫尉。” 吕禄忙抬起头拱手应道:“臣在!” 吕雉瞥了一眼一旁的刘恭道:“陛下既然病了,就把陛下带下去养病吧。” “臣遵命!”吕禄站起身走上前来向上座的刘恭一拱手道:“请陛下随臣来。” “吕禄。”望着吕禄那凶恶的眼神,看着他身后那手持长戈的羽林卫,刘恭这个六岁的孩子第一次感到了死亡的可怕,他强作镇定,高声喝道:“你想干什么?朕是天子,你可是臣!” “微臣并不想做什么,只是想带陛下回宫养病。”吕禄向身后的羽林一挥手,身后羽林齐声应诺后,快步跑至刘恭面前高声说道:“请陛下回宫!” “你们......”刘恭的脸上布满了惊恐,他看向一旁的吕雉,只见吕雉平淡的脸上分明涌现出一丝杀机来,刘恭恐惧极了,他连连后退道:“朕......不不......” 吕雉看向羽林们道:“天子前日淋了雨,发热烧的脑子都疯傻了,还不快带天子下去休息?” “诺!”羽林们高喊一声,上前架起刘恭便向殿外拖去,群臣慌忙跪伏于地,不敢抬头,刘恭仰头嘶声大喊:“你们都是饱食汉禄的汉臣,外戚今日如此乱政,你们竟都坐视不管,我汉国亡矣!” 吕禄一甩衣袖,羽林上前堵住刘恭的嘴巴,强行将其拖了出去。 群臣都将头埋在两袖之间,不敢多说一句话。吕雉迈步坐在刘恭的座位上,她扫视了一遍下面跪伏在地的大臣们道:“陛下病久不愈,行为癫狂,自今日起,陛下要在宫中静心养病,就不必再上朝了。” 群臣皆伏地顿首道:“太皇太后圣明。” 今日从清晨开始,刘章便站在府门前望着未央宫的方向焦急的等待着家院的回报,他今日称病不朝,正是要以刘恭为引弄的外戚和老臣之间兵戎相见,到时朝局大乱,他和哥哥的大事才可实现,为此,他不惜出卖了还只是个孩子的刘恭,把刘恭变成了自己和哥哥图谋天下的一枚棋子,尽管刘章心内对刘恭觉得有愧,可想到自己和哥哥生下来就是高祖的庶出孙,在宗室之中地位的低下,他就什么也不顾了,若非今日外戚乱政,刘氏势微的这个机会,他们一族只怕再传十代也无缘于皇位。而今日这个机会一旦抓住,到时哥哥便有匡扶汉室之大功,群臣拥戴,继位登基。庶出又怎样?到时谁还敢说自己并非高祖嫡系血脉? 眼看日头已快到正午,皇城之中仍是一片平静,家院也不来回报,刘章心中大感疑惑,依照他所谋划的,朝会之时刘恭必然怒斥吕后把持朝政种种罪行,并喝令甲士进殿拿贼,而吕后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以她的权威,羽林卫士必然不会听命于幼小的天子,他们一定会听从卫尉吕禄的命令,而那些老臣们平时不敢说一言也就罢了,当他们看到外戚带着甲士上殿来拿天子时,他们难道还能沉得住气?陈平周勃等人必然要挺身而出保护天子,到时朝会必然大乱。可是望着皇城之中仍是一片安静,静的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nbsp;刘章不由觉得心中有些慌乱。 一辆轺车辚辚向这边开来,赶车的车夫在府门前勒住了缰绳,家院掀开车帘看到刘章正站在府门前等待自己,忙跳下轺车上前说道:“主人,出大事了。” 刘章忙伸手拉住家院的衣袖,转身向府内走,边走边回头看向家院道:“快说,今日朝会情况如何?” 家院忙说道:“主人,我在皇城外等了半晌,皇城里竟是一片安静,丝毫没有主人所说的那种混乱。” 刘章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他沉下头道:“难道小天子没有当庭向吕后发难?” 家院走至刘章耳边小声说道:“主人,我听说吕后在群臣面前喝令让羽林卫将皇帝囚禁起来了。” 刘章大惊:“囚禁起来了?” “正是。”家院点了点头。 “当着群臣的面让羽林卫士将天子囚禁起来?”刘章仍是不敢相信,他看向家院道:“满朝文武难道视而不见么?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家院摇了摇头:“小人也不知道啊。” “怎么会这样......”刘章沉下头细想片刻,忽然抬头说道:“坏了,是我把吕后想的太简单了。她吕后如今临朝称制,政权军权皆握在她的手中,老臣们谁肯为一个娃娃天子而得罪她。”说罢,刘章忙看向家院道:“快,快给后院的那父女两人一些盘缠,让他们离开。” “离开?” 刘章看向家院道:“对,走的越快越好,越远越好,再不走就来不及走了。” 家院忙拱手应诺之后,转身快步向后院而去。刘章望了望天空,阴云密布,太阳的光芒尽被乌云所遮盖,他叹了口气道:“哥哥,吕后的势力已固若磐石了。” 长乐宫,椒房殿内。 审食其和吕禄两人走进来看向吕雉道:“小天子还是在永巷里又哭又闹,吵着喊着要放他出去。” 吕雉向审食其吕禄二人摆了摆手,二人会意坐下来后,吕雉开口说道:“我让你俩去刘章的府中暗查,查出什么结果了么?” 吕禄开口说道:“太皇太后所料果然不错,刘章根本没病,他是故意称病不来朝会。” 审食其在一旁冷笑了一声道:“刘章前日口口声声说让天子在朝会之时以踢案为号,他便率羽林直入朝堂以清君侧。可怜的小天子就这样被他出卖了。” 吕雉也冷笑了一声:“刘章是心怀鬼胎,他故意告知小天子的身世,又故意激起高祖老臣和我们外戚之间的斗争,小小的少年,就有如此的心机,其心可诛。” “对了。”审食其开口说道:“太皇太后前日交于微臣去办的事,微臣已探的明白,当年咱们将王美人宫中内侍侍女皆灭口之后,唯独走了一个侍女,名唤绵儿。而且那王恺当年在牢中也是装疯,就是故意骗您将他放出去。”审食其沉下头接着说道:“只是不知刘章是怎么和他们两个人遇到的,必然是王恺和绵儿告诉刘章夺子杀母之事,刘章又将其告诉了小天子。” 吕雉缓缓点头,她看了一眼审食其道:“当年老身看那王恺可怜,才将其放出宗正府,如今看来是养虎为患了,这两个人都要除掉。” 审食其忙拱手说道:“诺!” 正说话间,只见椒房殿侍女领着一个小男孩走进来,年龄相貌都酷似小天子。侍女将小孩拉至吕后面前轻声说道:“启禀太皇太后,孩子带来了。” 吕禄坐在一边,看着侍女手中牵着的小孩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 “来来。”吕雉向那个小孩伸开双臂笑道。 小孩突然看到这么多生人,心中害怕,忙用小手紧紧拽着侍女的衣襟,不敢过去。侍女蹲下身子抱起小孩走至吕后面前笑道:“乖,叫奶奶。” 小孩见吕雉一脸的笑容,便开口叫了一声:“奶奶。” “哎。”吕雉笑着答应一声,将小孩抱到自己的怀中,她看向审食其道:“左相,看看这孩子像不像小天子?” 审食其站起身走上前来,看着吕雉怀中的小孩说道:“这年龄,相貌,都确有几分相似啊” 吕雉将小男孩放下来,指了指一旁的侍女对小男孩道:“乖,去和姐姐一起玩吧,晚上记得来奶奶这里吃饭。” 侍女忙上前牵起小孩的手,将他领出殿去。审食其和吕禄看向吕雉道:“这孩子是谁家的?您这是什么意思啊?” 吕雉微微笑了笑道:“你们觉得他当皇帝怎么样?”(未完待续) 第69章 李代桃僵 “当皇帝怎么样?”就算是常年跟随在吕雉身边,见惯了吕雉种种或阴险或狠毒手段的审食其和吕禄,今日闻听此言,也难免心中一惊。他二人一起看向吕雉的脸,吕雉的脸上尽是平淡之态。 次日,长安,未央宫前殿。 群臣已在殿中云集,眼看早朝时辰已至,却仍没有看到吕后的身影。臣子们回想起昨日朝会小天子当庭向吕后发难,反被吕后勒令羽林将其押出宫去的情景仍是心惊胆战,外戚干政,天子竟在朝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中被押解出宫,历朝历代谁个见过?吕后的手段大臣们都是见过的,今日的朝会小天子还能到场么?吕后又会说些什么呢?小天子又会如何?种种问题,群臣尽管心中这样想,可却不敢开口,前殿虽是群臣云集,但却鸦雀无声,气氛颇为尴尬。 自萧何,曹参相继病逝,安国侯王陵又被赶出京城后,这朝臣之中除太尉周勃,就只有右相陈平资历最老了。眼见朝会时辰已到,可却仍没看到吕后的身影,卫士令刘章身着朝服站在群臣之中,他的心中这一刻比谁都要忐忑不安,他急于想知道汉室老臣们对吕后囚禁天子的态度,可在场又有不少吕氏子弟在,因而,他只好走至陈平面前拱手说道:“右相大人,朝会时辰已至,为何不见太皇太后和陛下临朝?” 众臣见刘章向陈平发问,便忙都围了上来,臣子之中数陈平资历最大,他们也很想听听陈平会说些什么。 陈平看向刘章道:“朝会时辰已至,太皇太后也许是有什么事晚到一会,至于陛下,难道卫士令大人不知么?” 刘章闻言,忙显出一脸的疑惑:“右相何意?陛下怎么了?” 陈平开口说道:“陛下昨日突感不适,这几日都要在宫中养病。” 刘章一心想问出陈平对此事的态度,故而他忙接着说道:“陛下养病,国中事务该当如何?” 陈平微微一笑,向上一拱手说道:“国中事务自然由太皇太后全权处置。”说罢,陈平看向刘章笑了笑道:“莫非卫士令大人有事必须面见陛下?” “不不,我能有甚事?”刘章忙摆了摆手笑道:“不过是随便问问。” 陈平抬起头悄悄向四周围来的臣子们看去,只见吕禄,吕平,吕产等人也正在一侧紧紧的盯着自己,他忙开口高声说道:“诸位大臣,南越赵佗公然反汉,待会朝会,我等该联名上书,发兵夷越!” 此言一出,殿中的尴尬无声的气氛一下便被打破,陈平为所有的大臣们找到了一个很好的议题,他们忙纷纷高声说道:“对,那赵佗狂妄自大,该当讨伐!” “高祖之时南越便借机生事,今又滋事,必须严惩!” “发兵南越,活捉赵佗!” 就在群臣叫嚷之时,只听殿外内侍高声报道:“太皇太后到——” 众臣忙一起向殿门方向跪下高声拜道:“恭迎太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群臣的朝贺之声还未停下,只听殿外传来羽林卫“踏踏”的步伐声,大臣们忙抬头看去,只见一队腰挎军刀的羽林排着整齐的队伍踏入前殿,“刷”的一声分两侧站好。 大臣们的眉头紧紧拧成了一团,只见羽林们分列站好之后,吕后才引着一干内侍侍女迈步走了进来,众臣慌忙将头低下。陈平看向周勃,小声说道:“今日必然有变。” 吕雉走至上座坐下后开口说道:“诸位臣工,今日早朝只决一事,那就是废刘恭,立新君。” 此言一出,群臣们慌忙互相小声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咳咳。”吕雉咳嗽了一声,众臣慌忙停止了议论,她看向一旁的内侍道:“宣诏。” “诺。”内侍低头答应一声,从袖中取出诏书,展开读道:“凡有天下治万民者,盖之如天,容之如地,上有欢心以安百姓,百姓欣然以事其上,欢欣交通而天下治。”内侍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读道:“今皇帝病久不已,乃失惑昏乱,不能继嗣奉宗庙,守祭祀,不可属天下,其议代之。” 随着诏旨的宣读,原本安静的大殿更是落针可闻。除了早先便尽悉内情的吕禄,审食其等人,殿中群臣皆是心中大惊,那内侍尖细的嗓音此时听起来竟犹如惊雷,震得众人一阵晕眩,自从高祖归天,短短几年,外戚权势竟坐大到这种地步,先不说早先的鸩赵王,制人彘,逼死周昌,到如今竟然连皇帝立废也在这太皇太后一言之间。尽管小天子昨日向外戚们当庭发难,朝臣已料到吕后必然会严惩天子,可大家怎么也没有想到,吕后竟要直接废了刘恭的帝位!而且这废天子的诏书竟能写的这样的平淡,一句淡淡的“其议代之”,显得多么的平常无奇,又多么的让人感到不寒而栗啊! 朝中大臣的目光尽皆看向陈平,周勃等一班曾跟随高祖爷打江山的老臣身上,他们多希望这些老臣可以站出来说上几句公道话,不过很快他们就失望了,那些曾经汉朝的股肱老臣现在除了深深的低下自己的头颅再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好似朝堂之事完全与他们无关,好似多年的和平生活磨平了他们身上的棱角,外戚的嚣张气焰压弯了他们铮铮的铁骨,把他们倔强头压得再低,再低…… 在一片沉寂之中审食其率先走出班列躬身跪倒:“太皇太后所言甚善,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今天子失惑疯乱,不可再君天下,望太皇太后早日择选明君担起我高祖皇帝浴血拼杀所得来的大汉江山啊!”声音之真挚,好似这泱泱汉国,满朝文武唯他审食其可为国家肝脑涂地。 “左相之言甚是!”吕禄,吕产,吕台等外戚子弟快步而出,跪下高声说道:“望太皇太后尽快择选明君,以安朝局,以定人心!” “老臣有话说!” 嘶哑的苍老之声响起,群臣忙寻声望去,只见白发苍苍的老太常令叔孙通拄着一支木杖,颤颤巍巍的从班部丛中走出来。叔孙通曾受禄于始皇帝嬴政驾前,曾是秦朝的博士,他深通儒学,侍奉过嬴政,胡亥两代前秦国君,后因不满前秦的残暴,愤而辞官归乡。后刘邦于定陶称帝,听闻叔孙通为当代大儒,学识渊博,便将其召至长安,拜其为太常令,专制朝廷礼法。 就在满朝文武都不敢发一言的时候,这位前秦的博士,当朝的太常令,已经年过七十的叔孙通拄着拐杖走了出来。吕雉眉头一紧,看向下面的叔孙通道:“你有何话说?” 叔孙通显然情绪颇为激动,他拄着拐杖的右手都在不住的颤抖,他抬头看向吕后开口说道:“昔商汤之时,国君太甲暴虐无常,治国无方,相国伊尹不得已才将其放逐于野,自己摄政国事。三年之后,太甲知晓了自己的过错,伊尹便将其接回国都,重新将君权归还太甲,自此百姓安乐,国家无事。当年先帝年纪轻轻,骤然崩逝,天子继位之时才只有三岁,太皇太后临朝称制,这本就已经违背了礼法,现在您又要废了天子的帝位,老臣认为大不妥也!” 班部丛中的陈平忙走出来看向叔孙通道:“老太常,您只管礼乐之事便可,朝中之事有我等在,您就不必越俎代庖了。” “什么?老臣这是越俎代庖?”见陈平这样说,叔孙通更加气愤,他嘶声高喊:“正是因为这满朝文武都不敢发一言,老臣才要将公理说个明白!”他看向陈平接着说道:“昔年在咸阳宫中,老臣眼见那赵高把持朝政,祸乱天下,可在那二世国君面前老臣也是从不敢发一言!可老臣如今已是七十高龄的人了,蒙受高皇帝知遇之恩,一把老骨头了,还怕什么!今日这事,老臣必须要说个明白!” 这是什么意思?把我吕后比成前秦的赵高么?吕雉强压着心中的怒火道:“那老身今日就让你说个明白,你说。” 叔孙通喘了几口气,抬起头接着说道:“天子今年也不过才只有六岁,况且从无丝毫的过失,难道仅仅因为前日在殿中顶撞了太皇太后,今日就要废他的帝位么?太皇太后您到底是真心为国,还是挟私报复?此其一。” “你......”吕雉正要开口,叔孙通一语将其打断,接着说道:“再者,废旧帝,立新君,此乃国之大事,太皇太后的诏书之中却一语定论,丝毫不管刘氏宗室如何,不管群臣态度如何,大违礼法,此其二。” “其三。”叔孙通看着吕雉那张已经被气的铁青的脸接着说道:“满朝文武谁人不知先帝当年是郁郁而终,只留下了当今天子这一个独苗,今太皇太后要废了他,那老臣请问,太皇太后又准备立何人为君?难道要立吕家的子弟们为君,为王么!” “放肆!”吕雉拍案而起,她看向下面两侧的羽林卫道:“将叔孙通拿下!” “诺!”羽林卫们高喊一声,冲上前来,但他们看到这个拄着一支拐棍,白发苍苍,瘦骨嶙峋,瑟瑟颤抖的七十老人,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下手。 叔孙通仰头大笑起来,他一边大笑着一边说道:“满朝文武不敢发一言,老臣怕高皇帝在天之灵觉得寒心,故而才有今日之言!”说罢,他看向上面的吕雉道:“吕后,你既无伊尹之才,亦无伊尹之德,你干预朝政,妄谈废立,汉国必毁于你手!” “押下去!”吕雉一声怒喝。 羽林卫们正要上前,叔孙通将手中的拐杖一把扔掉,嘶声高喊:“高祖皇帝,老臣寻你去也!”喊罢,愤而触柱,鲜血四溅,叔孙通直直倒在大殿之上。 群臣之中一片惊愕,陈平闭上双眼,两行热泪已划过脸庞。 吕雉坐下来向羽林卫一挥手道:“把尸体给我拖下去!” 羽林卫高喊一声诺后,将叔孙通的尸体拖下殿去。一代博学大儒,昔年在咸阳宫都未死去,今日却死于未央宫中。 陈平缓缓走至殿中央“扑”的一声朝吕雉跪下,将头深深埋在两袖之中道:“望太皇太后尽快择选明君。”那坚毅,稳重的声音竟有发着丝丝的颤抖。 殿中群臣纷纷跪倒,高声山呼:“太皇太后为天下计,为刘氏宗庙计,用心良苦,臣等皆俯首奉诏!” “臣等俯首奉诏!” 吕禄出班躬身跪倒:“先帝之子刘弘仁孝机敏,可君天下!” “准。” 吕后话音刚落,一名内侍便怀抱着一个幼小的男孩走进大殿,那男孩也许是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眼睛还有着些许的朦胧,他扭头看着殿下尽皆跪倒的群臣愣了愣,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内侍连忙将这个孩子放在吕雉左边,顺手从怀中拿出玩具,斗弄着。站在班列首位的陈平虽然年岁已大,可双眼依然有神,他清楚的看到那内侍怀中竟与先帝有些许相似,看到此陈平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今新皇登基,臣请大赦天下。” “准”吕雉再次扫视了一遍殿内的群臣道:“太常令叔孙通老了,脑子糊涂了,眼睛也昏花了,他刚刚说什么先帝只有刘恭一个独苗。”吕雉看向左边的那个男孩笑道:“你们看,刘弘不就是刘恭的弟弟,先帝的小儿子么?” “对啊对啊。”臣子们望着殿柱上的血迹,看着殿中的羽林卫队,他们忙高声说道:“这老太常令真是糊涂了,先帝到底有几个儿子他都记不得了!” “是啊是啊,先帝明明有两个儿子么。” 吕雉的嘴角扬起了一丝微笑,一旁的内侍高声说道:“新君即位,众臣朝贺新君——” 群臣忙一起向上面坐着的那个孩子深深一拜:“臣等朝贺新君,新君万岁,大汉万年!” 公元前184年,吕后的权力达到了人生的顶峰,她废掉了刘恭的帝位,扶植年仅七岁的刘弘继位登基。群臣们心知肚明这个刘弘根本就不是先帝之子,但却惧于吕后权威,竟不敢发一言以对。 早朝结束,待太皇太后与那个所谓的新君离开后,群臣也纷纷走出未央宫大殿。 走在殿前长长的回廊上,陈平的心久久不能平复,想起高祖的嘱托,想起如今的朝堂,天空那炽烈的阳光无论如何也无法照射进陈平那阴云密布的内心,难道当初真的应该早点听周勃的,早点拿出那份高祖遗诏,将外戚势力一网打尽,就不会有今日之祸了么。 毕竟是武人出身,周勃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他忙走到陈平身前“右相!”陈平好似没有听到一般,继续低头往前走着,周勃见周围并未有人盯梢,忙快步上前与陈平并排,低声说道:“右相,先帝英年早逝,且除了王美人之外并未听闻宫中有哪家妃子怀有龙子,如今无端传出什么先帝之子刘弘,还直接立为新君,就算他外戚的权势如何坐大,这大汉天下毕竟应该姓刘啊!” “嘘,噤声!“陈平厉声喝道。”今日左右无事,还请太尉来家中共享晚宴。”说罢,他叹了口气道:“老太常令殿前殉国,慷慨陈词,大义之士也。” 周勃也沉下头,想起方才殿前叔孙通的那一幕,也是唏嘘不已。(未完待续) 第70章 幽幽永巷兮照我心 日头西沉,月色笼罩长安,周勃乘轺车来至陈平的府中,周勃从车中下来,门前等候的家院忙迎上来道:“太尉,我家主人正在里面等候,请随我来。” 周勃微微点了点头,他向四周张望了一番,见天色已晚,街上已无行人,便迈步跟随家院走入府中。 家院领着周勃穿过回廊,走至后院,向一间低矮的小屋道:“太尉,我家主人在那里等你。” “好。”周勃点了点头,向家院一摆手道:“这没你什么事了。” 家院答应一声,转身离开了后院,见他走了之后,周勃才迈步向那间小屋走去,他推门而入,果见陈平正坐在那里,望着桌案上的烛光默默地饮茶。 陈平听到推门声,他抬头看去,只见果然是周勃到了,忙站起来道:“请入座。” “陈兄,这如今外戚当权,连这天下最至尊的皇位废立都在这吕后一语之中,当年高祖之托,萧相,曹相之托……,你我如今都是满鬓发白的老人了,咱们再一退再退,一忍再忍,诛灭外戚,匡扶汉室,这要是今生无法实现,百年之后来到地下岂有脸面面见高皇帝,面见诸位老友。” 一声长叹自陈平口中悠悠传出,他沉下头望着桌案上莹莹的烛光道:“大汉初建,如今正是内忧外患之时,吕后虽排除异己,独揽大权,但却仍奉高祖遗诏,无为而治,百姓收成这些年也渐有起色,日子也开始好过起来,如果真要此时拿出那份密诏,召集天下诸侯共同讨吕,那时朝堂大乱,就算到时将外戚一网打尽,我等也必然要废掉那个冒牌的刘弘,可废了他,谁来当这个皇帝?先帝年纪轻轻便猝然长逝,嫡系血脉至此而断。高祖庶出的儿子尚有五个,就连那个庶出的孙儿齐王刘襄都想着来争皇位,到时外戚系数被剿灭,内乱已定,皇位空虚,那些藩王们还不再为了争这个皇位而互相攻伐,大打出手?到时岂不是整个国家都要陷于战火之中?外戚之乱,乱的是朝堂,可一旦引发了这公室内乱,乱的就是国家啊。到了那时,藩王们相互割据,相互征伐,外敌匈奴再趁此机会大举进攻,我汉国岂不是要亡?” 周勃听罢,缓缓点了点头:“牵一发而动全身,我只看到外戚之乱,却没想到陈兄的目光竟是这般长远。” 陈平低头叹道:“那年春天在上林苑内高皇帝亲手赐予我密诏一封,高皇帝何等圣明,他说让你来和我一起完成这中兴汉室的大业,这一晃竟是十年过去了......” 周勃想起昔日和刘邦一起在沛县中阳里喝酒打趣,后来又跟着他一路走至今日的种种情景,不由也是感慨万千,他看向陈平道:“那依你之言,还是等?” “等。”陈平轻轻敲击了一下桌案说道:“为今之计,只有等,吕后已干预朝政十年之久,积威甚深,唯有等,等她百年之后,等到那时方才是最好的时机。周兄,任重而道远啊,你我目下最该做的,其一是明哲保身,其二就是养好身体啊。” 永巷内。 做为天子脚下的长安,处处繁华,除了曾经王美人所废弃的寝宫外,这条巷子是几处为数不多的破落之地。这条窄窄长长的小巷坐落在未央宫的最后面,本是给那些刚刚入宫,尚未登记入册,尚无住处的内侍宫女们住的,可自吕后执政以来,先后在这里关押了不少当年在刘邦面前和自己争宠的嫔妃,戚夫人便曾被关押于此。这条小巷,竟俨然变成了吕后的私家囚牢。小巷两侧皆是高墙,遮天蔽日,使得这里长年不见阳光,一旦步入巷中,幽冷凄凉之感顿时布满全身。 月色已上枝头,两名内侍拖着一张食盘悄悄向巷中走来,二人边走边互相窃窃私语道: “你说这刘恭也够倒霉了,先是自己的生母被鸩死,竟生生被人指鹿为马说成是太后张嫣之子,你说太后之子就太后之子吧,他小小的年纪竟敢当庭和太皇太后对着干,如今倒好,再被那卫士令刘章出卖,自己从一朝天子最终落得这般下场。”说着看看手中的食盒,缓缓摇了摇头。 “小点声,这宫中的事,哪容得你我胡言乱语,快快完成了这趟差事,赶紧回去交差。” “对对对,快走快走。 二人说着便穿过巷子,来到了一所低矮的宅院之内,两命羽林卫把守在此,二人连忙拿出手中的令牌,羽林卫士看过之后话也没说便开门放行,两人走进小院,不大的小院满地荒草,满目一片荒凉景象。这小小的庭院里竟有数队宫中的羽林卫队严密把守,把院中间的小屋围了个水泄不通,真可以叫里面被看守的人插翅难逃。 二人凭借手中的令牌一路无阻,刚进入到院中,便听见屋中有传来刘恭的喊叫声,那声音好似在哭又像是在笑:”朕是皇帝,朕是天子!你们这群大胆狂徒竟敢囚禁于我,高皇帝和先帝的在天之灵决不会放过尔等的!堂哥,章大哥你在哪里啊,不是约定好踢案为号,你便助我夺回这天子的大权,一举剿灭外戚的么?堂哥,莫非你忘了你我初见之时先帝便让咱们以兄弟相称吗?” 两名内侍手托食盘站在院中,听到屋内的刘恭又哭嚷起来道:“奶奶你在哪,母后你在哪啊,恭儿饿了,奶奶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我以后再也不敢造次了,我再也不管什么王美人李美人的事了,让我回家吧,我要回家啊。”喊了一句又一句,声音却是越来越小,最后竟没有了声音,想必是又累又饿,沉沉睡去了。 两名内侍互相对视了一眼,便迈步上前推门而入,只见刘恭衣衫不整,蓬头垢面倒在屋子中,似乎已经沉沉睡去,只听他口中还在喃喃的说着:“吕后,你杀我母亲,夺我君权,我一定要杀了你。” 两名内侍将食盘放在屋中的桌子上,这一动作一下惊醒了正在睡梦中的刘恭,他霎时被惊醒,急忙翻身坐起:“你们俩是谁,是来接我回宫的吗?”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轻声互相说了几句话,便随即打开了手中的食盒,拿出来茶壶,饭食摆在刘恭面前,并无多余动作,这反而一下刺激了刘恭的神经,他不禁又想起了那日随刘章一起看的杀母夺子的那出戏。难道今日也吕后也要将自己鸩杀了么! “大胆!朕是皇帝,是天子,你们怎敢......” 一名内侍忙看向刘恭一拱手说道:“大王,您已不是皇帝了,新君今日已经登基为帝,您现在是常山王了。” “常山王?”刘恭大位震惊:“什么常山王?什么新君?先帝只有我这一个儿子,哪来的新君,新君是谁!” 内侍忙说道:“大王您真的是疯傻了,您的弟弟叫刘弘,现已登基为帝,君临天下了,莫非您连亲兄弟都记不得了?” “刘弘?他是谁?什么弟弟?先帝只有朕这一个儿子,朕从来就没有兄弟!”刘恭大叫一声,真的像是疯了一般,他迈步便向屋外冲出去,门口的羽林卫士忙持铩将他挡住,刘恭嘶声高喊:“让朕出去!朕要见太后!朕要去见太后!” 羽林忙将刘恭推回屋中高声说道:“太皇太后有令,常山王什么时候清醒了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刘恭望着门前的羽林卫,愤怒的高喊:“什么常山王?朕是皇帝,是天子,是高皇帝的血脉!”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饭了,这几句喊出以后,只觉眼前一黑,仰头便要倒下去,内侍忙上前扶住道:“大王,太皇太后知道大王已经几天没有进食了,请大王进食之后,好好休养,病疾痊愈之后便可出去。”说罢,他忙向另一个内侍使了个眼色。 另一名内侍忙会意从桌案前端起一盏茶来道:“请陛下先饮了此茶,润润嗓子,赶快进食吧。” “这是鸩酒!是毒药!”刘恭快步上前拉住内侍的胳膊,眼神之中除了哀求还是哀求:“你们都是饱食我汉家俸禄的臣子,朕求你,你去告诉大臣们,朕根本没疯,根本没疯!”他鼻头一酸,眼泪顺着眼眶流下。 内侍无奈,只好向门前的羽林们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帮常山王进食?” “诺!”两个强壮的羽林高喊一声诺后,迈步向刘恭走来,刘恭的脸上尽是恐惧之态,他忙要躲到柱子后面,却不想自己的胳膊已被羽林一把抓住。 就这样,两名羽林,一名抓住刘恭的双臂,一名按着刘恭的脑袋,并伸手扒开刘恭的嘴巴,内侍端起那盏所谓的清茶对着刘恭的嘴巴强行灌了下去,刘恭先前还是又闹又嚷,但随着那杯清茶落肚,他的嘴角立刻流出鲜血来,仰头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看着地上刘恭的尸体,内侍开口说道:“太皇太后有话带给常山王,你小小的年纪便不懂怎样做人,今生记住这次教训,下一辈定要切记,别再祸从口出了。”说罢,在场众人对着刘恭的尸体深深一拜。 公元前184年,吕后废刘恭帝位,并将其幽禁于永巷之中,一杯毒酒鸩死了这个只有六岁的孩子。 这位曾经励志做一位大有为君主的少年帝王就在这幽幽永巷之中与世长辞了。 长乐宫,椒房殿内。 吕雉坐在桌案前,低头喝着手中的茶。张嫣坐在一旁,怀中抱着今日刚刚登基的新君刘弘,暗暗地抽泣着。 吕雉放下茶杯,瞥了一眼一旁的张嫣道:“你别哭了,一直哭什么哭?” 张嫣忙伸手擦拭着自己脸上的泪水,但越是擦拭,眼泪反而越来越多。吕雉端起案前的茶盏道:“刘恭本就不是你的亲生孩子,你至于一直在这哭么?再说了......”吕雉看了一眼张嫣怀中抱着的男孩道:“老身这不是又给你找了个儿子么,以后这刘弘就是你的亲生儿子了。” 张嫣抽泣着低声说道:“刘恭虽非我亲生,但却是我亲养啊。” 吕雉正要开口,只见审食其吕禄一起向这边走来,二人进入殿中,吕雉忙开口问道:“事情办的如何了?” “回太皇太后”吕禄上前一步“永巷那边传来消息刘恭已死,臣与左相方才已经验过尸体。” 审食其也躬身拱手道:“臣已派出数十剑客死士,一路尾随那王恺和侍女绵儿出城,一旦行至荒无人烟之地。”说着便以手比刀,做了个横划的手势,其含义不言而喻。 吕雉缓缓点了点头:“做得好。” 张嫣见惯了吕后的手段,可当她看到这些人在做这些事的时候竟是如此的从容平淡,不由感到无比的可怕。 自从那日离开长安城,为了安全,王恺绵儿父女二人尽量选择白天赶路,天还不黑就找客栈住下休息,赶路时也选择人多的地方,可尽管如此,二人还是感觉身后有人在跟踪,一路上提心吊胆,就连晚上睡觉也都是父女二人轮番守夜,生怕遭遇不测,神经几近崩溃。 这天父女二人走进大山,眼看常山县就在眼前,二人的神经更是始终紧绷,他们没想到吕后的权势竟已到了这么大,连天子的废立都在她一言之中,现在就连一向将外戚子弟视为草芥的刘章也不敢再收留他们,他们如今只想尽快远离这是非之地,尽快回到常山老家,哪怕今后是耕田织布,也再不愿卷入庙堂的纷争中了。 天色已晚,父女二人走在这十步三转的山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 突然一众黑衣剑客闪出,足有四五十余众,将二人团团围住,也不强上,好似狸猫戏鼠一般静静的看着这二人。 “绵儿。”王恺看向一旁的绵儿道:“你我要葬身于此了。”嘴上如此说着,眼神却分明在告诉绵儿,让她一会趁乱快跑,绵儿会意点了点头。 “哈哈哈......”王恺仰天突然大笑起来,他看着面前的黑衣剑客们高声说道:“想我王恺虽不是大官,但也一生为国尽心尽力,却不想家中唯一的女儿惨遭毒手,如今的外孙也被强指为他人子嗣,啊——”一声大吼在此时显得异常凄厉,惊起了林中数只飞鸟。 王恺将身上的包裹扔在地上,快步向剑客们冲来,剑客只是一刀,顷刻之间,王恺便惨叫一声,仰头倒在血泊之中。 正在此时又是一剑突然刺来,一旁的绵儿根本来不及反应过来,便被一剑刺入心窝之中,只听绵儿喃喃自语道“王娘娘,奴婢今生无法为娘娘伸冤报仇,娘娘的恩情奴婢只能来世再报了......” 黑衣剑客们收回手中的宝剑,看着山路上血泊中倒着的王恺和绵儿,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其中一名剑客说道:“卫尉大人交代的事现已完成,回去领赏!” 正在此时,只见倒在血泊中的王恺强撑一口气,张着嘴巴似乎在喃喃说些什么,剑客离近才听清楚,他好像是在唱歌,唱的是: 深耕密种,留苗要疏。 不是同种,坚决拔出。(未完待续) 第71章 兵犯狄道 匈奴草原,单于庭。 一个匈奴少年骑着一匹枣红马快马加鞭向单于王庭跑去,一路上他不住的和旁边的骑射手们打着招呼,骑射手们也都纷纷高声说道:“殿下近日越发的英武逼人啦!” 那匈奴少年二十左右的年龄,正是当年的右贤王醍醐羊之子醍醐破汉。十几年前刘敬和亲匈奴,于祭天台上刀劈醍醐羊。冒顿每每想起自己的这位兄弟惨死于汉人的刀下,便心生愧疚,他给当时醍醐羊还小的孩子取名醍醐破汉,并对他视如己出,倍加疼爱。 “吁——”匈奴少年在王帐前勒住马头,一个身着羊皮夹袄的中年男人正从王帐里走出来,他一眼便看到了正在甩马的少年,忙走上前来笑道:“殿下真是越来越像一个匈奴的勇士了。” 那中年男人正是张胜,当年燕王卢绾手下的门客,一个当年跟随卢绾一起跑到大草原的倒霉的门客。自卢绾,王信死后,草原上再没有一个真正了解汉朝的人了,张胜俨然就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汉朝通,自曲逆之战匈奴失利后,冒顿急于寻找一个了解汉朝的人,而张胜凭借这在汉朝生活多年的经历以及一些小聪明,获得了远超于其主人卢绾的地位,如今在草原上的生活可以称之为滋润。 醍醐破汉自心底不想看到这个张胜,因为他自小便听说汉人都是些满腹阴谋,善用诡计的人,而面前这个张胜,醍醐破汉不知他到底是真心为自己好,还是另有阴谋在胸。 一切都源于半年前,张胜抱着两坛刚刚进贡来的汉酒来帐中与醍醐破汉一同饮用,酒至半酣张胜便开口问道:“平日里单于待你如何?” 醍醐破汉放下酒盏说道:“那还用说,自我父亲死后,大单于对我视如己出,如亲生儿子一般疼爱。” 张胜听罢,忙笑道:“那你以后可要加倍报答大单于啊。” 话音刚落,张胜便发现醍醐破汉的脸上显现出一丝不悦,张胜忙笑着举起酒盏道:“来来来,喝酒喝酒。” 又是数盏烈酒下肚,醍醐破汉少年意气的本性便已暴露,他醉眼朦胧,拍着面前的桌案道:“当初若没有我父舍命相随,哪有他冒顿今日,可当年在祭天台上,他却眼睁睁看着我父亲惨死于那汉人特使的刀下,这些年他虽假情假意抚养我长大,无非是给他的儿子稽粥再培养一个死士出来罢了,哼,此仇不报,我醍醐破汉枉为草原勇士!”话音方落,他便倒头沉沉睡去。 张胜嘴角扬起一丝微笑,他将醍醐破汉扶到羊皮榻上,收拾完桌案上的残羹剩饭后,便悄悄退出。待回到住处,便在心中细细思索“醍醐羊在世之时,在这草原上的威望仅次于冒顿,况且对和亲不服者一直便有之,当年那冒顿弑父杀兄才夺得大位,老单于的旧部们至今仍未与他同心,若将这些势力联合起来,伺机而动,助那醍醐破汉当上单于,我便是从龙之臣,到时也可回到燕地家乡,过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了。” 次日清晨,醍醐破汉酒醒,方想起昨日酒醉之言,正在此时,张胜掀帐而入,将昨日之事尽数讲于醍醐破汉,醍醐破汉大惊,张胜忙道:“殿下不必惊慌,那冒顿当年将我主公封为东胡卢王,对他百般羞辱,我同你一样,对那冒顿恨之入骨,我可帮你一起,夺他的单于之位。” 今在单于庭外二人相遇,张胜忙将醍醐可汗拉至一旁,小声说道:“殿下,我已打通好各路关节,联络了一大批的匈奴老贵胄,他们纷纷表示,若殿下动手,他们必然想从。” 醍醐破汉那日本就是酒醉胡言,他虽恨冒顿,但却从没敢想过自己要杀掉他,夺了他的单于之位。今见张胜这样说,醍醐破汉再一次沉下头道:“真的要这样做么?” “殿下。”见到他又露出犹豫之色,张胜忙道:“现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迟疑不决,如此耽搁下去,此事必然要败露,那冒顿弑父杀兄,无情无义之人,岂会绕过我等?” 醍醐破汉面露难色:“可他在草原上的威望之大,岂是我能比过的?” “冒顿老矣。”张胜忙说道:“他已经老了,再不是昔日的那个大单于,草原之上老贵胄们对他早有不满。”说着,张胜望了望四周,四周除辽阔的草原外并没有一个人,他回过头看向醍醐破汉道:“殿下,如今这机会就在眼前。” “什么机会?” 张胜忙道:“近些年来草原物资困乏,而汉朝自惠帝之时起已休养生息了数十年,国力已日渐恢复,你可立刻去见冒顿,陈说利害,让他带队出兵。只要他一走,你我便联合老贵胄们一同起事,夺了这单于王庭,殿下便是草原之主。” 醍醐破汉沉思片刻,抬起头道:“可冒顿已老,他还会亲自带队伐汉么?” 张胜笑了笑,捻着胡须说道:“他若不愿亲自带队,殿下可请命自领骑军,冒顿一向信任殿下,他必然同意,到时军队在殿下手中,事情不就更好办了么?” 醍醐破汉听罢,微微点了点头。 单于王帐内,冒顿正与其子稽粥一起商量今年入冬如何躲避暴风雪的事宜,王子稽粥开口说道:“父王,天灾的确难躲,但这暗箭才更是难防啊。” 冒顿单于的确已经老了,鬓角的发丝已微微发白,脸上的皱纹也比前几年更多了一些,他看向稽粥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不信,难道他真的是一头草原狼么?我将他辛苦养大,他却反过来要咬破我的喉咙?我不信,不信。” 稽粥叹了口气道:“父王您真的老了,怎么遇事变得如此迟疑了。” 冒顿笑了笑道:“你父王这辈子,灭东胡,击月氏,打的那汉国年年进贡,就算那头小狼想咬人,你觉得他能咬的了父王么?” 此言一出,稽粥便明白了,他正要开口说话,只听帐外骑射手报道:“醍醐破汉殿下到——” 稽粥忙看向冒顿道:“父王,这头小狼来了。” 冒顿笑了笑道:“正好看看他说什么。”说罢,他仰头向帐外说道:“请他进来。” 待醍醐破汉入帐坐定之后,便率先开口道:“父王莫不是忘了昔年曲逆之辱吗?”冒顿一愣,醍醐破汉接着说道:“我匈奴已十年没有对汉用兵,这十年之中汉国休养生息,国力已日渐恢复,孩儿请命,亲率我匈奴勇士领兵攻汉,一来可劫掠大量物资过冬,二来可大减汉国的国力。” “我儿果然有心啊!”冒顿笑了笑道:“这些时日为父也曾想过,当年那刘邦凭借天时地利在曲逆一战中侥幸获胜,可他汉国的步兵终是碰不过我大匈奴的铁骑的。父王已经决定,三日之后发兵,但这次不走云中,上郡,而是绕至汉国的守军薄弱的西北,攻打汉国的狄道。不过破汉啊,你年纪还小,弓马骑射尚不成熟,这次还是由为父亲自带队。”冒顿说着,看了看一旁的稽粥,又看向醍醐破汉道:“等你再大一些,这草原上的勇士们就尽归你们兄弟二人统领啦。” “谢父汗,谨遵父王之命。”说到此,醍醐破汉停顿了一下,又开口说道:“可是,父王,攻取云中,上郡,近在咫尺,可若绕道去打狄道,这路途遥远......” 冒顿站起身笑着说道:“儿啊,父王就说你还年幼,这你就不懂了吧?我匈奴尽是骑军,善于长途奔袭,这绕道至狄道攻汉,正可发挥我骑军的优势,汉国西北边陲边防薄弱,我等正可大肆劫掠一番,待他们回过神来,我军便从容撤回,岂不是更好?” 醍醐破汉听罢忙说道:“父王果然深谋远虑!” 冒顿拿起桌案上的弯刀,看向稽粥和醍醐破汉二人道:“草原上就交给你兄弟二人了。” 待醍醐破汉出帐后,稽粥忙看向冒顿道:“父王,他分明是想掌握军权,幸好父王没有准许。” “好一条计策啊。”冒顿摇了摇头道:“这决不像醍醐破汉能想出的主意。” “父王何意?” 冒顿看向稽粥道:“他向我提议攻汉,要么他可趁此机会执掌军权,要么我会亲自带队出征,这单于王庭便会空虚下来。” 稽粥忙说道:“那父王你为何不驳回他攻汉的建议?” 冒顿坐下来说道:“近些年我草原物资日渐困乏,今冬若再遇暴风雪,人和牲畜必然都要损伤大半,劫掠汉朝以应冬雪,这么好的主意,为什么要驳回呢?” 稽粥越发的糊涂,他忙说道:“可父王一走,这单于王庭便空虚下来,他若趁机......” “你如果连他都对付不了,我还怎么放心将来把这个位子传给你呢?”冒顿看向儿子说道:“汉人有句话,叫将计就计。” 三日后,冒顿亲率草原三万轻骑出发了,昼夜奔袭前往狄道。曲逆之耻冒顿虽然没有经历,但却深知谋虑的重要,近些年他也时常研习兵法,早已并非吴下阿蒙。一路之上,便对部下说道:“如此这般,这般。” 狄道城下。 狄道乃汉国西北边陲小县,本为狄人所居之地,自前秦穆公起该地被划入秦境,后商鞅变法之时又在这里设县立道以方便管理。汉承秦制,依旧在此设道管理,故称狄道,狄道守将乃前秦樗里氏之后樗里错。 尽管汉国初建,内忧外患,然匈奴进攻多次代国,云中之地入侵,极少从西北而入,故而狄道虽处边陲,却很少发生战事。这日,樗里错像往常一样,正坐在帅帐中处理来往公文。 “报——报告将军,匈奴大举进犯。” 斥候急促的声音传进帅帐,伴随着这急促之声,一道满身鲜血的踉跄身影跌跌撞撞跑进帅帐,还未有什么言语便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噗通”一声直直地摔倒在地。 帅帐中坐着主将,副将数十人,由于前些年高祖率兵亲征匈奴,于曲逆城中水淹匈奴致使匈奴数万军队全军覆没,大大打击了匈奴的嚣张气焰,再加上数次和亲,这些年匈奴只是时不时劫掠一番边境外,再没有像高祖和惠帝时期那样的大举进攻,因而这狄道城中的守将守军都过的颇为安逸,今日突然看见了这满身鲜血的斥候,全帐竟一时雅雀无声。 “怎么了,难道匈奴真的再一次大举进犯了?”这个严肃的问题突然出现在再坐所有人的脑海中,令在座诸位的心情迟迟不能平复。 “快,来人,叫军医前来。”稍稍的停滞之后,一道沉着的声音从狄道城的守将嘴中传出,他就是狄道城的主将——樗里错。 “诺!”帐中士兵忙朝外面跑去。 不多时只见那个先前跑出去士兵急匆匆朝帅帐跑来,士兵身后跟着两个身背药箱的老伤医,三个人来到帐中站定,跟在士兵身后的那两个老伤医忙绕过那个领路士兵,从另两个正在喂受伤斥候喝水的士兵怀中接过伤员,只见两个伤医看看了那个受伤的斥候,相互对视一眼,“受伤颇重啊!”两位伤医之间再没有了过多言语的,便开始清理起受伤斥候的伤口并开始迅速的将其受伤处包扎起来,随着伤口处理越发的接近尾声,受伤斥候却没有丝毫清醒的迹象。 这时一位伤医站起身来朝樗里错走去,走到近前之后抱拳拱手躬身说到:“启禀将军。”伤医沉下头沉思片刻,才抬起头接着说道:“那名斥候受伤极重,又是长途奔跑而来,长时间未曾进食,又因为事情重大,急火攻心,导致昏迷,如今药石皆无用,只得静养,除非……” 还未等那名军医把话说完,樗里错忙厉声喝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军情缓和时不见尔等出力,如今军情紧急的时候尔等反倒束手无策了,可恼,可恨。” 那名伤医再一拱手,开口说道:“将军,在下所言句句属实,这名斥候受伤确实极重,但也不是无药可救,在下祖传有一套针灸之术,祖训有言,非重伤垂死者不可为其施针,因为一旦施展此针就会燃烧受重伤垂死者的最后一丝生机,使其再无生还可言,可眼下这位斥候虽受伤极重,但却并未到垂死之地,稍加静养便可清醒,如果强行施针轻者增重伤者伤势,重者甚至可致人死亡,所以小人实在拿不定主意,故请示将军,请将军定夺。” 绕是久经战阵从来杀伐果断的樗里错,见过了太多生离死别的他,闻听伤医此言,也是沉下头去一时无法果断裁决。 这时,另一道粗犷的声音传来:“将军,军情紧急,刻不容缓啊,况且刚才据军医所讲,并不一定会致人死亡,就算到时一旦出现不测,重金补偿其家属也就罢了,如今南越战事吃紧,朝廷无法两线作战,若是真因此耽误了军情,匈奴大举来犯,万一城破,这阖城百姓又要遭受刀兵之苦,一旦太皇太后怪罪下来我等也是罪责难逃啊,望将军三思。”说话的正是狄道城中的副将名唤褚伟。 “是啊,请将军即刻裁决!”帐中众将一起附和说道。 “也罢,老伤医,你尽快施针,务必要保住他的性命!”说着樗里错朝伤医一拱手再次说道:“拜托了。” “不敢,将军严重了,在下分内之事而已。”伤医连忙还礼。 说话之间,另一名伤医转回身去,来到那名受伤斥候身前,俯下身去,从药箱中拿出一个银质针盒,打开盒子,里面是十余根五寸左右的精致银针,细看这些银针,每只都有米粒粗细,中间竟有小孔,不知何用。他拿起银针,在身旁烛台的烛火上轻轻划过,权当消毒,另一名军医在旁边士兵的帮助下将那名受伤斥候的上衣完全脱掉,将其平放于一张简易的担架上,这时那名手持银针的伤医也将银针消毒完毕,他再次来到受伤斥候的附近,认定穴位,心中有数之后,双手如蝴蝶穿花一般将手中的银针全数扎在了那名受伤斥候的头顶以及胸膛的位置,认穴之准确,手法之精妙,如果不是在这气氛紧张的帅帐之中,恐怕就会有络绎不绝的叫好声了。 不多时待那名军医施针完毕,在略微等了片刻,只听轻轻的一声低吟,一股细小的血流竟从银针的细小孔洞中涌出。 “将军,如果所料不差,这名斥候应该马上就会苏醒,还请将军速速问话,银针拔得越早,这名斥候生还的可能也就越大,万万不可做过多的耽搁。”帐中众人都不觉精神一振,集中目光朝那名斥候望去,只见那名斥候睁开眼睛,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身子猛地一震,就要坐起,旁边的两名士兵早已提前得到军医吩咐,强行将那名斥候按下,以防银针掉落,救治失败。 樗里错快步走到那名斥候面前,沉声问道:“你身受重创,踉跄进营,自言匈奴进犯,情况到底如何,快快细说!” “将军,我等斥候小队不敢忘记本责,今日受命远出八十里前去探查,不料休息期间遭一小队匈奴偷袭,小队十三名兄弟唯独我一人逃出,特前来禀报,望将军恕罪。”说着竟再次想翻身坐起,樗里错将其一把按住:“你长途奔袭前来报信,已深受重创,且安心养伤,待伤病痊愈提你做千夫长。”说完朝旁边的军医一摆手,两名军医会意,快步上前,两人合力将那名斥候身上的银针拔出。仔细细看,从那银针的小孔洞中流出的血液已经由原来的黑血逐渐变成了鲜红的血液。 当军医将银针全部拔出,并清理干净后,才又一次来到樗里错近前,躬身拱手说道:“将军,幸好所耽搁时间不长,鲜血并未流失太多,只要稍加静养,辅以上好的药材,不日便可痊愈。” 话音未落,只见又一斥候快马来报:“报——报告将军,离城三十里外发现匈奴人马,正在安营扎寨。” “好,再探再报。” “怎会如此,想那匈奴乃是游牧民族,麾下所辖皆是骑兵,怎会安营扎寨于此,怪哉,怪哉。”说话的是一名说着盔甲,留着三缕长髯俨然一副儒将模样。 “管他有什么阴谋,当年高祖水淹曲逆城,如今我等畏缩在此岂不令人发笑。将军,末将愿率一支人马轻装简从,趁匈奴立足未稳,来一个出其不意,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好,褚伟,你率三千骑兵,轻装简从前去偷袭,若是成功必有重赏。”(未完待续) 第72章 稽粥平乱 褚伟率领三千轻骑悄悄接近匈奴大营,远远便看到匈奴正在就地搭建帐篷,剩余的背对着他们三三两两的散坐着,人数不过千人,看到这褚伟不禁喜上眉梢,贪功之心立起,悄悄一挥手,三千骑兵迅速拿出弓弩,一声令下,三千人马齐齐抛射,接着抽出长刀,发起冲锋,冲到切近才发现除了几个受伤的士兵,其他中箭的皆是草人,这才方知中计,再想退已然来不及了,被早已埋伏在周围的匈奴团团围住,一阵冲杀,竟没有一个逃得出去的。 原来那个受伤的斥候也是被故意放走的,就是为了传递消息,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冒顿的阴谋。 是夜,一队衣甲残破,旌旗不整的汉军来到城下。 “什么人?”城楼之上守军高声问道。 “末将褚伟,前去劫营,大败而归,特回来请罪。” “将军稍等。”城门官没有丝毫的怀疑,便下令打开城门。 城门高开,这队衣甲残破的骑兵好似猛虎一般冲进城中,城门官方才醒悟过来,他慌忙高喊:“不好,是匈奴人!”话音未落,匈奴兵士已杀上城楼,城门官立刻被弯刀劈作两段,匈奴骑军不费吹灰之力杀入城中,大肆烧杀,城中顿时火光大作,哭声震天。 帅帐之中,樗里错等人正在焦急的等待褚伟的回报,忽然帐外皆是喊杀之声,将官们方才醒悟自己竟中了匈奴的连环之计,樗里错慌忙点起残兵,弃城向东而逃。 匈奴王庭。 冒顿率军刚走,张胜和醍醐破汉便开始了他们的行动,张胜四下联络匈奴老贵胄,老贵胄们皆愿起兵,起事之日便定在三日之后的王庭草原。 三日已过,这天一大早,老贵胄们便点起各族兵马向单于王庭而来。张胜和醍醐破汉见时机已到,忙欲出帐去和老贵胄的兵马汇合,不料二人刚一走出大帐,一队匈奴甲骑便瞬间围了上来,为首的千夫长高声喊道:“破汉殿下,意欲何往啊?” 醍醐破汉大惊失色,以他和张胜的计划,此刻草原王庭的精锐骑军应该都已被冒顿带走,怎么这里还有甲骑?难道自己的计划已经暴露?一旁的张胜忙抬头看向为首的千夫长道:“破汉殿下乃大单于的养子,要去哪里,还要向你一个小小的千夫长汇报么?” 千夫长闻言冷笑一声:“殿下要去哪里是不用向我汇报,可殿下难道也不用向大单于汇报么!”说罢,从怀中掏出一枚狼头戒指道:“单于之戒在此!” 看到冒顿的信物竟在这千夫长的手中,张胜和醍醐破汉忙向那戒指跪下行礼,千夫长开口说道:“奉大单于之命问话,醍醐破汉,本单于待你如何?” 醍醐破汉沉下头说道:“单于自小将我养大,自然是恩重如山......” “养大了你这头小狼,你就要咬主人了么?” 醍醐破汉大惊,丝丝冷汗从他后背上渗出,他忙抬头说道:“我对大单于忠心无二,这是诬陷,冤枉!冤枉啊!” “冤枉?”千夫长骑在马上,一指身后道:“王庭之外,老贵胄们带着族兵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你私下联络他们,约他们一同起事,还自言等你当了单于,他们便都是从龙之臣,你自己说的话,自己怎么反倒忘了?” 醍醐破汉大为惊恐,一旁的张胜忙站起身一指面前的千夫长道:“你既已知老贵胄们皆愿起兵,还不快快下马受降,冒顿已将精锐甲骑通通带去伐汉了,就凭你们这几个人也想阻拦殿下的大事么?” 醍醐破汉闻言,忙站起来高声喝道:“还不通通下马受降!” 千夫长拔出弯刀怒喝道:“我等是草原的勇士,不像尔等,是一群忘恩负义,永远喂不熟的恶狼!”说着一指醍醐破汉和张胜二人道:“我奉冒顿大单于之令,稽粥殿下之命,特来取你二人的首级!”说罢,他挥动弯刀,只一刀下去,张胜惨叫一声,已倒在血泊之中。 醍醐破汉眼见事情不妙,转身要跑,一旁的匈奴骑兵冲上前来又是一刀,醍醐破汉的人头已滚落在青青的草地之上。 单于王帐内,稽粥正在帐中急的来回踱步,只见一名骑射手快步走入帐中报道:“殿下,王庭外老贵胄们的族兵已将王庭围住,他们高声叫嚷着让殿下出去答话。” 稽粥愤怒的一捶面前的桌案,他强压心中的怒火看向那骑射手道:“告知王庭将军,命他和那些老贵胄们再周旋一会,无论如何决不能让他们的族兵杀入王庭。” 骑射手领命之后,忙转身跑出王帐。 这些老贵胄们,父王在时,他们一个个俯首听命,惟父王的指令马首是瞻,现在父王刚刚领兵远征,他们就一起起事作乱,都是一群永远也喂不熟的恶狼,这让年纪轻轻的稽粥如何不愤怒? 只听帐外一声骏马嘶鸣,稽粥眼前一亮,他忙转过身向帐外看去,只见千夫长手提两个人头迈步进来,还不待他说话,稽粥忙快步走上前去对这那名千夫长深深一拜:“草原今日若能躲过这场劫难,全是将军之功!” 千夫长慌忙说道:“在下不过是小小千夫长,怎能受殿下如此大礼?”说罢,他将手中的醍醐破汉和张胜的人头扔在地上道:“殿下,这两头狼的脑袋我都给您带来了。” “好,好,好!”稽粥一连叫了三声好,他抬头向帐外喊道:“点起军马,带上这二人的首级,随我前去和那老贵胄们决战!” 王庭外面此刻已被老贵胄们带来的私家军马团团围住,为首的老犁汗王挛鞮多策马来至庭前高声说道:“稽粥怎么还不出来?” 王庭将军乌杜尔率领着骑射手们将王庭的大门挡住,乌杜尔策马来至王庭前,看向挛鞮多道:“大单于在外征战,稽粥殿下也未传唤,犁汗王和诸位大王来此这单于王庭何干?” 挛鞮多一挥手中的马鞭高声说道:“乌杜尔,你不过只是个守门的狗而已,不配和本王说话,快去叫那稽粥出来!” “你......”乌杜尔强压心中怒火说道:“你口口声声直呼殿下的大名,如今大单于征战未回,你等便带着大批军马前来,到底是何居心?莫不是想趁机夺位么!” 挛鞮多正要说话,只听庭内一骑射手策马而来高声报道:“稽粥殿下到——” 老贵胄们忙一起向前看去,只见稽粥领着一队骑兵策马向这边而来,挛鞮多忙向稽粥身后所带的兵士看去,只有一队骑兵,决不超过百人。 稽粥在庭前策马立住,看向挛鞮多道:“这不是王叔么,王叔何事如此气愤?在这里叫嚷着让我出来......”稽粥环顾了下老贵胄们身后的族兵道:“还带这么多人?”说着,他又看向挛鞮多笑道:“王叔想干什么啊?” “稽粥!”挛鞮多一挥手中的马鞭:“王叔劝你一句,看在你我叔侄的情分上,你现在赶快走吧,如若不走,今日你是必败无疑!”说罢,挛鞮多仰头向王庭内张望起来,稽粥冷冷一笑,他看向挛鞮多道:“王叔是在找这两个人吧?”说罢,他向一旁的骑射手使了个眼神,骑射手将手中的羊皮包仍在地上,两颗人头滚落在草地上。 挛鞮多大惊,他倒抽了一口凉气,一时竟呆愣在那里。老贵胄们见此情景,互相望了望,不言而喻,大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所震惊。 “王叔。”稽粥开口说道:“醍醐破汉那头小狼,我父辛苦将其抚养成人,他却要和那汉人张胜一起意图谋逆。而你乃我父的旧部,难道也不顾主仆之情了么?” 挛鞮多忙高声说道:“当年老单于本欲将位置传于提丹,都是那冒顿弑父杀兄才夺得今日之位,他虽灭了东胡,有那么些许微功,可却不顾我等反对,贪恋那汉国的公主的美色与财宝,致使一次次错过灭汉的大好时机,我等对他早有不满!”说罢,挛鞮多拨转马头看向身后的老贵胄和族兵们道:“今日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冒顿如今已率精锐甲骑在外征战未回,王庭之内只有稽粥和少许骑射手坐阵,我等应一举夺取王庭,扶立新单于!” 事情已到了这种地步,尽管老贵胄们已经后悔听信了张胜的话而贸然起兵,可如今他们的反形已露,就算此时退兵,待那冒顿回来也决不会饶过他们。故而,闻听挛鞮多此言,老贵胄和族兵们忙一起拔出弯刀高声喊道:“夺取王庭!扶立新王!” 王庭将军乌杜尔见状,忙一把拔出弯刀高声说道:“军士们听令,我等受大单于厚恩,早该回报,今日就算战至最后一人,也要保护稽粥殿下的安全!” 王庭骑射手们闻言,纷纷拔出弯刀高喊:“誓死保护殿下!” 乌杜尔策马将稽粥挡在自己身后道:“殿下快走,我们挡在这里。” “将军大义,稽粥拜谢。”见到现在这种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场面,稽粥的神情异常的冷静,他从腰中拿出一杆烈弓,高高举起看向老贵胄们高声说道:“你们看好了,这是何物!” “啊!”老贵胄们见到那杆烈弓,不由一起惊呼:“单于之弓怎么在你手中!” “你们再看!”稽粥又一把从腰后箭袋中取出一杆鸣镝高声道:“当年我父王还是王子之时,便练出这控弦甲骑数万名,父王何等英明,早已料到现在的局面,你们看好了!”说罢,稽粥张弓搭箭对着上空“嗖”地一箭射去。 鸣镝飞出,一阵苍鹰掠空之声响起,只见草原四周尽起喊杀之声,杀声震天而起,只见数千匈奴精锐甲骑策马赶来,他们策马立于庭外高声喊道:“我等先头队伍前来护驾,后面还有数万甲骑即将开到,请稽粥殿下下令!” 老贵胄们大为惊恐,精锐甲骑向来是冒顿的直系军队,前几日冒顿绕道伐汉,按照常理这些精锐甲骑早已经被他系数带走了才对,这里怎么可能会突然冒出这些精锐?忽然,他们看到地上醍醐破汉与张胜二人的人头,他们似乎突然明白了,难道冒顿领军伐汉不过只是诱他们起兵的一个计谋,冒顿早已料到了他们的反心,要么这些精锐甲骑怎会在此,对,一定是这样,哎,悔不该听那张胜的谗言,终至今日之祸! 稽粥勒住马头看向面前的挛鞮多道:“王叔,你若还是一意孤行的话,那就拿你的族兵和我父王的甲骑来个你死我活,见个真章吧!”说罢,他迅速张弓搭箭对准挛鞮多厉声喝道:“挛鞮多!你还记得这鸣镝是什么意思么,你还记得当年的老单于是怎么死的了么!” 精锐甲骑们见稽粥将鸣镝对准了挛鞮多,他们忙一起抽出弓箭,拽满弓弦高声喊道:“鸣镝射向哪里,我们的箭就跟向哪里!” “挛鞮多!”稽粥高喝一声,拽满弓弦道:“看箭!”说罢,鸣镝以苍鹰掠空之势射出,一箭正中挛鞮多的胸口,他还来不及说出一句话,只见精锐甲骑们也纷纷放箭射来,只在一瞬之间,挛鞮多已身中几十支羽箭,他翻身落马,倒在血泊之中。 老贵胄和族兵们大为惊慌,他们胯下的战马都已在不住的后退了。 稽粥勒住马头,看向那些贵胄和族兵们道:“这次事端,皆是醍醐破汉与张胜所起,尔等皆是受挛鞮多的胁迫而不得不反,现在放下武器,交出族兵者,皆不问罪,若再执迷不悟,立刻射杀!”说罢,稽粥就要再次张弓,老贵胄们慌忙跳下战马齐齐跪倒:“我等皆是受那挛鞮多的胁迫而不得不反,请殿下饶恕我等!” 族兵们眼见族长都已下马投降,忙纷纷跳下战马,跪起高声喊道:“我等愿降!” 稽粥将弓箭放下,大笑起来。 长安,未央宫,前殿。 殿内的气氛异常的肃穆,众臣都站在各自的位置上,低沉着头,不发一言,吕雉也是紧锁眉头,心事之多从她的脸色上就能看的出来。小天子刘弘不懂这些,他正要说话,一旁的内侍忙上前小声说道:“陛下,您可千万别说话。” 早朝自卯时开始,现在已一个时辰过去了,整个朝堂就这样静静的,没有任何人发一言,大家心中都清楚,南方战事吃紧,北方匈奴又入侵狄道,汉国刚刚恢复的这一点元气,眼看就又要被打的一干二净了。 群臣都知道,太皇太后正在等一份战报,更准确地说她正在等一份捷报,她急需周灶此时在南越为她打一场大胜仗。如果打了胜仗,汉国就可和南越坐下来和谈,而后才能腾出兵力前往狄道抵御匈奴。可如果连南越都打不过,汉国只怕就要面临灭顶之灾了。(未完待续) 第73章 怒休吕桃 时辰已经接近正午,朝堂内外仍是一片沉静。朝臣们纷纷在心中默默祷告,祈求高祖皇帝在天之灵可使南越战事传来捷报。 “南越战报到——” 群臣皆是神情一振,他们忙纷纷向殿外看去,只见一名羽林卫高举竹简迈步走来,只见他走至大殿正中跪下禀道:“启奏太皇太后,皇上,南越战报到!” 吕雉忙向一旁的内侍道:“快呈上来。” “诺。”内侍忙答应一声,快步走至阶下将战报从羽林的手中接过后转身回至吕后身边,还不待其双手将战报呈上,吕雉便一把将战报拿来,心中默道一声:“愿上苍佑我的大汉。”后,“哗”的一声展开了那份军报。 殿中群臣一起看向吕雉,时刻注意着吕雉的神情,希望能从她的神色之中得出战况的好与坏。 吕雉缓缓放下手中的竹简,闭上双眼说道:“打胜了......” 群臣闻听此言,忙一起拱手高声喝道:“彩!” 右相陈平快步走出拱手说道:“启奏太皇太后,南越之战获胜,朝廷可立刻降下诏书与南越议和,即使南越不肯受降,短时间内也不会再成气候。当务之急,需立刻调军驰援狄道。” 卫尉吕禄走出班部丛向吕后一拱手道:“启奏太皇太后,微臣有话要说,匈奴乃游牧部族,尽数骑兵,来去快如疾风,只怕我军还未来得及赶到狄道,他们便已满载而归,返回草原了,不如暂弃狄道。” 陈平忙看向吕禄说道:“汉国与匈奴作战本就处于被动的地位,臣认为,此番匈奴撤也罢,不撤也罢,我等都必须调兵前往。若匈奴已经撤回,我军也可与边境暂驻以防其回掠,可若是弃狄道于不顾,一旦匈奴选择继续向东南入侵,岂不是就要兵临这长安城下了么?” “相国之言才是老成谋国之见。”吕雉看向下面的吕禄道:“汉国寸寸山河都是高祖披荆斩棘奋战而来,寸土不能让与敌国。卫尉方才之言,轻率!” 吕禄忙跪伏于地,沉下头道:“微臣之言轻率,太皇太后恕罪。” 吕雉没有再理会他,而是看向班部丛道:“周太尉。” 太尉周勃忙应声而出,立于阶下,拱手待命。吕雉开口说道:“立刻给周灶下一道诏书,令他留少许人马留守长沙国,尽力与南越达成和谈,另遣将官率领其余人马驰援狄道。” “臣领命!” 赵国,邯郸郡,王宫。 邯郸王城赵王的寝宫外,内侍侍女们站在殿外的回廊下,个个伸着头向殿内看。殿中大门紧闭,刚刚二十岁的赵王刘友脸色气的煞白,他一边在殿中来回踱步,一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想通过深呼吸来压低自己心中的怒火,可年轻气盛的他终是压不住自己内心的愤怒,他一脚将一旁的香炉踢翻在地,转身一指梳妆台前的吕桃道:“你们吕家人,朝廷朝廷听你们的,天下天下听你们的,现在在赵国,难道也要都听你的?”一边说着,刘友一边快步来至吕桃面前高声喊道:“你不用当这个王后了,您来当赵王吧!” 自四年前吕后寿诞之时,她在长乐宫内为控制这些地方的藩王们,听从了吕泽的建议,实行了这所谓的“刘吕联姻”将吕产的女儿吕桃嫁与赵王刘友。 自吕桃嫁至赵国后,刘友心里很清楚,知道她是吕雉安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故而这四年以来从不敢对其有丝毫的怠慢,甚至在她的面前作为堂堂赵王的刘友竟是谨小慎微的像一个下人一般。刘友越是这样,吕桃就越是放肆,四年之中她不许刘友和任何的嫔妃要好,不许刘友对太皇太后的政策有丝毫的不满,赵国大小官吏想要晋升,竟都要来求吕桃,刘友期间多次忍受不了,想要发作,可每每他想起前任赵王,也就是自己的三哥刘如意的下场后,便觉得后背隐隐发凉,硬是把怒火又咽了回去。 吕桃还未嫁至赵国之前,刘友本就与董妃相要好,娶吕桃为后完全是吕雉强行所促成。吕桃来至赵国,刘友要和董妃相见一面竟都要经过她的许可,这一切刘友都忍了,可就在近日,她吕桃竟敢擅作主张将董妃赶回了乡野老家,前怨加上新怒,刘友终于忍不住了。 看着面前刘友这张愤怒的脸,吕桃大笑了起来,她转身继续看着铜镜,口中说道:“你说,这当今的汉国到底是听太皇太后的还是听皇上的呢?” 刘友紧咬着牙关,背过身去道:“你什么意思?” “我且再问你。”吕桃一边对着铜镜梳妆打扮一边说道:“这赵国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啊?”说着,吕桃将梳妆台上的一盒胭脂递给一旁的刘友道:“这盒胭脂是郎官吴冉昨日呈上来的,听说是从燕国苦寒之地花费重金买来的,开始我不信,刚刚用了用,果然不是凡品。”吕桃笑了笑看向刘友道:“难得他有这份心,给他升个官吧?” 此言一出,刘友更是怒不可遏,只听“砰”的一声,刘友将那盒胭脂摔的粉碎,他扬起巴掌“啪”的一声打在吕桃的脸上,吕桃只觉得自己半边脸火热火热的疼,她一拍桌案站起身道:“刘友!你敢打我?” “本王打的就是你!”刘友怒喝一声,正要说话,只见殿门大开,外面回廊下的内侍侍女们慌忙跑进来跪下道:“大王息怒,大王息怒啊。” “你们让我息怒?”刘友怒视着面前的吕桃,咬着牙说道:“你姑奶吕雉她把持朝政,在朝中呼风唤雨,逼的刘氏子孙们死的死,疯的疯,现在她又扶立了个什么刘弘,那刘弘是谁?他是高祖的血脉么?天下已然姓了吕了!那些朝中的大臣,我们这些在外的藩王何曾对此说过半句话?你自来到我赵国,处处排除异己,我赵国官吏的升迁罢黜也只在你一言之中,本王可说过半句话?刘氏子孙们步步退让,你们吕家人不知适可而止,反而步步紧逼。当年我二哥刘盈,我大汉的孝惠皇帝,最亲的兄弟保不住,最爱的女人也保不住,他最后早早地崩逝,就是生生被那吕雉逼迫所致!” 吕桃从未见过刘友敢和自己这样说话,也从未见过刘友发这么大的火,她一时竟愣在那里,只见面前的刘友仍伸手指着自己说道:“本王本就和那董妃要好,若不是那吕雉强行作梗,弄什么刘吕联姻,董妃今日已是王后了。今日,你连问我一声都没有,竟直接将她打回田野老家,平民百姓尚能与心爱之人在一起,现如今本王连爱一个人的权力都被你所拿去了,你呢?竟还敢插手我赵国的内政,你也太不知收敛,未免也太得寸进尺了!” “刘友!”吕桃脸色气的通红,她厉声喝道:“你口口声声直呼太皇太后的名字,言辞之中竟句句刘家吕家的说话,莫非你要......” “你说对了!”刘友怒喝一声:“这天下是高皇帝,是刘氏子孙的天下,不是你外戚撒野的地方!” 吕桃闻言,气的连连说道:“好,好......”她转身要向后殿走去,刘友站在那里高声说道:“干什么?又要去给你的姑奶奶,又要去给那吕雉报信了么?本王告诉你,这次你不用写信了,我送你去长安!” 吕桃闻言,忙转过身道:“你什么意思?” 刘友冷冷一笑,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竹简,迈步走至吕桃的面前,将竹简扔给她道:“休书一封,自此之后,你再不是我赵国的王后了。” “你......” “来啊!”刘友转身看向殿中的内侍道:“叫一辆轺车,立刻送她回长安!我赵国是高皇帝的赵国,不收留外戚的眼线!” 吕桃在赵国多年,内侍侍女谁人不怕,今闻刘友已下了休妻的纸令,却仍跪伏于地,不敢上前。刘友大感恼火,他转身向殿外喝道:“甲士何在?” 两名赵国甲士迈步而入,拱手待命,刘友一指吕桃:“把她给我带走!” 两名甲士高喊一声诺后,走上前来一边一个架住吕桃,就要将其硬拖出去。吕桃高声喊道:“刘友,迟早有你后悔的那一天!”甲士将吕桃拖出殿去,她的呼喊声在刘友的耳边渐渐远去,直至听不到了。 殿中一片狼藉,被踢倒的香炉,摔碎在地的胭脂盒,撒落了一地的胭脂......内侍侍女们忙跪在地上小心的收拾着,望着眼前的这一切,刘友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他忽然想起方才吕桃的神色,想起刚刚吕桃的呼喊,他心中骤然一颤,自思自己方才也许真的不该那么冲动,可若不这样,这屈辱的日子又何时是个头呢...... 来吧,刘友在心中暗想,刘如意被毒死时年纪尚小,防备不足,可自己已是二十岁的青年,又是手握兵马的藩王,我倒要看看你吕后的手断到底有多硬。 此时的狄道已被匈奴大肆洗劫一空,满目疮痍,火光冲天,狼烟遍地。清点战利之后,冒顿大为振奋,原本计划劫掠狄道之后便率军北返,可眼见此次突袭收获如此巨大,且久久不见汉国援兵来救,冒顿便当机立断,命右谷蠡王率领千余骑兵押解奴隶物资先行送回草原,自己率余下部队继续向东南而去。 狄道之东南正是汉国的北地郡,北地乃是西北小郡,兵少粮稀,郡守闻报匈奴三万精骑向这边而来,慌忙亲自持剑登上城楼督促军士加固城防,囤积粮草,已应匈奴。 匈奴骑军的行军速度之快令郡守着实没有想到,就在他站在城楼上持剑督军之时,远远便望见前方尘土漫天,匈奴甲骑顷刻之间已然兵临城下了。 匈奴骑军只善野战,而不善攻坚,冒顿听闻北地只有数千守军,不由大喜,他挥动马鞭高声下令:“骑射手将城墙团团围住,万箭齐发,掩护甲骑攻城!” 此令一下,匈奴骑军忙策马将城团团围住,解下腰间所挂弓箭,拽满弓弦,顷刻之间万箭齐发,箭支直如雨点一般,城楼上的守军纷纷中箭倒地。郡守身着汉甲,手持汉剑站于城楼之上,面对着扑面而来的箭雨,竟是毅然不动,他奋力高呼:“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我等所得俸禄,所食军粮,皆城中百姓所给,今日若让夷狄攻破城池,我便自刎阵前,誓于此城共存亡!” 此言一出,军士们士气大振,他们齐声高呼:“誓于此城同存亡!”一边呼喊,一边冒着箭雨以汉弩回击。匈奴人数虽众,却一连进攻数个时辰仍是未能攻破这座小小的郡城。冒顿大为愤怒,昔日面对刘邦手下汉国最精锐的士卒时尚将其打的落花流水,今日面前这座小城竟如同大山一般难以逾越,他高声下令:“修整片刻,再发总攻,日落之前务必破城!” 匈奴人领命之后,渐渐停止了进攻,他们后退三十里扎下营寨,开始了片刻的修整。 眼见匈奴攻势已退,城上的守军们才松了一口气,他们此时才发现郡守身中数箭却仍持剑屹立在那里,犹如一座神像一般。兵士们忙走上前去道:“大人,匈奴已退了。”一连说了数声,郡守却没有回复片语,他们发觉情况不对,忙伸手去探郡守的呼吸,才发现其早已战死了。 城楼之上哭声一片,兵士们来不及休息,他们忙将郡守的尸身抬下城楼后,便忙登上城楼收拾守城器具,清点所剩兵力,准备随时投入到下一场更为激烈的战斗了。忽然,一名军士一指城楼正南方向高声说道:“快看!”众人忙跟随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正南方向旌旗蔽空,浩浩荡荡分明是大队人马开到。 军士们慌忙仔细看去,看清楚之后,他们立刻欢呼雀跃起来:“是援军,是朝廷的援军啊!”(未完待续) 第74章 再掀腥雨 果然是援军人马开到,只见那队人马浩浩荡荡向北地郡而来,人马之浩大,大略看去,竟足有几万军马上下,中军大纛旗上高绣一个斗大的“栾”字,正是周灶手下都尉栾布奉朝廷之令,率军来救狄道,却不想匈奴的速度竟是如此之快,顷刻之间已从狄道打至北地。 栾布本是梁王彭越手下军官,当年彭越被刘邦已谋反族处斩,尸首丢弃于市井之中,路人无不侧目以对,唯有这栾布冲上前来抱着彭越的尸体便是一番痛哭,刘邦闻报大怒,忙令军士将栾布带来问话。 栾布就这样被军士押解至洛阳的旧周王城内去见刘邦,面对皇帝,栾布神情竟是镇定万分,没有丝毫的慌乱。刘邦开口便说道:“彭越是谋逆作乱,你敢为他收尸,你身为梁国的大夫,莫不是也参与了彭越的谋反么?” 面对刘邦一连串的责问,栾布神态极为镇静,竟是不回刘邦一句话,这使得刘邦更加恼怒,既然面前这个梁国的大夫敢对自己的责问置若罔闻,他便一挥衣袖:“来啊,烹杀了他!” 话音一落,甲士便要进殿拿人,栾布看向刘邦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能否让我说几句话再死?” 刘邦向两旁的甲士一挥手,两名甲士松开了栾布,他看向栾布道:“你说吧。” 栾布开口说道:“陛下可还记得昔日与楚军征战之时的彭城之困,荥阳之败么?” 听起彭城与荥阳的两次大挫败,刘邦的眼前就闪现出了那时的情景,当时情况之危急,若楚军继续追击不放,自己只怕早已命丧黄泉了。 看到刘邦在沉思,栾布便继续说道:“当时若不是梁王彭越浴血死战,据守梁国,使得楚军人马竟始终不能越过,这才为陛下那日的撤离争取了时间。试想,若当时梁王反过头来与楚军联合,还岂有今日的汉国?” 栾布所说句句在理,使得刘邦默然以对,他只好说道:“当年彭越确有战功,可这与其谋反乃是两回事,不能混为一谈。” “还有昔日的垓下一战。”栾布继续说道:“当年若没有梁王这支人马在,只怕那项羽早已突围而走,今日或可再成气候也未可知。” 刘邦正要说话,栾布打断他继续说道:“今日,陛下只是因为征伐叛臣陈豨之时梁王患病在身不能及时派出军队前来支援,便断定梁王谋逆,诛灭了他的三族。臣心寒之余还很担心。” “你担心什么?” 栾布看向刘邦说道:“臣担心日后有功之臣皆是这等下场,况且梁王与我自小交好,形同手足,当年我身处危险之境时也是梁王将我救回,还拜我为大夫,今日他已先走了,我即使活着又有什么意思?”栾布向刘邦一拱手道:“请陛下即刻烹杀了我吧。”说罢,栾布转身便要去就汤镬之刑,刘邦慌忙喝令甲士将栾布拉住,他走至栾布面前道:“栾布,你方才之言,口口声声之中分明是在说朕冤枉了彭越,错判了彭越,你可知,你这样和朕说话,是个什么罪么?” “臣已是将死之人了。”栾布脸上的神色依旧是那样的镇定:“臣方才所说皆是心中所想,没有考虑过什么罪名。” 此言一出,刘邦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在心中默默赞道:“栾布,真大义之士也。”像这样的武官,知情义,明事理,若是就这样烹杀了他,未免太可惜了。 故而,刘邦当即下令,非但无罪开赦了栾布,还当场拜其为都尉。 北地城外三十里,匈奴临时行帐。 冒顿正与手下各将官商议如何尽快破城的方法,忽然一骑射手迈步入帐禀道:“禀告大单于,汉军援军已开到北地城下。” 冒顿忙开口问道:“多少兵马?” 骑射手忙拱手禀道:“浩浩荡荡,旌旗蔽空,怎么说也要有数万人上下。” 冒顿紧锁眉头,沉下头细思起来,就在此时,又一骑射手快步走帐道:“大单于,在下奉稽粥殿下之命从草原王庭赶来。” 冒顿心中一震,他忽然想起草原王庭此时也正是凶险无比的时候,醍醐破汉与张胜联络各老贵胄们要起事夺权,尽管他临行之前也将应对之策告诉了稽粥,可现在看到草原的信兵匆匆赶来,冒顿还是感到了一丝慌乱,他忙看向那骑射手道:“王庭情况如何?” 骑射手忙将醍醐破汉与张胜如何被斩去首级,老贵胄们如何发兵包围单于王庭,稽粥又是如何平乱之事系数说与冒顿。 冒顿忙道:“我只留给了稽粥数千甲骑,那老狐狸挛鞮多怎会轻易被他唬住?” “大单于有所不知。”骑射手忙开口说道:“稽粥殿下命令我等在王庭四周遍打大单于旗号,弄出烟尘,虚张声势,又命单于所留甲骑开至王庭并谎称后面还有数万骑,稍后便至,稽粥殿下还不待那挛鞮多怀疑,便张弓搭箭,一鸣镝射杀了他,其余老贵胄们惊恐万分,只好撤军。” 此言一出,帐内众人一起称彩,右谷蠡王看向冒顿笑道:“大单于果然虎父无犬子,稽粥殿下年纪轻轻便临危不乱,只靠数千甲骑便平息了老贵胄们的叛乱,草原日后有望了!” “好!”冒顿一拍桌案笑道:“稽粥这小子,行事干脆果断,鬼点子多,我百年之后也可放心将单于之位传于他了。”说着,他向那报信的骑射手一挥手臂道:“下去领赏吧!” “谢大单于!”骑射手向冒顿行了一礼,转身退了出去。冒顿又将帐中其余人等皆屏退,只留下左右谷蠡王等一班亲信后,冒顿叹了口气道:“稽粥虽虚张声势暂平了草原上这次**,但那些老狐狸们事后若知道自己被骗了,必然还要生事。如今汉国驰援兵马已至,我等该速回草原,先稳定大局。” 谷蠡王们纷纷点了点头道:“大单于所虑甚是,若是与汉国在这北地城下硬拼,我军虽可获胜,但也必然是惨胜,到时后方那些老贵胄们起事,我等便连平乱的军力都没了,此次发兵攻汉,已然劫掠了大量的物资,也算得上是满载而归了。” “既然诸位也是这个意思。”冒顿站起身将弯刀拿在手里道:“那就,撤军吧。” 高后六年,公元前18年,匈奴再次入侵汉国,狄道等地惨遭劫掠,幸而吕雉及时派出援军驰援西北,匈奴才匆忙撤回草原。 长安城,未央宫的北部有一座宏大的宫殿,殿前的匾额上是萧何亲书的小篆,上写“天禄阁”三字,这里是未央宫藏书之阁。自前秦颁布焚书令以来,中国的经史子集惨遭严重的摧毁,吕雉执政以来,下令废除前秦所设的挟书律,大力鼓励民间读书藏书,并亲点手下大臣走访乡野田间,寻访并收集那些遗失的历代书籍,寻访得来之后都藏于未央宫的这座天禄阁内。当然,这里除了藏有历代经史子集之外,还有汉国的国史存档在内。 这日天空阴沉沉的,天压的很低,散朝之后,吕雉便一个人向天禄阁而来。近些年,每天面对着铜镜中满头白发,丝丝皱纹的自己,吕雉便会感叹,真的是时光荏苒啊,恍惚之间,六十年就这么过去了,自己从沛县吕家的小姐,下嫁给了当时还只是个小亭子的刘邦,自己就这样跟着他一步步,一步步的走到了今天,他先走了,汉国的大权便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恍惚之间,自己执政已长达十三年之久了,回想起自己这十三年来,真可谓是到了自己人生的顶峰,但伴随着大权的是汉国又穷又弱,汹海浮舟般的重担,自己这十多年来,杀了好多人,刘如意,戚夫人,王美人,刘恭......可自己却也亦步亦趋,时刻遵守着刘邦所定下的国策,无为而治,和亲匈奴,并且自己还严查贪腐,大禁奢靡之风,还废除了不少前秦所设的严刑峻法,唉,誉满天下,谤满天下,是非功过,留待后人去评说吧。 吕雉自十三年前患了腿疼的毛病,近些年来随着自己年纪一天天的大了,腿疼也变得越来越厉害,以至于她现在只有拄着拐杖才能行走。她抬头望了望着阴空,一边拄着拐杖向天禄阁去,一边回想起今日的朝会...... 匈奴撤兵的战报传来,南越同意罢兵言和的消息也传了过来,可谓是双喜临门,可紧随着传进来的是狄道的损伤和北地的阵亡军士的名单。匈奴将狄道洗劫一空之后,又一把大火将那些带不走的东西通通付之一炬,而北地城为了抵抗匈奴的进攻,郡守战死于阵前,守军伤亡五千余名,而匈奴呢?他们虽然撤了,可却是满载而归,毫发无伤!早朝之时,群臣闻报皆是激愤难平,纷纷高声叫嚷请求出兵再伐匈奴,大臣们可以这样,但她吕雉可以么?不可以,她必须要顾虑到汉国的实际情况,她必须要保持冷静的头脑,于是她当即下令,北地城所有阵亡将士皆赐爵一级,尸身运回家乡,当地官府必须以国士之礼将他们厚葬,并且他们的家人子女朝廷必须出钱抚养,决不能让九泉之下的大汉烈士心冷。说完了这些之后,吕雉含着眼泪,尽量不让泪水流出,面向下面的群臣说道:“立刻筹备财物,选宫室之女为公主,和亲匈奴。” 吕雉从来不是一个柔弱的女性,她是个极要强的女子,她将这些国耻都记在了心里。 天禄阁到了,吕雉拄着拐杖迈步走了进去,阁中的主薄忙上前行礼之后开口说道:“太皇太后所来何事?” 吕雉一边看着阁中的书架上的藏书,一边说道:“去将惠帝元年冒顿发来的那封书信拿来。” “这......”主薄当然知道,惠帝元年匈奴恬不知耻,竟扬言刘邦已死,先前的和亲通通不再算数,若想边关安宁就必须再送公主来,那冒顿的还发来一封书信,声称是写给当时还是太后的吕雉的,其口吻之傲慢,言辞之轻浮激怒了汉国所有的臣工,他们纷纷扬言要出兵北伐,可吕雉却力压重怒,以和亲应对,这份书信也在那时被存放在这里,吕雉说,这是汉国的国耻,当为后代子孙所谨记。今日,听到吕雉竟然要找那封信,主薄忙跪下说道:“太皇太后,国之耻辱,还是......”主薄沉下头道:“还是不要看了。” “拿来。”吕雉的语气异常的平静。 主薄无奈,只好低声答了句诺后,站起身来到惠帝元年的存档中,取出了当年那份书信,他双手颤抖着将书信呈给了吕雉,吕雉接过书信,展开又从新看了一遍: 匈奴冒顿大单于致书汉庭太后吕雉。本单于乃孤偾之君,生于沮泽之中,长于平野牛马之域,数次领军至边境,诚然愿久游中国。本单于闻高皇帝已崩,而太后独居于长安,甚为孤寂,你我二人都不快乐,何必如此呢?本单于愿以所有,易汝所无。自此之后,你我二人结为夫妻,岂不快哉。nbsp; “强盗......强盗......”吕雉紧闭着双眼,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她为人处事的手段是何等的强硬,她恨匈奴恨的咬牙切齿,可却只能陪以笑脸。 合上那封书信,吕雉长叹了一声:“这些强盗,这些恬不知耻的恶贼,早晚有一天,我汉国必要大破匈奴。”说罢,吕雉掏出手帕捂着嘴连连咳嗽起来,她慢慢将手帕移至眼前,自己又咳出血来了。 此时,只见一名内侍匆匆跑了过来,吕雉转身看向内侍道:“出什么事了?” 内侍忙说道:“太皇太后,郡主回来了。” “郡主?什么郡主?” 内侍忙道:“就是四年前嫁到赵国的吕桃郡主啊,车驾已到了长安城外,洨侯吕产大人已带人前去迎接了。” 吕雉看向内侍道:“她一个人回来的?刘友怎么没陪着她一起?” 内侍低下头,支吾着说道:“赵王刘友把吕桃郡主给......给......” 吕雉已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妙,她忙说道:“给什么?快说。” 内侍忙跪下来道:“给休了。”(未完待续) 第75章 刘友入京 伴随着吕桃车驾进京的脚步,赵王刘友竟敢将洨侯吕产之女休掉,并派人将其送了回来,与其说是送回来,倒不如说是赶回来更贴切一点。这件事一下在长安市坊之中传开,百姓们议论纷纷,堂堂的洨侯之女,太皇太后的侄孙女,你刘友竟敢说休就休,且直接派人将她送了回来,这是在干什么?你让洨侯吕产颜面何存,让太皇太后颜面何存,这分明是重重的打了外戚们的脸。百姓们的心中忽然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刘友啊刘友,你虽是高祖的儿子,当今的赵王,可现如今的汉国早已不是高祖之时了,你难道就没想过前任赵王刘如意的下场么? 长乐宫,椒房殿内。 吕雉端坐在案前,面前跪着自己的孙侄女吕桃,一旁站着的侄子吕产在不停地抹着眼泪。吕雉瞥了一眼吕产道:“七尺男儿,哭什么哭?” “太皇太后。”吕产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道:“他刘友未免也太不识抬举了,他仗着自己是高皇帝的儿子,就敢这样欺负咱们家的人。”说着,他从袖中拿出那份刘友写给自己女儿的休书道:“寻常的民女也难堪此辱,桃儿身为一国王后,能受的了这种委屈么!”说罢,吕产“扑”的跪下来道:“求太皇太后为臣和臣的女儿做主啊。”说罢,又低头哭泣起来。 吕雉脸色骤然阴沉了下来,她看向地上跪着的吕桃道:“那刘友总不会平白无故将你送回来,你自己说,是不是你先做了什么错事在先?” 吕产忙看向吕桃道:“女儿啊,你有什么委屈就快给你的姑奶说吧。” “太皇太后。”吕桃鼻头一酸,眼泪也跟着流了出来:“我自嫁到赵国,那刘友从不肯宠幸与我,在赵国,就连普通的嫔妃都该朝我使脸色,这我都忍下了,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可,可前日刘友之言,我着实忍不下。” 吕雉看向吕桃道:“他说什么了?” 吕桃抽泣着继续说道:“前些时日我见赵国庙堂上下皆是人心惶惶,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南越和匈奴先后来犯。” 吕雉微微点了点头道:“是有这回事,然后呢?” 吕桃忙继续说道:“那刘友每日朝会之后皆要秘密接见臣工,一谈便是数个时辰,不知在密谋什么,我心下怀疑,一次便悄悄藏在殿外偷听,就听刘友说什么眼下朝廷两线不能用兵,正是我等藩王起兵,扫平......扫平......”吕桃抬头看了一眼吕雉的脸色,沉下头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吕雉没有了几年前那种铁青的脸色,转而倒显得颇为平淡,她看向吕桃道:“扫平什么?” 吕桃见吕雉发问,只好支支吾吾的说道:“扫平外戚的大好时机。” “刘友竟如此大胆!”一旁的吕产忙站起来看向吕雉高声说道:“太皇太后,刘友果有反心,请太皇太后即刻问罪于他!” 吕雉没有理会吕产,她继续看向吕桃道:“你还没说完呢,这和他把你送回来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吕桃抬起头接着说道:“当天晚上刘友回到宫里,我便劝他应恪守臣道,不想那刘友竟说什么这天下本就该是他们刘氏的天下,还说太皇太后您插手国事十数年之久,早就该还权于刘氏子孙了。”说到这,吕桃又抬头看了一眼吕雉的神情,才又继续说道:“我和他争吵,不想他又说他的三哥如意就是被太皇太后鸩死的,说孝惠皇帝也是太皇太后逼迫而死,还说这天下不是我等外戚撒野的地方。” “刘友大胆!”一旁的吕产又高声嚷嚷道:“简直是目无太皇太后,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吕桃抽泣着说道:“然后他就掏出了一纸休书,把我休了......”说罢,吕桃捂着脸痛哭起来。 吕产又要开口说话,吕雉向他一摆手,他忙闭上了嘴。吕雉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前些日子南越匈奴先后进犯,朝廷不能两线同时用兵,情况甚急,刘友等高祖子孙不满今日外戚当政的局面已经很久了,说出那些话似乎的确有可能,难道刘友真的想借机起事,入京夺权么?若真是这样的话,这件事则决不能耽误下去。 吕雉再次将目光投向吕桃,她紧紧的盯着她的眼睛道:“你方才之言可句句属实?” 吕桃忙点头说道:“句句属实,决不能半句虚言。” 吕雉微微点了点头,她站起身拿起拐杖,一边迈步向后面走去一边说道:“即刻下一道诏书,诏赵王刘友进京问话。” 吕产忙跪下说道:“诺。” 待吕后走了之后,吕产才从地上起来,他将自己的女儿也扶起来说道:“女儿啊,跟爹回家,他刘友敢这样对待你,爹一定替你出这口恶气。”说着,二人一起迈步走出椒房殿,刚刚走出去,只见卫尉吕禄正站在回廊下等候,见他二人出来了,吕禄忙迎上来道:“情况如何?” 吕产转头看向吕桃道:“女儿,府上的车马已在宫门外等待了,你且先回,为父要和你禄叔说话。” 吕桃点头答应了一声,吕禄忙看向她说道:“我这么好的侄女,怎能平白无故受他刘友的欺辱,我和你爹一定替你出这口气。” 吕桃忙拜谢了吕禄后,转身向宫门外走去。眼见四周已然无人,吕产将吕禄拉到一边悄声说道:“太皇太后刚刚已下令,传那刘友即刻来京问话。” 吕禄微微点了点头:“来京问话,这场景似曾相识啊。”他忽然想了起来,忙接着说道:“当年的赵王刘如意不就是被太皇太后传至京师,然后给鸩了。” “这次情况不同了。”吕产摇了摇头小声道:“我看太皇太后脸上并无什么怒色,反而不断询问桃儿所说的是否是实情,我看太皇太后是真的老了,不想再大动干戈了。” 吕禄听罢,也默默点了点头:“我早劝过太皇太后,既已鸩杀了那刘恭,倒不如直接立大哥你来当这个皇帝,可太皇太后却非说什么天下终归还是刘家的天下,当场就痛斥了我一番。”他叹了口气又说道:“她这辈子杀了多少刘氏子孙,怎么老了老了反倒心慈手软,畏首畏尾起来了。” 吕产看向吕禄道:“你想说什么?” 吕禄再次环顾了下回廊四周,确保四周空无一人之后,看向吕产小声说道:“太皇太后近几年来腿病越来越重了,还时不时的咳血,太皇太后年已六旬,我看她是时日无多了。” 吕产眉头紧锁,他看向吕禄小声道:“你大胆,怎敢说这些违逆的话来?” “大哥。”吕禄看向吕产小声道:“咱们也该为自己的身家性命考虑考虑了。” “何意?” 吕禄神情极为凝重,他看着吕产说道:“大哥,你以为那些高祖老臣,那些在外的藩王们他们真的就那么老实么?他们只是惧怕太皇太后而不敢造次,太皇太后若是一旦归天,那些老臣和藩王们岂会饶过我等?” 吕产听罢,沉下头细思起来,吕禄忙接着说道:“大哥,你还记得当年吕台的儿子是怎么死的么?就在太皇太后的宴会上,就在我等的眼皮底下,那刘章就敢一剑将其的脑袋砍了下来。远的就不说了,今日,那赵王刘友就敢将你的女儿,太皇太后一手主持的婚事休掉。庙堂之中,陈平周勃夏侯婴等高祖老臣,虽表面上对太皇太后唯唯诺诺,不敢有丝毫的造次,可大哥你别忘了,那陈平可是个老狐狸啊,他们只是在等待时机。而这个时机,就是太皇太后一旦归天,朝臣联合藩王,一同起事,我等性命皆休矣。” 听罢吕禄的话,一阵冷风吹来,吕产竟已觉得脖子后面隐隐的发凉,他倒抽了一口凉气,点了点头道:“那依你之见?” “趁着太皇太后尚在,我等该尽快将那些藩王们解决掉,到时太皇太后归天,我等便可改朝换代,大哥便是高祖皇帝。” 吕产点头说道:“要是再早几年,那些藩王还都是小孩子时,除掉他们易如反掌。可昔日的孩子现在已长成了二十左右的青年,况且个个手握封国之兵,我等孤掌难鸣啊。” 吕禄开口说道:“眼下太皇太后要传刘友进京问话,我等正可趁此机会......”吕禄眼神之中露出一丝寒光:“杀了他。” 阴空密布,滴滴雨点打在地上,吕产站在回廊下,看着地上的越来越密的雨点,默默叹道:“下雨了。” 赵国,邯郸,王宫。 接到太皇太后下达的诏令,刘友和当年的刘如意一样,呆住了,手拿那份诏令,反复的看反复的看,他虽然没有亲眼目睹刘如意的死亡过程,但凭借他对吕后凶残手段的记忆,他的脑海中竟能浮现出刘如意被鸩杀时那痛苦的神情,他心中已经后悔了,自己干嘛那么着急,为什么就不能再忍一忍,自那吕桃嫁过来,这些年自己不是都忍过去了么,那吕雉已经六十岁了,她还能活多久啊,为什么就不再多忍一忍,忍到那吕后归天之后才这样呢。 称病,这是刘友脑海中闪现出来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拖延时间的方法,可自己才刚刚二十岁,年纪轻轻,能生什么病?即使称病不去,也只能拖延一段时日,吕后的诏书却一次又一次的传自己到京,若是就硬着头皮不去,她吕后如今是临朝称制,太皇太后的诏书你敢不遵么?可这一去,只怕自己就成了第二个刘如意了啊。 吕后的诏书接二连三的发至赵国,今日朝会从长安赶来传诏的使者竟说:“此次太皇太后务必要臣同赵王一起回京,赵王既然身体有疾,需要静养,那臣可以在馆驿等待,赵王什么时候可以出门了,臣便同赵王一起回京。” 这分明就是吕后给自己下的最后的通牒了,散朝之后,刘友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深宫,看着手中的诏书默默地发呆,自己事先休了吕后的孙侄女,理应到京城去在吕后和吕产的面前做个交代,这本是无可厚非,自己已称病了这么久,情理之上已然说不过去了,今日从京城来的使者把话已经说到了那种地步,自己还有什么理由再推辞不去呢? 就在刘友一个人发呆的时候,内侍小心翼翼的走进来禀道:“大王,中尉孙赢将军求见,已在殿外等候多时了。” 刘友向内侍挥了挥手道:“叫他进来吧。” “诺。”内侍答应一声,慢慢退了出去。不一会,领着一个身材魁梧,三十左右年龄的军官模样的人走了进来,只见那人向刘友跪下一拜道:“臣中尉孙赢,参见大王。” 刘友长长的叹了口气,他看向地上跪着的孙赢道:“起来吧。” “诺。”待孙赢起身之后,刘友屏退殿中其余人等,看向孙赢道:“将军,寡人之命只怕将要休矣。” 孙赢忙拱手说道:“今日朝会听那从长安来的使者所言,分明是那吕后已下了最后的通牒,大王若再不去,只怕就要被加以抗旨之罪了。” “羊入虎口......”刘友又叹了口气道:“当年寡人的三哥如意进京,最终性命就丢在了那里啊。” 孙赢开口说道:“臣以为,大王与前赵王不同。前赵王那时年纪尚幼,疏于防范,故而才让外戚的阴谋得逞。而大王已加冠成人,此番进京,臣愿领千余军马相随,一来可震慑外戚,令他们不敢妄动,二来大王若有不测,我等也可掩护大王火速返回邯郸。”说罢,孙赢跪下说道:“若大王迟迟不肯入京,必然招致吕后更大的猜疑,臣愿领兵护送大王进京,确保大王万无一失!” 孙赢之言并非没有道理,当年刘如意被鸩杀于京师时他还只是个孩子,而自己已是堂堂的七尺男儿,难道会站在那里,任由那些外戚们加害自己么?况且此番进京,可让孙赢领赵国千余兵马护卫,必然不会有失。想到这,刘友默默点了点头,他站起身看向孙赢道:“你即刻点上兵马,入京。”(未完待续) 第76章 盲风晦雨 天空依旧阴沉沉的,淅淅沥沥的小雨依旧在不停的下着。 赵王刘友的车架自离开赵地之后便一直这么不紧不慢地走着,在赵王的仪仗后面,则是孙赢以路途遥远,率军保驾为由所带领的三千兵马紧随在后。 刘友将吕桃休掉的事不止在京师闹得沸沸扬扬,在赵国更是士农工商,众人皆知。此时这些相随刘友入京的士兵皆知道这件事情,在军队还未出发前,有一个念头几乎同时出现在了军队中所有人的脑海中:“要打仗了。” 一路之上,士兵们谁也没有说话,肃穆,压抑的氛围在全军中蔓延开来,甚至连传召的使者都被这气氛压的有一丝喘不过气来。 刘友此时的心就好像这颠簸的轺车一般上上下下。许久,刘友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又慢慢的吐出,反复几次才觉得心中的不安略有减少,他掀起车架上的车帘,向外看去,看着那车前车后排列齐整的兵丁,不知怎么心又一下子揪了起来。 孙赢作为赵国的中尉,此次又是率军护送赵王入京,此时他早已发现刘友车架的车帘被掀起,他忙催马赶到车前说道:“大王有何吩咐?“ “已经赶了数个时辰的路了,军士们大多累了,本王一路颠簸也有些乏累,休息一下,再行赶路吧。” “诺。”孙赢深知赵王心中忐忑,不愿早早进入到长安,心下也是无奈,随即传令全军休息。 一旁自长安来的使者也不阻拦,待所有兵卒开始休息后,嘴角微微冷笑一下,便自顾自牵扯自己的马匹朝一边走。孙赢望着使者的背影,不由得紧紧握住自己腰间所悬挂的宝剑。 长安城,长乐宫,椒房殿内。 这几日一直是阴雨连绵,今早吕雉在朝会的路上便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口中十分的干涩,她强撑着到朝会结束后,忙传御医来椒房殿中为自己诊治。吕产吕禄二人早已发觉太皇太后今日的脸色不对,散朝之后二人便相约一同到椒房殿中去问安。 诊断已毕,吕雉已觉得脑袋越来越沉,她半坐在榻上不说话,一旁的吕禄吕产忙上前看向御医问道:“太皇太后病情如何?” 御医忙向吕雉拱手说道:“太皇太后并无什么病症,只是因这些时日气候转凉,阴雨不断,而受了风寒,休养时日便好。”此言一出,吕产吕禄不由都松了一口气。 半趟在榻上的吕雉闭着眼睛开口问道:“赵王到了么?” 吕禄忙上前说道:“据报,赵王的车马前几日已入函谷关,想来不日便可到达了。”吕禄沉下头又说道:“只是,据报赵王此番入京,赵国的中尉率了千余兵马相随,居心叵测啊。” 吕雉紧闭双眼,眉头渐渐锁在一起,口中默默说道:“还带着千余兵马......”她慢慢睁开眼睛,看向吕禄道:“吕禄,从今日起我要在这养养病了,朝中的事你与审食其还有陈平,你们三人共同处理。”说着,她又看向吕产道:“吕产,赵王若是这几日就到,你先将他安排在馆驿下榻,待我病好了以后再传他问话。” 长安城外,阴雨霏霏。 早就有在前方探路的兵丁回来禀报:“禀报赵王,卫尉吕禄大人,中尉吕产大人已经早早等候在城门口,说是奉太皇太后之命前来迎接大王。” 刘友忙掀开车帘,远远看到前方城门前吕禄吕产二人并一班大臣正站在那里,后面所带的不过百余人。看到这样的情景,待轺车走进之后,刘友还是不得已而走下马车,步行着向吕禄吕产等人走来。刘友刚向前走去,孙赢便立刻率领军队准备跟上去。一路上甚为沉默的使者却忙向前一步,伸手拦住了孙赢:“天子脚下,京畿重地,中尉大人不可带领兵马入城!” 孙赢刚要开口分辨,刘友转身一抬手说道:“孙将军,使者所言合情合理,你且带兵在城外驻扎吧。”孙赢还想再说些什么,刘友忙走上前去将孙赢拉至一旁小声说道:“你看城门前的那些人,都是文武官员,随带之兵不过百余人,你若率这些兵马随我一起入城,岂不正好让他们抓住了我的把柄了么?”说着,刘友又转头向城门口张望了一番,回身对孙赢接着说道;“今日人这么多,外戚们就是想下手也不可能,你还是先带兵驻扎于城外吧。”说罢,刘友又看向那使者道:“赵国兵马决不会擅自入城,可本王的卫队总可以相随吧?” 使者忙赔了个笑脸说道:“这是当然,这是当然。” 刘友点起自己的卫队,转身便向桥对岸走去。看着刘友的背影,孙赢低下了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要说这世间事竟好似真有轮回一般,任他岁月流转,世事变迁,总有一天仍会回到原点。 吕禄在桥头看着刘友的一举一动,看着刘友带着只要十数人的卫队向自己这边走来,他竟觉得自己就好像当年的审食其和吕泽,而如今的赵王刘友就好像前任的赵王刘如意,看着他一步一步朝着这巨大的深渊之口走来。 “见过赵王。”吕禄虽然在心中早已将刘友判了死刑,可在礼节上却完全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一旁的吕产也忙上前向刘友一拱手,刘友看到自己昔日的丈人,正要开口,吕产忙说道:“什么都不必说了,我那个女儿啊,自小宠溺,都把她惯出毛病来了,不知哪里得罪了大王,臣给大王赔罪了。”说着,又是对着刘友深深一拜。 此番情景大是出乎刘友的意料,他忙上前扶住吕产道:“不敢不敢,晚辈岂敢受此大礼,此事也不能全怪吕桃,也怪我一时气愤难忍。” 吕产忙说道:“待大王见太皇太后之时,我定领着小女一同前往,咱们当面把话说开了,到时还望赵王宽宏大量,将我女儿带回去啊,我丢点脸都没什么。” 刘友怎么也没想到这些平日里飞扬跋扈的外戚怎么突然像换了个人一样,他忙连连向吕产还礼。后面一同迎接的大臣们也忙纷纷上前嘘寒问暖,说一些客套的话,刘友也忙一一拱手谢过,周勃走上前来笑道:“大王真是长成大人了,前几年老臣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孩子呢。” 此言一出,大家都笑起来,刘友忙上前对着周勃深深行了一礼道:“伯父竟也丝毫不显老态,反而是越来越年青了。”此言一出,大家又是一起大笑,似乎方才还是剑拔弩张的氛围竟变得缓和起来。刘友看向周勃道:“伯父,为何不见陈平伯父啊?” 周勃忙说道:“你陈平伯父前几日病了,现在正在府中养病,我等老臣们都商量过了,待你见过太皇太后之后,我等做东,要请你好好喝一杯!” 刘友也笑了起来:“一定到,一定到。” 吕禄抬头望了望阴空说道:“看这天只怕又要下雨了。”说着,他看向刘友道:“请赵王登车,我等先送赵王回馆驿休息。”说着,他便向一旁轺车上的车夫使了个眼色,车夫忙会意,轻催骏马,将轺车停在刘友面前。 刘友看向周勃,只见周勃正不停地向自己使着眼色,神情之中分明是在提醒自己。刘友向吕禄拱手说道:“卫尉大人的好意寡人心领了,寡人想先去探望一下陈平伯父的病情,晚时自会到驿馆去,就不劳卫尉大人费心了。” 吕禄忙笑着说道:“赵王既然来京,太皇太后又令我迎候赵王,那赵王的安危之责我便要担起来,今日这京中夜间常有盗贼出没,为大王的安全考虑,还是乘上轺车先回驿馆吧,明日白天赵王大可四处去走走,散散心。” 见吕禄已经这样说了,刘友只好称谢之后转身上了那辆轺车。吕产也登上了自家的马车,吕禄看向面前的大臣们一拱手说道:“诸位大臣都请回吧。”说罢,自己也转身登上了马车。三辆轺车齐行,辚辚驶入长安城中。 周勃望着赵王轺车远去的身影,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走在长安正中的大道上,刘友掀起车帘,看着这宽阔的街道,左边是一排排整齐的店面,右边是一间间的民居,规划之严整,果然不同凡响,可刘友心中却觉得有些奇怪,尽管现在天有些阴暗,但却仍未到闭市的时辰,不要说偌大的长安城,就是赵国的邯郸,此时也应该是热热闹闹,叫卖之声此起彼伏,市民往来络绎不绝之时,可这长安街道两旁,虽也有点滴的行人和商贩,却终觉得他们都表现的怪怪的,而且只有这大路两侧有人,市集再向里,竟连叫卖的声音都听不到。 就在刘友发觉情况不对的时候,只听车外路上传来一句“哎!这不是李家屯里的李家二小子么,哎呀,还真是你啊,几年不见你小子怎么都吃上了皇粮了,竟然都当上护卫了!”刘友在车中,忙循着说话的声音看去,只见街旁的一个大汉一边说着话,一边跑到刘友车驾后面的卫队中,不由分说,拉起其中的一个卫兵就朝着人群中走去,刘友的卫队虽比不上皇宫中的羽林卫,可好歹也是上过真正的战场,燕赵之地百里挑一的勇士,可是现在,竟被那个大汉拉住就向外面走,那卫兵几欲挣脱,却是根本挣脱不开!只见刚刚走了两步,那个大汉突然伸手搂住了那个卫兵的肩,另一只手已从怀中抄出了一把短刀,一刀抵在那卫兵的肋骨上,卫兵立刻感到情况不妙,正要转身向车中的刘友呼喊,那大汉在那卫兵的耳边悄声说道:“别说话,街上的行人都是羽林卫扮的,这是太皇太后的命令,你小命不想要了么?”说着,他手中的短刀已紧紧抵在了卫兵的身上。可这一切离远处看,就真的好像两个多年未曾见过面的老友一样,施施然走进街道之中,眨眼之间便消失不见。 眼看自己的卫兵竟如此莫名其妙就被人带走了一个,刘友忙看向旁边的轺车内坐着的吕禄道:“卫尉大人,刚刚是怎么回事?那可是寡人的亲卫啊,那个大汉是什么人,你的这些护从刚刚为什么不上前阻拦?” 吕禄同样是一脸的惊讶,他掀开车帘看向刘友说道:“我不知啊,那大汉不是那个卫兵的老友么?我看大王方才也是一句话也没说,还以为大王默许准了那卫兵几天的假呢。” 刘友被回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只好放下车帘,暗道一声:“但愿是我多心了。” 随着众人的继续向前,好像这寻亲的也越来越多,就如刚开始出现的那个大汉一般,这些人总是以多年不见的战友,亲如手足的兄弟等理由为借口从刘友车驾后面拉走一个又一个人,刘友忙喝问吕禄为何还不派兵阻挡,吕禄则连车帘也不掀开,竟是装聋作哑的不回一句话。刘友此番入城身边的本就不多亲卫已一个也不剩了,剩下的只有吕禄身边所带领的兵卒。 刘友再向街道两侧看去,只见方才进城之时还有点滴的行人,现在竟是一个也不见了,他明白了自己中了外戚们的奸计,他明白了等待自己的一定是个更大的陷阱。此时,刘友忙高声大喊:“停车,停车,寡人要下车!”车马本来走的很慢,刘友这么一喊,车夫竟一甩缰绳,轺车辚辚,直向馆驿而去,刘友想要跳车,可车速之快,他又不敢跳下去。 此时只听车后传来吕禄的喊声:“大王从邯郸赶来,一路劳顿,先到馆驿休息休息吧——” 轺车在馆驿前停住,车夫率先跳下轺车,也不向车上的刘友说一声请,便转身迅速的跑开,消失不见了。刘友掀开车帘才发现,轺车的确已经停在了馆驿的门口,但是马车四周已被一队高举火把的军士包围住了。(未完待续) 第77章 吕氏绝理兮托天报仇 还不待刘友开口说上一句话,高举火把的军士便一拥而上,押住刘友将其连拖带拽入了馆驿。馆驿之中各院门前站岗的军士也已不再是普通的兵丁,分明是皇城之中的羽林卫队。刘友被军士们押着,送到一间屋子内,“砰”的一声军士将屋门关上,紧接着便开始给屋门上锁。 “开门,给本王开门!”刘友听到外面的上锁声,他忙冲到门前,奋力的打着屋门:“你们这些大胆的臣子,想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开门,快给本王开门!”刘友嘶声高喊,不住的拍打着屋门,外面上锁的人却丝毫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待他上好锁后,又上来几个人,只见他们高拿着木板,乒乒乓乓将屋门外面和窗纸门框上皆钉上了木板。 刘友大惊,他忙不住的用脚踹门,高声喊道:“开门!开门啊!我要如厕,本王要如厕!快开门!”那屋门已是铁锁加上木板,哪里还踢得动,刘友不住的叫喊,外面的人却好像都走了一样,没有人回他的话。 闹了许久之后,刘友一路而来,本就有些劳累了,如今更是又渴又饿,见不曾有人理会自己,便强行令自己压下心中的不安,让自己冷静下来“此番是我莽撞行事,一时气愤休了那吕桃,她到了京师必然倍细说我的坏话,方有今日之祸啊。”紧接着,刘友忽然心下轻松了一些,他想到了在长安城外还有孙赢所率的千余名燕赵勇士在外护卫,吕后若敢对自己下狠手,至少也该顾虑下外面驻扎的赵国兵马吧?想到这,刘友长出了一口气,自己休了吕桃,这无疑的打了外戚们的脸,也许关我一会,等吕后气消了就会召我入朝问话,到时我向吕后道个歉,再提重金前往吕产的府邸,好言相说,想必吕产得了台阶,便会顺势下来,到时候带了吕桃早日回到赵地,我再忍耐几年,等到那吕后去世,我便即刻起兵勤王,到那时大事可成矣。”当下便是心中平静了不少。 想到这,刘友便站起身来,开始欣赏着这屋中的的摆设,虽说这是馆驿,可馆驿也分三六九等,这间房间便属上等,并不是随便什么人就可以住进来的。房中的摆设,挂件皆很精美,虽与邯郸王城天差地别,但也颇具观赏性, 看了片刻,刘友便觉的腹中饥饿,尚未来到长安时,由于心中紧张,在路上本就没怎么进食,他来到门前用力拍了拍门说道:“本王饿了,给本王上饭菜来。“ 外面仍是没有人回应。 刘友转身朝屋中桌边走去,拿起了桌上的茶壶,发现里面竟连一滴水都没有,他只好叹了口气,从屋中的书柜上拿起本书看了起来,不一会便沉浸在书中,直到饥饿感再次涌来,刘友才抬起头来,透过窗中的缝隙可以看到外面天色已完全黑下来,淋淋漓漓下起了细雨。 刘友再次来到屋门前,他打了打门再次高声喊道:“饭菜呢?就是囚犯也要给一份饮食啊!” 最可怕的就是寂静,而现在外面除了雨声风声之外,听不到任何别的声音。 外面的天色已黑了下来,本来屋子还能透过木头的缝隙传进来一缕阳光,可现在屋子也已是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了。刘友感到了事情的不妙,事情似乎决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呆在漆黑的屋子内,刘友开始回想起今日从在城门前到自己被关在这里,一幕幕的回想起来,这期间所有的一切都细细又回想了一遍,城门前吕禄吕产等人的笑里藏刀,周勃老大人的神色,陈平老大人的病重在床,路上那些行为诡异的路人,自己的那些亲卫,被锁死的屋门,被钉上木板的窗户...... 刘友心中暗道一声不好,丝丝冷汗已从他的额头上渗出,难道吕后要把我饿死在这里?天呐,自己处处小心,却终是没有想到这一点。孙赢啊,孙赢,只有你能救寡人了。 第二天一早,孙赢便乔装改扮进入长安,昨晚他亲眼目睹了刘友坐上了吕禄事先准备好的轺车里,他的心中当时便有不祥的预感,只等第二天天亮,他必须要进城到馆驿去亲眼看到赵王,心中才能安定下来。 孙赢来到京中的馆驿门前,远远便看到馆驿四周已被皇宫内的羽林卫队团团把守,看来情况果然不妙。 馆驿之中,昨晚刘友静静的坐在房中想了一整夜,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肚子里饥饿难耐,才昏昏然倒头睡去。等自己再次醒来的时候,唤醒自己的不是一桌子的美味佳肴,而是无尽的饥饿感。 刘友扶着屋中的桌子慢慢的站起来,他觉得眼前一阵眩晕,他忙定了定神以后,迈步慢慢走至屋门前,他想奋力的打门,想大声的喊叫,可却再也没了昨日刚刚进来时的那份气力。他用尽力气打门,可却只传来轻微且沉闷的砰砰声,他觉得眼前越来越晕,只好闭上眼前叫着:“就是坐牢的囚犯也要有一份吃食啊,寡人的饮食呢?就是给口水喝也好啊......” 难道他们要将自己活活饿死在这里?刘友脚步突然踉跄了一下,背靠着房门缓缓坐在了地上,自己堂堂赵王,高祖的儿子,难道真的要被饿死在这?自己才刚刚二十岁啊,吕后啊吕后,你好狠毒啊,寡人何罪?寡人何罪啊!自己终归是太优柔寡断,明知来京是羊入虎口,竟还是傻傻的来,自以为带了千余兵马就万无一失,自己倘若有高祖皇帝的三分魄力,早就登高一呼,率军杀入京师,诛外戚,扶汉室了,又何至于对那吕后抱有幻想,以至于造成今日的局面。那吕后自高皇帝崩逝后做的那些事,哪一件事讲道理了?刘如意有罪么,戚夫人有罪么,周昌,王美人,刘恭,他们都有罪么?可他们都难逃一死,而自己竟还如此的天真,认为自己不过只是休了吕桃,认为那吕后不会就因为这个而对自己痛下杀手。 死亡的来临本就让刘友觉得可怕,而活活饿死这种方式,更能感受到死亡向自己一步步走来的危机感和急迫感,刘友脸色煞白,不知到底是饥饿还是害怕,他鼻头一酸,眼泪就顺着眼眶流了下来,他默默地唱起了歌,唱道: 诸吕用事兮刘氏危,迫胁王侯兮强授我妃。 我妃既妒兮诬我以恶,谗女乱国兮上曾不寤。 我无忠臣兮何故弃国,自决中野兮苍天举直。 于嗟不可悔兮宁蚤自财,为王而饿死兮谁者怜之? 眼泪再也止不住了,泪水顺着刘友的脸庞流下来,他用尽力气,仰起头高声喊道:“吕氏绝理兮托天报仇!” 低沉的声音自刘友口中传出,低沉,悲伤,死或许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等死绝对是对人精神肉体上的双重的摧残。 随着时间的流逝,天色也渐渐昏暗了下来,如果有人靠近,就会听见刘友原本低沉的声音已经变得沙哑,已经变得声嘶力竭,可口中却仍然喃喃念叨着。 刘友已经饿到没有一点点的力气了,就连唱歌的力气也没有了,他在兄弟中排行老五,自他出生时起便被养在深宫,不像刘肥和刘盈还经历过乡下的苦日子,他刘友可是从来都没有经历过,往常在赵国锦衣玉食,每日山珍海味,自己毫无胃口,吃的烦不胜烦,可今日他才体会到挨饿的滋味是多么的难受,怪不得昔日春秋之时齐相管仲曾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人如果连饭都吃不饱,真的是想什么也没用了。孔夫子说什么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自己此时也不求什么食饱,现在哪怕是残羹剩饭,能让自己吃上一口也好啊。 就在刘友瘫坐在地,胡思乱想之际,忽然耳边传来了老鼠的窃窃之声,“有肉了......”刘友的脑海中立刻闪过了这个念头,他凭着毅力忙站起身寻着那老鼠的声音找去,屋子里面太暗太暗,没有丝毫的光亮,使得刘友只能凭借声音凭空去捕。 老鼠的叫声似乎就在床榻之下,刘友镇定精神,猛地向床下扑去,却一头撞在了床板上,他痛叫了一声,瘫坐在地,捂着脑袋不住的吸着凉气。 待到额头上不疼了以后,老鼠的声音也再听不到了,似乎正是因为刚刚刘友的一闹,将唯一的“肉”也吓跑了。 外面雨声风声再次响起,刘友瘫坐在地,闭上双眼仰头叹道:“又下雨了......就是让我喝几滴雨水也好啊。” 天亮了,但此时的刘友已不知什么是白天,什么又是黑夜了。刘友蓬头散发的躺在地上,等待着死神的到来。这个时候没有任何人会把他和一个锦衣玉食的堂堂赵王联系在一起,他现在的样子,像一个街上的乞丐一样。 这间房间内的摆设起初在刘友的眼中是精美的,现在在他看来,却不由的想笑,满屋子的精美玉器又有什么用,在刘友的眼中,现在这些东西皆比不上关中老百姓家常吃的一碗荠菜疙瘩汤入眼。 是夜,刘友已然躺在地上,眼窝深陷,在自己喃喃的念叨声中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不知是真的睡着了还是晕了过去。 天又亮了,此时的刘友在半昏半醒之中不停地徘徊,那早已干裂的嘴唇仍然一开一合着,似乎还在不停的念叨着什么。那只老鼠再次出现了,它顺着刘友的小腿,爬到了刘友的肚子上,在他肚子上不停地打着转,表现出一种根本不怕他的样子,因为此时的刘友在老鼠的眼中,已经和一具死尸没什么区别了。 昏昏沉沉中刘友看到了在自己肚子上打转的老鼠,肉啊,这是肉......一边这样想着,他一边用尽力气想抬手将老鼠抓住,可自己的手臂似乎已不听自己的使唤了,无论他怎么用力,手臂就倒在地上,怎么也抬不起来,刘友放弃了...... 当吕禄吕产二人来到馆驿,命令军士们将屋门打开时,一阵恶臭扑面而来,吕禄忙捂着口鼻向屋内看时,只见刘友披头散发倒在地上,一只黑色的大老鼠正趴在他的尸体上咀嚼着什么,再仔细看去,刘友的鼻子和耳朵都已经被那只老鼠吃掉了。 此副情景令所有的观者都不寒而栗,吕禄捂着口鼻挥了挥手说道:“抬出去抬出去,糟蹋了这么一间好屋子。” 长乐宫,椒房殿内。 吕雉一连在宫中休息了数日,自感病体已渐渐好转,脑袋也没有前几日那么疼了,她忙令内侍去传左相审食其和右相陈平二人入宫,她要亲自再过问一下这几日的朝政,却不想内侍回报,陈平重病在身,现正在府中休养,审食其今天一大早便出外打猎未回。一听到审食其竟然还有闲心去打猎,吕雉不由气上心来,自己休息这几日,国事皆交于他去处理,他倒好,不好好趁此机会在朝中树立威信,反而去狗马弋猎。心中这样想着,吕雉看向内侍道:“去传吕产,吕禄二人来。” 接到吕后的传令,一路上吕产都一直处在提心吊胆中,吕禄边走边看向吕产道:“大哥,你慌什么?” “弟弟啊。”吕产看向吕禄道:“太皇太后病好了就召你我入宫,必是要询问赵王刘友的事。几天前她让你我先安排赵王住下,说等她病好了之后再召赵王入宫问话,可你我擅作主张,现在那刘友已经......” “大哥。”吕禄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他一边向椒房殿的方向走一边说道:“你且把心放宽,到了那太皇太后说什么,都有我顶着呢。再说了,太皇太后本就对那些藩王疑心重重,否则又怎会弄什么刘吕联姻的伎俩?现在咱们已经把赵王杀了,这可是帮了太皇太后的大忙啊。” “话虽如此说。”吕产低沉着头,仍旧放心不下:“可那刘友是高祖的儿子,当今的赵王,况且他不是还有千余人马在城外驻扎么?你我擅杀藩王,太皇太后一旦怪罪下来......” “大哥啊。”吕禄停下脚步,看向吕产说道:“你在宫中的时间可比小弟长,怎么还不明白?” 吕产越发的糊涂,吕禄看了看四周无人,便看向吕产小声说道:“太皇太后为什么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赵王刚到,她就病了。” 吕产摇了摇头。 吕禄接着说道:“那刘友休了你的女儿,虽说是打了所有吕氏族人脸,但那是你的女儿,更是打了你这个当父亲的脸,可太皇太后为什么还特意让你来负责赵王的饮食起居?” 吕产沉下头细思起来,吕禄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太皇太后已经杀了不少刘氏的子孙了,她现在老了,有很多事她明明想做可也要顾及一下史官手中的笔,也要顾及一下后世对她的千古骂名啊。所以,有些事她明明想做,却不能自己去做,咱们这些当臣子的,就是要帮主公去完成这些想做又不敢做的事,这以后的骂名只能由咱们这些人来背。大哥啊,你好好想一想,当年太皇太后诛杀韩信,不也是在帮高祖皇帝背这个骂名么?”吕禄说着,上前拍了拍吕产的肩膀道:“大哥,你以为太皇太后真的不知道赵王已经死了么?”说罢,吕禄转过身,径直向椒房殿内走去。 吕产恍然大悟,他忙快步跟了上去。(未完待续) 第78章 无字旨 长乐宫,椒房殿内。 此时的吕雉依旧一脸恹恹的坐在椒房殿内,自数十年前自己将戚美人变成人彘后回到宫中,不仅留下了腿疼的毛病,身体也就是从那天开始变得坏了起来,近些日以来身体的情况更是每况愈下。想到当年的戚夫人,吕雉的心里就越感到压抑,胸口好像也越发觉得闷起来,眉头也越来越皱了起来。旁边的内侍站的离吕雉远远的,根本不敢靠近。 一名年轻的内侍小心翼翼的从殿外走了进来,蹑手蹑脚的走到了殿内一名年纪较大内侍的旁边,在那名内侍耳边轻声说道:“吕禄,吕产两位大人到了。” 老内侍看了看自己的手下的这个小内侍,又回头看了看吕雉的脸色,犹豫了片刻,慢慢的朝吕雉走去:“禀太皇太后。”老内侍轻轻的叫了一声,抬起眼偷偷看了一眼吕雉,只见吕雉依旧斜靠在那宽大的座椅上,眉头紧皱,脸色十分难看。 “太皇太后。”老内侍的又声音大了一点。 “什么事?”吕雉整个人好像在睡梦中被叫醒了一般。 “禀太皇太后,吕禄,吕产两位大人到了。”老内侍小心翼翼的说道。 “噢?他们两人到了?”吕雉喃喃的说道,好似自言自语一般:“让他们二人进来吧。” “参见太皇太后,祝愿太皇太后身体安康,万寿无疆。”吕产吕禄两人躬身跪倒再地,齐声说道。 吕雉点了点头,正要开口询问赵王的事情,吕产忙抬头抢先一步说道:“太皇太后近来病情可有好转?姑妈,侄儿看您的脸色,还有些蜡黄啊,您何必如此操劳国事,也太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了。”说着,吕产从袖中拿出一只锦盒接着说道:“侄儿看姑妈每日如此操劳,半年前便派人寻访仙山仙人,前几日臣派去的人回来了,这是臣于蓬莱山求得的三枚仙丹,据那名炼丹的方士说,此丹用九九八十一中药材,经七七四十九天炼制而成,可治百病。”吕产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打开盒盖,只见盒中有着三粒褶褶生辉的丹药,盒盖刚刚打开,一股清香从盒中传出,吕雉那本来紧皱的眉头竟有些放松,她朝身边的那名老内侍点了点头,那名老内侍走上前来,将吕产手中的小盒接过。 旁边的吕禄在心中不禁暗自编排起自己这位亲戚,心想尚不说此次之事本就是太皇太后默许的事,就算是为自己女儿出气也不用如此畏首畏尾,怎么年纪越大越是胆小,亏得原来他竟还劝说太皇太后立他为天子,现在想想,真要是如此,岂不是要将他吓死。 不等吕禄回过神来,就听到吕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吕产,吕禄,前两日哀家身体抱恙,让你两人代为安置赵王,你二人办的如何了?”吕雉将手中的锦盒合上,看向下面的吕产吕禄道:“去传赵王入宫,我要亲自问问他,吕桃到底哪里得罪了他,惹的他那样的生气。” 吕产吕禄二人对望一眼,吕产忙低下了头,再没了刚刚进献丹药时的那份能说会道。吕禄看到吕产那副样子,不由觉得可笑,他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回太皇太后,您老人家将刘友从赵地召到长安,本欲调解他与吕桃夫妻二人不和之事,却不料这刘友包藏祸心,私自带领数千兵马前来,谋逆之心昭然若揭,当时太皇太后正值卧病在塌,臣不敢惊扰,只好强作镇定先迎那刘友入京将其困于驿馆之中,那刘友反心不死,进城之前还在不断叮嘱赵国中尉孙赢,令其将兵马驻扎于城外郊野,随时以应急变。” 吕雉听完了吕禄的叙说,沉吟半刻,抬头说道:“你说的这些都是你一家之言,可有丝毫证据?” 闻听此言,吕禄忙说道:“那刘友被臣困于馆驿,仍不停的高声唱歌。” “高声唱歌?”吕雉看向吕禄道:“唱的什么?” “具体唱的什么臣记不得了。”吕禄忙仔细回想着说道:“唱的什么诸吕用事兮刘氏危,还高喊什么吕氏绝理兮托天报仇,这难道还不是要反么?” “竟有这样的事......”吕雉低下头暗暗沉思起来,沉思片刻,她抬起头看向殿中侍立的内侍说道:“传,赵王刘友即刻入宫!” 闻听吕后果然下诏传刘友入宫觐见,吕产的心已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吕禄闻言慌忙说道:“此时尚未来得及禀报太皇太后,望太皇太后恕罪!” “什么意思?”吕雉忙问道。 “都怪臣管教无方,手下的吏员枉自猜度臣的用意。”吕禄低下头小声说道:“微臣本意只是想将刘友暂且监禁在馆驿,随时等待太皇太后传诏问话,可......可......”吕禄抬头看向吕雉,眼泪已从眼眶中滑出:“可臣手下的那些吏员们误会了臣的意思,竟然不给那刘友提供饭食,眼下,赵王他已经......已经......” 吕禄的话音还未落,只听“啪”的一声,吕禄全身一哆嗦,一个茶杯已经摔碎在了他的脸前,耳边立刻传来吕雉那近乎撕裂般的声音:“吕禄!你好大的胆子啊!老身不过只是让你和吕产一同负责赵王的日常起居,你,你哪来这么大的权力!竟敢擅自做主,你是有多大的胆子,敢擅自决定一名亲王的生死!你,你,你......”此时的吕雉好似已经气到了极点,手指着吕禄一个劲的你你你,但就是说不出一个字。旁边的那名老内侍,见此情景赶忙递上茶水,低声说道“太皇太后切莫动气,这大汉国可不能没有太皇太后啊。” 尽管一切都在吕禄的料想中,但眼看吕雉已气成了这样,他也赶忙跪倒在地,竟不顾地上散落着一地的碎瓷片,忍着疼痛硬生生跪倒在地,地上顿时一片鲜红,只听见吕禄嘶声高喊道:“启禀太皇太后,刘友确是带领大批兵马前来长安,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当时若不是微臣在城前强作镇静,随机应变,说不定如今的长安已是他刘友的长安了!如今太皇太后临朝称制,休养生息,万民乐业,那刘友虽是高皇帝的子嗣,但其却分明想阴谋篡权,乱我天下,我想就算高祖在世也不会责怪臣下。只是臣手下的吏员坏了大事,毕竟他刘友是赵王,不明不白的竟饿死在驿站之中,确实难以交代,臣死罪也。”说罢,便是一阵的磕头。 看到吕禄这份样子,吕产也慌忙跟着跪下来,对着吕雉不住的叩头。 “吕禄。”吕雉屏退了殿中的内侍后,看向吕禄道:“如今这殿中只有咱们三人,老身不妨和你说说心里话。” 吕禄忙抬起头,只见他的额头上也已被地上的碎渣刺破了。 吕雉看向他说道:“当年你身为治粟内史,竟擅作主张,将国库的存银挪借给族人们,终至黄患骤起时,朝廷竟拿不出钱去赈灾,当时那老王陵天天嚷嚷着让我依律将你问斩,老身无奈,只好将你发至函谷关军中去效力,你该不会这么快就忘记了吧?” 吕禄满脸的泪水,他向吕雉深深一拜道:“太皇太后孜孜教诲,臣终生不敢忘!” “今日你又擅作主张,竟活活饿死了一个藩王。”吕雉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禄儿啊,你很聪明,但也该收敛一些,否则日后必然自取其祸。”说罢,吕雉看向吕产和吕禄接着说道:“既然刘友有不臣之心,本该交廷尉府立案审理,可吕禄擅自做主,实在不该,着令罚俸三年,闭门思过,没有我的诏令,以后的朝会你也就不必参加了。” 吕禄忙沉下头道:“臣领罪。” 吕雉又看向吕产道:“吕产在旁协助却不加劝阻,着令罚俸三年。”说罢,吕雉站起身道:“你二人退下吧,至于此事的那些人,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说着,吕雉便拿起拐杖,转身向后面走去。 吕产见吕雉已拿起了拐杖,就要转身离开了,忙开口问道:“启奏太皇太后,刘友的尸体如今还在馆驿,微臣请示该如何处理?是按照我汉朝仪制,还是……” 还未等吕产把话说完,吕禄忙上前拉住他道:“太皇太后,臣等告辞了。” 吕雉拄着拐杖一步步的向后面走去,似乎根本就没有听见吕产方才的话。 “这......”吕产还想要再说些什么,旁边的吕禄忙拉着吕产快步走出了椒房殿。 出了椒房殿,吕产也顾不得方才的话还没有说完,他低头看到吕禄两个膝盖处一片殷红,心想若不是吕禄这一跪,引的太皇太后心软,还不知今日之事要如何收场。想罢赶忙掺着吕禄朝太医院内走去,经过太医们的诊治,只是一些皮外伤,并未伤到骨头,包扎过后,两人便一同走出长乐宫。nbsp;nbsp;nbsp;nbsp; 刚出长乐宫,吕产便忙看向吕禄道:“兄弟,方才在宫中,多亏了兄弟,你我二人才免于大难啊,咱们擅杀了一个藩王,竟只受到罚俸的处罚,这都要感谢你啊。” 吕禄脸上竟是毫不在意,他微微一笑道:“我早就说过,咱们杀了刘友,是帮太皇太后担了这个恶名,她心中欢喜还来不急呢,又怎会真的处罚你我?” 吕产心中虽还不是十分的明白,但闻听吕禄此言,他也便点了点头说道:“方才在殿中,我问起如何处理刘友的尸体,这可是件大事啊,太皇太后为何像没听到一样,她虽然老了,但耳朵却不聋啊。” 吕禄微微笑了笑道:“大哥啊,你到底是真的不明白还是装糊涂?刚才在椒房殿内,太皇太后年纪大了,越加在乎声誉了,太皇太后一言不发,这不就是旨意吗?” 吕产仍没有听明白,吕禄转身看向他笑道:“大哥啊,你这几日先在家中静待些时日,做成了这番大事,那些老臣和御史岂会扰过你我?太皇太后方才罚我在家闭门思过,实则是为了保护我啊。刘友尸身如何处置,就交给我去办吧。今日除掉了刘友,你我便剪除了一个大敌,这日后太皇太后年老体衰,一旦归天,这朝堂之上还不是你我兄弟一言定乾坤?再过个几年,等陈平周勃那帮老东西都死了,到那时振臂一呼,嗯?大哥聪颖,想必不用小弟我多说了。” “贤弟所言甚是,不过这等言语还是少说为妙,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非议。“ 一边说着,两人一边往外走,吕禄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腿上的膝伤也好像不那么疼了。 长安城外,赵军驻地。 自那日孙赢乔装打扮进入长安城发觉不对之后,就火速出了长安城,待回到赵军驻地,坐在军帐之中,细细回想今日驿站附近所见所闻,越发觉得不对劲起来,“就算刘友是一地之王,需要卫兵保护,可也用不到羽林卫前来啊,就算用到羽林卫也不用那么多人将整个驿站团团围住啊。对于一个武人来说,动脑子本就不是他的强项,更不要说牵扯如此之大,如此之深,稍微一个不慎都有可能万劫不复的政治斗争了。眼看子时已过,孙赢猛然坐起,暗道一声不好。 是夜,孙赢连夜安排自己手下几个机敏能干之士,令他们第二日乔装打扮混入长安城,仔细打探赵王消息。可每日得到的回报竟都是毫无音讯,堂堂的赵王就住在京中的馆驿内,怎么就如同失踪了一般,怎么就毫无音讯了呢? 五日后。 “报”一名传令兵走入大帐之中“禀报将军,卫尉吕禄前来,说是带着太皇太后的诏旨,请大人出去接旨。“ 联想到这几日在京中的赵王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毫无音讯,如今吕禄竟又前来传旨,孙赢心中隐隐感到,灾祸将要临头了。 待到孙赢走出大帐,只见吕禄已率领一干羽林卫站在辕门外等待了,他忙带上两名军官迈步走上前去,刚刚跪下还不待开口说一句话,只见一队羽林卫从吕禄身后涌出,快步冲上前来一把将孙赢死死押住。 “吕禄!我是赵国的中尉,你为何拿我?”孙赢仰头高声喊道。(未完待续) 第79章 乱坟岗上葬赵王 看到自己的统帅被捕,军营之中的军士们忙拔刀在手围拢上来,高喊叫喊着放了他们的主帅,羽林卫队们也忙拔出佩刀环绕吕禄而立,刀尖对着围拢过来的军士们,场面已近接失控。 “干什么?”吕禄快速环顾着围上来的军士们道:“你们都干什么?要造反么!”说着,他从袖中掏出诏书高声说道:“赵王刘友意欲谋反,现已认罪服法,你等皆是从犯,若再敢放肆,二罪并罚!”说罢,吕禄再次看了一遍围上来的军士们道:“若现在放下武器,便是迷途知返,此次太皇太后只问罪于刘友和孙赢两人,余者皆不问罪!”毕竟吕禄也曾效力于军旅,今日面对这些持刀的军士竟是镇定自若,毫不慌乱。 此言一出,羽林卫队齐声高喊一声:“谁再敢生事,同刘友的谋反罪一并论处!” 围上来的军士们立刻慌乱了起来,他们忙互相小声交头接耳起来,赵王进城五天毫无音讯,今日却突然说什么已经认罪伏法,这可是谋逆大罪啊。 军士们忙丢掉了手中的兵器,纷纷跪了下来。吕禄仰头大笑起来,他将还未展开的诏书又收回到衣袖中,一指已经被押住的孙赢道:“孙赢,身为赵国中尉,不思报效国家,反而协同刘友一同谋逆,罪无可赦,着令,立刻贬为庶民,择日问斩!” “诺!”羽林们齐喊一声,其中一名羽林上前将孙赢的头盔一把摘了下来,孙赢抬头怒视着吕禄道:“报效国家?这汉国早已不是刘氏的汉国了,外戚把持朝政,高祖的亲生儿子反而成了谋反作乱的逆贼,这还有天理么!” 吕禄大怒,他一指孙赢喝道:“堵其口!” 羽林们拿起抹布就要塞到孙赢的口中,孙赢高声叫喊道:“吕禄!我要见大王!我要见到赵王!” “你喊什么?”吕禄冷冷一笑说道:“现在我就带你去见他!”说罢,他看向羽林们道:“把他带走!” 羽林们齐喊一声诺后,上前押住孙赢,连拖带拽带进城去。吕禄转身看了看地上跪着的那些赵兵们,转身看向一旁的羽林道:“太皇太后已有旨意,余者概不问罪,将他们带至南军大营,整编入队。” “诺!” 孙赢被羽林卫队们堵住了嘴巴,连拖带拽带至馆驿中,在一间破屋前停住,吕禄走上来看向孙赢说道:“你不是想见你们家大王么?”说罢,他捂住口鼻看向一旁的羽林道:“把门打开,让他去看。” 羽林拱手应命之后,迈步上前推开屋门,一股浓烈的恶臭立刻扑面而来,一些羽林皆忍受不住,竟一开口“哇”的吐了出来,果真是臭不可闻。孙赢强忍恶臭定睛看去,后背竟渗出了一丝冷汗,屋子里的草席上竟躺着十几具尸体,这些......这些不都是赵王的亲卫们么?那个,那个......孙赢的双眼瞪的很大,他额头上滴滴的汗珠正一滴滴的落下来,屋内角落里那具没有鼻子没有耳朵的尸体,不正是自己的大王么! 孙赢声泪俱下,他忙快步冲上前去“扑”的一声在刘友的尸体前跪倒,他想奋力的呐喊,可自己的嘴巴却已被堵上,致使他想说什么都说不出来。大王本就不愿前来,是自己在邯郸的王宫内夸下了海口,说此次带兵前往必然不会有失,可从第一天到达长安到现在,才只过了五天啊!才只过了五天! 孙赢转头怒视着外面的吕禄,那眼神之中布满了血丝与愤怒,他极力的呐喊着,却只能发出沉闷的“呜呜”声外,什么也发不出来。 吕禄向一旁的羽林使了个眼色,羽林走进屋内将孙赢口中堵着的抹布一把取了出来,孙赢嘶声大喊:“吕禄,赵王到底何罪!太皇太后到底是如何判罚的?你把那诏书拿来我看!” “诏书?”吕禄大笑起来,他向屋内的孙赢挥了挥手道:“来来,你出来和我说,那里面可太臭了。” 羽林上前押住孙赢,将其押了出来,吕禄一边笑着一边从袖中取出诏书道:“太皇太后的诏书,你看看吧。” 羽林松开孙赢,他从吕禄手中接过那份诏书,展开一开,竟是一张白纸。 吕禄仰头大笑起来,孙赢怒视着吕禄高声喝道:“吕禄!你竟敢伪造诏书,你才是矫诏乱国!” 吕禄一边笑着一边说道:“我若不拿着这份诏书,刚刚你手下的那些兵还不把我给砍了?”说罢,又是仰头大笑起来。 孙赢声泪俱下,他转身面向那间屋子,重重跪倒喊道:“弟兄们,大王,你们死的冤啊!太皇太后自始至终哪有什么诏书,都是伪诏!大王,你死的冤屈啊。”说罢,大声痛哭起来。 “你住口!”吕禄厉声喝罢,冷笑着说道:“孙将军啊,怪不得你一辈子也只是个武夫,这白纸诏书既是我伪造的,也不是我伪造的。” 孙赢慢慢转头看向吕禄道:“你什么意思?” “你当太皇太后真的不知道这些事么?”吕禄目光闪过一丝杀机:“若太皇太后当真不知此事,我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擅杀藩王,伪造诏书啊。”说罢,吕禄转过身去道:“你啊,注定不是一个政客。我常闻,燕赵之地皆是慷慨悲歌之士,那刘友临死之前竟还高声唱着说什么吕氏绝理托天报仇的话,你既忠心为主,那就陪他一起去吧。”说罢,吕禄向羽林们使了个眼色。 羽林会意后,五六个人一同举起手中的长铩,奋力向孙赢刺去。顷刻之间,孙赢惨叫一声,身上已被刺穿了数个血孔,鲜血四溅,他仰头倒在血泊之中。 阴云密布之中,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便是一个响雷,震的吕禄不由打了个哆嗦,暴雨倾盆而下。 羽林忙上前拱手说道:“大人,算上这个孙赢,这十几具尸体到底如何处置?” 方才的惊雷本就吓了吕禄一跳,暴雨又倾盆而下,站在雨地中,竟使吕禄不住的哆嗦起来,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转身看向羽林道:“还如何处置?拖出去埋了!” 闻听此言,羽林面露难堪之色:“大人,像孙赢等人随处掩埋也就算了。刘友可是高皇帝的子嗣,况且还有族籍在册,依律也该葬于长陵才对,难道......难道刘友也要随处掩埋?” 吕禄一边在雨中打着哆嗦一边说道:“你难道还想把这件事在全国公布么?赶紧埋了,此事到此为止,再不要提了。” 羽林看着吕禄的脸色,硬是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阴云越来越浓,暴雨不停地下着,拍打的大地都在颤抖。羽林们本想等雨停了再将刘友等人下葬,却不想吕禄脸色极为煞白,哆嗦着不住的说道:“即刻下葬,即刻下葬。” 大雨之下,馆驿后门大开,一名羽林驱赶着一头牛车从院内走出来,牛车上横放着十几具用草席包裹着的尸体。又一名羽林将刘友的尸体也拿破草席卷了,拿一条麻绳将口扎好,在暴雨下拖拽着带到牛车前,二人合力一起将刘友的尸体也扔到了车上。 暴雨倾盆,耳边尽是暴雨拍打地面的声音,赶车的羽林看向那一名羽林高声喊道:“怎么样?尸体都搬过来了么?” 另一名羽林指了指刚刚扔上去的刘友的尸体高声喊道;“这是赵王的尸身,都齐了,快点办完了这趟差事吧!” 赶车的羽林点了点头,也顾不上淋淋的大雨,便转身上了牛车一驱车绳,另一名羽林也爬上牛车。此时正是天降暴雨,长安城内城外皆是空无一人,赵王刘友的尸体就这样,被一张破席包裹着,被装在牛车上,悄悄地运出了长安。 两名羽林冒着大雨,连赶十数里的路终于到了一片乱坟岗上,荒坟遍地,一个接一个的土包内埋葬着无数战死沙场,无人知晓其性命的兵士,埋葬着无钱买地安葬,而只能选择在此草草掩埋的寻常百姓。 两名羽林在暴雨之下根本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他们俩互相看了看对方,便会意一同跳下牛车,开始将尸体一个个的拖下来,而后再拖起他们寻找一块没有土包的地而草草埋葬。 那些因保护刘友入城而死去的卫兵们...... 那护卫刘友来京的赵国中尉孙赢...... 还有几具尸体,则是听从了吕禄的命令,将刘友困入馆驿,仍他在屋里怎么叫喊也不给他送饮食的吏员们,没错,事成之后,他们便也被吕禄灭了口...... 所有的尸体都掩埋过了,两名羽林走回来,站在雨地中,看着地上草席中的最后一具尸体,是的,里面裹着的正是刘友的尸身。 两名羽林一起跪在泥泞的土地上,对着刘友的尸体深深一拜...... 大雨之下,两名羽林将两根麻绳与草席相连住,他们二人一人背起一根麻绳,在暴雨之下,在泥泞的山路上,拖着刘友的尸体向乱坟岗的最里面走去。草席没有扎紧,刘友的脑袋都已经露了出来,他的脸上已毫无一丝的血色,头发蓬乱着,脸上沾满了雨水和污泥。两名羽林就这样拖拽着他,渐渐消失在雨雾之中...... 公元前181年,赵王刘友被囚禁于长安馆驿之中,在断水断粮的绝境之下被活活饿死。吕雉为尽快压下此事,暗令吕禄等人将刘友的尸体草草掩埋在了长安城外的乱坟岗中。 这位刘邦的第六个儿子,汉初的赵王,就这样结束了自己年轻而短暂的生命,享年仅仅只有二十岁。 次日清晨,未央宫早朝。 官员们很早便已在朝堂外聚集,他们惊奇的发现今日的朝会,几位朝廷大员竟然都没有到,右相陈平,卫尉吕禄,中尉吕产,竟都没有来。官员们忽然想起五天前赵王入京之后,每日在馆驿之中竟是一点消息也没有传出过,今日太皇太后病体痊愈,召开早朝,想必就该召赵王入宫问话了。就在官员们纷纷小声议论之时,内侍走出来高声报道:“太皇太后到——” 官员们忙停止了议论,纷纷整理衣襟,迈步走入朝堂,内侍又高声报道:“皇上驾到——” 只见小皇帝刘弘穿着朝服从里面走出来,近来随着他渐渐长大,他开始懂事,也开始知道了自己的地位和面前这个老太婆的地位,他在朝会上愿意当一个不发一言的哑巴。 待众臣朝贺已毕,吕雉一下失声哭了起来,众臣皆是大惊,左相审食其忙出班拱手说道:“太皇太后为何哭泣?” “友儿啊......”吕雉用衣袖捂着自己的口鼻抽泣着说道:“老身不是哭别人,是在哭我苦命的友儿啊。” 高祖的子嗣中除了已经故去的刘盈以外,吕雉恨不得将他们都除之而后快,怎么会哭赵王呢?群臣心中忽然感到一丝不安,是在哭苦命的友儿?莫非,赵王已经遇害? 就在群臣惊愕之时,吕雉抽泣着接着说道:“你等有所不知,前些日老身卧病在塌,不能理政,昨日友儿呆在驿馆中左右无事,便带着从人到郊野去散心,却不想......”吕雉放声大哭了起来:“却不想终丧于野兽之手啊!” 赵王被野兽咬死了?群臣大是惊愕,五天前他们还齐到城外迎接赵王,这才过了多久,怎么就被野兽咬死了?他们忙看向吕雉,分明注意到吕雉只是干哭,却没流出一滴眼泪来,大家都知此事绝非那么简单,被野兽咬死,天下岂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大家忽然明白了过来,忙立刻闭上了嘴,今日陈平不在,朝局的水太深太深,他们只有闭上嘴巴,才能避免引火上身啊。 审食其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人之生死皆由天定,太皇太后还是保重身体,请节哀啊。”说罢,忙跪了下来。 右相称病不在,群臣便忙跟着审食其跪下来齐声说道:“请太皇太后节哀。” 一片节哀声中,却没有一人敢开口询问赵王死亡的详细过程,也没有一个人敢问赵王的尸身现在何处,更没有人敢质疑吕雉方才所说的话。 都已经这么明白了,群臣也并不是傻子,如果还想保住自己的性命的话,还多问什么呢?(未完待续) 第80章 梁王迁赵 梁国,睢阳王宫。 睢阳王城上下遍挂白幡,梁王刘恢身着素服领着一干身披重孝的梁国臣工们迈步走入王宫临时铺设的灵堂内,对着供桌上那高放着的牌位深深一拜,只见那牌位上用小篆写着“汉幽王刘友之位”,只有牌位,没有棺椁。 刘友身亡的消息立刻传到了梁国,梁王刘恢得知弟弟刚到长安就身死异处,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由悲从中来。弟弟死亡的真相,朝廷给出的答复竟是外出狩猎,被野兽所食,先不说这长安近郊哪来的野兽,单说这句答复也未免太过敷衍了一些,堂堂赵王,就这样不明不白死在了京师,这如何不让人联想到十数年前刘如意的死亡?外戚们的手断真的是越来越狠毒了,高祖的子嗣之中转眼死在京城的已是两个,还都是赵王,眼下兄弟之中只剩四哥刘恒,七弟刘建和八弟刘长了,这让刘恢这个刚刚二十出头,血气方刚的诸侯王如何不愤怒? 今日,刘恢在王城内为死去的六弟铺设灵堂,诏令梁国大小臣工必须亲来拜祭,一是悼念死去的弟弟,二来则是要警告朝中的那些外戚们,弟弟不明不白死在了你们那里,你们连简单的祭奠都没有,就这样草草掩埋了此事,我梁国偏要全国向亡去的弟弟行拜祭大礼。 待梁国臣工们行拜祭之礼毕,面对着桌案上刘友的牌位,刘恢开口说道:“弟弟,你就这样不明不白葬身长安,为兄知你死的冤屈,可为兄身为梁王,却没法与你讨这个公道啊。”刘恢沉下头长叹一声接着说道:“自高皇帝崩逝之后,咱们这些高祖的子嗣们惨遭屠戮,三哥如意进京身亡,大哥刘肥病死,后又是二哥孝惠皇帝郁郁而终,如今你又去了,咱们兄弟八人,今日只剩下四个,如今外戚们把持朝政,长此下去,只怕咱们兄弟四人也难逃杀身之祸啊......”刘恢的话还没有说完,只听殿外内侍迈步而入高声报道:“皇后到——” 梁国的臣工们闻听此言,慌忙一起向殿门口拜道,就在灵堂之中高声贺道:“恭迎皇后娘娘。” 就在众臣的高贺声中,一名衣着华贵的女子在内侍宫女的簇拥下迈步走入灵堂,刘恢忙回头看去,不觉怒上心来,内侍和臣工们口中所称的皇后正是卫尉吕禄的女儿,吕雉的又一个孙侄女,吕夭。 和赵王刘友的遭遇如出一辙,当年将吕桃嫁给刘友后,吕雉立刻又使出刘吕联姻的伎俩来,又将吕禄之女嫁与刘恢。自然和吕桃一样,吕夭甚至比吕桃更加肆无忌惮,自她到了梁国之后,非但像她姐姐吕桃那样不许刘恢接近任何其她的嫔妃,更是像她姑奶吕雉那样彻底把持了梁国的朝政,大小官员的任免皆要听她的意思,国政内务如何如何也皆要先问过她,刘恢几次发怒,吕夭皆拿向吕后告状威胁于他,使得他敢怒不敢言。 吕夭迈步而入,她环顾了一下这个灵堂,又低头看了看地上跪着的文武臣工,臣工们忙将头都低了下去。刘恢一身素服站起身,怒视着吕夭道:“你来干什么?” “这种晦气的地方,请我我也不会来。”面对梁王,吕夭说话竟是如此的肆无忌惮:“本宫来这,就是想看看有没有人在这里出言不逊,敢对太皇太后不敬。”说着,她再次扫视一遍两侧跪着的臣工们,臣工们慌忙纷纷低声说道:“我等不敢对太皇太后不敬。” 吕夭满意的点了点头后,又看向刘恢道:“大王刚刚说什么来着?” 刘恢毕竟血气方刚,这长年的压迫已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今天在弟弟的灵堂上,她吕夭就该如此放肆,他终于无法再忍受下去了,他站起身正要发怒,只听外面内侍高声报道:“圣旨到,赵王刘恢速速接旨——” 尽管刘恢早已得到有一队使者已经从长安出发,要到梁国来传达诏书,但他却没有想到,诏书竟来的如此之快。刘恢来不及多想,便狠狠地瞪了一眼吕夭,迈步走出灵堂,臣工们忙站起身跟了上去。 使者的轺车已在邯郸王宫外停住,一队护送而来的羽林卫队整齐的排列在两侧,刘恢率领着梁国大小臣工快步走了出来,跪下拜道:“臣梁王刘恢接旨。” 使者展开诏书读道:“太皇太后诏曰:国不可一日无主,今赵地无人,梁王刘恢恭孝仁义,且治梁多年,颇有功绩,特拜梁王刘恢为赵王,旨到即行,望赵王速速到任封国,不可迟误。” 什么?将自己改封为赵王,前两任赵王皆是身死异处,如今又将自己拜为赵王,高祖的子嗣之中只剩下四个,难道吕后下一步又要对自己下手了么? 刘恢低沉着头,细细沉思着,竟忘了高喊谢恩接旨之类的话。 使者早已宣诏完毕,却看到刘恢只是跪在那里低沉着头不说话,便开口说道:“梁王欲抗旨么?” 刘恢闻言才回过神来,他忙抬起头高声说道:“臣刘恢接旨,恭祝太皇太后千岁。”说罢,抬手接过诏书,站起身一边再次看去一边说道:“敢问特使,寡人的封国改为赵国,那梁国的国政该当如何?” 使者还未开口,只听后面轺车内传来一句:“梁王果然是心系梁地万千百姓啊。” 刘恢忙向轺车看去,只见朝中的中尉吕产一掀车帘,从车内走了出来,他向刘恢一拱手道:“寡人是太皇太后新封的梁王,赵王近日可好啊?” 刘恢闻言大惊,他看着面前的吕产,竟一时愣在那里。吕产大笑起来,他从袖中掏出诏书道:“赵王不相信么?诏书在此,赵王可亲眼一阅。” 刘恢看向吕产,眉头紧紧锁在一起道:“可高祖皇帝早有......” 还不待刘恢把话说完,吕产便一语打断道:“高皇帝是曾有言,什么非刘姓子孙而称王者天下共击之,可那都已是陈年老历了,赵王何必当真呢?” 刘恢闻言大怒,他看向吕产道:“什么?高皇帝的遗诏在你的口中竟成了陈年老历?” 吕产没有接刘恢这句话,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刘恢身上的素服,又看了看后面梁国臣工们身上的白衣孝服,不由故作惊讶道:“赵王和诸位臣工们今日怎么穿成这样了?” 刘恢怒视着吕产,紧咬着嘴唇一字一顿的说道:“寡人在祭奠自己的弟弟。” 吕产点了点头,长叹了一口气道:“噢,原来赵王是在祭奠幽王刘友啊,哎,年纪轻轻竟丧于野兽之口,确实可惜啊。” 刘恢闻言,冷笑了一声道:“野兽?这野兽只怕不是姓吕,也是姓吕的人养大的吧?” “你什么意思?”吕产眉头一紧,看向刘恢道。 “寡人没什么意思。”刘恢转过身去,一边向宫中走一边说道:“寡人望你接管梁国之后,能照顾好梁国的万千百姓。” 入夜,长安城,右相府,后堂。 时间已至三更,屋中依旧灯火通明,陈平、周勃两人从天色还亮一直谈道入夜,所谈之事始终离不开吕雉与那被猛兽咬死的刘友。 “吕雉她这些年杀得刘氏子孙这么多,难道她真的每晚都能安然入睡?这一次又除了高祖皇帝的一个子嗣,还说什么是被野兽所伤。高祖皇帝何等圣明,为何就没料到今日的这个局面呢!”话还没说完,周勃便已然是一拳重重砸在了桌案上。 “是她吕雉年纪大了爱惜名声罢了,她已年过六十,怕担这个骂名罢了。”陈平接着周勃没说完的话接着说了出来。 “近日朝堂之上那吕雉面色好像略有好转,病症已不复往日之重,唉......”周勃说完便又是一声长叹。 听到这陈平略略一笑,摆了摆手,颇为神秘地说道:“恐怕这次她吕雉真的是离死不远了。” “此话怎讲?” “前几日那吕产为了平息吕雉对于刘友之事的怒火,特意献上了三颗秘制的丹药。”还未等陈平把话说完,周勃那武人性格便把持不住,脱口说道“难道那丹有毒?吕产等辈想篡位称帝?” “哎,那丹药确实是好丹药,寻常身体康健之人吃后确实补气益血,延年益寿,百病可除,可她吕雉就偏偏不行,所谓虚不受补,吕雉重病缠身多日,可以说病已入骨髓,如今贸然进食这大补之物,不过是进一步压榨了吕雉生命中最后一点潜力罢了,今日所见的面色有所好转,哼,回光返照耳。” 陈平话音刚落周勃便压抑不住的大笑起来,好似要将这些年所压抑的通通释放出来。 陈平忙看了看窗外,小声说道:“谨慎啊,毕竟吕雉尚在。” “是是是,陈兄所言甚是,恐怕吕产这家伙做梦也想不到他千辛万苦寻来的治病良药却变成了这吕雉的催命之物。”周勃边说着脸上边露出压抑不住的喜悦之情,边说着边看向旁边的陈平,刚看到陈平的表情,周勃不禁愣住了。 陈平的脸上很是沉重,他喃喃地说道:“吕后一代女主,虽心狠手辣,但却在国家大事之上从未轻易决断过,这么多年来,她对外竭力与匈奴保持和亲,从而在国内休养生息,恢复国力,国家已日渐好转,如果那吕雉一死,吕产,吕禄等辈目光短浅,只顾自己的私利,必然要勾结一干手握大权的吕氏子弟作乱,到那个时候我等的动手之机也已到达,血雨腥风,谁赢谁输还不可预料啊......” “那吕后已封吕产为梁王,如今想来已到了梁国,这长安中就剩下吕禄一人,怕他也是孤掌难鸣啊。”周勃说道。 “不,吕产绝不会在梁地,就算留在梁地为王,恐怕也是这刘姓天下改姓之时。”此时的陈平眉头越发的皱起。 此时的周勃也不复刚才畅快的心情,此时两个为国操劳一生的老人同时低下了头,在心中沉思着,该怎么办。 突然周勃抬起头:“我想到一个人!” 陈平也忙抬起头道:“谁?” 周勃看向陈平说道:“你莫不是忘了函谷关的副将郦寄了么?” 经周勃的提醒,陈平立刻埋怨自己真的是老了,怎么自己特意留的这一步暗棋,关键时刻自己反而想不起来了,当年吕禄被罚去函谷关军中效力,不就是自己等人知会郦商郦寄那对父子特意交好吕禄,以备将来不时之需的么。没想到今日自己愁眉不展之时,被周勃一语点醒,陈平忙站起身对着周勃深深一拜:“将军,请受汉室一拜!” 周勃却仍在那里没有反应过来,陈平也不说话,转身便出了屋子,朝自己的书房而去,此时的陈平要好好盘算盘算如何巧妙用好郦寄这步暗棋,为吕雉死后,诛灭外戚做好一切必备的打算。 密室中只留下一脸尚在疑惑中的老将周勃,不知道他是不是也突然明白了什么,抚摸着那花白的胡须也小声的笑了起来。 次日,未央宫,早朝。 众臣看到因称病已经多日不曾早朝的右相竟然来参加了今日的早朝,心下都不觉有些惊讶,难不成今日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吗?众臣忙一起上前向陈平询问近日在家休养的如何如何,疾病是否已经痊愈等等一些嘘寒问暖的话。陈平则纷纷笑而回应。 待内侍走出来宣布早朝开始后,众臣忙在右相陈平和左相审食其的带领下迈步走入朝堂。待吕雉与刘弘坐定,群臣朝贺已毕后,陈平上前一步躬身施礼口中说道:“禀太皇太后,臣在家中听闻幽王刘友之死,心下十分悲伤,故病情有所加重,并非无故不来上朝,还请太皇太后与皇上恕罪。” 吕雉忙摆了摆手说道:“相国一生为国操劳,大可不必如此。” 陈平再次拱手说道:“今听闻中尉吕产赴梁地就职梁王,臣以为甚善,但中尉执掌北军,在朝中职责重大,不可长期空缺此等要职。臣举荐函谷关守将郦商之子郦寄,郦寄此人文武兼备,长年随其父在函谷练兵,可选入朝中先任职郎中令,以缓解朝中事务之急,望太皇太后恩准。”(未完待续) 第81章 乌头汤 陈平话音刚落,朝堂上小声议论之声顿起,当年吕禄因国库亏空一案被剥去官爵,罚往函谷关军中效力,可这满朝臣工谁还没几个眼线消息?那吕禄当年在函谷关中每日到底过的如何,满朝文武虽不知道具体详情,但大致情况还是了解的,他刚到函谷关便受到郦氏父子的特殊交好,与其说吕禄是被发往函谷军营效力的,倒不如说他只是换了一个新的环境体验了一番不一样的享受罢了,就算不是享受,他那段军旅生涯也决不会苦到哪里去,况且当年王陵刚刚被排挤归乡,太皇太后便立刻又将其召了回来,官比以前做的更大,家产比以前置的更多,群臣不是睁眼瞎,这一切大家都看在眼里了。 当年高皇帝平叛英布归来,正是隆冬腊月,高皇帝在旧病旧伤加上新病新伤的情况下,仍咬牙坚持要巡查函谷关防务,临走之前还不住的叮嘱郦商郦寄父子要守候好汉国的这份基业。可这才过了多久?连十五年都不到,那郦商郦寄父子忘却了高皇帝的嘱托,现在竟也开始巴结像吕禄这般的外戚子弟了。 本以为今日陈平上朝,会言他人所不敢言,做他人所不敢做,没想到到头来的结果再一次让群臣失了望。自萧相,曹相相继病逝后,陈平对于外戚所做的种种事情要么是一言不发,要么就是阿谀以对,今日又是如此。现在连高皇帝手下的这一批功臣元老们都已成了这样,汉国的江山还有指望么? 此时的吕禄脸上也已满是笑意,就算用兴高采烈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他怎么也没想到陈平竟会举荐郦寄来京,自己本就欲图大事,让郦寄这个文武全才来京师协助自己,岂不是事半功倍?他抬头望着那高高在上的宏伟王位,心中只有四个字:“大事可期!“ 吕禄做梦也想不到,这就是他外戚势力覆灭的第一步,他错不该轻易忘记高祖识人的眼光;错不该轻易忘记高祖皇帝与陈平、周勃几十年堪比手足的情谊;更不该错误的估计这些老臣这些年为了汉朝所付出的点滴,为了汉朝所忍受的种种。更多的不该,可惜此时的吕禄都想不到了。 此时吕雉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惊讶,吕禄与郦寄的关系她也有所耳闻。关于郦寄此人,吕雉也有所耳闻,高皇帝都曾称赞他身上有他父亲的那份英武之气,像这样的人吕雉早就想将其调入中央了,可她也怎么都没有想到举荐这个和外戚子弟走的很近的郦寄前来京中竟是面前的陈平提议的。 望着面前陈平满头的白发,脸上的病容,吕雉心想或许他是病魔的侵扰,也或许他是真的老了,此时的吕雉竟也荒唐的认为这些先帝老臣已经完全的倒向了她,倒向了她身后的吕氏一族。 “准!”吕雉一道声音传出。 左相审食其率先拜倒高呼万岁,陈平也紧跟着拜倒下,众臣便也跟着跪下来。万岁万岁的呼喊声久久不能平息...... 赵国,邯郸王城。 刘恢正在书房里看书,眼睛虽在书上,脑海中却一直不停的回想着自自己接到将自己的封地迁至赵国到今天所发生的一件事情。 自己本想在梁国再多待些时日,却不想那吕产催促的甚急,自己无奈,又怕长久下去吕夭会向她的这个大伯背地里告自己的黑状,只好决定立刻收拾行李前往赵国。在临出发的前一天,刘恢悄悄去找了梁国的太卜,想让他为自己占卜一番,太卜占卜之后低头沉默不语,刘恢几次询问,太卜只好说在赵地已死了两任赵王,且都是高祖子嗣,刘氏兄弟,赵国乃刘氏大不吉之地,大王此去,前途堪忧。刘恢闻言,低下头叹息不已。太卜忙又开口说道:“大王此去也大不必如此担心,只要大王谨小慎微,切莫意气用事,臣保大王平安无事。”闻听太卜此言,刘恢的心情才放松了一些,他面对这位太卜深深一拜。 当自己的车驾第一天进入邯郸城时,他永远忘不了街道两旁围观的百姓那份怪异的眼神与那让他听了很是刺耳的小声议论: “这新封的赵王啊,是高皇帝的第五个儿子。” “哎呦,又是高皇帝的子嗣啊?这十年前的赵王刘如意,十年后的赵王刘友,这今日又来了......” “你小点声,朝廷虽已废除了妖言令,但你也要小心你的脑袋。” “你们可还记得,高祖时的赵王张敖,就算是高皇帝的女婿又怎么样,最后不还是落得一个被捕入狱,贬为侯爵。” “啧啧,这些赵王真是没一个好下场的啊。” 这些赵地的百姓在此土生土长了一辈子,他们看的恰恰是最真实的,历任赵王都没有一个好下场的,坐在车驾中的刘恢听了,心中很不是滋味。 就在刘恢正在书房内回想起这些事的时候,一名内侍小心翼翼的走上前来道:“大王,小王子病了,何王妃请大王快去看看呢。” 何王妃是吕夭还没来就和自己要好的妃子,若不是那吕雉强行弄什么刘吕联姻,强行将吕禄的女儿嫁到赵国,何王妃今日早已是王后了,她和自己所生的小刘遂也早已是太子。今日听闻自己唯一的遂儿病了,这让刘恢如何不担心。 “遂儿病了?”刘恢忙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就要和内侍一起跑去看望,忽然,他想到了吕夭,忙站住脚步看向内侍道:“前几日寡人见遂儿时,他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病了?病的重么?” 内侍忙说道:“昨日夜间风凉,小王子怕是染了风寒,从夜间子时起便高烧不退,水米不进,何王妃这才请大王快去看看。” 刘恢强行压住内心的慌乱,他背着手在宫中不停地来回踱步。刘恢只有刘遂这一个儿子,他和他的母亲何王妃平日里在刘恢的眼中都爱如珍宝,往常若是听闻王子病了,刘恢必然会放下手中的事立刻跑去看望,可今日刘恢的举动却让面前的内侍大感反常。 来回踱步了一阵后,刘恢才停下脚步看向内侍良久,才紧咬着牙关挤出了那几个字:“王后现在在哪?” 内侍忙回道:“王后娘娘在自己的宫中啊。” “她知道这件事么?” 内侍摇了摇头道:“何王妃特意嘱咐小臣,只将此事告知大王。” “好!”刘恢沉下头不停地说道:“这就好,这就好。”他抬起头看向内侍道:“快,前面带路!” 内侍忙领着刘恢向何王妃的宫中而去,自那吕夭嫁过来以后,把持朝政,排除异己,对于自己深爱着的何妃,更是大加排挤,不许自己再见她一面,掐指想来,并非距离天涯海角,可自己已是两年没有见过何妃一面了。刘遂渐渐长大懂事,他前段时间还问过自己的父亲,说自己的母亲长年以泪洗面,只想再见父亲一面,父亲为何不肯见母亲的话,刘恢看着面前自己这个还是孩童的儿子,长叹了一口气,不回答他,他哪里知道自己这个当父亲的难处呢? 穿过回廊,眼见何妃的寝宫已在眼前,那名内侍忽然停住脚步,转身向刘恢重重跪下说道:“大王,请恕小臣欺君之罪。” 刘恢呆愣在那里,忙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这名内侍道:“你有何罪?” “大王,实不相瞒。”内侍的眼中分明已滚动起了泪花:“小王子并没生病,病的是何妃娘娘啊。” 刘恢忙抬头看了看前面何妃的寝宫,又低下头看着那名内侍道:“寡人已两年没有见过她了,她得的什么病?” “本来只是偶感风寒。”内侍噙着眼泪接着说道:“是王后,是王后她托太医送来了药物,何妃娘娘自从喝了那碗汤药之后,便病的更重了,四肢发麻,头晕耳鸣,面色苍白,可王后仍每天叫太医送汤药来,说是长期饮用便可根治此疾......” “这哪里是什么汤药啊。”还不待内侍说完,刘恢的眉头已紧紧锁在一起:“这分明是要命的毒药啊,何妃她喝了么?” 内侍的眼泪已划过了脸庞:“何妃娘娘起初不愿喝,可太医们奉了王后的命令,必须亲眼看到何妃娘娘每天都喝完了药才能带上药碗离开。”内侍沉下头接着说道:“这汤药每日一进,何妃娘娘是不得不饮,不知不觉已一月有余,娘娘的脸色越发的苍白,每日只能食小半碗的粟米,前几天还咳出了血。”内侍抬起头看向刘恢道:“娘娘如今已躺在宫中无法动弹,只是每日呼唤着大王的名字,小臣服侍娘娘多年,知道娘娘心中最牵挂的还是大王啊。”说着,内侍对着刘恢一阵磕头说道:“娘娘已病成了今日这副样子,但却仍不住的叮嘱小臣万不可让大王知道这件事,娘娘不想让大王为她和王后翻脸啊。今日小臣自作主张,将大王引至这里,就是想恳求大王能去见娘娘一面,娘娘就是走,也能了却一桩心愿啊。” “吕夭......王后......又是你!”当刘恢听闻自己最爱的人被吕夭害成了这个样子,他彻底愤怒了,他一把将那名内侍拉起来高声说道:“这件事你为何不早早的报我!何妃若是出了半点差错,你也难逃其咎!”说罢,刘恢将那名内侍一把推开,自己快步向何妃的宫中跑去。 那名内侍没有说半句假话,何妃此时脸色苍白的像个纸人,身躯消瘦的像个柴火,她正躺在榻上裹着厚厚的棉被,却仍在不停的发抖。 面前站着两名太医,太医的身后又站着一队卫兵。其中一名太医走的离何妃的床榻很近,他的双手正捧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在棉被中仍瑟瑟发抖的何妃口中哆哆嗦嗦的说道:“我不喝......我不喝......” 两名太医闻言,互望了一眼,另一名太医忙上前说道:“娘娘,你今日这症全是因为一个月前的那场风寒所引发,这汤药正可根治娘娘的病症,还是请娘娘即刻饮下吧。” “那是毒药,那是毒药.....”瑟瑟发抖的何妃奋力的摇着头道:“我不喝,我不喝......我要见大王,我要见大王啊......” 太医闻言,长叹了一口气,向身后的卫兵们一摆手道:“为娘娘进药。”卫兵们忙拱手应答一声后,快步上前一把掀开何妃身上裹着的棉被,另一名卫士上前将何妃从榻上拽起来,何妃的身躯之瘦弱,使得那名卫士觉得像抓进来了一个婴儿一般。 两名卫士又迈步上前,一名按住何妃的双肩,另一名伸手按住何妃的两腮,太医端着药碗上前就要直接强灌下去。整个过程没有一丝言语之间的交谈,太医和卫士们都显得很默契,因为这样的举动每天每天都在重复的上演着。 何妃虽想拼力挣扎,可自己身上实在是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 正在此时只听殿外发生了争吵,只听“砰”的一声,殿门被一脚踢开,太医和卫士们慌忙转头看去,只见赵王刘恢迈步走了进来,殿前把守的卫士忙跟上来道:“大王您不能进去啊!” 当刘恢看到眼前的这副情景后,他自己也惊呆了,两名太医和卫士们见赵王进来了,忙松开了何妃,何妃已两年没有见过刘恢了,看到刘恢站在自己面前,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大王,两年没有见到你了......”说话的声音之薄弱,真可谓是气若游丝,还不待她自己将这句话说完,她便仰头昏厥在地。 刘恢快步跑至何妃身边,忙蹲下来抱住何妃的身体,高声呼喊着:“爱妃,爱妃,是寡人无用,寡人来迟了啊!”何妃太虚弱了,刘恢接连高声呼喊了数遍,何妃仍是昏迷不醒。望着何妃苍白的脸颊,消瘦的身躯,刘恢将她抱到榻上之后,缓缓的转过身,眉头倒竖,眼中和脸上都布满了怒火,这是太医和卫士们从未见过的愤怒。(未完待续) 引子: 嫪毐夺政 公元前8年八月二十二,秦,蕲年宫。 天空依旧阴沉沉的,已经阴了将近半个月了,咸阳城外的农人们都说这是老霖雨即将到来的征兆。但随着持续的阴天,农人们心中竟隐隐惶恐起来,天象如此怪异,必然要有大事发生啊。 郊野的农人并不是凭空猜测,咸阳城内的百姓早已感受到了阴沉的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紧张的氛围。 蕲年宫太后的居所内没有任何的奴婢警卫,屋子内只有赵太后与长信侯嫪毐[làoǎi]。三十九岁的赵太后呆呆的望着面前香炉内徐徐燃着的青烟说道:“政儿也是我的儿子啊。” “你怎么还不明白?”长信侯嫪毐指了指自己的面孔低声说道:“多少年了?八年了......咱们的孩子生下来多少年了?两年了......难道要瞒一辈子不成?难道我的那两个儿,就不是你的儿子?” 赵太后低沉着头不作声,嫪毐叹了口气说道:“八年前,吕不韦把我送进宫来,拔了我的胡子,叫我伪装宦官来服侍太后。这都是为什么?不就是因为你我二人想像夫妻一样过日子么,可偏偏你是秦国的太后,这就不行了。”他苦笑了一下,接着说道:“你以为咱们可以这样瞒一辈子?你以为你的政儿真的不知道?自先王驾崩后,他十三岁继位秦王,大小国事从不自己决断,大事小事只听相国吕不韦的,你以为他是真傻?嬴政他是装疯卖傻。去年他又封我为长信侯。”嫪毐凑到赵太后耳边接着说道:“现在他已经到了亲政的年龄,我和吕不韦都是他心头上的两根刺,早晚要被他拔去。到了那个时候,可怜咱们的两个儿......” “咱们的两个儿......”赵太后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咱们的这两个儿,还有政儿,都是我的孩子,他们三个是兄弟呀......” 嫪毐在赵太后面前坐下说道:“大王他已经亲政,前段时间他为何重用那个李斯?就是想以此慢慢架空相国吕不韦。我和吕不韦,都是他心头的刺,早晚要拔。到时咱们这两个孩子的事情再一暴露,秦人颜面何在?大王是不会饶过我那两个儿的。” 赵太后双眼看向嫪毐“你说怎么办?” “杀秦王政,立咱们的孩子为王。” 赵太后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你想政变?” “眼下嬴政正带兵在雍城举行受冠之礼,我准备带领门客亲兵迅速占领蕲年宫,随后攻占咸阳,封锁城门,等嬴政从雍城回来时,一举将其拿下。”嫪毐脱口而出,没有任何停顿,似乎这套方案已经在他心里已经想了很久。 赵太后低沉着头不作声,嫪毐长出一口气接着说道:“只是要废秦王政,还需要你的太后玉玺,此事方可名正言顺。” “容我再想一想吧......”赵太后慢慢闭上了双眼,两行热泪划过面庞。自己并非秦人,而是赵人。自己也并不是哪个诸侯国的王室贵胄,而是曾经吕不韦府上的一名歌姬。那时吕不韦还只是赵国的一名商人,那时的先王子楚虽是秦国王子,但却被押在赵国做人质。先王在赵国的那段时间里,每日衣不遮体,食不充饥,是吕不韦一直在照顾着他,还把自己送给了那时落魄的先王,世人皆知现在的秦王嬴政是先王和自己的儿子,孰不知当年吕不韦把自己送过去的时候已经怀有了身孕,吕不韦才是现在秦王的亲生父亲啊,听起来是多么的可笑。后来,任谁也想不到,昨日还是他国屋檐下一个人质的子楚,忽然被秦国接了回去,并且直接继位为秦王。先王那时感念吕不韦的恩德,将吕不韦一介商贾拜为国相,一步登上人臣之巅。可没过多久,年轻的先王就一命呜呼了,年幼的嬴政继了位,国家大权牢牢握在了吕不韦的手中。吕不韦不能时常来我太后的寝宫,就给我送来了假宦官嫪毐......想想自己这三十余年,多可笑,多荒唐啊,多有违人伦啊,可是不管是吕不韦还是先王都把我当成政坛的棋子,唯有面前的嫪毐是真心的爱自己,自己也真心的爱他......想到这,赵太后不愿在多想,也不敢再有丝毫的停留了,她双眼望着嫪毐:“事关重大,一定要谨慎行事。” 蕲年宫,秦王寝宫。 望着国尉魏缭呈上来的密报,1岁的嬴政双手一抖,密报顺着指尖滑落在地,他仰头瘫倒在地上。魏缭忙跪下上前扶住嬴政道:“大王不必惊慌,我即刻调集锐士营戒备蕲年宫,这次一定将嫪毐逆党一网打尽。” 嬴政双眼呆呆的望着屋顶,不作声。 魏缭忙又说道:“嫪毐那贼现在还以为大王您真的带兵去了雍城,孰不知大王您早已看破了他的诡计,大王年纪轻轻就如此英明,秦国之幸事啊。” 嬴政微微咧开嘴,既不是在笑,也不是在哭,他眉头紧紧锁在一起,脸色异常的难看,过了半天,才挤出了三个字:“母亲呐......” 天压的很低,似乎一场暴雨即将来临。嫪毐身穿盔甲,手提宝剑率领着数百名门客一步步向蕲年宫外的空场走去。在他的谋划中,此刻嬴政已率军在雍城举行大典,王宫之中只有国尉魏缭和他的数千锐士,而魏缭早已被自己买通。昨日,他已经告知魏缭今日的政变行动,魏缭答应到时将百官都召集到空场,并派锐士营包围群臣,到时只等嫪毐和赵太后一起宣读废除嬴政的诏书。 嫪毐抬头望了望阴沉的天空,他再次伸手探了探袖中的诏书,回头对身后的门客们道:“跟我来!”门客们暗暗拔刀在手,跟随着嫪毐冲入空场内,眼前所面临的一切使他们感到一丝隐隐的不安。 空场内空无一人,既没有百官,也没有魏缭的锐士营,嫪毐忽然发觉今天的王宫是那样的蹊跷,自己从宫外进来,一路上竟没有看到一个站岗的卫兵。“停!”嫪毐站住脚步,身后的门客们也都慌忙站住。一个门客一指前方:“主公,国尉魏缭!”嫪毐忙向前看去,只见魏缭一人身披甲胄,腰悬利剑,正站在前方大殿的台阶上,目光直直的看着自己。 八年来,嫪毐一直以宦官的身份出入秦宫,此刻他不用再做丝毫的伪装,他抬头看着前方的魏缭,用真正他本身男人的声音喊道:“魏缭!有何变故么?” 魏缭缓缓抬起右手,嫪毐只感到有大队人马向这里开来,他忙回头看向刚刚自己进来的大门,只见一队身披重甲的秦国锐士已经堵在了门口。嫪毐忙回过头来,只见前方宫门大开,又是一队锐士缓缓走了出来。嫪毐忙向两边看去,两侧的高墙上尽是手持弓箭的锐士。嫪毐忙定睛再向前方看去,只见最高的台阶上还站着一个身披一袭黑衣的年青人,竟是秦王嬴政! 直到这一刻,嫪毐才知道自己的计划早已败露,今日便是自己的死期了。冷汗从嫪毐的额头上渗出来,他下意识的从袖中拿出那件诏书,扯着嗓子高喊道:“太后有诏书在此!秦王嬴政无德无才,不足以承袭秦国宗庙!”他将诏书高高举起喊道:“太后有诏!废秦王政!另立新王!”因为嫪毐长年假扮宦官,猛地高喊,最后竟喊的破了音,在锐士营的面前显得那样的渺小与无力。 待嫪毐这最后一声喊过之后,四周一片死寂,没有任何人回应一声。嫪毐颤抖着举起宝剑喊道:“太后有命:得秦王人头者,赏千金!封万户侯!杀啊——”身后的门客们听罢,忙举起刀来跟着嫪毐向前方的嬴政冲去。嬴政面无任何表情,他微微抬了抬右手,两侧高墙上的锐士们一起放箭,转瞬之间,嫪毐身后的数百门客皆葬身血泊之中。 “魏缭。”嬴政的目光依旧是那样的平静:“该去太后寝宫了。” 夜幕降临了,阴了一整天的天空此刻是漆黑一片,竟连半点残月也看不到。一道闪电划过夜空,紧接着一声响雷,一场暴雨终于砸向咸阳。 魏缭率领锐士营已经将太后的寝宫翻了个遍。赵太后呆坐在那里,嬴政来到她的面前,慢慢蹲下身子,挤出了一个十分难看的笑脸道:“母亲,那两个孩子在哪呢?” “政儿......”赵太后看向嬴政:“他们也是你的兄弟啊。” 闻听此言,嬴政强挤出来的那个笑脸瞬间僵住,他缓缓站起身正要开口,只听耳边传来小孩的哭泣声,他转头看去,只见两名锐士各抱一个孩子走来:“大王,找到了。”锐士将孩子放在地上,两个孩子忙扑向赵太后,噙着眼泪喊道:“娘......娘......” 嬴政的双眼慢慢瞪大,他一指那两个孩子:“摔了。” 两名锐士一声答应,上前从赵太后怀中一把将孩子夺过,赵太后瞬间弹坐起来忙喊:“政儿,他们是你的兄弟呀!”话音还未落,只听屋外一声啼哭,两行血迹溅在窗户上,屋外便再也没了声音,唯有那暴雨拍地,雷电交夹之声。 赵太后冲上前去使劲气力拍打着嬴政,疯了一般的高喊。两名军士忙上前来押住她,她瘫倒在地,昏了过去。 “大王。”两名锐士押着嫪毐走了上来。 “嫪毐......”嬴政双眼看向嫪毐:“你假扮宦官,祸乱后宫,政变谋反。依秦律,车裂你也不为过!” 嫪毐的脸上此刻并没有丝毫的恐惧,他仰头大笑起来。嬴政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你笑什么?” 嫪毐笑着说道:“假扮宦官?那是相国吕不韦把我送进来的。祸乱后宫?你好一个威风凛凛的秦王......”嫪毐转头看着已经昏厥在地的赵太后又接着说道:“我和她都是吕不韦的棋子,我和她只是想像夫妻一样在一起,这要是在寻常的百姓人家,这又有何不可?偏偏她是太后,就难了......”说着,嫪毐又笑着看向嬴政:“我政变谋反?嬴政,你才是秦国最大的反贼!”嫪毐深呼一口气微笑着说道:“当年先王子楚在赵国做人质时,商人吕不韦为了结交子楚,就把自己的侍妾送给了子楚,那个侍妾被送去的时候已然怀有了身孕,后来生下来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取名叫政。” “你......”嬴政一指嫪毐,正要反驳,嫪毐大声笑道:“大王好威风啊!难道大王你还要问我谁是大王的亲生父亲么?哈哈哈,多可怜啊,大王活了二十余年竟然至今不知谁是自己的生身父亲!哎,一个统领秦国群臣百姓,即将要带领秦人扫灭六国的,竟然跟秦人毫无血缘之亲,竟然不是赢氏后裔,竟然是个彻头彻尾的赵人!难道这还不是秦国的第一反贼么!”喊罢,嫪毐昂头大笑起来。 “你......”嬴政的脸色异常的难看,他指着嫪毐的右手正在不断的颤抖:“你胡说!你胡说!” 嫪毐大笑着喊道:“我胡说?那你去问问你真正的父亲吕不韦吧!哈哈哈......”锐士们忙上去死死捂住嫪毐的嘴,嬴政一脚踢翻旁边的桌案,嘶声喝道:“车裂了他!分了他!”嫪毐依旧在狂笑不止,锐士们忙将嫪毐押了下去,可嫪毐仍在高喊着说道:“赵政!你这个孤王!多可怜啊,连你的母亲都支持我政变,你还活着干什么啊!哈哈哈......” 一道闪电再次划过夜空,紧接着又是一个惊雷。嬴政强忍着眼泪,他慢慢环顾了一遍在场的所有人,魏缭和锐士们一个个都低沉着头,唯有史官正抬着头在一旁记录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魏缭......”过了良久,嬴政才开口说道:“你们都听见了什么?” 魏缭和锐士们慌忙跪下,将头埋的很低回道:“臣等什么也没有听到。” “史官......”嬴政看向史官,表情异常的平静:“寡人到底是谁的儿子?” 史官忙跪下说道:“大王是秦庄襄王的儿子!大王没有第二个父亲!” 嬴政缓缓点了点头,看向昏厥在地的赵太后慢慢说道:“夺去她的太后封号和食邑,贬为秦国庶民,放逐陇西荒山。”说罢,他又看向魏缭道:“魏缭,你和王翦前几日呈上的吞灭六国之策,马上开始实行,十五年内务必吞并六国,统一天下。” 魏缭忙拱手说道:“臣定在一个月之内攻破魏都大梁。” “不,魏国早已是日薄西山。”嬴政紧咬着牙关说道:“不灭魏,先灭赵。” 魏缭忙道:“臣保证半月之内攻占邯郸。” 嬴政点了点头:“好。都退出去吧。” 魏缭和锐士们站起身缓缓退了出去。屋子内只剩下了史官和嬴政两个人。史官开口说道:“大王,嫪毐与太后您已做了处置。可相国吕不韦这十余年来把持朝政,架空大王,意图谋逆,不知大王要做何处置?” 嬴政呆愣在那里良久,才开口说道:“罢了他的相国之位,抄封了他的家产,将他逐出秦国吧。” “大王。”史官上前一步说道:“大王你是赢氏后裔,难道你忘了秦国自孝公以来历代国君励精图治,才有了今日横扫六国的能力了么?他吕不韦本一介商人,仗着先王的宠信,把持秦国国政数十年。”史官跪下说道:“请大王杀吕不韦,以堵天下人之口!” “寡人杀不了他......真的杀不了他......”嬴政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寡人生下来就在赵国当人质,没有饮食,没有衣服......赵人们把口水吐在先王的脸上,马鞭打在我的身上,没有人管我们的死活。只有他.......照顾了我,照顾了先王,后来他还把我们一家送回了秦国。”说着,嬴政看向史官:“寡人不能杀他,谁也不能杀他!” “那就请大王杀了臣。”史官昂头说道:“可是就算大王杀了臣,大王身世的事情,后人依旧会问,难道大王真的忘了秦国历代先君一统天下的大愿了么?” 嬴政再也忍不住了,眼泪终于划过了脸庞,他像一个孩子一样哀求着面前的这个史官:“一定要杀他么?难道杀了他,天下人就不会再问?后人就不会再问?” “大王杀了他,就是在告知天下人,大王不是他的儿子。”史官看向嬴政接着说道:“因为儿子是不会杀父亲的。” 嬴政觉得脑袋很疼很疼,他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走到窗边,望着外面倾盆的大雨说道:“诏:吕不韦伙同嫪毐谋逆,罢官罢爵,诛灭......诛灭九族。”说罢,嬴政失声痛哭起来,他抽泣着低声说道:“父亲......父亲......” 自此之后,这位二十一岁年轻的秦王似乎就再也没有哭过,再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公元前1年,秦王嬴政以“远交近攻”的军事战略,横扫六国,统一天下,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中央集权的封建王朝——秦朝。秦王嬴政自认为自己德高三皇,功盖五帝,因此自称秦始皇帝。 二十一岁那年的事情似乎成了嬴政心中永远无法抹去的阴影,这也终造成了嬴政一辈子性格上的扭曲与精神上的分裂,因为那一年对嬴政心灵上的打击实在太过沉重了。没有人能够体会的到嬴政的内心到底在承受着一种怎样的折磨与煎熬。 秦国统一六国后,嬴政在15年的时间里,筑长城,开灵渠,伐匈奴,修皇陵,每年征发徭役达到上万名。在这同时,他又宠信宦官赵高,并痴迷于仙术妄想长生不老,最终致使强大的秦帝国迅速走向了衰败。 嬴政在人生最后一次东巡时,车驾行至沙丘,他猝然长逝。赵高李斯篡改了他遗诏,赐本应继位的长公子扶苏死,而改立胡亥为帝。胡亥继位之后,更是在他父亲原有的基础上变本加厉。终于在大泽乡爆发了陈胜吴广的起义,那石破天惊的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震彻了整个天下,也从而拉开了秦帝国覆灭的序幕。紧随着大泽乡起义的打响,项梁项羽,刘邦,英布、臧荼、彭越、田荣各路豪杰纷纷打起了反秦的旗号,一时,中华大地继春秋战国之后再次被卷入烽烟中。 最终,秦王子婴宣布投降,璀璨一时的大秦帝国正式覆灭。可是天下却并没有得到安宁,以项羽为首的楚军和以刘邦为首的汉军正式展开争夺天下的最后交锋,史称楚汉战争。 楚汉号角一开,双方血战,历时五年。然而,在这五年间历史的天平却并没有斜向军事强大的楚军,而是在这五年之中悄悄地斜向了军事力量并不突出的汉军。 我们的故事也就从此开始了。 这个国家带领华夏民族走向富强。 这个国家成了华夏民族永远的名字。(未完待续) 第83章 蛰伏保身 果然不出陈平所料,吕后前日的病情好转不过只是猛进了大补之物的原因,还不到半个月,吕后便再一次病倒了。闻听太皇太后再次卧病不起,审食其,吕禄二人忙一起前来问安,刚一进椒房殿中,一股浓烈的中药气息立刻扑面而来,只见吕后拄着拐杖在内侍的搀扶下走了出来,脸色却比之前要憔悴了许多,满头花白,脸上的皱纹已深深的陷入了松垮的皮肤中。 审食其,吕禄二人一起跪下拜道:“臣等特来向太皇太后问安。” 吕雉坐下之后,向他们二人摆了摆手道:“请起来吧。” 审食其和吕禄两人起来后,吕禄看到吕后一脸的病容,脸上顿显悲伤之色,他开口说道:“大哥前日送上的丹药,姑妈吃了还不见好么?” 吕雉笑了笑说道:“你大哥前日送来的丹药,老身吃了,已是见好了。”吕雉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人之生死皆由天定,老身的性命亦不是几颗丹药就能救治的来的。” “姑妈休要说这样的话。”吕禄脸庞上竟划过了一行泪痕:“当今的汉国,人心浮动,唯有姑妈可震慑朝野,独掌乾坤。姑妈若去,我等吕氏子孙如何能担得起这汉国的天下啊。”说罢,吕禄竟低声抽泣起来。 一旁站立,一直沉默不语的审食其听的分明,这吕禄方才的言辞之中便有问题,汉国本就是刘氏的天下,自你们吕氏外戚当政以来,刘氏宗族倍受打压,汉国的天下何时需要压在你们这些外戚人的手中了?你吕禄口口声声说的这些话,将刘姓子孙置于何地?分明是在提醒太皇太后,外戚们的势力还未到坚如磐石的地步,若你一旦撒手辞世,他们这些吕氏子弟还真的未必能斗得过刘氏宗族。 吕雉虽然老了,也病了,尽管思维已不如年轻时那般迅敏,但她的头脑却并不糊涂。吕禄的话音刚落,吕雉便已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细想之下,吕雉不由对她面前跪着的这个侄儿感到万分的惊讶,惊讶之后竟是隐隐的恐慌。 吕雉一直认为,这么多年来,一旦有什么事,唯有将这些事交给已经逝去的大哥吕泽或者审食其去办,才能办的干净利落,又符合自己的心意。而对于其他的这些如吕禄,吕产等吕氏子弟们,吕雉对他们却一向并不是很满意。当年高皇帝还在时,这些吕氏晚辈们便依仗自己在朝中的权势,在乡野民间横行霸道,每每都使得自己在高皇帝面前尴尬万分,不敢发一言以对。自自己临朝称制以来,这些晚辈们更是无法无天,以致于天下百姓谁人不对吕氏一族咬牙切齿?就拿面前这个吕禄来说,当年还不是因为偷挪国库存银被老王陵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揭发了出来,使得自己背上了用人不当的恶名,在朝臣面前抬不起头来,最后只能将其发至函谷充军,才总算给了朝臣们一个交代。 可就是这个吕禄,吕雉此时突然觉得,自从王陵离朝,自己将吕禄从函谷关调回京师之后,吕禄就像变了个人一般,不光行事风格变得干净利落,鸩杀刘恭,暗杀王恺绵儿,囚禁刘友,将一个诸侯王活活饿死,这一连串的事情做出来,让人丝毫抓不到把柄,倒像极了当年的吕泽,行事处事根本不用自己多吩咐,便能将事情办的极好,现在更是就连说话用词也不像曾经那样幼稚和单纯,竟显得滴水不漏。 面对着面前用长袖捂着口鼻,暗暗抽泣的吕禄,吕雉心下一动,果断,铁腕,心狠,思虑颇深,她从吕禄的眼中竟看到了一抹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可她又隐隐的感到不安起来,她的心中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想到这,吕雉开口说道:“不必哭了,老身近日身体越发不如从前,朝政之事已交于左右丞相协同皇上一起处理。你已闭门在家思过了这么久,日后可按时上朝听政,对于朝事,你该多多留意些才好。” 让自己日后多多留意朝事?吕禄闻听此言,立刻明白了过来,他也不再抽泣了,忙拱手向面前的吕雉深深一拜道:“侄儿谢姑妈赏识。” 吕雉看向一旁一直沉默不言的审食其道:“燕王年纪轻轻,骤然病逝,老身很是心痛啊。这些年来,肥儿,盈儿,友儿,恢儿高皇帝的这些子嗣们,相继而去,如今建儿也先去了,老身白发人送黑发人,老身这心中十分悲痛啊。” 此时的审食其也再也不是昔日那个英俊的青年了,如今的他,也亦是垂垂老矣,满头的白发之中只依稀夹杂着几根黑丝,花白的胡子也已长至咽喉了。他这一生,见惯了吕后的谋事手段,高祖的这些子嗣们,一向被吕后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这些藩王的相继死去,除了刘肥,刘建之外哪个不是直接或间接的死于吕后的手中?今见吕后又在假意哭泣,忙像以前一样拱手说道:“人之生死皆由天定,太皇太后请节哀。” 吕雉这才擦了擦眼角,看向审食其道:“燕王的丧事办的怎么样了?” 审食其拱手说道:“太庙令前日已将燕王刘建牌位列于宗庙之中,谥号为灵。刘建之子刘角已率燕国卫队护送燕灵王的灵柩来京。臣等计议,灵柩到京之日后,臣与右相率百官出郊远迎,则良辰吉日下葬于长陵。” 审食其处置政务的手断越发的老练了,吕雉缓缓点了点头,端起桌案上的茶杯轻抿了一口,抬起头随口问道:“燕灵王的儿子多大了?” 审食其想了想,拱手答道:“今年也该五六岁了。” 吕雉微微点了点头,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燕灵王英年早逝,可惜只有这一个儿子,燕国若大之国,要交到一个小娃娃的手中了......” 审食其眉头紧紧锁了起来,一阵冷汗已从他的后背渗出,联想起刚刚吕禄所进之言的言外之意,吕氏外戚们的势力还未到坚如磐石的地步,再想起方才吕雉那看似自言自语的话,不由打了一个哆嗦。 此时的吕禄也早已明白了面前这个老太太的心思,不由暗暗感叹怪不得太皇太后能把持朝政十多年之久,手段果然狠毒啊。 “吕禄。” 听到吕雉在叫自己,吕禄忙抬起头拱手说道:“侄儿在。” 吕雉看向他说道:“燕灵王之子护送其父的灵柩来京,一切吃穿用度就交给你来负责了。” 这句话听起来很是耳熟,当年赵王刘友受召入京,吕后当时不也是说自己卧病在塌,让吕禄来安排赵王的一切行程么? 吕禄忙拱手说道:“侄儿领命。” 吕雉向他挥了挥手道:“你先退下去吧。” 吕禄拱手应诺之后,慢慢退了出去。 吕雉又向殿中的内侍侍女们摆了摆手,内侍侍女们也纷纷退了出去。 此时的殿中只剩下了吕雉和审食其两个人,吕雉拄着拐杖慢慢站起身,看向审食其说道:“你也老了。” 审食其闻听此言,笑了笑说道:“时光飞逝,白驹过隙,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老臣又怎能不老?” 吕雉拄着拐杖走到审食其的面前,笑着说道:“当年被困项羽军中的时候,都是你一直在照顾我,后来你又一直帮我做事,除了刘如意,除了戚夫人,你虽不是我吕家的人,但我赏赐给你的荣华富贵却丝毫不亚于我吕家的那些子弟们,我还拜你为左丞相。又是辟阳侯,又是相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审食其笑了笑说道:“太皇太后,我明白您的意思,您是想让我像当年协助吕泽那样,协助今日的吕禄吕产等人。” “老狐狸。”吕雉笑道:“这么多年了,老身的心思还是被你猜的一清二楚。” “我老了......”审食其长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说道:“蒙太皇太后的错爱,愧居于相国之位,享尽了这人世间的荣华富贵,我只想安度晚年,不愿再插手这些政务了。” 吕雉望着审食其的双眼说道:“你......不愿再帮我了么?” “并非老臣不愿再助太皇太后。”审食其再次拱手说道:“实在是老了,心神已老,不复从前了。”审食其叹了口气说道:“有些话我本是不想说的,权且只当作你我今日不是君臣,只单论这半生的情义,我还是该多这一句嘴。” 吕雉看着审食其的眼神道:“你说。” “吕禄之心......”审食其想要继续往下说下去,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说出来,只好长长的叹了口气。 吕雉已明白了审食其的意思,她一边拄着拐杖背过身去一边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说吕禄之心,绝非只是眼前这些官位,钱财。”吕雉停顿了片刻,默默地说道:“他想当皇帝。”吕雉转过身来看向审食其道:“他的这个心思我何尝不知?这天下是高皇帝与那一班公卿元老浴血奋战而得来的天下,我等外戚如此把持朝政十多年之久,已属不易。那些老臣和藩王们之所以步步忍让只是因为老身还一直奉行着高祖的遗诏,他吕禄若是生了这觊觎皇位的心思,那我吕氏一族的灾祸也便要来临了。” 审食其缓缓点头说道:“太皇太后既然心中如同明镜一般,自然不需要老臣再多一句嘴了,太皇太后当尽快防范,尽快打消了吕禄的这个念头才好啊。”说罢,审食其从怀中取出相印,跪下来,双手将相印捧过头顶道:“老臣愿辞去左相一职。” 吕雉鼻头一酸,眼眶已经湿润,她没有回复审食其方才的话,而是拄着拐杖一步步向后面而去。 大殿之中只剩下审食其一个人跪在那里,早年战乱的漂泊生涯让他尝尽了人情的冷暖,多年的官宦生涯让他看尽了明争暗斗,血雨腥风,他深知吕氏和刘氏的矛盾伴随着刘友刘恢的死,如今已经到了不可和解,一触即发的程度。他也深知现在不管是吕禄,吕产,还是陈平,周勃,或是在外的代王刘恒,齐王刘襄,他们都在等一个信号,那就是吕雉的死亡。 一旦吕雉崩逝,那这已经积压了十几年之久的国仇家恨就会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而放眼吕家的那些子弟们,吕禄,吕产等人虽然手段强硬,且把持着中央,但却目光短浅,终不足以成大事。审食其自己已算得上是三朝元老,国家老臣了,现在自己已到了晚年,若是最后被扣上了吕氏同党的帽子,那可就是灭族之灾。 大殿中只剩审食其一人,他将相印高高的举过头顶,静静地跪在那里。 一名内侍小心走至审食其面前,小声说道:“太皇太后说准了辟阳侯的奏请,请辟阳侯将相印放至桌子上以后就请回吧。”说罢,内侍一转身便退了出去。 审食其闻听此言,顿时老泪纵横,他慢慢站起身,双手颤抖着将那枚相印放在了面前的长案上后便“扑”的一声跪下来,仰头高喊道:“谢太皇太后!”喊罢,面对着那张长案深深一拜。 椒房殿外吕禄一直都未曾离去,他一直在殿外徘徊着,见到审食其终于出来了,他忙上前拱手说道:“左相,太皇太后方才吩咐我负责燕灵王之子来京后的吃穿用度,这本是少府该操心的事啊,太皇太后为何让我接管?还请左相大人教我啊。” 审食其看向吕禄那狡猾的眼神,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禄儿啊,你变了,变的越发的狡猾老练了,再不是当年那个被王陵抓住把柄后,跪在朝堂上吓得颤颤巍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禄儿了。”说罢,审食其转身便接着向外走。吕禄忙跟上来说道:“还请表叔教我啊。” 审食其停下脚步,看向吕禄说道:“禄儿啊,太皇太后的心意你比表叔领悟的要快的多,你怎么领悟的就怎么去做吧。”说罢,审食其迈步向宫门外走去,忽然,他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吕禄道:“禄儿,表叔还有一句话要告诉你,做人做事不要做的太绝。”审食其又伸手拍了拍吕禄的肩膀道:“表叔方才已辞去一切官职了,以后这朝廷上就看你们这些后辈们的了,你们好自为之吧。”说罢,审食其迈步而去。 回到住处之后,审食其在家院的搀扶下下了轺车,刚迈步走入庭院便开口说道:“自今日起,闭门谢客,老夫无官一身轻,以后也不临朝了。”(未完待续) 第84章 剑拔弩张 长安城内的审食其府邸,在此之前每日的访客皆是络绎不绝,这些访客,他们或而求官,或而求差,这是审食其自任左相以来最风光的一段时间。但自他辞去左相官职之后,闭门谢客,也不再早朝,还将家中银两系数散与家中大小仆人和外面的穷苦之人,这座府邸便顷刻之间冷清了下来,正如审食其现在的内心一样。 此时审食其府邸的客堂内,吕禄正带着吕平,吕台等一群吕氏子弟们正齐聚在这里,他们闹嚷嚷的一定要请辟阳侯出来,声称有要事要请教。侯府的老家院一连推说了几次辟阳侯年纪大了,卧病在塌,不能见客,但吕氏子弟们皆嚷嚷不休,吕台起身看向老家院说道:“辟阳侯为太皇太后效劳半生,虽非我吕姓氏族,但在这族中也向来是一言九鼎!今吕氏一族已到了生死存亡之时,辟阳侯为何在家里躲清闲呢!” 吕台话音刚落,吕氏子弟们便一起跟着又吵闹起来,老家院正要开口说话,只听后堂传来一声苍老的声音:“是谁在老夫的府堂里叫嚷啊?” 这苍老的声音不用问,吕氏子弟们心中便已清楚是谁,自吕泽去世之后,这族中自然便是吕雉和审食其资历最高,今见审食其终于肯出来了,他们忙停止吵闹,一起看向后堂的那扇屏风。 果然,审食其拄着拐杖,一身黑衣素服走了出来,这是吕氏子弟们从未见过的审食其,昔日的审食其每日总是穿着名贵的丝绸,戴着华丽的冠冕,依仗太皇太后在朝中的威信,每日不去处理相国该办的各项国务,而是每日像一头猎鹰一样监视着满朝官员的一举一动,一旦发现哪名官员有丝毫的过失,便记录在册,若那名官员脑筋再死一点,不知道拿着银钱来孝敬他,他便会立刻将这份册子上报太皇太后,当事的官员便要遭殃。这才是吕氏子弟们眼中的审食其。 可现在出现在他们眼前的这个老人,倒像一个饱经风霜,淡泊名利的闲人野士,让这些吕氏子弟们感到颇不适应。 审食其拄着拐杖迈步走了出来,他看向刚刚还在嚷嚷不休的吕台道:“吕台,你身为朝中的大臣,方才竟在老夫的客堂内吵闹不休,还说什么吕氏一族已到了生死存亡之事,说话不假思索,有失大臣风范!”刚一出来,便是对吕台一番呵斥。 吕台忙低下头不再说话,可他心中却不这样想,你审食其还好意思和我讲什么大臣风范,你身上可有半点这样的风范? 吕禄向吕平使了个眼色,吕平忙会意站起来看向审食其拱手说道:“辟阳侯,您是我吕氏一族的恩人,可现如今太皇太后病重不朝,吕产又身处梁国,不在京师,而您现在又辞去官职,称病在家。”吕平叹了口气说道:“眼看族人的灾祸将至,我等特来请老大人出山相助啊!” “什么灾祸将至?”审食其看向吕平说道:“吕平,你要把话讲清楚了。” 吕平忙看向一旁的吕禄,只见吕禄正朝着自己微微点了点头,于是他忙看向审食其说道:“老大人身不在朝野,难道心也当真不在了么?方今朝野上下人心浮动,刘氏宗族和那些高祖老臣们......”还不待吕平将话说完,审食其便开口说道:“老夫早已辞官,只想安度晚年而已,朝野之事,老夫已不想再涉及半点了。今日你等既然来了,那老夫就送你们一句话,都好自为之吧。”说罢,审食其看向一旁的老家院道:“送客。” 家院忙上前正要开口逐客,吕禄忙站起身看向屋中其他的吕氏子弟们道:“你们都走吧,我和老大人有话要说。” 闻听此言,审食其本来已经迈向后堂的脚步立刻停在了那里,背对着课堂,只是不说话。吕禄话音刚落,吕氏子弟们便纷纷站起身向审食其的背影一拱手道:“我等告退。”说罢,便纷纷转身而去。吕氏子弟之中还有一名年青人也跟着人群准备退出去,吕禄忙开口说道:“郦寄,你和我留在这里。” 原来那年青人正是曾任函谷关副将,经陈平当朝举荐,而被调至京师,现正担任郎中令一职的郦寄。 郦寄听到吕禄竟叫自己也留下,不由嘴角扬起一丝微笑,他收住笑容,忙转身侍立于吕禄身后。 待众人都退出去后,客堂之中只剩审食其,吕禄,郦寄三人,吕禄才上前一步开口说道:“前日在椒房殿外人多眼杂,今日在这只剩我们三人,还望表叔不吝赐教。” 审食其看了一眼吕禄身后那个年青人道:“这位是?” 吕禄忙看向郦寄开口介绍道:“他就是函谷关将军郦商的儿子,前段时日陈平在朝堂上举荐来朝中任职郎中令的就是他。”待吕禄介绍完后,郦寄忙上前向审食其拱手拜道:“早听闻辟阳侯大名,今日晚辈才有幸得见。”一句话客套的话,让人听得很舒服。 审食其微微点了点头,吕禄又接着说道:“当年我被派往函谷关效力,还多亏了郦寄兄弟的照料啊。” 郦寄忙笑着说道:“分内之事而已。” 审食其拄着拐杖重新坐下来,看向吕禄说道:“禄儿啊,表叔早就劝过你的姑妈,陈平周勃等那些老臣跟随高皇帝南征北战才打下了这汉国的江山,他们自始至终都是心向刘氏的,可你姑妈偏偏不听。”审食其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今日太皇太后病重不朝,陈平那个老狐狸必然要开始着手准备了。” “陈平敢带这个头么?”吕禄听罢,沉下头说道:“且不说他敢不敢带这个头,这些年来他向来唯太皇太后的旨意唯命是从,这鸩杀刘恭,连杀三赵王,他从未说过半句话。即便他不是真心向吕,也是个胆小怕事的人,表叔高看他了吧?高祖旧臣之中还是周勃,灌婴等人较为棘手。” “蠢。”审食其狠狠瞪了吕禄一眼道:“你知道什么?那陈平当年跟随高祖皇帝征战沙场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孩子呢!他这个人,城府极深,岂是你能看得懂的?” 吕禄心中虽颇不以为然,但审食其毕竟比自己要老练的多,听一听他的想法,总是不会有错的,于是口中便说道:“那侄儿还请表叔教我啊。” 审食其叹了口气道:“老夫本已不想再插手这些事情,可耐不住你们这些人每日来我的府中搅扰。”说着,审食其拄着拐杖慢慢站起身道:“念在我审食其与你们吕家相识半生的情分上,今日且教你一步,日后你要怎么走,就都是你的事了,你们成也罢,败也罢,都与我无关了。” 吕禄闻听此言,忙拱手侍立以待。审食其开口说道:“陈平为人,机敏老练,城府极深,而像周勃,灌婴,夏侯婴等人虽是开国元勋,却是武夫出身,智虑不足,可尽快拉拢之。”说罢,审食其便拄着拐杖迈步向后堂而走,口中仍喃喃的说道:“日后你们成也罢,败也罢,都与老夫无关了。” 吕禄沉下头,细细的思索着审食其方才所说的话。郦寄迈步上前小声说道:“燕灵王之子刘角护送其父灵柩前日已到了长安,三日后于长陵下葬,当务之急,还是这件事啊。” 吕禄缓缓点了点头道:“燕国偌大之国,怎能交到刘氏的手中呢......” 三日之后,长陵。 阴云密布,长陵内外白幡高展,百官皆着白衣,几名内侍抬着燕灵王刘建的棺椁一大早便从长安出发,直向长陵而去。吕雉曾下过令,杜绝一切铺张浪费,故而刘建的棺椁并不是很大,场面也远远不够一个诸侯王该有那种的声势浩大。 吕雉拖着病体,带病领在刘氏宗族子弟的前面,百官之中陈平再次称病未来,审食其也闭门在家,百官中自然便是周勃吕禄二人领头。幼小的燕灵王之子刘角在燕相的带领下护从在棺椁的左边,跟着漫漫长队向长陵方向而去。 刘建不到二十岁便溘然长逝,只留下了刘角这一个孩子,刘角早早便失去了父亲,小孩子心中悲伤万分,现在正一手抚摸着父亲的灵柩,一手抹着眼泪小声的哭泣着。而燕国国相的心中此时可顾不上悲伤,他很清楚当今的朝局,高祖原本有八个儿子,如今只剩下了两个,今日刘角护送父亲的灵柩来京,谁敢保证此行就一定无险呢? 灵柩已被内侍们抬上了长陵,待灵柩下葬之后。刘角仍是痛苦万分,不住的抹着眼泪哭泣,燕相则丝毫不敢离开他半步,并时不时的小声对刘角说道:“还望殿下不要过于悲伤啊。” 正在此时只见吕禄迈步走了过来,他向燕相一拱手说道:“卫尉吕禄,见过燕相。” 燕相忙向吕禄拱手还礼,吕禄看向燕相身边站着的幼小的刘角道:“这就是燕灵王的儿子吧?”燕相忙笑着点了点头,并看向刘角说道:“殿下,这位是卫尉大人,论辈分,你还要叫他一声舅表叔父呢。” 刘角忙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看向吕禄叫了一声:“舅表叔父。” “哎。”吕禄摸了摸刘角的小脑袋道:“你父亲还从未带你来过长安,舅表叔父我也从没见过你,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说着,吕禄伸出袖子又为刘角擦了擦脸上的泪痕道:“人都有一死,角儿啊,你也不要过于悲伤了,我们都是你的亲人。”说罢,吕禄抬头看向燕相道:“燕相,太皇太后方才说,想见一下刘角孙儿。” 闻听此言,燕相心下立刻踌躇起来,吕禄叹了口气说道:“闻听燕灵王病逝的消息,太皇太后的病越发的重了,刚刚远远看了眼角儿,很是喜爱,这才让我将角儿抱去给她看一眼。” 燕相闻言,只好说道:“大王生前只有这一个孩子,万般嘱托让我照看好小主人,不是我多心,既然太皇太后想见孙儿,那还望卫尉大人将孩子早点带回来。” “这是自然。”吕禄说罢,便低头看向刘角笑道:“走,舅表叔父带你去见你奶奶。”说罢,吕禄牵住刘角的手,二人一起下了长陵,向山下吕后的车驾走去。 刚刚下了长陵,刘角回头看到离人群越来越远了,心下不免有些担心起来,口中便问道:“表叔,我奶奶在哪啊?” 吕禄忙指了指山下说道:“山下就是。”说罢,便拉着刘角接着向前走,待离长陵上的人群更远了一些后,面前忽然走出两名羽林卫士,吕禄向那两名羽林一使眼色,两名羽林忙会意点了点头。 刘角心中更为慌乱,他正要开口说话,只听吕禄率先开口说道:“角儿啊,表叔还有事情要办。”吕禄一指面前的两名羽林说道:“就让他们二人带你去吧。”说罢,吕禄转身便要回去,刘角已觉得事情并不简单,他忙快步追到吕禄身边说道:“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吕禄回头狠狠地瞪了刘角一眼,那眼神之中充满了杀机,吓得幼小的刘角竟是打了一个哆嗦,只听吕禄的语气格外的冰冷:“你该去找你那英年早逝的父亲了。”说罢,吕禄转头向那两名羽林说道:“还愣着干什么?” “诺!”两名羽林迈步上前,一人一把捂住刘角的嘴巴,另一个人从腰间解下麻袋一把将刘角套住,二人合力用一条麻绳将袋子的口死死的扎住,刘角被捂住了嘴巴,呼喊不得,只好在麻袋中奋力的扑腾着。 两名羽林看向吕禄,似乎是在询问他到底要不要做下一步。 吕禄背过身去,像是在喃喃自语一样:“太皇太后亲口说了,燕国偌大之地,就要交到一个小娃娃的手中了......” 两名羽林闻听此言,眉头一紧,二人一起抓起了麻袋的两头...... 吕禄背对着他们,只听耳边传来“三,二,一!”后,紧接着便是“噗”的一声,之后便再也没了刘角在麻袋中的扑腾声...... 吕禄的心就如同装着刘角的那个麻袋一般,随着麻袋的落地,吕禄心中的一块大石也终于放了下来。(未完待续) 第85章 诸吕用事兮刘氏危 吕禄领着那两名羽林迈步走下山去,装着刘角的麻袋正静静的倒在乱石丛中,下面已渗出了一大片的血迹。 吕禄向旁边的两名羽林使了个眼色,两名羽林上前将麻袋口解开,将刘角的尸体从里面倒出来,丢在地上。吕禄捂着口鼻定睛看去,刘角尸身已被摔的面目全非,五官已基本无法辨认,四肢也已尽碎。 一直阴云密布的天空此刻终于降下了大雨,当雨声滴在吕禄的脸庞上时,他忽然打了个寒颤,那种感觉像极了当初自己将刘友饿死时的那份恐慌和害怕。他抬头望着阴空,雨点啪嗒啪嗒的打在他的脸上,他突然感觉到,这不是雨,这分明是一滴一滴的刘氏子孙的鲜血...... 天降大雨,燕灵王的尸身已经下葬,吕雉忙命大队人马撑起轺伞,返回长安。 燕相此时还丝毫不知小主人已经遇害,他仍站在长陵外焦急的等待,闻听吕后下令返回长安,他忙要前去中军銮驾中去看一看,看看小主人到底是不是待在太皇太后的身边,他迈步正要过去时,一眼便看到吕禄正站在一旁指挥着几队人马在收拾丧葬用具,于是他忙迎上前去说道:“卫尉大人,我家小主人何在?” 吕禄似乎没有听见,仍在那里指着搬运白幡的内侍们道:“快一点,快一点!这雨越下越大了,快点收拾!” 燕相见状,忙快步上前走至吕禄旁边说道:“大人,我家小主人呢?” 吕禄这才转过头来看向燕相道:“哎,燕相怎么还没回京师馆驿?” 燕相忙说道:“我在等接着我家小主人一起回去啊。” 吕禄笑了笑说道:“你是说角儿啊?太皇太后刚刚见了他啊,很是喜爱,非要带回宫去抚养几天,奶奶疼孙子,这我也不好阻拦啊。” 燕相并不是傻子,他从吕禄牵强的笑脸之中已觉察出了此事的不妙,他忙说道:“先王薨,燕国大小政务都等着小主人回去之后才能处理,还请大人让我早日带着小主人回燕国吧。” 闻听此言,吕禄的脸色刷的一下阴沉了下来,他看向燕相说道:“太皇太后这么大的年纪了,想多抱几天自己的孙子有什么不对?燕国事务再多再忙,总也不差耽误这两三天。太皇太后的她老人家的脾气,你该不会不知道吧?你既然这么急着回燕国,那你就先回去吧。”说罢,吕禄一甩衣袖,转头指着搬运白幡的内侍们道:“怎么还没搬完?快点快点!”便不再理会自己身后的燕相了。 燕相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他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在馆驿中多等几天,还请卫尉大人跟太皇太后说说,让我能早日带着小主人回去。” 吕禄转过身笑了笑说道:“这就对了,燕相也是明事理的人啊。”说着,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说道:“看看这天,这雨真是说下就下,燕相还是赶快登车,先回京师的馆驿歇息吧。” 燕相点了点,叹道:“也只能如此了。”说罢,他向吕禄拱了拱手,转身向自己的轺车走去。看着燕相走远的背影,吕禄挥了挥手,两名羽林便走上前来拱手小声说道:“大人有何吩咐?” 吕禄伸手指了指燕相的背影,两名羽林忙一起拱手说道:“诺!”说罢,两名羽林便提刀快步跟了上去。 燕相仍丝毫没有察觉,他的心中只是隐隐觉得小主人此行情况一定不妙,什么奶奶疼孙子?当年的刘恭可是她吕后的亲孙子,尚且被废了皇位,幽禁于永巷之中,不明不白的就死了,亲生孙子尚且如此,这先王可是高祖皇帝和王夫人所生,又不是吕后亲生的儿子,刘角也自然不是吕后的亲孙子,情况还能好的了么? 燕相低头思索着,一步步的向自己的轺车而去,来到轺车前,他一抬头,只见前面驾车的车夫并不是自己从燕国带来的那个人。 “你是谁?”燕相忙警觉起来,他看向车前坐着的车夫说道:“我的车夫呢?”那名车夫就那样静静的坐着,丝毫不理会燕相的质问。 此时,只听燕相背后有人说道:“相国大人何必如此多疑呢?”燕相闻声忙向后看去,不知何时两名羽林已叉手站立于自己的身后了。 燕相心中一惊,他忙回头想找到吕禄,却发现吕禄早已在雨中不见了踪影,四周的丧葬用具已被系数搬上了轺车,几十驾轺车辚辚而动,都纷纷在向长安方向赶,方才还人山人海的长陵,此刻只剩下自己和这两名羽林卫,还有几辆还未装好用具的轺车和十几个内侍。 “相国大人。”一名羽林对着那辆轺车向燕相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道:“目下京师不安,给您换了驭手乃是卫尉大人的意思,这驭手可是宫中的羽林卫啊,羽林卫亲自驾车,卫尉大人都没享受过如此殊荣呢。” 燕相忙回身再次看向轺车前的那名驭手,大雨之下,那名驭手还是面无表情的坐在前面,任由雨声把自己淋得湿透,却连伸手抹一把脸上雨水的动作都没有。 燕相忙迈步要走,两名羽林一前一后挡住他的去路说道:“雨下的这么大,相国大人要去哪里?” 燕相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他万万没想到,这些吕氏子弟们的手下的竟是如此的果断,如此的迅捷。一个念头立刻涌上了他的心头,莫非小主人已经遇害?眼看自己今日在劫难逃,可自己却对于现在的处境无可奈何,只好长叹了一声,转过身上了那辆轺车。驭手见燕相上了自己的车,忙一甩缰绳,轺车辚辚直下长陵而去。 那两名羽林对视了一眼,相互点了点头后,提剑翻身上马,一拽缰绳,紧紧跟了上去。 轺车辚辚冲下长陵,奔上了与长安方向相反的官道。雨中路滑,可那驭手驾车的技术却是极其娴熟,两条缰绳两匹骏马在他的手中竟是任由摆布,几经转弯,轺车从官道上下来转而上了一条泥泞的小路。 轺车猛地一声颠簸,拉车的两匹骏马皆是长嘶一声,车辆立刻向前猛地沉了一下,坐在车中的燕相忙探出头看向车前的驭手道:“怎么回事?” 那名驭手忙勒住马绳高声说道:“大人,雨下的太大,马的前蹄陷入了淤泥之中,走不了了!”说着,他悄悄伸出右手在衣袖中掏着什么,由于动作太小,车中坐着的燕相根本就没有察觉,仍忙说道:“刚刚有官道不走,为何改走小路?”一边说着,燕相一边探出头环顾着四周,荒郊野岭,大雨滂沱,根本就辨别不出方向来,他接着说道:“这么大的雨,也没有太阳,我总觉得这不是回长安的路啊!” 一道寒光闪过,那名驭手已从袖中取出了一把锋利的东西来。 “这当然不是回长安的路。”驭手冷冷笑了一声,猛地转过头来看向燕相:“这是取你性命的路!”说罢,那驭手举起手中的利刃奋力刺去,燕相只觉得腹中一阵酥麻,鲜血四溅,眼前的一切慢慢黑了下来,直至什么也看不到了...... 长安城,椒房殿外电闪雷鸣,大雨顷刻之间就转变成了暴雨,吕平吕台等一批吕氏子孙正站立于殿外的回廊下,侧耳听着殿内吕雉训斥吕禄的声音。 椒房殿吕禄跪在下面,低沉着头,听着面前吕后的训斥,不敢出一言以复,因为他的心里很清楚,自己只是帮吕雉做了她最想做却又不敢做的事情。 “吕禄啊吕禄。”吕雉指着吕禄说道:“你身为卫尉,掌管着皇城的安危,那刘角一个小孩子的命你怎么都看不住?你手下的那些羽林卫队是干什么吃的?竟让角儿失足从山上跌了下去,建儿死的早,只留下这一个孩子,现在又失足摔死,你让老身百年之后如何去见高祖皇帝?” 吕禄忙将头低的更低了,口中只是不住的说道:“都是侄儿失职在先,侄儿愿受太皇太后责罚。” 正在此时,一名羽林浑身上下淋得湿透,快步跑进来跪下拱手说道:“启禀太皇太后,出大事了。” 吕雉眉头一紧,忙看向那名羽林说道:“什么事?” 那名羽林忙说道:“燕相至今未回馆驿,臣等忙组织人马出城寻找,可却丝毫不见燕相的车驾,竟......竟......”羽林沉下头禀道:“竟如同消失了一般。” 吕雉心下一惊,吕禄忙转身看向那名羽林高声喝道:“废物!小燕王已经出事了,无论如何燕相决不能再出事,还不快步接着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属下明白!”那名羽林忙一拱手,站起身快步退了出去。 待羽林走了之后,吕禄忙又将头低沉下去,上面坐着的吕雉再一次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自己的这个侄儿,她不由在心中默默叹道:“干净利索,后生可畏啊......” “老姐姐,这事也不能全怪禄儿啊。” 吕雉和吕禄忙一起寻声看去,只见吕嬃领着一名手撑雨伞的内侍走进来,待吕嬃走进殿中后,那名内侍则将手中的雨伞收起来,侍立于殿外等候。 吕嬃是吕雉的妹妹,舞阳侯樊哙的妻子,自樊哙几年前去世之后,便更没人能管得了她,她便仗着自己姐姐在朝中的权势,横行于朝野之间,群臣没有不怕她的。 见到吕嬃进来了,吕雉这才平静了一下心情说道:“妹子,你不知道,旧账就不提了,可是今天,你让他自己说,说说他都做了什么。” 吕嬃走上前将吕禄扶起来,看向吕雉笑了笑道:“我都听说了,那刘角是个小孩子么,乱蹦乱跳的,禄儿一时没有注意,才酿成了如此惨剧。”吕嬃转脸看向吕禄说道:“禄儿啊,小姑知道你也是一时大意而已,这没你什么事了,你出去吧。” 吕禄这才向吕嬃拱了拱手,又面向吕雉深深一拜后,才转身慢慢退了出去。吕禄刚刚迈步走出椒房殿,他大感松了一口气。回廊下等待的吕平吕台等人忙围了上来,他们正要开口询问,吕禄忙向他们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后小声说道:“此处不是说话之所,今晚你们都到我的府上来。” 吕氏子弟们忙连连点了点头。 夜渐渐深了,暴雨依旧下个不停,吕禄的府中已尽皆熄灯,但惟有一间偏室内还摇曳着烛光。偏室之内吕禄坐在正中,面前围坐着一批吕氏子弟们,他们围拢着吕禄忙问道:“太皇太后没治你的罪?” 吕禄微微笑了笑道:“当初杀那个刘友,孙赢,今日杀这个刘角,还有那个燕相,皆是太皇太后授意的,她又怎么会治我的罪?” 吕台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太皇太后老了,虽愈加在乎名节,但她还是更在乎自己百年之后我等的生死啊。” “你说对了。”吕禄笑了笑说道:“吕氏兴,则她百年之后便可誉满天下。吕氏亡,则她百年之后便是谤满天下。多简单的道理啊。她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了她自己百年之后可以誉满天下而做的准备啊。” 吕平在一旁忙掐着指头说道:“高祖皇帝当年将自己的那些子嗣们都分封到了富饶的封国内,可是如今,赵王刘如意,刘友,刘恢接连被我等除去,如今那刘建又早早的病死,他唯一留下来的那个小孩子也被咱们弄死了。”吕平冷笑了一声接着说道:“高皇帝八个儿子,这才多少年啊?转眼就只剩代王刘恒和淮南王刘长了。” 满屋的吕氏子弟们都笑了起来,吕禄也跟着笑道:“天下郡国,赵国,梁国,燕国都将握于咱们的手中。梁国已封给了大哥吕产,至于这赵国和燕国嘛......”吕禄看了看在座的吕氏子弟们笑道:“你们明日朝会就等着听封吧!” 吕氏子弟们再次笑了起来,吕台沉下头片刻抬起头说道:“郡国的势力咱们已可以和刘氏相抗衡,可在这人事上......”吕台看向吕禄沉下声音说道:“放眼朝局,大小臣工俱是高皇帝的旧臣,他们可是心向刘氏的啊。”(未完待续) 第86章 大封诸吕 闻听吕台此言,吕氏子弟们纷纷低下头陷入了沉思。吕台所言一语便切中了要害,这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事情成败关键还在这人事上,外戚势力虽越来越大,可却即没有民心做基础,也没有老臣来辅助,确实难办啊。 屋子内方才还谈笑风生的吕氏子弟们,此刻皆陷入了沉思之中。吕平忽然抬起头说道:“这常言说道,国家稳定时,要留心于丞相。国家危难时,要留意于将军。我想到了一个人,此人不好言语,但却统兵有方,在军中的威望足以和周勃相抗衡。” 吕禄抬起头看向吕平说道:“你想说的莫不是颖阴侯灌婴?” 吕平忙点头说道:“正是灌婴。他当年追随高祖皇帝征战天下,累立战功,确是一员沙场宿将啊,如果能拉拢他为我们所用,大事可成矣。” “没错!”吕台似乎也想起来了什么,他忙接着说道:“灌婴现正身居车骑将军一职,掌管着车骑营,若是他肯相助我等,凭他的声望,何愁大事不成?” 吕禄的眉头却渐渐拧成了一团,他沉下头说道:“灌婴早年追随高皇帝披荆斩棘,必然是心向刘氏,怎么可能为我等所用呢?” 吕平笑了笑,看向吕禄说道:“灌婴沙场上拼了一辈子的命,可直到现在还只是个车骑将军,而周勃却早已是绛侯太尉,位列百官之首了。那灌婴心中常有不满,他与周勃历来不和之事,朝野上下谁人不知?惟其如此,拉拢住灌婴,也不是不可行啊。” “好......好!”吕禄细想了一番,抬起头说道:“这几日备好礼品,我要亲自到灌婴的府中登门拜访一番!” 吕氏子弟们纷纷点头认同,众人想起刘氏子孙今日之处境,想起明日太皇太后即要把那么原本分封给高祖子嗣的封国全部分封到自己这些人身上,不免更加兴奋。蜡烛一个接一个的点燃,吕氏子弟们围聚在一起,畅想着今后的更加肆无忌惮的生活,不觉东方已发白。他们现在就在等那最后一个信号,那就是吕后的病逝,到时他们则可改朝换代,立千秋万代之业。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刘氏子孙和高祖老臣们也和他们等待的是同一个信号,到了吕后病逝之时,他们则要拔剑而起,诛杀外戚,匡扶汉室。这场积压了十几年的恩怨,都会在那一刻骤然爆发,一场腥风血雨即将再次到来。 未央宫前殿。 早朝时辰已经到了,外面的暴雨也在后半夜的时候便悄悄的停止,吕禄等人在府中密谈了一夜,此刻也来不及休息片刻,便忙梳洗了一番,换上朝服,早早便来到前殿等待朝会,今天的这场朝会,不论是对于吕禄他们来讲,还是对于刘氏子孙们来讲,都会是一场划时代的朝会,那就是高祖的时代彻底过去,外戚们的时代彻底到来。 早朝钟鼓已经响了两通,朝臣们陆陆续续都已到来,没有一个人开口询问昨日刘角死因的真相,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开口询问那所谓失踪了的燕相现在找到了没有。几声苍老的咳嗽声响起,朝臣们忙一起寻声望去,只见相国陈平拄着一条拐杖,满鬓斑白,满脸皱纹,脸上写满了病容,背也已经驼了下来,在两名内侍的搀扶下一步步向这边走来,朝臣们看到陈平已经病成了这样,忙纷纷上前询问陈平病情可有好转,陈平开始的时候还能回答几句,过了一会便摆了摆右手,示意自己没有力气再说话了。 看到陈平成了这个样子,吕禄不由扬起一丝微笑。 钟鼓响过三通,内侍迈步从大殿中走出来高声报道:“钟鼓三通——众臣入殿朝会——” 几名官员忙上前左右搀扶着陈平,一步步的走入朝堂,将陈平扶到位置上后,才纷纷退回到自己的班位上。皇帝刘弘走出来,接受过群臣朝拜之后,向往常一样坐回座位上后便进入了一言不发的状态。待刘弘坐定后,吕雉才拄着拐杖从后面走出来,待她看到下面陈平的病容后忙开口询问道:“几日不见,相国身体可还好?” “蒙太皇太后挂念老臣。”见吕雉开口问及自己的身体,陈平忙镇定精神,他很想高声回答,可话一说出就变成了苍老和嘶哑之声,他奋力拱了拱手说道:“老臣没什么大碍,就是啊......”陈平一边说着,一边伸手颤颤巍巍的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袋道:“就是啊......每过小半个时辰就要进一次药,郎中嘱托,这药可千万不能断啊。”说着,陈平转头朝一旁的司仪官嘶哑的喊道:“哎,你给我看着点时间,小半个时辰就要提醒我进一次药啊!” 看到陈平病成了这样,吕雉忙看向司仪官道:“每过小半个时辰便提醒相国进一次药。” 一旁的司仪官忙拱手应道:“诺。” 陈平这才回过头来,闭上了双眼,开始闭目养神,仿佛自己真的已经病入膏肓了一般。 陈平虽说是高祖旧臣,可这么多年来,他却从未与自己这些当权的外戚们相抗衡过一次,而他自任相国一来,一直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今见他病成了如此,吕雉的心中还真泛起了一丝悲伤。她看向陈平说道:“老身那里还有几粒大补的丹药,一会朝会结束了之后,老身让人送到相国府上去。” 众臣都将目光投到陈平的身上,可陈平却仍在那里闭目养神,好像没有听到一般。 吕雉叹了口气,看向一旁的内侍说道:“宣诏吧。” 一旁的内侍答应一声,迈步上前展开手中的竹简高声宣读道:“太皇太后制曰:燕灵王建英年而逝,本该其子刘角世袭父位,然其子刘角前日意外身死,终至宗庙社稷不能相传,即日起,封吕通为燕王。” 吕通忙从班部丛中走出来跪下高声说道:“臣遵旨!” 内侍接着宣读道:“赵王刘恢因一妃妾而殉情自杀,实辱高祖之英风,有愧列祖之英灵,即日起,废其子孙世袭之权,改封吕禄为赵王。” 吕禄快步而出,“扑”的跪下高声说道:“臣遵旨!” 内侍接着高声读道:“另,封吕种为沛侯,吕他为俞侯,吕更始为赘其侯,吕忿为吕城侯,吕甲为......”随着内侍的宣读,一个又一个吕氏子弟纷纷走出班部丛跪下,一个个的高声呼喊着谢恩,竟一连分封了吕氏子弟达十数个之多。 高皇帝死前所立的遗诏此刻在老臣们的耳边再一起响起,凡非刘姓子孙而称王者天下共击之,可现今的天下,梁王是吕产,赵王是吕禄,燕王是吕通,吕王是吕台,更有什么沛侯,俞侯,吕城侯等等竟都是吕家的人,高祖啊高祖,你的在天之灵能看的到么?老臣们此刻再次将目光集中在陈平身上,陈平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抓着那只装药的布袋,紧闭着双眼,脸色极为难看,似乎这一会没有进药便连气都要喘不上来了一样。老臣们又将目光看向太尉周勃,周勃紧缩着眉头,双手紧紧握成拳头,低沉着头,虽然坐在那里,但却不难看出他的脸上尽是怒火。 十几个吕氏子弟一起跪在殿前山呼万岁之后,内侍说出了最后一个名字:“封吕嬃为临光侯。” 吕嬃?临,临光侯?群臣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认为自己一定是听错了,耳朵欺骗了自己,可自己的眼睛也跟着欺骗了自己么?紧接着,他们便看到吕后的妹妹吕嬃迈步走上前殿,跪下高声说道:“臣谢恩!” 群臣们的眉头立刻紧紧锁在了一起,自三皇五帝以定人伦之时,哪有女子上殿议政的道理?且不说女子上殿有违礼法,她吕嬃一个女人,寸功未有,竟也将其封为侯爵?这吕嬃本就仗着吕后的权势,目中无人,肆无忌惮,今日将她封了临光侯,她岂不更要无法无天了?心中是这样想的,可他们却并不敢出头说一句话,他们不约而同的想起了被排挤归乡的王陵,想起了在大殿之上怒而触柱的太常令叔孙通,他们的头都低了下来。 宣读完毕,内侍将诏书合上,皇帝刘弘这些年已经渐渐长大,他也早已看明白了今日的朝局,看到吕家人如此明目张胆的把持朝政,大封自家人为王为侯,看到下面的群臣一个个低头不语,他便也将头低了下去,他自己心里很清楚,自己并非刘氏血脉,当好这个傀儡,可以活命啊! “臣认为不妥!” 汉国庙堂之上还有忠臣啊,群臣听那声音,分明是宏亮,干脆的少年之声,他们忙寻声看去,只见卫士令刘章迈步走了出来。群臣此刻都想起了当年刘章剑斩吕嘉的往事来,不由在心中默默赞叹高祖子孙果然是血气犹在,可他们又突然担心起来,高祖的子嗣们这些年纷纷被外戚们迫害致死,如今只剩下两人,若是外戚们再向刘章这个庶出孙下手,那高祖的子孙们更是所剩无几了。 刘章迈步而出,向吕雉一拱手说道:“儿臣以为太皇太后今日之制大不妥也!昔年高祖皇帝曾有遗诏,非刘氏子孙不得称王,此其一。昔年万千将士随高祖皇帝南征北讨,多少军士累立战功,甚至因战争而落下伤残,尚且没有得到封侯之位。吕嬃乃一女子,虽是樊老将军的结发之妻,可却并无尺寸之功,安能封侯?” 果然是少年英气,无所畏惧啊,吕雉再一次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刘章,心中暗想,今日朝局大势已是一目了然,满朝文武尚且一个一个低沉着头不敢发一言,你刘章竟敢当这个出头的人,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想到这,吕雉侧脸看向下面坐着的陈平道:“相国之意如何?” 陈平坐在那里,紧闭着双眼,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一旁的内侍忙走至陈平身旁小声说道:“相国大人,太皇太后问你话呢。”一连说了好多遍,陈平才慢慢睁开眼睛说道:“啊?” 内侍忙又说了一遍:“太皇太后问您话呢。” 陈平好像并没有听清面前内侍的话,只见他转头看向司仪官扯着嘶哑的嗓子喊道:“到时辰了没有啊?” 司仪官忙说道:“还未到时辰。” “不行了......咳咳咳,不行了......”陈平连连咳嗽起来,他忙伸出手颤抖着从布袋中掏出一粒药碗,抬头看向吕雉断断续续,嘶哑着说道:“太皇太后,老臣不行了,喘......喘不上气,该......该进药了......” 吕雉忙向一旁的内侍一招手道:“快拿水。” 内侍忙端着一碗水走至陈平面前,陈平将药碗扔进嘴里,又颤颤巍巍的从内侍手中接过水,就着水将药碗咽下去后,这才长松了一口气,脸色也好像好了很多。 陈平身旁的内侍忙又小声说道:“相国大人,太皇太后刚刚问您的话,您还没说呢。” “啊?”陈平看向吕雉笑了笑,摆了摆手扯着嘶哑的嗓子喊道:“好,好,老臣赞同!” 陈平此言一出,吕禄和吕氏子弟们的嘴角都不由的纷纷扬起,今日这老陈平到底是真病也好,装病也罢,至少证明,他是个明白人,他知道此刻该站在哪一边。 吕雉微微点了点头,她又看向下面坐着的周勃道:“太尉之意呢?” 周勃忙站起身,强压着心头的怒火,脸上却仍是笑着说道:“老臣还是那句话,昔日高皇帝定天下后大封刘氏子孙为王,今日太皇太后临朝称制,自然要封吕氏子弟为王,老臣始终觉得这没有不妥的。”说到这,周勃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跪着的吕嬃,又转过头看向吕雉说道:“至于吕嬃受封临光侯有违礼法,恕老臣直言,太皇太后也是女主,执政以来,天下晏然,太皇太后可临朝称制,那吕嬃为何不能受封临光侯呢?”周勃一拱手接着说道:“况且,临光侯是樊老将军贫困之时的患难之妻,当年樊老将军随高皇帝四处征战,临光侯在家中既要赡养樊老将军的父母,又要抚养樊老将军的孩儿,如此之功,难道还叫寸功未立么?”(未完待续) 第87章 黎明前的黑暗 周勃话音方落,吕禄吕台等人立刻高声迎合,满朝这么多的臣子,竟无一人在这个时候为刘氏子孙们说一句话。刘章看向周勃,他不敢相信这是当年追随高皇帝南征北战,率领军马冒着生命危险赶去白登山解围的那个周勃。他又转脸看向陈平,老陈平坐在那里,一边捂着心口,一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不知道到底是装病还是真的病成了那样。群臣呢?他们虽然愤怒,却是一个个低着头敢怒不敢言。刘章,这个年方二十出头的年青人,感到了无尽的无助与愤怒。 刘章将头低下,对着上面的吕雉拱了拱手,嗓音极为低沉说道:“相国太尉,都是我汉国的元老,既然都已如此说,那恕微臣告退了。”说罢,刘章迈步转身出了前殿,这个地方气氛之压抑让他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他一刻也不想在那里多待了。 刘章自十几岁来到长安之时起,吕雉虽知他是高祖血脉中仅剩不多的有血性的人,虽知他对如今外戚干政的局面早有不满,虽知留着他终会是一个威胁。可是吕雉心中的那种感觉却说不出来,像刘友刘恢等人,除掉也就除掉了,而这个刘章,吕雉不知道为什么,她很喜爱这个年青人身上的那种血性,尽管他是刘肥的儿子,高祖的孙子。望着刘章转身出殿的背影,那条计策又一次浮上了吕雉的心头。 这场朝会散了之后,群臣们的心中都有了一个明确的信号,他们走出皇城之后,抬头望着阴沉的天空,前秦二世而亡,如今汉国易主也已成了眼前之事,难道这些都是上天所注定的么?他们心中都清楚的知道,马上就要变天了。 深夜时分,长安城已经早早禁了街,大街上空无一人。陈平的府中后堂那间小小的偏室内仍摇曳着烛光。陈平周勃二人面对面坐着,面前平放着那份高祖十一年冬在上林苑内高祖皇帝赐给陈平的密诏。 陈平双手将那份密诏拿起,低声读了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外戚乱国之势已展露头角,朕虽有心拔出,奈何力不能行,唯恐百年之后,子孙孱弱,外戚弄权,乱汉国之江山。曲逆侯陈平,绛侯周勃俱为忠心耿直之臣也,今特赐此诏,代天之命,剿除奸党,匡扶宇内,汉国大小军民百姓见此诏书,如朕亲临。汉高祖十一年,冬。”待陈平念完之后,他的眼角已再次滚动起了泪花。 “季哥这份诏书的分量果然重如千斤啊。”周勃听罢后,也长叹了一声说道:“高皇帝这是把汉国的天下都交到你我二人的手中了。” 陈平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叹道:“是啊,谁握有这份诏书,谁便握着这整个天下。若是当年高皇帝将这诏书交到别有用心的人手中,只怕汉国的天下不会是外戚的,也不会是刘氏子孙的,而是成了那个人的了。”陈平看向周勃说道:“高皇帝对自己的识人之术是何等的自信啊。” 周勃看向陈平,陈平也看向周勃,两个早已是年过半百的老人此时就这样对视着,他二人自十几年前接了这份诏书后,便担起了整个汉国的天下,这十几年来眼看着外戚将刘氏子孙一一迫害致死,眼看着他们被封王封侯,眼看着朝政的大权被他们所掌控,他二人心中有多少的委屈诉说不得啊。 陈平和周勃对视了良久,他二人几乎是同时开口说道:“时机到了。”说罢,二人相视笑了起来,笑中包含着的是几十年磨就出的默契和相互的信任。 陈平站起身朝屋外喊道:“家院!再叫一盏灯来!”喊罢,陈平坐下来将那份密诏小心的收了回去后,他看向周勃说道:“十几年了,咱们的动手的时机终于到了。” 周勃点了点头说道:“刘氏藩王们这些年已被外戚们接连拔去,我思索着,在那吕后看来,如今天下已无人能与她们家抗衡,今日朝会她大封诸吕,就是想再一次证明天下已尽归她的手中了。” 陈平冷冷一笑说道:“今日朝会之上你我二人一唱一和,已将外戚们麻痹,他们现在只怕早已沉浸于他们的皇朝大梦之中了。”陈平沉下头接着说道:“这些年我暗中观察,吕后一旦离世,外戚们必然要听命于吕嬃,吕产,吕禄三人。”陈平看向周勃,伸出三个指头小声说道:“这三人之中,吕嬃辈分最老,她的心狠毒辣和她姐姐比丝毫不落下风,但却又没有她姐姐的那份行事的魄力,大可不足为虑。吕产是族中的长房长子,孔武有力,又曾担任中尉一职,北军大营之中有不少军官是吕产一手提拔上来的,此人现在虽已被封为梁王,但保不齐吕后离世之后,他会回京继续把持朝政,故而,对此人不得不早做谋划。” 周勃冷笑了一声说道:“老夫出入军旅之时,他吕产还在尿床呢,北营里的那些小子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老夫若是指东,那帮小子谁敢往西半步?” 陈平听罢,笑了起来,他忙站起身朝周勃深深一拜说道:“当年在上林苑中,高皇帝指名让老将军和我一同成此大事,看来高皇帝果然是早有先见之明啊。到时调军入宫,剿杀乱贼,皆要仰仗老将军的虎威了。” “还是季哥的眼睛毒啊。”周勃也笑了起来,他也忙站起身扶住陈平说道:“剿杀乱贼没得说,老夫定当尽力而为。” 二人坐下之后,陈平接着说道:“至于那吕禄么,此人极为阴险,心机颇深,吕后一旦逝世,吕禄必然要说服吕产吕嬃还有那些吕氏子弟们一同谋反。然而他贪心有余,却胆略不足,他要谋反必然要做好万全的准备。”陈平看向周勃说道:“他一定会拉拢住一个人。” 周勃沉思片刻开口说道:“灌婴?” “咱们二人真的想到一块去了。”陈平点了点头接着说道:“灌婴是追随高皇帝的老将了,在军中威望甚高,如今已年过六十,却还是车骑将军,掌管着车骑营。若吕禄将灌婴拉拢住,那南营,北营,还有车骑营,这京都三大营的兵力可就尽归外戚们调遣了,当时就算有高皇帝的密诏在,咱们也是回天无力啊。” “灌老将军向来重情重义,高皇帝对他的有厚恩,他必然不会有二心。”周勃拍了拍胸脯说道:“灌婴的事包在我身上了。” 陈平微微笑了笑点头说道:“那这样的话,三大营之中,咱们已手握北营,车骑营两大营。可南营现如今正握在卫尉吕禄手中,他今日虽受封为赵王,却根本没有要去赵国的意思,我看他是想久留京师,为日后的谋逆做准备。南营是羽林营,直接掌握着皇宫的防务,若是也能掌控于我等的手中,大事必成啊。”陈平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只可惜南营无人啊......” “南营未必就无人。”周勃眼前一亮,他看向陈平说道:“卫士令刘章虽不能随意调遣南营的羽林卫,但大小也算是南营的一个头目,况且他还是刘氏的子孙。这个刘章小小年纪就不在齐国跟着他哥哥刘襄享受荣华富贵,而是选择跑到这危机四伏的长安来,当年在吕后的宴会上他剑斩吕嘉,今日他又当庭怒斥吕氏封王,有血性,剿灭乱贼,该当分他刘章一份功劳。”周勃说罢,看向陈平,只见陈平一直低头沉默不语,沉吟不决,周勃又开口说道:“莫非你觉得他还年幼,此等大事不能告知于他?” “非也。”陈平摇了摇头,他看向周勃说道:“刘章是个少年英雄,难怪老将军你如此看重他。可老将军你是否还记得,当年他刘章出卖了少帝刘恭,本来约定好了踢案为号,结果当天却是称病不朝,终至孝惠皇帝的血脉至此中断。” “你是觉得他这个人......” 陈平缓缓点了点头说道:“没错,我总觉得他并不像表明那样血性十足,反而觉得他肚子里尽是阴谋诡计啊。” “可他是高皇帝的庶出孙,是刘氏子孙啊。”周勃忙说道:“如今外戚干政,日后像吕禄等人说不定还要篡权夺位,难道刘章愿意眼睁睁看着汉国易主么?” “我指的不是这个。”陈平看向周勃,小声说道:“咱们若将计划告知刘章,他必然愿意相助,可你想过他的目的么?” “目的?”周勃紧缩着眉头,沉默不语。 “当今的皇帝刘弘是吕后一手扶植起来的,对外谎称是什么孝惠皇帝的子嗣,可孝惠皇帝明明只有刘恭一个儿子啊,到时外戚被系数剿灭,难道刘氏子孙还会留着刘弘这个冒牌的帝王么?” 闻听此言,周勃立刻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刘章想当皇帝?” “刘章到底想不想当这个汉国的天子,我不知道。但是......”陈平看向桌案上那已经快燃尽的蜡烛说道:“他的哥哥齐王刘襄,未必不会有这个野心吧?” 周勃微微点了点头:“虽说高帝的嫡系血脉至少帝刘恭后便已中断,现今天下的高帝子嗣俱为庶出,但高帝的庶出子还尚有代王刘恒和淮南王刘长,就是真的要另立新君,也轮不上庶出孙的齐王刘襄啊。” “正是此理。”陈平看着摇曳的烛光说道:“当今汉国之乱,就是乱在这外戚上,我常听闻刘襄娘家的舅舅驷均在齐国是仗势欺人,无恶不作,到时另立新君,若是立了齐王刘襄,那岂不是刚赶走了吕氏,又迎来了驷氏么。” “对,对。”周勃听罢,连连点头说道:“到时另立新君,也应该从高祖的子嗣中选。” 陈平沉下头,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可是谁又能把控住南军大营呢......” 周勃也陷入了沉思,正在这时,家院手持一盏油灯小心翼翼的走进来,将油灯换下后,又转身退了出去。外面钟鼓之声已响了十二下,时辰已到了深夜子时了。周勃低沉着头默默说道:“外戚干政已经十多年了,不知朝野上下臣工是否还心向刘氏啊。” 闻听周勃此言,陈平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忙抬起头说道:“陆贾还在老家休养么?” 周勃看向陈平说道:“你说的是当年出使南越,向高皇帝进献新语,还呈现了三条国策的那个儒士?” “对,汉中大夫陆贾。”陈平看向周勃再一次问道:“他现在在哪?” “据说现在在好畤?居住。”周勃也看向陈平:“他一个书生,你怎么想起他来了?” 陈平笑了笑说道:“你刚刚不是说不知朝臣现在是否还心向刘氏么?当年高皇帝刚刚崩逝,陆贾便知留在朝中也不会有什么作为,便毅然辞官归乡,他对高皇帝,对汉室都可谓是忠心耿耿啊。况且陆贾乃天下大儒,辩才无双,若是能请他相助,何愁群臣不倒向我们?” “好啊。”周勃立刻兴奋起来,他摸了摸花白的胡子笑道:“明天一早,我去见灌婴,你去找陆贾,到时这北营,车骑营,朝臣百姓,文事武事就都握在我等的手中了。” 陈平显然情绪也很激动,十几年来,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他看向周勃说道:“前几天郦寄密报,吕禄等人也已开始拉拢灌婴了,老将军明日去见灌婴,责任重大啊,一定要说服他。” “你就放心好了。”周勃又一次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道:“灌婴和我,都是战场上一起滚杀出来的老弟兄了,岂是吕禄那些人拿一点金银珠宝就能动其心的?”说罢,周勃和陈平二人一起笑了起来。 陈平站起身,从屋中书架上取出汉国地图,将图在桌案上铺开说道:“剿灭外戚,事关重大,你我还要再细细商议,务必一个细节都不能有丝毫的闪失。” “好。”周勃忙开口说道:“这口气老夫憋在心里十几年了,终于要吐出来了。” 烛光地图面前,两位老臣细细的计划着剿杀外戚的每一步,他们只等吕后崩逝的那一天,一直谈到东方发白。 朝会上的大封诸吕不过是黎明前的黑暗而已,陈平和周勃始终相信,十五年了,曙光只等一个信号便一定可以冲破这看似厚重的云层!(未完待续) 第88章 赳赳锐士 长安城的正北驻扎着北军大营,正南驻扎着南军大营,正西则是车骑营,这三大营环绕京师而立,互成掎角之势,形成了京师的三大驻防军营。 天刚蒙蒙亮,灌婴便早早的穿戴好了衣甲,牵着一匹骏马立于城门前等待了。这是他军旅生涯半生以来养成的习惯,每日一到卯时必要早起,晨时便要出发前往车骑营当值,多年以来,这样的生活作息从未改变,以至于灌婴已年过六十,仍神采奕奕,老当益壮。 灌婴牵马立于城门前,眼看时辰已到辰牌时分,如果换作平常,此时他早已身处军营之中,可今日不同,他在等一位贵客,或是说在等一位老友。 只听耳后传来马蹄之声,灌婴忙向后看去,只见周勃一身戎装,骑着一匹快马而来,周勃见到灌婴已立于城门前等待,忙翻身下马,快步走上前拱手笑道:“让老将军久等了。” 灌婴上下打量了一番周勃今日的这副戎装打扮说道:“太尉今日怎么也是一身戎装啊?” 周勃摸了摸花白的胡子笑道:“今日既然要入军营,不穿甲胄,难道还要穿朝服么?”周勃看向灌婴小声说道:“实不相瞒,这身衣甲压在箱子底下十多年了,翻了半天才翻出来。”说罢,周勃灌婴二人一起仰头大笑起来。 灌婴边笑边说道:“论爵位你是绛侯,论官职,你位列三公,这每日还不是锦衣玉食的供奉着?找不到甲胄,意料之中啊!”说罢,又是一阵大笑。灌婴一番话说的周勃有些难为情,他看向灌婴道:“老哥哥,这朝野上下都说你我二人关系不和,莫非你还真的因为这爵位,官位而不平啊?” “人过半百了,还奢求什么爵位官位?我本睢阳一商贩,今日又是颖阴侯,又是车骑将军的,还有什么不知足的?”灌婴摆了摆手,看向周勃说道:“我不平的是从沛县起我便跟着高皇帝征战沙场,大小战役数百场,哪一场少了我?偏偏得了天下之后,北伐匈奴战败后,便一直让我在后方练兵,而你呢,跟着高皇帝又是讨陈豨,又是伐英布。”灌婴叹了口气说道:“练兵练兵,凭什么练兵的事就是我的,得功劳的事就是你的。” 闻听灌婴此言,周勃心中大感宽慰,他不由在心中为灌婴这份不服老的精神气而暗自折服,他上前拍了拍灌婴的肩膀道:“讨陈豨,伐英布,和你在白登山上冒死突围相比,又算的了什么呢?眼下天大的功勋就在眼前,这天大的功勋对老哥哥你来说,唾手可得。” 灌婴看向周勃笑道:“天大的功勋,你能让给我么?你哪有这么好的心肠啊。”周勃笑了笑说道:“老哥哥莫要玩笑,当真有天大的功勋在。” 灌婴知道周勃没有在和自己开玩笑,他忙收住笑,看向周勃问道:“什么天大功勋?” “现在还不能说。”周勃翻身上马,一勒马绳说道:“老哥哥,带我去看看你车骑营的军威吧!” “你这个老小子,还在我的面前卖关子。”灌婴也翻身上马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带你去看看汉国锐士的军威!”说罢,灌婴一甩缰绳,高喝一声:“驾!”骏马撒开四蹄,便向西面而去,周勃也忙一甩缰绳,紧紧跟了上去。两位年过半百的老将,一个是当朝的太尉,一个是车骑将军,就这样,二人二马,不带任何随从,也没有任何虚无的排面,直向西山车骑营而去。随着两匹骏马远去的声音,官道之上扬起阵阵清尘。 此时早已过了辰牌时分,周勃和灌婴二人还未到营前,离大营还有五六里路,便已听到了营中的阵阵操练与号角之声,周勃骑在马上不由感叹道:“还未到近前,已深感军威浩大啊。”灌婴骑在马上颇为得意的看向周勃说道:“我带了这些小子这么多年,别的长进不敢说,单说这军规,卯时起床,晨时操练,不管我在不在,都是一个样。” 二人策马而行,说话之间,一座军营便已显现于二人面前,只见营前鹿寨之上的营门上用篆书刻着五个苍劲的大字“京畿车骑营”。营门岗哨上站岗的哨兵早已远远看到两个甲胄之士策马而来,忙高声说道:“来者何人,车骑将军令,军营之中不得走马,请亮明身份,下马入营!” 灌婴和周勃于营前勒住缰绳,哨兵才看清楚原来是灌老将军,忙向岗下的军士挥手道:“是灌老将军,快快开关放行!”此言一出,岗下的军士连忙上前将鹿砦搬至两旁,灌婴看向周勃笑道:“军营之中不得走马,这是我定的规矩。”说罢,灌婴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一旁的卫兵,周勃不由感叹了一番,也跟着翻身下马,二人一起向营中走去。灌婴看向一旁的卫兵说道:“太尉大人今日亲临车骑营视察军务,立刻传令下去,幕府聚将。” “诺!”卫兵拱手应了一声,立刻下去传令。只在顷刻之间,聚将鼓响过三通,大小将官纷纷衣着甲胄,挎剑入帐,操练的军士们立刻停止操练,这一系列的动作速度之快,之齐,之静,让曾经也常出入军营的周勃都感到很是震惊。 幕府大帐内,大小将官一一汇报完各队的基本情况之后,又禀报了近日的各项军务,听完这些后,时辰已到了正午,周勃已多年不曾入军旅了,今日看到车骑营大小军官是如此的意气风发,周勃听的很专注,早已忘掉了饥饿,他看向灌婴说道:“老将军,咱们再去校场一观车骑营将士的风采,可好?” 灌婴摸着胡子笑道:“我看早该如此,在这纸上谈兵,能谈出什么来啊?还是该看一看真刀真枪!”说罢,灌婴站起身看向帐中的大小军官:“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将各队军士列阵于校场,太尉大人要亲自检阅!” 大小将官齐齐拱手领命之后,转身迈步出帐。 周勃不由看向灌婴感叹道:“车骑营的大小将官皆是如此,我看比羽林卫队还要威武。” 灌婴不由笑了起来,周勃站起身,再一次打量着这座中军幕府,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北墙上的一副盔甲和兵刃架上的一杆长枪上面。 灌婴迈步走上前来,望着墙上那副盔甲和架上的那杆长枪说道:“高祖七年,北伐匈奴,在白登山上我就是穿着这副盔甲为高皇帝挡了一箭,就是拿着这杆长枪,一枪一马带着百十名锐士冒着大雪突围下山。” 周勃分明注意到灌婴提起这段往事时,他那苍老的脸上已然挂上了两道泪痕,只听他仍在那里望着盔甲说道:“我本睢阳一布衣,高皇帝对我的知遇之恩,万死而不得报也......” 周勃今日向灌婴提出要视察车骑营军务,其用意无非是想借机试探灌婴面对今日的朝局打算如何站这个队,可现在看到面前的灌婴这个样子,周勃心里已经很明白了,不用问了,什么也不用问了。 时间连一炷香的工夫都没有到,便听帐外校场上号角齐鸣,一名军官走进来拱手说道:“车骑营上下官兵已于校场列队完毕!” 灌婴忙擦拭了一下脸颊上的泪水,看向周勃笑道:“太尉大人,请!” 校场之上汉军锐士们已排列整齐,肃立于空场之上。各类战车锐士,还有轻骑兵,整肃的排列在那里。周勃灌婴二人在军官的引领刚刚迈入校场,只听场上军士们高声齐呼:“颖阴侯车骑大将军万岁!颖阴侯车骑大将军万岁!”军士们的喊声一声接着一声,一声比一声响亮,灌婴忙不住的向空场上的军士们拱手,周勃跟在灌婴的后面默默赞叹道:“灌老将军整军治军可见一斑啊。”一边说着,周勃一边环顾着空场上的这群虎狼之师,他有一种预感,灌婴在这些军士心中的地位已非他人可比,如果有朝一日吕禄等人胁迫天子夺了灌婴的军权,只怕这些军士也只会听灌婴,而不会听王命的。 灌婴周勃二人来至校场正前方,灌婴扬起手臂,军士们才停止了呼喊。灌婴看向一旁的副将道:“太尉大人久在军旅,沙场宿将了,这些兵马配置,比你我还了然于胸呢,就不必一一介绍了。”说罢,灌婴看向周勃道:“太尉请随我来。”说罢,便引领周勃来至排头第一辆战车前道:“汉承秦制,此车是四马所拉,车上配置锐士三人,驭手一人,戟士一人,弩手一人,这是中原车战的标配。”灌婴叹了口气看向周勃说道:“车兵是汉国数量最多的机动部队,历经数百年尚应用于战阵厮杀之中,虽然杀伤力不俗,可我始终觉得,这敌百变,战法亦当百变。这战车极依赖于地势形胜,虽然可以在中原称雄,可若是与匈奴相遇,虽然防御性上略胜一筹,可这速度和灵活皆比不上匈奴的骏马弯刀。且这些战车运送不便,战阵之上极易耗损,终不是应对匈奴的长久之计啊。” 周勃闻听此言,缓缓点了点头:“老将军一语便道破了车兵的弊端,只可惜无人重视啊。” 灌婴引领着周勃继续向前走,来至一辆高大的弩车前说道:“此乃汉军攻坚战中常配备的弩车,两轴三轮,以辘轳引弦,箭矢长十尺,可穿透十数人。” 周勃微微点头说道:“当年高皇帝北伐匈奴,军中带的就是这样的弩车,可一箭射穿匈奴的战马。” 灌婴看向周勃说道:“可这弩车的弊端便在于操作笨重,不能连发,与匈奴对阵,只能发出去一箭便来不及再次装填,与匈奴快速的攻击想比,这弩车可是捉襟见肘啊。” 周勃沉下头默默说道:“战车防御有余,而攻击不足。这弩车攻击有余,而防御不足。若是能将这二者的优势相结合,能守能攻就好了......” “正是这个道理啊。”灌婴引领着周勃将营中大小攻坚,野战的各类战车皆看过一遍后,他一指前方说道:“太尉大人,那边排列的是老夫新练的轻骑营。” 周勃忙跟着灌婴迈步上前,只见前方骑在战马上整齐排列的数百名军士皆是只着轻甲,腰挎一把十炼环刀,身背一把轻弩,马上载着足够食用三日的军粮。 灌婴开口说道:“当年白登一战,汉军就是吃亏在了这骑兵上,这轻骑营是老夫专为对付匈奴而练,他们舍掉那些沉重的厚甲,穿轻甲,挎环刀,这样一来,机动性和灵活性便大大提高,只可惜,汉国的马匹较为羸弱,若是能得到匈奴的马种,在汉军将士中大力推广,就好了。” 今日在幕府中时,周勃便已注意到,二十年前那场白登之战在灌婴的心中烙下了永远的疤痕。来到这校场之后,灌婴车骑营中的各类兵种配备更是样样针对匈奴而设,周勃很理解灌婴的心情,他们这些老弟兄跟随高祖皇帝灭前秦,灭项羽,可最终竟在和北方夷狄的交锋上吃了苦头,以至于这二十年来,偌大的中原王朝竟只能靠女人和珠宝在匈奴面前卑微求和,匈奴不灭,汉国如何兴盛呢? 方才灌婴所陈述的汉军装备上的一系列弊端,周勃一一记在了心里,还是那句话,匈奴之祸,有和亲在暂时缓和,尚只算是肌肤之患,而外戚乱政却是燃眉之急。 待这外戚之乱被平定了,待汉国的内部安宁了,发展国力,革新军备,反击匈奴,周勃的心中这样想着,高皇帝曾歌曰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汉国偌大之国,汉人铮铮铁骨,全国上下皆为锐士,全国上下皆为猛士。 日头渐渐西沉,周勃对车骑营上上下下一一看过之后,对于这些军士的实力,对于灌婴的心思,都已了然于胸。晚霞已出现在半空,映照的天地之间一片灿烂,西山车骑营内再次唱起了高皇帝的大风歌: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未完待续) 第89章 枕戈待旦 日头已经西沉,西山车骑营营门关闭,操练之声暂停,随之而来的是阵阵缥缈的炊烟。西山官道上,灌婴与周勃二人二骑向长安方向而返。周勃本欲留灌婴到自己的府中一叙,可灌婴却坚决推辞,言说明日还要到这车骑营中校阅,周勃再三挽留,无奈之下,只好与进城之后与灌婴拱手言别。在回去的路上,周勃心中很自信,他相信灌婴不是一个贪图私利,致国家大义于不顾的人。 当灌婴返回府中之后,家院忙上前扶灌婴下马,并牵起马绳向府中的马号走去。灌婴将头盔摘下,迈步向院子中走去,其子灌阿忙走上前来问安,灌婴环顾了一下庭院说道:“今日有人来过了?” 果然什么也瞒不过父亲的眼睛,灌阿从灌婴手中接过头盔,开口回道:“回父亲的话,赵王卫尉吕禄,沛侯吕种二人今日来了,言说要见父亲,孩儿回答父亲一早便到车骑营中去了,他二人便在府中等了半晌,见父亲还未回来,便留下了几箱东西,说这是给父亲的礼品,还说改日再来拜访。” 吕禄?吕种?这些人来这里干什么?灌婴看向灌阿道:“你怎能随意收人礼物?” “孩儿怎敢擅收礼品。”灌阿忙说道:“孩儿百般推脱,可赵王和沛侯坚决要将礼物送到,孩儿也是没有办法啊。” 闻听此言,灌婴狠狠地瞪了一眼儿子后,开口说道:“那几口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快带我去看。” 灌阿忙答应一声,迈步引领着灌婴向后院而去,边走边说道:“这是赵王送与父亲的礼物,孩儿不敢擅看,只将那些箱子都挪到了后堂屋内。” 说话之间,二人已到了后堂屋中,依靠屋内柱子旁依次摆放着五口檀木箱子。灌阿忙向屋中看守的仆役们驱散后,转身看向灌婴,灌婴眉头紧锁,一指那五口檀木箱子道:“打开。” 灌阿答应一声,走上前来,小心翼翼打开箱子,只见金光闪闪,刺的灌阿竟都有些睁不开眼,灌婴忙走上前来定睛一看,竟是满满的一箱光彩夺目的金银珠宝。灌阿忙站起身打开第二个......第三个......一箱一箱,五口大箱,竟都是满满的珠宝。灌婴虽戎马半生,官至颖阴侯,车骑将军,但此等景象也只有在当年的咸阳宫中见过一次,在如今积贫积弱,汹海浮舟一般的汉国,更是从未见过。 灌阿忙伸手从箱中拿出一件来,一边把玩着一边赞叹道:“父亲,这些珠宝首饰可都是上品啊。”灌阿看向面前这五口满是珠宝的大箱说道:“五口装满上品珠宝的大箱,父亲,你虽位列侯爵,官至将军,可咱们在老家还从未置过什么产业,这些金银珠宝不知可以置多少产业啊,咱们灌家的后世子孙也可享用无尽啦。” 事到如今,联想到今日周勃的种种表现,又看到这满屋子吕禄等人送来的金银,灌婴紧锁着的眉头慢慢舒展而开,他终于明白了。当今朝局汹涌,太皇太后重病在身,眼看就要不久于人世了,当此之时,刘氏子孙想要夺回君权,吕氏子弟则想趁机篡位自立,但不管是夺位还是篡位,谁手中握着君权谁就掌控了先机。京师三大营,北营南营俱在外戚手中,自己的西山车骑营自然便成了两方争夺的对象。那也就意味着,自己已俨然成为了即将到来的这场宫廷剧变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如若换作别人,现在一定会权衡思量,思索再三之后决定到底要站到哪一方的队列中,可灌婴不是别人,他不用思量。 面对着屋中的这几口大箱,灌婴嘴角微微上扬,他看向灌阿道:“将这几口大箱通通锁在库内,一定要严加看管。” 吩咐完这一切后,灌婴转身迈步向外走去,家院忙迎上来询问,灌婴指了指马号说道:“牵一匹快马来,我要出去一趟。” 长安城中,吕禄的府邸上,吕禄坐在烛光之前焦急的等待着什么。家院悄悄走进来低声说道:“老爷,咱们安排在颖阴侯府的眼线来了。” 吕禄眼前一亮,他忙看向家院说道:“快带他进来。” 家院答应一声,不一会引领着一个奴仆打扮的人走了进来,吕禄忙看向他问道:“怎么样?灌婴回来了么?那五口大箱他可收下了?”一连三个提问,足以显现出吕禄的焦急,他急切的希望眼线能够回报出自己所想要听到的那个答案。 眼线忙拱手说道:“灌婴一回来,其子灌阿便引领着他到后堂屋去看那几口箱子,灌婴一到,便让其子驱散了众人,小人无奈,只好暗伏于门外窥听,听的不是很分明,只听得灌阿说要回老家置什么产业,又听那灌婴说要将这五口箱子锁起来搬到库房中去,还说要严加看管。” “好!”吕禄握紧拳头一锤桌案,既然灌婴没有将礼物退回,便说明他已收下了这份厚礼。吕禄心中悬着的这块大石终于落定了,这一来不但京师三大营的兵力全部握在自己手中,而且还得到了灌婴这个德高望重,威望极大的老将军辅助,何愁大事不成?即使到那个时候,陈平等人想要闹,他们手中一兵一卒都没有,拿什么闹啊?想到这,吕禄不由笑了起来,他看向面前的眼线说道:“你做的很好,下去领赏去吧,再有像今日这等重要的情报,要立刻向我回报。” “小人明白!”眼线拱手答应一声,跟随着家院退了出去。 吕禄站起身,迈步走至庭院中,他仰起头望着夜空中的一抹月光,这次可谓是万事俱备了,现在只等那最后一个信号的到来了。 就在吕禄计划着后面的每一步棋时,耳边传来了女子的低声抽泣之声,他忙寻声望去,只听那呜呜的哭泣声是从自己的小女儿吕薇的闺房中传来的,吕禄眉头一紧,迈步向女儿的闺房走去。 闺房之中,吕薇坐在镜前,拿着一方手帕,正捂着口鼻低声的哭泣着,吕禄站在门前敲了敲屋门道:“深更半夜的,你哭泣什么?” 吕薇闻声,忙用手帕擦拭了一番眼泪,站起身走至房门前将门打开,吕禄看到女儿脸上挂着的泪痕开口问道:“什么事惹的你半夜在这伤心落泪?” “爹。”吕薇开口说道:“我不愿嫁给那个刘章,他不过是爹手下的一个小卫士令,门不当户不对,我连他的面都没见过,为什么要把女儿嫁给他?”吕薇拉起吕禄的胳膊,以哀求的口吻说道:“就让女儿一直在爹身旁守着爹一辈子,不行么?” 吕禄将吕薇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拿下去,迈步走进屋内说道:“刘章是高皇帝的庶出孙,是齐王刘襄的弟弟,况且太皇太后前日已颁布诏书,拜封刘章为朱虚侯。”吕禄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吕薇道:“你能嫁给高皇帝的血脉,这刘吕联姻,你可是给咱们吕家长了脸面啊。” “又是刘吕联姻......”一提到刘吕联姻,吕薇就想起了自己的大姐吕夭嫁给了赵王刘恢,最终年纪轻轻就守了寡的事情。她看向吕禄,眼泪又一次流出:“爹,大姐已经成了你们政治斗争的棋子,难道你想让女儿也去当另一枚棋子么?” “什么棋子?”吕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他看向吕薇说道:“这都是谁教给你的?” 吕薇越发觉得内心委屈,她没有回答吕禄的问话,而是接着说道:“爹,什么刘吕联姻,这都是你们为了迫害刘氏子孙而设计的圈套,今天我嫁给了那刘章,明天你们就会杀了那刘章。”吕薇越说情绪越激动,她紧咬着嘴唇接着说道:“为什么偌大的汉国处处都要让女子冲在最前面呢,和亲匈奴让女子去换取太平,刘吕联姻又让女子去充当棋子......” “住口!”吕禄一声怒喝,他伸手指着吕薇说道:“纯属一派胡言!让你嫁给刘章,这也是太皇太后的意思!你嫁也要嫁,不嫁也要嫁!”说罢,吕禄一甩衣袖,迈步走了出去。望着吕禄远去的身影,吕薇双眼已经哭得通红,她紧咬牙关默默的说道:“爹,你既然要女儿嫁给刘章,那我以后就是刘章的人了......” 卫士令刘章府邸中。 家院引领着一个少年走进后院的偏室内,只见刘章正坐在偏室的案前沉思,那少年见了,忙跪下拜道:“二哥近来可好?” 刘章这才回过神来,他忙站起身上前扶起那个少年道:“近些时日朝局复杂多变,我实在抽不出身来去接三弟。”刘章一边说着一边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少年道:“多年不见,三弟又长高了许多啊。”说罢,刘章忙吩咐一旁的家院道:“快去准备酒菜上来,我要为三弟接风。”那少年闻听此言,忙摆了摆手道:“不必了,我在路上已经吃过了,大哥在齐国可是日夜为二哥担心啊。” 刘章向家院摆了摆手,家院低声应诺之后悄悄退了出去。刘章上前拉住那少年的手说道:“自高皇帝崩逝至如今已十五年了,这场暗涌也埋藏了十五年,如今眼看就终要爆发了。我正发愁独身一人在长安,做什么事情都颇觉吃力,今日三弟到此,咱们兄弟联手......”刘章伸头从窗户看了看窗外,才又转过头来看向那少年小声说道:“借助这场大乱,拥立大哥上位。” 那少年正是齐王刘襄和朱虚侯刘章的弟弟,早已逝去的刘肥的小儿子,刘兴居。 闻听刘章此言,刘兴居缓缓点了点头:“大哥让我赶来长安,正是为了相助二哥。” “三弟请坐。”刘章和刘兴居二人坐下后,刘章叹了口气,借着桌案上的烛光,刘兴居才注意到二哥的头上已显现出一些白发了。刘兴居开口说道:“二哥本是意气风发的年龄,怎么头上竟已有白发了?” 闻听弟弟此言,刘章又一次深深的叹了口气说道:“多年身处这朝局之中,就是少年也要出白发啊。眼下外戚乱政,高祖嫡出一脉已然中断,剩下的那些刘氏子弟们,唯唯诺诺,懦弱无能,不是被外戚们接连除去,就是低沉着头片语不敢言。咱们的大哥既有帝王之心,你我兄弟如何不鼎力相助?前日朝会,那吕后大封外戚,竟一连将赵国,梁国,燕国,三大藩国一口气全部封给了吕家的人,而那些高祖老臣呢?老陈平装病卖傻,老周勃趋炎附势,剩下的那些老臣们更是只求自保而已,我实在是气愤难平,当场拂袖离去。可是,那吕后非但不降罪与我,反而拜我为朱虚侯,还要将吕禄的女儿许配给我,方才我在屋中所思的正是这件事。” “又是刘吕联姻?”刘兴居看向刘章说道:“二哥,莫非那吕后想拉拢你,才使此权宜之计?” 刘章沉下头说道:“我乃高祖血脉,眼看外戚乱我刘家的江山社稷,即使金山银山,天下第一美人也决不会扰动我心。我决不相信吕后会想不到这一层。” 刘兴居缓缓点了点头,也陷入了沉思:“那又是封侯,又是联姻,吕后到底做何谋划呢?” 刘章沉思了片刻,依然想不出其中的道理来,他只好站起身说道:“我先即刻修书一封发往齐国,告知大哥你已达到长安。”说着,刘章便迈步向屋外走去,走至屋门口,他又转头看向弟弟道:“一路颠簸劳累,你早点休息,明日我引你进宫,拜会吕后。” 半个月后,好畤县。 好畤乃前秦时期所设郡县,郡县极小,然风土民情极为淳朴,该县依山傍水,风景极佳,位于京师以东,临近函谷。也正是因为这好畤风景秀美,本是楚地人士的陆贾十五年前辞官之后,便没有返回楚国老家,而是选择在好畤安家落户。(未完待续) 第90章 陆贾出山 田野之间,一间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茅草屋依靠着一片低洼的菜地而建。茅草屋虽然普通无比,可草屋外面却停放着一辆非常华丽的轺车,车是纯青铜铸造,上面还镶嵌着数十颗璀璨的宝石,轺车的伞盖也是上等的丝绸经过洗刷而成,再看那拉车的两匹骏马,也非一般的驮马,而是汉军营中的黑色军马。这辆精美的轺车与破旧的茅草屋,让人无法猜想,屋中的主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 日头渐渐升高,五名年青人分别骑着五匹骏马向茅草房方向驰骋而来,他们每人都是快马加鞭,似乎是在争夺,看看谁能第一个到达那间草屋。 “吁——”五个年青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在草屋外勒住马头后,便忙跳下马来,快步就向屋中走去。一时之间,这间草屋外面,除了那辆精美的轺车外,又增添了五匹毛色极好的骏马,让过路的行人们更是无法辨别屋中主人的身份。 草屋之中,已年过六旬的陆贾一身庄稼汉的装扮,他刚刚浇灌完了菜地,现在正在草屋中反复擦拭着高祖赠于他的那把宝剑,回想起当年自己身率百余骑出使南越,仅凭三寸口舌便阻挡了南越百万大军,他的心中仍觉得无比的自豪。 就在陆贾沉浸在出使南越的回忆中时,五个儿子一起迈步闯了进来,他们看到父亲心事重重,忙闭上了嘴,对着陆贾一起跪了下来。 五个儿子的突然闯入,打断了陆贾的回忆,他抬起头看着面前跪着的儿子们道:“出什么事了?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们,各自回去置办自己的产业,不要再来这里搅我的清闲么?” 大儿子闻言,忙抬起头拱手说道:“父亲大人,您心向田园间,视功名利禄为粪土,这孩儿们都无比的钦佩。可......可孩儿们实在不忍啊,父亲您已年过六旬,终日住在这田园草屋之中,这岂不是让外人骂孩儿们不懂孝道么。” 陆贾冷冷一笑:“在情在理,说的我差点都有些潸然了。”陆贾站起身,双手将那把宝剑重新供奉于案前后,转过身来看向面前这五个儿子道:“既然如此,那你们这五个人,五个家,我这次该到谁家去住呢?” “父亲大人!”大儿子忙一抬头说道:“孩儿在家中开辟了一道菜园,极为清静,父亲到了孩儿那里,仍可以种菜种豆啊。” “大哥,父亲年过六旬了,你怎么还想着让父亲去种菜呢?”二儿子转头看向陆贾接着说道:“父亲,孩儿知父亲喜好茶道,前些时日特意从梁国购来了许多好茶,特等父亲前去享用。” “父亲,您还是来我家住吧。”三儿子立刻开口说道:“孩儿知父亲喜好典籍,便特意叫人四处搜集,终得来了不少历代经典,父亲不想去看一看么?” “三哥,父亲前段时间不是刚在你家住过了么?”四儿子忙看向陆贾开口说道:“父亲,您已许久没有到我家去过了,昊儿整天哭着闹着想见爷爷啊。” 五儿子抬头看向陆贾说道:“父亲,您还从未到我家去住过呢,之前你一直说我还年幼,现在孩儿早已长大了,可以侍奉父亲了,还请父亲到孩儿的家中去吧。” 此言一出,五个儿子立刻互相争辩起来,“老五!你年纪最小,兄长几个哪个没有照顾过你,怎么你现在倒来和我们争抢了?”“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大哥,你也别光说五弟,你在这里年纪最长,难道不该让一让兄弟们么?”“老三,当初说好的是让父亲轮流在咱们五个家中住,最后呢,父亲就在你的家中住的时日最长,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一时之间,本来清静的草屋立刻闹得鸡飞狗跳一般。 “哈哈哈......”陆贾仰头大笑起来,五个儿子忙停止了争辩,一起将头低了下来。 陆贾长叹了一口气,笑了笑说道:“昔春秋之时,子夏问孝,子曰色难。”陆贾看向面前跪着的五个儿子说道:“我原本自认为自己已解决了夫子所说的难题,可没想到,人心还是利益才能驱使啊,你们五个扪心自问,你们做到色难了么?” 五个儿子闻言,一个个将头低的更低了。 陆贾坐下来说道:“你们现在为了让我住到你们自己家而争得面红耳赤,你们可还记得十五年前我对你们说的那段话?” 儿子们都低着头沉默不语,大儿子抬起头低声说道:“十五年前父亲辞官不做,将高皇帝赏赐的金银皆散于我兄弟五人,让我们回去各治产业,父亲则乘着高皇帝御赐的那辆轺车,带着高皇帝御赐的那把宝剑,轮流到我们的家中去住......”说到这,大儿子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怎么不说了?”陆贾看向大儿子道:“我当初的话到那里还没有讲完吧?” 大儿子这才低沉着头接着说道:“父亲还说,将来死在了哪一家,那辆轺车和那把宝剑就归谁家所有......” “这才是点睛之句吧?”陆贾再一次环顾了一遍面前跪着的儿子们道:“我平生喜好远游结友,一年之中也不会有多长时间能住到你们的家中,我本以为你们争着抢着让我住过去,是真心想尽尽孝道,现在才明白啊,你们是盼着我死,然后就可以得到那辆轺车,还有那把宝剑了对么?” “孩儿不敢......”五个儿子忙一起将头低了下来。 陆贾闭上双眼,仰起头默默的说道:“治国易,治家难啊......” 屋外传来骏马嘶鸣之声,陆贾和儿子们忙一起抬头向外看去,只见一个布衣素袍的老头从一辆马车前下来,站在高祖御赐的那辆轺车前不住的点头赞赏:“哎呀呀,老夫行走天下半生,还从未见过如此精美的轺车啊。”一边说着,那老头一边看向草屋高声说道:“这是谁家的轺车?出钱几何啊,老夫买了!” 屋内跪着的五个儿子一听,忙站起身跑出草屋,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老头,开口说道:“你是谁啊?我们家的轺车不卖外人!” 看到面前这五个年青人,那老头微微一笑,抚着胡须说道:“你们这些后生做的甚主?去叫你们家的长辈出来说话。” 三儿子冷笑一声,再次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个老头说道:“你是什么人,也想见家父?”话音方落,只见陆贾走出草屋开口说道:“是何人在我家屋前叫嚷啊?” 那老头见陆贾出来了,忙上前拱了拱手笑道:“中大夫辞官之后,日子过的果然是悠哉啊。” 看到眼前这个老头,陆贾眼前一亮,他忙上前一把拉住他笑道:“陈平!你如何找到我的住所的?快请入草舍一叙,快请快请!”陈平一边跟着陆贾向屋中走,一边笑道:“草屋一间,农田六顷,离开了庙堂,你过的可真是潇洒自在啊,只辛苦了我们这些老兄们了!”二人有说有笑,携手步入草堂之中。 屋外站着的儿子们皆惊得呆在那里,三儿子紧缩着眉头小声说道:“那布衣老头,是......是当朝的曲逆侯右丞相陈平?” 大儿子的眉头紧紧拧成一团,他默默叹道:“父亲终于要出山了......” 今晚的长安城内,显得比平日要热闹的许多,虽然在市坊界限严格,宵禁严格的汉代,每日伴随着夜晚而来的往往是满城的寂静,只有偶遇佳节才会热闹一些。可今晚并非佳节,长安城中却还能看到点点灯火与饮酒嬉闹之声,仔细看去,灯火和嬉闹声都是从刘章的府邸中传出来的。 今日的刘章府门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皆是披红挂彩,格外的喜庆,因为这一日,是刘章娶吕禄的小女儿吕薇过门的日子。 刘章当庭顶撞吕后,不但没有受到任何责罚,反而被拜为朱虚侯,还娶了当今赵王兼任朝中卫尉吕禄的小女儿,这在外人看来,真可谓是双喜临门了。故而在这一天,满朝文武和一并吕氏子弟们皆来庆贺,刘章也一反往日的常态,对于前来庆贺的吕氏子弟们格外的热情招待。待花轿到来,迎娶吕薇,拜过天地之后,喜宴仍一直进行到月上梢头,还是没有要散去的意思。 酒宴上喝的最高兴的就当属再次喜当丈人的吕禄了,吕禄一边不断地和宾客们喝着酒,一边倍细的说着自己的这个新女婿刘章如何如何的少年英气,如何如何的勇武过人,仿佛这刘吕两家真的融成了一家人一样。不一会,刘章又前来敬酒,对着吕禄一口一个岳父泰山的叫着,宾客们看在眼里,心里却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那个敢于剑劈吕嘉,怒斥外戚的高祖子孙。 又是酒过数巡,刘章也已喝的半醉,他向厅内的宾客们拱了拱手笑道:“感谢诸位今日来此恭贺,天色已不早了,请诸位回府早些安歇了吧。” 吕禄也跟着说道:“天色都这么晚了,马上就要宵禁了,诸位都请回吧,路上要小心,但也不要随意喧闹。”话音一落,在座的宾客们忙个个站起身纷纷向刘章拱手之后便陆陆续退了出去,吕禄也站起身走至刘章面前,拍了拍刘章的肩膀道:“自今日起,你我便是一家了。” 刘章忙拱手笑道:“一家人了,一笑泯恩仇嘛。” 吕禄闻言,大笑了起来,他一边转身向外走一边不住的说道:“对,对,一笑泯恩仇!” 望着吕禄踉跄着向府外走去的身影,刘章脸上的醉意全消,他的眉头紧紧拧成了一团,咬着牙关低声说道:“国仇家恨,怎能一笑泯之?” 刘章府邸外面,两三个家奴上前将看似喝醉了的吕禄扶上了卫尉府的轺车后,车夫正要转头询问车内的吕禄是否回府,只听车内已传来吕禄的声音:“进宫。”声音格外的稳重与低沉,根本就不像酒醉之人所发出的声音。 车夫会意点了点头,一甩缰绳,轺车辚辚,直向皇城而去。 长乐宫椒房殿内的内侍侍女皆也被吕雉喝退出去,殿中只剩下她自己与面前跪着的吕禄。吕禄低沉着头说道:“刘吕联姻之计虽妙,可那刘章决非如此便能乖乖俯首听命的,他可是高祖子孙中为数不多的硬骨头啊。”吕禄抬起头接着说道:“以侄儿的意思,对付这个刘章,咱们寻个理由轻则贬黜了他,重则要了他性命,群臣吏民谁敢说半个字?何必非要弄什么刘吕联姻,多此一举,我还白搭了一个女儿进去。” “吕禄啊吕禄。”吕雉越发的苍老了,神情也越发的不如从前那般神采奕奕了,她拄着拐杖慢慢坐下来说道:“你的心肠未免也太狠了一些,你自己扳着指头查一查,高祖的子孙之中还剩下多少?凡事不要做的太过了,刘章的哥哥齐王刘襄,远在临淄,他的弟弟若是在京中遇害,他岂肯善罢甘休?刘吕联姻,一来你可以掌控他,二来你可以稳住他。”吕雉捂着嘴咳嗽了起来,吕禄忙站起身端起茶盏递了上去,吕雉伸手接过茶盏,泯了几口,润了润嗓子才又说道:“老身都是在为你们这些后辈子孙们计啊。” 吕禄将茶盏接回来,开口说道:“姑妈圣明,侄儿愚钝。” 吕雉伸出双手一边按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边问道:“陈平近日又干什么去了?称病在家,又不上朝了。” 吕禄忙回道:“自那日朝会之后,右相府门大闭,言说右相病重,不见任何来访宾客,侄儿也不知陈平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吕禄低下头小声说道:“姑妈,恕侄儿直言,我总觉得老陈平不像真的病入膏肓,他的病,多半像是装的。” “你的眼中为何就这么容不下人呢?”吕雉看向吕禄说道:“禄儿,今晚这殿中只有你我二人,姑妈问你一句话,你必须要如实回答。” “那是自然。”吕禄忙开口说道:“姑妈但问,侄儿必然如实回答。” “你......是否真的想......想代刘家的江山?”(未完待续) 第91章 天下晏然 吕雉一句话,使得吕禄如醍醐灌顶一般为之一振,他慌忙跪下低声说道:“姑妈这是说的哪里话?侄儿听不明白。” “老身一生阅人无数,这半生都是在这勾心斗角之中过来的。”吕雉看向跪着的吕禄说道:“你的那点小心思,你还能瞒得住我么?刘氏吕氏之间已到了不可相容的地步,审食其那个老狐狸聪明啊,早早的就弃官不做,安心回家当他的辟阳侯去了。禄儿啊禄儿......”吕雉拄着拐杖缓缓站起身,慢慢走至吕禄面前说道:“这汉国的天下是高祖皇帝披荆斩棘奋战而得,这天下终究还是刘家的。你若是想当一个权臣,这可以,可你若是想篡权,走错了那一步,那就是万劫不复啊,禄儿。” “姑妈多心了。”吕禄抬头看向吕雉说道:“侄儿决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如果真的没有,那就好。”吕雉拄着拐杖,慢慢背过身去说道:“夜已经深了,你退下吧。” “诺。”吕禄低声答应了一声,拱手就要慢慢退出去,只听耳边传来吕雉的一声“慢。”吕禄忙抬头看向吕雉,只见吕雉背对着自己说道:“吕禄,老身临朝称制数十年,尚不敢丝毫有违高祖遗诏,你若是日后做出事来,可就是把吕氏一族推向了火坑之中啊。” 吕禄连连低声说着不敢不敢,慢慢退了出去。 吕雉拄着拐杖站在殿中,她闭上双眼,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次日清晨,乔装改扮的陈平返回京师自己的府邸中。他已经和陆贾商量好了对策,如今已过了十五年,朝局如此汹涌,人心越发扑朔迷离,朝中群臣到底还是心向刘氏,还是早已倒向了吕氏的淫威之中,这一切都不好定论,陆贾当即表示愿将高皇帝赏赐给自己的金银珠宝并那辆轺车通通作为游说群臣和此番宫变调军之用。陆贾果然早有此心,陈平大感宽慰,由于自己是乔装离京的,必须立刻返回,陆贾便要跟着一起回京,陈平看向陆贾说道:“吕后一旦崩逝,吕禄等人必会动手,我们等的就是他的动手,他动手了,你我才算师出有名。”陆贾立刻会意,连连向陈平拱手说道:“匡扶汉室,剿灭乱贼,也要有我陆贾一份功劳。”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表面平静的长安城中,实则各方都在秘密的进行着自己的计划。吕禄等人和陈平等人都在加紧筹备,都在奋力的拉拢朝臣,以增添自己的胜算。而朝臣们,则苦于到底该站在哪一方而迟迟犹豫不决。这半年来,时间过得很慢,竟比过了两三年还要长,御医们不断进出于椒房殿,吕氏子弟们整日守在那里,等着询问御医太皇太后的病情到底如何如何了,得来的消息,让吕氏子弟们不知到底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忧,高兴的是只有等太皇太后崩逝了,他们的计划才能开始进行,担忧的是一旦太皇太后崩逝了,他们吕氏一族失去了这个最大最安慰的靠山,要么就此更加辉煌,要么就要面临灭顶之灾了。 吕雉的病越发重了,已经没有太多的精力去处理繁琐的政务,她的眼睛和耳朵也都不如之前那样灵光了,她便将朝务皆交于吕嬃,陈平,周勃,吕禄四人去办,自己则在宫中安心养病。陈平周勃皆是称病不出,朝务自然就变成了吕嬃吕禄二人在全权办理。 长乐宫外,一班朝臣跪在那里,手中高举着奏章,任内侍如何劝说,朝臣们坚持声称,不见太皇太后,决不退去。天气已进入隆冬季节,朝臣们跪在极为冰凉的大地上,不少老臣已被冻的瑟瑟发抖,脸上和唇上都已被冻的青紫,可却决没有要走的意思。 一名内侍从宫中小跑出来,立于宫门口大声喊道:“临光侯——” 只见吕禄跟在临光侯吕嬃的身旁,领着数十名宫女内侍迈步走了出来,看着面前乌压压跪着的朝臣们,吕嬃环顾了一遍,这些朝臣中**成都是高祖的那一批老臣,她的眉头不由倒竖,开口说道:“这数九寒天的,诸位都在这跪着干什么?还请诸位都赶快回府吧。” “老臣冷些不要紧。”一名老官员抬起头,举起手中的竹简,声音嘶哑的说道:“长沙王吴臣来报,潭州大雪,盈四尺,军民百姓冻伤惨重,南越不臣之心早已有之,请求朝廷筹备救灾事宜,筹备军饷军粮,以应南越。” 吕嬃正要开口说话,一旁的吕禄忙上前一步说道:“我的老大人,你这份奏章我前几日看过之后不是都告诉你了么,国库近来也不充裕,况且南越几年前已被我汉军击败,怎么可能再犯汉土?这雪灾不比汛灾,蝗灾,等天暖和了,也就冰消雪融了。”吕禄向右上方拱了拱手接着说道:“况且太皇太后六十二岁寿诞将至,你们在这跪着,拿这些琐事去搅扰她老人家,是何居心?” “赵王。”又一老官员抬起头说道:“潭州之事可暂缓,可匈奴前日再犯边疆,掠杀我边境百姓无数,这事如何解决?” 吕禄摆了摆手说道:“还能如何解决?像往日一样,送金银,送礼物,先稳住他们再说。” 老官员忙说道:“金银珠宝明年开春便要送上北方草原,可是这些礼物如何筹备?” 吕禄沉思片刻说道:“这件事也先放一放,一切都要给太皇太后的六十二岁寿诞让路,太皇太后为国操劳十六年了,该当与天地同庆。” 此言一出,宫门前跪着的老臣们纷纷拿起手中的奏章说道:“赵王,我这还有几名各地官员任期已到,需要替换的名单。”“赵王,长安城外匪盗猖獗,以致使百姓不管远行了。”“赵王,河南受灾,又赶上大雪,再不及时赈灾,灾民们就要入关乞讨了啊!” 吕嬃吕禄等人当此情况微妙之时,哪还有心思去处理这些政务,他二人的心中所想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时刻关注着太皇太后吕雉的病情。眼看老臣们举着奏章,叫嚷嚷的闹成一片,吕嬃高声喊道:“羽林何在?”话音方落,只见卫士令刘章领着一班羽林快步跑了过来,看到这副情景,吕禄的嘴角不由扬起了一丝微笑,他看向刘章伸手指了指宫门前跪着的那些老臣们道:“贤婿来的正好,这就交给你了。”说罢,吕禄吕嬃二人转身返回长乐宫内。 吕禄吕嬃进宫之后,面对着宫门前跪着的这些老臣们,刘章一时不知该如何动手去驱逐,老臣们也同样以一种诧异的目光看向他,目光中有的不敢相信,有的闪现出一丝失落,有的则已滚动起了泪花,这些老臣们都是和高祖皇帝曾一起奋战过的人,他们对这个国家有着深厚的感情,他们看到刘章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从一个血气方刚的刘氏子孙现在竟变成了吕氏的鹰犬,他们感到寒心。 刘章心中有万般的苦楚,可他却诉说不得,他再一次看了看这些不畏严寒,跪在地上,为国操劳了半生的老臣们,他沉下了头。身后的羽林上前小声问道:“大人,如何处置?” 刘章闭上双眼,尽力不让泪水涌出来:“请各位老大人回府。” 羽林们高喊了一声诺后,迈步上前高声说道:“请各位老大人回府!” 跪着的朝臣中一位满鬓斑白的老臣闭上双眼,直直的仰头倒了下去,周围的朝臣们忙围拢上来,只见那老臣的脸上已冻得通紫,牙齿都在不住的打着哆嗦,只听他口中喃喃的说道:“刘氏无人,刘氏无人了......” 椒房殿内摆放着七八个大火炉,以致这里和冰天雪地的外面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吕禄吕嬃二人进殿之后,便将穿在外面的棉袍脱下,交于一旁侍立的内侍。吕禄看向内侍小声问道:“太皇太后起来了么?” 内侍忙小声回道:“已经进来了。” 吕禄吕嬃二人互相看了一眼,便会意点了点头,迈步走入后堂中,只见吕雉正裹着一件厚厚的裘衣坐在那里,眼神空洞,不知是在想什么事情,还是在发呆。 近几个月来,吕雉的病情不断恶化,致使双耳的听力已大不如以前了,吕禄吕嬃二人走进来,吕雉都没有听到。吕禄吕嬃二人一同跪下拜道:“参见太皇太后。” 吕雉这才反应过来,她看了看跪在那里的吕禄和吕嬃说道:“你们俩来了?快坐着,别一直跪着了。”言语之中少了曾经的那份盛气凌人,以致于让听的人感觉此时的吕雉就像一个寻常人家的老妇一样平易近人。 吕雉开口说道:“近来国事上怎么样了?出了什么事没有?” 见吕雉发问,吕禄忙提高嗓音说道:“姑妈您放心吧,汉国上上下下都好着呢,什么事没出。” “老百姓们过的还好?也没遭什么灾?” “好,好。”吕禄忙说道:“休养生息了这么多年,百姓们都能吃得饱饭,都能穿的暖了。” “匈奴那边今年也没来闹腾?” “没有。”吕禄忙接着说道:“那冒顿感念汉国的和亲一策,今年的边境安宁着呢。” 吕雉笑了,她指了指吕禄说道:“你小子别是在这哄我开心呢吧?”吕禄正要开口,一旁的吕嬃忙说道:“老姐姐,你不信禄儿,也不信我啊?今年啊,什么事也没有,我们正筹备着要给您过六十二岁的寿诞呢。” “六十二岁了......”吕雉笑了笑,转而又长长的叹了口气:“六十二年了......” 吕嬃在一旁笑道:“六十二年了,比一个甲子还要多两年呢。再过七天就是除夕佳节了,那天正好也是您的寿诞之日,老姐姐你居功至伟,与天地同寿,这次也该当与天地同庆啊。” 寒暄了一番之后,吕禄和吕嬃二人便一同起身告退,二人出了宫门,只见宫门外已没有了先前跪在那里的老臣们,吕嬃不由微微点了点头说道:“这个刘章,还真是倒向我们了?” “小姑妈。”吕禄看向吕嬃小声说道:“太皇太后的气色可是越来越差了。” 吕嬃微微点了点头,吕禄笑了笑说道:“您该做好当第二个女主的准备了。” 七天之后,除夕佳节。 吕后终于迎来了自己六十二岁的生日,太皇太后的寿诞与新年赶到了同一天,长乐宫上上下下张灯结彩,长长的酒宴从宫中一直铺设到宫门前。待夜幕降临之后,宫内的羽林们也不再像平日那样冷峻逼人,他们皆穿红衣红甲,连手中的长铩今日也缠上了红色的飘带。 陈平今日的气色要比那日大封诸吕时好的多,他拄着一根竹杖,在内侍的搀扶下迈步走入大殿,群臣们忙一起站起身向他行礼,并且还发现在他身后跟着的两名内侍正抬着一张牌匾也跟着走进来,牌匾用红布盖着,让人看不清匾上书写的到底是什么字,群臣忙纷纷上前拱手说道:“相国大人,气色见好啊。” “相国大人为太皇太后准备的什么寿礼啊?” 陈平一一拱手还礼之后,才在内侍的搀扶下坐了下来。随着内侍一声高报:“皇上驾到——”众臣忙一起站起身,只见皇帝刘弘身着衣冠,迈步走了进来,他已当了五年的傀儡帝王,如今已从一个幼稚的孩童长成了一个少年。待刘弘在大殿前坐下后,群臣朝拜之后,内侍又是一声高喊:“太皇太后到——” 自吕雉病重之后,群臣已好久没有见到过她了,闻听内侍此言,众人忙一起站起身抬头看去,只见满头白发的吕雉在左右两名侍女的搀扶下走了出来,群臣忙一起跪下高声贺道:“太皇太后万寿无疆!” 吕雉在侍女的搀扶下坐下后,忙向下面跪着的群臣说道:“诸位快请起来吧。”话音明显不如曾经那样硬朗了,倒是增添了几分苍老与沙哑。待群臣都站起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之后,吕雉一眼便看到了坐在群臣最首的位置上的陈平,她笑着说道:“右相的气色见好啊,身体也比以前强多了。” 陈平闻言,忙拱手笑道:“老臣就是特意攒着这口气要来为太皇太后贺寿的。太皇太后临朝称制十六年,黎民百姓得离战乱之苦,与民休养生息以复国力,刑罚罕用,罪人是稀,民务稼穑,衣食滋殖,政令不出房户,而天下晏然啊。”陈平拄着木杖站起身接着说道:“太皇太后今日六十二岁寿诞,整整一个甲子还要多两年啊,老臣没有什么寿礼可送,前日特制一匾,欲献于太皇太后。”陈平转头看向抬匾的两名内侍道:“亮匾!” 红布被一把揭开,一面鎏金的牌匾上是陈平亲书的四个苍劲有力的小篆“天下晏然”。(未完待续) 第92章 苦酒自酿 面对着陈平那亲书的篆书大字“天下晏然”,群臣们不由纷纷默默点了点头,是啊,天下晏然,这四个字并非谄媚之词,这四个字多么简洁明了的评定了吕后这一生的是非功过啊。群臣们直至这一刻,不论是汉室的老臣,还是正为倒向哪一方而踌躇不决的朝臣,都由衷的从心里对这位临朝称制了十六年,如今已六十二岁的太皇太后产生了真正的敬意。 高皇帝抱恨而终,留给她的是一副饱经战火摧残,民不聊生的烂摊子,而她呢,坚决奉行休养生息的国策,面对匈奴的入侵,她忍辱负重,终为国家恢复元气赢得了大把时间。面对南越滋事,她力排众议,坚决以兵戈相见,终使南越俯首称臣,不敢来犯。面对奢靡之风的兴起,她坚决清查库银,严查贪腐,一次便惩办犯事官员达百余人,最终杀住了汉国的腐败风气。面对前秦残酷的连坐法,妖言令,她大胆革新,全面废除,并还连同解除了前秦所设的挟书律,允许民间读书,藏书,赢的天下士子一片称赞。尽管与之相伴的,还有她药鸩刘如意,残杀戚夫人,废刘恭,立刘弘,间接地授意吕禄杀害了刘友,刘恢,还摔死了燕灵王刘建之子刘角,使得高祖八子,如今只剩下代王刘恒与淮南王刘长。可两家两姓之间的争斗,尽管如此的残酷,可在国家大事的背景下这些政治斗争又算得了什么呢?尽管吕后为人狠毒,手段残忍,可是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她临朝称制的十六年间已经将高祖时期的烂摊子恢复了一丝生机,天下晏然,吕后是当之无愧的,真可谓天下第一女主矣。 面对着陈平送来的这四个字,吕雉也是潸然泪下,她连连向陈平摆手说道:“天下晏然,这老身可当不起啊。右相为国操劳半生,天下晏然也该是右相之功啊。”说罢,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笑道:“今天是守岁之日,不该哭泣,诸位臣工,大可纵情饮酒!” 内侍向前一步,高声说道:“开宴——” 臣工们纷纷举起酒盏向吕后敬酒,吕后今日高兴极了,她忙举起酒盏一杯杯的饮下,真可谓是开怀痛饮,不知不觉已然酒醉。酒宴一直进行到子时时分,钟室内响起了新年到来的钟声,群臣一起举起酒盏面向吕后高声贺道:“太皇太后千秋万世!” 吕雉举起酒盏,再次仰头一饮而尽。 钟声敲响之后,宫殿外面立刻热闹了起来。群臣忙站起身,内侍侍女上前搀扶起吕后迈步向殿外走去,群臣忙跟着一起走出大殿,立于殿前的阶下观看。只见殿前的空场上烟花璀璨,羽林们扮成神兽,鬼怪的模样在空场上载歌载舞,吕雉大感高兴,陈平站在一旁指着宫墙外面夜空中不断升起的烟花笑道:“太皇太后,您看啊,除夕佳节,今日长安不宵禁,百姓们都出来放烟花了。” 吕禄也站在一旁笑道:“是啊,太皇太后,百姓们已不再为生计而发愁了,如此盛世,高皇帝九泉之下有知,也要感谢太皇太后的功业啊!” 吕雉抬头仰望着夜空中璀璨的烟花,她的心中无比的欣慰。一阵北风呼啸而过,在群臣的贺彩声中,吕雉看向殿前空场上载歌载舞的羽林们,她本来舒畅的心情忽然觉得有一丝闷堵涌上心头,到底是哪里不对呢?她忙定睛看向空场上那些跳舞的羽林们,这才发现那些羽林脸上带着的面具竟是那样的狰狞恐怖,仿佛就像一个个张着血盆大口的鬼怪在向自己走来一样,吕雉的额头上不由渗出了一丝冷汗,她觉得自己的腿疼极了。 疼痛之中,吕雉觉得自己眼前的一切都在慢慢变得模糊......哎,那个向自己慢慢走来的人影是谁?摇摇曳曳,披着一件红衣,那不是戚夫人么?她的双眼就是两个窟窿,没有耳朵,也没有嘴巴,吕雉当然清楚,戚夫人的这个样子都是拜自己所赐。她右手上还拉着一个小孩,虎头虎脑,脸色苍白,那不正是刘如意么?她母子二人分明都在呜呜的叫着“吕雉,还我的命来......” 又是一个人影向自己飘来,胡须垂到胸前,愁眉苦脸,脖子咽喉处还有一圈勒红的伤痕,那不是在牢狱中上吊自杀的周昌么!吕雉害怕极了,她慌忙大声喊叫着:“来人来人!”可周围的陈平,吕禄,满朝文武都像根本听不见,也看不到一样,仍站在那里,高声的贺彩着。 “娘......执掌天下的滋味很好吧?” 吕雉忙回头看去,只见满脸病容,披头散发的刘盈不知何时就站在自己的身后,吕雉的惊慌已到了极点,只见刘盈脸上诡异的笑了笑,伸手指了指吕雉的身后说:“娘,孩儿带着儿媳来给娘贺寿了。”吕雉忙向后看去,“啊——”的一声她险些惊的晕了过去,又是一个红衣妇人站在那,嘴角还在不住的向外流着鲜血,吕雉当然认识她,她是被自己夺子杀母,活活鸩死的那个王美人。 “奶奶,孙儿知道错了。” 吕雉忙寻声看去,只见王美人的右手上拉着脸色苍白的小刘恭,他.......他.......他不是早就被自己囚禁到永巷,然后派人将其秘密的毒死了么。只听小刘恭的口中仍在不住的说着:“奶奶,孙儿知道错了,让孙儿回家吧......” “得知母后六十二岁寿诞,刘友刘恢来向母后贺寿了。”两个青年的身影飘然而至,身着一身黑衣,脸色却白的吓人,他二人在吕雉面前立住。吕雉忙定睛看去,正是赵王刘友,梁王刘恢。 吕雉脸色大变,她忙不住的向后退,口中颤颤巍巍的说道:“你们.......你们......”忽然,她感觉自己的后背碰到了什么东西,她忙向后看去,只见燕灵王刘建之子刘角站在身后开口说道:“奶奶,你为什么狠心让吕禄把我摔死山崖......” 戚夫人,刘如意,周昌,王美人,刘盈,刘恭,刘友,刘恢,刘建一起向吕雉走来,戚夫人捂着面孔不停地哀嚎着,刘如意站在一旁看向吕雉说道:“母后,你杀了我母亲也就算了,为什么要戳瞎她的眼睛,灌哑她的喉咙,还要割掉她的耳朵,割去她的鼻子?你让我的母亲在阴间都没有面目见人啊!” 吕雉瘫坐在台阶上,惊恐的一句话也说不上来。戚夫人低着头不停的哀嚎着,她慢慢抬起头面朝着吕雉,喉咙中发出沉闷的呜呜声,猛地便朝吕雉扑了过去...... 大殿前的空场上,就在羽林们载歌载舞,烟花齐放的时候,吕雉突然一声惨叫,仰头直直的倒在地上。群臣羽林大惊失色,慌忙围拢上来,吕禄急忙叫喊道:“太医!快传太医!” 吕雉昏厥在地,一抹鲜血从她的嘴角流出...... 未央宫,紫微殿中。 太后张嫣端坐在那里,闭着双眼不断的默念着什么。皇帝刘弘迈步走了进来,他已经当了五年不发一言,面无表情的木偶,现在的他脸上终于恢复了少年该有的生机,甚至显得很愉悦。 刘弘迈着轻快的步子踏入紫微殿中,他伸手向殿中的内侍侍女们摆了摆道:“都退出去。” 内侍侍女们低声应诺之后,慢慢转身退了出去。张嫣微微睁开双眼说道:“看你高兴的这个样子,有什么好事?” “母后啊。”刘弘迈步走上前,脸上根本难以抑制内心的喜悦:“今日太皇太后寿诞加上新年,您为何不到未央前殿去热闹热闹?” 张嫣闭上双眼默默说道:“都是戴着面具,想着自己的利益才聚在一起强颜欢笑,这个热闹有什么好看的?”张嫣当初十一岁便入宫当了皇后,亲眼目睹了宫廷之中是如何的残酷无情,亲眼目睹了自己的丈夫孝惠皇帝是如何年纪轻轻便溘然长逝,自刘恭死了之后,张嫣便已心如止水一般,不再关心任何宫中的事情了。 “今晚的这个热闹大了。”刘弘当初被吕后的人强行抱至宫中,谎称自己是孝惠皇帝的小儿子,莫名其妙的当了如今的天子,时间长了,刘弘自己都已经忘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他们现在何处了。张嫣这个心底纯真,善良的女人自然就成了幼小的刘弘心中的那个亲生母亲。 张嫣睁开双眼,看向刘弘问道:“什么大热闹?” 刘弘再次环顾了一下殿中,确保所有的内侍侍女都已退出去后,他才离近张嫣小声说道:“太皇太后的病又重啦,方才在前殿的空场上看烟花,突然惨叫一声,仰头便倒,嘴角都流出血了。”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张嫣闭上眼睛说道。 “母后,孩儿以为。”刘弘压低声音说道:“太皇太后这次无论如何也挺不过来了。”刘弘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好像将这五年的压抑都全部释放出来了一般:“母后,孩儿虽说已当了足足五年的天子,可这哪里是当天子,分明是当了整整五年的不会说话,任人摆布的木偶。” “你什么意思?”张嫣的双眼依旧没有睁开。 “太皇太后一旦崩逝。”刘弘嘴角微微扬起:“我不就成了真正的皇帝了么?我就可以发号施令,君临天下啦。” “太皇太后去了,还有吕禄吕产等人。”张嫣闭着眼睛默默地说道:“吕禄吕产吕嬃之辈可比太皇太后要狠毒多了,弘儿啊,想要亲政不是那么容易的,先帝孝惠皇帝就是因为如此才英年早逝,你的哥哥刘恭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被活活饿死在永巷的。” “母后。”刘弘收住了脸上的喜悦,他的目光变得尤为坚定:“这次不同了,孩儿决不会重蹈覆辙的。” 刘弘所猜想的丝毫不差,太皇太后这一次是真的挺不过来了。吕雉年纪大了,本来身体就越来越差,除夕之夜又是开怀畅饮,这一次昏厥,虽说被太医救醒了过来,可吕雉自此之后,口中常常惊呼戚夫人,刘如意的名字,眼中也常常闪现出鬼怪的幻觉来,太医们诊断后,吕禄等人忙上前询问,太医们皆是摇了摇头,默默地说道:“无药可治了。” 自除夕过后,吕雉开始变得极其畏寒,椒房殿中火炉的数量增加了两倍,旁人已觉得过于炎热了,可吕雉却仍将自己裹在裘衣之中瑟瑟发抖,脸上身上都在不停的冒着冷汗。每到深夜,吕雉也极难入睡,即使入睡,也不会超过一个时辰便口中惊呼戚夫人的名字后惊醒过来,通夜的不眠,使得她仅有的那一丝精气神也渐渐的没有了,眼窝深深地陷入满是皱纹的皮肤中,双眼的瞳孔中也布满了血丝。 就这样又熬了几日,吕雉便瘫倒在榻上,再也不能动弹了,就连日常的饮食也只能靠内侍侍女一勺一勺的喂入口中才能勉强维持生命。 几日过去了,吕雉已不能进食了,每日只能勉强喝下半碗的米粥。每晚夜幕降临之时,除了每夜必来伴随着她入眠的戚夫人的噩梦外,还可以发起了高烧,次日清晨,牙根出血。 吕雉六十二年的人生道路即将走到尽头,她躺在榻上,在半昏半醒之间,口中不停的念叨着一句话:“苦酒自酿,害人害己......” 远在梁国的梁王吕产闻知太皇太后的病情恶化,连忙返回长安,他和吕禄吕嬃引领着吕氏子弟们齐齐的跪倒在吕后的病榻前,请示遗训。 吕雉躺在病榻上,微微睁开双眼,侧头看向跪在塌前的吕氏子弟们,声音极其微弱的说道:“昔年高皇帝定天下,曾立遗诏,曰非刘姓子孙而称王者,天下共击之。如今我把你们都封为了王侯,朝臣们的心中不悦,只是因为惧于老身的权威,嘴上都不敢明说,今日老身要去了,皇帝年幼无知,我怕......”吕雉的气息已经很微弱了,说了这么多的话,她喉咙干的连连咳嗽起来。 跪在塌前的吕禄忙看向一旁的内侍说道:“快拿水来。” “我怕......”吕雉强行忍住喉咙的干涸,继续说道:“我怕大臣和藩王们就要起来叛乱。所以,你们一定要牢牢把握住军权,守卫好皇宫,做什么事情都要小心谨慎,更不要被他人所控制。至于老身的丧事,一切从简,不要过于铺张了。” 吕氏子弟们闻言,忙跪在那里连连点头说道:“子孙们谨记太皇太后的教诲。” “吕产啊......” 刚从梁国赶来的吕产闻听太皇太后叫自己,忙跪着向前了几步说道:“姑妈,侄儿在。” “梁国你就先不要回去了。”吕雉侧脸看向他说道:“我加封你为上将军,统帅南军大营,你留在京师,和吕禄一起,掌控好南北两军,皇城即可无忧。” “诺。”吕产忙拱手应道:“侄儿牢记,姑妈但请放心。” “老身还有一件事要交代你们,知道你们不爱听,可是为了吕氏全族,你们必须要听老身这一次。” 吕氏子弟们忙一起抬起头,只听吕雉躺在病榻上说道:“方才所做的安排只是为了自保而已,若朝臣和藩王们没有动向,你们就该当寻一个机会将手中的权力交回朝廷,拿着这么多年攒下的积蓄回乡下置办产业,造福后代子孙,这汉国毕竟是刘家的。” 吕氏子弟们闻听此言,心中虽不如此想,但口中却忙说道:“是是,我等谨记。” “吕嬃啊......” 闻听太皇太后叫自己,临光侯吕嬃忙站起身走至塌前跪下说道:“姐姐,妹妹在。” “外面下雨了?” 吕嬃忙向窗外看了看,回过头来说道:“没有啊。” “下了......好大的雨,好大的风啊......”吕雉躺在病榻上,布满血丝的双眼呆望着房梁,口中喃喃的说道:“你到村口去看看,刘季怎么还没回来啊,萧大人在县衙里还等着他的回报呢......” 吕雉双眼中的神色逐渐消失,那一起一伏微弱的呼吸声也渐渐停息了...... 公元前180年,临朝称制了十六年的一代女主吕雉在长乐宫中去世,享年六十二岁。 这位古今第一女主,以自己柔弱的肩膀担起了这个还处于汹海浮舟,灭亡边缘的帝国,为之后汉帝国的崛起奠定了不可磨灭的基础。汉武帝时期的史学家司马迁在《史记》中给予了吕雉“政不出户,天下晏然”这一极高度的评价。(未完待续) 第93章 血溅未央宫 当吕后宾天的消息公布朝野之后,一切丧葬用度皆遵循吕后生前所说,一切从简。当众人将她的灵柩与高祖皇帝合葬于长陵之后,不论是吕氏子弟还是刘氏子孙,亦或是庙堂朝臣,在外藩王都不约而同的认为,时机终于到来了。 而少年天子刘弘,此时仍不知道事情比他所预料的要糟糕的多,他只是单纯的认为,吕后一死,他便可以结束自己五年的傀儡生涯,而成为一个真正的帝王。可他不知道,一切都和张嫣所说的一样,吕禄吕产吕嬃等人要比吕后狠毒的多,吕后的死,不是外戚乱政的结束,而是外戚乱政的开始。 大丧期间,皇城呈现了少有的平静,可稍有阅历的大臣们心中都很清楚,这种平静只是暂时的,更大的风雨即将到来。 大丧过后的第一天未央宫朝会,刘弘穿的比以往要正式的多,神情也比以往要振奋,他腰挎一柄长剑,头戴天子特有的十二珠玉旒的冠冕,迈着步子一阶一阶踩着台阶向前殿走去,今日不会再有吕雉坐在自己的身旁临朝称制了。 迈步踏入前殿,两侧早已列位已毕的朝臣们忙一起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一声接一声的呼喊,一声比一声更强,刘弘在这声声万岁之中迈步坐在了上方的龙案前,他向右侧轻轻的瞥了一眼,吕后的那个位置已经被撤掉了,他的嘴角不由扬起了一丝微笑。一切都和自己所料的一样,他今日要痛斥外戚祸国殃民的种种罪行,而后将他们系数下狱,自己则会成为名垂史册的千古一帝。 一边这样想着,刘弘向下面的群臣们一瞥,只见右丞相陈平又和往日一样,坐在座位上捂着心口不断的喘着粗气。看到这副情景,刘弘不由脸色一沉,前几日吕后寿诞的时候,你又是贺寿又是献礼,明明就不像身患重病之人,今日朝会,你又摆出一副重病在身的形态,分明是在装病。心下这样想着,刘弘又向后面看去,只见上将军吕产和卫尉吕禄都没有到,他心下一疑,开口问道:“吕产吕禄二人为何没到?” 卫士令刘章忙走出班部丛拱手说道:“启禀陛下,北军营中临时有事,卫尉大人前去料理军务了,不能按时赶回,他让陛下先进行朝会,就不必等他了。” “砰”的一声刘弘重重的一捶面前的桌案:“放肆!朕是汉国的天子,什么时候召开朝会什么时候不召开,岂是他说的算的?”刘弘的话音还未落,只听殿外已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脚步声由远至近,转眼之间,一个身影已立于殿门前。刘弘忙用手拨开冠冕上垂下来的玉旒定睛看去,立于殿前的不是别人,正是梁王吕产。 群臣也忙向殿门前看去,只见吕产今日并未身着朝服,而是一身的诸侯王冠礼服,他也未戴朝冠,而是戴着类似于天子的玉旒冠冕,十二颗玉旒从帽檐上垂下,脚上着一双黑皮白底的长靴,腰间挎着一把四面的汉剑。 只见吕产手按着宝剑,迈步踏入殿中,口中说道:“是何人在这里指责老夫的弟弟啊?”说着,吕产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再次扫视了一遍大殿两侧的臣工们。 “吕产!” 班部丛中传来一声怒喝,吕产侧脸寻声看去,只见太常令站起身高声说道:“吕产,枉你久居庙堂,你身为人臣,可还知道礼法么?”太常令迈步而出,双眼怒视着吕产。 吕产哈哈一笑,他抚了抚脸上的络腮胡须笑道:“老夫违背了哪些礼法?请太常令指正?” 太常令强压着内心的愤怒说道:“我朝定制,卯时未央宫前殿早朝,而你呢,直到晨时才姗姗而来,此其一。你虽为梁王,可也是人臣,天子驾前你不解剑,不脱靴,带剑着靴大步入朝,还于朝堂之上大肆喧哗,此其二。你既登朝堂,当遵礼法,这是长安,不是你梁国的睢阳,你不着朝服,反着王冠,我朝礼法,诸侯冠冕上的玉旒不得多于九颗,可你竟足足佩戴了十二颗,一介诸侯竟敢享受天子的特权,此其三。” “哈哈哈......”吕产拍手笑道:“太常令不愧是叔孙通的学生,不愧是饱读诗书的儒士,张口便给老夫定了三条罪状。”吕产一边笑着一边迈步上前看向刘弘拱手说道:“启奏陛下,老臣本为梁王,此番来京是闻听我高祖皇后病危,特来探望而已。不料高祖皇后宾天之前特意叮嘱老臣要留心庙堂,她老人家是生怕有一些心怀叵测的小人会趁机发难,乱我国家,故而拜授老臣上将军一职,令老臣留守京师,先不要急着回梁国。论职位,老臣现在是梁王还兼领着汉国的上将军,论宗族血缘,老臣是高祖皇后的侄儿,真要论起辈分来,陛下还要管老臣叫一声舅表伯父呢。” “你......”刘弘怒不可遏,他正要发话之时,只见吕产微微一笑说道:“陛下刚刚不是问吕禄怎么没来么?陛下,您虽说是天子,可是毕竟还年幼,对于我们这些长辈们日后还是不要直呼其名的好,你的吕禄二伯现在就在殿门外等候呢。”说罢,吕产转身面朝殿门外“啪啪啪”击了三下掌,只听殿外立刻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队羽林卫士持戟列队踏入殿中,分列于两侧站定之后,吕禄迈步走了进来,他面向刘弘一拱手笑道:“微臣来晚了,请陛下恕罪。” 到了这一刻,刘弘才清醒过来,今日的事情决没有自己所想象的那么简单,吕产吕禄二人竟然敢调兵进入朝会大殿,看来他们是早有准备啊,今日的朝会必然是凶多吉少啊。刘弘额头渗出了滴滴汗珠,他感到害怕了。 待羽林们分两侧站好之后,太常令大为愤慨,他一指吕禄喝道:“吕禄!没有天子诏令,你竟敢私调禁军,你想干什么?要造反么!” “太常令息怒。”吕禄笑道:“我有几个胆子敢造反啊?现在是非常时期,高祖皇后宾天之时特意叮嘱要守卫好皇宫,守卫好陛下的安全。故而,微臣才调军入殿,只是保护陛下安全耳,决无他意。”吕禄看向两旁侍立的羽林道:“日后朝会,你们皆要在这殿中守卫,不可有丝毫耽误,明白么!” 羽林们将手中的长戟抬起至半空后猛地砸下地面高声应和道:“宿卫皇城,意图作乱者,格杀勿论!”一连喊了三遍,浓浓的杀气顿时在大殿之中弥漫开来,两旁的臣工忙将头都纷纷沉了下去。 吕产转身面向刘弘一拱手说道:“当此非常之时,老臣请命陛下,日后赐老臣上殿不脱靴,不解剑之权,请陛下准许!” “这......”刘弘很想厉声驳回,但他看到吕产那双凶恶的眼睛与两侧羽林手中那锋利的长戟后,只好将头低了下去,低声说道:“右相......右相之意如何?” 下面坐着的陈平一手捂着心口,一手颤抖着从怀里拿药,一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一边说道:“啊......老臣快,快喘不上气来了,请命下殿进药休息,求,求陛下恩准.......” 刘弘眉头紧锁,闭上双眼摆了摆手说道:“准。” 几名内侍忙走上前来将陈平抬了出去。刘弘闭着双眼说道:“方才梁王之言,众臣以为如何呢?” 群臣皆将头深深的低下,连轻声的讨论都没有。眼见如此场面,刘弘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将头沉了下去。 “吕产老匹夫......”太常令伸手指着吕产不断的颤抖着说道:“高后宾天,你等乱国小人不想着负荆请罪,谢罪于天下,反而变本加厉,调军入殿,胁迫天子!”太常令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说道:“我身为太常,虽是一介儒生,但也不能坐视你等如此戏弄庙堂公器!吕产老匹夫,我恨不得食汝之肉,寝汝之皮!”太常令大喝一声,挥动双拳便向吕产冲来,吕产冷冷一笑“噌”的一声拔出宝剑,只听“扑”的一声,鲜血飞溅,一剑正刺中了太常令的心脏,吕产一把拔出宝剑,太常令直挺挺的倒在血泊之中。群臣皆是掩面惊呼,却不敢说一句话,上前迈出一步。 坐在班部丛中的周勃终于按捺不住了,他快步冲出来,一把从一旁羽林的手中夺过一杆长戟喝道:“吕产,大殿之上你竟敢擅杀公卿!你要造反么!” “周老将军终于按捺不住了?”吕产举起那把还滴着鲜血的宝剑说道:“太常令欲图乱国,寡人奉高祖皇后的遗命,将其就地处决,老将军就不要多管闲事了吧?”吕产看了看手中带血的宝剑冷笑道:“老将军难道欺我手中之剑不锋利乎?” 眼见吕产这样的小人都敢在自己的面前如此嚣张,周勃已然愤怒到了极点,什么忍耐一时,自己已经忍耐了整整十六年了,现在高后已经死了,难道自己还要忍么?想到这,周勃眉头一拧厉声喝道:“好啊,那就让老夫看看梁王的剑有多么锋利吧!”说罢,周勃举起手中的长戟便向吕产刺去,吕禄慌忙一挥手高声喊道:“周勃反了,周勃反了!”两旁的羽林卫士忙冲上前去,周勃毕竟已上了年纪,早已没有了当年那份年轻力壮,羽林们一拥而上,将周勃死死的按住了。吕禄一挥右手说道:“押入廷尉府大牢!” “诺!羽林们押住周勃便向殿外走去,周勃仰头高呼:“吕产吕禄!老夫追随高祖皇帝征战天下之时,你二人还不会走路呢!老夫是高祖皇帝亲封的绛侯,是朝中的太尉!”周勃的呼喊声越来越远,直至听不到了。 吕产将宝剑收回剑鞘,指了指两旁的羽林,又指了指躺在血泊中的太常令的尸体。两名羽林迈步上前,一人拖住一边,将太常令的尸体拖了出去。 经过这一幕之后,群臣们已然吓得脸色大变了,太常令说杀就杀,连开国的元老周勃也是说抓就抓,现在谁还敢再出头说一句话呢? 刘弘坐在最上方的座位上,他先前的那份志在必得和喜悦之情此刻早已抛至九霄云外去了,他望着殿前的那一滩血水,他此刻被吓得全身都在不停的颤抖,他冠帽上垂下来的那十二颗玉旒也在随着全身的颤抖而左右不停的摆动着,他现在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可以活下去,他愿意接着当他的傀儡帝王,什么亲政,什么君临天下,此刻连想也不敢想了。 吕产吕禄二人相视一笑之后,吕产抬头高喊一声:“启奏陛下!”伸手从袖中取出一张竹简“哗”的一声展开读道:“臣启奏陛下,右相陈平半生为国,殚精竭虑,积劳成疾,不可再久居庙堂,臣请收回陈平右相一职,令其归家养老,安心养病。老臣不才,愿为右丞相,另请拜吕禄为左丞相。原函谷关副将郦寄,生性机敏,久居军旅,臣请命拜其为中尉,统辖南军大营。太尉周勃,年老体衰,不可再居太尉一职,臣请命罢其官位,太尉一职暂由吕禄担任。昔日孝惠皇帝年幼登基,高祖皇后临朝称制十六年,终至四海升平,天下晏然,今陛下尚处冲龄,臣请命以临光侯吕嬃摄政国事,以佐陛下。” 待吕产念完之后,内侍抬头高声报道:“临光侯到——”众臣忙侧头小心的看去,只见四十七岁的临光侯吕嬃在内侍和宫女的簇拥下迈步走入朝堂,那个样子,像极了当年临朝称制的吕雉。吕产吕禄二人忙一起跪下高声喊道:“参见临光侯!” 群臣忙一起拱手贺道:“参见临光侯!” 吕嬃嘴角扬起一丝微笑,她昂头迈步登上台阶,站立在刘弘身旁,两名内侍忙搬来一张长案和一席座位设立在刘弘的右前方。吕嬃微微一笑,坐在了那个座位上。 吕产站起身,看向刘弘拱手说道:“请陛下准臣方才所奏!” 此时的刘弘仍是惊魂未定,听到吕产发问,他连忙不住的点头说道:“准,准.......”(未完待续) 第94章 先发制人 吕产一拱手高声说道:“臣谢陛下!”说罢,两袖一挥,背过手去,转身昂头阔步便向殿外走去。吕禄也对着两侧的羽林们一挥手,羽林们便便齐齐转过身去,跟随自己一起向殿外走去。前殿大朝,私掉禁军,不作通禀,转身便走,如此人臣,谁个见过?可就是这样,满朝文武低沉着脑袋,这个时候决没有人愿意站出来当这个出头鸟。 刘弘闭上双眼,一声长叹,一旁坐着的吕嬃嘴角微微扬起,笑道:“退朝。” 吕产吕禄二人走出朝堂后,吕禄看向吕产道:“大哥,方才朝堂之举可谓破釜沉舟,从此以后咱们的退路就都已被断死了。” 吕产点了点头,他立于前殿的回廊下说道:“这我明白,今日之事做出来咱们也就没了退路了,也罢,没了就没了吧,为了这件大事,咱们已精心筹备了多年。今日我看那满朝文武皆是胆小如鼠,不足虑也,大事指日可待。” 吕禄忙向吕产一拱手笑道:“大哥方才于朝堂之上镇定自若,句句言辞掷地有声,此乃天子之相也!那刘弘畏畏缩缩,胆小怕事,岂能再承宗庙社稷?” 吕产也笑了起来,他转身拍了拍吕禄的肩膀道:“大事若成,你我兄弟二人当平分天下。” 吕禄点了点头说道:“如今满朝文武皆惧我等,那老周勃也被我们下狱,当此之时,可谓绝佳之机,通知族人,临光侯府上一聚。” 吕产微微的点了点头。 临光侯府上,自吕后宾天之后,吕嬃自然便成了族中辈分最长的人,她坐在正中的位置上,四周围了一圈的吕氏子弟,吕禄率先开口说道:“如今京师三大营中,南营北营俱在我与吕产大哥的手中,车骑营的灌婴也早已收下了我的礼物,倒向我们,如今这长安城是唾手可得。今日朝会,又将那老周勃下了大狱,我等便又少了一个劲敌。” “彩!”吕氏子弟们纷纷一拱手高声喝彩起来。 吕台开口说道:“当此之时,还犹豫什么,直接率兵杀入皇宫,逼那小天子禅位,这天下也就姓了吕了!” 吕氏子弟们纷纷仰头大笑起来,吕禄笑道:“夺取长安易如反掌,我担心的是若是我等逼天子禅位之后,齐王刘襄,代王刘恒,淮南王刘长,还有那个琅琊王刘泽,这四个藩王必然不会坐视,尽管我等手中现在握着赵国梁国和燕国还有京师的兵马,可这一旦和诸侯联军打起来,必然两败俱伤,也许还会兵败啊。” 吕种抬起头高声说道:“打就打,燕国路途遥远,调军不易,但咱们可以先将赵国梁国的兵马调入函谷关,关上关门,函谷这一道天险在咱们手中,诸侯联军即使千军万马,又有何惧哉?” 吕嬃紧缩着眉头说道:“兵者,凶器也,不到万不得已之时,还是不要轻言开战的好。”吕嬃沉下头思索着说道:“最好可以想个办法,不动干戈便能削弱藩王们的势力,即使到最后激的他们起兵了,也要让他们的势力大大削减。” 吕禄闻言,忙向吕嬃一拱手说道:“姑妈果然目光长远。”吕禄转头看向在座的吕氏子弟们说道:“四国之中,唯齐王刘襄军力最强,但他的两个弟弟刘章和刘兴居现在都在京师之中,那刘章还是我的女婿,我等可假借天子诏令召其入京,然后斩除他。” 吕产沉思片刻说道:“齐王刘襄必然能够猜得出其中有诈,他若不来怎么办?” “不怕他不来。”吕禄微微一笑:“他的两个弟弟都在京中,这岂不是现成的人质么?我就不信,他不顾及他这两个亲弟弟的性命?” 在座的吕氏子弟们皆点头称妙。吕禄接着说道:“常闻代王刘恒治代有方,在代国威望极高,然其为人忠厚老实,待咱们收拾掉齐王之后,可再发诏令给刘恒,改封他为赵王,那赵地的军臣都是我等的人,他到了赵地之后,还能活着么?” 屋中立时一片称赞之声,吕禄笑了笑接着说道:“淮南王刘长是高祖的小儿子,如今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吧?不足为虑。至于琅琊王刘泽,他是高祖的远房堂兄弟,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本就没什么才能。”说着,吕禄看向吕嬃笑道:“要不是那刘泽娶了姑妈的女儿,他能当上琅琊王?”吕禄转头看向屋中的众人笑道:“况且他已垂垂老矣,只想过了荣华富贵的晚年罢了,更不足为虑。” 吕种大笑起来:“原来这各地藩王的下场都该如何,二叔早就在心中给他们筹备好了啊。”此言一出,全场众人又是朗声大笑起来。吕产抬起头看向吕禄道:“兄弟,你是不是还忘了一个人?” 吕禄收住笑道:“大哥说的想必是吴王刘濞吧?” 吕产点头说道:“没错,他不是高祖血脉,是高祖的二哥刘仲之子,只因斩杀英布有功,而被高祖拜封为吴王。一转眼十六年过去了,刘濞只安安分分的在吴国待着,朝廷上的事他是从来不发一言,十六年来也只按例进京过六次,而且我常闻报,说这个刘濞在吴国开山铢钱,下海煮盐,富甲一方啊,可这么一个有实力的诸侯王却对朝中的事一点也不关心,比起齐王刘襄来,这吴王刘濞沉默的倒是让人觉得后背发毛啊。” 吕禄微微点了点头:“此人越是沉默,越是让人感觉到神鬼莫测啊,我即刻派人乔装改扮去一趟吴国,去探一探这个刘濞的底细。” 吕产点头说道:“如此正好,此番成就如此大事,当做到万无一失才对。” 吕嬃微微点了点头道:“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先除掉刘襄。”说罢,吕嬃做了个斩的手势。 吕台拍手说道:“好!咱们先杀了刘襄,再砍了那个刘章,他当年在高祖皇后的宴席上杀了我的儿子,今番我要让他们兄弟三人血债血偿!” 吕氏子弟们纷纷围拢上来,开始了更加机密的商议。 月上梢头,朱虚侯府上的庭院内,刘章独自一人,背着双手在庭中独望残月,他扪心自问,自己从未将那些吕氏子弟们放在眼里过,他本想等吕后崩逝之后,他便发书给兄长,让他领兵入京杀尽奸贼,而后继位登基,看以后谁还敢说自己这一支不是高祖的嫡系血脉。可他没有想到是那些吕氏子弟们竟也在等待着吕后的死亡,吕后撒手而去,他们便立刻行动了起来,今日的朝会上,吕产吕禄二人的行动竟是那样的干净利索,先罢了陈平,周勃二人的官职,并还将周勃下了大狱,而后又牢固抓住了南营北营的军力,自己虽说是卫士令,有征调北营兵力之权,可毕竟北营中吕禄才是真正的最高统帅,而且他今日还又给自己加上了太尉一衔。刘章觉得,自己的敌人并不是自己所想象的那么简单。 更糟糕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吕禄等人已经开始不信任自己了。虽然他们从未真正信任过自己,但自己自娶了吕禄的女儿之后,便强压心中怒火虚情假意的唯吕禄马首是瞻,想借以骗的他的信任,而为日后兄长带兵勤王时做兄长的内应。可自己毕竟是刘氏子孙,吕禄等人今日朝会竟提拔了郦寄来当朝中的中尉,看来吕禄等人从未真正的信任过自己啊。 一轮残月斜挂在夜空中,映照的庭院如积水空明一般,刘章背着双手来回的踱步,望着倒影在地上的松柏之影,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老家院迈步走上前来道:“主公,夜深了,院子里风凉,您快点回屋早些休息了吧。” “心里乱啊......”刘章叹了口气,向家院摆了摆手道:“不用管我,你忙自己的事去吧。” “主公。”老家院低声说道:“是夫人叫您回去呢。” 刘章眼前一亮,他忙快步跑至屋中,只见吕薇正坐在案前喝茶,不难看出她的心中有事和她脸上难掩的那一丝慌乱。“夫人。”刘章关上屋门,转身看向吕薇道:“情况如何?” 吕薇忙放下手中的茶盏说道:“夫君,出大事了。” 刘章忙在吕薇身旁坐下说道:“没事,这个天塌不下来,有什么事你慢慢和我说。” 吕薇忙镇定了一下心情,开口说道:“今日我父亲和族中的子弟们都在我小姑奶奶的府邸中集会,我在外面偷听了一会,他们说是要诱骗你哥哥来京,而后再.......” 刘章冷笑了一声:“而后再像弄死刘如意和弄死刘友那样再设个什么圈套把我哥哥也弄死,对吧?”砰的一声刘章重重一锤面前的桌案:“这些乱国贼,也只会玩弄这些阴谋了。” “夫君。”吕薇的眼眶中滚动起来了泪花:“我父亲他们还说,等除掉了刘襄之后,就要对你下手了啊。” 看来这一切和自己所料想的果然不错,吕禄等人自始至终从来就没有信任过自己,这些小人们的行事手段一向可是说干就干的,从不迟疑的。先发制人,对,先发制人,这个念头骤然之间在刘章的脑海中闪过,吕禄等人已然开始动手了,自己决不能坐以待毙。 刘章看向吕薇,双眸之中充满了深意,他开口说道:“夫人,他可是你的父亲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帮着我?” 吕薇低下头,泪水划过脸庞:“他从没把我当成自己的女儿过,我和大姐都是他政治生涯的棋子,他把大姐嫁给刘恢,最终让大姐年纪轻轻就守了寡。他现在又把我嫁给你,而后再找个机会杀了你,他毫不迟疑的想让我也当他野心路上的殉葬者,我没有他这个父亲。”说着,吕薇捂着面容,低声抽泣起来。 刘章从来没有想到吕氏一族中竟还有吕薇这样真情真意的女子,在烛光下,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妻子是这样的美貌,他端起桌案上的茶盏看向吕薇道:“我能有你这样的贤妻,真是我刘章前生修来的福分啊。” 吕薇慢慢抬起头,刘章才发现她的双眼已哭的通红,只见吕薇紧咬着下嘴唇说道:“我嫁给你的那天起,我就告诉过自己,从今以后,我就是你刘章的人了。” 已经很久没人和自己说这样真心真意的话了,刘章将茶盏递给自己妻子说道:“夫人,你也救了你自己啊。” 次日清晨,刘弘一觉醒来便发现自己宫中的内侍侍女全部都变成了生面孔,他心下一惊,忙看向宫中侍立的内侍道:“你们都是谁派来的?朕宫中原来的那些使唤人等呢?” 那名内侍忙低声说道:“启禀陛下,我们都是相国吕产大人派来的,相国大人说近来怕有小人作乱,生怕威胁到陛下的安全,这才命小人们时刻跟随着陛下,以防歹人。” 刘弘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如此看来自己已经被监视起来了。刘弘忙转过身正迈步要出宫门,内侍忙上前一步说道:“陛下要去哪里?” 刘弘看向那名内侍说道:“朕要去上朝啊,怎么?朕连上朝都要先向你禀报么?” “不敢不敢。”内侍忙说道:“只是,今日相国大人说了,休朝一日。” “岂有此......”刘弘正要发怒,忽然想起昨日朝会的那一幕幕,后背不由又渗出一丝冷汗,他忙将已经到嘴边的话重新咽了回去说道:“那朕想去太庙祭拜高祖灵位,可以么?” 内侍忙说道:“当然,当然可以。” 刘弘迈步走出宫门,那一批新换上来的内侍们忙跟了上来,果真是寸步不离。 到得太庙前,刘弘迈步踏入殿中,那一批内侍也忙跟着迈步入殿,刘弘转身看向他们道:“朕要祭拜高祖皇帝,你们也要寸步不离么?还不都退在外面等待?” 内侍忙上前一步说道:“临光侯和两位相国大人千叮咛万嘱咐,让小人们时刻跟紧陛下,决不能让一些乱国的贼人们有可乘之机。”(未完待续) 第95章 太庙血诏 刘弘心中虽有万般怒火可却发泄不得,他狠狠地瞪了一眼这名内侍说道:“既然如此,那你们想跟就跟着吧!”说罢,刘弘迈步走入太庙之中,那名内侍忙向身后的十来名内侍一挥手小声说道:“快跟上来。” 走进太庙,一阵香火之气顿时扑面而来,面对着最前方供桌上那块最醒目的牌位,刘弘“扑”的一声跪倒在地,看着牌位上那用小篆书写的“汉太祖高皇帝之位”,刘弘险些哭出声来。 就在此时,只听太庙外面闹嚷嚷的争吵了起来,刘弘忙站起身,迈步走至殿前,只见外面的石阶上几名内侍上前死死地拦住刘章说道:“将军,陛下正在祭拜先祖,无关人等概不得入。” 刘章站在阶下高声叫道:“陛下和我同是刘氏一宗,这里供奉的也是我的祖宗,什么叫无关人等?还不给我闪开!” 这些内侍都是吕禄调配而来,为的就是在这一段非常时期内,监禁天子,不许他和外面的朝臣相见,今见刘章前来,他们怎会就这样放他进去,任刘章几番欲闯进去,内侍们就是死死拦住,坚决不让其踏上台阶一步。 “你们这些大胆的奴才,想干什么?”站在殿门口的刘弘一声怒喝,他指着下面的刘章道:“我皇兄想要和我一同祭拜先祖,你们为什么拦着不放?” 其中一名内侍忙看向刘弘拱手说道:“不是我等阻拦,实在是临光侯与相国大人再三吩咐,要保护好陛下的安全......” “胡说!”刘弘一指下面的刘章转脸看向那名内侍说道:“刘章是朕的哥哥,是朕的皇兄,你们还不都给闪开!” 内侍们闻言,只是低沉着头,却仍没有要闪开的意思。台阶下的刘章冷冷一笑,他右手握住腰间佩戴的长剑说道:“你们的脑袋和当年吕嘉的脑袋比,谁更硬啊?” 此言一出,内侍们不由惊得一声冷汗,他们当然知道刘章是什么脾气的人,他可是发起狠来真的敢擅杀公卿的人,想想当年的吕嘉,不就是在高祖皇后的宴会上说砍就被刘章砍了脑袋么,刘章连外戚都敢杀,更何况自己这些地位低贱的下人呢? 眼见内侍们脸上虽有惧色,但却仍踌躇在那里不闪开,刘章又是一声冷笑,他一挥手臂,一队持戟的羽林便快步跑了过来,为首的羽林朝刘章一拱手道:“卫士令大人有何吩咐?” 刘章一指这些内侍道:“难道非要我手下的兵把你们捆了才肯让路么?” 眼见刘章来者不善,内侍们只好纷纷退到了一边,其中一名内侍小声招呼两名内侍近前低声说道:“你们二人快去禀告吕禄相国。” 见到内侍们纷纷退到了一边,刘章大笑了起来,他转身吩咐自己所带的那一队羽林卫道:“你们把守在太庙门前,我与陛下要一同祭奠高祖皇帝,任何人不经通报不许入内!” 羽林们齐齐喊一声诺后,手持长戟在太庙门前戒备起来。刘章迈步登上台阶,刘弘忙笑着拱手说道:“皇兄请。” “陛下请。” 二人一同进入太庙之中。 走进供奉高祖灵位的殿中,二人焚香祭奠之后,刘弘跪在那里,忽然掩面痛哭起来。刘章忙看向刘弘说道:“陛下何故悲伤啊?” 刘弘抽泣着说道:“想起我高祖皇帝本起于微末之中,适逢乱世,揭竿而起,披荆斩棘方创下如此伟业,创业之艰辛让朕感慨不已,故而哭泣。” 刘章看向刘弘说道:“高祖皇帝创立基业之艰的确令人感慨,可是依臣看来,陛下心中另有心事,只怕不是因为感念先祖创业艰难才落下眼泪的吧?” 刘弘长叹了一口气说道:“皇兄多想了,朕并无心事,的确是感念高祖皇帝而落泪的。” “陛下的心事,看来陛下是不敢说出啊,那臣就斗胆在列祖列宗面前替陛下讲出这个心事。”刘章站起身望着面前高祖皇帝的灵位高声说道:“不就是因为贼臣吕产吕禄二人么!” “皇兄切勿高声啊。”刘弘慌忙站起身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说道:“太庙外的那些内侍们都是吕禄派来监视朕的,皇兄说话该当低声一些,万不可让老贼的耳目们听到啊。” 刘章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他看向刘弘说道:“陛下如此惧怕老贼?” 刘弘再次长叹了一口气道:“朕自登基以来,深知吕后弄权,故而忍心吞声,甘当傀儡,朝堂之上朕是从不敢发一言以复。”刘弘沉下头继续说道:“本以为等到吕后宾天了,朕亲政的日子便也来到了,可朕万万没有想到,吕后的死,不是外戚乱政的结束,而是外戚乱政的开始啊。”刘弘越说心中越是万千苦涩涌上心头:“前日朝堂之上,那吕产吕禄二人着靴带剑调兵入朝,当场罢了陈老相国和周老将军的官,还剑刺太常令,将周老将军打入大牢,还奏请让临光侯摄政国政,这些外戚们,现在架空了朕,日后岂不是还要弑君篡位啊。”说罢,刘弘掩面抽泣了起来。 看到刘弘又掩面哭泣起来,刘章不由暗想道:“如此软弱的天子怎能不被权臣们架空?幸好你并非刘氏血脉,你若真的是刘氏子孙,如此软弱的模样,也真是令人心酸啊。”刘章转念一想,倘若刘弘不是这一副柔柔弱弱的性格,自己的计划又如何得以实现呢?现在所发生的每一步,不都正和自己想象的一模一样么。 想到这,刘章猛地跪下拱手说道:“陛下,臣有一策,非但能使陛下亲掌国事,还能将那些乱国贼人们一网打尽!” 闻听刘章此言,刘弘忙镇定精神说道:“皇兄有何妙策?” 刘章抬头看向刘弘开口说道:“臣的哥哥是齐王刘襄,手下佣兵何止数十万众,若陛下可亲书一道诏书,臣将此诏交于家兄,令他即刻起兵入京勤王,到时,那些乱国贼臣们皆可尽除!” 一语点醒刘弘,他的精神不由为之一振,对啊,京师的兵力皆握于吕产吕禄等人手中,但自己可以召外地的藩王领兵入京杀贼啊!可是他的心中又闪现出一丝怀疑来,他看向刘章道:“皇兄,那吕禄的女儿是你的妻子,吕禄他......” 刘章看向刘弘道:“陛下信不过微臣?” “不不。”刘弘连忙说道:“你我皆是刘氏宗族,这满朝文武之中,朕不相信自家人,还能相信谁呢?” “陛下但请放心,我娶吕禄之女只是迫于形势耳。”刘章转身面向高祖皇帝的灵位拱手说道:“高祖皇帝在上,我刘章若有半分趋炎附势于乱贼之心,若有半分欺瞒陛下之心,便让我重疾缠身,英年而逝!” 刘弘看到刘章已向高祖皇帝的神位发了誓,他忙连声说道:“好,好,事不宜迟,朕立刻写一道诏书。”一边说着,刘弘一边在殿中四下寻找起来,只见他眉头一皱叹了口气道:“皇兄你如今也都看到了,朕宫中的使唤人等皆换成了吕禄的人,朕若是回宫再写诏书,必然要被老贼发现,可现在无纸无笔,如何书写啊?” 刘章闻言,沉吟片刻,一手抓起自己身上的布袍,一手“噌”的一声拔出腰间的佩剑,只见剑光一闪,一张袍布已被刘章斩断,只见他收回宝剑,双手将棉布呈过头顶,高声说道:“如今外戚弄权,祸乱天下,汉室江山早已岌岌可危!今日就在这太庙之中,就在高祖皇帝的灵位之前,臣请陛下血诏一封,以讨奸贼!” 刘弘闻言,眉头一紧,心中沉吟已定,伸手从刘章的双手中接过那张袍布,咬破自己右手食指,以刘章的后背为案,以鲜血为字开始书写起这份诏书来。刘弘忍着疼痛,含着热泪将自己这些年所受的欺压与满心的委屈皆化成了一个个血字,随着最后一笔的完成,一份血诏赫然出现在刘章的面前。 刘章“扑”的再次跪下,刘弘双手颤抖着将那份血诏交于刘章道:“汉室安危,朕的身家性命,就全托付于皇兄了!” 刘章双手接过诏书说道:“陛下但请放心,臣即便粉身碎骨也定将这份血诏送至齐国。” 刘弘忙上前扶起刘章正要说话,只听外面传来羽林卫的声音:“将军,相国大人来了。” 一阵冷汗立刻渗了出来,刘弘眉头一紧道:“坏了,这份血诏万不能被老贼发现啊。” 刘章根本没有想到吕禄得到消息竟会得到的这么快,望着自己手中的那份血迹未干的诏书,刘章的额头已经渗出了滴滴的汗珠来。 太庙外面,吕禄引领着一班羽林快步向这边而来,太庙旁的那十来名内侍忙快步迎了上来,吕禄看向一名内侍开口问道:“怎么回事?我不是再三吩咐你们,决不能让天子和外面的朝臣们相见么?” 那名内侍忙指了指太庙外戒备的羽林卫队看向吕禄小声说道:“相国大人,那刘章是带着兵来的,小人们拦不住啊。” 吕禄望了望太庙前戒备的羽林卫队道:“刘章进去多久了?” 内侍忙说道:“有小半个时辰了。” 吕禄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名内侍道:“没用的废物!”说罢,引领着自己身后的羽林迈步向太庙走去,太庙前戒备的羽林卫队长忙走上前来:“相国大人,陛下说他要和卫士令一同祭拜高祖,请相国大人在外稍等片刻。” 吕禄一把将那名卫队长推开说道:“老夫身为汉臣,已经很久没有祭拜过高祖神位了,今日正好与天子一同祭拜。”说罢,便踏上台阶要向殿中走去,只见殿门大开,刘弘和刘章迈步走了出来,刘章快步朝吕禄迎上来道:“哎呀,岳父大人,您今日也要来太庙祭拜啊?” 吕禄停下脚步,一眼便注意到刘章身上所穿的布袍下面撕裂了一半,不由开口说道:“贤婿,你这衣服是怎么回事?” 刘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布袍笑着说道:“哎,这事就别提了,我今早骑马入宫之时,刚上了街,我的马就受惊了,狂奔乱跑了好一阵才停下来,幸好没有撞伤行人,可是我这袍子却被刮烂了,只能改日再坐一件新袍了。” 吕禄看向刘章笑道:“既然如此,这件烂袍贤婿就不必再穿了,脱下来交给我吧,我拿回家去让你岳母亲手再给你缝制一件新的,如何?” 刘章忙连连摆手说道:“岳父大人的美意小婿心领了,这些小事就不要劳烦岳母大人了,我拿回家去让我夫人缝制一番也就是了。” 吕禄忙笑着说道:“休要多言,快脱下来交于我吧。”刘章再三推辞,无奈之下只好将佩剑解下递给一旁的羽林,随后将自己的外袍脱下,双手交于吕禄。 吕禄接过外袍,忙伸手将袖中掏了个遍,令他感到奇怪的是,袍子的袖内确实什么都没有,他将袍子递给一旁的内侍道:“送到老夫的府上。” 内侍忙接过袍子,低声应了一句诺。 吕禄踏着台阶走至刘弘的身旁,向刘弘拱了拱手说道:“臣参见陛下。” 刘弘忙道:“相国不必多礼,既要祭奠高祖,就请相国即刻进太庙祭奠吧,朕有些困倦了,就先回宫中歇息了。”说罢,刘弘迈步便要离开。“慢!”吕禄一伸手拦住刘弘说道:“陛下今日的这件衣服如此好看,可否叫微臣一穿呢?” 天子的衣服你作为人臣岂能说穿就穿?刘弘心中虽感恼怒,可却发作不得,只好强忍怒火,将外衣脱下来交于吕禄。 吕禄将天子的衣服披在自己身上,一边伸手去探衣袖中有无东西一边看向那些内侍们道:“如何?合身否?” 内侍们忙笑着高声说道:“合身合身,这天子之袍就像是为相国大人量身定制的一般!” 吕禄一边笑着,一边看向刘弘说道:“天子,可否将你的冠帽摘下,让老夫一戴?” 刘弘的眉头紧紧拧出一团,慢慢取下头上的冠冕,吕禄一把将其夺过来,翻来覆去仔细验看之后,确实没有藏丝毫的东西,才将那冠冕戴在自己的头上,内侍们忙一个个高声喝彩起来。 刘弘强忍怒火说道:“相国既然喜欢,就拿去好了。”说罢,刘弘迈步便要离开,“慢!”吕禄一把将他再次拦住,笑了笑说道:“天子衣冠,老臣岂敢消受啊?”说罢,他将帽子和外衣皆还于刘弘之后,仰头大笑起来,笑过之后,便向刘弘一拱手道:“微臣告退了。”说罢,吕禄引领着羽林们一边笑着,一边离开了。 刘弘手中拿着冠冕和衣物,他感到了无尽的羞辱与愤怒,内侍们上前笑着说道:“陛下,您该回宫了。” “闪开!”刘弘怒喝一声,迈步离开了太庙。 望着刘弘和内侍们渐渐远去的身影,刘章从羽林手中接过佩剑,快步出了皇城,跳上骏马迅速返回家中。 回到自己的家中,关上屋门,刘章才将手中的佩剑缓缓拔出,那封血诏也随之从剑鞘中掉落出来,刘章不由长出了一口气,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背,自己没有穿外袍,可自己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了。(未完待续) 第96章 夤夜来访 入夜时分,刘章将刘兴居唤进了内室之中,关上屋门,点上一丝烛光,开始了秘密的会谈。 刘兴居看过天子血诏之后,缓缓点头说道:“太好了,有了这封血诏,大哥就可以名正言顺起兵入京。” “不但诛杀国贼可以名正言顺。”刘章指了指那封血诏道:“到时大哥将这血诏昭示天下,各地藩王岂敢不遵?到时诸侯联军杀入京师,大哥身为联军统帅,又是刘氏宗族,继而又建此大功,群臣拥戴,继位登基,可计日而待也。” “既然如此......”刘兴居将血诏合上站起身道:“迟则生变,我带着这封血诏趁夜离开长安,赶回齐国。”说着,刘兴居便要起身,忽然他想到了什么,忙看向刘章道:“二哥,你和我一起走吧,若是大哥在齐国起兵了,那吕产吕禄等人必然要拿你做人质啊。” “迟则生变,但也不差这一个晚上。”刘章站起身从弟弟手中拿过血诏,再次展开,一边看一边说道:“京师固然凶险,可我不能走,我若和你一起回齐国了,其一,这事情还未成,便会引起吕禄等人的警觉。这其二么,咱们家在京师不能没有人,我思来想去,还是我留在京师,见机行事,和那些国贼们巧妙周旋,做大哥的内应。” 刘兴居忙道:“吕禄等人心肠狠毒,二哥你留在京师,身家性命谁能保证?” “放心吧,三弟。”刘章拍了拍刘兴居的肩膀笑道:“说实话,我还真从未把吕产吕禄这些人放在眼里过。” “可是......”刘兴居正要说话,刘章将血诏放回袖中说道:“好了,今晚你好好休息,明日天一亮你便带着血诏赶往齐国,事关重大,可不能出半点的差错。” “二哥放心就是。” 刘章微微点了点头,转身迈步向外走,刘兴居忙跟上来说道:“二哥带着血诏,要去哪里?” “你早些休息吧。”刘章迈步走至庭院中,抬头望着夜空中的残月道:“我要去找一趟老陈平。” 一辆轻便轺车悄悄地驶出了卫士令府,转了几个小弯之后便向曲逆侯府而去,刘章坐在车内,不住的向车夫小声说道:“慢一点,要悄悄地去,不要惹人眼目。” 曲逆侯府中,陈平正一个人坐在后院的屋中,点着一盏烛灯,手中拿着高祖皇帝赐予自己的密诏,一遍一遍的反复看着。前日的朝会有两点陈平不曾想到,其一是吕禄等人的动作竟是那样的迅速,那样的目中无人,那样的嚣张跋扈。其二是周勃一时意气用事,反被吕禄等人打入了大狱之中,自己现在是独身一人,孤掌难鸣。陈平的心中现在已经陷入了无尽的自责之中,高祖皇帝看人还是很准确的,他曾就评价过自己是才智有余而勇略不足,自己现在老了,更是愈加的谨慎行事,每每遇到事情,只有做到万全准备才会去做,难道这一切真的是因为自己太过谨慎了么?周勃现在还被下在大牢之中,自己如今是空有一纸密诏,而无兵无人了。 就在陈平沉思之际,屋门外传来老家院的声音:“老爷,来了。” 陈平忙将密诏收回袖中,站起身开口说道:“请进来吧。” 只见老家院将屋门推开,灌婴和陆贾二人迈步走了进来,陈平忙向他二人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快请入座。” 灌婴和陆贾二人坐下后,灌婴便忙开口说道:“我听闻前日朝堂之上,吕禄等人将周勃下狱了?” 陈平沉下头,缓缓点了点头。灌婴显然极为气愤:“汉国的元老他们说抓就抓?岂有此理!” 陆贾在一旁忙道:“灌老将军切勿气恼,谅他们还不敢真的对绛侯怎么样,当务之急,要想个办法,外戚们已然先发制人,我等也该想想如何动手了。” “谋划谋划,谋划的还少么?”灌婴看向陈平道:“曲逆侯,你不是有高皇帝的密诏在手么,你把密诏交给我,我现在就去车骑营调军,将那些乱国贼们系数杀尽。” 陈平摇头说道:“车骑营一营军力如何抗衡北军南军两大营的实力?况且赵地,梁地,燕地还都在他们的手中。”正说话间,只听老家院站在屋外说道:“老爷,朱虚侯卫士令刘章大人求见。” “刘章?”陈平三人皆不约而同开口说道。灌婴看向陈平道:“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 陈平默默点头说道:“他果然先来找我了。”陈平抬头看向灌婴陆贾二人说道:“诛杀外戚这件事的转机也许就在刘章的身上,你们二人先去后面躲一躲吧。” 灌婴陆贾二人忙会意点了点头,站起身迈步躲至后堂之中。不一会,老家院便领着刘章走了进来,陈平向家院摆了摆手,家院便会意退了出去并掩上了屋门。 刘章向陈平一拱手笑道:“老相国这么晚了还没有休息?” 陈平笑着说道:“你不是也没有休息么?我已不是相国了。” “老相国为汉国鞠躬尽瘁三十年,岂是朝中小人可以罢黜的?”刘章一边说着,一边环顾着这座后室道:“如今看来,老相国的病似乎也不重啊。” 陈平笑了笑说道:“明哲保身,明哲保身而已矣。” “老相国。”刘章转身看向陈平,一拱手说道:“晚辈今日夤夜前来,是有天大的事要与老相国商议。” “何事?” 刘章收住了之前的笑容,神情颜色颇为凝重:“方今汉国,奸臣窃命,主上蒙尘,我身为高祖子孙,不忍看到高皇帝浴血半生所创下的泱泱基业就此毁于一旦。昨日太庙之中,天子咬破手指,以血写诏,请老相国一看。”说着,刘章从袖中拿出那封血诏,双手将其交于陈平。 闻听竟有天子血诏在此,陈平慌忙站起身跪下双手从刘章手中接过诏书,展开看去,一行行一目目确是一个个用鲜血所书的小篆,看过之后,陈平仰头高呼一声:“泱泱汉国,天子昭示臣下,竟要以血书示之啊。”说罢,以袖掩面,抽泣起来。 刘章忙上前扶起陈平道:“老相国切勿悲伤,太庙之中,天子将血诏赐予我手,令我急速将血诏发往齐国,交于齐王刘襄之手,命他联合各地藩王,组成联军,入京杀贼。” 陈平闻听此言,眼前一亮,忙看向刘章道:“此话当真?” 刘章忙道:“天子血诏在此,焉能有假?” “好,好.......”陈平忙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不住的点头说道:“如此,高祖基业有救,汉国有望了。” “相国乃汉之元老,可愿一同杀贼?”刘章看向陈平问道。 陈平叹了口气说道:“心中虽然乐意,可我现在无官无权,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可是老相国在朝中还有人脉啊。”刘章看向陈平说道:“实不相瞒,明日一早,我便让舍弟兴居携带这封血诏亲自送往齐国,不知老相国可愿和我一同在朝中充当内应呢?” 陈平沉吟着说道:“可是老夫年老体弱,拉不开弓,骑不得马,就是甘愿相助,又能干些什么呢?” 刘章看向陈平说道:“老相国可负责联络朝臣啊,里应外合,大事必成。” 陈平再次沉吟片刻,点头说道:“好,具体如何呢?” 刘章站起身道:“老相国先不要着急,今日我夤夜前来,只是问老相国一个态度,既然老相国情愿相助,容我回去再仔细计议一番,此次务必也要早一日救出周勃老将军。” 陈平也忙站起身向刘章一拱手道:“老夫愿听将军吩咐。” 刘章忙对着陈平深深一拜道:“夤夜来访,生怕吕禄等人见疑,故而就不多留了,告辞。” 陈平忙道:“将军慢行。” 刘章拱手答礼之后,转身走了出去,老家院忙上前引领着刘章出了曲逆侯府。待刘章出府之后,陈平才重新坐下轻轻咳嗽了几声,灌婴陆贾二人才从后堂中走出,陆贾笑着说道:“刘章来的果然是时候,这个年青人竟然拿到了天子的血诏,果然高祖子孙啊。” 灌婴也笑着说道:“天下郡国,数齐国最为富庶,齐王只要肯出兵,再将那封血诏昭示天下,联军打入函谷关,吕禄吕产等人就引颈待戮了。” 陈平眉头紧锁着,一直低沉着头,沉默不语,似乎刘章来此之后,他的心事更重了。灌婴陆贾二人相视了一眼,忙坐下来,也不再说话,只见陈平沉思了一会才开口说道:“齐王出兵,外戚的军力自然敌不过诸侯联军,大事可成。可是,当今天子并非刘氏血脉,而是吕后所立,若是让齐王领兵入京,建此大功,只怕他就要当皇帝了。” 此言一出,灌婴陆贾二人才恍然醒悟过来,陆贾低沉着头道:“当今天子不是高祖血脉,不管是齐王入京,还是代王入京,只要外戚们被一网打尽,当今的这个天子都是要被换掉的。”陆贾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只恨吕后临朝称制十六年,大肆杀戮刘氏子孙,高祖嫡系血脉已然断绝,方今天下代王刘恒,淮南王刘长,齐王刘襄,都是庶出,论辈分,刘恒最长,刘长次之,而刘襄已然是孙儿这一辈的人了。” 陈平摇头说道:“我并非是因为刘襄辈分小而不想让他当这个皇帝,他的母舅泗家,在齐国是出了名的横行朝野,作恶多端,若是让刘襄当了皇帝,外戚掌权的局面岂不是会再次上演?那岂不是刚驱走了豺狼,又迎来了猛虎么?” 陆贾缓缓点了点头,灌婴在一旁说道:“可方今的局面,血诏在刘章的手中,他是一心想辅助其兄成就王霸大业啊。” “所以我才忧心啊。”陈平伸手按摩了一番自己的太阳穴道:“齐王起兵,有利有弊,难办啊.......” 陆贾灌婴二人也陷入了沉思,陆贾忽然抬头说道:“能否想个办法,让齐王起兵,造出声势来,让吕禄等人害怕,他们只要怕了,必然要调军到前线去和诸侯联军交战,这样一来,京师的军力便会空虚,咱们可率先夺取京师。” “这倒是一个好主意。”陈平沉吟片刻,抬头看向灌婴道:“灌老将军,吕禄等人最近可还找过你?” “前几日来我府中了一次。”灌婴开口说道:“又是送了不少的厚礼,老夫按照你的意思,照单全收。” 陈平一直愁眉不展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如此就好,老将军你收了他们的礼物,他们便一定认为你已经倒向了他们。”陈平看向灌婴接着说道:“老将军,明日你也带些礼物去吕禄的府上一趟,随便和他闲聊几句,让他安心。” “好。”灌婴忙点了点头道:“只是你要先告诉我,你这次是做何谋划?” 陈平微微一笑说道:“齐王若是起兵,吕禄等人必然惊恐,放眼庙堂之中,周勃已被他们下了大狱,这百战百胜的老将军中只剩你颖阴侯灌婴了,吕禄等人即已觉得你倒向了他们,他必然要命你领军去前线和诸侯联军作战。” 灌婴明白了,他点头笑道:“老夫就将京中的精锐军力全部带走,到了前线,就来一个只打雷不下雨,和诸侯联军们对垒着,就是不打。” “对!”陈平看向灌婴道:“但是老将军你要记住一点,一定要拖住齐王,决不能让他进入函谷关,京师这一边就交给我们了。” 陈平果然还是机敏过人啊,越老倒越像一个狡猾的老狐狸了,这条计策如此精妙,灌婴忍不住笑了起来,但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忙看向陈平道:“可是,你手中也没有军权,京师之中就算是军力空虚,可毕竟还是有羽林卫队把守,你如何夺取?” “老将军,你忘了一个人啦。” “谁?” 陈平微微一笑,说道:“刘章啊,他可是卫士令,而且他方才还答应要尽快将周勃救出。周勃久居军旅,那北营的军士们都是周勃一手带出来的,他们岂敢不听周勃的调遣?” 灌婴陆贾二人大笑起来,刘章的夤夜来访果然是一个天大的转机,方才的忧愁与不快皆一扫而光。不知不觉之中东方已然微微发白,灌婴陆贾二人站起身拱手告辞,谋划已定,接下来的就要看人为了。(未完待续) 第97章 齐王发兵 天色微亮之际,一名少年骑着一匹快马匆忙出城而去,守城兵士本欲阻拦,那骑马的少年一勒马绳,高声喝道:“我乃东牟侯,身带要文,还不速速闪开!” 守城军士闻听此言,不知是真是假,那少年趁此机会一扬马鞭高声说道:“还不闪开!”说罢,一甩缰绳,快马飞驰而去,一路向东而行。 齐国,临淄,王宫后殿书房内。 书房之内的内侍侍女等人皆被叫到了外面,没有齐王的吩咐任何人不许擅自进入。书房之中,刘襄与风尘仆仆昼夜兼程赶来的刘兴居面对面坐着,桌案之上一盏烛光摇摇曳曳的闪烁着。刘兴居取出天子血诏交给刘襄,刘襄忙接过来,在烛光之下展开看了起来,看过之后,他抬头看向刘兴居道:“二弟,三弟,辛苦你们了,有了这封天子血诏在,我就可以联天下诸侯,共同讨伐国贼。对了,你二哥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刘兴居忙说道:“我临行之前,二哥写了书信让我亲自交到大哥的手中。”一边说着,刘兴居一边从袖中取出书信交于刘襄。刘襄忙接过书信,拆开信封,展开看去,只见上面写着: 吾兄见字如面,方今朝中争斗已到不可调和之地步,吕产吕禄二贼已将陈平周勃等一批老臣被罢官停职,转而换上了一大批吕氏的人,若非吕产等人顾及兄等在外藩王的势力,只怕早已将天子取而代之。当此危急之时,弟只好冒此大险求得这封血诏,藩国之中数齐国最盛,吕产等人已派遣使臣意欲诱骗兄长入京师而诛杀之。臣弟以为,这封血诏到达兄长之手之日,便可作为兄长起兵之时。兄长可将此血诏昭示天下,联合各地藩王一同起兵,吕氏则不堪一击也。到时兄长建此不世之大功,何愁不能称帝于天下?请兄长尽快筹措起兵一事,臣弟愿留守京师,做兄长的内应,兄长尽管起兵杀贼,臣弟的性命无须兄长挂念,迟则生变,请兄长速决之。 合上书信后,刘襄看向刘兴居道:“我等一旦起兵,吕产等人必然要拿二弟来做人质,你为何不拉着他一起回来呢?” 刘兴居也是眉头紧锁:“我早就和二哥说过,可二哥说咱们家在京师不能没有人,我几次劝他和我一起回来,可二哥他就是不听啊。” 刘襄沉下头,默默地叹道:“好兄弟啊......” 就在刘襄沉吟之时,只听书房外传来老内侍的声音:“大王,京师派来的使臣已进临淄了,今日是否接见?” 刘兴居闻听此言,忙看向刘章道:“这使臣定是吕产等人派来的,二哥说他们要诱骗大哥进京,借机除掉大哥。” “来的好快啊......”刘襄将桌案上的那封血诏合起来放于自己的袖中,转头看向屋外道:“老内侍,传我王令,召集文武官员于正殿集结,宣那使臣上殿。” 屋外传来老内侍的声音:“诺。” 刘襄站起身,默默地说道:“血诏到达之日,便是起兵之时。” 王宫前殿朝堂之上,文武官员皆已到齐,他们各自站立于自己的班位从中,老内侍迈步而出仰头高声报到:“齐王到——” 两侧的群臣忙一起俯身拱手高呼:“齐王万岁,万岁,万万岁——”万岁万岁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刘襄身着正装迈步走出,当他坐下之后,只见他一抬手臂道:“宣使者进殿。” “宣使者上殿——” 全殿上下立刻一片禁声,凝重的氛围骤然散播开来。只见那名从长安赶来的使者右手高举一道诏书,迈步走上殿来,他面向刘襄高声说道:“宣诏——” 按照常理,天子使者传诏至诸侯国,诸侯王和在殿大小臣工皆该跪拜接诏。使者话音一落,殿中臣工们便准备跪下领诏,可他们却发现齐王刘襄仍端坐于大殿之上,丝毫没有要下阶接诏的举动。群臣一时不知齐王要干什么,心中只是隐隐然觉得有大事将要发生,他们便也站在班部丛中,紧张的注视着使者和齐王的一举一动。 眼见大殿上上下下所有人就像没有听到自己的话一般,使者心中一惊,但他忙镇定精神,再次高声喊道:“天子诏书到,请齐王下殿接诏——” 大殿上下仍是一片沉静,使者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他抬头看向刘襄道:“天子诏书到,齐王为何仍端坐于殿上?难道齐王不想再做汉国的臣子了么?” “使者这是说的哪里话?”刘襄微微一笑,站起身说道:“寡人是高祖皇帝的血脉,是刘氏的子孙,何来不愿再做汉国的臣子之说呢?” 使者再次举起手中的诏书道:“既然如此,那就请齐王接诏吧。” “不必宣读啦。”刘襄一边向使者走来一边说道:“不就是召我入京么?可是寡人今年才刚刚二十八岁啊,我不想死啊。” 今日齐王的一举一动,不但使者觉得颇为震惊,就连每日都能见到他的齐国臣工们也觉得颇为疑惑,他们不知道今天的齐王怎么完全像变了个人一样,言辞之中句句都有讥讽之意,这可是普通的大臣,这可是代表天子前来宣诏的使者啊,莫非......两侧臣工们不约而同的感受到,一场大事即将发生。 使者看向刘襄说道:“齐王这是说的哪里话?臣听不明白啊。” “不明白么?”刘襄转脸看向在场的群臣道:“你们诸位都没明白么?”两侧群臣皆沉默不语,他们不知道今日大王到底想要干什么。 刘襄背起双手,抬头说道:“当年召刘如意进京,最后莫名其妙就死了。后来又召刘友进京,莫名其妙的又没了。再后来燕灵王过世,其子刘角护送父王的灵柩到京师去安葬,结果呢?”刘襄看向使者道:“竟然在长陵失足跌落山崖而亡。三位藩王,三个刘姓子孙,竟然都这么意外的死在了京师。使者,寡人才二十八岁,不想死啊。” 还不待使者开口说话,刘襄一把从他的手中夺过那张诏书,使者大为震惊,他忙看向刘襄道:“齐王你想干什么?” 刘襄也不理会他,而是一把展开那张诏书,一边看一边冷笑,看罢之后他双手抓住诏书只用力一撕,那张诏书便被撕作了两半。 “大胆!”使者伸手一指刘襄道:“你......你竟敢撕扯天子诏书!你这是反了!” “这诏书真的是天子所写么?”刘襄怒视着面前的使者,他将已被撕作两半的诏书扔在地上高声喝道:“这是外戚所书!国贼所书!” “你......”使者正要开口,刘襄又是一声怒喝:“不巧的很,寡人这里也有一封诏书!”说着,他从袖中取出那张血诏高声喊道:“天子血诏在此!” 此言一出,大殿两侧的臣工慌忙一起跪下,使者一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所惊住,一人呆愣于殿上,看向刘襄手中的那张诏书道:“什么?天子血诏?” 刘襄一把展开那张血诏,高声读道: 自高祖崩逝后,吕氏一族挟天子而乱国政。自高后病逝以来,吕氏子弟更是肆无忌惮,祸乱庙堂,忠直之臣尽遭陷害,刘氏子孙皆遭屠戮。昔我高祖皇帝披荆斩棘方立此基业,不想今日国运衰竭,外戚乱政,朕不甚悲痛。朕今以鲜血书写此诏,号召天下诸侯起兵勤王,杀尽国贼,复我汉室。 宣读过之后,刘襄怒视着面前的使者说道:“我汉国天子昭示臣下竟要以血书示之,国运衰竭至此,尔身为汉臣,饱食汉禄,不思为国斩杀奸贼,反而助纣为虐,你可知罪?” “你......你......”使者慌忙镇静下来高声说道:“你这是矫诏!你这上面可有玉玺国印?” 刘襄冷冷一笑:“没有。” “那分明就是矫诏!”使者忙弯腰从地上捡起那已被撕作两半的诏书道:“这封诏书上可清清楚楚该有玺印!” 刘襄闻听此言,仰头大笑起来,笑过之后,他怒视着使者接着说道:“外戚乱政已达十六年之久,天下谁人不知?刘氏子孙在这十六年中,惨遭外戚的杀戮,高祖八个儿子,如今只剩下两个,天下谁人不知?吕产吕禄等人把持朝政,架空天子,挟天子而令诸侯,天下又是谁人不知?当今天子玺印皆被吕产等人掌控,天子连纸笔都没有,还要以鲜血写诏,哪来的玉玺国印?” 使者一指刘襄喝道:“刘襄!你真的不愿再做汉国的臣子了么?” “可笑。”刘襄冷笑着说道:“你口口声声汉国臣子汉国臣子,似你这般表面汉臣,实则为国贼卖命的人,还有面目质问寡人?贵使,今日寡人就要以你的人头来祭我大军之旗!”刘襄抬头看向殿外高声喝道:“甲士进殿拿人!” 话音方落,两名挎剑甲士大踏步上殿,上前一左一右按住使者便向殿外拖去,使者慌忙急呼:“刘襄矫诏!刘襄矫诏!”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听不到了。 大殿中的群臣今日本只以为是寻常的朝会,却不曾想到今日的朝会他们的大王竟然说起兵就真的要起兵了。待甲士将那使者拖出殿后,刘襄转身迈步端坐于大殿之上,他将手中那封血诏递给一旁的内侍道:“传阅群臣。” “诺。”内侍答应一声,忙双手接过血诏,开始在群臣之间传递。刘襄开口说道:“舍弟在京中,亲眼目睹了外戚是如何调军入殿,如何逼迫天子,这才拼舍了性命将天子的这封血诏交至我手,令我组成诸侯联军,入京勤王,斩杀国贼,众卿可有异议?” 血诏在群臣中传阅过之后,臣工们忙纷纷拱手说道:“天子诏令,为人臣者该当奉行,臣等皆无异议。” 刘襄扫视了一遍在场的群臣缓缓点了点头道:“相国。” 相国公孙狐忙走出班部丛,刘襄开口说道:“相国年纪大了,此次就拜托相国负责在后方筹措军粮,保证联军的后勤。” 公孙狐忙拱手说道:“老臣领命。” “另外。”刘襄继续说道:“相国即刻将血诏誊抄一份,再草拟一道伐文,发往各郡国,邀他们一同起兵勤王。” “老臣遵命。” 刘襄又看向下面的群臣道:“上将军。” 上将军郭少图迈步而出拱手待命,刘襄下令道:“命你为此番齐军统帅,即刻负责调集各处军马,筹措备战。” 郭少图忙拱手应命:“臣遵命!” 公孙狐站在那里似有所沉吟,刘襄看向下面的群臣道:“其余人等,皆听候指令,散朝吧。” 待朝会结束之后,刘襄刚刚回到王宫后殿的书房中,内侍便前来通报:“相国求见。” “叫他进来吧。” 不一会,内侍引领着公孙狐走进来,刘襄看向公孙狐道:“方才朝堂之上,寡人看相国若有所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么?”说着,他向那名内侍摆了摆手道:“你先退下去吧。” 待那名内侍退下之后,公孙狐才开口说道:“老臣只是有些担心啊。” “哦?相国为何事担心?” 公孙狐低沉着头沉吟道:“琅琊国是齐国的近邻,琅琊王刘泽生性胆小,老了以后愈发行事谨慎,只图自己安享富贵,是个胸无大志,目光浅显的人啊。” 刘襄缓缓点了点头道:“相国担心他不肯出兵?” “不肯出兵是其一。”公孙狐抚摸着花白的胡须说道:“此番虽有天子血诏,可大王起事仓促,况且大王的资历尚小,只怕各地藩王会先采取观望的态度,而不会立刻出兵相助啊。这样一来,若琅琊王也不出兵,这表面上是诸侯联军,实际就变成了齐国一家在打仗,岂不是还未交战,士气便先低落三分了么。” 刘襄此刻才意识到,自己今日的确是太心急了,他还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便一时气愤亮出了血诏,拿下了使者,可如今一切都已做了出来,就是后悔也已经晚了。只听公孙狐继续说道:“刘泽不出兵是其一,这其二,他的夫人可是吕嬃的女儿啊,虽然他姓刘,可他不是高祖的血脉,老臣最担心的是他会与外戚们联手啊。到时齐国的兵马全都调去攻打函谷关,刘泽这个老邻居万一直接率兵来打齐国,这后院起火,可是燃眉之急啊。”(未完待续) 第98章 合兵琅琊 公孙狐的谏言引起了刘襄的深思,自己所坐拥天下最富饶的齐国,可却势单力薄,尽管有天子宣诏在这里,可自己年纪轻轻,天下诸侯到底会不会响应自己?天下诸侯万一皆采取观望的态度,自己一支军队出师勤王,胜负难料是一方面,岂不是会引得天下的耻笑?再有就是自己的这个老邻居刘泽,他若是趁自己率师勤王之际,与外戚们来个里应外合,一举占了齐国,自己岂不是连回旋的余地都没了?事关重大,牵扯到方方面面,自己今日朝堂之上真的不该如此意气用事,可如今后悔又有何用?心中这样想着,刘襄沉下头来,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公孙狐沉吟片刻开口接着说道:“大王今日于朝堂之上已亮出了诏书,起兵勤王之事便已是板上钉钉,决不能再更改了。老臣心中倒有一策,既可避免到时各路诸侯不派兵马相助,齐国一国作战的尴尬局面,也可一举扑灭刘泽这个后院的火苗,以保大王可以全心作战,不用担心后方。” 闻听公孙狐此言,刘襄忙抬起头道:“竟有此良策?相国快快请讲。” “只是......此策着实为下策,虽可解决眼前之急,但却难保会留下祸种,殃及日后啊。” 刘襄闻言忙看向公孙狐说道:“先解燃眉之急,日后的事日后再说,老相国快请讲吧。” 见齐王如此说,公孙狐只好叹了口气说道:“刘泽虽非高帝血脉,但却是高祖的远房堂弟,大王可即刻修书至琅琊国,就对那刘泽说自己本是晚辈,资历尚浅,况且从未经过战阵厮杀,而大王在高帝之时便已是久经战阵的将军了,况且辈分资历皆高,故而这联军盟主之位自然该当是大王的,请大王速来齐国,统辖齐军,发兵平定关中之乱。那刘泽虽生性胆小,但却异常贪婪,此番事成,联军盟主自然便是今后的皇帝了,那刘泽贪恋权位,必然火速前来,待他到齐之后,大王可使计将其软禁,而后反手将琅琊国的军队收入麾下。这其一,诸侯见已有藩国响应,兴许也会派遣军队来助。其二,大王将刘泽暂且软禁于齐国,早晚使人监视,便无须担心后院起火,待这件大事做成之后,再放了他便是。可如此的话......”公孙狐沉下头道:“大王和琅琊王的梁子也就此结下了,后患无穷啊。” 刘襄沉吟着说道:“就算将刘泽软禁在临淄,又如何夺得琅琊国的军权呢?” 公孙狐开口说道:“此事不难,郎中令祝午和琅琊国的郎中令是至交,我即刻便去知会祝午,让其潜入琅琊,说以利害,里应外合,夺取琅琊的军权便不是难事。” “好。”刘襄一拍桌案说道:“后患的事日后再说,先解决燃眉之急,就按相国的意思办!” 琅琊国,临沂王城。 王城的后室书房内,琅琊王刘泽背着双手在房中来回踱步,他今年已六十六岁了,满头白发,脸上尽是皱纹,花白的胡子垂至前胸,但毕竟其年轻之时经历过战阵的厮杀,虽然如今已年过六旬,但精神气依旧还在,果真如一员久经战阵的老将一样。 书房内还站着琅琊国的相国,中尉,郎中令三人,刘泽背着双手一边在房中来回踱步一边说道:“刘襄前日修书予我,言说意欲联合天下诸侯共同起兵入京,勤王杀贼,还极力推寡人为联军统帅,言说自己辈分小,资历小,愿将齐国之军尽数交于寡人,不知他是真心如此,还是别有用意啊。” 相国拱手开口说道:“放眼天下郡国之中,唯大王与高皇帝同辈,资历最大,臣想刘襄定是怕自己起兵之后,无人响应,故而推让大王为盟主,想借大王的声势以使各藩王们领军响应。” 中尉开口说道:“琅琊国与齐国是近邻,大王的王后又是临光侯吕嬃的女儿,刘襄必然是怕自己倾国而出之后,大王和外戚们联手来一个后院起火,故而以盟主之位来拉拢大王。” 刘泽停下脚步,微微点了点头后看向郎中令道:“郎中令对此事和解?为何一言不发?” 郎中令抬头看向刘泽拱手道:“臣只想问大王一句话,大王是愿助吕氏还是愿助刘氏呢?” 刘泽闻听此言,略作沉吟开口说道:“汉国是我高祖皇帝奋战而来,如今外戚干权,寡人也常常深感痛心,焉能倒向吕氏?” “既然如此。”郎中令拱手说道:“臣以为,无论刘襄是想借大王声势也好,还是担心后院起火也罢,大王都该前往齐国,一来,凭借大王的资历,联军盟主的位置本就该是大王的,天下诸侯必然群起而应,到时大王率军攻破函谷,剿除国贼,这旷世奇功自然便是大王的。二来,琅琊国弱,而齐国势强,此番既然刘襄肯将军权相让,大王若是还推辞不受,岂非坐失良机?到时大王手握琅琊齐国两国军力,剿除国贼之后,上可代天子,下可代刘襄。” 此言一出,全场一片沉静,尽管大家都明白,谁是这次联军的统帅,谁便极有可能是剿灭外戚之后的新皇帝,可这样的话怎么能随便说出口呢?刘泽忙看向郎中令开口说道:“寡人忠心为国,岂敢有觊觎皇位的心思?郎中令说话欠妥啊。” “是是。”郎中令忙低头拱手说道:“微臣知罪。” “既然三位都这样说。”刘泽抚了抚垂到胸前的花白胡须笑道:“寡人决意,明日便前往齐国临淄。”刘泽转脸看向中尉道:“中尉将军,你即刻开始调集全国军马,准备筹措起兵事宜。” “诺!” 刘泽看向相国道:“相国大人,立刻清查国库存粮,此番寡人既然是盟主,这军粮自然也要留出一些,给那些藩国们分一点嘛。” “臣领命。” 刘泽又看向郎中令道:“郎中令将军,你即刻带上千余兵马,随寡人一同前往临淄。” “臣领命。”郎中令拱手应命之后,沉下头道:“大王,微臣还有一言,不知当讲否?” 刘泽笑了笑道:“郎中令今日说话怎么变得如此小心谨慎了?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王后她......”郎中令抬头看向刘泽道:“大王若已决意与外戚兵戎相见,就该提防些王后,她若将大王与齐王联合的事情告知其母吕嬃,后果不堪设想啊。” 闻听郎中令此言,刘泽缓缓点了点头,他叹了口气说道:“当年寡人是迫于形势才娶的她,此一时彼一时了嘛。” 闻听刘泽此言,相国,中尉,郎中令三人立刻领会了他的用意,忙一同拱手说道:“诺!” 三日之后,齐国琅琊国交界处。 琅琊王刘泽的车驾共一千余人向齐与琅琊的北部交界开来,齐王刘襄早已率领众人于交界处搭建临时行辕,恭迎琅琊王。 刘泽迈步从车中下来,刘襄忙迎上前来拱手笑道:“琅琊王年过六旬,虎威仍在,齐王刘襄恭迎大王入齐!” 刘泽抬头望着齐国搭建的临时行辕,不由点头笑道:“齐王果然有心了,剿除外戚,扶我汉室,义不容辞。” 刘襄忙笑着说道:“此番联合天下诸侯入京勤王,该当大王当这个盟主啊。” 刘泽忙连连摆手说道:“不敢不敢,寡人年迈,怎能担此重任?” “琅琊王谦虚了。”刘襄一边笑着,一边指了指自己手旁站着的齐国中尉魏豹道:“大王啊,这是中尉魏豹将军,是此番齐军的统帅。”刘襄转头看向魏豹道:“魏豹将军,自今日起,齐军三万兵马全数交于琅琊王指挥,你不可抗命。” 魏豹忙向刘泽拱手说道:“末将与麾下三万将士全数听命于大王。” 刘泽忙要开口回应,刘襄上前拉住刘泽的手道:“大王,你我到中军行辕一叙,此番出兵,干系重大,晚辈初次领军,还有好多事情要向大王讨教呢。” “齐王少年英雄,老夫岂敢言教,岂敢言教......”刘泽一边推脱着,一边跟随刘襄向中军行辕而去。魏豹与琅琊国的郎中令交换了一下眼神后,也忙转身提剑紧紧跟了上去。郎中令则转身看向琅琊国的那千余护从道:“众军听令,扎营修整!” 中军行辕内,刘襄和刘泽二人携手步入之后,刘襄忙推让刘泽坐了正上方的主位,自己则坐于下方,魏豹坐于刘襄对面。刘泽率先开口问道:“齐王在书信中有天子血诏在,可否让寡人一观?” “这是自然。”刘襄忙站起身从怀中取出血诏双手交于刘泽,刘泽忙展开血诏,看罢之后,一拍桌案,连连叹道:“外戚弄权,汉室已到生死存亡之际,此番寡人定当全力以赴,诛杀国贼!”刘泽看向刘襄继续说道:“不知齐王打算何时起兵,何时发布檄文,何时联络各路诸侯呢?” “襄尚是未经战阵的晚辈,此次诛杀国贼,说心里话,心中一直无底啊。”刘襄抬头看向刘泽笑道:“今大王到此,襄心中的这块石头总算是落地了。若是大王肯为盟主,那就立刻知会各路诸侯,即刻起兵。” “既然齐王苦苦想让,那老夫就勉为其难了。”刘泽看向刘襄笑道:“到时各路诸侯兵马到时,老夫自当让贤。” 刘襄一拱手再次笑道:“大王果然长者风范!不知大王此番欲出兵多少?何时能到?” 刘泽扶着花白的胡须道:“老夫身为汉室宗亲,饱食汉禄,当此国难之时,愿出全国兵马五万,现已调度完毕,两三天之内便可到达。” 刘襄微微点了点头,看向对面坐着的魏豹,魏豹也微微点头相示意,而最上方居坐的刘泽仍沉浸于盟主的美梦之中,尚未有丝毫的察觉。 刘襄抬头看向刘泽笑道:“大王今年贵庚了?” 刘泽摸着胡须说道:“老夫六十有六了。” 刘襄笑着说道:“大王身体可还好?腿脚可还便利?” 刘泽忽然觉察到刘襄的笑容中似乎另包含着别的东西,他心中一紧,看向刘襄说道:“齐王何意?” “大王年迈了,要不我看......”刘襄看向刘泽继续笑着说道:“此番大王不如就留在齐国,齐国滨临东海,山河秀丽,战阵厮杀的事情还是交给晚辈们吧。” 此言一出,刘泽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他忙站起身要出帐,刘襄向魏豹使了个眼色,魏豹站起身一挥手臂道:“甲士进帐!” 话音方落,一队甲士挎剑而入,刘泽大惊失色,忙看向刘襄道:“刘襄,你想干什么?” “大王不必如此紧张。”刘襄笑着站起身说道:“晚辈决无歹心,这些甲士都是百里挑一的勇士,负责这段时间保护大王的。” “刘襄。”刘泽伸手一指刘襄喝道:“你......你小子敢软禁我?” 刘襄笑着说道:“不是软禁,不是软禁,晚辈是真心请大王在齐国多住些时日,游览游览山水,岂不是更好么?大王放心,大王只管寄情于山水,这征讨国贼的事一定会记上大王这一头功的。” 刘泽眉头紧锁,他忙仰头朝帐外高声喊道:“郎中令!来人!来人!” 魏豹笑着说道:“大人吼破喉咙也不会有人进来的。”说着,魏豹向刘泽一拱手道:“大王安心在齐国好好住一段时间吧。”说罢,魏豹转头看向帐中的甲士们道:“带琅琊王回临淄。”甲士们高声应诺之后,迈步上前将刘泽拖出帐去。 琅琊国郎中令迈步入帐,刘襄忙拱手说道:“此番有劳将军了。” “不敢不敢。”郎中令忙说道:“再有两日,琅琊国的五万兵马便要开到,统军的将军是在下的好友,在下早已知会过他,五万兵马开到,尽归齐王麾下。” “好!”刘襄转头看向魏豹说道:“立刻祝午率军前来与琅琊国合师,再发信于相国公孙狐令他负责转运大军粮草,并将讨贼檄文遍告全国,邀请各路诸侯会师讨贼!” 计议已定,刘襄迈步走出中军行辕,只见日头已渐渐西沉,血红的晚霞布满了天空,观望着如此壮丽的景观,他在心中默默说道:“剿除国贼,匡扶汉室,定要成功啊。”(未完待续) 第99章 歃血起兵 齐国西部边境上号角齐鸣,尘土漫天,旌旗蔽空,齐鲁大地自春秋战国之后再未见过如此大的阵仗,号角战鼓之声引得四周的山民纷纷爬上山来看热闹。只见西部边境之地的齐军临时行辕,已改建成了各路诸侯会师之地。 战鼓之声隆隆响起,震彻天地。齐王刘襄一身甲胄,腰挎宝剑站在点将台上,果然少年英雄,英姿勃发。随着号角声起,大纛旗挥舞三通,各路诸侯率领兵马依照已定的顺序领军陈列于行辕之前,数十万的军马引得尘土漫天,战马嘶鸣,兵戈相撞,杀气漫天。齐国中尉魏豹展开竹简高声读道:“第一镇齐王刘襄,出兵三万,由齐国中尉魏豹统帅。第二镇琅琊王刘泽,出兵五万,由琅琊国中尉季田统帅。第三镇代王刘恒,出兵一万,由代国中尉宋昌统帅。第四镇淮南王刘长,出兵两万,由淮南国上将军朱武统帅。第五镇吴王刘濞,出兵八千,由吴国中大夫陈斌统帅。五镇诸侯,共十二万大军,现已到齐,发布檄文,讨伐国贼!” 十二万诸侯联军齐声挥戈高喝道:“讨伐国贼!讨伐国贼!” 号角再次吹响,齐王刘襄身着甲胄,与各路诸侯的统兵将军一同登上祭台,祭台之上旌旗林立,一张长案上祭放着三牲贡品。齐王刘襄与各镇统兵将军在祭台上一起下拜,焚香拜祭道:“昔高帝平天下,封诸子弟为王。至孝惠皇帝崩逝,吕后专权,年事已高,听任诸吕擅杀藩王,把持朝政,连杀三任赵王,诛灭梁,燕,赵三国以王于吕氏一族,忠臣进谏,皆遭吕产吕禄等国贼杀戮。今吕后崩逝,天子年幼,吕氏国贼独居庙堂高位,聚集兵力耀武扬威,诛杀列侯忠臣,假托帝命以号令天下,汉室江山已然岌岌可危。今我等诸侯会盟于此,组成联军一十二万,发兵函谷,诛杀国贼!” 焚香已毕,刘襄与众将歃血为盟,高声说道:“此番出兵,只为诛杀国贼以安汉室,谁若怀有二心,天地不容!” 待祭告天地,歃血为盟之后,各路统兵将军们齐齐向刘襄跪下说道:“国有国法,军有军纪,今我等五路诸侯汇集一十二万大军,该当推齐王为盟主,统一号令,方能势如破竹,旗开得胜!” 刘襄闻听此言,慌忙上前欲扶将军们起来道:“公等这是为何?寡人资历尚浅,未经战阵,怎可为盟主?” 代国中尉宋昌忙抬头拱手说道:“今日诸侯会盟,我等主公皆因国中事务繁忙而未能亲至,该当大王为盟主!” 琅琊国中尉季田也忙拱手说道:“大王身带天子血诏,又已发布讨贼檄文于天下,首开义举,大王自然该为盟主!” 刘襄还欲推脱,只见众将军们齐声说道:“大王为盟主,各镇诸侯方可心服,心服则齐头并进,势杀国贼!”眼见众将皆是如此,刘襄只好扶起面前的五位将军说道:“既然如此,那寡人就愧为盟主了,战阵之事,用兵之道,还请诸位将军多多指点!” 众将忙齐声拱手说道:“臣等皆听命大王!” 刘襄站在祭台之上,放眼看下去,诸侯联军果然是声势浩大,一十二万兵马顷刻之间竟已握于自己的手中,刘襄不由感到格外的振奋。 “噌”的一声,刘襄拔出宝剑,他将鲜血抹于口边,望着祭台之下的联军们高声喊道:“即日发兵,势杀国贼!” 公元前180年,就在吕后去世的同年,齐王刘襄向各路诸侯发布讨贼檄文,集结各镇兵马共一十二万,旌旗蔽空,浩浩荡荡杀奔关中而来。 长安,相府之中。 吕禄坐在案前,正端着茶盏饮茶,但却不难看出他只是在强作镇定,因为他的额头上已尽是汗水了。面前的站着已被提拔为朝中中尉的郦寄,只见郦寄正手拿一纸檄文读道: 襄谨以大义布告天下,国贼吕产吕禄等人欺天罔地,灭国弑君,秽乱宫禁,残害生灵,贪狠不仁,罪恶充积。今奉天子血诏,起兵杀贼,誓欲扫清华夏,剿戮群凶。公等皆为汉臣,饱食汉禄,望速兴兵,共泄公愤,扶持王室,拯救万民。檄文到日,可速奉行。 吕禄强作镇定,仰头将茶盏中的茶水咕嘟嘟一饮而尽后,放下茶盏,抬头看着郦寄片刻,才开口说道:“他集结了多少兵马?” 郦寄拱手说道:“齐国,琅琊国,代国,淮南国,吴国,共五镇诸侯,对外宣称......” “多少?”吕禄的声音之中分明已开始颤抖。 郦寄沉下头道:“宣称共一十二万兵马。” “砰”的一声吕禄重重一锤桌案,眉头紧紧拧成一团道:“千算万算,没想到刘襄果然反了。” 郦寄正要开口,只见家院匆匆跑进来说道:“老爷,右相大人来了。” 吕禄忙站起身道:“快请进来。” 只见吕产急匆匆迈步而入,显然,他已得知了刘襄发兵的消息。只见吕产刚一进来,便忙开口说道:“贤弟啊贤弟,刘襄那小子竟联合天下诸侯共计一十二万大军,已杀奔关中而来啊。” “大哥你先不要慌乱。”吕禄忙镇定精神,一边在屋中来回踱步一边说道:“看来是我大意了,我命使者前往临淄召他入京,没想到顷刻之间他竟集结了一十二万军马,看来这一战已在所难免。” 吕产叹了口气道:“姑妈去世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叫我等不要再行此事,果然啊,姑妈在时,这些藩王们一个个老老实实,姑妈一去,他们竟然群起响应。”吕产沉下头叹道:“只恨当年没将他们系数除尽!” “天子的血诏怎么会传到刘襄的手中......”吕禄低沉着头沉吟着,他的脑海中忽然想起那日在太庙之前的那一幕,他猛然抬头说道:“果然是刘章!”吕禄看向吕产说道:“大哥,那所谓的什么天子血诏定是那日在太庙之中,那小天子颁赐给刘章的,刘章又将那血诏转交给了他的哥哥刘襄。”吕禄重重的叹了口气道:“只怪我当时大意,被那刘章蒙蔽,竟没有察觉出来。” 吕产闻听此言,忙看向吕禄说道:“既然如此,那刘章现在就在京师,当立即缉拿他!” “郦寄!”吕禄转身看向郦寄说道:“你火速率领羽林卫队前去缉拿刘章!” 郦寄闻言,迟疑着说道:“主公,刘章如今已是朱虚侯,缉拿一个王侯,以何罪名?他的夫人可是您的女儿啊,家眷又如何处置?” “当此之时还要什么罪名!”吕禄一边急的在屋中来回踱步一边说道:“血诏这件事那吕薇也脱不了干系,刘章的家眷暂不入狱,但是都要给我严加看管起来!” “诺!”郦寄答应一声,便要转身出去,“慢!”吕禄看向吕产说道:“大哥,要不烦劳你和郦寄一同去一趟。” 吕产点了点头道:“好,我亲自去。” 吕禄将那张檄文攥在手中,狠狠地说道:“这个小天子不老老实实的当好他的木偶,竟敢给诸侯下血诏,我要立刻进宫一趟。” 皇城,未央宫,紫微殿中。 吕禄率领一队羽林迈步走至紫微殿前,“扑”的一声吕禄一脚踢开殿门,领着羽林踏了出去,紫微殿中的内侍侍女们慌忙闪到两边跪下,吕禄冷冷的扫视着殿中说道:“天子呢?” 一名内侍跪在地上小心的指了指殿后,吕禄眉头一拧,领着羽林走了过去,只见刘弘正躲在太后张嫣的身后,目光之中对吕禄充满了畏惧。 吕禄冷冷一笑,扬起手中的那纸檄文道:“小天子,有手段啊,居然也学会给诸侯们发血诏了?”说罢,吕禄将手中那纸檄文扔在地上。 刘弘战战兢兢地躲在张嫣的身后,不敢出一言以对。吕禄迈步上前,张嫣忙上前挡住,吕禄冷冷一笑说道:“太后,请您让开。” “吕禄。”张嫣尽管也同样害怕,可她还是看着吕禄说道:“你别忘了,你可是臣!” “臣不敢忘。”吕禄冷笑着退后两步,再次环顾着这座殿宇道:“如今正是国乱之时,逆贼刘襄伪造天子血诏,集结了一群藩王们妄想图谋作乱。”吕禄看向张嫣背后躲着的刘弘道:“天子,那封血诏臣想定是那刘襄伪造的,对吧?” 刘弘躲在张嫣的身后,连连说道:“对......对......” “如今情势危急。”吕禄脸色阴沉的可怕,却仍笑着说:“臣前日为天子调换了一批内侍,现在看来只怕是不足以保护陛下的安全。”吕禄转头看向身后的羽林们道:“你们都听好了!自今日起,你们在紫微殿中昼夜坚守,没有我的手令谁也不许接近天子,胆敢有丝毫的懈怠,立斩不赦!” 羽林们忙拱手高喊一声:“诺!” 吕禄看向张嫣说道:“太后,自今日起只怕您也要受点委屈了,您就在这紫微殿中陪伴陛下吧。”说罢,吕禄重重一甩衣袖,挎着宝剑转身而出。 羽林们手持长铩,立刻将殿中的内侍侍女等一干人等驱赶出殿之后,里三层外三层将紫微殿团团围住,一道铁锁锁住了殿门。 紫微殿中,张嫣闭上双眼,两行热泪划过脸庞。 刘章的府邸中,吕产郦寄二人也已率领一干羽林破府而入,老家院忙要上前询问,郦寄一把将其推开,拔出宝剑高声喊道:“缉拿反贼刘章!” 此言一出,一队羽林立刻手持长铩将府邸四周团团围住,另一队羽林则拔出宝剑,将府中大小人等皆驱赶至前院,吕产背着双手迈步上前喝问道:“反贼刘章何在?” 家眷仆役们平日哪里见过这般阵势,此刻早已被吓得低沉着头,不敢抬头看一眼,吕薇抬头看向吕产说道:“大伯你领着这么多兵来干什么?我夫君是朱虚侯,朝中的卫士令,什么时候成了反贼了?” 吕产眉头倒竖,高声说道:“刘章暗助其兄谋反作乱,就是反贼!”一边说着,吕产一边看向吕薇道:“薇儿,大伯今日看在你是我侄女的份上,现在好言问你,刘章到底跑哪去了?” 吕薇笑了笑道:“大伯这话就有点可笑了,您带着这么兵,围了我们家,砸开了我们家的大门,这还叫好言相问么?” 吕产强忍着怒火说道:“你夫君暗通其兄谋逆,罪大恶极,你若再不交代,那就别怪大伯要请你去廷尉府走一遭了。” 吕薇正要开口,只听门外羽林高声报道:“相国大人到——”只见吕禄迈步走了进来,吕产忙上前低声说道:“贤弟,来晚了一步,刘章跑了。” “跑了?”吕禄眉头一拧,迈步走至吕薇的面前道:“刘章跑哪去了?” 面对着这个把自己当做棋子的父亲,吕薇将脸背了过去。吕禄强压怒火道:“这次事关重大,你快说,刘章跑哪去了?” 吕薇依旧根本不理会吕禄的问话,吕禄顿时大怒,他扬起巴掌一下打在吕薇的脸上怒喝道:“刘章跑哪去了!” 这一巴掌打的很重,吕薇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她慢慢转头看向吕禄道:“他前日就走了,这两天都没回来,我不知道他去哪了。” 吕禄眉头紧紧拧成一团道:“刘章私藏天子血诏,又将血诏发往齐国,你是他的夫人,你就一点也不知道?” 吕薇闭上双眼,任由泪水划过脸庞:“不知道。” 吕禄怒不可遏,他一指吕薇和院中的大小佣人道:“全都抓到廷尉府去,问不出来就上刑,打到她们肯交代为止!”说罢,吕禄转身便要出去,郦寄忙上前小声说道:“主公,您女儿她......” 吕禄头也没有回,一挥手怒喝道:“我没她这个女儿!” 夜半时分,临光侯吕嬃的府中仍就亮着,吕氏子弟们闻报诸侯联军不日将杀到函谷的消息,忙集结前来,一同会商退敌之策。(未完待续) 第100章 灌婴通齐 依照平日的惯例一样,临光侯吕嬃坐于主位之上,吕氏子弟们围拢于四周,诸侯联军已向函谷进发的消息早已传遍天下,在座的吕氏子弟们更是都已得知,此刻,他们再没有了往日集会的那种兴奋与胜券在握,他们一直幻想着各地的藩王会如同吕后在时那样任由他们宰割,他们至此也没有想到,他们马上就要和诸侯的联军们刀兵相见了。 吕嬃一直想活成吕雉生前那样,一直想像她的姐姐那样成为一个执掌天下的女主,可她只空有吕后的狠毒,却没有吕后的半分镇定与半分头脑的清醒。 烛光摇曳,吕氏子弟们纷纷低头不语,向来计策最多的吕禄此刻也在不停地叹息。吕嬃终于率先开口了:“我早就说过,不要轻易触怒那些诸侯们,如今果然惹出了天大的祸端来。”她瞥了一眼下面低头不语的吕禄道:“当初骗刘襄入京而后除之的主意是你出的,现在刘襄不光反了,还联合了五镇诸侯同时起事,当此之时,你怎么不说话了?” “此事归根到底,是侄儿大意了......”吕禄低着头,他的脑海中又闪现出今日查抄刘章府邸时的情景,耳边又响起了自己女儿对自己的喊话,我没有你这个父亲。吕禄再次叹了口气道:“本想拿刘章当人质与刘襄周旋,没想到刘章也跑了。诸侯们的兵马顷刻就至,如今只有和他们兵戈相见了。” “兵戈相见......”吕嬃闭上双眼道:“这兵戈一撞,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吕氏一族上下千余名性命,你赌得起么?” 吕禄低头不语,吕产开口说道:“我等手握南营,北营两大营的军力,车骑营的灌婴也是我们的人,再加上梁国赵国燕国的兵马,凭借函谷天险,可以一战。” “那我且问你。”吕嬃看向吕产说道:“在座的谁能领军?”吕产闻言,一时竟是无言以对,吕氏老一辈跟随高祖征战的那些人早就过世了,眼下在座的这些吕氏子弟们,都是富贵窝中长大的,不说有谁可以领军,在座的这些人谁进过军营三次以上只怕都已属罕见。 望着满屋子的吕氏子弟,竟没有一个可堪重任的。 吕产抬头看向吕嬃道:“姑妈,要不......我来统军吧。” 屋中的吕氏子弟们闻听此言,慌忙纷纷抬起头道: “伯父,这战阵前的刀箭可是不长眼睛的啊。” “是啊,这万一出个闪失,我等可怎么办啊。” “这京中可离不开您啊。” 一时屋中的吕氏子弟纷纷嚷嚷了起来,“好了!”吕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一声高喝,屋中的子弟们才忙住了口,只见吕禄低沉着头道:“大敌当前,你们一个个只顾着自己的利益,可恨。” 吕氏子弟们忙纷纷将头低了下去,吕禄低沉着头继续说道:“此次与诸侯联军交战,事关重大,只能胜决不能败,依我看,还是该找一个沙场宿将领兵出战,方可安心。” 此言一出,屋中的众人已猜的吕禄想要说的是谁,吕平抬头低声说道:“可,那灌婴是高祖老臣,将军权交给他,我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啊。” 其余子弟们忙跟着说道:“是啊是啊,灌婴可是高祖的老臣啊,他心中到底是向刘还是向吕,还不好说啊。” “灌婴不可信。”吕禄冷冷的瞥了一眼刚刚说话的子弟们道:“难道还靠你们么?我也想用自家人,可是你们谁能给我保证可以击退诸侯们的兵马?你们谁但凡说一个我能,我即刻知会天子,拜他为上将军。” 吕氏子弟们再次哑口无言,低下头去。吕产缓缓点了点头道:“灌婴受我等厚礼,又回赠我等厚礼,该是不会有错。”吕产看向吕嬃问道:“姑妈,您觉得呢?” “诸侯们马上就要打到函谷关了,既然没有更好的办法......”吕嬃微微点了点头道:“我看可以,就让灌婴领军与诸侯联军一战。”吕嬃看向吕禄接着说道:“但是,要派一个聪明机敏的人去当监军,时刻监视着灌婴的一举一动。” 吕禄点了点头,看向吕平说道:“吕平,这个监军一职就交给你了,你当要时刻注意灌婴的一举一动,但凡发现有丝毫异样,立刻书信报我。” 次日深夜,陈平府中。 一辆轺车在府前停住,一名身着黑色斗篷的高大身影从轺车上下来,陈平府中的老家院忙快步上前说道:“老将军,我家老爷已等候将军多时,请随我来。”说罢,老家院转身便向府中走去,那黑斗篷环顾了一番月光下寂静的街市之后,低头跟随着老家院迈步走入陈平府中。待黑斗篷入内之后,两名看守忙将府门紧紧关上。门前的那辆轺车也迅速开走,消失在黑夜之中。 书房之中,陈平正和一名年青人密谈,那年青人一身素服,满脸的灰土,烛光之下映亮了他的脸庞,没错,正是刘章。 陈平看向刘章说道:“朱虚侯尽管放心,吕产吕禄等虽将你的家眷们下狱,可郦寄今日已暗报于我,她们在牢中没有受丝毫的委屈。” 刘章缓缓点了点头:“这就好,这就好。”说罢,他叹了口气:“只是苦了我的夫人了。” 老家院站在屋外低声说道:“老爷,来了。” 陈平忙看向门外道:“快请进来。”只见那黑斗篷迈步走了进来,刘章忙起身拱手说道:“见过灌老将军。” 灌婴摘下头上的斗篷道:“夤夜唤我何事?还非要让我打扮成这个样子?” 待灌婴坐下之后,陈平才开口说道:“老将军现在已是国贼们重点注意的对象,自今夜之后老将军就千万不能再来了。” 闻听此言,灌婴忙道:“此话怎讲?” 陈平看向灌婴道:“郦寄密报于我,诸侯联军此番声势浩大,吕禄等人大为惊恐,他们族中无人可堪领军大任,故而决定拜老将军为上将军,统兵于诸侯联军一战。” 灌婴闻听此言,眼神之中分明涌现出一丝欣喜,他忙看向陈平说道:“太好了,如此一来,我便将京中的精锐尽数领走,这京中不就......”灌婴正要接着往下说下去,可他却注意到陈平正在向自己使着眼色,他才忽然意识到,屋中还坐着刘章,于是,他忙改口说道:“这京中的国贼一时不就翻不起什么大浪来了。” “灌老将军。”刘章看向灌婴开口说道:“到得阵前与家兄的兵马相遇以后,您或可佯败放家兄的兵马入关,或可直接与家兄合兵,来一个反戈一击。” 陈平向灌婴使了个眼色,灌婴心中已然清楚,到得阵前他到底该怎么做,他和陈平陆贾等人早已商议过了,但见刘章如此说,灌婴便点头说道:“到得阵前,该如此做,老夫自然知晓。” 公元前180年,面对汹汹而来的诸侯联军,吕禄等人大为惊恐,他们急忙拜车骑将军颖阴侯灌婴为上将军,统帅兵马前去与联军交战。 依照吕禄事先下达的命令,灌婴率领兵马于函谷关驻扎,准备凭借函谷天险抵御联军的进攻。自灌婴到达函谷关后,每日只是不断派出探马斥候前去探听诸侯联军的行军动向,既不修筑防御工事,也不加紧操练兵马,这使得监军吕平深感疑惑,他的心中隐隐然感到十分的不安。 函谷关中军幕府之中,灌婴正在和函谷将军郦商聊天,两人都是当年追随高祖一起征战的老将了,多年不见,自然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就在灌婴和郦商闲聊之时,吕平迈步而入,他向灌婴一拱手道:“参见上将军。” 灌婴一看吕平前来,忙大笑着说道:“是吕监军啊,快请坐。”待吕平坐下之后,灌婴向外面喊道:“上茶。”两名军士忙端着茶盏上来,放在吕平面前后,又转身退了出去。灌婴便继续和郦商交谈,回忆起当年的几次大战,二人不由大笑了起来。 吕平一人坐在那里显得颇为尴尬,他只好一拱手开口说道:“在下晚辈,未经战阵,本不该多言,可今日实在是看不明白,故而要前来请教上将军。” “哦?”灌婴这才转头看向吕平道:“监军何事不明,大可直言,万不敢言教。” 吕平拱手继续说道:“诸侯联军一十二万兵马浩荡而至,难道上将军已有退敌之策了?” 灌婴笑了笑,摇头说道:“还未见到敌军,哪来的退敌之策?” “既然还没有退敌之策,那么敢问上将军。”吕平继续说道:“为何每日只是在这帐中与郦老将军闲聊,既不加紧修筑防御工事,也不操练兵马,这是何道理?” 灌婴闻听此言,用手抚了抚花白的胡子笑道:“老夫自有道理。”说罢,便不再理会吕平,而继续与郦商聊天。吕平脸上颇为难堪,他心中不安的情绪也更加的凸显出来,正在此时,只见一名探马快步走进来跪下禀道:“启禀上将军,联军人马距离荥阳已不到二百里。” “终于等到啦。”灌婴一边笑着,一边站起身看向幕府外高声喊道:“中军司马,传我将令,幕府聚将!” 吕平忙站起身道:“上将军何意?” 灌婴看向吕平笑道:“你不是总觉得老夫消极备战么?老夫实则是在以逸待劳,我等兵马已养好了精神,而那诸侯联军昼夜兼程,远道而来,必然疲惫不堪,我要领军出关在荥阳地界与那刘襄厮杀。” “什么?”吕平大为吃惊,在他确信自己的耳朵没有听错之后,忙开口说道:“诸侯联军若想打入京师必先攻破函谷关,我等在这里驻扎,不也是以逸待劳么?况且函谷天险,千军万马难以逾越,为何好好的天险我等不守,而非要到平原去与刘襄正面厮杀?” 此言一出,灌婴的脸色骤然变得极为阴沉,他看向吕平道:“我是上将军,何时出战,在哪出战,如何出战,皆由我定,监军大人未免管的太宽了吧。” 吕平眉头紧紧锁在一起道:“上将军出师之前,相国大人万般叮嘱,令上将军只坚守函谷关不失即可,难道上将军忘记了么?” “老夫未忘。”灌婴冷冷的瞥了一眼吕平道:“可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等坚守于此,只能被动挨打,我观刘襄等人,不过是乌合之众耳,当此之时,正该主动出击,方能大获全胜!”灌婴转身看向郦商继续说道:“况且函谷关还有郦老将军在镇守,我等还担心什么?” 吕平心中大为慌乱,他看向灌婴道:“上将军莫非与刘襄等人......”看到灌婴那张阴沉的脸,吕平方想起自己现在正在灌婴的幕府之中,于是他忙将后面的话又生生的咽了回去,他向灌婴一拱手道:“既然如此,上将军请便!”说罢,吕平转身迈步出了幕府。 灌婴和郦商二人相视一笑。 函谷关关门大开,灌婴率领军马浩浩荡荡开出关外,直奔荥阳而去。 荥阳地界,灌婴的军马到达的当日,刘襄的五镇诸侯联军也刚巧抵达,两军相遇,各退三十余里安营下寨,以待明日天明对战。 次日天刚蒙蒙亮,两军皆已埋锅造饭已毕,双方军士开至平原战场,自战国之后中原大地极少再见到似今日这般数十万人与数十万人之间的对决了。 两军列阵已毕,军鼓响过三通,只见诸侯联军阵前大纛挥舞,齐王刘襄身着甲胄,策马立于阵前高声喊道:“请灌老将军出阵答话!” 不多时,但见汉军之中灌婴策马而来,于两军阵前勒住马头指着刘襄说道:“汝乃高祖血脉,汉室宗亲,不思报效国恩,反而图谋篡逆,还有甚话要说?”一边说着,灌婴伸出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臂。 刘襄立刻领会到了灌婴的用意,不由催马上前看向灌婴小声说道:“老将军莫非真的有意与我对阵?为何不让开通路,放我等入关杀贼?” 灌婴忙勒住马头,小声说道:“军中监军乃吕平也,我若放尔等入关,他必密报于朝中诸贼。” 刘襄忙道:“老将军怕他作甚?待我现在就去斩杀了吕平。”说罢,便要拨马回阵,灌婴忙道:“齐王不可,现在不是时候,此处不是说话之所,我若在此耽搁,那吕平必然见疑,请大王引军来攻,我必下令回撤,在我回撤之时,请大王射我的左臂。”刘襄正要开口,灌婴高声怒喝道:“本将奉天子诏令,今来讨伐你这矫诏的反贼,你我两军兵戈相见!”说罢,拨转马头返回阵中。 刘襄心中一团疑惑,本还要开口问明,只见灌婴已拨马回阵,自己则只好也勒转马头返回本阵后“噌”的一声拔出宝剑高声喝道:“进攻——”(未完待续) 第101章 最后的残月 随着刘襄一声进攻令下,诸侯联军阵中战鼓骤起,大纛令旗于中军台上挥舞三通,军士们杀声立起,挥戈便向灌婴的兵马掩杀而来,灌婴慌忙挥手高喊:“鸣金!快鸣金!” 中军司马慌忙拨马传令:“上将军有令,鸣金收兵!”此令一下,灌婴的军马齐齐掉头回撤,灌婴也忙拨马回撤,吕平慌忙策马上前高声说道:“敌我兵刃都尚未相接,上将军为何急令收兵!” 灌婴正要开口,只听耳边喊杀声中忽来一阵风声,一支羽箭正中灌婴左臂,灌婴惨叫一声,捂着左臂翻身落马,从未经历过战阵的吕平见此情况大惊失色,慌忙高声叫道:“上将军中箭了!上将军中箭了!”几员副将慌忙闻声上前,七手八脚拽住灌婴,将灌婴救回本阵。 刘襄站在中军的将台之上,望着灌婴兵马仓皇撤退的情景,眉头不由紧锁,他不知道灌婴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他也不知道这对于自己,到底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两军尚未交锋,灌婴便勒令兵马回撤,自己的左臂还中了敌军一箭,已至士卒斗志全无,丢盔卸甲,仓皇退至四十里,见诸侯联军没有追来,这才停住脚步,安营修整。 灌婴左臂中箭,每日只在营中修整,安心养伤。吕平多次前来劝其出战,灌婴皆以箭伤未愈为借口,托辞不战。就这样,诸侯联军与灌婴的军马就在这荥阳地界相持了起来。就如同两方事先都已经商量好了一般,灌婴闭营不战,刘襄等人的军马也不前来挑战,这让吕平的心中越发的不安,这决不是一个好的兆头。 深夜,长安城,临光侯府。 吕氏子弟们到齐之后,吕禄从袖中取出吕平发来的书信,将其扔在地上,背过头去不住的叹气。吕氏子弟们忙上前捡起书信,一个个传阅之后,吕台开口说道:“怎么回事?前些时日灌婴他不遵君令,不好好驻守函谷关,反而出关去荥阳与诸侯联军交战,如今又左臂中箭,每日闭营不战,这到底什么意思?” 吕更始抬起头道:“我早说过此人不可用,他是高祖的旧臣,必然是心向刘氏的,这才故意以什么箭伤为借口,故意避战!” 吕台看向他说道:“若按你这样说,那灌婴为何不直接和刘襄等人联合,来一个反戈一击,和诸侯联军一起杀回长安呢?” “这......”吕更始回答不上来,只好嘟囔着说道:“总之当初就不该起用灌婴领兵,若当初不用他,十多万兵马便还在我们的手中,怎么会有今日之祸。” 吕台冷笑了一声道:“不起用灌婴?难道要拜你为上将军,指望着你去击退诸侯联军一十二万兵马么?” 此言一出,吕氏子弟们又纷纷互相吵嚷起来,坐在正中的吕嬃已然极不耐烦了,她闭上眼睛高喝一声:“都别嚷嚷了!” 此言一出,在座的吕氏子弟们才住了口,纷纷看向一直低头叹息的吕产吕禄二人,自吕后病逝之后,尽管吕嬃成了族中辈分最大的人,可她毕竟无谋,但有何事还是要听吕产和吕禄二人的意思。 吕禄闭上双眼,尽量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说道:“我接连以天子诏令给灌婴发了先后六道君令,让他立刻和联军交战,可吕平来信说,灌婴对我发过去的君令熟视无睹,依旧每日以箭伤为由,闭营不战。”吕禄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转而握紧拳头猛地捶向地面,屋中立刻发出一声沉闷的“砰”声,鲜血已转满了吕禄的拳头,只见他流着眼泪叹道:“咱们看错人了......” 这一句话如同一把利刃一样,在一瞬间击穿了在座所有吕氏子弟内心的防线,这一句话把他们从胜券在握,还沉浸于坐拥天下的美梦中刺醒了过来。 屋子里立刻安静了下来,再也没有人来高谈阔论,再也没有人起来嚷嚷了。吕产低沉着头说道:“灌婴熟通兵法,戎马半生,也许他是心中另有计策,也许他是有更好的方法抵御诸侯联军的进攻,他虽然一直闭营不战,但是至少一直将刘襄等人挡在了荥阳啊。”吕产望着满屋子情绪极为低落的子弟们道:“当此之时,咱们该多往好的方面想想。” 吕产所说的也都是当下的实情,可众人的情绪仍旧低落,灌婴虽未与刘襄的人马交锋,可至少也没有见到他有丝毫和他们结盟的举动,若是没有灌婴,刘襄的人马岂会在荥阳一直未能向前一步?可灌婴的种种举措,又极不符合战阵之要。相信灌婴,只能是对眼前窘境的自我麻痹而已。 吕嬃开口说道:“如今灌婴领着十数万的兵马在外,又迟迟不与叛军交战,其心可诛,其心可诛......”吕嬃看向一旁的吕禄道:“我等决不能在这就这么干等着,倘若等来的不是灌婴的捷报,而是......”吕嬃长叹了一口气,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转而不住的说道:“坐以待毙......坐以待毙啊......” 吕禄自第一次接到吕平的回报后,便已觉得自己这么急的拜灌婴为上将军,让他领兵出外作战的确有些太轻率了,如今果然成了两军对阵,互不进攻的局面,吕禄早在心中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灌婴自始至终都是心向刘氏的,此刻他已然和刘襄约定好了,可是如今兵马尽在他的手中,他又何必和刘襄在荥阳对峙呢?两军汇合之后一起杀回长安,岂不是更好?难道灌婴在等什么信号么?兵马尽皆被他带出关外,京师城防空虚......城防空虚......忽然,吕禄似乎想到了什么,一阵冷汗立刻渗透了他的后背。 “不能坐以待毙,决不能坐以待毙!”吕禄猛然抬起头道。 在座的吕氏子弟们慌忙围拢上来,吕禄眉头紧锁,开口说道:“当下,咱们必须分头行动,做两手的准备。”说罢,吕禄看向吕产道:“大哥,现在京师还有多少兵马?” 吕产忙开口说道:“除去被灌婴带走的兵马以外,总共还剩八千人左右。” “够用了......”吕禄微微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明日一早,我便和郦寄一起带五千人立即赶赴函谷关。吕平毕竟太年轻了,我怕老灌婴会有所图谋,吕平年轻,又看不出来,我必须亲自去一趟,顺便到梁国去组织人马,万一老灌婴想要临阵倒戈,我等还有梁国的人马和函谷关的人马,函谷将军郦商是郦寄的父亲,他们父子二人和我都是至交,决不会背叛。” 吕产忙开口说道:“可如今老灌婴是刘还是吕,尚不清楚,你率人到荥阳去,万一遇到不测......” “大哥放心。”吕禄看向吕产说道:“我会见机行事的,若是老灌婴真的要反,我还可以退守梁国,梁国若失,我还可以退守函谷关,总比在这里每日干等着,坐以待毙要强的多啊。”吕禄长叹一声道:“灌婴手中的握着那么多的兵马,相当于握住了我们的命脉,我若不亲自淌这趟浑水,命脉就难以保全了。” 吕产缓缓点了点头,吕禄接着说道:“大哥,我和郦寄走了之后,你当率领余下兵马把控住京师,先把那一帮文武百官控制住,而后率军进殿逼宫,将小天子和张嫣太后囚禁起来,拿他们的性命和诸侯联军周旋。” 吕更始忙开口说道:“进殿逼宫?这事一旦做出来,我等就是谋权篡位啊,岂不是更会让刘襄等人师出有名,天下人必然群起而攻我等啊。” 吕禄转头瞥了一眼吕更始道:“咱们吕氏一族如今本就已经成了众矢之的了。”吕禄转头看向吕嬃说道:“姑妈,让大哥进殿逼宫,咱们好拿小天子和太后的性命和刘襄等人讲和。” 当方才听到吕禄第一次说出进殿逼宫的话来后,吕嬃的精神便为之一振,进殿逼宫,这本来就是自己这些人的最终目的,只是原先的计划是将诸侯王一一剪除之后才逼天子禅位,如今变成了大敌当前,破釜沉舟的一项举动。故而,此刻的吕嬃更是拿不定任何主意,她忙看向吕产道:“你觉得呢?” 吕产沉吟片刻,微微点头道:“破釜沉舟,在此一举了。” “好。”吕禄站起身向吕产一拱手道:“大哥,时间急迫,你我二人同时进行。”说罢,吕禄又转过身面向在座的所有吕氏子弟,子弟们忙纷纷站起身,只见吕禄朝他们深深一拜道:“当下正是吕氏一族生死存亡之时,还望诸位齐心协力,力挽狂澜!” 当晚众人于临光侯府商谈至后半夜才陆陆续续起身离开,今晚,对于这些吕氏子弟们来说,注定是一个不眠的夜晚。 不止是吕氏子弟,年迈的陈平此刻也正在府中和陆贾刘章一起焦急的等待一个人的回报。眼看子时已过,面对着桌案前摇曳的烛光,陈平陆贾两个都已年迈的老人,仍没有丝毫的困意。 屋外传来轻催的扣门声,刘章忙站起身走上前去开门,只见寒夜之中老家院正立于屋外,只见老家院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交于刘章后,便转身向前院而去,刘章则立刻关上了屋门。 陈平陆贾二人忙看向刘章,刘章忙上前将书信递与陈平,陈平展开书信,在烛光之下细细看过之后,本来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陆贾忙上前问道:“郦寄说什么?” 陈平看向陆贾,刘章二人,脸上是久违的笑容和难掩的激动:“灌老将军在前线迟迟不与诸侯的兵马交战,吕禄他终于坐不住了,明日他便和郦寄一起率五千士卒前往函谷关督战。” 陆贾闻听此言,微微点了点道:“吕禄一走,京中不就只剩下三千兵马和一个吕产了么。” “吕禄他要破釜沉舟。”陈平边将书信递给陆贾刘章二人边道:“他已经和吕产约定,待他领兵离京之后,便让吕产伺机率人进殿逼宫,控制百官,挟持天子和太后。” 待陆贾和刘章二人也借着烛光看过书信之后,陆贾蔚然叹道:“十六年了,终于要动手了。” “老相国。”刘章犹豫了片刻终是开口说道:“直到今日,我还是不解啊。” 陈平微微一笑说道:“朱虚侯还有何不解之处?” 刘章看向陈平开口说道:“您为何让灌老将军与家兄在荥阳对峙,为何不直接让灌老将军与家兄合兵一处,而后郦商父子再大开函谷关门,诸侯大军顷刻之间就可拿下长安,斩除了国贼了啊,何必要费此周章?” “这是费此周章么?”陈平看向刘章说道:“朱虚侯,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灌老将军若与诸侯联军合兵一处,拿下长安自然不在话下,可也必然会激起吕禄等人负隅顽抗,到时长安必然化为一片焦土,汉国本就贫弱,到时生灵涂炭,朱虚侯何忍啊?” 闻听陈平此言,刘章低下头去,陈平接着说道:“而现在,只等吕禄率人离京之后,吕产必然准备逼宫,到时我等便可将吕产就地擒拿,岂不更好?” 陈平已然如此说了,刘章即便心中有诸多的话语此刻也无法说出口,他本来的计划是让哥哥率军杀入京师,斩杀国贼之后那哥哥自然便成了汉国的新天子,可如今面对着眼前这个狡猾的老陈平,刘章不知道他是真的不忍连绵战火致使生灵涂炭,还是他早已看穿了自己心里的这点谋划,总之,自己此刻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刘章只好迈步走至窗前,抬头仰望着夜空中的那抹残月,蔚然长叹了一声,这一声长叹包含着来自一个刚刚二十出头的青年的无奈和失落,自己还正是少年之时便远离齐国来到这凶险的京师,为的就是帮助哥哥登上大位,眼看自己各方逢迎,小心谨慎在京师呆了将近十年的时间,终于等到了吕后病逝,诸吕乱政之时,自己冒着生命危险求得血诏,使得哥哥终于可以振臂一呼,联合天下诸侯入京勤王,这场大棋眼看就差最后一步即可大胜,却终是没有想到还是老陈平技高一筹啊...... 刘章终于明白了,自己和哥哥都是这盘大棋的一枚棋子,陈平才是整个棋盘的操纵者,他命灌婴在前线与哥哥对峙,既不进攻也不撤退,正是为了拖住哥哥,不让其建此不世之功,而这个不世的大功,最终只能由棋盘的操纵者陈平去完成,那么究竟谁能当上汉国的新天子,也最终只有陈平说的算了。 望着夜空中的残月,刘章如今才清楚的知道,看似无兵无权的陈平,实则把所有的人都化作了他手中的武器,汉室元老,有才干者那么多,为何高祖单单将此重任交于了陈平?刘章不由在心中默默叹道,高祖的识人之术果然举世无双啊......(未完待续) 第102章 突袭未央宫 次日天明,皇城内外所有的羽林卫包括普通的内侍侍女全部调换了一遍,而后吕禄便前往南营北营之中共抽调了五千名军士后,便同郦寄一起前往函谷关督战。临行之前,吕禄看向吕产再次叮嘱道:“待我走后,大哥便要准备进殿逼宫之事,一旦事成,立刻书信报我。” 吕产忙点头说道:“兄弟放心。” 吕产站在城楼上,目送着吕禄的人马直向东方而去,渐渐消失于于自己的视线中后,他便开始准备攻占未央宫。 次日天明,吕产与吕台二人便迈步在未央宫中来回踱步,并不时对着某个地方指指点点,吕台仰头望着上方的天空,阴云密布之中还夹杂着阵阵的朔风,他不由口中说道:“天这么冷,怕是要有一场大雪要降临啊。” 吕产微微点了点头:“天降瑞雪,乃是吉兆,我等只要齐心协力,此事必成。” 吕台缓缓点了点头道:“周勃如今正在狱中,刘章也逃遁起来不知所踪,老陈平称病在家闭门不出,京中也无人能与咱们抗衡,不足为虑。” “话虽如此,但还是小心为好。”吕产将吕台拉至一边的回廊下道:“明日一早,我便率羽林卫队连同族人门客一起率先进入未央宫,先挟持住百官。你则立刻前往北军大营去调集军马入城,我担心此事做出来后,群臣吏民之中会有不安分者闹事,你正可率军弹压。” 吕台忙向吕产拱手说道:“诺。” 吕产拍了拍吕台的肩膀道:“咱们里应外合,此事必成。” 忽然,吕台看向前方回廊闪过一个人影,他忙高声喝道:“谁!”吕产忙转身看向后面说道:“怎么了?” 吕台忙快步追上前去,却根本没有看到丝毫的人影,他不由大感疑惑道:“方才分明看到一个人影一闪而过,怕是有人偷听。” 吕产闻言,忙迈步走前,仔细环顾四周之后,今日的皇城的确是格外的安静,并没有一个人影,他看向吕台说道:“不管是否有人偷听,此事宜快不宜迟,明日必须动手。” 当夜,吕产召集大小在京族人齐至临光侯府中集会,一番姓名点下来,大小族人共计百人有余。吕产看向众人开口说道:“明日一早,我便率领你们一同攻占未央宫,你们要皆穿白衣,手持利剑,到时我会让羽林卫队为我等大开宫门,先挟持住百官,而后进宫逼天子禅位于我。” 此言一出,在座的吕氏子弟们忙站起身朝吕产重重一拜高声说道:“挟持百官,攻占未央。” 吕产转身看向吕嬃拱手说道:“待未央宫事成之后,我等当尊姑妈为太后。” 成为像吕雉那样的人是吕嬃向来的梦想,可此刻的她却显得心神不宁,她看向吕产道:“此事有把握么?倘若百官不肯就范,羽林卫队临阵倒戈,我等岂不是身败名裂?” 吕产闻听此言,忙一指身旁的吕台说道:“姑妈所虑甚是,明日一早我就让吕台前往北营调集兵马入城,三千人马在我等手中,谁也不敢造次。” 吕嬃听罢,这才缓缓点了点头。吕产转身再次面对着屋中众人说道:“待未央宫事成之后,吕禄也已率人到达了函谷关,若那老灌婴真欲倒戈,我等便死守函谷天险不放。若那老灌婴还算明白事理,出兵击溃了诸侯联军,那这天下便是我等囊中之物了。” 此言一出,瞬间将屋内众人的情绪带到了极高点,他们纷纷拱手说道:“我等奉命!” 正说话间,只见吕更始迈步走了进来,刚一进屋便忙走向火炉旁伸着手烤火,众人看他时,头发上和两肩上皆落着一层薄薄的积雪。吕嬃看向吕更始道:“你怎么才来?” 吕更始忙面向吕嬃说道:“下雪了,外面下雪了,故而来迟。” 屋内众人闻听,忙站起身纷纷立于廊檐下看雪,但见那雪花纷纷扬扬伴随着这漆黑的夜色撒落长安,庭院上已落着一层薄薄的积雪了。 陈平的府邸中,后堂中一间偏室内,陈平和一名三十岁左右年龄的人面对面坐着,在摇曳烛光的映照下,那人的眉头紧锁,脸色显得格外沉重。 “平阳侯此言当真?” 坐在陈平面前的那名中年官员正是平阳侯曹参之子曹窟,自曹参去世后,他便承袭了其父平阳侯的爵位,在朝中依旧担任中大夫一职。闻听陈平再次确认自己方才的话,曹窟忙道:“千真万确,今日在未央宫前,我亲耳听闻,吕产吕台二人明日天亮便要率军入宫,谋权篡位啊。” 陈平闭上双眼说道:“你不该来找我啊,老夫现在无兵无权,赋闲在家,就算心有余可是力不足啊。” 曹窟沉下头道:“如今周勃老将军被国贼关在廷尉署的大牢中,高祖旧臣有威望者唯有老相国一人了。”曹窟站起身对着陈平深深一拜说道:“曹窟恳请老相国明日入朝坐镇,百官必倍受鼓舞,我等生为汉臣,死为汉鬼。”曹窟一把摘下自己身上的佩剑说道:“我等有剑,可以杀贼,有手,可以擒贼。” 有胆有识,忠心为国,果然不愧是曹参的儿子啊,陈平心中虽如此想,但却仍作沉吟之状。曹窟见陈平仍在沉吟不语,忙继续说道:“自高祖崩逝,外戚把持朝政已足足过了十六年了,家父在时,常常独自哀伤,感叹自己年老体弱,实在没有精力诛杀国贼。今高后已崩,吕禄也已率兵前往函谷,京中只剩吕产一人,老相国还犹豫什么?” “好,好,好......”陈平脸上的愁容尽皆消失,他望着曹窟高兴的连叫了数声好,以至于自己被呛的连连咳嗽起来,曹窟忙端起桌案上的茶水递上去,陈平接过茶水喝了两口,才抬头看向曹窟道:“你父亲在天之灵可以瞑目了。”曹窟分明注意到,陈平那饱经风霜,满脸皱纹的脸上已然挂上了两行热泪。 陈平伸手从袖中慢慢取出了那份诏书,口中说道:“高祖十一年冬,在上林苑内,高祖亲手将此密诏颁布于我。” 见到陈平手中的诏书,曹窟大惊,他慌忙跪了下来,待陈平宣读过之后,曹窟才明白,原来陈平为诛杀国贼已足足筹备了十六年! 陈平站起身慢慢走上前来扶起曹窟道:“今晚若非平阳侯大义而来,汉国危矣。”说罢,陈平后退两步拱手说道:“请受老夫一拜。”说罢,陈平对着曹窟深深一拜。 时辰已到了寅时,再有一个多时辰天便要亮了,雪依旧在下着,还丝毫没有见小的势头。廷尉府前,一辆轺车在门前停住,曹窟率先下了轺车,轺车后还紧跟着十数名羽林打扮的侍卫。 只见廷尉快步走出来道:“曹大人为何冒着风雪夤夜前来啊?” 曹窟向廷尉拱了拱手道:“深夜搅了大人的好梦,曹窟有罪啊。” “不敢不敢。”廷尉一边说着,一边向府中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已经寅时,再有一个时辰便要早朝,下官已经醒了,方才正在堂中处理刑文。” 二人走至堂中后,曹窟开口说道:“绛侯何在?” “绛侯?”廷尉迟疑着看向曹窟说道:“曹大人,周勃他早已被罢官罢爵了,他可是朝中的第一号钦犯,大人打听他作甚?” 曹窟看向廷尉说道:“绛侯现在何处?”言辞之中已透出了三分的严峻,廷尉眉头紧锁,沉吟着说道:“周勃现正关在死牢之中。” “立刻放人。” “什么?”还不待廷尉说话,曹窟便狠狠地瞪向他说道:“立刻放人。” “可将周勃下狱是相国大人的意思啊。”廷尉的脸上颇为难堪,他看向曹窟道:“敢问大人奉的是谁的旨意?”廷尉深知汉室已然到了岌岌可危之时,连天子和太后都已被吕禄等人软禁起来,就算曹窟拿的是天子的诏书,那也不过是一纸空文而已。 曹窟闻听此言,冷冷一笑,他从袖中取出诏书高声说道:“高祖诏书在此!” 天色微亮,飘了一夜的雪花此刻也已小了很多,可天空仍就阴沉,雾气依旧弥漫。吕产身着软甲率领着百余名身着白衣手提宝剑的吕氏子弟悄悄聚集在未央宫前,吕氏子弟们的身后则还跟随着各府门下所养的心腹门客,人数多达千人之多。 未央宫宫门紧闭,吕产立于门前,伸出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啪啪啪”击了三下掌,只见宫门上一名羽林探头向下面看了看,只片刻的时间,宫门大开,两名羽林快步走至吕产的面前,其中一名迈步上前拱手说道:“百官现在都在候朝阁中等候早朝,我已命一小队把守住了侯朝阁前后屋门,一个大臣也走不脱。” “好。”吕产点了点头道:“各处宫门可已打通?” “相国放心。”那名羽林忙道:“今日宫中所有的羽林皆是我们的人,必然万无一失。” 吕产闻罢此言,心中已然大定,他抬头望着阴沉的天空,雪花打湿在他的脸上,他慢慢转过身“噌”的一声拔出宝剑高声喊道:“天子无道,涂炭生灵,今我等顺天应人,推翻暴汉,夺取未央宫!杀——”说罢,挥动宝剑率领着众人直冲入宫中,快步向前殿而去。 冲过三重朝门,吕产颇觉怪异,今日皇城之中竟是如此的安静,连每日清晨扫地的内侍都一个也没有见到,不过他转念一想,宫中已被羽林卫队所控制,内侍和侍女等人只怕早已被驱赶至偏殿集中看管起来了。正想只见,吕产已率人冲至朝会前殿的空场之上,只见北风呼啸之中,空场之上除了昨夜的积雪之外,竟也是空无一人。 吕更始一指前方高声喊道:“陈平!” 吕产心下一惊,他忙抬头向前看去,只见前殿的台阶之上,廊檐之下果然立着一人,他忙定睛看去,不由锁紧了眉头,陈平不是早已病入膏肓,待在家里哪也去不得了么?吕产觉得早晨的雾气太大,自己一定是看花了眼,他忙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去,只见廊檐下的陈平向前走出两步高声喝道:“相国大人带这么多人来,个个手持宝剑,面带凶色,只怕不是来上朝的吧?” 果然是老陈平!吕产心中骤然不安起来,此事有诈,一定有诈!还不待他反应,耳后只听轰然一声,他忙向后看去,自己身后的宫门已经被关上了。虽是隆冬天气,可吕产的额头已然渗出了滴滴的汗珠来。 吕氏子弟们和个人手下所带的门客也都感到了情况的不妙,他们慌忙纷纷拔出宝剑,紧张的环顾着四周。宫门怎么会被关上?莫非......一个可怕的念头立刻涌上吕产的心头,莫非宫中的羽林已经倒戈了? “临光侯有令!”吕产慌忙镇定精神,当务之急是决不能让自己手下的这些人胆怯,即便现在攻占不了皇城,也可以拖延片刻,他相信,此刻吕台一定已经到达了北军大营,援军人马立刻就到。于是,他高声喊道:“临光侯有令!杀入禁宫,有抵抗者一律问斩,斩获头颅者,赏千金,封万户侯!”说罢,吕产举起宝剑嘶声喊道:“杀——” 身后的吕氏子弟及门客们闻听此言,忙嘶声呐喊着,跟随着吕产直向前殿扑去。前殿廊檐下的陈平没有丝毫的慌乱,他高喊一声:“羽林何在!”此言一出,前殿殿门大开,数百名羽林卫手持长铩快步冲了出来,吕产慌忙于空场之上停住脚步,羽林们果然临阵倒戈,他的眉头紧紧拧成一团。 羽林们手持长铩立于台阶前后,陈平又是高喝一声:“百官何在?”只听呐喊声起,文武百官手持宝剑从前殿中快步而出,皆立身于廊檐之下嘶声高喊:“诛杀国贼!诛杀国贼!” 吕产忙向自己身后看去,只见自己身后的吕氏子弟们和那些门客脸上皆显惊恐之色,似乎正想一步步的慢慢退出去,可撤退的宫门已然被死死的关上了。 “陈平!”吕产举起宝剑喝道:“你已年过六旬,何必为这汉家陪葬,今日我等顺天应人,只问罪于天子一人,余者皆不问罪!” “国贼!”廊檐下持剑站立的曹窟上前迈出一步高声喝道:“自高祖崩逝以来,至今也传了三代帝王,尔等把持国政十六年,反说天子无道,如今反以顺天应人自居,果然恬不知耻啊!何为天道,何为人心,诛杀尔等这样的国贼,即是天道!即是人心!” 吕产闻言大怒,他高声喝道:“凭什么?难道就凭这两三百个羽林卫和你们这一帮手无缚鸡之力的朝臣么?”吕产转过身看向自己身后的众人说道:“吕台此刻已率北营兵马前来驰援,三千兵马即刻开到!”吕产将宝剑高高举起嘶声喊道:“众人听命!给我杀入前殿!杀——”(未完待续) 第103章 血色未央 随着吕产一声令下,白衣子弟与门客们举起手中宝剑大喊一声:“杀——”便直向前殿扑去。陈平猛地一挥右手,羽林卫与朝臣们忙纷纷向后退回殿中“轰”的一声关上了殿门。 吕更始挥剑率领着众人奔上台阶,只见朝臣们和羽林卫都退回到了大殿之中,忙转头看向吕产,吕产冷冷一笑面朝大殿内高声喊道:“汝等方才不是还口口声声喊着要诛杀国贼么?躲在里面作甚?”说罢仰头大笑起来。 吕更始领着白衣子弟们冲上前来又是拍门又是踹门,大殿内羽林卫队们死死挡住殿门,已至砸了多时仍打不开殿门。吕更始看向吕产,吕产怒喝道:“砸!冲进殿中生擒百官!诛杀天子!” 大殿之中,羽林卫队们奋力挡住殿门,殿中的手持宝剑的百官们面对着殿外一声一声的砸门,眼见便要支撑不住了,脸上不免又显惊慌之色。陈平看向曹窟,曹窟会意,忙转身看向众臣说道:“大家不必慌乱,外面的国贼尚不知自己已被困在了这未央宫中,稍时三千援兵开到,定杀的他们片甲不留!” 话虽如此说,可眼看着苦苦抵住殿门的羽林卫们已然撑不住了,群臣不由纷纷仰头长叹,祈祷上苍护佑炎汉。陈平看向百官开口说道:“当年老夫在白登山上面对十万匈奴大军尚且毫无所惧,今日诸位面对殿外的这数千乌合之众便已胆怯至如此。要知道,我等越是慌乱,殿外的国贼便越是猖狂。” 众臣闻听此言,才纷纷镇定精神,陈平手持宝剑继续说道:“若国贼破门而入,老夫当身先士卒,以死殉国。” 曹窟闻言,也忙持剑站立于殿门前道:“国贼若想踏入这前殿,需先从我曹窟的尸体上踩过去!” 群臣闻听此言,忙纷纷持剑立于殿中高声呼道:“诛杀国贼,我等不惧!” 面对着外面吕产等人一次次的撞击殿门,群臣皆以必死之心以待,也算得上是尽了为人臣者的本分了。太后张嫣躲在群臣的身后,怀中紧紧抱着小天子刘弘,口中不住的默默祈祷着上天。 长安城外,北军大营。 吕台马不停蹄率领百余骑军出了城门直向北军大营而去。 北军大营之内聚将鼓响过三通,大营之内上下军官忙率领着各自的队伍与幕府帐前集结,迅速清点过人数之后,扶柳侯兼领北军都尉吕种身着盔甲快步来至吕台面前拱手说道:“禀告将军,各营人马集结完毕,共计三千人,听候将军调遣!” “好!”吕台抬头望了望阴沉的天空,方才雪花已经小了很多,可现在似乎有越下越大的征兆,迟则生变,迟则生变啊,想到这,吕台再次扫视了一遍帐前下面集结的兵马高声说道:“陈平与刘章合谋,意图谋逆,天子危矣,汉国危矣。众将听令!” 下面吕种等将慌忙拱手应命,吕台一指前方高声说道:“发兵长安,直入未央宫中,诛杀乱党——”话音刚落,只听营外有人高声喊道:“绛侯大将军周勃到——” “周勃?”吕台心下一惊,他慌忙抬头向营外看去,只见周勃与一名年青人各骑一匹快马于营前勒马之后,快步向营内走来,只听下面队伍中不知是哪个军士喊了一声:“是大将军!真的是大将军来了!”此言一出,队伍中的汉军们慌忙皆向营外的方向看去,只听他们纷纷高声喊道:“大将军,真的是您啊!”“大将军,您还记得我么?”“大将军,都说你被下了大狱,营内的弟兄们都在为您担心呢!”本来已集结完毕的队伍顿时骚乱起来。 吕台忙瞪了一眼下面的吕种,吕种慌忙高声朝军士们喝道:“什么大将军?当朝的大将军是吕产将军!周勃乃是朝廷钦犯,谁再敢开口胡言,以谋逆论处!” “吕种,你小子威风啊。” 说话之间周勃和那名年青人已走至幕府帐前,周勃本来就已苍老的脸颊上赫然显现着几处还未愈合的鞭痕,只见他向众军挥了挥手,军士们才停止了骚动。 吕种手握宝剑看向周勃喝道:“大胆周勃,你身为朝廷侵犯,竟敢越狱而来,你罪该万死了!” “你小子什么时候都混上北营的都尉了?”周勃迈步走至吕种面前冷笑道:“我记得当年你在老夫的手下不过是一名军侯而已,老夫自离了北营之后,你小子官升的挺快啊,又是扶柳侯又是北营的都尉,难怪现在如此的威风啊。” “你......”吕种的脸上被气的通红,右手已按住了腰间的宝剑。周勃转身望着下面的众军,一眼便看到了队伍中站着的两个人,便开口说道:“纪通,王营,你们俩出来。” 只见两名军官迈步而出,跪在地上拱手说道:“大将军。”周勃看向他二人道:“你们俩在军中已将近十五年了吧?怎么回事,怎么到了今日还只是担任队率一职啊?连个军侯都没混上?是你们两个自己不行,还是......”周勃转头瞥了一眼吕种,又转过头看来看向他二人道:“还是有人在上面占着位子不挪窝,堵住了你们的晋升之路?” 纪通王营二人互望了一眼,纪通低下头拱手说道:“回禀将军,自将军离开北营之后,吕禄便让吕种当了都尉,吕种又把族人大小人等皆安排在了军侯,司马,校尉等中上级军职中,像小人这些将军的旧部皆被排挤在外,小人还能当一个队率,还有不知多少老弟兄们至今还只是一名什长,一名军士呢。” 此言一出,众军齐齐跪下高声说道:“弟兄们只认大将军一人!”周勃望着跪在下面的众人,他心中清楚,这些士卒大多都是自己当年的旧部,与这些跪倒在地的军士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队伍前方站着的十数名中高级的军官们,不用多问,这几人便是吕种一手提携上来的吕氏子弟们。 许久不曾入军营,今日周勃才知道自己手下这些曾经浴血沙场的旧部们在营中竟地位如此的低下,他望着纪通王营二人说道:“纪通王营,自此时起,我升任你二人为北营军司马。” 纪通王营二人一时呆愣在那里,差点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要知道从一个低下级的队率一跃而升为高级军职的军司马,可并非只跳了五六级而已。 纪通王营二人立刻拱手高呼:“属下领命!” 周勃看向跪着的众军说道:“今日便是你们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待宫变平息之后,必然大加封赏!” 此言一出,众军齐齐高呼:“大将军万岁!大将军万岁!” “周勃!”吕台一指周勃怒喝道:“你早已被罢官罢爵了,你有什么资格敢封赏诸将?你现在是戴罪之身,还敢来到本将的面前在这里吆五喝六,真是胆大包天!” 吕种一指周勃喝道:“众将听令,将周勃拿下!” 队伍前为首的几名吕氏子弟忙拔出宝剑便要上前来擒周勃,只听一声“谁敢上前!”只见周勃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那名年青人“噌”的一下拔出宝剑闪身护在周勃身前。 那几名吕氏子弟呐声喊,持剑便朝那青年刺去,只见那青年不慌不忙,一个闪身先刺倒一名,回身又是一砍,早已又砍翻了一个。剩余的几名见状,一时竟持剑踌躇在那里,不敢上前。 吕台和吕种也早被那青年的剑法所惊住,吕台高声喝道:“你是何人?敢报出姓名么!” 那青年闻言,伸手慢慢摘下自己头上的斗篷,一张再熟悉不过的旧脸立时出现在吕台的面前,只见他伸着右手在半空中不住的颤抖着,口中哆嗦着说道:“刘......刘章!” 刘章冷笑着,用手抹了一把剑锋上的血迹说道:“在下高祖之孙,齐王刘襄之弟,朱虚侯兼领卫士令刘章。” “你当年杀了我的儿子,今日便叫你来偿命!”吕台看向那几名持剑踌躇在那里的吕氏子弟们道:“还等什么?拿下反贼刘章!” 吕氏子弟们方才转眼之间便被刺死了两名,此刻哪里还敢上前,只是不住的在雪地上踌躇着,周勃向纪通王营二人使了个眼色,纪通王营二人“噌”的一声拔出宝剑冲上前来只听几声惨叫之后,那十数名吕氏子弟皆倒在雪地上,鲜血将那地上的积雪都染红了。 吕台吕种二人大惊失色,慌忙拔出宝剑不住的向后退,口中不住的说道:“反了,反了,都反了......”刘章手提剑刃步步逼上,口中说道:“尔等把持朝政十六年,祸国殃民,大肆残害刘氏子孙,今日便叫尔等血债血偿。” 吕台脸色大变,他忙边向后退便道:“那都是吕嬃吕产吕禄还有高后他们干的,实在不干我的事啊。” “尔为虎作伥十六年,甘为鹰犬,怎么不关你的事?”刘章说罢,只见剑光一闪,鲜血飞溅,吕台的人头已滚落在雪地上,无头的尸体也“扑”地一声倒在了血泊之中。 吕种慌乱极了,看到吕台的人头落地,他手持宝剑的手都在不停的颤抖,最终连手中的剑也从手中滑落在地,他转头看向众军,他想拼力呼喊可话一出口就变成了无力且嘶哑的喊叫:“尔等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上前拿人!”军中的士卒们闻听此言之后,只是持戈站立在帐前,吕种此刻才感受到,这种沉默竟是如此的可怕。 又是一道剑影闪过,吕种的人头也跟着滚落在地,无头的尸体紧跟着栽倒在雪地上。刘章手持宝剑站立于帐前,周勃从袖中取出诏书高声喊道:“高祖诏书在此,众军接诏——” 众军闻听此言,齐齐跪下,只听周勃高声宣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外戚乱国之势已展露头角,朕虽有心拔出,奈何力不能行,唯恐百年之后,子孙孱弱,外戚弄权,乱汉国之江山。曲逆侯陈平,绛侯周勃俱为忠心耿直之士也,今特赐此诏,代天之命,剿除奸党,匡扶宇内,汉国大小军民百姓见此诏书,如见朕躬。汉十一年,冬。 待周勃宣读已毕之后,众军不由纷纷感叹,高祖皇帝何等英明,原来他早已预料到了今日的局面。 周勃合上诏书,望着众军高声说道:“如今国贼吕产已在未央宫中发动政变,当此之时,我只问大家一句话,大家是要为国贼卖命,还是要守住高祖的基业?愿意甘当吕氏鹰犬的就袒露右臂,忠于汉室的就袒露左臂!” 此言一出,虽是隆冬天气,雪花纷飞,然众军还是迅速的袒露出自己的左臂。放眼望去,全军上下,竟没有一人袒露右臂。 周勃拔出宝剑,剑直长安方向高声说道:“众军听令,入宫杀贼!” 刘章一手举剑,一手提着吕台吕种的头颅高声喊道:“入宫杀贼!”说罢,引领着众军直出北营,在风雪之下向长安快步而去。 长安城,未央宫前殿门前,吕产仍在指挥着众人奋力撞门,眼见阴云不散,雪花又越发下的紧了,可却仍不见吕台率军来援,不由心中慌乱起来。正在此时,只听宫门外喊杀声起,吕产大喜过望,他高声喊道:“援军已到,今日大事必成!”此言一出,吕氏子弟及门客们大受鼓舞,忙奋力撞击殿门,但随着喊杀声越来越近,吕氏子弟们忽然觉得这喊声不对,直至喊杀声已近至宫门前,吕产等人才听清,那三千人分明呐喊的是剿除国贼,匡扶炎汉! 还不待吕产等人作出反应,只见原先关死的宫门大开,刘章一身血迹,一手提着两颗头颅,一手握着带血的宝剑率领着三千北军将士冲了进来,吕更始大惊,他慌忙看向吕产说道:“是刘章!他,他手里拿的是吕台和吕种的人头!” 望着眼前呐喊着剿除国贼额三千军士,吕产脸色大变,只听刘章高声喊道:“奉高祖诏书,诛杀外戚,扫清奸党,杀——”此令一下,那三千军士皆呐喊着,挥戈掩杀上来,吕产慌忙挥剑喊道:“给我挡住!”吕氏子弟及心腹门客们慌忙挥剑冲上去应战,昔日庄严肃穆的未央宫前殿空场之上,立刻变成了宫变厮杀的战场。 北风呼啸,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撒落下来。 区区一千人怎会是三千北军的对手?眼见吕氏子弟和门客们纷纷惨死于血泊之中,吕更始慌忙持剑看向吕产喊道:“挡不住了,快撤!”说着,忙掩护着吕产想趁乱杀出重围,刘章提剑挡在前面高声喊道:“国贼哪里去!” 吕更始眼见逃脱不得,只好挥剑劈向刘章,刘章闪身一剑便早砍倒了吕更始。吕产见状,慌忙提剑转身要跑,一阵北风呼啸而过,密集的雪花连同地上松软的积雪立刻被刮了起来,大雪之中,不辩方向,吕产低着头只顾逃命,忽见前方一人拦住去路,他忙抬头看去,大雪弥漫之中曹窟手持宝剑挡在那里厉声喝道:“老贼欲往哪里逃!” 吕产慌忙想要掉头,却不想刘章已提剑从后面追赶了上来,口中厉声喝道:“老贼休走!” 吕产惊慌失措,慌忙环顾四周想要夺路而逃,却不想自己已被手持宝剑的百官们团团围住,哪里也去不得了。此刻的吕产才想起了吕雉临终前所说的话“方才所做的安排只是为了自保而已,若朝臣和藩王们没有动向,你们就该当寻一个机会将手中的权力交回朝廷,拿着这么多年攒下的积蓄回乡下置办产业,造福后代子孙,这汉国毕竟是刘家的。”这样的话,那时的自己为何就根本听不进去呢,权欲熏心,才终至今日的之祸啊! 朝臣们手持宝剑一拥而上,鲜血四溅,吕产被乱剑砍死于未央宫中。(未完待续) 第104章 吕氏灭门 大雪漫天,未央宫中的喊杀声渐渐停息,放眼望去,雪地之上尽是倒于血泊中的吕氏子弟与门客们的尸体。北军将士迅速与前殿的空场上再次集结,廊檐之下刘章曹窟二人提剑快步走来,刘章向陈平周勃二人一拱手道:“国贼吕产已被群臣乱剑分尸了。” “好!”周勃望着雪地之上外戚们横七竖八倒着的尸首,抚着胡须大笑了起来,这笑声之中包含着一十六年挤压的怒火,包含着自己被下在廷尉府中所受的百般羞辱与伤痕。 曹窟将宝剑收回剑鞘看向陈平开口说道:“吕产,吕台,吕种,吕更始四人皆已伏诛,该请天子出来主持一下大局了。”说罢,便要引领群臣入殿去请天子出来,“慢。”周勃一伸手臂拦住了曹窟。 陈平握着腰中悬挂的宝剑说道:“就不必请天子出来了吧。” 曹窟忙看向陈平,只见陈平方才说话之时的神色与语气都极为从容,曹窟心中不解,正要开口询问,陈平看向他道:“他是天子么?” 此言一出,本来准备进殿迎请天子出来的群臣们一时皆愣在阶前,一个可怕的念头不约而同的出现在他们的心中,谁现在握有兵马谁现在说话便是一言九鼎。陈平周勃二人诛杀了发动宫变的吕产,哪谁在此时又能阻挡住陈平周勃二人呢? 前殿之内,太后张嫣紧紧的将刘弘护在自己的怀中,她一直在听着殿外的喊杀声,直至殿外的厮杀声停止了,她的心中却仍不得平静。她十一岁入宫,丈夫孝惠皇帝早早病逝,吕后从王美人的手中抢行夺来了孩子交给张嫣去抚养,这个孩儿小小年纪便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事,最终被吕后一杯鸩酒了结了性命,而后她又不知从何处给自己抱来了现在这个孩子,交给自己来抚养。一晃十数年就在这血雨腥风的宫廷中度过了,张嫣二十多岁便成了太后,冰冷的宫中只有目下自己怀中的这个孩子,是自己一手带大的,他虽不是自己的骨血,却胜似自己的骨血。 外面的厮杀声停了,刘弘忙开口问道:“殿外情况如何?”一名羽林忙回身拱手说道:“启禀陛下,周勃刘章二人率领北营军士前来诛杀国贼,吕产吕更始二人现已伏诛,乱兵也已尽死。” 闻听此言,刘弘先前的恐惧一扫而除,他忙转身看向张嫣说道:“母后,您听到了么?周勃刘章率军来救驾了,他们把吕产等人统统杀死了。”言语之中洋溢着兴奋与激动。 张嫣自然知道刘弘为什么如此的兴奋,在刘弘的心中,他认为吕产等人伏诛之后,国贼已除,自己自然变成了名副其实的真正的天子,这是小孩子的心性,在这汹海浮舟的宫中已生活了十数年的张嫣总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厮杀声停了,国贼们伏诛了,她的心中反而担心了起来。 刘弘忍着心中的喜悦,慌忙开始整理自己的衣冠,因为他知道,稍后陈平周勃便会率领着文武群臣来请自己出殿主持大局,他一定要想好说辞,决不能在群臣面前失了天子的威严。 就在刘弘整理衣冠之时,只听殿外传来周勃的喝令声:“当今天子实非孝惠皇帝之子,亦非高祖血脉,乃是外戚所立,不可再居帝位!” 刘弘闻听此言,脸色大变,他正在整理冠冕的双手一颤,冠冕便从手中滑落在地,上面的十二玉旒立刻撒落了一地。只听殿门轰然大开,刘章引领着一队军士迈步走了进来。张嫣慌忙上前将刘弘护在自己怀中,这一切和自己所料的果然不差,可自己没想到的是,这宫廷斗争竟是如此的残酷,外戚方除,便来逼宫,这一切的一切竟来的如此快。 刘章率领军士于刘弘面前站住,陈平周勃引领着群臣也迈步走进殿中。张嫣看向刘章说道:“刘章,你想干什么?” 刘章向张嫣深深一拜之后,手按宝剑看向刘弘道:“这个地方你不能再住了。” 望着刘章那张阴沉且还带着血迹的脸庞,刘弘实在不敢确信这和当时在太庙之中跪求自己颁发血诏时的刘章是同一个人。“皇兄,你怎么......”刘弘正要开口,刘章立刻一声怒喝:“谁是你的皇兄?你是我们家的人么!” 那日在太庙之中,刘章跪在自己面前声泪俱下口口声声求自己给诸侯颁赐血诏的情形还在刘弘的眼前,可如今竟是......人的脸色则能变得如此之快呢?刘弘鼻头一酸,眼泪立刻涌了出来。 刘章向身后的军士们一挥手道:“将刘弘带至少府暂住。”军士们拱手应诺之后,迈步上前一左一右架住刘弘,便向殿外拖去,刘弘声泪俱下的嘶喊着,直至越来越远,嘶喊声越来越小,最终听不到了。 架走了刘弘之后,刘章看向张嫣,只见张嫣的双眼通红,噙着泪水说道:“你不会该说我也是高后所立,并非孝惠皇帝的皇后吧?” “臣不敢。”刘章忙低头拱手说道:“只是......方今外戚势力还未完全铲除,还请太后也换个住处吧。”说罢,刘章转头看向军士们道:“来啊......”张嫣打断他说道:“我不用他们帮忙,我自己会走。”说罢,张嫣迈步向殿外而去,殿中的朝臣们忙纷纷拱手低头,张嫣狠狠地瞪了一眼陈平周勃二人之后,昂头迈步走出了前殿。 刘章迈步走至陈平面前开口说道:“刘弘和太后如何处置?”陈平转身看向殿中众臣道:“孝惠皇帝英年而逝,本无子嗣,刘弘乃是外戚扶立,并非汉室血脉,废其帝位,诸位可有异议?” 朝臣们闻听此言,忙开口说道:“我等无异议。” 周勃迈步上前高声说道:“迎立新君之事可日后再议,当下京师之中外戚余孽仍在,吕禄此时也正在外领军,还未伏诛。目下,当立刻诛杀朝内朝外吕氏宗族,而后再书信告知函谷关将军郦商,命他诛杀国贼吕禄,待**平息之后,才可商议迎立新君之事。” 刘章手握宝剑高声说道:“绛侯之言甚是!目下当立刻率军前往临光侯府,将那吕氏一族统统杀尽!” 曹窟慌忙上前开口说道:“朱虚侯,绛侯,吕氏乱国,吕产等人率军谋逆,现已伏诛,其余大小族人当视其情节轻重,分别交廷尉署量刑定罪,岂可不分青红皂白,系数杀尽?” 刘章闻听此言,背过身去冷笑一声说道:“他们把持朝政十六年,杀了多少刘氏子孙,到底是谁不分青红皂白?” 曹窟忙道:“元凶首恶吕嬃,吕产,吕禄等人自然不可轻饶,可怎能将吕氏全族系数杀尽?”刘章不理会他,只提着宝剑迈步走出前殿,望着雪地上陈列的三千北营军士高声说道:“昔赵王刘友被吕禄等人困死于长安城中时,曾高呼吕氏绝理兮托天报仇,今天降大雪,实乃吕氏全族葬身之日!”他“噌”的一声拔出宝剑高声喊道:“京师上上下下,朝内朝外,凡吕氏宗族者,不分男女老幼,系数杀尽,已偿我刘氏在天的亡灵!” 大殿之中曹窟听的分明,他慌忙要出去阻拦,只见刘章已率领人马浩浩荡荡出宫而去了,曹窟忙转头看向陈平周勃二人说道:“我等诛杀国贼,只为匡扶汉室,今日元凶首恶已经伏法,刘章他率军滥杀,难道你们想看到一个火光冲天,血流成河的长安么!” 陈平周勃二人皆站在那里闭目养神,似乎没有听到曹窟的话。曹窟忙看向殿中的群臣道:“诸公怎可一言不发?”群臣皆低头侧目,大殿之中一片沉默。 陈平没有阻拦是因为他的心中很清楚,刘章的内心此刻充满了愤怒,这满腔怒火的来源,其一是因为外戚干政十六年,对他们刘氏宗族大加残害。其二则是因为如今京中**已平,他的哥哥刘襄自然便没有了继续率军打入函谷关的理由,自然也就无缘于帝位了。刘章和他的哥哥里里外外的忙碌,最终却都成了陈平手中的棋子,他恨陈平,他气愤难平啊。 而周勃不加阻拦,是因为这十六年中他忍耐了太久太久,他已是六旬老人,吕产等辈却将他下在廷尉府的大狱之中,任那些刀笔小吏来羞辱这位功勋卓著的开国元老,他同样的气愤难平。 曹窟站在大殿之中跺足捶胸,不住的叹道:“三千士卒放出去,到底是诛杀国贼,还是掠夺百姓啊......” 陈平缓缓转过身迈步走至廊檐下,望着漫天的雪花,他闭上双眼叹道:“都该结束了。” 漫天大雪之下,刘章率领三千军士刚刚走出未央宫,只见周勃匆匆快步而来,刘章忙开口说道:“风雪如此之大,绛侯何必亲至呢?” 周勃手提宝剑说道:“诛杀国贼,老夫岂能不到?” 刘章转身看向身后的三千士卒道:“你们五百人前往城北,你们五百人前往城南,你们五百人前往城西,你们五百人前往城东,将京中大小吕氏族人,给我系数杀尽,一个也不留!” 军士们高喊一声诺后,刘章指着余下的一千人道:“随我来!” 临光侯府中。 从今日清晨起,吕嬃便急忙派遣府中门客前往未央宫前探听消息,今日吕产吕台等人率军入宫,偏巧天降大雪,吕嬃的心中总有些不安。 吕嬃正在厅中不停来回踱步之时,只听耳边响起老家院的声音来:“出大事了——”吕嬃慌忙向外看去,只见老家院冒着风雪快步踉跄奔入厅中跪下说道:“杀声停了,周勃和刘章领着大队的兵卒向这边而来,老奴亲眼看到,军中长戈之上挑着吕产,吕台,吕种,吕更始四人的头颅啊。” 此言一出,犹如一个霹雳打了下来,吕嬃一下瘫坐在地,脸色煞白,口中喃喃的说道:“败了......怎么顷刻之间就败了呢......” 老家院正要开口,只见吕嬃一把抓住老家院的胳膊道:“伉儿呢?伉儿呢?” “伉儿在。”只见一名门客拉着一个九岁的孩子快步走了进来,这个孩子名叫樊伉,乃是樊哙与吕嬃之子。吕嬃慌忙上前紧紧将樊伉抱在自己的怀中,噙着眼泪说道:“伉儿,你爹走的早,如今你娘只怕也要去了,娘现在就叫人把你送出城,日后你的衣食生活就只能全靠自己了。” 樊伉一下哭了起来,吕嬃慌忙站起身看向老家院道:“老家院,我把伉儿交付于你了。你现在赶快去收拾行装,家中的金银你能带多少就带多少,去马号赶一辆车,快快逃命去吧。” 老家院闻言忙上前抱起樊伉看向吕嬃说道:“小主人的性命尽交付在老奴的身上!”说罢,忙抱着樊伉前去收拾行装。吕嬃正要召集家中大小人等让他们尽快逃命,只听府外已传来喊杀一声,只听砰的一声,府门被数脚一起踹开,守门的五名仆役已惨死于府门之前。 周勃刘章二人引领着士卒迈步闯了进来,刘章举着宝剑高声下令道:“国贼吕嬃,把持朝政,迫害忠良,全府上下人等通通就地处斩!” 此令一下,士卒们便挥动手中长戈皆像脱缰野马一般直冲入临光侯府中,吕氏族人,大小仆役,不分男女老幼,撞见便杀,府中各屋各堂皆被破门而入,一拥而上疯抢金银珠宝,打砸抢烧,昔日华贵肃穆的临光侯府立刻变得火光冲天,杀声连连。 吕嬃慌忙擦拭了眼角的泪水,端坐于正堂之上。周勃刘章二人迈步进来,刘章拔出宝剑一指吕嬃喝道:“祸国殃民的婆娘,你可认罪么!” 吕嬃冷冷一笑,怒视着刘章说道:“我是临光侯,是樊老将军的结发之妻,你敢杀我?” 周勃一声怒喝:“你还有脸提起樊老将军?樊老将军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娶了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婆娘!” 吕嬃仰头大笑起来,她怒视周勃说道:“我只恨在廷尉府的大牢里竟留了你的性命!”周勃“噌”的拔出宝剑,只一件刺中吕嬃的咽喉,一团血花溅起,吕嬃倒在血泊之中。 待周勃刘章二人走出正堂之后,虽下着大雪,却仍遮掩不住临光侯府里里外外弥漫着的血腥味,兵卒们的屠杀已接近尾声,临光侯府内果然是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 周勃忽然眉头一紧,他高声说道:“坏了!樊老将军的儿子就在府中!”刘章闻言,也是吃了一惊,他慌忙看向正在大肆屠杀,抢掠的士卒们喊道:“谁看到一个九岁左右的孩子了!” 此刻血腥味弥漫的临光侯府,士卒们早已杀红了眼,他们的眼中现在只有头颅与金银珠宝,哪里还去回答刘章的问话。周勃和刘章二人慌忙再次快步进府去寻找。 府中后堂的偏室之内,老家院正在收拾行装,忽听外面喊杀声起,只见数队官兵正在外面杀人,他忙拉着樊伉快步躲至庖堂的柴堆之后。士卒们大肆屠掠,后进的士卒找不到金银,便忙跑到后院去寻找,只见唯有庖堂还未有人进去搜过,便忙持刀冲进堂内,翻开柴堆,一眼便看到躲在里面的家院和樊伉,此刻哪里还会多问,举起长戈便刺穿了二人的心脏。 “慢!”周勃刘章二人快步而来,可终是晚了一步,九岁的樊伉已被刺死在了柴堆之上。周勃仰头长叹道:“樊老将军的骨肉啊。” 大雪之下的长安城中,果如曹窟所说的那样,士卒们开始还只是挨家挨户屠掠吕氏族人,到了最后,每个人都红了眼,漫天的大雪并没有让这些兵卒们冷静下来,他们一脚脚踹开了寻常百姓的屋门,一刀刀挥向了他们的脑袋,屠掠之后又是一把大火烧了民居。漫天的雪花终是扑灭不了这冲天的大火,长安城自修建至今日,第一次淹没在了火海之中。(未完待续) 第105章 诛吕功成 函谷关外,兵戈林立,颇有大战来临之感。 吕禄与郦寄率领一千兵马本欲昼夜兼程迅速赶到函谷,可却因前日的大雪而足足耽误了两天的行程。待大雪停后,吕禄便急忙下令继续赶路,自他离了长安之后,心中总是隐隐觉得不安,他急切的希望早一日赶到函谷关,弄清楚灌婴与刘襄在荥阳交战的情况到底如何,他也急切的想得到长安城中吕产等人的进程如何。 眼见函谷关已显露在自己的面前,吕禄慌忙下来全军人马快速入关,郦寄在一旁笑着说道:“家父必然已率函谷大小将官于关口迎候主公了,这连日赶路,入关之后主公可好好的休息一番了。” 虽然函谷已近在眼前,可吕禄却着实高兴不起来,此刻的他心事太重了,他转头看向郦寄道:“我心中不知为何,觉得堵闷的很,当此内忧外患之际,我哪有心思休息啊,待破了诸侯联军之后,方可安枕啊。” 郦寄忙拱手笑道:“主公为国操劳至此,虽管仲乐毅而不如也。” 正说话间,吕禄郦寄二人已领着那千余兵马来至函谷关前,函谷关将军郦商果然已早早领着大小将官立于关下等候,可吕禄却分明发现函谷关上兵戈林立,他曾因国库亏空一事而被吕后发至函谷关效力,这里关防的情况他是耳熟能详的,可今日关上站岗军士的人数怎么比往日多出了三四倍之多,而且他们手中不持长戈,而是双手握着一把红漆蹶张弩,这决不是平日站岗时所要携带的兵器。吕禄觉得,今日函谷关的气氛着实有些不太对。 眼看吕禄和郦寄已至关前,郦商快步上前朝吕禄拱手说道:“臣函谷关将军郦商率函谷大小将官在此恭迎赵王兼领相国太尉!”话说出口之后,连郦商都觉得绕口,后面的将官们也忙纷纷拱手拜道:“恭迎赵王!” 吕禄忙翻身下马快步上前扶起郦商说道:“我在老将军面前乃是晚辈,怎能受老将军如此大礼?”吕禄看向后面齐齐下拜的将官们道:“众位将军快请起来,此番还要全仗众位将军奋勇杀敌,方能击退关外的五镇反王们。” 郦商看向吕禄说道:“今日赵王亲临前线,臣等将士倍受鼓舞,必将士气大振,破敌只在朝夕之间!” 吕禄忙道:“老将军,你我同为人臣,您怎可在我面前称臣啊?” 郦商忙再次拱手说道:“赵王身领朝中相国太尉两大要职,老夫不过只是守门老奴而已,在赵王的面前,老夫安敢不称臣?” 如此恭维的话竟出自年仅七旬的高祖老将郦商之口,要在平时,吕禄必然心中大畅,以为像郦商这样的老将军都已倒向了自己,可今日他却总觉得郦商看似恭维的语气中还隐藏着一些不同的东西来。 郦商向吕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请赵王入关叙谈!” 待吕禄迈步入关之后,郦商指着郦寄说道:“寄儿啊,将军士们带入营中修整。”郦寄望着父亲的眼神,他已明白了一切,他缓缓点了点头后,转身领着那千余兵马向函谷的军营而去。 郦商转身领着将官们忙在后面跟随着吕禄一同进入了关中。 望着关内熟悉的一切,吕禄不由想起了自己当年因罪被发至这里充任兵卒的事情,转眼之间多少年过去了,只怕连吕禄自己都记不清了,那时的他不过是朝中的治粟内史而已,可今日的他是赵王,是相国,是太尉,人臣之巅,人臣之巅啊,想到这些,吕禄不由感慨起来。 就在吕禄感慨不已的时候,营内的军士们已悄悄的围拢上来。吕禄转头看向郦商道:“我在京中前后给灌老将军发了数道军令,命他与叛军交战,为何迟迟不见战报送来?” 郦商拱手回答道:“灌老将军此刻正在荥阳与叛军交战,已大小交战了十余场了,互有胜败,怎么?赵王不知?” 什么?灌婴并没有无视军令迟迟不战?哪为何吕平在书信中丝毫没有提及此事?吕禄心中一时不知该是喜还是忧。 郦商抬头望着函谷关前的积雪道:“前日关中大雪,赵王一路之上可还好走?” 闻听郦商发问,吕禄这才回过神来,忙笑了笑道:“若不是因了这场大雪,兴许还能早到几日呢。” 郦商笑道:“这关中的雪啊,向来都是这样,说下就下。”郦商长叹一声说道:“十六年啦......” 吕禄转头看向郦商道:“什么十六年?” 郦商抬手指了指函谷关的关顶说道:“十六年前高祖皇帝平叛英布归来,箭伤复发,车驾行至函谷之时,高皇帝一定要强忍病痛登关眺望。”郦商那饱经风霜身陷于皱纹之中的双眼一时滚动起了泪花:“当时也是刚刚下了一场大雪啊,可高皇帝就是这样的脾气,他忍着病痛,冒着风寒登上了函谷关顶,以至一口鲜血喷出,仰头倒在了关上啊。” 吕禄停止脚步,他不知道老郦商为何要在此时提起高祖的事情来,但他能感觉到,情况一定不妙。只见老郦商仍在那里说道:“老朽知道,高皇帝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根基未稳的汉国江山啊,故而就在关顶,高皇帝拉着我与郦寄的手说......”郦商再也忍不住了,想起当年的情景,老泪立刻纵横开来,他闭上双眼说道:“这京都的防务,汉国的安危,朕就托付给你们父子二人了。” “郦老将军。”吕禄眉头紧锁,他看向郦商说道:“你什么意思?” “你们这帮乱国的奸贼。”郦商慢慢睁开双眼,转身看向吕禄说道:“高皇帝浴血拼杀所得来的天下,尔等宵小之辈也配夺之么?” 吕禄慌忙一把拔出宝剑,此刻他才发现四周不知何时早已围上来了一队手持长戈的军士来,他慌忙看向郦商说道:“郦商!你......你要造反么!” “尔等祸国殃民,还有面目说他人造反?” 吕禄慌忙闻声看去,只见郦寄手持宝剑正向自己走来,他慌忙说道:“郦寄,我待你不薄,你为何叛我?” “你身为汉臣,不思报国,反欲行篡逆之举,何谓不薄?”郦寄举起宝剑指着吕禄说道:“可笑你已将死尚蒙在鼓里,当年你被发至函谷之时,陈平便让我父子二人假意交好于你,为的就是日后尔等作乱之时,我可为内应,不想果然全被陈老相国料中了。” 吕禄闻言大惊,原来自己的一切举动陈平等人早已知晓,如此看来,重用郦寄是自己中了陈平的计,命灌婴领军出征是自己中了陈平的计,如今自己与吕产分头行动同样是中了陈平的计!那如此说来,吕产此刻只怕早已......冷汗一滴滴的从吕禄的额头上渗出,他举着宝剑不住地向后退,脑海中闪现的尽是那个在朝堂之上装病卖傻的老陈平....... “就是啊......每过小半个时辰就要进一次药,郎中嘱托,这药可千万不能断啊。” “啊......老臣快,快喘不上气来了,请命下殿进药休息,求,求陛下恩准.......” “这个老狐狸!”吕禄嘶声呐喊,可此刻却显得格外无力。 郦寄举起宝剑高声喊道:“众军听令!奉高祖诏令,诛杀国贼吕禄!” 军士们齐喊一声诺后,举起长戈便向吕禄刺去,只听一声惨叫,数团血花溅在雪地之上,数十支长戈顷刻之间便刺穿了吕禄的心脏,他仰头倒在血泊之中。 荥阳,灌婴军中。 中军帅帐之内,灌婴正在阅览一份刚刚传来的竹简,帐内只有都尉栾布一人。待灌婴放下竹简之后,栾布忙悄声问道:“情况如何?” 灌婴闭上双眼,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上苍佑我炎汉。” 栾布这才长松了一口气,灌婴看向栾布说道:“京师之中陈平周勃已将吕产吕嬃等人诛杀,函谷关内郦商老将军也已将吕禄诛杀,十六年呐。” “报——”中军司马快步入帐拱手说道:“启禀上将军,车骑营,南营,北营三位校尉将军前来探望上将军的箭伤。” 灌婴闻听此言,冷冷一笑,栾布转身看向中军司马道:“让他们三人进来。” “诺!”中军司马转身出帐,不多时,只见三名校尉迈步而入,拱手拜道:“参见上将军!” 望着下面跪着的这三个人,灌婴伸手从案前签筒中掏出一支令箭“啪”的一声掷于地上高声说道:“甲士何在?进帐拿人!” 此言一出,数名帐前甲士快步入帐,上前将那三名校尉死死押住,栾布走上前去将他们三人的军盔一一摘下,三名校尉慌忙抬头高呼:“我等只是前来探望将军的箭伤,我等何罪,请上将军明示!” “你们三个真当老夫不知道么?”灌婴站起身,迈步走至他们三人面前说道:“你们三人身为军中校尉,拿着朝廷的俸禄,却与吕禄等人相互勾结。”灌婴冷笑着背过身去说道:“此番老夫挂帅出征,吕禄等人给你们三个的指令是,协助吕平一起督战,催促老夫尽快与诸侯联军决战,若是老夫拖延不战,或是另有二心,你们便可便宜行事,拿了老夫的人头去交给吕禄吕产,老夫说的不错吧?” 三个校尉闻听此言,心中皆是一惊,转而慌忙说道:“上将军说哪里话?末将听不明白!” “老夫此番一直不战已将近一个月了吧?”灌婴迈步返回帅案前冷笑道:“只怕你等早已迫不及待要取了老夫的人头到吕禄的面前邀功了吧?”灌婴看向栾布说道:“搜他们的身。” 栾布忙上前搜身,果然搜出匕首三把,灌婴一拍帅案怒喝道:“饱食汉禄,不思报国,反与奸党合谋,将北营南营校尉给我带下去,待率师回京之后交廷尉署依律定罪!” 甲士们高喊一声诺后,上前拖起南北二营的校尉便向帐外而去,他二人连忙高呼道:“灌婴!你果然是借故不战,你与刘襄合谋,相国大人知道了,必然饶不了你!” 帐中只剩下车骑营的校尉,他慌忙向灌婴不住的磕头说道:“上将军,末将知错,末将认罪,求上将军宽恕啊。” 灌婴看向他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人把他二人带下去,而单独留你在帐中么?” 车骑营校尉涕泪横流,不住的磕头说道:“末将不知。” 灌婴看向他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老夫想知道,吕禄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你又是从何事起就开始为他卖命的?” “自三年前吕禄调任卫尉之后,便私下里来找末将,他许我车骑将军一职,让我时刻监视老将军一举一动,时刻回报于他。” “一个车骑营的将军就把你收买了。”灌婴闭上双眼叹了口气道:“自今日起,你不再是我灌婴的兄弟了,拉下去,斩!” 车骑校尉慌忙急呼饶命,甲士一左一右将他架起拖出帐外,只听一声惨叫,一名甲士捧着校尉的头颅走进帐中,灌婴睁开双眼看向栾布道:“该去找他了。” 监军大帐内,灌婴率军到达荥阳已将近一个月了,可却仍每日借故不战,吕平心中十分慌乱,他已又发至京师数封密信请求如何处置,可他的这些密信却都如石沉大海一般,京中根本将没有回书前来,他的心里更加慌乱了。 此刻的吕平正趴在案前准备在给京中发一道密信,当他抬起头时,灌婴栾布并十数名军士已不知何时站立在自己的面前了。 吕平吃了一惊,他慌忙伸手想将桌案前的信件拿回手中,却不想栾布抢先一步一把将其夺过来,灌婴看过密信之后说道:“你既然这么想见吕禄,我这就带你去见他。” 吕平脸色大变,他慢慢向后退着,栾布拔出宝剑说道:“不止是吕禄,你们一家人都在等你呢!”话音方落,栾布挥手便一剑刺去,吕平惨叫一声,翻身倒在血泊中。 荥阳界前,灌婴的兵马陈列于此,中军大纛旗上高高的挑挂着吕平与车骑校尉的人头。齐王刘襄也率领联军兵马迅速前来,刘襄快马奔至灌婴阵前朝灌婴一拱手笑道:“灌老将军果然定国柱石,刘襄恭贺老将军诛灭诸吕,建此大功!” 灌婴忙向刘襄还了一礼说道:“齐王过奖了,此番能够平息诸吕之乱,全赖京中陈平周勃与函谷将军郦商里应外合,方能一举剿灭国贼,老夫何功之有?若说此番有功勋者,令弟刘章与平阳侯曹窟还有中尉郦寄,皆有大功。”灌婴看了看刘襄身后的诸侯一十二万联军兵马道:“齐王与众藩王并所率将士们也皆应是首功,若非齐王首开义举,号召天下诸侯起兵勤王,则京中兵力不会空虚,陈平等人即使有良策在胸,也不好动手啊,故而齐王才是首功啊。” 闻听此言,刘襄心中虽有怒火,此刻也只好压在胸中,不好再提,他只好看向灌婴笑了笑道:“今日国贼已除,刘襄当和老将军一同班师回京。” “齐王回京作甚?”灌婴看向刘襄笑道:“齐王身后诸侯联军一十二万,这么多兵马,还是早早班师回国的好。” 刘襄闻言,仰头大笑起来,他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兵马抬头看向灌婴说道:“莫非老将军疑我刘襄另有心思?” 灌婴也大笑起来,他勒住马头看向刘襄说道:“齐王身为高祖长孙,虽为庶出,然却敢第一个站起来讨伐诸吕,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血气,老夫敬佩之至!老夫当然知道齐王是一心为国,决无别的心思,可齐王领着这一十二万兵马入京,老夫不说什么,可只怕朝中的那些御史和执笔的史官们饶不了大王啊。” “此话怎讲?” 灌婴笑了笑接着说道:“刘弘并非高祖血脉,废他的帝位已成必然之举,当下诸吕已尽皆伏诛,内乱都已定了,当此非常之时,大王你领着一十二万兵马入京,意欲何为啊?”灌婴催马来至刘襄面前,看向刘襄低声说道:“就算这天子的帝位最后给了大王,可史官们也必然会在史册上记上这么一句,诸吕伏诛,齐王率军入京,军民皆惧之,不敢不服。”灌婴看向刘襄笑了笑道:“话已说的这么明白了,齐王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 刘襄笑了笑,看向灌婴低声说道:“寡人若是不怕史官的笔,不怕后人的非议,就是要带兵入关呢?” 灌婴闻听此言,便向刘襄一拱手道:“那老夫麾下这十数万兵马将严阵以待,老夫也想和齐王较量较量这战阵厮杀之道。” 刘襄闻听此言,仰头大笑起来,他看向灌婴笑道:“诸吕尽皆伏诛,国乱已定,寡人高兴啊,方才故戏言耳!”说罢,刘襄拨转马头返回诸侯联军的阵中。 灌婴分明听到齐王的笑声之中还包含着一声长长的叹息,这一声长叹如此的悲凉,竟发自这位还不到三十岁,尚意气风发,血气十足的齐王之口。 齐王刘襄回到阵中便下令,三日之后,大军班师,联军各回本国修整。 血红的晚霞在渐渐消退,齐王刘襄一人一马站在一座山丘之上,他放眼凝望着长安的方向,他知道,自己的一切努力都付之东流,自己此生无缘于帝位了...... 泪水在他的眼中打着转,这一望,终成了他人生中最后一次凝望长安。 公元前180年,陈平周勃在京中设计终于解决了长达十六年外戚干政的乱局。**已平,齐王刘襄虽心有不甘,但却不得已而收兵回国。灌婴也随后班师返回了长安。诸吕之乱终于被平定了,刘弘并非高祖刘邦的血脉,废其帝位已成了早晚的事,可面对着目下这个凋零残破,国弱民穷,内忧外患的汉国,这副重担到底该托付给谁,成了陈平周勃等人当下必须尽快抉择的难题。(未完待续) 第106章 汹海浮舟 齐王刘襄在班师回国的途中便染上了重症,随军的伤医看不出病源何在,故而无法诊治。待刘襄回到临淄之后,病情加重,宫中太医诊断之后,低声说道:“大王之病乃是心病,心中不畅,积病成疾啊。” 还不到三十岁的刘襄,班师归来之后便病倒了。相国公孙狐进殿探望,刘襄屏退众人之后开口问道:“琅琊王现在何处啊?” 公孙狐坐在塌前看向刘襄说道:“自大王那日夺了他国军权之后,臣等便将琅琊王软禁于即墨王城之中,每日送去歌女舞姬,美酒佳肴,供其玩乐,不敢怠慢。” 刘襄长叹了一口气道:“先生当时便说,夺琅琊国军权以解后院起火实为下策,可惜寡人那时急功近利,夺了他的军权,还把他软禁在齐国。如今......”刘襄躺在病榻上,闭上双眼说道:“如今,寡人反被陈平算计,为他人作了嫁衣裳,功利不但未得,寡人和琅琊王的梁子也算就此结下了。” “大王也不必这样说。”公孙狐沉下头道:“琅琊王饮酒作乐之间便立了诛吕的大功,兴许他还要感谢大王呢。” 刘襄苦笑了一下,他回想起昔日五国诸侯兵马集结于此,他和五国将军一同登台祭誓,歃血为盟,众将皆当场推他为盟主,一十二万兵马浩浩荡荡杀奔长安,那是何等壮哉,何等壮哉啊。 泪花再次在刘襄的眼中打着转,他闭上双眼说道:“护送琅琊王回国吧,寡人重病缠身,不能前去相送,相国和众文武就代寡人在琅琊王面前赔个礼,求他不要再计较此事了。” 长安,未央宫朝会。 朝会钟鼓响过整整五声之后,内侍走出前殿高声报道:“钟鼓大朝——群臣进殿——” 早已站在前殿阶下等候的群臣闻听钟鼓声起之后,忙纷纷整理衣冠,迈步走入朝堂之中。这是一次奇特的朝会,最上方天子的位置是空的,右侧先是吕雉,后是吕嬃的那副临朝称制的桌案也早已被撤去,取而代之的是大殿正中放着一张长案。待众臣分列两旁落座之后,内侍再次高声报道:“曲逆侯陈平,绛侯周勃到——”只见陈平拄着一支木杖,身后紧随着周勃,二人一同迈步入殿,群臣忙一起向他二人拱手贺道:“诛杀国贼,曲逆侯,绛侯,不世之功也!” 陈平忙向两旁的臣工拱手还礼道:“此番之所以能功成者,全赖诸位齐心协力,老夫何功之有?”说罢,陈平于正中间的长案前落座。 周勃站在一旁面向两侧的群臣说道:“方今国乱已定,然刘弘乃国贼所立,并非高祖血脉,亦非孝惠帝之子,故而今日朝会,只议一事,高祖子孙之中谁可担当大任,执掌天下。” 此言一出,群臣之间立刻展开了议论。当初刘襄凭借一纸血诏号召天下诸侯入京勤王,尽管代国,琅琊国,淮南国,吴国都派兵前来会师,但微妙的是各国尽管都响应了刘襄的号召,可所率兵马前来的都是各国的统兵将军,竟没有一国的国君亲自率师前来。其实这种情景刘襄自己也早已料到,他自己年纪轻轻,资历尚浅,在众王之中更属于晚辈,如今仅凭一纸血诏便要领兵讨伐诸吕,各藩王们谁敢轻易陪着他去淌这趟浑水?若是一举诛灭了诸吕那自然是人人欢喜,可这一旦兵败,凭着吕禄等人的狠毒,他们岂会放过这些藩王们?可刘襄是高祖的孙儿,打出的旗号也是匡扶汉室的大旗,连一个晚辈都敢如此,他们这些辈分皆长于刘襄的藩王们若是都不响应,岂非令天下人耻笑高祖子孙唯有刘襄真英雄?故而,代王,淮南王,吴王皆派来兵马,而不亲自前来,这便是给自己留下了一条退路。如今诸吕尽皆伏诛,刘襄也被灌婴的兵马挡在荥阳而不能入关,此刻天下的藩王们都知道,当此关键的时刻,他们每个人都有可能会被接至京师继位登基。故而,刘襄号召众人讨伐诸吕时不见他们响应,现在争夺帝位之时,这些藩王便都开始秘密联络朝中的大臣们了,金银珠宝络绎不绝的从各封国送到长安的各个大员的府邸中,只求他们能为自己多多美言两句。而这些接受了厚礼的大员们,他们自然要尽心尽力帮其美言,因为一旦自己保举的藩王当了皇帝,那自己便成了从龙之臣,后半辈子的仕途之路岂不是飞黄腾达么? 故而,当周勃抛出了今日的议题之后,群臣立刻交头接耳议论起来,不多时,郎中令贾寿站起身开口说道:“外戚把持朝政十六年,对刘氏子孙大加残害,高祖嫡系血脉至孝惠帝时便已中断,高祖庶出子中今日只剩四王代王刘恒和八王淮南王刘长。刘恒虽长,然性情懦弱,只怕承袭大统之后会重蹈外戚乱政的覆辙。而淮南王刘长,今年已十八岁,英姿勃发,孔武有力,颇具高祖遗风,该当应淮南王入京,承袭大统。” 此言一出,群臣之中立刻响起一大片的附和声:“没错,淮南王少年英雄,该当承袭大统!” “诸位。”曹窟迈步而出,他扫视了一遍方才随声附和的臣子们道:“当此国弱民穷之时,该接哪位藩王入京事关国家命运,百姓生死,诸位该当秉公而论,若是只因私下收了什么好处而在此高声保举的话,天地难容!” “曹窟。”贾寿闻听此言,忙一指曹窟说道:“我方才所说皆是秉公而论,肺腑之言,你莫不是疑我收受了淮南王什么好处?你一个小小中大夫,钟鼓大朝,岂有你说话的份?” “你......”曹窟正要出言,陈平转头瞥了一眼贾寿道:“郎中令,此番诛杀国贼若不是曹窟及时前来报信,后他又只身范险前往廷尉署救出了周老将军,后果不堪预料。此次钟鼓大朝,事关国家生死存亡,众臣皆可言,郎中令句句诛心,有失大臣风范。” 贾寿闻听此言,这才忙低下头道:“老相国教训的是,晚辈知错了。” “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刘章身着朝服,迈步而出向众臣一拱手道:“国难之时,天下藩王尽皆默然,唯有齐王不计身家性命,不计成败利害,高举义旗,号召天下诸侯共同入京诛贼,在下以为,齐王可担大任!” 此言一出,几名官员忙附和道:“从根上说,齐王乃齐悼惠王刘肥之子,刘肥又是高皇帝之长子,齐王乃是高祖的亲孙,此番诛灭诸吕又是联军统帅,若非齐王,吕禄等人不可能将重兵皆调至函谷关外,我等也不可能将吕产等人诛杀,齐王建有大功,该当迎齐王入京!” 贾寿忙高声说道:“齐王为人心术不正,况且其母舅驷家在齐国那是出了名的豪强恶霸,若是立了齐王,岂非又要重蹈外戚乱国的覆辙了!” 一时之间,朝堂之上,立刻分成了两派,他们高声争执起来,互相抨击,似乎新君的人选只能从齐王或淮南王之间诞生了。就在众臣嚷嚷不休之时,只听内侍昂头高声报到:“琅琊王刘泽上殿——” 众臣闻听此言,才忙停止了讨论,他们齐齐的把目光投向殿前,只见刘泽身着朝冠迈步走了进来,陈平和众朝臣们忙一起朝刘泽拱手。刘泽是高祖的堂弟,在刘氏宗族中辈分最大,各地藩王都想在此刻入京,可陈平坚决令灌婴率军把住各个要道,决不许放任何藩王进关,可唯独主动将刘泽从琅琊请了过来,此番要商讨立谁为新君,此乃刘氏江山社稷的事,必须要有一个刘氏宗亲且资历足够大的人来主持此等大局。 刘泽迈步走入殿中,他朝陈平拱手笑道:“老夫的车坏在了半路上,故而来迟了,请诸位恕罪啊。” 陈平忙看向一旁的内侍说道:“快为琅琊王设座。”刘泽一边笑着一边环顾了一遍今日到场的所有臣工,刘章快步走出来朝刘泽深深一拜道:“叔祖父。” “章儿。”刘泽忙扶起刘章笑道:“此番我听闻你在京中,手刃了国贼吕产,果然英雄出少年啊。你哥哥也是个英雄,他号召天下藩王共同讨伐国贼,老夫带了五万兵马前去响应,不料你的哥哥他怕我年纪大,怕我此番会有什么闪失,故而把我安顿在即墨,他自己带着我的那五万兵马去征战了,仁孝啊,仁孝啊。”说着,刘泽大笑起来。刘章的脸上颇为难堪,但仍强挤出个笑脸说道:“家兄的确是担心叔祖父年老体弱,这才......”刘泽打断他说道:“老夫明白,老夫不怪他。” 陈平看向刘泽拱手说道:“如今国乱方定,民生凋敝,急需有才干者承袭大统,不知刘氏宗族之中,琅琊王有保举之人么?” 群臣此刻皆把目光投放在了刘泽的身上,他是高祖的堂弟,是族中最长的人,立谁为帝,本就是他们家的家事,他说一句话胜过自己这些人说上百句,他们急切的想听到刘泽要说的人选是他们方才争辩时自己所保举的人。 刘泽抚着花白的胡须,再次环顾了一遍在场的群臣们笑道:“方才老夫刚进宫中时,便听到诸位的争论之声,怎么现在反倒都不说话了?都说话,都说话,让老夫听听诸位的心中是如何想的。” 闻听此言,贾寿忙上前一步开口说道:“臣推举淮南王刘长,淮南王年富力强,勇猛果敢,当此国家危难之际,可担大任。” 刘泽听罢,缓缓摇了摇头笑道:“淮南王表面果敢,实则做事畏首畏尾,只图私利。此番齐王号召天下诸侯共同起兵,可淮南王自己却托故不到,只派出两万兵马前来,如今国贼伏诛了,他便立刻开始不断的往京中大员的手中送厚礼,如此心术,难当大任。” 刘章心中知道哥哥那日夺了刘泽的兵权,还软禁了他,可现在听刘泽的言里言外,似乎皆有立刘襄之意,于是他忙站出来说道:“叔祖父,此番我大哥首开义举,不计生死,只为诛杀国贼,匡扶炎汉,该当迎我大哥入京才对。” “刘襄乃高祖长孙,行事果断,可堪大任。”刘泽笑着说道。 刘章的心中立刻欣喜起来,可只听刘泽接着说道:“可其母舅家乃齐国豪强,外戚干政已将国家弄的乌烟瘴气,岂可重蹈覆辙啊?” 又提起这件事,刘章不由背过身去说道:“那依叔祖父之言,既不立淮南王也不立齐王,难道要立吴王刘濞么?” 刘泽笑道:“刘濞乃高祖之兄刘仲之子,如今高祖子孙尚在,怎可立刘濞为帝呢?” 曹窟看向刘泽说道:“莫非琅琊王以为,代王刘恒可当此重任?” 此言一出,群臣皆是一片哗然,刘恒向来沉默寡言,柔柔懦懦,只安分于代国而毫无大的作为,此番诸侯联军讨伐国贼,刘恒更是只出了一万兵马响应,像这样一个群臣早已遗忘的人,怎能立他为帝呢? 就在众臣哗然之际,只听刘泽继续说道:“代王如今是高帝子嗣中最长的,拥立长者本就符合礼法,况且刘恒为人忠厚,性行淑均,仁爱之心天下皆知,其母薄太后善良本分,其娘家一族也尽是性格淳朴之人,外戚干政的乱局决不会再重演。”刘泽面向着殿中百官继续说道:“此番诸吕伏诛,天下藩王皆想在这个时候来争这个帝位,可唯有刘恒性格沉稳,只是安心治理代国。代国自高祖陈豨叛乱之时,本已化为一片焦土,可现如今,诸位可以亲自到代国去看一看,千里焦土早已化为万顷桑田,代地的百姓皆能果腹,这十六年来,匈奴屡有进犯,可唯独不从代国南下,正是因为刘恒治代,耕战兼用,终至匈奴不敢来犯,这才是实实在在的政绩啊。”刘泽转身看向陈平说道:“曲逆侯可还记得高后临朝称制之时,黄河泛滥,国库当时被吕禄等人挪用,致使朝廷无钱拨款救灾,只能向各藩国去借粮,才勉强平息了灾祸。可唯有代王刘恒,主动献出国库存粮,星夜押赴灾区救灾救民,此等仁爱之心,难得啊。” 这一番话说的至情至理,群臣皆是低头默然以对。 朝会结束,待群臣陆陆续续退出朝堂后,陈平和周勃二人才慢慢迈步走至前殿廊檐之下,只见阴云密布,又早纷纷扬扬卷下漫天的大雪来。周勃不由感叹道:“多大的雪啊,那日就是在这,我等得已诛杀国贼,解除了这一十六年外戚干政的局面。” 陈平叹了口气道:“可诛杀了国贼后,我等放任兵士挨家挨户搜捕吕氏族人,终至大火焚城,哀鸿遍野。” “什么时候迎代王来京?” “尽快吧。”望着漫天的飞雪,陈平苦笑道:“天下的藩王都争着抢着要当这个皇帝,他们哪里知道,高祖之时,先与项羽作战,后又和匈奴作战,接而又是伐陈豨,讨英布,后来吕后当政,又重用吕禄等人,贪污腐败,天怒人怨,终至天灾连连,本就捉襟见肘的国库还要每年向匈奴送去大量的金银珠宝,吕后虽有心恢复国力,可终是杯水车薪,收效极微,说什么天下晏然?看看这满目疮痍的国家吧,天下晏然,自欺欺人耳......”望着漫天大雪,陈平长叹道:“那些藩王们只知道天子之位将归代王,他们哪里知道,代王接手的是一个饱经战火,国弱民穷的烂摊子啊......” 漫天大雪之下,未央宫前殿的廊檐下,两位老人伫立在这里,静静地观看着这场大雪,而久久没有离开。 公元前180年,众臣朝议之后,决定迎代王刘恒入京承袭大统。连年的战乱,匈奴的入侵,留给这位二十一岁的青年的不是一个国力强盛,鼎立华夏的炎汉,而是一个满目疮痍,山河破碎的烂摊子。 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汉国的猛士又究竟在哪里呢? 汉国今后的道路将走向哪里,二十一岁的刘恒到底能否担得起这份重任,这一切都还是一个未知的结果。 (第一卷:汹海浮舟nbsp;nbsp;完)(未完待续) 第2章 太庙继位 渭水桥边,周勃陈平灌婴等一干老臣正在等候之时,只远远听到四匹骏马向这边疾驰之声,待得几声骏马嘶鸣之后,只见代王刘恒骑在一匹马上,身后跟着宋昌,张武,薄昭,四人四马,果然少年英风。 周勃等人忙跪下高声拜道:“臣等恭迎代王!”刘恒等人慌忙翻身下马,刘恒快步上前扶起为首的周勃,陈平二人说道:“二位皆汉室元老,寡人乃是晚辈,焉敢受公等如此大礼?” 周勃站起身来向刘恒再次拱手说道:“今京师**已定,外戚国贼皆已伏法,臣等特请代王入京,主持大局。” 刘恒听罢,也不回答周勃的话,只是抬头看向一旁的陈平说道:“多年不见,曲逆侯竟已如此年迈了。”说着,便迈步走至陈平面前寒暄起来。周勃见此情形,只好走至宋昌面前低声说道:“可否容老臣和代王说几句私下的话?” 宋昌闻听此言,昂头开口说道:“绛侯若是言公事,那么就请公开说明。绛侯若是言私事,请恕罪,王者无私事!” 宋昌的声音很大,使得在场众臣们皆将目光投向周勃,只见周勃的脸上只是勉强的笑着,那笑容显得十分僵硬与尴尬。刘恒忙转过身来看向宋昌说道:“你是怎么和周老将军说话的?还不赶快赔罪?” 宋昌这才向周勃一拱手说道:“晚辈冒昧,请老将军恕罪。” 周勃忙转身看向身旁的内侍说道:“快将玺印符节呈上来。”只见两名内侍,一人手捧玺印,一人手持符节迈步而上跪了下来,周勃看向刘恒说道:“外戚把持朝政十六年,刘氏子孙惨遭杀戮,代王如今身为长子,该当继承高祖基业。” 刘恒向周勃拱手说道:“玺印符节乃是国之重器,交接一事更属重大,有什么事还是到京中寡人的官邸再说吧。”说罢,刘恒转身就要上马,陈平忙开口说道:“臣等已备好了车驾,请代王上车入京吧。” 刘恒开口说道:“老相国所备车驾皆是天子用物,寡人不过是一方诸侯,怎敢擅用天子器物?”说罢,刘恒拍马向前而行,宋昌等人慌忙跟随上去。这一切都和周勃心中所预想的完全不同,他转头看向陈平,只见陈平扶着花白的胡须微微叹道:“这个年轻的皇子,不一般啊。”陈平的神情极为凝重,周勃看不出来他是忧心还是欣慰。 刘恒进得京师,周勃刘章等人果然是血洗了这长安城啊,民屋多处被大火焚毁,断井残垣之景象让刘恒看的触目惊心。众臣迎着刘恒到了代王的官邸之后,陈平让群臣皆在府外等候,自己则和周勃,灌婴二人一同走进官邸,陈平看向刘恒开口说道:“代王一路而来,想必这沿途的景象大王比老臣还要清楚的多。” 刘恒叹了口气道:“农业不振,商旅不行,哀鸿遍野啊。” 陈平继续说道:“诸吕之乱虽然平息,然北方匈奴未定,南方南越不安,国不强,民不富,当此之时,大王身为高祖长子,于情于理,都该继承大统,请大王不要再推辞了。” “寡人深知这副千斤重担关系国家存亡。”刘恒看向陈平说道:“故而更不敢受,寡人有叔父楚王,琅琊王在,有堂哥吴王在,还有一个血气十足,孔武有力的弟弟刘长在,更有三个十分优秀的侄儿在,寡人资质平庸,不敢受此大任,老相国为何就不能在他们其中另择贤君呢?” 陈平正要开口,只见宋昌快步走进来向刘恒拱手说道:“大王,群臣与长安百姓皆跪伏于府门之外,恳请大王继位登基,声称大王一日不登位,他们便长跪不起啊。” 刘恒听罢此言,慌忙迈步向府外走去,果如宋昌所言,只见府门外黑压压跪着的既有朝臣又有寻常的百姓,只见他们伏地高呼:“国家危弱,大王即为高祖血脉,当莫推辞,我等恳请大王即刻登基!” 刘恒的脸上颇为难堪,他忙展开手臂说道:“诸位快快请起,寡人年少,秉持国家公器实乃不自量力之举,请诸位莫要再强逼寡人了。” 身旁陈平闻听刘恒此言,忙向周勃灌婴二人使了个眼色,二人领会后缓缓点了点头,三人一起朝刘恒跪了下来,刘恒见状大惊,慌忙上前扶起陈平道:“三位这是何意?三位皆是汉国柱石之臣,寡人晚辈,安敢受此大礼?” 陈平等三人高声说道:“恳请大王入驻皇城,继承大统!” 刘恒几次欲扶陈平起来,奈何陈平只是长跪不起,刘恒无奈,只好开口说道:“既然如此,那寡人权且暂驻皇城。”此言一出,陈平忙转头高声喊道:“天子印玺符节何在?”话音方落,两名内侍便持着印玺符节快步而来,刘恒看向印玺符节说道:“可有一事,当先言明,寡人只是暂行天子之权,日后若有不妥,当将此位传于宗族之中德贤之人。” 朝臣们闻听此言,纳头便拜,齐声高呼万岁。 夏侯婴亲自驾着天子的龙辇,载着刘恒向未央宫中而去,众臣忙在后跟随。龙辇行至未央宫前,刚要驶入宫门,刘恒忙招手说道:“停。” 夏侯婴不知何故,只好勒住马头,陈平等人忙赶上来开口询问为何在宫门前勒马,刘恒开口说道:“我今虽已是皇帝,可小天子还在宫中,一宫之内怎么能同时住着两个皇帝呢?” 周勃忙上前开口说道:“启禀陛下,自那日臣等剿杀了国贼之后,便将小天子请出了皇城,将他安置在了少府居住。” 刘恒缓缓点了点头,开口说道:“他虽是吕后所立,然并无过失,废其帝位之后,当封他一个王爵,让他回到封地,安享余生。” 陈平等人忙应诺之后,刘恒才坐在龙辇上,抬头望着高大的宫门上萧何亲书的“未央”二字,凝视了良久,开口说道:“进宫。” 众臣迎着刘恒的龙辇驶入了皇城,宫门外只剩下陈平,周勃,灌婴三人,周勃冷笑了一声说道:“刘氏宗族之中谁不想当这个皇帝,这个代王不一般啊,从渭桥到官邸,推辞了多少次?以前我总觉得他是个平庸本分的诸侯王,如今看来,只怕是看错了。” 灌婴叹了口气道:“谁都争着抢着想当这个皇帝啊,我听说齐王回国之后,便得了重病,如今是终日卧床不起,早晚靠进汤药度日,心病难治啊。” 周勃看向灌婴道:“何止是齐王?自咱们发书请代王入京之后,刘章也是一病不起了,现在只是每日躺在府邸之中养病,今日大小群臣皆来迎接代王,他也称病未来。” 陈平看向他二人说道:“这个代王决不是个平庸之辈,你们二人日后在朝中当小心说话,咱们都是功高震主的人,像方才的话,日后再不要说。” 周勃灌婴二人皆是默然,陈平继续说道:“新君登基,有一个人今日就不能再留了,我等剿杀了诸吕,双手都已沾满了鲜血,即使再沾些也无妨了,故而还是由我们这些老臣来办这件事吧。” 周勃灌婴二人皆已明白了陈平的意思,周勃开口说道:“方才代王还嘱咐要给小天子一个王爵,还说要让他回到封国去安享余生,咱们贸然动手,会不会......”陈平抬头望着天边正在逐渐消退的晚霞开口说道:“他还一再推辞,不愿当这个皇帝呢,他是真的不愿当么?他说要善待小天子,这不假,因为他资历尚浅,故而今日一再推辞,是想让他的那些叔父堂哥和弟弟侄子们看到他是无奈之下才同意执掌公器的,他方才说要善待刘弘,那是因为他要行的端,走的正,他要光明正大的继位登基,他不想刚刚继位手上就沾染上血污啊。” 灌婴明白了,他缓缓点头说道:“看来这种杀人沾血的事,只能咱们这些老臣来办了......” 晚霞逐渐消退,漆黑的天空只有那淡淡的一抹微弱的月光。少府后院的一间低矮的房屋内囚禁着小天子刘弘,自那日他被羽林押到此处之后,庭院内外终日皆有精锐卫队把守,任是何人也无法擅自出入。 转眼之间被关在这里已经将近一月了,刘弘怎么也没有想到,吕氏的覆灭带给自己的不是如愿以偿的亲政,而是浓厚的对于未知的恐惧。这一个月来,他每天都如坐针毡一般,他不断的思索周勃等人会怎样处置自己这个“吕后所立的皇帝”,不断的思索自己还能否活得下来,他想自己的养母张嫣,想念吕后,甚至想念已经被诛杀的吕禄吕产,尽管他们在的时候自己只是个傀儡,可那个时候自己总可以活命啊。 夜晚再次降临,随着夜晚来临的是刘弘内心更加的恐惧。一名内侍手持一盏烛台推门而入,刘弘慌忙问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形?谁是皇帝?周勃等人要对我怎么样?” 内侍不理会他,而是将烛台放下之后,转身便退了出去。 面对着桌案上摇曳的烛光,刘弘心中的酸楚再次涌来,回想起虚情假意只为利用自己而声泪俱下求自己亲书血诏的刘章,回想起未央宫政变之时,陈平周勃等人假意保护自己而与吕产等人厮杀,刘弘在泪水之中又不由觉得可笑。 屋门被推开,两名羽林迈步走了进来,二人的身躯十分高大,脸上的神情极为冷漠。刘弘面前的这二人,一人手中带着刀,另一人手中拿着一条白绫。 还未等刘弘说话,持刀的羽林便向前一步说道:“刘弘,你并非高祖血脉,而是吕后所立,多年来你与吕禄等人狼狈为奸,祸乱朝纲,你可知罪么?” “我......”刘弘被这一连串的罪名打的不知该如何回答。 另一名羽林将自己手中的白绫放在屋中的桌案上道:“念你也曾为天子,一条白绫,你自决吧。” 面对着桌案前这三尺白绫,刘弘的语气近似绝望:“我不当天子,让我当个万户侯行么?”话说出后,刘弘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要求在这一刻未免有些太高了,这是将死之人面对一丝生机的最后一丝哀求。 两名羽林如铁塔般站着,不发一言以复。 “不当万户侯,让我当个寻常百姓,行么?” 两名铁塔般的羽林,依旧不发一言。 “哪怕把我流放边疆,只要让我活命就行啊。” 持刀的羽林开口了,语气格外的冰冷:“只有一条白绫还有这把尖刀。” 公元前180年,就在刘恒入驻未央宫的当天夜里,少帝刘弘被秘密杀死于少府之中。与此同时,刘恒于当夜颁布诏书,拜宋昌为卫将军,统帅南北二军,张武为郎中令,执掌皇城警备,而后再发一道诏书,表明自己继位登基,大赦天下。 这位年青天子的手段如此之快,之准,令所有的人皆惊叹不已。 次日清晨,刘恒身着天子之袍,头戴冠冕在宋昌张武等人的保护之下和众臣前往太庙祭奠高祖,并于太庙前宣读诏书,册封此番剿灭诸吕的大小功臣。 众臣于太庙前跪倒,只听内侍高声宣读道:“吕氏族人窃权**,图谋篡逆,全仗卿等,铲除诸吕,重振汉室。即日起,拜绛侯周勃为右丞相,邑万户,赐金五千斤。拜曲逆侯陈平为左丞相,邑三千户,金两千斤。拜颖阴侯灌婴为太尉,邑三千户,金两千斤。” 群臣心中早已明白了诏书的本意,明面上似乎这三人都升了职,加了食邑,实则周勃灌婴二人本都手握军权,昨晚一夜之间皇帝便改封代地亲信宋昌张武二人接管了南北两军并羽林卫队,而封周勃灌婴为丞相,太尉,这分明是一举将军权收归到了皇帝自己的手中。众臣都在心中默默叹道,好权术,好高明啊。 周勃陈平灌婴三人拜伏于地,高呼谢恩。 内侍继续宣读道:“此番剿灭诸吕,朱虚侯刘章立有首功,加封食邑两千户,金千斤。” 刘章今日是强撑病体前来听诏,听到此处后,他面色苍白,一句“臣谢恩”还未说出口,便连连咳嗽起来。 内侍继续读道:“齐王刘襄,琅琊王刘泽,淮南王刘长,皆立首功,加封食邑千户,金千斤。” 后又继续封赏了曹窟,郦商,郦寄并京师三大营与函谷关的将士们后,又颁布诏书,天下军民皆赐爵一级,并每百户赐予相应的牛,酒,脯,让他们可以开怀痛饮五天。 诏书宣读完毕之后,除了周勃,灌婴心中有些不悦和刘章的病更重了之外,真可谓是人人欢呼,个个鼓舞,太庙之前立刻响起了一片新君万岁之声。 公元前180年,二十三岁的刘恒快速巩固了自己的帝位之后,终于开始肩负起了历史所赐予他的重任,国弱民穷,内忧外患,这一系列严峻的挑战正在一步步向这位年青的帝王靠近。(未完待续) 第3章 背本趋末 漫长而又凌冽的寒冬终于过去了,冬去春来,汉国上上下下皆显露出丝丝生机。就在离京师不远的关中之外,河南郡守吴轲此刻正在官邸中阅览郡下各县报来的关于开春农耕播种的各项文书,面前书柜前还站着两三名正在整理文案的府衙书吏。吴轲一面审阅着公文一面笑道:“好啊,各县春耕都已陆续开始了,这过了惊蛰就是农忙,各县各里当加紧监管,县以下的官员们都要亲自到田野之间去。” 吴轲话音方落,只见都尉匆匆挎剑而来,口中说道:“不好了,出大事了。”吴轲忙站起身看向都尉道:“将军莫急,出了什么事?” 都尉开口说道:“今早新城县县尉快马来报,县下所治三十余里的七八百名精壮男子皆要离开河南郡啊!” 离开?此言一出,屋内气氛立刻肃穆起来,书吏们皆将手中的文案放下,转身齐齐将目光看向郡守吴轲,吴轲表情一震,慌忙说道:“冬去春来,眼下正是春耕之时,他们要去哪?” 都尉一路跑来禀报,此刻早已是上气不接下气:“详情我也不清楚,县尉今早报完之后便立刻回县带兵阻拦了,眼下正是春耕,新城县的青壮劳力们一走,还怎么播种,怎么耕耘,这后果不堪设想啊。” “贾谊!”吴轲思索片刻,立刻开口叫道。 只见书房内一名年青的白衣书吏应声转身拱手说道:“属下在。” 吴轲看向贾谊说道:“你是新城县人,那里的百姓和你最熟,你立刻快马先去,无论如何先稳住民心,千万不可让县尉带兵莽撞行事,万一激出民变来,我等都无法向朝廷交代。” 贾谊忙再次拱手说道:“大人放心,属下这就去办!”说罢,便快步走了出去。贾谊迈步而出之后,吴轲看向都尉道:“将军请率一个百人队,咱们收拾片刻,立刻前往新城县!” 新城县郊,治下三十余里的青壮年们在今天一早便背上背包,面对着自己生活了十多年的家乡齐齐下跪,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他们一起面朝着家乡重重的磕了三个头后,仰头长呼道:“此行千里,实为生计所迫,家乡父老妻儿皆要托上苍护佑了!”说罢,为首的几个青年率先起身,面向所有人道:“兄弟们,北上啦——”此言一出,数百名青年皆以袖拭泪之后,转身便向北而去。 数百人的队伍还未走出新城,便见前方岔口处已被县尉所带的官军们把守住了。县尉手按宝剑面朝着这数百名走来的年青人们道:“即将进入农忙时节,你等青壮劳力不在田间劳作,为何要擅自离开新城?” 为首的人上前一步高声说道:“耕作耕作,耕作能养活我们一家的妻儿老小么!” 县尉正要说话,只见贾谊一袭白衣拍马而来,他在农人们的面前勒住马头,翻身下马快步上前向县尉拱手说道:“将军,在下郡府书吏贾谊,吴大人他稍后便到,他让将军切不可莽撞行事,小心激出民变来。这些人都是在下的乡亲,待我问明情由之后再行定夺。” 县尉点了点头后,贾谊忙转身朝青年们深深一拜,开口说道:“去年还算平稳,并未有什么大的天灾,如今又是冬去春来,诸位不趁着大好时节下地耕种,这是要去哪里?” 为首的青年上前一步开口说道:“贾大人,你只是衙门的书吏,我们的事,跟你说了你也做不了主,你还是不要问了。” “乡亲们。”贾谊开口说道:“我人微言轻,是做不了主,可诸位都是新城县的青年劳力,你们若是都走了,如此大的人口流失,府衙总要过问一下你们是要去哪啊。” 为首青年闻听此言,沉下头道:“我们这几百人商量过了,要到燕国去做生意。” 贾谊看向那青年道:“燕国离此千里之遥,你们其中有谁去过燕国?商品货物一日三变,到了那里你们知道该进什么货,该卖什么货么?燕国苦寒之地,林海之中贼匪遍布,又紧邻着匈奴,到了那里,你们这几百名的青壮性命,谁能保证?” 此言一出,人群中骤然沉默下来,贾谊一连提出的三个问题直击着每个人的心,他们纷纷低下头来,锁紧了各自的眉头,脸上已现犹豫之色。为首的青年开口说道:“贾大人,你不要再吓唬我们了。”说着,他转身面向人群中喊道:“小稻子,小稻子呢?”一名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迈步走了出来,为首的青年将他拉到跟前面向贾谊说道:“贾大人,小稻子的远房表哥就是去燕国做生意才兴的家,如今成了燕地的大商贾,我们到了燕国,就找他的表哥。” “可你们看。”贾谊伸手一指路旁田野间荒废着的田地说道:“眼下正是春耕时机,一刻值千金啊,你们放着眼下大好的田土不去耕作,为何非要北上千里去燕国?士农工商,农为本,商为末,你们背本趋末,到底是为了什么?” 人群之中都是二三十岁的壮年人,当他们听到贾谊的这句问话后,人群之中便骤然嘶喊了起来: “大好田土谁不愿种?辛苦种地,到头来仍旧吃不饱,穿不暖!” “农为本,商为末,早些年从商的人如今早就已然腰缠万贯了,只有我们这些靠天吃饭的庄稼汉,汗流浃背,到头来收获的少,交纳的多,最后就要被活活饿死!” “赶上丰年还好,交纳了税赋后还能多剩一点,若是赶上了灾年,一家老小就谁也活不成了!” 一名三十多岁的汉子迈步走上前来看向贾谊说道:“今年入冬,家里一粒存粮都没有,全靠邻里施舍,东借西凑,家中妻儿才勉强度过了寒冬啊,可我的爹妈却都被活活的饿死了啊!” “怎么会这样......”贾谊看向那名汉子说道:“河南郡的赋税早就调成了十五税一之制,这已然很轻了,你们怎么还是过的如此清贫?” “赋税是轻了。”汉子的眼眶之中已然打转着泪水:“可是还有算赋,口钱,更赋,户赋,若是再遇天灾,一粒收成都得不到,养家糊口尚成问题,哪还有钱去交赋税?豪强们四处圈占土地,遇到灾荒,我等为了活命只能将土地低价贱卖于大户,我们还拿什么耕作?就那几亩薄田,不遇天灾人祸,尚可糊口度日,一旦稍遇灾祸,一家人就要饿死冻死。” 贾谊的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方才被叫到前面的小稻子此刻以袖拂面,大哭了起来,一旁的汉子看向贾谊说道:“今年入冬以来,小稻子家里一粒存粮都没有,爹妈全都冻死了,你让他一个半大的孩子怎么活!” “贾大人。”一名汉子看向贾谊,眼中含着眼泪说道:“你久居府衙,朝廷一直说什么农为本,可这大汉朝的农民却是连勉强度日都难啊!此番我等主意已定,不种地了,千里北上到燕国去经商,这一去千里,虽是九死一生,可也比在这等死强的多啊。” 贾谊站在那里,望着面前这些青壮农人们,望着他们黝黑的面孔与含着泪水的眼眶,他叹了口气道:“可你们若是都走了,今年的地没有人种,新城县怎么办,河南郡又怎么办,河南怎么向朝廷交代啊。” 县尉手按宝剑迈步上前,看着眼前的农人们高声喝道:“眼下正是春耕,你们都闹什么,还不拿上农具到田里去耕种?在这里瞎耽搁,到时候你们还是吃不饱饭!” “大人。”小稻子擦拭着眼泪看向县尉说道:“我爹妈年年辛苦劳作,到头来还不是饥寒交迫而死,农人们干着天下最苦最累的活,活的却还比上一个普通的工匠,更比不上随便一个游方的货商。” 眼见县尉所率的兵丁差役并没有丝毫要让路的意思,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声喊道:“别的郡县年青人们都走光了,早就不种地了,你们凭什么要断我们的生路!” 县尉闻听此言,一把将宝剑抽出说道:“别的郡县我管不着,你们都是我新城县治下的百姓,你们就是不能走!” 此言一出,人群中立刻骚动起来,只听人群中有人高呼道:“留在这也是死,出去也许还能活,本来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有何可惧?弟兄们,我等冲出去!” “对,冲出去!” 说话之间,人群闹闹嚷嚷便要硬闯出去,县尉慌忙指挥兵丁高声喝道:“你们这群刁民们胆敢闹事,谁再敢上前一步,立刻斩杀!”此令一下,兵丁们齐齐将手中长戈横劈下来高喊一声:“诺!”情形立刻紧张起来,一场民变即将掀起,“住手!”贾谊忙高喊一声,转身看向县尉说道:“将军身为县尉,当行教化百姓之责,则能妄动干戈?” “贾先生。”县尉看向贾谊说道:“你们这些读书人总说什么教化教化,跟这些刁民们根本就讲不通道理,待我杀几个为首的,看他们谁还敢走!” 眼见官军们剑拔弩张,农人们心中已然踌躇起来,贾谊转身看向农人们道:“诸位,当今天下背本趋末者不在少数,可行商坐贾虽有利可图,然其终究不是根本!诸位辛苦劳作,汗流浃背,可仍不能果腹,仍要面临饥寒,此是那些高居庙堂的肉食者之责也!”贾谊面向面前的农人们一拱手道:“诸位请放心,此等情形早晚必然有变,还请诸位回去,安心劳作,我贾谊今日回到郡府之后一定禀告郡守免除新城县百姓今年的赋税,请诸位回去吧。” “你说的好听!”人群中有人喊道:“吃肉的人哪里会管我们的生死,还早晚有变,早晚是多久,难道要等我们都饿死了以后才变么!” “三年!”贾谊高声喊道:“三年!诸位请信我贾谊一次,三年之内必然要变!” “凭什么信你?”人群中有人说道:“你连个县令都不是,一个书吏,你说话能管用么?” “能!”贾谊高声说道:“我贾谊是新城人,今日我在家乡父老面前立诺,三年之内若是大家仍不能果腹,不能穿暖,贾谊甘愿在大家的面前自刎谢罪!” 眼见面前这个白衣书吏竟当众立下了诺言,农人们一时再次踌躇起来,贾谊看向所有人道:“诸位,你们都到外面去经商,家中的父老妻儿可怎么办?你们都是家中的顶梁柱,你们在外若是有个什么好歹,家中妻儿老小又该怎么办?父母在,不远游啊诸位。”贾谊一伸手指着前方说道:“大家转身看看,看看你们的家人们吧。” 农人们皆转身向后看去,不知何时,翁妪妇孺们正远远的站在他们的身后,默默地望着他们即将远去的身影。农人们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一般,他们中有的人长叹了一口气,转身便向自己的家人走了回去,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农人选择了回去,面对着自己的父母,面对着自己的妻儿,他们把自己还幼小的孩子抱起来哽咽着说道:“爹不走了,不走了......” 几百人的人群只剩下了百余人,他们看向贾谊叹了口气道:“贾大人,我等的父母妻儿都已经不在了,还望大人能放我们出去。” 贾谊看向他们说道:“燕国千里之遥,苦寒之地啊,你们可想好了?” “我等想好了......” 贾谊分明注意到他们脸上勉强的笑容中还夹杂着一行行的泪痕。“既然你们执意要去......”贾谊转身看向县尉说道:“将军,让军士们放他们出去吧。” “可这......”县尉脸上显出一丝的难堪来,贾谊说道:“郡守责问下来,我一力承担。” 县尉听罢,叹了口气转身看向军士们道:“让开一条路,放他们走。”军士们闪到了道路两侧,那百余名农人们望着身后那一户户家人们相拥而泣的场面,默默说道:“真羡慕有家的人啊......”他们转身看向贾谊道:“贾大人,还望您能兑现自己方才的承诺,您今日是把他们留下来了,可三年之后若还是这个样子,您就是害了这一家家一口口。” 农人的话一下刺中了贾谊的心,为首的农人转身望着自己身后的这百余人高喊道:“兄弟们,北上啦——” “北上喽——” 百余名农人迈步离开了他们熟悉的家乡,离开了这片从小就滋养他们却不能解决他们基本温饱需求的土地,踏上一路北上的未知长路。 望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身影,贾谊站在那里,回首望着四周大片大片的田土,他的心情格外的沉重。(未完待续) 第4章 论积贮疏 百余名农人迈步踏上了北上之路,剩余的人们皆和自己的家人一起回到了家中。 民变虽然解除,可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贾谊的内心格外的沉重。如今背本趋末的局面愈演愈烈,并非只有小小的新城县一处,光河南郡内便有大小几十个县发生了这种情况。自三皇五帝至今皆是士农工商,农为本,商为末,可百姓们纷纷扔掉农具跻身商贾之列的潮流却从未断息过,尤以春秋战国以来更是出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局面,可那是战火连天的时代,国家的存亡尚是朝而起,暮而灭,土地互相兼并,百姓们甘愿背本趋末,这无可厚非,可如今战乱已定,汉国已建国三十余年了,农人们却连根本的温饱尚不能解决。衣食足而知荣辱,衣食不足而知荣辱者,从古至今,未尝闻也。 就在贾谊沉思之际,只听一旁的县尉高声说道:“新城县尉拜见郡守!”贾谊闻声看去,只见吴轲与都尉二人已率领着一干郡兵快马来至了面前,吴轲翻身下马,环顾了一番四周说道:“百姓们呢?” 贾谊忙快步上前拱手说道:“属下已将大部农人解劝了回去,有大概百人甘愿弃农从商,属下放他们离去了,请大人恕罪。” 吴轲缓缓点了点头道:“没有伤到百姓们吧?” 县尉忙上前说道:“末将未敢动兵。” “这就好。”吴轲上前拉住贾谊道:“今日新城县的事暂时平息了,可农人们背本趋末的势头却压不住啊。此事重大,贾谊啊,你我当回郡府之后好好计议一番啊。” 河南郡守府中。 书房之中只有郡守吴轲与贾谊两个人。吴轲将历年关于人口流失,背本趋末的公文放至案前叹道:“前几年全郡大小各县皆发生过今日之事,地方官员不知好言教化,反以刀兵相威胁,以致激起了民变,最大的一次伤者数百人啊。” 贾谊缓缓点了点头道:“背本趋末,食者甚多,是天下之大残也。淫奢之风,日日以长,是天下之大贼也。” “造成这种情况,赋税只是其一,决不是根本原因。”吴轲看向贾谊说道:“此事看似事小,实则重大,干系国家命脉,正如你所说,天下吃粮的太多,可产粮的实在是一年比一年少了,一旦发生战乱,没有粮草,再多的银钱又有什么用。” 贾谊拱手说道:“大人身为地方长官,任上出现了这种情况,当即刻向朝廷禀报。” “向上禀报我何尝不知?”吴轲开口说道:“前几年我就曾上书报告此事,可那时朝中诸吕弄权,高皇后又身染重症,吕禄吕产等人每日只想着争权夺位,我那份奏章一报上去就石沉大海,再没消息了。” 贾谊忙道:“如今新帝登基,年轻气盛,大人正可再写一道奏疏啊。” “我心中也早有此打算。”吴轲的脸上显出一丝难堪来:“可是,新君刚刚继位,尚不知其秉性如何,我贸然一道报灾的奏疏呈上去,会不会......” “大人身为一方郡守,陈说利害乃是本责,怎能如此畏首畏尾?”话说出口后,贾谊方觉失言,忙看向吴轲一拱手道:“属下失言,大人恕罪。” “无妨。”吴轲抬头看向贾谊道:“贾谊啊,你今年多大了?” “晚辈今年二十一岁了。” “二十一岁,血气方刚啊。”吴轲抚了抚自己垂在前胸的胡须看向贾谊道:“你幼时便能通读荀子之书,少时便熟读了历代典籍,后来又以诵诗善文闻名于河南,二十一岁便有如此的才学,不简单啊。” 贾谊忙跪下向吴轲拱手说道:“学生在乡野之时便闻听大人治郡有方,政绩卓著,河南百姓皆尊称大人为吴公,故而才于大人府中做了书吏,为的就是以大人为师。学生的才学不过是纸上谈兵之论,实在不敢受大人如此夸奖。” “快请起来。”吴轲忙上前将贾谊扶起说道:“我门下这么多的书吏,我最欣赏的就是你贾谊。多少政务的见解你都在我之上,今日你又凭借口舌之利便劝化了一场民变,论胆识论魄力,你这个二十一岁的年青人都不该在我这里当一个书吏,你是一只鸿鹄,你的前途似锦,日后的作为必在我之上。 “学生不敢。” “今日的民变你亲身经历,感触必然颇深。”吴轲背着双手在屋中来回踱步口中说道:“你回去好好起草一份奏疏,就来议一议国家背本趋末的这股势头,我将这份奏疏上报朝廷,言明是你所书,你看怎样?” 贾谊当然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这份奏疏一旦上呈到了君王的面前,他贾谊这个普普通通一介布衣的名字就会进入到君王的脑海之中。 “学生还从未写过奏疏,万一有不当之处......”贾谊话还未说完,吴轲便开口说道:“这份奏疏意义重大,你回去之后大可仔细构思之后再写,若是有犯忌的地方,我自会帮你修正。” “谢恩师!”贾谊面朝吴轲深深一拜。 吴轲扶起贾谊说道:“新君刚刚继位,也是二十出头的年青人,必然心中想有一番作为,你贾谊是不世之材,当翱翔天地,大展宏图!我朝中无人,无法直接举荐你,唯有这份奏疏,以全你我师生之情。” 出了郡府,贾谊的心中是难掩的激动,他今年才刚刚二十一岁,出身贫寒的他从小就耳濡目染了汉国民生凋敝,山河破碎的种种场景,他有着满腔的抱负,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甘于平庸的人,他崇敬治国安民的管仲,崇敬使穷弱郑国跻身春秋强国之列的子产,他更仰慕那些为了变法而不惜献出生命的申不害,商鞅,他不断的诵读集百家各长于一身的《荀子》,为的就是有一天自己可以扭转汉国今日的局面,使汉国的百姓能够衣食充足,使泱泱汉国不再受匈奴的欺辱。如今,这个机会就摆在了他的面前,这让二十一岁的贾谊如何不激动呢? 回到自己的家中,贾谊便立刻摊开了笔墨,他沉思片刻之后便提笔写下了四个苍劲有力的小篆“论积贮疏”,出身布衣的他深刻理解底层百姓的艰苦,故而文思泉涌,笔走偏锋,顷刻之间一篇奏疏便已完成。 长安城,未央宫中。 刘恒被一份从河南郡发来的奏疏吸引住了,他再一次从头细阅了一遍,不由缓缓点了点头,他又看至奏疏下面的落款,只见上面写着河南布衣贾谊。“贾谊......”这个名字第一次在刘恒的眼前出现,他忽然想起前日批阅到一份河南郡守吴轲发来的奏疏,疏中极力推荐了一名青年才俊,想到这,刘恒忙抬头看向殿门外道:“中行说(??Yuè)。” 话音方落,那名叫中行说的内侍便应声走了进来,这名内侍长的十分高大,观其容貌似乎还带着一丝胡人的血统。 刘恒看向他道:“快去把前几日河南郡推荐一名青年才俊的奏章找来。” 中行说忙应了一声,出殿片刻便双手捧着一张竹简走了进来,刘恒忙将其接过展开一看,果然正是吴轲推举这个名叫贾谊的年青人的奏章,刘恒忙又拿来那件论积贮疏从头细看了一遍,不觉拍案赞叹道:“果然青年才俊,不但文思严整,而且剖析准确,贾谊......贾谊......”刘恒一遍又一遍低声念着这个年青人的名字。 中行说低头拱手说道:“左右丞相与太尉皆已到偏殿了,陛下是否召见?” 刘恒站起身指着论积贮疏道:“不用叫他们过来了,朕亲自过去,你把这份奏疏带上,跟朕来。” 未央宫偏殿内,周勃陈平灌婴三人正在说着什么,只听殿外内侍高声报道:“陛下到——”周勃三人忙站起身正欲下拜,刘恒迈步而入说道:“三位皆是国家元老,不必跪拜了。” 待周勃三人起身之后,刘恒看向一旁的内侍道:“赐座。”内侍们摆来三面坐席,周勃三人坐下后,刘恒才开口说道:“今日叫三位前来,是要商议一事,今诸吕伏诛,赵,梁,燕三国已尽皆收回,这分封一事,不知三位如何看?” 陈平看似是年老体衰,病情加重了,坐在那里,只是低沉着头时不时的咳嗽着,而灌婴常年治军,对于政事向来是不明其道,故而周勃开口说道:“此事臣等已议定了,琅琊王刘泽剿灭诸吕之时出兵有功,可改封为燕王,将琅琊国划归齐国境内。朱虚侯刘章此番立有大功,可拜其为赵王。东牟侯刘兴居有功,可拜为梁王。如此,则彰显陛下赏罚分明。” 刘恒闻听此言,只低沉着头不作声,周勃以为皇帝没有听到,于是开口说道:“陛下?”刘恒这才恍然了一番说道:“丞相之言,朕心中已知,只是琅琊王年纪大了,刘章又染病在身,这件事还是日后再议吧。”刘恒转头看向殿外道:“中行说,将那份奏疏拿上来。” 刘恒转回头来看向周勃说道:“绛侯即为丞相,朕有几件事情想问一问绛侯。” 周勃忙拱手说道:“陛下请讲。” 刘恒开口说道:“全国一年之中要审理,判决大大小小的案件一共多少?” 周勃只懂治军,审理案件的事情他从来就没有接触过,故而只好低头片刻说道:“臣不知。” 刘恒接着说道:“那全国一年可收入多少,又分别要支出多少?” 一滴滴的汗珠从周勃的额头上渗了出来,他低头说道:“臣不知。” 刘恒正要接着发问,一旁的陈平抬起头,咳嗽了几声说道:“陛下若是想问刑狱之事,可问廷尉。若是想知道国家财政之事,可问治粟内史。” “曲逆侯说的对啊。”刘恒缓缓点了点头道:“朕前几日还真就去了趟内史府,查看了一番内史府的账目,不看不知道,看了以后朕是顿觉肩头沉重啊。国库的积贮实在是少的可怜,那么一点微薄的积贮,不要说是发生战乱了,就是什么地方发了一次天灾,都不够赈灾的。” “朕记得昔年高后之时,不就是黄河决口,朝廷连赈灾的银钱都拿不出来么?”刘恒看向在座的这三位元老说道:“泱泱汉国,那么多土地,那么多农人,财政的收入为什么会这么少呢?原来都是全国上上下下背本趋末之风大起,农人们都跑去当了商人,商人们有了钱,又掀起淫奢之风,放眼汉国,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多少闲置的土地就那样放的荒废了都没有人去耕种,这样下去,国家早晚要毁在这背本趋末和淫奢之风上。”说罢,刘恒从中行说的手中接过那份竹简说道:“这是河南郡一名叫贾谊的青年才俊递上来的奏疏,叫作论积贮疏,朕觉得写的很好,你们都看看。” 中行说忙从刘恒手中接过竹简,将竹简双手递给周勃,周勃展开看过之后又传于陈平,刘恒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残贼公行,莫之或止,大命将泛,莫之振救,生之者甚少,而靡之者甚多,天下财产何得不蹶?这个年青人,言辞毫不遮掩,一语便切中背本趋末的要害,难得呀。” 待周勃三人传阅之后,陈平缓缓点头说道:“有论有证,好文章啊。” 灌婴向刘恒拱手说道:“陛下,老臣是只懂战阵,故而最知这粮草之要,没有了粮草,就算有再多的钱,将士们依旧填不饱肚子,百胜之师也要打败仗。” 刘恒笑道:“颖阴侯沙场宿将,说的好,没有了粮食,就算有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将士们填不饱肚子,百姓们填不饱肚子,这国家就要面临危亡了,故而高皇帝时便下令奖农耕,废徭役,重农抑商,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啊。”刘恒收住笑容说道:“可是如今弃农从商之风依旧盛行,其中的缘故到底是因为什么呢......”(未完待续) 第5章 藩王进京 “陛下。”灌婴看了看手中的竹简说道:“既然这个贾谊能切中背本趋末的要害,那他必然也有解决之法,何不将他召至长安呢?” “老将军果然见识不凡。”刘恒笑了笑点头说道:“朕正是有意要将这个贾谊召至长安,可他乃是一介布衣,破格召见似有不妥......故而才想问一问众卿的意见。” 灌婴笑道:“只要是为汉国好,老臣无异议,臣等三人哪个不是布衣出身?” 刘恒大笑了起来,他看向灌婴笑道:“老将军性情果然豪迈依旧,那好,朕这就给吴轲下一道诏书,让贾谊即刻入京觐见。” “陛下。”陈平开口说道:“将贾谊召来可先委以博士之位,待见了其人,听其言谈之后再另行重用。” “这是自然。” 之后刘恒又与陈平三人谈论了一些其余的政事,刘恒只字未再提分封诸侯的事情。 待陈平,周勃,灌婴三人出了未央宫后,周勃才长出了一口气道:“昔年在高皇帝面前我也从未有今日之感,这个年青的新君问的我汗流浃背,我本来就是个武夫,只知道领兵打仗,他夺了我的军权,还让我当个什么丞相。”周勃看向一旁的陈平道:“今日多亏有你出言解围,否则我真不知该如何回答。” “外戚平了,能和中央抗衡的还有什么?”陈平看向周勃说道:“当年在高祖的面前你是厚重少文,可如今在这个新君面前,你以后说话要多想一想再开口啊。”说罢,陈平拄着拐杖,向自己的轺车走去。 宫门前只剩下周勃一人,一阵春风吹来,吹动早已被汗水浸湿的衣袍,周勃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待陈平三人走了之后,日头已到了正午,刘恒的心中一直有一个亟待对策的燃眉之急,以至于他来不及用膳与午休,便忙唤中行说传诏令车骑将军薄昭觐见。 薄昭正在府中准备用午饭,忽然接到宫中的旨令,他忙穿戴好朝服,让家人不用等他回来之后,便迈步出府登上了入宫的轺车。他今年已过四十,是薄太后唯一的亲弟弟,新君的舅舅,又曾是代地的老臣,故而他的心中很清楚,如今刚刚继位的刘恒处处都在受到高祖老臣们的掣肘,刘恒急于要组建一个为自己所用的新的中央体系,在这个体系尚未组建之前,像自己与宋昌张武这些老代臣们,自然成了刘恒手上为数不多的亲信,而在宋昌张武与自己之中,论血缘亲疏则无人比得过自己,就像那时周勃等人请刘恒入京继位,代国之中,大臣争执,刘恒左右权衡不定,但当自己回报的消息一到,刘恒便立刻打消了所有的疑虑而赶赴长安,所以他知道,真正危急而又不好公开议论的事情,自己的这个外甥只能找自己来商量。日头已到正午,宫中突然来诏令自己入宫,薄昭的心中知道,刘恒一定是遇到了棘手的大事。 当薄昭被领进书房的时候,刘恒正在案前用饭,他见薄昭进来了忙开口说道:“舅父还没吃过饭吧?”刘恒转头看向中行说道:“再设一个桌案。”中行说应诺退下去后,薄昭忙要推辞,刘恒说道:“舅父,这是朕审阅奏章的地方,不是前殿朝堂,你我不必如此拘礼。” 薄昭拱手称谢之后,两名内侍已抬着一张桌案走了进来,桌案放下,饭食摆上,待薄昭坐下之后,刘恒用木筷夹起一小团米来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夫积贮者,天下之大命也.....” 薄昭并未动筷,他看向刘恒开口说道:“这句话说的好,这百姓家中要是有了余粮就能食饱穿暖,国家若是有了积贮,内忧可清,外患也可除。” 刘恒笑了笑道:“这话可不是朕说的,是河南的一个青年贾谊在给朕的上疏中说的。”刘恒屏退殿中的内侍侍女们后,看向薄昭说道:“方才朕召见了周勃陈平灌婴三人,问了他们关于燕,赵,梁三国分封一事,周勃奏明说他们计议已定,要将这三国分别封于刘泽,刘章,刘兴居三人,而刘泽原先的琅琊国则并入齐国境内,算是对齐王刘襄的奖赏。” 薄昭闻听此言,低头笑了起来,刘恒忙问道:“舅父为何发笑?”薄昭收住笑道:“若按周勃这样分封,倒是人人欢喜了,那刘襄刘章兄弟俩的病必然也要好了。” 刘恒沉下头低声说道:“朝中上下尽是高祖权臣,若是再将关外的燕赵梁三国土地分封出去,那便成了内有权臣掣肘,外有藩王不听号令,那朕可就要被架空为傀儡了。” 刘恒的声音很低,但是薄昭却听得一清二楚,他看向刘恒说道:“据老臣所知,刘襄刘章二人所患的并非肌肤之病,而是心病,那刘章处心积虑只为扶他大哥登上皇位,却不想最后功亏一篑,天子之位归于陛下,他们兄弟心中早已怀恨在心,若是按周勃那样分封,无疑于壮大了刘襄兄弟的实力。” “怀恨在心......”刘恒冷冷的笑了一声:“朕当了这个皇帝之后,天底下那些藩王们哪一个对朕不是怀恨在心?”刘恒看向薄昭说道:“舅父,朕早有心将梁赵燕三国收归中央,即便无法划归,也要将这三国分封给朕信得过的人去把守。” 薄昭缓缓点了点头道:“如此最好,只是眼下时节入春,各地藩王皆要依照惯例入京朝见,那些藩王到了长安必然要问陛下三国国土分封一事,陛下当早想对策应之。” 刘恒点头说道:“这是朕继位以来第一次接见他们......”刘恒仰起头闭上双眼默默地说道:“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乱子啊。” “陛下放心。”薄昭站起身朝刘恒一拱手道:“藩王们再强势,他们毕竟还是臣,陛下刚刚继位,根基未稳,可陛下依然是君,他们若是敢群起闹事的话,有老臣与宋昌张武二位将军保卫陛下!” 刘恒忙站起身快步走下去将薄昭扶起说道:“舅父忠心耿耿,此番情义,朕铭记在心。”望着薄昭鬓角的白发,刘恒不由觉得一阵酸楚:“朕幼时便被高祖分封至代地,临近匈奴,国弱民穷,全赖舅父与柴武,宋昌,张武三位将军保卫疆土,抵御匈奴,昔年舅父教我弓马骑射之时是何等英姿勃发,不想今日鬓角也已添白发了。” 一番话勾起了薄昭心中的回忆,他看着面前的刘恒不由感慨道:“恒儿,转眼之间你都已经是二十三岁的大人了,舅父又如何能不老呢?” “舅父不能老。”刘恒看向薄昭说道:“朕自继位以来,深感朝中诸事皆要受那些老臣们左右,这国弱民穷,内忧外患的局面必须早日解决。”刘恒看向薄昭,目光与语气都极为坚定:“舅父,朕深感汉国穷弱,已决意要变法强国。”说到此处,刘恒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满朝文武皆是那些居功自傲,不堪大任的老臣们,朕的手中虽有张,宋,柴三位将军,可却没有一个可堪大任的贤才来开展变法。” 当听到变法强国这四个字,薄昭的眼前一亮,他这个年纪轻轻的外甥果然注定不是一个平庸的帝王,他开口说道:“陛下年富力强,汉国国土广阔,要寻大才并非难事,可陛下需知,一旦开展变法,必然要触及不少人的私利,历来变法革新哪个不是用鲜血才铺就出的道路?变法大臣需要强势,陛下更要强势。”薄昭看向刘恒继续说道:“只是当下,寻觅变法大才之事暂可放缓,当务之急陛下应借此次藩王入京的机会震慑住他们,掌控住他们,而后再想办法确立新的中央体系,这两件事情都完备之后,陛下便可放心展开变法图强之策了。” 薄昭果然还是老成谋国,寥寥数语便将刘恒目下所要面临的问题剖析的格外分明,望着面前自己这个已显老态的舅父,他开口说道:“变法图强,正如舅父所说,必然要触及到一批权臣老臣们的私利,到时朝堂之上诸臣若是群起而反......”还不待刘恒说完,薄昭便开口说道:“陛下放心,到时变法开始,老臣誓死捍卫新法!” 听到了薄昭这句话,刘恒一直紧锁着的眉头也终舒展开来了,他面向薄昭深深一拜说道:“除却那些老臣之外,资历最长者便是舅父了,到时变法有舅父支持,必然事成!”说罢,刘恒转身回到自己桌案前拿起碗筷看向薄昭笑道:“方才只顾着说话,舅父快用饭吧,今日急匆匆将舅父叫来,只有这粗茶淡饭,下次必然为舅父补上一桌宴席!” 薄昭回到桌案前,不住的称谢说道:“陛下贵为天子,每日尚食粗茶淡饭,这让我们做臣子的都自愧不如啊。”说罢,薄昭端起碗筷一边咀嚼着白米饭一边说道:“肉食者鄙,山珍海味都比不上这五谷的浓香啊。” 刘恒听罢,也大笑起来。二人一边吃着这粗茶淡饭,一边又就藩王即将入京而说着一个又一个对策。刘恒的心中十分清楚,自己登基继位以来这藩王们的第一次入京,一定不会平静而来,平静而去。 不出一个月,除了齐王刘襄抱病未来,改派其弟刘兴居入京代为述职以外,各地藩王们皆已陆陆续续抵达长安。这一次藩王们来的竟是非常的齐,尤其是吴王刘濞还带了自己的小儿子刘贤一同前来。当吴王的车驾驶入长安之时,车驾内已经三十六岁的刘濞掀开车帘,指着外面的街景对车中幼小的刘贤说道:“儿啊,这就是京师长安。” 尽管吴国在各藩国中一直是富甲一方,可却终比不上长安的王霸之气,刘贤不住的掀开车帘向外张望着,口中不停地说道:“好大啊,好热闹啊。” 藩王们皆已到京之后,刘恒即刻传旨在今夜在长乐宫中摆下酒宴,为各地藩王接风洗尘。 夜幕降临,长乐宫中铺设下了长长的宴席,各地藩王们迈步入宫之时,朱虚侯刘章忙向代齐王入京的弟弟刘兴居询问大哥的病情可有好转,刘兴居心中格外的不平,他抬头看了看长乐宫高大雄伟的宫殿,口中说道:“就是这座宫殿,害的大哥久病成疾啊。” 刘章闻言,长叹了一声说道:“兄弟,这天意如此,事与愿违,你该回去劝劝大哥,叫他看开一点。” 刘兴居看向刘章说道:“二哥,新君可封赏你什么?” 刘章默默地摇了摇头。眼见自己曾经那个胆气十足的二哥如今病成了这副样子,刘兴居不由狠狠的向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口中骂道:“奶奶的......”刘章连连咳嗽起来,刘兴居慌忙上前扶着刘章,一步步向长乐宫去走一边说道:“二哥,你也当保重身体啊。” 藩王之中吴王刘濞拉着小儿子刘贤正迈步向宫中走,只听身后有人叫道:“我的堂大哥!”刘濞闻言转头看去,只见淮南王刘长迈步走了上来,他看向刘濞笑道:“堂大哥,你这一来京城,家里的生意怕是要耽搁了吧?” 刘濞笑了笑道:“长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家中有什么生意?” 刘长大笑起来:“堂哥,我淮南国紧挨着你的吴国,你我堂兄弟面前还装什么啊?你这真是越富越不敢露富啊。” 刘濞还未开口,只见刘贤仰头看着刘长率先开口说道:“我父王有什么生意,你说明白了。”刘濞忙指了指刘长看向刘贤说道:“贤儿休要没大没小,这是你刘长堂叔。” 刘长伸手摸了摸刘贤的脑袋看向刘濞笑道:“这是堂哥的第......”刘长闭上眼睛算了片刻睁眼笑道:“这是堂哥的第十三个孩子了吧?堂哥好福气啊。”说罢,又是一阵大笑。 刘濞看向刘长说道:“长弟,你永远都是这么没正经,一会见了皇上,你可别还是这副样子。” “皇上?”刘长冷冷一笑:“什么皇上?他是我亲大哥!”说罢,刘长迈步向长乐宫中走去。 刘濞冷笑了一声,拉着刘贤也迈步跟了上去。(未完待续) 第6章 杀人事件(上) 众藩王们到得殿内之后,刘恒身着正装迈步走了出来,藩王们忙齐声恭贺万岁之后,刘恒坐在了上首的位置,他端起第一杯酒看着下面的藩王们道:“诸位远道而来,甚为辛苦,这第一杯酒,朕......” “大哥!”还不待刘恒将话说完,刘长便率先端起一盏酒站起身看向刘恒说道:“那些藩王们可都不如咱们兄弟关系近啊。” 刘恒笑道:“对,你我都是高祖皇帝的儿子,你我是亲兄弟。” “唉!”刘长重重的叹了口气,看向刘恒说道:“这高祖皇帝生了我等兄弟七人,只可恨那诸吕乱政,大肆屠戮我等兄弟手足,数十年间,我等兄弟七人便只剩下了我和大哥咱们两个人。”刘长举起手中的酒盏高声说道:“大哥,来来来,咱们兄弟要先饮此一爵!” “好!”说着,刘恒与刘长皆举起手中酒盏一饮而尽。刘长饮罢之后,看向刘恒笑道:“大哥,我从小就比不上你啊。” 刘恒放下手中酒盏,看向刘长笑道:“兄弟何出此言啊?” 刘长笑着说道:“我刚生下来连生母的面都还没见到一眼她就死了,从小便是没爹疼没母爱,比不上大哥,有母亲薄太后,还有个美貌知心的窦皇后,还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这起兵讨伐诸吕,我等藩王皆率兵响应,可偏偏大哥当了皇帝,真是事事遂人愿啊。”说罢,刘长大笑了起来。 刘恒的眉头紧紧拧成了一团,可他又立刻强挤出来了一个笑脸,站起身说道:“兄弟怎么才喝了一杯就醉了?”刘恒看向殿中的内侍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淮南王入席。” “臣弟失言了。”刘长向刘恒拱了拱手道:“大哥恕罪啦。”说罢,刘长重新坐回席位上。 刘恒放声笑了起来,他看向在座的众藩王们道:“刚刚淮南王说朕是事事随愿,其实他说错了,朕是事事不遂愿。何为不遂愿呢?”刘恒收住笑容说道:“朕从来就没想过要当这个皇帝,诸位都是各地的藩王,你们心中都明白如今的汉国是个什么局面,是国富民强么?错,是国穷民弱!高皇帝留下了这千斤的重担,朕是深感惶恐不能胜任,故而从来也没想当这个皇帝。”刘恒抬眼扫视了一遍在座所有的藩王道:“在座的藩王中,有比朕资历大的琅琊王,楚王,吴王,还有比朕更有能力的淮南王,更有胆气过人,第一个发兵剿灭诸吕的齐王,虽然齐王抱病未来,可他的两个弟弟朱虚侯与东牟侯也都是少年英雄,你们谁要是想当这个皇帝,大可以在此提出来,朕立刻拱手将这千斤的重担相让。” 此言一出,在座的藩王们立刻面面相觑起来,刘章和刘兴居二人坐下下面只是不住的冷笑。 刘恒再端起一盏酒说道:“当此国弱民穷之时,也正是我等君臣同心协力之时。我等名为君臣,实则乃是一家人啊!今日朕在此,只想说一句话,我等应协力守护好高祖立下的基业,一同治理这大好的江山,一家人,无论什么时候都决不能自相残杀!”说罢,刘恒举起手中的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众藩王们见此情景,也忙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刘恒一眼便看到了吴王刘濞身旁的小男孩,于是开口问道:“吴王身旁所立者可是令郎?” 刘濞忙拱手说道:“回陛下,正是臣的儿子刘贤。” 刘恒缓缓点了点头说道:“朕记得当年英布叛乱,吴王那时年方二十一岁,便甘愿入军中从普通军卒当起,庸城一战,吴王身先士卒,浴血拼杀,后又在临湘城前将英布斩杀,高祖皇帝当年便对吴王大加赞赏,当即便拜吴王统辖东南三郡五十三城。” 刘濞见刘恒竟将自己当年的事情记得如此清楚,不由拱手说道:“当年全赖高祖指挥得当,寡人何功之有?” 刘恒看向刘濞笑着继续说道:“朕还听闻,吴王到任之后,凭借地利,开山铢钱,下海煮盐,如今吴国是富甲一方啊。” 刘濞终于明白刘恒的用意何在了,他不由心中对这个年青的新君产生了一丝畏惧,他不动声色便笑着点出了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要知道,在汉初之时,国家虽没有明确的法律条文规定货币盐铁的经营归中央政府统一垄断,可地方的藩王要是敢大量的私铸铜钱,兜售盐铁,这也绝对是中央政府所不能容忍的。 见刘恒的脸上仍是笑容一片,刘濞慌忙站起身拱手说道:“回陛下,臣铸钱售盐,只是为了剿灭匪盗,改善民生,并不敢有任何非分之念。” “吴王何必多心呢,朕可是什么也没说啊。”刘恒看向刘濞笑了笑道:“朕深知吴王乃是一片忠心,日后国家有急,或遇天灾,或要用兵,还望吴王能够慷慨解囊相助啊。” “这是为人臣者的本分。”刘濞忙再次拱手说道:“不敢劳陛下吩咐。” 刘恒笑着点了点头,忽听下面有人高喊了一声:“陛下!”众人忙寻声望去,只见东牟侯刘兴居站起身来,看他脸上的神情似乎已经微醉,只见他迈步从宴席上走出来,站立在大殿的中间。 刘恒看向刘兴居笑道:“这不是东牟侯么?齐王的病可见好了么?” 刘兴居冷笑了一声,他斜着眼睛看着上面坐着的刘恒道:“我大哥的病到底是因谁而起,谁又该担这个责任,臣在此就不想多说了。”刘兴居向刘恒拱了拱手道:“陛下,诸吕伏诛,不知这赵梁燕三国的土地陛下打算如何封赏?” 刘恒脸上仍保持着笑意道:“不知卿有何封赏之策?” 刘兴居冷冷的瞥了一眼宴席上的周勃陈平二人之后,转回头来看向刘恒说道:“此番剿灭诸吕,曲逆侯绛侯颖阴侯都已获得封赏,又是加官进爵,又是封侯拜相,可陛下却只以寥寥几斤金子和几户食邑便打发了当年组建诸侯联军的各藩王们,未免有些冷了大家的心了吧?” 此言一出,宴席上的藩王们皆将目光集中在了刘恒的身上,只见刘恒眉头已紧紧拧成了一团。一时之间,场面极其尴尬。 “此事老臣早就和陛下商议过了。”只见周勃从座位上站起身道:“此番平息诸吕之乱,琅琊王,朱虚侯,东牟侯,淮南王,齐王皆有大功,可这燕赵梁三国土地有限,还是要等老臣等人商量划分功劳高下之后再行定夺。” 刘兴居闻听此言,这才又一拱手说道:“如此最好,还望陛下不要冷了众人的心啊。”说罢,迈步走回了自己的座位前坐了下去。 淮南王刘长拍着面前的桌案笑道:“安刘者,勃也。”这句话本是刘邦当年对周勃所作的评断,此时再从刘长的口中说出,一时引得全殿的藩王们大笑了起来,朱虚侯刘章低沉着头,不住的冷笑着。 面对这一大殿中这一群目无法纪,毫无君臣之礼的藩王们,刘恒心中大感恼火,可他仍举起酒盏笑道:“来来,今夜长乐大宴,我等君臣不醉不归!” 酒宴结束之后,刘恒拖着疲惫的身躯迈步走回了寝宫之中,他刚一迈回寝宫便一把将手中的竹简狠狠摔在了地上,吓得旁边的内侍们慌忙跪了下来。 窦漪房忙快步走了过来,吩咐内侍们道:“都退出去吧。”内侍们低声应诺之后,忙捡起地上的被摔的开线了的竹简,慢慢退了出去。待殿中诸人皆退出去后,窦漪房才看向刘恒开口问道:“藩王们此番来者不善吧?”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刘恒再也强忍不住内心的愤怒了:“那个淮南王刘长,张口闭口对我大哥大哥的叫,骄横无礼,明里暗里都在讽刺朕是不劳而获,靠着周勃这些老臣们的拥护才坐上了这个皇帝的位置,你可知他私下里说朕是什么?” 窦漪房从来没有见刘恒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只见刘恒咬着牙才说出了刘长私下里说他的三个字:“摘桃派。” 窦漪房上前一边为刘恒更换衣服一边说道:“那些藩王们都是高祖当年分封的诸侯,在封国里交横跋扈惯了,陛下又是刚刚继位,当对他们以结心为上。” “还有那个吴王。”刘恒紧缩着眉头说道:“他在自己的封国里用着和天子一样规格的仪仗,甚至于在吴国开山铢钱,下海煮盐,中央的国库如此亏空,他的吴国却是富的流油啊,他和天子又有什么区别?”刘恒闭上眼睛默默说道:“当年高祖册封他为吴王的时候,就曾说五十年后东南方向会有人造反,不会就是你吧?当年高祖皇帝便以此话震慑他,可这才多少年,他便将这句话抛至九霄云外去了。” 窦漪房为刘恒换好了衣服,刘恒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转身看向窦漪房道:“漪房,吴王的小儿子刘贤明天会入宫来玩,你就让启儿武儿陪着他一起玩,你好好看着他们,可别出什么差错。” 窦漪房点了点头道:“小孩子一起玩,能出什么差错?陛下放心就是。” 刘恒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说道:“早些休息吧,明天朕还要在前殿听那些骄横跋扈的藩王们叙职。” “爹,孩儿不想和那个吴太子玩。” 刘恒转身看去,只见八岁的长子刘启快步跑了过来:“父皇今天不高兴都是因为那些藩王,孩儿明天不想和那个吴王的儿子玩。” 窦漪房上前拉着刘启说道:“启儿,你怎么还没睡?”刘启看向窦漪房说道:“孩儿本来睡着了,刚刚听到父皇在发脾气,这才过来看的。” “儿啊。”刘恒迈步上前摸了摸刘启的小脑袋说道:“你要知道,这人去做一件事啊,迫于种种原因,不可能每次做的事都是符合自己心愿的。就像父皇刚刚是发了脾气,可刚刚在酒宴上,父皇却只能强忍在心里而挤出一个笑脸去和那些藩王们把酒畅谈,就是这个道理啊。” “可爹现在是皇帝啊。”刘启仍没有听明白:“皇帝是天子,难道做一件事仍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愿么?” 闻听此言,刘恒微微叹了口气道:“你还小,有很多事情不是你现在所能理解的,这当了皇帝,做很多事情反而更是身不由己了,一举一动皆要权衡利弊之后才能去做啊。” 刘启沉下头依旧想不明白,难道做每件事情不该跟随自己的心意么?每天戴着面具生活,那该多痛苦啊。看着刘启迷茫的眼神,刘恒笑了笑道:“启儿,你已经八岁了,已经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童了,日后要帮父皇分忧,为你的弟弟做个表率,明白么?” 刘启忙点了点头,刘恒笑着说道:“那父皇就交给你一项重任,明天你要好好陪着吴太子玩,不能出差错,明白么?” 刘启尽管心中依旧不愿意,但却仍学着大人的模样对着刘恒一拱手道:“诺!” 次日天明,未央宫前殿。 众藩王们有说有笑迈步走入大殿之中,周勃陈平等一干老臣也皆步入殿内,刘恒身着正装迈步走了出来,待他坐下之后,忽然发现藩王之中少了一个人,于是开口问道:“淮南王呢?淮南王为何没来?” 殿下所立的藩王们互相看了看之后皆摇了摇头。刘恒忙看向殿下的内侍道:“今早淮南王不在官邸中么?” 内侍低沉着头回道:“我等今天一大早便赶着车驾到官邸中去接淮南王,正巧看到淮南王急匆匆的要出门,我等说了今日是藩王进殿述职的日子,可淮南王却说他有私事要办,稍后自会赶来。” “私事要办?”闻听此言,刘恒沉下头来,他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有一种祸事来临之感。 殿下坐着的周勃开口说道:“既然淮南王说了稍后自会赶来,那我等就先不等他了。”周勃看向刘恒一拱手道:“陛下,可令藩王们开始述职了。”(未完待续) 第7章 杀人事件(中) 长安郊外,辟阳侯府门前。 一辆轺车疾驰而来,在早已不问世事,闭门不出的辟阳侯审食其的府邸前停住,车夫勒住马头之后,纵身跳下轺车,还不待他将车凳放好,只见淮南王刘长一掀车帘便也跳了下来,他看向车夫说道:“在这等着我。” 车夫忙应道:“诺。” 刘长伸出右手在左臂的袖中摸了一番,似乎在确定有没有忘带什么东西,待他确定袖中的物件并没有忘带之后,便眉头一锁,迈步向辟阳侯府的大门前而去。 自当年吕后行将逝世之前,饱经世事的审食其便预感到了吕产吕禄等人终不足以成大事,他跟随吕家干了那么多残害刘氏子孙的勾当,深知吕产吕禄等人事败之后自己也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故而他聪明的早早面呈吕后提议辞官归乡,辞去了身上的一切官职之后,他又将宅院搬至了这京师的荒郊野外之地,而后吕氏子弟们多次上门请他出山协助,皆被他严词拒绝,时间长了,吕产等人便都明白了审食其的用意,故而也就不再去他的府门前叨扰,久而久之,曾经高后身边的大红人,朝中丞相的府门就这样衰败了下去,不过这也正是审食其所想要的。 果然不出审食其所料,高后刚一崩逝,吕产等人便忙着着手发动政变,却不想刚刚动手便被一网打尽,吕氏族人和与吕氏亲密的人皆遭杀戮,唯有早已退出宦海的审食其得以幸免遇难。 审食其也许没有想到,他直接或间接做了那么多残害无辜的事,这么多的事情最终是需要一个结果的,这些结果不会因为他早早地辞官归隐而凭空消失,而今日来索要这个结果的人如今就是站在他这破败府门前的刘长。 刘长站在辟阳侯府门前,只见府门之前杂草丛生,萧条不堪,他上前拍了拍大门,竟扬起了阵阵灰尘。 随着吱呀一声,一个老家院将府门打开了一个小缝,刘长拱手说道:“烦劳家院去通禀辟阳侯,就说淮南王刘长前来拜会。” 府门大开,刘长迈步踏入府中,只见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审食其拄着一根木杖从堂内走出来道:“老夫的这个府邸多久都不曾有客到访了,淮南王竟肯大驾光临寒舍,真让老夫欣喜啊。”审食其转头吩咐家院道:“快沏茶来。”吩咐罢后,审食其看向刘长道:“大王请。” 刘长望着这满院的荒草败叶说道:“想不到高后的宠臣辟阳侯如今竟过的如此凄婉啊。”说罢,迈步跟随审食其便向堂内走。 进得堂内,刘长一眼便看到了堂前桌案上供奉着一樽灵位,不由开口问道:“辟阳侯怎么在家中正堂供奉灵位?” “这灵位不是别人的。”审食其看向刘长说道:“这是高后的灵位。”一边说着,审食其一边看向吕雉的灵位道:“老夫跟随高祖皇后出生入死三十年,三十年呐,想起以前的事,老夫就伤心啊......” 刘长闻听此言,冷冷一笑说道:“高后生前被你凌辱,她现在死了,难道你还敢如此亵渎我汉国高祖皇后么?” 审食其心中一颤,他看向刘长说道:“淮南王,你这话是从何而来?” “此事天下早已传的沸沸扬扬了,不过寡人今日来此不是来和你争论这件事的。”刘长坐下来说道:“寡人今日前来,是要和辟阳侯论一笔十八年前的旧账。” “旧账?”审食其已感到了刘长突兀前来是来者不善:“什么旧账?” 刘长再次冷笑了一声:“寡人的母亲啊,辟阳侯人老多忘事啊。” 刘长一句话一下勾起了审食其的记忆,他突然明白了刘长此来的目的,天呐,这早已是十八年前的事情了,原来这该来的终究是会到的。滴滴冷汗立刻从审食其的额头上渗出,他连连咳嗽了数声才开口说道:“当年大王的生母赵姬的事情,那都是高后的意思,跟我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刘长的眉头紧紧拧成了一团,他一指堂前吕雉的灵位道:“在高祖皇后的灵位之前,你还敢说此事和你无关?当年你若是劝谏高后留我母亲一条性命,她会被活活打死在廷尉府的大牢中么!” 审食其忙开口说道:“当年我早就在高后的面前劝说过,高后当时一心要巩固刘盈的太子之位,是她授意廷尉将张敖刺驾的案子强加在赵姬头上的,是她要让你死在你娘的腹中的。” “时到今日,你还敢在此强辩!”刘长一拍桌案,猛地站起身,一指审食其道:“当年是御史大夫周昌大人冒死闯宫向高祖皇帝诉说真情,而后高祖皇帝夜闯廷尉大牢救下了我娘,才使得御医伍康国能将我顺利接生下来。当年若不是如此,我早就和我娘一起死在廷尉署的囚牢之中了!”说话之间,刘长一把从袖中取出一柄铁椎快步奔至审食其面前怒喝道:“今日,我便要你为我的生母偿命!” 审食其慌忙急待要走,可刘长本就好习棍棒之术,力大无比,他举起铁椎猛地朝审食其的脑袋上砸去,只听砰的一声,鲜血四溅,审食其立刻被砸的脑浆迸裂,当场惨死于堂前。 府上上下人等见刘长杀了审食其,惊得慌忙四散要逃,刘长将那带血的铁椎扔下,用袖子擦了把溅在脸上的鲜血,快步跑至庭院内对他们高声喊道:“你们不要慌乱!今日我刘长为报母仇,只问罪于老贼一人!现老贼已死,余者皆不问罪!” 此言一出,府中上下人等慌忙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谢淮南王不杀之恩!谢大王不杀之恩!” 府外刘长的车夫闻听府中动静,慌忙快步跑进来查看,只见刘长身上沾满了血迹正站在庭院之中,车夫大惊失色,忙快步上前看着刘长说道:“大王,这血......” 刘长冷笑着说道:“这都是那审食其老贼的血。” 车夫忙道:“大王,这是天子脚下的长安,不是您的淮南国啊,他审食其虽已非朝廷官员,可他仍是辟阳侯啊,大王您怎能随意杀人呢!” 刘长瞥了一眼车夫说道:“你大惊小怪的干什么?辟阳侯又怎么样?我杀了人又怎么样!我是淮南王,是皇上的亲弟弟,谁敢把我怎么样?” “是没人敢把大王怎么样,可大王终究是杀了人了啊。” “我杀了人尚不惊慌,你慌什么?”刘长一把将自己身上的外衣脱掉说道:“去找根绳子,把我给绑了,我现在就去见皇帝请罪。”刘长冷笑着说道:“我这个大哥从小就窝囊,我倒要看看,他刘恒敢把我怎么样!” 长安城,长乐宫内。 刘启虽然满腔的不乐意,可今天陪这个吴太子刘贤玩是刘恒给予自己的任务,故而他只好强忍着不高兴,和刘贤一起在宫中下棋,刘启心中只想着今天能够尽快结束。 窦漪房看到两个孩子正在下棋,心中也就大感放松了起来,于是就在后殿忙自己的事情了,她想在今年入冬之前,亲手为刘恒缝制一件夹袄。 刘启虽然没有见到吴王是什么样,可看着面前这个吴国太子刘贤一副嚣张跋扈的气焰,他便明白了自己的父皇昨晚回来时为什么会那样的气愤了。 刘启手执白子,刘贤所执黑子,眼看棋盘之上白子已将黑子之气围堵的尽皆断绝,刘启伸手正要提子时,刘贤忽然高喝一声:“等等!”说着,伸手便要将自己刚刚落下的棋子移开,刘启一把上前抓住他的手道:“落子之后便不能再动,怎能随意悔棋?” 棋盘之上规矩便是如此,可刘贤在吴国骄纵惯了,此刻怎会甘愿输在刘启的手下?只见他将刘启的手打到一边说道:“怎么不能悔棋?我在吴国的时候,丞相太傅大小官员谁敢不让我悔棋?” 自今天早上见到这个吴太子时,刘启就强忍着怒火,不管玩什么游戏都处处让着他,只是因为昨晚自己的父皇刘恒叮嘱过自己,可如今他又要悔棋,连基本的规则都不遵守,且气焰如此嚣张,刘启看向刘贤说道:“可这里不是吴国,这是长安。” “长安又怎么样?”刘贤的脸上写满了不服:“不过就是比我们吴国的宫殿大了些,可真要论起这铺陈装饰,还不如我们吴国!” 刘启的眉头紧紧的拧成了一团:“你爹不过是我父皇手下的一方诸侯,他吃穿用度和天子无二,分明是想谋反!” 刘贤在吴国哪里有人敢和他顶撞半句,今见面前这个人敢和自己这样说话,他“啪”的一拍面前的棋案说道:“我父王在吴国,开山铢钱,下海煮盐,富甲一方,你爹是天子又怎么样,还不是要看我父王的三分脸色说话!” 闻听此言,刘启的脑海中立刻闪现出了昨晚刘恒那副明明满腔愤怒却无法说出的样子,如今又见面前这个吴太子言行举止果然是如此的目中无人,可见父皇在那个吴王的面前还不知受了多少的气。此刻,刘启的心中再也无法忍受了。 刘启愤怒的看着面前的吴太子,上下嘴唇都在气的不住的颤抖,他猛地伸出双手抓起面前的棋盘,高高扬至半空之中,奋力砸向了刘贤的脑袋。 只听“砰”的一声,脑浆迸裂,吴太子惨叫一声,仰头倒了下去,满盘的棋子伴随着鲜血立刻洒满了一地...... 后殿中窦漪房听到外面传来两个孩子的争吵声,忙让刘武出去看看。待刘武刘嫖二人快步跑出来看时,只见刘启正坐在桌案前,手中拿着溅满鲜血的棋盘,面前血泊之中横卧着吴太子刘贤的尸体。 “哥!”刘武快步跑了上来,他望着地上刘贤的尸体,转头看向刘启:“哥,你......你杀人了......” 此刻的刘启脑门上尽是滴滴的汗珠,他方才本只是一时气愤难忍而已,根本就没想过要杀了他! 看着面前吴太子的尸体,刘启双手一颤,那带血的棋盘应声落地。窦漪房从后殿走出来看,当她看到这一幕时,犹如一个霹雳打了下来,她瞬间惊呆在了那里。 未央宫前殿内,刘恒仍不知道在这短短的一个时辰之内竟一连发生了两起命案,此刻的他正在听着殿下各藩王的述职。只见中行说匆匆跑上殿来还不待其开口禀报,只听殿外传来一声:“大哥!” 殿中众人忙一起向殿外看去,只见淮南王刘长赤裸着上半身,身上绑着绳索,后面还背着一根藤条,大步迈入殿中“扑”的一声跪了下来。 刘恒看向负荆而来的刘长说道:“淮南王这是何意?今早为何不来殿中议事?” 刘长还未开口,只见廷尉领着两名吏员快步走上殿来拱手说道:“启奏陛下,长安郊外辟阳侯府发生一起命案,辟阳侯审食其在今晨被人击杀,凶物在此。”说罢,廷尉转身将吏员手中木盘上的白布掀开,一把带血的铁椎立刻呈现在众人的面前。 廷尉面向刘恒再次拱手说道:“经廷尉府推断,这把铁椎便是凶器,辟阳侯是被人用此椎击中头颅而亡。” “大哥。”刘长抬头看向刘恒说道:“臣弟肉袒负荆前来领罪,是我今天早上用此椎杀了那个老贼。” 此言一出,全殿尽皆哗然,刘恒的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他看向刘长说道:“淮南王,辟阳侯与你有什么仇怨?你为何杀他?” “大哥。”刘长看向刘恒说道:“难道你真的忘了臣弟生母之事了么?” “可这是天子脚下。”刘恒看向刘长说道:“你身为一方诸侯,行事不用法,怎能随意杀人?” “大哥,臣弟并非随意杀人!”刘长站起身昂头说道:“审食其老贼至少有三大罪状!当年臣弟的生母与赵王张敖刺驾之时毫无干系,他辟阳侯若是当年肯竭力相助,臣弟的母亲就不会死于非命,这是其一。当年刘如意母子本无过错,高后只因私怨而残杀戚夫人,药鸩刘如意,他辟阳侯非但不尽力劝阻,反而胁从作恶,这是其二。高后大封吕家子弟为王,终至诸吕乱政,他辟阳侯不挺身抗争,这是第三大罪!条条罪状,历历在目,我今天为了汉国江山社稷除此恶贼,大哥若是要让臣弟偿命的话,那尽管来吧,要杀要剐,臣弟悉听尊便!”说罢,刘长将头侧到了一边去,气焰格外的凌人。(未完待续) 第8章 杀人事件(下) 一时之间,殿中群臣并藩王们皆将目光看向刘恒,刘恒看着刘长开口说道:“辟阳侯纵然有罪,也该交廷尉府依法处置,你怎么能不行通禀,擅杀王侯呢?” “陛下。”东牟侯刘兴居站起身朝刘恒一拱手道:“臣方才都听明白了,淮南王并非无缘无故杀了辟阳侯,而是因为辟阳侯罪该受死,这又怎么能说是擅杀呢?真要说这随意杀人的话,那臣倒是想问问陛下,诸吕伏诛之后,那些吕氏族人们可交廷尉府依法问罪了?”刘兴居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周勃说道:“还不是被周丞相所带的私兵杀了个干干净净,臣听闻,当日所杀的可不止只有吕氏族人,多少无辜百姓也惨遭屠戮,可周丞相非但无罪,反而被陛下加官进爵,加封食邑,在这件事情面前,淮南王今日只不过杀了一个有罪的辟阳侯,和周丞相的所作所为比起来,这又算得上什么呢?” 刘恒正要开口说话,刘兴居立刻打断接着说道:“臣的话还没说完呢,陛下继位的第一天,少帝刘弘便不明不白被杀死于少府之中,可陛下却将此事压了下来,元凶首恶至今逍遥法外,这件事到底是谁人所为,到现在陛下都没有给朝野一个明白的交代,这难道不算随意杀人?淮南王为报母仇,为报国怨,杀了审食其,不但不躲,反而肉袒负荆前来领罪,臣以为,淮南王不但无罪,反而应该嘉奖!” 此言一出,藩王们尽皆拱手高喊道:“淮南王无罪!臣等附议!” 周勃本想高声反驳刘兴居指责自己滥杀百姓之事,可这件事的确是铁证如山,无法辩驳,故而只好将头低了下去。陈平拖着病体一拍面前的桌案道:“诸位肃静。” 声音很低,但藩王们却都静了下来,只见陈平强忍病痛抬起头看向刘兴居道:“今日是淮南王杀了人,陛下问的也是淮南王杀人之事该如何处置,东牟侯张口闭口将那些旧事又拎起来说,那老臣就权且给你说个明白。” 两名内侍忙上前将陈平慢慢扶起来,陈平拄着拐杖看着刘兴居道:“当初吕产带兵政变,是绛侯和令兄刘章一起到北营调的军马,剿杀了吕产之后,军士们群情激愤,誓要诛杀吕氏族人,后来军士们都杀红了眼,一时难以管束,是杀伤了不少百姓,可东牟侯别忘了,那时令兄刘章也在场,若真要翻这笔旧账的话,令兄也是难辞其咎吧?” “你......”刘兴居不知该如何辩驳,一旁坐着的刘章面色苍白,只是不住的咳嗽着。 陈平接着说道:“至于少帝被杀之事,陛下并未将此事压下来,而是一直让廷尉府在查访此事,初步判定是一些别有用心的朝臣所为,而涉案的两名羽林如今皆已被革职问罪,东牟侯说什么凶手依然逍遥法外,实乃子虚乌有之事。” 刘兴居不知该如何辩驳,一旁坐着的吴王刘濞开口说道:“好了好了,老相国又说的远了,如今是只说淮南王杀人的事情,不要背离了主题。”刘濞站起身向刘恒一拱手道:“陛下,辟阳侯协同诸吕祸乱朝政这是有目共睹之事,淮南王一时失手杀了他,虽然没有按照法律的流程去办,但念在他也是为了汉国的份上,就免了他的罪吧!” 灌婴听到此刻,早已按捺不住了,他抬头看向刘濞开口说道:“那照吴王的意思,以后这王侯将相岂不是成了说杀就杀的了?淮南王杀人之事,当交廷尉府按律办理,汉律上怎么说,就怎么办,如此才能使朝野心服!” 刘长扭过头来狠狠地瞪着灌婴,藩王们闻听此言,皆闹嚷了起来,他们心里都清楚,新君刘恒早就看他们日益坐大的局面不顺眼了,今日若是严惩了淮南王,日后他们犯了什么事,岂不是也要照此办理了?故而,藩王们皆高声叫嚷起淮南王无罪等话来。 就在殿中闹嚷嚷一片之时,只听殿外内侍高声报道:“太后到——” 刘恒心中一惊,母后向来不爱插手朝中繁政,怎么会这个时候突然上殿?殿中的藩王和朝臣们也同样心中诧异,只见薄太后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拉着刘启迈步走进殿中。内侍忙在刘恒的旁边加设了一席桌案,薄太后将刘启领到殿中后,看向刘恒开口说道:“陛下,皇子刘启和吴太子刘贤在下棋之时发生口角,刘启用棋盘失手杀了刘贤,老身特将其带来领罪。”说罢,薄太后撒开刘启的手,拄着拐杖准备向座位上走去,刘启忙上前双手拉住薄太后的手道:“奶奶......” 薄太后强忍泪水,将刘启的手推开,低着头迈步坐到了刘恒的旁边。 刘启失手杀了吴王的儿子?淮南王杀人的事情还未争辩清楚,怎么皇子刘启也杀了人?这消息来得如此突然,以致殿中众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两名内侍抬着一席担架走上殿来,担架上躺着的尸体上盖着一席白布。待内侍将担架慢慢放置殿中之后,刘濞慌忙快步从座位上跑过来,伸手颤抖着掀开白布,只见刘贤的死相极为残酷难看,刘濞险些仰头晕了过去。 薄太后叹了口气道:“是老身没有管教好孙儿,请吴王节哀。” “哈哈哈!”刘长突然仰头大笑起来,他只一用力便将缚在自己身上的绳索挣脱开来,他一边大笑着一边迈步上前一把拽住刘启的衣领抬头看向刘恒大笑道:“大哥,你这生了一个好儿子啊!现在好啦,我杀了人,大皇子也杀了人,大哥你是要杀还是要剐啊?” 汗水浸透了刘恒身上的朝袍,他今日本想借刘长击杀审食其之事严惩这个跋扈的刘长以警戒别的藩王们,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昨晚千叮咛万嘱咐吴太子入宫玩耍时千万不要出任何差错,可怎么就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侧脸看了一眼薄太后,薄太后此刻也正注视着自己,自己刚刚继位,藩王们第一次入京便一连发生了两起杀人事件,天呐,如此的难题,如何收场,如何让朝野心服口服,苍天呐,苍天,你是在考验我刘恒么...... 刘恒伸出双手将自己头上的冠冕慢慢摘了下来,殿下群臣见状,慌忙伏地叩首,只听刘恒开口说道:“刘启杀人,朕身为他的父亲,没能管教好他,朕也是难逃罪责,卿等且说,淮南王与刘启杀人之事,该当如何定夺。” 陈平抬起头说道:“陛下,辟阳侯审食其虽协同诸吕祸乱朝政,可他也曾在危难之时照顾了高祖皇帝的一家人,他就算有罪,也是罪不至死,淮南王蓄意用铁椎将他击杀,该当偿命。而大皇子只是个八岁的孩子,他和吴太子是两个小孩在一起下棋,孩童天性,难免有些口角之争,可老臣还从未听说一个八岁的孩子会蓄意杀死另一个孩子的,大皇子实乃失手误伤,况且大皇子还未加冠,应从轻处罚。” “什么?”刘长听罢大怒,他看向陈平说道:“老相国你什么意思?大皇子杀了人,就可以从轻发落,而老子不过就是失手杀了一个早该受死的老贼,这就要偿命?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刘濞看向陈平高声说道:“寡人的儿子难道就不是人命?大皇子小小年纪便出手杀人,长了以后还得了么!” “吴王!”灌婴看向刘濞说道:“难道你非要让大皇子给你的儿子偿命,你才肯罢休么?” “就算大皇子还小不用偿命。”刘濞看向上面坐着的刘恒说道:“但至少要让大皇子为我的儿子披麻戴孝风光厚葬,而后再将此事公之于朝野,再交于廷尉府量罪定刑,至少要囚禁一年吧?” 殿中众人一时之间又争吵起来,只听一名年青人的声音响起:“启禀陛下,臣有话要说!” 这个年青的声音很陌生,以至殿中众人皆寻声向后望去,只见朝臣队列的最后面迈步走出了一个年青人,刘恒坐在上首的位置一眼看去,顿觉眼前一亮,此人正是刘恒破格诏入朝中可却还没来得及召见的贾谊。 刘濞转头看向贾谊说道:“你是什么人?” 贾谊初次在朝堂之上开口说话,但神情却没有丝毫的慌乱,他向刘恒深深一拱手后开口说道:“在下河南受诏博士贾谊,在下虽主攻儒学,可也曾读过法学之书,杀人之事,不能不加区分而直接定刑,而区分杀人之关键便在于到底是故意杀人,还是误杀。淮南王今日早晨没有按时前来前殿议政,而是径直去了辟阳侯的府上,淮南王与辟阳侯宿有积怨,那把带血的铁椎也足以证明淮南王是有备而去,果然,淮南王用早已携带好了的铁椎砸向了辟阳侯的脑袋,这就是故意杀人。” “放屁!”刘长转身狠狠地瞪着贾谊说道:“你是哪来的啊?小小的一个受诏博士,连个品级都没有,朝堂议事,哪有你插嘴的份?” 这个淮南王竟是如此的嚣张跋扈,贾谊官职太小,无法据理力争,只好转身正要返回班部丛时,只听上首的刘恒开口说道:“贾谊,你接着说。” 闻听此言,贾谊心中便再无半分惧色,他转回身来向刘恒再一次深深一拜后开口继续说道:“而大皇子和吴太子在一起下棋,正如方才陈丞相所说,孩童游戏之间难免产生一丝口角,大皇子性情直率,随手拿起面前的棋盘便砸向了吴太子,一时失手才致使吴太子丧命于此。大皇子不过只是个八岁的孩子,他和吴太子在之前从未见过一面,该不会是宿有积怨吧?而这杀人的凶器棋盘,也不是大皇子事先准备好了的,综上所述,足以证明,大皇子伤人乃是误伤。” 刘濞转身看向贾谊说道:“那按你这么说,寡人的儿子就白死了?” 贾谊看向刘濞开口说道:“在下并非此意,而是想说,大皇子与淮南王杀人的性质有本质的区别,应该分别定罪。” “好啊。”刘长迈步走至贾谊面前说道:“说了这么半天,还是嚷嚷着大皇子无罪,而老子就要给那老贼偿命!”刘长猛地伸手一推贾谊,贾谊往后踉跄了几步险些被推倒。两旁的朝臣见此情景,立刻高声喝道:“淮南王无礼!太无礼了!” “谁敢杀老子?”刘长瞪着贾谊说道:“黄口小儿,也配定老子的罪?” 周勃一拍面前的桌案说道:“淮南王,自你入朝以来,称呼当今圣上一口一个大哥大哥,行为举止,交横跋扈,目中无人,毫不顾及礼法,你也太嚣张了!” 刘长看向周勃笑道:“哈哈,周老丞相真是汉国的柱石啊,怪不得高祖就说什么,安刘者,勃也,哈哈哈哈......” “好了。”刘恒打断了殿下的争吵,他站起身看向刘濞说道:“朕还是那句话,朕的儿子杀了人,这是朕这个当父亲的失责。吴王,朕将亲下罪己诏书,昭示朝野,罚皇子刘启披麻戴孝亲自将吴太子的灵柩送回吴国,并为吴太子在吴国守孝七日。” “人都已经死了......”刘濞叹了口气,背过脸去说道:“死在哪就埋在哪吧,运回吴国,寡人日后见到了,伤心。” “既然如此。”刘恒开口说道:“那朕与皇子刘启一同亲自护送吴太子的灵柩出城下葬,以皇子的身份厚葬在祖陵。再罚刘启为吴太子守孝半年。所有丧葬用度从皇后的私家财物中扣除。” 天子亲自护送一个藩王儿子的灵柩,这已是相当大的礼节了,闻听此言,刘濞心中虽是怒气未消,可这里毕竟是长安,不是吴国,故而只好跪下来高声说道:“臣谢陛下如此厚葬我儿,臣无异议。” 刘长抬头看向刘恒说道:“大哥,那我呢?”(未完待续) 第9章 宣室策问 “淮南王。”刘恒走下阶来至刘长的面前说道:“因你生性骄横,做事跋扈,方才不少朝臣都嚷嚷着要你为辟阳侯偿命。可是,就算让你偿了性命,辟阳侯也无法死而复生。况且,剿灭诸吕之时你于国有功,朕若是杀了你,淮南国的百姓们可还等着他们的大王回去呢。” 刘长没有想到自己入京以来处处嚣张跋扈,可刘恒竟还如此宽容赦免了自己,他不由心中一阵酸楚。刘恒看向他接着说道:“八弟啊,你的脾气一向都是这样,如今我汉国虽然结束了诸吕之乱,可国家仍是穷困不堪,你以后该多多收敛一些,你应该和朕一起守护好咱们父皇留下的这份基业啊。” 刘长“扑”的一声跪了下来,低下了头:“陛下,八弟知错了,八弟真的知道错了。” 刘恒忙上前扶起刘长说道:“八弟啊,等你们都回到封国之后,朕就又要派新的丞相太傅前去任职,你要多多约束自己,不要再如此目中无人,蛮横无理了。” 刘长沉下头道:“臣弟知道了......” 刘恒再次环顾着朝堂之上所有的藩王们,他开口说道:“当今汉国天下,北有匈奴,南有夷越,我等当同心协力,还是那句话,任何时候都不能兄弟手足之间互相残杀!” 公元前一百七十九年,也就是刘恒继位的第一年,在藩王们入京述职之时发生了震惊朝野的两大命案,但迫于目下危急的形势,刘恒只好选择不了了之来暂时缓解藩王与中央日益激化的矛盾。 但经过此事之后,刘恒更加确切的意识到了藩王们骄横跋扈,已成了尾大不掉之势的局面。齐王刘襄,朱虚侯刘章,东牟侯刘兴居对刘恒的怨恨正一步步的加深,而富甲一方的吴王刘濞也从此事开始加深了对刘恒刘启父子的仇视。杀人事件的解决,反而变相激化了藩王们对中央的不满。 刘恒独自一人站立于长安城头之上,望着藩王们陆陆续续驶离长安的身影,藩王,匈奴,南越,民生,这一系列的问题与矛盾压的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变法强国已成刻不容缓,必须尽快着手的大事。 皇城的天禄阁内,这里是汉初皇城之中最大的藏书地,经史子集应有尽有,这里同样也是博士们日常校正古籍,修书立说的所在。贾谊刚一迈入天禄阁,立时便被一群博士们围拢上来:“贾谊,听闻你在朝堂之上据理而论,以杀人本质不同一论大长了我等博士的脸面啊。” 贾谊面对夸奖自己的同僚们一一拱手谢过之后,正要走回自己的文案前办公,一名同样年青的博士迈步走过来笑道:“谊兄,此番朝堂之上,你一番故意杀人与失手杀人的论断必然使你的名字映入了百官与陛下的心中,我料定,不久之后陛下必然召见你,到时飞黄腾达之日,可不要忘了我啊。” 贾谊抬起头笑道:“晁兄说哪里话,若真论起治国才学晁兄胜我多矣。” 那名年轻的博士名叫晁错,河南颍川人,他与贾谊不但算是同乡,而且几乎还是同样的身世,同样的出身贫寒,同样从小就深切的感受到底层百姓生活的艰难,同样少有才名,去年朝廷四处寻访懂得尚书的人,晁错虽师从法家术治一派,但也曾涉猎儒家经典,故而应召入京担任博士一职,开始的他也和贾谊有一样的期盼,认为自己一展治国抱负的理想指日可待,可却没想到,一年以来,只是一直担任博士的闲职。 晁错轻微的叹了口气在贾谊的面前坐下说道:“机遇之事都摆在大家的面前,可还要看你自己能否抓得住。朝堂之上,淮南王和吴王来势汹汹,那么多官员不敢出一言以复,唯有谊兄不顾利害,当庭直谏,得到陛下垂询看来是早晚的事了。” 贾谊正要开口,只见一名内侍迈步走入天禄阁内道:“圣上诏曰,宣河南受诏博士贾谊未央宫觐见。” 此言一出,殿中同僚们皆将目光投向贾谊,像博士这样的地位低下的闲职,虽久居皇城,可若是得不到君王的赏识,就是当一辈子,最终也不过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常令,可一旦受到君王的召见,博士们便可发挥自己策论的本行,若是君王认可,那今后的仕途之路便可谓青云直上来形容也不为过。 贾谊闻听内侍此言,他站起身伸出双手正了正自己的衣冠,迈步跟随内侍向未央宫内走去。 未央宫宣室内,刘恒正手拿着那份论积贮疏一遍又一遍的看着,脑海中不断闪现那个在大殿之上慨然陈词的年青人,虽然还没有和这个贾谊当面谈论过,可刘恒自己清楚,他很欣赏这个贾谊,他将那篇论积贮疏放下后,抬起头默默说道:“真希望他是一个治国的大才啊......” 内侍引领着贾谊迈步走入宣室内,贾谊对刘恒拱手说道:“河南受诏博士贾谊,拜见陛下!” 刘恒向内侍挥了挥手,殿中内侍侍女皆慢慢退了出去,他看向贾谊说道:“贾谊,你的名字最近可是常出现在朕的耳边啊。” “贾谊不才。”贾谊忙再次拱手说道:“谢陛下赏识。” 刘恒从案前拿起那张竹简说道:“这是你写给朕的论积贮疏,朕反复看了好多遍,你文章写得好啊,有理有据,言辞恳切,颇有大儒陆贾的风范。” 陆贾何等大名,这是汉初所有文人策士皆心中仰慕的对象,今见皇帝夸奖自己的文章有陆贾之风,忙开口说道:“晚辈岂敢与陆大夫相提并论。” “你先别急着谦让。”刘恒看向贾谊说道:“文章写得好是其次,若是讲的也好,方是人才啊。”刘恒伸手指了指一旁,贾谊忙转头看去,不知何时,一张新设的桌案就摆在刘恒所指的方向。刘恒继续说道:“那张桌案是今日朕特意为你而设,天下背本趋末之风朕也常有耳闻,你坐下以后就好好给朕说说此事的来龙去脉。” 贾谊坐下之后迟迟没有开口,刘恒笑道:“多少文笔犀利的文士们见了朕的面便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朕恕你言辞无罪,大可直言。” “背本趋末之风遍及全国各地,臣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贾谊看向刘恒拱手说道:“就以臣的家乡河南说起吧。” 刘恒点了点头道:“河南郡地处平原,乃农业大郡,你就给朕说说河南的情况吧。” 贾谊沉思片刻,开口说道:“天下皆说河南富庶,实则臣自小便耳濡目染,农人们的生活依旧艰苦,他们干着天下最累的活,却拿着天下最少的收益。或遇灾荒,或遇战乱,便更是连衣食温饱都难以保全,他们受苦受累但却仍无法生活,他们背本趋末,大批大批的青壮劳力甘愿从商,这还算好的。据臣下所知,不少边远地区的农人们生活不下去,已然发动了小的民变,多少从商失利的人聚集在一起,为了果腹而成了流民,这些问题看似事小,然决不能忽视,想来陈胜吴广,不就是......”话说到这,贾谊才知失言,忙拱手说道:“臣下失言了。” 刘恒却并没有怪罪贾谊的意思,他看向贾谊说道:“可汉国自高祖,吕后之时便一再降低田税,现在全国田税皆行十五税一之制,已然很轻了,为什么百姓们还是吃不饱饭呢?” “臣先前也有此疑问。”回想起那日新城县弃农从商的风波,贾谊不由动容:“可是除去田税之外,还有算赋,口钱,户赋等等一系列的杂税,而这些杂税又都被层层克扣,最后都落到了地方官员的手中,以至于国库已然空空,百姓已然困苦,却肥了地方官员的私囊,如此下去,各地早晚必要发生民变。”贾谊见刘恒听的十分认真,故略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除了赋税,这土地兼并日益严重也成了农人们背本趋末的一大原因。富商大贾与各地藩王之间相互勾结,有恃无恐,一旦遇到天灾人祸,百姓们为求活命只能将自己手中的土地低价贱卖,已至天下田土虽多,真正落在每一位农人手中的却是少之又少,陛下可还记得几年前的那个吕禄?他凭借权势一连圈占土地上千顷,这又要造成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呢?” “农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汗流浃背却仍要饱受藩王富商的压迫,他们不弃农从商,背本趋末,还能怎么办呢?”贾谊沉下头叹了口气道:“天下农人皆舍本而求末,长此以往,国之大害。”贾谊看向刘恒说道:“陛下,背本趋末之风的盛起,必然会引起淫奢之风的日益增长,汉国如此穷弱,富商大贾争相夺利,互相攀比,吃粮的人多,产粮的人却是越来越少,国无积贮,外患无法定,内忧无法平,国家危矣。” 刘恒缓缓点头,默默说道:“背本趋末,淫奢风起,国之大患也。” “农业急待振兴,可还有一事,陛下也不得不尽快着手应对。” 刘恒与贾谊几乎是异口同声说出了两个字:“削藩。” 贾谊看向刘恒说道:“此次藩王入京述职,一连发生两起命案,幸好陛下睿智,才得以妥善解决。可臣下以为,藩王们并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与中央的矛盾自陛下登基以来,已成愈演愈烈之势。” 说到削藩的问题上,刘恒便回想起那些在大殿之上仍目中无人的藩王们,眉头便不由紧紧拧成了一团。贾谊开口说道:“首当其冲,该是齐王刘襄三兄弟,他们为夺君位,精心谋划,于诛吕之事中出力最多,可最终却没有得到丝毫实质的封赏,齐王病入膏肓,可刘章与刘兴居二人必然不会就此罢休,此番淮南王杀人之事,那刘兴居张口闭口高喊淮南王无罪,正是要和陛下对着来啊。” “其次,便是淮南王。”贾谊看向刘恒继续说道:“淮南王天生神力,跋扈之名天下皆知,此次入京他多次僭越礼制,还不行通禀便击杀了审食其。当初剿灭诸吕,他多次贿赂朝中大员,希望众人能推他为君,可最后君位却归陛下,他对陛下的怨恨之心,可见一斑。” “吴王刘濞。”贾谊接着说道:“坐拥东南,他凭借地利开山铢钱,下海煮盐,一举便垄断了货币盐铁的大权,他私铢钱币,此举早晚必使天下货币体系陷入混乱,社会动荡便会由此而生。此次吴王入京,其子又被大皇子失手误杀,他虽口中不说,然其内心必然不满,他若起事,东南不保矣。更有楚王,琅琊王等等藩王,他们在封国中尽情享乐,吃穿用度与陛下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昔年高祖之时,高皇帝便早已料到藩王坐大,架空中央之势,故而才接连南征北讨,一连拔除数个异姓诸侯王。可臣以为,不论是异姓诸侯,还是同姓诸侯,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血缘亲疏无法评断诸侯对中央的忠心与否,臣还有句不当说的话。” 刘恒看向贾谊说道:“你说。” “诸侯坐大,早晚必反。”贾谊看向刘恒说道:“只是有能力者先反,无能力者后反罢了。” 一番话犹如醍醐灌顶一般,眼前看似复杂的形式竟被面前这个年青人剖析的如此准确,他看向贾谊说道:“朕自继位以来,深感国家贫弱,高祖之时所定各项法令多已与当今所脱节,不能再用,朕急待一位大才辅国,不知卿可愿担此变法强国之重任?” 变法强国即是每个满腔抱负的人虽终日期望的重任,但同样这四个字也令无数有抱负的人感到胆寒,历来变法改革之臣的结局几乎是早已注定的一般,极难有一个能够得以善终,战国的吴起,申不害,前秦的商鞅,哪一个最后得到了好下场?变法,必然要触动当权者的利益,若是支持变法的君王意志再稍有不坚,变法之臣便会成为变法的殉葬品。变法强国,虽可功在千秋,名留青史,但同样也是危机重重,九死一生啊。(未完待续) 第10章 初露锋芒 年轻的贾谊并没有丝毫的犹豫,他站起身朝刘恒深深一拜说道:“臣愿领变法之责,可如今国内北有匈奴,南有夷越,内有藩王,战乱一触即发,现在开展变法极有可能会激化国家矛盾,臣个人性命是小,变法大业刚刚步入正轨便要面临夭折,实乃得不偿失。” 正说之间,中行说立于殿外说道:“陛下,天色已见晚了,该用膳了。” 终得如此大才,此刻的刘恒一心只在强国之上,根本不觉肚中饥饿,他看向贾谊说道:“卿腹中饥否?” “臣不饥。” 刘恒抬头看向殿外说道:“晚膳就先不必准备了,快去点上灯盏来!” 中行说忙走进殿中点上烛灯后慢慢退了出去,刘恒看向贾谊说道:“卿所说这些正是朕日夜不得安睡之因,卿且说如何下手?” “匈奴势强,难以短时间内将其制服。”贾谊看向刘恒说道:“对待匈奴还是当以和亲为上,但陛下应向边境再迁兵力,匈奴向来反复无常,要当心他们趁汉国变法之时发动突袭。” 刘恒缓缓点了点头。 贾谊继续说道:“至于南越,那赵佗凭借岭南天险不肯臣服,多次出兵骚扰我南方边境,虽酿不成大患,但这肌肤之痛也必须早日解决。臣建议同时筹备战和两手,可命吴王刘濞,淮南王刘长,长沙王吴臣共同出兵列阵于岭南威慑赵佗,而后再派使臣入越劝服赵佗来降。” “至于藩王问题......”贾谊沉吟着说道:“难,这用药猛了,臣担心牵一发而动全身,藩王们会群起而反。可先用汤药蚕食之。” 刘恒看向贾谊问道:“如何蚕食?” 贾谊抬起头看向刘恒道:“诸吕伏诛,朝廷收回了燕赵梁三国国土,那刘兴居前日在朝堂之上不是要向陛下询问如何分封这三国领土之事么?依臣来看,赵梁两国邻近函谷关,陛下决不能将其封给刘章刘兴居兄弟,可将赵国封给前赵王刘友之子刘遂,把梁国封给陛下的庶出长子刘揖。而后改封琅琊王刘泽为燕王,刘泽年纪大了,在刘氏宗族之中威望极高,让他去当燕王,国土比琅琊国要大上数倍,他必然会在同姓藩王之中尽言陛下的好话。” 刘恒开口说道:“可琅琊国原属齐国领土,当年吕后封刘泽为琅琊王时,用意之一便是削弱齐王势力,如今若是改封他为燕王,那琅琊国自然便要国除,到时琅琊国重新并入齐境,岂不是助长了刘襄的势力?” “非也。”贾谊继续说道:“可从齐国境内再划出城阳与济北两国,分别封赏给刘章和刘兴居,他二人虽从侯爵晋封为王爵,可分的却是自家兄长的国土,他二人即便不满,也无法说出,如此,齐国便被一分为三,其势自弱。” 果然是个高明的蚕食之法,刘章刘兴居二人不是一直以没有得到该有的封赏而对自己怀恨在心么,就按贾谊的意思,将他们二人都拜封为王,可分封的领土不是赵梁两国,而是让他们去分自家兄长刘襄的土地,他们即便心有怨恨,也终是无法说出口来,好计策,好计策啊。 刘恒缓缓点头之时,贾谊看向他道:“陛下,待平息了南越,稳定了国内藩王之后,臣即可开展变法,若不能使汉国强盛,贾谊愿挥剑自刎,以谢陛下知遇之恩!”说罢,贾谊站起身来面向刘恒重重跪倒,刘恒慌忙上前扶起贾谊说道:“朕早欲强国,今幸而得卿,国之大幸,朕之大幸也。” “陛下。”贾谊开口说道:“变法之事事关重大,臣独自一人恐难胜任,臣有一名同乡,现也在受诏博士之列,此人姓晁名错,与臣同龄,师从申商法家之学。” 刘恒微微点了点头道:“这个晁错的才能,比卿如何?” 贾谊说道:“胜我十倍。” 刘恒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他长叹了一口气道:“天降大才于朕啊,强国之事有望矣。”说罢,刘恒上前拉住贾谊的手道:“贾卿,变法之事事无巨细,你我君臣还当仔细谋划!” 宣室中的烛台换了一盏又一盏,自刘邦立国至今日,汉国已在汹海浮舟的边缘上度过了二十三年,二十三年来刘邦忙于剪除异姓诸侯,吕后忙于巩固家族的权势,已至政治,军事,农业等各种方面都已显露出了种种弊端。看似诸吕之乱被平定,汉国跨过了汹海浮舟的危亡边缘,可实则平静的国家如今正处在一堆干柴之上,危亡与否只差一把烈火而已。 星夜当空,在未央宫的这间宣室内,刘恒与贾谊这对年青的君臣就国政之事谈论了整整一夜,以至东方发白,二人仍没有感受到半分的困倦与饥饿。 宣室外面中行说也在门前守了整整一夜,往常刘恒虽也批阅奏章直至深夜,可却从没有见过他竟和一个小小的博士官谈论了整整一夜。天色微亮,一名内侍前来送餐食,中行说忙迈步走进宣室内道:“陛下,该进膳了。” 当中行说走进宣室之时,他一眼便看到室内一张长案之前,皇帝竟与博士官同案对坐,不由愣在那里。刘恒看向中行说道:“怎么又要吃饭了?” 中行说忙道:“陛下,天都亮了,从昨晚到现在您还没有吃东西呢。” 刘恒这才发现果然窗外天已大亮,他看向中行说一挥手道:“去再拿一份餐食来,朕要与贾卿一同进食。” 未央宫前殿。 众臣迈步入朝之后,只见大殿正中央还加设了一席空位,众臣不由互相低声议论起来,这张空位到底是为谁而设?正低声议论间,只见端坐于殿上的刘恒开口说道:“众卿,入春以来,天下郡国皆有奏报百姓们背本趋末的现象,大好的田土就这样白白的荒废在了那里,朕得知这些情况以后十分痛心啊。可是这追名逐利乃是人的本性,朕不能强行逼迫百姓们都安安分分的种地,但朕身为人君,当为天下百姓做一个表率。宗正,治粟内史。” 宗正与治粟内史忙迈步走出来拱手说道:“臣在。” 刘恒看向他二人道:“朕前日给你们说了,要在长安郊外开辟一片五亩的薄田,你们可开辟了么?” 治粟内史忙拱手说道:“回陛下,臣已在长安北门五里之外开辟了一片薄田。” “好。”刘恒点头说道:“往常一国之君只在每年春耕大典之时才下地耕作,做做样子,这样怎能使天下百姓信服?自今日起,这郊外的五亩薄田日后便是皇田,由朕亲自播种,耕作,收成所得皆充入国库。” 此言一出,殿中群臣皆齐声高呼万岁。刘恒又从袖中取出一张竹简说道:“这份论积贮疏,朕前日诏令宫中誊抄出数份发到了你们每一个人的手中,你们可看过了?” 众臣皆道:“臣等已阅,此疏切中要害,论述分明,臣等受益匪浅。” 刘恒点头说道:“朕也觉得这篇文章写得好,言辞激切,没有半点阿谀奉承的虚假之言,朕希望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奏章。”刘恒环顾了一遍在场的王公大臣们道:“这篇奏疏是一位名叫贾谊的年青人所写,就是前日在朝堂之上论述杀人本质不同的那个贾谊,果然是一位青年才俊啊,朕已将他提拔为太中大夫。朕今日在殿中设的这席坐案便是专为贾谊而设,他的一些治国主张朕觉得甚好,故而今日朝议也想让众位听一听。” 中行说向前迈了一步,抬起头高声喊道:“宣,太中大夫贾谊上殿——” 贾谊前几日还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受诏博士,今日竟突然被提拔为太中大夫,一跃便成了中上级的官员,想来像陆贾这样的汉室元老到如今也不过才是一个太中大夫,这贾谊年纪轻轻便受刘恒如此重视,到底有什么本事?心中大感惊讶与疑惑的百官们此刻皆把目光投向殿外,只见贾谊身着朝服,迈步而入,面向刘恒深深一拜后,便坐在了殿中的坐席上,一连串的动作极为潇洒流畅,没有半分的紧张与慌乱。 刘恒看向殿中群臣说道:“诸位可当庭策问,听一听贾卿的主张。” 此言一出,殿中群臣自然看不惯这小小的后生竟一跃与他们平起平坐,故而一个接一个的策问贾谊,所问之题也不过是目下最严峻的农业不振,匈奴入侵,南越滋事等问题,贾谊皆一一作答,令群臣无法辩驳。 周勃站起身看向贾谊说道:“贾大夫,高祖皇帝之时,萧相国就曾制汉律九章,早已明确了礼仪刑法,不知你方才所说礼法已旧,是什么意思?” 贾谊看向刘章一拱手说道:“萧相国所制汉律九章乃是从前秦律法中删减修改而来,其本质仍是秦法。秦法森严,战时尚且可行,可若用秦法来治世,早晚必蹈前秦灭亡覆辙。” 此言一出,两旁群臣皆拍案说道:“狂妄!你这年青的后生说话也太放肆了!” “贾谊并非妄言。”贾谊看向周勃说道:“绛侯,贾谊出身布衣,曾在郡府担任书吏一职,深感汉承秦法之大害。民间百姓五户为一里,但有一人犯罪,五户百姓皆遭株连,此乃连坐法之害。杀人越货,作奸犯科之重罪者或处劓刑,或处黥刑,或处刖,宫,辟等刑,此类刑法皆酷刑也,重则当场惨死,轻则终生残疾,犯罪者即便情愿改过向善也终再无面目示人,这与刑法初衷完全是背道而驰。诸如此类种种酷刑,汉国皆承秦制,于国大不利也。” 周勃坐下来说道:“当年曹参对萧相国所立刑法也从未有半字更改,国家照样安定,你一个年轻后生妄议刑法,可别把高祖皇帝留下的江山给改坏了。” “天在变,道也当变。”贾谊看向周勃说道:“绛侯,若是都甘愿守旧,国家岂不是都要退回到夏商周三代去了。” 贾谊站起身抬头看向刘恒说道:“刑法当变,礼制亦当变,前日藩王入京,交横跋扈,目中无人,终造成了两起命案的发生,这一切便是因为没有完整的礼制去约束他们。”nbsp;nbsp; 贾谊向刘恒一拱手道:“臣提议,改正朔,易服色,制法度,兴礼乐。” 刘恒看向殿中群臣说道:“贾谊方才面对卿等策问皆一一言过,众卿以为如何呢?” 周勃低沉着头不说话,灌婴开口说道:“陛下,藩王们骄横无礼,是该好好约束一下他们了,至于重新制定律法一事,这是一件细事,应再好好计议一番。” 刘恒本想再问下陈平的意见,但当他看到陈平坐在那里紧闭双眼,满脸病容的样子,知他已病了多日了,便将头看向周勃说道:“绛侯之意呢?” 周勃沉吟片刻抬头说道:“臣与颖阴侯想法一致。” “好。”刘恒看向贾谊说道:“贾谊,朕命你协同奉常府与在京博士一同着手重新制定礼仪等事。至于重新制定律法之事可等日后再定。” 贾谊拱手说道:“臣遵旨!” “陛下......” 声音听似出自一个年青人之口,可语气却是极为虚弱无力,刘恒闻声看去,只见朱虚侯刘章低沉着头说道:“您有心强盛国家,提拔才俊,今日廷议,又是匈奴,又是南越,又是礼制刑法的,可您是否还忘了一件事啊。”刘章抬起头来,脸色苍白,满脸的病容。 刘恒心中当然知道刘章要说什么,但他仍看向刘章说道:“朱虚侯,朕忘了何事?” 刘章看向刘恒说道:“燕赵梁三国土地分封一事,难道陛下忘了么?” 刘恒笑了起来:“原来是此事啊,朕早已有安排了。”说罢,刘恒转头看向中行说道:“宣诏。” 中行悦应声而出,打开诏书高声读道:“琅琊王刘泽诛吕有功,改封燕王,琅琊国国除,划归齐国境内。原赵王刘友之子刘遂承袭父业,拜封为赵王。皇子刘揖已近冠龄之年,拜封为梁王。”(未完待续) 第11章 再入南越 诏书字字直击刘章的内心,若是以前,此刻他早已按捺不住愤怒的心情了。剿灭诸吕他们兄弟三人乃是首功,最后皇位却被他刘恒所占,如今就连封赏土地竟也轮不上他们三兄弟的事。刘章想要发怒,可病体缠身却致使他再不是昔日那个剑斩吕嘉,孤身闯营,一连斩除吕台,吕产,吕更始等人的那个血气十足,勇猛果敢的刘章了。 刘章站在殿下连连咳嗽着,诏书忽然读到了他和三弟刘兴居的名字,这使得他精神尤为一振,他急切的想听到那本就该属于他们兄弟的封赏。 只听中行说继续读道:“朱虚侯刘章,东牟侯刘兴居剿灭诸吕立有首功,即日起,拜封刘章为城阳王,刘兴居为济北王。城阳,济北两国皆从齐地划分。” 什么?血气瞬间涌了上来,使得刘章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这算是什么封赏?名义上得了王爵,可分的却是自己哥哥的土地,如此奸诈的计策到底是谁人所想! 眼看刘章站在那里全身上下都在不住的颤抖着,刘恒开口问道:“城阳王,诏书已经宣读完了,你难道不明白诏中何意么?为何不接旨呢?” 刘章颤颤巍巍站立在殿前,嘴巴张的很大,似乎想喊出什么东西来,可却终是无法喊出,只见他一口鲜血喷出,仰头便倒在了殿上。 殿内立刻大乱,群臣们慌忙围拢上去不断的高喊着刘章的名字,刘恒也忙站起身来高声叫道:“快传太医上殿!快传!” 只见殿外一名羽林手持竹简快步跑入殿中,殿中群臣皆知这一定是重大的军情,故而几名内侍慌忙将昏厥在地的刘章抬出殿去,朝臣们纷纷回到班部丛中,只见刘恒接过竹简展开看去,脸色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周勃忙抬头问道:“陛下,哪里出事了?” 刘恒将竹简合上,脸色极为阴沉:“赵佗自称南越武帝,正在亲率大军围攻长沙国,长沙王火速告急,长沙不保矣。” 殿中皆是一片哗然,周勃忙看向刘恒拱手说道:“陛下,南越赵佗自高祖皇帝时便出兵攻我长沙国,幸而太中大夫陆贾不辞辛劳,出使南越,方使其归服。自高后以来,赵佗与北方匈奴相呼应,愈加目中无人,多次出兵袭扰汉境。老臣以为,此虽是肌肤之患,可若其与匈奴同时两线进兵,汉国岂不危矣?老臣请命择一员干将领兵征讨夷越,以兵戈之痛彻底使赵佗归降!” 贾谊忙看向刘恒开口说道:“陛下,赵佗依仗天险地利割据一方,汉国若是出大军征讨之,灭了南越也不是难事,然陛下不要忘了,南越地形险要,重岩叠嶂,毒雾重重,我军即便灭了南越也必然是损失惨重,况且北方匈奴还极有可能趁我们国中军力空虚之时发兵来攻,请陛下三思!” “贾谊。”周勃看向贾谊说道:“你一个年轻的儒生,不要以为现在一跃而成太中大夫了便在军国大事上插嘴,你读过几本兵法?你进过几次军营?你可知铁马金戈为何物?战阵之事,哪有你插嘴的份?” 老臣冯敬站起身一指贾谊说道:“今日陛下在这前殿专为你设了这一席长案已算是破格了,你这种儒生,谈谈礼法也就是了,军国之事岂有你插嘴的份?” 贾谊被周勃冯敬一番训斥,脸色不由涨的通红,但他仍看向刘恒拱手说道:“陛下,臣以为赵佗并不是真心要与汉国为敌。” 刘恒闻听此言,看向贾谊说道:“卿且详说。” 贾谊振作精神,开口说道:“高后之时,便曾派将军周灶率领大军征讨南越,虽获小胜,然却因军中兵士大多不服水土,感染瘴气,此时北方又遇匈奴突袭,故而不得不在岭南留下少许兵力后,另派将军栾布领军驰援北境。然高后女主,性情刚强,紧接着便下令全面封锁汉与南越的一切通商往来,没有了铁器与农用品的补给,南越愈加穷困,赵佗领军攻汉,实乃不得已之举。”贾谊看向刘恒接着说道:“臣以为,战和两手当同时准备,令南方各藩王陈兵岭南,再择能言善辩之臣以利害说之,赵佗必然肯降。” 这番计议贾谊早已向刘恒谏言过,此刻刘恒缓缓点头说道:“那依你之见,谁可堪入越大任?” 贾谊开口说道:“臣以为,前太中大夫陆贾早在高祖之时便受命入越,其对南越国之地理,国情乃汉廷中最了解者,他再入南越,必然功成。” 周勃闻听此言,看向贾谊说道:“陆大夫已年过六十了,他还能千里迢迢再入南越么?” 刘恒抬头看向班部丛中道:“袁盎到了么?” 只见一名年青的中郎官迈步走了出来,他姓袁名盎字丝,乃是陆贾的学生。刘恒看向袁盎说道:“陆大夫身体可还好?” 袁盎沉思片刻,摇了摇头道:“回陛下,老师的身体虽已大不如前,然一腔报国热血却并没有冷。” 闻听此言,刘恒叹了口气道:“陆大夫是我汉国的大儒,他若能再入南越,南越的战事便可迎刃而解了。” “陛下。”袁盎看向刘恒拱手说道:“可否容臣去老师的家中一趟,待臣亲自询问老师之后再上报陛下。” 刘恒点头说道:“稍时下朝之后,朕与你同去。” “陛下。”周勃迈步走至大殿中央,转身看向刘恒拱手说道:“既然陛下如此看重这些后辈,那臣也不用再站在这朝堂之上了,老臣告退了。”说罢,周勃转身大步走出了朝堂,一旁坐着的陈平本想说上一句,可话还未说出口,便又是连连的咳嗽。 面对着周勃迈步出殿的背影,刘恒右手藏在袖中慢慢的拧成了一个拳头...... 本是刘恒想向众臣推举贾谊的朝会就这样先以刘章的吐血昏厥,后又以周勃的转身离场而不欢而散。 长安近郊,陆贾家中。 剿灭诸吕之后,刘恒本欲封赏陆贾,不料陆贾竟是分文不受,他推辞说自己从高祖崩逝后便回归田野之间,十数年间早已习惯了这份田园生活,况且自己已年过六旬,对于庙堂高位的事情实在是没有任何兴趣了。 当早已满鬓斑白的陆贾从袁盎的手中接过那把象征着国家荣辱的符节之时,他竟是潸然泪下,他一边抚摸着这杆符节一边喃喃说道:“十五年了.......又见这杆符节了......”说着,说着,他那饱经风霜的脸上眼泪一滴滴的嘀嗒在他手中的那杆符节上。 刘恒忙迈步上前说道:“陆大夫,此番南越率军攻打长沙,情况危急,奈何国家贫弱,为了防备匈奴突袭故而不能率军与南越一战,朕欲派使臣前往南越,朝中诸臣皆言陆大夫可担此重任,可是陆大夫年事已高,朕深怕卿心有余而力不足,故今日前来探望。” 陆贾闻听此言,忙站起身道:“陛下,老臣虽老,然却并未老到连路都走不了的地步。岭南一带,老臣十五年前便去过,山川地理臣心中尽知,请陛下放心,老臣愿再持汉符入越,此番必说服赵佗来降!” 陆贾年迈,出使南越绝对是一项苦差,多少年轻的朝臣尚会想尽办法推辞不受,可陆贾竟仍愿不辞辛劳远涉岭南,这令刘恒大为感动,他面对陆贾深深一拜...... 待刘恒等人离开之后,陆贾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将符节交给袁盎后,转身进到屋中一通翻箱倒柜的寻找,袁盎大为不解忙上前问道:“老师,你在寻什么物件?” 陆贾也不回话,只是不住的低头寻找,忽然,只听陆贾笑道:“赵季兄啊赵季兄,一别十五年,陆贾寻你来也。”说着,只见陆贾从箱子中取出一把吴钩来,袁盎忙走上前来细看,只见那柄吴钩虽然年代陈旧,其钩上的雕饰与钩刃的锋利似乎都在向看者诉说着自己并非凡品。 “老师。”袁盎开口问道:“这吴钩是岭南的产物啊,老师是从何而来?” 陆贾双手捧着那曲状形的吴钩,袁盎分明注意到老师的眼眶之中又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泪花。 长沙国,临湘县外。 临湘县已被南越赵佗的兵马层层围住,南越大军围城已达半月之久,期间赵佗多次率领兵马强行攻城,却都被临湘守军顽强击退了回去,半月以来,大大小小竟是二十余战,双方人马皆是伤亡惨重,可长沙国毕竟国小民弱,城中的守军已是十死七八,眼看南越大军并没有任何撤退的迹象,长沙王吴臣深知,弱小的长沙国就要撑不住了。 临湘县外,南越大军的中军营帐之内。 已经六十一岁高龄的赵佗身披青铜厚甲,腰挎一把黑漆铜剑正在中军大营之中来回踱步。自高后起,汉国对南越封锁一切通商道路之后,眼看着国势愈加倾覆,赵佗便联合四周的闽越,西瓯,骆越等国一同起兵伐汉,既然汉国对自己采取封锁,那自己便要用兵戈来打破这层封锁。此番南越起兵十数万众,再加上各国所派兵马,声势浩大,亘古未见,赵佗更是以六旬高龄亲自领军,这更足以说明他对此次攻汉的重视。 眼看自己已围攻长沙半月有余,汉朝方面却仍无丝毫大规模的举动,赵佗不由胆气更壮了一层,他立刻发下严令,月底到来之前必须攻破长沙国! 就在南越兵马气势汹汹准备一举拿下临湘时,赵佗忽然接到奏报,吴国淮南国皆派来兵马驰援长沙。 此刻,赵佗正焦急的在营中踱步,只见探马快步走进帐中跪下禀道:“启禀陛下,吴国淮南国共计兵马一万现已到达长沙国境内。” “吴国淮南国皆是富庶之地,两国相加才只派来一万兵马?”赵佗的确无法相信,他看向探马说道:“你可探听仔细了?这一万兵马不会是疑兵吧?” “陛下放心,末将已探的明白。”探马忙拱手说道:“两国确是只有一万兵马前来,并非疑兵。” 帐中诸将闻听此言,皆仰头大笑起来,他们纷纷说道:“早就听闻汉廷内部不和,原来果实如此,这些藩王们只是想保存自己的实力,故才只派出一万兵马搪塞那刘恒的诏令,内部不和,必败无疑!” 赵佗也笑了起来,他看向探马说道:“再探!” “嗨!”探马高声应答之后,转身快步出帐。 探马方走,只见又一名探马手持令箭大步入帐,面向赵佗跪下禀道:“启禀陛下,临湘县内守城兵卒已十损七八,城楼之上除了个把兵卒之外手持兵刃的皆是老人孩童!” “好!”赵佗看向帐中的中军司马说道:“临湘城破只在旦夕之间,立刻传令全军,埋锅造饭,待军士们饱餐过后,立刻攻城!” “嗨!”中军司马拱手应命,转身和那名探马一起快步出帐。 赵佗环顾了一遍在帐的诸将说道:“待我军攻破长沙之后,便有了和汉朝谈判的资本,那汉朝皇帝若是再敢小觑我南越,朕便率领你们直取他的国都长安!” 帐中诸将闻听此言,皆高声喊道:“直取长安,武帝陛下万岁!” 临湘城外,陆贾一行议和人马远远便看到临湘城处狼烟滚滚,杀声震天,袁盎忙策马上前看向陆贾说道:“老师,长沙国不会已经失守了吧?” 陆贾骑在马上,手搭凉棚向狼烟弥漫处看去,口中说道:“陛下早已命吴国淮南国领兵前来接应,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失守了呢......” “那些藩王们都想保存自身实力。”袁盎叹了口气道:“互相推诿,搪塞君令,学生听闻,吴王和淮南王就像是私下串通好了一般,一国才只出五千兵马,就这样,还迟迟不来,咱们快马加鞭从长安赶过来,他们的援军竟还没到。” 陆贾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说道:“长沙国弱,吴臣必然是支撑不住了。”陆贾拨转马头看向身后的议和使团道:“临湘城破只在旦夕之间,我等早到一刻,双方军民百姓便少一刻涂炭之苦,快马加鞭,随我立刻赶赴临湘!”(未完待续) 第12章 舌退南兵 袁盎慌忙上前说道:“如今临湘情形尚不得知,老师不可只身范险,还是让学生领人先去探一探吧。” 陆贾看向袁盎说道:“不必多言,高举符节,大展汉旗,随我立刻前往南越王的军中!”说罢,陆贾也不顾年迈,只见他一甩缰绳,策马便直奔临湘狼烟之处而去,袁盎等人慌忙策马紧紧跟了上去。 眼看临湘城已近在眼前,忽然只见树林掩映之中一声哨响,数道绊马索立刻绷起,陆贾袁盎等人不及应暇,皆从马上跌落下来。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只见四周尽显南越伏兵,兵士们不容陆贾等人分说,便一拥而上将这议和队伍的百余人皆以绳索缚住。 袁盎慌忙高声说道:“我等乃是汉使!” 只见一员身材魁梧的南越老将军迈步走了过来,他上下打量了袁盎一番说道:“你是汉使?” 袁盎听到这个南越的老将军一口关中汉话竟说的如此标准,于是忙看向那员将军高声说道:“我是汉廷中郎官袁盎,这位老者乃是太中大夫陆贾,是此次使团的特使,专为你南越前途存亡而来,还不快给我等松绑,带我们立刻去见你们家大王!” “陆贾?”这名老将军觉得这个名字竟是十分的耳熟,一旁的副将迈步上前说道:“将军,汉人善辩,小心被他们蒙蔽。”副将看向袁盎喝道:“我等早听闻你们皇帝派了吴国,淮南国的兵马前来救援,当此两国交战之时,哪来的什么使团,依我看,你们必是汉军的探子!” 陆贾抬头打量着面前这员老将,忽然,他的目光停在了那老将腰间所挎的那把汉剑之上,他忙开口说道:“不知阁下可是赵季将军?” 那名老将军忙寻声看去,只见这话竟出自被绑缚在地的那个老者之口,他心中大感疑惑:“你是何人?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陆贾长松了一口气,他看向赵季说道:“将军,可否松绑片刻,我有一样东西,将军一看便知。” 副将忙看向赵季说道:“老将军,当心汉人有诈。”赵季沉吟片刻,抬起手道:“给他松绑。” 两名兵士迈步上前为陆贾解开身上绳索,陆贾舒展了一番手臂之后,从袖中取出了那把吴钩说道:“赵季兄,你当真不记得陆贾了么?” 赵季顿觉那把吴钩十分的眼熟,他忙快步上前从陆贾手中接过吴钩,脑海中一幕幕昔日的画面立刻呈现在他的眼前。只听面前的陆贾笑道:“十五年前,我奉高祖皇帝之命出使南越,迷路于虎跳峡中,幸而得遇将军,将军那时还是象郡的都尉,将军大义,不但引领使团走出峡谷,还将我们一路送到了番禺王城,辞别之时将军赠我这把吴钩,言说人的容貌虽会改变,可剑器之容却是百年千年不变,无论多少年后,只要我陆贾手持此钩入越,将军便再请我痛饮一番,我还回赠了将军一把汉剑,将军不记得了么?” 袁盎等人闻听陆贾此言,皆将目光投向赵季,只见他手捧吴钩,口中喃喃说道:“人容貌虽能变,剑器之容却是百年千年不变......”赵季抬头看向面前这个满鬓斑白,满目沧桑的老特使道:“一别十五年,陆兄竟已如此苍老了。” 陆贾闻言笑道:“赵兄也已是一员老将军了。” 二人相视大笑起来,赵季忙指挥手下兵卒说道:“这些汉人皆是我的朋友,快快松绑!” 兵士们忙上前为使团松绑之后,袁盎将汉使符节双手交至陆贾手中,赵季开口说道:“陆兄十五年后再入南越,想必还是为我南越的生死存亡还来的吧?” 陆贾闻言大笑了起来,赵季叹了口气说道:“陆兄啊,我军马上便要攻破长沙国了,此番武帝陛下是动了真章,只怕这次你的口舌之辩派不上用场了。” 陆贾微微一笑,他看向赵季说道:“陆贾逞的从来不是口舌之能,十五年前陆贾是为南越存亡而来,今日亦是如此。” 赵季闻听此言,翻身上马说道:“我这就带你去见武帝陛下。”陆贾等人也皆翻身上马,赵季拨转马头看向手下的军士们道:“你们在此原地待命,不得有丝毫懈怠!” 吩咐过后,赵季与陆贾二人并马穿过围城军马的营地向中军大帐而去,一路之上,陆贾亲眼见到围攻长沙的战况之惨,临湘已成一片血城,城头之上堆积的是汉军的尸体,城头之下则密密麻麻横卧着还来不及安葬的南越国士卒的尸体。对于如此的战况,无论最后获胜的是谁,代价都是极其惨重的。 赵季骑在马上对陆贾说道:“自你们汉廷高后之时,她便对南越采取全面封锁,断绝了与南越的一切通商往来,我们没有了铁和农用品的补给,国势愈发穷困下去。南越国上上下下皆喊攻汉喊的红了眼,武帝陛下便决意以兵戈来打碎这层封锁,此番围攻长沙国,双方俱是......”赵季不由哽咽了一下继续说道:“俱是伤亡惨重......贵国的皇帝刚刚继位,此战我们若是不硬着头皮打下去,南越早晚必不战自亡。” 陆贾骑在马上一路上皆是低沉着头不说话。 眼看中军大营已在眼前,赵季向陆贾拱手说道:“特使请在这里等候,待我先去通报陛下。” 赵季翻身下马,迈步向中军大帐而去,稍不多时,便见赵季挎剑而出看向陆贾说道:“陛下诏令,汉廷特使陆贾入帐觐见。” 陆贾手持汉廷符节跟随赵季迈步向大帐而去,袁盎等人正要上前跟随,两名南越武士守在营前说道:“武帝陛下诏令,只召特使一人进帐,尔等不可入内!” 中军大帐内,当陆贾迈步走入的时候,只见赵佗一身甲胄坐在帅案正中,两旁分列着数名身躯高大的南越军官,这严峻冰冷的氛围和十五年前竟是一模一样,只是赵佗和当年想比已显得衰老许多了。 陆贾迈步走入帐中,手持符节看向赵佗说道:“太中大夫陆贾参拜南越王。” “汉使方才说什么?”一旁一名南越军官开口说道:“南越王?汉使的称呼错了,应该称南越武帝陛下。” 陆贾闻听此言,仰头大笑了起来。 赵佗见陆贾发笑,便也微微一笑说道:“当此两国血战之际,听闻汉廷派来使者,朕不知为何便一下想起了陆大夫。今见果然又是陆大夫前来,不免感慨万千啊,一晃十五年,陆大夫神采依旧,可是形容却已露苍老之态啊。” “十五年了,臣当初四十五岁,今日已是六十岁的人了,焉能不老呢?”陆贾看向赵佗笑道:“大王的鬓角也增添了些许白发了。” 赵佗仰头大笑了一阵后,收住笑容说道:“陆大夫,朕已是南越武帝了,你方才还口口声声称朕是南越王。朕听闻陆大夫早已挂冠归隐于田野之间了,这庙堂国事还不清楚,也情有可原,可今日朕已告诉你了,你若还是把这称谓搞错,可别怪朕不顾老友的情面。” 陆贾听罢,微微一笑说道:“陆贾虽早已不在庙堂,可陆贾的心中时时念起十五年前大王对臣的盛情款待,故而大王之事陆贾心中还是略知一二的。”陆贾一手持节,一手抚了抚花白的胡须说道:“高祖之时大王深明大义,给足了我陆贾的面子,接受了我高祖皇帝赐予大王南越王的称号。于是汉越通商往来,互惠互利,边境之上相安无事,两国百姓皆称颂大王的恩德。可到了高后之时,大王欲趁我汉廷内部不安之时,出兵攻汉,却没想到高后女主,手段强硬,对南越直接采取了全面的封锁,没有了铁器农用品的补给,眼见这国势愈加倾覆,大王索性抛去了王号,而自立为南越武帝,与我汉廷彻底撕破了脸。” 赵佗一拍面前的桌案说道:“此次你我两家兵戎相见,是你汉家做事太绝在先!” 陆贾看向赵佗说道:“造成今日之祸到底是因谁而起,这些陈年旧事,不辩也罢。方才大王问臣为何仍称大王为南越王,而不称大王为南越武帝陛下。禀大王,陆贾实在不敢如此称呼大王。” 赵佗冷冷一笑说道:“普天之下不能共存两帝,这朕知道,你身为汉臣,不称朕为君,朕也不怪你......” “报——” 只见中军司马快步挎剑入帐面向赵佗拱手说道:“启禀陛下,全军上下已修整完毕,请命再攻临湘!” 赵佗站起身看向陆贾一指营外说道:“听到了么?我南越大军已修整完毕,半个时辰之内便能攻破临湘,到时你回去捎个口信给那个年青的娃娃刘恒,当今世道,实力当先,他若承认我的帝号也就算了,若是还敢小觑于我,就让他尝一尝南越武士的厉害!” 帐中诸将立刻高声齐呼:“武帝陛下威武!武帝陛下威武!” 如此气氛若是换了旁人为使,此刻早已被呵的不知所措了,可陆贾见此情形,则笑着说道:“非也非也,陆贾不称大王为帝是另有原因。大王可知,大王的帝号南越武帝之中,武字乃是谥号,何为谥号?君王死后,盖棺定论,史官根据其生前功过是非而定的称号便为谥号。”陆贾看向赵佗继续说道:“这早孤短折曰哀,安民立政曰成,德覆万物曰高,暴虐无亲曰厉,经纬天地曰文,拓地开疆曰武,凡此种种,皆为谥号。臣不敢称大王南越武帝,其一是因为大王如今还在世,怎能给自己加上故去君王才能使用的谥号?其二是因为生前拓地开疆之君崩逝之后才能称武,大王自称武帝,莫非是要从此之后刀兵不断,狼烟不息,将自己苦心经营的南越国葬送于战火之中么?大王若真要当起这个武字,大兴刀兵,南越国必毁于此,故臣不敢如此称呼大王。” 赵佗要在自己的帝号之中加那一个武字,本只是为了给汉廷起一震慑的作用,今听陆贾如此一说,武字加在帝号中原是死去的君王才能享有的事,不由又羞又怒,他看向陆贾说道:“陆大夫方才也说了,拓地开疆曰武,朕自称武帝,今日亲率大军围攻长沙国正是要应了这个字!陆大夫,汉廷之中新君刚刚继位,根基未稳,各地藩王拥兵自重,皆有抗拒中央,不服调遣之意。此番我南越大军同仇敌忾,齐头并进,这拓地开疆只是朝夕之事,陆大夫还是多想一想汉廷的危亡吧!” “陆贾与大王是老友了,故此次前来也不是为汉廷而来,而是为全你我老友情谊而来。”陆贾环顾了一遍帐中诸将后看向赵佗说道:“故而,今日陆贾向大王交个底,汉国如今是刚刚结束了内乱,正如大王方才所说,新君初登大位,藩王拥兵自重,国弱民穷,百废待兴,国力与十五年前已不可同日而语了。” 赵佗没有想到陆贾竟主动向自己摊出汉国的实情来,不由眉头一锁说道:“你这是何意?” “可是大王不要忘了。”陆贾看向赵佗说道:“汉国虽穷,可却仍是疆域辽阔之大国,常言说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是大王真要当起这个武字,对我汉国大兴刀兵的话,那我汉国上上下下全体军民百姓也必将不顾生死与大王一战!新君虽然年轻,但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藩王们是拥兵自重,但面对外敌入侵之时,也必然会将进攻的矛头一致对向侵略者!到了那个时候,双方的脸面皆已撕破,双方的将士们皆已杀红了眼,就算南越最后得了胜,那也必将是血淋淋的惨胜!到时大王即便入主中原,所看到的也只有堆积如山的尸骨残骸,所得到的也不过是一个比现在穷破上百倍,千倍,万倍的国家!玉石俱焚,生灵涂炭,大王即便得胜,又有什么用呢?到时北方匈奴再趁势南下,陆贾想问,大王手下还有几个兵卒可去阻挡匈奴人的铁蹄?” 陆贾此番话至情至理,赵佗已是年过六旬的人了又如何会权衡不了这其中利害?眼见赵佗正站在帅案面前低头沉吟,陆贾继续说道:“大王您是汉人,我皇帝陛下同样也是汉人,当此南越与汉国皆穷弱之时,汉人与汉人之间难道还要兵戎相见,拼个你死我活么?你我两国当罢兵言和,同心协力,一起应对北方的匈奴。总之陆贾只有一句话,你我两国战则两败,和则两利,请大王斟酌!”(未完待续) 第13章 激奖耕种 陆贾所说句句皆是至理,赵佗本就只是想以兵戈打破汉廷对自己的全面封锁,他心里清楚,南越的势力决不敢与汉国正面交战。见陆贾如此说,赵佗沉吟片刻抬头说道:“昔年高后之时......” “高后之时,外戚当权,许多政令并非高后本意。”陆贾看向赵佗说道:“当时高后病重不能亲理国事,朝中政令皆是出自吕产吕禄等人之手。如今我皇帝陛下继位登基,早就有意与大王结成兄弟之邦。”陆贾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说道:“大王,此次与十五年前不同,这次没有诏书,我皇帝陛下愿与大王平等相处,故而为大王亲书此信,还望大王不要辜负了我汉廷皇帝的一番苦心啊。” 诏书是自上而下传达政令,而书信则是两人平等对话商议。汉国的君王竟与自己这种南邦国君以书信交谈,这番诚意着实让赵佗感到十分惊讶,他忙快步上前亲书从陆贾手中接过书信,展开看去,但见头前所书: 皇帝谨问南越王,甚苦心劳意。朕,高皇帝侧室之子,曾奉命北藩于代,道路遥远,壅蔽朴愚,故而未尝致书于大王。 开头这一番言辞极为恳切,使得赵佗不由觉得自己此番围攻长沙之举实在太过鲁莽,他没想到这个刚刚继位的年青天子竟对自己的态度如此谦逊。 赵佗继续向后看去,只见信上所书: 前日闻大王发兵于边,战祸不止。当此之时,汉国苦之,南越亦苦之。大王虽王霸于天下,又得毫利乎?必多杀士卒,伤良将吏,寡人之妻,孤人之子,独人父母,得一亡十。朕实不忍也。 朕本欲重定疆界,然吏员皆曰,高祖之时便已分封大王统管南越全境,故朕无法擅改。今朕为帝,大王亦为帝,两帝并立,大王果真欲反乎?大王当知争而不让,仁者不为也。大王年事已高,朕愿尊大王为兄,愿大王除去帝号,两国交好,永止刀兵。 今特遣大王故友太中大夫陆贾携信入越,望大王受之。自此之后,愿大王听乐娱忧,已结兄弟之盟。 书信言辞之恳切,字字直击赵佗的内心,他将书信放下长叹了一声说道:“没想到汉廷皇帝竟是如此仁德之人,全信字字在理,兴此刀兵,是我等之罪也......”说罢,赵佗将书信交于帐中诸将传阅,众将阅后皆是感叹不止。 陆贾看向赵佗说道:“大王,若是陆贾没有记错的话,大王的故乡乃是代国恒山真定县吧?” 提起家乡,赵佗不由觉得心中一阵酸楚,他如今已是六十岁的老人了,自当年奉始皇帝之命前来岭南之后,他割地自立,于乱世之中成就了今日这份王业,人生之愿早已知足,可唯有一件憾事,就是自己已三十多年没有再回家乡了。 陆贾接着说道:“皇帝陛下知大王祖籍在恒山真定,故而常常派人前去为大王打扫先祖的陵墓,如今两国交好,大王也可再回家乡祭拜先人啊。” 再回家乡?自赵佗自立为帝之时,他便知道自己此生只怕再也无法回到家乡了,如今听陆贾如此说,内心的酸楚再也无法抑制的住,他苍老的脸颊上流下了热泪。 “扑”的一声,赵佗重重跪倒在地上,帐中诸将见状,慌忙一起跪伏在地。陆贾大惊,忙上前扶起赵佗说道:“大王这是为何?皇帝陛下并未有诏书在此,大王万万不必跪拜。” 赵佗跪在地上,热泪不住的一行又一行划过脸庞,他口中哽咽着说道:“汉廷皇帝不但言辞恳切,竟还帮我打扫家乡的祖陵,赵佗非但不知感恩,反而兴兵欲与汉国为敌,真羞愧我也!” 陆贾正要开口,只见中军司马再次迈步入帐,见到帐中如此情景,他一时竟愣在那里。赵佗站起身擦拭了眼泪之后看向中军司马说道:“何事啊?” “启禀陛下。”中军司马忙拱手说道:“大军早已修整好了,陛下为何还不下令?” “此番两国交恶,死伤惨重,皆我之罪也......”赵佗看向中军司马说道:“下令,我军与汉军一同安葬此次战事中两方死伤的将士们,我要亲自祭奠他们,我赵佗要亲自向他们的亡魂赔罪!” 公元前179年,年过六旬的太中大夫陆贾临危受命再次出使南越,他不服众望,说服赵佗除去帝号,罢兵言和。自此之后,汉越两国终于进入了一段长期的和平时期。 长安,未央宫内。 薄昭手持一张竹简引领着群臣快步向未央宫宣室而去,他们的脸上皆是难以抑制的喜悦之情。官员们来至宣室殿外,只见中行说正指挥着数名内侍一席一席的向殿中抬书稿。中行说见群臣皆至,还不待他开口询问,只见薄昭迈步上前说道:“皇上呢?” 中行说忙道:“陛下不在殿中,今天一早便出去了,诸位大人何事?” 灌婴忙上前一步说道:“皇上去哪了?” 中行说沉吟片刻开口说道:“陛下应该是到郊外的五亩薄田中去了。” 灌婴听罢,看向薄昭说道:“真没想到皇上对这五亩薄田竟如此上心啊。” 周勃看向薄昭说道:“那咱们就一起到城外去找陛下,这天大的喜讯必须尽快告知陛下。” 众臣闻言皆纷纷点头,薄昭也急于想把这个消息告知刘恒,他看向众臣开口说道:“既然如此,我等众臣一起去寻陛下。” 长安北门,五里之外。 日头渐渐西沉,天地之间最美的时刻便是这黄昏时分,天地上下一片灿烂的橘黄色,使人们原本浮躁的心情都变得恬静起来。忙碌了一整天的农人们此刻皆已结束了手中的农活,他们将锄头依靠在肩头,一起望着那个在一片五亩之田上劳作了整整一天的年青人。 那个年青人正是刘恒,他身穿一袭粗布麻衣,今天一大早便来到了这里,他先是给这片田地除了草,而后又在老农的指导下翻土整地,做播种前的各项准备。四周耕作的农人们都看到,这个年青后生已经在这片地里忙活了整整一天了。 几个农人扛着锄头,手中抱着水罐走上前来说道:“后生,看你在这忙了一整天了,连口水也没喝,先喝口水再干吧。” 刘恒闻听此言,才将手中的锄头放下,伸出手臂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看向农人说道:“多谢这位大哥了。”说罢,刘恒从农人的手中接过水罐,仰起头咕嘟嘟的大口饮起来,他实在是太口渴了。 待刘恒饮饱之后,将手中陶罐交还给那个农人,用袖子擦了擦嘴笑道:“农者真是这天下最苦最累的人啊。” 农人们闻听此言,皆仰头笑了起来,其中一名老农说道:“看你这后生,不像是常下地干活的吧?你是哪个里的?” 刘恒闻言,指了指南边说道:“城南,我家在城南住。幼时也跟着父亲下地劳作,后来家中生计都是靠大哥来照应,我心里过意不去,想要帮家里分担些农活。” 老农抬头看了看天色,晚霞正在逐渐消退于天边,他口中说道:“后生,这天马上就要黑了,你这田里还剩一半没有翻,我们今天的活都干完了,就帮帮你一起翻土整地吧。” 刘恒闻听此言,忙笑着说道:“如此,那真麻烦诸位了。” 老农闻言,大笑起来:“你这后生一点庄稼汉的样子都没有,倒像是个饱读诗书的先生。我等农人之间,互相帮助,理所应当,没有这么多虚礼。” 又一农人开口笑道:“我等皆是穷苦之人,这春耕不肯忙,秋后脸饿黄,虽说忙了也免不得要挨饿,可要是不趁着春耕好好料理田地,那可就真的要饿死啦。” 老农转身看向身后的几个农人道:“咱们帮这位小兄弟把剩下的田翻顺整好!”说罢,老农和农人们举起手中的锄头便下至刘恒的田地之间,翻土整地,口中高声唱道: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凿井而饮,耕田而食。 邪许![yénbsp;hǔ]邪许![yénbsp;hǔ] 帝力于我何有哉! 歌声浑厚淳朴,歌词朴实大气,果然是农人之风!刘恒挥起锄头和农人们一起在黄昏之下劳作于田野之间。 就在刘恒和农人们一起劳作之时,只听耳边传来一声:“陛下!好消息!天大的喜讯啊!”刘恒闻听此言,忙抬头看去,只见薄昭手举一张竹简领着几十名官员向这边走来。农谣歌声戛然而止,农人们眼见这么多身着绸缎的大官向这边而来,只听他们的口中分明叫着陛下,陛下,他们忙把目光投向刘恒。 薄昭等人快步走来,一起在田野间跪下说道:“启奏陛下,长沙国来报,南越赵佗撤军了!” 此言一出,刘恒不由眼前一亮,他忙将手中锄头放下,快步走至薄昭面前,将那张竹简接过来“哗”的一声展开看去,他那沾满泥垢的手在微微颤抖,他那带着春泥黝黑的脸上终显露出了笑容。 战报合上,刘恒抬头望着天空中灿烂的晚霞,笑了。 “我等不知是皇帝陛下微服到此,草民等皆死罪也!” 刘恒闻听此言,忙转身看去,只见那几个农人正跪伏在地上不断的说道:“贱民等死罪,死罪!”刘恒见状,慌忙上前将那几名农人扶起说道:“农乃国之本也,你们皆是我汉国的柱石,怎能自称贱民?我今日该谢谢你们,多谢你们帮我料理这片薄田啊。” 农人们依旧是诚惶诚恐,刘恒开口叫道:“贾谊!” 贾谊忙迈步从官员们的最后面走了出来,刘恒看向他说道:“今日朕耕作了一天,终体会到了卿论积贮疏中的所言所论啊。”刘恒转头看向身后的农人们道:“朕今日不过是料理了这五亩薄田,便需要这几位大哥的帮忙才能完成今日的耕种。”刘恒看向面前的官员们道:“可这天下比朕辛苦的农人们还多得多啊,他们干着天下最苦最累的活,可依旧穷困不堪,这民不富,国不强啊众卿。” “朕意已决。”刘恒看向众臣说道:“税收虽是国家财政收入之大项,可若是因为交税而逼的百姓们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实乃与强国初衷背道相驰。商贾多利,却因流动自如而经常逃税漏税,农人们甘心守在自己的田边,反而要交那么多的苛捐杂税,这世间岂有这样的道理?” “相国。”刘恒看向周勃说道:“朕想,自此之后,各郡各府当加强户籍管理,对于那些经常四处流动的商人们也当加强监管,尤其是那些富商大户,决不能让他们只顾中饱自己的私囊,而忘了给国家交上该交的税赋。” 周勃闻言,忙拱手说道:“老臣明白,回长安之后臣立刻责令吏员们着手办理此事。” 刘恒微微点了点头,转身看向农人们道:“你们为国家交粮纳税,却还生活的如此清贫,这是我的过失啊。” 农人们慌忙欲再次下拜,刘恒忙伸手扶住说道:“待我回宫之后,便颁下诏书,汉国原先所行十五税一之制再减去一倍,改行三十税一!” 原先十五税一之制已然很轻了,农人们听闻要再降低田税,改行三十税一,不由心中一阵酸楚,脸上除了激动的热泪之外还有那无法抑制的真挚笑容! “除了这地里的田税,我知道,你们还要承担算赋,口钱,更赋,户赋.......”刘恒看向农人们道:“我深知你们被这些苛捐杂税所累,自今日起,这些苛捐杂税皆三去其二!只要你们富裕了,国家又怎会不强呢?” 此言一出,农人们激动的心情再也无法抑制住了,他们皆高举农具喊道:“汉国万岁!陛下万岁!” 刘恒再次转身看向官员们笑道:“朕的耕种技艺实在不怎么娴熟,以至一天下去这片薄田的农活还是没有干完,既然众卿都来了,那咱们君臣就一起下地把这剩下活给干完吧!” 朝臣们闻听此言,忙拱手说道:“诺!”(未完待续) 第14章 他乡遇故亲 农人们见状,慌忙上前看向刘恒说道:“陛下,这点农活就不必再麻烦各位大人们了,我们几个就能在天黑之前干好。”说罢,为首的老农转头看向农人们道:“邪许邪许!下地!” “慢!”刘恒忙上前看向农人们道:“你们今日已忙了整整一天了,该好好歇歇了,就让我们这些久居庙堂之高的肉食者们来干吧。”刘恒看向为首的老农笑道:“稍时我等耕作之时有甚错误之处,还要请老伯帮忙指正啊。” 此言一出,周勃大笑了起来:“陛下,老臣现在是朝中的丞相,这三十年前老臣可也是个庄稼汉啊!这下田耕地的事,老臣是手到擒来,再熟悉不过了!” 灌婴听罢,也迈步上前摸了摸花白的胡须笑道:“多少年不扛这把锄头了,三十年来每天光想着金戈铁马,战阵厮杀,这耕地的事还真有点忘了。” 众人闻听二人此言,皆是仰头大笑起来。刘恒也不由大声笑了起来,他将袖子捋至小臂,看向众人说道:“这春耕不肯忙,秋后脸饿黄。为了日后你我君臣的脸不会被饿黄,趁着这抹晚霞还未消退,咱们一起将这最后的农活收个尾吧。” “诺!”众官员齐齐高应了一声诺后,皆将外袍脱下,将两袖捋起,拿起农具便与刘恒一起下了田地。农人们本要上前帮忙,可刘恒却一再让他们只管在一旁休息便可。面对如此亲民的君王,自始皇帝一统六国至今,谁人见过?但见黄昏之下,田地之上,刘恒与朝臣们欢声笑语在田中耕种。刘恒抬起头看向一旁坐着的老农说道:“老伯啊,你起个头,就唱刚刚你们所唱的那首农谣吧!” 老农闻言,忙站起身,一口粗犷朴实的秦腔竟是那样的地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一时,灿黄的天地之间,长安郊外的田野之上,一首首粗犷朴实的秦地农谣在不停地回荡着: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凿井而饮,耕田而食。 邪许!邪许! 帝力于我何有哉! 众臣和刘恒一边高唱农谣,一边一起在田中忙碌着,待翻土整地皆已完成之后,日头也已西沉。农人们上前欲请皇帝与各位大人到家中用饭,刘恒笑着说道:“这刚刚度过了寒冬,我知道,你们家中的存粮只怕已经剩的不多了吧?我和各位大人还是不要打扰你们,我们这就回宫去了。” 农人们哪里肯放,老农走上前来不断的挽留,刘恒推辞之后,老农开口说道:“陛下,您将税收减到了三十税一,又减免了那么多的苛捐杂税,税赋降的这么轻,陛下身为天子,吃穿用度岂不是要大受委屈?” 刘恒听罢,笑着说道:“老伯,这话你就说错了,我从小就被高祖皇帝派到了北方边疆去驻守,如今我得以在京师居住,这和从前的吃穿用度相比已经很好了。” 老农叹了口气说道:“陛下放心,别的里老汉管不着,但是我们里若是今年粮食打的多,一定还按从前的粮税向陛下交纳。” “不不不。”刘恒看向老农说道:“我的意思,老伯理解错了。”刘恒看着农人们继续说道:“农是国家之本,而你们都是汉国的定国柱石。朕想看到的,不是国库的存粮能垒的多么高,而是你们每一个普通百姓家都能存满自己的私粮。”刘恒抬头仰望着夜空,长叹了一口气道:“若是天下百姓人人的家中都能有足够的余粮,国家自然就强盛起来了......” 刘恒与农人们拱手告辞之后,带领着官员们迈步走回了长安。今日刘恒干了一天的农活,虽是满身的疲惫,但他的心中却是这些年来少有的欣喜。第一件令他高兴的事,是棘手的南越争端终得以和平解决,南越只要能够安分下来,汉国的南部全境便自此再无刀兵之祸了。第二件则是他按照贾谊的谏言,进一步推行重农抑商,加强对商人的监管等一系列引起背本趋末之风的问题。最令他感到欣慰的是当他宣布减免税收之时,百姓们对他的态度,只要民心在自己这边,就算天塌下来也不足为惧了。 刘恒刚刚迈入寝宫,一眼便看到了窦漪房正坐在塌前看什么东西,刘恒笑着说道:“漪房,南越战事已平息了,朕终于可以全心应对匈奴,而不用担心腹背受敌了。” 窦漪房用手擦了擦眼角才转过头来笑道:“臣妾恭贺陛下了。”刘恒分明注意到了窦漪房脸上挂着两行泪痕,他忙走到她的面前问道:“你怎么哭了?” 窦漪房这才开口说道:“陛下,你还记得当年在渐台沧池之时,臣妾曾对陛下说起过,臣妾的父母早亡,但家中还有长兄与一个弟弟。” 刘恒听罢,缓缓点了点头道:“朕记得,你的那个弟弟名叫少君,你当年被选入宫中之后,你们姐弟二人便再没见过面。后来你家中长兄报信过来,少君被人拐卖而走,自此之后,便再无音信。” 窦漪房点了点头:“弟弟走失,这一晃五六年过去了,每每想到曾经的事情,心中就不免疼痛万分。”说着,她将手中的竹简递给刘恒说道:“陛下请看,这是宗正府今天呈上来的,说是有一个十六岁的男子,名叫少君,他自称是臣妾当年失散的弟弟。” 刘恒听罢,心下一疑,忙将竹简接过来展开看去,一边看一边说道:“天下竟有如此巧合的事?”待他看过之后,他转头看向窦漪房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窦少君到底是真是假还不好说。这样吧,明日一早,待朕问过母后之后,再决定召见与否。” 次日天明,刘恒一直将窦漪房昨晚对自己所说的事记挂在心,故而天刚发亮,他便起来梳洗过后,迈步走向自己母亲薄太后的宫中。薄太后年纪越来越大,睡眠也越发不如以前那样安稳,以至每次天刚破晓,她便早早的起来了。刘恒虽已是帝王,可见了母亲仍是行跪拜大礼,薄太后看到儿子起的这么早,双眼还有些红肿,不由心疼道:“恒儿,娘昨天听说你下地去忙了整整一天,到了晚上回宫没吃上几口饭便去睡了,这历朝历代哪个君王像你这个样子。娘听说,像贾谊那些儒生们整日在你耳边说什么国弱民穷,亡国之危。可依娘看来,这汉国虽然不富,却也是地大物博,你还这么年轻,如此操劳国事,可别把身子给累垮了啊。” 刘恒闻听此言,忙笑着说道:“父亲高皇帝将这份基业交至孩儿手中,孩儿着实不敢有丝毫懈怠。孩儿的身体孩儿自己心中有数,娘就不必挂念了。”刘恒说着,站起身走至薄太后的面前说道:“娘,启儿最近如何了?” 薄太后看向刘恒叹了口气道:“你还记得你这个儿子啊?你罚他为那个吴太子守孝半年,他才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啊,你就把他一个人丢到长陵去,你也放得下心?” 刘恒闻言,沉下头道:“自己的骨肉自己怎会放下心啊。可是他小小年纪,行事就如此冲动鲁莽,一时失手便杀了那刘濞的儿子,就算是不为吴王,我也要借此惩罚让他明白,为人做事要谨言慎行,他的这份戾气若不除去,日后必会闯出更大的祸来。”刘恒抬头看向薄太后道:“娘,这谨言慎行可是您当年教给孩儿的啊,怎么到了自己的孙儿这,就心疼了呢?” 薄太后闻听此言,苦笑了一番说道:“你们身上流淌的都是高皇帝的鲜血,要说这启儿和你那真是一对父子,当年你比他闯的祸还多呢。” 刘恒闻听此言,不由笑了起来。薄太后接着说道:“刘濞这个人,决不是个省油的灯,启儿和他自那以后便结下了杀子之仇,他是绝不肯善罢甘休的。” 刘恒听罢此言,眉头慢慢锁在了一起,口中说道:“这一点孩儿如何不知?所以孩儿才要重用像贾谊那样锐意改革的青年才俊,早晚有一天,这藩王骄横,尾大不掉的局面会得以彻底的解决。” “恒儿你既然有心强国。”薄太后看向刘恒说道:“那娘支持你。这政治权谋娘不懂,可娘要告诉你一句话,藩王们和你都是同姓血脉,刘氏宗亲,说到底还是一家人,万万不可急火攻之,娘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自家残杀。” 刘恒点头说道:“孩儿明白。” 薄太后看向刘恒说道:“启儿已在长陵守了一个多月了,再过几天可是他的生辰之日,前天武儿和嫖儿跑到我这里哭诉,求着我带他们去趟长陵,这三个孩子之间情谊深厚啊。你这个当父亲还是带着武儿,嫖儿一起去看一看他吧。” 刘恒缓缓点了点头后,从袖中取出一张竹简交于薄太后道:“娘,孩儿一大早过来是要和娘说这件事的。” “什么事?”薄太后伸手接过竹简,展开看去,待她看罢之后,脸上是同样的惊讶:“漪房的弟弟?天下会有这么巧的事么?” 刘恒将竹简拿回说道:“孩儿见此奏报也是十分惊讶,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窦少君一直是音讯全无,怎么这个时候突然冒出来了?” 薄太后沉思片刻开口说道:“恒儿,漪房常常因想起他这个弟弟而伤心落泪,依娘来看,不管这个窦少君是真是假,你都该和漪房一起召见他入宫,这是真是假,漪房见了便知。” 刘恒闻听此言,立刻传诏至宗正府中,宣这个年青人长乐宫椒房殿见驾。薄太后和刘恒二人坐在殿上,窦漪房与薄昭分别坐于左右。随着内侍一声传唤,只见一名布衣青年迈步走了进来,那青年是第一次走进皇城,行为举止显得极为紧张不安,他还未走到近前便“扑”的一声跪倒在地,口中说道:“观津窦氏,清河郡布衣窦少君,叩见陛下。”果然是一口浓厚的燕地官话。 刘恒向下面坐着的窦漪房使了个眼色,窦漪房点头会意之后,抬眼仔细打量着面前跪着的这个年青人,她当年离家入宫之时弟弟才只有十岁,那时的弟弟最受家中宠爱,从未干过什么重活,以致肤色白皙,眉清目秀,可眼前这个人,却是面色黝黑,骨瘦如柴,这让窦漪房实在无法和自己印象中的弟弟联系在一起。 窦漪房沉吟良久,才开口问了第一句:“你说自己是本宫的弟弟,有何为据呢?” 那青年闻听皇后发问,忙低着头说道:“小人的姐姐是六年前征选秀女之时入的宫,小人的姐姐就叫漪房,皇后娘娘又祖籍观津,来自清河,这和小人的家乡也是一模一样,故而小人才斗胆上书前来。” 窦漪房忙接着问道:“你家中还有何人?” 那青年忙低头回道:“家中还有个务农的哥哥名叫窦长君。” “你还记得你姐姐入宫之前曾对你说了什么?” 那青年忙低头说道:“姐姐当年入宫,临行之前,生离死别,沐发乞饭,叮嘱我说日后在家中要多帮大哥一起分担家中活计,不要牵挂于她。” 这青年所说的竟和当年的情形那般吻合,窦漪房忙站起身快步走至那青年面前,伸出右手一摸他的后脖颈处,不由开口问道:“你这后脖颈处的伤疤是如何而来?” 那青年更是不敢抬头,口中说道:“这是四岁那年,姐姐带我到后山采桑,不慎从树上跌落下来,姐姐和我的后脖颈上皆留下了这道伤疤。” 此言一出,上座的刘恒不由点了点头,看向薄太后低声说道:“果真如此啊。” 心中的酸楚再一次泛起,窦漪房看向跪伏的青年道:“你可抬起头来,看看本宫是不是你的姐姐。” 那青年哪里敢抬头,只是低着头不住的说道:“小人不敢。”(未完待续) 第15章 刘襄之死 上座的刘恒忙开口说道:“朕恕你无罪。” 闻听此言,那青年才敢慢慢将头抬起看向窦漪房,虽然已过了六年之久,然窦漪房在宫中从未受过什么委屈,也没干过什么重活,身材相貌都和六年前相比并未有什么差别,那青年的泪水立刻涌上了眼眶,他开口高声喊道:“姐姐!我正是少君啊!” 窦漪房闻听此言,眼泪也是再也抑制不住,她忙将少君扶了起来。上座的刘恒忙站起身看向殿外的内侍说道:“快搬一张坐席来!” 姐弟二人分散六年终得再次相遇,苦涩酸楚自不必说,待窦少君坐下之后,窦漪房开口问道:“少君,家中大哥当年传信到宫中说你被人贩拐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窦少君一边擦拭着眼泪一边说道:“那年我独自到后山去采桑,不知从哪冲出了两三名壮汉将我连拖带拽塞入车马之中,我本欲大声呼救,人贩便将我打昏在了车中。” “后来呢?” “后来......”窦少君擦拭过眼泪之后继续说道:“后来我就被卖到了深山中去烧炭,直到一天夜里,山泥倾泻,一下便死了上百名劳工,我这才趁着大乱逃了出来。后来几经周折逃到了河南宜阳,在一家大户的府中当雇工糊口度日。再后来,这家大户生意衰败,一家人离开河南到了长安,我也就跟着一起来了。到得长安之后,才听闻当今的皇后是观津窦氏一族,而且家乡还是清河郡,这才斗胆冒昧上书至宗正府。” 窦漪房听罢之后,低头垂泪,感慨不已,她看向弟弟问道:“兄弟可用饭了么?” 窦少君早已两天没有进食了,闻听此言,忙点了点头。刘恒见状,忙吩咐内侍道:“快进饭食给这个小兄弟吃。” 内侍听罢忙下去准备,不一会,三大碗关中特有的藿菜疙瘩汤,并两大盘肥羊炖被端了上来,虽不是山珍海味,可在窦少君看来,这已是天祚之食了,他将袖子捋起后,一双筷子使得格外娴熟,腾腾热气浮上,只不多时,三碗疙瘩汤与两盘肥羊炖皆已见底。 这个年青人吃饭的样子使刘恒看的很舒服,只见他将碗筷放下,打了个饱嗝之后,这才察觉自己方才行为举止有失礼仪,于是忙要跪下来,可却因吃得太饱,而无论如何都弯不下腰来了。 刘恒大笑起来,他忙挥手说道:“你饿了两天了,狼吞虎咽情理之中,快别跪拜了。”刘恒看向窦少君道:“少君啊,你是漪房的弟弟,论起来朕便是你的姐夫了,你年纪还这么小,今后可有什么打算啊?” 窦少君听罢,忙低头说道:“少君被贩卖至深山之时想的是如何活下去,来到长安后想的是如何找到姐姐,现在这两个心愿都达成了,少君再没什么奢求了,愿回到家乡与兄长一同安心务农。” 薄太后闻听此言,忙开口说道:“你们姐弟终得相见,怎能就此再次分别呢?” “母后所说在理。”刘恒看向窦少君道:“清河郡你就先不必回去了,就留在京城多陪陪你的姐姐吧,等过一段时间后,朕自会......”刘恒的话还未说完,只听下面坐着的薄昭便不停地咳嗽起来,似乎是有意在打断自己的话。 刘恒心下一疑,只见薄昭站起身快步走至自己面前低声说道:“陛下欲留窦少君于京城乎?” 刘恒并不明白舅舅的意思,闻听此言,便缓缓点了点头。薄昭忙低声说道:“周勃陈平灌婴等人是决不会同意的,陛下难道忘了外戚乱政的事了么?” 一语点醒刘恒,他忙看向下面坐着的那个身材消瘦,皮肤黝黑的窦少君,回想起诸吕乱政的事情来,不由打了个寒颤。 薄昭忙继续低声说道:“若是将这窦少君留下,这京中的外戚便成了薄,窦两家,那些老臣必然要将非议的矛头指向陛下。那些老臣本就对陛下重用贾谊而不满,陛下如今又要留下窦少君,此举必然又会在那些老臣的手中落下话柄,若是因此而耽误了变法大业,岂不是得不偿失?” 刘恒的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他明白了舅舅的话,可他身为人君,一言九鼎,话都已经说出了一半了,怎好轻易食言呢? 殿中的场面一时静的让人觉得倍感尴尬,窦漪房何等聪明,她明白了刘恒心中所顾虑的,于是她忙开口说道:“陛下,臣妾家中长兄一人操劳家务本就捉襟见肘,此番若是能让少君回乡,也可减轻家中的负担。” 刘恒沉吟片刻,抬起头看向窦少君道:“少君,你年纪还小,可读过诗书么?” “回陛下。”窦少君忙低头着头说道:“家中贫寒,未读过诗书,然少君小时,每每路过乡中私塾时,也曾听的过几句。” 刘恒开口问道:“你能背来么?” “容少君想一想。”窦少君仰起头沉思片刻,开口背道:“若使天下兼相爱,爱人若爱其身,犹有不孝者乎?视父兄与君若其身,恶施不孝?犹有不慈者乎?国与国不相攻,家与家不相乱,盗贼无有,君臣父子皆能孝慈,若此,则天下治。” “这是墨家经典啊。”刘恒听罢,缓缓点了点头道:“想来你们乡中教书的先生也必非凡人。”刘恒站起身看向窦少君道:“少君,朕若是将你送至太学去读书,你可愿意么?” 窦少君听罢,忙低头说道:“少君愿意!” “好!”刘恒迈步走至窦少君的面前说道:“到了太学之后,你不可借你姐姐的名号而作威作福,当认真攻读历代经史子集等书目,待你学成之后,朕自会根据你的能力给你个差事去做。” 农家子弟竟能一跃而至太学去读书,窦少君不由感慨涕泣,不住的低头说着谢恩。薄太后看向窦少君开口说道:“太学府里还有一个你姐姐的堂侄叫窦婴,你到了那里之后可与他为伴。” 刘恒背起双手,在殿中来回踱步,口中说道:“少君......少君......这个名字不够大气,朕给你取一个正名如何?” 窦少君听罢,忙低头说道:“那少君就多谢陛下了。” 刘恒沉思片刻,抬起头看向窦少君道:“朕给你取名叫广国如何?窦广国。” 窦漪房闻听此言,忙看向少君说道:“还不快谢陛下赐名。”窦广国忙低头说道:“广国谢陛下赐名!” 齐国,临淄。 临淄城楼之上,齐王刘襄裹着厚厚的棉衣坐在那里,他面色苍白,面容憔悴,完全不像是一个三十岁的男子该有的样子。更让人无法想象这个干瘦的老头,竟就是两年前统帅诸侯联军气势汹汹压向长安的那个英姿勃发的联军盟主刘襄。 从齐国领土中割出城阳,济北二国的诏令下达到临淄之后,刘襄便怒火攻心,病情加重,每日都在吐血,幸而太医诊治及时,才暂时拉回了齐王的性命。自那以后,刘襄再无心神管理齐国政务,每日便让内侍们抬自己到城楼上,呆呆的凝望着西方,因为西方是他魂牵梦绕的长安方向啊。 和煦的春风在病入膏肓的齐王身上便成了刺骨的寒风,故而他必须要裹着厚厚的棉袍,可就是这样,他的身躯却仍在微微的颤抖着。刘兴居得知家兄病重的消息后,也忙从济北赶过来,终日陪伴在刘襄的身边。 刘襄眼神空洞,就这样呆望着西方,每每一望,便是整整一天。 刘兴居叹了口气,迈步上前小声说道:“大哥,该回宫了,该进药了。” 刘襄张着嘴巴,良久,喉咙中才发出了沉闷且沙哑的声音:“你二哥怎么还没回来?” 刘兴居低声说道:“二哥在京中得知这道诏令后一时急火攻心,病倒了......故而车驾走的慢。”刘兴居抬头向西方望了望说道:“今天二哥是不会来了。” 刘襄似乎没有听到,或许是没有听清,他没有回复弟弟的话,而是用那一双空洞的双眼继续呆呆的望着西方。 刘兴居俯下身来在刘襄的耳边说道:“大哥,风凉,回宫吧。”待他说完之后,他才听到刘襄的喉咙中分明在不断念着一个人的名字,声音很沉,很闷,很沙哑,他又凑近了一些才听清楚,刘襄的口中在不断的念着:“刘恒......刘恒......刘恒......” 刘兴居长长的叹了口气,大哥在诸吕过程中出了那么大的力,最后不但没有丝毫的封赏,就连自己的封国也被一分为三,刘恒啊刘恒,你未免做的欺人太甚了。 刘襄的眼前似乎又重现出了当年十二万诸侯兵马汇集于此,他身着甲胄,腰挎长剑,大步登台盟誓,与各国将军歃血为盟的场景,耳边似乎又响起那一声声的金鼓号角,战马嘶鸣,还有军士们那山呼一般的:“齐王万岁!齐王万岁!” 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当刘兴居准备再次劝说哥哥早些回宫时,他才看到哥哥的眼睛还在直直的看着西方长安的方向,可是鼻息脉搏却皆已停止了。 公元前179年,精心谋划却终无缘于帝位的刘襄在临淄病逝,享年二十八岁。 齐哀王刘襄的陵墓前,城阳王刘章,济北王刘兴居,还有新继位的齐王刘则三人,身着白衣跪伏于此,一同祭奠刘襄。 刘兴居手捧一把宝剑说道:“大哥啊,当年你为盟主,亲率诸侯联军之时是何等英武啊,可恨那刘恒奸诈,窃取了帝位,已至大哥含恨而终。这把宝剑是大哥为盟主时所带佩剑,大哥就将其一并带走吧。”刘兴居说罢,将那把宝剑放在刘襄的陵墓前。 刘则跪在那里,一边抽泣着一边说道:“父王才只有二十八岁啊,英年而逝,这一切罪责都该那刘恒承担!当年若非父王在国家危难之时振臂一呼,号召天下藩王共讨诸吕,他刘恒能当上皇帝?这刚当上皇帝,他便忘恩负义,开始对昔日共同讨贼的藩王们下手,刚刚继位,便将齐国一分为三,日后岂不是还要将齐国一分为六,一分为十?这分明是在蚕食齐国,来巩固他自己的皇位!” “贤侄说的对。”刘兴居狠狠地说道:“血债血偿,血债血偿!” “三弟......”刘章捂着心口咳嗽了几声后,开口说道:“你想干什么?你可......你可万不要做什么忤逆之事啊。” “二哥!”刘兴居看着刘章一脸的病容说道:“大哥已然病逝了,你如今也是身染病症,这一切都是谁人所为?还不是那刘恒!他表面上仁义贤德,背地里却是一肚子的阴谋诡计!今日他气死了大哥,将齐国一分为三,就是一个开始。藩王们如今日益坐大,他刘恒早就不满了,他以前也是藩王,对付咱们这些人,他是知己知彼,早晚我等必成他砧板上的鱼肉!” 刘章闭上双眼:“你想干什么?” 刘兴居望着面前大哥的陵墓,狠狠地说道:“反了他。” “你拿什么反?”刘章闭着眼睛,眉头紧紧拧成了一团:“就拿你那个济北国?还是要拉着二哥我的城阳国,和你刘则侄儿的齐国一起陪着你去走这条不归路?” “二哥你什么意思?”刘兴居看向刘章说道:“你原来可不是这样,你当年在吕后和外戚们的面前都敢一剑杀了那个吕嘉,你现在怎么......” “这都是年少无知才干的事。”刘章慢慢睁开双眼说道:“一再提起这些陈年旧事,有什么意思?” 刘兴居站起身道:“二哥,什么叫陈年旧事?你今年才二十一岁啊!” 刘章只是低沉着头不说话,刘兴居注意到,二哥的眼眶中已溢出了泪水。 齐王刘则沉吟片刻,开口说道:“二叔,三叔,你们不必争吵了。”他站起身看向刘兴居道:“刘恒要对藩王们下手,这已是必然的事,就算不反,我们也该早做一些谋划。”(未完待续) 第16章 兴居复仇 刘兴居点头说道:“还是贤侄所说在理。”他看向刘章说道:“二哥,依我看,可先派出密使,兵分两路,第一路先去探一探那些藩王们的口风,尤其是吴王,他的儿子被刘恒的儿子打死了,我不相信他能这么轻易就咽下这口气。至于这第二路密使么,我想争取一下北方的匈奴人......” “三弟!”还不待刘兴居将话说完,刘章便一声呵斥,这一声呵斥发力过猛,呛的刘章连连咳嗽起来,他一边咳嗽一边站起身看向刘兴居道:“三弟,刘恒也好,刘濞也罢,说到底咱们都姓刘,都是一家人,这事也是咱们自家的事,自家事你去找匈奴人来插手?你这就是卖国!” “二哥。”刘兴居看向刘章说道:“当今天下的藩王们哪个不是老奸巨猾?和他们并肩作战,说句实话,三弟我还真信不过,到时他们必然一个个只会盘算自己的利益,声势虽大,却是时刻都会分崩离析。而匈奴人则不同,他们教化未开,比起藩王们,三弟倒真是更相信他们。” “藩王们再猾,毕竟还是自家人。”刘章心中很激动,可是病体缠身又致使他不能大声说话,故而他的双眼此刻布满了血丝,他看向刘兴居接着说道:“你若是把匈奴招来,到时他们若是赖着不走,你们谁能奈何的了他们?你难道,真的要把高祖皇帝的基业毁于一旦么!” “二哥啊二哥。”刘兴居忙道:“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瞻前顾后,如此畏首畏尾了?” 刘章正要开口,刘则忙道:“二位叔叔不必争吵,此事重大,不必非要在父王的陵墓前争个结果,可放到日后再议。” “刘则侄儿。”刘章一指哥哥的陵墓看向刘则说道:“你若是想跟着你三叔胡作非为,你父亲九泉之下有知,必然不会饶过你这个不孝之子!” 刘则忙开口说道:“二叔这是说的哪里话?” 刘章看向刘兴居道:“三弟,你密结那些藩王们,这二哥不管,也管不着,可是你若敢和匈奴人相勾结,我刘章就没有你这个兄弟!” “二哥......”还不待刘兴居将话说完,刘章便一转身迈步而去。陵墓之前只剩下刘兴居与刘则两人。 望着刘章远去的身影,刘兴居的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 刘则抬头看向刘兴居道:“三叔,什么派遣密使?” 望着刘章远去的身影,良久,刘兴居开口说道:“立刻。” 吴国,姑苏王城。 刘濞刚刚下朝,便让一名内侍引领着自己迈步向王宫后殿而去,穿过几座殿宇之后,内侍在一间偏室前停住。 刘濞开口问道:“济北国的使臣在里面么?” 内侍忙点了点头,刘濞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四周无人之后,便看向那名内侍道:“你在外面守着,任何人不许擅自进来。” “诺。”内侍忙轻声答应了一声。 刘濞迈步向那间偏室走去。 偏室中那名刘兴居派来的密使已在这里等候了好几个时辰了,眼见吴王迟迟不召见自己,他不由心下有些担心起来,他甚至担心刘濞会带兵丁前来将自己解送京师去请赏,心中顾虑重重,使得他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茶叶冲了多次,已然没有什么味道了,刘濞依然没有召见自己。 就在这位济北密使顾虑重重,如坐针毡之时,只听耳边传来吴王爽朗的笑声:“特使自济北远道而来,寡人招待不周,还请特使见谅啊。” 济北特使闻言,忙站起身朝迈步走进来的吴王一拱手道:“济北王特使,参见吴王。” 刘濞忙向特使做了个请的手势,待二人落座后,刘濞转头看向殿外说道:“来啊,快呈上等的茶叶来。” “不不,吴王不必如此客气。”特使忙摆了摆手笑道:“实不相瞒,臣已在此等候大王数个时辰了,这茶水实在是喝的饱了。” 刘濞闻言,大笑起来说道:“怠慢了特使,是寡人之过啊,近来国事实在繁忙,否则怎会让特使在此久侯呢。” 特使闻听此言,笑了笑说道:“大王开山铢钱,下海煮盐,将这吴国治理的灿灿生辉,大王的治国手段果然高超啊。” 刘濞听罢,心中虽是不悦,但脸上仍是勉强笑了笑道:“我刘濞得以在此铸钱煮盐还不是全托当今天子的信任?若是天子不放心我刘濞,只怕早就下一道诏书将钱盐之权收归中央啦。” 特使听罢,笑道:“倘若真有这么一天,这么一大摊的生意,日进斗金的,只怕大王还不愿意就此丢手哩。” “哈哈哈......”刘濞抚了抚胡须说道:“特使说的哪里话?我刘濞身为人臣,莫说这一摊生意,就算天子想要寡人的脑袋,寡人也要将其亲手捧送至长安,这才是人臣之道嘛。” 特使笑道:“大王说笑了。” 刘濞也笑道:“特使不也是在说笑么?” 好老道的吴王啊,言谈举止竟是滴水不漏,特使心下如此想,口中继续说道:“臣自济北而来,途经长安,想起大王之子夭折于此,心下感伤不已,故而特到长陵祭奠了一番吴太子。” “哦?”刘濞听罢,看向使者说道:“特使重任在身,尚到长陵去祭奠犬子,寡人待犬子谢过特使了。” 特使开口正要继续说话,刘濞一语打断道:“特使啊,济北王此次派你前来到底是所为何事?请特使长话短说,寡人还有要务未办呢。” 眼见刘濞如此态度,特使沉思片刻,开口说道:“我家大人此番并未有什么特殊之事,大王只是派臣来问候吴王的身体是否康健,顺便说一些藩王与藩王之间的事。” 说了这么多,终于进入正题了,刘濞心中暗自振作精神,口中问道:“何事?” 特使开口继续说道:“齐国被一分为三之事,吴王想必早已知晓了。吴王可知,这分化齐国的主意是何人所出么?” 刘濞摇了摇头道:“寡人不知。” 特使微微一笑,开口说出了两个字:“贾谊。” “贾谊......”刘濞的心中当然知道他是谁,甚至于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名字,但他的口中却说道:“贾谊是谁?寡人怎么没有听说过他。” “大王当真不记得了?”特使看向刘濞说道:“贾谊便是当初在未央宫大殿之上论述杀人本质不同的那个年青博士啊。” 刘濞听罢,恍然大悟:“噢......原来是他啊。” “大王不知么?”特使继续说道:“此人的政见颇受陛下的喜爱,现在这个贾谊已被提拔为太中大夫了,二十一岁的太中大夫,自汉国开国至今,谁人见过?” 刘濞沉下头笑了笑道:“青年才俊,陛下自然要重用。” 特使叹了口气说道:“可就是这个贾谊啊,像吴王与齐王这些藩王们,谁个招惹他了?他却偏偏视大王这种藩王为眼中钉,肉中刺,非要拔之而后快不可。将齐国一分为三,这计策何等毒辣啊,齐王便是为此事不平,才愤懑而死的啊。” 刘濞看向特使说道:“你说的这些,和寡人有什么关系?” “吴国乃天下除齐国之外最富庶之地,难道吴王的消息就果真如此不灵通么?” 刘濞双眼看向特使说道:“特使何意?请明言。” 特使看向刘濞说道:“齐国如今被一分为三,贾谊的蚕食之法已初见成效,年青人,建功心切啊,他已奏请陛下诏令各郡国皆采取推恩之制。” “推恩之制?”刘濞问道:“什么意思?” 特使继续说道:“意思便是说,从今以后,藩王有多少个儿子,崩逝之后便要将封国分为多少份。有两个儿子,便将封国一分为二,让这两个儿子分别掌管。有三个儿子,则将封国一分为三,以此类推。”特使冷笑了一声说道:“据臣所知,大王今年三十七岁,膝下便已有大大小小十几个儿子了吧?大王还觉得此事与大王无关么?” 刘濞的眉头紧紧拧成了一团,他看向特使说道:“此言当真?此制何时实行?” 特使微微笑了笑道:“贾谊只不过是提了个大纲而已,陛下还未应允,吴王紧张什么?” 闻听此言,刘濞才长松了一口气,他忙勉强一笑说道:“紧张?寡人并未紧张啊,此制陛下即便应允,寡人也自当行人臣之道,遵守而已。” 特使闻听此言,笑了笑说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啊。” 刘濞站起身向特使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寡人还有政务要办,今日便到此吧,请特使前往驿馆下榻,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特使也站起身向刘濞一拱手道:“吴王日理万机,那微臣就不多打扰了,告辞。”说罢,特使迈步走出了偏室。待特使走远了之后,刘濞细细回想着方才他所说的话,推恩之制,推恩之制...... “来人。”刘濞高喊了一声。 一名官员忙疾步而来,刘濞看向他说道:“立刻派人到京中去打探消息,但有风吹草动,立刻回报!” “诺!”那官员拱手应诺之后,转身快步退了出去。 刘濞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此刻他才发现自己身上的外袍都被汗水所浸湿了。 北方草原,单于王庭。 满头白发,威风不在的冒顿单于终于病倒了,他今年已经五十五岁了,身体情况一日比一日虚弱,这个一手带领匈奴部族崛起于草原之上的单于不由感叹,岁月如刀,自己真的已经老了。 自当初王子稽粥一举粉碎了醍醐破汉等人与匈奴老贵胄合谋兵变的事情之后,他在草原之上的威望大增,一时竟盖过了垂垂老矣的冒顿。 日益苍老的冒顿每日卧在病榻上听着帐外军士们山呼海啸一般的“稽粥殿下万岁!稽粥殿下万岁!”望着帐外骑在骏马之上,手持烈弓,神采奕奕的稽粥,他的样子真的像极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 望着自己的儿子在草原上已如此深得人心,冒顿开始也是欣慰的,儿子如此出色,自己即便撒手而起,草原的希望也可放心寄托在儿子的身上了。可时间久了,冒顿的心中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那种滋味憋在心头堵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帐外日复一日稽粥殿下万岁的呼喊声也越来越显得格外刺耳。 近日,躺在病榻上的冒顿总是在不断的回想着以前的事情,现在的稽粥像极了自己年轻时的样子,可自己年轻的时候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呢?吞并东胡,攻占河套,白登之围大破刘邦的精兵,以致堂堂大国不得不与自己和亲来求取短暂的安宁,这一系列的丰功伟绩,若是稽粥能在这些基业上更进一步,那草原民族便再不会被农耕文化所鄙夷了。可在这一系列的丰功伟业之前呢?自己都干了什么?这是冒顿永远无法回避的,他用鸣镝射杀了自己的妻子来检验骑军的战斗力,他在围猎的时候弑父杀兄,夺取了单于的大位,他大肆诛杀老单于的旧部,以此来巩固自己的统治,凡此种种,做这些事之前,之中,之后,冒顿的眼睛都是连眨一下都没有。 一个可怕的念头迅速涌上了冒顿的心头,自己垂垂老矣,终日卧在病榻上养病,大小政务皆放手交于稽粥去办,他会不会拥兵自重,而后贪婪之心骤起,杀掉自己,而后提前继位?儿子杀父亲,在世人眼中也许是无法想象的,可是在冒顿的眼中,在利益面前,这极有可能会发生,自己当年不就是这样做的么? 冒顿再也无法安心养病了,他强撑病体从榻上坐起来朝帐外喊道:“来人!来人!” 帐外兵士闻声,忙迈步入帐,跪下说道:“大单于有何吩咐?” 冒顿看向那名兵士道:“稽粥呢?今早怎么没听到外面山呼海啸一般的喊什么稽粥殿下万岁啊?” 那兵士忙回道:“回大单于的话,稽粥殿下今天一早便带领骑军出庭了。”(未完待续) 第17章 父子生隙 “出庭了?”冒顿心下一惊,他忙看向兵士说道:“他去哪了?” 兵士忙道:“在下不清楚。” 冒顿苍老的额头上不知为何渗出了滴滴的汗水来,他沉思片刻,猛地抬起头一指帐外说道:“快!去把王庭将军乌杜尔给我找来!快去!” 兵士忙转身快步出帐,不多时,便见王庭老将军乌杜尔大步走进帐中,他见冒顿竟从病榻上走了下来,正站在帐中来回踱步,不由大惊,慌忙走上前来:“大单于,您怎么不在榻上静心养病?”说着,乌杜尔便要上前扶冒顿回榻上。冒顿忙一摆手道:“再在病榻上躺一会,只怕外面变了天也不知道。” 乌杜尔并没听明白,他看向冒顿说道:“大单于何意?外面晴空万里,并未变天啊。” 冒顿看向乌杜尔道:“乌杜尔,你是个老牧人了,难道这暴风雪来之前都是平静的,你不知道么?” “暴风雪?”乌杜尔不知道今日的冒顿为什么感觉和往日不太一样。冒顿开口问道:“稽粥去哪了?” 乌杜尔忙道:“稽粥殿下今天一早便将骑军带至庭外操练去了。” “庭外操练?”冒顿的心中愈发疑惑起来:“庭内不够他操练的么?” 乌杜尔忙答道:“稽粥殿下觉得王庭外草原辽阔,更适合训练骑军。” 冒顿闻听此言,低头沉吟起来,口中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偌大的王庭还不够这头小狼施展拳脚的?” 乌杜尔领会到了冒顿的意思,他在冒顿还是王子时便跟随在冒顿身边任骑军护卫,一路跟随他走到了今天。自当初醍醐羊被刘敬刀劈于祭天台后,乌杜尔自然便成了冒顿身边为数不多的亲信。冒顿对这位老部下也是极为信任,故而才敢把王庭将军这一要职交在乌杜尔的手中。乌杜尔也果然没有辜负冒顿的信任,在职期间,对冒顿忠心耿耿,任劳任怨。几年前醍醐破汉与老贵胄们相约兵谏单于庭,还多亏了乌杜尔,王子稽粥才能一举将他们夺位的阴谋粉碎。 眼看冒顿心事重重,乌杜尔迈步上前说道:“大单于的家事,属下本不该多言,可属下还是想说句不当说的话。” 冒顿坐回榻上,抬头看向乌杜尔道:“老伙计啊,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当说的?你大可直言,但说无妨。” 乌杜尔低头沉吟片刻,开口说道:“大单于已病了将近半年的时间了,这半年间草原上的内务,军务,大单于都交给稽粥殿下去掌管。稽粥殿下的权势大了,难免就会有一些风言风语,这都是别有用心者所为,大单于不要轻易相信啊。” 冒顿低沉着头道:“这说到底,他是我自己的儿子,我又怎会疑心他......我只是怕这头小狼太想长大了,等不及老狼死便要当头狼。”冒顿抬起头,眼神之中充满了怀疑,他看向乌杜尔道:“你觉得稽粥他会么?”还不待乌杜尔说话,冒顿又呆呆的望着帐外,口中说道:“他像我,练兵之法,心中抱负,为人处世,都像我,可我年轻的时候干的事,他会不会......” “大单于。”乌杜尔忙开口说道:“诬陷,这必然是诬陷!这些谗言都是谁进的?是不是那个谷蠡王挛鞮木?”乌杜尔转身迈步出帐,再次确认帐外无人后,又忙迈步走至冒顿的面前低声说道:“大单于,那挛鞮木的父亲当年伙同醍醐破汉一同作乱,在这王庭之外被稽粥殿下以鸣镝当场射杀。这挛鞮木继承了他父亲的爵位之后早就对稽粥殿下怀恨在心,他屡次向大单于进言,就是想离间大单于父子二人,到时父子相攻,他好从中牟利。” 冒顿还什么都没有说呢,乌杜尔却是如此心急的在自己面前为稽粥辩驳,这让冒顿不由心中更多了一丝疑虑。冒顿抬头看着乌杜尔,那眼神之中分明带着一丝杀气,乌杜尔慌忙将头低了下去。 又是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了冒顿的心尖,他早听闻稽粥四处结交草原贵胄,威望极高,难道自己最亲信的王庭将军乌杜尔也成了稽粥**的人了么? 大帐之中突然静了下来,冒顿紧锁着眉头盯着面前站立的乌杜尔,乌杜尔自知方才失言,只好将头深深的低垂了下去。就在此时,只见一名军士迈步走进大帐跪下禀道:“报告大单于,谷蠡王挛鞮木求见。” “大单于......”乌杜尔正要开口,冒顿一伸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后,看向那名军士道:“唤他进来。” “是!”军士退出去后,冒顿看向乌杜尔道:“乌杜尔,你先回避一下吧。”乌杜尔还想说什么,可他已看出来了,如今冒顿的病越来越重,心中也是越来越多疑了,此时他若再多说几句,非但无法替稽粥辩白,反而会增加冒顿的怀疑,会让冒顿觉得稽粥已将他架空了。因此,乌杜尔只好低声答了句“是”后,迈步向帐外走去,只好撞见掀帐入内的挛鞮木,二人对视了一眼后,乌杜尔大步走出了王帐。 挛鞮木看向冒顿说道:“大单于,您的病可见好了么?” “还是老样子。”冒顿看向挛鞮木道:“坐吧。” 挛鞮木走至冒顿面前低声说道:“大单于,属下有重大消息要亲禀大单于。” “哦?什么重大消息?”冒顿向挛鞮木一招手,示意他可近前来说。挛鞮木忙走近冒顿低声说道:“前日夜间,我谷蠡部抓获了一支汉朝商队,商队头领向我亮明了身份,原来他们不是普通商人,而是汉国济北王刘兴居派来的密使,是有要事要和我们匈奴商量的。” “济北王刘兴居......”冒顿并没有听说过这个汉藩王的名号,但此事与汉朝有关,还是一下勾起了冒顿的兴趣,他看向挛鞮木道:“这个刘兴居是什么人?他派密使前来想干什么?” 挛鞮木低声说道:“这个刘兴居就是死去齐王刘襄的弟弟。现在汉朝内部,皇帝和藩王之间的关系日益紧张,那个新天子刘恒将齐国的土地一分为三,刘襄气的是吐血而亡啊,这个刘兴居想为他的兄长报仇。” “又是内部不和?”冒顿冷笑了一声,抬起头说道:“当年刘邦还活着的时候,他大肆诛杀异姓藩王,那个代郡的陈豨,淮南的英布不都是因为不甘心就这样成了刘邦刀下待宰的羔羊而找我们合作,共同起事的么?”冒顿笑了笑接着说道:“还有那个燕王卢绾,胆小如鼠,吓得直接从燕国跑到了草原上。”冒顿轻叹了一口气道:“汉人啊,国土辽阔,人口众多,可就是喜欢内斗!” 挛鞮木也笑了笑道:“汉人们不就是这样?这外战急不得,内战拖不得,阴谋诡计,政治权谋,这一套他们再熟知不过了。” 冒顿看向挛鞮木道:“这个刘兴居又是想干什么?需要找我们帮忙?” 挛鞮木开口说道:“刘兴居欲联合不服刘恒统治的藩王们一同起事,也希望我匈奴出兵相助,待到事成之后,他愿将燕代两国划入匈奴版图。” “好大一块羊肉啊。”冒顿冷笑了一声,他已是年过半百的匈奴王了,半辈子的时间都在和汉朝打交道,面对汉人的这套说辞,他听的再明白不过了,他笑着说道:“将燕代两国划入匈奴境内?他刘兴居在汉廷贵胄中算老几?他说话管用么?不会又是先给我们画了张大饼来欺骗匈奴吧?” 挛鞮木笑了笑,看向冒顿道:“大单于,您不能这样想啊。在下听闻那刘恒登基以来,年轻气盛,意欲强国,到时这弱汉变成了强汉,大单于该是不希望看到吧?” 这句话冒顿觉得十分的耳熟,当年王信临终之时不就是这样劝谏自己的么。冒顿点了点头道:“匈奴需要的是弱汉,不是强汉,没错,你接着说。” 挛鞮木忙继续说道:“既然如此,在下以为,此番我匈奴当出兵相助。一来,匈奴一旦出兵,那些藩王们的胆气便会壮上三分,到时狼烟四起,那刘恒还有心思去强国么?不亡国便已属万幸了。二来,这刘恒刚刚继位,直到现在还没有送来公主与财物,此等气焰决不能长,匈奴该借此机会给这个年青的皇帝一个下马威,让他畏惧匈奴,不敢不纳贡。至于这三来么......”挛鞮木看向冒顿笑道:“若是这刘兴居不是个废物,真的将刘恒赶下了皇位,到时汉国的藩王们必然又会为争夺帝位而大打出手,自相残杀,到了那个时候,岂止是燕代两地划入匈奴境内,整个汉国也是唾手可得啊。” 一番话确有道理,冒顿不由缓缓点了点头。 “故而......”挛鞮木忙继续说道:“此番出兵与刘兴居联合,有百利而无一害,请大单于定夺。” “这确实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冒顿心中忽然有顾虑起来,他口中默默说道:“只可惜我的身体越发不如从前,否则我必然亲自领军再入汉地一游。” 挛鞮木低下头沉思片刻,抬起头道:“大单于,在下想举荐一人。” “谁?” “稽粥殿下。” “稽粥?”冒顿的眉头立刻紧紧锁在了一起,他看向挛鞮木道:“让他领兵?你是何意?” 挛鞮木忙道:“自大单于半年前将草原大小事务皆交于稽粥殿下后,草原之上便风言风语不断,有的人说稽粥殿下拥兵自重,有的人说稽粥殿下结交大小贵胄,培植自己的亲信,还有人说......”挛鞮木看到冒顿的脸色阴沉的极为难看,忙低下头道:“哎,这些流言所说实在难听,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还有人说......”冒顿脸色阴沉的吓人,然他的语气却仍是极为平淡:“说他欲架空本单于,而后弑父夺位。” 挛鞮木闻听此言,慌忙跪下不住的说道:“大单于恕罪,大单于恕罪啊,这些流言不知是从何处而起,确不是小人的意思啊。” “我也没说这是你的意思啊。”冒顿低头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挛鞮木道:“挛鞮木,你父亲当年可是死在了稽粥的箭下,如今这么多风言风语直指稽粥,你就不想说些什么?” “回大单于。”挛鞮木仍是不敢抬头:“我的父王当年是贪婪性起,和那个醍醐破汉一起做下了天理难容的勾当,被稽粥殿下射杀也是理所应当,我虽是他的儿子,却丝毫不为他叫屈,他谋逆作乱,本是该杀的。” “说的好啊。”冒顿的语气仍是那样的平淡和冰冷:“本单于希望你的心中的确是如此想。” 挛鞮木忙低垂着头道:“挛鞮木的性命都是大单于所给,在大单于面前,挛鞮木不敢有一句假话。” “你起来吧。”冒顿说了一声。 待挛鞮木站起身后,冒顿才回到了刚刚的话题:“你为何要举荐稽粥领兵?” “大单于,在下是这样想的。”挛鞮木镇定精神后,开口说道:“此番令稽粥殿下领兵出征,一来,可以此一看其对大单于到底是否忠心,他若早有歹心,此番独自领军,他必有所举动,大单于可先察觉,也可先发制人。这二来么,若是稽粥殿下对大单于确是忠心可鉴,那大单于何不就将此天大的功勋交给稽粥殿下去建,待稽粥殿下功成归来之后,风言风语自然断绝。” 冒顿听罢,沉思了一会,才缓缓点了点头道:“你说的确有道理,可待我斟酌之后,再行定夺。”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挛鞮木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取出一张竹简交于冒顿说道:“大单于,这是济北王刘兴居所发的书信,上面还有济北王的王印。” “好。”冒顿接过书信,看过之后点了点头道:“挛鞮木,此番你报信有功,从谷蠡部奔驰而来,一路上累坏了吧?你先下去休息吧。”(未完待续) 第18章 长陵定储君 挛鞮木答应一声,转身迈步走出王帐。待挛鞮木走了之后,帐中的冒顿手拿着那封书信不断的思索着,若是稽粥果有不臣之心,自己这个父亲该当如何?若是稽粥并未有二心,此番和汉家藩王联合之事又该如何?这些流言蜚语到底是从何而来?冒顿觉得脑袋疼的厉害,稽粥啊稽粥,为父这个单于之位早晚都是你的,你又何必急于这一时呢? 望着手中的书信,冒顿只觉得自己喉咙一阵剧疼,他忙捂着口鼻连连咳嗽起来,待他将手从口前拿开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心上沾染着一丝鲜血。 挛鞮木走出王帐后,嘴角扬起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长安城十里之外,长陵。 天色已近黄昏,刘启将长陵与安陵的太庙打扫过之后,便跪坐在高祖的牌位前发呆。转眼之间,自己被罚为吴太子守灵半年的期限已过了两个月,两个月的时间仍没有打磨掉小刘启心中的愤懑,直到现在,他依旧不理解自己的父皇为什么要将自己罚的这么重,自己是皇子,而那个刘贤不过只是个藩王的儿子,凭什么自己要为他守灵长达半年之久?自己失手杀了吴太子,可这明明都是那吴太子无礼在先。刘启不明白自己父皇的苦心,他只能每天面对着高皇帝的牌位默默说道:“皇爷爷,难道真的是孙儿错了么?” 今天是自己九岁的生日,可在这空荡的长陵之中,只有列祖列宗的灵牌静静地在供案前摆放着,并没有一个人可以听自己倾诉,为自己庆贺九岁的生日。 就在刘启面对着高祖的灵位发呆时,只听耳后传来了父皇那熟悉的声音:“你这个小子,父皇已经罚了你两个月了,你还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何处么?” 刘启心中一喜,忙转头看去,只见刘恒和几名随行的内侍一同迈步走了进来。刘启心中大喜,忙站起身朝刘恒跑了过去,刘恒一把抱住儿子,转头看向随行的内侍们道:“你们到外面去守着吧。” “诺。”内侍们答应一声,转身退了出去。 刘启的性格很坚强,两个月前他被罚到这里守灵,深夜的长陵让人不寒而栗,常人独身在此尚且感到毛骨悚然,可还是孩子的刘启却并没有一丝的畏惧。远离了宫中的锦衣玉食,幼小的刘启也并没流过一滴眼泪。可现在扑在父皇的怀中,委屈的泪水就再也无法控制住了。 眼见儿子哭了,刘恒低头看着刘启笑了笑说道:“哭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已经偷偷不知道抹了多少次眼泪了吧?” 刘启流着眼泪抬头看向刘恒说道:“孩儿一人在此时,从未流过一滴眼泪。今日父皇到此,孩儿只想问一句话,孩儿到底犯了什么错,吴太子之死的确是他无礼在先,孩儿没有做错!” 刘恒笑了起来,他蹲下身子用衣袖为刘启拭去泪水后笑道:“好,不愧是我刘恒的儿子,高祖的孙子,到了现在还嘴硬,还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那好,父皇今日来此,就告诉你到底错在了什么地方。”刘恒站起身拉着刘启说道:“待父皇拜祭了你皇爷爷之后,再和你言明。”说罢,刘恒迈步走向高祖的灵位前,待他焚香拜祭之后,他转身看向刘启说道:“坐吧,今日就在你皇爷爷的面前,父皇好好和你说一说你到底犯了什么错。” 待刘启坐下后,刘恒在他的面前坐下说道:“你以为父皇罚你守灵半年,是因为你失手杀了那个吴太子么?” 一句话使得刘启没有听明白,他疑惑的看向刘恒说道:“难道不是因为孩儿失手杀人?” “不是。”刘恒摇了摇头道:“其实这句话父皇早就和你说过了,只是当时你并没有将这句话听进去。”刘恒轻轻的叹了口气道:“你若当时便记住父皇的话,就不会做出失手杀人的事了。” “什么话?” 刘恒看向儿子说道:“你见到吴太子的前天夜里,在你母后的寝宫之中,你问父皇为什么做事情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当时父皇便告诉你,父皇自当了天子之后,做很多事情时都是身不由己的,一举一动皆要权衡利弊之后才能去做。” 刘启恍然想起了这句话,他点了点头道:“对,父皇当时是对孩儿这么说的。” “可是你真的记在心里了么?”刘恒笑了笑道:“你当时听过之后便忘了,因为你还小,这种大道理你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刘启沉下头,口中默默说道:“孩儿是不太明白。” “就拿你失手打死吴太子这件事来说吧。”刘恒看向儿子说道:“没错,此事皆是因那吴太子出言不逊,无礼在先,你一怒之下便拿起棋盘砸向了他的脑袋,若是平常百姓家,父皇非但不会罚你,反而还会奖励你,这同样是人,我们凭什么就要受他们的欺负?可这里不是寻常百姓家,父皇也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家长。” 刘启认真的倾听着,刘恒继续说道:“凡事既要看对错,可有时这利弊要比对错更重要。那吴王刘濞是出了名的大坏蛋,他身为一个藩王,说到底还是父皇手下的人臣,可他呢?在自己的封国内开山铢钱,下海煮盐,吃穿用度比父皇还要奢华,可是父皇不去动他,而是暂且忍下这口气,父皇想凭借德行让他信服。”刘恒看向儿子说道:“难道父皇不知他是个坏蛋,难道父皇就想这样忍气吞声么?父皇这样做,是因为你皇爷爷留下的这份基业还很微弱。这国弱民穷,若是朝廷和地方藩王之间的矛盾再一激化,所带来的严重后果将是难以弥补的。正因如此,父皇不能动他,更不能嘉奖你,而是要委屈你,罚你来此给他的儿子守灵,这样才不会落下口实,这样才能暂时稳住吴王。” 刘启缓缓点了点头:“父皇的苦心,孩儿似乎明白了......” “你还小,不会真正明白的。”刘恒笑了笑,伸出右手轻轻的拍了拍刘启的脑袋道:“这些道理等你到了父皇这个年龄,自然就明白了。但是有一点,父皇希望通过这半年的守灵能让你记住,日后为人处世,性格要多收敛一些,做什么事要多思前想后一些,明白了么?” 刘启沉思片刻,点了点头道:“孩儿记住了。” 刘恒望着面前懂事的小刘启,欣慰的笑了:“今天是你九岁的生日,这又长大了一岁,该懂事啦。”说罢,刘恒转头朝太庙外道:“端上来吧。” 只见一名内侍端着一张食盘走进来,他将食盘双手放在刘启面前,伸手打开盖子,还泛着热气的羊肉汤呈现在刘启的面前。刘恒指了指羊肉汤笑道:“刚做好就给你呈过来了,快趁热吃吧。” 刘启答应一声,忙双手端起碗来大口咀嚼起来,碗中肉尽后,又将两袖捋起,抱着汤碗咕嘟嘟喝了个见底,美美的打了个饱嗝后,他将碗放下,脸上洋溢着喜悦的颜色,自被罚至这里守灵后,两个月来,刘启从未吃到过如此的美食。 刘启擦了擦嘴后,看向父皇道:“父皇,姐姐和弟弟怎么没来?” 刘恒笑了笑道:“刘嫖和刘武是整日在你奶奶身边为你求情啊,父皇今日本想将他两个一起带来,但父皇想到还有要事要和你说,说这件事的时候还是只有你我父子二人在场比较好。” 刘启听到父皇竟有要事要和自己商量,忙振作精神,看向父皇道:“父皇有什么事?” 刘恒站起身向刘启伸出右手说道:“来,这件事要在你皇爷爷的灵位前说。” 刘启不知父皇想要说什么,但看到他一脸严肃的神情,知道一定不是小事,故忙站起身跟随刘恒迈步走至高皇帝的灵位前。 面对着高皇帝的灵位,刘恒开口说道:“四子刘恒在此谨告高祖皇帝在上,刘恒初继大位,各地藩王拥兵自重,常有不服调遣之意,窥于皇位之心。嫡长子刘启,处事性情皆随高祖,若严加管教,日后必成大器。刘恒决意,待刘启服刑期满之后,即立为太子,以示我汉家天下源源不断,龙脉兴盛之意。” 刘启虽然年幼,可他也深知被立为太子是何等重大的事情,今日是太子,明日便是天子了。闻听刘恒此言,刘启一时诚惶诚恐,他忙看向刘恒说道:“父皇,孩儿还小,从未想过要......” “父皇还没你这么大的时候,就被你皇爷爷派到代国去磨练了。”刘恒转头看向刘启笑了笑道:“你都已经九岁了,也该担当些重任了。” 闻听父皇此言,刘启缓缓点了点头。 刘恒走上前来,看着儿子说道:“父皇决意立你为太子,待你守灵期满之后便找一个当今天下最博学的人来当你的老师,教你王道之学,教你如何驾驭群臣,如何治理天下。父皇对你的一番苦心,你万不可辜负啊。” 刘启毅然点了点头,拱手说道:“孩儿领命!” 济北国,博阳王城。 济北王刘兴居正在城外军营操练兵马,忽得内侍来报,南下的特使俱已返回,刘兴居闻报大喜,他急切的想知道南方各藩王的态度究竟如何,他来不及脱下甲胄,便骑着一匹快马赶回博阳。 回到博阳之后,刘兴居立刻在偏室召见回来的特使,当满心欢喜的他听闻吴王,淮南王的态度皆是暧昧不明,左右不定时,心中不由如一盆凉水浇下,满腔的热情顷刻之间便冷了下来。 刘兴居忙抬头看向使者说道:“别的藩王呢?他们是什么意思?” 使者的脸上极为难堪,闻听刘兴居发问,只好低沉着头回道:“回大王,楚王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在楚宫和臣说了半日的话,但皆是问东答西,不管臣怎么说楚王皆是避而不谈正题。” 刘兴居沉下头,口中说道:“老刘交分明是在装聋作哑,胆小怕事还想分得大肉,这个狡猾的老狐狸......” 使者低沉着头接着说道:“至于长沙王......大王你也知道,他们父子两代王侯都是一个德行,懦弱胆小,甘心守着自己那越来越小的封国,甘当砧板上的鱼肉,胸无大志也。至于燕王刘泽,他当年出兵五万响应哀王,却被哀王夺了军权,至今他仍对大王一家怀恨在心。至于剩下那些大大小小的藩王,他们或左右摇摆不定,或甘心被步步蚕食......”使者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砰”的一声,刘兴居愤怒的一拍桌案,口中怒道:“这群胆小鬼,冲锋陷阵之时一个个畏首畏尾,互相推脱,一旦要分战利,便争先恐后,唯恐亏了自家,不和他们合作也罢,都是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猪!”说着,刘兴居从袖中取出一张羊皮信仍给面前的使者道:“你看看这个,看看人家匈奴人,再好好对比对比咱们汉国的这些藩王!” 使者忙弯腰捡起地上的信件,展开看去,只听刘兴居仍坐在那里愤愤的说道:“冒顿单于前日便回了这封信,言说同意出兵相助,还说让寡人先稳住不动,他们先派骑军从云中入侵,以次来牵引住刘恒的主力,而后再让寡人动手。看看人家匈奴人,条件谈妥,说干就干,再看看这些藩王们,重兵在握,却又想分大利,又不愿多出力,天下的好事都让他们占尽了。” 使者低沉着头,口中说道:“大王,这气话归气话,欲要起事还是该冷静些。”使者抬起头看向刘兴居道:“大王,此次臣南下一行,已将那些藩王们看透了,他们并非不愿响应大王......实在是因为大王太过年轻,资历尚浅,他们不敢就这么轻易陪大王淌这趟浑水。说白了,谁能赢他们便帮谁。” 刘兴居冷笑了一声:“他们就这么认为寡人是个小毛孩子,斗不过深通权谋的刘恒?”(未完待续) 第19章 英雄末路 使者沉下头道:“至少在藩王们看来,大王起事后,还是刘恒赢的可能性更大。” “岂有此理!”刘兴居站起身一指殿外说道:“寡人已告知冒顿单于,已经联络好了各处藩王,到时一同起事。现在,冒顿单于的兵马只怕已经在赶往云中的路上了!到时国内藩王皆沉默以应,寡人如何向冒顿单于交代?” “好啊!” 刘兴居闻听这个声音如此耳熟,忙抬头向殿外看去,只听殿外传来守卫的声音:“城阳王,我家大王正在殿中办理机密公务,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机密公务?什么机密?不就是卖国求荣么!” “城阳王,您若是非要进去的话,也请在殿外等候片刻,小人现在就进去通禀一声。” “闪开!什么你家大王,你家大王,我要见我亲弟弟,你一个侍卫也敢阻拦么?给我闪开!” 只见殿门大开,刘章一把推开阻拦的侍卫,迈步向自己走来。刘兴居慌忙朝那侍卫一招手道:“这是寡人的哥哥,你阻拦什么?还不退出去!” 阻拦的侍卫慌忙拱手退了出去。刘兴居忙快步上前扶住刘章说道:“二哥啊,你身感病症,为何突然前来啊?有什么事你可使人告知弟弟一声,弟弟即便再忙也会亲去探视的啊。” “告知你一声?”刘章抬头看着刘兴居道:“济北王如今是大忙人了,我刘章岂敢派人来传唤您呐。” 刘兴居闻言,低下头道:“二哥你就不要取笑我了。”刘兴居转头喊道:“来啊,还不快搬一席坐案来。” “不必了。”刘章看向刘兴居道:“三弟啊,二哥今日拖着病体而来,是有番心里话要对你说。” 刘兴居闻言,忙转头看向殿中的那名使者道:“你先退下去。” “诺。”使者答应一声,转身退了出去。偏殿中只剩下刘兴居与刘章两人,刘章看向弟弟道:“三弟,你已经和匈奴议定好了?” 果然是为此事而来,刘兴居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道:“没错。” “那匈奴人皆是无利不起早之辈,你许了他们什么好处?” 刘兴居沉下头道:“我与冒顿单于议定,此番若能逼迫刘恒下位,便将燕代两国划入匈奴境内。” “啪”的一声,刘章重重的打了刘兴居一个巴掌,扇的刘兴居左半边脸火热火热。刘兴居看向刘章喊道:“二哥,你为什么打我?” “刚刚那一巴掌,我是替大哥打的。”刘章扬起手臂又是啪的一声重重打在了刘兴居右脸上:“这一巴掌,是二哥打你的!” “刘章!”刘兴居一声怒喝:“寡人现在是济北王,你再敢如此放肆无礼,休怪我不顾兄弟之情!” 刘章闻听此言,仰头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刘兴居发现,刘章的双眼湿润了,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 刘章看向刘兴居道:“放肆?到底是谁在放肆?刚刚二哥只是打了你两下而已,你的罪责远不止这两下,二哥还没有替父亲,替高祖皇帝,替高后,替万千战死沙场的将士们打你呢,真要这样打下去,把你打死了也不为过!” 刘兴居正要开口,刘章一声怒喝道:“汉国寸寸国土皆是用血用命一刀一枪换来的,你有什么资格一张嘴就将燕代两国尽数送予匈奴?莫说你没当上皇帝,就算那刘恒被你逼迫下位,你当上了皇帝,也必然是我汉国古往今来第一大罪人!” 刘兴居忙开口说道:“二哥,你以前可不是这样,你现在怎么处处开始为那刘恒说话了?当年咱们大哥为了这个国家殚精竭虑,征讨诸吕甘为先锋,可这最后的功劳还不是全被那刘恒占尽?咱们的大哥为国操劳,二十八岁便重病缠身,他可得到丝毫应得的奖赏了?什么都没有,最后得到的只有刘恒那一纸将齐国一分为三的诏书!咱们大哥死了,史官是怎么评定的?给了个什么谥号?哀!哀伤的哀,悲哀的哀!”刘兴居情绪十分激动,他背起双手在殿中来回踱步,他口中继续说道:“刘恒无情无义,那些藩王们也是各怀鬼胎,只想着自家的私囊。”刘兴居在刘章面前停下说道:“二哥,兄弟今日还就给你交个底,我一份书信到了草原,冒顿单于立刻便同意出兵南下,估计现在匈奴大军已快到云中了!到了那时,刘恒必派重兵前去与匈奴对决,我和刘则便趁势起兵,到时那些还在观望的藩王们见了这副情景,也必然纷纷起兵响应。”刘兴居双眼看向刘章说道:“二哥,眼看大事即成,你现在立刻回国整军备战,到时和兄弟一起起事吧!等将那刘恒赶下了皇位,这次谁当皇帝便不再是那周勃陈平说的算了,到时我推举二哥为帝,家仇已报,私恨已除,岂不快哉!” 刘章的脸色很难看,以至于刘兴居不知道二哥的脸上到底是病容还是愤怒。只见刘章浑身上下都在颤抖,他伸出右手指着刘兴居,口中说道:“昔年吕禄吕产等人当政之时,也不曾与匈奴狼狈为奸。大哥之死确是因那刘恒而起,可这是私仇!你如今出卖国家,为解私仇而不惜将大片国土拱手相让与敌国,我为你感到羞耻!”说罢,刘章急火攻心,捂着口鼻连连咳嗽起来。 刘兴居忙上前欲扶刘章,却被刘章一把推开。刘章转身快步出了偏殿后,他抬头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道:“苍天啊,齐悼惠王刘肥一支,必丧于此人之手也!”说罢,两行热泪划过脸庞。 阴云密布之下的齐哀王刘襄的陵墓前,刘章一人跪坐在这里,望着哥哥的陵墓,他口中喃喃说道:“大哥啊,兴居刚愎自用,此番又拉拢来了匈奴人,高祖浴血拼杀所得天下又要陷入战火之中了。”刘章说着,双手抱起一坛酒为自己满上了一碗后,端起酒碗看向陵墓道:“大哥,刘恒不仁,以致你悲愤而死,兄弟我又如何能咽下那口气呢?我少年之时便步入京城为大哥充当内应,处心积虑终等到了高后驾崩,群臣意欲诛杀诸吕的好时机,说到底,只怪我等兄弟太年轻了,到头来竟成了陈平,周勃手中的棋子,剿杀了诸吕,稳定了汉室,可这被接来当皇帝的,不是大哥,而是那代王刘恒。”刘章苦笑了一下:“不提了,不提了......”说罢,刘章仰头将碗中之酒一饮而尽。 刘章又为自己倒上了一碗,笑了笑道:“两年了,刘恒登基,一面缓和与各地藩王的矛盾,一面降旨大奖耕种,天下农人皆在称颂这位新君的恩德。”刘章又是仰头一饮而尽后,似笑非笑的说道:“天意乎,命也乎?刘恒的帝位已得以巩固,不是兴居那样的人可以夺得过来的。” 一阵冷风刮来,刘章现在本就身体虚弱,他是快马赶来的,身上的衣物也很单薄,不由在寒风之中连连咳嗽起来。忽然,他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转头看去,不觉鼻头一阵酸楚,口中说道:“夫人,你怎么来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吕禄的小女儿,当年被当作刘吕联姻的筹码而嫁与刘章的吕薇。吕薇从身后侍从的手中接过一件披风,走上前来为刘章披在了身上,口中说道:“我一猜就知道你在这,风这么凉,你的身体怎么受得了?” 刘吕两家从血脉之亲最后变得反目成仇,诛吕之时吕氏族人更是被周勃刘章所带兵马杀了个干干净净,可唯有吕薇得以幸免遇难。因为刘章自心底爱她,她也自心底爱着刘章,当年吕禄勒令她嫁与刘章时,是为了暗中监视,可吕薇却说,若是要将自己嫁与刘章,那自己以后也就是刘章的人了。她当年是这么说的,这些年也同样是这么做的。 吕薇转身看向随行的侍从道:“你们可到陵外去守候。” 待侍从们退出至陵外后,刘章看向吕薇说道:“兴居不听我的劝告,执意要行此卖国之事以报我家的私仇。大哥当年身为齐王,面对匈奴人的态度也是寸土不让。”刘章转回头望着面前陵墓道:“等到我死了以后,九泉之下无颜面见大哥了。” 吕薇在刘章的身旁坐了下来,口中说道:“夫君,此事归根到底不过是一口怨气而已,功名利禄难道就这么重要么?兄长至死没有看淡,你到现在也没有看淡,兴居可是因此而失去了理智。”吕薇沉下头叹了一口气道:“我是吕家的人,我父亲当年把我嫁给你,是为了暗中监视你。高后临终之前也多次告诫我父亲不要将吕氏全族毁于一旦,可我父亲就是利欲熏心,高后一死,他便着手篡位一事,已至最后不但自己死于非命,还连累了吕氏全族皆遭株连。而我呢,只因当初看淡了这些,嫁给你后,一心只和你做真正的夫妻,终至在那场灭门惨案时得以幸免,没有重蹈我姐姐的覆辙。” 刘章听罢,苦笑了一下,他一边再次为自己倒上酒一边说道:“夫人,这番道理你劝过我多次了,只可惜那时我听不进去,今日方知夫人之言,真人生之大哲理也。”刘章将碗端起说道:“是啊......归根到底不就是一口怨气么,都是高祖的子孙,谁当皇帝谁坐天下,还不都是自家人么,只要能将高祖这份基业守护好,刘恒为帝,又有何不可呢。可惜啊,明白的太晚了。”刘章正要将碗中的酒饮尽时,又是连连咳嗽起来,吕薇见状,忙上前将酒接到自己的手中道:“夫君,你身体虚弱,还是我替你喝掉这碗酒吧。”说罢,吕薇仰头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望着自己面前的吕薇,刘章这一刻才发现,自己的夫人竟是那样的美丽,他看向吕薇笑道:“夫人,这功名利禄得到的再多,得到多少才是个头呢?这贪婪之心一起,最终再多的荣华富贵也必将付之东流。” 丈夫终于想明白了,吕薇的眼眶中不由泛起了热泪,她上前抱住刘章道:“你若是能早想明白这些,也不至于二十一岁便病成了这般模样。” “我是明白了。”刘章长叹了一声道:“可刘兴居不明白,他已与北方匈奴谋划一致,要将燕代两国作为交换换取匈奴出兵云中,战火一触即发,到时若是事成,汉国天下必将是狼烟四起,战火纷飞,那匈奴人贪婪成性,必然不会满足于燕代两国之地,他们极有可能会趁国内无主大乱之时,藩王之间相互攻伐之际,出兵灭国。若是事败,刘恒本就欲剪除各地藩王势力,此番必然会降罪到我等一族,我父亲这支血脉必将葬送在刘兴居的手中。这无论事成失败,我等一支必要背上这卖国求荣的千古骂名,我等一支也必将毁于此处。” 吕薇沉下头,以袖拭泪,低声抽泣起来。 “噌”的一声,刘章拔出了宝剑,吕薇忙抬起头看向刘章道:“夫君万万不可如此,你可舍下这城阳王的位置,你我夫妻二人隐姓埋名到乡下去生活以终余年,便可免杀身之祸啊。” 刘章缓缓摇了摇头,他看向自己手中的宝剑说道:“夫人,我当年就是用这把宝剑在吕后的酒宴上剑斩了那欺凌弱小的吕嘉,想想当年,那是何等英姿啊。我的身体我心中知道,我这个病只怕是好不了了,就算日后能和夫人隐居于山林之间,我的性命只怕也是不久于人世。” 吕薇泪如泉涌,上前紧紧抱住刘章,刘章闭上眼上,强忍泪水说道:“我死以后,你可赶回城阳,带上家中积蓄速速逃命去吧,家中积蓄可够你后半生衣食无忧。今生无法尽夫妻之情,来生刘章愿还娶你为妻。” 吕薇哪里肯放手,她抱住刘章哭泣着说道:“夫君你何苦如此呢,你的病皆是因这权谋斗争而起,待你我夫妻二人隐居山野,远离这富贵繁喧之地,你的病自然也就会有好转。夫君,你今年才只有二十一岁啊。” 刘章闭上双眼本就只为强忍泪水,此刻,他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滴在手中的宝剑之上,他推开吕薇,将剑架在自己的咽喉处道:“与其最后亲眼看到父亲血脉至此而断,倒不如先到九泉之下去寻大哥。若是我今日一死能警醒刘兴居,免除这刀兵之祸,那我更是死得其所。”刘章仰起头叹道:“我死之后,还望后世给我谥号不是那个哀字。”说罢,宝剑挥动,一团血花飞溅在刘襄的陵墓之上,刘章仰头倒在血泊之中。 这位少年英雄,胆气过人,在诛吕之中出力最大的刘章终自刎于兄长的陵墓之前,死时仅仅只有二十一岁,谥号城阳景王。夫人吕薇回到城阳之后,也因伤心过度,不再进食,不久便病逝于城阳王宫之内。(未完待续) 第20章 云中狼烟(上) 云中郡。 号角齐鸣,狼烟四起,数万匈奴大军将云中郡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云中郡城楼上,汉军们刀出鞘,弓上弦与城楼下围攻的匈奴大军展开了紧张的对恃。云中郡守魏尚在几名副将的陪同下一身戎装快步登上城楼,副将一指远处狼烟滚滚的地方道:“大人,匈奴此番来势汹汹,他们已将我云中郡四周的村镇洗劫了一遍,军民死伤惨重,地里的庄稼与周围的村镇皆被大火所焚。” “强盗!”魏尚重重一捶面前的城墙说道:“这些无恶不作的恶贼,两军对阵只会先拿寻常百姓来开刀!” 副将忙拱手说道:“大人,幸好我部斥候来报及时,在匈奴围城之前,求救书信已被火速送往长安。” 魏尚点了点头道:“这就好,他们是匈奴哪个部族的?由谁人领军?” 副将摇了摇头道:“此番匈奴来势迅猛,事先毫无征兆,我部斥候还未来得及探听明白。” 闻听此言,魏尚冷笑了一声说道:“无妨,我魏尚自被调任这云中郡守以来,秣马厉兵,等的不就是和这群强盗一战么?今日就算是那冒顿单于亲自领军前来,我也要拔掉他几颗狼牙!” 正计议间,只听城下一阵号角声起,皆而杀声震天,副将忙一指城下说道:“大人,匈奴人开始攻城了!” “噌”的一声魏尚拔出宝剑,看向城头上的兵士们道:“弟兄们,别的郡府我管不着,但是在我魏尚部的地盘上,决不能放任匈奴人向前推进一步!” 此令一下,城头之上军士们大受鼓舞,他们齐声高喊一声诺后,便立刻投入到紧张的战斗之中。一时之间,来往箭矢如雨点一般密密麻麻射来,副将忙上前拉住魏尚说道:“大人,城上危险,可到幕府之中坐镇!” 魏尚持剑站立于城头之上说道:“大将不能身先士卒,兵士们又怎会奋力应敌?众军听令!今日若能挡住匈奴人的攻势,还是依照老惯例,从我自己的薪俸中杀鸡宰牛,犒赏全军!” 魏尚此言并非虚谈,他的治军之法与战国名将李牧一样,不但治军严明,还把每次军市租税这些本是落在军官们腰包中的收入皆拿来分赏给有功的军士们,并还经常拿出自己的薪俸来改善军中伙食,犒赏军士,已至多年为官的魏尚,至今仍是家徒四壁,每晚只在郡守的官衙之中过夜。如此将领,云中军士们便皆愿为其慷慨效命。 养兵千日,用兵一日,平素魏尚如此养军,到得阵前之时,军士们也皆爆发出了强大的战斗力。战事从清晨打到正午,经过短暂的休息之后,又一直战至黄昏,匈奴大军仍是无法逾越眼前这座并不高大的云中城墙。 整整一天的鏖战,魏尚始终屹立在一线战场上,没有退后一步。眼见天色将晚,围城的匈奴斗志全无,渐渐退散开来,准备安营休整。 督战了一天的魏尚回到幕府,还来不及用饭,便立刻传令司马擂鼓聚将。经过这一天的鏖战,魏尚深刻领教到了匈奴的实力果然不凡,他们人多势众,而云中守军兵力有限,如此相持下去,云中早晚为匈奴所破。 聚将鼓响过三通,云中郡大小将官皆迈步入府,待他们坐下之后,魏尚才开口说道:“一天的鏖战,多亏诸位奋力,将士用命,才未教匈奴破城,诸位还没有用过晚饭吧?我急匆匆将大家叫来,确有要事要和诸位商议。对了,我刚刚吩咐厨下,宰杀了十数只公羊,少时我等与营中大小将士便皆会有羊肉汤吃了。” 闻听此言,诸将疲惫的脸上绽放出了笑容,他们忙向魏尚一拱手道:“莫敢言苦,抵御匈奴,保家卫国,义不容辞!” 魏尚点了点头后,开口问道:“少吏何在?” 一名吏员忙站起身道:“小吏在。” 魏尚看向他道:“郡中存粮还够坚持多久?” 小吏忙道:“若是按战时每日一餐来算,还可坚持足月有余。” “军士们浴血而战,怎能每日只用一餐?”魏尚看向他道:“按每日三餐来算,可供多久?” “这......”少吏思索片刻,低沉着头拱手说道:“若是按每日三餐来算的话,郡中粮饷仅够支撑半月。” 魏尚眉头紧锁,缓缓点了点头,又看向一旁的都尉闻道:“将军,今日一战,伤亡多少?” 都尉忙站起身拱手说道:“回禀大人,今日一战,我军阵亡一千三百余人,匈奴死伤共计大概三千余。” 魏尚看向在座的众将说道:“云中郡的情况诸位心中也都清楚,匈奴人善于平原野战,而不善攻坚,若是我云中守军的兵力能和匈奴大致持平的话,根本不需朝廷援兵,便能让这些强盗有来无回。”魏尚叹了口气道:“只可惜,如今是敌众我寡,而且郡中粮饷不济,等待朝廷援兵到来至少要半月有余,如此相持不是办法,众位可有退敌之策?” 此言一出,在座的诸将皆是低头沉思起来,都尉看向魏尚说道:“大人,若是能让少吏行战时每日一餐的话,让军士们受些委屈,那郡中的粮饷便足以坚持到朝廷援军到来。” “此议不必再谈。”魏尚看向都尉说道:“将军,若是如此,兵士们的斗志必将随着时间推移而消耗殆尽,到时就算有再多的粮饷又有什么用?”魏尚再次看向在座的诸将说道:“诸位,我倒是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众将闻言,忙看向魏尚,只听魏尚口中说道:“趁夜劫营,先发制人。” 众将忙看向魏尚说道:“愿闻其详。” 魏尚沉吟片刻,开口说道:“今夜无月,晚间必将有大风起,匈奴游牧部族,扎营好成连绵之势,我军可趁夜袭之,以火烧其营,到时火借风势,顷刻之间便能让这些强盗皆葬身于火海之中。” 诸将闻罢,皆点头说道:“匈奴人不开教化,不通兵法,夜间必无所防,此计甚好。” 正计议间,只见一名军士快步入府跪下禀道:“禀大人,庖官请问诸位大人何时进饭?” 魏尚与在座诸将相视一笑后,他看向那兵士道:“军中将士可饱餐了么?” 那兵士听罢,忙拱手笑道:“属下们皆已饱餐过了。” “好。”魏尚点了点头道:“那就将饭食端上来,我等现在便吃。” “诺!”兵士忙站起身快步走出府外。不多时,只见数名庖丁端着热气腾腾的羊肉汤迈步入府,每位将军的面前皆摆放好之后,转身退了出去。 闻着鲜美的汤味,魏尚看向都尉说道:“将军,待用过饭后,便到军中选出一千精锐步卒前来,我自有安排。” 都尉忙一拱手:“末将明白!” 魏尚端起羊肉汤,看向在座诸将笑道:“来,我等一起用饭,待饱餐之后,便让这群无恶不作的强盗们有来无回!” 魏尚治军便是如此,在座诸将高喊一声诺后,便抱起面前的海碗大口吃了起来,今日一天的鏖战,他们早就饥肠辘辘了。羊肉的香味弥漫了整个幕府,待众将吃罢之后,便迅速起身前去办理各自的军务去了。 少不多时,都尉便已挑选好了一千名军士,他迈步走入幕府请魏尚前去检阅。魏尚忙整顿衣甲,腰挎宝剑迈步和都尉一同向府外走去。 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今夜果然没有月光,军士们手持火把在幕府前列队。都尉向魏尚一拱手道:“禀告大人,这一千名军士皆是军营之中精选而出的锐士,请大人分派!” 魏尚点了点头,站立于阶上看着下面的这一千名兵卒道:“匈奴恶贼烧杀抢掠,毁我农田,烧我房屋,屠我百姓,眼下更是大军围城,看他们的势头是不拿下咱们云中郡决不会善罢甘休的。郡中父老,皆是我等家人,我先立一句话在这,匈奴人若想进城,须先从我魏尚的尸体上踩过去!” 汉军闻听此言,皆高声疾呼:“为国杀贼,唯城破人亡耳!” 魏尚抬头望了望漆黑的夜空,果然不出他的所料,今夜诚然是一个派兵劫营的大好时机,他看向面前的兵士们道:“众军听令,家中尚有父母妻儿的迈步上前!” 一千人的队伍中大概一半的人迈步走了出来,魏尚点了点后继续说道:“在家中没有兄弟姊妹,是父母独子的,迈步上前!” 又约有一两百人迈步走了出来,立时之间,一千人的队伍被分为了家中有所羁绊的七百人和了无牵挂的三百人。 魏尚见状,望着下面的人马开口说道:“云中守备兵少粮寡,若是苦等朝廷援军前来驰援,只怕云中早已被匈奴所破。今夜无月,夜间必有风起,我欲派你们前去城外劫营,以大火焚烧匈奴营寨,其势必溃!” 汉军们闻听此言,皆高声答道:“诺!” 魏尚望着下面的兵士们道:“人生来皆是父母辛苦所养,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孝之始也。劫营虽可功成,可也必然会有所损伤,魏尚不敢让诸位为我之计策而流血送命,可此乃保家卫国之举,还请诸位明白!” 汉军们忙高声说道:“保家卫国,虽死而无所惧也。” 魏尚看向那三百了无牵挂的兵士们道:“诸位皆是家中了无牵挂之人,一腔热血正可上报国家,就令你们为前锋,率先袭营!” 这三百兵士闻言,皆开口说道:“我等家中老小皆是被匈奴所杀,国仇家恨,今夜全可报之!” 一番话说得魏尚不由动容,他迈步走至这三百人前,一眼便认出了队伍为首的那个身携汉弓的兵卒,他看向这名兵卒道:“我记得你,前次军中校武,全军之中唯你射技最佳,骑马射箭,百发百中。”魏尚借着火把的光亮再次仔细的打量着面前这名兵卒,二十出头的年龄,身躯高大,面容坚毅,眉宇之间所带的分明是一股强烈的大将之气,他不由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名兵卒听到郡守竟记得自己,忙拱手说道:“回大人,在下姓李名广,陇西成纪人,现在军中担任马弓手一职!”声音俊朗,魏尚不由对这个年青人产生一丝喜爱,一旁的都尉忙看向魏尚说道:“大人,您可别小瞧了他,这李广可是前秦名将李信之后啊。” 李广听罢,脸上不由显出一丝羞愧来,他向魏尚拱手说道:“先祖威名不提也罢,李广如今只是一名马弓手,若还说出先祖的名号,实在是有愧先人。” 魏尚听罢,走上前来拍了拍李广的肩头道:“这将军也罢,马弓手也罢,皆是保家卫国,浴血沙场,有何羞愧呢?你的骑射之技如此娴熟,日后大可凭借军功光宗耀祖。” 李广闻言,忙拱手说道:“多谢郡守赏识!” 魏尚看向李广说道:“你既是将门之后,那此番劫营,便命你为先锋部的统帅,待你功成之后,我另有重赏!” “诺!” 魏尚迈步一步一个的从这三百名军士面前走过,他们都是二十多岁的年龄,正值青春时节,如今却要拿起长戈为国而战。 魏尚在一名矮小的兵士前站住,他看向那名兵士道:“张季?我记得你家中不是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还有老母在堂么?你怎么站在这?”魏尚忙看向一旁的都尉道:“把他调到七百人的队伍中,在这先锋部中,万一出了什么闪失,我如何向他家中亲人交代?” 张季闻言,闭上双眼说道:“大人,家中上个月来信,哥哥姐姐皆被匈奴杀了,家中老母书信告我,让我多杀敌寇,到时让我拿着匈奴的人头来祭奠哥哥姐姐,若是贪生怕死,畏战不前,便不许我踏入家门一步。”张季将眼睛闭的很紧,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不想当着众人的面落下眼泪。 魏尚的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他伸手拍了拍张季的肩膀后,便迈步离开,不再说话。(未完待续) 第21章 云中狼烟(中) 重新登上幕府台阶,魏尚面对下面的兵士们道:“今晚劫营,李广所带先锋部先行放火烧营,待匈奴大乱之后,后部即刻掩杀上去!此战,斩敌首一颗者,封公士爵!斩敌首两颗者,封上造爵!斩敌首三颗者,封簮袅爵!贫农百姓,良家子弟,奋勇杀敌,俱可封爵!云中安危,百姓生死,皆拜托诸位了!”说罢,魏尚面对着军士们拱手深深一拜。 汉军们高声应道:“诺!” 云中郡外三十里,匈奴骑军扎下营寨,一天的鏖战使得他们现在极度疲惫,全军上下饱餐之后,只不多时,阵阵齁声立刻回荡在了大营的上空。 匈奴游牧部族,不通兵法,更不知道夜间扎营当有严格的巡营制度这一说,故而全营上下只有营前营后安排了岗哨而已。就在全营齁声一片之时,唯有中间的狼旗大帐内还点着灯光,指挥作战了一整天的稽粥,虽然满身疲惫,可他却丝毫不敢入睡,他并不是担心汉军会趁夜劫营,他的心中是另有心事。 稽粥独自一人坐在帐中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并不是为今日一天鏖战的战况而困扰,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当此父王病重的微妙之时,父王为何要在此时与什么济北王联合对汉国采取如此重大的军事行动,而且竟点名道姓命自己率军前来攻打云中。 父王的病越来越重,当此老单于不能理事之时,竟还将自己这个王子派出去征战,稽粥实在想不通父王到底是如何谋划的。这单于病重,塌前无子,若是此时发生了什么不测之事,那岂不是......稽粥越想越觉得后怕,草原之上对自己的风言风语自己不是没有耳闻,他知道这是别有用心者对自己的攻击,可冒顿单于如今只有自己这一个儿子,就算风言风语不断,又能如何?难道父王还能不认自己这个儿子么?故而,稽粥从来没有把这些流言蜚语看的多重,可现在他不这样想了,他觉得这一切都是一个阴谋,而这个阴谋的手似乎就以这次出兵云中而悄悄的展开,可这个手却是在暗处,看不见也摸不着,暗箭最是难防,稽粥觉得自己不由毛骨悚然起来。 不行,什么与济北王联军,什么趁机灭掉汉国,稽粥现在的心中想的只有一件事,当此父王病重之时,自己决不能就这样在外征战,自己必须立刻回到王庭去,否则此事必然生变。想到这,稽粥缓缓点了点头。 就在稽粥一人在帐中辗转反侧,沉思之际,孰不知危险正在一步步的靠近。匈奴营寨一箭之地处,李广所率的先锋部队正在一步步慢慢向匈奴营寨逼近。 远远望见匈奴营中果然没有设防,只有营前营后有寥寥数名岗哨。李广忙向身后的兵士们一挥手,兵士们会意皆就近隐藏在树林之中。李广从腰间取下汉弓,张弓搭箭,拽满弓弦对准了营前岗哨上的匈奴士兵的脑袋,只是一阵风声起,一箭正射中匈奴兵的脑袋,匈奴兵还来不及喊上一句,便仰头倒在地上。 今夜无月,且有风起,营前放哨的匈奴兵士们根本没有觉察到自己的同伴正在一个接一个的倒下,李广一连数箭射去,皆是正中头部,箭无虚发。待到营前放哨的兵士迟迟不闻同伴的说话声后,才忙举起火把定睛看去,一阵冷汗立刻从他的后背渗出,自己的同伴竟在顷刻之间全倒在了血泊之中! 那匈奴兵正要大声呼喊之声,耳边又是一阵风声,一支羽箭射来,他来不及叫嚷,便一头栽倒在血泊中。 李广将弓箭收起,率领着这三百余人继续向匈奴营寨推进,待到得寨前之后,李广一声令下,三百军士皆点起火把,拔出汉刀,齐声呐喊着杀入营寨之中。 当匈奴兵士们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时才发现,四周营寨皆已火起,汉军们一边四处放火,一遍冲入营中拼杀,匈奴营寨立刻陷入大乱。稽粥慌忙拿上弯刀冲出帐外,才发现自己已身处火海之中,几名当户踉跄而来高声喊道:“殿下!汉军趁夜劫营,我等掩护殿下后撤!” 稽粥慌忙拔出弯刀高声喊道:“不要慌乱!不要慌乱!众军立刻随我后撤!”他的嘶喊声在火光冲天的喊杀声中显得极为渺小,当户们慌忙护着稽粥趁乱突出重围。汉军后援部眼见先锋部已杀入营中,大火已起,便也呐声喊掩杀上来,匈奴兵马又受冲击,更是溃不成军,只好仓皇后退,汉军们一路追至天边破晓,东方微亮,才高唱凯歌,收兵回城。 匈奴草原,谷蠡王部。 谷蠡王挛鞮木正在大帐之中焦急的来回踱步,他正在等一个天大的消息。草原之上针对王子稽粥的流言蜚语到底是从何而起,整个草原只怕没有比挛鞮木更心知肚明的了。在挛鞮木的眼中,冒顿当年自继位之时便弑父杀兄,而后又株连了一大批草原上的贵胄,三十年来全靠那批精锐的甲骑才威震于草原之上,使得其他部族不得不向其俯首称臣,自己的父亲挛鞮多,堂堂一个谷蠡王,就这样被那稽粥所杀,冒顿对稽粥竟是丝毫不问。挛鞮木自继承了父亲的王位后,早欲夺取冒顿的单于之位,而后杀掉稽粥为其父报仇,可怎奈冒顿为单于三十余年,势力极大,轻易触碰,无疑是以卵击石。 而这个机会如今终于被挛鞮木等到了,那就是冒顿半年前病重不能理事,放手将草原上的大小皆交给了稽粥去掌管,冒顿是个冷面无情之人,虽说稽粥是他的儿子,可时间长了,他就真的会不起疑心么?这一切果然被挛鞮木所料到,才只过了几个月,冒顿心中便对稽粥狐疑起来。故而,挛鞮木才设下此计,在草原之上大兴流言蜚语,使得冒顿更加重了对稽粥的疑心。 现在回想起来,挛鞮木真的是觉得这一切简直就是上天在助他,因为就在这个时候,济北王刘兴居派遣使者前来草原意欲游说冒顿出兵攻汉,这对于挛鞮木来说绝对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在他的心中,汉人向来喜欢内斗,尔虞我诈,反复无常,对于汉国,他没有丝毫的兴趣,可他却要利用好这个机会,极力劝说冒顿派稽粥带兵南下,一旦稽粥离开了单于庭,他的计划便已成功了八成。 果不其然,冒顿的病体愈加沉重,疑心病也是越来越重,在挛鞮木的劝说之下,冒顿竟真的同意派稽粥领兵前去攻打云中。眼下,王庭单于病重在榻,王子率军征战在外,挛鞮木感觉到,单于之冠就在自己的眼前。 此刻,挛鞮木背着双手在帐中来回踱步,是在等待另外一个好消息,一旦这个好消息传来,那夺位之事便已成功了九成。 就在挛鞮木来回踱步等待之际,一名兵士快步入帐高声说道:“禀报大王,左贤王,左谷蠡王,左右骨都侯皆已率军前往单于庭!左贤王请问,大王何时按计划出发?” 果然等来的是这个天大的喜讯,挛鞮木仰头大笑起来,他看向那名兵士道:“你速去回左贤王的话,就说我挛鞮木即刻出发!两日之后单于王庭见!” “是!”兵士高声应答之后,转身快步出帐。 挛鞮木转身一把抽出弯刀,刀光闪闪,倒映在他的脸颊上,只听他开口喊道:“点起兵马,向单于王庭而去!” 挛鞮木此时的心境与所有向单于庭汹汹而来的匈奴贵胄们如出一辙,他们各怀心事但却有着相同的目标。挛鞮木更是急于立刻到达王庭,以至于本来是两日的路程,竟只花费了一日半的时间,便已到达王庭地界。 离单于王庭还有大概数里之路时,挛鞮木勒住马头,身后的骑军们也忙跟着驻马。当户策马上前,挛鞮木吩咐道:“将咱们的兵马暂驻此地,点上百余名亲随跟我入庭。” “大王。”当户忙开口说道:“此番稽粥出兵云中,已将冒顿的精锐甲骑系数带走了,现在王庭中只有那个守门的老犬乌杜尔和那个重病缠身的老冒顿,咱们何不直接领兵过去?” 挛鞮木冷冷一笑,他手持马鞭指了指前面说道:“左贤王,左谷蠡王还有骨都侯们都已到了,可你看,王庭四周并无丝毫尘烟,看来他们也是将自家的兵马驻扎在了王庭以外,大家都是聪明人,虽然冒顿这次是必死无疑,可该有的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挛鞮木看向身旁的当户笑道:“况且我们胜券在握,不用将兵马开至庭外,便能逼那老冒顿就范。” 当户闻言,忙笑道:“大王英明睿智,老冒顿和稽粥必死无疑。” 挛鞮木听罢此言,仰头笑了起来:“等我当了单于,也封你个爵位做做。” 当户闻言,忙翻身下马对着挛鞮木不住的下拜说道:“多谢大王!” “你带着兵马先在此驻扎,天黑之前若是庭内没有动静,到时你便可领军将单于庭给我死死围住!” 当户忙道:“属下遵令!” 挛鞮木冷冷一笑,一甩缰绳高喝一声:“驾!”便率领着百余名亲随骑兵直向单于王庭而去。 王庭外面,王庭将军乌杜尔远远便看到谷蠡王挛鞮木带着百余名亲随向这边而来,他忙在庭前拦住说道:“大单于并没召见尔等,谷蠡王所来何事?” “尔等?”挛鞮木骑在马上低头看着马前站立的乌杜尔笑道:“乌杜尔,这么说,来的不止我挛鞮木一人了?” 乌杜尔看向挛鞮木道:“眼下左贤王,左谷蠡王,骨都侯正在王帐之中与大单于议事,大王还是稍等一等再入庭吧。” 挛鞮木闻听此言,笑道:“这几个草原狼来的果然快啊。”挛鞮木看向乌杜尔道:“速速闪开,我也有紧要军情要亲禀大单于!” 乌杜尔本欲阻拦,挛鞮木猛地一拽缰绳,胯下骏马长嘶一声,撒开四蹄便向单于王庭内飞驰而去,后面的百余名骑军也跟着直闯入王庭之中。 王庭大帐内。 冒顿单于一脸病容,面色黯淡的坐在正中,下面分坐着左贤王,左谷蠡王与两位骨都侯,他们的目光皆死死盯着上首正中所坐的冒顿单于身上。帐中极其安静,气氛却是极其的紧张,只有帐内篝火盆中的火焰不时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之声。 冒顿单于黯淡的脸上,一滴一滴的汗珠正顺着额头流下。 左贤王开口说话了:“大单于,方才我们把事情的原委都已和你说清楚了,您为何还迟迟不下令呢?” 冒顿眉头紧锁抬眼看向左贤王:“左贤王,你说稽粥早有不臣之心,你有什么凭据么?”苍老的冒顿加上病症的折磨,使得他说话的语气再也不是昔日那样洪亮有力,而是沙哑与虚弱。 “这还要凭据么?”左谷蠡王开口说道:“此番大单于命稽粥率军攻打云中,与济北的刘兴居部相呼应,可他呢?他根本就无心此时对汉用兵,他的心思全在如何夺位,提前继位上。果不其然,他率军临行之前,大单于您万般叮嘱,让他三日一信,要时刻将战况送来禀报,可这都已经过去了多少时日了?现在精锐甲骑皆在他手,他若来个反戈一击怎么办?” 骨都侯也跟着忙道:“对啊,大单于您该早做防范才是。” 冒顿捂着口鼻连连咳嗽起来,待他咳嗽过后,连喘了几口气才开口说道:“他是我的儿子,这个王位早晚是他的,他用得着夺位么?” 左贤王冷笑了一声说道:“大单于,他虽是您的儿子,可这草原之上挛鞮一氏可不止他稽粥一人。眼下草原的风声这么紧,汉人有句话叫迟则生变,他稽粥妄想夺位之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此番又是重兵在握,大单于不可不防啊。”(未完待续) 第22章 云中狼烟(下) 冒顿将头沉的很低:“左贤王,你的意思,难道稽粥会杀他的父亲么?” “难道不会么?”左贤王和另外几个贵胄们相对视了一眼,冷笑道:“大单于当年不就是靠弑父杀兄才夺得大位的么?” 竟敢在自己的面前提起当年弑父杀兄之事,冒顿的眉头立刻紧紧拧成一团,他抬头狠狠地瞪向左贤王。冒顿单于英武了一辈子,往日对待这些贵胄们,他根本不用多说什么,单单一个眼神便能震慑的他们不寒而栗,可今日却不同了,面对冒顿愤怒的眼神,左贤王并无丝毫的畏惧,仍是在那里不住的冷笑。 “我明白了......”冒顿怒视着左贤王道:“我说今天怎么这么奇怪,我并无传唤,你们竟都跑到我这里来,张口闭口要我废杀了稽粥,原来你们不是冲稽粥来的,是冲我来的啊。” 左贤王笑道:“大单于,您这话就不对了,您是草原上的雄鹰,我们都是您的臣子,哪有冲您的道理?” 冒顿单于正要说话,只听帐外传来一声:“右谷蠡王挛鞮木到——” 帐中诸人皆将目光看向帐外,只见大帐被两名兵士左右掀起,挛鞮木一身甲胄,腰挎弯刀大步迈入帐中,向正上方居坐的冒顿一行礼道:“参见大单于!” 到了这一刻,冒顿的心中已经完全明白了,他拖着病体看了看迈步而入的挛鞮木,又看了看帐中居坐的那些贵胄,口中说道:“好啊,都来了。”冒顿重新将目光放在挛鞮木的身上道:“挛鞮木,你来干什么?” 挛鞮木忙开口说道:“大单于,我有紧急军情要面呈大单于。” “什么紧急军情?” “难道大单于真的不知么?”挛鞮木看向冒顿说道:“稽粥所部一到云中便驻下军来,既不进攻也不后撤,这是有意怠慢大单于的君令啊。”挛鞮木沉下头片刻抬起头继续说道:“而且,在下还得知,稽粥迟迟不进攻的原因便是他此刻根本无心对汉朝用兵,他是在等待时机,准备杀回单于庭,弑父夺位。” 冒顿本就黯淡的脸上立刻阴沉了下来。 挛鞮木上前一步接着说道:“大单于,当初属下举荐稽粥领兵出征,本是想让稽粥借此机会,一来建此大功,而来打消草原上的流言蜚语。可没想到他真是一头喂不熟的恶狼啊,面对风言风语,大单于尚如此信任于他,让他率领甲骑攻汉,可他却想用这批甲骑来伺机夺位啊。” 冒顿笑了起来。 挛鞮木与帐中贵胄们对视了一眼后,看向冒顿说道:“大单于不必动怒啊,虽然精锐甲骑如今俱在稽粥之手,可大单于还有王庭卫兵与我等的兵马在,大可保王庭无忧。事不宜迟,请大单于立刻下令,废去稽粥王子的名号,再降一道诛杀稽粥之令,我等可保大单于安全,王庭无忧!” 冒顿强忍病痛站起身看向挛鞮木道:“废杀稽粥?挛鞮木,难道你想让我把这个单于的位置传给你么?” 挛鞮木听罢此言,笑了笑道:“属下并无此意。” “大单于。”左贤王站起身看向冒顿说道:“您是挛鞮氏,挛鞮木亦是,他虽不是您的儿子,可也是挛鞮一族,为何就不能接替您的位置呢?” 冒顿听罢,不住的冷笑了起来。 在座的诸位贵胄们见状,不约而同的一起开口问道:“大单于何故发笑?” 挛鞮木开口继续说道:“大单于,稽粥虽是逆子,辜负了大单于的信任,可大单于也不必如此心寒啊,不是还有臣下呢么?” 冒顿一边冷笑着,一边抬眼打量着帐中的贵胄们:“我若现在就下令废杀稽粥,令挛鞮木为王子,你们也都是这个意思吧?” 贵胄们闻听此言,皆纷纷点头说道:“臣等皆是此意!稽粥欺天罔地,狼子野心,请大单于即刻下令废杀稽粥,另立挛鞮木为嗣!” 冒顿仰头大笑起来,他伸出手来颤抖的指着殿中的诸人说道:“我说今日你们为何纷纷不起自来,原来是来逼宫的啊?” 正说话间,只听帐外传来乌杜尔着急的声音:“大单于!大事不好,王庭被围了!” 帐中众人忙向帐外看去,只见乌杜尔挎刀匆匆而来,面向冒顿“扑”的跪倒,高声禀道:“禀告大单于,王庭已被团团围住了!” “惊慌什么?”冒顿看向匆忙进帐的乌杜尔道:“谁的兵马?莫非真是稽粥的人?” 乌杜尔抬头环顾了一番帐中所坐的各贵胄们,沉下头道:“是......是谷蠡部,贤王部,骨都部的兵马。” 帐中贵胄们闻听此言,脸上皆是扬起一丝微笑。冒顿苍老的脸上凝结出滴滴汗水来,他看着帐中的贵胄们道:“哦?诸位这是什么意思?看来今天我若是不答应,我的脑袋就要被诸位砍下来了吧?” 乌杜尔跪在地上,抬头紧张的观察着帐中的局势,只见挛鞮木朗声笑了起来,边笑边道:“大单于多虑啦,我等皆知大单于的精锐甲骑此刻全在稽粥的手中,眼下稽粥在外,音信全无,他时刻有可能带兵前来夺位啊。”挛鞮木与帐中诸贵胄们相视一笑,继续说道:“这情势危急,故而臣等才未行通禀,将各自部中的兵马调来,意在拱卫王庭,保护大单于的安全,决无悖逆之心。妄想夺位的是他稽粥!” “对!”左贤王随即迎合道:“大单于,谷蠡王说的对,我们带来各自的兵马,是为了保卫王庭,使得那稽粥不能有可乘之机,我等皆是赤胆忠心啊。” 骨都侯也跟着说道:“大单于,事已至此,您就不必再迟疑了吧?请大单于立刻下令,先废了那稽粥的王子之位,而后再下令诛杀,待那稽粥的兵马前来夺位的时候,我等也好名正言顺,将他拿获。” 冒顿强忍着内心的愤怒,低沉着头坐在那里,不住的喘着粗气。 眼见冒顿还不肯就范,挛鞮木便上前一步说道:“大单于还迟疑什么呢?臣等这些兵马,可都是草原上数一数二的勇士,他们可是急性子,若是大单于迟迟不下令的话,那臣等可就要代劳了!” 冒顿连连咳嗽起来,乌杜尔慌忙走上前来,冒顿看向他道:“乌杜尔,扶我起来。” 乌杜尔忙将冒顿慢慢从榻上扶起,冒顿一边一步步的向帐外走,一边环顾着帐中的这些贵胄们,谷蠡王......左贤王......左右骨都侯......他的心中暗暗想着:“这些恶狼,时至今日,终于露头了......”当冒顿将目光看向身旁扶着自己的乌杜尔时,只见乌杜尔满头白发,面上无光,眼眶之中还在滚动着泪花,他不由心中暗想道:“乌杜尔是自己人。” 冒顿慢慢转过头来看向乌杜尔道:“乌杜尔,你怎么哭了?” 乌杜尔老泪纵横,他一边扶着冒顿一边低头说道:“大单于,王庭被围,老奴身为王庭将军,这是老奴的失职。若不是如此,大单于也不会陷入现在被动的局面。” 冒顿苍老的脸上微微笑了笑道:“这些恶狼如此狡诈,利用我的疑心,把我都骗进去了,你当初劝我,我却没听进去,今日之事和你无关,皆是我的过失。” “大单于,您不要再说了。”乌杜尔转头狠狠的瞪了一眼帐中的那些贵胄们道:“大单于,王庭之内尚有守军数千人,只待您一声令下,老奴便和这些恶狼拼个你死我活!” “乌杜尔!”挛鞮木冷笑着说道:“时至今日,你竟还敢在大单于面前巧言令色,颠倒黑白!我早知你是稽粥**,今日不劳大单于吩咐,待我先砍了你这条守门老犬的脑袋!”说罢,挛鞮木“噌”一声拔出弯刀,便要砍向乌杜尔,乌杜尔也忙拔出弯刀,两刀“砰”的一声相撞在一起。 冒顿见状,强撑病体快步走至帐前,一把掀开帐帘,用尽气力高声喊道:“甲士何在!” “杀——”随着冒顿的一声令下,帐外立刻杀声四起,大帐四周立刻被一队手持火把的甲士团团围住。帐中贵胄们大惊失色,挛鞮木心头一震,慌忙看向帐外,声音惊慌乃至发颤的喊道:“是......是单于甲骑!” “怎么可能!”帐中贵胄们慌忙站起身来,左贤王忙看向冒顿说道:“冒顿!你的甲骑不是都被稽粥带走了么?” 乌杜尔同样是一脸吃惊,只见冒顿转过身来,拖着疲惫的身躯微微的笑了起来,那笑容之中,包含着这位三十年老单于该有的权谋智慧与凌然杀气。冒顿看向帐中的贵胄们冷笑道:“若非如此,焉能让你们这群隐藏的恶狼露出凶相来?若非如此,我怎能帮我儿子一举拔掉他继位之前的最后几根拦路的荆棘?” 挛鞮木慌忙看向帐中贵胄们道:“大家不要慌乱!”他强作镇定看向冒顿说道:“王庭外已被我等数万兵马环环围住,你就算手上有这么点甲骑再加上那几千个王庭守军,你也休想剿除我等的围庭兵马!” “不必心急。”冒顿一指挛鞮木和他身后的贵胄们道:“少时便让你们看个明白!”说罢,他一转头看向帐外的甲骑道:“还不将这几个恶狼给我拿下!” 帐外甲骑拔出弯刀,一拥而上,将挛鞮木等人死死按住。“把这几个恶狼给我拉到庭前去!”说罢,冒顿看向乌杜尔道:“扶我到庭前去。” 乌杜尔忙上前扶住冒顿,一步步向庭前而去。乌杜尔看向冒顿低声说道:“原来大单于早就料事在先了,莫非稽粥殿下所带走的兵马根本不是甲骑?” “乌杜尔啊。”冒顿看向乌杜尔道:“你想错了,我并没有料事在先。” 乌杜尔并没有听明白,只见冒顿继续说道:“我当年弑父杀兄才夺得王位,深知这人心之恶,故而无论什么时候,我都要留一步后手,那就是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人,都休想将我手上精锐的甲骑全部调走。前段时间,我病的很重,我怀疑过所有人,怀疑过稽粥,怀疑过挛鞮木,甚至......”冒顿看了一眼扶着自己的乌杜尔道:“甚至也怀疑过你,所以这次我才没有告诉你我还留有甲骑的事情,可是你刚刚的表现,让我明白了,你是自己人,是我冒顿的好兄弟。” 冒顿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与语气皆很淡然,这使得乌杜尔不知为何,竟渗出一身的冷汗来。乌杜尔看向冒顿说道:“大单于,我已经探听清楚了,草原上针对稽粥殿下的流言蜚语皆是挛鞮木等人所散播,挛鞮木利用这次汉朝的藩王来信联合匈奴一同发兵的机会,劝说大单于将稽粥殿下支开,就是为了今日的逼宫。” 冒顿只是听着,一步步的向庭外走,没有丝毫的回应。乌杜尔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低声说道:“难道大单于还在怀疑稽粥殿下么?” “乌杜尔。”冒顿停下脚步,看向乌杜尔道:“你是个老实忠厚的人,可你要记住一句话,不到最后的关头,谁也不能信。挛鞮木是想离间我和稽粥,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可是你就真的确保稽粥他没有二心么?” 乌杜尔只觉得锋芒在背,他说出的话都显得微微发颤:“大单于,您莫不是还要父子相......相......” “我不会父子相残的。”冒顿抬头仰望着草原的星空,眼眶之中滚动起了泪花:“稽粥是个有才干的人,把草原交给他,必然能在我创下的基业上更上一步。我老了,也该把这个位置让给年青人了......等稽粥此次回来,若是我病死了,也就算了,就算我暂时不死,我也决定将这位置提前传到他的手中。”冒顿看向乌杜尔,伸出右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走吧,跟我去替稽粥把他继位的最后一道障碍给清除了。” 乌杜尔闻听此言,忙上前扶着冒顿,一步步向王庭外而去。(未完待续) 第23章 塞外烽火 王庭外面,各部的数万兵马已将王庭死死围住。可庭内却始终没有丝毫的动静,既不见王庭守军出来与他们对恃,也没有看到自己的部王们走出来。 就在数万叛军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行动之时,只听军中有人高声喊道:“狼烟!”众军慌忙抬头望去,只见星夜之下,王庭之中,狼烟滚滚,直冲云霄,随着狼烟的升起,众军还未带反应,只听身后杀声四起,众军慌忙向四周望去,只见四面八方尘土飞扬,喊杀声中数万单于甲骑顷刻开到,他们在离叛军一箭之地处勒住了马头。 单于甲骑不是已经都被稽粥带走了么?看到这似乎是从天而降的精锐甲骑,叛军们大感慌乱,只听王庭内传来一声:“左贤王,谷蠡王,骨都侯图谋作乱,你等皆受胁迫,不得不勉强相随,现在放下武器,下马投降者皆不问罪!”叛军们闻声向庭内看去,只见王庭将军乌杜尔腰挎弯刀领着一队甲骑在王庭前勒住马头,再向他身后的甲骑看去,只见他们一人手中绑缚着一人,正是他们的大王! 乌杜尔骑在马上高声喊道:“执迷不悟,负隅顽抗者,那大可以在这草原之上和单于甲骑一决高下!”乌杜尔“噌”的一声拔出腰间弯刀高声喊道:“甲骑准备——” 此令一下,那数万名甲骑刷的一声从腰间取下烈弓,一瞬间拽满弓弦对准了被他们所包围的这数万叛军。乌杜尔将弯刀高高举过头顶,所有人都知道,当他手中的弯刀劈下之时,这数万名叛军将会立刻惨死在这草原之上。 “我等实受蛊惑,不得已而为之!请冒顿大单于饶恕我等罪过!我等愿降!” 不知是哪一部率先喊出了这句话,此言一出,其余各部也忙纷纷将手中兵刃丢在地上,翻身下马高声叫喊愿降。见此情形,乌杜尔微微一笑,他忙翻身下马,快步走至冒顿的面前说道:“大单于,这些叛军如何处置?” 冒顿眼神极为空洞,语气极为冰冷:“当户之上的全部处死。” 数万人的叛军,当户之上的怎么说也该有千人左右,闻听此言,乌杜尔不由打了一个寒颤:“大单于,一千多人,全部处死?” 冒顿咳嗽了数声后,冷冷的说道:“不处死他们,难道还要留着他们么?” 乌杜尔明白了冒顿的意思,他沉下头道:“那......那谷蠡王他们......”还不待乌杜尔说完,冒顿开口说道:“全杀了。” “大单于。”乌杜尔看向冒顿忙低声说道:“依我之见,还是只斩杀元凶首恶挛鞮木就行了,一次杀这么多人,左贤王,骨都侯等又是草原上的贵胄,我担心会激起变故啊。” “乌杜尔啊。”冒顿慢慢看向乌杜尔道:“做的不干净,才会激起变故。做的干净了,就什么变故都没有了。”冒顿抬头仰望着草原上的星空道:“当年我弑父杀兄,继位之后的第一道命令就是杀光所有反对我的匈奴贵胄。如今为了我儿子,我再杀一批又何妨呢?”冒顿看向乌杜尔道:“挛鞮木等人是必须要死的,但是,我不相信他们这次逼宫没有别的贵胄暗中呼应。乌杜尔,马上去给我查,凡是和这次逼宫事件有关联的人,统统杀了,不必再问我。” 语气很平和,但却使得在刀光剑影中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乌杜尔觉得如芒刺在背,他沉下头片刻,才回应了一声:“是。” 冒顿笑了,笑着笑着,似乎又哭了,已至乌杜尔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 冒顿缓缓转过身,撑着病体一步一步向王帐中走去,还未走出几步,便“扑”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云中郡外五十里,匈奴临时营帐。 眼见汉军没有继续追赶,稽粥才勒住一路逃跑的马头,他向手下骑军们一挥手,骑军们才翻身下马搭下营寨,长松了一口气。清点下来,兵员伤亡竟是十损六七,回想起昨夜的大火,稽粥不觉又是一个冷颤。 待营帐扎下后,稽粥忙派出斥候打探昨夜汉军到底出动了多少兵马,斥候探的明白后回马报道:“汉军只出动了一千兵卒。”稽粥闻罢,脸上不由又羞又怒,原来自己这数万的骑军竟是被一千名汉军袭了营,更丢人的是自己竟被这一千汉军连追了五十里路,向来纵横天下的匈奴勇士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羞辱? 稽粥看向斥候道:“云中郡是什么人在驻守?” 斥候忙道:“云中郡守名叫魏尚。” “魏尚......”稽粥看向斥候说道:“你下去吧。”待斥候出帐之后,稽粥又是低沉着头反复念着这个名字:“魏尚......魏尚......”稽粥的眉头紧紧拧成一团,昔日自己的父亲冒顿单于面对汉朝高祖皇帝的大军时都没有丝毫的慌乱,略施小计,便将那刘邦围困于白登山上七日之久,若不是汉人的援兵及时赶到,刘邦早就被活活困死于山上了,可自己呢?数万兵马围攻一座郡城,竟是整整一天都没有一人能够跃上城楼,还反倒被一千汉军追的仓皇奔逃五十余里,魏尚......魏尚...... 稽粥自心底深深的烙下了这个汉人的名字,汉人之中有这样的将军,这必是匈奴对汉的一大心腹之患,想到这,他猛地一拍面前的桌案喊道:“不报此仇,我稽粥势不为人!” 只听帐外传来当户的声音:“启禀殿下,冒顿大单于从王庭发来紧急消息!” 闻听此言,稽粥心下一惊,他忙抬起头看向帐外说道:“快拿上来!” 帐外当户忙手持一纸羊皮信件快步入帐,他将信件双手呈给稽粥,稽粥忙展开看去。 当户不知信中所写是什么内容,忙看着稽粥问道:“殿下,大单于有什么新的指令么?” 稽粥本来紧锁着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他将信件放下说道:“传令全军,立刻返回草原。” “撤?”当户一时没有听明白,他看向稽粥说道:“殿下,此次我等进攻云中不是为了和济北王刘兴居相呼应么?这仗才刚刚开了个头,怎么就撤了呢?咱们撤了,济北王怎么办?” 稽粥看向当户说道:“怎么?你还真等着那个刘兴居按照约定将燕代两国划给我们么?” 当户紧锁着眉头说道:“可我们原先的计划,不是借此与汉朝藩王呼应作战的方法将汉国打的分崩离析,我等好从中牟利么?” “那是当时的计划。”稽粥一边迈步向帐外走一边说道:“汉朝的国土迟早是咱们的,何必急这一时呢?现在咱们有比夺取汉土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当户忙跟上来道:“那济北王那边,要不要立刻派人前去告知一声?” “反正这是汉人自家打自家。”稽粥走出大帐说道:“由他们去打个你死我活吧。”稽粥转过头看向当户说道:“但是有一件事必须现在就去办,你立刻知会全军,让所有人都给我记住一个汉将的名字,魏尚!” “是!” 云中郡城楼上。 自当夜那一千名派出袭营的汉军出发了之后,魏尚便站在城楼上注视着他们,夜袭若胜,则不需朝廷援兵赶到,便能一举大挫匈奴锐气,若败,云中郡则坚持不到援兵到来,便会被匈奴兵马攻破,云中百姓的身家性命就全在这一役的胜败之上了。 就这样,整整一夜魏尚都站在城楼上,时刻观望着一线的战事,果然远远便见大火燃起,狼烟滚滚,他一直紧锁的眉头才不由稍有舒展。 直至次日天明,魏尚仍像一座铁塔一般,屹立于云中郡的城楼上。身旁的都尉一指前方,语气之中充满了激动与兴奋:“大人快看,他们回来了!” 魏尚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见远远一队汉军人马向城门而来,他忙一展手臂道:“快开城门,与我前去迎接我汉军锐士!” 城门大开,魏尚一身甲胄与都尉等人立于城前恭迎,待到那队汉军走近之后,魏尚才看到他们几乎人人带伤,放眼望去,已远远不足一千人了。 为首的李广迈步上前朝魏尚拱手禀道:“大人,我军趁夜突袭匈奴营帐,而后放火焚之,现已将匈奴追赶至五十里外,此次歼敌过半,我军阵亡四百人,伤者不计其数。” 魏尚闻听此言,眼光之中泛起层层泪花,他朝着众军深深一拜。 回到云中郡府,魏尚立刻开始上报此次战事的前因后果并云中所受各项损失。都尉手持此次袭营的汉军将士阵亡名单迈步走了进来,魏尚接过阵亡名单,展开看去,果然,一个他最不愿在此看到的名字,终究还是出现在了他的目光中:张季。 魏尚合上名单,闭上双眼,耳边似乎又响起他与张季在阵前的对话...... “张季?我记得你家中不是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还有老母在堂么?把他调到七百人的队伍中,在这先锋部中,万一出了什么闪失,我如何向他家中亲人交代?” “大人,家中上个月来信,哥哥姐姐皆被匈奴杀了,家中老母书信告我,让我多杀敌寇,到时让我拿着匈奴的人头来祭奠哥哥姐姐,若是贪生怕死,畏战不前,便不许我踏入家门一步。” 魏尚的面前似乎又闪现出张季那矮小的个头但却含着泪光的眼神。都尉迈步上前低声说道:“大人,李广说,昨天晚上,张季手持火把率先冲入敌营放火,他一连砍翻了两名匈奴才终死在了匈奴人的刀下的。” 魏尚缓缓点了点头:“一连斩杀两名匈奴,果然是少年英雄,少年英雄啊。” 都尉开口说道:“大人,依照汉律,斩杀两名敌人者应赐上造爵位。” 魏尚抬头看向都尉说道:“将军,张季他本是不该在先锋的队伍中的,是他的老母再三告诫要他多杀敌寇以报国仇家恨,真贤母啊。” 都尉听罢,也是蔚然叹道:“是啊,张季一死,他家中便只剩下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母亲了,让她一个人可怎么活啊......” 魏尚站起身将屋内的门窗关上,转身看向都尉说道:“将军,上造之爵,朝廷按例当赐予所得此爵的将士家中宅田两地并耕牛三头,这若是家中有劳力在,那自然可丰衣足食。可张季的兄弟姊妹皆惨死于匈奴人的刀下,家中只有白发老母一人,就算将这田宅和耕牛都按例分拨到他家,也是无济于事啊。” 眼见魏尚如此说,都尉的心中已明白了,这位郡守对待自己的部下比对待自己的前程要用心的多,他年年将自己的薪俸拿出来为全军改善伙食,部下士兵家中但有何事,魏尚也总是亲自过问,并着力去尽快解决。若说历代的名将们如何爱兵如何爱兵,那都尉不知道也并不清楚,可要说自己这位郡守是如何的爱兵,都尉真的是发自内心的敬佩。 见魏尚如此说,都尉明白,魏尚又要拿自己的政治前途甚至个人性命去为阵亡的兵士做好善后之事了。都尉沉下头道:“大人,您的意思我都明白了。可是一次两次也就算了,您都冒着风险做了多少次了?这一旦朝廷追查下来,大人您丢了官职事小,这可是要杀头的死罪啊。” “我何尝不知这有违国法。”魏尚长叹了一口气道:“国法果然不可违,可是咱们都是人,咱们都是有人情冷暖的。你说,这到底是法大呢?还是情大呢......” 都尉低沉着头说道:“大人,您该不会忘记的,去年匈奴小股部队劫掠我临近村镇,放火屠村之时,正好被巡逻的郡队所发现,郡队一行十五名将士没有片刻犹豫,一人回来报信,另外十四人皆当场挥戈向匈奴交战,结果,十四名将士全部阵亡。”都尉看到魏尚的眼眶红了,他于是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事后,大人你得知这十四名烈士中有五名都是家中的独子,您为了抚恤他们的家属,在上报朝廷赐爵的公文中,便隐瞒实际情况,多报上去了六个敌人的头颅,这些烈士的家属也终因此而得了一级爵位。可是大人你......”(未完待续) 第24章 同姓反目(上) 魏尚忙扬起手道:“你不必再说了。” 都尉看向魏尚说道:“可是大人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这样做,你可想过自己的前程?一次两次朝廷未必察觉,可这三次四次,难免不会被朝中那些御史所查,他们若是再借此弹劾大人谎报军功,徇私枉法,收买人心,拥兵自重,大人您想过后果么?” 魏尚坐下来说道:“我没想过这些,也从来不愿想这些,我只知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为国捐躯的将士们死了之后,仍不能瞑目,家中的亲属仍要面临饥寒之困。” “大人您是忠心为国,所做作为都堪称名将之风。”都尉忙继续说道:“可是朝中的那些御史们可不会如此想,到时大人一旦被立案追查,难免要受到那些刀笔小吏们的侮辱,属下于心不忍啊。” “日后的事就日后再说吧。”魏尚背起双手在屋中一边慢慢踱步一边说道:“张季家中除了一位老母之外,已再无别的亲人了,他的母亲年纪已经很大了,说句不好听的话,老人家还能活多久呢?在她的晚年,若是能获得大夫的爵位,吃穿用度便能由国家拨款赡养。如此,张季兄弟九泉之下可瞑目,我的心中也能好受些。” “张季斩杀两名匈奴,按律只能获得上造一爵。”都尉看向魏尚说道:“大人,若是想让他家中能得到大夫的爵位,可是要再多报四个人头才行啊,这风险太大了。” 魏尚迈步走至都尉的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张季年纪轻轻便以身殉国了,一个少年便能一次斩杀两名匈奴,这已属不易了。他家中的母亲若是得知自己唯一幸存的儿子也殉国了,老人家又该多伤心啊。只册封他们家为上造,实在无法让老人能够安享晚年。多报四个人头,让朝廷赐张季家大夫之爵,他的老母便能得到国家的赡养。这话说回来,张季没有儿子,等他的老母去世之后,这大夫的爵位也就会被朝廷收回了。这......情理之中,国法也当相容吧。” 都尉知道自己此刻就算怎么劝,魏尚也必然不会同意,故而他只好叹了口气看向魏尚说道:“既然大人执意如此,那属下也就不再多言了。”都尉面向魏尚深深一拜说道:“我在此替九泉之下的张季兄弟感激涕零,多谢大人了。” 魏尚忙上前扶起都尉:“将军亦是大义之人。” 待二人写好了上报朝廷的公文之后,都尉站起身拱手告辞,迈步走至门前的时候,他转头看向魏尚想要说什么,可最终却是叹了口气,迈步走出了郡府。 长安城,北门城楼上。 自刘恒收到云中郡受匈奴围攻的告急文书传至京城之后,他忙召集群臣商议应对匈奴之策,周勃率先站出来拱手说道匈奴的攻势向来迅猛,当务之急必须立刻拜封一员上将领军北上驰援云中。刘恒还是皇子时,常年驻守代国,深知匈奴的一贯禀性,他们攻势快,撤退的也快,若是不能及时派遣兵马前去驰援,结果只会是两个,第一是云中城破,第二便是匈奴劫掠之后便迅速撤回草原,等到汉军赶到之后,那自然是耗尽心神,还扑了一场空。 故而,刘恒立刻询问众臣谁人可领军北上,当下宋昌,张武二将便应声而出,请命带兵北上驰援。这二人都是刘恒的代国旧部,授予军权,带兵驰援的大事,刘恒当然最信得过这二人,他也极希望这二人能够再建功勋。就在刘恒准备拜封张武为主将,宋昌为副将,周勃在此出班举荐拜封灌婴为上将军,统兵北上与匈奴骑军一战。此言一出,朝堂之上,群臣立刻高声附和,灌婴是沙场宿将了,与匈奴这样强大的敌人作战,自然还是灌婴出马,更显得稳妥一些。故而,刘恒只好当即拜封灌婴为上将军,即刻发兵北上。 灌婴虽已是满头白发的老将军了,可他仍是不辞辛劳,受命之后,立刻整军完毕,发兵向北而去。 自灌婴的军马北上之后,几乎每天刘恒都要站立在北门的城楼之上,遥望着北方,每每一望,便是数个时辰。窦漪房知道,这是刘恒继位以来的第一次对匈战事,她更知道,刘恒每日站在城楼上望着北方,是在等一份捷报,这份捷报对于他太重要了,如果这份捷报能够传来,那他便有了和匈奴谈判的资本,稳定了南北两方,他的变法大计,他的强国大策才能真正开始实行。 城楼上风很凉,每当刘恒站在城楼上遥望北方之时,窦漪房总会拿着一件披风上来为刘恒披在肩上。 这天,刘恒像往常一样站在城楼上,遥望着北方。不知何时,窦漪房为他披上了一件披风说道:“陛下,城上风凉。” 刘恒转头拉住窦漪房的手,望着北方说道:“不知不觉在长安已经度过将近三个年头了。哎,此时若是在代国就好了,和云中郡的距离近在咫尺,那朕必要亲自领兵,御驾亲征,和那冒顿单于决一死战。”刘恒转头看向窦漪房,苦笑了一下说道:“怎么会像现在这样,每天只能站在这里等待,等待着前线的奏报,等的真叫人心急,心急啊。” 窦漪房笑了笑道:“陛下是想代国了吧?” 自己的心事果然被漪房一猜便中,刘恒一直紧绷的面孔也舒缓了一下说道:“朕虽生在长安,但却长在代国,代国是朕的第二故乡,怎能不想呢。代国临近匈奴,北方草原上但有任何风吹草动,代国总能最先知道。哪像现在这样,所听所闻都是奏章上所写的内容,前线的情况到底如何,朕是一概不知啊......” 窦漪房沉下头道:“汉国与匈奴作战的一大不利处,便是匈奴尽皆甲骑,而汉国多是步军。这是当年陛下还是代王时所说的话,我想......陛下是想代国的养马场了吧?” 刘恒笑了起来,他看向窦漪房道:“为什么朕的心里想什么,你就能看出来什么?没错,那养马场是当年朕亲自主持修建的,朕就是想培养出来汉国自己的骏马。”刘恒回身望着北方说道:“三年了,也不知道代国的养马场情况怎么样了。” 窦漪房开口说道:“陛下,若是这次灌老将军能够旗开得胜,一举击溃匈奴,你何不回代国去看一看呢?” 刘恒缓缓点了点头,他正要开口说话时,耳边远远的传来疾驰的马蹄声,声音越来越近,只见一名军士骑在一匹快马上,手中高举一份军报,策马向长安城下奔来。 刘恒眼前一亮,他忙道:“军报!是前线发来的军报!” 送信军士在北门城下勒住马头,刘恒急忙快步而来,军士得知这皇帝亲自到此,慌忙翻身下马,纳头便拜,刘恒忙走上前来说道:“前线战况如何?” 那军士忙开口说道:“捷报!云中郡守魏尚派兵趁夜突袭匈奴营寨,匈奴全军仓皇逃窜,现已撤回了草原!” 刘恒听罢,竟一时呆在那里,云中一郡兵力竟能不等朝廷援兵到达便一举击退了匈奴,他忙伸手将军报一把拿来,展开看去,待他看罢之后,不由仰头望着天空,默然长叹道:“太好了......” 刘恒将军报收起后,看向那名军士道:“一路劳顿,辛苦了,快到馆驿下榻休息吧。”待军士走了之后,刘恒转头看向一旁的内侍道:“立刻传大夫贾谊,车骑将军薄昭,还有宋昌张武二人到宣室来,朕有要事与他们商量。” 未央宫,宣室。 贾谊,薄昭,宋昌张武四人听到天子突然召见,忙来到宣室之中等待。他们四人互相见礼之后,薄昭抚着胡须看向贾谊笑道:“贾大夫果然是青年才俊,难怪陛下如此赏识。”薄昭看了看宋昌张武二人后继续说道:“陛下今日突然召见我等,我猜想,必然是关于匈奴的战事。” 张武站在一旁开口说道:“此番匈奴来势如此突然,云中的兵力又有限,也不知道此刻灌老将军的兵马开到了没有。” 宋昌点了点头道:“常听闻云中郡守魏尚对治军方面很有一套,若是这次云中能够坚持到朝廷的兵马到来,那我们就有了和匈奴谈判的资本。” 正说话间,只听内侍迈步而入高声报道:“陛下到——”薄昭等四人忙一起向室外拱手说道:“臣等恭迎陛下。”刘恒迈步走了进来,看到自己最信任的这四位重臣竟都早早的到了,不由笑道:“朕方才在北门等待前线的军报,这军报刚到,朕便拿上军报立刻转头回宫,可没想到还是比卿等晚到了一步啊。” 薄昭等人也都笑了起来,他迈步上前拱手说道:“不知前线的战况如何?” 刘恒将军报从袖中取出来交到薄昭的手中道:“这个云中郡守魏尚,真是个将才!”薄昭忙接过军报,贾谊等三人也忙围拢上来看阅,刘恒站在一旁接着说道:“这个魏尚竟然不选择稳妥的等待朝廷的援军,而是主动出击,趁着夜色一把火焚毁了匈奴的营寨,胆大心细,是个将才。” 薄昭等人看过之后,也都纷纷笑了起来:“有良将如此,国之大幸。” “张武。”刘恒看向张武说道:“稍时你立刻到太尉府中,将魏尚所请为云中将士封赏的事情一一核实之后即可立刻拨下赏赐。” 张武忙拱手说道:“诺!” 刘恒看向宋昌说道:“宋昌,稍时你立刻到丞相府中传令灌老将军,言说匈奴兵马已退,他可速带大军班师回京。” 宋昌也忙拱手说道:“诺!” 刘恒一直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他觉得一向沉重的肩头此刻也似乎轻松了很多,他不由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此番我汉国只出了一郡兵力便杀的匈奴仓皇而退,什么匈奴骑军如何如何,那冒顿单于又如何如何,魏尚此举,大长我汉军锐士之气,普天之下敢小觑汉国者,这就是代价!” 贾谊向刘恒一拱手笑道:“陛下,如今南越已定,我军又刚刚击退了匈奴,依微臣看,当此之时,当立刻派遣使者入草原与匈奴再订盟约,待稳定了这伙强盗之后,陛下即可将全部心神用于强国之事上了。” “没错。”刘恒看向宣室中的这四人道:“薄昭是朕的舅父,宋昌张武又是追随了朕十余年的心腹之臣,而贾谊是当世之大才,你们四人都是朕最信任的肱股之臣,故而,这变法强国之事,朕必须要和你们四位仔细商议一番。” 张武闻听此言,忙拱手说道:“变法强国,陛下领头,贾大夫领政,我张武披甲带剑拱卫新法,看谁敢造次。” 此言一出,室内众人皆大笑起来,贾谊笑着说道:“张武将军果然是豪迈之人!” 刘恒也看向张武笑道:“好,到时贾谊领政变法,新法颁行之后,必然要触及到不少人的利益,到时还请张武将军捍卫新法啊。” 张武拱手应诺之后,宋昌也忙跟着说道:“陛下,张武将军统管北军,平常就军务繁多,若是变法开展,只怕张将军还忙不过来呢,臣的南军平日较北军清闲的多,愿做护法军,谁要是敢反对新法,臣第一个不答应。” 刘恒看向贾谊笑道:“贾谊啊,有这二位虎将和朕的舅父为你护法,你可放手大展宏图了。” 贾谊面向薄昭张武宋昌三人,深深一拜说道:“贾谊拜谢三位!” 薄昭看向贾谊说道:“贾大夫,变法是件大事,若是操之过急,我担心会酿出些许变故来。可若是操之过缓,我又担心北方的匈奴,国内的一些藩王们会出来扰乱新法。故而,变法之事如何开这个头,不知贾大夫是如何谋划?” 贾谊闻听此言,低头沉吟片刻,抬起头看向刘恒说道:“既然陛下决意要变,臣打算先从这中央开始。”(未完待续) 第25章 同姓反目(中) 刘恒在案前坐下后看向贾谊等人道:“诸位皆入座吧。”待贾谊薄昭等人入座之后,刘恒看向贾谊说道:“卿可细言,如何从中央开始。” 贾谊正要开口说话之时,中行说急步至宣室外道:“陛下,有急报传来。”声音之中分明带着一丝颤抖。 刘恒听罢,心下一沉,忙开口说道:“什么急报?快呈上来。”中行说忙快步走入宣室中,双手将一份竹简呈于刘恒面前:“这是......是济北国传来的。” 宣室内贾谊薄昭等人闻听此言,皆不约而同的站起身紧张的看向刘恒,只见刘恒将竹简接过来,展开看去,他刚刚才舒展开来的眉头再次紧缩了起来。 刘恒双眼死死的盯着手中的竹简,似乎要将这份急报的每一个字都再三确认一遍,只听他的口中不住的说道:“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薄昭忙看向刘恒说道:“陛下,济北国出什么事了?” 刘恒将竹简放下,眼神空洞,口中喃喃说道:“济北王刘兴居联合齐王刘则一起......起兵造反了......” “什么!”宣室内薄昭张武等人皆不敢相信这份急报中所说的内容,诸侯王起事虽自高祖时期便有过先例,可那都是异姓诸侯,谁人见过同姓之间,宗室之内挥戈而起,自相残杀的?贾谊将头沉的很低,口中默默说道:“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砰”的一声刘恒重重的一锤面前的桌案。 薄昭忙道:“陛下,齐国历来富庶,眼下齐王与济北王联合,整个齐地便都反了,其势不可小觑,当立刻召集众文武上殿议事!” 刘恒双眼看向薄昭说道:“历朝历代,凡公室内乱者大多是国君无道所致,自汉朝开国以来,几曾发生过同姓之间兵戈相见之事?”刘恒闭上双眼,长叹了一口气道:“今同姓反目,难道朕是无道的昏君么?”刘恒站起身,看向中行说道:“中行说,立刻知会众文武,未央宫前殿议事!” “诺!” 未央宫前殿。 齐地起事的消息传来,众臣知道此事的干系重大,故而得到召见的旨意后,他们迅速在未央宫前集结完毕。待内侍走出来宣布上朝之后,众臣忙鱼贯而入,分两侧站好。刘恒迈步走出来端坐于殿中上座道:“云中郡击退匈奴的捷报刚刚传来,随之而来便是这份济北国齐国起事的消息。齐王刘襄刚刚病逝,其子刘则年纪尚小,该是不会有此心,做出这番事必是受济北王刘兴居的蛊惑。眼下齐地已变,众臣有何对策应之?” 陈平年迈,已多日不曾上朝了,灌婴又领兵在外,故而此刻朝堂之上最有威望者唯有周勃一人。闻听天子发问,群臣皆将目光看向周勃,只见他迈步出班,面向刘恒拱手说道:“陛下,对待叛逆之臣,无非战和两手,不知陛下是愿立足于战,还是立足于和呢?” 刘恒沉吟片刻,看向周勃开口说道:“丞相乃开国元勋,汉室老臣,不知丞相以为如何?” 周勃开口说道:“陛下,自高祖时起,便有大大小小数个异姓王侯起事的先例,高祖皇帝皆是以兵戈征讨之,终一举平定韩信,陈豨,英布,卢绾等多个异姓王侯,从而换的天下长治久安。” 刘恒看向周勃说道:“丞相之意,是要朕出兵征讨刘兴居么?” “老臣并非此意。”周勃继续说道:“方才讲起高祖的事迹时,是想让陛下知道,汉国开国至今,只有异姓王侯对抗中央之例,还从未有过同姓之间互相残杀之事。”周勃看了看殿中两侧的群臣道:“济北王姓刘,陛下亦姓刘,都是高祖的子孙,济北王按辈分还要称呼陛下为叔,既然都是一家人,陛下若是出兵征讨之,劳民伤财,耗费军力不说,百姓们必然会觉得,这天子的家中尚且骨肉相残,同姓反目,陛下还何以教化百姓,如何治理国家呢?” 周勃的一番话刘恒听的心中虽极为不舒服,可却只能强忍下心中的不快,看向周勃说道:“丞相之意,是要朕派出使臣安抚刘兴居与刘则二人么?” “这正是臣的意思。”周勃看向刘恒继续说道:“济北王,齐王,和陛下乃是同宗,难道济北王他就真的愿意同宗之间互相开战,以至拼个你死我活,最后白白便宜了匈奴与南越么?依老臣看来,济北王起事必是事出有因,而这个原因究竟是因为什么......”周勃再次环顾了一遍殿中的群臣:“老臣想,在座的诸位都是心知肚明,陛下的心中也是明白的。故而,陛下可选派一名使臣前去齐地,对济北王和齐王好言相抚,毕竟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好说的呢?到时双方和解,不需动用国力,耗费钱粮,岂不是上策么?” “丞相所言极是!”御史大夫,同样是汉室老臣的冯敬也迈步而出看向群臣说道:“老臣听闻济北王起事的消息后,和丞相一样,也是心中一直在想,这同是高祖子孙,同是一家人,难道济北王就真的想和陛下兵戎相见么?当然不是,济北王起事,实则是被一个人逼反的!济北王此番起兵,冲的不是陛下,而是这个人!” 周勃与冯敬张口闭口刘兴居是事出有因,张口闭口将矛头不断的指向刘恒与那个所谓的逼刘兴居起事的人。在座的哪个大臣还听不明白?端坐在上的刘恒自然也很明白,周勃与冯敬言辞里里外外都分明是冲着贾谊和自己来的。刘兴居造反起事倒成了被逼无奈?贾谊一番耿耿忠心,分解齐国,削弱诸侯势力的谋国良策竟成了造成如今同姓反目的直接原因?刘恒的心中不由充满了愤怒,可他如今再不是当年的青涩少年,他不能发作,只能将这口怒气暂且压在心头。 随着周勃与冯敬二人将话说到了这个地步,满鬓白发的老臣东阳侯张相如也迈步而出面向刘恒拱手说道:“高祖披荆斩棘所创下江山,萧何曹参二位相国宵衣旰食所定律令章程,本就已相当完善,可偏有一些不自量力的后生妄谈国政,妄议什么变法强国!以至陛下一时误听了谗言,非但不对在诛吕之事上立下大功的刘襄等人进行封赏,反而将齐国一分为三,终至高祖庶孙齐王刘襄二十八岁便吐血而亡,城阳王刘章年纪轻轻便自刎而死。如今又逼迫的齐王与济北王一同在齐地起兵造反,眼下国家本就穷弱,正该休养生息之时,就因为一人的妄自尊大之言,便兴起了如此刀兵。老臣一直在想,自高祖崩逝后,诸吕外戚把持朝政十数年之久,可汉国依旧元气未散,这是为何呢?就是因为不论是谁人领政,都坚决奉行高祖与萧何所定下的律令章程,这才保住了我汉国江山不受动摇。如今所谓的变法还未展开,只是将齐国一分为三,便酿出了这许多变故,这哪是强国之法?分明是亡国之法!” “对!东相侯不愧是汉室老臣,见事论断果然是看的分明,一针见血!”那些老臣们此刻皆站起身纷纷说道:“自古皆是国君无道之时,方会出现公室内乱。如今陛下英年继位,圣明果敢,可今天却仍发生了同姓之间反目成仇的事,这一切都是因为朝中出了佞臣啊!” 殿下的老臣们皆站起身嚷嚷的吵成一片,他们闭口不谈应对刘兴居之事,而是口诛笔伐,字字直指自己与贾谊,分明是要自己亲自向全天下的黎民百姓们谢罪,而后再将贾谊的脑袋送到刘兴居的面前,似乎只有这样做了,自己方是圣明的君主,这场同姓之间反目的**也才能宣告平息。若是在代地,若此刻自己是代王,那刘恒早就不会再忍耐了,可就因为自己现在是天子,刘恒不得不强忍怒火“砰”的一声一拍面前的长案,下面嚷嚷不休的老臣们才忙闭了嘴,拱手退立在一旁。 刘恒眉头紧紧拧成一团,强按心头怒火,开口说道:“诸位,如今齐地已经起兵了,今日朝议,朕是要听诸位议一议如何退敌的事,而不是听诸位在这里口诛笔伐,指桑骂槐。”刘恒的声音尽量压的很平,可他心中的怒火依旧充分体现在了这一个个从他口中说出来的字上。 周勃看向刘恒说道:“陛下,臣等所议的便是退敌之策啊。陛下常说,如今的汉国正是国弱民穷之时,陛下平日尚且躬亲节俭,难道此刻陛下愿大兴刀兵去面向自己的家人么?刘兴居今日之举,说到底,皆是因朝中一人而起!陛下可速派使臣前往齐地,好言抚慰之,将齐地重新合三为一,另行分封,如若刘兴居还是不肯罢兵的话,陛下也可将......” “也可将我贾谊的人头双手交给刘兴居,相国大人是这个意思吧?”周勃的话还未说完,一直沉默不语的贾谊再也难压心中的愤怒了,他迈步走出班部丛看向周勃说道:“老相国为国操劳半生,一直是我贾谊敬佩之人!可贾谊怎么也想不到,今日朝堂之上,老相国竟能将刘兴居造反之事说成是被逼无奈之举,将贾谊的削藩之策说成了误国谗言。藩王们拥兵自重,早有不臣之心,难道老相国当真看不到?当真听不见么!” 冯敬忙一指贾谊说道:“贾谊放肆!别以为你现在是太中大夫了便能如此和老相国说话,今日我等把话给挑明了吧,我等方才所说佞臣就是你贾谊!” 东相侯张相如也跟着说道:“高祖之时汉国的律法政令皆已定下了,奉行至今,即便是诸吕乱政之时,也从未出过半点差错。”张相如看向贾谊说道:“偏偏就你嚷嚷着变法,嚷嚷着什么削藩。我且问你,既然藩王势力太大,留不得,那昔年高祖定天下后,为何不直接照搬前秦的郡县制,而是要实行郡国并行之制?” 贾谊忙开口说道:“郡县制强干末枝,地方势力太弱,一旦遇到紧急军情则难以自保,只能等候朝廷的兵马前来。故而,高祖皇帝才推行郡国并行之制。可郡国并行,仍有藩王日益坐大,权盖中央之弊端。例如汉初之时,韩信陈豨英布卢绾等人的叛乱皆是如此。” 张相如冷笑了一声说道:“韩信英布等人,皆是异姓诸侯,权势大了,不服朝廷的管束,起兵造反这都在情理之中。当年的周王室最后落得个孤家寡人,天下列国互相征伐不就是因为如此么。可济北王乃是同姓藩王,一家骨肉,若不是你整日在陛下的面前嚷嚷着削藩,济北王的两个哥哥会死于非命么?济北王会起事么?” “会!”贾谊看向张相如道:“无论同姓异姓,血缘亲疏在权势面前皆是虚谈!同姓也好,异姓也罢,人性本恶,贪婪之心不会因为是一家人就坦诚相待!前次藩王们入京,吴王,淮南王等,都是极为跋扈,目中无人,拥兵自重,骄横无礼,他们占据着大片的国土,手握着大量的兵马,这早晚必是危及国家安定的一大隐患!削藩之策是势在必行的国策!” 冯敬冷笑了一声:“那依你的意思呢?眼下齐地全都反了,你想怎么办?” “打!”贾谊面向刘恒一拱手道:“启奏陛下,历来变法皆有争斗,不流鲜血而能行变法者,臣未尝闻也!前日将齐地一分为三,齐地之势立刻大减,这已然是初见成效。如今济北王起兵叛乱,是有意要和新法相抗,陛下此刻不可怀恻隐之心,当立刻出兵剿灭之,待平息了这场叛乱之后,便可在全国推行推恩之策,以此来分解天下藩国的势力,这藩王坐大,尾大不掉的隐患自然解除。” 冯敬再次冷笑了一声:“贾谊,你年纪轻轻,读过几本兵书?见过几次阵仗?张口闭口就是打,行军打仗,那是要死人的,那可不是儿戏。你推行什么推恩之策已经大为触动了藩王们的利益,如今济北王反了,朝廷若是出兵剿之,难道吴王和淮南王会坐视不理,而后再乖乖的等着被你一点一点将他们的封地分解了么?”(未完待续) 第26章 同姓反目(下) 贾谊看向刘恒说道:“这一点请陛下放心,臣料定,吴王与淮南王等必然不会对刘兴居伸出援手。刘兴居在宗室之中辈分资历皆小,他贸然起事,胜算把握还皆不好说,别的藩王们要盘算自己的利益,怎会贸然出兵跟着他一起造反呢?那些藩王们必然会采取观望之态,故而陛下当立刻出兵剿杀刘兴居,迅速平息这场叛乱,方为上策。” “历来变法皆有争斗,不流血而成变法者未尝闻也。”周勃看向贾谊冷笑了一声道:“贾大夫果然是文采斐然,说的好啊。可是你说的好听,战端一开,汉军打汉军,多少人要白白倒在自家人的刀下!你既然一心变法强国,凭什么让万千的将士为你去流血牺牲呢?那刘兴居恨的是你,为何不直接将你的项上人头给刘兴居送过去,那岂不是只牺牲你一人,便平息了这场叛乱么?” “绛侯。”贾谊的眉头紧紧拧成一团,他看向周勃高声说道:“贾谊出身布衣,我的命何其低贱啊,若是能用我一人的性命换来削藩之策的成功,虽万死而无憾也!” “好了!”一直强压怒火的刘恒高喊了一声:“朕意已决!” 殿下众臣忙将目光看向刘恒,只见刘恒阴沉着脸,开口说道:“刘兴居欺天罔地,起兵作乱,愧为高祖子孙。即日起,宗正府革除刘兴居的皇籍,他再也不是高祖的子孙了。”刘恒站起身扫视了一遍下面的臣工道:“张武!” 张武忙迈步走出,跪下拱手高声说道:“臣在!” 刘恒指着张武说道:“你即刻率领北军人马前去与灌婴部汇合,告知灌婴,让他先不必急着回京,速带领本部与北军的兵马立刻奉诏前往齐地平乱!” 张武忙拱手说道:“臣遵旨!” 张相如忙看向刘恒说道:“陛下,如今国家穷弱,外患尚未除去,怎可将汉军将士的长戈指向自家人啊!” “东相侯。”东相侯是高祖旧臣,刘恒对待像他们这样的老臣,向来是毕恭毕敬,可此刻,刘恒的语气竟是极为严峻:“你年纪大了,耳朵也不好使了么?朕方才说了,立刻革除刘兴居的皇籍,他已经不是高祖的子孙了。” “陛下。”周勃看向刘恒说道:“东相侯虽是人臣,可却是三朝老臣,陛下虽是人君,也不该如此和东相侯说话吧?”周勃向刘恒拱了拱手道:“既然陛下如此听信贾谊的话,那这朝堂议事还叫我们这些老臣来干什么呢?老臣年纪大了,腿脚越发不如以前了,也站不了这么久了,老臣告退了!”说罢,周勃一拱手,转身迈步大步出宫。 冯敬,张相如也跟着向刘恒拱了拱手道:“臣等告退!”说罢,也跟着周勃迈步出了大殿。 望着周勃等人迈步而出的身影,刘恒的脸色极为难看,他头戴的冠冕上垂下来的十二条冠旒都在微微的来回摇摆着。 济北国,博阳。 博阳王宫内偏室内,众臣齐齐跪倒在地上,将头压得很低,不敢发出一句话。只听“啪”的一声一张竹简被扔在地上,紧接着便是刘兴居愤怒到发颤的怒吼声:“这群草原蛮族!毫无信义,毫无信义!说好的一同起兵,你们连云中的城楼都没爬上去就拍拍屁股走人了,你让寡人一个人怎么办!” 刘兴居一转头狠狠地瞪着送信的使者道:“到底怎么回事!那冒顿怎么说的?事还没办完,他们怎么就撤回去了!” 刘兴居的愤怒,吓得使者颤颤巍巍,强定心神之后才开口说道:“大王切勿动怒,那冒顿单于说草原内部有了急事,故而只能先将兵马撤回草原。还说......还说......” 刘兴居看向使者说道:“还说什么?” 使者沉下头道:“还说这次无法于大王联手,日后可再续今日之情义,与大王联手作战。” “砰”的一声,刘兴居重重一拍桌案,他的表情似哭又似笑,话语之中还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怒:“日后再战?什么日后!寡人已然起兵了,济北国小,齐国又是刚刚被分解,一旦朝廷的兵马到来,寡人还撑得到以后么!” 下面跪着的济北国中尉将军小心的抬起头说道:“大王不必如此惊慌,如今我等已然起事,匈奴不讲信义,率先撤离,可我们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然齐地广大,大王可立刻整军备战,以济北国与齐国如今的实力,和朝廷一战,也不是没有胜算。” 刘兴居冷静了一下心情后,缓缓坐下说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整军备战,可济北国齐国之力,加在一起,胜算也不到五成,一旦开战,你死我活,凶多吉少啊。” 中尉沉吟片刻开口说道:“大王可立刻发书至各藩王处,请他们带兵驰援。如今刘恒想要削藩,到时济北国被灭了,下一个就要轮到他们,他们顾及自己的利益,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这倒是个好主意......”刘兴居长叹了一口气道:“可是,吴国淮南国离济北太远,就算他们愿意相助,也是远水难解近渴啊。” 中尉沉下头道:“大王要不派一名使臣前往燕国......” 中尉的话还未说完,刘兴居便开口说道:“燕王刘泽他怎肯相助呢?当年家兄领兵讨伐诸吕之时,软禁了他还夺了他的兵权,他至今仍是怀恨在心,莫奢求他会帮咱们,他只要不和那刘恒一起来攻打济北,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虽是如此。”中尉继续说道:“可那刘泽却是个贪婪的老狐狸,刘恒早晚要在全国推行推恩之策,这也大为触及了他的利益,他难道真的沉得住气?济北齐国若能再拉拢住燕国,那还何惧刘恒呢?尽管希望渺茫,但大王还是该试一试啊。” 刘兴居沉吟片刻,一拍面前的桌案说道:“好,生死存亡之时,面子才值几个钱?只要那老刘泽愿意出兵,寡人就算给他跪下替家兄赔罪都可以。” 中尉忙拱手说道:“大王英明,何愁大事不成?那臣下立刻安排入燕使臣。” 刘兴居点了点头道:“你现在立刻就去操持此事,越早越好,越快越好。” “诺!”中尉忙拱手应诺之后,站起身迈步走了出去。 刘兴居看向下面跪着的众臣道:“还都跪着干什么?从今日起,大小臣工,都到城楼上给我督战去,准备应战刘恒的兵马!” 跪着的臣工们忙一起拱手说道:“诺!” 长安城,长乐宫。 薄太后端坐在那里,一旁侍立着刘恒,其余大小内侍宫女皆被叫出了殿外,不经通报不得擅自入殿。薄太后看着站立在一旁的儿子,开口说道:“我听说今日的早朝,群臣皆将酿成事端的源头指向了那个贾谊?” 刘恒闭上双眼道:“是。” 薄太后看着儿子说道:“尤以那周勃,冯敬,张相如三人叫嚷的最凶?” “是。” 薄太后拄着拐杖缓缓站起身道:“而后你便一语定乾坤,不但死护着那个贾谊,还命灌婴立刻提兵征讨齐地,向你的侄子动了刀兵。” 刘恒闭着双眼,口中说道:“那刘兴居欺天罔地,从他起兵造反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高祖的了子孙了,也不再是我的侄子,我已经命令宗正府把他给除籍了。” “你乾坤独断啊!”薄太后将手中的拐杖连连捣向地面,发出砰砰的声音,刘恒慌忙上前扶住薄太后道:“母亲为何动怒?那刘兴居只因其兄刘襄没有得到皇位,便怀恨在心,其谋逆之心早已有之,就算贾谊不削藩,他也早晚必反,现在他早反了,时机与势力皆不成熟,朝廷还好办些,若是迟迟不削藩,等他的羽翼丰满了,到了那个时候朝廷就是想平叛也来不及了。” “好啊......”薄太后抬头看向刘恒说道:“你既然如此圣明,那还何必来请示我这个老太婆?恒儿啊,为娘常告诉你,为人处世稳妥为上。政治权谋娘不懂,可娘知道你父亲高祖皇帝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如今兄弟残杀,骨肉反目的局面。今日你就算是平了那刘兴居,那贾谊是不是还要继续行那个什么推恩之策到别的藩王那里?下一个你准备平谁?是平你的堂哥刘濞?还是平你的亲弟弟刘长?” “娘。”刘恒看向薄太后说道:“骨肉相残,同姓反目,孩儿也不愿看到。如今南北两方刚刚稳定,变法大业眼看便要步入正轨,孩儿也不想大动刀兵。可是,藩王问题早在高皇帝时便是威胁中央,威胁国家的大问题。几十年过去了,昔日少年藩王们如今一个个都长大成人了,他们在自己的封国内吃穿用度,与天子无二,招兵买马,欲与天子争雄,早已形成了尾大不掉之势。贾谊进言削藩,是利国利民的一项良策。况且孩儿还并没有下令削藩,只是分化了他们的土地,可他刘兴居就敢起兵叛乱?如此藩王,朝廷养着他还有何用?授予他大片领土,他能拱卫国家么?就算朕把他当一家人,他把朕当一家人了么?” 薄太后连连咳嗽起来,刘恒慌忙不再说下去了,而是立刻从案前端起茶水送到薄太后的面前。薄太后接过茶水,润了润喉咙之后,才看向刘恒说道:“恒儿,你可从来没这么大声的和娘说过话。”薄太后望着儿子发丝中增添的几分白发,不由叹道:“娘知道,你每日都想着要强国,想着要振兴你父亲留下的这份基业,你才二十六岁,你的鬓角已添白发了。” 刘恒鼻头一酸,闭上双眼说道:“孩儿身为人君,此乃本职也,不敢言苦。” “恒儿,娘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可是娘还是要告诉你。”薄太后缓缓走至刘恒的面前说道:“周勃灌婴冯敬等人皆是开国元勋,汉室元老,若是没有他们当初剿灭诸吕,迎你入京继位,咱们一家怎么能从代国来京呢?周勃等人在朝中的威望极高,你今日在朝堂之上,不该为了那个贾谊去顶撞那班老臣啊。” 刘恒慢慢睁开双眼,咬着牙关说道:“母亲,贾谊是忠臣。” 薄太后看向刘恒说道:“贾谊是忠臣,难道周勃就不是忠臣?” 刘恒将脸侧到一边说道:“周勃是忠臣,可他未免太居功自傲了。”语气很平和,但却分明透出凌然的杀气来。 薄太后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她听出来了刘恒的意思:“你想干什么?恒儿,就算那贾谊是忠臣,那娘问你一句话,你到底是要得罪满朝文武而去重用那个贾谊。还是要以汉国基业为上,为宫室内部的安宁而想,疏远那个贾谊呢?” “娘。”刘恒看向薄太后说道:“孩儿不知道,偌大的庙堂,偌大的汉国,如何就容不下他贾谊一人呢?贾谊是个大才,他的治国方略很符合当今汉国的局势。孩儿想,等这次平息了齐地的叛乱,便升贾谊为公卿,全权开展变法,不出二十年,汉国必然要大变。” “你长大了,能够肩负大事了,为娘老了,也说不动你了。”薄太后长叹了一口气,拄着拐杖慢慢转过身去问道:“此番平乱,你是打算斩尽杀绝呢?还是给自己的同宗留点活命。” “元凶首恶刘兴居必须处死,刘则年少,懵懂无知,可从宽处理。” “好......好.......”薄太后冷笑了一声说道:“还没有赶尽杀绝,好啊......”说着,薄太后拄着拐杖迈步向寝宫而去,边走边说道:“恒儿,同姓反目,你该多听听朝臣们怎么说你,天下百姓又是怎么说你,你是要重用贾谊一人而开罪于所有的老臣啊。” 望着薄太后远去的身影,刘恒沉下头蔚然长叹了一口气。 走出椒房殿,刘恒的心情依旧无比沉重,他的心里很复杂,这种感觉压在心头让他感到喘不过气来,让他感到很不舒服。(未完待续) 第27章 济北平乱(上) 回到宣室内后,刘恒刚刚坐下,内侍中行说便迈步走入开口禀道:“陛下,太中大夫贾谊求见。” 刘恒忙抬起头道:“快叫他进来。” “诺。” 中行说退出去不多时,只见贾谊双手捧着冠冕迈步走了进来,面向刘恒“扑”的一声重重跪下,口中说道:“陛下,贾谊挂冠而来,请命回归乡野,再不入朝。” 刘恒见状,忙站起身快步走至贾谊面前将他扶起说道:“眼下朝野危急,正是卿一展胸中抱负之际,贾卿为何如此?” 贾谊仍就跪地不起说道:“是臣一时心急,劝谏陛下将齐国一分为三,如今酿出此等变故,群臣虽责难于我,实则却是在指责陛下用人不当。今日朝会,陛下力排众议,发兵济北,臣对陛下的恩情感激涕零,可臣亦实在不愿看到陛下来为臣顶住如此大的压力。”贾谊对着刘恒深深一拜说道:“请陛下准臣辞去官职,再不入朝,以塞群臣之口。” 刘恒听罢此言,仰起头说道蔚然叹道:“朕一直以为你贾谊是个有才学,有抱负的大才,今日一见,原来也是个畏首畏尾,虚负才名之人。那好,你走吧,立刻离开长安,永远不要再见朕。”说罢,刘恒背过身去:“国运衰竭,山河残破,这千斤的重担由朕一人来扛。” 闻听此言,贾谊的鼻头一阵酸楚,两行热泪顷刻而下。 刘恒转过身来将贾谊扶起说道:“群臣责难,朕从无惧色。今日刘兴居反了,不是你推恩之策的问题,这恰恰证明了你当初给朕说的没错,什么同姓诸侯,异姓诸侯,同姓也好,异姓也罢,血脉亲疏根本就不足已说明什么,反与不反只是权势大小的问题,势力大者先反,势力小者后反而已。”刘恒看向贾谊说道:“贾谊啊,诸侯坐大,早晚必反。这也是朕今日在朝堂之上力排众议的原因。” 贾谊朝刘恒再次深深一拜说道:“陛下待臣之恩,臣粉丝碎骨亦不足已想报!” 刘恒走上前来拉住贾谊的双手说道:“贾卿,待齐地之乱平息了之后,朕便提拔你进公卿之列,开府领事,全面展开变法。” 贾谊点头说道:“陛下放心,只要陛下下定了变法的决心,二十年后,汉国的军事,农业,藩王割据等问题都将一扫而除!” “有卿这句话,就算有再大的压力,朕也扛得住。”刘恒看向贾谊说道:“到时变法有你,护法之事尽可交给宋昌张武二位将军,朕坐镇朝堂,为你挡住所有的责难,你尽管放手去做!” 贾谊眼眶不由通红,他面向刘恒再次一拜:“贾谊多谢陛下知遇之恩!” 刘恒忙上前扶住他道:“贾谊,你和朕的年龄相仿,朕比你大两岁,咱们虽是君臣,亦是兄弟。” 贾谊郑重地点了点头。 刘恒拍了拍贾谊的肩膀说道:“你还要辞官归隐,离朕而去么?” 贾谊忙摇头说道:“既然陛下如此重用臣下,臣下当为陛下分担这份重担。” “这就对了。”刘恒转身迈步走至坐案前坐下后道:“好了,朝堂之上朕尽力维护你,朝堂之下你要给朕说一句心里话,此番刘兴居起兵叛乱,朝廷有几成胜算?” 贾谊开口说道:“七成,若此番是灌老将军领军的话,至少还要再加一成。” 刘恒看向贾谊说道:“你就这么有把握?齐地历来富庶,虽然被一分为三,可却仍是大国,那刘兴居若无把握也不敢轻易起兵。” 贾谊看向刘恒说道:“陛下,您可知前日匈奴为何突然侵犯云中?” “朕不知。” “匈奴突袭云中,臣刚得知此事时,也觉得格外诧异,总觉得其中有蹊跷。”贾谊接着说道:“果然不出臣的所料,匈奴刚一进犯云中,刘兴居便伙同刘则一同起事了,可见,刘兴居与匈奴之间有一种联系,那就是,此番刘兴居起兵是得到了匈奴人的帮助,这才壮了他自己的胆量,这才是他得以如此果断起兵的原因。”贾谊笑了笑道:“天佑炎汉啊,云中郡守魏尚机敏果敢,凭借一郡之力夜袭了匈奴的大营,打的匈奴仓皇逃回了草原。刘兴居怎么也没有想到,他自认为最得力的盟友就这样突然而来,仓皇而去。臣还料定,此刻,刘兴居比陛下更着急。” 刘恒听罢,缓缓点了点头。贾谊继续说道:“而各地藩王,面对刘兴居如此仓促的起兵,一定不会贸然响应,他们会盘算着自己的斤两,先采取坐山观虎斗的态度,若是刘兴居胜,他们便哗然起兵。若是陛下胜,他们则更加不敢妄动。而灌老将军,沙场宿将,指挥有方,此番陛下又是命他带兵平叛,对付那一群乌合之众,灌老将军必是手到擒来。” “好!”听了贾谊这一番话,刘恒先前挤压在胸中的种种不快皆一扫而光,他站起身看向贾谊说道:“那些老臣们,只会嚷嚷着什么骨肉相残,妄动刀兵的话,还说让朕去向那个刘兴居乞和?真是可笑至极,藩王不臣,起兵叛乱,天子不率大军征讨之,反而要去言和,真如此做了,朕这个天子和当初那些傀儡周天子又有什么区别?” 贾谊开口说道:“那些老臣们想错了,陛下不是周天子,更不是汉惠帝,陛下是一位将大有作为的帝王。” 刘恒看向贾谊笑道:“听卿一席话,朕先前所有的顾虑皆一扫而除,卿真大才也。” 贾谊沉吟片刻,开口说道:“陛下,臣有一种预感。待到这次朝廷平叛之后,各地藩王必震恐于朝廷的实力,此刻便是推行变法的大好时机。” 刘恒低头思索片刻,抬头说道:“卿欲在全国推行推恩之策?” “对。”贾谊点头说道:“万事开头难,只要藩王们的问题解决了,臣便有大把的时间去整治农业,整治军力了。” 待送走了贾谊之后,刘恒独自一人披着一件外衣在星夜之下登上了城楼,抬头凝望着夜空中的点点散星,想起今日薄太后对自己所说的话与贾谊的一番论述,刘恒不由喃喃叹道:“有为之君,必是孤家寡人。父亲啊,孩儿刘恒终于理解您晚年时的那份心境了......” 燕国,蓟都王城。 老燕王刘泽端坐于大殿之上,群臣皆正襟危坐于两侧,一名甲士迈步上前对着殿外喊道:“大王宣:济北国使臣上殿——” 一名衣衫残破,蓬头垢面,脸颊上还带着丝丝伤痕的使者踉跄而入,面向燕王“扑”的一声跪下,不住的磕头说道:“济北国使臣拜见大王!” 刘泽向使者一挥手道:“抬起头来。” 待使者抬起头后,刘泽不由大笑了起来,口中说道:“济北国也是富庶之国啊,使者这副打扮,与逃避战火的难民无二啊。”说罢,殿中群臣也皆大笑了起来。 “燕王。”使者的眼角里充盈的泪花说道:“眼下灌婴的兵马已将齐地死死围住,臣是几经波折才突围而来,臣受我家大王重托特来求燕王出兵相助。” 刘泽摸了摸自己脸颊上花白的胡须说道:“又是请老夫出兵相助?这到底是求我出兵,还是骗我出兵啊?当初你们大王的哥哥刘襄可是把老夫骗的好苦啊。” 刘泽果然对当年的旧事耿耿不能释怀,使者忙开口说道:“当年之事确是哀王之错,若是燕王仍记挂于心,待事成之后,我家大王当代其兄面向燕王磕头赔罪。” 刘泽笑道:“除了磕头赔罪呢?他刘兴居如今是起兵反了,我若是助他,不就相当于也陪着他淌这趟浑水了么?” 使者忙抬头看向刘泽说道:“大王,自那刘恒继位以来,天下藩王皆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必欲拔之而后快不可。如今,天下藩王皆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济北王若是有失,日后大王也必有此一天!” “你给老夫住口!”刘泽猛地一拍桌案站起身说道:“那刘兴居自作聪明,自以为找来了匈奴人帮忙,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没想到吧,匈奴人只是去云中转了一圈便回去了,如今刘兴居是孤掌难鸣,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吧?他若不是真的没办法了,会来找老夫借兵?他们一家兄弟三人皆是反复无常之人,老夫岂会再上他的当!” 使者见状,忙接着说道:“大王不要误会,此番济北王是真心诚意派在下来向燕王求救的啊!” 刘泽冷冷一笑:“他刘兴居一个二十岁的娃子,他可比他哥哥刘襄差远了!”刘泽迈步走至使者的面前说道:“寡人是高皇帝的弟弟,怎会与刘兴居那种为达私利不惜卖国的人相来往?此番朝廷出兵平乱,老夫非但不反对,前几日灌婴将军率军途径燕国,老夫还派了一万兵马相助!” “燕王,你......”使者感觉到了势头不妙,他忙一拱手说道:“既然燕王执意如此,那在下就告辞了!”说罢,他忙转身快步要走。 刘泽一挥手道:“你当我这蓟都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来啊!” “诺!”两名甲士高喊一声,迈步上前一左一右死死将那使者押住。使者慌忙高声叫道:“燕王,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刘泽冷笑了一声:“刘兴居起兵叛乱,你身为他的臣下,不行劝谏,反而助他来这里游说老夫,那你便也是我汉国反臣了!” 使者看向刘泽叫道:“大王欲杀我?” “自有处置你的人,但不是我。”刘泽向甲士一挥手道:“将这反臣连夜扭送至齐地灌婴将军的军中,是杀是刮,由灌婴将军做主!” 两名甲士高应一声诺后,便将那使臣连拖带拽,拉出殿去,那使臣忙高声喊道:“燕王!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齐地,济北国,博阳。 灌婴所部兵马连战连捷,已攻至济北国都博阳城下,一连三日鏖战,刘兴居拼劲全力死守博阳,已至灌婴接连几次进攻都未能破城。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又是一天战事的结束。 灌婴回到帐中,来不及用饭便命中军司马叫来张武一起商议破城之策。正计议间,中军司马快步入帐拱手说道:“禀报上将军,燕国甲士扭送来一人,说是济北国派往燕国求救的使者。” 灌婴张武二人闻听此言,皆不约而同与对方交换了一个眼神,灌婴转头看向中军司马说道:“带上来。” “诺!”中军司马拱手出帐,不多时,只见两名甲士押着那名使者走入帐中。 看到这名使者,灌婴张武二人的嘴角皆微微上扬,破城只在今夜。 夜已经深了,死守了一天的刘兴居此刻却并无半分的困意,他身不卸甲,挎着一把汉剑站在城楼之上,凝望着不远处汉军连绵的营地,心情极为沉重。 “是我太仓促了......”刘兴居用手一捶城墙,鲜血立刻沾满了他的拳头,可他此刻却一点也感受不到这肌肤的疼痛,他的口中喃喃说道:“匈奴人靠不住,各地藩王也是按兵不动,那刘则见势不妙,连抵抗都没有便开城投降了,博阳一城......还能死守多久?”刘兴居仰头望着星空说道:“二哥啊二哥,兄弟果然败了......” 身旁中尉忙道:“大王不该如此意志消沉,咱们不是还派了一路使臣前往燕国求救了么。” 刘兴居双眼空洞,依靠在城墙上道:“燕国?那老刘泽和我家宿有积怨,到了这个时候仍没有什么动静,该是不会来援了。” 中尉正要说话,忽然只见城下数里之外的汉军营帐内竟乱了起来,火光冲天,杀声震天,刘兴居心中一震,慌忙扶着城墙向前望去,一旁的中尉忙高声说道:“大王,汉军阵地乱了!有人在攻击他们!” 刘兴居心中大为振奋,他口中忙道:“会是谁呢?难道真的是燕国兵马而来?”(未完待续) 第28章 济北平乱(下) “大王快看!”中尉忙一指前方说道:“汉军正被那队兵马追杀的仓皇后撤呢!” “天助我也!”刘兴居猛地转身看向中尉说道:“立刻调集全军,准备出击追杀汉军!” “诺!”中尉忙拱手应答之后,立刻快步下城调集兵马去了。城头之上,刘兴居望着前方汉军阵营内冲天的火光,与山呼海啸般的厮杀声,他的心情格外的兴奋! 只不多时,中尉快步登上城楼朝刘兴居一拱手道:“大王,兵马已调集完毕,是否开城出击?” 刘兴居的脸上没有了刚刚那份兴奋,此刻他眉头紧锁正凝望着前方。中尉忙再次重复道:“是否开城......”话还没有说完,只见刘兴居一摆手道:“等等......你自己看。” 中尉忙趴在城楼上向前看去,只见先前的厮杀声已经停止,一队人马正明火执仗向博阳城下而来,他忙说道:“大王,我们这是燕国的兵马,快开城门让友军进城修整吧。” 刘兴居眉头紧锁,心下迟疑,口中说道:“那灌婴是沙场宿将,况且手下有将近十万的兵马,怎么会顷刻之间就被燕国的兵马杀了个仓皇而逃?先不要急着开城门,我觉得此事有诈。”刘兴居转头高声喊道:“弓弩手就位!” 话音方落,数队弓弩手快步登上城楼,张弓搭箭对准了前面缓缓向城下而来的那队兵马,放眼望去,约有数万之众。待到那队兵马开至城下之后,借着火光,中尉一眼便认出了队前的使者,他忙看向刘兴居道:“大王,那是咱们派往燕国求救的使臣,这果然是燕国的兵马。” 刘兴居心下仍是迟疑不定,只听城下传来那使者的声音:“大王——燕王派来兵马驰援济北,城外汉军方才已被燕国兵马击退,请大王速开城门,迎燕国兵马入城休整!” 一声一声的“大王速开城门——”在博阳城上城下不断的回荡着。中尉忙看向刘兴居道:“大王,燕王果然不是记念旧愁的人,他竟如此大义,派来这许多兵马,咱们当立刻开城迎接啊。” 尽管城楼之下的使者确是自己派去求救的人,尽管城下这队兵马的确高展着燕国的旗帜,可刘兴居仍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他低下头迟疑着说道:“既然确实是燕国兵马,那就......开城吧。” 中尉闻听此言忙高声叫道:“开城——” 就在城门轰然大开的一瞬间,一支羽箭“嗖”的飞来正中刘兴居的咽喉,一团血花溅起,他还来不及惨叫一声便仰头直直倒在城上。 这一切来得如此突然,已至城上众人皆一时呆愣在那里。中尉慌忙高声叫道:“不好!中计了!快关城门!”此刻再关城门还哪里来得及,城下兵马嘶声呐喊着,一拥而上,杀入城中来。 一时之间,博阳城内,火光冲天,杀声震地。随着刘兴居的旗帜被一把丢进博阳护城河中的那一刻起,便宣告着这场汉初第一次同姓诸侯王叛乱的事件宣告平息。 公元前177年,济北王刘兴居趁匈奴入侵云中之际,起兵叛乱。却不料匈奴兵马率先撤回草原,已至刚刚起兵不到nbsp;三个月的刘兴居在灌婴兵马的围攻之下,兵败被杀。 平息了刘兴居的叛乱之后,刘恒在贾谊的谏言下,赦免了齐王刘则并齐地所有军民百姓的罪责,他将济北国除去,将齐地再次一分为七,分别分封予刘肥的七个儿子去掌管。 自此之后,齐地日小,再也没有独自与中央抗衡的实力了。 长安城,未央宫,宣室内。 刘恒与薄昭贾谊二人相视而笑,薄昭开口笑道:“此番果然不出贾大夫所料,刘兴居之辈皆是乌合之众耳。这灌老将军刚一出马,不到几个昼夜的功夫便平了这场叛乱,那些藩王们闻之皆震恐不已啊。” 贾谊也看向刘恒笑道:“陛下,臣得知淮南王刘长,吴王刘濞等人在其封地所作所为已大为收敛,再无当初那番跋扈了。” “此番平息齐地之乱,是一举三得!”刘恒的脸上也是十分的欣喜,他转身在案前坐下说道:“这其一,灌老将军一箭射死那刘兴居,除了这元凶首恶,震慑了那些一向骄横跋扈的藩王们。这其二,虽免去了齐王刘则之罪,但这不问罪却比问罪能更让他记忆犹新,朕料想,他必不敢再生异心。这其三么......”刘恒看向贾谊笑道:“那就是借此机会,一举将齐地一分为七,这远比将刘肥一支斩尽杀绝要高明得多,自此之后,齐地再无**之患了。” 贾谊笑了笑道:“陛下所说的对,但却还少说了两件,平息齐地之乱,是一举五得。这其四便是陛下的权势将大大加强,那些藩王们再不敢像当初那样轻视陛下。这其五,便是变法大业便可从此开始,强国之事指日可待也。” 刘恒缓缓点了点头,他看向屋中的内侍说道:“你去外面守着,任何人不行通报,不得进入。” “诺。”待屋内的内侍人等皆退出去后。刘恒抬头看向贾谊说道:“朕欲提拔你入公卿之列,开府治事,让张武宋昌二位将军做你的属官,全面开展变法之事。”刘恒沉下头道:“可是你还尚无功绩,朕恐怕那些老臣们会借机发难啊。”刘恒抬起头看向贾谊说道:“周勃,冯敬,张相如这些老臣们,大多身带列侯的爵位,可他们一个个不早早回自己的封地去,反而长年待在这京师之中,大小之事皆要过问,还处处掣肘,此风不可长。” 贾谊点头说道:“列侯归国之事当与激励农耕都是亟待解决的事情,当同时进行。” 薄昭向前一步开口说道:“列侯归国的事可以先放一放,毕竟此令一出便要触及那些老臣们的利益,他们本就对陛下重用贾大夫之事而感到不满,若是第一道政令便要他们全部回到自己的封地去,臣怕会激出变故来。” 刘恒听罢,沉吟片刻开口说道:“舅父所言不错。”刘恒看向贾谊说道:“还是先整顿农业,若是今年的收成大有奇效,那朕便提拔你为公卿,到时再下列侯归国之令。” 贾谊拱手说道:“诺!” 薄昭看向刘恒笑了笑道:“陛下,启儿为那吴太子守灵三月,早已期满了。” 刘恒听罢,缓缓点了点头。 薄昭继续说道:“陛下登基至今,还一直没有确立太子之位,这国无储君是国之大患,陛下当重视之。” 刘恒看向薄昭笑道:“舅父意在刘启么?” “这都是陛下的家事,立谁与否,老臣不敢涉足。”薄昭看向刘恒说道:“只是刘启为陛下的嫡长子,自古确立储君皆是立长不立幼,况且刘启的性格可是随高皇帝啊。” “小小年纪便一棋盘砸死了那吴太子,如此性情......”刘恒笑了笑说道:“的确是随高皇帝啊。” 贾谊看向刘恒说道:“大皇子性情虽然过于急躁,但他小小年纪便敢作敢当,这一点可是难得可贵啊。依臣来看,若是日后能择一位良师加以督导,大皇子日后必成大器。” 刘恒听罢,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缓缓点了点头。 长安,陈平府中。 闻听陈平病重的消息之后,已称病在家许久不曾上朝的周勃忙登上轺车,赶到陈平的家中探望。曲逆侯府上的家院走出来说道:“丞相,我家老爷的病情迟迟不见好转,恕无法亲自出府迎接,请丞相虽我来吧。”说罢,家院引领着周勃穿过前面的庭院在后院的一间屋前停住脚步。 周勃迈步走进,一股浓烈的汤药味立刻扑面而来,呛的周勃捂着口鼻连连咳嗽起来。 陈平见周勃进来了,忙扶着榻沿慢慢半坐起来。周勃咳嗽了一阵后,看向陈平,不过数月未见而已,可此刻陈平的样子却让周勃认不出来,满头的白发,消瘦的身躯,满脸的皱纹,深陷的双眼,青黑的面庞还有干涩开裂的双唇。 “你怎么病成了这副样子?快不必坐起来了。”周勃忙上前扶住陈平说道:“早听闻你称病不朝,我还一直以为你是想像当年诸吕乱政之时那样假称患病,不想插手这冗繁的朝政呢。” 提起当年诸吕乱政的事情,陈平不由咧开嘴笑了起来,他边笑边说道:“当年那是装病,我记得我还在朝堂之上对吕后说我不到半个时辰就必须进一次药......”陈平笑了笑说道:“如今,真成了这样子了......”说罢,陈平捂着口鼻连连咳嗽起来。 周勃在塌前坐下后看向陈平说道:“怎么就病成了这个样子?” “老啦......六十多岁的人了......”陈平看向周勃笑了笑道:“六旬的老人,有几个能像你这样身体还如此硬朗的?”说罢,陈平与周勃二人皆笑了起来。 笑过一阵后,陈平看向周勃说道:“怎么?我听说你也称病不朝了?我看你的脸色如此红润,可不像是有病的人啊。” 周勃笑了笑,摆了摆手道:“哎,你许久不曾上朝了,你不知道,陛下他一心要变法强国,就凭借了一份什么论积贮疏,便将那个叫贾谊的年青后生提拔成了太中大夫,大事小事皆垂询于他,老夫这个丞相当的还有什么用?这上不上朝啊,都一样。”nbsp; 陈平听罢,摇了摇头,笑了起来:“你当年追随高祖皇帝在沛县起家,到如今已经历了三代帝王了,难道还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么?陛下是被咱们从代国迎回来的,他在京中毫无根基,所作所为难免会被我们掣肘,他若想甩开这些羁绊,就必须重用一批他自己的人。”陈平看向周勃说道:“这个贾谊到底有没有才学,仅凭那一份论积贮疏,尚且不好定论的,但我确信,贾谊便是陛下要提拔的自己人中的一员。” 周勃听罢,终醒悟过来,不由缓缓点了点头:“原来陛下是有意重用新锐,打压我们这些老臣......” “这就是帝王之术。”陈平看向周勃笑道:“你周勃厉害啊,追随高皇帝起兵与沛县,战功无数,功劳赫赫,又剿灭了诸吕,匡扶了汉室,这些天大的功勋都被你一个人立了,你不觉得自己有些功高震主了么?” 陈平虽是笑着说的,可周勃却听得心里不由发起毛来。陈平叹了口气道:“我等活了一辈子了,功业建了,名字也都将传至后世,如今老了,有些东西不能看的太重,要看的淡一些。你说这人终有一死,走了之后,这生前功名利禄,荣华富贵,都带不走,既然都带不走,那要那么多这些虚无的东西,又有什么用呢?” 不知为何,周勃突然想到了自己当初被吕禄等人拿入大狱中的事情,他不由打了个冷颤。周勃看向陈平说道:“老兄弟,我是只懂带兵打仗,如今封了我个什么鸟丞相来当,说句心里话,整日看着那些堆积如山的来往公文,我是不胜其烦,早欲辞官了。” 陈平听罢,淡淡的一笑,口中喃喃说道:“万钟于我何加焉?万钟于我何加焉......” 未央宫前殿。 钟鼓三声已毕,群臣皆迈步走入前殿,分两侧而立。刘恒端坐之后,中行说手持一份诏书走出来展开读道:“高帝始平天下,为帝太祖,子孙继嗣,世世不绝,此天下之大义也。朕之子启,年岁最长,敦厚慈仁,可立为太子,以示汉室,源远流长,龙脉兴盛。” 群臣闻言,皆跪伏于地高声说道:“子启最长,敦厚慈仁,请建以为太子!” 中行说将诏书合起,高声喊道:“太子上殿——” 随着中行说话音方落,众臣忙抬头看去,只见皇子刘启身着冠服迈步走上殿来。群臣惊奇的发现,刘启虽然年纪尚小,但步履却是极为稳健,形容也没有丝毫的紧张之色,和当初失手打死吴太子,被薄太后拉着上殿时的样子已完全不同,简直是天壤之别。 刘恒见状,开口说道:“陆大夫在么?” 陆贾闻言,忙拄着拐杖站起身拱手说道:“老臣在。”(未完待续) 第29章 苍鹰陨落 刘恒看向陆贾说道:“陆大夫早先追随高祖皇帝为汉国立下了赫赫大功,助高祖平天下后,又力荐高祖阅读古籍,增长见闻,三十年来,两次出使南越国,俱以口舌之利而退百万南兵。”刘恒一边说着,一边迈步走下台,看向陆贾说道:“陆大夫学识渊博,乃我汉国第一鸿儒也。” 陆贾听罢,忙拱手说道:“老臣无非是多读过几本书而已,鸿儒之名实不敢当。” 刘恒笑了笑道:“朕欲拜卿为太子太傅,帮朕好好管教刘启,培养他,让他长大之后能够成为一个真正的仁德之君。” 陆贾闻听此言,心中大感震恐,太傅之职是何等要位,今日教导的是太子,明日小太子就会成为帝王,自己若是教导有方,生前身后便会受万代敬仰,可自己如今已是六旬老人,心力皆不如前,若是教导不得当的话.......陆贾忙道:“陛下,老臣年过六十了,平生皆受政务所累,心中最怀念的就是当年挂冠归隐那十年的田园之日。如今南兵已退,赵佗已降,老臣本就欲辞官归乡,在家养老了。” 望着陆贾苍老的脸颊,刘恒开口说道:“朕亦深知卿为国操劳了一辈子,本也想让卿回归田野,安度晚年。可是......汉国虽大,可为太傅者唯陆大夫一人耳。”陆贾忙开口要推辞,刘恒继续说道:“陆大夫不必再推辞了,自今日始,陆大夫只安心教导刘启便可,朝中琐事大可不必挂念了。”刘恒转头看向一旁侍立的刘启说道:“启儿,过来跪拜老师!” 刘启闻言,忙快步上前面向陆贾“扑”的跪下纳头而拜,口中说道:“刘启拜谢老师教育之恩!” 陆贾见状,慌忙伸手扶起刘启说道:“太子快快请起。既然如此......”陆贾看向刘恒说道:“那老臣就愧领太傅之职了。” 刘恒笑了起来,他低头看向刘启说道:“启儿,日后跟着你陆师父研读历代典籍,行为举止皆要奉行古君子之风,若是行为不端,耽搁了学业,父皇和太傅要一并罚你!” 刘启忙一拱手道:“孩儿谨记父皇教诲!” 此一幕让殿中的群臣皆看到了一个和当初完全不一样的刘启,似乎罚守皇陵的几个月使这个性格火爆,戾气深重的大皇子完全像变了个人。 刘恒转身迈步坐回案前,看向下面的群臣说道:“南越与匈奴的战事皆已告停,灌老将军亦平定了齐地的叛乱,可是我等君臣还未到安享快乐的时候。”刘恒再次扫视了一遍下面的臣子们道:“天下背本趋末之风仍在蔓延,此风不但使得天下农田尽皆荒废,人口流动使得各郡的户籍本册也是因此还一塌糊涂!农田荒废,来年的粮价便要上涨,便要饿死人。人口流动不清,赋税便无法清清楚楚的交到国库之中,此刻若再兴大的战事,征召兵役都将成棘手的难事。这背本趋末,损国损民,此风决不可再长。贾谊。” 贾谊应声而出,拱手说道:“臣在。” 刘恒看向贾谊开口说道:“朕记得,你是河南郡人。河南郡是个农业大郡啊,可天下郡县之中,唯有河南的背本趋末之风最为严重。贾谊,你不是总说要振兴农业,重农抑商么?朕今日便给你这个权力,拜你为治粟内史,给你一年的时间,专门前往河南,去整治那里的农业。” 贾谊听罢,大感振奋,他正要拱手领命的时候,刘恒开口说道:“先不要急着应诺,来年河南的农业若是不能丰收,你可知自己该当何罪么?” 贾谊忙拱手说道:“既然陛下如此信任微臣,臣便在此向陛下立誓,来年河南若是不能丰收,贾谊提头来见!” 位于大殿两侧的群臣们此刻心中皆已听的分明,他们心中皆不约而同的出现了一个讯号,那就是,来年河南若是真的被贾谊治好,刘恒必然要借此机会让他在全国开展,而在全国开展,也就意味着一系列的变法便要开始了。 “陛下,臣还有一个请求。”贾谊看向刘恒拱手继续说道:“若是陛下能应许,臣便有十足的把握在一年之内扭转河南背本趋末的风气。” 刘恒听罢,开口说道:“什么请求?” 贾谊略微停顿了片刻,开口说道:“河南乃是大郡,虽是臣的家乡,可等臣一到那里,若是没有一个得力的助手相辅,必然处处捉襟见肘。” “哦?”刘恒看向贾谊说道:“你说的有理,那朕便让张武将军随你......” “此行乃是文事,不须动用刀兵。”贾谊继续说道:“张武将军掌管京师戍卫,臣不敢耽搁京师的军务。臣的心中已有人选。” 冯敬闻听此言,冷笑了一声:“贾大夫,这官升的快了,未免有些得意忘形了吧?陛下交给你一个差事,什么政绩都没有,就开始安排自己的亲信了?” 刘恒看向贾谊说道:“你要举荐何人?” 贾谊并没有理会冯敬,而是看向刘恒开口说道:“待诏博士,晁错。” 此言一出,群臣之中立刻左顾右盼,小声议论起来,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更没有人知道谁是晁错。也难怪,一个小小的博士官,朝堂之上微末不堪的小角色,怎会入这些高官们的眼呢。 刘恒闻听此言,看向朝廷班部丛的最后面道:“晁错在么?” “臣在!” 宏亮沉厚的嗓音响起,众臣皆闻声看去,只见班部丛的最末列中应声而出一名衣装严整的年青人,他快步走上前来跪下拱手高声说道:“臣,待诏博士晁错参见陛下。” 刘恒端详着面前的这个年青人,他发现这个晁错和贾谊的眉宇之间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洋溢着那年青人该有的英气,而晁错似乎比贾谊更多了一份坚韧与毅力。 刘恒看向晁错开口说道:“方才贾大夫之言你也都听到了,你可愿同贾大夫一起前往河南,整治农业?” 晁错忙拱手答道:“臣早有报效之心,臣愿往!” 刘恒听罢,缓缓点了点头道:“好,朕就命你为内史府属官,虽贾谊一起前往河南,整治农业,扭转风气。” 贾谊晁错二人一起高声应道:“诺!” 匈奴草原,单于王庭。 千里草原之上,晴空万里,今日的天气竟是格外的好。晚霞正在逐渐消退,草原上放牧的牧民们一边甩着鞭绳,一边高声吆喝着,赶着一群群的羊群返回羊圈。匈奴凶悍的民族,在晚霞倒映下的这副景象,倒呈现给人们一丝温暖,祥和的感觉。 “呦嘿——”一声长长的呼啸传来,十几名甲骑携弓带箭奔上一座高坡,他们在坡上勒住马头,望着眼下茫茫草原,勃勃生机,口中皆高声说道:“大单于弓马骑射之能不减当年,今日打到这许多猎物,昆仑神万岁!大单于万岁!” 冒顿勒住马头,望着眼下的茫茫草原,长呼了一口气道:“一病多时,身体已大不如前啦。” 一名甲骑催马上前开口笑道:“六十岁了,放眼这天下,有哪个六十岁的老人还能像大单于这般骑马射猎的?当年的那个刘邦,六十岁的时候早就病的连榻都下不去了!”说罢,甲骑们一起仰头大笑起来。 冒顿也笑了起来,他抬头望着碧蓝的天空冷笑道:“刘邦......再没有遇到过如此强劲的对手了。可惜啊......”冒顿拨转马头看向身后的甲骑们道:“天不佑汉国,若是让那刘邦再多活二十年,那汉国何止于越发贫弱至如今的地步!” 一名甲骑开口说道:“大单于,自稽粥殿下在云中被那汉将魏尚所败后,那汉朝的小皇帝也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底气,自他登基至今,竟迟迟不按惯例送来公主和财货。” 冒顿看向那甲骑问道:“那个新继位的小皇帝叫什么名字来着?” “刘恒。” “刘恒......”冒顿冷笑了一声:“嫩啊,比起他老子刘邦来,这个刘恒可是太嫩了。等今年的八月大典过后,即刻发兵再犯汉土,此番务必要给这个刘恒一点颜色看看,让汉朝火速送来财货,我等也好准备过冬。” 甲骑们闻听此言,皆高声喊道:“大单于万岁!大单于万岁!” 冒顿仰头望着逐渐西沉的日头,口中问道:“王庭那边,稽粥在忙什么呢?” 一名甲骑忙上前说道:“明日是大单于六十岁的寿诞,稽粥殿下一早便开始在王庭内忙活。这次是大单于六十岁生日再加上匈奴八月大典,真是草原上最隆重的喜事啊。” 又一名甲骑开口笑道:“大单于二十岁继位,四十年来带领匈奴部族,吞并东胡,收复河套,西击月氏,挥军南下,打的那汉朝节节败退,年年乞和,大单于真乃草原一代雄主啊。” 冒顿闻听此言,心中不由感慨万千,四十年来,自己竟真的一手将即将走向灭亡的匈奴转变为如今雄踞为漠北草原,四方邻国谁人也不敢小觑的强盛民族。冒顿勒住马头,心中想道,那刘邦被称为什么一代雄主,可他至死也未将能挽救汉国穷困不堪的窘境。在这一点上,自己才是天下唯一的真正雄主! 眼看日头逐渐西沉,冒顿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他拨转马头看向身后的甲骑道:“你们带着猎物先回王庭吧,我稍后自行回去。” 甲骑们听罢,正要开口说话,冒顿已一甩缰绳轻喝了一声:“驾!”后一路直冲下山丘,奔着晚霞消退的边缘而去了。甲骑们不由纷纷感叹,都说大单于病体缠身,可今日所为哪里像一个六十岁的老人,分明还是二十岁少年的模样。 冒顿驱马直向晚霞消退的尽头而去,终在一座高丘上勒住马头,他翻身下马望着逐渐消退的晚霞说道:“父王,兄弟,爱妻,今天也是你们四十年的忌日,冒顿看你来了。” 每年的这个时候,冒顿总会一个人前来这里仰望晚霞来告祭,头曼单于,提丹王子,自己的妻子三人的亡魂。鸣镝射妻,弑父杀兄的凶手是冒顿,可他自如愿以偿当上了单于之后,每年祭告,年年都不会忘却,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让冒顿的心中安定下来。 “父王。”冒顿翻身下马,挥动着鞭绳指着四周的茫茫草原说道:“您在位的时候,匈奴年年都要向东胡,月氏称臣纳贡,部族上下苦不堪言。孩儿当年用鸣镝杀了你,可孩儿在位四十年,已灭了那东胡,重创了月氏,带领着部族一步步走至今日,您不该再记恨孩儿了吧?” “兄弟。”冒顿仰望晚霞说道:“你向来柔弱,攻于心计却坚韧不足,当初若是让你夺得了大位,如今的匈奴部族只怕早已分崩离析了吧?当初我杀了你,却换来了如今的强盛,我冒顿不后悔。” 晚霞一点点的消退,眼看便要消逝在天边了,冒顿觉得自己的鼻头一阵酸涩,这个一向性情刚毅的伟大匈奴王忙闭上了双眼,强忍住了泪水,哽咽了一阵后,开口说道:“爱妻,还是那一句话,当初那支鸣镝不射在你的身上,就无法练就出那一批精锐的甲骑勇士们......我冒顿今生欠你,只有来世再偿还了。” 冒顿缓缓睁开双眼,忽然一阵狂风呼啸而来。这突如其来的大风,竟是这样的奇怪,这风的风力之大,竟立刻使整个草原的天地为之大变。骏马长嘶一声,冒顿心中暗道一声不好,他忙一手挡风,一手想去抓住马缰,却不料骏马惨烈的嘶鸣之后,扬起四蹄便受惊而去。 狂风呼啸卷起了漫天的尘沙,冒顿忙欲慢慢退下山丘,却不料脚下一滑,他惨叫一声,伴随着漫天的尘沙与呼啸的狂风翻下山丘而去。 这阵突如其来的狂风整整刮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清晨才渐渐停止。冒顿的尸体终被放牧的牧民所发现,他们慌忙疾走高叫着。稽粥闻报大惊,他慌忙领着一队轻骑快马而来,见到父王的尸体时,那人人都梦寐以求,引得同族之间互相杀戮的单于之冠早已被昨晚一整夜的狂风刮的不知去向,草原之上唯有冒顿那满头白发的尸体与脸颊上夹带着的累累伤痕,死相竟是极为的难看。(未完待续) 第30章 新法初行(上) 一手带领匈奴族由弱转强的冒顿单于终走完了自己六十年的人生,伴随着这只雄鹰的坠落,年轻的稽粥登上了八月大典的祭天台上,在部族大小贵胄的齐声高呼下,戴上了那顶崭新的单于之冠,成了草原的新单于,号曰老上单于。 所有族人的心中此刻都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老上单于将会是又一只雄健的苍鹰,他将继续带领草原走向终属于她的那份强大。 匈奴王帐内,稽粥正和左右贤王与谷蠡王们一边咀嚼着羊肉,一边密谈着一件当下必须立即着手准备的事情。汉朝的皇帝迟迟不按时送来贡物,稽粥又是刚刚继位的单于,此次进攻汉朝便显得尤为重要,只能胜,不能败。 密谈从正午开始,一直到了黄昏,稽粥望着帐下列坐的各部王们道:“既然诸位皆有此意,那么明年一开春便动手,此番入侵汉地,还是兵分两路同时袭击,一路攻云中,一路攻代国。攻打代国这一路,就由右贤王与左谷蠡王二人领军。” 右贤王与左谷蠡王闻言,忙站起身高声说道:“我等势为草原立功,为大单于效劳!” “至于攻打云中这一路,就由我亲自领军。”说着,稽粥的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他轻轻的叩击着面前的长案,口中说道:“上次在云中与那魏尚交锋,被他趁夜袭营,侥幸获胜,今番我必要一雪前耻。” “大单于。”左谷蠡王看向稽粥开口说道:“魏尚此人是汉朝少有的将才,他一日驻守云中,便一日是我匈奴的死敌,若是能找个机会拔除这个死敌,那日后我等袭取汉地便会轻松地多。” “我何尝不知你所说的这些。”稽粥看向左谷蠡王道:“可那魏尚刚立了大功,汉朝的皇帝重用他还来不及,怎会将他调离云中呢?要依靠他们汉朝内部的力量拔除魏尚,终是梦中呓语。此番入侵汉地,我势要亲手斩杀了此人,以除我匈奴的心腹大患。” 左贤王站起身迟疑片刻,开口说道:“大单于,来年开春对汉的战事虽重,可我们与汉国毕竟还隔着一条万里长城,况且汉国一向只图自保,并不会也没有实力主动向我们进攻。而我们的西面可是要有一个宿敌,在枕戈待旦,早有反攻之心啊。” 此言一出,帐内部王们皆纷纷点头:“汉国已弱了将近三十年了,一时半会难成气候。可我们西边这位邻居,当年虽被老单于的甲骑重创,可这些年来已逐渐恢复,甚至已有夺我草原之心啊。” 稽粥当然知道部王们所指的是谁,他缓缓点了点头道:“当初我父王灭了东胡,这东边稳定了,可唯有那西边的月氏国负隅顽抗,虽受重创却仍有觊觎草原之心,这一点我时刻不敢掉以轻心。”稽粥看向帐中的部王们道:“不过诸位也不必过于担心,月氏已受重创,国力军力皆已大不如前,对于月氏与汉国,我心中早有对策应之。” 部王们闻听此言,皆看向稽粥说道:“愿闻其详。” 稽粥站起身看着面前的部王们,开口说出了八个字:“拖垮一个,消灭一个。”稽粥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汉国地域辽阔,乃农耕部族,我匈奴短时间内无法将其彻底征服,但也决不能坐视其一点点的强大起来,故而要不断的出兵袭扰他,拖垮他。汉朝多步兵,军事行动调集速度极慢,而我匈奴皆是骑兵,随处扎营,随处补给,来去自如,行动迅速。对于汉朝,大可扬我之长而攻其之短,不断发起突然袭击,使汉国上下都疲于奔命,一点一点的拖垮他。” “匈奴的首要目标还是应该放在月氏和西域诸国上。”稽粥的眉头锁在了一起,口中说道:“月氏是我匈奴的大敌,当年屠我子民,掠我牛羊,这血海深仇必须要报。眼下必须趁月氏的元气还未完全恢复之际,出重兵与其决战,三年之内......”稽粥的目光中刹那间流露出一丝凶光,他紧咬牙关说出了最后的那几个字:“彻底灭了月氏国。” 原来对汉与对月氏的军事措施,这位年轻的新单于早已在心中想好了应对之策,好一个高明的拖垮一个,消灭一个的战术,部王们心中不禁暗暗赞叹,虎父无犬子,冒顿单于的儿子终和其父相比来看确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一切皆能按他的计划来走,那将来他在草原上的名望几乎可以超过当年的冒顿单于。 正说话间,忽然帐外有人高声报道:“报大单于,派往云中的密探请命入帐!” 稽粥听罢,忙看向帐外高声说道:“进来!” 话音方落,只见一名骑射手打扮的军士快步走入帐中,他向帐内的部王们行了个礼后,便径直走至稽粥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稽粥闻言脸色大变,神色之上皆是难以抑制的喜悦之色,他看向帐中的部王们道:“诸位今日前来计议都辛苦了,先各自回帐去歇息吧。” 待部王们皆起身离帐之后,稽粥看向那兵士道:“消息可靠么?” “千真万确。”兵士看向稽粥低声说道:“前日魏尚向朝廷报捷的文书之中,为一个叫张季的阵亡兵士多报上去了四个人头,使得那张季的家中得到了朝廷所颁赐的大夫之爵。” 稽粥看向那兵士说道:“这个张季是魏尚的什么人?他为什么这么做?” 那兵士摇了摇头道:“这属下就不清楚了。” “这个魏尚胆敢虚报战功,这在汉廷可是个重罪啊。”稽粥沉吟了片刻,抬头看向那军士道:“汉人一向狡诈,你可不要错探了消息啊。” “此事决没有差错。”那兵士忙道:“属下特意查访到了那张季的老家,亲眼看到乡中里正将朝廷所赐爵匾和封赏交到张季的老母手中。” 稽粥缓缓点了点头,待他沉思了片刻,猛地抬起头开口笑道:“果然如此的话,那真是上苍护佑我匈奴啊!方才我还说若是能借汉廷内部之手拔除这个大患是痴人说梦,却不想眼下这个大好的机会便落在了我等的眼前。” 那兵士也开口笑道:“谎报军功,徇私舞弊,这些罪名若是被那些朝中的御史们所知,他们的口诛笔伐可要比我们匈奴的刀剑厉害的多了,到时这魏尚就算是侥幸不被杀头,也必会被革职查办,轻则贬为庶人,重则流放充军。” 稽粥仰头笑了起来,笑过一阵后,他看向那兵士说道:“立刻想办法把这件事散播到汉国的京城去,务必在明年开春之前,让汉朝人nbsp;自己替我们匈奴拔除这个大患!” 说罢,稽粥与那兵士皆笑了起来。 河南郡地界,栾阳里。 两名蓬头垢面的青年各背一个包裹,手中拿着木杖,一边谈论着一边赶路,在日头即将落下的时候,他们二人终翻过了这座平原上少有的高山,栾阳里的村镇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中。 这两个形容狼狈,形同游方策士的年青人,正是贾谊和晁错。二人自前日受命用一年为限,势要河南郡内推行农耕新法,扭转河南背本趋末的局势后,一夜也未曾安睡,这两位满腹报国热血的青年,开始了彻夜的筹措,准备,贾谊是河南人,晁错同样也是河南人,对于自己的家乡,他二人是再熟知不过了,对于此番受命在河南推行新法,他们二人有信心。 本是以来年开春为起始,到秋收为结束,可贾谊和晁错却不愿再等,他二人联名上书请求今年入冬时便入河南准备来年新法推行的事,刘恒见奏,大为感慨,便立刻批下奏章,所奏皆准。 贾谊如今已是治粟内史,但却坚决谢绝了朝廷的仪仗卫队,他要身着布衣,亲自走到洛阳,对于河南的情况,只有这样做,才能真正知根知底。于是,他和晁错二人扮作游方策士,一根木杖,一携包裹,就这样,踏上了前往洛阳的道路。 日头已逐渐西沉,栾阳里已在眼前,但贾谊与晁错的神情透露着一丝沉痛,这并不是因为连日赶路,饥餐渴饮,太过辛苦所致,他们二人怎么也没有想到,背本趋末在河南不过只风行了这一两年,可所带来的后果竟是如此触目惊心。 眼下正是农人用晚饭的时候,可村镇中却只有寥寥几缕炊烟,贾谊晁错二人已叩开了数家的门户,但每当二人一说是前来投宿的,开门的农人便会立刻关上院门,一连数家,竟是家家如此。 晁错苦笑着看向贾谊说:“看来今晚你我要在这山林之中,忍着寒风过夜了。” 日头西沉,星月布于夜空之上,终于有一户农家为他二人敞开了门户,开门的老头上下打量了面前这两个蓬头垢面的年青人道:“既然你二人是游方的先生,那就请进来吧,家中饭食粗鄙,还望二位先生见谅。” 贾谊晁错二人闻言,忙一起拱手拜谢之后,跟随着老农走进家中。 家中的陈设破败不堪,老妇人端着一支烛盏走来,正要点上烛光之时,贾谊忙开口说道:“不必如此繁琐了,就像平日一样,将桌案搬到院子中用饭吧。” 桌案被搬到院中,贾谊看向老农说道:“我二人包裹之中皆有干粮,可分食之,不必再忙活了。”老农哪里肯,他执意要让老妻去端来饭食宽待客人,晁错忙再三劝阻,老农这才作罢。 老妇人在里屋用饭,老农陪着贾谊晁错二人坐在庭院之中,边吃边聊着。晁错开口说道:“请问老父,今日我等前来镇中借宿,为何连叩开了数家,一听我们是投宿的,便都拒之门外,这镇中发生了什么事?” 老农闻言,开口说道:“听你这个小先生的口音,也是河南人吧?” 晁错点了点头道:“我是颍川人,他是洛阳人。” 老农叹了口气道:“洛阳是富庶之地,颍川也不是特别穷困之所。这栾阳里,早已没什么人了,能走动的都逃荒去了,只有几家老弱,实在走不动的,只有呆在这里,还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次寒冬啊......” 晁错听罢,忙看向老农问道:“我听说,朝廷已将税收降至三十税一,难道家中还是没有存粮么?” “这位先生既然说起这事......”老农沉下头道:“那老朽就和二位说说吧。” 贾谊晁错二人闻言,忙看向那老农,只听他开口说道:“税收是轻了,苛捐杂税也都废除了,可是镇中的青壮年们在今年入春的时候,集在一起非要到北方去经商,跟我们说什么辛苦种地,最后依然要面临饥寒,他们说这次出去经商,入冬之前便能带着挣的满满的银钱回来,到时候买粮过冬,这粮价向来低贱,到时候家中不但有余粮,反而还能攒下不少的银钱。如此一来,这里便只剩下了我们这些妇孺老人,虽有大好的良田,却是无力耕种,白白荒废了下来,作孽啊......作孽啊......” “既然如此......”贾谊开口问道:“老父,眼下已将近隆冬了,家中的子女为何都不在家中?” 老农叹了口气道:“他们上个月就回来了,的确是挣到了钱,年青人们商量着到郡府的市集上去买粮,却没想到,不光这粮价骤然上涨,他们手中挣到的钱,市面上竟然不认,说什么现在的钱不值钱了,要买粮食的话,必须以物换物。” 由于背本趋末所带来的大好良田白白荒废,没有人耕田了,今年的粮食必然欠收,粮食欠收,必然要引起粮价的飞涨,这一点贾谊和晁错已经事先预料到了,可这市面上不认钱币,竟然开始以物换物?贾谊紧锁眉头,看向那老农说道:“老父,现在用钱买不到东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农的脸上显然也是极为沉重,他缓缓摇了摇头:“不知道啊......老朽年近七十了,活了一辈子,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钱却买不来东西的。”(未完待续) 第31章 新法初行(中) 贾谊晁错相视了一眼,只听老农继续说道:“年前都说什么种地无用,都跑去经了商,可这挣来了钱却又没人要。老朽早就说过,庄稼人还是要以种田为本,旁门左道不要去想,大好的良田烂在家里,挣来了这既不顶饱,又不保暖的钱币。”老农看向贾谊说道:“朝廷的税赋是轻了,可今年没有青壮劳力,田里的收成便大大降低,交了赋税,家里也就没粮了......” 贾谊看向老农说道:“不对啊,老父,朝廷税率是三十税一,也就是收成多的时候多交,收成少的时候少交,良田欠收的时候也可不交,当地官吏只许收取三十之一的赋税。今年良田荒废,谷物欠收,那交的赋税也应该更少才对,家中多少也该有些存粮啊。” 闻听此言,老农忙站起身迈步走至院前,伸头望了望外面后,才走回贾谊晁错二人面前坐下说道:“小先生,你是离开家乡久了,不知道这里面的事啊,这里面......”老农正要继续说下去,只听屋内传来老妇人的咳嗽声,老农忙转而叹了口气道:“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贾谊晁错二人相视了一眼,晁错看向老农说道:“老父,你莫不是心中有什么顾虑?我二人皆是游方的先生,途径自己的家乡,也就是想知道这几年家乡的风土民情有何变故而已,不会到处乱说的。” 眼见老农还是低沉着头不说话,贾谊忙开口说道:“老父你莫怕,莫非是当地官员有巧立名目,强征税款之举?你大可说与我们听啊。” 老农仰头望了望夜空,站起身道:“天色已不早了,二位客人早些歇息吧。”说罢,便拱手转身回到了房舍之中。庭院内只剩下贾谊与晁错两个人,他二人相视了一眼,晁错轻叹了一口气道:“背本趋末,良田荒废,货币不通,以物换物,赋税已经调轻,农人家中仍是一粒存粮都没有,看来,这河南郡的事有些棘手啊。”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贾谊站起身仰望着夜空,默默说道:“不能再耽搁了,明日一早赶路,早一天赶到洛阳,便能早一天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长安城,上林苑。 即将入冬,繁冗的国政也终于逐渐减轻,刘恒每日都在派人不断的询问河南郡贾谊是否到任的消息,可得到的回报却总是不见其人,这使得刘恒不由暗自感叹:“贾谊啊,此刻你一定是布衣便袍,正在乡野之间暗寻密访,勘察民情,若是汉国的官员都能和你一样,这个国家又怎会贫弱至此呢。” 就在今天早晨,刘恒忽然接到了河南郡守吴轲的奏报,虽然不是贾谊已经到达洛阳的消息,可这个消息同样令刘恒感到心情大好,吴轲在奏报上说自朝廷税收放轻至三十税一之后,河南郡的农人们每日劳作的热情极高,郡内背本趋末之风虽在,可今年的收成却创了近几年收成的新高,按制收上来的赋税竟比往年还要多。 看过这份奏报之后,刘恒大感心情舒畅,他合上奏报,点头笑道:“这个吴轲是个能吏,原来这河南的情况也并非难治,如此看来,明年贾谊推行新法之后,河南的情况必然会再加好转,到了那个时候,看那班老臣还有什么可说的。”就在刘恒欣喜之时,只听宣室外传来舅父薄昭的声音:“是什么消息让陛下如此高兴啊?” “舅父你快来看。”刘恒站起身将河南的奏报交到薄昭的手中说道:“吴轲来报,今年收上来的赋税比往年都要高,如此看来,这税赋降低之后,农业情况大有好转啊。” 薄昭接过奏报,展开低头看过之后,他虽心中有所疑虑,可看到刘恒难得像今日这样如此高兴,他便只好将心中的顾虑咽了回去,转而开口说道:“上苍护佑汉国,明年贾谊推行新法便是顺势而为之举了。” 刘恒点头笑道:“只要明年贾谊的新法能够适用于河南,来年便可在全国推行,继而剩下的新法也可陆续出台,看那些老臣们还能说什么。”说罢,刘恒迈步走至宣室的窗户前,伸手打开窗户,立时一缕阳光便照射进来,让人感到极为温暖,舒适,刘恒不由开口笑道:“时节将近入冬了,难得还有如此好的天气。”刘恒转身看向薄昭说道:“舅父,听说上林苑内新圈养了三只猛虎,朕一直没空过去看看,今日天气这么好,舅父就陪朕一起到上林苑狩猎吧,就像舅父第一次教朕骑马射箭那样。” 刘恒难得有如此的兴致,薄昭忙拱手说道:“诺!” 上林苑内。 今日的天气果然是格外晴朗,暖暖的阳光洒下来,让人们觉得十分温暖。刘恒的心情极好,他领着一队羽林在林间策马射猎。直到将近正午,刘恒却仍没有觉得疲惫,他又在上林尉的引领下观看了上林苑内的马场,望着苑内的骏马,刘恒不由感叹道:“咱们圈养的马匹可以在中原称雄,可却终比不上草原烈马,什么时候汉国可以培育出自己的骏马,应对匈奴之患,自然便可迎刃而解了。”刘恒转头看向薄昭笑道:“真想念代国啊,真想找个机会再回代国,去看一看当年朕与舅父一起开设的马场。” 薄昭闻言,笑着说道:“如果开春之后河南的新法可以步入正轨,那陛下大可以回代国去看一看。” 刘恒点了点头后,转身看向上林尉道:“上林尉,早就听说苑内新圈养了三只猛虎,带朕去观摩一番?” 上林尉闻言,忙拱手应诺之后,领着刘恒等人来到虎圈面前,一名负责该圈的啬夫忙上前向刘恒行礼,刘恒望着虎圈中静卧着的三只老虎,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将眼前这三只老虎与所谓的猛虎相提并论,他不由摇了摇头道:“这三只老虎的神色怎么如此倾颓,哪有半点林中猛虎的样子?” 上林尉见天子发问,忙沉下头拱手说道:“回禀陛下,这三只猛虎皆是林中之主,百兽之王,抓捕之时极为困难,连伤了数条性命才得以将其圈禁于此,故而,臣勒令啬夫们拔去了它们的虎牙,削去了它们的利爪,以减其凶性,如此才好圈养,否则又要伤人了。” 刘恒缓缓点了点头,转过身来继续观看这禁中的所谓猛虎,它们被拔去了称王制敌的利器,果然是虎性全无,一只只静静的趴在太阳底下打着懒盹,实在让刘恒看了觉得心中很不舒服,自己身为天子,也同这百兽之王一样想大有一番作为,可有的时候却迫于被这些啬夫,禁门的压制而处处不能一展心中抱负,想到这,刘恒心中哀怜起这圈中之虎来,不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陛下,小臣有可令这圈中之虎即不失虎性,又不会伤害养护人之策。” 一个年轻的声音在自己的身后响起,刘恒转身看去,只见上林尉身后一名少年迈步上前拱手说道:“小臣是负责虎圈的啬夫。” 一个小小的啬夫竟然敢在天子身旁,群臣面前开口讲话,刘恒心中觉得很稀奇,故而向那啬夫一挥手道:“哦?你有什么好主意?来,但说无妨。” 啬夫见天子并无责备之色,故而便壮着胆子开口说道:“陛下,这三只猛虎被拔去了虎牙,削去了利爪,每日圈在这虎圈之中,不论动弹与否,这一日三餐都是按时供养,如此下去,虎性只会逐渐泯灭。” 刘恒听罢,缓缓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没错,那你有什么办法?” “回陛下。”见到天子来了兴趣,这名年轻的啬夫便忙接着说道:“日后一日三餐,小臣皆将活物投放于圈中,或投入活雉,或投入活鸭,让它们自己捕食,以此即能恢复其虎性,又不会伤害养护之人。” 刘恒听罢,不由点头笑道:“你一个小小的啬夫,这个主意倒是不错,是个好想法啊。”刘恒转身看向一旁低沉着头的上林尉道:“上林尉,你是掌管上林苑的最高长官,日后做什么事情要多听一听下面人是怎么说的,比如说这个啬夫,他方才的提议就很好啊。” 上林尉忙拱着手不住说道:“陛下所言极是,日后便以活物投食这三只猛虎。” “上林尉啊。”刘恒转身看着圈中的猛虎道:“为官长者,不能听取手下建议之后便直接照搬照用,也当有一些自己的想法。这上林苑是天子猎苑,这里面圈养了那么多的飞禽走兽,要想让它们都能富有生机怎么办?” 刘恒的语气虽然平和,但却也分明透露出一丝训斥的态度来,上林尉不由更加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低沉着头说道:“皆......皆以活物投食之......” 刘恒摇了摇头道:“食肉之兽可以如此,那食草之兽呢?杂食之兽呢?对了,上林苑中共有多少奇珍异兽?” 上林尉忙努力的回想着,可却终是答不上来,只听一旁那名年轻的啬夫开口说道:“回陛下,上林苑内共圈养了二百七十五只兽目,若论奇珍异兽的话,共有一百零五只。” 刘恒听罢,不由看向上林尉笑道:“上林尉,你是掌管上林苑的官员,怎么对上林苑的情况还没有一个啬夫了解呢?今日朕就不怪罪你了,若是以后还有这样的情况,那朕可就要换人了。”说罢,刘恒一转身,迈步向自己的骏马走去。 上林尉听的不由前胸后背一阵冷汗,他忙转身面向刘恒拱手说道:“恭送陛下回宫。” 在回京的路上,刘恒想起方才上林苑中之事,不由看向一旁并驾齐驱的薄昭说道:“舅父,那个小小的啬夫身处方才那样的场合,所说言辞有理有据,且通畅流利,不说他别的方面,这口才可是不错啊。再看那个上林尉,见了朕,竟是支支吾吾,吞吞吐吐,哪有一个为官者的样子?”说着,刘恒不由摇了摇头道:“回宫之后将那个啬夫擢升三级,将那个上林尉贬职一级。” 薄昭正要开口,只听身后一人低声说道:“为官者难道只凭口舌之利么?”声音虽小,但刘恒和薄昭二人都听的很分明,刘恒不由转头寻声看去,只见自己身后保驾的仆射郎忙低下头去。 因随从陆贾再入南越而被刘恒提拔为中郎将的袁盎忙策马上前看向那名仆射郎训斥道:“大胆,陛下和薄昭将军说话,岂有你插嘴的份?” 刘恒扭头看向薄昭不由笑道:“舅父,今天真是奇怪了,在上林苑的时候一个小小的啬夫敢出面说话,这回京途中又出来一个敢插嘴的仆射郎,我汉国的这些吏员们,真是有话藏不住啊。” 薄昭也不由笑道:“大小臣工若是都敢如此,陛下还何愁言路不通呢?” 刘恒一边笑着,一边开口叫道:“袁盎。” 袁盎忙策马至刘恒身边拱手说道:“臣在。” 刘恒看向他道:“你是中郎将,方才那个仆射郎是你的属下,怎么回事?他叫什么名字?” 袁盎忙拱手说道:“回陛下,他姓张名释之,少有才名,对人对事有些见地,奈何性格太过刚正,不通人情,仕途之路屡屡不顺,常常爱发牢骚,故而三十岁了,还只是个仆射郎。” “好你个袁盎。”刘恒不由笑道:“不愧是陆贾的学生,和你老师一样,会说话,朕听你的意思,分明不是在责备他,而是在像朕举荐他啊。”刘恒勒住马头看向袁盎说道:“去把那仆射郎给朕叫到前面来。” “诺!”袁盎应了一声,拨转马头向后而去。 不一会,只见袁盎领着那名仆射郎前来,那仆射郎忙向刘恒拱手说道:“末将仆射郎张释之,甲胄在身,恕不能向陛下行叩拜大礼。” 刘恒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个军士,开口问道:“你方才在后面嘀咕什么呢?”(未完待续) 第32章 新法初行(下) 闻听刘恒发问,仆射郎张释之停顿片刻,低着头说道:“陛下,可否先容末将问陛下一个问题。” 刘恒看向这名仆射郎道:“你想问什么?” “末将想问......”张释之沉吟了片刻,鼓起勇气抬头说道:“末将想问,陛下认为绛侯周勃老大人与东阳侯张相如老大人是什么样的人呢?” 这个仆射郎对自己的问题避而不答,反而向自己提问,这份机敏使得刘恒不由在心中对这个身躯高大的侍卫产生一丝好感,他便开口说道:“周勃与张相如皆是年高德劭的长者。” 张释之听罢,开口说道:“既然陛下也认同这二人皆是年高德劭者,那么陛下也应当知道,绛侯与东阳侯皆是不善言谈之人,可他们却为汉国立下了赫赫功勋,对汉室亦是忠心耿耿。如今陛下只因方才那名啬夫的口舌之利,还未考究其到底是否有真才实学,便要破格提拔,那岂不是让天下人皆去效仿那名啬夫,只去逞口舌之利,而不致力于真才实干么?” 刘恒与薄昭皆没有想到这名小小的仆射郎竟能有如此的论断,张释之转身看向袁盎,只见一旁侍立的袁盎正对着自己默默地点了点头,张释之立刻会意,忙转过身来继续说道:“高祖皇帝在时,常常召集众臣谈论秦为何失天下,汉为何得天下之因,依臣来看,秦亡汉兴之缘故便在于,前秦用官用人,多任用徒具口舌之强,文笔之利但却毫无恻隐之心的刀笔墨吏,这才终至亡国之祸。臣奏请陛下,不要只因啬夫伶牙俐齿便破格提拔,应考究其才学之后再行定夺,如此,则可杜绝此类不正之风!” 张释之的此番论断,使刘恒陷入了沉思而久久不能自拔,他没有对这名仆射郎做任何的回应,而是默默转过身去,翻身上马,一甩缰绳继续向长安而返。袁盎以为张释之方才的言语有欠斟酌激怒了天子,忙要上前为其争得宽恕,却不想薄昭在一旁向自己摆了摆手,袁盎这才会意领着张释之退了下去。 眼看长安的城楼已近在眼前,刘恒开口说道:“袁盎。” 袁盎忙策马跟上前来,只听刘恒说道:“升任张释之为公车令,让他稍时回京换身朝服,而后进宫见朕,朕还要和他好好谈论谈论这秦亡汉兴之道。” “诺!” 河南郡,洛阳。 时值隆冬腊月,牡丹花早已凋零,高大的城墙下,八门之中只开了东门旁的一间低矮的侧门,或是入城寻亲躲避荒年,或是入城乞食的百姓们正排着长长的队伍人贴着人的向里走,贾谊和晁错二人并未亮明身份,而是加入排队入城的百姓队伍中,一边和四周的人攀谈着,一边慢慢地向城门内挪,百姓们所说言语与他们在栾阳里所听闻的情形果然是一模一样。 日头眼看已快到正午,贾谊晁错二人进城之后,果见满城的气氛已和当年大不一样。就在贾谊晁错二人准备先找个地方填报肚子时,一个身背布袋的汉子忽然闪身挡住他二人的去路,贾谊忙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汉子,只见他的脸色蜡黄,眼窝深陷,脸上尽是愁容,他双手捂着肩上的布袋,四处小心张望了一番后,才看向贾谊说道:“这位大人,换......换钱么?” 贾谊与晁错对视了一眼,看向这名汉子道:“何意?”那汉子忙小心地将肩上的布袋取下,微微松开系着袋口的绳子,半袋的钱币立刻显露出来,只听那汉子接着说道:“不知大人的手中是什么样式的钱币?” 贾谊向晁错使了个眼色,晁错伸手从包裹中掏出一枚铜币交给那名汉子,那汉子忙将那铜币对准日光仔细看过之后,他一直紧锁的眉头才终有了一丝舒展,他忙看向晁错说道:“我要的就是这种样式的钱币,我愿用我袋中的齐币来换大人的这种中央制币,同样的比重,以一换三十,行么?” 晁错听罢,心中十分不解,他看向那名汉子说道:“这两种钱币都是同样的价值,为何要以一换三十?” 那汉子听罢,本来已经稍有舒缓的脸色又立刻紧绷起来,他沉下头道:“此事说来就话长了,这位大人,你只说换还是不换吧。” 晁错正要开口,贾谊忙上前一步看向那汉子说道:“既然你要和我们做这笔生意,总要让我们心中明白吧?此地不是说话之所,咱们找一个酒店坐下说。” 说罢,贾谊和晁错领着那名汉子边向街市中走去,街上的行人不少,每一个人都背着包裹行色匆匆,一个中年男子正和一个卖粮的商贩说着话,只见那商贩不断的摇手说道:“不行不行,说了多少遍了,你这是吴币,我这不收。” 说罢,商贩挑起扁担便要走,那中年男子忙拦住说道:“这位大哥,我在外面辛苦经营小本买卖一年了,就挣来了这几个钱币,这都是钱,怎么......怎么就不收了呢!” “不是我不收。”商贩看向那男子说道:“实在是现在这市面上物价涨得太快,各式各样的钱币都有,你这吴国币里掺假的最多,我又鉴别不出来,这万一你这是假币,我可怎么办?我这也是小本生意啊,谁可怜我啊?你要是想买点粮米过冬也不是不行,你拿别的物件来换,好吧?”一边说着,商贩便伸手推开那男子要走,那男子忙以近乎哀求的口气说道:“大哥,大哥,我这都是辛苦了一年挣来的钱,这怎么......怎么就成了假币了呢,怎么市面上就都不认了呢,求您了,卖我点粮米吧,家中的孩子老人们实在是饿得不行了,求您了......” “不卖不卖!”商贩一边说着,一边挑着扁担只顾自地向前去了。那中年男子双手颤抖着看着布袋中的钱币,豆大的泪珠一滴一滴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贾谊与晁错见此情景,眉头不由紧紧锁在一起,晁错看向贾谊低声说道:“早就听闻各地藩王们正在私铢钱币,尤以齐王,吴王最甚,不少御史皆奏明过陛下私铢钱币之弊害,可皆未得到陛下的重视。” 贾谊眉头紧锁,默默说道:“齐钱,吴钱,中央制钱同时流通,没有一个统一的法令来监管,怎么可能不出乱子......” 一旁那名汉子本只以为这两位是外地来此的客商,听到他二人方才所说,不由看向他二人道:“二位方才所说是......” 晁错忙道:“我二人随意感慨几句罢了,我看前面就有个僻静之所,咱们来谈谈咱们的生意吧。” 那汉子见这两位果真要和自己换钱,忙笑着连连点头:“好,好......” 说话之间,一间两层酒肆已出现在眼前,那背包的汉子面露犹豫之色,停住脚步,私有所思,晁错见状,忙看向那汉子笑道:“你既然要和我二人做这笔生意嘛,那就我二人做东,请你吃了。” 听到这番话,那汉子才面露喜悦之色,不住的点头说道:“多谢二位,多谢二位了。” 街市上一片混乱,众人皆忙着抛售手中的货币,自然也没有人会在此刻来酒肆中消遣吃饭。正午的阳光撒射下来,一名酒保正倚靠着门框打着盹,晁错迈步上前咳嗽了两声开口说道:“店内还有雅间么?”那酒保这才方知终于有客人到此,忙将肩上的抹布取下,向里作了个请的手势道:“呦,三位客官今天真是来对了,本店向来都是热闹的不行,近日生意清淡,最适合喜欢安静的客官了。” 一边说着,酒保一边引着三人进店,酒店掌柜正趴在柜前拨算着算筹,见终于有客人到此,忙上前笑道:“三位客官有何吩咐?” 晁错开口说道:“给我们设一个安静的座位,我们有事要谈。” 掌柜忙连连点头笑道:“楼上皆是安静坐席,请三位随我来吧。” 上得二楼,掌柜一边张罗着上菜,一边看向贾谊笑道:“不知客官身上所带的是什么制钱啊?” 贾谊与晁错互看了一眼,贾谊开口问道:“有什么区别么?” “这个......”掌柜赔着笑脸说道:“客官身上所带的若是中央制币的话,所有菜品便皆按原价收。客官若是带的别的制币,就要......就要转换一下再另行支付了。” 贾谊看向掌柜道:“怎么个另行支付?你可细说我们听听。” 掌柜嘿嘿的笑着,口中说道:“这个......就好比一壶梁酒,三位客官若是用的中央制币的标准四铢钱的话,那就是十枚足矣。若是齐币的话,便需要三十五枚。若是吴币的话,便需要七十枚。若是民间所制,那小店无法辨别真假,故不敢收。” 晁错听罢,开口说道:“掌柜的,这四铢钱是天下通行的钱币,中央所制的是四铢钱,齐地,吴地所制的也是四铢钱,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掌柜低下头赔着笑脸说道:“这位客官看来不太了解现在的市面上的情况。”掌柜转头吩咐了酒保几句后,酒保便转身下了楼,掌柜看向贾谊等人说道:“客官既然问了,那稍后我便让客官明白这其中的差别。” 只不多时,酒保从楼下上来,将手中的三枚铜币放在桌案上,开口说道:“三位客官请看这三枚铜币,不知客官可能看的出,哪一枚是中央制造,哪一枚是地方制造的么?” 晁错上眼细细观瞧,三枚一眼看去一模一样的四铢钱,可仔细一看,果然发觉其中不对,三枚之中有一枚币上所印字纹极为清晰,而另外两枚则显得模糊了不少。 晁错一指那字纹清晰的铜币道:“这个是中央所制的吧?” “客官果然好眼力,这字纹清晰的便是中央所制。”酒保一指余下两枚说道:“这两枚则一枚是齐币,一枚是吴币,客官仔细观瞧便可发现,字纹较中央制币来说模糊不堪。” 掌柜上前一步说道:“客官可伸手掂量一番。” 晁错听罢,一手拿起一枚中央制币,一手拿起另一枚钱币,立刻脸色大变,同样的四铢钱,分量却是差的厉害!他忙看向掌柜说道:“四铢钱的制作标准高祖之时便已确立,这齐币和吴币分明是掺了假。” 掌柜长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道:“客官所说一针见血,中央制币向来按照规格制作,分量准确,字纹清晰,可这地方上由于缺乏监管,向来所制钱币的质量就不高,最近这些年,尤以这齐币和吴币掺假最为严重。”掌柜上前拿起一枚齐币说道:“制币者为了牟利,便在这四铢钱上动手脚,他们用锉刀一枚一枚的从这钱币后面锉刮铜屑,而后再用锉刮下来的铜屑制造新钱,如此反复不断,终致这四铢钱越刮越薄,分量越来越轻,纹路也渐渐开始模糊不堪了。质量越来越低,发行的新币却是越来越多,如此下去,市面上还怎会不乱?” 听闻掌柜所说,晁错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他忙看向贾谊低声说道:“谊兄,我想起来了,去年吴王刘濞不惜动用血本,大量收购朝廷所制的钱币,我当时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现在才明白,原来他是将朝廷的钱币收回去后,再减斤少量,锉刮铜屑,以钱生钱,而后再将全部的货币发行出去,这一招果然高明啊......” “啊?二位方才说......”掌柜似乎没有听清楚:“二位方才说的什么?” 贾谊向掌柜拱了拱手道:“没什么,多谢掌柜方才所言,请掌柜放心吧,我们身上带的都是货真价实的中央制币。” 掌柜闻言,忙笑着说道:“如此啊?那就好,那就好,那三位客官请慢用吧。”说罢,掌柜引领酒保慢慢退下楼去。 待掌柜和酒保下楼之后,贾谊晁错才注意到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那名汉子,此刻正以疑惑的目光注视着他二人,口中说道:“您......您二位到底是什么人啊?”(未完待续) 第33章 开仓赈民 晁错开口笑道:“你不必惊慌,既然方才所说你都听到了,那我二人也就不瞒你了。在下晁错,现任内史府属官。这位大人姓贾名谊,是朝廷新任的治粟内史,此番来河南推行新法,就是为了让你们再也不用受饥寒之苦的。” 那汉子哪听的明白这些,他看向贾谊支吾着说道:“我......我是个乡下人,什么内史?有我们郡守大么?” 贾谊不由笑了起来,晁错也跟着笑道:“这么跟你说吧,治粟内史掌管全国钱粮出纳,只比丞相小一级。” 那汉子听罢,慌忙站起身纳头便拜:“小人不知原来是二位大人来此,恕罪恕罪啊......” 贾谊忙上前将那汉子扶起来道:“不知者无罪,你何罪之有呢?快请坐下,今天这顿酒食我来请,还望你能好好给我们说说河南的情况啊。” 那汉子听罢,忙不住的点头说道:“大人放心,小人一定知无不言。” 贾谊为那汉子满上一盏茶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汉子忙开口说道:“小人没名,在家中排行老二,爹妈就管我叫李仲。” 贾谊看向李仲问道:“你是洛阳人?” “不不。”李仲忙道:“小人是栾阳里人,今年开春的时候小人和乡中青年一起外出经商,生意做的还算不错,挣了些银钱回来,可却发现手中的钱币根本花不出去......”想到自己经商一年的辛酸,想到挣来的钱币却被告知不受,想到家中不能果腹的爹娘,李仲的声音不由哽咽了起来:“没有办法,换不出去这些银钱,小人没脸回乡去见爹娘,只好在这洛阳城中寻找机会,想将手中的银钱抛出,没有想到,竟遇到了二位大人。” 贾谊听罢,开口说道:“李仲,我二人从长安来时,路过栾阳里,还见过你的爹娘呢。稍后就按照这市面上的规矩,我帮你把你包中的钱币换掉,早早买了粮米,回家过冬。” 李仲闻言,忙不住说道:“苍天有眼,让我遇见二位大人,小人多谢了!” “明年郡府便会推行新法。”贾谊看向李仲说道:“到时候,你们这些年青人就好好在田中劳作,郡府会按照你们所打粮食的斤两分别施以重奖,种田种的好,朝廷照样会给你们爵位......” 贾谊正说之间,忽然听到楼下传来叫嚷声,贾谊晁错李仲三人忙趴在窗前向下看去,只见一大群身背包裹,衣衫褴褛的青年们,闹嚷嚷地直朝北面而去,李仲一边向下看着一边说道:“哎,那不是王五么。” 贾谊忙看向李仲道:“楼下那些青年你认识?” 李仲一边看着一边说道:“有几个认识的,都是我们乡的,今年开春时一起到燕国去做的生意。” 晁错站起身向楼下叫喊道:“掌柜的!掌柜的!” 酒肆掌柜忙快步跑了上来,晁错指了指窗下问道:“下面闹嚷什么呢?” 掌柜闻言,忙说道:“是那些抛售不出钱币的年青人们,每天这个时候他们便成群结队跑到郡府面前去喊冤,这都好几天了,只怕又是要到郡府去了吧?” 贾谊闻言,忙看向晁错说道:“晁兄,你先留在这里,陪李仲兄弟把饭吃完,结账之后再将咱们包裹中的钱币换给李仲兄弟。” 晁错点了点头道:“谊兄要去哪里?” 贾谊站起身道:“我要立刻跟着他们到郡守府一趟,郡守吴轲对我有知遇之恩,算是我的恩师,如今治下乱成了这个样子,他竟还迟迟不露面,我要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罢,贾谊快步下楼而去。 郡守府门前。 数队郡兵手持长戈把守在府门前,数百名青年集会于此,高声叫嚷道:“我们手中的钱币为什么花不出去,官府也不给一个说法!” “老百姓们都快饿死了,吴轲怎么还是迟迟不出来!” “手中的钱币花不出去,粮米价格也涨成了天价,官府到底还管不管我们的死活了!” “吴轲出来!吴轲出来!” 群情激愤,场面即将失控,都尉忙快步登上府前高台,望着下面的青年们道:“你们都不要闹了,今年开春的时候,本府早就告诫你们,要安分在田务农,可你们呢?一个个放着家中的良田不去耕种,纷纷背本趋末,跑出去经商,如今陷入窘境,怎么反倒怨起官府来了?” 一青年高声喊道:“在你等的治下,钱币混乱,粮价飞涨,难道官府就没有一点责任么!” 又一青年嘶声喊道:“家中老母就快要饿死了,吴轲身为郡守,为什么还不出来!让他出来!让他出来!” “大胆的刁民!”都尉站在高台上,扯着嗓子喊道:“谁给你们的胆量,竟敢直呼郡守的名讳?我早就说了,郡守入京述职了,现在不在府中!” 青年们高声说道:“我等不信,吴轲分明是见势不妙,躲起来了!” 一青年迈步上前叫喊道:“如今眼看治下百姓将要饿死,还述什么职!官府的粮仓堆的满满的,为何不先开仓放粮,救济百姓!” “好话已经和你们说尽了!”都尉“噌”的一声拔出刀来说道:“现在速速退去,谁再敢闹事,就要抓捕问罪了!” 人群之中不知是人高喊了一声:“弟兄们!回去是死,在这也是死,官府的粮仓里本就是我们的粮食,反正都是死,我们为什么不拿回自己的粮食,当个饱死鬼呢!” 此言一出,人群之中立刻高声喊道:“砸开粮仓!砸开粮仓!” 眼看场面便要失控,都尉脸色大变,慌忙高声叫道:“反了,反了,刁民们反了!” “诸位且静,听我一言!” 都尉与众人忙寻声望去,只见贾谊迈步拨开人群向郡府门前而来,人群中不由纷纷说道:“哎,这不是郡府的书吏贾谊么?” “贾先生,你不是到京城去了么,缘何却在这里?” 都尉闻言,忙寻声望去,果然见是贾谊,不由心中一疑,他立刻想起朝廷不久前降诏,派遣治粟内史前来河南推行新法,莫非贾谊就是朝廷所派的内史?正想之间,贾谊已迈步走至都尉面前,但见他一拱手道:“将军,许久不见了,怎么还是这副急躁的脾气?” 都尉上下打量着面前的贾谊:“贾先生,你怎么回来了?” 贾谊转身看了看身后阶下聚集的百姓们,回过头来看向都尉说道:“将军,朝廷降诏,命我贾谊前来河南推行新法,你该不会没收到诏命吧?” “贾先生,你就是派来的治粟内史?”都尉显然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贾谊在河南时不过是郡府的书吏,被推举入京也不过是一个待诏博士,这才过了多久,怎会顷刻之间便成了朝廷的公卿? 贾谊忙欲从袖中取出官凭文件,却左右袖中都不见,他不由一锁眉头,官凭文件全放在包裹之中,眼下包裹还正在晁错身上。就在此时,只听阶下人群又开始了骚动,一人高喊了一声:“贾先生,你向来是为我们说话的,眼看老百姓们都快要饿死了,你还在那说什么!” “贾先生不过是一介书吏,就是有心帮我们,又能怎么样呢,胳膊怎么拧得过大腿啊!” “弟兄们,咱们砸开粮仓,做个饱死鬼也好受些!” “对!砸开粮仓!砸开粮仓!” 眼看场面再度失控,都尉忙推开贾谊,高喊一声:“众军听令,敢有跃上此阶一步者,便以谋逆罪就地斩杀!” “诺!”此令一下,军士们高喊一声,立刻举起了手中的长戈。 “不要妄动!”贾谊忙高喊了一声,看向都尉说道:“将军,你若一直是这番急脾气的话,早晚必然酿出大祸来!”说罢,贾谊转身看向下面的民众们道:“在场的诸位多认识我贾谊,贾谊此番到洛阳,是身背皇命而来,朝廷即将要变法了,贾谊领治粟内史之责,是来河南推行新法的!” “老百姓们都要饿死了!还推行什么新法!” “若是贾谊没有记错的话。”贾谊看向下面的民众道:“今年开春之时,朝廷便已将税率降至三十税一,为的便是鼓励农桑,可诸位偏偏不肯在家安心务农,追名逐利,非要到燕地经商,官府多有劝阻,可诸位就是不听!眼下酿成此等局面,市面混乱,假币横行,官府之罪责当然难辞其咎。可这粮价上涨,桑田荒废,却是诸位之责,此便是背本趋末之大害!” 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下面的民众一时之间陷入一片沉默,骤然一人高声喊道:“你说的这些又有什么用,若是种田可以衣食无忧,谁还愿千里北上去经商?说到底,这罪责反而皆成了我们的。既然现在没饭吃是罪,砸了粮仓也是罪,左右是死,还是抢了粮仓再死来的痛快!” 此言一出,下面的民众们皆高声响应,迈步便要冲上台阶。都尉见状,忙一挥手中汉刀高声喊道:“刁民闹事,就地处决!” “但是官府也不能白白看着诸位饿死!”贾谊高声喊道。 民众闻言,这才于阶下立住脚步,贾谊转身看向都尉说道:“将军,打开粮仓,先让百姓们过了这个寒冬才是正事。” 都尉闻言,忙看向贾谊说道:“贾先生,你到底是不是内史我还不敢确定,就算你是朝廷派下来的内史,这一郡粮仓干系重大,也不能是你说开就开的吧?” 贾谊忙道:“官凭文书眼下皆在我的属官身上,他稍后必到。眼下的场面已经快要失控了,难道非要死上几个人,将军才满意么!” 都尉扭过头去说道:“河南郡今年的钱粮税收早已上报过了,今日若是开了粮仓,便不能按照事先奏报的数额如数上交朝廷,到时陛下追究下来,末将担不起这个责任。” “谁要你来担这个责任了?”贾谊看向都尉说道:“陛下若是怪罪下来,所有罪责,皆贾谊一人承担。” “贾先生,你好大的口气啊。”都尉并没有看向贾谊,而是手持汉刀目光汹汹的怒视着阶下闹事的百姓。 “恩师呢?”贾谊看向都尉接着说道:“恩师在哪?出了这么大的事,老师他怎么还不出面?” 都尉看了一眼贾谊说道:“吴大人早就上京述职去了,不在郡内。” “你胡说。”贾谊快步走至都尉身边,低声说道:“陛下早就下诏,今年地方官吏不必按例入京述职,要腾出时间来多到乡野之间去体察下情,吴轲现在一定就在府中,他到底在躲什么?” 都尉没有理会贾谊,而是看着下面闹事不散的百姓们,一遍遍地高喊着自己方才所下达的军令。 “大人!” 人群之中响起一声呼喊,只见晁错身背包裹拨开人群快步向台阶上跑来,兵士们忙挥戈将其拦住,晁错忙道:“我是内史府属官,还不让开?” 都尉心下一惊,莫非贾谊方才所说都是真的?心中如此想,便抬起手向右边一挥,兵士们便闪开一条道路,晁错忙快步来至贾谊身旁,伸手从包裹中取出官凭文书,递交于都尉的手中。 都尉忙接过来,仔细看去,他不由慢慢锁紧了眉头,一字一句果然与贾谊方才所说丝毫不差,官凭落款方方正正盖着一枚大大的天子玺印。 都尉慌忙跪倒在地,拱手说道:“下官不知内史大人到此,无礼在先,求大人恕罪!” 阶下的百姓们见此情形,方知贾谊如今果然是朝廷派来的大官,人群之中不由有人高声喊叫道:“太好了,贾大人来了,咱们不必再饿肚子了!” 贾谊忙将都尉扶起,开口说道:“既然我的身份已经确定了,这下可以开仓了吧?” 都尉闻听此言,立刻一脸的难堪,他忙看向贾谊低声说道:“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贾谊随都尉向后退了几步后,都尉这才开口低声说道:“大人,今年开春的时候陛下降诏,降低税收为三十税一,郡守得知此事后,大加欢喜,你也知道,郡守他是个喜好政绩的人,他便想在今年岁末的时候能在各郡上交朝廷的粮税中交的最多,以此便争得汉国第一郡守的政绩......”(未完待续) 第34章 直闯司马门 贾谊看向都尉说道:“因此,恩师便为了什么政绩而不顾百姓死活?” “不,不是。”都尉忙低声说道:“大人跟了郡守多年,自然知道郡守并非是这样的人。今年所收的粮税皆是按照朝廷三十税一的标准收上来的,只是我们没有想到,今年的情况会是如此糟糕。” “若真是按照三十税一收上来的,百姓们的家中怎会没有存粮?”贾谊看向都尉说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上有所好下必投之,恩师他想要政绩,底下的那些官吏们必然是谎报了各地的收成,加收了重税。” “这......”都尉沉下头道:“不管到底是怎么样,今年河南的粮税果然比各郡府都收的多,郡守他早已上报过了,今天这个粮仓是万万开不得啊。” “若是想要政绩,明年新法推行,货真价实的政绩自然会有。”贾谊看向都尉说道:“可若是弄虚作假,今年的政绩是有了,可河南立刻就要饿死人,立刻就要发生民变!”说罢,贾谊转身迈步走至民众们面前高声说道:“官府乃民之官府,为官者不能眼睁睁看着诸位食不果腹,稍后粮仓便会大开,诸位不可争抢,排好队伍有序领粮,贾谊保证诸位可以度过这个寒冬!” 此言一下,阶下的百姓们立刻一片欢呼雀跃,贾谊高声喊道:“开仓!” “慢!”都尉扬起手臂高喊一声,看向贾谊说道:“贾大人,今年的粮税收入已经上报朝廷了,就算您现在是内史大人,开仓此等大事,也该上报朝廷之后再行定夺吧?” 贾谊闻言,扭头看向都尉说道:“等上报之后?等上报之后,河南的百姓已经饿死一大半了!” 就在此时,郡府一直紧闭的大门轰然而开,吴轲身着素衣,双手捧着一顶冠帽迈步走了出来。贾谊忙看向吴轲行了一礼:“老师。” 吴轲迈步走至阶前,看向下面聚集的百姓们,重重跪了下来。 一时之间,众人皆惊,都尉忙上前要扶起吴轲,却被吴轲摆了摆手推了回去。 望着下面的百姓,吴轲开口说道:“诸位乡亲,今日之事皆是因我治郡不利而起。只因我一时急功近利,各县各里的吏员们便谎报实情,加重税收。吴轲向诸位乡亲赔罪了!”说罢,吴轲面对着下面的百姓们深深一拜。 “贾大人。”吴轲站起身看向贾谊:“开仓,将仓中粮米皆拿出来先救济百姓,让大家能安稳地度过这个寒冬!至于朝廷追究下来,我吴轲一人承担。” “开仓!” 粮仓大开,百姓们排起长队按需领粮,只半天的时间,终至各家都领到了过冬的粮米。 百姓们重新聚集于郡府门前,时间已到了黄昏,暖阳透过云层撒落下来,使得凌冽的寒冬多了一丝舒适的温暖。贾谊此刻也换好了官服,他腰挎一口宝剑,立于阶上看向一旁的吴轲,吴轲迈步上前望着下面的百姓们道:“今日诸位乡亲都分得了过冬的粮米,可这河南郡大,仍有不少百姓要忍受饥寒之苦,还请诸位回乡之后,告知身边近邻,无粮过冬者可到当地县府领粮,县府若是没有,可到洛阳郡府来领,郡府粮仓将大开三月!” 此言一出,阶下分得粮米的百姓们不由高声喝彩起来。 吴轲退至一旁,贾谊迈步上前,望着下面的百姓们道:“诸位,背本趋末,国之大害!今年遭此一劫,只怕不需我再多说,诸位便都已经领教到了这无人种田,民皆从商之害了吧?” 阶下百姓们闻言,不由沉下头来,默然以对。 “明年开春。”贾谊看向百姓们道:“郡府将颁布农耕新法!重新量定个人田土,各郡各里的农税皆定为三十税一,再有虚报功绩,加收重税的官吏者,无论是谁,皆依**处!”贾谊迈步上前,看向百姓们道:“诸位,朝廷一再降低税制,正是为了鼓励农人生产。农乃国之本,诸位皆是国之砥柱,自此之后,凡产粮多者,不但免除徭役,授予重赏,还将依照新法,拜封爵位!” 贾谊之言,字字直击百姓们的内心,若是依照如此新法,日后谁还敢说耕地无用?不但粮税低,还能免徭役,授重赏,得爵位,人群之中立刻有人高喊了一声:“内史万岁!新法万岁!” 内史万岁,新法万岁的呼喊声一声高过一声,贾谊仰起头望着逐渐向天地消逝的晚霞,望着这金灿灿的天地,他不由默默感叹道:“陛下,臣对变法有信心......” 长安,未央宫,司马门前。 司马门是未央宫正南的外门,向来守备极为森严,在这隆冬腊月之时,门前肃然持戈戒备的羽林军们让人更显气势凌厉。 沉闷冗长的冬季使得年轻的刘恒不想久久待在这皇城之内,对于代国更是愈加的怀念。故而,几日前刘恒决意回代国去看一看,薄太后等都劝其等开春暖和之后再去,刘恒却说此刻的代地必然已是银装素裹,如此代国才更让人神往,况且来年之后,贾谊便要在河南推行新法,自己这个国君当在长安为其坐镇后方。薄太后无奈,只好特命薄昭张武二人陪同刘恒一起北上回代国。薄昭和张武心中都清楚,刘恒执意要趁这个机会回代国,是因为他心中牵挂着两件事情,第一件是代国的马场,第二件便是北方的匈奴。 前日,薄昭张武二人率领一队羽林精骑陪同刘恒出了长安,直向代国而去。刘恒临行之前,先是叮嘱薄太后,要陪同刘启料理日常的政事,若事不明可与朝臣商议,后又叮嘱陆贾,要细心教导太子,每日的课业不能耽误,最后又是叮嘱刘启,遇到什么不解之事要多向太傅请教,若是荒废了学业,父皇回来之后必然重罚。 孩子的欢笑声伴随着隆隆而至的马车声惊碎了司马门的肃静,守卫的羽林们忙寻声望去,只见太子刘启当先驾着一辆两马拉驰的轺车,车上站着刘武,两个孩子,边喊边叫,驾着轺车直向司马门而来。 刘启当先驾着轺车,极为兴奋,连甩了数下缰绳,转头看了一眼后面坐着的刘武大笑道:“兄弟,看哥哥如何直入司马门!” 刘武脸上同样的兴奋之中却又带着一丝难以掩盖的不安,他忙朝哥哥高声喊道:“大哥,过了司马门就是未央宫了,你赶的慢些,小心别让母后和奶奶看到!” “放心吧兄弟,母后和奶奶都在长乐宫呢!”刘启一边驾着轺车,一边笑道:“父皇北上代国,这未央宫里现在我最大,谁也管不了我!” 刘武忙道:“可若是让陆师父看到了,小心他日后告知父皇!” 刘启一边笑着,一边说道:“没事,奶奶说过了,父皇一走,便让陆师父停课三日,让我们好好的玩三天!”说罢,刘启又是一甩缰绳:“弟弟,坐稳啦,要过司马门啦!驾!” 轺车辚辚直向司马门而来,并没有半点勒住马头的意思,刘启手拽缰绳,远远地便朝门前守卫的羽林们喊道:“让开!让开!” 眼见轺车飞驰而来,羽林卫忙持戈挡在宫门前高声喊道:“司马门前不得过车,请太子殿下立刻驻马下车而行!” 眼看羽林卫们持戈拦在前面,刘启正在兴头,哪里肯停,他高声叫嚷道:“快快闪开!”说罢,nbsp;又是一甩缰绳,直闯入司马门去,持戈拦截的两名羽林不及应暇,被飞速掠过的轺车狠狠掀翻在一旁。 “出事了!”刘武忙上前伸手拽住缰绳说道:“大哥快停车,撞伤侍卫了!” 刘启这才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忙勒住了马头。 门前的羽林们忙上前扶起被撞翻在地的两名羽林,只见他二人痛苦地捂着手臂,口中不断的吸着凉气,一缕缕的鲜血已顺着胳膊流了下来。 “怎么回事?”闻听司马门前的吵闹声,新被刘恒提拔为公车令的张释之快步走来,一眼便看到了轺车上的刘启刘武和手护臂膀,鲜血直流的两名羽林。 一名羽林忙快步上前面向张释之拱手禀道:“大人,方才......” 张释之快步走至那两名受伤的羽林面前,开口说道:“来几个人,先送这二人去包扎伤口。” “诺!”几名羽林忙应声上前,扶着受伤的同伴包扎而去。张释之看了看轺车上的刘启刘武,这才转身看向方才禀报的羽林道:“刚刚发生什么事了?” “启禀大人。”羽林忙拱手说道:“方才卑职等正奉命守备司马门,远远地便看到太子殿下与小皇子驾着一辆轺车而来,宫中有令,司马门前不得过车,故而卑职等便想请太子殿下下车后再过,可......可......” 张释之再次看了一眼轺车上的刘启,口中问道:“可什么?” “可......”羽林忙接着说道:“可能是风声太大,太子殿下没有听清楚,故而......” “故而便直闯了进去?”张释之看向那名羽林道:“可是这样?” 羽林沉下头道:“是......” 张释之微微点了点头,迈步走至轺车前拱手说道:“太子殿下,宫中有令,司马门前不得过车,您违反了此令,臣要按律向您问话。”说罢,张释之对着车上的刘启行了一拜道:“请太子与小皇子下车答话。” 刘武正要下车,刘启忙伸手拦了一下,口中说道:“你是什么人?” 张释之拱手答道:“臣姓张名释之,是陛下新提拔的公车令,太子殿下难怪不认得臣。” “噢......原来你就是那个凭借一番口舌之能而被父皇提拔的那个仆射郎啊......”刘启缓缓点了点头笑道:“父皇待你恩重如此,你就是这样图报的么?” 张释之微微笑了笑,拱手答道:“臣到底是不是只徒有口舌之能,这一点日后自然可知。陛下待臣天高地厚之恩,臣万死不足以报。可今日太子殿下是违反了高皇帝的律令,这另当别论吧?” “你......”刘启正要说话,张释之开口打断说道:“陛下与臣子对话时,尚且下车而对,今日太子殿下违反了律令,而臣是主管宫门的官员,太子殿下一直在车上和臣对话,有些不妥吧?” 闻听此言,刘启只好从轺车上下来,刘武也忙跟着下了轺车。 一名羽林忙迈步上前在张释之的耳边低声说道:“大人,这是太子,好在弟兄们伤的也不重,还是得过且过为好,免得日后陛下回朝之后,脸上须不好看啊。” 张释之向那名羽林摆了摆手,那名羽林只好慢慢退到了一边,他看向刘启说道:“高祖定国之时宫中便有律令,无论何人,过司马门时必须下车徒步而行,难道太子殿下不知么?” 刘启冷笑了一声,说道:“公车令大人,我年幼,不知宫中有此法令。” 张释之听罢,缓缓点了点头道:“噢......若是太子不知的话,那臣就该问罪于陆贾老大人了,他身为太子太傅,我要问他对太子失教失监之罪。” 刘武忙抬头说道:“别......” 张释之冷冷一笑,他看向刘启说道:“太子殿下真的不知道么?就算殿下不知道,方才殿下驾车而来的时候,门前卫士再三呼喊,请殿下下车而行,声音之大连我都听到了,殿下难道没有听到么?” 刘启忙道:“方才风声太大,确实没有听到。” “既然离得远,风声大,没有听到。”张释之一指路旁掉落在地的长戈说道:“那太子殿下离近之后,看到卫士们执戈阻拦,为何还不勒马?没有听到,难道也看不到么?” 刘启看向张释之道:“好了,我方才直闯司马门的确违反了宫中的律令,不过好在没出什么事,我和武弟还有课业未完,先行一步了。”说罢,拉起刘武便要迈步离去。 张释之忙一伸手拦住说道:“没出什么事?方才两名羽林被殿下所驾的轺车撞成重伤,殿下不做任何表示,就这样大步离去,好像有些不妥吧?”(未完待续) 第35章 直道曾匡王法正 刘启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今日竟碰上了这个人,他的脸上不由被气的通红,咬着牙关说道:“那你说,你想怎么办?” “按照律令。”张释之看向刘启说道:“请太子和小皇子明日在朝臣们的面前承认自己的过失,并保证日后决不再犯,两名羽林治伤所需的一切费用并抚恤皆从皇后的俸银中来出。” 刘启闻言,不由锁紧了眉头,他看向张释之道:“不就是宫门前没有下车么?两名侍卫的钱可以出。但是当众赔罪,你休想!” “太子殿下若不敢承担自己的罪责。”张释之一拱手道:“那臣就要向皇后反映了,皇后若是不按律来办,那臣便上报太后,太后若是不按律来办,那臣便等陛下回京之后上呈陛下。” “你......”刘启立时大怒,自己不久前因性格莽撞而被罚为吴太子守灵的事情早已被丢之脑后,刘武忙上前拉住刘启说道:“哥,今天是咱们违反了宫中律令,咱们该担这份罪责。” 刘启抬头怒视着张释之,咬着牙道:“张释之,我记住你了。” “臣不过是依法办事而已,竟然能得到太子殿下的赏识。”张释之面不改色,面向刘启再次一拱手道:“臣不胜荣幸。” 刘启双目怒视着张释之道:“我若偏偏不伏呢?今日我就是要直入这司马门,且看你一个小小公车令能把我怎样!”说罢,刘启大步向轺车而去,张释之见状,猛地一甩衣袖喝令道:“太子刘启,驾车直入司马门并撞伤守卫,拒不伏法,给我将他拿下!” 羽林们闻听此言,皆不敢动,张释之转身看向他们说道:“你们对我负责,我对上面负责,若上面怪罪下来,一切罪责由我张释之一人承担!” 羽林们这才迈步上前,刘启见状,忙高声叫道:“你们要造反么?”羽林忙拱手低声说道:“太子殿下,得罪了。”说罢,只一根绳索将刘启捆了起来,羁押于司马门前。 一旁的刘武早就被这名公车令的执法手段所惊的愣在那里不知所措了,张释之迈步走至他的面前说道:“小皇子本非主犯,况且及时醒悟,依照律令就不严加知罪了。”说罢,张释之面向刘武深深一拱手道:“时辰已经不早了,小皇子还要进宫早课,臣就不久留了。” 刘武听罢,得知张释之不治自己的罪责,忙转身一路跑进宫去。司马门前刘启被羽林绑缚于此,仍在叫嚷不休,张释之看向刘启冷笑道:“太子殿下,稍后群臣入朝的时间便到了,到时文武百官皆要从这里过,太子殿下尽可大声叫嚷。” 刘启心中虽有百般怒火,无奈面对这位脸色铁青的公车令却是发泄不得,眼看朝臣入宫的时间便要到了,他身为储君,本应在父皇外出的这段时间和太后一起暂理朝政,可如今自己竟被一个小小公车令绑缚在此,这和押着犯人游街示众有什么区别,当时朝臣们看到自己这般模样,自己的太子的脸面往哪放呢?想到这,刘启抬头看着一旁背着双手正和羽林们低声说着什么的张释之,他这辈子都将忘不掉这张阴沉的脸。 钟鼓响起,朝臣们三三两两走过司马门,准备到各自的殿宇处理今日的政事。当他们刚步至司马门前时,眼前的一幕令他们大为惊愕,张释之伫立于门前,一旁两名羽林羁押着一名少年,离近一看竟是太子殿下! 张释之铁青着脸,太子刘启则低沉着头,周勃灌婴迈步而来,见此情景,也是吃了一惊,灌婴忙将袁盎拉至身前问道:“这怎么回事?那个张释之不是你推荐的人么?他怎么把太子给羁押了?” 袁盎同样是一脸的惊愕,他忙走上前来看向张释之低声说道:“释之兄,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释之面向门前的朝臣们高声说道:“诸位大人,今日清晨,太子殿下驾着一辆轺车经过司马门,非但不下车步行,反而直闯了过来,还撞伤了两名羽林卫士,触犯宫门禁令,现已按律缉拿!” “你低声些。”袁盎忙看向张释之低声说道:“他是太子,是储君,将来便是皇帝,你把他羁押在此,你可考虑过皇族的颜面?” 张释之道:“法令面前无颜面,不管是谁,只要犯了法,就决然要依法惩处。” “那我问你。”袁盎看向张释之道:“你打算将太子押在这里多久?” 张释之低头看向袁盎说道:“若是太子殿下知错能改,愿意按律负责的话,我即刻放人。可太子殿下不愿负这个责,那我只能将其羁押于此,等着皇后和太后出面了。” “你还想让皇后和太后来丢这个人?”袁盎看向张释之道:“张释之啊张释之,你当初为何在仆射郎的位置上迟迟不得升迁?你这副公事公办,丝毫不留情面的样子,怎么会得到升迁?” 张释之未做丝毫的回应。 袁盎叹了口气道:“好,你不是要太后出面么,我现在就去面见太后,替你把这件事情解释清楚,否则朝中那些小人便会借此诬告你了。” 长乐宫,长信殿内。 听完了刘武的一番诉说之后,薄太后与窦漪房皆吃了一惊。薄太后看向刘武道:“启儿现在何在?” 刘武忙道:“大哥此时只怕还在宫门前示众呢。” “这个孩子啊。”薄太后紧锁着眉头说道:“先前闯祸打死了那吴太子,守陵半年还不长记性,今天他又敢驾车直闯司马门......” 只听殿下内侍迈步而入低声禀报道:“太后,中郎官袁盎觐见。” 薄太后看向内侍说道:“让他进来。” 只不多时,内侍引领着袁盎迈步而入,面向太后,皇后,袁盎一一施礼之后,开口说道:“太子之事看来小皇子方才都已和太后,皇后言明了。可卑臣想说,张释之这个人生来性情便是如此,铁面无私,为此他已经不知开罪过多少人了,否则他也不会三十岁了,还一直是一个仆射郎。” 窦漪房低沉着头道:“这个张释之果然不是个庸吏,公事公办,不畏权贵,执法森严,倒是个当廷尉的材料。”窦漪房看向薄太后道:“可这个人性格如此执拗,未免有些太不会做人了。” “皇后所言不错。”袁盎低沉着头说道:“这个张释之就是这样一个人,但他是一心为国,还望太后与皇后能够体谅他一片为国之心。” 窦漪房看向薄太后,只听薄太后说道:“难为他也是忠于职分,你快去司马门外传哀家的旨意,让他开赦了刘启吧。” “诺!”袁盎忙拱手领命,转身快步退了出去。 司马门外此刻已是群臣云集,官员们皆立于门外,看着被缚的太子和站在那里仍不知大祸将至的张释之。官员们皆在不断的窃窃私语:“这个公车令,芝麻大小的官竟然绑缚太子,这不是打了陛下的脸么。” “这王法王法,就是皇家的法,他倒好,拿皇家的法来办皇家的人,这不是自己找死么。” “太后若知此事,不严惩这个张释之,日后皇家的颜面往哪放?” 众臣虽是窃窃私语,可张释之却听得一清二楚,望着面前这些身居高位的朝臣们,他只是不断的冷笑着,不作丝毫的争辩。 只不多时,袁盎快步走了出来,他看向张释之道:“太后口诏。” 张释之闻听此言,忙转身面向袁盎拱手答道:“臣听诏。” 袁盎开口说道:“太后口诏,张释之执法森严,格尽职守,太子刘启有错在先,但念其年幼,请公车令先行放人,哀家日后自会严厉管教。” 太后并未有任何责怪张释之的意思,甚至已经为刘启先行向他道歉,竟还口头嘉奖了他,这令围观的群臣皆不由暗自称赞太后果然是仁德之人,可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张释之非但没有按照他们所想的顺坡下驴,从而结束这一场本来就只能不了了之的闹剧,反而阴沉着脸看向袁盎说道:“说完了?” 面对张释之阴沉的脸,连袁盎都不由感到三分畏惧,他看向张释之道:“太子疏于管教,年幼无知,太后方才已向你赔礼了,你还要怎样?” “并不是我要怎么样。”张释之看向袁盎道:“袁大人,宫中律令,过司马门而不下车者该当如何处置?” “罪当处斩。”袁盎忙道:“可太子年幼,并不知情。” 张释之点了点头又道:“那门前羽林执戈阻拦,太子殿下非但不即刻勒马,反而驾车直闯,律令之中该当如何处置?” 袁盎沉下头道:“罪当处斩。” 张释之看了一眼被绑缚在一旁的刘启,回头看向袁盎道:“太子非但不即刻勒马,反而撞伤两名阻拦的羽林,律令之中又该当如何处置?” “张释之。”袁盎看向他道:“你难道非要逼太后杀了太子才肯甘休么?” “卑职并非此意!”张释之转身看向围观的群臣说道:“诸位大人,太子今日连犯三条律令,条条当诛,但念其尚未加冠成人,又是国之储君,故而可从轻处置。其一,请太子和小皇子明日在朝臣们的面前承认自己的过失,并保证日后决不再犯。其二,两名羽林治伤所需的一切费用并抚恤皆从皇后的俸银中来出。” “好!” 一声苍老的女子声音响起,众人忙寻声看去,只见一名内侍快步而出高声报道:“太后到——” 官员们慌忙拱手高声说道:“臣等参见太后!” 只见窦漪房在右侧扶着薄太后迈步走了出来,张释之忙向薄太后深深行了一礼道:“臣参见太后。” “好一个执法如山的公车令啊。”薄太后看向张释之道:“哀家的口谕在你的眼里还比不上宫中的一条律令啊。” “臣不敢。”张释之沉下头拱手说道:“臣本军中一仆射郎官,幸而得遇陛下才被擢升为公车令,臣自任职以来,每日守卫宫门,不敢有丝毫松懈,今日所为,只是为正国法而已。” “好一个为正国法。”薄太后缓缓点了点头说道:“这司马门前不得过车原是高祖皇帝所定,奈何高皇帝崩逝之后,诸吕把持朝政,朝纲松懈,吕禄吕产等人更是从未将这宫门禁令放在眼里,每每出入宫禁皆是驾车而行,上欺高帝,下欺生灵。后来多亏众卿协力,剿除诸吕,迎得代王入京,终至朝纲稳定,百姓得以脱离战乱之苦。”薄太后缓缓扫视了一遍在场的臣子们道:“哀家不是不知道,你们之中的一些人,自恃功高,便也学着当年的吕禄等国贼一样每日驾车出入,既未将高皇帝所定的律令放在眼里,又搅扰了宫中的清静,还撞伤了不少内侍,羽林。” 众臣当然知道薄太后所指的都是何人,不由皆沉下了头。 薄太后转头看向刘启:“刘启。” 刘启慌忙站起身,面向太后低下头道:“奶奶......” “你怎么就这么不给你父皇省心呢?”薄太后看向他道:“前次你擅杀了那吴太子,使得你父皇对那吴王百般赔礼安抚才将这件事压了下去。今日你又驾着轺车擅闯宫门,还撞伤羽林卫士,你还想让你父皇替你向所有的朝臣们谢罪么!” “孙儿知错了!”刘启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孙儿知错了,孙儿知罪了,孙儿不会连累你们,所有罪责孙儿皆愿一力承担!” “你年幼,做了什么错事天下人都不会说你。”薄太后迈步走至刘启的面前:“天下人只会说你的父皇,说他连自己的儿子都管教不好,还怎么教化天下的百姓。你擅杀了吴太子,你父皇非但没有严加责怪你,反而说你身上有高皇帝的血气在,反而立你为太子,可你呢?今日你又做出这等事来,你让你的父皇如何向众臣交代?如何向天下人交代?”(未完待续) 第36章 匈奴之谋 “孙儿知错了......”刘启“扑”地一声跪倒在地,看向张释之道:“张大人,刘启今日触犯宫门禁令,深知罪责难逃,刘启愿一力承担!” “太子殿下快快请起!”张释之忙上前扶起刘启,亲自为其松绑后道:“太子殿下,臣今日所为只为正国法而已,太子既已知错,便不必再如此了。” “不。”薄太后开口说道:“刘启明日便在朝会上向群臣认罪,两名羽林治伤并抚恤费用皆从皇后的俸银中出。” 窦漪房忙道:“诺。” “张大人。”薄太后面向张释之深深一拜道:“哀家身为太后,对自己的孙儿疏于管教,在此向你赔罪了!” 众臣见此情景,忙一起向张释之拱手拜道:“公车令执法森严,令出如山,我等敬佩!” 张释之“扑”地跪下,面向太后深深一拜。 代国,边塞马场。 面对着场内的一匹匹又瘦又矮,低头吃草,毫无精神可言的驽马,刘恒不由长长的叹了口气:“马者,兵甲之本,国之大用,安宁则以别尊卑之序,有变则可济远近之难。可我中原所产的驽马皆是瘦弱不堪,与匈奴骑军相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张武闻言,站在一旁开口说道:“匈奴也正是利用了战马的长处,故而才从不与我等做长时间的攻坚拉锯,而是讲究快马突袭,伺机切入,以平原野战来一决高下。” 张武沙场宿将了,很显然,他的所谈所论皆是从对匈长期的实战中所总结出来的,刘恒缓缓点了点头,转身看向马监说道:“四年前,朕还是代王之时,曾拨与马场重金,让你们从北方,西域引来良马,以此来改良内地的马种,没有收获么?” “陛下提起此事,老吏羞愧也。”马监忙要向刘恒行叩拜之礼,刘恒忙上前将他扶住说道:“老监丞有话请讲,万不必行此大礼。” 马监长叹了一口气道:“匈奴向来与汉国交恶,边境贸易,更是从来不许牧人向汉国出售马匹。两年前,老吏花费重金才从草原引来十数匹良驹,意欲用这些良驹来改良代地马场的马种。无奈,老吏等缺乏经验,那草原的良驹一到代地,便不吃不喝,不久便都病死了。” “一匹也没有幸免么?”刘恒忙问道。 马监沉下头道:“引来十数匹,最后只存活下两匹,老吏让草原良驹与驽马相合,果生下来了新马,两年来,代地马场已产出三十多匹这样的新马。” 刘恒听罢,眼前一亮,忙道:“既然如此,老监丞何罪之有?快带朕前去看看。” 马监忙拱手应诺,引领着刘恒向马场中心而去,还未走进,刘恒便听到前方木栏之中传来骏马嘶鸣之声,只听这嘶鸣,便和本地所产的驽马高下立见。待马监引领刘恒走近之后,刘恒心中不由稍显失落,这圈中的新马,虽比本地驽马略显高大雄健,可与草原骏马相比,仍是大有不足。 马监在一旁开口说道:“陛下,此新马比起本地所产的驽马来说,是要雄健了不少,可无论耐力与速度皆无法与草原的骏马所相提并论,况且产量很小,养护费用极高,无法成量的出产,短时间内更是无法装备全国的骑军。” 刘恒听罢,也不由叹了口气:“老监丞一心为国培育良马,虽无大的功绩,也只能怪罪于内地的水草本就如此,老监丞不必自责了。” “陛下。”张武向前一步说道:“代地能产此马,则说明汉国的水草也是可以产出新马的。老监丞方才所说产量低,养护费用高,这也是实情,臣想......陛下若是肯在天下推广养马之技,鼓励百姓家家养马,养出良马者,可抵田赋,可赏钱帛,可给爵位,如此,朝廷即省了养护之费,又解决了产量低的问题,岂不是一举两得?” 此言一出,刘恒心中恍然大悟,他转身看向张武,张武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忙拱手说道:“陛下,臣不过一介武夫,倘有失言之处,请陛下恕罪。” “张武啊张武。”刘恒一拍张武的肩膀笑道:“谁以后还敢说你张武只是一介武夫?那些终日在朝堂之上饱食俸银,只会泛泛而谈的文官们可想不到如此好的办法。你替朕,替汉国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啊!”说罢,刘恒大笑起来。 张武仍是摸不着头脑,但他眼见刘恒如此高兴,便也跟着嘿嘿的笑了起来。“老监丞!”刘恒转头看向马监笑道:“谁说汉国就产不出良马来?你去给朕挑选一匹马场中最好的马来,朕要驭马而上恒山,朕要看我汉国的万里江山!” “诺!”马监高声应了一声,只不多时,便牵着一匹骏马而来,刘恒翻身上马,张武忙上前说道:“陛下,容臣即刻去点上百余名侍卫护卫陛下左右。” “代国是朕的第二故乡,踏在这家乡的土地之上,要什么护卫?”刘恒看向张武笑道:“将军可回行辕等候,日落之前朕必返回!”说罢,刘恒猛地一甩缰绳,骏马飞驰而去,直向恒山而来。 恒山壮丽,山色秀美,叠嶂拔峙,气势雄伟,与刘恒此刻的心情竟是那样的吻合。自被众臣从代地迎到长安,继位登基以来刘恒便被束缚于深宫之中,再也没有像今日这样,登山远望,距离边境前沿,距离匈奴之地如此近过。 刘恒沿着山路只顾欣赏恒山美景,不知不觉日头已渐渐西沉,刘恒仍沉浸于这壮丽的河山之中。山峰之上,曲径通幽之处隐隐然传来琴瑟之声,刘恒不由被那悠扬婉转的琴声所吸引,便驱马寻着那琴声而去,琴声越来越近,只听得一女子伴随着那婉转的琴声开口唱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女子甜美的歌声伴随婉转的琴声直入刘恒的心田,不知为何,那女子的歌声让他忽然想起了曾经的那个代女,那个他还是代王时的第一位王后,为他生下了刘揖与刘参后便因难产而死的那个出身布衣,但却性格温和,善解人意的代女。 刘恒的脑海中不由闪现出他和代女在代国王城的新婚当夜,青青子佩,悠悠我思......这分明是当初代女在新婚之夜为自己所唱的歌谣。 代女的容貌在刘恒的眼前闪现着,代女的声音似乎就在刘恒的耳边回响着,上天啊上天,莫非您将我的代女还回来了么? 刘恒催马寻着琴声而往,山野之间一座低矮的草庐出现在他的眼前,院内端坐着一位正在弹琴的少女,甜美的歌声正是她在边弹边唱。 刘恒翻身下马,手牵缰绳,迈步立于院外倾听着那婉转的琴声与甜美的歌声......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长安城,未央宫宣室。 刘恒前往代地,京中政务皆交于太子刘启署理,薄太后与众臣相辅。今日御史台呈上的一份奏报使满朝文武皆大为吃惊,就连薄太后也亲自从长乐宫而来,在未央宫的宣室内与刘启一同听着御史的奏报。 宣室内坐着周勃,张相如,冯敬,灌婴等一干老臣,上方端坐着薄太后与刘启,御史立于下面手持奏报说道:“太后,太子殿下并诸位大人,此事重大,臣等不敢不及时上报。” 薄太后看向御史说道:“这件事你们御史查实了么?魏尚可是刚刚以寥寥一城守军击溃了匈奴大军的有功之臣,你们若是弄错了,你们该当知道此事的轻重。” 御史听罢,忙道:“太后所言不差,朝廷不久前刚刚按照魏尚所报战果进行了分赏,如今却出了这样的事,臣等深知此事重大,故而已经派人进行查实过了。” 薄太后忙问道:“如何?” “这是查实后的详报。”御史忙将手中奏报递给中行说,中行说又忙将奏报双手呈于薄太后手中,待她看过之后,不由眉头紧锁:“按你们所查,魏尚虚报战功,是为他的部下张季多报了四个人头,使得这个张季的家中能够得到大夫之爵。” “的确如此。”御史拱手说道:“臣等顺藤摸瓜,一路查实下去,才发现魏尚不止虚报过这一次,先前也虚报了大大小小十数场战役,皆是为其部下虚报请功的,共计虚报了三十二枚敌军的人头。”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薄太后的脸上更是疑虑:“虚报战功,愚弄朝廷可是重罪,他甘愿冒此风险,只为了让他的部下得到封爵之位?这世上哪有这样的人?” “太后。”东阳侯张相如站起身说道:“魏尚爱兵之名早已有之,臣听闻,每每临阵,魏尚皆是披甲带剑站在队伍的最前方。逢年过节或打了胜仗,魏尚必将自己的薪俸拿出来犒赏全军的将士。将士的家中或有难处,魏尚总是出手相帮。太后久居宫闱,怕是没有听过一句云中的民谣,唱的是国有二日,一为天子,一为魏尚,男儿束发从军去,愿死效命魏阵前。说的便是这魏尚,他在军中的威望,在云中的声誉竟然可比天子啊。” “东相侯所说皆为实言。”冯敬也站起身道:“这魏尚在军中的威望极高,虽说他只是云中的太守,只执掌云中政务,可他的威望,现在分明是政务军事的一把抓。云中的百姓不知有天子,只知有魏尚。” “你二人言语有失偏颇了。”薄太后紧锁着眉头说道:“那魏尚图的并不是个人的私利,他是为手下的兵卒而谎报战功的,为的是激励他们报效国家而已。” “太后。”御史也忙跟着说道:“张大人与冯大人方才所言极是,这魏尚如此爱兵,宁可自己冒杀头的危险也要不惜谎报战功来为手下的兵士请赏。那臣等就不得不要问一句了,这魏尚到底是一心为了国家而如此爱兵,还是为了培植私人武装而如此爱兵呢?方才张大人念了几句云中的民谣,说什么男儿束发从军去,愿死效命魏阵前。这战死的兵士不是为了国家而战,而是为了他魏尚而战啊。这云中的兵士到底是朝廷的兵马,还是他魏尚的私人军队呢?至少在云中老百姓的心中,他们都是魏家军的人。” 魏家军一词一出,立刻引得薄太后心中一凉,想当年诸吕乱政,不就是因为天子手中无权么?今日一个云中是如此,那别的郡府是不是也是如此呢?若是朝廷与魏尚发生了意见的冲突,只怕那些云中的将士不会听命于朝廷,而是会听命于魏尚一人了...... 薄太后心中如此想,不由脸色沉了下来:“恒儿啊,恒儿,你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去了代国呢......”薄太后默默地想着。 御史抬起头继续说道:“请太后与太子即刻下诏,先暂停魏尚云中太守一职,将他交与廷尉府审办,至于他到底是忠心为国,还是怀有反心,一审便知。” 薄太后仍在迟疑,只见中行说迈步走进宣室中低声禀道:“启禀太后,太子,公车令张释之进谏。” 张释之?刘启当然不会忘掉这个名字,他一辈子也不会忘掉这个人那张阴沉的脸。 殿中老臣们皆面面相觑,口中说道:“什么?张释之?就是那个被陛下提拔的仆射郎?” “我们朝中大臣议事,他一个管宫门的小吏来凑什么热闹?” 冯敬冷笑了一声:“还不是前日在司马门前出了点风头,一时飘飘然了,真以为自己是个执法如山的廷尉了。哼,小小公车令,宣室议政,哪有他插嘴的份?” 张相如向薄太后一拱手道:“太后,魏尚手握云中大军,干系重大,事不宜迟,应立刻下诏革其官爵,交廷尉府严查,而后定罪。”(未完待续) 第37章 云中冤案 “众卿稍安勿躁,如今天子在外,朝中出了如此大事,还是该谨小慎微些好。”薄太后看向中行说道:“传公车令张释之进谏。” 中行说低声应诺后,引领着张释之迈步走进宣室。宣室之中皆是朝中大员,太后,皇后还有太子刘启,张释之官小人微,但神色却没有丝毫的紧张与害怕,只见他跪下拱手说道:“公车令张释之参见太后,皇后,太子殿下。” 不知为何,这个张释之尽管不久前刚刚在司马门前羁押了刘启,使得皇族的颜面尽失,可薄太后却从心底里对这个敢于公事公办的小公车令反感不起来,甚至觉得像张释之这样秉公执法的人在朝野凶险的人心之下更是显得难能可贵。 薄太后看向张释之道:“公车令有何谏言,但说无妨。” “启禀太后。”张释之拱手说道:“云中太守魏尚虚报战功,蒙蔽朝廷一案臣已得知,不知太后意欲如何?” 薄太后正要开口,一旁的冯敬站起身道:“张释之,朝廷大臣议事,所议也是国家的大案,你不安于本职,好好守你的宫门,来此未免僭越了吧?” “臣不敢僭越。”张释之看向冯敬拱手说道:“臣职虽小,但也是饱食汉禄的汉臣,国家有事,臣焉敢不问?” “魏尚虚报功绩,蒙蔽朝廷。”一旁的御史开口说道:“按律当暂停其职,交于廷尉府彻查。” “太后,诸位大人。”张释之忙说道:“魏尚是刚刚率领一郡之兵击溃了匈奴大军的人,自炎汉开国以来,还从未有过如此大胜,朝廷的奖赏还没有到,怎能直接抓捕有功之臣呢?” “功是功,过是过。”御史看向张释之道:“公车令大人不是也一向讲究法外无情,公事公办么?魏尚有功不假,可他虚报战功,同样属实!” “虚报战功?”张释之看向御史道:“不过只是差了四颗匈奴的首级而已。况且魏尚并非是为自己虚报的,而是为了阵亡将士的家中能够得到朝廷更好的抚恤而报。尽管有弄虚作假之嫌,朝廷发诏申斥即可,怎能将魏尚直接缉拿?” “只是差了四颗匈奴的首级?”御史冷笑了一声道:“看来公车令大人对此案并不是十分的了解啊。据我御史府所查,魏尚前前后后,近些年内虚报的敌军首级达三十二颗。” “可魏尚将军并非是为了自己的私利,他是为了效命沙场的将士......”张释之还未将话说完,冯敬便打断说道:“对啊,魏尚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利,而是为了帐下的军卒们。公车令说的好,不过这也正是本案的关键。若魏尚只是为了自己虚报战功,那倒没什么了,可他偏偏是宁可自己冒险也要为手下的将士谋利,这就有些意思了。” 张释之看向冯敬:“冯大人何意?” “这还不清楚么?”冯敬看向张释之道:“那魏尚收买军心,使得云中的将士步卒只闻魏帅令,而不知天子诏。那魏尚分明是想拥兵自重,图谋不轨!” 张释之忙转身看向薄太后道:“太后,有功之臣反成了叛逆的贼人,这不是颠倒黑白了么!” “公车令如此说话,太放肆了吧!”御史高喝一声说道:“这里不是司马门,是未央宫的宣室!” 张释之正要分辨,一直沉默不语的刘启开口说道:“诸位不必争执了。” 宣室内立刻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将目光看向刘启,等待着太子的决定。 刘启开口说道:“魏尚虽有战功,但也确有收买军心,妄图坐大之嫌。御史。” 御史忙向前一步拱手说道:“臣在。” 刘启继续说道:“先暂停魏尚云中太守一职,交廷尉府审讯。至于云中太守一职,先由云中都尉接任。” 御史忙拱手应道:“诺!” “太子殿下。”张释之忙看向刘启拱手说道:“眼下边境情势还未完全稳定,北方匈奴虎视眈眈,随时都有南下的可能,而云中的战略意义又十分的重大,此时缉拿魏尚,一则无异于自断臂膀,只会白白便宜了匈奴人。二则魏尚在云中颇具影响力,朝廷贸然缉拿,必将冷了将士们的心,使得云中的士气大打折扣。请太子殿下三思而行!” “公车令所说不无道理。”刘启并未给张释之丝毫回旋的余地:“可此事重大,还是即刻办理的好。若魏尚真的是冤屈的,也可让廷尉府尽快审明,还魏尚一个清白,岂不是更好?” 话到此处,在场的朝臣们谁都不约而同的联想起了前日司马门前的事来。 张释之沉吟片刻,抬起头道:“殿下,您不觉得此事来的太过突然么?匈奴不久前才在云中吃了大亏,试问,现在谁最想让魏尚被罢免?当然是匈奴人。殿下有没有想过,这件事万一是匈奴人的离间之计呢!” “哈哈哈......”冯敬大笑了起来,他看向张释之道:“公车令,你未免太高看匈奴人了吧?他们都是一群蛮化未开的游牧部族,不知文字,不通礼义,他们能想出如此高明的计策?” 张释之只好继续看向刘启说道:“眼下圣上巡查代地,即将便要回朝,既然此事重大,那太子殿下又何必急于这一事呢?一切都等圣上回朝之后再议也不晚啊。” “张大人啊张大人。”冯敬收住笑道:“你是陛下一手提拔的大臣,这一点我们都知道,可现在是太子辅国理政,你张口闭口等陛下回来,等陛下回来,我看,你的心里除了陛下,谁也不放在眼里吧?” 张释之忙道:“臣从未有过此意!” “好了。”刘启站起身道:“御史,即刻按我方才所说去办,父皇回来,若是觉得有甚不妥之处,可即刻再改嘛。” “诺!”御史忙答应一声,转身快步而出。 张释之沉下头,长长的叹了口气。 云中郡,泽阳里。 魏尚今日忙完了郡中事务之后,便只带了几名亲兵骑上快马前往郡府二十里外的泽阳里,因为有一件事一直牵挂在魏尚的心头,那就是为国捐躯的张季家中得到了朝廷的赏赐之后,贫寒的情况到底有没有好转。 魏尚微衣便服赶到泽阳里,却是一个穷困的村落,他与亲随们翻身下马,步行至张季的草屋前,只见小院门前赫然挂着朝廷所赐的牌匾:国赐大夫爵。 见到了张季家中的老母,魏尚正要为张季的死而向老人请罪时,老人忙一把扶住魏尚说道:“一家数口皆遭匈奴屠戮,唯剩下独苗季儿,是老身告诉他,要他不计生死,为国杀贼的,他今日得以战死沙场,还一连斩杀了六个匈奴,家中殉难的亲人们也可瞑目了。” 魏尚忙又询问了家中生计如何,老人则说自己现在是独身一人,朝廷给了许多赏赐,她一个老婆子根本用不完,便将多余的钱米都分给了四邻,只留下了少许粮米,足够生计则可。 魏尚听罢,不由大加感叹,有母如此,儿子果然是好男儿啊。 日头逐渐西沉,老人要留魏尚等人在家吃饭,魏尚不愿多做打搅,便起身推辞之后,正欲出门,只听屋外传来骏马嘶鸣之声,魏尚心下正疑惑间,只听屋外有人喊道:“大人!出事了!出事了!” 只见都尉踉跄跑进屋内,看向魏尚急忙说道:“大人,你为张季虚报功绩的事情败露,朝廷已派下钦差前来拿你归案,现已快到村口了!” 魏尚听罢,心中顿时一凉,汗珠已从发间渗透出来。 “什么?”老人听罢大惊,她忙看向魏尚说道:“大人,什......什么意思?” 都尉看向老人说道:“老人家,你儿子战死以后,大人他听闻家中只有您老一人,担心您老一个人无法生活,便为你儿子多报了四个敌首,这才让你家得到了大夫的爵位。” “大人......”老人听罢,忙看向魏尚:“大人你好糊涂啊,你怎么能为了我一家之事,而冒此大险啊!” 魏尚的眉头逐渐拧成一团,他看向都尉道:“朝廷打算怎么发落我?” 都尉沉下头道:“朝廷的意思,暂停大人的一切官职,即刻押赴京师,交......交廷尉府发落......” 魏尚紧锁眉头:“我走了,谁来当这个云中太守?” “暂由......”都尉叹了口气道:“暂由末将担任......” 魏尚听罢,这才长松了一口气,他转身拍了拍都尉的肩膀道:“云中交至你的手中,我也可放心了。” “大人。”都尉听罢,慌忙跪下拱手说道:“末将何德何能,敢领一郡之事?往常大人在时,匈奴来犯,天塌地陷,末将都未曾慌乱过半分。如今大人一去,这万斤重担皆压在末将身上,末将担不起啊!倘若匈奴趁机来犯,末将如何应对?” 此言一出,魏尚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他双手一拍,叹道:“莫非......莫非这是匈奴人的离间之计?” 都尉听罢,也是如梦初醒,他不由一边沉思一边喃喃说道:“对啊......末将来此一路上都在想,大人素来与朝廷的御史们无甚恩怨啊,此事怎么如同空穴来风一般。试问,当今天下谁最想让大人落难?只有不久前才被大人击溃的匈奴人!” 还不待魏尚说话,只听院外便传来喝问之声:“张季家在何处!” 都尉忙站起身看向魏尚道:“此必是匈奴人的离间之计!大人离职之后,匈奴必然反扑云中,末将如何御敌?” 魏尚正要开口,只听屋外院门被一脚踹开,一名钦差领着一队羽林快步入内,看向魏尚喝道:“云中太守魏尚!你还想往哪里逃?” 魏尚见状,伸出双手说道:“魏尚无意要跑。” “好。”钦差冷笑了一声:“还算是条汉子。”说罢,钦差从袖中取出诏令,展开读道:“云中太守魏尚虚报功绩,蒙骗朝廷。经御史府查证,情况属实。现暂停魏尚太守一职,即刻押赴京师,交廷尉府严加审理。”说罢,钦差转头看向羽林说道:“抓人!” “诺!”两名羽林高声应诺之后,迈步而上将魏尚羁押。 老人慌忙上前抓住钦差衣袖跪下说道:“大人!魏大人他是个好官,是个好官啊。朝廷一定是弄错了,弄错了!” “好官,的确是好官。”钦差看着老人冷笑道:“他和你家到底是什么关系?你儿子明明只斩杀了两名匈奴,魏尚却上报说是六名,虚报了四颗敌首啊!他对你家来说,可真是个好官啊!”说罢,钦差一把将老人推开,迈步走至院门前,一指门上所挂的牌匾说道:“还国赐上大夫爵?呸!全是虚报来的!来人啊,给我摘匾!” 羽林们应诺而上,将那国赐的牌匾取了下来,钦差看向被推倒在地的老人说道:“你儿子张季战死沙场,当初若是老老实实地上报,也是能得个上造之爵的。可你们偏偏不知足,你们家和魏尚一起,虚报战功,蒙骗朝廷!依律,革除张季一切功勋,全家废为庶人!”说罢,钦差看向羁押魏尚的羽林们道:“将人犯装至囚车内,即刻押赴京师!” “诺!”羽林押住魏尚,一步步直向院外的囚车而去。老人忙从地上爬起来,跪在地上朝钦差喊道:“此事皆是我家之罪,与魏尚大人毫无关系,老身愿替魏尚大人顶罪!” 钦差哪里肯理会他,转身便出了院子。魏尚被装上了囚车,都尉忙上前说道:“大人,倘若匈奴来犯,末将如何应对?” “怎么回事?说什么呢!”钦差看向都尉说道:“他现在是朝廷的钦犯,魏尚虚报战功,你身为都尉,难道事先一点也不知情么?朝廷没有问你包庇伙同之罪,对你已然是大幸了。你若再敢和他说话,小心本使回京奏明朝廷,连你一同问罪!” 都尉心中虽有怒火,却是发泄不得,只好向钦差一拱手,转身退立在一边。(未完待续) 第38章 帝王心术 匈奴草原,单于王庭。 王庭大帐内笑声一片,稽粥将面前的羊腿扔给面前的斥候道:“好,干得不错,赏你的!” 斥候忙从地上拾起羊腿,转身快步退出帐去。 帐内匈奴贵胄又是一阵大笑,谷蠡王面向稽粥笑道:“果然不出大单于所料,前日魏尚已被汉廷派去的钦差拿获,如今已经解送京师啦。” 右贤王笑道:“都说汉人狡诈,依我来看,汉人也不过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而已,大单于略施小计,就引得他们自断臂膀。” “越聪明的人往往越多疑。”稽粥一边笑着一边说道:“这反间之计能够实现,正是本单于利用了汉人多疑的性格。” 此言一出,帐中立刻传来阵阵大单于万岁之声。 稽粥伸出右手抹了一把嘴角上的羊油,看着帐内众人说道:“好,魏尚已被革职查办。明年开春,我大匈奴便兵分两路,一路入云中,一路入代国,两路大军绕过函谷关,就在汉朝那个娃娃天子避暑行乐的甘泉宫内汇合,而后整顿一番,杀入长安!” 匈奴向来对汉只是袭扰边境,当听到稽粥说出在甘泉宫汇合而后还要一举杀入长安的军令时,不由都是心头一震,汉军虽弱,但那只是在平原厮杀上不及匈奴,可若论着攻城守地,匈奴则大大不如汉国,这次竟然要长途奔袭,直捣长安,匈奴贵胄们如何能不吃惊。 谷蠡王沉吟片刻,正要开口,稽粥向他摆了摆手道:“我知道诸位心中在作何打算。”稽粥站起身道:“没错,若论平原厮杀,我匈奴勇士还从未遇到过对手,可若论这攻城略地,则是我骑兵的短处。故而,此番绕过函谷,直捣长安,我并没有想真的拿下长安。” 右贤王看向稽粥开口说道:“大单于意在震慑汉国。” “右贤王所言不差。”稽粥冷笑着说道:“这个新继位的娃娃刘恒,有意开展变革,富国强兵,前日云中的魏尚又小胜了我们一场,这刘恒便得意忘形,忘了他老子当年是怎么被冒顿大单于围困于白登山七日,差点连命都丢了的家丑啦。” 帐内贵胄们再次大笑起来。 稽粥继续说道:“这一次若还只是小规模的边境扰袭,只怕不足以让刘恒长记性。所以,此番我等才要大扬我匈奴长处,长途奔袭,直捣长安,让那个刘恒知道,他的长安城能不能太平,不过是我们匈奴人的一句话而已!” 帐中众人一起站起,高声应道:“诺!” “反间计已经得逞,这个冬天便不可再荒废了”稽粥看向帐中诸人说道:“各回各庭,整军备战,来年开春,直捣长安!” “来年开春,直捣长安!” 长安,长乐宫。 “陛下从代地回来,带来了一个代女?”窦漪房端坐于镜前,一边整理云鬓,一边询问着身后的侍女。 “是......”侍女低着头道:“奴婢昨日亲眼所见,皇上把她安排在了偏殿暂住。” 窦漪房依旧没有回头,而是继续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奴婢听说......”侍女低沉着头道:“皇上独自一人前往恒山观景,突然听到琴瑟之声,寻声而去,便得到了那个代女,据说,容貌像极了当年的......” “当年的谁?” “像极了.......”侍女支吾着说道:“像极了当年的代王后......” 窦漪房转过身来,看向侍女道:“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 侍女忙道:“奴婢不敢欺瞒皇后,那代女的容貌的确酷似已经死去的代王后......” “如此巧合......”窦漪房沉下头来道:“同样是在代国,竟然找到了两个容貌相像的人.......”窦漪房抬头看向侍女道:“陛下打算怎么安顿她?” 侍女忙低着头道:“陛下还并未有将其纳入后宫之意,故而......奴婢不清楚。” 窦漪房不由叹了口气,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当年在渐台沧池刘恒对自己所说的话,赠卿芍药,以表情长,关山阻隔,永不相忘。 “说什么三年为期,永不相负......”窦漪房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叹道:“我还未老呢......皇上呢?怎么从代地回来以后,就没有见过他?” 未央宫,宣室。 刘恒看着面前的拱手肃立的张释之笑道:“张释之......你这个公车令干的不错啊。朕已经听说了司马门一事,太子实在是太顽劣了,朕日后会对他加倍管教。不瞒你说,朝中一些老臣们,自恃功高,便常常学着当年的吕禄吕产一样,过司马门而不下车,气焰跋扈,嚣张至极,朕早欲整顿,却一直腾不出空闲来。看来任用你来当这个公车令,朕真是任对人了。自惩办了太子之后,可还有人过司马门而不下车的么?” 张释之听罢,忙拱手说道:“法令已明,自然无人再敢僭越。” “好!”刘恒看向张释之笑道:“袁盎真没有说错你,你是一个大才啊。” 张释之忙低头说道:“陛下太过抬举微臣了,微臣不过是按照律令办了自己的本分之事而已。” “你可不要小瞧了这按照律令,办了本分的事。”刘恒看向张释之笑道:“这汉国大大小小有上万名官员,这上万名官员他们每天都在干什么?大都是身在其位,却都不谋其政,只想着自己,从未考虑过百姓。在其位,谋其政,说起来只是六个字,可这天下的官员若是都能如你这般,国家还何愁不兴呢?” 张释之只是拱手而立,并未表现出皇帝对自己赏识后应有的喜悦,仍是那一副平静的面孔。 刘恒不由笑道:“朕听朝中不少人都在议论纷纷,说什么,不怕见爹娘,就怕张大人阴沉的一副脸。朕听了,觉得很好,朕就喜欢你这副公事公办,执法森严的样子!” “臣惩办太子,陛下非但不怪罪,反而一直在褒奖微臣......”张释之跪下说道:“臣愿终生为陛下看守司马门!” “快请起来。”刘恒忙站起身快步来至张释之面前,将他扶起说道:“朕原先让你担任公车令,看管宫门,不过是想看一看你到底有没有真才实学。你是个能臣,若是让你终生看守宫门,后人岂不是要骂朕是个有眼无珠的昏君了么?”刘恒一边笑着一边拍了拍张释之的肩膀道:“朕明日降诏,提拔你为中大夫,与袁盎平级,如何?” 张释之听罢,一时之间,眼眶不由泛起泪花,自己已经三十岁了,终于得遇明主了,心中如此想,他朝刘恒猛地跪下高声说道:“臣谢恩!” “还谢什么恩啊。”刘恒笑着说道:“赶快回去收拾好行装,明日准备到任。” “诺!”张释之忙应了一声,站起身刚要退出去,忽有一事涌上心头,他忙转回身朝刘恒一拱手道:“陛下,臣......臣还有一事禀报。” 看到张释之一脸肃然的表情,刘恒知道必是干系国家的大事,忙收住笑向一旁的坐席一摆手道:“好,但有何事,你大可直言,来,坐下说。” “此事重大。”张释之沉下头道:“臣还是站着说为好。” 刘恒缓缓点了点头道:“说吧,什么事?” “陛下可知云中太守魏尚虚报战功,蒙骗朝廷一事么?” 如此重大的事,刘恒自回朝的第一天便已经知道了,他看向张释之道:“朕听说了,这个案子是太后和太子交于廷尉署去办的。怎么了?” 张释之忙接着说道:“陛下,这个魏尚是个将才啊,他治军严明且善待部卒,前不久面对匈奴大军的入侵,他没有像别的太守一样,要么干等着朝廷的援兵,要么直接撒腿开溜,而是果断采取劫营之策,转守为攻,区区数千士卒便杀的那匈奴大军落荒而逃。方今国家正是用人之际,此等良将,朝廷应该重用之啊。” 这些道理,刘恒如何不知?听着张释之的叙说,刘恒只是微微点头说道:“你接着说。” “无非是虚报了点战功而已。”张释之忙接着说道:“况且魏尚并非是为自己谋利,而是全心全意为将士们谋福,上古名将之风,也不过如此啊。” 刘恒看向张释之笑道:“张释之,你不是一向讲究公事公办么?这功是功,过是过,二者不可混淆啊。” “话虽如此。”张释之忙道:“可此一时彼一时,魏尚即便有罪,功过相抵,也只该落得个发诏申斥而已,怎能当此危急之时,撤换边郡将领呢?” 刘恒点了点头,向张释之摆了摆手道:“魏尚是个将才,这一点朕知道。可是......张释之啊,你听闻云中有这样的童谣么?朕此番还没有到达云中,只是去了代地,便听到了,唱的是这国有二日,一为天子,一为魏尚,男儿束发从军去,愿死效命魏阵前......” “可是陛下,这......”张释之忙要分辨,刘恒的脸色却沉了下来说道:“释之啊,在其位,才谋其政,这事本不该你操心的。你回去吧,明日记得到任。” “陛下,臣......” “释之。”刘恒看向张释之道:“魏尚到底是否被冤屈,到底该怎么判罚,廷尉府会审理明白的,你就不必操心这件事了,回去吧。” “诺......”张释之只好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向刘恒拱了拱手,转身便准备退出去。疑心啊,这是历代帝王的通病啊......张释之眉头一紧,猛地转回身道:“陛下不让臣,可臣还是要说。陛下难道不觉得这件事来的太过蹊跷了么?魏尚刚刚击退了匈奴,朝中便传来他虚报战功的流言蜚语。试问,这天底下,谁最想置魏尚于死地?是匈奴人!是匈奴人啊陛下!” 刘恒似乎没有听到,只迈步走进了后殿。张释之忙道:“陛下,臣料定,这是匈奴人的阴谋!朝廷撤掉了魏尚,反而正中匈奴的诡计,匈奴人不日必将卷土重来啊陛下!” 中行说忙上前扶住张释之道:“张大人,陛下累了,要休息了,您先请回吧。” 张释之长叹了一口气。 听了外面张释之的喊话,刘恒又哪里真的可以安睡呢?张释之所说的没错,这件事来的如此蹊跷,莫非真的是匈奴人使得离间之策?不通文字,不知礼义的匈奴人能想到这样的计策?刘恒的心中动摇了,倘若这果真的匈奴的诡计,那自己无异于是自断手足,想到这,刘恒忙喊道:“中行说!” 中行说忙迈步进来,刘恒开口说道:“立刻传廷......”话刚说了一半,刘恒的耳边不由再次响起了那首童谣,国有二日,一为天子,一为魏尚......魏尚在边境如此深得军心,俨然把云中的军队变成了专属于自己的私人武装,这样的人如果留着,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啊...... 中行说轻声问道:“陛下,要传廷尉么?” “不......不......”刘恒一边摆着手,一边问道:“对了,皇后现在何处?” 中行说忙答道:“长乐宫,椒房殿内。” “回朝有几天,该去看看漪房了......”刘恒心中这样想着,便站起身看向中行说道:“带路。” “诺!” 中行说引领着刘恒向长乐宫而去,一路上,刘恒的心中在不停地进行着思想的斗争,对于魏尚,刘恒只觉得头疼的厉害。穿过三重宫门,路过永巷宫时,只听里面呜呜咽咽传来女子哭泣之声,打断了刘恒思绪。 刘恒不由停下脚步,看向中行说道:“这是谁在哭泣啊?” 中行说也忙停住脚步,低头听了一阵,低声说道:“应该是......孝惠皇后的哭声吧......” “孝惠皇后?”刘恒忙转身看向那阴冷狭隘的永巷宫,口中喃喃说道:“孝惠皇后......是昔年的赵王张敖之女张嫣?” 中行说叹了口气道:“是,正是陛下的二哥孝惠皇帝的正宫张嫣娘娘啊......” 望着那阴森冰冷的永巷宫,听着那呜呜咽咽的哭声,刘恒不由打了个寒颤,说起来不过都是宫廷往事了,可认真细算起来,还不到二十年而已。当初二哥(未完待续) 第39章 火烧回中宫(上) 父皇高祖皇帝病逝,二哥刘盈还未加冠成人便被推上了皇帝的宝座,朝政大权则被牢牢掌控在了吕后的手中。二哥虽为皇帝,却形同木偶傀儡一般,非但国家政事无权插手,就连自己心爱的人也无法得到,而是被吕后强拉硬扯,以所谓的亲上加亲为借口,迎来了赵王张敖与大姐鲁元公主刘乐之女张嫣入宫为后,进宫时的张嫣才只有十一岁。在二哥的眼中,张嫣永远只是自己的外甥女而已,又如何能把她当作妻子来看待?可是吕后偏偏要让张嫣尽管生下皇子,百般施计皆未得逞,最后便做出了那夺子杀母,被天下传的沸沸扬扬的宫闱巨变来。也正是因了那夺子杀母,致使年纪青青的二哥一病不起,日益苍老下去,二十三岁便郁郁而终。此时的张嫣,还不到十六岁,便成了所谓的太后。之后,吕氏族人把持朝政,对于刘姓子孙大加残害,张嫣也俨然成了吕后手中的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而已。后来陈平周勃等人剿灭诸吕,迎自己入京为帝,少帝刘弘被杀,张嫣因是孝惠皇帝之妻,终在一系列的**中保全了性命,自此之后众人似乎都已经将她忘却了,忘却了这宫中还有一位孝惠帝的皇后,在这残酷无情的政治斗争之下,她终是一枚棋子而已。 诸吕乱政,那段血雨腥风现在提起来,还使得刘恒不由打了个寒颤。 刘恒望着面前永巷宫喃喃说道:“这永巷宫虽不是囚牢,可当年吕氏外戚们残杀异己,大多都是在这永巷内做的。这阴冷的永巷宫,俨然已成了这宫中的囚牢,里面不知游荡着多少的冤魂呢......” “陛下说的是啊。”中行说低声说道:“当年少帝刘恭意欲为其生母报仇,不料却反被羁押于这永巷宫内。那刘恭当年就是在这永巷宫里被鸩杀的啊......” 刘恒听罢,不由叹道:“难怪啊,那刘恭的生母虽是一个美人,可辛苦将他抚养长大的却是张嫣啊。她如今住在永巷宫,想起往日的事情,怎能不哭泣呢。” 中行说看向刘恒说道:“陛下,要不要进去看看?” “不了......不了......”刘恒缓缓摇了摇头道:“这宫闱之事,太过残酷,还是不要见她了。”说罢,刘恒迈步一边向长乐宫走,一边说道:“张嫣是孝惠皇后,别再让她住在永巷了,在北宫腾出一间宽敞明亮的殿宇,让她搬到那里去住吧。” “诺。”中行说忙低声应道。 一名官员疾步匆匆而来,他快步来至刘恒面前,拱手说道:“陛下,家父他......他......” 陈平府中。 面色青黑,双唇干涸的陈平躺在榻上,望着屋内徐徐而上的青烟,回想起自己的一生,不由感慨万千。 长子陈买推门而入,跪在塌前低声说道:“父亲,陛下来看望你了。” 陈平听罢,忙要起身,刘恒忙快步来至塌前说道:“曲逆侯身体有恙,就不必行礼了,可躺着与朕说话。” 陈平望着刘恒,张口嘶哑着说道:“陛下亲至寒舍探望老臣,老臣不胜欣慰。” 刘恒坐在榻沿上说道:“国事繁忙,来年开春贾谊他们便要在河南推行新法,朕虽是坐镇后方,却也是忙不过来,故而一直没有来看望老相国。”刘恒看着陈平那青黑的面色说道:“老相国的病可好些了么?朕可派御医来为老相国诊治。” “陛下国事繁重,就不必挂念老臣了,老臣已知天命,老臣的路快走完了......”陈平看向一旁的儿子说道:“你先退出去吧。” 陈买忙拱手答应了一声,转身慢慢退了出去。 刘恒忙坐正身子,说道:“老相国可有事要指教么?” 陈平咳嗽了几声后说道:“陛下当真要推行新法了么?” “国弱民穷啊......”刘恒点了点头道:“推行新法,是必然之举。” “陛下有意富国强民,这是件好事。”陈平叹了口气道:“臣已是将死之人了,故而有什么话也就不藏在心里了。” “老相国尽可直言。” “周勃,灌婴,冯敬,张相如等,皆是高祖老臣,开国元勋。”陈平望着刘恒的双眼说道:“他们都是跟随高祖皇帝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搏杀出来的,若论行军打仗,没人比得过他们。可若论这人臣之道,他们这些老家伙,可是一窍不通的。” 刘恒已经明白了陈平想告诉自己什么,可他嘴上却仍说道:“老相国到底想说什么?” “老臣只想说一句话,他们可都是忠臣啊。”陈平继续说道:“新法开展之后,他们若做出了什么蠢事来,还请陛下能够善待他们。他们当年在战场上,可是为了汉国连生死都不顾及的人啊。” “老相国这是说的哪里话。”刘恒笑了笑道:“远的不说,就说这诸吕乱政,若不是老相国等挺身而出,剿灭了诸吕,这汉国的天下早就落入那些吕氏外戚的手中了。”刘恒站起身道:“好了,老相国在家安心养病,国事繁忙,朕就先回去了,日后得空再来看你。”说罢,刘恒便准备起身离去,只听身后传来陈平嘶哑的声音:“陛下以为,当今汉国的危难何在?” 刘恒转过身看向陈平说道:“国不富,兵不强,匈奴未平,南越未定。” 陈平躺在榻上,缓缓摇了摇头道:“不......陛下所说的皆不是国家真正危难之处。” 刘恒不解,他看向陈平说道:“那请老相国说一说,这国家的危难到底在何处?” “宫闱。”陈平双眼望着屋内的青烟说道:“宫闱之中,最易生乱。高祖皇帝灭前秦,败项羽,却终是没能解决好这宫闱之事,以至于诸吕乱政,险些颠覆了汉家天下。这宫闱之乱,岂不是比任何的外患更可怕么。” 陈平一番话说的刘恒不由想起了今日永巷宫内张嫣的哭声,想起了高皇帝死后,吕后便大加残害异己,想起来当年那个被活活做成人彘的戚夫人......不知为何,刘恒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了窦漪房和自己新带来的那个代女的身影......汗水不由渗透了刘恒的后背。 刘恒面向陈平深深一拱手道:“刘恒谨记老大人的教诲。”说罢,刘恒转身迈步走了出去,刚刚离开陈平的府邸,便听到府中传来陈买的一声:“父亲!”而后,便是全府的哭声。 公元前178年,为汉国累立功勋,披肝沥胆的陈平终在府中走完了自己的一生,谥号献侯。 陈平临辞世之际,告诫刘恒宫闱之中,最易生乱,引起了刘恒格外的重视。次日,刘恒封代女为美人,赐名慎。代女慎夫人恭谨贤良,对待薄太后和窦皇后恭顺有加,终于打消了窦皇后的戒心。引得本来即将掀起风雨的宫闱,得以平静下来,刘恒也终可以腾出手来,为贾谊和晁错坐镇后方,准备开展变法。 漫长的冬季终于过去,冬去春来,魏尚已经被提审过多次了,廷尉府不问他虚报战功,蒙蔽朝廷的事,反而非要问他个邀买军心,妄图坐大的罪名,三令五申,严刑拷打,魏尚只是闭口不招,使得廷尉也没有办法尽快定罪。 云中郡的城楼上戍卫的兵卒皆是无精打采,派往各地收取粟米的兵马按照事先定好的行程,两天前就应该返回了,可直到现在,仍是迟迟未见。云中太守迈步走上城楼,看向兵士们开口问道:“送粮的队伍还是没回来么?” 兵士们皆摇了摇头。云中太守看向兵士们道:“都打起精神来,前方斥候有报,草原上有动静,要小心提防匈奴。” 正说话间,远远便见到一支汉军队伍押着数百辆粮车直向城楼下来。太守不由眼前一亮,说道:“终于回来了,准备开门。” 待到那支队伍立于城楼下时,衣甲旗帜皆没有任何问题,楼上兵士高声喊道:“来者何人?” 只听城下有人高声回应道:“押粮队伍回来复命的!” “可算把你们给盼来了。”太守忙一挥手道:“开城!” 城门大开,那支队伍便缓缓进了云中郡城。太守忙引领着一队兵卒快步下了城楼,来至那押粮队伍的面前,正要开口询问,忽然觉得哪里不对,这支队伍上上下下数百人,竟全长着一张胡人的面孔! 还不待太守反应过来,为首的那名汉兵便一把抽出腰间的佩刀,刀光一闪,太守的脑袋便已滚落在地,身旁的士卒们立刻感到了事情的不妙,但还不待他们拔出刀来,便已被几名押粮汉兵冲上前来一刀直入腹中了。 那为首的汉兵一把摘下头顶的头盔,没错,正是稽粥单于,他伸出右手放在口中吹出了一个响亮的口哨之后,只见方才押送的那百余辆粮车内便窜出了几百名手持弯刀的匈奴,城内街巷之中也立刻传来了厮杀声与惨叫声。 稽粥一挥手中弯刀喊道:“勇士们,杀戮的时刻到了!杀——” “杀——” 云中城内原来早已事先混进来了数千名匈奴士卒,他们等的便是今日稽粥的那一声哨响! 短短半个时辰,昔日在魏尚手中不可逾越的云中郡瞬间变得火光冲天,狼烟四起,守城的兵马们根本来不及组织抵御,便被行动迅捷的匈奴士卒们纷纷劈成了两段。血色模糊了这座边郡,城内的百姓们成了这场屠杀中待宰的羔羊。 匈奴按照一惯的做法,在彻底杀尽了城中守军之后便展开了屠城,待他们砍得累了,便争先恐后开始了抢夺奴隶的活动。血色,哭声,剑影,刀光,惨叫声再次笼罩了云中。 血红的晚霞开始消退,稽粥站立于云中郡的城楼上,望着满城的狼烟与火光,他笑了,这笑中包含着得以报仇的快感和对这份自己一手造就出的杰作的喜悦。 一声苍鹰掠空的声音响起,稽粥一伸臂膀,天空中的那只苍鹰便落在了他的手臂上,望着那苍鹰腿上被溅上的鲜血,稽粥满意的点了点头后,伸展臂膀,那只苍鹰便一掠而起,向来时的路线返回。 这是稽粥与另一路出军代地的兵马之间的联络方式,见到了这只腿上沾血的苍鹰,便说明此时的代地也已经成了眼下云中的这番模样了。 稽粥仰头望着血红的晚霞,口中说道:“刘恒,咱们京城见!” 河南郡,新城县外。 今年开春以来,贾谊在河南一连颁布了三十税一法,农耕奖爵法,激奖农耕法三道法令,并重新一一勘定了每家每户的土地田数。今年的河南背本趋末之风立刻大减,农人们没有再成群结队地北上经商,而是热火朝天在乡野劳作了起来,税法如此的低,到时收获的粮食再也不用去交那些苛捐杂税,而是真正留到自家,种田种的好,甚至还能和在战场上浴血拼杀一样得到爵位,谁人还不每日待在田地中呢? 新城县外的农田里,农人们一边顶着太阳忙活着,一边高声谈论道: “哎,你们听说了么?邻村老张家得了公士之爵,县尉大人并衙门的吏员们亲自捧着御赐的匾额送到家门口,那场面,别提有多风光啦。” “可不是么,老张头乐的嘴都合不上了,逢人就显摆,说自己家现在可不是庶人了,可是公士了!” “这算什么啊,前日我听说栾县有户农人,得了上造的爵位,比公士还大呢。去衙门,见了县尉大人都不用下跪。” “这新帝一登基,知道咱们的河南的情况,派了这个贾大人来,这一连三道新法,又是减税,又是给爵位的,就是一个字,中!” “你说,这老张头跟我住对门,人家家现在得了公士爵,这出门进门的别提那副得意劲了。你说,这都是左右邻舍,人家现在就不是普通庶人了,是公士了,我也要好好耕种,今年秋天之前也得个公士爵!”(未完待续) 第40章 火烧回中宫(中) “要得咱们就得个造士爵,让那得意的老张头以后见了我们,要行礼!” 此言一出,农人们不由哈哈大笑起来。烈日之下,汗流浃背,可心中却是充满了干劲,根本不觉得辛苦了。 贾谊与晁错二人立于田野之上,便衣素服,望着田野之上热火朝天劳作的农人们,听着他们高唱着喜悦的歌谣。晁错不由感叹道:“谊兄,自开春以来,你连下三道新法,奖励农耕,今年背本趋末的势头果然小了不少,农人们又开始好好种田啦。” “农耕新法已初见成效。”贾谊也笑着点了点头道:“只要有这一副干劲,来年必是丰年。” 晁错点头笑道:“来年谊兄回朝,有了这治理河南的政绩,开展新法时,看那些老臣们还能说什么。” 贾谊听罢,笑了笑,缓缓摇了摇头。 晁错不由开口问道:“谊兄在想什么?” “那些老功臣,老贵胄,老氏族们,他们当年为了这个国家流血牺牲,他们对这个国家的感情远胜过你我。”贾谊看向晁错说道:“如今眼见汉国疲弱,他们不是不知道,他们也想让这个国家强大起来,故而陛下才能如此轻松地将你我调至河南,开展农耕新法的变革。” 晁错似乎明白了一些:“谊兄你的意思是,那些老臣们并不想反对新法?” “至少他们不会这利国利民的农耕新法。”贾谊叹了口气道:“陛下来长安才多少年?那些老臣们在长安又多少年了?二者的根基不可同日而语。晁兄,试想,若是老臣们尽皆反对农耕新法,陛下顶不住这个压力啊。” “如此说来......”晁错眼前一亮:“老臣们并不反对新法,他们若是反对的话,早就群起而攻了。” “晁兄你别忘了,他们只是不反对农耕新法。”贾谊再次叹了口气道:“最通晓事理的陈平老相国去世了,明年陆续颁布所有的新法以后,当触及到那些老臣们个人的私利了之后,我不敢想,他们还会不会做到像今日这样,默然无声呢?” 温暖的阳光之下,晁错细细一想,不由打了个冷颤。 贾谊望着田野之上劳作的农人们,口中默默叹道:“晁兄啊,历来变法者,无不流血牺牲,乃至付出了身家性命。春秋的吴起,前秦的商鞅......诸如此类的变法悲剧,数不胜数。” 晁错沉下头片刻,抬起头道:“可眼见国家贫弱,表面安宁,实则却是内忧外患,饱食汉禄之人,焉能不为国出力?” “好!”贾谊听罢此言,转身望着晁错深深一拜:“晁兄当此一拜!” 晁错忙上前扶起贾谊,贾谊开口说道:“有晁兄这番话,即使到时候朝廷上上下下尽皆抨击新法,攻击贾谊,贾谊但有一口气在,也要将变法继续下去。” 晁错拱手说道:“晁错愿终生只为谊兄的属官,变法大计,算我一份!” “对了。”贾谊看向晁错说道:“吴王,齐王等藩王们,在自己的封国大量铸造铜币,而且掺假极为严重,这些铜币已经在市面上流行,严重破坏了市面秩序。我本想等今年秋后回朝之后再当面禀报陛下,可这情况远非我所想象的那样。” 晁错点了点头道:“谊兄,我已探听明白了,这些藩王之中尤以吴王刘濞,淮南王刘长最为嚣张。他们用自己铸造掺假的铜币大量抛售到市面上,购来了无数粮食,铜铁,绸缎布匹等物,他们在自己的封国大量囤积这些物品。他们心中到底想干什么?实在是让人不寒而栗啊。” “情况果然远非你我想象的那样。”贾谊低声说道:“吴王刘濞与皇上有杀子之仇,而淮南王刘长一直为没有夺得皇位而怀恨在心。这两个藩王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私铸钱币,决不是为了自己享乐而已,他们大有更深远的阴谋。”贾谊看向晁错说道:“咱们回到官署,立刻呈上一道奏疏,要立刻告诉陛下藩王们私铸钱币的事。” 长安,廷尉署,死囚牢。 恶臭无比的死囚牢中,关押着汉国天下犯了重罪的犯人们。魏尚自被羁押入京以来,经历了无数的严刑拷打,只得按照廷尉所说认罪,招供了自己是有意邀买军心,妄图坐大。谋反之罪已定,廷尉便将他调进了死牢之中,只等皇帝审批之后,便择日行刑。 两名狱卒捂着口鼻,抬着一桶发臭的饭食而来,停在魏尚的牢门前:“卯字号囚徒,吃饭了。”说着,二人将木桶放下,转身便要走,只听到牢中传来魏尚沙哑的声音:“二位公差,今天是什么日子?” 狱卒听罢,不由笑了起来:“怎么?这大名鼎鼎抗匈名将也怕死了?放心吧,离你的死期还有一段日子呢!”说罢,便要转身离去,只听牢中魏尚忙道:“我并非怕死,只是想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开春了么?” “还开春呢?早就过了。”一名狱卒捂着口鼻说道:“都已经春分了,今日是清明上巳节。”说罢,便和另一名狱卒一同往牢外走去。 “都已经春分了......”蓬头垢面,枷锁在身的魏尚眉头渐渐拧在一团,他忙看向那两名远去的狱卒道:“二位公差,今日边境可有战事?” “边境有没有战事,跟你有什么关系!”狱卒大感不耐烦,一把抽出腰间所带的棍棒,来至魏尚的牢门前,重重打了几下牢门喝道:“你还以为你是个太守?是个将军啊?还操心边境的事呢,有这闲工夫,好好算算自己还能活多久吧!” 魏尚听罢,眉头越来越紧,他大叫一声:“不好!”忙站起身看向狱卒说道:“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快带我去!” “砰”的一声,狱卒举起手中棍棒重重的砸在魏尚的脑袋上,喝道:“你发的什么疯?今天是上巳节,皇上一早就太后娘娘们去郊外祓除消灾去了,你一个死囚,你见什么皇上?” 狱卒一边高声辱骂着,一边转身向外走去。囚牢内,魏尚捂着鲜血直流的额头,嘶声喊道:“真的灾祸就要来了——!” 长安郊外,骊山脚下。 清澈的河岸前,皇后窦漪房正拉着慎夫人在祓除嬉戏,显得格外亲密。内侍和侍女们则嬉笑着用小棍棒拨打着河岸边的野草。薄太后坐在岸边,和煦的春风伴随着温暖的阳光,使得她感到格外的舒适。 刘恒手拿一根柳条,中行说则双手捧着一盏盛满露水的铜碗。窦漪房和慎夫人嬉戏过之后,便按照尊卑和内侍侍女们排成长队挨个从刘恒的面前经过,刘恒则以手中柳条沾上一旁的露水后,轻轻的洒在她们的头顶,以示消灾祈福之意。 一切都显得如此融洽,远离了朝政国事,刘恒的心情也格外的好。待滴洒露水之后,窦漪房便拉起慎夫人的手跑到河边去继续嬉闹着,二人玩的十分开心。 刘恒在薄太后的身边坐下,看向自己的母亲笑道:“娘啊,感觉怎么样?这出了皇宫,心情好些了么?” “好啊,宫里面沉闷的很,这出来片刻,娘的心里就舒服的多了。”薄太后笑着指了指远处一起嬉闹的窦漪房和慎夫人,看向刘恒说道:“恒儿,你看看,漪房和代女已然成了一对好姐妹了,她俩玩的多开心啊。” “陈平老相国辞世之时,告诫我说这宫闱之中最易生乱,看到这副情景,我就放心啦。”刘恒看向薄太后笑道:“哎,这高兴的日子,说那些话干什么。” 刘恒正和薄太后聊天之时,张释之低沉着头似有犹豫,可还是一步步挪到了刘恒的面前。 刘恒抬起头看向张释之笑道:“释之啊,怎么了?有什么事要奏报么?” 张释之低沉着头,迟疑了片刻,才抬起头道:“陛下......按说今天是上巳之节,臣是不敢说这些。可臣实在是觉得蹊跷,所以这......” “你支支吾吾的想说什么啊?”刘恒指着张释之笑道:“有话就说,这才是你张释之嘛。你什么也学得这般吞吞吐吐起来了?” “既然如此,那臣就直言了......”张释之看向刘恒说道:“陛下,每年入春之时,匈奴总要有些行动,或骚扰边境,或袭击商队。可今年自入春至今,已一月有余了,陛下难道不觉得北方显得太安静了么?云中,上郡等地也是一句奏报也没有,根本就没发现一个匈奴的影子,这未免有些太蹊跷了。” “释之,这北方安定,正好给了你我君臣变法强国的时间,这是好事啊。”刘恒看向张释之笑道:“朕听闻那冒顿老单于死了,他的儿子继位,叫稽粥,号称什么老上单于。想必是这老单于刚死,新单于正忙着排除异己,树立威信呢,故而腾不出手来。况且云中的兵马不久前才刚刚击退了匈奴,他们的心中还是有三分畏惧的。” 听了这些话,望着面前这个年青的天子,已经年过三十的张释之真切的感到皇上还是太年轻了,皇上虽然有图强之心,可却依旧没有完全摆脱掉年青人的那份轻浮与轻佻。 张释之的心中始终没有忘掉去年冬天闹得沸沸扬扬的云中太守魏尚虚报战功一案,那件案子来的那么突然,极有可能是匈奴使得反间之计,可今年入春以来匈奴草原上竟又是如此的安静,边境的例报也是迟迟未来,一切都太静了,静的让张释之觉得后怕。 张释之看向刘恒继续说道:“陛下,可是......”话刚出口,张释之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皇上现在最关切的是河南的变法,而贾谊晁错如今在河南又干的是有声有色,这更使得现在的皇上连一句逆耳的话都不愿意再听到了。 “释之啊。”刘恒站起身走至张释之面前笑道:“你是一心谋国啊,可是今天是上巳节,你就好好休息休息吧,那些政务,暂可丢至一旁。像你这样的能臣,要是累出个好歹,那可是朕的损失啊。”刘恒转头看向中行说道:“来啊,为释之在这设一席坐案。” 只不多时,两名内侍便在此设了一席坐案,刘恒看向张释之笑道:“释之请坐,朕今天请你欣赏一曲。”说罢,刘恒看向中行说道:“去请慎夫人来,就说是朕请她来弹奏一曲的。” “诺。” 两名内侍搬来一架琴筝,慎夫人正襟危坐,以手拨动琴弦。古色韵香的琴声在山水之间更显得多了一层意境,只不多时,随行的朝臣们和内侍侍女们便纷纷被慎夫人动人的琴瑟之声所吸引,直至一曲终了,众人仍沉浸其中。 “好!”刘恒鼓掌笑道。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一时之间,赞美之声不断。 刘恒听的大为感慨,他站起身看向众臣笑道:“人生如梦啊,朝如青丝暮成雪,朕今日虽还不到三十,但每日操劳于国事政务之间,已是深感疲惫了。” 众臣听得此言,皆高声说道:“陛下如此圣明,国之幸事也。” 刘恒抬头望着不远处高大巍峨的骊山,不由叹道:“昔日秦王嬴政继位之时比朕的年岁还要小,他横扫六合,一统天下,书同文,车同轨,这是何等的丰功伟业啊。就是如此一位帝王,却又痴迷仙术,妄图长生,却终死于颠簸的辒辌车内,让人可叹又可笑啊。”刘恒一指不远处的骊山说道:“待朕百年之后,便用这用北山的石头做椁,缝隙之时就用切碎的苎麻丝絮堵住,再用上等的漆粘涂在上面,后世便再无能打开者了。” 冯敬站起身说道:“陛下所言甚是,帝王之陵就该当如此,如此才有王霸之气。” “陛下即使动用全国之力去修筑陵寝,后世依旧可以打开。” 此言一出,众人忙寻声望去,只见一直阴沉着脸,坐在那里的张释之站起身朝刘恒一拱手道:“臣扫了陛下的兴,臣死罪也。”(未完待续) 第41章 火烧回中宫(下) 刘恒原先大好的兴致被张释之一盆冷水浇了干净,但他还是强压住了心中的怒火,看向张释之道:“释之,那按你的意思,这帝王之陵不管修筑的多么奢华,最后都免不了被盗被毁。那我高祖皇帝的陵寝日后也是要被毁的。是么?” 平静的语气中,却透出了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张释之知道年轻的天子正是心高气傲的时候,尽管他不是一个昏聩的帝王,可他那份少年的心性是容不下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说这些扫兴的话的。 “臣并非此意。”张释之跪下朝刘恒一拱手道:“陛下,当年始皇帝嬴政大修皇陵,几乎动用了全国的民力,虽然修得了无比奢华的皇陵,可却也终将向来蒸蒸日上的秦帝国修到了衰败的边缘。况且始皇帝聚天下奇珍于其墓,天下有贼心人谁人不知?昔日楚汉争雄之时,那霸王项羽不就带领兵马将那始皇帝的皇陵抢掠了么?那里的宝物如此之多,皇陵又修的如此之大,百年千年之后,必还会有无数像项羽那样的人去不断抢掘皇陵。如此,始皇帝动用全国之力修筑的皇陵,不过成了一个为天下盗贼暂时存储财物的地方,里面的宝物一日不空,天下有贪念者对皇陵的主意就一日不会被打消。那始皇帝,既大损了秦国的国力,又未得到死后该有的安宁,岂非得不偿失?” 张释之所说的确在理,一时,竟将刘恒方才强压在心头的那团火气熄灭了下去。 刘恒叹了口气,望着不远处的骊山说道:“想那始皇帝,死后也无法得到安宁,纵有天下奇珍为伴,又有何用呢?想来,这就是每个帝王最后该走的路吧。” “不。”张释之抬起头道:“臣有一策,可使陛下百年之后,后世永远无法搅扰陛下的安宁。” 此言一出,朝臣们也不由纷纷看向他,除了加设机关暗道,竟还有能使后人永远无法打开陵寝的办法?刘恒也看向张释之道:“什么办法?” 张释之沉吟片刻,开口说道:“只要里面没有任何能引起人贪念的东西,自然千秋万世都不会有人去打扰陛下的安宁的。” “张释之。”冯敬开口说道:“陛下乃是天子,按你所说的意思,这陵墓之中的陪葬用具大可全部免除了。可笑,这是天子之陵,是皇陵,不是寻常百姓的坟头!后人若是知道了,必要耻笑汉国,笑我们汉国连天子的陵寝都如此简陋,这国家岂非是破败不堪了?”冯敬话说出口,方觉失言,他忙看向刘恒说道:“臣失言了,请陛下恕罪。” “冯大人。”张释之看向冯敬说道:“冯大人是汉室老臣了,今日的国家到底是什么局面,冯大人的心里不会不清楚。” 冯敬忙道:“方今天下太......” 张释之站起身一口打断道:“人死如灯灭,一切皆无,就算身边有再多的奇珍异宝,也是享受不得的。大修皇陵,一损国力,二损民心,三则引起大众的贪念,已至皇陵百年千年都不会得到真正的安宁。若一切从简,则一扬国力,二得民心,三可一绝大众贪念,从而保证皇陵百年千年不受打扰。而冯大人方才所说会引起后人的耻笑,这更是谬谈,后人非但不会耻笑,反而千秋万代的百姓都会歌颂陛下的圣明,都会称赞陛下是一位真正的明君。” 张释之转身看向刘恒,拱手说道:“陛下,若是放了大量的奇珍异宝在陵寝中,即使将整个山都封起来作为棺椁,也难免终有裂缝。可若是皇陵中根本没有引起大家贪念的东西,即使不用修设暗道机关,即使没有棺椁守护,也可保证千年万年皇陵的安宁。” 张释之所说的字字是理,使得刘恒想反驳,却也一时想不出该如何说辞。薄太后站起身开口笑道:“今天是上巳节,本是高兴的日子,谈论这些事做什么?” 正说之间,只远远的听到马蹄疾步而来,一阵骏马长嘶,众人忙抬头看去,只见灌婴不顾年迈,骑着一匹快马奔来,待到众人面前时,灌婴一把勒住马头,翻身下马,下的太急,加之灌婴年岁大了,竟差点被掀翻在地上,两名内侍慌忙上前扶住:“颖阴侯,您慢点。” “闪开!”灌婴一把推开两名内侍,也顾不上整理衣冠,快步踉跄而至刘恒的面前高声喊道:“陛下,出大事了——” 灌婴向来沉稳,众人还从未见过他这副慌乱的样子,不由忙纷纷站起身,能使久经沙场的灌老将军如此失态,必然是发生了天大的事。 刘恒也是一惊,他忙看向灌婴说道:“灌老将军莫慌,发生了什么事?” 灌婴一路狂奔而来,此刻早已是上起步接下气,他伸出右手指向后方,颤颤巍巍,嘶声喊道:“匈奴十四万铁骑由单于亲自领军,杀过来了!”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但却仍还保持着镇定,每年入春匈奴必有举动,原来今年也不例外,刘恒忙看向灌婴说道:“老将军莫慌,匈奴这次是从哪路进攻?边境的战事打的怎么样了?” 灌婴的脸色煞白,双唇都在颤抖:“十四万匈奴已抵达淳化,其先锋铁骑已逼近长安,已经......已经不足百里了!” 此言一出,举座哗然,朝臣们皆从坐席上弹跳起来,冯敬脸色大惊,他看向灌婴说道:“灌......灌老将军......你可不敢开玩笑啊!你刚刚说......说十四万匈奴距长安还有......还有多远?” “老臣没开玩笑。”灌婴看向刘恒:“陛下,匈奴大军来了,离长安已不到百里的距离了......” “不可能!”太子刘启忙快步走至灌婴面前说道:“匈奴是怎么越过的长城?他们又是怎么越过的边境?他们一路而来,是怎么越过路上所有的郡县的?莫非他们会隐身不成?从草原到长安,这么长的路程,一路上为何一个郡府也没有上报?难道十四万人马,沿途的郡府都看不到么!为什么......” “启儿你退下去。”刘恒脸色同样煞白,刘启问的没错,十四万匈奴是怎么突然来的?今年入春以来边境一封关于匈奴的奏报都没有传来,这十四万匈奴难道是飞过来的?难道他们是妖怪,会隐身法不成? 不远处的树林上空惊起了大片大片栖息的鸟群,众人的耳边似乎已经传来了匈奴人的铁蹄铮铮与弯刀出鞘还有那阵阵吼杀声...... “噌!”地一声,刘恒一把抽出宝剑,快步走至灌婴面前:“灌老将军,你我乘快马立刻回京,点集兵马,准备应战匈奴!” 灌婴忙拱手高声应道:“诺!” 刘恒翻身上马,拨转马头看向薄太后等人道:“你们不必慌乱,京师危险,你们可先到甘泉暂避。”刘恒看向中行说道:“中行说,好好照顾太后。”说罢,刘恒拨转马头高喊一声:“驾!”便同灌婴一起直奔长安而去。 长安城头。 刘恒一身甲胄,手持宝剑立于城上,远远便将周围村镇皆是火光冲天,沿途村镇皆遭匈奴劫掠,竟是无一幸免,他不由将拳头奋力砸向城墙,随着沉闷地噗声,他的拳头已沾满了鲜血。 城楼之下,十四万匈奴已经列阵城前,稽粥催马来至阵前,看向城上的刘恒高声笑道:“匈奴老上单于,在此问候汉廷小天子啦!” 此言一出,城下的匈奴们纷纷拔出弯刀,高声地吆喝起来。 灌婴一指城下,看向刘恒说道:“陛下,方才叫嚣之人便是那新继位的老上单于。” “汉廷小天子!”稽粥策马立于城下高声喊道:“你老子和老娘,还有你的哥哥都很懂事!他们在位的时候,是年年纳贡,从未落下!我大匈奴勇士也是信守承诺的,故而从前才只是偶尔袭扰一下你的边境。现在你继位了,太平的日子过的太舒服了吧,竟然迟迟不向我大匈奴纳贡!不过看你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今天这兵临长安城下,就是敲打敲打你,让你知道,你们汉人年年修长城,修边邑,可在大匈奴看来,那不过是一堆破砖破瓦,是挡不住大匈奴的铁骑的!” 匈奴骑军们挥动弯刀,十四万人一同高喊:“大匈奴万岁!大单于万岁!” 稽粥仰头大笑起来,他一指城上的刘恒笑道:“今天本单于不远万里来看看你,给你带了礼物!”说罢,稽粥转头高声喊道:“挑起来!” 数百名匈奴闻言,一起将手中的长矛高高举起,只见那数百根长矛上,每一跟的矛头都挑着一颗带血的头颅,大大小小,竟是数百颗。 刘恒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这数百颗头颅,竟都是边郡和各个府郡官员的头颅! “还有礼物呢!”稽粥大笑着,一扬手臂,一名骑射手催马上前,从怀中取出一纸书信,高声念道:“匈奴冒顿大单于致书汉庭太后吕雉。本单于乃孤偾之君,生于沮泽之中,长于平野牛马之域,数次领军至边境,诚然愿久游中国。本单于闻高皇帝已崩,而太后独居于长安,甚为孤寂,你我二人都不快乐,何必如此呢?本单于愿以所有,易汝所无。自此之后,你我二人结为夫妻,岂不快哉?” 稽粥大笑着说道:“汉廷小天子,这是我父王当年写给你母后的求爱之信!” 骑射手继续高声读道:“谢冒顿大单于赐书于吾,今见此书,吾诚惶诚恐。大单于正当壮年,而老身已年过五十,年老气衰,发齿脱落,行走不便,若是嫁于单于,实在有辱大单于的英风。老身有御车二乘,御马二驷,愿进献单于。另有公主,财物,稍后亦当尽快送于单于处。愿以此,共结汉匈之好。” 稽粥大笑道:“看来你的老娘还是明事理啊!哈哈哈......” 城下的匈奴大军们皆大笑起来,城楼之上刘恒脸色苍白,双唇都在不断的颤抖,他顾不上鲜血直流的拳头,再次重重一锤面前的城墙,嘶声喊道:“杀!给我杀光这群强盗!杀!” 灌婴忙高声喊道:“放箭!” 长安城楼之上,数万支弩箭齐发,稽粥忙一挥手臂,匈奴骑军就如同事先早已商量好的一样,一起拨转马头,便向后撤去。 刘恒一把拔出腰间宝剑,一指城下向后溃逃的匈奴道:“出城追击,杀光这些群恬不知耻的强盗!” 灌婴忙看向刘恒拱手说道:“陛下,匈奴撤而不乱,小心是故意诱我们出城啊。” “什么小心!”刘恒的脸色苍白,他举起宝剑高声说道:“高祖皇后被他羞辱,数百名汉国的官员身首异处,沿途村庄皆遭屠戮!对待这群恶贼,对待这群强盗,还小心个什么!”说罢,刘恒便要冲下城去,亲自领军追击。灌婴忙上前抱住刘恒说道:“陛下冷静!即便要出城追击,派将士们出城便是,君王岂可只身范险啊!”说罢,灌婴转头高声喊道:“出城追击,擒杀单于者,封侯拜相,赏赐万万金!” 长安城门大开,同样的激怒了的汉军们手持长戈,呐喊着追杀而去...... 日头西沉,夜幕降临,天地之间竟是黑的厉害,今晚的夜空见不到一丝残月和半颗星光。刘恒披甲带剑站立于城头之上,牙关紧咬着下唇,双唇上皆是血迹。 远处的喊杀声停了,一队衣甲不整,满身血污,步脚踉跄的汉军回到城下,领军将军张武重重跪倒在城下,嘶声喊道:“陛下,张武无用,追敌太远,匈奴骤然反扑,我军死伤万余——!” 立于城楼之上的刘恒闻言,捂着口鼻,连连咳嗽起来。忽然,火光冲天,直照的大地上下亮如白昼,众人忙向火光的方向看去,离此五十里外已是一片火海了。 “是......是回中宫......”站立于刘恒身旁的灌婴,望着那火光冲天的方向,口中喃喃说道:“匈奴......匈奴放火烧了我大汉的回中宫......” 一口鲜血喷出,刘恒惨叫一声,他捂着心口,直直地倒了下去。(未完待续) 第42章 国殇(上) 长乐宫,椒房殿。 等刘恒再次醒来之时,自己已经躺在病榻上了,一旁浓烈的中药味呛的他连连咳嗽起来。 窦漪房听得声音,忙快步来至塌前,看到刘恒苏醒,她才长松了一口气:“陛下,你醒了。” 刘恒觉得脑袋晕沉的很,他眉头一紧,慌忙坐起身来就要走下床榻,慌得窦漪房忙上前扶住说道:“陛下要去哪里?” “匈奴......匈奴何在?”刘恒一边急着要穿好衣服,一边说道:“他们现在到哪里了,快传灌婴,张武二位将军。” “陛下。”窦漪房忙道:“匈奴焚毁了回中宫,灌老将军亲自领军前去追杀,误中匈奴伏击......” “什么?”刘恒忙一把攥住窦漪房的手道:“灌老将军......灌老将军可已安全撤回?” 窦漪房沉下头说道:“中了匈奴人的埋伏后,灌老将军依旧死战不退,他被乱箭......唉,灌老将军殉国了......” 闻听这个惊天的噩耗,刘恒只觉得心头一阵剧痛。 窦漪房忙说道:“匈奴早就向草原回撤了,你已经沉睡了三天了。” “已经三天了......”刘恒眉头紧锁,喃喃地说道,忽然他只觉得脑袋一阵剧疼,不由忙伸出双手捂紧了脑袋,耳边似乎又响起稽粥的挑衅之声: “不过看你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今天这兵临长安城下,就是敲打敲打你,让你知道,你们汉人年年修长城,修边邑,可在大匈奴看来,那不过是一堆破砖破瓦,是挡不住大匈奴的铁骑的!哈哈哈哈......” 刘恒连连咳嗽起来,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窦漪房忙为刘恒盖上棉被说道:“陛下,御医说你现在是急火攻心,身体虚弱,要静养。” “静养.......不,已经三天了,国事只怕早已堆积如山了吧,朕没时间休息了。”刘恒忙看向窦漪房道:“快为朕更衣,叫内侍扶我到宣室去。” “陛下醒了么?” 只见薄昭迈步走了进来,看到刘恒的嘴角还挂着鲜血,不由忙道:“恒儿,你醒了?” “舅父......”刘恒摇了摇头道:“我的身体不要紧,你快告诉我,匈奴现在的动向。” “陛下可暂放宽心。”薄昭看向刘恒说道:“匈奴已经撤回草原了。” 刘恒长叹了一口气道:“舅父,匈奴这次怎么会来的如此之快,就好像凭空出现,好像是妖魔腾云驾雾而来一样,十四万兵马离京师不到百里,我们才刚刚知道消息。” “匈奴行军不似中原军队,行军作战不用配备大量的粮草辎重,他们快马突袭,随处补给。”薄昭继续说道:“此番,他们更是将这长途奔袭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他们兵分两路,一路出云中,一路出代郡,两路兵马快速夺关之后,便皆已长途奔袭,快速夺关为主,各地郡府事先没有得到任何军情,匈奴大军就已经兵临城下了,而他们同样来不及将军情发出,便已被匈奴夺取了关隘。” 刘恒的脑海中再次闪现出匈奴长矛上所挑着的那数百颗人头,他紧锁眉头,闭上双眼叹道:“是我大意了......” “陛下不必过于自责。”薄昭忙道:“为人臣者没有行劝谏之责,这是为人臣的过失。” 双行热泪划过刘恒的脸庞,他看向薄昭说道:“舅父,可为人臣者行了劝谏之责,为君者却只当是耳旁风,如今酿成此等局面,几百名官员以身殉职,无数百姓惨遭杀戮,我大汉的回中宫也被那群强盗付之一炬,这就是为君者之罪啊!”说罢,刘恒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薄昭已是年近五十的人了,看到刘恒这副衰弱的样子,薄昭无法相信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如今竟变成了这样。 窦漪房端来汤药,刘恒饮过之后,这才方觉好受了些,他看向薄昭说道:“舅父,这个新继位的稽粥单于,着实狡猾,日后必会汉国的大患,我们不能再掉以轻心了。” 薄昭听罢,缓缓点了点头。 刘恒看向薄昭说道:“舅父,快去廷尉府的大牢中将魏尚赦出,给他换一身干净的朝服......知会列位臣工,一个时辰后,未央宫议事.......” 刘恒眼下身体如此虚弱,昏迷三天方才醒来,刚刚苏醒便又要上朝,薄昭忙要劝阻,可他看到自己这个外甥,那通红的双眼与紧锁的眉头,他便知道,此时自己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窦漪房忙要开口劝阻,薄昭忙说道:“娘娘,请你先为陛下洗漱更衣。”说罢,薄昭面向刘恒一拱手道:“臣这就去办!” 未央宫前殿,钟鼓大朝。 满朝文武上上下下皆换上了白衣丧冠服,宫中所有羽林卫的长铩之上也都缠上了白色的绸缎。众人都知道天子的用意,他在祭奠年过六旬,战死阵前的灌婴老将军,祭奠以身殉职的汉国数百名官员,祭奠惨死于匈奴铁蹄之下的万千百姓。 众臣身着白衣,在朝堂上分列已毕后,气氛极为压抑,没有一个人说话,更没有一个人像往日那样在天子还未到时聚在一起,三三两两的讨论着国家政务。所有的臣工皆是闭口沉默着,等待着朝会的开始。 刘恒右手捧着冠冕,头上系着一匹白色绸缎,迈步走了出来,众臣见天子竟未带冠冕,不由愣怔了一下,回过神来忙一起拱手说道:“参见陛下,陛下万......” 刘恒高高举起左手,转过身看向所有的臣工们道:“朕是天子,是为君者,但却是一个不听谏言,专横独断的昏聩之君,今日若是受了诸位的朝拜,朕自觉有愧,颜面更是无存。” 刘恒一步步走上座位前坐下后,将冠冕放在了案前,一声苦笑,叹了口气道:“直到今日朕才明白,那稽粥早在去年被魏尚所败之后便想着反扑报仇了。草原的细作到处在京师散布魏尚邀买军心,妄图坐大的流言蜚语,他们利用了我们的疑心,利用了我们的多疑,使得我们竟中了他的离间之计。朕将魏尚下了牢狱,边郡由此便少了这样一位得力的将军驻守。今年入春以来,他们又采取长途奔袭的战术,竟打到了这长安城下......”刘恒心情再次激动起来,他捂着口鼻咳嗽了一阵后,一捶面前的长案说道:“高皇帝当年被那冒顿单于围困于白登山上七日之久,白登山的事到如今已过了将近二十年了,二十年啊!这二十年间,汉国只顾自家争权夺位,自相残杀,不思图谋富国强兵之策,二十年来,不强反弱!白登之围二十年了,汉国非但没有扫平匈奴,反而竟被匈奴直捣这长安城下,咱们君臣竟还在上巳佳节,竟还在沉溺玩乐,敌人兵临城下,我们竟然是浑然不知!”说罢,刘恒连连咳嗽起来。 周勃忙走出班部丛拱手说道:“老臣身为丞相,没能与边郡各府及时联络,这是老臣失职!” 张武宋昌二人也忙快步走出,跪下说道:“臣二人掌管京师城防,未能击溃来犯之敌,致使无数百姓惨死,臣二人死罪也!” 刘恒忙站起身道:“周老丞相,张武宋昌二位将军,真若论过失,你们无罪,这罪实在朕的身上啊。”刘恒看向班部丛道:“中大夫张释之。” 张释之一身白衣,快步出班跪下说道:“臣在。” 刘恒看向张释之道:“自去年魏尚案发之时,你便劝朕要小心中了匈奴人的诡计,朕未听。今年入春以来,你又再次提醒朕要留心边防,朕还是未听。你尽了为人臣的本责,可朕却刚愎自用,对你的那番苦苦良言,置若罔闻。”刘恒朝张释之一拱手深深一拜说道:“朕向你赔罪了!” 张释之忙道:“古人云,臣谏,君不受,臣当再谏之,若君仍不受,臣当死谏之。这终是臣未能死谏,致使今日之祸,臣亦有罪也。” 刘恒的双眼湿润了,他看向班部丛道:“释之已尽了人臣之道,是朕未能及时纳谏,而致此祸,释之却仍说这是为臣者的过失。释之无罪,却甘担罪责,可有一个人有罪,却到了现在还躲藏在班部丛中不敢出来,难道非要朕点出你的名字么?” 此言一出,群臣忙互相交头接耳起来,却仍没有人出面认罪,刘恒一拍面前长案高声喝道:“廷尉赵汤!” 群臣忙停止了交头接耳,只见廷尉战战兢兢,慌忙踉跄着跑了出来,“扑”的拜倒在地说道:“臣......臣在......” 刘恒看向他冷笑道:“魏尚到底是自己认了妄图坐大的罪名,还是你严刑逼供所致?” “这......这......”廷尉忙抬起头道:“陛下,魏尚的案子最早是御史台的人办的啊,臣......臣......” “你不要牵扯别人。”刘恒的脸色铁青,他怒视着下面的廷尉说道:“魏尚虚报战功,这是事实,御史们并未搞错。可他邀买军心,妄图坐大的罪名,到底是他自己招供的,还是你严刑逼供的?” 廷尉脑袋上的汗珠早已啪嗒啪嗒打在大殿的地板之上,他慌慌张张,张着嘴巴不住的说道:“这......这,臣......臣,臣......” 刘恒看向班部丛道:“魏尚。” “臣在......”声音极为虚弱,无力。 众人忙寻声看去,只见两名内侍左右扶着一名中年男子从班部丛中慢慢走出来,那男子脸上被鞭打的伤痕仍是清晰可见,他正是在囚牢中受尽了拷打的魏尚。 魏尚本欲下拜,刘恒慌忙快步来至他的面前扶住他道:“魏将军伤痛在身,不必行礼了,都是朕的过失,致使你受尽这牢狱之灾。”刘恒转头怒视着一旁的廷尉道:“赵汤,难道朕的话很难回答么?” 廷尉忙镇定精神,开口说道:“陛......陛下,魏尚的案情太过重大,臣自接手之后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可他魏尚态度极为傲慢,问东答西,毫不配合,臣这才略上了几次刑......” 魏尚看向刘恒说道:“陛下,臣在狱中所受拷打,臣不想和他辩驳,只请陛下一看。”说罢,魏尚向左右两名内侍道:“脱去我的上衣。” 两名内侍上前帮助魏尚解下上衣,动作已然很小心了,可魏尚仍是疼的紧咬牙关。 待内侍将他的上衣解开之后,满朝文武皆是不寒而栗,只见他前胸后背大大小小的伤痕一时之间竟是无法细数过来,魏尚看向刘恒开口说道:“陛下,臣腿上的肋骨亦被打折了三根......” 刘恒怒视着廷尉,廷尉忙道:“陛下,不是臣滥用刑罚,实在是魏尚口硬,不用刑,他就是不招啊。” “魏尚虚报战功不假,可他是为手下阵亡的将士所报。”刘恒看向廷尉说道:“这一点你当真不知道么?而你呢,非要问他个邀买军心,妄图坐大之罪,你身为汉国最高司法官员,没有半点侧忍之心,步步想将魏尚置于死地,你到底是何居心!” 廷尉吓得连连磕头,不住的说道:“臣有罪,臣有罪,请陛下看在臣......” “司法大权在你的手中犹如儿戏。”刘恒看向廷尉怒喝道:“还看在什么?羽林卫!” 两名羽林卫士快步而来,拱手说道:“在!” 刘恒指着廷尉说道:“革除赵汤官职,打入廷尉署大牢,让他自己尝一尝这刑具的滋味!” “诺!” 廷尉闻言,立时昏了过去。两名羽林一左一右架住他,连拖带拽,拉出殿去。 刘恒亲自为魏尚穿上外衣,说道:“朕一时失察,中了匈奴的诡计,冤枉将军了。” 魏尚忙拱手说道:“陛下不计臣虚报战功之罪,臣已是感恩戴德,愿效死于陛下阵前。” 刘恒看向魏尚说道:“你是员良将,可你的伤势还可以......” 刘恒话还未说完,魏尚已明白了天子的意思,他忙一拱手道:“古有上将廉颇年过六旬,毅然披甲上马,纵横沙场。灌婴老将军同样年过六旬,仍与匈奴殊死力战。在他们面前,臣的伤势又算的了什么呢?”(未完待续) 第43章 国殇(下) 如此的良将,自己身为国君,居然没有加以重用,反而将其投入大牢,不管不问,今听魏尚这番言语,刘恒忙忍住心中泪水,面向魏尚深深一拜说道:“朕已知罪责,还望将军不记前嫌,奋勇报国!” 魏尚忙拱手说道:“臣不敢受陛下如此大礼。” 刘恒看向魏尚道:“将军愿居何职?” 魏尚开口说道:“臣闻此番匈奴从云中入侵,屠云中百姓无数,臣愿还为云中太守,臣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匈奴就休想越过云中的城墙!” “准。”刘恒看向内侍说道:“先扶魏将军下殿歇息,好生服侍。” “诺。”两名内侍低声应后,一左一右扶着魏尚慢慢退下殿去。 天子方才当朝罢免了汉国最高执法者的官职,使得本就压抑的殿内气氛此刻变得更加让群臣喘不过气来。刘恒开口说道:“张释之。” 张释之忙拱手应道:“臣在。” 刘恒转身看向他道:“张释之上前听命,自今日起,朕擢升你为廷尉,掌我汉国司法,清我汉国冤狱,体我汉国民情。” 此言一出,众臣皆将目光看向张释之,只见张释之“扑”的跪下,泪水涌眶而出,他高声说道:“张释之虚度光阴三十载,未曾得遇明君。今逢陛下如此信任,令臣何以为报啊。”说罢,便是不住的磕头。 刘恒忙上前将他扶起说道:“释之,你执法如山,公正严明,这个廷尉非你莫属。” 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自己便从一个军中的仆射郎被提拔为公车令,后又迁升中大夫,如今又擢升自己为廷尉,此情此景,不知为何,在场的老臣们皆想起了高祖朝时的建信侯刘敬,他从一个营中军侯终被高祖拜封为侯爵,他也以自己一死而促成了汉匈之间的和亲,报答了高祖的知遇之恩。今番的此情此景,今日的天子,和当初的高祖,今日的张释之,和当初的刘敬,竟是如此的相似。 张释之早已泣不成声,他拱手高声说道:“臣领命!” 刘恒点了点头,望向两侧的臣工们,叹了口气道:“今日朝会,朕和诸位一样,皆穿白衣,宫中的羽林卫的长铩之上也是皆缠白缎,这些都是为了祭奠何人,诸位臣工的心中都很清楚。” 两侧站立的朝臣们闻言,皆是叹息不已。 刘恒长叹了一口气道:“薄昭听命。” 薄昭忙应声而出,拱手说道:“臣在。” 刘恒缓缓背过身去,口中说道:“在宫中挑选公主,准备财物,和亲......和亲......”刘恒觉得自己的心口骤然疼痛了起来,他忙用双手无力的捂住心口。 朝臣们见状大惊,忙要上前,刘恒强忍疼痛,背着身,摆了摆手道:“不必惊慌,朕今年才二十六岁,朕尚死不了呢......”刘恒依旧背着身子,口中说道:“薄昭,准备财物,公主,和亲匈奴......” 薄昭忙拱手答道:“诺,陛下放心,臣即刻去办。” 刘恒背对着朝臣们,继续说道:“匈奴焚毁了我大汉的回中宫,灌老将军与万千的军士也在那里中了匈奴的埋伏而全军覆没......明日,朕要亲自到回中宫去祭奠阵亡将士,诸位明日陪同朕,一同前往。” 众臣闻言,忙一起拱手说道:“诺。” 刘恒一直背着身,致使所有人都没有发现,一抹鲜血已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 朝会结束,待众臣陆续退出朝堂后,刘恒终于坚持不住了,两名内侍慌忙上前扶住他,才使得他没有昏倒在地。 内侍忙低声说道:“陛下,回长乐宫休息吧?” “贾谊的奏章到了......”刘恒紧闭双眼,强忍疼痛说道:“去叫中行说吩咐御医熬一碗汤药,送到宣室来,喝了汤药,朕就没事了。” 内侍忙道:“陛下身体有恙,今日暂先不批阅奏章了吧?” 刘恒睁开双眼,怒视着那名内侍:“你小小一个内侍,竟敢说这样的话,妄图干政么?” 一句话吓得那内侍慌忙跪下不住说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刘恒看向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内侍忙低着头道:“小人邓通,是新被调来服侍陛下的,求陛下恕罪啊。” “扶朕去宣室。” “诺。” 宣室内,中行说端来汤药,刘恒喝了之后,中行说便端起空碗,准备退出去,刘恒开口说道:“朕要......”话还未说完,中行说忙道:“陛下要批阅奏章,臣就守在门口,宫中琐事不许来打扰陛下。” 刘恒听罢,不由笑了,他看向中行说道:“好啊,你跟了朕这么久,朕的习惯,你是一清二楚啊。” 中行说忙道:“陛下身体有恙,尚带病审阅奏章,这是万民之福。臣为陛下把守殿门,也算是为汉国出了一份力了。” 刘恒不由笑了起来,他看向中行说道:“中行说,你是燕地人,朕还在代国为王时,你便已跟在朕的身边了。上次朕回代国,忘了带上你了,若是将你带上,你也可顺路回燕国去看看自己的家乡。” 中行说听罢,叹了口气笑道:“小臣家乡之中已经没什么人了,唯有老娘和弟弟在家中相依为命。小臣不孝,出来当了宦官,也没什么脸面回去了。” 刘恒听罢,向中行说摆了摆手道:“家乡总是要回去看一看的。好了,朕要审阅奏章,你到外面去吧。” “诺。”中行说低声应后,转身慢慢退了出去。 刘恒从案前拿起了贾谊发来的奏章,匈奴的突然袭击与百般羞辱一直压在他的心头,他现在急于想得到河南变法的消息,他甚至已经想从现在开始便在全国推行变法,富国强兵,一雪此耻。 刘恒翻开贾谊的奏章,看到河南的农耕新法颁行之后,背本趋末之风不治自减,百姓们整日劳作,不知疲倦,农耕新法已经在河南步入正轨,今年秋收之后,河南必然是个丰收之年。 刘恒一直压抑的心中略感舒畅,他微微叹道:“贾谊,今年秋收之后,朕在京城,等待你的好消息。” 刘恒继续向下看去,眉头不由紧锁了起来,贾谊在奏疏中指出当今天下币制管理极为混乱,吴王,齐王等,大量制造品质低劣的钱币投入市场,以此获得暴利。尤其是吴王刘濞,他在吴国大量收购粮食,军械,其心不可不防。 刘恒看罢,心头的压抑不由又沉重了些,他之前已经认为自己每日处理的国事已经算是十分繁忙了,可现在他才知道,原来这天下还有更多的事急待自己去处理,他一时竟有些不知该从何处着手。 刘恒继续向下看去,只见后面写道: 匈奴突袭长安一事,臣已得知。灌老将军年过六旬,尚阵前殉国,臣听闻之后,大感钦佩。匈奴乃我汉国的死敌,强敌,劲敌。与这样的邻居为伴,陛下更当自比越王勾践,卧薪尝胆,隐忍图强,待汉国强盛之后,汉军高唱大风歌,一雪今日兵临城下之耻。故而,陛下不必自责过甚,变法强国,此仇早晚必报,陛下年华正盛,当保重身体,方是汉国之福。 合上贾谊的奏疏,刘恒仰起头喃喃地说道:“国耻......国殇啊......” 次日天明,长安城外五十里,回中宫。 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刘恒率领百官来到了京师之外五十里的回中宫。 回中宫在前秦之时便已修筑完毕,炎汉开国之后,也进行了多次修缮。这座宏大的宫殿便成了天子除了未央外第二个处理政事的大殿。 昔日宏伟的大殿,如今已化作了一片废墟。 蒙蒙细雨之下,羽林卫们将阵亡汉军的尸首一一安放。张武快步而来,向刘恒拱手说道:“陛下,灌老将军的尸首,找到了......” 张武在前领路,刘恒忙跟随着快步而去,果见雨水泞泥之上躺着一具身材魁梧的将军尸体,刘恒走至近前,苍颜白发,身中数箭,却仍是怒目而视,果然是灌老将军的尸首。刘恒“扑”的跪倒在雨地中,泣不成声...... 羽林卫们将成千上万具汉军尸骨一一安葬于此,刘恒与众臣工们自始至终站在这里,一步也没有离开。 张武走上前来,向刘恒一拱手道:“陛下,灌老将军的尸骨如何安葬?” 刘恒闭上双眼,扬起额头,任由雨水打湿在自己的脸颊上,良久,开口说道:“灌老将军一生为国,出生入死,累立战功,当以王侯之礼安葬,就将老将军的尸骨运回他的家乡睢阳吧。” 张武拱手说道:“诺!” 细雨蒙蒙之下,身着白衣的刘恒与满朝臣工们,手举烈酒,望着满目疮痍的回中宫,望着成千上万战死阵前的将士们,低声唱道: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坠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自魂魄兮为鬼雄,自魂魄兮为鬼雄...... 刘恒强忍心中泪水,转身看向群臣们道:“匈奴退了,长安城已未沦陷,可我汉国无数百姓惨死,上万军士战死阵前,数百名郡官以身殉职,灌老将军也与匈奴力战而亡。匈奴是退了,长安是保住了,可我们算是获胜了么?” 臣工们皆在雨中沉下了头。 雨越下越大,先前的朦胧细雨此刻已变为了大雨。雨水与泪水掺杂在刘恒的脸上,他嘶声喊道:“如果说这算胜利的话,那也是血淋淋的惨胜啊!诸位,再不富国强兵,像今日这样的惨胜,还能有几次啊?再不富国强兵,明日匈奴铁蹄所践踏的就会是整个汉国,所焚毁的就会是整个长安!” 闻听此言,群臣高声疾呼道:“富国强兵,雪我国耻!” 张武快步来至刘恒身旁,低声说道:“陛下,这雨越发下的大了,还是早些回宫为好,莫要因此而伤了龙体。” 刘恒看向张武说道:“这不是雨,这是万千将士,万千百姓的泪水啊,这是血色的泪水啊。”他看向众臣说道:“前日有人劝朕,让朕安排人手早早地将这回中宫修缮了,免得国人也好,他国使臣也好,路过此地时,看到这番疮痍之景,会大损我汉国的国威。朕问他,修缮回中宫需要多少钱?你们知道需要多少钱么?” 臣工们皆摇了摇头。 “朕一细算,差点吓了一跳。”刘恒看向臣工们道:“修缮回中宫,全部的工程下来,需要上万户中产人家十年的总收入。你们说,这回中宫,该修么?” 冯敬开口说道:“陛下,臣以为当修,虽然费用昂贵,可汉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上万户中产人家十年的收入放在全国来看,也并不是算是较大的数额。尽快修缮了回中宫,也可使黎民百姓,各方使节看到,我汉国元气并非受损,国力已日渐恢复之兆。” “修缮回中宫,非但不是国力恢复,分明是自损国力,雪上加霜!”张释之站出来开口说道:“陛下,臣以为回中宫不必修,一件衣服质量到底如何,看的不是表面,而是里子。臣以为,国家亦是如此。上万户中产人家十年的收入,冯大人说的轻巧,这笔钱若是用在养兵上,能养活多少将士?这笔钱若是用在赈民上,又能救济多少百姓?” “释之所说真合朕意。”刘恒开口说道:“朕不会去修这座回中宫,就让这片废墟摆在这!朕要每天都能看见,看见了这片废墟,朕就永远不会忘记今日的耻辱。”说罢,刘恒仰起头,喃喃说道:“高祖皇帝在上,四子刘恒在此立誓,变法强国,雪我国耻,二十年后,汉国必然大变。”(未完待续) 第44章 和亲 回到京师之后,因长时间的淋雨,刘恒脑袋发热不退,终是病倒了。刘恒高烧不退,躺在病榻上仍不断的询问和亲事宜踌躇的如何与贾谊等人在河南的情况,薄太后看到儿子这副样子,看在眼中,疼在心中。 内侍邓通端来汤药,刘恒心事重重,根本无法进药,他半靠在榻上,只是不断翻阅着塌前堆积的奏折。邓通见状,开口低声说道:“陛下,再不进药,这汤药就放凉了。” 刘恒翻阅着奏章,开口说道:“中行说最近在忙什么呢?” 邓通忙低声答道:“中公公近日一直在和车骑将军薄昭大人筹措和亲的事宜。” “噢......”刘恒缓缓点了点头:“你退下去吧,这里不需要你服侍了。” 邓通听罢,脸上尽是为难之色:“陛下,您一直高烧不退,太后吩咐小臣要亲眼看到陛下喝下汤药才能退去。” 刘恒听罢,叹了口气:“那好吧。”说着,刘恒将手中的奏章放下,伸手将药碗拿到手中,看向邓通说道:“朕这就进药,你可退出去了。” 邓通还想说什么,但终是未能说出,只好一拱手道:“诺。”说罢,便慢慢退了出去。待邓通刚退出去,刘恒拿起药碗一闻,竟是十分的苦涩,虽是良药苦口,可他此刻却没有半分进药的心情,扬起药碗泼洒在地后,将碗重新放回一旁。 “恒儿,你一直高烧不退,还不好好进药,这病什么时候才能好?” 刘恒忙抬头看去,只见薄太后拄着一杆木杖,走了进来:“儿啊,良药苦口,你都是二十六岁的人了,难道还要为娘看着你进药才行么?” 看到自己的母亲亲来探望,刘恒忙要起身,薄太后伸手说道:“恒儿,你身体有恙,就不必向娘问安了。”说罢,薄太后坐在榻沿上,就像小时候在照顾着还是孩子的刘恒一样,她看到儿子苍白的面容,红肿的双眼,干枯到发白的双唇,心中万分心痛:“恒儿,你是天子,可这汉国还有那么多的文武百官,国事不是你一个人的,你现在高烧不退,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养病呢。”薄太后看向刘恒塌前堆积如小山一般高的奏章说道:“你好好养病,等病好了,再来审阅这些奏章,岂不是更好?国事繁重,可也不差这一天两天啊。” “娘。”看到苍颜白发,已经衰老的母亲,刘恒的眼中不由泛起了泪花:“儿的身体,孩儿自己知道,母亲不必担忧了。” “恒儿。”薄太后叹了口气道:“娘知道你的心性,你受了匈奴如此大辱,娘知道你想变法强国,一雪国耻。可你自责太甚,你如此消耗自己的身体,你让娘如何不......”薄太后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悲痛,看到儿子这副病容,她抽泣着,再也说不下去了。 看到母亲如此难过,刘恒忙道:“娘,孩儿这就进药。”说着,刘恒朝殿外说道:“吩咐御医,再熬一碗汤药来。” 薄太后看向儿子说道:“娘听说你昨天回到宫中,看到皇后和慎女所着衣裙拖到了地面,你便拔剑将那多余的衣裙斩断。娘还听说,你下了令,日后这宫中除了为娘的吃穿用度不变以外,后宫嫔妃和你的用度一切从简,所食餐饭与寻常百姓无二。你每日审阅上千道奏折,所吃所用又如此节俭,你的身体能受得了么?” “汉国贫弱......”刘恒眉头紧锁,望着母亲说道:“娘,多少寻常百姓连一日三餐都还没有着落啊,儿若是每天锦衣玉食,儿更是自觉愧对天下百姓。等到天下百姓家家都能吃上像样的饭菜之时,儿才能松下这口气。” 薄太后开口正要说话,刘恒看向薄太后道:“娘,舅父近日一直在忙和亲的事,进展怎么样了?” 薄太后抹去脸颊上的泪痕,看向刘恒说道:“你舅父这两天出入宫禁,里里外外的忙,和亲的事已大体都落实了,冒充公主的宫女也选好了。” 刘恒长叹了一口气:“汉国的安危又要寄托在女子的肩膀上了......”他看向薄太后道:“娘,日后宫中当出钱粮善待那名宫女的家人,要以皇亲之礼对待。” 薄太后点了点头道:“这是自然,谁家的女儿不是父母辛苦所养。这一去千里,这辈子都回不了家乡了......” 正说话间,邓通迈步进来低声说道:“启禀陛下,车骑将军薄昭求见。” 刘恒听罢,忙道:“请他进来。” “诺。”邓通答应一声,转身退了出去。薄昭迈步走内,看到自己姐姐也在,忙向薄太后一拱手道:“参见太后。” 薄太后站起身道:“你们谈论的都是国家大事,我就不此久留了。”薄太后看向薄昭说道:“薄昭,一会御医将熬好的汤药呈上来时,你可要替我好好看着你这个外甥,让他好好进药,静静地养病。” 薄昭听罢,忙笑着拱手说道:“太后放心。” 薄太后出殿之后,刘恒忙开口问道:“舅父,和亲的事怎么样了?” 薄昭忙道:“一切事务已经妥当,只是还差一个和亲特使。匈奴这次入侵汉地,是满载而归的,他们现在正在骄横的气头上,这个时候和他们和亲,这个特使当选一个能言善辩的人,才能胜任啊。” 刘恒听罢,缓缓点了点头道:“舅父心中可有人选?” 薄昭摇了摇头道:“特使的人选责任重大,故而才特报陛下,请陛下定夺。” 刘恒沉下头细细的想着,忽然,他抬起头看向薄昭说道:“舅父,中行说怎么样?” “中行说......”薄昭低沉着头思考片刻,抬起头道:“可以,他是北方人,熟知匈奴的习性,而且他入宫多年,若论这察言观色,口齿伶俐,非他莫属。” “陛下,新熬的汤药好了。”中行说端着汤药迈步走进来道:“请陛下趁热饮下。” “好。”刘恒看向中行说道:“先将这汤药放下吧,朕有话和你说。”待中行说放下汤药后,刘恒向薄昭使了个眼色,薄昭忙拱手说道:“臣告退了。”说罢,转身便退了出去。 刘恒看向中行说道:“你自小在燕地长大,到过草原么?” 中行说一时不知皇帝为什么突然问自己这个,忙答道:“回陛下,小人从小在燕地长大,草原倒是常去,但只是在边缘,没有到过更北方的大草原。” 刘恒听罢,点了点头道:“中行说,你随朕多少年了?” 中行说听罢,忙道:“回陛下,已经五年了。” “中行说。”刘恒看向他道:“此番和亲匈奴,还差一员特使。如今汉匈之间刚刚经历了战事,关系正在紧迫之时,这次和亲的特使便更显干系重大。朕想让你来出任这番和亲特使,你愿护送公主,和亲匈奴么?” 此言一出,中行说脸色立刻大变,自高祖之时,刘敬献和亲之策以来,多少入匈的特使最后能活着回来的?当年的刘敬,不也是自刎在匈奴草原,而客死他乡的么。凡是被选为特使的人,入匈和亲,简直是九死一生。 中行说忙跪倒在地,看向刘恒说道:“陛下,小臣是个宦官,只能留在宫中干些杂活侍奉陛下,派小臣为使,这实在是万分的不合适啊。” 刘恒看向他道:“中行说,你先起来,朕再与你说话。” 中行说看向刘恒说道:“小臣跪求陛下收回成命,另择贤臣为使。” 刘恒微微笑了笑,道:“你不是不堪重用,你是害怕,对么?” 中行说沉下头来,刘恒开口说道:“你随朕已经五年了,有什么心里话但说无妨,何必遮遮掩掩呢?” 中行说听罢,这才低沉着头道:“陛下有所不知,匈奴人个个生性暴虐,嗜血成性。汉国自与匈奴和亲以来,多少特使就是死在了匈奴的手中。小臣......怕......” “人之常情,朕不怪你。”刘恒微微抬起右手说道:“你起来吧。” 待中行说起来之后,刘恒继续说道:“你生在燕地,了解匈奴,熟知匈奴禀性。此番匈奴突袭汉国,长安虽未陷落,可汉军兵马却是损失惨重,而匈奴呢?洗劫村镇,劫掠郡府,他们却是满载而归。故而,这次和亲,显得更是尤为重要。你能言善辩,派你前去,稳住匈奴,给汉国腾出大把的时间来,朕才能放心啊。” “稳住匈奴......为汉国腾出时间......”刘恒的话音使得中行说陷入了沉思,他低沉着头良久,忽然抬起头,看向刘恒说道:“陛下,您的意思是,是让小臣......”中行说知道这件事太过机密,太过重大,他将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刘恒缓缓点了点头。 中行说沉下头来,紧锁着眉头,似乎是在喃喃自语:“那此番一去,小臣这辈子再也回不到家乡了......” 刘恒听罢,沉下头道:“这样吧,朕这就派人去把你家中的老母和弟弟接来,你们见上一面,日后朕便安排他们在长安居住,再也不用受苦了。” “不......”中行说抬起头道:“陛下既然将如此重大的事情交给小臣,小臣唯有效命而已。此事陛下与小臣知道,事情绝密,万不可让他人察觉出来,故而,还是不要去惊动小臣的家人了。否则,陛下无缘无故如此善待臣的家属,会引得他人疑心的,此事若是走漏了风声,小臣在草原上,性命难保矣。”中行说长叹了一口气,默默说道:“陛下前日问小臣为何不回家看看,小臣说自己在宫中当了宦官,没有颜面再回乡探望老母了......”中行说看向刘恒,拱手说道:“小臣本就是没有家的人了,陛下将这天大的干系交给小臣......小臣领命!” 泪水溢出了刘恒的眼眶,他一把掀开身上的棉被,便要下榻,只觉脑袋一阵剧痛,双腿一软,便要摔倒在地,中行说慌忙上前扶住说道:“陛下身体有恙,万万不可再受风寒了。” 刘恒看向中行说说道:“中行说,稳住匈奴,为汉国的富国强兵腾出时间,就全压在你的肩头上了。” 中行说的眼泪也再无法抑制,他看向刘恒说道:“陛下,小臣此去的目的,陛下向谁也千万不要透露,必须要绝密才行。” “朕明白......朕明白......” 中行说沉下头道:“史官日后若是写到小臣,这千古的骂名......” “你放心。”刘恒看向中行说道:“待到合适的时候,朕自会为你辩驳清白,你不是投敌的国贼,你是汉国的忠臣,是为汉国腾出宝贵时间的功臣......” “不不......”中行说忙摇了摇头道:“陛下,如今这京师之中,匈奴安排来的眼线细作不在少数。陛下一举一动,草原都能知道。故而,陛下隐瞒的越久,小臣在草原便越安全。”中行说看向刘恒说道:“千古骂名,小臣倒是不怕。小臣只有一件心愿,还望陛下......” 刘恒忙道:“但讲无妨。” 中行说擦拭了一番脸上的泪水说道:“小臣到达草原之后,陛下可以叛国之罪下令缉拿臣的家人们。明面上缉拿,做出声势来,让那单于不再疑心小臣。而后陛下再暗地里将小臣的家人们隐姓埋名,牵往他处,而后善待之。” 刘恒听罢,点头说道:“朕一定照办。” “若是如此。”中行说眉头紧锁,开口说道:“小臣愿往。” 刘恒的眼眶中泛起泪花,他强忍病痛,面向中行说深深一拜...... 殿外守护的内侍们,忽然听到殿内传来了皇帝与中行说的争吵声: “你放肆!朕让你来当这个和亲特使,给你如此大的殊荣,你竟然抗命么?来人来人啊!” 殿外的内侍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吵架声吓了一跳,他们忙快步跑进殿中,只见刘恒半坐在病榻上,举起药碗“啪”的一声重重打碎在地,一指中行说高声喝道:“来人,将这抗命的中行说拖出去,重打二十板!”(未完待续) 第45章 国无人兮,莫我知也(1) 内侍们忙上前拽住中行说,连拖带拽将他带至宫外,中行说朝着汉宫嘶声叫喊,竟如同疯了一般,只听他嘶声喊道:“让我去和亲匈奴?好!好!我此去草原,终会成为汉国的大患的!” 吴国,姑苏王城。 姑苏王城向东三十里外,便是一座铜山,这便是吴王刘濞开采铜矿,铸造钱币的地方。铜山下的铸币作坊内,黑烟滚滚,工匠铸币劳作之声昼夜不息。 姑苏王城内,刘濞望着粮仓中堆积的如一座座小山般的粮食,满意的点了点头,他转身看向吴相说道:“吴相,除了这粮草,我让你置办的马匹兵刃可齐全了么?” 吴相忙拱手说道:“回禀大王,您交代的臣下已经全部处置妥当了,新购来的马匹兵刃已统一发放,吴国将士已都换上了新的了。” 刘濞听罢,抚了抚胡须,缓缓点了点头道:“嗯......记住,换下来的旧刀剑不要扔,将这些旧刀旧剑统一发到铸币坊去,让工匠们将它们铸成钱币。” 吴相听罢,面露难堪之色,他低头沉吟一番,才抬起头道:“大王,吴国所铸的铜币是越来越薄,纹路也是越来越模糊。把这些铜币投到民间去,皇帝若是怪罪下来,一举将这铸币权收归中央,我等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弄巧成拙?”刘濞大笑了起来,他转头看向吴相说道:“吴相啊,你的胆子可是太小了,如何成的了大事?想当年,寡人跟随高祖皇帝征讨英布之时,他刘恒还是个小毛孩子呢。寡人吃过的盐,比他吃过的饭还多,怕他作甚?” “可是......”吴相上前一步,看向刘濞低声说道:“可是......大王,听闻朝中有不少人正在上疏弹劾大王,说大王不按朝廷所定的规制制币。前日朝廷也发下诏书,斥责大王啊。” “这件事寡人知道。”刘濞冷笑了一声说道:“那刘恒在诏书里怎么说的?” 吴相低声说道:“皇帝的语气还是很缓和的,说是斥责,其实是在规劝大王,请大王能按照朝廷规制来铸造钱币,为朝廷分忧。” 刘濞看向吴相:“没了?” 吴相摇了摇头道:“没有了。” 刘濞听罢,仰头大笑起来,他边笑边道:“没有就对了。陈平灌婴这些老家伙相继死去,匈奴的铁骑竟然能直接打到长安城下,这国内又是民穷国弱,乱七八糟的政务就像一团乱麻一样。刘恒现在的日子,可是不好过啊。”刘濞看向吴相说道:“刘恒现在不敢招惹寡人,他非但不敢招惹,他还要求着寡人,让像寡人这样的藩王们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给他生事。” 吴相听着,缓缓点了点头。 “不就是自己造点钱花花嘛。”刘濞看向吴相笑道:“放心大胆的去做,刘恒此刻不敢把我们怎么样。” 吴相的脸上仍有顾虑,他看向刘濞说道:“可是朝廷已经发文申斥了,大王要不要回一封上表?” “回,当然要回。”刘濞笑着说道:“这皇帝给寡人面子,寡人也要给他一个面子嘛。”刘濞看向吴相说道:“你即刻去回一封上表,就说寡人知错,日后必改。” 吴相拱手说道:“诺!” 春去秋来,繁重的国事压的刘恒喘不过气来,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点的消沉下去,他有时真的有些害怕,他害怕自己的肩头担不起这愈加沉重的国事。匈奴满载而归,汉国却被战火所毁,无数村庄惨遭洗劫,多少郡府官员的脑袋被匈奴人做成了人头酒樽。和亲的队伍自出了云中之后便再未传来消息,中行说肩负的绝密任务又如何了,匈奴到底有没有看穿这个计策?问凡此种种,千头万绪,都需要刘恒去处理。 今年的秋收时节到了,长安城外秋衣正浓,农人们迎来了丰收的季节。刘恒所亲自耕种的那五亩薄田也到了该收获的时候了。 夕阳下,刘恒一身布衣,头戴斗笠,就像一个平凡的农人一样,蹲在田间挥动着镰刀,这半年的时间,他的身躯明显比以前更瘦弱了。 秋风吹来,让人感到格外的舒适。 刘恒一边收获着自己田里的作物,心中却时刻在想着河南的情况,农耕新法推行了一年了,想必此时的河南,也迎来了该有的丰收了吧? “陛下!陛下!” 刘恒放下手中镰刀,闻声向后看去,只见薄昭勒马于田前,翻身下马,手中拿着一份奏疏快步而来:“好消息,好消息啊。” 刘恒忙转过身来看向薄昭说道:“舅父,什么消息如此高兴?”一边说着,一边将头上的斗笠摘下,交到薄昭的手中。薄昭忙接过斗笠,将手中的奏疏交至刘恒手中道:“陛下的这五亩薄田丰收了,河南千万亩的田地也丰收啦。” “是么?”刘恒听罢,眼前一亮,忙展开奏疏看去。薄昭笑着说道:“贾谊果然是个大才啊,这一道农耕新法,背本趋末的事情解决了,农人辛苦耕作却仍不能果腹的事情也解决了。河南郡守吴轲来报,这一次是真真正正的大丰收啊,河南打下来的粮食数量位居汉国那么多郡府的第一名啊。” 刘恒将奏报合上,脸上也是抑制不住的喜悦,他长呼了一口气,似乎将心中憋闷了半年的苦楚都呼出来了一般,他看向薄昭说道:“舅父,贾谊晁错何时回来?” 薄昭笑着说道:“贾谊已经上表,说陛下交于他的任务,一年为期,他已完成,请命回京。” “准!”刘恒笑道:“待他二人回来之时,朕要亲自出城迎接。” 薄昭听罢,点头说道:“陛下,贾谊回京之后,也就预示新法便要全面展开了。农耕新法不过是新法中的一项而已,到时在全国推行新法,陛下要有的忙了。” “是啊......”刘恒将奏疏放到袖中,看向薄昭笑道:“舅父,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来帮朕一起把这五亩薄田的粮食收了吧?” 薄昭听罢,大笑了起来,他一边将袖子捋起,一边笑道:“好,老臣就陪陛下一起,把这农活给干了。” 君臣二人,大笑起来。 待到日头西沉,忙作了将近一天的时间,刘恒大感腰酸背痛,他仰头倒在谷物堆上,他突然觉得,趟在谷物中的感觉竟是这样的舒服,竟比宫中的龙榻还要温软。 尽管腰酸背痛,但刘恒却觉得自己肩上的重担似乎减轻了很多,贾谊啊,变法大事终于要正式展开了。 两个月后,长安,未央宫,暮冬大朝。 时光飞逝,转眼之间,便已到了暮冬时节。一场大雪飘落长安,尽管天气严寒,但在暮冬大朝的鼓声响过九声之后,所有的朝臣们都站在了自己的班位上,没有一人缺席。按照惯例,暮冬大朝,乃是一年中最重大的朝会,皇帝要总结今年的国事,并且还要为下一年的政务做出预先的打算。 朝臣们分列两旁之后,内侍邓通迈步而出,高声宣道:“陛下到——” 刘恒身着衣冠,迈步而出,气色比之前要好了很多。朝臣们忙一起跪下拜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恒端坐于上方,抬起手道:“众卿快请起吧。” “谢陛下。”朝臣们这才陆陆续续站起身,坐回自己的坐席上。 “外面大雪纷飞,诸位竟然还能按时入朝。”刘恒开口笑道:“怎么样?下这么大的雪,路上车马不好走吧?” 众臣闻言,皆笑了起来。 刘恒收住笑,轻叹了一口气道:“时光飞逝,转眼之间,又是一年过去了。今年的国事繁多,但论其大事,不过只有两点,一件坏事,一件好事。诸位可知朕所说的是哪两件事么?” 冯敬迈步而出,拱手说道:“陛下虽说的坏事,该是指匈奴突袭长安一事。陛下所说的好事,依老臣看,那就是陛下的身体已经日渐好转啦。” 此言一出,朝臣们皆微微点头说道:“是啊,是啊,陛下身体康健,乃是万民之福啊......” 刘恒听罢,笑着摇了摇头道:“上党侯只说对了坏事,却没有说对好事。这个好事,对国家,对百姓们来说,都是一个天大的好事。” 廷尉张释之迈步走出拱手笑道:“陛下所说的好事,指的就是河南今年的大丰收吧?河南今年丰收的粮食是汉国所有郡府中的第一名,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陛下的信任和贾大夫所推行的农耕新法。” “释之也只说对了一半。”刘恒笑着说道:“一郡之丰收远不会让朕如此高兴的,你还是没有说出朕高兴的真正原因。” 张释之听罢,笑着说道:“陛下真正高兴的原因是因为,农耕新法可以让河南郡的容貌大变,那同样也可以使别的郡府为之一变。若是微臣没有猜错的话,陛下是想要在全国推行农耕新法了。” 刘恒笑了起来,他点头说道:“没错,新法可以适用于河南,那就同样可以适用于汉国别的郡府。”刘恒站起身看向众臣说道:“贾谊没有辜负朕的期望,到任河南,仅仅只用了一年的时间,便一举改变了河南背本趋末的风气,还使得河南的百姓人人自愿辛勤劳作,没有片句怨言。贾谊何在?” 贾谊迈步而出,拱手说道:“臣在。” 刘恒看向他笑道:“在河南推行新法,甚为辛苦,怎么样?要休息一段时间么?” 贾谊闻言,忙拱手说道:“陛下每日批阅奏章,处理政务上千件,若论辛苦,微臣不及陛下的万分之一。在陛下的面前,臣不敢言辛苦二字。” “好。”刘恒看向下面的朝臣们道:“当初贾谊以待诏博士的身份在朝堂之上大谈变法,诸位说他是书生意气,夸夸其谈,没什么真本事。如今贾谊在河南的政绩,诸位都是有目共睹的了。汉国贫弱,变法图强已是必然之举。今日钟鼓大朝,朕也向诸位交个底,朕欲拜贾谊为大良造,任御史大夫,开府治事,全面推行新法。二十年之内,必要扭转汉国贫弱的局面。” 此言一出,下面的朝臣们立刻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起来。 刘恒看向贾谊说道:“贾谊,你可将新法纲要,今日在这暮冬大朝上,先说与大家听听。” “诺。”贾谊拱手应诺之后,转身看向殿中的群臣,开口说道:“诸位大人,汉国之弊大体有三,其一为藩王坐大,威胁中央。其二为农业不振,币制混乱。其三为军旅不兴,兵械陈旧。” 冯敬冷笑了一声,开口说道:“三大问题,条条棘手,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知贾大人打算从何处着手啊?” 贾谊没有直接去理会冯敬的话,而是继续看向众臣说道:“三大弊端中,尤以藩王问题最为棘手,最为难办。可若是将藩王之事解决了,剩下的弊端都将会迎刃而解,事半功倍。” 东阳侯张相如开口说道:“贾大人年轻气盛,说的容易,如此解?” 贾谊转身看向刘恒拱手说道:“陛下,明年开春在全国颁行农耕新法的同时,当再颁行第二道法令,列侯归国,藩王推恩。” “等等等等......”冯敬站起身来说道:“列侯归国?贾大人所指何意?” 贾谊转身看向冯敬说道:“冯大人,要想妥善解决外面的大诸侯,先要将这京中的小诸侯妥善安置。” “京中诸侯?”冯敬看向贾谊,眉头慢慢拧成一团:“京中何来的诸侯?贾大人说小诸侯,莫非是指我们这些列侯不成?” “冯大人虽说不错。”贾谊向冯敬一拱手道:“贾谊晚辈,无意冒犯。像冯大人,还有张相如张大人,还有周勃老大人等等,诸位大人年纪都大了,为国操劳了一辈子,现在还要在京中受朝事所扰,实在是太搅扰诸位老大人安享晚年了。故而,这列侯归国,便是朝廷出资,请诸位老大人回到自己的封地去,冯大人是上党侯,就早早回到上党县,张大人是东阳侯,就早早回到东阳县去,安享晚年,不必再被政务所烦,这条法令,实在是为诸位老大人着想啊。”(未完待续) 第46章 国无人兮,莫我知也(2) “岂有此理!”张相如站起身,伸手指着贾谊说道:“好你个贾谊,你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后生,还没掌权呢!就想着要把我们这些汉室老臣通通都赶出京城么?” 一直沉默不语的周勃开口说道:“贾谊,陛下本来就如此信任你。我们这些老家伙都被你赶走了,这朝堂之上岂不是你一人说了算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嗯?” “什么意思?”冯敬冷笑了一声,高声说道:“不过就是想要把持朝政,独断专行呗!就像当年的吕禄,吕产一样!” 果然不出贾谊所料,不论他们到底是不是忠臣,也不论他们曾经为这个国家在战场上流过多少鲜血,更不论他们其实也想使这个国家强大,一旦变法触及到了他们所已得的利益时,他们一定会群起而攻,历代变法,皆是如此啊。 见此情景,刘恒脸上的笑容已逐渐僵住,他知道变法开展,尤其是列侯归国与藩王推恩,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变法还未开始,只是先让贾谊在朝堂上提出来,这些老臣便都坐不住了。 贾谊忙高声说道:“贾谊并非有意独揽朝政!列侯归国,利国利民。”贾谊看向冯敬等一干老臣说道:“诸位大人都是为汉国立下赫赫战功的大功臣,可诸位长年待在京城,各自的封地皆是无人管辖,秩序混乱。当年高皇帝分封诸位为列侯,是想让诸位在自己的封地上,行教化之责,安抚百姓,而不是......” “贾谊!你还敢搬出高祖皇帝来?”冯敬快步走至朝堂正中,一把将自己的外衣扯开,只见他胸膛之上赫赫然有三道长长的刀疤,他高声说道:“老臣当年随高祖皇帝,南征北战,身上的刀疤何止这三处啊!高祖皇帝当年拜我为上党侯,亲口跟我说,冯敬啊,人老了,就是喜欢和咱们这些老弟兄一起喝酒,说话,上党县你不必急着回去,就留在长安,陪朕吃酒,陪朕说话。这是高皇帝亲口所说!” 此言一出,满朝的老臣们皆高声附和道:“没错!高皇帝当年亲口对我们这样说的!” 张相如迈步而出,向刘恒一拱手道:“陛下,贾谊狼子野心,分明是觉得我们这些老臣留在京城会对他百般掣肘,他公然要违抗高皇帝的旨意,要赶我们走。陛下,您要为我们这些老臣做主啊!” 刘恒的脸上此刻已没有一丝的笑容,他看向下面闹嚷不休的老臣们,开口说道:“诸位稍安勿躁!列侯归国的事,贾谊之前和朕是商量过的,朕也是认可的。诸位都是朕的长辈,你们为汉国浴血沙场的时候,朕还只是个小孩子,你们都是汉国的忠臣,你们更应该体谅一番朕的苦心啊。”刘恒站起身继续说道:“眼下国家贫弱,诸位留在京城,国库所供给的开销实在太大。诸位若是肯回到封地,非但可以自给自足,还可对自己封地的百姓行教化之责,为朕分忧,为国家分忧,岂不是更好?” 周勃的眉头紧紧拧成一团,他站起身,迈步走至大殿中央。满朝的老臣们立刻停止了吵闹,他们纷纷将目光投向周勃的身上,陈平灌婴都相继离世,周勃自然成了老臣们心中的支柱,周勃是绛侯,他虽然还兼任着朝中的丞相,可老臣们的心中都清楚,列侯归国一旦开展,皇帝第一个便要对周勃动手,罢其相位,送回绛县,究其原因,只有一个,功高震主,功高震主啊。 周勃在大殿中央站定,只见他朝上座的刘恒一拱手道:“陛下,老臣年迈,不堪久坐,先行退朝了。”说罢,也不等刘恒的准字说出,便转身迈步向朝堂外而去。 冯敬,张相如也忙紧跟着走上前来拱手说道:“老臣年迈,先行告退了。”说罢,转身跟随着周勃便走出了朝堂。 老臣们见状,也忙纷纷站起身,陆陆续续退出了朝堂。 朝堂之上,只剩下一班年轻位卑的大臣和一批代国的旧臣在,刘恒的脸上写满了难堪。 廷尉张释之起身向刘恒拱手说道:“陛下,这些老臣们擅自离朝,有违礼制,臣请命,按律惩处!” 刘恒深呼了一口气,向张释之摆了摆手:“不必追究。” “诺。”张释之低声应诺之后,转身退立在一旁。 贾谊一拱手还想要说什么时,刘恒站起身,望着下面的臣工们,开口说道:“朕在此再说一遍,国弱民穷,富国强兵,一雪国耻是必然之举!今日周勃等人抨击新法,擅自离朝,朕念他们上了年纪,这一次就不予追究了。但是......”刘恒眉头紧锁,扫视着下面的臣工们道:“不管有多少人反对,不管有多少人诽谤贾谊,抨击新法,这个法都是要变的!贾谊。” 贾谊忙拱手说道:“臣在。” “朕给你十天的时间,你将农耕新法和列侯归国,藩王推恩的法令回去再好好整理一番。”刘恒看向他道:“十天之后,朕当朝拜你为大良造爵,领御史大夫职,专门负责变法事宜!能办好么?” 贾谊闻言,精神大振,忙拱手高声应道:“诺!” 刘恒点了点头后,继续说道:“晁错!” 晁错忙应声而出,拱手立于阶下:“臣在。” 刘恒看向他道:“你协同贾谊在河南推行新法有功,贾谊领御史大夫职后,你为御史府属官,协同贾谊开展变法!” 晁错忙拱手应道:“臣遵旨!” 刘恒再次扫视了一遍满朝的文武,语气严厉,不容任何的反驳:“农耕新法,列侯归国,藩王推恩,这些法令,明年开春,立刻颁布!” 长安,绛侯周勃府。 周勃回到府中,长子周胜之忙亲自端来一盏热茶:“父亲,外面风雪那么大,先喝一盏热茶暖暖身子吧。” 周勃将热茶接过,放至一旁说道:“身上都是火气,用不着喝热茶。” 周胜之闻言,开口说道:“今日父亲怎么回来的这么早?莫非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事?” 周勃没有理会儿子,而是低沉着头思索着,片刻,他抬起头道:“亚夫呢?” 周胜之忙道:“风雪太大,亚夫正在后堂练习拳脚。” 周勃闻言,点了点头道:“好,将门无犬子。胜之,你去把亚夫叫到这里来。” 周胜之拱手应诺之后,便向后堂而去。想起朝堂之上贾谊的那番列侯归国的话和刘恒完全支持其的态度,周勃便觉心中堵闷的很,没有这些老臣们当年的浴血奋战,何来如今的汉国天下?现在嫌我们留在京城阻碍所谓的变法,便编造出什么列侯们都已上了年纪,应回封地养老的话来搪塞我们。想当初,这诸吕乱政,若不是我们这一班老臣们不顾生死,发动政变,何来你刘恒今日的皇位呢? 就在周勃心中堵闷之时,小儿子周亚夫已经被带到了他的面前,周勃抬头打量着儿子,二十出头的周亚夫身材魁梧,豹头环眼,容貌越发像一个威武的将军了。只听周亚夫开口说道:“父亲,刚刚听大哥说,您有心事?” 一旁的周胜之也开口说道:“父亲,但有什么烦心事,可说与我们听啊。” 周勃叹了一口气道:“皇上要推行变法了,来年开春的第一道法令便是列侯归国。皇上说什么,朝廷穷,养不起我们这些列侯了,要赶我们离开京城,回到自己的封地去。” 周亚夫听罢,一锁眉头,看向周勃开口说道:“父亲年过六旬了,为国家出了一辈子的力,现在局势稳定了,就想着要赶父亲走?” 周胜之沉吟片刻,轻叹了一口气道:“列侯归国,皇帝年青,如今朝廷之上起用的都是些代地旧臣和新锐人士,比如薄昭,张武,张释之,贾谊。父亲和那些列侯们对汉国居功甚伟,留在京城,皇帝想做什么事都会有所顾忌,父亲和列侯们一走,这朝堂上才真的是皇帝一人的朝堂。” “当初若不是父亲......”周亚夫继续说道:“那诸吕乱政,早就夺了汉室的江山了。若不是父亲,如今的天子还是代王呢。” “二弟不可胡说。”周胜之忙看向周亚夫道。 周亚夫显然也觉得此事是天子无情在先,便看向周胜之道:“大哥,这本就是天子无情,难道还不能说了?” “正因父亲的功劳太大。”周胜之忙道:“二弟,你没听过一句话,叫作功高震主么?当今的天子,就像你刚刚说的,若是没有父亲,他现在还只是个代王呢。父亲之功,可以扶立一个天子,同样,父亲也可以废掉一个天子。二弟,如果你是皇帝,你继位以后,会更加重用父亲么?” “勾心斗角,阴谋诡计,亚夫不屑。”周亚夫看向大哥说道:“功高震主?父亲从沛县起家便追随于高祖皇帝,父亲对汉室的忠心,天下无人可比。” “兄弟啊。”周胜之看向亚夫,摇了摇头道:“这不是勾心斗角,阴谋诡计,这是帝王之术。亚夫你只知道刺枪使棒,兵家之道。至于这政治权谋,你真的是一概不知啊。” 周亚夫正要说话,只见老家院快步而来,面向周勃拱手说道:“老爷,上党侯冯敬大人,东阳侯张相如大人和一班老臣冒着风雪前来拜会老爷,现在府外等候。” 周勃听罢,抬手正要说话,周胜之忙道:“父亲,孩儿知道他们现在来是想干什么。” “哦?”周勃看向胜之说道:“那你说,他们来此是为何事?” “他们此来,是为探父亲的口风的。”周胜之忙道:“父亲,列侯归国法令一出,满朝老臣都要按律离开京城,回到自己的封地去。老臣之中,父亲最为德高望重,他们此时来,是想知道父亲对列侯归国一事的看法,顺便拉拢父亲,一起反对新法。直白些说,他们想让父亲当这个反对新法的出头鸟。” 周勃闻言,一时锁紧了眉头,他抚摸着脸上花白的胡须,细细的思索着。周胜之走近一步,继续说道:“父亲,您难道忘了陈平伯父卧病之时,对您说的话了么?功高震主,明哲保身啊。父亲已经这般年纪了,就是回绛县去,又怎么样呢?如果父亲回了绛县,皇帝非但不会为难父亲,反而会真的体谅父亲是一片为国的忠心啊。” 周亚夫此刻也点了点头道:“回绛县也好,虽然山高水远,但是没有这么多的琐事来烦心。只是不知为何,这心中总是有些憋屈。” 看到周勃还在迟疑,周胜之低声说道:“或者,父亲可先静观其变。总之,此时决不能见那些老臣们。” 周勃沉吟片刻,点头说道:“好,那就先来个静观其变。” 绛侯府外,大雪漫天。 冯敬和一班老臣虽身着裘衣,但却仍是冻得瑟瑟发抖。老家院打开府门,走出来拱手说道:“我家老爷卧病在榻,暂时不能见各位大人,各位大人还是先请回吧。” 闻听此言,老臣们立刻开口说道:“什么?绛侯方才在朝堂上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卧病不起了?” 冯敬忙看向家院说道:“老家院,麻烦你回去再通禀一声,就说我们有天大的事,必须和绛侯面议。” 老家院摇了摇头道:“我家老爷回来之后,便感染了风寒,发起了高热,实在是无法和诸位大人商谈。诸位大人还是请回吧。”说罢,老家院便将府门轻轻掩上了。 张相如看向冯敬说道:“绛侯什么意思?感染风寒?哪有这么快?分明是借故不出,在躲着我们啊。” 一老臣开口说道:“皇上新法态度强硬,绛侯是不是害怕了?” 冯敬沉下头思索片刻,抬起头道:“既然绛侯都怕了,不肯出面,依我看,咱们大家还是老老实实遵了法令,收拾铺盖,离开京城,各回各的封地去吧。” “留在京城,是当年高祖皇帝的意思,当今皇上凭什么不遵高祖的旧制!”(未完待续) 第47章 国无人兮,莫我知也(3) 老臣们一时之间,在绛侯府前吵嚷了起来。张相如伸展双臂,开口说道:“诸位且静,既然绛侯不肯出面......”张相如看向冯敬说道:“那就请上党侯出面,上党侯若是不肯出面,那我就出面。总之就是一句话,列侯归国?归个鸟!老哥哥们为了汉国出了一辈子力,咱们就是老死,也要死在长安!” 老臣们闻言,纷纷点头说道:“东阳侯所言极是,咱们若是都走了,这朝政还不是尽由贾谊那个酷吏去摆布?变法变法,迟早要将高祖皇帝的基业给变没了!” 一位老臣看到冯敬迟疑的神情,开口说道:“上党侯若是迟疑不决的话,那大可不必为难了!我们这些老弟兄们,都是战阵厮杀中捡回来的一条烂命,本无所顾忌。可是我们深受高祖皇帝厚恩,如今岂能眼睁睁看着那个酷吏把持朝政?上党侯不愿出面,那就请回吧。列侯归国?老夫要和那个贾谊抗到底!” “既然诸位都是一片为国之心。”冯敬点了点头道:“那好!战阵厮杀,你死我活之时,咱们尚且面不改色。现在对付这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孩子,何惧之有?”冯敬看向面前的老臣们说道:“风雪太大,此处不是说话之所,老哥哥们,都随我到府中议事。贾谊想让咱们走人,咱们就先让他滚出长安!” 风雪之中,十数辆轺车向上党侯冯敬的府中而去。那雪越发下的紧了。 长安,中大夫府。 贾谊和晁错正在一起重新整理来年开春准备发行的法令,农耕新法,列侯归国与藩王推恩。晁错放下手中文案,看向贾谊说道:“谊兄,我的心里总有些忐忑不安之感啊。” 贾谊一边整理案前文案,一边问道:“今日朝堂之上,那些老臣们竟敢擅自离朝,摆出脸色来给陛下看。陛下没有被吓到,怎么?晁兄被吓到了么?” “我人微言轻。”晁错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哪有什么吓着不吓着?我的心里不安,觉得那些老臣们会生出事端来。”晁错看向贾谊说道:“农耕新法好办,这列侯归国难办啊。这些列侯们虽然都老了,但他们的脑子可不糊涂。他们留在京城,他们子孙后代便都能在朝堂上为官。他们在京城,这政治机遇要比他们在自己的封地上大的多。他们在京城,陛下做什么事都要问一问他们的意见,他们若是回到封地,一个小小的县尉就可以监管他们的一言一行。凡此种种,利益牵扯,我想,他们决不会乖乖奉行新出的法令的。今日朝堂上,他们言辞讥讽,擅自离朝,便是和新法唱反调的第一步,以后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来。” 贾谊放下手中文案,细想着方才晁错的话。 晁错继续说道:“谊兄,如今这朝堂上,这些居功甚伟,不可一世的老臣们虽然都已经被陛下夺去了实权,那绛侯周勃的兵权此刻也都在代地旧臣,宋昌张武二位将军的手里。可是,他们辅佐三朝帝王,在长安的根基之深,不是我们可以想象的。”晁错低下头沉吟片刻,抬起头道:“谊兄你还记得么,当年诸吕乱政,政权军权都被吕禄吕产二人牢牢掌控。可绛侯周勃,布衣便袍入北军大营,一声令下,北营的将士竟然群起响应。这有的时候,这名望人脉比那冷冰冰的兵符要可靠的多啊。” 贾谊看向晁错:“晁兄,你什么意思?” 晁错轻叹了一口气道:“我心中不安,如果周勃冯敬那班老臣们就是不遵新法,双方都撕破脸了的话,陛下会选哪一方呢?陛下是选择我们,还是选择老臣们呢?” “陛下早就想变法强国了,就是因为这些老臣们,仗着自己有战功在身,处处掣肘。”贾谊看向晁错说道:“说到底,这列侯归国,就是为了赶走他们,使得陛下今后发布政令之时可以免于被他们掣肘。你觉得,陛下会站在那些老臣的一方?” “谊兄。”晁错看向贾谊,叹了口气道:“你一腔报国热血,一心只在变法强国上,可你又哪里懂得这权术之道呢?”晁错站起身道:“谊兄,你自比前秦的商鞅,可你能保证,当今的天子是前秦的孝公么?商鞅变法二十年,使得弱秦变强秦,世人皆称颂商鞅之功,实则不然,商鞅若是没有孝公这样贤明的君主在背后支持,商鞅早就被老氏族们赶出秦国了。” 贾谊站起身道:“难道当今天子不是一个贤明的君王么?” “当今天子虽然也是明君,可历代那么多明君,真正能像孝公那样,一言九鼎,拼尽全力保护变法大臣,竭尽心力势要完成变法的,又有几个呢?”晁错的这番话显然已经憋在心中许久了,他看向贾谊继续说道:“魏文侯不是明君么?变法重臣李悝却最终自杀而死。楚悼王不是明君么?变法重臣吴起最终却是被小人所杀。凡此种种,太多太多。当今天子贤明,思谋变法强国,可到时周勃冯敬等人就是群起而攻,抨击新法,纵然天子贤明,到了那个时候,他难道真的不会动摇么?他难道真的会为了新法,而不惜向这些汉国的元老们下手?到了两难之时,他难道真的会开罪于这些在战火之中一刀一枪追随高祖打天下的老臣们么?” 晁错的话直击贾谊的心灵,他的眉头紧紧拧成了一团。 晁错再次长叹了一口气道:“谊兄你是国士,不计个人安危也要推行新法,富国强兵。可是你不懂这权术之道,只怕你当不成商鞅,只怕......只怕......”晁错看向贾谊:“只怕你只能当屈原啊......” 贾谊缓缓摇了摇头:“不......陛下跟我说过,让我放手去干,排除非议有他在,护法之事则有车骑将军薄昭,和宋昌张武二位将军在......” 晁错见状,低头沉吟片刻,抬起头道:“变法成败在陛下,谊兄你还是该进宫一趟,去听一听陛下的态度到底有没有动摇。” 长安,未央宫,宣室内。 贾谊冒着风雪而来,刘恒忙让邓通在室内加设一席坐案并为贾谊端来了热茶,刘恒看向贾谊:“不必着急,风云再变,这天也塌不下来,你先坐下,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再和朕说话。” 贾谊坐下来,端起热茶,刘恒向邓通摆了摆手,邓通忙低声应诺之后,转身退出宣室。刘恒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看向贾谊说道:“外面这么大的风雪,卿到底是何事,这么急匆匆地前来啊?朕让你在府中筹备来年开春要颁行的新法,你筹备的怎么样了?” 贾谊看向刘恒说道:“陛下,今日朝会,老列侯们当朝讥讽微臣,又不等朝会结束便擅自离朝,陛下以为如何?” 刘恒听罢,微微笑了笑道:“朕在朝堂上的态度,你没有看到么?他们赞成新法也好,反对新法也罢,这个法都必须要变,谁也休想阻扰。” 贾谊听罢,他紧锁眉头,沉下头,口中说道:“可陛下是否想过,列侯归国的法令一出,周勃等人就是不遵,陛下打算怎么办?他们都是汉室元老,居功甚伟的人,陛下难道要法办他们么?” 贾谊的声音很低,但却如尖刀一般直击刘恒的内心,他不知道,今日的贾谊怎么会说出这样站前顾后,态度消沉的话来。 “朕知道列侯归国的事情难办。”刘恒看向贾谊说道:“难办,但是必须要办。这些列侯们,个个都已年过六旬,吃着功劳簿上的老帐,呆在京城中,处处与朕掣肘,安排自己的子弟为官,使得朕即使有变法强国之心,也无法真正放开手脚去做。咱们君臣不是早就计议过了么,将列侯归国的事放在第一道法令上,不就是为了使后面陆续的法令都能够不受阻扰,尽快推行么?” 贾谊仍是低沉着头:“可此事棘手,只怕会超出臣预想的那样。” “贾谊。”刘恒看向他道:“今日朝堂上老臣们明着说你,暗地里却是直指朕,可朕并没有丝毫的顾虑。方才在朝堂上朕也已经说了,十天之后便拜你大良造爵,领御史大夫职,全面推行新法。怎么?朕还没有动摇,你莫非害怕了?” “不。”贾谊抬起头道:“臣自受陛下知遇之恩起的那天,便没有丝毫畏惧。”贾谊站起身朝刘恒一拱手道:“陛下全力支持,臣则竭尽心力,也要促成新法。” “好!”刘恒也站起身道:“明年第一道新法,便是列侯归国,让那些老列侯们通通回到自己的封地去,至于朝廷上的事,他们日后少插手。而后再颁行藩王推恩之法,在每一个藩国都实行推恩制,一步步削弱这些不可一世,处处与朝廷作对的藩王们的势力。”刘恒迈步走至贾谊的面前:“这两道新法,最为棘手,最为难办,可若是都解决了,汉国的变法便成功了一大半。”刘恒伸手拍了拍贾谊的肩膀说道:“你回去好好准备一番,那些老臣们必然还会生事,让他们尽管来吧,朕做你的后台,做变法的支柱。” 闻听刘恒这番话,贾谊心中再无顾虑,他忙拱手说道:“臣领命!”说罢,转身便要回府筹备新法事宜,刘恒忙道:“外面风雪太大,你可等风雪停息了再走,你要是生了病,这变法之事可就要耽误下来了。”刘恒看向殿外叫道:“邓通!” 邓通忙快步进殿,刘恒看向他道:“外面的风雪还是那么大么?” 邓通忙拱手说道:“回陛下,外面的风雪已经停了。” 贾谊闻言,心中更是振奋,他转身看向刘恒拱手说道:“陛下决意变法,方才还凛冽的寒风,漫天的大雪骤然间便停了,此乃天意啊。” 刘恒也不由笑了,仰起头喃喃说道:“上苍护佑汉国啊。” 贾谊再次拱手说道:“既然外面的风雪已停,臣立刻便回府中,筹措变法之事。” 吴国,姑苏王城。 自燕王刘泽,楚王刘交相继病逝之后,天下藩王,便唯有吴王刘濞年纪最长了。隆冬寒天之际,刘濞发书邀请淮南王刘长,新楚王刘郢前来姑苏商议事务。刘长和刘郢接到书信之时,心中便已经猜到了刘濞的心思。 王城大殿前,执戟卫士们围成了一个圆圈,只见淮南王刘长站在圈内,将外袍脱下,双袖捋起,两只手分别抓住一方铜鼎的左右两足,咬紧牙关,运足气力,奋力一举,便将那铜鼎高高举过头顶。 “彩——!”四周的卫士们高声喝彩起来。 听到四周的喝彩声,刘长愈加振奋,他举着铜鼎,围着方才放鼎的位置一连走上三圈,才半蹲下身子,将铜鼎放回地上。 “哈哈哈哈......”楚王刘郢鼓掌笑道:“早就听闻淮南王神力,能徒手举起重鼎,当时我还不信,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啊!”刘郢转头看向吴王刘濞笑道:“老哥,你这鼎有多重?” 吴王刘濞笑着说道:“我宫中的这鼎虽不比周王室的九鼎,但少说也要有三百斤以上啊,长弟果然是神力啊!” 刘长看向刘濞微微笑道:“堂哥,我常听闻你当年追随高祖皇帝,擒杀英布时的壮举。你也来露一手,让长弟我也看看眼界!” 楚王刘郢听罢,忙鼓掌笑道:“好,好,好。” “老了老了。”刘濞摆了摆手道:“我老了,比不上长弟年富力强,莫说这三百斤上的铜鼎,就是给我一个百斤之物,我也举不动啦,和长弟比起来,真是自愧不如啊。” “堂哥谦虚了。”刘长微微笑着说道:“论蛮力,长弟就算再有力气,也无非是个武夫耳。可这要论起做生意来,我们这些藩王的生意做的可都不如堂哥啊!” 楚王刘郢听罢,也大笑起来说道:“淮南王说的是,要论起做生意来,大哥可是要教教我们啊。”(未完待续) 第48章 国无人兮,莫我知也(4) 刘濞听出了这其中的讥讽之意,他大笑着说道:“长弟,郢弟真会说笑,这生意,咱们做的可是个比个的大,到底是谁教谁啊?” 刘郢听罢,笑道:“不不不,楚国虽大,可却不比大哥的吴国啊。大哥开山铢钱,下海煮盐,天子发文申斥,大哥却仍毫不在意。要论这财富,大哥乃是藩王中的第一啊。就是长安的汉天子,也未必有大哥的钱多啊。” 刘濞微微笑了笑:“好了,你我三人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话还是开诚布公的好。再说了,你二位要是不惦记家中的生意,就不会冒着大冷天的天来姑苏找我啦。” 刘濞一语点破,刘郢刘长皆相视而笑,刘濞向殿宇内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楚王,淮南王远道而来,寡人已在殿中布下吴国上好的热茶,邀二位大王一品,请!” 刘郢,刘长大笑起来:“早就听闻吴地之茶浓香,早就想品尝一杯啦。请,请,请!” 三个藩王迈步进入殿中,内侍已在殿内布好了三席坐案,案上所置吴茶的浓香弥漫在殿堂之中。刘濞向两位藩王做了个请的手势后,三人一同在殿中落座。刘郢端起茶盏品了一口,不由点头称赞道:“好香的吴茶啊。”刘郢看向刘濞笑着说道:“老哥,兄弟走时可要带上一些回去噢。” 刘濞听罢,大笑起来。刘长坐在一旁笑道:“郢弟,你来大哥的家中做客,还连吃带拿起来了。” 刘郢嘿嘿笑道:“大哥的家业大啊,怎么吝啬这一点茶叶呢?” 刘濞听罢,微微笑道:“只可惜,这份家业,难得保全喽。” 刘郢听罢,冷笑了一声,说道:“当年诸吕乱政时,刘氏子孙惨遭杀戮。如今诸吕已定,这刘恒登基继位,都是自家人,可他比诸吕还要容不下我们啊。” 刘长不说话,只是冷笑着。 刘濞看向刘郢说道:“当年济北王刘兴居起兵作乱,平息了这场叛乱之后,刘恒便在齐地推行什么推恩之制,将那齐地一一分开,步步蚕食。如今他又要展开什么变法,你们可知道明年开春的第一道法令是什么么?” 刘郢忙看向刘濞道:“是什么?” 刘濞用手轻轻敲击着桌案说道:“列侯归国,藩王推恩。” “又是推恩......”刘郢看向刘濞笑道:“看来大哥这么大的家业终是要被一一分食了,大哥今年不到四十岁,已经有二十多个儿子了吧?这么富饶的吴国,一分为二十?郢弟都替大哥感到心疼啊,得了得了......”刘郢将面前桌案上的茶盏一推说道:“这茶叶我还不带走了,大哥有苦衷啊。” “郢弟,你就别在这说你大哥我的风凉话了。”刘濞看着刘郢,伸手指了指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刘长说道:“长弟今年刚二十出头,却也已有三个儿子了。郢弟你还不到二十岁,便也已有一个儿子了。你二人到了我这个年纪,家中的儿子也要有一大群。今日分的是我吴国的土地,来年你的楚国,你的淮南国,也要跟着被分啊。” “砰”地一声,刘长重重捶击了一下桌案。 刘濞见状,忙看向刘长笑道:“长弟,你不必烦恼。你和我们不一样,我们都并非高祖的子孙,而你可是正经八百的高祖之子啊,你和刘恒可是亲兄弟。诸吕当年残害高祖子孙,所留下的也就剩刘恒和你了。亲兄弟之间,我料想刘恒必然不会分你的土地。” 刘郢立刻明白了刘濞的意思,也忙跟着说道:“对啊,我爹是刘交,吴王的爹是刘仲,我们都不是高祖的血脉,你可不一样,你可是高皇帝的儿子,和刘恒是亲兄弟,刘恒必然不会分你的地的。到时我们哥几个没家可回了,还望长哥收留啊。” “刘恒?亲兄弟?”刘长低沉着头,似乎是在喃喃自语:“我把他当亲哥哥,他未必把我当亲弟弟。” 刘濞和刘郢闻言,皆是相视一笑。刘长仍低沉着头道:“想当年,诸吕乱政,刘襄号召天下诸侯起兵伐吕,我淮南国出兵,出粮,他刘恒又干了些什么?诸吕平定了,周勃等人把持朝政,不顾刘氏宗族的意见,将那刘恒接到京城为君。哼......现在好了,刘襄,刘章,刘兴居兄弟三人病死的病死,自杀的自杀,被杀的被杀。现在那刘恒又起用了那个贾谊,搞什么变法?什么变法?无非就是要将天下之权都收归到他的手中罢了。”刘长冷笑了一声,接着说道:“当初周勃等人把他从代国接了回来,现在好了,列侯归国。周勃啊周勃,你们这些老臣们傻眼了吧?你们接他从代国回来,他现在却要赶着让你们走呢。”刘长抬头看向刘濞说道:“咱们这些藩王,也一直是他心头抹不去的顾虑。他表面和咱们称兄道弟,背地里使刀子时又从不手软。眼下齐国已被他分的不成样子了,如今又要分咱们的封国......”刘长再次重重一拍桌案说道:“分个鸟!咱们的封国,那是高皇帝分封给我们的,是我们应得的,他刘恒凭什么说分就分?今天在此,我就一句话,他刘恒的法令出也罢,不出也罢,谁要是敢动我的淮南国,老子就和他拼到底了!” 刘郢忙高声说道:“好!淮南王果然是高祖子孙!我刘郢在此也是一句话,那刘恒要弄什么什么推恩?少来这一套,我只认高皇帝,别的谁也不认!我楚国的山河,一丝一毫都不准动!” 刘长眉头紧锁,张口说道:“若是那刘恒敢来硬的,那老子就和他干到底,淮南国的将士们也不是吃素的!” “长弟,郢弟,不可胡说。”刘濞看向他二人说道:“你二人都是年轻气盛,血气方刚,你二人说的没错,这封国是高皇帝分封给我们的,是我们该得的。你二人既然肯叫我一声大哥,那我这个当大哥的毕竟比你们多吃过几天的饭,我告诉两位贤弟,只要你二人按我说的去做,不用动刀兵,他刘恒的新法就变不成!” 刘郢,刘长闻言,忙凑近些说道:“愿闻其详。” 刘濞微微笑着,举起右手,娓娓道来,刘郢刘长二人听罢,皆点头说道:“就按大哥说的办!” 长安城的大雪自刘恒说出自己决意变法的态度后便奇迹般的停止了。贾谊回到府中,和晁错并府内属官们不辞辛劳,昼夜赶工,终完成了对农耕新法,列侯归国,藩王推恩这三道法令详细内容的整改。 明日便是刘恒要当朝拜贾谊大良造爵,领御史大夫职的日子,面对着桌案上已经整理完成的新法,贾谊大感这九天的劳累,也不顾夜里风凉,便趴在案上,酣然睡去...... 此时正是隆冬天气,彤云密布,朔风渐起,一场大雪趁着夜色悄悄降临长安。雪下的紧,当东方发白,天色微凉之时,长安城已是一片银装素裹了。 这些天贾谊难得睡了一个像昨夜那样的好觉,他梦到了变法功成,藩王们的土地被越分越小,再也不用担心后院起火。他梦到汉军将士高唱着大风歌,越过阴山,将匈奴打的狼狈而逃,老上单于亲自前来长安,唯唯诺诺,俯首称臣。 贾谊揉了揉眼睛,叫道:“家院,老家院。” 老家院忙快步而来,看向贾谊说道:“大人,你醒了?” 贾谊看向家院问道:“什么时辰了?” 老家院低声说道:“回老爷,已经寅时了。” “时间还早......”贾谊伸了个懒腰,看向家院说道:“老家院,去简单准备些饭食吧。对了,马一定要喂饱,今天的早朝干系重大,万万不可迟误。” 老家院拱手应诺之后,转身下去准备饭食。只不多时,一碗热汤一张蒸饼便被端了上来,贾谊吃过之后,老家院道:“马车已在府门外备好了。” 贾谊点了点头,拿起桌案上的新法文案,放入袖中后,穿上外袍,便迈步向外走去。出得屋门,贾谊才发现外面已是一片银装素裹,漫天的雪花还在不停的下着。贾谊伸出手接着撒落下来的雪花,笑着说道:“瑞雪兆丰年啊,明年开春农耕新法在全国推行,汉国必要迎来一个丰收之年。”说罢,贾谊便迈步登上了自家的轺车。下雪路滑,车夫不敢走快,只是勒着马绳缓缓而行。时辰尚早,贾谊也乐得在车内观赏雪景,故而也未催促。 时辰离卯时还有半个时辰,天色朦胧,还未完全亮起来,长安街道上也没有什么行人。此时观赏雪景,真的是最为惬意,贾谊掀起车帘,正在观赏雪景之际,只听“噗”的一声,紧接着便是拉车的骏马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车夫一边紧拽缰绳,一边高声喊道:“大人小心!”话音未落,那骏马双蹄高高扬起,继而又是一声痛苦的嘶鸣后,便直直地向右侧倒去,轺车轰然随着倒地的骏马一起摔在雪地上。 车夫从地上爬起来,慌忙到后面从车下扶起贾谊,贾谊忙道:“怎么回事?”话还未说完,只见那倒地的骏马下已经渗出了一片血水,将地上的白雪都已染红了。 车夫慌忙上前查看,不由脸色大变,吓得顿时呆愣在那里,口中不住的说道:“大......大人,您......您.......”贾谊忙跑上前来,顿时身后也是渗出了一身的冷汗,那倒地的骏马脖颈处竟插着一把锋利的尖刀! “噌”的一声贾谊拔出腰间宝剑,紧张地环顾着四周,而车夫此刻早已吓得双腿一软,“扑”地跪倒雪地上,抱着脑袋,瑟瑟发抖起来。 四周一片寂静,寂静的让人害怕,唯有那漫天的飞雪,无声地飘落地面。汗珠从贾谊的发间渗透出来,一滴滴地划过他的脸庞。 眼见四周并无动静,贾谊恍然醒悟过来,他忙对跪在雪地上的车夫说道:“你快回府去,换一辆轺车,记得朝会结束后来宫门前等我。” 车夫忙看向贾谊,语气打颤着说道:“那......那大人去哪?” 贾谊抬头望着正在一点点发亮的天空,说道:“来不及了,我要立刻赶到宫中去。”贾谊将手中宝剑收回,看向车夫说道:“你不必害怕了,这个人不是冲你来的,是冲我来的,他不敢杀我,但却杀了我的马,分明是在拖延时间。”说罢,贾谊伸手摸了摸袖中的新法文案,文案还在,他不由松了一口气,迈步便朝皇宫方向跑去,雪水一滑,他的脚下没有站稳,重重摔在地上,他忙从雪地上爬起来,来不及拍打掉身上的雪花,直向宫门方向而去。 卯时已到,未央宫大殿响过钟鼓三声,文武百官便排着队伍,依次步入殿中。列侯的队列中,周勃称病未来,但冯敬等人的脸上却是写满了自信,他们不断地互相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似乎早已有成竹在胸。 文官的班部丛中,朝会的时间已经到了,如此重大的时候,晁错却左右寻贾谊不见,他的心中不免担忧起来,一种不好的预感在他的心中立刻爬了上来。 刘恒迈步而出,端坐于大殿之上,待众臣朝拜之后,刘恒一眼便看到了班部丛中最前面站着的不是周勃,而是冯敬,不由开口问道:“绛侯今日为何没来?” 冯敬忙迈步而出,拱手说道:“启奏陛下,绛侯身体有疾,正在家中养病,请陛下见谅。” 刘恒闻听此言,心中不由一喜,前几日还好好的,今日怎么突然就病了?他的嘴角不由扬起了一丝微笑,周勃向来是这些老列侯们的支柱,他称病不来,看来是要让步了。想到这,刘恒开口说道:“绛侯上了年纪,为国操劳,积劳成疾,朕心甚慰,待空暇之时,朕会亲自到绛侯府中探望。” 冯敬听罢,微微一笑,拱手说道:“吾皇圣明。”(未完待续) 第49章 国无人兮,莫我知也(5) 刘恒看向下面的众臣,开口说道:“自高祖皇帝开国至今,先有匈奴为患,后有诸吕乱政,以致三十年来,汉国愈加贫弱不堪。朕继位以来,常思变法强国,幸得干吏贾谊,在河南推行农耕新法一年,便一举解决了河南背本趋末,农业不兴的种种弊害。今日朝会,朕即拜封贾谊为大良造,领御史大夫职,筹备新法,来年开春,在全国推行。”刘恒看向班部丛中道:“贾谊。” 大殿内一片沉默,众臣皆是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起来。冯敬等人不由暗自发笑。刘恒心下一疑,忙提高了嗓音叫道:“贾谊。” 大殿之上,仍是没有人回应。刘恒忙扫视着班部丛中,贾谊竟然没有到场。一时之间,朝堂上下,除了群臣小声的议论声外,便是冯敬等人暗暗发笑的声音。 晁错忙迈步而出,拱手说道:“启奏陛下,臣和贾大夫这几天昼夜不息,筹备新法,贾大夫许是劳累过度,故而来迟,请陛下恕罪。” 刘恒听罢,心下一沉,如此重要的时刻贾谊怎么会迟到,他看向晁错说道:“朕知道了。”刘恒看向下面的群臣继续说道:“既然贾谊还未到,那我等君臣就等一等他吧。” “臣有事启奏陛下!”刘恒话音方落,冯敬便抬头高喊了一声,迈步走出了班部丛。 刘恒看向他道:“上党侯有何事要奏?” 冯敬拱手说道:“臣等列侯联名共四十八人,要上书弹劾一人。” 刘恒眉头一紧,看向冯敬说道:“何人?” “贾谊。”冯敬开口说道:“启奏陛下,贾谊本出身河南布衣,因读过些书,而被县府招为书吏。后幸蒙陛下降诏,在全国选拔有才干者入京担任博士官,那贾谊便凭借一纸论积贮疏的文章而被陛下赏识,破格提拔为中大夫。这对他一介寒门布衣来说,二十出头便已是朝中大夫,已属不易,可他却仍不知足,妄想继续坐大,他利用陛下急于强国之心,这才提出了什么变法之策。” 刘恒听罢,开口说道:“上党侯所言太过刻薄了,贾谊的确有真才实干,那一篇论积贮疏便足以流传后世,况且,他在河南推行农耕新法一年,河南的情况已经大为好转。上党侯可不要有挟私报复之意啊。” “老臣忠心为国,并无丝毫挟私报复之意。既然陛下说到了这农耕新法,那老臣就和陛下好好说一说这所谓的农耕新法。”冯敬面向刘恒拱手说道:“自贾谊在河南推行了新法之后,河南的农业情况的确有所好转,可实则危害更大。农耕新法,凡耕田有功者,与上阵杀敌之功一样,朝廷会授予爵位,享受爵位优待。可陛下要知道,耕田易,杀敌难,可两者的待遇却是一模一样,那大家还何必在战场上争那你死我活才能得来的爵位呢?都到田间去耕作便好了,耕的好,的了爵位,还能免除徭役,再好一些,还能免除兵役。这让边关的将士们,让那些风吹日晒,却还要时刻面临性命之忧的将士们如何想?这农耕新法,高兴的是农人,可却冷了汉国万千将士的心啊。” “上党侯所言不错。”张相如也迈步而出,拱手说道:“启奏陛下,边关将士毫无斗志,国家即便有再多的粮食又有什么用呢?况且,农耕新法,只重赏罚,不重教化。老臣没读过什么书,但臣知道,上古之时的尧舜是千古的明君,他们在治理国家时,总是重教化,轻赏罚,百姓们懂得为人处世的道理,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件事,那么即使不用行赏罚之道,百姓仍可安居乐业,国家仍可富裕强大。而贾谊则不然,他在河南推行新法,大力鼓吹赏罚之道,百姓们虽然昼夜在田中劳作,不知疲倦,实则他们却并非是在想着如何为国家出力,而是在心中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想的是尽快争个爵位,好在邻里面前扬眉吐气,好在国家征兵之时可以不服兵役。”张相如看向刘恒继续说道:“陛下,河南的民风向来淳朴,可这新法之下,背本趋末之风是得到了缓解,可换来的却是人人争利的不正之风。老臣还听闻,河南的农人们为了得到爵位,竟不惜花费钱粮贿赂当地官员,当地官员则滥用手中职权,虚报收获的粮食,以此骗来爵位的赏赐。老臣真是担心啊,这农耕新法刚刚在河南推行了一年,那原本淳朴的百姓们便已经变成了为得爵位而不择手段的刁诈之民,这农耕新法若是在全国推广,那岂不是天下的百姓都要为了得到爵位而......”张相如摇了摇头道:“此事重大,老臣想起来真是后怕啊。” 听完冯敬和张相如二人的诉说之后,刘恒的脸色阴沉的厉害,他看向冯张二人说道:“你二人说完了么?” “臣未说完。”冯敬继续开口说道:“一个农耕新法,已然带来了如此多的弊端。至于那列侯归国,臣等皆是一把老骨头了,留在京师也不过是想尽自己一份绵薄之力为陛下分忧而已。既然贾谊要赶着我们走,那我们也不能让陛下难堪,老臣们回自己的封地便是。老臣等为了汉国尽了一辈子的力,本是没什么的。只是,老臣等怕百姓们,怕后世会议论陛下啊。” 刘恒脸色阴的厉害,他看向冯敬说道:“议论朕什么?” 冯敬叹了口气道:“百姓们会议论陛下,非但没有善待高祖旧臣,反而听信小人谗言将臣等赶出了京城。后世则会议论陛下,本就是获得老臣们的拥戴才从代国来京继位的,继位之后,便一心只想集权,这才将臣等赶出了长安。” “上党侯!”廷尉张释之站起身看向冯敬说道:“上党侯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吧?你虽是高祖老臣,朝中列侯,可也该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辞了吧!” 刘恒正要开口说话,冯敬忙继续说道:“陛下乃是一代仁君,自然不会如此想。可是,臣等明白陛下的为人,可后世可未必会体察到陛下此刻的心境啊。老臣说一句欠妥的话,列侯归国,成就了贾谊,陛下却最终会落的一身的非议啊。” 刘恒眉头紧锁,强压着心头的怒火,这些老臣们果然不会那么轻易遵从新法的,看来,今天他们就是来致贾谊于死地的啊。想到这,刘恒抬头看向殿外的,外面的天色已然大亮了,他心中不由暗思,贾谊啊贾谊,你现在到底在哪啊...... “方才上党侯已说出了我们老臣们的心声。”张相如开口说道:“陛下若是听从贾谊的话,执意要赶我们走,那老臣等也只好收拾行李,回到自己的封地去。陛下,老臣等都是一片为国之心,让臣等走,容易。可这藩王推恩,可是一旦失算,就会酿成巨变啊。”张相如继续说道:“陛下,放眼天下,这些藩王们,以刘氏宗族,同姓藩王居多。他们的父祖辈或是高祖的亲人,或是立有大功者,还有一位高祖的亲儿子,陛下的亲弟弟淮南王刘长,他们的王位已经世袭罔替了三十多年了。今日贾谊一道藩王推恩之令,便要让他们将自己的土地分出去,老臣敢断言,此事决不是轻易便可办好的。就拿吴王来说,他有大大小小二十多个儿子,难道这法令一出,吴王就要立刻将自己的吴国分成二十多份么?这二十多个儿子日后结婚生子,本就已被分成二十多份的吴国又要继续分下去。那不出三十年,吴国便已被分完了,这六十多个吴王每个人的管辖范围只怕和村中的里正差不多。贾谊不愧是个深谙权术的人,这个法令出的可真好,一举便解决了藩王日益坐大,对朝廷的威胁。可是陛下你要知道,藩王们不是傻子,他们都明白这条法令的威力所在,他们决不会去奉行。” “到时藩王们集体抗命不遵,依照那贾谊的性情......”冯敬冷笑了一声说道:“最后只会酿成一种局面,那就是藩王们被逼的不得不反!这汉国的天下将重燃战火,匈奴再趁势南下,南越国则趁机北上,只可惜了这泱泱汉国啊,高祖皇帝九死一生所创下的基业,不出五十年,便要葬送于我辈之手了!” 老臣们一起拱手高呼道:“惜哉汉国,痛哉高祖也!” 刘恒只觉得心头一阵剧疼,一口鲜血便要喷出,他忙捂住口鼻,趴在大案上痛苦地支撑着。殿下的老臣们仍就在一起拱手高呼着:“贾谊妄谈变法,名为强国,实为误国!”高呼声一声高过一声,张武见情况不妙,忙站起身高声说道:“放肆!大殿之上,谁敢大呼小叫,分明是有意乱国家庙堂!”老臣们闻言,这才静了下来。 张武快步走至大殿中央,朝刘恒一拱手道:“陛下,是否宣调甲士进殿?” 刘恒脸色阴沉,硬撑着从桌案上慢慢抬起头来,他将右手慢慢从口鼻上移开,果然自己的手掌心中已是一团血花了。 张武见状,忙再次问道:“是否宣调甲士进殿,护卫朝纲?” 刘恒缓缓举起右手,左右摆了摆,张武知道皇帝的病情,见此情形,只好手按宝剑,狠狠地瞪了一眼冯敬等老臣,这才退立在一边。 刘恒强忍心中的疼痛与怒火,看向冯敬道:“依你们的意思......这新法非但不是富国强兵的良法,反而成了亡国的谬法了是么?” 冯敬忙拱手说道:“陛下言辞未免太诛心了吧?臣等不过是详细剖析了一番这新法的不妥之处,至于变还是不变,臣等岂能做了陛下的主呢?” 刘恒分明看到,冯敬等一干老臣正在窃窃发笑。 张释之再次起身,看向冯敬说道:“上党侯,贾大夫迟迟未来,你们今日又在这大殿之上抨击新法,不就是因为那列侯归国的法令触犯了你们的权益了么?” “张释之。”张相如看向他冷笑道:“你也太爱管闲事了吧?官升的快了,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了?身为廷尉,执掌刑律而已,朝中之事,与你无关!” 刘恒看向班部丛中:“晁错,你来说一说。” 晁错低沉着头犹豫了片刻,迈步走出,拱手说道:“回禀陛下,臣人微言轻,在这大朝之上,本不该多说话的。” 是啊,贾谊迟迟未来,晁错又只是个小小的属官,如今列侯们群起发难,又能指望官职卑微的晁错能够说上什么话呢? 刘恒双手强撑着桌案缓缓站起身,邓通忙上前想搀扶住,刘恒低声说道:“退下去。”邓通这才只好一拱手,慢慢退了回去。 刘恒迈步慢慢走下台阶,看向冯敬等人,冯敬等忙低头拱手说道:“陛下。”看到他们脸上的笑意,刘恒眉头渐渐拧成了一团。 今日周勃未来,自己本以为这些老列侯们今日会做出让步,却没想到,他们今日竟是有备而来,当庭发难。 刘恒转头看向另一侧,薄昭,张武,宋昌三人皆也注视着自己,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担忧。“这些都是自己人......”刘恒心中默默想着。刘恒忍着心中剧痛,迈步向前走,班部丛中的张释之开口想说什么,可他看到刘恒那紧锁的眉头,凝重的神情,终是又闭上了嘴。“这是个明事理的大义之士......”刘恒心中这样想着。班部丛的最后列中,晁错低沉着头,脸上写满了心事,他的双手在微微的发抖着,心中堆满了话,可是却没有勇气说出。“这也是个明事理的人,可惜官小人微,面对这来势汹汹的老列侯们,他也说不上什么来......”刘恒的心中这样想着。 望着殿外的漫天飞雪,“贾谊啊贾谊,如此重要的时刻,你怎么还没到呢......”刘恒的心中默默说道。 漫天的雪花,越下越紧,越下越急,丝毫没有给人留片刻的喘息时间。刘恒的眉头从紧紧的一团而渐渐舒展开了,眼前的飞雪,朝堂上的群臣,耳边嚷嚷不休的老列侯们,一切的一切都在慢慢变得模糊起来。刘恒想伸手抓住眼前的一切事务,双手在半空中,却是怎么也抓不到。 鲜血从他的嘴角流下来,他闭上双眼,仰头倒在朝堂上,冠冕从他的头上滚落下来,冠冕上的垂珠撒落了一地......(未完待续) 第50章 国无人兮,莫我知也(6) 冠冕上的垂珠立时撒落了一地...... 外面的大雪依旧在下,贾谊一身狼狈在雪地上连跑带爬终赶到了皇城,眼看司马门已近在眼前,他忙伸手再次探了探袖中的变法文案,文案还在,他的心中便长松了一口气,忙拍了拍自己衣襟上的残留的雪花,迈步向司马门而去。刚到近前,只见冯敬等人说说笑笑正从里面出来,冯敬一眼便看到了狼狈而来的贾谊,不由高声说道:“这不是贾大夫么?怎么一觉睡到现在才来啊?” “冯大人。”贾谊看向冯敬道:“朝会已经结束了么?” 冯敬冷笑了一声,说道:“你看看这天都多亮了?贾大夫还在睡梦中吧?”冯敬向贾谊身后望了望,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贾谊说道:“哎,怎么不见贾大夫的车马啊?贾大夫这一身狼狈,莫不是连爬带滚赶过来的?”说罢,老列侯们一起大笑起来。 “贾谊的车马在路上遭遇歹人伏击。”贾谊看向冯敬张相如等人说道:“一把尖刀直直插入贾谊马匹的脖颈处。这天下脚下,京都长安,竟然发生了如此恶劣的事情,贾谊稍后自会禀明圣上,着令廷尉府将这个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冯敬听罢,大笑起来。“老弟啊老弟......”张相如迈步上前拍了拍贾谊的肩膀说道:“皇上不会召见你的。”张相如伸手指了指漫天的飞雪继续说道:“你看,这雪下的多大啊,你的衣服都被雪水浸湿透了,还是早早回府去吧,免得受了风寒啊。”说罢,便同冯敬等人一道,说说笑笑,上了各自家的轺车。 贾谊并没有听懂张相如的话,但他知道,今日所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些老列侯们事先策划好了的。晁错啊,你果然没有说错,十天前的大殿责难只是他们的第一步,今天的这一切才是他们真正的绝招啊。今日的朝会上,这些老臣们说了什么?陛下又说了什么?这一切贾谊都不知道,望着面前的未央宫,他在心中告诉自己,他必须要立刻清楚今日朝会所发生的事,他必须要立刻见到皇帝。 贾谊迈步刚入司马门,便见张释之,晁错等人正向宫门处来。贾谊忙上前询问朝会情况,张释之看向贾谊,叹了口气道:“贾大夫啊,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么重要的时候,你怎么就迟到了呢?那些老臣们在朝堂上,当庭对陛下发难,将你的新法一一抨击了一遍,陛下一直拖住时间,想等你过来,可你怎么现在才到啊。” “终归是我太大意了......”贾谊的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我车马行至半途,遭遇刺客伏击,那刺客没有伤我,而是用尖刀掷中了我的马。马死了,车也坏在了路上,这风雪又大,我一路快跑,才得以赶来啊。” “京中竟发生了这样的事......”张释之沉下头片刻,抬头看向贾谊说道:“这一定是那些老列侯们所为。” “这件事暂可放一放......”贾谊看向张释之道:“陛下何在?我现在必须立刻见到陛下。” 一旁的晁错叹了口气道:“老臣们当朝对新法发难,还搬出了高祖皇帝来说事。自当初匈奴突袭长安之事后,陛下的身体就一直不好。那些老臣们在朝堂上嚷嚷不休,陛下他......陛下他......” 贾谊忙道:“陛下怎样了?” 张释之看向贾谊说道:“陛下昏倒了......” 贾谊忙道:“那现在情况如何?” 晁错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啊。”他看向贾谊说道:“谊兄,你这一身狼狈,还是先回府休息吧。陛下此时,可能见不了你啊。” 贾谊将袖中的新法文案拿出来说道:“这些老列侯们的动作太快了,招招难防,不能再耽搁了。如果今日不能见到陛下,这变法极有可能还未全面开展便面临夭折。”说罢,贾谊迈步便向宫中而去。 刘恒在朝堂之上头痛发作,突然昏厥在地。内侍们慌忙上前将他抬回宫中休息。薄太后闻言,忙匆匆赶来,只见御医已为刘恒进过了汤药。薄太后忙询问病情如何,御医上前低声说道:“陛下自匈奴之事后心神愈加脆弱,今日朝堂上又是怒气攻心,这才导致了昏厥。不过,太后大可放心,陛下此次并无性命之忧。日后要使陛下每日心平气和,病情自然便可好转。” 薄太后听罢,缓缓点了点头。 刘恒躺在榻上,依旧没有苏醒过来,只是口中不断的说着:“贾谊......贾谊......”刘恒渐渐睁开了双眼,定了定神后,一眼便看到了塌前的母亲,他忙开口说道:“娘,什么时辰了?孩儿为何在这里?朝会进行的如何?贾谊到了么?” 看到儿子这副样子,薄太后叹了口气道:“儿啊,你在朝会上怒火攻心,昏厥在地。若不是御医们抢救及时,你只怕是连醒都醒不过来了。” 刘恒只觉得脑袋里疼的厉害,他忙举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邓通迈步走进来,低声说道:“启禀陛下,贾大夫求见,已在风雪之中站了多时了。” 刘恒听罢,忙开口说道:“快叫他进来。” “慢。”薄太后转头看向邓通:“你先退下去。” “诺。”邓通低头应了一声,慢慢退了出去。 刘恒忙看向薄太后道:“母亲,贾谊必是新法而来,这干系重大,您为何......” “新法,新法,国家大事,娘不懂。”薄太后看向刘恒说道:“可是娘活了一辈子,这人情世故,娘比你看的透彻。今日朝会发生的事,娘的知道了。恒儿啊,你图谋变法强国,这娘知道。可你一心只在强国,却忽略了这更重要的人情世故。” “什么人情世故?”刘恒看向薄太后道:“是那些居功自傲,整日站在这朝堂上指手画脚,处处只为自己牟利的老臣们?还是那些骄横跋扈,仗着父祖辈立下的那点功劳,占据着汉国大片土地,却不想着怎么教化百姓,为国出力,反而无时无刻不想着架空朝廷,意图做大的藩王们?” “恒儿。”薄太后看向儿子说道:“这列侯之事和藩王之事说到底都是一件事。你父亲高祖皇帝,难道不会料到今日的局面么?他之所以迟迟没有动手,而是采用恩威并施的做法,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太过棘手,太过难办。今日朝会,你也都看到了,那些老臣们都是昔日在战火中打下的今日的列侯之位,尤其是周勃,冯敬,张相如等。你若是贸然下令列侯归国,藩王推恩,娘怕,这列侯和藩王们将会达成一致,后果......”薄太后摇了摇头道:“不堪设想啊。” 刘恒连连咳嗽起来,他看向母亲说道:“娘,孩儿正是知道此事的棘手,所以才要用快刀,所以才要态度这么强硬地去办。列侯和藩王的事都解决了,朝廷再进行军事上的变法整顿,那将会事半功倍。” “恒儿,娘只问你一句话。”薄太后看向刘恒说道:“你觉得,是你的刀快,还是刘濞等人的刀快呢?你的列侯归国,藩王推恩之令一下,朝廷上列侯们群皆发难,地方上藩王们拥兵自重,你难道真的想变成一个孤家寡人么?” “砰”的一声刘恒重重一捶榻沿,看向薄太后说道:“他们敢......”话还未说完,刘恒便觉得心口再次一痛,忙捂着心口,连连咳嗽起来。 “恒儿,你才刚继位几年?你才来长安几年啊?”薄太后看向刘恒:“你别忘了,你今日能居帝位,这一切都是谁的功劳。这些人可以扶立皇帝,他们现在的势力同样可以废掉一个皇帝。高祖子孙可不止你一个,那个淮南王,你的那个弟弟刘长,他不就是一直想对你取而代之么?” 刘恒的心口越来越疼,他紧锁着眉头,紧咬着牙关,痛苦万分:“娘......可他们日益坐大,早已成了尾大不掉之势,若想要汉室稳固,这个藩,是必须要削的。” “藩是要削,早晚要削。”薄太后端起桌案上的汤药,拿起勺子说道:“可是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才行,像贾谊那样,空有一腔热血,上来就要削藩,这样只会将藩王们逼得不得不反。”薄太后将汤药交到刘恒的手中说道:“那些列侯们,年纪都大了,而你才刚刚二十六岁,你又何必急于这一时呢?等你再干练一些,等他们再老一些,十年,二十年,等他们都死了,那个时候再列侯归国,让他们的子孙都回到封地去,岂不是更好?至于藩王们,你可先恩威并施,先稳住他们,等待时机,一步步地去做,而不是像你现在这样,一道藩王推恩令下,就妄想彻底解决掉这么棘手的难题。” “可是......”刘恒的双眼通红,他端着汤药,看向母亲说道:“可是......孩儿已经准许了贾谊所上的新法,在朝堂之上也已经说明年开春便是新法全面推行之时了。” 薄太后叹了口气,看向刘恒说道:“事到如今,只有委屈了那贾谊了。这一切的新法都是那贾谊所提,到了现在这个局面,只能让这个贾谊来当一只替罪羊了。” 刘恒的眼泪立刻涌了出来,他端着汤药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他看向母亲,以近乎哀求的声音说道:“娘......可是贾谊,他......他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他是忠臣啊......” 薄太后闭上双眼说道:“娘何尝不知贾谊是忠臣,可是他蠢,他犯了和你一样的错。”薄太后缓缓睁开双眼,看向儿子说道:“恒儿,娘问你,你是要保住一个贾谊,还是要保住汉国的天下?” 刘恒脑海中闪现出他和贾谊第一次的谈话,在宣室内,他们彻夜长谈,屋内的油灯换了一盏又一盏......他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了贾谊的声音: “陛下,待平息了南越,稳定了国内藩王之后,臣即可开展变法,若不能使汉国强盛,贾谊愿挥剑自刎,以谢陛下知遇之恩!” 邓通迈步而入,刘恒忙伸手擦拭脸颊上的泪水,看向邓通说道:“何事?” 邓通注意到了皇帝的神情,忙低声说道:“陛下,贾大夫他一个人站在风雪之中就是不走,他再次求见陛下。” 刘恒鼻头一酸,忙闭上眼睛,依靠在榻上,向邓通摆了摆手道:“让他走吧......” 宫门外,贾谊怀抱着新法事宜的文稿,站在风雪之中,漫天的大雪俨然已将他变成了一个雪人。邓通迈步走出来,贾谊忙将身上的积雪抖落,看向邓通说道:“怎么样?陛下醒了么?” 看到贾谊这副样子,邓通叹了口气说道:“贾大人,这风雪这么大,您快回府吧,别受了凉。” 贾谊忙看向邓通:“陛下还没有醒?” 邓通摇了摇头说道:“贾大人,您......您走吧,别在这站着了。”邓通沉下头道:“走吧,走吧......” “陛下不愿见我?” 邓通再次深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转身回到了殿中。 十个昼夜所辛苦整理出来的新法文稿从贾谊的手中滑落在雪地上...... 泪水划过贾谊的脸庞。 殿内,一份新到的奏章被送了进来,躺在病榻上的刘恒接过奏章展开看去,是吴王刘濞,楚王刘郢,淮南王刘长联名所上的奏章,奏章中详细列举了贾谊条条罪状与新法的种种弊端,三个藩王跪请天子罢免奸臣贾谊,全面废止乱国妖法...... 刘恒将奏章狠狠摔在地上,将手中的药碗亦打碎在地...... 薄太后望着儿子这副样子,缓缓背过身去。 公元前176年,就在刘恒正要真正起用贾谊,全面推行变法之际,朝中以周勃,冯敬,张相如等人为首的列侯和各地的藩王们联名上书抨击新法,弹劾贾谊。 年轻的刘恒迫于朝野所带来的种种压力,只得降下诏书,将贾谊外放至长沙国任职太傅,除农耕新法保留外,其余的法令尽皆废止。(未完待续) 第51章 国有人兮 日头渐渐西沉,长安的大雪再次接连下了数日。一所低矮的民居内,不时传来阵阵酒醉憨笑之声。 民居很小,只有一间正厅,一间卧室。正厅内生着一盆小小的火炉,厅内的桌案上杯盘狼藉,肴核既尽,地上尽是侧翻的酒坛与撒落的酒水。桌案两侧对饮成醉者,正是贾谊与晁错。 自外放贾谊的诏书下达后,贾谊多次求见皇帝,却终被拒之于宫门之外,他满腔报国的心气彻底被这冷冰冰的雪水所浇灭了。 贾谊收拾行装便要离开,晁错忙来劝他可多留几日,等度过了寒冬,天气暖和了再走不迟,贾谊却一天也不想再留在长安,一天也不想再住在这中大夫府邸中。苦劝不住,晁错只好劝贾谊等大雪停了再走不迟,贾谊这才勉强接受,但却执意要立刻搬出中大夫府。晁错明白贾谊的心性,便将他接到自己家中暂住。 外面漫漫大雪,似乎是在挽留贾谊,竟一连下了数日。贾谊心灰意冷,晁错终日陪其饮酒,不离左右。 天色已彻底黯淡下来,二人也早已酒醉,扶着桌案,大谈心中抱负,变法强国的理想,贾谊拍着桌案,高声笑道:“一年啊!仅仅只用了一年!农耕新法一出,立刻就使河南的情况为之大变!”贾谊的鼻头一酸,看向晁错说道:“晁兄,我在河南当书吏的时候,许诺河南的百姓三年为期,必然解决河南的农耕不振之事,我没有食言,我对得起河南的百姓了......” “谊兄啊谊兄......”晁错端起面前酒盏说道:“我早就劝过你,这列侯归国,藩王推恩,条条都是针对老列侯和藩王们去的,他们怎会甘愿听从你的新法?” 贾谊苦笑了起来:“我本以为当今天子是孝公,哈哈哈哈......算我贾谊眼拙,原来也不过是个楚怀王而已!”说罢,贾谊仰头将盏中之酒一饮而尽,放下酒盏叹道:“晁兄你说对了,我贾谊不是商鞅,而是屈原啊。” 晁错知道贾谊已经醉了,便看向他说道:“谊兄,你说错了。当今天子虽不是孝公,可也决不是那昏聩无能的楚怀王。陛下不肯见你,将你外放到千里之外的长沙,依我看,陛下恰恰是在竭力保护你啊。” 贾谊听罢,心中犹然一振。“陛下和你一样,年轻气盛,力图有所作为。”晁错看向贾谊道:“可陛下也犯了和你一样的错误,你和陛下都太想强国了,以至于变法心切,不等待时机成熟,便要列侯归国,甚至还想一举就解决掉已经困扰了汉国三十余年的藩王问题。如此操之过急,才引得今日的变故。” 贾谊的眉头紧锁,他看向晁错:“可那些藩王们在封国骄横跋扈,吃穿用度比天子还要奢华,却每每以各种理由,向朝廷索要钱粮。那吴王刘濞,不但大量铸钱,还大量囤积粮食,兵器,他难道真的是为了剿捕盗贼?难道真的是为了替朝廷防范南越国?” “藩王们的所作所为,陛下早已看在眼里了。”晁错摇了摇头道:“可是现在藩王们势力正盛,而朝廷却是又穷又弱,此刻决不是削藩的好时机。”晁错看向贾谊继续说道:“谊兄,陛下将你外放到长沙,其一,是有意保护你。现在满朝的老臣和各地的藩王皆不容你,他们甚至嚷嚷着要陛下杀了你。前日朝会,你的车驾被刺客截杀,这分明就是那帮老列侯们所为。他们那个时候只敢杀你的马,现在你已无权无势了,他们难道就不会派刺客来杀你的人么?现在的京师对你来说,已经很危险了,陛下将你外放千里之外,实则是在保护你啊。” 贾谊听罢,回想起刘恒在宣室中与自己彻夜长谈强国之策时的情景,不由心中一阵酸楚,他缓缓点了点头。 晁错看向贾谊继续说道:“长沙王乃仁德之人,他虽是异姓诸侯,但却比那些所谓的刘氏诸侯对朝廷忠心的多。故而,陛下将你外放长沙国,这其二,便是想让你在长沙好好休息,陛下爱惜你的才华,我猜想,等陛下将朝中的局势真正完全掌握了之后,终会将你接回来的。” 贾谊听罢,泪水不知不觉便滚落下来,他仰起头叹道:“陛下,你对贾谊之恩,贾谊此生都难以报答啊......” “这其三么......”晁错看向贾谊道:“长沙临近南越国,战略地位极为重要,陛下也是希望你到了那里以后,可以保证长沙不会被南越所吞并。” “晁兄之才远胜我矣。”贾谊举起酒盏看向晁错说道:“可叹我贾谊虚度二十有四,却终不懂这权术之道,为人处世之道啊。今日经晁兄一说,贾谊已尽知陛下的苦心了。来,晁兄,你我兄弟干此一爵!” “干!” 两盏相撞,两位国士皆是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贾谊放下酒盏,一边抱起酒坛再次倒满,一边说道:“我这一去长沙,晁兄留在长安,有何打算?” 晁错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变法之事暂时已不可能了。”晁错看向贾谊说道:“我想将这强国之法押在一位皇子的身上。” “皇子?”贾谊看向晁错:“晁兄之意是要将强国的希望寄托到后辈君王的身上?” 晁错摇了摇头道:“我倒是没有考虑的这么长远......新法已尽皆被废,我留在长安也没什么用了,倒不如好好培养一位皇子出来,将他培养成一个深谋帝王之术,心思缜密却举止果敢的帝王,等到那个时候,藩王们已经都老的差不多了,到时削藩令一下,这个棘手的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么?” “晁兄看中了哪位皇子?” 晁错沉吟片刻,抬起头道:“太子刘启。” 贾谊看向晁错道:“太子已经有老师了,是当代大儒陆贾老先生啊。” 晁错站起身道:“我去拿一样东西给你看。”说罢,便迈步向卧室而去,只不多时,只见他手拿一张竹简走出来,他将竹简递与贾谊说道:“谊兄,我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便将这份奏疏上交陛下的手中。我已料定,陛下见了此疏后必准。”说罢,晁错将一旁的油灯拿来说道:“你打开看看。” 油灯之下,贾谊将那份竹简展开看去,只见头前所书八个笔致遒健的小篆“言太子宜知数术疏”。晁错站在一旁说道:“陆贾老先生乃当代大儒,他教太子行的是仁义之道,是王道之学。而我要教太子的,是权术之道,乃帝王之学。陛下一定会欣然应允的。” 贾谊看过之后,将竹简合上,放在案前,他自心底为晁错而感到高兴,他举起酒盏笑道:“晁兄若是当了太傅,日后便可大展宏图了,来,饮了此爵!” 晁错举起酒盏正要饮下,只听外面传来敲门声,只听外面有人高声问道:“贾大夫在么?” 晁错与贾谊相识一眼,贾谊笑道:“这是什么人啊?怎么还称我为大夫?” “我去开门看看。”晁错迈步向庭院内走去,漫天的飞雪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渐渐小了很多了,他上前打开院门,只见是一位年青的小家院。 那小家院看向晁错说道:“是贾大夫么?” 晁错看向小家院道:“你是谁府上的家院?找贾大夫何事?” 那小家院闻言,便将手中提着的包裹举起来说道:“我是上党侯家中的家院,侯爷让我来是为了给贾大夫送点东西的。” 晁错听罢,冷冷一笑:“你回去告诉上党侯,他的好意,我领了。”说罢,晁错便要关门,厅内传来贾谊的声音:“晁兄,上党侯的礼物我要了,请那小家院进来吧!” 那小家院进得厅内,浓烈的酒味呛的他连连咳嗽起来。贾谊见状,大笑起来:“上党侯给我带了什么东西啊?” 小家院将手中包裹展开,里面竟是一件件衣服,晁错上前说道:“送这么多衣服,上党侯何意啊?” 小家院开口说道:“我们侯爷说,贾大夫此去长沙,路途千里,那里民风彪悍,临近岭南,毒雾重重,瘴气弥漫,而且那里低洼潮湿,他特意为贾大夫备上了这么多衣物,说,那里潮的很,让贾大夫勤换衣服,免得受了潮,伤了身体。” 晁错听罢,自然立刻明白了冯敬的意思,他送来这些衣物,无非是说贾谊此去,只怕将会终老于那里,永远也不会回来了,满满皆是讥讽之意。 贾谊听罢大笑起来,他迈步上前,将那些衣物重新包好,看向小家院笑道:“难得冯大人一番心意啊,好,这心意和衣服我贾谊都收啦。” 小家院闻言,拱手说道:“那在下就告退了。”说罢,小家院转过身便要出门。“慢!”贾谊高声叫道。 小家院回过神来,只见贾谊端起桌案前的酒盏说道:“带一句话给你家侯爷,就说待贾谊日后回京之时,必然亲自登门,将这些衣服一并送还,以谢上党侯今日之恩情。”说罢,贾谊将盏中之酒一饮而尽,仰头大笑起来。 小家院拱手说道:“定当如实转达!”说罢,转身而去。 “晁错兄。”贾谊看向晁错笑道:“你那日说我日后会成为屈原,今日经兄这一番开导,兄放心吧,贾谊决不会成为第二个屈原。”贾谊仰起头道:“当年怀王昏聩,听信谗言,放逐了屈原,屈大夫便昼夜哀叹,作离骚一篇,曰国无人兮,莫知我也......”贾谊看向晁错:“我本想自己今日遭遇,和当年的屈原一样。如今看来,是我想错了。陛下不是怀王,而我也不是屈原。在这国中,有陛下,有晁错兄知我,懂我,那我还哀叹什么国中无人呢?”贾谊再次将桌案上的两具杯盏都斟满,端起来看向晁错道:“此去长沙千里之遥,不知何时还能与晁兄相会,我先干此一爵!”说罢,仰头便是一饮而尽。 晁错端起酒盏说道:“用不了多久,陛下一定会迎你回京的!”说罢,晁错亦是举起酒盏,一饮而尽:“长沙国,荒蛮之地,那的潮气很重,谊兄到了那里,不可意志就此消沉下去,而应保重身体,时刻准备回京,再开变法之业。” “我本来还哀叹自己时运不济,可现在这些忧虑通通一扫而除了!”贾谊迈步走至屋檐下,只见外面的大雪已经停了,点点月光撒落下来,映照的满地白雪极为洁白,这世间再无比这白雪更干净的事物了。 贾谊笑着点了点头道:“月色正好,雪景亦是正好!晁错兄,我要上路了。” 晁错听罢,忙转头看向他道:“现在就走?” “如此美景,正好上路啊。”贾谊笑着说道。 晁错忙道:“且再住一宿,待明日天朗气清之时再走也迟啊。” “不。”贾谊转身回到厅内,一边收拾行装一边说道:“此时就走,最为适宜!晁兄,烦劳借你的车马一用!” 晁错听罢,不由笑了起来:“借?那好,那我问你,何时归还?” 贾谊听罢,亦大笑起来:“再回长安之时,还晁错兄两匹良驹!” 二人说罢,皆是大笑起来。 未央宫内,刘恒忽然从梦中惊醒,慎夫人忙看向刘恒:“陛下,您又做噩梦了?” “不......”刘恒摇了摇头道:“不是噩梦,?不是噩梦......”他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口中喃喃说道:“贾谊要走了,贾谊要离开长安,要到长沙去了......” “贾谊?就是陛下常说的那个变法的贾谊?”慎夫人并未听明白刘恒在说什么:“陛下,天还黑着呢,他怎么会这个时候出发?” 刘恒没有理会慎夫人,他朝殿外叫道:“邓通!” 邓通忙快步进来,刘恒看向他道:“备一辆宫中最好的轺车,让车夫立刻将车赶到长安城南门外。” 邓通一时不知何意,但还是忙应道:“诺。”(未完待续) 第52章 中行入匈 雪已停息,邓通扶着身穿冬衣的刘恒一步步慢慢登上城楼。大雪虽止,可高高的城楼之上,依旧是寒风凛冽,冷风刺骨。邓通看向刘恒说道:“陛下,这深夜城楼之上的风多大啊,您的病还没完全好,何必来此呢?” 刘恒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城下自己预备好的那辆四马轺车。 冷风阵阵刺骨,刘恒站在城楼上,连连咳嗽起来。 城楼之下终于传来了马蹄声,一辆驽马拉着一架破烂的轺车慢慢向城下而来,驾车之人正是贾谊。 “吁——”贾谊勒住马头,看向城前横停着的四马轺车说道:“前面的是哪位侯爷府上的车马啊?莫非连走都不让我贾谊走了么?” “果然是贾大夫到此。”一名车夫从车上跳下来,朝贾谊一拱手说道:“陛下诏令,赐贾大夫四马轺车一辆,以减轻贾大夫一路奔波之苦。” “陛下?”贾谊一时竟愣在那里。 车夫再次向贾谊一拱手道:“陛下所赐,贾大夫不愿接受么?” 贾谊忙跳下轺车,快步走上前来,仔细打量着面前这驾四马轺车,车厢的外观装饰虽不奢华,但材质构造却是十分的结实,拉车的四匹骏马一眼看去,便是皇宫之中数一数二的良驹。 贾谊的眼眶湿润了,路途千里,如今得了这辆轺车,那将会减轻多少奔波之苦啊。“陛下怎么会知道我要在此时出城?陛下他在哪?”贾谊忙看向那车夫问道。 车夫拱手说道:“陛下只是嘱托在下将这轺车转交给大人,并没有吩咐别的。” “不不......”贾谊忙看向四周:“陛下一定就在附近......”贾谊抬头一眼便看到了城楼上的刘恒,刘恒忙背过身后去,贾谊本想开口,可却终是又咽了回去...... 贾谊转身看向那名车夫道:“多谢陛下相送。我的那辆旧车麻烦你帮我送回晁错大人的府上。”说罢,贾谊纵身跃上轺车,双手拽动缰绳猛地一甩,虽是在雪地之上,那四匹健硕的骏马却如履平地一般,辚辚直向城外而去。 城楼上背过身去的刘恒,分明听到贾谊那渐行渐远的歌声:“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歌声与轺车辚辚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至听不到了...... 邓通小心翼翼的走上前来说道:“陛下,贾大夫走了,这城楼上风这么凉,还是尽快回宫吧。”邓通抬头看向刘恒,慌忙低下头去,原来刘恒的双眼早已湿润,脸上已挂着数行泪痕。 刘恒缓缓转过身来,慢慢向城墙走去,他不顾积雪寒冷,双手扶着城墙,望着前方雪地上空留的两道车辙印,口中默默说道:“贾谊,你放心,你走了,朕就能腾出手来好好和那些老列侯和藩王们较量,不出三年,朕必迎你回京......” 一口鲜血吐在城墙上,立时染红了墙上所落的积雪,刘恒扶着墙壁缓缓倒了下去...... 冬去春来,匈奴草原,单于庭。 王庭的大帐内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大笑声,只见帐内匈奴的各贤王,谷蠡王们皆换上了汉朝送来的丝绸长衫,他们互相指着对方大笑起来。 两名骑射手“哗”地一声掀开大帐,高声报道:“大单于到——”帐内众人立刻停止了欢笑,忙正襟危坐看向帐前,只见稽粥今日同样是一身汉服打扮,迈步走了进来,一不小心自己踩到了自己的垂下来的衣衫,不由被绊的向前踉跄了一番。 帐内众人慌忙想忍住笑,可一旁白发苍苍的贤王乌杜尔却率先大笑起来,一时,帐内众人便再也忍不住,一个个纷纷仰头大笑起来。 稽粥也不由笑了起来,他只好伸出两手将长长的衣衫抓起来,而后再迈步一步步走到了自己的主位上去。 乌杜尔大笑着说道:“大单于今日的打扮,倒像是那汉朝的皇帝啦!” 稽粥听罢,大笑起来,他指着帐内同样身着汉服的匈奴贵胄们道:“你们今日所穿,也分明成了那汉廷的大臣了!”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稽粥笑着说道:“往常那汉国和亲送来财物,无非是送钱铁两样,可这一次还送来这么多的衣裳,这衣裳叫......叫......叫什么来着?” 左谷蠡王笑道:“丝绸!” “对!”稽粥笑道:“丝绸!”稽粥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的所穿的衣服道:“这天下竟然还有如此精美,如此细软,如此轻快的衣服。” “对啊。”左谷蠡王站起身看向稽粥和帐中众人说道:“你们可知我今日穿了几件衣服么?我足足穿了六件,可却丝毫不觉得沉重,这六件衣服的分量加起来,竟还不如匈奴的半件皮衣重,真是精巧啊。” “谷蠡王。”右贤王指着他的身上笑道:“你穿了六件衣服,我却仍能看到你肚脐左边的黑痣!”众人听罢,皆是哈哈大笑起来。 稽粥也笑着说道:“这次汉人非但送来这些精美的丝绸,还送来了不少汉国的稻米,稍时煮熟之后,诸位都请尝一尝!” 话音方落,一股白米饭的香味便飘进帐来,右贤王不由失声叫道:“好香的味道啊,这莫不就是那汉朝送来的稻米?” 大帐被掀开,几名骑射手端着数碗呈好的稻米摆放在了每一位匈奴贵胄的面前。众人不由都开口说道:“好香的饭食啊。” 左谷蠡王回到座位上,看向稽粥说道:“大单于,这稻米是如何吃法?” 稽粥开口说道:“汉朝还送来了不少筷子,说是专门吃这个稻米用的。老子实在是用不惯,你们这帮粗人必然也用不惯。要我说,非要用那筷子做什么?反正都是要进肚子的,咱们用手抓,用刀子吃,不比拿那所谓的什么筷子要轻省的多啊?” 此言一出,帐内众人都纷纷说道:“大单于所言不错,这稻米到了匈奴草原,就要按照匈奴草原的吃法来吃。”说罢,一时之间,有不顾热烫,直接伸手抓着吃的,有抽出腰间匕首剜着吃的,各式各样,不由看的稽粥大笑起来。 稽粥边笑边看向众人说道:“怎么样?诸位觉得这汉朝的饭食如何?” 众人早已被这稻米的浓香细软所吸引,低着头只顾吃,左贤王抬起头说道:“我等每日只是嚼肉吃酪,今日才知这世上竟还有如此浓香可口的美味啊!” 就在帐内匈奴贵胄们大口咀嚼着汉朝送来的稻米时,一名身着匈奴皮衣的年青人掀开大帐走了进来,稽粥一见,忙招手说道:“中行说!你来的正好,快快快,这是汉朝刚送来的稻米,是你家乡的美食啊,你也一起来吃!”稽粥站起身朝帐外的骑射手喊道:“再搬一张桌案,一碗稻米饭来!” “大单于。”那身着匈奴服装的年青人正是中行说,自他担任和亲特使到了草原后,便凭借自己的口舌之能,加之自己熟悉汉朝,很快便获得了稽粥的信任与重用。 左贤王边抓着碗中的稻米,边抬头看向中行说道:“中行说,还是你们汉人会享受啊,穿的是这轻薄华丽的丝绸,吃的是这浓香可口的稻米......” “左贤王。”中行说的神色极为严肃,他还不等左贤王将话说完,便转头看向他道:“大王,那汉国天子杀了我全家,我早已在大单于与昆仑神前立誓,此生已再不是汉人了。” 稽粥听罢,看向中行说笑道:“中行说,你每日教我们匈奴人识字,记数记事,管理牧场,实在是太辛苦了。你刚来草原,水土饮食只怕都不习惯,这汉朝送来的稻米,你就也尝一尝吧。” 中行说听罢,冷冷一笑说道:“大单于觉得汉朝的稻米好吃么?” 稽粥听罢,笑着看向帐内众人说道:“诸位说,好不好吃?” “好吃好吃!”帐内的匈奴贵胄们忙纷纷说道:“再没吃过如此美食啦。” “汉朝的稻米柔弱,浓香,就像汉人一样,表面温和,实则心肠毒辣。”中行说开口说道。 此言一出,帐内立刻静了下来,稽粥也将手中的碗放下,看向中行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单于。”中行说上前一步,开口说道:“汉朝的稻米虽然浓香美味,可却不易存放,生的时候一旦受潮便会生虫,熟的时候则坏的更快,只要过上两天的时候,这原本柔弱浓香的稻米就会变得干硬涩口。”中行说看向稽粥说道:“而我匈奴的饮食则不同,我们的奶制品皆可长期保存,而且极为养人。汉人食稻米,故而生的又矮又瘦。匈奴人食肉吃酪,故而能够长的又高又壮。汉人因为食用稻米,故而作战之时,粮草的携带便显得极为麻烦,要讲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还要时刻提防自己的粮道,时刻防范着会被对方劫粮,烧粮,断粮。故而,这不但大大拖慢了行军的速度,而且还要耗资耗利去想尽办法保证粮草的安全。而我大匈奴则不同,我们奶制品不但养人,而且携带极为方便,不易变质,一旦要发动长途的奔袭,则可随处补给。上次大单于得以突袭长安,不正是运用了匈奴补给方便的长处了么?试想,若是我匈奴日后开始食用这汉朝的稻米,不是将我们的长处白白丢掉了么?” 此言一出,帐内皆是一片默然。乌杜尔将手中的碗“啪”地一声摔碎在地,高声说道:“原来汉人给我们送来稻米,是想用它来磨灭我们匈奴自己的饮食啊!汉人狡诈,其心凶险!” 此言一出,帐内匈奴贵胄们皆将手中之碗摔碎在地,纷纷说道:“我还当这是世间的美味,原来是汉人送给我们的尖刀!” “将汉朝送来的稻米喂狗,我们决不能让汉人的诡计得逞!” “不,直接将那些稻米烧掉,我匈奴的狗也不能吃!” “对!对!” 中行说的脸上闪过一丝冷笑,他环顾了一下帐中众人,将目光停留在了稽粥的身上:“大单于与诸位大王今日的打扮,可是有些另类啊。怎么?觉得汉朝送来的丝绸衣物,很精美,很好看么?” 稽粥看向中行说道:“这汉人的衣服的确是精美轻薄,穿在身上的确舒适啊。” “大单于。”中行说看着稽粥说道:“不知王庭内还有没有这样的丝绸衣物?” “有。”稽粥笑道:“汉人这一次送来了很多丝绸衣物,莫非你也想穿一穿?”稽粥抬头看向帐外说道:“来啊,将汉人送来的衣物,拿几件进来!” 只不多时,两名骑射手一人捧着五六件丝绸衣物迈步走了进来。中行说看向稽粥说道:“大单于,能否给我一个调兵之权,我只要两名匈奴兵士即可。” 稽粥并不知中行说心中做何想,故而点了点头道:“好。” 中行说转身看向手捧丝绸衣物的两名兵士道:“你们俩各自穿上各自手中所拿的衣物,然后出帐去,骑上骏马,绕着王庭跑三圈后再回来。” “是!”两名兵士忙换上丝绸长衫,刚要迈步,便摔了个踉跄,他二人忙伸手提着衣服,这才迈步走了出去。 稽粥看向中行说道:“你是想......” 中行说笑了笑道:“大单于,诸位大王,稍后便知。” 草原骏马速度之快,绕着王庭奔跑三圈,也不过只是片刻之间的事。那两名兵士进帐之后,帐内众人都不由笑了起来,只见那两名兵士的形容极为狼狈,身上被溅上泥水的丝绸被树枝所挂,早已变得又破又烂,再也不是那精美华丽的样子了。 “大单于看明白了么?”中行说看向稽粥说道:“这就是汉人的丝绸,就和汉人一样,华而不实。我们匈奴生于茫茫草原,部下之军尽皆骑兵,不论是上马放牧,还是上马作战,穿上这些丝绸,不但很轻易就会被刮破,而且行动会变得十分不方便。”(未完待续) 第53章 列侯归国(1) 中行说略停顿了一下,再次环顾了一遍帐内的匈奴贵胄们,他们此刻再也没有了先前对丝绸衣服的那份新鲜感与喜悦,他们正一个个低头打量着自己身上所穿的衣服,这还哪里是精美的衣服,分明是汉朝向弱化自己而使的奸计。中行说抬头看向上座的稽粥说道:“大单于,汉国地域辽阔,人口众多,匈奴的全部人口加起来也未必抵得上汉国的一个郡。可就是如此庞然大物的汉国,却终屡屡败于我匈奴铁蹄之下。究其原因,便是因为我匈奴与汉朝的衣食住行,生活方式截然不同,我们完全没有必要去吃汉人所食的稻米,去穿汉人所穿的丝绸。汉朝让人着迷的东西除了这稻米与丝绸之外,还有成千上万件东西,若是大单于就此喜爱上汉朝的东西,数十年后,匈奴便会在不知不觉中被汉朝所汉化。汉朝的衣服虽然华丽精美,可却比不上匈奴的旃衣皮袄????????????更坚固,更保暖,更方便。汉朝的稻米虽然浓香可口,但却比不上匈奴的湩酪食用方便且容易保存。请大单于好好想一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只听刺啦一声,左贤王一把将身上所穿的丝绸拽开,一拍桌案说道:“我还以为汉朝的那个小天子送来这些是一番好意,原来是想用这些东西来汉化我们!用心何其险毒啊!” 谷蠡王亦站起身朝稽粥拱手说道:“大单于,看来咱们上次的铁蹄还是不够狠,这冬去春来,咱们应该再犯汉土,让那个汉国小天子的诡计落空!” 稽粥听罢,缓缓点了点头道:“谷蠡王所说在理。” 中行说听罢,忙开口说道:“大单于,此刻并不是发兵攻汉的最佳时机。” “哦?”稽粥看向中行说道:“攻汉就攻汉,我匈奴尽数骑兵,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有什么时机不时机的?” 中行说沉吟片刻,忙抬头说道:“大单于莫非没有得到消息么?汉朝天子重新启用了魏尚镇守云中,大单于不要小瞧了这个人,匈奴可是在他的手上吃过大亏啊。” “哼哼......”稽粥一声冷笑,拔出腰间匕首,一边把玩着一边说道:“魏尚被重新启用了又能怎么样?上次本单于是败在他的诡计之下,这次再出兵,决不会重蹈当初的覆辙。” 中行说听罢,低沉下头道:“可是大单于,去年我们发动长途奔袭,一路打到了长安城下,还火烧了那汉国的回中宫。自冒顿单于率领匈奴部族统一了草原之后,还从来没有过如此的大胜。汉国如今是一片哀鸿遍野,破败不堪,边境至今还是荒无人烟,大单于即便此时发兵攻汉,并不会得到什么实质性的收获,又何必......” “噌”的一声,稽粥举起手中匕首便向中行说掷去,正扎进在中行说面前的地上,帐内贵胄们慌忙站起身,中行说则“扑”的一声跪倒在地,慌忙说道:“在下失言,大单于恕罪,大单于恕罪啊。” “中行说,你的戏演的不错啊,你该不会是汉朝的伶优出身吧?”稽粥看向中行说道。 滴滴汗珠从中行说的发间渗透出来,但他却仍尽量保持住平静,忙道:“大单于所言何意,在下着实不明白。” “不明白?”稽粥冷笑了一声:“自去年秋天,你护送和亲队伍到了草原之后,你便投诚于我。投诚至今,本单于多次有再犯汉土之意,你却屡屡以各种理由劝阻。莫非,你还思念你的母国,或者......你就是你们汉朝皇帝派来当细作的!” 帐内匈奴贵胄们皆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所惊住,自中行说来到草原以后,又是教他们识字,又是教他们记数方法,他虽是汉人,但早已和这些贵胄们所相熟。今见稽粥突然发怒,左贤王忙看向稽粥说道:“大单于多虑了吧?中行说自到草原以来,教我们识字,教我们计数,牧场的管理现在也越发的井井有条,何来细作一说?” 别的贵胄们闻言,也忙纷纷说道:“中行说虽是汉人,却对大单于一片忠心,大单于何来今日的顾虑呢?” 中行说也忙抬头看向稽粥说道:“大单于,我投诚匈奴之后,我的父母家人皆遭汉帝所杀,自那之后,中行说早已发誓,自己早就不是汉人了。” 稽粥正要开口说话,一名骑射手迈步走帐,径直走向稽粥,在他的耳边低声说道:“的确如此......”稽粥听罢,本来狰狞的面孔立刻大笑起来:“我知你是一片忠心,用你们汉人的话说,故戏言耳。哈哈哈......” 看到稽粥笑了,帐内的气氛才有所缓和,帐内众人也都纷纷笑了起来。中行说却仍跪在正中不起,稽粥忙道:“中行说,你快起来吧。” 两行热泪从中行说的眼眶中流出,他看向稽粥说道:“大单于,请您日后不要再以此事来戏言在下了。” “方才是我的错。”稽粥看向帐内众人说道:“诸位今日都在,我稽粥要向大家宣布一件事。自今日起,中行说列为挛鞮部氏,封当户。自此之后,中行说便是真正的匈奴人!” 中行说听罢此言,不由更是热泪盈眶,他对着稽粥深深一拜道:“谢大单于!” 稽粥快步走下来,将中行说扶起说道:“我信任你,你可不要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啊。” 中行说忙道:“单于大恩,中行说唯有以死报之。” 稽粥拍了拍中行说的肩膀说道:“今日我听你一次,你以为,当下匈奴真正的敌人是谁?” 中行说沉吟片刻,看向稽粥说道:“月氏国。” “为什么?” “匈奴与月氏乃是世仇。”中行说伸手擦去脸上的眼泪,看向稽粥说道:“月氏当年虽被我匈奴重创,但如今其势已恢复了十之七八。这个西边的大敌,一直对草原虎视眈眈。近些年来,更是不断派兵骚扰,夺我草原水土,掠我草原牛羊。渐渐强大的月氏国和只会固守挨打的汉国比起来,以大单于的英明,难道看不出孰轻孰重么?” “哈哈哈......”稽粥闻言,仰头大笑起来,他看向中行说笑道:“中行说,你真是本单于的心腹啊!”说罢,稽粥将身上的丝绸服饰一把扯下,迈步走回自己的坐案前,端起桌案上的人头酒樽,看向在场的所有匈奴贵胄们道:“诸位还记得我初登单于之位时所定下的战略么?” 乌杜尔开口说道:“拖垮汉国,消灭月氏!” “对!”稽粥看向下面的匈奴贵胄们道:“如今已然将汉国打的半死了,该腾出手来彻底消灭了月氏这个大敌了。”稽粥举起手上所端的人头酒樽说道:“这颗人头酒樽用的是汉国云中郡守头颅所做,只可惜不是那魏尚的人头。”稽粥看向在场的众人说道:“这颗人头做的酒樽不值什么斤两,三年以后,我要用月氏国王头颅做成的酒樽来喝酒!哈哈哈......” “踏平月氏国,大单于威武!踏平月氏国,大单于威武!” 帐中一时欢呼声一片...... 中行说走出大帐,草原的冷风吹来,他不由打了个冷颤,他伸手擦去头上的汗珠,抬头望着草原一望无际的天空,慌乱的心境久久不能平歇。 长安城。 夜幕降临长安,时辰即将宵禁,街道上早已没有了行人,各家各户也都吹灭了灯烛准备安睡。可唯有一个地方却仍是灯火通明,这是一家三层楼的酒肆,就坐落在长安东门旁,酒肆牌匾上是篆书所写五个大字“长安洞香春”。这间酒肆的一楼是专为亲友之间来此聚会饮酒所设,二楼则是专为听曲鼓瑟所设,三楼则是专为教论棋艺茶道所设。更加上这酒肆的名号,长安洞香春,不由让人想起昔日战国之时的鼎鼎有名的安邑洞香春。故而,这间酒肆不论是布局还是名号,都足以吸引整个长安的文人墨客前去饮酒品茶听曲鼓瑟。以至于,这间酒肆的生意越做越大,名号亦是越来越响,倒真像极了战国之时的安邑洞香春。 夜已经很深了,三三两两的酒客互相勾肩搭背踉跄着走出酒肆,各自向各自的家中而去。但也有不少文人墨客,饮酒之后便会趁着雅兴到楼上再听曲鼓瑟,整整一宿,也不会觉得疲惫。 此时的酒肆二楼,同样聚集着三三两两趁着酒兴听曲鼓瑟的人们。一张长案前,一名年青人显然已经半醉,他看向面前围坐的三位朋友说道:“这天下的歌谣,关中之曲,豪迈洒脱。中原之曲,铿锵有力。齐地之曲,意境悠远。燕地之曲,慷慨悲歌。这各地的民风不同,故而这曲风也不同啊。”这大论各地曲风的人正是绛侯周勃的长子,周胜之。 “胜之。”面前的朋友开口问道:“这各地的曲风不同,不知你最爱哪地的曲风呢?” 周胜之听罢,略作沉吟,一把将腰中所挂宝剑摘下“砰”的一声放在案上,“噌”的一下将剑拔出,一把将剑鞘丢到一旁,看向面前的三位友人笑道:“胜之最爱关中之曲,豪迈洒脱。”周胜之指着面前的宝剑说道:“各地的之曲,俱要以琴瑟伴奏,方能唱出。而关中之曲本就豪迈,若是再以弹剑之声伴奏,便可大显豪迈之气了。” “以弹剑之声伴奏?”友人们显然也已酒醉,他们纷纷笑道:“胜之兄的话,我等真是闻所未闻,甚觉稀奇啊!” 周胜之笑着说道:“我家中的那个弟弟亚夫,比我还要喜爱宝剑,可他喜爱的不是装饰精美的文人佩剑,而是专爱那种战阵厮杀的利剑。”周胜之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我自小身体瘦弱,练不了武,学不了这将帅之能,不能像家父和弟弟那样,当一个统兵作战,决胜疆场的将军。”周胜之看向自己桌案上的宝剑笑道:“这本该笑饮敌血的宝剑,跟了我,也只能成了伴奏用的佩剑啦,说来真是惭愧啊......” 友人们听罢,则将桌案上的空酒盏满上酒,笑道:“这古往今来,文人墨客都想着下马著文,上马杀敌,可又有人真能做得到呢?莫说胜之兄的宝剑,我们的剑也从未饮过鲜血啊。不说这个啦,来,干此一爵!” 周胜之也举酒盏笑道:“干!今夜就在这洞香春饮酒过夜,直至东方发白!” “好!” 友人举起酒盏一饮而尽后,看向周胜之道:“胜之兄方才所说的弹剑伴奏而歌?何不在此唱上一曲,给我们听听?” “好!”周胜之显然酒意正浓,他将自己的外袍脱下,一把按着桌案上的宝剑,一手轻轻一弹剑锋,看向面前的友人们道:“今日我便唱一曲关中的无衣!”说罢,周胜之一边弹着剑锋,一边高声唱道: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 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 与子偕行! 无衣一曲本就是当年秦地的行军战歌,此时周胜之伴以弹剑之声,立刻更显豪迈英雄之气,一曲完毕,友人们皆不住的喝彩。 “彩!” 周胜之和友人们闻声看去,只见邻桌的三个人也在朝着他们鼓掌,其中一人站起身走过来笑道:“这位先生,以弹剑之声配上无衣之歌,果然效果非凡。”他朝周胜之一拱手道:“在下雎子商,方才听先生谈论各地曲风,不论是关中之曲还是中原之曲,亦或是齐燕之曲,先生都说了。可先生是否忘说了一地的曲风?” 周胜之听罢,不由笑道:“忘说?天下各地之曲,我都听过,方才也都已说出,不知忘说了何处?请这位先生指教?” 雎子商笑了笑道:“楚地之歌,先生方才可说了?” 周胜之听罢,不由笑了起来。友人们分明注意到来人的脸上似有不悦。(未完待续) 第54章 列侯归国(2) 他们忙看向来人说道:“我们胜之兄弟酒醉了,故而方才必是忘了说了。” 雎子商听罢,便也笑了笑道:“我看这位先生也的确是醉了,想必确是忘了说了吧。那不知以先生来看,楚地之曲如何呢?” 周胜之只是不住的笑,雎子商的脸色阴沉的极为难看,友人忙看向雎子商开口说道:“楚曲虽未能被孔子编入十五国风之中,但也算得上是自称一体,独以屈原之词更是胜十五国风多矣。要论这感情奔放,想象齐特,非楚曲莫属。” 雎子商听罢,阴沉的脸上才稍有缓和,他缓缓点了点头道:“看来这位先生也是......”他的话还未说完,只见周胜之冷笑了一声,说道:“眧平兄,你又何必昧着良心说这等放屁的话呢?那荒蛮楚地,刁悍楚民所作之曲,焉能于十五国风相提并论?要我来说,这晦涩难懂,怪力乱神,毫无意境之美,这便是楚曲!怪力乱神,子所不语也。” “岂有此理!”雎子商看向周胜之怒喝道:“原以为先生乃真懂曲之人,原来也是个不通音律,只会夸夸其谈之辈!” “常闻楚人难治。”周胜之冷笑着说道:“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啊。我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而已,就惹得兄弟勃然大怒了?荒蛮之地,刁悍之民,果然没错啊。” “你说什么!”邻桌的几个人听得此言,猛地一拍桌案,齐齐站了起来,看向周胜之道:“哪来的狂妄书生,胆敢如此欺辱楚人?” 一时之间,七八个腰悬宝剑的汉子便站在了周胜之的面前。友人们立时感到情况不妙,他们慌忙站起身看向围上来的这七八个楚人道:“我们的这位兄弟喝醉了,酒醉胡言而已,诸位不必当真。” 雎子商冷冷一笑:“酒醉胡言?那也要分什么胡的了,什么胡不了。这狂妄的小子张口闭口辱我楚人,辱我楚曲,分明是欺辱楚地先人!” 喊声之大,立刻使得举座的酒客们皆将目光投向这里。酒保见出了事,慌忙上前想要劝解,可还未迈出一步,便被一人持剑远远挡住,低声说道:“去忙你的事,这不必插手。” 酒保立时感到事情不妙,这决不像是平常酒客之间的口角之争,听得此言,忙颤颤巍巍,低声应道:“是.....是......” 要论平时,周胜之为人性情最为温和,谨慎,可今日酒醉之后,就全然不知危险正在一步步逼近,他一边给自己倒着酒,一边说道:“昭平兄,你们怎么如此害怕?这里是长安城,是天子脚下,我倒要看看这几个楚人敢闹出什么事来。” 雎子商听罢,微微一笑说道:“狂妄的小子,我刚才听你说,你的那把宝剑自从跟了你后,还从未饮过鲜血。小子,你要知道,这宝剑都是要用鲜血滋养的,饮的血多,宝剑就会越来越锋利,越来越寒气逼人。而你的这把剑,哼哼,只是个绣花枕头,看着挺好看的,不过也只能用来弹弹剑锋,为你方才所唱的那首无衣伴伴奏啦。”此言一出,身后的楚人们皆是仰头大笑起来。 周胜之听罢此语,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他的眉头正一点一点地慢慢拧成了一团。 数内一个楚人见状,大笑起来:“子商兄说的是,这小子的剑就和这小子的人一样,空有其表,只会夸夸其谈,并无实质啊。” 又一个大笑道:“哎,你们看,这小子不笑了,这眉头怎么拧起来了?” “哈哈哈......”又一人笑道:“想必是被激怒了,要让自己的宝剑饮一次血呢!” 友人们见情况不妙,慌忙上前一左一右要扶起周胜之,不料却被周胜之一把推开,友人们忙在他的耳边低声说道:“胜之兄,我看今晚的情况不妙,这些人只怕是来者不善,还是快走吧。” 周胜之听罢,口中说道:“这是长安城,这是我们家的地盘,我走?该是这些楚人走!” “你这小子果然是狂妄之极啊。”雎子商冷笑道:“长安城是你家的地盘?那你把当今天子置于何地?” 一楚人伸手一指周胜之道:“这小子分明是想谋反!” “谋反?”另一个楚人笑道:“他的剑连血都没有饮过一次,如此懦弱之人,可千万别说谋反,笑掉我的大牙啊。” 围上来的楚人们又是仰头哈哈大笑了一通。 雎子商也笑道:“好了,弟兄们,这大好的光阴,何必和这喝醉了酒的狂妄小子逞这口舌之强?他轻视咱们的楚曲,那咱们就唱一晚上的楚歌!”说着,雎子商等人便要转身回到自己的酒桌上。 “慢!” 雎子商闻言,转身看去,只见周胜之手按宝剑坐在那里说道:“今天我就让我这把宝剑饮一次鲜血。” 楚人们听罢,先是一愣,继而大笑起来,纷纷说道:“这小子竟然还想杀人呢!” “长安城中,闹市之内杀人?这小子不是喝醉了酒了,分明是个疯子啊!” “哎哎哎,你没听那小子方才说这长安城是他家的么?这廷尉府只怕也是他家开的,杀人无罪,哈哈哈......” 友人们慌忙看向周胜之道:“胜之兄,你酒醉了,还是赶快走吧。”说罢,便要上前扶他离去。雎子商见状,一声冷笑,张开双臂,露出胸膛说道:“小子,你要真是有种,我雎子商就站在这让你杀。” 友人们忙上前将周胜之扶起,纷纷说道:“走吧,走吧......”一边说着,一边便要扶着他离去,雎子商见状,大笑起来,学着方才周胜之所唱的歌曲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修我戈矛!”雎子商转头看向身边的楚人笑道:“词倒是豪迈,可惜被这种人唱出,真是觉得可笑的很啊!” 怒火立刻涌上了周胜之的头脑,他的眉头紧紧拧成一团,猛地伸手抄起宝剑,转身看向雎子商道:“今日便要你的鲜血来滋养我的宝剑!”话还没有说完,便拼尽全力,一剑朝雎子商刺去,只在转瞬之间,只听“噗”的一声,那三尺宝剑已从雎子商的前胸刺入,从后背刺出,鲜血顺着剑锋,立时流了出来。 “啊——”举座所有酒客皆是一惊,继而失声大叫起来。 周胜之此时早已吓得一颗心要从口中跳了出来,他脸色大变,方才所饮的酒此刻早已变作冷汗出了,他慌忙向后连退数步,直至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伸手指着面前的雎子商,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友人们和围观起哄的楚人们此刻也都闭上了嘴,同样慌忙连退数步,以惊愕的目光瞧着被一剑刺穿站在那里的雎子商。 雎子商身子晃了几晃,伸出右手颤颤巍巍抓住胸前的剑柄,用力只是一拔,宝剑离腹,鲜血立时直喷出来,举座酒客们慌忙站起身再次惊呼了一身:“啊——”只见雎子商看向面前跌坐在地的周胜之道:“好小子......”一言未了,便仰头向后直直倒去,身体抽搐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 “杀人啦——!杀人啦——!”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众人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慌忙转身拔腿便跑。偌大的酒楼,方才还热闹非凡,立刻便跑的一个人影也不剩了。 望着面前血泊中雎子商的尸体,和一旁地上带血的宝剑,周胜之脸色苍白,全身不住的颤抖,他只觉得眼前一黑,仰头便也倒了下去。 ............ 长安,未央宫。 一场春雨降临长安,雨水中夹杂着春泥的味道,农人们都知道,又是一年的忙碌便要开始了。 太子学宫中,刘启正自己趴在案前温习功课,陆贾所教授的仁义王道之学令刘启感到格外的枯燥,他实在不解难道一国的君王只单单凭借仁政,德政,就可以内化百姓,外御强敌么?如果是这样的话,国家还何必每年花费大量财物运用在养兵上?天下并非人人都明仁义之道,就拿北方的匈奴来说,和他们不动刀枪,只讲仁义道德,难道会有用么?对于如此种种的问题,刘启实在不明白,而陆贾却只告诉他,这其中深藏的道理并非自己所能真正讲明白的,也并非一讲一听之间就能领悟的,这些道理等太子殿下长大了,自然便会明白。 刘启每每提问,陆贾却总是以这句话来作答。 晁错所写的言太子宜知术数疏得到了刘恒的认可,他清楚地知道晁错是个和贾谊一样,心怀抱负的人,贾谊走了,朝局立刻便向那些老列侯们的身上倾斜了去,他急待要再提拔一些新锐大臣来制衡这个局面。 晁错的奏疏使得刘恒立时眼前一亮,他拜晁错为太子府家令,家令一职虽比不上太子的授课之师太傅,却可以日常辅导太子的学业,也算得上是太子的小师傅了。 窗外是淋淋的春雨,晁错迈步走了进来,刘启见了,忙起身朝晁错行了一礼道:“晁错老师。” 晁错微微点了点头道:“太子在温习课业么?”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案前,刘启看向案上展开的竹简说道:“这是今天陆师傅授的课业,我正在温习。” 晁错迈步上前看去,只见桌案上摊开的竹简上写的是大学开篇章节,他不由点了点头道:“陆贾老先生已经开始为太子讲解大学之道了,不错,很好,可见太子的学业已经大有长进了。” 刘启的脸上却并不高兴,他看着案前摊开的竹简说道:“可是我一点也不明白,我觉得圣人所说的不对,可陆师傅却总说等我长大之后自然便会明白。” “噢?”晁错看向刘启说道:“那太子请说一说,这圣人之言哪点不对?你又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刘启指着竹简上的一行篆书小字说道:“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刘启抬头看向晁错说道:“修身齐家是自己的事情,治国却是天下的事情,难道君王只要保证自己品德的高尚,就可以使天下安宁么?如此,这治理天下,岂不是太简单了。” 晁错听罢,笑了起来,他看向刘启说道:“太子,这是王道治国之学。圣人并没有说错,可太子方才的提问,也同样没有提错,这恰恰说明太子殿下真的用心去领悟了。” 刘启听罢,缓缓摇了摇头道:“晁错老师,你说话怎么和陆师傅一样,我一点也听不明白。” “因为你还小,经历的事情少,故而才觉得圣人所说的不对。”晁错看向刘启说道:“太子殿下,臣今日教你一个字。”说着,晁错提起案前之笔写了一个苍劲有力的“藩”字。 刘启开口说道:“这是藩字,我认得。” 晁错笑道:“太子认得此字,可是解得此字么?” 刘启摇了摇头,“太子请看......”晁错看向那藩字说道:“这个藩字,有草,有水,有稻,有米,有田,竟一下将这普天下人所离不开的食物都包含了进去,这些东西恰恰就是朝廷每年要花费巨资,给藩王们送去的东西。” 刘启看向晁错说道:“藩王们都是高祖皇帝所封,他们不是该向朝廷进贡么?” 晁错叹了口气道:“朝廷强大时,藩王们便向朝廷进贡。朝廷弱小时,便只能是天子给藩王们送东西,以此来稳住他们,这就是王道之学,以此恩惠,以此德行,来使他们心服,保证他们不会随意闹事。” 刘启听罢,不由紧锁了眉头,口中喃喃说道:“那为君者,也未免太软弱了。难道这就是王道之学?君王要时刻看着藩王们的脸色行事?” “太子你年纪还小。”晁错坐下来说道:“你还记得你当年失手杀了那吴太子的事么?你的父亲,当今天子,为何向那吴王百般赔礼,还罚你去为那吴太子守灵?”(未完待续) 第55章 列侯归国(3) 刘启开口说道:“父皇当初跟我说,因为朝廷势力弱小,藩王势力强大。”刘启抬头看向晁错道:“老师,既然藩王在外,会有这么多的隐患。那为什么还要置藩?为何不削藩,不撤藩呢?” “太子说的好,削藩,撤藩,是解决这个问题最好,最彻底的办法。”晁错看向刘启说道:“可是,太子你须知道,藩王们在自己封地上,有自己的臣民,有自己的军队,有自己煮盐,铸币种种权力。他们名义上是朝廷的臣子,可他们在自己的封地上却和一个个小皇帝没什么区别。朝廷的势力还不够强,如果贸然撤藩,就会激起许多变故来,只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只会弄巧成拙呀。” 刘启忽然明白了过来,他看向晁错说道:“老师,我似乎明白了。所以,君王做事不能单单只凭借武力,就像我的父皇,因为现在撤藩的时机不到,故而他才去追究藩王们的种种违反乱纪的行为,而是采取包容的态度,恩威并施,稳住他们,为日后削藩的时机到来而做准备,这就是王道。” 晁错听罢此言,欣慰的笑了,他看向刘启笑道:“好啊,太子殿下小小年纪就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这就是你父皇的苦衷,这也是为人君者的苦衷。” 刘启缓缓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怪不得我父皇曾经跟我说,当了天子之后,许多自己想干的事,许多明明是对的事却不能去做,许多明明是错的事却偏偏要说成是对的。” “一句话,道出了历代君王的苦衷啊。”晁错看向刘启说道:“一国之君,做事情看得已不能再是对与错,而是要看这件事的利与弊,一举一动无不牵扯到国家的存亡,百姓的生死,故而才要更加谨慎。” 刘启听罢,低沉着头,缓缓点了点头。“可是,太子殿下。”晁错看向刘启笑道:“臣今日却要告诉太子殿下一件事。” 刘启抬头看向晁错,晁错开口说道:“这对的事情到头来就是对的,错的事情到头来还是错的。” 刘启缓缓点了点头:“老师,我记下来。” 晁错转头看向窗外淋淋漓漓的春雨说道:“日后臣就在这个地方辅导太子殿下的学业,陆贾老先生教你的是王道之学,是为人处世的道理。而臣要教你的,是权术之学,是帝王之道。” 未央宫前殿。 大殿之内的气氛极为紧张,周勃站在那里,脸色极为难看。刘恒端坐在殿上,听着下面廷尉张释之的汇报。 张释之手持一份竹简,展开读道:“二月二十六晚亥时,长安城洞香春酒肆内,绛侯周勃之子周胜之与楚人雎子商发生口角,周胜之使剑自雎子商前胸插入,后背穿出,致使雎子商当场身亡。人证物证俱已在案,依律:周胜之闹市之中故意杀人,当判斩首弃市。廷尉府二月二十八春。”张释之读罢,将竹简合上,双上呈了上去。邓通忙快步上前接住,将竹简呈于刘恒阅览。 刘恒展开竹简一边看着,只听下面周勃开口说道:“启奏陛下,犬子杀人之事,老夫有话要说。” 刘恒合上竹简,看向周勃说道:“绛侯有什么话要说?” 周勃迈步上前开口说道:“启奏陛下,犬子杀人之事另有蹊跷。陛下与诸位同僚都知道,我周勃有两个儿子,长子周胜之,次子周亚夫。周胜之向来温文尔雅,通晓诗书,莫说是让他去杀人,就是平日家中的厨子杀一只鸡,他都不敢看。就为这个,老臣还常常责骂他性情胆小,不像我。今日张廷尉说我儿是故意杀人,老臣实在不敢相信,此事必然还有隐情。” “刑法不诛心。”还未等刘恒说话,张释之便看向周勃说道:“绛侯,刑法不诛心。难道你儿子平常是一个性情温和的人,你就能保证他一辈子都不违国法么?杀人现场,死者的尸体,廷尉府都早已勘验的明明白白。死者乃是楚人,名叫雎子商,来京是投奔亲友而来,他的尸体上只有一处剑伤,但是力道却是极深,一剑便刺穿了那雎子商。如此大的力道,难道是误伤?” 周勃眉头紧锁,看向刘恒说道:“启奏陛下,无论如何,老臣着实不敢相信此人是被犬子所杀。廷尉府又有何证据证明杀人者?难道仅仅就凭我儿的那把宝剑么?” “当然不是。”张释之看向周勃继续说道:“除了现场的宝剑和死者身上的伤口吻合之后,那剑柄上还留着你儿子的血手印。而且,案发之时,那么多人,都亲眼目睹你儿子是如何突然出剑,杀害了这个楚人的。人证物证俱都齐备。” 周勃正要开口说话,刘恒看向张释之道:“张释之,此案重大,可先不要着急宣判,发回廷尉府再审,审理明白之后,按照国法律令,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诺。”张释之拱手说道。 周勃只觉得脑袋一时晕沉的厉害,若不是周围冯敬等人左右扶住,他险些便要昏过去了,他伸手指着张释之道:“张释之,你这个酷吏!凭什么当年太子杀了人,就可以什么罪责都不担!凭什么当年淮南王杀了人,也可以不用抵命!为什么我儿子不过是杀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楚人而已,凭什么......凭什么......”周勃只觉得脑袋一黑,仰头便倒了下去。 朝会结束之后,刘恒和薄昭,张武,宋昌三人回到宣室内,脸上写满了欣喜,刘恒转头看向薄昭说道:“舅父,朕有一个预感。” 薄昭微微点了点头道:“周勃终于有把柄落在了陛下的手中,列侯归国的事情正可以以此为开端,只要周勃肯带着头,先回到封地去,那些老臣们便没有理由再留在京城。” “没错。”刘恒点了点头笑道:“就算那些老臣们仍赖在京师不肯走,也没有关系。陈平,灌婴都已相继离世,真正德高望重者,唯有周勃一人了。只要他离开了京城,那些老臣们便再也无法对朝政进行掣肘,朕就能腾出手来,好好整顿这个国家了,或者还能将贾谊重新接回来呢。” 廷尉府,囚牢中。 周胜之蓬头垢面,身带枷锁,瘫坐在牢中,脑海中还在不断闪现着当晚杀人的种种场面,他低头呆望着自己被锁上的双手,他着实无法相信,自己这一双读书著文的双手竟然会沾上杀人的鲜血。 两行热泪划过脸庞,酒后生事,他现在担心的倒不是自己的性命,而是担心已经年过六旬的父亲,自己这件事必然要连累一家人为自己担惊受怕。 就在周胜之闭上双眼,默默流泪之时,只听外面的狱卒说道:“只有一炷香的时间,有什么话要尽快说,我们这些当差的也很为难啊。” 周胜之睁开双眼,只见一名身披黑色斗篷的人已站在牢门外,那人缓缓将头上的斗篷去下,苍颜白发,正是自己的老父亲。 看到儿子这般模样,久经沙场,刀口舔血的周勃也忍不住落下了眼泪,他忙俯下身子看向儿子说道:“胜之......” 周胜之慌忙跪下,看向周勃说道:“爹,孩儿不孝,做出这人命官司来,连累父亲和弟弟为我担惊受怕了。” 周勃忙道:“儿啊,你不必害怕,不就是杀了一个楚人么?这有什么打紧,父亲我跟随高祖皇帝征战天下,方有今日的汉国,就算是当今天子,也该给我几分薄面,你断无性命之忧的。”周勃沉下头道:“都是那个不晓事的张释之,太不会做人情,不过我料定陛下决不会让他治你死罪的。你在牢中再坚持几日,为父在外替你走动,保你能够平安出狱。” “父亲,儿子觉得此事并不简单。”周胜之看向周勃。 “不就是杀了人么,爹这一生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周勃看向儿子道:“不会有事的。” 周胜之缓缓摇了摇头道:“爹,你是开国元勋,向来居功甚伟,功高震主。当今天子本想起用贾谊开展变法,谁知列侯归国的话刚说出来,像父亲这样的老臣们便群起而攻,最终将那贾谊赶出了长安。父亲,天子的心里不会好受的,他对像父亲这样的老臣们,是决不会善罢甘休的。” 周勃眉头不由锁了起来,他看向儿子道:“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难道你觉得,皇帝会把你当人质,逼我走?” “难道不会么?”周胜之看向父亲:“自陈平伯父,灌婴伯父相继去世之后,这些开国老功臣中便只剩下父亲德高望重了,父亲只要一走,冯敬等人难道还会留在长安么?” 周勃恍然明白过来,他缓缓点了点头道:“看来皇帝是终容不下我们这些老臣们了。”周勃看向儿子说道:“罢......罢......罢......回绛县就回绛县,离开这喧闹之地也好,只要能救得我儿的性命。” 周胜之听罢,不由鼻头一酸,他看向周勃,泪水在眼眶中打起转来:“父亲......” “功高震主......”周勃叹了一口气道:“什么功高震主?倒不如说是卸磨杀驴准确些。” 一名狱卒挑着一盏灯笼走来:“时间到了。” 周勃站起身,看向儿子道:“胜之,你安心先在这忍耐几天。爹什么都不要了,只要能保你出来。”说罢,周勃将黑斗篷重新披上,转身跟随那狱卒迈步走了出去。 周胜之双眼红肿,对着周勃远去的身影深深一拜,口中说道:“父亲......” 雨仍在下着,周勃坐在轺车上,一路都在回想着儿子在狱中和自己说的话,思索着如何上表,才能让皇帝安心,才能保儿子平安出狱。 轺车在府门前停住,周亚夫撑着一把油纸伞将周勃从轺车上扶下开口问道:“大哥的事情怎么样了?” “说难办也难办,说容易办也容易办。”周勃看向亚夫道:“儿啊,这几日收拾收拾东西,咱们一家准备回绛县了。” 周亚夫并未明白何意,他忙问道:“回绛县?那大哥怎么办?” “傻小子。”周勃看向亚夫说道:“只有回绛县了,你大哥才能平平安安的出狱。”周勃一转身,只见自己的府门外还停了五六辆轺车,他不由问道:“有客人来访?” 周亚夫低声说道:“冯敬,张相如等几个老臣方才前来拜会父亲,孩儿说父亲没有回来,他们便说那在屋中等等也无妨,孩儿便招待他们几位在正厅中饮茶。” 周勃冷笑了一声:“他们来干什么......”一边说着,一边迈步向家中走去。 正厅内,冯敬张相如等几个老臣正坐在那里饮茶,但却仍掩盖不了他们内心藏满了心事。周勃迈步走了进来,冯敬等人忙将手中茶盏放下,纷纷起身拱手说道:“绛侯。” 周勃也拱了拱手道:“诸位今日冒雨前来,所为何事?” 冯敬率先开口说道:“绛侯,令郎因杀人而获罪入狱,我等这些做叔伯的,怎能不关心呢?” 周勃听罢,坐下来道:“这都是我自家的事,不劳诸位挂念了。” “话不能这么说。”张相如看向周勃说道:“绛侯,这件事照我们这些老弟兄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杀了个人嘛,又不是什么达官贵人,一个区区草民,杀了也就杀了。我等正准备一起上书,请求陛下颁下赦书,免去令郎的罪。” 周勃听罢,向张相如拱了拱手道:“诸位的好意,我心领了。一起上书就不要再提了,这是我自家的事,我自有办法救犬子。” 张相如听罢,忙问道:“不知绛侯有何办法?” 周勃看了一眼一旁侍立的周亚夫,又将目光回到张相如等人的身上道:“我已经决定,用我自己功劳,官职,爵位,去换我儿子一条性命。长安我也不会再待下去了,若是陛下肯开赦犬子,我们一家便离开长安,回绛县去养老。”(未完待续) 第56章 列侯归国(4) 冯敬听罢,忙开口说道:“绛侯你可千万不能沉不住气啊。咱们老哥几个什么风浪没有见过?胜之不就是酒后杀了个人么,这又算得上什么大事?只要我们几个联名上书,就像当初对付那个贾谊一样,皇帝不能不给咱们几个面子的。” “对对对......”一旁的几个老臣也忙附和:“咱们老哥几个只要一条心,天大的事也不足为虑,何况只是杀了个草民而已。” 周勃坐在那里,低沉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冯敬看向周勃开口说道:“绛侯为何迟迟不语?” 周勃低沉着头,冷笑了一声:“诸位想当吕禄吕产,可是当今的皇帝是当初的少帝么?” 一句话说的极为平缓,可却是不怒自威,冯敬等人一时竟是愣了一下,转而忙道:“绛侯何意?我等不明白。” “你们挂念的不是犬子或生或死,而是挂念自己在长安苦心经营的这一番带不走的东西吧?” 一语便道破了老臣们心中的鬼胎,冯敬等人极为尴尬,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周勃的话。 周勃缓缓站起身,看向冯敬等人道:“诸位和我都是当年战场上患难与共的兄弟,我周勃在此也劝你们一劝。咱们当年跟随高祖皇帝南征北战,出生入死之时,头上飞的是数不清的箭矢,面前所过的都是带着鲜血的刀剑,咱们那时只盼着一觉醒来的时候脑袋没有被搬家,只想着再睁眼的时候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何曾想过会有今日这般锦衣玉食的生活?咱们恰恰都活了下来,都被封了侯爵,过上了这衣食无忧的日子。”周勃叹了口气道:“可这人性就是如此,永远也不会满足于现状。在泗水亭的时候,想的是能吃饱饭。打仗的时候,想的是能否活命。封了侯爵之后,又想着如何享受。享受的腻了,便想着如何捞更多的钱,更多的权力。钱和权都有了,又想着如何给子孙后代们铺好道路。”周勃看向冯敬等人道:“当初陈平就劝过我,让我收敛一些,小心功高震主。若是当时我便听从,早早带着两个儿子回到绛县,又何来的今日之祸呢?” 周勃一番话竟说的如此在情在理,使得冯敬等人万万没有想到,张相如忙开口说道:“可是绛侯,你想过没有?若是就此回到绛县,一个小小的县尉便能管制你啊。” “衣食无忧,已经够了。”周勃向冯敬等人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今日话已到此,诸位请打道回府吧。” 冯敬等人还想说些什么,周亚夫忙上前一步再次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诸位叔伯,家父已经将话说的明明白白了,诸位请回去吧。” 冯敬等人无奈,只好拱手告退。出了绛侯府,张相如叹了口气,喃喃说道:“周勃这个老家伙,方才说的倒真有道理,真不像他能说出来的话。” “有什么道理?”冯敬回头看了一眼绛侯府,口中说道:“人老了,胆子小了呗,他想回绛县,那就让他回去,我绝对不走。”说罢,冯敬迈步上了自家的轺车,车夫一甩缰绳,轺车辚辚而去。 数日之后,未央宫,宣室内。 薄昭,张武,张释之三人闻听刘恒召见,忙快步赶到宣室,刚一进殿,便看到刘恒坐在案前,看着一份竹简,笑着说道:“好,好,好!” 薄昭张武二人相视一笑,张武看向刘恒拱手笑道:“陛下是得到什么天大的喜讯了么?” 刘恒笑着抬头看向张武说道:“的确是一个天大的喜讯。”说着,刘恒将案上的竹简递给薄昭,薄昭张武张释之三人一一看过之后,刘恒笑着说道:“周勃主动提议,拿自己功勋,官职,爵位去为周胜之赎罪,他要开这个列侯归国的头了。” 张武笑了起来,看向刘恒说道:“周勃一走,陛下便可再下诏,开展列侯归国,周勃已经先带了这个头,看冯敬那些人还能说什么。” “这正是朕所想的。”刘恒看向张释之道:“释之,廷尉府可将周胜之的案子重新审理,就将他放了吧。” 张释之沉下头片刻,抬起头道:“陛下,周胜之的案子,廷尉府已经审理明白了。” “朕知道你们早已审理明白了。”刘恒看向他笑道:“但现在周勃想替他的儿子恕罪,你们就将之前的案卷推翻了重审,就判周胜之一个酒后误杀,免了他的死罪。” “陛下......”张释之看向刘恒拱手说道:“汉国的刑律中并没有父亲可以拿自己的功勋爵位去为自己的儿子免罪这一条,臣现在是执掌刑律的最高司法官员,恕臣无法这样做。” “张廷尉。”张武看向张释之道:“你怎么就如此死板呢?你这个情况,你应该变通一下啊。你想一想,这列侯归国如果能顺利进行下去,陛下便可再也不用受那些老列侯们的羁绊,便可以腾出手脚来大力开展变法了,还可将远在长沙的贾谊重新召回长安,这是多大的好事啊。” “张将军之言,我都明白。”张释之看向张武说道:“可是,周胜之分明是酒后故意杀人的,依律就该是死刑,若是让我免掉他的死刑,就这样不明不白将他开赦了,这是对死者亡灵的不敬,是对死者家眷的不负责任。” 张武听罢,不由急道:“那死的那个人,不就是一个普通老百姓,这是廷尉府判定的案子,他的家眷亲友们又敢说什么?给他们家点钱,封住他们的口,不就好了么?” 张释之看向张武道:“人命关天,若是每个人命案子都按照张将军这样说的去办,那还要律令何用?那是人治,不是法治!” “你怎么如此死脑筋......”张武正要说话,刘恒忙起身喝止了张武,转而看向张释之笑道:“释之,朕并非要你判他无罪。朕只是想让你免去他的死罪,绛侯他当年追随高祖皇帝南征北战,功勋卓著,他的儿子虽犯了杀人的大罪,可也看在他父亲为国操劳了一辈子的份上,也可酌情减免嘛。” “陛下,父亲是父亲,儿子是儿子。周胜之已是加冠成年的大人了,酒后故意杀人,律令中该判其死罪,这是决不能更改的。”张释之看向刘恒拱手说道:“臣念其是酒后一时性起而杀的人,已经酌情减免为只斩首而不弃市。”张释之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取出一份竹简道:“周胜之的案子经过三次审理,已经定案,今日午时的时候行刑完毕,还未来得及呈报陛下,这是此案的卷宗,臣一并都带来了,本想今日呈陛下御览的。” “什么!”张武听罢,脸色大变,他看向张释之道:“你将周胜之处决了?” 张释之将手中竹简双手呈上,沉下头道:“臣依法办理而已。” 刘恒脸色同样为之大变,他忙快步上前一把从张释之的手中抓过竹简“哗”地一声展开看去,口中问道:“你......谁叫你擅作主张,你为何事先不来报朕?”声音已然在发着颤。 张释之抬起头道:“陛下,周胜之乃是无官无爵的平民,被杀人者雎子商亦是如此。两个平民的之间的凶杀案,依律,廷尉府可全权负责,如果陛下不问,是不用报呈陛下的。” “啪”的一声,刘恒手中的竹简从手中滑落在地,他的眉头紧锁,看向张释之道:“张廷尉执法何其森严也......”说罢,他仰起头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一直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薄昭此刻忙上前一步开口说道:“陛下,事已至此,该当早作打算,周勃儿子死了,他岂肯善罢甘休呢?” 张释之“扑”的一声跪下,拱手说道:“陛下既授臣廷尉之职,臣便当尽忠职守。臣今日所判的案子,令陛下与诸位大人难堪,臣愿辞去廷尉一职。” 刘恒上前扶起张释之道:“释之秉公执法,不夹杂丝毫个人情感,这汉国最高执法官员一职非你莫属,你又何罪之有呢?”刘恒叹了口气道:“这件事弄成现在这个局面,是朕的过失。” 张武看向刘恒说道:“那周勃的上表,陛下该如何回复?周胜之死了,周勃还会情愿回到封地去么?可千万不要激出什么变故来。” 刘恒向他们三人摆了摆手道:“三位都请回吧,朕想一个人好好待一会......” 次日天明,未央宫前殿。 “圣上诏曰:绛侯周勃年高德劭,朕体恤高祖老臣,准绛侯回归绛县养老。功勋爵位皆不可变,回封地的车资与所需钱帛,皆由朝廷出资。其子周亚夫,少年才俊,通晓礼仪,可堪大用,拜为河内郡守。钦此。” 又是一场小雨趁着夜色悄悄而至,周勃一个人坐在家中的正堂内发着呆,家中大小仆役俱收拾好了包裹,一个个从他的面前拱手告退。 陈平在病榻上告诫自己的话此刻再次在自己的耳边响起。 周勃坐在堂内,不住地苦笑着。 周亚夫迈步上前拱手说道:“父亲,东西都收拾好了。” 周勃转头看向儿子说道:“你大哥也带上了么?” 周亚夫点了点头道:“带上了。” “好......”周勃看向身材体型越来越像自己年青时的小儿子,不由叹道:“亚夫,朝廷拜你为河内郡守,你心中做何想啊?” 周亚夫摇了摇头道:“孩儿心中并没什么想法,既然朝廷降诏拜我为河内郡守,那孩儿送父亲回绛县后,自当前去上任。” 看着一脸懵懂的小儿子,周勃不由叹了口气道:“如果爹是个平民百姓,你大哥决不会死的。当初追随高祖皇帝时,我每日只想着领兵征战,冲锋陷阵。如今天下已定,我倒觉得后背总是冷冷的发凉。有时候倒真是觉得,这庙堂里比那战场上还要令人毛骨悚然,敌人的刀剑都是看得到的,可这庙堂上的权谋之争却是看不到的,也许有一天,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看到父亲的神色颇为不对,又不住的哀声叹气发这样的感慨,周亚夫只道是大哥走的太快,父亲一时接受不了而已,故而忙端起桌案上的茶水递给父亲说道:“父亲,您就不要再乱想了。” 周勃的脸色很难看,他仍在那里喃喃说道:“和敌人刀剑相对,我从来没有怕过一次。可是,我现在竟不知为何,心里竟是如此的害怕......总觉得后背有一把看不到的刀子正在一步步的逼近......” “父亲,您这是伤心过度了。”周亚夫忙劝慰父亲道:“您是和高祖皇帝一起患过命的,您可是朝中鼎鼎大名的绛侯啊。当初诸吕乱政,父亲您被吕禄那贼人下到大牢之中,您也没有丝毫的畏惧。现在什么事都没有,您怎么反而害怕起来了?” “儿啊,这种感觉你现在不会懂的。”周勃仰起头,喃喃地说道:“陈平啊陈平,你这个老家伙,你走的这么早,剩下我一个人,我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啊......” 看到自己的父亲一会自言自语,一会又抬着头和死去的人说话,周亚夫不由担心起父亲的身体来,他正要开口说话,周勃先开口道:“亚夫,外面什么时辰了?” 周亚夫忙道:“天快亮了吧......” “东西都收拾好了么?” 周亚夫忙道:“都已经收拾好了。” “好......”周勃缓缓站起身,看向儿子说道:“走,回绛县了......” “现在就走?”周亚夫忙道:“父亲,这天还没亮,外面这个时候多冷啊,您现在身体虚弱,为何不等天亮了再走。” “天亮了,就会有许多心怀鬼胎的人来送。”周勃一边朝外面走着一边说道:“我不想看到他们,也不想听他们说话。”周勃立于屋檐下,望着外面黑夜之中的小雨,口中喃喃说道:“想不到我周勃,灭秦,灭楚,剿灭诸吕,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未完待续) 第57章 吊屈原赋 楚地,湘江。 湘江发源于长江流域的洞庭湖,是楚地最大河流的之一。此时正是清晨,一层薄雾淡淡地弥漫在江面上,更加突出了她的神秘与迷人。 一辆四马并驾的轺车缓缓驶来,驾车之人一身白衣,正是那被贬长沙的贾谊。 还未到湘江前,贾谊便闻得远处传来阵阵歌声,随着自己离湘江越来越近,那歌声也渐渐听得更加真切。直至近处,才远远看到,十几个村妇农汉正站在江边,一边向江内投食着什么东西,一边口中唱着: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 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 贾谊当然清楚,这些农人所唱的乃是当年楚国大夫屈原所作九歌中的一章。 楚辞言语绚丽,贾谊从小便将屈原所作的辞赋背的烂熟于心,可他却从未听到过楚人用真正的楚语去歌唱是什么样子。故而,他忙勒住马头,从车上下来,伸手牵着缰绳,静静地站在那里聆听着,只听江畔前的农人们唱完了云中君后又接着歌唱湘君,唱罢了湘君之后又接着歌唱湘夫人,一曲又一曲,尽是屈原九歌中的内容,直至最后那吴侬软语逐渐显得悲壮低沉起来,原来他们已经唱到了九歌中的最后两个章节,国殇与礼魂。 贾谊站在那里,不由听的出了神,自己的思绪仿佛也跟着江畔前歌唱的农人们回到了数百年前那个礼崩乐坏,连年苦战的战国岁月,仿佛看到了那令所有世人敬仰的屈原大夫,看到了他那一身白衣,看到了他腰间所挂的长剑,看到了他那高高的衣冠,看到了他那与生俱来的纯洁,干净的气质,看到了他那鄙夷世间一切污秽,誓要与世间一切丑恶相抗衡的眼神...... 农人们的悲壮低沉的歌声一遍又一遍回荡在贾谊的耳边: 成礼兮会鼓,传芭兮代舞,姱女倡兮容与。 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 贾谊的眼前,那薄雾笼罩,优美宁静的湘江,似乎突然风云大变,随着一道闪电划过,黑云立刻盖满了天空,大雨倾盆而下,湘江也立刻从一个安静,甜美的姑娘变成了一个张着血盆大口,不住嘶声咆哮着的怪兽。一位头戴长冠,身穿白衣,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怀中抱着一块褐色的岩石,屹立于江畔上,任由倾盆大雨将自己淋得狼狈不堪,任由那不断上涨的江水渐渐淹没到自己的小腿,就站在那里竟是纹丝不动。 那白衣男子,不正是力图振兴楚国,却反**臣陷害,最终被赶出庙堂,流放偏远之地的屈原么!只见他仰起头,电闪雷鸣之间倾盆雨水重重地打在他的脸颊上,只听他嘶声高呼道:“郢都已破,楚国亡矣!呜呼哀哉,独离此咎兮!”嘶声喊罢,便是纵身一跳,汹涌的湘江立刻将其吞噬...... “不——!”贾谊嘶声高喊道。 江畔前歌唱的农人们闻听身后有人呼喊,忙停止了唱歌,他们转身看去,不知何时,一辆四马轺车正停在他们的身后,方才那一声呼喊想必便是发自车前这位白衣青年之口。 一名农汉迈步上前,看向贾谊说道:“这位小先生可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贾谊这才如梦初醒,原来方才的一切尽是幻象,他不由擦拭了一番额头上的汗水后,忙向那农汉一拱手道:“方才被各位的歌声所引,听的入了神了,敢问这就是湘水么?” 那农汉听罢,不由笑了起来,他点了点头道:“这里是楚国境内,这条江水便是湘江。不知这位小先生要到哪里去?” 贾谊听罢,缓缓点了点头,看向那农汉道:“敢问这位大哥,此地离长沙国还有多远的路程?” 那农汉笑道:“这地离长沙国还有不到两百里的路程。” 贾谊缓缓点了点头,看向那农汉道:“这位大哥,你们为何在这江边歌唱屈大夫所作的九歌,又为何向江内投放东西?” “这位小先生,听你的口音,是北方人吧?难怪不知道我们这的习俗。”那农汉回头望了望湘江,转而叹了口气道:“今天是五月初五,是当年屈原大夫投江的日子,我们楚人的先祖们当年在这湘江中整整打捞了一个月,开始是想尽快救回屈大夫,后来便是想将屈大夫的尸身打捞上来,而后厚葬。” 贾谊忙问道:“后来如何?可打捞上来了么?” 那农汉摇了摇头道:“唉,这湘水这么大,要打捞上来一个人又谈何容易啊。整整打捞了一个月,却是毫无所得。但是在那一个月中,先祖们为了不让这江中的鱼虾水兽侵犯屈大夫的尸身,就将自家都舍不得吃的稻米包成团状扔到江里,让那些鱼虾水兽们吃饱了,它们便不会去侵犯屈大夫的尸身了。” “湘江如此之大,鱼虾水兽更是多的数不胜数,就算所有的楚人都将家中粮米扔进这江中,只怕也是无济于事啊......”贾谊心中如此想,但鼻头却是不由一酸,他第一次见到湘江,便知道楚人们所做的这些,都是徒劳,都是无济于事,那这些一辈子都生活在这里的楚人们难道会不清楚么?可就是这样,在那个兵荒马乱的时代,他们仍然愿意丢掉手上的活计不去做,而是撑着小舟在这浩瀚的江面上进行一次又一次的打捞,他们仍然愿意将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粮米,白白丢在这江水之中,只为了让那些鱼虾水兽饱食之后,便不会去动屈大夫的尸身。屈原在楚地百姓的心中竟是如此高的地位,楚地百姓的善良,朴实,如何不让人感动呢? 贾谊的眼眶不由湿润了,两行热泪划过脸颊。 那农汉见了,忙道:“小先生,你怎么......”贾谊回过神来,忙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笑道:“让老哥见笑了,我原来也是一个小官,被同僚们抨击陷害,最后落得个流放长沙的下场。方才老哥讲述了当年屈原的故事,我触景生情,故而落泪。” 那农汉听了,忙拍了拍贾谊的肩膀说道:“这一辈子啊,谁能平平安安,无风无雨的过啊?总是要遇到些风浪,遇到些磨难的。小先生,我看你也就刚刚二十多岁,还年轻呢,今后的路还长着呢,何必为了眼下这一点磨难便伤心落泪啊?” 面前这个看似已经三十多岁左右的农汉,一番质朴的话语说得入情入理,贾谊不由点了点头,看向那农汉说道:“你们为了纪念屈大夫,故而这每年的五月初五便都要在这江畔前,歌唱楚辞,投掷粮米?” “正是这样。”那农汉抬头看了看天空,说道:“现在时辰尚早,等到了正午,这江畔两岸就都站满了人啦,到时候想挤都挤不进去啦。故而,我们这临近的几家每年都是在清晨人少时便来祭拜,听我家先祖说,我们家可是当年屈大夫推行新法时,第一批被除去奴籍的楚人呢。” 贾谊听罢,心中不由大加感慨,他看向那农汉道:“这位老哥,我虽不是楚人,但自小便熟读屈原大夫的辞赋,长大懂事之后,对屈原大夫更是愈加敬仰。我官小人微,自然比不上屈原大夫,可我们的遭遇却是有些相同。我今日来到这湘江,听了老哥们的楚歌,听了屈大夫投江的往事,更是心中感慨万千,可否领我到江畔前,让我也祭奠一下屈原大夫?” 那农汉点头说道:“这有何难?我们家中还有包好的粽子,没有投放,可借给你来用啦。” 贾谊听罢,不由笑道:“那实在是太感谢了。”说罢,将自己的轺车停放在路边,便跟随那农汉向江畔走去,江畔上那数十个人忙转身询问,那农汉笑着说道:“过路的小先生,听闻屈大夫当年便是在此投江的,心生敬意,想和我们一同拜祭。”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一位农妇道:“哎,家里的,把咱们家包好的粽子,酿好的黄酒,让这位小先生用一用!” 那农妇应了一声,便从一旁的包裹中取出一屉用菰叶包好的粽子,和还剩半坛的黄酒,看向贾谊说道:“既是祭拜屈原大夫的,这些粽子和黄酒,尽管拿去用了。” 世人皆说楚人争抢好斗,民风彪悍,极为难治。贾谊今日所见,才知道世人所说的皆是妄言。楚人的奔放,豪迈,热情,使得贾谊心中大为感慨。 一阵阵清风吹来,江面上淡淡的薄雾便都被吹散了,呈现在贾谊面前的,是一个再无半点遮盖,一望无际的湘江。贾谊拿起屉中的粽子,一边向江内投食,一边也低声唱起了楚歌,他是河南洛阳人,不会说楚语,只会说中原官话,所唱的楚歌,不由引得一边的农人们呵呵的笑了起来。 “屈大夫啊,屈大夫......”望着面前的湘江,贾谊喃喃说道:“你是贵族出身,少有才名,看到山河日下的楚国,你心怀一腔报国热血,不顾庙堂小人施压,毅然推行新法,训练新军。可你太干净了,干净的像一张白纸一样,你日夜所思的是如何使家国强大,不受欺凌,可你又哪里懂得这权术算计,又哪里知道朝中的小人们无时无刻不再计划着怎么将你逐出庙堂。屈原大夫,你如此高洁,怎受的那般恶毒的玷污?直至秦军攻破郢都,先生你也抱石投江而去......”贾谊转身快步回到车旁,从轺车内拿出纸笔后,又快步来到江畔边,摊开纸张,磨足墨后,提起毛笔便在纸上洋洋洒洒,不消多时,便写下一篇凭吊之赋来,只见最上方的题头上用篆书所写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吊屈原赋。 农人们皆不识字,纷纷不知他纸上所写的是何意,那农汉迈步上前问道:“小先生,你写的是什么啊?” 贾谊望着面前的湘江,高声说道:“河南洛阳士子贾谊,本欲变法强国,却受朝中奸佞陷害,如今被贬长沙,途径湘江,得知屈原大夫遭遇,一时感慨万千。”说着,他将手中方才所书词赋展开,口中说道:“贾谊敬佩先生高洁之志,但对先生抱石投江的举动却不敢认同。这举世皆浊的人世间,像先生这样的高洁之士,抱石投江而死,也不过终成了那些居庙堂之高的小人们茶余饭后的谈笑之资而已。” 一阵清风吹来,贾谊将手中所写的词赋投入江内,高声说道:“先生之不幸,便在于未能远浊世而自藏!贾谊今日同先生一样,遭逢朝中奸佞攻击,被流放长沙。可贾谊始终相信,不出三年,待庙堂清澈之时,陛下必然召我回京,到时重振变法大业。” 四周的农人们并没有听明白这个年青后生在说些什么,只见贾谊面向湘江,再次深深一拜:“途经湘江,拜祭先生!”说罢,贾谊对着江面一连三拜后,转身向自己路旁停放的轺车而去。 公元前176年,贾谊在被流放长沙的途中,及渡湘水,历屈原放逐所经之地,对前代这位竭诚尽忠以事其君的诗人的不幸遭遇深致伤悼,遂作下《吊屈原赋》,在祭奠屈原的同时,表明自己会好好保存实力,等待朝廷再次降诏启用。 绛县郊外。 绛县城外三十里,树林掩映之处,一座庄园便坐落于此,门前的匾额上书写着四个大字“绛侯庄园”。远远便听到马蹄声响,一名县衙中的县尉领着三十余骑向这边而来,他们在离绛侯庄园百步之外的地方,翻身下马,牵着马慢慢向庄园而来。 庄园内,周勃换掉了昔日庙堂之上的朝服,穿上了平民百姓所穿的布衣,配着他那花白的头发与胡须,和那早已发福的身材,倒真像一个乡间土财主一般。 周勃正在庄园后面散步,园内家院急步匆匆而至,开口说道:“老爷,县尉领着一队兵丁向庄园来了!”(未完待续) 第58章 人臣之道(1) 闻听此生,周勃脸色为之大变,昔日战阵之上,刀剑厮杀之前他尚从未有过如此惧色,此刻他的脸上却是吓的白了起来。家院见此情况,心中也不由紧张起来,他忙看向周勃说道:“老爷......怎......怎么办?您快拿个主意啊。” “定是来抓我的......功高震主......兔死狗烹......”周勃低下头喃喃自语道,他的脑海中立刻闪现出当年诸吕乱政,自己被吕禄押入囚牢,所受的那些酷刑,所看到的那些惨不忍睹的牢中情形,他一抬头忙一伸手道:“快,把我那副盔甲拿来,还有我的那把宝剑!” 家院闻言,忙拱手应道:“诺!”转身忙要回屋去拿,周勃忽又叫道:“慢!” 家院回身看向周勃,只见周勃说道:“让庄中大小仆役,庄客们,全部换上衣甲!” “诺!” 庄园外,县尉和那三十余骑县衙兵丁,一边说笑着,一边向绛侯庄园走去,数内一名兵丁开口笑道:“大人,此番巡视治下各里,小的们实在是人困马乏了。” 头前走着的县尉转头笑道:“知道你们这些小子们又累又饿,前面便是绛侯的庄园,咱们进去讨一杯酒吃,正好休息片刻,再回县里去。” 兵丁们闻言,心想进了庄园后,必定有好酒好菜,顿时口生唾液,不由纷纷加快了脚步。县尉不住的转头小声叮嘱道:“绛侯可是开国的大功臣,虽说现在没有官职了,可是你们这些毛手毛脚的小子们给我记住了,一会进了庄园,都给我有规矩点,不可胡言乱语,也不可使衙中的性子。” 兵丁们忙纷纷应道:“那是自然,不敢劳大人吩咐。” 说话之间,众人已来至绛侯庄园门前,但见园门紧闭,气氛颇为异常。县尉迈步上前,站在门口毕恭毕敬的高声说道:“下官绛县县尉周培,路过贵庄,讨一碗酒水吃。”一连叫了数声,庄内皆没有人应,他心下不由起疑,忙提高声音准备再叫门时,只见庄门大开,两队全副武装,手持枪棒的庄客分列两侧,周勃一身甲胄,腰挎宝剑立于院内,看向县尉说道:“这不是周大人么?怎么有空闲来老夫的庄园了?” 县尉不由被这阵势吓了一跳,他不由后退了几步,开口拱手说道:“绛侯,下官今日巡视了治下各里,一连忙碌了一天,手下兵丁们皆是人困马乏了,路过贵庄,想休息片刻再回县衙。” 周勃闻听此言,又看了看庄外不过只有二三十骑兵丁,这才心中松了口气,他看向县尉说道:“既然是路过本庄,那就请进来休息吧。”周勃转头看向家院说道:“家院,去吩咐厨下,准备饭菜。”说罢,周勃又向庄前两侧站着的庄客们挥了挥手,庄客们才拿着枪棒纷纷散了开来,但却仍极为警惕的注视着县尉与那三十余名兵丁。 县尉见状,不由也松了口气,他转身向兵丁们一摆手,便迈步向庄内走来,口中不住说道:“实在打扰,实在打扰了......”抬脚还未迈入门槛,一名庄客便上前一伸手臂道:“慢。” 县尉一时惊愕,不知他要干什么,只听那庄客说道:“庄园园规,请大人解下佩剑,方能入庄。” 县尉听罢,便伸手将宝剑解下,交给那名庄客,那庄客拿了宝剑,才作了个请的手势道:“大人请进。”县尉进去之后,那些县衙兵丁忙要跟着进来,却也被庄客们一一拦下,卸下了武器之后,才放他们入内。 县尉的心中大感不是滋味,不过只是路过此处,进来讨杯酒水,休息片刻而已,怎么竟是这么戒备?往常他外出巡视时,也常常路过一些富商的山庄,他们却从无这般的警惕,进来讨杯酒水而已,何以全庄上下皆是全副武装,就好像如临大敌一般。 周勃上前迎住,县尉忙向周勃深深拱手行了一礼道:“绛侯,下官多有叨扰,在此有礼了!”周勃忙上前扶住他笑道:“我儿亚夫,最近在干什么?还好么?” 县尉忙笑道:“绛侯的儿子是下官的上司,周郡守他近日在忙着训练郡兵,缉捕盗贼,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回来看看侯爷了吧?” 周勃听罢,微微笑了笑,点了点头道:“朝廷的事为大,朝廷的事为大。”一边说着,便一边和那县尉一起向正厅走去。 县尉边走,边笑道:“绛侯此番解甲归田,已是这般年纪了,为何还每日披着铠甲,带着宝剑?看来绛侯这也是多年战阵厮杀的老习惯了,不好改了啊,哈哈哈......” 周勃闻听此言,忙笑道:“是啊是啊,如今虽成了一个田舍翁,可这披甲带剑的毛病就是改不了。” 县尉笑了起来,他边走边上下打量着这个庄园,这一打量他才发现,整个庄园居高临下,深沟高垒,这整体的构造竟像是一个小城堡一般,庄内上上下下的大小人等,也皆是身着软甲,随身带着兵器,隐隐约约之间还能听到后山上传来阵阵操练刀剑的声音。 县尉不由笑道:“绛侯是沙场宿将了,如今回归田野,这庄内大小佣人竟是训练有素,俨然像一个个军人一般。”县尉看向周勃笑道:“绛侯果然是领军作战的老将军了,待绛侯有空闲的时候,下官真想请绛侯来衙中一趟。” 周勃脸色不由一变,停下脚步,沉声问道:“衙中?去衙中干什么?” 县尉没想到周勃竟是如此大的反应,他忙赔笑道:“下官想请绛侯帮着好好操练一番这衙中的兵丁差役们,这些小子们平时都疏于管教,欺压良善不含糊,真让他们去捉贼缉盗的话,一个个,连个贼影子都找不到。”说罢,他先笑了起来。 原是自己多虑了,周勃的脸色这才渐渐缓和:“周大人抬举了,老夫年过六旬了,操练兵丁,实在是操练不动啦。” 就这样,二人一边说着一边到了正厅。只不多时,厨下便做好了饭菜,竟是格外的丰盛。县尉和手下兵丁们饱餐一顿后,便起身告辞,周勃一直送到了府门前,庄客们将他们的兵器都发还了,县尉便拱手施礼后,道:“实在搅扰,实在搅扰了......”便领着兵丁们出了庄园,他们前脚刚出去,庄客们便立刻关紧了庄门。 县尉翻身上马,领着兵丁们缓缓向县城而返。回想起方才庄园中的事来,县尉愈发觉得怪异,可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怪,这种奇怪的感觉,显得很是莫名其妙。 一名兵丁看到县尉似有心神,便开口问道:“大人心中在想什么呢?” 又一名兵丁笑道:“这还用问?方才那顿佳肴如此美味,咱们大人必是还在回味呢。” 县尉转头道了句:“休要胡说!”后,便回过头,继续沉思起来...... 绛侯庄园内,送走了这些不速之客后,家院忙上前来为周勃卸甲,他刚将甲胄卸下,不由说道:“老爷,您的衣服怎么全湿了?” 周勃长呼了一口气,低声说道:“好险啊......” 家院上前低声说道:“老爷,这本不是我这当下人的该说的话,可我实在是不解。老爷的公子现在当着河内郡守,是这些小县尉的上司啊。咱们也没有做什么违法之事......”家院抬头看向周勃:“何必如此惧怕这些当差的呢?” 周勃看了一眼家院说道:“你知道什么?”周勃一边转身向屋内走,一边问道:“上次订购的一批甲胄兵器,都到了么?” 家院摇了摇头道:“还没有到,不过应该就是这一两天了。” 周勃点了点头接着说道:“等这批甲胄兵器到了以后,立刻给庄客们换上。” 家院忙低声说道:“诺。” 周勃向他摆了摆手道:“你去忙你的事情吧。” 家院拱手退下之后,周勃抬头望着夜空中的那一抹残月,喃喃说道:“朝局如此复杂,帝王之术如此毒辣,怎可不防呢......”回想起自己大儿子的死,两行热泪不由又是顺着眼眶划下,皇帝当初要将胜之的案子做大,为的不就是借此逼迫自己让出权力,离开长安么,自己好糊涂啊,若是早早的就走了,胜之便不会死了...... 长安,长乐宫,椒房殿。 周勃带了列侯归国的头后,朝中的老臣们,皆明白了此中的深意,明眼的便都陆陆续续主动上表,请命回封地去,唯留下来的几个老臣,也再不敢像曾经那样,对朝政进行掣肘了。 没想到这万难的列侯归国,竟在自己的手中妥善的解决,刘恒心中大加欣喜,他急于下诏宣贾谊回京,可薄昭劝他朝令夕改,只会大损君王的威仪,可待的两三年后,再召贾谊回京。刘恒听罢,不由点了点头。 庙堂之上再也没了老臣们的掣肘,刘恒顿觉肩上的担子轻了许多,他一面加紧在全国推行农耕新法,一面下诏,鼓励天下百姓养马,凡献良马者,与农耕的赏赐一样丰厚。一时之间,天下百姓们一扫以往的懒惰之色,纷纷要争得个爵位来,国势终见起色。 列侯归国已然顺利展开,藩王推恩,刘恒却还迟迟未敢轻动,这是件比列侯归国还要难上百倍的事情,一定要谨慎而行。藩王推恩的事暂且放下,刘恒转而下达诏书,严令禁止民间开采矿山,私铢钱币,民间作坊再有胆敢私铢钱币者,以谋逆之罪论处。 天色已晚,刘恒忙完了一天的国政后,迈步便回到椒房殿中,在休息之前,他还要将今日觉得重要的奏章再拿出来看一遍。 就在刘恒半躺在榻上,阅览奏章之时,邓通快步匆匆而入,到得跟前,跪下禀道:“陛下,张廷尉有要事前来禀报。” “释之?”刘恒放下手中奏章,喃喃说道:“已经这么晚了,必然是要紧的事情。”他转头看向邓通道:“让他进来。” “诺。”邓通拱手退了出去,只不多时,张释之携带一份竹简匆匆而入,他跪下禀道:“陛下,廷尉府接到绛县县尉越级上报,情况重大,臣不敢有片刻耽搁,故而只得搅扰了陛下的休息,臣死罪也。” “绛县?”刘恒的脑海中立刻闪现出周勃的样子来,他看向张释之道:“是关于周勃的事么?” “正是。”张释之忙将手中竹简双手呈上,刘恒一把接过来,展开看去。张释之在一旁开口说道:“绛县县尉周培上报,绛侯周勃自回到绛县后,每日大量进购各类军械,武装庄内大小人员,还常常与后山对庄客们进行兵刃之间的操练,厮杀之声,终日回荡不绝。周勃本人亦常常披甲带剑,与地方官吏会面时,更是戒备森严,尤为谨慎。” “啪”的一声,刘恒将手中竹简狠狠摔在地上,坐起身来,高声说道:“他想干什么!他买这么多军械,养这么多庄客,他想干什么!” 张释之忙沉下头道:“臣不敢妄自猜度,但臣深知,此事重大,需立刻报知陛下定夺。” “查!”刘恒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口中说道:“廷尉府好好的去查,看看周勃到底想要干什么!” 张释之沉吟片刻,低声说道:“拿人么?” 刘恒的眉头此刻已拧成了一个团,他的双手紧紧攥成了一双拳头,口中说道:“拿。” 长沙国,临湘城外。 长沙王吴臣率领一干文武官员早早地便站在城外,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贵客的到来。 日头即将正午,官吏们皆等的有些烦躁了,一名官吏上前看向吴臣说道:“大王,那贾谊再有才华,他也是个被贬黜到这里的人,何劳大王这几日每天都苦苦站在这里等待呢?” 吴臣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说道:“你懂的什么?贾谊不过奉命治理河南一年而已,便将河南治理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长沙临近南越,本就贫弱,今日能得此大才,实乃寡人之幸,就是再多等上几日,又有何妨呢?”(未完待续) 第59章 人臣之道(2) 正说话间,只远远的便听到有马车辚辚之声,一名官吏抬手一指高声说道:“大王快看,那辆四马并驾的轺车上必是贾谊先生了!” 众人忙随声望去,只见一辆四马轺车向这边而来,向前行不到百步,便见那驾车的白衣人用力一拽缰绳,翻身从车上跳下来,快步向这里跑来。 到得眼前,只见那白衣人朝着吴臣纳头便拜,口中说道:“贾谊何德何能,长沙王已年过五旬,怎敢劳大王与诸位同僚亲来这城门前等候呢?” 此人果然便是贾谊。只见已是苍颜白发的长沙王吴臣快步上前将贾谊扶起,口中说道:“寡人早就听闻先生的大名。陛下将先生来做我长沙国的太傅,寡人听闻,实在是感激涕零。长沙国小民弱,又紧挨着南越国,寡人年老体迈,实在担心长沙国的安危,今日先生到了,寡人便再无一丝担忧了。” 早听闻长沙王吴臣性情沉稳,待人以仁义为本,从不像那些所谓的同姓藩王一样,整日互相勾心斗角,讲求土地之争。正是因了如此,当初高祖之时,那一时席卷全国的剪除异姓藩王的浪潮中,长沙王吴臣才得以幸免遇难。高祖崩逝之后,紧接着便是诸吕乱政,各地藩王皆趁着中央血雨腥风,无暇管制地方的机会,不断扩充自己的地盘,发展自家的军队,唯有长沙王吴臣,依旧安分守己,只求守护好一方百姓,从无与那些藩王们争霸之心。贾谊起先并不相信,天底下那么多同姓藩王,都是刘氏宗族,尚且尔虞我诈,互相利用。像吴臣这样已经为数不多的异姓藩王,一定是觉得自己势单力薄,故而隐忍不发,暗地里定有自己的一套阴谋。今日亲眼见到了这位已经白发苍苍,慈眉善目的异姓藩王,贾谊一时觉得自己当初是以小人之心而度君子之腹了。 贾谊向吴臣再次一拜,口中说道:“贾谊是被贬黜来的,怎敢受大王如此抬爱呢?” “先生是大才。”吴臣向贾谊一拱手道:“这长沙不比京师长安,先生是北方人,初来此地,不知会不会水土不服。寡人已在先生的住所中增派了两名御医。” 贾谊闻言,忙道:“多谢大王。”自己在京师时,虽受皇帝赏识,可却终没有面前这位长沙王的寥寥几句话说的宽慰人心,加上自己一路奔波至此,此时听到吴臣的这番话,竟差些落下泪来。 “先生到了长沙,便如同到了自己的家中。”吴臣上前携起贾谊的手道:“先生在这里,可尽情一展胸中抱负,寡人尽全力支持。” 河内郡,绛县县衙。 一名少年骑着一匹快马直向县府奔来,到得门前,只见那少年用力一拽缰绳,那骏马便扬起前蹄,长嘶一声,停了下来。那骑马的少年翻身下马,手中抓着一杆马鞭,迈步便朝县府里奔去。 县衙门前的兵丁见此人来势汹汹,慌忙上前伸手拦住,高声喝道:“来者何人,这可是衙门!” “啪”的一声,那少年扬起马鞭重重打在那兵丁的脸上,那兵丁捂着脸,嗷的一声,慌忙闪到一边去了。县衙门前的兵丁们见此情景,慌忙纷纷拔出刀来,看向那少年喝道:“哪来的刁民,报上名来!” 那少年从怀中掏出一枚铜牌,一把朝门前的兵丁们扔了过去,口中说道:“老子是河内郡守周亚夫!”说罢,迈步便朝县衙大门而来。门前的兵丁们见他来势如此凶猛,又口称自己是什么河内郡守,一时竟纷纷闪开了一条路,待周亚夫迈步进去之后,一名兵丁才回过神来,忙从地上捡起那枚铜牌看去,旁边的兵丁们忙围了过来纷纷说道:“上面写的什么?那人谁啊?” 那捡起铜牌的兵丁双手微微颤抖,口中说道:“他......他是郡守大人,周......周亚夫......” 县衙偏室内,县尉周培刚刚处理过一批公文,伸了个懒腰,便要迈步回后堂休息,只见周亚夫手里抓着一杆鞭子,大步入内,开口说道:“周大人,你的动作可是真够快的啊?” 县尉一见周亚夫那瞪得骇人的双目,知他是个难惹的角色,一时不由后退了几步:“大人怎么......怎么来了?为何不先知会下官一声?” “知会?”周亚夫一声冷笑:“你办的如此好事,我是你的上司,你知会我了么?竟瞒着我越级上报,你干的好啊,是不是再过上几天,朝廷便要升你当老子的上司了?嗯!” 县尉慌忙说道:“下官只是依照指责上报,大人的父亲,是......是廷尉府下令让下官抓人的啊。” “你还学会拿廷尉府来压老子了?”周亚夫挥动手中马鞭一指外面说道:“那廷尉张释之,见了我父亲,也要尊称一声老相国!谁给你的狗胆,竟敢抓捕开国元勋,高祖旧臣,当朝绛侯!说!”一鞭直打在屋中的桌案上,案上的公文立刻被抽掉了一地。 “下官所说皆是千真万确啊!”县尉慌忙蹲下身子,从地上的公文中不住的翻找,他拿起一张公文,站起身,颤颤巍巍的将公文朝周亚夫递了过去,口中说道:“这是廷尉府当时下达的缉捕令,下官怎敢不听令行事?” 周亚夫一把将那公文抓过来,低头看去,上面果然是廷尉府的大印,他抬头看向县尉说道:“周培,我父亲现在何处?” “下官未敢怠慢绛侯大人......”县尉忙道:“已经奉朝廷之令,将绛侯解赴京师了。” “你!”周亚夫抓起马鞭便要打向县尉,口中喝道:“若我父亲当真想要造反,我是河内的郡守,你小子的脑袋此刻还会在你的脖子上么!” “扑”的一声,县尉吓得忙跪了下来,不住说道:“下官知道绛侯是冤屈的,可这是廷尉府下的令,下官安敢不从?” 周亚夫将手中鞭子扔在他面前说道:“记下你这顿打!”说罢,周亚夫转身迈步而出,直向县衙门外而去,方才门前的兵丁们慌忙让开一条路,口中不住的赔罪道:“不知是郡守大人驾到,小人们有眼无珠......有眼无珠......”周亚夫正眼也不瞧他们一眼,便翻身上马,一拽缰绳喝声:“驾!”出的城门,便一路往北而去。 长安,未央宫,宣室。 刘恒坐在案前低头览阅着奏章,面前站着廷尉张释之。只见张释之开口说道:“启禀陛下,周勃自入狱以来,臣已提审其三次了,周勃皆未供认谋逆之事。” 刘恒头也没有抬,口中问道:“那他为何大量购买军械,在庄中训练庄客,难道真是因为戎马一生,养成的习惯?” “臣也是这样问他的。”张释之低沉着头,继续说道:“每问到这里时,周勃便低头沉默不语,实在问不出个结果来。” 刘恒依旧没有抬头,口中继续问道:“朝野上下,对这件事怎么说的?” 张释之忙回禀道:“一时之间,那些回封地的老列侯们人人自危,据下面的郡县来报,他们的府门终日关闭,已不见客了。” 刘恒低着头一边看着奏章,一边问道:“朝中的呢?” 张释之忙又道:“冯敬,张相如等未回封地的老臣,此刻也都称病不朝,整日只在府中,也不见客了。据下面人来报,一些在京的列侯已经纷纷开始收拾行装,准备尽快回封地去了。” 刘恒抬起头,看向张释之道:“太后不知道这件事吧?” “太后终日只在长乐宫中......”张释之摇了摇头道:“该是不会知道的。” 刘恒点了点头道:“这件事不能让太后知道,她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别拿这些事去让她心烦。” 张释之拱手说道:“诺。” 刘恒看向张释之道:“对了,周勃的小儿子,那个周亚夫,现在在干什么呢?” 张释之摇了摇头道:“听说周亚夫离开了河内任上,已来到京师了。” “岂有此理。”刘恒沉下头,口中说道:“堂堂一个郡守,竟然不行通报,擅自离职,他们周家人,都是这般样子。” 一番话说的极为平静,可是张释之却分明感受到一丝凛然的杀气来,这和他平日所见那个待人谦和的皇帝已截然像两个人一般,他不由打了个寒颤。 刘恒看向张释之道:“廷尉府下去再审,购买军械,豢养死士,他到底想干什么?回去再审!” “诺!” 廷尉府,大牢中。 一座囚牢内坐着一位蓬头垢面,满鬓花白的老人,他身戴锁拷,正面对着墙壁发呆,他正是绛侯周勃。 面对着铁青的墙壁,闻着牢中令人作呕的臭气,这些天,周勃在不断的回想着以前的事,回想起泗水亭和樊哙,夏侯婴,萧何,曹参,高祖皇帝等一干人喝酒嬉闹的场面,想起自己一身甲胄,率领着兵卒冲锋陷阵的场面,回想起自己被封侯拜将的场面,想起了白登山救驾,想起了诸吕乱政,想起了自己当初被吕禄等人下在这一模一样的大狱之中,想起自己布衣便袍入北军大营,只振臂一呼,北军将士竟然群皆响应,而后杀入长安,将诸吕逆党一网打尽的种种往事...... 诸吕把持朝政时,自己就被下到了这廷尉府的大牢。如今新帝继位了,自己又被下到了这廷尉府的大牢。周勃不由觉得有些可笑,自己到底是诸吕的人呢?还是刘氏的人呢?为何自己年过六旬了,却是两头坐牢? 历历往事跃上心头,一阵阵的酸楚也跃上了心头...... “砰砰砰!”牢门外拍打牢门的声音一下打断了周勃的回忆,他转头向牢门看去,只见是主管自己囚禁的钱狱卒,他正提着一桶饭食站在牢门前喝道:“老家伙,想什么呢?吃饭了!” 要在平日,听到有人这样称呼自己时,周勃必然要狠狠给那人两个嘴巴,可自他被下到廷尉府后,这牢中的狱卒们皆是这样叫自己,他起先恼怒,可随着时日一长,他竟是恼怒不起来了。当初诸吕乱政,他被下在廷尉府的大牢中,那只是暂时的,他相信牢外的陈平等人一定会尽快想方设法搭救自己出来。可是如今呢?昔日的老弟兄们,陈平,灌婴,皆是相继离世,如今的新君又是视自己这些老臣为眼中钉,肉中刺,这次被下到大牢中,只怕再也无人可救自己了。自己平日里再威风,再有功勋,如今翻不得身,这些小小的狱卒们自然不担心自己日后还能走出这个大狱,自然不惧怕自己了。 “老东西,你还以为你是个侯爷呢?”钱狱卒将桶里的饭食往周勃的牢房中一泼,口中仍就骂骂咧咧:“吃去吧,老子可没空在这等着你。”说罢,提着木桶,便扬长而去了。 看着被泼倒在地上的饭食,这又哪里能称得是饭?分明是连猪都不愿吃的泔水。 “我曾经率领百万大军,攻城掠地,战阵厮杀......”周勃仰头叹道:“如今才知道,这天下最厉害,最尊贵的,原来是小小的狱卒啊......” 周勃的耳边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他年纪虽然大了,可却眼不花,耳不聋,他忙侧耳倾听过去,只听外面传来自己小儿子亚夫的声音:“这些银两不成敬意,您千万收下。” 又听到那钱狱卒的声音:“行,这点银两,可以容你进去探视一炷香的时间。” 听到儿子的声音,周勃心下一喜,忙向外看去,只见一披着黑衣斗篷的人快步向自己这边走来,到得自己眼前,那黑斗篷被一把摘去,果然是自己的小儿子亚夫。 看到父亲这般惨相,周亚夫不由心如刀割一般,他忙取出带来的饭食说道:“父亲,您在牢中受苦了,快请用饭吧。” 周勃接过饭食,一时狼吞虎咽起来。看到父亲这副样子,周亚夫的心中更加酸楚,他开口说道:“父亲,孩儿这几日在京师四处走动,去找了冯敬,张相如等叔伯们,他们如今害怕了,皆是闭着门,不肯见孩儿......” 周勃低着头只顾狼吞虎咽,但周亚夫却分明注意到,父亲的脸上已挂着两行泪痕,只听周勃一边咽着饭食,一边哽咽着说道:“人心不古啊,冯敬那些人都是只求自保的人......倘若你的陈平伯父,灌婴伯父还在,他二人是必然肯出手相救的......”(未完待续) 第60章 人臣之道(3) “这些刀笔小吏们,胆敢将父亲关在这么潮湿阴暗的牢房......”周亚夫看着父亲蓬头垢面的样子,口中说道:“这些狱吏们就不怕父亲有朝一日出来么?” “儿啊。”只在顷刻之间,周勃便将盘中的餐食狼吞虎咽般的吃尽,他抬起头看向亚夫说道:“还是胜之说的对,咱们周家一族,功劳太大了,哪个皇帝能容得下如此权臣啊......” “大哥被处死了,父亲如今已是无官无职的平民百姓了,可天子确终不肯放过咱们。”周亚夫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口中喃喃说道:“我就不明白,朝野的那些奸佞们,天子为何坐而不问?父亲今日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对汉国忠心耿耿,战功无数,那天子为何偏偏就容不下父亲一人呢?”周亚夫看向父亲说道:“老百姓们都称赞当今天子是个仁君,依我看,也不过是个昏聩的君王,逼急了我,我就......” “亚夫!”周勃忙高喝一声,他看向周亚夫低声说道:“这里是廷尉大牢,到处都是朝廷耳目,廷尉正愁找不到罪名呢,你却要偏偏将这罪名拱手送上。” 周亚夫叹了口气,沉下头不再说话。周勃抬起头道:“这汉国江山,是我陪着高祖皇帝打下来的,我已年过六旬,死则死矣,又有什么可留恋的?我有句话,亚夫,你要牢记。” 周亚夫闻言,忙看向周勃说道:“父亲有何吩咐?” 周勃开口说道:“周家后代只有忠臣,没有佞臣。今日之冤,后人评说自有公论。” 周亚夫注意到,父亲的眼眶已经湿润了,他忙跪下来面向父亲拱手说道:“孩儿记住了。” “时间到了!”钱狱吏迈步走了过来,口中仍就骂骂咧咧着说道:“还没到定罪砍头的时候呢,在这哭得什么丧?” 周亚夫心头火气,站起身来一把扭住那狱吏的领口,口中说道:“你一个刀笔小吏,你和谁说话呢?” 钱狱吏脸上并无丝毫惧色,他哈哈一笑,说道:“枉你们父子二人都是当今了不起的大人物,眼前之事未必便死,你二人如此大的人物却只会在此哭哭啼啼。原来你二人也只会冲锋陷阵,到头来终是匹夫之勇罢啦。” 周亚夫听得心头火气,抡起拳头便要打去,可却又分明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另外一层意思,眼前之事未必便死?难道面前这个小小的狱吏有办法救父亲出去?可他立刻转念又想,父亲入狱,是庙堂上的权术斗争,冯敬,张相如等大臣们尚且束手无策,纷纷避让,这小小的狱吏又能有什么办法? 眼见周亚夫将拳头抡了起来,那钱狱吏更是不住的笑道:“匹夫之勇,匹夫之勇!” 周勃在牢中听得分明,他抬头看向周亚夫道:“亚夫,你身为河内郡守,怎能如此不顾礼法?你和他一个刀笔小吏,较的什么劲?” 周亚夫闻言,这次一把将那狱吏松开,开口说道:“莫非你有什么办法?” 钱狱吏并未答话,而是伸手整整了被扯歪了的衣襟后,高声喝道:“时间到了,犯人亲属统统出去!”一边说着,一边将周亚夫推出了牢房,进了一间狭小的班房内。 周亚夫明白牢狱之中人多眼杂,这狱吏将自己带到这里,必是要将办法说出了,可那狱吏只是往桌案前一坐,漫不经心的翻阅着案上的罪犯名册,却没有任何要吐露什么的意思。周亚夫明白,他是在等着自己将钱递上去。 若是在平时,依周亚夫的性情,必然要将这狱吏鞭笞一番方可解心头之怒,可此时父亲身陷大牢,朝不保夕,自己又怎能逞那一时之快?想到这,周亚夫强压下心中怒火,从袖中摸出两锭金灿灿的黄金来,迈步上前仍在那狱吏的面前。 两锭黄金,已然已是这小小狱吏半辈子不吃不喝的收入了,可这钱狱吏却只是瞥了一眼,便继续翻阅着自己手边的名册。 这大出周亚夫的预料,他看向那狱吏道:“你出个价。” 钱狱吏伸出右手五个指头,双眼却是片刻没有离开案前的名册。“五锭?”周亚夫看向那狱吏说道:“你敢要五锭?”说着,周亚夫将桌案上那两锭收回,一转身说道:“朝中大员尚且无计可施,你一个小小的狱吏,分明是想要蒙骗财物。”说罢,迈步便要走出班房,只听身后传来那狱吏的声音:“这件事做出来,朝廷容不下我,周大人日后也必然要找我算账,五锭金子到手,我便只能脱下这身官衣远走他乡方能保住性命。如此算来,这五锭金子,算多么?” 周亚夫停住脚步,转身看向那狱吏:“你拿了钱,若是不肯办事,一走了之呢?” 钱狱吏抬起头,微微一笑:“大人不信,大可扬长而去。” 望着面前这狱吏的神情,周亚夫沉吟片刻,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扔在那狱吏的桌子上。 钱狱吏忙伸手将那锦囊打开,里面果然是灿灿的黄金。 “收了你的钱,自然要办好这件事。”钱狱吏将那锦囊系好,放入自己的怀中后,取出一片竹简,提起案前的笔在那竹简上写着什么,只在片刻之间,那狱吏将笔放下,站起身道:“办法只两个字,就在这竹简上面。”说罢,钱狱吏迈步走了出去。 周亚夫忙上前拿起那片竹简,只见上写两个小字: “外戚。” 周亚夫正不解间,只听身后传来那狱吏的声音:“去找这人帮忙,绛侯性命无忧。”周亚夫忙回过头来,那狱卒已然脱下官衣,扬长而去了。 周亚夫抬起头闭上双眼,暗暗思索道:“外戚……外戚……”周亚夫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忙睁开双眼,快步向牢门外走去。 薄昭的府邸的内室之中,薄昭正在案前用饭,对面不足一箭之地也设着一张长案,案上同样布满了饭食,案前所坐的正是周亚夫。 薄昭低着头只顾咀嚼饭食,吃的津津有味,可对面的周亚夫却是停杯投箸不能食。 薄昭抬头看了一眼周亚夫:“亚夫啊,你从河内赶来,一路劳顿,现在必是又饥又饿,为何停箸不食啊?”薄昭低下头一边咀嚼着饭食一边说道:“论亲疏,你那亡故的大哥娶得是陛下的女儿,你也该叫我一声舅父。既然来到舅父家里了,那还拘礼什么?快吃快吃。” “我不是拘礼……”周亚夫沉吟片刻,放下碗筷,抬头看向薄昭说道:“大哥先去了一步,如今父亲又身陷囹圄,朝不保夕,我……我还哪里吃得下饭啊。”周亚夫站起身看向薄昭:“轵侯,您……” “亚夫,你坐下。”薄昭抬起头看向周亚夫:“你和你那父亲一样,你急什么?” 周亚夫叹了口气,坐回到了案前。 薄昭放下碗筷,开口说道:“我不瞒你,你父亲三朝元老,居功至伟,功高盖主,陛下对此早有不满。我直白告诉你,本案的关键早已不是你父亲到底有没有谋逆之心,陛下此番是一定要重重问罪的,办好了这件案子,一可震慑那些老臣,二可警示那些藩王。”薄昭看向周亚夫:“你懂么?” “舅父!”周亚夫开口说道:“您是当朝轵侯,又是皇帝的亲舅舅,您若是肯开一言相助,陛下必不问罪。”周亚夫站起身快步走至薄昭面前,眉头一紧,重重跪下,拜道“ 舅父若是能保的我父亲出狱,我父亲情愿变卖所有产业,倾囊以报轵侯救命的大恩!” 闻听此言,薄昭心中一动,他忙站起身快步来至周亚夫面前,将他扶起说道:“亚夫何必如此!”待扶起了周亚夫后,薄昭看向他低声说道:“此事重大,容我好好斟酌一番,如何?” 闻听薄昭此言,周亚夫忙跪倒再拜:“多谢舅父!” 待送走了周亚夫后,薄昭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内室之中,细细思索起来。 未央宫,宣室。 刘恒正在案前翻阅着关于周勃一案的卷宗,面前站立的张释之开口说道:“陛下,周勃一案经臣严加审理之后,还是无法坐实其妄图谋反之罪。” 刘恒将卷宗合上,抬头看向张释之道:“物证皆在,为何无法坐实?他若不是妄图谋反,为何购买军械,武装庄客?” “此案的破绽正在于此。”张释之看向刘恒:“陛下您好好想一想,周勃若真想谋反,会蠢到如此大张声势,而不私下里秘密进行么?他若真想谋逆,那绛县的县尉发觉之后,周勃为何还要放他离去,难道不应该立刻将他击杀,以此灭口么?退一步来说,就算他真想谋逆,难道就凭借他购置的那几百幅甲胄,几百件兵刃,还有那几百名庄客?”张释之分明注意到刘恒的脸色此刻并不好看,他只好沉下头道:“臣身为廷尉,当秉公执法,不能夹杂私人恩怨。” 刘恒正要开口,忽听室外传来邓通的声音:“启奏陛下,长沙国太傅贾谊有疏呈上。” 闻听贾谊有疏,刘恒忙看向室外说道:“快呈上来。” 邓通双手捧着一卷竹简迈步而入,刘恒接过竹简展开看去,一行行蚕头燕尾的隶书映入眼帘: 臣长沙国太傅贾谊拜奏:微臣布衣之躯何劳陛下如此惦念,闻听陛下已颁行农耕新法,臣于庙堂之外亦感欣喜。长沙王性行淑俊,多用贤能,可堪大用。南越与长沙互通往来,两国交好,陛下大可安心。 臣闻近日绛侯因事入狱,臣虽愚钝,然陛下之心,臣何尝不知?绛侯与臣宿有积怨,然绛侯乃三朝元老,于国于民皆有大功。绛侯虽对新法颇有微词,可陛下亦不该就此严办。陛下今日之举,已足以震慑朝局,威慑群臣。臣素知陛下以仁德治国,如周勃,冯敬,张相如等老臣,更需善待之。 刘恒合上竹简,沉默不语。 张释之开口问道:“贾谊奏疏上说的什么?” 刘恒还未开口,一名内侍快步走来,低声说道:“启禀陛下,太后召见。” “太后召见?”刘恒心下不知是为了何事,可他心中却隐隐有一丝不安,他站起身看向张释之道:“释之,贾谊说他明白朕的心思,可朕想说的是,他未必真的明白。”刘恒看向那内侍道:“太后唤朕,所为何事?” 内侍摇了摇头道:“小臣不知。” 刘恒看向张释之道:“释之,你看一看贾谊的奏疏吧。”说罢,刘恒迈步走出宣室,向长乐宫长信殿而去。 长信殿内,薄太后端坐于案前,一旁侍立的薄昭正在和她低声说着话。 刘恒迈步而入,一眼便和薄昭对了一眼,薄昭忙后退数步,站立于薄太后一旁。 刘恒看向薄太后拱手说道:“母后召见孩儿,不知何事?” 薄太后看向刘恒:“皇上,不知你打算怎么处置周勃啊?是砍了他的头?还是准备灭了他的族?” 刘恒闻言大惊,自周勃被捕入狱之后,他三令五申廷尉署不许将此事禀告太后知晓,如今是谁走漏了消息?张释之?该是不会的呀……就在刘恒沉吟之间,薄太后再次开口说道:“你今天杀了周勃,明天是不是还要杀了冯敬,后天是不是就要杀了张相如?可叹这些老臣们,平定诸吕之乱将你千里迢迢从代国接到京师,你却要要他们的命!” “母后不要动怒。”眼见母亲发怒,刘恒忙开口说道:“请听孩儿禀告。那周勃自回绛县之后,常常购买军械,武装私兵,孩儿疑他有不臣之心,故而才命廷尉府将他缉拿询问,此事尚待查明,孩儿……孩儿还没有定罪呢。” “你糊涂!”薄太后将自己手中的拐杖重重捣向地面:“那周勃当年追随你父高祖皇帝,南征北讨,身先士卒,屡立奇功,方有今日之汉国。当年白登山一战,若不是周勃他及时率军驰援,你父高祖皇帝只怕早就做了匈奴人的俘虏了!那时你还小,好,你都不记得,都不明白。那咱们就说说近的,当初诸吕乱政,把持朝局,那吕禄吕产等贼意欲篡汉夺位,若不是周勃他不顾个人安危,闯入北营,振臂一呼,提兵剿灭叛乱,何来今日之汉国?他千里迢迢将你请来做这个皇帝,请你来主持汉国的大局,你就是这样当皇帝的?你就是这样主持大局的?你……”(未完待续) 第61章 兄弟不容(1) “啪”的一声,薄太后重重一拍桌案,站起身一指刘恒说道:“你要变法强国,你要列侯归国,周勃他没走么?他走了呀!可你的心胸怎么就如此容不得人呢!今日你杀了周勃,杀了这样一个大功臣,你这是要冷了这天下所有人的心啊!” “母后!”刘恒“扑”的跪下,拱手说道:“功是功,过是过,周勃虽有功绩,可他在朝之时,对孩儿百般掣肘,阻扰新法。他当初若不是儿子在廷尉府的手里,他肯交出相权军权,而乖乖的回封地去么?他……” 薄太后一把将自己头上的头巾摘下,重重向刘恒扔去,慌得刘恒忙重重拜道:“母亲,孩儿……” 一旁侍立的薄昭忙快步上前扶住薄太后道:“太后切勿动怒,陛下他……” 薄太后看向刘恒,颤抖着伸出右手指着他说道:“谋反谋反,他周勃当年剿灭诸吕,身挂皇帝玉玺,率领北营军士时都不去谋反,他把你从代国接来,你不思让他安度晚年也就罢了,你一纸诏书夺了他军权相权,让他回绛县,回那样一个小县城去谋反么?” “孩儿……孩儿……”刘恒何尝不知薄太后所说的这个道理,以至于他跪在那里,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答。 薄昭在一旁忙扶着薄太后重新坐会座位上,端上一杯茶水:“太后勿怒,陛下已知错了。” 薄太后将茶水推开,看向下面跪着的刘恒说道:“你现在就去那廷尉府的大牢里去看看周勃,去看看你口口声声说的那个谋逆反贼周勃,他都多大年纪了?六十五岁的人了!一个为国操劳了半生,赤胆忠心的一位老臣,六十五岁还被你以什么谋逆罪下在大牢里,还在被刀笔小吏羞辱,这就是你,你真是一个好国君!” 刘恒低沉着头,眉头紧紧锁在一起,自周勃案发后,他再三严令不许告知太后这件事。可从今日的情况来看,太后早已将周勃的案子知道的一清二楚了,这到底是什么人插手了这件事?是那个周亚夫?不该啊,他怎么可能走通太后这条路?刘恒作为一国之君,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对国君的集权绝对是一个挑衅。 薄太后依然气的颤抖,刘恒却跪在那里,只是低头不语。一旁的薄昭忙说道:“陛下,陛下……” 刘恒只顾沉思着这件事的利害,并没有听到薄昭在叫自己。“恒儿!”薄昭高声叫了一声,刘恒这才反应过来,抬头看向薄昭,薄昭快步走下来说道:“恒儿,你素以仁孝治国,今日太后已是如此动怒,你难道非要做个不孝的国君么?” “娘……”刘恒看向薄太后忙道:“孩儿知错了,孩儿立刻责令廷尉府开释周勃,恢复他的爵位,俸禄……” 薄太后这才微微消了气:“之前你擅作主张,杀了周勃的长子,晚年丧子,这对老人来说是何等悲痛?可你不思以恩德报之,如今你又使周勃受尽了牢狱之灾。现在,你就想这样草草了事么?这今后谁还敢为国效力?” “母后所说极是。”刘恒沉下头片刻,抬起头道:“周勃小儿子周亚夫,治理河内政绩显著,我下诏令封其为条侯,也算是继承其父的名爵了。” 薄太后这才微微点了点头:“去办吧。” 刘恒拱手退出了长信殿后,一阵微风吹过,他才发觉,自己所穿的袍服早已被汗水所浸透。 廷尉府,死囚牢内。 牢门大开,能从廷尉府的死牢中活着走出来的人实在是太少太少了。当周亚夫搀扶着父亲周勃迈步走出牢狱的那一刻,一缕久违的阳光洒落下来,回想起自己在牢中的经历,周勃不住的感叹道:“人臣之道,人臣之道,我到了今日才知道什么是人臣之道啊。”他看向周亚夫道:“亚夫,为父真的年迈了,这汹涌的朝局,为父还是早早退出为妙。今后,你要在这朝局中生存,可要谨记为父今日之祸啊。” 周亚夫忙点了点头道:“父亲,咱们是在长安休息一段时间,还是?” “回绛县。”周勃抬头望了望天空:“回绛县吧……” 次日清晨,一辆再朴素不过的轺车辚辚驶出长安,待轺车驶出北门之后,周亚夫一勒马缰,轺车停在了北门之外。 周勃掀开车帘,回首望着长安城高大的城门,口中默默说道:“走了,走了……” 伴随着呼啸凌冽的寒风,任谁也无法想象三朝元老的周勃,最后竟是以这样落魄的姿态离开了帝都。天气的寒冷使得每个人心里都是阴森森的,大家在此刻都不得不再次重新审视当今这位年青的天子。当初我要任用新锐大臣展开变法,你们群起而攻,逼得我不得不罢免新锐。可你们不要高兴的太早了,罢免新锐乃是暂时做出的退让,你们的每一步紧逼,我都不会无动于衷,我想做的事,任谁也无法阻止。 窝在各自府邸中过冬的老臣们此刻终是再也坐不住了,看到了周勃的下场,他们终于领略到了当今天子的手段。漫长的冬天还没有过完,长安城内一座座列侯府便都开始了大搬家,一张张告病还乡的奏疏雪片似的送入未央宫中。 长安城北门外,一名身着冬衣的青年策马向城内而来,城门令忙上前准备阻拦,待他看到那青年的容貌后,才慌得忙闪退在一旁扑的跪下。青年勒住马头,口中说了句:“免礼。”后翻身下马,牵着马向城内走去,他身后还跟着随从模样的人,那三人也忙跟随着翻身下马,向城内而去。 冬天的长安早早便封了市,路上行人极少,显得不像是帝都,反倒像一座偏远的小城一般。青年一边走着,一边说道:“京中的老列侯们都走了,这京城似乎也冷清下来了。” 身后一中年随从开口说道:“两年了……该走的走了,该回来的也该回来了。” 主仆二人就这样随意的说这话,穿过了两条街市之后便隐隐的听到西边的街上传来阵阵喧闹之声。青年心下一疑:“目下正是严冬,哪家如此热闹?”转头吩咐身后的三名仆从道:“走,看看去。” 穿过街口,一名仆从遥遥一指,口中说道:“知道了,闹嚷声是从轵侯府传来的。” 薄昭的府邸?青年心下更加疑惑,他忙带着仆从走近看去,只见轵侯府前张灯结彩,门庭若市,家院和一干仆役们正站在府门前向前来拜谒的宾客们纷纷拱手称谢。另一家院正一边接着进府拜谒的宾客们的礼单,一边高声报道:“孙大人赠燕赵珠宝三车,帛三车,金十斤!张大人赠…….” 青年站在一旁听的分明,不由冷笑了一声:“好啊,一份份多厚的礼啊。”一边说着,两手已握成了拳头。他转头对身后一随从道:“袁盎,你去问问,看看轵侯大人今天过的什么节。” 袁盎答应一声,迈步刚走上台阶,一仆役便迎面上来拱手说道:“客人可将礼单先行呈来。” 上来便要礼单,袁盎身上可并没有带多少银两,他看向那仆役道:“在下是路过此地,看到贵府如此热闹,故而想问一问,府上可有什么喜事么?” 原来不是拜谒的宾客,仆役的脸色瞬间便阴沉了下来,转头便去迎别的宾客了,竟连正眼也不再看袁盎一下。袁盎一人站在阶上,又羞又怒,他正要上前去和那仆役争论一番,只听耳边传来一声:“袁兄,可先回来。” 袁盎这才转身下了台阶走回青年身边苦笑了一下:“轵侯好大的牌面啊,连一个看门的恶犬都如此厉害……” 青年上前拍了拍袁盎的肩膀:“刚刚听旁人说过了,轵侯大人又娶了一房小妾,原来今天是人家大喜的日子啊,难怪这么多的宾客来祝贺。” 身后另一随从开口说道:“这老列侯们走了以后,轵侯的地位一下提高了千丈,这京都的达官贵人没有一个不来讨好他。” 袁盎沉吟片刻,看向青年说道:“咱们进去,也给轵侯贺声喜?” 青年缓缓摇了摇头,嘴上笑道:“贺喜?咱们四个人总共带的钱还不够跨进轵侯府的门槛呢。”青年抬头再次看向门庭若市的轵侯府,嘴上的笑容渐渐收拢了。 “舅舅……”青年嘴里轻轻的嘟囔了一声后,转身牵着马说道:“走,回宫。”袁盎等三名随从忙牵上各自的马紧紧跟了上去,片刻之间,四人便消失在夜色中。 那青年人正是刘恒,三名随从便是袁盎,张武,宋昌三人。 吴国,姑苏王城。 吴国的冬天虽比不上关中凌冽,可却极为湿冷。殿外寒风刺骨,殿内却是温暖如春。吴王刘濞正身着一件裘衣,一边自斟自饮,一边观看歌舞,如此生活,真是比天子还要惬意。 一边是莺歌燕舞,一边是主管吴国财政的官员正展开竹简禀报着今年结算的各项开支,刘濞开山铸钱,下海煮盐,不但垄断了盐铁大权,还不遵中央诏令,自己制定各项税收政策,中央早就下诏全国实行三十税一,可刘濞却对诏令不管不顾,依旧实行旧制,而到年底上交中央钱粮时,又以三十税一的标准上交。如此一年下来,吴国的国库简直的富得流油。 待财政官员禀明开支之后,刘濞心中更加欣喜,他叫停面前进行的歌舞,一指领舞的舞女道:“来,来,陪寡人饮了此杯!”舞女迈步上前,刚要端起酒杯,只见一内侍迈步上殿低声说道:“大王,吴相到了。” 刘濞的脸色立刻阴了下来,舞女忙低声道:“大王既有国政,妾身告退。”还不待舞女说完,刘濞便将其一把揽入怀中,抬头看向那内侍道:“请国相进来说话。” 吴相迈步上殿,一眼看到吴王当着自己的面竟和舞女嬉闹,分明时对他这个国相的羞辱,可他此刻心中有更重要的事情,便来不及计较这许多了。 “大王。”吴相一拱手开口说道。 刘濞却似没听到一般,只是和怀中的舞女嬉闹着。吴相大感愤怒,只好提高嗓音再次喝了一声:“大王!” 刘濞这才不紧不慢抬头看向吴相道:“相国大人来此何干?” 吴相拱手说道:“臣受中央委命来此担当吴相,是来辅佐大王共同治理吴国的。那么臣想请问大王,今年岁末吴国的财政账单为何不见主管官员来和臣对账?”说着,吴相看向一旁立着的财政官员道:“必是你在财政上做了手脚,请大王治他的罪!” 财政官吏闻言,慌忙朝刘濞跪下说道:“大王明察,臣……”刘濞向财政官吏做了个手势后,财政官吏忙起身拱手告退。吴相忙上前一步:“大王这是何意?” “寡人明人不说暗话。”刘濞向一旁的舞女摆了摆手,舞女也起身退出去后,他才又看向吴相说道:“是寡人所命,今年的财政就不必知会相国大人了。” 吴相闻言,眉头立刻锁成一团,他朝刘濞一拱手道:“既然大王如此对待国相,那臣只好告辞回长安了!”说罢,吴相转身大步出了王庭。 望着吴相远去的背影,刘濞一声冷笑,口中说道:“开章!” 一名身着黑衣的少年迈步走了进来,面向刘濞扑的跪倒,口中说道:“开章在。” 刘濞指了指外面说道:“刚刚出去的那个人你看到了吧?” 那名被叫作开章的少年拱手说道:“小臣看到了。” 刘濞点了点头道:“在他离开吴国之前干掉他。” “诺!”开章应了一声后,起身便要离开。 “慢!”刘濞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嘴角微微扬起,继续说道:“把尸身埋在淮南国的边界上,一定要做好标记,能办好么?” 开章拱手应道:“属下定不辱命!”说罢,便转身迅速出了王庭。 王庭内只剩刘濞一人,他一面为自己再次斟满一杯酒,一边细细的想着:“淮南国……淮南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