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高危职业之师尊》 1、物换星移 离人峰。 倒春寒,梨花满树。 沈顾容一身青衫曳地,玉缎束腰,盘腿坐在一棵参天菩提树下,一袭白发白锻似的委顿于地,交织缠在探出水中的莲瓣上。 他气质恍如谪仙,此时却只想跳湖。 菩提树不远处,有个蓝衫小弟子跪在地上,泫然欲泣。 “拜见师尊!” “星河求师尊救牧谪一命!” 沈顾容面无表情,心说别喊了,你师尊死了。 回溏城花灯节有庙会,沈家二公子心灵手巧,亲手给妹妹做了个精致的兔子花灯,正欢喜着牵着妹妹去逛庙会。 庙会千人云集,明灯万盏,沈顾容仰着头兴致勃勃地猜灯谜,突然感觉牵着妹妹的手一松。 再低头,他已经坐在这儿了。 他枯坐了一个时辰,拼命说服自己只是在做梦。 大腿都掐紫了,还是没能醒。 最后,他终于从外面孩子口中的“星河”“牧谪”,确定了自己所在何处。 星河,牧谪。 谪。 沈顾容饱读闲书,自小到大看过的话本都得论斤算,还很少看到有人用“谪”这个字作为名——唯一一次见到,好像是在一本杂书上。 那本书的名字不太记得了,只记得里面有个一己之力拯救三界苍生的人,名唤牧谪。 牧谪左脸天生疫鬼胎记,生逢瘟疫横行,村落城池尸横遍野,周遭百姓全觉得他就是瘟疫源头,要将他烧死示众。 火烧疫鬼,十里八村的百姓都来围观驱邪。 火都架上了,却被一爱管闲事的修道仙人相救,拜师离人峰。 牧谪以凡人之躯,修炼入道,年纪轻轻便突破元婴,最后手刃反派,拯救苍生。 而在外面哭天喊地的星河…… 如果沈顾容没记错的话,他应该就是书中所言,未来会被魔族蛊惑入魔、虐杀师尊沈奉雪、造成三界大乱的反派——虞星河。 沈顾容深吸一口气,小腿肚子有点疼。 这些都只是猜想,或许只是巧合,让沈顾容最终确认自己真的身处那本杂书中的原因,是他现在这具壳子。 青衣白发,冰绡覆目,腕间一串木槵红珠,十六颗珠子隐约刻着“奉雪”二字。 离人峰圣君,沈奉雪。 想起书中师尊被小畜生虞星河囚禁数年,最后在牧谪相救之前被虞星河残忍虐杀的下场,沈顾容有点慌。 书中师尊的结局只有一句话—— 离人灯长明,他死在一场风雪中。 最厌烦雪天的沈顾容说:“呸。” 外面的小反派还在呜呜嗷嗷:“师尊!求师尊救命!” 对沈顾容来说,小反派的声声师尊,却像是来自阴间的催魂声。 沈顾容心说:我也想有人救我一命呢,两个时辰我喊了百声救命,你看谁理我了吗? 许是虞星河太吵,在莲花湖中小憩的白鹤展翅飞到岸边,落地后转瞬化为一个衣着白鹤翅羽的纤瘦少年。 少年朝他单膝点地,算是行礼,恭敬地说:“圣君,要我为您赶走他吗?” 沈顾容:“……” 沈顾容被这副鹤变活人的场景吓得差点没崩住,死死抿着唇,端着那副冷然离俗的神态,一言不发。 ——他怕自己一张口,嘴中就会吐出一团坠着小辫子的魂魄,化为一缕青烟就没了。 沈顾容心里喊救命啊救命! 没人救他。 白鹤少年见沈顾容一言不发,面若冷霜,以为他是不喜,微微颔首,展开纤细的手臂骤然化为白鹤,翩然飞至小反派身前。 沈顾容:“……” 嘶!又变了又变了! 爹娘兄长救命救命! 白鹤口吐人言:“掌教有令,闲杂人等不得叨扰圣君。虞星河,速速离去。” 沈顾容好不容易缓过来,奄奄一息时骤然听到这句话,差点又抽过去。 那小团子虽然看着人畜无害,但未来可是为祸三界的大反派,那只鹤就这么想变成红烧鹤吗?! 小反派霍然抬头,粉雕玉琢似的小脸越过白鹤看向沈顾容,眸中盈满的泪水倏地落了下来。 “星河打扰师尊罪该万死,救下牧谪必向您请罪,任您责罚!”虞星河重重磕头,额角瞬间发红,“求师尊救救牧谪!” 白鹤鹤脸冷漠,完全不为所动,它低头啄了虞星河一下,说:“退下。” 小反派立刻抱住了头,被啄疼了还是咬牙不肯离开,一边呜咽一边喊:“师尊,呜,求师尊……” 沈顾容:“……” 沈顾容终于回神了,他立刻道:“住手。” 不对,是不是应该说住口? 啄虞星河的白鹤住了口,偏头看向沈顾容。 沈顾容将狂抖的手指缩到宽袖里,尽量保持冷静:“你先下去。” 书中,离人峰圣君沈奉雪疏冷孤僻,对俗世凡尘没有丝毫牵恋,平生最大爱好便是闭关和寻人交手。 他座下虽有许多弟子,但对其都极其漠然,只收入门冠了个离人峰弟子称号便直接放养了,有的几年都不过问半句。 白鹤少年似乎有些疑惑,却没有违抗他的话,微微颔首,展翅飞回了莲花湖。 虞星河似乎抓住了希望,忙屈膝而行,跪至沈顾容身旁,怯怯道:“师尊……” 沈顾容知晓书中沈奉雪的清冷性子,一边都一边惜字如金道:“说。” 虞星河又磕了个头,哽咽道:“星河……星河同牧谪一同下山随师兄买朱砂,行至半途,被人瞧见了牧谪脸上胎记,那些人就非要吵着说牧谪是疫鬼夺舍,定要烧了他才能祛除瘟疫。” 沈顾容:“……” 被夺舍了就要烧死?你们修道之人都这般残忍吗? 沈顾容腿肚子抖得酸疼,回想一下自己占了别人壳子,应当也算作夺舍。 他尽量让自己保持沈奉雪的清冷性子,冷淡道:“是何人?” 虞星河讷讷道:“星河不知,他们穿着衣裳上有字,星、星河不认得……” 沈顾容垂眸看了一眼,现在这小反派也才五六岁的模样,不认字也是自然。 仔细一看,那跪在地上的小反派虽然表面强装镇定,但手脚已经在微微发抖,这么冷的天脸上的冷汗竟然簌簌往下掉。 沈顾容在小反派眼中,“师尊”二字和“吃人”应当是划等号的。 虞星河抖得脚腕的金铃都在微微作响,沈顾容也和他一起悄无声息地抖,手腕上的木槵串子都在相撞。 师徒俩对着抖。 最后还是沈顾容深吸一口气,怕这孩子抖出个好歹来,开口道:“别哭,带我去。” 虞星河一愣,接着又是一喜,眼泪差点流下来。 他不敢牵沈顾容的手,只好爬起来抬起胖乎乎的手指着前方,期待沈顾容随他去。 书中牧谪正是击败欺师灭祖反派虞星河的人,沈顾容作为师尊,不可能不救。 而未来的大反派虞星河…… 沈顾容扫了一眼只到他腰间的小矮墩,心想这矮团子暂时也没什么好怕的,师尊给你时间成长。 沈顾容正要起身,双腿骤然一阵酸麻,关节经脉处好似有万千银针一穿而过似的,让他一踉跄,差点摔回去。 坐太久,腿麻了。 虞星河正着急得要死,看到他师尊晃了一下,歪头茫然地说:“师尊?” 沈顾容强行绷着表情,尝试着再动,那股酸麻却瞬间蔓延全身,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不耐疼,差点叫出声,又怕被小弟子看出,强行忍着。 虞星河大概看出问题所在,小心翼翼地问:“师尊,您……是腿麻了吗?” 沈顾容:“……” 胡说八道。 师尊没有。 你听为师狡辩。 就在这时,白鹤再次飞近,用着鹤形口吐人言。 “圣君不便离开离人峰,若有急事,可由分神傀儡代为处理。” 白鹤语气依然恭敬,说完衔着一株莲花递给虞星河。 沈顾容成功解围,端着清冷师尊的做派:“正是如此。” 虞星河对沈顾容的能力有种盲目的崇拜,闻言也不管刚才师尊是不是真的腿麻了这件事,又跪下来磕了个头,擦干眼泪抱着师尊的“分神傀儡”莲花欢天喜地跑了。 沈顾容留在原地,开始沉吟。 分神怎么分来着? 等到沈顾容终于在沈奉雪那零零碎碎的记忆中寻到了如何分神,天都要黑了。 他随着本能掐了个繁琐的决,纤细的五指骨节分明,宛如莲花瓣,微微一抚。 神魂微转,再有意识时,沈顾容眼前一阵眩晕。 他原本以为是自己没分好,眩晕了半天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被人捧在掌心快步疾行。 他将视线微微上移,就扫见小反派那张满是汗的脸。 虞星河抱着莲花飞快在田间小路飞掠而去,气喘吁吁,小脸上全是汗水往下滴。 沈顾容看了看自己,这才发现自己果真是没把分神分好。 此时的他只是一团小小的虚幻分神,整个人缩小数倍,还没巴掌大小,站在莲花瓣中竟然还有空余。 沈顾容:“……” 不好,糟了,要坏。 虞星河根本没瞧见莲花瓣中满脸呆滞的小人,一边跑一边朝着不远处喊:“离索师兄!我把师尊请来了!” 沈顾容从莲花瓣中看去,就瞧见不远处有两拨人正在厮斗。 那两拨人因一方人衣着红衣,一方衣着黄衫,时不时混战一起,场面活像是一盘凡世人人都爱吃的红果炒鸡蛋。 沈顾容……沈顾容突然有些饿了。 穿着黄衫的弟子远远听到虞星河的话,赞道:“好师弟!你叫了谁师尊?” 虞星河把莲花高举,扬声道:“我师尊!” 那位唤作离索的师兄本来牵着个孩子往虞星河的方向跑,闻言吓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到地上。 他骇然道:“奉雪圣君?!” 虞星河:“嗯嗯!我们有救啦!” 离索满脸惊恐,一句话脱口而出:“你不要命了?!” 虞星河:“你看,这是师尊的分神,他答应来救我们了!” 离索忙牵着那个孩子跑到了虞星河身边,小心翼翼地看着虞星河手中的莲花,眼中不知道因何而来的恐惧。 沈顾容比他还惊恐,要是让人知道堂堂离人峰圣君连分神都能分错,丢人是一回事,被人发现自己是夺舍却是最要命的。 不过很快,沈顾容就发现自己想多了。 离索把莲花里里外外看了半天,才疑惑道:“这真是圣君的分神?” 虞星河:“是啊,上面还有圣君的灵力呢。” 沈顾容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小手拍了拍胸口,看来所有人都瞧不见自己,他也不用担心被人烧死了。 他正庆幸着,一偏头,突然直直对上了一双琉璃似的眸子。 沈顾容一愣。 刚才被离索牵着跑的孩子微微喘着气,小脸面无表情地看着莲花,半张脸上有着一片好像被刻出来的红色胎记,张牙舞爪的,显得清秀的小脸十分骇人。 是小主角,牧谪。 沈顾容看了他一会,发现他的眼神好像是落在自己身上的。 沈顾容尝试着往旁边挪了挪,两只小手扒着莲花瓣微微一挡。 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那孩子的眼神追随着他的身形动了动,紧紧盯着他。 沈顾容:“……” 被、被发现了! 2、步步生莲 沈顾容从未这么紧张过。 沈顾容出身书香世家,但不知道怎么的长歪了,他本质上是个极其离经叛道之人,从不爱看那些之乎者也的诗词骈赋,也不爱凡人所钟爱的铜臭俗物。 好听点可以说是无欲无求,难听点便是胸无大志,一门心思只想混吃等死。 人生唯一一点追求可能就是希望在他画仕女图时,他娘不要拿着戒尺追着他八条街地打。 现在牧谪的眼神,让沈顾容回想起了一件事,那是他第一次偷跑去回溏城的琳琅街,躲在角落里执着画笔,画对面酒楼里坐在窗边听戏曲的美貌女子。 等到画得差不多了,那位美貌女子慢悠悠转头,和沈顾容的眼神对上。 是他亲娘。 沈顾容:“……” 沈顾容差点跪下。 最后沈顾容被他爹逮到家里狠揍了一顿,鬼哭狼嚎地跪在祖祠里抄了两天的书。 现在牧谪的眼神和当年他娘的回眸一笑如出一辙,全都让沈顾容胆战心惊。 沈顾容保持着冷若冰霜将莲花瓣缓缓松开,盘腿坐在莲花中央,闭眸装作高深莫测状。 牧谪依然盯着他,眼中全是冷意。 沈顾容被看得如坐针毡,颇有些无耻地心想:“看什么看,没见过美人吗?”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怒吼。 一颗红果……一个红衣人风一般掠了过来,手腕一抖,握紧长剑挽了个剑花, “速速把疫鬼交出来!”为首的人冷冷道,“耽误诛邪之事,你们离人峰担待得起吗?!” 离人峰的弟子已经一窝蜂跑到离索身后,故作凶狠,但因为年纪太小,身形不如对面壮实,有的还悄悄踮着脚尖给师兄壮势。 追他们的人修为不凡,衣着的红衫上绣着龙飞凤舞的“诛”,气势凛然。 三界妖魔鬼怪横行,前些年受风露城城主之召,修真界各大门派纷纷派遣弟子,一齐对抗妖魔、驱除鬼魔。 那诛邪红衣便是他们的标志。 离索师兄身形羸弱,展开扇子掩着半张脸,好声好气地说:“我已经向诸位解释过了,牧谪是奉雪圣君的入门弟子,并不是你们所追的疫鬼,夺舍更是无稽之谈。” 对面不依不饶:“若不是疫鬼,那他脸上的疫鬼印记你们作何解释?” 离索春风化雨似的温柔:“诸位,以和为贵啊,我已解释多遍了,如若你们再不信,可随我等上山……” 他脾气太好,身后的师弟们却看不下去了,拽着他的袖子怒道:“离索师兄,别和他们这么客气,我们打出去便是!” 离索柔柔地说:“以和为贵啊。” 诛邪是出了名的暴脾气,没打算“以和为贵”,见他们一直阻拦,直接拔出了剑,寒光闪出一片煞白。 被离人峰师兄们严严实实护在身后的小牧谪听到剑声,本能一抖,抿着唇往他身后躲了躲,似乎受到了惊吓。 离索看了看自家小师弟,手中扇子突然一阖,一直温温柔柔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一身黄衫骤然被风吹起,只见衣角轻轻一飘,对面一个弟子的剑突然齐根断裂,剑身哐的落在了沙地上。 离索方才温润如玉的神色已经全都不见,他满脸暴躁,直接把“以和为贵”四个字嚼吧嚼吧给吃了。 “都他娘的和你们说了我们小师弟不是疫鬼不是疫鬼!你们到底是从哪个犄角旮旯来的,连胎记都没见过吗?你们是不是修道修得脑子里全是粪水,听不懂人话?!还他娘的拔剑!吓到我们小师弟你们担待得起吗?!” 诛邪:“……” 离索身后的离人峰弟子早已经习惯了,还在兴奋地喊:“离索师兄威武!” 诛邪大概没见过变脸这么快的,当即被骂懵了。 你们离人峰的以和为贵呢?! 两方人马都是暴躁的主,谁都不肯平白挨骂,当即拔剑的拔剑,掏符的掏符,又打算开始红果炒鸡蛋。 而“鸡蛋”没打算和“红果”再吵,离索骂完后,当即对着虞星河跪下,恭敬道:“恭迎奉雪圣君!” 后面的师弟们也全都恭敬跪拜。 诛邪正要手刃疫鬼,见到这副诡异场景有些诧异,双双对视一眼,眸中全是忌惮和对离人峰弟子脑子的担忧。 离人峰游离三界之外,从不干涉其他门派争执,师训“以和为贵”更是众人皆知。 直到百年前离人峰掌教爱徒沈奉雪成功结丹,一人一剑将三界诸位大能得罪彻底后,离人峰师训就仿佛是个笑话。 正因沈奉雪的丰功伟绩,这些在三界九州从无敌手的诛邪竟然不敢轻易出手。 毕竟沈奉雪是三界中唯一一个只差半步便可成圣飞升之人,他们的师尊师祖见面都要恭敬有加。 诛邪众人沉默。 为首一人眸光死死盯着虞星河手中的莲花,他不知瞧出了什么,冷声讽刺道:“奉雪圣君是何等人物,怎可能会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弟子亲自下山?你莫不是想活命想疯了吧?” 沈奉雪的殊荣人尽皆知,但除非大能前来挑衅切磋外,从不下山的事迹更是传遍九州,怎么想都不可能为了个小弟子亲自下山。 离索依然跪着,他又恢复到了之前柔柔弱弱的样子,轻声道:“圣君分神灵识已在,你还想质疑圣君不成?” 诛邪又开始迟疑。 离索见状忙对着虞星河手中的莲花告状:“圣君英明。牧谪师弟为圣君亲收弟子,却被这等贼人当凭胎记便认成疫鬼,肆意毁坏师弟名声。诛邪之人哪个不是明辨是非之人?仔细想来,这些人定是宵小之徒假扮诛邪,妄图残害我离人峰弟子,此罪当诛!望圣君裁夺!” 沈顾容:“……” 沈顾容差点就给他拍掌打赏了。 这颠倒黑白的能力,比回溏城天桥底下说书的还要更胜一筹。 诛邪众人也惊住,大概从未见过如此厚颜之人,三言两语就定了他们的罪。 故意残害离人峰弟子的罪名可大可小,但万一圣君当真亲至,按照那人心狠手辣的性子,他们恐怕凶多吉少。 一个诛邪小声说:“师兄,那莲上真有大乘期的气息,万一真是圣君……” 为首的诛邪深吸一口气,突然弃剑单膝下跪,沉声道:“是我等探查不利,望圣君谅解。诛邪之人随身带诛邪印,若圣君疑我等,可交由圣君探查。” 他拿出诛邪印抬手奉上。 其他诛邪也都一起跪下了。 方才还打得难解难分的两队人不约而同朝着一个六岁小童下跪,场面一度十分壮观。 骑着牛的老人慢悠悠从旁边路过。 离索看到刚才还不可一世的人如此惧怕他们家奉雪圣君,心中十分痛快,心道:“圣君现身,我定要撺掇圣君给这群欺软怕硬的诛邪点教训。” 一群人跪着跪着,那传说中的奉雪圣君依然没有出现。 沈顾容还在闭着眼睛紧张地思索,怎么正确地分神现身。 时间一久,众人面面相觑,最后全将视线投向抱着莲花的虞星河。 虞星河小脸红扑扑的,抱着莲花也满脸疑惑。 沈顾容差点喊出声:“等等!再等等!我马上寻到了!” 原本绽放的红莲因虞星河一路的奔波,缓缓垂下花瓣,啪的一声撞在沈顾容脑袋上,一下就把沈顾容打趴下了。 沈顾容:“……” 花连带着沈顾容一起,蔫了。 瞧着只是一株普通的莲花。 众人:“……” 周围死一般的宁静。 离索最先反应过来,他弯眸一笑:“诛邪印属真,圣君已信诸位诛邪身份。望大人辛劳继续追查疫鬼。” 他一边说一边勾了勾手指,身后的弟子见状忙飞快爬起来,准备逃跑。 离索大喊一声:“告辞了!” 说完领着师弟们继续狂奔。 诛邪众人怒骂道:“你们竟敢愚弄我们!” 自以为被耍弄的诛邪怒火冲天,纷纷拔剑冲来,这一下完全不像之前那样留有余地。 离索体弱,连俩团子都背不起,只能牵着两人边喘边跑。 一师弟跟在他后面,大喊:“师兄!你刚才那么莽,我还以为你能打过他们的!” 离索咳了一声,柔弱地说:“师兄体虚,他们各个都是金丹期啊师弟。你没看到我刚才折他们剑的时候,都是挑修为最弱的人折的吗?” 师弟都要崩溃了:“……啊啊啊!师兄你什么时候能可靠点啊?!回去我定要告诉掌教!” 混乱间,虞星河手中的莲花陡然掉落在脏乱的沙地上,小人沈顾容直接摔到地上,身子在泥地里滚了好几圈,被结结实实压在了花瓣下,爬都爬不起来。 沈顾容:“……” 这群小崽子! 就在沈顾容挣扎着要起来时,突然听到有人在混乱间短促地笑了一声。 沈顾容一抬头,就扫见小主角牧谪眼中还未散去的嘲讽冷意。 沈顾容:“???” 师尊和你有仇吗? 别以为你板着脸我就没瞧出来你刚才在偷笑! 离索体弱,况且还牵了两个孩子,根本没跑几步就被追上。 刀光剑影迎面劈来,寒风呼啸间,离索心说吾命休矣! 在剑落下的那一瞬,他撑开一道护体结界,堪堪把两个师弟护在怀里。 骤然间,一道青光闪现,灵力如离线利箭,势如破竹撞在诛邪的宝剑上。 锵的一声脆响,长剑应声碎裂成数百片,落雨似的坠入沙地中。 诛邪匆忙回首,骇然看去。 灼眼青光中,那人一袭青衣,足尖踩莲,缓慢张开半阖的双眼,淡色的瞳无悲无喜地看向诛邪。 青衣,白发,冰绡覆目,步步生莲。 是圣君沈奉雪。 诛邪一怔,被大乘期的威压逼得纷纷弃剑跪地,浑身发抖,一个字都说不出。 他们从来只听说过沈顾容的名讳,知他半步成圣,知他性子冷厉,也知他清冷艳绝,但却从不知晓,圣君仅仅一个眼神就能让这些天之骄子骇到低头跪拜。 沈顾容脚不沾地,虚幻身躯仿佛飘浮空中,长发衣袍乱舞。 他冷冷问:“你们说谁是疫鬼?” 3、冥眗亡见 诛邪胆战心惊,却不敢不答:“是我等办事不利,任由圣君责罚。” 沈顾容眼眸冷得仿佛羽睫结霜,气势威压依然不减。 众人噤若寒蝉,一个字都不敢说。 好在沈顾容并未同这些小辈一般见识,片刻后冷声道:“下不为例,速将符咒焚烧,不得有误。” 诛邪忙道:“是!” 见沈顾容厌倦阖眼,诛邪不敢再留,恭敬辞别后,纷纷散开前去四处张贴能抑制疫鬼的符咒。 外人走后,沈顾容悄无声息地松了一口气。 他心想吓吓吓死我了! 沈奉雪的记忆一团乱,沈顾容在那破碎的记忆中找了半天,好险踩在千钧一发找到了分神的正确法印及时现身。 再晚半刻,场面可就尴尬了。 而且装清冷可比画仕女图被他娘抓住时佯装无辜困难多了,好在沈奉雪的名号能镇得住他们。 正在这时,他的衣角被人轻轻扯了扯。 沈顾容微微垂眸,就瞧见虞星河正在小心翼翼拽他的衣摆,仰头看他的眸中仿佛真的有星河坠落。 “师尊。” 沈顾容沉默,心想书中反派的行径虽然欺师灭祖可恶至极,但现在的团子小反派却是乖巧得很,任谁都想不出将来会是他搅弄三界,血雨腥风。 虞星河对如同救星降临的师尊十分崇敬,小脸上全是欢喜,却因心中的畏惧不敢太过逾越,小手牵着衣角只敢牵一丁点。 那小心翼翼的神情有些酷似沈顾容的胞妹,沈顾容没忍住,抬起手想要抚摸他的头。 只是他刚一抬手,一旁沉默许久的牧谪突然拉住虞星河的手往后一拽,让他躲开沈顾容的“魔爪”。 虞星河有些茫然。 牧谪小大人似的拉着虞星河下跪,磕了个头,声音奶气却有些冷淡:“多谢师尊相救。” 小主角身上写满了“疏离”二字。 沈顾容缩回了手,心想这师尊到底做了什么挨雷劈的事,能让这么小的孩子这般怕他。 四周的弟子应当也是极其畏惧他的,外人走了依然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 沈顾容避免被人看出端倪,维持着高人姿态,一言不发消失在半空。 白雾散去,只留一株莲花安静躺在沙地上。 沈顾容一走,众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离索咳了几声,拎着扇子走过来,摸了摸虞星河的头,柔声说:“小崽子,我只是让你去寻掌教或者咱们山上任意一个能打的来,你怎么把圣君给请来了?” 虞星河说:“可是咱们山上最能打的就是师尊呀,而且泛绛居是最近的。” 离索:“……” 此言有理,但还是该打。 离索拿扇子敲了敲虞星河的头,告诫:“下次可不能这般放肆了,圣君繁忙,不该为这等小事亲身下山。” 虞星河抱着头有些委屈,但还是乖乖称是。 离索:“你没寻到掌教吗?” “听说掌教亲自去闲云城求药,三日未归了。” 离索含糊点头,随手抚了一下虞星河的丸子头,优哉游哉走了。 虞星河被敲得脑袋一疼,瘪着嘴委屈地低头让牧谪给他揉。 牧谪不情不愿地摸了摸他的头,扫见他额头上好像还有道红痕,眉头一皱:“这是怎么了?” 虞星河摸了摸,“嘶”了一声,眼泪汪汪地说:“是师尊身边的那只白鸡……” “那是白鹤。”牧谪话头一顿,蹙眉,“是它啄的你?” 虞星河被啄得委屈,点点头。 牧谪手一顿,还带着点奶气的声音仿佛结了冰,莫名有种小大人的架势:“下次不要去找他了。” 虞星河茫然看他:“找谁?师尊?” “嗯。” 虞星河:“可是他是我们师尊呀。” 牧谪低头看着虞星河怀中的莲花,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抬手把莲花夺过来,扔在泥地里。 虞星河吓了一跳,忙蹲下来把莲花捡起来。 牧谪冷眼旁观。 在他看来,沈顾容明明刚开始便在,却硬是等到场面难以控制时才险险出手,简直道貌岸然至极。 那朵在泥里的花都比他好百倍。 虞星河把花捡起来拍了拍,看牧谪似乎还有些生气,只好小声嘀咕:“牧谪,再怎么说你这次脱险全是因为师尊及时赶到……” 牧谪瞥他一眼,说:“叫我什么?” 虞星河不情不愿地说:“师、师兄。” 虞星河比牧谪大了几个月,但因晚入门只能叫牧谪师兄,每回想起这个小星河就十分怄气。 牧谪抬手拍了他后脑一下,虞星河被拍得往前一栽,叽叽咕咕两声,没再说话了。 朱砂还没有采办好,离索不敢再带着牧谪虞星河去城里玩,让一个师弟牵着俩团子先回山了。 不远处的乡镇上,四面八方的角落里缓慢燃起明黄的火焰,只是一瞬就消散在空中。 离索将扇子一阖,看见火光漫天转瞬即逝,轻声道:“驱除疫鬼的符咒已烧尽,疫鬼不在城中——我们先去采买朱砂吧。” 众人称是。 离索带着人离开后不久,一股掺杂着红线的黑雾从地面窜起,慢吞吞地在原地转了好几圈,才缓慢朝着离人峰的山阶爬去。 转瞬消失不见,无人发觉。 *** 离人峰上。 一阵天旋地转,沈顾容张开羽睫,他已回到菩提树下。 莲花湖中白鹤正在啄羽,一阵脚步声传来,沈顾容抬眼一瞧,不远处一个身披黑袍之人快步朝他走来,衣摆猎猎,气势冷厉逼人。 沈顾容眼睛轻眨,飞快在记忆里一顿乱找,终于将这人的记忆翻了出来。 离人峰掌教奚孤行,沈奉雪同门师兄,因继任掌教之事,曾与沈奉雪打得满门皆知。 沈顾容只来得及了解这些,奚孤行已经走来。 既然两人都想争夺离人峰掌教之位,那关系定是十分恶劣的,需谨慎。 沈顾容这般想着,奚孤行已经在几息间走至近处。 奚孤行神色冷冽,毫不客气敛袍坐下。 沈顾容本能离他远一些,却发现奚孤行坐的地方正好将他一缕头发压住。 奚孤行好似眼瞎,没注意那缕发,冷冷道:“你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吗?身负重伤竟然还敢分神下山?” 沈顾容微愣,重伤? 原主身上竟然还有伤在身吗? 那他之前因浑身酸痛不能起身,并不是打坐太久腿麻,而是因为身上的伤? 沈顾容不好显露出疑惑,只是抿抿唇,微微偏头,似乎不想同奚孤行说话。 奚孤行剑眉一蹙:“你只差半步成圣,但凡你安分些闭关数年,必定飞升成圣,脱离轮回。明明只差最后一步,你为何不听我劝?” 沈顾容心想,你先等等,我要再翻一翻记忆才能和你正常聊天。 奚孤行见自己说了这么多,沈顾容还是默不作声,强忍着怒气,将手中一个紫檀盒抛到他曳地的衣袍上。 “这是闲云城派人送来的灵丹,你若不想百年修为毁于一旦,尽快服下。” 沈顾容五指修长,轻轻将紫檀盒捡起打开,手指一弹暗扣,盒子应声而开,露出里面一颗蒙雾似的灵丹。 一看就不是凡品。 沈顾容本能开口:“一定很贵吧。” 他说完就后悔了,平时嘴里花花惯了,乍一换了个身份,一时半会还是改不过来。 好在奚孤行只是瞥他一眼,冷笑一声:“离人峰欠了闲云城这么多外债,不差这一星半点。” 沈顾容:“……” 这么大个山门竟然还欠外债? 沈顾容本担心这个原主仇敌会下毒害他,但是这具身体的本能却隐约告诉他,奚孤行虽和他不对盘,但却不会做出下毒这种下作手段。 他浑身经脉酸涩微痛,又锦衣玉食惯了,从不委屈自己,直接捏着灵丹一口吞了。 灵丹入口便化为一道清凉白雾,顺着喉咙钻入四肢百骸。 仅仅瞬间,那隐隐作痛仿佛随时都能炸裂开来的经脉被一阵春风安抚下来,疼痛顿消。 奚孤行见他脸色好看许多,才道:“你的反噬伤并不是一时半会能完全痊愈的,这段时日你安安分分养伤,不要再妄动灵力。” 沈顾容点头。 奚孤行见他难得这么温顺,脸色的冷色稍稍退去,他又哼了一声:“你养伤的这段时日,虞星河和牧谪就搬去长赢山吧,省得惹你烦心。” 听到小主角和小反派的名字,沈顾容来了兴致,想要旁敲侧击问出那俩团子这般惧怕自己的原因。 沈顾容故意含糊其辞:“他们同意了?” 奚孤行古怪地看着他:“他们自然会同意。” 沈顾容蹙眉。 奚孤行果不其然上当了:“这事怨不得旁人,只能怪你自己不干人事。” 沈顾容:“……” 奚孤行眉目间全是厌烦和冷厉,他好像天生就长了一张厌世脸,看谁都不爽,说出的话也句句带针。 “虞星河灵根天赋不错,稍加提点及冠结丹不在话下,而那个牧谪却是个凡人,自古以来很少有凡人入道的,你就算给他吃再多灵药,他也难以入道。” 沈顾容又蹙眉。 奚孤行嫌弃地看着沈顾容:“你偏重牧谪无视虞星河,我可以理解为你眼瞎,但牧谪还是个六岁的孩子,你让他乱吃丹药,还强行带他去冬山之巅闭关,你自己觉得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沈顾容:“……” 嚯,乱给吃丹药,还让这么小的孩子去闭关…… 怪不得那俩小崽子这么怕他。 或许牧谪那还不是怕,八成是怨恨。 虞星河是不是也是因为沈奉雪的偏爱,后来才生了欺师灭祖的反骨? 沈顾容若有所思。 奚孤行见他沉思,微微挑眉:“你知道现在离人峰的弟子们都是怎么议论你吗?” 沈顾容回想起山下那群弟子如此惧怕他的架势,突然不想知道了。 奚孤行不给他逃避的机会,而且见他被人骂还挺开心,唇角一勾,看好戏似的:“他们都说沈圣君道貌岸然,心狠手毒,虐待幼童不择手段,还说你座下弟子及冠后全都离开了离人峰,也是被你心狠苛待走的。” 沈顾容:“……” 这一口黑锅,结结实实砸在了沈顾容背上。 沈顾容尝试着为自己辩解:“我……我没有。” “我自然知道你没有。”奚孤行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之前收了牧谪时,强行将所有师兄弟叫回离人峰来为你办收徒礼,还抢了我们一堆天材地宝给他,看着倒是对他十分上心的。” 沈顾容一听,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看来沈奉雪并不是传言中这么禽兽不如。 还好还好,有的救。 奚孤行说:“但是……” 沈顾容心一梗。 “但是”前面的所有话,全都是废话。 果不其然,奚孤行说:“喂丹药、拉孩子闭关这种造孽的事,明眼人还能看出来你是为牧谪好,但上个月牧谪从泛绛居出来,浑身是血直接去了半条命,发了三日高热才挺过来……” 沈顾容:“……” 沈顾容眼前一黑,拼命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才勉强缓过来。 没救了,等死吧。 “自那之后,你恶毒的传言就直接传开了,我想为你辩解都没法子。”奚孤行似笑非笑,“我劝告过你许多次,揠苗助长有害无益,你年少性子惫懒,当年入道也是师尊搜罗了各种灵丹药让你堆上去的,但你和牧谪不同,他一介凡人按照你的法子修炼,迟早有一天会被你害死。” 沈顾容虚弱地喘了几口气,心想还好他刚才服了灵药,要不然就这段话,他能直接晕过去。 知道了这些,刚才牧谪对他态度这么冷淡,倒也说得过去了。 牧谪这么恨他,那在书中之所以没救到沈奉雪,是不是根本恨不得他死,而故意为之? 沈顾容一直没说话,眉头皱得死紧。 奚孤行大概知道他不喜欢谈论这个,也没多说,转了个话头。 “今日来寻你,还为一件要事——今日界灵碑有异象,许是有鬼修进入了离人峰。” 沈顾容还在想牧谪的事,眉头紧皱着,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鬼修?” 奚孤行道:“鬼修惯会夺舍,若真是有鬼修悄无声息进了离人峰,那界灵碑八成已经废了。” 沈顾容这才缓过来,他本来就怕鬼,听说有鬼腿肚子又开始发颤,连牧谪的事都不想了。 “鬼……?界灵碑?” “嗯。”奚孤行,“界灵是二师姐所布,他在外云游,大概三年左右才能回来。” 他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离人峰上除了离索是金丹期,其他并不成气候。我近些日子会带着离索将那只鬼修找出,你就待在泛绛居不要出去给我添麻烦。若伤势再发作,便用玉髓寻我。” 在沈顾容的认知中,鬼神之说全都是无稽之谈,但知道归知道,沈顾容每回听到鬼怪传说还是吓得不轻,听一则怪谈一晚上都不敢出房门。 而现在这个世界的鬼修却是真实存在的,哪怕奚孤行不说,沈顾容都不可能主动出门去晃——碰到鬼修他跑都没力气跑。 沈顾容说:“是,掌教。” 奚孤行脸都绿了:“你骂谁呢?” 沈顾容:“……” 一小段记忆在沈顾容脑海中一闪而过。 离人峰武场,周遭一片废墟,还是个少年模样的沈奉雪神色冷然,宽袖垂下,剑指奚孤行心口,冷淡道:“你又输了。” 奚孤行唇角带着点血痕,冷冷道:“五局三胜,再来!” 沈奉雪道:“师尊说好一局定胜负,我同你比三局已是破例,师兄,你别得寸进尺。” 奚孤行瞪他。 沈奉雪将长剑收回,长身玉立,两手握住剑柄,剑尖垂下,恭敬一礼:“掌教。” 奚孤行怒道:“沈奉雪!” 沈顾容再次沉默。 敢情这两人是为了谁不当掌教而大打出手,而奚孤行输了这才坐上离人峰掌教之位。 怪不得他这般排斥沈顾容叫他“掌教”这个称呼。 奚孤行没和他多谈,临走前甩给他一个香囊。 将香囊轻轻拆开,里面装得并不是香料,而是一把朱红的杞子。 沈顾容不解其意,疑惑看他。 奚孤行冷笑道:“这是灵杞,养肝明目。” 说完,拂袖而去。 沈顾容:“……” 这是在拐着弯骂他体虚眼瞎? 沈顾容随手将香囊收起来,四周看了看,那只能变人的白鹤并不在莲花湖。 他起身,白发铺洒在青衫衣摆曳地,扫过地面嫣红莲花。 沈顾容临着莲花湖看了看水面倒影。 被三界九州众人赞叹“玉树芒寒”的沈奉雪当真有一副好皮囊,青衣白发,漠然出尘,仿佛一捧飞雪坠入清湖。 这张脸和沈顾容的面容十分相似,沈顾容本就是个喜爱揽镜自照的自恋性子,瞧到这张脸满意得不行。 唯一一点不太适应的,便是覆在双目上的冰绡。 那冰绡如白纱,蒙在双眼不影响视物,但总觉得奇怪。 沈顾容微微皱眉,抬手将冰绡直接取下。 只是冰绡刚摘下,沈顾容的眼前却仿佛笼罩了一层浓雾,根本瞧不清周遭。 沈顾容一愣,将冰绡再覆在眼上,透过薄薄冰绡,周遭一切再次清晰起来。 沈顾容:“……” 敢情沈奉雪还真是个半瞎,这冰绡也不是故意装高深,而是能助他视物的法器。 沈顾容只好将冰绡再次覆在了眼上,顺便拆开了奚孤行给他的香囊,从中捏了几颗灵杞,漫不经心扔到了口中嚼了嚼。 奚孤行说的对,他确实该明目。 4、南柯一梦 沈奉雪的泛绛居在参天菩提树边。 院落雅致,离群索居,屋舍后的高山上一道瀑布缎带般飘洒而下。 夜幕四合,夜霭悬明灯。 沈顾容身披曳地青衫推门踏入泛绛居。 院门口的门匾上写着龙飞凤舞的“泛绛”二字,被两盏明灯照亮,隐约露出可以隔避开窥视的繁琐符咒。 一没了外人,沈顾容就原形毕露,整个人懒得像是没了骨头。 他解开青衫外袍,随意扫了一眼泛绛居中十分简洁的布置,将衣衫随手扔在了竹榻上。 “好想回家啊。” 沈顾容小声嘀咕,蔫蔫地趴在小榻上,像是一只懒散的猫似的在窗边的小榻上滚了好几圈,双眼上的冰绡都滚松了点。 他将今日所遇到的人和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终于轻轻叹了一口气,彻底接受了他不会轻易归家的事实。 沈顾容盯着窗边悬挂的竹篪,苦中作乐地想:“这本书,还挺好玩的。” 虽然沈奉雪早已经把小主角得罪了个彻底,但却不是必死之局,稍微动动脑子苟一苟,还是有转圜余地的。 他神智紧绷了一整天,乍一放松下来,没片刻便陷入了沉睡。 院中开满夕雾花,一只圆滚的鸟展翅飞落在窗棂上,歪头盯着沈顾容。 天边破晓,东曦既驾。 窗棂上的鸟展翅飞出泛绛居。 离人峰的三门早课从辰时开始,弟子三五成群,嬉嬉闹闹地从三座山峰相连的吊桥前去长赢山的知白堂上早课。 从山阶缓慢往上爬的黑雾爬了整整一晚,终于在天亮之前爬到了离人峰长赢山的半山腰。 它趴在原地挣扎了半天才艰难地化成一个虚幻人形,指尖有一根黑线仿佛被风吹起似的飘向前方。 疫鬼被那群诛邪从幽州一路追到了离人峰,半路被法器所伤元气大伤,昨天已经维持不了灵力,好在它逃跑及时,晕头转向地逃进了深山中。 它虚弱地跟着黑线踉踉跄跄往前走。 只要夺舍…… 哪怕是个凡人,它也定能养精蓄锐,重塑灵身。 它怀着最后的期翼挪了半天,终于在灵力溃散前拨开丛丛树木。 长赢山知白堂前的青石板地上,一群穿着五彩缤纷衣衫的弟子正闭眸盘腿坐着,眉心处全都漂浮着一枚虚幻的符咒,似乎是在修炼。 疫鬼一愣,这座山上不是毫无灵力的气息吗?怎么还会有弟子在修炼? 它直接懵在了原地,若是寻常凡人,它可以轻松夺舍,但换个但凡有灵力的人,他怕是夺舍不成神魂就会被灵力搅碎。 疫鬼:“……” 白爬一晚上了。 它还没来得及多想,为首的弟子突然悄无声息张开了眼睛,直勾勾朝着疫鬼的方向看来。 疫鬼:“……” 疫鬼突然满身冷汗,转身变成巴掌大的黑雾蜷缩在草丛中,一动都不敢动。 因为离索的中途睁目,他眉心的静心符突然炸裂消散。 离索没有惊动其他人,脚尖一点,飞身掠向黑雾三步处。 坐在知白堂的窗边练字的虞星河盯着离索看了看,抬手戳了戳牧谪,小声说:“离索师兄的静心符又炸了,这堂课他是不是又要挨掌教骂?” 牧谪目不斜视地抄写静心经,温声道:“练你的字。” 虞星河嘴中含着蜜饯,声音含糊:“可是你看啊,他这么大个人了,竟然还在那戳蚂蚁。” 牧谪抬头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看到那一身黄衫的离索正蹲在那,手中拿着一小截枯枝,正在轻轻戳着地上的一小团黑色东西。 一阵风吹来,牧谪扫见静心经上的一抹灰烬,抬起小手一抹,无意中却扫见自己小指上好像有一根黑线微微飘荡。 他一怔,定睛一看,那黑线却瞬间消散了。 再次抬手,灰尘也消失了。 他微微一愣,来回翻开手掌看了半天也没扫见一丝灰尘。 虞星河咬着笔杆:“怎么啦?” 牧谪摇头,正要说话,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天震地的声响。 所有人都是一抖,在修习静心符的弟子们纷纷被这一声打乱了心境,眼前的符咒一个个炸个不停。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地动了?!” “……” 离索蹲在不远处,面前有一个炸空了的洞,此时正在幽幽冒着黑烟。 他回头冲惊慌失措的师弟们一笑:“别慌。” 师弟们围了过来,好奇地问:“师兄,那是什么?” 离索拿扇子扇了扇风,眯着眼睛说:“没什么,只是发现昨天那群诛邪所追的疫鬼,顺手除了。” “疫鬼”这两个字一说出来,年纪比较小的弟子吓了一跳,忙往后退了退。 离人峰的藏书阁曾经记载着百年前的事情,一座数千人的避世城池丰都城被一只夺舍后的鬼修屠杀殆尽,震惊三界。 自那之后,鬼修人人喊打。 离索伸了个懒腰,柔声安抚师弟:“都说了别怕,它已经灰飞烟灭了,再说了,离人峰有界灵碑,普通鬼修魔修不会轻易进来的。” 就在这时,奚孤行一身玄衣执剑而来,冷冷道:“你们要造反吗?!” 众人吓了一跳,忙低着头怂若鹌鹑。 “掌教晨安。” 奚孤行看向罪魁祸首:“离索,你又带着他们胡闹什么?” 离索忙说:“师尊圣明,我们并不是在偷懒。方才有只疫鬼擅闯离人峰,因来不及去请您,便贸然出手将其收服,望师尊明察!” 奚孤行不太信自己这个徒弟那张颠倒黑白的巧嘴,冷冷探查了周围,发现残留的疫鬼气息,脸色这才好看些。 原本以为是只修为悍然的鬼修,没想到竟然连离人峰的界灵碑都进不来。 扫见奚孤行脸色稍霁,离索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 只是没想到奚孤行冷冷瞥他一眼,道:“静心符我看看。” 离索一愣,才怯怯地伸出掌心,露出里面一张破碎的虚幻符咒。 奚孤行冷笑一声:“这是第几次了?” 离索噤若寒蝉:“六、六次了。” 他说完,感受到自家师尊身上不满的冷意,直接敛袍下跪,身后的弟子也跟着跪了下来。 奚孤行眸间全是冷意:“既然你们觉得我太过温和,下次我便让沈奉雪来教你们这堂静心课。” “沈奉雪”这个名字一说出来,所有弟子连带着离索脸都白了。 离索那张病态的脸蛋上更加苍白了:“师尊,徒儿知错了……” 奚孤行见沈奉雪能震住他们,不管众人如丧考妣的脸色,拂袖而去。 离索哆嗦着说:“师兄……师兄想叛出师门,有谁随我一起吗?” 众弟子:“……” 完了,师兄被吓傻了。 *** 许是沈顾容翻看沈奉雪的记忆太多次,那冰绡覆目的沈奉雪便入了沈顾容的梦中。 沈奉雪站在一片茫茫大雪中,眼上覆着的冰绡缓慢溢出些许红痕,仿佛是两道血泪。 他一身单薄青衫站在风雪中,缓慢朝着沈顾容伸出手。 沈顾容茫然地看着他,本能地想要抓住他的手。 沈奉雪的声音仿佛被风雪一吹就散。 “一定要救他……” “沈顾容……救下他。” “奉雪……” 沈顾容踉踉跄跄朝着他跑去,骤然一阵风刮着雪飘来。 风散后,沈奉雪的身形已经消失在风雪中。 沈顾容猛然张开了眼睛,呆怔许久才回过神来。 他浑身疲累地起身,这才意识到自己满脸水痕。 沈顾容不修边幅地撩着袖子擦了擦脸,嘀咕道:“救他就救他,哭什么?” 原本他还在犹疑自己来这里的原因是什么,这个梦一做他便确定了——阻止虞星河入魔,他便能回家了。 旭日和煦,沈顾容擦干眼泪,这才意识到双眼上的冰绡不知道丢哪里去了。 沈顾容瞎子似的在身上摸索半天,途中把发带、衣带挨个在眼上试了一遍,才终于在窗棂边上摸索着找到了那根团成个球的冰绡。 那冰绡异常轻薄,看着跟一层薄雾似的。 他将皱巴巴的冰绡解开绑在眼上,恢复视线后,微微抬头,顺着窗棂扫见在院中站着两个面色古怪的团子。 沈顾容:“???” 虞星河和牧谪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也不知道瞧见了多少。 牧谪倒是挺淡然,没什么奇怪的神色。 虞星河不谙世事,脸上的诧异震惊藏都藏不住,小脸上都是“是师尊瞎了还是我瞎了?我所看到的是真实的吗?”的神情。 沈顾容:“……” 牧谪面无表情,嘴唇轻轻抿了抿。 嗤。 沈顾容:“……” 放肆! 小主角又笑了对吧?! 别以为你装作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我就没发现你在嘲笑师尊?! 5、如堕烟海 好在沈顾容脸皮够厚,他像是无事发生冷淡扫了他们一眼,道:“什么事?” 大概是沈顾容的姿态太过唬人,虞星河又被震住了,开始怀疑方才是自己眼瞎。 他“啊”了一声,忙和牧谪一起跪下:“师尊,星河前来谢罪。” 沈顾容不太习惯这俩孩子动不动就跪,微微蹙眉:“谢什么罪?” 虞星河却曲解了沈顾容的意思,忙磕头:“昨日冒犯师尊,让师尊为难……” 牧谪面无表情,突然跪下重重磕了个头,低声道:“是我的错,若师尊要罚,罚我一人便好。” 沈顾容:“……” 一点小事就能让俩孩子吓成这样,沈奉雪真是造孽啊。 沈顾容拢了拢衣袍,故作冷淡道:“都起来吧。” 虞星河怔了一下,才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还顺手把牧谪拉了起来。 牧谪抬起头,额间已经渗出了血迹,可想而知方才他磕头的力道多大了。 沈顾容心想,这孩子,这么小就对自己这般狠,长大后定是个狠茬。 此时,离人峰晨钟幽远荡漾。 沈顾容扫见不远处飞跃而起的鸟群:“现在是什么时间?” 虞星河小声说:“卯时三刻了。” 沈顾容说:“不是。” 虞星河挠挠头,不知道自家师尊是什么意思。 牧谪倒是开口了:“永平十三年,七月初三。” 沈顾容若有所思地盯着天边,道:“无事就离开吧。” 他要冷静冷静,顺便理一理书中的主要剧情。 虞星河讷讷行礼,拉着牧谪转身离开。 沈顾容立在院中夕雾花中,微微仰头看着天幕。 那本杂书的剧情他细节记得不怎么清楚,需要从回忆里翻一翻才能寻到。 永平十三年,七月初四。 牧谪……被疫鬼夺舍,杀死离人峰奚孤行座下弟子——离索。 沈顾容倏地张开了眼睛。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昨日那个手持扇子异常风骚的弟子,名字好像就叫离索,而昨日奚孤行同他说起鬼修时,好像也提过离索正是金丹期。 夺舍后能将金丹期的修士轻易杀死,那鬼修修为一定不容小觑。 沈顾容突然朝着已经走出泛绛居的两个小徒弟,道:“站住。” 虞星河本来快步走着,闻言浑身一震,和牧谪对视了一眼,冷汗都下来了。 牧谪似乎已经习惯了,木然回身。 沈顾容道:“牧谪留下。” 虞星河满脸绝望,牧谪却一副早就预料到的神色,坦然颔首:“是。” 虞星河跺脚,焦急道:“牧谪……” 牧谪却摇头:“你回去吧。” 虞星河可怜兮兮地拽着他的袖子。 每次沈奉雪单独留下牧谪,等他再次回到偏峰时总是浑身伤痕,虞星河都被那一身的血吓怕了。 牧谪冲他摇头,颇有些自暴自弃:“走吧,没事的。” 虞星河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虞星河一走,牧谪缓步朝着泛绛居走去。 沈顾容领着他走进泛绛居偏室,道:“今日你宿在这里。” 牧谪说:“是。” 沈顾容肩上披着外袍,身段颀长,微微垂眸时仿佛云雾烟煴,旖旎勾人。 但在牧谪眼中,此人浑身上下也就一张皮囊能看,实际上则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 沈顾容刚要回内室去寻奚孤行,就听到牧谪淡淡道:“师尊,我还需要用药吗?” 沈顾容微怔,偏头看他:“什么药?” 牧谪短促一笑,仿佛在笑他明知故问:“洗筋伐髓的灵药。” 他面容稚嫩,冷然发笑时竟然还真有大人历经沧桑的空茫,看着异常违和。 沈顾容又愣住了,沈奉雪的记忆中,服用洗筋伐髓灵药时,身体不啻于被打碎重组,痛苦堪比凌迟。 沈奉雪不知道和这小徒儿有多大的仇,塞给了牧谪一堆洗筋伐髓的灵药,时不时就要让他服用。 但是牧谪的灵脉实在太废,哪怕是洗筋伐髓许多遍,体内依然没有灵力。 沈顾容对上牧谪幽潭似的眸光,觉得这孩子左眼写“禽”,右眼写“兽”,全是对他的嘲讽和厌恶。 大概是沈顾容沉默太久,牧谪偏头,唤他:“师尊?” 沈顾容如梦初醒,神色复杂地说:“不用,你就在这里休憩就好。” 牧谪微愣,似乎是不相信沈顾容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但他也不是受虐之体,只是颔首,漠然道了声:“是。” 沈顾容忙走了。 他回到内室后,将脑海中牧谪被夺舍的剧情反复想了半天,才轻轻敲了敲手中的玉髓。 这枚玉髓是离人峰弟子传信的灵器信物,沈顾容翻了好一会才明白这玉髓的用法。 片刻后,奚孤行的声音从玉髓中传来:“你又要死了?” 沈顾容微微挑眉,觉得此人性子当真别扭,明明担心沈奉雪,但嘴上却丝毫不饶人,每回非得膈应膈应他才罢休。 沈顾容说:“掌教,有要事,劳烦你过来泛绛居一趟。” 奚掌教果不其然直接怒了:“沈十一!你找死吗?!” 沈顾容听他这般生气,顿时舒爽了,道:“速来。” 奚孤行怒骂了他一句,玉髓便没了声音。 沈顾容撑着下巴盯着院中的夕雾花出神。 在书中,牧谪杀死离索后,沈奉雪用全身灵力压制牧谪体内夺舍的疫鬼,因此重伤昏睡了数年,牧谪也因残杀同门被奚孤行关在埋骨冢。 十年后,虞星河结丹,不知从哪里得来的灵器擅闯埋骨冢,好像是试图营救出牧谪。 牧谪没有半丝修为,却不知靠着什么在那妖魔鬼怪横行的埋骨冢活了十年。 长大成人后的虞星河在见到牧谪后,脸上笑容一如既往。 他人畜无害地笑着,手中却握着剑,眸子弯弯,只说了一句话。 “小师兄,把那样东西,交给我。” 书似乎是按照沈奉雪的视角所写,一些其他的细节根本不清晰,乍一看有些云里雾里的,这才导致沈顾容一直都不明白,那样东西到底是什么,能值得虞星河直接和牧谪刀剑相向。 随后两人不知如何交涉,虞星河放出埋骨冢的魔修,自愿堕魔,且将牧谪重伤,当即叛出了离人峰。 牧谪也因为虞星河那记几乎能将丹田搅毁的一击,因祸得福觉醒了灵脉,一跃结丹。 离索身死是明日的事,如果牧谪现在已经被疫鬼附身,那让奚孤行前来将疫鬼压制就好; 但如果牧谪现在还未被夺舍,那今日宿在泛绛居便可轻易躲过夺舍这一劫。 沈顾容盘算好了,觉得这困境他不用动脑子就能轻而易举地解决,回家指日可待——只希望奚掌教能靠点谱。 一想到这里,沈顾容心情越发愉悦,身体懒洋洋地靠着软榻,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小案,嘴中还在轻哼着不知名的小曲。 一旁的偏院中,牧谪垂眸盯着自己手掌的掌纹,不知在想什么。 在他没发现的地方,半张脸上的红色胎记正在缓慢变化,仿佛是活物似的爬上了他的眉心。 牧谪感觉脸上有些异样,抬手轻轻抚了一下。 那活物似的藤蔓胎记瞬间停在了眉心一寸外,再也不动了。 下一瞬,沈顾容霍然从内室出来,手持细长竹篪宛如握着一把锋利长剑,气势冷然直指牧谪眉心。 哪怕牧谪心如止水,但终归年纪还小,沈顾容杀气腾腾地出现,他被吓得往后退了半步,瞳孔骤缩盯着沈顾容。 沈顾容冷冷指着他,宽袖飘然。 牧谪强装镇定:“弟子有哪里冒犯了师尊吗?” 沈顾容眉峰见全是冷意,气势凛然。 他保持着得道高人的气势,心想:“嗯?嗯嗯嗯?我为什么突然动了?” 他比牧谪还慌。 仔细思考了一会,沈顾容这才意识到,牧谪身上在那一瞬间散发出一股鬼修的气息,沈顾容这才顺着沈奉雪身体的本能出手。 牧谪正要抬手,沈顾容道:“不要乱动!” 牧谪僵在原地。 沈顾容掌心的竹篪散发着掩都掩不住的戾气,牧谪本能地浑身哆嗦,额角全是被杀意逼出来的冷汗,他抿着唇,微仰着头冷冷和沈顾容对视。 那双眼睛恍如寥星,仿佛是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凶兽。 沈顾容盯着已经爬到了牧谪眉心的红色胎记,大概猜到了那正是要夺舍的鬼修。 还好鬼修并未化形,只是一抹暗红胎记,要不然让最怕鬼的沈顾容瞧见,他可能连圣君孤高冷傲的气场都撑不起来了。 沈顾容轻轻吸气,本能地想要将那厉鬼从牧谪身上扯出来,但刚催动灵力,浑身经脉骤然一阵剧痛,险些一口血喷出来。 沈顾容:“……” 娇生惯养的小少爷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样的罪,他浑身经脉仿佛被打碎,痛得几乎要痛叫出声,却还是死死咬着牙。 疼疼疼! 掌教救命啊! 不对,师兄救命! 沈顾容眼泪差点都疼出来了,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奚孤行对他不可妄动灵力的叮嘱。 眼看着那鬼修险些钻入牧谪眉心,沈顾容一狠心,不顾浑身的剧痛,抬手挥出一道灵力,骤然扑向了牧谪面门。 牧谪对沈顾容从来没有半分信任,他愕然看着沈顾容朝他出手,还以为他终于要置自己于死地,本能地想要逃。 但他已经被大乘期的威压压制得双腿发软,还没动就重重跪在地上。 沈顾容脸色比他还难看,厉声道:“别乱动!” 那一瞬,灵力已经扑向了牧谪的眉心,一阵寒意袭来,直接将那片红色胎记死死勾住,微微拉扯出一道掺杂着红线的黑雾。 黑雾疯狂扭动,发出狰狞咆哮。 是疫鬼。 也不知道本已挫骨扬灰的疫鬼到底是怎么附在牧谪身上,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修为大涨。 牧谪突然感觉眉心一股寒意扑来,接着本不属于他的记忆流水似的冲刷他的脑海,不知名的惨叫哀嚎响彻耳畔。 “他们全都死了……” “求求你,不要!” “啊——” 牧谪霍然张开眼睛,原本黑色的眸瞳转瞬变成诡异的赤红散瞳,他浑身发抖,眼瞳涣散地盯着沈顾容。 沈顾容经脉重伤还未完全恢复,缓缓将牧谪身上的鬼修抽出一半后已经力不从心,他死死咬着牙,虽然心里已经在哭爹喊娘了,但还是强装镇定,没有撤手。 “奚孤行呢奚孤行呢?”沈顾容很没有出息,一边求掌教救人一边还在骂他,“奚孤行是爬过来的吗,连那丘八崽子都比他快。” 牧谪不知是不是看出来了沈顾容并不是在害他,眸光空洞地看着沈顾容,哑声道:“师……” 沈顾容脸色苍白,心说小兔崽子别说话让我分心,再说废话你师尊就要死了! 就在沈顾容要彻底放弃的时候,奚孤行堪堪赶到。 沈顾容看到他宛如瞧见救星,脱口而出:“掌教师兄!” 奚孤行:“……” 奚孤行握着剑的手一僵,一时竟然不知该因“掌教”而骂人,还是因这声来之不易的“师兄”大感宽慰。 “没用的东西。” 他面无表情猛地拔剑,寒光仿佛夜幕寥星,骤然闪现,势如惊鸿冲向疫鬼。 6、百足之虫 奚孤行是化神境,一把短景剑出神入化,转瞬之间剑意凛然。 牧谪只感觉眼前寒光一闪,一声惨叫骤然响彻耳畔。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沈顾容再次挥出一道灵力,直直从他身体中拽出一团掺杂红线的黑雾。 黑雾在空中扭曲嘶吼,拼命地挣扎妄图逃脱,却被沈顾容的灵力死死扼住。 沈顾容见到那狰狞的鬼修,瞳孔狂颤,恨不得把冰绡扯下来当个真正的瞎子。 他不着痕迹地哆嗦着喃喃道:“师兄师师师嘶嘶师兄……” 奚孤行不耐烦地说:“闭嘴!” 奚孤行干净利索地将长剑一收,甩出一个晶莹的琉璃瓶,将空中的疫鬼收了进去。 牧谪惊魂未定,浑身已经被冷汗浸湿,他瘫坐在地上,茫然看着奚孤行,最后将视线落在了沈顾容身上。 沈顾容脸色惨白,脱力地垂下手,宽袖曳地,身形摇摇欲坠,看着似乎下一瞬就要倒下——也不知道是吓得还是伤的。 奚孤行将疫鬼收在袖中,垂眸冷淡看了牧谪一眼。 牧谪眉心的胎记已经重回了原本的模样,奚孤行冷眼旁观,终于明白了沈奉雪为何会对他这般特殊。 看来此人并不普通。 牧谪浑身发软,踉跄着站起,讷讷道:“掌教……” 奚孤行余光扫到牧谪,眉头一挑,道:“去白商山寻你楼师伯,让他为你瞧瞧,你到底是被什么东西附了体。” 牧谪脸色苍白,看向沈顾容。 奚孤行瞧着沈顾容都要站不稳了,直接一挥袖将牧谪给甩出了泛绛居。 牧谪一离开,沈顾容再也不用忍,直接一口血喷了出来,身形一踉跄扶着一旁的小案倒在竹榻上。 白发从肩上垂下,凌乱落在榻上。 “哐”的一声,险些撞到了脑袋。 他艰难喘息着,口中全是浓郁的血腥气,眼神都有些涣散了。 沈顾容家境优渥,平日里连狠一些的刮伤都没有过,自小到大还从没有受过这样的痛楚,他疼得眸中全是水雾,微微凝结在眼眶,羽睫轻轻一眨,险些落下来。 奚孤行垂眸看他,拽住他的手,将一道冰凉的灵力输入沈顾容的灵脉中。 灵脉为修士的命门,寻常人从不会让旁人轻易触碰,沈顾容被抓住手骤然一僵,本能就要缩回来。 奚孤行不耐道:“别动,找死吗?” 沈顾容只好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任由奚孤行为他输送灵力。 沈顾容失神地看着他,脑子都有些迷糊了,因为没什么力气说话像是在软糯撒娇。 “你扶我一把能死吗?” 奚孤行冷酷无情道:“摔死你活该——少废话,我不是师尊,不吃你撒娇这一套。” 沈顾容:“……” 滚,你他娘的才撒娇。 沈顾容张嘴骂他:“掌……” 奚孤行截口道:“沈十一,你再唤我掌教我便收手,你自己等着痛死吧。” 沈顾容立刻改口:“师兄。” 奚孤行:“……” 没出息的东西。 奚孤行的灵力仿佛无底洞似的源源不断地往沈顾容伤痕累累的灵脉中输,一点点将他再次崩裂的伤治愈。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沈顾容都觉得自己睡了一觉,奚孤行才将手收了回去。 沈顾容疼得一直在哼唧,双眼全都是水雾。 奚孤行看了他一眼,不耐烦地说:“闭眼。” 沈顾容含糊地“嗯?”了一声。 奚孤行:“啧。” 他大概是看不得沈顾容这副可怜兮兮的矫情样子,索性眼不见心为净,拿起一旁的外袍直接扔到了沈顾容脸上。 沈顾容:“……” 当初沈奉雪就该打死这个天煞的奚孤行。 奚孤行哼了一声:“你的伤比我想象的要重,闲云城的药没太大用,要是不想死你还是挑个时间亲自去闲云城一趟吧。” 沈顾容正在掀脸上的衣袍,他手软脚软,扒拉半天都没把衣服扯开,索性继续瘫着,有气无力地随意应了一句。 “你的反噬伤太过严重,我之前便叮嘱过你不要妄动灵力,你是把这句话给吃了吗?”奚孤行将一小瓶灵药随手扔到一旁的小案上,冷淡着问他,“你那个小徒弟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让你心甘情愿为他这么冒险?” 沈顾容心想,他是小主角,天选之神,未来会成为救世主的男人。 哪怕被奚孤行输入了灵力温养灵脉,但沈顾容还是痛得几乎要翻滚,他不想在奚孤行面前崩了形象,直接下了逐客令。 奚孤行觉得他暂无身体大碍,也没多待,只留了一句“明日我来看你死没死”,便离开了。 奚孤行一走,沈顾容将身体蜷缩成一团,又开始忍不住小声地哼哼,缩在衣袍下疼出来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流,止都止不住。 冰绡都被水浸湿,被他随意一拨,和衣服混在一起,找不见了。 沈顾容也懒得找,摸索着找到了奚孤行留下的灵药,一股脑塞了半瓶。 吃完了药,那疼痛又消了不少,沈顾容的哼哼声变得小了些,他迷迷瞪瞪地想:“为了回家我可遭大罪了。” 爹,娘。 兄长。 “好想回家。”沈顾容迷迷瞪瞪地想,“只要能回家,就算被先生罚抄再多书我也愿意。” 沈顾容疼着疼着都有些神智迷茫了,恍惚中想起了书中沈奉雪的结局。 沈奉雪因夺舍牧谪的鬼修而重伤,养了数年也未曾痊愈,被入魔后的虞星河强行掳去魔族,将他放置在一间密室中,日夜从他元丹中硬生生抽取灵力。 抽取灵力的痛苦比凌迟还要痛苦百倍,但沈奉雪却不知哪来的毅力,硬是在那痛苦地狱中挣扎了十年,最后才被牧谪逼入绝境的虞星河虐杀至死。 牧谪至死都没有救出他。 对比了一下沈奉雪的下场,沈顾容突然觉得现在受点痛楚,倒也算值了。 只要牧谪没有被夺舍残杀同门关进埋骨冢,那虞星河也就不会擅闯埋骨冢被魔修蛊惑入魔,间接避免沈顾容日后被虐杀的悲惨结局。 而那个被关在埋骨冢的罪魁祸首魔修…… 沈顾容不太清楚虞星河到底是遇到那魔修后才入了魔,向牧谪讨要“那个东西”,还是虞星河这孩子本来心就是黑的。 思来想去也没个结果,索性不思考这个了。 沈顾容浑浑噩噩地想,等伤势好一些,定要让奚孤行将魔修诛杀,省得日后再出大乱子。 他想着想着,不知道是痛晕了还是困的,很快意识彻底陷入了黑暗。 再次醒来时,沈顾容灵脉的痛楚已经消了大半,他挣扎着起身,又开始双手在床榻上摸索冰绡。 他瞎子似的摸了半天,一旁突然有人道:“好些了吗?” 沈顾容抬头却只看到一片茫茫白雾。 那人将冰绡塞到他手上,沈顾容微怔,抬手将冰绡绑在眼上,这才看清方才说话的人正是奚孤行。 沈顾容含糊着道:“好多了。” 奚孤行毫不客气地坐下,嘲讽道:“我还想着你要是死了我该怎么和师尊交代,想了一堆理由,没想到竟然一个没用上。” 沈顾容都要习惯奚孤行的毒舌了,也没在意,他看了看外面。 天已经亮了。 “牧谪怎么样了?” 奚孤行嗤笑:“你自己都去了半条命,竟然还有闲情关心别人?——他没什么大碍,那只鬼修应当是在幽州肆虐瘟疫的那只。” 沈顾容想了想书中的大致位置:“幽州?不是离这儿很远吗?” 奚孤行拿出天青玉髓,抬手一挥,一张坤舆图铺在面前。 “幽州离京州再怎么说也有千里远,疫鬼出现在这里确实古怪。”奚孤行抬手指了指坤舆图上的幽州,“我听离索说过,那只疫鬼到长赢山时已经虚弱得维持不了人形,明明将其格杀却还是附身牧谪身上,且修为大涨。昨日若是你晚出手半步,疫鬼定会夺舍牧谪。” 沈顾容挑眉:“你的意思是?” “难道你就不觉得牧谪有什么问题吗?” 沈顾容心想,自然还是因为他是天选之人。 奚孤行见他又开始沉默,突然不耐烦地说:“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沈顾容抬头看他:“什么?” “你当初收牧谪为徒时,无人同意。你却一意孤行,险些同师兄弟门打起来。”奚孤行将装着疫鬼的琉璃瓶放在小案上,道,“你看这只疫鬼。” 沈顾容本来不想多说,省得在奚孤行面前露馅,但那只琉璃瓶中的场景太过奇怪,他欺身过去看了看,眉头突然皱起来。 那只鬼修灵体已经消散了大半,蜷缩成一团在琉璃瓶的一角瑟瑟发抖。 奚孤行将琉璃瓶微微转了个方向,那几乎魂飞魄散的疫鬼竟然挣扎着挪了个方向。 连续试了许多次,那疫鬼的朝向一直指着北方。 奚孤行抬手一指,道:“那是长赢山的方向——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它之所以从幽州奔波千里而来,七成是为了牧谪。” 沈顾容手指一颤,愕然看向奚孤行。 奚孤行狭长的眸子冷冷看向他,带着点强势的威压:“沈奉雪,告诉我,牧谪到底是什么人?” 沈顾容:“……” 沈顾容都懵了,我也想知道,但是书中没写啊! 两人冷冷对视,就在沈顾容险些招架不住要信口胡诌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奚孤行眼看着沈顾容马上要被自己逼得回答了,却被人打断,当即不耐烦了。 他厉声道:“何人?不知规矩吗?!” 外面有人噗通一声跪下,嘶喊道:“掌教!圣君!牧师弟发狂了!” 奚孤行和沈顾容一愣,霍然起身。 长赢山,知白堂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所有弟子已经被离索赶了出来,偌大个知白堂被一道透明的结界笼罩,应该是离索生怕灵力波及伤到人,隔绝了一方天地。 虞星河已经在一个师兄怀里哭到要抽过去,被吓得不轻。 奚孤行抓着沈顾容的手转瞬从泛绛居到了知白堂。 两人一落地,奚孤行大步流星上前,也没等其他人为他说明情况,雷厉风行直接撕开结界入了知白堂。 方才奚孤行为沈顾容输了一道灵力,让他勉强站稳,他两只手抄在宽袖中,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虞星河扫见沈顾容,立刻哭着扑了过来。 还没来得及鬼哭狼嚎,就见他师尊轻轻伸出手抵在唇边,宽袍垂下,露出一小截雪白的手腕,示意他噤声。 “别怕。” 沈奉雪虽然人人惧怕,但在这种情况下,所有弟子瞧见他却像是看到了救星,全都双眼放光地看着他。 “圣君!” 沈顾容原本还想抄着手在一旁看奚孤行摆平一切,此时对上几十双眼巴巴的眼神,顿时没脸干等着看好戏了。 他拍了拍虞星河的小脑袋,一边发怂一边信步闲庭地走向了知白堂。 离索修为只是金丹期,沈顾容就算重伤也不会被他布下的结界拦住,很轻易地跨入结界中。 知白堂桌椅已经被轰成了一堆木屑,沈顾容听到里面一声嘶叫,接着一个人直直从屋舍内飞了出来,重重撞在了门框上。 沈顾容差点一脚踩到,连忙收了脚。 往后退了一步,他才看清楚方才飞出来的人,正是牧谪。 沈顾容:“……” 竟然敢打小主角,奚孤行你完了。 牧谪身形瘦弱,又因为体质问题这一年被沈奉雪折腾得不轻,若是放在平时这一下他肯定要吐出一口血奄奄一息了。 但是不知是不是因为被鬼修俯身,他在奚孤行化神境的一击之下,竟然还能挣扎着站起身。 牧谪脸上的胎记已经完全消散了,他那张稚嫩的小脸上全是诡异的阴鸷,赤红散瞳盯着知白堂内,仿佛发狂的魔修,身上散发出一种令人胆战心惊的寒意。 是疫鬼的气息。 沈顾容一愣。 知白堂内,离索浑身是血,倒在奚孤行手臂间生死不知。 那鬼修却不知同离索有什么仇,连旁边的沈顾容看都不看,挣扎着继续扑向离索,完全不顾一旁一击就能将他打死的奚孤行。 沈顾容眼尖地扫到牧谪小指上有一根不住飘摇的虚幻黑线,好像始终都在指着同一个方向。 奚孤行脸色极其难看,看到牧谪冲过来,冷笑一声。 他霍然起身,宽袖猛地一震,短景剑握于掌心,发出一阵剧烈的嗡鸣。 那将无数妖邪诛杀的短景剑上红光微闪,奚孤行天生剑骨,杀意比用灵药堆出个大乘期的绣花枕头沈顾容要冷厉得多。 寒风剑意一出现,立刻将牧谪强行压制在原地,四肢想动都动不了分毫。 沈顾容这辈子见过最惊魂动魄的事,就是少时学骑马,因为他的胡作非为,无意中让马受惊,载着惊叫不已的他在城外奔腾了一刻钟,才被路过的私塾先生救下。 沈顾容下了马,整个人都吓得奄奄一息了。 骑一次马就能吓得高烧两天的少爷,哪里见到过这种场面。 沈顾容呆了半天,回过神来刚好瞧见奚孤行拎剑上前,好似下一刻就一剑了结牧谪,立刻上前:“师兄,不要伤了他!” 离人峰护短师承一脉,奚孤行看到离索伤成这样已经怒不可遏,听到这种无理的要求,剑一甩,怒骂道:“你不是生平最厌恶鬼修吗?!他都被夺舍了你竟然还护着他?!” 沈顾容嘴唇抖了抖,半天才强装镇定道:“他只是被附身,并没有被完全夺舍。” 奚孤行最厌恶夺舍的鬼修,对沈顾容的话置若罔闻,直接一剑冲袭而去。 “沈十一,不想死就给我滚出去!” “可是……” 几乎被夺舍的牧谪修为堪比元婴期,赤红散瞳冷然看着奚孤行。 沈顾容一看要遭,立刻想要阻拦奚孤行,但是手一抬突然想起来自己这副壳子不能妄动灵力,只好快步上前,一边怂得要命一边却又紧闭着眼睛挡在牧谪身前。 “师兄!” 奚孤行的剑意已经冲到了牧谪面前,扫见沈顾容冲上前,他瞳孔一缩,瞬间将剑意生生散去。 一声微弱呼啸,那凛冽的寒风剑意立刻变成一缕清风,轻柔地拂过沈顾容的脸庞,掀起他的一缕白发。 沈顾容惊魂未定,长发被吹得微微飘去,半天才飘洒垂下。 奚孤行快步上前,抓住沈顾容的手猛地一拽,厉声道:“你找死吗?!” 沈顾容双腿发软,差点摔倒,强行站稳了。 他端着清冷的面容,淡淡开口。 不、不不不…… “不要伤他。” 奚孤行将他上上下下检查了下,发现并没有伤到,才把他甩开,冷冷道:“那你打算怎么办,任由他被疫鬼附身?” 沈顾容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将盛着疫鬼的琉璃瓶递给奚孤行。 那里面的疫鬼已经在疯狂撞着琉璃瓶,仿佛要和牧谪同为一体。 奚孤行狠狠瞪他一眼,低声骂道:“若不是师尊护你,我肯定一掌打死你个混账东西!” 他说着,抬手接过琉璃瓶,冷冷看了还在不住挣扎的牧谪一眼,直接将琉璃瓶整个捏碎。 里面的疫鬼本体被奚孤行的灵力瞬间击碎,一声惨叫化为灰烬从他指缝簌簌落下。 与此同时,正在狂怒发疯的牧谪像是突然被人抽去了魂魄似的,整个人一踉跄,重重倒在了地上。 不动了。 沈顾容虽然看着很淡然,实际上腿已经在发软了。 “读书人!我只是个读书人!”沈顾容险些站不稳,有些崩溃。 一天之内两次同他最怕的鬼交手,沈顾容但凡心理承受弱一些,现在就脸朝地拍地上了。 他悄无声息喘了几口气,才低声道:“离索怎么样了?” 奚孤行探了探,冷冷道:“暂时死不了。” 他将离索抱起,看向地上躺着的牧谪,知晓已没了威胁,才冷冷留下一句话便快步离去。 “沈奉雪,你定要给我个解释。” 沈顾容强装镇定,点头。 嗯,好,我马上开始编。 7、色厉内荏 沈顾容等到奚孤行走后,才扶着唯一没被击毁的书案缓了缓,摸着急速的心跳,长长舒了一口气。 小牧谪脸朝地拍地上,呼吸都有些微弱。 沈顾容将他扶着抱在怀里检查了一下,发现他都被奚孤行打了一掌,身上竟然半点伤痕都没有。 因为疫鬼的散去,牧谪脸上再次出现了那诡异的胎记。 他眉头紧皱,急喘了几口气,猛地张开眼睛,清醒了。 沈顾容见他满脸惊恐,正要安慰他:“别……” 他还没说完,牧谪一声惨叫,恐惧地一脚踹在沈顾容腰腹,踉跄着滚到一边,眸光涣散地躲在了书案下方。 沈顾容:“……” 丧良心的小崽子,白救你了! 沈顾容差点被这小子没轻没重的一脚蹬吐血,头一次产生了“修道者全都如沈奉雪这般废物吗”的念头。 就这还半步成圣第一人? 沈顾容很费解。 姓沈的废物刚艰难起身,一旁的书案下突然出来一阵灵力波动。 沈顾容本能感知,一个念头出现在脑海中。 ——牧谪突破炼气期了。 这是极其匪夷所思的事,奚孤行曾经对沈顾容说过,牧谪只是凡人,灵脉几近于无,哪怕再多的灵物堆砌,终极一生也难以入道。 而现在,他险些被厉鬼夺舍,本该元气大伤之际,竟然毫无征兆地突破了。 在整个三界九州,以六岁之龄步入炼气期的,更是寥若晨星。 回想起书中的剧情,牧谪也是被虞星河用灵力打了一击才觉醒了灵脉,现在误打误撞被奚孤行打了一掌,竟然将多年后的剧情给打提前了。 “不愧是天选之人。”沈顾容只能这般感慨。 因为离索的离去,知白堂的结界已经消散,外面的弟子忙蜂拥过来。 还没进来,就扫见一身青衫的沈顾容抱着牧谪缓慢走出,整个知白堂中一片废墟,地上还有不知是谁的血,极其扎眼。 虞星河踉踉跄跄跑过去,满脸泪痕:“师尊!牧、牧谪怎么样了?” 沈顾容低眸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大碍,不必担心。” 虞星河对沈顾容本能信任,看到他怀里的牧谪已经沉睡,好像没什么伤痕,这才放下心来,胡乱地擦了擦眼泪。 沈顾容快步走出知白堂,一旁围着的弟子不敢挡他的路,忙散开目送他离开。 等到沈顾容离开后,有弟子小声道:“圣君……身上是有个脚印吗?” 有眼尖的弟子也瞧见了,怯生生地点头。 众人面面相觑,好半天才消化了小师弟牧谪竟然胆大包天踹了奉雪圣君一脚这一事实。 “圣君……好像并没有传闻中那般……” “被这般冒犯,竟然还抱师弟回去。” “只是圣君脸色好像很难看,他会不会又对牧谪师弟……要不要去瞧瞧?” “谁……谁敢去?” 众人面面相觑,把“不敢”两个字写满了脸。 虞星河哭得鼻涕泡都冒出来了,茫然地“嘛?”了一声:“你们在说……嗝说什么呢?” 师兄们叹了一口气,用一种慈父似的怜爱神色看着他,纷纷摸摸这孩子的脑袋。 人傻也有傻的好处。 离人峰并不是一座山峰,而是分三门、四座山峰。 每座山峰虽然紧挨,但却彼此错立宛如离人,所以数座山峰连成山脉,名唤离人。 山脉四座山峰紧挨北方冰原,从北至南四季分明。 离山脉城镇最近的便是沈奉雪的泛绛居住处,因四季如春,名唤九春山。 往后便是炎热酷暑长嬴山、一叶知秋白商山、寒冬腊月玉絮山。 仔细想来,起名字的人倒是省事。 长赢山的知白堂和九春山的泛绛居离索桥不远,沈顾容过了索桥后便远远瞧见泛绛居,快步走了过去。 沈顾容被迷迷瞪瞪的牧谪踹了两脚,但还是任劳任怨地把人抱回偏院。 把小主角放在榻上后,沈顾容感觉自己当真是感天动地好师尊。 那疫鬼活像是个百足之虫,明明都擒住了本体竟然还能反身杀个回马枪,让人完全措手不及。 沈顾容怕再横生枝节,索性准备在偏院待一晚,以防牧谪身上再出变故。 牧谪应该是经常被沈奉雪叫来偏院住下,小小的偏室里床榻书案,桌椅木凳什么都有。 沈顾容缓步走到小小的书案旁,不修边幅地坐在蒲团上,随手翻了翻案上的纸。 书案上放满了牧谪平日里练的字帖,沈顾容随意看了看,啧了两声,小声嘀咕:“比我小时候写的好多了。” 他小时候的字像是狗爬的似的,爹娘又狠不下心来逼他,索性将他送去了隔壁的私塾,让先生教他。 私塾的先生看着温其如玉,但对于教书却十分不留情面,小小的沈顾容每日手腕绑着小沙袋,被迫挺直腰背,抽抽噎噎地练了两三年,那字才勉强能拿出手了。 沈顾容羡慕地欣赏了一会小主角的字,大概是觉得太无聊,抬手拈起一支笔,在一张白纸上缓慢写下了几个字。 牧谪。 虞星河。 沈奉雪。 他对比了一下自己和牧谪的字,觉得自己更胜一筹。 铁画银钩,不愧是我。 ——也不知道他论字胜过了六岁的孩子,哪来的脸面得意? 沈顾容看过许多猎奇的话本,也曾经想过自己会不会就是沈奉雪,毕竟两人的相貌十分相似,但是很快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沈奉雪的记忆十分破碎,像是被人搅碎了似的,只能从记忆里的其他人口中得知:沈奉雪自小无父无母,被离人峰掌教抚养长大,和他年龄根本对不上。 更何况,他翻遍沈奉雪所有破碎的记忆,其中并没有回溏城。 沈顾容有些安心了,但以防万一,他还是寻个时间查一查这个书中的地图,看看到底有没有回溏城存在。 他沾了点朱砂在“沈奉雪”三字上轻轻划了一道,最后又尝试着在牧谪旁边点了个小红点,表示师尊要重视你了。 而虞星河,只要不让两人接触埋骨冢的魔修,日后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乱子的。 这么一梳理,沈顾容觉得自己回家指日可待。 沈顾容心情极其愉悦,懒洋洋地执着笔,开始构思怎么给奚孤行编个说得通的故事。 奚孤行一直疑惑的,便是牧谪的身份,以及沈奉雪的另眼相待。 沈顾容看话本,也会写话本,有时候还趁着爹娘不在家,自己吭叽吭叽在书房写话本,灵异神怪、讲史合笙、春宫胭脂戏他全都写过,回溏城天桥下说书的有一半内容都是沈顾容的话本,流传甚广。 话本大家沈顾容咬了咬笔杆,尝试着列出了这种剧情放在话本中的发展方向。 壹、好友托孤 贰、私生子 想了想,为了凑数,又胡乱写了一个。 叁、前世恋人,再续前缘 沈顾容托着下巴盯着一二三看了一会,将第一条划掉了。 沈奉雪性子清冷,唯一乐趣就是打架,奚孤行和他这般熟稔,定然是知晓他不可能有其他好友。 而且牧谪身上的异常也没办法解释。 沈顾容想了想又把同理的第二个给划掉了。 至于第三个,就更离谱了。 要是沈奉雪还活着,肯定要跳出来一掌把这个毁坏自己名声的贼子给劈了。 沈顾容过了一把写话本的瘾,随手把纸揉成一团,开始打算认真为奚孤行编故事时,在床榻上的牧谪突然含糊地喊了一声一句什么,醒了。 沈顾容做贼似的把纸放在烛下烧成灰烬,悄无声息地松了一口气。 牧谪眸光涣散,呆呆地盯着头顶的竹窗。 沈顾容将笔放下,随口道:“醒了?” 牧谪一怔,茫然地偏头看他。 不知道是不是沈顾容那张脸刺激到了他,牧谪瞳孔一缩,昏迷前的所作所为骤然涌入脑海。 他……他好像突然发了狂,还伤到了人。 离索师兄。 牧谪倒吸一口凉气,呆呆地瘫坐在榻上,仿佛失了魂似的满脸怔然,浑身都在发抖。 沈顾容看到他被吓成这样,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道:“别怕,那只鬼修已经被掌教诛杀,不会再过来了。” 牧谪茫然地看着他,两行清泪簌簌落了下来。 沈顾容:“……” 因为沈顾容有个小他八岁的胞妹,他自小就对软软糯糯的孩子保护欲极强,一瞧见小牧谪落泪,差点就没崩住表情。 他连这孩子刚才踹了自己一脚的事也不介意了。 沈顾容起身走到牧谪身边,把声音放轻:“别哭,离索好歹是个修士,不会有性命之忧,这不是你的错。” 牧谪含着泪看他。 沈顾容抬手将手腕上的木槵红珠摘下一颗,和平日里哄妹妹似的放在掌心。 “拿着玩。” 牧谪抽噎了一声,茫然地看着白皙掌心中的珠子,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沈顾容看他一眼,牧谪抖着手把珠子捏在两指中,眸光依然呆滞。 就算在沈奉雪手下经历了这么多折磨,牧谪终归还是个六岁的孩子,他被这个变故吓呆了,平时故作冷漠的小脸全是惊慌恐惧。 沈顾容的胞妹喜欢圆滚滚的小玩意儿,他便觉得其他孩子应当也喜欢,见牧谪拿了珠子似乎情绪安稳了些,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 牧谪呆呆看着珠子半天,茫然看着沈顾容。 伤害一直对他照顾有加的师兄这件事让牧谪整个人惶恐无措,哪怕面前的人是道貌岸然的师尊,他也本能地像是救命稻草似的死死抓住。 他几乎是乞求地问:“离索师兄……真的没事吗?” 沈顾容点头:“嗯,他不会有事的,明日你可以去瞧瞧他。” 牧谪似乎安心了,眼泪又落了下来。 他朦胧地视线盯着面前站着的男人,后知后觉回想起当时奚孤行要诛杀他时的场景,那个颀长的身影义无反顾地挡在他面前,为他遮挡住那道致命的攻击。 此时两人离得极近,牧谪迷茫地嗅到沈顾容身上有股淡淡的药香。 他最开始为自己剥离那夺舍鬼修时,脸色已经很难看,当时应当已经受伤了。 既然受了伤,为什么还要冒着风险救自己? 沈奉雪对自己…… 到底是看重,还是怨恨? 自从拜入沈奉雪门下,牧谪从其他人口中听到的全部都是一些他无法理解的话。 “你师尊这般对你,定是对你心存期望的。” “圣君也是为了你好。” “你得到的那些灵物,随便一样旁人求都求不来。” “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吗?” 牧谪每回听到这番话都十分费解,不知足吗? 他心想,若是他们口中的“为了你好”,便意味着要接受无穷无尽的痛苦折磨还不让他心存怨怼,那为什么从没有有人问过他,要不要接受这样的好意? 在离人峰这一年来,牧谪对沈顾容从来都是厌恶巨多,恐惧次之,但是现在所有怨恨都在沈顾容挡在自己面前时缓慢散成了一团若隐若现的云雾。 他陷入了迷茫。 牧谪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面对下了狠手折磨他,却又在关键时候救他的沈顾容。 脑海中好似有一根紧绷的弦在相互拉扯,让牧谪一时间陷入两难。 沈顾容没看出来他的复杂心思,坐在床沿,道:“你现在已入道,炼气期应当能凝聚起灵力,你试试看?” 牧谪看了沈顾容半天,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刚才自己竟然丢脸地哭了。 他脸颊一红,撩着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闷声说:“是。” 牧谪现在心情太过复杂,一时半会整理不好那狂乱成一团的情绪,他一直不敢抬头看沈顾容,又怕又有种莫名的害臊。 沈顾容本能地想要开口说些话调笑调笑这个红晕小团子,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还是害怕被人发现自己夺舍会被活生生烧死。 牧谪闭上眼睛,尝试着调动灵脉中的灵力,但尝试了半天,脸都憋红了,却依然没察觉出一丝灵力来。 他张开眼睛本能地看向沈顾容。 沈顾容被他求助的眼神看得一愣。 啊?看我干什么?我也什么都不会啊。 师徒两人面面相觑。 沈顾容干咳了一声,只好硬着头皮抬起手,握住牧谪的小手。 牧谪浑身一僵,本能地想要缩回来。 牧谪入沈奉雪门下一年时间,几乎每日每夜都在沈奉雪的折磨中度过,这双手曾掐着他的下巴喂给他令其痛苦万分的丹药,也曾掐诀禁锢强迫他在风雪中打坐。 无论做了什么,带给牧谪的全是无穷无尽的痛楚。 这还是牧谪第一次这般亲密地握住这只手,意外地发现这个心狠无情的人掌心竟然也是温暖的。 大概是察觉到他的不安,沈顾容轻轻捏了捏牧谪温热的掌心,道:“闭眼。” 牧谪一边怕他,一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奚孤行反复叮嘱沈顾容不能妄动灵力,但抽出一丝来探查牧谪的灵脉,应当不怎么碍事。 他尝试着从指间凝出一丝灵力,试探着从牧谪手腕的命门缓慢钻了进去。 这一次极其顺利,沈顾容并没有呕血。 沈奉雪操控灵力十分熟稔,沈顾容随着身体本能闭着眼睛将灵力在牧谪灵脉中游走,最后在探入丹田时,骤然被一股强横的力量直接吸了进去。 沈顾容:“……” 沈顾容一愣,瞪着眼睛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指尖。 那道灵力,好像没入了牧谪的身体中? 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沈顾容莫名心虚,忙缩回了手指:“感觉如何?” 牧谪张开了眼睛:“没什么感觉。” 沈顾容干咳一声:“那你再运转一下灵力试试看?” 牧谪抿唇,点点头。 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干涸的灵脉仿佛春雨滋润,毫不费力地凝聚起了小溪似的灵力。 牧谪张开了眼睛。 沈顾容垂眸,眉目烟煴柔和,淡淡问他:“如何了?” 牧谪道:“已经有……” 他还没说完,耳边突然传来一声仿佛耗子偷食似的窸窣声音,仔细听,却是有人在窃窃私语。 牧谪一愣。 整个偏室中只有他和沈顾容,而沈顾容满脸淡然,宛如一幅美人画似的端坐在那,渊清玉絜。 那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他怔住的时候,灵力停滞,那声音也随之消失。 沈顾容见他脸色变了,问:“怎?” 牧谪抿唇摇头,又尝试着运转灵力,这次终于听清了那个声音。 吓死我了。 牧谪:“???” 他呆呆地看着沈顾容。 虽然沈顾容寡言少语,但声线清越仿佛低吟撩人,十分有辨识性。 沈顾容垂着长长羽睫,灯下的美人周身仿佛镀了一圈暖光,显得清霁凝淡恍如天人。 他端着这副模样,心想:“我迟早有一日要吓死在这里,怎么总是有这么多变故?” 牧谪再次听到虚空中接连不断的的低声细语。 我一个读书人,何至于啊? 那道灵力到了牧谪丹田,不会出什么大事吧? 哦对,还要为奚孤行继续编故事,离人峰能寻到话本让我参考参考吗? 好烦。 牧谪:“…………” 8、走火入魔 沈顾容从偏院出来的时候,脸上带着些疑惑。 这小主角到底是什么性子,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像是活见鬼似的变了脸? 啧,孩子的脸,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他也没多想,优哉游哉回到了泛绛居正院。 沈奉雪的住处里没什么乐子可玩,沈顾容在偌大个泛绛居翻了半天,也没寻到什么有趣的。 他看了看悬在窗边的墨色竹篪,抬手取下。 教沈顾容习字的先生十分擅长竹篪,每当沈顾容练字练得满心浮躁时,一袭青衫的先生就会坐在他旁边垂眸吹奏竹篪。 竹篪声浑厚空灵,如泣如诉。 小顾容有时候练着字练到一半就扯着先生袖子,吵着闹着让他教自己吹竹篪。 先生脾气很好,满身沉静淡然的书卷气,垂眸看他时眸光温柔得仿佛滴水。 先生温声道:“习完今天的字,我便教你。” 沈顾容忙乖乖地练好了字,先生也遵守承诺,教他竹篪。 沈顾容学了几日,一向温柔的先生揉了揉耳朵,把竹篪藏了起来,勉强笑着说:“顾容……你还是瞧话本吧。” 沈顾容:“……” 竹篪学途,就此终止。 沈顾容轻轻抚了抚墨色竹篪,指腹在竹篪下方刻的“奉雪”字上抚过。 他“啧”了一声,执起竹篪放在唇边,想起之前先生教他的,对着窗外静谧夜色,尝试着吹奏了一曲。 好不容易收拾好乱糟糟情绪的牧谪在偏院运转灵力打坐,听到竹篪声差点走火入魔。 翌日一早,晨光熹微。 沈顾容被离人峰早课的晨钟声吵醒,他起床很难,每回贴身伺候的人都要和他斗智斗勇半天才能把他叫醒。 泛绛居无人会贸然进来,更没人敢胆大包天叫他起床。 沈顾容在床上滚了好几圈,乍一没人叫他倒有些不习惯了。 沈顾容问:“少爷,日上三竿啦,该起床了吧?” 沈顾容答:“再让少爷睡一炷香好不好。” 沈顾容说:“不好。” 他一人分饰两角,自己和自己闹了一会觉,终于懒懒地摸索着冰绡绑在眼上,披着衣袍起了床。 出了房门,白鹤少年不知站在院门口多久,瞧见他出来微微躬身:“圣君。” 沈顾容点头,应了一声:“何事?” “圣君,掌教让您前去白商山楼师叔处。” 沈顾容一懵,白商山?楼师叔? 他又翻了翻沈奉雪的记忆。 楼不归是离人峰唯一的医修,久居白商山,经常出门采药,一出便是一年半载,平时能瞧见他的时间并不多。 沈顾容知道奚孤行是准备兴师问罪了,强装镇定地点头:“带路。” 白鹤一愣,只好颔首,前方引路。 两人缓慢走了半刻钟,踩过两条索桥,终于到了白商山楼不归的住所。 楼不归的住处全是浓浓的药味,院子中也种植着各种药草,沈顾容进去时,楼不归正蹲在院中揪着一片药草往嘴里送。 奚孤行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泡茶,余光瞥见,脸色一变,屈指弹出一道灵力,准确地将楼不归手中的药草打开。 楼不归被打掉草药后,木然了半天,才突然“啊”了一声,说:“我的药。” 奚孤行应该本性如此,见谁不爽怼谁,没好气地骂道:“你去年就被这棵毒药毒得发了半个月的疯,现在还敢再吃?” 楼不归性子温吞,眼尾微微垂下,仿佛有永远解不开的忧愁,丧气极了。 他慢吞吞地说:“我想试试看,这次能不能百毒不侵。” 奚孤行:“毒死你算了。” 楼不归不知道是不是常年试药试得脑子有些问题,同他说话他总要反应个半天,慢好几拍才能回神。 长赢山和白商山只相隔一条索桥,季节却是一夏一秋,沈顾容穿着单薄的衣衫,被秋风一吹,微微抖了抖。 楼不归这才瞧见他,“啊”了一声,说:“十一来了。” 沈奉雪自小被离人峰前任掌教一手带大,在离人峰师门排行十一,也是最小的师弟。 沈顾容微微颔首:“师兄。” 楼不归似乎有些高兴,但他的相貌就是满脸丧气相,哪怕有了笑意眼尾依然垂着。 他拽着沈顾容的袖子走到了奚孤行旁边坐下:“给十一热茶。” 奚孤行瞥他一眼,不情不愿地分了杯茶给沈顾容。 沈顾容刚坐下,楼不归大概瞧出来他在抖,从屋内拿了一件鹤氅披在他肩上,问:“师兄说你受伤了?此前为何不来寻我?” 沈顾容将鹤氅披在肩上,闻言一时间不知要如何回答。 “我……” 奚孤行在一旁幽幽道:“来寻你做什么?试药吗?” 楼不归喝了半杯水,似乎没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 奚孤行早就习惯了楼不归的慢半拍,根本不着急,反倒是沈顾容不怎么适应,险些替楼不归自顾自使劲给憋个半死。 楼不归还要反应一会,沈顾容抿了一口茶,看向奚孤行:“离索没事吧?” 奚孤行冷冷扫他一眼:“托你的福,他好歹是个金丹修士,那点小伤暂时死不了,修养几天就能痊愈了。” 沈顾容点头:“还好。” 奚孤行冷嘲热讽:“你那宝贝徒儿呢?” 沈顾容像是炫耀自家孩子似的,矜持又带着点隐秘的炫耀:“他突破炼气期了。” 奚孤行一愣:“竟然?我记得上个月他被你弄去了半条命,就那样依然没有凝聚任何灵力。你今日又做了什么?” 沈顾容干咳了一声,不想背沈奉雪造孽犯下的锅,含糊道:“我、我这次什么都没做。” 因为离索的重伤,奚孤行对牧谪印象早已经到了低谷,也没多问,他爱死不死。 奚孤行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冷淡看着沈顾容,道:“所以现在,你准备好怎么向我解释牧谪的事了吗?” 沈顾容一愣,这才想起来这一茬。 他推翻了一堆的草稿,昨日又因为吹竹篪把自己给哄睡着了,完全忘记了这件事,此时奚孤行一问,他莫名有些心虚。 楼不归根本跟不上他们的谈话进程,不过他也不想掺和,从室内捧出了个丝绸小垫枕放在桌子上,拽了拽沈顾容的袖子,示意沈顾容将手放上去。 沈顾容从善如流放了上去。 楼不归闭眸为他切脉。 奚孤行一敲桌子,神色冷厉,道:“说!这次别想再装死。” 沈顾容一抖。 楼不归皱眉:“三师兄,你别吓他,我切不准脉了。” 奚孤行只好闭了嘴,依然用阴鸷的眼神盯着沈顾容,给以死亡凝视。 沈顾容故作镇定,脉搏狂跳。 “心疾啊这是。”楼不归小声嘀咕。 奚孤行皱眉,只好不情不愿地拂袖离开了院子。 沈顾容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心跳这才逐渐稳定。 楼不归继续为他诊脉。 两刻钟后,楼不归终于慢慢地张开眼睛,说:“啊。” 沈顾容差点睡着,被他“啊”醒了。 楼不归眼睛微微张大,奇怪地看着沈顾容。 沈顾容突然有些心惊肉跳,都说医修能诊断出世间所有疑难杂症,难道说他夺舍沈奉雪也能被诊出来?! 对上楼不归无神的眼睛,沈顾容有些心慌。 楼不归“啊”了半天,慢吞吞地说:“十一,你这是走火入魔啊。” 沈顾容:“……” 啊。 啊? 奚孤行听到楼不归的“啊”就知道他诊断完了,身形如风快步而来。 “诊出来了?” 楼不归点头:“走火入魔,识海混乱。” 奚孤行瞳孔一缩:“你确定?” 楼不归点头。 楼不归是个十分奇特的医修,他能诊断出所有奇特的病症毒物,将脉象说得头头是道,却从不会施药医治,制毒能力却是三界一绝。 离人峰之所以出名,玉树芒寒沈奉雪是一个缘由,另外一个便是三界最废医修——楼不归。 沈顾容听到他说的这句“走火入魔”,愣了半天突然起了个念头。 若是真的走火入魔的话,那他…… 一夕之间性情大变是不是也能说得通了? 沈顾容正在敲自己的小算盘,奚孤行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将灵力熟练地探入了沈顾容的灵脉中。 片刻后,奚孤行将灵力收回,皱眉道:“我探不出来走火入魔,但是他再不用药就时日无多我倒是瞧出来了。” 沈顾容:“……” 楼不归说:“我有药啊我有药。” 奚孤行骂他:“滚一边儿去,用了你的药,他死得更快。” 楼不归没把自己的药推出去,只好垂头丧气地继续研究灵药……毒药了。 奚孤行看向沈顾容,皱眉道:“你好端端地为何会走火入魔?” 沈顾容心想我也想知道啊。 奚孤行道:“你现在心境如何?还是大乘期吗?” 沈顾容不懂什么是心境,只好继续沉默。 奚孤行蹙眉:“说话。” 沈顾容垂下羽睫,神态难得有些服软示弱,含糊地说:“大概吧。” 奚孤行:“……” 沈顾容乍一不和他呛,奚孤行竟然不习惯了。 沈顾容终于找到了个能彻底放飞的缘由,原本始终紧绷的腰背终于缓缓放松了。 他撑着下颌偏着头,白发披散在鹤氅上,清绝出尘浮在眉眼间。 奚孤行看了他半天,这才坐了下来,古怪地问:“你再叫我一声。” 沈顾容乖乖地喊:“三师兄。” 奚孤行震惊:“果真走火入魔了!” 沈顾容:“……” 敢情乖顺唤你师兄,就是你判断自家师弟是不是走火入魔的标准吗? 奚孤行冷着脸问楼不归:“走火入魔有什么灵药可以治?要是离人峰没有,我再去一趟闲云城取药——不归?楼不归!” 楼不归被吼了一声,才“啊”了一声回过了神,他满脸诧异地看着沈顾容,说:“我不会让十一试药。” 沈顾容:“……” 敢情他现在才反应过来。 场面有些尴尬,沈顾容把白发往后撩了撩,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微微挑眉。 “三师兄,你之前不是告诉我,那灵药是闲云城的人送过来的吗?” 怎么现在变成你亲自去求的了? 奚孤行一愣。 沈顾容看到他这个反应,就了然了,他“哦”了一声:“原来……” 奚孤行立刻恼羞成怒,耳根通红地怒骂道:“随你爱死不死!鬼才要管你!给我滚!滚滚滚!” 沈顾容:“……” 啧,怎么这么容易就炸了。 楼不归还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在一旁小声嘀咕:“不让十一试药,不试,师尊会打死我的。” 9、热情如火 楼不归小声叨叨了半天,才慢吞吞地回答奚孤行的问题:“十一心境应当还未落下大乘期,但他识海损害太过,难免会有心魔,药石难医。” 奚孤行还在瞪沈顾容,一眼一眼又一眼,不满几乎要冲破头顶。 听到楼不归的话,他眉头皱得死紧,冷声道:“他大乘期已是大圆满,原本用不了多久便能飞升成圣,现在……” 现在平白得了一身的伤,且还生了修士最不该有的心魔。 他一边气一边替沈顾容愁得慌,一偏头却瞧见沈顾容正在抬手去捏桌子上的枣泥酥。 奚孤行:“……” 没心没肺的蠢东西。 他抬手打了一下沈顾容的手背,“啪”了一声,骂他:“不归的东西你也敢吃,你走火入魔脑子还能进水吗?” 沈顾容缩回了手,垂着眸子没反驳。 奚孤行平日里大概总是被沈奉雪呛,此时他这般安分,他竟然一时间无法适应。 回想了这几天沈顾容的异样,奚孤行扫了沈顾容一眼,觉得现在乖顺听话的师弟倒是比之前顺眼得多。 ——虽然一样混账。 扫见沈顾容的视线一直往枣泥糕上飘,奚孤行索性从芥子中拿出一小包灵药扔给沈顾容让他当蜜饯嗑。 沈顾容解决了“夺舍被烧”这一难题,整个人都放松不少,眉目间也没了之前故作出来的漠然,垂着眸慢慢地捏着灵药当糖豆嗑。 奚孤行原本觉得一个废医修楼不归都够他烦心的了,没想到现在又来了个走火入魔沈奉雪,他突然有种预感——离人峰式微没落指日可待。 奚孤行不耐烦地问:“那牧谪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顾容终于有了理:“我不记得了。” 奚孤行被他气笑了:“你难道就想用这句话来敷衍我?沈十一,牧谪和疫鬼定然有牵连,你也应该是知晓的,你这般遮遮掩掩,难道真的要置整个离人峰安危于不顾吗?” 沈顾容沉默了一下,道:“牧谪不是疫鬼,对离人峰也不会有威胁。” 奚孤行道:“可他肯定和鬼修有关系。” 沈顾容眉头一皱,抬手按住了额头,故技重施:“可我真的不记得了。” 奚孤行:“……” 楼不归看到他揉眉心,连忙去翻药箱拿丝绸小垫枕,打算再给沈顾容诊脉。 奚孤行拦住他,冷冷道:“别装,我不吃这一套。” 沈顾容索性直接趴在了石桌上,闭眼装死。 奚孤行:“……” 楼不归慌得不行,在原地急得团团转:“十一,十一十一!” 他取出怀里的赤色玉髓,指腹一抹便要开口。 奚孤行手疾,一把夺过楼不归的玉髓,怒道:“楼不归!” 楼不归疑惑看他。 沈顾容偷偷睁开一只眼睛瞥了瞥,发现一向见谁怼谁的奚掌教竟然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捏着楼不归的玉髓死都不给他。 奚孤行冷着脸:“师尊闭关多年,不要因为这种小事叨扰他。” 楼不归说:“可是十一现在走火入魔,身受重伤,若是师尊知晓……” 他没敢说下去。 离人峰前任掌教宠沈奉雪宠得让人看得牙酸,甚至让人一度怀疑沈奉雪是不是掌教的私生子。 奚孤行眸光微沉,想起来自家师尊对沈十一的无底线纵容,一言难尽地看向趴着石桌上沈顾容。 沈顾容依然装死,大概猜出来了离人峰前任掌教对沈奉雪十分特殊,而目空一切的奚孤行很惧怕自家师尊,所以才会拦住楼不归唤师尊出关。 奚孤行狠狠瞪了沈顾容一眼,哪怕知道沈顾容是为了躲避他的问题而使出苦肉计,他也不能继续追问。 万一师尊真的出关,沈奉雪轻飘飘一句话都能让他褪一层皮。 虽然按照沈奉雪的性子,根本不屑告状。 奚孤行恶声恶气道:“别装了,我不问了就是,只要你能保证牧谪不会出任何问题。” 沈顾容在指缝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确实不会追问,这才慢悠悠坐直了身体。 “我保证。” 奚孤行见他真是装的,气得差点拔剑砍他。 临走时,奚孤行在楼不归的院子里拔了几根治疗伤势的药草,像是喂猪一样直接塞到沈顾容的嘴里。 沈顾容:“唔……” 他被苦得正要吐出来,奚孤行就道:“疗伤的,吞了。” 沈顾容只好拧着眉头吃了一棵,吐了吐舌头,含糊着说:“好苦。” 奚孤行眉目间的憋屈终于消散了些,他皮笑肉不笑:“良药苦口,继续,吞。” 沈顾容吃完一棵后发现体内灵脉的灵力顺畅了许多,只好拧着眉头又吃了一棵。 奚孤行双手环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沈顾容摸了摸唇,捕捉到奚孤行眼中的揶揄之色,皱着眉头道:“你该不会是在报复我吧?” 奚孤行:“啧,竟然看出来了,我还以为你走火入魔把脑子也走空了。” 沈顾容:“……” 两人正说着,收拾好茶具的楼不归在院子里扫了一眼,突然说:“我的药少了两棵。” 奚孤行一听暗叫要遭,一把抓住沈顾容的手腕,朝还没反应过来的楼不归,道:“我们先走了。” 说完,两人直接就冲了出去。 沈顾容还在疑惑,就听到身后传来楼不归的一声:“站住。” 还伴随着一声剑出鞘的声响。 楼不归虽然性子温吞丧气,但对他院中的药物十分珍视,要是有人敢随意拔他的药,就算是师兄弟也敢拔剑千里追杀。 但只要跑得快让他追不着,过半天他就能彻底忘了这茬。 两人飞快从白商山到了长赢山,奚孤行大概还对沈顾容心有怨气,把他带回来后,一句话不说直接拂袖而去,看来气得不轻。 沈顾容也不叫他,省得挨骂。 他将一颗灵药弹起,准准地落在口中,慢条斯理地在长赢山走了片刻,最后终于成功迷路在山间。 沈顾容自小长大的回溏城并不大,林林总总约摸有几百户人家,依山傍水,道路极其好认,可即使如此,他每月也有一两次迷路在陌生街头。 连自己家都能迷路,更何况是初来乍到的离人峰了。 平时迷路,沈顾容总是待在原地等着他兄长来寻他,现在他本能地寻了个地方坐下,微微反应了一下,这才意识到他兄长根本不在这里。 无人来寻他。 沈顾容坐在一块巨石上,仰着头看着天际飞过的孤雁,轻轻叹了一口气。 造孽啊。 他靠在巨石上半躺着,微风吹来吹得昏昏欲睡,没忍住打了个瞌睡。 这一睡,便是一下午。 等到他再次醒来时,微微抬头便扫见不远处走过来一个小小的身影。 是牧谪。 牧谪小脸有些苍白,他应当是从离索处出来,嘴唇发白,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沈顾容终于瞧见活人了。 他抬手将双眼上的冰绡扯下,团成一团塞到袖子里,眸光涣散地扶着石头站了起身。 没一会,脚步声走近,牧谪茫然的声音响起:“师尊?” 哪怕近在眼前,沈顾容都人畜不分,他道:“好些了吗?” 牧谪抿着唇点点头。 他刚去离索处探望,扫见离索身上的伤又被吓得不轻,好险离索并没有大碍,也没怪他,牧谪才终于放下紧悬的心,心不在焉地出来了。 沈顾容也不拿自己当外人,毫不客气地朝着牧谪伸出手。 他不想让别人知晓他连路都认不得,只能退而求其次暴露自己眼瞎的事。 牧谪被他虐出了心理阴影,一看到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就本能地就往后退,眼中本能地出现那种熟悉的厌恶和恐惧。 只是他刚缩了缩手,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沈顾容似乎……暂时没有打算再继续折磨他了。 ——昨天晚上利用竹篪对他耳朵和精神的摧残折磨,不算。 牧谪轻轻吸了一口气,紧绷的心神缓缓松了下来。 牧谪尝试着往前走了两步,对上沈顾容失神的双眸,头一回主动开口,低声道:“师尊眼睛怎么了?” “扶我回去。”沈顾容说,“师尊瞎了。” 牧谪:“……” 回想起之前沈顾容瞎子似的在床上摸索半天的情景,牧谪这才意识到自己师尊双眼覆着的白纱或许并不是故作高深。 他尝试着握住沈顾容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牧谪还是本能怕他,心中那残留的怨怼还是让他不敢轻易放下之前被虐待的芥蒂。 牧谪正在胡思乱想,沈顾容突然将肩上的鹤氅勾下,摸索着披在了牧谪肩上。 牧谪一怔,茫然看他。 沈顾容垂眸看他,眸光涣散:“冷?” 长赢山常年炎热,哪怕腊月也能身着单衣,沈顾容一件厚厚的大氅劈头盖脸落在牧谪身上,那热意直接让他额角出了些汗。 牧谪刚才还在思考昨晚他突然听到的那串奇怪的话到底是什么,突然被打断了所有思绪,他本能地想:“这又是什么折磨人的新法子?” 这个念头一浮上来,他就尝试着一点点掐灭了。 不知道为什么,牧谪总觉得现在的师尊和之前的好像不一样了。 牧谪抬头看了看沈顾容苍白的脸色,又很快低下头,听话地牵着沈顾容的手往泛绛居方向走去。 长赢山太过酷热,牧谪走了没几步额角的汗水就滴了下来,他对沈顾容心存畏惧,不敢擅自拿下鹤氅,只好尝试着运转体内那微弱的灵力,想要消除身体的炎热。 沈顾容自从到了沈奉雪的身体中,没享受过大乘期的修为,倒是将那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反噬伤受了个遍。 他体虚病弱,在长赢山也有些发寒。 他冷,也本能觉得其他人也冷,方才感受到牧谪的手哆嗦了一下,也没多思考,本着温暖小主角的心思把鹤氅抛给了他。 沈顾容还在心想:“感受师尊如火的热情吧小崽子。” 刚好听了个正着的牧谪:“……” 牧谪要被师尊的“热情”给热晕了。 牧谪身体瘦弱,被那件厚厚的鹤氅压得走路都困难,衣袍都拖在地上,十分累赘。 若是沈顾容此时能瞧见,定然能扫见牧谪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只可惜他眼瞎。 且还在心中幻想小主角定对他贴心的举动十分感动。 牧谪满脸冷汗地终于将沈顾容带到了泛绛居,艰难地把肩上宽大的鹤氅取下来递给沈顾容。 “多谢师尊……”牧谪的话几乎是从唇缝里飘出来的,“体恤。” 他被热得脸上全是汗水,身体也有些摇摇欲坠,好像有些中暍了。 沈顾容走进了内室,还在说:“喝茶吗?” 牧谪看了看小案上温着的滚烫热茶,眼前一黑,直直栽了下去。 沈顾容摸索着拿出冰绡覆在眼上,自顾自地倒了两杯茶,转身正要喊牧谪,就扫见脸朝地躺着的晕团子。 沈顾容:“……” 这又是……鬼修暗杀? 掌教师兄救命! 10、道貌岸然 沈顾容慌了一瞬,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 若是真的还有鬼修,沈奉雪这壳子的本能不会没有任何反应。 沈顾容缓步走去,将牧谪轻柔地抱了起来放在榻上。 牧谪脸上全是汗水,喘着粗气,眉头紧紧皱着,看起来十分难受。 沈顾容装模作样地探查了一番,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正在这时,那莲花湖的白鹤飞到院中,幻化成人,颔首道:“圣君,掌教让我……” 他还没说完,沈顾容就朝他道:“你来。” 白鹤一愣,试探着进了屋中,一眼就扫到了躺在榻上满脸痛苦的牧谪。 白鹤立刻低下头,不敢再看。 沈顾容道:“你瞧瞧他是怎么了?” 白鹤满脸不可置信,立刻跪地请罪:“白鹤不敢!” 沈顾容满脸懵然,什么不敢?怎么就不敢了? 白鹤也开始抖了。 沈顾容稍稍思量了下,脸都绿了。 这白鹤是不是觉得小主角这个模样又是被自己折磨的? 沈顾容一脚把沈奉雪那禽兽的帽子给踢飞了,一指牧谪,道:“不敢什么不敢,看。” 白鹤吓得不轻,但却不敢违抗,只好尝试着起身看了一眼牧谪。 片刻后,他神色有些古怪,偷偷看了在喝热茶的沈顾容一眼,才讷讷道:“圣君,他……是中暍了。” 沈顾容差点一口热茶喷出来,这、这就中暑了? 沈顾容这才意识到,长赢……长赢便是炎夏。 虽然他到哪里都浑身发冷,但对其他人来说,却是烈日炎热。 明明都这么热了,他还甩给了小主角一个鹤氅。 沈顾容:“……” 热情过了头。 沈顾容脸色古怪,对上白鹤掩饰不住的“圣君又在折腾牧谪了”的神色,唇角微微抽动。 白鹤忙道:“只要喂些温水,散了暑气,睡一觉便好了。” 沈顾容点头,这才道:“掌教让你来寻我说什么?” 白鹤这才想起来正事:“掌教让白鹤转告您,明日辰时的静心课,要您代他去知白堂。” 沈顾容一懵,知白堂?静心课? 他自己本来也刚过十六岁,每日还要前去周围的私塾听先生讲课,现在换了个身份,竟然还要反过来教人? 沈顾容回想起自己不修边幅的臭德行,心想这不是误人子弟吗? 而且静心课到底是什么来着? 白鹤见沈顾容开始出神,尝试着问:“圣君?” 沈顾容含糊道:“嗯,好,我记着了。” 白鹤这才颔首,恭敬行礼离开了。 沈顾容披着外袍,起身给牧谪喂了些水。 他自小锦衣玉食着长大,还从来没伺候过别人,喂了半杯水牧谪只喝了两口,剩下的全洒在了衣襟和脖子上。 沈顾容有些心虚,抬手胡乱擦了擦,看到牧谪苍白的脸色,负罪感油然而生,连忙转身走了。 他想了半天,慢吞吞地在书架上翻找,终于在角落里寻到了一本静心经。 沈顾容靠在软榻上,打算看完书就把牧谪送回偏院。 他眯着眼睛翻开了第一页。 没看完几行,直接睡着了。 静心经,果然静心。 深夜,牧谪终于晕晕乎乎地醒了。 他揉着发痛的头缓慢起身,还没意识到周围是哪,就听到窗边传来一声闷响。 牧谪吓了一跳,映着室内的长明灯看去。 泛绛居的内室有一张床榻,窗边放了个只够躺一人的小软榻,沈顾容原本窝在软榻上小憩,但是他睡姿不怎么好,睡得迷迷瞪瞪一翻身,直接从软榻上翻到了地上。 牧谪:“……” 哪怕摔了个正着,沈顾容依然睡得正熟,只是含糊了一声,揉了揉额头,拥着凌乱的衣袍继续睡去。 他一头白发铺洒在地上,月光和烛光轻轻洒下,映出一道道仿佛河流似的银光。 牧谪看着地上躺着的师尊,满脸一言难尽。 不知道是不是沈顾容的举动太过愚蠢,牧谪看了半天,内心本能泛起的恐惧消了大半。 他揉了揉眉心,下了塌蹲在沈顾容面前,轻声说:“师尊?” 沈顾容睡得正熟,被人吵到了,含糊地呻.吟一声,抬起白皙的手掩住了双耳,声音像是撒娇似的。 “先生,我明日再抄书,你不要告诉娘亲。” 牧谪:“……” 牧谪怀疑自己在做一场荒唐大梦,要不然平日里高不可攀的清冷师尊为什么会说出这种撒娇似的呓语? 他正呆怔着,沈顾容含糊地伸出手,胡乱抓住了牧谪纤瘦的手腕。 牧谪浑身一抖,愕然看着他。 沈顾容睡懵了,轻轻晃着牧谪的手腕,软声说:“求求先生,多谢先生了。” 说着,手一垂,继续熟睡了。 牧谪:“…………” 翌日,沈顾容听到晨钟后挣扎着起身,呆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床榻上。 沈顾容有些懵,他昨天不是躺在窗边软榻上吗? 什么时候上了床? 牧谪呢? 他又开始了每日起身后必做之事——找冰绡。 这一次,他伸手在床头的小案上摸了两下,就抓到了一团叠得整整齐齐的冰绡。 把冰绡绑上后,他环顾四周,就发现牧谪早已经不见了。 沈顾容有些疑惑,昨天他到底是怎么上塌的? 难道是牧谪把他搬上去的? 嘶,不愧是主角,小小年纪力气就这么大。 不过,牧谪都被沈奉雪折腾成那样了,竟然还愿意把他搬到榻上,难道说小主角对他“衣冠禽兽”的印象稍稍改观了? 可喜可贺。 就在他思索间,白鹤展翅飞过来,恭敬道:“圣君,长赢山早课开始了。” 沈顾容一愣,这才意识到上早课的事。 他心虚地应了一声,换了身衣衫,硬着头皮前去长赢山的知白堂。 菩提树旁边的索桥有百丈高,沈顾容披着外袍缓步走向索桥处,迎面扫见在索桥处的俩团子。 虞星河围着牧谪来回地跑,嘴中还在叫着乱七八糟的东西,牧谪淡淡看了他一眼,拽着他的领子把他拖向了吊桥。 牧谪淡淡道:“你寻师尊做什么?” 虞星河鼓着嘴:“你昨日见了师尊,我也想见!” 虞星河晚了牧谪三日入门,比牧谪还大却只能唤他师兄,这么小的孩子好胜心十分强,除了师门排位上比不过牧谪,只好在其他地方想要胜过牧谪。 牧谪见了师尊,虞星河也要跟着见; 牧谪今日练了十页字帖,虞星河定要写十一页。 十分争强好胜。 索桥很长,两个孩子没多大重量,狂风一吹晃晃悠悠险些站不稳。 但他们似乎都习惯了,脸色不改,拽着锁链等到风平稳后才继续行走。 沈顾容在一旁瞧着都有些胆战心惊,唯恐俩孩子被风给刮下去。 晨钟已响过四声。 沈顾容缓步走向索桥,很快就跟上了在索桥中央抱着粗壮锁链等风过的俩崽子。 虞星河手脚并用抱着锁链,嘴里却不空着,还在吵着嚷着见师尊,正嘚啵嘚啵时突然感觉身后一阵脚步声,一偏头就瞧见他师尊正慢悠悠朝他走来。 牧谪最先发现他,脸色微变,神色复杂地垂下了头行礼。 虞星河眼睛一亮,本能就要躬身行礼,只是他抓着锁链的手一顿,骤然被风吹得往一旁倒去。 “啊!”虞星河一声惊呼,下一瞬就感觉一只手轻柔地揽住他的腰,将他拥在了怀里。 虞星河惊魂未定地抬头,对上沈顾容那双漠然的眼睛。 沈顾容:“当心。” 虞星河一愣,小脸微红,害羞地说:“多谢师尊。” 沈顾容没把他放下,反而朝着一旁乖乖抓着锁链的牧谪伸手,示意要抱他。 牧谪不敢和他这般亲密,摇头拒绝:“不敢劳烦师尊。” 沈顾容知道他对自己还心存芥蒂,也没强求,抱着虞星河缓步跨过索桥,转瞬便到了对面。 牧谪嘴唇轻抿,小手抓着冰凉的锁链,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虞星河眼巴巴地看着沈顾容,大概没想到一向不正眼看他的师尊会屈尊抱他过索桥。 这点殊荣让虞星河胆子稍稍大了些,他被放下后,轻轻拽着沈顾容的袖子,眼睛恍如星辰,奶声奶气道:“星河,多谢师尊。” 沈顾容低头看了看他,又想起了自家软糯可爱的胞妹,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虞星河眼睛张大,眸中全是孺慕。 牧谪已经过了索桥,扫见沈顾容揉虞星河的动作,眸光微动。 从索桥到长赢山知白堂的路程,虞星河一直都在眼巴巴地盯着沈顾容,看起来雀跃得不行。 沈顾容看他一眼——没了小反派将来入魔的风险,他越看虞星河越觉得喜欢:“累吗?” 虞星河一愣,怯生生地点头。 沈顾容神色温和,他弯腰又将虞星河抱在了怀里,稳稳朝着知白堂走去。 虞星河惊呼一声,小脸都红了,他怯怯地扒着沈顾容的肩膀,和在后面跟着的牧谪做口型:师、尊、又抱我啦!啊啊啊! 牧谪垂眸,没什么反应,苍白的唇微微抿紧。 很快,知白堂已经到了。 离索是金丹期,昨日只是受了些皮外伤,今天已经愈合了,只是他本就体虚,脸上还有些大病初愈的苍白。 他如丧考妣地站在知白堂门口迎接,背后站着同样垂头丧气的师弟们。 一扫见那抹白衣逐渐过来,离索腿肚子都在打颤。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露出笑容,恭敬行礼:“见过圣君。” 其他弟子也跟着行礼。 沈顾容将虞星河放下:“不必多礼。” 他学着私塾先生的架势,淡淡走到了知白堂中,其他弟子也蜂拥进去,纷纷乖巧地落座。 牧谪跟着离索入了座,微微侧身,小声问:“师兄,你今日好些了吗?” 离索不知道是还没痊愈还是被沈顾容吓得,脸色苍白如纸,听到牧谪的话,他勉强一笑,抬手揉了揉牧谪的脑袋,柔声说:“师兄没事。” 牧谪还是有些自责。 离索又揉了揉他,笑着说:“这事和你没关系,当时如果不是我主动招惹疫鬼,也不会有这事,要算你还是受了我牵连。” 牧谪忙道:“没有。” 离索冲他一眨眼。 正在这时,沈顾容突然干咳了一声,离索立刻挺直腰背,目不斜视地看向圣君。 沈顾容一身白衣,腰间悬挂着一支竹篪,垂眸时眉目如画,他淡淡道:“你们静心课为何一直不及格?” 离索立刻起身,僵直着身体,干巴巴地说:“是我等心不静。” 沈顾容瞥他一眼:“为何心不静?” 离索被他看得完全不敢吭声,整个知白堂前所未有的死寂。 沈顾容扫着噤若寒蝉的小弟子们,他拿起竹篪握在掌心,学着私塾先生的架势又一下没一下敲着掌心。 他一敲,所有弟子身体都同时一颤,头发都吓得险些竖起来,唯恐奉雪圣君一动怒把他们全活吞了。 毕竟,奉雪圣君在离人峰便是一个同洪水猛兽般的存在。 沈顾容看着他们颤颤巍巍的样子,心想:“哎,还挺好玩。” 沈顾容故意敲了很多下,看着他们跟着抖来抖去,心中笑得不行。 正在运转灵力打算默念静心经的牧谪听到冷若冰霜的师尊在心中:哈哈哈哈哈哈。 牧谪:“……” 牧谪抿了抿唇,他之前一直以为那外表光风霁月、实则心狠手辣的沈奉雪已经算是道貌岸然了,但是没想到…… 他还是太嫩了。 牧谪一言难尽地低下头,不想吭声。 沈顾容之前一直被私塾的先生折腾,现在终于能折腾别人了,莫名有种多年媳妇熬成婆的爽快感。 沈顾容笑得抑扬顿挫:哈、哈、哈! 牧谪:“……” 牧谪面无表情,停止了灵力运转。 11、糊涂东西 沈顾容一一扫过那噤若寒蝉的弟子,忍住心中的愉悦,开口道:“凡间的‘捉鬼藏’玩过吗?” 离索忙说:“玩过,不过都是幼时玩的了。” 沈顾容说:“今日再来一次——给你们一炷香时间,你们藏好后取出静心符,若是静心符炸裂被我捉到,便算不及格。” 众人:“……” 从没听说过静心课还能这般测验的! 沈顾容见他们一动不动,好像都懵了,似笑非笑道:“一炷香。” 此言一出,离索立刻带着人冲了出去。 虞星河也要跟着跑,牧谪一把拽住他,皱眉道:“我们不用上静心课。” 虞星河眼睛放光:“和师尊躲猫猫,好玩!” 牧谪:“……” 沈顾容那恶趣的笑声还回荡在耳畔,牧谪抿了抿唇,又说了一句:“可能不好玩。听我的话,别去。” 虞星河眨了眨眼睛:“可是……” 像虞星河这样的年纪正是爱玩的时候,牧谪见他不听劝,只好撒了手,随他去了。 只是几息,整个知白堂就只剩下沈顾容和练字的牧谪。 知白堂两边雕花木窗打开,竹帘垂下,风裹挟着处暑的热意穿堂而过。 沈顾容并不着急去寻那些躲在长赢山各个角落的弟子,反而慢悠悠地坐在了牧谪身边的蒲团上,肩上披着鹤氅,撑着下颌微阖眼眸,有些昏昏欲睡。 原本牧谪还能面不改色地练字,但半个时辰都过了,沈顾容已经撑着下颌好像已经睡去,他终于没忍住,将笔放下,轻声说:“师尊。” 他总觉得……沈顾容好像是在耍离索他们。 沈顾容含糊应了一声,因为睡意带着些含糊的鼻音:“怎么?” 他的嗓音带着点撩人的低沉,牧谪感觉耳朵有些痒,他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耳垂,说:“已经半个时辰了。” 沈顾容有些发困,应该是重伤未愈的缘故,他闷声说:“嗯。” 说完,继续闭眸睡。 牧谪说:“您不去找他们吗?” 他说完就有些后悔了。 沈奉雪是何等人物,无论做什么皆有他的缘由,哪怕是故意逗人玩,也轮不到他去插手。 牧谪脸色苍白地低下了头,因为沈奉雪这几日的温柔,让牧谪险些忘记了他本质上是个怎么样的人。 沈顾容懒散地张开羽睫,偏头看了牧谪一眼,突然说:“你怕我?” 牧谪手微微一抖,涩声道:“不敢。” 沈顾容没多说,回答了他之前的问题:“静心课需要静心两个时辰符咒才不会破,这才半个时辰,急什么?” 牧谪一怔,似乎没想到沈顾容竟然会回答这个逾越的问题。 沈顾容没看到他异样的神色,继续阖眸小憩。 沈顾容本性恣意妄为,这两天故作冷淡让他憋得不轻,乍一放纵,如果不是牧谪在这里,他都想躺地上打滚。 他一放松,直接在知白堂小睡了三个时辰。 牧谪从刚开始的“他是不是真的在耍师兄他们?”,到了最后“他果真是在给自己找乐子玩”。 最后牧谪顾念着离索才大病初愈,壮着胆子唤沈顾容:“师尊,师尊?” 沈顾容也不知道哪来的能耐,只是坐在那小憩,双眼上的冰绡都能折腾掉,被叫醒后,他含糊了一声,不知道说了什么,本能地摸着衣襟的衣带往眼睛上蒙。 牧谪:“……” 牧谪唇角微动,他屈膝上前,将衣摆上的冰绡捡起来放到沈顾容掌心。 沈顾容这才将冰绡蒙上,他懒懒地道:“什么时辰了?” 牧谪一言难尽道:“已经三个时辰过去了。” 沈顾容:“……” 豁,已经下午了。 他起身,含糊地说:“该午睡了。” 牧谪:“……” 牧谪忍无可忍,深吸一口气,委婉地提醒他:“师尊,离索师兄他们还在长赢山藏着。” 沈顾容睡懵了,经由牧谪提醒他才想起来他还办着那缺德事。 他也不慌,从袖子里拿出来玉髓,去寻奚孤行。 奚孤行的声音很快从玉髓中传来:“你又要死了?” 沈顾容打了个哈欠,恹恹的:“你将离索他们寻来吧。” 奚孤行:“什么?” “他们在长赢山藏了半日,静心课应当已经及格了。” 奚孤行:“……” 奚孤行大概猜到了沈顾容的教学方式,沉默半天才说:“沈奉雪,他们骂得对,你还真是个衣冠禽兽。” 沈顾容:“……” 好心帮你代个课,你怎么还骂人呢? 半个时辰后,奚孤行带着一群被烈日晒得都要蔫到卷叶子的弟子们走进了知白堂。 长赢山堪比处暑,晌午时天气炎热宛如火烤,那群弟子太过畏惧沈顾容,藏好后动都不敢动,因为太过集中精神,眉心的静心符竟然维持了三个时辰都未曾破。 所有弟子静心静到要看破红尘,如果奚孤行再晚一点去,恐怕离人峰大部分弟子都要去修佛了。 众弟子蔫蔫地站回书案旁,微微垂手,朝着沈顾容躬身行礼。 沈顾容扫了一眼,发现这些弟子对他的畏惧好像更深了一层。 沈顾容不知道哪里来的恶趣,瞧见别人怕他心情挺愉悦的,他似笑非笑:“及格了?” 奚孤行也皮笑肉不笑:“全都及格了,还是圣君教得好。” 沈顾容矜持地说:“过奖。” 奚孤行:“……” 所有弟子噤若寒蝉,连平时欢脱的离索都不敢吭声了。 奚孤行抬手一挥:“都散了吧,下回要是静心课再不及格,想想今日奉雪圣君的授课。” 所有人又是一抖。 离索躬身行礼,和其他弟子异口同声道:“多谢圣君教诲。” 这一课,终身难忘。 众人离开后,沈顾容撑着下颌,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师兄,下次静心课是什么时候?” 奚孤行没好气地扫他一眼:“你还想再捉弄他们?有点良心吧沈十一。” 沈顾容唇角轻轻勾了勾:“但是我这段时日不能妄动灵力,终日待在泛绛居,太过无趣。” 奚孤行扫了一眼在收拾字帖的牧谪,眸光全是冷意。 牧谪知晓掌教看不惯自己,小脸苍白,手下的动作忙加快了。 他抱着字帖起了身,躬身一礼。 正要离开时,沈顾容突然道:“牧谪留下。” 沈顾容一直在想着要去藏查一查地图,确认一下回溏城在这个世界中到底存不存在,虽然觉得没什么可能,但沈顾容还是觉得确定一下比较稳妥。 要不然他顶着一张和自己这么相似的脸,总有种莫名的不安和恐慌。 离人峰的藏沈顾容只知道个大概位置,他这种迷路能迷八百条街的人靠自己肯定到不了。 思来想去,沈顾容还是决定让牧谪带他去,顺便还能找个缘由拉近两人僵硬的师徒关系。 但是在牧谪看来,每次沈奉雪冷冰冰地说出“牧谪留下”这四个字时,他之后总会遭受炼狱似的痛楚。 牧谪听到这句话,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本能就抖了一下。 奚孤行扫到他眼底散不去的恐惧,冷笑一声:“不用留下,走。” 牧谪脸色更加难看,他双腿微微发软,抿唇道了声“是”,转身离开。 牧谪走出知白堂后,回想起方才沈顾容冷若冰霜的脸色,总觉得心尖微微有些酸涩。 他盯着炎日在知白堂外面站了一会,才犹犹豫豫地尝试着运转体内灵力。 沈顾容的声音猛地炸开,差点把牧谪吓一哆嗦。 别走啊倒是! 牧谪走了谁带我去藏?! 奚孤行个糊涂东西! 牧谪:“……” 牧谪本来心情复杂,听到这句话,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把胸口憋得够呛。 沈顾容根本不知道自己早就被小主角看穿了本性,还在问奚孤行早课的事。 奚孤行:“当年离人峰的早课你从来没有上过,现在竟然想授课,想得倒是美。” 沈顾容捏着灵杞嚼了几颗,含糊地说:“那我现在补回来?” 奚孤行:“……” 奚孤行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你就是为了给自己找乐子吧?” 沈顾容没吭声。 奚孤行还是适应不了沈顾容现在的性子,他拿起一旁的竹篪敲了一下沈顾容的腿,冷声道:“坐直。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师尊是这样教你的吗?” 沈顾容早已没了顾忌,索性直接半趴在小书案上,长发铺洒在背后,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可是我累。” 奚孤行十分不满沈顾容这副没了骨头的怠惰模样,皮笑肉不笑地说:“都说了别对我撒娇。” 沈顾容:“……” 沈顾容差点跳起来骂他,说话声轻点就是撒娇? 怎么不降下一道不长眼的天雷劈死奚孤行? 奚孤行见他瞪自己,这才有些适应了。 不过想通这一点,奚孤行脸色一变,暗骂自己贱骨头。 沈十一乖一点他竟然还不适应,难道非得两人见面就掐才满意吗? 奚孤行瞥他,没好气地说:“你想来上早课就来,只要别给我添麻烦。” 他说着,起身就要走。 沈顾容说:“多谢掌教……” 奚孤行一回头,眼神全是冷冽的杀意。 沈顾容一怂,补完后面两个字:“……师兄。” 奚孤行这才拂袖离开。 12、冷若冰霜 沈顾容趴了一会,才撩起白发,起身慢条斯理地走了出去。 他该想一想,一个人该怎么去离人峰的藏一趟。 正思考着,出了知白堂,便瞧见牧谪正抱着一沓纸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桑树下,似乎等待许久了。 沈顾容挑眉,缓步走了进去。 牧谪看到他走来,微微颔首:“师尊。” 沈顾容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牧谪低着头,恭敬着说:“等师尊一起回泛绛居。” 沈顾容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牧谪会特意等他。 沈顾容微微想了想,大概猜出来小主角是在想法子报自己之前救他的恩情,他短促笑了一声,淡淡说:“回泛绛居之前,我要去趟藏,你随我一起去吧。” 牧谪从没见过沈顾容笑,听到这声有些愕然抬头,对上沈顾容温恭如玉的眼神,突然怔住。 沈顾容看到牧谪突然呆滞了,微微偏头:“嗯?怎?” 牧谪骤然回神,立刻低头:“是。” 沈顾容稳稳地抓住了牧式路标,宛如抓住了希望。 他正要让牧谪带路,牧谪就主动错了前方半步为他引路。 沈顾容点头看着小牧谪乌黑的发旋,唇角轻轻勾了勾。 这孩子,倒是恩怨分明。 藏书阁在九春山,离泛绛居不远。 两人走过索桥,顺着山阶缓慢往下走。 山阶两边全是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遮天蔽日凉风习习,走了片刻便到了离人峰的藏。 藏的长老正在书阁前晒太阳,扫见沈顾容过来差点从软榻上翻下来,立刻手忙脚乱地起身行礼:“见过圣君。” 沈顾容差不多习惯了所有对他战战兢兢的态度,一点头:“我来寻一本书。” 长老忙打开藏的雕花木门,将两人迎了进去。 传说中,离人峰藏是整个三界九州藏书最多的,甚至京州皇室也曾派人来借孤本,只不过奚孤行不想和凡世牵连,以之书一概不外借,把人给打发走了。 沈顾容走在鳞次栉比的书架间,中分经史子集,林林总总四层全是书籍。 长老捧着人鱼烛在前方引路:“圣君想要什么书?” 沈顾容道:“坤舆图。” “坤舆图在四楼。”长老引着他上了木质台阶,藏来人甚少,周围弥漫着木头潮湿的气息,“三年前掌教刚将九州坤舆图革新,只要三界中有的城池村镇,上面全都有。” 沈顾容点点头,偏头看了一眼默默跟在身后的牧谪,道:“有想借的书吗?” 牧谪正默不作声爬着楼梯,没想到沈顾容竟然会问他,愣了愣正要摇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僵硬地点头。 沈顾容道:“那你就去吧,不必陪我。” 牧谪:“是。” 沈顾容跟着长老继续上楼。 很快,两人上了四楼。 四楼空旷,只有四面墙壁上摆放着真真切切的书籍,而在中央则是放置着一张虚幻的地图。 长老道:“圣君,这便是坤舆图。” 沈顾容还是头一回瞧见这样能飘在空中的地图,这张坤舆图好似将偌大天地缩放在一张纸上,有山脉、江流、密密麻麻的乡镇城池,离得近还能隐约听到江流潺潺的声响。 沈顾容看得啧啧称奇。 长老很少看到这位深居简出的圣君,见他对坤舆图有兴趣,连忙道:“圣君想要寻哪座城池?” 沈顾容想了想,说:“什么城池都能知晓?” “正是。”长老道,“离人峰已有千年,但凡是一千年内存在过的城池全都记录在册。” 沈顾容无意识地摩挲了下手腕间的木槵珠子,沉默了片刻,才道:“那这千年来,有回溏城这座城池吗?” 长老微微躬身:“圣君稍候。” 他走到墙壁旁的书册,翻找了片刻,道:“圣君,三界并没有这座城池。” 沈顾容:“你确定?” 长老颔首:“正是。” 沈顾容彻底松下一口气,他淡淡道:“好,我知道了。” 沈奉雪也才一百多岁,这个世间千年来都没有回溏城,便说明他是真真正正穿到了虚构的书中。 “圣君还需要什么吗?” 沈顾容摇头:“多谢。” 长老吓了一跳,忙颔首道不敢。 沈顾容下了楼后,牧谪已经抱着要借的书,站在门口等着。 “借了什么书?” 牧谪将手中一本泛着黄色的书给他看,上面写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问心》。 沈顾容没多想,带着牧谪离开。 在回泛绛居的路上,牧谪始终一言不发,沈顾容又是个不耐寂寞的性子,有这个机会自然要让牧谪对他“禽兽”的印象改观。 他随口起了个话头:“虞星河呢?” 牧谪回道:“他住在外门弟子的住所,下了早课便回去了。” 沈顾容偏头看他:“外门弟子?” 牧谪浑身一僵,低声道:“我……同星河怕宿在九春山会叨扰到师尊,便擅自搬去了长赢山,望师尊责罚。” 沈顾容心想,就沈奉雪那个好心办坏事的活吃人性子,你们搬走远离祸患才是正常的做法。 之前奚孤行曾说过这个,沈顾容当时还以为这俩团子是随离索住在内门弟子住处,也就没在意。 沈奉雪座下入门弟子,宿在别门外门弟子,那其他弟子会怎么看待这两人? “无碍。”沈顾容道,“让虞星河尽快搬回来就行了。” 牧谪小脸一白。 他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听到沈顾容的心里话,但总觉得擅自窥探他人内心极其不礼貌,除非是不得已要动用灵力时,他很少会主动窥探沈顾容的神识。 但是现在,牧谪心尖微颤,突然不可自控地想要窥探沈顾容到底在想什么。 这种能够掌控对他最有威胁之人的神识这种事,对年幼的牧谪来说,几乎算得上是扭曲的诱惑。 心间仿佛有两个一黑一白的小人在相互打架。 “不要随意窥探他人神识。” “之前他沈奉雪都能随随便便侵入我的识海,我为什么不能反过来看他的?” “师尊知道会打死我的。” “是他将灵力输入我的丹田,要怪也是怪他自己。” 牧谪头疼地按住了额头,最后他还是年纪太小,又担心沈顾容会对虞星河不利,还是没控制住自己再次运转体内的灵力。 沈顾容心想:回来住好啊,回来住我就能天天揉团子了。 还是虞星河脾气好,让抱就抱,让揉就揉,不像这个小崽子,抱一下都不行。 牧小崽子:“……” 沈顾容之前似乎是沉迷折腾牧谪,哪怕虞星河每天撒欢地在他面前卖蠢,沈顾容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这次沈顾容突然要虞星河回来,牧谪还当他在打什么坏主意,没想到却听到了这些话。 沈顾容:牧谪到底什么时候能愿意让我抱? 牧谪:“……” 牧谪一个踉跄,脚一崴,直接摔到了三层台阶之下。 沈顾容吓了一跳,本能伸手一把将牧谪卷到了怀里。 牧谪惊魂未定,愕然看他。 沈顾容抱紧他,眸光微垂。 哎,这小子看起来冷冰冰的,抱起来倒还挺软。 牧谪:“……” 牧谪脸微微绿了。 沈顾容把他放在台阶上坐着,自己单膝点在下方石阶,不顾牧谪微弱的挣扎一把握住了牧谪的小腿,轻轻捏了捏牧谪的脚踝。 牧谪吃痛地“嘶”了一声,一出声立刻死死咬住唇,把痛呼声强行吞了回去。 沈顾容挑眉看他:“疼?” 牧谪死死咬着牙:“不、不疼。” 疼也不叫。 沈顾容不太相信,尝试着又轻捏了一下。 这下牧谪疼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沈顾容:哈哈哈哈哈!倔小团子还真好玩。 牧谪:“……” 沈顾容见牧谪没力气挣扎,伸出双手想要把他抱在怀里。 牧谪小脸苍白,咬着唇倔强地小声说:“我自己能走。” 沈顾容见他满身写满了抗拒,只好起身后退了一节石阶,说:“那你尝试着走几步?” 牧谪特别能忍,腿腕剧痛无比但还是不想在沈顾容面前丢人,尝试着往前跳了一下。 离人峰石阶本就陡,牧谪的小短腿平时走都很费劲,更何况还伤着。 他蹦了两下彻底没撑住,直接一个踉跄直直朝着石阶摔了下去——要是这一下栽实了,肯定会磕个头破血流。 牧谪一阵惊慌,正要伸手撑住石阶缓冲一下,就嗅到一股苦涩的药香,接着一双手轻柔地接住了他,把他小小的身体稳稳地拥在了怀中。 牧谪脸腾地一红。 沈顾容垂眸,透过轻薄的冰绡能看到他浅色眸瞳的一派柔色。 沈顾容轻声说:“没事吧。” 牧谪呆了呆,心尖微微一颤。 下一瞬,他就听到沈顾容拼命忍笑的声音。 这孩子真倔,都疼得眼冒泪花子了竟然还说不疼。 不愧是我徒弟,真能装啊。 哈、哈、哈、哈! 牧谪:“…………” 牧谪面无表情地抱着书,挣扎着伸小手推沈顾容的衣襟,小脸不知道是气得还是臊的一片通红。 他有心从沈顾容怀里蹦出去,但又实在疼怕了,只能咬着唇一声不吭,把抗拒直接写在了脸上,想让沈顾容自己良心发现。 可惜沈顾容眼瞎,把他抱得死紧,沿着石阶慢悠悠往上走,还有闲情和牧谪闲聊。 “你怎么想起来借这本书?” 牧谪还在赌气,闷声不理他。 沈顾容也不觉得尴尬,又问:“那你认得几个字啊?” 他只是想问问牧谪认不认得字,毕竟小反派虞星河连“诛邪”两个字都不认得,牧谪比他还小,应该也是半斤八两。 但是在他做完故意捏完牧谪的脚踝、还强迫把人家抱在怀里这种遭人恨的事后,再问出这句话,莫名有种故意嘲讽的嫌疑。 牧谪被他虐习惯了,当即就想歪了。 他闷声说:“静心经上的字,我全都认得。” 沈顾容正巧看到了不远处的泛绛居,闻言语调没什么起伏地夸赞他:“哦,可真聪明。” 牧谪:“……” 听着更像嘲讽了。 牧谪沉寂了几日“欺师灭祖”的心再次跃跃欲动。 沈顾容心大,没察觉到牧谪敏感的小心思。 藏和泛绛居在同一条山阶上,让沈顾容没什么困难地顺利到了住处。 他本来想把小牧谪送回偏院,顺便再沟通沟通师徒感情,但牧谪一直挣扎着要下来自己走,沈顾容只好把他放了下来。 牧谪小脸通红,一瘸一拐地朝偏院蹦。 沈顾容在后面说:“真的不要为师送你回去?” 小牧谪蹦得更快了。 13、微波荡漾 翌日一早,奚孤行在玉絮山练剑归来,就被泛绛居的白鹤告知,沈顾容一大清早抱着静心经前去了知白堂听讲课。 奚孤行有些诧异,他还以为昨日沈顾容说要来上早课只是说玩笑,没想到他这么大个人了,竟然还真的恬不知耻跟一群孩子混在一起上早课。 他一身寒意,将剑放回住处,快步去了知白堂。 平日里嬉嬉闹闹的知白堂此时一阵死寂,只有蝉鸣声从丛林深处传来。 奚孤行顺着窗棂往里面一瞧,就看到沈顾容正盘膝坐在最后一排的蒲团上,手撑着下颌半伏在书案上打盹。 因为他的存在,知白堂所有弟子正襟危坐,神色木然,额角上全是冷汗,唯恐自己动一下,身后就会有洪水猛兽冲上来。 奚孤行:“……” 这干得还是人事? 离人峰的弟子也十分惧怕掌教,奚孤行也知道,所以很少会来知白堂给他们徒增压力,于修道无益,且还会平白惹人厌恶。 这沈顾容可倒好,明知道所有人避他如蛇蝎,却大大咧咧地直接撞上去,似乎巴不得别人怕他,恶趣十足。 授课的长老额角上也都是汗水,也被沈顾容吓得不轻,讲课也讲得磕磕绊绊的。 长老:“静思凝神,百脉固、固灵。” 弟子木然地跟着读:“百脉固固灵。” 长老:“……” 奚孤行:“……” 牧谪正在跟着长老所说的将百脉固灵,灵力运转间,他听到自家师尊在心中放肆大笑。 哈、哈、哈! 牧谪:“……” 他一偏头,正好撞到沈顾容一双溢满笑意的眸子。 沈顾容的冰绡十分轻薄,可以隐约瞧见他那双狭长的浅色眸子,因为刚醒,那微垂的眼尾勾起一抹微红,昳丽惑人。 牧谪愣了一下。 沈顾容懒洋洋地撑着脑袋,对上牧谪的视线轻轻一勾唇。 牧谪立刻把视线移了回去,不再看他。 沈顾容“啧”了一声,觉得要想和小主角打好关系还真不容易。 任重而道远啊。 在窗外看了个正着的奚孤行唇角微微抽动,但瞧见这些弟子前所未有的乖巧,也没有把沈顾容拎出来,索性拂袖而去,留下众位弟子继续水深火热。 众人度日如年,等到下了早课,所有弟子的背后全都出了一身的汗,匆匆辞别圣君和长老,陆陆续续地溜了。 虞星河应该是唯一一个不受沈顾容影响的弟子,他下了课还羞答答地跑到沈顾容身边,小脸通红地说:“师尊往后还要陪我们一起上早课吗?” 沈顾容撑着下颌看他:“你希望师尊来吗?” 虞星河傻乎乎地点头:“嗯嗯嗯!” 没走完的弟子们:“……” 明天就把这只没心没肺的黑心团子逐出师门! 没看到师兄们都要被吓哭了吗?! 黑心团子还不知道平日里对自己宠爱有加的师兄们因为他的这句话,正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揉搓他,还在弯着月牙眼,欢喜掩都掩不住。 沈顾容实在没招架住虞星河的笑脸攻势,抬起手摸了摸他的丸子头:“东西收拾好了吗?” 虞星河点点头:“嗯嗯,我和牧……师兄的东西已经搬回偏院啦。” 沈顾容捏捏他的小肥脸:“嗯,真乖。” 虞星河任由他捏,幸福地要冒泡泡了。 牧谪在不远处慢吞吞地把书卷收拾好了小布包里,还把虞星河散落在书案上的字帖整理好,忙活好了所有能收拾的,一扭头发现虞星河还在沈顾容面前卖乖。 牧谪眸光沉沉,坐在那一声不吭等虞星河卖蠢。 虞星河又嘚啵了一堆,发现一向待他极其漠然的师尊竟然没有丝毫不耐烦,眉目间还全是春风似的温和,顿时更加开心了。 沈顾容看知白堂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站起了身,低头看虞星河:“回去吗?” 虞星河欢天喜地地拍掌:“回去回去,和师尊一起回去!” 沈顾容心都化了,抬手将他抱了起来。 小星河“啊”了一声,接着小脸又红了,他不敢抱沈顾容的脖子,怯怯地伸出小手勾着沈顾容的衣带,看起来乖得不行。 他害羞地说:“多谢师尊。” 沈顾容心想,啊,真可爱。 抱着揉。 沈顾容抱着虞星河走在前面,牧谪拎着两个小布包在后面小跑,还没回去的弟子们围观了一下,觉得沈圣君当真是厌恶牧谪小师弟,竟然又在想法子折磨人了。 沈顾容要是知道他们的想法,肯定要为自己喊冤。 因为知晓虞星河这孩子善妒,他早已经决定了要对这两孩子一视同仁,有糖两人都要给,有揍两人一起挨,一点都不偏颇。 出知白堂时沈顾容就开口要抱牧谪,但牧谪直接一口拒绝了,满身疏离仿佛带着无形的刺。 沈顾容无奈:“你的腿已经好了吗?”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牧谪立刻回想起昨日被沈顾容捏脚踝、强抱,加上嘲讽不识字的事,心中抗拒更深。 沈顾容没办法,只好抱着虞星河走了。 虞星河趴在沈顾容肩上往后看,还在和牧谪做口型:师尊又又又抱我啦! 牧谪没吭声。 三人回到了泛绛居,沈顾容将虞星河放在了偏院门口,叮嘱道:“缺什么和师尊说。” 虞星河仰着头看沈顾容,奶声道:“嗯,好。” 牧谪微微颔首,等着两人寒暄完。 沈顾容知道牧谪不喜他久待,抚摸了一下虞星河的脑袋,转身走了。 沈顾容一走,牧谪就把虞星河的小布包递给他,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虞星河心情甚好,开心地跟了进去,喋喋不休地说:“师尊好像和之前不一样啦,今天抱了我好几回呢,身上还有特别好闻的味道。” 牧谪翻开从藏借来的书,眼皮也不掀,当他不存在。 虞星河说了一会,发现牧谪兴致缺缺,有些失落地垂下了小脑袋。 “师兄,对不起。”小团子讷讷道,“我是不是说错话啦?” 牧谪看了第一页就发现自己不认得的字一大堆,突然听到这句话,抬起头看他,平静地问:“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虞星河小声说:“我好像……不该在你面前说师尊好。” 毕竟,牧谪在沈奉雪手下吃了太多苦,虞星河虽然每次看到那伤痕都会心疼得不行,但始终没法和牧谪感同身受。 毕竟那痛并不是挨在自己身上的。 虞星河拜入三界第一人沈奉雪门下,心中对这个圣人一般的师尊一直都心存憧憬和崇敬,哪怕被冷待了一年期待的热度依然不减。 沈顾容但凡对他特殊些,就让还没经历过多少世事的虞星河本能亲近他。 牧谪沉默了一下,才轻声说:“你说的没错,他对你真的很好。” 虞星河还是苦着脸,觉得自己不该在牧谪面前这么夸师尊。 设身处地想想,牧谪心中肯定很难受。 牧谪见他蔫哒哒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沉思半天,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道:“帮我做个事吧。” 虞星河本来就因为自己的口无遮拦有些负罪感,闻言一振奋:“好!交给我吧!星河架刀烤火都能帮师兄做到!” 牧谪瞥他:“那叫上刀山下火海,回来罚抄十遍。” 虞星河一蔫,怂哒哒地说好。 牧谪走到书案旁捏着笔写了一行字,随手交给虞星河,给他找了个事情做。 “你去问问师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虞星河拍拍胸脯:“好嘞!” 他抱着纸,颠颠地跑去了正院。 沈顾容正握着竹篪,盘算着怎么吹奏能不那么催人尿下,看到虞星河过来,挑眉道:“怎么了?” 虞星河小脸红扑扑的,踮着脚尖将手中的纸递给沈顾容,眼巴巴地问:“师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呀?” 沈顾容扫了一眼,微微挑眉。 这是小牧谪的笔迹。 飞快思索了一下,大概猜出来牧谪性子别扭,才会打发虞星河过来问的,沈顾容微微振奋,打起了精神,觉得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 他一一看完那行字,脸色一僵。 虞星河歪头。 沈顾容面无表情,心道:娘的,这些字一个都识的,但连在一起怎么就看不懂呢? 这是什么天书?心经秘法吗? 沈顾容拧着眉头,脸色越来越深沉,虞星河也有些害怕了,小心翼翼道:“师尊?” 沈顾容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纸递回给虞星河,故作镇定道:“星河,这些还不是你们这个年纪该学的。” 虞星河还以为自己问到了什么禁术,吓得脸都白了。 沈顾容见他害怕,忙缓和了语气,蹲下来摸了摸虞星河的脑袋,温声说:“等星河再长大些,师尊就教你们,好不好?” 乖,给师尊一点时间学习,学习好了再教你们。 虞星河这才开心起来,抱着纸欢天喜地地跑了。 沈顾容立刻松了一口气,心道终于糊弄过去了。 虞星河回去后把沈顾容的话说给了牧谪,牧谪抄书的手一顿,微微蹙眉。 “可……这只是我们今日刚学过的初级心法啊。” 虞星河歪头:“嘛?” 牧谪沉默了片刻,突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牧谪自小孤苦伶仃,因为受到的善意少之又少,性子是发自骨子里的凉薄,他本来就很少笑,被沈奉雪折腾了一年多,就更没有笑过了。 这还是第一次。 并不像之前那对沈顾容或冷漠或嘲讽的笑意,牧谪这次是真正的忍俊不禁,笑意弥漫在琉璃似的眸瞳中,仿佛幽潭漾开一圈涟漪。 这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笑。 *** 离人峰,玉絮山。 越往山巅走风雪越大,长老迎着风霜一步一步往前走,一身黑袍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周身围绕着一层幽蓝的护身结界,在能将人刮下来一层皮的狂风大雪中慢悠悠地走着,片刻后终于到了山巅。 长老微微躬身,对着空无一人的山顶恭敬一礼。 “南殃君。” 一阵狂风而来,柳絮似的风雪在他面前刮着卷了好几圈旋,几息后风雪幻化而成一个看不清楚面容的男人。 男人一出现,周围呼啸的风雪一瞬间停止。 那气势威压之重,竟然让空中云雾强行消散,一缕缕阳光倾洒下来。 他浑身寒意,冷冷道:“何事?” 长老单膝跪地,颔首道:“圣君来藏寻找坤舆图。” “给他。”南殃君道,“他想要什么全都给他,不必特意来请示我。” 长老听出南殃君话中的不耐之意,头垂得更低了:“圣君前些日子闭关重伤,醒来后没几日便来问坤舆图,想要寻……‘回溏城’这座城池。” 南殃君倏地一怔。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再次开口:“传信闲云城准备灵药,我会尽快出关。” 长老:“是。” 再一抬头,风雪再次呼啸,转瞬将男人风雪铸成的身躯吹散成片片柳絮,飞扬而下。 14、前来求亲 沈顾容跟着长赢山的弟子一连上了好几日的早课,原先战战兢兢的弟子也有些习惯他的存在,起码不会每次下早课都出一身的冷汗了。 谷雨那天,天幕淅淅沥沥下了雨。 沈顾容撑着竹骨伞到了知白堂,晨钟已经敲过四声。 若是平时这个时候早已经坐满了人,今日不知道为什么,整个知白堂竟然一个弟子都没来。 沈顾容将伞阖上,疑惑地坐在蒲团上等了半天,依然没人来。 沈顾容“啧”了一声,这些弟子是都要上天吗?竟然敢集体逃课。 细雨绵绵,沈顾容趴在窗边的书案上看了一会,有些昏昏欲睡。 沈奉雪这壳子太过病弱,沈顾容每天嗑奚孤行给他的灵药丸,几天下来体内的灵力稍稍运转些许,但还是有睡不完的觉。 沈顾容打了个哈欠,强行打起精神,捏着玉髓找奚孤行。 “师兄啊。” 奚孤行很快就回了,语气不知怎么的有些暴躁:“什么事?说!” 沈顾容:“你又怎么了,谁又招惹你了?” “还不是因为你!”奚孤行不耐烦了。 沈顾容觉得很无辜:“我怎么了?我这几日可什么都没做。” “师尊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你受伤的消息,前几日传信给你五师兄,让他三日之内为你炼好疗伤灵药。” 沈顾容:“啊?” “他敢怒不敢言不能骂你,只能转来找我。”奚孤行,“他现在已经骂你一晚上,刚才抽空去喝药——啧,回来了,他又开始了。” “沈奉雪,你小心点,五师弟迟早有一天会毒死你。” 沈顾容:“……” 在沈奉雪的印象中,他五师兄好像是个病秧子医修,医人不自医,每天多走几步都能咳出几升血来,碰都碰不得,脾气竟然也这么暴躁。 奚孤行一边听着五师弟病恹恹地骂人,一边问沈顾容:“什么事,快说——我都要被你们烦死了,当初我就不该答应师尊做掌教。” 沈顾容干巴巴地说:“师兄,你辛苦了。” 奚孤行:“说。” 沈顾容问:“今日是什么特殊日子吗,为什么到现在知白堂都一个人没来?” 奚孤行那边沉默了一会,语调古怪地说:“可能昨晚修炼太晚,全都起迟了吧。你再在那等等,八成一会就来了。” 沈顾容也没怀疑他,继续坐在那等。 等、等、等,沈顾容差点等成一块望夫石。 沈顾容枯坐着,没忍住小憩了一个时辰,后知后觉奚孤行是不是在耍他,他再次弹开了玉髓。 “奚孤行,他们为什么还没来?” 奚孤行语气古怪:“你还在等?” 沈顾容:“你说呢?” 奚孤行这下没忍住,直接嗤笑了一声:“沈奉雪,你竟然也有今天?” 沈顾容:“……” 会不会说人话?! 奚孤行把他嘲笑了一通,才说:“你知道今日是谁的早课吗?” 沈顾容木着脸:“谁啊?” 他一问出来,突然一愣,唇角微微抽动:“楼……不归?” “对。”奚孤行道,“他每回上早课都要慢上许久才来,这些年弟子们都习惯了,每逢他的早课都会不约而同晚到两个时辰。” 沈顾容:“……” 沈顾容这下有些怒了:“你为什么方才没告诉我?” 奚孤行:“当然是为了耍你。” 沈顾容:“你……” 沈顾容深吸一口气,好在他脾气好,退而求其次地问:“那为什么没有其他弟子告诉我这件事?” 奚孤行见他吃瘪似乎十分开心:“你沈奉雪在离人峰就差人人喊打了,谁会主动愿意告知你?” 沈顾容:“……” 自闭了,不想说话。 奚孤行又把他嘲讽一顿,沈顾容面有菜色地把玉髓抹掉了。 沈顾容一头栽在书案上,恹恹地呻.吟了一声,小声地骂奚孤行:“掌教,掌教,你就是个掌教,掌教。” 牧谪撑着伞跑到知白堂外的长廊时,就听到自家师尊在碎碎念,好像在说什么“掌教”,他不自觉停下了脚步,微微偏头看了过去。 他一向正襟危坐的师尊浑身像是没了骨头,软蔫蔫地趴在书案上,手垂在书案边缘,修长细白的五指随着他的语调有节奏地敲着。 “掌、教。”敲两下。 “奚、掌、教。”敲三下。 孩子耍脾气似的。 牧谪:“……” 牧谪一言难尽地将伞收了,甩了甩伞尾的雨水,快步走进了知白堂。 一听到脚步声,在小声骂奚孤行的沈顾容立刻坐直了身体。 牧谪走进来,颔首行礼:“师尊。” 沈顾容等了一个多时辰,估算了下时间,楼不归应该还得半个时辰才来。 沈顾容问:“你怎么来这么早?” 牧谪本来以为有人告诉沈顾容今日早课会延迟的事,还想着提前过来,能避开和沈顾容一起来知白堂。 但是没想到在路上倒是避开了,在知白堂倒是撞了个正着。 牧谪拿着小布包走到了自己的位置屈膝坐在蒲团上:“昨日长老留下的功课还未做完,早些过来补上。” 沈顾容好像看不出来牧谪的冷淡,起身走到了牧谪身边的书案旁坐下,手懒懒地撑着侧脸,找了个话头:“嗯?有什么不懂的功课要我为你解答吗?” 牧谪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轻牵动了一下唇角。 他把书卷拿出来一一放在桌子上,道:“不必劳烦师尊。” 沈顾容托着侧脸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心想:唉,又被拒绝了,这小崽子气性倒是大。 沈顾容闲得无趣,余光扫了一眼牧谪布包里漏了一边的小木盒子,又找了个话题。 “这是什么?” 牧谪顺着他指的看了看,将小盒子取出来,道:“这是盛灵药的木盒……” 他说到这里,抿了抿唇,轻轻将小木盒打开,露出里面的一颗颗蜜饯。 牧谪小声说:“我怕浪费,便用来放离索师兄给的蜜饯。” 沈顾容盯着盒子里的蜜饯,心想:想吃。 沈奉雪早已辟谷,沈顾容来到这里后连续好几日滴水未进身体却没什么不适,乍一瞧见寻常凡人的吃食,他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沈顾容强行忍着,“哦”了一声,扭头不吭声。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牧谪对他……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之前的牧谪对沈顾容从来都是抗拒和厌恶,就算沈顾容救了他,他怨恨消去不少,但始终和沈顾容亲近不起来。 现在,不知他是不是自个想通了,对沈顾容的靠近好像没之前那么排斥了。 若是在平时,沈顾容突然靠近他,牧谪早就本能作祟,浑身紧绷得恨不得蹦起来; 但今天的牧谪非但没有想要逃离,反而能和沈顾容正常对上几句话,模样还挺放松。 沈顾容心想:“这是终于想通了我不会再害他了?啧,看来不要脸皮拉着小主角沟通师徒感情还是有用的。” 师徒两人坐得挺近,一个撑着头胡思乱想,一个正襟危坐练着字。 半个时辰后,知白堂的弟子慢悠悠地过来了,看到早已经到了的圣君连忙落座。 很快,慢了两个时辰的楼不归终于背着个小背篓来上“早课”了。 众位弟子都是吃了午饭过来的,楼不归一来,起身行礼。 “师叔午好。” 楼不归将小背篓放在讲课的书案上,含糊着说:“晨安。” 沈顾容:“……” 楼不归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进了知白堂看都不看别人,将小背篓中的药草小心翼翼拿出来摆放到书案上,慢吞吞地说:“今日我们来学摄魂草。” 离索坐在首排,闻言柔声提醒:“师叔啊,掌教不让您教我们毒草。” 楼不归好像没听到,依然自顾自地讲解:“摄魂草茎枝碧绿,主枝有十根分枝,一滴入药可让筑基以下的修士顷刻毙命。” 他说着,将摄魂草揪下一根分枝,垂着眸就要往嘴里塞。 离索显然对这种情况和他师尊一样驾轻就熟,手疾一把把药草夺了下来,温温柔柔地说:“师叔,您讲解就行,不必亲身试药。” 楼不归“啊”了一声,茫然地说:“我已是金丹,就算试了药也不会殒命,只会失魂片刻。” 离索笑容险些维持不下去,修士最忌魂魄离体,哪怕失魂一会都能出大乱子,更何况片刻。 离索叹了一口气,说:“师叔还是先讲解吧。” 楼不归大概也知道不妥,他一看到药就想要往嘴里塞的臭毛病一时半会改不了,非得有人阻止了才行。 他点点头,将摄魂草收了后,继续讲解第二棵毒草。 等到讲解完了所有毒药,他才反应过来:“啊,那你们不要告诉师兄我教你们毒草了。” 离索:“……” 离索说:“好。” 众弟子十分喜欢这个不用早起上早课的师叔,格外听他的话,能替他遮掩就尽力遮掩:“是,师叔。” 一节毒草课下来,已经是午后了。 沈顾容对楼不归的摄魂草有些兴趣,下了早课走过去为他整理草药。 楼不归抬头看了看他,左歪歪头右歪歪头,好一会才认出他。 “啊,十一。” 沈顾容悄无声息偷了他一棵摄魂草:“师兄讲课很好,十一受教了。” 若是摄魂草可以让金丹期的修士离魂片刻,那让他移魂应当也是可以的。 沈顾容很想知道,他的魂魄入了这个壳子,沈奉雪又去哪里了? 当他的魂魄离开时,这具身体又会如何? 楼不归不知道有没有听懂这个夸赞,他垂下头继续整理药草,扫了一眼后突然说:“少了一棵。” 沈顾容:“……” 眼神这么好的吗? 沈顾容正要找理由溜,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震天的声响。 “妖族雪满妆!特来离人峰求亲!” 还没完全离开的弟子面面相觑,三五成群地窃窃私语。 离人峰有界灵碑,外人无法擅自进来,而回荡在山间的声音应当是用秘术传过来的,声音一波又一波,仿佛涟漪似的回荡在整个离人峰。 沈顾容沉思,这雪满妆是谁啊,这架势看起来挺嚣张。 他问楼不归:“我们离人峰还有女修吗?” 楼不归还在说:“我的药少了,十一,你看到谁偷了我的药吗?——我的剑呢?” 沈顾容有些心虚,有心想要还回去却又不敢在楼不归眼皮子底下动作,省得被砍。 他干咳一声起身,跟着其他弟子出去看好戏。 蔚蓝天幕,一只白鹤展翅而飞,缓慢停在了玉絮山的半山腰。 奚孤行正在练剑,看到白鹤过来,微微蹙眉:“沈十一又怎么了?” 话音刚落,雪满妆的声音已经传到了玉絮山。 “妖族雪满妆!特来离人峰求亲!” 奚孤行脸立刻就绿了。 他冷冷道:“他前几年被沈十一打的伤养好了?” 白鹤道:“看起来已经无恙,现在正在界灵碑处等着。” 奚孤行嗤笑一声:“去告诉他,沈奉雪已经闭关,没时间同他比试,更不会答应和他合籍,让他早点滚。” 白鹤有些迟疑。 奚孤行:“怎么?” 白鹤讷讷道:“可是圣君已经前去了界灵碑。” 奚孤行:“……” 沈奉雪……这是终于同意和那只小红鸟合籍了?! 15、愚弱无能 离人峰几千级青石阶延绵而上,两人高的界灵碑幽寂古朴,宛如仙人遗世独立。 界灵碑立在半山腰,周遭青石下铺满灵石,源源不断溢出蓬勃的灵气。 整个离人峰笼罩着一层琉璃似的结界,将外来人阻挡在外。 一身烈烈红衫的男人手持长刀立在界灵碑处。 雪满妆容貌艳丽,神色张扬狂妄,一头赤色长发编成发辫垂在肩上,眉心一点狭长的红痕像是燃着火焰。 他仿佛浑身浴火,单薄的衣衫凌乱地敞开,露出精瘦的半边胸口,十分扎眼。 雪满妆将长刀立在地上,神采飞扬地传音:“妖族雪满妆!前来求亲!” 他肩上落了一只黑色灵蝶,轻声劝他:“少主,沈奉雪早已是大乘期,整个三界九州甚少有人能胜他。” 意思就是,您想要打过他,还是差些火候。 雪满妆妄自尊大,对自己有种盲目的自信,他胸有成竹:“那刚好,我便要做战胜沈奉雪的第一人,让他心甘情愿随我走。” 灵蝶迟疑道:“您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然后被沈奉雪毫不留情打地吐了好几升的血,养了两年才终于痊愈。 雪满妆不听,自顾自地抄起长刀抡了两下,赤色长刀上猛地窜起一道火焰,凝成一只浴火的凤凰,在空中盘旋几圈,尖啸一声消散在半空。 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眉间的红痕仿佛要烧起来。 知白堂的弟子一窝蜂地跑去界灵碑,沈顾容不近不远地走在最后。 牧谪喜静,本来不想去凑热闹,但虞星河拽着他的袖子闹着要去看,牧谪被吵得没办法,只好跟了上去。 沈顾容信步闲庭地跟着前方两个小团子,将手中一颗蜜饯塞到了口中。 牧谪无意中扫到,眉头突然皱了起来。 他的蜜饯……哪来的? 牧谪犹豫了一下,心中有了个猜想。 沈顾容:牧谪这蜜饯还挺好吃。 牧谪:“……” 什么时候偷的?! 牧谪木然片刻,突然垂下了眸。 虞星河好奇地看着他:“你笑什么?” 牧谪抿唇,摇头:“没什么——说好了,只看一眼就回去。” 虞星河点头:“嗯嗯嗯!” 沈顾容将一颗蜜饯吃完,等到含的蜜饯核都没甜味了,才到了界灵碑。 远远看过去,界灵碑的空地前,一个好像火成了精的男人扛着长刀站在那,看起来等待已久。 沈顾容挑眉,这个就是要来提亲的男人? 离人峰中没有女修,这个男人这么大张旗鼓地前来提亲,八成就是为了娶个男人。 沈顾容啧啧两声,心道你们修道之人可真是开放天性,男人娶男人的排场竟然都这么大。 这么一想,沈顾容倒是想知道这个男人要求亲的人是谁了,难道长得比天仙还美吗? 沈顾容双手抄在宽袖中,缓步走了过去。 离索正在界灵碑前对男人说话,语气恭敬:“雪少主请稍后,掌教很快就来。” 妖族和离人峰一向交好,离人峰前任掌教南殃君还收了妖修徒弟。 这个飞扬跋扈的雪满妆,正是妖主之子——凤凰。 雪满妆自小被宠着长大,一身反骨,无法无天恃才傲物,明里暗里给妖族闯了不少祸。 几十年前,妖主携他前来离人峰同南殃商谈要事,雪满妆一眼就瞧上了清冽冷傲的沈奉雪。 雪满妆原身凤凰,化为人形容貌绝世,自小到大觉得自己是世间最美,哪怕风露城的三界美人榜榜首桑罗敷,他都觉得不及自己一根头发丝。 直到他遇到了沈奉雪…… 当天,他便冲到了离人峰掌教南殃面前,直接扬言要南殃君将沈奉雪赠予他做炉鼎。 炉鼎是专门用来被人采阴补阳的修士,往往地位低下。 他当着南殃君的面如此折辱沈奉雪,就连和沈奉雪一向不和的奚孤行都怒而拔剑,险些一剑劈了他。 当时南殃君听到这句话,冷然看了雪满妆半天,突然就笑了。 雪满妆还以为他同意了,还没欢喜,就被南殃君一掌打得吐出血来。 一旁的妖主:“……” 妖主和南殃君相识百年,还从没见他这般动怒过。 奚孤行被两个师弟一人抱着一只手臂拦着不让他去砍雪满妆,他挣脱不开,只好凌空蹦起来踹,跩都拽不住。 “混账东西!蠢笨臭虫!丘八生的禽兽!” 妖主:“……” 妖主唇角抽动。 哪怕奚孤行暴跳如雷成这样,沈奉雪却仿佛事不关己地站在一旁,拢着曳地宽袖,微微垂眸,眉目间一派冷然。 至始至终,他的神色变都没变过。 雪满妆不知哪来的臭毛病,瞧见沈奉雪这个凉薄模样更是被撩拨得去了三魂六魄。 他浑身是血,还在大声道:“我就要他!父亲,我要他!” 妖主:“……” 你是想死在离人峰吗?! 看到雪满妆被沈奉雪迷得晕头转向的模样,妖主气得险些再补一掌把这个造孽的逆子给打死。 自那之后,雪满妆每隔一段时间都来离人峰找沈奉雪,虽然每回不是被南殃打就是被奚孤行他们打。 有几次雪满妆甚至不择手段对沈奉雪下了药,被奚孤行和沈奉雪混合双打了一顿,掉了半身的羽毛,好几年都没能出来继续作孽。 雪满妆越挫越勇。 为了美色,当真不要死。 当年离人峰界灵碑旁还立着个木牌,上书:雪满妆和鬼修不得入内。 奚孤行也打过这只不要命的凤凰,雪满妆听到他的名字,一挑眉:“我不见奚孤行,他丑得很。” 在他眼中,整个世间除了他和沈奉雪,其他人全都丑陋得伤他眼。 离索:“……” 离索差点没忍住暴躁骂他,但此人身份尊贵,离索不能擅自为离人峰招惹麻烦,只能继续温温柔柔地说:“妖族少主前来,掌教接待贵客自是理所当然。” 雪满妆自来有什么说什么,完全不懂委婉怎么写,他道:“若是理所当然,那在我来时,奚孤行就该撤了界灵,让我直接进去寻沈奉雪。” 离索干笑。 就在这时,一直嚣张跋扈的雪满妆眼睛突然一亮,快步上前一掌拍在界灵结界上,“轰”的一声将结界拍出一串串涟漪。 “沈奉雪!” 正打算上前看好戏的沈顾容脚步一顿,满脸懵然。 啊?什么?我? 雪满妆看到沈顾容,满眼都是狂热之色,直勾勾地盯着他。 沈顾容:“???” 沈奉雪熟人? 雪满妆:“沈奉雪!出来!来战!” 沈顾容:“……” 哦,只是顺便来找我打架的啊。 沈顾容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心想我还以为是向我求亲来着,吓一跳。 雪满妆狂笑一声,又道:“和我打!” 沈顾容不想和他打架,他只想看男人向男人求亲。 断袖之情他只在说书的口中听说过一些,长这么大还从没亲眼瞧见过,这下可是开了眼界了。 沈顾容期待。 沈顾容等待。 但雪满妆不知道脑子是不是被烧空了,一直找他打架。 沈顾容只好说:“那好,我先认……” 你先求亲要紧。 他还把那个“输”说出来,就听到雪满妆道:“这一次我定要战胜你,光明正大把你娶回妖族!” 沈顾容:“……” 啊? 娶谁? 沈顾容木然片刻,才骇然反应过来,这个火精想要求亲的男人,竟然是沈奉雪! 沈奉雪不是三界第一人吗,竟然有人不怕死地敢打他的主意?!不怕被打死吗? 沈顾容差点就开口呸他了。 痴心妄想! 这个男人五颜六色花里胡哨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本圣君貌美如仙,便宜了谁也不便宜你。 沈顾容沉下脸,觉得自己有必要拿出天下第一的威严:“白日做梦。” 雪满妆手握长刀,听都不听,霍然劈向离人峰结界。 一阵尖锐的刺耳声传来,滔天火焰轰的化为千尺焰刀,扬起时几乎比山峰还要高,遮天蔽日,火焰比骄阳更烈。 沈顾容瞳孔一缩,心想娘的这么粗暴吗?这就开始打了?! 好在离人峰结界足够强悍,雪满妆悍然一击连个边都没削掉。 沈顾容这才放下心来。 雪满妆一击之后,长发飞舞,扬声道:“沈奉雪,你缩在那丘八壳子里做什么?出来同我一战。” 沈顾容浅色的眸瞳倒映着漫天火焰,闻言微微挑眉,手指本能地轻轻一扣,只听到耳畔呼啸一声,一阵尖锐如刀的风刮来,将沈顾容未束起的长发掀得张牙舞爪。 等到他回过神,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一把青光长剑。 沈顾容垂眸瞥了一眼,脑海中骤然浮现出这把剑的名字。 ——林下春。 沈奉雪的本命剑。 林下春上泛起一道青光,不知是沈奉雪残存在本命剑上的神魂起了作用,沈顾容突然感觉身体忽的动了起来。 沈顾容…… 沈奉雪眸光冷厉,那轻飘飘的目光横扫向雪满妆,带着仿佛千金雷霆之力,转瞬将雪满妆扬起的漫天火焰强行散去。 沈奉雪持剑上前,缓慢走出界灵碑的庇护之处,面无表情地看着雪满妆,轻启薄唇,带着骇人的大乘期威压。 “放肆。” 威压转瞬铺开,整个离人峰的飞鸟走兽全都四处奔逃,连在离人峰结界内的众位弟子都浑身发冷,修为弱些的直接跌坐在地。 雪满妆的火焰被散去后,心中战意更甚。 他握紧浴血的长刀,猛地仰天发出一声凤凰啼叫。 沈奉雪背靠结界,站在界灵碑一步处,垂着冷漠的眸子,轻飘飘挥出一剑。 那一剑仿佛裹挟着卷风的利刃,当头朝着雪满妆劈下。 雪满妆瞳孔一缩,长刀横劈。 上一次和沈奉雪的比试,他便是败在了这一招。 那仿佛结冰的剑意几乎将雪满妆的手臂整个削掉,若他不是凤凰,八成早已殒命。 方才晴空万里的天幕已经被乌云遮住,一道道惊雷响彻耳畔。 离索早已经把围观的弟子挡在身后,担忧地看着界灵碑外厮斗的两人。 虞星河死死抓着离索的袖子,他从没见过这样壮观的场面,被吓得不轻,讷讷道:“师兄,师尊不会有事吧?” 离索低头看了他一眼,扫见虞星河的眼眶中已经溢满了眼泪,柔声安慰他:“不必担忧,这个人圣君还不会放在心上。” 虞星河这才放下心,抽噎了一声。 牧谪拧着眉头看着满脸漠然挥剑的师尊,心中有种古怪的感觉,好像那个冷血无情折磨他的师尊再次回来了。 他尝试着催动灵力,试了半天却发现丹田一片空荡荡,整个灵脉中没有一寸灵力。 沈奉雪正在同雪满妆交手,不知察觉到了什么,突然侧头,冷冷地看了牧谪一眼。 牧谪被他一个冷冽的眼神看得双腿一软,小脸瞬间苍白,险些直接跪下。 沈奉雪看到他眼中的恐惧,昳丽的脸上突然出现一刹那的茫然,眸中还带着点一闪而逝没能掩下的悲怆。 他微微垂眸,偏过头去不再看牧谪,面容漠然地抬手挥剑,剑意如洪潮扑向雪满妆。 这一下他完全没留手,战意盎然的雪满妆直接挨了一剑,猛地吐出一口血,急急后退数步,单膝跪在地上,扶着长刀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沈奉雪冷冷看着雪满妆:“愚弱无能的东西,你真的以为我不敢杀你?” 雪满妆大概被打习惯了,哪怕吐了血脸上也没有痛苦之色,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沈奉雪,眸中全是炽热的欲.望。 雪满妆根本不知道死字怎么写:“沈奉雪,终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委身于我!” 雪满妆赤色眼眸放肆地盯着沈奉雪那张勾人魂魄的脸,视线缓慢地顺着脸颊、脖颈,一点点往下移。 好像在用视线将沈奉雪那禁欲的雪白衣衫层层剥开。 沈奉雪:“……” 找死的东西! 沈奉雪手指轻轻一扣,本能想要举剑将这个不怕死的鸟崽子一刀宰了,但扫见一旁对他极其畏惧的牧谪,手又垂了下来。 沈奉雪将长剑一挥,林下春化为碎光融入他的身体中。 他微微闭眸,再次睁开眼睛时,眸光已经变得柔和温润。 啊! 牧谪本来被沈奉雪的威压逼得浑身发软,正在勉强支撑身体时,体内灵力突然运转,耳畔响起一声欢喜的声音。 刚才的那是我吗?是我吗是我吗?!沈顾容压抑着满心兴奋,好威风好威风!我要改名叫沈威风!啊、啊、啊! 牧谪:“……” 沈顾容自顾自决定,他要叫一天的“沈威风”! 16、凤凰红痕 牧谪这下彻底没忍住,双膝一软直接跪了下来。 虞星河忙来扶他,但他自己也站不稳,一下扑到了牧谪身上,把牧谪撞得一歪。 沈威风眸光都亮了,终于知道这具壳子为什么会被称为“九州第一人”。 方才沈顾容觉得自己好像旁观者,眼睁睁看着自己操控着沈奉雪的身体势如破竹挥出一套骇人剑意,将那个随手掀起千尺高火焰的男人重伤。 扫见刚才还极其嚣张要娶他的雪满妆跪在一旁咳血,沈顾容微微挑眉,道:“你输了。” 雪满妆咧嘴一笑:“我还没死,就是没输。” 雪满妆又咳出了一口血,被他抬手抹掉,凤凰血仿佛掺着斑斓碎光,落到地上转瞬长出一簇簇如火如荼的凤凰花。 沈奉雪的记忆中并没有雪满妆,不知道是被毁了还是在沈奉雪眼中这种人根本不值得他记。 兴奋消退后,沈顾容才后知后觉口中泛上来一股浓烈的血腥气,他一咬唇,死死憋住了喉中的血。 沈顾容深吸一口气,将口中的血腥气强行憋回去,学着方才的动作勾了勾手,那把本命剑却没有再出现。 他又勾了勾手,反复勾,来回勾,林下春依然没有动静。 沈顾容:“……” 这就有些令人窘迫了。 沈顾容怕死,召不出那把神兵来,再对上这只不死鸟,不知道还能不能轻而易举把他击败了。 他不想在结界外多待,刚要后退半步回到界灵碑处,眼前突然升起了一道烈焰。 火焰仿佛一条火龙,咆哮一声将沈顾容圈在当中。 沈顾容本能地有些厌恶周遭的火焰,心想按照沈奉雪方才的战力,就算没有那把剑,把这个人再暴揍一顿应当也没问题。 滔天火焰中,一声凤凰尖啸,不知烧了多久,火散去后,一直流光溢彩的凤凰出现在原地。 凤凰仰天长啸,口中喷出一道赤色凤凰火,轰的一声扑向沈顾容。 凤凰火能将世间一切焚烧殆尽,哪怕是大乘期被火沾染也要退一层皮,不过凤凰火一般都是成年后的凤凰才会有。 雪满妆眉心红痕仿佛滴血,那是已经成年凤凰的标识。 ——怪不得方才他那般成竹在胸。 沈顾容看到迎面扑来的火焰,瞳孔几乎缩成针尖,他来不及闪开,本能告诉他也不必躲开。 他故作镇定,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几乎将空气都点燃的火焰。 下一瞬,轰然一声巨响,火焰将沈顾容整个人包裹住。 远远看到的虞星河吓得嘶声道:“师尊!” 离索一把拉住他,省得他不知轻重地跑出去。 凤凰从空中盘旋而过,长长的翎羽带起更烈的火焰。 他落在那团烧得正旺的火焰前化为人形,看到被火包裹只能看清楚隐约身形的沈顾容,微微挑眉,张扬道:“我说过,今日定要将你带回妖族。” 他平白挨了离人峰众人几十年的打,这一次终于能将那朵长在寒山巅上的高岭之花亲手采撷占为己有,这种几欲疯狂的掌控感让他心中涌出一股扭曲的快感。 沈奉雪…… 从来都不睁眼瞧他的沈圣君,终于独属于他了。 心中一出现这个念头,雪满妆连呼吸都在颤抖,他看着沈顾容的眸光比那凤凰火还要灼热。 “沈奉雪,我不想杀你。”雪满妆压抑住内心狂喜,道,“只要你认输,我便将火撤了。” 正在这时,面前的火焰中突然传来一声轻笑,接着一道清风突然吹拂而来,竟然将那凤凰血刮得反扑而来。 雪满妆一怔,立刻飞身后退,眼眸骤缩,骇然道:“这是南殃君的……” 一阵狂风散开,沈顾容一身白衣连一片衣角都没燎着,玉貌仙姿立在原地,眉目间一派温和。 他周身的护身结界缓慢散开,微微抬眸,淡笑道:“你说谁要认输?” 雪满妆一愣,瞥见沈顾容的笑意,眼睛都直了。 他僵在原地,根本来不及阻挡朝他反噬而来的火焰,直接被撞得飞了数丈。 轰然一声,尘烟四起。 一阵烟雾中,雪满妆直接被打回了原形,凄厉地“啾!”了一声,巴掌大的小小一个赤红团子顺着石阶直直滚了下去。 沈顾容心中“哇”了一声:沈顾容!天下第一威武啊你! 沈顾容把自己疯狂夸了一顿,因为那不知道哪来的护身结界出现,他体内灵力被抽了一半,此时虚弱得有些腿软。 抬手捂住唇,他轻咳出一口血,胸口的郁气这才消散了些。 好在这些日子奚孤行的灵药起了点作用,要不然他这次交手,一动灵力肯定直接就吐血三升了。 因为体内元丹本能运转,周围还没散去的凤凰灵力打着旋被沈顾容吸纳入了空荡的灵脉中。 只是片刻,空了一半的灵脉已经圆满。 看来凤凰灵力比灵药还要有用。 沈顾容的眉目缓缓舒展开,将手抄在宽袖中,悄无声息地将掌心的血蹭在了宽袖里。 此时尘烟散去,石阶上空无一人。 雪满妆不知道什么时候逃走了。 沈顾容还是第一次用沈奉雪这具壳子同人交手,见竟然将这般厉害的修士都打得溃败而逃,虽然受了点伤,但还是洋洋自得。 他正在开心,恍惚间感觉眉间好像有点灼热,他抬手抹了抹,指腹突然像是被火燎了一下似的,疼得很。 界灵碑旁的弟子看得眼睛都直了,不知是畏惧还是崇敬。 因为沈奉雪的威压还未完全收敛,牧谪和虞星河站都站不稳,被离索一手一个抱在怀里,脸色一片苍白。 奚孤行姗姗来迟,让离索把两个站都站不稳的小团子抱回去,其他弟子也全都散去。 沈顾容听到奚孤行的声音,快步走回了界灵碑内,有点小得意地说:“师兄,那只凤凰已经逃走了。” 我打走的。 等夸。 奚孤行原本满脸不在意,反正雪满妆和沈奉雪逢之必打,他都已经习惯了。 只是走得近了,奚孤行的视线落在沈顾容的眉心处,脸色骤然大变。 ——沈顾容双眼冰绡上半寸的眉心,缓慢地出现一道赤红的红痕。 奚孤行快步而来,一把抓住沈顾容的手,厉声道:“你把凤凰的灵力吸入灵脉中了?!” 沈顾容不明所以,不懂他为什么这么严肃。 沈顾容点头。 奚孤行直接暴怒:“你疯了?!妖族的灵气你也敢随便沾?!” 沈顾容更加茫然了,不知道奚孤行为什么发怒。 他本能开口,想问:妖族的灵力又如何? 但是一开口,却发出一声:“啾啾?” 奚孤行:“……” 沈顾容:“????” 沈顾容:“!!!!” 17、赤红团子 沈顾容第一次听到奚孤行笑这么大声。 众位弟子已经散去,奚孤行带着面无表情的沈顾容往九春山走,边走边拿着天青玉髓和其他师兄连神识。 “二师姐,有个事……”奚孤行道,“嗯?界灵碑?哦,是那只小红鸟又来闹了,现在已无大碍。嗯,有个事和你说,十一无意中把凤凰灵力吸到灵脉里去了……” 二师姐:“哈哈哈哈哈哈!” 奚孤行:“四师弟,你……你那边是什么声音?又在胡闹!借钱?不是,这次我不借钱,下次?下次也不借。近日能回来一趟吗,有好戏看。” 四师弟:“哈哈哈哈哈哈!” 奚孤行:“老六啊……” 六师弟:“哈哈哈哈哈哈!” 沈顾容:“……” 沈顾容满脸生无可恋,恨不得拔剑把奚孤行一剑劈了。 他有心扭头就走,但又怕自己迷路,只能不情不愿地跟着奚孤行。 奚孤行一一把沈顾容现状告知其他人,所有师兄弟全都不约而同地把沈顾容嘲笑了一通——如果不是他们离得离人峰太远,定然马不停蹄地回来看好戏。 沈顾容面无表情地心想:看这些师兄的反应,沈奉雪平日里应当也是个猫嫌狗憎的性子,要不然为什么他都遭了难,这些同门师兄一个个都乐成这样? 奚孤行把他送到了泛绛居,叮嘱他别乱跑,转身出去,片刻后揪着衣领把楼不归给拎了过来。 楼不归像是小动物似的被揪着后领,木木地说:“师兄,师兄啊,我真的没有教他们认毒草,是真的师兄。” 奚孤行飞快掠到泛绛居,将楼不归放下,道:“十一身体出问题了,你来帮他瞧瞧。” 楼不归呆呆反应了一会,才说:“啊,好,十一重要。” 两人走进泛绛居,推开房门就瞧见内室的床幔散下,被风吹开条条细缝,露出床上的小鼓包。 奚孤行心情前所未有的愉悦,他一把把床幔扯开,对着藏在锦被底下的沈顾容道:“躲什么躲,起来,让不归给你瞧瞧。” 沈顾容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不吭声也不动,反正就是不想出来。 哪怕没脸没皮如他,也觉得丢人。 奚孤行见他不动,“啧”了一声,觉得走火入魔后的沈顾容越来越不端庄了,若是放在之前,哪怕变成小鸟了,沈奉雪也定是那种冷若冰霜事不关己的清冷模样。 奚孤行没有再纵着他,抬手把被子强行给他掀了。 沈顾容闭上眼睛捂住耳朵,根本不想理他们。 楼不归突然“啊”了一声,说:“十一,你的手……” 沈顾容一愣,茫然地抬手看了一眼,发现他的手背竟然隐约露出两根赤色的凤凰翎羽。 沈顾容:“……” 沈顾容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了,猛地起身差点蹦起来,控制不住地尖叫一声。 “啾!!” 奚孤行放肆大笑。 沈顾容:“……” 沈顾容一把扯回了锦被,鸵鸟似的又埋了进去。 奚孤行双手环臂,似笑非笑:“你难道想这样啾一辈子?” 沈顾容微微一颤,只好不情不愿地从被子里伸出来半截皓白的腕子,示意就这样诊吧。 楼不归坐在一旁,拿出随身携带着的小垫枕,认真诊起脉来。 奚孤行知道楼不归诊脉需要一刻钟,反应也需要一刻钟,所以也没在这干等着。 他回去练了一会剑,慢悠悠回来时,正好听到楼不归的“啊”。 楼不归:“诊出来了。” 沈顾容已经在这两刻钟彻底冷静了下来,觉得“啾啾”两声没什么可丢人的,现在最重要的是这些灵力在他灵脉中到底会不会出大问题。 他掀开被子盘膝坐着,听到这句话忙问:“怎么样?” 楼不归说:“十一灵脉里有妖族的灵力。” 沈顾容:“……” 奚孤行骂他:“废话,来时我不是同你说了吗,现在重要的是如何治。” 楼不归茫然地看着他:“灵脉中灵力日夜运转,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彻底替换,等着便好,不必医治。” 三界修士众所周知,灵兽灵力乃天地灵气所化,同妖修交手时定要避免将其灵力吸入灵脉中,十有八九会被同化成妖族本相。 沈顾容可倒好,不仅没避开,还主动将其吸纳到了灵脉中。 沈顾容没忍住:“啾啾啾?” 要等多久? 奚孤行:“噗嗤。” 沈顾容气得毛都炸了:奚掌教你欺人太甚!! 但是无论他怎么拼命想说话,发出来的依然是一串凤凰幼鸟的鸣叫。 奚孤行:“哈哈哈!” 楼不归不知道奚孤行笑什么,只好在一旁弯弯眸子,充当一株美人花。 还好奚孤行还有那么一点良心,他欣赏完沈顾容难得一见的恼羞成怒,才慢悠悠地问:“要等多久?” 楼不归算了算:“约摸一月。” 沈顾容一听,宛如晴天霹雳当头劈下。 他难道要啾一个月?! 不对,这不是重点,只能发幼鸟鸣叫这种事根本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身上明显出现的凤凰妖修特征会如何? 难不成到最后他会彻底变成一只鸟!? 沈顾容指着自己手背上的翎羽:我会继续长羽毛吗? 楼不归迷茫地歪歪头:“啊?” 沈顾容:羽毛!!! 楼不归大概觉得好玩,也跟着学:“秋秋。” 沈顾容:“……” 奚孤行胡乱猜:“你是想问,能不能把这羽毛拔下来?” 沈顾容瞪了他一眼。 奚孤行理解失败,随手点了点一旁的书案:“你写下来不就好了?” 沈顾容顿时恍然大悟,忙从榻上下来,飞快冲向了书案旁,因为他的动作,修长的双手无意识地翩然而动,好像鸟类扇动羽翅一般。 他根本没发觉自己奇特的姿态,走到了书案旁,龙飞凤舞地写下了一行字,拿给楼不归看。 楼不归认真看了一眼,说:“十一,师兄不认得。” 沈顾容以为楼不归试毒药试傻了,连字都不认得,忙给奚孤行看。 奚孤行看了看,思索道:“这好像是妖族的字,我也认不得。” 沈顾容:“……” 沈顾容浑身僵住,盯着那龙飞凤舞的字半天,突然想不起来人类的字到底怎么写了,他一动笔便是一团乱七八糟的字符,偏偏自己还能理解意思。 沈顾容拿着纸的手都在抖了,他满脸懵然,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奚孤行问楼不归:“凤凰灵力这么霸道吗?这才没一会他连妖族的字都会写了,再这样下去,大概三天就要被同化成小红鸟了。” 楼不归摇头。 奚孤行挑眉:“不会被同化?” 楼不归说:“不是,是用不了三天。” 奚孤行:“……” 沈顾容失魂落魄,根本无法接受自己要变鸟这一事实。 楼不归又说:“不过只要寻到雪满妆,让他将灵力收回去便好。” 奚孤行看了看沈顾容,挑眉道:“我不能帮他把灵力引出来吗?” “可以啊。”楼不归认真地说,“只要你不怕变成凤凰。” 奚孤行:“……” 奚孤行本来正想搭上沈顾容的手腕为他疏离灵脉,闻言立刻缩回了手。 自己狗命要紧。 沈顾容更绝望了。 奚孤行还从没见过沈奉雪这般脆弱懵然的模样,犹豫了一下,才冷着脸说:“雪满妆被你重伤,应当逃不了多远,我会尽快把他逮回来。” 沈顾容像是看救星似的看他,眸中带着点期翼的波光:师兄! 奚孤行耳根一红,突然恼羞成怒道:“都说了别对我撒娇!” 说完拎着剑拂袖而去。 沈顾容:“……” 沈顾容趁着奚孤行听不懂他的话,朝着他的背影骂道:“啾啾!” 掌教! 楼不归自顾自坐在一旁,还在那学沈顾容的声音,但是怎么学都学不像。 他抬手晃了晃沈顾容的袖子,小声说:“十一,你再叫一声。” 沈顾容闭口,打死都不叫。 楼不归坐在书案对面,双手托着下颌目不转睛地看着沈顾容,如同稚童似的眸中写满了“再叫一声再叫一声”。 沈顾容不理他,抬手画了只白鹤给楼不归看。 他的字和丹青都是跟私塾先生所学,寥寥几笔栩栩如生。 楼不归歪头:“鹤?” 他学了鹤叫了几声。 沈顾容摆手,比划了半天才终于让楼不归明白他的意思。 楼不归:“你是想让那只白鹤来认你的字,以便同我们交流?” 沈顾容点头。 “不行。”楼不归一向呆呆的神色突然沉了下来,抬手将那画随手搓碎,像是叮嘱孩子似的,“十一,他是妖族,不可信。” 沈顾容一愣,那只白鹤,不是离人峰的吗? 沈顾容比了个:为什么? 楼不归见他不听,伸手死死抓住他的手腕,眸中闪现一抹急切:“不可信,妖族不可信,他们不怀好意!他们要害你!” 沈顾容忙安抚他,见他还是异常焦急,只好啾啾叫了两声。 楼不归果然好哄,一听到自己想听的幼鸟鸣,急切飞快散去,孩子似的欢喜地拽着沈顾容的手。 “再叫一声。” 沈顾容忍辱负重,啾啾,啾啾啾。 半天后,楼不归心满意足地走了。 沈顾容身心俱疲,像是没了骨头似的瘫在榻上,只是一小会他两只手上都出现了赤色翎羽,看得沈顾容毛骨悚然。 他惊吓了半天,最后决定眼不见心为净,整个人缩到锦被里睡觉。 爱怎么怎么的,反正再烦心也不能变回去,还是交给奚孤行费心吧。 夜幕悄然降临,雨越下越大,轻扣未阖上的木窗。 不知过了多久,榻边的轻薄床幔突然动了动,好像有个东西从锦被下钻了出来。 一阵窸窣的细微声响,一个巴掌大的红团子顺着床幔滚到地上。 沈顾容睡得迷迷瞪瞪,他滚了几圈缓慢张开眼睛,四处看了看周围。 “好困。”沈顾容蹬了蹬爪子,脑子迷糊地想,“我得找棵树睡觉。” 他本能地啾了两声,扑扇起小翅膀,像是醉酒似的飘飘然飞出去找树了。 18、晴天霹雳 白日里楼不归走出泛绛居时,牧谪和虞星河刚从离索处回来,手中都抱着离索送给他们的蜜饯。 看到楼不归,两团子忙行礼。 楼不归仿佛没看到他们,风一般掠了过去。 虞星河嘴中含着蜜饯,看着楼不归的背影,小声说:“为什么楼师伯在这里呀,师尊受伤了?” 牧谪愣了愣,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晓。 牧谪回了偏院,捧着那本《问心》继续看。 窗外斜风细雨,梧桐冒枝。 牧谪严于律己,看完书后又练了一个时辰的字,天便暗了下来。 他收拾好书案的东西,估摸了一下时间,虞星河应该很快就来寻他去长赢山东厨用饭。 牧谪舒了一口气,正要起身出门时,窗外突然传来一串幼鸟的微弱啼叫声。 牧谪已经筑基,五感灵敏,那鸟叫声十分微弱,比雨落枝叶声还要轻,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将雕花木窗打开,小院中的长明灯照亮那棵两人来高的梧桐树,隐约露出上面一团小小的黑影。 牧谪皱眉,走出房门到了那梧桐树,微微仰头看着细枝上的小东西。 “啾啾。” 那赤色小鸟又微弱地叫了两声。 牧谪一怔,踮着脚尖正要将那只小鸟捧下来,不远处突然传来虞星河的一声。 “牧谪呀!”虞星河穿着小小的防雨衫,蹦蹦跳跳地在院子里跑,“晚上有肉,我们要快些呀,要不然就吃不到啦!” 牧谪眉头皱了皱。 那小鸟圆滚滚的像个毛球,一身赤色的绒毛,翅膀小得几乎扑腾不起来,看着刚破壳没多久,整个身子在寒风中微微发抖。 仔细看去,它的双眼上似乎还绑着一根轻薄的布条,勒在毛茸茸的后脑,绑了个结垂在湿哒哒的羽毛上。 牧谪怎么看怎么奇怪,犹豫了一下,才对虞星河说:“你自己去吧。” 虞星河这才瞧见在树下的他,疑惑道:“在那干什么呢——你不饿吗?” 牧谪摇头。 虞星河也没多问,反正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自己开开心心地蹦着走了。 树叶上一颗豆大的雨水骤然滴了下来,正中那小红鸟的脑门。 小鸟整个身子一踉跄,凄厉地“叽”了一声,整个小身子往下掉了下来。 牧谪吓了一跳,忙伸出手把小鸟接在了掌心。 小鸟心大,哪怕险些摔死双眼还是紧闭着睡觉,它大概是冷得很,轻轻往牧谪温热的掌心蹭了蹭,软软地发出一声啾。 牧谪拢着手掌为小鸟挡住小雨,快步跑了回去。 泛绛居是南殃君特意为沈奉雪建的住处,哪怕是偏院,青石板下也铺满了暖玉灵石。 小红鸟本来在牧谪掌心瑟瑟发抖,一到了温热的房间这才缓慢舒展开身体,蔫哒哒地啾了一声,没一会又睡沉了。 牧谪翻出了个盛蜜饯的小木盒,往里面塞了一片温软的布,将小毛球轻轻放了进去。 他捏着布的一角盖在小鸟身上,正要撤手时,那仿佛睡得正熟的小鸟突然张开翅膀,虚虚地落在牧谪的手指上。 牧谪一愣。 小鸟啾啾了两声,仿佛是在软声梦呓。 牧谪怔怔看着,不知为何,这个场景突然让他回想起前几日睡懵的沈顾容冲他撒娇的模样。 刚想起这个念头,牧谪立刻撤回了手,觉得自己疯了。 虽然清楚自家师尊性子表里不一,但也不至连皮囊都不一样。 牧谪仔细打量着长相罕见的赤色小鸟,试探着想要将它脑袋上的布条解下来,但尝试了半天那布条好像一团雾似的,一碰就散。 牧谪盯着他半天,愣是认不出这是什么灵兽。 他起身在偏院的小书房里找出一本灵兽志异,翻了一半终于在最后翻到了一页和这只小赤鸟十分类似的图画。 上面写了两个字——凤凰。 牧谪的手一顿,今日来找沈顾容打架的……好像正是妖族的凤凰? 难道是这只? 他神色古怪地盯着在小木盒里爪子朝天睡得四仰八叉的小鸟,对这个答案持怀疑态度。 凤凰……有这么圆滚滚吗? 这么胖,能飞起来吗它? 他抬手戳了戳小赤鸟的绒毛,小鸟软软地“叽”了一声,伸翅膀扑了他手指一下。 牧谪摇摇头,没有再闹它,继续看那本志异。 没一会,虞星河用完晚饭回来,手中还拿了油纸包着的糕点,溜达到了牧谪房间。 “牧谪我进来啦!” 牧谪还没回答,虞星河就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 牧谪都习惯了:“什么事?” “离索师兄给你的,让我告诉你不要忘记吃饭呀,会长不高的。”虞星河将小纸包递给他,“哦哦哦还说啦,过几日山下会有花朝节,师兄打算偷偷带我们出去玩。” 牧谪“嗯”了一声,客气地道了谢,然后毫不客气赶客:“出去,早些休息也能长高。” 虞星河嗯嗯嗯,正要离开时余光突然扫见书案上的小赤鸟,脚步顿时停下。 “这是什么?” 牧谪眼皮都没掀:“外面捡的一只鸟,它在睡觉,你别闹它。” 虞星河趴在书案上掀开布看了看,欣喜地“啊”了一声,小声说:“啊,它好看!” 他没听牧谪的话,伸出手指轻轻戳小红鸟的肚子,又捏了捏蜷缩起来的小爪子,闹得小鸟都开始不舒服地哼哼唧唧。 牧谪眉头皱起:“星河。” 虞星河眼睛发亮地看着他:“师兄,能让我养几天吗?” 牧谪不喜欢别人觊觎他的东西,想也不想直接拒绝,把虞星河赶了出去。 虞星河没办法,只好苦哈哈地回去了,打定主意自己以后也要找一只这么可爱的灵宠。 *** 沈顾容从没觉得睡这么久过,以至他刚醒来时,懵了许久才恢复了些意识。 周围一股香腻的甜味,味道有点像他偷牧谪的那颗蜜饯香。 有人给我送蜜饯了吗? 沈顾容迷迷瞪瞪地想,他赖叽叽地翻了个身,本能地伸手去摸冰绡,但是一动作却感觉手臂怪怪的,且手指的触感有些异样。 “我是又睡觉翻到地上了?”沈顾容边想边张开眼睛,盯着一旁的木质墙壁看了许久,才将视线往上移。 最顶端唯一能瞧见的,便是仿佛几十米的屋顶房梁,往旁边一扫竟然望不到头。 沈顾容看了一会,终于察觉到了不对。 他挣扎着伸手撑起来身体来,一伸出手却发现一抹红色一闪而过。 沈顾容浑身一僵,视线缓慢往下移,最终落在展开的赤色翎羽上。 沈顾容:“……” 他不可置信地抬起翅膀左右看了看,一个不可置信的设想突然浮现在脑海中。 “啾!!!” 牧谪刚用完晚饭回来,就看到那只睡了一天的毛球终于醒了。 此时它也不知道受到了什么刺激,正在小盒子里发了疯似的胡乱扑腾,羽毛掉得到处都是,且还拉长了音尖声叫着,听着仿佛下一瞬就要破音。 牧谪忙跑过去,唯恐它叫坏了嗓子,小声道:“别怕,你别怕……” 沈顾容正崩溃着,一扭头突然看到牧谪那张放大数倍的脸蛋,更加受惊,连带着尖叫声更大了。 “啾——叽!” 直接破了音。 牧谪:“……” 牧谪看着那小红团子一边扑腾一边在叽叽地咳嗽,有些不忍,他走到窗棂旁把木窗打开,往后退了几步,表示自己对它并无恶意。 “别害怕,你要是不想在这里,我可以放你走。” 沈顾容咳出了满眼的泪水,他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消化自己变成鸟这一事实。 虽然楼不归说用不了三天就会变成凤凰,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吧? 沈顾容眼眶发红,灵力也使不出来,只能扑腾着翅膀摇摇晃晃往木窗外飞。 但他尖叫得头晕眼花,加上眼泪蒙住了冰绡,视线一片朦胧,一时没看清,一头撞在了窗户边。 它“叽”了一声,直直掉到了地上,因为身子圆滚滚一小团,还在地上弹了两下滚了几圈,才脸朝地,不动了。 牧谪:“……” 沈顾容:“……” 沈顾容差点哭出声。 牧谪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将他捧在掌心。 沈顾容满身郁色,直接把小脑袋埋在牧谪的指缝里,恨不得一头撞死。 那温热的触感让牧谪微微一震,他将沈顾容检查了下,发现他左翅好像受伤了,一碰就哼哼唧唧地发抖。 牧谪叹了一口气,抬手揉了揉毛球的头,问:“还想出去吗?” 沈顾容头昏脑涨,手臂又疼,根本不理他,继续装死。 牧谪十分喜欢这只鸟,对他十分纵容,见他不吭声又把他送回了小木盒里,还贴心地盖上了小被子。 “近日还会下雨,若是不害怕了可以先在这里住着,翅膀不疼了再走。”牧谪说,“不要害怕,我不会伤你。” 沈顾容脑海一片空白,神色呆滞,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 牧谪坐在旁边看了他一会,视线一直落在沈顾容那眼睛上的白色布条上。 半天后,牧谪悄无声息地运转了灵脉中的灵力。 ——并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他想了想,又尝试着伸手戳了戳沈顾容的小肚子。 沈顾容不为所动,脑子里什么都没想。 牧谪来回戳了两下,耳畔还是没什么声音,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灵力收回后,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当真是疯了。 眼前这只红团子就算是雪满妆那只凤凰,也绝无可能是他师尊。 但雪满妆连界灵碑都进不来,所以也应当不是他。 思来想去,应该只是一只普通的灵兽了,以防万一,明日还是去问问离索师兄。 牧谪放下了大半的心,手肘撑在书案上,轻轻地戳着沈顾容细细密密的绒毛,摸得沈顾容都从满心抑郁中回过神了。 沈顾容原本只想准备遗书找棵树吊脖子去,但牧谪轻柔的动作摸得他舒服地蹬爪子,愣了一瞬才意识到,若自己是人身的话,自己现在就是在被徒弟摸小肚子。 他吓得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 “啾!” 放肆! 他愤怒地蹦起来,本能对着牧谪的手背就啄了下去。 牧谪立刻缩回了手。 沈顾容哼了一声,啾啾啾教训他,让他对师尊尊重点,不要动手动脚的。 牧谪摸了摸手,凤凰尖喙啄一下,手背直接就红了一片。 他垂眸看了沈顾容一眼,也没说什么。 他慢条斯理地从小抽屉来拿出来一把银剪刀,放在书案上,又把手递到了沈顾容面前。 牧谪眸光沉沉地看着他,表示你继续啄,我看着。 沈顾容:“……” 沈顾容幼时经常拉帮结派地去爬树掏鸟窝,有时玩伴还会逮几只色相很好的鸟来养,而养鸟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它的羽毛剪掉,省得跑了。 沈顾容当时只觉得残忍,虽然自己不会捉鸟养,但也不会去制止玩伴。 直到现在,他突然觉得当时袖手旁观的报应来了。 此时他被同化成一只小肥鸟,翅膀受了伤,连灵力都不能使出来,就算牧谪暗地里把他虐杀了指不定也没人知晓。 沈威风能屈能伸,再加上一种“反正没人知道这副怂样是沈奉雪”的破罐子破摔心理作祟,他一跺爪,一狠心,软软地“啾”了一声,蹦到了牧谪手边,轻轻地伸出完好的翅膀抚了牧谪的手背一下。 牧谪低眸看他。 沈顾容:“啾啾啾。” 卖乖啾完后,他又蹦到了银剪刀旁边,一伸爪子,把剪刀奋力地蹬到了地上,乖巧地看着牧谪。 牧谪:“……” 19、胆大包天 牧谪也就吓吓他,见他竟然真的乖了,突然偏头笑了一声。 因为无人在,他的笑没有飞快收敛,眼尾漾着笑意,顺带着连脸上的胎记也顺眼了些。 牧谪心情不错,将问离索要的稻谷用药杵一点点碾碎,又准备了些水放到沈顾容旁边。 沈顾容方才闹了一通,原本辟谷的身体竟然有些饿了,他嫌弃地看着那碎成渣的稻谷,蹦到盛水的瓷杯旁啄了几口。 牧谪:“不吃这个吗?这是灵稻。” 沈顾容:“啾。” 他又不是真鸟,就算饿死也不吃这种谷子。 沈顾容身心俱疲,啄了几口水就蹦回了小盒子里,伸着爪子给自己盖好小被子,打算继续装死。 太丢人了。 沈顾容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以至于他连怎么回泛绛居正院的念头都没动,浑身疲惫只想睡觉。 一晚上,沈顾容做了好几个噩梦,爪子一直在乱蹬乱踹。 翌日晨钟响起,牧谪早早起床,洗漱完后往书案上一瞧,却没发现红团子的身影。 牧谪忙满屋子找。 窗户和门都关着,沈顾容没可能飞出去。 找了半天,牧谪才在高高的书架顶上找到了睡得爪子朝天的沈顾容。 牧谪沉默了一下,踩着凳子把他捧了下来。 沈顾容翅膀受伤不能动,也不知道是怎么爬到书架上面去的。 晨钟的声音,加上被牧谪吵醒,睡懵了的沈顾容又开始自己闹觉。 顾容起床吧。 不起,不想起。 牧谪听到掌心的小鸟一串软声啼叫,一低头就发现他正张着尖喙打哈欠,粉色的舌尖都露出来了。 将昨日的谷子放到盒子旁,牧谪摸摸他的头:“我去上早课了,饿了别忘记吃点东西。” 沈顾容本来在打哈欠,迷迷瞪瞪听到这个立刻清醒了,忙蹦出来叼住了牧谪的袖子,急切叫了两声。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今日的早课正是奚孤行的静心课。 救命啊掌教师兄! 牧谪并不懂他心中的小盘算,看到他拦自己还以为是舍不得自己,一向冷冰冰的脸上有些温和。 “你想跟着我?” 沈顾容拼命点头。 牧谪稚嫩的小脸上浮现一抹罕见的笑容,他捧着沈顾容,说:“好。” 说着,他将沈顾容塞到了自己的前襟里,只留一个小脑袋在外面透气。 沈顾容仰着头看他,觉得自己这个徒儿性子倒是温和,对一只灵兽都这般有耐心。 牧谪拿好书,把门关上去叫虞星河起床前去上早课。 雨已经停了,一碧如洗的天空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地飞过去,牧谪仰头看了一眼。 牧谪还没入离人峰时,住在偏僻村落里塌了半边的土房里,每逢下雨时他总会比墙先湿透。 自他有记忆起便是人人喊打寄人篱下,仅仅只是为了活着就拼尽了全力。 在那几乎麻木的时日里,有只小麻雀在雨中慌乱地撞到了他身上,躲在他膝盖下瑟瑟发抖地寻求庇护。 小小的牧谪从未得到过这样被需要着的温情,愣了半天,才轻轻地张开手挡在麻雀身上,为它挡去所有风雨。 牧谪垂眸看着趴在自己衣襟边上打瞌睡的小肥鸟,突然笑了笑。 虞星河起得晚了,被牧谪叫醒啊啊啊一串尖叫着穿衣服洗漱,牧谪懒得等他,和他说了声便先走了。 去长赢山的路上,沈顾容本来舒舒服服窝在牧谪衣襟里小憩,但是脑子里不知道哪来的本能,他窝了没一会突然勾着爪子扒着牧谪的衣服往他肩上爬。 牧谪:“……” 牧谪奇怪地看着他,也没制止,还怕他爪子抓不稳会摔下来,双手在下面接着。 沈顾容迷迷瞪瞪地爬到了牧谪肩上,找了个位置继续窝好后他才反应过来,疑惑地“啾”了一声。 牧谪昨日也看了不少灵兽志异,知道大部分鸟类灵兽会本能攀高,喜欢往高处走才有安全感,心想这只小鸟八成也是如此,要不然早上起来也不会在书架上寻到他了。 走过索桥,沈顾容已经抓着牧谪的头发爬到了他的头顶,最后还用两只爪子抓紧牧谪的丸子头,居高临下,一览众山小。 牧谪被抓乱头发也不生气,任由他在自己脑袋上闹腾。 沈顾容觉得自家小徒儿脾气真好,奖励似的低头啄了啄他的额头。 等到牧谪过了索桥,沈顾容已经把整个身子钻到了牧谪披散的头发里,只隐约露出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捉迷藏似的。 牧谪还没走到知白堂,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叫他。 “牧谪。” 牧谪抬头看去,离索一身常服,正摇着扇子冲他笑。 牧谪忙跑过去:“离索师兄。” 离索熟练地摸他的头:“星河怎么没有一起来?今日师兄带你们下山……” 他还没说完,掌心突然有种诡异的触感,吓得离索立刻把手缩了回去。 沈顾容从牧谪墨发里露出一个小脑袋,疑惑地“啾”了一声。 离索松了一口气:“这是?” 牧谪摸索着把沈顾容捧下来拿给离索看:“我正想问问师兄这是什么灵兽?我前日查了灵兽志异,没找到和它一样的。” 离索打量着那鲜艳的红团子,迟疑道:“看着像是火灵兽,但火灵兽一般体型较大,且……没那么肥。” 沈顾容:“……” 你才肥! 沈顾容怒目瞪他。 离索:“哎!奇了,它在瞪我?这么小难道就已开了神智吗?” 牧谪想了想,迟疑地点头:“好像是。” 看样子连离索也不认识,牧谪也没多问,把气得啾啾扑扇翅膀要去啄离索的毛球塞到衣襟里。 “刚才师兄说什么?今日下山?不上早课了吗?” 离索一笑,把扇子一合:“对啊,今日圣君闭关,师尊好像有要事去忙。正巧山下花朝节今日开始,师兄带你们去涨涨见识。” 牧谪微怔:“师尊……又闭关了?” 离索神色古怪地看着他,怀疑这个小师弟是不是被沈奉雪虐出毛病来了,怎么圣君闭关不折腾他了,他倒像是失望了似的? “别多想了。”离索揉了揉牧谪的脑袋,柔声说,“难得下山一趟,师兄带你们去玩——去吧,换身衣裳,叫上星河一起去。” 牧谪抿唇轻笑了一下,微微颔首转身去叫虞星河了。 沈顾容在一旁看得酸溜溜的。 牧谪在他面前从来就没有这般笑过,哪怕自己救了他这么多回,最多不过得个中规中矩的道谢,连撒个娇都没有过。 沈顾容哼他,蹦到他头顶无理取闹地拿爪子薅他头发。 牧谪:“……” 牧谪不知道他又发了什么疯,不过也不疼,就任由他在那蹦。 沈顾容拔草似的狂拔了一会头发,不怎么大的脑仁才突然反应过来。 ——今日没有早课,也就是说……他见不到奚孤行。 沈顾容爪子一僵,整个身子直挺挺地滚了下来,被牧谪眼疾手快接在手里。 看到沈顾容又像之前那样双目呆滞,开始神游装死了,牧谪叹了一口气,把他塞到了衣襟里,去寻虞星河。 没一会,虞星河急急忙忙地迎面跑来。 他起得太晚,连长发都没束,披头散发像是小疯子似的跑过来,一边跑一边拿手捋头发,嘴里还叼着一根发带。 “要迟到了!”虞星河风风火火地跑来,眼泪汪汪,“师尊一定觉得星河是坏孩子……” 他跑过索桥,被等在一旁的牧谪一把拽住了手臂。 虞星河惊慌地看着他:“牧谪,早课开始了吗?” 牧谪言简意赅:“师尊闭关,今日没有早课,离索师兄打算带我们去山下玩。” 虞星河气喘吁吁,愣了好半天才松了一口气,拍了拍小胸脯,小声嘟囔:“吓坏我了……” 牧谪懒得看他犯蠢,拽着他回去把书放下,换了身常服,跟着离索下山玩。 泛绛居莲花湖,白鹤正立在水面上啄鱼吃。 啄了半天,愣是没捉到一条,但他耐心十足,依然契而不舍地低头寻鱼。 就在他终于抓到一条巴掌大小的小鱼时,耳畔突然传来一声微弱的声响,仿佛珠落玉盘。 白鹤一震,嘴中的鱼直接落到水中,他呆怔片刻,哪怕是一张鹤脸也能看出他神色十分难看。 白鹤沉着脸飞快展翅飞去白商山,落到楼不归的住处时化为人形。 奚孤行正在和楼不归说话,看起来有些气急败坏。 “他连话都不会说,被同化成凤凰指不定就那么小一团,连一只耗子都能叼走!” “师兄……师兄你冷静一点……师兄你的剑鞘戳到我了。” “我怎么冷静!?他若出了事,师尊定不会放过你我!整个离人峰我全都找遍了,全都没有寻到,若是他离开离人峰了,界灵碑也会有反应,不至于到现在……” “师兄师兄,师兄啊……” 奚孤行无能狂怒,听到楼不归只会叫他,没好气道:“什么?说。” 楼不归干巴巴地说:“界灵碑好像已经有反应了。” 奚孤行:“……” 奚孤行瞪着眼睛看着桌子上发着微光的天青玉髓,差点没缓过来。 楼不归歪歪头,提醒他:“十一不会主动离开离人峰,定是变成凤凰后施不出灵力被人强行带出去的,只要查一下今日有谁下山便知晓了。” 奚孤行皱着眉头,抬手在空中飞快化了一个繁琐的符文,符文瞬间幻化为水墨飞痕,飞入了虚空。 很快,虚空再次飞回一抹墨痕。 离索的弟子契飞回,传来他恭敬的声音:“是,牧谪带着一只火红灵兽,我们已经下山。” 奚孤行:“……” 他挥散了墨痕,神色有些严肃。 楼不归正要说话,突然想是感受到了什么,一直呆滞的眼神猛地变得狠厉,凶恶地看向不远处。 白鹤一身白衣,眸中全是冷意,他深吸一口气,微微躬身朝两人行了一礼。 奚孤行皱眉看他:“何事?” 白鹤颔首,恭敬道:“奚掌教,圣君已出离人峰。” 他说完,微微抬头,狭长的眸子沉沉看向奚孤行:“您……是不是该动身将圣君带回来?” 奚孤行本来满脸不耐烦,闻言有些厌恶地看着他,冷冷道:“我们离人峰之事,什么时候轮到妖族置喙了?” 白鹤脸上已没了平日里的温和恭敬,他面无表情,声音冰冷:“我族妖主已和南殃君定下百年之约,沈圣君一日未将神器交出,便一日不出离人峰。而现在百年之约还未过半,他便堂而皇之下山,相信不出三日,三界众人皆知……” 他还没说完,突然感觉脖颈一阵剧痛,接着眼前一黑,整个人被人掐着脖子狠狠按着撞到粗壮的树干上。 奚孤行满脸杀意,戾气逼人,冷冷道:“沈奉雪是我离人峰圣君,他想如何就如何,轮不到旁人干涉!我师尊同妖主是有过禁令沈奉雪下山之约,但我没有。” 白鹤被掐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现在离人峰掌教是我奚孤行,我说什么便是什么。”奚孤行眸光冷得宛如山巅冰雪,“妖族若想干涉沈圣君自由,那便让妖主亲自来同我说。” 哪怕奚孤行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楼不归也没想阻止,他只是安安静静站在那,垂眸看着脚边的一棵毒草,不知在想什么。 奚孤行没想杀了白鹤,将话撂下后直接甩开了他。 白鹤剧烈咳嗽,手臂因为灵力不稳缓缓化出白色翎羽。 奚孤行居高临下看着他,杀意不减:“这次看在五师弟的面子上我不同你计较,若是再有下次,来找我时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脖子结不结实。” 20、大同小异 白鹤离开后,楼不归才将视线从毒草上移开,道:“三师兄威武。” 奚孤行:“……” 奚孤行瞪他一眼:“方才我说的话你一句别记,全都忘了。” 楼不归:“为什么?” 奚孤行恼羞成怒:“我说忘了便忘了!若是被我知道你告诉别人,当心你的药圃!” 楼不归大吃一惊,忙磕磕绊绊地说:“好、好!我我马上就忘!师兄没有以下犯上,没有要欺师灭祖,没有说‘离人峰掌教是我奚孤行’……” 奚孤行:“……” 奚孤行痛苦地揉了揉眉心,觉得整个三界的门派掌教没有人比他更糟心了。 他起身就要走,眼不见心为净。 楼不归正在拼命忘记奚孤行那些大逆不道的话,百忙之中叫住他:“师兄,十一怎么办?你要将他带回来吗?” 奚孤行手指轻轻敲了敲腰间挂着的剑柄,不耐道:“离索虽然废物,但起码是个金丹期,而且沈十一身上有师尊的护身结界,只是下个山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他想了想,又压低声音仿佛惊扰了什么似的:“你我都知道,妖主和师尊所说的神器根本不确定存不存在,沈十一无端受了牵连,到现在也不知是在为谁背黑锅。被困在离人峰这些年来,他每次出门都只能用分神傀儡,试问天底下的修士谁像他这般憋屈?今日他既然误打误撞下了山,那就随他去,万事我扛着。” 楼不归歪头:“可他现在用不出灵力,若是遇到危险……” 奚孤行:“死不了,出什么事我全权负责。” 楼不归喊他:“师兄,万一有意外呢师兄?” 奚孤行被楼不归烦得不行,看在他人傻的份上,硬是抠出最后一点耐心来:“前几日三水携诛邪追查一只从洞庭逃出的水鬼,约摸今日就能到京州扶献城。” “三水?”楼不归努力想了想,“啊,十一的大徒弟,他回来啦?” “嗯,他统领诛邪多年,性子沉稳,靠弟子契可以轻易寻到他师尊。”奚孤行,“照他现在的修为,护住一个沈十一不成问题。” 楼不归这才放下心来。 沈顾容并不知道自家师兄因为他差点和妖族宣战,此时他正窝在牧谪头上,满脸好奇地看着热闹的人群。 京州扶献城,繁华熙攘,宽阔官道边一条河流从护城河蔓延至整个城池,两岸烟柳画桥,绿瓦红墙间百花盛开。 花朝节,满城百姓踏青赏红,祈福迎百花神。 每逢回溏城花朝节,沈顾容总会跟着兄长一起出门踏青。 因为沈顾容爱画仕女图的臭毛病,总是被他墨守成规的兄长盯得死紧,到了地方便被兄长带到一群男人堆里,听那些文人之乎者也,烦得要命。 仔细想来,这还是沈顾容头一回在花朝节这般自由。 原本他还因见不到奚孤行无法变回人形而满脸绝望,但刚入了扶献城,沈顾容立刻将奚孤行抛出了脑后。 ——他现在一门心思只想赏美色,顺便画个画。 可惜的是,他的小爪子根本连笔都拿不住,只能干着急地在牧谪头上胡乱抓。 牧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皱着眉把他捧下来:“饿了?” 沈顾容站在他掌心,爪子还在划拉,啾啾几声,牧谪根本听不懂。 虞星河在一旁看着,酸得眼睛都要流泪了,他小声嘀咕:“我也想养这样的灵兽。” 离索刚买好两个糖人,笑道:“这样的糖人想要吗?” 虞星河一看,那糖人正是小凤凰圆滚滚的模样,立刻欢天喜地地接了过来:“谢谢师兄,星河很喜欢!” 离索又将另外一个凤凰糖递给牧谪,牧谪低下头轻声道了谢,捏着木棒递到沈顾容旁边。 沈顾容嗅到糖香,忙蹦过来,啄了糖人两下,直接把小凤凰糖人啄出一个洞来。 沈顾容咂摸咂摸滋味,没尝到糖香,又呸呸两下把糖渣吐了出来。 “啾。” 难吃。 离索带着两团子到了客栈要了两间房,牧谪正在舔沈顾容嫌弃不吃的糖人,见状扯了扯离索的袖子,小声道:“师兄,我们今晚不回去吗?” 离索道:“今日花朝节会有人放花灯,咱们看完花灯再回去。” 虞星河已经嚼完了糖人,嘴唇上都是糖渣,没心没肺地说:“好!放花灯放花灯!” 三人从下山到安顿好客栈花了半日,用完午饭后离索又带着两人在扶献城的雪夜河泛舟。 雪夜河里全是艳红花瓣,船头破开层层水波,缓慢穿过城池中的石桥。 沈顾容从牧谪头上蹦下来,站在船沿看着岸边花红柳绿,一直在那啼叫。 离索正在赏春色,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一眼:“他怎么了?” 牧谪仔细辨认了一下,道:“开心……吧?” 沈顾容确实开心,若是他现在是人形,八成会更开心。 出生时他父亲为其取“顾容”二字,本意是想让他成为顾愆宽容之人,只是没想到,沈顾容自小爱美,硬生生将这个“顾容”活成了“自顾容貌”。 沈顾容总是随身携带圆镜,时不时就要揽镜自照,觉得除他以外世人皆丑陋。 自恋到了极点。 这样的性子导致了他画第一幅丹青便画了教他习字的俊美先生,最后被他父亲扭着耳朵前去给先生道歉。 自那之后,他便开始画起了仕女图,哪怕他画画纯属为了欣赏美色,绝无半分猥亵之意,但每次被发现后总是会挨一顿罚。 越罚他越叛逆,也间接导致他的画技短短几年突飞猛进。 沈顾容正边蹦边看向岸上,脑子勾勒出一幅幅水墨丹青美人图,爪子划着船沿,瞧着十分激动。 沈顾容仗着没人知晓他是沈奉雪,早已放飞自我,之前他啾一下都要羞耻半天,现在却毫无包袱,说啾就啾,说卖乖就卖乖。 船只行在河中,因是花朝节,河上许多画舫船只飘行而过,十分热闹。 水面的花毯被破开了一大片,露出清澈的水面。 半路上,沈顾容无意中低头往水中扫了一眼,突然一愣,歪头“啾”了一声。 这个水面的倒影,怎么看着有些奇怪? 沈顾容尝试着往旁边走了走,那水面的倒影却慢了半拍,迟疑了一下才慢吞吞地挪了挪。 沈顾容:“???” 沈顾容不可置信地瞪着水面,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瞎了。 下一瞬,那水面倒影微微扭曲,一团红影荡漾开来。 接着一个面容诡异的男人出现在水面,海藻似的法张牙舞爪地飘浮在水中,眼神阴鸷地死盯着他。 男人双眸泛白,轻轻启唇:你是什么人? 沈顾容:“……” 啊啊啊! 沈顾容凄厉地“叽”了一声,浑身的绒毛全都炸了起来,他拼命叼着牧谪垂在一旁的袖子:“啾啾!” 看水里! 牧谪疑惑地看着他,大概猜出了他的意思,低头往水面上看了一眼。 水面除了花瓣,便是影影绰绰的倒影。 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沈顾容张大眼睛,惊骇地看着水面上还在阴鸷盯着他的男人。 男人冷冷道:凤凰之体为何会有人类魂魄?你会移魂之术? 沈顾容再次尖叫一声,扑扇着翅膀一头扎到了牧谪怀里。 牧谪一愣。 沈顾容吓得瑟瑟发抖,一直在那叫:“啾!啾啾!” 鬼!有鬼! 他叫声太过凄厉,连伸出手撩水玩的虞星河都好奇地偏过头。 沈顾容一边尖叫一边往牧谪衣襟里钻,最后直接跑到了衣服里面才找回了安全感,小小的身体依然在发着抖。 牧谪还以为他怕水,隔着衣服轻轻拍着他,离索见状忙让船夫靠了岸。 一直等到牧谪下了船,沈顾容依然没回过神来,蔫哒哒地啾着,着实被吓懵了。 见沈顾容吓成这样,牧谪没什么精力了,离索先将他送回客栈,带着虞星河继续出去玩。 在房间中,牧谪将沈顾容放在床榻上,倒了杯水喂他。 沈顾容蔫蔫地啄了几口,惊魂未定地钻到锦被里装死。 好在他现在是凤凰模样,若是化成人身时见到鬼也是这个反应,沈奉雪的脸肯定会被他丢得精光。 沈顾容闷头趴了半天,突然听到有人敲门。 在一旁看书的牧谪去打开门,虞星河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看起来十分开心。 “牧谪牧谪!”虞星河欢天喜地,手中拎着个蒙了红布的小笼子,献宝似的满脸兴奋,“你看我买到了什么?!” 牧谪兴致阑珊,但还是很配合:“买了什么?” 虞星河将红布一扯:“哒哒哒!看!” 牧谪百无聊赖地扫了一眼,突然一愣。 那银色的小笼子里,正趴着一只火红色的小肥鸟,身形圆滚,憨态可掬。 牧谪古怪地起身:“你这是在哪里买的?” “花鸟阁!”虞星河开心得小脸都红了,“只用了五百灵石就买到啦!” 牧谪:“……” 哪怕性子淡然如牧谪,也被这个五百灵石给惊住了:“五百灵石?” 在凡世,寻常人家一年的支出也约摸十个灵石,虞星河这是被人骗傻了吗?! “嗯!嗯嗯!”虞星河财大气粗,还在颠颠地开心,“你的灵兽呢?快让它出来呀!” 牧谪神色古怪,看虞星河的眼神活像是看富豪家的二傻子。 不过和虞星河认识一年多,牧谪也大概知道虞星河出身大户人家,平日里吃穿用度样样都是牧谪从未见过的奢靡。 也不知晓这种小少爷为何会背井离乡来离人峰修道。 在被子里的沈顾容听到虞星河的声音,怯怯地探出一个脑袋来,视线一瞥就看到了桌子上笼子里的小肥鸟。 沈顾容瞳孔剧缩。 那是…… 虞星河将笼子门打开,那小肥鸟满脸茫然,犹豫地蹦了出来,歪歪头看着面前的两人,似乎在分辨敌友。 这只鸟和沈顾容模样相似,只是眉心有一撮白色绒毛,双眸无神,模样看着有些呆滞。 牧谪暗暗比对,还是觉得自己的灵兽更精神可爱些。 就在虞星河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五百灵石的灵兽时,眼前突然一道红光闪过,接着桌子上传来“啾”“叽”两声鸟叫,将视线往下移时,就看到两只小肥鸟扭打在一起。 虞星河:“……” 牧谪:“……” 沈顾容怒火冲冠,凶狠地把小肥鸟按在身下,伸爪子薅它头顶的绒毛。 “啾啾!” 小肥鸟满脸懵懂,被沈顾容压着拼命拔毛,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它要哭不哭,哽咽着“啾”了两声。 雪满妆! 沈顾容骂骂咧咧,啾啾声抑扬顿挫,薅了两下差点把雪满妆给揪秃了,红色绒毛飘了一堆。 混账雪满妆!! 给少爷我!纳、命、来! 21、不怒自威 沈少爷气得毛都炸了,被牧谪扯开时还在愤怒地叫着。 刁贼鸟!有本事现在就同少爷一决高下!我啄不死你! 雪满妆双眼都是泪,埋在虞星河掌心抽噎着哭着,看来疼得不轻。 虞星河心疼地抚摸他秃了一块的小脑袋,看着牧谪气鼓鼓地说:“牧谪,你那灵兽是不是嫉妒我小宠的美貌故意啄他的?” 沈顾容愤怒道:瞎了你的眼?怎么看都是为师的美貌更胜一筹!虞星河!你被逐出师门了! 牧谪眉头皱着,轻轻抚摸着沈顾容的身体,漫不经心地说:“他一向很乖,不会无缘无故攻击旁人,许是你这只灵兽有什么问题,你还是查好底细再养吧。” 虞星河“哼”了一声,抱着雪满妆小声嘟囔:“我都问过啦,这只灵兽有一丁点凤凰血脉,长大后还会喷火的!” 牧谪揉了揉眉心:“这种话你也信?” 虞星河就信,气咻咻地抱着灵兽去找离索了。 沈顾容气愤地冲虞星河的背影叫:雪满妆留下!我们一对一互啄!雪满妆! 牧谪看到他在那气得直蹦,无奈地抚了抚他。 还以为只是乖巧的金丝雀,没想到爪子倒是挺利。 夜幕低垂,初更时满城灯火阑珊。 雪夜河两岸也全是捧着花灯的百姓,花树上挂满了红绳紧系的彩笺,晚风一吹满树飘红。 之前虞星河对牧谪的灵兽羡慕得眼都发绿了,这一回他终于也有了只,整个欢天喜地得不行,头顶着雪满妆,牵着离索的手,奶声奶气地嘚啵嘚啵。 “离索师兄,你说师尊会喜欢这种灵兽嘛?”虞星河说话三句离不了师尊,“师尊出关后看到我养小宠,会不会觉得星河不务正业?” 离索见他在认真地苦恼,笑了笑,温声道:“圣君会喜欢的。” 沈顾容缩在牧谪怀里生闷气,闻言忍不住怒道:圣君不喜欢! 圣君才不会喜欢那只把他变成这副模样的小凤凰! 雪满妆满脸呆呆地窝在虞星河头上,听到声音迷茫地回头,和愤怒的沈顾容对了一眼。 他不知道是不是被沈顾容打回了幼崽期,行事已没了之前的张扬嚣张,反倒像是个刚出生的孩子似的稚嫩纯真。 但是他骨子里应当还有着对沈奉雪的执念,哪怕刚才被打成那样,看到沈团子还是本能地喜欢。 雪满妆软软地啾了一下。 喜欢你。 沈顾容:“……” 沈顾容大怒:放肆—— 牧谪不明白沈顾容又折腾什么,看到他挣扎着从他怀里蹦出来,忙一把把他接住,省得他摔下去。 “别闹了。” 沈顾容急得不行,自从遇到雪满妆后,他每时每刻都在想着该如何让雪满妆把他灵脉中的凤凰灵力给收回去,但每次想要冲上去和雪满妆“友善交流”时,牧谪总会把他按住,不让他离开自己身边。 沈顾容尝试了许多次全都失败了,只好用翅膀爪子并用地爬上了牧谪的头顶,和雪满妆平视,打算这样和他谈判。 你能将我灵脉中的灵力收回去吗? 雪满妆整个脑袋垫在虞星河的丸子头上,歪头茫然道:“什么?” 沈顾容:灵力!你的凤凰灵力! 雪满妆又理解了半天,才张大滚圆的眼睛:啊!原来我真的是凤凰! 沈顾容:…… 沈顾容气得一头埋到牧谪头发里。 看雪满妆这副蠢样子,应该连灵力都不知道怎么操控,更别谈精准将他灵脉中的凤凰灵力抽回去了。 沈顾容绝望地心想:现在怎么办?难道真的只能等一个月后灵力散去后才能变成人形吗? 现在只是变成凤凰两天,沈顾容都觉得自己的思维都偏向于鸟类了,要是一个月后变回人形,他会不会连喝水都是用啄的? 沈顾容越想越觉得可怕,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毛都炸起来了。 雪满妆看他,认真地夸赞:你真好看。 沈顾容:…… 沈顾容狞笑:等我把你身上的毛全都拔光,你会更好看。 雪满妆一抖,怯怯地缩到虞星河丸子头旁边,只敢偷偷地看他。 扶献城主街上全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离索怕两人走丢了,一手一个牵着他们往河岸边走。 雪夜河星光点点,映衬着皎洁月色仿佛一片茫茫雪川中的火莲,载着百花的画舫传来声声雅乐,还有人往岸边抛着别离草。 虞星河乖巧地问离索:“师兄,咱们也要去坐大船吗?” 离索视线在人群中漫不经心地看着,仿佛是在寻什么人,闻言低头笑道:“星河想坐?” 虞星河点头:“那有好多人呀,好热闹。” 离索又问牧谪:“牧谪想坐吗?” 牧谪:“都行。” 离索也知晓牧谪不争不抢的性子,弯腰把两人一左一右抱着,顺着人群上了一艘画舫。 沈顾容对白日看到的水鬼还有畏惧,原本还在对着雪满妆骂骂咧咧,一上了画舫他立刻怂了,蹦回牧谪衣襟里,连头都不敢冒,唯恐再看到不该看的。 画舫上下两层,虞星河想看花,离索便带着他们上了二楼飞庐。 将雕花窗打开,两岸和远处河景悉数映入眼帘,视线一绝。 牧谪看了一眼位置就知道离索师兄花了不少灵石,但见虞星河开心得直蹦,只好将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飞庐的位置不怎么大,三人所在的小隔间被用曳地的竹帘分开,只能隐约瞧见隔壁的人影。 落座后,牧谪将沈顾容捧着放在桌子上,挑选了几块点心掰碎了给他。 沈顾容不想吃,扭头就要蹦着去找雪满妆。 但是当他一离开牧谪手边几寸处后,牧谪就会把他强行抓回来,抬手圈着不让他乱跑。 沈顾容不明所以,只好装作乖巧地低头啄了几口糕点。 凤凰吃什么都没有味道,沈顾容味同嚼蜡啄了几口后,突然发现一道名叫“滚雪团”糕点上的熟芝麻味道还不错。 他抖了抖翅膀,开心地啄了起来。 牧谪看了他一眼,警惕的姿态这才稍稍放松了些。 沈顾容啄了一会后,画舫突然微微一晃,好像是靠岸接其他客人了。 游了片刻,扶献城的焰火开始陆陆续续在天边绽放。 牧谪还从未见到过焰火,还被突然响起的炸声吓得轻轻一抖,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趁牧谪在看窗外焰火时,沈顾容偷偷摸摸地从牧谪圈起的手臂蹦出去,连扑带爬地就要去找虞星河身边找雪满妆。 他才刚扑了几步,身体突然被一只小手抓住,接着整个人悬空,再次被牧谪逮了回去。 沈顾容正要装傻,突然感觉握着他身体的手微微传来一阵力道。 之前牧谪捧着他都怕把他碰疼了,力道从来不敢放大,而现在他好像没了顾忌,直接紧紧抓着沈顾容的整个身体,眸光沉沉地看着他。 好在沈顾容一身绒毛,被握着也不疼。 他有些诧异地看着脸色阴沉的牧谪,不明白他到底怎么了。 牧谪轻轻吸了一口气,抬起另外一只手抚了抚沈顾容的小脑袋,声音又轻又奶,还带着点孩子的稚嫩。 “你是我的。” 像是孩子宣告玩具主权似的,但沈顾容听着,不知为什么却感觉后背一冷。 牧谪看到他呆住了,又将掌心的力道松了些,垂着眸轻柔地摸了摸沈顾容的头。 “别总想着去别人那,如果你还想偷跑,我就只能拿链子把你锁起来了。” 沈顾容:“……” 沈顾容幽幽地看他,心想若我现在是人身,你小子肯定也要被逐出师门。 平日里牧谪性子稳重,行事不温不火的,时不时还带着些不讨喜的阴沉,和虞星河一比存在感堪称稀薄,有时连自诩公平的离索都会本能偏爱跳脱的虞星河一些。 沈顾容本来还觉得牧谪是个随遇而安的乖孩子,只是被沈奉雪“虐待”后有些寡言少语,现在这番话下来他才明白,牧谪之前并不是不抢,只是懒得争抢对他来说并无意义的东西。 而这只鸟…… 牧谪从刚捡到它时就倾注了过多的注意力,对它的情感甚至比沈奉雪还要多。 牧谪自从随沈奉雪来到离人峰后,手中一切全都是沈奉雪一厢情愿给他的,灵物、地位甚至是修为,他宛如一个空壳,被人强行塞满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但他却从不觉得满足,心中只有惶恐。 牧谪为活命,自小便会察言观色,仅仅只有六岁却比一些大人更加透彻,但是无论如何他都看不透那个一身仿佛霜雪缠身的沈奉雪。 他的师尊,青衣白发,眉目间仿佛有着化不完的冷意,骤然抬眸时,一个眼神都能让牧谪在炎炎烈日下浑身发冷。 牧谪所拥有的东西,全靠沈奉雪决定去留,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受自己掌控。 这只无意中闯入他生命中的小小灵兽,或许只是他为了证明自己还属于自己的唯一证据。 牧谪垂眸轻轻摸着沈顾容,见他不吭声了,才把他放下来。 这次沈顾容不敢再跑了——要是牧谪真的拿链子把他锁起来了,沈奉雪一世英名被尽毁,哪怕死了大概也要跳出来和沈顾容同归于尽。 岸边人群熙攘,画舫的小厮恭恭敬敬地将前来乘船的一行人迎上来,无意中抬头扫了一眼,脸色瞬变。 来的一行人有六人,暗红披风上绣着龙飞凤舞的诛邪暗纹,在烛火下也能看得清楚。 “诛邪……大人。”小厮脸色苍白地陪着笑,“我们这画舫上有离人峰的辟邪符,应当没有鬼祟作怪,不知……” 诛邪行事阵仗往往很大,若是真的有妖邪和诛邪打起来,八成整条河都要被炸了。 为首的男人身形高大,衣着宽檐帏帽看不清容貌,他声音低沉:“画舫并无邪祟,我等只是来寻人。” 小厮这才松了一口气,恭恭敬敬将他们迎了送去。 入了画舫,帏帽男人旁的诛邪低声道:“温大人,洞庭水鬼能力诡谲,一入雪夜河定是如鱼得水,我们若不早些将其抓捕,恐生事端。” 温流冰置若罔闻。 那人见他一门心思只想找人,想要再催促却又知晓温流冰独断专行的性子,无声叹了一口气,不再提此事。 另外一个诛邪扫了一眼装饰奢靡的画舫,不太确定地问道:“大人,圣君当真会在这种地方?” 温流冰这次开口了,沉声道:“弟子契不会出错。” “可是您……” 温流冰眉头一蹙,回头看他,气势不怒自威:“嗯?” 诛邪讷讷道:“您……不是有晕船症吗?” 温流冰:“……” 22、三水流冰 画舫飞庐,离索往窗外探出半个身子,手撑着下颌懒洋洋地看着岸边的人群。 虞星河挨着牧谪,小小声地说:“牧谪啊,师兄是不是在等什么人啊?从出门他就一直在看东看西。” 牧谪还没说话,离索就偏过头来,拿起折扇敲了虞星河一记,笑骂道:“小崽子,背后道人是非也不知道小声些。” 虞星河被敲了也不疼,还在那说:“星河说的是真的,师兄一直都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看样子好像……” 他歪头想了想,说出了个大逆不道的词:“……怀春的少女哦。” 离索:“……” 牧谪:“……” 牧谪悄悄往窗边挪了挪,省得虞星河挨打时波及到自己。 片刻后,虞星河眼泪汪汪地捂着被敲的头顶,抽噎道:“师兄,星河知错了。” 离索被他逗笑了:“打疼了?” 其实没多疼,但虞星河一向知道什么模样能让人更心疼他,抽抽搭搭地点头,奶声说:“可疼可疼了。” 离索笑了半天,招手让他过来,虞星河委委屈屈地过来了。 离索给他揉了揉小脑袋,哄他:“还疼吗?” 虞星河这才眼睛弯弯,趴在离索腿上,说不疼啦。 牧谪抿着唇,一边漫不经心地抚着沈顾容的羽毛一边将视线方向窗外,心中不知在想什么。 沈顾容歪头看着,不知为什么突然莫名感觉小牧谪好像在难过。 牧谪盯着外面的通明灯火出神,突然感觉一直温顺让他抚摸的小鸟不知又在闹什么,躲开他的手,扑扇着翅膀往旁边飞了一下。 牧谪瞳孔骤缩,一股发自内心的恐慌再也藏不住,险些不受控制地伸手把那只鸟攥死在掌心。 他搭在桌上的手在微微发抖,大概知晓自己的想法不对,牧谪强行将心中平地而起的暴戾压下去——但那并不容易。 那股想要将妄图逃离他掌控的东西全都摧毁的戾气冲刷他的脑海,牧谪的瞳孔在一瞬间骤然闪成散瞳,宛如之前的疫鬼附身一般。 不过只是一瞬,那浸水似的瞳子立刻恢复如初。 牧谪突然感觉身心俱疲,连想要逃开他的沈顾容也不想管了。 “随他去吧。”牧谪心想,“本就不是我的东西,到最后也不会属于我。” 他微微垂眸,浑身掩饰不住的疲倦。 就在这时,牧谪突然感觉手臂上一阵奇怪的触感。 一抬头,就看到那小红团子正奋力地顺着他的手臂往上爬。 牧谪:“……” 沈顾容翅膀还是微微发疼,他又是个娇生惯养的少爷,一动就疼得龇牙咧嘴。 平时他爬去牧谪头顶待着都是牧谪捧着帮他,而这次牧谪动都不动,他只能用一只翅膀和两个短爪子一路扑腾到了牧谪肩头。 他累得够呛,在原地喘了几口气,这才拽着牧谪的头发继续往上爬。 牧谪有些茫然地偏头看他。 沈顾容终于连滚带爬到牧谪头顶,又喘了一会,才扑扇着一只翅膀轻轻蹦了两下。 牧谪:“?” 牧谪感觉自己头顶上那微弱又不容忽视的力道,小脸懵了半天,愣是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沈顾容见他还是呆呆的,有些着急地又蹦了蹦。 “啾!” 来回三四次,沈顾容累得都要吐舌头了,牧谪才骤然反应过来。 他……这是在安慰自己吗? 因为没有人摸他的头,所以这个肥团子就爬到自己头顶蹦来蹦去,算作……抚摸头吗? 牧谪这次是真正地愣了许久,久到沈顾容都累得从他头顶上滚下来、头朝下摔在小案上才反应过来。 牧谪后知后觉地接住他,嘴唇轻轻抿了抿,方才冰冷的眸中闪现一抹柔色。 他揉揉沈顾容的小脑袋,小声说:“疼吗?” 沈顾容没觉得多疼,朝他软软啾了一下,看样子可乖巧了。 牧谪笑了笑,方才的郁色一扫而空。 沈顾容看到他笑了,突然有个可怕的想法。 牧谪能对着一只鸟露出这种笑容,却不能和和气气唤沈顾容一声师尊,每回看到沈奉雪都畏惧得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若是他一直都是凤凰模样待在牧谪身边,不比沈奉雪那个身份更方便吗? 沈顾容歪着头,开始胡思乱想,末了还咬咬牙一狠心,心想:如果真的装一段时间凤凰就能回家,那他可以考虑继续啾,还能五花八门的啾。 只要能回家,他什么都可以接受。 就在这时,画舫突然开始剧烈摇晃,伴随着耳畔一阵刺耳之声,窗外的水瞬间腾起数丈高,仿佛是和什么东西撞上了。 虞星河尖叫一声,险些从椅子上跌下去,被离索一把抱住。 离索不知感觉到了什么,将虞星河放到牧谪身边,神色有些凝重:“牧谪,看好星河。” 窗外已经灌进来夹杂着花瓣的河水,直接溅了牧谪一身,他有些惊魂未定,闻言强撑着点头:“是。” 离索说完,伸出两指从手腕脉门出微微一扯,血痕一带,竟然从灵脉中硬生生抽出一把灵剑来。 虞星河紧紧扒着牧谪,无意中看到几乎吓到失声:“师兄!你流血了!” 离索的脸色一直都是病态的苍白,他摸了摸手腕,伤痕瞬间消失。 他朝两团子笑了笑:“小事。” 说完,他掀开竹帘,快步从飞庐的木梯翻了下去。 虞星河吓得瑟瑟发抖,牧谪拍了拍他的头,偏头朝着窗外看去。 画舫外已经乱成了一团,整个雪夜河中仿佛巨龙入海,有庞大的巨物在河中翻腾,溅起数丈的滔天巨浪,有些游玩的小船都被直接打翻了。 那小厮说得倒不错,这画舫当真有离人峰的辟邪符,外面都乱成这样了,画舫却没多少损伤,巨浪席卷而来,转瞬被一道透明结界阻挡回去。 沈顾容被晃得几乎要吐,扫到外面的场景,炸着毛一直在那啾啾啾。 牧谪神色凝重,以为他是害怕,轻轻抚了抚他,说:“别怕。” 沈顾容:“啾啾——叽!” 混乱间,一个糕点直直砸在了沈顾容脑袋上,把他未完的啾硬生生砸了回去。 牧谪看到外面的惊涛骇浪,沉默着运起体内灵力,想要用为数不多的灵力凝出一道结界护住两人两鸟,以防万一。 灵力在灵脉中缓缓汇聚成潺潺小溪,摈除掉周围的嘈杂声,一个极其有辨识性的声音骤然闯入他的耳畔,将他撞得整个人都懵了。 沈顾容在那哑着声音叫着。 有水鬼,会吃人的水鬼啊啊啊! 不是说水鬼会诱骗活人拉其下水,以此来摆脱轮回吗?我今日同他对视了,他……他会不会是来抓我做替死鬼的?! 掌教师兄!师兄救命! 牧谪:“……” 牧谪稚嫩的小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他不可置信地瞪着趴在桌案上的小红鸟,觉得自己应当是在一场荒唐大梦中。 他呆怔了许久,外面的波涛汹涌已经完全停止,河边安静如幽潭,原本花毯似的花瓣被悉数刮到了岸边,连百姓放的花灯也一只不见。 整个雪夜河前所未有的平静。 离索拎着剑从木梯走了上来,看到两人无事,这才松了一口气。 虞星河看到他立刻扑了过去,害怕道:“师兄,怎么了刚才?是不是有鬼修?” 离索哄他:“无事,一只小小的水鬼而已,现在已经被诛邪打跑了。” 虞星河这才放下心来,但还是怕得不行,拽着离索的手不愿意松开。 离索牵着虞星河回去,看到一脸失魂落魄的牧谪,还以为他是被吓住了,正要安慰他就听到木梯下传来一阵声音。 “大人!大人您无事吧?!” “我……我无事,不唔……他逃掉的。” “您已经尽力了,若不是您身体不适,定能一击将那水鬼收服!” “是啊是啊,大人,咱们还是先下船吧。” “不……” 接着便是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顺着木梯传来,好像有人上来了。 离索一愣。 沈顾容听到水鬼被打走了,立刻就不怂了。 他以为牧谪被吓到了,正在卖乖地蹭着牧谪冰凉的掌心,声音软软地叫着:“啾啾。” 不怕,水鬼被打跑了。 牧谪:“……” 牧谪怔然看着他,一时还是不能回过神来,稚嫩的小脸上罕见的全是掩饰不足的脆弱和难过。 沈顾容又心疼了,他蹦到桌子上散落的糕点旁,挑选了个圆圆的糕点,叼着蹦到牧谪手边。 吃,吃这个,压压惊。 牧谪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沈顾容见他脸色好看了些,连忙又去叼糕点给他。 温流冰跟随着水墨弟子契一步步迈上木阶,准确无误地寻到了飞庐窗边的小隔间。 离索已经满脸喜色地将竹帘扯开,双眸满是碎光地看着不远处的人。 温流冰带着几个诛邪快步走来,他手中还有一把带血的长剑,好像刚杀人回来,看起来气势极其骇人,隔壁的客人见到全都吓得缩回去不敢再看。 遇到诛邪行事,不是什么好事。 温流冰大步走到离索边,盯着那水墨契长了翅膀似的在空中飞了两圈,才轻轻落在了……一只小肥鸟身上。 温流冰愣了一下。 沈顾容还在锲而不舍地给牧谪叼糕点,正挑挑选选圆形的糕点,突然感觉自己眉心落了个东西。 他仰头一瞧,是一只黑白色的蝴蝶。 凤凰本能作祟,他展开翅膀扑了一下。 离索彻底回过神来,欢喜道:“三水师兄!” 温流冰方才已经吐过一回,此时头晕目眩,脑海一片空白,半天才认出来离索。 他将宽檐帏帽摘掉,微微点头,算作打招呼。 接着,所有人没有料到的是,温流冰突然规规矩矩弯腰颔首,对着桌案上的扑蝴蝶的小赤鸟行了个弟子礼。 沈顾容也一愣,这人谁啊? 温流冰沉声道:“弟子三水,见过师尊。” 此言一出,周遭一阵死寂。 所有人都仿佛雷劈了似的呆怔在原地,不约而同将视线落在那肥成一个圆的小红鸟身上。 沈顾容:“……” 沈顾容有些迷茫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脑海中飞快闪过同此人相关的记忆。 温流冰,三水,沈奉雪大徒弟。 沈顾容:“……” 哦。 沈顾容不知道是不是被突如其来的身份暴露给震傻了,在所有人风中凌乱的一刹那,他心中一片诡异的平静。 他看破红尘,他六根清净。 温流冰,是吧? 沈顾容面无表情地心想。 很好,你被逐出师门了。 23、逐出师门 每当沈顾容觉得他已经够丢人的时候, 总会发生让他更丢人的事, 打得他猝不及防。 尴尬。 整个飞庐前所未有的尴尬, 连平时最欢脱的虞星河大气都不敢出。 三水还在恭敬地道:“弟子前几日接到掌教之令, 顺路从闲云城带来师叔研制好的灵药, 路上因追查洞庭水鬼耽误了一日,望师尊责罚。” 沈顾容说你滚。 牧谪垂眸看了他一眼, 没吭声。 沈顾容脚边还有他刚刚叼着掉下来的糯米糕点,因他方才一直在扑腾, 脸颊上的绒毛里夹了一颗芝麻,模样憨态可掬,和众人所知晓的清冷圣君完全不同。 他满脸生无可恋, 只想跳窗投湖, 一死了事。 诛邪众人最先反应过来,忙上前扶住身体摇摇欲坠的温流冰:“大人, 大人啊, 那只是一只灵宠, 您认错了!咱们还是先下船吧。” 温流冰头重脚轻, 思维已经转不动了。 他现在一门心思只想随师尊一起下船,顺便找个地方好好把胃清一清,根本没有闲余的脑子去思考其他问题。 比如, 他师尊为什么变成了一只凤凰。 “不重要。”温流冰浑浑噩噩地想, “师尊无论做什么都有他的道理,我作为弟子不该擅自置喙。” 他拂开诛邪的搀扶,微微抬头对着沈顾容道:“师尊?” 语气十分疑惑, 似乎在奇怪师尊为何不说话。 沈顾容几乎咬碎了一口钢牙,心中恨不得把他逐出师门,但表面上却装作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歪歪头乖巧地“啾”了一声。 看着真的就像是一只未开灵智的灵宠。 能应对如今这个尴尬局面的,唯有装傻,给他们一种“高岭之花沈奉雪怎会如此做派”的错觉,以此来脱困。 诛邪再劝:“大人啊,您真的是糊涂了……” 温流冰突然一回身,眸子凌厉地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我就算再糊涂,也不至于将师尊都认错。” 那诛邪一怔,偏头和同伴对视一眼。 也是,诛邪自建立起只过了短短二十年,温流冰就从当年微不足道的金丹期修士,一路靠着铁血手段成了统领九州三界无数诛邪的统领。 这些年来,他所做的决断从未有过失误,更何况是这种认错师尊的糊涂事了。 众人面面相觑,又看了看那歪头啄食、满脸懵懂的小凤凰,痛苦地挣扎许久,还是没办法把这只啄食都能啄得羽毛满是芝麻的小肥鸟和高冷尊贵的沈圣君联想在一起。 但见温流冰满脸正色,没有半分玩笑之意,他们一咬牙,犹豫半天也跟着行礼。 “见、见过圣君。” 沈顾容:“……” 滚啊你们!!! 沈顾容原先以为能混过去,现在可倒好,更多人信了。 离索和虞星河骇然地张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那神色比见了鬼还要可怕。 离索苍白的唇轻轻哆嗦:“这……圣君?不、不可能……” 他本能否认,但又飞快回神,对温流冰的一味信任让他几乎不再思考,飞快地朝着沈顾容行了一礼。 沈顾容:“……” 场面几乎收不住了。 整个飞庐一阵死寂,所有人心思各异,内心波涛汹涌,脸上却没露分毫。 沈顾容深吸一口气,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信步闲庭蹦到了窗棂上。 “啾!” 我先死一步! 牧谪:“……” 他直接扑扇着一只翅膀纵身往湖里蹦去,牧谪连忙去扶他。 但是沈顾容刚蹦起来,画舫突然靠岸,那二楼的窗户扫过岸边的树枝,“砰”的一声关上。 沈顾容一头撞在了窗棂上,身体猛地弹回来,在地上弹了两下,落到牧谪手边。 不动了。 牧谪:“……” 所有人:“……” 沈顾容心中的崩溃宛如洪水决堤,索性闭眼装死。 天道不公啊!不公!谁来一刀杀了我吧?!来个雷直接劈死我也成啊啊啊! 那只水鬼呢?快来,快来吃我! 沈奉雪,你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牧谪:“……” 诛邪众人吓了一跳,本来已经坚定的“此鸟正是圣君”的信念再次溃散。 温流冰快步上前,狠狠一拍桌子,因力道之大,桌子上躺着装死的沈顾容都被他震得弹了一下。 温流冰厉声道:“放肆!是谁暗算我师尊?!” 沈顾容:“……” 滚这个字我已经说倦了。 大概是见沈顾容太过悲凉凄惨,一直没吭声的牧谪终于看不下去了。 他无声叹了一口气,将沈顾容轻轻捧在掌心,对着温流冰道:“大师兄,您认错了,这并不是师尊。” 温流冰一怔,低头冷冷看他:“你敢质疑师兄?” 沈顾容无声尖叫:你他娘的还敢冒犯师尊呢! “牧谪不敢,只是实话实说。”牧谪不卑不亢,“我随离索师兄下山前师尊便已闭关,离人峰众人皆知。” 温流冰一怔,看向离索。 离索不知看出了什么,也知道就算这只灵兽真是沈圣君,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宣扬此事,离人峰这近十年来顺风顺水,同半步成圣沈圣君息息相关。 若是被人知晓沈圣君是这副模样,不知道会出什么大乱子。 “正是。”离索道,“这只灵兽牧谪也养了许久,不应当是圣君。” 温流冰这下才有些疑惑了,他抬手再次幻化出一只灵蝶似的弟子契,这次还是准确无误地落在那只小凤凰身上。 温流冰思绪缓慢停住,怔了半天不知如何反应。 沈顾容:“……” 希望突然降临,沈顾容受宠若惊。 看到诛邪等人眸中的疑惑,牧谪又道:“这只灵兽是师尊闭关前送我的,应该是怕我修为低,以防万一让它护我。” 一个诛邪小声道:“难道这只小鸟是沈圣君的本命灵兽?” 所以弟子契才会寻到他。 离索终于找到了合理的解释,忙道:“正是。” 沈顾容心想,你们可真能编啊。 不过我很喜欢。 沈顾容本来尴尬得手脚冰凉,浑身冷汗往下冒,眼见牧谪三言两语就为沈奉雪挽回了形象,他看着牧谪的视线都带着点光芒。 不愧是小主角。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诛邪本来也没多信,闻言也全都放下疑虑。 温流冰还是不死心,走至桌案前单膝点地,看着小凤凰:“师尊是你吗是你吗?” 沈顾容挣扎着起身,气得一翅膀扇在他脸上。 看看你师弟,再看看你! 诛邪见状忙上前把温流冰扯起来。 “大人,大人我们还是先下画舫吧。” 温流冰脸色如金纸,脚下一阵发飘,被人连拖带拽扶了下去。 离索忙一手抱着一个团子,跟着下了画舫。 在回客栈的路上,虞星河看着牧谪鼓起一小块的衣襟,怯怯道:“这只灵兽真的是师尊吗?” 牧谪瞥他一眼:“只是师尊的本命灵兽,身上有师尊灵力罢了。” 离索也道:“正是,这种话不要再说了星河。” 星河委屈地瘪瘪嘴,趴在离索颈窝不敢再说了。 因为雪夜河的水鬼闹了一通,花朝节被迫终止,官道上喧闹的人群已经散去,只留地上一片残花狼藉。 离索抱着牧谪和虞星河到了客栈,温流冰也已定好了房间,正巧就在隔壁。 离索和诛邪几人客客气气寒暄几句,带着两人回了房间。 沈顾容浑身疲累,仿佛经历过一场生死劫难,蔫蔫地窝在牧谪怀里睡着了。 一到了房间,离索将房门关死,想了想又布了一道结界。 他转身正色看着牧谪和虞星河,叮嘱道:“今日之事,不能像旁人泄露半个字,记住了吗?” 虞星河乖巧地点头。 牧谪沉默了一下才颔首:“是。” 离索知道他们两个一向听话,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他摸了摸两人的小脑袋,夸赞道:“真乖。” 离索又陪了他们一会,片刻后外面传来敲门声,他才起身,对牧谪道:“牧谪,你怀里的灵兽能借师兄一下吗?” 牧谪本能地护住怀里的沈顾容,但这种本能也只是一瞬,理智瞬间回笼。 他茫然地看着离索,这才想起来,他怀里的小凤凰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灵兽,而是那个他一向避之如蛇蝎的师尊。 无论是灵兽,还是师尊,全都不属于他。 牧谪手指微微发抖,强迫自己将沈顾容从怀里捧出来,沉默地交到离索掌心。 离索朝他温柔笑道:“真乖,明日师兄带你们吃糖葫芦。” 牧谪勉强笑了笑,没说话。 虞星河原本正在喂雪满妆,见状连忙捧着雪满妆过来,踮着脚尖递给离索,眼眸亮晶晶地道:“师兄,我的灵兽也能借师兄!” 离索失笑,见他满脸期待,索性也把雪满妆接了过来。 “早些休息。”离索叮嘱了他们一番,一手一个红团子回了隔壁的房间。 房间中,温流冰已经等候多时,看到离索回来立刻上前,准确无误地把沈顾容接了过来。 他下了船又是一条好汉,打坐调息了片刻便恢复过来,在画舫上浑浑噩噩的神智也瞬间清醒了。 温流冰从储物袋中翻出了个丝绸软垫,恭恭敬敬将沈顾容放到上面。 沈顾容睡得正熟,被来回折腾都没醒,他靠在软垫上软软啾了一下,埋着头继续沉睡。 温流冰单膝点地看了他半天,才回头看向离索,蹙眉嫌弃道:“你手里的那是什么丑东西?” 离索:“……” 离索看了看雪满妆,又看了看和他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沈顾容,心道难道你师尊不丑吗? “八成……是将圣君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罪魁祸首,我也不怎么确定。” 离索捧着满脸懵懂的雪满妆走过去,迟疑着道:“前几日妖族少主雪满妆前来寻圣君切磋交手,被圣君击退后便没了踪影。随后圣君闭关,牧谪捡到这只灵兽,我们下山后就遇到了被花鸟阁贱卖的小凤凰。” 他一五一十地把这几日的事同温流冰说了。 温流冰冷冷盯着雪满妆:“他就是妖族的雪满妆,前些年我见过他的本相,眉心正有一道白痕。” 虽然已有预测,但离索还是被吓了一跳,他盯着掌心的雪满妆,捧也不是丢也不是,总觉得掌心好像放了一块烫手山芋。 温流冰走上前,十分不客气地拎着雪满妆的一只翅膀晃了晃。 雪满妆被晃得身子不稳,察觉到面前的男人对他的杀意,吓得啾啾直叫。 温流冰随意探了探,蹙眉道:“他应当是被自己的凤凰火反噬,短暂回了幼崽期。” 离索似懂非懂,视线放在软垫上四仰八叉的沈顾容,眸光闪烁:“那……圣君……” 之前奚孤行问过他有没有见过一只红色小鸟时,离索就大概猜到了什么,但是却没怎么细想——毕竟堂堂离人峰圣君被妖族同化成妖相这种事,哪怕是三界最大逆不道的话本都不敢这般写。 回想起这两日小肥鸟的行为举止,若只是普通的灵兽这般举动离索会觉得憨态可掬惹人怜爱,但若放到沈奉雪身上…… 离索突然打了个寒战,唇角却不争气地勾了起来。 “不行,不能笑。”离索死死握住掌心,用尽最后的抑制力遏制住自己上扬的唇角,“雪满妆被打回幼崽期,圣君被同化定也是没有神智的,一切只怪雪满妆,圣君并未……” 噗嗤。 温流冰没在意离索的异样,还在道:“师尊体内有凤凰灵力,被妖族同化成妖相。现在雪满妆根本不会用灵力,无法把灵力抽出,只能回离人峰找五师伯,看他有没有办法?” 离索强行忍住笑意,问:“五师叔?他不是在闭关?” “冬眠罢了。”温流冰嫌弃地把雪满妆随手抛给离索,随口道,“现在已经开春,他该醒了。” 离索一把接住了雪满妆,雪满妆委屈得直叫,眼泪汪汪地蹭着离索的掌心。 离索又是一颤,一边毛骨悚然一边胆战心惊地抚摸着雪满妆的头。 能抚摸到妖族少主的尊贵鸟头,这是离索一辈子想都没想过的事,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离索撸得更起劲了。 温流冰不像离索这般大逆不道,哪怕沈顾容变成这副柔软可欺的模样他依然尊敬,心中没有半分不敬和嘲笑。 雪满妆被摸得有些烦了,挣扎着从离索掌心飞出去,怯怯地落在了沈顾容旁边。 温流冰正坐在床榻边等沈顾容醒,冷冷看了他一眼,双眼写满了四个字——“红烧凤凰”。 小凤凰吓得发抖,本能寻求安全感地紧紧挨着沈顾容。 “啾啾!” 奉雪!美人!救命! 雪满妆叫得太过尖利凄惨,竟然把雷打不动的沈顾容给吵醒了。 他还没睁开眼睛,迷迷瞪瞪间直接一抬翅膀,一下把雪满妆扫了下去。 雪满妆“叽” 了一声,直接滚到了一旁。 温流冰看都没看他,见沈顾容醒了,颔首道:“师尊。” 沈顾容伸着翅膀扒拉了一下眼睛,听到这句茫然地抬头看去。 温流冰那张放大数倍的俊脸直接怼到他眼前,把沈顾容吓得差点炸毛。 他一翅膀扑过去,温流冰只好后退了半步,恭敬颔首:“三水知错。” 沈顾容直接蹦了起来,冲他啾啾啾。 别唤我师尊,你被逐出师门了! 温流冰自顾自理解师尊意思:“师尊是说‘并无大碍’,是吗?” 沈顾容:“……” 这个大徒弟,脑子八成不太好使。 沈顾容蹦跶了一会,这才意识到温流冰好像真的认定这只小肥鸟就是沈奉雪了。 想到这里,沈顾容立刻栽地装死。 好在现在房间里只剩下离索温流冰两人,要是像刚才那样的大场面,沈顾容大概要羞愤欲死了。 他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厚脸皮竟然派不上用场,几道视线就给打通了。 温流冰又问了几句,见沈顾容一直不回答,只好住了口。 离索在一旁道:“圣君应该是累了。” 温流冰点头,毫不客气地把软垫捧起来,道:“嗯,我带他回我住处休息。” 离索愣了一下,忙叫住他:“三水师兄。” 温流冰回头:“嗯?” 离索道:“圣君现在名义上还是牧谪师弟的灵兽,你……” 温流冰皱眉:“洞庭水鬼还未收服,师尊这番模样极易遇到危险,就那小子的修为能干成什么事?” 离索有些为难。 温流冰随手抛给离索一个储物袋,道:“把这个给牧谪,里面东西随他挑。” 说罢,带着沈顾容扬长而去。 离索:“……” 沈顾容被温流冰带走,本来还在骂骂咧咧,但一到了温流冰的住处他立刻不吭声了。 温流冰为诛邪统领,财大气粗得不行,竟然用灵石在客栈的桌案上筑成了个小巧的聚灵阵,恭敬地将沈顾容放了进去。 沈顾容自从穿到沈奉雪这具壳子后,一直觉得灵脉中好像干涸如旱井,浑身不自在,这还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如同波涛汪洋似的灵力。 无数灵力如同甘霖般将他干涸的灵脉一点点填满,那缓慢流动的灵力转瞬被带动,快速地顺着元丹运转起来。 这种感觉,竟然比吸收凤凰灵力时更加酣畅。 沈顾容立刻拜服在聚灵阵下,舒舒服服地趴在软垫上翻了个身,享受灵力在体内冲刷的淋漓之感。 温流冰坐在床边打坐,眉心一枚符咒缓缓亮着。 更深夜静。 沈顾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再有意识时身体正在微微晃动着,脚不落实处,仿佛漂浮在水面上似的。 他疑惑地睁开了眼睛,四处看了看。 不知为什么,他现在身处在雪夜河的一叶扁舟之上,周围一片茫茫白雾,只能隐约瞧见不远处那密密麻麻鳞次栉比的船只。 沈顾容歪了歪头,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现在正是人身。 “我是在做梦?” 一边这样想,沈顾容一边掐了自己一下。 嗯,不疼,果然是在做梦。 但是在梦中,他意识能这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吗? 沈顾容还在疑惑,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惨叫声。 万籁寂静,那惨叫声极其刺耳,仿佛黄泉路上的凄厉嘶吼,让沈顾容本能地哆嗦了一下。 那声音戛然而止,接着便是一声落水的声响,波纹荡漾,将沈顾容所在的船只荡得微微发晃。 沈顾容思维极其丰富,只是两个声音他便自动幻想出来了一篇杀人抛尸的话本,自己把自己吓得够呛。 他本能地想要撑船离开寻岸,不过很快,才想起来自己是在做梦。 一切都是假的,逃不逃也没什么意义,反正总会醒的。 沈顾容盘腿坐在船头等梦醒,但是越等他就越觉得不太对劲。 起先第一声惨叫声离他好像比较远,波纹都是在落水声好一会才波到他这边,但是不到片刻,第二声惨叫声便传了过来。 接着便是第三声,第四声。 且那声音离他越来越近,而且落水声和波纹荡漾到沈顾容船只的间隔也越来越短。 就好像……有人在逐渐逼近他一样。 沈顾容这下管不了什么梦不梦的了,他本能地就要逃,但是找遍了整个船只都找不到船桨,他只好将一只手伸出去自己拼命划。 奋力划了半天,船只一步未动。 沈顾容:“……” 沈顾容倦了,累了,放弃了。 正在这时,又是一声来自近处的惨叫声。 但是这次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因为那声落水声之后,一个阴沉的声音突然幽幽说话了。 “一双眼睛。” “我只是想要一双眼睛。” “哪里都找不到……” 沈顾容:“……” 沈顾容若现在还是凤凰模样,肯定连绒毛都要一起炸起来。 他听出来了,这个声音正是白日里他在水中看到的倒影水鬼! 沈顾容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挣扎着刚想要跳水逃生,但理智在千钧一发之际回笼一瞬。 水鬼…… 难道在水中不是更容易被逮到? 又是一声近在咫尺的惨叫声传来,水鬼幽幽道:“这双眼我也不能用。” 沈顾容:“……” 这水鬼捉了这么多人,难道是在挨个把那些人的眼睛挖出来看看能不能为自己所用吗? 沈顾容突然毛骨悚然,越想越觉得心中发寒。 他僵在原地,正在绝望之际,他的船微微一沉,水灌进来缓慢浸湿沈顾容的脚踝。 ——好像有人扒住了船沿。 沈顾容差点蹦起来,猛地回头就看到了一个人正站在他船尾。 是牧谪。 沈顾容:“???” 牧谪不知道是从哪里出现的,他满脸茫然地站在那,似乎没弄清楚这里是哪里。 牧谪迷茫地看了看他,大概是还对他心存畏惧,本能后退一步。 沈顾容瞳孔一缩,快步上前一把拉住牧谪纤细的手腕,将他整个人拉到了怀里。 牧谪双眸张大,骇然看他。 沈顾容深吸一口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牧谪会出现在这里,但有熟悉的人在身边,起码让他没有像之前那样惶恐了。 沈顾容故作镇定,道:“当心。” 牧谪浑身一僵,含糊地点头。 那水鬼依然在挖眼,声音越来越近。 牧谪十分聪明,也从声音和水鬼的话得知他们即将要遭遇什么。 他浑身发抖,满心惶恐,正要靠近沈顾容身边寻求安全感,就听到沈顾容识海中的声音。 啊啊啊!娘亲!我想回家! 别杀了别杀了!我只是个瞎子,你就算挖了我的眼睛安自己眼上也瞧不见东西! 害怕害怕害怕害怕 牧谪:“……” 牧谪突然就不害怕了。 在这种生死未卜的诡异环境下,牧谪竟然想要笑出声。 余光扫见师尊袖中的手都在微微发颤,但脸上还是一副清冷矜贵的模样,牧谪抿抿唇,缓慢抬起小手,轻柔地抓住了沈顾容冰凉冒汗的掌心。 沈顾容一惊,低头看了牧谪一眼,见他小脸苍白,弯腰轻声道:“害怕?” 牧谪心道,明明是你更害怕。 沈顾容回握住他的手,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安慰他:“别害怕,有师尊在。” 牧谪微微仰头,还是第一次看到明明自己吓得嘴唇都发白却还是强撑着安慰别人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之前牧谪对沈奉雪的所有怨恨芥蒂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他两只手抱住沈顾容的手臂,点头,道:“嗯。” 沈顾容感觉到手臂上那微软的触感,突然就来了精神。 怂什么!你可是沈圣君,三界第一人!若是连个孩子都护不住,这种称号不要也罢。沈顾容胡思乱想,三界第一美人这个称号倒是不错。 牧谪:“……” 牧谪头一回觉得自家师尊外表冷艳孤高、内心却怂哒哒的模样十分招人疼,他也终于知道了为什么离人峰的师伯全都对他师尊这般照顾了。 就在两人抱团发抖时,茫茫白雾内缓缓飘来一艘破旧的木船。 那木船大概是经年未修,船身腐朽破烂,仿佛一阵小浪吹拂而来就能吹散了似的。 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站在船身,海藻似的长发铺满整个船尾,垂曳到了水面,缓缓划开一道道波纹。 沈顾容瞳孔一缩,一把将牧谪拥在怀里,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牧谪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恍惚中想起来小凤凰在他掌心的触感。 水鬼双眸泛白,和沈顾容一样是个瞎子,他撑着船篙缓慢地破雾而来,双手全是淋漓的鲜血,缓慢地顺着船篙往下滴。 沈顾容紧闭着唇,唯恐一张嘴他又要魂离西天。 和之前小打小闹的疫鬼不同,这是真正的鬼。 水鬼撑船而来,行至近处时,他微微偏头,蹙眉道:“你是那个会移魂之术的凤凰?” 他说着,又自顾自否定:“不,你是人类修士。” 沈顾容端着沈奉雪的冷面冷心,淡淡道:“是又如何?” 水鬼没回答,又问:“你是沈奉雪吗?” 沈顾容瞳孔一缩。 水鬼长相诡异,气势阴鸷,但意外得好讲话:“我不愿与人类修士为敌,你若不是沈奉雪,我便放你走。” 沈顾容:“……” 沈奉雪竟然和这人有仇? 这么倒霉的吗? 沈顾容故作镇定:“我若是沈奉雪,又如何?” 水鬼微微皱眉:“你们人类说话是不是都这般阴阳怪气?问你什么便答什么,为什么总是喜欢反问回来?” 沈顾容:“……” 沈顾容还是头一回被人说阴阳怪气,气了个够呛。 看不出来我是在装高深吗?!没有眼力劲的鬼东西。 牧谪抿了抿唇,趴在沈顾容怀里,没忍住唇角勾了勾。 水鬼大概是被温流冰打出阴影来了,不敢贸然对人类修士出手,他道:“我被困洞庭三十年,沦落到现在这番人人喊打的地步全都是拜沈奉雪所赐,你说我如果抓到了他,会如何待他?” 沈顾容:“……” 原来如此。 沈顾容淡淡道:“那可真不巧,我虽然姓沈,但名唤顾容。” 总而言之,你继续找沈奉雪,我沈顾容就先告辞了! 牧谪:“……” 牧谪闷笑出声。 水鬼:“沈顾容,顾愆优容,好名字。” 沈顾容寡廉鲜耻地点头:“正是。” 牧谪:“……” 怎么还聊起来了? 水鬼说到做到,抬起船篙朝着沈顾容所在的小舟上敲打了一下。 就在这时,沈顾容的船只又是一沉,一个火红的人凭空出现在船上。 是已成人形的雪满妆。 沈顾容:“……” 水鬼:“……” 就连水鬼都不知道为什么和他对视的只有沈顾容一人,但这艘船却凭空多出来两个人来。 这小舟最多只能乘坐两个人,动作稍微大一些都能翻,更何谈再加一个成年人。 众人满脸懵然。 雪满妆哪怕变成了人也是一副稚子模样,他茫然地看了看周围,最后视线紧紧地粘在了沈顾容身上,眼睛一亮。 沈顾容:“……” 沈顾容突然满脸惊恐,一股不详的预感涌入脑海。 雪满妆,你……不会的吧? 下一瞬,雪满妆欢天喜地地叫出他的名字:“奉雪!美人!喜欢!” 沈顾容:“……” 水鬼:“……” 沈顾容在第一时间就要去捂住雪满妆的嘴,但还是迟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雪满妆满脸喜色地唤出他的名字。 沈顾容满脸吾命休矣,试探着看向水鬼。 应该是水鬼方才用船篙敲了他们的船沿,周围的雾气正在缓慢消散,连水鬼的面容和船只都看得不太清楚了。 只能听到他阴嗖嗖的声音从浓雾中传来。 “沈奉雪,你竟然骗我。” “没关系,沈圣君,我这三十年来的痛苦,迟早有一日会一一还给你。” “你等着我。”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 “沈奉雪——” 沈顾容猛地惊醒,凄厉地“啾”了一声,险些从聚灵阵里摔下来。 温流冰听到声音,立刻翻身快步上前,他单膝点地:“师尊,有何事?” 沈顾容被吓得够呛,本来还以为是一场噩梦,但低头一看,他的小爪子上竟然无故湿了一块,那水渍的味道和梦中河的气息一模一样。 沈顾容再也顾不得其他了,忙扑扇着翅膀看向这个看起来修为强悍的徒弟。 “啾啾啾!” 他胡乱比划着,挣扎着想要让温流冰懂他的意思。 温流冰尝试着理解了一下:“师尊说画舫的大船,你明日还想坐?” 沈顾容:“……” “啾——” 逐出师门啊你! 大概是沈顾容叫声太凄厉,隔壁的离索皱着眉敲开温流冰的门。 “师兄,圣君发生何事了?” 温流冰:“听不懂。” 离索走过来,沈顾容又朝他比划了半天。 反正离索和温流冰都觉得他现在被雪满妆同化成凤凰,神智也不怎么高,索性直接放飞自我,况且现在命都要没了,还管什么面子。 在噩梦醒来时水鬼那仿佛在耳畔低吟的话语仿佛一道道催命符,沈顾容唯恐再被拖到水鬼的世界中去。 按照水鬼和沈奉雪的血海深仇,到时候平白背锅的沈顾容还不知道要遭受怎样的虐待。 离索努力地辨认了半天,恍然大悟“啊”了一声。 沈顾容眼怀期待。 离索说:“完全听不懂。” 沈顾容:“……” 你也被逐出师门了!我替掌教师兄逐! 沈顾容累得够呛都没能将自己要说的告知他们,气得都在吐舌头了。 就在这时,外面又传来一阵敲门声。 离索前去打开,就看到牧谪穿戴整齐地站在外面,微微仰着头,神色有些复杂。 离索柔声说:“怎么了?这么晚还不睡?” 牧谪犹豫了一下,才小声说:“师兄,我那只灵兽……” 离索愣了一下,才更轻地说:“抱歉啊牧谪,能再借师兄一晚吗?回离人峰我便将它还你可好?” 牧谪抿抿唇,迟疑再三,才道:“可是我听到他一直在唤我,所以便来瞧瞧。” 离索一怔,诧异道:“你能听懂他在讲什么?” 牧谪点头。 离索一听,立刻把他拉了进来。 离索满怀期待,对牧谪道:“你听听看,他现在在说什么?” 温流冰眉头一皱,觉得这个孩子莫不是在哗众取宠,哪里会有人类修士能听懂妖修本相的话的?除非他也是妖修。 沈顾容骂骂咧咧,都有些蔫了,此时正栽在软垫上啾啾骂人。 牧谪一愣,一言难尽地看着离索。 离索鼓励他:“没事,说出来就是,错了不要紧。” 牧谪轻轻吸了一口气,才小声开口。 “他说,‘我要把温流冰逐出师门,离索也一样,一个都别想跑’。”牧谪尽职尽责地转达沈顾容的话,“还说‘我都要被水鬼拖进水里吃了,你竟然还想让我坐大船?’‘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温流冰:“……” 离索:“……” 终于回过神的沈顾容:“……” 24、不知不罪 沈顾容第一反应便是:牧谪, 你被逐出师门了。 不过他很快就发觉, 若是他每丢人一次便要逐一个弟子出师门, 那也许过不了多久, 整个离人峰就会被他逐成一座空山了。 沈顾容万念俱灰。 就在他几乎停止思考自暴自弃的时候, 被他一直嫌弃的大徒弟骤然起身,厉声朝着牧谪道:“放肆!小小年纪便满嘴谎话, 是谁教你这样说的?!” 牧谪并没有被他吓到,淡淡道:“他正是如此说的, 我也是这般转达的,并未有半个字删减篡改。” 温流冰冷冷看着他,离索见状连忙把牧谪拉到自己身后, 小声道:“师兄先不要生气, 圣君这番模样,神智定是被雪满妆所影响, 说出的话做不得数。” 整个离人峰都知道, 温流冰看着冰冷强势, 实际上很好说话且护短, 唯一的逆鳞便是绝不能在他面前诋毁沈奉雪,哪怕半句都不行。 沈奉雪捡到温流冰时,温流冰还是个半大孩子。 他一身单衣瑟瑟发抖地趴在一块流冰上, 奄奄一息之际, 沈奉雪恍如天神下凡,一招手将流冰转瞬融化,那骨节分明的手将他从水中捞出, 轻柔地拥在怀中。 那时的温流冰几乎被冻坏了五感,连呼吸都微弱得仿佛喘不上来,但却不知为何,嗅到了沈奉雪身上似有若无的桃香。 哪怕已经濒死,温流冰不甚清晰的脑海中竟然还在胡思乱想:“原来仙人也会吃桃子吗?” 仙人将他带至离人峰,为他指引入道,传道解惑,虽然性情冷淡,却从未有半分亏待过温流冰。 沈奉雪在温流冰心中的地位太高,以至于半句不是都容不得旁人说。 温流冰刚入诛邪时奚孤行就叮嘱过他,万不可随意招惹是非。 温流冰轻声应下了。 几日后,因为诛邪中有人背地里说了沈奉雪一句“瞎子娈宠”,温流冰直接暴怒,不顾众人劝阻将那人的金丹给生生废了。 奚孤行一个头两个大,匆匆忙忙带着沈奉雪前来收拾烂摊子。 沈奉雪安静地听完前因后果,神色没有半分波动,仿佛那句“娈宠”于他而言不过只是拂耳而过的清风。 温流冰怕他生气,跪在地上仰头看他,脸上还有未散去的血痕。 “师尊,三水知错。” 沈奉雪垂眸看他,突然道:“错在何处?” 温流冰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直接被问住了。 沈奉雪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冰绡下的浅色眸瞳仿佛冰做的琉璃。 “他们说你错,你便错了吗?” 温流冰一怔。 沈奉雪却并未多说,只留下这句话便转身而去,只留给温流冰一个孤冷的背影。 温流冰想了许久,才终于理解沈奉雪的那句话。 “师尊说我没错,那我便是没错的。” 只是因为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温流冰的性子越长越歪,以至于成了现在这副刚愎自用、一意孤行的臭脾气。 而现在,眼前这个不到他腰的小矮子竟然敢当着他的面如此“诋毁”沈奉雪,温流冰简直用尽了所有的抑制力才没有将牧谪扔出去。 温流冰深吸一口气,克制住自己心中的暴怒,冷声道:“师尊性子孤冷,不会说出这种话,定是你添油加醋。” 离索:“……” 沈顾容:“……” 温流冰说完后,发现离索和牧谪脸上的复杂神色,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立刻闭嘴。 牧谪脸上适时地露出一点诧异:“这只灵兽真是师尊?” 沈顾容把人彻底丢了个底,差点咆哮,挥着翅膀指着温流冰怒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温流冰面有菜色。 离索在一旁偷笑,强行忍住了,干咳一声,为温流冰解围。 他言简意赅为牧谪解释了前因后果,叮嘱道:“牧谪,此事事关重大,万不可泄露给旁人,星河也不行。” 牧谪装作震惊片刻,才听话地点头。 离索见状松了一口气,忙扯着牧谪的手臂,问道:“你是如何听懂圣君的话的?” 牧谪自己都不知道,如实道:“我也不知晓。” 离索又好奇地问:“方才圣君又说了什么?” 牧谪犹豫地看了看在一旁双手环臂生闷气的温流冰。 离索好奇得要命,催他:“无事,放心大胆地说。” 牧谪说:“师尊说,‘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温流冰:“……” 温流冰冷冷道:“师尊不可能如此说,你莫不是看不惯我,在泄私愤?” 牧谪好像和他呛上了:“但师尊就是这般说的。” “不可能!” “我绝无半字虚假。” “绝无可能!” 离索:“……” 沈顾容:“……” 小孩子吵架吗你们? 温流冰被呛出了火气,他快步走到沈顾容面前,单膝跪地,沉声道:“师尊,若他说的是对的,您便点头。” 沈顾容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这个头该不该点,因为他自己都不确定牧谪是不是当真听懂了他的话,还是说误打误撞猜中的。 温流冰不信邪,沈顾容也不信邪,毕竟牧谪只是个普通人类,就算吃了灵丹妙药也绝无可能听懂妖修的话。 思考了一会,沈顾容尝试着说出一句话。 蠢笨虫儿,搭煞猪。 牧谪:“……” 牧谪十分钦佩自己的师尊,骂人的话从来不重复,且内容角度及其刁钻古怪,也不知他是怎么研究出来的。 牧谪唇角抽动,如实转达:“师尊说,‘蠢笨虫儿搭煞……’唔……” 他还没说完,沈顾容就尴尬得浑身发热,用力扑腾到牧谪身上,恼羞成怒地打断他的话。 “啾啾啾!” 别说了别说了!我信你能听懂我的话了!徒儿!给师尊留一条生路吧! 牧谪:“……” 见到沈顾容这个明显承认了的举动,温流冰眼睛都睁大了。 “这……不可能!” 温流冰如遭重创,身体摇摇晃晃两下,不可置信地看着沈顾容。 沈顾容不敢看他,一个劲地把身体往牧谪怀里埋。 丢人都丢到这个地步了,要脸也没用了,索性就这样吧。 反正我是圣君,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也没人敢干涉我。 温流冰后退几步,呆怔半天才满身阴郁之色地转身走到了房间角落,心若死灰道:“师尊竟然要逐我出师门?” 离索:“……” 离索连忙跑过去安慰他:“师兄,师兄啊,圣君神智受凤凰影响,说出的话真的不作数的!你不要放在心上,等到圣君恢复人形……” 温流冰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他面对着墙,讷讷道:“逐我出师门,出师门,师门,门。” 离索:“……” 完了,三水师兄彻底听不到别人讲话了。 牧谪三言两语将目空一切不可一世的温流冰打击到面壁思过,脸上没有丝毫变色,他抱着沈顾容,微微颔首,道:“牧谪先告辞了。” 离索忙着安慰温流冰,随意含糊一声随他去了。 牧谪带着“胜利品”——师尊胜利而归,顺便将角落里缩着的雪满妆一并带走。 房间中,虞星河已经四仰八叉地睡着了。 牧谪随手将雪满妆扔到虞星河被子里,转身捧着沈顾容到了窗边的软榻上。 沈顾容窝在他掌心,尝试着开口,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你当真能听懂我说话? 牧谪低垂着头,轻声道:“是。” 沈顾容:“……” 哦豁。 沈顾容一头栽到了牧谪手指缝里,根本没脸见人了。 牧谪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抚摸沈顾容,连捧着他的姿态都姿态恭恭敬敬。 大概是不想沈顾容太过难堪,他主动解围:“离索师兄说师尊是被雪满妆的妖族灵力同化成凤凰,想来定是那雪满妆性子不稳重而影响到了师尊。” 沈顾容头顶的一撮毛突然抖了抖,好像灵兽竖起耳朵似的。 牧谪强行忍住去摸他头的冲动,继续道:“弟子先前不知道是师尊,对您多有冒犯,望师尊责罚。” 牧谪的话给足了沈顾容的面子,沈顾容尾部的翎羽都要翘起来乱晃了,他把头从牧谪指缝中□□,矜持地趴在牧谪掌心,软软道:“啾啾。” 不知者不罪。 牧谪看到他明明一副憨态可掬的团球模样,被拆穿后却得拼命做出一副清冷圣君的做派,心尖的一根弦轻轻被拨动。 “不好。”牧谪心想,“还想再摸。” 但这种想法也只是想想,若他知道了这只灵兽是沈顾容却还敢上手摸,他敢确定他师尊恢复人身第一件事就是将他逐出师门。 牧谪只好强行忍着。 夜已深,沈顾容今日大起大落两次,弄得他身心俱惫,正打算在枕头上窝着先睡一觉,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被他遗忘得差不多的念头。 水鬼! 沈顾容吓得一激灵,方才太过丢脸,竟然把水鬼这事给忘记了。 他连忙对脱外衫的牧谪道:先等等!等会水鬼可能会来,先带我去找你师兄。 牧谪一愣:“水鬼?” 沈顾容点点小脑袋。 牧谪:“船上挖人眼睛的?” 沈顾容一愣,这才骤然反应过来,水鬼的船上不光有他,还有牧谪和雪满妆。 雪满妆出现在船上,是因为他因妖族灵力变成凤凰之体。 而牧谪……又因为什么也在船上? 沈顾容看着他,不自觉打了个寒战,终于觉得沈奉雪之所以对这个孩子这般特殊,真的是有原因的。 牧谪见他眼睛都睁圆的,似乎受到了惊吓,迟疑了一下:“师尊?” 沈顾容立刻回神,他点点头:嗯,正是那只。 牧谪起先以为那只是一场噩梦罢了,没想到竟然是因为水鬼。 知道沈顾容怕鬼,牧谪只好起身穿好衣服,抱着沈顾容去寻温流冰。 温流冰依然在面壁,沈顾容因为聚灵阵的滋养,一直隐隐作痛的翅膀疼痛顿消,他从牧谪手里飞出去,扑扇着翅膀飞过去落在温流冰肩上。 徒儿。 牧谪在一旁为他转达。 温流冰满身郁色,偏头看了沈顾容一眼:“师尊。” 沈顾容啾啾啾,牧谪叨叨叨,将水鬼把他们拖进了梦中的事飞快说了。 温流冰听完后,这才来了些精神,他终于舍得离开墙角,道:“洞庭水鬼无数,各个作恶多端,那只水鬼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逃出来的,且一路直行到扶献城,八成就是冲着师尊来的。” 沈顾容落在聚灵阵中继续贪婪地吸收灵力,他本能地想要四仰八叉躺着享受,但又因为暴露身份,不得不强装出圣君的清冷做派,努力板着小脸,故作肃然。 只是一开口,那肃然完全破了功。 “啾,啾啾啾!” 牧谪:“‘那水鬼是寻同他在水面对视的人,把人拖入梦中吗?’” 温流冰摇头:“不是,他并不是拖你们入梦,而是拉你们的神识入他的结界。” 沈顾容恍然大悟,说:“啾。” 完全不懂。 牧谪:“……” 牧谪正要开口,沈顾容反应过来,忙道:“这句不要同他说!” 牧谪这才住了口。 温流冰有些阴冷地看着同沈顾容仿佛相谈甚欢的牧谪,又想了想自己连师尊在说什么都理解不了,险些酸得把牧谪打出去。 温流冰一边嫉妒得眼发绿,一边说:“那结界中,水鬼便是主人,他能随意决定人的去留。” 沈顾容想起那水鬼只是用船篙轻敲了一下船沿,他便从结界中脱离出来了,好像正是如此。 被人操控生死去留的滋味很不好受,沈顾容再也不想体验第二回了。 见沈顾容沉默,温流冰道:“不过师尊不用担心,有我在,那水鬼定不会再将您拖进结界。” 沈顾容狐疑地看着他,只“啾”了一半,一旁的牧谪就淡淡开口了。 “方才师尊被拖入水鬼结界时,大师兄好像就在一旁。” 温流冰:“……” 温流冰冷冷道:“师尊还未说话,哪里有你开口的份?” 牧谪道:“我说的是实话。” 见两人又要吵起来,沈顾容忙飞起来扑扇了两下翅膀:都别吵了! 两个互相不对盘的徒弟这才住了口,偏头不再看对方。 温流冰一向不喜旁人质疑他的能力,这一下直接被牧谪挑起了好胜之心。 他将房门关死,还布置了一层结界,末了又将一道灵力凝成细绳绑在沈顾容的小爪子上。 沈顾容疑惑地抬了抬爪子:这是做什么? 牧谪皱眉道:“我们要回去休息了。” 温流冰一手沈顾容一手牧谪,将他们拎着扔到了床榻上,自己坐在一旁盘腿打坐,他冷声道:“就在这里待着,还有两个时辰天就亮了。水鬼若再来,我定要让他有去无回。” 牧谪和沈顾容对视一眼。 沈顾容道:那就在这里待一晚吧。 牧谪这才没有拒绝。 夜色沉寂,牧谪和沈顾容累了一天,终于撑不住在床榻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温流冰坐在不远处,手指上的灵力和沈顾容爪子上的连在一起,正在微微发着光芒。 沈顾容只觉得自己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再一睁眼,又再次置身那一叶扁舟之上。 沈顾容:“……” 啊啊啊!竟然又被拖进来了! 温流冰不是说有他在一切无事吗?! 他气得半死,转头一看。 温流冰正坐在船尾,微微闭着眸,还在专心致志地打坐。 沈顾容:“……” 沈顾容险些破音,心想:“小废物!空心萝卜!” 温流冰仿佛感受到了沈顾容愤怒的视线,缓慢地张开了眼睛。 一看到人形的沈顾容,温流冰瞳孔一缩,立刻起身行礼:“见过师……” 这小舟太小,动作稍微大些八成都能翻,他只动了两步,整条船剧烈摇晃,险些把脚下不稳的沈顾容给晃到水里去。 那水仿佛漆黑的墨似的,隐约还能扫见什么东西在蠕动。 若是掉进去,还不知道要造什么罪。 沈顾容摇晃两下,一个趔趄扑到了温流冰身上。 温流冰立刻把他扶住。 沈顾容站稳后,强行憋着一口气,眉目间一派清冷之色,他冷声道:“这就是你说的‘一切无事’?” 温流冰这才松开手,看了看周围,微微点头,道:“嗯,无事,我知晓如何破水鬼结界。” 沈顾容狐疑地道:“当真?” 温流冰:“是。” 沈顾容这才放心。 看来统领诛邪的人,并不像他表现的那般不可靠。 脚下的船在微微摇晃,温流冰看了看,迟疑着道:“船若是再稳些就好了。” 沈顾容知道他晕船的毛病,尽量保持不动,让船自己平息。 水鬼还没到,不知道是不是又在别处挖眼。 一小会后,船终于不再那么摇晃。 温流冰终于松了一口气。 但是这口气还没松到底,船上突然凭空出现一个人影,因为增加的重量,整个小船再次摇晃了起来。 温流冰脸都有些发白。 沈顾容看到牧谪满脸茫然地被牵扯进来,朝他道:“别乱动。” 牧谪很听话,点头乖巧得一动都不动。 船又很快平稳,但是温流冰的脸明显就不对了,好像下一瞬就要吐出来似的。 就在这时,那水鬼的声音终于再次出现了,带着浓烈的恨意,声音都宛如带着尖刀,一寸寸往心尖里钻。 “沈奉雪,你又来了。” “我等了你太久。” “你那冰绡下的眼睛,是不是取下来也照样能视物?” 周围阴风阵阵,沈顾容听着那仿佛地狱传来的催魂声,深深吸了一口气,拼命告诫自己。 有温流冰在,不用害怕。 下一瞬,雪满妆瞬间出现在船只上,直接将船只压得猛地灌进来一道如墨似的脏污河水。 那根本支撑不住四人的船发出一声腐朽的旧木破虽声,好像已经不堪重负,马上就要崩断似的。 而与此同时,这条船上的最强战力温流冰终于受不住那脚底下摇摇欲坠的感觉,捂住嘴伏在船沿吐了出来。 牧谪:“……” 沈顾容:“……” 25、怨灵索命 沈顾容面无表情, 脑门上闪过硕大的四个字:逐出师门。 温流冰半个身子挂在船沿上, 都吐成那样了还在坚强地朝沈顾容承诺, 含糊道:“师尊, 一切交予三水……唔。” 他又低头吐了。 沈顾容:“……” 专心吐你的吧, 小萝卜。 沈顾容对这个叫三个水却晕水的人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他脚下是摇摇欲沉的小舟, 耳畔是水鬼恶鬼似的催魂声,周围各个全是派不上用场的人。 哦, 牧谪不算,他还是个孩子。 沈顾容再次暗暗催动了灵力,发现和上次一样, 在水鬼结界中灵力无法运转。 雪满妆终于回过神来, 他神智懵懂,根本不去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诡异的地方, 视线扫到沈顾容第一反应就是要扑上去。 只是他一动, 整条船就又开始剧烈摇晃, 牧谪一个踉跄直接摔了下去, 被沈顾容手疾捞在怀里。 温流冰在一旁吐得更厉害了。 沈顾容拥着牧谪,头痛无比:“雪满妆,你能变回妖相吗?” 雪满妆晃来晃去, 还在那喊“奉雪”, 听到这句话,他像是只训练有素的灵宠,啾了一声原地化为一只翎羽流光溢彩的凤凰, 扑扇着翅膀乖乖飞到了沈顾容肩上。 船的重量瞬间减轻许多,起码不再像方才那样摇摇欲沉了。 雪满妆蹲在沈顾容面前,小嘴还叭叭的:“啾啾啾!” 沈顾容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你能使用灵力?” 雪满妆鸟脸茫然,歪头“啾?”了一声。 温流冰奄奄一息地为师尊解答:“在水鬼结界中无法使用灵力的只有同他对视的人,雪满妆因你体内的凤凰灵力被牵扯进来,并不算在内。” 简而言之,四人中除了沈顾容不能使用灵力,其他人不受水鬼结界半分影响。 沈顾容唇角抽动,看了看满脸懵懂只知道啄他的雪满妆和埋在他怀里好像十分害怕的牧谪,将最后的希望再次投向了温流冰,希望他能派上哪怕一丁点的用场。 温流冰……温流冰又吐了。 沈顾容:“……” 行吧,还是只能靠自己。 行舟的声音缓缓逼近,很快水鬼的身影就缓缓出现在浓雾中。 他破雾而出,泛着白的眸子死死盯着沈顾容,掌心好像沾了更多的血,顺着船篙往水中划,每撑一下漆黑的水面便是一道道艳红的血痕荡漾开来,看着异常诡异。 水鬼道:“沈奉雪。” 沈顾容强行撑着,微微点头:“又见了。” 牧谪正抱着沈顾容精瘦的腰身,耳尖地听到沈顾容心中在:啊啊啊他这长得也太丑了!明明同为瞎子,圣君我就貌美如天仙。 牧谪:“……” 沈顾容看着他越来越近,表面镇静得仿佛早有应对之策,内心却慌得不行:这水鬼看着脑子不怎么好使,不行,得想个法子再哄他一骗。 牧谪:“……” 什么叫……哄他一骗? 到底是自己孤陋寡闻,还是他师尊太会造新词?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先生能教出沈顾容这种奇葩。 在他肩上的雪满妆十分亢奋,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近的靠近沈顾容,且还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他一亢奋,就开始本能地往沈顾容脸上啾。 沈顾容一边沉思一边偏头躲雪满妆的尖喙,躲得有点不耐烦了索性抬手挡在脸上。 雪满妆啾得太开心,一不小心啄到了沈顾容的手背上,那如玉似的手上顿时出现一个红痕,很快就渗出了一串血痕。 沈顾容:“……” 雪满妆:“……” 沈顾容强撑着作为圣君最后的面子没有把雪满妆按在地上打,雪满妆大概也知道闯祸了,还怯怯地上前将那滴血珠叼着吞了下去。 温流冰慢了半拍,道:“别……” 但他还是晚了。 下一刻,雪满妆和沈顾容周身红光一闪而逝,脚底仿佛一道繁琐的符咒飞快旋转着,好像生出一道锁链来缓慢扣上。 虚空中传来一声上锁的声响,接着光芒才缓慢消失。 沈顾容满脸懵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温流冰这才虚弱地说:“妖族和修士以血结灵契,阵法契约已成,雪满妆已是师尊的灵兽……” 他每次回头对着沈顾容说上一句话都要扭头吐一下,如果不是知道温流冰晕水,沈顾容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长得太倒胃口,才把他恶心成这样的。 沈顾容唇角微微抽动:“可我并没有想要同他结契。” 沈顾容从沈奉雪的记忆中大概知晓了契的存在,修士中弟子、道侣、妖兽,甚至是灵器都会有之对应的契,不过往往都是需要彼此都心甘情愿灵阵才会启动。 雪满妆这种…… 温流冰道:“雪满妆同师尊的并不是本命灵兽的结契,而是灵兽认主的契……唔。” 沈顾容:“……” 沈顾容心想你还是认真吐吧,别吭声了。 温流冰见沈顾容不问了,这才继续吐了。 雪满妆什么都不知道,满脸懵懂地看着沈顾容,歪着头还不知道自己把自己给卖了。 妖族少主认了人类修士做主人这种事情传出去,世人肯定要笑掉大牙。 不过现在也容不得沈顾容想太多了,因为水鬼近在眼前。 水鬼到来后,船篙被他握在掌心,仿佛是根指引的棍子,轻轻探着如墨似的水。 他离沈顾容的船只有三步之远,那船篙不知探出了什么,水鬼脸上明显多了一丝变化,他低声道:“为何这次来了四个?” 沈顾容“哄他一骗”,淡淡道:“你从洞庭前来扶献城,一路残害无辜生灵之事,诛邪早已知晓,难道你觉得自己能从诛邪眼皮底下亲手将我杀死吗?” 水鬼一怔,眉头轻轻蹙了起来。 其他三个人难道是跟随而来的诛邪? 沈顾容见他似乎因为自己的狐假虎威而动摇了,正要暗喜,就听到水鬼突然道:“不,不对。” 沈顾容一口气又提了起来:“嗯?” 水鬼微微偏头,船篙轻轻动了动,搅起一圈圈波纹:“不对,船上虽然有四个人,但一个灵力残缺,一个妖族幼崽,还有一个……虽然灵力强悍但此时却如一团乱麻,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沈顾容:“……” 沈顾容没想到他眼睛瞎成这样竟然能这么准确地感知到其他人的灵力,当即有些不太镇定了。 水鬼说完后,唇角轻轻一勾,阴森笑着道:“你慌了。我果然猜得没错。” 船上看着人多势众,但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沈顾容慌得手都在抖,牧谪本来抱着他的一只手臂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微微仰头看了看他苍白的脸。 沈顾容低头和他对视一眼,以为他很害怕,强撑着抱了抱他,低声道:“不害怕。” 牧谪眼睛微微张大,愣了一下才轻轻点头。 知道沈顾容现在害怕得指不定小腿肚子都在抽筋,却还是强撑着安慰自己,牧谪心尖轻轻一颤,抬手握住沈顾容发冷的掌心轻轻蹭了蹭。 我不害怕,你也不要害怕。 沈顾容并没有察觉到牧谪的动作,他的视线正在死死盯着水鬼手中的船篙。 他记得上次之所以能逃离水鬼结界,好像是因为水鬼用那支船篙敲打了一下他的船沿。 沈顾容深吸一口气,看着逐渐逼近的水鬼,暗暗下了个决定。 如果他再靠近一些,我就蹦过去把船篙抢过来。沈顾容不谙世事,想法极其天真,先把三水他们送出去也行。 牧谪再次愣住了,握着沈顾容的手更紧了。 沈顾容一紧张就喜欢胡思乱想:啊,我可真是三界好师尊。 牧谪:“……” 牧谪差点一口气呛在喉中,死死忍住才没有咳出来。 他师尊的本性真是…… 一言难尽。 沈顾容死死盯着朝他过来的水鬼,心中在盘算距离。 再来半步,半步就好。 他死死盯着水鬼的船篙正当船只马上靠近时,水鬼突然停在了原地。 沈顾容:“……” 你过来啊! 水鬼不知道是不是猜中他心中所想,勾唇冷笑了一声,直接举起长长的船篙,朝着沈顾容的船狠狠地落了下去。 他也是“敲”,只不过只敲了一击,就把整条船拦腰敲断。 沈顾容:“……” 沈顾容:“!!!” 脚下船身瞬间被船篙击断,三人连带一只鸟直直地朝着漆黑的水面砸了下去。 雪满妆吓了一跳,凄厉尖叫着叼着沈顾容的白发,想要拖着他不让他掉下去。 混乱间沈顾容直接被叼断了一撮白发,把他疼得险些叫出声。 雪满妆叼着头发,眼含泪水紧闭双眸拼命往天上飞,飞了半天才慢半拍地意识到:他叼得只是一撮断了的发,美人还在下面。 雪满妆:“!!!” 雪满妆眼泪汪汪地再次飞了下去。 只是等到他飞回去看到水面上的场景时,愣了一瞬后,一双眼睛几乎飘出来一串红心。 漆黑的水面上,沈顾容的船已经成为了一堆木屑,取而代之的是不知从哪里生长出来的大片大片的莲花。 奄奄一息的温流冰和小牧谪坐在一堆荷花中,没有被水吞没。 而令雪满妆亢奋的啾啾叫的源头——沈顾容一身青衫足踏白莲,一头白发凌乱搭在莲叶上,愣是一根都没有沾染污水中。 沈顾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觉得混乱间体内似乎爆发出一股强悍的灵力,再有意识时他已经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站在莲花上了。 他后怕得小腿肚子都在微微发抖,强行绷着孤冷倨傲的模样,冷冷看向已经呆怔的水鬼。 水鬼似乎没想到他竟然还能使用出灵力,呆怔片刻才抬起船篙,带起一道道墨色的水痕,原地化为一道道怨灵,张牙舞爪地朝着沈顾容扑了过去。 沈顾容面无表情,眸子冰冷。 他心想:啊!有鬼! 牧谪:“……” 牧谪心想,如果他将沈顾容心中所想告知任意一个人,肯定会被人骂成臆想症。 沈圣君高贵如雪莲不可攀,怎么可能会是怕鬼话唠的跳脱性子?! 就在怨灵即将扑过来时,沈顾容突然听到耳畔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声。 沈顾容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自己背后似乎出现了一个人。 他微微偏头,却没有看到任何人。 那仿佛无形的人散发着熟悉的冷冽气息,缓缓地伸出一只手握住了沈顾容发凉的五指。 沈顾容这才发现,自己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把灵剑。 依然是那把沈奉雪的本命剑——林下春。 身后的人握着他的手,助他将剑抬起,仿佛稚子耍木剑似的轻轻一挥,那狰狞的怨灵原地停顿一瞬,接着在空中骤然炸裂,化为一滴滴漆黑水渍噼里啪啦落在水中,宛如一场大雨似的。 沈顾容:“……” 这谁?这我? 背后的人紧紧挨着他,温柔地握着他的手腕。 明明是这么诡异的场景,沈顾容却意外得没有感觉到害怕,他还抽空胡思乱想,觉得这种感觉好像幼时学字时,先生将小小的他揽在怀中手把手教他练字似的。 背后不知名的人轻声道:“剑是这般用的,学会了吗?” 沈顾容突然抖了抖,轻声道:“你是……沈奉雪?” 那人并没有说话,似乎是默认了。 他轻轻地握着沈顾容的手,声音清冽如幽潭:“你得学会如何靠自己活下去。” 沈顾容眉头紧皱,正要再问,那只手已经缓慢消散了。 因为那人的骤然收力,沈顾容握着林下春的手一沉,险些被剑带着手坠下去。 沈顾容立刻握紧了剑,水鬼再次凝出怨灵,此时已经近到眼前。 他来不及多想,拼命回想起方才沈奉雪教他的剑招,对上再次张牙舞爪扑来的无数怨灵,眼睛眨都不眨地抬剑一挥。 轰的一声巨响,林下春威力惊人,将再次张牙舞爪扑来的怨灵悉数斩断。 怨灵化为水滴,倾盆大雨似的落在水面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 牧谪和温流冰全都一愣。 水鬼完全呆怔在原地,船篙被他死死握紧,神色又畏惧又阴冷地盯着沈顾容。 一袭青衣的沈顾容眉目低垂,立在一片污水长出来的青莲中,光风霁月恍如天人。 很快,温流冰最先反应过来,双眸发光地赞道:“师尊威武。” 与此同时,牧谪听到他师尊在心中自己夸自己。 圣君威武!沈威风果真名不虚传! 沈顾容异常亢奋,又开始像闹觉似的,自己哄自己,自己给自己搭戏。 沈威风!沈少爷英雄盖世,再挥一剑让吾等瞻仰您的风采吧。 不了,我要低调行事。 沈圣君,求求了。 那好吧。 牧谪:“……” 牧谪把头埋在一朵莲花中,肩膀微微颤抖。 26、兰亭凤凰 沈圣君威猛盖世, 连草菅人命的凶残水鬼都对他退避三舍。 污水中的莲依然在朝着周遭疯长, 很快就朝着水鬼的船只蔓延过去, 水鬼一撑船篙, 满脸阴沉地往后飘去。 沈顾容又是一剑挥了过去。 林下春在沈奉雪手中, 随意一挥便是铺天盖地的寒霜和杀意,但是在沈顾容用来, 那剑意优柔如春风,雨濡风摇, 不带丝毫冷意。 一声脆响,剑意裹挟着漆黑的污水,将水鬼手中的船篙削断一截。 水鬼神色阴沉, 死死盯着沈顾容, 却迫于沈顾容身上还未完全散去的凌厉威压,催船往后退去, 竟然连那半截船篙都不要了。 被削断的半截船篙还没下落到水中, 就被一株莲花张开花瓣飞快一卷, 随后猛地栽到水中。 下一刻, 莲仿佛成了精似的从沈顾容脚下冒出,左摇右晃地将一截船篙奉到沈顾容面前。 沈顾容面容冷淡,抬手接过那一小截船篙, 看也不看随手抛给温流冰。 这船篙好像有某种奇怪的力量, 但是沈顾容却不知道要如何用,只好故作高深交给温流冰,让他徒儿自己去悟。 他垂眸看着仿佛在献舞的莲, 即使已经差不多快习惯这个世界了,但此时看到这株类人的莲花,还是觉得很刺激。 温流冰离了摇摇晃晃的船,脸色已经好了许多,他起身踩在莲上一把接住了那船篙。 “师尊。”温流冰仔细检查了船篙,如实道,“这好像没什么用。” 沈顾容:“……”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温流冰性子太直,根本不懂照顾师尊感受,他又一向信奉“师尊做什么皆有他的道理”,所以更看不出此时沈顾容脸上的尴尬,还在追问:“师尊将这船篙交由三水,是有什么其他妙用吗?” 沈顾容面无表情地心想:用来堵住你的嘴。 牧谪:“……” 温流冰看不会旁人的脸色,还在:“师尊?” 牧谪心想,师尊这些年没把你逐出师门,还真是善待你。 眼见沈顾容又要开始自创骂人的词了,牧谪干咳了一声,道:“大师兄,现在当务之急还是收服水鬼要紧。” 那水鬼应该是忌惮突然恢复灵力的沈顾容,却又不甘心这么放他走,手握着大半跟船篙站在破烂的小舟上,离了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冷冷注视着他们。 温流冰从不允许旁人过多干涉他的事,更何况他早就看牧谪不顺眼了,闻言眼神如刀冷冷剜了他一眼:“不用你提醒我。” 牧谪像是被吓到了,肩膀微微一抖。 沈顾容无意中扫见,眉头立刻蹙起,他踩着莲快走几步到了牧谪身边,将他往身后一护,冷冷看着温流冰。 温流冰立刻道:“我什么都没做。” 他话音刚落,牧谪就双手抱着沈顾容的蜂腰,将小脸埋进了他怀里,好像十分害怕。 沈顾容的眼神更凶了。 温流冰:“……” 温流冰气得脸发白,又狠狠瞪了牧谪后脑勺一眼,面无表情地拎着剑去打水鬼了。 雪满妆已经飞了回来,他盘旋几圈正想要落在沈顾容肩上,就被沈顾容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扇了下去,他只好委委屈屈地踩在一株莲花上,啾啾叫了两声。 水鬼的船篙在水中轻轻敲了敲,波纹荡漾开来,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眉头一皱:“凤凰认主……” 沈顾容在水鬼结界中根本无法动用灵力,方才那股骇人的气势只是借助了那只凤凰认主之契的灵力才一时能用罢了。 想到这里,水鬼冷笑一声,船篙一搅,无数怨灵再次应水而生,在空中凝成密密麻麻的墙阻挡住踏莲而来的温流冰。 温流冰一剑劈来,直接将那堵怨灵墙劈开一道锋利的口子,接着灵力骤然炸开,将所有怨灵悉数诛灭。 只是当怨灵化雨噼里啪啦落下时,原本在不远处的水鬼带船一起,全都消失了踪迹。 温流冰瞳孔一缩,反应极快,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反手挥出一剑,那股裹挟着化神境的剑意掠过漆黑的水面时,竟然将冰冷的水刮得沸腾起来。 “轰”的一声巨响,剑意直直地和沈顾容擦肩而过,骤然在他身后炸裂开来。 那被溅起的黑色水珠噼里啪啦往下落,沈顾容猝不及防被砸了满身,连皎白的长发上都滴落了几滴。 沈顾容被吓得微微一抖,微微弯腰将牧谪小小的身体护在身下。 黑雨落完后,沈顾容惊魂未定,第一反应是:逆徒,你是终于要弑师了吗?! 逆徒踩着凌乱的莲花荷叶快步而来,疾声道:“师尊,当心脚下!” 只是四个字,沈顾容不知联想到了什么,突然感觉脚下一直蔓延到小腿都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一把将牧谪抱起来,想也不想朝着脚底下挥出一道灵力。 林下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他手中消散了。 雪满妆妖相还是幼崽期,可用的灵力十分之少,方才沈顾容那两剑已经将雪满妆所剩不多的灵力用了个差不多,所以这一击没什么太大的效果,只是堪堪将水面的莲花打个粉碎。 那水面上,露出了水鬼那阴测测的脸。 他撑着船,竟然还能潜入水下。 那水鬼仿佛同如墨似的水融为一体,只有那泛着白的眼瞳透过一层薄薄的水面死死盯着他。 沈顾容险些惊叫出声,堪堪忍着才没有丢人现眼。 他快退几步,那铺天盖地的莲正在缓慢枯萎,甚至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眼看着沈顾容就要落入水中,温流冰眼疾手快一把将手中半截船篙甩过来。 在入水的那一刹那,船篙原地化为一叶扁舟。 沈顾容想也不想将牧谪往船上一扔,自己正要落到船上去,就眼睁睁看着那只船连带着满脸愕然的牧谪骤然消失在水面上。 沈顾容:“……” 他今日,是犯了太岁吗? 船篙化为小舟将牧谪强行送出了水鬼结界,剩下的两人一只凤凰却遭了大难。 雪满妆还好,有地方能让他随便飞,就算迷路在大雾中也只要飞一会就能回来。 但是随着沈顾容灵力的消散,那莲花迅速枯萎,不到片刻两人连落脚的地方都寻不到了。 沈顾容衣衫翩翩落在最后一株莲花上,眉头紧皱看向温流冰:“你方才说有破解水鬼结界之法,是什么?” 温流冰一直微微仰头不敢看水,他手中握着兰亭剑,眸色冰冷地微微旋转兵刃,道:“杀了他就能出去。” 沈顾容:“……” 他徒儿一直都这么莽的吗?这么些年没被人打死? “洞庭的鬼修全是作恶之人。”温流冰冷冷道,“这水鬼不知受何人点化,从洞庭逃脱,在朝离人峰而来的路上他已杀了数人,就算能抓他回洞庭,左右也逃不过一个死。” 沈顾容没说话。 温流冰看到沈顾容垂眸沉思的模样,脸上的寒意稍稍退去,他将手中的本命剑恭敬交给沈顾容,道:“师尊且拿着这把剑。” 沈顾容微微皱眉:“嗯?” “您的林下春不在手边,现在灵力又太过虚弱,需要一把神兵傍身。” 沈顾容一愣,林下春? 方才他手中握的不就是沈奉雪的本命剑林下春吗? 怎么就不在手边了? 他歪头想了想,脚下一个踉跄,最后一株莲花仿佛也要枯萎化成灰烬了。 最后一寸落脚的地方也要消失,沈顾容心中一慌,突然回想起方才沈奉雪的那句话。 你得学会如何靠着自己活下去。 靠着自己…… 沈顾容突然有些茫然。 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后,所遇之事要么是靠着奚孤行,要么便是沈奉雪,他甚至连一只夺舍牧谪的疫鬼都不敢轻易捏死。 在这水鬼结界中,若不杀了水鬼,那就是他死。 如果他死了,那他还能回家吗? 沈顾容想到这里,突然浑身一寒。 这个念头他来到这里后从来都是想都不敢想的,他怕自己回不了家,见不了爹娘兄长胞妹。 对这个设想的恐惧,以至于沈顾容冒出“不能回家”的念头时,心尖一疼,手几近是本能地死死握住了温流冰的兰亭剑。 他垂眸盯着脚下正在枯萎的莲花,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握着剑往水中一刺。 那漆黑的水仿佛是由无数怨灵组成,带着凌厉的剑尖一刺,脚下传来铺天盖地的惨叫声,挣扎着伸出无数双手想要拽着他的脚把他拖下无边炼狱来。 沈顾容心想:“我可不是来这里送死的。” 他微微闭着眼睛,无视脚下仿佛影子似的鬼手想要来抓他的腿。 沈奉雪的记忆虽然支离破碎,但对于同鬼修交手的本能依然存在。 沈顾容在那记忆中翻了片刻,终于在记忆一角寻到了办法。 他猛地张开眼睛,朝着天上飞来飞去的雪满妆道:“雪满妆,来。” 雪满妆根本不记打,听到美人叫他立刻飞了回来,卖乖地啾啾叫着。 沈顾容说:“你现在还能使出凤凰火吗?” 雪满妆微微歪头,茫然地“啾”了一声。 沈顾容说:“火。” 雪满妆这才恍然大悟,他紧闭着眼睛憋了半天,才终于一张尖喙,吐出一小簇凤凰火苗来。 沈顾容:“……” 虽然雪满妆已经成年,但还是因为被强行打回幼崽期无法使用出太过凤凰火来。 沈顾容突然感慨,百因必有果,报应来了。 那水鬼太过狡猾,撑着船在水里穿梭,按温流冰的修为竟然也找不出他的藏身之所。 扫到沈顾容在和雪满妆说凤凰火的事,温流冰微微挑眉:“师尊想要用火来对抗水鬼?” 沈顾容点头:“我们脚下虽然瞧着是水,实则只是无数怨灵凝聚的暗河罢了。” 而凤凰火能烧尽世间一切事物,对阴煞之物更是有用。 雪满妆听说沈顾容夸他的火有用,立刻蹦了两下,欢天喜地地开始吵沈顾容喷火。 他费了半天的劲才吐出来掌心那一团凤凰火,沈顾容看到他声音都沙哑了,好像要把五脏六腑给吐出来,哪怕再厌恶雪满妆也终于有些不忍心了。 “别吐了。”沈顾容难得主动抚了抚雪满妆的脑袋,“这些应该够用了。” 雪满妆本来都奄奄一息了,突然被摸头整个鸟呆怔一瞬,立刻原地蹦起来,啾啾叫着还要给奉雪美人喷火。 沈顾容又摸了他两下,道:“老老实实待在我肩上。” 雪满妆立刻不吭声了,满脸喜色地蹲在沈顾容左肩,小脑袋都在左晃右晃。 沈顾容没在管他,将凤凰火悬在兰亭剑上,接着让温流冰操控着灵剑如水。 温流冰点头,操控不情不愿的灵剑唰的一声破水而入,开始四处飞窜地寻找那只水鬼。 水鬼结界仿佛是一条长长的河流,兰亭剑挂着凤凰火直来直去,那怨灵惧怕灵剑更惧怕凤凰火,全都尖叫着避开它们。 只是片刻,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接着兰亭剑从水中钻出,带出一道阴煞的鬼气,重新回到了温流冰手中。 凤凰火威力极大,只是一下就将水鬼燎成重伤。 船托着水鬼从水中缓缓漂浮出来。 水鬼浑身是血,挣扎着扶着船沿,眼神依然凶狠地瞪着沈顾容。 沈顾容利用最后一丝灵力,抬手挥去,在水中铺开了一条莲花路。 他正要起身过去,温流冰却拦住他:“师尊,水鬼诡计多端,还是要当心些。” 沈顾容没有理他,踏莲而去,白发垂曳被无形的风托着轻轻拂起。 他缓步上前,走到水鬼那破烂的船边,居高临下看着一身狼狈的水鬼,眸中闪过一丝怜悯。 水鬼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突然阴森笑了出来:“想不到当年一人一剑将无数鬼修诛杀的沈圣君,竟然也有慈悲怜悯之心?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沈顾容淡淡道:“我并不可怜你,我只是可怜那些被你无辜杀死的人。” “无辜?”水鬼咧嘴一笑,“这世间有无辜之人吗?若不是你当年毁了我双目,他们也不可能被我杀死。” 沈顾容没有被他的话动摇,只是道:“谬论。” 凤凰火又一簇沾在了水鬼身上,将他阴气形成的身体逐渐烧得溃散,他或许是因为死过一次,脸上并没有对死亡的恐惧,神色反而更加癫狂。 “南殃君护了你这么多年,为此不惜同妖族交易,定下那百年之约。”水鬼声音嘶哑地道,“可是沈奉雪,你却离开了离人峰……” 沈顾容一愣,蹙眉看着他。 水鬼突然哈哈大笑:“我的船靠不了岸,你也一样。” 沈顾容心想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在说天书吗? 他正要追问,却见那水鬼一手按着船沿,竟然要强行往水中翻。 温流冰眼疾手快,直接将兰亭剑挥出,只听虚空中一声尖利声响,沈顾容觉得耳畔好像有什么东西忽地刮了过去。 定睛一看,温流冰的兰亭剑已经死死将水鬼钉死在了船沿上,双目圆睁,厉鬼似的死死看着他。 沈顾容:“……” 温流冰踩着莲快步而来,沉声道:“水鬼为地缚怨灵,不可离开船和水,否则会变成无意识的恶灵。” 那水鬼已经被凤凰火和兰亭剑一箭穿心,鬼气彻底消散,死不瞑目地瞪着眼睛看着仿佛永不见天日的虚空。 那眸中似乎有留恋,又似乎有解脱。 温流冰解释了一句,走到沈顾容面前,这才发现此时他师尊身上已沾满污黑的血。 ——全是方才他那一剑刺过去溅出来的。 沈顾容被吓得双目呆滞站在那,一身脏污在青衣上极其扎眼。 沈奉雪从来都是一身青衫一尘不染,端庄如仙人,哪怕天幕下雨也断不会让半滴雨水沾染衣襟。 温流冰从未见过自家师尊这般狼狈的模样,有些诧异,疑惑道:“师尊,您身上怎么这么多血?” 沈顾容:“……” 27、三大神器 沈顾容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他。 温流冰根本没有往“师尊避不开溅起的血污”那想, 疑惑回视。 沈顾容将脸颊的一滴血轻轻抹去, 神色平静地说:“三水, 你二师弟现在身在何处?” 温流冰想了想:“二师弟应当还在风露城, 师尊找他有要事吗?” 沈顾容冷冷道:“你下次遇到告诉他, 从今往后,他就是大师兄了。” 温流冰:“……” 温流冰太过耿直, 脑子艰难转了几个弯才勉强理解师尊要将自己逐出师门的意思,他大骇, 沉声道:“三水哪里做错了?” 沈顾容:“……” 你他娘的哪里没做错?! 沈顾容气得胸口疼,见温流冰还在那“师尊,望师尊告知啊师尊”, 险些一口血喷他脸上。 沈奉雪至今没把温流冰给逐出师门, 还真是脾气好。 沈顾容深吸一口气,默念了清静经前三行——因为他只记得前三行, 来回念了许多遍才将心情平复下来。 温流冰百思不得其解, 只好低声劝道:“师尊, 二师弟修为还未到元婴, 担不起大师兄之责的,师尊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沈顾容瞥他,没有再讨论这个, 而是趁着水鬼结界还未消散, 他还能以人身讲话,问道:“水鬼所说的百年之约是什么?” 温流冰这种耿直且对师尊的话没有半分置喙的性子,十分适合现在打探沈奉雪记忆中并没有的消息。 温流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不出意料地没有深想,如实答道:“师尊三十年前降服一魔修,用林下春将其封印在离人峰埋骨冢……” 那只魔修身负神器,修为登顶,因性情暴戾作恶多年。 沈奉雪将其收服时,天降异象。 少时沈奉雪灵脉天赋不强,几乎是被南殃君搜罗无数天材地宝强行堆上去,也因此被三界众人嘲讽他是个名不副实的绣花枕头,更有人恶意称他为南殃君的娈宠。 而当沈奉雪在众目睽睽之下使出杀意滔天的惊天一剑,彻底降服魔修时,那些曾经背地里骂过他的人却纷纷称赞沈奉雪英雄大义。 沈奉雪半步成圣之名也是那时传遍九州,也为他彻底摘掉了只会躲在南殃君羽翼下的绣花枕头的帽子。 当魔修被沈奉雪封印在埋骨冢,三界众人却发现他身上已无了传闻中的神器。 林下春插在魔修的胸口,他一身黑袍全是鲜血,四肢被无数锁链强行困于一隅,寸步不得动。 被质问神器所在时,魔修勾唇一笑,幽幽道:“神器,不就在那儿吗?” 他视线所在,沈奉雪一袭白衣长身玉立。 三界皆惊。 沈顾容突然打断温流冰的话:“魔修所说的是什么神器?” 在沈奉雪的记忆中,三界九州最多也只有三大神器,妖修勾芺珠、风露城九重玉、和凡间皇室所存的花应剑,这魔修又是哪里来另外的神器? 温流冰摇头:“这个没有人知晓,只知是逆天的神器。他一口咬定是师尊将他身上的神器夺走,其他人也就这般信了。” 沈顾容:“然后呢?” “他们各个都打着为天下苍生的名义逼师尊交出神器,师尊的辩解无人肯听。”温流冰眉头紧皱,仿佛对那些当年逼迫沈奉雪的人极其厌恶,“最后还是师祖出面,力保师尊未得到神器,并和妖主定下百年之约。若是中途您出山,便是默认身负神器。” 沈顾容:“……” 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温流冰所说的那个魔修……应该就是书中蛊惑虞星河入魔的罪魁祸首了。 本来沈顾容觉得在这本书里,只要他在离人峰认真把两个小崽子养成根正苗红的好孩子,避免牧谪犯错、虞星河入魔就行了,怎么突然来了个身负神器? 沈奉雪把他带到这里来,到底想要他做什么? 沈顾容有些迷茫了,心中有种预感,他可能不会轻而易举离开这个世界了。 温流冰说完,突然反应过来:“师尊,您现在……怎么下山了?” 沈顾容:“……” 沈顾容柔声说:“让你所有师弟都回来,只要能把你打一顿的,都能替代你成为大师兄。” 温流冰大骇:“师尊,师尊!” 沈顾容被他“师尊”得从水鬼结界中直接出来了。 沈顾容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一头扎到客栈的水盆中,扑腾着洗澡。 温流冰的兰亭剑一剑刺穿水鬼的胸口时,沈顾容就在一旁,不光对上水鬼死不瞑目的双眼,更是被溅了一身他最恐惧的鬼的血。 那水鬼的血落在身上的触感仿佛像阴风穿过身体,让沈顾容一阵毛骨悚然,恨不得把一身羽毛全都拔下来。 牧谪最先醒来后便是去唤离索过来,两人一进来就看到沈顾容边在水盆里扑腾边啾啾啾地骂骂咧咧。 牧谪忙起身走过来,看到他师尊还有力气骂人就知道水鬼被解决了,他松了一口气,问道:“师尊要洗澡?” 沈顾容扫见他,突然就一阵委屈,他心想:徒儿我错怪你了,原来你并不是最让师尊头疼的,你那二蠢大师兄才是。 牧谪:“……” 牧谪不知道沈顾容遭遇了什么,但见他在水里恨不得把自己羽毛都搓掉的架势,只好挽起袖子帮他洗。 刚开始,沈顾容还有些不自然,但是牧谪的动作太过轻柔,没一会沈顾容彻底叛变,仰着肚子靠在牧谪的掌心,舒舒服服地让徒弟帮他洗羽毛,小爪子还时不时蹬两下。 牧谪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抬手轻轻捏了捏沈顾容的小爪子。 沈顾容正舒服着,突然被捏,茫然地张开眼睛看他一眼,眸中毫无防备:“啾?” 牧谪又捏了两下,才面不改色道:“师尊爪子脏了。” 沈顾容低头看了看,发现身体太胖就算再低头也瞧不见爪子,便信了小徒弟的话,还主动翘起爪子晃了晃让牧谪给他擦。 牧谪:“……” 这也……太乖了。 温流冰醒来和离索交代了几句,走了过来,还在问:“师尊,你方才说的话,只是玩笑吧?” 沈顾容一听,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气腾地再次爆了出来,他浑身湿漉漉的,挣扎着要去啄温流冰,被牧谪手忙脚乱地按住了。 沈顾容:“啾啾啾!!!” 牧谪为他转达。 温流冰这才反应过来他师尊身上为什么那么多血,他有些疑惑:“师尊身上有师祖的护身结界,按照道理这种袭击会被隔绝在结界外的。” 沈顾容一愣,原来之前对战雪满妆时那突然出现的护身结界,竟然是南殃君布在沈奉雪身上的。 可问题又来了,沈奉雪是三界第一人,按照道理不会有人轻易伤到他,为什么一个当师尊的还要多此一举在他身上布这种繁琐的结界? 牧谪在一旁听着,大概知晓沈顾容为什么这么着急洗澡了,他为师尊讲话,淡淡道:“那鬼血是袭击吗?” 温流冰瞥他一眼,大概知晓沈顾容十分溺爱这个孩子,也意外得没有在师尊面前和牧谪杠。 他想了想,这才意识到自己错了。 “弟子知错。”下次也不改。 沈顾容瞪他一眼。 牧谪一边轻柔地为他梳理羽毛一边抚摸着他胸口的绒毛,给他顺气。 半天后,沈顾容神清气爽地窝在软垫上,任由牧谪拿着布巾给他擦拭身上的水珠。 外面天已破晓。 牧谪给沈顾容擦完身体后,突然像是记起来什么似的,从床榻上拿出来了一根竹简。 沈顾容懒洋洋地看了一眼:“啾?” 牧谪道:“这是师尊拿到的那根船篙,不知为什么出来后就变成了一根竹简。” 沈顾容看了一眼,那竹简和手掌差不多长,细细一条,上面还壳了一行小字,瞧着像是随手而刻,根本无法辨认。 温流冰接过来看了一眼,眉头突然一皱:“这是魔修的字。” 沈顾容:写了什么? 温流冰:“魔修的字长老只教了一些皮毛,我不怎么认得,但是最后这三个字我记得在离人峰封印魔修的地方出现过。” 他指着竹简最下方的三个字。 “埋骨冢。” 沈顾容愣住。 温流冰摩挲着竹简上埋骨冢这三个字,沉吟片刻:“或许……水鬼从洞庭逃脱并不是为了找师尊,而是受埋骨冢指引……” 沈顾容皱眉:“鬼修,受魔修指引?” 温流冰也不太清楚,他将竹简拿着,道:“天一亮就让离索带师尊回离人峰,其他的交由三水来查吧。” 沈顾容觉得他这个大徒弟虽然满脸写着可靠,但一到关键时候就总是出问题,他狐疑地看着温流冰,眼神全是不信任。 温流冰终于找到一个重获师尊宠爱的办法,自然不肯放弃。 他抬手在客栈房间打了一堆结界,想了想沈顾容身上有南殃君的护身结界,哪怕全三界的人到了也不会动他分毫,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拿着竹简就冲出去了。 沈顾容只好随他去,继续趴在聚灵阵中温养灵脉。 沈奉雪的身体好像是个无底洞,哪怕再多的灵力都不能在他灵脉中停留太久,再加上这具凤凰的壳子…… 嗯?凤凰?! 沈顾容突然张开眼睛,朝牧谪道:把雪满妆叫来。 牧谪没有多问,起身去隔壁,很快就把雪满妆叫来了,虞星河也跟在后面,打着哈欠走进来。 虞星河奶声奶气道:“牧谪,你和大师兄起好早呀。” 牧谪心想我们根本就没睡。 雪满妆本来被牧谪拎着翅膀,一看到沈顾容眼睛一亮,立刻挣扎着飞起来,扑腾到了沈顾容身边,亲昵地和他靠在软垫上,啾啾叫着。 沈顾容本来还在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觉得在水鬼结界中凤凰认主并不作数,但是雪满妆一靠近他,他识海中仿佛和雪满妆多出了一缕细丝,无形中将两人连着。 那是契。 沈顾容尝试着和雪满妆说:来,滚一圈。 牧谪:“……” 雪满妆睁着无辜懵懂的清澈眸子,听话地在软垫上滚了一圈,然后又立刻蹦了回来,紧紧和沈顾容挨着,一副求夸的模样。 沈顾容一看,乐得不行,让牧谪给他拿了一粒花生,飞起来把花生一爪子蹬出去,道:“捡回来。” 雪满妆训练有素,啾的一声飞出去,在花生落地前一口叼住,欢天喜地地飞回来了。 他把满是口水的花生放到沈顾容面前,啾了一声:“你吃,美人吃!” 沈美人不吃,他拍了拍翅膀:“真厉害,劳烦再问一下,你会胸口碎大石吗?” 雪满妆歪头:“啾?” 牧谪:“……” 他师尊什么时候能做点人事? 沈奉雪这具壳子对雪满妆有本能的厌恶,但是失去记忆的幼崽雪满妆比之前那个不说人话不干人事的鬼性子要好太多,再加上这几日他又嘴甜“美人美人”地叫着,沈顾容看他终于觉得顺眼了些。 逗了一会雪满妆,沈顾容才算是发泄了被同化成凤凰的一口恶气。 虞星河在一旁看得拍掌,开心道:“看起来还是我的灵宠更机灵一点,连花生都能接住呢,回去一定要把它给师尊玩!” 牧谪沉默,心想:“师尊已经在玩了。” 沈顾容和雪满妆在聚灵阵中窝了半天,才终于感觉到体内有灵力在涌动了。 他借着雪满妆同他相连的契尝试着催动了一下灵力,发现灵脉已经运转如常。 沈顾容一喜,立刻默念化形咒,想要直接幻化成人形。 因为昨夜许多人因水鬼惨死,扶献城的花朝节被迫停止,外面街道上没多少人,离索又在隔壁不知在做什么,牧谪和虞星河太小没法自己出去玩,只能趴在窗边看外面的花。 客栈位置不错,景色倒也算耐看。 听到沈顾容想要化形,牧谪立刻起身,抓着虞星河就要把他推出去。 虞星河茫然道:“哎?我还没看够呢!” 牧谪道:“回你的房间去看!” 虞星河:“可是……” 牧谪没等他可是完,直接把他推出去关上了门。 虞星河一离开,牧谪就感觉到身后一股灵力波动。 他师尊化为人形了。 不知为什么,牧谪心中突然有些失落。 沈凤凰憨态可掬,一举一动十分放肆,遇到不顺心的就啄,开心的就啾啾叫,根本不懂得掩藏自己;而在水鬼结界中时,沈顾容虽然一样又怂又欢脱,但那副皮囊却始终如高岭之花,让人高不可攀。 若是…… 牧谪眸光微微一颤,突然不可自制地心想:若是他的师尊能一直像这样是凤凰之体……只要自己一伸手,就能将三界所有人畏惧敬畏的圣君拢在掌心…… 一反应过来,牧谪立刻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很卑劣。 他怎么能为了一己之私,想要师尊永远保持妖修的躯体屈辱地活着? 牧谪深吸一口气,逼迫自己将这个念头打消,他转身躬身行礼:“师尊。” 回应他的是一声奶声奶气的怒叫:“雪满妆!少爷我要杀了你!!” 牧谪:“……” 牧谪一抬头,就看到一个四岁大小的孩子光着身子坐在聚灵阵的软垫上,一头白发遮住奶白的身体,双眸上的冰绡因为太过宽松掉了下来,松松垮垮地搭在鼻梁上。 他浅色眼眸一片空洞失神,此时正凶狠地掐着雪满妆晃来晃去,一张如玉琢的小脸上满是绝望,几乎要落下泪来了。 原本想要借着凤凰灵力化为人形的,却没想起来现在的雪满妆已经被他打回了幼崽期。 沈顾容成功把自己也变成了人类幼崽。 牧谪:“…………” 28、妖族阻杀 雪满妆几乎被沈顾容掐得吐出来, 啾啾哭着十分悲惨。 牧谪呆愣了大半天, 才终于手忙脚乱地上前, 在雪满妆蹬爪子魂飞西天之前, 成功把他解救下来。 沈顾容白发凌乱, 眼圈发红,因为冰绡的掉落, 那看不见东西的浅色眸瞳涣散失神。 牧谪捧着雪满妆快步出了房,趁着将雪满妆送回虞星河房中的时间冷静了一下。 等到他调整好情绪再次回来的时候, 沈顾容已经不在聚灵阵里了,牧谪扫了一眼,发现床榻上的锦被下凸出一个小鼓包来。 牧谪:“……” 牧谪把门掩好, 撩开床幔轻声道:“师尊?” 师尊没吭声, 在心中崩溃:我不是你师尊!你师尊死了! 牧谪:“……” 牧谪忍住笑意,不自觉地带着点哄孩子的语调轻声道:“我已经让离索师兄去找大师兄了, 他应该很快会回来。” 沈顾容还是不肯出来。 牧谪也不着急, 坐在一旁耐心地等着, 听着他师尊在心中来回挣扎。 啊啊好丢人啊让我死了吧! 哪里丢人了?我也不想这样的, 要怪就要怪雪满妆!若没有他,根本没有这档子事! 怎么办怎么办?牧谪什么都瞧见了,他会不会看不起我这个师尊? 管他呢, 我都在他面前丢人这么多次了, 再来一次没什么。 牧谪:“……” 他师尊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沈顾容在被子里又窝了一会,大概是被子里太憋得慌,又或者是丢人丢了太多次他彻底认命, 终于慢吞吞地伸出莲藕似的手轻轻掀开锦被一角,沙哑的声音传来:“我……我的冰绡寻不到了。” 沈顾容软糯的小奶音让牧谪心一软:“我帮你找。” 沈顾容闷闷地说:“嗯。” 又把被角按下去了。 牧谪从未见过有这般反差的人,若不是亲眼见过,他根本不相信在所有人眼中不可一世孤高矜贵的圣君,背地里却有这般迷糊又惹人怜爱的模样。 但只要仔细回想,之前牧谪因为对沈顾容的厌恶和恐惧而忽视的那些细节也能发现,其实他师尊并不像表面上那般不可接近。 不过也是,一个睡觉都能从榻上翻下来,且梦呓还会叫娘亲的人,本性能端庄到哪儿去? 牧谪在聚灵阵里找到了冰绡,走到床边,把冰绡放在了榻上。 他轻轻拍了拍,示意冰绡在这:“师尊,找到了。” 很快,被子里伸出来一只手,摸索了两下抓着冰绡就缩了回去。 锦被的小鼓包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沈顾容在给自己绑冰绡。 牧谪耐心等待。 没一会,沈顾容又掀开被子喘了一口气,小声说:“有衣服吗?” 牧谪摇头,他以为离索带他只玩半日就回山上,根本没想到要带换洗衣物。 沈顾容又把被子按下去了。 牧谪正在思考要不要去找虞星河借一身,房门突然被打开,温流冰眉头紧皱走了回来:“到底怎么回事?” 牧谪简短地解释一番,温流冰微微挑眉,走到床榻边,想也不想地抬手就把锦被给掀开了。 沈顾容:“……” 牧谪:“……” 沈顾容未着寸缕,比他身高还要长的白发凌乱裹着遮住他的身体,他本来蜷缩成一团,唯一的保护物乍一消失,他整个人就是一抖,愕然地抬起通红的眸子看向来人。 又是温流冰这个不干人事的逆徒! 就算看到幼崽模样的沈顾容,温流冰依然面不改色,好像他师尊是人是鸟,在他看来根本毫无差别。 沈顾容手忙脚乱地往床榻角落里爬,双目含泪差点哭出来。 他彻底忍不住,瞪了温流冰一眼,怒骂道:“混账东西!” 但沈顾容现在太小了,比牧谪还要小,这番眼圈泛红奶声奶气骂人的样子没有半分威慑性,反而让人有种想要揉捏他小脸颊的冲动。 温流冰发现自家师尊并没有受伤,松了一口气后,解释道:“依靠凤凰灵力来化形,本就容易出现问题,师尊不必担心,回到离人峰让楼师伯瞧瞧就没事了。” 沈顾容一把把被子夺过来,又躲了进去。 温流冰拍了拍被子,起身出去,好一会后回来,手中捧了件孩童穿的衣服。 沈顾容原本闷得喘不过气来,正在偷偷掀开被角打算喘一口气,听到那肆无忌惮的脚步声立刻又缩了回去。 “师尊,那竹简我已经寻人调查了,八成三日后会有消息。”他将衣衫放在床榻边,道,“师尊换好衣服,我随你们一起回离人峰。” 温流冰性子耿直到几乎算得上是发蠢了,沈顾容觉得自己就算有九条命也不够温流冰气得。 这么一会,沈顾容已经调整好心情,消了气,他闷声道:“好,你出去。” 现在为今之计,也只能尽快回去找奚孤行楼不归了。 温流冰一点头,站在门口等着,顺便把在一旁等着帮师尊穿衣服的牧谪也给拎了出去。 牧谪:“……” 沈顾容实在是被憋得不行,听到周围没有声音了,像是灵兽幼崽似的偷偷掀开被角看了看。 等到确定房间空无一人,他才将被子一掀,急促地喘了几口气,这才舒坦了。 孩子的衣服往往都是五颜六色花里胡哨的,温流冰随手拿来的这身也是一样,鹅黄色小外衫看上去让沈顾容有种想要吃炒鸡蛋的欲望。 但是现在也不是挑剔的时候,沈顾容笨手笨脚地拿着衣服往身上套。 忙活了半天,终于穿好了。 外面温流冰正在和离索说话,离索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欢喜。 “三水师兄也要和我们一起回离人峰?”离索道,“之前不是说有要事要办不回去吗?” 温流冰双手环臂,靠着门框,道:“现在师尊化形出了问题,你送他回去我不放心。” 离索歪头,疑惑道:“圣君化形?” 就在这时,温流冰身后的门突然被轻轻打开,一个双目绑着冰绡、衣着鹅黄衣衫的孩子面无表情地从里面走出来。 离索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温流冰,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突然跃然脑海。 他骇然道:“圣……圣圣圣……” 温流冰面不改色:“嗯,是师尊。” 离索险些抽过去。 如果圣君恢复人形,见识了沈凤凰和沈幼崽的他们……会不会被灭口啊?! 沈顾容气得一脚踹在温流冰的脚上。 温流冰也不觉得疼,弯腰将沈顾容抱在了怀中,道:“走吧,先回去。” 因为水鬼的消失,扶献城已经开始陆陆续续继续花朝节,温流冰目不斜视,带着几人一路出城。 离索一手牵了一个团子,虞星河蹦蹦跳跳,疑惑地问:“师兄,那个孩子是谁呀?” 离索干咳了一声,含糊道:“咳,那什么……是那谁。” 虞星河没听清:“什么?” 牧谪淡淡道:“别乱管旁人的事,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虞星河瘪瘪嘴,只好不再问了,只是视线一直在沈顾容身上打转。 顺利出了扶献城,天空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温流冰撑起了一道护体结界,将漫天雨幕隔绝在外,沈顾容被温流冰抱在怀里,听着那春雨声昏昏欲睡。 只是还没睡着,突然感觉到一道视线从不远处传来,带着点不可忽视的杀意。 沈顾容瞬间张开眼睛,还没反应过来,温流冰便已拔出兰亭剑。 远处的一棵桑树下,一个身着黑衣的人挡住去路,眼神从宽大的幂篱下隐约可见,带着泼天的杀气。 温流冰同他对视,冷冷道:“妖族得到的消息倒是极快,就是不知,你们有没有这个胆子敢出手了。” 那身着漆黑的妖族一句废话也不多说,原地化为巨大的黑豹,一声怒吼朝着温流冰冲来。 虞星河吓得惨叫一声,拼命往离索怀里躲。 离索却是不怎么担忧,他将虞星河和牧谪抱在怀里,捂住了两个孩子的眼睛。 下一瞬,前方传来一声野兽嘶吼,轰然一声巨响,妖族巨大的妖相重重砸在地上,哪怕在雨中也溅起了一片灰尘。 温流冰黑袍猎猎,一手持着剑一手轻柔地抱着沈顾容。 只是一刹那,那来势汹汹的妖族就被重创倒在不远处,再起不能。 沈顾容当即呆了一下。 他离温流冰这么近,甚至没有瞧见他是怎么出剑的。 他偏头看向温流冰,那个平日里总是耿直犯蠢的大徒儿此时满脸戾气,像是在看一个死物似的死死盯着妖族。 温流冰缓步走过去,将兰亭剑抵在妖族的脖颈处,冷厉道:“你们妖族果真在离人峰放了暗棋。” 黑豹直接吐出一口血来,神色狰狞地看着他。 “让我猜猜。”温流冰冷冷地看着他,“应该是在莲花湖的那只白鹤吧。” 沈顾容一愣,那只白鹤竟然不是离人峰之人,而单纯是妖族派来监视沈奉雪的? 怪不得楼不归让他不要相信那只白鹤。 黑豹正要开口讲话,温流冰却不给他机会,直接抬手补了一刀。 黑豹应声断气。 沈顾容:“……” 沈顾容看过太过话本,往往话本中的反派在最终结局都要反扑或者话唠半天才能完全死透,但他这大徒儿好像不按常理出牌,连话都不让别人说就直接动了手。 沈顾容终于对他的二蠢大徒弟有了些许改观。 温流冰干净利落地解决掉一个前来抢夺神器的妖族。 好在沈顾容下山才一日,其他势力应当还未反应过来,要不然一路上也不会只有这么一个半吊子妖族前来阻杀了。 从扶献城到离人峰往往需要一个时辰,但温流冰脚程太快,两刻钟不到就回来了。 离索提前告知了奚孤行要回来,所以众人刚到界灵碑处,奚孤行已经负手而立等候多时了。 听到脚步声,奚孤行冷冷抬头,视线就撞在了温流冰怀里昏昏欲睡的沈团子。 奚孤行:“……” 29、奶声奶气 温流冰快步上前, 颔首行礼:“掌教。” 奚孤行目不转睛盯着温流冰肩上呼呼大睡的沈顾容, 神色有些古怪, 好像在强忍什么。 他微微点头:“回来了。” “是。” 奚孤行咳了一声, 抬手道:“把他给我。” 温流冰将沈顾容递了过去。 沈顾容不用爬山阶, 一路都是被温流冰抱回来的,他身体的伤势本就没有痊愈, 惫懒昏沉极其嗜睡,这么一会功夫就沉沉睡了过去。 奚孤行把他接过来, 轻手轻脚地抱在怀里,朝温流冰道:“既然回来了,就多待几日吧, 你其他师弟数年不回来一趟, 离人峰倒也冷清。” 温流冰恭敬道:“是。” “先散了吧。”奚孤行说完后,面无表情地抱着沈顾容转身离开了。 直到奚孤行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离索才小声地嘀咕:“我好像看到师尊……” ……在转过身后, 掐了沈圣君的小脸一把。 是眼花了? 奚孤行是个糙剑修, 根本不会抱孩子, 他还没走到白商山,沈顾容就被他硬生生颠醒了。 “唔,兄长……”沈顾容没醒过神来, 扒着奚孤行的肩膀软哒哒地蹭了蹭, 含糊着撒娇,“别晃,我马上就起来抄书, 再睡一会……就一会。” 自小锦衣玉食长大的沈顾容,一生最忧心之事,不过只是抄书练字。 奚孤行眉头一皱,说:“别撒娇。” 沈顾容还在说:“兄长兄长,兄长最疼我了……” 奚孤行:“……” 奚孤行屈指在沈顾容眉心一弹,硬生生把他疼醒了。 奚孤行看他,似笑非笑道:“醒了?” 沈顾容小胖手捂着发疼的眉心,左看右看呆怔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正被奚孤行抱在怀里。 沈顾容:“……” 奚孤行看到他醒了,这才开始慢条斯理地摆弄手中的天青玉髓。 沈顾容满脸呆滞。 之前他吸收凤凰灵力,只是啾了一声,奚掌教就能宣扬得满师门皆知,现在他变过凤凰幼崽,又变成了人类团子,那他这个不干人事的师兄不得…… 他还没想完,奚孤行就放肆笑出声。 沈顾容:“……” 生无可恋。 奚孤行依然最先寻找二师姐。 “嗯?变成凤凰的时候我倒是没瞧见……不,不可惜。现在他想要借助凤凰灵力化形人类,没想到雪满妆被他打回了幼崽期。” 二师姐:“哈哈哈,十一现在还好吗?” 奚孤行:“我不知道他好不好,反正我现在心情很好。” 沈顾容:“……” “四师弟,你又在白日宣淫?你迟早有一日要死在床上……”奚孤行道,“啧,不是,都说了不借钱,我前几日不是和你说十一把凤凰灵力吸纳入体内了吗?现在他又……” 四师弟:“哈哈哈哈,他可真是活该啊。” 奚孤行:“是啊,现在连凳子腿都够不着。” 沈顾容:“……” 沈顾容真的很想知道,这个世界中其他师门师兄弟的相处方式,是不是也和离人峰一样丧心病狂。 师弟造了难,你们竟然连句安慰都没有,一个个全都在冷嘲热讽落井下石,而且还故意当着他的面! 沈顾容气得差点把奚孤行的天青玉髓夺过来砸了。 等到奚孤行把沈顾容的丢人样全都告知了诸位师兄弟,众人其乐融融把沈顾容嘲讽了一顿,两人也刚刚到了白商山。 奚孤行刚和九师弟连完玉髓神识,跨进楼不归的院子,扬声道:“不归啊,不归,老十!” 楼不归正在晒药,闻言抬起头,“啊”了一声:“师兄。” 奚孤行单手拎着沈顾容的后领,像是拎灵兽似的走了过去,随手晃了晃,挑眉道:“看,我找到了个什么好玩的。” 沈顾容:“……” 啊啊啊奚掌教我杀你! 楼不归左歪歪头右歪歪头,看了半天,突然道:“啊,是十一。” 奚孤行不怀好意地笑了:“姓沈的这辈子还没这么丢人过,二师姐已经打算回来瞧好戏了。” 姓沈的:“……” 楼不归一点头,抬起手将生无可恋的沈顾容接了过来。 楼不归和奚孤行不一样,他核桃大的脑子根本没有办法容纳太多东西,往往心中想了什么便顺从本能去做什么。 此时他心中想捏一捏沈顾容的小脸,所以也便这么做了。 楼不归身上仿佛被药草腌入味了,一举一动全是浓浓的药香,沈顾容本就厌恶吃药,感觉像是被一个药罐子掐着脸蛋揉来揉去。 他脸颊鼓鼓,十分排斥地往后面跑,但是小短腿刚迈两步,就直接撞到了奚孤行腿上。 奚孤行拎着他的后领,“啧”了一声,道:“跑什么跑?” 沈顾容:“……” 不跑难道被你们合起伙来身体加心理双重蹂.躏吗?! 但是没办法,此时沈顾容急需楼不归的诊断和奚孤行的灵力,只好满脸屈辱地被楼不归又揉又捏又抱,小脸都有些发红了。 奚孤行在一旁边看他饱受摧残边喝茶,全当下酒菜了。 楼不归揉了半天,意犹未尽地停下了魔爪,开始搭脉诊断。 两刻钟后,楼不归:“啊。” 沈顾容窝在奚孤行怀里都要睡着了,见楼不归终于回过神来,打了个哈欠,眼尾含泪,强打起精神期待地看着他。 奚孤行正在伸腿比划沈顾容能到他哪儿,闻言十分干脆:“说吧,我还能笑多久。” 意思就是,沈顾容这个模样还能维持多久。 沈顾容:“……” 楼不归没理解他这个意思,如实说:“同凤凰结主仆契,化为凤凰幼崽雏形,要想化解,要么雪满妆恢复至成年期;要么让其他妖族帮助炼化体内凤凰灵力为己所用,这样十一的修为还能提升些许。” 奚孤行若有所思:“其他妖族?有能轻易炼化凤凰灵力的妖族吗?” 楼不归道:“有。” 沈顾容连忙追问:“谁呀?” 楼不归:“五师兄,朝九霄。” 沈顾容有些茫然,谁? 他翻了翻沈奉雪的记忆,很快就寻到了关于朝九霄的记忆,只是这一次,这个记忆似乎有些特殊。 朝九霄,一丘之貉。 沈顾容疑惑,什么一丘之貉? 是指他行为卑劣同沈奉雪厌恶的人同流合污,还是单纯是指朝九霄妖相就是貉? 这个世界莲花都能成精,沈顾容已经不能按照自己世界的常识来轻易下判断了。 再说,貉能成妖修,想想还挺刺激的。 想长长见识。 沈顾容正在胡思乱想,就听到奚孤行冷冷道:“不行。” 沈顾容一愣,疑惑看他。 奚孤行道:“九霄心胸狭隘,因这些年师尊偏爱,每回见了沈十一都恨不得活吞了他,怎么可能会助他炼化凤凰灵力?” 沈顾容:“……” 敢情沈奉雪还真的和其他几个师兄关系不和。 不过应当也无事,一只貉而已,就算嘴再大也活吞不了他。 他还没松一口气,就听到楼不归慢吞吞地说:“可五师兄是三界唯一的蛟,能炼化凤凰灵力的,只有他一个。” 沈顾容:“……” 沈顾容:“!!!” 蛟?! 就……就那传说中的神兽?! 告辞了。 沈顾容突然觉得现在这个小小的模样也挺好的。 奚孤行眉头紧皱:“我还是不同意。” 楼不归歪头:“我觉得还不错,五师兄不会杀十一的。” 沈顾容飞快摇头,头一回如此赞同奚孤行的想法,他踩着奚孤行的膝盖,抱着奚孤行的脖子不愿意撒手,唯恐楼不归把他带去喂蛟。 奚孤行微微挑眉,对他这个依赖的动作十分受用,抬手把沈顾容抱起来,淡淡道:“左右不过一个月不能长大,也不是什么大事。” 楼不归还是觉得沈顾容可以见一见他五师兄:“可是啊……” 沈顾容连忙拍了拍奚孤行的肩膀,催他赶紧跑,别让楼不归可是可是了。 奚孤行也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单手抱着他转身就走,把楼不归甩在身后。 离开白商山后,沈顾容趴在奚孤行肩上若有所思。 朝九霄,一丘之貉? 朝九霄本相是蛟,和貉根本挨不上边,那这句话的意思只能按照正常的常识来理解。 所以朝九霄,到底和谁是一丘之貉? 而他又到底做了什么,能让性情如幽潭的沈奉雪这般厌恶,连这种词都刻在记忆里了? 沈顾容左思右想想不通。 奚孤行见他还在胡思乱想,道:“你就别想着去找朝九霄了,他的性子你清楚,活吞了你都是轻的。再说了,他现在在风雨潭闭关,轻易吵醒他,整个离人峰可别想安分了。” 沈顾容“哦”了一声,也知道小命要紧。 “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全,连我一手都能打你两个。”奚孤行见他蔫哒哒的,嫌弃地说,“当务之急你还是先养好身体要紧。” 沈顾容又点点头。 奚孤行走过了索桥,突然没头没脑地问:“此番下山,好玩吗?” 沈顾容疑惑地抬头看他,奚孤行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直接移开了视线,不和他对视。 沈顾容想了想,只是下山短短一日,他先是丢了这么多次人,后又被水鬼拖进了结界中,还两次,根本算不上好玩。 但这还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头一回去这么热闹的城池,也很容易满足。 他点头:“嗯,好玩的。” 奚孤行悄无声息地松了一口气,面容依然冷淡,瞥他一眼,道:“是吗?那你可知你这趟跑出去,会给我添多少麻烦?” 沈顾容想起温流冰所说的百年之约。 虽然不是自愿的,但沈顾容还是未和奚孤行知会一声就下了山,既然白鹤是妖族派来监视沈奉雪的暗棋,那定然会在第一时间通知妖族。 而若是三界其他人知晓沈顾容私自下山的消息,肯定会来责问离人峰掌教奚孤行。 想到这里,沈顾容有些蔫蔫的,他一向不怎么愿意给别人添麻烦。 奚孤行看他小脑袋都垂下来了,似笑非笑:“知道错了?” 沈顾容点头,软声道:“掌教师兄,十一知错了。” 奚孤行一愣,连脚下的动作都僵住,怔然看着沈顾容。 沈顾容满脸稚气,用所有人都招架不住的小奶音软糯糯唤他时,一向泰山崩预定都面不改色的奚掌教竟然像是见了鬼似的。 他神色复杂,艰难道:“说过多少遍了,你……你别冲我撒娇……” 沈顾容没听清,歪头:“嘛?” 奚孤行被这句全是奶味的声音灌了满耳,一愣之后,突然弯腰把沈团子放到地上,在沈顾容还没反应过来,转身狼狈而逃,活像后面有狼撵似的。 沈顾容:“……” 沈顾容冲他的背影喊:“师兄!掌教师兄!带……去啊!” 奚孤行没怎么听清后面的,只听到那一声带着撒娇满是奶气的“师兄”,跑得更快了。 沈顾容几乎喊破了音:“师兄!!带我回去啊!我不认得路啊师兄!” “掌教师兄!!” “掌教!” 30、无地自容 沈顾容拼命迈着小短腿跟在后面跑, 喊得嗓子都哑了, 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奚孤行消失在远处拐角。 一阵冷热交替的风吹来, 沈顾容茫然四顾。 这哪儿?我该怎么回去? 不像在回溏城那样, 每次走丢都会有兄长来寻, 沈顾容在原地站了半天,被时冷时热的风吹得一哆嗦, 只能骂骂咧咧地去找路。 这个地方应当是白商山和长赢山交界住,风一会冷一会热, 沈顾容裹紧自己的小外衫,没忍住偏头打了个喷嚏。 沈顾容一边搜罗着刁钻的话骂奚掌教,一边捡了几颗小石子, 每逢遇到分叉路他便背对着路, 将一颗石子往后抛去,看石子落在哪个方向就往哪儿走。 以前这个办法百试百不灵, 所以他这次学乖了, 石子落在哪儿他就不往哪儿走。 最后, 他顺利地迷路在陌生的山间。 沈顾容:“……” 沈顾容喘着气坐在一块石头上, 嘴里已经骂不动了。 他缓了一会,低头看了看小胖手,使出吃奶的劲都没能从灵脉中调动出一丝灵力来。 试了半天, 沈顾容终于放弃了。 一冷一热的风吹得沈顾容小脸都发红了, 在这种半日都见不到一个人的地方就算等上半天八成都等不到人,沈顾容只好继续捡了一堆小石头,开始瞎猫去撞死耗子。 半日后, 他手中的小石子都抛完了,依然没遇到人,反而误打误撞走到了一处瀑布下。 沈顾容看到那白绸似的瀑布,心想糟了。 泛绛居和长赢山知白堂的周遭全都没瞧见这么大的瀑布过,那他到底迷了多少条路? 沈顾容差点崩溃,他气得在原地跺了半天脚,才木着脸继续找路。 就算再气,也不能把自己丢在这儿。 沈顾容顺着瀑布走了一圈,最后走到了一汪幽潭旁,路便到了尽头。 幽潭旁立了一块巨大的石碑,上面写了几个龙飞凤舞的字,石碑底部蔓延着厚厚的青苔,瞧着有些年头了。 周围瀑布落在幽潭的声响将一切声响都遮盖住,沈顾容没听清那仿佛野兽酣睡喘息的声音,一边往后退一边仰着小脑袋去看石碑上的字。 “雨……风、风雨……”沈顾容退了几步,终于瞧到了那石碑上的字。 风雨蓄幽潭。 沈顾容歪歪头,微微思考了一下这几个字,脑海中突然想起奚孤行的话。 沈奉雪的五师兄,朝九霄……是不是就在一个名唤“风雨潭”的地方闭关? 沈顾容想通了后,浑身一哆嗦,正要迈步突然感觉脚底下踩到了什么东西,直接踉踉跄跄地被绊倒在地。 沈顾容“噗啊”了一声,闭着眼睛趴在地上还滑了几寸,差点磕到脑袋。 他挣扎着爬起来往后扫了一眼,眼前突然一黑。 那绊倒他的东西,好像是一条巨兽的尾巴尖。 沈顾容:“……” 沈顾容想起他五师兄的妖相——蛟,身子又哆嗦了一下。 沈顾容心惊肉跳,不知道是不是被吓过头了,哪怕知晓自己身边可能盘了只巨大的蛟龙,但还是按捺不住内心对未知事物的好奇心,一边害怕但还是忍不住顺着尾巴尖往前看去。 尾巴尖从石碑后搭下来,再向前便是巨大的身体垂入风雨潭中,最后横跨幽潭,蛟龙的头颅倚在一块布满青苔的巨石上,正在闭目休眠。 它应该是睡了太久,身上已经隐约长出了一片青苔,颜色和巨石相融,一眼看过去很难发觉那还盘着一条蛟龙。 沈顾容又亢奋又害怕地心想:“啊啊啊蛟啊!蛟龙!先生!蛟龙是真的存在呀!” 教他练字的先生闲余时总是和他念一些志异,小顾容趴在他膝上微微仰着头,好奇地问:“那些神兽是真实存在的吗?” 先生笑了,修长的五指掀过一页泛黄的书皮:“不过传说罢了。” 沈顾容不知是吓得还是激动的,小短腿都开始发软。 巨大的瀑布声将蛟龙睡觉的呼吸声都遮掩住,哪怕水珠从天落在幽潭中,竟然一丝波纹都没有荡漾起。 沈顾容本能地将呼吸放轻,唯恐把这条蛟龙给吵醒。 他缓慢地迈着腿往后退,小心翼翼迈过那条蛟龙尾巴后,正要转身就跑,却发现刚才一直在酣睡的朝九霄突然张开了眼睛。 蛟龙眼睛比沈顾容的脑袋还要大,冰冷的竖瞳倏地看向沈顾容,带着强势的压迫和暴戾。 沈顾容:“……” 沈顾容拔腿就跑。 背后仿佛有恶鬼在追着索命,沈顾容从不知道自己的小短腿竟然能跑得这么快,根本不敢往后看朝九霄有没有追上来。 不知道跑了多久,他险些呼吸不上来了,正要停下来喘一口气突然又撞到了一个人。 沈顾容一屁股坐在地上,双眸泛红惊惧地看向被他撞到的人。 不过好在朝九霄并没有追上来,沈顾容撞到的是刚从离索处回来的牧谪。 牧谪手中用纸包着的糖霜被直接撞翻在地,往后退了几步堪堪没有摔倒,他愕然地看向摔倒在地的沈顾容,愣了半天才忙走过来。 他正要将沈顾容扶起来,却见他小师尊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似的,突然爬起来朝他扑了过来。 沈顾容宛如见到了救星,眼圈泛红地扑到了牧谪身上,踮着脚尖抱着他的脖子死死扒着不肯松手,连喘息声都带着点哭音。 “牧……牧牧……呜。” 牧谪:“……” 牧谪被撞得后退半步,感受到他小师尊的身体都在微微发抖,愣了一会才环抱住他,轻轻地拍了拍沈顾容的后背,轻声说:“不怕了不怕了。” 沈顾容在牧谪面前丢人太多次,加上现在被吓得够呛,已经彻底不想着如何掩藏自己了。 沈顾容紧紧地搂着牧谪,急促喘着粗气,嘴里含糊不清却还在那说:“就那……大……呜啊,就看我……我呜!” 牧谪:“……” 牧谪尝试运转灵力,发现连沈顾容的内心都读不出来。 看来真的被吓着了。 沈顾容抱着牧谪的脖子,恨不得把自己完全贴在牧谪身上,牧谪被他勒得险些喘不过气来,只好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 沈顾容还在说:“他……师兄他丢我……” 牧谪尝试着理解他师尊的话:“您说掌教将你丢在半路?” 沈顾容:“呜呜啊,找不着……就龙……” 牧谪:“您找不着路,半路遇到了一条龙?” 沈顾容:“蛟嗷!” 牧谪:“蛟龙?” 沈顾容点头。 牧谪终于弄明白了,他看到扒着他不松手的沈顾容,心软成一滩,他尝试着抬手摸了摸沈顾容的脑袋,沈顾容含糊一声,也不排斥,埋在他颈窝蹭了蹭。 牧谪:“……” 牧谪胆子这才有些大了,他抚着沈顾容,轻声安慰他:“您应该是误入了风雨潭,五师伯在那边闭关。” 沈顾容眼尾泛红,踮得脚尖有点疼,他缓缓松开牧谪的脖子,小声说:“会追我?” 他浑身奶气,连说话时气息都带着点连牧谪都招架不住的奶香,牧谪心像是被挠了一下似的,连声音都变得轻柔。 “不会追来的。”牧谪抬手给他扶了扶松松垮垮的冰绡,柔声道,“我们一起回泛绛居。” 沈顾容惊魂未定,被牧谪安抚了好几句这才找回了神智。 他一回神,察觉到自己死死抱着牧谪的丢人模样,愣了一下立刻羞愤欲死。 要是面前有个地缝,他直接就钻进去了。 沈顾容耳根发红,缓慢地松开抱着牧谪脖子的双手,讷讷道:“我……我……” 他“我”了半天,愣是尴尬得不知道如何开口。 牧谪强行忍住笑意,他将地上的糖霜捡起来,捏了一颗掺了奶的糖霜放到沈顾容面前。 沈顾容正在无地自容,闻到微弱的奶香,微微抬头,茫然看着牧谪。 牧谪道:“这是离索师兄送给我们的,很甜。” 沈顾容愣了一下,才上前半步。 因为他摔了许多次,两只小手都是泥土,想吃糖也不想拿手捏,只好凑上前直接将牧谪指尖的糖霜给叼了过去。 牧谪:“……” 牧谪直接呆滞了。 沈顾容含着糖,脸颊鼓起一小块,含糊着说:“嗯,甜。” 牧谪猛地回神,他干咳一声,低着头道:“我带师尊回去吧。” 沈顾容也不嫌丢人了,他点点头正要随着牧谪走,但他跑了太远,双腿酸麻发软,走了半步就踉跄了一下。 牧谪忙去扶他:“怎么了?” 沈顾容嘀咕道:“腿软了。” 牧谪迟疑了一下,上前一步,道:“师尊,冒犯了。” 沈顾容还在疑惑什么冒犯了,就感觉到牧谪抬手环住了他纤瘦的腰身,然后尝试着用力一抱! 没、没抱动。 沈顾容:“……” 牧谪:“……” 周围一阵尴尬的死寂,沈顾容没忍住,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牧谪耳根有点红,尴尬地松开了手。 沈顾容眸子弯弯,笑过后连方才自己无敌自动的尴尬也瞬间散去了。 他朝着牧谪伸出手,奶声奶气说:“那你牵着我吧。” 牧谪一愣,才含糊地“嗯”了一声,伸手握住沈顾容软软的手,牵着他往前走。 自小沈顾容迷路时,他兄长总会来寻他;后来长大后兄长整日都在忙,便是先生前来寻他,顺道牵着他的手一点点认路回家——虽然他每次都记不住。 这还是第三个人牵着他的手带他回家。 两人牵着手走了片刻,终于回到了泛绛居。 温流冰已经在门口候着了,见到两人回来快步迎了上来。 “师尊。” 他刚一靠近,沈顾容就嗅到他身上一股刺鼻的气息,好像是刚沾染到身上的血腥味。 沈顾容不着痕迹后退了半步,眉头轻轻一蹙。 血? 他大徒儿又去杀谁了? 温流冰面容淡然,见沈顾容小短腿在微微发抖,正要弯腰抱他回去,却被牧谪阻止了。 牧谪挡着沈顾容,皱眉道:“大师兄,你身上的味道太浓了,师尊不喜。” 温流冰一愣,垂眸看了看自己刚刚擦好的兰亭剑,疑惑道:“只是杀了只鹤而已,味道应当不会大。” 牧谪和沈顾容同时一呆。 温流冰……把泛绛居的白鹤杀了? 温流冰雷厉风行,拎着兰亭剑只用了片刻便将逃离离人峰的白鹤追回,干净利落地杀了。 对温流冰而言,所以对他师尊造成威胁之人,能杀便杀,一句废话都不会多说。 温流冰一把拂开牧谪,将沈顾容抱在怀里往泛绛居里走,边走边道:“妖族对师尊不怀好意,我当年就道那只白鹤留不得。这次他胆大包天,擅自将师尊下山之事传于同族,我只杀他一人并未迁怒妖族已是仁至义尽。” 沈顾容:“……” 沈顾容这才明显地意识到,他大徒儿虽然在他面前性子耿直不修边幅,但诛邪统领的身份放在三界任意城池都能调动无数人为他卖命。 沈顾容干巴巴地说:“啊,好。” 温流冰将他抱到放里放在榻上,单膝跪在地上,微仰着头看他:“师尊不怪我暴戾滥杀?” 沈顾容一歪头:“可你不是说他对我不怀好意吗?” 温流冰愣了一下,才点头:“正是,妖族魔修他们全都不可信,师尊只要信三水就可以。” 沈顾容:“……”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这句话有些古怪。 温流冰却不那么认为,他一向想到什么说什么,还在对师尊宣誓:“无论发生何事,三水都会护师尊周全。” 沈顾容忍无可忍打断他的话:“闭嘴。” 温流冰这才闭嘴了。 沈顾容爬到床榻上,将之前化为凤凰时脱掉的衣衫里翻找出了玉髓,佩戴到了腰上,省得再被奚孤行丢在半路求路无门。 他系好后,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问:“牧谪呢?” 温流冰正在熟练地给他煮茶:“谁?” 沈顾容:“你师弟。” 温流冰:“回偏院了。” 沈顾容干咳了一声,方才他扒着人家的脖子哭天喊地,一回到了泛绛居立刻就不理人了,怎么看怎么像过河拆桥。 沈顾容循着沈奉雪的记忆寻到了一枚储物戒,随手丢给温流冰,道:“给你师弟送去。” 温流冰从不会质疑自己师尊,也不多问直接起身去给牧谪送东西了。 沈顾容从床榻上蹦下来,在沈奉雪的衣服翻了半天,愣是没发现一身能穿的衣裳。 沈奉雪的衣物往往都是青白两色,寡淡得很,沈顾容虽然也喜欢这种仙气飘飘的衣服,但他自知性子跳脱,就算穿上白衫也变不了仙人,所以更多的是想看旁人穿。 他家先生,或者楼不归就很适合这种颜色。 沈顾容整个身子都栽到了箱子里,正在胡乱翻时,被温流冰掩上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沈顾容头顶着一团外衫,忙扒着箱沿往外看,正好和从外而来的奚孤行对上了视线。 一看到他,沈顾容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又钻回了箱子里,不肯理他了。 奚孤行“啧”了一声,抬手敲了敲箱子,道:“起来,也不怕闷死。” 他手劲极大,敲了一下箱子的木板,把在里面的沈顾容震得耳朵疼。 沈顾容气呼呼地扒着箱子往外爬,奚孤行见他爬得这么困难,索性上前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揪了上来。 沈顾容两手扑腾,脸色通红地骂他:“奚掌教!” 奚孤行把他扔到床上,冷笑道:“你想挨揍吗?” 沈顾容不想理他。 奚孤行不耐烦地上前,朝着他抬起手:“我也不清楚你喜欢什么样式的,索性一样买了些,你自己挑挑看。” 沈顾容一愣,正在疑惑他买了什么,就看到奚孤行将手腕上的储物环一转。 储物环中骤然涌出来一堆衣服,直接压在了沈顾容身上,把他怼了个跟头。 沈顾容:“……” 沈顾容被埋在衣服堆里,险些没喘过气来。 那数百件孩子的衣物直接堆满了床,奚孤行见他在衣海里扑腾,抬手把他拎了出来,嫌弃道:“你可真废物。” 沈顾容脸都憋红了,这下真的生气了,他奶凶奶凶地道:“奚孤行!” 奚孤行不怒反笑,揉了揉他的小脑袋,道:“你走火入魔了倒变得好玩儿了,不像之前那个阴沉的性子,怎么撩拨都无动于衷。” 沈顾容的怒火顿时就消散了。 哦对,他现在还占着人家师弟的壳子,没资格发火。 不过还是好气。 奚孤行欣赏够他怒火中烧的模样,从成小山的衣服里随手拿了一件火红的小衫,照着沈顾容的身体比划了一下:“嗯?好像正好合身,你换换看?” 沈顾容:“……” 奚孤行根本不怀好意,他明明知道沈奉雪从来不穿这般浓烈颜色的衣衫,却愣是挑什么花里胡哨买什么,明摆了就是看好戏。 沈顾容冷笑一声,一把把衣服夺过来,道:“换就换。” 这次轮到奚孤行:“……” 片刻后,奚孤行神色古怪地看着穿着红衫的沈顾容,憋了半天才道:“倒也合适。” 沈顾容心想废话,少爷我自小天生丽质,穿什么颜色都不会难看。 奚孤行见没好戏看了,只好将那些衣服收到储物环中塞给沈顾容,让他随便挑着穿。 沈顾容气得蹬了他一脚。 奚孤行没和他一般见识,开始和他说正事:“这几日你不要乱跑,让三水住在偏院护你。” 沈顾容正在偷偷踩奚孤行的脚,闻言疑惑道:“护我?离人峰还有其他妖修?” “这倒不是。”奚孤行摇头,“因为埋骨冢的……那个魔修,离人峰界灵碑的灵力消耗飞快,每隔一段时日都会消散一次。结界一般都是二师姐来布,他要过几日才能回来。” 沈顾容似懂非懂:“哦?” 奚孤行道:“这些年离人峰不知被他们埋了多少暗线,你下山的消息三界其他人也会很快知晓,相信过不了几日就会有人前来离人峰。神器诱惑太大,指不定还会有人擅闯结界前来杀你,还是稳妥些要紧。” 沈顾容点头:“好。” 小命要紧。 奚孤行又叮嘱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开。 这么闹腾了一天,外面天色也彻底暗了下来。 温流冰抱着个双目覆冰绡的四岁孩子从外面回来,最后被掌教接过去抱回泛绛居的消息,也在这一天内飞快传遍整个离人峰。 “三水师兄抱了个特别像圣君的四岁孩子从外回来,掌教还亲自去接!” 就这一句话,传了无数人,最后直接变了味道。 “噗!”奚孤行一口茶险些喷出来,不可置信地问离索,“圣君有个四岁的私生子?这谁说的?” 31、神魂颠倒 沈顾容还不知道自己当了自己的爹, 此时正缩在锦被里呼呼大睡。 下山遇到水鬼, 沈顾容根本没怎么好好休息, 好不容易舒舒服服躺在床上, 才刚沉沉睡去没一会, 他又开始做梦了。 梦中,依然是熟悉的茫茫大雪。 沈顾容满脸懵然, 不知道怎么突然又做这个梦了,难道沈奉雪还有话没有交代完? 不远处, 沈奉雪跪坐在雪地上,双眸冰绡上满是血痕,他双手似乎被无形的力量束缚着, 一直在拼命挣扎着想要上前却根本动不了。 沈顾容茫然看着, 踉跄往前走了两步,隐约听到沈奉雪嘶哑的声音。 “我没有走火入魔, 我现在很清醒。” 沈顾容一愣。 狂风一卷, 风雪过后, 一身黑衣的温流冰单膝跪在沈奉雪面前, 手中的兰亭剑横放在地面上。 “师尊。”温流冰眸光幽深,沉声道,“无论您让我做什么, 三水都会为您做到。” 沈奉雪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 他微微垂着眸,白发披散而下,连说话都轻如鸿羽:“让他们放我出去, 我要见牧谪。” 温流冰握住剑就要走,沈奉雪像是骤然反应过来似的,突然道:“等、等等。” 温流冰回身。 沈奉雪缓缓抬起头,那染血的冰绡已经无用了,他眸光涣散,喃喃道:“牧谪呢?” 温流冰犹豫了一下,才道:“已经被关进了埋骨冢。” 沈奉雪愣了一下,才突然像是发了疯似的挣扎起来,手腕上似乎有锁链碰撞的声音,他声声似泣血,厉声道:“他还是个孩子!他们为什么总是要置他于死地!?” 温流冰重新跪了下来,想要扶住沈奉雪的肩膀,却被他一把甩开。 沈奉雪空洞的眼中缓缓流下两行血泪:“虚伪……他们全是一群虚伪之人,口口声声说着为我好,却让他活着都不肯……” 温流冰看着他,轻声说:“师尊,你想牧谪活着吗?” 沈奉雪垂下了头,不再说话了。 温流冰道:“师尊想让他活着,三水就让他活着。” 沈奉雪没有再回答这句话,只是轻轻说:“走吧。” 温流冰垂眸看了他许久,才握着剑转身离开。 沈顾容看得满脸茫然,这…… 这又和牧谪有关? 在书中,牧谪应该是杀了离索后才会被关进埋骨冢,而那时书里明明写的是沈奉雪受了重伤昏迷数年,这个梦…… 沈奉雪怎么好像是被人关起来了? 沈顾容自从看了那本书就一直有个疑惑,明明牧谪是被疫鬼夺舍才会失手错杀离索,为什么等消除掉疫鬼后,离人峰却还要把一个无辜的孩子关在埋骨冢那种四处都是魔物、随时都会死的地方呢? 难道并不是为了惩罚,而只是想要单纯要牧谪死? 沈顾容正在胡思乱想,身后有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他疑惑回头,却被吓得直接呆在原地。 不远处,温流冰一身黑衣,踉踉跄跄地扶着剑而来,他半张脸全是血痕,腰腹处涌出大量的血顺着衣摆往下落,地面上全是狰狞的血迹。 沈顾容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立刻上前想要去扶温流冰,但冲上去才意识到他根本触碰不到梦中人。 温流冰脸色惨白,踉跄着走了数步,终于支撑不住扶着剑跪在地上。 沈顾容从没有见过死人,但不知道哪里来的常识,竟然能他身上察觉到了将死之人的气息。 或许是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又或许是那股死亡的气息越来越浓烈,沈顾容呆呆地伸着想要扶他的手僵在原地。 温流冰眸子虚无,哪怕伤成这样却还坚持着想要打开那道石门去见沈奉雪。 他徒劳无功地伸出手,却什么都没有抓到。 “师尊……” 随后,温流冰整个身体砸在地上,距离那道石门紧紧只有三步之遥。 他双眸微微睁着,瞳孔已经失去了神采。 沈顾容讷讷道:“三、三水……” “三水!” 沈顾容尖叫一声,猛地张开了眼睛。 他喘着粗气,大口呼吸着冰冷的空气。 三息后,温流冰干净利落地从后窗翻了进来,道:“师尊!” 沈顾容惊魂未定,眼前依然是浑身是血死不瞑目的温流冰,耳畔一阵嗡嗡作响,根本没听到温流冰在说什么。 温流冰已经将整个泛绛居检查了一遍,发现并没有敌人,这才坐回床边,担忧道:“师尊,做噩梦了吗?” 梦中的感觉太过真实,沈顾容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他怔然地抬眸看了温流冰一眼,他的大徒弟垂眸看他,冰冷的眸中只有惟独对他的憧憬和顺服,就好像……他现在让温流冰去死,他也会问都不问一句,直接拔剑自戕。 “没……”沈顾容讷讷道,“没有。” 温流冰松了一口气,道:“我在这儿守着您。” 沈顾容半天才慢慢回神,他缓缓点头,看了温流冰一眼,才将身体埋进被子里。 但这次,他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沈顾容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也就做过两个梦,而且全都和沈奉雪有关。 在书中,按照沈奉雪的视角,一直都没有出现过温流冰的结局,现在根据那个梦看来,温流冰应该在牧谪进入埋骨冢后不久就死在了关押沈奉雪的洞府外。 那温流冰到底是如何死的? 而牧谪之所以能在埋骨冢安安稳稳地活了十年,是不是也和温流冰之死有关? 沈顾容突然不敢细想了。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终于没忍住掀开被子,朝着外室打坐的温流冰道:“三水。” 温流冰随叫随到,飞快进来:“师尊,我在。” 沈顾容正色道:“若是我让你做一件可能会丢掉性命的事,你会去做吗?” 温流冰思考都不思考,道:“会做。” 沈顾容:“……” 沈顾容没忍住骂他:“你是不是个傻子?明知道会丢掉性命还要去做?!” 温流冰不明所以:“师尊让我做的事,无论什么我都会去做。” 沈顾容回想起梦中温流冰和这如出一辙的话,呆愣了半天才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温流冰歪头:“师尊,今日您好奇怪,是有什么事吗?” 沈顾容一摆手:“回去睡觉吧,别在我这里待着了。” 温流冰“哦”了一声,听话地回去了。 沈顾容轻轻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还是想得太多。 现在离索和牧谪都没事,只要他自己不让温流冰去做什么会丢性命的事,按照温流冰的修为,三界没几个人能杀得了他。 这样一想,沈顾容这才有些释然了。 之前他只是想护好牧谪虞星河,现在看来,又得加个一根筋的大徒弟了。 沈顾容难得失眠到了半夜,以至于翌日一早奚孤行下了早课来找他时,他还在呼呼大睡。 奚孤行毫不客气地掀开他的被子,坐在床边交叠着双腿,似笑非笑道:“十一,我听到个很好玩的,要不要一起听听?” 沈顾容连一个时辰都没睡到就被吵醒了,他眼睛都不睁,皱着脸一脚蹬了过去。 奚孤行不为所动,将他今日利用灵力修为听到的满山流言蜚语讲给沈顾容听。 “十一,你想好私生子的名字叫什么了吗?沈啾啾?沈凤凰?” 沈顾容:“……” 沈顾容这次不用自己哄自己,直接彻底清醒了。 “等我一下。”他连忙爬起来,四处摸索了两下,嘴中还在:“你说什么?我看不见。” 奚孤行“啧”了一声,将床底下的冰绡捡起来递给沈顾容。 沈顾容将冰绡绑上,这才理解了奚孤行的话。 他瞪大眼睛指着自己:“我?圣君私生子?” 奚孤行皮笑肉不笑地点头。 沈顾容:“谁传的?” 奚孤行:“谁知道呢,反正现在大家都这么说。” 他说着,掰着沈顾容的下巴左右看了看这张小脸,道:“不过也是,这张脸和冰绡,明眼人一看肯定会联想到你。” 沈顾容打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别说风凉话,你有帮我澄清吗?” 奚孤行十分混账:“澄清这个做什么?闲着没事干吗?我很忙的。” 沈顾容:“……” 你要是很忙,哪来的时间去用修为偷听别人讲闲话?! 奚孤行见他满脸生无可恋,终于良心发现,安慰了他一句:“再说,你要我怎么澄清?说你就是沈圣君,只是误将凤凰灵力吸入体内变成了凤凰幼崽,然后又因为和凤凰契……” 他还没说完,沈顾容就打断他的话:“随他们误会去吧,你别说了!” 奚孤行这才住了口,眉目间依然都是看好戏的神色。 沈顾容有气无力地一头栽下去,道:“去忙吧,掌教。” 奚孤行不耐烦地弹了他脑袋一下,才起身拂袖而去。 整个离人峰都在相传沈圣君的私生子入住了泛绛居,下了早课后总有人两三成群地探头探脑地打算看一看圣君之子的模样。 虽然温流冰把所有人都凶走了,但沈顾容还是丢脸得连门都不敢出,一心只等着凤凰灵力什么时候能从他灵脉中彻底消散。 三日后,沈顾容终于被憋得受不了,趁着早课周围无人,他偷偷出了泛绛居,在菩提树那跑了一圈才缓解了这些天的憋屈。 莲花湖中空无一物,平日里在湖中啄羽的白鹤已经不见踪影。 沈顾容不太想回去,在莲花湖边坐了半天,突然灵光一闪,颠颠地跑回房找了笔墨纸,打算画副莲花湖丹青。 他的手太小,握着笔都有些费劲,但还是尽力地在指上涂抹。 大概是怕有人突然过来,沈顾容使出吃奶的劲爬上了菩提树,挑了个视野绝佳的地方盘腿坐着,那树干粗壮,完全能让他在上面躺着都掉不下来。 借着树枝的遮掩,沈顾容欢天喜地地画起画来。 半个时辰,他看着手中歪歪扭扭的画,陷入了沉思。 要是教他画画的先生看到这幅画,肯定会气得拿竹篪抽他。 沈顾容随手团了团扔在一边,继续找视野角度,打算一雪前耻。 但是还没下手,他的视线就落在了莲花湖对面。 湖边的小亭中,一个身着红衫的曼妙女子迎风而立,哪怕离这么远沈顾容还是情绪地看到了那张令男人神魂颠倒的脸。 那女子面若桃花,眉心一点朱砂痣显得越发倾城,她垂着长长的羽睫似乎在看湖中的莲花,唇角轻轻勾起,巧笑倩兮。 沈顾容看了一眼,眼睛一亮,立刻找出一张空白的纸,握着笔开始画湖边的美人。 他先打了个线,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离人峰没有女修,这美人姐姐是从哪里来的? 沈顾容想了想,突然想起来奚孤行之前一直说的,他二师姐好像这几日就要回来了。 二师姐! 沈顾容之前一直以为,离人峰教出来的弟子,往往都和奚孤行、温流冰那样一言不合就拔剑,糙得不行,此时终于瞧见了一个赏心悦目的美人师姐,让沈顾容小小地振奋了一下。 他正想着,就见着他美人师姐一声浅笑,抬起修长的五指朝着河边飞快结了个印。 那不知道是什么印,但随着他手指一落,整个莲花湖中一阵沸腾,仿佛烧开水似的,轰的一声巨响,无数漆黑的妖邪狰狞惨叫着从湖面跃出,直接化为一缕灰烬消失在日光下。 沈顾容:“……” 这、这这…… 沈顾容震惊得笔都掉了。 笔落在地上的声音被莲花湖对岸的二师姐捕捉到了,她眸子狭长,一颦一笑带着万种风情,浅笑一声宽袖一动,踩着水面飘飘然走了过来。 沈顾容还在安慰自己:起码是个美人姐姐,能打一些也比弱不禁风被人欺负强,比那些糙汉子好太多了。 他刚调整好情绪,一低头就看到方才还在对岸的二师姐已经走到了树下,正在弯眸温柔地看着他。 沈顾容:“……” 沈顾容吓了一跳,直接从树上跌了下来。 一阵失重感,沈顾容眼睛本能地闭上,但是疼痛并未袭来,一双手轻柔地把他抱在怀里,一股清冽的甘松香扑面而来。 沈顾容茫然张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被二师姐接在了怀里。 莫名的,沈顾容脸一红。 他自小到大还没和女子这般亲近过,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对美人没有动男女之情,但心还是无法控制地跳。 他心正胡乱跳着,就听到他的美人师姐用一种低沉又清越的男音柔声道:“孤行和我说我还不信,现在看来,十一果然变了许多。” 沈顾容:“……” 沈顾容:“???” 32、艳红胎记 沈顾容心如止水。 沈顾容看破红尘。 二师姐素洗砚性子温婉, 明是男儿身却偏爱红妆, 据说幼时他曾去寻南殃君, 恳求师尊给他改个名字。 素洗砚出身魔族污浊之地, 南殃君给他取名“洗砚”本是想让他涤清墨染一心向道, 却没料到他竟然不喜这个名字。 “你想改成什么?” 素洗砚羞赧地说:“要不,苏喜艳吧?” 南殃君:“……” 南殃君被这个名字“苏”得眼前一黑。 南殃君自幼家世修养极高, 连听句脏话都觉得会污了自己耳朵,为座下弟子起的名字一听便知各个都有踔绝之能, 绝非寻常的凡夫俗子。 如三弟子奚孤行,四弟子镜朱尘,五弟子朝九霄。 十弟子算特殊, 当时南殃君大概是起名字起烦了, 又见他十徒儿总是出门采药忘记归家,索性直接取了“不归”。 就算是随意而取的楼不归, 也比他二徒弟要改的“苏喜艳”好听不少。 好在当年南殃君的脾气还没那么糟, 他耐着性子问:“为什么要叫这个?” “苏喜艳”说:“一听就是女儿家名字, 徒儿喜欢。” 南殃君不动声色地问:“那为什么要叫女儿家名字?” 素洗砚眨了眨眼睛:“徒儿就是女儿家呀。” 南殃君:“……” 男儿身的素洗砚自出生起就认为自己是个女儿家, 长大后知晓了男女之别,却依然固执己见。 哪怕他有着低沉的男音,语调依然轻声细语, 一颦一笑皆是动人的风姿绰约。 久而久之, 离人峰上的师兄弟全都唤他二师姐,他也不觉得难堪或羞耻,反而落落大方地应了。 素洗砚将沈顾容放下, 微微弯着腰,温柔地说:“十一?” 沈顾容还沉浸在美人师姐变美人师兄的崩溃中回不过神来,他仰着头看着素洗砚那张明显是女子的面容上,一时间还是无法接受。 他痛苦地讷讷道:“二师……姐。” 素洗砚笑了笑:“我从幽州给你带了些小玩意儿,等将界灵碑补好就拿给你。” 沈顾容艰难道:“好。” 素洗砚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转身飘然离开。 沈顾容噔噔噔羞愤地跑回了泛绛居,觉得自己一颗少男心都要破碎了。 素洗砚一身红衣飘然,娉婷袅娜,到了离人峰界灵碑时,奚孤行和楼不归已经在那等着了。 两人一同行礼:“二师姐。” 素洗砚微微颔首。 奚孤行挑眉道:“瞧见沈十一了?” 素洗砚笑颜如花:“嗯,和之前果真不一样了,瞧见我还吓得从树上栽下来了。” 奚孤行毫不留情地取笑:“哈哈哈,走火入魔一遭,他变得比之前胆小许多。” 楼不归在一旁小声说:“十一之前也胆小,有次遇着火还吓得直哭。” 三人正说着,温流冰手持着兰亭剑一身骇人戾气从离人峰千层石阶上缓步而来,剑上全是刺眼的鲜血,缓缓地往下滴。 他走上前,剑尖垂下颔首行礼:“师伯,山下妖魔已清理干净,未有遗漏。” 素洗砚看着他身上的血,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三水,你杀了三日,那遗漏的妖魔却不知道有多少还躲在暗处。” 温流冰疑惑地抬头看去:“但离人峰上已没有其他妖修或魔修的气息。” 素洗砚只是叹气:“你低估了神器的吸引力。” 世间有百种痛苦万般纷扰,而拥有神器便可拥有逆天改命脱离轮回的机遇,即使只是传言也能让无数人为了一件神器不择手段。 素洗砚转身走到界灵碑处,抬起修长五指轻叩灵碑,那被青苔遮掩的石碑上一阵密密麻麻的红字骤然浮现,飞快顺着素洗砚的手指往他身体中爬。 他轻闭双眸,将碑文一点点纳入体内灵脉,原本一片死寂的周遭猛地传来一阵惊天震地的狰狞嘶吼。 片刻后,素洗砚将手掌按在界灵碑上,灵力反输回去,巨大的石碑上一道繁琐至极的阵法一闪而逝,消失无形。 而随着界灵碑上的文字重新出现,一道宛如春风似的灵力缓缓形成一个幽蓝的结界,将原本破碎的结界抵消至完全取代。 结界之外,无数厉鬼被界灵碑上的灵力撕毁,化为灰烬消散在半空。 温流冰有些怔然。 那些被挫骨扬灰的东西……就是在这几日躲进了离人峰的鬼修? 这么多吗? 素洗砚清洗一口气,缓慢张开眸瞳,将手收了回去。 奚孤行在一旁耐心等着,见他收了手,才道:“师姐,你还能停留几日?” 素洗砚摇头:“此番回来我短时间内不会再走了,离人峰灵脉本就不稳,加上往后会有更多人过来破阵。若我离开太久,结界恐怕会被轻易破开。” 奚孤行终于松了一口气,觉得离人峰终于能有个可靠些的人了。 他正要和素洗砚商谈离人峰的要事,让他帮忙拿个主意,却见素洗砚布好阵后转身就要走。 奚孤行忙叫住他:“师姐?你去哪儿?” 素洗砚道:“找十一玩。” 奚孤行:“……” 他还没来得及阻拦,素洗砚和温流冰就快步离开了。 楼不归“啊”了一声,慢吞吞地说:“师姐终于把界灵碑补好了。” 奚孤行:“……” 泛绛居,沈顾容正趴在窗棂上祭奠他破碎的少男心,无意中视线一扫,瞥见牧谪抱着书正往偏院走。 沈顾容自从变成孩子后,奚孤行、楼不归抱他,温流冰大逆不道地抱他,现在来了个二师姐也能毫不费力地把他抱起,几乎所有人都在把沈顾容的自尊心和羞耻心按在地上踩。 而唯一让他感觉到欣慰的,就是牧谪从不会抱他。 ——因为抱不动。 沈顾容忙冲着牧谪喊:“牧谪啊。” 外面的脚步声一停,好一会牧谪才打开泛绛居的门,在门口朝着沈顾容行礼。 “师尊。” 沈顾容在他面前都不顾什么丢不丢人了,朝他招手,用小奶音叫道:“今日有糖吗?” 牧谪:“……” 牧谪在心中无声叹了一口气,上前隔着窗棂踮起脚尖把手伸过去。 掌心躺着一棵用花花绿绿的油纸包裹的糖霜。 沈顾容正要伸手拿过来,很快才像是反应过来似的,疑惑问:“你为什么不进来?” 牧谪微微垂眸,轻声道:“大师兄说师尊要休息,不让我们擅自来叨扰师尊。” 沈顾容歪头一愣,这才知道为什么这几日都没见他两个小徒儿了,敢情是温流冰争宠不让他们过来。 “别管他。”沈顾容没有拿糖,而是伸着软软的指腹轻轻在牧谪掌心点了两下,侧着头道,“只要你想来,随时都能来寻我。” 牧谪被他戳得浑身一僵。 沈顾容道:“进来呀。” 牧谪心尖一颤,含糊地应了一声,握着糖进了房。 刚进了门,牧谪就扫见他的小师尊一身灼眼的红衣,懒洋洋地坐在软榻上扒着窗棂往外看,他没穿鞋子,小脚丫缩在衣摆里,时不时地晃动两下。 若不是知晓此人正是他师尊,牧谪都会把他当成个真正的孩子。 沈顾容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朝他伸过去要糖。 牧谪在他面前总是习惯性地垂着头,他刚将糖递过去,突然感觉一只温热的小手握住了他的五指。 牧谪本能地就要缩回手来,却被沈顾容用力拉着,因为他抽手的力道,沈顾容小小的身体被他扯得往前一栽,险些从软榻上摔下来,被牧谪手忙脚乱地扶稳了。 沈顾容坐稳后,捏了捏牧谪的五指,问他:“你为什么总是低着头?” 牧谪浑身一僵,讷讷不语。 沈顾容只好从软榻上蹦下来,抱着膝盖蹲着微微仰头看他。 “嗯?怎么不说话?” 牧谪的声音像是被人偷走了似的,尝试着开口半天却一个字都没发出来,因为着急,他的额角都有些汗水。 因为他本能低头的角度,视线刚好撞在沈顾容疑惑的浅色眸瞳中。 牧谪呆怔许久,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嗓音有些发软地喃喃道:“丑……” 沈顾容没听清:“什么?” 牧谪的声音都有些不稳了,像是被逼近困境的小兽,但又因为不知道哪来的希望硬是不肯离开,他讷讷道:“因为脸上的胎记……很丑。” 沈顾容愣了一下,才古怪地说:“丑又怎么了,师尊还瞎呢。” 牧谪:“……” 牧谪茫然地看着他,似乎没想到他师尊会说出这句话。 沈顾容说完后才意识到不对,他干咳了一声,尽量让自己保持师尊的威严,说:“身体只是一具皮囊罢了,修道之人不必太过在意美丑。” 牧谪迷茫地说:“是这样吗?” 沈顾容点头:“正是如此。” 牧谪尝试着运转灵力,就听到他师尊在心中道:当然,世间所有人皆是如此,师尊除外。 牧谪:“……” 牧谪心中不知是何感想,晃晃悠悠地离开了。 沈顾容含完了一颗糖,素洗砚果真过来给他送小玩意了。 “这是幽州许多孩子都喜欢的。”素洗砚拿了个拨浪鼓,轻轻摇了摇,拨浪鼓发出清脆的声响,柔声道,“据说这两面鼓是用幽冥兽下颚的软皮制成,可千年不腐。” 沈顾容:“……” 下颚……的、的皮…… 沈顾容讷讷道:“师姐,我不玩这些。” 素洗砚又拿出一堆孩子玩的东西,全都是妖兽骨头、皮或熔血制成的小玩意,一个比一个血腥。 “你不玩可以给你那两个小团子弟子玩,”素洗砚柔声道,“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将你的身体恢复,我和不归已经商讨了几个法子,等明日我们试试看。” 沈顾容尝试着说:“不、不用去见五师兄吧。” 他实在是怕了那只蛟。 素洗砚笑道:“不必。” 沈顾容这才放下心来。 素洗砚又拿出个冰绡,道:“这个是我从闲云城路过时从你六师兄那拿来的新冰绡,他说是特意为你亲手做的,你试试看能不能用?” 沈顾容本来被那些皮骨血制成小玩意吓得不行,扫见新的冰绡这才来了兴致。 他将双眼上的冰绡取下来,将新的冰绡绑上。 新冰绡一绑上后,视线好像并不如上一个清晰,而且还有种十分奇特的感觉。 沈顾容左看右看,正在适应时,眼前突然坠下来一群吊脖子的恶鬼,面目狰狞地倒吊下来,全都声嘶力竭地冲他喊。 “还钱!” “十五年三个月零七日前来我这儿取的丹药,你到底什么时候付钱?!” “沈十一你还我血汗钱!” 沈顾容:“……” 沈顾容:“啊——” 沈顾容惨叫一声,吓得手脚发软,直接把冰绡扯下来狠狠扔了出去。 33、回溏花灯 沈顾容被吓得魂飞魄散。 之前他再怎么丢人再怎么受惊都没这么狼狈过, 这次不知是不是孩子的泪窝浅, 又或是毫无心理准备之下遇到最恐惧的恶鬼, 直接被吓得眼尾泛红, 几滴水坠在羽睫上要掉不掉。 素洗砚被他吓住了, 忙道:“十一?” 沈顾容惊魂未定,那一声控制不住的惨叫让他嗓子都险些劈了, 捂着喉咙咳了半天,羽睫上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素洗砚轻柔地拍着他的后背为他顺气, 扫了一眼地上的冰绡,大概猜出来里面有什么了,他叹了一口气, 轻声说:“不怕了不怕了, 下回我去闲云城帮你收拾他。” 沈顾容依然心跳如鼓,双眸蒙着一层水雾, 涣散失神。 素洗砚安抚了他一会, 见他呼吸终于缓过来了, 将他之前的冰绡递给他。 沈顾容被吓住了, 拼命地往后缩不肯戴。 素洗砚:“这个是你之前的,不是六师弟那个。” 沈顾容还是不肯。 素洗砚见他小脸惨白,当真被吓得不轻, 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好, 那我们过几天再戴好不好。” 沈顾容点点头。 素洗砚将双腿发软的他抱回了榻上,道:“那你别乱动,我让三水过来照料你。” 沈顾容正在往被子里钻, 闻言闷闷道:“嗯。” 素洗砚走后片刻,外面终于传来一阵脚步声。 沈顾容掀开被角看了一眼,才后知后觉眼前一阵白雾朦胧,根本看不见东西。 那人走进房后,熟练地到了床榻边,脚步声轻缓。 沈顾容一愣,三水无论做什么都雷厉风行,走路恨不得隔着十里远都能听见,这回怎么改了性子? 他正胡思乱想着,耳畔传来牧谪的声音:“师尊?” 一只手伸过来将他头顶上的被角掀开一点,露出点他能顺畅呼吸的缝隙,牧谪轻声道:“三水师兄下山去了,师伯让我过来,师尊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沈顾容犹豫了一下,才小声说:“不、不需做什么,你……你就在这儿坐着便好。” 牧谪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听话,搬来个凳子坐在床边。 沈顾容露出半个小脑袋来,双眸失神地看着他,好像怕他会跑。 四岁大的孩子双眸往往是最清澈明亮的时候,但沈顾容的一双浅瞳仿佛蒙上了一层灰尘,盯着虚空时没有一丝光亮。 牧谪之前也见过几次沈顾容未戴冰绡的样子,但因为他的气势太过有压迫性,让人根本不敢看他的双眼。 这一次牧谪胆子大了些,目不斜视地盯着沈顾容的眼睛看。 沈顾容眸子狭长,因为方才的惊吓眼尾依然有抹飞红久久消散不去,失焦着怯怯盯着虚空时,显得越发可怜无助。 牧谪心想,师尊灵力滔天,怎么还会有人能伤到他的眼睛?就算伤到了,闲云城的六师伯应当也有无数种方法帮他治好才对。 沈顾容原本还强撑着睁着眼去看牧谪,虽然眼前只有一团在动的色块,他还是能勉强找到一些安全感。 他看着看着就撑不住昏昏欲睡,但一闭眼就是无数恶鬼在他眼前狰狞咆哮的场景,让他吓得立刻就睁大了眼睛,不敢再睡了。 牧谪看了半天,莫名有些心疼,他搬着凳子往床边坐得近了些,壮着胆子将手伸过去,轻轻握住沈顾容被子里的小手。 沈顾容茫然看他。 牧谪轻声说:“我在这守着师尊。” 不知道为什么,紧紧只是抓住了个六岁大孩子的手,沈顾容突然莫名得不再害怕了。 沈顾容紧紧抓着他的手,将半张脸埋进被子里,轻轻道:“嗯。” 这一次,再闭上眼睛,眼前却没有再出现那咆哮的恶鬼了。 沈顾容睡了半日,再次醒来时外面天已经黑了。 房中并未点灯,但那只手依然紧紧抓着他,好像永远不会放手。 沈顾容迷迷瞪瞪地爬起来,裹着小被子循着本能摸索了两下。 牧谪在一旁闭眸修炼,沈顾容一有动静他立刻睁开眼睛,从一旁拿出叠得整整齐齐的冰绡塞到沈顾容手中:“师尊,冰绡。” 沈顾容还有些回不过神来,拿着冰绡就要往眼睛上绑,在即将绑好时他骤然反应过来,立刻把冰绡扯下扔了出去。 牧谪将冰绡捡回来:“师尊?” 沈顾容抚了抚胸口,面有菜色:“不戴……” 牧谪只好说:“好,不戴。” 沈顾容又缓了一会,扫见外面一片漆黑,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戌时三刻了。” 沈顾容愣了一下,他这一睡就睡了四个时辰? 感受到牧谪的手依然在轻轻握着他,沈顾容有些尴尬,他睡觉时一直抓着人家的手? 他干咳了一声,放开牧谪的小手,小声说:“你……你回去休息吧。” 牧谪却摇头:“师伯说师尊不戴冰绡离不了人,我在这儿照顾您。” 沈顾容还是很尴尬。 虽然他自小都是被下人伺候着长大的,但还没被这么小的孩子照顾过,莫名有种虐待孩童的感觉。 沈顾容让他走,牧谪还是不走。 最后没办法,沈顾容不能让牧谪还坐在那冷板凳上陪着自己,便拍了拍床榻,道:“来,上来。” 牧谪坐得腿都有些麻了,闻言一愣,难得呆住了:“什么?” 沈顾容今天被吓得不轻,本来也不怎么想让牧谪走,但他又不能让一六岁孩子为了陪他坐一晚上冷凳子,否则明日整个离人峰又要传沈奉雪虐待牧谪了。 “到床上来。”沈顾容重复道。 牧谪愣了大半天,才迷迷瞪瞪地脱了外衫鞋子,被沈顾容拉着手拽上了床。 沈顾容打小就怕冷,十岁之前经常大半夜跑去他兄长的床上取暖,他兄长是个性情温和的读书人,无论他怎么闹都不生气,还会把他冰凉的小脚丫塞到自己怀里为他暖热。 直到沈顾容十二岁时,他兄长成亲娶了个貌美如花的娇妻,自那后沈顾容就没脸去找他兄长取暖了。 牧谪身上温热滚烫,沈顾容把他拖进被子里后就控制不住地往他身上贴。 牧谪回过神来满脸尴尬,想要推开他却又下不去手,只能干巴巴地说:“师、师尊……” 小师尊就小小一团,整个人挨着牧谪根本占不了多大的地。 沈顾容来到这个世界后,每日睡觉手脚都是冰凉的,这还是头一回这么暖,他惬意地叹了一口气,带着点鼻音懒懒地说:“嗯?” 牧谪小声说:“您离得太近了。” 沈顾容张开眼睛,茫然地看着他:“可是我冷。” 牧谪:“……” 牧谪还能说什么,只能说:“那、好吧。” 沈顾容再次贴了上去,脸颊在牧谪手臂上轻轻蹭了蹭,小兽撒娇似的。 牧谪被他蹭得浑身一僵。 沈顾容根本就没有自觉,靠着一团暖源,没一会就舒服得进入了梦乡。 不知是不是终于暖和了一会,沈顾容这次做了场美梦。 梦中,他将牧谪教成了得道大能,虞星河也未误入歧途被魔修夺舍,沈奉雪朝他道谢,终于将他送回了家。 家中,一切如故。 花灯节上,他牵着妹妹在回溏城的街上肆意玩耍,还为兄长和在孕中不能出门的嫂嫂买了两盏花灯。 一身宽袖青衫的先生手持竹篪,坐在回溏城放花灯的河边吹奏。 灯火通明,先生的侧脸如玉雕琢。 他吹奏完一曲,周围放花灯的少女捧着通红的脸颊无声尖叫。 沈顾容牵着妹妹快步过去,先生微微偏头,冲他一笑:“顾容。” 沈顾容笑得眼睛都没了,道:“先生再教我吹竹篪吧。” 先生脸上的笑意一僵,仿佛回想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他干咳一声,温柔地说:“竹篪并非一朝一夕便能学成的,顾容得多些耐心才成。” 沈顾容凑上前,对着先生耳语:“先生每回吹竹篪,那些姑娘都在看你。我也想让姑娘们看我。” 先生一愣,继而失笑。 沈顾容被他笑得脸颊一红,小声嘀咕:“我说的是真的。” 先生笑着道:“顾容。” 沈顾容微微抬头:“嗯?” 先生背对着满河的灯光,眸子低垂,轻声道。 “你今日的书抄好了吗?” 沈顾容“啊”了一声,双眸紧闭,额角是汗地蹬了一下腿。 开始是一场美梦,到头来却是噩梦结局。 牧谪被他的动作惊醒了,张开眼睛映着皎洁月光,才发现沈顾容已经整个人缩在他怀里了。 牧谪:“……” 沈顾容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膝盖抵着牧谪的小腹暴力取暖,而小脸紧紧贴着牧谪的颈窝,手搂着牧谪的脖子,大概因为做了噩梦,他的双手在不住使力,险些把牧谪给勒得喘不过气来。 牧谪小心翼翼地想要扯开他的手,但一动沈顾容就发出一声要哭了的梦呓,让牧谪完全不敢用力。 最后,牧谪只能轻柔地拍着沈顾容的后背,将他安抚得浑身放松,这才艰难喘了一口气。 沈顾容紧紧抱着他,小声梦呓:“先生……先生不抄书。” 牧谪:“……” 他真的很想知道,他师尊的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这都多少年了竟然还对先生罚他抄书心有阴影,做梦都能梦到。 沈顾容还在软声求着不抄书,牧谪叹气,只好拍着他的后背,轻声说:“好,今日不抄书,好好睡觉。” 沈顾容眉头皱了皱,似乎在思考这句话的真实性。 “先生?” 牧谪唯恐他小师尊突然醒了,故作镇定:“嗯。” 好在沈顾容并未深思,等到应答后终于肯老老实实睡去,没一会呼吸就平稳了。 牧谪这才松了一口气。 翌日一早,沈顾容被晨钟声吵醒,双眼朦胧地胡乱摸索,才发现床上已经没了其他人。 这个时间,牧谪应该去上早课了。 沈顾容不想戴冰绡,又不想瞎子似的摸索着走路,便心安理得地继续赖床,又睡了个回笼觉。 等到牧谪下了早课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他师尊自己同自己闹觉。 “少爷起床了。” “今日不上课,不起不起。” “起吧。” “不起。” “……” 如此循环反复,也不知闹了多久。 牧谪:“……” 好在牧谪已经学会了如何在师尊犯蠢的情况下完美地掩饰住自己的笑意,他干咳一声,敲了敲敞开的门:“师尊。” 沈顾容:“……” 沈顾容彻底清醒了,忙坐了起来:“进来。” 牧谪抬步进来。 沈顾容不知道牧谪方才听到了多少,他有些羞赧,小脚蜷缩起又舒展,恨不得把床单抠出一个洞来。 牧谪装作自己没听到,上前拧了帕子走到床边,道:“师尊先擦脸。” 沈顾容尴尬得不行,摸索着接过来胡乱擦了擦就递了回去。 牧谪坐在床边,低声道:“师尊,冒犯了。” 沈顾容有些疑惑,又冒犯什么? 他正想着,就感觉牧谪拿着温热的帕子轻轻在他眼尾擦了擦,好像是在擦昨天的泪痕。 沈顾容:“……” 让我死了吧! 牧谪差点笑出来。 他擦完后,又拿出一套艳红的衣裳来,要给沈顾容穿。 沈顾容终于丢不起这么多脸了,他推开牧谪的手,尴尬地说:“冰绡……给我吧。” 牧谪好像有些失望,但还是将一旁整齐的冰绡拿过来,轻手轻脚绑在他小师尊双眼上。 一有了视线,沈顾容也顾不得昨天的害怕了,他咳了一声,努力找回做师尊的威严,道:“你出去吧,我自己换衣。” 牧谪颔首称是,转身出去了。 门一关,沈顾容立刻呈大字型往床上一扑,满脸通红地来回打滚。 “你就是个铁棒槌!” “你若是有一天死了,一定是丢人丢死的!” 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的牧谪:“……” 噗。 34、化形法阵 片刻后, 沈顾容穿好了衣裳, 素洗砚也恰好来到。 牧谪朝他行礼:“师伯。” 素洗砚看了他一眼, 道:“去将雪满妆寻来, 送去白商山。” 牧谪不明所以, 却还是点头称是。 素洗砚敲了敲门:“十一?” 门被打开,沈十一仰着头看他:“师姐。” 素洗砚见他终于愿意戴冰绡了, 笑了笑。 “我们去白商山。”素洗砚看了看他的小短腿,道, “我抱着你?” 沈顾容忙道:“不必麻烦师姐。” 素洗砚并不像奚孤行或温流冰那种糙剑修一样独断专行,见他拒绝也不勉强。 两人一起走去白商山,只是现在刚下早课, 九春山和长赢山全是下课归来的弟子, 走几步就能遇着三五成群的人,且全都好奇地看向沈顾容。 有的人认出来了此人正是沈圣君“私生子”, 和同伴窃窃私语, 眸中全是兴奋的光芒。 沈顾容:“……” 沈顾容被看得如坐针毡, 最后实在没忍住, 扯了扯素洗砚的手,小声说:“师姐,你还是……” 素洗砚没听清, 弯下腰来:“嗯?” 沈顾容一咬牙一狠心:“师姐还是抱我吧。” 素洗砚闻言笑了笑, 弯腰将他抱在怀里,还将宽大的衣袍遮挡住他的身体,隔绝住周围好奇的目光。 沈顾容觉得他师姐真是人美心善, 比奚孤行那厮要好太多了。 很快,两人到了白商山。 楼不归看到他们过来,疑惑了一会,才问:“雪满妆呢?” 素洗砚将沈顾容放下,道:“等会牧谪会送来。” 楼不归不理解为什么一个雪满妆还要牧谪特意送来,不过这世间他不理解的事实在太多,楼不归早已学会了不问不听不关心,随口应了一下,便蹲下来朝着沈顾容张开手要抱抱。 沈顾容满脸写着“此人已瞎”,装作看不见楼不归的动作。 楼不归等了一会发现沈顾容不过来,茫然地歪了歪头,以为是十一理解不了他的意思,便动作幅度大地上下晃了晃手,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十一,过来,师兄抱你。” 沈十一眼瞎耳也瞎,露出一个迷茫的表情,表示你说什么我看不见。 素洗砚在一旁笑了起来。 楼不归人傻,以为他师弟傻,连话都听不懂,索性走过来要抱沈顾容。 沈顾容小声地“呜哇”一声,转身就要跑来表达自己的抗拒,但是他没跑几步,再次撞到一个人,抬头一看,奚孤行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沈顾容:“……” 片刻后,奚孤行拎着沈顾容的后领把他扔到了楼不归怀里,楼不归开开心心地揉起小团子来。 沈顾容满脸呆滞,生无可恋。 离人峰,师门和睦。 沈顾容被摧残了片刻,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他立刻躲开楼不归抚摸他小脑袋的手,道:“师兄……师兄有人来了。” 要是被座下弟子瞧见堂堂圣君被师兄抱在怀里揉,那他面子到底还要不要了?! ——虽然已经没剩多少了。 楼不归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来了自己就要停手,茫然地看他。 沈顾容使出吃奶的劲从楼不归的魔爪里蹦出来,落地时还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到地上。 素洗砚和奚孤行正在一旁的桌子上拿着朱砂画法阵,余光扫见,声音轻柔着道:“应当是你那徒弟来了。” 沈顾容理了理被揉得乱糟糟的白发,一抬头,果不其然,牧谪正捧着雪满妆快步而来。 雪满妆昏昏欲睡,大概是感知到了沈顾容的气息,他猛地张开圆溜溜的眼睛,扑着翅膀欢天喜地地飞了过来。 “啾啾!” 美人!奉雪美人! 沈美人面无表情一巴掌把要来啄他脸颊的雪满妆拍到地上滚了好几圈。 雪满妆也不记仇,爬起来抖了抖翅膀,再次飞了过来,这次他学乖了,温顺地站在沈顾容肩上,不敢再同他亲密接触了。 牧谪将雪满妆送到后,躬身行礼正要离开,素洗砚却道:“先别走。” 牧谪停下了步子,疑惑看过去。 奚孤行应该还在记恨牧谪被鬼修俯身后伤到离索的事,越看他越不满,冷冷道:“让你留下就留下。” 牧谪脸色一白,再次低垂下了头。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一声软糯嗓音凶巴巴地开口了:“你凶什么?!” 牧谪怔然抬头,就发现他小师尊正冷冷瞪着奚孤行,因为生气腮帮都鼓起一小块,奶凶奶凶地说:“他又没说不留下,你挑什么刺呢?” 奚孤行被他噎了一下。 沈顾容自以为威严十足,凶狠地护住小徒弟肯定极其有气势,但他忘记了自己现在的身体根本不足以支撑起圣君的气势来。 奚孤行回过神后,“啧”了一声,道:“我不说就是了,你别……” 沈顾容见状得意洋洋,心想:肯定是让我别发火。 谁知,奚孤行嫌弃地说完后面的话:“……你别撒娇。” 沈顾容:“……” 你他娘的才撒娇啊啊! 若不是不合时宜,牧谪险些笑出来,被奚孤行故意针对的难受瞬间烟消云散。 沈顾容气得要死,打定主意要立刻恢复真身——再这样下去,他本来就所剩无几的威严都要碎成渣渣随风飘散了。 牧谪心想,早就没有了。 一旁素洗砚已经将阵法画好,他朝着沈顾容和牧谪道:“过来,试试看这个。” 沈顾容唯恐奚孤行再针对牧谪,走上前牵着牧谪的手警惕地走了过去。 奚孤行懒得理他,他坐在一旁边烧茶边等着看好戏。 朱砂画成的法阵瞧着有些诡异,一笔一划像是血似的,灼眼得很。 “幽州灵兽众多,但又因灵力稀薄,就算开了灵智也无法化形,所以这种帮助灵兽化形的法阵十分盛行。”素洗砚道:“我走遍整个幽州才终于弄清楚这法阵的图纸,这还是头一回用,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奚孤行在一旁插嘴道:“这种法阵幽州黑市上不是能轻易买到吗?” 素洗砚轻声细语地说:“黑市上已被卖出天价,我没钱啊师弟。” 奚孤行:“……” 奚孤行别过头去,小声嘀咕:“我也没钱,别看我。” 沈顾容:“……” 所以你们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沈顾容是书香门第,但家中有小叔是经商的,自小到大从没有短过银钱,无法理解缺钱的日子到底是怎么样的。 素洗砚也没想着他抠门师弟能借给他钱,将雪满妆拎着放到石桌上的法阵里,素手轻轻一抚,那画着法阵竟然骤然开始旋转起来。 沈顾容强行忍住脱口欲出的“哇——”,在心中把“哇”的尾音转了好几个来回表示惊叹。 牧谪:“……” 牧谪本想要将手抽出来,但见他师尊好像忘了这回事,只好默不作声地保持着两人相牵的姿势。 阵法旋转半天,血光笼罩着雪满妆的身影,只隐约听到他啾啾叫的声音。 片刻后,一声琉璃破碎声响彻周遭,那法阵突然冒出几簇火苗来,哔叭两声,阵法停止运转。 废了。 雪满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扑着翅膀蹦了一下,茫然地啾了一声。 素洗砚:“……” 素洗砚有些心疼,奚孤行在一旁狐疑地道:“师姐,你奔走多年研究出来的阵法,好像并没有什么用。” 素洗砚研究了一下,道:“幽州的灵兽血脉一般都不怎么纯正,这种阵法足够用,八成是凤凰灵力太过正统,阵法无法承受住。” 奚孤行“哦”了一声,沉吟了一下,才道:“意思就是阵法并没有什么用。” 素洗砚:“……” 好在素洗砚脾气好,并没有和欠揍的奚孤行一般见识,一旁的沈顾容看到人美心善的师姐被欺负,有些没忍住地替师姐出气。 “你怎么那么多废话?”沈顾容道,“吃鱼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会挑刺?” 奚孤行:“……” 奚孤行狞笑:“你想挨揍吗沈啾啾?” 沈顾容又怂了,后退半步往牧谪身后躲。 牧谪呆了一下,本能地伸手护住他。 奚孤行都被他气笑了:“你一个师尊,往徒弟身后躲成何体统?!” 沈顾容这才反应过来,却又不能输阵,硬着头皮说:“我没有躲。” 奚孤行一指面前的地:“你站在这儿和我说话。” 沈顾容怂,沈顾容不敢。 素洗砚揉了揉眉心,道:“别闹了,十一,过来。” 沈顾容跑了过去。 素洗砚道:“你能试着用契调动雪满妆身上的灵力吗?” 沈顾容在水鬼结界中,和凤凰化形时曾调动过灵力,但变成团子后无论怎么试,却连一丝灵力都用不了。 沈顾容又尝试着试了一下,脸都红了还是使不出灵力来。 素洗砚摸了摸他,也没勉强他,反而将视线放在了一旁的牧谪身上。 牧谪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头垂得更低了。 “别怕。”素洗砚柔声道,“我感受到你身上的灵力和你师尊同出一脉,他……是不是曾用灵力为你梳理过灵脉?” 牧谪愣了一下,回想了一下他之前步入炼气时,沈顾容好像为他梳理过灵脉,而自那之后,他便能听到沈顾容的心声了。 他迟疑地点点头。 沈顾容在一旁心虚得不行,虽然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而心虚。 素洗砚道:“那你应当能为你师尊渡些灵力过去,助他恢复原身。” 牧谪有些迷茫:“渡灵力?” 沈顾容忙道:“怎么渡?” “手贴着掌心便可。” 沈顾容看着牧谪,撸起了袖子伸着小手,问他:“行吗?” 牧谪又愣了。 哪怕牧谪说不行,平常人定会为了恢复原身强行按着他来抽取灵力,更何况牧谪并没有想要拒绝,反而乐意之至。 只是他从未想过,像这种小事,沈顾容竟然还要争取他的同意,认真地问他“行吗?” 牧谪心不知不觉都软成一团,他低声说:“行。” 沈顾容开心得不行,连忙握着牧谪的手和自己掌心相贴,脚尖一踮一踮的,看起来像是孩子在看糖霜,期待得很。 他满身写着“我准备好啦你输吧”,牧谪见状一下没控制住,直接将自己浑身的灵力全都输了过去。 沈顾容只觉得灵脉中干涸的灵力骤然一阵充沛,仿佛小溪潺潺缓缓流入干涸的河床。 他心中一喜,立刻默念化形咒,想要顺着这股灵力一举化形。 素洗砚已经拿出了一件外袍,打算为化为原身的沈顾容披上。 沈顾容身上光芒一闪,但也仅仅只是一瞬。 牧谪还太小,哪怕将身上所有的灵力输送过去,也根本支撑不住沈顾容化形的。 光芒散去后,沈顾容脸上有了些明显的喜色,他看都没看直接问:“我回来了吗回来了吗?” 牧谪看了他一眼,颇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 奚孤行在一旁差点把茶水给喷出来。 素洗砚叹了一口气,仿佛早就料到了这种结局,他走过去蹲下来,捏了捏沈顾容的小肥脸,轻声说:“十一,你好像只是胖了些。” 沈顾容:“……” 沈顾容:“???” 35、拨云见雾 奚孤行将杯子放下, 走到呆若木鸡的沈顾容旁边, 学着之前的动作拎起他的后领, 然后手臂故作夸张地一动没动:“啧, 还真沉, 根本拎不动。” 沈顾容:“……” 不知道修真界有没有一个叫“狗”的兽,沈顾容私心觉得, 奚掌教很适合这个字。 楼不归却当真了,他连忙把沈顾容抱起来掂了掂, 张大眼睛,说:“我能抱动。” 沈顾容:“……” 牧谪在一旁差点笑出来。 沈顾容都要崩溃了:“二师姐!” 素洗砚笑得不行,他干咳一声, 把沈顾容从楼不归手中解救下来, 道:“你徒儿修为太低,灵力支撑不了你化形, 我们再试试其他法子吧。” 牧谪在一旁低下了头。 沈顾容扫了一眼, 踮着脚尖摸了一下牧谪的头, 小声说:“我徒儿还小呢, 现在已经很厉害了。” 牧谪手指一颤。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师尊好像对孩子的受挫脆弱完全招架不住,只要他露出点委屈的神色, 沈顾容就仿佛怕他受了伤, 想方设法地轻声哄他。 牧谪抿了抿唇,他小小年纪经历太多,心智早熟得很, 几句话根本不会轻易伤到他,但被沈顾容哄的感觉太好,他近乎贪婪地想多一些。 再多一些。 若是能将沈顾容的视线、温柔全都独占,仅给他一个人的话…… 沈顾容并没有察觉到小徒儿内心的波涛汹涌,他见牧谪脸色好看了些,见没他什么事了,便让牧谪先回去,继续缠着素洗砚给他想法子。 素洗砚又连续试了几个法子,把沈顾容折腾了个够呛,依然没什么成效。 沈顾容趴在桌子上喘着粗气,蔫蔫地说:“师姐,今日要不到此为止吧?” 素洗砚已经考虑拿银针戳沈顾容的灵脉了,闻言疑惑道:“你不想早日变回来?” 沈顾容看到那巴掌长的银针,脸都白了,他讷讷道:“还……还是算了吧。” 素洗砚柔声道:“再来试最后一个法子吧。” 沈顾容打了个寒颤,但为了恢复原身,心一狠,将莲藕似的小手臂伸了出去。 然后结结实实挨了一针。 素洗砚最后下了定论:“哦,没用。” 沈顾容捂着手臂上艳红的针孔,死死憋住眼眶的泪水,差点哭出来。 楼不归蹲在旁边给他包扎,皱着眉头,犹豫地看了奚孤行一眼,小声说:“要不,还是去寻五师兄吧。” 奚孤行在一旁惬意喝茶瞧好戏,闻言将杯子一放,再次开口拒绝:“我都说了,不行。” 楼不归说话都没什么底气,怯怯道:“可现在也只有五师兄能助他将凤凰灵力炼化了。” 奚孤行还是说:“不行。” 两人又开始争执。 素洗砚突然道:“我觉得可以。” 奚孤行直接起身,蹙眉道:“师姐!” 素洗砚捏了捏沈顾容的小肥脸,笑了笑,道:“五师弟不是那么不明事理的人,而且我昨日去风雨潭看了看,他已经醒了。” 沈顾容还是怕那只蛟,但除却奚孤行和楼不归这两个不靠谱的,有素洗砚坐镇,他觉得或许可以去试一试。 他扯了扯素洗砚的袖子,问:“师姐,五师兄听你的话吗?” 素洗砚笑了:“这世间他只听师尊的话。” 沈顾容如丧考妣。 “但是师尊最疼你啊。”素洗砚开导他,“师尊对十一的好,连我们师兄弟几个加在一起都不及,九霄也早就知道,所以就算再不情愿,也不会对你出手的。” 沈顾容还是有些犹豫。 奚孤行在一旁添油加醋:“对,不会出手,只是会被当做玩具玩弄一番而已。” 沈顾容:“……” 沈顾容开始拼命摇头。 素洗砚瞥了奚孤行一眼:“你别吓他,九霄没那么不懂事。” 奚孤行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哼了一声。 最后,沈顾容还是不敢,素洗砚也不强求他,牵着他的手把他送回了泛绛居。 下山两日的温流冰已经在泛绛居等候多时,看到他回来,立刻迎上来,神色有些肃然。 “师尊。” 沈顾容将素洗砚送走,转身道:“你下山去做什么了?” “前几日那水鬼的船篙竹简,我已经找人将字认出来了。” “哦?”沈顾容迈着小短腿往房里走,挑眉道,“上面写了什么?” 温流冰正色道:“上面有‘虞星河’的名字。” 沈顾容脚步一顿。 永平二十三年,虞星河入埋骨冢。 沈顾容瞳孔骤缩,霍然回神:“你确定没错?” 温流冰点头,他在大事上从来不出任何差错,说了是这些字便就是这些字。 沈顾容将竹简接过来,指腹轻轻抚过那斑驳的字迹,最后停留在“虞星河”三个字上,念道:“虞星河……” 温流冰蹲下来,捏着沈顾容的手指轻轻移到上面三个字,说:“师尊,‘虞星河’是这三个字,魔族的字和我们的顺序是反过来读的。” 沈顾容:“……” 被毫不留情拆穿装高深的沈顾容恼羞成怒,一脚把温流冰蹬开:“边蹲着去。” 不懂察言观色的木头。 他撑着手臂,奋力地爬到了椅子上坐着,垂眸盯着那竹简开始出神。 因为思绪太乱,他尝试着将他不理解的地方分开来看。 首先最让他起疑的,便是水鬼为什么会受埋骨冢魔修指引,从千里之外的洞庭跋山涉水前来离人峰。 接着,就是这只船篙化成的竹简,为什么会清楚地标注十年后的事。 在书中,虞星河正是在十年后的永平二十三年,擅闯埋骨冢,将埋骨冢的魔修放出,叛出离人峰堕入魔道。 而这竹简上的人、时、事全都符合了。 沈顾容将一切串联起来后,突然不寒而栗。 那是不是说,那竹简正是三界众人一直在寻找的第四件神器? 可这件神器到底是本身就存在的,还是被沈顾容从书外带来的,毕竟在书中并没有出现这根竹简。 沈顾容之前一直坚信不疑的念头又开始动摇,那便是:回溏城到底存不存在?而沈奉雪到底和他有没有关系? 奚孤行的九州坤舆图并不会作假,那长老看着也并未骗他,而那次同水鬼的交手,沈奉雪的神魂又是真实存在的。 沈顾容头痛欲裂,思来想去根本找不到一个完全合理的解释。 温流冰本来被师尊罚在一旁蹲着,见沈顾容眉头越皱越紧,主动为师尊分忧,他起身:“师尊,您……” 沈顾容乍一被打断思绪,瞪了他一眼:“我让你起来了吗?” 温流冰只好又蹲了回去。 沈顾容道:“说。” 温流冰说:“你看起来很困扰,有什么需要弟子为你分忧的吗?” 沈顾容一愣,古怪地看着这个心中好像除了杀就是杀的徒弟,问:“你能帮我分什么忧?” “替您杀了虞星河。”温流冰如实说,“徒儿很会杀人。” 沈顾容:“……” 不要用这么正色的神情说出这么可怕的话啊! 沈顾容幽幽地看了满脸认真的温流冰半晌,才轻飘飘地说:“离人峰有弟子守则吗?” 温流冰摇头:“没有,只有一条便是‘以和为贵’。” 沈顾容说:“很好,回去把‘以和为贵’抄一千遍,明日一早交给我。” 温流冰:“……” 沈顾容过了一回罚别人抄书的瘾,沉思半晌又开始套温流冰的话。 “你知道师尊是什么时候来的离人峰吗?” 温流冰从不质疑师尊的任何话,哪怕这么奇怪的问题他也不深思,认真想了想,道:“约摸一百一十九年前。” “一百一十九?” “是。”温流冰道,“我曾听师伯和长老们无意中说过,师尊是五岁时被师祖从幽州的火灵兽口中救出来的,当时掌教正跟随师祖游历,将您带回了离人峰。” 沈顾容疑虑消了大半,但还是追问:“幽州哪座城池?” 温流冰:“幽州是一望无际的蛮荒之地,未开化的灵兽巨多,一州只有一座城池,名唤幽州城。” 沈顾容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当真是疑神疑鬼了。 解决了这个问题,他又开始思考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这竹简上写了虞星河十年后入魔,难道他要在这书中待到十年,确保虞星河不会入魔,牧谪不会被重伤后,才能离开吗? 十年啊。 沈顾容险些崩溃,内心想要回家的渴望更加强烈了。 温流冰见沈顾容都要抓头发了,迟疑着问:“师尊是在为那竹简上的字忧愁吗?” 沈顾容唯恐他大徒儿又起什么杀了虞星河的念头,随意摆了摆手,并不回答。 “一股檀香味。”温流冰拿着竹简凑在鼻间嗅了嗅,“三界佛修能通古今,算天命,那竹简八成是佛修鼓捣出来的。” 沈顾容一愣:“佛修……有这么大能耐?” 温流冰道:“其实并不算,这种提前知晓天命的事是违背天道的,若是擅自泄露会遭天谴,所以很少有佛修会主动揽这档子事。” “那他们修佛做什么?” “可以掐算因果。” 沈顾容这才意识到问题跑偏了,不过心中一直混乱的线也终于被捋顺了。 竹简,并不是神器; 而沈奉雪也和他并无关系,他只是个被随意拉进书中的可怜人。 这么一想,他抬手感激地摸了摸温流冰的额头。 温流冰也不觉得羞耻,还特意凑过去让师尊摸。 沈顾容慈爱地说:“多亏了三水,那一千遍抄书……” 三水面露期待。 沈顾容:“减为九百遍吧。” 温流冰:“……” 温流冰苦哈哈地回去了。 出了泛绛居,温流冰刚好瞧见外面正在迟疑要不要给师尊送糖的牧谪,他微微挑眉,道:“那个谁。” 牧那个谁见到温流冰,躬身行礼:“大师兄。” 温流冰指使他:“回去把‘以和为贵’抄四百五十遍交给我。” 牧谪:“……” 牧谪满脸茫然。 温流冰说:“师尊要的。” 牧谪这才点头:“是。” 温流冰扬长而去,找虞星河去了。 36、炼化灵力 沈顾容又花了两日, 彻底消化并接受自己或许要在这本书里待十年的打算。 而后素洗砚过来问他真的不考虑让朝九霄帮他炼化凤凰灵力时, 沈顾容突然像是想通了似的。 我连在这本书里待十年都不怕了, 难道还怕那区区一条长虫吗? 沈顾容直接点头应下了, 颇有种慷慨赴死的气势。 去找朝九霄的当天, 奚孤行楼不归全都为他“送行”。 奚孤行说:“六师弟那儿刚好有卖棺材的,我已经让他为你定制了最好的棺材。别害怕, 这次不要钱,六师弟欢天喜地, 亲自为你挑选棺木。” 沈顾容:“……” 沈顾容更害怕了。 楼不归将自己亲手做的毒草药包塞给沈顾容,叮嘱他:“要是他想吞你,你就抓着这个药包, 这里面的毒药见血封喉, 足够你入了他腹,和他同归于尽。” 沈顾容:“……” 不、不了吧! 素洗砚在一旁满脸“我山门果然师门和谐, 兄友弟恭”的欣慰模样。 沈顾容被奚孤行和楼不归一顿“安慰”, 吓得腿都要站不稳了。 平日里风雨潭一片死寂, 因为有蛟龙入谭, 周围一里没有任何虫兽敢接近,而今日却不知为什么,隔了老远就能听到风雨潭噼里啪啦的动静。 沈顾容双腿发软, 抬头看向素洗砚寻找安全感。 素洗砚温柔地安慰他:“五师弟只是有些起床气, 不怕。” 沈顾容:“……” 朝九霄脾气本来就这么暴躁了,要是再加上起床气,不得直接喷火啊?! 沈顾容颤颤巍巍, 沈顾容战战兢兢,等到风雨潭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挂在素洗砚的腰上,脚尖根本不敢落地。 素洗砚笑道:“十一,到了。” 沈顾容呜咽道:“师姐……” 素洗砚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说:“早死晚死都得死啊十一。” 沈顾容:“……” 沈顾容正在犹豫要不要从他师姐身上蹦下来,耳畔就传来一声低沉的话语。 “滚,别扰我。” 沈顾容浑身一僵,更加抱紧了素洗砚。 素洗砚抱着沈顾容,被骂滚也不生气,道:“是我。” 他把沈顾容放到地上,沈顾容做足了心理准备,没有再死皮赖脸地继续扒着素洗砚。 沈顾容故作镇定,缓慢转身看向不远处的风雨潭。 风雨潭中,朝九霄的大半身躯已经从幽潭中出来了,蛇似的盘了两圈,巨大的头颅枕在蛟尾上,此时正缓慢地张开眼睛。 蛟虽不是龙,却有腾云驾雾呼风唤雨之能,性情暴烈,那冰冷的墨蓝双眸一睁开,仿佛狂风骤雨从瞳孔中席卷而出,带着浓烈的暴戾扑面而来。 朝九霄眸子冰冷,口未张耳畔却有厌恶的声音破空似的传来。 “沈十一,不想死就滚。” 沈顾容心中哭天喊地,表面沉静如水,不为所动。 素洗砚也十分淡定,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最后道:“师尊已知晓此事,勒令我等助十一化形。” 沈顾容一愣,抬头看他。 素洗砚冲他一眨眼,做口型:唬他的。 原本朝九霄十分不耐烦,听到一半蛟尾已经在暴躁地拍打风雨潭的水了,直到最后一句话说出,他的尾巴突然一僵,才缓缓地缩了回来。 沈顾容面如沉水地站在那,实际上双腿都已经开始发软了。 朝九霄沉默片刻,身形一晃,在原地瞬间一个未着寸缕的俊美男人。 他半个身子沉在水中,身形懒懒地靠在风雨潭旁的巨石上,一双狭长的墨蓝眸子冷冷扫了沈顾容一眼,又很快移开,仿佛看他一眼就脏了自己的眼睛。 素洗砚干咳一声,说:“师弟,你又忘记穿衣服了。” 朝九霄眉头一蹙,嗓音低沉:“你们人类真是麻烦。” 话虽如此,他还是抬脚一踢水面,无数水珠凝成一件玄衣,被他抬手一勾,随意披在肩上,遮挡住半边身子。 素洗砚抬头看了一眼,又垂下了头,耳根通红:“师弟,你穿好。” 朝九霄好烦,暴躁道:“我已经穿好了。” 素洗砚只好跑过来,半闭着眼睛把朝九霄掉了半边肩的衣袍扯上来,又熟练地帮他把腰带衣襟系好。 朝九霄虽然满脸暴躁戾气,但还是强忍着没有发作,皱着眉任由素洗砚把他衣服给穿好。 穿好后,朝九霄扯了扯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衣襟,蹙眉道:“衣裳好烦。” 素洗砚小声说:“可男女有别啊。” 朝九霄只好不情不愿地没有再扒拉衣服。 他撑着脑袋,双腿交叠,刚刚穿好的衣袍微微分开,露出两条修长如玉的腿,他冷漠瞥了沈顾容一眼,道:“怪不得他身上一股臭味。” 沈顾容:“……” 什么臭?你说清楚! 蛟同凤凰一向不怎么对付,每逢见面必然打架,嗅到凤凰的灵力气息,朝九霄脸上更烦躁了。 “要我帮他炼化?” 素洗砚点头。 朝九霄眯起眼睛,突然痛快地说:“行啊。” 哪怕朝九霄同意了,沈顾容依然没有放松警惕,因为他本能知道,他后面肯定会有无理的要求。 果不其然,朝九霄狭长的眼尾微挑,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露出两颗微长的小尖牙。 他盯着沈顾容,尾音拖长了些,唇角勾起,似笑非笑地说:“求我啊。” 沈顾容:“……” 素洗砚有些尴尬,沈奉雪和朝九霄从来都互相不对付,像这种最适合落井下石的机会朝九霄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会这般折辱沈奉雪。 让一个修为登顶的得道大能说出这个“求”字,若是沈奉雪现在不是孩子模样,两人肯定已经打起来了。 素洗砚正在胡思乱想着如何解围圆场,就听到沈顾容突然淡淡道:“求你?行啊。” 素洗砚一愣。 朝九霄也张开了眸子,微微前倾,手肘抵在膝盖上,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道:“哦?你竟然愿意?” 沈顾容慢条斯理地抹了抹手中的玉髓,漫不经心道:“若只是一句求就能让师兄助十一化形,事后我定会向师尊好好说说五师兄的功劳。” 朝九霄:“……” 素洗砚:“……” 素洗砚神色古怪,似乎没料到他一向什么事情都事不关己的十一师弟竟然也学会告状了。 朝九霄脸色一寒,冷冷道:“你在威胁我?” 沈顾容笑了,道:“只是如实向师尊说出五师兄辛劳,好让五师兄不白费这一腔好意,不知十一的那句话算威胁了?” 素洗砚低眸忍笑。 朝九霄的竖瞳仿佛酝酿着狂风暴雨,他盯着沈顾容看了许久,才从水中起身,黑袍垂下身形颀长。 他踩着风雨潭的水缓缓过来,目不转睛盯着沈顾容,随口道:“好,我答应了,师姐先回去吧。” 素洗砚有些迟疑:“你……你知晓分寸的吧。” 朝九霄冷然一笑,露出两颗尖牙,皮笑肉不笑道:“我自然知晓。” 素洗砚这才转身离开。 沈顾容面无表情,内心却在哭天喊地:师姐!师姐别走啊!他要吞我!他的眼神在吞我!! 师姐并没有牧谪能读他心的能力,走得极其潇洒。 很快,整个偌大的风雨潭就只剩下两人了。 朝九霄已经走到了沈顾容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突然一笑,道:“十一师弟,来吧。” 沈顾容:“……” 你别笑,我更害怕了。 朝九霄虽然拜入了道修门下,但被南殃君养的天性依然,他根本不喜欢穿人类的衣裳,见素洗砚离开了,直接解开了衣袍,未着寸缕地入了风雨潭,只有那一头墨发将身体遮掩大半,勉强没有赤.裸。 沈顾容:“……” 朝九霄一头微卷的长发披在身后,几缕黑发贴在脸颊上,莫名显得色气,他冲沈顾容道:“来。” 沈顾容悄无声息地吐了一口气,冷淡道:“来哪里。” 朝九霄:“水里。” 沈顾容道:“我现在是凡人之躯,无法在水中闭气。” 朝九霄眸子一弯:“那不是更好?” 沈顾容:“……” 沈顾容正要后退,水中突然钻出一条蛟尾,直接卷着他的腰轻飘飘将他拖入了水中。 沈顾容一声惊呼都没有发出来,浑身就没入了水中,周围一阵冰冷的寒意逼近四肢百骸,让他不着痕迹打了个寒战。 他挣扎着张开眼睛,朝九霄上半身人身下半身却是蛟尾,海藻似的长发飘浮在水中,衬着他仿佛拖人入水的水鬼。 朝九霄在水中能如常呼吸,他眯着眼睛,围着沈顾容转了两圈,突然从沈顾容身后欺身上前,凑到他耳畔低沉地道:“你何德何能得到师尊的偏爱?” 沈顾容不知是不是被吓过头了,心脏平缓,也不觉得害怕了,他偏头冷冷看了朝九霄一眼,心想就凭少爷貌美如花。 朝九霄墨蓝的眸瞳全是怨恨暴戾:“许多人求都求不到师尊一眼,而你却对之弃之敝履,沈奉雪,你当自己是何人?” 沈顾容眸瞳微缩,弃之敝履? 南殃君和沈奉雪的关系,难道十分恶劣吗? 朝九霄见他脸色苍白,心中颇有些快意,他蛟尾一扫,正中沈顾容的小腹,将他击得急速下坠,轰的一声直直撞在风雨潭的潭底。 沈顾容险些一口血喷出来,呼吸终于彻底消散,他挣扎着想要往上游,却被朝九霄强行按在水底。 “别动。”朝九霄冷冷道,“凤凰灵力炼化若出差错能将整个离人峰扫平,你想害死所有人吗?” 沈顾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心想炼化就炼化,你他娘的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朝九霄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泄私愤,把沈顾容按在水底见他脸色越来越白,才抬手点在沈顾容的眉心,一道妖族灵力猛地钻了进去。 沈顾容的眸瞳猛地张大。 朝九霄的蛟龙灵力如同他这个人一样异常霸道,完全不像奚孤行的灵力入体时那般温和,反而像是狂风似的席卷进沈顾容的灵识和灵脉,所过之处将那隐藏在灵脉中的凤凰灵力悉数卷起。 那蛟龙灵力宛如狂风过境,不消片刻便将所有凤凰灵力驱赶到了沈顾容的丹田元丹中。 沈顾容已经闭上了眼睛,已经许久没有运转的元丹随着凤凰灵力进入,急速地运转起来,完全不用他的灵识便开始自主吞噬凤凰灵力。 朝九霄正在助他炼化灵力,中途中不知发现了什么,他突然张开眼睛,诧异地看着沈顾容。 “你的元丹……” 他还未说完,一直紧闭双眸的沈顾容骤然张开眼睛,他猛地伸出手往朝九霄肩上一拍,冷冷道:“闪开!” 朝九霄还未来得及反应,沈顾容的元丹已经彻底将凤凰灵力炼化,那些灵力不光让沈顾容在顷刻间化为原身,多余出来的更是让他的修为更加充沛,只差一个机缘便能飞升成圣。 那剩下的凤凰灵力果真如朝九霄所说,若是在风雨潭上,迸出来的灵力几乎能将离人峰的界灵碑给震碎。 朝九霄一时多少不及,直接被那道灵力击中了肩膀,砰的一声直接撞在了巨石上。 朝九霄直接一口血吐了出来。 哪怕元婴一击也无法使风雨潭动荡一瞬,但这一次整个风雨潭却仿佛被飓风席卷,整个水面波涛汹涌,连带着离人峰都地动了一瞬。 风雨潭水底,沈顾容白发飘浮,缓缓张开了眼睛。 朝九霄已经在潭底化为了巨大的妖相,狰狞地朝着沈顾容咆哮:“沈奉雪,来战。” 沈顾容:“……” 沈顾容看了看自己,唇角微微抽动。 劳烦,让我先找件衣裳。 灵力已经完全恢复,沈顾容学着方才朝九霄的法子,抬手一挥,水珠化为一袭白衣裹住修长的身体。 穿戴整齐后,沈顾容才轻轻松了一口气,他可不像朝九霄那般恬不知耻,能面不改色赤.身裸.体在外面跑。 他扫了一眼朝九霄,估摸了一下他的修为,才嗤笑一声,道:“你打不过我。” 朝九霄冷冷道:“你现在只有半个元丹,能不能打过还要另说。” 沈顾容有些诧异,半个元丹?为什么只有半个元丹了? 朝九霄似乎胜券在握,趁着沈顾容呆怔时,直接张开口想要将他光明正大地吞入腹中。 只是才刚冲过去,朝九霄便浑身一僵,暴躁地道:“你带了什么过来?!” 沈顾容呆了呆,低头看了看散落在一旁的鲜红小衣裳。 他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面无表情地说:“十师兄给了我一包毒药草,要我和你同归于尽。” 朝九霄:“……” 朝九霄咆哮道:“小废物!!!” 他怒吼一声,直接俯冲下来,将沈顾容驮在宽大的背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了风雨潭,带出了一道巨大的水花。 片刻后,整个风雨潭一片毒雾弥漫。 37、离魂之毒 风雨潭外, 楼不归欢天喜地地想要往里面冲, 却被奚孤行死死拽着手腕寸步不能动, 他丝毫没有停止挣扎, 依然卯足了劲想要进去那满是毒雾的风雨潭。 楼不归罕见地兴奋:“师兄!师兄啊!‘离魂’有效用了!师兄师兄!” 奚孤行一个头两个大, 怒道:“我不是说了禁止研究毒药吗?!” 楼不归情绪丝毫不减,还在奚孤行手里扑腾, 跌跌撞撞想要往前跑:“我就知晓摄魂草一定会有用的,离魂一成, 我……” 奚孤行:“楼不归!” 下一刻,一声蛟龙咆哮从天边响彻,转瞬便到了两人面前。 朝九霄飞快化为人形, 和沈顾容一起飘飘然落地。 两人身上沾染了些许楼不归的“离魂”, 刚落地时脚下都有些飘。 朝九霄气势凛然地抬手一挥,一袭黑袍风似的裹住身体, 他活像寻仇似的衣衫猎猎快步而来, 怒道:“小废物!给我过来!” 楼不归反应慢了半拍, 看到他歪了歪头。 两人身上全都湿淋淋的, 沈顾容冰绡已经软趴趴地落在脖颈上,他脸色苍白,一头白发垂在背后, 还在往下滴着水, 眸子涣散地落着虚空,一副失了魂的模样。 朝九霄妖相强悍,哪怕方才被震得吐了一口血, 又被离魂扑了满脸,依然像是个没事人一样,他暴跳如雷,只是朝楼不归走来的脚步有点不成直线,好似走着走着就能偏到旁边去。 奚孤行干咳一声,有些心虚地松了手。 楼不归立刻往前冲了几步,正好撞到了朝九霄手上。 朝九霄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扇过去,正中楼不归的脑袋,将他打得偏头一歪。 楼不归的亢奋散去,有些迷茫地看着他,这才反应过来:“五师兄。” 五师兄怒道:“你又研究了什么鬼东西?!有这个心思就不能用在正途上!啊?!说话!” 楼不归说话:“五师兄,你出关啦。” 朝九霄又是抬手拍了过去,他中了离魂,力气根本不大,但楼不归还是被打得一歪。 奚孤行终于看不下去了,上前道:“他本就傻,你别总打他脑袋。” 朝九霄六亲不认,冲他喷火:“他傻是被我打出来的吗?!” 朝九霄栖息多年的幽潭一朝被毁,加上无缘无故沾染上那劳什子的毒药,让他的脾气更加暴躁了。 他根本不管奚孤行,抬着食指重重地往楼不归脑袋上点,楼不归被他点得一晃一晃的。 朝九霄一边点一边骂:“我不打你,你就不知道蛟有几条腿!躲什么躲,风雨潭是师尊为我引来无垠水千辛万苦筑成的,一朝就给你个小废物给我毁了,你打算怎么赔我?!又怎么打算向师尊请罪?嗯?说!” 楼不归被点呆了,迷茫地看着他。 一旁的沈顾容被离魂毒了个正着,他在原地迷迷瞪瞪站了一会,朝九霄的谩骂声都没怎么听清楚,只觉得耳畔一阵蒙蒙的,仿佛笼了白雾似的。 凤凰灵力虽然强悍罕见,但极难炼化为己用,这次沈顾容误打误撞和凤凰结了契,那在经脉中原本没什么作用的凤凰灵力就能被他轻易吸纳到元丹提升修为。 只是沈顾容太过倒霉,刚恢复修为又中了楼不归那罕见的毒。 之前沈顾容私藏了楼不归的一颗摄魂草,但是后来根本不知道怎么用就随手丢掉了,现在“离魂”一出,他才知道摄魂草真正的用法。 离魂如名字般,中了后感觉魂魄都轻飘飘的,仿佛随时都能飞起来。 素洗砚从远处赶来,看到沈顾容恢复人身,笑了笑上前:“十一,感觉如何?” 沈顾容循声望去,不太确定地开口道:“素洗砚?” 素洗砚觉得有些奇怪,正要摸一摸沈顾容的额头,却被他后退半步躲过去了。 “他和九霄被不归研制出来的‘离魂’给毒倒了,好在吸收得不多,几日就能好。”奚孤行忙上前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沈顾容,朝素洗砚道,“现在风雨潭全是毒雾,我已布好结界,师姐还是和不归研究一下如何让毒雾消散吧。” 素洗砚眨了眨眼睛,诧异地道:“不归给十一的,当真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奚孤行脸都黑了:“我说棺材只是玩笑,但他给毒药好像是真的打算让十一和九霄同归于尽。” 素洗砚:“……” 素洗砚无奈失笑:“好,我知晓了,你先把十一送回去吧。” 沈顾容短短几日遭了这么多罪,好不容易恢复真身又被毒了个正着,连奚孤行都有些同情他。 “嗯,好。” 奚孤行带着迷迷糊糊的沈顾容回泛绛居,朝九霄依然在骂楼不归。 楼不归做事说话往往都慢好多拍,哪怕有人骂了他,他也许好半天才能反应过来,而朝九霄骂人的气势之足,竟然硬生生把他骂得委委屈屈蹲在地上,手指揪着地面上的小草。 素洗砚道:“九霄,别骂了,不归知道错了。” “他才不知道错。”朝九霄瞪他一眼,才不情不愿地收回了手。 楼不归的眉心都被他戳红了,此时委屈地抱着脑袋,闷声不说话。 朝九霄拢了拢宽大的衣袍,没好气道:“风雨潭现在不能住,你让我盘在哪儿。” 素洗砚道:“莲花湖不是更大更宽敞吗,在毒雾未散前你便去那儿吧,不过要小心不要吓到路过的弟子。” 朝九霄不可置信地张大眼睛,又炸了:“师姐!莲花湖旁就是泛绛居!你要活活恶心死蛟吗?!” 素洗砚正要温声劝他,楼不归微微仰头,小声说:“五师兄可以住在我那。” 朝九霄嗤笑一声,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我住你那,你好去风雨潭研究毒雾是吧?” 楼不归眼睛一亮,以为他同意了,忙点头。 朝九霄又开始拽着他的衣襟戳他脑袋。 素洗砚道:“如何?” 朝九霄愤怒地说了一句:“我去就是了,你让沈十一小心点,一天十二个时辰最好别出门,否则我见他一次吞一次!” 他说完后,冷哼了一声,一挥衣袍,原地化为巨大的妖相,腾云驾雾飞去了莲花湖,一头栽了进去。 莲花湖中被激荡起的水花宛如大雨似的噼里啪啦落在泛绛居,将还没进屋的奚孤行和沈顾容淋成了落汤鸡。 奚孤行:“……” 奚孤行也是个暴脾气,将沈顾容往旁边一推,抬手拔出短景剑,怒气冲冲地去了莲花湖。 “朝九霄!给我滚出来!” 朝九霄休眠了一个冬日,刚一出关就遇到这种糟心事,他正要松松筋骨,瞧见奚孤行浑身湿淋淋地过来宣战,立刻亢奋地出了莲花湖。 蛟朝着岸边的奚孤行低吟:“你来!” 奚孤行面无表情,拎着短景剑就冲了上去。 整个离人峰被两人打架的动静吵得全都来九春山看戏,但又因为两人交手时将莲花湖的水激荡地飞起又落下,怕会淋到水只敢远远看着。 牧谪好不容易将那四百五十遍“以和为贵”抄好,正要去找师尊外面就下起了一阵一阵的暴雨。 他看了看晴空万里,疑惑地撑着伞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虞星河正在抓耳挠腮地抄“以和为贵”,在窗边扫过牧谪跑出去,忙喊:“小师兄,你抄好了吗?” 牧谪脚步一顿,回头看他,矜持地点头:“抄好了。” 虞星河“啊!”了一声,立刻抓了抓头发,焦急得不行:“我也要快些抄!” 牧谪没管他那始终如一的好胜心,撑着伞出去了。 莲花湖中依然在激战,时不时溅起巨大的水花落在泛绛居,也不知道朝九霄是不是故意的。 牧谪没敢靠近莲花湖,扫见一旁大开的泛绛居正院的门,犹豫着往里面看了一眼。 只是一看,他就呆在原地。 泛绛居正院里种满了如雾似的夕雾花,此时被水浇得东倒西歪惨不忍睹,而沈顾容已经恢复了原身,正呆呆地坐在长廊的木阶上,冰绡落在前襟上,双眸呆滞地盯着虚空。 他浑身湿漉漉的,几缕白发被水打湿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就连唇都泛着点病态的白。 又是一股水流从天而降,直直从沈顾容头顶浇了下来。 而他却仿佛没有看到,连躲都不躲,任由水把他浇个头顶,那用水珠凝成的白衫已经被打湿,紧紧地贴在身体上,隐约露出如玉似的躯体。 牧谪:“……” 牧谪忙跑了过去,将伞撑到了沈顾容头顶:“师尊!” 沈顾容眼神涣散,根本聚不了焦。 牧谪抬手晃了晃他的手臂:“师尊,师尊?” 沈顾容被他晃了半天才勉强回过神来,他喃喃道:“阿谪?” 牧谪一怔。 沈顾容摸索着抬手抱住他,小声说:“师尊护你。” 牧谪浑身一抖,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沈顾容说完这些话后,又开始神游太虚。 牧谪呆愣了半天,才意识到他师尊现在八成是又出了什么问题,只好将那纷乱的情绪放在一边。 他撑着伞将沈顾容半抱半拖地哄到了房间里,随手把伞扔在一边。 沈顾容摇摇晃晃地跌进椅子里,膝盖屈起,脚踩着椅子上,保持着抱着膝盖的姿势整个人蜷缩在狭窄的椅子中。 牧谪力气不大,这番折腾已经开始喘粗气了,他看到沈顾容这番狼狈的模样,拿了干巾将沈顾容脸上的水痕轻轻擦掉。 他刚擦完,眼睁睁地看着沈顾容如琉璃似的眼珠缓缓流出两道水痕。 牧谪又愣住了。 沈顾容安安静静地落泪,精致得仿佛是琳琅阁精心制造能卖出天价的傀儡。 神使鬼差的,牧谪抬起手轻轻地将沈顾容脸上的水痕擦掉。 “师尊?” 沈顾容轻轻阖上眼睛,不知有没有听见。 沈顾容这副神游空茫的模样一直持续了整整两日,直到第三日的时候才终于清醒了过来。 而他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去找楼不归算账。 沈顾容穿了身素洗砚送他的红色长袍,面容阴沉地出了泛绛居,打算杀去白商山。 但是刚走两步,他才意识到自己根本走不到白商山,因为他不认路。 沈顾容:“……” 沈顾容只好又退了回去,觉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下次再说、他还是个孩子。 他刚回泛绛居,温流冰就捧着一沓纸快步而来。 “师尊。”他行礼,道,“前几日你让我抄写的‘以和为贵’,徒儿已经抄好了。” 沈顾容把这档子事都忘得差不多了,凉飕飕看他一眼:“我记得都是五日前的事儿了吧。” 温流冰点头。 沈顾容也只是随口一说,抬手示意他把抄好的书递过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罚人抄书,打算亲自检查检查。 温流冰恭敬地双手捧着递了过去。 沈顾容接过,随手翻了几下,突然沉默了。 几十页的纸上,写满了“以和为贵”,最上面一半的字体虽稚嫩但极有水准,是沈顾容之前在牧谪房里瞧见过的字迹; 而最下面的一半纸上,“以和为贵”写的歪歪扭扭,大概是因为焦急写到最后那字都几乎飞起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写的是“魑魅魍魉”。 沈顾容将指腹轻轻按在那沓纸上,深吸一口气,在心中默念“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尽量保持冷静地问:“徒儿,这些字为何字迹不一样?” 温流冰说:“师尊,徒儿要去练剑了。” 沈顾容:“……” 温流冰根本连谎都不会撒,见状不妙转身就走。 沈顾容沉声道:“站住!” 温流冰脚步一顿,突然也厉声道:“站住!” 一旁不远处正结伴下早课回来的牧谪和虞星河被喊得脚步一顿,疑惑地看了过来。 沈顾容双手环臂,冷冷看着温流冰怎么圆谎。 温流冰对着两人不满道:“师尊在此,你们见到为何不来行礼,你们的规矩被狗吃了?” 牧谪、虞星河:“……” 不是你说没别的事,不要来叨扰师尊吗? 沈顾容终于没忍住,声音森然,一字一顿地说:“温、三、水。” 温三水背后一凉。 38、鹤归华表 泛绛居院中, 那些被毁坏的夕雾花已经被温流冰悉数除去, 重新洒了种子等待发芽。 沈顾容坐在石凳上, 手中捏着竹篪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掌心。 对面的温流冰腰背挺直, 握着笔眉头紧皱地在石桌上奋笔疾书, 而一旁,牧谪和虞星河乖巧地坐着, 面前放了昨日素洗砚送来的灵果,时不时捏一个小心翼翼地吃着。 沈顾容斜了他一眼, 凉凉道:“多少遍了?” 温流冰还没说话,虞星河就高举小手,替师兄分忧:“回师尊, 五十七遍啦。” 温流冰皱眉:“胡说, 你少数了一百遍。” 沈顾容看他:“又说谎?手伸出来。” 温流冰不情不愿地伸出去手,沈顾容拿着竹篪重重一敲。 啪的一声脆响, 旁边两个小团子都被吓得一抖。 剑修皮糙肉厚, 温流冰被打一下也不痛不痒的, 看他模样倒想再多挨两下也不愿意抄那劳什子的字。 温流冰想什么就做什么, 正色对着师尊说:“师尊,你让我去戒律堂挨鞭子吧,我实在不想再抄书。” 沈顾容:“……” 没见过这么上赶着挨打的。 沈顾容抬手敲了敲他的肩膀, 道:“腰背挺直, 继续抄——你练剑也是这般没有毅力吗?” 温流冰肃然道:“我每日可挥剑上万次,绝不喊累。” 沈顾容骂他:“那你连两千遍书都抄不好?!在师弟面前不觉得丢人吗?” 温流冰大骇:“师尊,不是九百遍吗?” “你压榨师弟帮你抄, 翻倍了。” 三水如丧考妣。 虞星河和牧谪在一旁嗦果子,看大师兄挥汗如雨地抄书,莫名有些暗爽。 沈顾容见温流冰又开始抄书了,才将视线放在牧谪虞星河身上,声音立刻就软了下来。 “今日早课学了什么,有什么难懂的吗?” 虞星河忙举小手,他一直都是个只要有机会同师尊讲话定不放过,就算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 今日早课是楼不归的草药课,虞星河道:“楼师叔今日教我们什么‘离魂’的配方,说是大乘期的大能也能轻而易举的魂魄分离。师尊啊,魂魄若是同躯体分离了,会有什么后果呀?” 沈顾容脸一僵,面无表情地心想:后果就是痴傻两天。 牧谪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眸中的笑意。 沈顾容没有回答这个,而是微微挑眉:“你楼师伯又教你们毒药了?” 虞星河眨了眨眼睛:“是呀。” 沈顾容道:“下回他的课,你们不要上了。” 虞星河一愣,怯怯地说:“可是不上早课的话,掌教会骂的。” 沈顾容想了想:“我去同他说。” 虞星河忙点点头。 两人正说着,温流冰又开始心浮气躁不安分了。 说来也怪,温流冰有每日挥剑万次的耐心和毅力,却对简简单单的抄书没有丝毫耐性,每抄几遍,那字都要飞起来了,“和”被他写的硬生生像是“杀”。 沈顾容看到他几乎坐不住的架势,将竹篪持起,道:“既然你静不下心来,那师尊就为你吹奏一曲,安定一下心神吧。” 牧谪:“……” 牧谪二话不说就要从石凳上跳下来要告辞,但他师尊并没有给他机会,三水和虞星河全都满脸期待。 牧谪惨不忍睹地闭上了眼睛,恨不得把耳朵也闭上。 沈顾容尝试着将竹篪放在唇边。 片刻后,温流冰满脸呆滞,满脸写着“我谁我哪我在做什么”。 虞星河是个彻彻底底的小傻子,应该和他师尊一样完全不通音律,连竹篪名字都记不住,还在那欣喜地拍掌:“师尊竹……竹笛恍如天籁。” 牧谪:“……” 三水:“……” 沈顾容之前也有暗中练习,自己觉得约摸能拿出手了才当众献丑,见到虞星河如此捧场,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过他羞赧也只有一瞬,很快,沈顾容信心大增。 我果真有天赋。等会就去找师兄吧。沈顾容美滋滋地想,让他把十师兄的毒药课替下来,换成我的音律课。 牧谪:“……” 牧谪瞳孔剧震。 温流冰在沈顾容的魔音摧残下笔走如飞,原本一日才能抄完的两千遍他缩到半日便成功完成。 沈顾容在一旁都睡了一觉,扫见那龙飞凤舞的字,勉强算他及格了。 温流冰落荒而逃,这辈子都不想再碰笔了。 只是他还没跑远,就听到他师尊道:“从今日起,三水还是每日去上早课吧。” 温流冰骇然回头。 沈顾容嫌弃地看着他的字:“你这字也太丑了,你师弟都比你写得好——三水,你听见了吗?” 温流冰听不见,拔腿就跑。 灵果已经吃完了,牧谪正安静地收拾桌子。 虞星河还以为师尊在夸他,眼巴巴地看着沈顾容。 沈顾容看到他的视线,抬手抚了抚虞星河的小脑袋:“星河勤学多练,相信很快也能练一手好字。” 虞星河一愣,这才意识到师尊不是在夸他,他委屈地瘪瘪嘴,点了点头:“是。” 牧谪站在一旁,宠辱不惊,好像沈顾容的批评和赞赏他都不在意,只是在别人发现不了的角落里,他的手垂在袖子里死死握着,骨节都有些泛白。 沈顾容看了看天色,道:“很晚了,都先回去吧。” 虞星河点头,有些失落地回去了。 牧谪将果核收拾好,也弯腰行礼,正要离开时,沈顾容突然叫住他。 “牧谪。” 牧谪停下步子,回头看他。 沈顾容问出了今日一直在思考的问题:“日后,你还想再修炼吗?” 牧谪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僵在原地,脸上闪现一抹迷茫。 自从他入了离人峰后,人生从来都是旁人安排的,他哪怕有异议也打不出半圈水花,这还是这一年多以来,沈顾容第一次问他自己的意愿。 牧谪喃喃道:“若我不想呢。” 沈顾容道:“你若不想,那便安稳在离人峰待到成年,到时我送你去凡世。” 牧谪至始至终想要的,就是离开离人峰,作为一个凡夫俗子安安稳稳过完一生。 沈奉雪救了他一命,给了他一个安身立命之所,他感激;而后沈奉雪不顾他的意愿强行让他入道修炼,遭受无数痛苦后,牧谪还不太成熟的心中充满怨愤。 但是短短几日下来,牧谪拼命想要回想起之前对师尊的怨恨,却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了。 那些痛苦到骨髓的记忆好像在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当年他身处火海的场景。 周围全是濒死的炽热,绝望间,一身青衣的沈奉雪宛如谪仙从天而降,不顾一切冲入火海中将浑身脏污的他拥在怀里。 沈奉雪抱着他时,双臂都在微微发抖,牧谪起先以为他是见到孩童被烧心中不忍,后来才知道,他师尊只是怕火。 牧谪曾经无数次地想,既然他怕火,为什么又要冲进来救我? 只是这一个念想,让他在这一年多的痛苦挣扎中始终抱有一丝清明,让他不至于性子阴郁,欺师灭祖。 而现在,沈顾容温和地告诉他,他可以不用修炼,不用遭受痛苦,可以安安稳稳地去凡世过完凡人生老病死的一生,牧谪心中却高兴不起来了。 沈顾容见他呆住了,疑惑道:“牧谪?” 牧谪浑身一激灵,猛地回过神来,神色复杂地看着沈顾容。 沈顾容鼓励他:“无事,随心而行,无论你想不想留下,我都依你。” 牧谪犹豫了很久,才讷讷道:“我……不想离开离人峰。” 沈顾容眨了眨眼睛,好像对这个答案很诧异,但很快他就淡笑了一声,说:“好。” 牧谪盯着沈顾容难得的笑容,身体不受控制地上前几步,突然一把抱住了沈顾容纤瘦的腰身。 沈顾容一愣,接着笑了笑,抬手抚了抚牧谪柔软的发,心想:孩子嘛,还是多撒撒娇才比较可爱。 牧谪:“……” 牧谪脸一红,立刻撒开手往后退了半步,耳根都要红透了。 他一边羞赧一边又不可自制地想:怪不得他对虞星河这般好,原来师尊真的喜欢会撒娇的孩子。 沈顾容看到他脸红了,正要调笑他几句,余光扫到泛绛居外扶着门框一脸嫌弃的奚孤行,干咳一声,拍了拍牧谪的头:“回去吧。” 牧谪点头,行礼离开了。 沈顾容这才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五师弟说你扰民,让我来看看。”奚孤行蹙眉道,“你之前不是对牧谪很严厉吗,现在怎么又开始怀柔了?” 沈顾容也没和他客气:“我教徒弟用不着你指手画脚。” 奚孤行瞥他一眼,抬手一招将桌子上的竹篪隔空拿在手上:“凶器,没收了。” 沈顾容:“……” 沈顾容快步过来,伸手就要去夺:“还我。” 奚孤行拿着竹篪打了一下他的手背,“啪”的一声。 沈顾容刚才还用竹篪打温流冰,现在直接遭了报应,疼得一缩手。 “等着吧。”奚孤行道,“改日我给你寻个会竹篪的先生,你学个几年再来祸害人吧。” 沈顾容瞪他。 奚孤行将竹篪收好,道:“来,我们有事要问你。” 沈顾容疑惑上前,我们? 出了泛绛居,没走几步便是莲花湖,素洗砚正坐在菩提树下泡茶,楼不归抱着膝盖蹲在莲花湖岸边,往湖里丢肥美的鱼肉。 朝九霄妖相太大,被奚孤行勒令禁止在莲花湖翻江倒海,要不然用不了几日莲花湖的水都要被他扑腾完了。 没办法,朝九霄只能被迫缩小身形,变成两人长的小青蛟盘在水中的石头上,微微仰着头叼鱼吃。 看到沈顾容过来,朝九霄随口一啐,吐出一整条完整的鱼骨。 沈顾容脚步一停,皱眉道:“他是不是在啐我?” 素洗砚忙打圆场:“没有,他在吐骨头。” 之前朝九霄吃鱼全都连肉带骨头一起吞,沈顾容一来,他吃一条啐一声,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沈顾容:“……” 沈顾容懒得和他一般见识,撩着衣袍坐在素洗砚对面。 素洗砚倒了两杯茶放在小案上,道:“今年幽州的新茶,尝尝看。” 沈顾容回想起素洗砚从幽州带来的东西,要么是妖兽下颚皮骨制成的小玩意,要么就是稀奇古怪没啥用的诡异法阵,他看了看杯中那仿佛加了毒的茶水,捏在手中没有下口,省得被毒死。 奚孤行更是直接,趁着素洗砚端茶给楼不归的空当,抬手将茶水往旁边一泼,装作“茶很好,我一饮而尽”的表情。 沈顾容:“……” 素洗砚回来后,又自然地给奚孤行倒了一杯。 奚孤行:“……” 素洗砚道:“十一,你知道我们今日来找你是为了什么事吗?” 沈顾容迟疑了一下,偏头看了一眼还在啐鱼骨的朝九霄,尝试着道:“因为我的半个元丹?” 素洗砚点头。 沈顾容也沉默了。 他安静了半晌,才低声道:“我不知道。” 素洗砚柔声道:“孤行和我说了,你前些日子走火入魔,性子变了许多,一些事也不怎么记得了,但元丹之事关乎你的大道,十一……” 他还没说完,奚孤行就不耐烦道:“他之前从未离开离人峰,剩下一半元丹肯定在山上,既然不记得那去找,反正迟早有一日能找到。” 沈顾容本能地拒绝:“不必。” 他说出来之后自己都愣住了。 不必?为什么不必? 元丹为修士得道之本,就这么无缘无故丢失一半,换了旁人早就满世间去寻了,怎么可能像沈奉雪这样事不关己的心态? 或者说,那一半元丹是沈奉雪心甘情愿分出去的? 这样就能说得通了。 但是分给了谁? 想到这个问题,沈顾容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 牧谪。 凡人入道极其困难,若沈奉雪真的因为某种原因非要牧谪强行入道,那是不是有可能真的会将自己的元丹分给牧谪? 沈顾容正胡思乱想着,素洗砚道:“十一?” 沈顾容猛地回神:“我在。” 素洗砚道:“为什么不必?你有思绪了吗?” 沈顾容看了一眼奚孤行,见他正满脸不耐烦地敲着腰间悬挂的短景剑,好似下一瞬就要拔剑砍人。 之前牧谪被疫鬼附身,哪怕是在无法自控的情况下伤了离索,奚孤行都恨不得将牧谪毙于掌下,若是他知道沈奉雪可能将一半元丹给了牧谪,那会不会直接冲过去把牧谪的元丹给废了? 沈顾容说:“没有。” 素洗砚担忧道:“元丹缺失,极易魂魄不稳,十一,你可知若是长此以往,你的大道便算毁了大半。” 沈顾容心想这应该是沈奉雪的选择,我不背这个锅。 奚孤行又偷偷泼了一杯茶水,蹙眉道:“我之前就让你去闲云城找六师弟瞧瞧,你非不听。” 沈顾容没吭声。 楼不归将篓子里的鱼喂完了,这才跟上三人的谈话,他小声说:“那现在十一要怎么办?” 奚孤行沉思片刻,才道:“择日闭关吧。” 沈顾容抬头。 “十一闭关的地方有师尊做的聚灵阵,而且背靠冰原还有天然灵眼,最能稳固魂魄提升修为。”奚孤行道,“在没找回元丹前,只能靠灵眼稳固。” 沈顾容疑惑道:“我觉得还好……” 奚孤行冷笑一声:“只是沾染了点离魂,你就能痴傻两日,这算还好?” 沈顾容:“……” 沈顾容对那两日的事已经不怎么记得了,只隐约听到有人在他耳畔窃窃私语,好像还有憋不住的笑声——一听就知道是奚孤行那厮。 沈顾容面无表情:“这两日,你们没对我做什么吧?” 奚孤行眼睛眨都不眨地说:“没有啊,我们是那种人吗?” 沈顾容并不相信,因为素洗砚已经在旁边掩唇偷笑了。 沈顾容深吸一口气,冷冷地看向了罪魁祸首楼不归。 楼不归感受到了沈顾容眼神中的杀气,怯怯地把头埋进篓子里,装死了。 闭关这事就这么敲定了,沈顾容回到泛绛居,想了半天,取出纸笔来。 他自从来到书中后,所遇之事好像全都和十年后的剧情息息相关,沈顾容自觉记性不太好,担心自己闭关久了会将一些细节忘记,所以便提笔写下来。 竹简,预知之事。 水鬼,埋骨冢的魔修之间有何关联。 牧谪,千里奔袭而来,妄图夺舍的疫鬼。 神器,沈奉雪百年之约。 三水,原书中之死。 重中之重,便是沈奉雪的一半元丹去处,以及和牧谪的关系。 龙飞凤舞写完后,沈顾容吹了吹墨痕,等墨干后将纸叠好放在腕间的储物环中。 翌日,沈顾容将要闭关的消息告知三个徒弟。 温流冰率先表示欢天喜地恭送师尊闭关,因为他就不必因口无遮拦得罪师尊而被罚抄书了。 虞星河眼泪汪汪:“师尊要闭关很久吗?那星河是不是许久见不到您了?” 沈顾容摸摸他的小脑袋:“我会尽快出关的,你要好好听师兄师伯的话。” 虞星河抽噎着点头。 牧谪抿着唇,垂着眸一直没吭声。 沈顾容看了看他,觉得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出来牧谪体内有他元丹,如果不是元丹不在他身上,那就应该是沈奉雪下了什么禁制,那奚孤行八成也是查不到他身上的。 他叹了一口气,摸摸牧谪的头,轻声道:“修炼你随心就行,不必太过上心。” 别人家师尊都是望徒成龙,沈顾容可倒好,竟然还劝他不要上心。 牧谪闷声道:“嗯。” 沈顾容知道他情绪很少外露,也没再说,随手摆了摆手,让温流冰带他去找奚孤行。 他刚走几步,牧谪突然道:“师尊……” 沈顾容一回头,就感觉一个小团子飞快冲了过来,一把扑到了他怀里,将他撞得微微后退半步。 沈顾容:“……” 牧谪的小手紧紧抱着沈顾容的腰身,喃喃道:“师尊要早些回来。” 沈顾容心一软,轻声承诺:“好。” 虞星河见状也呜呜哇喊着扑了过来,眼泪汪汪地挤到了沈顾容怀里:“师尊保重!星河会想您的!” 沈顾容哭笑不得,心想:又不是生离死别。 牧谪本来已经打算撤身回去,但见到虞星河一直在挤他,不知为何也起了好胜心,整个人都挤在沈顾容怀里,抱着他纤瘦的腰不撒手。 沈顾容险些被拉扯得腰封都松了,左右安抚了半天,才把两团子从他腰上撕下去。 他招架不住这样生离死别似的场景,没敢多说,忙不迭地跑了。 奚孤行早就等待多时,看到他过来,嫌弃地把手中的大氅抛给他:“穿着,师姐给你的。” 素洗砚钟爱红衣,总觉得他十一师弟终年穿白衣或青衣显得整个人寡淡沉沉的,每次回来总要给他带一些颜色鲜艳的衣裳。 ——只是每件都被沈奉雪给压在箱底,碰都没碰过。 沈奉雪不喜欢,沈顾容倒是爱得不行,这次素洗砚一送,他就装作不好拂了师姐好意,把红衣穿在了身上。 其他师兄从没见过他穿红衣,第一次见奚孤行还好奇地看了半天,评价:“你好像一只花蝴蝶。” 楼不归反应了一天,直到第二天遇到的时候,才诧异地说:“十一,你要同谁合籍吗?” 沈蝴蝶:“……” 沈顾容抬手将大氅接过来披在肩上,随口问道:“我还不知道,闭关的地方在哪里?” 奚孤行冲他一笑,满满的不怀好意。 沈顾容突然不想知道了。 片刻后,奚孤行带着沈顾容御风到了玉絮山,漫天的风雪直接糊了沈顾容满脸。 沈顾容:“……” 沈顾容小脸苍白,面无表情地说:“劳烦,我要回泛绛居。” 奚孤行按着他的肩膀不让他走,微微挑眉:“有点出息成不成?这闭关的灵眼是师尊特意引来的,最益稳固魂魄,还能提升修为,不想死就进去待着。” 沈顾容拢着肩上大氅,还是不为所动。 奚孤行抬手将周遭风雪拂起,露出一个刻着密密麻麻符咒的石门。 门缓缓打开,奚孤行道:“去吧。” 沈顾容一怔,这扇门……好像梦中温流冰惨死的地方。 奚孤行道:“你愣着做什么?” 沈顾容深吸了一口气,事已至此他也不好退缩,拢着宽袖缓步走了进去。 “灵眼在最深处,你量力而行,最开始不要靠太近。”奚孤行叮嘱他,“出关时动静小一点,省得雪崩。” 闭关的地方仿佛一个精致的洞府,沈顾容走进去几步,头顶镶嵌在山洞壁上的夜明珠缓缓亮起,将周围照亮。 沈顾容回头,道:“行,知道了。你回去吧。” 奚孤行也没多留,将石门关上,拂袖而去。 沈顾容踩着青石板上前,两边道路,左是小溪潺潺,右是寒冰结霜,周围瞧着完全不像是个山洞,反而像是个山间隐居之处。 书中,沈奉雪受伤后便是再次闭关,而他的梦中,沈奉雪也是在这里被锁链困住四肢,半步不能行。 沈顾容深吸一口气,感受周围冰凉彻骨的寒意,从沈奉雪记忆中调出闭关相关之事,他才寻了个地方盘膝打坐,将丹田中半个元丹运转灵力。 *** 沈顾容闭关后,虞星河和牧谪便跟着温流冰修炼。 温流冰是个糙剑修,修炼的法子就是直接莽,虞星河是个细皮嫩肉没受过多少苦的小少爷,才跟着大师兄修炼一个月,就受不了地找奚孤行诉苦去了。 因为沈顾容闭关,奚孤行对他两个小徒儿异常关注,闻言直接道:“你们跟着我修炼吧。” 虞星河眼睛一亮,乖乖地点头。 第二日,虞星河哭天喊地地跑回去找温流冰了。 无他,因为奚孤行修炼更加不要命。 牧谪对于修炼没什么要求,他吃过了太多苦,所以无论温流冰还是奚孤行的苦修对他而言都不算什么。 温流冰点着虞星河的眉心,道:“苦吗?老老实实说,跟着我修炼,苦吗?” 虞星河泫然欲泣,说好话哄师兄:“不苦,跟着师兄不算修炼,算春行秋游。” 温流冰被哄得心花怒放,继续教两个小徒弟练剑。 孩子的身形往往都是抽条似的疯长,没两年,两个连凳子都要爬半天才能上去的团子已经长高了不少,而虞星河也在十岁时勉强突破了炼气期,算是入了道。 有了灵力后,虞星河每回想念师尊都要吭哧吭哧爬上玉絮山沈顾容闭关的山洞门口,抖着小手在门口放上两枝淡雅的花。 他第一次送花时被牧谪知道,牧谪拎着小木剑面如沉水满山追杀他。 虞星河边跑边喊:“小师兄饶命啊!” 牧谪毫不留情靠着修为碾压,把他狠狠揍了一顿。 虞星河并不记打,想念沈顾容了依然会躲着牧谪去玉絮山送花,有时还会端着自己最爱吃的糕点摆在山洞门口。 时常来看沈顾容有没有出关的奚孤行:“……” 这哪个熊崽子做的? 虞星河每年都会搅和这一遭,直到沈顾容闭关的山洞口花花草草替换了六轮,那已经冻上寒冰的门终于微微松动。 石门一点点的打开,风霜卷着雪刮了进去,但还未碰到来人的身体,便原地化为水珠,又冻成冰珠噼里啪啦落在地上。 大乘期的威压缓缓铺向整个玉絮山,在长赢山练剑的奚孤行眸光一闪,飞快收剑,御风朝着玉絮山而去。 等到奚孤行到了玉絮山的时候,沈顾容已经从山洞里走出,此时正懒洋洋地拢着衣袖,垂眸看着脚底被法器笼罩起来的几枝花。 奚孤行眉目间有些喜色,但话还是毫不留情:“我还以为你死在里面了。” “我闭关了多久?”沈顾容随口道,“有三个月了吧。” 奚孤行:“……” 奚孤行无语道:“十年了,你睡傻了?” 沈顾容一愣,诧异道:“十年?” 他只觉得一觉睡过去,再次醒来时,只觉得约摸过了三个月,没想到外界竟然十年了。 不愧是修真界,十年如流水,一眨眼就过去了。 沈顾容感慨。 “这是谁做的?”沈顾容抬袖指了指脚底的花和糕点,挑眉道:“是在上坟吗?” 39、青衣少年 沈顾容出关的动静很小, 除了奚孤行没有惊动任何人。 两人下了玉絮山, 绕道从白商山东侧前去九春山。 沈顾容发间别着虞星河送的一枝夕雾花, 懒洋洋地跟着奚孤行往前走。 这十年来对他来说仿佛只是做了一场稍微长些的梦, 隐约记得奚孤行带他来玉絮山时并不是这条路。 只是他从来不相信自己的认路能力, 觉得路不对率先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默不作声地跟着继续走。 直到奚孤行带他下了数百层石阶, 沈顾容才察觉到不对,尝试着开口道:“这……好像不是回泛绛居的路?” 奚孤行随口道:“长赢山现在四处都是人, 你从那过是想被人围观当猴瞧吗?” “都是人?”沈顾容疑惑。 说到这个,奚孤行有些烦躁:“还不是妖族做出来的缺德事。” 十年前,沈顾容无意中下山, 这个举动仿佛是一道示意可争夺神器的烽火, 肆意风传,不到几日三界皆知。 好在素洗砚及时归山, 把界灵碑重新布好, 将所有前来争夺神器之人隔绝在外面, 而利用邪门歪道擅闯入山的, 全都被温流冰一剑诛杀。 久而久之,已没有门派敢贸然前来离人峰找死。 离人峰好不容易消停几年,但很快, 妖族、风露城, 以及三界大大小小的门派,前来离人峰同奚孤行商议修真二十年一遇的阐微大会在何处办。 阐微大会,取研精阐微之意。 最初是三界大能相聚修身明道, 交换修道心境,久而久之便衍变为三界各大门派的年轻弟子切磋交手、赛出胜负的擂台竞赛。 奚孤行看到他们一同前来离人峰,就知道他们打了什么主意。 他冷眼旁观,看着一群老狐狸沆瀣一气,一唱一和地暗示要将阐微大会在离人峰举行。 奚孤行除了师尊,这辈子还没怕过谁,当即就要破口大骂,被赶到的素洗砚堪堪劝住了。 只是素洗砚刚稳住奚孤行,却没管住朝九霄。 朝九霄从莲花湖飞跃而出,原地化为巨大的妖相,身躯盘住长赢山的议事堂,朝着那群人狰狞咆哮。 “渣滓们,不要以为别人看不出来你们没安好心!办什么大会!给我滚——” 素洗砚:“……” 议事堂的人被骂得脸色极其难看。 妖主不咸不淡地朝着奚孤行道:“我等只是同奚掌教商讨阐微大会罢了,贵派这般紧张,难道是想要遮掩什么吗?” 奚孤行险些把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给打成小蛇,皮笑肉不笑地将人打发走,接着把朝九霄按在莲花湖揍了一顿。 朝九霄在莲花湖翻江倒海,骂道:“奚孤行,你发什么疯?!他们本就不怀好意,若是阐什么微大什么会的在离人峰办,他们来一个我吞一个!” 奚孤行狠狠地在他蛟头上拍了一巴掌,怒道:“本来没有这档子事,我回绝了便成。谁知道你会突然冒出来……” 素洗砚在一旁神色古怪,若不是他拦着,奚孤行早就破口大骂了,而且话肯定会比朝九霄说得难听。 事已至此,奚孤行也没有办法,沈顾容在三界地位本就受人质疑,这次若是再火急火燎地拒绝,倒像是心虚作祟,直接承认了神器的存在。 而且阐微大会也差不多该轮到离人峰了,所以这事只能就这么定下来了。 今年入春后,阐微大会便陆陆续续开始准备了。 沈顾容出关后,刚好赶上三界弟子入了长赢山安顿。 奚孤行道:“界灵碑的结界已经被撤了,这段时日有蛮兽从冰原闯入,阐微大会还未开始,但那些弟子胜负心太强,已经开始争先狩猎蛮兽,据说他们还自己准备了许多彩头。” 沈顾容点头,心想我也想玩。 沈顾容爱热闹,听奚孤行说几句便有些意动,只是按照他的身份,已经不适合同这些弟子厮混在一起,所以只敢想一想。 奚孤行一边同他说着这十年来离人峰的变化,一边带着他绕过长赢山边缘,片刻后穿过参天密林,到了九春山山脚。 奚孤行正说到“温流冰为这次阐微大会的秩正,负责秩序裁决,而你那两个小徒弟……”,不远处就传来一声蛮兽的怒吼,随之而来的是一串脚步声。 “别让它跑了!” “今日第二十七只,定能胜风露城那帮眼高于顶的孙子!” “闪开!不要大意!这是蛮兽好像和之前的不同……” “牧师弟呢?!啊——牧师弟救命!” 接着便是一阵混乱的声响。 沈顾容看向奚孤行。 奚孤行蹙眉道:“蛮兽未开灵智,灵力也不高,不会出事的。” 两人走过去,站在石阶上低头看去。 香樟密林,浓荫覆地,层峦叠嶂间,一群穿着黄衫的离人峰弟子手持长剑,将一只身躯庞大的蛮兽围在当中。 这只蛮兽比寻常蛮兽要大上许多,灵力悍然尾巴一甩,直接将两个弟子甩飞了出去,砰的一声落在不远处,半天才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好在没伤着。 沈顾容看向奚孤行,狐疑道:“这就是灵力不高?” 奚孤行皱眉:“这应当是只兽潮的领头兽,我……” 他抬手将短景剑拔出,正要出手时,不远处突然飞来一把飞剑,尖利声破空而来,只听到蛮兽一声惨声嚎叫,一把流光溢彩的剑插在眉心,鲜血迸出。 很快,蛮兽挣扎片刻,没了气息。 沈顾容疑惑道:“金丹修为?” 十年前离人峰的弟子金丹期也只有离索一人,十年过去应当也不会有多少突破的。 离人峰也不知是什么风水宝地,沈顾容、奚孤行等人都收了不少座下弟子,但往往都是结丹后便离开离人峰前去其他城池自立门户。 也正因为如此,离人峰也被三界众人戏称为“常年为三界各个城池培养修道大能”。 奚孤行正要说话,一人从石阶拾级而来,青衫衣带飘然,抬手轻轻一勾,那插在蛮兽眉心的长剑受他牵引,腾空收回掌心。 他紧握剑柄,微微一甩,剑上猩红的兽血如同被雨水冲刷,从剑尖落下。 沈顾容瞧着背对着他的青衣身影上,小小地“啊”了一声。 那穿着青衣的少年利落地将剑收回,微微侧身,朝着一旁的弟子温声道:“这只蛮兽已结丹,劳烦师兄将兽丹取出。” 被叫做“师兄”的弟子哪怕被师弟相救,也不觉得丢人,他眼睛一亮:“结丹的蛮兽?哈哈哈那这次猎兽我们离人峰定会赢,那些彩头全都归我们了!” 其他人也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道:“兽丹兽丹!我还没瞧过兽丹呢!” “快剖快剖!” 众人磨刀霍霍剖兽丹,奚孤行也将短景剑收了回去。 而那一剑斩杀蛮兽的少年听到声音微微偏头,眸光古井无波地朝着奚孤行看了过来。 沈顾容一愣。 那人长发微散,用一根皎白发带堪堪束住垂在肩上,侧身看来时,隐约瞧见他脸上一小块如同枯枝蔓纹似的红色胎记。 是长大成人后的牧谪。 十年未见,沈顾容竟然一时不敢认了。 牧谪的视线无意中落在沈顾容身上,一直温和的神色骤然僵住了,他的眼眸微微张大,似乎不可置信地盯着沈顾容。 沈顾容有些迷茫,尝试着开口道:“牧谪?” 这句熟悉的声音,让几近呆滞的牧谪猛地回神,他连剑也不要了,直接快步朝着石阶上的沈顾容冲来。 大概是近乡情怯,牧谪觉得那短短十几层石阶仿佛有十万八千里,他奔波许久才堪堪爬上,最后有些怔然地站在同沈顾容相距五层的石阶上,竟然不敢上前了。 奚孤行还在赞赏:“方才那剑不错,比上回凌厉了许多。” 牧谪倏地回神,这才想起来行礼。 “见过掌教……师尊。” 沈顾容看到之前还是个小团子的小主角仿佛柳条似的疯长,心中有些感慨时光飞逝。 奚孤行道:“既然你来了,就带你师尊回泛绛居吧。” 牧谪手指微颤,哑声称是。 奚孤行转身离开,沈顾容这才拾级而下,看着牧谪笑着道:“怎么这么大了,还总是低着头?” 听到耳畔熟悉的声音,牧谪浑身一僵,半天才尝试着抬头,怔然看向沈顾容。 十年过去,沈顾容看起来竟然半分未变,身上依然穿着十年前那艳红的衣裳,不知是不是牧谪的记忆有误,他总觉得他师尊眉目间好像更加温和,明明早已看惯了的相貌似乎也更加昳丽撩人。 沈顾容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不说话,道:“嗯?” 牧谪这才反应过来,微微侧身,有些魂不守舍道:“恭迎师尊出关,弟子……弟子带您回去。” 沈顾容见他态度有些冷淡,有些失落。 不过也是,两人已十年未见,要这个孩子一下对自己热络起来也不可能。 沈顾容自顾自说服了自己,随着牧谪回到了九春山。 泛绛居一如既往,好像分毫未变,沈顾容只觉得睡了一觉,根本没有恍如隔世的感觉,他十分熟练地将肩上大氅取下随手丢在一旁的架子上。 闭关时无法换衣,沈顾容那身红衣已经有些微微褪色,纤瘦的腰身间还破了一块,隐约露出白皙的侧腰。 沈顾容环顾了一圈,转身正要开口,从方才重逢后一直安安静静仿佛十分疏离的牧谪突然快步上前,直接扑到了他怀里,双手环着他的腰身,紧紧拥住他,连呼吸都有些急促。 沈顾容一呆,恍惚间想起了之前小小一团的牧谪踮着脚尖扑到他怀中的场景。 这么一想,他心尖一软,抬手轻轻拍了拍牧谪的后背。 沈顾容身上一股冰霜彻骨的气息,把牧谪冻得浑身一僵。 幼时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拥抱沈顾容时,因为身高不够还要微微踮起脚尖才能将沈顾容的腰身环抱住。 十年倏然而逝,再次相遇后,牧谪一只手就能将沈顾容的蜂腰轻易地环住,另外一只手若是敢大逆不道地环住师尊的背,应该能将他整个人拥在怀中。 牧谪幼时只觉得他师尊身形高挑,那宽阔的背能将他背起后还能有余;但长大后,他才意识到他的师尊并非他印象中那般高大。 沈顾容身形纤瘦颀长,宽肩窄腰,牧谪拥着他时都不敢用力,唯恐抱疼了他。 牧谪心中思绪乱飞,沈顾容也在暗暗欣喜。 本来觉得小主角疏离淡漠,他若是想再博得好感八成又要折腾许久,没想到方才还疏冷的小少年竟然这般热情,抱着他的腰几乎埋到他怀里了。 沈顾容又开始美滋滋。 师尊我果然貌美如花,讨人喜欢。 牧谪:“……” 可以的,师尊半分未变。 沈顾容感觉到牧谪他在怀里打了个不着痕迹的哆嗦,还以为是自己身上风霜还没化,把他冻着了,便伸手把他推开。 牧谪瞳孔一缩,被推开的手死死一握,指尖险些陷入掌心。 只是他眸光沉沉,只过一瞬,又似乎是混沌后骤然清醒过来,脸上的阴沉骤然退去,近乎不安地看向沈顾容。 那神情仿佛孩子自知做了错事,可又不敢主动认错,只能带着些怯怯的神色妄图得到谅解,极其惹人怜惜,看得沈顾容明明没有做错事,却硬生生有种自己好像并不该推开他的错觉。 牧谪再次垂下了头。 说来也怪,牧谪在离人峰已算是天之骄子,无论对待人都能淡然视之,不卑不亢,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在沈顾容面前总是习惯性地垂着头。 少年的嗓音柔软又带着点低沉,他讷讷道:“牧谪冒犯师尊了……” 沈顾容:“……” 刚才还有一丁点自责的沈顾容顿时觉得自己罪大恶极,怎么能推开他呢,孩子想抱就抱,想多久就多久。 沈顾容干咳一声,寻了个缘由,道:“别离我太近,我多少年没洗澡了,你也不嫌脏。” 牧谪:“……” 牧谪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沈顾容会说出这句话。 他抬眸,眸光像是蒙了水雾似的清澈明亮,眉目舒缓下来,柔声道:“泛绛居后院有温泉,师尊可先去沐浴。” 沈顾容心中有些诧异。 幼时牧谪冷淡漠然,本来沈顾容觉得牧谪长大后会是个阴郁寡淡的性子,只是没想到十年过去,团子成了身形颀长的少年,他脸上的笑容多了不少,整个人气质温润如玉,瞧着便让人厌恶不起来。 而且,还那么会撒娇。 沈顾容可喜欢了。 沈顾容想着,上前轻轻摸了一下牧谪的脑袋,接着有些尴尬。 牧谪这孩子也不知道吃什么长的,明明也才十六岁,竟然和沈奉雪这个壳子差不多高,沈顾容要摸他的头还要抬高手臂。 沈顾容暗暗对比,心想:我十六岁的时候应该也……和他差不多高吧。嗯!踮踮脚尖一定一般高! 牧谪:“……” 牧谪微微垂头矮身,好让沈顾容揉他脑袋更舒服些。 十分贴心了。 沈顾容心花怒放,又揉了半天,才转身去后院温泉,只是没一会他又转回来了。 牧谪正在给他找衣裳,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眉目一柔:“师尊,怎么了?” 沈顾容干巴巴地说:“我……找不到路。” 牧谪:“……” 这十年来,牧谪每回想到沈顾容时,往往都是他冷若冰霜的皮囊下掩藏着那颗跳脱的心,这回终于再次见到,他颇有些怀念。 牧谪起身,引着沈顾容到了后院的温泉。 修士闭关十年百年都是常事,闭关封闭灵识时,身体也不会出现丝毫污秽,但沈顾容却过不去心理那道坎,总觉得十年没洗澡他身上肯定都臭了。 他也没在意牧谪在一旁看着,随手将衣衫解开,赤身进了温泉中,在一片茫茫蒸腾的雾气中,靠在石头上惬意地松了一口气。 牧谪将他的衣衫叠起来放在一旁,正要捧回去,就扫见那白雾中扔出来一条冰绡。 沈顾容小声嘀咕道:“不舒服。” 牧谪看了看那已经湿透了的冰绡,无奈叹了一口气,将冰绡捡起来,扫见上面已经破了几个洞。 他回到泛绛居前院,在箱中继续给沈顾容找替换的衣衫。 翻找间,他无意中翻到了一条被压在箱底的白色冰绡,瞧着还崭新如初。 牧谪将冰绡拿起来,随意翻了翻,看到和之前的冰绡并无差别,觉得能让他师尊替换着用,便放在衣裳上,捧去了后院。 40、梅开二度 在温泉中舒舒服服泡着的沈顾容突然感觉后背一寒, 偏头看去却只能扫见一阵白雾茫茫。 他现在的视线和双目失明差不了多少, 目光落不到实处让他生不出丝毫安全感, 好像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四周已有恶鬼环绕, 随时都能将不知道情况的他吞噬殆尽。 沈顾容莫名有些怕了,小声说:“牧谪?” 并无人回应他。 沈顾容越想越觉得害怕, 估摸着冰绡应该没被他扔多远,想要伸手去摸索, 但一伸出去就害怕有人会一把抓住他,手探探缩缩半天,最终却还是没能伸出去。 “牧……牧谪。” 牧谪捧着衣服过来时, 就被这声软软的带着惊惧的声音糊了满耳朵。 他忙走近, 抬手挥去周围的白雾,就扫见他师尊正蜷缩着身体缩在温泉边巨石和石壁的角落里, 整个身子埋在水中, 那清澈的泉水没过下巴, 轻轻沾染沈顾容艳色的唇珠。 他看起来有些害怕, 不知道保持这个姿势在水中泡了多久,脸颊绯红,羽睫微颤, 连眼尾都浮现一抹飞红。 牧谪呼吸一顿, 唯恐怕吓到了他,轻声道:“师尊,我来了。” 沈顾容一听到他的声音, 立刻想要说话,但他忘记了自己正埋在温泉中,一开口猝不及防地灌了一口水,呛得他猛烈咳了起来。 牧谪忙上前,将衣服放下,伸手为他轻拍后背。 沈顾容咳得满眼都是水,挣扎着抓住牧谪的小臂,艰难道:“冰绡……给我冰……咳!” 牧谪将周围的衣服拿过来,将新的冰绡塞到沈顾容手中。 沈顾容终于缓了过来,他大概觉得丢人,逃避地偏过头,小声道:“我无事了,你、先去忙吧。” 那披散在后背的白发湿淋淋地贴着身体,沈顾容有些难受地抬手撩了撩发,随手挽了挽垂在肩上,露出修长的后颈,往下便是两侧优美的蝴蝶骨。 牧谪不着痕迹扫了一眼。 沈顾容后颈正中有颗艳红的痣,几欲滴血,微微侧身撩发时,红痣同他眼尾未散去的飞红映衬,越发显得色气勾人。 牧谪突然间发觉,他清冷绝尘的师尊一身青白禁欲撩人,艳色却能勾魂。 沈顾容察觉到牧谪没离开,疑惑地“嗯?”了一声。 牧谪猛地回神,立刻按捺住内心逐渐大逆不道的思绪,站起行礼,转身离开。 听到脚步声逐渐远去,沈顾容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沈顾容握着冰绡没有第一时间绑上,而先是无声尖叫,蹬着腿在温泉中踹了好几下,将水花都踢得飞溅起来。 好半天后,他才将恨不得埋进水里淹死自己的尴尬完全发泄干净,红着脸将冰绡戴上。 温泉全是雾气,戴上后视线有些不清晰,沈顾容也没多想,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便起身打算上岸穿衣裳。 只是他一只脚刚踩在岸上,眼前骤然掉下来那熟悉的吊死鬼,再次朝着狰狞咆哮。 “你死了吗?!还钱!” 沈顾容:“……” 牧谪刚走出后院温泉,看了看昏暗的天色,打算先去泡壶茶等师尊出来喝,但是他才刚走几步,突然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 “啊——!!” 是沈顾容的声音。 牧谪一惊,连忙快步回去,但刚跨进后院,就感觉到一股骇人的灵力不受控制地胡乱飞来,猛地同他擦肩而过,轰的一声巨响,狠狠撞在了前院的屋顶上。 一声震耳欲聋的声响,泛绛居的主舍直接塌了一半。 牧谪:“……” 牧谪也不觉得害怕,飞快上前,正要随手挥开周围的白雾去找沈顾容,突然感觉一个人踉踉跄跄地破开白雾,准确无误地扑到自己怀里。 牧谪浑身一僵。 沈顾容未着寸缕,全身上下都在往下落水,他双眼上的冰绡已经不见了,此时小脸惨白如纸,浑身发抖地死死抱着牧谪,连艳红的唇也没有丝毫血色,看起来被吓得不轻。 他嘴唇微抖,哆嗦着一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逆、逆徒……” “不知道冰绡……鬼……吗?” “呜啊……” 牧谪:“……” 沈顾容被吓得奄奄一息,一边骂牧谪一边又想从他身上找些安全感,双手抱着死都不分开,软软的仿佛幼兽似的呜咽声灌满了牧谪的耳朵。 因为沈顾容将他埋在牧谪颈窝的姿势,牧谪一低头就能扫到那艳红欲滴的痣。 牧谪还在发怔时,沈顾容被吓得四肢发软很快就没多少力气,软趴趴地往下滑,牧谪连忙回神,伸手扣住他纤瘦的腰身,将他再次抱回了怀里。 沈顾容惊魂未定,还在喃喃嘀咕着:“逐出师门……呜,过两天再逐……” 牧谪:“……” 牧谪这才慢半拍地意识到他师尊现在什么都没穿,他脸莫名一红,小声说:“师尊,先、先穿衣裳。” 沈顾容耳畔全是那恶鬼狰狞的咆哮,根本没听到他在说什么,只是软哒哒地往他身上贴。 牧谪被他贴得满脸通红,微微施力扣着他的腰往旁边走了两步,摸索着去拿沈顾容的衣裳。 沈顾容还以为他要去拿冰绡,立刻赤着脚踩牧谪的脚背,一下又一下,仿佛焦急地踱着小碎步似的。 他吓得不行:“不要冰绡!” 牧谪柔声道:“我只是给你拿衣服……” 人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耳朵根本听不进任何东西,沈顾容此时正是这个状态,他浅色的瞳孔微缩,有些焦急地重复着,最后还放了句狠话,道:“不要冰绡,要冰绡就不要你了。” 牧谪哭笑不得,刚要安抚他弯腰去捡地上的衣衫,沈顾容突然用力往前一扑,将牧谪整个人扑到了温泉中。 一声水花的响声,两人双双落水。 牧谪:“……” 被吓到的师尊怎么比团子模样的他还要难招架? 牧谪破水而出,将险些呛到的沈顾容一起拉了上来。 沈顾容脑子已经不会思考了,他双手死死攀着牧谪的肩膀,水珠从他脸上缓缓往下滑,明明脸上没什么神色,但就是让人觉得他十分委屈:“我说我不要,你偏要……” 牧谪:“……” 牧谪终于明白,为什么掌教总是说沈顾容爱撒娇了,尤其是这种在无意识情况下的娇撒得极其大,直接命中牧谪的心。 牧谪只好抱着哄他:“不拿,我们不拿。” 沈顾容这才勉强听清楚一些东西了,茫然抬头看他。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连牧谪都没有反应过来,就扫见一个金灿灿的人影风一般刮了过来。 虞星河双眸明亮,还没走近就在喊:“师尊!是师尊出关了吗?!星河感应到师尊的灵力啦!” 牧谪:“……” 虞星河的修为不怎么样,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总是被牧谪追杀,他逃跑的功夫堪称一流,整个离人峰几乎没人能追上他。 他转眼间就到了两人面前。 虞星河长相可爱,娇软又会撒娇,加上他当年是整个离人峰最小的弟子,所有师兄都宠着他,久而久之把他宠出了个肆意妄为的性子。 好在他懂得大是大非,哪怕闯祸也都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没人和他计较。 平日里,他进别人房间往往都不打招呼,也因为这个臭毛病,牧谪自小就把自己的房门给上了禁制。 ——虞星河和鬼修,不得入内。 虞小霸王习惯使然,根本没有多想,兴冲冲地冲进师尊沐浴的地方,抬手挥去周围雾气,脸上的兴奋和期待在碰上温泉中相拥的两个人时,骤然石化。 牧谪脸都绿了,他将满脸呆滞的沈顾容放在巨石旁,而后闪身上前,在虞星河还没有反应过来,勾住地上的红色长袍飞快裹住沈顾容的身体。 虞星河还在神游中,一副“我是谁我眼终于被小师兄揍瞎了吗”的神情。 牧谪一甩灵力,将身上的水珠分离掉,顷刻间清爽如初,他冷冷看着虞星河,道:“我让你抄的一百遍经书你抄完了吗?!” 这十年来,牧谪天赋修为是离人峰乃至三界的佼佼者,再加上是师兄,所以虞星河总是被管得死死的。 前几天他想念师尊去玉絮山送花,回来后被牧谪知道后,直接在他手腕上加诸了一圈禁制,勒令他抄不完一百遍经书不准出门。 虞星河被罚惯了,本能接口道:“已经抄完啦。” “我之前说过什么,未经旁人允许不要随意进别人房间,你是没记住吗?”牧谪冷声道,“没大没小,擅闯师尊的住所,回去再抄一百遍。” 虞星河:“……” 虞星河终于被震得回过神来,他满脸惊骇,双眸瞪得滚圆,连平白无故多得的一百遍经书都来不及管,视线在牧谪和温泉中的沈顾容身上来回转了好多圈,才呆呆地说:“师尊……和小师兄……” 他没说完,直接被自己的猜测惊骇得倒吸一口凉气! 牧谪唯恐他胡思乱想,毫不犹豫地再次给虞星河手腕上下了禁制,近乎恼羞成怒地说:“赶紧回去!” 虞星河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牧谪推出了泛绛居。 再次回来时,沈顾容已经摸索着穿好了衣袍,正在往腰上系腰封。 腰封有好几条纤细红绸,绸梢还坠了个漆黑的绸子穗儿,他瞧不见只好随便系,但也不知道哪来的本事,三条带子他一条都没系对,歪歪扭扭地裹在腰上,倒别有一番风味。 在牧谪把虞星河轰出去的时间,沈顾容已经彻底回过神来,并且飞快收拾好了情绪。 丢人的次数太多,他已将其视为家常便饭,一点都不觉得羞耻了。 但是当熟悉的脚步声在耳畔响起,原本已经做好心理建设的沈顾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耳根唰的一下就红透了,瞧着仿佛要滴血。 牧谪上前来,将之前破旧的冰绡取来,双手递给沈顾容:“师尊,这是之前的冰绡。” 犹记得小时候他师尊好像也曾有一回,不知道怎么的宁愿瞎着也不要戴冰绡,又联想到方才沈顾容那惊恐的尖叫,牧谪大概猜测到问题应该出在那条新冰绡上。 沈顾容手一抖,偏过头去,小声说:“我不戴。” 就让我瞎死吧。 牧谪:“……” 牧谪柔声劝道:“方才是弟子不知道那根冰绡有异样,若师尊还有气,可责罚牧谪。” 沈顾容总觉得把自己怕鬼的事告知别人有些尴尬,毕竟沈奉雪便是靠着斩杀魔修、厉鬼,才得到这个圣君的称号,若是被人知晓驱除鬼修的人竟然怕鬼,那三界肯定笑掉了大牙。 沈顾容不想说这个,听到“责罚”他别扭地起了个话头:“方才见你罚星河,他闯了什么祸?” 牧谪本来是想要将虞星河每年“上坟”的事告知沈顾容,但猛地回想起方才沈顾容出关时,鬓间似乎就别着一枝夕雾花,好像是还挺喜欢。 他不确定师尊的脾性,只好挑选了几个没什么实际罪名的说了:“好吃懒做,修行惫懒,不务正业,修行多年都未有进步。” 沈顾容心想:豁!这说的不就是我吗? 牧谪:“……” 他师尊三界第一人,只差半步成圣,是三界多少人穷极百年千年都达不到的修为,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把自己归为“修行多年未有进步”这一行列的。 沈顾容干咳了一声,说:“嗯,作为师兄,你做得很好。” 牧谪矜持地颔首,示意师尊谬赞。 沈顾容还是不想戴冰绡,想了想反正牧谪都瞧见自己从头怂到尾的德行了,索性也没有再掩饰,他抬起手,道:“天晚了,扶我回去吧。” 牧谪上前几步,轻柔地扶住沈顾容的手臂,温声问:“师尊打算休息吗?” 沈顾容点头。 “可是……” 牧谪有些为难,他轻声说:“师尊的泛绛居已经被您方才那道灵力打塌了屋顶,今日怕是不能住进去了。” 沈顾容:“……” 41、梦了无痕 沈顾容被吓到灵力失控, 直接打塌了自家房子。 最后无法, 他只好被牧谪扶去了偏院。 等到奚孤行知晓消息的时候, 沈顾容已经舒舒服服窝在徒弟房里, 正准备上榻睡觉。 他将鞋子脱下, 第四遍问牧谪:“你真的不打算休息?” 牧谪正在关窗,春后的夜风依然很凉, 他回头道:“是。” 修士甚少睡觉,一般入夜后便是打坐冥想, 牧谪还从没见过像他师尊这种作息这般像凡人的修士。 牧谪走过来,看见沈顾容一身红衣双眸仿佛蒙了水雾似的眸光朦胧,毫无防备地坐在他榻上, 此时正皱着眉解腰封。 不知是那红衣太过灼眼, 牧谪竟然不敢直视他。 牧谪僵硬地站了一会,才深吸一口气收拾好情绪, 走近床边, 抬手轻轻撩了撩踏在床沿的白发。 沈顾容的发依然是湿淋淋的, 发梢还在往下滴水。 沈顾容被抓住一缕发, 头皮微微有些酥麻,他往后躲了躲,道:“怎么了?” 牧谪道:“师尊的头发还在滴水。” 沈顾容“哦”了一声, 正要抬手将发弄干, 就听到牧谪道:“弟子帮您吧。” 沈顾容乐得不用自己动手,微微侧身,半背对着牧谪, 让徒弟帮他。 有徒弟真好。沈顾容还在欣慰地想,往后我也要收几个,最好有小姑娘家。 牧谪:“……” 前半句牧谪还在欢喜,听到后面那句不知怎么的心中突然一咯噔,莫名有些酸涩。 他好像终于明白,为什么小时候每次虞星河都要同他争宠了。 牧谪用灵力一点点将沈顾容的发梢弄干,视线一直盯着他后颈那若隐若现的小红痣,颇有些心不在焉。 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五指已经插在了沈顾容的白发根部,正在一点一点往下捋。 沈顾容被摸得头皮发麻,但又误以为弄干头发都需要这一步,只好强行忍着,没一会就浑身发软,肩膀都在微微发抖。 牧谪手一抖,这才飞快将那只大逆不道的手缩了回来。 沈顾容这才微微偏头,额前散落下一缕凌乱的发,他眼尾有些湿润,羽睫都盈着一滴水,带着些鼻音道:“好了吗?” 牧谪:“……” 牧谪也再次明白了,为什么掌教总是勒令沈顾容不准撒娇,搁谁谁都招架不住。 牧谪低着头,声音有些低哑:“已经好了。” 沈顾容并没有察觉到牧谪的异样,随手将头发一挽,回头淡淡道:“多谢。” 牧谪道:“弟子应该做的。” 沈顾容干咳一声,小声说:“要不,你再帮我解一解腰封?” 牧谪:“……” 没了冰绡,沈顾容完完全全就是个瞎子,方才那在胡乱解腰封,非但没解开,反而把衣襟扯得一团凌乱,还将那六根红绸直接解成了一堆乱麻,根本分不开。 牧谪低头看了一眼,心道他师尊也算是个能人了,能将这六根红绸系得比素洗砚的法阵还要繁琐凌乱。 沈顾容的语气怎么听怎么心虚,牧谪一时心软,便点头说好。 牧谪正弯腰在沈顾容腰间鼓捣,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在两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奚孤行一脚将门踹开,杀气腾腾地拎着剑走进来,厉声道:“沈十一,出什么事了?” 沈顾容被吓得一激灵。 奚孤行话音刚落,视线就落在床榻上衣衫不整的沈顾容,和单膝点在脚床上正在沈顾容腰间不知道摆弄什么的牧谪。 奚孤行:“……” 沈顾容并不知道两人的姿势这般引人误会,听到这句话,疑惑道:“什么怎么了?” 奚孤行手中的短景剑本来是打算斩杀前来冒犯沈圣君的贼子,现在这个场面看来,他的短景剑可能会先插在牧谪身上。 牧谪听到声音,暂时放弃沈顾容那团成球的腰封带子,起身朝着奚孤行行礼。 “掌教。” 奚孤行视线在沈顾容腰间那不伦不类的腰封上扫了一眼,有些了然。 不过也是,牧谪想来循规蹈矩,冒犯师尊这种大逆不道之人,虞星河会做他都不会做。 奚孤行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将剑收回去,不耐烦道:“泛绛居怎么塌了?现在在那围了一群人看好戏。” 沈顾容“咳”了一声,不好说自己又被那厉鬼冰绡吓到了,只能含糊道:“没什么,随便试试灵力。” 奚孤行蹙眉:“我已经让人帮你修整了,今晚你……” 牧谪在一旁恭敬道:“师尊可宿在偏院。” 沈顾容点头:“对。” 奚孤行上前一把把他从榻上扯下来,没好气道:“堂堂圣君宿在弟子住处成何体统?走,去我那。” 沈顾容:“可是我……” 我都要脱衣了你还把我扯下来让我挪窝,奚掌教你还是人吗你? 牧谪:“……” 奚孤行懒得和他废话:“少废话,穿鞋,走。” 沈顾容没办法,只好穿好鞋,被奚孤行粗暴地扶着走了。 旧冰绡缠在沈顾容的手腕上,奚孤行根本不会照顾人,让沈顾容拽着他的袖子往长赢山上走,余光扫到红衣宽袖下垂下的冰绡,挑眉道:“你又被老六的冰绡吓到了?” 十年前沈顾容就有过这么一遭,奚孤行扫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沈顾容踉踉跄跄地跟着,埋怨道:“你别走这么快,我跟不上。” 奚孤行看好戏:“那你用冰绡啊。” 沈顾容有阴影,可能要缓半天,还是死活不愿意戴,只好磕磕绊绊往前走。 行至半路,沈顾容像是想起了什么:“雪满妆去哪里了?” 奚孤行嗤笑:“你闭关没多久,妖族就派人将他带了回去,听说前几年他又重新化形了,这次阐微大会应该也会跟来。” 听到化为人形,沈顾容想起之前因为雪满妆那挨千刀的灵力遭得那些罪,眉头都拧起来了。 “妖主这些年一直等着你出关,想要你把他儿子身上的主仆契给解开。”奚孤行道,“解契虽然困难,但妖主肯定有其他法子,到时候你也不必多说,将契解了就行,省得和妖族牵扯不清。” 沈顾容点头。 奚孤行将沈顾容带到了自己在长赢山的竹舍中,叮嘱道:“牧谪和星河早已入道,你既已出关,便今早将弟子契结好吧。” 沈顾容估摸了一下弟子契应当是和雪满妆那种妖修认主不同,随意含糊应了一声,打算等会翻一翻沈奉雪的记忆再说。 奚孤行道:“那你在此休息。” “那你去哪里?” “阐微大会事情太多,我哪有时间闲下来。”奚孤行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以为谁都能像你一样装瞎卖傻,什么都不做?” 沈顾容:“……” 滚吧你。 奚孤行滚了。 奚孤行的竹舍简直清冷到了极致,偌大个房只有一张竹床、和桌椅书案,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沈顾容躺在竹床上,硌得腰有点疼,他翻来覆去许久都睡不着,开始怀念自家徒弟的那张柔软的床榻。 他浑浑噩噩地想:“就不该跟奚孤行来这里的,纯属受罪的。” 胡思乱想了半天,他又开始翻关于弟子契的记忆。 弟子契的记忆十分枯燥乏味,大部分都是在讲是如何用灵力画繁琐符咒的,沈顾容只“翻”了一页,立刻昏昏欲睡,很快就没意识了。 *** 牧谪罕见地躺在那张许多年没有躺过的床榻,恍惚中感觉到周围还有沈顾容身上冰雪似的气息。 他躺了半天,不知是不是今日和师尊重逢心情有些激荡,熟睡后竟然梦到了沈顾容。 梦中,沈顾容穿着一身招摇红衣,牵着一个到他腰迹的孩子,慢悠悠地穿过一条满是花灯的街道。 他捏着个糖人,弯着眸子和那个一身粉衣的小姑娘说些什么,少年人的脸上绽放着毫不掩饰的欢喜。 周围人来人往,沈顾容哼着跑调的小曲,笑眯眯地穿过人群,朝着小姑娘道:“……嗯?就那一本啊,我都没瞧见结局就被兄长收走了,你说哥哥悲不悲惨?” 小姑娘粉雕玉琢,眼尾还有一滴泪痣,稚嫩的小脸和沈顾容有那么几分相似,她奶声道:“哥哥好悲惨。” 沈顾容一口咬碎糖人,吊儿郎当地说:“是吧是吧,夕雾可怜可怜哥哥吧。” 小夕雾眨着水朦的眸子,天真地问:“夕雾怎么可怜哥哥呀?” 沈顾容四处看了看,牵着沈夕雾走到了一旁的河边,坐在石阶上坏笑着说:“明日我去私塾时,夕雾帮我去兄长房里把那个话本拿出来,成不成?” 沈夕雾歪头:“那叫偷。” 沈顾容正色:“拿,只是拿回属于哥哥自己的东西,不算偷。” 沈夕雾有些委屈:“但兄长说未经允许便算偷。” 沈顾容颇不要脸,拽着比他小八岁的小姑娘的手臂,一边晃一边撒娇:“夕雾,求求了,帮帮哥哥吧,若是夕雾也不帮我,那哥哥的心该有多疼呀。” 沈夕雾本来满脸为难,闻言连忙扑到哥哥怀里,伸着柔软的小手给哥哥揉心口,害怕地说:“哥哥,心不疼,不疼心……” 沈顾容立刻不忍心了,抱着眼泪汪汪的妹妹哄:“好,不疼,哥哥不疼。” 沈夕雾自小体弱多病,连记事都比人慢,沈顾容见她还是害怕,十分熟稔地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琉璃珠子,放在掌心滚了滚,眸子弯弯,道:“看,夕雾看,圆的。” 沈夕雾抽噎了一下,视线被那圆珠子吸引,脸上的害怕之色缓慢散去。 片刻后,沈夕雾一手捏着珠子,一手牵着哥哥的手,慢悠悠地往人群中走。 牧谪只隐约听到他们在说什么疼不疼,其他的一概没听到,随着那两人随着人群离开,周围繁闹的场景一点点如同水墨似的消散。 画面一转,那一身红衣意气风发的少年正躺在他床上,黑发披散在肩上,双眸上也没有那碍事的冰绡,眸光明亮地看着他。 “牧谪。”沈顾容半趴在榻上,眼尾发红,伸出柔软似无骨的手冲他一勾,色气勾魂,“过来。” 牧谪几乎不受控制地走了过去,沈顾容一把握住他的手,用力将他一拉,牧谪踉踉跄跄地扑到了榻上,将沈顾容直接压在身下。 沈顾容眼尾有一抹飞红,笑着伸手攀住他的肩膀,微微起身在他耳畔吐气如兰:“牧谪,我的腰封,好解吗?” 牧谪:“……” 牧谪骇然看他。 沈顾容笑靥撩人,牵着他的手到了自己的腰侧,仿佛勾人魂魄入地狱。 天还未亮,牧谪迷迷糊糊醒来时,呆怔了半天才面无表情地从榻上起来。 梦中的事虽然记不太清,但牧谪清醒后脑子里残存的最后一幕,便是沈顾容在他耳畔低泣似的喘息。 42、行侠仗义 沈顾容的梦中, 依然是那个温软可爱的妹妹沈夕雾。 两人一同在河边放了花灯, 再次遇到了那一身青衣的先生。 先生为他吹竹篪, 耳畔空灵之声余音绕梁。 沈顾容弯着眼睛听着, 但不知何时, 竹篪声已经中断。 再次张开眼睛时,他已身在血泊中。 沈顾容瞳孔一缩。 “哥哥……” 有人唤他。 沈顾容茫然地回头看去, 视线尽头,方才还温温软软唤他兄长的沈夕雾正倒在血泊中, 双眸张大,涣散地看着他。 沈顾容浑身一寒,呆怔一瞬, 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 “夕雾!” 沈夕雾小小的身体被他颤抖的手扶着躺在他臂弯间, 唇角不断涌出大口大口的血,白净的小脸上也缓慢浮现一抹张牙舞爪的红痕。 她喃喃道:“哥哥, 我好疼啊。” 沈顾容手足无措, 整个人似乎被吓呆了, 他不断抹去沈夕雾唇角的血, 但越抹血越多,只能感受到沈夕雾在他怀中一点点变得冰冷。 “夕雾……” “夕雾!” 沈顾容猛地张开眼睛,被吓得彻底清醒了。 他坐在竹榻上许久, 才一点点缓过神来, 一抹脸,一手的眼泪。 沈顾容惊魂未定,又缓了半天才终于从梦中沈夕雾的死状脱离出来。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 小声嘀咕:“自己吓自己,梦都是反的,夕雾还好好地在家待着,怎么可能会出事?” 奚孤行未回来,沈顾容想了想还是将冰绡绑在了双眸上——看不见东西的感觉太过空茫恐惧,仿佛下一步就能一脚踩空坠入深渊,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 因为那个梦,沈顾容有些魂不守舍地走出竹舍,刚走几步就扫见在外面等候多时的离索。 沈顾容想了想才认出来这人是谁:“离索。” 十年过去,离索脸上依然是病态的苍白,仿佛半分未变,他瞧见沈顾容出来,脸上一喜,连忙过来行礼:“见过圣君。” 沈顾容需扶了扶他,道:“你怎么等在这儿?” 离索笑着道:“师尊让我在此候着,等您醒了带您去长赢山议事堂。” 沈顾容点头:“嗯,走吧。” 离索在前方带路,暗暗有些欢喜。 十年未变,圣君身上的气势似乎比此前更盛,他在沈顾容面前都不敢大声喘气。 半路上,迎面扫见拎着剑肩上还落有霜雪的牧谪快步而来。 沈顾容看到他一身风雪,好像是从玉絮山上下来:“牧谪?” 牧谪本来正面无表情地走着,猝不及防撞见了沈顾容,本能想要露出温柔的笑容,但一触碰到沈顾容那浅色的眸瞳,他神色一僵,突然狼狈地低下了头。 他上前,讷讷道:“师尊。” 沈顾容没察觉到他的异样,淡淡道:“你去练剑了?” 牧谪道:“是。” 沈顾容顿时唏嘘不已:这孩子不会成为第二个奚掌教吧,去玉絮山那不是人待得地方练剑,这不是自虐吗? 牧谪一愣。 啧。沈顾容,多好一孩子啊,就被奚孤行那厮带坏了。 牧谪:“……” 修行勤勉便是被带坏了? 他师尊到底是怎么成大乘期的? 牧谪已经从破晓练剑至日上三竿,引玉絮山彻骨寒意入灵脉转了许多圈,终于将心中那大逆不道的心思强行从心中驱逐出去。 他深吸一口气,正要说话,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低微的抽泣。 三人同时偏头看去。 沈顾容眉头轻轻一蹙,不知因为什么,像是受了什么指引似的,神使鬼差地走了过去。 丛林后的一块空地角落里,一个身穿白袍紫云纹的弟子扯着一个衣衫凌乱的孩子往前拖,地上的随时将那孩子的膝盖摸得渗出血珠,将脏乱的白袍染得一片血红。 方才那微弱的抽泣便是从那个孩子口中发出来的。 紫云纹袍的弟子瞧着十分年轻,只是那张脸上全是凶恶的戾气,他抓着那小姑娘的长发,蹲下来冷冷道:“让你去你便去,风露城养着你,可不是让你苟且偷生的。” 那小姑娘浑身狼狈,微弱喘息着,这下连哽咽都不敢发出来了。 “起来。”风露城的弟子强行把她拽起来,脸上没有丝毫怜惜,“生而便有鬼气的人,城主让你活到现在已是恩赐,你不知感恩便算了,还敢随意违抗命令?” 小姑娘脸颊上全是青痕和血迹,她满脸呆滞,挣扎着站稳,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反抗。 她木然道:“是。” “昨日离人峰走了大运得到了一只蛮兽的内丹,我们早已落后大截,今日你若是不能从冰原引来结丹后的蛮兽,就死在外面不要回来了。” 听到“死”这个字,那孩子眸中竟然亮了亮,死对她来说,似乎算是个不可求的奢望。 那弟子趾高气扬,哪怕叫人去死时,神色也是不屑一顾且倨傲的,他似乎并不觉得为了一场根本无足轻重的竞赛搭上一条活生生的性命有什么不对。 刚刚走来的沈顾容扫了一眼,突然僵住了。 他昨夜做的美梦中,依然是从书中回到回溏城后,牵着他妹妹沈夕雾去逛那没逛完的花灯街,最后停留在沈夕雾那张满是鲜血、逐渐变得没有神色的脸上。 在这一瞬间,梦中沈夕雾的那张脸和面前的孩子奇异地重合在一起,让沈顾容恍惚间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直到“沈夕雾”重重咳了一声,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来。 耳畔仿佛有个哽咽的声音,风一般刮入了沈顾容的耳中。 “我好疼。” “哥哥,我好疼。” 沈顾容眼前突然一黑,理智瞬间消失,仿佛被什么东西再次操控了身体。 离索和牧谪随后赶到,但还没看到什么,突然感觉到面前传来一阵骇人的威压,朝着四周铺天盖地地散去。 整个离人峰外肆意逃窜的蛮兽在一瞬间被硬生生压制住,寸步难行,只能窝在原地瑟瑟发抖。 长赢山议事堂的众人也被惊得一震,纷纷朝着威压源头赶来。 离得最近的离索和牧谪已经被那阵大乘期的威压逼得险些跪下,勉强用灵力稳住才没有跌到地上。 牧谪脸色苍白地刚将灵力运转,便听到面前背对着他的沈顾容寒冷彻骨的声音。 我要他死。 牧谪一怔。 下一瞬,耳畔一阵破空的尖锐声响,一柄剑被沈顾容修长的五指死死抓着,上面已经裹挟着冰锥似的灵力,严寒缓缓爬上剑身。 那风露城的弟子正要拿出鞭子教训那几乎濒死的人,突然感觉一股让人发寒的杀意扑面而来,他甚至连反应都没有反应过来,便双膝一软,重重跪在了地上。 他仿佛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硬生生压制在地上的,那力道之大,他膝盖下的青石板竟然直接碎成裂纹。 那股威压是他从未见过的,竟然只是靠气势就能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大口喘息着,挣扎着抬头看去,视线恍惚间扫见一个身着红衣的人走到他前方,姿态轻柔地将地上蜷缩成一团生死不知的孩子抱在怀里。 沈顾容一手将“沈夕雾”抱起,一手持着林下春,一向温和的眉目间此时戾气一片,他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想说,直接眼睛眨都不眨地想要挥剑而下。 风露城的弟子在哪个地方都是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哪里遇到过这种绝境,他虽然用尽力气想要挣扎着逃开,但瘫软剧痛的双腿却根本连一寸都一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裹挟着霜雪的剑朝他当头劈下。 下一瞬,“锵”的一阵尖锐声响起,沈顾容的林下春在落下前堪堪被一把剑拦住。 沈顾容眼睛眨都不眨,甚至都没有去看挡住他的人是谁,声音如冰:“滚开。” 拦住他的那把剑正是短景剑。 奚孤行的修为还是没赶上沈顾容,只是一剑碰撞,把他的虎口都震得发麻,好在沈顾容瞧见他,及时收了些力道,才没有伤到他。 奚孤行冷冷道:“我才一眼没瞧见,你险些就给我闯祸。” 沈顾容和平日里完全不一样,他面无表情,依然无动于衷,冷声道:“我没闯祸。” 奚孤行:“那你为何无缘无故便要杀人?” 沈顾容说:“并非无缘无故。” 奚孤行愣了一下,仔细想了想沈顾容已经安分许多的性子,又扫了一眼跪在地上吓得不轻的弟子。 那弟子已经被彻底吓傻了,连衣摆都湿了一块。 奚孤行“啧”了一声,将短景剑一甩,后退半步,微微挑眉:“行,有缘由就行。封筠马上就来了,你先杀吧,万事我给你兜着。” 离索、牧谪:“……” 堪堪赶来的风露城城主:“……” 奚孤行和沈顾容,一个敢说,一个敢做。 听到奚孤行没有拦着,沈顾容再次挥剑,风露城城主——封筠没想到自己都到了,他竟然还真的会继续动手,连忙去拦,但却迟了一步。 沈顾容林下春一至,整个人剑身裹挟着冰霜,狠狠劈进了那弟子的身体。 封筠:“……” 闻讯而来的所有人:“……” 周围一阵死寂。 沈顾容的林下春剑身并不在他手中,那只是一把剑意凝成的虚幻而已,那一道剑意,刺入人的身体时,没有造成半分的伤痕,却是直击修士元丹,能让人遭受到几乎撕裂灵魂的痛苦。 那弟子只挨了一剑,直接痛死了过去。 沈顾容紧紧拥着怀中的人,眸光冰冷地扫了一眼周围的陌生人。 若是在平时,这般大场面他心中早已经在发憷,但这次不知是因为什么,心口仿佛被一股灵力轻轻托着,他心如止水,所有的情绪和情感好像被什么东西强行压了下去。 沈顾容轻飘飘地将剑收了回来,偏头冲着呆怔的众人道:“只是吓吓他罢了。” 那弟子浑身上下没有伤痕,瞧着只是被吓到昏死过去,封筠哪怕有一万句话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皮笑肉不笑道:“是封筠教导不周,冒犯圣君,他应得的。” 沈顾容微微点头,也不客气地认下了:“确实不周。” 封筠:“……” 封筠是女修,美貌倾城,靠着修为强横统领风露城数百年,心机深沉手段毒辣,哪怕当着众人被这么撂面子,她脸上的笑容依然不变,仿佛是画上去的。 她款款屈膝,真心实意说了几句十分冠冕堂皇表示歉意的话,这才问道:“不知我这弟子是如何冒犯了圣君,还望告知一二,我回去定会好好责罚。” 他微微挑眉,道:“也没什么,就是长得太丑,碍着我的眼睛了。” 封筠:“……” 奚孤行:“……” 奚孤行满脸写着“你他娘的是认真的?这就是你说的缘由?!” 沈顾容矜持点头,表示“师兄,正是如此啊师兄。师兄师兄,好师兄。” 奚孤行:“……” 奚孤行脸都绿了。 封筠脸也和奚孤行一样,五颜六色的,她强颜欢笑:“这……圣君……” “怎?”沈顾容道,“方才你不是还说是他应得的,现在又要反悔,转来找我的不是吗?” 封筠一惊,立刻道:“不敢。” 沈顾容懒得和他们周旋废话,将林下春收回,转身就要走。 封筠打碎牙齿和血吞,强笑着让人将那吓破胆的弟子抬起来送走,余光扫到沈顾容怀抱里的人,尝试着道:“圣君,您抱着的,好像是我风……” 沈顾容没等她说完,直接道:“什么风?她是我离人峰之人。” 封筠:“???” 封筠被这种强取豪夺的做派给惊呆了:“可是她……” 奚孤行也蹙眉道:“什么时候的事?” 封筠也想问,对啊,什么时候啊? 沈顾容丢下一句:“就刚才。” 拂袖而去——顺便把呆滞的牧谪也一并拽走了。 所有人:“……” 奚孤行满头大汗地将沈顾容的烂摊子处理好后,直接拔出短景剑,杀气腾腾地冲去了泛绛居。 哦对,泛绛居已经塌了。 他又转去了偏院,果不其然看到沈顾容正在牧谪房间。 奚孤行怒骂道:“沈十一!受死!” 牧谪在一旁连忙拦着道:“掌教息怒,师尊只是救人心切……” “救人?”奚孤行骂道,“他倒是好心救别人,怎么就不来救我?你知道封筠那老狐狸有多难应付吗?!沈十一!” 沈十一双目放空,看破红尘,满眼只有躺在榻上昏睡的孩子。 方才他拎着剑在长赢山冷傲强势的样子只是过了片刻,他好像已经完全记不得了。 心间那口气在他回到泛绛居后瞬间就散了,铺天盖地的愤怒、恐惧交织,心中一时五味陈杂,十分不是滋味。 沈顾容茫然地心想,刚才那人是我吗?我……有那么强势吗? 能面无表情拎着剑直接劈向活生生的人的,难道不是沈奉雪那种斩遍无数妖邪的修士才会做的事吗? 沈顾容突然有些惊恐,因为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分不清楚自己和沈奉雪了。 牧谪在一旁看着,不知为什么,他的灵力虽然在运转,但沈顾容的心声却丝毫听不到了。 那只能说明,他只是在发呆? 可他为什么脸上的神色这般惶恐? 就在沈顾容胡思乱想时,那孩子昏睡了片刻后,很快就羽睫微颤,缓缓张开空洞无神的眼眸。 哪怕换了个陌生的地方,她似乎也没什么感觉,那眸中已经没有了丝毫生的希望,看着根本不知道是她更像瞎子还是沈顾容更像瞎子。 沈顾容见她醒来,忙将脑海中胡思乱想抛到九霄云外:“夕雾,我是哥哥!” 孩子仿佛没有听到。 沈顾容有些焦急,将手腕上一直穿着的木槵珠子整个解下来,胡乱地塞给她。 “夕雾?夕雾你看……” 孩子正在有了些反应,她缓缓地看了一眼沈顾容,挣扎着坐起身,微微颔首,声音虚弱无力,沙哑着道:“仙君,您认错人了。” 沈顾容脸上的笑意陡然一僵。 暴怒、狂喜之后,沈顾容才缓缓清醒过来。 面前的这个孩子,长相很像他胞妹沈夕雾,但实际上还是有差别的,比如她眼底就没有那颗泪痣,性子更是天壤之别。 再说,这只是一本虚构的书中世界,沈夕雾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听到奚孤行在那骂他,沈顾容终于彻底清醒,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想要摸那孩子的头,她却直接躲开了,似乎十分害怕。 沈顾容连忙把手缩了回来,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孩子迷茫地看着他,大概是察觉出来他没有恶意,才小声道:“我虽也叫夕雾,但并不是圣君妹妹。” 沈顾容一怔,也叫夕雾? 奚孤行在一旁看得牙都要咬碎了:“劳烦,有人看到我了吗?” 沈顾容这才偏头看了一眼,说:“哦,你也在啊。” 奚孤行:“……” 奚孤行深吸一口气,冷冷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三个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我是个棒打鸳鸯的混账一样。” 沈顾容:“……” 这混账怎么讲话的? 牧谪一愣,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根突然一红。 沈顾容随意摆手道:“好了好了,我又没杀他。” 奚孤行怒道:“你还有脸说这个?!” 按照沈顾容的性子,根本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杀人,但是林下春那一剑,却是将那个弟子的丹田生生毁了,表面上看不出来,但是只要回去让医修探脉,定是一下就能查出来。 沈顾容根本不知道当时是怎么了,只觉得脑子突然涌上来一股怒火,烧得他整个人都毫无知觉,只想将那个凌虐他“妹妹”的人千刀万剐。 现在清醒后,沈顾容就有些心虚了,但却不后悔。 修道先修的便是心,若是连这种欺负弱小的人渣都配修道而不受天谴,那还修什么大道。 奚孤行怒气冲冲地把他骂了一顿,见沈顾容还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气得转身拂袖而去。 他离开后,沈顾容先让夕雾好好休息,带着牧谪出去。 偏院有方小花圃,牧谪每年春日都会撒些种子,此时已经开出各种五颜六色的花。 沈顾容弯腰将一株紫色的夕雾花掐起,随手在手中把玩。 牧谪一言不发地站在他身后,耐心地陪着他。 沈顾容思绪已经飞快翻飞。 沈顾容妹妹沈夕雾自小被他宠着长大,只是那张和沈夕雾极像的脸被人欺负,沈顾容都完全忍不了,总觉得好像有匕首在挖他的心。 方才看到她被人欺负,沈奉雪有一瞬间,是真的分不清楚到底是他在愤怒,还是沈奉雪在愤怒。 他自从来到这本书后,所做的梦根本不是毫无根据的。 既然他梦到了夕雾惨死,是不是意味着,在书中这个叫夕雾的女孩最后也会横死? 而且这孩子看起来身份特殊,不知道会不会和之后的剧情有什么牵连。 沈顾容越想越觉得烦心,索性破罐子破摔,随自己的心行事。 他面无表情地心想,沈奉雪连经过他同意都没有就把他拖进这劳什子的书中来,还口口声声要他救人,那他让一个和他妹妹相似的孩子留在身边护着,当做在这个陌生世界的一点点慰藉,这点私心应该是可以被成全的吧。 ——虽然对那个孩子并不公平,但她已如无根浮萍,入了离人峰在沈顾容身边,她反而能得到更多的保护。 起码不会像梦中那般惨死。 既然沈奉雪的身体没有排斥,沈顾容直接狠心做好了决定,先把这个孩子留在身边再说。 那是把她收做徒弟? 设想了一下沈夕雾唤他师尊的场景,沈顾容打了冷颤,连忙打消这个念头。 不知过了多久,沈顾容突然说:“牧谪,你想不想多一个……” 他话还没说完,牧谪心中就一颤,回想起之前沈顾容的那句“收几个徒弟,最好能有小姑娘家”,心中再次有些难受酸涩。 一个虞星河就够他烦的,他不想再有小师妹,来分摊沈顾容对他本就不多的宠爱了。 牧谪难过地正在想着,就听到他师尊慢悠悠地说完后面的话。 “你想不想多一个小师叔啊?” 牧谪:“……” 43、天青玉髓 牧谪不想, 牧谪不要。 但他不能说。 奚孤行却是没这个顾忌的, 他直接拔了剑, 抵在沈顾容的脖子上, 眯着眼睛冷冷道:“你再给我说一遍?” 沈顾容也不怕他脖子上的剑, 很听话地重复了一遍。 “我说,师尊有没有再收个小徒弟的可能?” 九春山莲花湖中, 朝九霄翻江倒海从远处狂飞而来,行至岸边骤然化为一袭黑袍的人形足尖点地, 快步而来,一把水凝成的剑也随之抵在沈顾容脖颈上。 朝九霄甩剑时袖子上故意带出的水珠险些扑了沈顾容满脸,他怒道:“师尊怎么可能还会再收徒!?你在异想天开些什么?” 沈顾容脖子上架了两把剑, 一旁的楼不归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也把剑召出来,跃跃欲试地打算也架他脖子上来个三足鼎立。 沈顾容小心翼翼地伸着手指将脖子上的剑按回去:“师兄, 师兄息怒。” 楼不归的离魂依然弥漫在风雨潭根本消不去, 朝九霄每每想起都恨不得把那该死的沈顾容大卸八块, 此时他刚刚出关就要师尊新收弟子,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剑差点就落下去了。 素洗砚在一旁煮茶,扫见那气势汹汹的模样, 蹙眉道:“把剑放下。” 沈顾容立刻对师姐投去了一个感激的视线。 素洗砚说:“要打就老老实实打。” 沈顾容:“……” 朝九霄想揍沈顾容许久了, 闻言舔了舔唇,眸中的竖瞳微微一缩,将长剑收回去, 张狂道:“来战。” 沈顾容怂怂地说:“不、不了吧。” 朝九霄骂:“废物!连打架都不敢,我看你也离死不远了!” 沈顾容:“……” 素洗砚见两人又要打算吵,干咳了一声,打圆场道:“十一,你怎么会突然想问这个?师尊已经百年没有收徒,你若是……” 沈顾容一抬手,打断师姐的话:“师姐,此事稍后再说。” 素洗砚眨了眨眼睛。 十年前,因为沈奉雪这个壳子无故受伤,沈顾容动了几回灵力非但没打到人,还把自己疼够呛,后来又因为凤凰灵力一阵折腾,能用上灵力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 闭关十年,沈奉雪伤势痊愈,神魂稳固,除了身体中缺少了一半元丹外,灵力运转毫无阻碍。 昨日救下夕雾后,沈顾容辗转反侧,一直都在思考当时自己是如何将大乘期的威压散发出去,又是如何将林下春召出来的,入定在识海待了一夜,竟然稍稍有些顿悟。 沈奉雪的壳子这百年来经历了太多厮杀,哪怕沈顾容一个意念身体就能依照本能动起来——就像救夕雾时那样。 不过那也只是一瞬,沈顾容想了半日,觉得如沈奉雪所说,自己若是想要在这种修为至上的世界中活下去,还是要靠自己。 他起身,一个意动,掌心出现那把虚幻的林下春。 沈顾容表面沉静如水,内心却在欢喜:召出来!终于召出来了! 沈顾容强忍激动,对着朝九霄淡淡道:“战便战,等会不要被打哭就行。” 朝九霄见状立刻化为巨大的本相,咆哮一声,一尾巴把在一旁看好戏的三人扫了出去。 素洗砚轻飘飘落地,手中的杯子半滴茶水都没有洒下来。 他见怪不怪地叹了一口气,将半杯茶一饮而尽,朝奚孤行道:“我压十一。” 奚孤行道:“我压九霄,十一的元丹依然缺失,对上九霄……” 他还没说完,莲花湖就传来一声怒吼的咆哮,似乎是朝九霄吃痛的声音。 奚孤行:“……” 奚孤行正色道:“……对上九霄肯定打得过,我换沈十一。” 素洗砚:“……” 两人不约而同将“压榨”的视线投向撑着伞蹲在一旁躲避莲花湖溅起的水渍的楼不归。 楼不归茫然地对上两位师兄的眼神,“啊”了一声,眼睛一亮:“十一出关啦!” 两人:“……” 奚孤行走过来,把他从地上扯下来,将身上避雨的灵力撤掉,蹭楼不归一半的伞,哄骗他:“我们在赌这回谁会赢,要不要一起?” 楼不归将伞往师兄那挪了挪,歪了歪头,道:“不是每次都是十一赢吗?” 奚孤行:“但是这次十一元丹缺了一半啊。” 楼不归没有深思也没有熟虑,呆了半天,才说:“啊,那我压九霄吧。” 奚孤行还没说话,一个人影突然从莲花湖冲了过来,接着猛地一声剧烈的声响,狠狠地撞在了菩提树上。 菩提树上的水滴被撞得哗啦一声,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仔细一看,被打得撞在菩提树上的,正是朝九霄。 朝九霄捂着胸口,脖颈处已经浮现了一抹墨蓝的鳞片,缓缓地从脖子往脸上蔓延,俊脸阴沉。 沈顾容一身红衣,飘飘然落到岸上,将林下春一收,眉目淡然,微微颔首:“师兄,冒犯了。” 朝九霄:“……” 你方才打蛟的时候,可没有这般客气?! 朝九霄险些被他这副道貌岸然的模样气得吐血。 他和沈顾容相差了两个境界,虽然能靠着妖族本相将差距拉成一个境界,但修士境界这个东西,一步一天堑,沈顾容哪怕缺失了半个元丹,依然能把他按在地上打。 朝九霄心高气傲,自从沈奉雪到了离人峰后分走了师尊的宠爱后,他就一直暗搓搓地想要将沈奉雪一口吞了,但每回都不如意。 最开始有师尊护着他,后来师尊终于闭关了,沈奉雪竟然修为大涨,成为那什么半步成圣。 朝九霄每次修为精益时都会去找沈奉雪打架,但总是被一掌打回去,气得朝九霄经常叼着蛟尾把自己盘成一个环,在风雨潭能扑腾好几天。 自从知晓沈奉雪自作自受被人剖去半个元丹后,朝九霄经常想着和他再比试一场。 “修为去半后,我总能打过他吧。”朝九霄如是想。 而现在,他被打得整个拍在菩提树上,脑子都懵了。 素洗砚走到他面前,抚摸他的蛟头,叹息道:“我都同你说过了,元丹失去一半,并不等同于修为去半啊。” 朝九霄:“……” 朝九霄满脸屈辱,死死咬着艳红的唇,兽瞳不住颤抖,眸中仿佛蒙了一层水雾。 素洗砚心想:“啊,哭了。” 奚孤行心想:“被打哭了?” 但是两人全都顾忌着朝九霄高傲的性子,只在心里想想,没有说出来。 沈顾容操控沈奉雪的壳子同人交手时,头一回有了“我无所不能”的感觉,看到十年前他怕得要死的蛟被他打飞,沈顾容整个人亢奋到不行。 他努力保持冷静,微微挑眉,道:“你哭了?” 朝九霄:“……” 朝九霄羞愤欲死,恶蛟咆哮一声,化为一条小蛟钻到了莲花湖,倏地不见了。 沈顾容不明所以,他疑惑道:“他刚才是哭了吧,我好像瞧着他眼泪了。” 素洗砚:“……” 奚孤行幽幽道:“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干人事。” 沈顾容:“……” 怎么突然又骂人呢?我赢了不该挨夸吗? 沈顾容有些郁闷,就在这时,楼不归突然将伞丢掉,朝他飞扑过来,一把把他抱了个满怀。 沈顾容顿时升起了希望。 十师兄,快夸! 十师兄说:“十一,你终于出关啦!” 沈顾容:“……” 沈顾容面无表情,心想:劳烦,我已经出关两日了。 没了朝九霄,其余几人都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聊聊。 奚孤行“心平气和”地说:“师尊若是知晓你有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定会砍了你!滚!” 沈顾容也很“和气”:“你也想挨揍吗?” 奚孤行:“……” 素洗砚想了想,尝试着道:“十一,据说你昨日救了个风露城的弟子?” 沈顾容道:“她已不是风露城的人。” 素洗砚无奈道:“先不管她是什么人,你若是想让她入离人峰,直接将他收为徒弟便好,不必这么麻烦地代师尊收徒。” 沈顾容沉默了,被一个长相和他妹妹这般像的人唤自己师尊,他总觉得有些别扭。 既然打算将她当妹妹宠,最好得一个师妹的身份。 见他没说话,素洗砚也大概猜出来了他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只好叹了一口气,道:“那我们先用玉髓问问师尊?” 一听此言,奚孤行倒吸一口凉气,一把扯住素洗砚的手臂,低声道:“师尊定然不会同意的,他怎会让旁人代他收从未见过的弟子?!而且那个孩子……” 他看了沈顾容一眼,才道:“那个孩子我已经问清楚了,她天生鬼气,长大后八成会去修鬼道……” 沈顾容察觉他语气有异,皱眉疑惑道:“鬼道又如何?只要不祸乱三界残害无辜,不就成了吗?” 素洗砚和奚孤行突然脸色一僵,近乎骇然地看着他,连一旁从未跟上他们谈话进程的楼不归也愕然地抬头。 沈顾容被他们看得头皮发麻:“怎、怎么了?我说的哪里不对吗?” 素洗砚神色复杂:“并没有哪里不对,只是……从不知道这句话能从你口中说出来。” 沈顾容一愣。 奚孤行也道:“你怨恨鬼修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扶献城的那只水鬼当年也是被你封在洞庭的,我还以为你……” 他没说下去,沈顾容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哪怕是道修也分善恶,鬼修也是如此。” 虽然他怕鬼,但若是长了沈夕雾那张脸的孩子修了鬼道,他八成能克服。 众人沉默了半日,奚孤行才皱眉道:“成,那我们就寻师尊问问。” 沈顾容道:“师尊出关了?” 奚孤行摇头:“师尊这次闭关八成要二三十年,我们只能用神识将消息递过去,不知什么时候回有回应。” 他说着,将玉髓拿出来,放在檀木小案上。 四双眼睛看向那枚天青玉髓。 奚孤行道:“那决定吧,谁去和师尊说这个。” 话音刚落,素洗砚和楼不归飞快往后撤了一下。 沈顾容:“……” 他头一回看到楼不归反应这么快。 素洗砚干咳了一声,含糊地说:“我……唔,咳咳咳!” 他险些把肺咳出来。 沈顾容:“……” 楼不归倒是直白得多,起身就要往外跑,被奚孤行一把拽住按在原位。 奚孤行狞笑道:“别想跑。” 楼不归满脸懵然,又慢半拍地学着师姐剧烈地咳,好像在躲避什么洪水猛兽。 “咳咳咳!” 沈顾容:“……” 这师尊……竟然威势这般大吗,能让这两人反常成这样? 三个人闹成一团,最后奚孤行和素洗砚对视了一眼,纷纷将视线看向了楼不归。 素洗砚说:“好。” 沈顾容:“嗯?好?什么好?好哪里?” 奚孤行点头,抬手将天青玉髓推到楼不归面前。 楼不归骇得险些蹦起来,拼命摇头:“我不、我不……” 奚孤行不慌不忙地说:“我们方才是不是在赌十一和九霄谁赢?” 楼不归茫然地点头:“是。” 奚孤行道:“赌注就是谁输了,谁就用玉髓寻师尊,将收徒之事告知他。” 楼不归:“……” 楼不归十分好哄,他迷茫道:“方才……说赌注了吗?” 奚孤行说谎眼睛都不眨的:“说了,是吧师姐?” 师姐点头。 楼不归面如死灰,痛苦挣扎了半天,才视死如归地拿起了天青玉髓。 沈顾容见一向什么都不在意的楼不归手都在抖了,开始在沈奉雪记忆里寻南殃君。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南殃君的记忆一概全无,连模样都没有。 再说,明明这么害怕,为什么不让他自己去联系师尊? 难道说,沈奉雪和南殃君的关系已经恶劣到不能用玉髓相连的地步了? 就在他疑惑时,楼不归已经拿起玉髓,微微闭眼用神识探入玉髓中。 片刻后,他才张开眼睛,额头上全是冷汗地将玉髓扔了出去。 奚孤行:“好了?” 楼不归委屈地小声说:“好了。” 素洗砚摸摸他的脑袋,说:“真乖。” 沈顾容看着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联想到小的时候,他兄长总是打发他去做些招父母责罚的事,现在素洗砚和奚孤行就和他当年的兄长一样。 奚孤行摩挲着玉髓,慢条斯理道:“师尊八成要好多日才能回应,我……” 话还没说完,天青玉髓上一阵发烫。 奚孤行:“……” 奚孤行干咳了一声,当做自己那句话没说,轻轻在玉髓上一抹。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中传来:“随他。” 奚孤行一怔,没想到南殃君什么都不问,直接就同意了。 “师尊!”奚孤行道,“可那个孩子……身负鬼气,离人峰……” 南殃君冷冷道:“我说,一切随他。” 奚孤行立刻垂下头:“是。” 玉髓闪了一下后,就没了反应。 众人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素洗砚定下了:“那就这样吧,先让那孩子入离人峰,等到师尊出关后再补办拜师会。” 一直都持反对意见的奚孤行也没有再说话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沈顾容心情大好,和师兄们告别。 泛绛居已经被修整好了,院子中被毁坏的夕雾花已经被牧谪清理好,此时重新撒了种子,正在拿九春山的灵泉水浇水。 灵泉水浇灌,种子可在一夜之间发芽,一朝一夕就能开满整个院子。 看到沈顾容过来,牧谪将小木瓢放下:“师尊。” 沈顾容心情很好,随口道:“你小师叔呢?” 牧谪:“……” 牧谪唇角抽动,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师伯们……全都同意了吗?” 沈顾容点头:“嗯。” 牧谪顿时心如死灰,痛苦挣扎半天,才艰难道:“小……师叔在偏院,今日已经能下床了。” 沈顾容:“嗯,我去瞧瞧她。” 说着,快步走向偏院。 牧谪也跟了上去。 偏院中,夕雾坐在石凳上,偏头看着一旁小花圃中的夕雾花出神,她双眸呆滞,仿佛是只空荡荡的傀儡。 虞星河终于结束了一整天的抄书日常,揉着酸涩的手腕从房间里走出来,他伸了个懒腰,余光突然扫到不远处一个披着长长衣袍的身影。 虞星河眨眨眼睛:“咦?” 他快步走了进去,疑惑道:“你是谁呀?怎么在我们这里?” 夕雾闻言,偏头看了他一眼,眸子轻轻眨了眨。 虞星河眼睛一亮:“呀,囡囡!” 虞星河声音软软的,看起来极其欢喜。 离人峰不收女修,这还是他头一回见到比他还小的女孩子,见状欢天喜地跑过去,眸子弯弯:“你好呀,你是迷路了吗?” 夕雾歪头看着他,半天才怯怯地小声说:“没有。” 虞星河是个话唠,别人给他一个字他能自顾自说上半天,也不觉得她的回应冷淡。 “那你是哪家的呀?” 夕雾本来有些害怕陌生人,但虞星河实在是太过热络,她缓了一会,才说:“离人峰。” 仙君说她是离人峰的人,那她就是。 “啊!”虞星河险些蹦起来,开心得眼睛都没了,“离人峰的!你现在住在这里,是不是就是说我师尊收你为徒啦?!” 夕雾也不太懂,只能含糊地点头。 虞星河:“啊!我有小师妹啦!我不是最小的了!” 他正开心得围着夕雾转圈,一旁就伸过来一只手,一把把他的肩膀按住。 虞星河回头一看,来人正是沈顾容。 沈顾容淡淡道:“你在做什么呢?” 虞星河欢喜道:“师尊!” 沈顾容应了一声,将他松开,省得他转圈把夕雾给转晕了。 他蹲下来,抬手轻轻摸了摸夕雾的头发,轻声道:“夕雾今日好些了吗?” 夕雾一看到他,空洞的眸子微微一亮,好似傀儡注入了魂魄,有了些人气。 她刚要从凳子上起来,沈顾容就按住她,让她好好坐着。 夕雾低头,小声说:“好些了,多谢仙君。” 沈顾容笑道:“之后不用叫我仙君了。” 虞星河美滋滋地说:“是呀是呀。” 要叫师尊了。 夕雾眨着水眸看着他。 沈顾容说:“之后唤我师兄。” 夕雾一愣。 虞星河的笑容直接僵在了脸上。 “哈?” 牧谪本来在冷眼旁观,扫见虞星河那副被惊住的蠢样,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平衡了。 沈顾容满脸慈爱地对着虞星河说:“来,星河。” “见过你家小师叔。” 虞星河:“……” 44、扶献剑阁 虞星河哭着跑了。 偏院只有三间房, 夕雾宿在牧谪住处, 牧谪无“家”可归, 沈顾容觉得有些愧疚, 便让牧谪搬去了泛绛居正院新建好的偏室。 牧谪愣了半天, 才默不作声地去搬东西了。 沈顾容将夕雾带回了房,道:“白商山已经有人在帮你收拾住所了, 再过几日你便能搬过去……” 夕雾迷茫地看着他,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沈顾容说完后, 偏头看她,见她呆呆的:“嗯?怎么了?” 夕雾愣了许久,才讷讷道:“仙君与我只是一面之缘, 为何要这般帮我?” 沈顾容想了想, 如实道:“你长得很像我一个故人。” 夕雾怔然,心想, 只因为这个, 他就能对一个陌生人掏心掏肺吗? 离人峰一向难进, 若是只因为这张脸, 沈顾容将她收入离人峰当个外门弟子或座下入门弟子已算仁至义尽,她怎么都没想到,沈顾容竟然会将她收入南殃君门下。 夕雾沉默了许久, 在沈顾容叮嘱完正要出门时, 她突然开口。 “仙君。” 沈顾容一愣,转身笑道:“不是说了吗,唤我师兄……” 他还没说完, 夕雾小小的身体便屈膝跪在了地上。 沈顾容吓了一跳,忙要来扶她:“怎么了这是……” 夕雾重重磕了个头,面无表情道:“夕雾有负仙君怜悯。” 沈顾容的手指一颤,疑惑地看着她。 夕雾小脸一片煞白,再次伏在地上,喃声道:“有人要我加害圣君。” 沈顾容怔住,他垂眸看着伏在地上微微发抖的少女一眼,许久后才轻轻矮下身,抬手抚了抚夕雾的头。 夕雾浑身一僵,缓缓抬头看他,原本呆滞的小脸上已经全是泪水。 沈顾容伸手为她把泪水抹去,淡淡道:“既然是要害我,为什么要说出来?” 夕雾仰头看他,听到这句温和的话,眼眶的泪水更是大颗大颗地落下,顷刻间打湿她的小脸。 “因为我不想……”夕雾哽咽着道,“仙君是这世间待我最好的人。” 沈顾容依然在为她耐心地擦泪,闻言心想,只是一些小恩小惠,便算做待她最好吗,那她之前到底过得是什么日子? 沈奉雪身份尊贵,修为登顶,这些年来暗杀他的人根本没有一个好下场,风露城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让一个孩子过来靠近沈奉雪,几乎等于送死。 沈顾容轻轻叹了一口气,姿态温柔地撩着袖子擦她的脸庞,道:“是谁要害我?封筠?” 夕雾摇头道:“我不知,他似乎是鬼修,入夜潜入我梦,只说让我前来离人峰见您一面,趁机刺杀。若我不应,便不能出梦。” 梦中的场景应当是极其可怖的,夕雾说着说着,瘦弱的身躯再次颤抖起来。 “还有其他人知晓此事吗?” 夕雾摇头。 “好。”沈顾容摸摸她的头,将她扶了起来,“此事到此为止,往后你便是离人峰的小师叔,不必去管旁的事。” 夕雾茫然地看着他:“仙君,您……不赶我走吗?” 其实她想问的是,您不杀我吗。 沈顾容笑了笑,说:“我许出去的事,不会反悔的。” 夕雾还是满脸不安。 沈顾容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若是他再入你的梦,你便假意应允,然后再告诉我,可以吗?” 夕雾闻言连忙点头:“是。” 沈顾容又和她说了几句话,让她安心下来,这才转身走了。 他一出了房间,就扫见许久不见的温流冰正站在长廊,手中的剑已经出鞘。 沈顾容扫他一眼,道:“收回去。” 温流冰冷声道:“但她要杀您。” 沈顾容倒是对夕雾不设防——连一个对她好一点便这般感恩戴德的孩子,不会出手杀他。 “你若是想来暗杀别人,会只派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吗?这事处处透着古怪,不必急于一时,一个孩子而已,哪怕有心也不会伤到我。” 温流冰眉头一皱。 “永平二十三年,埋骨冢……”沈顾容思绪翻飞,低声喃喃道,“这是水鬼竹简上的话。他远在千里外的洞庭,却能受离人峰埋骨冢的魔修指使,那只魔修八成也能通过梦境同人相遇。” 温流冰将剑收了回去:“师尊觉得,她也是被埋骨冢那只魔修指使前来的?” 沈顾容是写过话本的人,想象和剧情串联的能力极其丰富,他设想极其大胆,毕竟那本书上沈奉雪的所有悲剧,全都来由那只埋骨冢的魔修,想来两人也是有不同戴天之仇的。 沈顾容点头,毫不心虚地说:“十之八九。” 毕竟在这个世界中,也只有他知道大致走向。 温流冰立刻正色道:“三水知道了,我会好好盯着她,一有鬼修灵力波动,我便告知师尊。” 沈顾容:“嗯。对了,她之后就是你小师叔了。” 温流冰:“……” 温流冰犹豫了一下,没有像牧谪和虞星河那样无法接受,在他心中,师尊所说的一切他都可以无条件的接受。 “是。” 沈顾容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泛绛居被修整得和之前并无二致,沈顾容回去后,牧谪已经将东西搬到了偏室,此时正在院中练剑。 牧谪是个练剑的奇才,原本奚孤行还因为离索受伤而记恨牧谪,但后来发现了此子练剑天赋极高,久而久之便不对他有偏见,反而还认真教导他。 牧谪的剑是奚孤行手把手教的,招招凌厉,在落花下舞剑也仿佛带着阵阵霜雪。 少年人眉间冷厉,青衫衣带裹着落花飞舞,霞姿月韵,宛如一幅精致的画卷。 沈顾容思绪乱飞,还在思考要不要让奚孤行带他去一趟埋骨冢见一见那传说中和沈奉雪有深仇大恨的魔修,但是这个念头一想起来,就被一股奇怪的力量强行压了下去。 是沈奉雪残留的下意识让他不要去接近那个魔修。 沈顾容有些头疼,被别人左右情绪的感觉并不好受,他正在莫名烦躁时,回到泛绛居看见牧谪的舞剑,不知道为什么他乱成一团的心骤然安定了下来。 他也没有惊扰到牧谪,慢条斯理地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撑着下巴懒洋洋地看着少年舞剑。 片刻后,牧谪震袖一挥剑,尖锐划破长空的声响将地面扫落的树叶花瓣震得一圈翻滚,纷纷扬扬卷起。 等到牧谪将剑收回时,他脚下已全是层层寒霜。 沈顾容:好!赏! 牧谪:“……” 牧谪这才发现一旁的沈顾容,他忙将剑负在背后:“师尊何时来的?” 沈顾容懒散地坐着,手撑着下颌,艳红的长袖滑着堆落在手肘处,露出雪似的小臂——不知为何,他在牧谪面前总是很容易心神放松。 沈顾容淡淡道:“来了许久了——你的剑练得倒是不错,奚孤行把你教得很好。” 牧谪:“师尊谬赞。” 沈顾容扫见他手臂系着的绣有“阐微”字样的蓝色绸带,道:“阐微大会什么时候开始?” 牧谪道:“三日后。” 沈顾容笑了笑,道:“有把握夺魁吗?” 牧谪已经算是这一代的佼佼者了,若是没什么意外的话,魁首十有八九是他。 牧谪十分谦逊,微微颔首,道:“牧谪会尽力而为。” 沈顾容想了想,在私塾的每月小试上,先生总会设一些小彩头作为奖励。 因为每回东西都不一样,沈顾容有的喜欢有的不喜欢,每逢遇到喜欢的,都会卯足了劲夺魁,势必要拿到那样奖励;若是遇到不喜欢的,他就兴致阑珊,小试就趴在桌子上睡觉。 沈顾容仰着头说话觉得脖子疼,索性扯着牧谪的手臂让他坐在自己对面,认真地看着牧谪,道:“若是你获得了魁首,师尊可许你一样东西。” 牧谪坐下后,听到这话有些怔然:“东西?” “嗯。”沈顾容道,“只要是你想要的。” 牧谪盯着沈顾容那张昳丽的脸庞看了半天,才道:“什么都可以?” 沈顾容:“自然。” 牧谪嘴唇轻轻一抿,低声道:“是,牧谪定会夺魁。” 沈顾容顿时有些欣慰,觉得先生的彩头教法当真有效,方才牧谪还很谨慎地说“尽力而为”,一听有彩头,立刻转了话头。 沈顾容越看牧谪越喜欢,看了看牧谪手里那把破旧的剑,“嗯?”了一声:“你还没有自己的本命剑?” 牧谪将已经有些豁口的剑放在眼前看了看,道:“是,扶献城有剑阁,掌教之前便说在阐微大会之前带我去一趟,寻一把本命剑,但后来似乎是忙忘了。” 沈顾容微微挑眉,道:“那我陪你去一趟?” 牧谪保持冷静,颔首道:“那劳烦师尊了。” 沈顾容自知身份特殊,无法真身下山,便回到房中,分出一缕分神化为人身,用灵力将衣衫化成一袭天青竹纹袍,长发用一根红绳高束,霁月清风。 他出来,在院中久等的牧谪竟然看呆了一瞬,接着飞快垂下头,不敢再看了。 沈顾容还在说:“对了,是不是也要带星河去?” 牧谪沉默了一下,才道:“星河还未结丹,用不着本命剑。” 沈顾容想了想:“也对。” 反正这次阐微大会虞星河指不定连十人总赛都进不去。 沈顾容也没管他,带着牧谪……是牧谪带着他,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地下了山。 在下山阶时,沈顾容问他:“你想要一把什么样的剑?” 牧谪想了想,才道:“像林下春那种。” “林下春?”沈顾容翻了翻记忆,还被惊了一下,“林下春可是一把凶剑。” 牧谪一边注意着沈顾容脚下,唯恐他踏空,一边道:“是,凶剑虽然极易噬主,但若是能驯化为己所用,便可一剑破千军。” 沈顾容看了看自家徒儿脸上如风似的柔和,心道:这孩子性子怎么和奚孤行一个德行,难道就不怕驯化不了被反噬吗? 牧谪犹豫了一下,才补了一句:“师尊能驾驭兵器凶剑榜首的林下春,牧谪身为师尊的徒弟,不能给师尊丢人。” 沈顾容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心下宽慰。 没人不喜欢奉承的话,而牧谪好像就看准了他吃什么,他喜欢什么就说什么,把沈顾容说得心花怒放。 真甜。沈顾容心道,这孩子是吃了多少蜜?等会奖励他他个糖人。 牧谪:“……” 牧谪本能想说自己已经不是个孩子,不吃糖人,但见到他师尊眉心都有些喜色了,只好将话吞了回去。 等到了扶献城后,牧谪还以为沈顾容会先去剑阁,没想到他进城后,第一件事便是去搜罗买糖人的摊子。 牧谪呆了呆,见他这么兴奋也没说什么,帮他找糖人摊。 这次,沈顾容没有迷路,他直接嗅着糖香就拽着牧谪穿过孩子的重围,挤到了糖人摊。 和画糖人的老人说好了样式,在等糖人出来的空当,一旁围着看糖人的孩子将视线好奇地看向了他,有个胆大的小胖墩仰着头问他:“你是仙君嘛?” 沈顾容在回溏城,总是能和孩子打成一片,闻言也不觉得冒犯,眯着眼睛说:“你觉得我是吗?” “你穿的衣服好像呐。”有个孩子说。 一旁扎着小辫的女娃娃小声说:“可是仙君也会瞎眼嘛?” 孩子童言无忌,纷纷叽叽喳喳地对沈顾容的眼睛指指点点。 “可是仙君好像能看见呀。” “那他为什么要蒙白布呀,我们家邻居瞎子哥哥才会蒙白布呢,说是眼睛很不好看。” “可是仙君的眼睛好像很好看啊。” “你怎么总是反驳我呀?” 一直在那“可是仙君……呀”的小女孩委屈地说:“我、我没有的,我只是觉得仙君很好看,不可能是瞎子……呜。” 她说着说着,就感觉到仙君旁边的哥哥看着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冷,后面的话也不敢说出来了。 牧谪神色越来越冷厉,无法接受旁人这般肆意议论他师尊的眼睛。 他利用眼神将那群叽叽喳喳的孩子吓得噤若寒蝉,唯恐师尊会因为这些话心伤,正要安抚他,就听到沈顾容说:“猜一猜咯。” 刚好一个糖人捏好,老人递给沈顾容。 沈顾容捏着木签,笑着说:“要是能猜到仙君是不是个准瞎子,这个糖人就给谁咯。” 孩子们立刻沸腾起来。 牧谪:“……” 那糖……不是我的吗? 45、剑阁剑冢 男孩说:“他是瞎的!” 沈顾容:“不对。” 女娃娃说:“仙君肯定不是瞎的。” 沈顾容一笑, 捏着糖人棒一晃, 逗灵宠似的:“也不对。” 哪怕是逗孩子的举动, 在他做来依然仙气十足, 一旁的少女都在双颊微红地偷偷看他。 小矮墩立刻把手举高高:“仙君半瞎不瞎。” 沈顾容乐得不行, 也没再继续逗他们,随手将糖人递给了方才一直在夸他好看的女娃娃。 得了奶娃娃认认真真的道谢和一顿夸, 沈顾容心情大好,终于跟着牧谪前去剑阁。 方才他离糖人摊太近, 身上不可避免地沾染了一缕缕糖香,牧谪同他走得近了,隐约能嗅到那甜腻的蜜香。 牧谪心想, 我也想要糖人。 沈顾容和牧谪并肩而行, 看着气度淡然,实际上心中日行一例在思考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牧谪完全跟不上他的思绪。 哦对, 我不是说要给牧谪买糖人吗, 怎么突然就送出去了? 牧谪闷闷地心想, 是啊。 不过牧谪都这么大了,早就过了吃糖人的年纪。 一向自诩心智成熟、和虞星河那种乳臭未干的小崽子完全不一样的牧谪心想:我还小,并未及冠, 能吃糖人, 两个。 沈顾容又想:啊!忘记带灵石了!到时候剑阁要如何买剑? 牧谪:“……” 牧谪头一回知道他家师尊竟然这般有烟火气,顶着那张恍如谪仙的面容,内心却在计较那铜臭之物。 这种反差, 实在是…… 可爱得紧。 两人一个心想,一个在心中接话,就这么一路安静地到达了剑阁。 沈顾容气度非凡,那冰绡上似乎有障眼法,寻常人看他一眼连面容都记不住,加上是分神而临,更是看不出修为几何,在别人看来十分唬人。 剑阁的小厮瞧见他,不敢怠慢,毕恭毕敬地将两人迎了进去。 剑阁坐落在扶献城的最南端,背靠着扶献城外的南山,整个阁楼仿佛镶嵌进山壁中,有乱枝飞花顺着木楼往外伸展而出,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进入内室后,一阵阴凉中裹着淡雅的花香,小厮恭敬道:“敢问二位仙师想要什么剑?” 沈顾容心想:总不好直接说凶剑吧,那就…… 把你们店最好的全都给我拿上来? 沈顾容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平日里出去买东西或是偷买话本时,往往都懒得挑选,直接说这句话,回到家里再挨个看,好的留下,不好的便随手扔掉。 因为这个,他兄长总是骂他是个败家子。 沈顾容说:“把你们……” 牧谪:“……” 牧谪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敢说这句话,好在他眼疾手快,一把扯住沈顾容的袖子,打断他的话。 沈顾容偏头,不明所以。 牧谪干咳一声,将手中离人峰的玉牌递过去,对小厮道:“找你们阁主,他知晓我要什么剑。” 小厮接过玉牌查看一番,神色一肃,更恭敬了些。 “是,二位仙君稍后。” 说罢,将两人引去了待客的小阁楼候着,他快步去寻剑阁阁主了。 小阁楼环境清幽,雕着小剑的木窗大开,窗外一条瀑布宛如飘带挂在山间,大概是被布了法阵,离这般近竟然听不到任何水声。 沈顾容撑着下颌偏头看着窗外如画的景,随口问牧谪:“你同这个店主很熟?” 牧谪唇角抽了抽。 扶献城的剑阁虽说瞧着只是一把卖剑的店,但在三界地位却是举足轻重的,有多少得道大能的剑大多数都是出自这里。 只是因为剑阁中数年才难得卖出一把剑,单单只是一把便能让无数人趋之若鹜,所以那阁主修为虽地被人捧得极高,有许多人一掷千金只为得他一个承诺。 毕竟,三界中还是剑修更多些。 这还是牧谪头一回听到阁主被人称为“店主”。 牧谪道:“前几年和掌教出门历练时,曾和阁主有过一面之缘。” 也是因为那次,奚孤行才想起来要许他一把剑,否则按照奚孤行那糊涂性子,八成要等到牧谪及冠后才能拿到本命剑了。 沈顾容点头,心想:我都没和徒弟一起历练过。 牧谪一愣,突然低下了头。 不过很快,沈顾容又道:不过若是和牧谪一起历练,八成是他照料我,算了,还是不给徒弟添麻烦了。 牧谪:“……” 他师尊,真的很有自知之明。 虽然一身滔天修为,但却摊上个眼瞎、路痴、从不按常理出牌的性子,若是真的和牧谪一同去三界历练,八成真的还是牧谪更照顾他居多。 两人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木轮在地面滚动的声音,接着一声轻笑随之而来。 “我还当你是个倨傲冷淡的性子,没想到竟然能瞧见你这么一面?” 牧谪站起了身,朝着门口微微颔首:“阁主。” 叫“阁主”的人一身黑衣坐在木质轮椅上,被小厮从门口推了过来,相貌俊美,眉目间全是笑意。 阁主说着,冲牧谪一笑,道:“牧谪,你也会这么乖吗?” 牧谪没吭声。 阁主手中持着一把折扇,微微展开,给自己扇了扇风。 此时扶献城已过倒春寒,此人裹着貂裘,还拿扇子扇风,只是一下,沈顾容就明显地看到他浑身哆嗦了一下,大概是冷着了。 即使这样,他依然风度不改,强颜欢笑,不着痕迹把扇子阖上了。 阁主知晓牧谪是个狠茬,若是说多了他定会恼羞成怒,自己怕是没有好果子吃,他将折扇放在掌心轻轻敲了敲,若有所思地看向在一旁端坐的沈顾容。 按照他的修为,无法看透沈顾容的障眼法,只能依靠这多年来的眼力看出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他尝试着道:“这位是?” 牧谪道:“我师尊,沈圣君。” 阁主一听,脸色一面,连忙从轮椅上站起来,热情地走到沈顾容面前,脸上全是笑意。 他吊儿郎当地行了个礼,笑道:“这便是奉雪圣君啊,久仰久仰,小生姓阁名唤主,你唤我小阁就好。” 沈顾容:“……” 沈顾容:“???” 敢情阁主就是你名字,而不是什么称号?! 还是说就是一语双关? 而且,最最重要的是,你不是个瘫子吗?! 沈顾容被这医修奇迹吓得神色险些没崩住,他故作冷静地喝茶,挡住几乎要发绿了的脸色。 很快,他强压住神情,将茶杯放下,淡淡道:“说正事吧。” 阁主也不觉得沈顾容的反应冷淡,一旦修为到达了能令人望尘莫及的地步,那他骂人也会被人奉为金科玉律。 阁主没有像之前那样插科打诨,道:“牧谪想要的剑在剑冢,圣君可随我一同前去。” 沈顾容点头,站起身,示意他带路。 阁主让小厮将他故作高深增添高人气度的轮椅推走,健步如飞地在前面带路。 沈顾容跟着他往前走,边走边在打量此人。 阁主此人大概脑子太过跳脱,有圣君这个身份压着他,他也不像之前那样满嘴胡话,气定神闲地走在前方。 大概是习惯使然,他总是本能地展开扇子去扇风,但每次一扇都能给自己扇一哆嗦,然后飞快阖上扇子。 但没一会,他又“唰”的展开扇子…… 如此循环反复,任谁见了都要赞叹一声“傻子”。 沈顾容也傻得不轻,许是太过无聊,他开始在心里细数阁主展扇的次数。 七。啧,他都不记打的吗? 牧谪:“……” 您也挺无聊的。 两人一个展扇,一个在心里计数,一直穿过一条山洞的隧道,终于深入到剑阁内部的剑冢。 剑冢中仿佛仰头可望青天,但细看之下却能看出,那山壁间镶嵌满了斑斑点点的剑光,汇聚成巨大的光亮将整个巨大的剑冢照亮。 “剑冢中所出的剑,往往都会成为各个修士的本命剑,同修士结契,从而在剑冢中结成剑魄。”阁主指着周围密密麻麻的光亮,解释道,“只要剑魄不散,哪怕修士的剑断裂破碎,回到剑阁也能原样打造出来原模原样的剑。” 沈顾容这才了然。 怪不得剑阁被这么多修士追捧,原来是因为这个。 牧谪抬头扫了一圈,视线停留在那几把闪着血光的剑柄上。 阁主道:“有血光的便是凶剑。风露城兵刃榜上单独为凶器开了个独立的排名,林下春便是榜首。” 他一一指着山壁上血光极其耀眼的剑,道:“按照血色光度,依次为排名第三的‘何用疾’和第四的‘不逢仙’,其他的皆已认主。还有最后那把,至今无人问津,名字还未起,因为无人能将其收服。” 沈顾容好奇心十分重:“那第二是哪把?” 阁主神色古怪,道:“第二是离人峰……的‘帘钩’。” 沈顾容疑惑,帘钩?他的师兄弟中好像并没有人的剑叫这个名字?难道是南殃君的? 他没有再多问,偏头问牧谪:“想好要哪把了吗?” 牧谪点头,指了指那把无名剑,道:“那个。” 沈顾容点头,也没有多言,只叮嘱他:“量力而行。” 牧谪颔首称是,和阁主说了一声,飞身跃上山壁,眼睛眨也不眨地去触碰那把凶剑的剑柄。 在他的指尖触碰到剑柄后,周围一瞬血光绽放,险些将沈顾容本就脆弱的眼睛险些灼伤。 等到他张开眼睛时,牧谪已经消失在原地,被凶剑拉入了剑海中。 若是牧谪能成功从无名剑的剑海出来,那便说明成功收服了那把凶剑;反之则身死剑海,尸骨无存。 这个过程往往只要一炷香的时间。 沈顾容对牧谪有种莫名的信任,从不觉得他会被一把剑耗死。 阁主也知晓牧谪的能力,没怎么担心,他还笑吟吟地陪着笑,说:“牧谪小小年纪就有这般修为,圣君真是教导有方。” 沈顾容心想:不,我啥也没教他,我闭关前还劝他修炼不要上心,谁知道他这般刻苦。 徒弟这般勤勉,身为师尊,沈顾容老脸一红,决定下次一定努力修炼。 没得到回答,阁主也不气馁,又拍了一通沈顾容的马屁。 最后,他图穷匕首见,小心翼翼地道:“不知圣君此次是记账,还是现银呢?” 圣君是可以怕的,但钱不能不要。 沈顾容:“……” 沈顾容被噎了一下,面容冷淡地看着他,心中慌得不行。 他故作镇定,道:“可以记账?” 阁主忙点头:“正是。” 圣君一心只知修炼,很少随身携带铜臭之物,沈奉雪之前曾带着温流冰和他几个徒弟挨个来这里买过剑,全都是一如既往地记账。 阁主年纪不大,刚刚执掌剑阁十年都不到,只是从长辈那里听说过沈圣君的事,此时瞧见了真人,整个人兴奋得不行——连要账都十分激奋。 沈顾容想了半天,才一点头,说:“嗯,记账。” 阁主忙问:“记在哪里呢?” 沈顾容从记忆里翻出来他师兄的名字,颇有些报复的心理,面无表情地说:“记在闲云城……” 他说着,浅色眸瞳间仿佛流过一抹渗人的寒光。 “闲云城临关医馆,林束和处。” 他六师兄欠他的两顿惊吓,是时候还了。 阁主一听,从腰后拿出来一个账本,翻了翻。 “还是老地方是吧。林、束、和……哈哈,离人峰还真如传说中那般师门和谐,这几十年来,林修士已经帮您付了七把绝世好剑了,各个价值连城。” 阁主欢喜地说:“我已记下了。” 沈顾容:“……” 他……好像被吓两回,算是……活该? 六师兄我错了。 46、虚幻记忆 沈顾容和阁主在外面因为记账的事掰扯, 进入凶剑剑海的牧谪情况却是极其凶险。 剑海如同人的识海, 一望无际浩瀚无边, 牧谪和在沈顾容面前时完全不一样, 他面如沉水, 脸上殷红的胎记缓缓蔓延出枯枝似的红线,眸瞳也一点点成为红色散瞳。 十年来, 当他逐渐会操控身体中不知从何而来的磅礴灵力时,脸上的胎记便会如同活物似的一点点变动。 刚开始牧谪还被自己厉鬼似的脸吓得发抖, 后来彻底操控灵力后,就不觉得有多恐怖了,相反, 当他脸上的胎记出现变动时, 体内灵力的运转仿佛更加顺畅,吸收周遭灵力, 修为突破会更加迅速。 他手中依然握着那把旧剑, 神色漠然地看着周遭。 剑海中一阵死寂, 瞧着根本不像是一把凶剑的剑海。 不过很快后, 脚底如海似的地面便缓慢泛起一波波白雾,顷刻间烟波浩渺,一缕缕红线宛如飞兽似的叠着翅膀飘来飘去。 牧谪心想, 来了。 他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了。 面对白雾中未知的恐惧, 牧谪浑身紧绷,猛地挥出一剑,将周围蒙蔽视线的白雾震散, 不过很快,白雾再次朝他笼罩而来。 牧谪眉头紧皱,正在此时,一旁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来我这里。” 牧谪一愣,愕然回身。 与此同时,白雾猛地朝着地面钻了过去,顷刻间,周围整个换了个模样。 四面一座座错落的坟冢,不知蔓延到何处,天幕漆黑,仿佛被什么东西笼罩着,周遭全是不断飞窜的鬼气和魔息。 牧谪的视线尽头,沈奉雪一身白衣站在一座坟冢旁,朝着他微微伸出手,宽袖被风刮得微微飞起。 牧谪浑身僵住,怔然看着他。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突然从他身边跑过去,快步飞扑到沈奉雪身上,踮着脚尖死死抱住他的腰身。 “师尊……”那个孩子哽咽道,“我没有杀人……” 沈奉雪眸子冰冷,微微垂下时,眼尾浮现一抹淡色的飞红,他任由那孩子抱着,既不安慰也不呵斥,仿佛只是在纵容一个爱撒娇的孩子。 孩子哽咽了片刻,缓缓抬起头。 牧谪瞳孔一缩。 在沈奉雪怀中的人,正是幼时的他。 小牧谪眼眶微红,身体微微发抖,他将沈奉雪当成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死死抓着他的袖子,讷讷道:“师尊,这里是哪里?方才三水师兄说我离不开,到底是什么意思?离索……师兄是真的死了吗?” 他的话说的颠三倒四,让人完全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沈奉雪垂眸看他,半晌才轻声道:“我在这里。” 小牧谪眸子缓缓张大。 沈奉雪说:“无论你在这里待多久,我都陪着你。” “别怕。” 一瞬间,小牧谪脸上的恐惧害怕悉数不见,他再次扑到沈奉雪怀中,轻轻点头:“是。” 牧谪在一旁看得满脸怔然。 幼时,他什么时候对他师尊这般依赖过? 什么叫杀了离索? 这周围的一切到底是什么? 他满心凌乱,险些忘记了这里只是剑海。 很快,周围光阴仿佛飞速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小牧谪已长大成人,面前是一身黄衫笑意盈盈的虞星河。 虞星河虽然在笑,手中却握着剑,他眸子一弯,一如幼时撒娇时那样人畜无害。 牧谪听到他软软地说:“小师兄,把师尊给你的东西,交给我。” 牧谪怔然看他,虞星河背后,埋骨冢已经破开了结界,无数灵力和光芒从那个洞倾泻进来,被十年没有遇到灵力的牧谪转瞬吸收到了丹田中。 他有些茫然:“什么东西?” 虞星河笑得更开心了:“小师兄还在装傻,十年前,师尊不惜剖去半个元丹,也要让三水师兄将他送来埋骨冢,自然是将那东西交予你了。” 他缓慢拔出了剑,光芒一闪后,脸上的笑容在一瞬间消失。 虞星河面无表情,神色冰冷地看着牧谪:“将神器交给我,我会看在师兄弟一场,放你一条生路。” 牧谪怔然往后退了半步,根本不懂他在说什么。 而在不远处看着的牧谪,此时也是满脸愕然。 但是周围的场景根本没等他消化便再次转变。 这一次,牧谪一身沾满鲜血的青衣,将手中的林下春插在虞星河胸口,狠狠一旋。 虞星河口中全是鲜血,他挣扎着死死抓住牧谪的肩膀,濒死竟然还在笑。 他呕出一口血,艰难地说:“小师兄,师尊自小便偏心你,哪怕被我所囚依然还在记挂你的生死……当年我举国上下被敌国屠戮,横尸遍野,一向悲悯的沈圣君却连神器都不肯借我一用?哈哈,你能说这世间一切是公平的吗……” 牧谪没等他说完,直接将手中的剑插到了底,直接穿透了虞星河的身体,从后心带出一道血痕来。 听到虞星河闷哼一声,声音更小了,牧谪才冷冷打过去一道灵力,续住他的半条命。 他问:“我最后问一次,师尊在哪儿?” 虞星河瞳孔一点点发散,还在笑:“他死啦。” 牧谪眸瞳剧缩,狠狠抓住虞星河的长发,逼迫他抬起头来,冷冷道:“你还未得到神器,不会杀他。” 虞星河满脸是血,见到牧谪这副几近发狂的样子,得逞似的露出一个笑容:“你之前就说过我是个疯子,如你所愿,我现在已疯了。你同一个疯子说什么道理呢?” 牧谪眼底一片赤红。 虞星河看到他这个模样十分快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他被我囚禁十年,你也在三界遍地找了他十年,但实际上,他并不在魔族,他就近在你眼前啊小师兄。” 他咧嘴一笑:“他一直都在玉絮山后的万里冰原,你若是不怕死,现在去寻,在雪未覆盖前,兴许还能找到他的尸身。” 牧谪瞳孔骤然化为血色散瞳,死死掐着虞星河的脖子将他按在一旁的巨石上。 轰的一声巨响。 周围再次泛起丝丝白雾。 牧谪怔然,仿佛在做梦似的看着四周,还没有回过神来。 一个声音幽幽地从他身后响起。 “嘻嘻。”有人说,“你元丹的记忆还真是美味,师徒三人互相残杀,啧啧,我看得很满意。” 牧谪:“……” 牧谪霍然回头,却依然只看到白雾一片。 牧谪不敢再分神,握住手中的剑狠狠一挥,灵力凌厉可破万军,唰的一声尖锐声响,将面前的白雾直直劈开了一道道路。 道路尽头,一团黑雾朝着他缓慢飘来。 若是剑阁阁主在这里,肯定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一个已经开了智的剑灵。 他若是知晓,肯定不会收沈顾容那么点灵石了。 剑灵的声音奶声奶气,孩子似的:“把你的元丹给我吧,那些令你痛苦不堪的记忆,我全都帮你吃掉,这样你就不会难受啦。” 牧谪漠然看着他,冷声道:“那并不是我的记忆。” 剑灵“呀”了一声,说:“不可能的,我吃过很多人的元丹……哦不对,记忆,从未有过疏漏的,那记忆就是你的。” 想要诱骗牧谪将元丹交出来的剑灵神智不怎么高,连元丹、记忆都能说漏嘴。 牧谪没吭声。 剑灵飘过来,围着牧谪说:“交给我吧交给我吧,那些记忆不是令你很难受吗,我都看出来啦,你难受得元丹都不稳了。” 牧谪深吸一口气,冷冷道:“那些记忆虽然让我难受,但并不是我的。” 剑灵对自己引出别人内心最痛苦记忆的能力十分自信,根本不信牧谪,还当他是在口是心非。 那团黑雾原地化为一个人形,扭来扭去最终化为了沈奉雪的模样,不过他徒有沈奉雪的皮囊,根本没有那清冷如幽潭的气度,显得不伦不类。 剑灵顶着沈顾容那张脸,冲牧谪一眨左眼,笑嘻嘻地说:“你师尊死了,我可以当你师尊呀。” 他还没说完,牧谪冷冷地一剑挥过去,硬生生将剑灵的身体整个击碎,强行让他变回了黑雾的模样。 剑灵:“啊——你干什么?这可是你师尊的脸!” 牧谪眼神阴鸷,森然道:“再敢顶着他的脸,我杀了你。” 剑灵:“……” 剑灵根本不通人情世故,小声嘀咕道:“可他都已经死了……” 牧谪没忍住,再次一剑挥过去,冷声道:“我都说了,那不是我的记忆,我师尊并没有……出事。” 剑灵又被劈了一下,尖叫了一声,躲在角落里抖了一会,才看向牧谪。 “我不信,人类都是狡猾的,你肯定是在强撑。”剑灵说,“你等着,我肯定会引出来你的心魔!” 牧谪冷冷看他,一振宽袖:“有本事你就来试试。” 剑灵试试就试试,再次让周围泛起白雾,整团黑雾钻进了白雾中,不见了。 牧谪也大概摸清楚了这把剑到底为什么一直没有人驯化了。 只要进入他的识海,就能将人记忆中最痛苦最恐惧的记忆引发出来的能力,虽然看着极其简单,但那种特殊的记忆却极其轻易引人入魔。 修道之人一向最忌讳心魔,在剑海中若是一瞬生了心魔,那几乎是任由剑灵操控了。 好在,牧谪并没有被引发出来心魔。 那莫名而来的记忆让牧谪无法理解,但此时他没有过多分神,还是先把这把剑收服才是最要紧的。 剑海外面,沈顾容掐着点算好了一炷香的时间,等得都有些不耐烦了,剑冢中才缓慢荡漾出一股灵力。 那把凶剑上的红光已然消失,很快,牧谪从山壁闪出,握着凶剑的剑柄,面无表情地将剑从山壁中一点点□□。 哪怕沈顾容早就料到了牧谪一定会出来,见到他的身影还是松了一口气。 阁主已经将帐算好了让人快马加鞭送去闲云城,此时瞧见牧谪出来,连忙一通马屁拍了过来:“不愧是圣君的徒弟,连那把一直无人收服的剑都能轻易驾驭,圣君果真教徒有方,乃吾辈之楷模!” 沈顾容双手拢着宽袖,脸上全是漫不经心的“不过如此”的神色,内心却在欢呼。 牧谪!不愧是你!哈、哈、哈!等会一定要找奚掌教炫耀炫耀! 在用力拔剑的牧谪无意中听到,险些从山壁上摔下来。 他神色古怪,盯着山壁中只差最后一点剑尖就能□□的凶剑,冷淡道:“既然输了,那就滚出来。” 凶剑依然在坚持着自己最后的挣扎:“呜呜你到底为什么引不出来心魔?!你让我死个痛快点行不行!?告诉为什么不行,别人都是一下都出来的,你好几十下都还是那段破记忆!” 他说着说着,立刻指责道:“你师尊肯定死了!” 牧谪默默磨牙,觉得这把剑拿到手后,最好再让剑阁帮忙铸一铸,改改这个口无遮拦的性子。 最后,将所有灵力都施展用来引牧谪心魔的凶剑彻底没了力气,耻辱地被牧谪从山壁上拔了下来。 拔出剑后,整个剑冢所有的剑发出一阵剧烈的嗡鸣,很快便停息了。 牧谪从山壁飘飘然落下,快步走到沈顾容旁边,微微躬身:“师尊,我回来了。” 沈顾容矜持地点头:“尚可。” 太可了!特别可!可可可! 牧谪:“……” 牧谪手中的剑灵突然说:“你是他师尊?哎?你不是死了吗?” 沈顾容:“……” 沈顾容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一哆嗦,面无表情地朝着声源看去。 牧谪不耐烦地敲了敲剑柄一把,剑灵吃痛一声,不敢说话了。 阁主看到剑灵,眼睛都瞪圆了,他差点一蹦三尺高:“剑剑剑剑灵?!” 牧谪知道阁主的臭脾气,也没管他,只是神色温和地对沈顾容说:“师尊,我们该回去了。” 沈顾容在经历了灵兽变人、分神变人的事后,对奇奇怪怪的东西变人已经完全习惯了,他点点头,道:“好。” 阁主在后面捶胸顿足,壮着胆子喊:“圣君?圣君留步啊!圣君,若是剑灵,那是另外的价格啊!还要再补五千灵石啊圣君!牧谪?” 牧谪根本没理他,见他还想要追上来要账,对沈顾容道了声“冒犯”,直接大逆不道地握着沈顾容的手腕,快步走出了剑阁。 等到阁主追出来后,两人早就不见了。 出了扶献城后,一直强撑着的牧谪终于忍不住,一个踉跄险些直接跪在地上。 沈顾容手疾,一把扶住了他。 “怎么了这是?” 剑冢时,虽然说外界只过了一炷香,但牧谪所在的剑海中却是结结实实轮了几十遍那被剑灵从牧谪元丹中引出来的记忆。 牧谪根本不知道过了多久,有时候竟然真的以为那虚幻的场景是真的,他真的和虞星河反目成仇,而他的师尊也是真的死在虞星河手下。 好在,幼时沈顾容无意中送他的那枚木槵珠子被他用一根红绳串着,这十年来一直戴在手腕上,当他神色恍惚时,只要摸到那颗珠子,就能保持最后一丝清明,不至于真的被那并不存在的记忆引出心魔来。 最后,先崩溃的却是剑灵。 牧谪在剑海中待了太久,灵力消耗得也差不多了,强撑着走出扶献城已是极限。 他呼吸有些急促,双腿发软倒在沈顾容臂弯间,被沈顾容直接抱了满怀,周围全是那微弱的蜜香味。 牧谪不是个示弱的性子,本能地想要站起来,强行试了一下后……发现自己竟然还真的能起来。 牧谪:“……” 牧谪任由自己倒了下去。 47、埋骨坟冢 牧谪一边靠在沈顾容怀里, 一边唾弃自己。 “就靠一下。”牧谪鼻间全是沈顾容的气息, 他心想, “十息后我就起来。” 两人已到了离人峰山脚, 沈顾容将浑身瘫软的牧谪半抱着扶到石阶上坐着, 看到牧谪额角上已经出了些冷汗,他随手抹了抹。 正在心中默数到“八息、九息”, 被沈顾容柔软的指腹轻轻拂过额角,他浑身一僵, 继续闭着眼睛,接着默数:“九息……九息……” 就是不到十息。 沈顾容见他脸色难看,索性握着他的手腕, 将一道温和的灵力输入牧谪的灵脉。 牧谪的手狠狠一颤。 这十年来, 连奚孤行都没有将灵力成功探入他的灵脉过,因为他体内的元丹好像极其排斥旁人的灵力, 稍一靠近元丹都会不受控制地炸出一股灵力, 能将人直接卷出去。 沈顾容将灵力探过来的那一瞬间, 牧谪险些心脏骤停, 刚要起身阻止沈顾容,就感觉到沈顾容那道仿佛溪水潺潺的灵力顺利地进入他的灵脉中,没受到任何阻碍。 牧谪一愣, 随后将紧绷的身体放松, 再次瘫倒在沈顾容怀里。 确定自己不会无意中伤到沈顾容,牧谪继续窝在他怀里数“九息”。 片刻后,探查完的沈顾容将手缩了回来, 道:“应当是灵力消耗太过,在此休息片刻吧。” 牧谪点点头。 沈顾容怕他跌倒,只好继续揽着他,随口问道:“这把剑你想好唤什么名字了吗?” 牧谪还在心里“九息、九息”,闻言一句话脱口而出:“九息。” 沈顾容“嗯?”了一声:“溪水?” 牧谪:“……” 牧谪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耳根突然就红了,他干咳一声,轻声说:“息止的息。” 沈顾容品了品,道:“好名字。” 牧谪说不出话。 休憩片刻,沈顾容腰间的玉髓传来奚孤行的催促,好像有什么急事。 沈顾容草草回了一句:“这就来。” 牧谪见状忙撑起身,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沈顾容却拍了他一把,道:“既然站不起来了就别硬撑。” 牧谪:“……” 不,我其实……能站起来。 沈顾容觉得自家徒儿站不起来,十分贴心地说:“师尊背你。” 牧谪:“……” 片刻后,牧谪伏在沈顾容背上,紧闭着眼睛,满脸通红地在心中唾弃自己。 凶剑——九息早就被牧谪下了禁言咒,看着眼前的场景觉得十分古怪,他没忍住,肆无忌惮地钻入牧谪的识海,和他说话。 “小崽子,你师尊还真的没死,而且长得还这般好看。” 牧谪瞬间从羞愤中清醒,他在识海化为人形,扫见已经和他有丝丝缕缕牵连的本命剑九息,冷冷道:“你若是再说这种话,小心我不留情面。” 九息依然是那团黑雾飘来飘去,颇有些得意地说:“我已是你的主子,你不可伤我。” 牧谪:“?” 牧谪虚幻的神识凝出一个又一个的疑问:“你说什么?” 九息说:“我是你主子呀。” 牧谪这才确定自己没听错,他嗤笑一声,没有说话。 九息还在以主人自居,以为他不服,还在那说:“我旁边的剑都是这般同我说的,我同你签契,此后我便是你主子,你要烧香供佛似的捧着我,把我当成爹那样。” 牧谪没理他。 九息原地化为一个半大少年,这次他的相貌应该是自己的,粉雕玉琢,朝气蓬勃,他叉着腰,指着牧谪,说:“快跪下,叫我爹。” 牧谪低头扫了他一眼,凉飕飕地说:“你还是仔细瞧瞧那契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九息疑惑地看着他,偏头将契打开,一道繁琐的契约符咒铺在眼前。 牧谪冷眼旁观。 九息自顾自研究了半天,才茫然地说:“啊?原来你是我主子吗?” 牧谪说:“你以为呢?” 九息:“……” 九息愣了半天,突然“哇”的一声就哭了,他坐在原地四肢扑腾,哭天喊地地说:“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和人类结契,你竟然哄骗剑!” 牧谪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冷道:“你们剑都是这般没有原则吗,既已认我为主,还能靠这种耍赖的方式妄图解契吗?” 九息被他的冷脸吓得一噎,哽咽了一声,才小声说:“我没有想耍赖……” 牧谪道:“那你想如何?” 九息愣了半天,他也心大,很快就想通了,他抹了抹眼泪,爬起来,哼了一声,说:“你还是第一个不受我引心魔控制的人类,索性小爷我便受你驱使吧。” 牧谪凉凉瞥他一眼,没给他好脸色。 “好嘛好嘛。”九息小声嘀咕,“我往后不说你师尊死了,你别生气了。” 牧谪脸色这才好看些。 轻轻松松收拾好九息,牧谪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东西,从神识中脱离后,看了看四周的荒郊野岭,才漠然地心想:“哦,原来是忘了这个。” 牧谪此时正坐在一块巨石背后的青苔上,沈顾容正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看到牧谪醒了,十分心虚的沈顾容立刻收起了所有情绪,恢复平日里漠然的脸色,表示“一切尽在师尊我掌控中”。 醒了!终于醒了!要是再不行,我八成要迷路到幽州去了。 牧谪:“……” 牧谪揉了揉眉心,方才沉浸在识海中没有看路,也不知道沈顾容到底哪来的本事,走一条蔓延直上的石阶竟然也能迷路到陌生的荒郊中。 沈顾容干咳一声,说:“我只是想转道来瞧瞧风景。” 牧谪:“……” 那您还转得挺远的。 大概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太过干瘪,沈顾容尴尬地垂下眸,不吭声了。 牧谪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扶着石头站了起来。 沈顾容忙说:“你别勉强。” 牧谪没勉强:“灵力已经恢复了些,不能再给师尊添麻烦了。” 看到这么乖巧的徒弟,沈顾容险些流出老父亲的泪水。 这么乖的徒儿,跟了我真是可惜了。 牧谪:“……” 牧谪早已经学会在沈顾容不按常理出牌时彻底保持冷静,他面不改色,引着沈顾容从这到处都是乱石杂树的荒郊野岭走出去。 牧谪方向感不错,站定看了看就寻了个方向,道:“山阶应当在那里。” 沈顾容点头,疯狂夸赞:竟然这般会认路,师尊已经没有什么能教你的了。 牧谪一脚踩到一颗圆石,险些从陡峭的山路上摔下去。 他一言难尽地抿紧唇,没有对这句话有任何评价。 两人修为早已是三界中佼佼者,但凡铺开神识寻路,或是御风跃空而上,几乎瞬息间就能回到离人峰,但牧谪就是不想。 牧谪总觉得,他师尊是个极其跳脱的性子,谁最欢脱外向就更能吸引他的注意力,牧谪又做不得虞星河那种卖蠢卖乖博得关注的性子,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和别人谈笑风生。 而今日两人独处,至始至终师尊心中眼中全都只有他一人——除了那群和他抢糖人的孩子。 牧谪想要和沈顾容多待一点时间,最好真能迷路到幽州去,这样,他根本不记路的师尊就能始终跟着他,寸步不离。 而沈顾容之所以不用灵识寻路,纯属是因为忘记了。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哪怕他寻到了路,也不一定按照真正的路走,索性就懒得折腾了。 牧谪心不在焉地引着路,不知道是不是他无意识地将心中所想做了出来,非但没有引到正确的路,反而误闯到了一片坟冢中。 面前天幕昏暗,坟冢错立,不知是乌鸦还是秃鹫的生物踩在地面无数断剑上,眼珠转来转去,仿佛活人,视线阴森地盯着误入的两人。 沈顾容故作镇定,不着痕迹地挨着牧谪的身体,低声道:“牧谪,这里……似乎不是离人峰的山阶。” 牧谪:“……” 牧谪点头,和沈顾容一起转身正要离开,只是一转身,方才的来路不知何时已经化为一堵爬满青苔的山壁。 沈顾容被周围的场景吓得一惊一乍的,乍一被阻拦,他连反应都没有反应,直接伸手抵住黏湿的青苔,轰的一声使出一道骇人的灵力,直接将山壁击出了一个巨大的洞。 洞中镶嵌着一副副骸骨,直接被崩出来几根骨头,散落在沈顾容面前。 沈顾容:“……” 沈顾容倒吸一口凉气,本能往后一退,直接栽到了牧谪怀里。 牧谪把他扶起来,安抚他:“只是死人罢了。” 沈顾容:“……” 逆徒! 沈顾容最怕死人,一听到牧谪这另类的安慰人的话,吓得险些骂出声来。 他尽量保持冷静,看了看周遭,道:“这是什么阵法吗?” 牧谪依然很淡然:“鬼打墙吧。” 沈顾容:“……” 沈顾容的小心脏都在狂跳。 他一边在心里痛骂牧谪,一边又抖着手面无表情地扯住了牧谪的袖子。 牧谪见他脸都白了,也不再吓他了,微微抬手将沈顾容的手扣在掌心,轻声说:“师尊若是怕,可以抓住牧谪的手。” 沈顾容面无表情,冷着脸想把手给抽回来:“我没有怕。” 牧谪也不拆穿他,还在柔声说:“是我害怕,师尊能抓紧我吗?” 沈顾容一听,这才一脸“啧,孩子就是麻烦,这么大了还怕鬼”的模样,重新握紧了牧谪的手。 牧谪险些轻笑出声。 周围传来阵阵风声穿过山洞的呜咽声,仿佛是有人在低泣,让人毛骨悚然。 牧谪一直都是满脸淡然,牵着沈顾容在周围的坟冢逛了几圈,才道:“这个阵法应当是魔修的‘鬼打墙’,很好破解,寻到阵眼就行。” 沈顾容听到只是阵法,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微微挑眉:“你也学了阵法?” 牧谪点头:“跟着素师伯学了些皮毛。” 沈顾容来了兴致:“你还学了什么?” 牧谪想了想,道:“这些年跟掌教学剑法;随素师伯学一些奇门遁甲之术;还跟楼师伯学了些毒术,医术我曾自学过一些,但楼师伯总是让我亲自试药,我便舍弃了。” 他说着,似乎有些羞赧,道:“学艺不精,让师尊见笑了。” 沈顾容:“……” 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让沈顾容突然想起来了在私塾时那个每次小试都考第一的小矮墩,先生总是会在课上夸赞他,听得沈顾容每回都嫉妒得眼发绿。 有人曾问那小矮墩:“你为何考得这么好?是不是背地里用功努力啦?” 小矮墩也是用这种羞涩的表情,说:“其实没有啦,我都没带学的,随便考考就这样了。” 所有人:“……” 当天,沈顾容就带着一群狐朋狗友,把小矮墩堵在巷子里,将他布包里写满墨迹笔记的书给抢走了。 小矮墩向先生告了状,先生罚了沈顾容一百遍弟子规。 最后沈顾容抄书抄到眼发绿。 沈顾容幽幽看了牧谪一眼,心想:要是在我那,你可是要被我堵巷子里套麻袋按着揍的。 牧谪:“……” 牧谪干咳一声,没敢再显摆,他飞快地找到了阵眼,对沈顾容道:“师尊,在……” 沈顾容觉得有必要重整师尊的威风,根本没等他说完,沈威风便面如沉水地挥出去一道毫不掩饰威压的灵力,一声巨响,将牧谪手指的地方直接砸成了数丈深的洞。 牧谪:“……” 四周环绕的墙壁如同幻境似的,化为白雾缓慢消散,那来时的路便在身后。 牧谪将手指缓缓缩了回来。 这回轮到沈顾容显摆了,他微微挑眉,道:“这阵倒是挺好破的。” 牧谪没吭声,乖乖带着沈顾容往来时的路上走。 就在离开那乱坟冢时,沈顾容突然听到耳畔有一个慵懒的声音,仿佛是有人贴着他的耳畔在说话。 “沈……奉雪。”那人说,“三十年了,你终于舍得来看我了。” 沈顾容浑身一僵。 那声音仿佛从黄泉路传来,仅仅只是听着就感觉一股彻骨寒意顺着后脊往上爬,它仿佛是在喟叹,又仿佛是欢喜。 察觉到沈顾容突然停下步子,牧谪疑惑回头:“师尊?” 沈顾容深吸一口气,尽量保持冷静,道:“牧谪,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牧谪愣了愣,回头看了看四周:“没有。” 沈顾容没办法当成是幻觉,因为那个声音仿佛是一根线似的,还在不住往他耳朵里钻。 “若我有一日离开这埋骨冢,第一件事就是用你的血来祭我魔族黑云旗。” 沈顾容浑身一抖,五指死死收紧,林下春瞬间被召唤出来,被他握在掌心。 他记起来了。 温流冰曾对他说过,三十年前,沈奉雪曾将一魔修收服,用林下春将其封印在离人峰埋骨冢。 若是没错的话,现在这里便是埋骨冢外围,这说话的也是那被封印住的魔修了。 这只魔修被关在埋骨冢三十年,按照他罪恶滔天的罪行,往往是会被直接诛杀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的,但又因三界众人并不确定神器在不在沈奉雪身上,而沈奉雪又不认,所以也不敢直接杀那魔修。 若那魔修真的只是想拉无辜的沈奉雪下水,将他杀了后,这世间当真无一人知晓神器的下落了。 因此,众人只能一面逼迫沈奉雪主动承认神器所在,一面强行将魔修关在埋骨冢,日日受痛苦折磨,希望有朝一日他能如实将神器交出。 一瞬间,沈顾容心里不可自制地涌上来一股猛烈的杀意,冲击得他五脏六腑都在剧痛——那是沈奉雪残留的神识对这只魔修的滔天恨意。 八成沈奉雪也是想杀了那魔修的,但一旦杀了那魔修,便会被有心人理解为了神器杀人灭口,倒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没办法,哪怕再恨他,沈奉雪也杀不了他。 沈顾容握着林下春,冷淡地回头扫了一眼。 周围没有那只魔修的身影,只有那声音依然在耳畔徘徊,想来,现在的魔修也根本没有能力从禁制重重的埋骨冢逃出来,只能用这点低级的恐吓来泄愤了。 那仿佛喉中含血恨他入骨的声音突然变得柔情蜜意,好似对心上人羞怯耳语。 “不,杀了你就没意思了。”那人柔声道,“你那副好皮囊,魔族不知有多少人觊觎着想要拿你当炉鼎,若是我能……” 沈顾容没等他说完,突然冷笑了一声,将林下春狠狠一甩,化为一道斑斑点点的碎光,接着飞快组成一把华美的虚幻长弓。 “想得太美也不是一件好事。”他淡淡道,“现在我为刀俎你为鱼肉,若是不想平白增痛苦,劝你还是安分一些。”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勾起一根弓弦,骤然松开手指,一道灵力夹杂着林下春的剑意冲出虚空,转瞬消失不见。 林下春的灵力被沈顾容重新弹回了本体,也就是如今插在魔修胸口的那把剑,这一下能让魔修疼个死去活来,再也说不得更多孟浪的话。 沈顾容微微一偏头,笑着说:“等你出来了,再来寻我吧。” 虚空中柔情蜜意的声音瞬间被一声闷声取代,那只魔修咬牙切齿道:“沈奉雪,你当真够狠。” 沈顾容彻底掌控了沈奉雪那逆天的修为,早已没了丝毫顾忌,反正同这只魔修早已不共戴天之仇,日后八成会遇到,沈顾容又是个从不会在口头上吃亏的性子,当即就撅了回去。 “不够狠就要被你当成炉鼎,那我还是狠一些吧。” 他说完,一挥宽袖,鸿俦鹤侣宛如谪仙,飘然离开。 魔修厉声道:“沈奉雪!你终有一日会落到我手上!” 沈顾容头也不回,淡淡道:“我等着。” 牧谪根本不知道沈顾容在和谁说话,愣了半天,疑惑道:“有人同师尊说话吗?” 沈顾容随意点头:“嗯。” 牧谪眸光一沉,回想起沈顾容那句“不够狠就要被你当成炉鼎”,他深吸一口气,尽量保持冷静:“是何人敢这般冒犯师尊?” 沈顾容随意道:“跳梁小丑而已,成不了什么气候,不必在意。” 牧谪还是不开心。 等到两人终于找到正确的路回到了离人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奚孤行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此时正在莲花湖和朝九霄打架。 扫见沈顾容回来,朝九霄身体一僵,立刻化为小蛟,叼着尾巴噗通一声跃进了莲花湖,不见了。 奚孤行将短景剑收回去,快步而来:“你去哪里……” 他还没说完,沈顾容就面如沉水地扯住他的手臂,将他往泛绛居里带:“快来,有件事要同你商议——牧谪先回去吧。” 牧谪躬身称是。 奚孤行皱着眉被他扯进了泛绛居。 沈顾容砰的一声关上门,肃然道:“三师兄,什么时候有时间,将埋骨冢的结界再加强些吧。” 奚孤行一愣:“什么?” “加强两倍吧。”沈顾容自顾自地说着,“要不三倍?不不,还是不保险,要不就十倍?或者让师姐将所有困人的法阵都用上,让他老死在里永生都出不来,如何?” 奚孤行:“……” 48、温泉冰泉 奚孤行将他按回了原身里, 神色古怪地说:“你去埋骨冢了?” 沈顾容睁开眼睛, 从榻上起身, 随手披上大氅, 干咳一声, 脸不红气不喘地道:“没有,是牧谪迷路了, 无意中闯进去的。” 若是牧谪听到这句话,指不定都替他师尊脸红。 奚孤行瞥他一眼, 坐在一旁毫不把自己当外人地泡了一壶茶,漫不经心道:“怎么想起来加固埋骨冢的结界?” 沈顾容拢着大氅走过来,坐在奚孤行对面, 如实说了:“因为他说出来便要将我掳去当炉鼎。” 奚孤行:“……” 奚孤行的手一抖, 滚烫的茶险些洒到手上,他神色森然, 冷冷道:“他敢!” 沈顾容将奚孤行手中的茶杯接过来, 放在手中轻轻晃了晃, 垂眸看着杯中的一片茶叶, 淡淡道:“他有什么不敢的。” 和魔修的那短短几句交谈,沈顾容大概知晓了那人定是个眼高于顶睚眦必报的狠人,沈奉雪将他囚禁在埋骨冢这么多年, 他若是有朝一日能出来, 定也会像原书中那样让沈奉雪受尽折磨痛苦而死。 沈顾容不想受苦,不想惨死,他只想回家。 奚孤行脸色难看, 冷声道:“往后不必去见他,我会和师姐商议,将埋骨冢的结界再加强些。” 沈顾容点头说好。 奚孤行大概心情极差,泡好了茶却一口不喝,冷着脸坐在一旁,心中也不知在想什么。 沈顾容问:“对了,你叫我回来做什么?” 奚孤行这才回神,深吸一口气,勉强道:“妖族的人递了消息,应当很快就到了。” 沈顾容想起来要同雪满妆解契,闻言点头:“嗯,我知道。” 奚孤行不想多留,随口叮嘱了沈顾容几句,快步离开了。 路过莲花湖时,朝九霄从岸边露出一个头来,挑眉道:“奚孤行,再打?” 奚孤行理都没理他,脸色阴沉地从他身边走过。 朝九霄:“……” 他气得化为巨大的妖相,继续去莲花湖翻江倒海了。 泛绛居中,沈顾容喝了一杯茶,看了看彻底暗下来的天色,像是想起了什么,起身去了偏院。 夕雾花丛中,小小的夕雾正蹲在花圃边,眸光失神地盯着花丛出神。 沈顾容走过去的时候,她刚好将布满伤痕的柔软小手伸进了花丛里,随手摸了摸,似乎是拿出来一样什么东西。 沈顾容:“夕雾?” 他走近了,这才发现夕雾手中抓着的竟然是一条鲜艳的赤练蛇。 沈顾容:“……” 沈顾容不怎么怕蛇,却也不喜欢,更不敢主动伸手去碰那渗人的东西,他随意抚了抚手臂,深吸一口气,才轻声道:“你在做什么呢夕雾?” 那条赤练蛇正在朝着夕雾吐信,似乎盘算着咬她一口,夕雾面无表情地看着它,眸中没有一丝一毫寻常孩子对蛇的恐惧和忌惮。 听到沈顾容的声音,夕雾一愣,偏头看了一眼,才忙站起身,本能地将手中的赤练蛇往腰后一背,眼睛泛起一些光亮。 “圣君。” 沈顾容不着痕迹地往她后面扫了一眼。 自有记忆起,若想要活下去,夕雾就必须学会察言观色,哪怕沈顾容的余光只瞥了一眼,加上天黑根本几近于无,但还是被她顺利捕捉到了。 她有些不安地将手伸出来,讷讷道:“夕雾……夕雾只是想把它拎着送出去。” 沈顾容忙说:“我并未责怪你。” 夕雾茫然地看着他,漂亮的凤眸浮现些许水雾,十分让人心疼。 沈顾容的心瞬间就软了,他抬手摸了摸夕雾的脑袋,柔声道:“之前说了,不必唤我圣君,叫我师兄或是兄长。” 夕雾小小的身体在瑟瑟发抖,她害怕地说:“夕雾不敢。” 沈顾容鼓励她:“无事,我让你叫你就叫,没人敢说什么的。” 夕雾又害怕地迟疑了一会,才怯怯地喊:“兄长。” 沈顾容:“嗯,乖。” 夕雾见他真的不动怒,反而脸上还有些柔色,又壮着胆子叫了一声:“兄长。” 沈顾容:“嗯。” “兄长。” “嗯。” 夕雾逐渐放松,她露出了这两日来第一个笑容,往前一冲,直接扑到了沈顾容怀里,双手搂住了沈顾容的腰身。 “兄长!” 这次沈顾容不“嗯”了,他“啊”。 啊——啊!!蛇!那蛇贴在我身上啊、啊、啊! 等到夕雾欢天喜地地离开后,沈顾容已经被腰后缠来缠去的蛇弄得寒毛直竖,奄奄一息了。 夕雾看到他苍白的脸色,脸上的欢喜褪去,讷讷道:“兄长?” 沈顾容惨不忍睹地将视线从她手中活蹦乱跳扭曲着身子的蛇身上移开,本来是怕她不适应,还想再陪孩子说一会话的,现在那腰后仿佛还残留的软物扭来扭去的触感,让他只想回去沐浴。 他艰难道:“嗯,行,我、我先回去,你赶紧把这蛇给放了,当心它咬到你。” 夕雾点头。 沈顾容脚下发飘地回去了。 夕雾有些不舍地看着他的背影离开,沉默半天,才将视线看向她掌心的长蛇。 “他走了。”夕雾盯着那条蛇,轻声说,“你把他吓走了。” 赤练蛇扭得正欢,妄图从这孩子的魔爪中逃出去,突然感觉身体一阵剧痛,接着它整个身体骤然瘫软,没了知觉。 夕雾将已经瘫软在她掌心的赤练蛇随手扔进夕雾花中,转身回了房。 沈顾容并没有被吓到,只是被那条蛇的触感恶心到了,他洁癖得不行,回去便将离人峰刚送来的大氅扔掉,找了身替换的衣裳飞快去了后院温泉。 只是他到了后,才发现温泉里已经有人在了。 后院的温泉几乎有两间房的大小,水面全是烟雾缭绕,只有在中央的地方有一条极其明显的线,将白雾一分为二,相互不交融。 而牧谪此事正闭着眸子坐在左边的温泉中,似乎是在冥想修炼。 沈顾容也没惊扰他,自顾自将衣服脱了,从另外一边下了水。 温热的泉水包裹住他的身体,沈顾容这才感觉腰后奇怪的触感终于消退了些。 沈顾容惬意地叹了一口气,靠在岸边的石头上昏昏欲睡,心还胡乱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 “夕雾那么小一孩子竟然不怕蛇,唔,大概是在风露城受了太多的苦吧。” “不知道我在书中十年,外界过了多久?若也是十年,那我就和沈奉雪同归于尽。” “那只魔修竟然敢觊觎沈奉雪的身子,啧啧,看来魔修一个个还挺不知羞耻的,我奉雪圣君谪仙似的人,怎可被那群粗鲁莽夫孟浪?” “啊,回去要不写个仙君和魔君的话本吧。” “不行,先生或是兄长知晓,肯定会打死我的,袖能是随便就断的吗,写写也不成。” 他一个人在脑海中搅和出一部大戏,比那话本还要精彩。 终于,认真修炼的牧谪终于被他叨逼叨逼醒了。 牧谪蹙眉,睁开眼睛就直接对上了赤身裸体,微微眯着眼睛靠在石头上昏昏欲睡的沈顾容。 牧谪:“……” 牧谪面无表情,不着痕迹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收到的冲击可不是一般二般的大,他近乎骇然地盯着沈顾容,想要起身却直接跌进了更深的水中,猝不及防呛了一口水。 水波声将还在心中碎碎念的沈顾容吵得回过神来,他眼前有些朦胧,抬手轻轻在双眸的冰绡上一抹,将浸湿的冰绡弄干,眼前这才恢复视线。 扫见捂着胸口不住咳嗽的牧谪,沈顾容微微挑眉:“醒了?” 牧谪狼狈地点头:“师、师尊。” 沈顾容道:“怎么吓成这样?” 牧谪只是摇头,咳得仿佛说不出来话。 沈顾容见他难受得这么厉害,便起身从温泉中走过去,想要到他身边给他拍一拍后背,但是他刚走到温泉中央,横跨过那条分明的界限,就感觉一股寒意从他脚尖钻了上来。 沈顾容一愣,在原地僵了好一会,才猛地反应过来——这后院的泉水竟然是一片温泉,一边冰泉。 牧谪所在,便是能冒出彻骨寒气的冰泉。 沈顾容:“……” 沈顾容默不作声地将脚缩回了温泉,抖着脚回到了岸边继续坐着。 没什么大碍,你还是自己缓一缓吧。 牧谪:“……” 牧谪咳得更厉害了。 他今日的修炼已经结束,平复呼吸后,低声道了句“徒儿告退”,往身上卷了身衣裳,飞快跑远了。 沈顾容看着他的背影,莫名有些唏嘘:“能在冰泉里还这般面不改色的,这孩子,是个狠人。” 沈顾容这辈子都别想做到这个地步了,所以也只能羡慕羡慕,继续瘫在他的温泉里享受温暖。 泉水里太暖,沈顾容一时不舍得出来,在里面几乎泡了半个多时辰,最后还是牧谪没忍住,垂着头跑进来喊他,他才不情不愿地擦了身体穿衣回了前院。 回房后,沈顾容正要睡觉,突然感觉床上似乎有被人扑上去的痕迹,他将神识铺出去,并没有发现什么人,索性也没多想,上床休息。 一墙之隔,牧谪房中,一个少年被一根困仙索死死绑在柱子上,还被施了个禁言咒,只能“唔唔”的叫着。 正是修炼出人形的少年雪满妆。 牧谪坐在一旁,冷冷看他,道:“师尊的床榻,也是你能随意乱扑的?” 好在沈顾容并未回房,若是此时他早已入睡,雪满妆靠着和师尊的契顺利进入泛绛居结界,像方才那样直接扑上去…… 牧谪脸色更冷了,看着雪满妆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炭烤小鸟。 雪满妆眼中含泪,哪怕被施了禁言咒,还是用沙哑的喉咙拼凑出:“唔……美人!” 牧谪:“……” 牧谪慢条斯理地从书架上翻了翻,开始找如何弄死凤凰。 雪满妆:“……” 雪满妆立刻不吭声,歪着脖子装死了。 49、赤练之蛇 牧谪又在偏室施了几个素洗砚教他的结界, 确认雪满妆不能出去祸害他师尊, 这才前去后院的冰泉待了一夜。 破晓后, 天光大亮, 牧谪浑身寒意地从后院回来, 还没进房就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 他神色冷漠,快步推开房门冲了进去。 ——雪满妆已经不见了。 满屋子的结界法阵都没能束缚住雪满妆那颗想见美人的龌龊之心。 牧谪:“……” 牧谪冷着脸前去寻找沈顾容, 刚疾步走到沈顾容的房门前,就感觉到房间中一股灵力波动。 他还以为是雪满妆在偷袭沈顾容, 立刻想要冲进去,紧接着面前的雕花窗突然一阵巨响,从里直直撞出来一个人, 轰然一声, 直接飞出半个院子远,将刚开花的夕雾花给砸了个东倒西歪。 定睛一看, 那倒在残花中鼻青脸肿的, 正是雪满妆。 牧谪:“……” 雪满妆“哎呦哎呦”地扶着腰从地上爬起来, 十分可怜地道:“美人。” 沈美人从房中走出, 抬起一只手手轻轻扶着长廊的木柱,眸子冷淡地扫了雪满妆一眼。 他衣袍凌乱,应当是还在睡觉被吵醒后草草披上的, 肩上的大氅都只披了一半, 松松垮垮地挂在左肩要掉不掉。 明明是这般不修边幅,却越发显得慵懒撩人。 沈顾容的冰绡戴反了,看人不是特别清楚, 但隐约能从契感知到是雪满妆那个登徒子。 他冷冷道:“你活得不耐烦了吗?” 雪满妆此时已经知了事,虽然之前的记忆还没回来,起码不会像当年的小肥鸟一样只会啾啾啾了。 他委屈地用手指缠着衣带,小声道:“许久未见你,我想你了。” 沈顾容看到他这副懵懂无知的模样,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牧谪已经沉着脸踩着台阶上前,将沈顾容的大氅往上一拉,裹住他单薄的身体,顺便将他露出一块胸口的衣襟给拢上了。 沈顾容看到牧谪,脸色才好看了些,他道:“不碍事。” 牧谪没吭声,继续将他衣服理好,又把戴反的冰绡扶正重新戴上。 沈顾容虽然嘴里说着不要,但身体却被伺候得很舒适,他微微眯着眼睛心想:养个徒儿可真好啊,才这么大一点知道孝敬师尊了。 牧谪手指一顿,将他的衣襟系好后,恭敬地站在一旁,不说话了。 沈顾容看清楚他刚长出花来的院子又被弄得一片狼藉,十分头疼,他一指雪满妆,冷冷道:“你,给我重新把花种好。” 雪满妆被指使种花,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欢天喜地,好像得到了什么恩赐似的,点头如捣蒜。 “嗯嗯嗯!好!给美人种花!” 牧谪终于开口了:“师尊,妖主应当已经到了,若是知道妖族少主在这里做这种粗活,恐怕会不满我们离人峰的待客之道。” 沈顾容仔细一想:“好像也对。” 沈顾容冲着挽袖子要来刨地的雪满妆,道:“你别种了,赶紧走。” 雪满妆一愣,茫然道:“啊?” 牧谪凉凉道:“少主八成是迷路了,牧谪带他回长赢山。” 雪满妆:“啊啊?” 牧谪走过去,一把拎住雪满妆的领子,将他强行拖走了。 雪满妆一边扑腾一边叫:“啊啊啊?美人,不种花了?我可会种花了!” 牧谪实在是听不下去他这般孟浪地唤沈顾容美人——虽然他知道他师尊肯定喜欢这个称号——但还是不耐烦地给雪满妆下了个禁言咒,堵住他聒噪的嘴。 雪满妆:“唔唔!” 沈顾容看到牧谪干净利落地将雪满妆给拖走了,十分欣慰,觉得小主角真是雷厉风行。 就在这时,沈顾容眼尖地发现泛绛居门口有个小小的脑袋正在那探来探去,像是小灵兽似的。 沈顾容往前走了几步,尝试着道:“夕雾?” 门口的小脑袋立刻缩了回去,半天后才怯怯地伸出来,夕雾扒着门框,小声说:“兄长,晨安。” 沈顾容……沈顾容被雪满妆激起的起床气立刻就散了。 他眸子一弯:“晨安,昨日睡得好吗?” 夕雾从门框后走出来,低着头点头。 沈顾容将她引到了院子,从储物戒里拿出来素洗砚给他的小点心放在桌子上,示意她吃。 夕雾像是受了惊的小兽似的,乖巧又怯弱地坐在沈顾容对面,沈顾容让她吃她才敢吃,而且往往都只是拿离她最近的点心,远一点的她碰都不敢碰。 沈顾容声音都不自觉地放柔了,唯恐吓到她:“昨夜做噩梦了吗?” 夕雾抿了一口点心,摇摇头。 沈顾容和她说话时,她总会抬头认真注视着沈顾容,而沈顾容一不开口她立刻垂下头去,盯着自己的手发呆,但很快她就像是忍不住了似的,怯怯地抬头偷偷看沈顾容一眼。 那副模样简直能将沈顾容的心都给融化了。 两人正喝着茶,虞星河突然从外面跑过来,还没进泛绛居就嚷嚷着:“师尊!师尊啊!” 沈顾容眉头皱了皱,将茶杯放下,淡淡道:“大喊大叫,成何体统?” 虞星河穿着一身抓眼的金黄衣衫一溜烟跑了过来,躬身行了一礼,眸子亮晶晶的,将声音放轻了些,但还是炸耳朵。 “师尊,出大事啦。” 沈顾容给他倒了一杯茶,示意他坐下来说。 虞星河是个十分爱凑热闹的性子,离人峰各个犄角旮旯的秘闻他都知晓,往往有热闹的地方肯定有他一席之地。 他坐下来,将沈顾容那上好的茶一饮而尽,牛嚼牡丹似的。 沈顾容唇角一抽,心道真不该给这孩子倒这么好的茶的,就该给他喝白水。 虞星河喝完后,润了润嗓子,开始长篇大论。 虞星河叨叨叨:“风露城带来的几个弟子,各个都是金丹修为,我们离人峰参赛的大约只有小师兄能与之一战了!啊,说起风露城,他们中竟然还有女修哎!师尊!女修!” 沈顾容:“……” 虞星河哒哒哒:“这次来离人峰的女修好像也不少呢,闲云城也有两个,啊!她们真好看!我若是抽签遇上她们,肯定就直接认输啦,美色杀我。” 沈顾容:“……” 虞星河叭叭叭:“哦对,徒儿方才要说什么来着?哦哦哦对!风露城,风露城!风露城的弟子里有个女修……也不对。” 沈顾容:“……” 逐、出、师、门。 最后,在沈顾容冷冷地注视下,虞星河终于求生欲作祟,想起来了他到底要说什么了。 “对,风露城一个弟子,死了。” 沈顾容本来都想把他赶走了,听了半天好不容易听到重点,这才来了些精神,他撑着下颌,道:“哦?怎么死的?” 虞星河终于等到师尊回应,精神一振,立刻又要开始嘚啵嘚啵。 夕雾在一旁实在是没忍住,小声说:“要告诉兄长重点呀。” 虞星河:“……” 看到本来好好的“小师妹”直接变成了“小师叔”,虞星河脸上再次浮现一抹惨不忍睹的神色,亢奋终于退去一些,中规中矩地讲重点了。 “我在旁边听了听,好像就是前几天冒犯师尊的那个弟子,本来他在长赢山的客居中住着好好养伤,但不知怎么的,昨天晚上突然从窗外闯进来一条赤练蛇,咬了他一口。” 沈顾容:“赤练蛇?” 虞星河点头:“就红色的,身上还有斑纹。那弟子修为已废,蛇毒无法逼出,当即就毙了命,没救过来。” 倒春寒已过,寒冰初融后,休眠一冬的蛇纷纷清醒,加上离人峰的界灵碑已经撤去,它们便毫无阻拦地循着灵力所在爬向离人峰。 这几日,蛇类很容易就瞧见,虽然蛇毒对凡人来说算是致命之毒,但在修士看来却根本不值得上心,所以也未曾有人特意去驱逐。 没想到却酿成大祸。 虞星河道:“封筠城主正在寻掌教问罪,但蛇咬人,哪里能归到我们离人峰身上?怪就怪他自己学艺不精,哼。” 沈顾容有些沉默了。 夕雾看到他垂下的眸子似乎有些黯然,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兄长?” 沈顾容看她。 夕雾看起来有些慌乱,笨拙地安慰他:“不、不是兄长的错,兄长当时只是为了救我。” 沈顾容愣了一下,心中突然有些发寒。 他方才沉默只是在想事情,并不是夕雾以为的,他是在怪罪自己那一剑将那弟子的元丹废了,导致他惨死而产生自责之心。 只有沈顾容自己心里清楚,哪怕听到那弟子已毙命的消息,他的内心竟然没有半分波澜,冰冷得好似一个身经无数杀戮之人。 为什么我不会自责呢? 沈顾容苦思冥想,明明若是在回溏城,有人因他间接惨死,他定会自责万分,但现在他竟然在反向地询问自己。 我为什么不会自责。 “有什么好自责的。”很快,想通了的沈顾容近乎冷酷地心想,“他心思歹毒,自然会遭报应。此前我未杀他,已是手下留情。” 再说,这只是一本书而已。 沈顾容抬手摸了摸夕雾的头,轻声道:“没事。” 他起身,让虞星河带着夕雾回偏院,快步走出了泛绛居,利用弟子契寻到了温流冰。 很快,温流冰御风从天而降,身上还有些许寒霜,似乎是刚从玉絮山上下来。 他躬身行礼:“师尊。” 沈顾容道:“昨日你在偏院吗?” 温流冰:“是。” 沈顾容眸子微沉:“你有瞧见夕雾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吗?” 温流冰回想了一下,才道:“师尊去见她后,她便将那条蛇扔到了花丛里,之后什么都未做便回了房。” “然后呢?在房中,她有动过灵力吗?” “未曾。” 沈顾容这才彻底松下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方才他竟然怀疑那弟子之所以被赤练蛇咬死,会是夕雾干的。 还好还好。 沈顾容道:“带我去长赢山。” 温流冰颔首称是,在前方为他引路。 阐微大会的比武场已经在长赢山的演武场搭建完毕,此时那处已经聚集了一群朝气蓬勃的少年,正在比试切磋。 沈顾容路过时,本来没什么兴致,余光一瞥,发现那比试台上竟然是牧谪。 他来了兴趣,和温流冰一起走上前观看。 比试台上的牧谪面如沉水,手中已经能熟练操控的九息剑横剑一扫,直接将对面的弟子扫到了台下去,滚了几圈才狼狈地爬起来。 牧谪抱拳,冷冷道:“承让。” 那穿着风露城衣衫的弟子满脸通红,握着剑回到了人群中。 一旁围观的离人峰弟子立刻欢呼道:“牧师弟!牧师弟英勇!再下一筹,十连胜!” 牧谪对十连胜没什么兴趣,他只是想多交手,尽量在阐微大会前将九息剑彻底掌控,为夺魁获得多一份的胜算。 他环顾一圈,冷淡道:“还有谁?” 闲云城的弟子看不过去他这副目空一切的模样,冷哼一声,轻飘飘跃上比试台,大拇指一指自己,道:“老子我!” 牧谪眉头蹙了一下,想来是看不惯这种自称。 离人峰以和为贵,全都和和气气地说:“放肆!敢在牧师弟面前自称老子,你爹我同意了吗?!” 牧谪:“……” 众人:“……” 牧谪揉了揉眉心,也没做什么评价,微微颔首行了一礼,道:“请指教。” 他刚将九息剑握紧,就听到九息在他神识中说:“哎,你师尊来啦。” 与此同时,沈顾容的声音从不远处直直撞入了牧谪的耳畔。 打他! 给爷爷我把他打下来! 牧谪木着脸偏头看去,就看到沈顾容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此时正站在不远处,双手拢着袖子,神色冷淡地看着他。 快打啊!他都这样自称了你竟然还能忍?还是个不是个男人了?打啊!看什么看?师尊脸上有花儿,这么好看啊?! 牧谪:“……” 50、阐微大会 牧谪将视线收了回来, 开始听师尊的话。 打。 一刻钟后, 沈顾容站的腿都酸了, 牧谪竟然还在上面打。 他偏头和温流冰对视一眼, 淡淡道:“你觉得你师弟如何?” 温流冰知道自家师尊一直很喜欢这个孩子, 尝试着开口道:“还成?” 沈顾容瞥他:“打成这样,叫还成?” 温流冰见风向变了, 立刻说:“不成,拖拖拉拉, 拖泥带水,比早课拖堂还要拖累。” 沈顾容:“……” 这都什么词? 沈顾容又问:“那你觉得他此次阐微大会,可能夺魁?” 温流冰又想多了, 他正色道:“我为阐微大会的秩正, 若师尊想他夺魁,三水可大禹放水。” 沈顾容:“……” 十年不见, 他大徒儿脑子好像更不好使了。 沈顾容凉凉道:“你是想让三界众人质疑我离人峰的公正?” 温三水大骇:“我们离人峰竟然还有公正?” 沈顾容:“……” 沈顾容差点不顾形象一脚蹬过去, 深吸一口气堪堪忍住了。 温流冰这才道:“讲真, 若是掌教瞧见他这套剑法, 肯定把他扔到莲花湖里给九霄师伯当球顶。” 沈顾容也有这种感觉,他之前出关时曾见牧谪出过一次剑,那剑势灵力悍然, 杀气腾腾, 和奚孤行一脉相承的冷厉。 而现在,这个台上仿佛是在舞剑的牧谪,怎么越看越奇怪? 温流冰想了半天, 终于想到了个形象的词。 “他现在活像只开屏的孔雀。”他疑惑地问沈顾容,“师尊,您觉不觉得他像是在像哪个女修示爱?” 沈顾容:“……” 在台上一直在分神听沈顾容评价的牧谪:“……” 牧谪脚下一滑,险些从比试台上跌下来,九息剑尖往石缝一挑,堪堪稳住身体,衣摆一旋落在台上。 他站稳后,脸都绿了,大逆不道地扫了温流冰一眼。 沈顾容瞥见:豁,恼羞成怒了。 牧谪:“……” 那闲云城的弟子是唯一一个能和牧谪过招这么多的人,台下的人都以为他修为极强,纷纷为其喝彩。 “把那小子打下来!快!” “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沈顾容也跟着喊:没出息的样子,这辈子难道没见过女修吗?你被虞星河附身啦? 牧谪:“……” 牧谪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直接凌厉一剑,将还在得意洋洋想把他打下去的闲云城弟子给一剑扫了下去。 众人:“……” 牧谪收剑入鞘,微微颔首:“多谢赐教。” 说罢,不顾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神情,踩着比试台的木桩,飘飘然落到地面上。 他快走几步,躬身行礼:“师尊,大、师兄。” “师兄”这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飘出来的。 沈顾容幽幽看着他,神色古怪。 牧谪被他看得浑身不自然,垂下眸躲开他的视线。 沈顾容:豁,怎么觉得他心中有鬼? 牧谪:“……” 温流冰倒是不懂得委婉是什么,直接开口问他:“师弟,你是看中哪个门派的女修了吗,那剑舞的,都几乎把‘看我快看我’写脸上了。” 牧谪脸腾地一下红了:“我、我没有!” 沈顾容更加确定了,他心中就是有鬼。 牧谪百口莫辩。 沈顾容叹息一口气:男大不中留啊。 说罢,带着温流冰继续前去找奚孤行,徒留牧谪一人在后面,有口说不出。 长赢山,议事堂。 奚孤行终于将不依不饶的封筠打发走,此时正头疼得要命,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不耐烦道:“不是说了别来烦我吗?!” 沈顾容抬步走来,微微颔首:“师兄,是我。” 奚孤行一扫见他,脸上浮现一抹狞笑,他抓住一旁的剑,冷冷道:“来的正好,让我打一顿。” 沈顾容:“……” 师兄息怒师兄饶命。 奚孤行嗤笑:“没出息。” 沈顾容懒得和他一般见识,走到一旁敛袍坐下,撑着下颌,淡淡道:“风露城弟子惨死在离人峰,寻常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你应了封筠什么?” 奚孤行说起这个就头疼:“我许出去了一个六师弟的人情。” 沈顾容撑着侧脸的手差点歪了:“什么?” 别人的人情也能随便许出去的吗? 奚孤行头痛欲裂:“三界把六师弟的医术传得神乎其神,说什么活死人肉白骨,天底下就没有他救不活的人,但他又脾气古怪,一向不肯给人好好医治。” 闲云城临关医馆林束和,是三界极其传奇的人物,先不说他医术如何,就说那臭脾气,就能在风露城脾气古怪榜上排名榜首。 沈顾容:“不是,我想问一问,这个榜是谁排的?” 奚孤行瞪他:“要你管。” 沈顾容不吭声了。 林束和很少医人,一旦出手必定妙手回春,哪怕走火入魔的修士也能被他唤回正道,久而久之,无数人挤破了脑袋都想要见识一番林束和的医术。 沈顾容沉默许久,才尝试着说:“所以,你就拿他的医治名额当人情送出去?” 奚孤行点头。 沈顾容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渣滓。 奚孤行立刻怒了:“他同意了的!我才不像你,招呼直接不打就将天价灵石记他账上。” 更像渣滓的沈顾容不吭声了。 两人面面相觑。 沉默片刻后,沈顾容才轻声说:“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六师兄不回离人峰了。” 奚孤行:“……” “闭嘴!” 这事就这么告一段落了,只是沈顾容后来听说,他六师兄林束和听到这件事时,直接怒火攻心,一口血呕了出来,病恹恹地大骂了奚孤行三天三夜。 两日后,阐微大会。 离人峰的晨钟比平日早敲了两刻钟,牧谪前来唤沈顾容的时候,他正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衣衫不整,长发睡得凌乱不堪,发旋都炸起来几缕。 牧谪敲了敲门:“师尊,我进来了。” 沈顾容满脑子混沌,慢半拍地点头:“哦。” 继续发呆了。 牧谪捧着素洗砚送来的衣裳走进来,扫见沈顾容那副睡懵了的模样,面色不显,心中忍笑。 他将衣服放在床沿,把床幔勾着放在金钩上,又将雕花木窗打开,沈顾容这才有些回神。 牧谪打了水进来,就听到他师尊开始了日行一例地自己和自己闹觉。 这次“他”不再是那个经常来叫他起床的贴心小厮了,而是变成了成日罚他抄书的先生。 “沈少爷,你的书抄完了吗,还不起床?” “不想起,不要起。” “不起就再罚抄二十遍。” “先生你是恶鬼吗?” 沈顾容被自己设想的罚抄给吓得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 他声音极小,不凑到他旁边根本听不见,只知道他在那小声叨逼,也不知在说什么。 但能听到他心声的牧谪却听得一清二楚,在一旁险些笑出来。 沈顾容清醒后又是孤高冷傲的圣君,他以为牧谪没听到,面不改色地起身换衣。 牧谪退了出去。 他在门口候了半天,看到泛绛居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往长赢山上去。 晨钟又敲了两轮,泛绛居里才传来沈顾容故作冷静的声音:“牧谪,进来。” 牧谪不明所以,推门而入,就扫见他师尊身上披着他送来的青衫,衣带系的乱七八糟的,满脸生无可恋的神色。 牧谪:“……” 沈顾容面无表情地心想:虽然这衣服看起来很容易穿,但……我穿的并不对,这个道理我还是知道的。 牧谪:“?” 阐微大会上的衣衫全都是素洗砚在扶献城定做的,加上沈顾容又怕冷,那衣衫里三层外三层,繁琐得要命,沈顾容穿到最后大概烦了,连衣带都蛮力弄崩了一根。 牧谪见沈顾容还在暗搓搓地将那烦人的衣带给往下拽,无声叹了一口气,道:“若是师尊不介意,我来替您更衣吧。” 沈顾容:不介意不介意! 沈顾容面无表情地思考一会,仿佛深思熟虑似的,才勉为其难地说:“来吧。” 牧谪低下头维持了一下神情,很快就抬起头,满脸淡然地上前为他师尊宽衣。 牧谪先把那几层胡乱披上的衣衫给脱下来,为沈顾容整理好里衣后,这才开始将衣服正确地一层一层往他身上套。 沈顾容极其乖顺,让抬手就抬手,歪头就歪头。 大概是觉得太无趣,沈顾容道:“今日就是阐微大会了,有把握吗?” 牧谪将他最外面的天青竹纹的宽袖外袍披上,正在为他系腰封,闻言手指一顿,道:“有把握。” 沈顾容张开手,让他方便系腰封,漫不经心道:“我瞧着这次来阐微大会的弟子,有几个好像修为极高。” 牧谪:“嗯,正是。” “那你还敢这般自信?” 牧谪还是点头:“是。” 沈顾容只好不再多问了。 哪怕穿了这么多层,沈顾容的腰身依然极其纤瘦,好似伸手一掐就能整个握住,牧谪按捺住上手的冲动,规规矩矩将腰封系好,又寻了块玉佩戴上。 沈顾容又道:“哦对,夕雾起了吗?” 牧谪正在为他用发冠束发,答道:“已起了,方才我瞧见星河带她去长赢山了。” 沈顾容点头,后知后觉那玉冠很重,蹙眉道:“能不戴吗?” 牧谪道:“师伯说此次阐微大会便是离人峰的门面,要师尊盛装过去。” 沈顾容蹙眉。 回溏城每年年底也会有祭祀里,天寒地冻沈顾容穿着礼衫去祠堂叩拜祖先,每次回来腰背双腿都酸得要命。 没想到到了书里,他还得硬生生端庄一整日。 沈顾容不想去,但也没有办法。 牧谪为他将发冠束好,才颔首退后半步,道:“好了。” 沈顾容心想:头皮有点紧。 牧谪:“……” 那是因为您平时很少束玉冠。 沈顾容跟着牧谪出了泛绛居。 此时长赢山上已是人来人往,沈顾容还没见过离人峰有这么热闹过,心下十分新奇。 只是他一身气势太过骇人,加上白发青衣,冰绡覆目,三界所有弟子来之前都被叮嘱过这副打扮的定是沈奉雪沈圣君,万万不可造次,所以沈顾容一来,原本叽叽喳喳的人群瞬间死一般的安静。 沈顾容:“……” 众人噤若寒蝉,低着头朝他行礼,连话都不敢说。 沈顾容心想:怕什么,我又不吃人。 牧谪心想,您这副气势比吃人还可怕。 阐微大会已经布置完毕,原本离人峰弟子的六个演武台已经合并为一,台上石柱围成一圈,青石板的台上也画着若隐若现的繁琐符咒。 比武台不远处,无数弟子坐在高台石座上叽叽喳喳,额头上全都绑着不同颜色的玉石额带,沈顾容仔细分辨了一下,黄色玉石的都是离人峰弟子,风露城则是青色。 为了区分阵营,离人峰、风露城、闲云城以及其他门派全都离得远远的,中间还有一层透明结界阻拦住,大概是为了比试时,两方看官出现口角纷争。 这种事每年阐微大会上都会发生,比试和看官全都是张扬傲气的少年,各个都是被追捧着长大,哪里肯服对方,有时候比试台上打着打着,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看台上已经开始争起来了——轻则相互问候对方爹娘,重则大打出手。 久而久之,看台上也被分得泾渭分明,省得到时候混打在一起,搞得难以收场。 沈顾容仿佛是一个消音神器,所过之处,遍地鸦雀无声。 他也没在意,扫了一眼噤若寒蝉的弟子们,抬步走上台阶,前去比试台附近的小阁楼中。 阁楼二楼,奚孤行等人早已到了。 沈顾容带着牧谪走过去,扫了一圈,发现偌大个阁楼,其他门派势力的城主或是长老也早就到了,此时正坐在蒲团上,面前小案上的酒已少了大半,一看就知道来了许久。 沈顾容干咳一声,也不怯场,他走上前,淡淡道:“师兄,掌教。” 奚孤行有些不满他来这么迟,但当着这么多人面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道:“进里间吧。” 沈奉雪一向爱静,三界众人皆知,哪怕是阐微大会这样的场合,也是不屑和旁人共处一室的。 沈顾容没多问,朝着周围的众人微微一颔首,带着牧谪撩开一旁的珠帘,慢条斯理走了进去。 这就是开小灶吗?沈顾容边走边想。 牧谪没吭声,他心想:或许他师尊也不怎么爱静。 里间的视野更好,沈顾容敛袍坐在窗边的席居上,轻轻推开雕花木窗,一垂眸便是比试台,一览无遗。 牧谪在一旁为他斟酒,沈顾容闻到酒味,忙凑过来嗅了嗅。 “梨花酒?” 牧谪摇头:“掌教说你不能喝太多酒,让我兑些梨花蜜。” 沈顾容皱眉:“不能喝就不要拿酒,兑梨花蜜还算什么酒?” 牧谪一愣,倒酒的手不知该不该继续了。 沈顾容接着说:“给我兑桃花蜜。” 牧谪:“……” 牧谪一言难尽地将酒壶放下,无声叹气,但还是温声道:“那我现在就去拿。” 沈顾容见他还真打算纵容自己,连忙叫住他:“不必了,我现在又不打算喝了——你呢,还不去比试台准备吗?” 牧谪摇头:“我抽签靠后,大概晌午后才能轮到我。” 沈顾容点头。 正在这时,外面的比试台突然传来一声欢呼。 阐微大会已经开始了。 大概是怕那些小辈拘谨,奚孤行等人一概没有前去比试台,而是让同辈人温流冰前去开场。 温流冰飘飘然上台后,下方无论男女全都拼命叫着。 “三水大人!” “温流冰!” “诛邪大人!” 沈顾容本来不明所以,很快才后知后觉自家大徒儿虽然脑子不好使,但身份却还是三界众人过分追捧的诛邪统领。 温流冰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他在比试台上,一句废话也不多说,直接道:“阐微大会,开始。” “第一场,离人峰虞星河,对闲云城妙轻风。” 说罢,他毫不在意台下的欢呼,转身潇洒下了台。 很快,穿着金黄衣衫、眉间戴着两条黄色玉石额带、手中黄金佩剑的虞星河欢天喜地地上了台,眸子弯弯,道:“妙轻风是哪个呀?” 他一上场,周围的人险些被他一身金黄闪瞎眼。 沈顾容也被晃了一下,道:“他是打算晃瞎对方来取胜吗?” 沈奉雪眼睛本就有伤,方才被虞星河的剑晃了一下眼睛,没一会眼尾就有些发红嗔泪。 牧谪眉头皱了皱,道:“师尊,冒犯了。” 沈顾容还在思考他又要冒犯什么,就看到牧谪欺身过来,抬手轻轻将他的冰绡掀开一脚,柔软的指腹将他眼尾的水痕抹掉。 沈顾容……沈顾容不知为什么,脸突然有些热,微微偏头躲过他的手,含糊道:“无事。” 牧谪这才退了回去。 就在这时,比试台突然出现一阵诧异的叫声。 沈顾容低头看去,就扫见一个身形曼妙的少女拎着剑如天女下凡似的,飘然落在比试台上。 妙轻风冷若冰霜,容貌倾城,她微微一颔首,道:“请赐教。” 虞星河:“……” 虞星河愣住了。 沈顾容回想了一下前几日虞星河说的那句话: “我若是抽签遇上她们,肯定就直接认输啦,美色杀我。” 沈顾容:“……” 我不知道美色杀不杀你,但是你若敢不打便认输,师尊肯定杀你。 51、一剑惊人 看台上, 闲云城弟子喊道:“妙师姐!把那个晃人眼睛的小子打下来!他太欠揍了!” “就是!” “师姐教他做人!” 妙轻风置若罔闻, 眸子冷淡地看着虞星河。 虞星河一张小脸唰的一下就红透了, 方才还大大咧咧的姿态瞬间变得扭捏起来, 他害羞地说:“你、你就是妙轻风呀?” 妙轻风秀眉蹙起, 手臂一抖,手中长剑发出一阵嗡鸣。 虞星河还要再叨逼, 突然感觉到背后一阵凉意猛地传来。 他浑身一抖,疑惑地回头扫了一眼, 瞬间对上了一双冷若冰霜的眼睛。 是他师尊。 虞星河:“……” 沈顾容手肘抵在窗棂上,天青竹纹的宽袖随着风微微拂动,他神色冷淡, 哪怕隔了老远, 虞星河也能透过薄薄的冰绡,看到他师尊眼中的冷意。 沈顾容神色冷厉, 心想:你敢认输试试看? 牧谪:“……” 虞星河求生欲作祟, 莫名觉得若是自己丢了离人峰的脸, 他师尊肯定把他撕了。 他怯怯地将视线收回来, 握紧了手中的剑微微一礼:“请指教。” 妙轻风眉头这才舒展,握剑直接冲了上去。 片刻后,沈顾容惨不忍睹地闭上了眼睛, 偏头问牧谪:“他多久没有练剑了?” 牧谪扫了一眼在比试台上被揍得满场跑的虞星河, 心中嗤笑一声,但脸上却没显露出来,他温声道:“他自从入道后,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每回练剑都喊着累,能修炼到筑基已是极限。” 沈顾容:“掌教不管他吗?” 牧谪蹙眉:“掌教这些年忙得厉害,没时间管他,前几年他偷偷回了一趟家,回来后还受了伤……” 说到这里,牧谪突然一愣。 牧谪自从出来剑冢后,一直强迫自己不去多想那些并不属于他的记忆,只当成一场虚假的幻境。 而现在,他不知怎么的突然回想起了在九息剑的剑海,虞星河好像提过一句“举国上下被敌国屠戮”…… 沈顾容见到牧谪突然陷入了沉思,正要再问,比试台已分出胜负。 虞星河果不其然输了,但好歹强撑了一刻钟,没有败得太惨。 虞星河已经落到了比试台下,他微微躬身,竟然也有些翩翩公子的气度。 “多谢赐教。” 妙轻风也回了一礼,一句话没说,从台上下来,在闲云城的欢呼中回到了看台上。 虞星河将剑收回,朝着离人峰的看台上喊:“师兄们,星河尽力啦!” 师兄们喊:“星河已经很不错啦!” “星河,你这身行头一上去,已经赢了!” “没事!咱们是惜败!” 其他所有人:“……” 你家星河应该是被人按着打,毫无还手之力吧? 这在你们离人峰,算惜败? 离人峰师兄们才不管,开开心心把“惜败”的小师弟迎回看台了。 温流冰道:“第一场,闲云城妙轻风,胜。” “下一场……” 之后便是其他门派的比试,时不时会掺杂几个离人峰的弟子。 离人峰心态极好,只要胜了就欢呼得仿佛得了魁首似的;但若是败了,哪怕上台很快就被打下台,他们也能称之为“惜败”,一阵安慰后继续欢天喜地看擂台,一点都不受影响。 其他门派的弟子看得啧啧称奇。 怪不得离人峰如此避世,他们真该去修佛的。 沈顾容看得昏昏欲睡,他喝了两杯牧谪给他倒的掺了梨花蜜的酒,百无聊赖地将视线从比试台上收了回来。 他回头,眼尾发红,含糊着道:“我怎么听着外面有声音?” 牧谪淡淡道:“师尊应当是醉了。” 沈顾容只喝了两杯,但他酒量不怎么好,听着竟然也半信半疑:“是吗?” 他正要转身去拿酒,腰身一软,直接跌了下去,牧谪手疾,飞快上前单膝跪地把他接在臂弯间。 沈顾容本就想躺在席居上睡一觉,他昏昏沉沉地闭着眼睛,漫不经心地说:“我要睡觉,你上台前唤我一声。” 牧谪应声,将他半抱着放在席居上,又拿起一旁的鹤氅披在他身上。 等到沈顾容呼吸均匀睡着后,牧谪才冷着脸走出小阁楼,扫见在一楼胡乱蹦着想要飞上二楼的雪满妆。 雪满妆看到他,生气道:“怎么又是你?!棒打鸳鸯的坏人。” 牧谪面无表情地朝他行了一礼,道:“妖主要我寻少主上楼。” 雪满妆一听,哼了一声,说:“我才不要去见我爹,他肯定要阻止我去寻美人!” 牧谪见他还要往楼上飞,但总是被他设下的结界阻挡回来,忍无可忍地上前,恭恭敬敬道:“冒犯了。” 说着,他一把拎住雪满妆的后领,让其强行化为本相,看似恭敬实则强制地将他捧上了阁楼。 阁楼上,一身华服的妖主手中捏着玉杯,唇角嗔着一抹笑,慢条斯理地盯着窗外的擂台,淡淡道:“离人峰倒是有不少后起之秀,奚掌教还真是教导有方。” 奚孤行面无表情。 方才离人峰的弟子输比赢多,反倒是妖族的弟子胜了不少,妖主这话简直就是赤裸.裸的阴阳怪气,但他偏偏脸上满脸真诚,仿佛是真心夸赞。 奚孤行心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是凤凰,而是一只修炼千年的老狐狸!” 他皮笑肉不笑:“弟子们玩玩罢了,不必在意输赢。” 风露城的封筠也笑靥如花:“我倒是挺期待那个名唤牧谪的,据说在狩猎蛮兽时,他还猎到了一只结丹的领头兽,当真是少年英雄。” 方才还在说着不在乎输赢的奚孤行闻言面无表情地心想:“等牧谪出来,就把你们全‘杀’了。” 就在这时,牧谪捧着雪满妆前来:“掌教。” 奚孤行眸光微亮。 牧谪,来得正好,拔剑。 牧谪本来要说话,被奚孤行的眼神看得一愣,迟疑了一下,他掌心的雪满妆已经不受控制地钻了出来,吭哧吭哧地往外飞。 妖主本来在姿态优雅地饮酒,扫见雪满妆,脸色立刻变了。 他一招手,好不容易飞出去几步的雪满妆立刻被他强行唤了过去,“啾”的一声栽到了妖主掌心中。 妖主一把把他捏在掌心,咬牙切齿地道:“你又给我闯祸!” 雪满妆:“啾啾!啾啾!” 爹爹,美人! 妖主:“……” 牧谪淡淡道:“阐微大会期间,离人峰鱼龙混杂,少主重伤还未愈,孤身出去怕是会有危险,还请妖主顾全少主安危。” 简而言之,少让他出去蹦跶。 妖主捏住雪满妆的凤凰尖喙,堵住他啾啾的嘴,强行笑了一下:“正是如此。” 妖主一辈子的脸,都被他这个傻儿子给丢尽了! 奚孤行看得神清气爽,还在一旁饮酒吃糕点,心中赞道:“不愧是牧谪。” 奚孤行很满意。 牧谪无意中又扫了一下奚孤行的眼神,无意中抖了抖,总觉得有点古怪。 他躬身行礼,起身去了里间。 里间,沈顾容正蜷缩在鹤氅中,只露出半个脑袋,那束起的发冠已经歪了,白发凌乱地铺在席居上。 牧谪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将他的发冠轻取下来,让他能睡得舒服些。 似乎是察觉到周围有人,沈顾容含糊地呻.吟了一声,抬手准确地一摸,直接拽住了牧谪的手。 牧谪一愣,本能地就要将手缩回去。 但他刚一动,沈顾容突然就颤声说了句:“不要……” 沈顾容紧紧抓着他的手,喃喃道:“不要,我害怕。” 牧谪呆怔地看着他。 沈顾容不知是做了什么噩梦,一直死死抓着牧谪的手,冰绡已经松散地掉了下来,眼尾缓缓渗出一滴清泪。 “我那么怕,你怎么能走?” 他来回颠倒着只说“我怕”“你别走”,而且情绪越来越焦急,似乎随时都能惊醒。 牧谪忙握着他的手,抬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轻声安抚道:“不怕,不用害怕。” 沈顾容呜咽了一声,不知又梦到了什么,整个人一抖,他突然倒吸了一口气,猛地张开眼睛。 那浅色的眸瞳清明,有那么一瞬,牧谪差点以为他能看见了。 不过很快,那清明散去,再次剩下一片涣散失神,一层水雾盈在眼眶中,被他轻轻一眨,缓缓从眼尾落了下来。 沈顾容捂住胸口,微微喘息了几口气,这才有些回过神来。 “牧谪?” 他的声音还有些未褪去的颤抖,牧谪如梦初醒,忙上前将冰绡为沈顾容戴好:“我在,师尊。” 沈顾坐起来,揉了揉眉心,蹙眉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牧谪给他倒了一杯茶水:“刚过午时。” 沈顾容接过来喝了一口,想了想,道:“你不是要准备上台了?” 牧谪看了看窗外的比试台,好像差不多到他了,便点点头。 沈顾容道:“那你便去吧。” 牧谪见他脸色好像没之前那么难看了,这才颔首称是,拿着九息剑离开。 出了阁楼,九息剑说:“你师尊是不是有心魔啦?” 牧谪脚步一顿,蹙眉道:“什么?” “这些年,我见过太多人的心魔,只要人有痛苦悔恨之事,我便能将他们的心魔轻而易举地引出来。”九息道,“你师尊这种人,只要入了我的识海,我不用引,他自己就能把自己逼得入魔。” 牧谪神色一狠,厉声道:“胡说八道!” 九息有些委屈:“我没说错呀,我没靠近他都能感知到他身上的心魔……” 牧谪抿了抿唇,声音降低了些:“别胡说。” 九息十分倔强,只信自己从不信别人,他哼了一声,道:“这几日我已听说过你师尊之事了,他在大乘期这么多年,三界都说他半步成圣,只差个机缘便可飞升成圣。但是照我说,他八成是因为心魔才无法飞升。且心魔不除,他别想成圣了。” 牧谪有些怔然地心想,他师尊虽然表面上看着清冽疏冷,但实际上性子却是十分欢脱张扬的,哪里会有心魔? 这把剑在说什么胡话? 他在胡思乱想时,远处的比试台上,温流冰道:“十七场,离人峰牧谪,对风露城宿芳意。” 牧谪这才将纷乱的心绪收拾好,面无表情地拎着剑踏上比试台。 风露城在离人峰丢了一条人命,此时早已憋了一口气,每逢看到离人峰之人,总会吵着嚷着让他们滚下来。 只是瞧见牧谪上来,他们却不敢嚷嚷了,只有几个胆大自傲的,还在喊:“师妹,这场定要赢啊!” 和牧谪对战的是一名女修,她运气不怎么好,第一场便对上了牧谪。 不过宿芳意也不觉得气馁绝望,她毫不畏惧地走上比试台,干净利落地抱拳拱手,英气十足。 “牧谪,久仰,请赐教。” 在阁楼上懒洋洋靠在窗棂上往下看的沈顾容来了兴致。 他倒想瞧瞧看,对上貌美如花的女修,他这个徒儿会不会像虞星河那个没出息的一样,还未打就先被美色软了半边身子。 他正期待着,只是眨了一下眼,比试台下的看台就传来一声不约而同的惊呼。 “啊——” 沈顾容定睛一看,就发现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宿芳意已经被从比试台上打了下来。 沈顾容:“……” 周围一阵死寂,连奚孤行都没想到牧谪竟然这么干净利落,一朝就把宿芳意给打了下来。 宿芳意是风露城众弟子中的佼佼者,也是三界难得的女修剑修,若是她碰上除牧谪之外的其他人,八成修为可直接碾压大部分人。 但造化弄人,天道气运也是修士修炼的一种。 宿芳意撑着剑起身,哪怕早就做好了准备,但却没想到竟然可以输得这样狼狈。 这也是此次阐微大会第一次这么快就结束的比试。 她双颊绯红,手指死死握着剑柄,连骨节都一阵发白。 风露城的人早已没了声音,连之前喊的人也不敢说话了。 四周看台依然是沉默。 牧谪便在这一阵沉寂中,面不改色地抱拳行礼:“多谢赐教。” 宿芳意还以为他是故意羞辱,险些哭出来,但还是强行忍住,抱拳一礼,道:“多谢……赐教。” 说罢,转身回了风露城看台。 风露城的人立刻迎了上来,忙安抚她。 “那牧谪就是个怪物,修为极其强悍,师妹不要在意。” “是啊,我还听说他修为好像很快就要到元婴了,输给他不丢人的!” 宿芳意死死咬着唇,双眸含泪地看了不远处走出比试台的牧谪:“我会胜过他的。” 众人一愣。 宿芳意抬手用指腹将眼眶还未落下的泪直接抹掉,屈指一弹,冷冷道:“他能做到的,我也能。” 旁人忙说:“师妹还小,一定能很快超过他的。” 几人正说着,离人峰那边也传来一声呼喊声。 风露城的人脸色难看,咬牙切齿道:“他们一定是在耀武扬威……” 话音刚落,就听到虞星河的一声:“牧谪!你个不解风情的木头!” 牧谪停在看台旁,蹙眉:“什么?” 虞星河哼唧道:“你就不能装一装,起码和旁人过两招啊,就这么一剑把别人扫下来……” “比试台上,还容许放水吗?”牧谪冷冷道,“输便是输,赢便是赢。方才你被人扫下来的时候,那人放水了吗?” 虞星河鼓着脸颊:“可你这样是会找不到道侣的!” 牧谪横他一眼,如实地说:“我又不找她做道侣。” 宿芳意:“……” 宿芳意再次握住了剑柄,气得贝齿都要咬碎了。 虞星河大概被牧谪这种注定找不到道侣的话给震惊了,竟然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干巴巴地说:“啊……可是……你、她……” 牧谪蹙眉:“你若是能把看女修的时间拿去练剑,这次也不会被人这般轻易地打下来。” 虞星河:“……” 虞星河彻底词穷了,他瞪了牧谪一眼:“你就等着吧,长大后肯定没有女修要嫁给你这种木头。” 牧谪嗤笑一声,根本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牧谪一剑惊人,若是在平常,看台上的人早就拍掌叫好了,但是这次,却没人欢呼得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 宿芳意站起身,在一众目光下看向牧谪,扬声道:“牧谪,四年后孤鸿秘境见,我定会战胜你。” 牧谪蹙眉看她:“你是?” 宿芳意:“……” 宿芳意险些拔剑,她怒道:“姓牧的!你欺人太甚!” 她这次是误会了牧谪。 牧谪从上了比试台后,心思一直都放在沈顾容的那滴泪和九息说的心魔上,他一门心思只想打完就回去见师尊,根本没记得对手长什么模样。 这下离人峰的师兄们都看不下去了,扯着牧谪的袖子,小声道:“牧师弟啊,别树敌太多,此番前来的宿芳意的追随者可不少,不想被人套麻袋可少说点吧。” 牧谪后知后觉宿芳意就是他方才一剑扫下去的人,他无意羞辱,淡淡看了她一眼,颔首道:“好,我随时恭候。” 宿芳意哼了一声,脸色这才好看些,她正要再放狠话,在一旁的温流冰就不耐烦地道:“好烦,别那么多废话——下一场。” 宿芳意:“……” 所有人:“……” 你们离人峰……都这般讲话吗? 52、青玉牧谪 牧谪从看台离开, 回了阁楼里间。 他刚掀开竹帘, 就听到里面沈顾容在讲话。 “我让你教他练剑, 没让你教别的。” 奚孤行:“我也只是教他练剑而已……啧, 你到底什么意思?他孤独终老和我没关系, 你别总把问题推给我。” 牧谪走了过去:“师尊,掌教。” 在窗边的沈顾容立刻闭了嘴, 抬头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神情看着他。 牧谪被他这个眼神看得头皮发麻,他有些茫然地心想:我赢了师尊难道不夸我吗? 师尊不想夸他, 师尊只担心他以后会娶不到媳妇。 奚孤行倒是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道:“那一剑真不错,继续保持。” 牧谪点头。 沈顾容瞪了他一眼:保持, 保持!再保持哪里还有女修喜欢他? 牧谪:“……” 奚孤行见沈顾容都要将席居的垫子抠出一个洞了, 没好气道:“剑修最重要的便是修炼,你什么时候也考虑那些儿女情长的了?” 沈顾容瞪他, 还瞪他。 奚孤行“啧”了一声, 懒得和他一般见识, 起身走了出去。 牧谪走过去跪坐在沈顾容旁边, 微微仰头看他:“师尊。” 沈顾容:“嗯?” 牧谪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沈顾容左等右等,不见牧谪说话, 有些疑惑:他这是在干什么?等夸? 牧谪抿了抿唇, 耳根有些发红,但还是强撑着没走,依然看着沈顾容。 沈顾容看了看, 觉得自己应该是猜对了:小崽子,你把比试打成那样,往后有没有女修愿意和你说话都是个问题,你还想我夸你?等着去吧你。 牧谪:“……” 牧谪这下结结实实地迷茫了。 前些天,他在比试台上同人切磋,为了想让师尊的视线不那么快离开他,所以拖了许久,可后来他发现师尊并不喜欢他那般拖沓,还误以为他在故意卖弄。 这一次,牧谪学乖了,上台一瞬就拿出所有实力将敌方扫下台,以此来证明之前并不是卖弄,他的修为不是虞星河等人能够匹及。 但这一次,他师尊好像又不喜欢了。 牧谪本能地垂下了头,神色有些落寞地想:师尊到底喜欢什么? 沈顾容看到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方才还冷酷的心立刻就软了,他根本看不得牧谪这副患得患失的不安模样。 他叹了一口气,抬手轻轻揉了揉牧谪柔软的发顶,道:“不是说了,不要总是低着头吗?” 牧谪听话地抬头看他,脑袋刚好碰到沈顾容温暖的掌心,他颇有些依赖地轻轻蹭了蹭。 沈顾容立刻被他这个小灵兽依赖似的动作给软了半边身子。 他可真乖啊。 牧谪僵了一下,才缓缓放松身体。 他师尊真的很喜欢会卖乖温顺的人。 那只要他在沈顾容面前一直那么温顺下去,是不是就能永远待在他身边了? 就在他若有所思时,沈顾容突然道:“那位是谁?” 牧谪回过神,顺着沈顾容的视线往外看去,就看到比试台上,一个身着黑衣的少年手持一柄弯骨刀,大刀阔斧地站在那,黑发间竟然有一双毛茸茸的狐耳,一笑就露出两个小尖牙。 和他交手的弟子连一招都没撑过,就被打下了比试台,那黑衣少年大概下手有些重,最后还是被同门扶起来的。 牧谪蹙眉:“他是妖族的九尾狐,名唤青玉。” 沈顾容的视线一直盯着青玉的狐耳,心不在焉地说:“哦?他的修为和你相比,如何?” 一向很自负的牧谪难得迟疑了一瞬,才回答:“不分伯仲。” 沈顾容这才回神,诧异地看着他:“你确定?” 牧谪点头。 “你们交过手?” 牧谪道:“嗯,去年在扶献城见过一次,他总是吵着要和我交手。” 沈顾容忙问:“那你赢了吗?” 牧谪矜持地说:“那自然是赢了的。” 只是牧谪当时也没讨到好处,混乱间灵脉中吸纳了青玉的妖族灵力,发顶也长了两只狐耳,三日才退去。 自那之后,牧谪和青玉便有不共戴天之仇——单方面的,所以一看到他牧谪就莫名烦躁。 就在这时,扛着弯骨刀的少年青玉大大咧咧道:“牧谪呢,让牧谪出来同我比。” 牧谪眉头一皱,偏过头去不再看他。 温流冰冷声道:“十八场,妖族青玉胜。下一场……” 青玉直接打断温流冰的话:“别下一场了,反正到最后,魁首就在我和牧谪之间,你们再拼命比试又有何意义呢?还不如直接弃权,让我和牧谪打,咱们早打完早回家。” 看台上所有人:“……” 这一句直接引了众怒,方才牧谪不解风情将女修一剑扫下去时都没能让众人气成这样,听到这句话直接群起而攻之。 “滚下去,崽种!” “你耳朵都没修炼完就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你是天道啊所有人都得听你的?!滚犊子!” 青玉满脸惊讶:“我说的是实话,你们为什么要……啊!谁砸我?” 看台上有人直接拿出杂物朝着比试台上砸了过去,青玉被砸得满场跑,还在那说:“有本事来台上比试!用暗器算什么英雄好汉!” 看台上的人砸得更起劲了。 最后,还是温流冰上台,一把抓住了青玉的后领,阴测测地说:“我说,下一场,你没听见吗?” 青玉:“……” 青玉一哆嗦,讷讷道:“听、听到了。” 温流冰直接将他扔到了台下,青玉“叽”了一声,忙不迭跑了。 阁楼上,妖主惨不忍睹地闭上了眼睛,不肯承认此人是妖族的。 奚孤行皮笑肉不笑:“妖族也有许多……后起之秀啊。” 听到他之前噎别人的话被反甩了回来,妖主没吭声,拽了拽手指上拴着的绳子,绳子另外一头,本来打算悄摸摸往里间爬的雪满妆立刻一头栽到地上,被他爹给拖了回去。 阐微大会第一日,便在这鸡飞狗跳中结束了。 沈顾容回到泛绛居,夕雾正和虞星河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看起来等了许久。 沈顾容挑眉:“你们坐在这里干什么?” 夕雾一看到他,眼睛一亮,忙起身跑过来,一下扑到沈顾容怀里,轻轻抱住了他的腰身。 “兄长。” 牧谪在一旁冷眼旁观,恨不得把夕雾从沈顾容怀里撕下去。 沈顾容弯着眸子轻轻摸了摸夕雾的后脑:“今天好玩吗?” 夕雾脸颊通红地点头。 今日夕雾一直都跟着虞星河坐在离人峰弟子的看台上,因为隔壁便是风露城的弟子,有认识的扫见夕雾,全都用一种极其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离人峰的弟子们哪里见过这么可爱的囡囡,哪怕辈分比他们大,但他们依然开心,等待阐微大会开场的时间纷纷将自己的看家本领拿出来妄图逗小师叔一笑。 夕雾相貌娇俏,一双雾蒙蒙的凤眸看人时几乎能让人的心都化了。 她乖巧地坐在看台上,无意中扫见不远处风露城众人的眼神,吓得当即扑到了虞星河怀里,连声音都开始抽噎。 秉着护短为传承的离人峰弟子当即大怒,冲着隔了一层结界的风露城恶龙咆哮。 “看什么看?!我们离人峰小师叔也是你们能看的!赶紧转过去!” “把眼睛挖出来!你再看!等会让我牧师弟把你们全杀了!” 风露城众人:“……” 连埋在虞星河怀里装哭的夕雾都:“……” 今日,哪怕遇到了风露城的人,但依然算是夕雾过得最好的一天。 沈顾容点头:“那便好。” 夕雾这才从他怀里出来。 虞星河看到夕雾都扑了,也像是一只巨大的灵兽似的,摇着尾巴扑到了沈顾容怀里:“师尊!徒儿今日被打得好疼呀。” 师尊被他扑得往后退了半步,凉凉地道:“你还好意思喊我?” 虞星河顿时受伤了,他捂着胸口,不敢相信一向疼爱他的师尊会这么说他,眼泪汪汪地看着沈顾容:“师尊,我是星河啊师尊!” 他又埋在沈顾容颈窝里蹭来蹭去,一旁的夕雾和牧谪的眼神同时都变了。 沈顾容对他的撒娇不为所动:“你看看牧谪,再看看你。” 虞星河委屈地说:“可是星河学不会,星河尽力了。” 沈顾容还没说什么,牧谪彻底没忍住,直接上前拎着虞星河的后领将他从沈顾容身上撕了下来,皮笑肉不笑地对着虞星河说:“学不会?我教你。” 虞星河眼睛都瞪大了,他大概是之前被牧谪“教”过,听到这个“我教你”,立刻扑腾着往外跑:“我不要,我才不要你教!” 牧谪没等他拒绝,对着沈顾容微微一颔首:“师尊,弟子告退。” 沈顾容点头。 牧谪拽着哭天喊地的虞星河走了。 泛绛居偏院,牧谪在虞星河手中施了禁制,让他在后院练完十遍整套剑招才能自由。 他刚从后院出来,正要去泛绛居找沈顾容,就听到一旁的梧桐树上有人笑了一声。 “牧谪,许久不见。” 牧谪根本看都不看,目不斜视地快步离开。 青玉“啧”了一声,从梧桐树上一跃而下,轻飘飘站在牧谪面前,笑吟吟道:“别这么快走啊,咱们叙叙旧嘛。” 牧谪冷着脸:“我没心情和你叙旧,明日比试台上见。” 青玉晃了晃手中的酒坛:“那喝酒?” 牧谪不耐烦了:“起开。” 青玉的狐耳动了动,耸了耸肩:“行吧,那我去找你师尊。” 牧谪:“……” 牧谪脸色都变了:“你找死吗?” 青玉大大咧咧地道:“哪里找死啦?方才我从泛什么居门口过来的时候,扫见你师尊正在院子浇花,我就进去打了个招呼。” 牧谪诧异地看着他,他竟然没被师尊一掌打出来? 青玉一向胆大包天眼高于顶,而且根本不知晓死为何物,连妖主都奈何不了他放肆张扬的性子。 若是见了所有人避之若浼的圣君,他指不定真的会大大咧咧上去打招呼。 牧谪勉强信了,这种事,青玉当真做得出来。 他唇角抽了抽:“我师尊同你说了什么?” 青玉眼睛一弯,狐耳又动了动,笑眯眯地说:“你师尊夸了我狐耳好看。” 牧谪:“……” 青玉说着,狐耳尖尖都有些红了,他咳了一声,仿佛是在掩饰自己的羞赧,扬声道:“这还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有人夸我狐耳好看。你师尊真好。” 青玉是人类修士和妖族混血,哪怕他修为比同龄人要高,但修炼成人形后狐耳却一直都变不回去,显得不伦不类,不论是在妖族还是在人类中都是异类。 青玉正在开心着,就见到牧谪突然转身,一把捏着他的两只耳朵往头发里按。 青玉忙往旁边躲:“你做什么?!” 牧谪冷冷道:“帮你把耳朵按回去。” 53、少年友谊 翌日, 大比继续。 细雨朦胧, 山间笼罩白雾似的一层雨幕, 呼吸间清冽入心脾。 牧谪为沈顾容撑着伞, 遮住漫天雨幕。 沈顾容自出了泛绛居后, 视线一直都在不自觉地寻找什么,牧谪同他说话也颇有些心不在焉的。 刚到比试台旁, 一群叽叽喳喳的弟子扫见他立刻噤若寒蝉,乖顺得一声都不敢吭。 沈顾容都习惯了, 正要和牧谪一起去阁楼,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叫他。 “圣君!晨安啊!” 是青玉的声音。 周围其他人不约而同朝着青玉看过去,满脸惊骇, 觉得此人真是胆大包天, 连圣君这种一个眼神都能将人吓出冷汗的人都敢接近,难道他就不怕死吗? 青玉根本不怕死, 他趴在看台最后一排, 笑嘻嘻地冲着沈顾容招手, 态度极其欢喜, 又带着些不自觉的亲昵,仿佛只是将人人畏惧的圣君当成是友人似的。 沈顾容也不在意旁人对他的态度,他微微偏头, 看向青玉。 只是下一瞬, 他原本还闪着期待光芒的眸子瞬间黯淡无光。 牧谪正蹙眉盘算着什么时候能把青玉给揍一顿,就听到他师尊心中一声悲愤的尖叫。 我、狐、耳、呢?! 牧谪:“……” 青玉趴在看台栏杆上眯着眼睛冲沈顾容笑,脑袋上戴着一顶丝绸软帽, 将那双狐耳遮掩得干干净净,连根狐毛都瞧不见。 沈顾容……沈顾容心都要碎了。 沈顾容失魂落魄地跟着牧谪到了阁楼里间,连奚孤行同他打招呼他都随意敷衍了过去。 牧谪牙都要咬碎了,起先他还以为青玉说的沈顾容夸他狐耳的话只是他擅自夸张,现在看来,那并不夸张,相反还有所保留。 沈顾容哪里是喜欢狐耳,简直是爱得不行。 牧谪忍了又忍,没忍住,跪坐在沈顾容面前,试探着问:“师尊,您觉得……青玉这个人,如何?” 沈顾容偏头:“狐耳?” 牧谪:“……” 牧谪唇角微微抽动。 沈顾容脱口而出后,这才后知后觉不对,他干咳一声,道:“他是个好孩子。” 狐——耳! 牧谪:“……” 牧谪强颜欢笑:“是、是吗?妖族和人类修士好像都不怎么喜欢他。” 沈顾容蹙眉:“因为他狐耳修炼不下去?” 狐耳啊啊啊啊。 牧谪:“……” 沈顾容正色道:“我之前教过你,身体只是一具皮囊罢了,修道之人不必太过在意。” 狐耳!!! 牧谪:“……” 你明明一直在喊狐耳,根本就没停过。 牧谪无声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了。 牧谪方才说的没有错,因为那双狐耳,青玉在妖族和人类修士间地位极其尴尬,少时因为修为低下被人欺负是常有的事。 妖族觉得他是个连妖相都没有的残次品,人类修士则嫌弃他是半人半妖的怪物。 这些年,世间或许也只有沈顾容这般钟意那双对青玉来说象征着耻辱的狐耳了。 青玉和一直憧憬的圣君说上了话,虽然被牧谪强行戴了一顶软帽,心情却一直很好。 第二日的比试台,青玉只上了一次。 他将人打下去后,温流冰还以为他又要想昨日那样肆无忌惮地放狠话招惹周围人的仇恨,兰亭剑都已经□□了,但青玉却一反常态,微微一躬身,便潇洒地下了比试台。 温流冰恨恨地收回了剑,有点可惜。 青玉不知道自己离魂归西去只差那么一点点,没心没肺地前去了阁楼参见妖主。 妖主虽然不喜他,但这次阐微大会也只有他能和离人峰的牧谪一战,所以也没怎么给他难堪,还破天荒地夸赞了他几句。 奚孤行也挺欣赏青玉,问他:“你师尊是哪个?” 青玉挠了挠头,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啊?我没有师尊呀。” 奚孤行一愣,不赞同地看向妖主。 妖主将要扑腾出去的雪满妆塞到袖子里,面不改色道:“我们妖族尊崇自然生长,没有师徒那套规矩。” “是的啊。”哪怕面对着许多三界举足轻重的大能的面,青玉依然没有丝毫露怯,他笑吟吟地说,“我自小便在三界各地历练,活着便修为精进,死了便是气运不济,天道抉择,怨不得旁人。” 奚孤行也大概看出来了这个青玉十分不受妖主喜欢,索性也没有多说,微微点头,让他下去。 青玉没有看懂奚孤行的意思,还在得寸进尺地说:“我能进里间去寻圣君吗?” 奚孤行眉头皱了起来。 坐在一旁的封筠将视线从比试台收回来,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妖主,似乎看破了他在打什么主意。 此次来阐微大会的人,又有哪一个是真心实意为了大比来的,他们花了这么多时间精力,所图不过趁此机会确认神器在不在沈奉雪身上。 但沈奉雪太过警惕,哪怕众人逼着奚孤行让离人峰圣君必须出行大比,沈奉雪也只是在昨日匆匆出现,根本没等他们看上一眼便去了里间。 结界隔开后,根本无法知晓他在里面做什么。 这个妖主可倒好,直接让青玉寻了个理由大摇大摆地要去见圣君。 奚孤行那么宝贝他小师弟,怎么可能会让一个半人半妖的小辈贸然去见圣君? 就在这时,里面传来沈顾容冷淡的声音:“进来吧。” 奚孤行眉头紧蹙。 沈顾容似乎猜到他在想什么,声音放轻了些:“师兄,无碍。” 奚孤行这才准了。 在场所有人:“……” 就连妖主都愣住了,没想到一直头疼几日的问题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妖主看向青玉,向他传音:“去,查一查神器到底在不在沈奉雪身上。” 青玉好似没有听到,欢天喜地地撩开珠帘进去了。 里间布置幽雅,那受万人敬仰的沈圣君正坐在窗边席居,手肘撑着窗棂,漫不经心地往下看去。 牧谪跪坐在一旁正在泡茶,扫到青玉过来,冷冷横了他一眼。 青玉对着其他人大大咧咧的,但对沈顾容确实极其尊敬,他竟然还规规矩矩跪下来行了个礼,眸子弯弯地说:“青玉见过圣君,圣君当真是恍如仙人,青玉都看呆啦。” 牧谪:“……” 他冷冷地心想,马屁精,他师尊才不会被这么拙劣虚假的称赞蒙…… 沈顾容:来就来吧,还夸什么啊?哈、哈、哈,继续,不要停。 牧谪:“……” ……蔽。 师尊被蒙蔽了。 青玉嘴特别甜,称赞的话张口就来,短短几句就将沈顾容哄得心花怒放。 青玉开心得不行,正要尝试着将软帽拿下来让圣君再看看,手一动,牧谪带着杀意的眼神就狠狠飘了过来。 青玉手一抖。 牧谪阴森地看着他,冷冷传音:“你若敢把软帽摘了,我便将你耳朵齐根剪下来。” 青玉:“……” 青玉哆嗦着把手放下了。 沈顾容一直盯着他的脑袋,本来还以为青玉要摘帽子了,心中满怀期待,谁想到他只是扶了扶帽子,又把手放下了。 沈顾容的心再次碎了。 牧谪在一旁嫉妒得眼睛都开始发绿。 就在这时,青玉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眸光发亮地看着沈顾容,说:“圣君,这几日我修为精进,终于可以化形啦。” 沈顾容:“嗯?” 化形?把耳朵变走? 不!狐耳啊! 牧谪:“……” 牧谪咬牙。 沈顾容疑惑地看了看周围:什么声音? 青玉直接起身,“咻”地喊了一声,整个人被一股妖修灵力包裹,接着原地一炸。 烟雾散去后,一只银色的小狐正趴在席居上,兽瞳弯着,笑眯眯地冲着沈顾容:“叽叽!” 沈顾容:“……” 牧谪:“……” 沈顾容愣了许久,左手突然抬起,死死按住了右手手腕。 不行,你是圣君。沈顾容面无表情地心想,外面许多人都在看着,你徒儿还在这里,你不能上手去摸,绝对不行。 牧谪:“……” 沈顾容完美地控制了自己,他故作淡然地点头:“不错。” 青玉的九条尾巴缎带似的轻轻飘动,蓬松至极,看着很想让人摸一把。 听到圣君夸他,青玉更加开心了,他一开心就喜欢偏头去追尾巴,没一会就开始在席居上转起圈来了。 牧谪眼睁睁地看着他师尊的手握得更紧了。 沈顾容深吸一口气,将视线往窗外看去,坚决不受这只狐狸精的诱惑。 他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道:“牧谪,是不是到你了?” 牧谪一愣,这才后知后觉今日他还有比试。 他起身,看了在席居上打滚撒泼的青玉一眼,又看了看沈顾容。 沈顾容道:“无碍,让他在这里玩儿吧。” 牧谪只好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第二日的比试,是昨日的二十六场中所胜出的十三人之间的比试。 牧谪着急着回去,上台后根本看都没看,又是一朝将人扫出比试台下,也不等温流冰宣布结果,便快步离开了。 回到阁楼里间后,果不其然,那只狐狸精已经扑到了他师尊怀里,此时沈顾容正在拎着他腰封上的绸子穗在逗青玉。 青玉源于妖兽的本能作祟,根本受不了有坠子的物样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直接直起身子,嗷呜嗷呜地蹦起来伸着爪子去够那绸子穗。 牧谪:“……” 牧谪一回来,一人一兽都愣住了。 沈顾容面无表情地将绸子穗往旁边一甩,当做无事发生地偏着头继续去看比试台,他眉头紧锁,仿佛那台上有什么高手过招。 青玉趴在沈顾容膝盖上,舔了舔爪子,狐狸眼眯着,莫名有种勾人的色气。 他对牧谪传音说:“你师尊真好。” 牧谪:“……” 青玉只是叙述这一事实,牧谪却把其当成了挑衅,当即冷着脸上前,一把揪住青玉的后颈将他从沈顾容身上拎了下来。 青玉也不害怕,眯着眼睛冲他笑。 牧谪一字一顿,压低声音语气阴森:“明日,你等着。” 青玉:“叽。” 等着就等着。 沈顾容听到两人在说话,一边惋惜撸不到狐狸了,一边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牧谪偏头,方才那对着青玉的阴沉之气已经完全不见,一派温润如玉,变脸似的。 他轻声道:“青玉只是累了,让我送他回去。” 青玉张嘴:“叽……” 我没…… 牧谪伸出魔爪,一下握住了青玉的狐狸嘴,让他一个字说不出。 青玉:“……” 沈顾容有些失落,但没有强求:“行,那你送他回去吧。” 牧谪恭敬行礼,拎着青玉出了里间。 青玉被拎着后领,四肢都耷拉着:“叽?” 你真的要送我回去? 牧谪默不作声。 青玉信以为真,开心地说:“叽。” 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牧谪冷笑一声,走到里间外的长廊上,直接推开一扇窗户,毫不留情地将青玉从楼上扔了下去。 青玉:“……” 牧谪干净利落地将青玉“送”走,重新回到了里间。 沈顾容:“这么快?” 牧谪露出只有在沈顾容面前才会出现的温柔之色,淡淡道:“走到半路他又想自己回去了。” “好吧。”沈顾容也没起疑,“青玉看起来修为确实不错,我倒想早日看到你们两个交手。” 牧谪也很想早日揍到青玉,笑着说:“师尊明日就能瞧见了。” 沈顾容点头,赞赏地看着他。 牧谪应该还挺欣赏狐耳……青玉的,这般迫不及待要同他交手了。 牧谪:“……” 沈顾容:当真是少年人的友谊啊,不掺杂质。 牧谪没吭声。 他想揍青玉的心,确实是实打实的,不掺任何杂质。 54、元婴雷劫 阐微大会一般举行三日, 期间离人峰众弟子不用上早课、也不必被大师兄逼着练剑, 所有人都像是脱缰的野马, 好不快活。 第三日清晨, 牧谪拎着九息剑前去玉絮山练剑, 还没过长赢山索桥,迎面就遇到离索过来。 牧谪道:“离索师兄。” 离索瞧见他, 笑道:“今日要同青玉比试,你还有心情去练剑?” 牧谪点头:“嗯。” 离索知晓他清晨练剑是每日的功课, 也没多说,他笑着说:“你知晓此番阐微大会,众人在私底下已开了赌盘吗?” 牧谪眉头一皱, 道:“师兄, 掌教不准赌。” 离索笑道:“并不算赌,怡情罢了。” 牧谪还是不赞同。 离索看了看周围, 凑到牧谪耳畔, 小声道:“圣君也下了赌注。” 牧谪一听, 诧异地看他。 离索看起来都要绷不住笑了:“你知晓师尊押了谁吗?” 牧谪不知为什么, 心跳突然加快,他故作镇定道:“谁?” 离索算是看着牧谪长大的,虽然牧谪此时没什么神情, 但离索还是看出来了他的紧张。 真是奇怪, 明明是自家徒弟和一个外人比试,牧谪竟然会担心自家师尊去押旁人? 离索在心中笑得不行,吊了他半天, 才点头:“正是你。” 牧谪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 离索又问:“那你想知道圣君押了多少吗?” 牧谪疑惑。 离索凑到他耳畔,轻轻和他说了个数字。 牧谪:“……” 牧谪面无表情:“哦。” 一块灵石,不如不押。 “只是博个彩头而已,”离索笑得不行,“昨日圣君去寻夕雾时,无意中撞到了星河在偷偷押注,好在圣君并未怪罪,还弹给了星河一枚灵石。星河以为圣君要押注,一晚上就宣扬了整个山门皆知。” 牧谪:“……” 原来连一块灵石都没押。 迟早要把那虞团子给暗杀了。 牧谪头疼地去练剑了,练了半个时辰,便回到泛绛居去叫沈顾容起床。 一路上,所遇到的师兄全都同他热情地打招呼。 “牧师弟,我们都打算押你,师兄押了一块灵石。” “我也是我也是,我押了一块半。” “牧师弟一定要赢啊,要不然师兄辟谷丹都吃不起了。” 牧谪:“……” 所以说,离人峰的弟子到底为什么这么穷? 既然都连辟谷丹都吃不起了,为什么界灵碑那却还铺着大量的灵石? 疑惑牧谪整十年。 怪不得之前离索师兄说是怡情小赌了,若要赌大的,他那群抠搜的师兄也拿不出来那么多灵石来。 牧谪快步回了泛绛居,沈顾容已经破天荒地起了。 院子中的夕雾花已经重新开了,沈顾容一袭白衣,正站在花圃旁,微微垂眸盯着指尖的一簇小花,不知在想什么。 牧谪看到这一幕,不知为何突然心尖一疼,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仿佛怕惊扰了他。 “师尊。” 沈顾容手指猛地一蜷缩,将那簇花直接紧握在掌心。 他偏头,淡淡道:“你回来了。” 牧谪点头,走上前,道:“师尊的冰绡又戴反了。” 沈顾容微微歪头,就听到牧谪道了声冒犯,抬起手将他的冰绡解下来又重新缠上去。 沈顾容自小锦衣玉食,被人伺候惯了,十分安静地站在那等着牧谪给他戴好。 直到牧谪戴好后,往后退了半步,沈顾容这才反应过来,面前的人并不是他的贴身小厮,而是他徒弟。 沈顾容干咳了一声,尴尬地扶了扶冰绡,含糊道了声谢。 你是断手断脚吗,戴个冰绡还让徒弟帮忙?沈顾容心想,迟早懒死你。 牧谪:“……” 牧谪并没有感觉沈顾容有多懒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侍奉他师尊日常起居之事已经乐在其中。 那种奇特又细微的掌控欲让牧谪不知不觉有些着迷,恨不得将他师尊里里外外纳入掌控。 晨钟敲响,沈顾容将掌心已经揉碎的夕雾花扔掉,蹙眉道:“将院子的花换了吧。” 牧谪一怔。 沈奉雪自从入离人峰后便一直住在泛绛居,听离人峰的戒律堂长老说过,那泛绛居院中的夕雾花几乎从未断过,为此沈奉雪还曾去风露城寻来朝露日日灌溉出灵壤,能使夕雾花常开四季。 牧谪幼时曾不止数次地见过他那个傲雪凌霜的师尊一身孤寂悲伤地站在院中,垂眸看着那满院夕雾花,就像是方才沈顾容那番模样,盯着花海安静地出神,仿佛下一瞬便会落泪。 联想到沈顾容之前曾说过的那个名唤“夕雾”的故人…… 牧谪尝试着道:“师尊不喜了吗?” 沈顾容拧着眉头想了半天,才尝试着道:“不是不喜,只是觉得不需要了……” 就好像是一直空荡荡的内心仿佛被什么填满,他不需要再靠这虚无缥缈的死物来做慰藉。 这是沈奉雪残留下来的意识,但是沈顾容却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只觉得这种意识他不排斥,便未曾去深想。 见沈顾容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像幼时牧谪见过的悲伤又孤寂的模样,他连忙道:“好,弟子帮您换。您想要换什么?” 果不其然,沈顾容脸上还未酝酿出来的悲伤瞬间散了。 他歪头想了想:“墨竹吧。” 牧谪道:“全换成墨竹吗?” 墨竹虽然难寻,但按照离人峰的势力,却能寻到不少。 沈顾容点头,他摩挲了一下腰间系歪了的腰封穗子,蹙眉道:“随便种几颗,我制一根竹篪就好,其他的随你。” 牧谪闻言唇角一抽,做竹篪?这是又要打算祸害谁的耳朵? 他师尊怎么还没忘记这一茬? 晨钟又响起,牧谪叹息着将沈顾容的腰封重新系好,带着他去了比试台。 第三日,只有一场比试,那就是牧谪和青玉的。 哪怕马上要上场了,牧谪还是将沈顾容送到了阁楼里间,为他沏好了一壶茶后,单膝点地,温声道:“师尊,我会赢的。” 沈顾容淡淡道:“好,我在这儿看着。” 牧谪轻轻一笑,微微低下头。 沈顾容眨了一下眼睛,心想这是要干什么? 牧谪耳根通红,一边疯狂唾弃自己,一边却又抿着唇强撑着没动。 沈顾容这才了然,心道:“这是要摸脑袋?” 想到这里,沈顾容心都软了。 真是太乖啊了他!沈顾容心中喜滋滋地抬手轻轻摸了摸牧谪的头。 “去吧。”沈顾容道,“师尊等着你回来。” 牧谪这才红着脸满足地拿起九息剑,不敢看沈顾容垂着头快步离开了。 九息啧啧啧:“你在你师尊面前还真乖呀,和在旁人面前完全不一样。” 牧谪变脸似的,出了里间便是面无表情,哪怕遇到奚孤行也只是恭敬一礼,连表情都没有变上半分。 “少说点废话,烦。” 九息撇嘴:“一说到你师尊你就凶我,你是不是爱慕你师尊呀?” 牧谪不可置信地张大眼睛,他怒道:“放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 九息被凶得极其委屈,讷讷道:“我只是随便这么一说,你这般过激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戳中心事,恼羞成怒呢。” 牧谪:“……” 短短一句话,牧谪就不可自制地想起来那被他强行忘记的旖旎梦境。 梦中,黑发红衣的少年沈顾容躺在他柔软的榻上,身形柔软任他为所欲为,牧谪浑浑噩噩地似乎被魅魔诱惑,醒来后自责了许久才终于那大逆不道的心思按捺了下去,现在九息再次直接给他挑了起来。 牧谪咬牙切齿,冷冷道:“我为弟子,怎可对师尊有觊觎之心,这种狂悖之言话万不可在旁人面前说。” 九息不太懂这种儿女情长,只好说:“好吧。” 牧谪冷着脸上了比试台。 温流冰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看到他过来,六亲不认地说:“你再晚来一息,我就判你认输。” 众人:“……” 牧谪早就习惯了他大师兄雷厉风行的性子,也没说什么,微微一颔首,算是赔罪。 青玉看到牧谪来了,拿着弯骨刀,纵身跃上了比试台。 两人一上去,下面看台上的所有人立刻一阵欢呼,喊什么的都有。 “牧师弟!牧师弟威武!” “青玉,若是赢不过他,你就别回妖族了!” “快些快些!快些打!” “冲啊,牧师弟!为了师兄的一块灵石!” 青玉对旁人的话不怎么在意,他只觉得台上寒风阵阵,他扒拉了一下狐耳,扬眉道:“牧谪,谁惹你了,怎么看起来要杀人?” 九息剑直接出鞘,牧谪冷冷道:“你废话就这么多吗?” 青玉说:“我听说你们人类十分喜欢叙旧,我……” 他没说完,牧谪就不耐烦地一剑挥了过来,青玉手持弯骨刀,随手一挡,锵锵两声将那骇人的剑意打偏到一旁。 比试台上有素洗砚的符咒,两人就算撒开了手切磋也不会将比试台弄出半分痕迹,牧谪根本就没留手,九息剑已经被他操控得极其熟练,剑意挥去后还裹挟着一股漆黑的雾气。 青玉自小便在三界各地历练,算是见多识广,他看到那抹散去的雾气,“呀”了一声,诧异道:“这是……你的那把剑竟然是凶剑。” 牧谪根本没有在交手时还聊天的习惯,九息剑凌空一跃,一分为二,电光火石间如落雨似的朝着青玉刺去。 唰唰几声,青玉的眸瞳瞬间变成金色的竖瞳,他咆哮一声,原地化为巨大的九尾狐本相,两颗尖尖的牙已经变成尖利的獠牙,九尾轰然一甩,落雨似的剑意竟然被直接接下。 看台上的众人看得目瞪口呆,阁楼上观看的妖主也微微蹙眉。 封筠诧异道:“青玉竟然修炼出了妖相?” 妖主也是第一次见,他勉强一笑,没有多言。 青玉无法修炼出妖相,狐耳也变不成人类的事三界皆知,也不知他哪来的机缘,修炼出来的妖相竟然比纯血的九尾狐还要强悍。 阁楼上的沈顾容也惊住了。 除却沈顾容出关后牧谪猎杀蛮兽那次,牧谪在他面前一直都是人畜无害温其如玉的,此时乍一这般杀气腾腾地出剑,沈顾容被吓了一跳,就好像是一直在他面前撒娇卖乖的小奶狗突然变成了一口能吞他半个脑袋的巨狼。 而那只昨日还躺在他怀里够他绸子穗的真正小奶狐,也是真的变成了小山般大小,一爪子都能把他拍地上。 沈顾容摸了摸腰封上的绸子穗,还是觉得这个什么东西都能变成人形的修真界实在是太过刺激他的心脏。 沈顾容在揉胸口的空当,下面已经交了无数招。 砰砰砰,锵锵锵,看台上的众人虽然因比试台上的符咒没有收到灵力的波及,但是两人交手时的声音太大,将人震得东倒西歪。 最后还是温流冰上前,撑开了一道结界,众人才好受些。 青玉原形太过巨大,牧谪在他面前连爪子都够不着,但他却能靠着一把九息剑硬生生抵挡住九尾狐的攻击,且似乎还隐隐占了上风。 牧谪面无表情,一袭青衣被罡风刮得猎猎作响。 他的剑是奚孤行教的,招招凌厉带着杀气,煞白剑光在周身交错,整个比试台上仿佛下着飘扬大雪。 青玉巨大的兽瞳盯着他,弯骨刀被他的神识操控着劈向牧谪,巨大的妖相上凌厉仿佛金线似的相互交缠,游龙似的甩向牧谪。 两人你来我往,一招一式全是恨不得将对方一击毙命的狠厉。 沈顾容看得手指都在微微颤,蹙着眉头,这两孩子,是打算弄死对方吗,下手这般狠? 就在这时,一道妖修灵力迎着牧谪的头劈下,牧谪本能地想到上次被青玉坑得顶了两只狐耳整三日的惨状,九息剑没来得及召回来,索性抬手裹着灵力,狠狠拍散那道妖族灵力。 在剧烈的罡风猎猎中,一声脆弱的微响,似乎是什么东西碎了。 牧谪手腕间一抹红色的灰烬缓缓从他袖间落了下去,那抹红色激得牧谪瞳孔一缩。 那是幼时沈顾容送他的木槵珠子。 九息剑骤然落会牧谪掌心,他狠狠一握,抬手将周遭的妖修灵力劈开,脚尖一点飞身跃向青玉面门,狠狠一剑劈下,完全无视了朝他背后刺来的弯骨刀。 几乎是同时,九息剑劈在青玉身上,那雪白的弯骨刀也瞬间穿透他的肩膀,血光顿时四溅。 温流冰瞬间起身。 沈顾容神色一寒,连下阁楼的时间都不想等,直接从窗户飘然跃下,白衣翻飞,转瞬落到温流冰旁。 温流冰颔首:“师尊。” 牧谪发了狠似的,似乎不想继续再周旋了,完全不管一身血,继续面无表情地袭向青玉。 青玉也是个不怕死的,见了血,竖瞳更是兴奋地缩成一根细针,颇有种不死不休的气势。 看台上的其他人看得一阵牙疼,纷纷交头接耳地交谈,看起来被这两人的狠劲吓得不轻。 沈顾容看着牧谪半身的血,蹙眉道:“能停下吗?” 温流冰为阐微大会的秩正,十分公正:“不能。” 沈顾容眉头都要拧成一个点了:“可是这两人的打法,会不会出事?” 温流冰正色道:“修道本是逆天而行,死……” 沈顾容忍无可忍,一肘子捣在温流冰小腹,打断他的话。 “住口。” 温流冰听话地住口了,他从袖子里拿出来一个莲蓬:“师尊,吃莲子吗?” 沈顾容:“……” 沈顾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师弟都要死在修道路上了,你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吃莲子? 温流冰十分心大:“死不了,若情况太过严重,我会出手阻拦。” 沈顾容还是瞪他。 两人这不要命的打法,胜负是早晚的事。 牧谪浑身浴血,神色漠然仿佛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九息剑上的灵力已经弥漫着黑雾了,凝成利箭唰地将青玉的妖修灵力击散。 青玉竖瞳一缩,还未将灵力凝聚,直接被牧谪爆发出来的一股灵力扫到了比试台边缘。 众人本能地一声惊呼。 青玉的妖相直接被打回了人形,他“叽”了一声滚了两圈,堪堪没有掉下比试台。 青玉看了看离下面只有半寸的距离,大大松了一口:“好险,就差一点点就掉……” 耳畔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青玉的狐耳立刻竖了起来。 他颤抖着微微偏头,对上牧谪的视线。 牧谪居高临下,站在他身旁,浑身杀气腾腾。 青玉:“……” 青玉卖乖地一笑:“叽。” 牧谪不为所动,一脚把他踹了下去。 青玉:“……” ……下去了。 在不远处吃莲子的沈顾容立刻一拍大徒儿的腿:“胜了!” 离人峰的众人呆愣了一瞬后,瞬间欢呼起来。 “牧师弟!” “师弟威武啊啊啊!” “为我离人峰争光!” “我一块灵石!终于没白花!” 温流冰被他拍得手中的莲子都掉了,他点头,起身道:“阐微大会魁首,牧……” 他话还没说完,奚孤行突然从阁楼出来,厉声道:“速速离开比试台!” 沈顾容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就感觉到天边一阵乌云密布,紧接着惊雷阵阵,大雨噼里啪啦地落下。 这只是一瞬间的变故,温流冰神色一寒。 这是雷劫。 他骇然地看向比试台上已经闭眸打坐的牧谪。 牧谪,竟然要突破元婴了! 温流冰立刻疏散叽叽喳喳的众人。 只是片刻,看台上的所有人全都离开,只留下牧谪一人在比试台上。 温流冰死死抓住沈顾容的手腕,担忧道:“师尊,您还是离远一些吧。” 沈顾容紧张地问:“元婴……雷劫是不是很危险?” 这下沈顾容彻底慌了,在原书中,牧谪根本就没有突破元婴这事,哪怕沈奉雪死时他都不知晓牧谪到底修为几何。 突如其来的元婴雷劫,完全不在沈顾容掌控范围内。 在沈奉雪的记忆中,自从元婴后,虽说修为一步一天堑,但雷劫也是如此,金丹到元婴陨落在雷劫上的不计其数。 一道惊雷劈下,沈顾容竟然被吓得微微一抖。 温流冰立刻护住他,道:“死不了,若是他能扛过九道银云雷劫,便可一步登天。” 沈顾容:“可是他若是渡不过……” 温流冰说:“那就身死道消。” 沈顾容:“……” 见沈顾容脸都白了,温流冰安慰他:“这些年师尊给了牧谪许多灵器,十年前您让我给他的那个储物戒中也有一个上等的护体灵器,能挡下元婴雷劫一击。” 沈顾容一愣,他自己都忘了这回事,他有给过牧谪储物戒吗? 不过好像沈奉雪在收徒时,也曾经给过牧谪许多上好的灵器。 这么一想,沈顾容这才松了一口气。 雷劫的银云依然在牧谪头顶聚集,瞧着似乎下一瞬就能劈下一道银雷来。 沈顾容一直提着一口气,紧张得不行,只好继续拿着莲蓬扣莲子往嘴里塞,妄图来转移注意力。 奚孤行在不远处道:“十一,你离那么近,是想挨雷劈吗?” 沈顾容一紧张根本就听不到周围的声音,奚孤行知道他身上有师尊的护体结界,也没有管他,转身去寻素洗砚了。 不到片刻,第一道雷劫终于像是悬了许久的屠刀,终于落了下来。 一声惊天震地的惊雷之声,银色的雷仿佛能将漆黑的天幕撕开一道口子,狂风呼啸,风雨晦暝。 沈顾容紧张地盯着那道雷倏忽落下,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那道雷在即将落到牧谪头顶时,突然像是被什么利刃一分为二似的,突然分裂开一条雷电,竟然直直朝着一旁劈了下来。 轰然一声巨响,惊雷落下。 一半雷落在牧谪身上,另外分裂的一半…… 则劈在了一旁正吃莲子的沈顾容头上。 沈顾容:“……” 温流冰:“……” 沈顾容的护体结界骤然出现,将那道雷直接阻拦在外,那雷劫气势不减,余威把沈顾容指尖上的莲子击成了粉碎,粉末噼里啪啦扑了沈顾容满脸。 沈顾容:“……” 沈顾容满脸呆滞,久久回不了神。 为、为什么……要劈我啊? 55、感天动地 温流冰骇然道:“师尊!” 沈顾容垂在肩上的一绺白发都被雷燎得直接炸开, 他嘴中还有没咽完的半颗莲子, 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吞下去。 在比试台上的牧谪银雷劈下后, 直接击散他的护体灵力, 震得他险些一口血喷出来, 死死咬牙强行忍住了。 恍惚中,他听到温流冰一声惊呼, 缓慢张开眼睛后,就看见不远处沈顾容身边一圈雷劈出来的焦黑痕迹。 牧谪微微一怔。 温流冰似乎是满脸惊恐地说着什么, 扯着沈顾容的手腕想要离开,但沈顾容轻轻摇了摇头,轻启苍白的唇说了句什么, 温流冰脸色都变了。 第二道天雷很快就急速劈下, 这一次,牧谪眼睁睁地看着本该落到他身上的雷, 仿佛被无形的力量一分为二, 轰然落在沈顾容身上。 牧谪瞳孔一缩, 那么一愣神的功夫, 他掌心的护体灵器没来得及打开,当即被天雷劈在身上。 那半道雷仿佛化为无数刀刃,从牧谪的灵脉风似的刮过, 那股常人无法忍受的疼痛直接让牧谪一口血吐了出来。 幼时沈奉雪喂给他洗筋伐髓的灵药都不及这天雷千分之一。 那么一瞬, 牧谪几乎以为自己会死在这一道天雷之下。 牧谪手撑在地上,挣扎着看向不远处的沈顾容。 沈顾容修为强悍,更有南殃君的护体结界, 半道天雷对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那能将牧谪一击毙命的天雷落在沈顾容身上,只是将他飞扬而起的白发燎得发黑,风一吹,便化为灰烬散开了。 牧谪混沌的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幸好。” 幸好师尊并未被伤到。 牧谪已经没有精力去想为什么天雷会无缘无故牵连到沈顾容,此时他浑身剧痛,保持最后一丝清明没有栽倒在地。 浑浑噩噩间,第三道天雷似乎要再次落下,牧谪挣扎着想要将手中的灵器催动,还未动突然在地动的天雷声中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牧谪一愣。 他茫然地抬起头,就看见那一身白衣的沈顾容快步朝他走来。 雷劫为每个修士的劫数,若是无关人等进入雷劫中,那天道却不会管你是不是无辜,全都一视同仁遭一顿劈。 牧谪看着他,喃喃道:“别……” 别过来。 牧谪想要开口说话,但一张嘴便是一口血吐出来,等到他反应过来时,沈顾容已经义无反顾地踏上了比试台。 不远处的温流冰脸色大变地想要冲过来,却被堪堪赶到的离索拦住。 牧谪迷茫地心想:“为什么没有人拦着他呢?” 为什么……他总是因我身处险境? 这个念头来得莫名其妙,还未来得及细想,就感觉到沈顾容已经逆着天雷站在他面前。 牧谪仰着头,茫然地看他。 “师尊……” 沈顾容垂眸,眸瞳无波地看着他,轻轻伸出柔软的手,俯下身将他拥在怀中。 第三道天雷悍然劈下,直直落在沈顾容的后背,被南殃君的护体结界阻拦住。 只是那结界虽能扛下修士的攻击,但面对天道降下的雷劫,只是三下便出现了丝丝裂纹。 牧谪的瞳孔微微涣散,鼻息间全是沈顾容身上的莲香。 刹那间,无数记忆随着这道天雷疯狂地涌入他的脑海中。 周围的天雷声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烈烈作响的火焰爆裂声,牧谪缓慢张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袭白衣的沈奉雪踩着木架,飞蛾扑火似的闯入火焰中,将他一把揽入怀中。 牧谪一怔。 那是牧谪昏暗的人生中倾洒而下的第一道光。 那道光身上有着微弱的莲香,哪怕身处火焰中却能让牧谪如置身炎夏的荷塘,微风袭来,青莲盛开。 牧谪被沈奉雪紧紧拥着,那怀抱强大而有力,还带着些微微的颤抖,牧谪本能地在他怀中轻轻蹭了蹭,恍惚中察觉到自己脖颈上似乎落了一滴水。 仙人的声音好似带着些哽咽,却带给牧谪生平头一份的安心。 “我来了。” 牧谪神智昏沉,小手紧紧抓着仙人的袖子。 而后不知过了多久,周围似乎能将他烧焦的炎热逐渐褪去,他被人拥在怀里,身体有些失重片刻,很快意识便沉入了泥沼中。 再次睁开眼睛时,他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 牧谪挣扎着起身,打量了一下周遭,发现是一处他从未来过的地方。 窗棂外似乎有水落地的声音,牧谪茫然地偏头看去。 那个将他从火海中救出来的仙人立在一片夕雾花海中,一袭白衣似雪,冰绡覆目,修长的手指持着竹节将水洒入花中。 大概察觉到牧谪醒了,他微微转头,透过窗棂和牧谪相望,冰绡下的眸瞳全是吓人的冷意。 小牧谪被惊住了。 他慌忙低下头躲避沈奉雪的注视,却没有看到沈奉雪眸中一闪而逝的水光。 很快,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牧谪慌张地从床上爬下来,在沈奉雪刚踏入房门后直接屈膝跪下,额头伏地。 那脚步声一顿。 牧谪在火中险些被烧死,嗓子发疼,连话都说不出,但还是强撑着,嘶哑着声音道:“多谢……仙人救……” 只说了几个字,他喉咙剧痛,直接猛烈地咳了起来。 他眼泪都要咳出来,却感觉那高不可攀的仙人微微俯下身,轻柔地将他扶了起来。 牧谪双眸含泪,胆怯地抬头看他。 沈奉雪为他将眼中的泪抹掉,声音仿佛珠玉一般清越凌冽。 “别怕我。” 牧谪还是害怕。 沈奉雪道:“从日往后,我便是你师尊,你……” 他话音一顿,才仿佛带着些悲恸地喃喃道:“你别怕我。” 牧谪并不怕他,他只是害怕自己会弄脏了仙人的手。 自出生起,他便在所有人的谩骂声中度过,能活着长大已是奇迹,更遑论去设想被仙人另眼相待了。 但这次,天道仿佛觉得不公,终于待牧谪好了些。 没过几日,牧谪便在旁人的口中得知,他所处之地名唤离人峰,而他的师尊则是离人峰乃至三界修为至高之人,沈奉雪沈圣君。 所有人都在说他,是走了天大的好运,才会被圣君看上收入座下弟子。 牧谪是凡人之躯,难以入道,沈奉雪便为他寻来无数灵物温养身体,但是灵物像是石子入水似的砸了一年,却根本毫无结果,反倒是晚入门几日的小弟子虞星河修为飞似的暴涨。 哪怕有这般明显的对比,沈奉雪却根本看都不看虞星河一眼,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牧谪身上——即使他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 一次,沈奉雪外出三日归来后,寻来了另外一种温养灵脉的灵物。 他匆匆从长赢山而过,还未到泛绛居,便瞧见了莲花湖旁等候多时的奚孤行。 沈奉雪看都不看他,脚步不停。 奚孤行眉头紧皱,快步上前拦住他:“站住!” 沈奉雪这才停下步子,微微颔首,冷淡道:“掌教。” 奚孤行差点被他气死,怒道:“你又去了哪里?!不是说了离开离人峰之前要同我说一声吗?” 沈奉雪不为所动,瞳孔虚无,他面无表情道:“我分神出山,不必向掌教说明。” 奚孤行:“你……” 沈奉雪仿佛看不出奚孤行的怒气,还在客气地说:“十一能走了吗?” 奚孤行忍了又忍,强行忍住要爆发的怒气,深吸一口气,冷冷道:“你还在为你那个徒弟寻找灵物?” 沈奉雪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要我说,你与其为他温养灵脉,倒不如拿洗筋伐髓的药强行让他入道。”奚孤行道,“这个过程你比我熟,虽然冒险,但一旦成功,他便能如你所愿。” 奚孤行自觉这个法子能替沈奉雪免去不少麻烦,原本还想着等沈奉雪谢他,没想到那冷冰冰的混账竟然直接一句话甩了过来。 “不行。”沈奉雪说,“他会疼。” 奚孤行:“……” 沈奉雪垂眸,轻声道:“我怕他疼。” 奚孤行:“……” 奚孤行暴怒道:“滚啊你!” 沈奉雪没和他一般见识,滚了。 但奚孤行越想越觉得不爽,沈奉雪都走老远了,他还是转身,怒道:“你别忘了自己收了两个徒弟,就算再偏心,你也得管一管虞星河吧。” 沈奉雪头也不回,冷冷道:“我没精力。” 奚孤行:“……你!” 沈奉雪说完,直接入了泛绛居,结界召开,隔绝了奚孤行的怒骂。 菩提树上,小小的虞星河坐在树干上,双眸含泪地看着不远处的泛绛居,那双握剑握出血痕的小手终于散去了力道。 小木剑缓缓从手中落下,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草地上。 泛绛居内,牧谪看着桌上散发着灵力的果子,歪着头道:“师尊,这是什么?” 沈奉雪换了身衣裳,淡淡道:“山下的寻常之物,喜欢便尝尝看。” 牧谪点头,捧过来小口小口地啃完,还小小地打了个饱嗝。 沈奉雪坐在一旁,问他:“感觉如何?” 牧谪茫然道:“啊?什么感觉?” 凡人的灵脉就像是一个无底洞,无论多少灵物砸下去,连个水花都见不着。 沈奉雪也没觉得可惜,他道:“无事,今日早课学了什么?” 牧谪一听,忙献宝似的蹦下椅子,从一旁的书案上翻出来一沓纸来,不好意思地抿唇笑着给沈奉雪看。 “这是我习得字。”牧谪羞赧地说,“长老还称赞了我。” 沈奉雪看了一眼,瞳孔微微一缩。 “这是临得师尊的字帖。”牧谪小心翼翼地看着沈奉雪的神色,像是孩子要糖似的小声说,“师尊觉得如何?” 沈奉雪的手指轻轻收紧,他轻声说:“很好。” 牧谪脸色一喜,眸子都弯起来了。 沈奉雪轻轻摩挲着那初见雏形的字,像是对他又像是对其他的什么人,喃喃道:“很好……” 牧谪微愣:“师尊?” “嗯?” 牧谪小声道:“您……哭了吗?” 沈奉雪微微抬头,那冰绡下的眸中缓缓流下一行清泪。 天雷轰然一声劈下,浑身剧痛的牧谪猛地抓住了身边人的袖子。 沈顾容诧异地低头。 牧谪眸光涣散,仿佛身处梦境还未回神似的,疑惑地说道:“师尊,您……为什么哭了?” 沈顾容满脸茫然:“什么?” 牧谪已分不清楚现实和梦境,他一把将沈顾容抱在怀里,哑声道:“弟子以后再也不习您的字了,您不要……” 沈顾容掰着他的下巴,晃了晃他,皱眉道:“什么?你大点声?” 牧谪却还是紧紧抱着他,根本不愿意撒手。 沈顾容眼看着第五道天雷就要落下来了,冷着脸将牧谪的爪子掰开,拿出里面的护体灵力催动。 唰的一声,一道半圆形的蛋壳似的灵力当头罩下,与此同时天雷也紧接着劈下。 轰隆隆,响彻天地。 在结界里面的沈顾容险些被震聋,他死死捂着牧谪的耳朵,仗着他听不见,怒气冲冲地骂道:“混账!浑球!” 其实他最想骂的是沈奉雪。 十年前沈顾容就曾怀疑过沈奉雪这壳子的半个元丹是给了牧谪,但却没什么证据便没有过多猜想。 而现在,雷劫降临,买一饶一,连带着离得老远的沈顾容也一块劈,彻底告知了他一个明晃晃的事实——沈奉雪不光将元丹给了牧谪,而且他每次雷劫时,沈顾容还必须一块挨雷劈。 沈顾容冤得哭天喊地,要是沈奉雪在他面前,他早就冲上去咬人了。 这等异象十分特殊,若是被奚孤行他们瞧见,肯定能很快查出来沈奉雪那一半元丹的去处,沈顾容没办法,只好冲到雷劫里利用修为为牧谪挡雷。 毕竟,无论他在三界何地,牧谪雷劫的一半雷肯定会追着他跑。 沈顾容一边挡雷一边恨得牙都要咬碎了。 牧谪仿佛失了神志,双眸失神地看着他,嘴里说着不明所以的话。 沈顾容骂道:“等雷劫过去,你小子肯定死定了!” 牧谪喃声道:“弟子……没有杀人,师尊……” “一千遍清静经!两千遍!” 雷劫中,师慈徒孝。 雷劫外,离人峰弟子感动得眼泪汪汪,泪洒莲花湖。 “啊——圣君竟然在为牧师弟挡雷劫!呜呜啊!” “若我是牧师弟,雷劫过后必定对圣君肝胆涂地慈乌反哺结草衔环以身相许!” “这是什么感天动地师徒情!我也想要圣君这样的师尊啊!” 呜呜哇,哇哇呜,只有奚孤行立在不远处,脸色难看至极,他浑身杀气腾腾,腰间短景剑已经出鞘半寸。 “那半个元丹……” 56、长明之灯 牧谪突然感觉一阵寒意从后背袭来, 他疑惑地往后看去。 沈奉雪淡淡道:“怎么了?” 牧谪站在一处坟冢中, 手中握着一把小木剑, 他额角有些汗水, 微微摇头:“没事, 只是有些冷。” 沈奉雪盘膝坐在巨石旁的阴凉处,他正轻轻抬起手, 一只混体漆黑的乌鸦站在他手腕上,正歪着头看他。 沈奉雪屈指微弹, 乌鸦受惊,展翅飞上天空,消失在漆黑的天幕中。 “过来。”他道。 牧谪一喜, 将小木剑收起来, 欢天喜地地扑到了沈奉雪怀里。 沈奉雪将肩上大氅敞开轻轻包裹住坐在他怀里的牧谪,眸光失神地盯着前方的坟冢, 不知在想什么。 牧谪微微抬头, 小声说:“师尊, 我为何要学剑招呀?三水师兄说我若不入道, 就算学了剑招也无用。” 沈奉雪淡淡道:“你学便是,往后会用到的。” 牧谪十分信任师尊,闻言重重一点头:“嗯!阿谪会好好学的!” 沈奉雪垂眸, 细长的手指轻轻抚着牧谪柔软的发, 冰冷的眸瞳深处有着旁人察觉不出的温和。 牧谪晃了晃小脚,又开始了日行一例地询问:“师尊,咱们什么时候能出去呀?” 沈奉雪的手一怔, 许久之后才轻声道:“在这里不好吗?” 牧谪茫然地看他:“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废坟冢,哪里好呀?” 沈奉雪说着牧谪不懂的话:“我们出不去,他们也进不来。” “他们是谁?” 沈奉雪道:“要杀你的人。” 牧谪吓了一跳,忙转身扑到师尊怀里。 他委屈道:“阿谪很乖的,为什么有人要杀我?” 沈奉雪柔软的指腹摩挲着牧谪脸上猩红的胎记,轻声道:“是啊,为什么要杀你的?明明……” 牧谪:“师尊?” 沈奉雪冰绡下的眸瞳仿佛酝酿着暴戾的风雨,他冷冷道:“明明是他们造下的孽。” 牧谪不明所以,伸手抓着他的衣襟,喃喃道:“师尊,您在说什么?” 自那之后,在埋骨冢十年,沈奉雪却从未说过那种让牧谪不明所以的话了。 十六岁的牧谪身形已经长成,哪怕一丝灵力都凝聚不出来,他却十年如一日的练着沈奉雪交给他的剑招。 每次他练剑时,沈奉雪总是一袭白衣站在不远处,眸光黯淡地看着他。 白衣仙人自成一方小世界,同周遭脏污的坟冢格格不入,离人峰的长明灯照亮终年无光的废剑冢,将他周身倾洒下一层薄薄的暖光,仿佛下一瞬便会消散在天地间。 牧谪练完每日必练的剑,回头如往常一样,眸光温和地看向沈顾容,妄图得到师尊的夸赞。 沈奉雪却只是看着他,一言不发。 牧谪将剑一收,快步跑了过去,微微俯下脑袋,小声说:“师尊,阿谪练得如何?” 他低着脑袋等夸。 沈奉雪看到他这番模样,不知为何突然就笑了。 牧谪愕然抬头。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师尊笑。 沈奉雪轻轻抬手,抚了抚他的头,道:“你练得很好。” 牧谪被他称赞得魂都要飞了,恨不得原地再来耍一套剑招。 沈奉雪的手逐渐往下,缓缓抚过牧谪那狰狞猩红的胎记,停留一瞬后,突然道:“阿谪,你想要出去吗?” 牧谪歪头,贴着沈奉雪的掌心轻轻蹭了蹭,撒娇似的,道:“我听师尊的,师尊让我出去我便出去。” 在埋骨冢的这十年,牧谪几乎都习惯了这般苦修的日子,只要沈奉雪在他身边,去哪里他都无所谓。 沈奉雪抚着他的脸,道:“好。” 他轻轻凑近牧谪:“张嘴。” 牧谪本能地听从他的话,刚分开唇缝,便感觉沈奉雪将一样什么东西塞到了他口中。 “吞下去。” 牧谪不明所以,但还是将那个东西吞入腹中。 “这是什么?”牧谪吞完后才好奇地问。 沈奉雪淡淡道:“能让你活命的东西。” 他说完,身形微淡,牧谪连忙去抓他,但一伸手却扑了个空。 牧谪骇然道:“师尊!” 沈奉雪眉目如画,发带随着不知哪来的风微微漂浮,他道:“埋骨冢结界十年一破,五日后素洗砚会前来修补结界,届时我会前来带你出去。” 牧谪茫然:“五日?” 沈奉雪眸光罕见的柔和,他凝视着牧谪,柔声道:“等我。” 说罢,身形骤然消散在原地。 牧谪瞳孔一缩,猛地张开双手扑了过去,却根本什么都没抓到,踉跄着摔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他腹中的东西仿佛点燃的火似的,开始缓缓顺着他的四肢百骸燃烧,没一会牧谪就疼得浑身是汗,连呻.吟都发不了声。 疼痛依然在继续,牧谪几乎痛得在地上翻滚,刚一动就感觉被一个人紧紧抱住。 他猛地张开眼睛,入目眼帘地便是师尊那张俊美的脸。 牧谪讷讷道:“师尊。” 沈顾容瞪了他一眼,道:“在雷劫中你都敢分神,是想找死吗?” 牧谪分不清今夕是何年,他看到沈顾容像是奔波多年终于找到了归宿似的,眼中波光一闪,猛地上前将沈顾容扑倒在地,埋在他颈窝哽咽着道:“师尊,你说过要我等你的。” 沈顾容:“???” 天雷还在继续,可历雷劫的小子却疯球了。 沈顾容气不打一处来,直接一巴掌拍在牧谪脑袋上,怒道:“发什么疯?!好好扛雷劫!” 而牧谪的神识依然沉浸在那不知哪来的记忆中,随着雷劫一道一道地劈下,那记忆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牧谪仿佛是在瞧什么话本似的,眼睁睁看着“自己”在那昏暗无光的埋骨冢挣扎翻滚了三日,那些彻骨的疼痛也让他从最开始受不住的嘶吼变成了沉沉的闷哼。 最后的最后,他的意识被一阵琉璃破碎声唤醒。 缓慢抬起头时,笼罩了十年昏暗的天幕仿佛裂开了一道口子,光芒倾洒进终年无光的埋骨冢,刺痛牧谪的双眼。 牧谪被照得眼泪簌簌落下,他挣扎着拿着那把木剑站起身。 有人从光芒中缓步而来。 那一瞬间,牧谪本能地以为是沈奉雪来接他了。 但他还没来得及欣喜,虞星河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小师兄,把师尊给你的东西,交给我。” 牧谪什么都不知道,更不懂虞星河口中的东西是什么。 “什么东西?” “小师兄还在装傻。”虞星河噗嗤一声笑了,他眸子弯弯,仿佛还是少时那个牵着他的衣角眼泪汪汪地问他师尊为何不喜他的孩子,“十年前,师尊不惜剖去半个元丹,也要让三水师兄将他送来埋骨冢,自然是将那东西交予你了。” 牧谪:“什么?” “当年三水师兄擅闯埋骨冢,被魔修重伤,为此还丢了一条命。”虞星河道,“小师兄该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吧?” 牧谪怔然后退几步,愕然道:“三水师兄……死了?” 虞星河已经懒得和他寒暄,拔剑冷冷道:“将神器交给我,我会看在师兄弟一场,放你一条生路。” 牧谪整个脑袋乱糟糟一片,他抱着头满脸痛苦地不断往后退,虞星河却仿佛发了疯似的穷追不舍。 剑光四溢,有人似乎在耳畔说着什么,牧谪根本没听清,但虞星河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你举国皆亡,而沈奉雪所带的神器哪怕分出一丝灵力也能救你满国上下。”有个低沉的声音带着满满的蛊惑,柔声道,“而他,却将神器交给了牧谪,却只是单单为了他能修道长生。” “啧啧,还真是不公,明明你和牧谪一样,都是他徒弟。” 虞星河握剑的手猛地收紧,琥珀色的瞳孔也逐渐闪现一抹血红。 “真讽刺啊,你满国的命,竟然还抵不过一个废物。” “你还在等什么?杀了他啊。” “你连禁地都敢闯了,难道还怕再加一条残害同门不成?” “杀了他,将神器夺过来,我就能轻而易举带你逃出离人峰。神器之力必定能将你满国命轮扭转。” “对了,我还能将沈奉雪捉来,任由你处置。” 虞星河仿佛入了魔似的,喃喃重复道:“交由我……处置?” “是啊。”魔修懒洋洋地说,“我知晓他闭关之处,他失了半个元丹,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只要我出去,定能将他生擒。” 虞星河仿佛抓住了什么希望,发疯一样一剑朝着牧谪挥了过去,瞳孔猛地变成彻底的猩红。 一念入魔。 “好。”虞星河长发飞舞,瞳孔猩红,脸上全是癫狂之色,“只要能杀了沈奉雪,只要能……” 只要能杀了沈奉雪,能让从来都没有认真看过他的那双无情的眼睛能好好注视他,欺师灭祖又何妨? 魔修大笑,周身锁链俱碎,落雨似的砸在地上。 他相貌妖邪,瞳孔猩红,仿佛不怕疼似的将胸口的林下春整个□□,随手丢弃在一旁。 在他面前,是已经被蛊惑入魔的虞星河,和半身血奄奄一息的牧谪。 记忆飞速掠过。 牧谪手握着长剑,一点点穿透虞星河的心口。 虞星河狞笑着死死抓着牧谪的手腕,挣扎着道:“……你若不怕死,现在去寻,在雪未覆盖前,或许还能找到他的尸身。” 牧谪猛地将他按在巨石上,轰的一声,险些将虞星河的脖颈捏碎。 “你……不可能。”牧谪死死咬着牙,“你为何要这般做?师尊从未同你结怨,你的国家被人屠戮,你不去怨挥下屠刀的人,却要怪罪不愿救你的人吗?凭什么?!他根本没有义务去救你。” 虞星河唇角带着血,笑道:“那他为什么要救你?你我本是一同入门,我明明处处都比你强,但却哪里都比不过你。我还想问,凭什么?” 虞星河自小善妒,同牧谪一同拜入沈奉雪门下,却至始至终没有得到过沈奉雪一个眼神。 这么多年,虞星河清清楚楚地记得,沈奉雪只同他说过一句话。 那日他欢天喜地去寻沈奉雪,想要拿着他花了无数灵石买来的火灵石去给师尊,为了避免师尊忘却,他还抖着小手在灵石上刻了个歪歪扭扭的“虞”。 到了泛绛居时,沈奉雪正在从背后扶着牧谪的手腕,教他练字。 虞星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瞬,立刻又露出更灿烂的笑容,他欢喜地上前行礼:“星河见过师尊。” 沈奉雪那双清冷的眸中仿佛只能装下独一人,他一直垂着眸盯着怀中的牧谪,根本看都不看虞星河一眼,只是随意一点头。 虞星河早就习惯了沈奉雪淡然的性子,也不退缩,将精致的小盒子捧着,道:“星河听说师尊畏冷,便寻来了火灵石,还望师尊收下。” 沈奉雪终于抬眸,只是古井无波地扫了一眼盒子,就冷淡道:“不必,拿回去吧。” 正在笑吟吟地打算打开盒子的虞星河登时呆住了。 不必了,拿回去吧。 能驱散寒冷的火灵石他不要,牧谪笨拙地用草茎编得草环他却视如珍宝。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般大相径庭的差别呢? 那一日,虞星河连什么时候回去长赢山的都不记得了,却依然记得沈奉雪那个看死物的眼神。 虞星河说着,眸瞳有些涣散,那一瞬他仿佛从什么地方夺回了最后一丝清明,瞳孔虚无地盯着虚空,声音沙哑地喃喃道。 “明明,星河那般尊敬他。” “可是为什么,无论我怎么努力他都看不到我啊?” “小师兄。”虞星河轻轻抓住牧谪的袖子,猩红的眸中缓缓流下两行泪,他哭着说,“我做得不好吗,我不够用功吗?我穷极一生,都拼了命地想要得到他的赞赏,可他为什么……” 虞星河终于没有了力气,他的手缓缓垂下来,瞳孔微微发散,用尽力气说出他此生最后一句话。 “为什么……从来都不看星河一眼呢?” “师尊啊……” 牧谪跪在虞星河逐渐冰冷的尸身前沉默了许久,最后才擦干眼泪,将林下春从虞星河的胸口拔.出。 他掩埋了虞星河的尸身,算是全了两人最后的同门之情。 然后牧谪从离人峰的玉絮山悬崖一跃而下,顶着大乘期都难以阻挡的寒风,深一脚浅一脚朝着冰原出发。 冰原中,能够存活下来的只有蛮兽。 牧谪靠着沈奉雪的元丹一寸寸地在偌大的冰原寻找,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找到了沈奉雪。 沈奉雪依然是那身白衣,羽睫微垂,手掌中放着一枚刻有歪歪扭扭的“虞”字的火灵石,将迎面扑来的风雪融化成寒霜。 那颗灵石,也是虞星河全了沈奉雪最后的颜面,没有让他曝尸荒野,受蛮兽啃噬。 他在漫漫冰原,视线所及之处,便是玉絮山上的长明灯。 离人灯长明,他死在一场风雪中。 57、天降雷罚 牧谪突然呜咽了一声, 埋在沈顾容颈窝低声哭了出来。 正在累死累活扛雷劫的沈顾容:“???” 他整个人都呆了, 摸着牧谪的后脑勺, 茫然道:“不是啊, 你……你哭什么啊你?我都没哭。” 牧谪哽咽着说不出话, 眼泪顺着沈顾容的脖颈往下流。 沈顾容:“……” 沈顾容抬手挥出一道灵力,将一道凌空劈下的天雷挡下, 但天雷将灵力击碎后攻势不减,直直劈在他背后。 一瞬间, 南殃君布在沈奉雪身上的护体结界终于支撑不住,骤然裂成碎片,直接炸开。 天雷直直劈在沈顾容背后, 让他险些一口血吐出来。 沈顾容头昏脑涨, 强撑着拍了拍牧谪哭得全是泪痕的脸蛋,无奈道:“是刚才打疼你了吗?别哭了。” 牧谪眸子涣散地看着他, 漂亮的眼眸中缓慢流下两行泪水。 沈顾容实在是疼得受不住, 从沈奉雪记忆翻出来一个咒语, 伸手化为符咒点在牧谪眉心, 道:“清心!” 牧谪耳畔仿佛万千钟声齐震,将他混沌一片的脑海瞬间涤清。 他缓缓眨了眨眼睛,一直涣散的眸瞳一点点聚焦, 最终落在沈顾容那张昳丽的脸上。 牧谪如梦初醒, 喃喃道:“师尊?” 沈顾容怒不可遏地骂道:“我不是你师尊!你师尊已经死了!” 牧谪:“……” 牧谪花了一息时间整理好乱糟糟的头绪,这才意识到他正在度雷劫。 最后一道天雷阵势比前几次都要浩大,光听乌云中的雷鸣就知道威力多大了, 牧谪猛地一抖,立刻起身将沈顾容往外推。 沈顾容:“你做什么?!” 牧谪脸上泪痕未干,半边脸颊上的猩红胎记正在缓慢消散,显露出他本来的面容。 牧谪声音低哑道:“师尊不必受我牵连。” 沈顾容怔怔看着他。 牧谪冲他轻轻一推,道:“走吧。” 沈顾容瞳孔一缩,脑海中无数记忆流水似的冲刷而过,最后停留在一个看不见面容的人,带着笑意的声音对他说。 “走吧。” 下一瞬,最后一道天雷直直劈下,这次罕见地却没有一分为二落在沈顾容身上,而是直接顺着灵脉劈进了牧谪的灵脉中。 沈顾容被怔怔地往后推了数步,正好避开了雷劫的波及。 一阵雷光中,传来牧谪一声痛彻骨髓的嘶哑叫喊,喉中仿佛都带着血似的。 沈顾容心尖一疼,却根本无法在最后一道天雷降下时冲进去为牧谪阻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在一旁干着急。 “牧谪!牧谪……” 耳畔隐约传来沈顾容的声音,牧谪用浑身一半的灵力护住丹田中那半个并不属于他的元丹,硬生生挨了这一击。 灵脉中仿佛有雷电劈下,一寸寸将他的经脉拓宽,凡人之躯受不住这般痛苦折磨,但丹田中的金丹却又在源源不断传输出灵力,将遍体鳞伤的经脉给飞快愈合。 灵脉从鲜血淋漓到逐渐强韧,不知淬砺了多少次,牧谪才恍惚觉得丹田中的金丹在缓慢地成行。 他结婴了。 元婴的威压转瞬铺开,在一旁焦急等待的沈顾容彻底松了一口气,后知后觉双腿发软,险些瘫坐在地上。 他强行撑着,等待雷云散去。 乌黑的雷云一点点消散,不多时天边被遮挡的太阳便露出一角来。 比试台上已经被雷劫劈成废墟,连素洗砚的阵法都没有一寸保留,牧谪盘膝坐在当中,周围全是被雷劈出来的焦痕。 他浑身狼狈,肩上还有青玉刺出来的伤口,半边身子全都是血痕。 沈顾容轻轻吐气吸气,眉目缓缓舒展,正要上前去查探牧谪怎么样,天边还未完全散去的雷云突然毫无征兆地劈下来一道紫银色的雷。 轰隆一声,正中沈顾容身上。 沈顾容:“……” 沈顾容又懵了。 为、为什么又劈我啊? 哪怕是大乘期,紫银色的天雷也根本难以抵挡,更何况他灵力已经消耗殆尽,直接被劈了个正着。 奚孤行晚了一步赶到,险些失声:“十一!” 沈顾容身形狼狈,白发都直直炸了起来,双眸上的冰绡也被劈得失去了效用,缓慢从他眼睛上飘落而下。 温流冰手疾,一把上前将摇摇欲坠的沈顾容扶住。 奚孤行急忙赶来,掐着沈顾容的下巴晃了晃:“十一?十一!” 沈顾容双眸涣散,不知还有没有意识,随着他的动作轻轻动了动,含糊地呻.吟一声。 “别、别劈我……呜!” 奚孤行:“……” 奚孤行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握着沈顾容的手腕探查一番,发现并未伤到丹田,这才放下心神来。 温流冰看了看彻底消散的天幕,神色冷厉道:“那是雷罚。” 修士的修为每晋一阶,便会有相应的雷劫,而那紫银色的雷罚则是天道为违背天道之人降下的责罚。 沈奉雪也不知造了什么孽,竟然能让天道降下雷罚?而且还是在他硬抗下别人的几道雷劫后。 这不是摆明了要他的命吗? 奚孤行整个人都在疯了的边缘徘徊,他死死握着早已出鞘的短景剑,看着浑身狼狈仿佛被劈傻了的沈顾容一眼,突然将杀意凛然的视线看向已经睁开眼睛的牧谪。 “都是你……” 奚孤行死死握住剑柄,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几乎是转瞬间冲到刚刚站起来的牧谪面前,短景剑死死抵在牧谪的脖颈,恨不得一剑杀了他。 牧谪怔然看他:“掌教?” 奚孤行死死盯着他,正要开口,突然听到温流冰一声惊呼:“师尊!” 奚孤行浑身一抖,立刻将剑收起,快步走到沈顾容面前,将已经昏过去的沈顾容抱在怀里。 牧谪浑身血痕,看着已经闭眸昏睡过去的沈顾容,不受控制地上前一步,他伸出手仿佛想要抓住他,惨白的唇喃喃道:“师尊……” 奚孤行冷冷看他一眼:“回头我再找你算账!” 说罢,他抱着沈顾容快步离开。 阐微大会随着牧谪结婴落下帷幕,沈圣君不惧艰险,为徒弟以身挡雷劫之事也被人传出,不出两日便传遍整个三界,师徒情深的话本唱段层出不穷。 青玉看得津津有味,还特意寻来了几本打算给牧谪看。 只是还未到泛绛居,便在索桥上被妖主拦了下来。 青玉不伦不类地行了个礼:“有什么事吗?” 他说话就是如此,哪怕在妖主面前也是随心所欲,口无遮拦。 若他不是个有九条命的九尾狐,早就被人打死了。 妖主早就习惯了他的没大没小,也未动怒,他冷淡道:“你那几日见到沈奉雪,可有从他身上探到什么?” 青玉一歪头,狐耳抖了抖,疑惑道:“妖主指得是什么?” 妖主道:“明知故问。” 青玉十分无辜:“我真的不知道呀。” 妖主冷笑一声,索性开门见山:“我指得是神器。” 青玉人畜无害的脸上突然就笑了,他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要出来了。 妖主蹙眉:“你笑什么?” “没什么呀。”青玉笑吟吟地说,“我只是从未见过一边嫌恶着我,又一边想要利用我的人罢了,觉得很好笑。” 妖主神色一寒。 “神器和我有什么关系呢?”青玉把玩着手中的书,笑着道,“世人全都说沈圣君身负的神器可逆天改命,可与天道抗衡,但我一不想要权势,二不想逆天改命之力,探他何用?” 他轻轻一握拳,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妖主,道:“我想要什么,我自己会拼了命地争取,而不是像您这样,只会去觊觎旁人的东西。” 哪怕被这样冒犯,妖主依然没有动怒,只是冷淡地看着他:“青玉,你要叛离妖族吗?” 青玉又笑了起来,他抬起手在头上的狐耳上轻轻一抚,那一直被所有人视为耻辱的狐耳缓慢地消失,他一头漆黑的长发随风而舞,舌尖从唇缝探出,轻轻舔了舔尖尖的犬牙,整个人显得邪气又妖媚。 他言笑晏晏:“我终会有一日回妖族的。” 兽瞳微微一闪,青玉道:“等到我能彻底取代你之后。” 他说罢,未等妖主反应,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转身扬长而去。 妖主站在长长的索桥上,白雾从他袖边拂过,他沉沉地看着青玉离开的背影,眸中仿佛凝聚着未知的风暴。 泛绛居,整个院中的夕雾花早就败了,残花落了一地无人打扫。 昏睡了整整两日的沈顾容羽睫轻动,终于一点点恢复了意识。 最先有感觉的是手指,沈顾容十指动了好一会,才将知觉从手臂至整个身体一点点找回。 他睡得浑身酥软,撑着手臂起身时还踉跄着摔了一下,好半天才重新坐起来。 周围一阵白雾朦胧,沈顾容在床头的桌案上摸索了半日也没寻到冰绡,他愣了好一会,才后知后觉那冰绡已经被那道雷罚劈的不能用了。 沈顾容叹了一口气,只能接受自己暂时当个瞎子的事实。 他正摸索着床沿想要下床,脑中一个激灵突然反应了过来。 雷罚? 什么雷罚? 沈奉雪的记忆中,似乎有雷罚这回事。 不过那不是只有触碰了天道禁忌的人才会被降下紫云雷的雷罚吗?为什么他也会被劈? 沈奉雪……做过什么雷罚之事吗? 沈顾容觉得头痛无比,难道是沈奉雪将不相关的沈顾容拉到这个世界中,这才触怒了天道,引来雷罚吗? 可为什么偏偏劈我啊? 沈顾容十分委屈。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似乎有人进来了。 沈顾容正要开口,就听到那急促的脚步声到了他面前,二话不说直接照着他的脑袋拍了一击。 沈顾容:“……” 放肆!谁敢打圣君脑袋!? 奚孤行暴怒的声音响彻耳畔:“沈十一!我看你是嫌死得太慢了!要不要我送你一程啊?!啊?” 沈顾容:“……” 哦,掌教啊,那没事了。 58、融合记忆 奚孤行打了一下, 又打了一下, 见沈顾容难得没有反抗炸毛, 像是打上了瘾似的, 啪啪拍个不停。 沈顾容东倒西歪, 终于没忍住,抱着头讷讷道:“师兄, 疼。” 奚孤行骂道:“你也知道疼?!我还以为你金刚铁骨,雷劈都不带喊一声的!” 沈顾容身体本就虚弱, 被奚孤行又打又骂一顿,又开始蔫了。 奚孤行看到他垂头丧气双眸失焦的模样,这才哼了一声收回了无情魔爪, 随手拎了个椅子过来坐在上面, 两条长腿大刀阔斧地翘在床沿上,没好气地问:“好, 开始吧。” 沈顾容正在揉脑袋, 闻言一愣, 茫然道:“开始什么?” 奚孤行脚一蹬床沿, 怒道:“开始认——错!” 沈顾容:“……” 从没有见过这样逼着别人认错的。 沈顾容自知有错,只好捏着鼻子心不甘情不愿地认错。 “我不该擅闯牧谪的雷劫帮他扛天雷。” 奚孤行眼皮都不抬:“嗯?还有呢?” “不该不师兄的话,离得太近。” “继续。” 沈顾容歪歪头, 疑惑道:“还有?我最近就做了这些。” 奚孤行又开始蹬床沿, 怒骂道:“不对,还有,继续想!” 沈顾容只好努力地想, 最后尝试着道:“不、不该背地里喊你、您……掌教?” 奚孤行:“……” 奚孤行露出一抹狞笑:“沈十一,你找死吗!?” 沈顾容裹了裹衣衫,讷讷道:“我错了。” 奚孤行被气得差点一脚把床榻蹬碎,他猛地起身,带动身后的椅子砰的一声往后倒去,直直砸在地上,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什么都看不到的沈顾容吓得瞳孔一缩。 “沈十一。” 沈顾容迷茫地抬头,虽然看不见奚孤行的表情,但却能从语气中听出来奚孤行此时脸色肯定十分难看。 “你为什么……总是这般作践自己?” 沈顾容愣住了,不知他这话从何而来:“啊?” 那语气似乎是愤怒,又像是无能为力后的懊恼,反正是沈顾容从未在那个自负倨傲的奚掌教身上所感受到的。 整个屋舍沉默了不知多久,奚孤行才深深吸了一口气,闷声道:“那半个元丹之事我会替你瞒着,但不知道会瞒多久。” 沈顾容霍然抬头。 “你身上的护体结界已破,师尊很快会知晓,到时候师尊出关,此事绝对瞒不住。” “沈十一,你……” 沈顾容抿了抿唇,讷讷道:“你是怎么知晓的?” “那雷!”奚孤行冷冷道,“都直接拐到你头顶上去了,你还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你当我和你一样眼瞎吗?!” 沈顾容:“……” 沈顾容莫名有些怂了,总觉得被奚孤行拿捏了个把柄在手中。 “那……那师姐他们知道了吗?” 奚孤行瞪他一眼:“若是师姐知道此事,牧谪肯定渡不过雷劫就被挖出元丹了。” 沈顾容:“……” 师姐果然很可怕! 沈顾容见奚孤行真的打算帮他掩藏此事,悄无声息地松了一口气,真诚地道:“多谢师兄。” 奚孤行本来正眸光冷厉地瞪着窗外,听到这句话整个人一愣,愕然看着沈顾容。 没听到奚孤行回话,沈顾容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师兄?” 奚孤行“嗷”地一下炸了,他前所未有地生气,几乎是咆哮着说道:“说了多少遍了,别对我撒娇!你他娘的是不是记不住!?” 沈顾容:“……” 沈顾容唇角抽动,您是有撒娇恐惧症吗,每回都这么生气? 这么一想,沈顾容动了歪心思,他微微偏头,用着幼时哄骗先生不抄书的招数,真真正正地软声撒娇道:“师兄,多谢师兄。” 奚孤行:“……” 奚孤行怒极反笑:“沈十一,你真是好样的!你再挑衅我,信不信我把你徒弟逐出师门?!” 沈顾容立刻不敢造次了,面无表情道:“我错了师兄,师兄息怒。” 奚孤行:“……” 没出息的东西。 沈顾容这才想起来:“牧谪现在在哪儿?他修为有人为他巩固吗?” 结婴后的元婴气势根本无法收放自如,往往需要闭关或是修为比他高的人为他梳理经脉,助他将元婴灵力随意收放。 奚孤行一愣,才偏头,不情不愿地说:“我可没罚他……” 沈顾容没听清:“什么?” 他想要凑上前听清楚奚孤行的话,却没想到一手撑空,半个身子倒了下来,险些跌到地上。 奚孤行一把扶住他,沈顾容茫然地伸出手,放到眼前却什么都看不见,他喃喃道:“我的灵力呢?” 奚孤行道:“最后一道雷罚将你的经脉给封住了,不归已经为你诊治,说是用鲛人泪便能恢复如初,他已经在找了。” 沈顾容脸都白了,感觉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后,便一直都是灾祸不断,先是重伤,后是变鸟、变小,元丹没了半个,现在又来了个能封他经脉的雷罚。 沈顾容又开始拾起了最开始的念头,面无表情地心想:“就这还是三界第一人?我看是倒霉第一人吧?天道莫不是在玩他?” 奚孤行将他扶着坐好,拿起一旁的大氅披在他肩上。 沈顾容这才回过神来,大概是太倒霉了,他已经学会了开导自己随波逐流。 楼不归说能恢复那就是能恢复,不必他去多操心。 “你方才说什么?什么罚?” 奚孤行一怔,视线几乎是凶狠地从窗棂扫过去,落在院中不知跪了多久的人身上。 “从结婴后,牧谪就一直跪在外面,谁劝都不听。”奚孤行不知为何,对牧谪的怨恨平地而起,他冷淡道,“事先说好,可不是我罚的他,是他自愿的。” 沈顾容吓了一跳:“跪在外面?” 奚孤行道:“嗯。” 沈顾容闻言就要起身下床,却被奚孤行不耐烦地按住:“他分了你的元丹连累你受苦,跪上几日又怎么了?你别总这么心软。” 沈顾容:“可是……” 可是那半个元丹是沈奉雪强行给他的了,牧谪什么都不知情。 但这话却不能给奚孤行说,沈顾容讷讷道:“那师兄帮我把他叫进来吧,我当面责罚他。” 奚孤行嗤笑:“就你?还责罚他?你舍得吗?” 沈顾容正色道:“我是个严师,我很严厉,请尊重我。” 奚孤行一见他又开始插科打诨就知道他想把这事给混过去,当即怒道:“去死吧!鬼才管你!” 说罢,怒气冲冲地冲出了门。 在路过院子中跪了两日的牧谪旁边时,他看也不看,冷冷道:“进去。” 一直垂着头的牧谪眸子微微一动,只是两日他仿佛消瘦了一圈,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疲惫和绝望。 听到沈顾容要见他,牧谪无神的眼睛才微微有了光亮,声音嘶哑地道了声:“是。” 他起身,肩上衣摆上的残花混着水珠缓缓落下来,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地走向泛绛居正舍。 踩在地上的脚印不知何时和牧谪那记忆中冰原积雪上的脚印缓缓重合了,牧谪恍惚中想起记忆中的自己也是这样,浑身仿佛带着巨大的枷锁镣铐,一步一步地在空无一人的道路上行走着。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又因何会徒劳的行走时,一道萤光出现在他面前。 牧谪举目望去,闪着萤光之处,是一身白衣似雪的沈奉雪。 ——已经失去呼吸的沈奉雪。 “牧谪?” 牧谪的瞳孔一缩,怔然抬头看去,那虚幻记忆中闭眸的沈奉雪一点点和坐在榻上脸色苍白的沈顾容陡然交叠。 沈顾容听到脚步声,便知晓是牧谪来了,但是他唤了几声,牧谪一声都未应,他刚想要掀开大氅下床去看看他怎么了,就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沈顾容被那寒意冻得微微一抖。 “牧谪?” 牧谪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双眸失神的沈顾容,眼中的心如死灰仿佛枯木逢春,无数萤光汇聚,终于让他绝望的眸瞳点燃了亮光。 牧谪直接跪了下来,噗通一声闷响,把沈顾容吓了一跳。 牧谪声音嘶哑地道:“师尊。” 沈顾容眉头蹙起,摸索着去拉牧谪,牧谪看到那双熟悉的骨节分明的手指,不受控制地一把抓住,将脸埋在瘦弱的掌心中。 沈顾容道:“听说你在外面跪了许久?怎么这般作践自己?” 牧谪哑声道:“牧谪……连累了师尊。” 若不是因为他,沈奉雪不会无缘无故丢失一半元丹,三水师兄也不会死,师尊也不会被魔修掳去虐杀至死。 至始至终,全都是他的错。 沈顾容松了一口气,还以为他不知晓那一半元丹的事,他抬手轻轻摸了摸牧谪的脸,淡淡道:“左右不是什么大事,不必如此。”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开口,牧谪隐忍了两日的悲恸彻底爆发出来,他猛地抱住沈顾容的腰身,不受控制地哽咽出声。 “师尊……” 沈顾容:“……” 沈顾容险些被勒吐血,正要挣扎却感觉到牧谪环着他的双臂正在微微发抖,他像是在奋力地抓住一直求而不得的珍宝似的,哪怕打碎也只能碎在自己怀里。 沈顾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腰腹好受些,他努力做出一副长辈的慈爱模样,轻轻抚了抚牧谪的发顶,温声道:“别哭了,你还是个孩子吗?” 牧谪脸上的泪水簌簌落下,这是他这一生哭得最凶的一次,沈顾容越安慰他,他便越觉得记忆中的自己根本就不配师尊这般对待,以至于让本该风光无限的沈奉雪落得那般下场。 他何德何能,让这样光风霁月的仙人为他蹉跎受苦一生? 见牧谪哭成这副鬼样子,沈顾容没办法,只好摸索着扶着牧谪的手臂,一边安抚他一边把他拉了起来。 牧谪浑身都软了,但手臂依然有力,任由沈顾容将他拉着坐到床沿,环着沈顾容腰腹的双手也在一点点上前移,从后背一路往上,到最后直接挂在了沈顾容的脖子上。 那双温热的手几乎把沈顾容从腰腹到脖颈的地方全都摸了个遍——而且还是沈顾容扶着他的手让他摸的,哪怕脸皮厚如沈顾容,也被摸得浑身发软,老脸红了一片。 沈顾容一边脸红一边又觉得生无可恋,觉得当年照料自家妹妹都没这么受苦过。 但是感觉到脖颈直接渗透衣服的眼泪,沈顾容一颗心就硬不起来了,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抱着比他还要高大的少年,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哄孩子似的。 “哭吧哭吧,会撒娇的孩子有糖吃。”沈顾容说话轻柔,像是在哼小曲,“你就仗着我心软,不能把你摔出去。” 他想了想,抬手点着牧谪的眉心——眼瞎的他第一下没点对地方,险些戳到牧谪的眼睛里去。 沈顾容放着狠话:“要是搁我年轻的时候,你早就趴地上了。” 牧谪努力崩住眼泪,死死咬着唇,只有哽咽的哭音在沈顾容耳畔来回环绕:“师尊,弟子错了。” 沈顾容:“……” 沈顾容一颗心再次软了,忙哄他:“好,好,不摔你,继续哭吧。” 牧谪得到了准许,松开唇,刚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沈顾容满脸呆滞地任由牧谪伏在他肩上哭,心情也随之变化。 从刚开始的:“孩子撒撒娇又怎么了”。 到“孩子哭一哭又怎么了,你去年还因为抄不完书在祠堂里哭成那副熊样呢。” 再到“他怎么还没哭完?我衣服都湿了,等会又要再换。” 最后,沈顾容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牧谪,男人哭一回虽然很招人疼,但是你这样水漫金山的哭法,就有点招人烦了。” 牧谪听话地从他肩上起来,抹了抹脸颊上的泪水,哽咽着道:“是。” 沈顾容的心软软硬硬,几乎不受他控制了,特别是他一贯很会脑补,此时看不见只能听到牧谪那沙哑的呜咽声,脑海中浮现出了幼时牧谪那张可怜可爱的团子脸上委委屈屈掉眼泪的模样。 沈顾容:“啊——” 心都化了。 听到牧谪已经止住了哭,暴风雨终于停歇了,沈顾容才尝试着问:“你……你还哭吗?” 牧谪眼尾发红,脸上的胎记不知何时已经完全不见了,露出一张俊美至极的脸庞。 他花了两天的时间彻底消化完元丹中的所有记忆,那几乎是一个人一辈子的情感太深太沉,牧谪一时间还无法将自己的情绪控制自如,只能靠沈顾容的话强行绷着。 他死死咬着唇,双眸中的泪水依然在打转,但还是温声说:“师尊让我不哭,我便不会哭了。” 沈顾容歪头,什么叫“不会哭了”?这还是能操控的吗? 他好奇心很强,咬了一下指尖,又尝试着说:“那你……再哭一个?” 这句话就像是什么开关似的,下一瞬,牧谪的眼泪就毫无征兆地下来了,他再次扑到沈顾容身上,抽抽噎噎地哭了出来。 沈顾容被撞了一趔趄:“……” 我这张贱嘴! 59、败者吃土 等到牧谪彻底安分下来的时候, 天已经黑了。 沈顾容抱着直接软在他身上的牧谪, 晃了晃他的肩:“牧谪?” 牧谪没有反应, 沈顾容仔细听了一会, 又上手摸索了一下他满是泪痕的小脸, 才发现他呼吸均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熟睡了。 沈顾容愣了一下, 才抬手在他眉心轻轻拍了一下,小声嘀咕:“讨债鬼。” 他这几日也睡得够多了, 索性将床让出来,轻手轻脚地将牧谪放置在床榻上。 沈顾容起身正要出去院子里坐一会,原本困倦得直接睡过去的牧谪突然呜咽一声, 抬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师尊……”牧谪眉头紧皱, 仿佛在经历什么令人绝望的噩梦,他喃喃道, “不走。” 沈顾容蹙眉, 仗着他听不见, 满嘴胡话:“你霸占了我的床, 还想让师尊□□吗?小崽子,想得美。” 他挣了挣手想要离开,但那小崽子的手仿佛黏在他手上, 怎么甩都甩不开。 没办法, 沈顾容只好冷着脸坐回了床上。 他心想:“这小子头铁地在外面跪了两日,身体肯定早就遭不住了,算了, 就放任他睡一……” 沈顾容突然浑身一僵,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顺着指尖缓缓爬遍全身,他骇然地张大了眼睛,摸索着扶住牧谪的肩膀,疯狂地晃动起来。 因为两日的膝跪和脑海中磅礴的记忆和情感,牧谪身心俱疲,好不容易在一个温暖的怀中睡着没多久,就被人强行吵醒。 周围的气息十分熟悉,牧谪醒来时也没睁眼,正要开口说话,就听到他师尊一把把他从榻上揪了起来,沉声道:“牧谪!” 沈顾容的声音太过肃然,牧谪茫然地张开眼睛,对上他涣散失焦的眸子。 “师尊?” “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的在外面跪了两日?” 牧谪又倦又困,脑子都不太灵光,他微微歪头,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句话。 他眼眸微微一垂,明明脸上没什么表情,却让旁人看着他极其可怜,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是,牧谪害师尊受伤,罪该万……” 牧谪还没卖完惨,就听到他师尊冷冷道:“也就是说,你两日没沐浴,连衣裳都没换?” 牧谪:“……” 牧谪完全跟不上沈顾容的思路,呆呆地“是”了一声。 下一瞬,沈顾容面如沉水,一脚把他踹下了床。 牧谪:“……” 牧谪挣扎着扶着床沿爬起来,就看到他师尊随手将肩上被他哭得全是泪痕的外袍解下来扔到一旁,只着一身单薄的里衣,眸子冷淡,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冷意,居高临下地看着一旁的……床柱。 沈顾容冷冷道:“给我去沐浴。” 牧谪:“……” 牧谪讷讷道:“师尊,我在这里。” 沈顾容浑身一僵。 沈顾容缓缓转身,在他的视线中,周围所有东西全是一团水墨似的色块,让他根本分不清楚哪是哪。 他耳根浮现一抹薄红,几乎是恼羞成怒地道:“去、沐、浴!” 牧谪连忙爬起来,擦了擦脸上的灰,道:“是。” 他转身就要离开,却被沈顾容叫住。 “站住。” 牧谪回头,小声道:“师尊有何吩咐?” 沈顾容目不转睛地盯着有些微弱移动的地方看,他忍了又忍,最后实在是没忍住,咬牙切齿地提醒他:“你要沐浴,难道被你弄脏的师尊就不用沐浴了吗?” 有没有眼力劲啊这小崽子?! 沈顾容要被气死了。 牧谪:“……” 牧谪这才反应过来,忙上前抬起手:“我扶着师尊。” 沈顾容这才微抬下巴,神色冷傲地摸索着将手搭在牧谪的掌心,哪怕瞎也要瞎出最后的风度,被牧谪扶着去了后院。 后院温泉中,沈顾容下脱了衣衫将整个身子浸进去,牧谪拖着疲累的身体忙前忙后,将两人替换的干净衣衫找出来放在岸边,这才下到了冰泉那边去。 沈顾容随手将长发挽了挽,撩着水在颈窝洗了洗,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在不远处的冰泉,牧谪将整个人埋在水中,只剩下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和漆黑的双眸目不转睛地盯着沈顾容。 沈顾容眼睛瞎得彻底,牧谪也逐渐大着胆子,视线从刚开始的用余光盯,后来变成了光明正大地看。 沈顾容撩起水时,那晶莹的水珠缓缓顺着如玉的脖颈往下滑,因为他微微仰头的姿势,水积在锁骨窝,微微一晃,险些闪了牧谪的眼睛。 牧谪浑身一抖,连忙将自己埋得更深,不敢再看了。 沈顾容将自己清洗了一番后,对着不远处的牧谪道:“你怎么还在那待着?不冷吗?” 牧谪开口:“咕噜噜……” 沈顾容:“……” 牧谪连忙从水里站起来,抹了抹脸上的水,小声道:“不冷。” 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极其能获得同情的话:“我习惯了。” 果不其然,沈顾容什么都不吃,就吃他这套,闻言心都要软了。 他朝着牧谪招招手,道:“来这里。现在又不是修行,不必这般苛刻自己。” 牧谪迟疑了一下,才起身涉水而过,很快就来到了沈顾容身边。 沈顾容随手招了招,示意他坐下。 牧谪看着他的举止,眸子微微动了动。 自从沈顾容醒来后,牧谪无论怎样操控灵力,他的识海中都听不到沈顾容的声音了,原本以为是元婴境界还未稳固的原因,现在看到沈顾容这副样子,牧谪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但凡有些修为的,也能用神识灵力探到周围人的踪迹,哪怕是个真正的瞎子都不会像他师尊这般状态,仿佛对周围的一切完全陌生,做什么都像是凡人似的摸索着来。 牧谪乖顺地坐在沈顾容三步外,犹豫了半天,才问道:“师尊,您的灵力……” 沈顾容心满意足地靠在岸边,闻言循着声音望去,淡淡道:“这和你无关,只是雷罚的后症,很快便好。” “雷罚?”牧谪现在有千百个疑问想要问沈顾容,但是却不知要如何开口,只能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轻声问,“师尊为何会被降下雷罚?” 沈顾容轻声道:“八成是做了太多坏事,遭了天道的报应吧。” 牧谪浑身一僵,愕然看他。 沈顾容只是在自嘲,还带着点挖苦沈奉雪的意思,但在牧谪听来,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的师尊自始至终都是霁月清风的君子,是尘世的污浊习染上他。 就算天道降下责罚,也是天道错了。 牧谪回想起回忆中沈奉雪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和离人峰这么近的冰原,眼圈又是一红。 “不是这样。”牧谪声音沙哑地反驳,“师尊是世间最好的人。” 沈顾容一愣,突然就笑了,他偏头淡淡道:“你还记得小的时候,每回见我都恨不得跑得跟兔子,唯恐我活吞了你似的。” 牧谪一噎,大概是回想起自己当年那极其不成熟的行为举止,脸也跟着红了。 他额角上有些汗水,缓缓顺着他的脸颊垂到下巴上,啪的一声滴落到水中,发出一声微弱的水声。 “师尊,对不起。”牧谪喃喃道,“小时候是我不懂事,错付了师尊一腔好意。” 沈顾容耳尖地听到一滴水声,他愕然地看向牧谪,几乎怕了他:“你……该不会又哭了吧?” 牧谪:“……” 他这辈子就这么痛哭过一回,竟然留给了沈顾容一个他动不动就爱哭的印象。 牧谪有预感,这个污点八成会跟随他一辈子。 他正要否认,就感觉周围水波轻轻一晃,接着沈顾容摸索着温泉壁来到他身边,他大概是害怕又被牧谪糊一脸眼泪,也没贴得太近,尝试着伸出手轻轻摸索了一下牧谪湿哒哒的发。 沈顾容无奈道:“别哭了,男子汉大丈夫,没听过有泪不轻弹这句话吗?” 虽然是责怪的话,但沈顾容的手太过温柔,一时间让牧谪呆了呆。 有那么一瞬,牧谪想要反抓住他的手,问出他心中一直疑惑的一连串的话。 我体内的元丹,是您分过来的吗? 那些记忆,到底是真实存在过的,还是只是虚幻的假象呢? 如果是真实存在过的,那您……到底记不记得那些记忆呢? 但是话到嘴边,牧谪却惊觉自己竟然恐惧得不敢去问,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心中所期望的到底是什么答案。 是不记得吗? 那若是师尊不记得,那为什么在幼时要将元丹分给他让其强行入道,避免被疫鬼夺舍,乃至后来的一系列悲惨结局呢? 若是记得…… 明明身处温泉中,牧谪却浑身上下全是彻骨的冷意。 若是他的师尊也都记得那些记忆,那便是天道机缘,重活一世。 那沈奉雪对造成上一世那悲惨结局的罪魁祸首,心中有没有对他……哪怕一丝的怨恨? 如果没有牧谪,沈奉雪依然会是那个受三界无数人敬仰的玉树芒寒沈圣君,他不会孤身闯入火架,将一个浑身脏污人人喊打的孩子拥在怀里脏了华美的衣摆,不必因偏爱他收到虞星河嫉恨,更不会手无寸铁地被魔修拽下神坛灵力枯竭而亡。 牧谪甚至心狠地想,如果他师尊真的有那些记忆,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任由他在火架上烧死,好了了这悲惨结局的源头? 牧谪死死咬着牙,才没有将已经到嘴边的话问出来。 就算问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牧谪换了个角度去想。 不管那些记忆是真是假,他所身处的现在才是最真实的,他的师尊还活生生地在他面前,没有变成那具冰冷的尸身。 这便足够了。 牧谪的眸瞳中倏地浮现一抹幽沉的墨色,他几乎是阴鸷地盯着自己浸在水中的修长五指。 这一世,什么都变了,而变化最大的便是这双已经能拿得动剑的手。 记忆中的此刻,他应该还是在埋骨冢中,日复一日地练着那可笑的剑招,身体中毫无灵力,只是一个寿命只有百岁的凡人,无论什么全都要师尊护着的孩子罢了。 而现在,他已学了十年可斩杀妖邪的剑,而修为也到了常人望尘莫及的元婴期,但凡他有点脑子,就不可能让事情再像记忆中那般发展。 牧谪眸色沉沉,心中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沈顾容还在担心他徒儿又哭了,疑惑道:“牧谪?” 牧谪微微偏头,整个心思都在思考要如何为师尊排除上一世的危险,因为沈顾容也看不见,也没有像寻常那样伪装出温柔的笑容。 他面无表情地将脑袋在沈顾容温热的掌心贴着蹭了蹭,温声说:“师尊,我没有再哭了。” 沈顾容这才抬手将他的脑袋一打,淡笑道:“没哭有什么可卖乖的,你找谁讨赏呢?” 牧谪抿了抿唇,没说话。 天色彻底黑下来后,沈顾容才伸了个懒腰,披上衣服从温泉里出来。 牧谪默不作声地为他穿衣系带,仿佛是伺候惯了人似的,十分熟稔。 两人一身清爽地回到了泛绛居前院时,虞星河正坐在木阶上,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一上一下地勾着,看起来已经等了许久。 牧谪用发带将墨发高高束起,微微蹙眉:“你在这里干什么?” 因为那记忆的影响,牧谪现在对虞星河的情感十分复杂,他明明怨恨得恨不得杀了他,却很清醒地知道这一世虞星河什么都没做,且这么大了还和一个傻子一样,成天只知道吃喝玩乐,对沈顾容毫无威胁可言。 虞星河看到他们过来,眼睛一亮,拍拍屁股爬起来行了个礼,眼睛亮晶晶地说:“师尊!” 沈顾容微微点头:“嗯。” 虞星河看了看浑身水雾的沈顾容,歪头疑惑道:“师尊去沐浴啦?” 他说着,又鼓着嘴瞪了牧谪一眼,小声嘀咕:“你竟然又和师尊一起沐浴?” 牧谪冷淡道:“你再胡思乱想,我把你的那些话本全都撕烂。” “我没胡思乱想,我只是很羡慕呀。”虞星河立刻摆手,他委屈地说,“下次我也想和师尊一起沐浴。” 沈顾容还没说什么,牧谪就冷冷截口道:“师尊从不与人共浴,你若是想一起,倒也可以,去冰泉泡。” 沈顾容:“……” 啊?不是啊,温泉这么大,大可不必啊。 师尊洁症没这么严重的,而且方才你不是也和我共浴了吗? 虞星河一呆,立刻上当受骗,几乎把头摇出残影来了:“不、不了!星河还是喜欢自己小院里的温泉!” 牧谪嗤笑一声,没再理他。 虞星河受惊过后,看着牧谪的眼神全是同情和憧憬,眼中写满了“原来陪师尊沐浴这般受罪啊,小师兄可真是辛苦,往后我再也不抢了”。 牧谪:“……” 虽然嘴里说着不抢,但能和师尊单独相处对一直崇敬沈顾容的虞星河来说,却有着天大的诱惑力,看到沈顾容拢着袖子摸索着一步步往房中走,虞星河忙主动请缨:“师尊,要星河帮您擦干头发吗?” 沈顾容头发湿漉漉的,他用不出灵力还没来得及弄干,本来是等着回房后指使牧谪的,听到虞星河这么说,他随意一点头:“可以。” 牧谪:“……” 牧谪本来也已经准备好帮他师尊把绸缎似的白发一根根地弄干,最好能弄到第二日清晨也不停,能拖多久是多久,没想到半路却被虞星河给截走了。 牧谪几乎将一口钢牙给咬碎了。 哪怕知晓此时的虞星河无辜,牧谪也做不到让他这般接近沈顾容,他深吸一口气,突然开口道:“虞星河。” 虞星河正颠颠地蹦着,闻言疑惑回头:“小师兄?” 牧谪皮笑肉不笑,因忌惮着沈顾容,他的脸色阴沉,语气却十分温柔:“我记得当年你在为小凤凰洗澡时,是不是将它的羽毛拽断几根来着?” 沈顾容:“……” 沈顾容突然觉得头皮一疼,有些牙疼地偏头看着虞星河——哪怕是眼瞎如沈顾容,依然依稀看到虞星河那一身在黑暗中也能闪瞎人眼的黄色衣衫。 虞星河茫然道:“可那是我……” 那是我六岁时候的事了呀。 他还没说完,沈顾容就淡淡道:“星河,你还是回去早日休息吧。” 虞星河:“……” 虞星河看了看沈顾容,又看了看脸色阴沉的牧谪,似乎明白自己是个多余的,捂着脸哭着跑开了。 牧谪似笑非笑地看着战败者自己退出战场,缓步走上前,轻柔地扶住沈顾容的手臂,温声道:“我来为您弄发吧。” 沈顾容点头,跟着牧谪往房里走。 他叹了一口气,心想:“果然还是牧谪靠谱些啊。” 60、无所畏惧 靠谱的牧谪把师尊拐到了房中, 捋头发捋到了半夜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正舍。 牧谪缓步走出去, 又担心院中的长明灯太亮沈顾容睡不安稳, 抬手随意一点, 将灯熄灭了几盏, 这才走去偏室。 夕雾依然还住在偏院,牧谪倒是乐得自在, 毕竟泛绛居的正院偏室比偏院要离师尊近得多,无论发生何事他都能瞬间到沈顾容身边。 他边走边随手灭灯, 等到了偏室,身后已是雾霾沉沉,漆黑如墨。 牧谪收了手, 淡淡道:“这么晚了, 有事吗?” 偏室旁的枣树上,青玉突然倒吊着冒出来, 两只手成爪状, “嗷呜”一声, 笑嘻嘻地说:“有没有被吓到?” 牧谪瞥他一眼:“幼稚。” 青玉笑着从树上跃下来, 道:“我还以为今日你要宿在圣君房中了呢。” 牧谪斥他:“别胡说八道——阐微大会不是已经结束了吗,你怎么还在这里?” “妖族还没走呢。”青玉道,“听说妖主是想等圣君清醒, 让他将雪满妆的契给解掉, 所以要多留几日。” 牧谪没吭声,推开门走房中,屈指一弹, 桌上瞬间燃起一簇火苗,将偌大个房间照亮。 青玉负着手晃荡了进去,还在那说:“你想啊,这些人都是明摆着为了神器来的,妖主的狼子野心众人皆知,又哪里肯让他独吞神器,自然是全都寻了理由留下来了。” 牧谪手一顿:“你知道神器之事?” 青玉笑吟吟的:“此事三界众人皆知啊。” 牧谪微微垂眸,掩中眸中的寒意:“也是。” 青玉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翘着腿晃来晃去,突然像是在闲聊天一样,随口道:“牧谪,你觉得我当妖主,可好?” 牧谪霍然抬头。 青玉脸上眸中全是毫不掩饰的笑意,那艳色的唇勾着,似乎只是在随口说玩笑,见牧谪看过来,他还轻轻一眨眼,颇有种不着调的随性。 牧谪不动声色地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胡话吗?” “这是胡话吗?”青玉依然笑眯眯的,“妖族所在之处是陶州大泽,那里千百年前本就是我狐族之所,我想夺回来,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牧谪冷淡道:“你的修为,不及妖主,且凤凰有不死鸟之称,你与他,以卵击石。” 青玉一眨眼,狐狸的媚气简直能勾人魂魄:“所以,我才要你帮我啊。” 牧谪不为所动:“你哪里来的自信,觉得我会帮一个和我完全不相干的人?” 青玉撑着下颌,懒散地看着牧谪,他无论何时都在笑,好像真诚十足,但在牧谪看来那狐狸笑却更多的是算计和舌尖带针的多端诡计。 “不相干……吗?”青玉也不觉得受伤,他抬手蘸着杯中的冷茶,轻轻在檀木桌上画了一个圈,随意地说,“牧谪,你以为这次的阐微大会为何会在离人峰上大办?” 牧谪眸光微闪:“为何?” “离人峰曾与妖族定下约定,圣君在百年之内不可下山。” 牧谪一怔,蹙眉道:“因为神器?” “不光是因为神器。”青玉道,“还因为……离人峰埋骨冢下的那只魔修。” 牧谪瞳孔一缩,猛地死死抓住剑柄,骨节用力到已经微微发白。 那只魔修……就是前世致沈奉雪惨死的罪魁祸首! “那只魔修作恶多端,危害三界多年,传说中圣君追查了他五十年,才将他封印在埋骨冢中,永世不得出来。”青玉一耸肩,“但是那魔修杀孽无数,雷罚都没能将其劈死,又哪里是区区结界法阵能困得住的?” 牧谪思绪转得飞快,冷冷道:“你的意思是,埋骨冢之所以能够镇压那只魔修,是因为我师尊身在离人峰的关系?” “对呀,你师尊连本命剑都押在埋骨冢了。”青玉点头,“一旦他离开埋骨冢时间太久,那结界就会越发松动,后来离人峰的掌教……哦前任掌教,也就是你师祖,便设下了界灵碑,靠无数灵石温养,才让你师尊得以自由。” “那这和妖族的百年之约有何关系?” 青玉瞥他一眼:“你怎么和虞星河一样?脑子都不带动的。” 牧谪直接拔剑,杀气腾腾道:“你这是对我最大的侮辱。” 青玉:“……” 青玉只好道:“你想一想啊,那魔修已经被压在埋骨冢三十年了,你离人峰就算财大气粗富可敌国,灵石也不值得这般消耗的。” 界灵碑下的灵石不只是表面上看到的那薄薄一层,那下面一层又一层,几乎蔓延到了山底,且每一日都在消耗数以万计的灵石。 一旦失去灵石补给,不消多时,那魔修便会从埋骨冢逃出来。 “灵石嘛,说白了就是能成型的灵力呗。”青玉道,“而陶州大泽中,妖族最不缺的便是灵脉。” 牧谪一愣,接着像是想通了什么:“所以妖主便拿大泽灵脉来和南殃君做交易?” “对啊,每十年妖族会送来一条灵脉,辅已无数灵石,才将那魔修彻底镇压。” 牧谪又道:“那灵石何来?” 青玉又开始瞪他:“你问我我问谁去,你们离人峰一直都那么穷,我还想知道那些灵石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你们是有灵石矿吗,竟然能撑这么多年。” 牧谪:“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 青玉:“谁说我什么都知道的?” “那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管我是怎么知道的?” 牧谪:“……” 这对话为什么这么奇怪? 青玉大概是真的想拉拢他,最后还是坦白了:“我练出妖相后,觉醒了九尾狐的传承记忆,加上这些年走南闯北,收集了不少消息。” 牧谪蹙着眉没说话。 青玉见他还是不答应,只好使出最后的杀手锏:“妖主对神器好像没什么心思,不过这些年他在三界树敌良多,若是别人得到拿来对付他,肯定十分棘手。” “所以妖主一直秉承得都是‘虽然我不想要,但旁人也不能得到’的心思,但是现在圣君擅离离人峰,三界知晓此事的众人早已经明里暗里地想要争夺神器,妖主不想为他人做嫁衣。若我没猜错的话,明年十年一次的灵脉,妖主八成不会再送过来了。” 牧谪眸光沉沉。 青玉说得并没有错,设身处地地想一想,若他是妖主,离人峰先违背了约定,那他也不必再费尽心思地想要阻止神器被别人夺走,倒不如断掉界灵碑的灵力供给。 沈奉雪既然那般怨恨埋骨冢的魔修,恐怕也会以身入埋骨冢,终身去镇压那只魔修。 神器放在谁都碰不到的牢笼里,也比给他自由随意走动的好。 “好不好啊?”青玉在那软磨硬泡,“行不行嘛?成不成呀?” 牧谪被他烦得思绪都断了:“闭嘴,让我好好想一想。” 青玉立刻不说话了,托着下巴认真地看着牧谪思考。 不知过了多久,桌上的烛火都逐渐黯淡了下去。 突然,火苗倏地窜起一抹火焰,映着两人的半张明亮半张阴暗的侧脸。 接着火光一跃,彻底熄灭了。 在一片漆黑如墨的黑暗中,青玉缓缓张开发着微光的狐狸眼,竖瞳妖邪媚气。 “如何?” 牧谪的声音如玉又似冰:“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青玉轻轻吐气,低笑着说:“灵脉。” “能让你师尊自由一生的……” “大泽灵脉。” 牧谪似乎也笑了一声,在黑暗中,他轻轻敲了敲桌子,语气淡然。 “成交。” *** 沈顾容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都没了印象,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了。 他刚起来,外面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失明的人安全感严重缺失,极其容易受惊,一点小动静都能被吓到,一袭青衣的牧谪走上来,轻轻扣了扣房门,才出声道:“师尊,掌教说您醒了后便去长赢山议事堂一趟。” 沈顾容正在一边嘀嘀咕咕地闹觉,一边抬手撩头发,闻言手一顿,清醒了些。 “议事堂?有说何事吗?” 牧谪道:“妖主在那,应当是为了您和雪满妆解契之事。” 沈顾容差点忘了这回事,只好含糊地点头:“好,知道了。” 牧谪走过来,熟练地为他穿衣系带,沈顾容迷迷瞪瞪地就给他带着伺候了个遍,但是此时他和真瞎子没什么区别,系衣带三根都能系错俩,而且等会又是去重要场合不能丢了离人峰的脸面,只好任由牧谪捯饬他。 在为沈顾容系腰封时,牧谪展开竹纹腰封,轻轻张开双手从沈顾容的腰后绕过去,整个人几乎把沈顾容拥在怀里,贴得极近。 沈顾容困得厉害,被温热的气息包围住,腰一软本能地将下巴枕在牧谪的肩上。 牧谪浑身一僵。 很快,沈顾容也回过神来,装作无事发生地直起腰来,含糊道:“玉髓别忘了给我拿上。” 牧谪如梦初醒,忙草草将腰封系好,又将那玉髓佩戴好,这才扶着沈顾容的手臂,引着他走泛绛居。 沈顾容走得缓慢,时不时踩到小石子还会把自己吓一激灵,久而久之,牧谪一边扶着他一边抬手将所过路上的障碍全都清扫到一旁去。 沈顾容这才好受许多。 他蹙眉道:“掌教说那冰绡什么时候可以修好吗?” 牧谪屈指将不远处的石子击个粉碎,温声道:“那冰绡毁得彻底,上面的法阵全都毁坏了,掌教说修倒不如换个新的,今日已经寻六师伯去做了。” 沈顾容一愣:“林束和?” “是。” 沈顾容回想起把他吓得崩溃两次的“鬼讨债”冰绡,浑身一激灵,蹙眉道:“能换旁人做吗?” 牧谪面有难色:“这三界能做冰绡的,只有六师伯一人。” 沈顾容警惕道:“他不会再在冰绡里夹带私货吧。” 比如说,吊死鬼,溺死鬼,无头鬼什么的。 牧谪忍不住失笑,拍着他的小臂安抚他:“不会的。师尊若怕,等冰绡到了,牧谪先为您试一试。” 沈顾容松了一口气,觉得牧谪贴心至极。 他点头:“嗯,好。” 两人走到了索桥边,沈顾容后知后觉,蹙眉道:“我没有怕。” 牧谪:“……” 牧谪干咳一声,忍笑道:“是徒儿失言了。” 有台阶沈顾容就顺着下,煞有其事地点头,淡淡道:“下次注意。” 牧谪很配合地点头。 沈顾容自知无所畏惧,沈顾容自觉无所不能。 沈顾容走上了索桥,狂风一吹,索桥一阵晃动,一阵失重感袭上心头,好似下一瞬就会跌落山崖的恐惧让他后背陡然一阵冷汗。 眼前一阵漆黑。 “师尊,师尊?” 等到沈顾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蹦了好高,此时正双腿紧紧环在牧谪腰上,整个人瑟瑟发抖地挂在牧谪身上。 沈顾容:“……” 牧谪:“……” 61、前去闲云 等到了长赢山议事堂的时候, 沈顾容的脸还都是热的。 事实摆在眼前, 牧谪这次没办法为师尊的怂遮掩, 一路上也没说话, 省得沈顾容尴尬。 议事堂中, 奚孤行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反倒是妖主十分淡然, 他扫了一旁的封筠一眼,似笑非笑道:“封城主不是说找温流冰有事吗, 怎么有闲情逸致来这里?” 封筠姿态优雅地抿了一口茶,淡淡道:“只是替圣君二徒弟传几句话而已,并不需要多长时间, 听闻雪少主误打误撞同圣君结契, 我虽不才,但也知晓不少解契法阵, 到时也能为妖主参谋参谋。” 妖主心中冷笑, 面上却还是淡淡地说:“那我就先多谢了。” 封筠:“客气。” 奚孤行在一旁烦躁地翘着腿, 早就看这两个你来我往的老狐狸不爽了, 但素洗砚在旁边看着,他又不能发火,只能强行忍着。 他抬手敲着玉髓, 用灵力给一旁的素洗砚传过去一道秘音:我想回去。 素洗砚喝着茶, 回道:不行。 奚孤行:他们到底要寒暄到什么时候,一个个笑里藏刀的,一句话都得转好几个弯, 我看也就沈十一的阴阳怪气能和他们谈得来。 素洗砚:十一哪里有阴阳怪气? 整个离人峰最阴阳怪气的,是你才对。 只是这句话素洗砚是不能说的。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奚孤行抬头望去,沈顾容正被牧谪扶着拾级而上。 沈奉雪的衣衫每日都是不重样的,哪怕全是素衣白衫也全都有些细微的差别,据说这是他自小养成的臭脾气,每日的衣衫穿过便扔,妥妥的败家子一个。 奈何南殃君竟然全都顺着他,任由他挑三拣四,将好好一个苦修的修道之人活成少爷模样。 沈顾容今日穿了身青底墨竹纹长袍,宽袖层层叠着,更是衬着他身形单薄,若不是在场的人知晓他的修为,八成都会把他当成娇气的小少爷。 他一直苍白的脸色似乎终于有了些血色,看的整个人精神不少。 沈顾容一进来,妖主和封筠也起身,微一颔首。 “圣君。” 沈顾容随意一点头,脸色冷淡地被牧谪扶着坐在奚孤行身边。 “找我来有何要事?” 素洗砚一敲玉髓:坐稳。 奚孤行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将腿放下去,做出一副掌教的做派,道:“我之前同圣君说过的,关于雪少主和你误打误撞结下的契,妖主打算寻个法子解了。” 奚孤行一句话,阴阳怪气到了极致,故意将“圣君”“误打误撞”“寻个法子”这几个音咬得极重,听得不光妖主心中有气,沈顾容也不太好受。 妖主心道:他是不是在故意嘲讽我儿子傻? 沈顾容心想:他是不是在故意嘲笑我当年被雪满妆同化成小凤凰的事? 沈顾容本来因为索桥上的事尴尬得不行,他没法气别人,只能气自己,但是气自己又不能打自己,此时奚孤行一撞上来,沈顾容一狠心一咬牙,新仇旧恨一起算。 “哦?是吗?”沈顾容冷淡道,“主仆契竟然还能解吗?用什么解?杀了我们中任意一个吗?我闭关太久,还是头一回知晓此事,长见识了。” 素洗砚:“……” 他收回方才的话,他十一师弟阴阳怪气起来是真的很欠揍。 妖主皮笑肉不笑道:“圣君在离人峰太久未出去,一些秘术不知晓也是理所应当的。” 奚孤行听着有些不爽,离人峰护短一脉传承,他能阴阳怪气沈顾容,却不能让别人说一句不是,当即就冷冷道:“是吗?那师弟你之后可要好好出去见识见识世面,省得旁人说你是个没出过山门的土包子。” 妖主:“……” 妖主花尽了心思就是不想沈顾容离开离人峰,这句话简直就是往他肺管子戳。 三人相互阴阳怪气,封筠在一旁喝茶好戏,快意得不行。 素洗砚干咳了一声,打断奚孤行的冷言冷语攻击:“妖主是真的寻到了能解主仆契的秘术了吗?” 妖主一点头:“嗯。” 素洗砚问:“那敢问这种秘术可会对我师弟有什么损害?” 妖主愣了一下,没想到素洗砚第一个问的竟然是这个。 奚孤行也道:“秘术往往都有风险,我师弟身体本来就弱,若是有危险,这契不解也罢。” 妖主:“……” 妖主心想,敢情被打下奴仆烙印的不是你儿子! 此时,妖主的袖子轻轻动了动,从里面钻出来一只火红的小凤凰。 雪满妆大概是刚睡醒,迷迷瞪瞪地看了看周围,猛地感知到一股熟悉的味道,直接从妖主袖子里扑腾出来,落地化为少年人形,欢天喜地地朝着沈顾容扑了过去。 “美人!” 所有人:“……” 沈顾容暗叫糟糕,他此时灵脉被封,不能像之前那样一掌把雪满妆挥出去,若是大庭广众之下被雪满妆抱住,那他圣君的威严该往哪里放? 虽然也没剩多少了。 雪满妆呜呜嗷嗷地扑了过来,但是还没碰到沈顾容就撞到一个柔软的结界上,呜啊呜啊地后退数步。 牧谪指尖的一根根虚幻灵力仿佛触须似的微微拂动,他五指轻轻一握,将灵力收回,彬彬有礼地微微躬身,道:“我师尊不喜旁人近身,冒犯少主了。” 他没做得太狠,只是用灵力将雪满妆弹了回去,伤不着也疼不着,就算妖主想要计较也寻不到理由。 妖主将他的傻儿子拉到一旁,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才淡淡道:“素修士应该也精通奇门遁甲之术,可以和封城主看一看这个阵法到底可不可行?” 素洗砚起身,从妖主手中接过一个泛黄的帛书,封筠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两人看了一眼那极其复杂的阵法,封筠摸着那帛书,诧异地道:“这阵法……妖主是从哪里得来的?” 妖主道:“剑阁中人从孤鸿秘境寻来,我花高价买来的。” 能让妖主这种财大气粗的人说出“高价”二字,想来价格当真不低。 素洗砚认真地看了看,道:“这个阵法看着是可行,但有一样东西缺失了。” 妖主蹙眉:“寒浊莲吗?我已经让人寻到了……” 素洗砚道:“不是。” 他面有难色地看了看封筠,为难道:“此事涉及离人峰秘事,能劳烦封城主……” 封筠也是个聪明人,没听素洗砚说完便干净利落地起身,微微福身,笑道:“那我便先告辞了。” 素洗砚回了一礼,将她送了出去。 封筠离开后,奚孤行随手张开一道结界。 素洗砚才道:“实不相瞒,我师弟在前几日的雷劫中因替牧谪挡了天雷,导致天道震怒,降下雷罚。此时他灵脉被封,无法使出灵力。” 而那道阵法唯一缺失的,便是沈顾容的灵力。 没有灵力,他识海中的契都无法捕捉到,更何谈破解。 妖主微微一蹙眉:“灵脉被封?有法子复原吗?” 素洗砚道:“我师弟已经诊断过了,需要鲛人泪,只是这东西太难寻……” 奚孤行和沈顾容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听着,哪怕听到素洗砚将沈顾容灵脉被封的事说出去也没什么变色。 听到这里,奚孤行心想:“难道师姐是打算借由妖主的手寻来鲛人泪?啧,不愧是师姐,手段就是不一样。” 不过下一瞬,他就听到素洗砚温温柔柔的声音,说:“我方才已经问了我六师弟,他医馆好像还有一滴,而且解开灵脉的法子整个三界也只有他知晓。您也知道,束和他身子太弱,不能长途奔波,只能是十一受累过去一趟了。” 妖主眉头一皱,奚孤行也跟着皱眉。 素洗砚温柔一笑,柔声道:“若是妖主着急的话,不如让雪少主随着我师弟前去闲云城一趟,到时十一灵力恢复,便能第一时间将契解开了。” 妖主:“……” 奚孤行:“……” 妖主一直都不想沈奉雪身上的神器落在旁人手中,素洗砚心里门清,现在的情况就算沈顾容下山去往三界任何地方,妖主也要时时刻刻警惕,防止他被人掳走逼问出神器的下落。 再加上雪满妆和沈顾容性命相连,也跟着一起去,按照妖主那宠儿子的架势,势必会派一群人暗中相护。 到时,哪怕三界倾尽全部之力在路上追杀沈顾容,也会被妖主那帮妖相强悍的护卫护个滴水不漏。 白来的护卫,不要白不要。 奚孤行:“……” 奚孤行叹为观止。 当你觉得师姐是在单纯地埋个坑,实际上他已经盘算着挖人祖坟了。 师姐果然是师姐。 最后,妖主将雪满妆丢下,脸色难看地离开了。 奚孤行啧啧称奇,看着他的背影,问:“师姐,你说他到底为什么这么怕神器落在旁人手里?竟然能怕成这个样子?” 素洗砚淡淡道:“和我们无关,能利用便利用,管什么缘由呢?” 奚孤行:“也是。” 沈顾容全程在一旁满脸懵然,等到两人谈完了,他才歪着头,茫然道:“我要去闲云城?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晓?” 素洗砚一笑:“方才刚决定的。” 沈顾容:“啊?为什么,不是说我不能离开离人峰?” “现在可以了。”素洗砚满脸温柔地一笑,真诚极了,“而且还有不要钱的护卫。” 沈顾容:“……” 奚孤行坐回椅子上,将脚在桌子上一瞧,没好气地解释道:“鲛人泪和使用的法子只有六师弟一人知晓,这是事实。再加上你冰绡废成那样,六师弟要为你做新的,但他不知晓这些年你的眼睛有没有好一些,法阵不好刻,需要你过去才行。” 沈顾容抖了抖,尝试着说:“我能……不去吗?” 奚孤行说:“不行。” 沈顾容只好垂下了头,觉得自己去这一趟,他六师兄肯定会把他给活撕了的。 毕竟前几日他又在剑阁记了那么大一笔账算在林束和账上。 素洗砚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真正出去一次,看看外面的天地吧十一。” 听到妖主如此嘲讽沈顾容,素洗砚心中早已有了怒气,但他温柔惯了,只放在心中忍着。 ……然后很快就眼睛眨都不眨地坑了妖主一顿。 沈顾容不知道他的意思,还在说:“可是我眼睛看不到天地啊师姐。” 素洗砚笑容一僵,像是看傻子一样慈爱地看着他,道:“唉,你这样我都不想你下山了,若是被人骗去奇怪的地方可怎么办?” 沈顾容:“……” 你真的把我当傻子吗? 要是这么轻易被骗,那我三界第一人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奚孤行冷淡地道:“牧谪跟去护着你师尊,若是他有一丝闪失,你也不必回来了。” 牧谪知晓奚孤行是因为那半个元丹而在记恨他,他也不觉得有什么,躬身行礼:“我必以性命相护。” 奚孤行眼神冷厉:“记住你这句话。” 说罢,直接甩袖走了。 沈顾容扯着素洗砚的袖子,疑惑地问:“那我什么时候动身?能明年吗?” 素洗砚失笑:“不用这么害怕,束和不会对你怎么样,你刚来离人峰时他是最疼你的,那冰绡也是他为你特意制的,花了整整两年呢。” 沈顾容眼睛一亮,然后就听到素洗砚忍着笑说:“但是现在,也是我们几个师兄弟中最想杀你的。” 沈顾容:“……” 更加不想去了。 素洗砚笑着揉了揉他的头,道:“对了,也让星河跟着一起去吧。” 牧谪一听,脸立刻就绿了。 本来好好的两人旅程,要多加一个碍眼的? 素洗砚道:“他家离闲云城不远,能趁此机会回去瞧瞧。” 牧谪一怔。 记忆中虞星河闯入埋骨冢时,正是大寒那日,现在才刚初春,还有一年左右的时间。 那虞星河口中所说的举国被屠戮,是不是已经不远了? 他在思考时,沈顾容已经点头应下了。 素洗砚:“回去收拾收拾,明日会有闲云城的灵舫,你正好顺着一起走。” 沈顾容:“明日?!” “嗯。” 沈顾容整个人都蔫了,回去泛绛居的路上,连搭在牧谪掌心的手都没什么力气。 牧谪知晓他在想什么,轻声安慰道:“六师伯既然应了,就不会对师尊多苛责的。” 沈顾容大概是为那些八张天价的账单心虚,含糊地应了一声。 正缓步走着,耳畔徐徐刮来一阵风,紧接着沈顾容就听到牧谪温声道了句:“师尊,冒犯了。” 沈顾容心道:“又冒犯?” 他这个徒儿好像很喜欢先斩后奏,每回做什么亲密的事情前,都要规规矩矩地道一声“冒犯了”,然后不管沈顾容的反应直接就上手。 幼时抱他时是那样,长大后帮他擦脸也是这样。 沈顾容啧啧称奇,心想:“这孩子看着性子挺温和,但实际上却很强势。” 不过沈顾容并不讨厌,相反还觉得这层包裹着温润如玉的尖锐强势,就像是裹着糖的山楂似的,莫名的勾人。 他想到这里,突然反应过来。 嗯?亲昵的事情? 上手?! 下一瞬,沈顾容整个人悬空而起,轻薄衣摆层叠翻飞,一股仿佛裹着冰雪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愣了一下神。 等到反应过来时,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在被牧谪抄着脚弯打横抱在怀中。 沈顾容:“……” 青色的宽袖层层叠在身上,一角垂在腕间,被风一吹,微微拂动而起。 牧谪稳稳地走上索桥,用那种沈顾容方才还觉得十分勾人的裹着糖的强势,柔声说:“风太大,索桥不稳,徒儿还是抱着您吧。” 沈顾容:“……” 沈顾容面无表情,神色漠然。 他在心中咆哮:“见鬼的勾人!!我一点都不喜欢了!” 62、行之路途 翌日, 阐微大会的众人纷纷离开离人峰, 前去扶献城的灵舫阁乘坐灵舫归城。 大概是担心沈顾容在路上洁症发作, 光是路上的替换衣物牧谪就塞了整整一个储物环, 其他零零碎碎的东西虽然不多, 但收拾起来比较费时间。 等到牧谪折腾好后,已经是午后了。 泛绛居院子的夕雾花已经被牧谪彻底清除, 重新种上了几株墨竹和一棵桃花树,此时被灵壤滋润, 已经开始发叶了。 树旁,沈顾容端坐在石凳上,面前的夕雾垂着眸扯着他的手, 小声说:“那兄长何时回来?” 沈顾容还在想他六师兄会不会杀了他, 随口道:“从京州到闲云城,一来一回约摸要三日, 到时候八成要在闲云城死……不是, 待上几日, 一时半会回不来。” 夕雾:“……” 死? 沈顾容摸索着将手往前探了探, 夕雾忙跑到他右手边,将小脑袋凑到沈顾容的掌心下,好让他摸准。 沈顾容笑了一声, 才轻声道:“我走后, 你要好好听掌教的话。” 夕雾点点头:“嗯,夕雾一定会听话。” 沈顾容觉得夕雾和沈夕雾性子天壤之别,但同样粘他, 每回和她相处都让沈顾容本能地将他当成亲妹妹。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就是说不上来,若是多想脑袋就隐隐作痛。 怕疼的沈顾容索性直接放弃了。 夕雾看着十分乖巧,但在牧谪唤沈顾容离开时,她抿了抿唇,突然上前几步一把拽住沈顾容的袖子,小声说:“兄长要早些回来。” 沈顾容道:“好。” 夕雾这才将他袖子松开,想了想又将袖子中捂热的珠子递给沈顾容。 “送给兄长。” 沈顾容看不见,微微歪头:“什么?” 他摊开掌心,夕雾将珠子放上去。 一旁的牧谪眉头突然轻轻一皱,那颗珠子看着异常诡异,仿佛猩红的血同水墨交融在一起似的,细看竟然像是一只半睁不睁的眼睛。 牧谪正要细看,那水墨晕染,微微和血色交融,眼睛形状也瞬间消失了。 牧谪抬头看去,正好对上夕雾那双无情无感的眼睛,正满是敌意地盯着他。 牧谪毫不示弱,冷冷回望过去。 沈顾容根本没察觉到两人的交锋,他捏着还带着温热的珠子,笑了笑,偏头让牧谪用灵力给他穿个红绳。 牧谪将冰冷的视线收回,听话地在珠子中央穿了个灵力绳子,不知是不是因为私心作祟,他在绳子尾部还坠了个金色的小铃铛,微微一晃发出不易察觉的声响。 沈顾容没发觉,戴在了手腕上,对着夕雾道:“多谢。” 夕雾那非人的眼睛从牧谪身上移开,再次落到沈顾容身上时,满目危险瞬间化为孺慕和温情,她奶声说:“兄长慢走。” 沈顾容十分受用,又摸了摸她的脑袋,才被牧谪扶着离开了。 夕雾站在院门口,目送着沈顾容缓缓离开,漆黑无神的眸瞳仿佛阴翳覆盖。 她小声喃喃道:“真碍眼。” 站在他身旁的……明明该是我。 刚走到菩提树旁的牧谪察觉到一股猛兽似的杀意,猛地回头,却见那泛绛居门口的小小身影已经转身回去了。 沈顾容见牧谪停下了,道:“怎么了?” 牧谪回头,掩去眸中的阴鸷,道:“没什么。” 沈顾容“哦”了一声,他随意把玩着手腕上的珠子,道:“这珠子里可有什么异常?” 牧谪一怔,这才意识到沈顾容之所以让他给珠子穿绳,便是为了让他探查这珠子里的灵力。 他摇头:“这珠子就是火融水和狄墨所做,并无异常。” 沈顾容这才点头,继续让牧谪扶着他往前走。 偌大个离人峰,虞星河撒了欢地满山跑,每遇到一个人都要喊一声。 “师兄,星河回家啦!” 虞星河人见人爱,哪怕是离人峰脾气最古怪的长老也十分喜爱他这欢脱的性子。 众人见他撒了欢地跑来跑去,笑道:“路上当心啊,你上次回来还受了伤,这次可要注意。” “这次回来别背那么多东西来了,那些糖我们又不爱吃。” 虞星河笑得眼睛都没了,边跑边道:“胡说,师兄明明很喜欢。” 师兄笑骂:“走吧你,臭小子。” 虞星河一溜烟跑了。 他脚下生风,很快就打完了满山的招呼,等回到界灵碑时,沈顾容和牧谪刚好过来。 虞星河眼睛一亮:“师尊!” 他上来就要扑沈顾容,而在他外袍兜帽里的雪满妆也被抖了出来,以同样的姿势张开翅膀,朝着沈顾容跑了过去。 ……然后被牧谪一脚一个,全都踹到了界灵碑上。 牧谪一甩袖子,衣摆带风,淡淡道:“别靠师尊这般近,下次再犯,你就别跟来了。” 虞星河连忙从床上爬起来,双手背到腰后,一副好孩子听话的模样,正色道:“是,小师兄!” 雪满妆也站在他肩上,不敢乱动,翅膀收着:“啾,啾啾!” 虽然一路上有妖族的人和牧谪相护,但沈顾容为了避免太过麻烦,还是得伪装了一番。 他罕见地穿了身月白色长袍,外罩一层薄薄的轻纱将那幽潭似的蓝遮掩得素雅不少,而那头白发太过灼眼,牧谪只好拿了些狄墨用灵力勾着将他的发变成了如墨的漆黑。 弄好发,沈顾容漫不经心地回头瞥了牧谪的方向一眼,手中正拿着发带的牧谪浑身一僵,突然就呆住了。 沈顾容白发时容貌虽然昳丽,但总是带着些寒山之巅风雪似的冷意,让人完全不敢直视,仿佛看上一眼就会被冻上眼眸。 哪怕牧谪知晓他本性并不像表面那般漠然,但每每看到他时依然是不自觉的敬畏。 而此时的沈顾容一头黑色微微垂下,那墨色宛如尘世的污浊,将如谪仙般不可侵犯的沈顾容直直拖下了神坛,在那红尘中滚了一圈,沾染了些温暖的烟火气。 沈顾容微微偏头,唤他:“牧谪?” 牧谪瞳孔骤缩,一刹那,前些日子那场荒唐大梦猛地浮现在脑海中。 他榻上躺着的红衣黑发的少年桃花眸弯弯冲着他笑,也是如此唤他。 “牧谪。” 牧谪突然像是见了鬼似的,直接后退半步,撞到了后面不明所以的虞星河身上。 虞星河好奇地探着脑袋:“怎么啦?” 他一看到沈顾容,“呀”了一声,开心道:“师尊,您上色啦?” 沈顾容:“……” 沈顾容瞥他一眼:“胡说八道。” 虞星河笑吟吟的,只要沈顾容和他说上一句话他都能欢喜半天,被数落了还挺开心。 牧谪已经狼狈地回过神,他干咳一声,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快些走吧。” 沈顾容点头,熟稔地抬起手,让牧谪扶他。 牧谪不知在想什么,迟疑了一下,竟然不敢上前扶他。 虞星河一看,立刻拍了拍胸脯,说:“星河来扶师尊吧!” 本来还迟疑到底要不要接近师尊的牧谪脸色立刻一寒,一把扯开想要颠颠跑上前的虞星河,快步上前扶住了沈顾容。 沈顾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任由他扶着自己下山。 等慢吞吞地到了山下,已经是夕阳西下了。 牧谪这些年曾跟着奚孤行出门历练,所以对灵舫阁很熟悉,也没有耗费多长时间就带着几人到了扶献城东侧的阁楼。 因为阐微大会,灵舫阁人来人往,全都是要坐灵舫归城的人。 沈顾容觉得耳畔一阵吵杂,有些不适应地蹙了蹙眉。 若是沈奉雪修为还在,哪里用得着这般麻烦? 牧谪十分熟练地拿着离人峰的玉牌租到了一艘灵舫,扶着沈顾容前去乘坐。 灵舫阁在各个城池都要分阁,从扶献城花十灵石租赁一艘灵舫,等到了闲云城后去分阁归还,还能再退一半。 到了灵舫上后,虞星河好奇地说:“租?为什么不买一艘?” 灵舫和凡世的画舫差不多,里面的东西应有尽有,牧谪将沈顾容扶到了窗边的软椅上坐着,瞥了虞星河一眼:“你以为旁人都像你这般胡乱浪费灵石?” 虞财主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灵舫入护城河,随着灵舫阁特有的法阵道路前行,若无意外的话,寻常修士御剑一日的路程,按照灵舫阁的路线,半日便能到。 除非是想温流冰那种特殊情况,稍微有些积蓄的修士出远门都会乘坐灵舫。 灵舫出了扶献城后,顶部突然传来一声微弱的声响,除了牧谪,谁也没听到。 沈顾容已经困得在打瞌睡了,牧谪轻手轻脚地把他叫醒,扶他去画舫房间的榻上躺着。 沈顾容黑发如墨,脱了外袍躺在榻上,眼睛都困得睁不开了,还在含糊地说:“到了就叫我。” 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出远门,沈顾容却困倦得只想睡觉。 凡人的身躯就是不如有灵力的修士好用,连排解困倦都做不到。 牧谪轻声道:“好。” 沈顾容这才拥着被子,沉沉睡去。 牧谪在榻边垂眸看了沈顾容的睡颜许久,才起身抄起九息剑,从窗户翻了出去,转瞬便到了画舫顶上。 在上面已经在百无聊赖映着月光看书的青玉听到脚步声,偏头一笑:“来了。” 牧谪蹙眉:“你怎么在这里?” 青玉十分无辜:“妖主要我来保护圣君。” 牧谪看到他那双狐耳就觉得烦:“他不是很厌恶你吗,怎么会派你过来?” “哈哈哈。”青玉幸灾乐祸,“因为此行除了他,就我修为最高,那些翅膀都没长齐的小废物根本就靠不住,他可不就派我来嘛。” 牧谪瞥他,但也没说什么。 青玉说了几句,继续翻着手中的书,随口道:“啧,男人啊,你师尊不是就夸过我一次狐耳吗,你至于记恨到现在?” 牧谪:“……” 牧谪眉头紧皱:“你胡说什么?” 青玉“嘿”了一声,翻身坐了起来,他撑着膝盖,笑眯眯地说:“你对我狐耳的嫉妒羡慕恨都写在了眼睛里,你当我没看出来?” 牧谪一惊,第一反应就是去捂眼睛。 青玉:“……” 青玉哈哈大笑:“你啊你,怎么一遇到你师尊的事就这么好骗?” 牧谪:“……” 牧谪恨恨地放下手,直接握着九息剑步步逼近。 青玉知晓他已结婴,自己根本不是对手,连忙讨饶:“我错了我错了,牧哥,手下留情——啊!” 在画舫里和雪满妆一起吃点心的虞星河微微抬头,咬着杏花酥含糊地说:“什么声音?” 雪满妆吃得羽毛里都是点心渣子,“啾啾”两声,示意他继续吃。 虞星河也是个心大的,继续开开心心地吃点心。 画舫之上,青玉浑身湿漉漉地爬上来,双耳都耷拉下来了,他蔫蔫地说:“说个玩笑而已,怎么还恼羞成怒呢?” 牧谪冷冷看着他,青玉怕又挨揍,连忙讨好地笑了笑,还伸出手将一丝妖修灵力缠成水珠般大小,放置到一个拇指大小的琉璃瓶里,随手抛给牧谪。 牧谪一把接住,蹙眉道:“你什么意思?” 青玉无辜道:“妖族灵力啊,你若是想你师尊也喜欢,拿我灵力变出一对狐耳便好。” 牧谪:“……” 牧谪再次恼羞成怒,一把将琉璃瓶扔了出去。 琉璃瓶直直落到冰冷的河水里,下一瞬,青玉也跟着噗通一声掉了进去。 虞星河:“又是什么声音?” 雪满妆:“啾啾!” 吃,吃要紧。 青玉第二次爬上来,有气无力地说:“你的性子还真是难琢磨啊,若我还没得到妖主之位就被你弄死了,那往哪里说理去?” 牧谪大概是等他爬上来等得烦了,此时正在不耐烦地拿着青玉方才看的那本书随意翻着。 看到青玉上来,牧谪阖上书,冷淡道:“这本书是哪来的?” 青玉怕水,窥着牧谪的脸色,唯恐再被踹到河里,他试探着说:“若我说了,你保证不把我蹬河里去。” 牧谪眼皮也不掀:“好。” 青玉这才像是拿到了免死金牌,爬上画舫顶,随手将河水抹去,盘膝坐着,笑嘻嘻地说:“昨日本想拿给你看的,后来忘记了——这是这段时间风靡三界的话本,是以你阐微大会结婴、圣君为你挡雷劫为原型写出来的,我还没看完。” 牧谪:“……” 牧谪一言难尽地道:“谁这么有闲情逸致?” “谁知道呢?”青玉见他有兴趣,开始兴致勃勃地说,“虽说是杜撰,但这本写出来的师徒情感天动地催人泪下,若不是我知晓当时的情况,还真的以为他写的才是真实的。” 牧谪:“……” 青玉抹了抹眼,故作悲伤道:“刚入雷劫便陷入心魔的徒弟,奋不顾身冲入雷劫用坚实的后背为徒弟挡住九道天雷的师尊,啊,看得我也想要拜圣君为师了。” 牧谪瞪了他一眼:“想都别想。” 青玉知道他占有欲极强,连虞星河碰一下沈顾容都不行,更何况再接受个新师弟来争夺他师尊的注意力了,所以也只是提一下。 他拍了拍书,兴致盎然道:“这本挡天雷已经完本了,据说后面还会有新的话本,什么折春雪解青衣,虽然名字不明所以,但若出书,我定会去光顾买上几本,追完你和圣君的师徒情深。” 牧谪:“……” 这骚狐狸,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狐狸没有多想,兴致勃勃地趴在那继续看。 牧谪不想和虞星河待在一起,但画舫又没有别的房间,索性坐在画舫顶看着一轮弯月缓缓划过。 青玉咬着指甲看话本,时不时啧啧几声,视线还总往牧谪那边瞥。 牧谪懒得和他一般见识,盘膝打坐冥想。 不知过了多久,青玉突然尖叫一声,把熟睡的沈顾容都吵得微微蹙眉,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 牧谪皱眉睁开眼睛:“怎么了?” 青玉腾地站起来,将手中的书一扔三尺远,他脸庞通红,手都在抖:“这这这……这!这!” 牧谪听他连话都说不清了,只好抬手将书召到面前,随意瞥了一眼。 青玉还剩几页就要看完了,结局以牧谪为原型的徒弟在一片花海中,单膝点地,握着师尊的手,在那光洁如玉的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 牧谪看得脸有点热,但还能接受。 毕竟坊间杜撰的话本,连春宫图都能画出来,更何况只是亲一下手背。 牧谪瞥了吓得狐耳都立起来的青玉一眼,淡淡道:“大惊小怪什么?” 青玉耳朵竖起又垂下,又竖起又垂下,一圈绒毛都炸起来了,他捂着脸颊,骇然地说:“可是……可是可是!” 青玉没可是完,“啊”的一声,纵身跳到河水里,噗通一声,不见了。 牧谪:“……” 在画舫的木板上睡得正熟的虞星河翻了个身,含糊地梦呓:“到底……是什么声音啊?” 雪满妆:“啾啾。” 睡觉要紧。 63、临关医馆 牧谪在灵舫顶打坐一晚, 青玉化为一团小狐狸, 四脚朝天晾了一晚上的毛。 天刚破晓, 牧谪倏地睁眼, 青玉还没反应过来, 他已消失在了灵舫顶。 灵舫唯一的房中,牧谪转瞬出现在榻边, 手疾一伸手,将从床上睡得翻下来的沈顾容抱在怀里, 险险没有让他跌落在地。 哪怕从床上跌下来,沈顾容依然心大的没醒,还因嗅到周围熟悉的味道, 含糊地梦呓道:“牧谪……” 牧谪环着他腰的手一顿, 心尖仿佛被针戳了一下,酥得他整颗心都开始发麻。 将沈顾容轻手轻脚地放回榻上, 牧谪抚着胸口, 有些茫然地在原地呆了半天, 才魂不守舍地离开了。 灵舫顶上, 青玉已经清醒了,正趴在那,九条绸缎似的尾巴被风吹得微微拂动。 他看到牧谪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歪头问道:“你又怎么了?” 牧谪不耐烦地蹙眉:“睡你的, 少管我的事。” 青玉撇嘴,只好继续晾毛了。 不过牧谪此人倒也奇怪,他刚说完让青玉别管他的事没多久, 不知为什么有些烦躁地从冥想中脱离,拧着眉头想了半天,才不情不愿地开口:“狐狸。” 狐狸摇了摇尾巴,懒洋洋地搭声:“嗯?” 牧谪犹豫半天,才别扭着说:“昨晚你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青玉闻言脑子里又想起挡雷劫的那个突如其来震撼他幼小心灵的吻,他呻.吟一声,直接抱住了头,蔫哒哒地说:“我好不容易忘记了,你又让我回想起来了。” 牧谪皱眉,无法理解道:“只是亲了一下手背而已,不至于吧?” 但是青玉比他还要无法理解,他腾地跳起来,爪子捂着发红的脸,小声说:“可他们都是男人啊,而且还是师徒!这可是大逆不道欺师灭祖违背伦理阴阳交合之事啊。” 牧谪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对这种事是不是有些偏差,竟然觉得完全没问题。 青玉问:“你自己换位设想一下呗,若你真的是那话本中的徒弟,会对你师尊有那种心思吗?” 青玉让他换位,牧谪当真闭上眼睛换位想了想。 泛绛居院中的夕雾花海中,沈顾容一袭白衣,墨发曳地,唇角带着笑轻轻将修长的手朝他伸过来。 牧谪像是捧住易碎的珍宝似的轻轻握住他的手。 从他的视线看过去,沈顾容失神的浅色眸瞳微垂,羽睫宛如枯死的蝴蝶轻轻一眨一阖。 师尊轻声唤他:“阿谪。” 牧谪蓦地起身,像是受了什么蛊惑似的上前半步,张开双手将沈顾容拥在了怀中…… 青玉:“牧谪,牧谪?” 牧谪猛地张开眼睛,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他眼眸失神:“什、什么?” 青玉好奇地看着他:“你脸怎么红了?” 牧谪:“……” 牧谪胡乱地抹了抹脸,尽量让自己绷着脸:“没事,闲云城很快就到了。” 他说完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只好起身,逃似的回了画舫中。 青玉不明所以,只好继续瘫着。 牧谪魂不守舍地冲进了画舫中,在走向沈顾容房间时还无意中一脚踩在了在地板上睡觉的虞星河的手,把虞星河踩着“嗷”了一声。 牧谪置若罔闻,快步打开门冲了进去。 画舫本就小,顶上被青玉占着,外面又被虞星河占着,牧谪本来是打算趁着沈顾容没醒,到他房中角落里反省一会,但他刚进去,就猝不及防地扫见了正在换衣服的沈顾容。 牧谪:“……” 牧谪差点就死了。 他噔噔噔后退数步,愕然道:“师尊?” 沈顾容刚醒,他刚脱掉衣服,摸索着牧谪昨晚就放在小案上的衣服往身上套,但他眼瞎加脑子懵,怎么穿都穿不对,硬生生把自己折腾清醒了。 听到牧谪的声音,他将缠得乱七八糟的衣带放下,蹙眉道:“下回挑些好穿好脱的衣裳。” 牧谪:“……” 牧谪深吸一口气,将自己那股奇怪的冲动强行压了下去,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颔首道:“是。” 沈顾容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坐在那就等着牧谪给他穿,牧谪无声叹了一口气,上前道了声“冒犯”,为沈顾容穿衣。 沈顾容偏头,以为牧谪没注意地打了个无声的哈欠,用指腹抹去眼尾的水珠,才转过头来,问:“你在画舫上面做什么?和谁说话吗?” 牧谪为他系衣带的手一顿,犹豫了一下才如实道:“是妖族随行的护卫。” 沈顾容又打了个哈欠,含糊道:“我想也是,画舫也只有上面能藏人了。” 牧谪“嗯”了一声,将衣带系紧,正要去拿一旁的外袍,就听到沈顾容说:“闲云城应该快到了吧。” “是。” 沈顾容道:“那今日穿身黑衣吧。” 牧谪一怔,他还从未见过沈顾容穿过这般深沉的颜色。 沈顾容揉了揉眉心,道:“沾了血,不容易看出来。” 牧谪:“……” 您……到底把六师伯当成什么品种的妖魔鬼怪? 一个时辰后,灵舫从闲云城的护城河进入灵舫阁。 闲云城正赶上雨季,天色阴沉,噼里啪啦下着凉雨。 牧谪将灵舫归还后,带着沈顾容他们走上闲云城的街。 闲云城一年四季约摸有大半都在阴雨连绵,城池也不像扶献城那般鳞次栉比,因常年多雨,各家各户出檐极深,粉墙黛瓦,无数细小的河流蔓延在城池中,青石小路和拱桥交错,宛如一幅水墨画似的。 雨落时,烟雨氤氲,恍惚置身仙境。 沈顾容披着厚厚大氅,牧谪为他撑伞,虞星河还是头一回来闲云城,好奇地左看右看。 牧谪喊他:“虞星河,别乱跑,当心跑丢了。” 虞星河蹲在一条潺潺流过的河水边洗了洗手,和雪满妆一起跑了过去,他也不撑伞,发上衣上全是雾蒙蒙的水珠。 “小师兄。”虞星河问,“我们来闲云城到底是做什么的?” 牧谪无语地看着他:“你不知道就跟来了?” “能和师尊出来玩嘛。”虞星河道,“而且还能顺便归家一趟。” 牧谪瞥他一眼,避重就轻道:“师尊的冰绡被天雷劈毁了,我们去寻六师伯做新的。” 虞星河“哦”了一声,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什么,但他很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哪怕心有疑惑还是一笑,说:“好。” 闲云城还是有些冷,沈顾容裹了裹大氅,道:“还没到吗?” 牧谪道:“再走两条街便到了。” 沈顾容面无表情,心想:哦,我离死还有两条街。 牧谪不知他在想什么,但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也约摸能从沈顾容那副不露端倪的清冷脸上瞧出来一部分真实情感。 他仔细看了看,得出一个结论。 ——他师尊在害怕。 害怕林束和。 牧谪沉默了一下,才轻声道:“师尊,六师伯体弱多病,有时连刀都拿不起来,您不必太过……担心。” 他原本想说“不必怕”的,但又顾忌到沈威猛敏感脆弱的自尊心,便改了口。 沈顾容不担心,他只是恐惧加心虚。 他尽量保持镇定,淡淡道:“你知道一把九息剑多少灵石吗?” 牧谪倒是不知道这个,他擅长精打细算,将日子过得十分清苦,尝试着说了一个他所认为的天价:“一千灵石?” 沈顾容摇头,比了个三。 牧谪诧异道:“三千?!” 沈顾容:“你再加一位。” 牧谪:“……” 三万。 牧谪终于知道他师尊为什么这么怕了,敢情是怕债主讨债心虚的。 他安慰道:“师尊和六师伯同门情深,必定不会只为这三万灵石离心的。” 沈顾容面无表情:“你记得你有几个师兄吗?” 牧谪:“七个。” 沈顾容没说话。 牧谪说完后也沉默了,雨噼里啪啦搭在竹骨伞上,仿佛死亡的屠刀微微蹭过,转瞬就能落下来。 八个…… 三万灵石。 牧谪记忆中的林束和,身形孱弱,脸色上全是病态的苍白,连说话都大不了声,牧谪见五次他有三次躺在榻上起不了身,剩余两次还是坐在木轮椅上被人推着出来的。 林束和医人不自医,牧谪每见一次都担心他明日就会身死道消,可他也不知哪来的机缘,竟然活了这么久。 这种病美人,应当不会……拿刀杀人的吧? 牧谪浑身一哆嗦,回想起林束和在三界的英勇事迹。 他杀人,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病得越狠,拿刀越稳。 虞星河疯跑了一圈又回来跟上他们,好奇地说:“什么灵石呀?” 牧谪没理他,沈顾容有些惋惜地看着虞星河,牧谪扫了一眼,竟然从他不动如山的脸上看出来了“小徒儿啊,你的剑恐怕是没着落了”的意思。 牧谪:“……” 穿过两条烟雨濛濛的街道,很快,一条仿佛隐藏在黑暗中的巷子映入眼帘。 一阵阴风传来,卷起角落里未被雨打湿的黄纸。 一抬头,墙上悬挂着一块破旧的木板,上面用朱砂写着一行字——十三子街。 虞星河看了看那条深街,莫名有些害怕:“这条街,名字怎么这么奇怪?” 牧谪道:“闲云城的街巷按照数字和时辰来分,十三、子时,皆为大凶大煞。” 他没多做解释,带着一无所知的沈顾容往前走。 虞星河害怕地跟在后面,想要去扯师尊的手,被牧谪瞪了一眼,只好抱住小凤凰取暖寻找一丝丝安全感。 越往里走,天色也就越阴沉,虞星河壮着胆子往左右看了看,发现道路两旁的铺子竟然全是棺材铺。 虞星河:“……” 道路两边挂着纸糊的灯笼,脚底下也全是打湿的黄纸,阴风阵阵,把虞星河吹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不敢大叫,只能紧紧跟着牧谪。 又走了几步,虞星河实在是受不了了,抖着嗓子小声道:“小师兄,我们……不是要给师尊看眼睛吗?” 牧谪:“嗯。” 虞星河:“那为什么……要来棺材街啊?” 牧谪还没说话,虞星河不知脑子是怎么想的,突然“哇”的一声,焦急地说:“不要啊,我觉得师尊还能再救一救!小师兄你别急着买棺材啊!” 牧谪:“……” 沈顾容:“……” 这个蠢货! 就在这时,不远处唯一一所亮着灯笼的铺子里突然传来一声清越的轻斥:“蠢货。” 三人一同看去。 在那阴森的巷尾,暖色的灯缓缓铺洒而下,将铺子前破旧的牌匾照亮半边,隐约能瞧见“临关医馆”几个字。 64、求生不得 林束和的医馆在一条鬼气森森的棺材街巷尾, 店面破旧, 鬼气沉沉, 同周围的棺材铺融为一体, 让人完全猜不到这里竟然是能救死扶伤的医馆。 临关医馆, 应该叫临棺医馆才对。 沈顾容面色不改,任谁都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但只有知晓他本性的牧谪看了出来, 他师尊现在已经慌得恨不得转身逃跑了。 沈顾容死死抓着牧谪的袖子,轻轻吸气, 道:“六师……” 他还没说完,就听到里面的人轻轻开口道:“我从不替人换骨,送客。” 沈顾容:“……” 原来方才那句“蠢货”并不是骂他的。 沈顾容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 牧谪扶着他上前, 一阵微风传来, 将医馆旁的两个灯笼吹得转动半圈,露出一临一关。 那破旧的雕花木门被人轻轻推开, 从中走出一个红衣的女子。 那女子螓首蛾眉, 容貌倾城, 剪瞳微抬, 虞星河看得直接呆住了。 女子朝着医馆中盈盈福身,莞尔一笑,竟让这鬼气森森的棺材铺宛如繁花盛开似的。 她柔声说:“妾还会再来的。” 林束和的声音古井无波:“你再来多少次, 我都不会为你医治。” 女子并未觉得气馁, 笑着转身便要离开,但是当视线落在一旁的沈顾容身上时,那双瞳孔骤然一缩。 牧谪看到她的脸色, 警惕地握紧九息剑的剑柄。 他并不像虞星河那般肤浅,一门心思都放在女子那张妖魅的容颜上,反而从她身上察觉到了一股异常违和的气息。 十分危险。 女子失态一瞬,便飞快回神,她风情万种地笑了笑,再次福了福身,转身离开。 当她从沈顾容身边路过时,一股胭脂香微微飘过,呛得沈顾容猝不及防偏头打了个喷嚏。 直到那女子离开后,虞星河才如梦初醒,他满脸通红地“啊”了一声,捧着脸激动地说:“她她她!” 牧谪蹙眉:“你认识她?” “谁人不识啊?!”虞星河回头看着女子消失的方向,心脏砰砰跳,“她是风露城美人榜上的三界第一美人桑罗敷啊!” 牧谪:“桑罗敷?” 沈顾容皱眉:“第一美人?” 沈顾容不开心,若是他现在眼睛能看得见,倒想要瞧瞧三界第一美人到底长什么模样。 牧谪耳尖地听到他师尊用气音“哼”了一声。 牧谪:“……” 这时,临关医馆里再次传来林束和倦怠的声音:“在外面淋雨好玩吗?” 沈顾容立刻不敢哼了。 牧谪在门口恭敬道:“六师伯。” 林束和道:“嗯,进来吧。” 牧谪称了声是,偏头低声对虞星河说:“六师伯喜静,你不要叽叽喳喳的,当心小命不保。” 还沉浸在桑罗敷美貌中的虞星河立刻捂住了嘴,拼命摇头,表示自己从现在起一个字不吭了。 牧谪这才上前,将木门推开,扶着脚步十分沉重的沈顾容走了进去。 刚走进医馆,一阵浓烈的药香扑面而来,沈顾容还没想好如何和债主打招呼,就听到耳畔一阵微弱的声响猛地朝他扑来。 下一瞬,牧谪抬手挥出一道灵力挡在沈顾容面前,将袭来的几根银针隔绝在外。 牧谪将银针用灵力托着,重新飞了回去,稳稳落在不远处的林束和面前。 他恭敬道:“六师伯,您的银针掉了。” 偌大个临关医馆中全是药柜,正当中的墙上悬挂了一幅牌匾,往往别的医馆都是“妙手回春”“悬壶济世”之类的,林束和可倒好,挂了幅“以和为贵”——瞧着字迹,还是沈奉雪的。 牌匾往下,坐着一个人。 林束和一袭单薄白衣坐在木椅中,他微微垂着眼,羽睫落下的阴影遮住眼底的一枚血红泪痣,满脸病色却依旧遮不住一身风华绝艳。 他手中拢着一个夕雾花纹的小手炉,一旁也有火灵石烧出来的火盆,将整个医馆熏得一片温热。 银针落到他面前,他一笑,眼尾轻轻勾起,抬起消瘦露骨的五指将银针捏住,随手在指间把玩。 沈顾容微微颔首:“六师兄。” 虞星河也连忙跟着行礼,明明面前的人哪怕是个凡人轻轻推一把就能推到,但虞星河竟然不敢在他面前有丝毫放肆。 林束和微微抬头,冲着沈顾容笑了一下,好像方才拿银针要沈顾容狗命的不是他一样。 他声音轻柔,约摸是病得太久,气息不足,一句话都说得有些断断续续的。 “十一,许久不见。” 沈顾容还以为林束和见到他就要喊打喊杀,或者破口大骂,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心平气和。 不过这种平静却没给沈顾容多少安慰,反而更加平添了几分担忧,总觉得林束和在蓄力,想要给他致命一击。 他淡淡道:“师兄,许久不见。” 林束和笑着朝他招手:“来我这儿,让师兄看看你。” 牧谪正要扶他过去,就听到林束和淡淡道:“他是瞎了,但腿没断——自己过来。” 沈顾容:“……” 沈顾容只好推开牧谪的手,顺着声音缓慢走过去。 好在临关医馆十分宽敞,路上也没什么阻碍,沈顾容一路平稳地走了过去。 他刚停下,就感觉林束和抬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腕,牵引着他坐在一旁的软椅上。 一旁应该是临着火盆,温暖得沈顾容将大氅脱下。 林束和依然握着他的手腕,冰凉的手指仿佛冰块似的,冻得沈顾容一个激灵。 牧谪尝试着道:“师伯,师尊奔波半日,灵脉被封……” 他刚想说让沈顾容休息休息,林束和就偏头看了他一眼,道:“我和你师尊多年未见,在此叙叙旧,你们随便寻个房间住下吧。” 牧谪皱眉,见沈顾容一点头,他才颔首称是,带着虞星河去了医馆后院。 只是离开时,他将九息剑悄无声息地放在一旁的桌案上,避免林束和对沈顾容出手时他能及时操控九息剑阻止。 林束和的手指轻轻摸着沈顾容的脉,时不时敲两下,偏头看着沈顾容,轻声说:“你倒是收了个好徒儿。” 沈顾容见到林束和之前确实是紧张心虚的,但现在自己的脉门被林束和擒在手中,他竟然意外得不害怕了。 沈奉雪的潜意识告诉他,林束和不会杀他。 沈顾容放松身体,撑着下颌,像是在炫耀孩子似的,淡淡道:“牧谪确实是个好孩子。” 林束和笑着道:“我听三师兄说,你都愿意为了那孩子挡天雷,因此还受了天道雷罚。” “确有此事。” 林束和摸了摸苍白的唇,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 沈顾容觉得林束和心情意外得很好,便试探着开口道:“六师兄,前些日子剑阁的那个记账单,你收到了吗?” 林束和眸子弯弯,柔声一笑:“收到了。” 沈顾容被他笑得有些胆战心惊:“那你……” 寻常人早就炸了,可他六师兄好像……和旁人不太一样? 还是说他师兄已经富可敌国到了几十万灵石都不屑一顾的地步了? 林束和依然是温温柔柔的模样,声音像是在对着情人说情话似的:“我在这几日已经想了无数种弄死你的法子,好在你来了,我倒是能一一试验。” 沈顾容:“……” 师兄息怒师兄饶命! 林束和为他探好脉,冰凉的指腹轻轻抚着沈顾容的手腕,末了还抬手摸了摸沈顾容的脸,他叹息地说:“可惜了。” 沈顾容被他摸得浑身发麻。 可惜什么?什么可惜?可什么惜? 林束和却没有多说,手指轻轻一敲桌子,一旁的一格药柜突然动了一下,接着从里面跑出来一个木头制成的人偶。 人偶落地后,化为一个面容狰狞的人脸,看着好像是用各种色彩涂上去的。 林束和道:“送圣君休憩吧。” 人偶骨节像是生了锈似的,一步十八晃地走到沈顾容面前,嘴巴张张合合:“咔、圣君……” 沈顾容:“……” 虽然不知道面前的东西是什么,但按照沈奉雪对林束和的了解,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顾容觉得有必要救一下自己:“师兄,我……” 林束和打断他的话:“冰绡我明日会为你重新做,鲛人泪我也已经让人去寻了,别怕。” 沈顾容:“……” 沈顾容本来不害怕,反倒被他说得害怕了。 没办法,沈顾容只好被那奇怪的人偶引着去休息了。 沈顾容离开后,林束和漫不经心地敲了敲腰间的玉髓,奚孤行的声音从中传来。 “他到了?” 林束和:“嗯,刚到。” 奚孤行也担心得不行:“还好他早些走了,否则就出不去了。” 林束和随手招来一张纸,随意在上面写了个方子,闻言手一顿:“师尊出关了?” 奚孤行:“暂时没有,雷劫把十一的护体结界劈碎,师尊有所察觉,用玉髓来问我,被我给敷衍过去了。” 林束和笑了:“你竟然敢对师尊撒谎?三师兄,胆量见长啊。” 奚孤行没理会他的嘲讽,道:“十一现在怎么样?” 林束和刚刚写好方子,道:“我为他探了脉,身体比之前好了许多。看来他似乎已经许久没服用那些提升修为的虎狼之药了。” 奚孤行点头:“停了十年了。” 林束和:“你是如何劝他的?” 奚孤行哼了一声:“我哪能劝得了他?他十年前走火入魔,身体经脉受损,大概他也知道,若是再用那些堆砌修为的灵药,遭罪得还是他自己,想通了呗。” 林束和若有所思道:“哦?” “你都不知道他现在可娇气了,一点破事就撒娇。你别太闹他。” “放心吧。”林束和舔了舔唇,眸光微沉,“我有分寸的。” “你确定?” “自然。”林束和将方子甩给另外一个人偶,让它去抓药,手撑着侧脸,食指轻轻抚过眼尾的泪痣,懒散地笑着道,“我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奚孤行:“……” 奚孤行古怪地说:“你又看了什么奇怪的话本,这种羞耻的话说出来都不脸红的吗?” 林束和一眨眼:“嗯?” 奚孤行没多说:“那你好好照顾他,最好让他晚点回来。” 林束和:“嗯。” 和奚孤行断开玉髓后,林束和从一旁的架子上拿来一方水镜,手指轻轻一弹,水波荡漾后,露出沈顾容所处房间的景象。 林束和手指轻敲,一字一顿道:“沈、奉、雪。” 后院刚刚脱下外袍的沈顾容猛地一抬头,但却什么都没瞧见。 牧谪正在为他收拾床铺,见状道:“师尊,怎么了?” 沈顾容蹙眉:“总觉得有人在看我。” 牧谪闻言,闭眸用灵力罩住整个房间,凝出了个结界隔绝出外面的窥探,沈顾容这才觉得好些。 收拾好床铺后,沈顾容摸索着坐在床边,他鼻子轻轻嗅了嗅,疑惑道:“这房里放了熏香?” 牧谪道:“嗯,应该是六师伯放的。” 沈顾容含糊地应了一声,也没多想。 牧谪将沈顾容的衣袍叠放整齐,又回到自己房中拿出一套新的送过来。 但是他刚推开门走进来时,却见沈顾容正伏在床上,把脸埋在被子里,肩膀正在微微抖动。 牧谪有些疑惑:“师尊?” 沈顾容肩膀一缩,从被子里发出来一声微弱的呜咽,听着仿佛是压抑着悲痛哭声。 牧谪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沈顾容的肩膀,惊慌道:“师尊?师尊!” 沈顾容拼命地拍开他的手,呜咽声更大了。 牧谪这下彻底慌了,也不管什么大逆不道了,直接强硬地将沈顾容从被子里扒出来,扶着他的肩膀:“师尊!师尊您怎……” 话音戛然而止。 沈顾容满脸通红,涣散的眸中全是水痕,他死死咬着唇,像是在拼命压制着什么,眼尾都红了。 牧谪僵住了:“师……” 下一瞬,沈顾容彻底忍不住,“噗”的一声,突然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别、别看我!”沈顾容一边大笑一边挣扎着断断续续地说,“我、你出去!快去找……找林束和,要、要解药,我、我我停不下来……哈哈!” 牧谪:“……” 沈顾容一句话说完就伏在牧谪肩上,拍着牧谪的后背笑得眼泪都簌簌往下流。 “我、哈哈哈我要杀了他。” “林束和,你、你死了,你今晚必死!” “哈哈哈我剑呢?我的剑呢?!” “哈、哈、哈、哈。” 牧谪:“……” 65、随心所欲 牧谪冲去了隔壁林束和的房间, 急道:“六师伯!” 林束和已经躺下了, 内室珠帘、床幔垂下, 两个木偶人尽职尽责地守在门口, 不让牧谪进去。 林束和披散着发半靠在软枕上, 手指轻轻在水镜上一抚,淡淡道:“聒噪。好了, 解了。” 牧谪不疑有他,连忙跑回房间。 药确实已经解了, 沈顾容也没有再狂笑不止,只是…… 牧谪尝试着走上前:“师尊?” 在床榻上背对着他的沈顾容微微一偏头,两行清泪珠子似的滚了下来, 沾满了脸庞。 他泪流不止, 哽咽道:“去……去找林束和。” 牧谪:“……” 牧谪再次冲了过去:“六师伯!我师尊本就眼睛受损,经不起这个哭法, 您手下留情!” 林束和“啧”了一声, 道:“他眼睛又未曾受过伤, 怕什么?” 牧谪一愣, 没有受过伤?那为什么眼盲? 但是现在并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牧谪道:“可是这样极易伤神……” 林束和小声道:“真是娇气——好了,回去吧。” 牧谪警惕地说:“师伯不会再下奇奇怪怪的药了吧?” 林束和摸了摸唇, 似笑非笑道:“你说呢?” 牧谪:“……” 牧谪无言以对, 只好先回去看看情况。 林束和说到做到,沈顾容果然没有再掉眼泪了。 牧谪唯恐林束和再下其他的药,但他又找不出他师尊是如何中招的, 左思右想只能是这个房间出了问题。 他尝试着道:“师尊,要不今日宿在我那吧。” 沈顾容正拽着被子缩在榻上,眼中还有未掉下来的水珠,被他轻轻一眨,顺着绯红的眼尾落到了发间,他双眸朦胧地看着牧谪,唇角一勾,软声说:“好的呀。” 牧谪:“?” 沈顾容挣扎着坐起来,朝着牧谪的方向伸出两条手臂,撒娇似的说:“那你抱我。” 牧谪:“……” 他六师伯果真又下了什么奇怪的药吧?! 隔壁林束和房中的灯已经熄了,木偶人守在门外,牧谪一靠近两人就拔刀,最后没办法,牧谪只能第三次折返回去。 沈顾容正抱着膝盖坐在榻上,微微垂着眸,嘴角瞥着,看起来十分委屈。 听到脚步声,沈顾容连忙抬头,小声哼唧:“你去哪里了呀?” 牧谪摸不准沈顾容中的是什么药,只好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我去……” 他还没说完,沈顾容就伸手一扑,直接抱住了牧谪的腰身,依赖地在他怀里蹭了蹭,小声说:“别丢下我啊,我一个人很害怕。” 牧谪:“……” 牧谪尝试着道:“师尊,您认得我是谁吗?” 沈顾容噗嗤一笑,像是被逗乐了,软声说:“牧谪。” 牧谪正要开口,沈顾容又蹭了蹭他,说:“不是说要宿在你房里吗,那为什么不抱我去?” 牧谪:“……” 牧谪哪里招架得住,当即就抄起沈顾容的腿弯,将他打横抱着去了自己房里。 沈顾容似乎很喜欢被抱,双手搂着牧谪的脖子,穿着罗袜的脚还微微晃着,等到了牧谪房,他足上的罗袜已经掉了一半,堪堪挂在足背上。 牧谪将他放在榻上,正要撤身离开,沈顾容却依然抱着他的脖子不撒手,眼眸弯成月牙,声音又娇又软:“今晚你陪我睡觉吗?” 牧谪一怔,脸庞莫名发热,他垂下头,小声说:“不敢冒犯师尊。” 沈顾容认真地看着他的方向,左歪头右歪头:“睡觉便是冒犯吗?” 牧谪低着头,没吭声,算是默认。 沈顾容有些失望地说:“那好吧。” 牧谪莫名失落,正要强迫自己将沈顾容的手臂拿下去时,就听到他师尊轻笑一声,说:“那你来冒犯师尊吧。” 牧谪:“……” 沈顾容说:“师尊准啦。” 牧谪脑子轰的一声,仿佛什么东西炸了,等到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沈顾容扯着躺在了床上。 牧谪这才恍惚意识到,方才炸掉的,是他的理智。 沈顾容蹬掉罗袜,将脚贴在牧谪小腿上,整个人往他怀里贴,等寻到了个舒服的位置,他惬意地叹了一口气,说:“好暖。” 牧谪浑身僵硬,动都不敢动。 这次不像幼时那样,软软的三岁小师尊靠在他怀里取暖,牧谪这几日本来都在为那场春.梦和青玉的那番话苦恼挣扎,沈顾容突然一贴过来,他刚刚堆好的理智再次不堪一击,溃不成军。 牧谪结结巴巴地说:“师尊……太近了。” 他依然还是这句,哪怕觉得再近却也不想伸手推开沈顾容。 果不其然,沈顾容也依然回了他一句:“可是我冷啊。” 冷,就要取暖,而最暖的地方就是牧谪的怀里。 沈顾容自认为逻辑并无问题,反而很奇怪牧谪为什么说太近了。 他眨着眼睛,突然凑上前和牧谪几乎脸贴脸,两人的呼吸交缠,旖旎又带着压制的色气。 沈顾容还在那说:“可我觉得这样才是近啊。” 牧谪:“……” 牧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心脏猛跳,大概是为了逃避他狼狈地垂下了眸,视线却落在了沈顾容近在咫尺的薄唇上。 牧谪几乎僵成了一根柱子,死死握着拳才避免做出连他自己都觉得放肆的事来。 好在沈顾容很快就撤了回去,他依然舒舒服服地窝在牧谪怀里,问:“那这样还近吗?” 牧谪沉默。 和方才的脸贴脸对比,这样确实不近了。 牧谪缓缓地放松身体,沈顾容根本没察觉到他的异样,手指勾着他的衣襟,突然像是被什么硌到了似的,含糊地“嗯?”了一声。 牧谪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沈顾容纤细的手指顺着他的衣襟往下一探,摸索着摸到了牧谪腰间的一个琉璃瓶。 沈顾容好奇地把琉璃瓶拿上来,左看右看都看不到,只好问牧谪:“这是什么?” 牧谪:“……” 牧谪的视线猝不及防落在琉璃瓶中青玉的妖修灵力线似的绕来绕去,脸唰的红了。 他立刻从沈顾容手中夺过来,声如细丝,讷讷道:“没什么,只是……盛灵药的瓶子。” 沈顾容仿佛把全部的依赖都给了牧谪,闻言也不质疑,继续窝在他怀里,闭眸沉沉睡去了。 牧谪一个人僵在榻上,一夜无眠。 翌日一早,雨依然在下,牧谪早早从榻上起身,到了林束和医馆后院的枫树林练剑,顺便发泄一下自己不知从何而来的满心郁结。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牧谪收剑回去。 到了房间时,果不其然,沈顾容刚醒。 牧谪将剑收起,莫名不敢看他,行礼道:“师尊,晨安。” 沈顾容墨发披散,坐在榻上撑着头,似乎十分头疼,听到声音他睡眼惺忪地偏过头,蹙眉道:“牧谪?” “是。” 沈顾容揉着眉心,道:“把我衣服拿过来。” 牧谪将一旁的衣服拿过来,双手捧给沈顾容。 沈顾容根本都没有仔细穿,将外衫披在身上后,草草系了两下腰封,便从榻上下来。 牧谪刚要给他系凌乱的衣襟,就听到沈顾容冷冷道:“九息剑,借我一用。” 牧谪本能地将本命剑剑给他,丝毫没有半分犹豫。 给完后,他才尝试着道:“师尊拿剑做什么?” 沈顾容随手一撩墨发,眉头轻挑艳丽逼人,他面如沉水:“杀人。” 牧谪:“……” 沈顾容不知哪来的神通,不靠着牧谪竟然准确无误地从房里出去,拎着剑披头散发一路冲去了前院医馆。 林束和正坐在院门口赏雨,听到后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唇角一勾,微微偏头。 下一瞬,裹挟着戾气的凶剑九息破空而来,直直抵在他脖颈处,再多一寸便能割破他的喉咙。 林束和面色丝毫未变,他一如既往地淡淡笑着,满脸疲倦的病色:“十一,晨安。” 沈顾容冷冷道:“有什么遗言需要我为你转达,快说。” 林束和“啧”了一声,漫不经心地抬起消瘦的五指,轻轻摸着脖颈旁的九息剑刃,一点也不怕被割伤。 他赞道:“真是一把好剑,你确定用它来杀我?” 沈顾容:“正是如此,你的荣幸。” 林束和挑眉:“哪怕我能为你做冰绡,你也要杀我?” 沈顾容的手一顿。 林束和又道:“能帮你解开被封的灵脉?” 沈顾容被羞恼蒙蔽的脑子逐渐清醒。 林束和又给了致命一击:“我还能为你解开雪满妆的契。” 沈顾容:“……” 等到牧谪匆匆赶来时,他师尊早已叛变,随手将九息剑扔在一旁,坐在林束和旁边,吃林束和买好的早茶。 牧谪一过来,正在给沈顾容夹糕点的林束和扫了他一眼,眸中全是揶揄的似笑非笑。 牧谪不知他什么意思,但就是莫名的尴尬。 “六师伯。” 林束和轻轻一眨羽睫,对着沈顾容轻声问:“三师兄说你很会撒娇,我还不信,昨日一见,果真如此。” 沈顾容:“……” 牧谪:“……” 沈顾容险些一口汤喷出来,剧烈地咳了一阵,眼中全是水雾,他艰难道:“你……” 林束和将帕子递给他:“当心着点。” 沈顾容摸索着接过来胡乱擦了擦,才怒道:“还不是因为你那撒娇药!?我还未找你算账,你可倒好,主动送上门来!” 昨晚的事沈顾容记忆犹新,他清醒后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小水沟一头栽进去自溺而亡,本来打算的是这事他不提,一向很会看人脸色的牧谪肯定也不会主动提,索性当无事发生就好。 没想到,罪魁祸首倒是先开口了。 林束和撑着下颌,指腹轻轻抚过眼底的泪痣,笑着道:“那可不叫‘撒娇’药。” 沈顾容一愣,本能地问:“那叫什么?” 林束和唇勾起,道:“‘随心’,能让你随心所欲,抛下所有伪装,展示真正的内心。” 沈顾容:“……” 牧谪:“……” 66、鲛人之泪 沈顾容朝着牧谪一伸手, 面无表情道:“剑呢?” 牧谪:“……” 牧谪默不作声地将九息剑召回来收起来, 不想让他师尊落个拿剑打算威胁人、反而被林束和下奇奇怪怪药的下场。 林束和耐心地等他用完早饭, 让牧谪将医馆药柜上的几块五光十色的石头拿来。 沈顾容还在生气林束和给他下药, 正趁着牧谪没看到, 在桌案底下踢林束和的小腿。 林束和也不生气,叹了一口气道:“你这一脚若是再重一些, 我都要卧床好几日了,小十一, 饶了师兄吧。” 沈顾容根本没用多大力气,蹙眉道:“我见你好得很,活蹦乱跳的, 还会给我下各种乱七八糟的药。” 话虽这么说, 他还是将不安分的脚收了回来。 牧谪走过来,将紫檀盒放在桌案上, 后退半步立在一旁。 林束和将盒子里数种颜色的灵石拿出来一一放在桌案上, 他随手掰着沈顾容的下巴让他正对着自己:“看着我的方向。” 沈顾容皱眉, 偏头躲开他的手:“干什么?” 林束和敲了敲手中的一枚红色灵石, 淡淡道:“为你做冰绡。” 沈顾容连忙坐直了。 林束和似笑非笑:“现在该说什么?” 沈顾容轻门熟路,咬着牙说:“多谢师兄,辛苦师兄。” 林束和笑着说:“真乖真会撒娇。” 沈顾容一脸他自己都没察觉出来的耻辱。 牧谪:“……” 牧谪拼命低着头, 才没让自己笑出声。 林束和扫了他一眼, 道:“笑吧,你师尊什么怂样你没瞧见过,不必憋着。” 牧谪:“……” 沈顾容一惊, 这才意识到自家徒儿还在旁边看着,他道:“牧谪,你先去忙吧。” 牧谪称是,转身离开了。 林束和嗤笑一声:“自欺欺人。” 沈顾容踹他脚。 林束和点到即止,也没有再闹,他将手中的红色灵石在沈顾容面前晃了晃,道:“什么颜色?” 沈顾容眼前一阵白雾茫茫,根本瞧不见那特殊材质的灵石光芒。 “白色。” 林束和小声嘀咕了句“瞎子”,又换了块金色的。 沈顾容:“金色,这个我瞧见了,我小徒弟总是穿金戴银在我面前晃。” 林束和随手召来一张纸,在上面画了个繁琐的初始法阵,然后将金色灵石上的阵法缓缓刻上去。 随手,林束和又接连拿了其他灵石给沈顾容瞧,将他能看出来的颜色画在法阵中。 林束和披着鹤氅起身,叮嘱道:“在这等着,我去为你做冰绡。” 医馆中有结界,哪怕开着门赏雨也没有冷风刮进来,沈顾容懒洋洋地靠在软枕上,含糊应了声:“好。” 林束和这才慢吞吞地离开了。 沈顾容一个人用耳朵赏雨,一旁的小案上温着热茶,他一抬手就会有木偶人走过来为他奉茶,十分方便。 “师兄。”沈顾容朝着医馆里说,“你这木偶人真便利,我能带走一个回离人峰吗?” 林束和的声音隐约传来:“行,只要你瞧见它的脸不觉得害怕。” 沈顾容:“……” 沈顾容干巴巴地说:“那、那我不要了。” 林束和没理他,里面灵力四溢,大概是在刻冰绡上的法阵。 沈顾容继续等。 一刻钟后,他终于等得有些不耐烦,正要起身进医馆,一直只有雨声的十三子巷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出现的十分突兀,仿佛是凭空踩在地上,没有半分预兆。 一阵胭脂香传来,很快,沈顾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道:“劳烦,林仙医在吗?” 沈顾容耳朵轻轻一动,认出来了来人是谁。 三界暂时的第一美人,桑罗敷。 他偏头淡淡道:“林仙医,有人寻您。” 林仙医说:“就说我不在。” 沈顾容:“……” 桑罗敷:“……” 桑罗敷也不觉得尴尬,相反她还掩唇轻笑了出来,娇声惑人,哪怕只是听着声音都能察觉到她定是个极美的女人。 她也没有再寒暄,微微福身,开门见山:“林仙医近日可是在寻鲛人泪?” 沈顾容霍然抬头。 医馆的林束和没吭声,继续做他的冰绡。 沈顾容开口道:“你知晓哪里有?” 桑罗敷看着他,柔声道:“这位是?” 沈顾容正要说话,林束和从医馆走出来,冷淡地扫了桑罗敷一眼:“何事同我说。” 桑罗敷收回视线,微微颔首:“正是。” 林束和挑眉:“世间没有亏本的买卖,你是打算拿鲛人泪交换,让我为你换骨?” 桑罗敷含笑默认。 林束和皮笑肉不笑:“我昨日就说过,我不会为你换骨,此话一直作数,我绝不更改。” 桑罗敷脸色丝毫未变,她将视线在沈顾容身上转了一圈,才道:“林仙医若执意妾也不好强求,您也可以拿其他的东西来换。” 林束和淡淡道:“哦?” 桑罗敷的余光一直在看沈顾容,眸中闪现一抹极其诡异的光芒,她笑得极其温柔:“一样,无关紧要的东西。” 林束和:“说说看。” 桑罗敷吐气如兰,柔声道:“美人骨。” 林束和闻言,也笑了,他双手懒散地环着,消瘦的五指轻轻敲打着小臂,似笑非笑道:“你要抽我的骨头?” 桑罗敷立刻颔首:“不敢。” 她将视线落在沈顾容身上,下一瞬,一直温温和和的林束和脸色瞬间变了。 他冷淡地说:“桑罗敷,你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桑罗敷半分不怵,满脸淡然道:“鲛人泪百年难得一遇,价值万金,林仙医莫不是想什么都不付出便得到吧,天底下会有这般好事吗?” 林束和面容冷漠,掌心已经露出了几根银针尖,微微闪着寒光。 桑罗敷仿佛没瞧见,依然在说:“美人骨对修士性命而言不值一提,一根骨头而已,抽了便抽了。” 林束和道:“过分追求皮囊的艳丽去抽旁人的骨头,你迟早有一日会有天谴。” 桑罗敷抚了抚绝美的脸蛋,言笑晏晏:“未来之事谁又说得准呢?说不定我也有这般好气运,能像林仙医一样,拿着别人的天道机缘苟且偷生这么多年……” 她刚说完,耳畔一阵尖锐的声响,几根银针直直插在了她的身体上,将她撞得一个趔趄后退半步。 林束和一把按住想要不知因何动怒而去夺一旁木偶人刀的沈顾容,眸间仿佛淬着毒冷冷看着桑罗敷。 桑罗敷深吸一口气,抬起捂住胸口的手,灵力催动,将灵脉中的银针直接逼了出来,叮的几声脆响落在满是雨水的青石上。 她也不动怒,依然笑靥如花:“鲛人泪名字听着好听,实际上却是从鲛人的心挖出来的心头血,您连这种东西都能用在人身上,为何还要执着一根骨头呢?” 桑罗敷看着沈顾容,舌尖轻轻舔了舔唇,眸中闪现一抹寒光:“这位公子只是一介凡人之躯,却能有这世间最美的美人骨。若他能抽出,妾可许他一生荣华。” 沈顾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方才听到了这个女人骂林束和什么“苟且偷生”,没忍住想要摸刀却被林束和按住了,现在又说什么“美人骨”“凡人之躯”,更是一脸懵然。 就在这时,林束和在他身后轻轻俯下身,在他耳畔低声道:“奉雪师弟,有人说你是一介凡人呢。” 沈顾容:“……” 啊?谁?我? 搞了半天,竟然是要抽我的骨头吗?! 沈顾容勃然大怒。 沈顾容不可置信。 下一瞬,沈顾容……老脸腾地红了。 他心想想:那方才那句“世间最美的美人骨”,应该也是说我了?哈,哈哈,哈哈哈! 林束和本意是想调侃一下沈顾容,没想到他话说完后,这厮耳根都红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束和:“……” 林束和没好气地戳了一下沈顾容的腰,沈顾容这才回过神,无神的眸子往桑罗敷的方向一瞥,淡淡斥道:“放肆。” 桑罗敷一怔,由林束和那句“奉雪师弟”猛地联想到此人的身份,她脸色一僵,接着猛地垂下头,似乎是在拼命压抑着什么。 她艰难道:“圣君。” 沈顾容冷淡道:“你要抽我的骨头?” 桑罗敷死死握着拳,艰难地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妾,不敢。” 沈顾容手撑着下颌,哪怕浑身没有半分灵力,但那气势威压依然半分不减,他冷然一笑,道:“我的骨头太重,恐怕你抽不起。鲛人泪我们不要了,送客吧。” 林束和的手背在腰后轻轻打了个响指,木偶人摇摇晃晃地强行将桑罗敷送客。 桑罗敷浑浑噩噩地走出十三子巷时,白皙的掌心已经被她的指甲深深陷入,一片血肉模糊。 她脸上早已没了平日里强装出来的风情温和,眼眸阴鸷,仿佛酝酿着风雨。 “沈、奉、雪。” 桑罗敷一字一顿,仿佛将这个名字撕碎了吞入腹中,那张倾国绝美的脸上像是瓷石似的轻轻裂开一条裂纹,将那张脸蛋都分割成了两半,画皮似的诡异之极。 她抬手伸出猩红的舌尖舔了舔掌心渗出来的幽蓝色的血,那裂纹才缓缓地愈合,重新变回瓷白如玉的脸庞。 临关医馆。 桑罗敷一走,沈顾容立刻回头:“师兄,鲛人泪怎么办啊?还能不能寻到其他的了?” 林束和:“……” 你方才的气节呢?! 林束和带着他回到了医馆,道:“三师兄说得果然没错,你性子当真变了许多。” 若是寻常的沈奉雪,根本不会一边气势凛然的威胁完人,扭头又一副怂哒哒向旁人寻求帮助。 沈顾容一愣,突然有些心虚。 林束和道:“看来走火入魔倒有些好处,你之后多走走。” 沈顾容:“……” 你说得是人话吗? 林束和走到药柜旁,看了看已经成型的冰绡,取出来仔细看了看。 他一边检查一边随意道:“那个女人不是什么善茬,你未恢复灵力之前不要靠近她。” 沈顾容趴在药柜上,疑惑道:“她还会来吗?” “嗯。”林束和道,“修真界最不缺的便是美人,她之所以能在风露城的美人榜榜首待三十年,手段必定不低。” 沈顾容歪头:“这也需要手段?” “看到她方才将我银针逼出来的灵力了吗?”林束和说完,才反应过来,嫌弃地看他一眼,“哦对我忘了你是个瞎子,瞧不见。” 沈顾容:“……” “那灵力……”林束和啧了一声,“她八成就是个鲛人。” 沈顾容诧异道:“三界竟然还有鲛人存在吗?” “自然是有的,你当年将……就是扶献城的那只水鬼关入洞庭时,一只鲛人在洞庭外徘徊十年不归,这事你可知晓?” 沈顾容根本不记得,只好冷哼一声:“手下败将之事,不配让我知晓。” 林束和扫他一眼,才继续道:“这只鲛人八成就是当年洞庭那只,四十年前你害得人家生离,十年前你又害得他们死别,她十成十不会轻易放过你,定会再来的。” 沈顾容:“……” 十年前扶献城的水鬼…… 他都忘得差不多了,怎么竟然还有续章的吗? 林束和道:“你自己注意。” 沈顾容点头,知晓自己现在灵脉被封,不便用灵力护身,道:“我有徒儿护着我,一只鲛人而已,牧谪定不会放在眼里。” 林束和发现冰绡好像有一处阵法错了,需要再改一改,索性没再和他说话,认真改法阵。 没一会,牧谪和虞星河从后院走过来。 虞星河看到沈顾容,忙美滋滋过来行礼:“师尊,您起得真早。” 沈顾容摸索着拍了拍他的头,道:“是你太晚了。” “我要收拾东西回家嘛。”虞星河特别喜欢沈顾容摸他的头,当即心花怒放,扭着身子撒娇,“星河就顺道回去瞧一瞧,明日就回来。” 沈顾容:“回家?” 虞星河点头:“嗯嗯,牧谪陪我一起回去。” 沈顾容诧异地道:“牧谪也去?” 不知道为什么,沈顾容总是莫名觉得牧谪似乎有点不喜虞星河,但两人平日里交流又没有丝毫问题,总让沈顾容有种自己是不是感知错了的错觉。 而现在,一向对其他人的事不值一顾的牧谪竟然要陪虞星河一起回家…… 沈顾容还是觉得很奇怪。 不过很快,他就回想起来,若是时间没错的话,虞星河的家国指不定就是这段时间被屠戮,牧谪若是跟过去的话,也许能为虞星河解决危机。 若是解决不了也没什么关系,林束和妙手回春,之后将他灵脉解封后,沈顾容再去一趟虞星河的家倒也无妨。 三人的命运在一开始就已经改写偏移,断不可毁在这件促使师徒离心的事上,况且这还关于这么多人的性命。 沈顾容想着,微微点头:“好,那快去快回。” 牧谪点头,上前低头行礼:“牧谪会很快回来的。” 沈顾容点头:“嗯。” 牧谪却没动,依然站在沈顾容面前,高大的身形存在感十足,哪怕沈顾容是个瞎子也能感知到他。 沈顾容眨了眨眼睛,心想:嗯?这是在干什么?该不会……又是等摸头? 沈顾容只好尝试着抬起手想要想摸虞星河一样摸牧谪的头,但他手抬得有些低,直接摸在了牧谪温热的侧脸上。 他指尖一颤,本能地就要缩回来,却感觉牧谪非但没有撤开,反而歪着头在他掌心蹭了蹭。 乖巧极了。 收回手后,在一旁的虞星河也开开心心地过来,不假思索地说:“师尊,星河也走啦,您能也摸摸我的脸吗?” 沈顾容:“……” 沈顾容心想,这都是哪来的臭毛病,一个个的都喜欢被摸脸? 沈顾容随意抬起手,在虞星河肩上拍了拍,随意道:“好了,走吧。” 虞星河:“……” 牧谪的唇角悄无声息地勾了起来。 虞星河蔫哒哒地跟着牧谪走了。 林束和在一旁:“啧啧啧。” 沈顾容:“你啧什么?” 林束和笑着说:“我啧你,错把猛兽当灵宠养。” 沈顾容疑惑:“什么意思?” 林束和没多说,将制好的冰绡塞到沈顾容手里,道:“给你,好了。” 眼盲的感觉太过难受,沈顾容一喜,展开冰绡就要往眼睛上带,不过千钧一发之际他堪堪止住动作,古怪地问:“六师兄,你该不会又在这冰绡里放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吧?” 林束和唇角一勾:“我是那种人吗?” 沈顾容还是觉得不可靠,再三确认林束和都说没加东西,他才尝试着将冰绡蒙在了眼睛上。 沈顾容小心翼翼,沈顾容提心吊胆。 他戴一下就立刻扯下来,唯恐又被奇奇怪怪的鬼吓得跳起,来回几次,自己把自己吓得不轻,一颗心比被吓到还要刺激,最终确定这冰绡果然没有加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林束和半个身子歪在药柜台上,懒洋洋地拨了一下算盘,道:“冰绡,五千灵石。十一啊,若是在一年内你没有付清账,那这冰绡里会跳出来什么东西,师兄可就不确定了。” 沈顾容:“……” 67、天道机缘 沈顾容恢复视线后, 便直接遭受到这等重创, 险些直接把那天价的冰绡解下来扔在林束和那张满是笑意的脸上。 不过视线清晰后, 他也终于看清楚他这便宜六师兄长什么模样了。 可能南殃君都是看脸收徒, 沈顾容的几个师兄长得都异常俊美, 哪怕林束和一副随时归西的模样,依然不减半分风华, 瞧着反而有种别样的颓丧艳色。 林束和轻轻一眨眼,他说话气息轻, 平日里举手投足也轻得要命,苍白如玉的手虚虚搭在算盘上,漫不经心拨动, 仿佛重一些真的能要了他的命。 “怎么?许久未见师兄, 看傻了?”林束和调侃他。 沈顾容收回视线,没说话。 在沈奉雪的记忆评价中, 林束和……体虚病弱随时驾鹤西去的后面, 好像还特意有一句冷血无情, 可沈顾容怎么看都瞧不出来林束和是那种狠心之人。 ——毕竟沈奉雪给他找了这么多麻烦, 来到这里时他依然好吃好喝供着,就算嘴上说得再狠,再过分也不过是下些无关紧要的药, 或在他徒弟面前挤兑他几句。 这种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好像天生就和冷血这种词挨不上边儿。 “冷血无情”的林束和站了一会就站不住了,他一招手:“杵在那等雷劈啊,过来扶我。” 沈顾容:“……” 在离人峰一向都是别人扶他, 这回终于遇到了个比他还病弱的,沈顾容走上前,朝着林束和抬起小臂。 林束和一点都不客气地将柔若无骨的手搭在沈顾容小臂上,随口道:“昨日三师兄说,师尊察觉到你的护体结界碎了,本是想出关,但被他……劝回去了。” 沈顾容将他扶到了门口赏雨的软榻上坐着,闻言手一顿。 林束和看了他一眼,抬手一指桌案,指使沈顾容给他倒茶。 沈顾容垂着眸为他倒茶。 “啧,你总是这样。”林束和接过茶,还顺道屈指在沈顾容的手腕上弹了一下,淡淡道,“一提到师尊你就如此,可你的灵脉自己应当也清楚,服用太多灵物百害而无一利,师尊只是担心你罢了。” 沈顾容眸光微动,回想起三界传言,沈奉雪好像幼时修为低下,是靠着南殃君未来寻来无数灵药,将修为给一点点堆上去的。 可按照林束和的说法,那些不利于沈奉雪的灵物好像是他主动要服用的,南殃君好像还不赞同。 沈顾容又开始套话,他垂着眼,羽睫微颤,低声说:“我知道,可是……” 林束和道:“你就是对师尊心中有怨。” 沈顾容:“我没有。” 林束和古怪地看着他,道:“你以为我和你一样瞎啊?” 沈顾容:“……” 林束和的嘴太严,不像奚孤行那样随随便便就能套到话,沈顾容问了好几句都没能得到什么重要的消息,只好放弃了。 两人半靠在软椅上赏雨。 沈顾容看了一会,才意识到临关医馆是在一条棺材街深巷里,午时刚过,旁边的棺材铺也都陆陆续续地开张做生意,只是越到巷里越冷清。 沈顾容往后缩了缩,蹙眉道:“我听说你是在闲云城是养病的,可在这种到处都是阴气的鬼地方要如何养?” 林束和闭着眼睛听雨声,唇角噙着笑:“鬼地方才好养病啊。” 沈顾容:“嗯?” 沈顾容坐等右等没等到回答,偏头扫了一眼。 林束和极其容易疲倦,只是做了个冰绡他就乏得不行,连话都没说完就闭眸睡了过去。 沈顾容摇了摇头,将一旁的鹤氅拿着盖在他身上。 林束和对他毫不设防,连护体灵力都没张开就沉沉睡去,也不知是心太大还是早有提防。 长街雨雾朦胧,沈顾容百无聊赖地赏了一会雨,发现自己无事可干太过无趣,只好去寻一直很想瞧瞧真面容的木偶人。 木偶人平时都是在药柜的小格子里待着,除非林束和召他们,否则不会主动出来。 沈顾容在两面墙前的药柜旁来回转了许多圈,看到每一小格都有标注名字,其中角落里的小格子上面标注了个沈十一.永平十二年.未.弃。 沈顾容一歪头,沈十一,未?弃? 什么意思? 他好奇心自小就很重,虽然潜意识告诉他不要随意去翻林束和的东西,但那上面标了他名字的药格实在是太有诱惑力。 沈顾容蹲在那犹豫半天,才尝试着伸出两指将药格轻轻抽出来。 药格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沈顾容找了两下发现就真的是个空药格。 他撇撇嘴,将药格推了回去,百无聊赖地站起身刚想要抬步时,面前骤然出现一个人影,直直挡住他的去路。 沈顾容:“……” 沈顾容本就容易受惊,呼吸一顿后退半步,险些叫出声。 只是定睛一看,他就发现面前的人影,正是他左找右找没寻到的木偶人。 木偶人身形高大,骨节做得十分逼真,身上只随意裹了件粗布麻衣,脸应该还未完成,只是随意刻了隐约的五官轮廓,此时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沈顾容揉了揉胸口,知晓林束和医馆中不会有任何危险,索性大着胆子上前,仔细观察那木偶人。 转了两圈,沈顾容疑惑地戳了戳那木偶人的木头脸——也不知林束和是怎么做的,虽然是木头的触感但看起来就和真人的□□一模一样。 只是沈顾容看了一会,才奇怪地察觉到这个人偶的脸有些熟悉,但是怎么都想不出到底像谁。 上面标注了沈十一,难道是他的脸? 但也不对,这张脸和他的五官轮廓完全不同。 沈奉雪的熟人? 可为什么要做个他的人偶? 沈顾容看了看已经腐朽的木头和未完成雕刻的五官,这才意识到上面那几行字是什么意思。 永平十二年,未完成这个人偶,因为某种原因弃掉了。 沈顾容正在胡思乱想,就听到林束和一声叹息。 “我一眼没瞧见,你就给我乱添麻烦。” 沈顾容一回头,林束和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此时正踉跄着扶着门框,脸色惨白地看着他,唇角还带着点无奈的笑意。 沈顾容有些心虚:“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林束和也没生气,他虚弱得浑身都没了力气,有气无力地一招手,沈顾容走过来将他扶住。 “那原本是我想送你的大礼。”林束和半个身子的力道都放在沈顾容身上,轻声道,“后来没送出去。” 沈顾容挑眉:“为何没送?” 林束和眼尾微微往旁边一瞥,漫不经心道:“当时病了一场,便没有耐心做了。” 沈顾容心想:说谎。 沈奉雪的潜意识告诉他,每当林束和视线乱飘时,便是在说谎。 但沈顾容也没有出言戳穿,随口道:“那你想刻张谁的脸?” 这话一出,林束和突然偏头看他,眸子微动。 他眼神古怪,轻声问:“你真没瞧出来?” 沈顾容瞥他:“那脸都还没刻出来,我哪能瞧出来?” 林束和沉默了半晌,沈顾容差点以为自己哪里说错了的时候,他才轻轻一笑,道:“也对,你眼瞎。” 沈顾容:“……” 我摔你了啊,真摔了。 沈顾容再怎么问都没问出来那张脸到底是谁,问急了林束和直接一招手,那个人偶原地缩为巴掌大小,被随手抛给沈顾容。 沈顾容看了看那缩小数十倍的人偶,又看看林束和。 林束和淡淡道:“自己想去。” 说罢也没再管沈顾容,慢吞吞回到了后院,大概是补觉去了。 临走前,林束和又补了一句:“那鲛人应当在周围寻你,只要不出临关医馆,她就奈何不了你,你别乱走。” 沈顾容心想:这若是在话本中,说出这句话后,我肯定是不会听,或者各种阴差阳错离开医馆,被鲛人逮着抽骨的。 林束和扶着门框,皱眉道:“听到没有?” 沈顾容点头:“听到了。” 林束和这才笑道:“真乖。” 沈顾容:“……” 奚孤行到底给林束和说了什么,林束和怎么将这句“真乖”当成了口头禅。 回去就杀了奚掌教。 看林束和的样子八成要睡到晚上,沈顾容只好坐在门口继续赏雨,好在林束和有点良心,临走前还将两只人偶召出来给他玩。 沈顾容一看那人偶的脸,浑身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 他立刻丑拒。 林束和把门砰的关上了。 沈顾容:“……” 没办法,沈顾容只好靠在软椅上,偏头看着那两只脸上仿佛打翻了染坊的人偶。 林束和审美异常独特,这两个丑到出门鬼见了都要惨叫的面容,他竟然还起了个“花容”“月貌”两个名字,还用木板刻了字悬挂在手腕上。 沈顾容摸着手中的小人偶出神,他仔细想了半天依然不记得这张脸到底在哪里见过,随手戳了戳木偶那模糊的脸,小声嘀咕道:“你到底是谁,说话啊,你说话。” 他只是趁着无人在旁,自己和自己玩儿而已,但一旁伺候的人偶还以为他真的想让人偶说话,发出一阵咔咔声走了过来,木头的嘴巴轻轻张开,语调慢吞吞的,和他主人一个德行。 “圣君,人偶需要鬼气才可催动。” 沈顾容歪头看了他一眼,又立刻别过头去,那五彩的颜色……实在是太伤眼睛。 “鬼气?” 人偶说:“是,我等便是主人的鬼气催动而行的。” 沈顾容一怔,霍然偏头。 人偶还不知道自己把自己主人的老底给暴露了,眸子无神地看着他。 沈顾容心脏狂跳,他艰难地问:“林束和……修得是鬼道?” 人偶道:“主人,修得,并,不是,鬼道。” 沈顾容:“……” 越要紧的话你就答得越繁琐越慢是吗? 不过听到这个答案,沈顾容也松了一口气,毕竟修鬼道之人往往都是天生鬼气,或身死后魂魄为留在人间而修的歧路。 虽然沈顾容并不歧视,但鬼道终归算不上正道。 他还没庆幸完,就听到人偶缓慢地一字一顿:“主人早已濒死多年。” 沈顾容:“……” 沈顾容的心又再次提了起来。 濒死……多年? 濒死就濒死,死就是死,怎么还能濒死多年的? 这根本就说不通。 沈顾容端过茶抿了一口,唯恐林束和听到,小声问:“为何会这样说?” 人偶虽然被林束和下了一切听沈顾容命令的指示,但听到这个问句还是犹豫了一下。 沈顾容着急着,踢了踢脚,轻声道:“说呀。” 人偶抿着唇:“主人不让说。” 沈顾容蹙眉:“我问也不能?” 人偶又陷入了迷茫,整个身子都开始抖着,大概在沈顾容的命令和林束和的指示中来回摇摆。 沈顾容一看有门,柔声哄骗无辜人偶:“你主人让你听我的,是不是?” “是。” 沈顾容:“那我现在让你说,你听吗?” 人偶:“咔咔咔。” 沈顾容再接再厉:“你不说,就是违抗我的命令,也就是等同违背主人的指示,当心被砍了烧柴。” 人偶一想,主人不让说此事,和听主人指示听圣君命令,一个命令当然比不过两个命令来得重,当即就叛变了。 人偶一五一十道:“主人四十年前重病濒死,圣君讨伐封印魔修,天道降下功德机缘,让主人……” 他还没说完,长街上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妖兽咆哮,直接将人偶后面的话给遮掩住了。 沈顾容暴怒:“我就知道!!” 话本里也是这样,每次重要人物要说出重要线索时,总会有人不合时宜地打断,这样秘密又能再写个几十篇话本。 等到那咆哮声停止了,人偶也说完了。 沈顾容起身上前,扶着人偶的肩膀,急切道:“再说一边,降下功德机缘,然后呢?” 他话说完,这才意识到,人偶所说的重要的话早已经说完了,后面的话是什么根本无关紧要。 沈奉雪近百年镇压无数大奸大恶的鬼修和魔修,天道降下功德机缘,被沈奉雪用来吊住林束和一条命。 所以,人偶才说濒死多年这样诡异的词。 沈顾容将手垂下,还没来得及收拾思绪,就听到不远处再次传来一声咆哮。 沈顾容回头看去,视线所及之处,一只巨大的九尾狐占据了半条街,周身灵力四溢,正在和不明身份的人交手。 正是青玉。 沈顾容皱起了眉头,难道此次妖主是让青玉来保护他? 就在这时,大概是察觉到了同类的灵力,一直在虞星河房间里睡觉的雪满妆突然扑扇着翅膀飞了过来,扫见沈顾容立刻原地化为少年人形。 雪满妆喜笑颜开,本能地喊:“美……” “人”还没喊完,沈顾容就冷冷瞥了一眼过来。 雪满妆瞬间噎住,他叫一声美人,暗地里总是被牧谪暴揍一顿,久而久之他都有阴影了。 他快步走过来,小声啾啾两声。 沈顾容淡淡道:“叫我什么?” 雪满妆小声说:“圣君。” 沈顾容这才点头,他指了指那九尾狐的方向,道:“你去瞧瞧,青玉在和谁交手?” 雪满妆立刻化为原形,开心地扑扇着翅膀飞出去去探查情况了。 没一会,他回来了。 “和一个女人,可丑的女人了,浑身骨头都乱七八糟的。”雪满妆嫌弃地说,“好像是叫桑罗敷。” 沈顾容:“……” 桑罗敷不是三界第一美人吗,在雪满妆这只风骚凤凰眼里,竟然算丑? 68、刚出狼窝 回想起桑罗敷想要抽自己的骨头, 以及林束和说的“手段”, 沈顾容问雪满妆:“你是怎么瞧出来她浑身的骨头乱七八糟的?” “我这么些年瞧过这么多美人, 早已对美人骨相了如指掌。”雪满妆化为人形拍拍胸脯, 骄傲地说:“美人在骨不在皮, 她那副丑陋的模样我一眼就瞧出来了!” 沈顾容瞥了他一眼。 雪满妆说完后,也疑惑地歪了歪头:“嗯?我什么时候瞧过很多美人?” 看来是之前的记忆在作祟。 沈顾容继续靠在软椅上, 看着面前屋檐落下的雨帘。 雪满妆怕自己说错话,蹲在沈顾容的软椅旁, 仰着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圣君,要我为你阻止他们吗?” 沈顾容道:“随他们去吧。” 雪满妆只能说好,继续蹲在一旁盯着他出神。 没一会, 哪怕自恋如沈顾容也被雪满妆炽热的眼神看得老脸一红, 他瞪了雪满妆一眼,道:“别盯着我看, 你就没有自己的事可做吗?” 雪满妆摇头:“我现在最重要的是就是陪着你。” 沈顾容古怪地看他, 他还从未被人这般直白地说过情话, 一时间体验十分新奇。 青玉还在那和桑罗敷打架, 沈顾容打定主意不出圈,索性给自己找乐子玩。 他对雪满妆道:“你再多说几句。” 雪满妆茫然地说:“说什么?” 沈顾容:“情话。” 雪满妆擅长直来直去,没失忆前遇着沈奉雪根本不懂什么追求那一套, 直接大大咧咧地说要沈奉雪做炉鼎, 哪里和什么撩拨人心的情话挨上边。 但他见沈顾容实在想听,只好羞答答地说:“美人你真好看,我想和你双修。” 沈顾容:“……” 沈顾容一脚把他踹出了结界外。 雪满妆也不生气, 扑腾了一下身上的水,又颠颠地跑了回来,他问:“这就是我的情话呀。” 沈顾容面如沉水,终于认定方才那句“陪着你”是雪满妆超常发挥,果然不该对这个满脑子都是双修的小红鸟抱什么期望的。 沈顾容起身往医馆后院走,雪满妆跟在后面扑腾手臂,衣摆上的水甩了沈顾容一身。 沈顾容道:“你别跟着我。” 雪满妆说:“不行的,我要保护你。” “保护我?”沈顾容狐疑地看着他,“用什么保护?你那刚筑基的修为?” 雪满妆难得正色道:“我愿为你付出性命。” 让别人心甘情愿为自己“付出性命”这几个字太重,沈顾容不喜欢,他摇头,没再管为了美色连鸟命都不要的雪满妆,循着记忆回到了房间。 进去后,他才意识到,这里是牧谪的住处。 回想起昨晚林束和那寻不着踪迹的药,沈顾容顿时打消了回自己房间的念头,不把自己当外人地坐在了软椅上。 那木偶人也跟了过来,尽忠尽职地为他奉茶。 沈顾容若有所思地摩挲着那巴掌大的木偶,余光扫到了一旁的床榻上,脑海中突然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昨晚他抱着牧谪撒娇的场景。 沈顾容脸一红,低声骂道:“他还是个孩子,你朝他撒娇做什么?” 木偶人还以为他在同自己说话,俯下身道:“圣君说什么?” 沈顾容干咳一声,尽量保持冷淡端庄:“没什么,不必管我。” 木偶只好继续站在他旁边。 沈顾容把自己骂了一顿,无意中瞥见床榻软枕的一角,仿佛盖着什么东西,他懒得动,指使木偶人给他拿过来。 木偶听话地上前翻找了一下,将一个琉璃瓶捏着走了过来。 沈顾容左右看了看,这个应该就是昨晚被牧谪塞到怀里硌到自己的那个琉璃瓶,牧谪好像说是灵药? 不过灵药一般罕见,往往都是放在储物戒里保管着,怎么这瓶却独独被牧谪放在怀里? 沈顾容的好奇心不知道害死了他多少次,他盯着那在琉璃瓶中转来转去的灵力,好奇地问木偶:“这里面是什么?” 木偶说:“不知。” 沈顾容歪头看着,心道既然是牧谪的,那就别乱动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他落在琉璃瓶上的眼神太过专注,木偶误以为他想要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便主动为圣君排忧解难。 木偶说:“我帮您拿出来。” 沈顾容一愣,忙说:“不……” 他还没说完,木偶的木头手便干净利落地一捏,琉璃瓶应声而碎。 沈顾容:“……” 那道灵力从琉璃瓶出来后,直接消失在虚空中,也不知去哪里了。 沈顾容连忙左看右看,找了半天都没找到那“灵药”在哪里,只好瞪了木偶人一眼。 木偶不明所以:“您在找什么?” 沈顾容说:“找灵药,你瞧见哪里去了吗?” 木偶碾了碾指尖,在破碎的琉璃碎片中翻了翻,并没有发现“灵药”的踪迹,轻轻摇头。 沈顾容揉了揉眉心,觉得有些头疼。 到时候牧谪回来要如何解释啊?总不能说师尊贪吃,把你灵药给吃了吧? 他正冥思苦想着,面前安静不动的木偶突然艰难地抬起了手,衣襟上似乎微微发着光亮。 “圣君。”木偶的声音古井无波,但怎么听怎么觉得奇怪,“有人,在医馆外,图谋,不轨。” 沈顾容从窗外扫了一眼,也没怎么在意:“林束和不是说,未经他允许,旁人不能从外面进来医馆吗?” 木偶骨节的咔咔声仿佛要将关节都撞碎了一般,声音极大,它面无表情地看着沈顾容,手臂在剧烈地抖动,仿佛在克制着什么。 “圣君,快逃。” 沈顾容不明所以:“逃?什么逃?” 木偶仿佛成了提线傀儡,被它一直压抑着的手臂突然猝不及防袭向了沈顾容的脖颈,不带一丝留情。 沈顾容瞳孔一缩,身体仿佛被什么带动着一动,等到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站了起来,退后几步,手中正握着木偶人腰后别着的刀。 木偶依然保持着朝他伸手的姿势,只是下一瞬,那手腕直接齐根断裂,砰的一声砸了下来。 沈顾容虽然灵力尽失,但沈奉雪这些年来同人交手的本能还在,他干净利落地斩断了朝他袭来的木偶的手臂,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蹙眉道:“你□□控了?” 木偶道:“圣君,医馆结界已撤,快逃。” 它一边说着一边不受控制地朝着沈顾容扑来,但那笨拙的动作根本无法抓住沈顾容,反而被沈顾容几刀斩断了两只手臂。 沈顾容越想越觉得不对,林束和医馆的结界应该是素洗砚为他布置的,一般人几乎无法破开,怎么可能会被一只鲛人随随便便…… 等等? 沈顾容灵光一闪,方才木偶好像是说结界已撤? 林束和撤掉了结界?! 他胡思乱想之时,一直在木偶人衣襟上微微发光的地方突然一闪,仿佛是什么法阵催动的动静。 接着光芒一罩,陡然消失。 木偶反应过来时,沈顾容已消失在了眼前。 木偶:“……” 木偶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去了主人的房间,两只手都没有了却还在用肩膀去碰门。 “主人。” 林束和睡得正熟,根本就没有听到。 另外的木偶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一旦他想要冲去打扰林束和,便不管不顾地直接拔刀将其赶走。 木偶讷讷道:“圣君,被人,抓走了。” 淅淅沥沥的小雨陡然间变成了瓢泼大雨,噼里啪啦砸在屋檐上,仿佛断线的珠子垂落下来,汇入闲云城中的细小水渠,最终流入护城河。 沈顾容有意识的时候,鼻息间一股潮湿难闻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险些直接呕出来。 缓缓睁开眼睛,视线所及便是一座倒了半边的破旧佛像,而他被一根困仙锁绑住双腕,衣摆垂落在脚底坑坑洼洼的水坑里,一片脏污。 沈顾容完全没管自己此时的处境,直接“啊”了一声,抬脚轻轻一蹬将衣摆从水坑里踢出来,只是没想到他只是一动,反而将自己半个身子跌进了一旁更大的水坑。 更脏了。 沈顾容:“……” 沈顾容险些崩溃,心中第一反应便是:徒儿,师尊脏了!救命! 这个反应出现后,沈顾容自己都一愣。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你确定是他?” “确定,临关医馆里就他一个人,林束和我又认得,根本不可能认错。” “可是……他又根本不像是沈奉雪啊,若是抓错了,桑罗敷八成不会付我们钱。” 沈顾容满脑子疑惑。 他所处的地方好像是偏远地方的破庙,佛像倒塌,屋顶露了大半,雨直接灌了进来,好在把他掳过来的人有些良心,将他放在了被雨淋不到的地方。 沈顾容暗暗蹙眉,桑罗敷……果真是她。 她竟然真的能突破医馆的结界将他掳走,又或者是林束和根本就是有意让他被桑罗敷带走的? 他正想着,外面谈话的两人踩着水坑走了进来,沈顾容立刻闭上眼睛装死。 那两人走到了他面前,蹲在那看他。 一个瓮声瓮气震耳欲聋的男人说:“看吧,他根本不可能是沈奉雪,他要是沈奉雪,老子就是妖主!” 另外一个声音阴阳怪气的声音凉飕飕地说:“我的传送阵断然不会出错,桑罗敷说了是除林束和外的那个男人,就是他无疑了。” “可是啊,可是。”那人说,“据我所知,沈奉雪应该是以凡人之躯入的道修吧,可这个人怎么看……” 沈顾容心里一咯噔,就听到男人慢条斯理地说完。 “……怎么看怎么是妖修啊。”男人说,“你瞧,他还有狐耳呢。” 沈顾容:“……” 沈顾容:“!!!” 沈顾容:啊啊啊!!! 沈顾容险些没崩住直接跳起来。 狐耳? 什么狐耳? 狐什么耳? 他怎么会有狐耳的?! 沈顾容差点崩溃。 “啊。”那人说,“他耳朵还动了,是不是要醒了?他醒了我们问问呗。” “反正我的传送阵不会出错,他定是沈奉雪。” “那我们等他醒了问问?” “等什么?直接拿水把他泼醒,反正他现在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啊?可是这里没水啊。” “地上不到处都是水吗?” 沈顾容:“……” 那地上的泥水弄到沈顾容的衣摆上都让他完全无法接受,更何况是兜头泼脸上了! 沈顾容立刻不装死了,装作悠悠醒来的样子,缓缓张开了眼睛。 已经用双手兜好了水准备泼的男人:“啊,醒了。” 他将水随手一泼,憨厚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对一旁尖嘴猴腮的男人道:“大哥,他醒了。” 被叫做大哥的男人随意点了点头,狭长的眼眸仿佛淬着毒,上上下下地看着沈顾容,随意道:“你是沈奉雪?” 沈顾容茫然地看他:“谁?” 大哥蹙眉道:“别装蒜,白发、冰绡,你定是沈奉雪。” 沈顾容偏头扫了一眼自己垂落在水坑里的一绺发,那被水泡的狄墨已经缓缓消散,露出最原本的白色。 沈顾容:“……” 哦、豁。 在一旁的憨厚男人却道:“可是他狐耳,以及身体中那丝妖修的灵力,肯定不是沈奉雪呀。” 大哥蹙眉道:“你怎么总是和我抬杠?我说他是,他便是!” 一个身形如小山壮实的男人委屈地说:“我只是怕抓错了,到时候无辜之人平白被桑罗敷抽了骨头。” 大哥冷笑一声:“这些年她抽的无辜之人的骨头还少吗?少装好人,仔细想清楚了,我们是好人吗?” 他呵斥完“小山”,又转向满脸无辜的沈顾容,冷冷道:“有人要我们抓你,碾碎你的每一根骨头,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沈顾容:“……” 大哥补了一句:“遗言。” 沈顾容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淡淡道:“那为我转告林束和一句话,说‘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他的’。” 哪怕听到会被人碾碎骨头,沈顾容依然“镇定”,大哥来了兴趣,他摸着下巴,似笑非笑道:“林束和若是发现及时,或许能赶在你死之前救你出去,更何况你和林束和是同门师兄弟,感情笃深,为何要留下这句话?” 沈顾容瞥他一眼,道:“我的话,你会信?” 大哥阴冷地笑了一声:“你说,我自有判断。” “好吧。”沈顾容苍白的唇轻轻抿了抿,垂眸轻声道,“九尾妖狐为何在世间这般少,你们可知晓?” 小山连忙说:“因为凤凰妖主占领陶州大泽,将九尾狐屠杀大半,而后的数百年一直打压,所以成年的九尾狐少之又少。” 大哥瞥了不中用的小弟一眼,不耐烦地说:“讲重点,少扯一些有的没的。” 沈顾容心想着急什么,那我不得找时间编一编吗? 他故作深思:“这也算其中之一,另外一个大多数人都不知晓的原因,便是九尾狐善化形,能随意变成这世间任意一人的模样,连气息灵力都能模仿,一些修士大能则肆意捋掠,剥皮制作化形灵器。” 两人一怔,相互对视一眼,传音交流。 九尾狐还有这个能力? 好像……是吧?毕竟他们那么会魅惑人。 大哥深吸一口气,看着他的眼神微微有些变了:“所以你的意思是,自己并不是沈奉雪?” 沈顾容点头:“我名唤顾容,被林束和那厮强行掳来,让我用灵力变成沈圣君的模样,而后将我灵丹废掉变成凡人,他知晓桑罗敷和沈圣君有仇,定会想方设法来抓人,索性拿我做替死鬼。” 小山看着身形彪悍,但极其感性,他闻言震惊道:“啊?竟然是这样?!” 就连那长相阴冷的男人眉梢也轻轻一动。 沈顾容一看,果然有效,再接再厉道:“林束和心狠手辣,为了他师弟不择手段,全然不顾我这种小妖的性命。你们说,若我真的无辜被桑罗敷抽骨而死,他林束和是不是罪魁祸首?我是不是化为厉鬼也要找他索命?” 小山点头如啄米:“自然自然!林束和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沈顾容点头附和:“就是,太不是个东西了。” 他怀疑林束和是故意把结界撤开,就是为了他被桑罗敷抓走。 回去了定要好好问问他这位好师兄,到底在盘算什么? 大哥狐疑地看了沈顾容半天,不知是沈顾容太会演,还是他身体的一些细节太过真实,他竟然有些微微信了。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那对狐耳,清冷尊贵如沈圣君,自然不会顶着一双耻辱丢人的狐耳满街乱晃的。 想来还是抓错了。 片刻后,沈顾容捏着一角干净的宽袖轻轻擦了擦眼角,感动地说:“多谢二位怜我悲惨。” 小山也垂泪,说:“桑罗敷不是个好人,林束和竟然也不例外,亏我还觉得他妙手回春呢。” 沈顾容:“就是就是。” 大哥蹙眉道:“赶紧走。” 沈顾容微微颔首,回过身慢吞吞地走了。 等到离破庙远了些,慢悠悠的沈顾容立刻像受了惊的兔子似的,撒腿就跑。 哈、哈、哈、哈! 沈顾容!不愧是你!兄长总是说看话本听说书一点用都没有,看啊看!这次可不就派上用场了! 太好骗了太好骗了!我就适合去唱戏说书! 只不过,他跑了没多远,嚣张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不远处的空地上,桑罗敷一身是血,拎着骨剑,冷冷朝他走来。 沈顾容:“……” 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69、冷血无情 沈顾容反手从腰后抽出来从人偶那夺来的弯刀, 头顶上的狐耳倏地立了起来。 桑罗敷很快就到了近处, 她浑身是血, 也不知是她的还是旁人的, 哪怕是这个样子, 她还是笑着微微福身,恭敬道:“圣君依然清霁如明日。” 沈顾容冷淡看着她:“不敢当。” 他仔仔细细地看了看桑罗敷, 确实如同雪满妆所说,她浑身透露着一股怪异的感觉, 仿佛那些昳丽绝美之处全都是一寸寸拼接而来的。 再加上桑罗敷之前所说的美人骨…… 沈顾容不着痕迹打了个寒战,她这副皮囊,难道全都是抽的别人的美人骨拼成的? 而桑罗敷之前又说过他有世间最美的美人骨, 沈顾容心想, 若是她没和沈奉雪有仇,八成也是在觊觎他的骨头。 沈顾容想着, 默默地握紧了手中的刀。 桑罗敷不知是不是和青玉交手时受了伤, 那张美艳的脸庞上出现了如蛛网似的裂痕, 将绝美的容颜分割成了数片, 而更诡异的是,那分开的脸庞上表情竟然完全不一样。 喜、怒、哀、惊、恐等等神情出现在同一张脸上,细看下竟然让人惊得寒毛直立。 沈顾容一边惊惧一边在心中道:啊啊啊!这个!这个脸!太惊悚太刺激了!回去一定要和说书先生讲讲这事, 他讲的半面妆什么的太老套了, 是妖怪就该十面妆! 十面妆唇角勾起,左眼却在落泪,她柔声说:“圣君深明大义, 近百年来诛杀三界无数妖邪,担得住这句称赞。” 沈顾容心说夸赞就夸赞,你把刀先收回去再说。 桑罗敷往前一动,沈顾容握刀握得更紧,身体紧绷着,似乎随时耍上一套八卦连环片鱼刀式。 桑罗敷看到他修长手指握着的刀,掩唇又是一声轻笑,道:“圣君受雷罚加身,灵脉被封,现在同凡人无异,这刀太过锋利,您最好还是放下吧。” 她话音未落,手中骨刀一阵煞白,如孔雀开屏似的分为十把,利箭似的冲沈顾容射了过来。 沈顾容面不改色,放空神智抬起握刀的手,电光火石间,那把刀在他手中几乎是疾动而起,锵锵锵几声,竟然将桑罗敷的骨刀一一撞开。 最后一把骨刀和沈顾容的刀尖相撞,乓啷一声刺耳声响,竟然悉数化为了灰烬,簌簌落下。 “哦?”桑罗敷也不觉得诧异,只是笑着说,“不愧是三界第一人,没了灵力也能接住我的刀。” 沈顾容面无表情,心想:不愧是三界第一人!没了灵力也能接住她的刀! 沈顾容随手挽了个刀花,淡淡睨了桑罗敷一眼,道:“那只水鬼罪有应得,我若不杀他,死的便是我。桑姑娘,三界中弱肉强食这个道理,你懂得吧。” 他本意是想要用三寸不烂之舌来哄骗桑罗敷一顿——虽然自己都知道不会有什么用处,但起码比等死要好上许多,毕竟方才桑罗敷那几把骨刀没有用上灵力,若是她真的发起狠来,自己恐怕吃不了兜着走。 他心中正在盘算着讲什么道理比较好,没想到话音刚落,桑罗敷的脸色竟然瞬间变了。 她裂开的脸庞瞬间统一成了同一副神情。 那是听到噩耗时的惊惧、不可置信,以及逐渐酝酿出来的癫狂。 沈顾容奇怪地看着她,不明白她这是怎么了。 “你……”沈顾容听到她用沙哑的嗓音一字一顿道,“你杀了他?” 沈顾容:“……” 敢情桑罗敷还不知道这事?! 沈顾容自掘坟墓,还递给仇人铁锹,给他往上面埋土。 沈顾容苦笑一声,不报什么希望地说:“能忘记我方才那句话吗?” 桑罗敷整个濒临崩溃,她死死握着骨刀,一直以来的游刃有余早已溃不成军,她喃喃道:“你杀了他?你竟然杀了他?” 她来来回回只知道重复这一句,骨刀险些被她纤细的手指直接捏个粉碎。 沈顾容听她气息越来越重,就知道事情要遭,他本能地后退半步,但这仿佛成为了桑罗敷爆发的讯号,下一瞬,沈顾容耳畔一声闷响,仿佛什么重物凌空刮了过去。 他瞳孔一缩,微微偏头,刚好瞧见一绺割断的白发飘飘然落在地上,发梢发尾盘成一个圈。 沈顾容:“……” 桑罗敷此时已经完全不顾任何美貌了,那些被她强行压下去的裂纹悉数爆开,连她的整个身体都仿佛扭曲了似的,长出一根根雪白的骨头,利刃似的一根根朝沈顾容攻过来。 刚才那一下,她大概是因为愤怒没有击准,才堪堪擦过了沈顾容耳边,将一绺发削下来。 此时本该是必死之局,但不知道为什么,沈顾容心中却诡异得没有半分恐惧。 他看着桑罗敷那具诡异的身体,冷冷地心想:“真是丑陋。” 世人所追寻的皮囊之美,便是这等……肆意拼凑出来的鬼画皮吗? 熟悉的尖利声再次响起,按照沈顾容的眼力根本捕捉不到利箭似飞射而来的骨刀,只能靠着声音误打误撞地抬到,横手一劈。 只一下,他阴差阳错地挡住了一把骨刀,可将自己逼得后退半步,手中的刀竟然也应声碎成一片又一片,直接落在地上,只剩下一个刀柄。 沈顾容:“……” 第二把骨刀再次袭来时,沈顾容没有办法,只好抬手想要硬接,可当他刚抬起手,手腕上一直戴着的黑色珠子陡然一阵血光闪烁,一个鬼魅的影子瞬间出现,张口一扑,直接将那根来势汹汹的骨刀叼在口中。 沈顾容眉头突然一皱,偏头看去时,手腕上夕雾送他的珠子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一根追着金色铃铛的红绳系在白皙的腕间。 夕雾? 沈顾容定睛一看,面前出现的人影竟然是一条手臂粗的黑蛇。 黑蛇张嘴一阖,竟然将那坚硬的骨刀直接咬碎,嚼了嚼吞入腹中。 沈顾容:“……” 这、这真的是夕雾做的?就那个可可怜怜叫兄长的柔弱女子? 这一下,沈顾容真正感觉到了,夕雾和他的亲妹妹沈夕雾根本不是同一个人,哪怕相貌再像,终究不同。 桑罗敷面目狰狞:“沈奉雪!你该死!” 沈顾容心中毫无波动,这近百年来沈奉雪诛杀的妖邪鬼修不计其数,恨他爱他之人也是不计其数,像他那种清寂如霁月的人,根本不会被任何人的舌根有所触动。 他合该如天边皎月,不沾烟火。 除了牧谪。 沈顾容的瞳孔突然一缩,像是陡然想通了什么似的,哪怕能要了他命的桑罗敷在前他竟然也不管不顾,直接将怀中的小木偶拿了出来,恨不得再长八双眼睛将那木偶的五官看得清清楚楚。 只是越看他就越手抖,心脏就跳得越来越狂。 那小木偶的五官,似乎正是长大后的牧谪。 他手一软,险些将木偶没拿稳,而电光火石间,无数雪白的骨头天女散花似的冲他洒了过来,那黑蛇一时没挡住,朝他尖利地叫了一声。 那是厉鬼的嘶叫。 沈顾容抬头一看,数把骨刀当头劈下。 那一瞬间,沈顾容竟然还在想,林束和到底为什么会刻一个和牧谪一样的木偶给他? 刹那间,一声尖利响声,一道血痕陡然在沈顾容面前飘落,接着林束和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十一,师兄是不是来得太迟了?” 沈顾容怔然回头。 林束和手中漫不经心地握着一把和沈顾容手中一模一样的剑,剑刃从沈顾容的旁边穿过横挡在他面前,那剑上带着一道道血痕,为他将那无数致命的骨刀陡然弹开。 因为骨刀的碰撞,他刀刃上的血被崩开,洒在地上一阵腥臭味扑面而来。 林束和站在他背后,浓烈的药香和血腥味交织,让沈顾容险些吐出来。 他脸色苍白,道:“师兄。” 林束和握着刀的手险些被坠下去,似乎下一秒就拿不动了,但他依然拿得很稳,那迎面而来的骨刀对他来说仿佛什么都不算,连天上落下的雨都不如。 沈顾容手中断裂的刀不知何时已经重新恢复,还闪现着斑斑点点的裂纹。 林束和柔声说:“这是师兄的本命灵器,你可要好好用啊。” 沈顾容:“……” 本命灵器?那么容易就碎掉了的本命灵器? 不过也对,这灵器和林束和此人一样,看着十分脆弱,但又靠着沈奉雪的天道机缘堪堪愈合。 见林束和一来,沈顾容竟然莫名安心,他偏头问:“你身上是谁的血?” 林束和一笑,说:“你猜。” 沈顾容看了看他来的方向,正是他刚逃出来的破庙。 沈顾容突然沉默了。 林束和抬手轻轻摸了摸沈顾容的狐耳,眸子微微眯着,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轻柔的笑。 “十一,你的狐耳真不错。”林束和柔声道,“但我知晓你不喜欢,索性将瞧过你这副姿态的人全都杀了。” 沈顾容:“……”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沈奉雪的记忆里,会对病秧子林束和有“冷血无情”这个词了。 林束和抬手将沈顾容往身后一带,淡淡道:“离远点,当心血溅到身上。” 沈顾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他那个走三步都要摇晃半天的六师兄身形如同一阵狂风,陡然冲向浑身长满骨头的桑罗敷。 只是一瞬,他修长消瘦的五指直接插入了桑罗敷的胸口,蓝色的血瞬间涌了出来。 桑罗敷狰狞着怒叫,满脸全是泪水,她浑身一僵,眸子无神地看向鬼魅似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林束和的手轻轻在她心窝一旋,血肉搅动的声音极其渗人,偏偏他的声音又轻又柔,仿佛对着情人低喃。 “鲛人泪,我收下了。” 桑罗敷怔然看他,感受到浑身的灵力都在从胸口的血洞缓缓流失。 那无数从无辜之人身体抽出来的骨头如同枯萎的草根似的,一点点变得枯黄,缓缓从她身体各个部位脱落。 她一个踉跄,一点点跪坐在地上。 林束和将手从她胸口抽出,那手掌上竟然没有沾染半点血痕,白皙的两指轻轻夹着一滴晶莹剔透的蓝色珠子。 那正是鲛人泪。 林束和垂眸,像是在看死物一样瞥了桑罗敷一眼,淡淡道:“多谢。” 桑罗敷直直倒在了地上。 不知是死亡将至,还是泪水糊了视线,桑罗敷恍惚中感觉有人从他涉水而来。 她奋力地张开眼睛。 洞庭水中,一身白衣的男人站在船沿,手中握着一把船篙,一点点朝她而来。 桑罗敷瞳孔微微涣散,她用尽全力摆摆手想要让他别过来,但在旁人看来,她只是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别过来。她心想,我还不是最美的,你别过来。 沈顾容垂眸看着逐渐失去呼吸的桑罗敷,陡然间,听到桑罗敷突然说了一句。 “妾只是……” “妾只是想要一根美人骨。” 沈顾容瞳孔骤然一缩。 十年前,当他误入水鬼结界时,似乎也听到了这样一番话。 “我只是想要一双眼睛。” “哪里都找不到。” 桑罗敷已经失去了呼吸,三界第一美人香消玉殒后,也不过只是一副枯骨。 林束和根本没管桑罗敷的死活,他拿着帕子一点点擦干净鲛人泪,笑着朝沈顾容招手:“十一,来。” 沈顾容心如止水,不知为何对林束和这副杀人后又言笑晏晏的模样没有半分忌惮,好像他早已习惯了林束和的辣手无情,直接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 “唉。”林束和叹了一口气,咬破手指将一滴血滴在鲛人泪上,飞快在沈顾容手腕上的灵脉划了道符咒,他道,“真是罪孽深重啊。” 沈顾容:“……” 你方才杀人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 林束和一口气将符咒画完,接着抬手招了一道微弱的天雷,不着痕迹劈在沈顾容灵脉处。 沈顾容只觉得浑身一酥,接着停滞好几日的灵脉瞬间畅通无阻。 灵力运转如初。 沈顾容张开手看了看,随手挥出去一道灵力,轰然一声,将平地轰出一个大洞。 林束和叹了一口气,道:“十一,接下来就靠你送师兄回去了。” 沈顾容还没听清楚,就看到方才还在杀人的林束和猛地捂住唇吐出一口血来,指缝间一片血红。 沈顾容吓了一跳,立刻扶住了他。 林束和瘫倒在沈顾容臂弯间,一边呕血一边断断续续地说:“一直往东走,便能回闲云城。十一,要记着,东。” 他抬手指了个方向。 沈顾容:“师兄?!师兄!” 见沈顾容脸色都白了,林束和勉强一笑,道:“没事,吐血而已,死不了人。” 说完,他直接干净利落地昏了过去。 沈顾容:“……” 沈顾容茫然地抱着昏死过去的林束和,看了看周围。 四野阒然。 万籁寂静。 沈顾容看了看林束和指着的东的方向,虽然对自己的认路能力不太信任,但此时也没有办法,只好将林束和背起,从沈奉雪的记忆中寻出了御风之法,转瞬腾空直直朝东而去。 一刻钟后,沈顾容稳稳落地。 面前巨大城门上有块匾,上面写了三个字。 虞州城。 沈顾容:“……” 70、十三疫鬼 沈顾容在城门口僵成一根石柱。 他娘曾告诉过他, 说他幼时贪玩喜欢爬高, 从桌子上栽下来磕了脑袋, 自那之后就不怎么认路了, 最严重的的时候连在家中宅子都能迷路半天, 非得小厮跟着才能回房。 沈顾容起先只觉得这种说法空穴来风,他不认路是天生的, 怎么可能是摔出来的。 而现在,他御风而行, 顺着一个方向在空中直直过去,竟然还能走歪。 沈顾容彻底认命了。 沈顾容面无表情地想:我这脑袋当初怎么就没磕傻呢? 一墙之隔的虞州城中,牧谪突然脚步一顿, 皱着眉头回头张望四周。 虞星河正在捏着糖葫芦嚼, 随口道:“怎么啦?” 牧谪道:“我好像听到师尊的声音了。” 虞星河连忙将山楂籽一吐,好奇地左看右看:“师尊?哪里?哪儿?哪?!” 天色昏暗, 虞州城的晚市已开, 主街上人山人海, 牧谪和虞星河眼都找瞎了也没瞧见师尊的影子。 牧谪若有所思:“八成是我听错了。” 虞星河有些失望:“好吧。” 两人继续往前走, 虞星河很快又振奋了起来,一路上都在喋喋不休:“前些日子我阿姐打了好几场胜仗呢,她是最英勇的将军!” 牧谪听他讲了一路上的阿姐, 眉头不耐烦地蹙起, 道:“你阿姐为何会上战场?” 虞星河一听,立刻生气地说:“还不是因为敌国那帮兔崽子不怀好意,从十年前就一直想要吞并虞州城, 当年我还小,我父亲重病,只有我阿姐披甲上阵了。” 虞州城和敌国安舆道归为凡世,虽然也带着州字,但确实个实实在在的凡世城池,两国打仗依然是靠着真刀真枪,每年死伤无数,虞州城也有好几次差点被打下来,全靠着虞星河的阿姐力挽狂澜,这才换得一时的安宁。 虞星河说完后,又有些委屈:“我……之前想要回来帮我阿姐,然后被她揍了一顿。” 牧谪:“……” 敢情你之前的伤是被你阿姐揍出来的? “这次我偷偷回来,她肯定又要生气了。”虞星河担忧地看着牧谪,“小师兄,你可要救我啊。” 牧谪瞥他一眼,淡淡道:“修道之人在凡世不可随意动用灵力。” 虞星河忙说:“有外人在,我阿姐就不会揍我了,你就跟着我便好。” 牧谪道:“我还有事情要做。” “啊?”虞星河可怜巴巴地道,“有什么事情比你最可怜的小师弟还要重要吗?” 牧谪:“……” 牧谪对虞星河的情感一言难尽,因为那前世的记忆十分怨恨他,但每次看到他这副蠢样,恨意又不扎实了。 “什么都比你重要。”牧谪嫌弃地说,“你先老老实实回家挨打,我有事要去做,做完就去寻你。” 虞星河哀嚎道:“小师兄,你好狠的心啊!不要这样啊!” 牧谪没理他的哭天喊地,转身走了。 虞星河只好苦哈哈地回去挨打。 牧谪走到一条暗巷,趁着四下无人掐了个隐身法诀,跃至整个虞州城最高的阁楼之上。 夜色四合,他一身青衣站在高处,衣袍猎猎作响,脚底一道灯笼的光芒斜斜洒来,衬着他那没了胎记后越发俊逸的面容格外冷峻。 牧谪面如沉水,悄无声息地将神识铺满整个虞州城,一寸一寸地找他要寻的东西。 九息化为少年人形,笑吟吟地坐在阁楼的宽檐上晃荡着双腿,他笑吟吟地说:“真好,有吃的了。” 牧谪倏地张开眼睛,道:“走。” 说罢,纵身从阁楼跃下,九息笑了一声也跟着跳了下去。 牧谪身形宛如鬼魅,在长街上飞快掠过,片刻后,他停在一处逼仄狭小的巷子中,宽檐下的雨簌簌落下来,将他肩上都打湿了。 九息坐在墙头,撑着下颌,催促道:“快呀。” 牧谪八风不动,仿佛一根柱子似的面对着墙壁站着,隽秀的脸上没有半分情感。 不知过了多久,一墙之隔的巷子中陡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就在那脚步声逼近牧谪时,牧谪突然面不改色地伸出手,重重地击穿墙壁,手指如疾风一把擒住了隔壁巷子中一人,勒着他的脖子将他重重撞在了坚硬的墙壁上。 对面传来一声惊呼。 牧谪眼睛眨都不眨,握剑的指节修长而有力,狠狠一用力,对面惨叫一声,声音戛然而止。 直到手中没了挣扎的力道,牧谪才将手松开,漫不经心地收回来,随手将破开一个洞的墙壁恢复如初,闪身到了隔壁巷子中。 被他擒住的人已经昏死过去,九息正蹲在他面前流口水。 牧谪垂眸扫了一眼,随手甩了甩手指,似乎是觉得脏了自己的手。 九息道:“是疫鬼哎,好罕见。我能吃吗?” 牧谪狐疑地看着他,道:“你不是只吃道修元丹吗?” “鬼修没有实体,他们整个身体就是元丹。”九息舔了舔唇,稚嫩的脸上显得极其人畜无害,他一歪头,笑眯眯地说,“所以,能吃吗?” 牧谪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吃吧。” 九息一喜,立刻原地化为一团黑雾,将那个人团团包裹住。 一刻钟后,九息化为人形,地面上的人早已经消失了踪影。 九息歪头道:“没吃饱。” 牧谪双手环臂靠在墙壁上,闻言轻轻睁开眼睛,道:“虞州城中有十三个疫鬼,够你吃许久的了。” 九息愣了一下,才古怪地说:“十三只疫鬼?” 牧谪见他神色有异,道:“如何?” “这是大凶之兆啊。”九息说,“疫鬼本就是阴邪大煞之物,更何况是十三只了。” 牧谪蹙眉。 九息见他什么都不知道,连忙做出来见过大世面的架子,哼了一声说:“你求我啊,求我我就告诉你为什么大凶?” 牧谪瞥他一眼,用另类的方法“求”他。 九息抱着被打疼的头,蹲在地上,委屈地说:“好嘛好嘛,说就说。” 他酝酿了一下,道:“你听说过养疫鬼吗?” 牧谪:“未曾。” 九息道:“就是将十三只疫鬼放入封闭的城池中,结界封闭,十三天后整个城的人便会染上瘟疫,最后自相残杀,成功存活的唯一一只疫鬼,修为便能一步登天。” 牧谪的眉头狠狠皱了起来,这种千万人养蛊的阴毒法子,竟然有人会用吗? 大概是猜出来了牧谪心中所想,九息道:“反正这么多年来没有人成功过,百年前倒是有个魔修效仿而行,但最终也失败了——啧,看来虞州城是得罪了什么人了,否则哪里有人恶毒到用这种法子来屠人全城啊?” 牧谪沉默。 在前世的记忆中,那人似乎成功了。 十三只疫鬼潜入虞州城,幕后黑手将封闭结界张开,疫鬼化为瘟疫蔓延全城。 虞州城确实是没了。 虞星河也无家可归。 牧谪深吸一口气,道:“继续吧。” 九息听到有吃的,立刻点头如啄米,开开心心地跟在牧谪身后捡疫鬼吃了。 前期养疫鬼的十三只疫鬼没什么修为,只知道伪装和满城乱跑,牧谪花了整整一夜,天光破晓时终于将整整十三只疫鬼处理掉。 九息吃得都开始打饱嗝了,他惬意地眯着眼睛,学着从方才街上学来的语调,娇俏地说:“死鬼,这是人家跟你之后第一次吃饱饭呐。” 牧谪:“……” 死鬼把他揍了一顿,九息委委屈屈地不说话了。 处理完疫鬼后,牧谪的眉头依然拧着,他感知到一股极其不和谐的气息依然还在虞州城中。 那股气息和之前的疫鬼不同,感觉更像是妖族的。 牧谪尝试着用神识引路,在天亮前终于在虞州城的主街附近寻到了那道气息。 屋顶上,一人趴在屋檐上一动不动,看着似乎已经睡着了。 牧谪突然觉得这人有些熟悉,正要上前一步,那人陡然跃起,五指成爪势如破竹冲他袭来。 牧谪反手一拍,飞快同那人交了两招,天光微凉,照亮那人迎风而动的狐耳。 牧谪蹙眉:“青玉?” 睡得迷迷瞪瞪的青玉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住了手,诧异道:“噫,你怎么在这里?” “我还想问你这句话。”牧谪道,“你不是在闲云城保护师尊吗,怎么在这里?” 青玉十分无辜:“我现在就在保护圣君呀。” 牧谪一愣,心脏突然莫名地一跳。 “师尊,他……现在在这里?” “是啊。”青玉没察觉到他的一样,指了指对面的窗棂,“就在那,和林仙医在一起。” 牧谪:“师尊为什么在这里?” “不知道啊。”青玉也很懵然,“我就是和一个女人交了一会手,圣君就从医馆消失了,我就找啊找啊,就找到了虞州城。” 牧谪揉了揉眉心:“闲云城离虞州城应当有二十里路吧。” 他师尊,这是又迷路了?还是遇了险? 青玉点头,狐耳轻轻动着:“我是嗅着味道过来的,一来到虞州城就看到圣君带着幂篱,请来医师进了这家客栈。” “医师?”牧谪心一慌,“师尊受伤了?” 青玉:“不是,好像是林仙医受伤了。” 牧谪这才松了一口气,道:“我去瞧瞧。” 青玉点点头,狐耳又动了动。 牧谪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就不能将狐耳遮住吗?” 看着烦人。 青玉知道牧谪并没有再折辱他,只是单纯地不想他露出狐耳是为了不想圣君夸他,他也不生气,笑眯眯地说:“不好看吗?你不喜欢吗?” 牧谪冷冷道:“难看死了,鬼才喜欢。” 说罢,跃下屋顶,前去青玉所说的客栈了。 71、白发白耳 客栈坐落在主街, 算是虞州城最繁华之处, 布置也极其奢靡, 牧谪还没进门就知道, 这确实像他师尊的性子能选出来的住处。 门口小厮迎来送往, 扫见这位气度非凡的公子过来,忙笑脸相迎:“客是来住店吗?” 牧谪言简意赅:“寻人。” 小厮道:“您是要寻哪位贵客呢?” 牧谪这才想起来, 自己忘记问沈顾容住在哪间了,只好道:“就是对面的屋顶正对着的窗棂的那间。” 小厮看他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 牧谪一怔, 也意识到这句话好像不太对劲,屋顶上正对着的?这不是走梁的才能瞧见的方位吗? 眼见着小厮都要喊护卫了,一人从大堂走出, 从两人身边而过。 牧谪视线一凝。 那人一身天青色大袖长袍, 腰封束着盈盈一握的腰身,头顶还戴着一顶黑纱垂到小腿的幂篱, 瞧不见他的面容。 他跨着门槛看也不看快步离开, 身上一股淡淡的药香扑面而来。 等到那人离开了, 牧谪才后知后觉那人似乎正是他师尊。 随手抛给小厮一锭银子堵住他的嘴, 牧谪快步跟了上去。 沈顾容脚程极快,好像是赶着做什么事,边走还随手屈指一弹, 将微弱的灵力弹到路边角落, 大概是为了避免迷路,顺着灵力找回客栈。 牧谪很快跟上去,刚要开口:“师……” 沈顾容:迟早要杀了牧谪那兔崽子! 牧谪:“……” 牧谪立刻把后面的“尊”给硬生生吞了回去, 并默默地从一旁摊位上买了顶斗笠戴头上。 沈顾容一路上都在骂牧谪,牧谪也从刚开始的戴斗笠,逐渐演变成浑身上下遮掩得结结实实,避免沈顾容认出是他。 沈顾容边走边想着要如何把坑他的小崽子徒手撕了。 牧谪边走边难过地想,师尊为什么要这般怨我? 就这么一路走过两条街,沈顾容面如沉水地走进了……一家糕点铺。 牧谪:“……” 他在门口眼睁睁看着他那个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师尊连声报出一连串他听都没听过的糕点名,清越如幽潭的声音响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默念经文。 “……雪团酥、胭脂海棠糕、桂花糕,再来两包枣泥糕,一包糖霜。” “好嘞。” 片刻后,沈顾容拎着一大包糕点,从铺子里走了出来。 出了门,他又开始骂牧谪。 牧谪十分无辜,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要被骂,但看他师尊好像又在气头上,他又不敢主动上前去迎接师尊的怒火,只好闷不做声地远远跟着。 好在沈顾容一门心思都在骂他,也没注意有人跟着。 沈顾容循着灵力,还差点迷了两次路,最后终于回到了客栈,牧谪也用了个隐藏身形的灵器快步跟了上去。 二楼的客房,沈顾容一脚把门踹开,将手中的糕点扔在桌子上,冷冷道:“你要的糕点。” 床榻上,林束和披头散发,裹着松松垮垮的长袍靠在软枕上,嘴唇惨白如纸,虚弱得仿佛马上就要归西。 “多谢十一啊。”林束和病恹恹地说,“可师兄现在不怎么想吃糕点了,你能再买些蜜饯过来吗?” 沈顾容:“……” 被沈顾容随手扔过去的糕点直直砸在了桌子上其他的小玩意儿上,糖葫芦、糖人、龙须酥等等东西摆了满桌,全都是沈顾容跑出去买的。 沈顾容咬牙道:“林束和,你不要欺人太甚。” 林束和无辜得很:“师兄有在欺负你吗?” 沈顾容声音极冷:“你醒了,那便起身随我回闲云城,在榻上赖着成何体统?” 林束和虚弱地咳了一声,道:“师兄体弱,怕是动不了。” 沈顾容面无表情:“我背着你。” “师兄怕是吹不得风。” “我给你裹衣裳。”沈顾容不耐烦了,“从这里到闲云城,我御风而行不过片刻便到,你这么娇贵的吗连这一时半会都受不住?” 林束和也不装模作样了,他眯着眼睛笑着道:“受是受得住,就是我还从未见过有人顺着方向直直而行都能迷一座城的路,觉得十分新奇,想要再待一会。” 沈顾容:“……” 林束和好像觉得看沈顾容炸毛挺好玩的,瞧见他这幅面有菜色的模样,在一旁笑得不行,还把自己给呛着了。 沈顾容虽然心中有气,但见他咳成这副鬼样子,还是上前扶着他的肩膀拍他的后背为他顺气。 “咳咳。”林束和虚弱地将手搭在他手臂上,恹恹地说,“十一,师兄想吃杏仁。” 沈顾容:“……” 沈顾容直接一甩手,怒道:“咳死你算了!” 林束和:“哈哈……咳。” 沈顾容坐在一旁生闷气,林束和也没再闹他,道:“你出去这几趟,可曾发现这虞州城有什么异常?” 沈顾容愣了一下,才蹙眉道:“之前倒是有一股很奇特的味道,不过现在好像都消散了。” 他刚说完,这才反应过来,诧异地说:“这虞州城,是虞星河的家?” 林束和古怪地看着他:“你收了人家当徒弟,还不知道人家家在何处?” 沈顾容顿时有些尴尬。 林束和道:“也是,反正虞家那孩子也不是你心甘情愿收的。” 沈顾容有些诧异,他撩开幂篱的黑纱,皱眉道:“星河……” 若沈奉雪不是心甘情愿的,那为何要收虞星河为徒? 他身份尊贵,他不想,又有谁能勉强的了他? 这个念头一浮起来,沈顾容第一反应便是沈奉雪的师尊,南殃君。 林束和撑着侧脸,懒洋洋地为他解答:“师尊说此子同你有机缘,但大正佛寺的圣僧也瞧不出这机缘是好是坏,只说好则一步成圣,坏则未可知了。再加上当年你一门心思都放在那个姓牧的小子身上,都险些魔怔了,师尊怕你失了本心,便让星河拜入你门下,顺便瞧瞧那机缘是真是假。” “当时你还因为虞星河和师尊难得争吵起来。”他说完,突然一笑:“这些,你不会都忘了吧?” 沈顾容:“……” 沈顾容被噎了一下,看到林束和笑得跟狐狸似的,微微一低头,那半边黑纱顺势掉下来,挡住他的脸。 他含糊地道:“有些事我不怎么记得了。” 林束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沈顾容被他看得如坐针毡,唯恐被他发现这具芯子不是沈奉雪,会被对内极度护短,对外狠辣无情的林束和给猛虎掏心,死无全尸。 很快,林束和笑着道:“我之前为你摸脉就瞧出来了些,修士修为越高,就越容易有心魔,再者你半个元丹丢失,有这种情况并不特殊。” 沈顾容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林束和似乎是说话把自己给说累了,将半个身子瘫下去,坐得更懒了:“虞州城是凡世城池,虞星河是百年难得一遇难得修道的苗子,我记得当年他本该定下要去风露城拜封筠为师,后来不知什么缘由被送入离人峰。” 他朝沈顾容招手,让他给自己倒一杯茶。 沈顾容见他似乎打算告知自己一些事,忙殷勤地将茶奉上。 林束和抿了一口,继续道:“当年虞州城和安舆道打仗,弄得三界皆知,虞星河选那个时候去离人峰八成是为了你身上的神器,你冷待他倒也合情合理。” 沈顾容有些沉默了,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书中沈奉雪那般对虞星河。 因觊觎神器而接近他的人太多,沈奉雪也杀了太多,虞星河若真的为神器而来,他无法对那么小的孩子下手,只能选择冷待他。 只是那么小的孩子能知道多少,他或许连神器是什么都不知道。 而南殃君所说的机缘,在书中应当是坏的。 能让沈奉雪惨死的坏机缘。 沈顾容正想着,林束和突然“哦?”了一声,像是看到什么好玩的,他懒懒道:“十一,别告诉我按照你的修为,还能被人偷听。” 在门外的牧谪浑身一僵。 沈顾容随口道:“妖族的护卫而已。” 林束和又拉长了音懒洋洋地说了句:“哦。” 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朝沈顾容招招手:“来。” 沈顾容瞥他一眼:“做什么?” 林束和道:“让师兄瞧瞧你的耳朵。” 沈顾容:“……” 沈顾容:“你够了!” 林束和笑得不行,又没忍住捂着胸口剧烈咳了起来。 沈顾容一愣,才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将他扶起来,为他顺气。 林束和缓过气来,笑着将沈顾容的幂篱拿了下来,随手丢在一旁,道:“在房里还带着幂篱,当心长不高。” 沈顾容:“……” 沈顾容都被他呛得没脾气了。 林束和看了看他头顶的狐耳,道:“我觉得挺好看啊,你这般遮遮掩掩着做什么?” 沈顾容扒拉一下狐耳,小声嘀咕道:“总觉得怪怪的。” 狐耳在别人头上的时候,他喜欢得不行,总幻想着什么时候能揉一揉,但现在他自己就长了对狐耳,心中却没了之前想揉的念头。 他现在一门心思只想狐耳去掉,省得撞到熟人丢老脸。 若是被人知晓沈圣君顶着一对狐耳,八成三界百年来的笑柄都不缺了。 他和林束和昨日来到了虞州城后,寻了这间客栈沐浴一番,那原本染在白发上的狄墨被洗干净,露出一头绸缎似的白发,再加上那对白色的狐耳,衬着沈顾容像只皎月妖精似的。 回想起那琉璃瓶里莫名消失的“灵药”,再加上知晓这次妖族来的护卫是青玉,沈顾容稍微联想一下就知道是牧谪这个逆徒惹来的事。 若没有那灵药,他根本不可能成为现在这副模样。 沈顾容越想越觉得委屈,那狐耳都微微耷拉了下来。 林束和欣赏了一番自家师弟难得的模样,认真地评价:“你这副模样挺好看的。” 沈顾容哼:“我不信你,你总是算计我。” 林束和笑了起来,他轻轻一眨眼,道:“那我再算计你一次?” 沈顾容蹙眉。 林束和笑得和狐狸似的,微微一勾唇,道:“在外面杵着等什么呢,进来吧。” 门外的牧谪:“……” 沈顾容不明所以:“你在和谁说话?” 林束和:“你没发现外面有人?” 牧谪体内有沈奉雪的半个元丹,灵力和他出自同源,沈顾容用灵力探查周围,根本察觉不到外面有人。 沈顾容满脸懵然地摇头,然后就听到身后的门轻轻被推开,牧谪走了进来。 两人视线相对。 沈顾容:“……” 牧谪:“……” 牧谪在外偷听本来觉得尴尬,又因为师尊之前一直吵着要杀他,他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心中还带着点委屈。 而这所有情绪,在推开房门看到沈顾容的那一刹那,立刻化为了泡影。 牧谪的视线怔然看着青衣白发的沈顾容,最后停留在沈顾容那陡然竖起来的狐耳上。 牧谪:“……” 72、师尊威严 沈顾容心中一片诡异的平静, 非但没有被熟人瞧见头顶狐耳的耻辱和尴尬, 反而看到此人是牧谪, 油然生出一种“就该如此”的感觉。 若是命中注定一定有人瞧见他这副丢人的样子, 那这人定是牧谪。 可想而知,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沈顾容狐耳直直竖着,连耳朵上的毛都微微炸起, 他十分镇定,淡淡道:“你怎么在这里?” 问完后他才意识到, 牧谪就是和虞星河一起回来虞州城的。 牧谪直直盯着他的狐耳看,沈顾容乍一出声他才如梦初醒,几乎是狼狈地垂下了头, 嗫嚅道:“我……我无意中瞧见青玉, 才得知师尊在此处,并非无意狐……偷听。” 狐耳…… 沈顾容心想:这种情况不是我该尴尬吗, 他羞耻个什么劲儿?连脸都红了。 牧谪:“……” 牧谪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 自己又能听到师尊的心中话了。 应该是沈顾容灵力恢复的缘故。 沈顾容点点头:“嗯, 星河没和你在一起吗?” 牧谪的头依然低着, 且脸颊越来越红,小声道:“是,他回家了, 我在虞州城有其他事要做。” 狐耳。 沈顾容想了想他的其他事情, 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从昨晚起,整个虞州城十分诡异的气息接二连三地消失,八成是牧谪在暗中诛杀妖邪。 这孩子, 性子倒是和三水如出一辙。沈顾容心想,等他及冠后八成也要离开离人峰,到时候就让他跟着三水去诛邪。 牧谪默默想着:“我不要像其他师兄那样一及冠便离开离人峰。” 狐耳! 牧谪微微抬头,余光本能地往沈顾容的狐耳上瞥,但每瞥一眼他都像是被天雷劈了似的浑身酥麻,但还是控制不住地想要去偷看。 林束和靠在榻上看着两人,一个暗怀鬼胎把大逆不道的心思全都写在脸上,一个却迟钝至极还在觉得自己倨傲清绝,绝世清冷好师尊。 他觉得很好玩,咬着唇闷笑不语。 林束和随手招来一小包枣泥酥,修长的手指捏了一块送到唇边咬了一口。 嗯,买糕点是对的。 沈顾容大概看出来了林束和在吃糕点看戏,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喊上牧谪随他前去隔壁的房间。 林束和有些失望:“啊?就走啊?” 沈顾容冷冷道:“不走让你当猴看吗?好好待着,下午我们回闲云城。” 林束和也歇够了,点点头。 沈顾容带着牧谪离开了。 去隔壁房的路上,牧谪跟在沈顾容身后,这次直接肆无忌惮地抬起头朝着沈顾容一动一动的双耳上看去。 狐耳…… 师尊的狐耳。 牧谪面无表情地心想:“好。” 等进了房,沈顾容回身看他,正色问:“你在虞州城做了什么?城中那些人是你处理的?” 牧谪无意中对上他的视线,立刻狼狈地低下头,含糊道:“是。” 沈顾容满脸懵然:“是什么?” 这孩子到底怎么了?脸红成这样? 牧谪脸更红了,根本不敢看沈顾容,红晕直接飘到了耳根,让他整张脸都烧得慌。 “虞州城混……混入了十三只疫鬼,九息说八成是有人想要做‘养疫鬼’的法阵。”牧谪简短地说了,“这种法阵十分阴毒,我便将十三只疫鬼驱散,以绝后患。” 沈顾容本来打算自己来处理的,没想到牧谪这般能干,他点头,赞赏道:“做得不错。” 他一点头,那狐耳就往下轻轻一颠,颠得牧谪整颗心都在颤。 牧谪又飞快低下头,脸更烧了。 “嗯。” 他整颗心都噗通噗通地狂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磕了什么药,牧谪轻轻抚了抚胸口,想要强行压制住自己躁动的内心。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糕点香味扑面而来,牧谪霍然一抬头,额头正好撞上了沈顾容微凉的掌心。 牧谪:“……” 牧谪心脏双倍狂跳。 沈顾容站在他面前,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皱眉道:“很烫,你不舒服吗?” 牧谪一怔,立刻拼命摇头。 沈顾容又将手往下,摸着他的脸颊,道:“还说没有,脸都烫成这样了,我找个医师来为你瞧瞧。” 牧谪一把抓住沈顾容的手,讷讷道:“师尊,不、不必了。” 沈顾容狐疑看他:“真的没事。” 牧谪:“是,一点事都没有。” 就是心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一点事都没有。 沈顾容听他说完,才淡淡道:“好,既然你无事,那我们就说一说你那‘灵药’的事吧。” “灵药”这两个字,沈顾容说得咬牙切齿。 牧谪:“……” 牧谪……牧谪突然知道为什么沈顾容之前在心里骂他,且恨不得要杀了他了。 沈顾容慢条斯理地走到椅子旁,敛袍坐下,手肘撑着桌子,微微支着侧脸,狭长的眸子微微一斜,冷淡看着他,道:“解释吧。” 牧谪心头一惊,也不敢把余光往沈顾容狐耳上瞥了。 “师尊,那是……那是青玉的灵力,他本意是让……”牧谪讷讷道,“让我……” 沈顾容指节轻轻一敲桌案,师尊威严十足:“大点声,没吃饭吗?” 牧谪:“……” 牧谪眼圈微微一红,强迫让自己提高了些声音,他音调有些抖,道:“他说师尊夸赞他狐耳,定是喜欢他的,便让我试试用他的灵力化为狐耳,来讨、讨师尊欢心。” 沈顾容:“……” 这理由太出乎他意料,震撼沈顾容一整年。 他故作出来的威严师尊做派立刻就散了,将手肘放下,有些无措地说:“啊?这样啊。” 牧谪见他脸上已没了冷意,趁此机会声音更抖了,道:“我只是无意中将琉璃瓶丢在榻上,并不是故意……算计师尊。” 沈顾容:“……” 沈顾容一颗心都要化了,他干巴巴地说:“我并未说你算计我,啊,师尊只是……我、我只是想问问这灵力是哪儿来的,你看,我方才语气很吓人吗?” 牧谪“本能”点头,但却迫于师尊的“淫威”,反应过来后立刻摇头:“并、并不吓人。” 沈顾容心想:不好,他又要哭。 牧谪:“……” 看来他师尊真的要将这个记一辈子了。 牧谪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诱骗”师尊怜惜他有些过了,飞快将故作出来的发抖声音消除掉,规规矩矩地道:“是牧谪不好才是,连累师尊受妖修灵力染指。” 他这副认认真真认错的模样,再次戳中了本就有负罪感的沈顾容的心。 真是太不好了。沈顾容数落自己,孩子什么都不知道,是你自己嘴欠让木偶人捏碎了琉璃瓶,自作自受罢了,怎么反倒怪起旁人来了。 牧谪犹豫了一下,其实……也不算自作自受,若不是他大半夜地跳到水里将丢掉的琉璃瓶捡回来,他师尊也不会碰到那瓶子。 牧谪道:“真的……” 真的是我的过失。 他还没说完,就看到沈顾容站起身,朝着他走了过来。 牧谪怔然看他。 沈顾容走上前,抬手搂住牧谪的脖颈,微微一用力,将他的额头拉向了自己的脖颈,让牧谪整个人靠在自己身上。 牧谪:“……” 牧谪被迫做出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满脸茫然。 沈顾容揉了揉他的后脑,牧谪都这么大了,他还是把牧谪当小时候的团子哄。 他轻声安抚道:“是师尊错怪你了。” 孩子嘛,就要打一棍子给一颗糖。 牧谪沉默。 在他看来,沈顾容这是拿手不痛不痒地轻轻抚了他一下,然后再塞给他成山的糖。 牧谪浑身僵硬地靠在沈顾容身上,早已经将方才要说的话抛诸脑后。 什么过失,他不知道。 什么狐耳难看烦人,他更不知道。 他的师尊是全世间最好的。 沈顾容抱了他一会,突然皱眉道:“你身上怎么又这么烫?真的不是病了?” 牧谪哑声道:“是师尊身上太凉了。” 沈顾容不懂:“是吗?我并未有这种感觉。” 自己的掌心自然是探不出自己的体温的。 牧谪道:“八成是师尊灵脉中的九尾狐灵力在作祟。” 他说着,不着痕迹地扫了一下沈顾容的狐耳,酝酿了半天,才鼓起勇气,道:“师尊的耳朵,应当很冷吧。” 沈顾容抬手扒拉了一下耳朵,耳朵耷拉又立起,他疑惑道:“没有啊,我觉得不冷。” 他好奇心很强,随口说:“要不你摸摸看啊。” 牧谪:“……” 牧谪瞳孔剧震。 73、觊觎旖念 沈顾容说完后就后悔了。 这话怎么听着像是上赶着卖乖求撸的灵宠呢? 沈顾容正要找补地说“算了”, 就看到他家大逆不道的徒儿竟然真的朝他伸手, 飞快地捏住他的狐耳。 沈顾容:“……” 沈顾容的狐耳直直立起, 瞪大了眼睛看向牧谪。 牧谪面无表情, 故作镇定地摸了两下, 沈顾容瞳孔微微涣散,一股酥麻从发根灌入天灵盖, 接着传遍他的四肢百骸。 他自己扒拉自己的耳朵时根本没有半分感觉,就像是左手捏右手似的, 但牧谪那双手不知带了什么奇怪的力量,只是轻轻一捏,沈顾容腰身一软, 险些站不稳。 牧谪压抑住自己一直在微微发抖的手指, 又大着胆子摸了两下,才道:“果真是冷的……” 一句话还没说完, 沈顾容的身子陡然瘫软, 猝不及防扑了牧谪满怀。 牧谪眼疾手快一把把他拥住。 沈顾容半个身子都靠在他身上, 双手攀着牧谪的肩才堪堪没有让自己滑下去。 他艰难道:“你……你放肆。” 牧谪低头看他, 浑身突然一僵。 不知是不是因为狐耳太过敏感,牧谪只是摸了几下,沈顾容已经完全受不住, 被摸得浑身酥麻, 腰身发软,涣散的双眸微微失神,羽睫上都凝出几滴水雾, 轻轻一眨打湿轻薄的冰绡。 色气得要命。 一瞬间,牧谪仿佛觉得自己心中有什么猛兽扑了出来,不过下一瞬就被他死死勒住,强行保持理智清明。 他僵直着身体将沈顾容扶着做到了软椅上,讷讷认错:“是牧谪冒犯了。” 沈顾容微微喘着,闻言抬头瞪了他一眼,只不过平时那满是威严的瞪视,到了现在在那微红的脸颊,失神的双眸衬托下,硬生生成为了一番惑人的无边美色,撩得牧谪心砰砰直跳。 牧谪只看了一眼就飞快垂下了头。 沈顾容喘了一会,身体中带着燥热的酥软终于缓缓褪去。 理智恢复后,沈顾容又有些尴尬,心想:也只有牧谪这样好脾气的人不生我的气了。 最开始明明是沈顾容主动提出来要徒弟摸耳朵的,但牧谪真的听了他的话上手摸了,他又呵斥“放肆”,沈顾容想想都觉得自己是在无理取闹。 沈顾容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道:“无事。” 牧谪见他没生气,也松了一口气,微微抬起头来。 只是他一抬头,用余光盯着他的沈顾容骤然一愣。 从方才见到牧谪后,他一直都是低着头或者是满脸通红模样,再加上场面实在是太过尴尬,沈顾容根本没注意到牧谪的脸。 直到现在,他才真真切切地看清楚牧谪宛如脱胎换骨似的脸。 大概是结婴,牧谪脸上那狰狞猩红的胎记已消失不见,露出一张俊秀至极的脸庞,他一身青衣,身形颀长,双凤眼古井无波,如皎月映幽潭。 加上之前那狰狞胎记的对比,越发显得他脸庞俊美非凡。 沈顾容怔然看着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喃喃道:“先生?” 牧谪一愣:“什么?” 沈顾容一直无神的眸子终于有了些微光,他像是魔怔似的抬起手缓缓抚了抚牧谪的侧脸,呢喃细语:“先生。” 牧谪的眸子微微一沉,抬手握住沈顾容的手背:“师尊,您在叫谁?” 沈顾容微微一歪头,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牧谪的声音重了些:“你在叫谁?” 你看着我的脸……在叫谁的名字? 大概是牧谪的手握痛了他,沈顾容眼中的光亮猛地熄灭,他像是陷入一场大梦中骤然清醒,有些疑惑地眨了一下羽睫,含糊地说:“牧谪?” 牧谪握着他的手不让他撤开,生平第一次对沈顾容露出强横的气势,他一定要问出个结果,冷声问:“方才师尊叫我什么?” 沈顾容抽了两下手都没能抽回来,眉头轻轻一皱,道:“我叫了什么?牧谪啊,还能叫什么。” “不是。”牧谪本来强势得要命,但见到沈顾容这副想要挣脱他的模样,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些委屈,他哑着声音,道,“你刚才唤我,‘先生’。” 沈顾容立刻瞪大了眼睛。 在看清楚牧谪那张脸时,沈顾容确实被吓了一跳,因为牧谪的脸和他回溏城的先生十分相似,但若是仔细看的话,轮廓虽然相似,但总归还是有区别的。 就比如他先生并不像牧谪这样面容冷淡,嘴唇也没有这么削薄,若是拎出来五官分别对比,还是能瞧出来些许差别的。 沈顾容方才只觉得自己愣了一下神,根本不知道自己对着牧谪说了什么,牧谪直接问出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大概震惊到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对上牧谪委屈的眼神,沈顾容有些心虚,他干咳一声道:“只是头一回瞧见你不带胎记的脸,觉得你和我一位故人比较像,认错了而已。” 牧谪见他回答了,继续步步紧逼,握着沈顾容的手摩挲了两下,轻声问:“就是师尊所说的先生吗?” 沈顾容尴尬得不行,含糊地点点头。 牧谪说:“那我将胎记再染回来,师尊不要将我认错。” 沈顾容愣了一下,才失笑道:“胎记还能再染回来吗?” “能。”牧谪强硬地说,“只要我想,就能,只求师尊不要将我和旁人认错。” 沈顾容心道这小子倒是倔强,只好说:“好好,下次定不会认错了,你那胎记也省省吧,美的不学偏要学那丑的。” 牧谪得到了承诺,才轻轻放开沈顾容的手。 方才强势逼问的是他,现在委委屈屈的也是他,牧谪抿唇,讷讷道:“我之前……真的很丑吗?” 沈顾容:“……” 沈顾容古怪地说:“你就不能多注意注意,我现在是在夸你好看这一点吗?” 牧谪尝试着将额头抵在沈顾容颈窝,在沈顾容把他推开之前,小声说:“师尊之前告诉过我,说不必在意皮囊的美丑。” 沈顾容听到他仿佛哭出来的声音,心又软了,无奈地拍了拍他,道:“好,不想挨夸是吧,那我往后都不夸你了。” 牧谪:“……” 沈顾容觉得自家徒弟什么都好,就是爱哭爱撒娇,一点小事心思都敏感得不行,跟个小姑娘似的,也不知道奚孤行那种大老粗的性子是怎么把牧谪带成这样。 若是奚孤行听到这句话,指不定就拔短景剑劈他了。 安抚好徒弟,沈顾容打算一个人出门。 牧谪忙跟上来:“师尊去哪里?” 沈顾容向林束和借了刀,正在偏头看着刀刃锋不锋利,闻言挑眉道:“去找人。” 牧谪一愣,看了看他手中的刀:“难道虞州城还有其他妖邪?” 沈顾容点头。 牧谪所说的养疫鬼的法阵,沈奉雪有十分清晰的记忆,连细枝末节都一清二楚,沈顾容昨晚的时候翻查到半夜,才终于弄明白。 养疫鬼的法阵需要十三只疫鬼确实不假,但最重要的还是催动阵法的那个人。 牧谪将组成法阵的十三只疫鬼驱除掉,但只要有那个懂阵法的人在,那疫鬼要多少有多少,虞州城最后还是难逃一劫。 沈顾容瞥了一眼跃跃欲试想要更过来的牧谪,道:“牧姑娘,你不是还要再哭一会吗?” 牧谪:“……” 牧谪脸都绿了:“师尊,我……我没想哭。” 所以说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摆脱沈顾容觉得他爱哭的这个印象? 沈顾容没等他,直接在客栈留了一丝灵力就出了客栈。 牧谪赶忙追了上去,但沈顾容修为比他高了不止多少,一恢复灵力哪里需要再靠他,等到牧谪出了客栈,早就不知晓沈顾容去了何处。 青玉趴在屋檐上满脸懵然,和客栈门口的牧谪大眼瞪小眼。 青玉嘴里的蜜饯还没嚼完,含糊地问:“人呢?” 牧谪瞪了他一眼。 我怎么知道? 两人连忙在整个城池里去寻找沈顾容,但沈顾容八成是隐藏了修为,牧谪寻了半日都没找到,最后只好先回了客栈。 但当回到客栈中,沈顾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 沈顾容在林束和房中给他喂药,心不在焉地说:“……催动法阵的人我没寻到,要么就是他的修为高于我,要么就是他已不在虞州城。” 林束和接过他手中的药,趁热一饮而尽,往嘴里塞了一颗糕点,才淡淡道:“这三界修为突破大乘期的又有几个,若他真的修为高于你,早就想方设法地寻找机缘飞升成圣,哪里会做这种损害数千数万人性命的阴毒之事?” 沈顾容点头:“嗯,八成是跑了。” 林束和轻轻抚了抚唇,若有所思:“也不一定。” “什么意思?” 林束和似笑非笑道:“指不定,那人已经死了呢。” 沈顾容的手一顿:“什么意思?” “桑罗敷将你掳去的破庙,离虞州城只有一刻的路程,但离闲云城却南辕北辙,我御风而行也要足足半个时辰。” 沈顾容诧异道:“你说催动法阵之人便是桑罗敷?” 林束和点头。 沈顾容若有所思,电光火石间突然想起了被自己一直忽视却很异常的一句话。 桑罗敷见到他时,说了一句:“圣君受雷罚加身,灵脉被封,现在同凡人无异。” 沈顾容被天道降下雷罚一时,偌大个离人峰也只有他的师兄和妖主知晓,其他人都只是觉得那道雷只是牧谪的元婴雷劫,并未放在心上。 那桑罗敷,又是如何知晓他受了雷罚的? 沈顾容道:“师兄……” 林束和大概知道他想说什么,直接道:“不可能。” 沈顾容一愣。 “十一,你就算质疑谁也不能质疑我们。”林束和捏着一颗蜜饯,随手丢给沈顾容,淡淡道,“离人峰的弟子中,虽然厌恶你的人不少,但却不会做出这种下作之事。” 沈顾容沉默了一下,才道:“我并非质疑师兄们,只是怀疑……”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怀疑那埋骨冢的魔修是不是要出来了?” 林束和脸色一寒,手中的糕点猛地被他纤细的手指捏个粉碎。 沈顾容:“师兄?” 林束和默不作声地撩起沈顾容的袖子将他指尖的点心渣子擦干净,慢条斯理道:“他出来了你便趁机会杀了他,担心什么?” 沈顾容差点把袖子甩林束和脸上,蹙眉道:“可那神器……” “管神器去死。”林束和嗤笑一声,道,“你只管杀你的,万事……掌教给你兜着。” 沈顾容:“……” 我还以为你会说“万事我给你兜着”呢。 沈顾容将被林束和弄脏袖子的外袍脱下来扔到一旁,没好气道:“若是掌教师兄给我兜不了呢?” 林束和无辜地说:“那我可管不了,别找我,我只是个柔弱的医师。” 沈顾容:“……” 沈顾容瞪他一眼。 这时,牧谪从外面敲门进来,脸上的神色一言难尽。 沈顾容看到他,道:“来的正好,给我一件你的衣裳。” 牧谪本来还想问沈顾容有没有抓到那催动法阵的人,一听这句话耳根一红,讷讷道:“我的、衣裳……” 沈顾容不明所以:“你没带换洗衣物?” 牧谪强行绷着脸,面无表情地从储物戒中拿出来一件从未穿过的离人峰山服递给他。 离人峰的山服也不知道是谁定做的,品味十分虞星河,晃眼的黄衫能在茫茫人海中一眼抓住所有人的视线。 沈顾容嫌弃地看了看,但马上就要离开虞州城,他也没怎么挑,从牧谪手中勾过来那身暖黄衣袍,随手披在肩上系了系腰封。 林束和在一旁双手环臂,啧啧称奇:“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头一回瞧见你穿离人峰山服,啧,若是师尊知晓,定会瞑目了。” 沈顾容古怪地说:“师尊还没仙去吧。” 林束和想了想,“啊”了一声,道:“也对。” 沈顾容:“……” 你到底是不想回离人峰,还是已经被师尊逐出师门回不去了? 定好了半个时辰后回闲云城,牧谪便前去寻虞星河。 虞州城在凡世是国家的主城,虞国王室的宫殿就在虞州城的最当中,前方有一座高高的白塔,十分好寻。 牧谪掐着隐身法诀潜入了王宫中,循着虞星河身上的灵力很快就寻到了他。 一处寝殿前,虞星河坐在台阶上,抱着膝盖微微垂头,看着好似在发呆。 牧谪蹙眉走过去,道:“虞星河,怎么还不回去?” 听到声音,虞星河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一看就是哭过的。 虞星河性子欢脱,在离人峰这么多年,哭的次数比吃饭还要频繁,不过那往往都是假哭居多,而这次,他满脸疲倦和绝望,眼眶红得要命但却没有再掉眼泪。 牧谪一怔,坐在他旁边,低声道:“出什么事了?” 虞星河声音嘶哑,讷讷道:“我阿姐……出了事,医师说她性命垂危,就算能救回来八成也下不了床。” 牧谪拧眉:“灵药也无用吗?” 虞星河又把头埋进了臂弯间,闷声道:“听说是被鬼气所伤,寻常灵药无法驱除。” 他说着,声音有些哽咽,但还是被强行忍住了。 牧谪响起那十三只疫鬼,想了下,才道:“带我去看看你阿姐。” 虞星河点头,恹恹地说好,也没问什么,起身带着牧谪进去了寝殿。 里殿,床幔垂下,一股浓烈的药香扑面而来,还裹挟着一股十分奇特又熟悉的气息。 牧谪眉头轻轻蹙起,九息剑在他腰间小声说:“我能吃吗?” 能让九息剑引起食欲的,八成又是十分诡异的东西。 虞星河走上前,轻轻将床幔撩开一角,露出榻上人的脸。 虞星河的阿姐和虞星河的面容十分相似,她双眼紧闭,脸色泛起垂死之人的灰白,仿佛再也醒不来。 虞星河看了一眼后,眼眶微红,似乎又要哭。 他抽噎了一声,还没将哭声憋回去,榻上的女人猛地张开眼睛,冷冷道:“再哭就给我滚出去!” 虞星河哽咽一声,立刻不敢哭了,他拼命摇头:“阿姐,我没哭。” 虞行云用手肘撑起身体,半坐着靠在软枕上,她眉目间全是气势骇人的英气,果真如同虞星河所说,是个征战沙场多年的将军。 虞行云正要骂虞星河,余光扫到后面的牧谪,愣了一下,也不觉得什么男女之防,微微一颔首,道:“这位是?” 虞星河忙说:“这是我小师兄,牧谪。” 牧谪的视线一直微垂着,他行了一礼,道:“叨扰了。” 虞行云冷冷看了虞星河一眼,斥道:“没出息的东西,等会再收拾你。” 虞星河眼泪又差点下来,又怕被阿姐当着牧谪的面揍,勉强稳住了。 牧谪颔首道:“我曾在离人自学过一些医书,若是不介意的话,我来为您诊治一二。” 虞星河将衣袍披在肩上,她明明这番虚弱的模样了,动作却十分离索,她微微挑眉,道:“不是说修道之人不能干涉凡世的生死吗?” 牧谪淡淡道:“敌国都能用修道的下作手段伤人了,我只是探一下脉,并不过分。” 虞行云认真看了他半天,才洒脱一笑,道:“那就多谢这位大人了。” 牧谪:“不敢当。” 虞星河听到牧谪会医术,忙拿过来小手枕递给阿姐。 虞行云“啧”了一声,直接挥开他,不耐烦道:“矫情唧唧的,我不用,滚一边儿去。” 虞星河:“……” 虞星河只好蹲在一旁,看牧谪给自家阿姐诊脉。 他小声道:“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医术啊?” 牧谪瞥他一眼,道:“在你爬树掏鸟蛋的时候。” 虞星河:“……” 虞行云冷声道:“虞、星、河。” 虞星河立刻道:“阿姐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掏鸟蛋了!” 虞行云险些被他气得吐出一口血来,一指门口,道:“门外蹲着去!” 虞星河连忙跑出去,不敢碍他阿姐的眼。 牧谪得了清净,闭眸将灵力输入虞行云的身体中,缓缓谈了半天,才在她的心口处寻到了一抹黑雾。 那是疫鬼的气息。 牧谪一惊,他明明已经将疫鬼悉数杀光了,这鬼气是从何而来? 九息道:“若无差错的话,她应该是‘养疫鬼’之人所选出来的母体了。” 牧谪在神识中问九息:“母体是什么意思?” “就是最有可能在这座城池中活到最后的人。”九息,“所以才会被提前注入疫鬼的灵力,到时候法阵一开,加之母体,事半功倍。” 牧谪面如沉水。 若是他们没有来虞州城的话,那“养疫鬼”的法阵大成,整个城池都会被疫鬼所屠戮,最后剩下唯一一只成功的疫鬼。 那就是虞行云。 当年的虞星河之所以那般怨恨沈顾容,八成也是为了这个一直被虞星河视为支柱的阿姐。 亲眼看着自己的阿姐变成屠戮本国城池的疫鬼,可想而知虞星河心中到底会怎样绝望了。 牧谪轻轻睁开眼睛,看了虞行云一眼。 哪怕知晓自己命不久矣,虞行云脸上依然没有丝毫绝望,她对上牧谪的眼睛,微微一挑眉,道:“如何?你是不是也要说我活不过今晚了?” 牧谪一怔。 虞行云道:“七日前,医师都这般告诉我,可我依然活到了今日。” 牧谪看着这个眉目间早已有了死气的女子,微微垂眸,道:“我能救你。” 虞行云笑了一声,道:“还是免了,你们修道之人同我们凡人若是沾了因果,恐怕日后飞升雷劫会多挨一道。” 牧谪道:“我不在意这个。” 他只是在意任何一个能对沈顾容产生影响的苗头。 虞行云也没多说这个,只是道:“你是来寻星河回离人峰的吧?” “是。” “那就带他走吧。”虞行云道,“我与虞州城共存亡,他自小就被我父亲送去了离人峰,说是他和圣君有什么大机缘,或许能得到神器救我虞州城于水火。” “可他到死都没等到神器。”虞行云说着,嗤笑一声,“能救人于水火之人,只有我们自己。依靠神器来救命的,是最彻底的无用废物。” 牧谪看着她,觉得十分匪夷所思。 前世虞星河临死前都还在惦记着神器,妄图想要从沈奉雪手中夺得神器来救回自己的家国,救回自己最重要的阿姐。 和虞行云这句话一对比,倒显得可笑又可悲了。 虞星河一生所求,竟然是虞行云最为唾弃的。 牧谪看了她许久,才微微一颔首道:“得罪了。” 虞行云一怔,就见到面前的少年突然拔出腰间的剑,眼睛眨都不眨地刺入自己的心口。 一道血痕猛地溅出。 片刻后,牧谪握着剑走出了寝殿,虞星河依然坐在石阶上盯着虚空边发呆边掉眼泪,听到脚步声连忙将眼泪一抹,爬起来焦急地问:“怎么样了?我阿姐还有救吗?” 牧谪道:“嗯,已经没事了。” 虞星河一怔,连声谢谢都没来得及说,疯了似的跑到了寝殿中。 床幔遮掩下的虞行云轻轻闭眸,一直萦绕在她眉目间的死气骤然间消散了似的,一点都没有留下。 虞星河抖着手摸了摸虞行云的手,发现那冰凉仿佛死人的手已经重新有了温度,手腕的脉搏跳动也异常有力。 虞星河……虞星河紧提了一天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他彻底没忍住,当着虞行云的面“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 被吵醒的虞行云睁眼怒骂道:“混账小崽子!你找死吗?!信不信老娘一剑劈了你!!” 虞星河哭得更大声了:“阿姐!阿姐是我回来迟了!若我早日回来,你就不会……” 虞行云根本一点都没有从生死关头徘徊数日终于回到人间的庆幸,她揪着虞星河的耳朵骂他:“早日回来又怎么样?早日回来给我收尸吗?废物东西,给我滚!还有外面你那什么小师兄大师兄的,也给我一起滚!” 虞星河眼泪瀑布似的往下流,不顾虞行云的辣手暴打,死死抱着阿姐的脖子:“哇!阿姐!” 虞行云躺了这么多天,终于能下床,第一件事就是把她亲弟弟打了一顿。 一刻钟后,虞星河眼泪汪汪地走了出来。 牧谪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看到他出来想要说话,截口道:“多余的话不要多说,我同师尊约好回闲云城的时间马上到了,你要是回去就快些收拾东西和我走。” 虞星河的道谢直接被噎了回去,他只好哭着说:“小师兄你真好,你是今天星河心中最好的人!” 牧谪:“……” 最好的人,还今天? 牧谪道:“你到底走不走?” “我先不回去了,你同师尊说一声。”虞星河擦了擦脸,轻轻摇头,“我阿姐为了护我,独自一人为虞州城征战多年,我却什么都不知,一门心思只知吃喝玩乐,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他伤心地说:“小师兄,之前的我是不是特别废物呀?” 牧谪点头:“对,废物至极,我从未见过像你这般废物的人了。” 虞星河:“……” 虞星河本来还想着他安慰一下自己,没想到牧谪反倒附和得更厉害了。 虞星河差点又哭出来,他忍住眼泪,说:“日后我就不会如此了,等下次小师兄见到我,我定能成为力能扛鼎的彪形大汉。” 牧谪:“……” 彪形大汉,大可不必。 牧谪嫌弃地说:“你先改了爱哭的毛病再说。” 虞星河:“我在改了,反正我留在虞州城,我阿姐总有一日会把我揍不哭的,我能忍。” 牧谪:“……” 这对姐弟,他有点看不透了,亲姐弟都这样的吗? 牧谪也没和虞星河多废话,直接抛给他一个储物戒,道:“这里面有灵物和修炼的书,记得时刻练习,我会经常差人为你送来剑招的。” 虞星河感动地说:“小师兄你真好。” 牧谪被他夸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直接御风而行,丢下一句:“日后见。” 虞星河道:“好。” 牧谪凌空飞起,扫了朝他乖乖招手的虞星河一眼,转身飞快离开了。 虞州城客栈,沈顾容已经等不及了,扫见牧谪一个人回来,微微皱眉:“星河呢?” 牧谪言简意赅地将虞行云的事告诉了他,沈顾容若有所思了半天,才抬手在虞州城放了几缕自己的灵力,若是再有鬼修侵入,他则能第一时间知晓。 布好后,沈顾容将病恹恹的林束和扶起,在牧谪羡慕嫉妒恨的注视下揽着林束和的腰,带他御风而行。 半个时辰后,三人到达了闲云城临关医馆。 闲云城依然在下雨,沈顾容回去后沐浴换衣后,便回了房去休息。 临进房前,他警惕地说:“六师兄,房中不会再有什么奇奇怪怪的药了吧。” 林束和笑得和狐狸似的:“没有了。” 沈顾容这才进去。 片刻后。 沈顾容:“哈哈哈哈哈!林束和哈哈哈我要哈哈杀了你哈哈哈!!” 牧谪:“……” 牧谪正要进去看看沈顾容是不是又中了奇怪的药,被木偶扶着坐在软椅上的林束和却轻轻叫住他。 “牧谪,我们来谈谈吧。” 牧谪脚步一顿,疑惑道:“师伯和我?” 林束和交叠着修长的双腿,指腹轻轻抚过眼底的泪痣,似笑非笑道:“对。” 牧谪不明所以,但他对师尊的师兄都很尊重,也没拒绝,点点头站在一旁:“好。” 林束和同外人交谈十分擅长直言直语,他根本连寒暄都没寒暄,直接开门见山道:“沈十一并不是你能觊觎的人。” 牧谪脑袋一空,呆了呆,才骇然地看着林束和。 林束和脸上温和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牧谪,道:“十一迟钝眼瞎,但我却不。你既然拜他为师,便老老实实做你的乖徒弟,不要妄图对他产生什么旖念。” 林束和眼神如刀,一瞬间,他脸上不见丝毫孱弱之色,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杀意。 “你若大逆不道,别说沈十一会如何想,离人峰其他人定不会放过你。” 他微微起身,声音又轻又柔:“我也不会放过你。” 牧谪浑身一僵,拿剑的手都在轻轻地发抖。 林束和扫他一眼,冷冷嗤笑一声。 少年人就是这般意志不坚,能被美色轻易蛊惑乃至连师尊都敢觊觎;也能被三言两语的威胁轻而易举地逼退,彻底打消这个念头。 林束和正自以为看透了牧谪,却耳尖地听到牧谪仿佛梦呓似的,喃喃说出一句。 “原来……我对师尊是这种心思……” 林束和:“……” 林束和看到牧谪脸上那种恍然大悟又不可置信的模样,突然心里咯噔一声。 他是不是……无意中戳破了什么?! 74、阴差阳错 林束和沉默了许久许久, 才匪夷所思地看着满脸惊慌失措的牧谪:“你没在同我说玩笑?” 牧谪怔然看着他, 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慌乱。 林束和:“……” 林束和险些一句“兔崽子”骂出声, 好险忍住了, 没有崩掉他高深莫测孤傲仙医的形象。 他冷冷道:“他是你师尊, 你胆敢有这种大逆不道的心思,难道就不怕遭雷罚吗?!” 牧谪整个人都懵了, 他喃喃道:“我、我不知道。” 林束和:“……” 林束和彻底不耐烦了:“不管你现在知不知道,从今往后这个念头不能再出现, 记住了吗?” 牧谪对于林束和此时的话根本听不进去,他之前受到元婴雷劫时也没这么心境激荡过。 我对师尊……真的抱有旖念吗? 他浑浑噩噩地说:“记住了。” 说了记住,但他整个人所表现出来的却是“你在说什么, 我根本听不懂”的意思。 林束和差点要被他气死了, 当即恼羞成怒,猛地一抬手, 灵力威压猛地朝着牧谪扑了过去, 将一直站的笔直的牧谪压得腿弯一个踉跄, 险些直直跪下去。 牧谪一僵, 这才如梦初醒,愕然看向林束和。 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师伯,竟然也有化神境的修为?! 不过也对, 离人峰南殃君收的弟子中, 虽然性子迥异,但各个修为不凡。 素洗砚善奇门遁甲之道,掌教奚孤行修剑道, 朝九霄是妖修一出生便修为奇高,哪怕是废物如楼不归,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元婴修士,更何况是入门更久的林束和了。 牧谪死死咬着牙,没有被林束和的威压给逼得下跪,他也知晓自己的想法大逆不道欺师灭祖,艰难道:“是,记住了。” 林束和这才将威压收回,他冷漠地看了一眼牧谪,又瞥了一眼不知在房里折腾什么的沈顾容,暗中松了一口气,颇有种为自己的愚蠢师弟将危险的苗头按死在胚芽里的自豪。 就在这时,沈顾容在房中突然喊了一声:“牧谪!” 方才还说“记住了”的牧谪立刻转身跑过去:“师尊,我在。” 林束和还没反应过来,牧谪已经推开门走进了沈顾容的房间,架势十分轻车熟路,一看就知道是经常擅闯师尊房门的。 林束和:“……” 兔崽子!我杀了你!! 姓牧的兔崽子根本忘记了自己说了什么,习惯性地走进了师尊房间,这才后知后觉方才和林束和说的话。 牧谪:“……” 牧谪的脚步一顿,突然有种想要退回去的冲动。 他的脚尖刚刚一动,还没退成功就听到里间的沈顾容软声喊了句:“牧谪!” 牧谪立刻忘了“退”字怎么写,快走几步掀开竹帘冲了进去。 里间的床榻上,沈顾容正坐在那调整冰绡,他大概是哭过,狭长的眼尾上有一抹飞红,此时扫见牧谪进来,狐耳直接立起来了,他眼尾轻轻一挑,倨傲又孤冷。 “你怎么这么慢?”他冷冷地说。 牧谪不清楚自家师尊是不是中药了,只好小心翼翼地走上前,道:“师伯留我说几句话。” 沈顾容瞪他:“说什么话?说话有师尊重要吗?” 牧谪:“……” 妥了,他师尊铁定中药了。 牧谪只好顺着他说:“没有,任何事情都没有师尊重要。” 沈顾容一听,唇角微微勾起,狐耳动着,一看就知道他很开心。 沈顾容又问:“你和六师兄说了什么?” 牧谪一听,茫然看了一眼沈顾容,脸再次通红。 牧谪自幼性子早熟,生平的第一缕光就是沈奉雪给他的,而之后又因为那半颗元丹能听到沈顾容的心中话,虽然他面上不显,但心中却是十分欢喜的。 他的师尊,万千人敬仰,仿佛仙人下凡,所有都道他高高在上冷若冰霜,不食人间烟火,但只有他自己知道,玉树寒芒的沈圣君其实内心就像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一般,知晓喜怒哀乐,会害怕、会嫉妒、会像个普通人一样爱凑热闹,鲜活得要命。 牧谪眼中的沈顾容,和所有人眼中的沈圣君完完全全不是同一个人。 这样只属于他一人知晓的反差让牧谪莫名的亢奋,根本不愿与人分享,只想独占。 这种情感逐渐被牧谪扭曲成对沈顾容独占的掌控欲,幼时他不懂,只能用孩子的争宠法子来得到沈顾容的注意力,哪怕看他一眼牧谪都能得到巨大的满足。 直到那不见沈顾容的十年来,那张熟悉的面容经过十年的流逝非但没有丝毫褪色,反而更加鲜活。 鹤归华表,我心如故。 且更甚。 牧谪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在思考自己每每看到沈顾容时的情感到底是什么,能让他魂牵梦绕,久久不能忘怀,平日里沈顾容一个不着痕迹的小动作他都能记上许久,仿佛眼中心中只有一个师尊。 在看到青玉的话本时,牧谪只觉得疑惑,并未确定,而林束和突如其来的几句话,让迷茫了数日的牧谪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原来他对沈顾容的占有欲,并不是源于徒弟的争宠,而是更深层次的…… 爱慕旖念。 牧谪还未收拾好自己纷乱的情绪就被沈顾容拖了进来,他手足无措,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沈顾容。 他一边唾弃自己竟敢觊觎师尊的龌龊,一边却又带着点隐秘的期待。 若是他真的能得到沈顾容这个人…… 他正在胡思乱想,沈顾容就等得不耐烦了,他上前捧住牧谪的脸,强迫他抬头看自己。 沈顾容不开心地撇嘴,狐耳都耷拉下来了,不满地问:“我问你话呢,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你能和六师兄说话,就不能和我说吗?” 牧谪:“……” 牧谪这才如梦初醒,忙道:“只是说了些……无用的事。” 他完全不敢直视沈顾容,心脏狂跳唯恐沈顾容听到,只能狼狈地将头偏到一旁去。 沈顾容又不依了:“你为什么不看我?你方才和六师兄说话时,也是这般不礼貌吗?” 牧谪:“……” 牧谪这才慢慢发觉自己师尊到底哪里不对了。 活泼是活泼了些,只是他怎么每句都要拿自己和旁人比? 牧谪只好尝试着说:“师尊是最好的,牧谪最敬重的。” 这句话和沈顾容的问话驴唇不对马嘴,但沈顾容竟然意外地开心起来,强行捧着牧谪脸的手也松开了。 牧谪松了一口气,看来果真如同他所料,这药大概就是扩大了沈顾容心中的争强好胜之心。 沈顾容此时看到什么都想和自己比一比,他问:“我和桑罗敷哪个更好看?” 牧谪:“师尊最好看。” “我和林束和哪个修为更高?” “师尊修为最高。” 沈顾容乐开了花,特别喜欢牧谪每句的“最”字,懒洋洋地眯着眼睛抱着牧谪的脖子笑。 牧谪浑身僵硬,动都不敢动,一边任由沈顾容在自己身上乱动一边默念静心经。 沈顾容蹭着蹭着,无意中扒拉了一下狐耳,又问:“那我的狐耳和青玉的,谁的更好看?” 牧谪险些将静心经念成合欢道心法,他狼狈地睁开眼睛,抿抿唇,小声说:“师尊的……最好看。” 沈顾容似乎来了兴致,问来问去问个不停,问题也一个比一个奇特。 “我的徒弟好还是奚孤行的徒弟好?” 牧谪脸一红,羞赧地说:“师尊的徒弟……最好。” 沈顾容哈哈大笑:“你这不是在夸自己吗。” 牧谪:“……” 沈顾容喋喋不休问个不停,牧谪也十分配合地回答他,最后沈顾容反而把自己闹累了,趴在牧谪肩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牧谪矜持地抱了他一会,才轻手轻脚地把沈顾容放回榻上。 沈顾容后背一沾软榻,他就梦呓道:“牧谪,我……的腰软还是被子软?” 牧谪:“……” 牧谪哭笑不得,柔声哄道:“师尊的腰最软。” 说完后,牧谪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放肆的话,立刻闭嘴噤声。 好在沈顾容已经睡着,没有听到这句话,牧谪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近乎贪婪地凝视着沈顾容的睡颜,片刻后才强迫自己将视线移开,转身离开。 只不过牧谪刚走到门口,外面突然传来林束和压抑着怒气的声音。 “牧谪,出来。” 牧谪愣了一下,大概知道六师伯要找自己算账了,他深吸一口气,正要推开门走出去,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回头一看,就扫见沈顾容赤着脚披头散发地朝他快步走来。 牧谪微怔。 沈顾容脸上没什么神色,他双眸带着点微光的看着牧谪,嘴唇轻动。 这副模样牧谪实在是太过熟悉,今日沈顾容看到他的脸,将他认成那所谓的“先生”时,就是这样一幅难得一见的神色。 那神情有些悲伤又带着些别离重逢的欢喜。 牧谪当即愣住了,他茫然地看着沈顾容的唇,几乎是绝望地想:“别再看着我,叫出别人的名字。” 沈顾容已经走至他面前,眸子失神地看着他。 牧谪的心口险些被人插了一刀,让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就在他绝望之际,沈顾容突然扑上来一把揪住他胸前的衣襟,凑到他耳畔,不开心地说:“别去。” 牧谪一呆,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把“先生”听成了“别去”。 沈顾容见他没应自己,再次提高了声音,说:“不许去。” 牧谪这才反应过来,他讷讷道:“但师伯叫我。” 沈顾容不满地说:“方才我叫了你两遍你才来,他这才叫了一遍呢,你再等一等,等他叫了三遍你再应。” 牧谪:“……” 这个也能比的吗? 牧谪紧提的心终于落了下来,砸得他心口有点酸疼,他按捺住莫名而来的喜悦,见沈顾容一副“你若是现在出去就别回来了”的委屈模样,只好默不作声,没有应林束和的话。 林束和怒气再次飙升,他怒道:“牧谪,你若是再不出来,下场不是你能承担得起的!” 牧谪:“……” 沈顾容瞪他,说:“你如果出去,下场你也承担不起。” 牧谪:“……” 牧谪左右为难。 林束和喊了两声都没能让一个小辈出来,他把这种沉默当成了牧谪对他的挑衅,当即冷着脸上前,一脚踹开了沈顾容的房门,打算让他看看自己到底为什么把医馆开在棺材街。 偏偏,牧谪正背对着房门,身上还挂着不许他出去的沈顾容,门一被踹开,当即撞到他后背上,把他撞得往前一个趔趄,本能地身体往前一倾。 而他的面前,就是微仰着头的沈顾容。 林束和身娇肉贵,踹了门一脚反而把自己的脚尖震得生疼,他闭眼强忍那股疼痛,保持住仙医道骨仙风的形象,抬步跨进房。 他冷冷道:“就在门口为何不应我,难道你想……” 林束和话还没说完,就被眼前的一幕震得失了声。 声音戛然而止。 房中,牧谪紧紧揽着沈顾容纤瘦的腰身,大概是害怕沈顾容跌倒地上,牧谪在两人即将摔倒时抬手挥出一道透明结界,堪堪抵在沈顾容的背后,挡住两人摔倒的趋势。 此时,沈顾容靠在虚幻的结界上,手本能抓着牧谪的衣襟,他眸子微微张大,狐耳直直竖起,愕然看着近在咫尺,和自己双唇相贴的牧谪。 牧谪:“……” 林束和:“……” 混账小崽子!我定杀你!!! 75、无事发生 牧谪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双唇的触感后知后觉传入脑海中, 他瞳孔骤缩, 想要松开束住沈顾容腰身的手, 却无论如何都动不了。 最后还是沈顾容轻轻推开他, 偏偏他还在那懵懂认真地问:“是我的唇软,还是……唔。” 林束和忍无可忍, 一把冲上前将沈顾容从牧谪怀里撕出来。 他生平第一次这般愤怒,朝着牧谪道:“别碰他!给我滚!” 牧谪:“……” 这么些年, 他也是头一回看到那个一直病恹恹的师伯发这么大脾气。 沈顾容疑惑道:“师兄,你……” 他正要说话,林束和抬手一挥袖子, 一股清甜的气味扑面而来, 沈顾容猛地打了个寒颤,眼中的茫然悉数散去。 药, 解了。 沈顾容左看看气得七窍生烟的林束和, 又看看满脸懵然的牧谪, 突然沉默了。 四周一片死寂, 尴尬在三人之间弥漫。 最后还是脸皮最厚的沈顾容先开口了,他咳了一声,轻声道:“牧谪, 你先回去休息吧。” 牧谪怔然看着他, 见沈顾容脸上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愤怒,心中还未泛起欢喜,就被一个念头给击垮了。 ——他师尊并非是不在意他的冒犯, 而是单纯地将这个吻当成阴差阳错的意外,所以并不迁怒于他。 牧谪面如死灰,勉强颔首行礼:“是。” 说罢,头重脚轻地出去了。 他一走,林束和一把抓住沈顾容的手,冷冷道:“你和他弟子契结了吗?” 沈顾容不明所以:“本是打算阐微大会之后结的,但因元婴天雷,掌教师兄说要往后推迟,八成要到牧谪他们及冠那年结契。” 林束和道:“好,你立刻将他逐出师门。” 沈顾容一愣,失笑道:“师兄,不至于吧,方才……只是个意外。” 林束和见他一副无关紧要的模样,怒道:“你……” 他还没说完,捂着胸口一口血吐了出来。 沈顾容:“……” “师兄!” 林束和吐血已是常态,他撩起沈顾容的袖子随手抹了抹,冷冷道:“死不了。” 沈顾容讷讷道:“可是你……” 林束和道:“你现在立刻告知掌教师兄,让他将牧谪的名字从离人峰弟子册中除去。” 林束和闭了闭眼,将压抑不住的愤怒缓缓收敛,只是方才那一幕实在是太过有冲击力,他一时半会缓不过来,眉头依然紧紧皱着。 沈顾容见他摇摇欲坠险些跌倒,无奈地将他扶着坐在一旁的软椅上,道:“师兄,牧谪他是个好孩子。” 林束和冷冷接口道:“对,一个敢冒犯师尊的好孩子。” 沈顾容:“……” 沈顾容以为他还在说方才那个意外,叹了一口气,倒了一杯水给林束和,道:“喝点水吧。” 林束和偏过头去,不喝。 沈顾容看着他大题小做的模样,古怪地说:“又不是什么大事,你至于把自己气成这样吗?再说了,如果不是你给我下那些乱七八糟的药,我也不至于失态贴到徒弟身上去。” 林束和在对外人时,越生气他就笑得越温柔,但当对着同门师兄弟时他生起气来就像个孩子,不开心就面无表情地坐在那,说什么都不回答。 还闹绝食。 林束和冷着脸不吭声,唇角还残留着一丝血痕,看着异常孱弱。 沈顾容见他每次都用自己的袖子擦脏东西,以为他喜欢,索性撩起袖子给他擦唇角的血,担忧道:“你要不要给自己开副药?” 被徒弟强吻,当事人都没生气,林束和倒是气得够呛。 林束和撇过脸去躲开他的手,还是不和他说话。 沈顾容知道他是为自己好,也没生气,还哄他:“师兄?嗯?别生气,等明日我好好骂他一顿,成不成?” 林束和这才脸色好看些,他冷声道:“明日一早我为你和雪满妆的主仆契解开,你赶紧回去把此子逐出师门。” 沈顾容哭笑不得,只好敷衍地应着:“好,好,师兄说什么就是什么。” 林束和冷笑一声,知道他在敷衍自己,只是说:“若他日后再有冒犯之举,我必杀他。” 沈顾容无奈:“师兄你真是魔怔了,我和牧谪可是师徒,再说我们可都是男人啊。” 两个男人有什么搞头? 林束和没说话。 沈顾容又哄了他几句,将他扶到了隔壁房里躺下。 林束和靠在榻上,盯着沈顾容帮他关窗扯床幔,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突然道:“十一,我们……只是想你好好的。” 沈顾容漫不经心地给他倒水,含糊道:“谁们?” 林束和闭了闭眼,看起来极其疲惫:“你不要总是为了旁人……这么作践自己,你从来都没有错。” 沈顾容捏杯子的手微微一顿,有些讶然地看向林束和。 这种话,奚孤行好像也说过。 “你为什么总是这般作践自己?” 作践?作践什么? 沈顾容不明所以,沈奉雪行的事他不知,但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好像并没有做过什么为了旁人作践自己的事吧? 那他们说的作践到底从何而来? 难道为徒弟挡雷劫便是作践? 林束和神色疲惫,说完后不再吭声,沈顾容将杯子放在一旁的小案上,见他似乎已经熟睡了,也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牧谪并没有回房,此时正站在他房门口等沈顾容,看到沈顾容出来,他脸上罕见地出现一抹惊慌无措,他本能地想要低头却又强迫自己抬起头来对上沈顾容的视线。 沈顾容本来觉得没什么,但见到牧谪这个反应,脑海中不自觉地想起来方才两人双唇相贴的场景。 沈顾容:“……” 啊啊啊!让我死了吧!沈奉雪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哦不对,好像早就被我毁了。 牧谪:“……” 他师尊……是不是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能这般心大地自娱自乐? 牧谪本来满心慌乱,被沈顾容这么一搅和直接消除了大半。 沈顾容耳根发红,小声说:“怎么还不去休息?” 牧谪深吸一口气,道:“方才……是我冒犯师尊了,若师尊有气,可责罚牧谪。” 沈顾容咳了一声,故作镇定道:“无事,只是个意外罢了。” 快别说了别说了!再说你师尊就要跳湖了! 牧谪:“……” 牧谪怕沈顾容尴尬,只好闭了嘴。 两人面面相觑,沈顾容第一次在牧谪面前感受到了令他窒息的尴尬。 牧谪轻声说:“师尊先去休息吧。” 沈顾容巴不得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矜持地点头,干巴巴地说:“嗯。” 沈顾容袖子上还有林束和的血,牧谪看了一眼,道:“我帮师尊再那一身衣裳送过去吧。” 沈顾容点点头,含糊道:“好。” 说罢快步钻进了房里。 牧谪在原地沉默了一会,才回到房间取出了一套新衣裳,捧着去送给沈顾容。 还没靠近房门,牧谪就耳尖地听到沈顾容在房里的榻上蹬腿无声尖叫。 沈顾容:我死了我死了!我竟然和一个男人……啊啊啊!兄长知晓肯定会杀了我的! 牧谪:“……” 牧谪按捺住内心的失落,正要抬手敲门,一旁突然袭来一把带着杀意的刀,直直劈向牧谪扶门的手。 牧谪神色一变,电光火石间猛地往后一撤,浑身灵力轰然一声闷响堪堪抵挡住那凶悍的刀锋。 后退几步,牧谪定睛一看,拎着刀要砍他的正是临关医馆的木偶人。 木偶听从主人命令,眼睛眨都不眨地将牧谪逼退,它冷冷道:“不准靠近圣君。” 牧谪:“……” 牧谪尝试着和它说道理:“我只是要给师尊送衣裳。” 木偶朝他抬手,道:“交于我。” 牧谪:“……” 牧谪不想再叨扰沈顾容,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将衣服递给了木偶。 木偶说:“若是再有下次,我的刀可就不会留手了。” 牧谪:“……” 方才若不是牧谪反应快,八成真的会被切断一条手臂,这还是它留手的结果? 临关医馆的木偶都是些什么怪物?! 牧谪抿着唇,没吭声,心想反正他们明日就能离开闲云城了,回到离人峰了林束和也管不着他。 他这么想着,朝着房门微微一颔首,转身离开了。 翌日。 林束和再次变回了那个柔柔弱弱病恹恹的仙医,他摇着扇子坐在门口赏雨,膝盖上搭着妖主寻来的解契法阵,有些地方被他用朱砂笔圈了两下,似乎已经研究透彻了。 沈顾容走过来时,他懒懒一抬眸,淡淡道:“晨安。” 好像林束和昨日的暴怒和小孩子脾气全都是沈顾容的错觉。 沈顾容无奈点头:“师兄晨安,你好些了吗?” 林束和瞥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我这些年来吐的血比闲云城下的雨还要多,不必在意。” 沈顾容:“……” 这彪悍的对比形容,可以的,不愧是林仙医。 沈顾容坐了下来,捏着桌案上的糕点咬了一口,含糊道:“那阵法你研究好了?” 林束和往后一靠,倚在椅背上,懒洋洋地说:“我是谁啊,这世上还有我不能摆平的事吗?” 沈顾容一听就知道事情妥了,从善如流地夸了他几句:“师兄厉害师兄威武。” 林束和看到他这副难得的卖乖模样,本能地笑了笑。 只是那笑容在触及到从后院走来的牧谪时猛地一僵。 牧谪走过来,仿佛无事发生地站在沈顾容身后,行了个礼,视线一直温柔地盯着吃糕点的沈顾容,连个余光都没给其他人。 林束和眸光一寒,握着椅子扶手的手猛地一用力,直接将扶手掰了个粉碎。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在桌子上一敲,两个拎刀的木偶人直接走到沈顾容身后,将牧谪挤到了一边去,高大的身形直接挡住牧谪看沈顾容的视线。 牧谪微微蹙眉。 林束和这才舒坦了。 他皮笑肉不笑道:“去将雪满妆叫来,我要将他们的契解开。” 牧谪犹豫了一下,才回到后院将还在睡懒觉的雪满妆叫起来。 只是当他回到医馆时,那两个木偶人已经在门口拦着,完全不让他靠近沈顾容。 牧谪:“……” 牧谪眉头狠狠皱起,一股莫名的烦躁油然升起,有种想要拔剑将所有阻拦他到沈顾容身边的人全都清除掉的冲动。 医馆门口,林束和余光扫到牧谪脸上愤怒却因沈顾容而不敢轻易动手的表情,更加舒坦了。 此时雪满妆飞了过来,原地化为人形,满脸愉悦地扑向沈顾容。 林束和:“……” 怎么那么多人盯着他师弟!? 林束和对待雪满妆却没有牧谪那样温和,他眸子猛地一寒,如刀似的看向雪满妆,化神期的威压狠狠扫过去,堪堪避开沈顾容,直接将雪满妆给压趴在地。 雪满妆猝不及防,刚化成人形就朝着沈顾容来了个五体投地,跪拜大礼。 沈顾容还以为他又要大喊大叫地叫美人,正要出手压制他,却没想到雪满妆突然就给自己跪下了。 沈顾容诧异地说:“大可不必多礼。” 雪满妆:“……” 76、回离人峰 小可爱, 说明你对作者的宠爱力度还不够哦。文文羞涩的隐藏起来了  沈顾容见到那狰狞的鬼修, 瞳孔狂颤,恨不得把冰绡扯下来当个真正的瞎子。 他不着痕迹地哆嗦着喃喃道:“师兄师师师嘶嘶师兄……” 奚孤行不耐烦地说:“闭嘴!” 奚孤行干净利索地将长剑一收,甩出一个晶莹的琉璃瓶, 将空中的疫鬼收了进去。 牧谪惊魂未定, 浑身已经被冷汗浸湿, 他瘫坐在地上, 茫然看着奚孤行, 最后将视线落在了沈顾容身上。 沈顾容脸色惨白, 脱力地垂下手, 宽袖曳地,身形摇摇欲坠, 看着似乎下一瞬就要倒下——也不知道是吓得还是伤的。 奚孤行将疫鬼收在袖中,垂眸冷淡看了牧谪一眼。 牧谪眉心的胎记已经重回了原本的模样,奚孤行冷眼旁观, 终于明白了沈奉雪为何会对他这般特殊。 看来此人并不普通。 牧谪浑身发软, 踉跄着站起,讷讷道:“掌教……” 奚孤行余光扫到牧谪, 眉头一挑, 道:“去白商山寻你楼师伯, 让他为你瞧瞧,你到底是被什么东西附了体。” 牧谪脸色苍白,看向沈顾容。 奚孤行瞧着沈顾容都要站不稳了,直接一挥袖将牧谪给甩出了泛绛居。 牧谪一离开, 沈顾容再也不用忍,直接一口血喷了出来,身形一踉跄扶着一旁的小案倒在竹榻上。 白发从肩上垂下,凌乱落在榻上。 “哐”的一声,险些撞到了脑袋。 他艰难喘息着,口中全是浓郁的血腥气,眼神都有些涣散了。 沈顾容家境优渥,平日里连狠一些的刮伤都没有过,自小到大还从没有受过这样的痛楚,他疼得眸中全是水雾,微微凝结在眼眶,羽睫轻轻一眨,险些落下来。 奚孤行垂眸看他,拽住他的手,将一道冰凉的灵力输入沈顾容的灵脉中。 灵脉为修士的命门,寻常人从不会让旁人轻易触碰,沈顾容被抓住手骤然一僵,本能就要缩回来。 奚孤行不耐道:“别动,找死吗?” 沈顾容只好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任由奚孤行为他输送灵力。 沈顾容失神地看着他,脑子都有些迷糊了,因为没什么力气说话像是在软糯撒娇。 “你扶我一把能死吗?” 奚孤行冷酷无情道:“摔死你活该——少废话,我不是师尊,不吃你撒娇这一套。” 沈顾容:“……” 滚,你他娘的才撒娇。 沈顾容张嘴骂他:“掌……” 奚孤行截口道:“沈十一,你再唤我掌教我便收手,你自己等着痛死吧。” 沈顾容立刻改口:“师兄。” 奚孤行:“……” 没出息的东西。 奚孤行的灵力仿佛无底洞似的源源不断地往沈顾容伤痕累累的灵脉中输,一点点将他再次崩裂的伤治愈。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沈顾容都觉得自己睡了一觉,奚孤行才将手收了回去。 沈顾容疼得一直在哼唧,双眼全都是水雾。 奚孤行看了他一眼,不耐烦地说:“闭眼。” 沈顾容含糊地“嗯?”了一声。 奚孤行:“啧。” 他大概是看不得沈顾容这副可怜兮兮的矫情样子,索性眼不见心为净,拿起一旁的外袍直接扔到了沈顾容脸上。 沈顾容:“……” 当初沈奉雪就该打死这个天煞的奚孤行。 奚孤行哼了一声:“你的伤比我想象的要重,闲云城的药没太大用,要是不想死你还是挑个时间亲自去闲云城一趟吧。” 沈顾容正在掀脸上的衣袍,他手软脚软,扒拉半天都没把衣服扯开,索性继续瘫着,有气无力地随意应了一句。 “你的反噬伤太过严重,我之前便叮嘱过你不要妄动灵力,你是把这句话给吃了吗?”奚孤行将一小瓶灵药随手扔到一旁的小案上,冷淡着问他,“你那个小徒弟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让你心甘情愿为他这么冒险?” 沈顾容心想,他是小主角,天选之神,未来会成为救世主的男人。 哪怕被奚孤行输入了灵力温养灵脉,但沈顾容还是痛得几乎要翻滚,他不想在奚孤行面前崩了形象,直接下了逐客令。 奚孤行觉得他暂无身体大碍,也没多待,只留了一句“明日我来看你死没死”,便离开了。 奚孤行一走,沈顾容将身体蜷缩成一团,又开始忍不住小声地哼哼,缩在衣袍下疼出来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流,止都止不住。 冰绡都被水浸湿,被他随意一拨,和衣服混在一起,找不见了。 沈顾容也懒得找,摸索着找到了奚孤行留下的灵药,一股脑塞了半瓶。 吃完了药,那疼痛又消了不少,沈顾容的哼哼声变得小了些,他迷迷瞪瞪地想:“为了回家我可遭大罪了。” 爹,娘。 兄长。 “好想回家。”沈顾容迷迷瞪瞪地想,“只要能回家,就算被先生罚抄再多书我也愿意。” 沈顾容疼着疼着都有些神智迷茫了,恍惚中想起了书中沈奉雪的结局。 沈奉雪因夺舍牧谪的鬼修而重伤,养了数年也未曾痊愈,被入魔后的虞星河强行掳去魔族,将他放置在一间密室中,日夜从他元丹中硬生生抽取灵力。 抽取灵力的痛苦比凌迟还要痛苦百倍,但沈奉雪却不知哪来的毅力,硬是在那痛苦地狱中挣扎了十年,最后才被牧谪逼入绝境的虞星河虐杀至死。 牧谪至死都没有救出他。 对比了一下沈奉雪的下场,沈顾容突然觉得现在受点痛楚,倒也算值了。 只要牧谪没有被夺舍残杀同门关进埋骨冢,那虞星河也就不会擅闯埋骨冢被魔修蛊惑入魔,间接避免沈顾容日后被虐杀的悲惨结局。 而那个被关在埋骨冢的罪魁祸首魔修…… 沈顾容不太清楚虞星河到底是遇到那魔修后才入了魔,向牧谪讨要“那个东西”,还是虞星河这孩子本来心就是黑的。 思来想去也没个结果,索性不思考这个了。 沈顾容浑浑噩噩地想,等伤势好一些,定要让奚孤行将魔修诛杀,省得日后再出大乱子。 他想着想着,不知道是痛晕了还是困的,很快意识彻底陷入了黑暗。 再次醒来时,沈顾容灵脉的痛楚已经消了大半,他挣扎着起身,又开始双手在床榻上摸索冰绡。 他瞎子似的摸了半天,一旁突然有人道:“好些了吗?” 沈顾容抬头却只看到一片茫茫白雾。 那人将冰绡塞到他手上,沈顾容微怔,抬手将冰绡绑在眼上,这才看清方才说话的人正是奚孤行。 沈顾容含糊着道:“好多了。” 奚孤行毫不客气地坐下,嘲讽道:“我还想着你要是死了我该怎么和师尊交代,想了一堆理由,没想到竟然一个没用上。” 沈顾容都要习惯奚孤行的毒舌了,也没在意,他看了看外面。 天已经亮了。 “牧谪怎么样了?” 奚孤行嗤笑:“你自己都去了半条命,竟然还有闲情关心别人?——他没什么大碍,那只鬼修应当是在幽州肆虐瘟疫的那只。” 沈顾容想了想书中的大致位置:“幽州?不是离这儿很远吗?” 奚孤行拿出天青玉髓,抬手一挥,一张坤舆图铺在面前。 “幽州离京州再怎么说也有千里远,疫鬼出现在这里确实古怪。”奚孤行抬手指了指坤舆图上的幽州,“我听离索说过,那只疫鬼到长赢山时已经虚弱得维持不了人形,明明将其格杀却还是附身牧谪身上,且修为大涨。昨日若是你晚出手半步,疫鬼定会夺舍牧谪。” 沈顾容挑眉:“你的意思是?” “难道你就不觉得牧谪有什么问题吗?” 沈顾容心想,自然还是因为他是天选之人。 奚孤行见他又开始沉默,突然不耐烦地说:“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沈顾容抬头看他:“什么?” “你当初收牧谪为徒时,无人同意。你却一意孤行,险些同师兄弟门打起来。”奚孤行将装着疫鬼的琉璃瓶放在小案上,道,“你看这只疫鬼。” 沈顾容本来不想多说,省得在奚孤行面前露馅,但那只琉璃瓶中的场景太过奇怪,他欺身过去看了看,眉头突然皱起来。 那只鬼修灵体已经消散了大半,蜷缩成一团在琉璃瓶的一角瑟瑟发抖。 奚孤行将琉璃瓶微微转了个方向,那几乎魂飞魄散的疫鬼竟然挣扎着挪了个方向。 连续试了许多次,那疫鬼的朝向一直指着北方。 奚孤行抬手一指,道:“那是长赢山的方向——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它之所以从幽州奔波千里而来,七成是为了牧谪。” 沈顾容手指一颤,愕然看向奚孤行。 奚孤行狭长的眸子冷冷看向他,带着点强势的威压:“沈奉雪,告诉我,牧谪到底是什么人?” 沈顾容:“……” 沈顾容都懵了,我也想知道,但是书中没写啊! 两人冷冷对视,就在沈顾容险些招架不住要信口胡诌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奚孤行眼看着沈顾容马上要被自己逼得回答了,却被人打断,当即不耐烦了。 他厉声道:“何人?不知规矩吗?!” 外面有人噗通一声跪下,嘶喊道:“掌教!圣君!牧师弟发狂了!” 奚孤行和沈顾容一愣,霍然起身。 长赢山,知白堂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所有弟子已经被离索赶了出来,偌大个知白堂被一道透明的结界笼罩,应该是离索生怕灵力波及伤到人,隔绝了一方天地。 虞星河已经在一个师兄怀里哭到要抽过去,被吓得不轻。 奚孤行抓着沈顾容的手转瞬从泛绛居到了知白堂。 两人一落地,奚孤行大步流星上前,也没等其他人为他说明情况,雷厉风行直接撕开结界入了知白堂。 方才奚孤行为沈顾容输了一道灵力,让他勉强站稳,他两只手抄在宽袖中,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虞星河扫见沈顾容,立刻哭着扑了过来。 还没来得及鬼哭狼嚎,就见他师尊轻轻伸出手抵在唇边,宽袍垂下,露出一小截雪白的手腕,示意他噤声。 “别怕。” 沈奉雪虽然人人惧怕,但在这种情况下,所有弟子瞧见他却像是看到了救星,全都双眼放光地看着他。 “圣君!” 沈顾容原本还想抄着手在一旁看奚孤行摆平一切,此时对上几十双眼巴巴的眼神,顿时没脸干等着看好戏了。 他拍了拍虞星河的小脑袋,一边发怂一边信步闲庭地走向了知白堂。 离索修为只是金丹期,沈顾容就算重伤也不会被他布下的结界拦住,很轻易地跨入结界中。 知白堂桌椅已经被轰成了一堆木屑,沈顾容听到里面一声嘶叫,接着一个人直直从屋舍内飞了出来,重重撞在了门框上。 沈顾容差点一脚踩到,连忙收了脚。 往后退了一步,他才看清楚方才飞出来的人,正是牧谪。 沈顾容:“……” 竟然敢打小主角,奚孤行你完了。 牧谪身形瘦弱,又因为体质问题这一年被沈奉雪折腾得不轻,若是放在平时这一下他肯定要吐出一口血奄奄一息了。 77、来得正好 小可爱, 说明你对作者的宠爱力度还不够哦。文文羞涩的隐藏起来了 牧谪悄悄往窗边挪了挪, 省得虞星河挨打时波及到自己。 片刻后,虞星河眼泪汪汪地捂着被敲的头顶,抽噎道:“师兄, 星河知错了。” 离索被他逗笑了:“打疼了?” 其实没多疼, 但虞星河一向知道什么模样能让人更心疼他, 抽抽搭搭地点头, 奶声说:“可疼可疼了。” 离索笑了半天, 招手让他过来, 虞星河委委屈屈地过来了。 离索给他揉了揉小脑袋, 哄他:“还疼吗?” 虞星河这才眼睛弯弯,趴在离索腿上, 说不疼啦。 牧谪抿着唇,一边漫不经心地抚着沈顾容的羽毛一边将视线方向窗外,心中不知在想什么。 沈顾容歪头看着, 不知为什么突然莫名感觉小牧谪好像在难过。 牧谪盯着外面的通明灯火出神, 突然感觉一直温顺让他抚摸的小鸟不知又在闹什么,躲开他的手, 扑扇着翅膀往旁边飞了一下。 牧谪瞳孔骤缩, 一股发自内心的恐慌再也藏不住, 险些不受控制地伸手把那只鸟攥死在掌心。 他搭在桌上的手在微微发抖,大概知晓自己的想法不对,牧谪强行将心中平地而起的暴戾压下去——但那并不容易。 那股想要将妄图逃离他掌控的东西全都摧毁的戾气冲刷他的脑海,牧谪的瞳孔在一瞬间骤然闪成散瞳, 宛如之前的疫鬼附身一般。 不过只是一瞬,那浸水似的瞳子立刻恢复如初。 牧谪突然感觉身心俱疲,连想要逃开他的沈顾容也不想管了。 “随他去吧。”牧谪心想,“本就不是我的东西,到最后也不会属于我。” 他微微垂眸,浑身掩饰不住的疲倦。 就在这时,牧谪突然感觉手臂上一阵奇怪的触感。 一抬头,就看到那小红团子正奋力地顺着他的手臂往上爬。 牧谪:“……” 沈顾容翅膀还是微微发疼,他又是个娇生惯养的少爷,一动就疼得龇牙咧嘴。 平时他爬去牧谪头顶待着都是牧谪捧着帮他,而这次牧谪动都不动,他只能用一只翅膀和两个短爪子一路扑腾到了牧谪肩头。 他累得够呛,在原地喘了几口气,这才拽着牧谪的头发继续往上爬。 牧谪有些茫然地偏头看他。 沈顾容终于连滚带爬到牧谪头顶,又喘了一会,才扑扇着一只翅膀轻轻蹦了两下。 牧谪:“?” 牧谪感觉自己头顶上那微弱又不容忽视的力道,小脸懵了半天,愣是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沈顾容见他还是呆呆的,有些着急地又蹦了蹦。 “啾!” 来回三四次,沈顾容累得都要吐舌头了,牧谪才骤然反应过来。 他……这是在安慰自己吗? 因为没有人摸他的头,所以这个肥团子就爬到自己头顶蹦来蹦去,算作……抚摸头吗? 牧谪这次是真正地愣了许久,久到沈顾容都累得从他头顶上滚下来、头朝下摔在小案上才反应过来。 牧谪后知后觉地接住他,嘴唇轻轻抿了抿,方才冰冷的眸中闪现一抹柔色。 他揉揉沈顾容的小脑袋,小声说:“疼吗?” 沈顾容没觉得多疼,朝他软软啾了一下,看样子可乖巧了。 牧谪笑了笑,方才的郁色一扫而空。 沈顾容看到他笑了,突然有个可怕的想法。 牧谪能对着一只鸟露出这种笑容,却不能和和气气唤沈顾容一声师尊,每回看到沈奉雪都畏惧得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若是他一直都是凤凰模样待在牧谪身边,不比沈奉雪那个身份更方便吗? 沈顾容歪着头,开始胡思乱想,末了还咬咬牙一狠心,心想:如果真的装一段时间凤凰就能回家,那他可以考虑继续啾,还能五花八门的啾。 只要能回家,他什么都可以接受。 就在这时,画舫突然开始剧烈摇晃,伴随着耳畔一阵刺耳之声,窗外的水瞬间腾起数丈高,仿佛是和什么东西撞上了。 虞星河尖叫一声,险些从椅子上跌下去,被离索一把抱住。 离索不知感觉到了什么,将虞星河放到牧谪身边,神色有些凝重:“牧谪,看好星河。” 窗外已经灌进来夹杂着花瓣的河水,直接溅了牧谪一身,他有些惊魂未定,闻言强撑着点头:“是。” 离索说完,伸出两指从手腕脉门出微微一扯,血痕一带,竟然从灵脉中硬生生抽出一把灵剑来。 虞星河紧紧扒着牧谪,无意中看到几乎吓到失声:“师兄!你流血了!” 离索的脸色一直都是病态的苍白,他摸了摸手腕,伤痕瞬间消失。 他朝两团子笑了笑:“小事。” 说完,他掀开竹帘,快步从飞庐的木梯翻了下去。 虞星河吓得瑟瑟发抖,牧谪拍了拍他的头,偏头朝着窗外看去。 画舫外已经乱成了一团,整个雪夜河中仿佛巨龙入海,有庞大的巨物在河中翻腾,溅起数丈的滔天巨浪,有些游玩的小船都被直接打翻了。 那小厮说得倒不错,这画舫当真有离人峰的辟邪符,外面都乱成这样了,画舫却没多少损伤,巨浪席卷而来,转瞬被一道透明结界阻挡回去。 沈顾容被晃得几乎要吐,扫到外面的场景,炸着毛一直在那啾啾啾。 牧谪神色凝重,以为他是害怕,轻轻抚了抚他,说:“别怕。” 沈顾容:“啾啾——叽!” 混乱间,一个糕点直直砸在了沈顾容脑袋上,把他未完的啾硬生生砸了回去。 牧谪看到外面的惊涛骇浪,沉默着运起体内灵力,想要用为数不多的灵力凝出一道结界护住两人两鸟,以防万一。 灵力在灵脉中缓缓汇聚成潺潺小溪,摈除掉周围的嘈杂声,一个极其有辨识性的声音骤然闯入他的耳畔,将他撞得整个人都懵了。 沈顾容在那哑着声音叫着。 有水鬼,会吃人的水鬼啊啊啊! 不是说水鬼会诱骗活人拉其下水,以此来摆脱轮回吗?我今日同他对视了,他……他会不会是来抓我做替死鬼的?! 掌教师兄!师兄救命! 牧谪:“……” 牧谪稚嫩的小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他不可置信地瞪着趴在桌案上的小红鸟,觉得自己应当是在一场荒唐大梦中。 他呆怔了许久,外面的波涛汹涌已经完全停止,河边安静如幽潭,原本花毯似的花瓣被悉数刮到了岸边,连百姓放的花灯也一只不见。 整个雪夜河前所未有的平静。 离索拎着剑从木梯走了上来,看到两人无事,这才松了一口气。 虞星河看到他立刻扑了过去,害怕道:“师兄,怎么了刚才?是不是有鬼修?” 离索哄他:“无事,一只小小的水鬼而已,现在已经被诛邪打跑了。” 虞星河这才放下心来,但还是怕得不行,拽着离索的手不愿意松开。 离索牵着虞星河回去,看到一脸失魂落魄的牧谪,还以为他是被吓住了,正要安慰他就听到木梯下传来一阵声音。 “大人!大人您无事吧?!” “我……我无事,不唔……他逃掉的。” “您已经尽力了,若不是您身体不适,定能一击将那水鬼收服!” “是啊是啊,大人,咱们还是先下船吧。” “不……” 接着便是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顺着木梯传来,好像有人上来了。 离索一愣。 沈顾容听到水鬼被打走了,立刻就不怂了。 他以为牧谪被吓到了,正在卖乖地蹭着牧谪冰凉的掌心,声音软软地叫着:“啾啾。” 不怕,水鬼被打跑了。 牧谪:“……” 牧谪怔然看着他,一时还是不能回过神来,稚嫩的小脸上罕见的全是掩饰不足的脆弱和难过。 沈顾容又心疼了,他蹦到桌子上散落的糕点旁,挑选了个圆圆的糕点,叼着蹦到牧谪手边。 吃,吃这个,压压惊。 牧谪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沈顾容见他脸色好看了些,连忙又去叼糕点给他。 温流冰跟随着水墨弟子契一步步迈上木阶,准确无误地寻到了飞庐窗边的小隔间。 离索已经满脸喜色地将竹帘扯开,双眸满是碎光地看着不远处的人。 温流冰带着几个诛邪快步走来,他手中还有一把带血的长剑,好像刚杀人回来,看起来气势极其骇人,隔壁的客人见到全都吓得缩回去不敢再看。 遇到诛邪行事,不是什么好事。 温流冰大步走到离索边,盯着那水墨契长了翅膀似的在空中飞了两圈,才轻轻落在了……一只小肥鸟身上。 温流冰愣了一下。 沈顾容还在锲而不舍地给牧谪叼糕点,正挑挑选选圆形的糕点,突然感觉自己眉心落了个东西。 他仰头一瞧,是一只黑白色的蝴蝶。 凤凰本能作祟,他展开翅膀扑了一下。 离索彻底回过神来,欢喜道:“三水师兄!” 温流冰方才已经吐过一回,此时头晕目眩,脑海一片空白,半天才认出来离索。 他将宽檐帏帽摘掉,微微点头,算作打招呼。 78、翻江倒海 小可爱, 说明你对作者的宠爱力度还不够哦。文文羞涩的隐藏起来了 见沈顾容厌倦阖眼, 诛邪不敢再留,恭敬辞别后,纷纷散开前去四处张贴能抑制疫鬼的符咒。 外人走后, 沈顾容悄无声息地松了一口气。 他心想吓吓吓死我了! 沈奉雪的记忆一团乱, 沈顾容在那破碎的记忆中找了半天, 好险踩在千钧一发找到了分神的正确法印及时现身。 再晚半刻, 场面可就尴尬了。 而且装清冷可比画仕女图被他娘抓住时佯装无辜困难多了, 好在沈奉雪的名号能镇得住他们。 正在这时, 他的衣角被人轻轻扯了扯。 沈顾容微微垂眸, 就瞧见虞星河正在小心翼翼拽他的衣摆,仰头看他的眸中仿佛真的有星河坠落。 “师尊。” 沈顾容沉默, 心想书中反派的行径虽然欺师灭祖可恶至极,但现在的团子小反派却是乖巧得很,任谁都想不出将来会是他搅弄三界, 血雨腥风。 虞星河对如同救星降临的师尊十分崇敬, 小脸上全是欢喜,却因心中的畏惧不敢太过逾越, 小手牵着衣角只敢牵一丁点。 那小心翼翼的神情有些酷似沈顾容的胞妹, 沈顾容没忍住, 抬起手想要抚摸他的头。 只是他刚一抬手,一旁沉默许久的牧谪突然拉住虞星河的手往后一拽,让他躲开沈顾容的“魔爪”。 虞星河有些茫然。 牧谪小大人似的拉着虞星河下跪,磕了个头, 声音奶气却有些冷淡:“多谢师尊相救。” 小主角身上写满了“疏离”二字。 沈顾容缩回了手,心想这师尊到底做了什么挨雷劈的事,能让这么小的孩子这般怕他。 四周的弟子应当也是极其畏惧他的,外人走了依然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 沈顾容避免被人看出端倪,维持着高人姿态,一言不发消失在半空。 白雾散去,只留一株莲花安静躺在沙地上。 沈顾容一走,众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离索咳了几声,拎着扇子走过来,摸了摸虞星河的头,柔声说:“小崽子,我只是让你去寻掌教或者咱们山上任意一个能打的来,你怎么把圣君给请来了?” 虞星河说:“可是咱们山上最能打的就是师尊呀,而且泛绛居是最近的。” 离索:“……” 此言有理,但还是该打。 离索拿扇子敲了敲虞星河的头,告诫:“下次可不能这般放肆了,圣君繁忙,不该为这等小事亲身下山。” 虞星河抱着头有些委屈,但还是乖乖称是。 离索:“你没寻到掌教吗?” “听说掌教亲自去闲云城求药,三日未归了。” 离索含糊点头,随手抚了一下虞星河的丸子头,优哉游哉走了。 虞星河被敲得脑袋一疼,瘪着嘴委屈地低头让牧谪给他揉。 牧谪不情不愿地摸了摸他的头,扫见他额头上好像还有道红痕,眉头一皱:“这是怎么了?” 虞星河摸了摸,“嘶”了一声,眼泪汪汪地说:“是师尊身边的那只白鸡……” “那是白鹤。”牧谪话头一顿,蹙眉,“是它啄的你?” 虞星河被啄得委屈,点点头。 牧谪手一顿,还带着点奶气的声音仿佛结了冰,莫名有种小大人的架势:“下次不要去找他了。” 虞星河茫然看他:“找谁?师尊?” “嗯。” 虞星河:“可是他是我们师尊呀。” 牧谪低头看着虞星河怀中的莲花,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抬手把莲花夺过来,扔在泥地里。 虞星河吓了一跳,忙蹲下来把莲花捡起来。 牧谪冷眼旁观。 在他看来,沈顾容明明刚开始便在,却硬是等到场面难以控制时才险险出手,简直道貌岸然至极。 那朵在泥里的花都比他好百倍。 虞星河把花捡起来拍了拍,看牧谪似乎还有些生气,只好小声嘀咕:“牧谪,再怎么说你这次脱险全是因为师尊及时赶到……” 牧谪瞥他一眼,说:“叫我什么?” 虞星河不情不愿地说:“师、师兄。” 虞星河比牧谪大了几个月,但因晚入门只能叫牧谪师兄,每回想起这个小星河就十分怄气。 牧谪抬手拍了他后脑一下,虞星河被拍得往前一栽,叽叽咕咕两声,没再说话了。 朱砂还没有采办好,离索不敢再带着牧谪虞星河去城里玩,让一个师弟牵着俩团子先回山了。 不远处的乡镇上,四面八方的角落里缓慢燃起明黄的火焰,只是一瞬就消散在空中。 离索将扇子一阖,看见火光漫天转瞬即逝,轻声道:“驱除疫鬼的符咒已烧尽,疫鬼不在城中——我们先去采买朱砂吧。” 众人称是。 离索带着人离开后不久,一股掺杂着红线的黑雾从地面窜起,慢吞吞地在原地转了好几圈,才缓慢朝着离人峰的山阶爬去。 转瞬消失不见,无人发觉。 *** 离人峰上。 一阵天旋地转,沈顾容张开羽睫,他已回到菩提树下。 莲花湖中白鹤正在啄羽,一阵脚步声传来,沈顾容抬眼一瞧,不远处一个身披黑袍之人快步朝他走来,衣摆猎猎,气势冷厉逼人。 沈顾容眼睛轻眨,飞快在记忆里一顿乱找,终于将这人的记忆翻了出来。 离人峰掌教奚孤行,沈奉雪同门师兄,因继任掌教之事,曾与沈奉雪打得满门皆知。 沈顾容只来得及了解这些,奚孤行已经走来。 既然两人都想争夺离人峰掌教之位,那关系定是十分恶劣的,需谨慎。 沈顾容这般想着,奚孤行已经在几息间走至近处。 奚孤行神色冷冽,毫不客气敛袍坐下。 沈顾容本能离他远一些,却发现奚孤行坐的地方正好将他一缕头发压住。 奚孤行好似眼瞎,没注意那缕发,冷冷道:“你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吗?身负重伤竟然还敢分神下山?” 沈顾容微愣,重伤? 原主身上竟然还有伤在身吗? 那他之前因浑身酸痛不能起身,并不是打坐太久腿麻,而是因为身上的伤? 沈顾容不好显露出疑惑,只是抿抿唇,微微偏头,似乎不想同奚孤行说话。 奚孤行剑眉一蹙:“你只差半步成圣,但凡你安分些闭关数年,必定飞升成圣,脱离轮回。明明只差最后一步,你为何不听我劝?” 沈顾容心想,你先等等,我要再翻一翻记忆才能和你正常聊天。 奚孤行见自己说了这么多,沈顾容还是默不作声,强忍着怒气,将手中一个紫檀盒抛到他曳地的衣袍上。 “这是闲云城派人送来的灵丹,你若不想百年修为毁于一旦,尽快服下。” 沈顾容五指修长,轻轻将紫檀盒捡起打开,手指一弹暗扣,盒子应声而开,露出里面一颗蒙雾似的灵丹。 一看就不是凡品。 沈顾容本能开口:“一定很贵吧。” 他说完就后悔了,平时嘴里花花惯了,乍一换了个身份,一时半会还是改不过来。 好在奚孤行只是瞥他一眼,冷笑一声:“离人峰欠了闲云城这么多外债,不差这一星半点。” 沈顾容:“……” 这么大个山门竟然还欠外债? 沈顾容本担心这个原主仇敌会下毒害他,但是这具身体的本能却隐约告诉他,奚孤行虽和他不对盘,但却不会做出下毒这种下作手段。 他浑身经脉酸涩微痛,又锦衣玉食惯了,从不委屈自己,直接捏着灵丹一口吞了。 灵丹入口便化为一道清凉白雾,顺着喉咙钻入四肢百骸。 仅仅瞬间,那隐隐作痛仿佛随时都能炸裂开来的经脉被一阵春风安抚下来,疼痛顿消。 奚孤行见他脸色好看许多,才道:“你的反噬伤并不是一时半会能完全痊愈的,这段时日你安安分分养伤,不要再妄动灵力。” 沈顾容点头。 奚孤行见他难得这么温顺,脸色的冷色稍稍退去,他又哼了一声:“你养伤的这段时日,虞星河和牧谪就搬去长赢山吧,省得惹你烦心。” 听到小主角和小反派的名字,沈顾容来了兴致,想要旁敲侧击问出那俩团子这般惧怕自己的原因。 沈顾容故意含糊其辞:“他们同意了?” 奚孤行古怪地看着他:“他们自然会同意。” 沈顾容蹙眉。 奚孤行果不其然上当了:“这事怨不得旁人,只能怪你自己不干人事。” 沈顾容:“……” 奚孤行眉目间全是厌烦和冷厉,他好像天生就长了一张厌世脸,看谁都不爽,说出的话也句句带针。 “虞星河灵根天赋不错,稍加提点及冠结丹不在话下,而那个牧谪却是个凡人,自古以来很少有凡人入道的,你就算给他吃再多灵药,他也难以入道。” 沈顾容又蹙眉。 奚孤行嫌弃地看着沈顾容:“你偏重牧谪无视虞星河,我可以理解为你眼瞎,但牧谪还是个六岁的孩子,你让他乱吃丹药,还强行带他去冬山之巅闭关,你自己觉得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沈顾容:“……” 嚯,乱给吃丹药,还让这么小的孩子去闭关…… 怪不得那俩小崽子这么怕他。 或许牧谪那还不是怕,八成是怨恨。 虞星河是不是也是因为沈奉雪的偏爱,后来才生了欺师灭祖的反骨? 沈顾容若有所思。 奚孤行见他沉思,微微挑眉:“你知道现在离人峰的弟子们都是怎么议论你吗?” 沈顾容回想起山下那群弟子如此惧怕他的架势,突然不想知道了。 奚孤行不给他逃避的机会,而且见他被人骂还挺开心,唇角一勾,看好戏似的:“他们都说沈圣君道貌岸然,心狠手毒,虐待幼童不择手段,还说你座下弟子及冠后全都离开了离人峰,也是被你心狠苛待走的。” 沈顾容:“……” 这一口黑锅,结结实实砸在了沈顾容背上。 沈顾容尝试着为自己辩解:“我……我没有。” “我自然知道你没有。”奚孤行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之前收了牧谪时,强行将所有师兄弟叫回离人峰来为你办收徒礼,还抢了我们一堆天材地宝给他,看着倒是对他十分上心的。” 79、日后日后 小可爱, 说明你对作者的宠爱力度还不够哦。文文羞涩的隐藏起来了 奚孤行痛苦地揉了揉眉心, 觉得整个三界的门派掌教没有人比他更糟心了。 他起身就要走,眼不见心为净。 楼不归正在拼命忘记奚孤行那些大逆不道的话,百忙之中叫住他:“师兄, 十一怎么办?你要将他带回来吗?” 奚孤行手指轻轻敲了敲腰间挂着的剑柄, 不耐道:“离索虽然废物, 但起码是个金丹期, 而且沈十一身上有师尊的护身结界, 只是下个山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他想了想, 又压低声音仿佛惊扰了什么似的:“你我都知道, 妖主和师尊所说的神器根本不确定存不存在,沈十一无端受了牵连, 到现在也不知是在为谁背黑锅。被困在离人峰这些年来,他每次出门都只能用分神傀儡,试问天底下的修士谁像他这般憋屈?今日他既然误打误撞下了山, 那就随他去, 万事我扛着。” 楼不归歪头:“可他现在用不出灵力,若是遇到危险……” 奚孤行:“死不了, 出什么事我全权负责。” 楼不归喊他:“师兄, 万一有意外呢师兄?” 奚孤行被楼不归烦得不行, 看在他人傻的份上,硬是抠出最后一点耐心来:“前几日三水携诛邪追查一只从洞庭逃出的水鬼,约摸今日就能到京州扶献城。” “三水?”楼不归努力想了想,“啊, 十一的大徒弟,他回来啦?” “嗯,他统领诛邪多年,性子沉稳,靠弟子契可以轻易寻到他师尊。”奚孤行,“照他现在的修为,护住一个沈十一不成问题。” 楼不归这才放下心来。 沈顾容并不知道自家师兄因为他差点和妖族宣战,此时他正窝在牧谪头上,满脸好奇地看着热闹的人群。 京州扶献城,繁华熙攘,宽阔官道边一条河流从护城河蔓延至整个城池,两岸烟柳画桥,绿瓦红墙间百花盛开。 花朝节,满城百姓踏青赏红,祈福迎百花神。 每逢回溏城花朝节,沈顾容总会跟着兄长一起出门踏青。 因为沈顾容爱画仕女图的臭毛病,总是被他墨守成规的兄长盯得死紧,到了地方便被兄长带到一群男人堆里,听那些文人之乎者也,烦得要命。 仔细想来,这还是沈顾容头一回在花朝节这般自由。 原本他还因见不到奚孤行无法变回人形而满脸绝望,但刚入了扶献城,沈顾容立刻将奚孤行抛出了脑后。 ——他现在一门心思只想赏美色,顺便画个画。 可惜的是,他的小爪子根本连笔都拿不住,只能干着急地在牧谪头上胡乱抓。 牧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皱着眉把他捧下来:“饿了?” 沈顾容站在他掌心,爪子还在划拉,啾啾几声,牧谪根本听不懂。 虞星河在一旁看着,酸得眼睛都要流泪了,他小声嘀咕:“我也想养这样的灵兽。” 离索刚买好两个糖人,笑道:“这样的糖人想要吗?” 虞星河一看,那糖人正是小凤凰圆滚滚的模样,立刻欢天喜地地接了过来:“谢谢师兄,星河很喜欢!” 离索又将另外一个凤凰糖递给牧谪,牧谪低下头轻声道了谢,捏着木棒递到沈顾容旁边。 沈顾容嗅到糖香,忙蹦过来,啄了糖人两下,直接把小凤凰糖人啄出一个洞来。 沈顾容咂摸咂摸滋味,没尝到糖香,又呸呸两下把糖渣吐了出来。 “啾。” 难吃。 离索带着两团子到了客栈要了两间房,牧谪正在舔沈顾容嫌弃不吃的糖人,见状扯了扯离索的袖子,小声道:“师兄,我们今晚不回去吗?” 离索道:“今日花朝节会有人放花灯,咱们看完花灯再回去。” 虞星河已经嚼完了糖人,嘴唇上都是糖渣,没心没肺地说:“好!放花灯放花灯!” 三人从下山到安顿好客栈花了半日,用完午饭后离索又带着两人在扶献城的雪夜河泛舟。 雪夜河里全是艳红花瓣,船头破开层层水波,缓慢穿过城池中的石桥。 沈顾容从牧谪头上蹦下来,站在船沿看着岸边花红柳绿,一直在那啼叫。 离索正在赏春色,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一眼:“他怎么了?” 牧谪仔细辨认了一下,道:“开心……吧?” 沈顾容确实开心,若是他现在是人形,八成会更开心。 出生时他父亲为其取“顾容”二字,本意是想让他成为顾愆宽容之人,只是没想到,沈顾容自小爱美,硬生生将这个“顾容”活成了“自顾容貌”。 沈顾容总是随身携带圆镜,时不时就要揽镜自照,觉得除他以外世人皆丑陋。 自恋到了极点。 这样的性子导致了他画第一幅丹青便画了教他习字的俊美先生,最后被他父亲扭着耳朵前去给先生道歉。 自那之后,他便开始画起了仕女图,哪怕他画画纯属为了欣赏美色,绝无半分猥亵之意,但每次被发现后总是会挨一顿罚。 越罚他越叛逆,也间接导致他的画技短短几年突飞猛进。 沈顾容正边蹦边看向岸上,脑子勾勒出一幅幅水墨丹青美人图,爪子划着船沿,瞧着十分激动。 沈顾容仗着没人知晓他是沈奉雪,早已放飞自我,之前他啾一下都要羞耻半天,现在却毫无包袱,说啾就啾,说卖乖就卖乖。 船只行在河中,因是花朝节,河上许多画舫船只飘行而过,十分热闹。 水面的花毯被破开了一大片,露出清澈的水面。 半路上,沈顾容无意中低头往水中扫了一眼,突然一愣,歪头“啾”了一声。 这个水面的倒影,怎么看着有些奇怪? 沈顾容尝试着往旁边走了走,那水面的倒影却慢了半拍,迟疑了一下才慢吞吞地挪了挪。 沈顾容:“???” 沈顾容不可置信地瞪着水面,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瞎了。 下一瞬,那水面倒影微微扭曲,一团红影荡漾开来。 接着一个面容诡异的男人出现在水面,海藻似的法张牙舞爪地飘浮在水中,眼神阴鸷地死盯着他。 男人双眸泛白,轻轻启唇:你是什么人? 沈顾容:“……” 啊啊啊! 沈顾容凄厉地“叽”了一声,浑身的绒毛全都炸了起来,他拼命叼着牧谪垂在一旁的袖子:“啾啾!” 看水里! 牧谪疑惑地看着他,大概猜出了他的意思,低头往水面上看了一眼。 水面除了花瓣,便是影影绰绰的倒影。 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沈顾容张大眼睛,惊骇地看着水面上还在阴鸷盯着他的男人。 男人冷冷道:凤凰之体为何会有人类魂魄?你会移魂之术? 沈顾容再次尖叫一声,扑扇着翅膀一头扎到了牧谪怀里。 牧谪一愣。 沈顾容吓得瑟瑟发抖,一直在那叫:“啾!啾啾!” 鬼!有鬼! 他叫声太过凄厉,连伸出手撩水玩的虞星河都好奇地偏过头。 沈顾容一边尖叫一边往牧谪衣襟里钻,最后直接跑到了衣服里面才找回了安全感,小小的身体依然在发着抖。 牧谪还以为他怕水,隔着衣服轻轻拍着他,离索见状忙让船夫靠了岸。 一直等到牧谪下了船,沈顾容依然没回过神来,蔫哒哒地啾着,着实被吓懵了。 见沈顾容吓成这样,牧谪没什么精力了,离索先将他送回客栈,带着虞星河继续出去玩。 在房间中,牧谪将沈顾容放在床榻上,倒了杯水喂他。 沈顾容蔫蔫地啄了几口,惊魂未定地钻到锦被里装死。 好在他现在是凤凰模样,若是化成人身时见到鬼也是这个反应,沈奉雪的脸肯定会被他丢得精光。 沈顾容闷头趴了半天,突然听到有人敲门。 在一旁看书的牧谪去打开门,虞星河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看起来十分开心。 “牧谪牧谪!”虞星河欢天喜地,手中拎着个蒙了红布的小笼子,献宝似的满脸兴奋,“你看我买到了什么?!” 牧谪兴致阑珊,但还是很配合:“买了什么?” 虞星河将红布一扯:“哒哒哒!看!” 牧谪百无聊赖地扫了一眼,突然一愣。 那银色的小笼子里,正趴着一只火红色的小肥鸟,身形圆滚,憨态可掬。 牧谪古怪地起身:“你这是在哪里买的?” “花鸟阁!”虞星河开心得小脸都红了,“只用了五百灵石就买到啦!” 牧谪:“……” 哪怕性子淡然如牧谪,也被这个五百灵石给惊住了:“五百灵石?” 在凡世,寻常人家一年的支出也约摸十个灵石,虞星河这是被人骗傻了吗?! “嗯!嗯嗯!”虞星河财大气粗,还在颠颠地开心,“你的灵兽呢?快让它出来呀!” 牧谪神色古怪,看虞星河的眼神活像是看富豪家的二傻子。 不过和虞星河认识一年多,牧谪也大概知道虞星河出身大户人家,平日里吃穿用度样样都是牧谪从未见过的奢靡。 也不知晓这种小少爷为何会背井离乡来离人峰修道。 在被子里的沈顾容听到虞星河的声音,怯怯地探出一个脑袋来,视线一瞥就看到了桌子上笼子里的小肥鸟。 沈顾容瞳孔剧缩。 那是…… 虞星河将笼子门打开,那小肥鸟满脸茫然,犹豫地蹦了出来,歪歪头看着面前的两人,似乎在分辨敌友。 这只鸟和沈顾容模样相似,只是眉心有一撮白色绒毛,双眸无神,模样看着有些呆滞。 牧谪暗暗比对,还是觉得自己的灵兽更精神可爱些。 就在虞星河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五百灵石的灵兽时,眼前突然一道红光闪过,接着桌子上传来“啾”“叽”两声鸟叫,将视线往下移时,就看到两只小肥鸟扭打在一起。 虞星河:“……” 牧谪:“……” 沈顾容怒火冲冠,凶狠地把小肥鸟按在身下,伸爪子薅它头顶的绒毛。 “啾啾!” 小肥鸟满脸懵懂,被沈顾容压着拼命拔毛,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它要哭不哭,哽咽着“啾”了两声。 雪满妆! 沈顾容骂骂咧咧,啾啾声抑扬顿挫,薅了两下差点把雪满妆给揪秃了,红色绒毛飘了一堆。 混账雪满妆!! 给少爷我!纳、命、来! 正在这时,那莲花湖的白鹤飞到院中,幻化成人,颔首道:“圣君,掌教让我……” 他还没说完,沈顾容就朝他道:“你来。” 白鹤一愣,试探着进了屋中,一眼就扫到了躺在榻上满脸痛苦的牧谪。 白鹤立刻低下头,不敢再看。 沈顾容道:“你瞧瞧他是怎么了?” 白鹤满脸不可置信,立刻跪地请罪:“白鹤不敢!” 沈顾容满脸懵然,什么不敢?怎么就不敢了? 白鹤也开始抖了。 沈顾容稍稍思量了下,脸都绿了。 这白鹤是不是觉得小主角这个模样又是被自己折磨的? 沈顾容一脚把沈奉雪那禽兽的帽子给踢飞了,一指牧谪,道:“不敢什么不敢,看。” 白鹤吓得不轻,但却不敢违抗,只好尝试着起身看了一眼牧谪。 片刻后,他神色有些古怪,偷偷看了在喝热茶的沈顾容一眼,才讷讷道:“圣君,他……是中暍了。” 沈顾容差点一口热茶喷出来,这、这就中暑了? 沈顾容这才意识到,长赢……长赢便是炎夏。 虽然他到哪里都浑身发冷,但对其他人来说,却是烈日炎热。 80、离索更阑 小可爱, 说明你对作者的宠爱力度还不够哦。文文羞涩的隐藏起来了 见沈顾容厌倦阖眼, 诛邪不敢再留,恭敬辞别后,纷纷散开前去四处张贴能抑制疫鬼的符咒。 外人走后, 沈顾容悄无声息地松了一口气。 他心想吓吓吓死我了! 沈奉雪的记忆一团乱, 沈顾容在那破碎的记忆中找了半天, 好险踩在千钧一发找到了分神的正确法印及时现身。 再晚半刻, 场面可就尴尬了。 而且装清冷可比画仕女图被他娘抓住时佯装无辜困难多了, 好在沈奉雪的名号能镇得住他们。 正在这时, 他的衣角被人轻轻扯了扯。 沈顾容微微垂眸, 就瞧见虞星河正在小心翼翼拽他的衣摆,仰头看他的眸中仿佛真的有星河坠落。 “师尊。” 沈顾容沉默, 心想书中反派的行径虽然欺师灭祖可恶至极,但现在的团子小反派却是乖巧得很,任谁都想不出将来会是他搅弄三界, 血雨腥风。 虞星河对如同救星降临的师尊十分崇敬, 小脸上全是欢喜,却因心中的畏惧不敢太过逾越, 小手牵着衣角只敢牵一丁点。 那小心翼翼的神情有些酷似沈顾容的胞妹, 沈顾容没忍住, 抬起手想要抚摸他的头。 只是他刚一抬手,一旁沉默许久的牧谪突然拉住虞星河的手往后一拽,让他躲开沈顾容的“魔爪”。 虞星河有些茫然。 牧谪小大人似的拉着虞星河下跪,磕了个头, 声音奶气却有些冷淡:“多谢师尊相救。” 小主角身上写满了“疏离”二字。 沈顾容缩回了手,心想这师尊到底做了什么挨雷劈的事,能让这么小的孩子这般怕他。 四周的弟子应当也是极其畏惧他的,外人走了依然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 沈顾容避免被人看出端倪,维持着高人姿态,一言不发消失在半空。 白雾散去,只留一株莲花安静躺在沙地上。 沈顾容一走,众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离索咳了几声,拎着扇子走过来,摸了摸虞星河的头,柔声说:“小崽子,我只是让你去寻掌教或者咱们山上任意一个能打的来,你怎么把圣君给请来了?” 虞星河说:“可是咱们山上最能打的就是师尊呀,而且泛绛居是最近的。” 离索:“……” 此言有理,但还是该打。 离索拿扇子敲了敲虞星河的头,告诫:“下次可不能这般放肆了,圣君繁忙,不该为这等小事亲身下山。” 虞星河抱着头有些委屈,但还是乖乖称是。 离索:“你没寻到掌教吗?” “听说掌教亲自去闲云城求药,三日未归了。” 离索含糊点头,随手抚了一下虞星河的丸子头,优哉游哉走了。 虞星河被敲得脑袋一疼,瘪着嘴委屈地低头让牧谪给他揉。 牧谪不情不愿地摸了摸他的头,扫见他额头上好像还有道红痕,眉头一皱:“这是怎么了?” 虞星河摸了摸,“嘶”了一声,眼泪汪汪地说:“是师尊身边的那只白鸡……” “那是白鹤。”牧谪话头一顿,蹙眉,“是它啄的你?” 虞星河被啄得委屈,点点头。 牧谪手一顿,还带着点奶气的声音仿佛结了冰,莫名有种小大人的架势:“下次不要去找他了。” 虞星河茫然看他:“找谁?师尊?” “嗯。” 虞星河:“可是他是我们师尊呀。” 牧谪低头看着虞星河怀中的莲花,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抬手把莲花夺过来,扔在泥地里。 虞星河吓了一跳,忙蹲下来把莲花捡起来。 牧谪冷眼旁观。 在他看来,沈顾容明明刚开始便在,却硬是等到场面难以控制时才险险出手,简直道貌岸然至极。 那朵在泥里的花都比他好百倍。 虞星河把花捡起来拍了拍,看牧谪似乎还有些生气,只好小声嘀咕:“牧谪,再怎么说你这次脱险全是因为师尊及时赶到……” 牧谪瞥他一眼,说:“叫我什么?” 虞星河不情不愿地说:“师、师兄。” 虞星河比牧谪大了几个月,但因晚入门只能叫牧谪师兄,每回想起这个小星河就十分怄气。 牧谪抬手拍了他后脑一下,虞星河被拍得往前一栽,叽叽咕咕两声,没再说话了。 朱砂还没有采办好,离索不敢再带着牧谪虞星河去城里玩,让一个师弟牵着俩团子先回山了。 不远处的乡镇上,四面八方的角落里缓慢燃起明黄的火焰,只是一瞬就消散在空中。 离索将扇子一阖,看见火光漫天转瞬即逝,轻声道:“驱除疫鬼的符咒已烧尽,疫鬼不在城中——我们先去采买朱砂吧。” 众人称是。 离索带着人离开后不久,一股掺杂着红线的黑雾从地面窜起,慢吞吞地在原地转了好几圈,才缓慢朝着离人峰的山阶爬去。 转瞬消失不见,无人发觉。 *** 离人峰上。 一阵天旋地转,沈顾容张开羽睫,他已回到菩提树下。 莲花湖中白鹤正在啄羽,一阵脚步声传来,沈顾容抬眼一瞧,不远处一个身披黑袍之人快步朝他走来,衣摆猎猎,气势冷厉逼人。 沈顾容眼睛轻眨,飞快在记忆里一顿乱找,终于将这人的记忆翻了出来。 离人峰掌教奚孤行,沈奉雪同门师兄,因继任掌教之事,曾与沈奉雪打得满门皆知。 沈顾容只来得及了解这些,奚孤行已经走来。 既然两人都想争夺离人峰掌教之位,那关系定是十分恶劣的,需谨慎。 沈顾容这般想着,奚孤行已经在几息间走至近处。 奚孤行神色冷冽,毫不客气敛袍坐下。 沈顾容本能离他远一些,却发现奚孤行坐的地方正好将他一缕头发压住。 奚孤行好似眼瞎,没注意那缕发,冷冷道:“你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吗?身负重伤竟然还敢分神下山?” 沈顾容微愣,重伤? 原主身上竟然还有伤在身吗? 那他之前因浑身酸痛不能起身,并不是打坐太久腿麻,而是因为身上的伤? 沈顾容不好显露出疑惑,只是抿抿唇,微微偏头,似乎不想同奚孤行说话。 奚孤行剑眉一蹙:“你只差半步成圣,但凡你安分些闭关数年,必定飞升成圣,脱离轮回。明明只差最后一步,你为何不听我劝?” 沈顾容心想,你先等等,我要再翻一翻记忆才能和你正常聊天。 奚孤行见自己说了这么多,沈顾容还是默不作声,强忍着怒气,将手中一个紫檀盒抛到他曳地的衣袍上。 “这是闲云城派人送来的灵丹,你若不想百年修为毁于一旦,尽快服下。” 沈顾容五指修长,轻轻将紫檀盒捡起打开,手指一弹暗扣,盒子应声而开,露出里面一颗蒙雾似的灵丹。 一看就不是凡品。 沈顾容本能开口:“一定很贵吧。” 他说完就后悔了,平时嘴里花花惯了,乍一换了个身份,一时半会还是改不过来。 好在奚孤行只是瞥他一眼,冷笑一声:“离人峰欠了闲云城这么多外债,不差这一星半点。” 沈顾容:“……” 这么大个山门竟然还欠外债? 沈顾容本担心这个原主仇敌会下毒害他,但是这具身体的本能却隐约告诉他,奚孤行虽和他不对盘,但却不会做出下毒这种下作手段。 他浑身经脉酸涩微痛,又锦衣玉食惯了,从不委屈自己,直接捏着灵丹一口吞了。 灵丹入口便化为一道清凉白雾,顺着喉咙钻入四肢百骸。 仅仅瞬间,那隐隐作痛仿佛随时都能炸裂开来的经脉被一阵春风安抚下来,疼痛顿消。 奚孤行见他脸色好看许多,才道:“你的反噬伤并不是一时半会能完全痊愈的,这段时日你安安分分养伤,不要再妄动灵力。” 沈顾容点头。 奚孤行见他难得这么温顺,脸色的冷色稍稍退去,他又哼了一声:“你养伤的这段时日,虞星河和牧谪就搬去长赢山吧,省得惹你烦心。” 听到小主角和小反派的名字,沈顾容来了兴致,想要旁敲侧击问出那俩团子这般惧怕自己的原因。 沈顾容故意含糊其辞:“他们同意了?” 奚孤行古怪地看着他:“他们自然会同意。” 沈顾容蹙眉。 奚孤行果不其然上当了:“这事怨不得旁人,只能怪你自己不干人事。” 沈顾容:“……” 奚孤行眉目间全是厌烦和冷厉,他好像天生就长了一张厌世脸,看谁都不爽,说出的话也句句带针。 “虞星河灵根天赋不错,稍加提点及冠结丹不在话下,而那个牧谪却是个凡人,自古以来很少有凡人入道的,你就算给他吃再多灵药,他也难以入道。” 沈顾容又蹙眉。 奚孤行嫌弃地看着沈顾容:“你偏重牧谪无视虞星河,我可以理解为你眼瞎,但牧谪还是个六岁的孩子,你让他乱吃丹药,还强行带他去冬山之巅闭关,你自己觉得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沈顾容:“……” 嚯,乱给吃丹药,还让这么小的孩子去闭关…… 怪不得那俩小崽子这么怕他。 或许牧谪那还不是怕,八成是怨恨。 虞星河是不是也是因为沈奉雪的偏爱,后来才生了欺师灭祖的反骨? 沈顾容若有所思。 奚孤行见他沉思,微微挑眉:“你知道现在离人峰的弟子们都是怎么议论你吗?” 沈顾容回想起山下那群弟子如此惧怕他的架势,突然不想知道了。 奚孤行不给他逃避的机会,而且见他被人骂还挺开心,唇角一勾,看好戏似的:“他们都说沈圣君道貌岸然,心狠手毒,虐待幼童不择手段,还说你座下弟子及冠后全都离开了离人峰,也是被你心狠苛待走的。” 沈顾容:“……” 这一口黑锅,结结实实砸在了沈顾容背上。 沈顾容尝试着为自己辩解:“我……我没有。” “我自然知道你没有。”奚孤行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之前收了牧谪时,强行将所有师兄弟叫回离人峰来为你办收徒礼,还抢了我们一堆天材地宝给他,看着倒是对他十分上心的。” 沈顾容一听,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看来沈奉雪并不是传言中这么禽兽不如。 还好还好,有的救。 81、月下仙人 小可爱, 说明你对作者的宠爱力度还不够哦。文文羞涩的隐藏起来了  沈顾容说:“今日再来一次——给你们一炷香时间, 你们藏好后取出静心符,若是静心符炸裂被我捉到,便算不及格。” 众人:“……” 从没听说过静心课还能这般测验的! 沈顾容见他们一动不动, 好像都懵了, 似笑非笑道:“一炷香。” 此言一出, 离索立刻带着人冲了出去。 虞星河也要跟着跑, 牧谪一把拽住他, 皱眉道:“我们不用上静心课。” 虞星河眼睛放光:“和师尊躲猫猫, 好玩!” 牧谪:“……” 沈顾容那恶趣的笑声还回荡在耳畔, 牧谪抿了抿唇,又说了一句:“可能不好玩。听我的话, 别去。” 虞星河眨了眨眼睛:“可是……” 像虞星河这样的年纪正是爱玩的时候,牧谪见他不听劝,只好撒了手, 随他去了。 只是几息, 整个知白堂就只剩下沈顾容和练字的牧谪。 知白堂两边雕花木窗打开,竹帘垂下, 风裹挟着处暑的热意穿堂而过。 沈顾容并不着急去寻那些躲在长赢山各个角落的弟子, 反而慢悠悠地坐在了牧谪身边的蒲团上, 肩上披着鹤氅,撑着下颌微阖眼眸,有些昏昏欲睡。 原本牧谪还能面不改色地练字,但半个时辰都过了, 沈顾容已经撑着下颌好像已经睡去,他终于没忍住,将笔放下,轻声说:“师尊。” 他总觉得……沈顾容好像是在耍离索他们。 沈顾容含糊应了一声,因为睡意带着些含糊的鼻音:“怎么?” 他的嗓音带着点撩人的低沉,牧谪感觉耳朵有些痒,他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耳垂,说:“已经半个时辰了。” 沈顾容有些发困,应该是重伤未愈的缘故,他闷声说:“嗯。” 说完,继续闭眸睡。 牧谪说:“您不去找他们吗?” 他说完就有些后悔了。 沈奉雪是何等人物,无论做什么皆有他的缘由,哪怕是故意逗人玩,也轮不到他去插手。 牧谪脸色苍白地低下了头,因为沈奉雪这几日的温柔,让牧谪险些忘记了他本质上是个怎么样的人。 沈顾容懒散地张开羽睫,偏头看了牧谪一眼,突然说:“你怕我?” 牧谪手微微一抖,涩声道:“不敢。” 沈顾容没多说,回答了他之前的问题:“静心课需要静心两个时辰符咒才不会破,这才半个时辰,急什么?” 牧谪一怔,似乎没想到沈顾容竟然会回答这个逾越的问题。 沈顾容没看到他异样的神色,继续阖眸小憩。 沈顾容本性恣意妄为,这两天故作冷淡让他憋得不轻,乍一放纵,如果不是牧谪在这里,他都想躺地上打滚。 他一放松,直接在知白堂小睡了三个时辰。 牧谪从刚开始的“他是不是真的在耍师兄他们?”,到了最后“他果真是在给自己找乐子玩”。 最后牧谪顾念着离索才大病初愈,壮着胆子唤沈顾容:“师尊,师尊?” 沈顾容也不知道哪来的能耐,只是坐在那小憩,双眼上的冰绡都能折腾掉,被叫醒后,他含糊了一声,不知道说了什么,本能地摸着衣襟的衣带往眼睛上蒙。 牧谪:“……” 牧谪唇角微动,他屈膝上前,将衣摆上的冰绡捡起来放到沈顾容掌心。 沈顾容这才将冰绡蒙上,他懒懒地道:“什么时辰了?” 牧谪一言难尽道:“已经三个时辰过去了。” 沈顾容:“……” 豁,已经下午了。 他起身,含糊地说:“该午睡了。” 牧谪:“……” 牧谪忍无可忍,深吸一口气,委婉地提醒他:“师尊,离索师兄他们还在长赢山藏着。” 沈顾容睡懵了,经由牧谪提醒他才想起来他还办着那缺德事。 他也不慌,从袖子里拿出来玉髓,去寻奚孤行。 奚孤行的声音很快从玉髓中传来:“你又要死了?” 沈顾容打了个哈欠,恹恹的:“你将离索他们寻来吧。” 奚孤行:“什么?” “他们在长赢山藏了半日,静心课应当已经及格了。” 奚孤行:“……” 奚孤行大概猜到了沈顾容的教学方式,沉默半天才说:“沈奉雪,他们骂得对,你还真是个衣冠禽兽。” 沈顾容:“……” 好心帮你代个课,你怎么还骂人呢? 半个时辰后,奚孤行带着一群被烈日晒得都要蔫到卷叶子的弟子们走进了知白堂。 长赢山堪比处暑,晌午时天气炎热宛如火烤,那群弟子太过畏惧沈顾容,藏好后动都不敢动,因为太过集中精神,眉心的静心符竟然维持了三个时辰都未曾破。 所有弟子静心静到要看破红尘,如果奚孤行再晚一点去,恐怕离人峰大部分弟子都要去修佛了。 众弟子蔫蔫地站回书案旁,微微垂手,朝着沈顾容躬身行礼。 沈顾容扫了一眼,发现这些弟子对他的畏惧好像更深了一层。 沈顾容不知道哪里来的恶趣,瞧见别人怕他心情挺愉悦的,他似笑非笑:“及格了?” 奚孤行也皮笑肉不笑:“全都及格了,还是圣君教得好。” 沈顾容矜持地说:“过奖。” 奚孤行:“……” 所有弟子噤若寒蝉,连平时欢脱的离索都不敢吭声了。 奚孤行抬手一挥:“都散了吧,下回要是静心课再不及格,想想今日奉雪圣君的授课。” 所有人又是一抖。 离索躬身行礼,和其他弟子异口同声道:“多谢圣君教诲。” 这一课,终身难忘。 众人离开后,沈顾容撑着下颌,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师兄,下次静心课是什么时候?” 奚孤行没好气地扫他一眼:“你还想再捉弄他们?有点良心吧沈十一。” 沈顾容唇角轻轻勾了勾:“但是我这段时日不能妄动灵力,终日待在泛绛居,太过无趣。” 奚孤行扫了一眼在收拾字帖的牧谪,眸光全是冷意。 牧谪知晓掌教看不惯自己,小脸苍白,手下的动作忙加快了。 他抱着字帖起了身,躬身一礼。 正要离开时,沈顾容突然道:“牧谪留下。” 沈顾容一直在想着要去藏查一查地图,确认一下回溏城在这个世界中到底存不存在,虽然觉得没什么可能,但沈顾容还是觉得确定一下比较稳妥。 要不然他顶着一张和自己这么相似的脸,总有种莫名的不安和恐慌。 离人峰的藏沈顾容只知道个大概位置,他这种迷路能迷八百条街的人靠自己肯定到不了。 思来想去,沈顾容还是决定让牧谪带他去,顺便还能找个缘由拉近两人僵硬的师徒关系。 但是在牧谪看来,每次沈奉雪冷冰冰地说出“牧谪留下”这四个字时,他之后总会遭受炼狱似的痛楚。 牧谪听到这句话,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本能就抖了一下。 奚孤行扫到他眼底散不去的恐惧,冷笑一声:“不用留下,走。” 牧谪脸色更加难看,他双腿微微发软,抿唇道了声“是”,转身离开。 牧谪走出知白堂后,回想起方才沈顾容冷若冰霜的脸色,总觉得心尖微微有些酸涩。 他盯着炎日在知白堂外面站了一会,才犹犹豫豫地尝试着运转体内灵力。 沈顾容的声音猛地炸开,差点把牧谪吓一哆嗦。 别走啊倒是! 牧谪走了谁带我去藏?! 奚孤行个糊涂东西! 牧谪:“……” 牧谪本来心情复杂,听到这句话,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把胸口憋得够呛。 沈顾容根本不知道自己早就被小主角看穿了本性,还在问奚孤行早课的事。 奚孤行:“当年离人峰的早课你从来没有上过,现在竟然想授课,想得倒是美。” 沈顾容捏着灵杞嚼了几颗,含糊地说:“那我现在补回来?” 奚孤行:“……” 奚孤行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你就是为了给自己找乐子吧?” 沈顾容没吭声。 奚孤行还是适应不了沈顾容现在的性子,他拿起一旁的竹篪敲了一下沈顾容的腿,冷声道:“坐直。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师尊是这样教你的吗?” 沈顾容早已没了顾忌,索性直接半趴在小书案上,长发铺洒在背后,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可是我累。” 奚孤行十分不满沈顾容这副没了骨头的怠惰模样,皮笑肉不笑地说:“都说了别对我撒娇。” 沈顾容:“……” 沈顾容差点跳起来骂他,说话声轻点就是撒娇? 怎么不降下一道不长眼的天雷劈死奚孤行? 奚孤行见他瞪自己,这才有些适应了。 不过想通这一点,奚孤行脸色一变,暗骂自己贱骨头。 沈十一乖一点他竟然还不适应,难道非得两人见面就掐才满意吗? 奚孤行瞥他,没好气地说:“你想来上早课就来,只要别给我添麻烦。” 他说着,起身就要走。 沈顾容说:“多谢掌教……” 奚孤行一回头,眼神全是冷冽的杀意。 沈顾容一怂,补完后面两个字:“……师兄。” 奚孤行这才拂袖离开。 “拜见师尊!” “星河求师尊救牧谪一命!” 82、硬核降温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沈顾容出身书香世家, 但不知道怎么的长歪了,他本质上是个极其离经叛道之人,从不爱看那些之乎者也的诗词骈赋, 也不爱凡人所钟爱的铜臭俗物。 好听点可以说是无欲无求, 难听点便是胸无大志, 一门心思只想混吃等死。 人生唯一一点追求可能就是希望在他画仕女图时, 他娘不要拿着戒尺追着他八条街地打。 现在牧谪的眼神, 让沈顾容回想起了一件事, 那是他第一次偷跑去回溏城的琳琅街, 躲在角落里执着画笔,画对面酒楼里坐在窗边听戏曲的美貌女子。 等到画得差不多了, 那位美貌女子慢悠悠转头,和沈顾容的眼神对上。 是他亲娘。 沈顾容:“……” 沈顾容差点跪下。 最后沈顾容被他爹逮到家里狠揍了一顿,鬼哭狼嚎地跪在祖祠里抄了两天的书。 现在牧谪的眼神和当年他娘的回眸一笑如出一辙, 全都让沈顾容胆战心惊。 沈顾容保持着冷若冰霜将莲花瓣缓缓松开, 盘腿坐在莲花中央,闭眸装作高深莫测状。 牧谪依然盯着他, 眼中全是冷意。 沈顾容被看得如坐针毡, 颇有些无耻地心想:“看什么看, 没见过美人吗?”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怒吼。 一颗红果……一个红衣人风一般掠了过来,手腕一抖,握紧长剑挽了个剑花, “速速把疫鬼交出来!”为首的人冷冷道,“耽误诛邪之事,你们离人峰担待得起吗?!” 离人峰的弟子已经一窝蜂跑到离索身后,故作凶狠,但因为年纪太小,身形不如对面壮实,有的还悄悄踮着脚尖给师兄壮势。 追他们的人修为不凡,衣着的红衫上绣着龙飞凤舞的“诛”,气势凛然。 三界妖魔鬼怪横行,前些年受风露城城主之召,修真界各大门派纷纷派遣弟子,一齐对抗妖魔、驱除鬼魔。 那诛邪红衣便是他们的标志。 离索师兄身形羸弱,展开扇子掩着半张脸,好声好气地说:“我已经向诸位解释过了,牧谪是奉雪圣君的入门弟子,并不是你们所追的疫鬼,夺舍更是无稽之谈。” 对面不依不饶:“若不是疫鬼,那他脸上的疫鬼印记你们作何解释?” 离索春风化雨似的温柔:“诸位,以和为贵啊,我已解释多遍了,如若你们再不信,可随我等上山……” 他脾气太好,身后的师弟们却看不下去了,拽着他的袖子怒道:“离索师兄,别和他们这么客气,我们打出去便是!” 离索柔柔地说:“以和为贵啊。” 诛邪是出了名的暴脾气,没打算“以和为贵”,见他们一直阻拦,直接拔出了剑,寒光闪出一片煞白。 被离人峰师兄们严严实实护在身后的小牧谪听到剑声,本能一抖,抿着唇往他身后躲了躲,似乎受到了惊吓。 离索看了看自家小师弟,手中扇子突然一阖,一直温温柔柔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一身黄衫骤然被风吹起,只见衣角轻轻一飘,对面一个弟子的剑突然齐根断裂,剑身哐的落在了沙地上。 离索方才温润如玉的神色已经全都不见,他满脸暴躁,直接把“以和为贵”四个字嚼吧嚼吧给吃了。 “都他娘的和你们说了我们小师弟不是疫鬼不是疫鬼!你们到底是从哪个犄角旮旯来的,连胎记都没见过吗?你们是不是修道修得脑子里全是粪水,听不懂人话?!还他娘的拔剑!吓到我们小师弟你们担待得起吗?!” 诛邪:“……” 离索身后的离人峰弟子早已经习惯了,还在兴奋地喊:“离索师兄威武!” 诛邪大概没见过变脸这么快的,当即被骂懵了。 你们离人峰的以和为贵呢?! 两方人马都是暴躁的主,谁都不肯平白挨骂,当即拔剑的拔剑,掏符的掏符,又打算开始红果炒鸡蛋。 而“鸡蛋”没打算和“红果”再吵,离索骂完后,当即对着虞星河跪下,恭敬道:“恭迎奉雪圣君!” 后面的师弟们也全都恭敬跪拜。 诛邪正要手刃疫鬼,见到这副诡异场景有些诧异,双双对视一眼,眸中全是忌惮和对离人峰弟子脑子的担忧。 离人峰游离三界之外,从不干涉其他门派争执,师训“以和为贵”更是众人皆知。 直到百年前离人峰掌教爱徒沈奉雪成功结丹,一人一剑将三界诸位大能得罪彻底后,离人峰师训就仿佛是个笑话。 正因沈奉雪的丰功伟绩,这些在三界九州从无敌手的诛邪竟然不敢轻易出手。 毕竟沈奉雪是三界中唯一一个只差半步便可成圣飞升之人,他们的师尊师祖见面都要恭敬有加。 诛邪众人沉默。 为首一人眸光死死盯着虞星河手中的莲花,他不知瞧出了什么,冷声讽刺道:“奉雪圣君是何等人物,怎可能会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弟子亲自下山?你莫不是想活命想疯了吧?” 沈奉雪的殊荣人尽皆知,但除非大能前来挑衅切磋外,从不下山的事迹更是传遍九州,怎么想都不可能为了个小弟子亲自下山。 离索依然跪着,他又恢复到了之前柔柔弱弱的样子,轻声道:“圣君分神灵识已在,你还想质疑圣君不成?” 诛邪又开始迟疑。 离索见状忙对着虞星河手中的莲花告状:“圣君英明。牧谪师弟为圣君亲收弟子,却被这等贼人当凭胎记便认成疫鬼,肆意毁坏师弟名声。诛邪之人哪个不是明辨是非之人?仔细想来,这些人定是宵小之徒假扮诛邪,妄图残害我离人峰弟子,此罪当诛!望圣君裁夺!” 沈顾容:“……” 沈顾容差点就给他拍掌打赏了。 这颠倒黑白的能力,比回溏城天桥底下说书的还要更胜一筹。 诛邪众人也惊住,大概从未见过如此厚颜之人,三言两语就定了他们的罪。 故意残害离人峰弟子的罪名可大可小,但万一圣君当真亲至,按照那人心狠手辣的性子,他们恐怕凶多吉少。 一个诛邪小声说:“师兄,那莲上真有大乘期的气息,万一真是圣君……” 为首的诛邪深吸一口气,突然弃剑单膝下跪,沉声道:“是我等探查不利,望圣君谅解。诛邪之人随身带诛邪印,若圣君疑我等,可交由圣君探查。” 他拿出诛邪印抬手奉上。 其他诛邪也都一起跪下了。 方才还打得难解难分的两队人不约而同朝着一个六岁小童下跪,场面一度十分壮观。 骑着牛的老人慢悠悠从旁边路过。 离索看到刚才还不可一世的人如此惧怕他们家奉雪圣君,心中十分痛快,心道:“圣君现身,我定要撺掇圣君给这群欺软怕硬的诛邪点教训。” 一群人跪着跪着,那传说中的奉雪圣君依然没有出现。 沈顾容还在闭着眼睛紧张地思索,怎么正确地分神现身。 时间一久,众人面面相觑,最后全将视线投向抱着莲花的虞星河。 虞星河小脸红扑扑的,抱着莲花也满脸疑惑。 沈顾容差点喊出声:“等等!再等等!我马上寻到了!” 原本绽放的红莲因虞星河一路的奔波,缓缓垂下花瓣,啪的一声撞在沈顾容脑袋上,一下就把沈顾容打趴下了。 沈顾容:“……” 花连带着沈顾容一起,蔫了。 瞧着只是一株普通的莲花。 众人:“……” 周围死一般的宁静。 离索最先反应过来,他弯眸一笑:“诛邪印属真,圣君已信诸位诛邪身份。望大人辛劳继续追查疫鬼。” 他一边说一边勾了勾手指,身后的弟子见状忙飞快爬起来,准备逃跑。 离索大喊一声:“告辞了!” 说完领着师弟们继续狂奔。 诛邪众人怒骂道:“你们竟敢愚弄我们!” 自以为被耍弄的诛邪怒火冲天,纷纷拔剑冲来,这一下完全不像之前那样留有余地。 离索体弱,连俩团子都背不起,只能牵着两人边喘边跑。 一师弟跟在他后面,大喊:“师兄!你刚才那么莽,我还以为你能打过他们的!” 离索咳了一声,柔弱地说:“师兄体虚,他们各个都是金丹期啊师弟。你没看到我刚才折他们剑的时候,都是挑修为最弱的人折的吗?” 师弟都要崩溃了:“……啊啊啊!师兄你什么时候能可靠点啊?!回去我定要告诉掌教!” 混乱间,虞星河手中的莲花陡然掉落在脏乱的沙地上,小人沈顾容直接摔到地上,身子在泥地里滚了好几圈,被结结实实压在了花瓣下,爬都爬不起来。 沈顾容:“……” 这群小崽子! 就在沈顾容挣扎着要起来时,突然听到有人在混乱间短促地笑了一声。 沈顾容一抬头,就扫见小主角牧谪眼中还未散去的嘲讽冷意。 沈顾容:“???” 师尊和你有仇吗? 别以为你板着脸我就没瞧出来你刚才在偷笑! 离索体弱,况且还牵了两个孩子,根本没跑几步就被追上。 刀光剑影迎面劈来,寒风呼啸间,离索心说吾命休矣! 在剑落下的那一瞬,他撑开一道护体结界,堪堪把两个师弟护在怀里。 骤然间,一道青光闪现,灵力如离线利箭,势如破竹撞在诛邪的宝剑上。 锵的一声脆响,长剑应声碎裂成数百片,落雨似的坠入沙地中。 诛邪匆忙回首,骇然看去。 灼眼青光中,那人一袭青衣,足尖踩莲,缓慢张开半阖的双眼,淡色的瞳无悲无喜地看向诛邪。 83、你知错吗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虞星河嘴中含着蜜饯, 看着楼不归的背影,小声说:“为什么楼师伯在这里呀,师尊受伤了?” 牧谪愣了愣, 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晓。 牧谪回了偏院, 捧着那本《问心》继续看。 窗外斜风细雨, 梧桐冒枝。 牧谪严于律己, 看完书后又练了一个时辰的字, 天便暗了下来。 他收拾好书案的东西, 估摸了一下时间, 虞星河应该很快就来寻他去长赢山东厨用饭。 牧谪舒了一口气,正要起身出门时, 窗外突然传来一串幼鸟的微弱啼叫声。 牧谪已经筑基,五感灵敏,那鸟叫声十分微弱, 比雨落枝叶声还要轻, 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将雕花木窗打开,小院中的长明灯照亮那棵两人来高的梧桐树, 隐约露出上面一团小小的黑影。 牧谪皱眉, 走出房门到了那梧桐树, 微微仰头看着细枝上的小东西。 “啾啾。” 那赤色小鸟又微弱地叫了两声。 牧谪一怔,踮着脚尖正要将那只小鸟捧下来,不远处突然传来虞星河的一声。 “牧谪呀!”虞星河穿着小小的防雨衫,蹦蹦跳跳地在院子里跑, “晚上有肉,我们要快些呀,要不然就吃不到啦!” 牧谪眉头皱了皱。 那小鸟圆滚滚的像个毛球,一身赤色的绒毛,翅膀小得几乎扑腾不起来,看着刚破壳没多久,整个身子在寒风中微微发抖。 仔细看去,它的双眼上似乎还绑着一根轻薄的布条,勒在毛茸茸的后脑,绑了个结垂在湿哒哒的羽毛上。 牧谪怎么看怎么奇怪,犹豫了一下,才对虞星河说:“你自己去吧。” 虞星河这才瞧见在树下的他,疑惑道:“在那干什么呢——你不饿吗?” 牧谪摇头。 虞星河也没多问,反正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自己开开心心地蹦着走了。 树叶上一颗豆大的雨水骤然滴了下来,正中那小红鸟的脑门。 小鸟整个身子一踉跄,凄厉地“叽”了一声,整个小身子往下掉了下来。 牧谪吓了一跳,忙伸出手把小鸟接在了掌心。 小鸟心大,哪怕险些摔死双眼还是紧闭着睡觉,它大概是冷得很,轻轻往牧谪温热的掌心蹭了蹭,软软地发出一声啾。 牧谪拢着手掌为小鸟挡住小雨,快步跑了回去。 泛绛居是南殃君特意为沈奉雪建的住处,哪怕是偏院,青石板下也铺满了暖玉灵石。 小红鸟本来在牧谪掌心瑟瑟发抖,一到了温热的房间这才缓慢舒展开身体,蔫哒哒地啾了一声,没一会又睡沉了。 牧谪翻出了个盛蜜饯的小木盒,往里面塞了一片温软的布,将小毛球轻轻放了进去。 他捏着布的一角盖在小鸟身上,正要撤手时,那仿佛睡得正熟的小鸟突然张开翅膀,虚虚地落在牧谪的手指上。 牧谪一愣。 小鸟啾啾了两声,仿佛是在软声梦呓。 牧谪怔怔看着,不知为何,这个场景突然让他回想起前几日睡懵的沈顾容冲他撒娇的模样。 刚想起这个念头,牧谪立刻撤回了手,觉得自己疯了。 虽然清楚自家师尊性子表里不一,但也不至连皮囊都不一样。 牧谪仔细打量着长相罕见的赤色小鸟,试探着想要将它脑袋上的布条解下来,但尝试了半天那布条好像一团雾似的,一碰就散。 牧谪盯着他半天,愣是认不出这是什么灵兽。 他起身在偏院的小书房里找出一本灵兽志异,翻了一半终于在最后翻到了一页和这只小赤鸟十分类似的图画。 上面写了两个字——凤凰。 牧谪的手一顿,今日来找沈顾容打架的……好像正是妖族的凤凰? 难道是这只? 他神色古怪地盯着在小木盒里爪子朝天睡得四仰八叉的小鸟,对这个答案持怀疑态度。 凤凰……有这么圆滚滚吗? 这么胖,能飞起来吗它? 他抬手戳了戳小赤鸟的绒毛,小鸟软软地“叽”了一声,伸翅膀扑了他手指一下。 牧谪摇摇头,没有再闹它,继续看那本志异。 没一会,虞星河用完晚饭回来,手中还拿了油纸包着的糕点,溜达到了牧谪房间。 “牧谪我进来啦!” 牧谪还没回答,虞星河就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 牧谪都习惯了:“什么事?” “离索师兄给你的,让我告诉你不要忘记吃饭呀,会长不高的。”虞星河将小纸包递给他,“哦哦哦还说啦,过几日山下会有花朝节,师兄打算偷偷带我们出去玩。” 牧谪“嗯”了一声,客气地道了谢,然后毫不客气赶客:“出去,早些休息也能长高。” 虞星河嗯嗯嗯,正要离开时余光突然扫见书案上的小赤鸟,脚步顿时停下。 “这是什么?” 牧谪眼皮都没掀:“外面捡的一只鸟,它在睡觉,你别闹它。” 虞星河趴在书案上掀开布看了看,欣喜地“啊”了一声,小声说:“啊,它好看!” 他没听牧谪的话,伸出手指轻轻戳小红鸟的肚子,又捏了捏蜷缩起来的小爪子,闹得小鸟都开始不舒服地哼哼唧唧。 牧谪眉头皱起:“星河。” 虞星河眼睛发亮地看着他:“师兄,能让我养几天吗?” 牧谪不喜欢别人觊觎他的东西,想也不想直接拒绝,把虞星河赶了出去。 虞星河没办法,只好苦哈哈地回去了,打定主意自己以后也要找一只这么可爱的灵宠。 *** 沈顾容从没觉得睡这么久过,以至他刚醒来时,懵了许久才恢复了些意识。 周围一股香腻的甜味,味道有点像他偷牧谪的那颗蜜饯香。 有人给我送蜜饯了吗? 沈顾容迷迷瞪瞪地想,他赖叽叽地翻了个身,本能地伸手去摸冰绡,但是一动作却感觉手臂怪怪的,且手指的触感有些异样。 “我是又睡觉翻到地上了?”沈顾容边想边张开眼睛,盯着一旁的木质墙壁看了许久,才将视线往上移。 最顶端唯一能瞧见的,便是仿佛几十米的屋顶房梁,往旁边一扫竟然望不到头。 沈顾容看了一会,终于察觉到了不对。 他挣扎着伸手撑起来身体来,一伸出手却发现一抹红色一闪而过。 沈顾容浑身一僵,视线缓慢往下移,最终落在展开的赤色翎羽上。 沈顾容:“……” 他不可置信地抬起翅膀左右看了看,一个不可置信的设想突然浮现在脑海中。 “啾!!!” 牧谪刚用完晚饭回来,就看到那只睡了一天的毛球终于醒了。 此时它也不知道受到了什么刺激,正在小盒子里发了疯似的胡乱扑腾,羽毛掉得到处都是,且还拉长了音尖声叫着,听着仿佛下一瞬就要破音。 牧谪忙跑过去,唯恐它叫坏了嗓子,小声道:“别怕,你别怕……” 沈顾容正崩溃着,一扭头突然看到牧谪那张放大数倍的脸蛋,更加受惊,连带着尖叫声更大了。 “啾——叽!” 直接破了音。 牧谪:“……” 牧谪看着那小红团子一边扑腾一边在叽叽地咳嗽,有些不忍,他走到窗棂旁把木窗打开,往后退了几步,表示自己对它并无恶意。 “别害怕,你要是不想在这里,我可以放你走。” 沈顾容咳出了满眼的泪水,他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消化自己变成鸟这一事实。 虽然楼不归说用不了三天就会变成凤凰,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吧? 沈顾容眼眶发红,灵力也使不出来,只能扑腾着翅膀摇摇晃晃往木窗外飞。 但他尖叫得头晕眼花,加上眼泪蒙住了冰绡,视线一片朦胧,一时没看清,一头撞在了窗户边。 它“叽”了一声,直直掉到了地上,因为身子圆滚滚一小团,还在地上弹了两下滚了几圈,才脸朝地,不动了。 牧谪:“……” 沈顾容:“……” 沈顾容差点哭出声。 牧谪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将他捧在掌心。 沈顾容满身郁色,直接把小脑袋埋在牧谪的指缝里,恨不得一头撞死。 那温热的触感让牧谪微微一震,他将沈顾容检查了下,发现他左翅好像受伤了,一碰就哼哼唧唧地发抖。 牧谪叹了一口气,抬手揉了揉毛球的头,问:“还想出去吗?” 沈顾容头昏脑涨,手臂又疼,根本不理他,继续装死。 牧谪十分喜欢这只鸟,对他十分纵容,见他不吭声又把他送回了小木盒里,还贴心地盖上了小被子。 “近日还会下雨,若是不害怕了可以先在这里住着,翅膀不疼了再走。”牧谪说,“不要害怕,我不会伤你。” 沈顾容脑海一片空白,神色呆滞,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 牧谪坐在旁边看了他一会,视线一直落在沈顾容那眼睛上的白色布条上。 半天后,牧谪悄无声息地运转了灵脉中的灵力。 ——并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他想了想,又尝试着伸手戳了戳沈顾容的小肚子。 沈顾容不为所动,脑子里什么都没想。 牧谪来回戳了两下,耳畔还是没什么声音,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灵力收回后,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当真是疯了。 眼前这只红团子就算是雪满妆那只凤凰,也绝无可能是他师尊。 但雪满妆连界灵碑都进不来,所以也应当不是他。 思来想去,应该只是一只普通的灵兽了,以防万一,明日还是去问问离索师兄。 牧谪放下了大半的心,手肘撑在书案上,轻轻地戳着沈顾容细细密密的绒毛,摸得沈顾容都从满心抑郁中回过神了。 沈顾容原本只想准备遗书找棵树吊脖子去,但牧谪轻柔的动作摸得他舒服地蹬爪子,愣了一瞬才意识到,若自己是人身的话,自己现在就是在被徒弟摸小肚子。 他吓得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 “啾!” 放肆! 他愤怒地蹦起来,本能对着牧谪的手背就啄了下去。 牧谪立刻缩回了手。 沈顾容哼了一声,啾啾啾教训他,让他对师尊尊重点,不要动手动脚的。 牧谪摸了摸手,凤凰尖喙啄一下,手背直接就红了一片。 他垂眸看了沈顾容一眼,也没说什么。 他慢条斯理地从小抽屉来拿出来一把银剪刀,放在书案上,又把手递到了沈顾容面前。 牧谪眸光沉沉地看着他,表示你继续啄,我看着。 沈顾容:“……” 沈顾容幼时经常拉帮结派地去爬树掏鸟窝,有时玩伴还会逮几只色相很好的鸟来养,而养鸟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它的羽毛剪掉,省得跑了。 沈顾容当时只觉得残忍,虽然自己不会捉鸟养,但也不会去制止玩伴。 直到现在,他突然觉得当时袖手旁观的报应来了。 此时他被同化成一只小肥鸟,翅膀受了伤,连灵力都不能使出来,就算牧谪暗地里把他虐杀了指不定也没人知晓。 84、微不足道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教沈顾容习字的先生十分擅长竹篪, 每当沈顾容练字练得满心浮躁时,一袭青衫的先生就会坐在他旁边垂眸吹奏竹篪。 竹篪声浑厚空灵,如泣如诉。 小顾容有时候练着字练到一半就扯着先生袖子, 吵着闹着让他教自己吹竹篪。 先生脾气很好, 满身沉静淡然的书卷气, 垂眸看他时眸光温柔得仿佛滴水。 先生温声道:“习完今天的字, 我便教你。” 沈顾容忙乖乖地练好了字, 先生也遵守承诺, 教他竹篪。 沈顾容学了几日, 一向温柔的先生揉了揉耳朵,把竹篪藏了起来, 勉强笑着说:“顾容……你还是瞧话本吧。” 沈顾容:“……” 竹篪学途,就此终止。 沈顾容轻轻抚了抚墨色竹篪,指腹在竹篪下方刻的“奉雪”字上抚过。 他“啧”了一声, 执起竹篪放在唇边, 想起之前先生教他的,对着窗外静谧夜色, 尝试着吹奏了一曲。 好不容易收拾好乱糟糟情绪的牧谪在偏院运转灵力打坐, 听到竹篪声差点走火入魔。 翌日一早, 晨光熹微。 沈顾容被离人峰早课的晨钟声吵醒,他起床很难,每回贴身伺候的人都要和他斗智斗勇半天才能把他叫醒。 泛绛居无人会贸然进来,更没人敢胆大包天叫他起床。 沈顾容在床上滚了好几圈, 乍一没人叫他倒有些不习惯了。 沈顾容问:“少爷,日上三竿啦,该起床了吧?” 沈顾容答:“再让少爷睡一炷香好不好。” 沈顾容说:“不好。” 他一人分饰两角,自己和自己闹了一会觉,终于懒懒地摸索着冰绡绑在眼上,披着衣袍起了床。 出了房门,白鹤少年不知站在院门口多久,瞧见他出来微微躬身:“圣君。” 沈顾容点头,应了一声:“何事?” “圣君,掌教让您前去白商山楼师叔处。” 沈顾容一懵,白商山?楼师叔? 他又翻了翻沈奉雪的记忆。 楼不归是离人峰唯一的医修,久居白商山,经常出门采药,一出便是一年半载,平时能瞧见他的时间并不多。 沈顾容知道奚孤行是准备兴师问罪了,强装镇定地点头:“带路。” 白鹤一愣,只好颔首,前方引路。 两人缓慢走了半刻钟,踩过两条索桥,终于到了白商山楼不归的住所。 楼不归的住处全是浓浓的药味,院子中也种植着各种药草,沈顾容进去时,楼不归正蹲在院中揪着一片药草往嘴里送。 奚孤行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泡茶,余光瞥见,脸色一变,屈指弹出一道灵力,准确地将楼不归手中的药草打开。 楼不归被打掉草药后,木然了半天,才突然“啊”了一声,说:“我的药。” 奚孤行应该本性如此,见谁不爽怼谁,没好气地骂道:“你去年就被这棵毒药毒得发了半个月的疯,现在还敢再吃?” 楼不归性子温吞,眼尾微微垂下,仿佛有永远解不开的忧愁,丧气极了。 他慢吞吞地说:“我想试试看,这次能不能百毒不侵。” 奚孤行:“毒死你算了。” 楼不归不知道是不是常年试药试得脑子有些问题,同他说话他总要反应个半天,慢好几拍才能回神。 长赢山和白商山只相隔一条索桥,季节却是一夏一秋,沈顾容穿着单薄的衣衫,被秋风一吹,微微抖了抖。 楼不归这才瞧见他,“啊”了一声,说:“十一来了。” 沈奉雪自小被离人峰前任掌教一手带大,在离人峰师门排行十一,也是最小的师弟。 沈顾容微微颔首:“师兄。” 楼不归似乎有些高兴,但他的相貌就是满脸丧气相,哪怕有了笑意眼尾依然垂着。 他拽着沈顾容的袖子走到了奚孤行旁边坐下:“给十一热茶。” 奚孤行瞥他一眼,不情不愿地分了杯茶给沈顾容。 沈顾容刚坐下,楼不归大概瞧出来他在抖,从屋内拿了一件鹤氅披在他肩上,问:“师兄说你受伤了?此前为何不来寻我?” 沈顾容将鹤氅披在肩上,闻言一时间不知要如何回答。 “我……” 奚孤行在一旁幽幽道:“来寻你做什么?试药吗?” 楼不归喝了半杯水,似乎没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 奚孤行早就习惯了楼不归的慢半拍,根本不着急,反倒是沈顾容不怎么适应,险些替楼不归自顾自使劲给憋个半死。 楼不归还要反应一会,沈顾容抿了一口茶,看向奚孤行:“离索没事吧?” 奚孤行冷冷扫他一眼:“托你的福,他好歹是个金丹修士,那点小伤暂时死不了,修养几天就能痊愈了。” 沈顾容点头:“还好。” 奚孤行冷嘲热讽:“你那宝贝徒儿呢?” 沈顾容像是炫耀自家孩子似的,矜持又带着点隐秘的炫耀:“他突破炼气期了。” 奚孤行一愣:“竟然?我记得上个月他被你弄去了半条命,就那样依然没有凝聚任何灵力。你今日又做了什么?” 沈顾容干咳了一声,不想背沈奉雪造孽犯下的锅,含糊道:“我、我这次什么都没做。” 因为离索的重伤,奚孤行对牧谪印象早已经到了低谷,也没多问,他爱死不死。 奚孤行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冷淡看着沈顾容,道:“所以现在,你准备好怎么向我解释牧谪的事了吗?” 沈顾容一愣,这才想起来这一茬。 他推翻了一堆的草稿,昨日又因为吹竹篪把自己给哄睡着了,完全忘记了这件事,此时奚孤行一问,他莫名有些心虚。 楼不归根本跟不上他们的谈话进程,不过他也不想掺和,从室内捧出了个丝绸小垫枕放在桌子上,拽了拽沈顾容的袖子,示意沈顾容将手放上去。 沈顾容从善如流放了上去。 楼不归闭眸为他切脉。 奚孤行一敲桌子,神色冷厉,道:“说!这次别想再装死。” 沈顾容一抖。 楼不归皱眉:“三师兄,你别吓他,我切不准脉了。” 奚孤行只好闭了嘴,依然用阴鸷的眼神盯着沈顾容,给以死亡凝视。 沈顾容故作镇定,脉搏狂跳。 “心疾啊这是。”楼不归小声嘀咕。 奚孤行皱眉,只好不情不愿地拂袖离开了院子。 沈顾容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心跳这才逐渐稳定。 楼不归继续为他诊脉。 两刻钟后,楼不归终于慢慢地张开眼睛,说:“啊。” 沈顾容差点睡着,被他“啊”醒了。 楼不归眼睛微微张大,奇怪地看着沈顾容。 沈顾容突然有些心惊肉跳,都说医修能诊断出世间所有疑难杂症,难道说他夺舍沈奉雪也能被诊出来?! 对上楼不归无神的眼睛,沈顾容有些心慌。 楼不归“啊”了半天,慢吞吞地说:“十一,你这是走火入魔啊。” 沈顾容:“……” 啊。 啊? 奚孤行听到楼不归的“啊”就知道他诊断完了,身形如风快步而来。 “诊出来了?” 楼不归点头:“走火入魔,识海混乱。” 奚孤行瞳孔一缩:“你确定?” 楼不归点头。 楼不归是个十分奇特的医修,他能诊断出所有奇特的病症毒物,将脉象说得头头是道,却从不会施药医治,制毒能力却是三界一绝。 离人峰之所以出名,玉树芒寒沈奉雪是一个缘由,另外一个便是三界最废医修——楼不归。 沈顾容听到他说的这句“走火入魔”,愣了半天突然起了个念头。 若是真的走火入魔的话,那他…… 一夕之间性情大变是不是也能说得通了? 沈顾容正在敲自己的小算盘,奚孤行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将灵力熟练地探入了沈顾容的灵脉中。 片刻后,奚孤行将灵力收回,皱眉道:“我探不出来走火入魔,但是他再不用药就时日无多我倒是瞧出来了。” 沈顾容:“……” 楼不归说:“我有药啊我有药。” 奚孤行骂他:“滚一边儿去,用了你的药,他死得更快。” 楼不归没把自己的药推出去,只好垂头丧气地继续研究灵药……毒药了。 奚孤行看向沈顾容,皱眉道:“你好端端地为何会走火入魔?” 沈顾容心想我也想知道啊。 奚孤行道:“你现在心境如何?还是大乘期吗?” 沈顾容不懂什么是心境,只好继续沉默。 奚孤行蹙眉:“说话。” 沈顾容垂下羽睫,神态难得有些服软示弱,含糊地说:“大概吧。” 奚孤行:“……” 沈顾容乍一不和他呛,奚孤行竟然不习惯了。 沈顾容终于找到了个能彻底放飞的缘由,原本始终紧绷的腰背终于缓缓放松了。 他撑着下颌偏着头,白发披散在鹤氅上,清绝出尘浮在眉眼间。 奚孤行看了他半天,这才坐了下来,古怪地问:“你再叫我一声。” 沈顾容乖乖地喊:“三师兄。” 奚孤行震惊:“果真走火入魔了!” 沈顾容:“……” 敢情乖顺唤你师兄,就是你判断自家师弟是不是走火入魔的标准吗? 奚孤行冷着脸问楼不归:“走火入魔有什么灵药可以治?要是离人峰没有,我再去一趟闲云城取药——不归?楼不归!” 楼不归被吼了一声,才“啊”了一声回过了神,他满脸诧异地看着沈顾容,说:“我不会让十一试药。” 沈顾容:“……” 敢情他现在才反应过来。 场面有些尴尬,沈顾容把白发往后撩了撩,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微微挑眉。 “三师兄,你之前不是告诉我,那灵药是闲云城的人送过来的吗?” 怎么现在变成你亲自去求的了? 奚孤行一愣。 沈顾容看到他这个反应,就了然了,他“哦”了一声:“原来……” 奚孤行立刻恼羞成怒,耳根通红地怒骂道:“随你爱死不死!鬼才要管你!给我滚!滚滚滚!” 沈顾容:“……” 啧,怎么这么容易就炸了。 楼不归还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在一旁小声嘀咕:“不让十一试药,不试,师尊会打死我的。” 牧谪悄悄往窗边挪了挪,省得虞星河挨打时波及到自己。 片刻后,虞星河眼泪汪汪地捂着被敲的头顶,抽噎道:“师兄,星河知错了。” 离索被他逗笑了:“打疼了?” 其实没多疼,但虞星河一向知道什么模样能让人更心疼他,抽抽搭搭地点头,奶声说:“可疼可疼了。” 离索笑了半天,招手让他过来,虞星河委委屈屈地过来了。 离索给他揉了揉小脑袋,哄他:“还疼吗?” 虞星河这才眼睛弯弯,趴在离索腿上,说不疼啦。 牧谪抿着唇,一边漫不经心地抚着沈顾容的羽毛一边将视线方向窗外,心中不知在想什么。 沈顾容歪头看着,不知为什么突然莫名感觉小牧谪好像在难过。 牧谪盯着外面的通明灯火出神,突然感觉一直温顺让他抚摸的小鸟不知又在闹什么,躲开他的手,扑扇着翅膀往旁边飞了一下。 牧谪瞳孔骤缩,一股发自内心的恐慌再也藏不住,险些不受控制地伸手把那只鸟攥死在掌心。 他搭在桌上的手在微微发抖,大概知晓自己的想法不对,牧谪强行将心中平地而起的暴戾压下去——但那并不容易。 那股想要将妄图逃离他掌控的东西全都摧毁的戾气冲刷他的脑海,牧谪的瞳孔在一瞬间骤然闪成散瞳,宛如之前的疫鬼附身一般。 不过只是一瞬,那浸水似的瞳子立刻恢复如初。 牧谪突然感觉身心俱疲,连想要逃开他的沈顾容也不想管了。 “随他去吧。”牧谪心想,“本就不是我的东西,到最后也不会属于我。” 他微微垂眸,浑身掩饰不住的疲倦。 就在这时,牧谪突然感觉手臂上一阵奇怪的触感。 一抬头,就看到那小红团子正奋力地顺着他的手臂往上爬。 牧谪:“……” 沈顾容翅膀还是微微发疼,他又是个娇生惯养的少爷,一动就疼得龇牙咧嘴。 平时他爬去牧谪头顶待着都是牧谪捧着帮他,而这次牧谪动都不动,他只能用一只翅膀和两个短爪子一路扑腾到了牧谪肩头。 他累得够呛,在原地喘了几口气,这才拽着牧谪的头发继续往上爬。 牧谪有些茫然地偏头看他。 沈顾容终于连滚带爬到牧谪头顶,又喘了一会,才扑扇着一只翅膀轻轻蹦了两下。 牧谪:“?” 牧谪感觉自己头顶上那微弱又不容忽视的力道,小脸懵了半天,愣是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沈顾容见他还是呆呆的,有些着急地又蹦了蹦。 “啾!” 来回三四次,沈顾容累得都要吐舌头了,牧谪才骤然反应过来。 他……这是在安慰自己吗? 因为没有人摸他的头,所以这个肥团子就爬到自己头顶蹦来蹦去,算作……抚摸头吗? 牧谪这次是真正地愣了许久,久到沈顾容都累得从他头顶上滚下来、头朝下摔在小案上才反应过来。 牧谪后知后觉地接住他,嘴唇轻轻抿了抿,方才冰冷的眸中闪现一抹柔色。 他揉揉沈顾容的小脑袋,小声说:“疼吗?” 沈顾容没觉得多疼,朝他软软啾了一下,看样子可乖巧了。 牧谪笑了笑,方才的郁色一扫而空。 沈顾容看到他笑了,突然有个可怕的想法。 牧谪能对着一只鸟露出这种笑容,却不能和和气气唤沈顾容一声师尊,每回看到沈奉雪都畏惧得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若是他一直都是凤凰模样待在牧谪身边,不比沈奉雪那个身份更方便吗? 沈顾容歪着头,开始胡思乱想,末了还咬咬牙一狠心,心想:如果真的装一段时间凤凰就能回家,那他可以考虑继续啾,还能五花八门的啾。 85、竹篪先生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沈顾容将他扶着抱在怀里检查了一下, 发现他都被奚孤行打了一掌,身上竟然半点伤痕都没有。 因为疫鬼的散去,牧谪脸上再次出现了那诡异的胎记。 他眉头紧皱, 急喘了几口气, 猛地张开眼睛, 清醒了。 沈顾容见他满脸惊恐, 正要安慰他:“别……” 他还没说完, 牧谪一声惨叫, 恐惧地一脚踹在沈顾容腰腹, 踉跄着滚到一边,眸光涣散地躲在了书案下方。 沈顾容:“……” 丧良心的小崽子, 白救你了! 沈顾容差点被这小子没轻没重的一脚蹬吐血,头一次产生了“修道者全都如沈奉雪这般废物吗”的念头。 就这还半步成圣第一人? 沈顾容很费解。 姓沈的废物刚艰难起身,一旁的书案下突然出来一阵灵力波动。 沈顾容本能感知, 一个念头出现在脑海中。 ——牧谪突破炼气期了。 这是极其匪夷所思的事, 奚孤行曾经对沈顾容说过,牧谪只是凡人, 灵脉几近于无, 哪怕再多的灵物堆砌, 终极一生也难以入道。 而现在,他险些被厉鬼夺舍,本该元气大伤之际,竟然毫无征兆地突破了。 在整个三界九州, 以六岁之龄步入炼气期的,更是寥若晨星。 回想起书中的剧情,牧谪也是被虞星河用灵力打了一击才觉醒了灵脉,现在误打误撞被奚孤行打了一掌,竟然将多年后的剧情给打提前了。 “不愧是天选之人。”沈顾容只能这般感慨。 因为离索的离去,知白堂的结界已经消散,外面的弟子忙蜂拥过来。 还没进来,就扫见一身青衫的沈顾容抱着牧谪缓慢走出,整个知白堂中一片废墟,地上还有不知是谁的血,极其扎眼。 虞星河踉踉跄跄跑过去,满脸泪痕:“师尊!牧、牧谪怎么样了?” 沈顾容低眸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大碍,不必担心。” 虞星河对沈顾容本能信任,看到他怀里的牧谪已经沉睡,好像没什么伤痕,这才放下心来,胡乱地擦了擦眼泪。 沈顾容快步走出知白堂,一旁围着的弟子不敢挡他的路,忙散开目送他离开。 等到沈顾容离开后,有弟子小声道:“圣君……身上是有个脚印吗?” 有眼尖的弟子也瞧见了,怯生生地点头。 众人面面相觑,好半天才消化了小师弟牧谪竟然胆大包天踹了奉雪圣君一脚这一事实。 “圣君……好像并没有传闻中那般……” “被这般冒犯,竟然还抱师弟回去。” “只是圣君脸色好像很难看,他会不会又对牧谪师弟……要不要去瞧瞧?” “谁……谁敢去?” 众人面面相觑,把“不敢”两个字写满了脸。 虞星河哭得鼻涕泡都冒出来了,茫然地“嘛?”了一声:“你们在说……嗝说什么呢?” 师兄们叹了一口气,用一种慈父似的怜爱神色看着他,纷纷摸摸这孩子的脑袋。 人傻也有傻的好处。 离人峰并不是一座山峰,而是分三门、四座山峰。 每座山峰虽然紧挨,但却彼此错立宛如离人,所以数座山峰连成山脉,名唤离人。 山脉四座山峰紧挨北方冰原,从北至南四季分明。 离山脉城镇最近的便是沈奉雪的泛绛居住处,因四季如春,名唤九春山。 往后便是炎热酷暑长嬴山、一叶知秋白商山、寒冬腊月玉絮山。 仔细想来,起名字的人倒是省事。 长赢山的知白堂和九春山的泛绛居离索桥不远,沈顾容过了索桥后便远远瞧见泛绛居,快步走了过去。 沈顾容被迷迷瞪瞪的牧谪踹了两脚,但还是任劳任怨地把人抱回偏院。 把小主角放在榻上后,沈顾容感觉自己当真是感天动地好师尊。 那疫鬼活像是个百足之虫,明明都擒住了本体竟然还能反身杀个回马枪,让人完全措手不及。 沈顾容怕再横生枝节,索性准备在偏院待一晚,以防牧谪身上再出变故。 牧谪应该是经常被沈奉雪叫来偏院住下,小小的偏室里床榻书案,桌椅木凳什么都有。 沈顾容缓步走到小小的书案旁,不修边幅地坐在蒲团上,随手翻了翻案上的纸。 书案上放满了牧谪平日里练的字帖,沈顾容随意看了看,啧了两声,小声嘀咕:“比我小时候写的好多了。” 他小时候的字像是狗爬的似的,爹娘又狠不下心来逼他,索性将他送去了隔壁的私塾,让先生教他。 私塾的先生看着温其如玉,但对于教书却十分不留情面,小小的沈顾容每日手腕绑着小沙袋,被迫挺直腰背,抽抽噎噎地练了两三年,那字才勉强能拿出手了。 沈顾容羡慕地欣赏了一会小主角的字,大概是觉得太无聊,抬手拈起一支笔,在一张白纸上缓慢写下了几个字。 牧谪。 虞星河。 沈奉雪。 他对比了一下自己和牧谪的字,觉得自己更胜一筹。 铁画银钩,不愧是我。 ——也不知道他论字胜过了六岁的孩子,哪来的脸面得意? 沈顾容看过许多猎奇的话本,也曾经想过自己会不会就是沈奉雪,毕竟两人的相貌十分相似,但是很快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沈奉雪的记忆十分破碎,像是被人搅碎了似的,只能从记忆里的其他人口中得知:沈奉雪自小无父无母,被离人峰掌教抚养长大,和他年龄根本对不上。 更何况,他翻遍沈奉雪所有破碎的记忆,其中并没有回溏城。 沈顾容有些安心了,但以防万一,他还是寻个时间查一查这个书中的地图,看看到底有没有回溏城存在。 他沾了点朱砂在“沈奉雪”三字上轻轻划了一道,最后又尝试着在牧谪旁边点了个小红点,表示师尊要重视你了。 而虞星河,只要不让两人接触埋骨冢的魔修,日后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乱子的。 这么一梳理,沈顾容觉得自己回家指日可待。 沈顾容心情极其愉悦,懒洋洋地执着笔,开始构思怎么给奚孤行编个说得通的故事。 奚孤行一直疑惑的,便是牧谪的身份,以及沈奉雪的另眼相待。 沈顾容看话本,也会写话本,有时候还趁着爹娘不在家,自己吭叽吭叽在书房写话本,灵异神怪、讲史合笙、春宫胭脂戏他全都写过,回溏城天桥下说书的有一半内容都是沈顾容的话本,流传甚广。 话本大家沈顾容咬了咬笔杆,尝试着列出了这种剧情放在话本中的发展方向。 壹、好友托孤 贰、私生子 想了想,为了凑数,又胡乱写了一个。 叁、前世恋人,再续前缘 沈顾容托着下巴盯着一二三看了一会,将第一条划掉了。 沈奉雪性子清冷,唯一乐趣就是打架,奚孤行和他这般熟稔,定然是知晓他不可能有其他好友。 而且牧谪身上的异常也没办法解释。 沈顾容想了想又把同理的第二个给划掉了。 至于第三个,就更离谱了。 要是沈奉雪还活着,肯定要跳出来一掌把这个毁坏自己名声的贼子给劈了。 沈顾容过了一把写话本的瘾,随手把纸揉成一团,开始打算认真为奚孤行编故事时,在床榻上的牧谪突然含糊地喊了一声一句什么,醒了。 沈顾容做贼似的把纸放在烛下烧成灰烬,悄无声息地松了一口气。 牧谪眸光涣散,呆呆地盯着头顶的竹窗。 沈顾容将笔放下,随口道:“醒了?” 牧谪一怔,茫然地偏头看他。 不知道是不是沈顾容那张脸刺激到了他,牧谪瞳孔一缩,昏迷前的所作所为骤然涌入脑海。 他……他好像突然发了狂,还伤到了人。 离索师兄。 牧谪倒吸一口凉气,呆呆地瘫坐在榻上,仿佛失了魂似的满脸怔然,浑身都在发抖。 沈顾容看到他被吓成这样,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道:“别怕,那只鬼修已经被掌教诛杀,不会再过来了。” 牧谪茫然地看着他,两行清泪簌簌落了下来。 沈顾容:“……” 因为沈顾容有个小他八岁的胞妹,他自小就对软软糯糯的孩子保护欲极强,一瞧见小牧谪落泪,差点就没崩住表情。 他连这孩子刚才踹了自己一脚的事也不介意了。 沈顾容起身走到牧谪身边,把声音放轻:“别哭,离索好歹是个修士,不会有性命之忧,这不是你的错。” 牧谪含着泪看他。 沈顾容抬手将手腕上的木槵红珠摘下一颗,和平日里哄妹妹似的放在掌心。 “拿着玩。” 牧谪抽噎了一声,茫然地看着白皙掌心中的珠子,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沈顾容看他一眼,牧谪抖着手把珠子捏在两指中,眸光依然呆滞。 就算在沈奉雪手下经历了这么多折磨,牧谪终归还是个六岁的孩子,他被这个变故吓呆了,平时故作冷漠的小脸全是惊慌恐惧。 沈顾容的胞妹喜欢圆滚滚的小玩意儿,他便觉得其他孩子应当也喜欢,见牧谪拿了珠子似乎情绪安稳了些,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 牧谪呆呆看着珠子半天,茫然看着沈顾容。 伤害一直对他照顾有加的师兄这件事让牧谪整个人惶恐无措,哪怕面前的人是道貌岸然的师尊,他也本能地像是救命稻草似的死死抓住。 他几乎是乞求地问:“离索师兄……真的没事吗?” 86、我杀牧谪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若是真的还有鬼修, 沈奉雪这壳子的本能不会没有任何反应。 沈顾容缓步走去,将牧谪轻柔地抱了起来放在榻上。 牧谪脸上全是汗水,喘着粗气, 眉头紧紧皱着, 看起来十分难受。 沈顾容装模作样地探查了一番, 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正在这时, 那莲花湖的白鹤飞到院中, 幻化成人, 颔首道:“圣君, 掌教让我……” 他还没说完,沈顾容就朝他道:“你来。” 白鹤一愣, 试探着进了屋中,一眼就扫到了躺在榻上满脸痛苦的牧谪。 白鹤立刻低下头,不敢再看。 沈顾容道:“你瞧瞧他是怎么了?” 白鹤满脸不可置信, 立刻跪地请罪:“白鹤不敢!” 沈顾容满脸懵然, 什么不敢?怎么就不敢了? 白鹤也开始抖了。 沈顾容稍稍思量了下,脸都绿了。 这白鹤是不是觉得小主角这个模样又是被自己折磨的? 沈顾容一脚把沈奉雪那禽兽的帽子给踢飞了, 一指牧谪, 道:“不敢什么不敢, 看。” 白鹤吓得不轻,但却不敢违抗,只好尝试着起身看了一眼牧谪。 片刻后,他神色有些古怪, 偷偷看了在喝热茶的沈顾容一眼,才讷讷道:“圣君,他……是中暍了。” 沈顾容差点一口热茶喷出来,这、这就中暑了? 沈顾容这才意识到,长赢……长赢便是炎夏。 虽然他到哪里都浑身发冷,但对其他人来说,却是烈日炎热。 明明都这么热了,他还甩给了小主角一个鹤氅。 沈顾容:“……” 热情过了头。 沈顾容脸色古怪,对上白鹤掩饰不住的“圣君又在折腾牧谪了”的神色,唇角微微抽动。 白鹤忙道:“只要喂些温水,散了暑气,睡一觉便好了。” 沈顾容点头,这才道:“掌教让你来寻我说什么?” 白鹤这才想起来正事:“掌教让白鹤转告您,明日辰时的静心课,要您代他去知白堂。” 沈顾容一懵,知白堂?静心课? 他自己本来也刚过十六岁,每日还要前去周围的私塾听先生讲课,现在换了个身份,竟然还要反过来教人? 沈顾容回想起自己不修边幅的臭德行,心想这不是误人子弟吗? 而且静心课到底是什么来着? 白鹤见沈顾容开始出神,尝试着问:“圣君?” 沈顾容含糊道:“嗯,好,我记着了。” 白鹤这才颔首,恭敬行礼离开了。 沈顾容披着外袍,起身给牧谪喂了些水。 他自小锦衣玉食着长大,还从来没伺候过别人,喂了半杯水牧谪只喝了两口,剩下的全洒在了衣襟和脖子上。 沈顾容有些心虚,抬手胡乱擦了擦,看到牧谪苍白的脸色,负罪感油然而生,连忙转身走了。 他想了半天,慢吞吞地在书架上翻找,终于在角落里寻到了一本静心经。 沈顾容靠在软榻上,打算看完书就把牧谪送回偏院。 他眯着眼睛翻开了第一页。 没看完几行,直接睡着了。 静心经,果然静心。 深夜,牧谪终于晕晕乎乎地醒了。 他揉着发痛的头缓慢起身,还没意识到周围是哪,就听到窗边传来一声闷响。 牧谪吓了一跳,映着室内的长明灯看去。 泛绛居的内室有一张床榻,窗边放了个只够躺一人的小软榻,沈顾容原本窝在软榻上小憩,但是他睡姿不怎么好,睡得迷迷瞪瞪一翻身,直接从软榻上翻到了地上。 牧谪:“……” 哪怕摔了个正着,沈顾容依然睡得正熟,只是含糊了一声,揉了揉额头,拥着凌乱的衣袍继续睡去。 他一头白发铺洒在地上,月光和烛光轻轻洒下,映出一道道仿佛河流似的银光。 牧谪看着地上躺着的师尊,满脸一言难尽。 不知道是不是沈顾容的举动太过愚蠢,牧谪看了半天,内心本能泛起的恐惧消了大半。 他揉了揉眉心,下了塌蹲在沈顾容面前,轻声说:“师尊?” 沈顾容睡得正熟,被人吵到了,含糊地呻.吟一声,抬起白皙的手掩住了双耳,声音像是撒娇似的。 “先生,我明日再抄书,你不要告诉娘亲。” 牧谪:“……” 牧谪怀疑自己在做一场荒唐大梦,要不然平日里高不可攀的清冷师尊为什么会说出这种撒娇似的呓语? 他正呆怔着,沈顾容含糊地伸出手,胡乱抓住了牧谪纤瘦的手腕。 牧谪浑身一抖,愕然看着他。 沈顾容睡懵了,轻轻晃着牧谪的手腕,软声说:“求求先生,多谢先生了。” 说着,手一垂,继续熟睡了。 牧谪:“…………” 翌日,沈顾容听到晨钟后挣扎着起身,呆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床榻上。 沈顾容有些懵,他昨天不是躺在窗边软榻上吗? 什么时候上了床? 牧谪呢? 他又开始了每日起身后必做之事——找冰绡。 这一次,他伸手在床头的小案上摸了两下,就抓到了一团叠得整整齐齐的冰绡。 把冰绡绑上后,他环顾四周,就发现牧谪早已经不见了。 沈顾容有些疑惑,昨天他到底是怎么上塌的? 难道是牧谪把他搬上去的? 嘶,不愧是主角,小小年纪力气就这么大。 不过,牧谪都被沈奉雪折腾成那样了,竟然还愿意把他搬到榻上,难道说小主角对他“衣冠禽兽”的印象稍稍改观了? 可喜可贺。 就在他思索间,白鹤展翅飞过来,恭敬道:“圣君,长赢山早课开始了。” 沈顾容一愣,这才意识到上早课的事。 他心虚地应了一声,换了身衣衫,硬着头皮前去长赢山的知白堂。 菩提树旁边的索桥有百丈高,沈顾容披着外袍缓步走向索桥处,迎面扫见在索桥处的俩团子。 虞星河围着牧谪来回地跑,嘴中还在叫着乱七八糟的东西,牧谪淡淡看了他一眼,拽着他的领子把他拖向了吊桥。 牧谪淡淡道:“你寻师尊做什么?” 虞星河鼓着嘴:“你昨日见了师尊,我也想见!” 虞星河晚了牧谪三日入门,比牧谪还大却只能唤他师兄,这么小的孩子好胜心十分强,除了师门排位上比不过牧谪,只好在其他地方想要胜过牧谪。 牧谪见了师尊,虞星河也要跟着见; 牧谪今日练了十页字帖,虞星河定要写十一页。 十分争强好胜。 索桥很长,两个孩子没多大重量,狂风一吹晃晃悠悠险些站不稳。 但他们似乎都习惯了,脸色不改,拽着锁链等到风平稳后才继续行走。 沈顾容在一旁瞧着都有些胆战心惊,唯恐俩孩子被风给刮下去。 晨钟已响过四声。 沈顾容缓步走向索桥,很快就跟上了在索桥中央抱着粗壮锁链等风过的俩崽子。 虞星河手脚并用抱着锁链,嘴里却不空着,还在吵着嚷着见师尊,正嘚啵嘚啵时突然感觉身后一阵脚步声,一偏头就瞧见他师尊正慢悠悠朝他走来。 牧谪最先发现他,脸色微变,神色复杂地垂下了头行礼。 虞星河眼睛一亮,本能就要躬身行礼,只是他抓着锁链的手一顿,骤然被风吹得往一旁倒去。 “啊!”虞星河一声惊呼,下一瞬就感觉一只手轻柔地揽住他的腰,将他拥在了怀里。 虞星河惊魂未定地抬头,对上沈顾容那双漠然的眼睛。 沈顾容:“当心。” 虞星河一愣,小脸微红,害羞地说:“多谢师尊。” 沈顾容没把他放下,反而朝着一旁乖乖抓着锁链的牧谪伸手,示意要抱他。 牧谪不敢和他这般亲密,摇头拒绝:“不敢劳烦师尊。” 沈顾容知道他对自己还心存芥蒂,也没强求,抱着虞星河缓步跨过索桥,转瞬便到了对面。 牧谪嘴唇轻抿,小手抓着冰凉的锁链,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虞星河眼巴巴地看着沈顾容,大概没想到一向不正眼看他的师尊会屈尊抱他过索桥。 这点殊荣让虞星河胆子稍稍大了些,他被放下后,轻轻拽着沈顾容的袖子,眼睛恍如星辰,奶声奶气道:“星河,多谢师尊。” 沈顾容低头看了看他,又想起了自家软糯可爱的胞妹,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虞星河眼睛张大,眸中全是孺慕。 牧谪已经过了索桥,扫见沈顾容揉虞星河的动作,眸光微动。 从索桥到长赢山知白堂的路程,虞星河一直都在眼巴巴地盯着沈顾容,看起来雀跃得不行。 沈顾容看他一眼——没了小反派将来入魔的风险,他越看虞星河越觉得喜欢:“累吗?” 虞星河一愣,怯生生地点头。 沈顾容神色温和,他弯腰又将虞星河抱在了怀里,稳稳朝着知白堂走去。 虞星河惊呼一声,小脸都红了,他怯怯地扒着沈顾容的肩膀,和在后面跟着的牧谪做口型:师、尊、又抱我啦!啊啊啊! 牧谪垂眸,没什么反应,苍白的唇微微抿紧。 很快,知白堂已经到了。 离索是金丹期,昨日只是受了些皮外伤,今天已经愈合了,只是他本就体虚,脸上还有些大病初愈的苍白。 87、孤鸿秘境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教沈顾容习字的先生十分擅长竹篪, 每当沈顾容练字练得满心浮躁时,一袭青衫的先生就会坐在他旁边垂眸吹奏竹篪。 竹篪声浑厚空灵,如泣如诉。 小顾容有时候练着字练到一半就扯着先生袖子, 吵着闹着让他教自己吹竹篪。 先生脾气很好, 满身沉静淡然的书卷气, 垂眸看他时眸光温柔得仿佛滴水。 先生温声道:“习完今天的字, 我便教你。” 沈顾容忙乖乖地练好了字, 先生也遵守承诺, 教他竹篪。 沈顾容学了几日, 一向温柔的先生揉了揉耳朵,把竹篪藏了起来, 勉强笑着说:“顾容……你还是瞧话本吧。” 沈顾容:“……” 竹篪学途,就此终止。 沈顾容轻轻抚了抚墨色竹篪,指腹在竹篪下方刻的“奉雪”字上抚过。 他“啧”了一声, 执起竹篪放在唇边, 想起之前先生教他的,对着窗外静谧夜色, 尝试着吹奏了一曲。 好不容易收拾好乱糟糟情绪的牧谪在偏院运转灵力打坐, 听到竹篪声差点走火入魔。 翌日一早, 晨光熹微。 沈顾容被离人峰早课的晨钟声吵醒,他起床很难,每回贴身伺候的人都要和他斗智斗勇半天才能把他叫醒。 泛绛居无人会贸然进来,更没人敢胆大包天叫他起床。 沈顾容在床上滚了好几圈, 乍一没人叫他倒有些不习惯了。 沈顾容问:“少爷,日上三竿啦,该起床了吧?” 沈顾容答:“再让少爷睡一炷香好不好。” 沈顾容说:“不好。” 他一人分饰两角,自己和自己闹了一会觉,终于懒懒地摸索着冰绡绑在眼上,披着衣袍起了床。 出了房门,白鹤少年不知站在院门口多久,瞧见他出来微微躬身:“圣君。” 沈顾容点头,应了一声:“何事?” “圣君,掌教让您前去白商山楼师叔处。” 沈顾容一懵,白商山?楼师叔? 他又翻了翻沈奉雪的记忆。 楼不归是离人峰唯一的医修,久居白商山,经常出门采药,一出便是一年半载,平时能瞧见他的时间并不多。 沈顾容知道奚孤行是准备兴师问罪了,强装镇定地点头:“带路。” 白鹤一愣,只好颔首,前方引路。 两人缓慢走了半刻钟,踩过两条索桥,终于到了白商山楼不归的住所。 楼不归的住处全是浓浓的药味,院子中也种植着各种药草,沈顾容进去时,楼不归正蹲在院中揪着一片药草往嘴里送。 奚孤行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泡茶,余光瞥见,脸色一变,屈指弹出一道灵力,准确地将楼不归手中的药草打开。 楼不归被打掉草药后,木然了半天,才突然“啊”了一声,说:“我的药。” 奚孤行应该本性如此,见谁不爽怼谁,没好气地骂道:“你去年就被这棵毒药毒得发了半个月的疯,现在还敢再吃?” 楼不归性子温吞,眼尾微微垂下,仿佛有永远解不开的忧愁,丧气极了。 他慢吞吞地说:“我想试试看,这次能不能百毒不侵。” 奚孤行:“毒死你算了。” 楼不归不知道是不是常年试药试得脑子有些问题,同他说话他总要反应个半天,慢好几拍才能回神。 长赢山和白商山只相隔一条索桥,季节却是一夏一秋,沈顾容穿着单薄的衣衫,被秋风一吹,微微抖了抖。 楼不归这才瞧见他,“啊”了一声,说:“十一来了。” 沈奉雪自小被离人峰前任掌教一手带大,在离人峰师门排行十一,也是最小的师弟。 沈顾容微微颔首:“师兄。” 楼不归似乎有些高兴,但他的相貌就是满脸丧气相,哪怕有了笑意眼尾依然垂着。 他拽着沈顾容的袖子走到了奚孤行旁边坐下:“给十一热茶。” 奚孤行瞥他一眼,不情不愿地分了杯茶给沈顾容。 沈顾容刚坐下,楼不归大概瞧出来他在抖,从屋内拿了一件鹤氅披在他肩上,问:“师兄说你受伤了?此前为何不来寻我?” 沈顾容将鹤氅披在肩上,闻言一时间不知要如何回答。 “我……” 奚孤行在一旁幽幽道:“来寻你做什么?试药吗?” 楼不归喝了半杯水,似乎没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 奚孤行早就习惯了楼不归的慢半拍,根本不着急,反倒是沈顾容不怎么适应,险些替楼不归自顾自使劲给憋个半死。 楼不归还要反应一会,沈顾容抿了一口茶,看向奚孤行:“离索没事吧?” 奚孤行冷冷扫他一眼:“托你的福,他好歹是个金丹修士,那点小伤暂时死不了,修养几天就能痊愈了。” 沈顾容点头:“还好。” 奚孤行冷嘲热讽:“你那宝贝徒儿呢?” 沈顾容像是炫耀自家孩子似的,矜持又带着点隐秘的炫耀:“他突破炼气期了。” 奚孤行一愣:“竟然?我记得上个月他被你弄去了半条命,就那样依然没有凝聚任何灵力。你今日又做了什么?” 沈顾容干咳了一声,不想背沈奉雪造孽犯下的锅,含糊道:“我、我这次什么都没做。” 因为离索的重伤,奚孤行对牧谪印象早已经到了低谷,也没多问,他爱死不死。 奚孤行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冷淡看着沈顾容,道:“所以现在,你准备好怎么向我解释牧谪的事了吗?” 沈顾容一愣,这才想起来这一茬。 他推翻了一堆的草稿,昨日又因为吹竹篪把自己给哄睡着了,完全忘记了这件事,此时奚孤行一问,他莫名有些心虚。 楼不归根本跟不上他们的谈话进程,不过他也不想掺和,从室内捧出了个丝绸小垫枕放在桌子上,拽了拽沈顾容的袖子,示意沈顾容将手放上去。 沈顾容从善如流放了上去。 楼不归闭眸为他切脉。 奚孤行一敲桌子,神色冷厉,道:“说!这次别想再装死。” 沈顾容一抖。 楼不归皱眉:“三师兄,你别吓他,我切不准脉了。” 奚孤行只好闭了嘴,依然用阴鸷的眼神盯着沈顾容,给以死亡凝视。 沈顾容故作镇定,脉搏狂跳。 “心疾啊这是。”楼不归小声嘀咕。 奚孤行皱眉,只好不情不愿地拂袖离开了院子。 沈顾容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心跳这才逐渐稳定。 楼不归继续为他诊脉。 两刻钟后,楼不归终于慢慢地张开眼睛,说:“啊。” 沈顾容差点睡着,被他“啊”醒了。 楼不归眼睛微微张大,奇怪地看着沈顾容。 沈顾容突然有些心惊肉跳,都说医修能诊断出世间所有疑难杂症,难道说他夺舍沈奉雪也能被诊出来?! 对上楼不归无神的眼睛,沈顾容有些心慌。 楼不归“啊”了半天,慢吞吞地说:“十一,你这是走火入魔啊。” 沈顾容:“……” 啊。 啊? 奚孤行听到楼不归的“啊”就知道他诊断完了,身形如风快步而来。 “诊出来了?” 楼不归点头:“走火入魔,识海混乱。” 奚孤行瞳孔一缩:“你确定?” 楼不归点头。 楼不归是个十分奇特的医修,他能诊断出所有奇特的病症毒物,将脉象说得头头是道,却从不会施药医治,制毒能力却是三界一绝。 离人峰之所以出名,玉树芒寒沈奉雪是一个缘由,另外一个便是三界最废医修——楼不归。 沈顾容听到他说的这句“走火入魔”,愣了半天突然起了个念头。 若是真的走火入魔的话,那他…… 一夕之间性情大变是不是也能说得通了? 沈顾容正在敲自己的小算盘,奚孤行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将灵力熟练地探入了沈顾容的灵脉中。 片刻后,奚孤行将灵力收回,皱眉道:“我探不出来走火入魔,但是他再不用药就时日无多我倒是瞧出来了。” 沈顾容:“……” 楼不归说:“我有药啊我有药。” 奚孤行骂他:“滚一边儿去,用了你的药,他死得更快。” 楼不归没把自己的药推出去,只好垂头丧气地继续研究灵药……毒药了。 奚孤行看向沈顾容,皱眉道:“你好端端地为何会走火入魔?” 沈顾容心想我也想知道啊。 奚孤行道:“你现在心境如何?还是大乘期吗?” 沈顾容不懂什么是心境,只好继续沉默。 奚孤行蹙眉:“说话。” 沈顾容垂下羽睫,神态难得有些服软示弱,含糊地说:“大概吧。” 奚孤行:“……” 沈顾容乍一不和他呛,奚孤行竟然不习惯了。 沈顾容终于找到了个能彻底放飞的缘由,原本始终紧绷的腰背终于缓缓放松了。 他撑着下颌偏着头,白发披散在鹤氅上,清绝出尘浮在眉眼间。 奚孤行看了他半天,这才坐了下来,古怪地问:“你再叫我一声。” 沈顾容乖乖地喊:“三师兄。” 奚孤行震惊:“果真走火入魔了!” 沈顾容:“……” 敢情乖顺唤你师兄,就是你判断自家师弟是不是走火入魔的标准吗? 奚孤行冷着脸问楼不归:“走火入魔有什么灵药可以治?要是离人峰没有,我再去一趟闲云城取药——不归?楼不归!” 楼不归被吼了一声,才“啊”了一声回过了神,他满脸诧异地看着沈顾容,说:“我不会让十一试药。” 沈顾容:“……” 敢情他现在才反应过来。 场面有些尴尬,沈顾容把白发往后撩了撩,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微微挑眉。 “三师兄,你之前不是告诉我,那灵药是闲云城的人送过来的吗?” 怎么现在变成你亲自去求的了? 奚孤行一愣。 沈顾容看到他这个反应,就了然了,他“哦”了一声:“原来……” 88、你好骚啊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白鹤一愣, 试探着进了屋中,一眼就扫到了躺在榻上满脸痛苦的牧谪。 白鹤立刻低下头,不敢再看。 沈顾容道:“你瞧瞧他是怎么了?” 白鹤满脸不可置信, 立刻跪地请罪:“白鹤不敢!” 沈顾容满脸懵然, 什么不敢?怎么就不敢了? 白鹤也开始抖了。 沈顾容稍稍思量了下, 脸都绿了。 这白鹤是不是觉得小主角这个模样又是被自己折磨的? 沈顾容一脚把沈奉雪那禽兽的帽子给踢飞了, 一指牧谪, 道:“不敢什么不敢, 看。” 白鹤吓得不轻, 但却不敢违抗,只好尝试着起身看了一眼牧谪。 片刻后, 他神色有些古怪,偷偷看了在喝热茶的沈顾容一眼,才讷讷道:“圣君, 他……是中暍了。” 沈顾容差点一口热茶喷出来, 这、这就中暑了? 沈顾容这才意识到,长赢……长赢便是炎夏。 虽然他到哪里都浑身发冷, 但对其他人来说, 却是烈日炎热。 明明都这么热了, 他还甩给了小主角一个鹤氅。 沈顾容:“……” 热情过了头。 沈顾容脸色古怪,对上白鹤掩饰不住的“圣君又在折腾牧谪了”的神色,唇角微微抽动。 白鹤忙道:“只要喂些温水,散了暑气, 睡一觉便好了。” 沈顾容点头,这才道:“掌教让你来寻我说什么?” 白鹤这才想起来正事:“掌教让白鹤转告您,明日辰时的静心课,要您代他去知白堂。” 沈顾容一懵,知白堂?静心课? 他自己本来也刚过十六岁,每日还要前去周围的私塾听先生讲课,现在换了个身份,竟然还要反过来教人? 沈顾容回想起自己不修边幅的臭德行,心想这不是误人子弟吗? 而且静心课到底是什么来着? 白鹤见沈顾容开始出神,尝试着问:“圣君?” 沈顾容含糊道:“嗯,好,我记着了。” 白鹤这才颔首,恭敬行礼离开了。 沈顾容披着外袍,起身给牧谪喂了些水。 他自小锦衣玉食着长大,还从来没伺候过别人,喂了半杯水牧谪只喝了两口,剩下的全洒在了衣襟和脖子上。 沈顾容有些心虚,抬手胡乱擦了擦,看到牧谪苍白的脸色,负罪感油然而生,连忙转身走了。 他想了半天,慢吞吞地在书架上翻找,终于在角落里寻到了一本静心经。 沈顾容靠在软榻上,打算看完书就把牧谪送回偏院。 他眯着眼睛翻开了第一页。 没看完几行,直接睡着了。 静心经,果然静心。 深夜,牧谪终于晕晕乎乎地醒了。 他揉着发痛的头缓慢起身,还没意识到周围是哪,就听到窗边传来一声闷响。 牧谪吓了一跳,映着室内的长明灯看去。 泛绛居的内室有一张床榻,窗边放了个只够躺一人的小软榻,沈顾容原本窝在软榻上小憩,但是他睡姿不怎么好,睡得迷迷瞪瞪一翻身,直接从软榻上翻到了地上。 牧谪:“……” 哪怕摔了个正着,沈顾容依然睡得正熟,只是含糊了一声,揉了揉额头,拥着凌乱的衣袍继续睡去。 他一头白发铺洒在地上,月光和烛光轻轻洒下,映出一道道仿佛河流似的银光。 牧谪看着地上躺着的师尊,满脸一言难尽。 不知道是不是沈顾容的举动太过愚蠢,牧谪看了半天,内心本能泛起的恐惧消了大半。 他揉了揉眉心,下了塌蹲在沈顾容面前,轻声说:“师尊?” 沈顾容睡得正熟,被人吵到了,含糊地呻.吟一声,抬起白皙的手掩住了双耳,声音像是撒娇似的。 “先生,我明日再抄书,你不要告诉娘亲。” 牧谪:“……” 牧谪怀疑自己在做一场荒唐大梦,要不然平日里高不可攀的清冷师尊为什么会说出这种撒娇似的呓语? 他正呆怔着,沈顾容含糊地伸出手,胡乱抓住了牧谪纤瘦的手腕。 牧谪浑身一抖,愕然看着他。 沈顾容睡懵了,轻轻晃着牧谪的手腕,软声说:“求求先生,多谢先生了。” 说着,手一垂,继续熟睡了。 牧谪:“…………” 翌日,沈顾容听到晨钟后挣扎着起身,呆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床榻上。 沈顾容有些懵,他昨天不是躺在窗边软榻上吗? 什么时候上了床? 牧谪呢? 他又开始了每日起身后必做之事——找冰绡。 这一次,他伸手在床头的小案上摸了两下,就抓到了一团叠得整整齐齐的冰绡。 把冰绡绑上后,他环顾四周,就发现牧谪早已经不见了。 沈顾容有些疑惑,昨天他到底是怎么上塌的? 难道是牧谪把他搬上去的? 嘶,不愧是主角,小小年纪力气就这么大。 不过,牧谪都被沈奉雪折腾成那样了,竟然还愿意把他搬到榻上,难道说小主角对他“衣冠禽兽”的印象稍稍改观了? 可喜可贺。 就在他思索间,白鹤展翅飞过来,恭敬道:“圣君,长赢山早课开始了。” 沈顾容一愣,这才意识到上早课的事。 他心虚地应了一声,换了身衣衫,硬着头皮前去长赢山的知白堂。 菩提树旁边的索桥有百丈高,沈顾容披着外袍缓步走向索桥处,迎面扫见在索桥处的俩团子。 虞星河围着牧谪来回地跑,嘴中还在叫着乱七八糟的东西,牧谪淡淡看了他一眼,拽着他的领子把他拖向了吊桥。 牧谪淡淡道:“你寻师尊做什么?” 虞星河鼓着嘴:“你昨日见了师尊,我也想见!” 虞星河晚了牧谪三日入门,比牧谪还大却只能唤他师兄,这么小的孩子好胜心十分强,除了师门排位上比不过牧谪,只好在其他地方想要胜过牧谪。 牧谪见了师尊,虞星河也要跟着见; 牧谪今日练了十页字帖,虞星河定要写十一页。 十分争强好胜。 索桥很长,两个孩子没多大重量,狂风一吹晃晃悠悠险些站不稳。 但他们似乎都习惯了,脸色不改,拽着锁链等到风平稳后才继续行走。 沈顾容在一旁瞧着都有些胆战心惊,唯恐俩孩子被风给刮下去。 晨钟已响过四声。 沈顾容缓步走向索桥,很快就跟上了在索桥中央抱着粗壮锁链等风过的俩崽子。 虞星河手脚并用抱着锁链,嘴里却不空着,还在吵着嚷着见师尊,正嘚啵嘚啵时突然感觉身后一阵脚步声,一偏头就瞧见他师尊正慢悠悠朝他走来。 牧谪最先发现他,脸色微变,神色复杂地垂下了头行礼。 虞星河眼睛一亮,本能就要躬身行礼,只是他抓着锁链的手一顿,骤然被风吹得往一旁倒去。 “啊!”虞星河一声惊呼,下一瞬就感觉一只手轻柔地揽住他的腰,将他拥在了怀里。 虞星河惊魂未定地抬头,对上沈顾容那双漠然的眼睛。 沈顾容:“当心。” 虞星河一愣,小脸微红,害羞地说:“多谢师尊。” 沈顾容没把他放下,反而朝着一旁乖乖抓着锁链的牧谪伸手,示意要抱他。 牧谪不敢和他这般亲密,摇头拒绝:“不敢劳烦师尊。” 沈顾容知道他对自己还心存芥蒂,也没强求,抱着虞星河缓步跨过索桥,转瞬便到了对面。 牧谪嘴唇轻抿,小手抓着冰凉的锁链,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虞星河眼巴巴地看着沈顾容,大概没想到一向不正眼看他的师尊会屈尊抱他过索桥。 这点殊荣让虞星河胆子稍稍大了些,他被放下后,轻轻拽着沈顾容的袖子,眼睛恍如星辰,奶声奶气道:“星河,多谢师尊。” 沈顾容低头看了看他,又想起了自家软糯可爱的胞妹,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虞星河眼睛张大,眸中全是孺慕。 牧谪已经过了索桥,扫见沈顾容揉虞星河的动作,眸光微动。 从索桥到长赢山知白堂的路程,虞星河一直都在眼巴巴地盯着沈顾容,看起来雀跃得不行。 沈顾容看他一眼——没了小反派将来入魔的风险,他越看虞星河越觉得喜欢:“累吗?” 虞星河一愣,怯生生地点头。 沈顾容神色温和,他弯腰又将虞星河抱在了怀里,稳稳朝着知白堂走去。 虞星河惊呼一声,小脸都红了,他怯怯地扒着沈顾容的肩膀,和在后面跟着的牧谪做口型:师、尊、又抱我啦!啊啊啊! 牧谪垂眸,没什么反应,苍白的唇微微抿紧。 很快,知白堂已经到了。 离索是金丹期,昨日只是受了些皮外伤,今天已经愈合了,只是他本就体虚,脸上还有些大病初愈的苍白。 他如丧考妣地站在知白堂门口迎接,背后站着同样垂头丧气的师弟们。 一扫见那抹白衣逐渐过来,离索腿肚子都在打颤。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露出笑容,恭敬行礼:“见过圣君。” 其他弟子也跟着行礼。 沈顾容将虞星河放下:“不必多礼。” 他学着私塾先生的架势,淡淡走到了知白堂中,其他弟子也蜂拥进去,纷纷乖巧地落座。 牧谪跟着离索入了座,微微侧身,小声问:“师兄,你今日好些了吗?” 离索不知道是还没痊愈还是被沈顾容吓得,脸色苍白如纸,听到牧谪的话,他勉强一笑,抬手揉了揉牧谪的脑袋,柔声说:“师兄没事。” 牧谪还是有些自责。 离索又揉了揉他,笑着说:“这事和你没关系,当时如果不是我主动招惹疫鬼,也不会有这事,要算你还是受了我牵连。” 牧谪忙道:“没有。” 离索冲他一眨眼。 正在这时,沈顾容突然干咳了一声,离索立刻挺直腰背,目不斜视地看向圣君。 沈顾容一身白衣,腰间悬挂着一支竹篪,垂眸时眉目如画,他淡淡道:“你们静心课为何一直不及格?” 89、捉奸在床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牧谪面无表情, 突然跪下重重磕了个头,低声道:“是我的错,若师尊要罚, 罚我一人便好。” 沈顾容:“……” 一点小事就能让俩孩子吓成这样, 沈奉雪真是造孽啊。 沈顾容拢了拢衣袍, 故作冷淡道:“都起来吧。” 虞星河怔了一下, 才踉踉跄跄地站起来, 还顺手把牧谪拉了起来。 牧谪抬起头, 额间已经渗出了血迹, 可想而知方才他磕头的力道多大了。 沈顾容心想,这孩子, 这么小就对自己这般狠,长大后定是个狠茬。 此时,离人峰晨钟幽远荡漾。 沈顾容扫见不远处飞跃而起的鸟群:“现在是什么时间?” 虞星河小声说:“卯时三刻了。” 沈顾容说:“不是。” 虞星河挠挠头, 不知道自家师尊是什么意思。 牧谪倒是开口了:“永平十三年, 七月初三。” 沈顾容若有所思地盯着天边,道:“无事就离开吧。” 他要冷静冷静, 顺便理一理书中的主要剧情。 虞星河讷讷行礼, 拉着牧谪转身离开。 沈顾容立在院中夕雾花中, 微微仰头看着天幕。 那本杂书的剧情他细节记得不怎么清楚,需要从回忆里翻一翻才能寻到。 永平十三年,七月初四。 牧谪……被疫鬼夺舍,杀死离人峰奚孤行座下弟子——离索。 沈顾容倏地张开了眼睛。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 昨日那个手持扇子异常风骚的弟子,名字好像就叫离索,而昨日奚孤行同他说起鬼修时,好像也提过离索正是金丹期。 夺舍后能将金丹期的修士轻易杀死,那鬼修修为一定不容小觑。 沈顾容突然朝着已经走出泛绛居的两个小徒弟,道:“站住。” 虞星河本来快步走着,闻言浑身一震,和牧谪对视了一眼,冷汗都下来了。 牧谪似乎已经习惯了,木然回身。 沈顾容道:“牧谪留下。” 虞星河满脸绝望,牧谪却一副早就预料到的神色,坦然颔首:“是。” 虞星河跺脚,焦急道:“牧谪……” 牧谪却摇头:“你回去吧。” 虞星河可怜兮兮地拽着他的袖子。 每次沈奉雪单独留下牧谪,等他再次回到偏峰时总是浑身伤痕,虞星河都被那一身的血吓怕了。 牧谪冲他摇头,颇有些自暴自弃:“走吧,没事的。” 虞星河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虞星河一走,牧谪缓步朝着泛绛居走去。 沈顾容领着他走进泛绛居偏室,道:“今日你宿在这里。” 牧谪说:“是。” 沈顾容肩上披着外袍,身段颀长,微微垂眸时仿佛云雾烟煴,旖旎勾人。 但在牧谪眼中,此人浑身上下也就一张皮囊能看,实际上则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 沈顾容刚要回内室去寻奚孤行,就听到牧谪淡淡道:“师尊,我还需要用药吗?” 沈顾容微怔,偏头看他:“什么药?” 牧谪短促一笑,仿佛在笑他明知故问:“洗筋伐髓的灵药。” 他面容稚嫩,冷然发笑时竟然还真有大人历经沧桑的空茫,看着异常违和。 沈顾容又愣住了,沈奉雪的记忆中,服用洗筋伐髓灵药时,身体不啻于被打碎重组,痛苦堪比凌迟。 沈奉雪不知道和这小徒儿有多大的仇,塞给了牧谪一堆洗筋伐髓的灵药,时不时就要让他服用。 但是牧谪的灵脉实在太废,哪怕是洗筋伐髓许多遍,体内依然没有灵力。 沈顾容对上牧谪幽潭似的眸光,觉得这孩子左眼写“禽”,右眼写“兽”,全是对他的嘲讽和厌恶。 大概是沈顾容沉默太久,牧谪偏头,唤他:“师尊?” 沈顾容如梦初醒,神色复杂地说:“不用,你就在这里休憩就好。” 牧谪微愣,似乎是不相信沈顾容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但他也不是受虐之体,只是颔首,漠然道了声:“是。” 沈顾容忙走了。 他回到内室后,将脑海中牧谪被夺舍的剧情反复想了半天,才轻轻敲了敲手中的玉髓。 这枚玉髓是离人峰弟子传信的灵器信物,沈顾容翻了好一会才明白这玉髓的用法。 片刻后,奚孤行的声音从玉髓中传来:“你又要死了?” 沈顾容微微挑眉,觉得此人性子当真别扭,明明担心沈奉雪,但嘴上却丝毫不饶人,每回非得膈应膈应他才罢休。 沈顾容说:“掌教,有要事,劳烦你过来泛绛居一趟。” 奚掌教果不其然直接怒了:“沈十一!你找死吗?!” 沈顾容听他这般生气,顿时舒爽了,道:“速来。” 奚孤行怒骂了他一句,玉髓便没了声音。 沈顾容撑着下巴盯着院中的夕雾花出神。 在书中,牧谪杀死离索后,沈奉雪用全身灵力压制牧谪体内夺舍的疫鬼,因此重伤昏睡了数年,牧谪也因残杀同门被奚孤行关在埋骨冢。 十年后,虞星河结丹,不知从哪里得来的灵器擅闯埋骨冢,好像是试图营救出牧谪。 牧谪没有半丝修为,却不知靠着什么在那妖魔鬼怪横行的埋骨冢活了十年。 长大成人后的虞星河在见到牧谪后,脸上笑容一如既往。 他人畜无害地笑着,手中却握着剑,眸子弯弯,只说了一句话。 “小师兄,把那样东西,交给我。” 书似乎是按照沈奉雪的视角所写,一些其他的细节根本不清晰,乍一看有些云里雾里的,这才导致沈顾容一直都不明白,那样东西到底是什么,能值得虞星河直接和牧谪刀剑相向。 随后两人不知如何交涉,虞星河放出埋骨冢的魔修,自愿堕魔,且将牧谪重伤,当即叛出了离人峰。 牧谪也因为虞星河那记几乎能将丹田搅毁的一击,因祸得福觉醒了灵脉,一跃结丹。 离索身死是明日的事,如果牧谪现在已经被疫鬼附身,那让奚孤行前来将疫鬼压制就好; 但如果牧谪现在还未被夺舍,那今日宿在泛绛居便可轻易躲过夺舍这一劫。 沈顾容盘算好了,觉得这困境他不用动脑子就能轻而易举地解决,回家指日可待——只希望奚掌教能靠点谱。 一想到这里,沈顾容心情越发愉悦,身体懒洋洋地靠着软榻,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小案,嘴中还在轻哼着不知名的小曲。 一旁的偏院中,牧谪垂眸盯着自己手掌的掌纹,不知在想什么。 在他没发现的地方,半张脸上的红色胎记正在缓慢变化,仿佛是活物似的爬上了他的眉心。 牧谪感觉脸上有些异样,抬手轻轻抚了一下。 那活物似的藤蔓胎记瞬间停在了眉心一寸外,再也不动了。 下一瞬,沈顾容霍然从内室出来,手持细长竹篪宛如握着一把锋利长剑,气势冷然直指牧谪眉心。 哪怕牧谪心如止水,但终归年纪还小,沈顾容杀气腾腾地出现,他被吓得往后退了半步,瞳孔骤缩盯着沈顾容。 沈顾容冷冷指着他,宽袖飘然。 牧谪强装镇定:“弟子有哪里冒犯了师尊吗?” 沈顾容眉峰见全是冷意,气势凛然。 他保持着得道高人的气势,心想:“嗯?嗯嗯嗯?我为什么突然动了?” 他比牧谪还慌。 仔细思考了一会,沈顾容这才意识到,牧谪身上在那一瞬间散发出一股鬼修的气息,沈顾容这才顺着沈奉雪身体的本能出手。 牧谪正要抬手,沈顾容道:“不要乱动!” 牧谪僵在原地。 沈顾容掌心的竹篪散发着掩都掩不住的戾气,牧谪本能地浑身哆嗦,额角全是被杀意逼出来的冷汗,他抿着唇,微仰着头冷冷和沈顾容对视。 那双眼睛恍如寥星,仿佛是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凶兽。 沈顾容盯着已经爬到了牧谪眉心的红色胎记,大概猜到了那正是要夺舍的鬼修。 还好鬼修并未化形,只是一抹暗红胎记,要不然让最怕鬼的沈顾容瞧见,他可能连圣君孤高冷傲的气场都撑不起来了。 沈顾容轻轻吸气,本能地想要将那厉鬼从牧谪身上扯出来,但刚催动灵力,浑身经脉骤然一阵剧痛,险些一口血喷出来。 沈顾容:“……” 娇生惯养的小少爷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样的罪,他浑身经脉仿佛被打碎,痛得几乎要痛叫出声,却还是死死咬着牙。 疼疼疼! 掌教救命啊! 不对,师兄救命! 沈顾容眼泪差点都疼出来了,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奚孤行对他不可妄动灵力的叮嘱。 眼看着那鬼修险些钻入牧谪眉心,沈顾容一狠心,不顾浑身的剧痛,抬手挥出一道灵力,骤然扑向了牧谪面门。 牧谪对沈顾容从来没有半分信任,他愕然看着沈顾容朝他出手,还以为他终于要置自己于死地,本能地想要逃。 但他已经被大乘期的威压压制得双腿发软,还没动就重重跪在地上。 沈顾容脸色比他还难看,厉声道:“别乱动!” 那一瞬,灵力已经扑向了牧谪的眉心,一阵寒意袭来,直接将那片红色胎记死死勾住,微微拉扯出一道掺杂着红线的黑雾。 黑雾疯狂扭动,发出狰狞咆哮。 是疫鬼。 也不知道本已挫骨扬灰的疫鬼到底是怎么附在牧谪身上,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修为大涨。 牧谪突然感觉眉心一股寒意扑来,接着本不属于他的记忆流水似的冲刷他的脑海,不知名的惨叫哀嚎响彻耳畔。 “他们全都死了……” “求求你,不要!” “啊——” 牧谪霍然张开眼睛,原本黑色的眸瞳转瞬变成诡异的赤红散瞳,他浑身发抖,眼瞳涣散地盯着沈顾容。 沈顾容经脉重伤还未完全恢复,缓缓将牧谪身上的鬼修抽出一半后已经力不从心,他死死咬着牙,虽然心里已经在哭爹喊娘了,但还是强装镇定,没有撤手。 “奚孤行呢奚孤行呢?”沈顾容很没有出息,一边求掌教救人一边还在骂他,“奚孤行是爬过来的吗,连那丘八崽子都比他快。” 牧谪不知是不是看出来了沈顾容并不是在害他,眸光空洞地看着沈顾容,哑声道:“师……” 沈顾容脸色苍白,心说小兔崽子别说话让我分心,再说废话你师尊就要死了! 就在沈顾容要彻底放弃的时候,奚孤行堪堪赶到。 沈顾容看到他宛如瞧见救星,脱口而出:“掌教师兄!” 奚孤行:“……” 奚孤行握着剑的手一僵,一时竟然不知该因“掌教”而骂人,还是因这声来之不易的“师兄”大感宽慰。 “没用的东西。” 他面无表情猛地拔剑,寒光仿佛夜幕寥星,骤然闪现,势如惊鸿冲向疫鬼。 牧谪:“不吃这个吗?这是灵稻。” 沈顾容:“啾。” 他又不是真鸟,就算饿死也不吃这种谷子。 沈顾容身心俱疲,啄了几口水就蹦回了小盒子里,伸着爪子给自己盖好小被子,打算继续装死。 太丢人了。 沈顾容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以至于他连怎么回泛绛居正院的念头都没动,浑身疲惫只想睡觉。 一晚上,沈顾容做了好几个噩梦,爪子一直在乱蹬乱踹。 翌日晨钟响起,牧谪早早起床,洗漱完后往书案上一瞧,却没发现红团子的身影。 牧谪忙满屋子找。 窗户和门都关着,沈顾容没可能飞出去。 找了半天,牧谪才在高高的书架顶上找到了睡得爪子朝天的沈顾容。 90、另类解毒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小牧谪脸朝地拍地上, 呼吸都有些微弱。 沈顾容将他扶着抱在怀里检查了一下,发现他都被奚孤行打了一掌,身上竟然半点伤痕都没有。 因为疫鬼的散去, 牧谪脸上再次出现了那诡异的胎记。 他眉头紧皱, 急喘了几口气, 猛地张开眼睛, 清醒了。 沈顾容见他满脸惊恐, 正要安慰他:“别……” 他还没说完, 牧谪一声惨叫, 恐惧地一脚踹在沈顾容腰腹,踉跄着滚到一边, 眸光涣散地躲在了书案下方。 沈顾容:“……” 丧良心的小崽子,白救你了! 沈顾容差点被这小子没轻没重的一脚蹬吐血,头一次产生了“修道者全都如沈奉雪这般废物吗”的念头。 就这还半步成圣第一人? 沈顾容很费解。 姓沈的废物刚艰难起身, 一旁的书案下突然出来一阵灵力波动。 沈顾容本能感知, 一个念头出现在脑海中。 ——牧谪突破炼气期了。 这是极其匪夷所思的事,奚孤行曾经对沈顾容说过, 牧谪只是凡人, 灵脉几近于无, 哪怕再多的灵物堆砌,终极一生也难以入道。 而现在,他险些被厉鬼夺舍,本该元气大伤之际, 竟然毫无征兆地突破了。 在整个三界九州,以六岁之龄步入炼气期的,更是寥若晨星。 回想起书中的剧情,牧谪也是被虞星河用灵力打了一击才觉醒了灵脉,现在误打误撞被奚孤行打了一掌,竟然将多年后的剧情给打提前了。 “不愧是天选之人。”沈顾容只能这般感慨。 因为离索的离去,知白堂的结界已经消散,外面的弟子忙蜂拥过来。 还没进来,就扫见一身青衫的沈顾容抱着牧谪缓慢走出,整个知白堂中一片废墟,地上还有不知是谁的血,极其扎眼。 虞星河踉踉跄跄跑过去,满脸泪痕:“师尊!牧、牧谪怎么样了?” 沈顾容低眸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大碍,不必担心。” 虞星河对沈顾容本能信任,看到他怀里的牧谪已经沉睡,好像没什么伤痕,这才放下心来,胡乱地擦了擦眼泪。 沈顾容快步走出知白堂,一旁围着的弟子不敢挡他的路,忙散开目送他离开。 等到沈顾容离开后,有弟子小声道:“圣君……身上是有个脚印吗?” 有眼尖的弟子也瞧见了,怯生生地点头。 众人面面相觑,好半天才消化了小师弟牧谪竟然胆大包天踹了奉雪圣君一脚这一事实。 “圣君……好像并没有传闻中那般……” “被这般冒犯,竟然还抱师弟回去。” “只是圣君脸色好像很难看,他会不会又对牧谪师弟……要不要去瞧瞧?” “谁……谁敢去?” 众人面面相觑,把“不敢”两个字写满了脸。 虞星河哭得鼻涕泡都冒出来了,茫然地“嘛?”了一声:“你们在说……嗝说什么呢?” 师兄们叹了一口气,用一种慈父似的怜爱神色看着他,纷纷摸摸这孩子的脑袋。 人傻也有傻的好处。 离人峰并不是一座山峰,而是分三门、四座山峰。 每座山峰虽然紧挨,但却彼此错立宛如离人,所以数座山峰连成山脉,名唤离人。 山脉四座山峰紧挨北方冰原,从北至南四季分明。 离山脉城镇最近的便是沈奉雪的泛绛居住处,因四季如春,名唤九春山。 往后便是炎热酷暑长嬴山、一叶知秋白商山、寒冬腊月玉絮山。 仔细想来,起名字的人倒是省事。 长赢山的知白堂和九春山的泛绛居离索桥不远,沈顾容过了索桥后便远远瞧见泛绛居,快步走了过去。 沈顾容被迷迷瞪瞪的牧谪踹了两脚,但还是任劳任怨地把人抱回偏院。 把小主角放在榻上后,沈顾容感觉自己当真是感天动地好师尊。 那疫鬼活像是个百足之虫,明明都擒住了本体竟然还能反身杀个回马枪,让人完全措手不及。 沈顾容怕再横生枝节,索性准备在偏院待一晚,以防牧谪身上再出变故。 牧谪应该是经常被沈奉雪叫来偏院住下,小小的偏室里床榻书案,桌椅木凳什么都有。 沈顾容缓步走到小小的书案旁,不修边幅地坐在蒲团上,随手翻了翻案上的纸。 书案上放满了牧谪平日里练的字帖,沈顾容随意看了看,啧了两声,小声嘀咕:“比我小时候写的好多了。” 他小时候的字像是狗爬的似的,爹娘又狠不下心来逼他,索性将他送去了隔壁的私塾,让先生教他。 私塾的先生看着温其如玉,但对于教书却十分不留情面,小小的沈顾容每日手腕绑着小沙袋,被迫挺直腰背,抽抽噎噎地练了两三年,那字才勉强能拿出手了。 沈顾容羡慕地欣赏了一会小主角的字,大概是觉得太无聊,抬手拈起一支笔,在一张白纸上缓慢写下了几个字。 牧谪。 虞星河。 沈奉雪。 他对比了一下自己和牧谪的字,觉得自己更胜一筹。 铁画银钩,不愧是我。 ——也不知道他论字胜过了六岁的孩子,哪来的脸面得意? 沈顾容看过许多猎奇的话本,也曾经想过自己会不会就是沈奉雪,毕竟两人的相貌十分相似,但是很快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沈奉雪的记忆十分破碎,像是被人搅碎了似的,只能从记忆里的其他人口中得知:沈奉雪自小无父无母,被离人峰掌教抚养长大,和他年龄根本对不上。 更何况,他翻遍沈奉雪所有破碎的记忆,其中并没有回溏城。 沈顾容有些安心了,但以防万一,他还是寻个时间查一查这个书中的地图,看看到底有没有回溏城存在。 他沾了点朱砂在“沈奉雪”三字上轻轻划了一道,最后又尝试着在牧谪旁边点了个小红点,表示师尊要重视你了。 而虞星河,只要不让两人接触埋骨冢的魔修,日后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乱子的。 这么一梳理,沈顾容觉得自己回家指日可待。 沈顾容心情极其愉悦,懒洋洋地执着笔,开始构思怎么给奚孤行编个说得通的故事。 奚孤行一直疑惑的,便是牧谪的身份,以及沈奉雪的另眼相待。 沈顾容看话本,也会写话本,有时候还趁着爹娘不在家,自己吭叽吭叽在书房写话本,灵异神怪、讲史合笙、春宫胭脂戏他全都写过,回溏城天桥下说书的有一半内容都是沈顾容的话本,流传甚广。 话本大家沈顾容咬了咬笔杆,尝试着列出了这种剧情放在话本中的发展方向。 壹、好友托孤 贰、私生子 想了想,为了凑数,又胡乱写了一个。 叁、前世恋人,再续前缘 沈顾容托着下巴盯着一二三看了一会,将第一条划掉了。 沈奉雪性子清冷,唯一乐趣就是打架,奚孤行和他这般熟稔,定然是知晓他不可能有其他好友。 而且牧谪身上的异常也没办法解释。 沈顾容想了想又把同理的第二个给划掉了。 至于第三个,就更离谱了。 要是沈奉雪还活着,肯定要跳出来一掌把这个毁坏自己名声的贼子给劈了。 沈顾容过了一把写话本的瘾,随手把纸揉成一团,开始打算认真为奚孤行编故事时,在床榻上的牧谪突然含糊地喊了一声一句什么,醒了。 沈顾容做贼似的把纸放在烛下烧成灰烬,悄无声息地松了一口气。 牧谪眸光涣散,呆呆地盯着头顶的竹窗。 沈顾容将笔放下,随口道:“醒了?” 牧谪一怔,茫然地偏头看他。 不知道是不是沈顾容那张脸刺激到了他,牧谪瞳孔一缩,昏迷前的所作所为骤然涌入脑海。 他……他好像突然发了狂,还伤到了人。 离索师兄。 牧谪倒吸一口凉气,呆呆地瘫坐在榻上,仿佛失了魂似的满脸怔然,浑身都在发抖。 沈顾容看到他被吓成这样,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道:“别怕,那只鬼修已经被掌教诛杀,不会再过来了。” 牧谪茫然地看着他,两行清泪簌簌落了下来。 沈顾容:“……” 因为沈顾容有个小他八岁的胞妹,他自小就对软软糯糯的孩子保护欲极强,一瞧见小牧谪落泪,差点就没崩住表情。 他连这孩子刚才踹了自己一脚的事也不介意了。 沈顾容起身走到牧谪身边,把声音放轻:“别哭,离索好歹是个修士,不会有性命之忧,这不是你的错。” 牧谪含着泪看他。 沈顾容抬手将手腕上的木槵红珠摘下一颗,和平日里哄妹妹似的放在掌心。 “拿着玩。” 牧谪抽噎了一声,茫然地看着白皙掌心中的珠子,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沈顾容看他一眼,牧谪抖着手把珠子捏在两指中,眸光依然呆滞。 就算在沈奉雪手下经历了这么多折磨,牧谪终归还是个六岁的孩子,他被这个变故吓呆了,平时故作冷漠的小脸全是惊慌恐惧。 沈顾容的胞妹喜欢圆滚滚的小玩意儿,他便觉得其他孩子应当也喜欢,见牧谪拿了珠子似乎情绪安稳了些,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 牧谪呆呆看着珠子半天,茫然看着沈顾容。 伤害一直对他照顾有加的师兄这件事让牧谪整个人惶恐无措,哪怕面前的人是道貌岸然的师尊,他也本能地像是救命稻草似的死死抓住。 91、多谢徒儿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他气质恍如谪仙, 此时却只想跳湖。 菩提树不远处,有个蓝衫小弟子跪在地上,泫然欲泣。 “拜见师尊!” “星河求师尊救牧谪一命!” 沈顾容面无表情, 心说别喊了, 你师尊死了。 回溏城花灯节有庙会, 沈家二公子心灵手巧, 亲手给妹妹做了个精致的兔子花灯, 正欢喜着牵着妹妹去逛庙会。 庙会千人云集, 明灯万盏, 沈顾容仰着头兴致勃勃地猜灯谜,突然感觉牵着妹妹的手一松。 再低头, 他已经坐在这儿了。 他枯坐了一个时辰,拼命说服自己只是在做梦。 大腿都掐紫了,还是没能醒。 最后, 他终于从外面孩子口中的“星河”“牧谪”, 确定了自己所在何处。 星河,牧谪。 谪。 沈顾容饱读闲书, 自小到大看过的话本都得论斤算, 还很少看到有人用“谪”这个字作为名——唯一一次见到, 好像是在一本杂书上。 那本书的名字不太记得了,只记得里面有个一己之力拯救三界苍生的人,名唤牧谪。 牧谪左脸天生疫鬼胎记,生逢瘟疫横行, 村落城池尸横遍野,周遭百姓全觉得他就是瘟疫源头,要将他烧死示众。 火烧疫鬼,十里八村的百姓都来围观驱邪。 火都架上了,却被一爱管闲事的修道仙人相救,拜师离人峰。 牧谪以凡人之躯,修炼入道,年纪轻轻便突破元婴,最后手刃反派,拯救苍生。 而在外面哭天喊地的星河…… 如果沈顾容没记错的话,他应该就是书中所言,未来会被魔族蛊惑入魔、虐杀师尊沈奉雪、造成三界大乱的反派——虞星河。 沈顾容深吸一口气,小腿肚子有点疼。 这些都只是猜想,或许只是巧合,让沈顾容最终确认自己真的身处那本杂书中的原因,是他现在这具壳子。 青衣白发,冰绡覆目,腕间一串木槵红珠,十六颗珠子隐约刻着“奉雪”二字。 离人峰圣君,沈奉雪。 想起书中师尊被小畜生虞星河囚禁数年,最后在牧谪相救之前被虞星河残忍虐杀的下场,沈顾容有点慌。 书中师尊的结局只有一句话—— 离人灯长明,他死在一场风雪中。 最厌烦雪天的沈顾容说:“呸。” 外面的小反派还在呜呜嗷嗷:“师尊!求师尊救命!” 对沈顾容来说,小反派的声声师尊,却像是来自阴间的催魂声。 沈顾容心说:我也想有人救我一命呢,两个时辰我喊了百声救命,你看谁理我了吗? 许是虞星河太吵,在莲花湖中小憩的白鹤展翅飞到岸边,落地后转瞬化为一个衣着白鹤翅羽的纤瘦少年。 少年朝他单膝点地,算是行礼,恭敬地说:“圣君,要我为您赶走他吗?” 沈顾容:“……” 沈顾容被这副鹤变活人的场景吓得差点没崩住,死死抿着唇,端着那副冷然离俗的神态,一言不发。 ——他怕自己一张口,嘴中就会吐出一团坠着小辫子的魂魄,化为一缕青烟就没了。 沈顾容心里喊救命啊救命! 没人救他。 白鹤少年见沈顾容一言不发,面若冷霜,以为他是不喜,微微颔首,展开纤细的手臂骤然化为白鹤,翩然飞至小反派身前。 沈顾容:“……” 嘶!又变了又变了! 爹娘兄长救命救命! 白鹤口吐人言:“掌教有令,闲杂人等不得叨扰圣君。虞星河,速速离去。” 沈顾容好不容易缓过来,奄奄一息时骤然听到这句话,差点又抽过去。 那小团子虽然看着人畜无害,但未来可是为祸三界的大反派,那只鹤就这么想变成红烧鹤吗?! 小反派霍然抬头,粉雕玉琢似的小脸越过白鹤看向沈顾容,眸中盈满的泪水倏地落了下来。 “星河打扰师尊罪该万死,救下牧谪必向您请罪,任您责罚!”虞星河重重磕头,额角瞬间发红,“求师尊救救牧谪!” 白鹤鹤脸冷漠,完全不为所动,它低头啄了虞星河一下,说:“退下。” 小反派立刻抱住了头,被啄疼了还是咬牙不肯离开,一边呜咽一边喊:“师尊,呜,求师尊……” 沈顾容:“……” 沈顾容终于回神了,他立刻道:“住手。” 不对,是不是应该说住口? 啄虞星河的白鹤住了口,偏头看向沈顾容。 沈顾容将狂抖的手指缩到宽袖里,尽量保持冷静:“你先下去。” 书中,离人峰圣君沈奉雪疏冷孤僻,对俗世凡尘没有丝毫牵恋,平生最大爱好便是闭关和寻人交手。 他座下虽有许多弟子,但对其都极其漠然,只收入门冠了个离人峰弟子称号便直接放养了,有的几年都不过问半句。 白鹤少年似乎有些疑惑,却没有违抗他的话,微微颔首,展翅飞回了莲花湖。 虞星河似乎抓住了希望,忙屈膝而行,跪至沈顾容身旁,怯怯道:“师尊……” 沈顾容知晓书中沈奉雪的清冷性子,一边都一边惜字如金道:“说。” 虞星河又磕了个头,哽咽道:“星河……星河同牧谪一同下山随师兄买朱砂,行至半途,被人瞧见了牧谪脸上胎记,那些人就非要吵着说牧谪是疫鬼夺舍,定要烧了他才能祛除瘟疫。” 沈顾容:“……” 被夺舍了就要烧死?你们修道之人都这般残忍吗? 沈顾容腿肚子抖得酸疼,回想一下自己占了别人壳子,应当也算作夺舍。 他尽量让自己保持沈奉雪的清冷性子,冷淡道:“是何人?” 虞星河讷讷道:“星河不知,他们穿着衣裳上有字,星、星河不认得……” 沈顾容垂眸看了一眼,现在这小反派也才五六岁的模样,不认字也是自然。 仔细一看,那跪在地上的小反派虽然表面强装镇定,但手脚已经在微微发抖,这么冷的天脸上的冷汗竟然簌簌往下掉。 沈顾容在小反派眼中,“师尊”二字和“吃人”应当是划等号的。 虞星河抖得脚腕的金铃都在微微作响,沈顾容也和他一起悄无声息地抖,手腕上的木槵串子都在相撞。 师徒俩对着抖。 最后还是沈顾容深吸一口气,怕这孩子抖出个好歹来,开口道:“别哭,带我去。” 虞星河一愣,接着又是一喜,眼泪差点流下来。 他不敢牵沈顾容的手,只好爬起来抬起胖乎乎的手指着前方,期待沈顾容随他去。 书中牧谪正是击败欺师灭祖反派虞星河的人,沈顾容作为师尊,不可能不救。 而未来的大反派虞星河…… 沈顾容扫了一眼只到他腰间的小矮墩,心想这矮团子暂时也没什么好怕的,师尊给你时间成长。 沈顾容正要起身,双腿骤然一阵酸麻,关节经脉处好似有万千银针一穿而过似的,让他一踉跄,差点摔回去。 坐太久,腿麻了。 虞星河正着急得要死,看到他师尊晃了一下,歪头茫然地说:“师尊?” 沈顾容强行绷着表情,尝试着再动,那股酸麻却瞬间蔓延全身,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不耐疼,差点叫出声,又怕被小弟子看出,强行忍着。 虞星河大概看出问题所在,小心翼翼地问:“师尊,您……是腿麻了吗?” 沈顾容:“……” 胡说八道。 师尊没有。 你听为师狡辩。 就在这时,白鹤再次飞近,用着鹤形口吐人言。 “圣君不便离开离人峰,若有急事,可由分神傀儡代为处理。” 白鹤语气依然恭敬,说完衔着一株莲花递给虞星河。 沈顾容成功解围,端着清冷师尊的做派:“正是如此。” 虞星河对沈顾容的能力有种盲目的崇拜,闻言也不管刚才师尊是不是真的腿麻了这件事,又跪下来磕了个头,擦干眼泪抱着师尊的“分神傀儡”莲花欢天喜地跑了。 沈顾容留在原地,开始沉吟。 分神怎么分来着? 等到沈顾容终于在沈奉雪那零零碎碎的记忆中寻到了如何分神,天都要黑了。 他随着本能掐了个繁琐的决,纤细的五指骨节分明,宛如莲花瓣,微微一抚。 神魂微转,再有意识时,沈顾容眼前一阵眩晕。 他原本以为是自己没分好,眩晕了半天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被人捧在掌心快步疾行。 他将视线微微上移,就扫见小反派那张满是汗的脸。 虞星河抱着莲花飞快在田间小路飞掠而去,气喘吁吁,小脸上全是汗水往下滴。 沈顾容看了看自己,这才发现自己果真是没把分神分好。 此时的他只是一团小小的虚幻分神,整个人缩小数倍,还没巴掌大小,站在莲花瓣中竟然还有空余。 沈顾容:“……” 不好,糟了,要坏。 虞星河根本没瞧见莲花瓣中满脸呆滞的小人,一边跑一边朝着不远处喊:“离索师兄!我把师尊请来了!” 沈顾容从莲花瓣中看去,就瞧见不远处有两拨人正在厮斗。 那两拨人因一方人衣着红衣,一方衣着黄衫,时不时混战一起,场面活像是一盘凡世人人都爱吃的红果炒鸡蛋。 沈顾容……沈顾容突然有些饿了。 穿着黄衫的弟子远远听到虞星河的话,赞道:“好师弟!你叫了谁师尊?” 虞星河把莲花高举,扬声道:“我师尊!” 那位唤作离索的师兄本来牵着个孩子往虞星河的方向跑,闻言吓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到地上。 他骇然道:“奉雪圣君?!” 虞星河:“嗯嗯!我们有救啦!” 离索满脸惊恐,一句话脱口而出:“你不要命了?!” 虞星河:“你看,这是师尊的分神,他答应来救我们了!” 离索忙牵着那个孩子跑到了虞星河身边,小心翼翼地看着虞星河手中的莲花,眼中不知道因何而来的恐惧。 沈顾容比他还惊恐,要是让人知道堂堂离人峰圣君连分神都能分错,丢人是一回事,被人发现自己是夺舍却是最要命的。 不过很快,沈顾容就发现自己想多了。 离索把莲花里里外外看了半天,才疑惑道:“这真是圣君的分神?” 虞星河:“是啊,上面还有圣君的灵力呢。” 沈顾容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小手拍了拍胸口,看来所有人都瞧不见自己,他也不用担心被人烧死了。 他正庆幸着,一偏头,突然直直对上了一双琉璃似的眸子。 沈顾容一愣。 刚才被离索牵着跑的孩子微微喘着气,小脸面无表情地看着莲花,半张脸上有着一片好像被刻出来的红色胎记,张牙舞爪的,显得清秀的小脸十分骇人。 是小主角,牧谪。 沈顾容看了他一会,发现他的眼神好像是落在自己身上的。 沈顾容尝试着往旁边挪了挪,两只小手扒着莲花瓣微微一挡。 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那孩子的眼神追随着他的身形动了动,紧紧盯着他。 沈顾容:“……” 被、被发现了! 看到楼不归,两团子忙行礼。 楼不归仿佛没看到他们,风一般掠了过去。 虞星河嘴中含着蜜饯,看着楼不归的背影,小声说:“为什么楼师伯在这里呀,师尊受伤了?” 92、道侣契啊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他不着痕迹地哆嗦着喃喃道:“师兄师师师嘶嘶师兄……” 奚孤行不耐烦地说:“闭嘴!” 奚孤行干净利索地将长剑一收, 甩出一个晶莹的琉璃瓶,将空中的疫鬼收了进去。 牧谪惊魂未定,浑身已经被冷汗浸湿, 他瘫坐在地上, 茫然看着奚孤行, 最后将视线落在了沈顾容身上。 沈顾容脸色惨白, 脱力地垂下手, 宽袖曳地, 身形摇摇欲坠, 看着似乎下一瞬就要倒下——也不知道是吓得还是伤的。 奚孤行将疫鬼收在袖中,垂眸冷淡看了牧谪一眼。 牧谪眉心的胎记已经重回了原本的模样, 奚孤行冷眼旁观,终于明白了沈奉雪为何会对他这般特殊。 看来此人并不普通。 牧谪浑身发软,踉跄着站起, 讷讷道:“掌教……” 奚孤行余光扫到牧谪, 眉头一挑,道:“去白商山寻你楼师伯, 让他为你瞧瞧, 你到底是被什么东西附了体。” 牧谪脸色苍白, 看向沈顾容。 奚孤行瞧着沈顾容都要站不稳了,直接一挥袖将牧谪给甩出了泛绛居。 牧谪一离开,沈顾容再也不用忍,直接一口血喷了出来, 身形一踉跄扶着一旁的小案倒在竹榻上。 白发从肩上垂下,凌乱落在榻上。 “哐”的一声,险些撞到了脑袋。 他艰难喘息着,口中全是浓郁的血腥气,眼神都有些涣散了。 沈顾容家境优渥,平日里连狠一些的刮伤都没有过,自小到大还从没有受过这样的痛楚,他疼得眸中全是水雾,微微凝结在眼眶,羽睫轻轻一眨,险些落下来。 奚孤行垂眸看他,拽住他的手,将一道冰凉的灵力输入沈顾容的灵脉中。 灵脉为修士的命门,寻常人从不会让旁人轻易触碰,沈顾容被抓住手骤然一僵,本能就要缩回来。 奚孤行不耐道:“别动,找死吗?” 沈顾容只好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任由奚孤行为他输送灵力。 沈顾容失神地看着他,脑子都有些迷糊了,因为没什么力气说话像是在软糯撒娇。 “你扶我一把能死吗?” 奚孤行冷酷无情道:“摔死你活该——少废话,我不是师尊,不吃你撒娇这一套。” 沈顾容:“……” 滚,你他娘的才撒娇。 沈顾容张嘴骂他:“掌……” 奚孤行截口道:“沈十一,你再唤我掌教我便收手,你自己等着痛死吧。” 沈顾容立刻改口:“师兄。” 奚孤行:“……” 没出息的东西。 奚孤行的灵力仿佛无底洞似的源源不断地往沈顾容伤痕累累的灵脉中输,一点点将他再次崩裂的伤治愈。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沈顾容都觉得自己睡了一觉,奚孤行才将手收了回去。 沈顾容疼得一直在哼唧,双眼全都是水雾。 奚孤行看了他一眼,不耐烦地说:“闭眼。” 沈顾容含糊地“嗯?”了一声。 奚孤行:“啧。” 他大概是看不得沈顾容这副可怜兮兮的矫情样子,索性眼不见心为净,拿起一旁的外袍直接扔到了沈顾容脸上。 沈顾容:“……” 当初沈奉雪就该打死这个天煞的奚孤行。 奚孤行哼了一声:“你的伤比我想象的要重,闲云城的药没太大用,要是不想死你还是挑个时间亲自去闲云城一趟吧。” 沈顾容正在掀脸上的衣袍,他手软脚软,扒拉半天都没把衣服扯开,索性继续瘫着,有气无力地随意应了一句。 “你的反噬伤太过严重,我之前便叮嘱过你不要妄动灵力,你是把这句话给吃了吗?”奚孤行将一小瓶灵药随手扔到一旁的小案上,冷淡着问他,“你那个小徒弟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让你心甘情愿为他这么冒险?” 沈顾容心想,他是小主角,天选之神,未来会成为救世主的男人。 哪怕被奚孤行输入了灵力温养灵脉,但沈顾容还是痛得几乎要翻滚,他不想在奚孤行面前崩了形象,直接下了逐客令。 奚孤行觉得他暂无身体大碍,也没多待,只留了一句“明日我来看你死没死”,便离开了。 奚孤行一走,沈顾容将身体蜷缩成一团,又开始忍不住小声地哼哼,缩在衣袍下疼出来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流,止都止不住。 冰绡都被水浸湿,被他随意一拨,和衣服混在一起,找不见了。 沈顾容也懒得找,摸索着找到了奚孤行留下的灵药,一股脑塞了半瓶。 吃完了药,那疼痛又消了不少,沈顾容的哼哼声变得小了些,他迷迷瞪瞪地想:“为了回家我可遭大罪了。” 爹,娘。 兄长。 “好想回家。”沈顾容迷迷瞪瞪地想,“只要能回家,就算被先生罚抄再多书我也愿意。” 沈顾容疼着疼着都有些神智迷茫了,恍惚中想起了书中沈奉雪的结局。 沈奉雪因夺舍牧谪的鬼修而重伤,养了数年也未曾痊愈,被入魔后的虞星河强行掳去魔族,将他放置在一间密室中,日夜从他元丹中硬生生抽取灵力。 抽取灵力的痛苦比凌迟还要痛苦百倍,但沈奉雪却不知哪来的毅力,硬是在那痛苦地狱中挣扎了十年,最后才被牧谪逼入绝境的虞星河虐杀至死。 牧谪至死都没有救出他。 对比了一下沈奉雪的下场,沈顾容突然觉得现在受点痛楚,倒也算值了。 只要牧谪没有被夺舍残杀同门关进埋骨冢,那虞星河也就不会擅闯埋骨冢被魔修蛊惑入魔,间接避免沈顾容日后被虐杀的悲惨结局。 而那个被关在埋骨冢的罪魁祸首魔修…… 沈顾容不太清楚虞星河到底是遇到那魔修后才入了魔,向牧谪讨要“那个东西”,还是虞星河这孩子本来心就是黑的。 思来想去也没个结果,索性不思考这个了。 沈顾容浑浑噩噩地想,等伤势好一些,定要让奚孤行将魔修诛杀,省得日后再出大乱子。 他想着想着,不知道是痛晕了还是困的,很快意识彻底陷入了黑暗。 再次醒来时,沈顾容灵脉的痛楚已经消了大半,他挣扎着起身,又开始双手在床榻上摸索冰绡。 他瞎子似的摸了半天,一旁突然有人道:“好些了吗?” 沈顾容抬头却只看到一片茫茫白雾。 那人将冰绡塞到他手上,沈顾容微怔,抬手将冰绡绑在眼上,这才看清方才说话的人正是奚孤行。 沈顾容含糊着道:“好多了。” 奚孤行毫不客气地坐下,嘲讽道:“我还想着你要是死了我该怎么和师尊交代,想了一堆理由,没想到竟然一个没用上。” 沈顾容都要习惯奚孤行的毒舌了,也没在意,他看了看外面。 天已经亮了。 “牧谪怎么样了?” 奚孤行嗤笑:“你自己都去了半条命,竟然还有闲情关心别人?——他没什么大碍,那只鬼修应当是在幽州肆虐瘟疫的那只。” 沈顾容想了想书中的大致位置:“幽州?不是离这儿很远吗?” 奚孤行拿出天青玉髓,抬手一挥,一张坤舆图铺在面前。 “幽州离京州再怎么说也有千里远,疫鬼出现在这里确实古怪。”奚孤行抬手指了指坤舆图上的幽州,“我听离索说过,那只疫鬼到长赢山时已经虚弱得维持不了人形,明明将其格杀却还是附身牧谪身上,且修为大涨。昨日若是你晚出手半步,疫鬼定会夺舍牧谪。” 沈顾容挑眉:“你的意思是?” “难道你就不觉得牧谪有什么问题吗?” 沈顾容心想,自然还是因为他是天选之人。 奚孤行见他又开始沉默,突然不耐烦地说:“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沈顾容抬头看他:“什么?” “你当初收牧谪为徒时,无人同意。你却一意孤行,险些同师兄弟门打起来。”奚孤行将装着疫鬼的琉璃瓶放在小案上,道,“你看这只疫鬼。” 沈顾容本来不想多说,省得在奚孤行面前露馅,但那只琉璃瓶中的场景太过奇怪,他欺身过去看了看,眉头突然皱起来。 那只鬼修灵体已经消散了大半,蜷缩成一团在琉璃瓶的一角瑟瑟发抖。 奚孤行将琉璃瓶微微转了个方向,那几乎魂飞魄散的疫鬼竟然挣扎着挪了个方向。 连续试了许多次,那疫鬼的朝向一直指着北方。 奚孤行抬手一指,道:“那是长赢山的方向——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它之所以从幽州奔波千里而来,七成是为了牧谪。” 沈顾容手指一颤,愕然看向奚孤行。 奚孤行狭长的眸子冷冷看向他,带着点强势的威压:“沈奉雪,告诉我,牧谪到底是什么人?” 沈顾容:“……” 沈顾容都懵了,我也想知道,但是书中没写啊! 两人冷冷对视,就在沈顾容险些招架不住要信口胡诌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奚孤行眼看着沈顾容马上要被自己逼得回答了,却被人打断,当即不耐烦了。 他厉声道:“何人?不知规矩吗?!” 外面有人噗通一声跪下,嘶喊道:“掌教!圣君!牧师弟发狂了!” 奚孤行和沈顾容一愣,霍然起身。 长赢山,知白堂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所有弟子已经被离索赶了出来,偌大个知白堂被一道透明的结界笼罩,应该是离索生怕灵力波及伤到人,隔绝了一方天地。 虞星河已经在一个师兄怀里哭到要抽过去,被吓得不轻。 奚孤行抓着沈顾容的手转瞬从泛绛居到了知白堂。 两人一落地,奚孤行大步流星上前,也没等其他人为他说明情况,雷厉风行直接撕开结界入了知白堂。 方才奚孤行为沈顾容输了一道灵力,让他勉强站稳,他两只手抄在宽袖中,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虞星河扫见沈顾容,立刻哭着扑了过来。 还没来得及鬼哭狼嚎,就见他师尊轻轻伸出手抵在唇边,宽袍垂下,露出一小截雪白的手腕,示意他噤声。 “别怕。” 沈奉雪虽然人人惧怕,但在这种情况下,所有弟子瞧见他却像是看到了救星,全都双眼放光地看着他。 “圣君!” 沈顾容原本还想抄着手在一旁看奚孤行摆平一切,此时对上几十双眼巴巴的眼神,顿时没脸干等着看好戏了。 他拍了拍虞星河的小脑袋,一边发怂一边信步闲庭地走向了知白堂。 离索修为只是金丹期,沈顾容就算重伤也不会被他布下的结界拦住,很轻易地跨入结界中。 知白堂桌椅已经被轰成了一堆木屑,沈顾容听到里面一声嘶叫,接着一个人直直从屋舍内飞了出来,重重撞在了门框上。 沈顾容差点一脚踩到,连忙收了脚。 往后退了一步,他才看清楚方才飞出来的人,正是牧谪。 沈顾容:“……” 竟然敢打小主角,奚孤行你完了。 牧谪身形瘦弱,又因为体质问题这一年被沈奉雪折腾得不轻,若是放在平时这一下他肯定要吐出一口血奄奄一息了。 但是不知是不是因为被鬼修俯身,他在奚孤行化神境的一击之下,竟然还能挣扎着站起身。 牧谪脸上的胎记已经完全消散了,他那张稚嫩的小脸上全是诡异的阴鸷,赤红散瞳盯着知白堂内,仿佛发狂的魔修,身上散发出一种令人胆战心惊的寒意。 是疫鬼的气息。 沈顾容一愣。 知白堂内,离索浑身是血,倒在奚孤行手臂间生死不知。 93、苦思冥想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奚孤行瞪他一眼:“方才我说的话你一句别记, 全都忘了。” 楼不归:“为什么?” 奚孤行恼羞成怒:“我说忘了便忘了!若是被我知道你告诉别人,当心你的药圃!” 楼不归大吃一惊,忙磕磕绊绊地说:“好、好!我我马上就忘!师兄没有以下犯上, 没有要欺师灭祖, 没有说‘离人峰掌教是我奚孤行’……” 奚孤行:“……” 奚孤行痛苦地揉了揉眉心, 觉得整个三界的门派掌教没有人比他更糟心了。 他起身就要走, 眼不见心为净。 楼不归正在拼命忘记奚孤行那些大逆不道的话, 百忙之中叫住他:“师兄, 十一怎么办?你要将他带回来吗?” 奚孤行手指轻轻敲了敲腰间挂着的剑柄, 不耐道:“离索虽然废物,但起码是个金丹期, 而且沈十一身上有师尊的护身结界,只是下个山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他想了想,又压低声音仿佛惊扰了什么似的:“你我都知道, 妖主和师尊所说的神器根本不确定存不存在, 沈十一无端受了牵连,到现在也不知是在为谁背黑锅。被困在离人峰这些年来, 他每次出门都只能用分神傀儡, 试问天底下的修士谁像他这般憋屈?今日他既然误打误撞下了山, 那就随他去,万事我扛着。” 楼不归歪头:“可他现在用不出灵力,若是遇到危险……” 奚孤行:“死不了,出什么事我全权负责。” 楼不归喊他:“师兄, 万一有意外呢师兄?” 奚孤行被楼不归烦得不行,看在他人傻的份上,硬是抠出最后一点耐心来:“前几日三水携诛邪追查一只从洞庭逃出的水鬼,约摸今日就能到京州扶献城。” “三水?”楼不归努力想了想,“啊,十一的大徒弟,他回来啦?” “嗯,他统领诛邪多年,性子沉稳,靠弟子契可以轻易寻到他师尊。”奚孤行,“照他现在的修为,护住一个沈十一不成问题。” 楼不归这才放下心来。 沈顾容并不知道自家师兄因为他差点和妖族宣战,此时他正窝在牧谪头上,满脸好奇地看着热闹的人群。 京州扶献城,繁华熙攘,宽阔官道边一条河流从护城河蔓延至整个城池,两岸烟柳画桥,绿瓦红墙间百花盛开。 花朝节,满城百姓踏青赏红,祈福迎百花神。 每逢回溏城花朝节,沈顾容总会跟着兄长一起出门踏青。 因为沈顾容爱画仕女图的臭毛病,总是被他墨守成规的兄长盯得死紧,到了地方便被兄长带到一群男人堆里,听那些文人之乎者也,烦得要命。 仔细想来,这还是沈顾容头一回在花朝节这般自由。 原本他还因见不到奚孤行无法变回人形而满脸绝望,但刚入了扶献城,沈顾容立刻将奚孤行抛出了脑后。 ——他现在一门心思只想赏美色,顺便画个画。 可惜的是,他的小爪子根本连笔都拿不住,只能干着急地在牧谪头上胡乱抓。 牧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皱着眉把他捧下来:“饿了?” 沈顾容站在他掌心,爪子还在划拉,啾啾几声,牧谪根本听不懂。 虞星河在一旁看着,酸得眼睛都要流泪了,他小声嘀咕:“我也想养这样的灵兽。” 离索刚买好两个糖人,笑道:“这样的糖人想要吗?” 虞星河一看,那糖人正是小凤凰圆滚滚的模样,立刻欢天喜地地接了过来:“谢谢师兄,星河很喜欢!” 离索又将另外一个凤凰糖递给牧谪,牧谪低下头轻声道了谢,捏着木棒递到沈顾容旁边。 沈顾容嗅到糖香,忙蹦过来,啄了糖人两下,直接把小凤凰糖人啄出一个洞来。 沈顾容咂摸咂摸滋味,没尝到糖香,又呸呸两下把糖渣吐了出来。 “啾。” 难吃。 离索带着两团子到了客栈要了两间房,牧谪正在舔沈顾容嫌弃不吃的糖人,见状扯了扯离索的袖子,小声道:“师兄,我们今晚不回去吗?” 离索道:“今日花朝节会有人放花灯,咱们看完花灯再回去。” 虞星河已经嚼完了糖人,嘴唇上都是糖渣,没心没肺地说:“好!放花灯放花灯!” 三人从下山到安顿好客栈花了半日,用完午饭后离索又带着两人在扶献城的雪夜河泛舟。 雪夜河里全是艳红花瓣,船头破开层层水波,缓慢穿过城池中的石桥。 沈顾容从牧谪头上蹦下来,站在船沿看着岸边花红柳绿,一直在那啼叫。 离索正在赏春色,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一眼:“他怎么了?” 牧谪仔细辨认了一下,道:“开心……吧?” 沈顾容确实开心,若是他现在是人形,八成会更开心。 出生时他父亲为其取“顾容”二字,本意是想让他成为顾愆宽容之人,只是没想到,沈顾容自小爱美,硬生生将这个“顾容”活成了“自顾容貌”。 沈顾容总是随身携带圆镜,时不时就要揽镜自照,觉得除他以外世人皆丑陋。 自恋到了极点。 这样的性子导致了他画第一幅丹青便画了教他习字的俊美先生,最后被他父亲扭着耳朵前去给先生道歉。 自那之后,他便开始画起了仕女图,哪怕他画画纯属为了欣赏美色,绝无半分猥亵之意,但每次被发现后总是会挨一顿罚。 越罚他越叛逆,也间接导致他的画技短短几年突飞猛进。 沈顾容正边蹦边看向岸上,脑子勾勒出一幅幅水墨丹青美人图,爪子划着船沿,瞧着十分激动。 沈顾容仗着没人知晓他是沈奉雪,早已放飞自我,之前他啾一下都要羞耻半天,现在却毫无包袱,说啾就啾,说卖乖就卖乖。 船只行在河中,因是花朝节,河上许多画舫船只飘行而过,十分热闹。 水面的花毯被破开了一大片,露出清澈的水面。 半路上,沈顾容无意中低头往水中扫了一眼,突然一愣,歪头“啾”了一声。 这个水面的倒影,怎么看着有些奇怪? 沈顾容尝试着往旁边走了走,那水面的倒影却慢了半拍,迟疑了一下才慢吞吞地挪了挪。 沈顾容:“???” 沈顾容不可置信地瞪着水面,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瞎了。 下一瞬,那水面倒影微微扭曲,一团红影荡漾开来。 接着一个面容诡异的男人出现在水面,海藻似的法张牙舞爪地飘浮在水中,眼神阴鸷地死盯着他。 男人双眸泛白,轻轻启唇:你是什么人? 沈顾容:“……” 啊啊啊! 沈顾容凄厉地“叽”了一声,浑身的绒毛全都炸了起来,他拼命叼着牧谪垂在一旁的袖子:“啾啾!” 看水里! 牧谪疑惑地看着他,大概猜出了他的意思,低头往水面上看了一眼。 水面除了花瓣,便是影影绰绰的倒影。 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沈顾容张大眼睛,惊骇地看着水面上还在阴鸷盯着他的男人。 男人冷冷道:凤凰之体为何会有人类魂魄?你会移魂之术? 沈顾容再次尖叫一声,扑扇着翅膀一头扎到了牧谪怀里。 牧谪一愣。 沈顾容吓得瑟瑟发抖,一直在那叫:“啾!啾啾!” 鬼!有鬼! 他叫声太过凄厉,连伸出手撩水玩的虞星河都好奇地偏过头。 沈顾容一边尖叫一边往牧谪衣襟里钻,最后直接跑到了衣服里面才找回了安全感,小小的身体依然在发着抖。 牧谪还以为他怕水,隔着衣服轻轻拍着他,离索见状忙让船夫靠了岸。 一直等到牧谪下了船,沈顾容依然没回过神来,蔫哒哒地啾着,着实被吓懵了。 见沈顾容吓成这样,牧谪没什么精力了,离索先将他送回客栈,带着虞星河继续出去玩。 在房间中,牧谪将沈顾容放在床榻上,倒了杯水喂他。 沈顾容蔫蔫地啄了几口,惊魂未定地钻到锦被里装死。 好在他现在是凤凰模样,若是化成人身时见到鬼也是这个反应,沈奉雪的脸肯定会被他丢得精光。 沈顾容闷头趴了半天,突然听到有人敲门。 在一旁看书的牧谪去打开门,虞星河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看起来十分开心。 “牧谪牧谪!”虞星河欢天喜地,手中拎着个蒙了红布的小笼子,献宝似的满脸兴奋,“你看我买到了什么?!” 牧谪兴致阑珊,但还是很配合:“买了什么?” 虞星河将红布一扯:“哒哒哒!看!” 牧谪百无聊赖地扫了一眼,突然一愣。 那银色的小笼子里,正趴着一只火红色的小肥鸟,身形圆滚,憨态可掬。 牧谪古怪地起身:“你这是在哪里买的?” “花鸟阁!”虞星河开心得小脸都红了,“只用了五百灵石就买到啦!” 牧谪:“……” 哪怕性子淡然如牧谪,也被这个五百灵石给惊住了:“五百灵石?” 在凡世,寻常人家一年的支出也约摸十个灵石,虞星河这是被人骗傻了吗?! “嗯!嗯嗯!”虞星河财大气粗,还在颠颠地开心,“你的灵兽呢?快让它出来呀!” 牧谪神色古怪,看虞星河的眼神活像是看富豪家的二傻子。 不过和虞星河认识一年多,牧谪也大概知道虞星河出身大户人家,平日里吃穿用度样样都是牧谪从未见过的奢靡。 也不知晓这种小少爷为何会背井离乡来离人峰修道。 在被子里的沈顾容听到虞星河的声音,怯怯地探出一个脑袋来,视线一瞥就看到了桌子上笼子里的小肥鸟。 沈顾容瞳孔剧缩。 那是…… 虞星河将笼子门打开,那小肥鸟满脸茫然,犹豫地蹦了出来,歪歪头看着面前的两人,似乎在分辨敌友。 94、天赐机缘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好在沈顾容并未同这些小辈一般见识, 片刻后冷声道:“下不为例,速将符咒焚烧,不得有误。” 诛邪忙道:“是!” 见沈顾容厌倦阖眼, 诛邪不敢再留, 恭敬辞别后, 纷纷散开前去四处张贴能抑制疫鬼的符咒。 外人走后, 沈顾容悄无声息地松了一口气。 他心想吓吓吓死我了! 沈奉雪的记忆一团乱, 沈顾容在那破碎的记忆中找了半天, 好险踩在千钧一发找到了分神的正确法印及时现身。 再晚半刻, 场面可就尴尬了。 而且装清冷可比画仕女图被他娘抓住时佯装无辜困难多了,好在沈奉雪的名号能镇得住他们。 正在这时, 他的衣角被人轻轻扯了扯。 沈顾容微微垂眸,就瞧见虞星河正在小心翼翼拽他的衣摆,仰头看他的眸中仿佛真的有星河坠落。 “师尊。” 沈顾容沉默, 心想书中反派的行径虽然欺师灭祖可恶至极, 但现在的团子小反派却是乖巧得很,任谁都想不出将来会是他搅弄三界, 血雨腥风。 虞星河对如同救星降临的师尊十分崇敬, 小脸上全是欢喜, 却因心中的畏惧不敢太过逾越,小手牵着衣角只敢牵一丁点。 那小心翼翼的神情有些酷似沈顾容的胞妹,沈顾容没忍住,抬起手想要抚摸他的头。 只是他刚一抬手, 一旁沉默许久的牧谪突然拉住虞星河的手往后一拽,让他躲开沈顾容的“魔爪”。 虞星河有些茫然。 牧谪小大人似的拉着虞星河下跪,磕了个头,声音奶气却有些冷淡:“多谢师尊相救。” 小主角身上写满了“疏离”二字。 沈顾容缩回了手,心想这师尊到底做了什么挨雷劈的事,能让这么小的孩子这般怕他。 四周的弟子应当也是极其畏惧他的,外人走了依然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 沈顾容避免被人看出端倪,维持着高人姿态,一言不发消失在半空。 白雾散去,只留一株莲花安静躺在沙地上。 沈顾容一走,众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离索咳了几声,拎着扇子走过来,摸了摸虞星河的头,柔声说:“小崽子,我只是让你去寻掌教或者咱们山上任意一个能打的来,你怎么把圣君给请来了?” 虞星河说:“可是咱们山上最能打的就是师尊呀,而且泛绛居是最近的。” 离索:“……” 此言有理,但还是该打。 离索拿扇子敲了敲虞星河的头,告诫:“下次可不能这般放肆了,圣君繁忙,不该为这等小事亲身下山。” 虞星河抱着头有些委屈,但还是乖乖称是。 离索:“你没寻到掌教吗?” “听说掌教亲自去闲云城求药,三日未归了。” 离索含糊点头,随手抚了一下虞星河的丸子头,优哉游哉走了。 虞星河被敲得脑袋一疼,瘪着嘴委屈地低头让牧谪给他揉。 牧谪不情不愿地摸了摸他的头,扫见他额头上好像还有道红痕,眉头一皱:“这是怎么了?” 虞星河摸了摸,“嘶”了一声,眼泪汪汪地说:“是师尊身边的那只白鸡……” “那是白鹤。”牧谪话头一顿,蹙眉,“是它啄的你?” 虞星河被啄得委屈,点点头。 牧谪手一顿,还带着点奶气的声音仿佛结了冰,莫名有种小大人的架势:“下次不要去找他了。” 虞星河茫然看他:“找谁?师尊?” “嗯。” 虞星河:“可是他是我们师尊呀。” 牧谪低头看着虞星河怀中的莲花,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抬手把莲花夺过来,扔在泥地里。 虞星河吓了一跳,忙蹲下来把莲花捡起来。 牧谪冷眼旁观。 在他看来,沈顾容明明刚开始便在,却硬是等到场面难以控制时才险险出手,简直道貌岸然至极。 那朵在泥里的花都比他好百倍。 虞星河把花捡起来拍了拍,看牧谪似乎还有些生气,只好小声嘀咕:“牧谪,再怎么说你这次脱险全是因为师尊及时赶到……” 牧谪瞥他一眼,说:“叫我什么?” 虞星河不情不愿地说:“师、师兄。” 虞星河比牧谪大了几个月,但因晚入门只能叫牧谪师兄,每回想起这个小星河就十分怄气。 牧谪抬手拍了他后脑一下,虞星河被拍得往前一栽,叽叽咕咕两声,没再说话了。 朱砂还没有采办好,离索不敢再带着牧谪虞星河去城里玩,让一个师弟牵着俩团子先回山了。 不远处的乡镇上,四面八方的角落里缓慢燃起明黄的火焰,只是一瞬就消散在空中。 离索将扇子一阖,看见火光漫天转瞬即逝,轻声道:“驱除疫鬼的符咒已烧尽,疫鬼不在城中——我们先去采买朱砂吧。” 众人称是。 离索带着人离开后不久,一股掺杂着红线的黑雾从地面窜起,慢吞吞地在原地转了好几圈,才缓慢朝着离人峰的山阶爬去。 转瞬消失不见,无人发觉。 *** 离人峰上。 一阵天旋地转,沈顾容张开羽睫,他已回到菩提树下。 莲花湖中白鹤正在啄羽,一阵脚步声传来,沈顾容抬眼一瞧,不远处一个身披黑袍之人快步朝他走来,衣摆猎猎,气势冷厉逼人。 沈顾容眼睛轻眨,飞快在记忆里一顿乱找,终于将这人的记忆翻了出来。 离人峰掌教奚孤行,沈奉雪同门师兄,因继任掌教之事,曾与沈奉雪打得满门皆知。 沈顾容只来得及了解这些,奚孤行已经走来。 既然两人都想争夺离人峰掌教之位,那关系定是十分恶劣的,需谨慎。 沈顾容这般想着,奚孤行已经在几息间走至近处。 奚孤行神色冷冽,毫不客气敛袍坐下。 沈顾容本能离他远一些,却发现奚孤行坐的地方正好将他一缕头发压住。 奚孤行好似眼瞎,没注意那缕发,冷冷道:“你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吗?身负重伤竟然还敢分神下山?” 沈顾容微愣,重伤? 原主身上竟然还有伤在身吗? 那他之前因浑身酸痛不能起身,并不是打坐太久腿麻,而是因为身上的伤? 沈顾容不好显露出疑惑,只是抿抿唇,微微偏头,似乎不想同奚孤行说话。 奚孤行剑眉一蹙:“你只差半步成圣,但凡你安分些闭关数年,必定飞升成圣,脱离轮回。明明只差最后一步,你为何不听我劝?” 沈顾容心想,你先等等,我要再翻一翻记忆才能和你正常聊天。 奚孤行见自己说了这么多,沈顾容还是默不作声,强忍着怒气,将手中一个紫檀盒抛到他曳地的衣袍上。 “这是闲云城派人送来的灵丹,你若不想百年修为毁于一旦,尽快服下。” 沈顾容五指修长,轻轻将紫檀盒捡起打开,手指一弹暗扣,盒子应声而开,露出里面一颗蒙雾似的灵丹。 一看就不是凡品。 沈顾容本能开口:“一定很贵吧。” 他说完就后悔了,平时嘴里花花惯了,乍一换了个身份,一时半会还是改不过来。 好在奚孤行只是瞥他一眼,冷笑一声:“离人峰欠了闲云城这么多外债,不差这一星半点。” 沈顾容:“……” 这么大个山门竟然还欠外债? 沈顾容本担心这个原主仇敌会下毒害他,但是这具身体的本能却隐约告诉他,奚孤行虽和他不对盘,但却不会做出下毒这种下作手段。 他浑身经脉酸涩微痛,又锦衣玉食惯了,从不委屈自己,直接捏着灵丹一口吞了。 灵丹入口便化为一道清凉白雾,顺着喉咙钻入四肢百骸。 仅仅瞬间,那隐隐作痛仿佛随时都能炸裂开来的经脉被一阵春风安抚下来,疼痛顿消。 奚孤行见他脸色好看许多,才道:“你的反噬伤并不是一时半会能完全痊愈的,这段时日你安安分分养伤,不要再妄动灵力。” 沈顾容点头。 奚孤行见他难得这么温顺,脸色的冷色稍稍退去,他又哼了一声:“你养伤的这段时日,虞星河和牧谪就搬去长赢山吧,省得惹你烦心。” 听到小主角和小反派的名字,沈顾容来了兴致,想要旁敲侧击问出那俩团子这般惧怕自己的原因。 沈顾容故意含糊其辞:“他们同意了?” 奚孤行古怪地看着他:“他们自然会同意。” 沈顾容蹙眉。 奚孤行果不其然上当了:“这事怨不得旁人,只能怪你自己不干人事。” 沈顾容:“……” 奚孤行眉目间全是厌烦和冷厉,他好像天生就长了一张厌世脸,看谁都不爽,说出的话也句句带针。 “虞星河灵根天赋不错,稍加提点及冠结丹不在话下,而那个牧谪却是个凡人,自古以来很少有凡人入道的,你就算给他吃再多灵药,他也难以入道。” 沈顾容又蹙眉。 奚孤行嫌弃地看着沈顾容:“你偏重牧谪无视虞星河,我可以理解为你眼瞎,但牧谪还是个六岁的孩子,你让他乱吃丹药,还强行带他去冬山之巅闭关,你自己觉得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沈顾容:“……” 嚯,乱给吃丹药,还让这么小的孩子去闭关…… 怪不得那俩小崽子这么怕他。 或许牧谪那还不是怕,八成是怨恨。 虞星河是不是也是因为沈奉雪的偏爱,后来才生了欺师灭祖的反骨? 沈顾容若有所思。 奚孤行见他沉思,微微挑眉:“你知道现在离人峰的弟子们都是怎么议论你吗?” 沈顾容回想起山下那群弟子如此惧怕他的架势,突然不想知道了。 奚孤行不给他逃避的机会,而且见他被人骂还挺开心,唇角一勾,看好戏似的:“他们都说沈圣君道貌岸然,心狠手毒,虐待幼童不择手段,还说你座下弟子及冠后全都离开了离人峰,也是被你心狠苛待走的。” 沈顾容:“……” 这一口黑锅,结结实实砸在了沈顾容背上。 沈顾容尝试着为自己辩解:“我……我没有。” “我自然知道你没有。”奚孤行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之前收了牧谪时,强行将所有师兄弟叫回离人峰来为你办收徒礼,还抢了我们一堆天材地宝给他,看着倒是对他十分上心的。” 沈顾容一听,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看来沈奉雪并不是传言中这么禽兽不如。 还好还好,有的救。 奚孤行说:“但是……” 沈顾容心一梗。 “但是”前面的所有话,全都是废话。 果不其然,奚孤行说:“喂丹药、拉孩子闭关这种造孽的事,明眼人还能看出来你是为牧谪好,但上个月牧谪从泛绛居出来,浑身是血直接去了半条命,发了三日高热才挺过来……” 95、前因后果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因为他的存在, 知白堂所有弟子正襟危坐,神色木然,额角上全是冷汗, 唯恐自己动一下, 身后就会有洪水猛兽冲上来。 奚孤行:“……” 这干得还是人事? 离人峰的弟子也十分惧怕掌教, 奚孤行也知道, 所以很少会来知白堂给他们徒增压力, 于修道无益, 且还会平白惹人厌恶。 这沈顾容可倒好, 明知道所有人避他如蛇蝎,却大大咧咧地直接撞上去, 似乎巴不得别人怕他,恶趣十足。 授课的长老额角上也都是汗水,也被沈顾容吓得不轻, 讲课也讲得磕磕绊绊的。 长老:“静思凝神, 百脉固、固灵。” 弟子木然地跟着读:“百脉固固灵。” 长老:“……” 奚孤行:“……” 牧谪正在跟着长老所说的将百脉固灵,灵力运转间, 他听到自家师尊在心中放肆大笑。 哈、哈、哈! 牧谪:“……” 他一偏头, 正好撞到沈顾容一双溢满笑意的眸子。 沈顾容的冰绡十分轻薄, 可以隐约瞧见他那双狭长的浅色眸子,因为刚醒,那微垂的眼尾勾起一抹微红,昳丽惑人。 牧谪愣了一下。 沈顾容懒洋洋地撑着脑袋, 对上牧谪的视线轻轻一勾唇。 牧谪立刻把视线移了回去,不再看他。 沈顾容“啧”了一声,觉得要想和小主角打好关系还真不容易。 任重而道远啊。 在窗外看了个正着的奚孤行唇角微微抽动,但瞧见这些弟子前所未有的乖巧,也没有把沈顾容拎出来,索性拂袖而去,留下众位弟子继续水深火热。 众人度日如年,等到下了早课,所有弟子的背后全都出了一身的汗,匆匆辞别圣君和长老,陆陆续续地溜了。 虞星河应该是唯一一个不受沈顾容影响的弟子,他下了课还羞答答地跑到沈顾容身边,小脸通红地说:“师尊往后还要陪我们一起上早课吗?” 沈顾容撑着下颌看他:“你希望师尊来吗?” 虞星河傻乎乎地点头:“嗯嗯嗯!” 没走完的弟子们:“……” 明天就把这只没心没肺的黑心团子逐出师门! 没看到师兄们都要被吓哭了吗?! 黑心团子还不知道平日里对自己宠爱有加的师兄们因为他的这句话,正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揉搓他,还在弯着月牙眼,欢喜掩都掩不住。 沈顾容实在没招架住虞星河的笑脸攻势,抬起手摸了摸他的丸子头:“东西收拾好了吗?” 虞星河点点头:“嗯嗯,我和牧……师兄的东西已经搬回偏院啦。” 沈顾容捏捏他的小肥脸:“嗯,真乖。” 虞星河任由他捏,幸福地要冒泡泡了。 牧谪在不远处慢吞吞地把书卷收拾好了小布包里,还把虞星河散落在书案上的字帖整理好,忙活好了所有能收拾的,一扭头发现虞星河还在沈顾容面前卖乖。 牧谪眸光沉沉,坐在那一声不吭等虞星河卖蠢。 虞星河又嘚啵了一堆,发现一向待他极其漠然的师尊竟然没有丝毫不耐烦,眉目间还全是春风似的温和,顿时更加开心了。 沈顾容看知白堂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站起了身,低头看虞星河:“回去吗?” 虞星河欢天喜地地拍掌:“回去回去,和师尊一起回去!” 沈顾容心都化了,抬手将他抱了起来。 小星河“啊”了一声,接着小脸又红了,他不敢抱沈顾容的脖子,怯怯地伸出小手勾着沈顾容的衣带,看起来乖得不行。 他害羞地说:“多谢师尊。” 沈顾容心想,啊,真可爱。 抱着揉。 沈顾容抱着虞星河走在前面,牧谪拎着两个小布包在后面小跑,还没回去的弟子们围观了一下,觉得沈圣君当真是厌恶牧谪小师弟,竟然又在想法子折磨人了。 沈顾容要是知道他们的想法,肯定要为自己喊冤。 因为知晓虞星河这孩子善妒,他早已经决定了要对这两孩子一视同仁,有糖两人都要给,有揍两人一起挨,一点都不偏颇。 出知白堂时沈顾容就开口要抱牧谪,但牧谪直接一口拒绝了,满身疏离仿佛带着无形的刺。 沈顾容无奈:“你的腿已经好了吗?”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牧谪立刻回想起昨日被沈顾容捏脚踝、强抱,加上嘲讽不识字的事,心中抗拒更深。 沈顾容没办法,只好抱着虞星河走了。 虞星河趴在沈顾容肩上往后看,还在和牧谪做口型:师尊又又又抱我啦! 牧谪没吭声。 三人回到了泛绛居,沈顾容将虞星河放在了偏院门口,叮嘱道:“缺什么和师尊说。” 虞星河仰着头看沈顾容,奶声道:“嗯,好。” 牧谪微微颔首,等着两人寒暄完。 沈顾容知道牧谪不喜他久待,抚摸了一下虞星河的脑袋,转身走了。 沈顾容一走,牧谪就把虞星河的小布包递给他,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虞星河心情甚好,开心地跟了进去,喋喋不休地说:“师尊好像和之前不一样啦,今天抱了我好几回呢,身上还有特别好闻的味道。” 牧谪翻开从藏借来的书,眼皮也不掀,当他不存在。 虞星河说了一会,发现牧谪兴致缺缺,有些失落地垂下了小脑袋。 “师兄,对不起。”小团子讷讷道,“我是不是说错话啦?” 牧谪看了第一页就发现自己不认得的字一大堆,突然听到这句话,抬起头看他,平静地问:“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虞星河小声说:“我好像……不该在你面前说师尊好。” 毕竟,牧谪在沈奉雪手下吃了太多苦,虞星河虽然每次看到那伤痕都会心疼得不行,但始终没法和牧谪感同身受。 毕竟那痛并不是挨在自己身上的。 虞星河拜入三界第一人沈奉雪门下,心中对这个圣人一般的师尊一直都心存憧憬和崇敬,哪怕被冷待了一年期待的热度依然不减。 沈顾容但凡对他特殊些,就让还没经历过多少世事的虞星河本能亲近他。 牧谪沉默了一下,才轻声说:“你说的没错,他对你真的很好。” 虞星河还是苦着脸,觉得自己不该在牧谪面前这么夸师尊。 设身处地想想,牧谪心中肯定很难受。 牧谪见他蔫哒哒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沉思半天,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道:“帮我做个事吧。” 虞星河本来就因为自己的口无遮拦有些负罪感,闻言一振奋:“好!交给我吧!星河架刀烤火都能帮师兄做到!” 牧谪瞥他:“那叫上刀山下火海,回来罚抄十遍。” 虞星河一蔫,怂哒哒地说好。 牧谪走到书案旁捏着笔写了一行字,随手交给虞星河,给他找了个事情做。 “你去问问师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虞星河拍拍胸脯:“好嘞!” 他抱着纸,颠颠地跑去了正院。 沈顾容正握着竹篪,盘算着怎么吹奏能不那么催人尿下,看到虞星河过来,挑眉道:“怎么了?” 虞星河小脸红扑扑的,踮着脚尖将手中的纸递给沈顾容,眼巴巴地问:“师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呀?” 沈顾容扫了一眼,微微挑眉。 这是小牧谪的笔迹。 飞快思索了一下,大概猜出来牧谪性子别扭,才会打发虞星河过来问的,沈顾容微微振奋,打起了精神,觉得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 他一一看完那行字,脸色一僵。 虞星河歪头。 沈顾容面无表情,心道:娘的,这些字一个都识的,但连在一起怎么就看不懂呢? 这是什么天书?心经秘法吗? 沈顾容拧着眉头,脸色越来越深沉,虞星河也有些害怕了,小心翼翼道:“师尊?” 沈顾容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纸递回给虞星河,故作镇定道:“星河,这些还不是你们这个年纪该学的。” 虞星河还以为自己问到了什么禁术,吓得脸都白了。 沈顾容见他害怕,忙缓和了语气,蹲下来摸了摸虞星河的脑袋,温声说:“等星河再长大些,师尊就教你们,好不好?” 乖,给师尊一点时间学习,学习好了再教你们。 虞星河这才开心起来,抱着纸欢天喜地地跑了。 沈顾容立刻松了一口气,心道终于糊弄过去了。 虞星河回去后把沈顾容的话说给了牧谪,牧谪抄书的手一顿,微微蹙眉。 “可……这只是我们今日刚学过的初级心法啊。” 虞星河歪头:“嘛?” 牧谪沉默了片刻,突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牧谪自小孤苦伶仃,因为受到的善意少之又少,性子是发自骨子里的凉薄,他本来就很少笑,被沈奉雪折腾了一年多,就更没有笑过了。 96、奉雪顾容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因为无人在, 他的笑没有飞快收敛,眼尾漾着笑意,顺带着连脸上的胎记也顺眼了些。 牧谪心情不错, 将问离索要的稻谷用药杵一点点碾碎, 又准备了些水放到沈顾容旁边。 沈顾容方才闹了一通, 原本辟谷的身体竟然有些饿了, 他嫌弃地看着那碎成渣的稻谷, 蹦到盛水的瓷杯旁啄了几口。 牧谪:“不吃这个吗?这是灵稻。” 沈顾容:“啾。” 他又不是真鸟, 就算饿死也不吃这种谷子。 沈顾容身心俱疲, 啄了几口水就蹦回了小盒子里,伸着爪子给自己盖好小被子, 打算继续装死。 太丢人了。 沈顾容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以至于他连怎么回泛绛居正院的念头都没动,浑身疲惫只想睡觉。 一晚上,沈顾容做了好几个噩梦, 爪子一直在乱蹬乱踹。 翌日晨钟响起, 牧谪早早起床,洗漱完后往书案上一瞧, 却没发现红团子的身影。 牧谪忙满屋子找。 窗户和门都关着, 沈顾容没可能飞出去。 找了半天, 牧谪才在高高的书架顶上找到了睡得爪子朝天的沈顾容。 牧谪沉默了一下,踩着凳子把他捧了下来。 沈顾容翅膀受伤不能动,也不知道是怎么爬到书架上面去的。 晨钟的声音,加上被牧谪吵醒, 睡懵了的沈顾容又开始自己闹觉。 顾容起床吧。 不起,不想起。 牧谪听到掌心的小鸟一串软声啼叫,一低头就发现他正张着尖喙打哈欠,粉色的舌尖都露出来了。 将昨日的谷子放到盒子旁,牧谪摸摸他的头:“我去上早课了,饿了别忘记吃点东西。” 沈顾容本来在打哈欠,迷迷瞪瞪听到这个立刻清醒了,忙蹦出来叼住了牧谪的袖子,急切叫了两声。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今日的早课正是奚孤行的静心课。 救命啊掌教师兄! 牧谪并不懂他心中的小盘算,看到他拦自己还以为是舍不得自己,一向冷冰冰的脸上有些温和。 “你想跟着我?” 沈顾容拼命点头。 牧谪稚嫩的小脸上浮现一抹罕见的笑容,他捧着沈顾容,说:“好。” 说着,他将沈顾容塞到了自己的前襟里,只留一个小脑袋在外面透气。 沈顾容仰着头看他,觉得自己这个徒儿性子倒是温和,对一只灵兽都这般有耐心。 牧谪拿好书,把门关上去叫虞星河起床前去上早课。 雨已经停了,一碧如洗的天空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地飞过去,牧谪仰头看了一眼。 牧谪还没入离人峰时,住在偏僻村落里塌了半边的土房里,每逢下雨时他总会比墙先湿透。 自他有记忆起便是人人喊打寄人篱下,仅仅只是为了活着就拼尽了全力。 在那几乎麻木的时日里,有只小麻雀在雨中慌乱地撞到了他身上,躲在他膝盖下瑟瑟发抖地寻求庇护。 小小的牧谪从未得到过这样被需要着的温情,愣了半天,才轻轻地张开手挡在麻雀身上,为它挡去所有风雨。 牧谪垂眸看着趴在自己衣襟边上打瞌睡的小肥鸟,突然笑了笑。 虞星河起得晚了,被牧谪叫醒啊啊啊一串尖叫着穿衣服洗漱,牧谪懒得等他,和他说了声便先走了。 去长赢山的路上,沈顾容本来舒舒服服窝在牧谪衣襟里小憩,但是脑子里不知道哪来的本能,他窝了没一会突然勾着爪子扒着牧谪的衣服往他肩上爬。 牧谪:“……” 牧谪奇怪地看着他,也没制止,还怕他爪子抓不稳会摔下来,双手在下面接着。 沈顾容迷迷瞪瞪地爬到了牧谪肩上,找了个位置继续窝好后他才反应过来,疑惑地“啾”了一声。 牧谪昨日也看了不少灵兽志异,知道大部分鸟类灵兽会本能攀高,喜欢往高处走才有安全感,心想这只小鸟八成也是如此,要不然早上起来也不会在书架上寻到他了。 走过索桥,沈顾容已经抓着牧谪的头发爬到了他的头顶,最后还用两只爪子抓紧牧谪的丸子头,居高临下,一览众山小。 牧谪被抓乱头发也不生气,任由他在自己脑袋上闹腾。 沈顾容觉得自家小徒儿脾气真好,奖励似的低头啄了啄他的额头。 等到牧谪过了索桥,沈顾容已经把整个身子钻到了牧谪披散的头发里,只隐约露出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捉迷藏似的。 牧谪还没走到知白堂,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叫他。 “牧谪。” 牧谪抬头看去,离索一身常服,正摇着扇子冲他笑。 牧谪忙跑过去:“离索师兄。” 离索熟练地摸他的头:“星河怎么没有一起来?今日师兄带你们下山……” 他还没说完,掌心突然有种诡异的触感,吓得离索立刻把手缩了回去。 沈顾容从牧谪墨发里露出一个小脑袋,疑惑地“啾”了一声。 离索松了一口气:“这是?” 牧谪摸索着把沈顾容捧下来拿给离索看:“我正想问问师兄这是什么灵兽?我前日查了灵兽志异,没找到和它一样的。” 离索打量着那鲜艳的红团子,迟疑道:“看着像是火灵兽,但火灵兽一般体型较大,且……没那么肥。” 沈顾容:“……” 你才肥! 沈顾容怒目瞪他。 离索:“哎!奇了,它在瞪我?这么小难道就已开了神智吗?” 牧谪想了想,迟疑地点头:“好像是。” 看样子连离索也不认识,牧谪也没多问,把气得啾啾扑扇翅膀要去啄离索的毛球塞到衣襟里。 “刚才师兄说什么?今日下山?不上早课了吗?” 离索一笑,把扇子一合:“对啊,今日圣君闭关,师尊好像有要事去忙。正巧山下花朝节今日开始,师兄带你们去涨涨见识。” 牧谪微怔:“师尊……又闭关了?” 离索神色古怪地看着他,怀疑这个小师弟是不是被沈奉雪虐出毛病来了,怎么圣君闭关不折腾他了,他倒像是失望了似的? “别多想了。”离索揉了揉牧谪的脑袋,柔声说,“难得下山一趟,师兄带你们去玩——去吧,换身衣裳,叫上星河一起去。” 牧谪抿唇轻笑了一下,微微颔首转身去叫虞星河了。 沈顾容在一旁看得酸溜溜的。 牧谪在他面前从来就没有这般笑过,哪怕自己救了他这么多回,最多不过得个中规中矩的道谢,连撒个娇都没有过。 沈顾容哼他,蹦到他头顶无理取闹地拿爪子薅他头发。 牧谪:“……” 牧谪不知道他又发了什么疯,不过也不疼,就任由他在那蹦。 沈顾容拔草似的狂拔了一会头发,不怎么大的脑仁才突然反应过来。 ——今日没有早课,也就是说……他见不到奚孤行。 沈顾容爪子一僵,整个身子直挺挺地滚了下来,被牧谪眼疾手快接在手里。 看到沈顾容又像之前那样双目呆滞,开始神游装死了,牧谪叹了一口气,把他塞到了衣襟里,去寻虞星河。 没一会,虞星河急急忙忙地迎面跑来。 他起得太晚,连长发都没束,披头散发像是小疯子似的跑过来,一边跑一边拿手捋头发,嘴里还叼着一根发带。 “要迟到了!”虞星河风风火火地跑来,眼泪汪汪,“师尊一定觉得星河是坏孩子……” 他跑过索桥,被等在一旁的牧谪一把拽住了手臂。 虞星河惊慌地看着他:“牧谪,早课开始了吗?” 牧谪言简意赅:“师尊闭关,今日没有早课,离索师兄打算带我们去山下玩。” 虞星河气喘吁吁,愣了好半天才松了一口气,拍了拍小胸脯,小声嘟囔:“吓坏我了……” 牧谪懒得看他犯蠢,拽着他回去把书放下,换了身常服,跟着离索下山玩。 泛绛居莲花湖,白鹤正立在水面上啄鱼吃。 啄了半天,愣是没捉到一条,但他耐心十足,依然契而不舍地低头寻鱼。 就在他终于抓到一条巴掌大小的小鱼时,耳畔突然传来一声微弱的声响,仿佛珠落玉盘。 白鹤一震,嘴中的鱼直接落到水中,他呆怔片刻,哪怕是一张鹤脸也能看出他神色十分难看。 白鹤沉着脸飞快展翅飞去白商山,落到楼不归的住处时化为人形。 奚孤行正在和楼不归说话,看起来有些气急败坏。 “他连话都不会说,被同化成凤凰指不定就那么小一团,连一只耗子都能叼走!” “师兄……师兄你冷静一点……师兄你的剑鞘戳到我了。” “我怎么冷静!?他若出了事,师尊定不会放过你我!整个离人峰我全都找遍了,全都没有寻到,若是他离开离人峰了,界灵碑也会有反应,不至于到现在……” “师兄师兄,师兄啊……” 奚孤行无能狂怒,听到楼不归只会叫他,没好气道:“什么?说。” 楼不归干巴巴地说:“界灵碑好像已经有反应了。” 奚孤行:“……” 奚孤行瞪着眼睛看着桌子上发着微光的天青玉髓,差点没缓过来。 楼不归歪歪头,提醒他:“十一不会主动离开离人峰,定是变成凤凰后施不出灵力被人强行带出去的,只要查一下今日有谁下山便知晓了。” 奚孤行皱着眉头,抬手在空中飞快化了一个繁琐的符文,符文瞬间幻化为水墨飞痕,飞入了虚空。 很快,虚空再次飞回一抹墨痕。 离索的弟子契飞回,传来他恭敬的声音:“是,牧谪带着一只火红灵兽,我们已经下山。” 奚孤行:“……” 他挥散了墨痕,神色有些严肃。 楼不归正要说话,突然想是感受到了什么,一直呆滞的眼神猛地变得狠厉,凶恶地看向不远处。 白鹤一身白衣,眸中全是冷意,他深吸一口气,微微躬身朝两人行了一礼。 奚孤行皱眉看他:“何事?” 白鹤颔首,恭敬道:“奚掌教,圣君已出离人峰。” 他说完,微微抬头,狭长的眸子沉沉看向奚孤行:“您……是不是该动身将圣君带回来?” 奚孤行本来满脸不耐烦,闻言有些厌恶地看着他,冷冷道:“我们离人峰之事,什么时候轮到妖族置喙了?” 97、父爱如山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他一身寒意, 将剑放回住处,快步去了知白堂。 平日里嬉嬉闹闹的知白堂此时一阵死寂,只有蝉鸣声从丛林深处传来。 奚孤行顺着窗棂往里面一瞧, 就看到沈顾容正盘膝坐在最后一排的蒲团上, 手撑着下颌半伏在书案上打盹。 因为他的存在, 知白堂所有弟子正襟危坐, 神色木然, 额角上全是冷汗, 唯恐自己动一下, 身后就会有洪水猛兽冲上来。 奚孤行:“……” 这干得还是人事? 离人峰的弟子也十分惧怕掌教,奚孤行也知道, 所以很少会来知白堂给他们徒增压力,于修道无益,且还会平白惹人厌恶。 这沈顾容可倒好, 明知道所有人避他如蛇蝎, 却大大咧咧地直接撞上去,似乎巴不得别人怕他, 恶趣十足。 授课的长老额角上也都是汗水, 也被沈顾容吓得不轻, 讲课也讲得磕磕绊绊的。 长老:“静思凝神,百脉固、固灵。” 弟子木然地跟着读:“百脉固固灵。” 长老:“……” 奚孤行:“……” 牧谪正在跟着长老所说的将百脉固灵,灵力运转间,他听到自家师尊在心中放肆大笑。 哈、哈、哈! 牧谪:“……” 他一偏头, 正好撞到沈顾容一双溢满笑意的眸子。 沈顾容的冰绡十分轻薄,可以隐约瞧见他那双狭长的浅色眸子,因为刚醒,那微垂的眼尾勾起一抹微红,昳丽惑人。 牧谪愣了一下。 沈顾容懒洋洋地撑着脑袋,对上牧谪的视线轻轻一勾唇。 牧谪立刻把视线移了回去,不再看他。 沈顾容“啧”了一声,觉得要想和小主角打好关系还真不容易。 任重而道远啊。 在窗外看了个正着的奚孤行唇角微微抽动,但瞧见这些弟子前所未有的乖巧,也没有把沈顾容拎出来,索性拂袖而去,留下众位弟子继续水深火热。 众人度日如年,等到下了早课,所有弟子的背后全都出了一身的汗,匆匆辞别圣君和长老,陆陆续续地溜了。 虞星河应该是唯一一个不受沈顾容影响的弟子,他下了课还羞答答地跑到沈顾容身边,小脸通红地说:“师尊往后还要陪我们一起上早课吗?” 沈顾容撑着下颌看他:“你希望师尊来吗?” 虞星河傻乎乎地点头:“嗯嗯嗯!” 没走完的弟子们:“……” 明天就把这只没心没肺的黑心团子逐出师门! 没看到师兄们都要被吓哭了吗?! 黑心团子还不知道平日里对自己宠爱有加的师兄们因为他的这句话,正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揉搓他,还在弯着月牙眼,欢喜掩都掩不住。 沈顾容实在没招架住虞星河的笑脸攻势,抬起手摸了摸他的丸子头:“东西收拾好了吗?” 虞星河点点头:“嗯嗯,我和牧……师兄的东西已经搬回偏院啦。” 沈顾容捏捏他的小肥脸:“嗯,真乖。” 虞星河任由他捏,幸福地要冒泡泡了。 牧谪在不远处慢吞吞地把书卷收拾好了小布包里,还把虞星河散落在书案上的字帖整理好,忙活好了所有能收拾的,一扭头发现虞星河还在沈顾容面前卖乖。 牧谪眸光沉沉,坐在那一声不吭等虞星河卖蠢。 虞星河又嘚啵了一堆,发现一向待他极其漠然的师尊竟然没有丝毫不耐烦,眉目间还全是春风似的温和,顿时更加开心了。 沈顾容看知白堂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站起了身,低头看虞星河:“回去吗?” 虞星河欢天喜地地拍掌:“回去回去,和师尊一起回去!” 沈顾容心都化了,抬手将他抱了起来。 小星河“啊”了一声,接着小脸又红了,他不敢抱沈顾容的脖子,怯怯地伸出小手勾着沈顾容的衣带,看起来乖得不行。 他害羞地说:“多谢师尊。” 沈顾容心想,啊,真可爱。 抱着揉。 沈顾容抱着虞星河走在前面,牧谪拎着两个小布包在后面小跑,还没回去的弟子们围观了一下,觉得沈圣君当真是厌恶牧谪小师弟,竟然又在想法子折磨人了。 沈顾容要是知道他们的想法,肯定要为自己喊冤。 因为知晓虞星河这孩子善妒,他早已经决定了要对这两孩子一视同仁,有糖两人都要给,有揍两人一起挨,一点都不偏颇。 出知白堂时沈顾容就开口要抱牧谪,但牧谪直接一口拒绝了,满身疏离仿佛带着无形的刺。 沈顾容无奈:“你的腿已经好了吗?”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牧谪立刻回想起昨日被沈顾容捏脚踝、强抱,加上嘲讽不识字的事,心中抗拒更深。 沈顾容没办法,只好抱着虞星河走了。 虞星河趴在沈顾容肩上往后看,还在和牧谪做口型:师尊又又又抱我啦! 牧谪没吭声。 三人回到了泛绛居,沈顾容将虞星河放在了偏院门口,叮嘱道:“缺什么和师尊说。” 虞星河仰着头看沈顾容,奶声道:“嗯,好。” 牧谪微微颔首,等着两人寒暄完。 沈顾容知道牧谪不喜他久待,抚摸了一下虞星河的脑袋,转身走了。 沈顾容一走,牧谪就把虞星河的小布包递给他,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虞星河心情甚好,开心地跟了进去,喋喋不休地说:“师尊好像和之前不一样啦,今天抱了我好几回呢,身上还有特别好闻的味道。” 牧谪翻开从藏借来的书,眼皮也不掀,当他不存在。 虞星河说了一会,发现牧谪兴致缺缺,有些失落地垂下了小脑袋。 “师兄,对不起。”小团子讷讷道,“我是不是说错话啦?” 牧谪看了第一页就发现自己不认得的字一大堆,突然听到这句话,抬起头看他,平静地问:“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虞星河小声说:“我好像……不该在你面前说师尊好。” 毕竟,牧谪在沈奉雪手下吃了太多苦,虞星河虽然每次看到那伤痕都会心疼得不行,但始终没法和牧谪感同身受。 毕竟那痛并不是挨在自己身上的。 虞星河拜入三界第一人沈奉雪门下,心中对这个圣人一般的师尊一直都心存憧憬和崇敬,哪怕被冷待了一年期待的热度依然不减。 沈顾容但凡对他特殊些,就让还没经历过多少世事的虞星河本能亲近他。 牧谪沉默了一下,才轻声说:“你说的没错,他对你真的很好。” 虞星河还是苦着脸,觉得自己不该在牧谪面前这么夸师尊。 设身处地想想,牧谪心中肯定很难受。 牧谪见他蔫哒哒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沉思半天,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道:“帮我做个事吧。” 虞星河本来就因为自己的口无遮拦有些负罪感,闻言一振奋:“好!交给我吧!星河架刀烤火都能帮师兄做到!” 牧谪瞥他:“那叫上刀山下火海,回来罚抄十遍。” 虞星河一蔫,怂哒哒地说好。 牧谪走到书案旁捏着笔写了一行字,随手交给虞星河,给他找了个事情做。 “你去问问师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虞星河拍拍胸脯:“好嘞!” 他抱着纸,颠颠地跑去了正院。 沈顾容正握着竹篪,盘算着怎么吹奏能不那么催人尿下,看到虞星河过来,挑眉道:“怎么了?” 虞星河小脸红扑扑的,踮着脚尖将手中的纸递给沈顾容,眼巴巴地问:“师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呀?” 沈顾容扫了一眼,微微挑眉。 这是小牧谪的笔迹。 飞快思索了一下,大概猜出来牧谪性子别扭,才会打发虞星河过来问的,沈顾容微微振奋,打起了精神,觉得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 他一一看完那行字,脸色一僵。 虞星河歪头。 沈顾容面无表情,心道:娘的,这些字一个都识的,但连在一起怎么就看不懂呢? 这是什么天书?心经秘法吗? 沈顾容拧着眉头,脸色越来越深沉,虞星河也有些害怕了,小心翼翼道:“师尊?” 沈顾容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纸递回给虞星河,故作镇定道:“星河,这些还不是你们这个年纪该学的。” 虞星河还以为自己问到了什么禁术,吓得脸都白了。 沈顾容见他害怕,忙缓和了语气,蹲下来摸了摸虞星河的脑袋,温声说:“等星河再长大些,师尊就教你们,好不好?” 98、雷劫再临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他歪头想了想, 说出了个大逆不道的词:“……怀春的少女哦。” 离索:“……” 牧谪:“……” 牧谪悄悄往窗边挪了挪,省得虞星河挨打时波及到自己。 片刻后,虞星河眼泪汪汪地捂着被敲的头顶, 抽噎道:“师兄, 星河知错了。” 离索被他逗笑了:“打疼了?” 其实没多疼, 但虞星河一向知道什么模样能让人更心疼他, 抽抽搭搭地点头, 奶声说:“可疼可疼了。” 离索笑了半天, 招手让他过来, 虞星河委委屈屈地过来了。 离索给他揉了揉小脑袋,哄他:“还疼吗?” 虞星河这才眼睛弯弯, 趴在离索腿上,说不疼啦。 牧谪抿着唇,一边漫不经心地抚着沈顾容的羽毛一边将视线方向窗外, 心中不知在想什么。 沈顾容歪头看着, 不知为什么突然莫名感觉小牧谪好像在难过。 牧谪盯着外面的通明灯火出神,突然感觉一直温顺让他抚摸的小鸟不知又在闹什么, 躲开他的手, 扑扇着翅膀往旁边飞了一下。 牧谪瞳孔骤缩, 一股发自内心的恐慌再也藏不住,险些不受控制地伸手把那只鸟攥死在掌心。 他搭在桌上的手在微微发抖,大概知晓自己的想法不对,牧谪强行将心中平地而起的暴戾压下去——但那并不容易。 那股想要将妄图逃离他掌控的东西全都摧毁的戾气冲刷他的脑海, 牧谪的瞳孔在一瞬间骤然闪成散瞳,宛如之前的疫鬼附身一般。 不过只是一瞬,那浸水似的瞳子立刻恢复如初。 牧谪突然感觉身心俱疲,连想要逃开他的沈顾容也不想管了。 “随他去吧。”牧谪心想,“本就不是我的东西,到最后也不会属于我。” 他微微垂眸,浑身掩饰不住的疲倦。 就在这时,牧谪突然感觉手臂上一阵奇怪的触感。 一抬头,就看到那小红团子正奋力地顺着他的手臂往上爬。 牧谪:“……” 沈顾容翅膀还是微微发疼,他又是个娇生惯养的少爷,一动就疼得龇牙咧嘴。 平时他爬去牧谪头顶待着都是牧谪捧着帮他,而这次牧谪动都不动,他只能用一只翅膀和两个短爪子一路扑腾到了牧谪肩头。 他累得够呛,在原地喘了几口气,这才拽着牧谪的头发继续往上爬。 牧谪有些茫然地偏头看他。 沈顾容终于连滚带爬到牧谪头顶,又喘了一会,才扑扇着一只翅膀轻轻蹦了两下。 牧谪:“?” 牧谪感觉自己头顶上那微弱又不容忽视的力道,小脸懵了半天,愣是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沈顾容见他还是呆呆的,有些着急地又蹦了蹦。 “啾!” 来回三四次,沈顾容累得都要吐舌头了,牧谪才骤然反应过来。 他……这是在安慰自己吗? 因为没有人摸他的头,所以这个肥团子就爬到自己头顶蹦来蹦去,算作……抚摸头吗? 牧谪这次是真正地愣了许久,久到沈顾容都累得从他头顶上滚下来、头朝下摔在小案上才反应过来。 牧谪后知后觉地接住他,嘴唇轻轻抿了抿,方才冰冷的眸中闪现一抹柔色。 他揉揉沈顾容的小脑袋,小声说:“疼吗?” 沈顾容没觉得多疼,朝他软软啾了一下,看样子可乖巧了。 牧谪笑了笑,方才的郁色一扫而空。 沈顾容看到他笑了,突然有个可怕的想法。 牧谪能对着一只鸟露出这种笑容,却不能和和气气唤沈顾容一声师尊,每回看到沈奉雪都畏惧得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若是他一直都是凤凰模样待在牧谪身边,不比沈奉雪那个身份更方便吗? 沈顾容歪着头,开始胡思乱想,末了还咬咬牙一狠心,心想:如果真的装一段时间凤凰就能回家,那他可以考虑继续啾,还能五花八门的啾。 只要能回家,他什么都可以接受。 就在这时,画舫突然开始剧烈摇晃,伴随着耳畔一阵刺耳之声,窗外的水瞬间腾起数丈高,仿佛是和什么东西撞上了。 虞星河尖叫一声,险些从椅子上跌下去,被离索一把抱住。 离索不知感觉到了什么,将虞星河放到牧谪身边,神色有些凝重:“牧谪,看好星河。” 窗外已经灌进来夹杂着花瓣的河水,直接溅了牧谪一身,他有些惊魂未定,闻言强撑着点头:“是。” 离索说完,伸出两指从手腕脉门出微微一扯,血痕一带,竟然从灵脉中硬生生抽出一把灵剑来。 虞星河紧紧扒着牧谪,无意中看到几乎吓到失声:“师兄!你流血了!” 离索的脸色一直都是病态的苍白,他摸了摸手腕,伤痕瞬间消失。 他朝两团子笑了笑:“小事。” 说完,他掀开竹帘,快步从飞庐的木梯翻了下去。 虞星河吓得瑟瑟发抖,牧谪拍了拍他的头,偏头朝着窗外看去。 画舫外已经乱成了一团,整个雪夜河中仿佛巨龙入海,有庞大的巨物在河中翻腾,溅起数丈的滔天巨浪,有些游玩的小船都被直接打翻了。 那小厮说得倒不错,这画舫当真有离人峰的辟邪符,外面都乱成这样了,画舫却没多少损伤,巨浪席卷而来,转瞬被一道透明结界阻挡回去。 沈顾容被晃得几乎要吐,扫到外面的场景,炸着毛一直在那啾啾啾。 牧谪神色凝重,以为他是害怕,轻轻抚了抚他,说:“别怕。” 沈顾容:“啾啾——叽!” 混乱间,一个糕点直直砸在了沈顾容脑袋上,把他未完的啾硬生生砸了回去。 牧谪看到外面的惊涛骇浪,沉默着运起体内灵力,想要用为数不多的灵力凝出一道结界护住两人两鸟,以防万一。 灵力在灵脉中缓缓汇聚成潺潺小溪,摈除掉周围的嘈杂声,一个极其有辨识性的声音骤然闯入他的耳畔,将他撞得整个人都懵了。 沈顾容在那哑着声音叫着。 有水鬼,会吃人的水鬼啊啊啊! 不是说水鬼会诱骗活人拉其下水,以此来摆脱轮回吗?我今日同他对视了,他……他会不会是来抓我做替死鬼的?! 掌教师兄!师兄救命! 牧谪:“……” 牧谪稚嫩的小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他不可置信地瞪着趴在桌案上的小红鸟,觉得自己应当是在一场荒唐大梦中。 他呆怔了许久,外面的波涛汹涌已经完全停止,河边安静如幽潭,原本花毯似的花瓣被悉数刮到了岸边,连百姓放的花灯也一只不见。 整个雪夜河前所未有的平静。 离索拎着剑从木梯走了上来,看到两人无事,这才松了一口气。 虞星河看到他立刻扑了过去,害怕道:“师兄,怎么了刚才?是不是有鬼修?” 离索哄他:“无事,一只小小的水鬼而已,现在已经被诛邪打跑了。” 虞星河这才放下心来,但还是怕得不行,拽着离索的手不愿意松开。 离索牵着虞星河回去,看到一脸失魂落魄的牧谪,还以为他是被吓住了,正要安慰他就听到木梯下传来一阵声音。 “大人!大人您无事吧?!” “我……我无事,不唔……他逃掉的。” “您已经尽力了,若不是您身体不适,定能一击将那水鬼收服!” “是啊是啊,大人,咱们还是先下船吧。” “不……” 接着便是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顺着木梯传来,好像有人上来了。 离索一愣。 沈顾容听到水鬼被打走了,立刻就不怂了。 他以为牧谪被吓到了,正在卖乖地蹭着牧谪冰凉的掌心,声音软软地叫着:“啾啾。” 不怕,水鬼被打跑了。 牧谪:“……” 牧谪怔然看着他,一时还是不能回过神来,稚嫩的小脸上罕见的全是掩饰不足的脆弱和难过。 沈顾容又心疼了,他蹦到桌子上散落的糕点旁,挑选了个圆圆的糕点,叼着蹦到牧谪手边。 吃,吃这个,压压惊。 牧谪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沈顾容见他脸色好看了些,连忙又去叼糕点给他。 温流冰跟随着水墨弟子契一步步迈上木阶,准确无误地寻到了飞庐窗边的小隔间。 离索已经满脸喜色地将竹帘扯开,双眸满是碎光地看着不远处的人。 温流冰带着几个诛邪快步走来,他手中还有一把带血的长剑,好像刚杀人回来,看起来气势极其骇人,隔壁的客人见到全都吓得缩回去不敢再看。 遇到诛邪行事,不是什么好事。 温流冰大步走到离索边,盯着那水墨契长了翅膀似的在空中飞了两圈,才轻轻落在了……一只小肥鸟身上。 温流冰愣了一下。 沈顾容还在锲而不舍地给牧谪叼糕点,正挑挑选选圆形的糕点,突然感觉自己眉心落了个东西。 他仰头一瞧,是一只黑白色的蝴蝶。 凤凰本能作祟,他展开翅膀扑了一下。 离索彻底回过神来,欢喜道:“三水师兄!” 温流冰方才已经吐过一回,此时头晕目眩,脑海一片空白,半天才认出来离索。 他将宽檐帏帽摘掉,微微点头,算作打招呼。 99、雷劫雷罚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沈顾容:“啾。” 他又不是真鸟, 就算饿死也不吃这种谷子。 沈顾容身心俱疲,啄了几口水就蹦回了小盒子里,伸着爪子给自己盖好小被子, 打算继续装死。 太丢人了。 沈顾容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以至于他连怎么回泛绛居正院的念头都没动, 浑身疲惫只想睡觉。 一晚上, 沈顾容做了好几个噩梦, 爪子一直在乱蹬乱踹。 翌日晨钟响起, 牧谪早早起床, 洗漱完后往书案上一瞧, 却没发现红团子的身影。 牧谪忙满屋子找。 窗户和门都关着,沈顾容没可能飞出去。 找了半天, 牧谪才在高高的书架顶上找到了睡得爪子朝天的沈顾容。 牧谪沉默了一下,踩着凳子把他捧了下来。 沈顾容翅膀受伤不能动,也不知道是怎么爬到书架上面去的。 晨钟的声音, 加上被牧谪吵醒, 睡懵了的沈顾容又开始自己闹觉。 顾容起床吧。 不起,不想起。 牧谪听到掌心的小鸟一串软声啼叫, 一低头就发现他正张着尖喙打哈欠, 粉色的舌尖都露出来了。 将昨日的谷子放到盒子旁, 牧谪摸摸他的头:“我去上早课了,饿了别忘记吃点东西。” 沈顾容本来在打哈欠,迷迷瞪瞪听到这个立刻清醒了,忙蹦出来叼住了牧谪的袖子, 急切叫了两声。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今日的早课正是奚孤行的静心课。 救命啊掌教师兄! 牧谪并不懂他心中的小盘算,看到他拦自己还以为是舍不得自己,一向冷冰冰的脸上有些温和。 “你想跟着我?” 沈顾容拼命点头。 牧谪稚嫩的小脸上浮现一抹罕见的笑容,他捧着沈顾容,说:“好。” 说着,他将沈顾容塞到了自己的前襟里,只留一个小脑袋在外面透气。 沈顾容仰着头看他,觉得自己这个徒儿性子倒是温和,对一只灵兽都这般有耐心。 牧谪拿好书,把门关上去叫虞星河起床前去上早课。 雨已经停了,一碧如洗的天空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地飞过去,牧谪仰头看了一眼。 牧谪还没入离人峰时,住在偏僻村落里塌了半边的土房里,每逢下雨时他总会比墙先湿透。 自他有记忆起便是人人喊打寄人篱下,仅仅只是为了活着就拼尽了全力。 在那几乎麻木的时日里,有只小麻雀在雨中慌乱地撞到了他身上,躲在他膝盖下瑟瑟发抖地寻求庇护。 小小的牧谪从未得到过这样被需要着的温情,愣了半天,才轻轻地张开手挡在麻雀身上,为它挡去所有风雨。 牧谪垂眸看着趴在自己衣襟边上打瞌睡的小肥鸟,突然笑了笑。 虞星河起得晚了,被牧谪叫醒啊啊啊一串尖叫着穿衣服洗漱,牧谪懒得等他,和他说了声便先走了。 去长赢山的路上,沈顾容本来舒舒服服窝在牧谪衣襟里小憩,但是脑子里不知道哪来的本能,他窝了没一会突然勾着爪子扒着牧谪的衣服往他肩上爬。 牧谪:“……” 牧谪奇怪地看着他,也没制止,还怕他爪子抓不稳会摔下来,双手在下面接着。 沈顾容迷迷瞪瞪地爬到了牧谪肩上,找了个位置继续窝好后他才反应过来,疑惑地“啾”了一声。 牧谪昨日也看了不少灵兽志异,知道大部分鸟类灵兽会本能攀高,喜欢往高处走才有安全感,心想这只小鸟八成也是如此,要不然早上起来也不会在书架上寻到他了。 走过索桥,沈顾容已经抓着牧谪的头发爬到了他的头顶,最后还用两只爪子抓紧牧谪的丸子头,居高临下,一览众山小。 牧谪被抓乱头发也不生气,任由他在自己脑袋上闹腾。 沈顾容觉得自家小徒儿脾气真好,奖励似的低头啄了啄他的额头。 等到牧谪过了索桥,沈顾容已经把整个身子钻到了牧谪披散的头发里,只隐约露出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捉迷藏似的。 牧谪还没走到知白堂,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叫他。 “牧谪。” 牧谪抬头看去,离索一身常服,正摇着扇子冲他笑。 牧谪忙跑过去:“离索师兄。” 离索熟练地摸他的头:“星河怎么没有一起来?今日师兄带你们下山……” 他还没说完,掌心突然有种诡异的触感,吓得离索立刻把手缩了回去。 沈顾容从牧谪墨发里露出一个小脑袋,疑惑地“啾”了一声。 离索松了一口气:“这是?” 牧谪摸索着把沈顾容捧下来拿给离索看:“我正想问问师兄这是什么灵兽?我前日查了灵兽志异,没找到和它一样的。” 离索打量着那鲜艳的红团子,迟疑道:“看着像是火灵兽,但火灵兽一般体型较大,且……没那么肥。” 沈顾容:“……” 你才肥! 沈顾容怒目瞪他。 离索:“哎!奇了,它在瞪我?这么小难道就已开了神智吗?” 牧谪想了想,迟疑地点头:“好像是。” 看样子连离索也不认识,牧谪也没多问,把气得啾啾扑扇翅膀要去啄离索的毛球塞到衣襟里。 “刚才师兄说什么?今日下山?不上早课了吗?” 离索一笑,把扇子一合:“对啊,今日圣君闭关,师尊好像有要事去忙。正巧山下花朝节今日开始,师兄带你们去涨涨见识。” 牧谪微怔:“师尊……又闭关了?” 离索神色古怪地看着他,怀疑这个小师弟是不是被沈奉雪虐出毛病来了,怎么圣君闭关不折腾他了,他倒像是失望了似的? “别多想了。”离索揉了揉牧谪的脑袋,柔声说,“难得下山一趟,师兄带你们去玩——去吧,换身衣裳,叫上星河一起去。” 牧谪抿唇轻笑了一下,微微颔首转身去叫虞星河了。 沈顾容在一旁看得酸溜溜的。 牧谪在他面前从来就没有这般笑过,哪怕自己救了他这么多回,最多不过得个中规中矩的道谢,连撒个娇都没有过。 沈顾容哼他,蹦到他头顶无理取闹地拿爪子薅他头发。 牧谪:“……” 牧谪不知道他又发了什么疯,不过也不疼,就任由他在那蹦。 沈顾容拔草似的狂拔了一会头发,不怎么大的脑仁才突然反应过来。 ——今日没有早课,也就是说……他见不到奚孤行。 沈顾容爪子一僵,整个身子直挺挺地滚了下来,被牧谪眼疾手快接在手里。 看到沈顾容又像之前那样双目呆滞,开始神游装死了,牧谪叹了一口气,把他塞到了衣襟里,去寻虞星河。 没一会,虞星河急急忙忙地迎面跑来。 他起得太晚,连长发都没束,披头散发像是小疯子似的跑过来,一边跑一边拿手捋头发,嘴里还叼着一根发带。 “要迟到了!”虞星河风风火火地跑来,眼泪汪汪,“师尊一定觉得星河是坏孩子……” 他跑过索桥,被等在一旁的牧谪一把拽住了手臂。 虞星河惊慌地看着他:“牧谪,早课开始了吗?” 牧谪言简意赅:“师尊闭关,今日没有早课,离索师兄打算带我们去山下玩。” 虞星河气喘吁吁,愣了好半天才松了一口气,拍了拍小胸脯,小声嘟囔:“吓坏我了……” 牧谪懒得看他犯蠢,拽着他回去把书放下,换了身常服,跟着离索下山玩。 泛绛居莲花湖,白鹤正立在水面上啄鱼吃。 啄了半天,愣是没捉到一条,但他耐心十足,依然契而不舍地低头寻鱼。 就在他终于抓到一条巴掌大小的小鱼时,耳畔突然传来一声微弱的声响,仿佛珠落玉盘。 白鹤一震,嘴中的鱼直接落到水中,他呆怔片刻,哪怕是一张鹤脸也能看出他神色十分难看。 白鹤沉着脸飞快展翅飞去白商山,落到楼不归的住处时化为人形。 奚孤行正在和楼不归说话,看起来有些气急败坏。 “他连话都不会说,被同化成凤凰指不定就那么小一团,连一只耗子都能叼走!” “师兄……师兄你冷静一点……师兄你的剑鞘戳到我了。” “我怎么冷静!?他若出了事,师尊定不会放过你我!整个离人峰我全都找遍了,全都没有寻到,若是他离开离人峰了,界灵碑也会有反应,不至于到现在……” “师兄师兄,师兄啊……” 奚孤行无能狂怒,听到楼不归只会叫他,没好气道:“什么?说。” 楼不归干巴巴地说:“界灵碑好像已经有反应了。” 奚孤行:“……” 奚孤行瞪着眼睛看着桌子上发着微光的天青玉髓,差点没缓过来。 楼不归歪歪头,提醒他:“十一不会主动离开离人峰,定是变成凤凰后施不出灵力被人强行带出去的,只要查一下今日有谁下山便知晓了。” 奚孤行皱着眉头,抬手在空中飞快化了一个繁琐的符文,符文瞬间幻化为水墨飞痕,飞入了虚空。 很快,虚空再次飞回一抹墨痕。 离索的弟子契飞回,传来他恭敬的声音:“是,牧谪带着一只火红灵兽,我们已经下山。” 奚孤行:“……” 他挥散了墨痕,神色有些严肃。 楼不归正要说话,突然想是感受到了什么,一直呆滞的眼神猛地变得狠厉,凶恶地看向不远处。 白鹤一身白衣,眸中全是冷意,他深吸一口气,微微躬身朝两人行了一礼。 奚孤行皱眉看他:“何事?” 白鹤颔首,恭敬道:“奚掌教,圣君已出离人峰。” 他说完,微微抬头,狭长的眸子沉沉看向奚孤行:“您……是不是该动身将圣君带回来?” 奚孤行本来满脸不耐烦,闻言有些厌恶地看着他,冷冷道:“我们离人峰之事,什么时候轮到妖族置喙了?” 白鹤脸上已没了平日里的温和恭敬,他面无表情,声音冰冷:“我族妖主已和南殃君定下百年之约,沈圣君一日未将神器交出,便一日不出离人峰。而现在百年之约还未过半,他便堂而皇之下山,相信不出三日,三界众人皆知……” 他还没说完,突然感觉脖颈一阵剧痛,接着眼前一黑,整个人被人掐着脖子狠狠按着撞到粗壮的树干上。 奚孤行满脸杀意,戾气逼人,冷冷道:“沈奉雪是我离人峰圣君,他想如何就如何,轮不到旁人干涉!我师尊同妖主是有过禁令沈奉雪下山之约,但我没有。” 白鹤被掐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现在离人峰掌教是我奚孤行,我说什么便是什么。”奚孤行眸光冷得宛如山巅冰雪,“妖族若想干涉沈圣君自由,那便让妖主亲自来同我说。” 哪怕奚孤行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楼不归也没想阻止,他只是安安静静站在那,垂眸看着脚边的一棵毒草,不知在想什么。 100、恶龙咆哮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菩提树不远处, 有个蓝衫小弟子跪在地上,泫然欲泣。 “拜见师尊!” “星河求师尊救牧谪一命!” 沈顾容面无表情,心说别喊了, 你师尊死了。 回溏城花灯节有庙会, 沈家二公子心灵手巧, 亲手给妹妹做了个精致的兔子花灯, 正欢喜着牵着妹妹去逛庙会。 庙会千人云集, 明灯万盏, 沈顾容仰着头兴致勃勃地猜灯谜, 突然感觉牵着妹妹的手一松。 再低头,他已经坐在这儿了。 他枯坐了一个时辰, 拼命说服自己只是在做梦。 大腿都掐紫了,还是没能醒。 最后,他终于从外面孩子口中的“星河”“牧谪”, 确定了自己所在何处。 星河, 牧谪。 谪。 沈顾容饱读闲书,自小到大看过的话本都得论斤算, 还很少看到有人用“谪”这个字作为名——唯一一次见到, 好像是在一本杂书上。 那本书的名字不太记得了, 只记得里面有个一己之力拯救三界苍生的人,名唤牧谪。 牧谪左脸天生疫鬼胎记,生逢瘟疫横行,村落城池尸横遍野, 周遭百姓全觉得他就是瘟疫源头,要将他烧死示众。 火烧疫鬼,十里八村的百姓都来围观驱邪。 火都架上了,却被一爱管闲事的修道仙人相救,拜师离人峰。 牧谪以凡人之躯,修炼入道,年纪轻轻便突破元婴,最后手刃反派,拯救苍生。 而在外面哭天喊地的星河…… 如果沈顾容没记错的话,他应该就是书中所言,未来会被魔族蛊惑入魔、虐杀师尊沈奉雪、造成三界大乱的反派——虞星河。 沈顾容深吸一口气,小腿肚子有点疼。 这些都只是猜想,或许只是巧合,让沈顾容最终确认自己真的身处那本杂书中的原因,是他现在这具壳子。 青衣白发,冰绡覆目,腕间一串木槵红珠,十六颗珠子隐约刻着“奉雪”二字。 离人峰圣君,沈奉雪。 想起书中师尊被小畜生虞星河囚禁数年,最后在牧谪相救之前被虞星河残忍虐杀的下场,沈顾容有点慌。 书中师尊的结局只有一句话—— 离人灯长明,他死在一场风雪中。 最厌烦雪天的沈顾容说:“呸。” 外面的小反派还在呜呜嗷嗷:“师尊!求师尊救命!” 对沈顾容来说,小反派的声声师尊,却像是来自阴间的催魂声。 沈顾容心说:我也想有人救我一命呢,两个时辰我喊了百声救命,你看谁理我了吗? 许是虞星河太吵,在莲花湖中小憩的白鹤展翅飞到岸边,落地后转瞬化为一个衣着白鹤翅羽的纤瘦少年。 少年朝他单膝点地,算是行礼,恭敬地说:“圣君,要我为您赶走他吗?” 沈顾容:“……” 沈顾容被这副鹤变活人的场景吓得差点没崩住,死死抿着唇,端着那副冷然离俗的神态,一言不发。 ——他怕自己一张口,嘴中就会吐出一团坠着小辫子的魂魄,化为一缕青烟就没了。 沈顾容心里喊救命啊救命! 没人救他。 白鹤少年见沈顾容一言不发,面若冷霜,以为他是不喜,微微颔首,展开纤细的手臂骤然化为白鹤,翩然飞至小反派身前。 沈顾容:“……” 嘶!又变了又变了! 爹娘兄长救命救命! 白鹤口吐人言:“掌教有令,闲杂人等不得叨扰圣君。虞星河,速速离去。” 沈顾容好不容易缓过来,奄奄一息时骤然听到这句话,差点又抽过去。 那小团子虽然看着人畜无害,但未来可是为祸三界的大反派,那只鹤就这么想变成红烧鹤吗?! 小反派霍然抬头,粉雕玉琢似的小脸越过白鹤看向沈顾容,眸中盈满的泪水倏地落了下来。 “星河打扰师尊罪该万死,救下牧谪必向您请罪,任您责罚!”虞星河重重磕头,额角瞬间发红,“求师尊救救牧谪!” 白鹤鹤脸冷漠,完全不为所动,它低头啄了虞星河一下,说:“退下。” 小反派立刻抱住了头,被啄疼了还是咬牙不肯离开,一边呜咽一边喊:“师尊,呜,求师尊……” 沈顾容:“……” 沈顾容终于回神了,他立刻道:“住手。” 不对,是不是应该说住口? 啄虞星河的白鹤住了口,偏头看向沈顾容。 沈顾容将狂抖的手指缩到宽袖里,尽量保持冷静:“你先下去。” 书中,离人峰圣君沈奉雪疏冷孤僻,对俗世凡尘没有丝毫牵恋,平生最大爱好便是闭关和寻人交手。 他座下虽有许多弟子,但对其都极其漠然,只收入门冠了个离人峰弟子称号便直接放养了,有的几年都不过问半句。 白鹤少年似乎有些疑惑,却没有违抗他的话,微微颔首,展翅飞回了莲花湖。 虞星河似乎抓住了希望,忙屈膝而行,跪至沈顾容身旁,怯怯道:“师尊……” 沈顾容知晓书中沈奉雪的清冷性子,一边都一边惜字如金道:“说。” 虞星河又磕了个头,哽咽道:“星河……星河同牧谪一同下山随师兄买朱砂,行至半途,被人瞧见了牧谪脸上胎记,那些人就非要吵着说牧谪是疫鬼夺舍,定要烧了他才能祛除瘟疫。” 沈顾容:“……” 被夺舍了就要烧死?你们修道之人都这般残忍吗? 沈顾容腿肚子抖得酸疼,回想一下自己占了别人壳子,应当也算作夺舍。 他尽量让自己保持沈奉雪的清冷性子,冷淡道:“是何人?” 虞星河讷讷道:“星河不知,他们穿着衣裳上有字,星、星河不认得……” 沈顾容垂眸看了一眼,现在这小反派也才五六岁的模样,不认字也是自然。 仔细一看,那跪在地上的小反派虽然表面强装镇定,但手脚已经在微微发抖,这么冷的天脸上的冷汗竟然簌簌往下掉。 沈顾容在小反派眼中,“师尊”二字和“吃人”应当是划等号的。 虞星河抖得脚腕的金铃都在微微作响,沈顾容也和他一起悄无声息地抖,手腕上的木槵串子都在相撞。 师徒俩对着抖。 最后还是沈顾容深吸一口气,怕这孩子抖出个好歹来,开口道:“别哭,带我去。” 虞星河一愣,接着又是一喜,眼泪差点流下来。 他不敢牵沈顾容的手,只好爬起来抬起胖乎乎的手指着前方,期待沈顾容随他去。 书中牧谪正是击败欺师灭祖反派虞星河的人,沈顾容作为师尊,不可能不救。 而未来的大反派虞星河…… 沈顾容扫了一眼只到他腰间的小矮墩,心想这矮团子暂时也没什么好怕的,师尊给你时间成长。 沈顾容正要起身,双腿骤然一阵酸麻,关节经脉处好似有万千银针一穿而过似的,让他一踉跄,差点摔回去。 坐太久,腿麻了。 虞星河正着急得要死,看到他师尊晃了一下,歪头茫然地说:“师尊?” 沈顾容强行绷着表情,尝试着再动,那股酸麻却瞬间蔓延全身,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不耐疼,差点叫出声,又怕被小弟子看出,强行忍着。 虞星河大概看出问题所在,小心翼翼地问:“师尊,您……是腿麻了吗?” 沈顾容:“……” 胡说八道。 师尊没有。 你听为师狡辩。 就在这时,白鹤再次飞近,用着鹤形口吐人言。 “圣君不便离开离人峰,若有急事,可由分神傀儡代为处理。” 白鹤语气依然恭敬,说完衔着一株莲花递给虞星河。 沈顾容成功解围,端着清冷师尊的做派:“正是如此。” 虞星河对沈顾容的能力有种盲目的崇拜,闻言也不管刚才师尊是不是真的腿麻了这件事,又跪下来磕了个头,擦干眼泪抱着师尊的“分神傀儡”莲花欢天喜地跑了。 沈顾容留在原地,开始沉吟。 分神怎么分来着? 等到沈顾容终于在沈奉雪那零零碎碎的记忆中寻到了如何分神,天都要黑了。 他随着本能掐了个繁琐的决,纤细的五指骨节分明,宛如莲花瓣,微微一抚。 神魂微转,再有意识时,沈顾容眼前一阵眩晕。 他原本以为是自己没分好,眩晕了半天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被人捧在掌心快步疾行。 他将视线微微上移,就扫见小反派那张满是汗的脸。 虞星河抱着莲花飞快在田间小路飞掠而去,气喘吁吁,小脸上全是汗水往下滴。 沈顾容看了看自己,这才发现自己果真是没把分神分好。 此时的他只是一团小小的虚幻分神,整个人缩小数倍,还没巴掌大小,站在莲花瓣中竟然还有空余。 沈顾容:“……” 不好,糟了,要坏。 虞星河根本没瞧见莲花瓣中满脸呆滞的小人,一边跑一边朝着不远处喊:“离索师兄!我把师尊请来了!” 沈顾容从莲花瓣中看去,就瞧见不远处有两拨人正在厮斗。 那两拨人因一方人衣着红衣,一方衣着黄衫,时不时混战一起,场面活像是一盘凡世人人都爱吃的红果炒鸡蛋。 沈顾容……沈顾容突然有些饿了。 穿着黄衫的弟子远远听到虞星河的话,赞道:“好师弟!你叫了谁师尊?” 虞星河把莲花高举,扬声道:“我师尊!” 那位唤作离索的师兄本来牵着个孩子往虞星河的方向跑,闻言吓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到地上。 他骇然道:“奉雪圣君?!” 虞星河:“嗯嗯!我们有救啦!” 离索满脸惊恐,一句话脱口而出:“你不要命了?!” 虞星河:“你看,这是师尊的分神,他答应来救我们了!” 离索忙牵着那个孩子跑到了虞星河身边,小心翼翼地看着虞星河手中的莲花,眼中不知道因何而来的恐惧。 沈顾容比他还惊恐,要是让人知道堂堂离人峰圣君连分神都能分错,丢人是一回事,被人发现自己是夺舍却是最要命的。 不过很快,沈顾容就发现自己想多了。 离索把莲花里里外外看了半天,才疑惑道:“这真是圣君的分神?” 虞星河:“是啊,上面还有圣君的灵力呢。” 沈顾容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小手拍了拍胸口,看来所有人都瞧不见自己,他也不用担心被人烧死了。 他正庆幸着,一偏头,突然直直对上了一双琉璃似的眸子。 沈顾容一愣。 刚才被离索牵着跑的孩子微微喘着气,小脸面无表情地看着莲花,半张脸上有着一片好像被刻出来的红色胎记,张牙舞爪的,显得清秀的小脸十分骇人。 是小主角,牧谪。 沈顾容看了他一会,发现他的眼神好像是落在自己身上的。 沈顾容尝试着往旁边挪了挪,两只小手扒着莲花瓣微微一挡。 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那孩子的眼神追随着他的身形动了动,紧紧盯着他。 沈顾容:“……” 被、被发现了! 奚孤行:“老六啊……” 六师弟:“哈哈哈哈哈哈!” 沈顾容:“……” 沈顾容满脸生无可恋,恨不得拔剑把奚孤行一剑劈了。 他有心扭头就走,但又怕自己迷路,只能不情不愿地跟着奚孤行。 奚孤行一一把沈顾容现状告知其他人,所有师兄弟全都不约而同地把沈顾容嘲笑了一通——如果不是他们离得离人峰太远,定然马不停蹄地回来看好戏。 沈顾容面无表情地心想:看这些师兄的反应,沈奉雪平日里应当也是个猫嫌狗憎的性子,要不然为什么他都遭了难,这些同门师兄一个个都乐成这样? 奚孤行把他送到了泛绛居,叮嘱他别乱跑,转身出去,片刻后揪着衣领把楼不归给拎了过来。 楼不归像是小动物似的被揪着后领,木木地说:“师兄,师兄啊,我真的没有教他们认毒草,是真的师兄。” 奚孤行飞快掠到泛绛居,将楼不归放下,道:“十一身体出问题了,你来帮他瞧瞧。” 楼不归呆呆反应了一会,才说:“啊,好,十一重要。” 两人走进泛绛居,推开房门就瞧见内室的床幔散下,被风吹开条条细缝,露出床上的小鼓包。 奚孤行心情前所未有的愉悦,他一把把床幔扯开,对着藏在锦被底下的沈顾容道:“躲什么躲,起来,让不归给你瞧瞧。” 沈顾容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不吭声也不动,反正就是不想出来。 哪怕没脸没皮如他,也觉得丢人。 奚孤行见他不动,“啧”了一声,觉得走火入魔后的沈顾容越来越不端庄了,若是放在之前,哪怕变成小鸟了,沈奉雪也定是那种冷若冰霜事不关己的清冷模样。 101、玩弄感情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奚孤行:“四师弟, 你……你那边是什么声音?又在胡闹!借钱?不是,这次我不借钱,下次?下次也不借。近日能回来一趟吗, 有好戏看。” 四师弟:“哈哈哈哈哈哈!” 奚孤行:“老六啊……” 六师弟:“哈哈哈哈哈哈!” 沈顾容:“……” 沈顾容满脸生无可恋, 恨不得拔剑把奚孤行一剑劈了。 他有心扭头就走, 但又怕自己迷路, 只能不情不愿地跟着奚孤行。 奚孤行一一把沈顾容现状告知其他人, 所有师兄弟全都不约而同地把沈顾容嘲笑了一通——如果不是他们离得离人峰太远, 定然马不停蹄地回来看好戏。 沈顾容面无表情地心想:看这些师兄的反应, 沈奉雪平日里应当也是个猫嫌狗憎的性子,要不然为什么他都遭了难, 这些同门师兄一个个都乐成这样? 奚孤行把他送到了泛绛居,叮嘱他别乱跑,转身出去, 片刻后揪着衣领把楼不归给拎了过来。 楼不归像是小动物似的被揪着后领, 木木地说:“师兄,师兄啊, 我真的没有教他们认毒草, 是真的师兄。” 奚孤行飞快掠到泛绛居, 将楼不归放下,道:“十一身体出问题了,你来帮他瞧瞧。” 楼不归呆呆反应了一会,才说:“啊, 好,十一重要。” 两人走进泛绛居,推开房门就瞧见内室的床幔散下,被风吹开条条细缝,露出床上的小鼓包。 奚孤行心情前所未有的愉悦,他一把把床幔扯开,对着藏在锦被底下的沈顾容道:“躲什么躲,起来,让不归给你瞧瞧。” 沈顾容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不吭声也不动,反正就是不想出来。 哪怕没脸没皮如他,也觉得丢人。 奚孤行见他不动,“啧”了一声,觉得走火入魔后的沈顾容越来越不端庄了,若是放在之前,哪怕变成小鸟了,沈奉雪也定是那种冷若冰霜事不关己的清冷模样。 奚孤行没有再纵着他,抬手把被子强行给他掀了。 沈顾容闭上眼睛捂住耳朵,根本不想理他们。 楼不归突然“啊”了一声,说:“十一,你的手……” 沈顾容一愣,茫然地抬手看了一眼,发现他的手背竟然隐约露出两根赤色的凤凰翎羽。 沈顾容:“……” 沈顾容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了,猛地起身差点蹦起来,控制不住地尖叫一声。 “啾!!” 奚孤行放肆大笑。 沈顾容:“……” 沈顾容一把扯回了锦被,鸵鸟似的又埋了进去。 奚孤行双手环臂,似笑非笑:“你难道想这样啾一辈子?” 沈顾容微微一颤,只好不情不愿地从被子里伸出来半截皓白的腕子,示意就这样诊吧。 楼不归坐在一旁,拿出随身携带着的小垫枕,认真诊起脉来。 奚孤行知道楼不归诊脉需要一刻钟,反应也需要一刻钟,所以也没在这干等着。 他回去练了一会剑,慢悠悠回来时,正好听到楼不归的“啊”。 楼不归:“诊出来了。” 沈顾容已经在这两刻钟彻底冷静了下来,觉得“啾啾”两声没什么可丢人的,现在最重要的是这些灵力在他灵脉中到底会不会出大问题。 他掀开被子盘膝坐着,听到这句话忙问:“怎么样?” 楼不归说:“十一灵脉里有妖族的灵力。” 沈顾容:“……” 奚孤行骂他:“废话,来时我不是同你说了吗,现在重要的是如何治。” 楼不归茫然地看着他:“灵脉中灵力日夜运转,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彻底替换,等着便好,不必医治。” 三界修士众所周知,灵兽灵力乃天地灵气所化,同妖修交手时定要避免将其灵力吸入灵脉中,十有八九会被同化成妖族本相。 沈顾容可倒好,不仅没避开,还主动将其吸纳到了灵脉中。 沈顾容没忍住:“啾啾啾?” 要等多久? 奚孤行:“噗嗤。” 沈顾容气得毛都炸了:奚掌教你欺人太甚!! 但是无论他怎么拼命想说话,发出来的依然是一串凤凰幼鸟的鸣叫。 奚孤行:“哈哈哈!” 楼不归不知道奚孤行笑什么,只好在一旁弯弯眸子,充当一株美人花。 还好奚孤行还有那么一点良心,他欣赏完沈顾容难得一见的恼羞成怒,才慢悠悠地问:“要等多久?” 楼不归算了算:“约摸一月。” 沈顾容一听,宛如晴天霹雳当头劈下。 他难道要啾一个月?! 不对,这不是重点,只能发幼鸟鸣叫这种事根本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身上明显出现的凤凰妖修特征会如何? 难不成到最后他会彻底变成一只鸟!? 沈顾容指着自己手背上的翎羽:我会继续长羽毛吗? 楼不归迷茫地歪歪头:“啊?” 沈顾容:羽毛!!! 楼不归大概觉得好玩,也跟着学:“秋秋。” 沈顾容:“……” 奚孤行胡乱猜:“你是想问,能不能把这羽毛拔下来?” 沈顾容瞪了他一眼。 奚孤行理解失败,随手点了点一旁的书案:“你写下来不就好了?” 沈顾容顿时恍然大悟,忙从榻上下来,飞快冲向了书案旁,因为他的动作,修长的双手无意识地翩然而动,好像鸟类扇动羽翅一般。 他根本没发觉自己奇特的姿态,走到了书案旁,龙飞凤舞地写下了一行字,拿给楼不归看。 楼不归认真看了一眼,说:“十一,师兄不认得。” 沈顾容以为楼不归试毒药试傻了,连字都不认得,忙给奚孤行看。 奚孤行看了看,思索道:“这好像是妖族的字,我也认不得。” 沈顾容:“……” 沈顾容浑身僵住,盯着那龙飞凤舞的字半天,突然想不起来人类的字到底怎么写了,他一动笔便是一团乱七八糟的字符,偏偏自己还能理解意思。 沈顾容拿着纸的手都在抖了,他满脸懵然,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奚孤行问楼不归:“凤凰灵力这么霸道吗?这才没一会他连妖族的字都会写了,再这样下去,大概三天就要被同化成小红鸟了。” 楼不归摇头。 奚孤行挑眉:“不会被同化?” 楼不归说:“不是,是用不了三天。” 奚孤行:“……” 沈顾容失魂落魄,根本无法接受自己要变鸟这一事实。 楼不归又说:“不过只要寻到雪满妆,让他将灵力收回去便好。” 奚孤行看了看沈顾容,挑眉道:“我不能帮他把灵力引出来吗?” “可以啊。”楼不归认真地说,“只要你不怕变成凤凰。” 奚孤行:“……” 奚孤行本来正想搭上沈顾容的手腕为他疏离灵脉,闻言立刻缩回了手。 自己狗命要紧。 沈顾容更绝望了。 奚孤行还从没见过沈奉雪这般脆弱懵然的模样,犹豫了一下,才冷着脸说:“雪满妆被你重伤,应当逃不了多远,我会尽快把他逮回来。” 沈顾容像是看救星似的看他,眸中带着点期翼的波光:师兄! 奚孤行耳根一红,突然恼羞成怒道:“都说了别对我撒娇!” 说完拎着剑拂袖而去。 沈顾容:“……” 沈顾容趁着奚孤行听不懂他的话,朝着他的背影骂道:“啾啾!” 掌教! 楼不归自顾自坐在一旁,还在那学沈顾容的声音,但是怎么学都学不像。 他抬手晃了晃沈顾容的袖子,小声说:“十一,你再叫一声。” 沈顾容闭口,打死都不叫。 楼不归坐在书案对面,双手托着下颌目不转睛地看着沈顾容,如同稚童似的眸中写满了“再叫一声再叫一声”。 沈顾容不理他,抬手画了只白鹤给楼不归看。 他的字和丹青都是跟私塾先生所学,寥寥几笔栩栩如生。 楼不归歪头:“鹤?” 他学了鹤叫了几声。 沈顾容摆手,比划了半天才终于让楼不归明白他的意思。 楼不归:“你是想让那只白鹤来认你的字,以便同我们交流?” 沈顾容点头。 “不行。”楼不归一向呆呆的神色突然沉了下来,抬手将那画随手搓碎,像是叮嘱孩子似的,“十一,他是妖族,不可信。” 沈顾容一愣,那只白鹤,不是离人峰的吗? 沈顾容比了个:为什么? 楼不归见他不听,伸手死死抓住他的手腕,眸中闪现一抹急切:“不可信,妖族不可信,他们不怀好意!他们要害你!” 沈顾容忙安抚他,见他还是异常焦急,只好啾啾叫了两声。 楼不归果然好哄,一听到自己想听的幼鸟鸣,急切飞快散去,孩子似的欢喜地拽着沈顾容的手。 “再叫一声。” 沈顾容忍辱负重,啾啾,啾啾啾。 半天后,楼不归心满意足地走了。 沈顾容身心俱疲,像是没了骨头似的瘫在榻上,只是一小会他两只手上都出现了赤色翎羽,看得沈顾容毛骨悚然。 他惊吓了半天,最后决定眼不见心为净,整个人缩到锦被里睡觉。 爱怎么怎么的,反正再烦心也不能变回去,还是交给奚孤行费心吧。 夜幕悄然降临,雨越下越大,轻扣未阖上的木窗。 不知过了多久,榻边的轻薄床幔突然动了动,好像有个东西从锦被下钻了出来。 一阵窸窣的细微声响,一个巴掌大的红团子顺着床幔滚到地上。 沈顾容睡得迷迷瞪瞪,他滚了几圈缓慢张开眼睛,四处看了看周围。 “好困。”沈顾容蹬了蹬爪子,脑子迷糊地想,“我得找棵树睡觉。” 他本能地啾了两声,扑扇起小翅膀,像是醉酒似的飘飘然飞出去找树了。 “二师姐,有个事……”奚孤行道,“嗯?界灵碑?哦,是那只小红鸟又来闹了,现在已无大碍。嗯,有个事和你说,十一无意中把凤凰灵力吸到灵脉里去了……” 二师姐:“哈哈哈哈哈哈!” 奚孤行:“四师弟,你……你那边是什么声音?又在胡闹!借钱?不是,这次我不借钱,下次?下次也不借。近日能回来一趟吗,有好戏看。” 四师弟:“哈哈哈哈哈哈!” 奚孤行:“老六啊……” 六师弟:“哈哈哈哈哈哈!” 沈顾容:“……” 沈顾容满脸生无可恋,恨不得拔剑把奚孤行一剑劈了。 他有心扭头就走,但又怕自己迷路,只能不情不愿地跟着奚孤行。 奚孤行一一把沈顾容现状告知其他人,所有师兄弟全都不约而同地把沈顾容嘲笑了一通——如果不是他们离得离人峰太远,定然马不停蹄地回来看好戏。 沈顾容面无表情地心想:看这些师兄的反应,沈奉雪平日里应当也是个猫嫌狗憎的性子,要不然为什么他都遭了难,这些同门师兄一个个都乐成这样? 奚孤行把他送到了泛绛居,叮嘱他别乱跑,转身出去,片刻后揪着衣领把楼不归给拎了过来。 楼不归像是小动物似的被揪着后领,木木地说:“师兄,师兄啊,我真的没有教他们认毒草,是真的师兄。” 奚孤行飞快掠到泛绛居,将楼不归放下,道:“十一身体出问题了,你来帮他瞧瞧。” 102、魔修逃离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离索忙说:“玩过, 不过都是幼时玩的了。” 沈顾容说:“今日再来一次——给你们一炷香时间,你们藏好后取出静心符,若是静心符炸裂被我捉到, 便算不及格。” 众人:“……” 从没听说过静心课还能这般测验的! 沈顾容见他们一动不动, 好像都懵了, 似笑非笑道:“一炷香。” 此言一出, 离索立刻带着人冲了出去。 虞星河也要跟着跑, 牧谪一把拽住他, 皱眉道:“我们不用上静心课。” 虞星河眼睛放光:“和师尊躲猫猫, 好玩!” 牧谪:“……” 沈顾容那恶趣的笑声还回荡在耳畔,牧谪抿了抿唇, 又说了一句:“可能不好玩。听我的话,别去。” 虞星河眨了眨眼睛:“可是……” 像虞星河这样的年纪正是爱玩的时候,牧谪见他不听劝, 只好撒了手, 随他去了。 只是几息,整个知白堂就只剩下沈顾容和练字的牧谪。 知白堂两边雕花木窗打开, 竹帘垂下, 风裹挟着处暑的热意穿堂而过。 沈顾容并不着急去寻那些躲在长赢山各个角落的弟子, 反而慢悠悠地坐在了牧谪身边的蒲团上,肩上披着鹤氅,撑着下颌微阖眼眸,有些昏昏欲睡。 原本牧谪还能面不改色地练字, 但半个时辰都过了,沈顾容已经撑着下颌好像已经睡去,他终于没忍住,将笔放下,轻声说:“师尊。” 他总觉得……沈顾容好像是在耍离索他们。 沈顾容含糊应了一声,因为睡意带着些含糊的鼻音:“怎么?” 他的嗓音带着点撩人的低沉,牧谪感觉耳朵有些痒,他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耳垂,说:“已经半个时辰了。” 沈顾容有些发困,应该是重伤未愈的缘故,他闷声说:“嗯。” 说完,继续闭眸睡。 牧谪说:“您不去找他们吗?” 他说完就有些后悔了。 沈奉雪是何等人物,无论做什么皆有他的缘由,哪怕是故意逗人玩,也轮不到他去插手。 牧谪脸色苍白地低下了头,因为沈奉雪这几日的温柔,让牧谪险些忘记了他本质上是个怎么样的人。 沈顾容懒散地张开羽睫,偏头看了牧谪一眼,突然说:“你怕我?” 牧谪手微微一抖,涩声道:“不敢。” 沈顾容没多说,回答了他之前的问题:“静心课需要静心两个时辰符咒才不会破,这才半个时辰,急什么?” 牧谪一怔,似乎没想到沈顾容竟然会回答这个逾越的问题。 沈顾容没看到他异样的神色,继续阖眸小憩。 沈顾容本性恣意妄为,这两天故作冷淡让他憋得不轻,乍一放纵,如果不是牧谪在这里,他都想躺地上打滚。 他一放松,直接在知白堂小睡了三个时辰。 牧谪从刚开始的“他是不是真的在耍师兄他们?”,到了最后“他果真是在给自己找乐子玩”。 最后牧谪顾念着离索才大病初愈,壮着胆子唤沈顾容:“师尊,师尊?” 沈顾容也不知道哪来的能耐,只是坐在那小憩,双眼上的冰绡都能折腾掉,被叫醒后,他含糊了一声,不知道说了什么,本能地摸着衣襟的衣带往眼睛上蒙。 牧谪:“……” 牧谪唇角微动,他屈膝上前,将衣摆上的冰绡捡起来放到沈顾容掌心。 沈顾容这才将冰绡蒙上,他懒懒地道:“什么时辰了?” 牧谪一言难尽道:“已经三个时辰过去了。” 沈顾容:“……” 豁,已经下午了。 他起身,含糊地说:“该午睡了。” 牧谪:“……” 牧谪忍无可忍,深吸一口气,委婉地提醒他:“师尊,离索师兄他们还在长赢山藏着。” 沈顾容睡懵了,经由牧谪提醒他才想起来他还办着那缺德事。 他也不慌,从袖子里拿出来玉髓,去寻奚孤行。 奚孤行的声音很快从玉髓中传来:“你又要死了?” 沈顾容打了个哈欠,恹恹的:“你将离索他们寻来吧。” 奚孤行:“什么?” “他们在长赢山藏了半日,静心课应当已经及格了。” 奚孤行:“……” 奚孤行大概猜到了沈顾容的教学方式,沉默半天才说:“沈奉雪,他们骂得对,你还真是个衣冠禽兽。” 沈顾容:“……” 好心帮你代个课,你怎么还骂人呢? 半个时辰后,奚孤行带着一群被烈日晒得都要蔫到卷叶子的弟子们走进了知白堂。 长赢山堪比处暑,晌午时天气炎热宛如火烤,那群弟子太过畏惧沈顾容,藏好后动都不敢动,因为太过集中精神,眉心的静心符竟然维持了三个时辰都未曾破。 所有弟子静心静到要看破红尘,如果奚孤行再晚一点去,恐怕离人峰大部分弟子都要去修佛了。 众弟子蔫蔫地站回书案旁,微微垂手,朝着沈顾容躬身行礼。 沈顾容扫了一眼,发现这些弟子对他的畏惧好像更深了一层。 沈顾容不知道哪里来的恶趣,瞧见别人怕他心情挺愉悦的,他似笑非笑:“及格了?” 奚孤行也皮笑肉不笑:“全都及格了,还是圣君教得好。” 沈顾容矜持地说:“过奖。” 奚孤行:“……” 所有弟子噤若寒蝉,连平时欢脱的离索都不敢吭声了。 奚孤行抬手一挥:“都散了吧,下回要是静心课再不及格,想想今日奉雪圣君的授课。” 所有人又是一抖。 离索躬身行礼,和其他弟子异口同声道:“多谢圣君教诲。” 这一课,终身难忘。 众人离开后,沈顾容撑着下颌,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师兄,下次静心课是什么时候?” 奚孤行没好气地扫他一眼:“你还想再捉弄他们?有点良心吧沈十一。” 沈顾容唇角轻轻勾了勾:“但是我这段时日不能妄动灵力,终日待在泛绛居,太过无趣。” 奚孤行扫了一眼在收拾字帖的牧谪,眸光全是冷意。 牧谪知晓掌教看不惯自己,小脸苍白,手下的动作忙加快了。 他抱着字帖起了身,躬身一礼。 正要离开时,沈顾容突然道:“牧谪留下。” 沈顾容一直在想着要去藏查一查地图,确认一下回溏城在这个世界中到底存不存在,虽然觉得没什么可能,但沈顾容还是觉得确定一下比较稳妥。 要不然他顶着一张和自己这么相似的脸,总有种莫名的不安和恐慌。 离人峰的藏沈顾容只知道个大概位置,他这种迷路能迷八百条街的人靠自己肯定到不了。 思来想去,沈顾容还是决定让牧谪带他去,顺便还能找个缘由拉近两人僵硬的师徒关系。 但是在牧谪看来,每次沈奉雪冷冰冰地说出“牧谪留下”这四个字时,他之后总会遭受炼狱似的痛楚。 牧谪听到这句话,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本能就抖了一下。 奚孤行扫到他眼底散不去的恐惧,冷笑一声:“不用留下,走。” 牧谪脸色更加难看,他双腿微微发软,抿唇道了声“是”,转身离开。 牧谪走出知白堂后,回想起方才沈顾容冷若冰霜的脸色,总觉得心尖微微有些酸涩。 他盯着炎日在知白堂外面站了一会,才犹犹豫豫地尝试着运转体内灵力。 沈顾容的声音猛地炸开,差点把牧谪吓一哆嗦。 别走啊倒是! 牧谪走了谁带我去藏?! 奚孤行个糊涂东西! 牧谪:“……” 牧谪本来心情复杂,听到这句话,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把胸口憋得够呛。 沈顾容根本不知道自己早就被小主角看穿了本性,还在问奚孤行早课的事。 奚孤行:“当年离人峰的早课你从来没有上过,现在竟然想授课,想得倒是美。” 沈顾容捏着灵杞嚼了几颗,含糊地说:“那我现在补回来?” 奚孤行:“……” 奚孤行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你就是为了给自己找乐子吧?” 沈顾容没吭声。 奚孤行还是适应不了沈顾容现在的性子,他拿起一旁的竹篪敲了一下沈顾容的腿,冷声道:“坐直。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师尊是这样教你的吗?” 沈顾容早已没了顾忌,索性直接半趴在小书案上,长发铺洒在背后,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可是我累。” 奚孤行十分不满沈顾容这副没了骨头的怠惰模样,皮笑肉不笑地说:“都说了别对我撒娇。” 沈顾容:“……” 沈顾容差点跳起来骂他,说话声轻点就是撒娇? 怎么不降下一道不长眼的天雷劈死奚孤行? 奚孤行见他瞪自己,这才有些适应了。 不过想通这一点,奚孤行脸色一变,暗骂自己贱骨头。 103、师门和睦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雪满妆双眼都是泪, 埋在虞星河掌心抽噎着哭着,看来疼得不轻。 虞星河心疼地抚摸他秃了一块的小脑袋,看着牧谪气鼓鼓地说:“牧谪, 你那灵兽是不是嫉妒我小宠的美貌故意啄他的?” 沈顾容愤怒道:瞎了你的眼?怎么看都是为师的美貌更胜一筹!虞星河!你被逐出师门了! 牧谪眉头皱着, 轻轻抚摸着沈顾容的身体, 漫不经心地说:“他一向很乖, 不会无缘无故攻击旁人, 许是你这只灵兽有什么问题, 你还是查好底细再养吧。” 虞星河“哼”了一声, 抱着雪满妆小声嘟囔:“我都问过啦,这只灵兽有一丁点凤凰血脉, 长大后还会喷火的!” 牧谪揉了揉眉心:“这种话你也信?” 虞星河就信,气咻咻地抱着灵兽去找离索了。 沈顾容气愤地冲虞星河的背影叫:雪满妆留下!我们一对一互啄!雪满妆! 牧谪看到他在那气得直蹦,无奈地抚了抚他。 还以为只是乖巧的金丝雀, 没想到爪子倒是挺利。 夜幕低垂, 初更时满城灯火阑珊。 雪夜河两岸也全是捧着花灯的百姓,花树上挂满了红绳紧系的彩笺, 晚风一吹满树飘红。 之前虞星河对牧谪的灵兽羡慕得眼都发绿了, 这一回他终于也有了只, 整个欢天喜地得不行,头顶着雪满妆,牵着离索的手,奶声奶气地嘚啵嘚啵。 “离索师兄, 你说师尊会喜欢这种灵兽嘛?”虞星河说话三句离不了师尊,“师尊出关后看到我养小宠,会不会觉得星河不务正业?” 离索见他在认真地苦恼,笑了笑,温声道:“圣君会喜欢的。” 沈顾容缩在牧谪怀里生闷气,闻言忍不住怒道:圣君不喜欢! 圣君才不会喜欢那只把他变成这副模样的小凤凰! 雪满妆满脸呆呆地窝在虞星河头上,听到声音迷茫地回头,和愤怒的沈顾容对了一眼。 他不知道是不是被沈顾容打回了幼崽期,行事已没了之前的张扬嚣张,反倒像是个刚出生的孩子似的稚嫩纯真。 但是他骨子里应当还有着对沈奉雪的执念,哪怕刚才被打成那样,看到沈团子还是本能地喜欢。 雪满妆软软地啾了一下。 喜欢你。 沈顾容:“……” 沈顾容大怒:放肆—— 牧谪不明白沈顾容又折腾什么,看到他挣扎着从他怀里蹦出来,忙一把把他接住,省得他摔下去。 “别闹了。” 沈顾容急得不行,自从遇到雪满妆后,他每时每刻都在想着该如何让雪满妆把他灵脉中的凤凰灵力给收回去,但每次想要冲上去和雪满妆“友善交流”时,牧谪总会把他按住,不让他离开自己身边。 沈顾容尝试了许多次全都失败了,只好用翅膀爪子并用地爬上了牧谪的头顶,和雪满妆平视,打算这样和他谈判。 你能将我灵脉中的灵力收回去吗? 雪满妆整个脑袋垫在虞星河的丸子头上,歪头茫然道:“什么?” 沈顾容:灵力!你的凤凰灵力! 雪满妆又理解了半天,才张大滚圆的眼睛:啊!原来我真的是凤凰! 沈顾容:…… 沈顾容气得一头埋到牧谪头发里。 看雪满妆这副蠢样子,应该连灵力都不知道怎么操控,更别谈精准将他灵脉中的凤凰灵力抽回去了。 沈顾容绝望地心想:现在怎么办?难道真的只能等一个月后灵力散去后才能变成人形吗? 现在只是变成凤凰两天,沈顾容都觉得自己的思维都偏向于鸟类了,要是一个月后变回人形,他会不会连喝水都是用啄的? 沈顾容越想越觉得可怕,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毛都炸起来了。 雪满妆看他,认真地夸赞:你真好看。 沈顾容:…… 沈顾容狞笑:等我把你身上的毛全都拔光,你会更好看。 雪满妆一抖,怯怯地缩到虞星河丸子头旁边,只敢偷偷地看他。 扶献城主街上全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离索怕两人走丢了,一手一个牵着他们往河岸边走。 雪夜河星光点点,映衬着皎洁月色仿佛一片茫茫雪川中的火莲,载着百花的画舫传来声声雅乐,还有人往岸边抛着别离草。 虞星河乖巧地问离索:“师兄,咱们也要去坐大船吗?” 离索视线在人群中漫不经心地看着,仿佛是在寻什么人,闻言低头笑道:“星河想坐?” 虞星河点头:“那有好多人呀,好热闹。” 离索又问牧谪:“牧谪想坐吗?” 牧谪:“都行。” 离索也知晓牧谪不争不抢的性子,弯腰把两人一左一右抱着,顺着人群上了一艘画舫。 沈顾容对白日看到的水鬼还有畏惧,原本还在对着雪满妆骂骂咧咧,一上了画舫他立刻怂了,蹦回牧谪衣襟里,连头都不敢冒,唯恐再看到不该看的。 画舫上下两层,虞星河想看花,离索便带着他们上了二楼飞庐。 将雕花窗打开,两岸和远处河景悉数映入眼帘,视线一绝。 牧谪看了一眼位置就知道离索师兄花了不少灵石,但见虞星河开心得直蹦,只好将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飞庐的位置不怎么大,三人所在的小隔间被用曳地的竹帘分开,只能隐约瞧见隔壁的人影。 落座后,牧谪将沈顾容捧着放在桌子上,挑选了几块点心掰碎了给他。 沈顾容不想吃,扭头就要蹦着去找雪满妆。 但是当他一离开牧谪手边几寸处后,牧谪就会把他强行抓回来,抬手圈着不让他乱跑。 沈顾容不明所以,只好装作乖巧地低头啄了几口糕点。 凤凰吃什么都没有味道,沈顾容味同嚼蜡啄了几口后,突然发现一道名叫“滚雪团”糕点上的熟芝麻味道还不错。 他抖了抖翅膀,开心地啄了起来。 牧谪看了他一眼,警惕的姿态这才稍稍放松了些。 沈顾容啄了一会后,画舫突然微微一晃,好像是靠岸接其他客人了。 游了片刻,扶献城的焰火开始陆陆续续在天边绽放。 牧谪还从未见到过焰火,还被突然响起的炸声吓得轻轻一抖,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趁牧谪在看窗外焰火时,沈顾容偷偷摸摸地从牧谪圈起的手臂蹦出去,连扑带爬地就要去找虞星河身边找雪满妆。 他才刚扑了几步,身体突然被一只小手抓住,接着整个人悬空,再次被牧谪逮了回去。 沈顾容正要装傻,突然感觉握着他身体的手微微传来一阵力道。 之前牧谪捧着他都怕把他碰疼了,力道从来不敢放大,而现在他好像没了顾忌,直接紧紧抓着沈顾容的整个身体,眸光沉沉地看着他。 好在沈顾容一身绒毛,被握着也不疼。 他有些诧异地看着脸色阴沉的牧谪,不明白他到底怎么了。 牧谪轻轻吸了一口气,抬起另外一只手抚了抚沈顾容的小脑袋,声音又轻又奶,还带着点孩子的稚嫩。 “你是我的。” 像是孩子宣告玩具主权似的,但沈顾容听着,不知为什么却感觉后背一冷。 牧谪看到他呆住了,又将掌心的力道松了些,垂着眸轻柔地摸了摸沈顾容的头。 “别总想着去别人那,如果你还想偷跑,我就只能拿链子把你锁起来了。” 沈顾容:“……” 沈顾容幽幽地看他,心想若我现在是人身,你小子肯定也要被逐出师门。 平日里牧谪性子稳重,行事不温不火的,时不时还带着些不讨喜的阴沉,和虞星河一比存在感堪称稀薄,有时连自诩公平的离索都会本能偏爱跳脱的虞星河一些。 沈顾容本来还觉得牧谪是个随遇而安的乖孩子,只是被沈奉雪“虐待”后有些寡言少语,现在这番话下来他才明白,牧谪之前并不是不抢,只是懒得争抢对他来说并无意义的东西。 而这只鸟…… 牧谪从刚捡到它时就倾注了过多的注意力,对它的情感甚至比沈奉雪还要多。 牧谪自从随沈奉雪来到离人峰后,手中一切全都是沈奉雪一厢情愿给他的,灵物、地位甚至是修为,他宛如一个空壳,被人强行塞满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但他却从不觉得满足,心中只有惶恐。 牧谪为活命,自小便会察言观色,仅仅只有六岁却比一些大人更加透彻,但是无论如何他都看不透那个一身仿佛霜雪缠身的沈奉雪。 他的师尊,青衣白发,眉目间仿佛有着化不完的冷意,骤然抬眸时,一个眼神都能让牧谪在炎炎烈日下浑身发冷。 牧谪所拥有的东西,全靠沈奉雪决定去留,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受自己掌控。 这只无意中闯入他生命中的小小灵兽,或许只是他为了证明自己还属于自己的唯一证据。 牧谪垂眸轻轻摸着沈顾容,见他不吭声了,才把他放下来。 这次沈顾容不敢再跑了——要是牧谪真的拿链子把他锁起来了,沈奉雪一世英名被尽毁,哪怕死了大概也要跳出来和沈顾容同归于尽。 岸边人群熙攘,画舫的小厮恭恭敬敬地将前来乘船的一行人迎上来,无意中抬头扫了一眼,脸色瞬变。 来的一行人有六人,暗红披风上绣着龙飞凤舞的诛邪暗纹,在烛火下也能看得清楚。 “诛邪……大人。”小厮脸色苍白地陪着笑,“我们这画舫上有离人峰的辟邪符,应当没有鬼祟作怪,不知……” 诛邪行事阵仗往往很大,若是真的有妖邪和诛邪打起来,八成整条河都要被炸了。 为首的男人身形高大,衣着宽檐帏帽看不清容貌,他声音低沉:“画舫并无邪祟,我等只是来寻人。” 小厮这才松了一口气,恭恭敬敬将他们迎了送去。 入了画舫,帏帽男人旁的诛邪低声道:“温大人,洞庭水鬼能力诡谲,一入雪夜河定是如鱼得水,我们若不早些将其抓捕,恐生事端。” 温流冰置若罔闻。 那人见他一门心思只想找人,想要再催促却又知晓温流冰独断专行的性子,无声叹了一口气,不再提此事。 另外一个诛邪扫了一眼装饰奢靡的画舫,不太确定地问道:“大人,圣君当真会在这种地方?” 温流冰这次开口了,沉声道:“弟子契不会出错。” “可是您……” 温流冰眉头一蹙,回头看他,气势不怒自威:“嗯?” 诛邪讷讷道:“您……不是有晕船症吗?” 温流冰:“……” 沈顾容见他满脸惊恐,正要安慰他:“别……” 他还没说完,牧谪一声惨叫,恐惧地一脚踹在沈顾容腰腹,踉跄着滚到一边,眸光涣散地躲在了书案下方。 沈顾容:“……” 丧良心的小崽子,白救你了! 沈顾容差点被这小子没轻没重的一脚蹬吐血,头一次产生了“修道者全都如沈奉雪这般废物吗”的念头。 104、愣着干嘛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楼不归小声叨叨了半天, 才慢吞吞地回答奚孤行的问题:“十一心境应当还未落下大乘期,但他识海损害太过,难免会有心魔, 药石难医。” 奚孤行还在瞪沈顾容, 一眼一眼又一眼, 不满几乎要冲破头顶。 听到楼不归的话, 他眉头皱得死紧, 冷声道:“他大乘期已是大圆满, 原本用不了多久便能飞升成圣, 现在……” 现在平白得了一身的伤,且还生了修士最不该有的心魔。 他一边气一边替沈顾容愁得慌, 一偏头却瞧见沈顾容正在抬手去捏桌子上的枣泥酥。 奚孤行:“……” 没心没肺的蠢东西。 他抬手打了一下沈顾容的手背,“啪”了一声,骂他:“不归的东西你也敢吃, 你走火入魔脑子还能进水吗?” 沈顾容缩回了手, 垂着眸子没反驳。 奚孤行平日里大概总是被沈奉雪呛,此时他这般安分, 他竟然一时间无法适应。 回想了这几天沈顾容的异样, 奚孤行扫了沈顾容一眼, 觉得现在乖顺听话的师弟倒是比之前顺眼得多。 ——虽然一样混账。 扫见沈顾容的视线一直往枣泥糕上飘,奚孤行索性从芥子中拿出一小包灵药扔给沈顾容让他当蜜饯嗑。 沈顾容解决了“夺舍被烧”这一难题,整个人都放松不少,眉目间也没了之前故作出来的漠然, 垂着眸慢慢地捏着灵药当糖豆嗑。 奚孤行原本觉得一个废医修楼不归都够他烦心的了,没想到现在又来了个走火入魔沈奉雪,他突然有种预感——离人峰式微没落指日可待。 奚孤行不耐烦地问:“那牧谪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顾容终于有了理:“我不记得了。” 奚孤行被他气笑了:“你难道就想用这句话来敷衍我?沈十一,牧谪和疫鬼定然有牵连,你也应该是知晓的,你这般遮遮掩掩,难道真的要置整个离人峰安危于不顾吗?” 沈顾容沉默了一下,道:“牧谪不是疫鬼,对离人峰也不会有威胁。” 奚孤行道:“可他肯定和鬼修有关系。” 沈顾容眉头一皱,抬手按住了额头,故技重施:“可我真的不记得了。” 奚孤行:“……” 楼不归看到他揉眉心,连忙去翻药箱拿丝绸小垫枕,打算再给沈顾容诊脉。 奚孤行拦住他,冷冷道:“别装,我不吃这一套。” 沈顾容索性直接趴在了石桌上,闭眼装死。 奚孤行:“……” 楼不归慌得不行,在原地急得团团转:“十一,十一十一!” 他取出怀里的赤色玉髓,指腹一抹便要开口。 奚孤行手疾,一把夺过楼不归的玉髓,怒道:“楼不归!” 楼不归疑惑看他。 沈顾容偷偷睁开一只眼睛瞥了瞥,发现一向见谁怼谁的奚掌教竟然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捏着楼不归的玉髓死都不给他。 奚孤行冷着脸:“师尊闭关多年,不要因为这种小事叨扰他。” 楼不归说:“可是十一现在走火入魔,身受重伤,若是师尊知晓……” 他没敢说下去。 离人峰前任掌教宠沈奉雪宠得让人看得牙酸,甚至让人一度怀疑沈奉雪是不是掌教的私生子。 奚孤行眸光微沉,想起来自家师尊对沈十一的无底线纵容,一言难尽地看向趴着石桌上沈顾容。 沈顾容依然装死,大概猜出来了离人峰前任掌教对沈奉雪十分特殊,而目空一切的奚孤行很惧怕自家师尊,所以才会拦住楼不归唤师尊出关。 奚孤行狠狠瞪了沈顾容一眼,哪怕知道沈顾容是为了躲避他的问题而使出苦肉计,他也不能继续追问。 万一师尊真的出关,沈奉雪轻飘飘一句话都能让他褪一层皮。 虽然按照沈奉雪的性子,根本不屑告状。 奚孤行恶声恶气道:“别装了,我不问了就是,只要你能保证牧谪不会出任何问题。” 沈顾容在指缝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确实不会追问,这才慢悠悠坐直了身体。 “我保证。” 奚孤行见他真是装的,气得差点拔剑砍他。 临走时,奚孤行在楼不归的院子里拔了几根治疗伤势的药草,像是喂猪一样直接塞到沈顾容的嘴里。 沈顾容:“唔……” 他被苦得正要吐出来,奚孤行就道:“疗伤的,吞了。” 沈顾容只好拧着眉头吃了一棵,吐了吐舌头,含糊着说:“好苦。” 奚孤行眉目间的憋屈终于消散了些,他皮笑肉不笑:“良药苦口,继续,吞。” 沈顾容吃完一棵后发现体内灵脉的灵力顺畅了许多,只好拧着眉头又吃了一棵。 奚孤行双手环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沈顾容摸了摸唇,捕捉到奚孤行眼中的揶揄之色,皱着眉头道:“你该不会是在报复我吧?” 奚孤行:“啧,竟然看出来了,我还以为你走火入魔把脑子也走空了。” 沈顾容:“……” 两人正说着,收拾好茶具的楼不归在院子里扫了一眼,突然说:“我的药少了两棵。” 奚孤行一听暗叫要遭,一把抓住沈顾容的手腕,朝还没反应过来的楼不归,道:“我们先走了。” 说完,两人直接就冲了出去。 沈顾容还在疑惑,就听到身后传来楼不归的一声:“站住。” 还伴随着一声剑出鞘的声响。 楼不归虽然性子温吞丧气,但对他院中的药物十分珍视,要是有人敢随意拔他的药,就算是师兄弟也敢拔剑千里追杀。 但只要跑得快让他追不着,过半天他就能彻底忘了这茬。 两人飞快从白商山到了长赢山,奚孤行大概还对沈顾容心有怨气,把他带回来后,一句话不说直接拂袖而去,看来气得不轻。 沈顾容也不叫他,省得挨骂。 他将一颗灵药弹起,准准地落在口中,慢条斯理地在长赢山走了片刻,最后终于成功迷路在山间。 沈顾容自小长大的回溏城并不大,林林总总约摸有几百户人家,依山傍水,道路极其好认,可即使如此,他每月也有一两次迷路在陌生街头。 连自己家都能迷路,更何况是初来乍到的离人峰了。 平时迷路,沈顾容总是待在原地等着他兄长来寻他,现在他本能地寻了个地方坐下,微微反应了一下,这才意识到他兄长根本不在这里。 无人来寻他。 沈顾容坐在一块巨石上,仰着头看着天际飞过的孤雁,轻轻叹了一口气。 造孽啊。 他靠在巨石上半躺着,微风吹来吹得昏昏欲睡,没忍住打了个瞌睡。 这一睡,便是一下午。 等到他再次醒来时,微微抬头便扫见不远处走过来一个小小的身影。 是牧谪。 牧谪小脸有些苍白,他应当是从离索处出来,嘴唇发白,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沈顾容终于瞧见活人了。 他抬手将双眼上的冰绡扯下,团成一团塞到袖子里,眸光涣散地扶着石头站了起身。 没一会,脚步声走近,牧谪茫然的声音响起:“师尊?” 哪怕近在眼前,沈顾容都人畜不分,他道:“好些了吗?” 牧谪抿着唇点点头。 他刚去离索处探望,扫见离索身上的伤又被吓得不轻,好险离索并没有大碍,也没怪他,牧谪才终于放下紧悬的心,心不在焉地出来了。 沈顾容也不拿自己当外人,毫不客气地朝着牧谪伸出手。 他不想让别人知晓他连路都认不得,只能退而求其次暴露自己眼瞎的事。 牧谪被他虐出了心理阴影,一看到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就本能地就往后退,眼中本能地出现那种熟悉的厌恶和恐惧。 只是他刚缩了缩手,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沈顾容似乎……暂时没有打算再继续折磨他了。 ——昨天晚上利用竹篪对他耳朵和精神的摧残折磨,不算。 牧谪轻轻吸了一口气,紧绷的心神缓缓松了下来。 牧谪尝试着往前走了两步,对上沈顾容失神的双眸,头一回主动开口,低声道:“师尊眼睛怎么了?” “扶我回去。”沈顾容说,“师尊瞎了。” 牧谪:“……” 回想起之前沈顾容瞎子似的在床上摸索半天的情景,牧谪这才意识到自己师尊双眼覆着的白纱或许并不是故作高深。 他尝试着握住沈顾容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牧谪还是本能怕他,心中那残留的怨怼还是让他不敢轻易放下之前被虐待的芥蒂。 牧谪正在胡思乱想,沈顾容突然将肩上的鹤氅勾下,摸索着披在了牧谪肩上。 牧谪一怔,茫然看他。 沈顾容垂眸看他,眸光涣散:“冷?” 长赢山常年炎热,哪怕腊月也能身着单衣,沈顾容一件厚厚的大氅劈头盖脸落在牧谪身上,那热意直接让他额角出了些汗。 牧谪刚才还在思考昨晚他突然听到的那串奇怪的话到底是什么,突然被打断了所有思绪,他本能地想:“这又是什么折磨人的新法子?” 这个念头一浮上来,他就尝试着一点点掐灭了。 不知道为什么,牧谪总觉得现在的师尊和之前的好像不一样了。 牧谪抬头看了看沈顾容苍白的脸色,又很快低下头,听话地牵着沈顾容的手往泛绛居方向走去。 长赢山太过酷热,牧谪走了没几步额角的汗水就滴了下来,他对沈顾容心存畏惧,不敢擅自拿下鹤氅,只好尝试着运转体内那微弱的灵力,想要消除身体的炎热。 沈顾容自从到了沈奉雪的身体中,没享受过大乘期的修为,倒是将那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反噬伤受了个遍。 他体虚病弱,在长赢山也有些发寒。 他冷,也本能觉得其他人也冷,方才感受到牧谪的手哆嗦了一下,也没多思考,本着温暖小主角的心思把鹤氅抛给了他。 沈顾容还在心想:“感受师尊如火的热情吧小崽子。” 刚好听了个正着的牧谪:“……” 牧谪要被师尊的“热情”给热晕了。 牧谪身体瘦弱,被那件厚厚的鹤氅压得走路都困难,衣袍都拖在地上,十分累赘。 若是沈顾容此时能瞧见,定然能扫见牧谪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只可惜他眼瞎。 且还在心中幻想小主角定对他贴心的举动十分感动。 牧谪满脸冷汗地终于将沈顾容带到了泛绛居,艰难地把肩上宽大的鹤氅取下来递给沈顾容。 “多谢师尊……”牧谪的话几乎是从唇缝里飘出来的,“体恤。” 他被热得脸上全是汗水,身体也有些摇摇欲坠,好像有些中暍了。 沈顾容走进了内室,还在说:“喝茶吗?” 牧谪看了看小案上温着的滚烫热茶,眼前一黑,直直栽了下去。 沈顾容摸索着拿出冰绡覆在眼上,自顾自地倒了两杯茶,转身正要喊牧谪,就扫见脸朝地躺着的晕团子。 沈顾容:“……” 这又是……鬼修暗杀? 掌教师兄救命! 牧谪还没说话,离索就偏过头来,拿起折扇敲了虞星河一记,笑骂道:“小崽子,背后道人是非也不知道小声些。” 虞星河被敲了也不疼,还在那说:“星河说的是真的,师兄一直都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看样子好像……” 他歪头想了想,说出了个大逆不道的词:“……怀春的少女哦。” 离索:“……” 牧谪:“……” 牧谪悄悄往窗边挪了挪,省得虞星河挨打时波及到自己。 片刻后,虞星河眼泪汪汪地捂着被敲的头顶,抽噎道:“师兄,星河知错了。” 离索被他逗笑了:“打疼了?” 其实没多疼,但虞星河一向知道什么模样能让人更心疼他,抽抽搭搭地点头,奶声说:“可疼可疼了。” 离索笑了半天,招手让他过来,虞星河委委屈屈地过来了。 离索给他揉了揉小脑袋,哄他:“还疼吗?” 虞星河这才眼睛弯弯,趴在离索腿上,说不疼啦。 牧谪抿着唇,一边漫不经心地抚着沈顾容的羽毛一边将视线方向窗外,心中不知在想什么。 沈顾容歪头看着,不知为什么突然莫名感觉小牧谪好像在难过。 牧谪盯着外面的通明灯火出神,突然感觉一直温顺让他抚摸的小鸟不知又在闹什么,躲开他的手,扑扇着翅膀往旁边飞了一下。 牧谪瞳孔骤缩,一股发自内心的恐慌再也藏不住,险些不受控制地伸手把那只鸟攥死在掌心。 他搭在桌上的手在微微发抖,大概知晓自己的想法不对,牧谪强行将心中平地而起的暴戾压下去——但那并不容易。 那股想要将妄图逃离他掌控的东西全都摧毁的戾气冲刷他的脑海,牧谪的瞳孔在一瞬间骤然闪成散瞳,宛如之前的疫鬼附身一般。 不过只是一瞬,那浸水似的瞳子立刻恢复如初。 牧谪突然感觉身心俱疲,连想要逃开他的沈顾容也不想管了。 “随他去吧。”牧谪心想,“本就不是我的东西,到最后也不会属于我。” 105、奉雪圣君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众位弟子已经散去, 奚孤行带着面无表情的沈顾容往九春山走,边走边拿着天青玉髓和其他师兄连神识。 “二师姐,有个事……”奚孤行道, “嗯?界灵碑?哦, 是那只小红鸟又来闹了, 现在已无大碍。嗯, 有个事和你说, 十一无意中把凤凰灵力吸到灵脉里去了……” 二师姐:“哈哈哈哈哈哈!” 奚孤行:“四师弟, 你……你那边是什么声音?又在胡闹!借钱?不是, 这次我不借钱,下次?下次也不借。近日能回来一趟吗, 有好戏看。” 四师弟:“哈哈哈哈哈哈!” 奚孤行:“老六啊……” 六师弟:“哈哈哈哈哈哈!” 沈顾容:“……” 沈顾容满脸生无可恋,恨不得拔剑把奚孤行一剑劈了。 他有心扭头就走,但又怕自己迷路, 只能不情不愿地跟着奚孤行。 奚孤行一一把沈顾容现状告知其他人, 所有师兄弟全都不约而同地把沈顾容嘲笑了一通——如果不是他们离得离人峰太远,定然马不停蹄地回来看好戏。 沈顾容面无表情地心想:看这些师兄的反应, 沈奉雪平日里应当也是个猫嫌狗憎的性子, 要不然为什么他都遭了难, 这些同门师兄一个个都乐成这样? 奚孤行把他送到了泛绛居,叮嘱他别乱跑,转身出去,片刻后揪着衣领把楼不归给拎了过来。 楼不归像是小动物似的被揪着后领, 木木地说:“师兄,师兄啊,我真的没有教他们认毒草,是真的师兄。” 奚孤行飞快掠到泛绛居,将楼不归放下,道:“十一身体出问题了,你来帮他瞧瞧。” 楼不归呆呆反应了一会,才说:“啊,好,十一重要。” 两人走进泛绛居,推开房门就瞧见内室的床幔散下,被风吹开条条细缝,露出床上的小鼓包。 奚孤行心情前所未有的愉悦,他一把把床幔扯开,对着藏在锦被底下的沈顾容道:“躲什么躲,起来,让不归给你瞧瞧。” 沈顾容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不吭声也不动,反正就是不想出来。 哪怕没脸没皮如他,也觉得丢人。 奚孤行见他不动,“啧”了一声,觉得走火入魔后的沈顾容越来越不端庄了,若是放在之前,哪怕变成小鸟了,沈奉雪也定是那种冷若冰霜事不关己的清冷模样。 奚孤行没有再纵着他,抬手把被子强行给他掀了。 沈顾容闭上眼睛捂住耳朵,根本不想理他们。 楼不归突然“啊”了一声,说:“十一,你的手……” 沈顾容一愣,茫然地抬手看了一眼,发现他的手背竟然隐约露出两根赤色的凤凰翎羽。 沈顾容:“……” 沈顾容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了,猛地起身差点蹦起来,控制不住地尖叫一声。 “啾!!” 奚孤行放肆大笑。 沈顾容:“……” 沈顾容一把扯回了锦被,鸵鸟似的又埋了进去。 奚孤行双手环臂,似笑非笑:“你难道想这样啾一辈子?” 沈顾容微微一颤,只好不情不愿地从被子里伸出来半截皓白的腕子,示意就这样诊吧。 楼不归坐在一旁,拿出随身携带着的小垫枕,认真诊起脉来。 奚孤行知道楼不归诊脉需要一刻钟,反应也需要一刻钟,所以也没在这干等着。 他回去练了一会剑,慢悠悠回来时,正好听到楼不归的“啊”。 楼不归:“诊出来了。” 沈顾容已经在这两刻钟彻底冷静了下来,觉得“啾啾”两声没什么可丢人的,现在最重要的是这些灵力在他灵脉中到底会不会出大问题。 他掀开被子盘膝坐着,听到这句话忙问:“怎么样?” 楼不归说:“十一灵脉里有妖族的灵力。” 沈顾容:“……” 奚孤行骂他:“废话,来时我不是同你说了吗,现在重要的是如何治。” 楼不归茫然地看着他:“灵脉中灵力日夜运转,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彻底替换,等着便好,不必医治。” 三界修士众所周知,灵兽灵力乃天地灵气所化,同妖修交手时定要避免将其灵力吸入灵脉中,十有八九会被同化成妖族本相。 沈顾容可倒好,不仅没避开,还主动将其吸纳到了灵脉中。 沈顾容没忍住:“啾啾啾?” 要等多久? 奚孤行:“噗嗤。” 沈顾容气得毛都炸了:奚掌教你欺人太甚!! 但是无论他怎么拼命想说话,发出来的依然是一串凤凰幼鸟的鸣叫。 奚孤行:“哈哈哈!” 楼不归不知道奚孤行笑什么,只好在一旁弯弯眸子,充当一株美人花。 还好奚孤行还有那么一点良心,他欣赏完沈顾容难得一见的恼羞成怒,才慢悠悠地问:“要等多久?” 楼不归算了算:“约摸一月。” 沈顾容一听,宛如晴天霹雳当头劈下。 他难道要啾一个月?! 不对,这不是重点,只能发幼鸟鸣叫这种事根本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身上明显出现的凤凰妖修特征会如何? 难不成到最后他会彻底变成一只鸟!? 沈顾容指着自己手背上的翎羽:我会继续长羽毛吗? 楼不归迷茫地歪歪头:“啊?” 沈顾容:羽毛!!! 楼不归大概觉得好玩,也跟着学:“秋秋。” 沈顾容:“……” 奚孤行胡乱猜:“你是想问,能不能把这羽毛拔下来?” 沈顾容瞪了他一眼。 奚孤行理解失败,随手点了点一旁的书案:“你写下来不就好了?” 沈顾容顿时恍然大悟,忙从榻上下来,飞快冲向了书案旁,因为他的动作,修长的双手无意识地翩然而动,好像鸟类扇动羽翅一般。 他根本没发觉自己奇特的姿态,走到了书案旁,龙飞凤舞地写下了一行字,拿给楼不归看。 楼不归认真看了一眼,说:“十一,师兄不认得。” 沈顾容以为楼不归试毒药试傻了,连字都不认得,忙给奚孤行看。 奚孤行看了看,思索道:“这好像是妖族的字,我也认不得。” 沈顾容:“……” 沈顾容浑身僵住,盯着那龙飞凤舞的字半天,突然想不起来人类的字到底怎么写了,他一动笔便是一团乱七八糟的字符,偏偏自己还能理解意思。 沈顾容拿着纸的手都在抖了,他满脸懵然,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奚孤行问楼不归:“凤凰灵力这么霸道吗?这才没一会他连妖族的字都会写了,再这样下去,大概三天就要被同化成小红鸟了。” 楼不归摇头。 奚孤行挑眉:“不会被同化?” 楼不归说:“不是,是用不了三天。” 奚孤行:“……” 沈顾容失魂落魄,根本无法接受自己要变鸟这一事实。 楼不归又说:“不过只要寻到雪满妆,让他将灵力收回去便好。” 奚孤行看了看沈顾容,挑眉道:“我不能帮他把灵力引出来吗?” “可以啊。”楼不归认真地说,“只要你不怕变成凤凰。” 奚孤行:“……” 奚孤行本来正想搭上沈顾容的手腕为他疏离灵脉,闻言立刻缩回了手。 自己狗命要紧。 沈顾容更绝望了。 奚孤行还从没见过沈奉雪这般脆弱懵然的模样,犹豫了一下,才冷着脸说:“雪满妆被你重伤,应当逃不了多远,我会尽快把他逮回来。” 沈顾容像是看救星似的看他,眸中带着点期翼的波光:师兄! 奚孤行耳根一红,突然恼羞成怒道:“都说了别对我撒娇!” 说完拎着剑拂袖而去。 沈顾容:“……” 沈顾容趁着奚孤行听不懂他的话,朝着他的背影骂道:“啾啾!” 掌教! 楼不归自顾自坐在一旁,还在那学沈顾容的声音,但是怎么学都学不像。 他抬手晃了晃沈顾容的袖子,小声说:“十一,你再叫一声。” 沈顾容闭口,打死都不叫。 楼不归坐在书案对面,双手托着下颌目不转睛地看着沈顾容,如同稚童似的眸中写满了“再叫一声再叫一声”。 沈顾容不理他,抬手画了只白鹤给楼不归看。 他的字和丹青都是跟私塾先生所学,寥寥几笔栩栩如生。 楼不归歪头:“鹤?” 他学了鹤叫了几声。 沈顾容摆手,比划了半天才终于让楼不归明白他的意思。 楼不归:“你是想让那只白鹤来认你的字,以便同我们交流?” 沈顾容点头。 “不行。”楼不归一向呆呆的神色突然沉了下来,抬手将那画随手搓碎,像是叮嘱孩子似的,“十一,他是妖族,不可信。” 沈顾容一愣,那只白鹤,不是离人峰的吗? 沈顾容比了个:为什么? 楼不归见他不听,伸手死死抓住他的手腕,眸中闪现一抹急切:“不可信,妖族不可信,他们不怀好意!他们要害你!” 沈顾容忙安抚他,见他还是异常焦急,只好啾啾叫了两声。 楼不归果然好哄,一听到自己想听的幼鸟鸣,急切飞快散去,孩子似的欢喜地拽着沈顾容的手。 “再叫一声。” 沈顾容忍辱负重,啾啾,啾啾啾。 半天后,楼不归心满意足地走了。 沈顾容身心俱疲,像是没了骨头似的瘫在榻上,只是一小会他两只手上都出现了赤色翎羽,看得沈顾容毛骨悚然。 106、心魔离魂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若是真的还有鬼修, 沈奉雪这壳子的本能不会没有任何反应。 沈顾容缓步走去,将牧谪轻柔地抱了起来放在榻上。 牧谪脸上全是汗水,喘着粗气, 眉头紧紧皱着, 看起来十分难受。 沈顾容装模作样地探查了一番, 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正在这时, 那莲花湖的白鹤飞到院中, 幻化成人, 颔首道:“圣君, 掌教让我……” 他还没说完,沈顾容就朝他道:“你来。” 白鹤一愣, 试探着进了屋中,一眼就扫到了躺在榻上满脸痛苦的牧谪。 白鹤立刻低下头,不敢再看。 沈顾容道:“你瞧瞧他是怎么了?” 白鹤满脸不可置信, 立刻跪地请罪:“白鹤不敢!” 沈顾容满脸懵然, 什么不敢?怎么就不敢了? 白鹤也开始抖了。 沈顾容稍稍思量了下,脸都绿了。 这白鹤是不是觉得小主角这个模样又是被自己折磨的? 沈顾容一脚把沈奉雪那禽兽的帽子给踢飞了, 一指牧谪, 道:“不敢什么不敢, 看。” 白鹤吓得不轻,但却不敢违抗,只好尝试着起身看了一眼牧谪。 片刻后,他神色有些古怪, 偷偷看了在喝热茶的沈顾容一眼,才讷讷道:“圣君,他……是中暍了。” 沈顾容差点一口热茶喷出来,这、这就中暑了? 沈顾容这才意识到,长赢……长赢便是炎夏。 虽然他到哪里都浑身发冷,但对其他人来说,却是烈日炎热。 明明都这么热了,他还甩给了小主角一个鹤氅。 沈顾容:“……” 热情过了头。 沈顾容脸色古怪,对上白鹤掩饰不住的“圣君又在折腾牧谪了”的神色,唇角微微抽动。 白鹤忙道:“只要喂些温水,散了暑气,睡一觉便好了。” 沈顾容点头,这才道:“掌教让你来寻我说什么?” 白鹤这才想起来正事:“掌教让白鹤转告您,明日辰时的静心课,要您代他去知白堂。” 沈顾容一懵,知白堂?静心课? 他自己本来也刚过十六岁,每日还要前去周围的私塾听先生讲课,现在换了个身份,竟然还要反过来教人? 沈顾容回想起自己不修边幅的臭德行,心想这不是误人子弟吗? 而且静心课到底是什么来着? 白鹤见沈顾容开始出神,尝试着问:“圣君?” 沈顾容含糊道:“嗯,好,我记着了。” 白鹤这才颔首,恭敬行礼离开了。 沈顾容披着外袍,起身给牧谪喂了些水。 他自小锦衣玉食着长大,还从来没伺候过别人,喂了半杯水牧谪只喝了两口,剩下的全洒在了衣襟和脖子上。 沈顾容有些心虚,抬手胡乱擦了擦,看到牧谪苍白的脸色,负罪感油然而生,连忙转身走了。 他想了半天,慢吞吞地在书架上翻找,终于在角落里寻到了一本静心经。 沈顾容靠在软榻上,打算看完书就把牧谪送回偏院。 他眯着眼睛翻开了第一页。 没看完几行,直接睡着了。 静心经,果然静心。 深夜,牧谪终于晕晕乎乎地醒了。 他揉着发痛的头缓慢起身,还没意识到周围是哪,就听到窗边传来一声闷响。 牧谪吓了一跳,映着室内的长明灯看去。 泛绛居的内室有一张床榻,窗边放了个只够躺一人的小软榻,沈顾容原本窝在软榻上小憩,但是他睡姿不怎么好,睡得迷迷瞪瞪一翻身,直接从软榻上翻到了地上。 牧谪:“……” 哪怕摔了个正着,沈顾容依然睡得正熟,只是含糊了一声,揉了揉额头,拥着凌乱的衣袍继续睡去。 他一头白发铺洒在地上,月光和烛光轻轻洒下,映出一道道仿佛河流似的银光。 牧谪看着地上躺着的师尊,满脸一言难尽。 不知道是不是沈顾容的举动太过愚蠢,牧谪看了半天,内心本能泛起的恐惧消了大半。 他揉了揉眉心,下了塌蹲在沈顾容面前,轻声说:“师尊?” 沈顾容睡得正熟,被人吵到了,含糊地呻.吟一声,抬起白皙的手掩住了双耳,声音像是撒娇似的。 “先生,我明日再抄书,你不要告诉娘亲。” 牧谪:“……” 牧谪怀疑自己在做一场荒唐大梦,要不然平日里高不可攀的清冷师尊为什么会说出这种撒娇似的呓语? 他正呆怔着,沈顾容含糊地伸出手,胡乱抓住了牧谪纤瘦的手腕。 牧谪浑身一抖,愕然看着他。 沈顾容睡懵了,轻轻晃着牧谪的手腕,软声说:“求求先生,多谢先生了。” 说着,手一垂,继续熟睡了。 牧谪:“…………” 翌日,沈顾容听到晨钟后挣扎着起身,呆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床榻上。 沈顾容有些懵,他昨天不是躺在窗边软榻上吗? 什么时候上了床? 牧谪呢? 他又开始了每日起身后必做之事——找冰绡。 这一次,他伸手在床头的小案上摸了两下,就抓到了一团叠得整整齐齐的冰绡。 把冰绡绑上后,他环顾四周,就发现牧谪早已经不见了。 沈顾容有些疑惑,昨天他到底是怎么上塌的? 难道是牧谪把他搬上去的? 嘶,不愧是主角,小小年纪力气就这么大。 不过,牧谪都被沈奉雪折腾成那样了,竟然还愿意把他搬到榻上,难道说小主角对他“衣冠禽兽”的印象稍稍改观了? 可喜可贺。 就在他思索间,白鹤展翅飞过来,恭敬道:“圣君,长赢山早课开始了。” 沈顾容一愣,这才意识到上早课的事。 他心虚地应了一声,换了身衣衫,硬着头皮前去长赢山的知白堂。 菩提树旁边的索桥有百丈高,沈顾容披着外袍缓步走向索桥处,迎面扫见在索桥处的俩团子。 虞星河围着牧谪来回地跑,嘴中还在叫着乱七八糟的东西,牧谪淡淡看了他一眼,拽着他的领子把他拖向了吊桥。 牧谪淡淡道:“你寻师尊做什么?” 虞星河鼓着嘴:“你昨日见了师尊,我也想见!” 虞星河晚了牧谪三日入门,比牧谪还大却只能唤他师兄,这么小的孩子好胜心十分强,除了师门排位上比不过牧谪,只好在其他地方想要胜过牧谪。 牧谪见了师尊,虞星河也要跟着见; 牧谪今日练了十页字帖,虞星河定要写十一页。 十分争强好胜。 索桥很长,两个孩子没多大重量,狂风一吹晃晃悠悠险些站不稳。 但他们似乎都习惯了,脸色不改,拽着锁链等到风平稳后才继续行走。 沈顾容在一旁瞧着都有些胆战心惊,唯恐俩孩子被风给刮下去。 晨钟已响过四声。 沈顾容缓步走向索桥,很快就跟上了在索桥中央抱着粗壮锁链等风过的俩崽子。 虞星河手脚并用抱着锁链,嘴里却不空着,还在吵着嚷着见师尊,正嘚啵嘚啵时突然感觉身后一阵脚步声,一偏头就瞧见他师尊正慢悠悠朝他走来。 牧谪最先发现他,脸色微变,神色复杂地垂下了头行礼。 虞星河眼睛一亮,本能就要躬身行礼,只是他抓着锁链的手一顿,骤然被风吹得往一旁倒去。 “啊!”虞星河一声惊呼,下一瞬就感觉一只手轻柔地揽住他的腰,将他拥在了怀里。 虞星河惊魂未定地抬头,对上沈顾容那双漠然的眼睛。 沈顾容:“当心。” 虞星河一愣,小脸微红,害羞地说:“多谢师尊。” 沈顾容没把他放下,反而朝着一旁乖乖抓着锁链的牧谪伸手,示意要抱他。 牧谪不敢和他这般亲密,摇头拒绝:“不敢劳烦师尊。” 沈顾容知道他对自己还心存芥蒂,也没强求,抱着虞星河缓步跨过索桥,转瞬便到了对面。 牧谪嘴唇轻抿,小手抓着冰凉的锁链,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虞星河眼巴巴地看着沈顾容,大概没想到一向不正眼看他的师尊会屈尊抱他过索桥。 这点殊荣让虞星河胆子稍稍大了些,他被放下后,轻轻拽着沈顾容的袖子,眼睛恍如星辰,奶声奶气道:“星河,多谢师尊。” 沈顾容低头看了看他,又想起了自家软糯可爱的胞妹,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虞星河眼睛张大,眸中全是孺慕。 牧谪已经过了索桥,扫见沈顾容揉虞星河的动作,眸光微动。 从索桥到长赢山知白堂的路程,虞星河一直都在眼巴巴地盯着沈顾容,看起来雀跃得不行。 沈顾容看他一眼——没了小反派将来入魔的风险,他越看虞星河越觉得喜欢:“累吗?” 虞星河一愣,怯生生地点头。 沈顾容神色温和,他弯腰又将虞星河抱在了怀里,稳稳朝着知白堂走去。 虞星河惊呼一声,小脸都红了,他怯怯地扒着沈顾容的肩膀,和在后面跟着的牧谪做口型:师、尊、又抱我啦!啊啊啊! 牧谪垂眸,没什么反应,苍白的唇微微抿紧。 很快,知白堂已经到了。 离索是金丹期,昨日只是受了些皮外伤,今天已经愈合了,只是他本就体虚,脸上还有些大病初愈的苍白。 他如丧考妣地站在知白堂门口迎接,背后站着同样垂头丧气的师弟们。 一扫见那抹白衣逐渐过来,离索腿肚子都在打颤。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露出笑容,恭敬行礼:“见过圣君。” 其他弟子也跟着行礼。 沈顾容将虞星河放下:“不必多礼。” 他学着私塾先生的架势,淡淡走到了知白堂中,其他弟子也蜂拥进去,纷纷乖巧地落座。 牧谪跟着离索入了座,微微侧身,小声问:“师兄,你今日好些了吗?” 离索不知道是还没痊愈还是被沈顾容吓得,脸色苍白如纸,听到牧谪的话,他勉强一笑,抬手揉了揉牧谪的脑袋,柔声说:“师兄没事。” 牧谪还是有些自责。 离索又揉了揉他,笑着说:“这事和你没关系,当时如果不是我主动招惹疫鬼,也不会有这事,要算你还是受了我牵连。” 牧谪忙道:“没有。” 离索冲他一眨眼。 正在这时,沈顾容突然干咳了一声,离索立刻挺直腰背,目不斜视地看向圣君。 沈顾容一身白衣,腰间悬挂着一支竹篪,垂眸时眉目如画,他淡淡道:“你们静心课为何一直不及格?” 离索立刻起身,僵直着身体,干巴巴地说:“是我等心不静。” 沈顾容瞥他一眼:“为何心不静?” 离索被他看得完全不敢吭声,整个知白堂前所未有的死寂。 沈顾容扫着噤若寒蝉的小弟子们,他拿起竹篪握在掌心,学着私塾先生的架势又一下没一下敲着掌心。 他一敲,所有弟子身体都同时一颤,头发都吓得险些竖起来,唯恐奉雪圣君一动怒把他们全活吞了。 毕竟,奉雪圣君在离人峰便是一个同洪水猛兽般的存在。 沈顾容看着他们颤颤巍巍的样子,心想:“哎,还挺好玩。” 沈顾容故意敲了很多下,看着他们跟着抖来抖去,心中笑得不行。 正在运转灵力打算默念静心经的牧谪听到冷若冰霜的师尊在心中:哈哈哈哈哈哈。 107、酆都之城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没心没肺的蠢东西。 他抬手打了一下沈顾容的手背, “啪”了一声,骂他:“不归的东西你也敢吃,你走火入魔脑子还能进水吗?” 沈顾容缩回了手, 垂着眸子没反驳。 奚孤行平日里大概总是被沈奉雪呛, 此时他这般安分, 他竟然一时间无法适应。 回想了这几天沈顾容的异样, 奚孤行扫了沈顾容一眼, 觉得现在乖顺听话的师弟倒是比之前顺眼得多。 ——虽然一样混账。 扫见沈顾容的视线一直往枣泥糕上飘, 奚孤行索性从芥子中拿出一小包灵药扔给沈顾容让他当蜜饯嗑。 沈顾容解决了“夺舍被烧”这一难题, 整个人都放松不少,眉目间也没了之前故作出来的漠然, 垂着眸慢慢地捏着灵药当糖豆嗑。 奚孤行原本觉得一个废医修楼不归都够他烦心的了,没想到现在又来了个走火入魔沈奉雪,他突然有种预感——离人峰式微没落指日可待。 奚孤行不耐烦地问:“那牧谪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顾容终于有了理:“我不记得了。” 奚孤行被他气笑了:“你难道就想用这句话来敷衍我?沈十一, 牧谪和疫鬼定然有牵连, 你也应该是知晓的,你这般遮遮掩掩, 难道真的要置整个离人峰安危于不顾吗?” 沈顾容沉默了一下, 道:“牧谪不是疫鬼, 对离人峰也不会有威胁。” 奚孤行道:“可他肯定和鬼修有关系。” 沈顾容眉头一皱,抬手按住了额头,故技重施:“可我真的不记得了。” 奚孤行:“……” 楼不归看到他揉眉心,连忙去翻药箱拿丝绸小垫枕, 打算再给沈顾容诊脉。 奚孤行拦住他,冷冷道:“别装,我不吃这一套。” 沈顾容索性直接趴在了石桌上,闭眼装死。 奚孤行:“……” 楼不归慌得不行,在原地急得团团转:“十一,十一十一!” 他取出怀里的赤色玉髓,指腹一抹便要开口。 奚孤行手疾,一把夺过楼不归的玉髓,怒道:“楼不归!” 楼不归疑惑看他。 沈顾容偷偷睁开一只眼睛瞥了瞥,发现一向见谁怼谁的奚掌教竟然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捏着楼不归的玉髓死都不给他。 奚孤行冷着脸:“师尊闭关多年,不要因为这种小事叨扰他。” 楼不归说:“可是十一现在走火入魔,身受重伤,若是师尊知晓……” 他没敢说下去。 离人峰前任掌教宠沈奉雪宠得让人看得牙酸,甚至让人一度怀疑沈奉雪是不是掌教的私生子。 奚孤行眸光微沉,想起来自家师尊对沈十一的无底线纵容,一言难尽地看向趴着石桌上沈顾容。 沈顾容依然装死,大概猜出来了离人峰前任掌教对沈奉雪十分特殊,而目空一切的奚孤行很惧怕自家师尊,所以才会拦住楼不归唤师尊出关。 奚孤行狠狠瞪了沈顾容一眼,哪怕知道沈顾容是为了躲避他的问题而使出苦肉计,他也不能继续追问。 万一师尊真的出关,沈奉雪轻飘飘一句话都能让他褪一层皮。 虽然按照沈奉雪的性子,根本不屑告状。 奚孤行恶声恶气道:“别装了,我不问了就是,只要你能保证牧谪不会出任何问题。” 沈顾容在指缝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确实不会追问,这才慢悠悠坐直了身体。 “我保证。” 奚孤行见他真是装的,气得差点拔剑砍他。 临走时,奚孤行在楼不归的院子里拔了几根治疗伤势的药草,像是喂猪一样直接塞到沈顾容的嘴里。 沈顾容:“唔……” 他被苦得正要吐出来,奚孤行就道:“疗伤的,吞了。” 沈顾容只好拧着眉头吃了一棵,吐了吐舌头,含糊着说:“好苦。” 奚孤行眉目间的憋屈终于消散了些,他皮笑肉不笑:“良药苦口,继续,吞。” 沈顾容吃完一棵后发现体内灵脉的灵力顺畅了许多,只好拧着眉头又吃了一棵。 奚孤行双手环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沈顾容摸了摸唇,捕捉到奚孤行眼中的揶揄之色,皱着眉头道:“你该不会是在报复我吧?” 奚孤行:“啧,竟然看出来了,我还以为你走火入魔把脑子也走空了。” 沈顾容:“……” 两人正说着,收拾好茶具的楼不归在院子里扫了一眼,突然说:“我的药少了两棵。” 奚孤行一听暗叫要遭,一把抓住沈顾容的手腕,朝还没反应过来的楼不归,道:“我们先走了。” 说完,两人直接就冲了出去。 沈顾容还在疑惑,就听到身后传来楼不归的一声:“站住。” 还伴随着一声剑出鞘的声响。 楼不归虽然性子温吞丧气,但对他院中的药物十分珍视,要是有人敢随意拔他的药,就算是师兄弟也敢拔剑千里追杀。 但只要跑得快让他追不着,过半天他就能彻底忘了这茬。 两人飞快从白商山到了长赢山,奚孤行大概还对沈顾容心有怨气,把他带回来后,一句话不说直接拂袖而去,看来气得不轻。 沈顾容也不叫他,省得挨骂。 他将一颗灵药弹起,准准地落在口中,慢条斯理地在长赢山走了片刻,最后终于成功迷路在山间。 沈顾容自小长大的回溏城并不大,林林总总约摸有几百户人家,依山傍水,道路极其好认,可即使如此,他每月也有一两次迷路在陌生街头。 连自己家都能迷路,更何况是初来乍到的离人峰了。 平时迷路,沈顾容总是待在原地等着他兄长来寻他,现在他本能地寻了个地方坐下,微微反应了一下,这才意识到他兄长根本不在这里。 无人来寻他。 沈顾容坐在一块巨石上,仰着头看着天际飞过的孤雁,轻轻叹了一口气。 造孽啊。 他靠在巨石上半躺着,微风吹来吹得昏昏欲睡,没忍住打了个瞌睡。 这一睡,便是一下午。 等到他再次醒来时,微微抬头便扫见不远处走过来一个小小的身影。 是牧谪。 牧谪小脸有些苍白,他应当是从离索处出来,嘴唇发白,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沈顾容终于瞧见活人了。 他抬手将双眼上的冰绡扯下,团成一团塞到袖子里,眸光涣散地扶着石头站了起身。 没一会,脚步声走近,牧谪茫然的声音响起:“师尊?” 哪怕近在眼前,沈顾容都人畜不分,他道:“好些了吗?” 牧谪抿着唇点点头。 他刚去离索处探望,扫见离索身上的伤又被吓得不轻,好险离索并没有大碍,也没怪他,牧谪才终于放下紧悬的心,心不在焉地出来了。 沈顾容也不拿自己当外人,毫不客气地朝着牧谪伸出手。 他不想让别人知晓他连路都认不得,只能退而求其次暴露自己眼瞎的事。 牧谪被他虐出了心理阴影,一看到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就本能地就往后退,眼中本能地出现那种熟悉的厌恶和恐惧。 只是他刚缩了缩手,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沈顾容似乎……暂时没有打算再继续折磨他了。 ——昨天晚上利用竹篪对他耳朵和精神的摧残折磨,不算。 牧谪轻轻吸了一口气,紧绷的心神缓缓松了下来。 牧谪尝试着往前走了两步,对上沈顾容失神的双眸,头一回主动开口,低声道:“师尊眼睛怎么了?” “扶我回去。”沈顾容说,“师尊瞎了。” 牧谪:“……” 回想起之前沈顾容瞎子似的在床上摸索半天的情景,牧谪这才意识到自己师尊双眼覆着的白纱或许并不是故作高深。 他尝试着握住沈顾容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牧谪还是本能怕他,心中那残留的怨怼还是让他不敢轻易放下之前被虐待的芥蒂。 牧谪正在胡思乱想,沈顾容突然将肩上的鹤氅勾下,摸索着披在了牧谪肩上。 牧谪一怔,茫然看他。 沈顾容垂眸看他,眸光涣散:“冷?” 长赢山常年炎热,哪怕腊月也能身着单衣,沈顾容一件厚厚的大氅劈头盖脸落在牧谪身上,那热意直接让他额角出了些汗。 牧谪刚才还在思考昨晚他突然听到的那串奇怪的话到底是什么,突然被打断了所有思绪,他本能地想:“这又是什么折磨人的新法子?” 这个念头一浮上来,他就尝试着一点点掐灭了。 不知道为什么,牧谪总觉得现在的师尊和之前的好像不一样了。 牧谪抬头看了看沈顾容苍白的脸色,又很快低下头,听话地牵着沈顾容的手往泛绛居方向走去。 长赢山太过酷热,牧谪走了没几步额角的汗水就滴了下来,他对沈顾容心存畏惧,不敢擅自拿下鹤氅,只好尝试着运转体内那微弱的灵力,想要消除身体的炎热。 沈顾容自从到了沈奉雪的身体中,没享受过大乘期的修为,倒是将那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反噬伤受了个遍。 他体虚病弱,在长赢山也有些发寒。 他冷,也本能觉得其他人也冷,方才感受到牧谪的手哆嗦了一下,也没多思考,本着温暖小主角的心思把鹤氅抛给了他。 沈顾容还在心想:“感受师尊如火的热情吧小崽子。” 刚好听了个正着的牧谪:“……” 牧谪要被师尊的“热情”给热晕了。 牧谪身体瘦弱,被那件厚厚的鹤氅压得走路都困难,衣袍都拖在地上,十分累赘。 若是沈顾容此时能瞧见,定然能扫见牧谪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只可惜他眼瞎。 且还在心中幻想小主角定对他贴心的举动十分感动。 牧谪满脸冷汗地终于将沈顾容带到了泛绛居,艰难地把肩上宽大的鹤氅取下来递给沈顾容。 “多谢师尊……”牧谪的话几乎是从唇缝里飘出来的,“体恤。” 他被热得脸上全是汗水,身体也有些摇摇欲坠,好像有些中暍了。 沈顾容走进了内室,还在说:“喝茶吗?” 牧谪看了看小案上温着的滚烫热茶,眼前一黑,直直栽了下去。 沈顾容摸索着拿出冰绡覆在眼上,自顾自地倒了两杯茶,转身正要喊牧谪,就扫见脸朝地躺着的晕团子。 沈顾容:“……” 这又是……鬼修暗杀? 掌教师兄救命! 沈顾容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牧谪会特意等他。 沈顾容微微想了想,大概猜出来小主角是在想法子报自己之前救他的恩情,他短促笑了一声,淡淡说:“回泛绛居之前,我要去趟藏,你随我一起去吧。” 108、救我狗命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他解开青衫外袍, 随意扫了一眼泛绛居中十分简洁的布置,将衣衫随手扔在了竹榻上。 “好想回家啊。” 沈顾容小声嘀咕,蔫蔫地趴在小榻上, 像是一只懒散的猫似的在窗边的小榻上滚了好几圈, 双眼上的冰绡都滚松了点。 他将今日所遇到的人和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终于轻轻叹了一口气, 彻底接受了他不会轻易归家的事实。 沈顾容盯着窗边悬挂的竹篪, 苦中作乐地想:“这本书, 还挺好玩的。” 虽然沈奉雪早已经把小主角得罪了个彻底, 但却不是必死之局,稍微动动脑子苟一苟, 还是有转圜余地的。 他神智紧绷了一整天,乍一放松下来,没片刻便陷入了沉睡。 院中开满夕雾花, 一只圆滚的鸟展翅飞落在窗棂上, 歪头盯着沈顾容。 天边破晓,东曦既驾。 窗棂上的鸟展翅飞出泛绛居。 离人峰的三门早课从辰时开始, 弟子三五成群, 嬉嬉闹闹地从三座山峰相连的吊桥前去长赢山的知白堂上早课。 从山阶缓慢往上爬的黑雾爬了整整一晚, 终于在天亮之前爬到了离人峰长赢山的半山腰。 它趴在原地挣扎了半天才艰难地化成一个虚幻人形,指尖有一根黑线仿佛被风吹起似的飘向前方。 疫鬼被那群诛邪从幽州一路追到了离人峰,半路被法器所伤元气大伤,昨天已经维持不了灵力, 好在它逃跑及时,晕头转向地逃进了深山中。 它虚弱地跟着黑线踉踉跄跄往前走。 只要夺舍…… 哪怕是个凡人,它也定能养精蓄锐,重塑灵身。 它怀着最后的期翼挪了半天,终于在灵力溃散前拨开丛丛树木。 长赢山知白堂前的青石板地上,一群穿着五彩缤纷衣衫的弟子正闭眸盘腿坐着,眉心处全都漂浮着一枚虚幻的符咒,似乎是在修炼。 疫鬼一愣,这座山上不是毫无灵力的气息吗?怎么还会有弟子在修炼? 它直接懵在了原地,若是寻常凡人,它可以轻松夺舍,但换个但凡有灵力的人,他怕是夺舍不成神魂就会被灵力搅碎。 疫鬼:“……” 白爬一晚上了。 它还没来得及多想,为首的弟子突然悄无声息张开了眼睛,直勾勾朝着疫鬼的方向看来。 疫鬼:“……” 疫鬼突然满身冷汗,转身变成巴掌大的黑雾蜷缩在草丛中,一动都不敢动。 因为离索的中途睁目,他眉心的静心符突然炸裂消散。 离索没有惊动其他人,脚尖一点,飞身掠向黑雾三步处。 坐在知白堂的窗边练字的虞星河盯着离索看了看,抬手戳了戳牧谪,小声说:“离索师兄的静心符又炸了,这堂课他是不是又要挨掌教骂?” 牧谪目不斜视地抄写静心经,温声道:“练你的字。” 虞星河嘴中含着蜜饯,声音含糊:“可是你看啊,他这么大个人了,竟然还在那戳蚂蚁。” 牧谪抬头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看到那一身黄衫的离索正蹲在那,手中拿着一小截枯枝,正在轻轻戳着地上的一小团黑色东西。 一阵风吹来,牧谪扫见静心经上的一抹灰烬,抬起小手一抹,无意中却扫见自己小指上好像有一根黑线微微飘荡。 他一怔,定睛一看,那黑线却瞬间消散了。 再次抬手,灰尘也消失了。 他微微一愣,来回翻开手掌看了半天也没扫见一丝灰尘。 虞星河咬着笔杆:“怎么啦?” 牧谪摇头,正要说话,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天震地的声响。 所有人都是一抖,在修习静心符的弟子们纷纷被这一声打乱了心境,眼前的符咒一个个炸个不停。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地动了?!” “……” 离索蹲在不远处,面前有一个炸空了的洞,此时正在幽幽冒着黑烟。 他回头冲惊慌失措的师弟们一笑:“别慌。” 师弟们围了过来,好奇地问:“师兄,那是什么?” 离索拿扇子扇了扇风,眯着眼睛说:“没什么,只是发现昨天那群诛邪所追的疫鬼,顺手除了。” “疫鬼”这两个字一说出来,年纪比较小的弟子吓了一跳,忙往后退了退。 离人峰的藏书阁曾经记载着百年前的事情,一座数千人的避世城池酆都城被一只夺舍后的鬼修屠杀殆尽,震惊三界。 自那之后,鬼修人人喊打。 离索伸了个懒腰,柔声安抚师弟:“都说了别怕,它已经灰飞烟灭了,再说了,离人峰有界灵碑,普通鬼修魔修不会轻易进来的。” 就在这时,奚孤行一身玄衣执剑而来,冷冷道:“你们要造反吗?!” 众人吓了一跳,忙低着头怂若鹌鹑。 “掌教晨安。” 奚孤行看向罪魁祸首:“离索,你又带着他们胡闹什么?” 离索忙说:“师尊圣明,我们并不是在偷懒。方才有只疫鬼擅闯离人峰,因来不及去请您,便贸然出手将其收服,望师尊明察!” 奚孤行不太信自己这个徒弟那张颠倒黑白的巧嘴,冷冷探查了周围,发现残留的疫鬼气息,脸色这才好看些。 原本以为是只修为悍然的鬼修,没想到竟然连离人峰的界灵碑都进不来。 扫见奚孤行脸色稍霁,离索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 只是没想到奚孤行冷冷瞥他一眼,道:“静心符我看看。” 离索一愣,才怯怯地伸出掌心,露出里面一张破碎的虚幻符咒。 奚孤行冷笑一声:“这是第几次了?” 离索噤若寒蝉:“六、六次了。” 他说完,感受到自家师尊身上不满的冷意,直接敛袍下跪,身后的弟子也跟着跪了下来。 奚孤行眸间全是冷意:“既然你们觉得我太过温和,下次我便让沈奉雪来教你们这堂静心课。” “沈奉雪”这个名字一说出来,所有弟子连带着离索脸都白了。 离索那张病态的脸蛋上更加苍白了:“师尊,徒儿知错了……” 奚孤行见沈奉雪能震住他们,不管众人如丧考妣的脸色,拂袖而去。 离索哆嗦着说:“师兄……师兄想叛出师门,有谁随我一起吗?” 众弟子:“……” 完了,师兄被吓傻了。 *** 许是沈顾容翻看沈奉雪的记忆太多次,那冰绡覆目的沈奉雪便入了沈顾容的梦中。 沈奉雪站在一片茫茫大雪中,眼上覆着的冰绡缓慢溢出些许红痕,仿佛是两道血泪。 他一身单薄青衫站在风雪中,缓慢朝着沈顾容伸出手。 沈顾容茫然地看着他,本能地想要抓住他的手。 沈奉雪的声音仿佛被风雪一吹就散。 “一定要救他……” “沈顾容……救下他。” “奉雪……” 沈顾容踉踉跄跄朝着他跑去,骤然一阵风刮着雪飘来。 风散后,沈奉雪的身形已经消失在风雪中。 沈顾容猛然张开了眼睛,呆怔许久才回过神来。 他浑身疲累地起身,这才意识到自己满脸水痕。 沈顾容不修边幅地撩着袖子擦了擦脸,嘀咕道:“救他就救他,哭什么?” 原本他还在犹疑自己来这里的原因是什么,这个梦一做他便确定了——阻止虞星河入魔,他便能回家了。 旭日和煦,沈顾容擦干眼泪,这才意识到双眼上的冰绡不知道丢哪里去了。 沈顾容瞎子似的在身上摸索半天,途中把发带、衣带挨个在眼上试了一遍,才终于在窗棂边上摸索着找到了那根团成个球的冰绡。 那冰绡异常轻薄,看着跟一层薄雾似的。 他将皱巴巴的冰绡解开绑在眼上,恢复视线后,微微抬头,顺着窗棂扫见在院中站着两个面色古怪的团子。 沈顾容:“???” 虞星河和牧谪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也不知道瞧见了多少。 牧谪倒是挺淡然,没什么奇怪的神色。 虞星河不谙世事,脸上的诧异震惊藏都藏不住,小脸上都是“是师尊瞎了还是我瞎了?我所看到的是真实的吗?”的神情。 沈顾容:“……” 牧谪面无表情,嘴唇轻轻抿了抿。 嗤。 沈顾容:“……” 放肆! 小主角又笑了对吧?! 别以为你装作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我就没发现你在嘲笑师尊?! 沈顾容眼眸冷得仿佛羽睫结霜,气势威压依然不减。 众人噤若寒蝉,一个字都不敢说。 好在沈顾容并未同这些小辈一般见识,片刻后冷声道:“下不为例,速将符咒焚烧,不得有误。” 诛邪忙道:“是!” 见沈顾容厌倦阖眼,诛邪不敢再留,恭敬辞别后,纷纷散开前去四处张贴能抑制疫鬼的符咒。 外人走后,沈顾容悄无声息地松了一口气。 他心想吓吓吓死我了! 沈奉雪的记忆一团乱,沈顾容在那破碎的记忆中找了半天,好险踩在千钧一发找到了分神的正确法印及时现身。 再晚半刻,场面可就尴尬了。 而且装清冷可比画仕女图被他娘抓住时佯装无辜困难多了,好在沈奉雪的名号能镇得住他们。 正在这时,他的衣角被人轻轻扯了扯。 沈顾容微微垂眸,就瞧见虞星河正在小心翼翼拽他的衣摆,仰头看他的眸中仿佛真的有星河坠落。 “师尊。” 沈顾容沉默,心想书中反派的行径虽然欺师灭祖可恶至极,但现在的团子小反派却是乖巧得很,任谁都想不出将来会是他搅弄三界,血雨腥风。 虞星河对如同救星降临的师尊十分崇敬,小脸上全是欢喜,却因心中的畏惧不敢太过逾越,小手牵着衣角只敢牵一丁点。 那小心翼翼的神情有些酷似沈顾容的胞妹,沈顾容没忍住,抬起手想要抚摸他的头。 只是他刚一抬手,一旁沉默许久的牧谪突然拉住虞星河的手往后一拽,让他躲开沈顾容的“魔爪”。 虞星河有些茫然。 牧谪小大人似的拉着虞星河下跪,磕了个头,声音奶气却有些冷淡:“多谢师尊相救。” 小主角身上写满了“疏离”二字。 沈顾容缩回了手,心想这师尊到底做了什么挨雷劈的事,能让这么小的孩子这般怕他。 四周的弟子应当也是极其畏惧他的,外人走了依然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 沈顾容避免被人看出端倪,维持着高人姿态,一言不发消失在半空。 白雾散去,只留一株莲花安静躺在沙地上。 沈顾容一走,众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离索咳了几声,拎着扇子走过来,摸了摸虞星河的头,柔声说:“小崽子,我只是让你去寻掌教或者咱们山上任意一个能打的来,你怎么把圣君给请来了?” 虞星河说:“可是咱们山上最能打的就是师尊呀,而且泛绛居是最近的。” 离索:“……” 此言有理,但还是该打。 离索拿扇子敲了敲虞星河的头,告诫:“下次可不能这般放肆了,圣君繁忙,不该为这等小事亲身下山。” 虞星河抱着头有些委屈,但还是乖乖称是。 离索:“你没寻到掌教吗?” “听说掌教亲自去闲云城求药,三日未归了。” 离索含糊点头,随手抚了一下虞星河的丸子头,优哉游哉走了。 虞星河被敲得脑袋一疼,瘪着嘴委屈地低头让牧谪给他揉。 牧谪不情不愿地摸了摸他的头,扫见他额头上好像还有道红痕,眉头一皱:“这是怎么了?” 虞星河摸了摸,“嘶”了一声,眼泪汪汪地说:“是师尊身边的那只白鸡……” “那是白鹤。”牧谪话头一顿,蹙眉,“是它啄的你?” 虞星河被啄得委屈,点点头。 牧谪手一顿,还带着点奶气的声音仿佛结了冰,莫名有种小大人的架势:“下次不要去找他了。” 虞星河茫然看他:“找谁?师尊?” “嗯。” 109、生魂误入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他也没多想, 优哉游哉回到了泛绛居正院。 沈奉雪的住处里没什么乐子可玩,沈顾容在偌大个泛绛居翻了半天,也没寻到什么有趣的。 他看了看悬在窗边的墨色竹篪, 抬手取下。 教沈顾容习字的先生十分擅长竹篪, 每当沈顾容练字练得满心浮躁时, 一袭青衫的先生就会坐在他旁边垂眸吹奏竹篪。 竹篪声浑厚空灵, 如泣如诉。 小顾容有时候练着字练到一半就扯着先生袖子, 吵着闹着让他教自己吹竹篪。 先生脾气很好, 满身沉静淡然的书卷气, 垂眸看他时眸光温柔得仿佛滴水。 先生温声道:“习完今天的字,我便教你。” 沈顾容忙乖乖地练好了字, 先生也遵守承诺,教他竹篪。 沈顾容学了几日,一向温柔的先生揉了揉耳朵, 把竹篪藏了起来, 勉强笑着说:“顾容……你还是瞧话本吧。” 沈顾容:“……” 竹篪学途,就此终止。 沈顾容轻轻抚了抚墨色竹篪, 指腹在竹篪下方刻的“奉雪”字上抚过。 他“啧”了一声, 执起竹篪放在唇边, 想起之前先生教他的,对着窗外静谧夜色,尝试着吹奏了一曲。 好不容易收拾好乱糟糟情绪的牧谪在偏院运转灵力打坐,听到竹篪声差点走火入魔。 翌日一早, 晨光熹微。 沈顾容被离人峰早课的晨钟声吵醒,他起床很难,每回贴身伺候的人都要和他斗智斗勇半天才能把他叫醒。 泛绛居无人会贸然进来,更没人敢胆大包天叫他起床。 沈顾容在床上滚了好几圈,乍一没人叫他倒有些不习惯了。 沈顾容问:“少爷,日上三竿啦,该起床了吧?” 沈顾容答:“再让少爷睡一炷香好不好。” 沈顾容说:“不好。” 他一人分饰两角,自己和自己闹了一会觉,终于懒懒地摸索着冰绡绑在眼上,披着衣袍起了床。 出了房门,白鹤少年不知站在院门口多久,瞧见他出来微微躬身:“圣君。” 沈顾容点头,应了一声:“何事?” “圣君,掌教让您前去白商山楼师叔处。” 沈顾容一懵,白商山?楼师叔? 他又翻了翻沈奉雪的记忆。 楼不归是离人峰唯一的医修,久居白商山,经常出门采药,一出便是一年半载,平时能瞧见他的时间并不多。 沈顾容知道奚孤行是准备兴师问罪了,强装镇定地点头:“带路。” 白鹤一愣,只好颔首,前方引路。 两人缓慢走了半刻钟,踩过两条索桥,终于到了白商山楼不归的住所。 楼不归的住处全是浓浓的药味,院子中也种植着各种药草,沈顾容进去时,楼不归正蹲在院中揪着一片药草往嘴里送。 奚孤行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泡茶,余光瞥见,脸色一变,屈指弹出一道灵力,准确地将楼不归手中的药草打开。 楼不归被打掉草药后,木然了半天,才突然“啊”了一声,说:“我的药。” 奚孤行应该本性如此,见谁不爽怼谁,没好气地骂道:“你去年就被这棵毒药毒得发了半个月的疯,现在还敢再吃?” 楼不归性子温吞,眼尾微微垂下,仿佛有永远解不开的忧愁,丧气极了。 他慢吞吞地说:“我想试试看,这次能不能百毒不侵。” 奚孤行:“毒死你算了。” 楼不归不知道是不是常年试药试得脑子有些问题,同他说话他总要反应个半天,慢好几拍才能回神。 长赢山和白商山只相隔一条索桥,季节却是一夏一秋,沈顾容穿着单薄的衣衫,被秋风一吹,微微抖了抖。 楼不归这才瞧见他,“啊”了一声,说:“十一来了。” 沈奉雪自小被离人峰前任掌教一手带大,在离人峰师门排行十一,也是最小的师弟。 沈顾容微微颔首:“师兄。” 楼不归似乎有些高兴,但他的相貌就是满脸丧气相,哪怕有了笑意眼尾依然垂着。 他拽着沈顾容的袖子走到了奚孤行旁边坐下:“给十一热茶。” 奚孤行瞥他一眼,不情不愿地分了杯茶给沈顾容。 沈顾容刚坐下,楼不归大概瞧出来他在抖,从屋内拿了一件鹤氅披在他肩上,问:“师兄说你受伤了?此前为何不来寻我?” 沈顾容将鹤氅披在肩上,闻言一时间不知要如何回答。 “我……” 奚孤行在一旁幽幽道:“来寻你做什么?试药吗?” 楼不归喝了半杯水,似乎没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 奚孤行早就习惯了楼不归的慢半拍,根本不着急,反倒是沈顾容不怎么适应,险些替楼不归自顾自使劲给憋个半死。 楼不归还要反应一会,沈顾容抿了一口茶,看向奚孤行:“离索没事吧?” 奚孤行冷冷扫他一眼:“托你的福,他好歹是个金丹修士,那点小伤暂时死不了,修养几天就能痊愈了。” 沈顾容点头:“还好。” 奚孤行冷嘲热讽:“你那宝贝徒儿呢?” 沈顾容像是炫耀自家孩子似的,矜持又带着点隐秘的炫耀:“他突破炼气期了。” 奚孤行一愣:“竟然?我记得上个月他被你弄去了半条命,就那样依然没有凝聚任何灵力。你今日又做了什么?” 沈顾容干咳了一声,不想背沈奉雪造孽犯下的锅,含糊道:“我、我这次什么都没做。” 因为离索的重伤,奚孤行对牧谪印象早已经到了低谷,也没多问,他爱死不死。 奚孤行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冷淡看着沈顾容,道:“所以现在,你准备好怎么向我解释牧谪的事了吗?” 沈顾容一愣,这才想起来这一茬。 他推翻了一堆的草稿,昨日又因为吹竹篪把自己给哄睡着了,完全忘记了这件事,此时奚孤行一问,他莫名有些心虚。 楼不归根本跟不上他们的谈话进程,不过他也不想掺和,从室内捧出了个丝绸小垫枕放在桌子上,拽了拽沈顾容的袖子,示意沈顾容将手放上去。 沈顾容从善如流放了上去。 楼不归闭眸为他切脉。 奚孤行一敲桌子,神色冷厉,道:“说!这次别想再装死。” 沈顾容一抖。 楼不归皱眉:“三师兄,你别吓他,我切不准脉了。” 奚孤行只好闭了嘴,依然用阴鸷的眼神盯着沈顾容,给以死亡凝视。 沈顾容故作镇定,脉搏狂跳。 “心疾啊这是。”楼不归小声嘀咕。 奚孤行皱眉,只好不情不愿地拂袖离开了院子。 沈顾容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心跳这才逐渐稳定。 楼不归继续为他诊脉。 两刻钟后,楼不归终于慢慢地张开眼睛,说:“啊。” 沈顾容差点睡着,被他“啊”醒了。 楼不归眼睛微微张大,奇怪地看着沈顾容。 沈顾容突然有些心惊肉跳,都说医修能诊断出世间所有疑难杂症,难道说他夺舍沈奉雪也能被诊出来?! 对上楼不归无神的眼睛,沈顾容有些心慌。 楼不归“啊”了半天,慢吞吞地说:“十一,你这是走火入魔啊。” 沈顾容:“……” 啊。 啊? 奚孤行听到楼不归的“啊”就知道他诊断完了,身形如风快步而来。 “诊出来了?” 楼不归点头:“走火入魔,识海混乱。” 奚孤行瞳孔一缩:“你确定?” 楼不归点头。 楼不归是个十分奇特的医修,他能诊断出所有奇特的病症毒物,将脉象说得头头是道,却从不会施药医治,制毒能力却是三界一绝。 离人峰之所以出名,玉树芒寒沈奉雪是一个缘由,另外一个便是三界最废医修——楼不归。 沈顾容听到他说的这句“走火入魔”,愣了半天突然起了个念头。 若是真的走火入魔的话,那他…… 一夕之间性情大变是不是也能说得通了? 沈顾容正在敲自己的小算盘,奚孤行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将灵力熟练地探入了沈顾容的灵脉中。 片刻后,奚孤行将灵力收回,皱眉道:“我探不出来走火入魔,但是他再不用药就时日无多我倒是瞧出来了。” 沈顾容:“……” 楼不归说:“我有药啊我有药。” 奚孤行骂他:“滚一边儿去,用了你的药,他死得更快。” 楼不归没把自己的药推出去,只好垂头丧气地继续研究灵药……毒药了。 奚孤行看向沈顾容,皱眉道:“你好端端地为何会走火入魔?” 沈顾容心想我也想知道啊。 奚孤行道:“你现在心境如何?还是大乘期吗?” 沈顾容不懂什么是心境,只好继续沉默。 奚孤行蹙眉:“说话。” 沈顾容垂下羽睫,神态难得有些服软示弱,含糊地说:“大概吧。” 奚孤行:“……” 沈顾容乍一不和他呛,奚孤行竟然不习惯了。 沈顾容终于找到了个能彻底放飞的缘由,原本始终紧绷的腰背终于缓缓放松了。 他撑着下颌偏着头,白发披散在鹤氅上,清绝出尘浮在眉眼间。 奚孤行看了他半天,这才坐了下来,古怪地问:“你再叫我一声。” 沈顾容乖乖地喊:“三师兄。” 奚孤行震惊:“果真走火入魔了!” 沈顾容:“……” 敢情乖顺唤你师兄,就是你判断自家师弟是不是走火入魔的标准吗? 奚孤行冷着脸问楼不归:“走火入魔有什么灵药可以治?要是离人峰没有,我再去一趟闲云城取药——不归?楼不归!” 楼不归被吼了一声,才“啊”了一声回过了神,他满脸诧异地看着沈顾容,说:“我不会让十一试药。” 沈顾容:“……” 敢情他现在才反应过来。 场面有些尴尬,沈顾容把白发往后撩了撩,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微微挑眉。 “三师兄,你之前不是告诉我,那灵药是闲云城的人送过来的吗?” 怎么现在变成你亲自去求的了? 奚孤行一愣。 沈顾容看到他这个反应,就了然了,他“哦”了一声:“原来……” 奚孤行立刻恼羞成怒,耳根通红地怒骂道:“随你爱死不死!鬼才要管你!给我滚!滚滚滚!” 沈顾容:“……” 啧,怎么这么容易就炸了。 楼不归还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在一旁小声嘀咕:“不让十一试药,不试,师尊会打死我的。” 沈顾容将伞阖上,疑惑地坐在蒲团上等了半天,依然没人来。 沈顾容“啧”了一声,这些弟子是都要上天吗?竟然敢集体逃课。 细雨绵绵,沈顾容趴在窗边的书案上看了一会,有些昏昏欲睡。 沈奉雪这壳子太过病弱,沈顾容每天嗑奚孤行给他的灵药丸,几天下来体内的灵力稍稍运转些许,但还是有睡不完的觉。 沈顾容打了个哈欠,强行打起精神,捏着玉髓找奚孤行。 “师兄啊。” 奚孤行很快就回了,语气不知怎么的有些暴躁:“什么事?说!” 沈顾容:“你又怎么了,谁又招惹你了?” “还不是因为你!”奚孤行不耐烦了。 沈顾容觉得很无辜:“我怎么了?我这几日可什么都没做。” “师尊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你受伤的消息,前几日传信给你六师兄,让他三日之内为你炼好疗伤灵药。” 沈顾容:“啊?” “他敢怒不敢言不能骂你,只能转来找我。”奚孤行,“他现在已经骂你一晚上,刚才抽空去喝药——啧,回来了,他又开始了。” “沈奉雪,你小心点,六师弟迟早有一天会毒死你。” 沈顾容:“……” 在沈奉雪的印象中,他六师兄好像是个病秧子医修,医人不自医,每天多走几步都能咳出几升血来,碰都碰不得,脾气竟然也这么暴躁。 奚孤行一边听着六师弟病恹恹地骂人,一边问沈顾容:“什么事,快说——我都要被你们烦死了,当初我就不该答应师尊做掌教。” 沈顾容干巴巴地说:“师兄,你辛苦了。” 奚孤行:“说。” 沈顾容问:“今日是什么特殊日子吗,为什么到现在知白堂都一个人没来?” 奚孤行那边沉默了一会,语调古怪地说:“可能昨晚修炼太晚,全都起迟了吧。你再在那等等,八成一会就来了。” 沈顾容也没怀疑他,继续坐在那等。 等、等、等,沈顾容差点等成一块望夫石。 沈顾容枯坐着,没忍住小憩了一个时辰,后知后觉奚孤行是不是在耍他,他再次弹开了玉髓。 “奚孤行,他们为什么还没来?” 奚孤行语气古怪:“你还在等?” 沈顾容:“你说呢?” 奚孤行这下没忍住,直接嗤笑了一声:“沈奉雪,你竟然也有今天?” 沈顾容:“……” 会不会说人话?! 奚孤行把他嘲笑了一通,才说:“你知道今日是谁的早课吗?” 沈顾容木着脸:“谁啊?” 他一问出来,突然一愣,唇角微微抽动:“楼……不归?” “对。”奚孤行道,“他每回上早课都要慢上许久才来,这些年弟子们都习惯了,每逢他的早课都会不约而同晚到两个时辰。” 沈顾容:“……” 沈顾容这下有些怒了:“你为什么方才没告诉我?” 奚孤行:“当然是为了耍你。” 沈顾容:“你……” 沈顾容深吸一口气,好在他脾气好,退而求其次地问:“那为什么没有其他弟子告诉我这件事?” 奚孤行见他吃瘪似乎十分开心:“你沈奉雪在离人峰就差人人喊打了,谁会主动愿意告知你?” 110、沈氏扶霁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沈顾容慌了一瞬, 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 若是真的还有鬼修,沈奉雪这壳子的本能不会没有任何反应。 沈顾容缓步走去,将牧谪轻柔地抱了起来放在榻上。 牧谪脸上全是汗水, 喘着粗气, 眉头紧紧皱着, 看起来十分难受。 沈顾容装模作样地探查了一番, 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正在这时, 那莲花湖的白鹤飞到院中, 幻化成人, 颔首道:“圣君,掌教让我……” 他还没说完, 沈顾容就朝他道:“你来。” 白鹤一愣,试探着进了屋中,一眼就扫到了躺在榻上满脸痛苦的牧谪。 白鹤立刻低下头, 不敢再看。 沈顾容道:“你瞧瞧他是怎么了?” 白鹤满脸不可置信, 立刻跪地请罪:“白鹤不敢!” 沈顾容满脸懵然,什么不敢?怎么就不敢了? 白鹤也开始抖了。 沈顾容稍稍思量了下, 脸都绿了。 这白鹤是不是觉得小主角这个模样又是被自己折磨的? 沈顾容一脚把沈奉雪那禽兽的帽子给踢飞了, 一指牧谪, 道:“不敢什么不敢,看。” 白鹤吓得不轻,但却不敢违抗,只好尝试着起身看了一眼牧谪。 片刻后, 他神色有些古怪,偷偷看了在喝热茶的沈顾容一眼,才讷讷道:“圣君,他……是中暍了。” 沈顾容差点一口热茶喷出来,这、这就中暑了? 沈顾容这才意识到,长赢……长赢便是炎夏。 虽然他到哪里都浑身发冷,但对其他人来说,却是烈日炎热。 明明都这么热了,他还甩给了小主角一个鹤氅。 沈顾容:“……” 热情过了头。 沈顾容脸色古怪,对上白鹤掩饰不住的“圣君又在折腾牧谪了”的神色,唇角微微抽动。 白鹤忙道:“只要喂些温水,散了暑气,睡一觉便好了。” 沈顾容点头,这才道:“掌教让你来寻我说什么?” 白鹤这才想起来正事:“掌教让白鹤转告您,明日辰时的静心课,要您代他去知白堂。” 沈顾容一懵,知白堂?静心课? 他自己本来也刚过十六岁,每日还要前去周围的私塾听先生讲课,现在换了个身份,竟然还要反过来教人? 沈顾容回想起自己不修边幅的臭德行,心想这不是误人子弟吗? 而且静心课到底是什么来着? 白鹤见沈顾容开始出神,尝试着问:“圣君?” 沈顾容含糊道:“嗯,好,我记着了。” 白鹤这才颔首,恭敬行礼离开了。 沈顾容披着外袍,起身给牧谪喂了些水。 他自小锦衣玉食着长大,还从来没伺候过别人,喂了半杯水牧谪只喝了两口,剩下的全洒在了衣襟和脖子上。 沈顾容有些心虚,抬手胡乱擦了擦,看到牧谪苍白的脸色,负罪感油然而生,连忙转身走了。 他想了半天,慢吞吞地在书架上翻找,终于在角落里寻到了一本静心经。 沈顾容靠在软榻上,打算看完书就把牧谪送回偏院。 他眯着眼睛翻开了第一页。 没看完几行,直接睡着了。 静心经,果然静心。 深夜,牧谪终于晕晕乎乎地醒了。 他揉着发痛的头缓慢起身,还没意识到周围是哪,就听到窗边传来一声闷响。 牧谪吓了一跳,映着室内的长明灯看去。 泛绛居的内室有一张床榻,窗边放了个只够躺一人的小软榻,沈顾容原本窝在软榻上小憩,但是他睡姿不怎么好,睡得迷迷瞪瞪一翻身,直接从软榻上翻到了地上。 牧谪:“……” 哪怕摔了个正着,沈顾容依然睡得正熟,只是含糊了一声,揉了揉额头,拥着凌乱的衣袍继续睡去。 他一头白发铺洒在地上,月光和烛光轻轻洒下,映出一道道仿佛河流似的银光。 牧谪看着地上躺着的师尊,满脸一言难尽。 不知道是不是沈顾容的举动太过愚蠢,牧谪看了半天,内心本能泛起的恐惧消了大半。 他揉了揉眉心,下了塌蹲在沈顾容面前,轻声说:“师尊?” 沈顾容睡得正熟,被人吵到了,含糊地呻.吟一声,抬起白皙的手掩住了双耳,声音像是撒娇似的。 “先生,我明日再抄书,你不要告诉娘亲。” 牧谪:“……” 牧谪怀疑自己在做一场荒唐大梦,要不然平日里高不可攀的清冷师尊为什么会说出这种撒娇似的呓语? 他正呆怔着,沈顾容含糊地伸出手,胡乱抓住了牧谪纤瘦的手腕。 牧谪浑身一抖,愕然看着他。 沈顾容睡懵了,轻轻晃着牧谪的手腕,软声说:“求求先生,多谢先生了。” 说着,手一垂,继续熟睡了。 牧谪:“…………” 翌日,沈顾容听到晨钟后挣扎着起身,呆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床榻上。 沈顾容有些懵,他昨天不是躺在窗边软榻上吗? 什么时候上了床? 牧谪呢? 他又开始了每日起身后必做之事——找冰绡。 这一次,他伸手在床头的小案上摸了两下,就抓到了一团叠得整整齐齐的冰绡。 把冰绡绑上后,他环顾四周,就发现牧谪早已经不见了。 沈顾容有些疑惑,昨天他到底是怎么上塌的? 难道是牧谪把他搬上去的? 嘶,不愧是主角,小小年纪力气就这么大。 不过,牧谪都被沈奉雪折腾成那样了,竟然还愿意把他搬到榻上,难道说小主角对他“衣冠禽兽”的印象稍稍改观了? 可喜可贺。 就在他思索间,白鹤展翅飞过来,恭敬道:“圣君,长赢山早课开始了。” 沈顾容一愣,这才意识到上早课的事。 他心虚地应了一声,换了身衣衫,硬着头皮前去长赢山的知白堂。 菩提树旁边的索桥有百丈高,沈顾容披着外袍缓步走向索桥处,迎面扫见在索桥处的俩团子。 虞星河围着牧谪来回地跑,嘴中还在叫着乱七八糟的东西,牧谪淡淡看了他一眼,拽着他的领子把他拖向了吊桥。 牧谪淡淡道:“你寻师尊做什么?” 虞星河鼓着嘴:“你昨日见了师尊,我也想见!” 虞星河晚了牧谪三日入门,比牧谪还大却只能唤他师兄,这么小的孩子好胜心十分强,除了师门排位上比不过牧谪,只好在其他地方想要胜过牧谪。 牧谪见了师尊,虞星河也要跟着见; 牧谪今日练了十页字帖,虞星河定要写十一页。 十分争强好胜。 索桥很长,两个孩子没多大重量,狂风一吹晃晃悠悠险些站不稳。 但他们似乎都习惯了,脸色不改,拽着锁链等到风平稳后才继续行走。 沈顾容在一旁瞧着都有些胆战心惊,唯恐俩孩子被风给刮下去。 晨钟已响过四声。 沈顾容缓步走向索桥,很快就跟上了在索桥中央抱着粗壮锁链等风过的俩崽子。 虞星河手脚并用抱着锁链,嘴里却不空着,还在吵着嚷着见师尊,正嘚啵嘚啵时突然感觉身后一阵脚步声,一偏头就瞧见他师尊正慢悠悠朝他走来。 牧谪最先发现他,脸色微变,神色复杂地垂下了头行礼。 虞星河眼睛一亮,本能就要躬身行礼,只是他抓着锁链的手一顿,骤然被风吹得往一旁倒去。 “啊!”虞星河一声惊呼,下一瞬就感觉一只手轻柔地揽住他的腰,将他拥在了怀里。 虞星河惊魂未定地抬头,对上沈顾容那双漠然的眼睛。 沈顾容:“当心。” 虞星河一愣,小脸微红,害羞地说:“多谢师尊。” 沈顾容没把他放下,反而朝着一旁乖乖抓着锁链的牧谪伸手,示意要抱他。 牧谪不敢和他这般亲密,摇头拒绝:“不敢劳烦师尊。” 沈顾容知道他对自己还心存芥蒂,也没强求,抱着虞星河缓步跨过索桥,转瞬便到了对面。 牧谪嘴唇轻抿,小手抓着冰凉的锁链,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虞星河眼巴巴地看着沈顾容,大概没想到一向不正眼看他的师尊会屈尊抱他过索桥。 这点殊荣让虞星河胆子稍稍大了些,他被放下后,轻轻拽着沈顾容的袖子,眼睛恍如星辰,奶声奶气道:“星河,多谢师尊。” 沈顾容低头看了看他,又想起了自家软糯可爱的胞妹,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虞星河眼睛张大,眸中全是孺慕。 牧谪已经过了索桥,扫见沈顾容揉虞星河的动作,眸光微动。 从索桥到长赢山知白堂的路程,虞星河一直都在眼巴巴地盯着沈顾容,看起来雀跃得不行。 沈顾容看他一眼——没了小反派将来入魔的风险,他越看虞星河越觉得喜欢:“累吗?” 虞星河一愣,怯生生地点头。 沈顾容神色温和,他弯腰又将虞星河抱在了怀里,稳稳朝着知白堂走去。 虞星河惊呼一声,小脸都红了,他怯怯地扒着沈顾容的肩膀,和在后面跟着的牧谪做口型:师、尊、又抱我啦!啊啊啊! 牧谪垂眸,没什么反应,苍白的唇微微抿紧。 很快,知白堂已经到了。 离索是金丹期,昨日只是受了些皮外伤,今天已经愈合了,只是他本就体虚,脸上还有些大病初愈的苍白。 他如丧考妣地站在知白堂门口迎接,背后站着同样垂头丧气的师弟们。 一扫见那抹白衣逐渐过来,离索腿肚子都在打颤。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露出笑容,恭敬行礼:“见过圣君。” 111、牧氏奉雪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一没了外人, 沈顾容就原形毕露,整个人懒得像是没了骨头。 他解开青衫外袍,随意扫了一眼泛绛居中十分简洁的布置, 将衣衫随手扔在了竹榻上。 “好想回家啊。” 沈顾容小声嘀咕, 蔫蔫地趴在小榻上, 像是一只懒散的猫似的在窗边的小榻上滚了好几圈, 双眼上的冰绡都滚松了点。 他将今日所遇到的人和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终于轻轻叹了一口气, 彻底接受了他不会轻易归家的事实。 沈顾容盯着窗边悬挂的竹篪, 苦中作乐地想:“这本书,还挺好玩的。” 虽然沈奉雪早已经把小主角得罪了个彻底, 但却不是必死之局,稍微动动脑子苟一苟,还是有转圜余地的。 他神智紧绷了一整天, 乍一放松下来, 没片刻便陷入了沉睡。 院中开满夕雾花,一只圆滚的鸟展翅飞落在窗棂上, 歪头盯着沈顾容。 天边破晓, 东曦既驾。 窗棂上的鸟展翅飞出泛绛居。 离人峰的三门早课从辰时开始, 弟子三五成群,嬉嬉闹闹地从三座山峰相连的吊桥前去长赢山的知白堂上早课。 从山阶缓慢往上爬的黑雾爬了整整一晚,终于在天亮之前爬到了离人峰长赢山的半山腰。 它趴在原地挣扎了半天才艰难地化成一个虚幻人形,指尖有一根黑线仿佛被风吹起似的飘向前方。 疫鬼被那群诛邪从幽州一路追到了离人峰, 半路被法器所伤元气大伤,昨天已经维持不了灵力,好在它逃跑及时,晕头转向地逃进了深山中。 它虚弱地跟着黑线踉踉跄跄往前走。 只要夺舍…… 哪怕是个凡人,它也定能养精蓄锐,重塑灵身。 它怀着最后的期翼挪了半天,终于在灵力溃散前拨开丛丛树木。 长赢山知白堂前的青石板地上,一群穿着五彩缤纷衣衫的弟子正闭眸盘腿坐着,眉心处全都漂浮着一枚虚幻的符咒,似乎是在修炼。 疫鬼一愣,这座山上不是毫无灵力的气息吗?怎么还会有弟子在修炼? 它直接懵在了原地,若是寻常凡人,它可以轻松夺舍,但换个但凡有灵力的人,他怕是夺舍不成神魂就会被灵力搅碎。 疫鬼:“……” 白爬一晚上了。 它还没来得及多想,为首的弟子突然悄无声息张开了眼睛,直勾勾朝着疫鬼的方向看来。 疫鬼:“……” 疫鬼突然满身冷汗,转身变成巴掌大的黑雾蜷缩在草丛中,一动都不敢动。 因为离索的中途睁目,他眉心的静心符突然炸裂消散。 离索没有惊动其他人,脚尖一点,飞身掠向黑雾三步处。 坐在知白堂的窗边练字的虞星河盯着离索看了看,抬手戳了戳牧谪,小声说:“离索师兄的静心符又炸了,这堂课他是不是又要挨掌教骂?” 牧谪目不斜视地抄写静心经,温声道:“练你的字。” 虞星河嘴中含着蜜饯,声音含糊:“可是你看啊,他这么大个人了,竟然还在那戳蚂蚁。” 牧谪抬头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看到那一身黄衫的离索正蹲在那,手中拿着一小截枯枝,正在轻轻戳着地上的一小团黑色东西。 一阵风吹来,牧谪扫见静心经上的一抹灰烬,抬起小手一抹,无意中却扫见自己小指上好像有一根黑线微微飘荡。 他一怔,定睛一看,那黑线却瞬间消散了。 再次抬手,灰尘也消失了。 他微微一愣,来回翻开手掌看了半天也没扫见一丝灰尘。 虞星河咬着笔杆:“怎么啦?” 牧谪摇头,正要说话,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天震地的声响。 所有人都是一抖,在修习静心符的弟子们纷纷被这一声打乱了心境,眼前的符咒一个个炸个不停。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地动了?!” “……” 离索蹲在不远处,面前有一个炸空了的洞,此时正在幽幽冒着黑烟。 他回头冲惊慌失措的师弟们一笑:“别慌。” 师弟们围了过来,好奇地问:“师兄,那是什么?” 离索拿扇子扇了扇风,眯着眼睛说:“没什么,只是发现昨天那群诛邪所追的疫鬼,顺手除了。” “疫鬼”这两个字一说出来,年纪比较小的弟子吓了一跳,忙往后退了退。 离人峰的藏书阁曾经记载着百年前的事情,一座数千人的避世城池酆都城被一只夺舍后的鬼修屠杀殆尽,震惊三界。 自那之后,鬼修人人喊打。 离索伸了个懒腰,柔声安抚师弟:“都说了别怕,它已经灰飞烟灭了,再说了,离人峰有界灵碑,普通鬼修魔修不会轻易进来的。” 就在这时,奚孤行一身玄衣执剑而来,冷冷道:“你们要造反吗?!” 众人吓了一跳,忙低着头怂若鹌鹑。 “掌教晨安。” 奚孤行看向罪魁祸首:“离索,你又带着他们胡闹什么?” 离索忙说:“师尊圣明,我们并不是在偷懒。方才有只疫鬼擅闯离人峰,因来不及去请您,便贸然出手将其收服,望师尊明察!” 奚孤行不太信自己这个徒弟那张颠倒黑白的巧嘴,冷冷探查了周围,发现残留的疫鬼气息,脸色这才好看些。 原本以为是只修为悍然的鬼修,没想到竟然连离人峰的界灵碑都进不来。 扫见奚孤行脸色稍霁,离索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 只是没想到奚孤行冷冷瞥他一眼,道:“静心符我看看。” 离索一愣,才怯怯地伸出掌心,露出里面一张破碎的虚幻符咒。 奚孤行冷笑一声:“这是第几次了?” 离索噤若寒蝉:“六、六次了。” 他说完,感受到自家师尊身上不满的冷意,直接敛袍下跪,身后的弟子也跟着跪了下来。 奚孤行眸间全是冷意:“既然你们觉得我太过温和,下次我便让沈奉雪来教你们这堂静心课。” “沈奉雪”这个名字一说出来,所有弟子连带着离索脸都白了。 离索那张病态的脸蛋上更加苍白了:“师尊,徒儿知错了……” 奚孤行见沈奉雪能震住他们,不管众人如丧考妣的脸色,拂袖而去。 离索哆嗦着说:“师兄……师兄想叛出师门,有谁随我一起吗?” 众弟子:“……” 完了,师兄被吓傻了。 *** 许是沈顾容翻看沈奉雪的记忆太多次,那冰绡覆目的沈奉雪便入了沈顾容的梦中。 沈奉雪站在一片茫茫大雪中,眼上覆着的冰绡缓慢溢出些许红痕,仿佛是两道血泪。 他一身单薄青衫站在风雪中,缓慢朝着沈顾容伸出手。 沈顾容茫然地看着他,本能地想要抓住他的手。 沈奉雪的声音仿佛被风雪一吹就散。 “一定要救他……” “沈顾容……救下他。” “奉雪……” 沈顾容踉踉跄跄朝着他跑去,骤然一阵风刮着雪飘来。 风散后,沈奉雪的身形已经消失在风雪中。 沈顾容猛然张开了眼睛,呆怔许久才回过神来。 他浑身疲累地起身,这才意识到自己满脸水痕。 沈顾容不修边幅地撩着袖子擦了擦脸,嘀咕道:“救他就救他,哭什么?” 原本他还在犹疑自己来这里的原因是什么,这个梦一做他便确定了——阻止虞星河入魔,他便能回家了。 旭日和煦,沈顾容擦干眼泪,这才意识到双眼上的冰绡不知道丢哪里去了。 沈顾容瞎子似的在身上摸索半天,途中把发带、衣带挨个在眼上试了一遍,才终于在窗棂边上摸索着找到了那根团成个球的冰绡。 那冰绡异常轻薄,看着跟一层薄雾似的。 他将皱巴巴的冰绡解开绑在眼上,恢复视线后,微微抬头,顺着窗棂扫见在院中站着两个面色古怪的团子。 沈顾容:“???” 虞星河和牧谪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也不知道瞧见了多少。 牧谪倒是挺淡然,没什么奇怪的神色。 虞星河不谙世事,脸上的诧异震惊藏都藏不住,小脸上都是“是师尊瞎了还是我瞎了?我所看到的是真实的吗?”的神情。 沈顾容:“……” 牧谪面无表情,嘴唇轻轻抿了抿。 嗤。 沈顾容:“……” 放肆! 小主角又笑了对吧?! 别以为你装作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我就没发现你在嘲笑师尊?! 众位弟子已经散去,奚孤行带着面无表情的沈顾容往九春山走,边走边拿着天青玉髓和其他师兄连神识。 “二师姐,有个事……”奚孤行道,“嗯?界灵碑?哦,是那只小红鸟又来闹了,现在已无大碍。嗯,有个事和你说,十一无意中把凤凰灵力吸到灵脉里去了……” 二师姐:“哈哈哈哈哈哈!” 奚孤行:“四师弟,你……你那边是什么声音?又在胡闹!借钱?不是,这次我不借钱,下次?下次也不借。近日能回来一趟吗,有好戏看。” 四师弟:“哈哈哈哈哈哈!” 奚孤行:“老六啊……” 六师弟:“哈哈哈哈哈哈!” 沈顾容:“……” 沈顾容满脸生无可恋,恨不得拔剑把奚孤行一剑劈了。 他有心扭头就走,但又怕自己迷路,只能不情不愿地跟着奚孤行。 奚孤行一一把沈顾容现状告知其他人,所有师兄弟全都不约而同地把沈顾容嘲笑了一通——如果不是他们离得离人峰太远,定然马不停蹄地回来看好戏。 沈顾容面无表情地心想:看这些师兄的反应,沈奉雪平日里应当也是个猫嫌狗憎的性子,要不然为什么他都遭了难,这些同门师兄一个个都乐成这样? 奚孤行把他送到了泛绛居,叮嘱他别乱跑,转身出去,片刻后揪着衣领把楼不归给拎了过来。 楼不归像是小动物似的被揪着后领,木木地说:“师兄,师兄啊,我真的没有教他们认毒草,是真的师兄。” 奚孤行飞快掠到泛绛居,将楼不归放下,道:“十一身体出问题了,你来帮他瞧瞧。” 楼不归呆呆反应了一会,才说:“啊,好,十一重要。” 两人走进泛绛居,推开房门就瞧见内室的床幔散下,被风吹开条条细缝,露出床上的小鼓包。 奚孤行心情前所未有的愉悦,他一把把床幔扯开,对着藏在锦被底下的沈顾容道:“躲什么躲,起来,让不归给你瞧瞧。” 沈顾容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不吭声也不动,反正就是不想出来。 哪怕没脸没皮如他,也觉得丢人。 奚孤行见他不动,“啧”了一声,觉得走火入魔后的沈顾容越来越不端庄了,若是放在之前,哪怕变成小鸟了,沈奉雪也定是那种冷若冰霜事不关己的清冷模样。 奚孤行没有再纵着他,抬手把被子强行给他掀了。 沈顾容闭上眼睛捂住耳朵,根本不想理他们。 楼不归突然“啊”了一声,说:“十一,你的手……” 沈顾容一愣,茫然地抬手看了一眼,发现他的手背竟然隐约露出两根赤色的凤凰翎羽。 沈顾容:“……” 沈顾容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了,猛地起身差点蹦起来,控制不住地尖叫一声。 112、奉雪木偶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现在平白得了一身的伤, 且还生了修士最不该有的心魔。 他一边气一边替沈顾容愁得慌,一偏头却瞧见沈顾容正在抬手去捏桌子上的枣泥酥。 奚孤行:“……” 没心没肺的蠢东西。 他抬手打了一下沈顾容的手背,“啪”了一声, 骂他:“不归的东西你也敢吃, 你走火入魔脑子还能进水吗?” 沈顾容缩回了手, 垂着眸子没反驳。 奚孤行平日里大概总是被沈奉雪呛, 此时他这般安分, 他竟然一时间无法适应。 回想了这几天沈顾容的异样, 奚孤行扫了沈顾容一眼, 觉得现在乖顺听话的师弟倒是比之前顺眼得多。 ——虽然一样混账。 扫见沈顾容的视线一直往枣泥糕上飘,奚孤行索性从芥子中拿出一小包灵药扔给沈顾容让他当蜜饯嗑。 沈顾容解决了“夺舍被烧”这一难题, 整个人都放松不少,眉目间也没了之前故作出来的漠然,垂着眸慢慢地捏着灵药当糖豆嗑。 奚孤行原本觉得一个废医修楼不归都够他烦心的了, 没想到现在又来了个走火入魔沈奉雪, 他突然有种预感——离人峰式微没落指日可待。 奚孤行不耐烦地问:“那牧谪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顾容终于有了理:“我不记得了。” 奚孤行被他气笑了:“你难道就想用这句话来敷衍我?沈十一,牧谪和疫鬼定然有牵连, 你也应该是知晓的, 你这般遮遮掩掩, 难道真的要置整个离人峰安危于不顾吗?” 沈顾容沉默了一下,道:“牧谪不是疫鬼,对离人峰也不会有威胁。” 奚孤行道:“可他肯定和鬼修有关系。” 沈顾容眉头一皱,抬手按住了额头, 故技重施:“可我真的不记得了。” 奚孤行:“……” 楼不归看到他揉眉心,连忙去翻药箱拿丝绸小垫枕,打算再给沈顾容诊脉。 奚孤行拦住他,冷冷道:“别装,我不吃这一套。” 沈顾容索性直接趴在了石桌上,闭眼装死。 奚孤行:“……” 楼不归慌得不行,在原地急得团团转:“十一,十一十一!” 他取出怀里的赤色玉髓,指腹一抹便要开口。 奚孤行手疾,一把夺过楼不归的玉髓,怒道:“楼不归!” 楼不归疑惑看他。 沈顾容偷偷睁开一只眼睛瞥了瞥,发现一向见谁怼谁的奚掌教竟然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捏着楼不归的玉髓死都不给他。 奚孤行冷着脸:“师尊闭关多年,不要因为这种小事叨扰他。” 楼不归说:“可是十一现在走火入魔,身受重伤,若是师尊知晓……” 他没敢说下去。 离人峰前任掌教宠沈奉雪宠得让人看得牙酸,甚至让人一度怀疑沈奉雪是不是掌教的私生子。 奚孤行眸光微沉,想起来自家师尊对沈十一的无底线纵容,一言难尽地看向趴着石桌上沈顾容。 沈顾容依然装死,大概猜出来了离人峰前任掌教对沈奉雪十分特殊,而目空一切的奚孤行很惧怕自家师尊,所以才会拦住楼不归唤师尊出关。 奚孤行狠狠瞪了沈顾容一眼,哪怕知道沈顾容是为了躲避他的问题而使出苦肉计,他也不能继续追问。 万一师尊真的出关,沈奉雪轻飘飘一句话都能让他褪一层皮。 虽然按照沈奉雪的性子,根本不屑告状。 奚孤行恶声恶气道:“别装了,我不问了就是,只要你能保证牧谪不会出任何问题。” 沈顾容在指缝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确实不会追问,这才慢悠悠坐直了身体。 “我保证。” 奚孤行见他真是装的,气得差点拔剑砍他。 临走时,奚孤行在楼不归的院子里拔了几根治疗伤势的药草,像是喂猪一样直接塞到沈顾容的嘴里。 沈顾容:“唔……” 他被苦得正要吐出来,奚孤行就道:“疗伤的,吞了。” 沈顾容只好拧着眉头吃了一棵,吐了吐舌头,含糊着说:“好苦。” 奚孤行眉目间的憋屈终于消散了些,他皮笑肉不笑:“良药苦口,继续,吞。” 沈顾容吃完一棵后发现体内灵脉的灵力顺畅了许多,只好拧着眉头又吃了一棵。 奚孤行双手环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沈顾容摸了摸唇,捕捉到奚孤行眼中的揶揄之色,皱着眉头道:“你该不会是在报复我吧?” 奚孤行:“啧,竟然看出来了,我还以为你走火入魔把脑子也走空了。” 沈顾容:“……” 两人正说着,收拾好茶具的楼不归在院子里扫了一眼,突然说:“我的药少了两棵。” 奚孤行一听暗叫要遭,一把抓住沈顾容的手腕,朝还没反应过来的楼不归,道:“我们先走了。” 说完,两人直接就冲了出去。 沈顾容还在疑惑,就听到身后传来楼不归的一声:“站住。” 还伴随着一声剑出鞘的声响。 楼不归虽然性子温吞丧气,但对他院中的药物十分珍视,要是有人敢随意拔他的药,就算是师兄弟也敢拔剑千里追杀。 但只要跑得快让他追不着,过半天他就能彻底忘了这茬。 两人飞快从白商山到了长赢山,奚孤行大概还对沈顾容心有怨气,把他带回来后,一句话不说直接拂袖而去,看来气得不轻。 沈顾容也不叫他,省得挨骂。 他将一颗灵药弹起,准准地落在口中,慢条斯理地在长赢山走了片刻,最后终于成功迷路在山间。 沈顾容自小长大的回溏城并不大,林林总总约摸有几百户人家,依山傍水,道路极其好认,可即使如此,他每月也有一两次迷路在陌生街头。 连自己家都能迷路,更何况是初来乍到的离人峰了。 平时迷路,沈顾容总是待在原地等着他兄长来寻他,现在他本能地寻了个地方坐下,微微反应了一下,这才意识到他兄长根本不在这里。 无人来寻他。 沈顾容坐在一块巨石上,仰着头看着天际飞过的孤雁,轻轻叹了一口气。 造孽啊。 他靠在巨石上半躺着,微风吹来吹得昏昏欲睡,没忍住打了个瞌睡。 这一睡,便是一下午。 等到他再次醒来时,微微抬头便扫见不远处走过来一个小小的身影。 是牧谪。 牧谪小脸有些苍白,他应当是从离索处出来,嘴唇发白,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沈顾容终于瞧见活人了。 他抬手将双眼上的冰绡扯下,团成一团塞到袖子里,眸光涣散地扶着石头站了起身。 没一会,脚步声走近,牧谪茫然的声音响起:“师尊?” 哪怕近在眼前,沈顾容都人畜不分,他道:“好些了吗?” 牧谪抿着唇点点头。 他刚去离索处探望,扫见离索身上的伤又被吓得不轻,好险离索并没有大碍,也没怪他,牧谪才终于放下紧悬的心,心不在焉地出来了。 沈顾容也不拿自己当外人,毫不客气地朝着牧谪伸出手。 他不想让别人知晓他连路都认不得,只能退而求其次暴露自己眼瞎的事。 牧谪被他虐出了心理阴影,一看到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就本能地就往后退,眼中本能地出现那种熟悉的厌恶和恐惧。 只是他刚缩了缩手,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沈顾容似乎……暂时没有打算再继续折磨他了。 ——昨天晚上利用竹篪对他耳朵和精神的摧残折磨,不算。 牧谪轻轻吸了一口气,紧绷的心神缓缓松了下来。 牧谪尝试着往前走了两步,对上沈顾容失神的双眸,头一回主动开口,低声道:“师尊眼睛怎么了?” “扶我回去。”沈顾容说,“师尊瞎了。” 牧谪:“……” 回想起之前沈顾容瞎子似的在床上摸索半天的情景,牧谪这才意识到自己师尊双眼覆着的白纱或许并不是故作高深。 他尝试着握住沈顾容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牧谪还是本能怕他,心中那残留的怨怼还是让他不敢轻易放下之前被虐待的芥蒂。 牧谪正在胡思乱想,沈顾容突然将肩上的鹤氅勾下,摸索着披在了牧谪肩上。 牧谪一怔,茫然看他。 沈顾容垂眸看他,眸光涣散:“冷?” 长赢山常年炎热,哪怕腊月也能身着单衣,沈顾容一件厚厚的大氅劈头盖脸落在牧谪身上,那热意直接让他额角出了些汗。 牧谪刚才还在思考昨晚他突然听到的那串奇怪的话到底是什么,突然被打断了所有思绪,他本能地想:“这又是什么折磨人的新法子?” 这个念头一浮上来,他就尝试着一点点掐灭了。 不知道为什么,牧谪总觉得现在的师尊和之前的好像不一样了。 牧谪抬头看了看沈顾容苍白的脸色,又很快低下头,听话地牵着沈顾容的手往泛绛居方向走去。 长赢山太过酷热,牧谪走了没几步额角的汗水就滴了下来,他对沈顾容心存畏惧,不敢擅自拿下鹤氅,只好尝试着运转体内那微弱的灵力,想要消除身体的炎热。 沈顾容自从到了沈奉雪的身体中,没享受过大乘期的修为,倒是将那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反噬伤受了个遍。 他体虚病弱,在长赢山也有些发寒。 他冷,也本能觉得其他人也冷,方才感受到牧谪的手哆嗦了一下,也没多思考,本着温暖小主角的心思把鹤氅抛给了他。 沈顾容还在心想:“感受师尊如火的热情吧小崽子。” 刚好听了个正着的牧谪:“……” 113、食我大糖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沈顾容第一次听到奚孤行笑这么大声。 众位弟子已经散去, 奚孤行带着面无表情的沈顾容往九春山走,边走边拿着天青玉髓和其他师兄连神识。 “二师姐,有个事……”奚孤行道, “嗯?界灵碑?哦, 是那只小红鸟又来闹了, 现在已无大碍。嗯, 有个事和你说, 十一无意中把凤凰灵力吸到灵脉里去了……” 二师姐:“哈哈哈哈哈哈!” 奚孤行:“四师弟, 你……你那边是什么声音?又在胡闹!借钱?不是, 这次我不借钱,下次?下次也不借。近日能回来一趟吗, 有好戏看。” 四师弟:“哈哈哈哈哈哈!” 奚孤行:“老六啊……” 六师弟:“哈哈哈哈哈哈!” 沈顾容:“……” 沈顾容满脸生无可恋,恨不得拔剑把奚孤行一剑劈了。 他有心扭头就走,但又怕自己迷路, 只能不情不愿地跟着奚孤行。 奚孤行一一把沈顾容现状告知其他人, 所有师兄弟全都不约而同地把沈顾容嘲笑了一通——如果不是他们离得离人峰太远,定然马不停蹄地回来看好戏。 沈顾容面无表情地心想:看这些师兄的反应, 沈奉雪平日里应当也是个猫嫌狗憎的性子, 要不然为什么他都遭了难, 这些同门师兄一个个都乐成这样? 奚孤行把他送到了泛绛居,叮嘱他别乱跑,转身出去,片刻后揪着衣领把楼不归给拎了过来。 楼不归像是小动物似的被揪着后领, 木木地说:“师兄,师兄啊,我真的没有教他们认毒草,是真的师兄。” 奚孤行飞快掠到泛绛居,将楼不归放下,道:“十一身体出问题了,你来帮他瞧瞧。” 楼不归呆呆反应了一会,才说:“啊,好,十一重要。” 两人走进泛绛居,推开房门就瞧见内室的床幔散下,被风吹开条条细缝,露出床上的小鼓包。 奚孤行心情前所未有的愉悦,他一把把床幔扯开,对着藏在锦被底下的沈顾容道:“躲什么躲,起来,让不归给你瞧瞧。” 沈顾容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不吭声也不动,反正就是不想出来。 哪怕没脸没皮如他,也觉得丢人。 奚孤行见他不动,“啧”了一声,觉得走火入魔后的沈顾容越来越不端庄了,若是放在之前,哪怕变成小鸟了,沈奉雪也定是那种冷若冰霜事不关己的清冷模样。 奚孤行没有再纵着他,抬手把被子强行给他掀了。 沈顾容闭上眼睛捂住耳朵,根本不想理他们。 楼不归突然“啊”了一声,说:“十一,你的手……” 沈顾容一愣,茫然地抬手看了一眼,发现他的手背竟然隐约露出两根赤色的凤凰翎羽。 沈顾容:“……” 沈顾容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了,猛地起身差点蹦起来,控制不住地尖叫一声。 “啾!!” 奚孤行放肆大笑。 沈顾容:“……” 沈顾容一把扯回了锦被,鸵鸟似的又埋了进去。 奚孤行双手环臂,似笑非笑:“你难道想这样啾一辈子?” 沈顾容微微一颤,只好不情不愿地从被子里伸出来半截皓白的腕子,示意就这样诊吧。 楼不归坐在一旁,拿出随身携带着的小垫枕,认真诊起脉来。 奚孤行知道楼不归诊脉需要一刻钟,反应也需要一刻钟,所以也没在这干等着。 他回去练了一会剑,慢悠悠回来时,正好听到楼不归的“啊”。 楼不归:“诊出来了。” 沈顾容已经在这两刻钟彻底冷静了下来,觉得“啾啾”两声没什么可丢人的,现在最重要的是这些灵力在他灵脉中到底会不会出大问题。 他掀开被子盘膝坐着,听到这句话忙问:“怎么样?” 楼不归说:“十一灵脉里有妖族的灵力。” 沈顾容:“……” 奚孤行骂他:“废话,来时我不是同你说了吗,现在重要的是如何治。” 楼不归茫然地看着他:“灵脉中灵力日夜运转,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彻底替换,等着便好,不必医治。” 三界修士众所周知,灵兽灵力乃天地灵气所化,同妖修交手时定要避免将其灵力吸入灵脉中,十有八九会被同化成妖族本相。 沈顾容可倒好,不仅没避开,还主动将其吸纳到了灵脉中。 沈顾容没忍住:“啾啾啾?” 要等多久? 奚孤行:“噗嗤。” 沈顾容气得毛都炸了:奚掌教你欺人太甚!! 但是无论他怎么拼命想说话,发出来的依然是一串凤凰幼鸟的鸣叫。 奚孤行:“哈哈哈!” 楼不归不知道奚孤行笑什么,只好在一旁弯弯眸子,充当一株美人花。 还好奚孤行还有那么一点良心,他欣赏完沈顾容难得一见的恼羞成怒,才慢悠悠地问:“要等多久?” 楼不归算了算:“约摸一月。” 沈顾容一听,宛如晴天霹雳当头劈下。 他难道要啾一个月?! 不对,这不是重点,只能发幼鸟鸣叫这种事根本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身上明显出现的凤凰妖修特征会如何? 难不成到最后他会彻底变成一只鸟!? 沈顾容指着自己手背上的翎羽:我会继续长羽毛吗? 楼不归迷茫地歪歪头:“啊?” 沈顾容:羽毛!!! 楼不归大概觉得好玩,也跟着学:“秋秋。” 沈顾容:“……” 奚孤行胡乱猜:“你是想问,能不能把这羽毛拔下来?” 沈顾容瞪了他一眼。 奚孤行理解失败,随手点了点一旁的书案:“你写下来不就好了?” 沈顾容顿时恍然大悟,忙从榻上下来,飞快冲向了书案旁,因为他的动作,修长的双手无意识地翩然而动,好像鸟类扇动羽翅一般。 他根本没发觉自己奇特的姿态,走到了书案旁,龙飞凤舞地写下了一行字,拿给楼不归看。 楼不归认真看了一眼,说:“十一,师兄不认得。” 沈顾容以为楼不归试毒药试傻了,连字都不认得,忙给奚孤行看。 奚孤行看了看,思索道:“这好像是妖族的字,我也认不得。” 沈顾容:“……” 沈顾容浑身僵住,盯着那龙飞凤舞的字半天,突然想不起来人类的字到底怎么写了,他一动笔便是一团乱七八糟的字符,偏偏自己还能理解意思。 沈顾容拿着纸的手都在抖了,他满脸懵然,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奚孤行问楼不归:“凤凰灵力这么霸道吗?这才没一会他连妖族的字都会写了,再这样下去,大概三天就要被同化成小红鸟了。” 楼不归摇头。 奚孤行挑眉:“不会被同化?” 楼不归说:“不是,是用不了三天。” 奚孤行:“……” 沈顾容失魂落魄,根本无法接受自己要变鸟这一事实。 楼不归又说:“不过只要寻到雪满妆,让他将灵力收回去便好。” 奚孤行看了看沈顾容,挑眉道:“我不能帮他把灵力引出来吗?” “可以啊。”楼不归认真地说,“只要你不怕变成凤凰。” 奚孤行:“……” 奚孤行本来正想搭上沈顾容的手腕为他疏离灵脉,闻言立刻缩回了手。 自己狗命要紧。 沈顾容更绝望了。 奚孤行还从没见过沈奉雪这般脆弱懵然的模样,犹豫了一下,才冷着脸说:“雪满妆被你重伤,应当逃不了多远,我会尽快把他逮回来。” 沈顾容像是看救星似的看他,眸中带着点期翼的波光:师兄! 奚孤行耳根一红,突然恼羞成怒道:“都说了别对我撒娇!” 说完拎着剑拂袖而去。 沈顾容:“……” 沈顾容趁着奚孤行听不懂他的话,朝着他的背影骂道:“啾啾!” 掌教! 楼不归自顾自坐在一旁,还在那学沈顾容的声音,但是怎么学都学不像。 他抬手晃了晃沈顾容的袖子,小声说:“十一,你再叫一声。” 沈顾容闭口,打死都不叫。 楼不归坐在书案对面,双手托着下颌目不转睛地看着沈顾容,如同稚童似的眸中写满了“再叫一声再叫一声”。 沈顾容不理他,抬手画了只白鹤给楼不归看。 他的字和丹青都是跟私塾先生所学,寥寥几笔栩栩如生。 楼不归歪头:“鹤?” 他学了鹤叫了几声。 沈顾容摆手,比划了半天才终于让楼不归明白他的意思。 楼不归:“你是想让那只白鹤来认你的字,以便同我们交流?” 沈顾容点头。 “不行。”楼不归一向呆呆的神色突然沉了下来,抬手将那画随手搓碎,像是叮嘱孩子似的,“十一,他是妖族,不可信。” 沈顾容一愣,那只白鹤,不是离人峰的吗? 沈顾容比了个:为什么? 楼不归见他不听,伸手死死抓住他的手腕,眸中闪现一抹急切:“不可信,妖族不可信,他们不怀好意!他们要害你!” 沈顾容忙安抚他,见他还是异常焦急,只好啾啾叫了两声。 楼不归果然好哄,一听到自己想听的幼鸟鸣,急切飞快散去,孩子似的欢喜地拽着沈顾容的手。 “再叫一声。” 沈顾容忍辱负重,啾啾,啾啾啾。 半天后,楼不归心满意足地走了。 沈顾容身心俱疲,像是没了骨头似的瘫在榻上,只是一小会他两只手上都出现了赤色翎羽,看得沈顾容毛骨悚然。 他惊吓了半天,最后决定眼不见心为净,整个人缩到锦被里睡觉。 爱怎么怎么的,反正再烦心也不能变回去,还是交给奚孤行费心吧。 夜幕悄然降临,雨越下越大,轻扣未阖上的木窗。 不知过了多久,榻边的轻薄床幔突然动了动,好像有个东西从锦被下钻了出来。 114、哪里不对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虞星河“哼”了一声, 抱着雪满妆小声嘟囔:“我都问过啦,这只灵兽有一丁点凤凰血脉,长大后还会喷火的!” 牧谪揉了揉眉心:“这种话你也信?” 虞星河就信, 气咻咻地抱着灵兽去找离索了。 沈顾容气愤地冲虞星河的背影叫:雪满妆留下!我们一对一互啄!雪满妆! 牧谪看到他在那气得直蹦, 无奈地抚了抚他。 还以为只是乖巧的金丝雀, 没想到爪子倒是挺利。 夜幕低垂, 初更时满城灯火阑珊。 雪夜河两岸也全是捧着花灯的百姓, 花树上挂满了红绳紧系的彩笺, 晚风一吹满树飘红。 之前虞星河对牧谪的灵兽羡慕得眼都发绿了, 这一回他终于也有了只,整个欢天喜地得不行, 头顶着雪满妆,牵着离索的手,奶声奶气地嘚啵嘚啵。 “离索师兄, 你说师尊会喜欢这种灵兽嘛?”虞星河说话三句离不了师尊, “师尊出关后看到我养小宠,会不会觉得星河不务正业?” 离索见他在认真地苦恼, 笑了笑, 温声道:“圣君会喜欢的。” 沈顾容缩在牧谪怀里生闷气, 闻言忍不住怒道:圣君不喜欢! 圣君才不会喜欢那只把他变成这副模样的小凤凰! 雪满妆满脸呆呆地窝在虞星河头上,听到声音迷茫地回头,和愤怒的沈顾容对了一眼。 他不知道是不是被沈顾容打回了幼崽期,行事已没了之前的张扬嚣张, 反倒像是个刚出生的孩子似的稚嫩纯真。 但是他骨子里应当还有着对沈奉雪的执念,哪怕刚才被打成那样,看到沈团子还是本能地喜欢。 雪满妆软软地啾了一下。 喜欢你。 沈顾容:“……” 沈顾容大怒:放肆—— 牧谪不明白沈顾容又折腾什么,看到他挣扎着从他怀里蹦出来,忙一把把他接住,省得他摔下去。 “别闹了。” 沈顾容急得不行,自从遇到雪满妆后,他每时每刻都在想着该如何让雪满妆把他灵脉中的凤凰灵力给收回去,但每次想要冲上去和雪满妆“友善交流”时,牧谪总会把他按住,不让他离开自己身边。 沈顾容尝试了许多次全都失败了,只好用翅膀爪子并用地爬上了牧谪的头顶,和雪满妆平视,打算这样和他谈判。 你能将我灵脉中的灵力收回去吗? 雪满妆整个脑袋垫在虞星河的丸子头上,歪头茫然道:“什么?” 沈顾容:灵力!你的凤凰灵力! 雪满妆又理解了半天,才张大滚圆的眼睛:啊!原来我真的是凤凰! 沈顾容:…… 沈顾容气得一头埋到牧谪头发里。 看雪满妆这副蠢样子,应该连灵力都不知道怎么操控,更别谈精准将他灵脉中的凤凰灵力抽回去了。 沈顾容绝望地心想:现在怎么办?难道真的只能等一个月后灵力散去后才能变成人形吗? 现在只是变成凤凰两天,沈顾容都觉得自己的思维都偏向于鸟类了,要是一个月后变回人形,他会不会连喝水都是用啄的? 沈顾容越想越觉得可怕,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毛都炸起来了。 雪满妆看他,认真地夸赞:你真好看。 沈顾容:…… 沈顾容狞笑:等我把你身上的毛全都拔光,你会更好看。 雪满妆一抖,怯怯地缩到虞星河丸子头旁边,只敢偷偷地看他。 扶献城主街上全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离索怕两人走丢了,一手一个牵着他们往河岸边走。 雪夜河星光点点,映衬着皎洁月色仿佛一片茫茫雪川中的火莲,载着百花的画舫传来声声雅乐,还有人往岸边抛着别离草。 虞星河乖巧地问离索:“师兄,咱们也要去坐大船吗?” 离索视线在人群中漫不经心地看着,仿佛是在寻什么人,闻言低头笑道:“星河想坐?” 虞星河点头:“那有好多人呀,好热闹。” 离索又问牧谪:“牧谪想坐吗?” 牧谪:“都行。” 离索也知晓牧谪不争不抢的性子,弯腰把两人一左一右抱着,顺着人群上了一艘画舫。 沈顾容对白日看到的水鬼还有畏惧,原本还在对着雪满妆骂骂咧咧,一上了画舫他立刻怂了,蹦回牧谪衣襟里,连头都不敢冒,唯恐再看到不该看的。 画舫上下两层,虞星河想看花,离索便带着他们上了二楼飞庐。 将雕花窗打开,两岸和远处河景悉数映入眼帘,视线一绝。 牧谪看了一眼位置就知道离索师兄花了不少灵石,但见虞星河开心得直蹦,只好将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飞庐的位置不怎么大,三人所在的小隔间被用曳地的竹帘分开,只能隐约瞧见隔壁的人影。 落座后,牧谪将沈顾容捧着放在桌子上,挑选了几块点心掰碎了给他。 沈顾容不想吃,扭头就要蹦着去找雪满妆。 但是当他一离开牧谪手边几寸处后,牧谪就会把他强行抓回来,抬手圈着不让他乱跑。 沈顾容不明所以,只好装作乖巧地低头啄了几口糕点。 凤凰吃什么都没有味道,沈顾容味同嚼蜡啄了几口后,突然发现一道名叫“滚雪团”糕点上的熟芝麻味道还不错。 他抖了抖翅膀,开心地啄了起来。 牧谪看了他一眼,警惕的姿态这才稍稍放松了些。 沈顾容啄了一会后,画舫突然微微一晃,好像是靠岸接其他客人了。 游了片刻,扶献城的焰火开始陆陆续续在天边绽放。 牧谪还从未见到过焰火,还被突然响起的炸声吓得轻轻一抖,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趁牧谪在看窗外焰火时,沈顾容偷偷摸摸地从牧谪圈起的手臂蹦出去,连扑带爬地就要去找虞星河身边找雪满妆。 他才刚扑了几步,身体突然被一只小手抓住,接着整个人悬空,再次被牧谪逮了回去。 沈顾容正要装傻,突然感觉握着他身体的手微微传来一阵力道。 之前牧谪捧着他都怕把他碰疼了,力道从来不敢放大,而现在他好像没了顾忌,直接紧紧抓着沈顾容的整个身体,眸光沉沉地看着他。 好在沈顾容一身绒毛,被握着也不疼。 他有些诧异地看着脸色阴沉的牧谪,不明白他到底怎么了。 牧谪轻轻吸了一口气,抬起另外一只手抚了抚沈顾容的小脑袋,声音又轻又奶,还带着点孩子的稚嫩。 “你是我的。” 像是孩子宣告玩具主权似的,但沈顾容听着,不知为什么却感觉后背一冷。 牧谪看到他呆住了,又将掌心的力道松了些,垂着眸轻柔地摸了摸沈顾容的头。 “别总想着去别人那,如果你还想偷跑,我就只能拿链子把你锁起来了。” 沈顾容:“……” 沈顾容幽幽地看他,心想若我现在是人身,你小子肯定也要被逐出师门。 平日里牧谪性子稳重,行事不温不火的,时不时还带着些不讨喜的阴沉,和虞星河一比存在感堪称稀薄,有时连自诩公平的离索都会本能偏爱跳脱的虞星河一些。 沈顾容本来还觉得牧谪是个随遇而安的乖孩子,只是被沈奉雪“虐待”后有些寡言少语,现在这番话下来他才明白,牧谪之前并不是不抢,只是懒得争抢对他来说并无意义的东西。 而这只鸟…… 牧谪从刚捡到它时就倾注了过多的注意力,对它的情感甚至比沈奉雪还要多。 牧谪自从随沈奉雪来到离人峰后,手中一切全都是沈奉雪一厢情愿给他的,灵物、地位甚至是修为,他宛如一个空壳,被人强行塞满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但他却从不觉得满足,心中只有惶恐。 牧谪为活命,自小便会察言观色,仅仅只有六岁却比一些大人更加透彻,但是无论如何他都看不透那个一身仿佛霜雪缠身的沈奉雪。 他的师尊,青衣白发,眉目间仿佛有着化不完的冷意,骤然抬眸时,一个眼神都能让牧谪在炎炎烈日下浑身发冷。 牧谪所拥有的东西,全靠沈奉雪决定去留,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受自己掌控。 这只无意中闯入他生命中的小小灵兽,或许只是他为了证明自己还属于自己的唯一证据。 牧谪垂眸轻轻摸着沈顾容,见他不吭声了,才把他放下来。 这次沈顾容不敢再跑了——要是牧谪真的拿链子把他锁起来了,沈奉雪一世英名被尽毁,哪怕死了大概也要跳出来和沈顾容同归于尽。 岸边人群熙攘,画舫的小厮恭恭敬敬地将前来乘船的一行人迎上来,无意中抬头扫了一眼,脸色瞬变。 来的一行人有六人,暗红披风上绣着龙飞凤舞的诛邪暗纹,在烛火下也能看得清楚。 “诛邪……大人。”小厮脸色苍白地陪着笑,“我们这画舫上有离人峰的辟邪符,应当没有鬼祟作怪,不知……” 115、水鬼阵法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没心没肺的蠢东西。 他抬手打了一下沈顾容的手背, “啪”了一声,骂他:“不归的东西你也敢吃,你走火入魔脑子还能进水吗?” 沈顾容缩回了手, 垂着眸子没反驳。 奚孤行平日里大概总是被沈奉雪呛, 此时他这般安分, 他竟然一时间无法适应。 回想了这几天沈顾容的异样, 奚孤行扫了沈顾容一眼, 觉得现在乖顺听话的师弟倒是比之前顺眼得多。 ——虽然一样混账。 扫见沈顾容的视线一直往枣泥糕上飘, 奚孤行索性从芥子中拿出一小包灵药扔给沈顾容让他当蜜饯嗑。 沈顾容解决了“夺舍被烧”这一难题, 整个人都放松不少,眉目间也没了之前故作出来的漠然, 垂着眸慢慢地捏着灵药当糖豆嗑。 奚孤行原本觉得一个废医修楼不归都够他烦心的了,没想到现在又来了个走火入魔沈奉雪,他突然有种预感——离人峰式微没落指日可待。 奚孤行不耐烦地问:“那牧谪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顾容终于有了理:“我不记得了。” 奚孤行被他气笑了:“你难道就想用这句话来敷衍我?沈十一, 牧谪和疫鬼定然有牵连, 你也应该是知晓的,你这般遮遮掩掩, 难道真的要置整个离人峰安危于不顾吗?” 沈顾容沉默了一下, 道:“牧谪不是疫鬼, 对离人峰也不会有威胁。” 奚孤行道:“可他肯定和鬼修有关系。” 沈顾容眉头一皱,抬手按住了额头,故技重施:“可我真的不记得了。” 奚孤行:“……” 楼不归看到他揉眉心,连忙去翻药箱拿丝绸小垫枕, 打算再给沈顾容诊脉。 奚孤行拦住他,冷冷道:“别装,我不吃这一套。” 沈顾容索性直接趴在了石桌上,闭眼装死。 奚孤行:“……” 楼不归慌得不行,在原地急得团团转:“十一,十一十一!” 他取出怀里的赤色玉髓,指腹一抹便要开口。 奚孤行手疾,一把夺过楼不归的玉髓,怒道:“楼不归!” 楼不归疑惑看他。 沈顾容偷偷睁开一只眼睛瞥了瞥,发现一向见谁怼谁的奚掌教竟然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捏着楼不归的玉髓死都不给他。 奚孤行冷着脸:“师尊闭关多年,不要因为这种小事叨扰他。” 楼不归说:“可是十一现在走火入魔,身受重伤,若是师尊知晓……” 他没敢说下去。 离人峰前任掌教宠沈奉雪宠得让人看得牙酸,甚至让人一度怀疑沈奉雪是不是掌教的私生子。 奚孤行眸光微沉,想起来自家师尊对沈十一的无底线纵容,一言难尽地看向趴着石桌上沈顾容。 沈顾容依然装死,大概猜出来了离人峰前任掌教对沈奉雪十分特殊,而目空一切的奚孤行很惧怕自家师尊,所以才会拦住楼不归唤师尊出关。 奚孤行狠狠瞪了沈顾容一眼,哪怕知道沈顾容是为了躲避他的问题而使出苦肉计,他也不能继续追问。 万一师尊真的出关,沈奉雪轻飘飘一句话都能让他褪一层皮。 虽然按照沈奉雪的性子,根本不屑告状。 奚孤行恶声恶气道:“别装了,我不问了就是,只要你能保证牧谪不会出任何问题。” 沈顾容在指缝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确实不会追问,这才慢悠悠坐直了身体。 “我保证。” 奚孤行见他真是装的,气得差点拔剑砍他。 临走时,奚孤行在楼不归的院子里拔了几根治疗伤势的药草,像是喂猪一样直接塞到沈顾容的嘴里。 沈顾容:“唔……” 他被苦得正要吐出来,奚孤行就道:“疗伤的,吞了。” 沈顾容只好拧着眉头吃了一棵,吐了吐舌头,含糊着说:“好苦。” 奚孤行眉目间的憋屈终于消散了些,他皮笑肉不笑:“良药苦口,继续,吞。” 沈顾容吃完一棵后发现体内灵脉的灵力顺畅了许多,只好拧着眉头又吃了一棵。 奚孤行双手环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沈顾容摸了摸唇,捕捉到奚孤行眼中的揶揄之色,皱着眉头道:“你该不会是在报复我吧?” 奚孤行:“啧,竟然看出来了,我还以为你走火入魔把脑子也走空了。” 沈顾容:“……” 两人正说着,收拾好茶具的楼不归在院子里扫了一眼,突然说:“我的药少了两棵。” 奚孤行一听暗叫要遭,一把抓住沈顾容的手腕,朝还没反应过来的楼不归,道:“我们先走了。” 说完,两人直接就冲了出去。 沈顾容还在疑惑,就听到身后传来楼不归的一声:“站住。” 还伴随着一声剑出鞘的声响。 楼不归虽然性子温吞丧气,但对他院中的药物十分珍视,要是有人敢随意拔他的药,就算是师兄弟也敢拔剑千里追杀。 但只要跑得快让他追不着,过半天他就能彻底忘了这茬。 两人飞快从白商山到了长赢山,奚孤行大概还对沈顾容心有怨气,把他带回来后,一句话不说直接拂袖而去,看来气得不轻。 沈顾容也不叫他,省得挨骂。 他将一颗灵药弹起,准准地落在口中,慢条斯理地在长赢山走了片刻,最后终于成功迷路在山间。 沈顾容自小长大的回溏城并不大,林林总总约摸有几百户人家,依山傍水,道路极其好认,可即使如此,他每月也有一两次迷路在陌生街头。 连自己家都能迷路,更何况是初来乍到的离人峰了。 平时迷路,沈顾容总是待在原地等着他兄长来寻他,现在他本能地寻了个地方坐下,微微反应了一下,这才意识到他兄长根本不在这里。 无人来寻他。 沈顾容坐在一块巨石上,仰着头看着天际飞过的孤雁,轻轻叹了一口气。 造孽啊。 他靠在巨石上半躺着,微风吹来吹得昏昏欲睡,没忍住打了个瞌睡。 这一睡,便是一下午。 等到他再次醒来时,微微抬头便扫见不远处走过来一个小小的身影。 是牧谪。 牧谪小脸有些苍白,他应当是从离索处出来,嘴唇发白,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沈顾容终于瞧见活人了。 他抬手将双眼上的冰绡扯下,团成一团塞到袖子里,眸光涣散地扶着石头站了起身。 没一会,脚步声走近,牧谪茫然的声音响起:“师尊?” 哪怕近在眼前,沈顾容都人畜不分,他道:“好些了吗?” 牧谪抿着唇点点头。 他刚去离索处探望,扫见离索身上的伤又被吓得不轻,好险离索并没有大碍,也没怪他,牧谪才终于放下紧悬的心,心不在焉地出来了。 沈顾容也不拿自己当外人,毫不客气地朝着牧谪伸出手。 他不想让别人知晓他连路都认不得,只能退而求其次暴露自己眼瞎的事。 牧谪被他虐出了心理阴影,一看到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就本能地就往后退,眼中本能地出现那种熟悉的厌恶和恐惧。 只是他刚缩了缩手,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沈顾容似乎……暂时没有打算再继续折磨他了。 ——昨天晚上利用竹篪对他耳朵和精神的摧残折磨,不算。 牧谪轻轻吸了一口气,紧绷的心神缓缓松了下来。 牧谪尝试着往前走了两步,对上沈顾容失神的双眸,头一回主动开口,低声道:“师尊眼睛怎么了?” “扶我回去。”沈顾容说,“师尊瞎了。” 牧谪:“……” 回想起之前沈顾容瞎子似的在床上摸索半天的情景,牧谪这才意识到自己师尊双眼覆着的白纱或许并不是故作高深。 他尝试着握住沈顾容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牧谪还是本能怕他,心中那残留的怨怼还是让他不敢轻易放下之前被虐待的芥蒂。 牧谪正在胡思乱想,沈顾容突然将肩上的鹤氅勾下,摸索着披在了牧谪肩上。 牧谪一怔,茫然看他。 沈顾容垂眸看他,眸光涣散:“冷?” 长赢山常年炎热,哪怕腊月也能身着单衣,沈顾容一件厚厚的大氅劈头盖脸落在牧谪身上,那热意直接让他额角出了些汗。 牧谪刚才还在思考昨晚他突然听到的那串奇怪的话到底是什么,突然被打断了所有思绪,他本能地想:“这又是什么折磨人的新法子?” 这个念头一浮上来,他就尝试着一点点掐灭了。 不知道为什么,牧谪总觉得现在的师尊和之前的好像不一样了。 牧谪抬头看了看沈顾容苍白的脸色,又很快低下头,听话地牵着沈顾容的手往泛绛居方向走去。 长赢山太过酷热,牧谪走了没几步额角的汗水就滴了下来,他对沈顾容心存畏惧,不敢擅自拿下鹤氅,只好尝试着运转体内那微弱的灵力,想要消除身体的炎热。 沈顾容自从到了沈奉雪的身体中,没享受过大乘期的修为,倒是将那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反噬伤受了个遍。 他体虚病弱,在长赢山也有些发寒。 他冷,也本能觉得其他人也冷,方才感受到牧谪的手哆嗦了一下,也没多思考,本着温暖小主角的心思把鹤氅抛给了他。 沈顾容还在心想:“感受师尊如火的热情吧小崽子。” 刚好听了个正着的牧谪:“……” 牧谪要被师尊的“热情”给热晕了。 牧谪身体瘦弱,被那件厚厚的鹤氅压得走路都困难,衣袍都拖在地上,十分累赘。 若是沈顾容此时能瞧见,定然能扫见牧谪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只可惜他眼瞎。 且还在心中幻想小主角定对他贴心的举动十分感动。 牧谪满脸冷汗地终于将沈顾容带到了泛绛居,艰难地把肩上宽大的鹤氅取下来递给沈顾容。 116、满城烈火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他气质恍如谪仙, 此时却只想跳湖。 菩提树不远处,有个蓝衫小弟子跪在地上,泫然欲泣。 “拜见师尊!” “星河求师尊救牧谪一命!” 沈顾容面无表情, 心说别喊了, 你师尊死了。 回溏城花灯节有庙会, 沈家二公子心灵手巧, 亲手给妹妹做了个精致的兔子花灯, 正欢喜着牵着妹妹去逛庙会。 庙会千人云集, 明灯万盏, 沈顾容仰着头兴致勃勃地猜灯谜,突然感觉牵着妹妹的手一松。 再低头, 他已经坐在这儿了。 他枯坐了一个时辰,拼命说服自己只是在做梦。 大腿都掐紫了,还是没能醒。 最后, 他终于从外面孩子口中的“星河”“牧谪”, 确定了自己所在何处。 星河,牧谪。 谪。 沈顾容饱读闲书, 自小到大看过的话本都得论斤算, 还很少看到有人用“谪”这个字作为名——唯一一次见到, 好像是在一本杂书上。 那本书的名字不太记得了,只记得里面有个一己之力拯救三界苍生的人,名唤牧谪。 牧谪左脸天生疫鬼胎记,生逢瘟疫横行, 村落城池尸横遍野,周遭百姓全觉得他就是瘟疫源头,要将他烧死示众。 火烧疫鬼,十里八村的百姓都来围观驱邪。 火都架上了,却被一爱管闲事的修道仙人相救,拜师离人峰。 牧谪以凡人之躯,修炼入道,年纪轻轻便突破元婴,最后手刃反派,拯救苍生。 而在外面哭天喊地的星河…… 如果沈顾容没记错的话,他应该就是书中所言,未来会被魔族蛊惑入魔、虐杀师尊沈奉雪、造成三界大乱的反派——虞星河。 沈顾容深吸一口气,小腿肚子有点疼。 这些都只是猜想,或许只是巧合,让沈顾容最终确认自己真的身处那本杂书中的原因,是他现在这具壳子。 青衣白发,冰绡覆目,腕间一串木槵红珠,十六颗珠子隐约刻着“奉雪”二字。 离人峰圣君,沈奉雪。 想起书中师尊被小畜生虞星河囚禁数年,最后在牧谪相救之前被虞星河残忍虐杀的下场,沈顾容有点慌。 书中师尊的结局只有一句话—— 离人灯长明,他死在一场风雪中。 最厌烦雪天的沈顾容说:“呸。” 外面的小反派还在呜呜嗷嗷:“师尊!求师尊救命!” 对沈顾容来说,小反派的声声师尊,却像是来自阴间的催魂声。 沈顾容心说:我也想有人救我一命呢,两个时辰我喊了百声救命,你看谁理我了吗? 许是虞星河太吵,在莲花湖中小憩的白鹤展翅飞到岸边,落地后转瞬化为一个衣着白鹤翅羽的纤瘦少年。 少年朝他单膝点地,算是行礼,恭敬地说:“圣君,要我为您赶走他吗?” 沈顾容:“……” 沈顾容被这副鹤变活人的场景吓得差点没崩住,死死抿着唇,端着那副冷然离俗的神态,一言不发。 ——他怕自己一张口,嘴中就会吐出一团坠着小辫子的魂魄,化为一缕青烟就没了。 沈顾容心里喊救命啊救命! 没人救他。 白鹤少年见沈顾容一言不发,面若冷霜,以为他是不喜,微微颔首,展开纤细的手臂骤然化为白鹤,翩然飞至小反派身前。 沈顾容:“……” 嘶!又变了又变了! 爹娘兄长救命救命! 白鹤口吐人言:“掌教有令,闲杂人等不得叨扰圣君。虞星河,速速离去。” 沈顾容好不容易缓过来,奄奄一息时骤然听到这句话,差点又抽过去。 那小团子虽然看着人畜无害,但未来可是为祸三界的大反派,那只鹤就这么想变成红烧鹤吗?! 小反派霍然抬头,粉雕玉琢似的小脸越过白鹤看向沈顾容,眸中盈满的泪水倏地落了下来。 “星河打扰师尊罪该万死,救下牧谪必向您请罪,任您责罚!”虞星河重重磕头,额角瞬间发红,“求师尊救救牧谪!” 白鹤鹤脸冷漠,完全不为所动,它低头啄了虞星河一下,说:“退下。” 小反派立刻抱住了头,被啄疼了还是咬牙不肯离开,一边呜咽一边喊:“师尊,呜,求师尊……” 沈顾容:“……” 沈顾容终于回神了,他立刻道:“住手。” 不对,是不是应该说住口? 啄虞星河的白鹤住了口,偏头看向沈顾容。 沈顾容将狂抖的手指缩到宽袖里,尽量保持冷静:“你先下去。” 书中,离人峰圣君沈奉雪疏冷孤僻,对俗世凡尘没有丝毫牵恋,平生最大爱好便是闭关和寻人交手。 他座下虽有许多弟子,但对其都极其漠然,只收入门冠了个离人峰弟子称号便直接放养了,有的几年都不过问半句。 白鹤少年似乎有些疑惑,却没有违抗他的话,微微颔首,展翅飞回了莲花湖。 虞星河似乎抓住了希望,忙屈膝而行,跪至沈顾容身旁,怯怯道:“师尊……” 沈顾容知晓书中沈奉雪的清冷性子,一边都一边惜字如金道:“说。” 虞星河又磕了个头,哽咽道:“星河……星河同牧谪一同下山随师兄买朱砂,行至半途,被人瞧见了牧谪脸上胎记,那些人就非要吵着说牧谪是疫鬼夺舍,定要烧了他才能祛除瘟疫。” 沈顾容:“……” 被夺舍了就要烧死?你们修道之人都这般残忍吗? 沈顾容腿肚子抖得酸疼,回想一下自己占了别人壳子,应当也算作夺舍。 他尽量让自己保持沈奉雪的清冷性子,冷淡道:“是何人?” 虞星河讷讷道:“星河不知,他们穿着衣裳上有字,星、星河不认得……” 沈顾容垂眸看了一眼,现在这小反派也才五六岁的模样,不认字也是自然。 仔细一看,那跪在地上的小反派虽然表面强装镇定,但手脚已经在微微发抖,这么冷的天脸上的冷汗竟然簌簌往下掉。 沈顾容在小反派眼中,“师尊”二字和“吃人”应当是划等号的。 虞星河抖得脚腕的金铃都在微微作响,沈顾容也和他一起悄无声息地抖,手腕上的木槵串子都在相撞。 师徒俩对着抖。 最后还是沈顾容深吸一口气,怕这孩子抖出个好歹来,开口道:“别哭,带我去。” 虞星河一愣,接着又是一喜,眼泪差点流下来。 他不敢牵沈顾容的手,只好爬起来抬起胖乎乎的手指着前方,期待沈顾容随他去。 书中牧谪正是击败欺师灭祖反派虞星河的人,沈顾容作为师尊,不可能不救。 而未来的大反派虞星河…… 沈顾容扫了一眼只到他腰间的小矮墩,心想这矮团子暂时也没什么好怕的,师尊给你时间成长。 沈顾容正要起身,双腿骤然一阵酸麻,关节经脉处好似有万千银针一穿而过似的,让他一踉跄,差点摔回去。 坐太久,腿麻了。 虞星河正着急得要死,看到他师尊晃了一下,歪头茫然地说:“师尊?” 沈顾容强行绷着表情,尝试着再动,那股酸麻却瞬间蔓延全身,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不耐疼,差点叫出声,又怕被小弟子看出,强行忍着。 虞星河大概看出问题所在,小心翼翼地问:“师尊,您……是腿麻了吗?” 沈顾容:“……” 胡说八道。 师尊没有。 你听为师狡辩。 就在这时,白鹤再次飞近,用着鹤形口吐人言。 “圣君不便离开离人峰,若有急事,可由分神傀儡代为处理。” 白鹤语气依然恭敬,说完衔着一株莲花递给虞星河。 沈顾容成功解围,端着清冷师尊的做派:“正是如此。” 虞星河对沈顾容的能力有种盲目的崇拜,闻言也不管刚才师尊是不是真的腿麻了这件事,又跪下来磕了个头,擦干眼泪抱着师尊的“分神傀儡”莲花欢天喜地跑了。 沈顾容留在原地,开始沉吟。 分神怎么分来着? 等到沈顾容终于在沈奉雪那零零碎碎的记忆中寻到了如何分神,天都要黑了。 他随着本能掐了个繁琐的决,纤细的五指骨节分明,宛如莲花瓣,微微一抚。 神魂微转,再有意识时,沈顾容眼前一阵眩晕。 他原本以为是自己没分好,眩晕了半天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被人捧在掌心快步疾行。 他将视线微微上移,就扫见小反派那张满是汗的脸。 虞星河抱着莲花飞快在田间小路飞掠而去,气喘吁吁,小脸上全是汗水往下滴。 沈顾容看了看自己,这才发现自己果真是没把分神分好。 此时的他只是一团小小的虚幻分神,整个人缩小数倍,还没巴掌大小,站在莲花瓣中竟然还有空余。 沈顾容:“……” 不好,糟了,要坏。 虞星河根本没瞧见莲花瓣中满脸呆滞的小人,一边跑一边朝着不远处喊:“离索师兄!我把师尊请来了!” 沈顾容从莲花瓣中看去,就瞧见不远处有两拨人正在厮斗。 那两拨人因一方人衣着红衣,一方衣着黄衫,时不时混战一起,场面活像是一盘凡世人人都爱吃的红果炒鸡蛋。 沈顾容……沈顾容突然有些饿了。 穿着黄衫的弟子远远听到虞星河的话,赞道:“好师弟!你叫了谁师尊?” 虞星河把莲花高举,扬声道:“我师尊!” 117、绝世好刀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院门口的门匾上写着龙飞凤舞的“泛绛”二字, 被两盏明灯照亮,隐约露出可以隔避开窥视的繁琐符咒。 一没了外人,沈顾容就原形毕露, 整个人懒得像是没了骨头。 他解开青衫外袍, 随意扫了一眼泛绛居中十分简洁的布置, 将衣衫随手扔在了竹榻上。 “好想回家啊。” 沈顾容小声嘀咕, 蔫蔫地趴在小榻上, 像是一只懒散的猫似的在窗边的小榻上滚了好几圈, 双眼上的冰绡都滚松了点。 他将今日所遇到的人和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终于轻轻叹了一口气,彻底接受了他不会轻易归家的事实。 沈顾容盯着窗边悬挂的竹篪, 苦中作乐地想:“这本书,还挺好玩的。” 虽然沈奉雪早已经把小主角得罪了个彻底,但却不是必死之局, 稍微动动脑子苟一苟, 还是有转圜余地的。 他神智紧绷了一整天,乍一放松下来, 没片刻便陷入了沉睡。 院中开满夕雾花, 一只圆滚的鸟展翅飞落在窗棂上, 歪头盯着沈顾容。 天边破晓,东曦既驾。 窗棂上的鸟展翅飞出泛绛居。 离人峰的三门早课从辰时开始,弟子三五成群,嬉嬉闹闹地从三座山峰相连的吊桥前去长赢山的知白堂上早课。 从山阶缓慢往上爬的黑雾爬了整整一晚, 终于在天亮之前爬到了离人峰长赢山的半山腰。 它趴在原地挣扎了半天才艰难地化成一个虚幻人形,指尖有一根黑线仿佛被风吹起似的飘向前方。 疫鬼被那群诛邪从幽州一路追到了离人峰,半路被法器所伤元气大伤,昨天已经维持不了灵力,好在它逃跑及时,晕头转向地逃进了深山中。 它虚弱地跟着黑线踉踉跄跄往前走。 只要夺舍…… 哪怕是个凡人,它也定能养精蓄锐,重塑灵身。 它怀着最后的期翼挪了半天,终于在灵力溃散前拨开丛丛树木。 长赢山知白堂前的青石板地上,一群穿着五彩缤纷衣衫的弟子正闭眸盘腿坐着,眉心处全都漂浮着一枚虚幻的符咒,似乎是在修炼。 疫鬼一愣,这座山上不是毫无灵力的气息吗?怎么还会有弟子在修炼? 它直接懵在了原地,若是寻常凡人,它可以轻松夺舍,但换个但凡有灵力的人,他怕是夺舍不成神魂就会被灵力搅碎。 疫鬼:“……” 白爬一晚上了。 它还没来得及多想,为首的弟子突然悄无声息张开了眼睛,直勾勾朝着疫鬼的方向看来。 疫鬼:“……” 疫鬼突然满身冷汗,转身变成巴掌大的黑雾蜷缩在草丛中,一动都不敢动。 因为离索的中途睁目,他眉心的静心符突然炸裂消散。 离索没有惊动其他人,脚尖一点,飞身掠向黑雾三步处。 坐在知白堂的窗边练字的虞星河盯着离索看了看,抬手戳了戳牧谪,小声说:“离索师兄的静心符又炸了,这堂课他是不是又要挨掌教骂?” 牧谪目不斜视地抄写静心经,温声道:“练你的字。” 虞星河嘴中含着蜜饯,声音含糊:“可是你看啊,他这么大个人了,竟然还在那戳蚂蚁。” 牧谪抬头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看到那一身黄衫的离索正蹲在那,手中拿着一小截枯枝,正在轻轻戳着地上的一小团黑色东西。 一阵风吹来,牧谪扫见静心经上的一抹灰烬,抬起小手一抹,无意中却扫见自己小指上好像有一根黑线微微飘荡。 他一怔,定睛一看,那黑线却瞬间消散了。 再次抬手,灰尘也消失了。 他微微一愣,来回翻开手掌看了半天也没扫见一丝灰尘。 虞星河咬着笔杆:“怎么啦?” 牧谪摇头,正要说话,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天震地的声响。 所有人都是一抖,在修习静心符的弟子们纷纷被这一声打乱了心境,眼前的符咒一个个炸个不停。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地动了?!” “……” 离索蹲在不远处,面前有一个炸空了的洞,此时正在幽幽冒着黑烟。 他回头冲惊慌失措的师弟们一笑:“别慌。” 师弟们围了过来,好奇地问:“师兄,那是什么?” 离索拿扇子扇了扇风,眯着眼睛说:“没什么,只是发现昨天那群诛邪所追的疫鬼,顺手除了。” “疫鬼”这两个字一说出来,年纪比较小的弟子吓了一跳,忙往后退了退。 离人峰的藏书阁曾经记载着百年前的事情,一座数千人的避世城池酆都城被一只夺舍后的鬼修屠杀殆尽,震惊三界。 自那之后,鬼修人人喊打。 离索伸了个懒腰,柔声安抚师弟:“都说了别怕,它已经灰飞烟灭了,再说了,离人峰有界灵碑,普通鬼修魔修不会轻易进来的。” 就在这时,奚孤行一身玄衣执剑而来,冷冷道:“你们要造反吗?!” 众人吓了一跳,忙低着头怂若鹌鹑。 “掌教晨安。” 奚孤行看向罪魁祸首:“离索,你又带着他们胡闹什么?” 离索忙说:“师尊圣明,我们并不是在偷懒。方才有只疫鬼擅闯离人峰,因来不及去请您,便贸然出手将其收服,望师尊明察!” 奚孤行不太信自己这个徒弟那张颠倒黑白的巧嘴,冷冷探查了周围,发现残留的疫鬼气息,脸色这才好看些。 原本以为是只修为悍然的鬼修,没想到竟然连离人峰的界灵碑都进不来。 扫见奚孤行脸色稍霁,离索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 只是没想到奚孤行冷冷瞥他一眼,道:“静心符我看看。” 离索一愣,才怯怯地伸出掌心,露出里面一张破碎的虚幻符咒。 奚孤行冷笑一声:“这是第几次了?” 离索噤若寒蝉:“六、六次了。” 他说完,感受到自家师尊身上不满的冷意,直接敛袍下跪,身后的弟子也跟着跪了下来。 奚孤行眸间全是冷意:“既然你们觉得我太过温和,下次我便让沈奉雪来教你们这堂静心课。” “沈奉雪”这个名字一说出来,所有弟子连带着离索脸都白了。 离索那张病态的脸蛋上更加苍白了:“师尊,徒儿知错了……” 奚孤行见沈奉雪能震住他们,不管众人如丧考妣的脸色,拂袖而去。 离索哆嗦着说:“师兄……师兄想叛出师门,有谁随我一起吗?” 众弟子:“……” 完了,师兄被吓傻了。 *** 许是沈顾容翻看沈奉雪的记忆太多次,那冰绡覆目的沈奉雪便入了沈顾容的梦中。 沈奉雪站在一片茫茫大雪中,眼上覆着的冰绡缓慢溢出些许红痕,仿佛是两道血泪。 他一身单薄青衫站在风雪中,缓慢朝着沈顾容伸出手。 沈顾容茫然地看着他,本能地想要抓住他的手。 沈奉雪的声音仿佛被风雪一吹就散。 “一定要救他……” “沈顾容……救下他。” “奉雪……” 沈顾容踉踉跄跄朝着他跑去,骤然一阵风刮着雪飘来。 风散后,沈奉雪的身形已经消失在风雪中。 沈顾容猛然张开了眼睛,呆怔许久才回过神来。 他浑身疲累地起身,这才意识到自己满脸水痕。 沈顾容不修边幅地撩着袖子擦了擦脸,嘀咕道:“救他就救他,哭什么?” 原本他还在犹疑自己来这里的原因是什么,这个梦一做他便确定了——阻止虞星河入魔,他便能回家了。 旭日和煦,沈顾容擦干眼泪,这才意识到双眼上的冰绡不知道丢哪里去了。 沈顾容瞎子似的在身上摸索半天,途中把发带、衣带挨个在眼上试了一遍,才终于在窗棂边上摸索着找到了那根团成个球的冰绡。 那冰绡异常轻薄,看着跟一层薄雾似的。 他将皱巴巴的冰绡解开绑在眼上,恢复视线后,微微抬头,顺着窗棂扫见在院中站着两个面色古怪的团子。 沈顾容:“???” 虞星河和牧谪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也不知道瞧见了多少。 牧谪倒是挺淡然,没什么奇怪的神色。 虞星河不谙世事,脸上的诧异震惊藏都藏不住,小脸上都是“是师尊瞎了还是我瞎了?我所看到的是真实的吗?”的神情。 沈顾容:“……” 牧谪面无表情,嘴唇轻轻抿了抿。 嗤。 沈顾容:“……” 放肆! 小主角又笑了对吧?! 别以为你装作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我就没发现你在嘲笑师尊?! 沈顾容从未这么紧张过。 沈顾容出身书香世家,但不知道怎么的长歪了,他本质上是个极其离经叛道之人,从不爱看那些之乎者也的诗词骈赋,也不爱凡人所钟爱的铜臭俗物。 好听点可以说是无欲无求,难听点便是胸无大志,一门心思只想混吃等死。 人生唯一一点追求可能就是希望在他画仕女图时,他娘不要拿着戒尺追着他八条街地打。 现在牧谪的眼神,让沈顾容回想起了一件事,那是他第一次偷跑去回溏城的琳琅街,躲在角落里执着画笔,画对面酒楼里坐在窗边听戏曲的美貌女子。 等到画得差不多了,那位美貌女子慢悠悠转头,和沈顾容的眼神对上。 是他亲娘。 沈顾容:“……” 沈顾容差点跪下。 最后沈顾容被他爹逮到家里狠揍了一顿,鬼哭狼嚎地跪在祖祠里抄了两天的书。 现在牧谪的眼神和当年他娘的回眸一笑如出一辙,全都让沈顾容胆战心惊。 沈顾容保持着冷若冰霜将莲花瓣缓缓松开,盘腿坐在莲花中央,闭眸装作高深莫测状。 牧谪依然盯着他,眼中全是冷意。 沈顾容被看得如坐针毡,颇有些无耻地心想:“看什么看,没见过美人吗?”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怒吼。 一颗红果……一个红衣人风一般掠了过来,手腕一抖,握紧长剑挽了个剑花, “速速把疫鬼交出来!”为首的人冷冷道,“耽误诛邪之事,你们离人峰担待得起吗?!” 离人峰的弟子已经一窝蜂跑到离索身后,故作凶狠,但因为年纪太小,身形不如对面壮实,有的还悄悄踮着脚尖给师兄壮势。 追他们的人修为不凡,衣着的红衫上绣着龙飞凤舞的“诛”,气势凛然。 三界妖魔鬼怪横行,前些年受风露城城主之召,修真界各大门派纷纷派遣弟子,一齐对抗妖魔、驱除鬼魔。 那诛邪红衣便是他们的标志。 离索师兄身形羸弱,展开扇子掩着半张脸,好声好气地说:“我已经向诸位解释过了,牧谪是奉雪圣君的入门弟子,并不是你们所追的疫鬼,夺舍更是无稽之谈。” 对面不依不饶:“若不是疫鬼,那他脸上的疫鬼印记你们作何解释?” 离索春风化雨似的温柔:“诸位,以和为贵啊,我已解释多遍了,如若你们再不信,可随我等上山……” 他脾气太好,身后的师弟们却看不下去了,拽着他的袖子怒道:“离索师兄,别和他们这么客气,我们打出去便是!” 离索柔柔地说:“以和为贵啊。” 诛邪是出了名的暴脾气,没打算“以和为贵”,见他们一直阻拦,直接拔出了剑,寒光闪出一片煞白。 被离人峰师兄们严严实实护在身后的小牧谪听到剑声,本能一抖,抿着唇往他身后躲了躲,似乎受到了惊吓。 离索看了看自家小师弟,手中扇子突然一阖,一直温温柔柔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一身黄衫骤然被风吹起,只见衣角轻轻一飘,对面一个弟子的剑突然齐根断裂,剑身哐的落在了沙地上。 离索方才温润如玉的神色已经全都不见,他满脸暴躁,直接把“以和为贵”四个字嚼吧嚼吧给吃了。 “都他娘的和你们说了我们小师弟不是疫鬼不是疫鬼!你们到底是从哪个犄角旮旯来的,连胎记都没见过吗?你们是不是修道修得脑子里全是粪水,听不懂人话?!还他娘的拔剑!吓到我们小师弟你们担待得起吗?!” 诛邪:“……” 离索身后的离人峰弟子早已经习惯了,还在兴奋地喊:“离索师兄威武!” 诛邪大概没见过变脸这么快的,当即被骂懵了。 你们离人峰的以和为贵呢?! 两方人马都是暴躁的主,谁都不肯平白挨骂,当即拔剑的拔剑,掏符的掏符,又打算开始红果炒鸡蛋。 而“鸡蛋”没打算和“红果”再吵,离索骂完后,当即对着虞星河跪下,恭敬道:“恭迎奉雪圣君!” 后面的师弟们也全都恭敬跪拜。 诛邪正要手刃疫鬼,见到这副诡异场景有些诧异,双双对视一眼,眸中全是忌惮和对离人峰弟子脑子的担忧。 离人峰游离三界之外,从不干涉其他门派争执,师训“以和为贵”更是众人皆知。 直到百年前离人峰掌教爱徒沈奉雪成功结丹,一人一剑将三界诸位大能得罪彻底后,离人峰师训就仿佛是个笑话。 正因沈奉雪的丰功伟绩,这些在三界九州从无敌手的诛邪竟然不敢轻易出手。 毕竟沈奉雪是三界中唯一一个只差半步便可成圣飞升之人,他们的师尊师祖见面都要恭敬有加。 诛邪众人沉默。 为首一人眸光死死盯着虞星河手中的莲花,他不知瞧出了什么,冷声讽刺道:“奉雪圣君是何等人物,怎可能会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弟子亲自下山?你莫不是想活命想疯了吧?” 沈奉雪的殊荣人尽皆知,但除非大能前来挑衅切磋外,从不下山的事迹更是传遍九州,怎么想都不可能为了个小弟子亲自下山。 离索依然跪着,他又恢复到了之前柔柔弱弱的样子,轻声道:“圣君分神灵识已在,你还想质疑圣君不成?” 诛邪又开始迟疑。 离索见状忙对着虞星河手中的莲花告状:“圣君英明。牧谪师弟为圣君亲收弟子,却被这等贼人当凭胎记便认成疫鬼,肆意毁坏师弟名声。诛邪之人哪个不是明辨是非之人?仔细想来,这些人定是宵小之徒假扮诛邪,妄图残害我离人峰弟子,此罪当诛!望圣君裁夺!” 沈顾容:“……” 沈顾容差点就给他拍掌打赏了。 这颠倒黑白的能力,比回溏城天桥底下说书的还要更胜一筹。 诛邪众人也惊住,大概从未见过如此厚颜之人,三言两语就定了他们的罪。 故意残害离人峰弟子的罪名可大可小,但万一圣君当真亲至,按照那人心狠手辣的性子,他们恐怕凶多吉少。 一个诛邪小声说:“师兄,那莲上真有大乘期的气息,万一真是圣君……” 为首的诛邪深吸一口气,突然弃剑单膝下跪,沉声道:“是我等探查不利,望圣君谅解。诛邪之人随身带诛邪印,若圣君疑我等,可交由圣君探查。” 他拿出诛邪印抬手奉上。 其他诛邪也都一起跪下了。 方才还打得难解难分的两队人不约而同朝着一个六岁小童下跪,场面一度十分壮观。 骑着牛的老人慢悠悠从旁边路过。 离索看到刚才还不可一世的人如此惧怕他们家奉雪圣君,心中十分痛快,心道:“圣君现身,我定要撺掇圣君给这群欺软怕硬的诛邪点教训。” 一群人跪着跪着,那传说中的奉雪圣君依然没有出现。 沈顾容还在闭着眼睛紧张地思索,怎么正确地分神现身。 时间一久,众人面面相觑,最后全将视线投向抱着莲花的虞星河。 虞星河小脸红扑扑的,抱着莲花也满脸疑惑。 沈顾容差点喊出声:“等等!再等等!我马上寻到了!” 原本绽放的红莲因虞星河一路的奔波,缓缓垂下花瓣,啪的一声撞在沈顾容脑袋上,一下就把沈顾容打趴下了。 沈顾容:“……” 花连带着沈顾容一起,蔫了。 瞧着只是一株普通的莲花。 众人:“……” 周围死一般的宁静。 离索最先反应过来,他弯眸一笑:“诛邪印属真,圣君已信诸位诛邪身份。望大人辛劳继续追查疫鬼。” 他一边说一边勾了勾手指,身后的弟子见状忙飞快爬起来,准备逃跑。 离索大喊一声:“告辞了!” 说完领着师弟们继续狂奔。 诛邪众人怒骂道:“你们竟敢愚弄我们!” 自以为被耍弄的诛邪怒火冲天,纷纷拔剑冲来,这一下完全不像之前那样留有余地。 离索体弱,连俩团子都背不起,只能牵着两人边喘边跑。 一师弟跟在他后面,大喊:“师兄!你刚才那么莽,我还以为你能打过他们的!” 离索咳了一声,柔弱地说:“师兄体虚,他们各个都是金丹期啊师弟。你没看到我刚才折他们剑的时候,都是挑修为最弱的人折的吗?” 119、猛男落泪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若是平时这个时候早已经坐满了人, 今日不知道为什么,整个知白堂竟然一个弟子都没来。 沈顾容将伞阖上,疑惑地坐在蒲团上等了半天, 依然没人来。 沈顾容“啧”了一声, 这些弟子是都要上天吗?竟然敢集体逃课。 细雨绵绵, 沈顾容趴在窗边的书案上看了一会, 有些昏昏欲睡。 沈奉雪这壳子太过病弱, 沈顾容每天嗑奚孤行给他的灵药丸, 几天下来体内的灵力稍稍运转些许, 但还是有睡不完的觉。 沈顾容打了个哈欠,强行打起精神, 捏着玉髓找奚孤行。 “师兄啊。” 奚孤行很快就回了,语气不知怎么的有些暴躁:“什么事?说!” 沈顾容:“你又怎么了,谁又招惹你了?” “还不是因为你!”奚孤行不耐烦了。 沈顾容觉得很无辜:“我怎么了?我这几日可什么都没做。” “师尊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你受伤的消息, 前几日传信给你六师兄, 让他三日之内为你炼好疗伤灵药。” 沈顾容:“啊?” “他敢怒不敢言不能骂你,只能转来找我。”奚孤行, “他现在已经骂你一晚上, 刚才抽空去喝药——啧, 回来了,他又开始了。” “沈奉雪,你小心点,六师弟迟早有一天会毒死你。” 沈顾容:“……” 在沈奉雪的印象中, 他六师兄好像是个病秧子医修,医人不自医,每天多走几步都能咳出几升血来,碰都碰不得,脾气竟然也这么暴躁。 奚孤行一边听着六师弟病恹恹地骂人,一边问沈顾容:“什么事,快说——我都要被你们烦死了,当初我就不该答应师尊做掌教。” 沈顾容干巴巴地说:“师兄,你辛苦了。” 奚孤行:“说。” 沈顾容问:“今日是什么特殊日子吗,为什么到现在知白堂都一个人没来?” 奚孤行那边沉默了一会,语调古怪地说:“可能昨晚修炼太晚,全都起迟了吧。你再在那等等,八成一会就来了。” 沈顾容也没怀疑他,继续坐在那等。 等、等、等,沈顾容差点等成一块望夫石。 沈顾容枯坐着,没忍住小憩了一个时辰,后知后觉奚孤行是不是在耍他,他再次弹开了玉髓。 “奚孤行,他们为什么还没来?” 奚孤行语气古怪:“你还在等?” 沈顾容:“你说呢?” 奚孤行这下没忍住,直接嗤笑了一声:“沈奉雪,你竟然也有今天?” 沈顾容:“……” 会不会说人话?! 奚孤行把他嘲笑了一通,才说:“你知道今日是谁的早课吗?” 沈顾容木着脸:“谁啊?” 他一问出来,突然一愣,唇角微微抽动:“楼……不归?” “对。”奚孤行道,“他每回上早课都要慢上许久才来,这些年弟子们都习惯了,每逢他的早课都会不约而同晚到两个时辰。” 沈顾容:“……” 沈顾容这下有些怒了:“你为什么方才没告诉我?” 奚孤行:“当然是为了耍你。” 沈顾容:“你……” 沈顾容深吸一口气,好在他脾气好,退而求其次地问:“那为什么没有其他弟子告诉我这件事?” 奚孤行见他吃瘪似乎十分开心:“你沈奉雪在离人峰就差人人喊打了,谁会主动愿意告知你?” 沈顾容:“……” 自闭了,不想说话。 奚孤行又把他嘲讽一顿,沈顾容面有菜色地把玉髓抹掉了。 沈顾容一头栽在书案上,恹恹地呻.吟了一声,小声地骂奚孤行:“掌教,掌教,你就是个掌教,掌教。” 牧谪撑着伞跑到知白堂外的长廊时,就听到自家师尊在碎碎念,好像在说什么“掌教”,他不自觉停下了脚步,微微偏头看了过去。 他一向正襟危坐的师尊浑身像是没了骨头,软蔫蔫地趴在书案上,手垂在书案边缘,修长细白的五指随着他的语调有节奏地敲着。 “掌、教。”敲两下。 “奚、掌、教。”敲三下。 孩子耍脾气似的。 牧谪:“……” 牧谪一言难尽地将伞收了,甩了甩伞尾的雨水,快步走进了知白堂。 一听到脚步声,在小声骂奚孤行的沈顾容立刻坐直了身体。 牧谪走进来,颔首行礼:“师尊。” 沈顾容等了一个多时辰,估算了下时间,楼不归应该还得半个时辰才来。 沈顾容问:“你怎么来这么早?” 牧谪本来以为有人告诉沈顾容今日早课会延迟的事,还想着提前过来,能避开和沈顾容一起来知白堂。 但是没想到在路上倒是避开了,在知白堂倒是撞了个正着。 牧谪拿着小布包走到了自己的位置屈膝坐在蒲团上:“昨日长老留下的功课还未做完,早些过来补上。” 沈顾容好像看不出来牧谪的冷淡,起身走到了牧谪身边的书案旁坐下,手懒懒地撑着侧脸,找了个话头:“嗯?有什么不懂的功课要我为你解答吗?” 牧谪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轻牵动了一下唇角。 他把书卷拿出来一一放在桌子上,道:“不必劳烦师尊。” 沈顾容托着侧脸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心想:唉,又被拒绝了,这小崽子气性倒是大。 沈顾容闲得无趣,余光扫了一眼牧谪布包里漏了一边的小木盒子,又找了个话题。 “这是什么?” 牧谪顺着他指的看了看,将小盒子取出来,道:“这是盛灵药的木盒……” 他说到这里,抿了抿唇,轻轻将小木盒打开,露出里面的一颗颗蜜饯。 牧谪小声说:“我怕浪费,便用来放离索师兄给的蜜饯。” 沈顾容盯着盒子里的蜜饯,心想:想吃。 沈奉雪早已辟谷,沈顾容来到这里后连续好几日滴水未进身体却没什么不适,乍一瞧见寻常凡人的吃食,他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沈顾容强行忍着,“哦”了一声,扭头不吭声。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牧谪对他……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之前的牧谪对沈顾容从来都是抗拒和厌恶,就算沈顾容救了他,他怨恨消去不少,但始终和沈顾容亲近不起来。 现在,不知他是不是自个想通了,对沈顾容的靠近好像没之前那么排斥了。 若是在平时,沈顾容突然靠近他,牧谪早就本能作祟,浑身紧绷得恨不得蹦起来; 但今天的牧谪非但没有想要逃离,反而能和沈顾容正常对上几句话,模样还挺放松。 沈顾容心想:“这是终于想通了我不会再害他了?啧,看来不要脸皮拉着小主角沟通师徒感情还是有用的。” 师徒两人坐得挺近,一个撑着头胡思乱想,一个正襟危坐练着字。 半个时辰后,知白堂的弟子慢悠悠地过来了,看到早已经到了的圣君连忙落座。 很快,慢了两个时辰的楼不归终于背着个小背篓来上“早课”了。 众位弟子都是吃了午饭过来的,楼不归一来,起身行礼。 “师叔午好。” 楼不归将小背篓放在讲课的书案上,含糊着说:“晨安。” 沈顾容:“……” 楼不归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进了知白堂看都不看别人,将小背篓中的药草小心翼翼拿出来摆放到书案上,慢吞吞地说:“今日我们来学摄魂草。” 离索坐在首排,闻言柔声提醒:“师叔啊,掌教不让您教我们毒草。” 楼不归好像没听到,依然自顾自地讲解:“摄魂草茎枝碧绿,主枝有十根分枝,一滴入药可让筑基以下的修士顷刻毙命。” 他说着,将摄魂草揪下一根分枝,垂着眸就要往嘴里塞。 离索显然对这种情况和他师尊一样驾轻就熟,手疾一把把药草夺了下来,温温柔柔地说:“师叔,您讲解就行,不必亲身试药。” 楼不归“啊”了一声,茫然地说:“我已是金丹,就算试了药也不会殒命,只会失魂片刻。” 离索笑容险些维持不下去,修士最忌魂魄离体,哪怕失魂一会都能出大乱子,更何况片刻。 离索叹了一口气,说:“师叔还是先讲解吧。” 楼不归大概也知道不妥,他一看到药就想要往嘴里塞的臭毛病一时半会改不了,非得有人阻止了才行。 他点点头,将摄魂草收了后,继续讲解第二棵毒草。 等到讲解完了所有毒药,他才反应过来:“啊,那你们不要告诉师兄我教你们毒草了。” 离索:“……” 离索说:“好。” 众弟子十分喜欢这个不用早起上早课的师叔,格外听他的话,能替他遮掩就尽力遮掩:“是,师叔。” 一节毒草课下来,已经是午后了。 沈顾容对楼不归的摄魂草有些兴趣,下了早课走过去为他整理草药。 楼不归抬头看了看他,左歪歪头右歪歪头,好一会才认出他。 “啊,十一。” 沈顾容悄无声息偷了他一棵摄魂草:“师兄讲课很好,十一受教了。” 若是摄魂草可以让金丹期的修士离魂片刻,那让他移魂应当也是可以的。 沈顾容很想知道,他的魂魄入了这个壳子,沈奉雪又去哪里了? 当他的魂魄离开时,这具身体又会如何? 楼不归不知道有没有听懂这个夸赞,他垂下头继续整理药草,扫了一眼后突然说:“少了一棵。” 沈顾容:“……” 眼神这么好的吗? 沈顾容正要找理由溜,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震天的声响。 “妖族雪满妆!特来离人峰求亲!” 还没完全离开的弟子面面相觑,三五成群地窃窃私语。 离人峰有界灵碑,外人无法擅自进来,而回荡在山间的声音应当是用秘术传过来的,声音一波又一波,仿佛涟漪似的回荡在整个离人峰。 沈顾容沉思,这雪满妆是谁啊,这架势看起来挺嚣张。 他问楼不归:“我们离人峰还有女修吗?” 楼不归还在说:“我的药少了,十一,你看到谁偷了我的药吗?——我的剑呢?” 沈顾容有些心虚,有心想要还回去却又不敢在楼不归眼皮子底下动作,省得被砍。 他干咳一声起身,跟着其他弟子出去看好戏。 蔚蓝天幕,一只白鹤展翅而飞,缓慢停在了玉絮山的半山腰。 奚孤行正在练剑,看到白鹤过来,微微蹙眉:“沈十一又怎么了?” 话音刚落,雪满妆的声音已经传到了玉絮山。 “妖族雪满妆!特来离人峰求亲!” 奚孤行脸立刻就绿了。 他冷冷道:“他前几年被沈十一打的伤养好了?” 白鹤道:“看起来已经无恙,现在正在界灵碑处等着。” 奚孤行嗤笑一声:“去告诉他,沈奉雪已经闭关,没时间同他比试,更不会答应和他合籍,让他早点滚。” 白鹤有些迟疑。 奚孤行:“怎么?” 白鹤讷讷道:“可是圣君已经前去了界灵碑。” 奚孤行:“……” 沈奉雪……这是终于同意和那只小红鸟合籍了?! 众人:“……” 从没听说过静心课还能这般测验的! 沈顾容见他们一动不动,好像都懵了,似笑非笑道:“一炷香。” 此言一出,离索立刻带着人冲了出去。 虞星河也要跟着跑,牧谪一把拽住他,皱眉道:“我们不用上静心课。” 虞星河眼睛放光:“和师尊躲猫猫,好玩!” 牧谪:“……” 沈顾容那恶趣的笑声还回荡在耳畔,牧谪抿了抿唇,又说了一句:“可能不好玩。听我的话,别去。” 虞星河眨了眨眼睛:“可是……” 像虞星河这样的年纪正是爱玩的时候,牧谪见他不听劝,只好撒了手,随他去了。 只是几息,整个知白堂就只剩下沈顾容和练字的牧谪。 知白堂两边雕花木窗打开,竹帘垂下,风裹挟着处暑的热意穿堂而过。 沈顾容并不着急去寻那些躲在长赢山各个角落的弟子,反而慢悠悠地坐在了牧谪身边的蒲团上,肩上披着鹤氅,撑着下颌微阖眼眸,有些昏昏欲睡。 原本牧谪还能面不改色地练字,但半个时辰都过了,沈顾容已经撑着下颌好像已经睡去,他终于没忍住,将笔放下,轻声说:“师尊。” 他总觉得……沈顾容好像是在耍离索他们。 沈顾容含糊应了一声,因为睡意带着些含糊的鼻音:“怎么?” 他的嗓音带着点撩人的低沉,牧谪感觉耳朵有些痒,他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耳垂,说:“已经半个时辰了。” 沈顾容有些发困,应该是重伤未愈的缘故,他闷声说:“嗯。” 说完,继续闭眸睡。 牧谪说:“您不去找他们吗?” 他说完就有些后悔了。 沈奉雪是何等人物,无论做什么皆有他的缘由,哪怕是故意逗人玩,也轮不到他去插手。 牧谪脸色苍白地低下了头,因为沈奉雪这几日的温柔,让牧谪险些忘记了他本质上是个怎么样的人。 沈顾容懒散地张开羽睫,偏头看了牧谪一眼,突然说:“你怕我?” 牧谪手微微一抖,涩声道:“不敢。” 沈顾容没多说,回答了他之前的问题:“静心课需要静心两个时辰符咒才不会破,这才半个时辰,急什么?” 牧谪一怔,似乎没想到沈顾容竟然会回答这个逾越的问题。 沈顾容没看到他异样的神色,继续阖眸小憩。 沈顾容本性恣意妄为,这两天故作冷淡让他憋得不轻,乍一放纵,如果不是牧谪在这里,他都想躺地上打滚。 他一放松,直接在知白堂小睡了三个时辰。 牧谪从刚开始的“他是不是真的在耍师兄他们?”,到了最后“他果真是在给自己找乐子玩”。 最后牧谪顾念着离索才大病初愈,壮着胆子唤沈顾容:“师尊,师尊?” 沈顾容也不知道哪来的能耐,只是坐在那小憩,双眼上的冰绡都能折腾掉,被叫醒后,他含糊了一声,不知道说了什么,本能地摸着衣襟的衣带往眼睛上蒙。 牧谪:“……” 牧谪唇角微动,他屈膝上前,将衣摆上的冰绡捡起来放到沈顾容掌心。 沈顾容这才将冰绡蒙上,他懒懒地道:“什么时辰了?” 牧谪一言难尽道:“已经三个时辰过去了。” 沈顾容:“……” 豁,已经下午了。 他起身,含糊地说:“该午睡了。” 牧谪:“……” 牧谪忍无可忍,深吸一口气,委婉地提醒他:“师尊,离索师兄他们还在长赢山藏着。” 沈顾容睡懵了,经由牧谪提醒他才想起来他还办着那缺德事。 他也不慌,从袖子里拿出来玉髓,去寻奚孤行。 奚孤行的声音很快从玉髓中传来:“你又要死了?” 沈顾容打了个哈欠,恹恹的:“你将离索他们寻来吧。” 奚孤行:“什么?” “他们在长赢山藏了半日,静心课应当已经及格了。” 奚孤行:“……” 奚孤行大概猜到了沈顾容的教学方式,沉默半天才说:“沈奉雪,他们骂得对,你还真是个衣冠禽兽。” 沈顾容:“……” 好心帮你代个课,你怎么还骂人呢? 半个时辰后,奚孤行带着一群被烈日晒得都要蔫到卷叶子的弟子们走进了知白堂。 长赢山堪比处暑,晌午时天气炎热宛如火烤,那群弟子太过畏惧沈顾容,藏好后动都不敢动,因为太过集中精神,眉心的静心符竟然维持了三个时辰都未曾破。 所有弟子静心静到要看破红尘,如果奚孤行再晚一点去,恐怕离人峰大部分弟子都要去修佛了。 众弟子蔫蔫地站回书案旁,微微垂手,朝着沈顾容躬身行礼。 沈顾容扫了一眼,发现这些弟子对他的畏惧好像更深了一层。 沈顾容不知道哪里来的恶趣,瞧见别人怕他心情挺愉悦的,他似笑非笑:“及格了?” 奚孤行也皮笑肉不笑:“全都及格了,还是圣君教得好。” 沈顾容矜持地说:“过奖。” 奚孤行:“……” 所有弟子噤若寒蝉,连平时欢脱的离索都不敢吭声了。 奚孤行抬手一挥:“都散了吧,下回要是静心课再不及格,想想今日奉雪圣君的授课。” 所有人又是一抖。 离索躬身行礼,和其他弟子异口同声道:“多谢圣君教诲。” 这一课,终身难忘。 众人离开后,沈顾容撑着下颌,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师兄,下次静心课是什么时候?” 奚孤行没好气地扫他一眼:“你还想再捉弄他们?有点良心吧沈十一。” 沈顾容唇角轻轻勾了勾:“但是我这段时日不能妄动灵力,终日待在泛绛居,太过无趣。” 120、未婚先育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沈顾容撑着竹骨伞到了知白堂, 晨钟已经敲过四声。 若是平时这个时候早已经坐满了人,今日不知道为什么,整个知白堂竟然一个弟子都没来。 沈顾容将伞阖上, 疑惑地坐在蒲团上等了半天, 依然没人来。 沈顾容“啧”了一声, 这些弟子是都要上天吗?竟然敢集体逃课。 细雨绵绵, 沈顾容趴在窗边的书案上看了一会, 有些昏昏欲睡。 沈奉雪这壳子太过病弱, 沈顾容每天嗑奚孤行给他的灵药丸, 几天下来体内的灵力稍稍运转些许,但还是有睡不完的觉。 沈顾容打了个哈欠, 强行打起精神,捏着玉髓找奚孤行。 “师兄啊。” 奚孤行很快就回了,语气不知怎么的有些暴躁:“什么事?说!” 沈顾容:“你又怎么了, 谁又招惹你了?” “还不是因为你!”奚孤行不耐烦了。 沈顾容觉得很无辜:“我怎么了?我这几日可什么都没做。” “师尊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你受伤的消息, 前几日传信给你六师兄,让他三日之内为你炼好疗伤灵药。” 沈顾容:“啊?” “他敢怒不敢言不能骂你, 只能转来找我。”奚孤行, “他现在已经骂你一晚上, 刚才抽空去喝药——啧,回来了,他又开始了。” “沈奉雪,你小心点, 六师弟迟早有一天会毒死你。” 沈顾容:“……” 在沈奉雪的印象中,他六师兄好像是个病秧子医修,医人不自医,每天多走几步都能咳出几升血来,碰都碰不得,脾气竟然也这么暴躁。 奚孤行一边听着六师弟病恹恹地骂人,一边问沈顾容:“什么事,快说——我都要被你们烦死了,当初我就不该答应师尊做掌教。” 沈顾容干巴巴地说:“师兄,你辛苦了。” 奚孤行:“说。” 沈顾容问:“今日是什么特殊日子吗,为什么到现在知白堂都一个人没来?” 奚孤行那边沉默了一会,语调古怪地说:“可能昨晚修炼太晚,全都起迟了吧。你再在那等等,八成一会就来了。” 沈顾容也没怀疑他,继续坐在那等。 等、等、等,沈顾容差点等成一块望夫石。 沈顾容枯坐着,没忍住小憩了一个时辰,后知后觉奚孤行是不是在耍他,他再次弹开了玉髓。 “奚孤行,他们为什么还没来?” 奚孤行语气古怪:“你还在等?” 沈顾容:“你说呢?” 奚孤行这下没忍住,直接嗤笑了一声:“沈奉雪,你竟然也有今天?” 沈顾容:“……” 会不会说人话?! 奚孤行把他嘲笑了一通,才说:“你知道今日是谁的早课吗?” 沈顾容木着脸:“谁啊?” 他一问出来,突然一愣,唇角微微抽动:“楼……不归?” “对。”奚孤行道,“他每回上早课都要慢上许久才来,这些年弟子们都习惯了,每逢他的早课都会不约而同晚到两个时辰。” 沈顾容:“……” 沈顾容这下有些怒了:“你为什么方才没告诉我?” 奚孤行:“当然是为了耍你。” 沈顾容:“你……” 沈顾容深吸一口气,好在他脾气好,退而求其次地问:“那为什么没有其他弟子告诉我这件事?” 奚孤行见他吃瘪似乎十分开心:“你沈奉雪在离人峰就差人人喊打了,谁会主动愿意告知你?” 沈顾容:“……” 自闭了,不想说话。 奚孤行又把他嘲讽一顿,沈顾容面有菜色地把玉髓抹掉了。 沈顾容一头栽在书案上,恹恹地呻.吟了一声,小声地骂奚孤行:“掌教,掌教,你就是个掌教,掌教。” 牧谪撑着伞跑到知白堂外的长廊时,就听到自家师尊在碎碎念,好像在说什么“掌教”,他不自觉停下了脚步,微微偏头看了过去。 他一向正襟危坐的师尊浑身像是没了骨头,软蔫蔫地趴在书案上,手垂在书案边缘,修长细白的五指随着他的语调有节奏地敲着。 “掌、教。”敲两下。 “奚、掌、教。”敲三下。 孩子耍脾气似的。 牧谪:“……” 牧谪一言难尽地将伞收了,甩了甩伞尾的雨水,快步走进了知白堂。 一听到脚步声,在小声骂奚孤行的沈顾容立刻坐直了身体。 牧谪走进来,颔首行礼:“师尊。” 沈顾容等了一个多时辰,估算了下时间,楼不归应该还得半个时辰才来。 沈顾容问:“你怎么来这么早?” 牧谪本来以为有人告诉沈顾容今日早课会延迟的事,还想着提前过来,能避开和沈顾容一起来知白堂。 但是没想到在路上倒是避开了,在知白堂倒是撞了个正着。 牧谪拿着小布包走到了自己的位置屈膝坐在蒲团上:“昨日长老留下的功课还未做完,早些过来补上。” 沈顾容好像看不出来牧谪的冷淡,起身走到了牧谪身边的书案旁坐下,手懒懒地撑着侧脸,找了个话头:“嗯?有什么不懂的功课要我为你解答吗?” 牧谪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轻牵动了一下唇角。 他把书卷拿出来一一放在桌子上,道:“不必劳烦师尊。” 沈顾容托着侧脸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心想:唉,又被拒绝了,这小崽子气性倒是大。 沈顾容闲得无趣,余光扫了一眼牧谪布包里漏了一边的小木盒子,又找了个话题。 “这是什么?” 牧谪顺着他指的看了看,将小盒子取出来,道:“这是盛灵药的木盒……” 他说到这里,抿了抿唇,轻轻将小木盒打开,露出里面的一颗颗蜜饯。 牧谪小声说:“我怕浪费,便用来放离索师兄给的蜜饯。” 沈顾容盯着盒子里的蜜饯,心想:想吃。 沈奉雪早已辟谷,沈顾容来到这里后连续好几日滴水未进身体却没什么不适,乍一瞧见寻常凡人的吃食,他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沈顾容强行忍着,“哦”了一声,扭头不吭声。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牧谪对他……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之前的牧谪对沈顾容从来都是抗拒和厌恶,就算沈顾容救了他,他怨恨消去不少,但始终和沈顾容亲近不起来。 现在,不知他是不是自个想通了,对沈顾容的靠近好像没之前那么排斥了。 若是在平时,沈顾容突然靠近他,牧谪早就本能作祟,浑身紧绷得恨不得蹦起来; 但今天的牧谪非但没有想要逃离,反而能和沈顾容正常对上几句话,模样还挺放松。 沈顾容心想:“这是终于想通了我不会再害他了?啧,看来不要脸皮拉着小主角沟通师徒感情还是有用的。” 师徒两人坐得挺近,一个撑着头胡思乱想,一个正襟危坐练着字。 半个时辰后,知白堂的弟子慢悠悠地过来了,看到早已经到了的圣君连忙落座。 很快,慢了两个时辰的楼不归终于背着个小背篓来上“早课”了。 众位弟子都是吃了午饭过来的,楼不归一来,起身行礼。 “师叔午好。” 楼不归将小背篓放在讲课的书案上,含糊着说:“晨安。” 沈顾容:“……” 楼不归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进了知白堂看都不看别人,将小背篓中的药草小心翼翼拿出来摆放到书案上,慢吞吞地说:“今日我们来学摄魂草。” 离索坐在首排,闻言柔声提醒:“师叔啊,掌教不让您教我们毒草。” 楼不归好像没听到,依然自顾自地讲解:“摄魂草茎枝碧绿,主枝有十根分枝,一滴入药可让筑基以下的修士顷刻毙命。” 他说着,将摄魂草揪下一根分枝,垂着眸就要往嘴里塞。 离索显然对这种情况和他师尊一样驾轻就熟,手疾一把把药草夺了下来,温温柔柔地说:“师叔,您讲解就行,不必亲身试药。” 楼不归“啊”了一声,茫然地说:“我已是金丹,就算试了药也不会殒命,只会失魂片刻。” 离索笑容险些维持不下去,修士最忌魂魄离体,哪怕失魂一会都能出大乱子,更何况片刻。 离索叹了一口气,说:“师叔还是先讲解吧。” 楼不归大概也知道不妥,他一看到药就想要往嘴里塞的臭毛病一时半会改不了,非得有人阻止了才行。 他点点头,将摄魂草收了后,继续讲解第二棵毒草。 等到讲解完了所有毒药,他才反应过来:“啊,那你们不要告诉师兄我教你们毒草了。” 离索:“……” 离索说:“好。” 众弟子十分喜欢这个不用早起上早课的师叔,格外听他的话,能替他遮掩就尽力遮掩:“是,师叔。” 一节毒草课下来,已经是午后了。 沈顾容对楼不归的摄魂草有些兴趣,下了早课走过去为他整理草药。 楼不归抬头看了看他,左歪歪头右歪歪头,好一会才认出他。 “啊,十一。” 沈顾容悄无声息偷了他一棵摄魂草:“师兄讲课很好,十一受教了。” 若是摄魂草可以让金丹期的修士离魂片刻,那让他移魂应当也是可以的。 沈顾容很想知道,他的魂魄入了这个壳子,沈奉雪又去哪里了? 当他的魂魄离开时,这具身体又会如何? 楼不归不知道有没有听懂这个夸赞,他垂下头继续整理药草,扫了一眼后突然说:“少了一棵。” 沈顾容:“……” 眼神这么好的吗? 沈顾容正要找理由溜,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震天的声响。 “妖族雪满妆!特来离人峰求亲!” 还没完全离开的弟子面面相觑,三五成群地窃窃私语。 离人峰有界灵碑,外人无法擅自进来,而回荡在山间的声音应当是用秘术传过来的,声音一波又一波,仿佛涟漪似的回荡在整个离人峰。 沈顾容沉思,这雪满妆是谁啊,这架势看起来挺嚣张。 他问楼不归:“我们离人峰还有女修吗?” 楼不归还在说:“我的药少了,十一,你看到谁偷了我的药吗?——我的剑呢?” 沈顾容有些心虚,有心想要还回去却又不敢在楼不归眼皮子底下动作,省得被砍。 他干咳一声起身,跟着其他弟子出去看好戏。 蔚蓝天幕,一只白鹤展翅而飞,缓慢停在了玉絮山的半山腰。 奚孤行正在练剑,看到白鹤过来,微微蹙眉:“沈十一又怎么了?” 话音刚落,雪满妆的声音已经传到了玉絮山。 “妖族雪满妆!特来离人峰求亲!” 奚孤行脸立刻就绿了。 他冷冷道:“他前几年被沈十一打的伤养好了?” 白鹤道:“看起来已经无恙,现在正在界灵碑处等着。” 奚孤行嗤笑一声:“去告诉他,沈奉雪已经闭关,没时间同他比试,更不会答应和他合籍,让他早点滚。” 白鹤有些迟疑。 奚孤行:“怎么?” 白鹤讷讷道:“可是圣君已经前去了界灵碑。” 奚孤行:“……” 沈奉雪……这是终于同意和那只小红鸟合籍了?! 他眉头紧皱,急喘了几口气,猛地张开眼睛,清醒了。 沈顾容见他满脸惊恐,正要安慰他:“别……” 他还没说完,牧谪一声惨叫,恐惧地一脚踹在沈顾容腰腹,踉跄着滚到一边,眸光涣散地躲在了书案下方。 沈顾容:“……” 丧良心的小崽子,白救你了! 沈顾容差点被这小子没轻没重的一脚蹬吐血,头一次产生了“修道者全都如沈奉雪这般废物吗”的念头。 就这还半步成圣第一人? 沈顾容很费解。 姓沈的废物刚艰难起身,一旁的书案下突然出来一阵灵力波动。 沈顾容本能感知,一个念头出现在脑海中。 ——牧谪突破炼气期了。 这是极其匪夷所思的事,奚孤行曾经对沈顾容说过,牧谪只是凡人,灵脉几近于无,哪怕再多的灵物堆砌,终极一生也难以入道。 而现在,他险些被厉鬼夺舍,本该元气大伤之际,竟然毫无征兆地突破了。 在整个三界九州,以六岁之龄步入炼气期的,更是寥若晨星。 回想起书中的剧情,牧谪也是被虞星河用灵力打了一击才觉醒了灵脉,现在误打误撞被奚孤行打了一掌,竟然将多年后的剧情给打提前了。 “不愧是天选之人。”沈顾容只能这般感慨。 因为离索的离去,知白堂的结界已经消散,外面的弟子忙蜂拥过来。 还没进来,就扫见一身青衫的沈顾容抱着牧谪缓慢走出,整个知白堂中一片废墟,地上还有不知是谁的血,极其扎眼。 虞星河踉踉跄跄跑过去,满脸泪痕:“师尊!牧、牧谪怎么样了?” 沈顾容低眸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大碍,不必担心。” 虞星河对沈顾容本能信任,看到他怀里的牧谪已经沉睡,好像没什么伤痕,这才放下心来,胡乱地擦了擦眼泪。 沈顾容快步走出知白堂,一旁围着的弟子不敢挡他的路,忙散开目送他离开。 等到沈顾容离开后,有弟子小声道:“圣君……身上是有个脚印吗?” 121、白日宣淫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沈顾容面无表情, 心说别喊了,你师尊死了。 回溏城花灯节有庙会,沈家二公子心灵手巧, 亲手给妹妹做了个精致的兔子花灯, 正欢喜着牵着妹妹去逛庙会。 庙会千人云集, 明灯万盏, 沈顾容仰着头兴致勃勃地猜灯谜, 突然感觉牵着妹妹的手一松。 再低头, 他已经坐在这儿了。 他枯坐了一个时辰, 拼命说服自己只是在做梦。 大腿都掐紫了,还是没能醒。 最后, 他终于从外面孩子口中的“星河”“牧谪”,确定了自己所在何处。 星河,牧谪。 谪。 沈顾容饱读闲书, 自小到大看过的话本都得论斤算, 还很少看到有人用“谪”这个字作为名——唯一一次见到,好像是在一本杂书上。 那本书的名字不太记得了, 只记得里面有个一己之力拯救三界苍生的人, 名唤牧谪。 牧谪左脸天生疫鬼胎记, 生逢瘟疫横行,村落城池尸横遍野,周遭百姓全觉得他就是瘟疫源头,要将他烧死示众。 火烧疫鬼, 十里八村的百姓都来围观驱邪。 火都架上了,却被一爱管闲事的修道仙人相救,拜师离人峰。 牧谪以凡人之躯,修炼入道,年纪轻轻便突破元婴,最后手刃反派,拯救苍生。 而在外面哭天喊地的星河…… 如果沈顾容没记错的话,他应该就是书中所言,未来会被魔族蛊惑入魔、虐杀师尊沈奉雪、造成三界大乱的反派——虞星河。 沈顾容深吸一口气,小腿肚子有点疼。 这些都只是猜想,或许只是巧合,让沈顾容最终确认自己真的身处那本杂书中的原因,是他现在这具壳子。 青衣白发,冰绡覆目,腕间一串木槵红珠,十六颗珠子隐约刻着“奉雪”二字。 离人峰圣君,沈奉雪。 想起书中师尊被小畜生虞星河囚禁数年,最后在牧谪相救之前被虞星河残忍虐杀的下场,沈顾容有点慌。 书中师尊的结局只有一句话—— 离人灯长明,他死在一场风雪中。 最厌烦雪天的沈顾容说:“呸。” 外面的小反派还在呜呜嗷嗷:“师尊!求师尊救命!” 对沈顾容来说,小反派的声声师尊,却像是来自阴间的催魂声。 沈顾容心说:我也想有人救我一命呢,两个时辰我喊了百声救命,你看谁理我了吗? 许是虞星河太吵,在莲花湖中小憩的白鹤展翅飞到岸边,落地后转瞬化为一个衣着白鹤翅羽的纤瘦少年。 少年朝他单膝点地,算是行礼,恭敬地说:“圣君,要我为您赶走他吗?” 沈顾容:“……” 沈顾容被这副鹤变活人的场景吓得差点没崩住,死死抿着唇,端着那副冷然离俗的神态,一言不发。 ——他怕自己一张口,嘴中就会吐出一团坠着小辫子的魂魄,化为一缕青烟就没了。 沈顾容心里喊救命啊救命! 没人救他。 白鹤少年见沈顾容一言不发,面若冷霜,以为他是不喜,微微颔首,展开纤细的手臂骤然化为白鹤,翩然飞至小反派身前。 沈顾容:“……” 嘶!又变了又变了! 爹娘兄长救命救命! 白鹤口吐人言:“掌教有令,闲杂人等不得叨扰圣君。虞星河,速速离去。” 沈顾容好不容易缓过来,奄奄一息时骤然听到这句话,差点又抽过去。 那小团子虽然看着人畜无害,但未来可是为祸三界的大反派,那只鹤就这么想变成红烧鹤吗?! 小反派霍然抬头,粉雕玉琢似的小脸越过白鹤看向沈顾容,眸中盈满的泪水倏地落了下来。 “星河打扰师尊罪该万死,救下牧谪必向您请罪,任您责罚!”虞星河重重磕头,额角瞬间发红,“求师尊救救牧谪!” 白鹤鹤脸冷漠,完全不为所动,它低头啄了虞星河一下,说:“退下。” 小反派立刻抱住了头,被啄疼了还是咬牙不肯离开,一边呜咽一边喊:“师尊,呜,求师尊……” 沈顾容:“……” 沈顾容终于回神了,他立刻道:“住手。” 不对,是不是应该说住口? 啄虞星河的白鹤住了口,偏头看向沈顾容。 沈顾容将狂抖的手指缩到宽袖里,尽量保持冷静:“你先下去。” 书中,离人峰圣君沈奉雪疏冷孤僻,对俗世凡尘没有丝毫牵恋,平生最大爱好便是闭关和寻人交手。 他座下虽有许多弟子,但对其都极其漠然,只收入门冠了个离人峰弟子称号便直接放养了,有的几年都不过问半句。 白鹤少年似乎有些疑惑,却没有违抗他的话,微微颔首,展翅飞回了莲花湖。 虞星河似乎抓住了希望,忙屈膝而行,跪至沈顾容身旁,怯怯道:“师尊……” 沈顾容知晓书中沈奉雪的清冷性子,一边都一边惜字如金道:“说。” 虞星河又磕了个头,哽咽道:“星河……星河同牧谪一同下山随师兄买朱砂,行至半途,被人瞧见了牧谪脸上胎记,那些人就非要吵着说牧谪是疫鬼夺舍,定要烧了他才能祛除瘟疫。” 沈顾容:“……” 被夺舍了就要烧死?你们修道之人都这般残忍吗? 沈顾容腿肚子抖得酸疼,回想一下自己占了别人壳子,应当也算作夺舍。 他尽量让自己保持沈奉雪的清冷性子,冷淡道:“是何人?” 虞星河讷讷道:“星河不知,他们穿着衣裳上有字,星、星河不认得……” 沈顾容垂眸看了一眼,现在这小反派也才五六岁的模样,不认字也是自然。 仔细一看,那跪在地上的小反派虽然表面强装镇定,但手脚已经在微微发抖,这么冷的天脸上的冷汗竟然簌簌往下掉。 沈顾容在小反派眼中,“师尊”二字和“吃人”应当是划等号的。 虞星河抖得脚腕的金铃都在微微作响,沈顾容也和他一起悄无声息地抖,手腕上的木槵串子都在相撞。 师徒俩对着抖。 最后还是沈顾容深吸一口气,怕这孩子抖出个好歹来,开口道:“别哭,带我去。” 虞星河一愣,接着又是一喜,眼泪差点流下来。 他不敢牵沈顾容的手,只好爬起来抬起胖乎乎的手指着前方,期待沈顾容随他去。 书中牧谪正是击败欺师灭祖反派虞星河的人,沈顾容作为师尊,不可能不救。 而未来的大反派虞星河…… 沈顾容扫了一眼只到他腰间的小矮墩,心想这矮团子暂时也没什么好怕的,师尊给你时间成长。 沈顾容正要起身,双腿骤然一阵酸麻,关节经脉处好似有万千银针一穿而过似的,让他一踉跄,差点摔回去。 坐太久,腿麻了。 虞星河正着急得要死,看到他师尊晃了一下,歪头茫然地说:“师尊?” 沈顾容强行绷着表情,尝试着再动,那股酸麻却瞬间蔓延全身,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不耐疼,差点叫出声,又怕被小弟子看出,强行忍着。 虞星河大概看出问题所在,小心翼翼地问:“师尊,您……是腿麻了吗?” 沈顾容:“……” 胡说八道。 师尊没有。 你听为师狡辩。 就在这时,白鹤再次飞近,用着鹤形口吐人言。 “圣君不便离开离人峰,若有急事,可由分神傀儡代为处理。” 白鹤语气依然恭敬,说完衔着一株莲花递给虞星河。 沈顾容成功解围,端着清冷师尊的做派:“正是如此。” 虞星河对沈顾容的能力有种盲目的崇拜,闻言也不管刚才师尊是不是真的腿麻了这件事,又跪下来磕了个头,擦干眼泪抱着师尊的“分神傀儡”莲花欢天喜地跑了。 沈顾容留在原地,开始沉吟。 分神怎么分来着? 等到沈顾容终于在沈奉雪那零零碎碎的记忆中寻到了如何分神,天都要黑了。 他随着本能掐了个繁琐的决,纤细的五指骨节分明,宛如莲花瓣,微微一抚。 神魂微转,再有意识时,沈顾容眼前一阵眩晕。 他原本以为是自己没分好,眩晕了半天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被人捧在掌心快步疾行。 他将视线微微上移,就扫见小反派那张满是汗的脸。 虞星河抱着莲花飞快在田间小路飞掠而去,气喘吁吁,小脸上全是汗水往下滴。 沈顾容看了看自己,这才发现自己果真是没把分神分好。 此时的他只是一团小小的虚幻分神,整个人缩小数倍,还没巴掌大小,站在莲花瓣中竟然还有空余。 沈顾容:“……” 不好,糟了,要坏。 虞星河根本没瞧见莲花瓣中满脸呆滞的小人,一边跑一边朝着不远处喊:“离索师兄!我把师尊请来了!” 沈顾容从莲花瓣中看去,就瞧见不远处有两拨人正在厮斗。 那两拨人因一方人衣着红衣,一方衣着黄衫,时不时混战一起,场面活像是一盘凡世人人都爱吃的红果炒鸡蛋。 沈顾容……沈顾容突然有些饿了。 穿着黄衫的弟子远远听到虞星河的话,赞道:“好师弟!你叫了谁师尊?” 虞星河把莲花高举,扬声道:“我师尊!” 那位唤作离索的师兄本来牵着个孩子往虞星河的方向跑,闻言吓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到地上。 他骇然道:“奉雪圣君?!” 虞星河:“嗯嗯!我们有救啦!” 离索满脸惊恐,一句话脱口而出:“你不要命了?!” 虞星河:“你看,这是师尊的分神,他答应来救我们了!” 离索忙牵着那个孩子跑到了虞星河身边,小心翼翼地看着虞星河手中的莲花,眼中不知道因何而来的恐惧。 沈顾容比他还惊恐,要是让人知道堂堂离人峰圣君连分神都能分错,丢人是一回事,被人发现自己是夺舍却是最要命的。 不过很快,沈顾容就发现自己想多了。 离索把莲花里里外外看了半天,才疑惑道:“这真是圣君的分神?” 虞星河:“是啊,上面还有圣君的灵力呢。” 沈顾容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小手拍了拍胸口,看来所有人都瞧不见自己,他也不用担心被人烧死了。 他正庆幸着,一偏头,突然直直对上了一双琉璃似的眸子。 沈顾容一愣。 刚才被离索牵着跑的孩子微微喘着气,小脸面无表情地看着莲花,半张脸上有着一片好像被刻出来的红色胎记,张牙舞爪的,显得清秀的小脸十分骇人。 是小主角,牧谪。 沈顾容看了他一会,发现他的眼神好像是落在自己身上的。 沈顾容尝试着往旁边挪了挪,两只小手扒着莲花瓣微微一挡。 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那孩子的眼神追随着他的身形动了动,紧紧盯着他。 沈顾容:“……” 被、被发现了! 诛邪胆战心惊,却不敢不答:“是我等办事不利,任由圣君责罚。” 沈顾容眼眸冷得仿佛羽睫结霜,气势威压依然不减。 众人噤若寒蝉,一个字都不敢说。 好在沈顾容并未同这些小辈一般见识,片刻后冷声道:“下不为例,速将符咒焚烧,不得有误。” 诛邪忙道:“是!” 见沈顾容厌倦阖眼,诛邪不敢再留,恭敬辞别后,纷纷散开前去四处张贴能抑制疫鬼的符咒。 外人走后,沈顾容悄无声息地松了一口气。 他心想吓吓吓死我了! 沈奉雪的记忆一团乱,沈顾容在那破碎的记忆中找了半天,好险踩在千钧一发找到了分神的正确法印及时现身。 再晚半刻,场面可就尴尬了。 而且装清冷可比画仕女图被他娘抓住时佯装无辜困难多了,好在沈奉雪的名号能镇得住他们。 正在这时,他的衣角被人轻轻扯了扯。 沈顾容微微垂眸,就瞧见虞星河正在小心翼翼拽他的衣摆,仰头看他的眸中仿佛真的有星河坠落。 “师尊。” 沈顾容沉默,心想书中反派的行径虽然欺师灭祖可恶至极,但现在的团子小反派却是乖巧得很,任谁都想不出将来会是他搅弄三界,血雨腥风。 虞星河对如同救星降临的师尊十分崇敬,小脸上全是欢喜,却因心中的畏惧不敢太过逾越,小手牵着衣角只敢牵一丁点。 那小心翼翼的神情有些酷似沈顾容的胞妹,沈顾容没忍住,抬起手想要抚摸他的头。 只是他刚一抬手,一旁沉默许久的牧谪突然拉住虞星河的手往后一拽,让他躲开沈顾容的“魔爪”。 虞星河有些茫然。 牧谪小大人似的拉着虞星河下跪,磕了个头,声音奶气却有些冷淡:“多谢师尊相救。” 小主角身上写满了“疏离”二字。 沈顾容缩回了手,心想这师尊到底做了什么挨雷劈的事,能让这么小的孩子这般怕他。 四周的弟子应当也是极其畏惧他的,外人走了依然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 沈顾容避免被人看出端倪,维持着高人姿态,一言不发消失在半空。 白雾散去,只留一株莲花安静躺在沙地上。 沈顾容一走,众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离索咳了几声,拎着扇子走过来,摸了摸虞星河的头,柔声说:“小崽子,我只是让你去寻掌教或者咱们山上任意一个能打的来,你怎么把圣君给请来了?” 虞星河说:“可是咱们山上最能打的就是师尊呀,而且泛绛居是最近的。” 离索:“……” 此言有理,但还是该打。 离索拿扇子敲了敲虞星河的头,告诫:“下次可不能这般放肆了,圣君繁忙,不该为这等小事亲身下山。” 虞星河抱着头有些委屈,但还是乖乖称是。 离索:“你没寻到掌教吗?” “听说掌教亲自去闲云城求药,三日未归了。” 离索含糊点头,随手抚了一下虞星河的丸子头,优哉游哉走了。 虞星河被敲得脑袋一疼,瘪着嘴委屈地低头让牧谪给他揉。 牧谪不情不愿地摸了摸他的头,扫见他额头上好像还有道红痕,眉头一皱:“这是怎么了?” 虞星河摸了摸,“嘶”了一声,眼泪汪汪地说:“是师尊身边的那只白鸡……” “那是白鹤。”牧谪话头一顿,蹙眉,“是它啄的你?” 虞星河被啄得委屈,点点头。 牧谪手一顿,还带着点奶气的声音仿佛结了冰,莫名有种小大人的架势:“下次不要去找他了。” 122、出来受死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沈顾容“啧”了一声, 这些弟子是都要上天吗?竟然敢集体逃课。 细雨绵绵,沈顾容趴在窗边的书案上看了一会,有些昏昏欲睡。 沈奉雪这壳子太过病弱, 沈顾容每天嗑奚孤行给他的灵药丸, 几天下来体内的灵力稍稍运转些许, 但还是有睡不完的觉。 沈顾容打了个哈欠, 强行打起精神, 捏着玉髓找奚孤行。 “师兄啊。” 奚孤行很快就回了, 语气不知怎么的有些暴躁:“什么事?说!” 沈顾容:“你又怎么了, 谁又招惹你了?” “还不是因为你!”奚孤行不耐烦了。 沈顾容觉得很无辜:“我怎么了?我这几日可什么都没做。” “师尊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你受伤的消息,前几日传信给你六师兄, 让他三日之内为你炼好疗伤灵药。” 沈顾容:“啊?” “他敢怒不敢言不能骂你,只能转来找我。”奚孤行,“他现在已经骂你一晚上, 刚才抽空去喝药——啧, 回来了,他又开始了。” “沈奉雪, 你小心点, 六师弟迟早有一天会毒死你。” 沈顾容:“……” 在沈奉雪的印象中, 他六师兄好像是个病秧子医修,医人不自医,每天多走几步都能咳出几升血来,碰都碰不得, 脾气竟然也这么暴躁。 奚孤行一边听着六师弟病恹恹地骂人,一边问沈顾容:“什么事,快说——我都要被你们烦死了,当初我就不该答应师尊做掌教。” 沈顾容干巴巴地说:“师兄,你辛苦了。” 奚孤行:“说。” 沈顾容问:“今日是什么特殊日子吗,为什么到现在知白堂都一个人没来?” 奚孤行那边沉默了一会,语调古怪地说:“可能昨晚修炼太晚,全都起迟了吧。你再在那等等,八成一会就来了。” 沈顾容也没怀疑他,继续坐在那等。 等、等、等,沈顾容差点等成一块望夫石。 沈顾容枯坐着,没忍住小憩了一个时辰,后知后觉奚孤行是不是在耍他,他再次弹开了玉髓。 “奚孤行,他们为什么还没来?” 奚孤行语气古怪:“你还在等?” 沈顾容:“你说呢?” 奚孤行这下没忍住,直接嗤笑了一声:“沈奉雪,你竟然也有今天?” 沈顾容:“……” 会不会说人话?! 奚孤行把他嘲笑了一通,才说:“你知道今日是谁的早课吗?” 沈顾容木着脸:“谁啊?” 他一问出来,突然一愣,唇角微微抽动:“楼……不归?” “对。”奚孤行道,“他每回上早课都要慢上许久才来,这些年弟子们都习惯了,每逢他的早课都会不约而同晚到两个时辰。” 沈顾容:“……” 沈顾容这下有些怒了:“你为什么方才没告诉我?” 奚孤行:“当然是为了耍你。” 沈顾容:“你……” 沈顾容深吸一口气,好在他脾气好,退而求其次地问:“那为什么没有其他弟子告诉我这件事?” 奚孤行见他吃瘪似乎十分开心:“你沈奉雪在离人峰就差人人喊打了,谁会主动愿意告知你?” 沈顾容:“……” 自闭了,不想说话。 奚孤行又把他嘲讽一顿,沈顾容面有菜色地把玉髓抹掉了。 沈顾容一头栽在书案上,恹恹地呻.吟了一声,小声地骂奚孤行:“掌教,掌教,你就是个掌教,掌教。” 牧谪撑着伞跑到知白堂外的长廊时,就听到自家师尊在碎碎念,好像在说什么“掌教”,他不自觉停下了脚步,微微偏头看了过去。 他一向正襟危坐的师尊浑身像是没了骨头,软蔫蔫地趴在书案上,手垂在书案边缘,修长细白的五指随着他的语调有节奏地敲着。 “掌、教。”敲两下。 “奚、掌、教。”敲三下。 孩子耍脾气似的。 牧谪:“……” 牧谪一言难尽地将伞收了,甩了甩伞尾的雨水,快步走进了知白堂。 一听到脚步声,在小声骂奚孤行的沈顾容立刻坐直了身体。 牧谪走进来,颔首行礼:“师尊。” 沈顾容等了一个多时辰,估算了下时间,楼不归应该还得半个时辰才来。 沈顾容问:“你怎么来这么早?” 牧谪本来以为有人告诉沈顾容今日早课会延迟的事,还想着提前过来,能避开和沈顾容一起来知白堂。 但是没想到在路上倒是避开了,在知白堂倒是撞了个正着。 牧谪拿着小布包走到了自己的位置屈膝坐在蒲团上:“昨日长老留下的功课还未做完,早些过来补上。” 沈顾容好像看不出来牧谪的冷淡,起身走到了牧谪身边的书案旁坐下,手懒懒地撑着侧脸,找了个话头:“嗯?有什么不懂的功课要我为你解答吗?” 牧谪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轻牵动了一下唇角。 他把书卷拿出来一一放在桌子上,道:“不必劳烦师尊。” 沈顾容托着侧脸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心想:唉,又被拒绝了,这小崽子气性倒是大。 沈顾容闲得无趣,余光扫了一眼牧谪布包里漏了一边的小木盒子,又找了个话题。 “这是什么?” 牧谪顺着他指的看了看,将小盒子取出来,道:“这是盛灵药的木盒……” 他说到这里,抿了抿唇,轻轻将小木盒打开,露出里面的一颗颗蜜饯。 牧谪小声说:“我怕浪费,便用来放离索师兄给的蜜饯。” 沈顾容盯着盒子里的蜜饯,心想:想吃。 沈奉雪早已辟谷,沈顾容来到这里后连续好几日滴水未进身体却没什么不适,乍一瞧见寻常凡人的吃食,他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沈顾容强行忍着,“哦”了一声,扭头不吭声。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牧谪对他……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之前的牧谪对沈顾容从来都是抗拒和厌恶,就算沈顾容救了他,他怨恨消去不少,但始终和沈顾容亲近不起来。 现在,不知他是不是自个想通了,对沈顾容的靠近好像没之前那么排斥了。 若是在平时,沈顾容突然靠近他,牧谪早就本能作祟,浑身紧绷得恨不得蹦起来; 但今天的牧谪非但没有想要逃离,反而能和沈顾容正常对上几句话,模样还挺放松。 沈顾容心想:“这是终于想通了我不会再害他了?啧,看来不要脸皮拉着小主角沟通师徒感情还是有用的。” 师徒两人坐得挺近,一个撑着头胡思乱想,一个正襟危坐练着字。 半个时辰后,知白堂的弟子慢悠悠地过来了,看到早已经到了的圣君连忙落座。 很快,慢了两个时辰的楼不归终于背着个小背篓来上“早课”了。 众位弟子都是吃了午饭过来的,楼不归一来,起身行礼。 “师叔午好。” 楼不归将小背篓放在讲课的书案上,含糊着说:“晨安。” 沈顾容:“……” 楼不归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进了知白堂看都不看别人,将小背篓中的药草小心翼翼拿出来摆放到书案上,慢吞吞地说:“今日我们来学摄魂草。” 离索坐在首排,闻言柔声提醒:“师叔啊,掌教不让您教我们毒草。” 楼不归好像没听到,依然自顾自地讲解:“摄魂草茎枝碧绿,主枝有十根分枝,一滴入药可让筑基以下的修士顷刻毙命。” 他说着,将摄魂草揪下一根分枝,垂着眸就要往嘴里塞。 离索显然对这种情况和他师尊一样驾轻就熟,手疾一把把药草夺了下来,温温柔柔地说:“师叔,您讲解就行,不必亲身试药。” 楼不归“啊”了一声,茫然地说:“我已是金丹,就算试了药也不会殒命,只会失魂片刻。” 离索笑容险些维持不下去,修士最忌魂魄离体,哪怕失魂一会都能出大乱子,更何况片刻。 离索叹了一口气,说:“师叔还是先讲解吧。” 楼不归大概也知道不妥,他一看到药就想要往嘴里塞的臭毛病一时半会改不了,非得有人阻止了才行。 他点点头,将摄魂草收了后,继续讲解第二棵毒草。 等到讲解完了所有毒药,他才反应过来:“啊,那你们不要告诉师兄我教你们毒草了。” 离索:“……” 离索说:“好。” 众弟子十分喜欢这个不用早起上早课的师叔,格外听他的话,能替他遮掩就尽力遮掩:“是,师叔。” 一节毒草课下来,已经是午后了。 沈顾容对楼不归的摄魂草有些兴趣,下了早课走过去为他整理草药。 楼不归抬头看了看他,左歪歪头右歪歪头,好一会才认出他。 “啊,十一。” 沈顾容悄无声息偷了他一棵摄魂草:“师兄讲课很好,十一受教了。” 若是摄魂草可以让金丹期的修士离魂片刻,那让他移魂应当也是可以的。 沈顾容很想知道,他的魂魄入了这个壳子,沈奉雪又去哪里了? 当他的魂魄离开时,这具身体又会如何? 楼不归不知道有没有听懂这个夸赞,他垂下头继续整理药草,扫了一眼后突然说:“少了一棵。” 沈顾容:“……” 眼神这么好的吗? 沈顾容正要找理由溜,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震天的声响。 “妖族雪满妆!特来离人峰求亲!” 还没完全离开的弟子面面相觑,三五成群地窃窃私语。 离人峰有界灵碑,外人无法擅自进来,而回荡在山间的声音应当是用秘术传过来的,声音一波又一波,仿佛涟漪似的回荡在整个离人峰。 沈顾容沉思,这雪满妆是谁啊,这架势看起来挺嚣张。 他问楼不归:“我们离人峰还有女修吗?” 楼不归还在说:“我的药少了,十一,你看到谁偷了我的药吗?——我的剑呢?” 沈顾容有些心虚,有心想要还回去却又不敢在楼不归眼皮子底下动作,省得被砍。 他干咳一声起身,跟着其他弟子出去看好戏。 蔚蓝天幕,一只白鹤展翅而飞,缓慢停在了玉絮山的半山腰。 奚孤行正在练剑,看到白鹤过来,微微蹙眉:“沈十一又怎么了?” 话音刚落,雪满妆的声音已经传到了玉絮山。 “妖族雪满妆!特来离人峰求亲!” 奚孤行脸立刻就绿了。 他冷冷道:“他前几年被沈十一打的伤养好了?” 白鹤道:“看起来已经无恙,现在正在界灵碑处等着。” 奚孤行嗤笑一声:“去告诉他,沈奉雪已经闭关,没时间同他比试,更不会答应和他合籍,让他早点滚。” 白鹤有些迟疑。 奚孤行:“怎么?” 白鹤讷讷道:“可是圣君已经前去了界灵碑。” 奚孤行:“……” 沈奉雪……这是终于同意和那只小红鸟合籍了?! 窗外斜风细雨,梧桐冒枝。 牧谪严于律己,看完书后又练了一个时辰的字,天便暗了下来。 他收拾好书案的东西,估摸了一下时间,虞星河应该很快就来寻他去长赢山东厨用饭。 牧谪舒了一口气,正要起身出门时,窗外突然传来一串幼鸟的微弱啼叫声。 牧谪已经筑基,五感灵敏,那鸟叫声十分微弱,比雨落枝叶声还要轻,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将雕花木窗打开,小院中的长明灯照亮那棵两人来高的梧桐树,隐约露出上面一团小小的黑影。 牧谪皱眉,走出房门到了那梧桐树,微微仰头看着细枝上的小东西。 “啾啾。” 那赤色小鸟又微弱地叫了两声。 牧谪一怔,踮着脚尖正要将那只小鸟捧下来,不远处突然传来虞星河的一声。 “牧谪呀!”虞星河穿着小小的防雨衫,蹦蹦跳跳地在院子里跑,“晚上有肉,我们要快些呀,要不然就吃不到啦!” 牧谪眉头皱了皱。 那小鸟圆滚滚的像个毛球,一身赤色的绒毛,翅膀小得几乎扑腾不起来,看着刚破壳没多久,整个身子在寒风中微微发抖。 仔细看去,它的双眼上似乎还绑着一根轻薄的布条,勒在毛茸茸的后脑,绑了个结垂在湿哒哒的羽毛上。 牧谪怎么看怎么奇怪,犹豫了一下,才对虞星河说:“你自己去吧。” 虞星河这才瞧见在树下的他,疑惑道:“在那干什么呢——你不饿吗?” 牧谪摇头。 虞星河也没多问,反正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自己开开心心地蹦着走了。 树叶上一颗豆大的雨水骤然滴了下来,正中那小红鸟的脑门。 小鸟整个身子一踉跄,凄厉地“叽”了一声,整个小身子往下掉了下来。 牧谪吓了一跳,忙伸出手把小鸟接在了掌心。 小鸟心大,哪怕险些摔死双眼还是紧闭着睡觉,它大概是冷得很,轻轻往牧谪温热的掌心蹭了蹭,软软地发出一声啾。 牧谪拢着手掌为小鸟挡住小雨,快步跑了回去。 泛绛居是南殃君特意为沈奉雪建的住处,哪怕是偏院,青石板下也铺满了暖玉灵石。 小红鸟本来在牧谪掌心瑟瑟发抖,一到了温热的房间这才缓慢舒展开身体,蔫哒哒地啾了一声,没一会又睡沉了。 牧谪翻出了个盛蜜饯的小木盒,往里面塞了一片温软的布,将小毛球轻轻放了进去。 123、废鸟受死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奚孤行顺着窗棂往里面一瞧, 就看到沈顾容正盘膝坐在最后一排的蒲团上,手撑着下颌半伏在书案上打盹。 因为他的存在,知白堂所有弟子正襟危坐, 神色木然, 额角上全是冷汗, 唯恐自己动一下, 身后就会有洪水猛兽冲上来。 奚孤行:“……” 这干得还是人事? 离人峰的弟子也十分惧怕掌教, 奚孤行也知道, 所以很少会来知白堂给他们徒增压力, 于修道无益,且还会平白惹人厌恶。 这沈顾容可倒好, 明知道所有人避他如蛇蝎,却大大咧咧地直接撞上去,似乎巴不得别人怕他, 恶趣十足。 授课的长老额角上也都是汗水, 也被沈顾容吓得不轻,讲课也讲得磕磕绊绊的。 长老:“静思凝神, 百脉固、固灵。” 弟子木然地跟着读:“百脉固固灵。” 长老:“……” 奚孤行:“……” 牧谪正在跟着长老所说的将百脉固灵, 灵力运转间, 他听到自家师尊在心中放肆大笑。 哈、哈、哈! 牧谪:“……” 他一偏头,正好撞到沈顾容一双溢满笑意的眸子。 沈顾容的冰绡十分轻薄,可以隐约瞧见他那双狭长的浅色眸子,因为刚醒, 那微垂的眼尾勾起一抹微红,昳丽惑人。 牧谪愣了一下。 沈顾容懒洋洋地撑着脑袋,对上牧谪的视线轻轻一勾唇。 牧谪立刻把视线移了回去,不再看他。 沈顾容“啧”了一声,觉得要想和小主角打好关系还真不容易。 任重而道远啊。 在窗外看了个正着的奚孤行唇角微微抽动,但瞧见这些弟子前所未有的乖巧,也没有把沈顾容拎出来,索性拂袖而去,留下众位弟子继续水深火热。 众人度日如年,等到下了早课,所有弟子的背后全都出了一身的汗,匆匆辞别圣君和长老,陆陆续续地溜了。 虞星河应该是唯一一个不受沈顾容影响的弟子,他下了课还羞答答地跑到沈顾容身边,小脸通红地说:“师尊往后还要陪我们一起上早课吗?” 沈顾容撑着下颌看他:“你希望师尊来吗?” 虞星河傻乎乎地点头:“嗯嗯嗯!” 没走完的弟子们:“……” 明天就把这只没心没肺的黑心团子逐出师门! 没看到师兄们都要被吓哭了吗?! 黑心团子还不知道平日里对自己宠爱有加的师兄们因为他的这句话,正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揉搓他,还在弯着月牙眼,欢喜掩都掩不住。 沈顾容实在没招架住虞星河的笑脸攻势,抬起手摸了摸他的丸子头:“东西收拾好了吗?” 虞星河点点头:“嗯嗯,我和牧……师兄的东西已经搬回偏院啦。” 沈顾容捏捏他的小肥脸:“嗯,真乖。” 虞星河任由他捏,幸福地要冒泡泡了。 牧谪在不远处慢吞吞地把书卷收拾好了小布包里,还把虞星河散落在书案上的字帖整理好,忙活好了所有能收拾的,一扭头发现虞星河还在沈顾容面前卖乖。 牧谪眸光沉沉,坐在那一声不吭等虞星河卖蠢。 虞星河又嘚啵了一堆,发现一向待他极其漠然的师尊竟然没有丝毫不耐烦,眉目间还全是春风似的温和,顿时更加开心了。 沈顾容看知白堂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站起了身,低头看虞星河:“回去吗?” 虞星河欢天喜地地拍掌:“回去回去,和师尊一起回去!” 沈顾容心都化了,抬手将他抱了起来。 小星河“啊”了一声,接着小脸又红了,他不敢抱沈顾容的脖子,怯怯地伸出小手勾着沈顾容的衣带,看起来乖得不行。 他害羞地说:“多谢师尊。” 沈顾容心想,啊,真可爱。 抱着揉。 沈顾容抱着虞星河走在前面,牧谪拎着两个小布包在后面小跑,还没回去的弟子们围观了一下,觉得沈圣君当真是厌恶牧谪小师弟,竟然又在想法子折磨人了。 沈顾容要是知道他们的想法,肯定要为自己喊冤。 因为知晓虞星河这孩子善妒,他早已经决定了要对这两孩子一视同仁,有糖两人都要给,有揍两人一起挨,一点都不偏颇。 出知白堂时沈顾容就开口要抱牧谪,但牧谪直接一口拒绝了,满身疏离仿佛带着无形的刺。 沈顾容无奈:“你的腿已经好了吗?”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牧谪立刻回想起昨日被沈顾容捏脚踝、强抱,加上嘲讽不识字的事,心中抗拒更深。 沈顾容没办法,只好抱着虞星河走了。 虞星河趴在沈顾容肩上往后看,还在和牧谪做口型:师尊又又又抱我啦! 牧谪没吭声。 三人回到了泛绛居,沈顾容将虞星河放在了偏院门口,叮嘱道:“缺什么和师尊说。” 虞星河仰着头看沈顾容,奶声道:“嗯,好。” 牧谪微微颔首,等着两人寒暄完。 沈顾容知道牧谪不喜他久待,抚摸了一下虞星河的脑袋,转身走了。 沈顾容一走,牧谪就把虞星河的小布包递给他,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虞星河心情甚好,开心地跟了进去,喋喋不休地说:“师尊好像和之前不一样啦,今天抱了我好几回呢,身上还有特别好闻的味道。” 牧谪翻开从藏借来的书,眼皮也不掀,当他不存在。 虞星河说了一会,发现牧谪兴致缺缺,有些失落地垂下了小脑袋。 “师兄,对不起。”小团子讷讷道,“我是不是说错话啦?” 牧谪看了第一页就发现自己不认得的字一大堆,突然听到这句话,抬起头看他,平静地问:“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虞星河小声说:“我好像……不该在你面前说师尊好。” 毕竟,牧谪在沈奉雪手下吃了太多苦,虞星河虽然每次看到那伤痕都会心疼得不行,但始终没法和牧谪感同身受。 毕竟那痛并不是挨在自己身上的。 虞星河拜入三界第一人沈奉雪门下,心中对这个圣人一般的师尊一直都心存憧憬和崇敬,哪怕被冷待了一年期待的热度依然不减。 沈顾容但凡对他特殊些,就让还没经历过多少世事的虞星河本能亲近他。 牧谪沉默了一下,才轻声说:“你说的没错,他对你真的很好。” 虞星河还是苦着脸,觉得自己不该在牧谪面前这么夸师尊。 设身处地想想,牧谪心中肯定很难受。 牧谪见他蔫哒哒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沉思半天,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道:“帮我做个事吧。” 虞星河本来就因为自己的口无遮拦有些负罪感,闻言一振奋:“好!交给我吧!星河架刀烤火都能帮师兄做到!” 牧谪瞥他:“那叫上刀山下火海,回来罚抄十遍。” 虞星河一蔫,怂哒哒地说好。 牧谪走到书案旁捏着笔写了一行字,随手交给虞星河,给他找了个事情做。 “你去问问师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虞星河拍拍胸脯:“好嘞!” 他抱着纸,颠颠地跑去了正院。 沈顾容正握着竹篪,盘算着怎么吹奏能不那么催人尿下,看到虞星河过来,挑眉道:“怎么了?” 虞星河小脸红扑扑的,踮着脚尖将手中的纸递给沈顾容,眼巴巴地问:“师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呀?” 沈顾容扫了一眼,微微挑眉。 这是小牧谪的笔迹。 飞快思索了一下,大概猜出来牧谪性子别扭,才会打发虞星河过来问的,沈顾容微微振奋,打起了精神,觉得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 他一一看完那行字,脸色一僵。 虞星河歪头。 沈顾容面无表情,心道:娘的,这些字一个都识的,但连在一起怎么就看不懂呢? 这是什么天书?心经秘法吗? 沈顾容拧着眉头,脸色越来越深沉,虞星河也有些害怕了,小心翼翼道:“师尊?” 沈顾容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纸递回给虞星河,故作镇定道:“星河,这些还不是你们这个年纪该学的。” 虞星河还以为自己问到了什么禁术,吓得脸都白了。 沈顾容见他害怕,忙缓和了语气,蹲下来摸了摸虞星河的脑袋,温声说:“等星河再长大些,师尊就教你们,好不好?” 乖,给师尊一点时间学习,学习好了再教你们。 虞星河这才开心起来,抱着纸欢天喜地地跑了。 沈顾容立刻松了一口气,心道终于糊弄过去了。 虞星河回去后把沈顾容的话说给了牧谪,牧谪抄书的手一顿,微微蹙眉。 “可……这只是我们今日刚学过的初级心法啊。” 虞星河歪头:“嘛?” 牧谪沉默了片刻,突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牧谪自小孤苦伶仃,因为受到的善意少之又少,性子是发自骨子里的凉薄,他本来就很少笑,被沈奉雪折腾了一年多,就更没有笑过了。 这还是第一次。 并不像之前那对沈顾容或冷漠或嘲讽的笑意,牧谪这次是真正的忍俊不禁,笑意弥漫在琉璃似的眸瞳中,仿佛幽潭漾开一圈涟漪。 这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笑。 *** 离人峰,玉絮山。 越往山巅走风雪越大,长老迎着风霜一步一步往前走,一身黑袍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周身围绕着一层幽蓝的护身结界,在能将人刮下来一层皮的狂风大雪中慢悠悠地走着,片刻后终于到了山巅。 长老微微躬身,对着空无一人的山顶恭敬一礼。 “南殃君。” 一阵狂风而来,柳絮似的风雪在他面前刮着卷了好几圈旋,几息后风雪幻化而成一个看不清楚面容的男人。 男人一出现,周围呼啸的风雪一瞬间停止。 那气势威压之重,竟然让空中云雾强行消散,一缕缕阳光倾洒下来。 他浑身寒意,冷冷道:“何事?” 长老单膝跪地,颔首道:“圣君来藏寻找坤舆图。” “给他。”南殃君道,“他想要什么全都给他,不必特意来请示我。” 长老听出南殃君话中的不耐之意,头垂得更低了:“圣君前些日子闭关重伤,醒来后没几日便来问坤舆图,想要寻……‘回溏城’这座城池。” 南殃君倏地一怔。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再次开口:“传信闲云城准备灵药,我会尽快出关。” 长老:“是。” 再一抬头,风雪再次呼啸,转瞬将男人风雪铸成的身躯吹散成片片柳絮,飞扬而下。 牧谪只感觉眼前寒光一闪,一声惨叫骤然响彻耳畔。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沈顾容再次挥出一道灵力,直直从他身体中拽出一团掺杂红线的黑雾。 黑雾在空中扭曲嘶吼,拼命地挣扎妄图逃脱,却被沈顾容的灵力死死扼住。 沈顾容见到那狰狞的鬼修,瞳孔狂颤,恨不得把冰绡扯下来当个真正的瞎子。 他不着痕迹地哆嗦着喃喃道:“师兄师师师嘶嘶师兄……” 奚孤行不耐烦地说:“闭嘴!” 124、天选之人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扫见刚才还极其嚣张要娶他的雪满妆跪在一旁咳血, 沈顾容微微挑眉,道:“你输了。” 雪满妆咧嘴一笑:“我还没死,就是没输。” 雪满妆又咳出了一口血, 被他抬手抹掉, 凤凰血仿佛掺着斑斓碎光, 落到地上转瞬长出一簇簇如火如荼的凤凰花。 沈奉雪的记忆中并没有雪满妆, 不知道是被毁了还是在沈奉雪眼中这种人根本不值得他记。 兴奋消退后, 沈顾容才后知后觉口中泛上来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他一咬唇, 死死憋住了喉中的血。 沈顾容深吸一口气,将口中的血腥气强行憋回去, 学着方才的动作勾了勾手,那把本命剑却没有再出现。 他又勾了勾手,反复勾, 来回勾, 林下春依然没有动静。 沈顾容:“……” 这就有些令人窘迫了。 沈顾容怕死,召不出那把神兵来, 再对上这只不死鸟, 不知道还能不能轻而易举把他击败了。 他不想在结界外多待, 刚要后退半步回到界灵碑处,眼前突然升起了一道烈焰。 火焰仿佛一条火龙,咆哮一声将沈顾容圈在当中。 沈顾容本能地有些厌恶周遭的火焰,心想按照沈奉雪方才的战力, 就算没有那把剑,把这个人再暴揍一顿应当也没问题。 滔天火焰中,一声凤凰尖啸,不知烧了多久,火散去后,一直流光溢彩的凤凰出现在原地。 凤凰仰天长啸,口中喷出一道赤色凤凰火,轰的一声扑向沈顾容。 凤凰火能将世间一切焚烧殆尽,哪怕是大乘期被火沾染也要退一层皮,不过凤凰火一般都是成年后的凤凰才会有。 雪满妆眉心红痕仿佛滴血,那是已经成年凤凰的标识。 ——怪不得方才他那般成竹在胸。 沈顾容看到迎面扑来的火焰,瞳孔几乎缩成针尖,他来不及闪开,本能告诉他也不必躲开。 他故作镇定,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几乎将空气都点燃的火焰。 下一瞬,轰然一声巨响,火焰将沈顾容整个人包裹住。 远远看到的虞星河吓得嘶声道:“师尊!” 离索一把拉住他,省得他不知轻重地跑出去。 凤凰从空中盘旋而过,长长的翎羽带起更烈的火焰。 他落在那团烧得正旺的火焰前化为人形,看到被火包裹只能看清楚隐约身形的沈顾容,微微挑眉,张扬道:“我说过,今日定要将你带回妖族。” 他平白挨了离人峰众人几十年的打,这一次终于能将那朵长在寒山巅上的高岭之花亲手采撷占为己有,这种几欲疯狂的掌控感让他心中涌出一股扭曲的快感。 沈奉雪…… 从来都不睁眼瞧他的沈圣君,终于独属于他了。 心中一出现这个念头,雪满妆连呼吸都在颤抖,他看着沈顾容的眸光比那凤凰火还要灼热。 “沈奉雪,我不想杀你。”雪满妆压抑住内心狂喜,道,“只要你认输,我便将火撤了。” 正在这时,面前的火焰中突然传来一声轻笑,接着一道清风突然吹拂而来,竟然将那凤凰血刮得反扑而来。 雪满妆一怔,立刻飞身后退,眼眸骤缩,骇然道:“这是南殃君的……” 一阵狂风散开,沈顾容一身白衣连一片衣角都没燎着,玉貌仙姿立在原地,眉目间一派温和。 他周身的护身结界缓慢散开,微微抬眸,淡笑道:“你说谁要认输?” 雪满妆一愣,瞥见沈顾容的笑意,眼睛都直了。 他僵在原地,根本来不及阻挡朝他反噬而来的火焰,直接被撞得飞了数丈。 轰然一声,尘烟四起。 一阵烟雾中,雪满妆直接被打回了原形,凄厉地“啾!”了一声,巴掌大的小小一个赤红团子顺着石阶直直滚了下去。 沈顾容心中“哇”了一声:沈顾容!天下第一威武啊你! 沈顾容把自己疯狂夸了一顿,因为那不知道哪来的护身结界出现,他体内灵力被抽了一半,此时虚弱得有些腿软。 抬手捂住唇,他轻咳出一口血,胸口的郁气这才消散了些。 好在这些日子奚孤行的灵药起了点作用,要不然他这次交手,一动灵力肯定直接就吐血三升了。 因为体内元丹本能运转,周围还没散去的凤凰灵力打着旋被沈顾容吸纳入了空荡的灵脉中。 只是片刻,空了一半的灵脉已经圆满。 看来凤凰灵力比灵药还要有用。 沈顾容的眉目缓缓舒展开,将手抄在宽袖中,悄无声息地将掌心的血蹭在了宽袖里。 此时尘烟散去,石阶上空无一人。 雪满妆不知道什么时候逃走了。 沈顾容还是第一次用沈奉雪这具壳子同人交手,见竟然将这般厉害的修士都打得溃败而逃,虽然受了点伤,但还是洋洋自得。 他正在开心,恍惚间感觉眉间好像有点灼热,他抬手抹了抹,指腹突然像是被火燎了一下似的,疼得很。 界灵碑旁的弟子看得眼睛都直了,不知是畏惧还是崇敬。 因为沈奉雪的威压还未完全收敛,牧谪和虞星河站都站不稳,被离索一手一个抱在怀里,脸色一片苍白。 奚孤行姗姗来迟,让离索把两个站都站不稳的小团子抱回去,其他弟子也全都散去。 沈顾容听到奚孤行的声音,快步走回了界灵碑内,有点小得意地说:“师兄,那只凤凰已经逃走了。” 我打走的。 等夸。 奚孤行原本满脸不在意,反正雪满妆和沈奉雪逢之必打,他都已经习惯了。 只是走得近了,奚孤行的视线落在沈顾容的眉心处,脸色骤然大变。 ——沈顾容双眼冰绡上半寸的眉心,缓慢地出现一道赤红的红痕。 奚孤行快步而来,一把抓住沈顾容的手,厉声道:“你把凤凰的灵力吸入灵脉中了?!” 沈顾容不明所以,不懂他为什么这么严肃。 沈顾容点头。 奚孤行直接暴怒:“你疯了?!妖族的灵气你也敢随便沾?!” 沈顾容更加茫然了,不知道奚孤行为什么发怒。 他本能开口,想问:妖族的灵力又如何? 但是一开口,却发出一声:“啾啾?” 奚孤行:“……” 沈顾容:“????” 沈顾容:“!!!!” 沈顾容出身书香世家,但不知道怎么的长歪了,他本质上是个极其离经叛道之人,从不爱看那些之乎者也的诗词骈赋,也不爱凡人所钟爱的铜臭俗物。 好听点可以说是无欲无求,难听点便是胸无大志,一门心思只想混吃等死。 人生唯一一点追求可能就是希望在他画仕女图时,他娘不要拿着戒尺追着他八条街地打。 现在牧谪的眼神,让沈顾容回想起了一件事,那是他第一次偷跑去回溏城的琳琅街,躲在角落里执着画笔,画对面酒楼里坐在窗边听戏曲的美貌女子。 等到画得差不多了,那位美貌女子慢悠悠转头,和沈顾容的眼神对上。 是他亲娘。 沈顾容:“……” 沈顾容差点跪下。 最后沈顾容被他爹逮到家里狠揍了一顿,鬼哭狼嚎地跪在祖祠里抄了两天的书。 现在牧谪的眼神和当年他娘的回眸一笑如出一辙,全都让沈顾容胆战心惊。 沈顾容保持着冷若冰霜将莲花瓣缓缓松开,盘腿坐在莲花中央,闭眸装作高深莫测状。 牧谪依然盯着他,眼中全是冷意。 沈顾容被看得如坐针毡,颇有些无耻地心想:“看什么看,没见过美人吗?”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怒吼。 一颗红果……一个红衣人风一般掠了过来,手腕一抖,握紧长剑挽了个剑花, “速速把疫鬼交出来!”为首的人冷冷道,“耽误诛邪之事,你们离人峰担待得起吗?!” 离人峰的弟子已经一窝蜂跑到离索身后,故作凶狠,但因为年纪太小,身形不如对面壮实,有的还悄悄踮着脚尖给师兄壮势。 追他们的人修为不凡,衣着的红衫上绣着龙飞凤舞的“诛”,气势凛然。 三界妖魔鬼怪横行,前些年受风露城城主之召,修真界各大门派纷纷派遣弟子,一齐对抗妖魔、驱除鬼魔。 那诛邪红衣便是他们的标志。 离索师兄身形羸弱,展开扇子掩着半张脸,好声好气地说:“我已经向诸位解释过了,牧谪是奉雪圣君的入门弟子,并不是你们所追的疫鬼,夺舍更是无稽之谈。” 对面不依不饶:“若不是疫鬼,那他脸上的疫鬼印记你们作何解释?” 离索春风化雨似的温柔:“诸位,以和为贵啊,我已解释多遍了,如若你们再不信,可随我等上山……” 他脾气太好,身后的师弟们却看不下去了,拽着他的袖子怒道:“离索师兄,别和他们这么客气,我们打出去便是!” 离索柔柔地说:“以和为贵啊。” 诛邪是出了名的暴脾气,没打算“以和为贵”,见他们一直阻拦,直接拔出了剑,寒光闪出一片煞白。 被离人峰师兄们严严实实护在身后的小牧谪听到剑声,本能一抖,抿着唇往他身后躲了躲,似乎受到了惊吓。 离索看了看自家小师弟,手中扇子突然一阖,一直温温柔柔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一身黄衫骤然被风吹起,只见衣角轻轻一飘,对面一个弟子的剑突然齐根断裂,剑身哐的落在了沙地上。 125、永不分开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他该想一想, 一个人该怎么去离人峰的藏一趟。 正思考着,出了知白堂,便瞧见牧谪正抱着一沓纸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桑树下, 似乎等待许久了。 沈顾容挑眉, 缓步走了进去。 牧谪看到他走来, 微微颔首:“师尊。” 沈顾容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牧谪低着头, 恭敬着说:“等师尊一起回泛绛居。” 沈顾容愣了一下, 似乎没想到牧谪会特意等他。 沈顾容微微想了想, 大概猜出来小主角是在想法子报自己之前救他的恩情, 他短促笑了一声,淡淡说:“回泛绛居之前, 我要去趟藏,你随我一起去吧。” 牧谪从没见过沈顾容笑,听到这声有些愕然抬头, 对上沈顾容温恭如玉的眼神, 突然怔住。 沈顾容看到牧谪突然呆滞了,微微偏头:“嗯?怎?” 牧谪骤然回神, 立刻低头:“是。” 沈顾容稳稳地抓住了牧式路标, 宛如抓住了希望。 他正要让牧谪带路, 牧谪就主动错了前方半步为他引路。 沈顾容点头看着小牧谪乌黑的发旋,唇角轻轻勾了勾。 这孩子,倒是恩怨分明。 藏书阁在九春山,离泛绛居不远。 两人走过索桥, 顺着山阶缓慢往下走。 山阶两边全是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遮天蔽日凉风习习,走了片刻便到了离人峰的藏。 藏的长老正在书阁前晒太阳,扫见沈顾容过来差点从软榻上翻下来,立刻手忙脚乱地起身行礼:“见过圣君。” 沈顾容差不多习惯了所有对他战战兢兢的态度,一点头:“我来寻一本书。” 长老忙打开藏的雕花木门,将两人迎了进去。 传说中,离人峰藏是整个三界九州藏书最多的,甚至京州皇室也曾派人来借孤本,只不过奚孤行不想和凡世牵连,以之书一概不外借,把人给打发走了。 沈顾容走在鳞次栉比的书架间,中分经史子集,林林总总四层全是书籍。 长老捧着人鱼烛在前方引路:“圣君想要什么书?” 沈顾容道:“坤舆图。” “坤舆图在四楼。”长老引着他上了木质台阶,藏来人甚少,周围弥漫着木头潮湿的气息,“三年前掌教刚将九州坤舆图革新,只要三界中有的城池村镇,上面全都有。” 沈顾容点点头,偏头看了一眼默默跟在身后的牧谪,道:“有想借的书吗?” 牧谪正默不作声爬着楼梯,没想到沈顾容竟然会问他,愣了愣正要摇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僵硬地点头。 沈顾容道:“那你就去吧,不必陪我。” 牧谪:“是。” 沈顾容跟着长老继续上楼。 很快,两人上了四楼。 四楼空旷,只有四面墙壁上摆放着真真切切的书籍,而在中央则是放置着一张虚幻的地图。 长老道:“圣君,这便是坤舆图。” 沈顾容还是头一回瞧见这样能飘在空中的地图,这张坤舆图好似将偌大天地缩放在一张纸上,有山脉、江流、密密麻麻的乡镇城池,离得近还能隐约听到江流潺潺的声响。 沈顾容看得啧啧称奇。 长老很少看到这位深居简出的圣君,见他对坤舆图有兴趣,连忙道:“圣君想要寻哪座城池?” 沈顾容想了想,说:“什么城池都能知晓?” “正是。”长老道,“离人峰已有千年,但凡是一千年内存在过的城池全都记录在册。” 沈顾容无意识地摩挲了下手腕间的木槵珠子,沉默了片刻,才道:“那这千年来,有回溏城这座城池吗?” 长老微微躬身:“圣君稍候。” 他走到墙壁旁的书册,翻找了片刻,道:“圣君,三界并没有这座城池。” 沈顾容:“你确定?” 长老颔首:“正是。” 沈顾容彻底松下一口气,他淡淡道:“好,我知道了。” 沈奉雪也才一百多岁,这个世间千年来都没有回溏城,便说明他是真真正正穿到了虚构的书中。 “圣君还需要什么吗?” 沈顾容摇头:“多谢。” 长老吓了一跳,忙颔首道不敢。 沈顾容下了楼后,牧谪已经抱着要借的书,站在门口等着。 “借了什么书?” 牧谪将手中一本泛着黄色的书给他看,上面写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问心》。 沈顾容没多想,带着牧谪离开。 在回泛绛居的路上,牧谪始终一言不发,沈顾容又是个不耐寂寞的性子,有这个机会自然要让牧谪对他“禽兽”的印象改观。 他随口起了个话头:“虞星河呢?” 牧谪回道:“他住在外门弟子的住所,下了早课便回去了。” 沈顾容偏头看他:“外门弟子?” 牧谪浑身一僵,低声道:“我……同星河怕宿在九春山会叨扰到师尊,便擅自搬去了长赢山,望师尊责罚。” 沈顾容心想,就沈奉雪那个好心办坏事的活吃人性子,你们搬走远离祸患才是正常的做法。 之前奚孤行曾说过这个,沈顾容当时还以为这俩团子是随离索住在内门弟子住处,也就没在意。 沈奉雪座下入门弟子,宿在别门外门弟子,那其他弟子会怎么看待这两人? “无碍。”沈顾容道,“让虞星河尽快搬回来就行了。” 牧谪小脸一白。 他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听到沈顾容的心里话,但总觉得擅自窥探他人内心极其不礼貌,除非是不得已要动用灵力时,他很少会主动窥探沈顾容的神识。 但是现在,牧谪心尖微颤,突然不可自控地想要窥探沈顾容到底在想什么。 这种能够掌控对他最有威胁之人的神识这种事,对年幼的牧谪来说,几乎算得上是扭曲的诱惑。 心间仿佛有两个一黑一白的小人在相互打架。 “不要随意窥探他人神识。” “之前他沈奉雪都能随随便便侵入我的识海,我为什么不能反过来看他的?” “师尊知道会打死我的。” “是他将灵力输入我的丹田,要怪也是怪他自己。” 牧谪头疼地按住了额头,最后他还是年纪太小,又担心沈顾容会对虞星河不利,还是没控制住自己再次运转体内的灵力。 沈顾容心想:回来住好啊,回来住我就能天天揉团子了。 还是虞星河脾气好,让抱就抱,让揉就揉,不像这个小崽子,抱一下都不行。 牧小崽子:“……” 沈顾容之前似乎是沉迷折腾牧谪,哪怕虞星河每天撒欢地在他面前卖蠢,沈顾容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这次沈顾容突然要虞星河回来,牧谪还当他在打什么坏主意,没想到却听到了这些话。 沈顾容:牧谪到底什么时候能愿意让我抱? 牧谪:“……” 牧谪一个踉跄,脚一崴,直接摔到了三层台阶之下。 沈顾容吓了一跳,本能伸手一把将牧谪卷到了怀里。 牧谪惊魂未定,愕然看他。 沈顾容抱紧他,眸光微垂。 哎,这小子看起来冷冰冰的,抱起来倒还挺软。 牧谪:“……” 牧谪脸微微绿了。 沈顾容把他放在台阶上坐着,自己单膝点在下方石阶,不顾牧谪微弱的挣扎一把握住了牧谪的小腿,轻轻捏了捏牧谪的脚踝。 牧谪吃痛地“嘶”了一声,一出声立刻死死咬住唇,把痛呼声强行吞了回去。 沈顾容挑眉看他:“疼?” 牧谪死死咬着牙:“不、不疼。” 疼也不叫。 沈顾容不太相信,尝试着又轻捏了一下。 这下牧谪疼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沈顾容:哈哈哈哈哈!倔小团子还真好玩。 牧谪:“……” 沈顾容见牧谪没力气挣扎,伸出双手想要把他抱在怀里。 牧谪小脸苍白,咬着唇倔强地小声说:“我自己能走。” 沈顾容见他满身写满了抗拒,只好起身后退了一节石阶,说:“那你尝试着走几步?” 牧谪特别能忍,腿腕剧痛无比但还是不想在沈顾容面前丢人,尝试着往前跳了一下。 离人峰石阶本就陡,牧谪的小短腿平时走都很费劲,更何况还伤着。 他蹦了两下彻底没撑住,直接一个踉跄直直朝着石阶摔了下去——要是这一下栽实了,肯定会磕个头破血流。 牧谪一阵惊慌,正要伸手撑住石阶缓冲一下,就嗅到一股苦涩的药香,接着一双手轻柔地接住了他,把他小小的身体稳稳地拥在了怀中。 牧谪脸腾地一红。 沈顾容垂眸,透过轻薄的冰绡能看到他浅色眸瞳的一派柔色。 沈顾容轻声说:“没事吧。” 牧谪呆了呆,心尖微微一颤。 下一瞬,他就听到沈顾容拼命忍笑的声音。 这孩子真倔,都疼得眼冒泪花子了竟然还说不疼。 不愧是我徒弟,真能装啊。 哈、哈、哈、哈! 牧谪:“…………” 牧谪面无表情地抱着书,挣扎着伸小手推沈顾容的衣襟,小脸不知道是气得还是臊的一片通红。 他有心从沈顾容怀里蹦出去,但又实在疼怕了,只能咬着唇一声不吭,把抗拒直接写在了脸上,想让沈顾容自己良心发现。 可惜沈顾容眼瞎,把他抱得死紧,沿着石阶慢悠悠往上走,还有闲情和牧谪闲聊。 “你怎么想起来借这本书?” 牧谪还在赌气,闷声不理他。 沈顾容也不觉得尴尬,又问:“那你认得几个字啊?” 他只是想问问牧谪认不认得字,毕竟小反派虞星河连“诛邪”两个字都不认得,牧谪比他还小,应该也是半斤八两。 但是在他做完故意捏完牧谪的脚踝、还强迫把人家抱在怀里这种遭人恨的事后,再问出这句话,莫名有种故意嘲讽的嫌疑。 牧谪被他虐习惯了,当即就想歪了。 他闷声说:“静心经上的字,我全都认得。” 沈顾容正巧看到了不远处的泛绛居,闻言语调没什么起伏地夸赞他:“哦,可真聪明。” 牧谪:“……” 听着更像嘲讽了。 牧谪沉寂了几日“欺师灭祖”的心再次跃跃欲动。 沈顾容心大,没察觉到牧谪敏感的小心思。 藏和泛绛居在同一条山阶上,让沈顾容没什么困难地顺利到了住处。 他本来想把小牧谪送回偏院,顺便再沟通沟通师徒感情,但牧谪一直挣扎着要下来自己走,沈顾容只好把他放了下来。 牧谪小脸通红,一瘸一拐地朝偏院蹦。 沈顾容在后面说:“真的不要为师送你回去?” 小牧谪蹦得更快了。 院门口的门匾上写着龙飞凤舞的“泛绛”二字,被两盏明灯照亮,隐约露出可以隔避开窥视的繁琐符咒。 126、梅开三度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好在沈顾容并未同这些小辈一般见识, 片刻后冷声道:“下不为例,速将符咒焚烧,不得有误。” 诛邪忙道:“是!” 见沈顾容厌倦阖眼, 诛邪不敢再留, 恭敬辞别后, 纷纷散开前去四处张贴能抑制疫鬼的符咒。 外人走后, 沈顾容悄无声息地松了一口气。 他心想吓吓吓死我了! 沈奉雪的记忆一团乱, 沈顾容在那破碎的记忆中找了半天, 好险踩在千钧一发找到了分神的正确法印及时现身。 再晚半刻, 场面可就尴尬了。 而且装清冷可比画仕女图被他娘抓住时佯装无辜困难多了,好在沈奉雪的名号能镇得住他们。 正在这时, 他的衣角被人轻轻扯了扯。 沈顾容微微垂眸,就瞧见虞星河正在小心翼翼拽他的衣摆,仰头看他的眸中仿佛真的有星河坠落。 “师尊。” 沈顾容沉默, 心想书中反派的行径虽然欺师灭祖可恶至极, 但现在的团子小反派却是乖巧得很,任谁都想不出将来会是他搅弄三界, 血雨腥风。 虞星河对如同救星降临的师尊十分崇敬, 小脸上全是欢喜, 却因心中的畏惧不敢太过逾越,小手牵着衣角只敢牵一丁点。 那小心翼翼的神情有些酷似沈顾容的胞妹,沈顾容没忍住,抬起手想要抚摸他的头。 只是他刚一抬手, 一旁沉默许久的牧谪突然拉住虞星河的手往后一拽,让他躲开沈顾容的“魔爪”。 虞星河有些茫然。 牧谪小大人似的拉着虞星河下跪,磕了个头,声音奶气却有些冷淡:“多谢师尊相救。” 小主角身上写满了“疏离”二字。 沈顾容缩回了手,心想这师尊到底做了什么挨雷劈的事,能让这么小的孩子这般怕他。 四周的弟子应当也是极其畏惧他的,外人走了依然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 沈顾容避免被人看出端倪,维持着高人姿态,一言不发消失在半空。 白雾散去,只留一株莲花安静躺在沙地上。 沈顾容一走,众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离索咳了几声,拎着扇子走过来,摸了摸虞星河的头,柔声说:“小崽子,我只是让你去寻掌教或者咱们山上任意一个能打的来,你怎么把圣君给请来了?” 虞星河说:“可是咱们山上最能打的就是师尊呀,而且泛绛居是最近的。” 离索:“……” 此言有理,但还是该打。 离索拿扇子敲了敲虞星河的头,告诫:“下次可不能这般放肆了,圣君繁忙,不该为这等小事亲身下山。” 虞星河抱着头有些委屈,但还是乖乖称是。 离索:“你没寻到掌教吗?” “听说掌教亲自去闲云城求药,三日未归了。” 离索含糊点头,随手抚了一下虞星河的丸子头,优哉游哉走了。 虞星河被敲得脑袋一疼,瘪着嘴委屈地低头让牧谪给他揉。 牧谪不情不愿地摸了摸他的头,扫见他额头上好像还有道红痕,眉头一皱:“这是怎么了?” 虞星河摸了摸,“嘶”了一声,眼泪汪汪地说:“是师尊身边的那只白鸡……” “那是白鹤。”牧谪话头一顿,蹙眉,“是它啄的你?” 虞星河被啄得委屈,点点头。 牧谪手一顿,还带着点奶气的声音仿佛结了冰,莫名有种小大人的架势:“下次不要去找他了。” 虞星河茫然看他:“找谁?师尊?” “嗯。” 虞星河:“可是他是我们师尊呀。” 牧谪低头看着虞星河怀中的莲花,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抬手把莲花夺过来,扔在泥地里。 虞星河吓了一跳,忙蹲下来把莲花捡起来。 牧谪冷眼旁观。 在他看来,沈顾容明明刚开始便在,却硬是等到场面难以控制时才险险出手,简直道貌岸然至极。 那朵在泥里的花都比他好百倍。 虞星河把花捡起来拍了拍,看牧谪似乎还有些生气,只好小声嘀咕:“牧谪,再怎么说你这次脱险全是因为师尊及时赶到……” 牧谪瞥他一眼,说:“叫我什么?” 虞星河不情不愿地说:“师、师兄。” 虞星河比牧谪大了几个月,但因晚入门只能叫牧谪师兄,每回想起这个小星河就十分怄气。 牧谪抬手拍了他后脑一下,虞星河被拍得往前一栽,叽叽咕咕两声,没再说话了。 朱砂还没有采办好,离索不敢再带着牧谪虞星河去城里玩,让一个师弟牵着俩团子先回山了。 不远处的乡镇上,四面八方的角落里缓慢燃起明黄的火焰,只是一瞬就消散在空中。 离索将扇子一阖,看见火光漫天转瞬即逝,轻声道:“驱除疫鬼的符咒已烧尽,疫鬼不在城中——我们先去采买朱砂吧。” 众人称是。 离索带着人离开后不久,一股掺杂着红线的黑雾从地面窜起,慢吞吞地在原地转了好几圈,才缓慢朝着离人峰的山阶爬去。 转瞬消失不见,无人发觉。 *** 离人峰上。 一阵天旋地转,沈顾容张开羽睫,他已回到菩提树下。 莲花湖中白鹤正在啄羽,一阵脚步声传来,沈顾容抬眼一瞧,不远处一个身披黑袍之人快步朝他走来,衣摆猎猎,气势冷厉逼人。 沈顾容眼睛轻眨,飞快在记忆里一顿乱找,终于将这人的记忆翻了出来。 离人峰掌教奚孤行,沈奉雪同门师兄,因继任掌教之事,曾与沈奉雪打得满门皆知。 沈顾容只来得及了解这些,奚孤行已经走来。 既然两人都想争夺离人峰掌教之位,那关系定是十分恶劣的,需谨慎。 沈顾容这般想着,奚孤行已经在几息间走至近处。 奚孤行神色冷冽,毫不客气敛袍坐下。 沈顾容本能离他远一些,却发现奚孤行坐的地方正好将他一缕头发压住。 奚孤行好似眼瞎,没注意那缕发,冷冷道:“你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吗?身负重伤竟然还敢分神下山?” 沈顾容微愣,重伤? 原主身上竟然还有伤在身吗? 那他之前因浑身酸痛不能起身,并不是打坐太久腿麻,而是因为身上的伤? 沈顾容不好显露出疑惑,只是抿抿唇,微微偏头,似乎不想同奚孤行说话。 奚孤行剑眉一蹙:“你只差半步成圣,但凡你安分些闭关数年,必定飞升成圣,脱离轮回。明明只差最后一步,你为何不听我劝?” 沈顾容心想,你先等等,我要再翻一翻记忆才能和你正常聊天。 奚孤行见自己说了这么多,沈顾容还是默不作声,强忍着怒气,将手中一个紫檀盒抛到他曳地的衣袍上。 “这是闲云城派人送来的灵丹,你若不想百年修为毁于一旦,尽快服下。” 沈顾容五指修长,轻轻将紫檀盒捡起打开,手指一弹暗扣,盒子应声而开,露出里面一颗蒙雾似的灵丹。 一看就不是凡品。 沈顾容本能开口:“一定很贵吧。” 他说完就后悔了,平时嘴里花花惯了,乍一换了个身份,一时半会还是改不过来。 好在奚孤行只是瞥他一眼,冷笑一声:“离人峰欠了闲云城这么多外债,不差这一星半点。” 沈顾容:“……” 这么大个山门竟然还欠外债? 沈顾容本担心这个原主仇敌会下毒害他,但是这具身体的本能却隐约告诉他,奚孤行虽和他不对盘,但却不会做出下毒这种下作手段。 他浑身经脉酸涩微痛,又锦衣玉食惯了,从不委屈自己,直接捏着灵丹一口吞了。 灵丹入口便化为一道清凉白雾,顺着喉咙钻入四肢百骸。 仅仅瞬间,那隐隐作痛仿佛随时都能炸裂开来的经脉被一阵春风安抚下来,疼痛顿消。 奚孤行见他脸色好看许多,才道:“你的反噬伤并不是一时半会能完全痊愈的,这段时日你安安分分养伤,不要再妄动灵力。” 沈顾容点头。 奚孤行见他难得这么温顺,脸色的冷色稍稍退去,他又哼了一声:“你养伤的这段时日,虞星河和牧谪就搬去长赢山吧,省得惹你烦心。” 听到小主角和小反派的名字,沈顾容来了兴致,想要旁敲侧击问出那俩团子这般惧怕自己的原因。 沈顾容故意含糊其辞:“他们同意了?” 奚孤行古怪地看着他:“他们自然会同意。” 沈顾容蹙眉。 奚孤行果不其然上当了:“这事怨不得旁人,只能怪你自己不干人事。” 沈顾容:“……” 奚孤行眉目间全是厌烦和冷厉,他好像天生就长了一张厌世脸,看谁都不爽,说出的话也句句带针。 “虞星河灵根天赋不错,稍加提点及冠结丹不在话下,而那个牧谪却是个凡人,自古以来很少有凡人入道的,你就算给他吃再多灵药,他也难以入道。” 沈顾容又蹙眉。 奚孤行嫌弃地看着沈顾容:“你偏重牧谪无视虞星河,我可以理解为你眼瞎,但牧谪还是个六岁的孩子,你让他乱吃丹药,还强行带他去冬山之巅闭关,你自己觉得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沈顾容:“……” 嚯,乱给吃丹药,还让这么小的孩子去闭关…… 127、甜言蜜语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雪满妆容貌艳丽, 神色张扬狂妄,一头赤色长发编成发辫垂在肩上,眉心一点狭长的红痕像是燃着火焰。 他仿佛浑身浴火, 单薄的衣衫凌乱地敞开, 露出精瘦的半边胸口, 十分扎眼。 雪满妆将长刀立在地上, 神采飞扬地传音:“妖族雪满妆!前来求亲!” 他肩上落了一只黑色灵蝶, 轻声劝他:“少主, 沈奉雪早已是大乘期, 整个三界九州甚少有人能胜他。” 意思就是,您想要打过他, 还是差些火候。 雪满妆妄自尊大,对自己有种盲目的自信,他胸有成竹:“那刚好, 我便要做战胜沈奉雪的第一人, 让他心甘情愿随我走。” 灵蝶迟疑道:“您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然后被沈奉雪毫不留情打地吐了好几升的血,养了两年才终于痊愈。 雪满妆不听, 自顾自地抄起长刀抡了两下, 赤色长刀上猛地窜起一道火焰, 凝成一只浴火的凤凰,在空中盘旋几圈,尖啸一声消散在半空。 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眉间的红痕仿佛要烧起来。 知白堂的弟子一窝蜂地跑去界灵碑, 沈顾容不近不远地走在最后。 牧谪喜静,本来不想去凑热闹,但虞星河拽着他的袖子闹着要去看,牧谪被吵得没办法,只好跟了上去。 沈顾容信步闲庭地跟着前方两个小团子,将手中一颗蜜饯塞到了口中。 牧谪无意中扫到,眉头突然皱了起来。 他的蜜饯……哪来的? 牧谪犹豫了一下,心中有了个猜想。 沈顾容:牧谪这蜜饯还挺好吃。 牧谪:“……” 什么时候偷的?! 牧谪木然片刻,突然垂下了眸。 虞星河好奇地看着他:“你笑什么?” 牧谪抿唇,摇头:“没什么——说好了,只看一眼就回去。” 虞星河点头:“嗯嗯嗯!” 沈顾容将一颗蜜饯吃完,等到含的蜜饯核都没甜味了,才到了界灵碑。 远远看过去,界灵碑的空地前,一个好像火成了精的男人扛着长刀站在那,看起来等待已久。 沈顾容挑眉,这个就是要来提亲的男人? 离人峰中没有女修,这个男人这么大张旗鼓地前来提亲,八成就是为了娶个男人。 沈顾容啧啧两声,心道你们修道之人可真是开放天性,男人娶男人的排场竟然都这么大。 这么一想,沈顾容倒是想知道这个男人要求亲的人是谁了,难道长得比天仙还美吗? 沈顾容双手抄在宽袖中,缓步走了过去。 离索正在界灵碑前对男人说话,语气恭敬:“雪少主请稍后,掌教很快就来。” 妖族和离人峰一向交好,离人峰前任掌教南殃君还收了妖修徒弟。 这个飞扬跋扈的雪满妆,正是妖主之子——凤凰。 雪满妆自小被宠着长大,一身反骨,无法无天恃才傲物,明里暗里给妖族闯了不少祸。 几十年前,妖主携他前来离人峰同南殃商谈要事,雪满妆一眼就瞧上了清冽冷傲的沈奉雪。 雪满妆原身凤凰,化为人形容貌绝世,自小到大觉得自己是世间最美,哪怕风露城的三界美人榜榜首桑罗敷,他都觉得不及自己一根头发丝。 直到他遇到了沈奉雪…… 当天,他便冲到了离人峰掌教南殃面前,直接扬言要南殃君将沈奉雪赠予他做炉鼎。 炉鼎是专门用来被人采阴补阳的修士,往往地位低下。 他当着南殃君的面如此折辱沈奉雪,就连和沈奉雪一向不和的奚孤行都怒而拔剑,险些一剑劈了他。 当时南殃君听到这句话,冷然看了雪满妆半天,突然就笑了。 雪满妆还以为他同意了,还没欢喜,就被南殃君一掌打得吐出血来。 一旁的妖主:“……” 妖主和南殃君相识百年,还从没见他这般动怒过。 奚孤行被两个师弟一人抱着一只手臂拦着不让他去砍雪满妆,他挣脱不开,只好凌空蹦起来踹,跩都拽不住。 “混账东西!蠢笨臭虫!忘八生的禽兽!” 妖主:“……” 妖主唇角抽动。 哪怕奚孤行暴跳如雷成这样,沈奉雪却仿佛事不关己地站在一旁,拢着曳地宽袖,微微垂眸,眉目间一派冷然。 至始至终,他的神色变都没变过。 雪满妆不知哪来的臭毛病,瞧见沈奉雪这个凉薄模样更是被撩拨得去了三魂六魄。 他浑身是血,还在大声道:“我就要他!父亲,我要他!” 妖主:“……” 你是想死在离人峰吗?! 看到雪满妆被沈奉雪迷得晕头转向的模样,妖主气得险些再补一掌把这个造孽的逆子给打死。 自那之后,雪满妆每隔一段时间都来离人峰找沈奉雪,虽然每回不是被南殃打就是被奚孤行他们打。 有几次雪满妆甚至不择手段对沈奉雪下了药,被奚孤行和沈奉雪混合双打了一顿,掉了半身的羽毛,好几年都没能出来继续作孽。 雪满妆越挫越勇。 为了美色,当真不要死。 当年离人峰界灵碑旁还立着个木牌,上书:雪满妆和鬼修不得入内。 奚孤行也打过这只不要命的凤凰,雪满妆听到他的名字,一挑眉:“我不见奚孤行,他丑得很。” 在他眼中,整个世间除了他和沈奉雪,其他人全都丑陋得伤他眼。 离索:“……” 离索差点没忍住暴躁骂他,但此人身份尊贵,离索不能擅自为离人峰招惹麻烦,只能继续温温柔柔地说:“妖族少主前来,掌教接待贵客自是理所当然。” 雪满妆自来有什么说什么,完全不懂委婉怎么写,他道:“若是理所当然,那在我来时,奚孤行就该撤了界灵,让我直接进去寻沈奉雪。” 离索干笑。 就在这时,一直嚣张跋扈的雪满妆眼睛突然一亮,快步上前一掌拍在界灵结界上,“轰”的一声将结界拍出一串串涟漪。 “沈奉雪!” 正打算上前看好戏的沈顾容脚步一顿,满脸懵然。 啊?什么?我? 雪满妆看到沈顾容,满眼都是狂热之色,直勾勾地盯着他。 沈顾容:“???” 沈奉雪熟人? 雪满妆:“沈奉雪!出来!来战!” 沈顾容:“……” 哦,只是顺便来找我打架的啊。 沈顾容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心想我还以为是向我求亲来着,吓一跳。 雪满妆狂笑一声,又道:“和我打!” 沈顾容不想和他打架,他只想看男人向男人求亲。 断袖之情他只在说书的口中听说过一些,长这么大还从没亲眼瞧见过,这下可是开了眼界了。 沈顾容期待。 沈顾容等待。 但雪满妆不知道脑子是不是被烧空了,一直找他打架。 沈顾容只好说:“那好,我先认……” 你先求亲要紧。 他还把那个“输”说出来,就听到雪满妆道:“这一次我定要战胜你,光明正大把你娶回妖族!” 沈顾容:“……” 啊? 娶谁? 沈顾容木然片刻,才骇然反应过来,这个火精想要求亲的男人,竟然是沈奉雪! 沈奉雪不是三界第一人吗,竟然有人不怕死地敢打他的主意?!不怕被打死吗? 沈顾容差点就开口呸他了。 痴心妄想! 这个男人五颜六色花里胡哨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本圣君貌美如仙,便宜了谁也不便宜你。 沈顾容沉下脸,觉得自己有必要拿出天下第一的威严:“白日做梦。” 雪满妆手握长刀,听都不听,霍然劈向离人峰结界。 一阵尖锐的刺耳声传来,滔天火焰轰的化为千尺焰刀,扬起时几乎比山峰还要高,遮天蔽日,火焰比骄阳更烈。 沈顾容瞳孔一缩,心想娘的这么粗暴吗?这就开始打了?! 好在离人峰结界足够强悍,雪满妆悍然一击连个边都没削掉。 沈顾容这才放下心来。 雪满妆一击之后,长发飞舞,扬声道:“沈奉雪,你缩在那丘八壳子里做什么?出来同我一战。” 沈顾容浅色的眸瞳倒映着漫天火焰,闻言微微挑眉,手指本能地轻轻一扣,只听到耳畔呼啸一声,一阵尖锐如刀的风刮来,将沈顾容未束起的长发掀得张牙舞爪。 等到他回过神,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一把青光长剑。 沈顾容垂眸瞥了一眼,脑海中骤然浮现出这把剑的名字。 ——林下春。 沈奉雪的本命剑。 林下春上泛起一道青光,不知是沈奉雪残存在本命剑上的神魂起了作用,沈顾容突然感觉身体忽的动了起来。 沈顾容…… 沈奉雪眸光冷厉,那轻飘飘的目光横扫向雪满妆,带着仿佛千金雷霆之力,转瞬将雪满妆扬起的漫天火焰强行散去。 沈奉雪持剑上前,缓慢走出界灵碑的庇护之处,面无表情地看着雪满妆,轻启薄唇,带着骇人的大乘期威压。 “放肆。” 威压转瞬铺开,整个离人峰的飞鸟走兽全都四处奔逃,连在离人峰结界内的众位弟子都浑身发冷,修为弱些的直接跌坐在地。 雪满妆的火焰被散去后,心中战意更甚。 他握紧浴血的长刀,猛地仰天发出一声凤凰啼叫。 沈奉雪背靠结界,站在界灵碑一步处,垂着冷漠的眸子,轻飘飘挥出一剑。 那一剑仿佛裹挟着卷风的利刃,当头朝着雪满妆劈下。 雪满妆瞳孔一缩,长刀横劈。 上一次和沈奉雪的比试,他便是败在了这一招。 那仿佛结冰的剑意几乎将雪满妆的手臂整个削掉,若他不是凤凰,八成早已殒命。 方才晴空万里的天幕已经被乌云遮住,一道道惊雷响彻耳畔。 离索早已经把围观的弟子挡在身后,担忧地看着界灵碑外厮斗的两人。 虞星河死死抓着离索的袖子,他从没见过这样壮观的场面,被吓得不轻,讷讷道:“师兄,师尊不会有事吧?” 离索低头看了他一眼,扫见虞星河的眼眶中已经溢满了眼泪,柔声安慰他:“不必担忧,这个人圣君还不会放在心上。” 虞星河这才放下心,抽噎了一声。 牧谪拧着眉头看着满脸漠然挥剑的师尊,心中有种古怪的感觉,好像那个冷血无情折磨他的师尊再次回来了。 他尝试着催动灵力,试了半天却发现丹田一片空荡荡,整个灵脉中没有一寸灵力。 沈奉雪正在同雪满妆交手,不知察觉到了什么,突然侧头,冷冷地看了牧谪一眼。 牧谪被他一个冷冽的眼神看得双腿一软,小脸瞬间苍白,险些直接跪下。 沈奉雪看到他眼中的恐惧,昳丽的脸上突然出现一刹那的茫然,眸中还带着点一闪而逝没能掩下的悲怆。 128、红颜枯骨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众人:“……” 从没听说过静心课还能这般测验的! 沈顾容见他们一动不动, 好像都懵了,似笑非笑道:“一炷香。” 此言一出,离索立刻带着人冲了出去。 虞星河也要跟着跑, 牧谪一把拽住他, 皱眉道:“我们不用上静心课。” 虞星河眼睛放光:“和师尊躲猫猫, 好玩!” 牧谪:“……” 沈顾容那恶趣的笑声还回荡在耳畔, 牧谪抿了抿唇, 又说了一句:“可能不好玩。听我的话, 别去。” 虞星河眨了眨眼睛:“可是……” 像虞星河这样的年纪正是爱玩的时候, 牧谪见他不听劝,只好撒了手, 随他去了。 只是几息,整个知白堂就只剩下沈顾容和练字的牧谪。 知白堂两边雕花木窗打开,竹帘垂下, 风裹挟着处暑的热意穿堂而过。 沈顾容并不着急去寻那些躲在长赢山各个角落的弟子, 反而慢悠悠地坐在了牧谪身边的蒲团上,肩上披着鹤氅, 撑着下颌微阖眼眸, 有些昏昏欲睡。 原本牧谪还能面不改色地练字, 但半个时辰都过了,沈顾容已经撑着下颌好像已经睡去,他终于没忍住,将笔放下, 轻声说:“师尊。” 他总觉得……沈顾容好像是在耍离索他们。 沈顾容含糊应了一声,因为睡意带着些含糊的鼻音:“怎么?” 他的嗓音带着点撩人的低沉,牧谪感觉耳朵有些痒,他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耳垂,说:“已经半个时辰了。” 沈顾容有些发困,应该是重伤未愈的缘故,他闷声说:“嗯。” 说完,继续闭眸睡。 牧谪说:“您不去找他们吗?” 他说完就有些后悔了。 沈奉雪是何等人物,无论做什么皆有他的缘由,哪怕是故意逗人玩,也轮不到他去插手。 牧谪脸色苍白地低下了头,因为沈奉雪这几日的温柔,让牧谪险些忘记了他本质上是个怎么样的人。 沈顾容懒散地张开羽睫,偏头看了牧谪一眼,突然说:“你怕我?” 牧谪手微微一抖,涩声道:“不敢。” 沈顾容没多说,回答了他之前的问题:“静心课需要静心两个时辰符咒才不会破,这才半个时辰,急什么?” 牧谪一怔,似乎没想到沈顾容竟然会回答这个逾越的问题。 沈顾容没看到他异样的神色,继续阖眸小憩。 沈顾容本性恣意妄为,这两天故作冷淡让他憋得不轻,乍一放纵,如果不是牧谪在这里,他都想躺地上打滚。 他一放松,直接在知白堂小睡了三个时辰。 牧谪从刚开始的“他是不是真的在耍师兄他们?”,到了最后“他果真是在给自己找乐子玩”。 最后牧谪顾念着离索才大病初愈,壮着胆子唤沈顾容:“师尊,师尊?” 沈顾容也不知道哪来的能耐,只是坐在那小憩,双眼上的冰绡都能折腾掉,被叫醒后,他含糊了一声,不知道说了什么,本能地摸着衣襟的衣带往眼睛上蒙。 牧谪:“……” 牧谪唇角微动,他屈膝上前,将衣摆上的冰绡捡起来放到沈顾容掌心。 沈顾容这才将冰绡蒙上,他懒懒地道:“什么时辰了?” 牧谪一言难尽道:“已经三个时辰过去了。” 沈顾容:“……” 豁,已经下午了。 他起身,含糊地说:“该午睡了。” 牧谪:“……” 牧谪忍无可忍,深吸一口气,委婉地提醒他:“师尊,离索师兄他们还在长赢山藏着。” 沈顾容睡懵了,经由牧谪提醒他才想起来他还办着那缺德事。 他也不慌,从袖子里拿出来玉髓,去寻奚孤行。 奚孤行的声音很快从玉髓中传来:“你又要死了?” 沈顾容打了个哈欠,恹恹的:“你将离索他们寻来吧。” 奚孤行:“什么?” “他们在长赢山藏了半日,静心课应当已经及格了。” 奚孤行:“……” 奚孤行大概猜到了沈顾容的教学方式,沉默半天才说:“沈奉雪,他们骂得对,你还真是个衣冠禽兽。” 沈顾容:“……” 好心帮你代个课,你怎么还骂人呢? 半个时辰后,奚孤行带着一群被烈日晒得都要蔫到卷叶子的弟子们走进了知白堂。 长赢山堪比处暑,晌午时天气炎热宛如火烤,那群弟子太过畏惧沈顾容,藏好后动都不敢动,因为太过集中精神,眉心的静心符竟然维持了三个时辰都未曾破。 所有弟子静心静到要看破红尘,如果奚孤行再晚一点去,恐怕离人峰大部分弟子都要去修佛了。 众弟子蔫蔫地站回书案旁,微微垂手,朝着沈顾容躬身行礼。 沈顾容扫了一眼,发现这些弟子对他的畏惧好像更深了一层。 沈顾容不知道哪里来的恶趣,瞧见别人怕他心情挺愉悦的,他似笑非笑:“及格了?” 奚孤行也皮笑肉不笑:“全都及格了,还是圣君教得好。” 沈顾容矜持地说:“过奖。” 奚孤行:“……” 所有弟子噤若寒蝉,连平时欢脱的离索都不敢吭声了。 奚孤行抬手一挥:“都散了吧,下回要是静心课再不及格,想想今日奉雪圣君的授课。” 所有人又是一抖。 离索躬身行礼,和其他弟子异口同声道:“多谢圣君教诲。” 这一课,终身难忘。 众人离开后,沈顾容撑着下颌,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师兄,下次静心课是什么时候?” 奚孤行没好气地扫他一眼:“你还想再捉弄他们?有点良心吧沈十一。” 沈顾容唇角轻轻勾了勾:“但是我这段时日不能妄动灵力,终日待在泛绛居,太过无趣。” 奚孤行扫了一眼在收拾字帖的牧谪,眸光全是冷意。 牧谪知晓掌教看不惯自己,小脸苍白,手下的动作忙加快了。 他抱着字帖起了身,躬身一礼。 正要离开时,沈顾容突然道:“牧谪留下。” 沈顾容一直在想着要去藏查一查地图,确认一下回溏城在这个世界中到底存不存在,虽然觉得没什么可能,但沈顾容还是觉得确定一下比较稳妥。 要不然他顶着一张和自己这么相似的脸,总有种莫名的不安和恐慌。 离人峰的藏沈顾容只知道个大概位置,他这种迷路能迷八百条街的人靠自己肯定到不了。 思来想去,沈顾容还是决定让牧谪带他去,顺便还能找个缘由拉近两人僵硬的师徒关系。 但是在牧谪看来,每次沈奉雪冷冰冰地说出“牧谪留下”这四个字时,他之后总会遭受炼狱似的痛楚。 牧谪听到这句话,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本能就抖了一下。 奚孤行扫到他眼底散不去的恐惧,冷笑一声:“不用留下,走。” 牧谪脸色更加难看,他双腿微微发软,抿唇道了声“是”,转身离开。 牧谪走出知白堂后,回想起方才沈顾容冷若冰霜的脸色,总觉得心尖微微有些酸涩。 他盯着炎日在知白堂外面站了一会,才犹犹豫豫地尝试着运转体内灵力。 沈顾容的声音猛地炸开,差点把牧谪吓一哆嗦。 别走啊倒是! 牧谪走了谁带我去藏?! 奚孤行个糊涂东西! 牧谪:“……” 牧谪本来心情复杂,听到这句话,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把胸口憋得够呛。 沈顾容根本不知道自己早就被小主角看穿了本性,还在问奚孤行早课的事。 奚孤行:“当年离人峰的早课你从来没有上过,现在竟然想授课,想得倒是美。” 沈顾容捏着灵杞嚼了几颗,含糊地说:“那我现在补回来?” 奚孤行:“……” 奚孤行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你就是为了给自己找乐子吧?” 沈顾容没吭声。 奚孤行还是适应不了沈顾容现在的性子,他拿起一旁的竹篪敲了一下沈顾容的腿,冷声道:“坐直。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师尊是这样教你的吗?” 沈顾容早已没了顾忌,索性直接半趴在小书案上,长发铺洒在背后,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可是我累。” 奚孤行十分不满沈顾容这副没了骨头的怠惰模样,皮笑肉不笑地说:“都说了别对我撒娇。” 沈顾容:“……” 沈顾容差点跳起来骂他,说话声轻点就是撒娇? 怎么不降下一道不长眼的天雷劈死奚孤行? 奚孤行见他瞪自己,这才有些适应了。 不过想通这一点,奚孤行脸色一变,暗骂自己贱骨头。 沈十一乖一点他竟然还不适应,难道非得两人见面就掐才满意吗? 奚孤行瞥他,没好气地说:“你想来上早课就来,只要别给我添麻烦。” 他说着,起身就要走。 沈顾容说:“多谢掌教……” 奚孤行一回头,眼神全是冷冽的杀意。 沈顾容一怂,补完后面两个字:“……师兄。” 奚孤行这才拂袖离开。 奚孤行痛苦地揉了揉眉心,觉得整个三界的门派掌教没有人比他更糟心了。 他起身就要走,眼不见心为净。 楼不归正在拼命忘记奚孤行那些大逆不道的话,百忙之中叫住他:“师兄,十一怎么办?你要将他带回来吗?” 奚孤行手指轻轻敲了敲腰间挂着的剑柄,不耐道:“离索虽然废物,但起码是个金丹期,而且沈十一身上有师尊的护身结界,只是下个山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他想了想,又压低声音仿佛惊扰了什么似的:“你我都知道,妖主和师尊所说的神器根本不确定存不存在,沈十一无端受了牵连,到现在也不知是在为谁背黑锅。被困在离人峰这些年来,他每次出门都只能用分神傀儡,试问天底下的修士谁像他这般憋屈?今日他既然误打误撞下了山,那就随他去,万事我扛着。” 楼不归歪头:“可他现在用不出灵力,若是遇到危险……” 奚孤行:“死不了,出什么事我全权负责。” 楼不归喊他:“师兄,万一有意外呢师兄?” 奚孤行被楼不归烦得不行,看在他人傻的份上,硬是抠出最后一点耐心来:“前几日三水携诛邪追查一只从洞庭逃出的水鬼,约摸今日就能到京州扶献城。” 129、天道矫枉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等到画得差不多了, 那位美貌女子慢悠悠转头,和沈顾容的眼神对上。 是他亲娘。 沈顾容:“……” 沈顾容差点跪下。 最后沈顾容被他爹逮到家里狠揍了一顿,鬼哭狼嚎地跪在祖祠里抄了两天的书。 现在牧谪的眼神和当年他娘的回眸一笑如出一辙, 全都让沈顾容胆战心惊。 沈顾容保持着冷若冰霜将莲花瓣缓缓松开, 盘腿坐在莲花中央, 闭眸装作高深莫测状。 牧谪依然盯着他, 眼中全是冷意。 沈顾容被看得如坐针毡, 颇有些无耻地心想:“看什么看, 没见过美人吗?” 就在这时, 不远处传来一声怒吼。 一颗红果……一个红衣人风一般掠了过来,手腕一抖, 握紧长剑挽了个剑花, “速速把疫鬼交出来!”为首的人冷冷道,“耽误诛邪之事, 你们离人峰担待得起吗?!” 离人峰的弟子已经一窝蜂跑到离索身后, 故作凶狠,但因为年纪太小, 身形不如对面壮实, 有的还悄悄踮着脚尖给师兄壮势。 追他们的人修为不凡, 衣着的红衫上绣着龙飞凤舞的“诛”,气势凛然。 三界妖魔鬼怪横行,前些年受风露城城主之召,修真界各大门派纷纷派遣弟子, 一齐对抗妖魔、驱除鬼魔。 那诛邪红衣便是他们的标志。 离索师兄身形羸弱,展开扇子掩着半张脸,好声好气地说:“我已经向诸位解释过了,牧谪是奉雪圣君的入门弟子,并不是你们所追的疫鬼,夺舍更是无稽之谈。” 对面不依不饶:“若不是疫鬼,那他脸上的疫鬼印记你们作何解释?” 离索春风化雨似的温柔:“诸位,以和为贵啊,我已解释多遍了,如若你们再不信,可随我等上山……” 他脾气太好,身后的师弟们却看不下去了,拽着他的袖子怒道:“离索师兄,别和他们这么客气,我们打出去便是!” 离索柔柔地说:“以和为贵啊。” 诛邪是出了名的暴脾气,没打算“以和为贵”,见他们一直阻拦,直接拔出了剑,寒光闪出一片煞白。 被离人峰师兄们严严实实护在身后的小牧谪听到剑声,本能一抖,抿着唇往他身后躲了躲,似乎受到了惊吓。 离索看了看自家小师弟,手中扇子突然一阖,一直温温柔柔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一身黄衫骤然被风吹起,只见衣角轻轻一飘,对面一个弟子的剑突然齐根断裂,剑身哐的落在了沙地上。 离索方才温润如玉的神色已经全都不见,他满脸暴躁,直接把“以和为贵”四个字嚼吧嚼吧给吃了。 “都他娘的和你们说了我们小师弟不是疫鬼不是疫鬼!你们到底是从哪个犄角旮旯来的,连胎记都没见过吗?你们是不是修道修得脑子里全是粪水,听不懂人话?!还他娘的拔剑!吓到我们小师弟你们担待得起吗?!” 诛邪:“……” 离索身后的离人峰弟子早已经习惯了,还在兴奋地喊:“离索师兄威武!” 诛邪大概没见过变脸这么快的,当即被骂懵了。 你们离人峰的以和为贵呢?! 两方人马都是暴躁的主,谁都不肯平白挨骂,当即拔剑的拔剑,掏符的掏符,又打算开始红果炒鸡蛋。 而“鸡蛋”没打算和“红果”再吵,离索骂完后,当即对着虞星河跪下,恭敬道:“恭迎奉雪圣君!” 后面的师弟们也全都恭敬跪拜。 诛邪正要手刃疫鬼,见到这副诡异场景有些诧异,双双对视一眼,眸中全是忌惮和对离人峰弟子脑子的担忧。 离人峰游离三界之外,从不干涉其他门派争执,师训“以和为贵”更是众人皆知。 直到百年前离人峰掌教爱徒沈奉雪成功结丹,一人一剑将三界诸位大能得罪彻底后,离人峰师训就仿佛是个笑话。 正因沈奉雪的丰功伟绩,这些在三界九州从无敌手的诛邪竟然不敢轻易出手。 毕竟沈奉雪是三界中唯一一个只差半步便可成圣飞升之人,他们的师尊师祖见面都要恭敬有加。 诛邪众人沉默。 为首一人眸光死死盯着虞星河手中的莲花,他不知瞧出了什么,冷声讽刺道:“奉雪圣君是何等人物,怎可能会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弟子亲自下山?你莫不是想活命想疯了吧?” 沈奉雪的殊荣人尽皆知,但除非大能前来挑衅切磋外,从不下山的事迹更是传遍九州,怎么想都不可能为了个小弟子亲自下山。 离索依然跪着,他又恢复到了之前柔柔弱弱的样子,轻声道:“圣君分神灵识已在,你还想质疑圣君不成?” 诛邪又开始迟疑。 离索见状忙对着虞星河手中的莲花告状:“圣君英明。牧谪师弟为圣君亲收弟子,却被这等贼人当凭胎记便认成疫鬼,肆意毁坏师弟名声。诛邪之人哪个不是明辨是非之人?仔细想来,这些人定是宵小之徒假扮诛邪,妄图残害我离人峰弟子,此罪当诛!望圣君裁夺!” 沈顾容:“……” 沈顾容差点就给他拍掌打赏了。 这颠倒黑白的能力,比回溏城天桥底下说书的还要更胜一筹。 诛邪众人也惊住,大概从未见过如此厚颜之人,三言两语就定了他们的罪。 故意残害离人峰弟子的罪名可大可小,但万一圣君当真亲至,按照那人心狠手辣的性子,他们恐怕凶多吉少。 一个诛邪小声说:“师兄,那莲上真有大乘期的气息,万一真是圣君……” 为首的诛邪深吸一口气,突然弃剑单膝下跪,沉声道:“是我等探查不利,望圣君谅解。诛邪之人随身带诛邪印,若圣君疑我等,可交由圣君探查。” 他拿出诛邪印抬手奉上。 其他诛邪也都一起跪下了。 方才还打得难解难分的两队人不约而同朝着一个六岁小童下跪,场面一度十分壮观。 骑着牛的老人慢悠悠从旁边路过。 离索看到刚才还不可一世的人如此惧怕他们家奉雪圣君,心中十分痛快,心道:“圣君现身,我定要撺掇圣君给这群欺软怕硬的诛邪点教训。” 一群人跪着跪着,那传说中的奉雪圣君依然没有出现。 沈顾容还在闭着眼睛紧张地思索,怎么正确地分神现身。 时间一久,众人面面相觑,最后全将视线投向抱着莲花的虞星河。 虞星河小脸红扑扑的,抱着莲花也满脸疑惑。 沈顾容差点喊出声:“等等!再等等!我马上寻到了!” 原本绽放的红莲因虞星河一路的奔波,缓缓垂下花瓣,啪的一声撞在沈顾容脑袋上,一下就把沈顾容打趴下了。 沈顾容:“……” 花连带着沈顾容一起,蔫了。 瞧着只是一株普通的莲花。 众人:“……” 周围死一般的宁静。 离索最先反应过来,他弯眸一笑:“诛邪印属真,圣君已信诸位诛邪身份。望大人辛劳继续追查疫鬼。” 他一边说一边勾了勾手指,身后的弟子见状忙飞快爬起来,准备逃跑。 离索大喊一声:“告辞了!” 说完领着师弟们继续狂奔。 诛邪众人怒骂道:“你们竟敢愚弄我们!” 自以为被耍弄的诛邪怒火冲天,纷纷拔剑冲来,这一下完全不像之前那样留有余地。 离索体弱,连俩团子都背不起,只能牵着两人边喘边跑。 一师弟跟在他后面,大喊:“师兄!你刚才那么莽,我还以为你能打过他们的!” 离索咳了一声,柔弱地说:“师兄体虚,他们各个都是金丹期啊师弟。你没看到我刚才折他们剑的时候,都是挑修为最弱的人折的吗?” 师弟都要崩溃了:“……啊啊啊!师兄你什么时候能可靠点啊?!回去我定要告诉掌教!” 混乱间,虞星河手中的莲花陡然掉落在脏乱的沙地上,小人沈顾容直接摔到地上,身子在泥地里滚了好几圈,被结结实实压在了花瓣下,爬都爬不起来。 沈顾容:“……” 这群小崽子! 就在沈顾容挣扎着要起来时,突然听到有人在混乱间短促地笑了一声。 沈顾容一抬头,就扫见小主角牧谪眼中还未散去的嘲讽冷意。 沈顾容:“???” 师尊和你有仇吗? 别以为你板着脸我就没瞧出来你刚才在偷笑! 离索体弱,况且还牵了两个孩子,根本没跑几步就被追上。 刀光剑影迎面劈来,寒风呼啸间,离索心说吾命休矣! 在剑落下的那一瞬,他撑开一道护体结界,堪堪把两个师弟护在怀里。 骤然间,一道青光闪现,灵力如离线利箭,势如破竹撞在诛邪的宝剑上。 锵的一声脆响,长剑应声碎裂成数百片,落雨似的坠入沙地中。 诛邪匆忙回首,骇然看去。 灼眼青光中,那人一袭青衣,足尖踩莲,缓慢张开半阖的双眼,淡色的瞳无悲无喜地看向诛邪。 青衣,白发,冰绡覆目,步步生莲。 是圣君沈奉雪。 诛邪一怔,被大乘期的威压逼得纷纷弃剑跪地,浑身发抖,一个字都说不出。 他们从来只听说过沈顾容的名讳,知他半步成圣,知他性子冷厉,也知他清冷艳绝,但却从不知晓,圣君仅仅一个眼神就能让这些天之骄子骇到低头跪拜。 沈顾容脚不沾地,虚幻身躯仿佛飘浮空中,长发衣袍乱舞。 他冷冷问:“你们说谁是疫鬼?” 沈顾容愤怒道:瞎了你的眼?怎么看都是为师的美貌更胜一筹!虞星河!你被逐出师门了! 牧谪眉头皱着,轻轻抚摸着沈顾容的身体,漫不经心地说:“他一向很乖,不会无缘无故攻击旁人,许是你这只灵兽有什么问题,你还是查好底细再养吧。” 虞星河“哼”了一声,抱着雪满妆小声嘟囔:“我都问过啦,这只灵兽有一丁点凤凰血脉,长大后还会喷火的!” 130、先生转世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他解开青衫外袍, 随意扫了一眼泛绛居中十分简洁的布置,将衣衫随手扔在了竹榻上。 “好想回家啊。” 沈顾容小声嘀咕,蔫蔫地趴在小榻上, 像是一只懒散的猫似的在窗边的小榻上滚了好几圈, 双眼上的冰绡都滚松了点。 他将今日所遇到的人和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终于轻轻叹了一口气, 彻底接受了他不会轻易归家的事实。 沈顾容盯着窗边悬挂的竹篪, 苦中作乐地想:“这本书, 还挺好玩的。” 虽然沈奉雪早已经把小主角得罪了个彻底, 但却不是必死之局,稍微动动脑子苟一苟, 还是有转圜余地的。 他神智紧绷了一整天,乍一放松下来,没片刻便陷入了沉睡。 院中开满夕雾花, 一只圆滚的鸟展翅飞落在窗棂上, 歪头盯着沈顾容。 天边破晓,东曦既驾。 窗棂上的鸟展翅飞出泛绛居。 离人峰的三门早课从辰时开始, 弟子三五成群, 嬉嬉闹闹地从三座山峰相连的吊桥前去长赢山的知白堂上早课。 从山阶缓慢往上爬的黑雾爬了整整一晚, 终于在天亮之前爬到了离人峰长赢山的半山腰。 它趴在原地挣扎了半天才艰难地化成一个虚幻人形,指尖有一根黑线仿佛被风吹起似的飘向前方。 疫鬼被那群诛邪从幽州一路追到了离人峰,半路被法器所伤元气大伤,昨天已经维持不了灵力, 好在它逃跑及时,晕头转向地逃进了深山中。 它虚弱地跟着黑线踉踉跄跄往前走。 只要夺舍…… 哪怕是个凡人,它也定能养精蓄锐,重塑灵身。 它怀着最后的期翼挪了半天,终于在灵力溃散前拨开丛丛树木。 长赢山知白堂前的青石板地上,一群穿着五彩缤纷衣衫的弟子正闭眸盘腿坐着,眉心处全都漂浮着一枚虚幻的符咒,似乎是在修炼。 疫鬼一愣,这座山上不是毫无灵力的气息吗?怎么还会有弟子在修炼? 它直接懵在了原地,若是寻常凡人,它可以轻松夺舍,但换个但凡有灵力的人,他怕是夺舍不成神魂就会被灵力搅碎。 疫鬼:“……” 白爬一晚上了。 它还没来得及多想,为首的弟子突然悄无声息张开了眼睛,直勾勾朝着疫鬼的方向看来。 疫鬼:“……” 疫鬼突然满身冷汗,转身变成巴掌大的黑雾蜷缩在草丛中,一动都不敢动。 因为离索的中途睁目,他眉心的静心符突然炸裂消散。 离索没有惊动其他人,脚尖一点,飞身掠向黑雾三步处。 坐在知白堂的窗边练字的虞星河盯着离索看了看,抬手戳了戳牧谪,小声说:“离索师兄的静心符又炸了,这堂课他是不是又要挨掌教骂?” 牧谪目不斜视地抄写静心经,温声道:“练你的字。” 虞星河嘴中含着蜜饯,声音含糊:“可是你看啊,他这么大个人了,竟然还在那戳蚂蚁。” 牧谪抬头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看到那一身黄衫的离索正蹲在那,手中拿着一小截枯枝,正在轻轻戳着地上的一小团黑色东西。 一阵风吹来,牧谪扫见静心经上的一抹灰烬,抬起小手一抹,无意中却扫见自己小指上好像有一根黑线微微飘荡。 他一怔,定睛一看,那黑线却瞬间消散了。 再次抬手,灰尘也消失了。 他微微一愣,来回翻开手掌看了半天也没扫见一丝灰尘。 虞星河咬着笔杆:“怎么啦?” 牧谪摇头,正要说话,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天震地的声响。 所有人都是一抖,在修习静心符的弟子们纷纷被这一声打乱了心境,眼前的符咒一个个炸个不停。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地动了?!” “……” 离索蹲在不远处,面前有一个炸空了的洞,此时正在幽幽冒着黑烟。 他回头冲惊慌失措的师弟们一笑:“别慌。” 师弟们围了过来,好奇地问:“师兄,那是什么?” 离索拿扇子扇了扇风,眯着眼睛说:“没什么,只是发现昨天那群诛邪所追的疫鬼,顺手除了。” “疫鬼”这两个字一说出来,年纪比较小的弟子吓了一跳,忙往后退了退。 离人峰的藏书阁曾经记载着百年前的事情,一座数千人的避世城池酆都城被一只夺舍后的鬼修屠杀殆尽,震惊三界。 自那之后,鬼修人人喊打。 离索伸了个懒腰,柔声安抚师弟:“都说了别怕,它已经灰飞烟灭了,再说了,离人峰有界灵碑,普通鬼修魔修不会轻易进来的。” 就在这时,奚孤行一身玄衣执剑而来,冷冷道:“你们要造反吗?!” 众人吓了一跳,忙低着头怂若鹌鹑。 “掌教晨安。” 奚孤行看向罪魁祸首:“离索,你又带着他们胡闹什么?” 离索忙说:“师尊圣明,我们并不是在偷懒。方才有只疫鬼擅闯离人峰,因来不及去请您,便贸然出手将其收服,望师尊明察!” 奚孤行不太信自己这个徒弟那张颠倒黑白的巧嘴,冷冷探查了周围,发现残留的疫鬼气息,脸色这才好看些。 原本以为是只修为悍然的鬼修,没想到竟然连离人峰的界灵碑都进不来。 扫见奚孤行脸色稍霁,离索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 只是没想到奚孤行冷冷瞥他一眼,道:“静心符我看看。” 离索一愣,才怯怯地伸出掌心,露出里面一张破碎的虚幻符咒。 奚孤行冷笑一声:“这是第几次了?” 离索噤若寒蝉:“六、六次了。” 他说完,感受到自家师尊身上不满的冷意,直接敛袍下跪,身后的弟子也跟着跪了下来。 奚孤行眸间全是冷意:“既然你们觉得我太过温和,下次我便让沈奉雪来教你们这堂静心课。” “沈奉雪”这个名字一说出来,所有弟子连带着离索脸都白了。 离索那张病态的脸蛋上更加苍白了:“师尊,徒儿知错了……” 奚孤行见沈奉雪能震住他们,不管众人如丧考妣的脸色,拂袖而去。 离索哆嗦着说:“师兄……师兄想叛出师门,有谁随我一起吗?” 众弟子:“……” 完了,师兄被吓傻了。 *** 许是沈顾容翻看沈奉雪的记忆太多次,那冰绡覆目的沈奉雪便入了沈顾容的梦中。 沈奉雪站在一片茫茫大雪中,眼上覆着的冰绡缓慢溢出些许红痕,仿佛是两道血泪。 他一身单薄青衫站在风雪中,缓慢朝着沈顾容伸出手。 沈顾容茫然地看着他,本能地想要抓住他的手。 沈奉雪的声音仿佛被风雪一吹就散。 “一定要救他……” “沈顾容……救下他。” “奉雪……” 沈顾容踉踉跄跄朝着他跑去,骤然一阵风刮着雪飘来。 风散后,沈奉雪的身形已经消失在风雪中。 沈顾容猛然张开了眼睛,呆怔许久才回过神来。 他浑身疲累地起身,这才意识到自己满脸水痕。 沈顾容不修边幅地撩着袖子擦了擦脸,嘀咕道:“救他就救他,哭什么?” 原本他还在犹疑自己来这里的原因是什么,这个梦一做他便确定了——阻止虞星河入魔,他便能回家了。 旭日和煦,沈顾容擦干眼泪,这才意识到双眼上的冰绡不知道丢哪里去了。 沈顾容瞎子似的在身上摸索半天,途中把发带、衣带挨个在眼上试了一遍,才终于在窗棂边上摸索着找到了那根团成个球的冰绡。 那冰绡异常轻薄,看着跟一层薄雾似的。 他将皱巴巴的冰绡解开绑在眼上,恢复视线后,微微抬头,顺着窗棂扫见在院中站着两个面色古怪的团子。 沈顾容:“???” 虞星河和牧谪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也不知道瞧见了多少。 牧谪倒是挺淡然,没什么奇怪的神色。 虞星河不谙世事,脸上的诧异震惊藏都藏不住,小脸上都是“是师尊瞎了还是我瞎了?我所看到的是真实的吗?”的神情。 沈顾容:“……” 牧谪面无表情,嘴唇轻轻抿了抿。 嗤。 沈顾容:“……” 放肆! 小主角又笑了对吧?! 别以为你装作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我就没发现你在嘲笑师尊?! 他还没说完,沈顾容就朝他道:“你来。” 白鹤一愣,试探着进了屋中,一眼就扫到了躺在榻上满脸痛苦的牧谪。 白鹤立刻低下头,不敢再看。 沈顾容道:“你瞧瞧他是怎么了?” 白鹤满脸不可置信,立刻跪地请罪:“白鹤不敢!” 沈顾容满脸懵然,什么不敢?怎么就不敢了? 白鹤也开始抖了。 沈顾容稍稍思量了下,脸都绿了。 这白鹤是不是觉得小主角这个模样又是被自己折磨的? 沈顾容一脚把沈奉雪那禽兽的帽子给踢飞了,一指牧谪,道:“不敢什么不敢,看。” 白鹤吓得不轻,但却不敢违抗,只好尝试着起身看了一眼牧谪。 片刻后,他神色有些古怪,偷偷看了在喝热茶的沈顾容一眼,才讷讷道:“圣君,他……是中暍了。” 沈顾容差点一口热茶喷出来,这、这就中暑了? 沈顾容这才意识到,长赢……长赢便是炎夏。 虽然他到哪里都浑身发冷,但对其他人来说,却是烈日炎热。 明明都这么热了,他还甩给了小主角一个鹤氅。 沈顾容:“……” 热情过了头。 沈顾容脸色古怪,对上白鹤掩饰不住的“圣君又在折腾牧谪了”的神色,唇角微微抽动。 白鹤忙道:“只要喂些温水,散了暑气,睡一觉便好了。” 沈顾容点头,这才道:“掌教让你来寻我说什么?” 白鹤这才想起来正事:“掌教让白鹤转告您,明日辰时的静心课,要您代他去知白堂。” 沈顾容一懵,知白堂?静心课? 他自己本来也刚过十六岁,每日还要前去周围的私塾听先生讲课,现在换了个身份,竟然还要反过来教人? 沈顾容回想起自己不修边幅的臭德行,心想这不是误人子弟吗? 而且静心课到底是什么来着? 131、一道分神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扫见刚才还极其嚣张要娶他的雪满妆跪在一旁咳血, 沈顾容微微挑眉,道:“你输了。” 雪满妆咧嘴一笑:“我还没死,就是没输。” 雪满妆又咳出了一口血, 被他抬手抹掉, 凤凰血仿佛掺着斑斓碎光, 落到地上转瞬长出一簇簇如火如荼的凤凰花。 沈奉雪的记忆中并没有雪满妆, 不知道是被毁了还是在沈奉雪眼中这种人根本不值得他记。 兴奋消退后, 沈顾容才后知后觉口中泛上来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他一咬唇, 死死憋住了喉中的血。 沈顾容深吸一口气,将口中的血腥气强行憋回去, 学着方才的动作勾了勾手,那把本命剑却没有再出现。 他又勾了勾手,反复勾, 来回勾, 林下春依然没有动静。 沈顾容:“……” 这就有些令人窘迫了。 沈顾容怕死,召不出那把神兵来, 再对上这只不死鸟, 不知道还能不能轻而易举把他击败了。 他不想在结界外多待, 刚要后退半步回到界灵碑处,眼前突然升起了一道烈焰。 火焰仿佛一条火龙,咆哮一声将沈顾容圈在当中。 沈顾容本能地有些厌恶周遭的火焰,心想按照沈奉雪方才的战力, 就算没有那把剑,把这个人再暴揍一顿应当也没问题。 滔天火焰中,一声凤凰尖啸,不知烧了多久,火散去后,一直流光溢彩的凤凰出现在原地。 凤凰仰天长啸,口中喷出一道赤色凤凰火,轰的一声扑向沈顾容。 凤凰火能将世间一切焚烧殆尽,哪怕是大乘期被火沾染也要退一层皮,不过凤凰火一般都是成年后的凤凰才会有。 雪满妆眉心红痕仿佛滴血,那是已经成年凤凰的标识。 ——怪不得方才他那般成竹在胸。 沈顾容看到迎面扑来的火焰,瞳孔几乎缩成针尖,他来不及闪开,本能告诉他也不必躲开。 他故作镇定,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几乎将空气都点燃的火焰。 下一瞬,轰然一声巨响,火焰将沈顾容整个人包裹住。 远远看到的虞星河吓得嘶声道:“师尊!” 离索一把拉住他,省得他不知轻重地跑出去。 凤凰从空中盘旋而过,长长的翎羽带起更烈的火焰。 他落在那团烧得正旺的火焰前化为人形,看到被火包裹只能看清楚隐约身形的沈顾容,微微挑眉,张扬道:“我说过,今日定要将你带回妖族。” 他平白挨了离人峰众人几十年的打,这一次终于能将那朵长在寒山巅上的高岭之花亲手采撷占为己有,这种几欲疯狂的掌控感让他心中涌出一股扭曲的快感。 沈奉雪…… 从来都不睁眼瞧他的沈圣君,终于独属于他了。 心中一出现这个念头,雪满妆连呼吸都在颤抖,他看着沈顾容的眸光比那凤凰火还要灼热。 “沈奉雪,我不想杀你。”雪满妆压抑住内心狂喜,道,“只要你认输,我便将火撤了。” 正在这时,面前的火焰中突然传来一声轻笑,接着一道清风突然吹拂而来,竟然将那凤凰血刮得反扑而来。 雪满妆一怔,立刻飞身后退,眼眸骤缩,骇然道:“这是南殃君的……” 一阵狂风散开,沈顾容一身白衣连一片衣角都没燎着,玉貌仙姿立在原地,眉目间一派温和。 他周身的护身结界缓慢散开,微微抬眸,淡笑道:“你说谁要认输?” 雪满妆一愣,瞥见沈顾容的笑意,眼睛都直了。 他僵在原地,根本来不及阻挡朝他反噬而来的火焰,直接被撞得飞了数丈。 轰然一声,尘烟四起。 一阵烟雾中,雪满妆直接被打回了原形,凄厉地“啾!”了一声,巴掌大的小小一个赤红团子顺着石阶直直滚了下去。 沈顾容心中“哇”了一声:沈顾容!天下第一威武啊你! 沈顾容把自己疯狂夸了一顿,因为那不知道哪来的护身结界出现,他体内灵力被抽了一半,此时虚弱得有些腿软。 抬手捂住唇,他轻咳出一口血,胸口的郁气这才消散了些。 好在这些日子奚孤行的灵药起了点作用,要不然他这次交手,一动灵力肯定直接就吐血三升了。 因为体内元丹本能运转,周围还没散去的凤凰灵力打着旋被沈顾容吸纳入了空荡的灵脉中。 只是片刻,空了一半的灵脉已经圆满。 看来凤凰灵力比灵药还要有用。 沈顾容的眉目缓缓舒展开,将手抄在宽袖中,悄无声息地将掌心的血蹭在了宽袖里。 此时尘烟散去,石阶上空无一人。 雪满妆不知道什么时候逃走了。 沈顾容还是第一次用沈奉雪这具壳子同人交手,见竟然将这般厉害的修士都打得溃败而逃,虽然受了点伤,但还是洋洋自得。 他正在开心,恍惚间感觉眉间好像有点灼热,他抬手抹了抹,指腹突然像是被火燎了一下似的,疼得很。 界灵碑旁的弟子看得眼睛都直了,不知是畏惧还是崇敬。 因为沈奉雪的威压还未完全收敛,牧谪和虞星河站都站不稳,被离索一手一个抱在怀里,脸色一片苍白。 奚孤行姗姗来迟,让离索把两个站都站不稳的小团子抱回去,其他弟子也全都散去。 沈顾容听到奚孤行的声音,快步走回了界灵碑内,有点小得意地说:“师兄,那只凤凰已经逃走了。” 我打走的。 等夸。 奚孤行原本满脸不在意,反正雪满妆和沈奉雪逢之必打,他都已经习惯了。 只是走得近了,奚孤行的视线落在沈顾容的眉心处,脸色骤然大变。 ——沈顾容双眼冰绡上半寸的眉心,缓慢地出现一道赤红的红痕。 奚孤行快步而来,一把抓住沈顾容的手,厉声道:“你把凤凰的灵力吸入灵脉中了?!” 沈顾容不明所以,不懂他为什么这么严肃。 沈顾容点头。 奚孤行直接暴怒:“你疯了?!妖族的灵气你也敢随便沾?!” 沈顾容更加茫然了,不知道奚孤行为什么发怒。 他本能开口,想问:妖族的灵力又如何? 但是一开口,却发出一声:“啾啾?” 奚孤行:“……” 沈顾容:“????” 沈顾容:“!!!!” 牧谪面无表情,突然跪下重重磕了个头,低声道:“是我的错,若师尊要罚,罚我一人便好。” 沈顾容:“……” 一点小事就能让俩孩子吓成这样,沈奉雪真是造孽啊。 沈顾容拢了拢衣袍,故作冷淡道:“都起来吧。” 虞星河怔了一下,才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还顺手把牧谪拉了起来。 牧谪抬起头,额间已经渗出了血迹,可想而知方才他磕头的力道多大了。 沈顾容心想,这孩子,这么小就对自己这般狠,长大后定是个狠茬。 此时,离人峰晨钟幽远荡漾。 沈顾容扫见不远处飞跃而起的鸟群:“现在是什么时间?” 虞星河小声说:“卯时三刻了。” 沈顾容说:“不是。” 虞星河挠挠头,不知道自家师尊是什么意思。 牧谪倒是开口了:“永平十三年,七月初三。” 沈顾容若有所思地盯着天边,道:“无事就离开吧。” 他要冷静冷静,顺便理一理书中的主要剧情。 虞星河讷讷行礼,拉着牧谪转身离开。 沈顾容立在院中夕雾花中,微微仰头看着天幕。 那本杂书的剧情他细节记得不怎么清楚,需要从回忆里翻一翻才能寻到。 永平十三年,七月初四。 牧谪……被疫鬼夺舍,杀死离人峰奚孤行座下弟子——离索。 沈顾容倏地张开了眼睛。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昨日那个手持扇子异常风骚的弟子,名字好像就叫离索,而昨日奚孤行同他说起鬼修时,好像也提过离索正是金丹期。 夺舍后能将金丹期的修士轻易杀死,那鬼修修为一定不容小觑。 沈顾容突然朝着已经走出泛绛居的两个小徒弟,道:“站住。” 虞星河本来快步走着,闻言浑身一震,和牧谪对视了一眼,冷汗都下来了。 牧谪似乎已经习惯了,木然回身。 沈顾容道:“牧谪留下。” 虞星河满脸绝望,牧谪却一副早就预料到的神色,坦然颔首:“是。” 虞星河跺脚,焦急道:“牧谪……” 牧谪却摇头:“你回去吧。” 虞星河可怜兮兮地拽着他的袖子。 每次沈奉雪单独留下牧谪,等他再次回到偏峰时总是浑身伤痕,虞星河都被那一身的血吓怕了。 牧谪冲他摇头,颇有些自暴自弃:“走吧,没事的。” 虞星河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虞星河一走,牧谪缓步朝着泛绛居走去。 沈顾容领着他走进泛绛居偏室,道:“今日你宿在这里。” 牧谪说:“是。” 沈顾容肩上披着外袍,身段颀长,微微垂眸时仿佛云雾烟煴,旖旎勾人。 但在牧谪眼中,此人浑身上下也就一张皮囊能看,实际上则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 132、后颈红痣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黑雾在空中扭曲嘶吼, 拼命地挣扎妄图逃脱,却被沈顾容的灵力死死扼住。 沈顾容见到那狰狞的鬼修,瞳孔狂颤, 恨不得把冰绡扯下来当个真正的瞎子。 他不着痕迹地哆嗦着喃喃道:“师兄师师师嘶嘶师兄……” 奚孤行不耐烦地说:“闭嘴!” 奚孤行干净利索地将长剑一收, 甩出一个晶莹的琉璃瓶, 将空中的疫鬼收了进去。 牧谪惊魂未定, 浑身已经被冷汗浸湿, 他瘫坐在地上, 茫然看着奚孤行, 最后将视线落在了沈顾容身上。 沈顾容脸色惨白,脱力地垂下手, 宽袖曳地,身形摇摇欲坠,看着似乎下一瞬就要倒下——也不知道是吓得还是伤的。 奚孤行将疫鬼收在袖中, 垂眸冷淡看了牧谪一眼。 牧谪眉心的胎记已经重回了原本的模样, 奚孤行冷眼旁观,终于明白了沈奉雪为何会对他这般特殊。 看来此人并不普通。 牧谪浑身发软, 踉跄着站起, 讷讷道:“掌教……” 奚孤行余光扫到牧谪, 眉头一挑,道:“去白商山寻你楼师伯,让他为你瞧瞧,你到底是被什么东西附了体。” 牧谪脸色苍白, 看向沈顾容。 奚孤行瞧着沈顾容都要站不稳了,直接一挥袖将牧谪给甩出了泛绛居。 牧谪一离开,沈顾容再也不用忍,直接一口血喷了出来,身形一踉跄扶着一旁的小案倒在竹榻上。 白发从肩上垂下,凌乱落在榻上。 “哐”的一声,险些撞到了脑袋。 他艰难喘息着,口中全是浓郁的血腥气,眼神都有些涣散了。 沈顾容家境优渥,平日里连狠一些的刮伤都没有过,自小到大还从没有受过这样的痛楚,他疼得眸中全是水雾,微微凝结在眼眶,羽睫轻轻一眨,险些落下来。 奚孤行垂眸看他,拽住他的手,将一道冰凉的灵力输入沈顾容的灵脉中。 灵脉为修士的命门,寻常人从不会让旁人轻易触碰,沈顾容被抓住手骤然一僵,本能就要缩回来。 奚孤行不耐道:“别动,找死吗?” 沈顾容只好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任由奚孤行为他输送灵力。 沈顾容失神地看着他,脑子都有些迷糊了,因为没什么力气说话像是在软糯撒娇。 “你扶我一把能死吗?” 奚孤行冷酷无情道:“摔死你活该——少废话,我不是师尊,不吃你撒娇这一套。” 沈顾容:“……” 滚,你他娘的才撒娇。 沈顾容张嘴骂他:“掌……” 奚孤行截口道:“沈十一,你再唤我掌教我便收手,你自己等着痛死吧。” 沈顾容立刻改口:“师兄。” 奚孤行:“……” 没出息的东西。 奚孤行的灵力仿佛无底洞似的源源不断地往沈顾容伤痕累累的灵脉中输,一点点将他再次崩裂的伤治愈。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沈顾容都觉得自己睡了一觉,奚孤行才将手收了回去。 沈顾容疼得一直在哼唧,双眼全都是水雾。 奚孤行看了他一眼,不耐烦地说:“闭眼。” 沈顾容含糊地“嗯?”了一声。 奚孤行:“啧。” 他大概是看不得沈顾容这副可怜兮兮的矫情样子,索性眼不见心为净,拿起一旁的外袍直接扔到了沈顾容脸上。 沈顾容:“……” 当初沈奉雪就该打死这个天煞的奚孤行。 奚孤行哼了一声:“你的伤比我想象的要重,闲云城的药没太大用,要是不想死你还是挑个时间亲自去闲云城一趟吧。” 沈顾容正在掀脸上的衣袍,他手软脚软,扒拉半天都没把衣服扯开,索性继续瘫着,有气无力地随意应了一句。 “你的反噬伤太过严重,我之前便叮嘱过你不要妄动灵力,你是把这句话给吃了吗?”奚孤行将一小瓶灵药随手扔到一旁的小案上,冷淡着问他,“你那个小徒弟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让你心甘情愿为他这么冒险?” 沈顾容心想,他是小主角,天选之神,未来会成为救世主的男人。 哪怕被奚孤行输入了灵力温养灵脉,但沈顾容还是痛得几乎要翻滚,他不想在奚孤行面前崩了形象,直接下了逐客令。 奚孤行觉得他暂无身体大碍,也没多待,只留了一句“明日我来看你死没死”,便离开了。 奚孤行一走,沈顾容将身体蜷缩成一团,又开始忍不住小声地哼哼,缩在衣袍下疼出来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流,止都止不住。 冰绡都被水浸湿,被他随意一拨,和衣服混在一起,找不见了。 沈顾容也懒得找,摸索着找到了奚孤行留下的灵药,一股脑塞了半瓶。 吃完了药,那疼痛又消了不少,沈顾容的哼哼声变得小了些,他迷迷瞪瞪地想:“为了回家我可遭大罪了。” 爹,娘。 兄长。 “好想回家。”沈顾容迷迷瞪瞪地想,“只要能回家,就算被先生罚抄再多书我也愿意。” 沈顾容疼着疼着都有些神智迷茫了,恍惚中想起了书中沈奉雪的结局。 沈奉雪因夺舍牧谪的鬼修而重伤,养了数年也未曾痊愈,被入魔后的虞星河强行掳去魔族,将他放置在一间密室中,日夜从他元丹中硬生生抽取灵力。 抽取灵力的痛苦比凌迟还要痛苦百倍,但沈奉雪却不知哪来的毅力,硬是在那痛苦地狱中挣扎了十年,最后才被牧谪逼入绝境的虞星河虐杀至死。 牧谪至死都没有救出他。 对比了一下沈奉雪的下场,沈顾容突然觉得现在受点痛楚,倒也算值了。 只要牧谪没有被夺舍残杀同门关进埋骨冢,那虞星河也就不会擅闯埋骨冢被魔修蛊惑入魔,间接避免沈顾容日后被虐杀的悲惨结局。 而那个被关在埋骨冢的罪魁祸首魔修…… 沈顾容不太清楚虞星河到底是遇到那魔修后才入了魔,向牧谪讨要“那个东西”,还是虞星河这孩子本来心就是黑的。 思来想去也没个结果,索性不思考这个了。 沈顾容浑浑噩噩地想,等伤势好一些,定要让奚孤行将魔修诛杀,省得日后再出大乱子。 他想着想着,不知道是痛晕了还是困的,很快意识彻底陷入了黑暗。 再次醒来时,沈顾容灵脉的痛楚已经消了大半,他挣扎着起身,又开始双手在床榻上摸索冰绡。 他瞎子似的摸了半天,一旁突然有人道:“好些了吗?” 沈顾容抬头却只看到一片茫茫白雾。 那人将冰绡塞到他手上,沈顾容微怔,抬手将冰绡绑在眼上,这才看清方才说话的人正是奚孤行。 沈顾容含糊着道:“好多了。” 奚孤行毫不客气地坐下,嘲讽道:“我还想着你要是死了我该怎么和师尊交代,想了一堆理由,没想到竟然一个没用上。” 沈顾容都要习惯奚孤行的毒舌了,也没在意,他看了看外面。 天已经亮了。 “牧谪怎么样了?” 奚孤行嗤笑:“你自己都去了半条命,竟然还有闲情关心别人?——他没什么大碍,那只鬼修应当是在幽州肆虐瘟疫的那只。” 沈顾容想了想书中的大致位置:“幽州?不是离这儿很远吗?” 奚孤行拿出天青玉髓,抬手一挥,一张坤舆图铺在面前。 “幽州离京州再怎么说也有千里远,疫鬼出现在这里确实古怪。”奚孤行抬手指了指坤舆图上的幽州,“我听离索说过,那只疫鬼到长赢山时已经虚弱得维持不了人形,明明将其格杀却还是附身牧谪身上,且修为大涨。昨日若是你晚出手半步,疫鬼定会夺舍牧谪。” 沈顾容挑眉:“你的意思是?” “难道你就不觉得牧谪有什么问题吗?” 沈顾容心想,自然还是因为他是天选之人。 奚孤行见他又开始沉默,突然不耐烦地说:“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沈顾容抬头看他:“什么?” “你当初收牧谪为徒时,无人同意。你却一意孤行,险些同师兄弟门打起来。”奚孤行将装着疫鬼的琉璃瓶放在小案上,道,“你看这只疫鬼。” 沈顾容本来不想多说,省得在奚孤行面前露馅,但那只琉璃瓶中的场景太过奇怪,他欺身过去看了看,眉头突然皱起来。 那只鬼修灵体已经消散了大半,蜷缩成一团在琉璃瓶的一角瑟瑟发抖。 奚孤行将琉璃瓶微微转了个方向,那几乎魂飞魄散的疫鬼竟然挣扎着挪了个方向。 连续试了许多次,那疫鬼的朝向一直指着北方。 奚孤行抬手一指,道:“那是长赢山的方向——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它之所以从幽州奔波千里而来,七成是为了牧谪。” 沈顾容手指一颤,愕然看向奚孤行。 奚孤行狭长的眸子冷冷看向他,带着点强势的威压:“沈奉雪,告诉我,牧谪到底是什么人?” 沈顾容:“……” 沈顾容都懵了,我也想知道,但是书中没写啊! 两人冷冷对视,就在沈顾容险些招架不住要信口胡诌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奚孤行眼看着沈顾容马上要被自己逼得回答了,却被人打断,当即不耐烦了。 他厉声道:“何人?不知规矩吗?!” 外面有人噗通一声跪下,嘶喊道:“掌教!圣君!牧师弟发狂了!” 奚孤行和沈顾容一愣,霍然起身。 长赢山,知白堂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所有弟子已经被离索赶了出来,偌大个知白堂被一道透明的结界笼罩,应该是离索生怕灵力波及伤到人,隔绝了一方天地。 虞星河已经在一个师兄怀里哭到要抽过去,被吓得不轻。 奚孤行抓着沈顾容的手转瞬从泛绛居到了知白堂。 两人一落地,奚孤行大步流星上前,也没等其他人为他说明情况,雷厉风行直接撕开结界入了知白堂。 方才奚孤行为沈顾容输了一道灵力,让他勉强站稳,他两只手抄在宽袖中,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虞星河扫见沈顾容,立刻哭着扑了过来。 还没来得及鬼哭狼嚎,就见他师尊轻轻伸出手抵在唇边,宽袍垂下,露出一小截雪白的手腕,示意他噤声。 “别怕。” 沈奉雪虽然人人惧怕,但在这种情况下,所有弟子瞧见他却像是看到了救星,全都双眼放光地看着他。 “圣君!” 沈顾容原本还想抄着手在一旁看奚孤行摆平一切,此时对上几十双眼巴巴的眼神,顿时没脸干等着看好戏了。 他拍了拍虞星河的小脑袋,一边发怂一边信步闲庭地走向了知白堂。 离索修为只是金丹期,沈顾容就算重伤也不会被他布下的结界拦住,很轻易地跨入结界中。 知白堂桌椅已经被轰成了一堆木屑,沈顾容听到里面一声嘶叫,接着一个人直直从屋舍内飞了出来,重重撞在了门框上。 沈顾容差点一脚踩到,连忙收了脚。 往后退了一步,他才看清楚方才飞出来的人,正是牧谪。 沈顾容:“……” 竟然敢打小主角,奚孤行你完了。 牧谪身形瘦弱,又因为体质问题这一年被沈奉雪折腾得不轻,若是放在平时这一下他肯定要吐出一口血奄奄一息了。 但是不知是不是因为被鬼修俯身,他在奚孤行化神境的一击之下,竟然还能挣扎着站起身。 牧谪脸上的胎记已经完全消散了,他那张稚嫩的小脸上全是诡异的阴鸷,赤红散瞳盯着知白堂内,仿佛发狂的魔修,身上散发出一种令人胆战心惊的寒意。 是疫鬼的气息。 沈顾容一愣。 知白堂内,离索浑身是血,倒在奚孤行手臂间生死不知。 那鬼修却不知同离索有什么仇,连旁边的沈顾容看都不看,挣扎着继续扑向离索,完全不顾一旁一击就能将他打死的奚孤行。 沈顾容眼尖地扫到牧谪小指上有一根不住飘摇的虚幻黑线,好像始终都在指着同一个方向。 奚孤行脸色极其难看,看到牧谪冲过来,冷笑一声。 133、打情骂俏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沈奉雪的住处里没什么乐子可玩, 沈顾容在偌大个泛绛居翻了半天,也没寻到什么有趣的。 他看了看悬在窗边的墨色竹篪,抬手取下。 教沈顾容习字的先生十分擅长竹篪, 每当沈顾容练字练得满心浮躁时, 一袭青衫的先生就会坐在他旁边垂眸吹奏竹篪。 竹篪声浑厚空灵, 如泣如诉。 小顾容有时候练着字练到一半就扯着先生袖子, 吵着闹着让他教自己吹竹篪。 先生脾气很好, 满身沉静淡然的书卷气, 垂眸看他时眸光温柔得仿佛滴水。 先生温声道:“习完今天的字, 我便教你。” 沈顾容忙乖乖地练好了字,先生也遵守承诺, 教他竹篪。 沈顾容学了几日,一向温柔的先生揉了揉耳朵,把竹篪藏了起来, 勉强笑着说:“顾容……你还是瞧话本吧。” 沈顾容:“……” 竹篪学途, 就此终止。 沈顾容轻轻抚了抚墨色竹篪,指腹在竹篪下方刻的“奉雪”字上抚过。 他“啧”了一声, 执起竹篪放在唇边, 想起之前先生教他的, 对着窗外静谧夜色,尝试着吹奏了一曲。 好不容易收拾好乱糟糟情绪的牧谪在偏院运转灵力打坐,听到竹篪声差点走火入魔。 翌日一早,晨光熹微。 沈顾容被离人峰早课的晨钟声吵醒, 他起床很难,每回贴身伺候的人都要和他斗智斗勇半天才能把他叫醒。 泛绛居无人会贸然进来,更没人敢胆大包天叫他起床。 沈顾容在床上滚了好几圈,乍一没人叫他倒有些不习惯了。 沈顾容问:“少爷,日上三竿啦,该起床了吧?” 沈顾容答:“再让少爷睡一炷香好不好。” 沈顾容说:“不好。” 他一人分饰两角,自己和自己闹了一会觉,终于懒懒地摸索着冰绡绑在眼上,披着衣袍起了床。 出了房门,白鹤少年不知站在院门口多久,瞧见他出来微微躬身:“圣君。” 沈顾容点头,应了一声:“何事?” “圣君,掌教让您前去白商山楼师叔处。” 沈顾容一懵,白商山?楼师叔? 他又翻了翻沈奉雪的记忆。 楼不归是离人峰唯一的医修,久居白商山,经常出门采药,一出便是一年半载,平时能瞧见他的时间并不多。 沈顾容知道奚孤行是准备兴师问罪了,强装镇定地点头:“带路。” 白鹤一愣,只好颔首,前方引路。 两人缓慢走了半刻钟,踩过两条索桥,终于到了白商山楼不归的住所。 楼不归的住处全是浓浓的药味,院子中也种植着各种药草,沈顾容进去时,楼不归正蹲在院中揪着一片药草往嘴里送。 奚孤行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泡茶,余光瞥见,脸色一变,屈指弹出一道灵力,准确地将楼不归手中的药草打开。 楼不归被打掉草药后,木然了半天,才突然“啊”了一声,说:“我的药。” 奚孤行应该本性如此,见谁不爽怼谁,没好气地骂道:“你去年就被这棵毒药毒得发了半个月的疯,现在还敢再吃?” 楼不归性子温吞,眼尾微微垂下,仿佛有永远解不开的忧愁,丧气极了。 他慢吞吞地说:“我想试试看,这次能不能百毒不侵。” 奚孤行:“毒死你算了。” 楼不归不知道是不是常年试药试得脑子有些问题,同他说话他总要反应个半天,慢好几拍才能回神。 长赢山和白商山只相隔一条索桥,季节却是一夏一秋,沈顾容穿着单薄的衣衫,被秋风一吹,微微抖了抖。 楼不归这才瞧见他,“啊”了一声,说:“十一来了。” 沈奉雪自小被离人峰前任掌教一手带大,在离人峰师门排行十一,也是最小的师弟。 沈顾容微微颔首:“师兄。” 楼不归似乎有些高兴,但他的相貌就是满脸丧气相,哪怕有了笑意眼尾依然垂着。 他拽着沈顾容的袖子走到了奚孤行旁边坐下:“给十一热茶。” 奚孤行瞥他一眼,不情不愿地分了杯茶给沈顾容。 沈顾容刚坐下,楼不归大概瞧出来他在抖,从屋内拿了一件鹤氅披在他肩上,问:“师兄说你受伤了?此前为何不来寻我?” 沈顾容将鹤氅披在肩上,闻言一时间不知要如何回答。 “我……” 奚孤行在一旁幽幽道:“来寻你做什么?试药吗?” 楼不归喝了半杯水,似乎没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 奚孤行早就习惯了楼不归的慢半拍,根本不着急,反倒是沈顾容不怎么适应,险些替楼不归自顾自使劲给憋个半死。 楼不归还要反应一会,沈顾容抿了一口茶,看向奚孤行:“离索没事吧?” 奚孤行冷冷扫他一眼:“托你的福,他好歹是个金丹修士,那点小伤暂时死不了,修养几天就能痊愈了。” 沈顾容点头:“还好。” 奚孤行冷嘲热讽:“你那宝贝徒儿呢?” 沈顾容像是炫耀自家孩子似的,矜持又带着点隐秘的炫耀:“他突破炼气期了。” 奚孤行一愣:“竟然?我记得上个月他被你弄去了半条命,就那样依然没有凝聚任何灵力。你今日又做了什么?” 沈顾容干咳了一声,不想背沈奉雪造孽犯下的锅,含糊道:“我、我这次什么都没做。” 因为离索的重伤,奚孤行对牧谪印象早已经到了低谷,也没多问,他爱死不死。 奚孤行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冷淡看着沈顾容,道:“所以现在,你准备好怎么向我解释牧谪的事了吗?” 沈顾容一愣,这才想起来这一茬。 他推翻了一堆的草稿,昨日又因为吹竹篪把自己给哄睡着了,完全忘记了这件事,此时奚孤行一问,他莫名有些心虚。 楼不归根本跟不上他们的谈话进程,不过他也不想掺和,从室内捧出了个丝绸小垫枕放在桌子上,拽了拽沈顾容的袖子,示意沈顾容将手放上去。 沈顾容从善如流放了上去。 楼不归闭眸为他切脉。 奚孤行一敲桌子,神色冷厉,道:“说!这次别想再装死。” 沈顾容一抖。 楼不归皱眉:“三师兄,你别吓他,我切不准脉了。” 奚孤行只好闭了嘴,依然用阴鸷的眼神盯着沈顾容,给以死亡凝视。 沈顾容故作镇定,脉搏狂跳。 “心疾啊这是。”楼不归小声嘀咕。 奚孤行皱眉,只好不情不愿地拂袖离开了院子。 沈顾容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心跳这才逐渐稳定。 楼不归继续为他诊脉。 两刻钟后,楼不归终于慢慢地张开眼睛,说:“啊。” 沈顾容差点睡着,被他“啊”醒了。 楼不归眼睛微微张大,奇怪地看着沈顾容。 沈顾容突然有些心惊肉跳,都说医修能诊断出世间所有疑难杂症,难道说他夺舍沈奉雪也能被诊出来?! 对上楼不归无神的眼睛,沈顾容有些心慌。 楼不归“啊”了半天,慢吞吞地说:“十一,你这是走火入魔啊。” 沈顾容:“……” 啊。 啊? 奚孤行听到楼不归的“啊”就知道他诊断完了,身形如风快步而来。 “诊出来了?” 楼不归点头:“走火入魔,识海混乱。” 奚孤行瞳孔一缩:“你确定?” 楼不归点头。 楼不归是个十分奇特的医修,他能诊断出所有奇特的病症毒物,将脉象说得头头是道,却从不会施药医治,制毒能力却是三界一绝。 离人峰之所以出名,玉树芒寒沈奉雪是一个缘由,另外一个便是三界最废医修——楼不归。 沈顾容听到他说的这句“走火入魔”,愣了半天突然起了个念头。 若是真的走火入魔的话,那他…… 一夕之间性情大变是不是也能说得通了? 沈顾容正在敲自己的小算盘,奚孤行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将灵力熟练地探入了沈顾容的灵脉中。 片刻后,奚孤行将灵力收回,皱眉道:“我探不出来走火入魔,但是他再不用药就时日无多我倒是瞧出来了。” 沈顾容:“……” 楼不归说:“我有药啊我有药。” 奚孤行骂他:“滚一边儿去,用了你的药,他死得更快。” 楼不归没把自己的药推出去,只好垂头丧气地继续研究灵药……毒药了。 奚孤行看向沈顾容,皱眉道:“你好端端地为何会走火入魔?” 沈顾容心想我也想知道啊。 奚孤行道:“你现在心境如何?还是大乘期吗?” 沈顾容不懂什么是心境,只好继续沉默。 奚孤行蹙眉:“说话。” 沈顾容垂下羽睫,神态难得有些服软示弱,含糊地说:“大概吧。” 奚孤行:“……” 沈顾容乍一不和他呛,奚孤行竟然不习惯了。 沈顾容终于找到了个能彻底放飞的缘由,原本始终紧绷的腰背终于缓缓放松了。 他撑着下颌偏着头,白发披散在鹤氅上,清绝出尘浮在眉眼间。 奚孤行看了他半天,这才坐了下来,古怪地问:“你再叫我一声。” 沈顾容乖乖地喊:“三师兄。” 奚孤行震惊:“果真走火入魔了!” 沈顾容:“……” 敢情乖顺唤你师兄,就是你判断自家师弟是不是走火入魔的标准吗? 奚孤行冷着脸问楼不归:“走火入魔有什么灵药可以治?要是离人峰没有,我再去一趟闲云城取药——不归?楼不归!” 楼不归被吼了一声,才“啊”了一声回过了神,他满脸诧异地看着沈顾容,说:“我不会让十一试药。” 沈顾容:“……” 敢情他现在才反应过来。 场面有些尴尬,沈顾容把白发往后撩了撩,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微微挑眉。 “三师兄,你之前不是告诉我,那灵药是闲云城的人送过来的吗?” 134、奄奄一息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奚孤行是化神境,一把短景剑出神入化,转瞬之间剑意凛然。 牧谪只感觉眼前寒光一闪, 一声惨叫骤然响彻耳畔。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 沈顾容再次挥出一道灵力,直直从他身体中拽出一团掺杂红线的黑雾。 黑雾在空中扭曲嘶吼, 拼命地挣扎妄图逃脱,却被沈顾容的灵力死死扼住。 沈顾容见到那狰狞的鬼修, 瞳孔狂颤,恨不得把冰绡扯下来当个真正的瞎子。 他不着痕迹地哆嗦着喃喃道:“师兄师师师嘶嘶师兄……” 奚孤行不耐烦地说:“闭嘴!” 奚孤行干净利索地将长剑一收,甩出一个晶莹的琉璃瓶, 将空中的疫鬼收了进去。 牧谪惊魂未定, 浑身已经被冷汗浸湿, 他瘫坐在地上, 茫然看着奚孤行, 最后将视线落在了沈顾容身上。 沈顾容脸色惨白,脱力地垂下手,宽袖曳地, 身形摇摇欲坠,看着似乎下一瞬就要倒下——也不知道是吓得还是伤的。 奚孤行将疫鬼收在袖中,垂眸冷淡看了牧谪一眼。 牧谪眉心的胎记已经重回了原本的模样, 奚孤行冷眼旁观, 终于明白了沈奉雪为何会对他这般特殊。 看来此人并不普通。 牧谪浑身发软, 踉跄着站起,讷讷道:“掌教……” 奚孤行余光扫到牧谪,眉头一挑,道:“去白商山寻你楼师伯, 让他为你瞧瞧,你到底是被什么东西附了体。” 牧谪脸色苍白,看向沈顾容。 奚孤行瞧着沈顾容都要站不稳了,直接一挥袖将牧谪给甩出了泛绛居。 牧谪一离开,沈顾容再也不用忍,直接一口血喷了出来,身形一踉跄扶着一旁的小案倒在竹榻上。 白发从肩上垂下,凌乱落在榻上。 “哐”的一声,险些撞到了脑袋。 他艰难喘息着,口中全是浓郁的血腥气,眼神都有些涣散了。 沈顾容家境优渥,平日里连狠一些的刮伤都没有过,自小到大还从没有受过这样的痛楚,他疼得眸中全是水雾,微微凝结在眼眶,羽睫轻轻一眨,险些落下来。 奚孤行垂眸看他,拽住他的手,将一道冰凉的灵力输入沈顾容的灵脉中。 灵脉为修士的命门,寻常人从不会让旁人轻易触碰,沈顾容被抓住手骤然一僵,本能就要缩回来。 奚孤行不耐道:“别动,找死吗?” 沈顾容只好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任由奚孤行为他输送灵力。 沈顾容失神地看着他,脑子都有些迷糊了,因为没什么力气说话像是在软糯撒娇。 “你扶我一把能死吗?” 奚孤行冷酷无情道:“摔死你活该——少废话,我不是师尊,不吃你撒娇这一套。” 沈顾容:“……” 滚,你他娘的才撒娇。 沈顾容张嘴骂他:“掌……” 奚孤行截口道:“沈十一,你再唤我掌教我便收手,你自己等着痛死吧。” 沈顾容立刻改口:“师兄。” 奚孤行:“……” 没出息的东西。 奚孤行的灵力仿佛无底洞似的源源不断地往沈顾容伤痕累累的灵脉中输,一点点将他再次崩裂的伤治愈。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沈顾容都觉得自己睡了一觉,奚孤行才将手收了回去。 沈顾容疼得一直在哼唧,双眼全都是水雾。 奚孤行看了他一眼,不耐烦地说:“闭眼。” 沈顾容含糊地“嗯?”了一声。 奚孤行:“啧。” 他大概是看不得沈顾容这副可怜兮兮的矫情样子,索性眼不见心为净,拿起一旁的外袍直接扔到了沈顾容脸上。 沈顾容:“……” 当初沈奉雪就该打死这个天煞的奚孤行。 奚孤行哼了一声:“你的伤比我想象的要重,闲云城的药没太大用,要是不想死你还是挑个时间亲自去闲云城一趟吧。” 沈顾容正在掀脸上的衣袍,他手软脚软,扒拉半天都没把衣服扯开,索性继续瘫着,有气无力地随意应了一句。 “你的反噬伤太过严重,我之前便叮嘱过你不要妄动灵力,你是把这句话给吃了吗?”奚孤行将一小瓶灵药随手扔到一旁的小案上,冷淡着问他,“你那个小徒弟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让你心甘情愿为他这么冒险?” 沈顾容心想,他是小主角,天选之神,未来会成为救世主的男人。 哪怕被奚孤行输入了灵力温养灵脉,但沈顾容还是痛得几乎要翻滚,他不想在奚孤行面前崩了形象,直接下了逐客令。 奚孤行觉得他暂无身体大碍,也没多待,只留了一句“明日我来看你死没死”,便离开了。 奚孤行一走,沈顾容将身体蜷缩成一团,又开始忍不住小声地哼哼,缩在衣袍下疼出来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流,止都止不住。 冰绡都被水浸湿,被他随意一拨,和衣服混在一起,找不见了。 沈顾容也懒得找,摸索着找到了奚孤行留下的灵药,一股脑塞了半瓶。 吃完了药,那疼痛又消了不少,沈顾容的哼哼声变得小了些,他迷迷瞪瞪地想:“为了回家我可遭大罪了。” 爹,娘。 兄长。 “好想回家。”沈顾容迷迷瞪瞪地想,“只要能回家,就算被先生罚抄再多书我也愿意。” 沈顾容疼着疼着都有些神智迷茫了,恍惚中想起了书中沈奉雪的结局。 沈奉雪因夺舍牧谪的鬼修而重伤,养了数年也未曾痊愈,被入魔后的虞星河强行掳去魔族,将他放置在一间密室中,日夜从他元丹中硬生生抽取灵力。 抽取灵力的痛苦比凌迟还要痛苦百倍,但沈奉雪却不知哪来的毅力,硬是在那痛苦地狱中挣扎了十年,最后才被牧谪逼入绝境的虞星河虐杀至死。 牧谪至死都没有救出他。 对比了一下沈奉雪的下场,沈顾容突然觉得现在受点痛楚,倒也算值了。 只要牧谪没有被夺舍残杀同门关进埋骨冢,那虞星河也就不会擅闯埋骨冢被魔修蛊惑入魔,间接避免沈顾容日后被虐杀的悲惨结局。 而那个被关在埋骨冢的罪魁祸首魔修…… 沈顾容不太清楚虞星河到底是遇到那魔修后才入了魔,向牧谪讨要“那个东西”,还是虞星河这孩子本来心就是黑的。 思来想去也没个结果,索性不思考这个了。 沈顾容浑浑噩噩地想,等伤势好一些,定要让奚孤行将魔修诛杀,省得日后再出大乱子。 他想着想着,不知道是痛晕了还是困的,很快意识彻底陷入了黑暗。 再次醒来时,沈顾容灵脉的痛楚已经消了大半,他挣扎着起身,又开始双手在床榻上摸索冰绡。 他瞎子似的摸了半天,一旁突然有人道:“好些了吗?” 沈顾容抬头却只看到一片茫茫白雾。 那人将冰绡塞到他手上,沈顾容微怔,抬手将冰绡绑在眼上,这才看清方才说话的人正是奚孤行。 沈顾容含糊着道:“好多了。” 奚孤行毫不客气地坐下,嘲讽道:“我还想着你要是死了我该怎么和师尊交代,想了一堆理由,没想到竟然一个没用上。” 沈顾容都要习惯奚孤行的毒舌了,也没在意,他看了看外面。 天已经亮了。 “牧谪怎么样了?” 奚孤行嗤笑:“你自己都去了半条命,竟然还有闲情关心别人?——他没什么大碍,那只鬼修应当是在幽州肆虐瘟疫的那只。” 沈顾容想了想书中的大致位置:“幽州?不是离这儿很远吗?” 奚孤行拿出天青玉髓,抬手一挥,一张坤舆图铺在面前。 “幽州离京州再怎么说也有千里远,疫鬼出现在这里确实古怪。”奚孤行抬手指了指坤舆图上的幽州,“我听离索说过,那只疫鬼到长赢山时已经虚弱得维持不了人形,明明将其格杀却还是附身牧谪身上,且修为大涨。昨日若是你晚出手半步,疫鬼定会夺舍牧谪。” 沈顾容挑眉:“你的意思是?” “难道你就不觉得牧谪有什么问题吗?” 沈顾容心想,自然还是因为他是天选之人。 奚孤行见他又开始沉默,突然不耐烦地说:“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沈顾容抬头看他:“什么?” “你当初收牧谪为徒时,无人同意。你却一意孤行,险些同师兄弟门打起来。”奚孤行将装着疫鬼的琉璃瓶放在小案上,道,“你看这只疫鬼。” 沈顾容本来不想多说,省得在奚孤行面前露馅,但那只琉璃瓶中的场景太过奇怪,他欺身过去看了看,眉头突然皱起来。 那只鬼修灵体已经消散了大半,蜷缩成一团在琉璃瓶的一角瑟瑟发抖。 奚孤行将琉璃瓶微微转了个方向,那几乎魂飞魄散的疫鬼竟然挣扎着挪了个方向。 连续试了许多次,那疫鬼的朝向一直指着北方。 奚孤行抬手一指,道:“那是长赢山的方向——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它之所以从幽州奔波千里而来,七成是为了牧谪。” 沈顾容手指一颤,愕然看向奚孤行。 奚孤行狭长的眸子冷冷看向他,带着点强势的威压:“沈奉雪,告诉我,牧谪到底是什么人?” 沈顾容:“……” 沈顾容都懵了,我也想知道,但是书中没写啊! 两人冷冷对视,就在沈顾容险些招架不住要信口胡诌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奚孤行眼看着沈顾容马上要被自己逼得回答了,却被人打断,当即不耐烦了。 他厉声道:“何人?不知规矩吗?!” 外面有人噗通一声跪下,嘶喊道:“掌教!圣君!牧师弟发狂了!” 奚孤行和沈顾容一愣,霍然起身。 长赢山,知白堂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所有弟子已经被离索赶了出来,偌大个知白堂被一道透明的结界笼罩,应该是离索生怕灵力波及伤到人,隔绝了一方天地。 虞星河已经在一个师兄怀里哭到要抽过去,被吓得不轻。 奚孤行抓着沈顾容的手转瞬从泛绛居到了知白堂。 两人一落地,奚孤行大步流星上前,也没等其他人为他说明情况,雷厉风行直接撕开结界入了知白堂。 方才奚孤行为沈顾容输了一道灵力,让他勉强站稳,他两只手抄在宽袖中,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虞星河扫见沈顾容,立刻哭着扑了过来。 还没来得及鬼哭狼嚎,就见他师尊轻轻伸出手抵在唇边,宽袍垂下,露出一小截雪白的手腕,示意他噤声。 “别怕。” 沈奉雪虽然人人惧怕,但在这种情况下,所有弟子瞧见他却像是看到了救星,全都双眼放光地看着他。 “圣君!” 沈顾容原本还想抄着手在一旁看奚孤行摆平一切,此时对上几十双眼巴巴的眼神,顿时没脸干等着看好戏了。 他拍了拍虞星河的小脑袋,一边发怂一边信步闲庭地走向了知白堂。 离索修为只是金丹期,沈顾容就算重伤也不会被他布下的结界拦住,很轻易地跨入结界中。 知白堂桌椅已经被轰成了一堆木屑,沈顾容听到里面一声嘶叫,接着一个人直直从屋舍内飞了出来,重重撞在了门框上。 沈顾容差点一脚踩到,连忙收了脚。 往后退了一步,他才看清楚方才飞出来的人,正是牧谪。 沈顾容:“……” 竟然敢打小主角,奚孤行你完了。 牧谪身形瘦弱,又因为体质问题这一年被沈奉雪折腾得不轻,若是放在平时这一下他肯定要吐出一口血奄奄一息了。 但是不知是不是因为被鬼修俯身,他在奚孤行化神境的一击之下,竟然还能挣扎着站起身。 牧谪脸上的胎记已经完全消散了,他那张稚嫩的小脸上全是诡异的阴鸷,赤红散瞳盯着知白堂内,仿佛发狂的魔修,身上散发出一种令人胆战心惊的寒意。 是疫鬼的气息。 沈顾容一愣。 知白堂内,离索浑身是血,倒在奚孤行手臂间生死不知。 那鬼修却不知同离索有什么仇,连旁边的沈顾容看都不看,挣扎着继续扑向离索,完全不顾一旁一击就能将他打死的奚孤行。 沈顾容眼尖地扫到牧谪小指上有一根不住飘摇的虚幻黑线,好像始终都在指着同一个方向。 奚孤行脸色极其难看,看到牧谪冲过来,冷笑一声。 他霍然起身,宽袖猛地一震,短景剑握于掌心,发出一阵剧烈的嗡鸣。 那将无数妖邪诛杀的短景剑上红光微闪,奚孤行天生剑骨,杀意比用灵药堆出个大乘期的绣花枕头沈顾容要冷厉得多。 寒风剑意一出现,立刻将牧谪强行压制在原地,四肢想动都动不了分毫。 沈顾容这辈子见过最惊魂动魄的事,就是少时学骑马,因为他的胡作非为,无意中让马受惊,载着惊叫不已的他在城外奔腾了一刻钟,才被路过的私塾先生救下。 沈顾容下了马,整个人都吓得奄奄一息了。 骑一次马就能吓得高烧两天的少爷,哪里见到过这种场面。 沈顾容呆了半天,回过神来刚好瞧见奚孤行拎剑上前,好似下一刻就一剑了结牧谪,立刻上前:“师兄,不要伤了他!” 离人峰护短师承一脉,奚孤行看到离索伤成这样已经怒不可遏,听到这种无理的要求,剑一甩,怒骂道:“你不是生平最厌恶鬼修吗?!他都被夺舍了你竟然还护着他?!” 沈顾容嘴唇抖了抖,半天才强装镇定道:“他只是被附身,并没有被完全夺舍。” 奚孤行最厌恶夺舍的鬼修,对沈顾容的话置若罔闻,直接一剑冲袭而去。 “沈十一,不想死就给我滚出去!” “可是……” 几乎被夺舍的牧谪修为堪比元婴期,赤红散瞳冷然看着奚孤行。 沈顾容一看要遭,立刻想要阻拦奚孤行,但是手一抬突然想起来自己这副壳子不能妄动灵力,只好快步上前,一边怂得要命一边却又紧闭着眼睛挡在牧谪身前。 “师兄!” 奚孤行的剑意已经冲到了牧谪面前,扫见沈顾容冲上前,他瞳孔一缩,瞬间将剑意生生散去。 一声微弱呼啸,那凛冽的寒风剑意立刻变成一缕清风,轻柔地拂过沈顾容的脸庞,掀起他的一缕白发。 沈顾容惊魂未定,长发被吹得微微飘去,半天才飘洒垂下。 奚孤行快步上前,抓住沈顾容的手猛地一拽,厉声道:“你找死吗?!” 沈顾容双腿发软,差点摔倒,强行站稳了。 他端着清冷的面容,淡淡开口。 不、不不不…… “不要伤他。” 奚孤行将他上上下下检查了下,发现并没有伤到,才把他甩开,冷冷道:“那你打算怎么办,任由他被疫鬼附身?” 沈顾容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将盛着疫鬼的琉璃瓶递给奚孤行。 那里面的疫鬼已经在疯狂撞着琉璃瓶,仿佛要和牧谪同为一体。 奚孤行狠狠瞪他一眼,低声骂道:“若不是师尊护你,我肯定一掌打死你个混账东西!” 他说着,抬手接过琉璃瓶,冷冷看了还在不住挣扎的牧谪一眼,直接将琉璃瓶整个捏碎。 里面的疫鬼本体被奚孤行的灵力瞬间击碎,一声惨叫化为灰烬从他指缝簌簌落下。 与此同时,正在狂怒发疯的牧谪像是突然被人抽去了魂魄似的,整个人一踉跄,重重倒在了地上。 不动了。 沈顾容虽然看着很淡然,实际上腿已经在发软了。 “读书人!我只是个读书人!”沈顾容险些站不稳,有些崩溃。 一天之内两次同他最怕的鬼交手,沈顾容但凡心理承受弱一些,现在就脸朝地拍地上了。 他悄无声息喘了几口气,才低声道:“离索怎么样了?” 奚孤行探了探,冷冷道:“暂时死不了。” 他将离索抱起,看向地上躺着的牧谪,知晓已没了威胁,才冷冷留下一句话便快步离去。 “沈奉雪,你定要给我个解释。” 沈顾容强装镇定,点头。 嗯,好,我马上开始编。 牧谪眉头皱着,轻轻抚摸着沈顾容的身体,漫不经心地说:“他一向很乖,不会无缘无故攻击旁人,许是你这只灵兽有什么问题,你还是查好底细再养吧。” 虞星河“哼”了一声,抱着雪满妆小声嘟囔:“我都问过啦,这只灵兽有一丁点凤凰血脉,长大后还会喷火的!” 牧谪揉了揉眉心:“这种话你也信?” 虞星河就信,气咻咻地抱着灵兽去找离索了。 沈顾容气愤地冲虞星河的背影叫:雪满妆留下!我们一对一互啄!雪满妆! 牧谪看到他在那气得直蹦,无奈地抚了抚他。 还以为只是乖巧的金丝雀,没想到爪子倒是挺利。 夜幕低垂,初更时满城灯火阑珊。 雪夜河两岸也全是捧着花灯的百姓,花树上挂满了红绳紧系的彩笺,晚风一吹满树飘红。 之前虞星河对牧谪的灵兽羡慕得眼都发绿了,这一回他终于也有了只,整个欢天喜地得不行,头顶着雪满妆,牵着离索的手,奶声奶气地嘚啵嘚啵。 “离索师兄,你说师尊会喜欢这种灵兽嘛?”虞星河说话三句离不了师尊,“师尊出关后看到我养小宠,会不会觉得星河不务正业?” 离索见他在认真地苦恼,笑了笑,温声道:“圣君会喜欢的。” 沈顾容缩在牧谪怀里生闷气,闻言忍不住怒道:圣君不喜欢! 圣君才不会喜欢那只把他变成这副模样的小凤凰! 雪满妆满脸呆呆地窝在虞星河头上,听到声音迷茫地回头,和愤怒的沈顾容对了一眼。 他不知道是不是被沈顾容打回了幼崽期,行事已没了之前的张扬嚣张,反倒像是个刚出生的孩子似的稚嫩纯真。 但是他骨子里应当还有着对沈奉雪的执念,哪怕刚才被打成那样,看到沈团子还是本能地喜欢。 雪满妆软软地啾了一下。 喜欢你。 沈顾容:“……” 沈顾容大怒:放肆—— 牧谪不明白沈顾容又折腾什么,看到他挣扎着从他怀里蹦出来,忙一把把他接住,省得他摔下去。 “别闹了。” 沈顾容急得不行,自从遇到雪满妆后,他每时每刻都在想着该如何让雪满妆把他灵脉中的凤凰灵力给收回去,但每次想要冲上去和雪满妆“友善交流”时,牧谪总会把他按住,不让他离开自己身边。 沈顾容尝试了许多次全都失败了,只好用翅膀爪子并用地爬上了牧谪的头顶,和雪满妆平视,打算这样和他谈判。 你能将我灵脉中的灵力收回去吗? 雪满妆整个脑袋垫在虞星河的丸子头上,歪头茫然道:“什么?” 沈顾容:灵力!你的凤凰灵力! 雪满妆又理解了半天,才张大滚圆的眼睛:啊!原来我真的是凤凰! 沈顾容:…… 沈顾容气得一头埋到牧谪头发里。 看雪满妆这副蠢样子,应该连灵力都不知道怎么操控,更别谈精准将他灵脉中的凤凰灵力抽回去了。 沈顾容绝望地心想:现在怎么办?难道真的只能等一个月后灵力散去后才能变成人形吗? 现在只是变成凤凰两天,沈顾容都觉得自己的思维都偏向于鸟类了,要是一个月后变回人形,他会不会连喝水都是用啄的? 沈顾容越想越觉得可怕,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毛都炸起来了。 雪满妆看他,认真地夸赞:你真好看。 沈顾容:…… 沈顾容狞笑:等我把你身上的毛全都拔光,你会更好看。 雪满妆一抖,怯怯地缩到虞星河丸子头旁边,只敢偷偷地看他。 扶献城主街上全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离索怕两人走丢了,一手一个牵着他们往河岸边走。 雪夜河星光点点,映衬着皎洁月色仿佛一片茫茫雪川中的火莲,载着百花的画舫传来声声雅乐,还有人往岸边抛着别离草。 虞星河乖巧地问离索:“师兄,咱们也要去坐大船吗?” 离索视线在人群中漫不经心地看着,仿佛是在寻什么人,闻言低头笑道:“星河想坐?” 虞星河点头:“那有好多人呀,好热闹。” 离索又问牧谪:“牧谪想坐吗?” 牧谪:“都行。” 离索也知晓牧谪不争不抢的性子,弯腰把两人一左一右抱着,顺着人群上了一艘画舫。 沈顾容对白日看到的水鬼还有畏惧,原本还在对着雪满妆骂骂咧咧,一上了画舫他立刻怂了,蹦回牧谪衣襟里,连头都不敢冒,唯恐再看到不该看的。 画舫上下两层,虞星河想看花,离索便带着他们上了二楼飞庐。 将雕花窗打开,两岸和远处河景悉数映入眼帘,视线一绝。 牧谪看了一眼位置就知道离索师兄花了不少灵石,但见虞星河开心得直蹦,只好将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飞庐的位置不怎么大,三人所在的小隔间被用曳地的竹帘分开,只能隐约瞧见隔壁的人影。 落座后,牧谪将沈顾容捧着放在桌子上,挑选了几块点心掰碎了给他。 沈顾容不想吃,扭头就要蹦着去找雪满妆。 但是当他一离开牧谪手边几寸处后,牧谪就会把他强行抓回来,抬手圈着不让他乱跑。 沈顾容不明所以,只好装作乖巧地低头啄了几口糕点。 凤凰吃什么都没有味道,沈顾容味同嚼蜡啄了几口后,突然发现一道名叫“滚雪团”糕点上的熟芝麻味道还不错。 他抖了抖翅膀,开心地啄了起来。 牧谪看了他一眼,警惕的姿态这才稍稍放松了些。 沈顾容啄了一会后,画舫突然微微一晃,好像是靠岸接其他客人了。 游了片刻,扶献城的焰火开始陆陆续续在天边绽放。 牧谪还从未见到过焰火,还被突然响起的炸声吓得轻轻一抖,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趁牧谪在看窗外焰火时,沈顾容偷偷摸摸地从牧谪圈起的手臂蹦出去,连扑带爬地就要去找虞星河身边找雪满妆。 他才刚扑了几步,身体突然被一只小手抓住,接着整个人悬空,再次被牧谪逮了回去。 沈顾容正要装傻,突然感觉握着他身体的手微微传来一阵力道。 之前牧谪捧着他都怕把他碰疼了,力道从来不敢放大,而现在他好像没了顾忌,直接紧紧抓着沈顾容的整个身体,眸光沉沉地看着他。 好在沈顾容一身绒毛,被握着也不疼。 他有些诧异地看着脸色阴沉的牧谪,不明白他到底怎么了。 牧谪轻轻吸了一口气,抬起另外一只手抚了抚沈顾容的小脑袋,声音又轻又奶,还带着点孩子的稚嫩。 “你是我的。” 像是孩子宣告玩具主权似的,但沈顾容听着,不知为什么却感觉后背一冷。 牧谪看到他呆住了,又将掌心的力道松了些,垂着眸轻柔地摸了摸沈顾容的头。 “别总想着去别人那,如果你还想偷跑,我就只能拿链子把你锁起来了。” 沈顾容:“……” 沈顾容幽幽地看他,心想若我现在是人身,你小子肯定也要被逐出师门。 平日里牧谪性子稳重,行事不温不火的,时不时还带着些不讨喜的阴沉,和虞星河一比存在感堪称稀薄,有时连自诩公平的离索都会本能偏爱跳脱的虞星河一些。 沈顾容本来还觉得牧谪是个随遇而安的乖孩子,只是被沈奉雪“虐待”后有些寡言少语,现在这番话下来他才明白,牧谪之前并不是不抢,只是懒得争抢对他来说并无意义的东西。 而这只鸟…… 牧谪从刚捡到它时就倾注了过多的注意力,对它的情感甚至比沈奉雪还要多。 牧谪自从随沈奉雪来到离人峰后,手中一切全都是沈奉雪一厢情愿给他的,灵物、地位甚至是修为,他宛如一个空壳,被人强行塞满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但他却从不觉得满足,心中只有惶恐。 牧谪为活命,自小便会察言观色,仅仅只有六岁却比一些大人更加透彻,但是无论如何他都看不透那个一身仿佛霜雪缠身的沈奉雪。 他的师尊,青衣白发,眉目间仿佛有着化不完的冷意,骤然抬眸时,一个眼神都能让牧谪在炎炎烈日下浑身发冷。 牧谪所拥有的东西,全靠沈奉雪决定去留,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受自己掌控。 这只无意中闯入他生命中的小小灵兽,或许只是他为了证明自己还属于自己的唯一证据。 牧谪垂眸轻轻摸着沈顾容,见他不吭声了,才把他放下来。 这次沈顾容不敢再跑了——要是牧谪真的拿链子把他锁起来了,沈奉雪一世英名被尽毁,哪怕死了大概也要跳出来和沈顾容同归于尽。 岸边人群熙攘,画舫的小厮恭恭敬敬地将前来乘船的一行人迎上来,无意中抬头扫了一眼,脸色瞬变。 来的一行人有六人,暗红披风上绣着龙飞凤舞的诛邪暗纹,在烛火下也能看得清楚。 “诛邪……大人。”小厮脸色苍白地陪着笑,“我们这画舫上有离人峰的辟邪符,应当没有鬼祟作怪,不知……” 诛邪行事阵仗往往很大,若是真的有妖邪和诛邪打起来,八成整条河都要被炸了。 为首的男人身形高大,衣着宽檐帏帽看不清容貌,他声音低沉:“画舫并无邪祟,我等只是来寻人。” 小厮这才松了一口气,恭恭敬敬将他们迎了送去。 入了画舫,帏帽男人旁的诛邪低声道:“温大人,洞庭水鬼能力诡谲,一入雪夜河定是如鱼得水,我们若不早些将其抓捕,恐生事端。” 温流冰置若罔闻。 那人见他一门心思只想找人,想要再催促却又知晓温流冰独断专行的性子,无声叹了一口气,不再提此事。 另外一个诛邪扫了一眼装饰奢靡的画舫,不太确定地问道:“大人,圣君当真会在这种地方?” 温流冰这次开口了,沉声道:“弟子契不会出错。” “可是您……” 温流冰眉头一蹙,回头看他,气势不怒自威:“嗯?” 诛邪讷讷道:“您……不是有晕船症吗?” 135、怪可爱的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他歪头想了想,说出了个大逆不道的词:“……怀春的少女哦。” 离索:“……” 牧谪:“……” 牧谪悄悄往窗边挪了挪,省得虞星河挨打时波及到自己。 片刻后, 虞星河眼泪汪汪地捂着被敲的头顶, 抽噎道:“师兄,星河知错了。” 离索被他逗笑了:“打疼了?” 其实没多疼, 但虞星河一向知道什么模样能让人更心疼他,抽抽搭搭地点头, 奶声说:“可疼可疼了。” 离索笑了半天,招手让他过来,虞星河委委屈屈地过来了。 离索给他揉了揉小脑袋, 哄他:“还疼吗?” 虞星河这才眼睛弯弯, 趴在离索腿上, 说不疼啦。 牧谪抿着唇, 一边漫不经心地抚着沈顾容的羽毛一边将视线方向窗外, 心中不知在想什么。 沈顾容歪头看着,不知为什么突然莫名感觉小牧谪好像在难过。 牧谪盯着外面的通明灯火出神,突然感觉一直温顺让他抚摸的小鸟不知又在闹什么, 躲开他的手,扑扇着翅膀往旁边飞了一下。 牧谪瞳孔骤缩,一股发自内心的恐慌再也藏不住, 险些不受控制地伸手把那只鸟攥死在掌心。 他搭在桌上的手在微微发抖, 大概知晓自己的想法不对, 牧谪强行将心中平地而起的暴戾压下去——但那并不容易。 那股想要将妄图逃离他掌控的东西全都摧毁的戾气冲刷他的脑海,牧谪的瞳孔在一瞬间骤然闪成散瞳,宛如之前的疫鬼附身一般。 不过只是一瞬,那浸水似的瞳子立刻恢复如初。 牧谪突然感觉身心俱疲, 连想要逃开他的沈顾容也不想管了。 “随他去吧。”牧谪心想,“本就不是我的东西,到最后也不会属于我。” 他微微垂眸,浑身掩饰不住的疲倦。 就在这时,牧谪突然感觉手臂上一阵奇怪的触感。 一抬头,就看到那小红团子正奋力地顺着他的手臂往上爬。 牧谪:“……” 沈顾容翅膀还是微微发疼,他又是个娇生惯养的少爷,一动就疼得龇牙咧嘴。 平时他爬去牧谪头顶待着都是牧谪捧着帮他,而这次牧谪动都不动,他只能用一只翅膀和两个短爪子一路扑腾到了牧谪肩头。 他累得够呛,在原地喘了几口气,这才拽着牧谪的头发继续往上爬。 牧谪有些茫然地偏头看他。 沈顾容终于连滚带爬到牧谪头顶,又喘了一会,才扑扇着一只翅膀轻轻蹦了两下。 牧谪:“?” 牧谪感觉自己头顶上那微弱又不容忽视的力道,小脸懵了半天,愣是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沈顾容见他还是呆呆的,有些着急地又蹦了蹦。 “啾!” 来回三四次,沈顾容累得都要吐舌头了,牧谪才骤然反应过来。 他……这是在安慰自己吗? 因为没有人摸他的头,所以这个肥团子就爬到自己头顶蹦来蹦去,算作……抚摸头吗? 牧谪这次是真正地愣了许久,久到沈顾容都累得从他头顶上滚下来、头朝下摔在小案上才反应过来。 牧谪后知后觉地接住他,嘴唇轻轻抿了抿,方才冰冷的眸中闪现一抹柔色。 他揉揉沈顾容的小脑袋,小声说:“疼吗?” 沈顾容没觉得多疼,朝他软软啾了一下,看样子可乖巧了。 牧谪笑了笑,方才的郁色一扫而空。 沈顾容看到他笑了,突然有个可怕的想法。 牧谪能对着一只鸟露出这种笑容,却不能和和气气唤沈顾容一声师尊,每回看到沈奉雪都畏惧得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若是他一直都是凤凰模样待在牧谪身边,不比沈奉雪那个身份更方便吗? 沈顾容歪着头,开始胡思乱想,末了还咬咬牙一狠心,心想:如果真的装一段时间凤凰就能回家,那他可以考虑继续啾,还能五花八门的啾。 只要能回家,他什么都可以接受。 就在这时,画舫突然开始剧烈摇晃,伴随着耳畔一阵刺耳之声,窗外的水瞬间腾起数丈高,仿佛是和什么东西撞上了。 虞星河尖叫一声,险些从椅子上跌下去,被离索一把抱住。 离索不知感觉到了什么,将虞星河放到牧谪身边,神色有些凝重:“牧谪,看好星河。” 窗外已经灌进来夹杂着花瓣的河水,直接溅了牧谪一身,他有些惊魂未定,闻言强撑着点头:“是。” 离索说完,伸出两指从手腕脉门出微微一扯,血痕一带,竟然从灵脉中硬生生抽出一把灵剑来。 虞星河紧紧扒着牧谪,无意中看到几乎吓到失声:“师兄!你流血了!” 离索的脸色一直都是病态的苍白,他摸了摸手腕,伤痕瞬间消失。 他朝两团子笑了笑:“小事。” 说完,他掀开竹帘,快步从飞庐的木梯翻了下去。 虞星河吓得瑟瑟发抖,牧谪拍了拍他的头,偏头朝着窗外看去。 画舫外已经乱成了一团,整个雪夜河中仿佛巨龙入海,有庞大的巨物在河中翻腾,溅起数丈的滔天巨浪,有些游玩的小船都被直接打翻了。 那小厮说得倒不错,这画舫当真有离人峰的辟邪符,外面都乱成这样了,画舫却没多少损伤,巨浪席卷而来,转瞬被一道透明结界阻挡回去。 沈顾容被晃得几乎要吐,扫到外面的场景,炸着毛一直在那啾啾啾。 牧谪神色凝重,以为他是害怕,轻轻抚了抚他,说:“别怕。” 沈顾容:“啾啾——叽!” 混乱间,一个糕点直直砸在了沈顾容脑袋上,把他未完的啾硬生生砸了回去。 牧谪看到外面的惊涛骇浪,沉默着运起体内灵力,想要用为数不多的灵力凝出一道结界护住两人两鸟,以防万一。 灵力在灵脉中缓缓汇聚成潺潺小溪,摈除掉周围的嘈杂声,一个极其有辨识性的声音骤然闯入他的耳畔,将他撞得整个人都懵了。 沈顾容在那哑着声音叫着。 有水鬼,会吃人的水鬼啊啊啊! 不是说水鬼会诱骗活人拉其下水,以此来摆脱轮回吗?我今日同他对视了,他……他会不会是来抓我做替死鬼的?! 掌教师兄!师兄救命! 牧谪:“……” 牧谪稚嫩的小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他不可置信地瞪着趴在桌案上的小红鸟,觉得自己应当是在一场荒唐大梦中。 他呆怔了许久,外面的波涛汹涌已经完全停止,河边安静如幽潭,原本花毯似的花瓣被悉数刮到了岸边,连百姓放的花灯也一只不见。 整个雪夜河前所未有的平静。 离索拎着剑从木梯走了上来,看到两人无事,这才松了一口气。 虞星河看到他立刻扑了过去,害怕道:“师兄,怎么了刚才?是不是有鬼修?” 离索哄他:“无事,一只小小的水鬼而已,现在已经被诛邪打跑了。” 虞星河这才放下心来,但还是怕得不行,拽着离索的手不愿意松开。 离索牵着虞星河回去,看到一脸失魂落魄的牧谪,还以为他是被吓住了,正要安慰他就听到木梯下传来一阵声音。 “大人!大人您无事吧?!” “我……我无事,不唔……他逃掉的。” “您已经尽力了,若不是您身体不适,定能一击将那水鬼收服!” “是啊是啊,大人,咱们还是先下船吧。” “不……” 接着便是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顺着木梯传来,好像有人上来了。 离索一愣。 沈顾容听到水鬼被打走了,立刻就不怂了。 他以为牧谪被吓到了,正在卖乖地蹭着牧谪冰凉的掌心,声音软软地叫着:“啾啾。” 不怕,水鬼被打跑了。 牧谪:“……” 牧谪怔然看着他,一时还是不能回过神来,稚嫩的小脸上罕见的全是掩饰不足的脆弱和难过。 沈顾容又心疼了,他蹦到桌子上散落的糕点旁,挑选了个圆圆的糕点,叼着蹦到牧谪手边。 吃,吃这个,压压惊。 牧谪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沈顾容见他脸色好看了些,连忙又去叼糕点给他。 温流冰跟随着水墨弟子契一步步迈上木阶,准确无误地寻到了飞庐窗边的小隔间。 离索已经满脸喜色地将竹帘扯开,双眸满是碎光地看着不远处的人。 温流冰带着几个诛邪快步走来,他手中还有一把带血的长剑,好像刚杀人回来,看起来气势极其骇人,隔壁的客人见到全都吓得缩回去不敢再看。 遇到诛邪行事,不是什么好事。 温流冰大步走到离索边,盯着那水墨契长了翅膀似的在空中飞了两圈,才轻轻落在了……一只小肥鸟身上。 温流冰愣了一下。 沈顾容还在锲而不舍地给牧谪叼糕点,正挑挑选选圆形的糕点,突然感觉自己眉心落了个东西。 他仰头一瞧,是一只黑白色的蝴蝶。 凤凰本能作祟,他展开翅膀扑了一下。 离索彻底回过神来,欢喜道:“三水师兄!” 温流冰方才已经吐过一回,此时头晕目眩,脑海一片空白,半天才认出来离索。 他将宽檐帏帽摘掉,微微点头,算作打招呼。 接着,所有人没有料到的是,温流冰突然规规矩矩弯腰颔首,对着桌案上的扑蝴蝶的小赤鸟行了个弟子礼。 沈顾容也一愣,这人谁啊? 温流冰沉声道:“弟子三水,见过师尊。” 此言一出,周遭一阵死寂。 所有人都仿佛雷劈了似的呆怔在原地,不约而同将视线落在那肥成一个圆的小红鸟身上。 沈顾容:“……” 沈顾容有些迷茫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脑海中飞快闪过同此人相关的记忆。 温流冰,三水,沈奉雪大徒弟。 沈顾容:“……” 哦。 沈顾容不知道是不是被突如其来的身份暴露给震傻了,在所有人风中凌乱的一刹那,他心中一片诡异的平静。 他看破红尘,他六根清净。 温流冰,是吧? 沈顾容面无表情地心想。 很好,你被逐出师门了。 牧谪心情不错,将问离索要的稻谷用药杵一点点碾碎,又准备了些水放到沈顾容旁边。 沈顾容方才闹了一通,原本辟谷的身体竟然有些饿了,他嫌弃地看着那碎成渣的稻谷,蹦到盛水的瓷杯旁啄了几口。 牧谪:“不吃这个吗?这是灵稻。” 沈顾容:“啾。” 他又不是真鸟,就算饿死也不吃这种谷子。 沈顾容身心俱疲,啄了几口水就蹦回了小盒子里,伸着爪子给自己盖好小被子,打算继续装死。 太丢人了。 沈顾容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以至于他连怎么回泛绛居正院的念头都没动,浑身疲惫只想睡觉。 一晚上,沈顾容做了好几个噩梦,爪子一直在乱蹬乱踹。 翌日晨钟响起,牧谪早早起床,洗漱完后往书案上一瞧,却没发现红团子的身影。 牧谪忙满屋子找。 窗户和门都关着,沈顾容没可能飞出去。 找了半天,牧谪才在高高的书架顶上找到了睡得爪子朝天的沈顾容。 牧谪沉默了一下,踩着凳子把他捧了下来。 沈顾容翅膀受伤不能动,也不知道是怎么爬到书架上面去的。 晨钟的声音,加上被牧谪吵醒,睡懵了的沈顾容又开始自己闹觉。 顾容起床吧。 不起,不想起。 牧谪听到掌心的小鸟一串软声啼叫,一低头就发现他正张着尖喙打哈欠,粉色的舌尖都露出来了。 将昨日的谷子放到盒子旁,牧谪摸摸他的头:“我去上早课了,饿了别忘记吃点东西。” 沈顾容本来在打哈欠,迷迷瞪瞪听到这个立刻清醒了,忙蹦出来叼住了牧谪的袖子,急切叫了两声。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今日的早课正是奚孤行的静心课。 救命啊掌教师兄! 牧谪并不懂他心中的小盘算,看到他拦自己还以为是舍不得自己,一向冷冰冰的脸上有些温和。 “你想跟着我?” 沈顾容拼命点头。 牧谪稚嫩的小脸上浮现一抹罕见的笑容,他捧着沈顾容,说:“好。” 说着,他将沈顾容塞到了自己的前襟里,只留一个小脑袋在外面透气。 沈顾容仰着头看他,觉得自己这个徒儿性子倒是温和,对一只灵兽都这般有耐心。 牧谪拿好书,把门关上去叫虞星河起床前去上早课。 雨已经停了,一碧如洗的天空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地飞过去,牧谪仰头看了一眼。 牧谪还没入离人峰时,住在偏僻村落里塌了半边的土房里,每逢下雨时他总会比墙先湿透。 自他有记忆起便是人人喊打寄人篱下,仅仅只是为了活着就拼尽了全力。 在那几乎麻木的时日里,有只小麻雀在雨中慌乱地撞到了他身上,躲在他膝盖下瑟瑟发抖地寻求庇护。 小小的牧谪从未得到过这样被需要着的温情,愣了半天,才轻轻地张开手挡在麻雀身上,为它挡去所有风雨。 牧谪垂眸看着趴在自己衣襟边上打瞌睡的小肥鸟,突然笑了笑。 虞星河起得晚了,被牧谪叫醒啊啊啊一串尖叫着穿衣服洗漱,牧谪懒得等他,和他说了声便先走了。 去长赢山的路上,沈顾容本来舒舒服服窝在牧谪衣襟里小憩,但是脑子里不知道哪来的本能,他窝了没一会突然勾着爪子扒着牧谪的衣服往他肩上爬。 牧谪:“……” 牧谪奇怪地看着他,也没制止,还怕他爪子抓不稳会摔下来,双手在下面接着。 沈顾容迷迷瞪瞪地爬到了牧谪肩上,找了个位置继续窝好后他才反应过来,疑惑地“啾”了一声。 牧谪昨日也看了不少灵兽志异,知道大部分鸟类灵兽会本能攀高,喜欢往高处走才有安全感,心想这只小鸟八成也是如此,要不然早上起来也不会在书架上寻到他了。 走过索桥,沈顾容已经抓着牧谪的头发爬到了他的头顶,最后还用两只爪子抓紧牧谪的丸子头,居高临下,一览众山小。 牧谪被抓乱头发也不生气,任由他在自己脑袋上闹腾。 沈顾容觉得自家小徒儿脾气真好,奖励似的低头啄了啄他的额头。 等到牧谪过了索桥,沈顾容已经把整个身子钻到了牧谪披散的头发里,只隐约露出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捉迷藏似的。 牧谪还没走到知白堂,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叫他。 “牧谪。” 牧谪抬头看去,离索一身常服,正摇着扇子冲他笑。 牧谪忙跑过去:“离索师兄。” 离索熟练地摸他的头:“星河怎么没有一起来?今日师兄带你们下山……” 他还没说完,掌心突然有种诡异的触感,吓得离索立刻把手缩了回去。 沈顾容从牧谪墨发里露出一个小脑袋,疑惑地“啾”了一声。 离索松了一口气:“这是?” 牧谪摸索着把沈顾容捧下来拿给离索看:“我正想问问师兄这是什么灵兽?我前日查了灵兽志异,没找到和它一样的。” 离索打量着那鲜艳的红团子,迟疑道:“看着像是火灵兽,但火灵兽一般体型较大,且……没那么肥。” 沈顾容:“……” 你才肥! 沈顾容怒目瞪他。 离索:“哎!奇了,它在瞪我?这么小难道就已开了神智吗?” 牧谪想了想,迟疑地点头:“好像是。” 看样子连离索也不认识,牧谪也没多问,把气得啾啾扑扇翅膀要去啄离索的毛球塞到衣襟里。 “刚才师兄说什么?今日下山?不上早课了吗?” 离索一笑,把扇子一合:“对啊,今日圣君闭关,师尊好像有要事去忙。正巧山下花朝节今日开始,师兄带你们去涨涨见识。” 牧谪微怔:“师尊……又闭关了?” 离索神色古怪地看着他,怀疑这个小师弟是不是被沈奉雪虐出毛病来了,怎么圣君闭关不折腾他了,他倒像是失望了似的? “别多想了。”离索揉了揉牧谪的脑袋,柔声说,“难得下山一趟,师兄带你们去玩——去吧,换身衣裳,叫上星河一起去。” 牧谪抿唇轻笑了一下,微微颔首转身去叫虞星河了。 沈顾容在一旁看得酸溜溜的。 牧谪在他面前从来就没有这般笑过,哪怕自己救了他这么多回,最多不过得个中规中矩的道谢,连撒个娇都没有过。 沈顾容哼他,蹦到他头顶无理取闹地拿爪子薅他头发。 牧谪:“……” 牧谪不知道他又发了什么疯,不过也不疼,就任由他在那蹦。 沈顾容拔草似的狂拔了一会头发,不怎么大的脑仁才突然反应过来。 ——今日没有早课,也就是说……他见不到奚孤行。 沈顾容爪子一僵,整个身子直挺挺地滚了下来,被牧谪眼疾手快接在手里。 看到沈顾容又像之前那样双目呆滞,开始神游装死了,牧谪叹了一口气,把他塞到了衣襟里,去寻虞星河。 没一会,虞星河急急忙忙地迎面跑来。 他起得太晚,连长发都没束,披头散发像是小疯子似的跑过来,一边跑一边拿手捋头发,嘴里还叼着一根发带。 “要迟到了!”虞星河风风火火地跑来,眼泪汪汪,“师尊一定觉得星河是坏孩子……” 他跑过索桥,被等在一旁的牧谪一把拽住了手臂。 虞星河惊慌地看着他:“牧谪,早课开始了吗?” 牧谪言简意赅:“师尊闭关,今日没有早课,离索师兄打算带我们去山下玩。” 虞星河气喘吁吁,愣了好半天才松了一口气,拍了拍小胸脯,小声嘟囔:“吓坏我了……” 牧谪懒得看他犯蠢,拽着他回去把书放下,换了身常服,跟着离索下山玩。 泛绛居莲花湖,白鹤正立在水面上啄鱼吃。 啄了半天,愣是没捉到一条,但他耐心十足,依然契而不舍地低头寻鱼。 就在他终于抓到一条巴掌大小的小鱼时,耳畔突然传来一声微弱的声响,仿佛珠落玉盘。 白鹤一震,嘴中的鱼直接落到水中,他呆怔片刻,哪怕是一张鹤脸也能看出他神色十分难看。 白鹤沉着脸飞快展翅飞去白商山,落到楼不归的住处时化为人形。 奚孤行正在和楼不归说话,看起来有些气急败坏。 “他连话都不会说,被同化成凤凰指不定就那么小一团,连一只耗子都能叼走!” “师兄……师兄你冷静一点……师兄你的剑鞘戳到我了。” “我怎么冷静!?他若出了事,师尊定不会放过你我!整个离人峰我全都找遍了,全都没有寻到,若是他离开离人峰了,界灵碑也会有反应,不至于到现在……” “师兄师兄,师兄啊……” 奚孤行无能狂怒,听到楼不归只会叫他,没好气道:“什么?说。” 楼不归干巴巴地说:“界灵碑好像已经有反应了。” 奚孤行:“……” 奚孤行瞪着眼睛看着桌子上发着微光的天青玉髓,差点没缓过来。 136、天降雷罚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他解开青衫外袍,随意扫了一眼泛绛居中十分简洁的布置,将衣衫随手扔在了竹榻上。 “好想回家啊。” 沈顾容小声嘀咕, 蔫蔫地趴在小榻上, 像是一只懒散的猫似的在窗边的小榻上滚了好几圈,双眼上的冰绡都滚松了点。 他将今日所遇到的人和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终于轻轻叹了一口气,彻底接受了他不会轻易归家的事实。 沈顾容盯着窗边悬挂的竹篪, 苦中作乐地想:“这本书,还挺好玩的。” 虽然沈奉雪早已经把小主角得罪了个彻底,但却不是必死之局, 稍微动动脑子苟一苟, 还是有转圜余地的。 他神智紧绷了一整天, 乍一放松下来, 没片刻便陷入了沉睡。 院中开满夕雾花, 一只圆滚的鸟展翅飞落在窗棂上,歪头盯着沈顾容。 天边破晓,东曦既驾。 窗棂上的鸟展翅飞出泛绛居。 离人峰的三门早课从辰时开始, 弟子三五成群,嬉嬉闹闹地从三座山峰相连的吊桥前去长赢山的知白堂上早课。 从山阶缓慢往上爬的黑雾爬了整整一晚,终于在天亮之前爬到了离人峰长赢山的半山腰。 它趴在原地挣扎了半天才艰难地化成一个虚幻人形, 指尖有一根黑线仿佛被风吹起似的飘向前方。 疫鬼被那群诛邪从幽州一路追到了离人峰, 半路被法器所伤元气大伤, 昨天已经维持不了灵力,好在它逃跑及时,晕头转向地逃进了深山中。 它虚弱地跟着黑线踉踉跄跄往前走。 只要夺舍…… 哪怕是个凡人,它也定能养精蓄锐, 重塑灵身。 它怀着最后的期翼挪了半天,终于在灵力溃散前拨开丛丛树木。 长赢山知白堂前的青石板地上,一群穿着五彩缤纷衣衫的弟子正闭眸盘腿坐着,眉心处全都漂浮着一枚虚幻的符咒,似乎是在修炼。 疫鬼一愣,这座山上不是毫无灵力的气息吗?怎么还会有弟子在修炼? 它直接懵在了原地,若是寻常凡人,它可以轻松夺舍,但换个但凡有灵力的人,他怕是夺舍不成神魂就会被灵力搅碎。 疫鬼:“……” 白爬一晚上了。 它还没来得及多想,为首的弟子突然悄无声息张开了眼睛,直勾勾朝着疫鬼的方向看来。 疫鬼:“……” 疫鬼突然满身冷汗,转身变成巴掌大的黑雾蜷缩在草丛中,一动都不敢动。 因为离索的中途睁目,他眉心的静心符突然炸裂消散。 离索没有惊动其他人,脚尖一点,飞身掠向黑雾三步处。 坐在知白堂的窗边练字的虞星河盯着离索看了看,抬手戳了戳牧谪,小声说:“离索师兄的静心符又炸了,这堂课他是不是又要挨掌教骂?” 牧谪目不斜视地抄写静心经,温声道:“练你的字。” 虞星河嘴中含着蜜饯,声音含糊:“可是你看啊,他这么大个人了,竟然还在那戳蚂蚁。” 牧谪抬头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看到那一身黄衫的离索正蹲在那,手中拿着一小截枯枝,正在轻轻戳着地上的一小团黑色东西。 一阵风吹来,牧谪扫见静心经上的一抹灰烬,抬起小手一抹,无意中却扫见自己小指上好像有一根黑线微微飘荡。 他一怔,定睛一看,那黑线却瞬间消散了。 再次抬手,灰尘也消失了。 他微微一愣,来回翻开手掌看了半天也没扫见一丝灰尘。 虞星河咬着笔杆:“怎么啦?” 牧谪摇头,正要说话,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天震地的声响。 所有人都是一抖,在修习静心符的弟子们纷纷被这一声打乱了心境,眼前的符咒一个个炸个不停。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地动了?!” “……” 离索蹲在不远处,面前有一个炸空了的洞,此时正在幽幽冒着黑烟。 他回头冲惊慌失措的师弟们一笑:“别慌。” 师弟们围了过来,好奇地问:“师兄,那是什么?” 离索拿扇子扇了扇风,眯着眼睛说:“没什么,只是发现昨天那群诛邪所追的疫鬼,顺手除了。” “疫鬼”这两个字一说出来,年纪比较小的弟子吓了一跳,忙往后退了退。 离人峰的藏书阁曾经记载着百年前的事情,一座数千人的避世城池酆都城被一只夺舍后的鬼修屠杀殆尽,震惊三界。 自那之后,鬼修人人喊打。 离索伸了个懒腰,柔声安抚师弟:“都说了别怕,它已经灰飞烟灭了,再说了,离人峰有界灵碑,普通鬼修魔修不会轻易进来的。” 就在这时,奚孤行一身玄衣执剑而来,冷冷道:“你们要造反吗?!” 众人吓了一跳,忙低着头怂若鹌鹑。 “掌教晨安。” 奚孤行看向罪魁祸首:“离索,你又带着他们胡闹什么?” 离索忙说:“师尊圣明,我们并不是在偷懒。方才有只疫鬼擅闯离人峰,因来不及去请您,便贸然出手将其收服,望师尊明察!” 奚孤行不太信自己这个徒弟那张颠倒黑白的巧嘴,冷冷探查了周围,发现残留的疫鬼气息,脸色这才好看些。 原本以为是只修为悍然的鬼修,没想到竟然连离人峰的界灵碑都进不来。 扫见奚孤行脸色稍霁,离索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 只是没想到奚孤行冷冷瞥他一眼,道:“静心符我看看。” 离索一愣,才怯怯地伸出掌心,露出里面一张破碎的虚幻符咒。 奚孤行冷笑一声:“这是第几次了?” 离索噤若寒蝉:“六、六次了。” 他说完,感受到自家师尊身上不满的冷意,直接敛袍下跪,身后的弟子也跟着跪了下来。 奚孤行眸间全是冷意:“既然你们觉得我太过温和,下次我便让沈奉雪来教你们这堂静心课。” “沈奉雪”这个名字一说出来,所有弟子连带着离索脸都白了。 离索那张病态的脸蛋上更加苍白了:“师尊,徒儿知错了……” 奚孤行见沈奉雪能震住他们,不管众人如丧考妣的脸色,拂袖而去。 离索哆嗦着说:“师兄……师兄想叛出师门,有谁随我一起吗?” 众弟子:“……” 完了,师兄被吓傻了。 *** 许是沈顾容翻看沈奉雪的记忆太多次,那冰绡覆目的沈奉雪便入了沈顾容的梦中。 沈奉雪站在一片茫茫大雪中,眼上覆着的冰绡缓慢溢出些许红痕,仿佛是两道血泪。 他一身单薄青衫站在风雪中,缓慢朝着沈顾容伸出手。 沈顾容茫然地看着他,本能地想要抓住他的手。 沈奉雪的声音仿佛被风雪一吹就散。 “一定要救他……” “沈顾容……救下他。” “奉雪……” 沈顾容踉踉跄跄朝着他跑去,骤然一阵风刮着雪飘来。 风散后,沈奉雪的身形已经消失在风雪中。 沈顾容猛然张开了眼睛,呆怔许久才回过神来。 他浑身疲累地起身,这才意识到自己满脸水痕。 沈顾容不修边幅地撩着袖子擦了擦脸,嘀咕道:“救他就救他,哭什么?” 原本他还在犹疑自己来这里的原因是什么,这个梦一做他便确定了——阻止虞星河入魔,他便能回家了。 旭日和煦,沈顾容擦干眼泪,这才意识到双眼上的冰绡不知道丢哪里去了。 沈顾容瞎子似的在身上摸索半天,途中把发带、衣带挨个在眼上试了一遍,才终于在窗棂边上摸索着找到了那根团成个球的冰绡。 那冰绡异常轻薄,看着跟一层薄雾似的。 他将皱巴巴的冰绡解开绑在眼上,恢复视线后,微微抬头,顺着窗棂扫见在院中站着两个面色古怪的团子。 沈顾容:“???” 虞星河和牧谪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也不知道瞧见了多少。 牧谪倒是挺淡然,没什么奇怪的神色。 虞星河不谙世事,脸上的诧异震惊藏都藏不住,小脸上都是“是师尊瞎了还是我瞎了?我所看到的是真实的吗?”的神情。 沈顾容:“……” 牧谪面无表情,嘴唇轻轻抿了抿。 嗤。 沈顾容:“……” 放肆! 小主角又笑了对吧?! 别以为你装作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我就没发现你在嘲笑师尊?! 方才沈顾容觉得自己好像旁观者,眼睁睁看着自己操控着沈奉雪的身体势如破竹挥出一套骇人剑意,将那个随手掀起千尺高火焰的男人重伤。 扫见刚才还极其嚣张要娶他的雪满妆跪在一旁咳血,沈顾容微微挑眉,道:“你输了。” 雪满妆咧嘴一笑:“我还没死,就是没输。” 雪满妆又咳出了一口血,被他抬手抹掉,凤凰血仿佛掺着斑斓碎光,落到地上转瞬长出一簇簇如火如荼的凤凰花。 沈奉雪的记忆中并没有雪满妆,不知道是被毁了还是在沈奉雪眼中这种人根本不值得他记。 兴奋消退后,沈顾容才后知后觉口中泛上来一股浓烈的血腥气,他一咬唇,死死憋住了喉中的血。 沈顾容深吸一口气,将口中的血腥气强行憋回去,学着方才的动作勾了勾手,那把本命剑却没有再出现。 他又勾了勾手,反复勾,来回勾,林下春依然没有动静。 沈顾容:“……” 这就有些令人窘迫了。 沈顾容怕死,召不出那把神兵来,再对上这只不死鸟,不知道还能不能轻而易举把他击败了。 他不想在结界外多待,刚要后退半步回到界灵碑处,眼前突然升起了一道烈焰。 火焰仿佛一条火龙,咆哮一声将沈顾容圈在当中。 沈顾容本能地有些厌恶周遭的火焰,心想按照沈奉雪方才的战力,就算没有那把剑,把这个人再暴揍一顿应当也没问题。 滔天火焰中,一声凤凰尖啸,不知烧了多久,火散去后,一直流光溢彩的凤凰出现在原地。 凤凰仰天长啸,口中喷出一道赤色凤凰火,轰的一声扑向沈顾容。 凤凰火能将世间一切焚烧殆尽,哪怕是大乘期被火沾染也要退一层皮,不过凤凰火一般都是成年后的凤凰才会有。 雪满妆眉心红痕仿佛滴血,那是已经成年凤凰的标识。 ——怪不得方才他那般成竹在胸。 沈顾容看到迎面扑来的火焰,瞳孔几乎缩成针尖,他来不及闪开,本能告诉他也不必躲开。 他故作镇定,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几乎将空气都点燃的火焰。 下一瞬,轰然一声巨响,火焰将沈顾容整个人包裹住。 远远看到的虞星河吓得嘶声道:“师尊!” 离索一把拉住他,省得他不知轻重地跑出去。 凤凰从空中盘旋而过,长长的翎羽带起更烈的火焰。 他落在那团烧得正旺的火焰前化为人形,看到被火包裹只能看清楚隐约身形的沈顾容,微微挑眉,张扬道:“我说过,今日定要将你带回妖族。” 他平白挨了离人峰众人几十年的打,这一次终于能将那朵长在寒山巅上的高岭之花亲手采撷占为己有,这种几欲疯狂的掌控感让他心中涌出一股扭曲的快感。 沈奉雪…… 从来都不睁眼瞧他的沈圣君,终于独属于他了。 心中一出现这个念头,雪满妆连呼吸都在颤抖,他看着沈顾容的眸光比那凤凰火还要灼热。 “沈奉雪,我不想杀你。”雪满妆压抑住内心狂喜,道,“只要你认输,我便将火撤了。” 正在这时,面前的火焰中突然传来一声轻笑,接着一道清风突然吹拂而来,竟然将那凤凰血刮得反扑而来。 雪满妆一怔,立刻飞身后退,眼眸骤缩,骇然道:“这是南殃君的……” 一阵狂风散开,沈顾容一身白衣连一片衣角都没燎着,玉貌仙姿立在原地,眉目间一派温和。 他周身的护身结界缓慢散开,微微抬眸,淡笑道:“你说谁要认输?” 雪满妆一愣,瞥见沈顾容的笑意,眼睛都直了。 他僵在原地,根本来不及阻挡朝他反噬而来的火焰,直接被撞得飞了数丈。 轰然一声,尘烟四起。 一阵烟雾中,雪满妆直接被打回了原形,凄厉地“啾!”了一声,巴掌大的小小一个赤红团子顺着石阶直直滚了下去。 沈顾容心中“哇”了一声:沈顾容!天下第一威武啊你! 沈顾容把自己疯狂夸了一顿,因为那不知道哪来的护身结界出现,他体内灵力被抽了一半,此时虚弱得有些腿软。 抬手捂住唇,他轻咳出一口血,胸口的郁气这才消散了些。 好在这些日子奚孤行的灵药起了点作用,要不然他这次交手,一动灵力肯定直接就吐血三升了。 因为体内元丹本能运转,周围还没散去的凤凰灵力打着旋被沈顾容吸纳入了空荡的灵脉中。 只是片刻,空了一半的灵脉已经圆满。 看来凤凰灵力比灵药还要有用。 沈顾容的眉目缓缓舒展开,将手抄在宽袖中,悄无声息地将掌心的血蹭在了宽袖里。 此时尘烟散去,石阶上空无一人。 雪满妆不知道什么时候逃走了。 沈顾容还是第一次用沈奉雪这具壳子同人交手,见竟然将这般厉害的修士都打得溃败而逃,虽然受了点伤,但还是洋洋自得。 他正在开心,恍惚间感觉眉间好像有点灼热,他抬手抹了抹,指腹突然像是被火燎了一下似的,疼得很。 界灵碑旁的弟子看得眼睛都直了,不知是畏惧还是崇敬。 因为沈奉雪的威压还未完全收敛,牧谪和虞星河站都站不稳,被离索一手一个抱在怀里,脸色一片苍白。 137、尘埃落定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界灵碑立在半山腰,周遭青石下铺满灵石,源源不断溢出蓬勃的灵气。 整个离人峰笼罩着一层琉璃似的结界, 将外来人阻挡在外。 一身烈烈红衫的男人手持长刀立在界灵碑处。 雪满妆容貌艳丽, 神色张扬狂妄,一头赤色长发编成发辫垂在肩上, 眉心一点狭长的红痕像是燃着火焰。 他仿佛浑身浴火,单薄的衣衫凌乱地敞开, 露出精瘦的半边胸口,十分扎眼。 雪满妆将长刀立在地上,神采飞扬地传音:“妖族雪满妆!前来求亲!” 他肩上落了一只黑色灵蝶, 轻声劝他:“少主, 沈奉雪早已是大乘期, 整个三界九州甚少有人能胜他。” 意思就是, 您想要打过他, 还是差些火候。 雪满妆妄自尊大,对自己有种盲目的自信,他胸有成竹:“那刚好, 我便要做战胜沈奉雪的第一人,让他心甘情愿随我走。” 灵蝶迟疑道:“您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然后被沈奉雪毫不留情打地吐了好几升的血,养了两年才终于痊愈。 雪满妆不听, 自顾自地抄起长刀抡了两下, 赤色长刀上猛地窜起一道火焰, 凝成一只浴火的凤凰,在空中盘旋几圈,尖啸一声消散在半空。 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眉间的红痕仿佛要烧起来。 知白堂的弟子一窝蜂地跑去界灵碑, 沈顾容不近不远地走在最后。 牧谪喜静,本来不想去凑热闹,但虞星河拽着他的袖子闹着要去看,牧谪被吵得没办法,只好跟了上去。 沈顾容信步闲庭地跟着前方两个小团子,将手中一颗蜜饯塞到了口中。 牧谪无意中扫到,眉头突然皱了起来。 他的蜜饯……哪来的? 牧谪犹豫了一下,心中有了个猜想。 沈顾容:牧谪这蜜饯还挺好吃。 牧谪:“……” 什么时候偷的?! 牧谪木然片刻,突然垂下了眸。 虞星河好奇地看着他:“你笑什么?” 牧谪抿唇,摇头:“没什么——说好了,只看一眼就回去。” 虞星河点头:“嗯嗯嗯!” 沈顾容将一颗蜜饯吃完,等到含的蜜饯核都没甜味了,才到了界灵碑。 远远看过去,界灵碑的空地前,一个好像火成了精的男人扛着长刀站在那,看起来等待已久。 沈顾容挑眉,这个就是要来提亲的男人? 离人峰中没有女修,这个男人这么大张旗鼓地前来提亲,八成就是为了娶个男人。 沈顾容啧啧两声,心道你们修道之人可真是开放天性,男人娶男人的排场竟然都这么大。 这么一想,沈顾容倒是想知道这个男人要求亲的人是谁了,难道长得比天仙还美吗? 沈顾容双手抄在宽袖中,缓步走了过去。 离索正在界灵碑前对男人说话,语气恭敬:“雪少主请稍后,掌教很快就来。” 妖族和离人峰一向交好,离人峰前任掌教南殃君还收了妖修徒弟。 这个飞扬跋扈的雪满妆,正是妖主之子——凤凰。 雪满妆自小被宠着长大,一身反骨,无法无天恃才傲物,明里暗里给妖族闯了不少祸。 几十年前,妖主携他前来离人峰同南殃商谈要事,雪满妆一眼就瞧上了清冽冷傲的沈奉雪。 雪满妆原身凤凰,化为人形容貌绝世,自小到大觉得自己是世间最美,哪怕风露城的三界美人榜榜首桑罗敷,他都觉得不及自己一根头发丝。 直到他遇到了沈奉雪…… 当天,他便冲到了离人峰掌教南殃面前,直接扬言要南殃君将沈奉雪赠予他做炉鼎。 炉鼎是专门用来被人采阴补阳的修士,往往地位低下。 他当着南殃君的面如此折辱沈奉雪,就连和沈奉雪一向不和的奚孤行都怒而拔剑,险些一剑劈了他。 当时南殃君听到这句话,冷然看了雪满妆半天,突然就笑了。 雪满妆还以为他同意了,还没欢喜,就被南殃君一掌打得吐出血来。 一旁的妖主:“……” 妖主和南殃君相识百年,还从没见他这般动怒过。 奚孤行被两个师弟一人抱着一只手臂拦着不让他去砍雪满妆,他挣脱不开,只好凌空蹦起来踹,跩都拽不住。 “混账东西!蠢笨臭虫!忘八生的禽兽!” 妖主:“……” 妖主唇角抽动。 哪怕奚孤行暴跳如雷成这样,沈奉雪却仿佛事不关己地站在一旁,拢着曳地宽袖,微微垂眸,眉目间一派冷然。 至始至终,他的神色变都没变过。 雪满妆不知哪来的臭毛病,瞧见沈奉雪这个凉薄模样更是被撩拨得去了三魂六魄。 他浑身是血,还在大声道:“我就要他!父亲,我要他!” 妖主:“……” 你是想死在离人峰吗?! 看到雪满妆被沈奉雪迷得晕头转向的模样,妖主气得险些再补一掌把这个造孽的逆子给打死。 自那之后,雪满妆每隔一段时间都来离人峰找沈奉雪,虽然每回不是被南殃打就是被奚孤行他们打。 有几次雪满妆甚至不择手段对沈奉雪下了药,被奚孤行和沈奉雪混合双打了一顿,掉了半身的羽毛,好几年都没能出来继续作孽。 雪满妆越挫越勇。 为了美色,当真不要死。 当年离人峰界灵碑旁还立着个木牌,上书:雪满妆和鬼修不得入内。 奚孤行也打过这只不要命的凤凰,雪满妆听到他的名字,一挑眉:“我不见奚孤行,他丑得很。” 在他眼中,整个世间除了他和沈奉雪,其他人全都丑陋得伤他眼。 离索:“……” 离索差点没忍住暴躁骂他,但此人身份尊贵,离索不能擅自为离人峰招惹麻烦,只能继续温温柔柔地说:“妖族少主前来,掌教接待贵客自是理所当然。” 雪满妆自来有什么说什么,完全不懂委婉怎么写,他道:“若是理所当然,那在我来时,奚孤行就该撤了界灵,让我直接进去寻沈奉雪。” 离索干笑。 就在这时,一直嚣张跋扈的雪满妆眼睛突然一亮,快步上前一掌拍在界灵结界上,“轰”的一声将结界拍出一串串涟漪。 “沈奉雪!” 正打算上前看好戏的沈顾容脚步一顿,满脸懵然。 啊?什么?我? 雪满妆看到沈顾容,满眼都是狂热之色,直勾勾地盯着他。 沈顾容:“???” 沈奉雪熟人? 雪满妆:“沈奉雪!出来!来战!” 沈顾容:“……” 哦,只是顺便来找我打架的啊。 沈顾容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心想我还以为是向我求亲来着,吓一跳。 雪满妆狂笑一声,又道:“和我打!” 沈顾容不想和他打架,他只想看男人向男人求亲。 断袖之情他只在说书的口中听说过一些,长这么大还从没亲眼瞧见过,这下可是开了眼界了。 沈顾容期待。 沈顾容等待。 但雪满妆不知道脑子是不是被烧空了,一直找他打架。 沈顾容只好说:“那好,我先认……” 你先求亲要紧。 他还把那个“输”说出来,就听到雪满妆道:“这一次我定要战胜你,光明正大把你娶回妖族!” 沈顾容:“……” 啊? 娶谁? 沈顾容木然片刻,才骇然反应过来,这个火精想要求亲的男人,竟然是沈奉雪! 沈奉雪不是三界第一人吗,竟然有人不怕死地敢打他的主意?!不怕被打死吗? 沈顾容差点就开口呸他了。 痴心妄想! 这个男人五颜六色花里胡哨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本圣君貌美如仙,便宜了谁也不便宜你。 沈顾容沉下脸,觉得自己有必要拿出天下第一的威严:“白日做梦。” 雪满妆手握长刀,听都不听,霍然劈向离人峰结界。 一阵尖锐的刺耳声传来,滔天火焰轰的化为千尺焰刀,扬起时几乎比山峰还要高,遮天蔽日,火焰比骄阳更烈。 沈顾容瞳孔一缩,心想娘的这么粗暴吗?这就开始打了?! 好在离人峰结界足够强悍,雪满妆悍然一击连个边都没削掉。 沈顾容这才放下心来。 雪满妆一击之后,长发飞舞,扬声道:“沈奉雪,你缩在那丘八壳子里做什么?出来同我一战。” 沈顾容浅色的眸瞳倒映着漫天火焰,闻言微微挑眉,手指本能地轻轻一扣,只听到耳畔呼啸一声,一阵尖锐如刀的风刮来,将沈顾容未束起的长发掀得张牙舞爪。 等到他回过神,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一把青光长剑。 沈顾容垂眸瞥了一眼,脑海中骤然浮现出这把剑的名字。 ——林下春。 沈奉雪的本命剑。 林下春上泛起一道青光,不知是沈奉雪残存在本命剑上的神魂起了作用,沈顾容突然感觉身体忽的动了起来。 沈顾容…… 沈奉雪眸光冷厉,那轻飘飘的目光横扫向雪满妆,带着仿佛千金雷霆之力,转瞬将雪满妆扬起的漫天火焰强行散去。 沈奉雪持剑上前,缓慢走出界灵碑的庇护之处,面无表情地看着雪满妆,轻启薄唇,带着骇人的大乘期威压。 138、结界反噬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牧谪还没说话,离索就偏过头来,拿起折扇敲了虞星河一记, 笑骂道:“小崽子, 背后道人是非也不知道小声些。” 虞星河被敲了也不疼,还在那说:“星河说的是真的, 师兄一直都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看样子好像……” 他歪头想了想, 说出了个大逆不道的词:“……怀春的少女哦。” 离索:“……” 牧谪:“……” 牧谪悄悄往窗边挪了挪,省得虞星河挨打时波及到自己。 片刻后,虞星河眼泪汪汪地捂着被敲的头顶, 抽噎道:“师兄, 星河知错了。” 离索被他逗笑了:“打疼了?” 其实没多疼, 但虞星河一向知道什么模样能让人更心疼他, 抽抽搭搭地点头, 奶声说:“可疼可疼了。” 离索笑了半天,招手让他过来,虞星河委委屈屈地过来了。 离索给他揉了揉小脑袋, 哄他:“还疼吗?” 虞星河这才眼睛弯弯,趴在离索腿上,说不疼啦。 牧谪抿着唇, 一边漫不经心地抚着沈顾容的羽毛一边将视线方向窗外, 心中不知在想什么。 沈顾容歪头看着, 不知为什么突然莫名感觉小牧谪好像在难过。 牧谪盯着外面的通明灯火出神,突然感觉一直温顺让他抚摸的小鸟不知又在闹什么,躲开他的手,扑扇着翅膀往旁边飞了一下。 牧谪瞳孔骤缩, 一股发自内心的恐慌再也藏不住,险些不受控制地伸手把那只鸟攥死在掌心。 他搭在桌上的手在微微发抖,大概知晓自己的想法不对,牧谪强行将心中平地而起的暴戾压下去——但那并不容易。 那股想要将妄图逃离他掌控的东西全都摧毁的戾气冲刷他的脑海,牧谪的瞳孔在一瞬间骤然闪成散瞳,宛如之前的疫鬼附身一般。 不过只是一瞬,那浸水似的瞳子立刻恢复如初。 牧谪突然感觉身心俱疲,连想要逃开他的沈顾容也不想管了。 “随他去吧。”牧谪心想,“本就不是我的东西,到最后也不会属于我。” 他微微垂眸,浑身掩饰不住的疲倦。 就在这时,牧谪突然感觉手臂上一阵奇怪的触感。 一抬头,就看到那小红团子正奋力地顺着他的手臂往上爬。 牧谪:“……” 沈顾容翅膀还是微微发疼,他又是个娇生惯养的少爷,一动就疼得龇牙咧嘴。 平时他爬去牧谪头顶待着都是牧谪捧着帮他,而这次牧谪动都不动,他只能用一只翅膀和两个短爪子一路扑腾到了牧谪肩头。 他累得够呛,在原地喘了几口气,这才拽着牧谪的头发继续往上爬。 牧谪有些茫然地偏头看他。 沈顾容终于连滚带爬到牧谪头顶,又喘了一会,才扑扇着一只翅膀轻轻蹦了两下。 牧谪:“?” 牧谪感觉自己头顶上那微弱又不容忽视的力道,小脸懵了半天,愣是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沈顾容见他还是呆呆的,有些着急地又蹦了蹦。 “啾!” 来回三四次,沈顾容累得都要吐舌头了,牧谪才骤然反应过来。 他……这是在安慰自己吗? 因为没有人摸他的头,所以这个肥团子就爬到自己头顶蹦来蹦去,算作……抚摸头吗? 牧谪这次是真正地愣了许久,久到沈顾容都累得从他头顶上滚下来、头朝下摔在小案上才反应过来。 牧谪后知后觉地接住他,嘴唇轻轻抿了抿,方才冰冷的眸中闪现一抹柔色。 他揉揉沈顾容的小脑袋,小声说:“疼吗?” 沈顾容没觉得多疼,朝他软软啾了一下,看样子可乖巧了。 牧谪笑了笑,方才的郁色一扫而空。 沈顾容看到他笑了,突然有个可怕的想法。 牧谪能对着一只鸟露出这种笑容,却不能和和气气唤沈顾容一声师尊,每回看到沈奉雪都畏惧得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若是他一直都是凤凰模样待在牧谪身边,不比沈奉雪那个身份更方便吗? 沈顾容歪着头,开始胡思乱想,末了还咬咬牙一狠心,心想:如果真的装一段时间凤凰就能回家,那他可以考虑继续啾,还能五花八门的啾。 只要能回家,他什么都可以接受。 就在这时,画舫突然开始剧烈摇晃,伴随着耳畔一阵刺耳之声,窗外的水瞬间腾起数丈高,仿佛是和什么东西撞上了。 虞星河尖叫一声,险些从椅子上跌下去,被离索一把抱住。 离索不知感觉到了什么,将虞星河放到牧谪身边,神色有些凝重:“牧谪,看好星河。” 窗外已经灌进来夹杂着花瓣的河水,直接溅了牧谪一身,他有些惊魂未定,闻言强撑着点头:“是。” 离索说完,伸出两指从手腕脉门出微微一扯,血痕一带,竟然从灵脉中硬生生抽出一把灵剑来。 虞星河紧紧扒着牧谪,无意中看到几乎吓到失声:“师兄!你流血了!” 离索的脸色一直都是病态的苍白,他摸了摸手腕,伤痕瞬间消失。 他朝两团子笑了笑:“小事。” 说完,他掀开竹帘,快步从飞庐的木梯翻了下去。 虞星河吓得瑟瑟发抖,牧谪拍了拍他的头,偏头朝着窗外看去。 画舫外已经乱成了一团,整个雪夜河中仿佛巨龙入海,有庞大的巨物在河中翻腾,溅起数丈的滔天巨浪,有些游玩的小船都被直接打翻了。 那小厮说得倒不错,这画舫当真有离人峰的辟邪符,外面都乱成这样了,画舫却没多少损伤,巨浪席卷而来,转瞬被一道透明结界阻挡回去。 沈顾容被晃得几乎要吐,扫到外面的场景,炸着毛一直在那啾啾啾。 牧谪神色凝重,以为他是害怕,轻轻抚了抚他,说:“别怕。” 沈顾容:“啾啾——叽!” 混乱间,一个糕点直直砸在了沈顾容脑袋上,把他未完的啾硬生生砸了回去。 牧谪看到外面的惊涛骇浪,沉默着运起体内灵力,想要用为数不多的灵力凝出一道结界护住两人两鸟,以防万一。 灵力在灵脉中缓缓汇聚成潺潺小溪,摈除掉周围的嘈杂声,一个极其有辨识性的声音骤然闯入他的耳畔,将他撞得整个人都懵了。 沈顾容在那哑着声音叫着。 有水鬼,会吃人的水鬼啊啊啊! 不是说水鬼会诱骗活人拉其下水,以此来摆脱轮回吗?我今日同他对视了,他……他会不会是来抓我做替死鬼的?! 掌教师兄!师兄救命! 牧谪:“……” 牧谪稚嫩的小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他不可置信地瞪着趴在桌案上的小红鸟,觉得自己应当是在一场荒唐大梦中。 他呆怔了许久,外面的波涛汹涌已经完全停止,河边安静如幽潭,原本花毯似的花瓣被悉数刮到了岸边,连百姓放的花灯也一只不见。 整个雪夜河前所未有的平静。 离索拎着剑从木梯走了上来,看到两人无事,这才松了一口气。 虞星河看到他立刻扑了过去,害怕道:“师兄,怎么了刚才?是不是有鬼修?” 离索哄他:“无事,一只小小的水鬼而已,现在已经被诛邪打跑了。” 虞星河这才放下心来,但还是怕得不行,拽着离索的手不愿意松开。 离索牵着虞星河回去,看到一脸失魂落魄的牧谪,还以为他是被吓住了,正要安慰他就听到木梯下传来一阵声音。 “大人!大人您无事吧?!” “我……我无事,不唔……他逃掉的。” “您已经尽力了,若不是您身体不适,定能一击将那水鬼收服!” “是啊是啊,大人,咱们还是先下船吧。” “不……” 接着便是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顺着木梯传来,好像有人上来了。 离索一愣。 沈顾容听到水鬼被打走了,立刻就不怂了。 他以为牧谪被吓到了,正在卖乖地蹭着牧谪冰凉的掌心,声音软软地叫着:“啾啾。” 不怕,水鬼被打跑了。 牧谪:“……” 牧谪怔然看着他,一时还是不能回过神来,稚嫩的小脸上罕见的全是掩饰不足的脆弱和难过。 沈顾容又心疼了,他蹦到桌子上散落的糕点旁,挑选了个圆圆的糕点,叼着蹦到牧谪手边。 吃,吃这个,压压惊。 牧谪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沈顾容见他脸色好看了些,连忙又去叼糕点给他。 温流冰跟随着水墨弟子契一步步迈上木阶,准确无误地寻到了飞庐窗边的小隔间。 离索已经满脸喜色地将竹帘扯开,双眸满是碎光地看着不远处的人。 温流冰带着几个诛邪快步走来,他手中还有一把带血的长剑,好像刚杀人回来,看起来气势极其骇人,隔壁的客人见到全都吓得缩回去不敢再看。 遇到诛邪行事,不是什么好事。 温流冰大步走到离索边,盯着那水墨契长了翅膀似的在空中飞了两圈,才轻轻落在了……一只小肥鸟身上。 温流冰愣了一下。 沈顾容还在锲而不舍地给牧谪叼糕点,正挑挑选选圆形的糕点,突然感觉自己眉心落了个东西。 他仰头一瞧,是一只黑白色的蝴蝶。 凤凰本能作祟,他展开翅膀扑了一下。 离索彻底回过神来,欢喜道:“三水师兄!” 温流冰方才已经吐过一回,此时头晕目眩,脑海一片空白,半天才认出来离索。 他将宽檐帏帽摘掉,微微点头,算作打招呼。 接着,所有人没有料到的是,温流冰突然规规矩矩弯腰颔首,对着桌案上的扑蝴蝶的小赤鸟行了个弟子礼。 沈顾容也一愣,这人谁啊? 温流冰沉声道:“弟子三水,见过师尊。” 此言一出,周遭一阵死寂。 所有人都仿佛雷劈了似的呆怔在原地,不约而同将视线落在那肥成一个圆的小红鸟身上。 沈顾容:“……” 沈顾容有些迷茫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脑海中飞快闪过同此人相关的记忆。 温流冰,三水,沈奉雪大徒弟。 沈顾容:“……” 哦。 沈顾容不知道是不是被突如其来的身份暴露给震傻了,在所有人风中凌乱的一刹那,他心中一片诡异的平静。 他看破红尘,他六根清净。 温流冰,是吧? 沈顾容面无表情地心想。 很好,你被逐出师门了。 啧,孩子的脸,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他也没多想,优哉游哉回到了泛绛居正院。 沈奉雪的住处里没什么乐子可玩,沈顾容在偌大个泛绛居翻了半天,也没寻到什么有趣的。 139、迷之错觉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楼不归大吃一惊,忙磕磕绊绊地说:“好、好!我我马上就忘!师兄没有以下犯上,没有要欺师灭祖, 没有说‘离人峰掌教是我奚孤行’……” 奚孤行:“……” 奚孤行痛苦地揉了揉眉心, 觉得整个三界的门派掌教没有人比他更糟心了。 他起身就要走,眼不见心为净。 楼不归正在拼命忘记奚孤行那些大逆不道的话, 百忙之中叫住他:“师兄,十一怎么办?你要将他带回来吗?” 奚孤行手指轻轻敲了敲腰间挂着的剑柄, 不耐道:“离索虽然废物,但起码是个金丹期,而且沈十一身上有师尊的护身结界, 只是下个山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他想了想, 又压低声音仿佛惊扰了什么似的:“你我都知道, 妖主和师尊所说的神器根本不确定存不存在, 沈十一无端受了牵连, 到现在也不知是在为谁背黑锅。被困在离人峰这些年来,他每次出门都只能用分神傀儡,试问天底下的修士谁像他这般憋屈?今日他既然误打误撞下了山, 那就随他去,万事我扛着。” 楼不归歪头:“可他现在用不出灵力,若是遇到危险……” 奚孤行:“死不了, 出什么事我全权负责。” 楼不归喊他:“师兄, 万一有意外呢师兄?” 奚孤行被楼不归烦得不行, 看在他人傻的份上,硬是抠出最后一点耐心来:“前几日三水携诛邪追查一只从洞庭逃出的水鬼,约摸今日就能到京州扶献城。” “三水?”楼不归努力想了想,“啊, 十一的大徒弟,他回来啦?” “嗯,他统领诛邪多年,性子沉稳,靠弟子契可以轻易寻到他师尊。”奚孤行,“照他现在的修为,护住一个沈十一不成问题。” 楼不归这才放下心来。 沈顾容并不知道自家师兄因为他差点和妖族宣战,此时他正窝在牧谪头上,满脸好奇地看着热闹的人群。 京州扶献城,繁华熙攘,宽阔官道边一条河流从护城河蔓延至整个城池,两岸烟柳画桥,绿瓦红墙间百花盛开。 花朝节,满城百姓踏青赏红,祈福迎百花神。 每逢回溏城花朝节,沈顾容总会跟着兄长一起出门踏青。 因为沈顾容爱画仕女图的臭毛病,总是被他墨守成规的兄长盯得死紧,到了地方便被兄长带到一群男人堆里,听那些文人之乎者也,烦得要命。 仔细想来,这还是沈顾容头一回在花朝节这般自由。 原本他还因见不到奚孤行无法变回人形而满脸绝望,但刚入了扶献城,沈顾容立刻将奚孤行抛出了脑后。 ——他现在一门心思只想赏美色,顺便画个画。 可惜的是,他的小爪子根本连笔都拿不住,只能干着急地在牧谪头上胡乱抓。 牧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皱着眉把他捧下来:“饿了?” 沈顾容站在他掌心,爪子还在划拉,啾啾几声,牧谪根本听不懂。 虞星河在一旁看着,酸得眼睛都要流泪了,他小声嘀咕:“我也想养这样的灵兽。” 离索刚买好两个糖人,笑道:“这样的糖人想要吗?” 虞星河一看,那糖人正是小凤凰圆滚滚的模样,立刻欢天喜地地接了过来:“谢谢师兄,星河很喜欢!” 离索又将另外一个凤凰糖递给牧谪,牧谪低下头轻声道了谢,捏着木棒递到沈顾容旁边。 沈顾容嗅到糖香,忙蹦过来,啄了糖人两下,直接把小凤凰糖人啄出一个洞来。 沈顾容咂摸咂摸滋味,没尝到糖香,又呸呸两下把糖渣吐了出来。 “啾。” 难吃。 离索带着两团子到了客栈要了两间房,牧谪正在舔沈顾容嫌弃不吃的糖人,见状扯了扯离索的袖子,小声道:“师兄,我们今晚不回去吗?” 离索道:“今日花朝节会有人放花灯,咱们看完花灯再回去。” 虞星河已经嚼完了糖人,嘴唇上都是糖渣,没心没肺地说:“好!放花灯放花灯!” 三人从下山到安顿好客栈花了半日,用完午饭后离索又带着两人在扶献城的雪夜河泛舟。 雪夜河里全是艳红花瓣,船头破开层层水波,缓慢穿过城池中的石桥。 沈顾容从牧谪头上蹦下来,站在船沿看着岸边花红柳绿,一直在那啼叫。 离索正在赏春色,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一眼:“他怎么了?” 牧谪仔细辨认了一下,道:“开心……吧?” 沈顾容确实开心,若是他现在是人形,八成会更开心。 出生时他父亲为其取“顾容”二字,本意是想让他成为顾愆宽容之人,只是没想到,沈顾容自小爱美,硬生生将这个“顾容”活成了“自顾容貌”。 沈顾容总是随身携带圆镜,时不时就要揽镜自照,觉得除他以外世人皆丑陋。 自恋到了极点。 这样的性子导致了他画第一幅丹青便画了教他习字的俊美先生,最后被他父亲扭着耳朵前去给先生道歉。 自那之后,他便开始画起了仕女图,哪怕他画画纯属为了欣赏美色,绝无半分猥亵之意,但每次被发现后总是会挨一顿罚。 越罚他越叛逆,也间接导致他的画技短短几年突飞猛进。 沈顾容正边蹦边看向岸上,脑子勾勒出一幅幅水墨丹青美人图,爪子划着船沿,瞧着十分激动。 沈顾容仗着没人知晓他是沈奉雪,早已放飞自我,之前他啾一下都要羞耻半天,现在却毫无包袱,说啾就啾,说卖乖就卖乖。 船只行在河中,因是花朝节,河上许多画舫船只飘行而过,十分热闹。 水面的花毯被破开了一大片,露出清澈的水面。 半路上,沈顾容无意中低头往水中扫了一眼,突然一愣,歪头“啾”了一声。 这个水面的倒影,怎么看着有些奇怪? 沈顾容尝试着往旁边走了走,那水面的倒影却慢了半拍,迟疑了一下才慢吞吞地挪了挪。 沈顾容:“???” 沈顾容不可置信地瞪着水面,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瞎了。 下一瞬,那水面倒影微微扭曲,一团红影荡漾开来。 接着一个面容诡异的男人出现在水面,海藻似的法张牙舞爪地飘浮在水中,眼神阴鸷地死盯着他。 男人双眸泛白,轻轻启唇:你是什么人? 沈顾容:“……” 啊啊啊! 沈顾容凄厉地“叽”了一声,浑身的绒毛全都炸了起来,他拼命叼着牧谪垂在一旁的袖子:“啾啾!” 看水里! 牧谪疑惑地看着他,大概猜出了他的意思,低头往水面上看了一眼。 水面除了花瓣,便是影影绰绰的倒影。 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沈顾容张大眼睛,惊骇地看着水面上还在阴鸷盯着他的男人。 男人冷冷道:凤凰之体为何会有人类魂魄?你会移魂之术? 沈顾容再次尖叫一声,扑扇着翅膀一头扎到了牧谪怀里。 牧谪一愣。 沈顾容吓得瑟瑟发抖,一直在那叫:“啾!啾啾!” 鬼!有鬼! 他叫声太过凄厉,连伸出手撩水玩的虞星河都好奇地偏过头。 沈顾容一边尖叫一边往牧谪衣襟里钻,最后直接跑到了衣服里面才找回了安全感,小小的身体依然在发着抖。 牧谪还以为他怕水,隔着衣服轻轻拍着他,离索见状忙让船夫靠了岸。 一直等到牧谪下了船,沈顾容依然没回过神来,蔫哒哒地啾着,着实被吓懵了。 见沈顾容吓成这样,牧谪没什么精力了,离索先将他送回客栈,带着虞星河继续出去玩。 在房间中,牧谪将沈顾容放在床榻上,倒了杯水喂他。 沈顾容蔫蔫地啄了几口,惊魂未定地钻到锦被里装死。 好在他现在是凤凰模样,若是化成人身时见到鬼也是这个反应,沈奉雪的脸肯定会被他丢得精光。 沈顾容闷头趴了半天,突然听到有人敲门。 在一旁看书的牧谪去打开门,虞星河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看起来十分开心。 “牧谪牧谪!”虞星河欢天喜地,手中拎着个蒙了红布的小笼子,献宝似的满脸兴奋,“你看我买到了什么?!” 牧谪兴致阑珊,但还是很配合:“买了什么?” 虞星河将红布一扯:“哒哒哒!看!” 牧谪百无聊赖地扫了一眼,突然一愣。 那银色的小笼子里,正趴着一只火红色的小肥鸟,身形圆滚,憨态可掬。 牧谪古怪地起身:“你这是在哪里买的?” “花鸟阁!”虞星河开心得小脸都红了,“只用了五百灵石就买到啦!” 牧谪:“……” 哪怕性子淡然如牧谪,也被这个五百灵石给惊住了:“五百灵石?” 在凡世,寻常人家一年的支出也约摸十个灵石,虞星河这是被人骗傻了吗?! “嗯!嗯嗯!”虞星河财大气粗,还在颠颠地开心,“你的灵兽呢?快让它出来呀!” 牧谪神色古怪,看虞星河的眼神活像是看富豪家的二傻子。 不过和虞星河认识一年多,牧谪也大概知道虞星河出身大户人家,平日里吃穿用度样样都是牧谪从未见过的奢靡。 也不知晓这种小少爷为何会背井离乡来离人峰修道。 在被子里的沈顾容听到虞星河的声音,怯怯地探出一个脑袋来,视线一瞥就看到了桌子上笼子里的小肥鸟。 沈顾容瞳孔剧缩。 那是…… 虞星河将笼子门打开,那小肥鸟满脸茫然,犹豫地蹦了出来,歪歪头看着面前的两人,似乎在分辨敌友。 这只鸟和沈顾容模样相似,只是眉心有一撮白色绒毛,双眸无神,模样看着有些呆滞。 牧谪暗暗比对,还是觉得自己的灵兽更精神可爱些。 就在虞星河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五百灵石的灵兽时,眼前突然一道红光闪过,接着桌子上传来“啾”“叽”两声鸟叫,将视线往下移时,就看到两只小肥鸟扭打在一起。 虞星河:“……” 牧谪:“……” 沈顾容怒火冲冠,凶狠地把小肥鸟按在身下,伸爪子薅它头顶的绒毛。 “啾啾!” 小肥鸟满脸懵懂,被沈顾容压着拼命拔毛,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它要哭不哭,哽咽着“啾”了两声。 雪满妆! 沈顾容骂骂咧咧,啾啾声抑扬顿挫,薅了两下差点把雪满妆给揪秃了,红色绒毛飘了一堆。 混账雪满妆!! 给少爷我!纳、命、来! 奚孤行:“……” 这干得还是人事? 离人峰的弟子也十分惧怕掌教,奚孤行也知道,所以很少会来知白堂给他们徒增压力,于修道无益,且还会平白惹人厌恶。 这沈顾容可倒好,明知道所有人避他如蛇蝎,却大大咧咧地直接撞上去,似乎巴不得别人怕他,恶趣十足。 授课的长老额角上也都是汗水,也被沈顾容吓得不轻,讲课也讲得磕磕绊绊的。 长老:“静思凝神,百脉固、固灵。” 弟子木然地跟着读:“百脉固固灵。” 长老:“……” 奚孤行:“……” 牧谪正在跟着长老所说的将百脉固灵,灵力运转间,他听到自家师尊在心中放肆大笑。 哈、哈、哈! 牧谪:“……” 他一偏头,正好撞到沈顾容一双溢满笑意的眸子。 沈顾容的冰绡十分轻薄,可以隐约瞧见他那双狭长的浅色眸子,因为刚醒,那微垂的眼尾勾起一抹微红,昳丽惑人。 牧谪愣了一下。 沈顾容懒洋洋地撑着脑袋,对上牧谪的视线轻轻一勾唇。 牧谪立刻把视线移了回去,不再看他。 沈顾容“啧”了一声,觉得要想和小主角打好关系还真不容易。 任重而道远啊。 在窗外看了个正着的奚孤行唇角微微抽动,但瞧见这些弟子前所未有的乖巧,也没有把沈顾容拎出来,索性拂袖而去,留下众位弟子继续水深火热。 众人度日如年,等到下了早课,所有弟子的背后全都出了一身的汗,匆匆辞别圣君和长老,陆陆续续地溜了。 虞星河应该是唯一一个不受沈顾容影响的弟子,他下了课还羞答答地跑到沈顾容身边,小脸通红地说:“师尊往后还要陪我们一起上早课吗?” 沈顾容撑着下颌看他:“你希望师尊来吗?” 虞星河傻乎乎地点头:“嗯嗯嗯!” 没走完的弟子们:“……” 明天就把这只没心没肺的黑心团子逐出师门! 没看到师兄们都要被吓哭了吗?! 黑心团子还不知道平日里对自己宠爱有加的师兄们因为他的这句话,正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揉搓他,还在弯着月牙眼,欢喜掩都掩不住。 沈顾容实在没招架住虞星河的笑脸攻势,抬起手摸了摸他的丸子头:“东西收拾好了吗?” 虞星河点点头:“嗯嗯,我和牧……师兄的东西已经搬回偏院啦。” 沈顾容捏捏他的小肥脸:“嗯,真乖。” 虞星河任由他捏,幸福地要冒泡泡了。 牧谪在不远处慢吞吞地把书卷收拾好了小布包里,还把虞星河散落在书案上的字帖整理好,忙活好了所有能收拾的,一扭头发现虞星河还在沈顾容面前卖乖。 牧谪眸光沉沉,坐在那一声不吭等虞星河卖蠢。 虞星河又嘚啵了一堆,发现一向待他极其漠然的师尊竟然没有丝毫不耐烦,眉目间还全是春风似的温和,顿时更加开心了。 沈顾容看知白堂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站起了身,低头看虞星河:“回去吗?” 虞星河欢天喜地地拍掌:“回去回去,和师尊一起回去!” 沈顾容心都化了,抬手将他抱了起来。 小星河“啊”了一声,接着小脸又红了,他不敢抱沈顾容的脖子,怯怯地伸出小手勾着沈顾容的衣带,看起来乖得不行。 他害羞地说:“多谢师尊。” 沈顾容心想,啊,真可爱。 抱着揉。 沈顾容抱着虞星河走在前面,牧谪拎着两个小布包在后面小跑,还没回去的弟子们围观了一下,觉得沈圣君当真是厌恶牧谪小师弟,竟然又在想法子折磨人了。 沈顾容要是知道他们的想法,肯定要为自己喊冤。 因为知晓虞星河这孩子善妒,他早已经决定了要对这两孩子一视同仁,有糖两人都要给,有揍两人一起挨,一点都不偏颇。 出知白堂时沈顾容就开口要抱牧谪,但牧谪直接一口拒绝了,满身疏离仿佛带着无形的刺。 沈顾容无奈:“你的腿已经好了吗?”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牧谪立刻回想起昨日被沈顾容捏脚踝、强抱,加上嘲讽不识字的事,心中抗拒更深。 沈顾容没办法,只好抱着虞星河走了。 虞星河趴在沈顾容肩上往后看,还在和牧谪做口型:师尊又又又抱我啦! 牧谪没吭声。 三人回到了泛绛居,沈顾容将虞星河放在了偏院门口,叮嘱道:“缺什么和师尊说。” 虞星河仰着头看沈顾容,奶声道:“嗯,好。” 牧谪微微颔首,等着两人寒暄完。 沈顾容知道牧谪不喜他久待,抚摸了一下虞星河的脑袋,转身走了。 沈顾容一走,牧谪就把虞星河的小布包递给他,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虞星河心情甚好,开心地跟了进去,喋喋不休地说:“师尊好像和之前不一样啦,今天抱了我好几回呢,身上还有特别好闻的味道。” 牧谪翻开从藏借来的书,眼皮也不掀,当他不存在。 虞星河说了一会,发现牧谪兴致缺缺,有些失落地垂下了小脑袋。 “师兄,对不起。”小团子讷讷道,“我是不是说错话啦?” 牧谪看了第一页就发现自己不认得的字一大堆,突然听到这句话,抬起头看他,平静地问:“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虞星河小声说:“我好像……不该在你面前说师尊好。” 毕竟,牧谪在沈奉雪手下吃了太多苦,虞星河虽然每次看到那伤痕都会心疼得不行,但始终没法和牧谪感同身受。 毕竟那痛并不是挨在自己身上的。 虞星河拜入三界第一人沈奉雪门下,心中对这个圣人一般的师尊一直都心存憧憬和崇敬,哪怕被冷待了一年期待的热度依然不减。 沈顾容但凡对他特殊些,就让还没经历过多少世事的虞星河本能亲近他。 牧谪沉默了一下,才轻声说:“你说的没错,他对你真的很好。” 虞星河还是苦着脸,觉得自己不该在牧谪面前这么夸师尊。 设身处地想想,牧谪心中肯定很难受。 牧谪见他蔫哒哒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沉思半天,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道:“帮我做个事吧。” 虞星河本来就因为自己的口无遮拦有些负罪感,闻言一振奋:“好!交给我吧!星河架刀烤火都能帮师兄做到!” 牧谪瞥他:“那叫上刀山下火海,回来罚抄十遍。” 虞星河一蔫,怂哒哒地说好。 牧谪走到书案旁捏着笔写了一行字,随手交给虞星河,给他找了个事情做。 “你去问问师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虞星河拍拍胸脯:“好嘞!” 他抱着纸,颠颠地跑去了正院。 沈顾容正握着竹篪,盘算着怎么吹奏能不那么催人尿下,看到虞星河过来,挑眉道:“怎么了?” 虞星河小脸红扑扑的,踮着脚尖将手中的纸递给沈顾容,眼巴巴地问:“师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呀?” 沈顾容扫了一眼,微微挑眉。 这是小牧谪的笔迹。 飞快思索了一下,大概猜出来牧谪性子别扭,才会打发虞星河过来问的,沈顾容微微振奋,打起了精神,觉得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 他一一看完那行字,脸色一僵。 虞星河歪头。 沈顾容面无表情,心道:娘的,这些字一个都识的,但连在一起怎么就看不懂呢? 这是什么天书?心经秘法吗? 沈顾容拧着眉头,脸色越来越深沉,虞星河也有些害怕了,小心翼翼道:“师尊?” 沈顾容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纸递回给虞星河,故作镇定道:“星河,这些还不是你们这个年纪该学的。” 虞星河还以为自己问到了什么禁术,吓得脸都白了。 沈顾容见他害怕,忙缓和了语气,蹲下来摸了摸虞星河的脑袋,温声说:“等星河再长大些,师尊就教你们,好不好?” 乖,给师尊一点时间学习,学习好了再教你们。 虞星河这才开心起来,抱着纸欢天喜地地跑了。 沈顾容立刻松了一口气,心道终于糊弄过去了。 虞星河回去后把沈顾容的话说给了牧谪,牧谪抄书的手一顿,微微蹙眉。 “可……这只是我们今日刚学过的初级心法啊。” 140、日后日后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大概是沈顾容的姿态太过唬人,虞星河又被震住了,开始怀疑方才是自己眼瞎。 他“啊”了一声, 忙和牧谪一起跪下:“师尊, 星河前来谢罪。” 沈顾容不太习惯这俩孩子动不动就跪,微微蹙眉:“谢什么罪?” 虞星河却曲解了沈顾容的意思, 忙磕头:“昨日冒犯师尊,让师尊为难……” 牧谪面无表情, 突然跪下重重磕了个头,低声道:“是我的错,若师尊要罚, 罚我一人便好。” 沈顾容:“……” 一点小事就能让俩孩子吓成这样, 沈奉雪真是造孽啊。 沈顾容拢了拢衣袍, 故作冷淡道:“都起来吧。” 虞星河怔了一下, 才踉踉跄跄地站起来, 还顺手把牧谪拉了起来。 牧谪抬起头,额间已经渗出了血迹,可想而知方才他磕头的力道多大了。 沈顾容心想, 这孩子,这么小就对自己这般狠,长大后定是个狠茬。 此时, 离人峰晨钟幽远荡漾。 沈顾容扫见不远处飞跃而起的鸟群:“现在是什么时间?” 虞星河小声说:“卯时三刻了。” 沈顾容说:“不是。” 虞星河挠挠头, 不知道自家师尊是什么意思。 牧谪倒是开口了:“永平十三年, 七月初三。” 沈顾容若有所思地盯着天边,道:“无事就离开吧。” 他要冷静冷静,顺便理一理书中的主要剧情。 虞星河讷讷行礼,拉着牧谪转身离开。 沈顾容立在院中夕雾花中, 微微仰头看着天幕。 那本杂书的剧情他细节记得不怎么清楚,需要从回忆里翻一翻才能寻到。 永平十三年,七月初四。 牧谪……被疫鬼夺舍,杀死离人峰奚孤行座下弟子——离索。 沈顾容倏地张开了眼睛。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昨日那个手持扇子异常风骚的弟子,名字好像就叫离索,而昨日奚孤行同他说起鬼修时,好像也提过离索正是金丹期。 夺舍后能将金丹期的修士轻易杀死,那鬼修修为一定不容小觑。 沈顾容突然朝着已经走出泛绛居的两个小徒弟,道:“站住。” 虞星河本来快步走着,闻言浑身一震,和牧谪对视了一眼,冷汗都下来了。 牧谪似乎已经习惯了,木然回身。 沈顾容道:“牧谪留下。” 虞星河满脸绝望,牧谪却一副早就预料到的神色,坦然颔首:“是。” 虞星河跺脚,焦急道:“牧谪……” 牧谪却摇头:“你回去吧。” 虞星河可怜兮兮地拽着他的袖子。 每次沈奉雪单独留下牧谪,等他再次回到偏峰时总是浑身伤痕,虞星河都被那一身的血吓怕了。 牧谪冲他摇头,颇有些自暴自弃:“走吧,没事的。” 虞星河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虞星河一走,牧谪缓步朝着泛绛居走去。 沈顾容领着他走进泛绛居偏室,道:“今日你宿在这里。” 牧谪说:“是。” 沈顾容肩上披着外袍,身段颀长,微微垂眸时仿佛云雾烟煴,旖旎勾人。 但在牧谪眼中,此人浑身上下也就一张皮囊能看,实际上则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 沈顾容刚要回内室去寻奚孤行,就听到牧谪淡淡道:“师尊,我还需要用药吗?” 沈顾容微怔,偏头看他:“什么药?” 牧谪短促一笑,仿佛在笑他明知故问:“洗筋伐髓的灵药。” 他面容稚嫩,冷然发笑时竟然还真有大人历经沧桑的空茫,看着异常违和。 沈顾容又愣住了,沈奉雪的记忆中,服用洗筋伐髓灵药时,身体不啻于被打碎重组,痛苦堪比凌迟。 沈奉雪不知道和这小徒儿有多大的仇,塞给了牧谪一堆洗筋伐髓的灵药,时不时就要让他服用。 但是牧谪的灵脉实在太废,哪怕是洗筋伐髓许多遍,体内依然没有灵力。 沈顾容对上牧谪幽潭似的眸光,觉得这孩子左眼写“禽”,右眼写“兽”,全是对他的嘲讽和厌恶。 大概是沈顾容沉默太久,牧谪偏头,唤他:“师尊?” 沈顾容如梦初醒,神色复杂地说:“不用,你就在这里休憩就好。” 牧谪微愣,似乎是不相信沈顾容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但他也不是受虐之体,只是颔首,漠然道了声:“是。” 沈顾容忙走了。 他回到内室后,将脑海中牧谪被夺舍的剧情反复想了半天,才轻轻敲了敲手中的玉髓。 这枚玉髓是离人峰弟子传信的灵器信物,沈顾容翻了好一会才明白这玉髓的用法。 片刻后,奚孤行的声音从玉髓中传来:“你又要死了?” 沈顾容微微挑眉,觉得此人性子当真别扭,明明担心沈奉雪,但嘴上却丝毫不饶人,每回非得膈应膈应他才罢休。 沈顾容说:“掌教,有要事,劳烦你过来泛绛居一趟。” 奚掌教果不其然直接怒了:“沈十一!你找死吗?!” 沈顾容听他这般生气,顿时舒爽了,道:“速来。” 奚孤行怒骂了他一句,玉髓便没了声音。 沈顾容撑着下巴盯着院中的夕雾花出神。 在书中,牧谪杀死离索后,沈奉雪用全身灵力压制牧谪体内夺舍的疫鬼,因此重伤昏睡了数年,牧谪也因残杀同门被奚孤行关在埋骨冢。 十年后,虞星河结丹,不知从哪里得来的灵器擅闯埋骨冢,好像是试图营救出牧谪。 牧谪没有半丝修为,却不知靠着什么在那妖魔鬼怪横行的埋骨冢活了十年。 长大成人后的虞星河在见到牧谪后,脸上笑容一如既往。 他人畜无害地笑着,手中却握着剑,眸子弯弯,只说了一句话。 “小师兄,把那样东西,交给我。” 书似乎是按照沈奉雪的视角所写,一些其他的细节根本不清晰,乍一看有些云里雾里的,这才导致沈顾容一直都不明白,那样东西到底是什么,能值得虞星河直接和牧谪刀剑相向。 随后两人不知如何交涉,虞星河放出埋骨冢的魔修,自愿堕魔,且将牧谪重伤,当即叛出了离人峰。 牧谪也因为虞星河那记几乎能将丹田搅毁的一击,因祸得福觉醒了灵脉,一跃结丹。 离索身死是明日的事,如果牧谪现在已经被疫鬼附身,那让奚孤行前来将疫鬼压制就好; 但如果牧谪现在还未被夺舍,那今日宿在泛绛居便可轻易躲过夺舍这一劫。 沈顾容盘算好了,觉得这困境他不用动脑子就能轻而易举地解决,回家指日可待——只希望奚掌教能靠点谱。 一想到这里,沈顾容心情越发愉悦,身体懒洋洋地靠着软榻,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小案,嘴中还在轻哼着不知名的小曲。 一旁的偏院中,牧谪垂眸盯着自己手掌的掌纹,不知在想什么。 在他没发现的地方,半张脸上的红色胎记正在缓慢变化,仿佛是活物似的爬上了他的眉心。 牧谪感觉脸上有些异样,抬手轻轻抚了一下。 那活物似的藤蔓胎记瞬间停在了眉心一寸外,再也不动了。 下一瞬,沈顾容霍然从内室出来,手持细长竹篪宛如握着一把锋利长剑,气势冷然直指牧谪眉心。 哪怕牧谪心如止水,但终归年纪还小,沈顾容杀气腾腾地出现,他被吓得往后退了半步,瞳孔骤缩盯着沈顾容。 沈顾容冷冷指着他,宽袖飘然。 牧谪强装镇定:“弟子有哪里冒犯了师尊吗?” 沈顾容眉峰见全是冷意,气势凛然。 他保持着得道高人的气势,心想:“嗯?嗯嗯嗯?我为什么突然动了?” 他比牧谪还慌。 仔细思考了一会,沈顾容这才意识到,牧谪身上在那一瞬间散发出一股鬼修的气息,沈顾容这才顺着沈奉雪身体的本能出手。 牧谪正要抬手,沈顾容道:“不要乱动!” 牧谪僵在原地。 沈顾容掌心的竹篪散发着掩都掩不住的戾气,牧谪本能地浑身哆嗦,额角全是被杀意逼出来的冷汗,他抿着唇,微仰着头冷冷和沈顾容对视。 那双眼睛恍如寥星,仿佛是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凶兽。 沈顾容盯着已经爬到了牧谪眉心的红色胎记,大概猜到了那正是要夺舍的鬼修。 还好鬼修并未化形,只是一抹暗红胎记,要不然让最怕鬼的沈顾容瞧见,他可能连圣君孤高冷傲的气场都撑不起来了。 沈顾容轻轻吸气,本能地想要将那厉鬼从牧谪身上扯出来,但刚催动灵力,浑身经脉骤然一阵剧痛,险些一口血喷出来。 沈顾容:“……” 娇生惯养的小少爷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样的罪,他浑身经脉仿佛被打碎,痛得几乎要痛叫出声,却还是死死咬着牙。 疼疼疼! 掌教救命啊! 不对,师兄救命! 沈顾容眼泪差点都疼出来了,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奚孤行对他不可妄动灵力的叮嘱。 眼看着那鬼修险些钻入牧谪眉心,沈顾容一狠心,不顾浑身的剧痛,抬手挥出一道灵力,骤然扑向了牧谪面门。 牧谪对沈顾容从来没有半分信任,他愕然看着沈顾容朝他出手,还以为他终于要置自己于死地,本能地想要逃。 但他已经被大乘期的威压压制得双腿发软,还没动就重重跪在地上。 沈顾容脸色比他还难看,厉声道:“别乱动!” 那一瞬,灵力已经扑向了牧谪的眉心,一阵寒意袭来,直接将那片红色胎记死死勾住,微微拉扯出一道掺杂着红线的黑雾。 黑雾疯狂扭动,发出狰狞咆哮。 141、有东西吗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他解开青衫外袍,随意扫了一眼泛绛居中十分简洁的布置,将衣衫随手扔在了竹榻上。 “好想回家啊。” 沈顾容小声嘀咕, 蔫蔫地趴在小榻上, 像是一只懒散的猫似的在窗边的小榻上滚了好几圈,双眼上的冰绡都滚松了点。 他将今日所遇到的人和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终于轻轻叹了一口气,彻底接受了他不会轻易归家的事实。 沈顾容盯着窗边悬挂的竹篪, 苦中作乐地想:“这本书,还挺好玩的。” 虽然沈奉雪早已经把小主角得罪了个彻底,但却不是必死之局, 稍微动动脑子苟一苟, 还是有转圜余地的。 他神智紧绷了一整天, 乍一放松下来, 没片刻便陷入了沉睡。 院中开满夕雾花, 一只圆滚的鸟展翅飞落在窗棂上,歪头盯着沈顾容。 天边破晓,东曦既驾。 窗棂上的鸟展翅飞出泛绛居。 离人峰的三门早课从辰时开始, 弟子三五成群,嬉嬉闹闹地从三座山峰相连的吊桥前去长赢山的知白堂上早课。 从山阶缓慢往上爬的黑雾爬了整整一晚,终于在天亮之前爬到了离人峰长赢山的半山腰。 它趴在原地挣扎了半天才艰难地化成一个虚幻人形, 指尖有一根黑线仿佛被风吹起似的飘向前方。 疫鬼被那群诛邪从幽州一路追到了离人峰, 半路被法器所伤元气大伤, 昨天已经维持不了灵力,好在它逃跑及时,晕头转向地逃进了深山中。 它虚弱地跟着黑线踉踉跄跄往前走。 只要夺舍…… 哪怕是个凡人,它也定能养精蓄锐, 重塑灵身。 它怀着最后的期翼挪了半天,终于在灵力溃散前拨开丛丛树木。 长赢山知白堂前的青石板地上,一群穿着五彩缤纷衣衫的弟子正闭眸盘腿坐着,眉心处全都漂浮着一枚虚幻的符咒,似乎是在修炼。 疫鬼一愣,这座山上不是毫无灵力的气息吗?怎么还会有弟子在修炼? 它直接懵在了原地,若是寻常凡人,它可以轻松夺舍,但换个但凡有灵力的人,他怕是夺舍不成神魂就会被灵力搅碎。 疫鬼:“……” 白爬一晚上了。 它还没来得及多想,为首的弟子突然悄无声息张开了眼睛,直勾勾朝着疫鬼的方向看来。 疫鬼:“……” 疫鬼突然满身冷汗,转身变成巴掌大的黑雾蜷缩在草丛中,一动都不敢动。 因为离索的中途睁目,他眉心的静心符突然炸裂消散。 离索没有惊动其他人,脚尖一点,飞身掠向黑雾三步处。 坐在知白堂的窗边练字的虞星河盯着离索看了看,抬手戳了戳牧谪,小声说:“离索师兄的静心符又炸了,这堂课他是不是又要挨掌教骂?” 牧谪目不斜视地抄写静心经,温声道:“练你的字。” 虞星河嘴中含着蜜饯,声音含糊:“可是你看啊,他这么大个人了,竟然还在那戳蚂蚁。” 牧谪抬头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看到那一身黄衫的离索正蹲在那,手中拿着一小截枯枝,正在轻轻戳着地上的一小团黑色东西。 一阵风吹来,牧谪扫见静心经上的一抹灰烬,抬起小手一抹,无意中却扫见自己小指上好像有一根黑线微微飘荡。 他一怔,定睛一看,那黑线却瞬间消散了。 再次抬手,灰尘也消失了。 他微微一愣,来回翻开手掌看了半天也没扫见一丝灰尘。 虞星河咬着笔杆:“怎么啦?” 牧谪摇头,正要说话,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天震地的声响。 所有人都是一抖,在修习静心符的弟子们纷纷被这一声打乱了心境,眼前的符咒一个个炸个不停。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地动了?!” “……” 离索蹲在不远处,面前有一个炸空了的洞,此时正在幽幽冒着黑烟。 他回头冲惊慌失措的师弟们一笑:“别慌。” 师弟们围了过来,好奇地问:“师兄,那是什么?” 离索拿扇子扇了扇风,眯着眼睛说:“没什么,只是发现昨天那群诛邪所追的疫鬼,顺手除了。” “疫鬼”这两个字一说出来,年纪比较小的弟子吓了一跳,忙往后退了退。 离人峰的藏书阁曾经记载着百年前的事情,一座数千人的避世城池酆都城被一只夺舍后的鬼修屠杀殆尽,震惊三界。 自那之后,鬼修人人喊打。 离索伸了个懒腰,柔声安抚师弟:“都说了别怕,它已经灰飞烟灭了,再说了,离人峰有界灵碑,普通鬼修魔修不会轻易进来的。” 就在这时,奚孤行一身玄衣执剑而来,冷冷道:“你们要造反吗?!” 众人吓了一跳,忙低着头怂若鹌鹑。 “掌教晨安。” 奚孤行看向罪魁祸首:“离索,你又带着他们胡闹什么?” 离索忙说:“师尊圣明,我们并不是在偷懒。方才有只疫鬼擅闯离人峰,因来不及去请您,便贸然出手将其收服,望师尊明察!” 奚孤行不太信自己这个徒弟那张颠倒黑白的巧嘴,冷冷探查了周围,发现残留的疫鬼气息,脸色这才好看些。 原本以为是只修为悍然的鬼修,没想到竟然连离人峰的界灵碑都进不来。 扫见奚孤行脸色稍霁,离索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 只是没想到奚孤行冷冷瞥他一眼,道:“静心符我看看。” 离索一愣,才怯怯地伸出掌心,露出里面一张破碎的虚幻符咒。 奚孤行冷笑一声:“这是第几次了?” 离索噤若寒蝉:“六、六次了。” 他说完,感受到自家师尊身上不满的冷意,直接敛袍下跪,身后的弟子也跟着跪了下来。 奚孤行眸间全是冷意:“既然你们觉得我太过温和,下次我便让沈奉雪来教你们这堂静心课。” “沈奉雪”这个名字一说出来,所有弟子连带着离索脸都白了。 离索那张病态的脸蛋上更加苍白了:“师尊,徒儿知错了……” 奚孤行见沈奉雪能震住他们,不管众人如丧考妣的脸色,拂袖而去。 离索哆嗦着说:“师兄……师兄想叛出师门,有谁随我一起吗?” 众弟子:“……” 完了,师兄被吓傻了。 *** 许是沈顾容翻看沈奉雪的记忆太多次,那冰绡覆目的沈奉雪便入了沈顾容的梦中。 沈奉雪站在一片茫茫大雪中,眼上覆着的冰绡缓慢溢出些许红痕,仿佛是两道血泪。 他一身单薄青衫站在风雪中,缓慢朝着沈顾容伸出手。 沈顾容茫然地看着他,本能地想要抓住他的手。 沈奉雪的声音仿佛被风雪一吹就散。 “一定要救他……” “沈顾容……救下他。” “奉雪……” 沈顾容踉踉跄跄朝着他跑去,骤然一阵风刮着雪飘来。 风散后,沈奉雪的身形已经消失在风雪中。 沈顾容猛然张开了眼睛,呆怔许久才回过神来。 他浑身疲累地起身,这才意识到自己满脸水痕。 沈顾容不修边幅地撩着袖子擦了擦脸,嘀咕道:“救他就救他,哭什么?” 原本他还在犹疑自己来这里的原因是什么,这个梦一做他便确定了——阻止虞星河入魔,他便能回家了。 旭日和煦,沈顾容擦干眼泪,这才意识到双眼上的冰绡不知道丢哪里去了。 沈顾容瞎子似的在身上摸索半天,途中把发带、衣带挨个在眼上试了一遍,才终于在窗棂边上摸索着找到了那根团成个球的冰绡。 那冰绡异常轻薄,看着跟一层薄雾似的。 他将皱巴巴的冰绡解开绑在眼上,恢复视线后,微微抬头,顺着窗棂扫见在院中站着两个面色古怪的团子。 沈顾容:“???” 虞星河和牧谪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也不知道瞧见了多少。 牧谪倒是挺淡然,没什么奇怪的神色。 虞星河不谙世事,脸上的诧异震惊藏都藏不住,小脸上都是“是师尊瞎了还是我瞎了?我所看到的是真实的吗?”的神情。 沈顾容:“……” 牧谪面无表情,嘴唇轻轻抿了抿。 嗤。 沈顾容:“……” 放肆! 小主角又笑了对吧?! 别以为你装作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我就没发现你在嘲笑师尊?! 楼不归仿佛没看到他们,风一般掠了过去。 虞星河嘴中含着蜜饯,看着楼不归的背影,小声说:“为什么楼师伯在这里呀,师尊受伤了?” 牧谪愣了愣,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晓。 牧谪回了偏院,捧着那本《问心》继续看。 窗外斜风细雨,梧桐冒枝。 牧谪严于律己,看完书后又练了一个时辰的字,天便暗了下来。 142、开始倒数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他不着痕迹地哆嗦着喃喃道:“师兄师师师嘶嘶师兄……” 奚孤行不耐烦地说:“闭嘴!” 奚孤行干净利索地将长剑一收,甩出一个晶莹的琉璃瓶,将空中的疫鬼收了进去。 牧谪惊魂未定, 浑身已经被冷汗浸湿, 他瘫坐在地上,茫然看着奚孤行, 最后将视线落在了沈顾容身上。 沈顾容脸色惨白,脱力地垂下手, 宽袖曳地,身形摇摇欲坠,看着似乎下一瞬就要倒下——也不知道是吓得还是伤的。 奚孤行将疫鬼收在袖中, 垂眸冷淡看了牧谪一眼。 牧谪眉心的胎记已经重回了原本的模样, 奚孤行冷眼旁观, 终于明白了沈奉雪为何会对他这般特殊。 看来此人并不普通。 牧谪浑身发软, 踉跄着站起, 讷讷道:“掌教……” 奚孤行余光扫到牧谪,眉头一挑,道:“去白商山寻你楼师伯, 让他为你瞧瞧,你到底是被什么东西附了体。” 牧谪脸色苍白,看向沈顾容。 奚孤行瞧着沈顾容都要站不稳了, 直接一挥袖将牧谪给甩出了泛绛居。 牧谪一离开, 沈顾容再也不用忍, 直接一口血喷了出来,身形一踉跄扶着一旁的小案倒在竹榻上。 白发从肩上垂下,凌乱落在榻上。 “哐”的一声,险些撞到了脑袋。 他艰难喘息着, 口中全是浓郁的血腥气,眼神都有些涣散了。 沈顾容家境优渥,平日里连狠一些的刮伤都没有过,自小到大还从没有受过这样的痛楚,他疼得眸中全是水雾,微微凝结在眼眶,羽睫轻轻一眨,险些落下来。 奚孤行垂眸看他,拽住他的手,将一道冰凉的灵力输入沈顾容的灵脉中。 灵脉为修士的命门,寻常人从不会让旁人轻易触碰,沈顾容被抓住手骤然一僵,本能就要缩回来。 奚孤行不耐道:“别动,找死吗?” 沈顾容只好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任由奚孤行为他输送灵力。 沈顾容失神地看着他,脑子都有些迷糊了,因为没什么力气说话像是在软糯撒娇。 “你扶我一把能死吗?” 奚孤行冷酷无情道:“摔死你活该——少废话,我不是师尊,不吃你撒娇这一套。” 沈顾容:“……” 滚,你他娘的才撒娇。 沈顾容张嘴骂他:“掌……” 奚孤行截口道:“沈十一,你再唤我掌教我便收手,你自己等着痛死吧。” 沈顾容立刻改口:“师兄。” 奚孤行:“……” 没出息的东西。 奚孤行的灵力仿佛无底洞似的源源不断地往沈顾容伤痕累累的灵脉中输,一点点将他再次崩裂的伤治愈。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沈顾容都觉得自己睡了一觉,奚孤行才将手收了回去。 沈顾容疼得一直在哼唧,双眼全都是水雾。 奚孤行看了他一眼,不耐烦地说:“闭眼。” 沈顾容含糊地“嗯?”了一声。 奚孤行:“啧。” 他大概是看不得沈顾容这副可怜兮兮的矫情样子,索性眼不见心为净,拿起一旁的外袍直接扔到了沈顾容脸上。 沈顾容:“……” 当初沈奉雪就该打死这个天煞的奚孤行。 奚孤行哼了一声:“你的伤比我想象的要重,闲云城的药没太大用,要是不想死你还是挑个时间亲自去闲云城一趟吧。” 沈顾容正在掀脸上的衣袍,他手软脚软,扒拉半天都没把衣服扯开,索性继续瘫着,有气无力地随意应了一句。 “你的反噬伤太过严重,我之前便叮嘱过你不要妄动灵力,你是把这句话给吃了吗?”奚孤行将一小瓶灵药随手扔到一旁的小案上,冷淡着问他,“你那个小徒弟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让你心甘情愿为他这么冒险?” 沈顾容心想,他是小主角,天选之神,未来会成为救世主的男人。 哪怕被奚孤行输入了灵力温养灵脉,但沈顾容还是痛得几乎要翻滚,他不想在奚孤行面前崩了形象,直接下了逐客令。 奚孤行觉得他暂无身体大碍,也没多待,只留了一句“明日我来看你死没死”,便离开了。 奚孤行一走,沈顾容将身体蜷缩成一团,又开始忍不住小声地哼哼,缩在衣袍下疼出来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流,止都止不住。 冰绡都被水浸湿,被他随意一拨,和衣服混在一起,找不见了。 沈顾容也懒得找,摸索着找到了奚孤行留下的灵药,一股脑塞了半瓶。 吃完了药,那疼痛又消了不少,沈顾容的哼哼声变得小了些,他迷迷瞪瞪地想:“为了回家我可遭大罪了。” 爹,娘。 兄长。 “好想回家。”沈顾容迷迷瞪瞪地想,“只要能回家,就算被先生罚抄再多书我也愿意。” 沈顾容疼着疼着都有些神智迷茫了,恍惚中想起了书中沈奉雪的结局。 沈奉雪因夺舍牧谪的鬼修而重伤,养了数年也未曾痊愈,被入魔后的虞星河强行掳去魔族,将他放置在一间密室中,日夜从他元丹中硬生生抽取灵力。 抽取灵力的痛苦比凌迟还要痛苦百倍,但沈奉雪却不知哪来的毅力,硬是在那痛苦地狱中挣扎了十年,最后才被牧谪逼入绝境的虞星河虐杀至死。 牧谪至死都没有救出他。 对比了一下沈奉雪的下场,沈顾容突然觉得现在受点痛楚,倒也算值了。 只要牧谪没有被夺舍残杀同门关进埋骨冢,那虞星河也就不会擅闯埋骨冢被魔修蛊惑入魔,间接避免沈顾容日后被虐杀的悲惨结局。 而那个被关在埋骨冢的罪魁祸首魔修…… 沈顾容不太清楚虞星河到底是遇到那魔修后才入了魔,向牧谪讨要“那个东西”,还是虞星河这孩子本来心就是黑的。 思来想去也没个结果,索性不思考这个了。 沈顾容浑浑噩噩地想,等伤势好一些,定要让奚孤行将魔修诛杀,省得日后再出大乱子。 他想着想着,不知道是痛晕了还是困的,很快意识彻底陷入了黑暗。 再次醒来时,沈顾容灵脉的痛楚已经消了大半,他挣扎着起身,又开始双手在床榻上摸索冰绡。 他瞎子似的摸了半天,一旁突然有人道:“好些了吗?” 沈顾容抬头却只看到一片茫茫白雾。 那人将冰绡塞到他手上,沈顾容微怔,抬手将冰绡绑在眼上,这才看清方才说话的人正是奚孤行。 沈顾容含糊着道:“好多了。” 奚孤行毫不客气地坐下,嘲讽道:“我还想着你要是死了我该怎么和师尊交代,想了一堆理由,没想到竟然一个没用上。” 沈顾容都要习惯奚孤行的毒舌了,也没在意,他看了看外面。 天已经亮了。 “牧谪怎么样了?” 奚孤行嗤笑:“你自己都去了半条命,竟然还有闲情关心别人?——他没什么大碍,那只鬼修应当是在幽州肆虐瘟疫的那只。” 沈顾容想了想书中的大致位置:“幽州?不是离这儿很远吗?” 奚孤行拿出天青玉髓,抬手一挥,一张坤舆图铺在面前。 “幽州离京州再怎么说也有千里远,疫鬼出现在这里确实古怪。”奚孤行抬手指了指坤舆图上的幽州,“我听离索说过,那只疫鬼到长赢山时已经虚弱得维持不了人形,明明将其格杀却还是附身牧谪身上,且修为大涨。昨日若是你晚出手半步,疫鬼定会夺舍牧谪。” 沈顾容挑眉:“你的意思是?” “难道你就不觉得牧谪有什么问题吗?” 沈顾容心想,自然还是因为他是天选之人。 奚孤行见他又开始沉默,突然不耐烦地说:“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沈顾容抬头看他:“什么?” “你当初收牧谪为徒时,无人同意。你却一意孤行,险些同师兄弟门打起来。”奚孤行将装着疫鬼的琉璃瓶放在小案上,道,“你看这只疫鬼。” 沈顾容本来不想多说,省得在奚孤行面前露馅,但那只琉璃瓶中的场景太过奇怪,他欺身过去看了看,眉头突然皱起来。 那只鬼修灵体已经消散了大半,蜷缩成一团在琉璃瓶的一角瑟瑟发抖。 奚孤行将琉璃瓶微微转了个方向,那几乎魂飞魄散的疫鬼竟然挣扎着挪了个方向。 连续试了许多次,那疫鬼的朝向一直指着北方。 奚孤行抬手一指,道:“那是长赢山的方向——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它之所以从幽州奔波千里而来,七成是为了牧谪。” 沈顾容手指一颤,愕然看向奚孤行。 奚孤行狭长的眸子冷冷看向他,带着点强势的威压:“沈奉雪,告诉我,牧谪到底是什么人?” 沈顾容:“……” 沈顾容都懵了,我也想知道,但是书中没写啊! 两人冷冷对视,就在沈顾容险些招架不住要信口胡诌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奚孤行眼看着沈顾容马上要被自己逼得回答了,却被人打断,当即不耐烦了。 他厉声道:“何人?不知规矩吗?!” 外面有人噗通一声跪下,嘶喊道:“掌教!圣君!牧师弟发狂了!” 奚孤行和沈顾容一愣,霍然起身。 长赢山,知白堂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所有弟子已经被离索赶了出来,偌大个知白堂被一道透明的结界笼罩,应该是离索生怕灵力波及伤到人,隔绝了一方天地。 虞星河已经在一个师兄怀里哭到要抽过去,被吓得不轻。 奚孤行抓着沈顾容的手转瞬从泛绛居到了知白堂。 143、兄友弟恭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沈顾容挑眉,缓步走了进去。 牧谪看到他走来,微微颔首:“师尊。” 沈顾容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牧谪低着头, 恭敬着说:“等师尊一起回泛绛居。” 沈顾容愣了一下, 似乎没想到牧谪会特意等他。 沈顾容微微想了想,大概猜出来小主角是在想法子报自己之前救他的恩情, 他短促笑了一声,淡淡说:“回泛绛居之前, 我要去趟藏,你随我一起去吧。” 牧谪从没见过沈顾容笑,听到这声有些愕然抬头, 对上沈顾容温恭如玉的眼神, 突然怔住。 沈顾容看到牧谪突然呆滞了, 微微偏头:“嗯?怎?” 牧谪骤然回神, 立刻低头:“是。” 沈顾容稳稳地抓住了牧式路标, 宛如抓住了希望。 他正要让牧谪带路,牧谪就主动错了前方半步为他引路。 沈顾容点头看着小牧谪乌黑的发旋,唇角轻轻勾了勾。 这孩子, 倒是恩怨分明。 藏书阁在九春山,离泛绛居不远。 两人走过索桥,顺着山阶缓慢往下走。 山阶两边全是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 遮天蔽日凉风习习, 走了片刻便到了离人峰的藏。 藏的长老正在书阁前晒太阳, 扫见沈顾容过来差点从软榻上翻下来,立刻手忙脚乱地起身行礼:“见过圣君。” 沈顾容差不多习惯了所有对他战战兢兢的态度,一点头:“我来寻一本书。” 长老忙打开藏的雕花木门,将两人迎了进去。 传说中, 离人峰藏是整个三界九州藏书最多的,甚至京州皇室也曾派人来借孤本,只不过奚孤行不想和凡世牵连,以之书一概不外借,把人给打发走了。 沈顾容走在鳞次栉比的书架间,中分经史子集,林林总总四层全是书籍。 长老捧着人鱼烛在前方引路:“圣君想要什么书?” 沈顾容道:“坤舆图。” “坤舆图在四楼。”长老引着他上了木质台阶,藏来人甚少,周围弥漫着木头潮湿的气息,“三年前掌教刚将九州坤舆图革新,只要三界中有的城池村镇,上面全都有。” 沈顾容点点头,偏头看了一眼默默跟在身后的牧谪,道:“有想借的书吗?” 牧谪正默不作声爬着楼梯,没想到沈顾容竟然会问他,愣了愣正要摇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僵硬地点头。 沈顾容道:“那你就去吧,不必陪我。” 牧谪:“是。” 沈顾容跟着长老继续上楼。 很快,两人上了四楼。 四楼空旷,只有四面墙壁上摆放着真真切切的书籍,而在中央则是放置着一张虚幻的地图。 长老道:“圣君,这便是坤舆图。” 沈顾容还是头一回瞧见这样能飘在空中的地图,这张坤舆图好似将偌大天地缩放在一张纸上,有山脉、江流、密密麻麻的乡镇城池,离得近还能隐约听到江流潺潺的声响。 沈顾容看得啧啧称奇。 长老很少看到这位深居简出的圣君,见他对坤舆图有兴趣,连忙道:“圣君想要寻哪座城池?” 沈顾容想了想,说:“什么城池都能知晓?” “正是。”长老道,“离人峰已有千年,但凡是一千年内存在过的城池全都记录在册。” 沈顾容无意识地摩挲了下手腕间的木槵珠子,沉默了片刻,才道:“那这千年来,有回溏城这座城池吗?” 长老微微躬身:“圣君稍候。” 他走到墙壁旁的书册,翻找了片刻,道:“圣君,三界并没有这座城池。” 沈顾容:“你确定?” 长老颔首:“正是。” 沈顾容彻底松下一口气,他淡淡道:“好,我知道了。” 沈奉雪也才一百多岁,这个世间千年来都没有回溏城,便说明他是真真正正穿到了虚构的书中。 “圣君还需要什么吗?” 沈顾容摇头:“多谢。” 长老吓了一跳,忙颔首道不敢。 沈顾容下了楼后,牧谪已经抱着要借的书,站在门口等着。 “借了什么书?” 牧谪将手中一本泛着黄色的书给他看,上面写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问心》。 沈顾容没多想,带着牧谪离开。 在回泛绛居的路上,牧谪始终一言不发,沈顾容又是个不耐寂寞的性子,有这个机会自然要让牧谪对他“禽兽”的印象改观。 他随口起了个话头:“虞星河呢?” 牧谪回道:“他住在外门弟子的住所,下了早课便回去了。” 沈顾容偏头看他:“外门弟子?” 牧谪浑身一僵,低声道:“我……同星河怕宿在九春山会叨扰到师尊,便擅自搬去了长赢山,望师尊责罚。” 沈顾容心想,就沈奉雪那个好心办坏事的活吃人性子,你们搬走远离祸患才是正常的做法。 之前奚孤行曾说过这个,沈顾容当时还以为这俩团子是随离索住在内门弟子住处,也就没在意。 沈奉雪座下入门弟子,宿在别门外门弟子,那其他弟子会怎么看待这两人? “无碍。”沈顾容道,“让虞星河尽快搬回来就行了。” 牧谪小脸一白。 他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听到沈顾容的心里话,但总觉得擅自窥探他人内心极其不礼貌,除非是不得已要动用灵力时,他很少会主动窥探沈顾容的神识。 但是现在,牧谪心尖微颤,突然不可自控地想要窥探沈顾容到底在想什么。 这种能够掌控对他最有威胁之人的神识这种事,对年幼的牧谪来说,几乎算得上是扭曲的诱惑。 心间仿佛有两个一黑一白的小人在相互打架。 “不要随意窥探他人神识。” “之前他沈奉雪都能随随便便侵入我的识海,我为什么不能反过来看他的?” “师尊知道会打死我的。” “是他将灵力输入我的丹田,要怪也是怪他自己。” 牧谪头疼地按住了额头,最后他还是年纪太小,又担心沈顾容会对虞星河不利,还是没控制住自己再次运转体内的灵力。 沈顾容心想:回来住好啊,回来住我就能天天揉团子了。 还是虞星河脾气好,让抱就抱,让揉就揉,不像这个小崽子,抱一下都不行。 牧小崽子:“……” 沈顾容之前似乎是沉迷折腾牧谪,哪怕虞星河每天撒欢地在他面前卖蠢,沈顾容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这次沈顾容突然要虞星河回来,牧谪还当他在打什么坏主意,没想到却听到了这些话。 沈顾容:牧谪到底什么时候能愿意让我抱? 牧谪:“……” 牧谪一个踉跄,脚一崴,直接摔到了三层台阶之下。 沈顾容吓了一跳,本能伸手一把将牧谪卷到了怀里。 牧谪惊魂未定,愕然看他。 沈顾容抱紧他,眸光微垂。 哎,这小子看起来冷冰冰的,抱起来倒还挺软。 牧谪:“……” 牧谪脸微微绿了。 沈顾容把他放在台阶上坐着,自己单膝点在下方石阶,不顾牧谪微弱的挣扎一把握住了牧谪的小腿,轻轻捏了捏牧谪的脚踝。 牧谪吃痛地“嘶”了一声,一出声立刻死死咬住唇,把痛呼声强行吞了回去。 沈顾容挑眉看他:“疼?” 牧谪死死咬着牙:“不、不疼。” 疼也不叫。 沈顾容不太相信,尝试着又轻捏了一下。 这下牧谪疼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沈顾容:哈哈哈哈哈!倔小团子还真好玩。 牧谪:“……” 沈顾容见牧谪没力气挣扎,伸出双手想要把他抱在怀里。 牧谪小脸苍白,咬着唇倔强地小声说:“我自己能走。” 沈顾容见他满身写满了抗拒,只好起身后退了一节石阶,说:“那你尝试着走几步?” 牧谪特别能忍,腿腕剧痛无比但还是不想在沈顾容面前丢人,尝试着往前跳了一下。 离人峰石阶本就陡,牧谪的小短腿平时走都很费劲,更何况还伤着。 他蹦了两下彻底没撑住,直接一个踉跄直直朝着石阶摔了下去——要是这一下栽实了,肯定会磕个头破血流。 牧谪一阵惊慌,正要伸手撑住石阶缓冲一下,就嗅到一股苦涩的药香,接着一双手轻柔地接住了他,把他小小的身体稳稳地拥在了怀中。 牧谪脸腾地一红。 沈顾容垂眸,透过轻薄的冰绡能看到他浅色眸瞳的一派柔色。 沈顾容轻声说:“没事吧。” 牧谪呆了呆,心尖微微一颤。 下一瞬,他就听到沈顾容拼命忍笑的声音。 这孩子真倔,都疼得眼冒泪花子了竟然还说不疼。 不愧是我徒弟,真能装啊。 哈、哈、哈、哈! 牧谪:“…………” 牧谪面无表情地抱着书,挣扎着伸小手推沈顾容的衣襟,小脸不知道是气得还是臊的一片通红。 他有心从沈顾容怀里蹦出去,但又实在疼怕了,只能咬着唇一声不吭,把抗拒直接写在了脸上,想让沈顾容自己良心发现。 可惜沈顾容眼瞎,把他抱得死紧,沿着石阶慢悠悠往上走,还有闲情和牧谪闲聊。 “你怎么想起来借这本书?” 牧谪还在赌气,闷声不理他。 沈顾容也不觉得尴尬,又问:“那你认得几个字啊?” 他只是想问问牧谪认不认得字,毕竟小反派虞星河连“诛邪”两个字都不认得,牧谪比他还小,应该也是半斤八两。 但是在他做完故意捏完牧谪的脚踝、还强迫把人家抱在怀里这种遭人恨的事后,再问出这句话,莫名有种故意嘲讽的嫌疑。 牧谪被他虐习惯了,当即就想歪了。 他闷声说:“静心经上的字,我全都认得。” 沈顾容正巧看到了不远处的泛绛居,闻言语调没什么起伏地夸赞他:“哦,可真聪明。” 牧谪:“……” 听着更像嘲讽了。 牧谪沉寂了几日“欺师灭祖”的心再次跃跃欲动。 144、妖修灵力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雪满妆又咳出了一口血,被他抬手抹掉,凤凰血仿佛掺着斑斓碎光, 落到地上转瞬长出一簇簇如火如荼的凤凰花。 沈奉雪的记忆中并没有雪满妆, 不知道是被毁了还是在沈奉雪眼中这种人根本不值得他记。 兴奋消退后,沈顾容才后知后觉口中泛上来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他一咬唇,死死憋住了喉中的血。 沈顾容深吸一口气, 将口中的血腥气强行憋回去,学着方才的动作勾了勾手,那把本命剑却没有再出现。 他又勾了勾手, 反复勾, 来回勾, 林下春依然没有动静。 沈顾容:“……” 这就有些令人窘迫了。 沈顾容怕死, 召不出那把神兵来, 再对上这只不死鸟,不知道还能不能轻而易举把他击败了。 他不想在结界外多待,刚要后退半步回到界灵碑处, 眼前突然升起了一道烈焰。 火焰仿佛一条火龙,咆哮一声将沈顾容圈在当中。 沈顾容本能地有些厌恶周遭的火焰,心想按照沈奉雪方才的战力, 就算没有那把剑, 把这个人再暴揍一顿应当也没问题。 滔天火焰中, 一声凤凰尖啸,不知烧了多久,火散去后,一直流光溢彩的凤凰出现在原地。 凤凰仰天长啸, 口中喷出一道赤色凤凰火,轰的一声扑向沈顾容。 凤凰火能将世间一切焚烧殆尽,哪怕是大乘期被火沾染也要退一层皮,不过凤凰火一般都是成年后的凤凰才会有。 雪满妆眉心红痕仿佛滴血,那是已经成年凤凰的标识。 ——怪不得方才他那般成竹在胸。 沈顾容看到迎面扑来的火焰,瞳孔几乎缩成针尖,他来不及闪开,本能告诉他也不必躲开。 他故作镇定,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几乎将空气都点燃的火焰。 下一瞬,轰然一声巨响,火焰将沈顾容整个人包裹住。 远远看到的虞星河吓得嘶声道:“师尊!” 离索一把拉住他,省得他不知轻重地跑出去。 凤凰从空中盘旋而过,长长的翎羽带起更烈的火焰。 他落在那团烧得正旺的火焰前化为人形,看到被火包裹只能看清楚隐约身形的沈顾容,微微挑眉,张扬道:“我说过,今日定要将你带回妖族。” 他平白挨了离人峰众人几十年的打,这一次终于能将那朵长在寒山巅上的高岭之花亲手采撷占为己有,这种几欲疯狂的掌控感让他心中涌出一股扭曲的快感。 沈奉雪…… 从来都不睁眼瞧他的沈圣君,终于独属于他了。 心中一出现这个念头,雪满妆连呼吸都在颤抖,他看着沈顾容的眸光比那凤凰火还要灼热。 “沈奉雪,我不想杀你。”雪满妆压抑住内心狂喜,道,“只要你认输,我便将火撤了。” 正在这时,面前的火焰中突然传来一声轻笑,接着一道清风突然吹拂而来,竟然将那凤凰血刮得反扑而来。 雪满妆一怔,立刻飞身后退,眼眸骤缩,骇然道:“这是南殃君的……” 一阵狂风散开,沈顾容一身白衣连一片衣角都没燎着,玉貌仙姿立在原地,眉目间一派温和。 他周身的护身结界缓慢散开,微微抬眸,淡笑道:“你说谁要认输?” 雪满妆一愣,瞥见沈顾容的笑意,眼睛都直了。 他僵在原地,根本来不及阻挡朝他反噬而来的火焰,直接被撞得飞了数丈。 轰然一声,尘烟四起。 一阵烟雾中,雪满妆直接被打回了原形,凄厉地“啾!”了一声,巴掌大的小小一个赤红团子顺着石阶直直滚了下去。 沈顾容心中“哇”了一声:沈顾容!天下第一威武啊你! 沈顾容把自己疯狂夸了一顿,因为那不知道哪来的护身结界出现,他体内灵力被抽了一半,此时虚弱得有些腿软。 抬手捂住唇,他轻咳出一口血,胸口的郁气这才消散了些。 好在这些日子奚孤行的灵药起了点作用,要不然他这次交手,一动灵力肯定直接就吐血三升了。 因为体内元丹本能运转,周围还没散去的凤凰灵力打着旋被沈顾容吸纳入了空荡的灵脉中。 只是片刻,空了一半的灵脉已经圆满。 看来凤凰灵力比灵药还要有用。 沈顾容的眉目缓缓舒展开,将手抄在宽袖中,悄无声息地将掌心的血蹭在了宽袖里。 此时尘烟散去,石阶上空无一人。 雪满妆不知道什么时候逃走了。 沈顾容还是第一次用沈奉雪这具壳子同人交手,见竟然将这般厉害的修士都打得溃败而逃,虽然受了点伤,但还是洋洋自得。 他正在开心,恍惚间感觉眉间好像有点灼热,他抬手抹了抹,指腹突然像是被火燎了一下似的,疼得很。 界灵碑旁的弟子看得眼睛都直了,不知是畏惧还是崇敬。 因为沈奉雪的威压还未完全收敛,牧谪和虞星河站都站不稳,被离索一手一个抱在怀里,脸色一片苍白。 奚孤行姗姗来迟,让离索把两个站都站不稳的小团子抱回去,其他弟子也全都散去。 沈顾容听到奚孤行的声音,快步走回了界灵碑内,有点小得意地说:“师兄,那只凤凰已经逃走了。” 我打走的。 等夸。 奚孤行原本满脸不在意,反正雪满妆和沈奉雪逢之必打,他都已经习惯了。 只是走得近了,奚孤行的视线落在沈顾容的眉心处,脸色骤然大变。 ——沈顾容双眼冰绡上半寸的眉心,缓慢地出现一道赤红的红痕。 奚孤行快步而来,一把抓住沈顾容的手,厉声道:“你把凤凰的灵力吸入灵脉中了?!” 沈顾容不明所以,不懂他为什么这么严肃。 沈顾容点头。 奚孤行直接暴怒:“你疯了?!妖族的灵气你也敢随便沾?!” 沈顾容更加茫然了,不知道奚孤行为什么发怒。 他本能开口,想问:妖族的灵力又如何? 但是一开口,却发出一声:“啾啾?” 奚孤行:“……” 沈顾容:“????” 沈顾容:“!!!!” 是他亲娘。 沈顾容:“……” 沈顾容差点跪下。 最后沈顾容被他爹逮到家里狠揍了一顿,鬼哭狼嚎地跪在祖祠里抄了两天的书。 现在牧谪的眼神和当年他娘的回眸一笑如出一辙,全都让沈顾容胆战心惊。 沈顾容保持着冷若冰霜将莲花瓣缓缓松开,盘腿坐在莲花中央,闭眸装作高深莫测状。 牧谪依然盯着他,眼中全是冷意。 沈顾容被看得如坐针毡,颇有些无耻地心想:“看什么看,没见过美人吗?”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怒吼。 一颗红果……一个红衣人风一般掠了过来,手腕一抖,握紧长剑挽了个剑花, “速速把疫鬼交出来!”为首的人冷冷道,“耽误诛邪之事,你们离人峰担待得起吗?!” 离人峰的弟子已经一窝蜂跑到离索身后,故作凶狠,但因为年纪太小,身形不如对面壮实,有的还悄悄踮着脚尖给师兄壮势。 追他们的人修为不凡,衣着的红衫上绣着龙飞凤舞的“诛”,气势凛然。 三界妖魔鬼怪横行,前些年受风露城城主之召,修真界各大门派纷纷派遣弟子,一齐对抗妖魔、驱除鬼魔。 那诛邪红衣便是他们的标志。 离索师兄身形羸弱,展开扇子掩着半张脸,好声好气地说:“我已经向诸位解释过了,牧谪是奉雪圣君的入门弟子,并不是你们所追的疫鬼,夺舍更是无稽之谈。” 对面不依不饶:“若不是疫鬼,那他脸上的疫鬼印记你们作何解释?” 离索春风化雨似的温柔:“诸位,以和为贵啊,我已解释多遍了,如若你们再不信,可随我等上山……” 他脾气太好,身后的师弟们却看不下去了,拽着他的袖子怒道:“离索师兄,别和他们这么客气,我们打出去便是!” 离索柔柔地说:“以和为贵啊。” 诛邪是出了名的暴脾气,没打算“以和为贵”,见他们一直阻拦,直接拔出了剑,寒光闪出一片煞白。 被离人峰师兄们严严实实护在身后的小牧谪听到剑声,本能一抖,抿着唇往他身后躲了躲,似乎受到了惊吓。 离索看了看自家小师弟,手中扇子突然一阖,一直温温柔柔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一身黄衫骤然被风吹起,只见衣角轻轻一飘,对面一个弟子的剑突然齐根断裂,剑身哐的落在了沙地上。 离索方才温润如玉的神色已经全都不见,他满脸暴躁,直接把“以和为贵”四个字嚼吧嚼吧给吃了。 “都他娘的和你们说了我们小师弟不是疫鬼不是疫鬼!你们到底是从哪个犄角旮旯来的,连胎记都没见过吗?你们是不是修道修得脑子里全是粪水,听不懂人话?!还他娘的拔剑!吓到我们小师弟你们担待得起吗?!” 诛邪:“……” 离索身后的离人峰弟子早已经习惯了,还在兴奋地喊:“离索师兄威武!” 诛邪大概没见过变脸这么快的,当即被骂懵了。 你们离人峰的以和为贵呢?! 两方人马都是暴躁的主,谁都不肯平白挨骂,当即拔剑的拔剑,掏符的掏符,又打算开始红果炒鸡蛋。 而“鸡蛋”没打算和“红果”再吵,离索骂完后,当即对着虞星河跪下,恭敬道:“恭迎奉雪圣君!” 后面的师弟们也全都恭敬跪拜。 诛邪正要手刃疫鬼,见到这副诡异场景有些诧异,双双对视一眼,眸中全是忌惮和对离人峰弟子脑子的担忧。 离人峰游离三界之外,从不干涉其他门派争执,师训“以和为贵”更是众人皆知。 直到百年前离人峰掌教爱徒沈奉雪成功结丹,一人一剑将三界诸位大能得罪彻底后,离人峰师训就仿佛是个笑话。 正因沈奉雪的丰功伟绩,这些在三界九州从无敌手的诛邪竟然不敢轻易出手。 毕竟沈奉雪是三界中唯一一个只差半步便可成圣飞升之人,他们的师尊师祖见面都要恭敬有加。 诛邪众人沉默。 为首一人眸光死死盯着虞星河手中的莲花,他不知瞧出了什么,冷声讽刺道:“奉雪圣君是何等人物,怎可能会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弟子亲自下山?你莫不是想活命想疯了吧?” 沈奉雪的殊荣人尽皆知,但除非大能前来挑衅切磋外,从不下山的事迹更是传遍九州,怎么想都不可能为了个小弟子亲自下山。 145、目之所及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正在这时,那莲花湖的白鹤飞到院中,幻化成人, 颔首道:“圣君, 掌教让我……” 他还没说完,沈顾容就朝他道:“你来。” 白鹤一愣, 试探着进了屋中,一眼就扫到了躺在榻上满脸痛苦的牧谪。 白鹤立刻低下头, 不敢再看。 沈顾容道:“你瞧瞧他是怎么了?” 白鹤满脸不可置信,立刻跪地请罪:“白鹤不敢!” 沈顾容满脸懵然,什么不敢?怎么就不敢了? 白鹤也开始抖了。 沈顾容稍稍思量了下, 脸都绿了。 这白鹤是不是觉得小主角这个模样又是被自己折磨的? 沈顾容一脚把沈奉雪那禽兽的帽子给踢飞了, 一指牧谪, 道:“不敢什么不敢, 看。” 白鹤吓得不轻, 但却不敢违抗,只好尝试着起身看了一眼牧谪。 片刻后,他神色有些古怪, 偷偷看了在喝热茶的沈顾容一眼,才讷讷道:“圣君,他……是中暍了。” 沈顾容差点一口热茶喷出来, 这、这就中暑了? 沈顾容这才意识到, 长赢……长赢便是炎夏。 虽然他到哪里都浑身发冷, 但对其他人来说,却是烈日炎热。 明明都这么热了,他还甩给了小主角一个鹤氅。 沈顾容:“……” 热情过了头。 沈顾容脸色古怪,对上白鹤掩饰不住的“圣君又在折腾牧谪了”的神色, 唇角微微抽动。 白鹤忙道:“只要喂些温水,散了暑气,睡一觉便好了。” 沈顾容点头,这才道:“掌教让你来寻我说什么?” 白鹤这才想起来正事:“掌教让白鹤转告您,明日辰时的静心课,要您代他去知白堂。” 沈顾容一懵,知白堂?静心课? 他自己本来也刚过十六岁,每日还要前去周围的私塾听先生讲课,现在换了个身份,竟然还要反过来教人? 沈顾容回想起自己不修边幅的臭德行,心想这不是误人子弟吗? 而且静心课到底是什么来着? 白鹤见沈顾容开始出神,尝试着问:“圣君?” 沈顾容含糊道:“嗯,好,我记着了。” 白鹤这才颔首,恭敬行礼离开了。 沈顾容披着外袍,起身给牧谪喂了些水。 他自小锦衣玉食着长大,还从来没伺候过别人,喂了半杯水牧谪只喝了两口,剩下的全洒在了衣襟和脖子上。 沈顾容有些心虚,抬手胡乱擦了擦,看到牧谪苍白的脸色,负罪感油然而生,连忙转身走了。 他想了半天,慢吞吞地在书架上翻找,终于在角落里寻到了一本静心经。 沈顾容靠在软榻上,打算看完书就把牧谪送回偏院。 他眯着眼睛翻开了第一页。 没看完几行,直接睡着了。 静心经,果然静心。 深夜,牧谪终于晕晕乎乎地醒了。 他揉着发痛的头缓慢起身,还没意识到周围是哪,就听到窗边传来一声闷响。 牧谪吓了一跳,映着室内的长明灯看去。 泛绛居的内室有一张床榻,窗边放了个只够躺一人的小软榻,沈顾容原本窝在软榻上小憩,但是他睡姿不怎么好,睡得迷迷瞪瞪一翻身,直接从软榻上翻到了地上。 牧谪:“……” 哪怕摔了个正着,沈顾容依然睡得正熟,只是含糊了一声,揉了揉额头,拥着凌乱的衣袍继续睡去。 他一头白发铺洒在地上,月光和烛光轻轻洒下,映出一道道仿佛河流似的银光。 牧谪看着地上躺着的师尊,满脸一言难尽。 不知道是不是沈顾容的举动太过愚蠢,牧谪看了半天,内心本能泛起的恐惧消了大半。 他揉了揉眉心,下了塌蹲在沈顾容面前,轻声说:“师尊?” 沈顾容睡得正熟,被人吵到了,含糊地呻.吟一声,抬起白皙的手掩住了双耳,声音像是撒娇似的。 “先生,我明日再抄书,你不要告诉娘亲。” 牧谪:“……” 牧谪怀疑自己在做一场荒唐大梦,要不然平日里高不可攀的清冷师尊为什么会说出这种撒娇似的呓语? 他正呆怔着,沈顾容含糊地伸出手,胡乱抓住了牧谪纤瘦的手腕。 牧谪浑身一抖,愕然看着他。 沈顾容睡懵了,轻轻晃着牧谪的手腕,软声说:“求求先生,多谢先生了。” 说着,手一垂,继续熟睡了。 牧谪:“…………” 翌日,沈顾容听到晨钟后挣扎着起身,呆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床榻上。 沈顾容有些懵,他昨天不是躺在窗边软榻上吗? 什么时候上了床? 牧谪呢? 他又开始了每日起身后必做之事——找冰绡。 这一次,他伸手在床头的小案上摸了两下,就抓到了一团叠得整整齐齐的冰绡。 把冰绡绑上后,他环顾四周,就发现牧谪早已经不见了。 沈顾容有些疑惑,昨天他到底是怎么上塌的? 难道是牧谪把他搬上去的? 嘶,不愧是主角,小小年纪力气就这么大。 不过,牧谪都被沈奉雪折腾成那样了,竟然还愿意把他搬到榻上,难道说小主角对他“衣冠禽兽”的印象稍稍改观了? 可喜可贺。 就在他思索间,白鹤展翅飞过来,恭敬道:“圣君,长赢山早课开始了。” 沈顾容一愣,这才意识到上早课的事。 他心虚地应了一声,换了身衣衫,硬着头皮前去长赢山的知白堂。 菩提树旁边的索桥有百丈高,沈顾容披着外袍缓步走向索桥处,迎面扫见在索桥处的俩团子。 虞星河围着牧谪来回地跑,嘴中还在叫着乱七八糟的东西,牧谪淡淡看了他一眼,拽着他的领子把他拖向了吊桥。 牧谪淡淡道:“你寻师尊做什么?” 虞星河鼓着嘴:“你昨日见了师尊,我也想见!” 虞星河晚了牧谪三日入门,比牧谪还大却只能唤他师兄,这么小的孩子好胜心十分强,除了师门排位上比不过牧谪,只好在其他地方想要胜过牧谪。 牧谪见了师尊,虞星河也要跟着见; 牧谪今日练了十页字帖,虞星河定要写十一页。 十分争强好胜。 索桥很长,两个孩子没多大重量,狂风一吹晃晃悠悠险些站不稳。 但他们似乎都习惯了,脸色不改,拽着锁链等到风平稳后才继续行走。 沈顾容在一旁瞧着都有些胆战心惊,唯恐俩孩子被风给刮下去。 晨钟已响过四声。 沈顾容缓步走向索桥,很快就跟上了在索桥中央抱着粗壮锁链等风过的俩崽子。 虞星河手脚并用抱着锁链,嘴里却不空着,还在吵着嚷着见师尊,正嘚啵嘚啵时突然感觉身后一阵脚步声,一偏头就瞧见他师尊正慢悠悠朝他走来。 牧谪最先发现他,脸色微变,神色复杂地垂下了头行礼。 虞星河眼睛一亮,本能就要躬身行礼,只是他抓着锁链的手一顿,骤然被风吹得往一旁倒去。 “啊!”虞星河一声惊呼,下一瞬就感觉一只手轻柔地揽住他的腰,将他拥在了怀里。 虞星河惊魂未定地抬头,对上沈顾容那双漠然的眼睛。 沈顾容:“当心。” 虞星河一愣,小脸微红,害羞地说:“多谢师尊。” 沈顾容没把他放下,反而朝着一旁乖乖抓着锁链的牧谪伸手,示意要抱他。 牧谪不敢和他这般亲密,摇头拒绝:“不敢劳烦师尊。” 沈顾容知道他对自己还心存芥蒂,也没强求,抱着虞星河缓步跨过索桥,转瞬便到了对面。 牧谪嘴唇轻抿,小手抓着冰凉的锁链,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虞星河眼巴巴地看着沈顾容,大概没想到一向不正眼看他的师尊会屈尊抱他过索桥。 这点殊荣让虞星河胆子稍稍大了些,他被放下后,轻轻拽着沈顾容的袖子,眼睛恍如星辰,奶声奶气道:“星河,多谢师尊。” 沈顾容低头看了看他,又想起了自家软糯可爱的胞妹,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虞星河眼睛张大,眸中全是孺慕。 牧谪已经过了索桥,扫见沈顾容揉虞星河的动作,眸光微动。 从索桥到长赢山知白堂的路程,虞星河一直都在眼巴巴地盯着沈顾容,看起来雀跃得不行。 沈顾容看他一眼——没了小反派将来入魔的风险,他越看虞星河越觉得喜欢:“累吗?” 虞星河一愣,怯生生地点头。 沈顾容神色温和,他弯腰又将虞星河抱在了怀里,稳稳朝着知白堂走去。 虞星河惊呼一声,小脸都红了,他怯怯地扒着沈顾容的肩膀,和在后面跟着的牧谪做口型:师、尊、又抱我啦!啊啊啊! 牧谪垂眸,没什么反应,苍白的唇微微抿紧。 很快,知白堂已经到了。 离索是金丹期,昨日只是受了些皮外伤,今天已经愈合了,只是他本就体虚,脸上还有些大病初愈的苍白。 他如丧考妣地站在知白堂门口迎接,背后站着同样垂头丧气的师弟们。 一扫见那抹白衣逐渐过来,离索腿肚子都在打颤。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露出笑容,恭敬行礼:“见过圣君。” 其他弟子也跟着行礼。 沈顾容将虞星河放下:“不必多礼。” 他学着私塾先生的架势,淡淡走到了知白堂中,其他弟子也蜂拥进去,纷纷乖巧地落座。 牧谪跟着离索入了座,微微侧身,小声问:“师兄,你今日好些了吗?” 离索不知道是还没痊愈还是被沈顾容吓得,脸色苍白如纸,听到牧谪的话,他勉强一笑,抬手揉了揉牧谪的脑袋,柔声说:“师兄没事。” 牧谪还是有些自责。 离索又揉了揉他,笑着说:“这事和你没关系,当时如果不是我主动招惹疫鬼,也不会有这事,要算你还是受了我牵连。” 牧谪忙道:“没有。” 离索冲他一眨眼。 正在这时,沈顾容突然干咳了一声,离索立刻挺直腰背,目不斜视地看向圣君。 沈顾容一身白衣,腰间悬挂着一支竹篪,垂眸时眉目如画,他淡淡道:“你们静心课为何一直不及格?” 离索立刻起身,僵直着身体,干巴巴地说:“是我等心不静。” 沈顾容瞥他一眼:“为何心不静?” 离索被他看得完全不敢吭声,整个知白堂前所未有的死寂。 沈顾容扫着噤若寒蝉的小弟子们,他拿起竹篪握在掌心,学着私塾先生的架势又一下没一下敲着掌心。 他一敲,所有弟子身体都同时一颤,头发都吓得险些竖起来,唯恐奉雪圣君一动怒把他们全活吞了。 毕竟,奉雪圣君在离人峰便是一个同洪水猛兽般的存在。 沈顾容看着他们颤颤巍巍的样子,心想:“哎,还挺好玩。” 沈顾容故意敲了很多下,看着他们跟着抖来抖去,心中笑得不行。 正在运转灵力打算默念静心经的牧谪听到冷若冰霜的师尊在心中:哈哈哈哈哈哈。 牧谪:“……” 牧谪抿了抿唇,他之前一直以为那外表光风霁月、实则心狠手辣的沈奉雪已经算是道貌岸然了,但是没想到…… 他还是太嫩了。 牧谪一言难尽地低下头,不想吭声。 沈顾容之前一直被私塾的先生折腾,现在终于能折腾别人了,莫名有种多年媳妇熬成婆的爽快感。 沈顾容笑得抑扬顿挫:哈、哈、哈! 146、番外之一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一没了外人,沈顾容就原形毕露,整个人懒得像是没了骨头。 他解开青衫外袍, 随意扫了一眼泛绛居中十分简洁的布置, 将衣衫随手扔在了竹榻上。 “好想回家啊。” 沈顾容小声嘀咕,蔫蔫地趴在小榻上, 像是一只懒散的猫似的在窗边的小榻上滚了好几圈,双眼上的冰绡都滚松了点。 他将今日所遇到的人和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终于轻轻叹了一口气,彻底接受了他不会轻易归家的事实。 沈顾容盯着窗边悬挂的竹篪,苦中作乐地想:“这本书, 还挺好玩的。” 虽然沈奉雪早已经把小主角得罪了个彻底, 但却不是必死之局, 稍微动动脑子苟一苟, 还是有转圜余地的。 他神智紧绷了一整天, 乍一放松下来,没片刻便陷入了沉睡。 院中开满夕雾花,一只圆滚的鸟展翅飞落在窗棂上, 歪头盯着沈顾容。 天边破晓,东曦既驾。 窗棂上的鸟展翅飞出泛绛居。 离人峰的三门早课从辰时开始,弟子三五成群, 嬉嬉闹闹地从三座山峰相连的吊桥前去长赢山的知白堂上早课。 从山阶缓慢往上爬的黑雾爬了整整一晚, 终于在天亮之前爬到了离人峰长赢山的半山腰。 它趴在原地挣扎了半天才艰难地化成一个虚幻人形, 指尖有一根黑线仿佛被风吹起似的飘向前方。 疫鬼被那群诛邪从幽州一路追到了离人峰,半路被法器所伤元气大伤,昨天已经维持不了灵力,好在它逃跑及时, 晕头转向地逃进了深山中。 它虚弱地跟着黑线踉踉跄跄往前走。 只要夺舍…… 哪怕是个凡人,它也定能养精蓄锐,重塑灵身。 它怀着最后的期翼挪了半天,终于在灵力溃散前拨开丛丛树木。 长赢山知白堂前的青石板地上,一群穿着五彩缤纷衣衫的弟子正闭眸盘腿坐着,眉心处全都漂浮着一枚虚幻的符咒,似乎是在修炼。 疫鬼一愣,这座山上不是毫无灵力的气息吗?怎么还会有弟子在修炼? 它直接懵在了原地,若是寻常凡人,它可以轻松夺舍,但换个但凡有灵力的人,他怕是夺舍不成神魂就会被灵力搅碎。 疫鬼:“……” 白爬一晚上了。 它还没来得及多想,为首的弟子突然悄无声息张开了眼睛,直勾勾朝着疫鬼的方向看来。 疫鬼:“……” 疫鬼突然满身冷汗,转身变成巴掌大的黑雾蜷缩在草丛中,一动都不敢动。 因为离索的中途睁目,他眉心的静心符突然炸裂消散。 离索没有惊动其他人,脚尖一点,飞身掠向黑雾三步处。 坐在知白堂的窗边练字的虞星河盯着离索看了看,抬手戳了戳牧谪,小声说:“离索师兄的静心符又炸了,这堂课他是不是又要挨掌教骂?” 牧谪目不斜视地抄写静心经,温声道:“练你的字。” 虞星河嘴中含着蜜饯,声音含糊:“可是你看啊,他这么大个人了,竟然还在那戳蚂蚁。” 牧谪抬头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看到那一身黄衫的离索正蹲在那,手中拿着一小截枯枝,正在轻轻戳着地上的一小团黑色东西。 一阵风吹来,牧谪扫见静心经上的一抹灰烬,抬起小手一抹,无意中却扫见自己小指上好像有一根黑线微微飘荡。 他一怔,定睛一看,那黑线却瞬间消散了。 再次抬手,灰尘也消失了。 他微微一愣,来回翻开手掌看了半天也没扫见一丝灰尘。 虞星河咬着笔杆:“怎么啦?” 牧谪摇头,正要说话,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天震地的声响。 所有人都是一抖,在修习静心符的弟子们纷纷被这一声打乱了心境,眼前的符咒一个个炸个不停。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地动了?!” “……” 离索蹲在不远处,面前有一个炸空了的洞,此时正在幽幽冒着黑烟。 他回头冲惊慌失措的师弟们一笑:“别慌。” 师弟们围了过来,好奇地问:“师兄,那是什么?” 离索拿扇子扇了扇风,眯着眼睛说:“没什么,只是发现昨天那群诛邪所追的疫鬼,顺手除了。” “疫鬼”这两个字一说出来,年纪比较小的弟子吓了一跳,忙往后退了退。 离人峰的藏书阁曾经记载着百年前的事情,一座数千人的避世城池酆都城被一只夺舍后的鬼修屠杀殆尽,震惊三界。 自那之后,鬼修人人喊打。 离索伸了个懒腰,柔声安抚师弟:“都说了别怕,它已经灰飞烟灭了,再说了,离人峰有界灵碑,普通鬼修魔修不会轻易进来的。” 就在这时,奚孤行一身玄衣执剑而来,冷冷道:“你们要造反吗?!” 众人吓了一跳,忙低着头怂若鹌鹑。 “掌教晨安。” 奚孤行看向罪魁祸首:“离索,你又带着他们胡闹什么?” 离索忙说:“师尊圣明,我们并不是在偷懒。方才有只疫鬼擅闯离人峰,因来不及去请您,便贸然出手将其收服,望师尊明察!” 奚孤行不太信自己这个徒弟那张颠倒黑白的巧嘴,冷冷探查了周围,发现残留的疫鬼气息,脸色这才好看些。 原本以为是只修为悍然的鬼修,没想到竟然连离人峰的界灵碑都进不来。 扫见奚孤行脸色稍霁,离索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 只是没想到奚孤行冷冷瞥他一眼,道:“静心符我看看。” 离索一愣,才怯怯地伸出掌心,露出里面一张破碎的虚幻符咒。 奚孤行冷笑一声:“这是第几次了?” 离索噤若寒蝉:“六、六次了。” 他说完,感受到自家师尊身上不满的冷意,直接敛袍下跪,身后的弟子也跟着跪了下来。 奚孤行眸间全是冷意:“既然你们觉得我太过温和,下次我便让沈奉雪来教你们这堂静心课。” “沈奉雪”这个名字一说出来,所有弟子连带着离索脸都白了。 离索那张病态的脸蛋上更加苍白了:“师尊,徒儿知错了……” 奚孤行见沈奉雪能震住他们,不管众人如丧考妣的脸色,拂袖而去。 离索哆嗦着说:“师兄……师兄想叛出师门,有谁随我一起吗?” 众弟子:“……” 完了,师兄被吓傻了。 *** 许是沈顾容翻看沈奉雪的记忆太多次,那冰绡覆目的沈奉雪便入了沈顾容的梦中。 沈奉雪站在一片茫茫大雪中,眼上覆着的冰绡缓慢溢出些许红痕,仿佛是两道血泪。 他一身单薄青衫站在风雪中,缓慢朝着沈顾容伸出手。 沈顾容茫然地看着他,本能地想要抓住他的手。 沈奉雪的声音仿佛被风雪一吹就散。 “一定要救他……” “沈顾容……救下他。” “奉雪……” 沈顾容踉踉跄跄朝着他跑去,骤然一阵风刮着雪飘来。 风散后,沈奉雪的身形已经消失在风雪中。 沈顾容猛然张开了眼睛,呆怔许久才回过神来。 他浑身疲累地起身,这才意识到自己满脸水痕。 沈顾容不修边幅地撩着袖子擦了擦脸,嘀咕道:“救他就救他,哭什么?” 原本他还在犹疑自己来这里的原因是什么,这个梦一做他便确定了——阻止虞星河入魔,他便能回家了。 旭日和煦,沈顾容擦干眼泪,这才意识到双眼上的冰绡不知道丢哪里去了。 沈顾容瞎子似的在身上摸索半天,途中把发带、衣带挨个在眼上试了一遍,才终于在窗棂边上摸索着找到了那根团成个球的冰绡。 那冰绡异常轻薄,看着跟一层薄雾似的。 他将皱巴巴的冰绡解开绑在眼上,恢复视线后,微微抬头,顺着窗棂扫见在院中站着两个面色古怪的团子。 沈顾容:“???” 虞星河和牧谪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也不知道瞧见了多少。 牧谪倒是挺淡然,没什么奇怪的神色。 虞星河不谙世事,脸上的诧异震惊藏都藏不住,小脸上都是“是师尊瞎了还是我瞎了?我所看到的是真实的吗?”的神情。 沈顾容:“……” 牧谪面无表情,嘴唇轻轻抿了抿。 嗤。 沈顾容:“……” 放肆! 小主角又笑了对吧?! 别以为你装作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我就没发现你在嘲笑师尊?! “二师姐,有个事……”奚孤行道,“嗯?界灵碑?哦,是那只小红鸟又来闹了,现在已无大碍。嗯,有个事和你说,十一无意中把凤凰灵力吸到灵脉里去了……” 二师姐:“哈哈哈哈哈哈!” 奚孤行:“四师弟,你……你那边是什么声音?又在胡闹!借钱?不是,这次我不借钱,下次?下次也不借。近日能回来一趟吗,有好戏看。” 四师弟:“哈哈哈哈哈哈!” 奚孤行:“老六啊……” 六师弟:“哈哈哈哈哈哈!” 沈顾容:“……” 沈顾容满脸生无可恋,恨不得拔剑把奚孤行一剑劈了。 他有心扭头就走,但又怕自己迷路,只能不情不愿地跟着奚孤行。 奚孤行一一把沈顾容现状告知其他人,所有师兄弟全都不约而同地把沈顾容嘲笑了一通——如果不是他们离得离人峰太远,定然马不停蹄地回来看好戏。 沈顾容面无表情地心想:看这些师兄的反应,沈奉雪平日里应当也是个猫嫌狗憎的性子,要不然为什么他都遭了难,这些同门师兄一个个都乐成这样? 奚孤行把他送到了泛绛居,叮嘱他别乱跑,转身出去,片刻后揪着衣领把楼不归给拎了过来。 楼不归像是小动物似的被揪着后领,木木地说:“师兄,师兄啊,我真的没有教他们认毒草,是真的师兄。” 奚孤行飞快掠到泛绛居,将楼不归放下,道:“十一身体出问题了,你来帮他瞧瞧。” 楼不归呆呆反应了一会,才说:“啊,好,十一重要。” 两人走进泛绛居,推开房门就瞧见内室的床幔散下,被风吹开条条细缝,露出床上的小鼓包。 奚孤行心情前所未有的愉悦,他一把把床幔扯开,对着藏在锦被底下的沈顾容道:“躲什么躲,起来,让不归给你瞧瞧。” 沈顾容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不吭声也不动,反正就是不想出来。 哪怕没脸没皮如他,也觉得丢人。 奚孤行见他不动,“啧”了一声,觉得走火入魔后的沈顾容越来越不端庄了,若是放在之前,哪怕变成小鸟了,沈奉雪也定是那种冷若冰霜事不关己的清冷模样。 奚孤行没有再纵着他,抬手把被子强行给他掀了。 沈顾容闭上眼睛捂住耳朵,根本不想理他们。 楼不归突然“啊”了一声,说:“十一,你的手……” 沈顾容一愣,茫然地抬手看了一眼,发现他的手背竟然隐约露出两根赤色的凤凰翎羽。 沈顾容:“……” 沈顾容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了,猛地起身差点蹦起来,控制不住地尖叫一声。 “啾!!” 奚孤行放肆大笑。 沈顾容:“……” 沈顾容一把扯回了锦被,鸵鸟似的又埋了进去。 奚孤行双手环臂,似笑非笑:“你难道想这样啾一辈子?” 沈顾容微微一颤,只好不情不愿地从被子里伸出来半截皓白的腕子,示意就这样诊吧。 楼不归坐在一旁,拿出随身携带着的小垫枕,认真诊起脉来。 奚孤行知道楼不归诊脉需要一刻钟,反应也需要一刻钟,所以也没在这干等着。 他回去练了一会剑,慢悠悠回来时,正好听到楼不归的“啊”。 楼不归:“诊出来了。” 沈顾容已经在这两刻钟彻底冷静了下来,觉得“啾啾”两声没什么可丢人的,现在最重要的是这些灵力在他灵脉中到底会不会出大问题。 他掀开被子盘膝坐着,听到这句话忙问:“怎么样?” 楼不归说:“十一灵脉里有妖族的灵力。” 沈顾容:“……” 奚孤行骂他:“废话,来时我不是同你说了吗,现在重要的是如何治。” 楼不归茫然地看着他:“灵脉中灵力日夜运转,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彻底替换,等着便好,不必医治。” 三界修士众所周知,灵兽灵力乃天地灵气所化,同妖修交手时定要避免将其灵力吸入灵脉中,十有八九会被同化成妖族本相。 沈顾容可倒好,不仅没避开,还主动将其吸纳到了灵脉中。 沈顾容没忍住:“啾啾啾?” 要等多久? 奚孤行:“噗嗤。” 沈顾容气得毛都炸了:奚掌教你欺人太甚!! 但是无论他怎么拼命想说话,发出来的依然是一串凤凰幼鸟的鸣叫。 奚孤行:“哈哈哈!” 楼不归不知道奚孤行笑什么,只好在一旁弯弯眸子,充当一株美人花。 还好奚孤行还有那么一点良心,他欣赏完沈顾容难得一见的恼羞成怒,才慢悠悠地问:“要等多久?” 楼不归算了算:“约摸一月。” 沈顾容一听,宛如晴天霹雳当头劈下。 他难道要啾一个月?! 不对,这不是重点,只能发幼鸟鸣叫这种事根本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身上明显出现的凤凰妖修特征会如何? 难不成到最后他会彻底变成一只鸟!? 沈顾容指着自己手背上的翎羽:我会继续长羽毛吗? 楼不归迷茫地歪歪头:“啊?” 沈顾容:羽毛!!! 楼不归大概觉得好玩,也跟着学:“秋秋。” 沈顾容:“……” 奚孤行胡乱猜:“你是想问,能不能把这羽毛拔下来?” 沈顾容瞪了他一眼。 奚孤行理解失败,随手点了点一旁的书案:“你写下来不就好了?” 沈顾容顿时恍然大悟,忙从榻上下来,飞快冲向了书案旁,因为他的动作,修长的双手无意识地翩然而动,好像鸟类扇动羽翅一般。 他根本没发觉自己奇特的姿态,走到了书案旁,龙飞凤舞地写下了一行字,拿给楼不归看。 楼不归认真看了一眼,说:“十一,师兄不认得。” 沈顾容以为楼不归试毒药试傻了,连字都不认得,忙给奚孤行看。 147、番外之二【镜朱尘番外,慎买!】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因为他的存在,知白堂所有弟子正襟危坐,神色木然, 额角上全是冷汗, 唯恐自己动一下,身后就会有洪水猛兽冲上来。 奚孤行:“……” 这干得还是人事? 离人峰的弟子也十分惧怕掌教, 奚孤行也知道,所以很少会来知白堂给他们徒增压力, 于修道无益,且还会平白惹人厌恶。 这沈顾容可倒好,明知道所有人避他如蛇蝎, 却大大咧咧地直接撞上去, 似乎巴不得别人怕他, 恶趣十足。 授课的长老额角上也都是汗水, 也被沈顾容吓得不轻, 讲课也讲得磕磕绊绊的。 长老:“静思凝神,百脉固、固灵。” 弟子木然地跟着读:“百脉固固灵。” 长老:“……” 奚孤行:“……” 牧谪正在跟着长老所说的将百脉固灵,灵力运转间, 他听到自家师尊在心中放肆大笑。 哈、哈、哈! 牧谪:“……” 他一偏头,正好撞到沈顾容一双溢满笑意的眸子。 沈顾容的冰绡十分轻薄,可以隐约瞧见他那双狭长的浅色眸子, 因为刚醒, 那微垂的眼尾勾起一抹微红, 昳丽惑人。 牧谪愣了一下。 沈顾容懒洋洋地撑着脑袋,对上牧谪的视线轻轻一勾唇。 牧谪立刻把视线移了回去,不再看他。 沈顾容“啧”了一声,觉得要想和小主角打好关系还真不容易。 任重而道远啊。 在窗外看了个正着的奚孤行唇角微微抽动, 但瞧见这些弟子前所未有的乖巧,也没有把沈顾容拎出来,索性拂袖而去,留下众位弟子继续水深火热。 众人度日如年,等到下了早课,所有弟子的背后全都出了一身的汗,匆匆辞别圣君和长老,陆陆续续地溜了。 虞星河应该是唯一一个不受沈顾容影响的弟子,他下了课还羞答答地跑到沈顾容身边,小脸通红地说:“师尊往后还要陪我们一起上早课吗?” 沈顾容撑着下颌看他:“你希望师尊来吗?” 虞星河傻乎乎地点头:“嗯嗯嗯!” 没走完的弟子们:“……” 明天就把这只没心没肺的黑心团子逐出师门! 没看到师兄们都要被吓哭了吗?! 黑心团子还不知道平日里对自己宠爱有加的师兄们因为他的这句话,正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揉搓他,还在弯着月牙眼,欢喜掩都掩不住。 沈顾容实在没招架住虞星河的笑脸攻势,抬起手摸了摸他的丸子头:“东西收拾好了吗?” 虞星河点点头:“嗯嗯,我和牧……师兄的东西已经搬回偏院啦。” 沈顾容捏捏他的小肥脸:“嗯,真乖。” 虞星河任由他捏,幸福地要冒泡泡了。 牧谪在不远处慢吞吞地把书卷收拾好了小布包里,还把虞星河散落在书案上的字帖整理好,忙活好了所有能收拾的,一扭头发现虞星河还在沈顾容面前卖乖。 牧谪眸光沉沉,坐在那一声不吭等虞星河卖蠢。 虞星河又嘚啵了一堆,发现一向待他极其漠然的师尊竟然没有丝毫不耐烦,眉目间还全是春风似的温和,顿时更加开心了。 沈顾容看知白堂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站起了身,低头看虞星河:“回去吗?” 虞星河欢天喜地地拍掌:“回去回去,和师尊一起回去!” 沈顾容心都化了,抬手将他抱了起来。 小星河“啊”了一声,接着小脸又红了,他不敢抱沈顾容的脖子,怯怯地伸出小手勾着沈顾容的衣带,看起来乖得不行。 他害羞地说:“多谢师尊。” 沈顾容心想,啊,真可爱。 抱着揉。 沈顾容抱着虞星河走在前面,牧谪拎着两个小布包在后面小跑,还没回去的弟子们围观了一下,觉得沈圣君当真是厌恶牧谪小师弟,竟然又在想法子折磨人了。 沈顾容要是知道他们的想法,肯定要为自己喊冤。 因为知晓虞星河这孩子善妒,他早已经决定了要对这两孩子一视同仁,有糖两人都要给,有揍两人一起挨,一点都不偏颇。 出知白堂时沈顾容就开口要抱牧谪,但牧谪直接一口拒绝了,满身疏离仿佛带着无形的刺。 148、番外之三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他抬手打了一下沈顾容的手背,“啪”了一声,骂他:“不归的东西你也敢吃, 你走火入魔脑子还能进水吗?” 沈顾容缩回了手, 垂着眸子没反驳。 奚孤行平日里大概总是被沈奉雪呛,此时他这般安分, 他竟然一时间无法适应。 回想了这几天沈顾容的异样,奚孤行扫了沈顾容一眼, 觉得现在乖顺听话的师弟倒是比之前顺眼得多。 ——虽然一样混账。 扫见沈顾容的视线一直往枣泥糕上飘,奚孤行索性从芥子中拿出一小包灵药扔给沈顾容让他当蜜饯嗑。 沈顾容解决了“夺舍被烧”这一难题,整个人都放松不少, 眉目间也没了之前故作出来的漠然, 垂着眸慢慢地捏着灵药当糖豆嗑。 奚孤行原本觉得一个废医修楼不归都够他烦心的了, 没想到现在又来了个走火入魔沈奉雪, 他突然有种预感——离人峰式微没落指日可待。 奚孤行不耐烦地问:“那牧谪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顾容终于有了理:“我不记得了。” 奚孤行被他气笑了:“你难道就想用这句话来敷衍我?沈十一, 牧谪和疫鬼定然有牵连,你也应该是知晓的,你这般遮遮掩掩, 难道真的要置整个离人峰安危于不顾吗?” 沈顾容沉默了一下,道:“牧谪不是疫鬼,对离人峰也不会有威胁。” 奚孤行道:“可他肯定和鬼修有关系。” 沈顾容眉头一皱, 抬手按住了额头, 故技重施:“可我真的不记得了。” 奚孤行:“……” 楼不归看到他揉眉心, 连忙去翻药箱拿丝绸小垫枕,打算再给沈顾容诊脉。 奚孤行拦住他,冷冷道:“别装,我不吃这一套。” 沈顾容索性直接趴在了石桌上, 闭眼装死。 奚孤行:“……” 楼不归慌得不行,在原地急得团团转:“十一,十一十一!” 他取出怀里的赤色玉髓,指腹一抹便要开口。 奚孤行手疾,一把夺过楼不归的玉髓,怒道:“楼不归!” 楼不归疑惑看他。 沈顾容偷偷睁开一只眼睛瞥了瞥,发现一向见谁怼谁的奚掌教竟然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捏着楼不归的玉髓死都不给他。 奚孤行冷着脸:“师尊闭关多年,不要因为这种小事叨扰他。” 楼不归说:“可是十一现在走火入魔,身受重伤,若是师尊知晓……” 他没敢说下去。 离人峰前任掌教宠沈奉雪宠得让人看得牙酸,甚至让人一度怀疑沈奉雪是不是掌教的私生子。 奚孤行眸光微沉,想起来自家师尊对沈十一的无底线纵容,一言难尽地看向趴着石桌上沈顾容。 沈顾容依然装死,大概猜出来了离人峰前任掌教对沈奉雪十分特殊,而目空一切的奚孤行很惧怕自家师尊,所以才会拦住楼不归唤师尊出关。 奚孤行狠狠瞪了沈顾容一眼,哪怕知道沈顾容是为了躲避他的问题而使出苦肉计,他也不能继续追问。 万一师尊真的出关,沈奉雪轻飘飘一句话都能让他褪一层皮。 虽然按照沈奉雪的性子,根本不屑告状。 奚孤行恶声恶气道:“别装了,我不问了就是,只要你能保证牧谪不会出任何问题。” 沈顾容在指缝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确实不会追问,这才慢悠悠坐直了身体。 “我保证。” 奚孤行见他真是装的,气得差点拔剑砍他。 临走时,奚孤行在楼不归的院子里拔了几根治疗伤势的药草,像是喂猪一样直接塞到沈顾容的嘴里。 沈顾容:“唔……” 他被苦得正要吐出来,奚孤行就道:“疗伤的,吞了。” 沈顾容只好拧着眉头吃了一棵,吐了吐舌头,含糊着说:“好苦。” 奚孤行眉目间的憋屈终于消散了些,他皮笑肉不笑:“良药苦口,继续,吞。” 沈顾容吃完一棵后发现体内灵脉的灵力顺畅了许多,只好拧着眉头又吃了一棵。 奚孤行双手环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沈顾容摸了摸唇,捕捉到奚孤行眼中的揶揄之色,皱着眉头道:“你该不会是在报复我吧?” 奚孤行:“啧,竟然看出来了,我还以为你走火入魔把脑子也走空了。” 149、番外之四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平日里嬉嬉闹闹的知白堂此时一阵死寂,只有蝉鸣声从丛林深处传来。 奚孤行顺着窗棂往里面一瞧,就看到沈顾容正盘膝坐在最后一排的蒲团上, 手撑着下颌半伏在书案上打盹。 因为他的存在, 知白堂所有弟子正襟危坐,神色木然, 额角上全是冷汗,唯恐自己动一下, 身后就会有洪水猛兽冲上来。 奚孤行:“……” 这干得还是人事? 离人峰的弟子也十分惧怕掌教,奚孤行也知道,所以很少会来知白堂给他们徒增压力, 于修道无益, 且还会平白惹人厌恶。 这沈顾容可倒好, 明知道所有人避他如蛇蝎, 却大大咧咧地直接撞上去, 似乎巴不得别人怕他,恶趣十足。 150、番外之五【兄嫂、bg预警,介意慎买!】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现在平白得了一身的伤,且还生了修士最不该有的心魔。 他一边气一边替沈顾容愁得慌,一偏头却瞧见沈顾容正在抬手去捏桌子上的枣泥酥。 奚孤行:“……” 没心没肺的蠢东西。 他抬手打了一下沈顾容的手背, “啪”了一声, 骂他:“不归的东西你也敢吃,你走火入魔脑子还能进水吗?” 沈顾容缩回了手, 垂着眸子没反驳。 奚孤行平日里大概总是被沈奉雪呛,此时他这般安分, 他竟然一时间无法适应。 回想了这几天沈顾容的异样,奚孤行扫了沈顾容一眼,觉得现在乖顺听话的师弟倒是比之前顺眼得多。 ——虽然一样混账。 扫见沈顾容的视线一直往枣泥糕上飘, 奚孤行索性从芥子中拿出一小包灵药扔给沈顾容让他当蜜饯嗑。 沈顾容解决了“夺舍被烧”这一难题, 整个人都放松不少, 眉目间也没了之前故作出来的漠然, 垂着眸慢慢地捏着灵药当糖豆嗑。 奚孤行原本觉得一个废医修楼不归都够他烦心的了, 没想到现在又来了个走火入魔沈奉雪,他突然有种预感——离人峰式微没落指日可待。 奚孤行不耐烦地问:“那牧谪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顾容终于有了理:“我不记得了。” 奚孤行被他气笑了:“你难道就想用这句话来敷衍我?沈十一,牧谪和疫鬼定然有牵连, 你也应该是知晓的,你这般遮遮掩掩,难道真的要置整个离人峰安危于不顾吗?” 沈顾容沉默了一下, 道:“牧谪不是疫鬼, 对离人峰也不会有威胁。” 奚孤行道:“可他肯定和鬼修有关系。” 沈顾容眉头一皱, 抬手按住了额头,故技重施:“可我真的不记得了。” 奚孤行:“……” 楼不归看到他揉眉心,连忙去翻药箱拿丝绸小垫枕,打算再给沈顾容诊脉。 奚孤行拦住他, 冷冷道:“别装,我不吃这一套。” 沈顾容索性直接趴在了石桌上,闭眼装死。 奚孤行:“……” 楼不归慌得不行,在原地急得团团转:“十一,十一十一!” 他取出怀里的赤色玉髓,指腹一抹便要开口。 奚孤行手疾,一把夺过楼不归的玉髓,怒道:“楼不归!” 楼不归疑惑看他。 沈顾容偷偷睁开一只眼睛瞥了瞥,发现一向见谁怼谁的奚掌教竟然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捏着楼不归的玉髓死都不给他。 奚孤行冷着脸:“师尊闭关多年,不要因为这种小事叨扰他。” 楼不归说:“可是十一现在走火入魔,身受重伤,若是师尊知晓……” 他没敢说下去。 离人峰前任掌教宠沈奉雪宠得让人看得牙酸,甚至让人一度怀疑沈奉雪是不是掌教的私生子。 奚孤行眸光微沉,想起来自家师尊对沈十一的无底线纵容,一言难尽地看向趴着石桌上沈顾容。 沈顾容依然装死,大概猜出来了离人峰前任掌教对沈奉雪十分特殊,而目空一切的奚孤行很惧怕自家师尊,所以才会拦住楼不归唤师尊出关。 奚孤行狠狠瞪了沈顾容一眼,哪怕知道沈顾容是为了躲避他的问题而使出苦肉计,他也不能继续追问。 万一师尊真的出关,沈奉雪轻飘飘一句话都能让他褪一层皮。 虽然按照沈奉雪的性子,根本不屑告状。 奚孤行恶声恶气道:“别装了,我不问了就是,只要你能保证牧谪不会出任何问题。” 沈顾容在指缝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确实不会追问,这才慢悠悠坐直了身体。 “我保证。” 奚孤行见他真是装的,气得差点拔剑砍他。 临走时,奚孤行在楼不归的院子里拔了几根治疗伤势的药草,像是喂猪一样直接塞到沈顾容的嘴里。 沈顾容:“唔……” 他被苦得正要吐出来,奚孤行就道:“疗伤的,吞了。” 沈顾容只好拧着眉头吃了一棵,吐了吐舌头,含糊着说:“好苦。” 奚孤行眉目间的憋屈终于消散了些,他皮笑肉不笑:“良药苦口,继续,吞。” 沈顾容吃完一棵后发现体内灵脉的灵力顺畅了许多,只好拧着眉头又吃了一棵。 奚孤行双手环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沈顾容摸了摸唇,捕捉到奚孤行眼中的揶揄之色,皱着眉头道:“你该不会是在报复我吧?” 奚孤行:“啧,竟然看出来了,我还以为你走火入魔把脑子也走空了。” 沈顾容:“……” 两人正说着,收拾好茶具的楼不归在院子里扫了一眼,突然说:“我的药少了两棵。” 奚孤行一听暗叫要遭,一把抓住沈顾容的手腕,朝还没反应过来的楼不归,道:“我们先走了。” 说完,两人直接就冲了出去。 沈顾容还在疑惑,就听到身后传来楼不归的一声:“站住。” 151、番外之六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奚孤行:“老六啊……” 六师弟:“哈哈哈哈哈哈!” 沈顾容:“……” 沈顾容满脸生无可恋,恨不得拔剑把奚孤行一剑劈了。 他有心扭头就走,但又怕自己迷路, 只能不情不愿地跟着奚孤行。 奚孤行一一把沈顾容现状告知其他人, 所有师兄弟全都不约而同地把沈顾容嘲笑了一通——如果不是他们离得离人峰太远,定然马不停蹄地回来看好戏。 沈顾容面无表情地心想:看这些师兄的反应, 沈奉雪平日里应当也是个猫嫌狗憎的性子,要不然为什么他都遭了难, 这些同门师兄一个个都乐成这样? 152、番外之七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因为他的存在,知白堂所有弟子正襟危坐,神色木然, 额角上全是冷汗, 唯恐自己动一下,身后就会有洪水猛兽冲上来。 奚孤行:“……” 这干得还是人事? 离人峰的弟子也十分惧怕掌教, 奚孤行也知道,所以很少会来知白堂给他们徒增压力, 于修道无益,且还会平白惹人厌恶。 这沈顾容可倒好,明知道所有人避他如蛇蝎, 却大大咧咧地直接撞上去, 似乎巴不得别人怕他, 恶趣十足。 153、番外之八【番外已更新】 这是防盗章。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奚孤行瞪他一眼:“方才我说的话你一句别记,全都忘了。” 楼不归:“为什么?” 奚孤行恼羞成怒:“我说忘了便忘了!若是被我知道你告诉别人,当心你的药圃!” 楼不归大吃一惊, 忙磕磕绊绊地说:“好、好!我我马上就忘!师兄没有以下犯上, 没有要欺师灭祖, 没有说‘离人峰掌教是我奚孤行’……” 奚孤行:“……” 奚孤行痛苦地揉了揉眉心, 觉得整个三界的门派掌教没有人比他更糟心了。 他起身就要走,眼不见心为净。 楼不归正在拼命忘记奚孤行那些大逆不道的话,百忙之中叫住他:“师兄, 十一怎么办?你要将他带回来吗?” 奚孤行手指轻轻敲了敲腰间挂着的剑柄,不耐道:“离索虽然废物,但起码是个金丹期,而且沈十一身上有师尊的护身结界,只是下个山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他想了想, 又压低声音仿佛惊扰了什么似的:“你我都知道,妖主和师尊所说的神器根本不确定存不存在, 沈十一无端受了牵连,到现在也不知是在为谁背黑锅。被困在离人峰这些年来, 他每次出门都只能用分神傀儡, 试问天底下的修士谁像他这般憋屈?今日他既然误打误撞下了山, 那就随他去, 万事我扛着。” 楼不归歪头:“可他现在用不出灵力, 若是遇到危险……” 奚孤行:“死不了,出什么事我全权负责。” 楼不归喊他:“师兄, 万一有意外呢师兄?” 奚孤行被楼不归烦得不行,看在他人傻的份上,硬是抠出最后一点耐心来:“前几日三水携诛邪追查一只从洞庭逃出的水鬼, 约摸今日就能到京州扶献城。” “三水?”楼不归努力想了想,“啊,十一的大徒弟,他回来啦?” “嗯,他统领诛邪多年,性子沉稳,靠弟子契可以轻易寻到他师尊。”奚孤行,“照他现在的修为,护住一个沈十一不成问题。” 楼不归这才放下心来。 沈顾容并不知道自家师兄因为他差点和妖族宣战,此时他正窝在牧谪头上,满脸好奇地看着热闹的人群。 京州扶献城,繁华熙攘,宽阔官道边一条河流从护城河蔓延至整个城池,两岸烟柳画桥,绿瓦红墙间百花盛开。 花朝节,满城百姓踏青赏红,祈福迎百花神。 每逢回溏城花朝节,沈顾容总会跟着兄长一起出门踏青。 因为沈顾容爱画仕女图的臭毛病,总是被他墨守成规的兄长盯得死紧,到了地方便被兄长带到一群男人堆里,听那些文人之乎者也,烦得要命。 仔细想来,这还是沈顾容头一回在花朝节这般自由。 原本他还因见不到奚孤行无法变回人形而满脸绝望,但刚入了扶献城,沈顾容立刻将奚孤行抛出了脑后。 ——他现在一门心思只想赏美色,顺便画个画。 可惜的是,他的小爪子根本连笔都拿不住,只能干着急地在牧谪头上胡乱抓。 牧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皱着眉把他捧下来:“饿了?” 沈顾容站在他掌心,爪子还在划拉,啾啾几声,牧谪根本听不懂。 虞星河在一旁看着,酸得眼睛都要流泪了,他小声嘀咕:“我也想养这样的灵兽。” 离索刚买好两个糖人,笑道:“这样的糖人想要吗?” 虞星河一看,那糖人正是小凤凰圆滚滚的模样,立刻欢天喜地地接了过来:“谢谢师兄,星河很喜欢!” 离索又将另外一个凤凰糖递给牧谪,牧谪低下头轻声道了谢,捏着木棒递到沈顾容旁边。 沈顾容嗅到糖香,忙蹦过来,啄了糖人两下,直接把小凤凰糖人啄出一个洞来。 沈顾容咂摸咂摸滋味,没尝到糖香,又呸呸两下把糖渣吐了出来。 “啾。” 难吃。 离索带着两团子到了客栈要了两间房,牧谪正在舔沈顾容嫌弃不吃的糖人,见状扯了扯离索的袖子,小声道:“师兄,我们今晚不回去吗?” 离索道:“今日花朝节会有人放花灯,咱们看完花灯再回去。” 虞星河已经嚼完了糖人,嘴唇上都是糖渣,没心没肺地说:“好!放花灯放花灯!” 三人从下山到安顿好客栈花了半日,用完午饭后离索又带着两人在扶献城的雪夜河泛舟。 雪夜河里全是艳红花瓣,船头破开层层水波,缓慢穿过城池中的石桥。 沈顾容从牧谪头上蹦下来,站在船沿看着岸边花红柳绿,一直在那啼叫。 离索正在赏春色,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一眼:“他怎么了?” 牧谪仔细辨认了一下,道:“开心……吧?” 沈顾容确实开心,若是他现在是人形,八成会更开心。 出生时他父亲为其取“顾容”二字,本意是想让他成为顾愆宽容之人,只是没想到,沈顾容自小爱美,硬生生将这个“顾容”活成了“自顾容貌”。 沈顾容总是随身携带圆镜,时不时就要揽镜自照,觉得除他以外世人皆丑陋。 自恋到了极点。 这样的性子导致了他画第一幅丹青便画了教他习字的俊美先生,最后被他父亲扭着耳朵前去给先生道歉。 自那之后,他便开始画起了仕女图,哪怕他画画纯属为了欣赏美色,绝无半分猥亵之意,但每次被发现后总是会挨一顿罚。 越罚他越叛逆,也间接导致他的画技短短几年突飞猛进。 沈顾容正边蹦边看向岸上,脑子勾勒出一幅幅水墨丹青美人图,爪子划着船沿,瞧着十分激动。 沈顾容仗着没人知晓他是沈奉雪,早已放飞自我,之前他啾一下都要羞耻半天,现在却毫无包袱,说啾就啾,说卖乖就卖乖。 船只行在河中,因是花朝节,河上许多画舫船只飘行而过,十分热闹。 水面的花毯被破开了一大片,露出清澈的水面。 半路上,沈顾容无意中低头往水中扫了一眼,突然一愣,歪头“啾”了一声。 这个水面的倒影,怎么看着有些奇怪? 沈顾容尝试着往旁边走了走,那水面的倒影却慢了半拍,迟疑了一下才慢吞吞地挪了挪。 沈顾容:“???” 沈顾容不可置信地瞪着水面,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瞎了。 下一瞬,那水面倒影微微扭曲,一团红影荡漾开来。 接着一个面容诡异的男人出现在水面,海藻似的法张牙舞爪地飘浮在水中,眼神阴鸷地死盯着他。 男人双眸泛白,轻轻启唇:你是什么人? 沈顾容:“……” 啊啊啊! 沈顾容凄厉地“叽”了一声,浑身的绒毛全都炸了起来,他拼命叼着牧谪垂在一旁的袖子:“啾啾!” 看水里! 牧谪疑惑地看着他,大概猜出了他的意思,低头往水面上看了一眼。 水面除了花瓣,便是影影绰绰的倒影。 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沈顾容张大眼睛,惊骇地看着水面上还在阴鸷盯着他的男人。 男人冷冷道:凤凰之体为何会有人类魂魄?你会移魂之术? 沈顾容再次尖叫一声,扑扇着翅膀一头扎到了牧谪怀里。 牧谪一愣。 沈顾容吓得瑟瑟发抖,一直在那叫:“啾!啾啾!” 鬼!有鬼! 他叫声太过凄厉,连伸出手撩水玩的虞星河都好奇地偏过头。 沈顾容一边尖叫一边往牧谪衣襟里钻,最后直接跑到了衣服里面才找回了安全感,小小的身体依然在发着抖。 牧谪还以为他怕水,隔着衣服轻轻拍着他,离索见状忙让船夫靠了岸。 一直等到牧谪下了船,沈顾容依然没回过神来,蔫哒哒地啾着,着实被吓懵了。 见沈顾容吓成这样,牧谪没什么精力了,离索先将他送回客栈,带着虞星河继续出去玩。 在房间中,牧谪将沈顾容放在床榻上,倒了杯水喂他。 沈顾容蔫蔫地啄了几口,惊魂未定地钻到锦被里装死。 好在他现在是凤凰模样,若是化成人身时见到鬼也是这个反应,沈奉雪的脸肯定会被他丢得精光。 沈顾容闷头趴了半天,突然听到有人敲门。 在一旁看书的牧谪去打开门,虞星河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看起来十分开心。 “牧谪牧谪!”虞星河欢天喜地,手中拎着个蒙了红布的小笼子,献宝似的满脸兴奋,“你看我买到了什么?!” 牧谪兴致阑珊,但还是很配合:“买了什么?” 虞星河将红布一扯:“哒哒哒!看!” 牧谪百无聊赖地扫了一眼,突然一愣。 那银色的小笼子里,正趴着一只火红色的小肥鸟,身形圆滚,憨态可掬。 牧谪古怪地起身:“你这是在哪里买的?” “花鸟阁!”虞星河开心得小脸都红了,“只用了五百灵石就买到啦!” 牧谪:“……” 哪怕性子淡然如牧谪,也被这个五百灵石给惊住了:“五百灵石?” 在凡世,寻常人家一年的支出也约摸十个灵石,虞星河这是被人骗傻了吗?! “嗯!嗯嗯!”虞星河财大气粗,还在颠颠地开心,“你的灵兽呢?快让它出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