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而安》 第一章 安定酒庄 “话说三大家族,终于在日夜谷中围堵住了这魔头!仍凭他琴问寒功夫再深,修为再高,”说书人“啪”得一拍案板,说到,“终还是败下阵来,被药宗家主叶鼎澜一剑穿了心。” “哦~”底下茶座里传来人们的欢呼声,就好像这已经过去一年的日夜谷围剿并不能平息人们对于魔教琴家的愤怒,非得要在这说书人的故事中,再听他们被灭族个千百次才够。 “可是这琴家究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被三大家族这样围剿”有个不懂事的小年轻问到,“也没见他们杀人放火什么的。””哼,他们做的事,可比杀人放火可怕多了!”旁边的一位中年男子回答到,“那个魔头琴问寒不知怎么的学成了一门诡异的术法,叫什么律音之术。听到之人,心神都会收到控制,听说还会直接被变成妖怪呢!” “而且啊,这个琴问寒还杀了叶家家主的妹妹叶梓姗。梓姗姑娘身为药家小姐,就是因为心善,只修习了救人的医药之术,从未碰过毒药之术才会被这魔头杀害的。”另一个男子接话到。“哎,可惜了这琴问寒本来是刀宗的第一人,才貌双全。年轻时就早早修习了琴家绝学月琴刀,明明可以成为一代的人,为何偏要去碰那些邪魔外道呢。”旁边一个女子叹气到。 “你还为这魔头叹气?药宗叶家可还依旧在追捕魔教余孽,小心也把你抓了去。”女子身旁的壮年男子打趣到。“竟说笑,叶家人个个都是正义之士,黑白分明,哪会糊涂乱抓人。再说了,魔教之人,应该早就死光了吧。” 二楼的房间,纱帘之后,金丝木软座旁紫檀香的烟缓缓升起,一个红衣男子倚坐在那里,右手撑着下颚,左手缓缓摇扇,静静地看着楼下那吵吵闹闹的人群,脸上挂着一丝微笑。“少主,是否需要我把那说书人赶出去。”一个黑衣男子抱拳,单膝跪在红衣男子面前,问到。 “无妨,让他们说便是。”红衣男子笑笑,收起手中的折扇,翻身站起,慢慢走向窗边。他在窗边站定,抬头望向天空,接着说到,“又能如何呢,世人只会相信他们想相信的黑白。这个世界,非正即邪。说你是魔,你便是魔了。”他停了停,转过头向还跪在地上的男子,“起来吧,须诚,不必行礼。在这里可没有琴家,也没有琴家少主琴笑安。我只是安定酒庄的老板,萧安。一个籍籍无名之辈而已。”“无论少主如今是什么身份,您永远是我柳须诚的主人,在主人面前,没有不跪的道理。”柳须诚没有起身,再次抱拳行礼,回答到。 “哈哈哈哈,”琴笑安愣了愣神,看着柳须诚,渐渐露出了笑容,进而笑出了声,“你们柳家,就是太过忠诚。忠诚是好,不过…” “快给我拿两壶神仙醉来!” 琴笑安的话被楼下的一个慵懒却依旧洪亮的声音打断,琴笑安循声望去,不由得笑叹一口气,“又是他,让银月去招呼一下吧。” “苏公子今日怎么来得这般早呀?”柳银月连忙迎了上去,“这可还没到安然姑娘弹琴的时候呢。” “怎么,我不能提前来占个好位置么?”男子笑着回答着。男子一身白衣,右手持一剑,一头黑发束在身后,前额的两缕碎发随风飘荡着,剑眉凤眼,这一笑却是自在逍遥。男子坐下时顺手一揽,将银月揽到怀中。 柳银月倒也不羞,早已习惯了男子的做事风格,盈盈一笑,“哪有人敢和苏家大公子苏怀盛您抢位置啊。您要是愿意,我们这安定酒庄都是您的。”说罢,似作不经意地往楼上一瞥。琴笑安自然察觉柳银月在看他,不由得摇头无奈一笑。眼看着柳须诚就要走上前来为其妹柳银月赔不是,琴笑安忙向他摆摆手。 正当苏怀盛与柳银月说说笑笑的时候,安定酒庄突然浩浩荡荡走进来一队人。个个身着浅绿色的衣衫。为首的少年,头发竖起,相貌堂堂,年纪虽然并不大,但眉眼间似都透着凌然正气,似乎只要开口就是话语轩昂,能吐凌云之志气。少年虽然有佩剑,可是右手却持有一碧色仙炉。 “这不是叶家的少主叶自清叶少侠吗?要来与在下共饮一杯吗?”苏怀盛慢慢松开搂着柳银月的手,转向叶自清,笑盈盈地举杯问到。 “哼,我才不会与你这个不学无术整日饮酒作乐之徒同坐!”叶自清不屑的别过脸,转头走向正厅另一头的桌子,坐了下来。 “那叶公子来这安定酒庄莫不是来喝茶的?”苏怀盛不怒反笑,轻轻放下酒杯,继续问到。“我是来饮酒的。可是我知限度,懂适当,自然与你不同。”叶自清反驳到。手下的家仆已经招呼着小二要来了两壶神仙醉。 “这限度为何,都是人定的。再者说,你这要的是两壶神仙醉,我这喝的也是两壶。你我到底哪里不同呢?还请叶公子指教。”苏怀盛还是这般笑盈盈的,叶自清却是气得不脸憋的通红,“你强词夺理,我不与你争辩!” “哈哈哈哈”苏怀盛似乎很满意叶自清的反应,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一个刚刚进门的蓝色衣衫的男子打断了。 “怀盛,你又逗趣叶公子了。”蓝衫男子看向苏怀盛,微笑着摇摇头,慢慢向他走去。这个男子右手持一柄长枪,左手背在身后。他的衣衫和头发都只是轻轻的束起,微微飘拂,面若凝脂,眉目清秀,却不失英气。“竹之,你来了。”苏怀盛收起了刚刚玩世不恭的笑容,脸上变成了温和的微笑,招手沈竹之,“快来坐。” “三大家族都到齐了呢。”琴笑安看着热闹的楼下,右手轻轻抚上立在座前的那一把玉雕的古琴。良久,琴笑安轻轻一笑,“是时候了。” 随着正厅中间缓缓落下的花瓣,身着红裙的女子怀抱琵琶缓缓落到台中央。女子虽然戴着面具,却掩饰不了她那一颦一笑中的媚态尽显。舞台下,人们欢呼着女子的名字“安然”。 琴曲正是兴起之时,一个苏家家仆走到了苏怀盛身旁,耳语几句。苏怀盛叹了一口气,起身作别沈竹之,就向着门口走去。台上的安然见状,却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缓步走向苏怀盛。 “美人可是舍不得我?”苏怀盛笑着看向安然。安然没有回答,静静地看着苏怀盛,像是在等着他说什么。苏怀盛见安然不说话,突然嘴角一扬,凑近安然耳畔,“我知道你是谁。” 安然一笑,像是原本就是在等这个答案。她开口,却是男人的声音,“我也知道你为何来这。” 第二章 如玉剑 星月城苏家宅邸正宅内,苏闻善正坐在中央,眉头微蹙,看着站在厅前醉醺醺的苏怀盛。还未等苏闻善开口,苏怀盛却先挑眉,扬声问到,“怎么,父亲专程让怀世把我抓回来,可是有什么急事?没事的话,我还得回去接着喝酒呢。” “怀盛!”苏闻善一怒,猛地一拍桌,“苏家禁酒!你如此度日,如何练好我们苏家的剑法?”“呵呵,”苏怀盛不屑地一笑,“剑法,我练这玩意做什么?”“你!”苏闻善气得举剑而起,苏怀盛却不依不饶地回嘴到,“我怎么了?若不是你一天只知道练你那什么剑,对娘的身体不闻不问,对我们不闻不问,娘又怎么会病逝?若不是……”“够了!”苏闻善制止到。苏怀盛还想再说些什么,瞥见门口的身影,便冷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推门走了出去。 门口的身影注视着苏怀盛离开,这时厅内传来了苏闻善的声音,“怀世,进来吧。” ———— “公子,星月城南边后山好像出了一条巨蟒,今日来的酒客都在议论,我们可要……”柳须诚终于愿意改口称琴笑安“公子”而非“少主”了,可他还是不愿意免去那繁杂的跪拜之礼。琴笑安也没有办法,只能由他这样。 “巨蟒伤人是那些大家族的人的事,再说了,这本来就是苏家的地界,我管那么多作甚?”琴笑安朝柳须诚摆摆手,目光却从未离开过面前的玉琴。 “可是若是这巨蟒有毒呢?”柳银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随即,她推开了门,跨了进来。 “银月,不可无礼!”柳须诚急忙皱眉制止。 “哦?说下去。”琴笑安像是突然来了兴趣,抬头看向柳银月。 “世人皆知,蟒是无毒的,一般依靠缠绕窒息来制服猎物。可是这蟒却有剧毒,被咬伤的寻常人,一刻之间变化为脓水,尸骨无存。虽然应该是有夸张,可是绝对是有毒不假。这蟒蛇通体绿光,双眼泛红,就不像寻常的蛇类,似乎已经被魔化。”柳银月向着柳须诚做了个鬼脸,然后对琴笑安说到,“说不定,这就是公子在找的那条伤害夫人的蛇哟。” “有趣。”琴笑安嘴角一扬,一把抱起身前的玉琴起身道,“那我们便去看看。” ———— “公子啊,这山里这么大,你好歹等我问清楚再来嘛!像无头苍蝇一样得找到什么时候”柳银月不满地撇嘴,抱怨道。琴笑安自知理亏,也只能笑笑,心想问清楚了又能如何呢,自己是出了名的不识路,柳银月这丫头也好不到哪里去,而柳须诚又被自己安排留下来看店了,“早知道应该带须诚的。” “哇!这个时候就想到我哥了!不嫌我哥烦了……”柳银月白了琴笑安一眼,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看到琴笑安对她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抬眼望去,前方的林子里站着一群白衣持剑的人。 “苏家的人来得可真快”琴笑安看着那群人,心说,“苏闻善没有来,也是,这么一条小蛇怎么能惊动苏大家主呢。苏怀盛竟然还来了,是因为还不到喝酒的时候吗……苏怀盛旁边的,难道他就是苏怀世?” 苏怀盛身旁的少年,右手持剑,一头黑发整齐地束在身后,一袭白衣,整整齐齐,一尘不染,随风微扬,偏偏君子,犹如天上仙。 “那就是如玉剑苏怀世?哇果然是风姿特秀,风神卓然。”柳银月不由得叹道。“如玉剑?”琴笑安轻笑一声,心说这苏家人可真会起名字,又转头看向柳银月,佯装板起脸问到,“怎么,看上那个苏怀世了?他被苏家那些条条框框管得像个木头,哪比的上本公子的英俊潇洒。”柳银月白了琴笑安一眼,懒得搭话。 琴笑安自然是英俊不输苏怀世,可是却总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好似对什么都不在意,脸上总是挂着微笑,却并不是给人以温柔好亲近的感觉。明明在琴笑安身边呆了这么多年,柳银月却还是觉得猜不透琴笑安的心思。 想到这里,柳银月撇了一眼琴笑安,发现他正盯着苏怀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公子,你看什么呢?”柳银月举起手在琴笑安眼前晃晃,“他们好像要准备走了,我们跟谁?” “啊……嗯,你去追苏怀盛,我去跟那个如玉剑。”琴笑安像是刚回过神,愣了一愣,又扭头向着柳银月笑笑,边说边跟了上去,“我觉得他挺有意思的。” “你刚刚不还嫌别人无聊吗?”柳银月翻了个白眼嘟囔道,也闪身跟了上去。 第三章 父债不子偿 “竟还真的被他找到了”琴笑安藏在树后,偷偷望向树林中央的苏怀世,不知为何竟心中觉得一丝欣喜,“大概是因为我没看走眼吧,这个苏家二少爷是个有真材实料的家伙。” 沙沙的声音在树丛中响起,那蟒蛇正在逼近,琴笑安忙一个闪身跃到一旁的树上。苏怀世也终于握上了那把如玉剑,剑出鞘,竟不是点点寒光,而是微微的蓝色,仔细盯着看,竟还有一丝暖意。“偏偏君子,温润如玉。”琴笑安微微笑到,心说,“这剑倒是好剑,就是不知道这使剑的人剑术如何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巨大的黑影突然从苏怀世的右后方冲了过去。苏怀世一个回身,一剑过去,只听“当”的一声,剑似乎撞在了什么坚硬之物上,苏怀世感到手上一震,竟不自觉一连后退三步。琴笑安被这剑气震得身形一动,好容易稳住身形,低头看去,这巨蟒竖起前身后,竟有三丈来高。它通体碧绿,眼睛血红,丝丝地吐着信子,森森的白牙上滴着绿色的毒液。而苏怀世那一剑应该就是撞在了这巨蟒的尖牙上。 “看来银月的故事并没有夸张啊。”琴笑安轻轻摇头,“虽然这苏家二少爷修为不低,可是要打倒这蛇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 苏怀世和巨蟒对阵了几回合,却是谁也伤不了谁,在树上观战的琴笑安竟都看乏了。巨蟒似乎准备放弃,转身准备逃走。苏怀世一跃而起,想要跟上去,谁知那巨蟒突然回头就是一口。苏怀世在空中,躲闪不及,一声闷哼,被巨蟒的利牙划伤了左臂。琴笑安一下惊醒,看向下方,只见苏怀世的左臂已经迅速变紫,而他的步伐已经不稳,持剑的手也在颤抖。见苏怀世还想强行运功,琴笑安出声制止,“想死吗?” 伴随着琴笑安的声音而来的,是玉琴的声音。琴声很美,却透着鬼魅之意,一时间琴声范围内林间鸟兽散。巨蟒在琴声下似乎极为痛苦,突然开始扭曲身体,一口咬在自己腰间,狠狠一撕,竟露出森森白骨。琴声还未停止,巨蟒在琴声中一点一点地将自己撕得粉碎,直至最后一个音符。 “你……”苏怀世在巨蟒的毒素下已经无法自主站立,他倚靠着树,勉强支撑着身体,如玉剑却还没有脱手,一双眼死盯着刚从树上跳下来的琴笑安,“勾魂琴……” “什么你呀我的,什么勾魂琴,我可不知道。”琴笑安转身,一双笑眼盈盈,眼中的红色戾气渐渐散去,终变成纯粹的一双黑瞳,对上了苏怀世的眼眸,缓步向苏怀世走去“我的琴叫安魂琴。而我才救了你的命,你们苏家的礼节就是教你这样感谢救命恩人的吗?” “别过来!”苏怀世强撑着举起如玉剑,颤抖的剑尖指向琴笑安。 “怎么?你要杀了我吗?”琴笑安倒也不气,来到苏怀世身前,缓缓蹲下,还是那一副笑脸,“请问苏二公子,我与你这才是第一次见面。苏二公子怕是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又是与我有何等深仇大恨,要跟我刀剑相向呢?” “魔……教”苏怀世艰难地维持着手中的剑,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哼。”琴笑安突然收起了笑脸,眼神没了之前的从容,竟有些晃动,声音微颤地说到,“魔教?那帮老家伙说是魔那便是魔对吧?敢问我琴家到底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你又知道什么?那帮老家伙所说所行之事就一定是正义?我告诉你,我琴家,此前从未伤害过三大家族一草一木!是非黑白都不分,就是你们口中的君子正道?你们这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正义才是真正的魔。” 苏怀世愣了一下,没有说话。琴笑安冷笑一声,站起,背过身去,说到,“你自然是不会信我,反正我在你眼中是魔……” “不是……”苏怀世回答到,声音却越来越小,手里的如玉剑终是脱了手。 “糟了,忘记他中了毒了。”琴笑安并没有听到苏怀世的说话,只是听到剑落地的声音才忙转过身。琴笑安扶起苏怀世,左手支撑住他的身体,右手运功,逼出了自己的内丹。只见一股紫黑的气息从苏怀世的伤口上缓缓地飘向琴笑安的内丹。金色的内丹慢慢地变成了黑紫色,而苏怀世手臂上的黑紫也完全退去。琴笑安用左手缓缓放苏怀世躺下,双手运功,金丹上的黑紫色竟慢慢地变成烟雾消散了开来。琴笑安抹去额前细密的汗珠,正想起身去看看苏怀世的情况,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慵懒的男声。 “还以为你也会像你父亲那样,舍丹救人呢。” 琴笑安回头,只见苏怀盛正笑盈盈地站在那里,轻笑一声答道,“正好你来了,那人你带走吧,正愁不知道给他扔哪里呢。” “费这么大劲救仇人的儿子,也知道你在想什么。”苏怀盛一跃,来到琴笑安面前,抱起了地上的苏怀世,转身走了。 琴笑安先是一愣,然后笑到,自言自语道,“或许是因为我无聊吧。” ———— “公子!可找到你了。”柳银月拍了拍正在树下闭目养神的琴笑安的肩膀,“你咋在这里睡觉?”“我杀了大蛇,在这里休息一下也不行吗?”琴笑安抬头看向柳银月,却看到柳银月一脸严肃地盯着自己。“公子,再不回去,我哥可是会生气的哟?”柳银月拖长着声音提醒道。 “哎呀,坏了。我可不要听须诚唠叨!啊!银月你扶我一下我腿软!” “真没用!打个蟒蛇就给你累成这样,亏你还想跟如玉剑比。” 第四章 生疑 安定酒庄,二楼的房内,柳须诚板着脸看着琴笑安,良久终于开口道,“公子,这蛇尸究竟为何没有清理。若是被三大家族的人瞧出是律音之术,那便是……”“哎呀,须诚你就别生气了。我今日去清理了便是…”琴笑安连忙陪笑道。“不行,现在去,若是那苏怀世带人去堵,公子岂不是自投罗网。”柳须诚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我们也只能离开星月城了。” “什么?哥?你这反应是不是也太过头了啊?”一旁的柳银月惊叫道,“他们还没发现公子呢,我们跑什么跑?”“你懂什么!”柳须诚喝住柳银月,说到,“这一切都是为了公子的安全。” 琴笑安看着争吵不休的二人,叹了口气。那一日,为了给苏怀世解蛇毒,消耗过多内力,着实是没有精力化去那蛇尸。本想着瞒着柳须诚,调养几天再去清理,结果柳银月却说漏了嘴。 “有没有人给我拿壶神仙醉啊?”楼下的一个声音打断了争吵。琴笑安不看也知,来人是苏家大少爷,苏怀盛。 “苏家的人来了!”柳须诚如临大敌,刚要持剑上前,便被琴笑安拦住。 “人家是来喝酒的,又不是来砸场的,你拿剑做什么?”说罢,琴笑安笑盈盈地向着楼下走去。 ———— “父亲。”苏怀世向着座上的苏闻善行礼。 “怀世?你伤势才愈,何必急着来见我,多休息几日才是。”苏闻善微微皱眉,说到。 “孩儿有一事想请教父亲。”苏怀世没有抬头,再次行礼,说到。 苏闻善愣了愣神,半晌,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问吧。” “琴家为何被灭族?”苏怀世终于抬头,望向苏闻善,问到。 苏闻善似乎并没想到苏怀世会问这个,长舒了一口气,答道,“自然是因为他们是魔。”然而脱口而出了这个答案之后,苏闻善却突然感到心头一紧,不由得低头叹了口气。等他抬头,却发现苏怀世依旧望着他。 苏闻善苦笑,又说到,“孰正孰邪,是非对错,谁又能说清楚呢。可是悠悠众口之下,这黑白对错也就不再重要了。怀世,你回去休息吧,我想静一静。” 苏怀世没有回答,只是行了礼,转身退出了房门。 苏闻善见苏怀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终于忍不住内心的酸楚,一滴浊泪滴落。 ———— 琴笑安目送苏怀盛出了酒庄大门,一回头,便看到柳须诚阴沉着脸站在一旁,像是要说些什么。琴笑安笑叹一口气,忙将手中的酒杯盛满,一口喝下,然后冲柳须诚招招手,说道,“须诚,这苏大公子虽然是苏家人,但是现在他有求于我,是友非敌,你大可不必如此戒备。”柳须诚摇摇头,脸上的阴郁未减半分。他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抱拳行礼。礼毕,他抬头说到,“公子,这山上的蛇尸不见了。” 琴笑安一怔,却又随即笑道,“这么快就被发现了么?”柳须诚还想说些什么,琴笑安摆手制止,转身低头晃着杯中的剩酒,喃喃道,“上一辈未了之事,是该清算了。” ———— 苏家宅邸大门口,苏怀世刚刚跨进大门,一个人影闪身便将其拦住。苏怀世定了定神,行礼道,“兄长。” “这么晚才回来,怀世你是去了哪里呀?”苏怀盛问道。并不是责问,好像也不是担心,言语间仿佛他早已知道了苏怀世的去处。苏怀世一愣,想说些什么,却最终低下头什么也没说。“你本就不会撒谎,就别说了。”苏怀盛笑着摆摆手,“累了吧,去休息吧。”苏怀世这才抬起头,望向苏怀盛。沉默片刻,苏怀世的目光变得坚定,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开口道,“兄长,怀世有一事相求。” 第五章 再逢安定酒庄 “你怎么把他带来了?”琴笑安皱着眉头,语气里是深深的不解和无奈,看看身前一脸笑容的苏怀盛,又撇了撇他身后像个木头似的杵在那里,一言不发的苏怀世,埋怨道,“你这个闷瓜弟弟,你自己照顾好啊。我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苏怀盛看着一脸苦相的琴笑安,最终没忍住笑出声,答道,“哪有店家让客人照顾客人的道理?萧老板,你这生意是做还是不做了?”说罢便将手搭到身旁的沈竹之身上,向着琴笑安摆摆手,大步向一旁的雅座走去,留下身后的琴笑安和苏怀世面面相觑。 琴笑安只能叹了一口气,向着苏怀世走了过去,“苏二公子,这边请。可要来一壶店里最好的神仙醉?”苏怀世向着座位走去,坐下,答道,“不必,我不喝酒。”“那……公子可要来点小菜?”琴笑安虽然早就知道苏怀世不喝酒,不过心中还是忍不住暗暗嘀咕,你这不喝酒来我的酒庄作什么。 “不必,我来是……”苏怀世抬起头看向琴笑安,正想说点什么,却被一边的柳银月打断。“公子,快来,要开始了。”柳银月站在舞台边向着琴笑安招手道。琴笑安忙给苏怀世行了个礼,逃似的快步向柳银月走了过去。 “公子,我救你救得及时吧?”柳银月看到狼狈不堪的琴笑安,冲他做了个鬼脸。“幸好你来的及时!”琴笑安长舒一口,说到,“我可真是拿这闷瓜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不是讨厌我吗,跑到我这酒庄里来作甚,莫不是他苏怀盛那厮专程把他弄来给我添堵的吧?”说罢,又忍不住愤愤地瞥了一眼正在和沈竹之喝酒喝得兴起的苏怀盛。 ———— 随着漫天的花瓣,琴笑安身着一身红裙,戴着面具,怀抱琵琶,稳稳地落在舞台中央。一首曲毕,台下掌声雷动,人们一声又一声地高呼着“安然”。而台上的琴笑安却突然感到有些不安,似有一道锐利的目光正注视着自己。他随着感觉望去,竟发现苏怀世正静静地盯着自己。琴笑安一阵紧张,不由得咽下一口唾沫,却又心说不可能。除了苏怀盛那个“老奸巨猾”的家伙,还没有人看出过安然就是他琴笑安。“这一定只是巧合”琴笑安低声自言自语道。 ———— 下台后,待琴笑安更衣完毕走出房间,热闹的人群早已散去,他却看到柳银月在门口等他。“公子,那个苏家的公子可还在等你哟。”柳银月见琴笑安走了出来,便迎了上去,说到。“苏怀盛吗?我这就去。”琴笑安点点头,一边整理着衣衫,一边说到。“不是哟。”柳银月突然嘻嘻一笑,用饶有兴趣的口吻说到,“是如玉剑苏怀世。” 苏怀世正坐在桌前,似在闭目养神。直至琴笑安走到面前,他才睁开了眼睛。“不知苏二公子找我究竟何事?”琴笑安微微向着苏怀世行了个礼,完全没有恭敬之意。苏怀世似乎并不介意,起身,抱拳回礼。礼毕,看向琴笑安,说到,“谢琴公子救命之恩。” 琴笑安一愣,随即笑到,“苏二公子怕是认错人了。在下萧安,只是这安定酒庄的主人。苏二公子来酒庄不喝酒也罢,还说在下是这早被灭族的琴家人,公子可真是冤枉在下了。”苏怀世只是看着琴笑安,却并没有说话。 琴笑安见他这一脸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玩心大起,顺手就抓起隔壁桌上剩下的一小半杯神仙醉,举到苏怀世面前,笑道,“苏二公子要是喝了这神仙醉,在下也就当苏二公子是给冤枉在下的事道歉了,苏二公子意下如何啊?”苏怀世瞪了琴笑安一眼,转身要走,琴笑安伸手便拦。苏怀世向后一闪,却不偏不倚闪进了琴笑安的左手臂弯。琴笑安见状,顺势便将手上那小半杯神仙醉灌到了苏怀世口中。 苏怀世被呛得连连咳嗽,后退几步坐在了一旁的木凳上。缓过劲来,苏怀世抬起头,怒视着琴笑安。琴笑安忍不住笑出声,边笑边戏弄的问道,“怎么样,我安定酒庄的镇庄之宝味道可还不错吧?”苏怀世不知是生气还是因为酒的作用,脸上泛起红晕,回应道,“你……不要脸。” ———— “酒量这么差的吗?怪不得不沾酒。”琴笑安看着桌前单手手支撑着脸,眼神有些迷离的苏怀世,笑道。苏怀世好像根本没听到琴笑安说话,自顾自地说到,“那日若不是你,我早就死在那巨蟒口下。我是真心谢你,所以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 “你怎么话突然多了?我不是告诉你我叫萧安吗……”琴笑安没想到苏怀世醉了还没忘这事,摇摇头,心说反正跟这苏家的人说了也是白说,正打算继续用那套酒庄老板的说辞糊弄过去,回头却和苏怀世那双因为醉酒而有些迷茫却又处处透着真诚的眼睛对上了。琴笑安不觉一愣,随即不自觉地低头一笑,然后猛地站起,凑近到了苏怀世耳边,轻声说到,“我叫琴笑安,你可记住了。” 苏怀世似是醉意更浓了一些,耳根也开始泛红了,然后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琴笑安看他这样不觉笑出了声,玩笑道,“就这点反应?名字告诉你了,我也就承认我是琴家人了。我这条命,可就握在你手上了。”苏怀世抬头看向琴笑安,静静地望着他那一双盈盈笑眼,答道,“我知道。我不会喊你的名字的……” “我既然告诉了你我的名字,自然是希望你能这样叫我。”琴笑安打断了苏怀世,说到,“再说了,我修习的律音之术本来就是琴家的独门术法,一旦出手断然会被认出。再者说,我改名换姓,掩藏身份本来也就没打算能躲多久。不就是又要被三大家族喊打喊杀吗?就当是回忆一下一年前的时日了。”琴笑安的语气里满是轻松和淡然,似乎就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可说罢却不由轻叹一口气。 “那我……我教你苏家的剑法,你就可以不必使那律音之术了。”沉默了一会儿,苏怀世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朝着琴笑安咧嘴一笑,说到。 琴笑安一愣,心说这苏怀世可还真是醉得不行了,苏家内门功夫哪是说教就能随便教给一个外人的,再说了就算他苏怀世能教,自己也是学不了的。可是,琴笑安看着苏怀世迷离却认真的眼神,最后也是没有说出拒绝的话语,只是嘴角一扬,说到,“好。”苏怀世见琴笑安答应,满意的点点头,终于是支撑不住醉意,伏在桌上了睡去。 “醉成这样,明日醒来估计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吧。”琴笑安摇头喃喃,看着熟睡的苏怀世,脱下了外衣,披在他背上便转身上了楼。 第六章 河灯夜 一年一度最热闹的河灯许愿节又在星月城以东,与山河殿的交界之处的清水河举行了。琴笑安原本是懒得去凑这个热闹,可是苏怀盛却派人带话让他送琴女安然去清水河陪玩。“这个苏怀盛还真有意思,明明知道公子就是安然,还非要公子去。”柳银月翻了个白眼,嘟囔道。 只怕是又要劝说自己参与那桩事吧,琴笑安心说,也好,此次去就和他好好说个明白,让他也别再来烦自己了。想着,琴笑安一边梳妆一边拉开了桌子旁的第二个抽屉,拿出了面具。 ———— 河灯节三大家族尽数到齐,琴笑安戴着面具身着女装倒也方便了许多。虽然红衣面具显眼,但是大家都只知这是安定酒庄的头牌琴姬,不必担心被参与了日夜谷围剿的人认出。 人群中,苏怀盛身边美人簇拥,沈竹之则静静站在一侧,微笑着看着苏怀盛。苏怀盛看到琴笑安,向着他招招手,从美人堆里走了出来,走进琴笑安后,一把搂住琴笑安的腰,贴到他耳边说到,“我们换个地方说话。”随即摆出一副轻佻的笑脸,朝着美人群的方向摆摆手。琴笑安瞪了苏怀盛一眼,刚要发作,就看到不远处,苏怀世正直直地盯着自己,便赶忙别过脸去,任由苏怀盛搂着走出了人群。 ———— 来到一处远离人群的树林,苏怀盛这才松开了搂着琴笑安的手。琴笑安退开几步,站定,等着苏怀盛开口。“萧老板是知道我为何而来的。”苏怀盛说到。“苏大公子也应知道,我并无意参与苏家家事。”琴笑安回答说。 “怎么能说是苏家家事呢,这是一举两得的事,你为你的父亲和家族报仇,我为我的母亲平冤,我们这可是互帮互助。”苏怀盛劝说到。琴笑安却依旧摇摇头,“苏大公子,我眼下只想平静安宁地活着,并没有想要报仇的想法。苏大公子还是另请高明吧。” 苏怀盛像是被琴笑安的话给逗乐了,突然笑了起来,说到,“萧老板,有些事本就注定,越想要自由的人就越逃不过命数。平静安宁对萧老板而言,怕是出生起就不复存在了。”琴笑安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向夜空。 ———— 回去酒庄的路上,琴笑安说想要避开人群,拉着柳氏兄妹走了一条小道。 “公子莫不是在躲着苏家的二公子?”柳银月看琴笑安不说话,突然问道。琴笑安一愣,随即想到今日在清水河边,苏怀世看自己的目光,简直和那日在酒庄里弹琴时一模一样。“他莫不是认出我了吧。”琴笑安忍不住自问。柳银月打趣到,“公子,你应该往好处想。兴许苏二公子是看上了你这位’安然姑娘’呢?” 琴笑安一边随手脱下面具,一边一脸苦笑地答到,“银月你就饶了我吧。须诚,快管管银月。”“银月!”柳须诚斥了一声,柳银月连忙住了嘴,还不忘朝琴笑安翻了个白眼,吐了吐舌头。 远远的,一个女子在树下的阴影中,注视着三人,最后目光停在琴笑安的身上。女子猛地一怔,脱口而出,“问寒!”眼泪顺着女子的面颊滑下,浸湿了女子的淡绿色衣衫,良久女子却又是一声冷笑,收了刚才的眼泪,咬牙切齿地念叨,“反正都是该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