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音诀》 第一章 医舍 他燃尽枯草取暖,漫山遍野是焦黑的余温。风飒飒然自耳旁袭过,胸前伤口处撕裂灼热,师姐的这一刀,虽然手下留情,还是几乎要了他半条命。 “阿烬,此去一别,千万别再回来了。”温烬闭上眼,浮现在眼前的仍然是师姐那张温柔而决绝的脸。他喉头苦涩,灌下一口酒。 夜深露重,温烬移步下山。行路许久只看到一户人家,门前隐隐约约闪着烛火。 “有人在吗?”温烬叩开木门轻声询问。庭院里散落地晾着一些草药,像是个闲置的医舍。 见无人声应答,他将佩剑和包裹置于石桌之上,褪下衣物检查伤口。月光之下,浑身都是刀剑留下的伤痕。 身后传来窸窣脚步声,他握紧佩剑转身。来人是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女,身着水蓝色云烟裙,面容白皙,眼眸清亮,背着一个草药筐,看见此番情景吃了一惊。 温烬连忙拱手行礼:“姑娘,失礼了。我以为这里没有人居住。” 姑娘望向他袖口花纹,温声道:“无妨,夜深了。公子若是无处可去,就先在此歇下吧。” 她将平铺在竹篓里的草药收起,往屋子里搬动,温烬过去搭手帮忙。 屋内陈设古朴雅致,一尘不染,有清冽的兰花香气。 姑娘将草药收进布袋中用棉线扎紧,从柜子里取出一个药包,递给温烬。 “饮酒伤肝,何况公子身上有伤,应当忌口才是。把这包药熬成半碗服下,可以解酒毒。” 温烬对陌生人保有十二分的警惕,但在她面前,防御心理倒是减了几分。他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 “多谢姑娘。这里就你一个人吗?”温烬问她。 “叫我寻音就好。”她说道:“前段时间春寒料峭。桃源镇很多百姓都感染了风寒,师父师娘下山去行医了。我医术尚浅,加以有个小师弟要照顾,就没跟着去。” “小师弟?”温烬环顾四周,未见其人。 “他去祖父家玩一阵子,这两日也快回来了。我本打算与他同行,但最近春意盎然,山上有很多草药可以采摘,不能错过了这个好时候。” “师父师娘的房间锁了很久了没收拾。你先在小师弟房里睡吧。”柳寻音抱来一床被子:“虽然开春了,山上夜里还是凉。” “多谢寻音姑娘。”温烬答应着,怀里仍是抱着佩剑。 柳寻音看向他,笑道:“医舍安全的很,不必如此警惕。只是夜间会有老鼠而已。你要是怕的话可以叫我。” 温烬侧身看向正在掌灯的柳寻音,她虽然未施粉黛,却比画上人还要秀美几分。 “留宿过路人,虽是善举。但姑娘不怕遇到居心叵测的人吗?” 柳寻音笑道:“我虽是医者,也自小修习武艺。想为非作歹,还要先打得过我。而且,你应该不是坏人。” 她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你袖口的卷草纹,是迹雪堂的手笔。想来应是早年间散落在外的门客,刚好躲过了那一劫。” “你知道迹雪堂?”温烬一凛。这套衣服是去年生辰时,师姐亲手缝制给他的。迹雪堂的人,年满十八岁方能穿上这种样式的衣衫。为了不引人瞩目,师姐只在袖口绣了卷草纹,在黑色的衣服上并不显眼。 “知晓一二。”“迹雪堂曾是江湖上最久远的医学世家,以医术精湛扬名天下。只是在十七年前一夜覆灭,门生也大多转投他处,不再行医。这么多年过去,江湖中人大都忘却了,你倒是情怀深重,还穿着这样的衣服。” 柳寻音见温烬沉默无言,转身端来茶盏。 “这是什么,苦的很。”温烬确认完气息后一饮而尽,皱了皱眉。 “解酒药。”她笑着递给他一盘蜜饯。“不苦了吧。” 温烬低头一笑,有些晃神。师姐若是还在,也是她这般温柔。 案桌上笼着沉沉的柏子香,有安神静气之效。不多久,温烬便在酒意缱绻中朦胧睡去。 梦里大火烧得漫天红光,幼时的他匍匐着从一具具尸体中爬过。一只小手抓住他破碎的衣衫,他回头,只见女孩子浑身颤抖,满面灰烬遮不住的清秀的眉眼,嘴唇因缺水皲裂发白,她紧紧抓住一块紫色锦帛,道:“阿烬,我们走。” 是迹雪堂,覆灭的迹雪堂。 “师姐……” 温烬醒来已是曙光微时,枕上冰凉一片。院子里柳寻音早起做饭,炊烟袅袅。熬粥时,她将水米下锅轻轻晃动,便提些草料谷物去后山喂马。温烬坐在炉灶旁添柴加火,就着腌好的萝卜、葫芦片、糟笋喝一碗清口顺胃的米汤。 温烬回房,将一些碎银放置于床褥之下,收拾好包裹起身告辞。 “这就走了吗?”柳寻音眉间微蹙。“你身上的伤需要卧床休息数月,且药汤不能断。若是留下病根,这辈子再想运功提刀,怕是难了。” “小伤无妨。多谢姑娘收留。”温烬行礼拜别,转身欲离去。 “你胸前的伤口,我跟着师父云游之时见过几次。除了云寂门,其他江湖人士很难砍出这样重的刀伤了。你是被他们盯上的仇家,还是在迹雪堂覆灭后投身其中,改做了杀手。”柳寻音在身后问道。 温烬闻言诧异回头,紧紧握住佩剑。 云寂门,江湖中最有名的暗杀组织,轻功上乘,来去无形。擅长下毒和弓箭,执行暗杀任务的都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死士,以面具遮住原本面目。无论是江湖中怎样的风云人物,若是成为它的目标,都会在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归于沉寂。温烬和师姐,都曾是云寂门杀手中的一员。 温烬皱眉,这寻音姑娘观察入微,心思竟如此细腻。 “你放心,我们医者只救死扶伤,不问世间纷争纠葛。只是除了这里,怕也没有别人敢医你这样的伤。”柳寻音抬手,温烬躲闪不及,三枚金针瞬时封住他的穴位,令他动弹不得。 第二章 迹雪堂 “阿姐!阿姐!我回来了!给你带了桂花糕和糖葫芦!”温烬远远听到元气十足的呐喊声,不一会儿,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青衣少年贯门而入,长相俊秀,身姿灵动,手上提满大包小包的糕点。许是方才跑的太快,他的气息还未平稳,一进门就坐到石凳上休息。 “青禾!你怎么提前回来了呀。”柳寻音惊喜道。 “今日是你生辰嘛。我从祖父那里带回来好多吃的。”少年笑得极为可爱:“阿姐尝尝看。” “这位是?”少年这时候才注意到庭院里伫立的温烬,他身姿挺拔,面容清冷俊俏,一身黑衣,手握佩剑,浑身掩盖不住的清冷之气。 柳寻音看向温烬,一笑,对少年说:“他是阿姐的朋友。” “朋友?姐,我去了才几天呀,你又交到新朋友了。”少年走到温烬的身边打量片刻,拽拽袖子,拨拨头发,看温烬纹丝不动,诧异之后俏皮地笑道:“阿姐,他被你定住啦。” “你呀。快去房间把行李放下。回头姐姐再跟你说。”柳寻音笑着把少年推进房中。 柳寻音拔出两枚金针,温烬浑身松了下来。仅剩的那根金针封住了的穴位,倒是让他胸口舒缓了不少。他知道她在帮他,行礼:“多谢。” “不管你现在和云寂门有什么关系,既然原出身于迹雪堂,想来师娘也会留你。先在医舍休息一阵子吧。” “你师娘?” “我师娘是迹雪堂的门生,叫杜若。我在她那里听过一些陈旧往事,但时间久远,她记不太清,也不许我多问。迹雪堂覆灭之后少有人存活,你既然是同门,何不留下来见她一面再走。” “杜若?”温烬记得,是那个天赋异禀,浅笑倩兮的大师姐。堂主夫妇最得意的弟子。只是这杜若离经叛道,经常无视门规,医治不该救之人。温烬对她的所有印象,都是在院子里顶着医书罚跪的场景。 她,居然还活着。 “寻音姑娘。”温烬迟疑道。 柳寻音朝他一笑:“来认识一下我弟弟。” 少年将糕点茶盏摆在庭院里的茶几上,手忙脚乱地往瓶子里插花。转头问温烬:“这样好看吗?” “好看。”温烬看着他,嘴角有察觉不到的笑意。 少年满意地笑道:“我叫余青禾。爹娘和阿姐叫我青禾,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温烬。你和你姐姐,性格倒是不太像。” “哪里不像了。”余青禾靠近温烬问。 “一个静若处子,一个动如脱兔”。 “我们确实不是亲姐弟嘛。”余青禾回头看了一眼收拾房间的寻音,低声对温烬道:“阿姐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桃源镇的村民们看阿姐从小喜欢草药,又无依无靠的,就把她送来爹娘这里学习医术,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呢。不过阿姐从小就天资过人,爹娘视她如己出,把所有的医术功夫都传给她了。我也当她是亲姐姐。” “如此。”温烬无言地点点头。 “你们俩说什么呢?”柳寻音端出来一盘枣泥糕。 “说今天月色正好,把阿姐请出来一起聊天。”青禾笑道:“姐,这么久没见,想我没呀。” 温烬看向夜空,一轮圆月静谧地悬挂在那里。山上草木皆寂静,只有不时的风声穿堂而过。身边的人仍在手舞足蹈地说笑着,他有一瞬间的晃神,如果人生能一直如此惬意,就好了。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休养好了去哪呢。”夜深后,余青禾搬来一床被褥。 “还没想好。”温烬收起床上的包裹,铺在地板上。 “咱俩挤挤。”余青禾跳到床上。 “不必,我睡地上就行。” “老兄,你身上有伤呢。”余青禾用手支着脑袋看向他。“要睡也是我睡地上嘛。不过,我这么可爱,你忍心我睡在地上吗?” 温烬语塞。余青禾揽住他的肩膀坐到床边:“话说,你觉得我阿姐长得好看吗?” “好看,”温烬有点难为情:“睡吧”。 余青禾和衣躺下,不经意碰到了温烬包裹,里面物件尽数散落开来。 “面具。这是你的吗?”余青禾好奇地反复翻看。 “故人的。”温烬内心一颤,将面具收起。 次日清晨,天色刚微微泛出清亮之色,医舍便有人叩门拜访。 温烬打开门,只见一个穿着朴素的老伯担着两筐新鲜水果。还没来得及询问他的身份,余青禾便在身后欣喜地挥手喊道:“渊叔!你怎么来啦。” 徐渊是桃源镇的居民,家境贫寒。他的妻子高龄生产后常年卧病在床,柳寻音每隔一阵便下山为她把脉诊治。为了报恩,他经常送来自家采摘的时令鲜果。 “我风寒了小半个月还没好,师先生的医馆数日不开张,我这把老骨头啊,实在经不住了。想请寻音姑娘开一副药,好的利索点。”渊叔放下扁担。 “师怀瑾那个书呆子,许是又闭门造车研究医书呢。”余青禾一边吃水果一边说:“渊叔,好甜呀。” “师父师娘不是在桃源镇吗?渊叔怎么还专门跑一趟。”柳寻音闻声而出,请渊叔入座把脉。 “他们留了几日,给大伙开完药之后,就匆匆忙忙地乘船走了。” “什么?去哪了?”柳寻音有些诧异。 “这我就不知道了。来接他们的人都是一身红白色的衣裳,出手阔绰。看起来应该是个世家。”渊叔拍着脑袋想不起来。 “可是腰间都别着玉箫?”余青禾问道。 “对对对。”徐渊连声附和。“说话都轻声细语的,很讲礼数。” “是外公家。”余青禾纳闷得很。“可是爹娘怎么连说都不说一声就走了呢。” 柳寻音低头思忖,师娘虽来去如风,但不辞而别不是师父的作风。往常云游远行,都会给两个孩子留下书信手札。 别是杜家那边出了什么变故吧?柳寻音抬头,见余青禾眉眼间也尽是担忧之色,便道:“青禾,咱们明日出发,去一趟扬州。” “好。”余青禾一口应承下来。 “温公子。”柳寻音转身向温烬道:“我和弟弟要出趟远门。你且在医舍暂住,药会按每日所需包好,记得按时服下。如有什么突发状况,公子可以去桃源镇的医馆,找一位名叫师怀瑾的医师。他为人正直善良,常来医舍请教,算是师父的半个弟子,会愿意帮你忙的。” “扬州?”温烬想起师姐留下的遗物,也像是江南手艺:“寻音姑娘若是去找杜若夫人,可否结伴同行。” “你的伤可不适合舟车劳顿啊。”青禾在一旁收拾行李:“不如在这里等我们回来。我们会给你带江南特产的。” 柳寻音看温烬执意要去:“也好,想必师娘也想见见你。咱们结伴走,路上有个照应。”。 第三章 祠堂 给渊叔开完药方,柳寻音回房取了个包裹,准备和他一起下山。 “阿姐!你去哪呀。” “我去趟镇上,你先在家等着。”柳寻音笑着揉了揉弟弟的头。 “我们也去嘛,桃源镇可好玩了。”余青禾拉着温烬就走。 许是开了春,桃源镇的集市十分热闹,孩童们在街上穿梭嬉戏打闹。有做酥糖、风筝、玩具的手工艺人在路旁吆喝。河边的青石板上放着竹篓,里面有各式花种,供爱花的人自取。余青禾一路上开朗地和村民们打招呼,三人径直来到一个医馆。 “寻音,青禾,你们怎么来了。”师怀瑾放下医书欣喜地站起来。 温烬认真打量他,男子年约二十,温润如玉,身材清瘦修长,穿着白色衣裳。许是经常休息不好的缘故,脸上略显疲态。 “怀瑾。这是常去我们医舍看病的居民的病情和药方,我做了整理,这些时日就有劳你一人辛苦了。”柳寻音将册子递给他。 “你们要去哪里?”师怀瑾接了过来,看向柳寻音后面的温烬:“这位公子是?” “是我姐夫。”余青禾打趣道。 “别胡说。”柳寻音温声道:“这位是温烬公子,师娘的后生。我们打算去一趟扬州。” 师怀瑾笑着地向温烬点头示意,温烬拱手还礼。 “寻音,你等一下。”师怀瑾回屋子取了些物件。“这里是一些干粮和常用药。路途遥远,你千万保重身体,若有事就传信给我。” “怀瑾兄,怎么不见你关心关心我呀。”余青禾接过来,一把搂住师怀瑾的肩头。 “别闹。”师怀瑾笑道:“寻音,早点回来。” “好。”柳寻音亦笑着点点头。 师怀瑾倒完茶拉着三人坐下,继续叮嘱事宜。青禾听得发困,拽着温烬出门去买糖油果子。一转身的功夫,温烬已经不见人影。 “哎?温哥哥哪去啦。”余青禾四处张望。 柳寻音辞别师怀瑾,走了过来,思索道:“想来路途遥远,他去添置些行李。我们先回医舍吧,他认得路。” 已经到了亥时,温烬还没回来,余青禾担心地在门前左顾右盼。 柳寻音收拾完行李,对他说道:“你温哥哥的功夫比你好多了,不用担心。倒是你,还不睡觉,当心明天又起不来。” “姐姐……”余青禾摇着她的手,“我再等一会儿,就一会儿。” “如果起不来,我们就不带你去扬州了哦。”她笑道。余青禾这才嘟囔着回房歇息。 子时一刻,庭院里传来木门推开的轻微响声,柳寻音熄灭读书灯,将披在肩头的衣物裹紧,信步走出房门。 温烬握剑站在庭院之中,月华如水,愈加显得他气质清冷,俊朗不凡。 柳寻音见他似乎心事重重,问道:“温公子来桃源镇,究竟所为何事?” “寻音姑娘。”温烬回头,低眉一笑:“我原是想去一趟苏氏祠堂……” “去祭拜堂主夫妇?” “嗯。”温烬喉头滑动。“只是我走时年纪尚小,这里变化太大,已经记不清路了。” “迹雪堂十多年无人居住,已经被拆掉了。村民们感念堂主夫妇的悬壶济世之恩,保留住了苏氏祠堂。”柳寻音柔声问道:“你想去看看吗?不过那里破败得很,已经很久没有人烟了。” “寻音姑娘知道在何处?”温烬问道。 “嗯”,柳寻音点点头。“我师娘是被逐出门的弟子,一直觉得无颜面对师辈,采药的时候经常远远地看一眼,不说话。早些年我会偷偷供应些香火,后面也渐渐不再去了。公子且随我来。” 两人下山行路许久,直至小径深处,柳寻音低声道:“就是这了。” 温烬抬头一看,因年代久远,苏氏祠堂的牌匾字迹已经模糊不清,挂满灰尘。庭院里落叶纷杂,破败不堪。柳寻音掌灯前行,温烬喉头哽咽,跟了进去。 柳寻音点亮长明灯,环顾四周,开始整理扫尘。枯朽的木座上布满灰尘,温烬径直跪下,恭恭敬敬地朝先人灵位一拜。 “温公子,你可觉得这壁画与其他地方有些不同。”待擦拭净墙上石刻花纹,柳寻音疑惑地抬手往墙上一按。 “不可!”温烬阻拦不及,柳寻音惊呼一声便摔了下去。 “寻音姑娘!”温烬跟着跳了下去。 密室底部有一层厚厚的稻草,柳寻音摔的虽重,所幸只是擦破了些皮肉,筋骨并无大碍。 温烬扶她起来,撕开帕子帮柳寻音包扎伤口。而后走到密室角落,检查摆放的木梯和绳子的牢固程度。 柳寻音看他对此处并不陌生,疑惑道:“温公子似乎知道这个密室。” “当年迹雪堂满门被灭,我和师姐就藏身于此。”温烬苦笑道。那年他不过六岁。 “我师娘是迹雪堂大弟子,尚且不知如此隐蔽的地方。温公子你…似乎不只是苏氏的普通门客?”柳寻音疑惑地问道。 “我师姐是堂主夫妇的嫡女,苏木。”温烬面有哀伤之色:“我是他们收养的孩子。” “公子节哀。”柳寻音安慰地按住他的手:“江湖上传闻迹雪堂为云寂门所灭,公子胸口的刀伤,也是云寂门所为?” “算是吧。”温烬起身,用绳索固定木梯。 他胸前是新伤,不可能是十几年前的手笔。柳寻音暗自思忖,但见他缄口不言,也就不再追问。地牢潮湿,木梯闲置太久已经松散,经不住一人的重量。温烬叹了一口气,岩壁湿滑,即便他轻功了得,这样的高度,没有着力点也很难上去。 胸前的刀伤隐隐作痛,柳寻音见温烬神色有变,扶他坐下,按压他的内关穴。 “多谢。”温烬觉得心神安定,疼痛舒缓了不少。 “公子先休息一下吧。”柳寻音道:“等天亮再想办法。青禾醒来不见我们,也会下山寻找的。” “你和青禾感情真好。”温烬淡然一笑,想起了师姐。在进云寂门之前,师姐也是像柳寻音对待青禾一样,凡事都让着他。 “师娘于我有恩,但她总觉得亏欠了我娘。”柳寻音垂下眼帘:“所以从小教导青禾要保护姐姐。青禾虽然天真烂漫,不守规矩,但一直记得师娘的话,对我十分敬重。” “你娘她……”温烬迟疑地问道。 “我娘年迈的渔夫收养的孤女,整日漂泊在水上。后来渔夫老死,船刚好停靠在桃源镇。那时我娘尚年幼,镇上居民看她可怜,用百家饭抚养她长大。为了报恩,自十四岁起,我娘就每日无偿给村民们渡船。” 第四章 桃源镇 (十七年前) “徐渊这家伙,又少给我买一个糖人!下次不送他去隔壁镇子找心上人了!”宋芙泽渡船回来后独自一人坐在船头玩水,气鼓鼓地说道。 正在郁闷中,身后有声音温柔响起:“姑娘,此处可是桃源镇?” 宋芙泽回头,只见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身姿挺拔,如墨长发束在脑后。月白色锦袍上以红线绣着翠竹和兰草,腰间配着冰青玉箫,气质出尘,清雅飘逸。 “这里不是。”宋芙泽伸出手指着前方:“公子再向前行二十里水路,就到桃源镇了。” “小芙,你又戏弄人家。”旁边卖莲蓬的老妪慈祥地笑道:“公子,此处就是桃源镇。您看着面生,是来桃源镇探亲的吗?” “晚辈柳青空,扬州箫楚门弟子,来此寻人的。”柳青空朝老妪一拜:“多谢您指路。” “李奶奶。”宋芙泽朝老妪撒娇道:“最近镇上来了不少游侠,都是去迹雪堂的。他说来寻人,您还真信呀,说不定也是看上了苏堂主的宝贝,藏着掖着不说呢。” 柳空青见这姑娘面容秀美,白皙可爱,却是伶牙俐嘴。不由笑道:“姑娘误会了。在下真是来寻人的。不知姑娘可认识杜若?” “啊?你来找阿若啊。”宋芙泽有些不好意思:“阿若是迹雪堂的弟子,你沿着街道直行至桥头,过了当铺右转便是,这里的人都知道她,会带你去的。” “多谢姑娘。”柳青空行礼:“敢问姑娘芳名。” “我叫宋芙泽。”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很好的名字。”柳青空道。 “我爹不懂这些文人的闲情逸趣,随意取的。就觉得芙泽叫起来像福泽,喜庆。” 宋芙泽随性惯了,在这个温文尔雅的人面前竟然有些害羞:“你也不必这样拘着礼,多累呀。既然有缘,咱们就做个朋友。”宋芙泽笑道。 柳空青见她眼眸灵动,眉目如画,脸不由地红了。 辞别宋芙泽后,柳青空一路前行至迹雪堂,由弟子引进门庭后院,只见杜若正头顶着两本厚重的医书罚跪。 “柳兄!你怎么来啦,”杜若巧笑倩兮,一身红衣愈加显得她面容秀美:“我爹娘可还安好?” “你呀,尽惹事。苏堂主管不住你,写信到扬州跟你爹娘告状了。”柳青空拿起她头顶的书,掂了掂重量,“这不,师父师娘专程派我来教导你,顺便给堂主夫妇陪个不是。” 杜若想站起来,又被柳青空一把按下去。 “继续跪着。”柳青空把书放回她的头上。 杜若哼了一声:“他们自己怎么不来。” “你身为箫楚门大小姐,不好好学自家武艺,跑来迹雪堂学医。这也就算了,还屡屡坏别人的门派规矩。他们差点没气得吐血,怎么还肯亲自来。” “我也不是故意犯错嘛。迹雪堂规矩太多:不孝、不睦、不义之人不能救、不贞洁、不忠、不道之人不能救……”杜若掰着手指头数道:“可人命都是珍贵的,我岂能坐视不管。” 柳青空知道她生性善良,一时也不知该教导她还是安慰她。 便又听杜若说道:“只是最近迹雪堂人来人往,堂主夫妇怕也没心思管我了。” “怎么了。”柳空青见她眉头紧锁,想起方才遇到的乘船女子:“难道是因为传说中的宝贝?” “是啊,人人都说我们堂主手里有个奇物,能让人长生不老,百毒不侵。传得神乎其神。我都差点信了。”杜若笑道。 “当真有这种宝贝?”柳空青诧异。 “当然没有。迹雪堂悬壶济世靠的是金针和草药,要是真有这么取巧的东西,我们又何苦去啃那大部头的医书。”杜若皱起秀眉:“而且,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不可逆。只是不知这传闻因何而起,竟还使得人尽皆知。堂主本就喜静,这下正苦恼呢。” “走吧,来都来了。我带你出去转转。”杜若懒得再想,一笑置之,硬是拉着柳青空出了门。 杜若买了桂花糕等许多吃食,大包小包地挂在柳青空身上,自己举着一根糖葫芦轻快地走在前面。 “这桃源镇还真是人杰地灵,难怪你赖着不愿意回去。”柳青空笑道。 走了一会儿,只见前方人潮涌动,围得水泄不通。杜若最喜欢热闹,拉着柳青空挤了进去。 “芙泽。”杜若吃惊道。 柳青空一看,果然是早晨遇到的那个乘船姑娘。 只见宋芙泽将卖莲蓬的老妪护在身后,对面前的人冷笑道:“你们这些江湖人士,平日喊打喊杀,视人命为草芥。怎么,这会儿又来找能长生的宝贝。谁不是鲜活一条命,还有尊卑贵贱之分不成。” 对面的小厮气急败坏,挥剑欲砍,宋芙泽侧身一闪,躲了过去。 人群中三枚金针瞬时发出,那小厮腿一软便跪在了宋芙泽面前。 “道歉便是,倒不用行如此大礼。”宋芙泽冷笑道。 “芙泽。”杜若推开人群径直走进去,确认宋芙泽没有受伤后,厉声对那小厮道:“好一个名门正派的世家子弟,光天化日恃强凌弱,传出去也不怕坏了昆仑派的名声。” 那小厮自知身手不及,拿起佩剑灰溜溜地走了。 宋芙泽摇晃着杜若的袖子笑道:“阿若,谢谢你呀!” “你没事就好。”杜若揉了揉她的头。 “阿若,你认识芙泽姑娘?”柳青空走到两人身边。 “我上次偷偷去摘莲蓬,掉到河里差点淹死了,还好芙泽水性好,一把我捞上来。”杜若笑着用胳膊捅捅柳青空,揶揄道:“怎么,看上我们家芙泽啦?” “不敢。”柳空青脸微微泛红:“只是和芙泽姑娘有一面之缘而已。” “不敢就好,”杜若笑道:“谁要是想娶芙泽还要先过了我这关呢。不过,这桃源镇的云吞面和冰糖葫芦最为有名,柳兄要是诚心诚意,我倒是可以说说好话,让芙泽今夜乘船载我们看看夜景。” 第五章 往事 “后来呢?”温烬看柳寻音眼眶发红,声音哽咽,轻声问道。 “我爹和我娘情投意合,便在在迹雪阁停留了几个月。后来箫楚门有要事相商,一纸书信将我爹召回。我娘眷恋桃源镇,没跟着他走,却在不久后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杜若师娘心疼我娘,立马传信给箫楚门,叫我爹回来。却收到回信说,我爹在返程的水路中失踪,自此杳无音讯。” “没派人去找过吗?”温烬问道。 “找过。我爹是箫楚门的大弟子,被寄予厚望。他失踪之后,门主请了所有交好的门派帮忙留意。但在这偌大江湖,人渺小得有如沧海一粟,失踪与身死没有太大区别了。 只是我娘还怀着身孕,知道我爹失踪后,执意要把孩子生下来。 未婚生子,被视为不贞。迹雪阁门规森严,没人敢医治我娘。只有杜若师娘,她给我娘接生止血,照顾了她出了月子。我的名字也是师娘起的:寻音。希望有朝一日能寻到我爹的音信。 那时杜若师娘常常抱着襁褓中的我看药材,我娘笑话她,这么小的孩子懂什么。 迹雪堂忌荤腥,杜若师娘爱喝酒吃肉。我娘经常偷偷地去后山给师娘送烤鱼。那一天,她远远看见了迹雪堂里喧闹,死伤一片,扔下筐子就去找出诊的师娘。师娘说门派有块重要的紫色锦帛,必须回去取。可她是迹雪堂大师姐,我娘怕她回去也会没命,就拼死拦住她,代替她回去。 到迹雪堂找了很久,我娘也没找到锦帛,却被杀手们发现了。为了活命,我娘骗他们说是因为家境贫寒,想进来捎点值钱的东西。那些人看我娘确实一点武功都没有,就给她喂了闭息丹。” “闭息丹。”温烬眉头一皱,云寂门毒药。只有死士才会有的,服用的人会在一刻钟内气管收缩,窒息致死。 “师娘喜欢炼制丹药,曾经给我娘喂过一枚百草丹,可以有免疫毒的功效。” “有用吗”温烬紧张地问。 “没用。”柳寻音苦涩一笑。“只是让她拖了一天一夜,等到了师娘来,在师娘怀里死去。” “我也不知道娘去了哪里,只知道那几年都是邻居阿娘阿伯给我送饭吃。后来风声过去,师娘带着师父和青禾回到了桃源镇,终于在渊叔那里找到了我。她在山上开了间医舍,把我接过去。但我还是整天跑出去找娘。有一次,被蛇咬了一口,不敢动弹。所幸那蛇无毒,师父找到我的时候也不说话,砸烂草药敷在我腿上。 我回去之后,师娘跟我说,你是你娘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你要是想死,我不拦着你。 我跪了一晚上。石板太冷了,后来青禾就出来陪我跪,他那时候才四岁。 师娘问我知错了吗?我说知错了。她把我抱紧怀里流泪。说:要不是发现的及时,我怎么对得起你娘。这是我唯一一次看到她流泪。当时我对自己说,一定要好好活着,成为最出色的医者。救死扶伤,惩恶扬善。” 温烬看向她:“你可以的。” “谢谢。”柳寻音眼眶微微泛红。“只是迹雪堂的那个重要物件,还是落到了他们手里。我替我娘觉得可惜。” “没有。”温烬捂住胸口。 “你怎么了。”柳寻音紧张地抓住他。 “在这里,锦帛。没有丢。当年堂主把它缝进师姐的衣服里,把她塞进了密室。” “那…怎么会在你这里?” “师姐她,已经死了。”温烬抬头,如释重负般,讲起了十几年前的事。 “叔叔是云寂门最出色的刺客,当年他接到密令:灭迹雪,寻锦帛。 于是他带着一批杀手来到了迹雪堂,遍寻无果,逼问不出。手下人正打算放弃的时候,他只身来到祠堂,机缘巧合下碰到了开关,看到了蜷缩在密室里年幼的女童。 也许是于心不忍,他告诉师姐:不要动。 师姐在那个小小的暗室里待了两天两夜,不敢合眼。我昏迷醒来,师姐听到声音,就把我带进了密室里。后来叔叔抱走我们,出去的时候,堂主夫妇的尸身躺在地上。叔叔抱着我们跨过去,说:“向前走,不要回头看。”我们就真的,一直没再回头。 叔叔把我们放在他城外的家,定期回来送些钱和粮食。到了十岁,我们被接进云寂门,师姐因为天资聪颖,被当成死士训练。我是普通的杀手军。” “叔叔明知道你们对云寂门有仇恨,为什么还把你们接进去。”柳寻音问道。 “叔叔也是孤儿。他说在这乱世里想要活着,就要成为强者。而在门里可以接受最完善最严格的训练。” “可是冷漠无情,杀人如碾死一只蚂蚁般,却连人的温情都感受不到了。算不上活着。”柳寻音摇摇头。 “感情只会拖累人。自小在门里的人,都会内化成杀人机器,只对门主效忠。我和师姐进门晚,不会为了组织不惜一切,也因此接触不到机密。叔叔对门主非常忠诚,当年执行灭迹雪堂的绝密任务,就是为了拿到这块锦帛。” “当初救我们,是因为我们弱小无处,像看到了他自己。他心软了。可是后面发现我们有这块锦帛的时候,他还是毫不犹豫想杀了我们,把它献给门主。虽然他到最后,还是心软了,也因此丧了命。” 温烬看向肩头,寻音想起他那块从肩头延伸到手臂的伤疤。外深内浅,想来只是为了让武器脱手而砍下的一刀。温烬自嘲般笑了笑:“所以,叔叔至少有一句话说对了,感情只会拖累人。无情则刚。” “说实话,一开始我也不知道这块锦帛。我们入云寂门以后,我就没见过它。锦帛事发之日师姐逼我走,用刀背砍向我左胸口,虽然没有用尽全力,我还是被刀气所震伤。很久之后我才发现,她砍向的位置,衣服比较厚一些。剪开以后,里面便藏着紫色锦帛。” “那你走了吗?”柳寻音问他。 “如果世上唯一在意的人死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温烬眼里有泪光,“我本想着同归于尽。可是我回去的太迟,师姐已经死了。叔叔低头坐在她身边,右腿也受了伤,那是他多年旧疾,师姐了解他,专攻要害。叔叔看到我就提刀砍了过来,但他心软,收了力道,没有断了我的胳膊,我便杀了他。 叔叔奄奄一息的时候,看向阿姐,笑着说:“阿烬,我最后悔的事,就是把你们抱回来。” “他可能只是想让你恨他而已,”柳寻音低声道,“可是,你就这样走了,云寂门的人会放过你吗?” “我们门人都戴着面具,除了师姐和叔叔,没人见过我的脸。所以我找了一具身形相仿的尸体,给他换上云寂门的衣服,戴上我的面具。逃了出来。” “师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强大,隐忍。” “很温柔吧。” “嗯。”他低下头,眼里有不易察觉的悲伤。 “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你守护青禾的时候,跟师姐很像。” 许是伤口复发的缘故,温烬沉沉睡去。柳寻音将外衣脱下来披在他的身上,轻声呢喃道:“感情不会拖累人的。至少我相信,你师姐、你叔叔,在成全你的那一刻,一定是最洒脱,最如释重负的。” 第六章 扬州城 天色破晓,密室里微弱的曙光照在柳寻音的脸上,她醒来,见温烬仍在昏睡之中,连忙探了探他的脉搏,所幸并无大碍。 “阿姐!温哥哥!”柳寻音抬头,见余青禾探着一张脸欣喜地喊道。师怀瑾在他身旁,露出担忧的神色。 “阿姐,上来。”青禾从上面扔下来一段粗麻绳,柳寻音试了试,爬了上去。待把她拉上来,师怀瑾跳下密室,将温烬背了上去。 “青禾,怀瑾。还好你们来了。”柳寻音舒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一觉醒来你们都不见了。”青禾埋怨道:“我和怀瑾兄一通好找,要不是李伯伯昨夜打更的时候看到了你,我们怎么也想不到你会到这来呀。” “好了,我们这不是没事嘛。”柳寻音温柔地安慰他。 “寻音,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一旁的师怀瑾面有担忧之色:“温公子的伤……” “他昨天摔得重,昏迷了。”柳寻音想了想,没说出实情。 温烬醒来,见自己躺在医舍里,柳寻音正坐在桌旁缝补衣服。 “寻音姑娘。” “你醒了。”柳寻音起身探了探他的脉搏,“好多了。” 温烬看向柳寻音手里,是师姐赠他的衣裳。 “早上怀瑾背你回来,见你内衣湿透,就让青禾给你换了身衣裳。” 温烬点点头。 “衣服划破了,我知道它对你很重要,所以重新修补了一下。”柳寻音低声说道:“放心,锦帛还缝在里面。我加固了一下,没有动。” 休息数日后,温烬伤势缓和。三人乘船出发,至扬州时适逢正月十五晚,只见夜市灯火辉煌,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酒楼之上觥筹交错,有文人雅客饮酒赋诗;灯市里,孩童们提着琉璃球、花草禽虫样式的各色花灯追逐嬉戏,亦有小姐们身着华服,手执罗扇,答对猜灯谜。 “阿姐,我去玩一会儿!”还不及柳寻音拦住,余青禾已然在五彩花灯间穿梭来去。 “扬州城真是极尽繁华。”柳寻音笑道。 “温公子。来猜个字谜。”见温烬仍站在原处,柳寻音从花灯上解下一个绸带递给他。 “破天竹。”温烬念道。“破天为夭,竹子当头,谜底是……” “是笑。”柳寻音温柔道。 温烬看向她眼底,两人相视一笑。温烬的心如雪峰般冰冷,倒是在这一刻,融化出了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柔情。 锣鼓声响,只见一身着墨色长衣的中年人笑道:“各位客官,只需二十文钱便可以参与灯谜大赛。一刻钟内,猜对最多的即为获胜者,可以赢得老夫手中这一盏蟾宫折桂灯。” 众人朝他手中望去,只见一琉璃灯盏,通体点缀以金丝流苏,内里有一只发光的玉兔。造型奇巧,令人叹为观止。 “阿姐,看我把它赢回来。”余青禾掂着手里的钱笑道。 不一会儿,时辰已到。众人清点手中绸带,猜对五题、十题、十五题的皆有之。余青禾以绝对优势遥遥领先。中年人正欲将奖品递给他,只听人群中清亮的嗓音说道: “慢着,我也答对了三十五题。” 余青禾转身,只见一位身着粉色云烟纱的女子,眉间点有红砂,面容娇俏可人,从腰间的玉佩来看,应该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她身旁还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素衣侍女。 “二位客官。”中年人敲响锣鼓,对余青禾和少女说道:“现下你们不分胜负,谁能答对这最后一题,就能从我手中拿走这盏灯笼。请听题:雨打灯难灭,风吹色更明。若飞天上去,定作月边星。打一物。” 众人议论纷纷,皆不得其解。 柳寻音望向温烬,温烬也朝她摇了摇头。 “琉璃,你快帮我想想。”粉衣女子焦急道。 “是,小姐。”身边的侍女认真思索。 “是流萤!”余青禾灵机一动,高声说道。人群皆发出惊叹之声。 “公子好生厉害。”墨衣的中年人大笑道:“这灯便归公子所有了。” 余青禾欣喜地接过灯,转身便递给了柳寻音。 “琉璃,我们走!”粉衣少女生气地转身离去。 “慢着。姑娘若是喜欢,便送给你吧。”余青禾征得柳寻音同意,笑着递给她。 粉衣少女望向这个清秀的青衣少年,赌气道:“不用你送,我要堂堂正正地赢回来。” 玩游尽兴后,三人找了间干净的客栈歇脚。 “有劳了,给我们开三间客房。”温烬对小二说道。 “两间就好。”余青禾摇着手笑道:“温哥哥,咱俩住一起。” 长途跋涉,三人都疲了,洗漱完毕各自歇下。次日,余青禾睡到日上三竿,柳寻音和温烬出门买了些糕点回来给他做早餐。 “小二,你可知箫楚门怎么走。”用午饭时,温烬向小二打听道。 “呦,客官要去也是去杜家的呀。杜家近来新门主上任,热闹着呢。” “原来如此。”余青禾点头,继而气鼓鼓地说道:“舅舅上任这么重要的事,爹娘居然不带我们一起来。” “小二,这里有什么特色菜吗?”柳寻音笑道。 “客官外地人吧。”小二麻利地擦着桌子:“我们扬州最有名的莫过于天香荷藕、蟹粉狮子头和盐水虾。” “都给我们来一份。”见隔壁桌酒香勾人,余青禾问:“小二,那是什么好酒?香得很。” “好嘞,客官好眼光。桂花酿是我们这儿的招牌,每日限量。今日只剩最后两坛了。” “两坛都上。”余青禾看向温烬笑道。 柳寻音按住余青禾的手,“温公子伤病初愈,不可。” “破例一次有什么关系嘛,好不容易来趟扬州。”余青禾笑道。 “小二。来坛桂花酿。”一个少女带着十几个侍卫走进客栈,径直走向楼上雅阁。 “呦,梁小姐您来啦。真是不巧。我们最后两坛刚被这位公子要走,要不您明日再来。”小二笑着说道。 “又是你。” 余青禾抬头,只见昨夜灯会上的粉衣少女,叉着腰看着他。 第七章 梁画月 “他出多少银子,我出十倍!” “梁小姐,这不是钱的问题。”小二面露难色:“若人人用都高价竞拍桂花酿,岂不坏了我们店的规矩。” “有钱不赚,你傻吗?”粉衣少女吃了一惊。 “我们店虽然小。但能开数十年,自然有它的道理。”掌柜从账台后起身,移步向前,拱手道:“梁小姐,您若想喝桂花酿,还请明日再来吧。小二,送客!” 梁画月从小养尊处优,何时吃过这样的闭门羹,一气之下,她扬起鞭子抽过去:“敢得罪梁家,你这客栈怕是不想开了!” “你若真想喝,我送你一坛便是,何必打人。”余青禾看清事态,一把抓住梁画月的手臂。 “你不要多管闲事!”梁画月用尽全力抽不了身,厉声对身后的侍卫斥责道:“你们都是死人吗?” 侍卫听命一剑砍向余青禾的手臂,青色衣裳瞬时便被鲜血染红,余青禾吃痛松开了手。 “弟弟!”柳寻音惊呼出声,上前扶住余青禾,厉声道:“梁小姐何必咄咄逼人。” 眼看侍卫将二人团团围住,温烬袖中飞镖出手,将他们尽数打退。 见场面混乱,店里的客人都逃了出去。只剩隔壁桌还坐着个青年,一身黑衣,戴着斗笠,仍在不急不缓地喝茶。 梁画月的侍卫受伤倒地,黑衣男子看到飞镖的纹路吃了一惊,他抬头反复打量温烬。 余青禾失血过多昏迷,柳寻音紧紧地扶着他。温烬一人难敌众人,正吃紧,黑衣男子一把抓住余青禾,对温烬说道:“走!” 他飞檐走壁,瞬时消失不见。这轻功,是云寂门的人。温烬眉头一皱,带着柳寻音紧随其后。到了一人迹罕至的旷野,黑衣人将余青禾放下,柳寻音赶忙过去检查伤口。 温烬拱手行礼:“多谢。” “温烬,果然是你。在外面就不要用云寂门的武器了。”这身形声音,是何江离。温烬吃了一惊。何江离是云寂门数一数二的高手,师姐每次执行刺杀任务皆与他同行。云寂门内无情分可言,他却舍身救了师姐很多次。 “我不知道你师姐守护着的是什么秘密。但她既然选择了保全你,你就要好好活着。”何江离道:“别引人注目,暴露身份。” “是。”温烬低头不言,眼圈隐忍地泛红。 “你师姐可有留下什么物件。”何江离问道。 “只有一个面具。”温烬将包袱解下来,递给他。 “她不喜欢这东西的。”何江离沉默许久,挥刀将它粉碎成两截。 “我要回去了,温烬。万事小心为上。” “江离!” 何江离回头,眼眶泛红,淡然一笑:“你放心,我也会好好活着。” 回到客栈,梁画月一行人已尽数离去,掌柜和小二正在收拾破碎的碗碟。 “抱歉。”温烬将几锭银子放置在桌面上:“所有损失我们来赔。” “无妨。”掌柜一笑,“刚才听各位与小二交谈,似乎是杜门主的亲人,那便是在下的朋友。” “你是?”柳寻音吃惊道。 “在下箫楚门执事,范川。”掌柜深深鞠了一躬:“客栈常有江湖人士聚集。门主便派我隐于此处,专门负责收集讯息。今日和各位交手的,是扬州富甲一方的丝绸商,梁卿的独女,梁画月。” “范先生,店内可有止血药。我弟弟受了伤,还在昏迷之中。”柳寻音焦急地问道。 “有,姑娘稍等。”范川转身对小二说道:“快去药房把药取来。” 待清理完余青禾的伤口,柳寻音坐在床边守着他至深夜。大约三更时,她只觉昏昏沉沉,胸口郁结。 温烬伸手捂住她的口鼻:“屏息,有毒!”然而为时已晚,三人在迷香中昏睡过去。 温烬醒来时发现身处地牢,他坐起身,扶起身边的柳寻音。 门锁震动,侍卫打开门,朦胧间只见一席粉裙款款而来。 梁画月眉间隐约有青白之色,穿着不合时令的厚衣衫,似乎畏寒得很。在地牢这样的阴冷之地,她咳嗽地更加厉害。 但看到余青禾的时候,梁画月还是强撑着抽了一鞭过去。柳寻音用身体护住弟弟,鞭子却未如预料之中打到她的身上。她回头一看,温烬神情冷峻地用手抓住鞭子,手背被抽出一条红色伤痕,已经见了血。 “你竟敢!”梁画月气得很,想抽走鞭子。温烬的力道极大,鞭子纹丝不动,反而让她咳嗽地更厉害。 “你身上可是有寒毒为清?”柳寻音扶住余青禾问她。 梁画月闻言一惊,她的神情佐证了柳寻音的猜测。 柳寻音侧身到她背后,一掌下去,梁画月吐出一口黑血。 “小姐!”旁边的丫鬟惊声扶住她。地牢的侍卫闻声迅速赶来,将几人团团围住。 “你们都退下!”梁画月只觉胸口舒缓不少,温热的元气在胸腔内回复涌动。 “多谢。”她看了柳寻音一眼。 柳寻音一笑:“想来梁姑娘不过和我弟弟置气,并不想要他性命。只是我弟弟受伤见血,在这湿冷的地牢恐难痊愈。姑娘何不等他醒来,我让他亲自向你赔礼道歉。” “何况梁杜两家一向交好。姑娘和我弟弟的矛盾不解开,岂不坏了两家和气。” “杜家?你们是箫楚门的人?”梁画月吃了一惊,态度松缓对侍卫说道:“把他们软禁到厢房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能出来。” 厢房已比地牢好上不少。柳寻音把余青禾扶到卧榻上,仔细检查他的伤口。 在陌生的环境里,温烬的提防心理很强。他环顾四周,检查了卧榻。道:“寻音姑娘,我守着舍弟就好。你先去休息吧。” 门前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温烬握紧身旁的佩剑,低声责问:“是谁?” 来人神情紧张,迅速地关上门。柳寻音定睛一看,是梁画月身边的侍女。 “这是我从小姐药房偷出来的止血丹。其他的我不认识,随意拿了一些,它们摆在一起,应该都是皮外伤的药。” 柳寻音打开盖子闻了闻,确认无误之后敷在青禾的伤口上。 侍女紧张地看着:“这位公子还好吗?小姐也不是有心伤他的。” “无大碍。多谢姑娘赠药。敢问姑娘如何称呼?”柳寻音问道。 “我叫琉璃。”侍女的神色舒缓了不少,“没事就好。” “琉璃姑娘,可是有事要问。”温烬在一旁察言观色许久,吐字问道。 琉璃看了温烬一眼,点点头。说道:“寻音姑娘。我家小姐今日受您一掌,缓和了不少。只是整日困倦欲睡,浑身发软,似乎还没完全痊愈。姑娘既能一眼看出小姐身上有寒毒,就一定可以治好她的。求姑娘不计前嫌,医治我家小姐。” “还需要金针将余毒逼尽。”柳寻音道:“那一掌只将她体内寒毒逼出了大半。” “原来如此……”琉璃眉头紧皱:“寻音姑娘,求你救救我家小姐。” “治病救人医者本分。只是要麻烦琉璃姑娘先帮我们脱身。” “门口这些侍卫不会轻易放人的。除了小姐,他们只听从家主的指令。可我要是去找老爷夫人,会被小姐骂死的。” “放心,琉璃姑娘。我们不会为难你的。”柳寻音拔下发上的一根木簪。“只需麻烦琉璃姑娘找个伙计,以此为信物,传口信给杜家大小姐。只需四个字:清音绕梁。” “杜家大小姐?是箫楚门已经出阁的杜若小姐?” “是,有劳了。”柳寻音道。 “好,我尽力。”琉璃郑重地点点头。 第八章 忘忧谷 柳寻音仍在沉睡之中,恍惚间听到门外有锁链震动的声响。温烬摇摇她的手臂低声呢喃:“寻音,有人来了。” 她清醒过来,抚摸余青禾额头,他的高烧已退,神情舒缓了不少。 只见一个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阔步走来,神情肃穆。确认三人无事后转身厉声斥责:“月儿,你怎可如此胡闹!” 梁画月神色讪讪:“爹。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他们是杜家的人。” “不管是何人,你都不可如此无礼!私自软禁,这种事要是传出去,岂不坏了我们梁家的名声!”中年男子显然动了气,梁画月在一旁低着头不敢说话。 紧随其后的,是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师父!师娘!”柳寻音轻声唤道。 温烬凝神一看,杜若仍是一身红衣,乌黑长发绾于脑后,与印象中的大师姐并无太大改变。她身后站着一个气韵出尘,身着墨青色长衣的中年男子,想来就是柳寻音提过的师父余淡竹。 二人疾步走来,帮余青禾诊了诊脉,神色放松下来。 “余先生,杜若妹妹。梁杜两家向来交好,小女不懂事,伤了和气。”梁氏拱手行礼:“请你们多担待。” “无妨,梁兄。只是她如此机灵鬼怪,倒不像你梁衡养出的女儿。”杜若笑道,转身安慰道:“画月,没事的。我和你爹从小一起长大,熟悉得很。” “余先生,令公子的伤……”,梁衡紧张地询问。 “他高烧已退,并无大碍。”余淡竹将青禾手臂上的金针尽数拔出:“梁小姐下手轻,只是皮外伤,调养一些时日就好。” 余青禾咳嗽几声,醒了过来,面色仍然苍白如纸,看到眼前的人欣喜道:“爹!娘!” 杜若握住余青禾的手:“梁兄,这三个小辈我先带回去了。改日再来登门拜访,记得准备最好的绿杨春茶!” “那是当然。”梁衡爽朗笑答,继而转身对梁画月厉声道:“还不过去搀着!” 梁画月气鼓鼓地过去扶,余青禾对姐姐使了个眼色,柳寻音笑着松开了手。全部重量瞬间都倚在了梁画月身上,一个不稳让她差点跌了个趔趄。 “你!”梁画月生气地瞪了余青禾一眼,看了眼神情严肃的父亲,不敢骂出声。 “梁大小姐,扶好了啊。”余青禾在她耳边笑着低声说道。 他身上的药材香混合着雨水气息席卷而来。梁画月内心一动,不知怎得,面上慢慢地漾出一抹红晕。 待拜见完杜家各位长辈,柳寻音将余青禾安顿好,径直回厢房休息。不久,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师父?”见余淡竹面有愁容,柳寻音关上了门:“师父可是有话要说。” 余淡竹坐到桌旁,思忖了很久,方才下定决心般说道:“寻音,我与你师娘这次不辞而别,不只是为了参加箫楚门的掌门交接仪式。” “那……”柳寻音有些疑惑。 “南疆那边有了你爹的音信。” “什么?”柳寻音一惊,眼眶发红:“是何人传来的消息,当真可靠?” “嗯。”余青禾点头道:“十七年前扬州发过一场瘟疫,来势凶猛。那时我出师不久,游历至此处,便留下来治病救人。恰逢你师娘离开迹雪堂到杜家避风头,彼此相识。某次行医途中遇到一个将死的老妇人,她的孙子围着她大声嚎哭。死马当成活马医,我们当机立断给她灌了鹿血,不想竟然痊愈了。而后我与你师娘成亲,在杜家待了几年,决定回到桃源镇。看那老妇年迈,便给这孩子留了些银子和地址,让他若无依无靠便来寻我们。不想那孩子长大之后,进了云寂门。” “云寂门?”柳寻音吃惊道。 “是的,他身上没有功夫。因为一身市井之气,容易掩人耳目,云寂门专门派他负责收集江湖消息。不知为何,云寂门也一直在寻找你爹。这孩子觉得柳空青这名字眼熟,想起是杜若一直在找的师兄。便拦截了手下的线索,事先给我们来了信。” “南疆。我爹怎么会去那里?”柳寻音疑惑道。 “尚且不知。你爹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若是自由之身,不可能与杜家和你娘断联这么多年,想来当年的失踪绝不简单。”余淡竹一顿:“寻音,你要答应师父,在找你爹的过程中若有任何危险,必须马上全身而退。” “是。多谢师父。”柳寻音向余淡竹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那孩子叫肖沐,到南疆后,你可以凭此信物去找他。”余淡竹递给柳寻音一封信。 柳寻音满是心事,踱步回房。见温烬端坐在庭院之中,似乎已等待许久,便走过去说道:“温公子,我带你去见师娘。” 知道二人定有密事相谈,柳寻音待给二人倒完茶,便关门退了出去。 “大师姐。”温烬看到杜若虽容颜未改,却不再似当年那般肆意洒脱,想来这么多年也吃了不少苦楚,眼睛不由一红。 “阿烬,你长得这么大了。”杜若凄然一笑:“已经没有迹雪堂的大师姐了,以后叫我余夫人吧。” 旧人重逢,却是相对无言。温烬低头取出怀里的紫色锦帛:“余夫人,你可识得此物。” 杜若浑身颤抖:“居然在你这里,我以为……已经被云寂门的人拿走了。” “是师姐留下的。”温烬说道。 “苏木?”杜若惊喜道:“是苏木吗?她还活着?” 温烬沉默不语,杜若会意,眼神瞬间黯淡,苦涩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是何物。只知道师父将它视若珍宝。他老人家原想让我接手迹雪堂,所以给我看过。” “可有交代些其他的话?” “没有。”杜若眉头紧锁:“只说江湖若有异动,便带它去南疆找唐禹谷主。” “忘忧谷谷主唐禹?”温烬疑惑问道。这忘忧谷地处南疆的一片冰天雪地之中,其教众擅长驯养白狐,并以狐血为引淬炼毒液,杀人于无形。一直都是名门正派眼中的邪教。迹雪堂行事素来光明磊落,以济世救人为旨,为何会与它扯上联系。 “是。”杜若答道:“唐帮主与师父是旧相识了,不过我一直无缘与他相见。阿烬,这锦帛不知有什么秘密,你若执意带着它,行事务必小心为上。” “好。”温烬郑重地点了点头。 第九章 金兰 “梁先生,画月身上的寒毒还未除尽。近些时日我都要上门叨扰了。”柳寻音征询师娘同意后,只身前来拜访梁府。 先前被软禁在侧院,未得以窥见梁府全貌。今日一见,果然是雕梁画栋,移步易景,不愧是扬州最富裕的人家。尤其是这后山,水流声潺潺,曲径通幽,花木扶疏,极有诗意。 “这座府邸皆出自她娘的手笔。”见柳寻音望的出神,梁衡走到她身边:“当年出海经商,月儿的母亲为了救我被歹徒劫持。虽所幸并无大碍,双腿却落下终身残疾,只能整日以书画、建筑图纸为趣。为此,月儿自小习武,四处游历。我知其中缘故,便也不加以干涉。但打去年她去南疆回来,练功时总是气息不稳。我以为是她对习武厌倦了,本打算逐渐教她一些经商之道,好接管自家生意。不想却是中毒的缘故。”梁衡紧张地问:“寻音姑娘,月儿身上这毒可有大碍。” “倒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只是这寒气在她体内停留了太久,若不及时逼出,怕是会影响生育。日后要多以温经散寒、活血通络的中药,如附子、干姜、桂枝、紫苏等好好调理才是。” “劳烦寻音姑娘多上心,梁某感激不尽。”梁衡一一记下,朝她深深鞠了一躬。 “梁先生。”柳寻音急忙扶住他:“您客气了。这是我该做的。” 梁衡笑道:“寻音姑娘不愧是杜若的弟子,有她当年悬壶济世的风范,但比她沉着冷静的多。” “您过奖了。”柳寻音笑道:“师娘不羁自由,医术精湛。寻音不过习得一二。” 梁衡抚了抚胡须,黯然道:“你这淡然谦逊的性子,倒是更像你爹。” “梁先生……认识我爹。” “箫楚门与梁家是世交,杜若杜昀两姐弟、青空、我四人是一起长大的,感情深厚。你爹年纪稍长,小时候若是犯了错,都是他一人承担,我们都敬他为兄长。”梁衡道:“后来杜若去迹雪堂学医,我出海经商。青空和杜昀留在箫楚门,联系便渐渐的少了。得知你爹失踪,我们四处奔波,杜昀找陆路,我找水路,十几年过去,却始终没有他的音信。不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一日没亲眼看见你爹,我都不会放弃的。” “多谢梁先生。”柳寻音见他面带哀伤之色,便将师父带来的消息告诉了梁衡。 “此事当真?青空还活着?”梁衡惊喜道:“老天有眼,老天有眼。” “待调养好画月的身体,我打算即时出发,去南疆找我爹。” “南疆……只怕那里地势险恶。画月前年带了那么多侍从去,还是带着一身伤病回来。寻音,到时我派府内最武功最高强的手下陪你去。” “您的好意寻音心领了,人多势众怕打草惊蛇。寻音打算自行前去。”柳寻音婉拒。 梁衡见她坚决,便不多强求,道:“那到时候给你准备一些盘缠,算是在下的心意。千万莫再推辞了。” “多谢梁先生。”柳寻音深深向他行礼。 梁画月被父亲罚了两月禁足,气得把身边的侍女都支了出去,只留下琉璃聊天解闷。柳寻音走进庭院,只见梁画月一身粉裙坐在秋千之上,梳了个简单的发髻,显得更加清丽脱俗,却噘着嘴,一脸忿忿不平之色。 “寻音姑娘!您来了。”琉璃看见她欣喜地喊道。 “哼。要不是爹,我才不会轻易放你们走。你来看我笑话了吗?”梁画月扭过头生气地说道。柳寻音和琉璃相视一笑,抬手用袖中金针封住她的穴位。 “你!”梁画月瞬间动弹不得:“琉璃你还笑!快让她给我解开。” “喊声好姐姐我就答应你。”柳寻音俏皮一笑。 “好姐姐。”梁画月撒娇道。见柳寻音一身水蓝色烟罗纱,总是气定神闲,处变不惊的样子。梁画月心里对她早是敬重非常,这一声姐姐倒是喊得真心实意。 “有点疼,忍一下。”柳寻音往她十指指腹各扎了一针,挤压出血。不一会儿,流出来污血颜色变淡。柳寻音往她手指上涂上青色药膏,将金针收于布袋之中:“两个时辰内不要沾水。琉璃姑娘,你心细,还请替你家小姐多注意。” “是。”琉璃在旁边应声道。 梁画月只觉指间温润,胸口舒缓了不少:“姐姐,那家伙怎么样了。” “你说青禾?”柳寻音一顿:“他回去便昏迷不醒,伤势加重,怕是要卧床好长一段时间了……”她故意眉头紧皱,呈梨花带雨状。果然见梁画月一脸紧张的神色:“怎么会!我也没用力呀!” “骗你的。”柳寻音噗嗤一笑,“青禾已经可以下床了,行动自如,整天和箫楚门的弟子比试呢。可惜呀,谁也打不过,反被他们的箫声晕的五迷三道的。”继而柳寻音话锋一转:“你要是担心,为何不亲自去看看他。” “我才不去。”梁画月脸上一红:“我就想知道他死了没。” “小小姑娘家,嘴上也没个把门儿的。”柳寻音笑着刮她的鼻尖,问道:“月儿,你得罪了谁,竟然给你下这样重的毒手。” “我前年去了一趟南疆。”梁画月沉思道:“不知是不是那时受的伤。” “南疆?唐家?”柳寻音皱眉,这倒确实像是忘忧谷的手笔,疑惑道:“忘忧谷虽然擅使寒毒之术,为名门正派所不齿。但据我所知,他们门风清严,除非是仇家,不会轻易下手。月儿怎么会得罪了她们?” “当时我去南疆游玩,随着当地人追猎白狐,却在冰雪地里迷路受了伤。便就近借住在唐家,中原很少看见她们那些新奇功夫,我整日和唐家小姐比试,总是不分胜负。后面我要回扬州,她拦我不成,便相约和我比最后一场。没想到她如此小人,居然给我下毒。”梁画月忿忿不平,撅着嘴说道。 第十章 箫楚门 恰逢扬州三月,正是赏花探春的好时节。梁画月身子利索了不少,常来杜家做客。只是她和余青禾还是一见面就互怼,你来我往,谁都是一副不服输的架势。 夜间露重微凉,柳寻音仍在翻阅医书。见光影扑簌,她起身给灯火添油,加了件衣裳。 “音儿。”杜若敲门进来,端来一个白瓷盏:“扬州的莲子羹比桃源镇的还要好,你师父专门做的,尝尝看。” 柳寻音舀起一勺,果然清甜润喉。 “多谢师娘。青禾喝了吗?” “他伤病未愈,用了不少温补益气的药。你师父专门把莲芯择出来,给他煮了碗降燥茶。” “那岂不是苦得很。”柳寻音皱眉道。 “该。让他吃点苦头反而是好事。”杜若笑道:“音儿,你在找什么?”。 “画月体内的毒虽然悉数排出,但只要一两日便再度瘀结。我翻阅了不少医书,都没有相关记载。忘忧谷的毒不知由何物制成,居然这么厉害。” “忘忧谷?”杜若眉间紧蹙,问清具体症状后缓缓说道:“只怕只有下毒的人能解。” “那可如何是好,没有其他办法吗?”柳寻音紧张地询问。 “我明日去趟梁府看看,你且放心。”杜若安慰道:“音儿,你早些休息,明日去见一下门主。” “门主?”柳寻音一惊,自来到箫楚门,杜老门主一直闭门不出,连杜若和余淡竹都拒之门外,她亦未来得及与他相见。 “是,他指名要见你。老头子脾气古怪得很,你要是受不了,跟他搪塞两句告辞就好。”杜若笑道。 “是。”柳寻音点点头。 庭院深深,柳寻音叩门许久,无人应答。正欲转身离去,门突然自动打开,一道光影飞驰而过。她侧身一闪,身后的石桌瞬间断成两截。 “你倒是身手灵动,可曾习过武。” 只见杜老门主倚在榻椅之上,两鬓斑白,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眼眸深邃,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门主。”柳寻音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师娘教过我一些。” “一介医者罢了,她能教你什么。”杜门主冷笑一声:“你既然来了,学些功夫吧,权当防身之术。” “多谢门主。箫楚门功夫不传外门弟子,寻音不敢。” “有何不敢,若是你爹还在。你还得叫我一声师祖。” “你爹是我最看重的弟子,若是他还在,今日接管箫楚门的,也轮不到昀儿了。”老门主咳嗽两声。 “门主可是身子有恙?”柳寻音信步向前。 老门主摇了摇头,示意无妨:“我已至垂暮之年,小病小痛不足为奇。你过来。” 柳寻音与他行至走廊之上,微风拂过,放眼望去,江面波光粼粼,美不胜收。 “寻音,柳寻音。”他一笑:“阿若不该给你起这样的名字,你的人生不是任何人的寄托。人生只此一回,应当恣意江湖,无所牵挂。到死之时,才能了无遗憾。” “当年我和你爹,也曾这样站立江头。”老门主面有哀容:“你爹的消息我听说了。寻音,箫楚门门训:大义为先。若是他走入歧途,你可知该当如何?” “门主何出此言。”柳寻音一惊。 “他的失踪疑点重重,纵使我再相信他的为人,十几年过去,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故。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寻音明白。”柳寻音一笑:“但门主也说,为人处世应当恣意随心。我非箫楚门弟子,不想受门规束缚,也做不出这样的承诺。” 门主一笑:“你这倔强的性子倒是像你爹。罢了,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他递给柳寻音一把箫:“这原本是准备送给你爹的。” 柳寻音一看,这玉箫以昆仑冰翠制成,做工细致,箫身刻有一个“空”字。一见便知极为难得,实属人间精品。 “寻音受之有愧。” “拿着。我会让昀儿亲自教你习箫。”老门主道:“听阿若说你天资聪颖,想来不会辜负了这么好的宝贝。” “多谢门主。”柳寻音小心接过来。 “路途遥远,你千万保重,万事小心,切勿轻信他人。莫像你爹,一去不返……”老门主面有哀恸之色,眼睛泛红,转过身去。 “寻音明白,多谢师祖教诲。”她跪下来,为父亲深深朝他拜了三拜。 “你走吧。”老门主背对着她挥挥手,示意勿再多言。 作为即将上任的新门主,杜昀倒是无任何骄矜之气,与人为善。箫楚门上下对他都十分敬重。 “寻音,青禾,你们可知箫字怎写。”杜昀问道。 “上竹下肃。”柳寻音不解道。 “舅舅要给我们先上习字课吗?”余青禾笑道。 “自然不是。”杜昀笑道:“肃字本意为千针万孔,转义为风声漫天呼啸。加之竹字为头,意味着以吹奏竹乐器模拟风声。我们箫楚门,便是以这箫声为刃,驭风杀敌。” 杜昀将玉箫移至唇畔,手指轻叩箫身音控。瞬时,庭院里落叶席卷纷飞,风声大作。随着箫声的突然停滞,风仿佛瞬间凝成一股力量,一棵极粗的银杏树受到冲击,被拦腰折断。 “舅舅好厉害!”余青禾惊叹道。 “你们俩也试试。”杜昀笑着递给他们一把箫。 柳寻音每日学习音律乐谱至深夜,十分刻苦,在杜昀的指教下更是进步神速。 倒是余青禾躺在书房的榻椅上一动不动:“姐,在家我就怕背医书。没想到好不容易出来玩,还要背乐谱。” “你呀,多学些功夫。就不会被人欺负了。”柳寻音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有你和温哥哥在呢,我怕什么。”余青禾嘟囔道。 “温公子?”柳寻音内心一颤:“他最近都在做些什么?” “不知道,温哥哥早出晚归的,经常好几日都不回来。许是在扬州城找到了什么好玩的地方,不带我们去呢。” “如此。”柳寻音蹙着眉,暗自思忖:“人生地不熟的,温烬会去哪呢。” 第十一章 唐柒柒 夜色降临,柳寻音正在煎茶,忽见屋檐上有人影一闪而过,轻功如飞燕敏捷,知是温烬,便轻声喊道:“温公子。” “寻音姑娘。”温烬起身站定,见到她,目光中添了几许温柔之意。 “温公子奔波数日,可曾找到答案?”柳寻音问道。 “没有,我找遍了扬州城内所有的丝绸布庒,都没有见到相似的工艺。更不知这锦帛出自哪位匠人之手。”温烬按住怀中的锦帛,皱眉道。 柳寻音想起近日正值梁画月十六岁生辰,梁家有意设宴,已给扬州城内有头有脸的官宦人家、名门正派的世家子弟都散了请柬,便道: “想来梁叔父的朋友多是丝绸商人。温公子何不前去赴宴,说不定能找到一些线索。” “好。”温烬沉吟片刻,答应了下来。 柳寻音正欲回房,只听身后道:“姑娘且留步。” “温公子还有何事。” 温烬递给她一个纸包,内里溢出桂花的清甜气息:“听青禾说你喜欢吃糕点,我恰好出门,便买了一些。” 柳寻音想起房内连日摆着的桂花糕,本以为是青禾送的,内心不由一动。 “多谢温公子。” “小事。寻音姑娘早点休息。”温烬转身离去。 身后的煎药壶冒着热气,柳寻音回过神,倒出一碗莲芯茶端进余青禾的房间,见他正托着脸翻阅书籍,桌案上中午的饭食还未丝毫未动,诧异道:“阿弟今天是怎么了,居然废寝忘食地看起书来了。” “姐姐,你说我准备什么生辰贺礼好。”余青禾愁闷道,看也不看地便举起碗一饮而尽,五官立马挤成一团:“姐姐,好苦!” 柳寻音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蜜饯,笑道:“杜家自会准备,你又何必烦恼呢。” “可是……我要是不单独准备的话,怕那家伙一生气又要打我几鞭子。” 柳寻音知他嘴硬心软,道:“礼物重在心意。想来月儿金银玉石、绫罗绸缎什么都不缺。你只要用心准备,她都会喜欢的。” “如果是姐姐,会喜欢什么呢?” 柳寻音想起每年生辰,余青禾手忙脚乱做的糕点和雕得歪歪扭扭的木人,温柔道:“姐姐最喜欢你亲手做的东西,你何不给月儿也做一份。” “这样吗?”余青禾面露欣喜之色:“谢谢姐姐!” 此后几日,余青禾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闭门拒客,三餐由仆人送进送出。连箫楚门的弟子找他切磋比试,都被婉言谢绝。 “这家伙,又在瞎捣鼓什么呢?”杜若疑惑地问道。 “师娘不必担心。青禾长大了,也有自己的主意了。”柳寻音心里清明如镜,笑着说道。 到宴会之日,梁家早早地派了车夫马车来接。柳寻音简单挽起发髻,换了身淡绛纱衫,将玉箫别在腰间。走出房门,见温烬伫立于庭院之中,仍是一身黑衣,侧脸宛如雕刻般棱角分明,俊秀非常。 “温公子久等了。” “不妨。这花倒是开的好。”温烬望向院内的白玉兰树,花香馥郁,清冷入骨。 “姐姐!温哥哥!” 二人等了半晌,余青禾姗姗来迟。身后的侍从端着贺礼,用一块红布盖着。 “什么好东西,连姐姐都不能看。” 余青禾羞涩地摸摸后脑勺:“姐姐到时候就知道了。” 梁家门庭若市,送礼拜贺之人络绎不绝。杜若携着他们进了府邸,便去找梁衡夫妇叙旧。柳寻音一行三人径直来到后院。 “寻音姐姐!你们来啦,快进来。”梁画月欣喜道。只见她换了一身明黄色的衫裙,芙蓉粉面,柳眉如弯月,显得格外娇俏。 琉璃正在给她梳妆,见梁画月头一移,发髻便有些乱了,嗔声道:“小姐,别动。” “这个送给你。”余青禾示掀开红布,将礼物递给她。 “这次倒是花了不少心思。”柳寻音在心里笑道。 只见一个造型奇巧的木雕:梨花树下,女子提着一盏琉璃灯笼,身边绕有流萤,脚边散落着几只可爱的小兔子。 梁画月爱不释手,嘴上却说道:“你这雕得也太丑了。” “哼。”余青禾有些忿忿不平。柳寻音笑着拉住他,辞别了梁画月,和温烬一起先去宴席落座。 宴席设于梁府花园之中。宴上菜肴丰盛,箜篌丝竹声乐玲珑,中间伴有舞者助兴。中间不少世家子弟来找梁画月说话,她却冷着脸,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月儿,人家好心好意来贺喜,你也该热情一些,毕竟今日你是主,他们是客。”柳寻音柔声劝道。 “爹爹什么心思,我还不知道吗。今日来的世家子弟大多与我年纪相仿,爹爹恨不得早点把我嫁出去。” “他也是为你好。”见梁画月固执己见,柳寻音笑着摇摇头。 过了一会儿,温烬回席落座。 “可有什么发现?”柳寻音问道。 温烬摇头示意,喝下一口酒。 宴闭,众人渐渐散去。柳寻音一行人正准备行礼告辞之时,突然听到上空传来银铃般的声响。 “梁画月,找你这么久,居然还没死。” 屋梁之上出现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身形婀娜。面庞稚嫩,但已是倾城之姿,眉眼之间皆是魅惑。 “唐柒柒,居然是你!”梁画月从桌上拿起鞭子朝她甩去,唐柒柒飞身后退。 “画月,不可无礼。”柳寻音三枚金针出手,将鞭子打在地上。 “听闻梁家大小姐生辰之喜,特来庆贺。梁小姐怎么如此缺乏礼数,也不先给客人倒杯茶喝,就动起手来了。”唐柒柒莞尔一笑,对柳寻音说道:“多谢姐姐相救。” “既是来贺喜,为何空手而来。”梁画月说道。 “谁说我空着手了,我身上这雪狐毛皮,便是送给你的生辰贺礼。” 梁画月更是气恼不过:“你居然用狐血给我下毒。” “我们还没比试出个结果来,不给你下毒,你怎么会来找我。何况,这毒也死不了人。” “柒柒姑娘,这毒虽要不了人命,但寒气侵体,长年累月怕也承受不住。”柳寻音看明白事态,劝道。 “那我就看在这个姐姐份上饶你一命。”唐柒柒一笑,伸手递给她一枚金丹。服下后不多久,梁画月眉眼之间的青白之色便尽数消散。 第十二章 绣品 柳寻音为梁画月把脉,果觉她体内元气回复涌动,寒毒逐渐消散,便向众人微微点了点头示意。 唐柒柒将剩余金丹置于桌上,靠近梁画月俏皮一笑:“夜深了,梁大小姐会收留我这个无家可归的弱女子吗?” “出门左转有间客栈,什么闲杂人等都可以住。”梁画月转过身去赌气说道。 “喂,梁大小姐,你也太没良心了吧。去年你在忘忧谷受伤起不了身的时候,我可是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你小半个月呢。”唐柒柒将双手环在胸前,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梁画月一时语塞:“可你还不是给我下了毒!我们扯平了。” “我身上一点盘缠都没有了,你要是不收留我,我就要露宿街头了哦。” 梁画月内心过意不去,正欲留人,只听身后道: “柒柒姑娘不嫌弃的话,就去箫楚门暂住几日吧。”杜若见二人争执不休,出面阻拦道。 唐柒柒转身,只见一英姿飒爽的红衣女子,腰身束得纤细。虽不复年轻之态,却仍是美艳动人。 “在下杜若,先师是原迹雪堂堂主,苏踏雪。他与唐谷主私交甚好,想来姑娘便是唐谷主的孙女。” “正是在下。”唐柒柒伏首行礼:“久仰大名,多谢杜夫人。”继而她转身笑道:“梁大小姐,那我先去杜家,过几日再来找你赐教哦。” “不必了!寻音姐姐,我先回房了,回头再去找你们玩。”梁画月赌气地瞪了唐柒柒一眼,携琉璃转身离去。唐柒柒噗嗤一笑,倒是一点也不在意。 众人寒暄一番,就此辞别,梁府挽留不住,便专程派了几辆马车送一行人回箫楚门。 “弦歌,给唐姑娘准备个安静的雅间。”杜若吩咐道。 “是,小姐。” “杜夫人,不必麻烦了。”唐柒柒拦住侍女:“我一个人住害怕,想跟寻音姐姐一起住。” 杜若征询了下柳寻音的意见,微笑点头,带着她们穿过走廊,进了后院。 唐柒柒推开门,只觉清香袭人。房间收拾得简洁朴素,书桌上摆着几幅尚未装裱的兰花图,笔墨寥寥,取法自然,却是意境深远,高旷纵横。 唐柒柒褪下繁杂的衣饰,爬到床上松松肩,捶捶腿:“姐姐很喜欢兰花吗?” “山中兰叶径,城外李桃园。岂知人事静,不觉鸟啼喧。”柳寻音低头答道,思忖许久,走过去按住唐柒柒的手腕。 见她面有困惑之色,唐柒柒笑道:“姐姐可是好奇我身体为何无恙。” “我听闻忘忧谷以白狐血为引,十年如一日地将冰寒之气与毒素融入体内,方才练就令人闻风丧胆的寒毒掌。” “那姐姐在我体内探到了什么。” “尺脉有力,沉取不绝。机体气血充盈,阴阳平衡,再健康不过。”柳寻音蹙眉道:“我本以为这寒毒掌会自损三分……” “若是如此,我们忘忧谷岂不是都死绝了。”唐柒柒笑道:“姐姐莫担心,我们自然是有抵御寒毒,通经活脉的法子。若有机会去忘忧谷,我带姐姐见识见识。” “好。话虽如此,还是要多保重身体。”柳寻音笑道:“想来你奔波一天还未进食。我要去给青禾熬药,顺便给你煮碗面吧。” “多谢姐姐。”唐柒柒眯眼笑道:“你这一提醒,我还真觉得有点饿了。” 待给余青禾送完药,柳寻音端着一碗云吞面回到房间。 “姐姐煮饭的手艺真好。”唐柒柒一边埋头苦吃一边问道:“姐姐,月儿的身体怎么样了。” “现在还好。前些日子她体内的寒毒祛而复生,倒是吃了不少苦头。” “姐姐似乎没有怪罪我的意思。”唐柒柒抬头,用筷子杵着脸笑道。 “中寒毒掌的人,会在数日之内五脏六腑逐渐冰结而死。你若真想伤她,就不会只下个慢性毒药了。” 唐柒柒闻言一笑:“姐姐倒是聪明,可惜月儿不明白。” “她小女孩心性,单纯的很。唐姑娘日后若想留住她,直言便是,不必如此费心。” 二人正在交谈,只听门外有叩门声响起。 “寻音姑娘。”温烬在窗前轻轻喊道。 “温公子。”柳寻音闻声走出房门。 两人倒影映在窗纸之上,唐柒柒等待许久,闲来无事,便走过去倚在门前听他们说话。 “寻音姑娘,扬州寻不到线索。我就先行告辞了。” “温公子打算去何处?”柳寻音知道留他不住,低声问道。 “先去金陵,苏州一带看看。若是仍无所获,便依杜夫人之言去一趟南疆。” “苏绣的特点是图案清丽,精细雅洁。而锦帛上的图案发力沉稳,满是异域风情。扬州城内汇集了不少能人巧匠,都问不到什么,怕是江南地区都……”柳寻音蹙着眉道。 “当然问不到,因为这不是苏绣。是白族工艺。”唐柒柒越听越觉得熟悉,未待他们说完,便噗嗤一笑。 “柒柒姑娘。”二人诧异地望向她。 “我们谷中有几位大理白族的绣娘,我从小跟着她们长大,耳濡目染的,便了解一些。不知二位谈论的是什么宝贝,温公子若是相信我,可否借我一观。” 她是唐禹谷主的孙女,或许知晓一二。温烬想起杜若的话,思忖良久,递给了她。 “看这花纹样式,绣的应当是奇珍异兽。”唐柒柒接了过来,反复看了看。 “唐姑娘可知具体为何物。”温烬问道。 “这我倒真是不知……”唐柒柒蹙着眉:“想来应该是已经消亡的神兽。现存于世的,我都多少听爷爷说过。你们若是想刨根问底,倒是可以去问问忘忧谷内年长的族人。”她巧笑道:“要是你们的话,我愿意带路。” “温公子,我正打算去一趟南疆。若是你有意,我们刚好可以一起前行。”柳寻音说道。 “好。”温烬望着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就有劳柒柒姑娘了。”柳寻音朝唐柒柒行了一礼。 “不用客气,就当我还姐姐一碗云吞面。”唐柒柒笑道。 第十三章 辞行 “从扬州出发,一路行至南疆,途中会经过川蜀,青海等地。”唐柒柒取出一张手绘地图,指尖摩挲着划出一条连线。 温烬沉吟片刻,问她:“唐姑娘,最近的路线是哪条?” “此去路途遥远,最少也要耗时两个月。” “这样。”温烬思索道:“那便依唐姑娘的安排走吧。” 待商量完明日起身的时辰,三人各自回房收拾行装。夜深后,唐柒柒拉着柳寻音说了会儿话,便沉沉睡去。 柳寻音困意全无,信步到庭院之中,见师父师娘房间仍亮着烛光,便径直走了过去。 “当心,要将军了。”房内有声音笑道。 杜若和余淡竹正在对弈喝茶。柳寻音想起小时候杜若手把手教她下棋布局的样子,低头温柔一笑。在门口静静伫立了许久,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师父师娘。”她朝二人深深一拜。 “音儿。”杜若连忙扶起她:“突然间的,这是怎么了。” “我打算明早寅时启程。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还请师父师娘多保重身体,切勿挂念。” “怎么这么早就出发?”余淡竹不解地问道:“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没有。”柳寻音摇摇头:“我还没有向青禾辞行,他若是知道了,肯定会跟着去。但他伤病初愈,不适合长途劳顿。” “所以你打算趁他还没醒来的时候走?” 杜若见柳寻音神色郑重,心里便明了了几分,她叮嘱道:“也罢,你记得常写信回来报平安,万事小心为上。” “是。”柳寻音退了出去,关门时思忖许久,转身问道:“如果能寻到我爹,师娘可有什么话要带给他?” 杜若一顿,眼圈泛红,哽咽道:“你娘她……” 沉默许久,她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罢了……叫他早日回来便是。” 路过余青禾的房间,柳寻音轻轻推开房门,将一封书信压在砚台之下。余青禾正躺着酣睡,毫无察觉。侧颜清秀俊朗,神态一如幼时模样。柳寻音坐到床边,掖了掖他的被角,吹灭灯走了出去。 次日天色未明,三人便起身出发。柳寻音背上包袱,往腰间别好玉箫。杜家上下一片寂静,守夜的小厮亦低着头昏睡。朦胧之间,只见门口台阶上有人影晃动,鬼鬼祟祟。 “是谁!”唐柒柒警惕地问道,温烬闻声握紧腰间佩剑。 “姐姐!”来人起身拦在门口,身上还背着不知何时收拾好的包袱:“我要和你们一起去。” 气候清寒,余青禾身体刚痊愈,站在风口里被冷风一吹,禁不住咳嗽了好几声。 “青禾?”柳寻音吃惊道:“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我昨天半夜醒来,听守卫的弟子在外面聊天,又看到你留在桌子上的信,便收拾好东西坐在门口等。没想到姐姐还真要一声不吭地丢下我走了。”余青禾生气地说道。 “青禾听话。”柳寻音走过去裹紧他的披风:“你留在箫楚门好好学功夫,等姐姐找到父亲,很快就会回来了。” “可是……” “好了,听姐姐的话,多陪陪师父师娘。和箫楚门弟子切磋的时候要点到为止,人家都让着你呢,你也要改改好胜的性子,知道吗?”柳寻音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 “姐姐,就让我跟你们一起去吧,我不在身边谁保护你呀。”余青禾撒娇道。 “我们有要紧事要办,你身体刚刚痊愈,如果卧床不起,姐姐还要分心照顾你,反而误了事。” “好吧……”余青禾迟疑地说道:“那姐姐要是遇到什么麻烦,一定要传信告诉我,我马上就收拾行李出发去找你。” “嗯。”柳寻音柔声安慰。 “温哥哥,我姐姐就交给你了。”余青禾望着温烬说道:“你可千万别把她弄丢了。” “我答应你。”温烬轻声答道:“放心。” “寻音姐姐!” 大门外有声音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梁画月一袭粉衣,神色匆匆地迈进杜府,发髻简单地挽在脑后,妆容还未来得及打理。 “寻音姐姐,我一早听琉璃说你们要启程,马上就赶过来了,你们怎么走得这么急呀。” “画月?你怎么来了?”柳寻音转身看向她。 “是我让侍卫去找琉璃报信的。”余青禾抬手不好意思摸了摸后脑勺:“我本打算跟你们一起走,所以想跟她告个别。” “寻音姐姐,这是我收拾的一些细软,你带在身上。这些丹药是治外伤的,这些是解毒的。”梁画月看了一眼唐柒柒,“姐姐可千万要提防着某些坏人,别被骗了。” 唐柒柒斜倚在梁柱上噗嗤一笑,不以为然。 “我特想跟你们一起去,可是我娘自打生日宴后,身子就不太舒服,我得留在梁府陪着她。”梁画月十分懊恼。 “你且放心,师娘已经给梁夫人开了药,相信她很快就会痊愈的。”柳寻音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倒是你,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多来找青禾玩,别整天闷在家里,也别再和梁叔父置气了。” “嗯。姐姐多保重。”梁画月抓住她的手认真道,继而看向唐柒柒:“你可不许伤害我姐姐。” “我哪敢呀。”唐柒柒笑着靠近她:“梁大小姐,别忘了,你还欠我一场比试,记得来忘忧谷找我。” “知道了。”梁画月无奈道。 余青禾拉着姐姐的手百般叮嘱,眉眼间尽是不舍之意。柳寻音好说歹说,才把他劝回了房。 待辞别二人,三人乘马车出城。见柳寻音眼眶泛红,温烬轻轻地握住她的手,低声说道:“没事的。” “青禾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我这么久。”柳寻音望向帘外逐渐陌生的景色:“但他在箫楚门待着,才是最安全的。” “寻音姐姐,青禾有杜夫人照顾,不会有事的。”唐柒柒笑道:“倒是你,昨夜都没休息好,趁这会儿休息一下吧。下一站,便是滁州了。” 第十四章 弃婴 到滁州已至宵禁,三人在街上找可供落脚的地方。只见街道前方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披着麻袋,头发凌乱,衣衫褴褛,跌跌撞撞地行走着,她怀中的婴儿发出微弱的啼哭声。 柳寻音只觉那哭声有异,似有气弱之症,低声对温烬道:“该不会是偷盗孩子的人吧。” “站住。”温烬将剑指向妇人的脑袋。 妇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放过孩子,放过孩子。求求你们,放过孩子。”她浑身发抖,嘴唇干涸发白,似乎是受惊过度的样子。 三人闻言诧异,温烬将佩剑收回鞘中。 “夫人。”柳寻音蹲下来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问道:“深更半夜,夫人为何在街上游离?怕是不安全,还是赶紧回家吧。” “我不是夫人。夫人,我不敢了……不敢了……” 三人相互对视一眼,温烬低声道:“她怕是精神失常了。” “夫人家在何处,我们送你回去。”唐柒柒在一旁问道。 “破庙……城关西的破庙……” 三人遍寻客栈未果,把母子二人带回了庙里。唐柒柒给妇人喂了点水,妇人便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混蛋。”温烬听到柳寻音愤怒的声音,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你看。”柳寻音褪下孩子身上包裹的衣裳,孩子浑身青紫,发着高烧,身上满是虐打的痕迹。 唐柒柒发出一声惊呼,看向昏睡的妇人,神情复杂。 次日清晨,妇人一醒来便找孩子,看起来清醒了不少。 “虎毒尚不食子,你怎么把孩子打成这样!”唐柒柒厉声问道。 “不是我,求求你们救救孩子,救救孩子。”妇人跪下磕头:“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走投无路就虐待孩子吗!”唐柒柒气愤不过。 妇人正欲解释,只听门外传来纷杂的脚步声,有官兵高声喊道:“给我搜!” 见妇人神色仓皇,唐柒柒一把将妇人和孩子塞到佛像后的缝隙里,侧身挡住。 “你们可见过画像中的人,带着一个未足两月的婴儿。”官兵斥声道。 “没有,我们刚刚途经此处,进来歇脚。”柳寻音从容答道:“不知这妇人犯了什么罪,我们也帮忙留意留意。” “这是张府的一个浣衣贱婢,与外人私通后生下一个孩子,产后疯疯癫癫。张家家主心善,愿意把两人留下。她倒好,杀了看管的人逃走了。”官兵起身离去:“你们要是看到了,记得第一时间通知官府。要是敢包庇,按共犯处置!” 待官兵尽数离去,唐柒柒侧身:“出来吧。” 妇人紧紧抱着孩子,泪水涟涟。 “他们的话可是真的。”柳寻音问道。 “我确实是张府的婢女。只是这个孩子,是夫人的弟弟的……他来滁州做生意,暂住在张府,我被派去伺候他……他本来答应,要纳我为妾的……” “贪慕虚荣,罪有应得。”唐柒柒冷笑道。 “姑娘,我虽是婢女,也知道什么是自知之明,不会卖身求荣。落到这样的境地,是我识人不清,我死不足惜,但孩子是无辜的。” “官兵说,你杀了看守逃出来,此话当真?”柳寻音问道。 “不是的,”妇人泣声讲述道:“我发现自己怀孕后,便故意犯错,从贴身丫鬟降为浣衣婢女。孩子月份大时正值隆冬,我本来就生的瘦,加以厚重衣物裹身掩人耳目,终于把孩子平安地生了下来。夫人发现后大发雷霆,想把我们母子二人送去郊外灭口,所派的仆人是我多年老友,一时心软,把我们放在城郊的旷野里自生自灭。” “那个仆人呢?” “事发后被处置了。敢反抗夫人命令的人,没有能活下来的。”妇人凄然一笑:“我躲在这个庙里,因为没有奶水,跑去镇上想找点吃的。撞见了搜寻的侍卫,就躲在角落里到宵禁才敢出来。” “那官兵为何说是你杀了人?”唐柒柒问道。 “夫人把我和孩子视为家门之耻。为了找到我们,她去报了官,说那个仆人是我杀的,想借官府的力量找到我。” “那孩子身上的伤……”柳寻音迟疑地问道。 “是在张府的时候,夫人打的。”妇人掀开衣袖哽咽道:“我身上也都是。” 柳寻音望去,妇人浑身上下红紫一片,皆是触目惊心的伤痕。 “公子,两位姑娘……”妇人面带哀戚之色:“我有一事相求。” “你说。”柳寻音应声道。 “孩子无辜。”妇人留恋地望向的怀里的婴儿:“求各位帮忙找个好人家,收养我的孩子。” “你凭什么以为,我们会帮你。”温烬峻声道。 “你们若不是善人,方才也不会帮我藏身了。”妇人朝他们磕了几个头:“我不死,夫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各位恩人,拜托你们了。大恩大德,来世再报。” 言罢,妇人转身向梁柱撞去。温烬飞身拦住,却已经来不及,随着闷钝的一声响,妇人脑门流出鲜血。 “夫人何苦,就算你死了,他们也不会放过这个孩子的。”柳寻音掏出布帕按在她伤口处,却仍是血流不尽。 “求各位把我扔进江里……他们寻不到孩子,就会以为我带着他自尽了……拜托了。” 妇人泪流满面,咽下最后一口气。 三人沉默许久,温烬用稻草把妇人的尸身遮蔽起来:“走吧。” “去哪。”柳寻音哽咽着问道。 “白天人多,夜间我再独自来处理,你们放心。”温烬答道:“先进城休沐吧,孩子看起来状况很不好。” “好。”柳寻音从包袱里取出干净衣服包住孩子:“只是他身上伤痕累累,怕是不好找领养家庭,不知以后该如何是好。” “你们中原规矩多,最看重出身。这个孩子出身低微,就算长大了,也得在屈辱中活着。不如让我带回忘忧谷,那里无尊卑贵贱之分,整日与冰雪为伴,乐得自在逍遥。”唐柒柒抱起孩子说道:“走吧。” 第十五章 滁州 三人带着孩子进了滁州城内,找了间干净的客栈住下。见孩子饿得直哭,唐柒柒出门给他买吃食,到了晚饭后还没有回来。 温烬只身前去破庙处理妇人的后事,客栈里只剩下柳寻音和孩子。她找掌柜要了碗羊奶,给孩子喂了下去,小心地擦洗他身上的伤口。确认并无大碍后,她便耐心地哄孩子入睡。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柳寻音掀开门帘,见温烬伫立于门外吹江风,背影显得十分落寞。 “温公子,你回来了。” “寻音姑娘。”温烬转身,眼底尽是伤感之色。 “处理好了吗?” “嗯。”温烬轻轻点头。 “你在想什么?”柳寻音走到他身边。 温烬望向远方:“为什么她为孩子而死的时候,不问问孩子愿不愿意。或许,他也不想活着的。” 柳寻音知道他是想起了师姐,轻轻地抱住他。温烬的胸膛宽厚结实,心跳声有力。却只有柳寻音明白,他不似表面上那般无坚不摧。 温烬喉头一动:“寻音。” “嗯?” “没什么。”他放下所有戒备,轻轻地把下巴搭在她柔软的肩上。柳寻音身上有清淡的兰草香气,在她身边仿佛能忘记一切烦忧。 “找到师姐留下来的秘密,似乎是一个使命。”温烬呢喃道:“一直以来,我用它支撑着活下去。但我不知道,等完成它以后,我要做什么。” “事情已成定局,与其沉溺于悲痛之中,不如接受现实。人只要活着,就总有一条路可以走的,对吗?”柳寻音轻声安慰道。 “嗯。”温烬轻声回答。 孩子在房内发出啼哭声,二人掀开帘子走回房间。柳寻音轻轻拍着孩子的胸脯哄他入睡。 “看到他,就会想起青禾刚出生的时候。那时我四岁,整天在摇篮边哄他玩。师娘心大,出去云游好久都不回来,我就去找渊叔要牛乳,一点点喂给他。这一眨眼,青禾都到了成人的年纪了。”柳寻音笑道。 温烬走过去,俯身看向摇篮里稚嫩的脸庞,忍不住伸手触碰,孩子肉嘟嘟的小手握住他的指尖。他内心一动,化出些许柔情。 “带着孩子怕是一路不便……”温烬皱眉道:“我也无法保证能护他周全。” “放心,孩子由我来照顾,你们忙正事就好。”唐柒柒从外面回来,手上拿着拨浪鼓和羊奶:“官兵在街上贴了告示:杀人犯带着孩子投江自尽,张府家主宅心仁厚,概不追究。真是可笑至极。” “柒柒,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寻音姐姐,我没事。”唐柒柒笑道:“白天我在街上打听了下张府。张家老爷原姓徐,是个穷秀才,靠朝廷微薄的俸禄过活,后来入赘进张家,连姓都改了。这张夫人擅长打理家族生意,性格强势。她弟弟张栋在外四处游玩,到了婚娶之年回到滁州,却因品行不端,无人敢嫁。” “为了维护一个纨绔子弟的名声,便视人命如草芥,随意打杀。这孩子的母亲,也是可怜。”柳寻音摇了摇头。 孩子发出微弱的咳嗽声,她连忙伸手去探孩子的脉搏。 “孩子怎么样?”唐柒柒紧张地问道。 “只要好好调理,不会留下病根。只是他额上的疤痕太深,怕是无法完全愈合了。”柳寻音从包裹里取出药膏,轻轻点在孩子的脸上。 “男孩子留点疤倒无妨。”唐柒柒笑道:“性命无碍就好。” 待休息了两天,三人给孩子添了些衣物,打算起身出发。走到街上,却只见来来往往的马车络绎不绝,卷起漫天飞尘。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唐柒柒拦住一个路人问道。 “张府夫人给她弟弟娶亲呢,新娘是金陵的一个富家小姐,据说陪嫁用好几辆马车才运来,排场大得很。”那小厮摇摇头:“这张栋公子啊,也只能娶外地小姐了。” “又是张府。”待小厮离去,唐柒柒冷笑道:“妻儿刚死便迫不及待地娶亲。我倒想看看,这自榜宅心仁厚的张家,是怎么养出这个厚颜无耻的畜生。” “柒柒。”柳寻音拉住她:“不要惹事。” “寻音姐姐,且容我再留一日,我咽不下这口气。”唐柒柒说道。 柳寻音望向温烬,他轻轻点了点头。 夜间喜宴热闹非常,温烬用轻功带二人进了张府,一晃眼唐柒柒便不见了,四处遍寻不得。 “唐姑娘身上有功夫,没事的。”温烬安慰道。 酒宴行至一半,管家派舞阵出来助兴,众人皆发出惊叹之声。 正中间的舞女一袭紫色纱衣,腰身极为纤细,赤足舞蹈时,环佩玲珑作响。眉间一点朱砂,虽是薄纱蒙面,仍能看出双眼灵动,妖艳妩媚。在座的人不由得看呆了,其间包括今夜的新郎官,张栋。 “是柒柒。”柳寻音惊诧道:“她怎么……” 温烬眉头紧皱,默不作声。 待一曲结束,舞女们领赏散去,二人紧随其后,却不见唐柒柒人影。温烬若有所思,回去一看,果然新郎官也退了席。 “走。”温烬抓住柳寻音的手:“唐姑娘怕是去找张栋报仇了。” 府邸里人来人往,二人识不得厢房位置。柳寻音伸手拦住一个丫鬟:“姑娘,新房在何处?” “你是……”丫鬟见她面生,警惕地问道。 “我是新夫人带来的婢女,管家吩咐我在被褥底下再多撒些花生桂圆……我初来乍到的,便迷了路。” “在西院……”丫鬟神色松懈了下来,伸手一指:“不过,你过一个时辰再去,否则会没命的。” “为何?”柳寻音疑惑道。 “你别问了,听我的便是。”丫鬟面带惊慌之色,匆匆离去。 温烬柳寻音二人按丫鬟所指的方向走去,捻开房间窗纸,却只见新娘静静地坐在床沿,不见张栋人影。 “柒柒会在哪呢?”柳寻音望向温烬,温烬也疑惑地摇摇头。 二人穿过后院仔细寻找,只见一间下人的房间亮着烛火。这个点,他们应当都在宴席上忙碌才是。温烬和柳寻音走了过去,在门前听见一声轻蔑的嗤笑。 “是柒柒。”柳寻音猛地推开房门,只见唐柒柒神情冷漠地坐在桌边喝茶。床榻之上的张栋浑身僵直,柳寻音过去按了按他的脉搏,已然停滞,浑身冰冻。 “柒柒,你也太大胆了,这里可是张府。”柳寻音着急问道:“你有没有被他怎么样。” “寻音姐姐,你放心,他没这个本事。”唐柒柒笑道。 “胡闹!那个贱婢的事,还没让他长记性。居然如此色迷心窍,大喜之日还跟舞女厮混。”门外传来张夫人愤怒的拍门声:“张栋,开门!” “我还没去找她,她就送上门了。”唐柒柒笑道。 待张夫人进门,温烬伸手捂住侍从的嘴,用佩剑敲晕。张夫人惊慌失措,吓得面色苍白:“来人!来人!” “你再喊一声,我就扭断你的脖子。”唐柒柒冷冷地说道。 “你们想干什么!这里可是张府!” “张夫人可记得前几日投江的那对母子,也就是您方才口中所说的贱婢。”唐柒柒蹲下身看着她。 “她妄想攀龙附凤,罪有应得!”张夫人哆嗦着手:“你们跟她是什么关系!” “这便与您无关了。”唐柒柒伸手用力地捏住她的下巴,灌下一瓶药。 “这是什么?”张夫人扣着喉咙想吐出来,却在顷刻间瞳孔放大,面如死灰地倒了下去。 “娘!”门外有人惊呼出声,三人赶忙追了出去。一个幼童踩到石头重重地摔到地上,定睛一看,是张夫人的儿子。 “你们!”幼童大声嚎哭:“娘……娘……” 唐柒柒伸出手,欲聚寒毒于掌心。 “唐姑娘!”温烬伸手拦住她:“稚子无辜。” “也罢。”唐柒柒从怀中掏出一颗金丹,塞进他的嘴里。 “不可。”柳寻音握住她的手。 “要不了命,让他产生一些幻觉罢了。”唐柒柒看向远处欢闹的喜宴:“温大哥,寻音姐姐,我们走吧。” “柒柒……”回到客栈后,柳寻音抱起摇篮中熟睡的孩子,心有余悸地说道:“说到底,你与这孩子的母亲不过萍水相逢。” “我与这孩子有缘,与其让他在仇恨里长大,不如替他先行报仇,斩草除根。” “他娘亲的死,不只关乎张氏姐弟。”温烬靠在门边道:“所有的旁观者,都是刽子手。” “冷漠的看客太多,我管不过来。”唐柒柒一改往常,严肃道:“我接受人性本恶,但行事不能毫无底线,张氏姐弟不尊重生命,死有余辜,一命还一命罢了。” “今日之事,想来张府不会善罢甘休,”柳寻音面带忧虑之色。 “姐姐放心。”唐柒柒笑道:“我打听过了。自上次张府报官抓人后,城内已经谣言四起。今日之事要是再传出去,只会被人说张氏姐弟被冤魂索命,罪有应得。张老爷是读书人,最重名声,会把事情压下来的。更何况,二人嚣张跋扈,他早就对他们积怨已久了。” 柳寻音望向怀里熟睡的孩子:“也罢,事情已了,明日便启程离去吧。” 第十六章 无忧 午休之后,柳寻音坐在桌旁,认真地忙手头上的事,孩子仍在一旁的摇篮里安静地酣睡。 离开滁州半月有余,三人已行至江陵。在精心照料下,孩子身上的青紫色伤痕逐渐散去,出落得白白胖胖,见人就笑,眼睛滴溜溜地转,十分机灵。 “寻音。”温烬走了进来:“你在做什么?” “给青禾和师娘他们写封信。” 温烬低头一看,她在纸上画了糕点、风筝、亭台楼阁,以及孩童们在花树下追逐嬉戏的场景。 “这是……”温烬有些疑惑。 “青禾爱看这些闲趣之事,也只有这样写,他才会放心。”柳寻音笑道。 “寻音姐姐,温大哥!我回来了!”唐柒柒从门外蹦跳着跑进来:“我把银项圈熔了,给孩子打了个长命锁。” “那是你的贴身之物,怎么不自己留着呢?给孩子打个新的便是。”柳寻音惋惜道。 “我幼时小病小痛不断,爷爷就给我打了这个如意纹的项圈。虽然只起祈福作用,但我确实平安地长大啦,现在我把这份福气送给他。” 唐柒柒把长命锁挂在孩子的脖子上,他抓起来便往嘴里塞。 “哎哎哎,不能吃。”唐柒柒连忙拦住他。 “寻音姐姐,他还没个名字呢。”唐柒柒握住孩子的小手,摇晃着拨浪鼓逗他玩。 “也是,叫什么好呢?”柳寻音思忖道。 温烬伫立在一旁望着窗外出神,神情清冷,风微微拂过他鬓边的头发。 唐柒柒笑道:“温大哥,你来起吧。” “我吗?”温烬有些不知所措。唐柒柒噗嗤一笑:“对呀,你来。” 温烬沉吟许久:“那……就叫他无忧吧。希望他能随心所欲,一生无忧。” “无忧,真是个好名字。”唐柒柒笑道:“他日后既是忘忧谷的人,便姓唐吧。” “小无忧,你好呀。”柳寻音摇摇孩子的手,孩子被逗得咯咯直笑。 唐柒柒难得捕捉到温烬眼中的温柔之意,托着腮笑道:“温大哥,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都不敢和你说话。总觉得你一脸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 “现在呢?”温烬问道。 “现在觉得你也有点人情味嘛,尤其是在寻音姐姐身边的时候。” 温烬低头温柔一笑。 “春暖花开的,我们出去走走吧。”唐柒柒拉着他们出门。 “柒柒,我们还要赶路呢,别只想着玩儿。”柳寻音劝道。 “也不差这么一会儿,我好不容易才来趟中原呢。”唐柒柒撒娇道:“寻音姐姐,你就给我放半天的假嘛。” “好吧,真是说不过你。”柳寻音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尖。 三人抱着孩子四处游转,买了些糖人玩具。街上人山人海,好不热闹。 “何将离?”温烬只觉前方身影十分熟悉,起身便追了过去。 柳寻音正欲紧随其后,唐柒柒猛的抓住她的手臂:“寻音姐姐!我们追不上温大哥的,不如回客栈等他。” “好。”柳寻音迟疑道。 至深夜温烬还没回来,唐柒柒出门寻找,留下柳寻音照顾孩子。不多久,温烬拖着沉重的步伐回来,扶着两个身着黑衣,戴着面具的男子,三人显然都受了伤。 “阿烬!”柳寻音急忙迎了上去。 “我没事。”温烬摇摇头,看向身后:“你检查下他们俩的伤势。” 这两个人身上都是斑驳的血迹,何将离的伤略轻些,另一个中年男子昏迷不醒,身上有很重的刀伤。柳寻音将他扶到床上,便回房拿药箱。 “怎么弄成这样?”温烬问道。 “我们一起执行任务,陆翌是内应,原定亥时二刻接头,却不见他人影。我知事情有变,进去救他,却没法以一敌众,还好你来了。”何将离休息片刻,气息逐渐平复下来。 “你不该救他的。要是出了意外,两个人都会没命。况且,他身为卧底,身份暴露时没有吃下闭息丹,已经坏了云寂门的规矩。”温烬道。 何将离摇摇头:“有一次执行任务,我一时疏忽,没注意身后放箭的人,是他救我一命。今天算我还给他的。” “你死了,他也难凭一己之力脱身,这只是合作而已,你不欠他人情。” “温烬,你知道我的。”何将离苦笑道:“宁天下人负我,莫我负天下人。” 温烬眼神一颤,无言地转过头去。 柳寻音端来一盆热水给陆翌擦拭伤口。何将离突然握住她的手臂,面有不忍之色:“柳姑娘,我来就好,你可以不救他的。” “他伤得这么重……为何不救?”柳寻音疑惑地问道。 何将离喉结上下哽动,终是没有说出口。柳寻音内心困惑,但还是救人为先。她小心地剪开陆翌的衣服,清理干净后,在伤口处洒上厚厚一层金创药。 何将离用牙咬着纱布包扎完手臂上的刀伤,便走了出去。 “将离,你可是有话要说。”温烬见他神情有异,跟了上去。 “没什么。” “不要瞒我。” 沉默许久后,何将离下定决心般说道: “温烬,你师姐走了之后,我总想为她再做些什么,便着手调查了当年迹雪堂灭门的事情。” “发现了什么?” “陆翌……他是当年的杀手之一。这几年,因为年纪大了的缘故,上头只分配些小活儿给他,他因此颓靡得很。为了调查真相,我向组织申请做他的搭档。多次的出生入死,舍命相救,让他对我放下了戒备。一次醉酒之后,我问起他迹雪堂灭门的事。他对十几年前的任务没多少印象,却只记得,他的闭息丹,就是在那次用掉的。” “闭息丹?死士的闭息丹不是只能留给自己吗?”温烬疑惑道。 “他当时年少轻狂,见过他爹任务失败服毒而死的痛苦样子,对闭息丹恨之入骨。他也相信必要之时,自己会为了组织咬舌自尽。所以,在那次任务中,他把它喂给了一个目睹了迹雪堂灭门经过的人。” “宋芙泽?”温烬浑身一惊。 “嗯。”何将离点头道:“我翻阅云寂门记载此案的笔录时,发现死亡名单上除了迹雪堂的人,还有一个桃源镇居民的名字,心里觉得奇怪,便记了下来。” 温烬心里明白,云寂门行事向来守规矩,除了指定目标外,不会杀其他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若事出有因,造成额外伤亡,都会做下记录。 “但是,他们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温烬问道。 “她没有穿迹雪堂的衣服,只要去桃源镇调查最近是否有女子失踪,便能知道了。”何将离说道:“那日我与你在扬州匆匆一面,见你与柳姑娘同行,心里觉得奇怪,便着手调查了她。才知道,她是宋芙泽的女儿。” 温烬内心复杂,沉默不言。 何将离又说道:“温烬,我能查到柳姑娘和宋芙泽的关系,查到杜若当年躲过一劫,又回到了桃源镇。云寂门肯定也能查到。你可有想过,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云寂门始终不去找她们的麻烦?这里面谜题太多,我劝你,离柳姑娘远一些,别暴露了身份。” “将离,我已经失去过一次至亲之人,不想重蹈覆辙。这一次,即使是死,我也要护她一世周全。”温烬转身离去。 柳寻音正在用热水给床榻之上的陆翌擦拭伤口。转身洗布的时候,只听一声闷哼,陆翌气绝而亡。身后的温烬神情冷漠地握着剑,鲜血顺着剑锋流了下来。 “阿烬!”柳寻音惊声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她伸手按住陆翌的脉搏,试图用金针吊住他的命,却只是白费功夫。 “当年你娘的毒药,就是他亲手喂下的。” “什么?”柳寻音浑身颤抖,握住金针的手落了下来。 何将离沉默地开始处理尸体。 “寻音姐姐!”唐柒柒回到客栈,见房内狼藉一片,柳寻音面色苍白地跌坐在地,连忙过去扶住她:“温大哥,这是怎么了!” 温烬低头无言,何将离看了他一眼,知他有话要单独跟柳寻音说,便转向唐柒柒道:“这位姑娘,我身上有伤,提不起重物,能否搭把手。” 他手中的麻袋里显然是尸体,唐柒柒皱着眉头,见留在这里也问不出什么,便提起袋子,和何将离一起消失在了黑夜里。 温烬走过去,紧紧地抱住柳寻音,她浑身颤抖,说不出一句话来。 “没事的,结束了。”他安慰道:“你别怪我。” “怪你什么,他死有余辜。”柳寻音定了定心神,平静下来:“只是这客栈怕是不能久留。” “嗯,把房间的血迹清理一下,我们明日便走吧。”温烬知她内心仍在波动,轻声说道。 “他就这么死了……何将离怎么跟云寂门那边交代?” “放心,想来将离会把他丢到刚才厮杀的地方,造成两败俱伤的假象。”温烬柔声道:“你累了,去休息一下吧。剩下的事情我来就好。” 第十七章 肖沐 唐柒柒随着何将离一路行至丛林深处,只见满地都是打斗痕迹,尸体横陈。她一把将麻袋放在地上:“重死我了。” 何将离将陆翌的尸体摆好,沉默许久,摘下他的面具轻轻摩挲。 “听温大哥说云寂门内无真情可言,你倒是重情重义。”唐柒柒站在他身后说道。 “像我们这样的人,感情是多余的。若是一时心软,就会丧了命。”何将离眼眶红润,却是自嘲般笑了笑。 身后有一个小厮气息奄奄,掏出匕首刺向沉思之中毫无察觉的何将离。唐柒柒一脚踢飞匕首,把小厮打趴在地。 “多谢。”何将离见她生得美丽,却心狠手辣,行事毫不拖泥带水。内心不由生出几分敬佩之意:“姑娘真是杀伐果断。” “过奖。”唐柒柒笑道:“我叫唐柒柒,你呢。” “何将离。” “交个朋友?” 见他沉默无言,唐柒柒笑道:“你们今天这单算是砸了吧,若是任务没有完成,按门规该当如何处置?” “要么身死,要么回去寻求支援。若因临场胆怯放弃任务,回去就要自断手脚。” “啧。”唐柒柒咂舌:“真是不通人情。那你可怎么办?” “继续追击。”何将离声音低沉,脸上并无太多波澜。 “我可以帮你啊,反正我帮亲不帮理。不过你可别让寻音姐姐知道了,我又多管闲事的话,她会生我气的。” “不必了。”何将离婉言谢绝:“多谢唐姑娘。” “我要是帮忙的话,你可是能省很多事哦。” “唐姑娘非我门中人,还是不要趟这趟浑水了。”何将离冷静道。 唐柒柒见他执意如此,也不强求:“那我们回去吧。” 见他迟迟不跟上来,唐柒柒转身问道:“怎么了?” “目标人物逃了,我再不动身,就跟不上他们了。”何将离行了一礼:“姑娘的恩情我记下了,今后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在下义不容辞。” “你这一身伤,怕是走不了多远。”唐柒柒拦住他:“即便跟上去,对方人多势众,你也是一死。不如回去休息一晚,再做打算。” 见他表情有所松动,唐柒柒又说道:“他们既是逃亡,想来不会兴师动众地坐马车,只会专挑小路走。刚才你们打斗,对方可受了伤?” “中了几枚毒镖,但是不伤及性命。” “那就更走不了多远了,你轻功了得,到时候去截他们便是。” 唐柒柒伸手扼住方才那小厮的咽喉,寒毒入侵,小厮的脸瞬间被冻得青紫,呼吸不畅。 “说,他们往哪个方向逃了?” 那小厮倒是忠心护主,举起匕首就欲自尽,唐柒柒伸手定住他的穴位。 “死鸭子嘴硬。”她发出一声冷哼:“我要是往你伤口倒上毒冰狐血,你的五脏六腑可是会如同被万虫啃噬,活活痒死。” 那小厮吓得面如土色,唐柒柒从怀里掏出药瓶,还未下手,对方便惊慌失措道:“我说……我说……老爷夫人他们,去梅隐山庄了。” “梅隐山庄?” “对,那是夫人的娘家,就在襄阳城,不过五六日便能到了。”待那小厮说完,唐柒柒伸手扼住他的咽喉,用力一扭,对方便气绝身亡。 “何公子这下放心了吗?” 何将离仍犹疑不定,伤口处却血流不止,按手腕受伤的程度,怕是连刀都提不动了。 “走吧。”唐柒柒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回头我跟你一起去。” 待二人轻功离去,树后一个墨衣男子踱步而出。用折扇拨开陆翌脸上的面具后,他的唇边浮现出一抹玩味的笑意。 二人回到客栈,只见温烬紧紧握着佩剑,坐在柳寻音房间门外。 “温大哥。”唐柒柒在路上听何将离说了个来龙去脉,心里明了,问道:“寻音姐姐怎么样了。” “应该睡了,你回来就好。”温烬站起身:“多陪陪她。” “放心,她是我姐姐。”唐柒柒拍拍温烬的肩膀,继而说道:“温大哥,何公子身上有伤,你可看好他,别让他去白白送命了。” “嗯。”温烬看了何将离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唐柒柒推开门,见柳寻音坐着轻轻地推着摇篮,若有所思,孩子睡得正香。 “寻音姐姐。” “柒柒,你回来了。”柳寻音站起来,抓着她左看右看。 “姐姐放心。那帮人都已经逃走了,没有打斗,我也没受伤。”唐柒柒笑道。 柳寻音点点头:“快休息吧,明日我们就要启程出发了。” 唐柒柒见她面色苍白,心疼道:“大仇得报,姐姐怎么反而不太开心。” “我从小在桃源镇长大,师娘一直教导我要与人为善,医者仁心。”柳寻音淡然一笑:“可是这阵子,我见到的生死,竟比过去十九年加起来还要多。一时间,已分不清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什么人该救,什么人不该救。” “姐姐。”唐柒柒抓住她的手:“江湖险恶,心肠冷一点才能自保。你也不必烦忧,凡事遵循心意,不违背原则就好。瞻前顾后,反而自讨苦吃。” “嗯。”柳寻音摸摸她的头:“我再好好想一想,你快休息吧。” “嗯。”唐柒柒乖巧地笑道。待爬上床,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姐姐,温大哥很担心你,你明天记得跟他说说话。” “好。”柳寻音一呆。 这夜月华如水,她辗转反侧,在万般思绪中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何将离向三人辞行,温烬放心不下,向他询问这次刺杀任务的缘由。 “说起来,不过一桩私仇。”何将离道。 “私仇?” “嗯。”何将离点点头:“这次的雇主三十年前是一个穷酸书生,赴京赶考时途经此处,盘缠被黑店全部讹走不说,连书都被撕碎了。他走投无路,恰逢曾府正在施粥,便压下清高心性过去排队。曾府老爷夫人虽是大善人,他们的儿子曾远却奢靡无度,道德沦丧,回府时一脚踢倒粥桶,还嘲笑来领粥的老人们都是废物。这书生气愤不过前去理论,却被曾远扣压软禁,百般折辱。” “你的雇主,就是这书生?”唐柒柒问道。 “嗯。”何将离点点头:“这书生被放出来后去官府报案,曾远花了重金行贿,书生不仅被知府斥责,还被打了板子。科举之后他落了榜,回乡做起了生意,现在已经家大业大了。但他始终记得这份屈辱,派手下端了那年讹他盘缠的黑店。只是这曾家高手如云,他无法撼动,便请云寂门来报这个仇。” “这么说的话,曾远遭此祸事,倒是罪有应得。”唐柒柒思索道。 “嗯。”何将离点点头:“我暗中调查过,自曾远继任家主后,仗势欺压百姓,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何大哥做何打算?”柳寻音问道。 “先去梅隐山庄一探究竟。” “你伤势尚未痊愈,岂不是羊入虎口。”温烬道:“我陪你一起去。” “阿烬,你好不容易脱离了云寂门,不要再牵涉其中了。”何将离坚定道。 “何大哥,我们也去。”柳寻音道。 “柳姑娘,此行凶险,恐怕……” “我们相识一场便是朋友。陆翌死得蹊跷,若云寂门的人亲自前来,怕是会有所怀疑。不如你完成任务再回去复命,死不见尸,他们就怀疑不到你头上。”柳寻音冷静道。 “这……” “别推辞了,将离。只此一次,以后我们都不会再插手。”温烬道。 “好。”何将离下定决心,拱手行礼:“多谢各位。” “那先吃早饭吧。”唐柒柒笑道:“这里过去也要好几天,吃饱了才有力气赶路。” 在饭桌上,柳寻音突然想起了师父提到的传信的那个人,便问道:“何大哥,你可认识肖沐,是云寂门派在外专门搜集江湖信息的门客。” “情报系统的人?”何将离道:“他们一般不用真名,你提的这个名字,可能只是他几十个代号之一。” “那我要怎么找他呢。” “不用柳姑娘去找他,他若真是情报系统里的人,怕是对三位的行踪了如指掌了。时机合适时,他自然会出现。” “如此。” “他在暗,我们在明,这样安全吗?”唐柒柒问道。 “没法保证。”柳寻音蹙着眉:“师父师娘于他有恩,希望他还念着恩情吧。” 隔壁桌坐着一个年约二十三四的青年男子,闻言发出一声冷笑,他墨衣长发,手执折扇,倒是俊秀非常。 “你是谁,竟敢偷听我们说话!”唐柒柒拍案而起。 那男子见她手中的寒毒之气颜色蓝亮,如鬼火一般,笑道:“姑娘的寒毒掌好厉害,不愧是唐谷主的孙女。” “你究竟是谁!”唐柒柒厉声道。 “你们在找我,反倒问我是谁。”男子笑道。 “肖沐?”柳寻音吃惊道:“柒柒,松手,他吃不住你这一掌。” “你身上没功夫?”唐柒柒疑惑道,噙住他咽喉的手松了下来。肖沐笑道:“要是有功夫,唐姑娘一试就试出来了。” 他下盘不稳,确实不像习武之人。唐柒柒松开手,肖沐用手揉了揉她抓过的地方,无所谓地笑了笑。 “你是好人还是坏人。”唐柒柒厉声问道:“跟着我们想做什么?” “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姑娘倒是给我说道说道。”肖沐倚在门上喝下一口酒:“更何况,这五湖四海,我皆来去自由,何来跟踪你们一说。” “你就是肖沐?”何将离问道。 “是我。”肖沐笑着看向他:“要是门主知道你杀了陆翌,不知道会怎么样。” “你倒是胆大,也不怕被灭口。”温烬冷声道。 “我敢这么说话,自然是有保命的底牌。”肖沐自信一笑。 第十八章 梅隐山庄 “宋长泽和他的养子养女,原是云寂门里赫赫有名的三大高手,却在一夜之间相继死去,连住宅都被人用一把火烧了个精光。相传他们是自相残杀,我可不这么认为。”肖沐笑着看向温烬:“你觉得呢,温公子。还是……我应该叫你一声,宋凌。” 温烬闻言脸色一沉,宋凌是他在云寂门里用的化名。除了死去的叔叔和师姐,就只有何将离知道他的双重身份。 肖沐又是从何而知?而且,他似乎没有告密的意思。 这个人,实在是深不可测。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温烬!没事的。”柳寻音紧紧握住他按着刀鞘的手:“冷静。” 肖沐见状笑道:“柳姑娘,你爹的线索在我手里。不过你放心,余先生当年救过我祖母,知恩图报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我爹他怎么样了?”柳寻音问道。 “根据线报的消息,最后一次出现在忘忧谷。” “忘忧谷?”唐柒柒吃了一惊:“此话当真?” “骗你们对我有什么好处。”肖沐将扇子一收:“不过,从那之后他便销声匿迹,音讯全无了。” “我写封信问问爷爷。”唐柒柒转身上楼。 “柒柒!”柳寻音拦住她劝道:“我们现在行踪不定的,信寄到何处去?况且,信件来回的时间,我们都已经到南疆了。” “将离,我们先去梅隐山庄吧。”温烬提起包袱:“这个时辰出城人少一些。” “好。”何将离应声拿起桌上的刀。 肖沐轻蔑一笑,摇了摇头。 “肖公子?”柳寻音疑惑道:“你这是何意。” “不必叫肖公子,我不过是个市井之徒罢了。”肖沐道:“不过,梅隐山庄怎会不知道云寂门的厉害,你凭什么以为,他们会坐以待毙。” “不过是一个普通钱庄,刀剑无眼,纵使他们坐拥金山银山也无用。”唐柒柒冷笑道。 “曾远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你以为,梅隐山庄家大业大,什么上门女婿找不到,怎么会愿意将嫡女嫁给他?” 见众人无言,肖沐冷笑道:“因为他家大小姐,根本无人敢娶。” “为何?”柳寻音疑惑道。 “这梅隐山庄的庄主杨柯,原是劫匪出身,穷凶极恶,犯上作乱,后来被官府联合清剿。从牢里出来后,他装作痛改前非,金盆洗手的样子,去昆仑派拜师学艺,学成下山后却手刃了恩师。梅隐山庄表面上是个钱庄,还取了个文人雅客的名字。实际上,洗黑钱,开妓院,无恶不作。杨柯的女儿杨霏虽然长得美艳,却是个十足的悍妇,和曾远这个浪荡子算是绝配了。”肖沐说道:“只是这梅隐山庄守卫众多,现在怕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一群土匪,不过凭蛮力罢了,还能敌的过真功夫。”唐柒柒冷笑道:“但凭他人再多,怕也动不了我们分毫。” “确实是只有蛮力,但这梅隐山庄暗道众多,机关遍布。加以侍卫层层放守,你们武艺再高强也不好攻破。他们守株待兔,你们一不小心便成了瓮中之鳖。” “那肖公子有什么高见?”柳寻音问道。 “帮你们可以,不过……”肖沐笑道:“我有一个要求。” “肖公子但说无妨。” “不管你们接下来去哪,都要带着我。” “为何?”柳寻音不解道。 “我们目的地相同。而且,我没有功夫,需要你们保护我。” “肖公子机智过人,敌人怕是躲闪不及,谁还敢动你分毫。”唐柒柒冷笑道。 “你是想说我满腹的阴谋诡计?”肖沐笑道:“唐姑娘,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你们只需回答,答应还是不答应。” “如果没有线索,去南疆寻人不过大海捞针。寻音,答应他便是。”温烬道:“肖沐,如果你居心不良,我随时都能要了你的命。” “我当然知道。”肖沐笑道:“放心吧,我对你们没有恶意。” 唐柒柒有些不满,柳寻音按住她的手臂:“我们答应你,肖公子现在可以告知破解之法了吗?” “爽快。”肖沐从怀中掏出一张黄丝帛地图:“我这有张梅隐山庄的布局图。” “曾远昨晚才出逃,你是如何得知他们的去向?”唐柒柒问道:“又是怎么一夜之间搞到地图的?” “唐姑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本事。”肖沐笑道:“你们先熟悉内部地形,到时候行事方便。” 待行至襄阳,唐柒柒将无忧托付给客栈老板娘照看,五人便动身前去梅隐山庄。只见门口层层防守,侍卫轮班换岗,所有进出之人都要搜身检查,十分严谨。五人蹲在草丛之中,屏气凝神。 “这可如何是好。”唐柒柒焦虑道。 “温烬,你轻功了得。可否帮一个忙。”肖沐看向温烬。 “何事?” “管家的房间在花园拐角处。你给他带句话,五十两黄金换一张纸,世间没有这么赔本的买卖。” “温烬!”柳寻音拉住他,问肖沐:“管家房间附近可有机关?” “放心,我去过那里。你只需记着,贴着假山走,莫踩石子路,便能安全无事。” “我凭什么信你。”柳寻音问道。 “我在你们手上,他若有什么事,我还能活命不成。”肖沐道。 “没事。”温烬握住柳寻音的手:“我去去就回。” 不多时,只见温烬飞身回来。管家神色惊慌地走出山庄左顾右盼,肖沐捡起一块石子掷到他脚边。 管家会意,绕了一圈,躲过侍从找到他们,对肖沐道:“公子,你明明说过,只要我提供一张地图,便能让云寂门饶我一命。为何又来找我,要是被庄主发现了……” “我反悔了。”肖沐道:“现在我要你带我们进去。” “公子,你这是为难老夫啊,还不如直接一剑杀了我。” “那我便如你所愿。”何将离拔出腰间的剑指着他。 管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各位好汉饶命,我一把老骨头了,还想多活两年呢。” “你能管这么大一个山庄,能是什么善茬,不必在我们面前卖惨,只需回答,能,还是不能。” “老夫尽力吧。只是各位跟在我身后,千万别出声,免得暴露身份。” “好。”肖沐用扇子抵着管家的腰间:“径直往前走,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杀了你。” “是……是……”管家颤颤巍巍道。 “扇子里藏有毒针,你要是敢有二心,我就让你尝尝它的滋味儿。” “好汉饶命。我走,我走。” “李管家,这些人是谁啊。”待走进山庄,看守的家丁问道。 李管家只觉得抵在腰间的扇子力度大了几分,强装镇定道:“我聘来保护老爷的高手,别多事!去加固墙防!” “是。”那家丁对李管家十分畏惧,一下子便溜了个没影。 穿过木人阵与石镇后,前方的景色越来越幽深。 “别耍花招。”肖沐厉声道。 “老夫不敢。”李管家吓得浑身一个哆嗦。 走到花园深处,李管家让他们低头注意脚下,自己却踩住机关侧身一闪,贴着石壁旋转不见。不多久,一个信号弹在天空炸开,发出幽蓝色的光。梅隐山庄瞬间躁动起来:“来人啊!抓刺客!” “小心。”温烬飞身用轻功带柳寻音到屋顶安全处,便下去加入打斗。 肖沐躲在柱子后面,四面八方涌来的家丁越来越多,唐柒柒腹背受敌,身后有一根棍子重重砸了下来。 “唐姑娘小心!”肖沐伸手一挡,棍子打在他手腕上:“嘶,疼。” 唐柒柒一掌过去,偷袭的家丁被打翻在地。 见战况吃紧,柳寻音从腰间拔下玉箫,置于唇畔,尽量回想先前杜昀教给她的要点,心里无太大把握。随着箫声响起,庭院内瞬间风声大作,呼啸着席卷而来,家丁被风力重重地砸在地上,无法动弹。 “箫楚门的功夫果然厉害。”肖沐在内心思索。 “你们没事吧。”待下来站定之后,柳寻音急忙问道。 “没事。”唐柒柒笑道:“原来姐姐还会箫声驭风之术。” 柳寻音有些不好意思:“我跟着青禾的舅舅学过一些,今天倒是第一次用。” 何将离环顾四周,不见李管家和曾氏夫妇身影,踩住一个家丁胸前的伤口厉声问道:“曾远人呢!” 剧痛之下,那家丁愣是一声不吭,拔出剑便抹脖自尽。何将离伸手阻拦,对方却已经气绝身亡。 “别问了,这群都是亡命之徒,想来都签了生死契。”肖沐道:“不如去刚刚管家消失的地方找一找。” “也是,何大哥,我们走吧。”柳寻音道。 天色黑暗,花园假山处水流声潺潺。五人反复寻找机关仍无所获。 “这个管家,扮猪吃老虎,居然逃的这么快。”唐柒柒抱怨道。 “这流水似乎是从外面引进来的。”柳寻音盯着假山看了很久,皱眉道:“但此处地势平缓,并无水渠,它流到何处去了呢?” 肖沐提起灯笼往水流处照过去,只见一小群鱼苗,游至某个洞口便被吸了进去。 “这里好像不太对劲。”他皱着眉头思索道:“温烬,你过来看看。” 温烬按住洞口的石头往下一压,石壁缓缓移动,露出身后一条向下的隧道。 第十九章 密室 众人沿着隧道下行,一路岩壁湿滑,石阶上的青苔已经被人踩出道道痕迹。 “应该就在下面。”何将离道。 “趴下!”待到平地站定,数十只箭齐刷刷地射过来。温烬迅速护住柳寻音,好在五人反应快,没有受伤。 “你们敢动我夫君一根头发,我就让你们偿命。”只见前方有两人藏于密室之中,杨霏紧紧将曾远护在身后,美艳的脸上尽是凌厉之色。 “你倒是有骨气,可惜嫁了个懦夫。”唐柒柒冷笑道:“只是,他罪有应得。我劝你识相点,赶紧让开,兴许还能有条活路。” “你们要杀他,还要先问过我手里的这条鞭子。”杨霏从腰间取下一根黑色长鞭,甩了过来,唐柒柒飞身一躲,身后的狮子石柱瞬间被击得粉碎。 “嚯,又是个使鞭子的。我倒要见识见识,是你厉害,还是唐画月厉害。”唐柒柒嫣然一笑。 唐柒柒身法灵动,招式新奇。杨霏空有蛮力,渐渐招架不住。一个不小心,胸前便被对方重重击了一掌,寒毒自手臂向上蔓延,呈青紫之色。她欲反击,却已是动弹不得。 唐柒柒蹲下身看着她:“鞭子还不错,可惜主人功夫不行。” “你!”杨霏一动怒便吐出一口黑血。 “这毒会凝于人五脏六腑之中,你若是平心静气,不会很快发作。但若是你喜怒无常,就离死不远了。” “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那也太便宜你了。”唐柒柒笑道:“你这性子我倒是喜欢,可惜我们是敌人,不然还能交个朋友。” 曾远吓得面如土色,转身欲逃,被何将离一把拦下。 “求求你,放过我夫君。”杨霏艰难地爬过来抓住唐柒柒的裙摆,地上一滩都是她鲜红的血迹:“求求你。” “这么一个登徒子,你护着他做什么。”唐柒柒气愤不过:“还为他丢掉性命,值吗?” “我刚出生的时候,山寨被清剿,我娘死了,我爹也对我置之不理,所有人都说我是丧门星。只有他愿意跟我说话。”杨霏含着泪光看向曾远笑道:“长大以后,也是我非要嫁给他,只要能陪在他身边,我就心满意足了。” 肖沐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眶泛红,却从身边兵器架上抽下一把剑,瞬间了结了杨霏。 “肖沐!”唐柒柒生气道:“她已经是个废人了,就算活着也不会有威胁,你何必如此心狠手辣。” “干我们这行的,最忌讳的就是一时心软,留下活口,后患无穷。”肖沐道:“更何况,按她这刚烈的性子,会善罢甘休吗?哪怕只剩一口气,都会死磕到底。” “你!”唐柒柒还欲争辩。 “柒柒。”柳寻音拉住她:“人已经死了。” 唐柒柒转过身去,说不出话来。 “到你了,曾远。”何将离提着刀慢慢走过去,浑身的阴沉之气。 曾远连连后退,吓得已经失了神志:“究竟是谁……是谁要杀我……” “说起来,不过是一碗粥。”何将离冷笑道:“不过,像你这种无恶不作的人,活这么些年,也够了。”言必,他手起刀落,曾远便断了气。 “走吧。”何将离将刀上的血迹擦拭干净,插入刀鞘之中。 “慢着。”肖沐伸手拦住众人,厉声对身后斥责道:“给我滚出来。” 李管家吓得屁滚尿流,从刀剑架后爬了出来,砰砰地磕响头:“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肖沐伸手捏住李管家的下巴:“都说梅隐山庄庄主武功高强,心性极高,怎么一声不吭地放任我们杀了他的女儿女婿,他人呢!” “庄主他……去昆仑山了。” “哦?他这种被逐出山门的逆徒,还有脸回去?” “昆仑派教主突然身死,教内群龙无首,庄主回去竞选教主了。”李管家大气不敢出地答道。 “有意思。”肖沐笑道:“果然是恬不知耻,我倒想去看看热闹。” “各位公子,小姐。老夫决不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求各位好汉留下我一条贱命。”李管家颤声道:“在下愿意当牛做马。” “留你何用?”肖沐摸了摸剑身,轻蔑地说道。 李管家腿一软:“老爷的暗室里藏了不少神兵利器,只要各位高抬贵手,在下愿意带路,全数奉上。” “走吧。”肖沐看了他一眼,收起剑。 李管家在前方踱步许久,路径越来越窄,只能供一人侧身通过。 温烬把剑架在他的脖子上,峻声道:“你又要耍什么花招。” “马上就到了。”李管家捂住脑袋:“再往前走一点。”前方光线越来越亮,他伸手扭动一个机关,石门打开,眼前一片宽阔,豁然开朗。 “梅隐山庄真是名不虚传。抢了这么多好东西,不知道要了多少人的命。”肖沐掂量起众多兵器中的一把,反复翻看。 “阿烬,你过来。”柳寻音说道。温烬走过去一看,她手中的剑由玄铁铸成,薄如蝉翼却锋利无比,是把难得一见的好剑。 “你拿着它吧。”柳寻音道。 温烬没有接过来,拔出自己的佩剑轻轻摩挲,柳寻音一看,剑柄刻着烬字,剑身已有不少痕迹豁口 “这把剑,是我入云寂门那年,叔叔打给我的。我这把比较重,杀伤力强。师姐那柄略轻巧些,使起来更灵动。”温烬回忆道。 “若是舍不得,便留着做个纪念吧。” “没关系了,我留着剑穗便是。”温烬接过柳寻音手里的那一把。 “这鞭子,倒是适合月儿。”唐柒柒从箱子里取出一条墨色长鞭,满意地扯了扯。 肖沐四处打量,从架子上拿下一把镶有紫宝石的精致佩剑。 “你又不会功夫,拿他它做什么。”唐柒柒冷笑道。 “这剑做工精美,浑然天成,最是适合我。”肖沐笑道:“配着多威风。” “嘁。”唐柒柒十分不屑,突然想起进山庄时肖沐用扇子威胁管家,不解地问道:“你这扇子里真有毒针吗?” 肖沐一笑,当着她的面把扇子一点点撕碎:“当然没有,这就是把普通的扇子。” “真是诡计多端。”唐柒柒道。 “多谢唐姑娘夸奖。”肖沐朝她鞠了一躬。 众人回到客栈,从客栈老板娘手里抱回熟睡的无忧。 “诸位,任务已经完成,在下就此别过了。”何将离朝众人拱手行礼:“保重。” “何大哥!”唐柒柒拉住他的手臂:“你不再多留两天吗?你的伤……” “一点小伤就不耽搁了,我还要回去复命,各位珍重。” 唐柒柒还欲阻拦,柳寻音拉住她,朝何将离行礼道:“何大哥多保重,有缘再见。” “嗯。”何将离点点头,转身对温烬道:“万事小心。” “好。”温烬应道。何将离拿起刀,消失在了黑夜中。 “肖公子,你为何会进云寂门。”待回到房间,柳寻音轻轻捏住肖沐的手腕,沉吟道:“还好,只是脱臼了,骨头没事。” “我一个孤儿,还能到哪里去。”肖沐眉间有掩藏不住的落寞之意。 “为何不到桃源镇来,做师父的徒弟。虽然清贫些,倒也逍遥自在” “我对济世救人没有兴趣,门主赏识我,能让我充分发挥自身所长。”肖沐笑道:“亦或许是,我天生就喜欢冒险吧。每一次出任务,都是在赌自己的命有多长。柳姑娘,是不是很有趣。” 柳寻音低眉不语,替他骨骼复位后问道:“肖公子一路都不愿沾染血腥,单单对杨霏下了手,可是有什么隐情。” “能有什么隐情,她看到了我的脸,我怕她报复罢了。” 柳寻音见他不愿意说真话,便转身离去。 待门关上,肖沐落寞地低声呢喃道:“不过是,她让我想起了一个人罢了。” “柒柒,肖公子今天受了点伤,你给他送下化淤药。”柳寻音回房后递给唐柒柒一个白玉瓶:“让他早晚一次,少用手,才能好得快。” 无忧在摇篮里发出清脆的啼哭,唐柒柒抱起他埋怨道:“就那么一点小伤,他怎么比无忧还娇气。” “再怎么小的伤,也是为了你才受的。你别忘了,他的底子,可不像习武之人一样结实。” “为什么还要让我跑一趟,姐姐不是刚从他那里回来嘛。” “给你个化敌为友的机会,快去吧。”柳寻音笑道:“以后要和他一路同行,这样置气岂不是平白给自己添堵。” “拿着!”唐柒柒不情愿把药瓶往桌上一杵,力道大的差点没把瓶子震碎。 “呦,唐姑娘怎么来了。”肖沐笑道。 “怕你死不了,来给你送瓶毒药。” “我提不起力气,你帮我涂。”肖沐把扇子一收,挽起袖子把手臂摊开在桌上。 “你只是一只手脱臼,不是骨头断了。”唐柒柒无奈地倒出药膏:“算我欠你的。” “嘶,你轻点儿!柳姑娘刚帮我接上的。” “行了。”唐柒柒拍了拍他的手臂:“好好躺着吧。” 待唐柒柒离去,肖沐看着她的背影一笑,心里却仍是柳寻音方才问的那句话。 为什么,我偏偏杀了杨霏? 可能,我是替她不值吧。肖沐苦涩地灌下一口酒。儿时别人不经意间给予的善意,何必拿一辈子来还。 “肖沐哥哥!肖沐哥哥!给你花生糖!”他闭上眼,眼前浮现出一张清秀的少女面孔,献宝似的递给他一包糖:“我卖了好多豆腐,爹才允许我买的! “如果有下辈子,千万不要遇见我了。”肖沐对空气中的虚影柔声说道。 “我不值得。” 第二十章 花灯 (十七年前) 一场瘟疫之后,月塘镇的壮丁死伤无数,存活下来的多是老弱妇孺,家家户户门前挂着白布,镇子尽显破败之色。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只剩零星的几个商贩,无力地吆喝着刚从土里挖出来的蔬菜,指望能用它们换几个铜板。 “滚,滚开。”卖肉的屠夫一脚把面前衣衫褴褛的小孩踹开:“这年头,我连自己的娃娃都养不活,做不了大善人!你还不如去庙里拜拜菩萨,让她赏你几口饭吃。” “我可以帮你干活,多久都行。不要工钱,只要你赊我二两猪肉。”男孩仍是跪在地上,他大约七八岁的年纪,脸上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倔强和坚毅。 祖母已经躺在床榻上好几天了,只咽得下流质食物,因为营养不良而面黄肌瘦,连脸颊都凹了进去。兴许加点荤到粥里,祖母的病能好的快一点。 “赊?”屠夫正在磨刀,听完把刀往案板上重重一插,冷笑道:“你要是能把它拔出来,我就答应你。” 男孩疾步向前,奋力拔刀,刀却死死地固定在木头里,凭他瘦弱的身板和饥肠辘辘的肚子,根本无法撼动它分毫。 “走吧走吧。”屠夫不屑地摆摆手:“等你长大有力气了,再来找我干活。” “沐儿,这个给你。” 男孩抬起头,是镇上卖豆腐的林叔,因着不苟言笑,沉默寡言的性子,镇上的人都叫他哑巴。他从竹篓里切出几块豆腐,和排骨一起递给他。 “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要跪。” “林叔……”男孩心里酸楚,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不是白给你的,长大以后记得还给我。”老林背起扁担转身离去。 男孩颤颤巍巍地端着粥走到床边上,祖母起身喝了两口,再怎么费力也咽不下去,反而出了一身虚汗。 “沐儿。不要管我了,祖母心里明白,已经离死期不远了。你去桃源镇找余先生和杜夫人,他们夫妇俩心善,会好好教导你长大的。” “祖母,我不走。”肖沐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苦道。自父母在瘟疫中死去后,祖母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是他生命里唯一的光源。 “沐儿,听话。你把祖母这个镯子当了,换点路费。”祖母从手腕上摘下一个陈旧的金镯子,那是她仅剩的嫁妆,因岁月久远泛着沉静的深黄。 见他不愿伸手接,祖母将镯子放在枕边,无言地背过身去。 “肖沐哥哥!肖沐哥哥!”门外传来稚嫩的嗓音:“我爹问你要不要去豆腐坊推石墨,每日可以给你几枚铜板做工钱。” 肖沐打开门,见阿茉笑盈盈地站在门口,她七八岁的年纪,虽然生的瘦弱,穿着粗布衣裳,却掩盖不住清秀的面容。 “走吧。”阿茉抓住他的手。 肖沐回头看了眼房内:“祖母,我走了。”祖母的背影微微颤动,却终是没有回头。 “那不是阿沐吗?”两个妇人在河边浣衣,眼尖看到了这两个并肩而行的孩童:“老林也太奇怪了,自己过得那么窘迫,还要去管别人家的烂摊子。” “怪虽怪,倒是个痴情种。”年长一点的妇人捶衣笑道。 “怎么说?” “他卖了一辈子豆腐,到了四十来岁才攒够了钱,顶着流言蜚语娶了个寡妇回来。结果没成亲还没三年,老婆就难产死了。” “娶了个寡妇?不怕别人在背后嚼舌根,戳他脊梁骨吗。”新媳妇儿一脸惊诧。 “没办法,他老婆也可怜。原先许了个富贵人家,还没过门新郎官就得肺病死了。老林原就对她情根深种,因为家贫不敢提亲,发生这事儿后,咬紧牙关再次登门求娶。两个人相敬如宾,倒是过了段好日子,可惜啊。”妇人长叹着摇摇头。 “难怪他沉默寡言,见天地跟石磨待在一块儿。小茉倒是不像她爹,天真烂漫,每天都笑嘻嘻的。” 妇人的声音一高一低,沿着河岸传过来,肖沐伸手捂住阿茉的耳朵:“不要听。” “没事的,我习惯了。”阿茉低头笑道。 “将黄豆浸泡一夜,泡发好后从石磨口倒进去,一边转动一边添水,让豆汁均匀流出,记住了吗。”林叔推着石磨一边示范一边说道。 “记住了。” “这是个力气活。”林叔递给他一个梅菜饼:“以后吃饭就在这儿吃,管够。” 肖沐把饼子塞进衣服里,打算晚上带回去给祖母,随后便留在这里帮忙。林叔整天闷着头干活,一言不发,哪怕饭桌上也是一片死寂。闲暇时他也只是侍弄侍弄门前的两棵茉莉花。 “那是娘生前最爱的花。”阿茉神情有些落寞:“爹是真的很想她,也因此不待见我。” “别这么想。”肖沐轻轻握住她的手:“林叔只是话少,但我看得出,他很疼你。” 待夜间回到家,只见油灯已经熄了。他蹑手蹑脚走过去,给祖母掖好被子。觉得不对劲,便轻轻探了探她的鼻息。 祖母去世了。 她躺得工工整整,金镯子用手绢包着置于枕侧。没有预想中那般嚎啕大哭,声嘶力竭,肖沐只是平静地抚了抚她鬓边的白发。 从此以后,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好像,也没什么不好。至少祖母她不用再受苦了。 按照祖母生前的心愿,肖沐把她和祖父摆在了一起。回家时,只见河边闪烁着盏盏花灯。 “阿茉。”他看清身影之后走过去:“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你祖母的事情我听说了。”阿茉眼眶红润,又往河中放下一盏花灯:“小时候别人都嘲笑我有娘生没娘养,爹告诉我,如果有话要对故去的人说,就把纸条放在花灯里,只要顺着河流,一定可以游到对方身边的。” “嗯。”他低下头,沉默无言。 “肖沐哥哥,这个给你。”阿茉摊开手,掌心是一枚花生糖:“这是前几日生辰时爹给我买的,我没舍得吃。” “不用了。”肖沐轻声道:“你自己吃吧。” 阿茉把花生糖掰成两半,塞到他嘴里:“有时候,只要嘴里有甜味,就觉得生活没那么苦了。” 肖沐鼻尖一酸,轻轻点头。 阿茉小心翼翼地把剩下的半个糖用纸包好:“剩下的明天再给你。” “你不吃吗?” “我吃很多了,不吃了。”阿茉咽了口口水。 肖沐把糖接过来,塞进她嘴里:“吃吧,以后哥哥再想办法给你买。” “谢谢肖沐哥哥。”她的眼睛笑成一弯月牙。 随着年岁渐长,肖沐的个子窜高了不少,便去码头改做搬运工人,苦是苦,赚的也多些。虽然他只有十五岁,比不上那些壮丁力气大。但因为干活卖力,从不抱怨,很是招雇主喜欢。 林茉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粉雕玉琢。若不是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还以为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姐。镇子上的年轻人都爱来她摊子上买豆腐,只为了顺道说上两句话。肖沐也每天都去,林茉知道他虽然窘迫,却生性清高,总是悄悄地多给他称几两豆腐。 “多谢。”肖沐沉默地接过来。 待收摊清点的时候,林茉发现竹篓里多了好几贯铜钱。不知道肖沐在码头帮人搬了多少货物,才换来了这些。林茉隐约想起他手上都是血泡,提起扁担的时候手指只能悬空着,一碰到就疼得皱眉。 “肖沐哥哥,其实不用……”她叩响肖沐的家门。 “拿着吧,我不想欠你的。”肖沐有些不好意思,递给她一个纸包。 “花生糖!”阿茉隔着纸便闻到甜香四溢,惊喜道。 “听林叔说,明日是你的生辰。我没准备别的……” “我很喜欢。”阿茉低头一笑,有些惆怅的问道:“肖沐哥哥,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总不能一辈子做短工吧。” “还没想好,但不会一直待在这里。”见她面带愁容,肖沐问道:“怎么了?” “近来常常有人来家里提亲。爹以我年纪小为由,通通回绝了。但我知道,这几年肯定躲不过去了。”她顿了顿,鼓起勇气问道:“肖沐哥哥,你愿不愿意……” “阿茉。”肖沐打断道:“你应该找个好人家,至少要能保证衣食无忧。” “哦。”阿茉低头不语,用鞋尖在地上画圈圈,继而苦涩一笑:“肖沐哥哥,谢谢你的糖,我先走了。” 肖沐轻轻嗯了一声,却在她转身之后捏紧了拳头。 过了不过数月,街上敲锣打鼓,十分喜庆。肖沐心里明白,是阿茉要嫁人了。他翻箱倒柜,找出祖母留下来的那个金镯子,给林家送了过去。 婚礼过去数日,肖沐颓然地走到街上,只见桥头人围得熙熙攘攘。 “婆婆,这是怎么了。”他走过去问道。 “昨日是花灯节,不少人放水灯祈福,官府今早便派人清理河道,没想到打捞上来一具尸体。后来一查才知道,是徐家的新媳妇跳河自尽了。哎呦,前几日婚礼办得风风光光,这是有什么想不开的呀。” “徐家?”肖沐内心一惊,从人群中挤出去。到豆腐坊门口,听到林叔毫无波澜的声音:“你们想要,把聘礼拿回去便是。” “呸。本公子八抬大轿娶她做正室,她倒好,拿着把剪刀威胁我不准碰她。原以为过几日就好了,结果呢?居然一言不发地跳河自尽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徐家虐待她呢。果然是有娘生没娘养的家伙,给脸不要脸。” 林叔身着白衣沉默地站着一旁,饱经风霜的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肖沐气得浑身颤抖,走进去一拳把徐家公子打翻在地:“不会说话,就不要说。” “你竟敢……”徐家公子愤怒地吼道:“你们几个,把他往死里打。” 家丁将肖沐围在中间拳脚相加,直打到他鼻青脸肿,吐出一口黑血。林叔并不阻拦,走回客厅默默地烧纸钱。 “算了,别把人打死了。我们走!”徐家公子招呼家丁抬起聘礼箱子,朝着林叔的背影骂道:“你女儿不配进我家祖坟,你自己给她收尸吧!” 肖沐按着闷痛的胸口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进去掀开白布,阿茉的脸已经被泡的发白肿胀,薄薄地盖了一层胭脂,头发也被重新梳好。手腕上的镯子是他前几日送的新婚贺礼。 肖沐垂下眼帘,喉结艰难地动了动。 “林叔。”他跪在地上:“如果那时我勇敢一些,或许……” “与你无关,这是她的命。”林叔打断了他:“不必自责,你走吧。” “林叔……”他喉头哽咽,林叔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继续烧纸钱。 夜间肖沐把花灯一盏盏放到河中,看着它们顺水流去。他往嘴里塞了一颗花生糖,和着泪水,吃起来尽是苦涩。 “眼泪无用,想保护重要的人,唯一的办法是让自己强大起来。”不知何时,一个身着墨青色长衣男子坐在他的身边:“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 肖沐转过身去,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怎么帮?” “你可有听说过,云寂门。” 第二十一章 易道 手腕上的疼痛侵袭而来,肖沐从沉睡中苏醒。案桌上是柳寻音特调的檀木香,还在冒着几缕微烟。多亏了它,肖沐昨晚倒是睡了个难得的好觉。 多久没梦到旧事了? 算来,阿茉已经走了七年,他加入云寂门,居然也这么久了。肖沐自嘲地笑了笑,抬手摸了摸脑袋。手腕的淤伤退了许多,已经可以微微转动。这柳姑娘,还真是医术高超。 “姓肖的!肖沐!”他打开门,唐柒柒的托盘差点就撞翻在他的身上。 “唐大小姐,这才什么时辰。”肖沐双臂环在胸前笑道:“你怎么一大早就来探望我了。” “已经卯时了,你不是要跟我们一起走吗?没人专程等你。”唐柒柒将托盘递给他,肖沐委屈巴巴地晃了晃包扎好的手。 “柳姐姐给你煎的七厘散,说是可以活血通络。”唐柒柒把托盘放到桌上:“你喝完收拾一下,去温大哥房里找我们。” “唐姑娘杀人不眨眼,相处下来倒还挺温和的。”肖沐笑道。 “留你有用罢了,等找到柳前辈,我分分钟索了你的命。”唐柒柒作势往他胸前一击。 肖沐侧身一闪,眼神里露出狡黠的笑意:“那就要看唐姑娘有多大的本事了,肖某拭目以待。” “柳姑娘,温烬。”待收拾完毕,肖沐走进房间招呼道。 柳寻音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腕:“好多了,只要注意休息,少提重物,再过两周就可以恢复如常。” “肖沐,既然要一路同行,就先熟悉一下路线。”温烬铺开地图:“唐姑娘从南疆来有经验,认为从襄阳城一路行至西北是耗时最短的。你意下如何?” “改道吧,我们沿着西南这条路线往上走。”肖沐用手在地图上点了湖贵云藏几个省份:“如此一来,我们就可以去趟昆仑。” “凭什么你说改就改。”唐柒柒不满道:“这样至少要多在路上耗一个月。” “梅隐山庄庄主杨柯手刃恩师还要回去竞选教主,你们不想去看看热闹吗?”肖沐摇着扇子笑道。 “肖公子,我们这趟不是游山玩水,每个人都有要事要做。”柳寻音说道。 “温烬,你觉得呢。”肖沐看向温烬。 “柳前辈行踪不定,还是尽早抵达的好。”温烬道。 肖沐收起折扇:“正是因为行踪不定,我们已经无法保证他还在天山附近。十六前他行水路时失踪,线人提供的相关信息多集中在南方一带。我们沿着这条路线走,说不定能获取更多线索。” 见众人犹豫不决,肖沐说道:“柳姑娘,你父亲已经销声匿迹这么多年,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至少说明没有生命危险。想来不差这一个月。” “好。”柳寻音犹豫了一会儿答应下来。 “各位客官,别怪小人多嘴。你们去湖南可千万别去湘西,那里近来古怪得很。”小二过来添茶时听了几句,小心翼翼地说道。 “哦?此话怎讲?”肖沐打开扇子。 “各位有所不知,贱内的娘家就在湘西。前几日,老丈人突然带着所有家当过来投奔我。说那儿的人都离奇中毒,死伤一片,死状奇惨无比。” “可知道具体症状?”柳寻音吃了一惊,放下茶杯认真地问道。 “哎呦,可别提了,真真吓人得很。有的人疯疯癫癫,喜怒无常,见人就打;有的呢,全身奇痒无比,一抓挠就起血泡,伤口处爬出一大片虱子;最恐怖的还数胸腹搅痛,肿腹如瓮,最后七孔流血而死的那些人,简直死不瞑目啊。” “啧。”肖沐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一身的鸡皮疙瘩。 “每个人的症状都不同?”柳寻音疑惑道:“既然不具有传染性,想来不是瘟疫。柒柒,你对毒物较有研究,可知从何而起?” “听起来,只怕不是毒,是蛊。”唐柒柒皱着眉头。 “此话怎讲。” “我对毒物略知一二。”唐柒柒低头思索:“以上的几种,极像是中了癫蛊,虱蛊和金蚕蛊的症状。” “姑娘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湘西是苗族人聚居地,那儿的人最擅长使蛊毒。可是好端端的,怎么会对百姓下手?”小二挠挠脑袋:“这也太奇怪了。” “不一定就是苗族所为,借刀杀人的事情还少吗?”温烬道:“在湘西下蛊,最容易掩人耳目。” 柳寻音皱着眉头,唐柒柒再了解她不过,轻轻握住她的手问道:“姐姐可是想去看一看?” “嗯。”柳寻音点点头:“可惜蛊毒相关的病症,我只在医书上看过一二,对医好他们并没有十成十的把握。” “我可不去,万一丧了命多不值当,我们还是绕道走吧。”肖沐赶忙拒绝道。 “寻音。”温烬低声唤道:“你若是想去,我陪你。” “各位客官若是执意要去,可千万带点白矾或者生黑豆。我老丈人从那边逃过来的时候啊,兜里满满都是这两个东西。” “带这些做什么?”肖沐疑惑地问道。 “白矾和生黑豆口感苦涩,难以下咽。传说中若有人嚼这两个东西觉得香甜,便是中了蛊。”唐柒柒答道。 “当真有用?” 唐柒柒摇摇头:“不能确定。苗族的毒与忘忧谷的不同,若不知毒物源头,便无方可解。” 唐无忧在摇篮里发出清脆的啼哭之声,肖沐走过去抱起来哄了哄,孩子伸手抓住他的下巴。 “真是个机灵的孩子。”肖沐笑道:“你们确定要带着他吗?湘西崇山峻岭,瘴气环绕。婴儿身娇体弱的,怕是受不住。” “肖公子,这孩子无父无母,只能由我们暂时照顾,送去忘忧谷。”柳寻音道。 “你们若是信得过我,就让我手下去送吧。我们一路停停走走,怕是要耽搁许久。” 这一路确实诸多变故,无忧跟着未必安全。柳寻音有些犹豫,问道:“柒柒,你觉得呢?” “我信不过他。”唐柒柒一把将无忧抢回来:“他的手下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万一把孩子拐卖到什么深山老林里去,岂不是又羊入虎口。” “唐姑娘放心,我的手下武艺高强,忠诚无二。”肖沐吹了个口哨,一个戴着面具的中年男子从窗外飞身进来。对方身手矫健,高八尺有余,温烬打量片刻,总觉得有些眼熟。 “于风,你轻功了得,这孩子就交给你送去忘忧谷,不得有误。” 于风?温烬眉头一皱。 “公子,门主有令,让我寸步不离地保护你……”于风为难道。 “可他也说了,让你服从我的安排,随机应变。现在我命你护送这孩子,你照做便是。”肖沐转身问道:“唐姑娘,你可有什么可以证明身份的信物。” 唐柒柒摘下手腕上的玉镯递给他:“你就告诉我爷爷,这是他的曾孙子。” 继而她手臂微微颤动,用指尖逼出体内毒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重地拍了肖沐一掌。肖沐被打得后退几步,吐出一口鲜血。 “公子!”于风惊声扶住他。 “只要定时服下解药,这寒毒要不了人命,只是每逢风雨夜会吃些苦头。等孩子平安到了忘忧谷,我自会给你解开。”唐柒柒道。 “好。”肖沐爽快应声。 “现在!”于风拔出刀指向她:“不然我杀了你。” 肖沐拦住他,示意无事:“下毒的人和神医都在身边,我死不了。” 于风并没有松动之意,反而举着刀步步逼近唐柒柒。 “于风!你连我的命令都不听了吗?”肖沐厉声道。 于风无奈地将刀收入刀鞘:“公子,你要是有什么闪失,我难辞其咎。” “放心,我会写信给门主说明情况,怪不到你身上。但这孩子如果出了丁点意外,我可饶不了你。” “是。”于风面露难色,答应下来。 柳寻音打包好孩子的吃食衣物,反复叮嘱了些注意事项,万般不舍地把孩子交到他手里。 “姑娘放心,只要我活着,不会让别人伤这孩子分毫。”于风拱手行礼,转身对肖沐道:“公子保重。” “你走吧。”肖沐摇摇扇子。 “他跟了我们一路吗?”待于风离去,温烬皱着眉问道。 “没有。”肖沐一笑:“他只是跟了我一路。” “还有其他隐藏部下吗?” “你放心,只此一个。像他这么好的下属哪这么好找。” “于风是门主的左膀右臂,你究竟是什么身份,居然能调动的了他。”温烬追问道。 “他犯了错,被门主罚下来跟着我。” “犯了什么事。” “温烬,我劝你知道的少一点。装聋作哑才能明哲保身。”肖沐收起扇子。 “阿烬,方才你想说什么?”待各人回房间收拾行李,柳寻音拉住温烬。 “现在还无法确定肖沐是敌是友。清早下楼时,我见他给了小二几碇银子。他显然在把我们往一个方向引,不知是否别有居心。” “他为人行事确实古怪,但就目前而言,没有带来什么危险。”柳寻音道:“再观察下吧,他中了寒毒,不敢轻举妄动的。” “好。”温烬应声道。 第二十二章 蛊毒 四人行至湘西苗寨,目之所及哀鸿遍野。 “听闻这湘西多有奇人异士,我今日倒是要开开眼界。”肖沐笑道。 柳寻音无心顾及,蹲下身去探病人的脉搏,只觉脉相时有时无,势软中空,节律紊乱。她也顾不得许多,掀开那人的衣服,只见其腹部有异物凸起,似乎还在动。 “阿烬,你的佩剑借我一用。” 温烬用剑炳将病人敲晕,把剑递给她。柳寻音用手指量着那异物的轮廓:“这东西四处游动,必须先消毒,再把它取出来。” 唐柒柒闻言一把抢过肖沐手中的酒壶,递给柳寻音。 “哎!我的百年春!”肖沐跺脚道:“可惜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有何可惜?”柳寻音将酒倒在病人腹部皮肤上,用剑割开一道口子。继而手指运力,将异物逼至边缘,用夹子一把夹了出来。 从腹部夹出的蜈蚣浑身裹满鲜血,仍灵活地扭动着。 “蜈蚣蛊,真是狠毒。”唐柒柒背过脸去。 “哥哥姐姐,我爹已经死了,求你们救救我娘,求求你们!”一个五六岁的女童拉住柳寻音的手,把她带到一个妇人面前。 那妇人发着高烧,腹部剧痛,呕吐不止。柳寻音问道:“你们这里可有药房?” “有,不过药房先生已经没了。”女孩哭着说道。 “没关系,柒柒,你随这孩子取些药回来,将雄黄、蒜子、菖蒲三味用开水冲开,让这夫人喝下,泻去恶毒。” “好。”唐柒柒应道:“妹妹,我们走。” 妇人按照柳寻音说的法子将药喝下后,面色果然平缓了不少。 “哥哥姐姐,谢谢你们。给你们吃糖。”小鸢眼泪都没有擦干净,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摊开的掌心有半截糖:“我只剩这一颗了。” 肖沐喉头一动,蹲下来摸摸她的头:“留着自己吃吧,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鸢。” “小鸢。”肖沐柔声问道:“我们都渴了,这里有水喝吗。” “有!你们等一下。”小鸢跑到井边卖力提起水桶,温烬接过绳索,把水提了上来。 温烬仔细端详碗中的水许久,脸色突变,拦住肖沐厉声道:“别喝!” 肖沐一口水已经吞至喉咙管,柳寻音闻声迅速点住他的穴位,往腹部一击,他便一口把水呕了出来。 “喂!你俩妇唱夫随的,欺负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男子,过分了吧。”肖沐愤愤地说道。 “喝下去,你就跟他一样。”温烬指了指躺在地上呻吟不止的病人:“这是姑蛊,将毒物放在水中,极难察觉。” “这也太狠了吧。”肖沐吃惊道:“总不能连水都不喝了。” “姑蛊……也不是没有办法。”柳寻音问旁边的一个老婆婆:“可有石灰或明矾?” “有有有。”老婆婆连连点头。 “把井壁上的苔藓清理干净,撒满石灰或明矾,过几日应该可以喝了。如果还是不行,就多试几次。它们没有食物,很快就会死的。” “好。” 几人忙着照顾病人至深夜,只见小鸢的母亲行色匆匆地拖着病体冲进来,跪在地上嚎哭道:“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女儿。” “小鸢怎么了。”肖沐放下手中的药碗紧张地问道。 “她说要上山摘点浆果给你们吃,到现在还没回来,肯定是被下蛊的人抓去了。我找遍了寨子也没找到……我只剩这个女儿了……求求你们……”妇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冷静点,小鸢往哪座山去了。”唐柒柒问道。 “看她去的方向,应该是万古山……那群草鬼婆,就住在山顶的百神殿。肯定是她们把小鸢抓去了……” “草鬼婆?”柳寻音疑惑地问道。 “姑娘有所不知。”旁边的老婆婆道:“草鬼婆就是与蛊虫共生的妇人,她们靠给人下蛊谋取私利。但是这蛊虫若是在身体里寄生久了,繁衍多了,寄主本身就不够喂养它,只好把它放出去危害他人。” “先前可发生过此类事件?”温烬问道。 “没有,我们与她们井水不犯河水,她们还经常下山换些物资。我们敬她们是五仙教的人,整座万古山都不再踏足。” “五仙教?五仙教设在云南,怎么会有教众驻扎湘西?”唐柒柒惊诧地问道。 “我不知道,前年她们才来到此处。为首的那名女子,好像叫……辛……辛衣舒。” “辛衣舒?”唐柒柒吃了一惊,神色大变。 “柒柒?”柳寻音连忙扶住她:“怎么了?你认识她?” “嗯。”唐柒柒点点头。“辛衣舒原是五仙教首席弟子,不知为何走火入魔,残杀了教主的亲生女儿和许多无辜之人。她叛逃之后遍寻不得,原来是躲到了这里。”唐柒柒眼中满是恨意。 “当务之急,还是先把孩子找到。”温烬转身对妇人说道:“你身体未痊愈,先在这里守着,要是孩子回来了随时通知我们。寻音,肖沐,唐姑娘,我们四人上山找她。”继而他看向老婆婆:“婆婆可否带路?” “好,你们随我来。”老婆婆颤颤巍巍地驻起拐杖。 万古山杂草丛生,荆棘遍地,时而还有毒蛇穿过。五人点起火把摸索着上了山,兵分两路寻觅许久,柳寻音终于在一个山洞里找到了小鸢。 温烬向空中放出一个信号弹,不多久,只见老婆婆和唐柒柒扶着肖沐赶过来,肖沐面色苍白,已经有些站不稳。 “你怎么了!”柳寻音掀开他手臂上的衣服一看,只见一个极深的口子。 “被蛇咬了一口。”肖沐声音低哑:“没事,柒柒已经把毒吸出来了。” 柳寻音在洞口附近摘了些草药,研磨后敷在他伤口上,用手绢紧紧地束起来。继而将草药递给唐柒柒:“柒柒,你嚼一会儿吐掉,不要往下咽。” 小鸢在身后咳嗽几声,醒了过来。 “小鸢,你告诉姐姐,看到了什么?”柳寻音过去扶起她。 “草鬼婆……我看见山林里有好多草鬼婆。”女孩哇哇大哭:“她们把我抓到这儿来了。” 柳寻音感受到小鸢浑身滚烫,便从怀里掏出白天研制的药丸,喂了进去。温烬用剑割破手,以血为引。 小鸢眉头紧皱,痛苦无比,呕出许多黑色液体。柳寻音用树枝一拨,竟有几只金蚕。 “居然如此心狠手辣,连孩子都不放过。”唐柒柒愤怒道。 金蚕在地上挪动,碰到温烬放在滴落在地的鲜血,猛得将身体收回。 “这蛊毒,似乎对你不起作用。”柳寻音疑惑道。 肖沐沉吟许久,会心一笑:“温公子内力深厚,许是自行将毒化解了。” “倒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柳寻音皱着眉。 “也许是人血可解此蛊?”温烬拿剑划开手掌,血顺着刀尖一滴滴滑落下来:“小鸢,你喝喝看。” 女孩颤抖着不敢动。 “小鸢,别怕。”柳寻音柔声劝道。 小鸢鼓起勇气闭上眼吞了下去,身体异状并未消散。 “没有用。”温烬有些失望:“难道真是因为内力的缘故。” “我试试。”唐柒柒拿剑划破手指,金蚕碰到她的血也四处逃窜。肖沐用扇子遮住面庞,眉间的疑惑深了几分。 “奇怪。”柳寻音皱眉道:“这些中毒的人多是手无寸铁的居民,即使我们能暂时治愈他们,也没法保证下蛊毒的人不会再次行凶。他们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婆婆。”温烬问道:“百神殿在何处,我们上去一探究竟。” “诸位大恩人,你们留在这里,我们还能苟活几天,若是你们上去遭遇不测,我们就真的一条活路都没有了。”老婆婆跪了下来,声泪俱下道:“那里凶险得很,还请三思啊。” “婆婆。”柳寻音将她扶起来:“我已经将所有试验有效的救治之法都记在了簿子上,交给了你们寨子里的医师,留在那也不过是充人力罢了。不如把事情查的清清楚楚,还你们一片安宁。” “那你们可千万小心。”老婆婆见她们执意如此,流泪道:“百神殿就在山顶,你们沿着她们下山的路爬上去便是。” “婆婆放心,孩子就交给你了。”柳寻音将昏睡的小鸢放进婆婆怀里。 “何必搞得这么麻烦,一把火烧了她们的大殿不就好了。”肖沐一边爬山一边抱怨。 “里面不只有毒物,还有人。”柳寻音道。 “她们存有害人之心,何必怜悯。你们医师,就是心太善。” “你别忘了,寨子里还有一些居民的蛊无药可解,若是她们有心改过,还能救人一命。” “话是这么说,有些坏人还是要小心提防着嘛。”肖沐道。 “比如说?”唐柒柒问道。 “比如我。”肖沐应道,见几人停下来认真看着他,服软道:“我开玩笑的。” “你们是何人?”到大殿门口,众多个紫衣少女伸手拦住他们。 “告诉辛衣舒,故人来访。” “你是忘忧谷的人?”为首的紫衣少女见她腰间挂着白狐毛皮。 “这你就不必管了。”唐柒柒冷笑道:“进去通报便是。” 过了一会儿,紫衣少女走出来打开大门:“主人请你们进去。” 大殿内爬满毒蛇蜈蚣,正中央有一条由白色粉末铺成的路,温烬一行人沿着它往前走,那些毒物略微触碰,便缩了回去。 “辛衣舒?”唐柒柒见大殿正中央背对着他们站着一个身着苗族服饰的女子,身材婀娜多姿,浑身挂满月牙银饰,闪闪发亮。 “唐柒柒?”那女子缓缓转过身来笑道:“真是好久不见。” 第二十三章 百神殿 “你的手!”唐柒柒见辛衣舒手臂上布满青黄条纹,发出一声惊呼:“五仙教的武功并不伤身,你这是在炼什么邪魔歪道。” “邪魔歪道?”辛衣舒发出一声冷哼:“我不过是将利用的毒物范围扩大罢了。” “五仙教只用五种毒物是因为毒性稳定,容易掌控,你如此贸然行事,就不怕要了自己的性命。” “死了又如何?总比为人耻笑的好!”辛衣舒道:“功成之后,我要让那些老顽固后悔将我逐出师门!” “所以你隐居此地,就是为了修炼毒术?” “不然呢?” “那些居民呢?他们身上的蛊毒?” “是我下的又怎么样,我炼了这么多蛊,无法喂养它们,只能让他们下山觅食了。” “你可知道,那些居民里多是老弱妇孺,你们的命是命,她们的命就不是命吗?你怎么变得如此狠毒。” “狠毒?我当然狠毒,不然又怎么狠得下心,亲手杀了我的小师妹。” 唐柒柒气得浑身颤抖:“你到底是为什么要害格波舒?” “我资历武功皆高于她,凭什么由她接手教主,就凭她是教主的女儿?我不服!只要她死了……只要她死了……那位置便是我的!” “毒物生性猛烈,脾性与主人息息相关。五仙教教主必须心神稳定,性情温和,方能刚柔相济,掌控大局。若是心怀鬼胎,可能会被毒物反过来利用,危害苍生。你是五仙教的人,怎么会不懂这个道理。” 辛衣舒仰天长笑:“你的意思是,我生性恶毒,不配当这教主。” “不然呢?”唐柒柒冷笑道:“你从小锋芒毕露,争强好胜,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五仙教要是落到你手里,百年基业怕是要毁于一旦。” “我是这么做了。但如果格波舒在我这个处境,她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情。” “她不会!”唐柒柒厉声道:“就是因为她生性善良,才会全身心地相信你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姐!最后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活该!”辛衣舒浑身颤抖:“谁让她傻,谁让她拿走了属于我的东西!” “时到今日,你还是没有一点愧疚吗?”唐柒柒问道。 “愧疚?我都被逐出师门了,为何要愧疚?该得的惩罚我已经得了!” “冥顽不灵,死有余辜。”唐柒柒在掌心凝聚起一簇幽蓝色冷火。 “唐柒柒,我劝你不要动手。你现在未必打得过我,不如给自己留个全尸。” “好大的口气。”唐柒柒冷笑一声,飞身而起,径直朝辛衣舒袭去:“今天我就要了你这条狗命,给格波舒报仇。” 辛衣舒迅速闪躲,将一支翠竹笛置于唇畔,随着一圈圈音浪在地面漾开,蛇,蜈蚣,蟾蜍等毒物四面八方的爬过来。 温烬拔出剑将它们一一斩杀,见毒物越来越多,四人逐渐招架不住。 “快撤!”肖沐踢开身边的一条蛇。 “想走?”辛衣舒冷笑着吹了个口哨,大殿的铜门重重地被关上,殿内的烛火随风摇摆,熄灭了大半。 见唐柒柒被打的节节败退,柳寻音拔出腰身玉箫,随着箫声响起,四处攻击毒物竟然在原地停滞住。辛衣舒见它们不为所动,一怒之下笛声催的更猛,尖锐刺耳。那些毒物承受不住,抽搐而死。 辛衣舒见状一惊,轻功飞身正欲从顶上逃离。温烬迅速反应过来跟了上去,用剑砍向她的腿。辛衣舒一吃痛,重重地摔在地面上。。 “你这是什么功夫!居然能破我的御蛇术!”辛衣舒厉声问道。 柳寻音疑惑地抚摸玉箫:“我也不知道,本来只是想试一试,不想竟然起了作用。” “说白了,这些毒物依靠辨别音律来移动攻击人。箫楚门是名门正派,箫谱自然是温厚纯良,有平心静气之效。”肖沐摊开扇子笑道:“想来是柳姑娘的箫声与你的笛声相互抵消了,使之对毒物不起作用。你驾驭毒物的火候尚浅,不然也不需要借无辜的居民散蛊了。” “倒有几分道理。”唐柒柒摸摸下巴思忖道。 “你!”辛衣舒心有不甘,趁其不备一掌向柳寻音打去。温烬瞬间用剑挡住,反向一推:“你找死吗?” “找死?”辛衣舒笑出眼泪:“我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跟死人有区别吗?” “多行不义必自毙。”唐柒柒道:“可惜你这种恶人死了,却要拉格波舒给你陪葬。” “小师妹她心善,不会怪我的。” “少自欺欺人了!”唐柒柒厉声斥责道:“你从小被人嘲笑没爹没娘,是谁把你护在身后的!你练功时走火入魔昏迷不醒,被教众用草席一裹扔到后山,又是谁把你背回去照顾的!你这样恩将仇报,对得起她吗!” 辛衣舒的眼里全是泪水,喃喃道:“小师妹不会怪我的……不会的……” 唐柒柒发出一声冷笑:“我今日就亲手了结了你,你到下面问问她的冤魂,看她怪不怪你。” 她正欲动手,却见辛衣舒往自己胸前重重击了一掌,吐出一口黑血。 “你!”唐柒柒快步走过去扯开她的外衣,毒素自心口往上蔓延,速度之快,已经无药可救。柳寻音按住辛衣舒的脉搏,轻轻摇了摇头。 “我就算死……也要死在自己手里。”辛衣舒有气无力地笑道:“你唐柒柒,别想杀我。” 唐柒柒眼眶含泪,无言地背过身去。 “小师妹……师妹……”随着毒素蔓延到脖颈,辛衣舒窒息的满脸通红,双手挥舞,徒然地抓住面前的空气,凄然道:“师姐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继而吐出一口鲜血,气绝身亡。她皮肤上的青黄条纹尽数散去,露出白白净净一张脸,却是十分清秀。 “你这么恨她,留全尸吗?”肖沐走过去踢开辛衣舒的手臂。 “我们三人……原本是最好的朋友。”唐柒柒憋回眼泪,哽咽道:“罢了,就扔在这里吧。这里毒物这么多,她也算死得其所了。” “只是她死了,那些蛊毒未解的居民怎么办。”柳寻音担忧道。 温烬抓来几个躲在大殿门后的草姑婆,扔在地上:“你们为何害人?” “大侠饶命。”她们不过是几个年轻女子,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柳寻音觉得有异,紧紧按住她们的脉搏,眉头紧皱。过了一会儿抬头对温烬说道:“她们体内有死蛊。” “死蛊?”温烬疑惑道。 跪在中间的紫衣女子声泪俱下:“我们原先是五仙教刚入门的门生,辛衣舒骗我们服下了金丹,说是可以增长功力,消解体内毒素。她是大师姐,我们完全信任她……不想她却给我们下了蛊。金丹里混合了无数种毒素,即便我们是五仙教的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化解。如果不听从她的命令,叛逃师门,跟随到此处,就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你们就去害那些无辜的居民?”唐柒柒质问道。 “我们有什么办法呢?”中间的少女痛哭流涕:“不把蛊放出去觅食,我们就会被啃噬而死,可是谁不想活命呢?” “你们养这么多毒物,当真只是为了修炼武功吗?还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温烬问道。 那几个女子相互看了一眼,咬紧牙关,脑门全是细密的汗珠。 “她已经死了,你们还怕什么。”温烬将剑架在中间那名女子的脖子上:“说出来,我们饶你一命。” “我们只是一群听话的傀儡。辛衣舒她确实在炼制剧毒,说是有朝一日能派上大用场。至于她用来做什么,我们真的不知道。”那女子慌乱地答道。 温烬看了柳寻音一眼,将剑收回剑鞘。 “罢了,她死了,在你们身上下的蛊也会随之失效。”柳寻音抓住她们的手腕探试脉搏:“关于如何化去残留在腹部的死蛊,你们应该比我精通。” “多谢姑娘。”她们泪眼婆娑,从怀中掏出药瓶:“这些是化蛊丹,我们会带着它们亲自去给居民们赔罪。” “记得遮住你们身上的纹路,免得暴露身份。居民对你们怕是恨之入骨。” “好。” “你们日后作何打算?”肖沐问道。 “能恢复自由身已是万幸,日后我们几个人相互扶持,天地之大,总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别再用毒了,免得自食恶果。”柳寻音劝道。 “是。”紫衣女子们朝四人磕了几个响头,打点行装下山离去。 “就这么放过她们吗?”肖沐看着她们的背影问道。 “她们炼毒毫无章法,自损三分。蛊毒已经侵入五脏六腑,寿命不长了。”柳寻音道:“不过是一群可怜人,既然罪魁祸首已死,就不要深究了。” “也罢,我们走吧。”肖沐笑道:“总算是解决了,也算是做了一桩好事。” 唐柒柒离开百神殿时面带哀容,回过头看了好几眼。 “向前走,别回头。”温烬在她身旁低声说道。 “嗯。”唐柒柒擦拭掉眼泪,坚定地转身离去。 第二十四章 格波舒 四人回到苗寨时已是傍晚时分,只见寨子里一片喜气洋洋,摆起了流水席。孩子们围着长桌追逐打闹,笑语不断。老婆婆原本正和一群妇人择菜洗碗,见状赶忙起身招呼他们:“四位快来。” “这是有什么喜事吗?”肖沐问道。 “下午寨子里来了好多蒙着面纱的紫衣少女,说是五仙教派来惩治叛逃教徒的。见我们被蛊毒害得不浅,拿出金丹医治不说,还给了那些在办丧事的人家不少银子。”老婆婆欣慰道:“这个劫难,总算是过去了。” “寨子里的人今晚都会来赴宴吗?”柳寻音问道。 “有些人家伤亡多,伤心过度,就不来了。”老婆婆道:“寨子里多是同族人,会想办法帮助他们渡过难关的。” 见几个人面带哀容,老婆婆赶忙道:“哎,瞧我这张嘴,不说了不说了,你们几位是我们的大恩人,今晚一定要吃好喝好,不醉不归。你们快入席吧,我就先去做饭了。”老婆婆笑着转身离去。 “他们要是知道那几个紫衣少女就是下蛊的真凶,估计要气死。”肖沐用扇子掩住嘴悄悄地对温烬说道。 “闲话不要多言。”温烬神色冷峻。肖沐讨了个没趣,耸耸肩转身去宴席上找酒喝。 唐柒柒垂下眼帘,仍沉浸在伤感之中。 “姐姐。”小鸢抓住她的裙摆,递过来一个糖人:“这是李叔下午骗我喝苦药时给我做的,送给姐姐,姐姐不要难过了。” 许是蛊毒刚消解的缘故,小鸢的面容仍然苍白得很,唐柒柒一把将她抱起来,接过糖人笑道:“好呀,那姐姐就全吃了。你病刚好,不准吃糖,听到没。” “姐姐。”小鸢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撒娇道:“我就尝一口好吗,就一口。” “不给,除非你学猫咪叫。”唐柒柒笑道。小鸢乖乖的照做,众人笑成一团,数日的奔波劳碌在此刻烟消云散。 流水席一直进行到深夜,柳寻音被寨子里热情好客的居民灌得满脸通红,拒绝不得,便假借困倦欲睡溜了出来。 回到客栈,只见唐柒柒坐在屋顶抚摸着一把银梳出神。柳寻音爬上去坐到她身边,递给她一个蜜饯。唐柒柒把它塞进嘴里,轻轻笑了笑。 “你在想格波舒吗?”柳寻音问道。 “嗯。”唐柒柒轻轻点点头:“她是个像月儿一样的人,娇纵跋扈,但心存善意,嫉恶如仇。” 她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讲述起了以前的故事。 “小时候,爷爷给我养了五只极好的白狐,它们毛皮发亮,性情温顺,一直陪着我长大。爷爷对我寄予厚望,不想我天资奇差,受不住冰寒之气,也不忍心杀狐取血炼毒。八岁的那个冬天,爷爷给我穿了件单薄的冬衣,连同白狐一起扔进了冰天雪地里,那里气温极低,没有食物,不是它们死就是我亡。我已经不记得后来是怎么杀了它们,印象中只剩白茫茫一片雪,地上的鲜血红的刺眼,冒着热气。” “回家之后我大病一场,卧床不起。格波舒就是那时候出现的,她是五仙教教主的女儿。江湖上只有我们两派擅长毒术,往来密切,她跟随父亲一起来忘忧谷做客。大人们忙起来几天不见人影,她便整天地陪在我身边,见我被寒毒折磨得要死要活,就偷偷地全部功力传给了我。她原本天赋异禀,却因此落了同门弟子一大截,被她爹狠狠地骂了一顿。” “后来呢?”柳寻音握着她的手轻轻问道:“辛衣舒她……又做了什么?” “格波舒很是服众,成人礼那日被宣布将成为下一任教主。我听到时特别高兴,送去了两只最喜爱的白狐做贺礼。她养的灵蛇性格随主,都很乖,不轻易攻击人,辛衣舒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让它们受了刺激,将格波舒一口咬死。她死的时候,辛衣舒假意过去扶她,她怕辛衣舒也会被咬到,还一把将她推开。后来,她父亲按照她的遗愿,把白狐送还回忘忧谷,一起送来的,还有这把她最珍视的银梳。” 唐柒柒摩挲着手中的梳子:“月儿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昏迷在冰天雪地里。后来猎户告诉我,她是看见别人追猎我的两只白狐,为了保护它们大打出手,对方落荒而逃,她也受了重伤。白狐有灵性,一只守在她身边,另一只用嘴衔着我裤管把我拖了过去。我看到她,就像看到了格波舒。” “我照顾她,就像小时候格波舒照顾我那样。后来月儿要回扬州,我给她下了轻微的毒,原是想让她留在我身边,即使要走,也能定期回来找我。她傻憨憨的,我怕她遇到坏人,会像格波舒一样消失不见。”唐柒柒自嘲地笑了笑:“寻音姐姐,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你一点都不傻。”柳寻音揉揉她的脑袋:“我想,格波舒在天上,也会笑着看着你的。说不定月儿就是她派来陪你的。” “真的吗?”唐柒柒认真地问她。 “真的。”柳寻音紧紧握住她的手:“人生苦短,你和她总有一天会再相见的。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只有这样,再遇见她的时候,才能跟她分享这世间的美妙风景。” “关心的话就上去陪着,何必在此偷听。”温烬走到肖沐身边道。两人静静地伫立在窗口。 肖沐想起白天唐柒柒奋不顾身帮他吸出蛇毒的样子,摸着伤口苦笑道:“有时候,我真的很怕……配不上别人对我的好……” “哪有什么配不配,只有敢不敢。”温烬问道:“你方才去哪了?” “没去哪呀。” 温烬摘下肖沐发间的叶子:“这种树只有万古山上有,而且你衣服上有夜露,别想瞒我。” “我只是买酒去了嘛。”肖沐摇摇手里的酒壶:“宴席上的酒像水一样。叶子兴许是白天不小心沾上的。” 温烬见他不愿说,也不多问,冷声道:“你这就不怕里面有蛊了,这酒可还没检查过。” “近百年的陈酿了,封得紧紧的,不会有问题的。”肖沐笑着扔给他一瓶百年春:“在云寂门的时候,宋凌这个冷血杀手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怎么一金盆洗手就改了心性,开始行侠仗义了。这样的双重身份,你是怎么灵活转换的。” “以前有想保护的人,现在也是。”温烬仰头灌下一口酒:“你呢,又是为什么进的云寂门。” “我啊,为了金钱名利呗。其实我入门晚,是门主器重我。” “那你跟着我们,究竟是要做什么?” “哎哎哎,别把天聊死了啊。”肖沐笑道:“你这个直来直往的性子,可真是不讨喜。” “是吗?”温烬一呆,灌下一口酒。 “你放心,寻音姑娘不会介意的。”肖沐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你这种冷冰冰的杀手,对她倒是像一盆炭火,真是难得。” “她生性善良,对谁都好。”温烬道。 肖沐噗嗤一笑:“刚才还劝我要勇敢,你自己还不是一样。算了,别想了,累了一天,回去睡觉吧。” 温烬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喝完壶中的酒,转身离去。 入夜。 梦里的师姐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头发凌乱地搭在胸前,嘴角青紫肿胀,因为长期服毒,面色发白,已经分辨不出是死是活。 “你是谁。”她抬头望着温烬,黯淡的眼里没有一丝光彩。 “师姐,是我,阿烬。”温烬欣喜地走过去握住她的手:“你还活着吗?” 师姐苍白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却是答不出一句话。 “阿烬。”背后有冷漠的男声响起。 “叔叔!”温烬吓得连连后退,拔出腰间的剑指向他:“你不是死了吗?” “我是死了,可你还活着。”叔叔一刀砍过来,温烬侧身一躲,想要反击,但只要剑一触碰到,对方的身体便化为虚影。 “阿烬,快走。”师姐在身后喊道:“你打不过的,快走。”她胸前的伤口不断涌出鲜红的鲜血,按压不止。 “阿烬,快走。” “阿烬!” “阿烬,快走。” “阿烬!” 师姐和叔叔的声音此起彼伏。温烬从梦中惊醒,吐出一口黑血。 柳寻音正在窗边给小鸢缝制驱虫的药囊,油灯忽闪忽灭。只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呓语不断,继而有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她推门而入,见温烬瘫坐在地板上,疾步走过去握住他的手腕:“阿烬,气极攻心,冷静!” “寻音。师姐还活着,被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日夜遭受酷刑。”温烬抓住她的胳膊:“你陪我去找她,好吗?” “你只是梦魇了。”柳寻音用手帕拭去他脑门细密的汗珠:“白天疲劳过度,加上夜间喝了酒,做噩梦是正常的事。师姐她一定已经投了个好人家,你别多想,她好好的。” “我去给你煮碗安神茶,你先冷静一下,好吗?”柳寻音柔声安慰道。 “不必麻烦了。” “无妨,你等一等。”柳寻音推开门离去。温烬走到窗前吹冷风,掏出怀中的紫色锦帛,夜空中一轮皎月,闪烁着熠然的光辉。 第二十五章 太阳宫 四人在苗寨中停留了一段时日,村民们每天都会送来新鲜果蔬和饭食,小孩子们亦常常来拜访嬉戏,待把村民身上的余毒完全医治,四人便收拾行李起身道别。 “哥哥姐姐,你们真的要走了吗?”小鸢紧紧摇晃着柳寻音的裙摆,不舍地问道。 肖沐背着包袱,蹲下来摸摸小鸢的头:“是呀,你要快点长大,照顾母亲,知道吗?”他摊开掌心,是一颗花生糖。 寨子里的居民自发地出来送行,不少人都在偷偷拭泪,交给他们许多手制的干粮糕点,一看就准备的极其用心。 肖沐递给妇人一碇金子:“小鸢没了父亲,想来你们母女生计艰难。这个你留着,拿一半做点小生意养家糊口,另一半留到日后打点小鸢的嫁妆。等到她长大成人,挑选夫君一定要顺遂她的心意。” 妇人坚定地把金子推回去:“肖公子,我们母女俩种田卖菜足以温饱,这钱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收。你们长途跋涉的,要用钱的地方多。” “这是给小鸢的,你不必推辞,拿着便是。”肖沐道:“如果不收,我怕是要一直记挂着。” “多谢公子。”妇人噙着眼泪收下,小鸢抱住肖沐不撒手:“哥哥,你还会回来看我吗?” “会的,等哥哥忙完就回来看你。”肖沐柔声道。 “你终于有点人性了。”唐柒柒揶揄道。 肖沐低头一笑,不置可否。 “阿烬,你怎么样了。”柳寻音见温烬伫立一旁,神色疲惫,想来是昨夜没休息好。 “我没事。”温烬答道,却是咳嗽了两声。 “温兄酒量不行啊,以后少喝点。”肖沐一把搂住温烬的肩膀笑道。温烬用手肘往后一捅,正中肖沐胸口。 “温兄也太不怜香惜玉了。”肖沐揉着胸口赌气道:“柳姑娘,你倒是管管他。” “感谢大家这段时间的照顾,后会有期。”柳寻音朝居民们深深行了一礼。 “后会有期!后会有期……”人群应声道。四人沿着山路下行,后方传来嘹亮的苗族歌声,曲子满是祝福之意。他们回头一看,村民们仍在原处,流着泪跟他们挥手话别。 柳寻音红了眼眶,唐柒柒轻轻握住她的手:“姐姐,离别在江湖中是寻常事,不要太难过了。” “嗯。”柳寻音轻轻点了点头。 四人行了数日,在城内找了间客栈歇脚,见店内坐着不少名门正派的门生,腰间别着佩剑,吃菜饮酒谈笑风生。 “小二,你们这儿是有什么好玩的事儿吗?”肖沐问道。 “呦,几位客官不是来参加太阳宫盛宴的吗?”小二招呼他们坐下:“太阳宫的主人灵枫,正在宴请四方贤士呢。为的是多结交江湖豪杰,日后不管在哪里做生意都能有个照应。” 话毕小二往左右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道:“话是这么说,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他是要给独女灵云小姐觅一个如意郎君呢。” “既然家财万贯,提亲的门槛怕是都要被人踏破了,还要用这种方法?”肖沐好奇地问道。 “公子有所不知。这灵云小姐十一二岁时就已经有了第一美人之称,一身绿衣不知道掠夺了多少青年才俊的心。更让人惊叹的是,她的琴棋书画更是一绝,还得到过总督大人的亲口赞扬呢。” “那我就更不明白了。”肖沐摇摇酒杯:“难道是这灵云姑娘眼高于顶,对夫君千挑万选吗?” “那到不是。”小二偷笑道:“这灵云小姐十五岁时从马上摔下,伤筋动骨的,生了场大病,后来病虽然好了,脸上却有了好几道极深的疤痕,十分骇人。原先趋之若鹜的世家公子现在都避之不及了。” “这些人喜欢的是她的外在,走了也不必可惜。”唐柒柒皱眉说道。 “姑娘,话虽这么说,可哪个男人不希望自己的妻子貌美如花呢,至少也要是个正常姿色。”小二笑道:“这次来了许多大人物呢,不少门派的掌门人都来了。” “哦?这灵氏的面子居然这么大。” “这灵老爷啊,每年给朝廷的税赋都快抵过好几个省了,很受皇上器重。加上他为人豪爽仗义,和江湖中人也交情颇深,可以说是黑白通吃了。”小二给他们倒完茶:“客官慢用,小的先去照顾其他客人了。” “去凑个热闹吗?”肖沐放下杯子问道: “赶路要紧。”温烬喝下一口酒:“莫管闲事。” 夜间温烬正打算躺下休息,只听门外传来窸窣脚步声,立马拿起佩剑翻身下床。打开门一看,肖沐头戴草笠,蹑手蹑脚地准备开溜。 “站住。”温烬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你去哪。” 见伪装被识破,肖沐小心翼翼地捏着剑身把剑移开,讨好地笑道:“温公子,温大哥。听闻太阳宫奢华无比,这么难得的盛会,我想去见识见识嘛……” “你没有拜帖怎么进去。” “你看这个。”肖沐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两张红色请柬。 “哪来的。” “今天隔壁桌的客人酒喝多了,我顺来的。” “你这是盗窃,还回去。” “温大哥,我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怎么还啊,他们凭门派服装也能进去嘛。更何况,我们云寂门的人,做的本来就是地底见不得光的勾当,还在意这些江湖规矩吗。” 温烬无言地抽回剑:“你要是惹了事,我不会去救你。” “好。”肖沐笑道:“多谢啦。” “阿烬,你早上咳嗽地厉害,我煮了姜茶给你驱驱风寒。”待温烬回房不久,柳寻音推门进来:“方才我还听到肖公子的声音,他人呢?” “有些事情出去了。”温烬接过碗盏一饮而尽。 柳寻音看向他腰间那把从梅隐山庄得来的佩剑道:“这把剑削铁如泥,世间罕有,跟着你这么久了还无名无姓,岂不辜负了它。” “也是。”温烬轻轻抚摸剑身花纹:“上一把剑叫山海,这把便叫沧溟吧。” “天地为盟,上有沧溟。这名字倒是配得上它。”柳寻音笑道。 二人交谈许久,隔壁房间仍是无声无息。温烬疑惑地问道:“这个时辰了,唐姑娘还没回来吗?” “她那个爱玩的性子,许是又跑到哪里去,舍不得回来了。” 门外车马喧嚣,尽数朝着太阳宫的方向扬长而去。 “不会柒柒也去了那里吧?”柳寻音担忧道:“她冒冒失失的,不知道又要惹出什么乱子。” “肖沐行事有分寸,不用担心。” “肖公子也去了?”柳寻音惊讶道:“他我倒是不担心。只是柒柒嫉恶如仇,如果那些世家公子对灵云姑娘出言不逊,她怕是会大打出手。” “你要是担心,我们也去一趟吧。” 柳寻音为难道:“没有请柬,太阳宫怕是没梅隐山庄那么好进去。” “逢此大宴,守卫们也会松懈不少,我们从人群中混进去就好。”温烬道。 不多久,两人行至殿外,虽已至夜晚,太阳宫仍是灯火通明,辉煌如昼。来赴宴的宾客络绎不绝,迎宾的家丁婢女身着绫罗绸缎,竟比许多官宦人家穿的更讲究几分。 “这灵家真是极尽奢华。”柳寻音惊叹道:“不愧是南方首富。” 二人走进去,在门口便被家丁拦了下来:“今夜非请柬不得入,还请公子小姐海涵。” “请柬在路上遗失了,烦请行个方便。”柳寻音拱手道:“在下箫楚门柳循,这位是同门弟子温晟。” 温烬见她一本正经地信口雌黄,不由轻轻笑了一声。 “这……”家丁面露难色。 “真是没有规矩。”管家见柳寻音腰间别着的玉箫极为罕见,一旁的温烬面容俊俏,通身华贵的气派,忙过来道:“二位既是箫楚门弟子,还请上座。” “多谢先生。”温烬拱手谢道。 二人由仆人引入殿内,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宴席已行过半,桌上仍摆满珍稀佳肴,琼浆玉露,不时有婢女来来往往,换上新的菜色。 “感谢诸位莅临寒舍,灵某感激不尽。”只见一个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从主座上举杯站起。他旁边坐着的戴着薄面纱的绿衣女子,想来就是小二白天提到的灵云姑娘。虽然不能窥见全貌,但眉目清秀,原先定是个美人胚子。 众宾客皆停箸举杯站起。柳寻音和温烬亦起身,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灵云姑娘的脸真的如传说中一般无法见人了吗?” “是啊……隔着面纱都能隐隐约约看到那丑陋的疤痕,难怪嫁不出去。” “可惜了,听说以前是个大美人呢,现在居然变成这副德行。” 众人窃窃私语,灵枫的脸色微变,显然是在压抑怒气。灵云在一旁低着头,淡然处之。 “真是欺人太甚。”柳寻音愤愤道。 “听说灵云姑娘文采出众,巾帼不让须眉,在下仰慕已久。可有幸请姑娘作诗一首,让在座的诸位长长见识。”角落里有声音大声说道,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月白色锦袍的男子,俊采飞扬,令人见之忘俗。 “柒柒。”柳寻音首次见唐柒柒女扮男装,吃了一惊,噗嗤一声笑道:“这家伙。” “小女子才疏学浅,怕是要让大家见笑了。”灵云起身,不卑不亢地躬身行了个万福。 “姑娘谦虚了,今夜月色皎洁,便以月为题吧。”唐柒柒道。 灵云思忖许久,轻轻吐出诗句。意境悠远,结构严谨,众人皆发出赞叹之声。 灵枫满意地抚摸胡须,灵云朝唐柒柒投来感激的目光。 待宴毕,柳寻音走到唐柒柒身边,一把抓住她的衣领:“这位公子,今夜月色皎洁,可愿赏小女子一个面子,多饮几杯酒。” “寻音姐姐,温大哥,你们怎么也来了。”唐柒柒回头见二人站在身后,十分惊喜。肖沐坐在一旁拿扇子挡着脸。温烬一把将其扯掉:“你的另一张请柬,就是准备给唐姑娘的?” “不关我的事,是她逼我的啊。”肖沐连忙指着唐柒柒否认道。 “胆小鬼。”唐柒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好了。”柳寻音笑道:“玩的差不多了,我们快回去吧。” “走吧。”唐柒柒挽住她的胳膊。 四人正欲离去,只听身后传来温软的女声道:“公子请留步。” 第二十六章 灵云 四人回头,只见灵云一身绿裙,携两名婢女款款而来,望之从容不迫,温柔可亲。 “灵云姑娘。”众人拱手行礼。 “方才多谢公子解围。”灵云躬身做福:“父亲命我过来留几位留宿一晚,不知诸位可愿赏在下这个面子。” “我们还要赶路,就不停留了,多谢灵老爷美意。”温烬婉拒道。 灵云低头望向柳寻音腰间玉箫:“诸位是箫楚门弟子?” “算是吧……”唐柒柒有些不太自然地咳了一声。 “如星,如月,你们俩先退下吧。”灵云对身后的两名婢女说道。 “是,小姐。” 待如星如月行礼退去,灵云拔出肖沐腰间佩剑,刺向唐柒柒。唐柒柒侧身一躲,束发带却被一剑挑断,如墨长发随风翩飞,披在肩上。 灵云躬身将剑递还,自信一笑:“姑娘果然是女扮男装。” “原来你知道啊……”唐柒柒不好意思地摸摸头。 “方才见你面容娇美,眉毛细长,我便心中生疑,果然没有猜错。”灵云坐到石凳上面露难色:“只是姑娘在酒席上仗义执言,父亲他……” “他是让你在今夜的诸多宾客中挑选一名诚心如意的夫君,然后依仗太阳宫的势力将其留下?”唐柒柒问道。 “是。”灵云迟疑道:“父亲的意思,我实在无法遵从。” “灵云姑娘,婚姻大事由自己做主,随心就好。且不说这种方式强人所难,挑选到的人对你未必真心。就算婚事成了,也会沦为众人的笑柄。” “多谢姑娘替我着想。只是这婚姻大事……无论如何都由不得我自己了。”灵云淡然一笑。 柳寻音见她似乎满腹心事,问道:“姑娘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灵云苦笑着摇摇头:“没有。诸位既然不愿意留下,我便去禀明父亲,安排马车送你们回去。” “灵云姑娘,我这个人就爱多管闲事。你若是信得过我,直说便是。”唐柒柒道。 “这……”灵云迟疑片刻,似乎下定决心般:“诸位且随我来。” 四人跟着灵云穿过走廊,庭院内栽满海棠树,清香沁人心脾。不时有提着灯笼的家仆经过,向他们恭敬行礼。 待行至一个厢房,灵云支走看守的侍卫,推门而入:“诸位,这是我私人的藏书阁,平时少有人到此处来。” 她点燃长明灯,房间内瞬间亮了不少。 “姑娘有话直言便是。”温烬四处打量,确认安全后问道。 灵云提住裙摆,径直地跪了下去。 “姑娘这是何意?”柳寻音急忙扶起她。 “我实在是走投无路,恳请诸位帮我这个忙。”灵云泪水涟涟:“我原是有情投意合的郎君,但父亲不答应这门亲事。” “为何?”唐柒柒吃惊道。 “他出身贫寒,原是家仆之子,名叫杨舜良。小时候,我性格孤高清冷,仆人们都怕我,只有他陪在身边逗我笑。我们情投意合,到了婚配之年,他为了配得上我去参加科举,成了朝廷得力的武将。但他急于建功立业,在战役中断了一条腿。父亲只有我一个女儿,自然是不愿意答应。所以,我故意划花了自己的脸。” “故意划花?”柳寻音吃惊道。 “是。从马上摔下是我自己安排的。”灵云摘下覆于面上的薄纱,几条深深的疤痕盘踞在她秀美的面庞上,众人见状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灵云道:“我想把自己拖成一个丑陋的老姑娘,也许爹就会同意我嫁给他了。” “灵云姑娘,你若真心喜欢他,为何不放下身份随他私奔至天涯海角,难道真要等这么多年吗?”唐柒柒问道。 “我当然想过,但又谈何容易。”灵云苦笑道:“且不说太阳宫戒备森严,连一只雀儿都飞不出去。就算成功脱逃,父亲的眼线遍布江湖,我迟早会被抓回来。” “世事难料,你怎么知道杨舜良也会一直等你。” “他会的,他一定会的。我相信他。”灵云紧紧抓住唐柒柒的手:“姑娘,我实在不知道该向谁求助。你心善,可否帮我这个忙?哪怕传个书信,让我知道他的近况也好。” “我帮你。”唐柒柒应道。 灵云不想她竟如此干脆,惊讶问道:“姑娘此话当真?” “当真。”唐柒柒应了下来,把柳寻音拉到一旁撒娇道:“姐姐,她这么可怜,我们就帮帮她吧……” “柒柒,你净胡闹。这太阳宫不比梅隐山庄,岂是我们能惹得起的。若是事情有变,我们几个都会成为众矢之的,日后在江湖上怕是寸步难行。” “温大哥,我都夸下海口了。”唐柒柒见柳寻音十分坚定,无法攻破,又过去扯温烬的衣袖:“你就帮帮她吧。” 温烬亦皱紧眉头,十分为难。 “唐姑娘,谢谢你。”灵云见状了然一笑,也不强求:“我明白这事难于登天。你们放心,等会儿我会派马车送你们回去。” 柳寻音见灵云性子温柔稳重,明白事理,却不能与心爱之人长厢厮守,内心不由生出几分怜惜之情。 温烬看柳寻音深受触动,十分为难,便道:“灵云姑娘,我们可以帮你,但没法保证一定办成。若事情败露,你可有办法保证我们能全身而退。” “喂,你们怎么不问问我呀。”肖沐在旁边笑道:“放着这么机敏的一个军师不用,在那里伤脑筋。” “你有办法?”唐柒柒惊讶地问道。 “十拿九稳。”肖沐自信一笑:“只是要委屈灵云姑娘了。”继而他转向柳寻音问道:“柳姑娘,想来你肯定知道假死丹。” “假死丹?”灵云疑惑道。 “假死丹能让人在一段时间内昏迷不醒,浑身冰凉,脉搏鼻息具停。药量越大,昏迷时间越长。”柳寻音沉声道:“肖公子问这是何意?” “太阳宫富可敌国,无论灵云姑娘面目丑陋,年龄多大,都能找到极好的婚配。你们觉得灵老爷会同意她下嫁吗,更别提对方还断了一条腿。” “你别卖关子,赶紧说。”唐柒柒见灵云哭得梨花带雨,心疼道。 “灵老板对这个独生女儿宠爱至极,若是她死了,定不舍得让她孤魂野鬼飘零在外,会想方设法配个**。” “就冲着太阳宫的万贯家财,愿意配活死人亲,娶灵云姑娘做正室的人也不在少数。”柳寻音为难道:“这个法子怕是行不通。” “是,那些世家子弟自然愿意,反正可以再娶十几房娇美的小妾。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们不愿意答应这门亲事。” “如何做到?”柳寻音问道。 “让对方以为灵云姑娘贞洁有损,不敢将她的牌位迎回去,与列祖列宗摆在一起。” “这……”灵云面带难色。 唐柒柒气愤道:“你说的是什么胡话,名声对于女子极为重要,怎能以此为赌注。” “悠悠众口,封堵无法。”柳寻音道:“肖公子,这个方法实在是欠妥。” “你们放心,不用我们想办法,灵老爷自会先把消息封死,保住爱女名声。” “具体怎么做?”灵云应承下来:“只要不是真的贞洁受损,我什么都愿意尝试。” “近来太阳宫鱼龙混杂,只要灵云姑娘想办法消失一天一夜,回来后一口咬定是被人掳去,失了清白之身。然后支开婢女,服下假死丹,伪装自尽便是。” “其他都好办,只是这假死丹是朝廷禁忌之物,从何处觅得?”灵云问道。 肖沐笑道:“这位柳姑娘可是绝世神医,华佗转世,一定会有办法的。” 灵云回头,只见柳寻音正皱着眉头思忖,身着水蓝色云烟裙,面容白皙,柳叶眉下一双如静湖般清澈的眼睛。 “柳姑娘,你可愿意帮这个忙?”肖沐问道。 “绝对不行。”柳寻音直接拒绝:“我只看过医书上的记载,没有十足的把握。何况,这药于身体有害,假死的时间越长,影响越大,若是一个不小心就会送了命。” “三天。”肖沐道。 “太长了。”柳寻音道:“不能超过十二个时辰。” “至少也要两天。” “柳姑娘,我愿意冒这个险。要是嫁给他人,我还不如死了好。”灵云见二人争执不休,跪下来抓住柳寻音的裙摆。 柳寻音连忙扶起她,为难道:“那就两天,若是没有成功,你要马上放弃。” “多谢柳姑娘,多谢诸位。”灵云喜极而泣:“放心,若是有什么意外,我拼死都会保住你们。” “这计划听起来天衣无缝,可还是有许多无法确定的因素。”温烬思索道:“太阳宫守备森严,众目睽睽之下如何带走灵姑娘,又藏至何处?就算计划成功,灵姑娘受辱的消息被封锁,又怎么让杨舜良以正当的理由来求娶?” “请放心。”灵云笑道:“太阳宫有隧道通至城郊的秘密处所,原是父亲修建太阳宫时命人挖成以防万一的,没人能想到我会躲在那里。至于舜良那边,我的婢女十分衷心,只需说是她们通风报信的便是,父亲一早就知道我和舜良情投意合,不会生疑。” 柳寻音面上尽是忧虑之色,长叹一口气道:“不管哪个环节出了差池,都会出人命,必须万事小心。” “姐姐放心,我们提起十二分警惕便是。”唐柒柒转身对灵云说道:“灵云姑娘,杨公子那边先别说实话,他要是担心一时冲动,反而坏了事。你也可以借此机会探测他的真心。” “多谢诸位,灵云感激不尽。”灵云朝他们深深行了个万福,在桌上铺开纸笔,凭记忆画出了城郊住所的位置所在。 温烬接过地图,拱手行礼:“那我们便先告辞了,明夜子时三刻于城郊会和。请灵云姑娘万事小心,以免出了差池。” 第二十七章 城郊 次日清晨,灵云照常去给母亲请早安。路过走廊时,只见满池莲花开得正好,清风徐来微微晃动,一如与旧人初相识时。 灵云陷入回忆,莞尔一笑:“如月,如星,你们可还记得,前些年我们时常偷偷渡船去摘新鲜莲蓬吃。” “当然记得。”如星笑道:“有一次船不小心翻了,小姐掉进池里,老爷知道后大发雷霆,再也不许我们靠近半步。后来吃的莲蓬啊,都是舜良兄偷偷摘来的……”如星讲到一半,意识到一时口快,连忙低下了头。 “是啊,从他离家后,再吃莲子也觉得没什么意趣了。”灵云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小姐若是想这一口,我叫家丁下去摘便是。”如月上前低声提醒道:“只是这个人的名字,小姐可千万别再提了,免得老爷他知道了又……” “如月,我知道你为我好。”灵云望向满池翠绿的莲蓬笑道:“几年不吃,倒是想的很。如星,你手艺好,帮我去小厨房做一碗莲子羹吧。” “是,小姐。”如星躬身行了个万福,喜滋滋地去找家丁摘莲蓬。 待如星转身离去,灵云拽了拽如月的衣袖。如月会意,随她走回房内。 “小姐特意支开如星,可是有话要单独对我说?”如月问道。 “你知道?” “自杨舜良走后,小姐再也不愿意喝莲子羹了。您今天要说的这事,想来也是与他有关吧?”如月轻轻捶着灵云的肩膀:“小姐,我虽然进府晚,但和您朝夕相处这么多年,也多少能明白您的心思。” “如月,今天把你单独唤来,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灵云思忖许久,将与温烬他们制定好的计划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如月吓得连连摇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小姐,我知道您对杨舜良情深意重,但绝不能眼睁睁看你冒这个险。” “如月,当年我和他在一起时,你帮忙打了不少掩护。如今就当帮我最后一次,好吗?”灵云握住她的手,语气近乎恳求:“你沉稳明智,是我最信任的心腹。如果这次也失败,我就认命了,不管父亲让我嫁给谁,我都听他的意思。” 如月脸色煞白,咬紧下嘴唇,过了许久才缓过来:“小姐想让我怎么帮……我尽力而为。” 灵云欣慰地含泪一笑:“今夜本是如星值夜,你和她换个班。子时三刻,我会悄悄从密道走。如星与你虽是双生,但胆子小,藏不住事。这个计划,千万别让她知道。” “小姐放心,我会保守秘密。只是……”如月皱眉道:“我在太阳宫这么多年,从没听说过有密道,确定行得通吗?” “行得通。后院里的那口枯井,跳下去便是条铺满干草的隧道,直通城郊。”灵云握住她的手:“后院的侍卫少,到时候需要你帮我引走他们。” “好。”如月应承下来,皱着眉头担忧道:“小姐,那几个帮你的人当真可靠吗?你与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 “就当是赌一把。”灵云苦笑道:“除了他们,也没其他人敢帮我了。” 到了亥时,灵云静悄悄地翻身下床,如月将早早收拾好的行李递给她。两人屏息凝神走出房门,月色洒满走廊,路边所有的侍卫都昏睡在地。 “他们这是怎么了?”灵云吃惊道。 “方才我以大宴结束,老爷犒赏众人辛劳为由,给他们送了蒙汗药酒。不过我怕惹人生疑,下手轻,这药效只有一个时辰,还请小姐抓紧时间。” “好。”灵云应道。 到了枯井旁,如月往井底反复打量,又测了测绳子的结实程度,流泪道:“小姐可千万小心。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情,我和如星也没法活下去了。” “放心。”灵云郑重地握住她的手,眼眶泛红:“你也快回去吧。夜深了,被人看到就解释不清了。” “好。”如月应道。灵云抓紧绳子,朝井底径直跳了下去。 身后发出一声惊呼,如月转身,见如星站在走廊,已是吓呆了。 “小姐!”如星扑到井边,哭道:“姐姐!你怎么眼睁睁地看着小姐跳下去了!” “小声点!不要打草惊蛇。”如月紧紧捂住她的嘴:“回房再说。” 待回到房间,如月关紧房门,半真半假地将计划告知,隐瞒下了假死的部分。 如星听的连连摇头:“你真是疯了!我们是小姐的贴身婢女,不管这计划能否成功,我们都会因为失职丢掉性命,你明白吗!” “如星,当年娘得了肺病,在床榻上奄奄一息,是小姐拿出首饰让我们去变卖,娘才活了下来,你不记得了吗?小姐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们必须报恩。” “拿命去报吗?”如星哭道:“你怎么这么傻,我做不到。” “如果事情败露,我会把所有的过错都承担下来。”如月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放心,姐姐一定会保住你的。” “你是我姐姐,我岂能坐视不管。”如星流着泪摇了摇头:“罢了,木已成舟。你躺到小姐床上装睡,明日我会去禀报夫人,说小姐感染了风寒,无法来请安了。至于能拖多久就看造化了。” “谢谢你。”如月紧紧握住她的手:“不会发生差错的,你要相信小姐。” 夜间,如月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睡去。如星辗转反侧,坐到床畔听了听她的鼾声,便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灵云姑娘怎么还没到,距离子时三刻都过了两个时辰了。”唐柒柒焦急道。 “这隧道多年无人使用,想来是在路上耽搁了时辰,再等等吧。”温烬道。 四人静静在一旁等待,不多久,只听远方传来急促杂乱的马蹄声,一群官兵举着火把赶了过来。 “走!”温烬迅速按着三人躲到草丛里:“怕是事情有变。” “给我搜!”为首的灵老爷环顾四周,愤怒地大声喊道。 “唐姑娘,你带上肖沐,我们走。”温烬带着柳寻音轻功起身,唐柒柒正欲转身离去,却踩到一个猎户设下的陷阱,重重摔了下去。抬头时,一张粗布网绳铺头盖脸的落了下来。 “柒柒!肖公子!”柳寻音一声惊呼。 “别出声。”温烬紧紧捂住她的嘴:“事态不明,我们先走,回头再来救她们。” 两人趁着夜色行了许久,确认官兵没有跟上来后停下来歇息。 “这可如何是好?”柳寻音担忧道:“柒柒她们被抓住,怕是危险重重。” “你先冷静,现在还不能确定是灵云姑娘放弃了这次出逃,还是事情败露了。”温烬安慰道:“我先去太阳宫查明情况,你在这里等我。” “不行,太危险了,我跟你一起。” “好。”温烬见她十分坚定,轻轻点了点头:“出了这样的风波,太阳宫今夜怕是不好进了,我们根据灵云姑娘给的地图,从密道走。” “好。” 两人捂住口鼻顺着隧道走了许久,路上尽是蜘蛛网与厚厚的灰尘,十分破败,想来已经多年无人使用了。 “这儿有根绳索。”待行至隧道尽头,温烬拽住它拉了拉:“上面有光亮,应该就是太阳宫。我先上去看看情况,你在这里等我。” “好,你当心。”柳寻音道。 温烬沿着绳子爬了上去,只见后院侍卫都低着头,没精打采,似乎刚刚酒醒的样子,并未注意到井边的动静。温烬绕到他们背后,三下五除二地将其打晕,继而飞身上了屋檐,四处察看了一圈。 “寻音,上来。”温烬回到后院,伸手将柳寻音拉了上来:“方才我四处看了看,灵云姑娘已经被软禁了。门口侍卫众多,背面无人看守,我们沿着墙边走,不要引起他们注意。” “好。”柳寻音问道:“可知道地牢在何处?” “还不确定,我们先去见见灵云姑娘。” 两人小心翼翼地沿着墙边走了许久,待到了灵云卧室下方,温烬身手敏捷地飞檐走壁上去,轻轻叩响窗户,柳寻音在下面四处观望着放风。 “温公子!”灵云闻声连忙打开窗,眼睛哭的十分红肿:“对不起。我实在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你和柳姑娘还好吗?” “我们没事,你呢?” “我被父亲罚了禁足,唐姑娘,肖公子都被关到地牢里去了。” “灵云姑娘,按照计划继续行事。”温烬道。 “如月如星也被关起来了,舜良那边没有人可以通风报信了。” “肖沐料到事情没那么顺利,出门前已经给杨舜良修书一封。你放心,只要于夜间服下假死丹,接下来的事我们自有办法。” “好。”灵云郑重地点了点头。 待交代完事宜,温烬回到柳寻音身边:“我们要想办法被抓进地牢,和肖沐他们会合。” “好。”柳寻音灵机一动,放声喊道:“来人啊!保护小姐!抓刺客!” 侍卫们正因为灵云出逃的事被老爷一通训斥,恨不得立刻立功,保住太阳宫的美差。听到呼喊声迅速赶来,把两人团团围住,反手扣在地上。温烬与柳寻音并不抵抗,顺从地被押着关进了地牢里。 第二十八章 厮守 地牢里阴暗潮湿,唐柒柒面带忧虑之色,来回踱步:“也不知道寻音姐姐他们逃掉没有。” 肖沐将干草拢成一堆,舒服地躺了上去。一边把玩从梅隐山庄得来的佩剑一边问道:“唐姑娘,我打算给这把剑起名叫若风,你觉得如何?”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想这个。” “柳姑娘冰雪聪明,温烬武艺高强。你与其担心他们,还不如先填饱肚子。” 唐柒柒看了眼地上凌乱地盖着几块萝卜青菜的饭食,嫌弃道:“像猪糠一样,不知道你是怎么吃下去的。” “人到走投无路的时候,什么都吃得下去。”肖沐掀起袖子玩笑道:“你们这些世家小姐,真是身娇肉贵,挑三拣四。要不,你咬我一口?这可是上好的肉。” “少吃一顿又不会死,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饥不择食。” 肖沐低头一笑。是啊,那年瘟疫横行,父母双亡,年幼的他为了给病榻上的祖母找点食物,连被活埋的家畜家禽都挖出来烤着吃了,可不是饥不择食嘛。所幸命大,那些牲畜没有感染瘟疫,否则他早就去见阎罗王了。只是从那以后,他便对饿肚子这件事有了极大的恐慌,哪怕是萝卜白菜,也能吃的津津有味。 唐柒柒见他神色黯然,连忙解释道:“喂,我就随口一说,如果让你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对不起。” “能有什么伤心事,我这个人向来死皮赖脸,没心没肺的。”肖沐笑道:“不过唐大小姐居然会道歉,我还真想不到。” “无聊。”唐柒柒翻了个白眼。地牢外传来铁链声响,看守的侍卫打开铁栅栏,粗鲁地将柳寻音和温烬推搡到地上。 “寻音姐姐,温大哥。你们怎么也被抓进来了!”唐柒柒连忙扶起他们:“你们没事吧?” “我们没事。”柳寻音安慰道:“如星如月她们呢?” “她们是家仆,没和我们关在一起。”肖沐问道:“你们见到灵云姑娘了吗?” “见到了,她会在今夜服下假死丹,计划照旧实施。” “如何照旧?我们都被关进来了。”唐柒柒问道:“我试过了,这铁栅栏坚固无比,用刀砍不断。” “肖公子料到事情不会如同预想中那般顺利,提前制定了第二个计划。只要今夜灵云姑娘服下假死丹,我们便可以出面,以解药为筹码,要灵老爷答应我们一个条件。” “要是他不愿意呢?” “只能赌一把,毕竟灵云姑娘是他的独女,他不会置之不理的。” 次日清晨,只闻太阳宫内一片喧哗,哭声不断。地牢里的侍卫被支走了一半,他们神色匆匆地来来往往,换上了素净的丧服。 “想来是有下人发现灵云姑娘自尽了。”肖沐道:“我们可以出手了。” “嗯。”柳寻音轻轻点了点头,抓着栅栏喊道:“放我出去!我可以救你们家小姐。” “就凭你?人死不能复生,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看守的侍卫道:“给我好好待着,老实点!” “她如果不行,难道要凭你吗?”如月走进来厉声斥责道,她眼睛红肿,身着孝衣:“这几位是箫楚门的人,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关进地牢,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如月姑娘,您怎么来了。是他们夜间私闯太阳宫,我们才……” “私闯?”如月冷笑道:“小姐昨夜身体不适,专程请他们来把脉的。你们倒好,直接扣了下来,耽误了医治小姐的最好时辰。这要是老爷知道了,我看你们有几条命能赔!” 侍卫吓得面如土色:“如月姑娘饶命!我们真的不知道……。” “废什么话!还不赶紧把人放了!”如月厉声道。 “如月姑娘,你是怎么出来的。”柳寻音问道。 如月躬身掬了个万福,低声道:“诸位,小姐已经按照计划服下丹药,昏迷不醒。老爷正在哀恸之中,因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特赦我们出来给小姐梳头更衣。” “杨舜良呢?” “已经跪在灵堂之外好几个时辰了,老爷不愿意接见他。” “如月姑娘可否带我们去灵堂?” “好,各位这边请。” 灵枫仿佛一夜苍老了十岁,满头白发。柳寻音内心触动,行礼道:“灵老爷,在下有把握,能让小姐起死回生。” “此话当真?”灵枫连忙起身,却因为体力不支摔了个踉跄:“你是谁?” “在下柳寻音,有七八成把握能救醒小姐。但在下斗胆,想先请灵老爷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你说,不管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柳寻音望向跪在庭院之中的杨舜良:“如果小姐醒来,还请老爷答应她与杨公子的婚事。” “你们和那个姓杨的是什么关系?我女儿的死,是不是你们一手操纵的!”灵枫气得咳出一口血:“云儿从小乖巧懂事,若不是有人挑唆,怎么会做出背叛家门之事,沦落到现在这个下场!” “灵老爷,我们没这么大的本事。不妨等小姐醒来,您亲自问个明白。” “你以为我会受你威胁?”灵枫猛的拔出剑架在她脖子上:“你要是不救她,我现在就让你给她陪葬!” 温烬拔出剑护住柳寻音,她按住温烬的手,面无惧色地冷静道:“就凭您是灵云小姐的父亲,只要她有一线生机,您都不会放弃。” 灵枫将剑收回剑鞘,长叹道:“也罢,只要云儿能好好活着,什么都好说。” 柳寻音走过去将灵云扶起,喂下解药。继而取出怀中金针扎进她的穴位。不久之后,灵云咳嗽一声,一口血混着药渣吐了出来。 “女儿!”灵枫连忙扶住灵云:“你怎么这么傻,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商量,非要寻死。” “父亲……”灵云面色苍白如纸,额头尽是汗珠,缓缓道:“求父亲成全我和舜良……” 灵枫长叹一声:“云儿,父亲阻止这门亲事,也是为你好。” “灵老爷,杨舜良对灵云姑娘情深意重,人品端正,值得托付终身。”柳寻音道:“我相信,灵云姑娘要的不过是一个真心待她的人。只要能和杨舜良在一起,哪怕粗茶淡饭,她也会甘之如饴。” “女儿。”灵枫摸了摸灵云的鬓发:“若是他日后负了你,你可就一无所有了。” “父亲,女儿相信,他绝不会负我。” “罢了……”灵枫长叹一口气,厉声道:“杨舜良,你给我进来!” 杨舜良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与灵云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无言地红了眼眶。 “你打算拿什么养我的女儿?”灵枫问道:“从小她便众星捧月般长大,你要让她跟着你过苦日子吗?” “灵老爷,我定会竭尽全力,让她衣食无忧。” “真是自以为是,你每月就领那点微薄的俸禄,难道要让我女儿每日汤药侍奉在床边,有情饮水饱?” “爹爹,就算是这样,我也愿意。”灵云紧紧抓住灵枫的衣袖。 灵枫轻轻握住女儿的手,对杨舜良道:“你父亲当年随我白手起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死后,我见你与云儿情投意合,本有意带着你学做生意,以求配得上她。你倒好,一意孤行,非要入伍,落得现在这个狼狈样子。我问你,你可曾后悔?” “大丈夫当为国尽忠,舜良不悔。” “倒有几分骨气,但我绝不会让云儿跟着你受苦。” “灵老爷怎可出尔反尔!”唐柒柒生气道。柳寻音按住她的手示意冷静。 只听灵枫又道:“杨舜良,你若真心求娶云儿,必须要有安身立命的本事。你可愿从头学起,接手我的生意?” “舜良愿意一试。”杨舜良恭恭敬敬地朝他磕了个响头:“多谢父亲。” “先别叫我父亲。”灵枫大手一挥:“若是你做不出成绩,就没资格娶我的女儿。” 众人见灵枫态度松软下来,相视一笑。 如星在一旁低声啜泣,扑通地跪倒在灵云裙边:“小姐,我不是有意告密的。此事是我一人所为,我死不足惜,还请你饶过如月。” “你是为了保护姐姐,何罪之有?”灵云温柔地抚摸她的头:“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是什么脾性,我再清楚不过。快起来,我不怪你。” “小姐,对不起。”如星啜泣道。 “好了,快起来,方才的药苦得很。我想喝莲子羹了,你可愿意给我做一碗。” “我马上就去。”如星擦干眼泪站了起来。 “灵云姑娘,你的脸在受伤之后,用的什么药。”柳寻音坐到她身边问道。 “我为了让伤口更深些,并没有认真遵循医嘱。”灵云轻抚脸颊苦笑道:“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回头我取蒺藜子、山栀子各一合,给你调制些祛疤药膏,你用它夜间敷面,清晨洗去,或许能淡去几分,但要想完全痊愈怕是难了。”继而柳寻音转身道:“杨公子,灵云姑娘脸上这疤是为你得的,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杨某此生绝不会负了云儿。”杨舜良拱手行礼:“多谢柳姑娘,多谢诸位。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温烬扶起他道:“希望你记住今天说过的话。” 灵枫起身道:“诸位既与小女有缘,不如留下来暂住几日,参加完他们的喜宴再走?” “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叨扰了。”柳寻音行礼道:“灵老爷,素闻您人脉极广,消息灵通,可否向您打听一事?” “姑娘请说。” “您可知道一个人,名唤柳青空?” “你说的可是箫楚门大弟子?”灵枫抚着胡子思忖道。 “正是。”柳寻音欣喜道:“您知道他?” “我与杜门主是朋友,当年柳青空失踪,杜门主曾经托我帮忙留意。只是我派手下四处寻找,也没有他的音信。”灵枫道:“莫非柳姑娘是他的……” “我是他的女儿。”柳寻音见没有线索,黯然道:“多谢灵老爷。” “你父亲失踪了这么多年,要想找他怕是困难重重。”灵枫从腰间解下一个令牌递给她:“这是太阳宫的手令。你凭着它到我名下所有钱庄都能换取银票。江湖中人见到它,也会卖我面子,不会为难你们。” “不必了。”柳寻音推了回去:“灵云与杨公子能长厢厮守,已是对我们最好的报答。灵老爷,我们还要赶路,就先告辞了。” “你们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昆仑派竞选新教主,我们去凑个热闹。”肖沐笑道。 “昆仑派群龙无首,内斗得厉害,诸位可千万小心,别牵扯进去。”灵枫叮嘱道:“若是有什么麻烦,尽管来找我帮忙。” “多谢灵老爷。”柳寻音笑道。 四人辞别出门,温烬见肖沐腰间似有灵枫方才给的令牌,便一把拽了过去。 “温烬,你快还给我!”肖沐焦急道。 “你什么时候留下的?” “这么好的东西,说不定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呢。”肖沐拿回令牌笑道。见两位姑娘已经走出老远,招手大喊:“柳姑娘!唐姑娘!等等我们!” 第二十九章 昆仑派 入秋已有微微的凉意,柳寻音换上一身藕荷色衣衫,坐在桌旁出神地抚摸箫身刻字,这一路南下已有数月,竟是一点与父亲相关的消息都没有寻得。 可是就算找到他,又能怎么样呢?质问他为何这么多年杳无音信,还是扑在他怀里痛哭一场?十几年来,她与父亲从来没有见过面,如同陌生人一般。 柳寻音回过神来,见唐柒柒正托着腮发愁,桌上的枣泥山药糕一点未动,便走过去笑道:“怎么了,方才赶路的时候不是还嚷嚷着饿了吗?” “太甜了,腻的慌。”唐柒柒趴在桌上叹了口气,不像是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柳寻音给她倒了盏茶:“好不容易到了昆仑,怎么反而忧心忡忡的。” 唐柒柒秀眉微蹙,为难道:“寻音姐姐,昆仑派我还是不去了,就在客栈等你们,好不好?” “有热闹不凑,这可不像你的个性,到底怎么了,跟姐姐说实话。”柳寻音笑着捏了捏她嫩的仿佛能掐出水的脸颊。 “昆仑派与忘忧谷向来水火不相容,要是被爷爷知道我来了这儿,会被他骂死的。” “怎么,你们两派之间有什么恩怨纠葛吗?” “姐姐有所不知。这昆仑山与忘忧谷虽然同立派于极寒之地,武功心法却极为不同。昆仑派的武学奥义在于浴火涅槃重生,而我们在于淬雪含冰,炼就体内冰魄。两派心法一冰一火,相互克制。虽然井水不犯河水,却总是暗自较量,谁也不服谁。尤其是已故的教主白苇秋,他和我爷爷可是死对头。” “原来如此。”柳寻音点点头:“但你若隐藏身份,也没人会知道你出身忘忧谷。” “话虽如此,还是要小心行事。我爷爷一生气就让我去雪地里罚跪好几个时辰。”唐柒柒叹气道:“一想到快要回南疆了,我就脑袋疼。” “好了,你若是不愿意,就留在客栈好好休息。长途跋涉,想来你也疲倦了。”柳寻音摸摸她的头:“快休息吧,明日就要进城了。” 次日,四人行至昆仑山脚下,只见城内尸横遍野,房屋坍塌成一片废墟,被大火烧成得焦黑。 “怎么一个人都没有?”肖沐用扇子捂住口鼻:“这么多尸体,不知道会不会有瘟疫。” “不是流疾。”柳寻音俯下身去探他们的鼻息,轻轻摇了摇头:“这些人身上的伤口极深,刀刀致命,想来是江湖人士所为。” “哪个门派这么心狠手辣,居然屠城了。”肖沐道。 温烬翻开几具尸身检查:“这些人伤口各异,倒更像是经历了一场恶斗。” 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一个瘦弱的身影一闪而过。 “谁!”唐柒柒起身追了过去,其余三人连忙跟上,只见一个老妇人躲在门后,唐柒柒用胳膊肘死死地抵着房门:“这位老人家,为何城内的人所剩无几?” “别杀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老妇人欲奋力把门关上,肖沐用力一推,她便瘫倒在了地上。 老妇人惊慌失措地连连退,捂住头颤颤巍巍道:“都逃了……都逃了……我断了一条腿,走不了,只能在这里等死了。” “都逃了?”柳寻音蹲下来柔声道:“老夫人,我们路过此处,不知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老妇人从指缝中看着面前虚晃的人影,说不出一句话。柳寻音见她目光呆滞,瞳孔浑浊,问道:“夫人可是有眼疾?” 见她并无答应,柳寻音转身道:“阿烬,你看看镇上可有医馆,取些青皮和皮硝来。” “好。”温烬翻窗出门,不多久便带着一个药包回来:“镇上几乎没有活人了。这是我在一个废弃的药堂里找来的。” 柳寻音用它煎水两碗,给昏迷的老妇人洗眼睛。见其气若游丝,又取出干粮以水泡软灌了下去。过了一会儿,老妇人醒了过来,情绪稳定了不少。 “夫人,可否告诉我们,这里究竟怎么了?” 老妇人道:“各位年轻人,你们赶紧走,留在这座城里只能等死。作孽,作孽啊。” “是谁要杀你们?” “不知哪来的传闻,说失传已久的武林秘籍《浴火诀》重新现世,江湖中人都来昆仑派争夺,连累了我们山脚下这群无辜的百姓……以前白苇秋先生还在的时候,一直保护我们。可是几个月前,他被奸人所害,现在昆仑派内斗得厉害,再没有人管我们了。” “城内的伤亡都是江湖人士所为?” “是啊,他们见人便问,问不出答案就杀。我躲在后院的枯井里才侥幸躲过一劫,只有饿到不行的时候才敢出门翻找一些吃食,这么久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活下来的。” “竟然如此残暴,真是可恶至极。”唐柒柒气愤道:“城内还有其他人幸存吗?” “我的眼睛已经模糊不清了,每次出门都是摸索着出去的。方才也是因为看不清,才踩到了猫尾巴,惊动了各位。所以,到底还有没有人活着,我也不清楚。” “老夫人,客栈都被烧毁了,我们可否在这里暂住。”柳寻音道。 “可以,但诸位千万要小心行事,要是被发现这里住着人,我的一条老命就保不住了。” “多谢夫人,请放心。” “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远方传来杂乱的马蹄声和呼喊声,四人从窗口望下去,只见街上有个羸弱的少年,浑身浴血,扶着一个已经昏迷不醒的中年人,用剑杵着艰难前行。 “是昆仑派的人。”见两人身着若草色衣衫,领口绣有火焰纹路,唐柒柒吃惊道:“这里不安全,先把他们扶上来吧。” 温烬翻身下楼,少年已杀得满眼通红,见人便砍。柳寻音远远地发出几枚金针,将其定住。马蹄声愈来愈近,见状不妙,温烬伸手将少年打晕,把两人扛进楼里。 追杀的人挥着刀剑冲了上来。柳寻音吹响玉箫,风斜卷起漫天黄沙,那群人被弥住双眼,重重地摔在地上。 “怎么阴风阵阵的!”为首的人怒道。 “听说这里冤魂太多,一直在闹鬼……可吓人了。”他身后的人颤抖地说道:“老大,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胡说什么!哪来的鬼。” 唐柒柒见状一笑,在掌心凝聚起一簇簇幽蓝的寒光,朝他们的方向用力一推。马儿受惊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嘶鸣。 “鬼……是鬼火!”那手下吓得从马上摔了下来:“冤魂索命……冤魂索命……” “他身上有伤,跑不了多远。”为首的人脸色发白,强装镇定道:“我们先走!” 待那群人离去,温烬将两人扶到床榻上。柳寻音按着年长的老者道:“他的肋骨几乎全断了,不知道是谁,居然下这样的毒手。” “那这个少年呢?”唐柒柒问道。 “他还好,身上刀伤虽然多,都没有伤及要害。” 少年腰间似有块木牌,肖沐眼尖,用扇子拨开他的衣襟:“掌门令牌?莫非他是白苇秋的儿子?” “叔父。”那少年咳嗽着醒了过来,看见柳寻音第一时间便想出手,却因浑身疲软,动弹不得:“我叔父呢!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他在休息。”柳寻音往一旁示意。少年见叔父躺在房间的卧榻之上,神色缓和了不少,声音里仍带颤栗:“你们是谁,把我们关在这里想做什么?” “关?”唐柒柒笑道:“你们这些名门正派可真有意思,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早知道如此,我就冷眼旁观,看着你被那群人打死算了。” “你是忘忧谷的人?”那少年看向她腰间的白狐毛皮道:“你们也是来抢浴火诀的吗?” “原来传言是真的啊,可惜我们不感兴趣。”唐柒柒道。 “柒柒。”柳寻音阻拦道:“这位公子,我们并无恶意。” “我如何信你?” “这箫公子可认得?”柳寻音解下腰间玉箫递给他。 少年接过来端详许久,迟疑地摇了摇头。 “这是四十年前,您祖父送给箫楚门杜门主的上任贺礼。” “你是杜家的的人?”那少年疑惑道。在他儿时印象中,确有祖父背着他翻遍昆仑山,四处寻觅好玉的场景。他艰难起身行礼道:“在下白望舒,家父乃昆仑派教主白苇秋,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在下柳寻音。白公子,你们为何被人追杀?可是有什么仇家?” 见白望舒十分犹疑,柳寻音道:“家父是箫楚门大弟子柳青空。白杜两家乃世交,公子尽可以相信我。” “父亲死后,昆仑派内部暗流涌动,矛盾重重,众人皆对这教主之位虎视眈眈。我年纪尚小,叔父没有功夫,原打算明哲保身。他们却想斩草除根,派人追杀我们。”白望舒咳嗽几声:“多谢诸位相救,方才是在下无礼,抱歉。” “方才我给你叔父把脉。发现他手筋脚筋俱被挑断,似乎已有几十年之久了,你可知是何缘故?” “叔父儿时便如此,遍寻名医不得治。”白望舒道:“为此他一直郁郁寡欢,具体缘由我也不敢多问。” “你父亲去世前未指定下一任掌门吗?”温烬问道。 “昆仑派素来选贤举能。论武功人品,莫过于大长老最为出众,可惜几年前他被逆徒杨柯暗算。我年纪尚浅,亦难以担此重任。现在教内争执不休,最后决定,谁能找回浴火诀,谁便是下一任教主。” “那这浴火诀于何时失踪?” “已有百来年了。昆仑派现如今不过靠着历任掌门代代相传的残章缺篇,将心法沿袭下来。” “残章缺篇已经如此厉害。若是完整地学下来岂不是无人能敌了?”唐柒柒惊讶道。 “昆仑派毕竟是江湖四大教之一,有这种实力也不足为奇。”温烬道。 白望舒捂住疼痛难忍的胸口,面色苍白道:“不过,能习得浴火诀三五成的尚在少数,历代掌门人学至五成以上便走火入魔,烈火焚身而死。” 第三十章 白望舒 “烈火焚身?”肖沐吃惊道:“这也太惨烈了。” “想增强功力,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唐柒柒站在一旁道:”忘忧谷也曾有弟子急于求成,为了增强寒毒掌的威力,往体内注入承受不住的冰寒之气,最后落得个经脉具停,浑身僵死的下场。” “白公子,浴火决既然已经失传近百年,为何会突然出现?可是背后有人设局?”柳寻音问道 “这不过是叔父的权宜之计罢了。”白望舒迟疑一会儿说道:“自父亲去世后,左护法司徒舜与右护法陈达形成两派,争夺教主之位。原先忠于父亲的属下要么倒旗易帜,要么为人陷害致死。我与叔父孤立无援,为了缓住形势,叔父模仿父亲笔迹,伪造了一份遗书,声称浴火决重新现世,谁能找回他,谁便是下一任教主。” “这个传言虽然保住了你们,却引来江湖上无数居心叵测之人,害得城内的百姓无辜枉死。”温烬道。 白望舒眉间有落寞之意:“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他们。” “你们日后作何打算?”肖沐问道:“四处逃匿总不是长久之计。” “昆仑派曾几乎覆灭,是白氏先祖呕心沥血重建的,我就算死也要保住它,不让它落到奸人手中。等我修养好,打算再攻上山去。” “公子先好好休息,一切都等养好伤再说。”柳寻音将他手腕上的金针取下收进布袋中:“现在你们叔侄二人身处劣势,还是静待时机为好。” “柳姑娘。”白望舒起身艰难道:“叔父他怎么样了……” “你叔父身受重伤,想来还要昏睡一段时间。”柳寻音把他按回去躺好:“你们就放心地在这里休养,那些人暂时找不到这里。” “多谢诸位。”白望舒道:“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两家既是世交,不必拘这些礼节。”柳寻音道。几人推门出去,留下叔侄二人静养。 “姐姐,我们真的要留在这里吗?”次日午时,唐柒柒在灶台费力地扇着火,被烟呛得连连咳嗽:“这柴太湿了,一烧就冒烟。” “至少要等他们可以行动自如了再走。”柳寻音道:“现在他们受着伤,毫无招架之力,要是被抓到就是死路一条。” “都怪肖沐,非要来凑这个热闹。”唐柒柒忿忿不平道:“要是按照我制定的路线走,就不用趟这个浑水。” “柒柒,你再抱怨下去,粥都要糊锅了。”柳寻音笑道:“肖公子也是好意,想着昆仑派近来汇聚了不少江湖人士,可以打探我父亲的消息。” “要不是看在这份上,我早就打死他了。”唐柒柒将黑米粥小心翼翼地盛出来。分点碗筷时仿佛想起了什么,迟疑道道:“寻音姐姐,你今天有见过温大哥和肖沐吗?” “他们一大早就出门取药了。”柳寻音皱着眉头:“到现在……已经将近三个时辰了。” “你也觉得不对劲是吗?” “嗯。”柳寻音拿起玉箫:“柒柒,我出去一趟,你在这里守着他们。”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声重重的闷哼,两人迅速赶了出去。只见温烬和肖沐将一个麻袋扔到地上,里面的活物不断挣扎着,在地上翻滚扭动。 “这是什么?”唐柒柒疾步过去,打开捆绑着的绳索,麻袋里露出一张苍老的惊慌失措的脸。 “是梅隐山庄的李管家?”柳寻音吃惊道:“他不是回老家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方才我们从药堂回来,他带着几个手下鬼鬼祟祟地跟在后面,被抓了个现行。见他什么都不肯说,我们就直接把他扛回来了。”温烬道。 “那他的手下呢?会不会回去告密?”唐柒柒紧张道。 “已经处理干净了。”肖沐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放心吧。” “李管家。你忘了之前是怎么答应我们的吗?”唐柒柒冷笑道:“只要饶你一命,就改过自新,再也不做谋财害命的勾当。怎么,还是舍不得在杨柯手下的荣华富贵,追着他到昆仑来了?” 李管家流着泪拼命摇头,发不出声。肖沐伸手将堵在他嘴里的布拿掉:“说吧,你是怎么跟杨柯告的密?” “公子,小姐,小人哪敢啊。“李管家苦兮兮地说道:”小姐和姑爷死后,我告诉老爷他们的死是云寂门所为,并依各位所言拿了云寂门的飞镖作证物。他却只是挥挥手说知道了,并未深究。” “哦?那可是他的独生女儿,他竟然如此无动于衷?”肖沐玩味地笑道。 “诸位有所不知,小姐刚出生时,匪寨被剿,夫人也去世了,算命先生说小姐的命格硬,克制双亲,老爷便一直与她不太亲近。前段时间恰逢昆仑派事变,老爷一心想要当上新教主,便无暇顾及她的身后事了。” “真是冷血。”肖沐笑道:“但省了我们不少麻烦,也不算坏事。” “还不知道他的话几分真假。”温烬抓住李管家的衣领问道:“那你跟着我们,又是为了什么?” “老爷是个阴鸷多疑的人,我在他手下二十多年,知道梅隐山庄的所有秘密,他怎么会轻易放过我?前段时日,我向他请辞告老回乡,他却以我妻儿性命相要挟,逼着我到昆仑来继续为他效力。前几天昆仑派教主的儿子无故失踪了,他派我明察暗访,搜寻白望舒的下落。我带着几个手下行至此处,不想遇到了各位。本打算偷偷躲起来,却被温大侠抓住了。” “那杨柯现在在哪里?接下来有什么计划?”温烬问道。 “这……”李管家迟疑道。 “说。”温烬冷冷地将剑架到他脖子上。 “我说,我说!”李管家吓得惊慌失措:“他联合了昆仑派的左护法司徒舜,一边追杀白望舒和他的叔父白旭,一边寻找浴火决的下落。我劝诸位,还是尽快离开这里,这儿不安全。” “为何?”柳寻音问道。 “昨天派去跟踪白望舒的杀手,追到这座城后便无功而返。老爷雷霆大怒,打算明日亲自率领一批昆仑派的高手下山。方才我的几个手下又死在了这里,怕是怎么也解释不清了……” “他亲自下山?这白望舒的面子还挺大的。”肖沐笑道。 “白苇秋死了,老爷怀疑只有白望舒知道浴火诀的下落。为了避免别人先行一步,自然是亲自出马最为稳妥。” 柳寻音往楼上房间望了一眼,眉眼间尽是担忧之色,问道:“杨柯带了多少人?” “随行的大约二三十人,但在昆仑境内,只要左护法一声令下,老爷想要多少人都调遣的动的。” “事情了解的差不多了,留着你也没什么用。”肖沐威胁道:“你可知道回去之后该怎么说?” “我知道!我知道!”李管家吓得连连摆手:“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到。” “那你的手下呢?”肖沐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凌厉。 “他们是被路过的江湖人士误杀的,我侥幸逃脱了。” “很好。”肖沐满意地站起身:“日后若还有用的到你的地方,希望你识相点。今天就先饶了你这条狗命。”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李管家往地上砰砰地磕了无数个响头。 “放虎归山,恐怕后患无穷。”唐柒柒伸手用力捏开李管家的嘴,塞下一颗黑色药丸:“若是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就等着肠穿肚烂而死。” “姑娘!姑娘饶命!” “等到了安全的去处,我自会托人给你送去解药。在此之前,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知道!知道!我一定守口如瓶,绝无二心。” “滚吧。”唐柒柒道。 李管家赶忙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我们行踪不定的,如何给他送去解药?”柳寻音望着他仓皇而逃的背影问道。 唐柒柒一笑:“那不过是颗普通的益气丹罢了,我可不会自找麻烦。” 温烬沉吟道:“若是只有我们四人,倒没什么好怕的。只是白望舒和他叔父还受着伤,行动不便。我们必须找个隐蔽的去处,藏起来。” “这方圆百里都是昆仑派的势力范围,我们能逃到哪里去?”唐柒柒道:“最好找个熟悉地形的人。” 柳寻音思忖片刻,转身上楼。见白望舒已经清醒过来,走过去问道:“白公子,这附近有没有可供藏身的地方?” “是左护法他们追来了吗?”白望舒一紧张,吐出一口血。 “暂时还没有,别紧张。”柳寻音安慰道:“但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若是他们追来了,单凭我们几个人的力量,怕是招架不住。” “他们不敢涉足的,就只有一个地方。”白望舒苦笑道:“但去了那里,也是九死一生。” “什么地方?” “死亡谷。”白望舒一字一句艰难地吐出。 送粥上楼的老婆婆闻言发出一声惊呼,餐盘里的碗碟摔落在地,尽数跌得粉碎。 第三十一章 死亡谷 老婆婆蹲下身来拾捡碗碟碎片,因眼疾未愈,视野所及一片模糊,她的手被割出一道道伤痕,鲜血滴在雪白的瓷片上显得刺眼非常。 柳寻音快步走过去扶起她,掏出手帕包扎她的伤口。只听老婆婆神色恍惚地呢喃道:“死亡谷……不能去……不能去……” “白公子,死亡谷是什么地方,婆婆为何如此紧张?”柳寻音疑惑地问道。 “死亡谷是昆仑境内一处极深的峡谷,雪岭环绕,正中心是一片冰泊。那里尸骸遍野,误入其中的牧民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死因成谜。所以死亡谷又被称为地狱之门,没有人敢轻易接近。”白望舒迟疑道。 老婆婆闻言哀恸,浑浊的眼里满是泪水:“我的丈夫原是牧民,马儿贪吃跑进了死亡谷。那些马是我们家的命根子,他不顾一切追了进去……距离现在已有近二十年了,还是杳无音信。我儿性子倔,孝顺刚烈,前两年知道了真相,非要去把他爹的遗骸带回来,结果也失踪了……”老婆婆抓住柳寻音的手臂,浑身颤抖:“柳姑娘,那里绝对不能去……绝对不行……” “白公子。”柳寻音问道:“你可知道谷里究竟有什么?” 白望舒摇摇头为难道:“死亡谷是昆仑派守护着的禁忌之地。历任掌门到窥见天机,知道命数将尽时,都会走进去,以身殉谷。牧民们对死亡谷有畏惧心理,敬而远之,我教教徒亦不会踏入半步,以免打扰先人亡灵。” “如此说来,倒是个极佳的庇身之所。”温烬他们不知何时上了楼,站在身后道。 “里面太危险,诸位千万不能去啊。”老婆婆仍在颤栗。 唐柒柒笑道:“什么厉害地方,我倒想见识见识。想当年在忘忧谷,我一犯错便被爷爷扔在人迹罕至的雪原上,跟各种野兽厮杀,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 “姑娘,死亡谷被下了诅咒,里面有吃人的恶鬼。”老婆婆左顾右盼,神色慌张道:“你可千万别说这样的话,免得惹祸上身。” “我从来不信鬼神之说。”唐柒柒笑道:“这世上要真是有鬼,就赶紧把我生吞活剥了,总比生老病死来的新奇有趣。” “柒柒。”柳寻音笑着摇摇头:“你呀,真是百无禁忌。” “姐姐,难道你信吗?”唐柒柒趴在她肩上问道。 柳寻音认真思忖:“左不过是谷中有凶狠的食人猛兽,或因自然条件恶劣,地形复杂,进去的人迷失了方向,活活饿死在里面。” “我就知道姐姐也不会信。”唐柒柒笑道:“温大哥胆子大,更不会怕这些牛鬼蛇神。” 温烬点点头:“我们进谷时沿路做上记号,回程依着它走,应该不会有问题。” “我不去。”肖沐躲在扇子后面摇摇头:“你们也太天真了。若是真的如同预想中这般容易,岂会有这么多人死在里面?历任昆仑派掌门,难道不比我们武功高强,深思熟虑?江湖之大总有我们的容身之处,何必冒这个险。” “这方圆百里都已经被司徒舜他们控制住了,想逃出去怕是比登天还难。”床榻上的白旭咳嗽了几声:“唯一的办法,就是躲到死亡谷。” “叔父!你醒了!”白望舒欣喜地翻开被子下床,鞋子都来不及穿便奔了过去。 “望舒,你没事就好。”白旭怜爱地抚摸着侄儿的头,转身对温烬道:“多谢各位的救命之恩。死亡谷确实凶险异常,就不连累诸位了,只求各位帮我们最后一个忙。” “先生但说无妨。”温烬道。 “我行动不便,望舒拖着我怕是会在路上耽误许久。恳请各位在今晚夜间送我们去死亡谷。至于能不能活下来,就看我们叔侄俩的造化了。” “如果去了那里也是死路一条,为什么不在这里等着?”肖沐道:“至少还能舒舒服服地躺着,免去奔波之苦。” “我绝不死在那群小人的手中!”白旭气得满脸通红,咳嗽不止:“兄长的死一定跟司徒舜他们脱不了干系!” “先生先冷静。”见白旭气急攻心,柳寻音连忙按住他:“损了身体反不值当。举手之劳,我们一定会帮的。” “我出去找几匹马,今夜子时再动身出发,否则容易被追杀你们的人发现。”温烬道:“肖沐,我们走。” “好吧。”肖沐摇摇折扇为难道:“我只负责送他们过去啊,这死亡谷我可不进。” “不想进也得进。”唐柒柒气得直跺脚:“真是个胆小鬼。” “婆婆,你跟着我们一起走吧,也好有个照应。”柳寻音握住老婆婆的手:“你眼睛看不见,一个人留在这里诸多不便。” “姑娘,我知道你心善。”老婆婆婉拒道:“我一把老骨头了,早晚都得死,不如留在这里等老伴和儿子回来。” 见她瞳孔浑浊,头发灰白。柳寻音不禁眼眶泛红:“婆婆,你何苦……” “也许就是明天,也许是后天。只要我愿意等,一定能等到他们的。”老婆婆摸索着栏杆转身:“谷里怕是没有吃的,我去厨房蒸点馒头。柳姑娘,你们千万可保重。” “好,谢谢婆婆。”柳寻音点点头。 “姐姐,真要留她一个人在这里吗?”唐柒柒望着老态龙钟的背影问道。 “哀莫大于心死,她留在这里还能有个念想。”柳寻音将治眼疾的药分成几包,用麻线紧紧扎住:“此行凶险,我们尚无法保障自身安危,就不强求她了。” “也好。”唐柒柒点点头:“那我先回房收拾行李。” 至夜深时,暴雨倾盆而下,温烬背上白旭,招呼几人戴上斗笠动身出发。离开时,只见路边的尸体交叠在一起,被雨水冲泡的不见人形。 “真瘆人。”肖沐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温烬将白旭托上马,转身对白望舒道:“这马性情不稳,你和你叔父同骑,千万护好他。” “放心,我自小学习马术,有把握。”白望舒抓紧缰绳道。 “那就好。”温烬一笑:“你带路,我们会紧随其后做掩护。” “好。”白望舒郑重地点了点头。 远方传来杂乱喧闹的马蹄声,在一片死寂的城内显得格外刺耳。温烬一惊,飞上屋顶远眺,只见追兵来势汹汹地举着火把骑着马赶来,身着缀有火焰纹路的若草色衣衫。 “来者不善。”温烬往白望舒所骑的马屁股狠狠抽了一鞭,转身厉声道:“柒柒!你带着他们先走!” 唐柒柒远远望见昆仑派的追兵,瞬间明白了事态:“温大哥,寻音姐姐!要走一起走!” “听话!”温烬拔出沧溟剑:“不然都要死在这里!肖沐!带柒柒走!” “走!”肖沐一把将唐柒柒拉到马背上,紧紧搂住她甩动缰绳:“驾!” “寻音!驭风!”温烬道。 两人奋力杀敌,配合默契。温烬刀法快而猛烈,对面的昆仑派教众渐渐抵抗不住,拔着刀踌躇着不敢上前。 两人正欲撤退,一个戴着黑纱斗笠的影子一闪而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过人群,一掌拍在温烬胸前。其掌力极猛,温烬敌不住跪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 “阿烬!”柳寻音惊声道。对面的教众见温烬受伤,迅速将两人围得水泄不通。柳寻音眼睛通红,箫声头一次带了杀意。迎面持刀砍来的人重重地被风席卷着砸在地面上,筋骨俱裂,吐血不止。 估摸着肖沐他们已到达安全地带,温烬强撑着一把抱住柳寻音,踩着轻功飞檐走壁而去。 “别追了。”方才打伤温烬的黑衣男子拦住手下,嘴角浮出一抹玩味的微笑:“任务完成了,回去吧。” 温烬沿着泥泞路面上的马蹄印直行,终于在一处极深的峡谷前追上肖沐四人。 “温大哥!”唐柒柒急忙迎了上去:“你怎么样了!” 温烬松开柳寻音,眉宇间一团青黑之气。他眉头紧皱,体力不支地吐出一口血。 “是谁干的!”唐柒柒愤怒道。 “他们都蒙着面,实在是分辨不清。”柳寻音摇摇头扯开温烬的衣裳,那掌印的紫黑之色极深,胸前凹陷进去一块。 “寒毒掌?”众人皆为之一惊。 “为首那人能指挥昆仑派教众,出手却是忘忧谷的功夫。”柳寻音眉头紧皱:“白公子,你可知道他的身份?” “我教明令禁止杂学旁收,我从来没听说过这号人物。”白望舒疑惑地摇摇头:“更何况,昆仑教是名门正派,怎会与忘忧谷这种邪教扯上联系。” 唐柒柒平时最是毒舌,嘴上不饶人,此刻却无心辩驳。只见她泪光闪烁,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有这么强掌力的人,忘忧谷里只有一个人……只有……” “谁?”柳寻音紧张地问道。 “我……我爷爷……”唐柒柒的眼泪簌簌落下。 第三十二章 寒毒掌 “什么!”柳寻音吃了一惊。 “没事,我们先进去。”温烬强撑道:“进去再说。” 峡谷内一片漆黑,飓风吹的几人站立不住,相互扶着艰难前行。 “这里是风口,等穿过这条隧道就会好走很多。”最前方探路的白望舒大声喊道:“大家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了。” 柳寻音扶着温烬走,只觉肩上的重量愈来愈沉,皮肤接触的地方一片冰冷。她转头望去,身旁的温烬垂下眼帘,昏昏欲睡,扎在他胸口处用以防止寒气蔓延的金针已经开始发黑。 “阿烬,不要睡!”柳寻音将他扶着坐下,脱下衣服披在他身上。 肖沐听身后的脚步声突然停止,回头望去,皱着眉将背上的白旭放下,对最前方的白望舒喊道:“白公子,叔父换你来背。” “好。”白望舒闻声赶来。 肖沐一把背起温烬:“柳姑娘,此处湿滑不宜久留,快走吧。” 几人行路许久,终觉耳边风声由呼啸转至平息,原本坑洼陡峭的路面亦逐渐平缓。 “到谷内了。”白望舒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擦燃,黑暗中有了些许光亮。他从四周捡来些枯枝,雨夜潮湿,点了许方才有了火堆。 柳寻音按了按温烬脖颈处,放下心来到:“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昏过去了。” “寻音姐姐,你相信我,爷爷他绝对不会做这种事!”唐柒柒流着泪急忙道:“且不说他与温大哥无冤无仇,就凭着忘忧谷与昆仑派的世怨,他也绝不会涉足这里半步!” “你是唐谷主的孙女?”白望舒吃惊拱手道:“方才言语冒犯,实在抱歉。” 唐柒柒摇摇头示意无妨,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可是这掌印……”柳寻音见扎在温烬胸口处的金针已经通体发黑:“柒柒,忘忧谷里还有谁能打出这样重的伤?” “我出生到现在不过十几年,说不定谷中曾出过这样的高手,只是我不知道而已。”唐柒柒摇摇头,内心的挣扎几乎将她推入泥沼之中。 “柒柒。”柳寻音抓住她:“先冷静下来,你肯定知道怎么解毒对不对。” 唐柒柒手忙脚乱地从怀中掏出金丹,给温烬喂了进去,啜泣道:“这丹可解忘忧谷研制的所有毒……只,寒毒掌要命的从来都不是狐毒,是冰寒之气。” “用温补的药能中和吗?”柳寻音环顾四周,虽什么也看不清,却能听见风摇树叶的声音汹涌作响:“想来这附近草木旺盛,会有药材生长。” “除非打伤温大哥的人为他疗伤,将掌力收走。否则……无药可解。”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肖沐问道。 唐柒柒绝望地摇摇头,柳寻音的心仿佛掉入冰窟之中。 身后的白旭在身后吃力起身:“柳姑娘……” “白先生。”柳寻音拭去眼泪按住他的脉搏:“你怎么样。” “老夫没事。柳姑娘,温公子若真是被忘忧谷的人所伤,我有办法。” “此话当真?”柳寻音惊喜道。 “昆仑派的浴火心法与寒毒掌相生相克,或许能相抵。” “可有前人试过?”唐柒柒的一颗心悬在嗓子眼,谨慎地问道。 白旭摇摇头:“眼下也没有其他法子了,不妨一试。昆仑派除掌门之外,会选出几个天赋极佳的接班人能修习浴火诀,最后择其优,当选为下一任掌门。我幼时曾和兄长一起修习,但现在经脉俱断,传不了功了。” 白旭握住白望舒的手:“我这侄儿,虽然只修习浴火诀十年,也还是有几分功力的,若是尽数传给温公子,或许可以救他一命。” “尽数?”肖沐的脸色微微一变:“白公子舍得吗?” “滴水之恩尚需以涌泉报,何况诸位于我有救命之恩。”白望舒神情坚毅:“只要能帮到温公子,哪怕赴汤蹈火我也义不容辞。” “那便有劳白公子了。”柳寻音面带感激之色地将温烬扶起坐好。白望舒盘腿端坐于他身后,掌心燃起红色光亮,往他背上猛的一击。 温烬通体发热,脸上有细密的汗珠不断涌出,身体四周晕着红色光圈。扶着温烬的柳寻音渐渐支撑不住,被热浪弹飞出去,吐出一口鲜血。 “寻音姐姐!”唐柒柒连忙扶起她。 “我没事。”柳寻音紧张地望向温烬。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白望舒脸色苍白,呼吸困难地按住胸口:“可以了。” 温烬仍在沉睡之中,柳寻音探了探他的脉搏,虽仍有大量寒气滞留在体内,已比方才好上不少。 “怎么样了?”唐柒柒声音颤抖地问道。 “多亏白公子,还能再撑上几天。”柳寻音抱着温烬,眼泪簌簌流下:“但必须尽快找到根治的法子,否则……” 唐柒柒瘫坐在地,自责地连连摇头。肖沐皱着眉收起折扇,灵机一动问道:“白先生,若温烬自行修炼浴火诀,能否抑制住冰寒之气。” “这……”白旭为难道:“或许比传功有效的多,但依据教规,浴火诀心法只有掌门……”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意这些破规矩,我们能不能活着走出去都不知道。”肖沐道:“若是真的有用,大不了让温烬学成之后加入你们昆仑派。” 见白旭仍在犹豫之中,白望舒艰难地捂住心口道:“叔父,事急从权……” “罢了……”白旭道:“若有什么后果,我一力承担。望舒,等温公子醒来,你将浴火诀的残章缺篇尽数告知,指点着他修习,不要操之过急,免得一时承受不住,走火入魔。” “好。”白望舒点点头。 柳寻音欣慰地望向温烬俊秀的面庞,他的眉宇之间仍笼罩着一团黑气,却已是舒缓了不少。 “大家都累了,先休息吧。”肖沐走到唐柒柒身边坐下,低声安慰道:“此事与你无关,不必自责。人心难测,忘忧谷那么多人,岂是你能轻易掌控的?更何况,我们还没查清楚打伤温烬的人究竟是谁。万一是有人故意给忘忧谷泼脏水呢?” 见唐柒柒渐渐收住眼泪,肖沐笑着用折扇敲了敲她的脑袋:“好啦,笑一笑十年少,你平时嚣张跋扈的,这会儿突然哭得梨花带雨,我还真不习惯。” “你竟敢打我的脑袋!”唐柒柒气得往他胳膊上重重咬了一口。 “疼。”肖沐掀开袖子往被咬的地方吹气:“姑娘家家这么心狠手辣。” 见手臂上的牙印,肖沐陷入回忆,低头温柔一笑:“谢谢你啊。” “什么啊?”唐柒柒一呆,脸红道:“好好的干嘛这么矫情。” 肖沐把胳膊伸给她看,牙印附近是之前在湘西万古山上被蛇咬的伤疤,已经愈合变淡。 “谢谢你上次帮我把毒吸出来。”肖沐柔声道。 “没什么,我怕你死了没法跟寻音姐姐解释,这才帮你的。”唐柒柒别扭地转过头道。 肖沐知她最重义气,只是嘴硬心软,便默默笑着摇了摇头。转念想起了一些事,眼神黯淡了下来。 “喂,我开玩笑的。”唐柒柒见他神色变化,急忙解释道:“我一开始确实不喜欢你,但后来熟了之后,觉得你人也不错,是真心把你当朋友的。” “好啦。”肖沐笑道:“我知道。快休息吧,累了一天了。” “嗯。”唐柒柒背靠着大石头沉沉睡去,肖沐望着她秀美的容颜陷入沉思,过了许久方才回过神来,脱下外衫披在她身上。 次日天光乍破,柳寻音被重物砸在地上的闷声惊醒。只见唐柒柒衣衫破碎地握着肖沐的若风剑,鲜血沿着剑身留下来。 “柒柒!”柳寻音急忙起身奔过去,抓住她道:“你受伤了。” “我没事,姐姐放心,只是被这些畜生挠了几下。”唐柒柒拿剑指着地上几具野狼的尸体:“还好我在忘忧谷长大,对狼的脚步声和喘息声极为敏感,大老远就发现了它们。” “你坐下来。”柳寻音从衣角撕下几块布,帮她包扎手臂。唐柒柒望着狼道:“这些畜生凶猛无比,想来就是死亡谷的第一道关卡。牧民们虽然自幼与动物打交道,也未必敌得过它们。” 她正扬声说着,却被伤口上的金创药麻得嘶了一声:“姐姐,疼。” 柳寻音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递给她,唐柒柒打开惊喜道:“蜜饯!” 柳寻音温柔一笑:“只剩两个了,你快吃吧,吃了就没那么疼了。” “姐姐怎么还随身带这个?”唐柒柒把蜜饯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道。 “青禾从小爱吃,我就带习惯了。”柳寻音黯然神伤:“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唐柒柒把剩下的那个蜜饯塞在她嘴里:“姐姐吃了就别想家啦。” 其余几个人陆陆续续醒来,见到满地狼身无不压抑,只有肖沐佯装生气地摸着若风剑,埋怨唐柒柒大材小用,两人又是一顿争执。 柳寻音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只听白望舒在身后发出惊喜的声音:“温公子,你醒了!” 第三十三章 洞穴 “阿烬,你醒了?”柳寻音快步走过去:“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只是忽热忽冷,体内仿佛有寒暖流相互激荡。”温烬强忍住身体不适,坐起来环顾四周,见目之所及皆是陌生的景象,问道:“大家都进来了吗?” “放心,追兵没跟上,大家都平安无事。”白望舒把他按下去:“温公子,你受了伤,躺好别乱动,要是寒毒顺着经脉四处流动,伤势会更重的。” “寒毒掌?”温烬翻开衣袖,果见青紫色毒气顺着手臂向上蔓延,到胸口处戛然而止。 昨夜交手那人戴着黑色斗笠,看不清面貌,但身手极快,掌力极强,想来是忘忧谷里数一数二的高手。 但唐禹谷主与昆仑派素来不合,他的手下怎么出现在此处,还帮着司徒舜追杀白家叔侄? 温烬思忖许久仍未想出结果,却只觉头脑胀痛,昏昏沉沉。 柳寻音见他嘴唇干涸皲裂,眼睛里遍布红血丝,伸手探了探他额头,神色凝重道:“阿烬,你发烧了。” “我没事。”温烬道。 柳寻音解开包裹,将手帕用酒水浸湿敷在他额头上:“这里暂时安全,你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 曙光初现,众人这才凭着微弱的光亮眺望死亡谷全貌。四周崇山峻岭绵延起伏,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覆盖于山顶,日光之下映着刺眼的光亮,山腰间雾气环绕,影影绰绰。 相较之下,他们身处的死亡谷极为隐蔽沉寂。虽然峡谷深处牧草丰沃,蜂蝶飞舞,却有随处可见的动物尸骸和人类头骨,在紫红色土壤上显得触目惊心,处处透露着诡秘阴森的死亡气息。四周石壁上有许多天然洞穴,倒是极好的庇身之所。 雷声大作,飓风斜卷着沙尘扑面而来,白望舒用手臂挡着眼睛喊道:“看这样子会有场雷暴雨,我们要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肖沐蹲下来抚摸地面,用指尖捻了捻泥土,沉思道:“这土地湿滑,附近可能有沼泽,大家互相照应着,千万别踩进去。” “好。”唐柒柒拾起一根手腕粗细的树枝:“我在前方探路,你们跟在后面,千万别掉队了。” 肖沐一把背起温烬:“走!” 众人顶着逆风艰难前行,寻找适合藏身的处所。不一会儿,只见右前方有一个极深的洞穴,看起来能容纳十来个人。 “就这吧,我进去探探情况,你们先在这里等下。”唐柒柒拔出肖沐腰间配剑,打头阵走了进去。 走得越深光线越暗,她抽动鼻子嗅了嗅,只觉动物身上的骚臭气息愈加强烈。是狼!唐柒柒警觉起来,果见洞穴最深处冒着幽幽的绿光。 听声音,有不下六只。见狼眼睛发出的光四处游动,唐柒柒索性闭上眼睛听声辨位。狼爪以极快的速度扑了过来,她侧身一闪,手起剑落,血腥气蔓延开来。其余的狼仿佛受到了刺激,一股脑冲了过来,唐柒柒踩住石壁飞身一跃,剑身随着风声旋转。狼的脑袋尽数落地。 “柒柒!怎么样了!”柳寻音在门口听到动静,大声喊道。 唐柒柒四处走走踩踩,确认安全之后招呼几人进来。白望舒将叔父小心翼翼地放下,掏出火折子擦亮照视四周,见狼身散落一地,伤口极为平整,想来剑法极快。他忍不住惊叹道:“唐姑娘真是女中豪杰。” “这有什么,我从小在野外和狼打交道,习惯了。”唐柒柒将它们搬动出去:“这里足够大,确实能忍受得这味道,收拾一下就可以住了。” “都沦落成这样了,哪还这么多讲究。”肖沐笑道。他将背上的温烬轻轻放下,扶着靠在石壁上:“你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撑得住,多谢。”温烬按住心口,体内寒气又深了几分,手臂仿佛冻在冰窟之中。他试着轻轻活动手指,已是动弹不得。 柳寻音察觉到他神情异样,走过来按住他的手腕,眉间忧虑深重。 “怎么样了?”唐柒柒紧张地问道。 “加重了。”柳寻音摇摇头望向白望舒:“白公子,现在阿烬已经醒过来了,可否依计划行事?” “嗯。”白望舒郑重地点点头:“只是要麻烦各位回避一下,毕竟浴火诀是……” “放心,我们会去洞穴门口守着。”柳寻音寻求了唐柒柒和肖沐的意见后,伸手点穴封住三人的耳识。 “这样就听不见了,多谢白公子。”柳寻音朝他深深行了一礼。见白望舒用唇语作出肯定的答复,便招呼肖沐和唐柒柒走了出去。 “这是何意?”温烬声音沙哑地问道,他的伤势显然又加重了。 “温公子,现在还不清楚打伤你的人是谁,但寒毒掌极为猛烈,索人性命,必须尽快医治。”白旭在一旁答道:“我们能想到唯一的法子,就是让你修习浴火诀。” “不可。”温烬艰难地摇摇头,气若游丝道:“多谢两位,但我非昆仑派弟子……” “温公子,保命要紧。”白望舒朝他一笑,掀开他胸前衣襟:“你可知道为何这寒毒蔓延到胸口便停了?” 温烬沉思许久,疑惑地摇了摇头。 “我练了浴火诀近十年,昨日将功力尽数传给了你。若是你宁死不从,我的所有心血都会付之一炬。” 温烬闻言一惊,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不必有忧虑,就当是我和叔父还你的救命之恩。” 见温烬无声默许,白望舒将浴火诀心法反复念了三遍,问道:“你可记住了?” 温烬轻轻点了点头。白望舒一笑:“你现在就可以试着修炼,但切记不可操之过急,否则会引来烈火焚身之祸。” “好。”温烬双腿盘坐,气沉丹田,遵循心法将浑身气力运之指端,点在两眉之间的穴位上。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他只觉体内灼热无比,原先冻僵停滞的经脉被一一打通。待暖意通身流遍,他放松下来,吐出一口极冰的血。 白望舒见状欣喜万分,连忙将看守在外的三人招呼进来。柳寻音解开三人封住的穴位,恢复了听觉。 “阿烬,你怎么样?”她俯身伸手去探温烬的脉搏,沉吟片刻欣慰道:“恢复了不少,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了。” “看来我们没有赌错,浴火诀与寒毒掌果然相生相克。”白旭抚着胡子笑道:“温公子悟性极好,想来很快就能将功夫练成了。” “多谢两位,在下受之有愧。”温烬拱手道。 “你才刚好一点,不必拘礼。”白旭将他扶起:“切记循序渐进,不可图快,否则损身损心,后患无穷。” “是。”温烬应道。 洞穴外电闪雷鸣,风声如野兽般呼啸而过,沙石纷飞。肖沐捡来一些枯枝,架空堆起来,艰难地生起了火,众人围着它取暖,取出包袱里的干粮,串烤着分了吃。 唐柒柒掰开馒头,却是一点胃口也无。她托腮埋怨道:“这鬼天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我们的干粮最多也只够撑两天。” 肖沐笑道:“你方才不是打了些上好的野味嘛,丢在一旁岂不可惜,不如物尽其用,让它们死得其所。” “要吃你吃,谁知道这些狼有没有毒。”唐柒柒狠狠地咬了口馒头。 “唐姑娘放心。”见二人争执不休,白望舒笑道:“清晨我四处观望,见峡谷内有许多野苹果树,等天气放晴,我出去摘一些回来,定不会让你挨饿的。” “这附近有水源,有野菜浆果,不必担心食物。”柳寻音道:“白公子,既然已经安定下来,不如商讨下应对之策。昆仑派掌门之位悬空,众人虎视眈眈,你们要如何从司徒舜手中夺回领导权,让教众心服口服,这才是当下必须解决的问题。” “望舒年轻,以前有兄长的庇护,从未经历过大风大浪,不服众也在情理之中。”白旭叹了口气道:“司徒舜在教众心目中是德高望重的左护法,门下党羽众多,难以撼动。若是他品行端正,我倒是愿意诚心诚意地拥护他为下一任教主,只是……” “白先生,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柳寻音问道。 “右护法陈达,为昆仑教付出了半生心血,功绩累累,然而性格暴躁易怒,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对兄长这个教主也并不十分尊重。左护法司徒舜则相反,虽然武功不及陈达,但胜在运筹帷幄,性子平和,在教众心中的地位极高。”白旭道:“兄长几个月前骤然离世,死得蹊跷。在他去世前,曾有人见到他与陈达争执不休,众人皆以为是他害死了兄长,他百口莫辩,气得欲拔刀自刎,却被司徒舜拦了下来,关进了地牢里。” “白苇秋的死怎么个蹊跷法?”肖沐脱口而出,见白望舒神情黯然,连忙解释道:“抱歉,我无心冒犯。” “没事。”白望舒淡然一笑:“我已经接受现实了。父亲去世时并无任何受伤或中毒的痕迹,在停在灵堂的那个晚上,他的尸身不见了,棺材却没有半点被撬开的痕迹。” “如此。”肖沐皱着眉沉思道:“既然司徒舜受人敬重,又何必追杀你和你叔父,岂非多此一举?” 白望舒皱着眉摇了摇头:“父亲的尸身失踪时,昆仑派教众四处寻找,几乎把方圆百里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他的下落。半个月后我万念俱灰,准备去书房收拾他的墨宝,留个念想,却看到司徒舜鬼鬼祟祟地翻父亲的来往信件。我上前阻拦,他性情大变,提起剑便刺了过来。我的手下拼死拦住他,才让我有余力带着叔父逃了出来。” 第三十四章 司徒舜 “司徒舜?他在你父亲书房找什么?”肖沐问道。 “不知道。”白望舒低下头摩挲腰间的掌门令牌:“要不是在找它,就是在找浴火诀心法吧。” “令牌倒是其次。浴火诀是昆仑派独门绝技,他若是觊觎掌门之位,定会想将其据为己有。”肖沐道。 “为了防止遗失泄露,浴火诀心法一直由掌门人口口相传,并无纸笔记录。”白旭道:“他素来伪善,潜伏了几十年,却在最重要的时刻沉不住气,被抓了个现行,功亏一篑。” “也不算失败,毕竟现在落荒而逃的是你们,他仍然是德高望重的左护法。”唐柒柒道:“但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唐姑娘何出此言?”白望舒疑惑地问道。 “你们认定司徒舜与白苇秋的死脱不了干系,可有证据?” “他鬼鬼祟祟溜进兄长书房,被撞破后派大批人马追杀我们,若不是他心虚,何必赶尽杀绝?”白旭气得面红耳赤,怒目圆睁道:“司徒舜行事周密,我们才将丧仪交给他安排,结果兄长的尸身居然在众目睽睽下失踪了,这一切难道都是巧合吗?” “白先生别生气,我这个人一向心眼多,凡事往坏处想。”唐柒柒笑道:“如果没有铁证,还是不要先盖棺定论,免得错怪了好人。” 见白旭气得气血翻涌,柳寻音连忙拦住他:“白先生,柒柒只是怕你们受人蒙蔽,绝对没有恶意。她年轻气盛,您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白旭哼了一声转过身去。 “老古板。”唐柒柒嘟囔着走了出去。 “唐姑娘!”白望舒连忙追过去:“你不要生叔父的气,他不是有意的。” “我没生气,只是觉得他的证据难以令人信服。”唐柒柒转过身认真看着他:“你也觉得司徒舜是幕后真凶吗?”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白望舒轻轻摇头,眉毛拧成一团:“我只看到他翻阅父亲的私密信件,至于追杀我们的人是不是他的手下,全凭叔父的推测罢了。但……” “但你们觉得陈达一介莽夫,不会有给你们下连环套的心眼。能运走你父亲的尸身不被发现,还能撬走你们衷心的部下的,只有司徒舜。” “是。”白望舒点点头。 “连我一个外人都能轻易做出这样的推测,你觉得司徒舜会这么傻吗?”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们叔侄与司徒舜鹬蚌相争,可能有人在渔翁得利。至于这个人是陈达还是其他的人,我不了解具体情况,不予置评。”唐柒柒见白望舒年纪尚浅,却成了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心疼地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我们会帮你查明真相,但你一定要提起十二分的心眼,不要误入别人的圈套。” “多谢唐姑娘。”白望舒拱手行礼:“若不是有你们四位,我和叔父已经成了刀下亡魂了。” “不用客气,我们几个爱多管闲事罢了。”唐柒柒笑道:“但你叔父看起来挺稳重的,为什么在这件事上这么固执,不愿意退一步想想。” “叔父与司徒舜原是最好的朋友。”白望舒轻叹一口气:“他们从小一起在昆仑派长大,疏于练功,经常偷偷跑出去爬树摸鱼,没少受罚。后来叔父遭遇不测,绝望至极,几欲寻死,也是司徒舜陪他走了出来。” “听起来是同生死共患难的好兄弟啊。”唐柒柒道:“那后来发生了什么?” “司徒舜头脑清醒,极为机敏,为昆仑派解决了很多危机,成了父亲的得力助手,叔父也非常依赖他。”白望舒道:“父亲刚去世的那段时间,我与叔父痛不欲生,是司徒舜一手撑起了昆仑派的大小事宜,包括父亲的丧仪。” “但是白苇秋的尸身失踪了,所以你叔父将所有的矛头指向了司徒舜?”唐柒柒问道。 “嗯。白氏祠堂不允许外人进入,所有来祭奠的客人都只能远远地观望。”白望舒点头道:“那日我和叔父亲手将父亲抱进棺椁里,将棺盖合上后回房休息,守在灵堂里的,只有司徒舜一人。所以不管后来他怎么解释,叔父都不相信。” “越依赖一个人,就越无法原谅他的过错。”唐柒柒望向远方:“我似乎能理解你叔父。” “那天我撞到司徒舜翻阅父亲信件,他的反应太过激烈,下手毫不留情,令人生疑。见手下被他斩杀,我便急忙忙带着叔父逃了出来。后来追杀我们的大多是昆仑派的高手,能调动他们的人,除了我父亲,只有司徒舜了。”白望舒回头望了一眼侧躺着的白旭:“等叔父心情平复了,我再跟他转达你的顾虑,他会听进去的。” “不用啦,你知道就好。”唐柒柒大大咧咧地坐在洞穴口的大石头上:“毕竟这些都只是我一己之见,说不定司徒舜真是坏人呢。我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做判断时要多留些心眼,别被别人的想法带着走。” “谢谢你。”白望舒诚恳道。 “小事。”唐柒柒用手挡在眉毛下眺望远方,欣喜地转身道:“寻音姐姐,雨停啦。” 众人循声走了出来,果见天朗气清,万里无云,若不是地上的尸骸被沙土掩埋,差点让人以为方才骇人的电闪雷鸣只是一场幻觉。 “这地方的天气还真是诡异。”肖沐摇摇折扇笑道:“有意思。” 温烬捂住寒意复发的胸口,血管里流淌的血液逐渐冻结,蔓延至全身。柳寻音见他脸色青紫,担心地紧皱眉头。 白望舒观察到温烬神情有恙,把他拉到一旁:“温公子,方才你修习浴火诀时感觉怎么样?” “丹田处有一股极强的热浪,与冰冷的寒毒相互冲击抵抗。再往深了练,便觉得体内灼热无比,仿佛被烈火吞噬。” “你没有从小学昆仑派的功夫,一时半会儿确实招架不住。”白望舒紧张道:“但可以看出,浴火诀对你的伤是有助益的,你要不要再尝试一下,至少学完第一成。” 温烬点点头:“我尽力而为,多谢。” 白望舒温柔一笑:“我们生死之交,不必轻易言谢。” 第三十五章 冰湖 “这寒毒回复的速度极快,你若是撑得住,就继续练吧。”白望舒道。 “好。”温烬盘腿而坐,闭目凝神。唐柒柒和肖沐见状自觉回避,相伴出门寻些浆果给大家裹腹。 柳寻音在一旁给白旭换药,时不时回头观察温烬的状态。手下一时疏忽力道过重,只听白旭轻轻哎呦了一声。 “抱歉,白先生。”柳寻音连忙道歉,过了半晌,她仿佛想起了什么般惊喜道:“您的手……有痛觉吗?” 白旭紧皱的眉头倏然松缓下来,眼睛因激动微微泛红,含着泪光,不可思议道:“还……真的是……” 他尝试着往手腕处运力,却还是纹丝不动,仿佛方才的疼痛只是一场幻觉,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 柳寻音感受到他的哀伤,无言地转身取出金针扎在他的穴位上,轻轻揉捻。 “您现在有什么感觉?” “骨头附近有轻微的痒麻感,若不注意几乎察觉不到。”白旭哽咽得浑身发抖,惊喜道:“这么多年了……我的手第一次有了知觉。柳姑娘,多谢你。” “这……不是我的功劳。我只往您的伤口处敷了些止血化淤的草药。”柳寻音眉头紧皱:“在进死亡谷之前,您可有寻过良医诊治,吃过什么药?” “我残废了几十年了,早就不抱希望了。”白旭轻轻摇了摇头。 “我才疏学浅,您的这种情况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若是师娘在,说不定能说出其中的道理。”柳寻音疑惑道,继而莞尔一笑:“但只要有一丝希望,我都会竭尽所能的。” “多谢柳姑娘。”白旭诚恳道:“我本就是个废人,你不用有心理负担,尽管尝试。至于能不能康复,就听天由命吧。” “白先生放心。”她郑重地点点头,只听身后传来白望舒焦急的声音:“温公子!温公子!” 柳寻音快步走过去,只见温烬通体发红,止不住地颤抖,单薄的衣裳已经被汗水浸透。他双眼紧闭,显然受着极大的痛苦。 “阿烬!阿烬!”柳寻音低声呼喊着他的名字,见他毫无反应,抓住白望舒的手臂紧张地问道:“怎么回事!” “方才他第一层练的很快,体内寒毒消除了不少……我就……”白望舒颤抖道:“可是我没想到……” “所以你就让他继续练下一层?”白旭强撑着厉声斥责:“望舒,我早就说过,修习浴火诀要循序渐进,绝不可操之过急。以前你就经常犯忌,当时兄长健在,可以为你疗伤。现在你让温公子怎么办!” “我不是有意的……”白望舒吓得脸色惨白:“叔父,这可怎么办!” “怎么办?除非有人帮温公子化去五脏六腑的烈火,否则他会一直高烧不醒,昏迷至死!”白旭气得吐出一口血:“望舒,你实在是太令我失望了……” 外出的唐柒柒和肖沐正谈笑风生地带了不少果子回来,见到此番景象吃了一惊。 “这是怎么了?”唐柒柒扔掉手中的东西,蹲下身紧张问道。 “看样子,是走火入魔了。”肖沐皱着眉头,握着扇子的手力道大了几分,骨节泛白。声音已是带了问责之意:“白先生,你没有看好温烬吗?” “与叔父无关,是我的错。”白望舒咬紧牙关流泪道。 “白先生。”唐柒柒思忖片刻,坚定地问道:“你之前说过,忘忧谷与昆仑派的功夫冰火相克。如果我传些冰寒之气给温大哥,可否与他体内烈火相互抵消。” “应该可以,但不知道温公子能否承受得住……”白旭为难道。 “寻音姐姐,让我试一试。”唐柒柒转过身征求柳寻音的意见。 柳寻音看了眼温烬,心里明白已别无他法,郑重地点了点头。 唐柒柒席地而坐,运功调动体内冰魄,将所有寒气集于掌心,传送给温烬。不久,只见他神色渐渐缓和下来。用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体温也恢复正常。 唐柒柒松了一口气收回手,只见掌心已微微灼黑,体内有燃烧之感。让从小习惯冰寒之气的她十分不适。 “柒柒,你怎么样?”柳寻音见她脸色苍白,连忙扶住她。 “我没事,你快看看温大哥。”唐柒柒强撑着运功疗伤。 柳寻音伸手按住温烬脖颈处的脉搏,沉吟许久:“暂时没事了。” “他若是要坚持修习浴火诀,今天这种情况只会多,不会少。”肖沐道:“白先生,可有什么解决的法子。” “没有。”白旭轻轻摇了摇头。 “且不说唐姑娘体内冰魄能耗多久,就是这反反复复的冰火两重天,温烬的病体也承受不住。”肖沐摇着折扇:“白先生,浴火诀是昆仑派代代相传的武功心法,你再好好想想,先人可交代过其他事宜,可解这燃眉之急。” 白旭思忖许久,为难道:“父亲曾经说过,死亡谷里有一个极深的湖泊,形如满月,冰冷刺骨,若是误落其中,非死即伤。但却对修习浴火诀极有助益。” “具体怎么做?” “褪去衣物,浸泡其中。体内源源不断的火焰均可被湖水冷却熄灭。”白旭道:“死亡谷是禁地,所以虽然一直有所耳闻,却没人真正尝试过。” “那便让他去做这第一个。”肖沐望向温烬昏迷的脸:“白先生,你可知道冰湖在何处?” “不知道……”白旭摇了摇头:“我也是第一次涉足此地。” “我出去找!”白望舒拾起地上的配剑别在腰间:“你们在这里等我。” “等等。”肖沐伸手拦住他:“方才我和柒柒出去摘果子,耽搁了许久才回来。这里地势险恶不说,还到处是豺狼猛兽。你这种从小受呵护的贵公子,没有野外生存的经验,一个人应付不来的。” “你看不起谁呢。”白望舒被他一激,羞愤难当:“我可以的,你别拦我。” “别生气嘛,我陪你去。”肖沐潇洒一笑。 第三十六章 寻觅 “不必了。”白望舒握紧佩剑转身欲走,只见唐柒柒正闭着眼运功疗伤,面色苍白,豆大的汗珠沿着她秀美的面庞滴落在地。 “唐姑娘!”他紧张地蹲下身去握住她的手,却被冻得浑身一个寒颤:“你的手……好冰……” “我和你们一起去。”唐柒柒缓缓睁开眼睛,收起掌心幽蓝色火焰,起身吃力道:“这荒郊野岭的,容易走丢。” “唐姑娘,你在这儿好好休息下吧,我们两个去就可以了。”白望舒连忙阻拦住她。 “一点小伤,已经无碍了。”唐柒柒笑着摊开掌心,灼黑色的伤痕已然消失不见:“这儿已经有两名伤员了,你们要是再出什么事,寻音姐姐可看顾不过来。” “唐姑娘……” “好啦,走吧。”唐柒柒捡起地上的李子丢给他们,又拿了一个在衣服上擦了擦张口咬下,五官瞬间被酸得皱成一团:“你是没看见,方才肖沐爬到树上摘果子,发现悬挂在旁边的一条蛇,差点没被吓得背过气儿去。” “那条蛇色泽鲜艳,肯定是有剧毒的。”肖沐不服输地辩解:“是个人都会怕吧。” “你管它有没有毒,一刀斩下去不就完事儿了。”唐柒柒笑道:“走吧,再不出门天都要黑了。” “柒柒,要是撑不住了千万别逞强,早点回来。”柳寻音扶着温烬,面带为难之色:“肖公子,白公子,有劳二位看护好她。” “柳姑娘放心,我们会保护好唐姑娘的。”白望舒拱手道:“绝不会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谁保护谁还说不准呢。”肖沐在旁边发出一声嗤笑。唐柒柒闻言重重往他鞋上踩了一脚,肖沐吃了个哑巴亏,嘟囔着走了出去。 三人并肩而行,披荆斩棘地在丛林里艰难开路。只见一路上沙尘漫天,天色阴沉昏暗,有落雨之意。 “走了这么久了,景色似乎都没变换过。”唐柒柒转身疑惑地问道:“肖沐,难道我们迷路,又绕回来了吗?” “不是。”肖沐摇摇头沉思道:“我每走一刻钟,都会在石壁上留下记号,倒现在为止都没有看到重复的,证明我们一直都在前进。更何况,沿途的洞穴形状各异,应该没有兜圈子。” “好吧。”唐柒柒叹了一口气:“死亡谷真是名不虚传,要是没人陪着聊天解闷,光是望不到边际的漫漫长路,都能把我活活憋死。” “谷里实在是太大了,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冰湖不太可能。”肖沐道:“天黑了不安全,我们先回去吧,明日一早再沿着记号继续找。” “好。”唐柒柒摸了摸脖颈处被半米高的丛林野草割出来的伤痕道:“我也有些累了,回去吧。” “白公子,你意下如何?”肖沐问道。 白望舒似乎沉浸在思绪之中,没有吱声。 “白公子?”唐柒柒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白望舒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既然如此,那便回去吧。” 天色将晚,丛林里有蛇虫出没,肖沐点燃火把在前方照明驱赶。唐柒柒走了一会儿,见白望舒步伐缓慢,一直没有跟上来,便倒回去问道:“白公子,你怎么心事重重的,还在想昆仑派的事情吗?” “不是……”白望舒犹疑许久,终是问出了口:“唐姑娘,我听闻忘忧谷当用活人试手,练就寒毒掌,此事当真吗?” “你听谁说的?”唐柒柒有些疑惑,继而恍然大悟地朝在前方等候的肖沐使了个眼色,笑道:“是啊,忘忧谷专门做这种勾当。你别看肖沐现在手无缚鸡之力,他先前可是个绝世高手,只是不小心被我暗算重伤,沦为平庸之辈,为了吊着命才跟着我罢了。” “是真的,她没骗你。”肖沐接收到眼神暗示,挽起袖子露出在万古山上被蛇咬的伤痕:“你看这印子,便是她驯养的那些性情暴戾的白狐咬下的。” 白望舒望向他发黑的伤口,眉间仿佛凝结了愁云,沉默无言地转过身去。过了许久,他仿佛下定决心般说道:“无妨,只要唐姑娘愿意改过,我可以……” “可以什么啊?”肖沐笑着整好衣袖:“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的弟子,自诩正义,背地里还不是为了名利地位自相残杀。你看不起唐柒柒出身邪门歪道,那倒是找找看,昆仑派里有几个像她这般嫉恶如仇,锄奸扶弱的人。” 白望舒被堵得哑口无言:“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唐柒柒见二人争执不休,圆场道:“白公子,我们跟你开玩笑呢。忘忧谷从不伤及无辜,你听到的传闻不过是世人的误解罢了。” “那寒毒掌……” “寒毒掌将冰雪之气与毒狐血注入体内练就而成,测掌力深浅以寻常方式即可,决不会违背天理,随意取人性命。” “唐姑娘,对不起。”白望舒满怀歉意:“我不应该怀疑你。” “没事。”唐柒柒笑道:“昆仑派与忘忧谷一直水火不相容,教众间搬弄是非也不奇怪。小时候爷爷还经常唬我,说昆仑派专人捉爱哭闹的小孩回去炖汤呢。” 白望舒知道她在安慰他,低头温柔一笑,内心更坚定了几分。 日头于远方山岭后沉沉隐去,皓月当空,虫鸣声呱噪,三人加快了脚步,沿着记号原路返回。到了山头,只见蛇虫鼠蚁仿佛约定好了一般,极有秩序地朝着某个方向前进。 肖沐蹲下身认真打量它们,循迹一望,只见远处山脚下波光粼粼,在月光下闪烁着极美的光辉。 “冰湖?”唐柒柒惊喜道。 “还真有这个地方。”白望舒打量道:“看来传言非假。” “这儿过去还要一刻钟。”肖沐道:“找到就好,我们先回去,明日再带着他们来。” “好。”唐柒柒笑道,浑身的疲惫伤痛仿佛都在这一瞬间抛之脑后。 第三十七章 修炼 柳寻音于山洞内等候许久,只见唐柒柒提着一只野兔回来,衣衫上还溅着好几处血迹:“姐姐,把它宰了给温大哥补补。” “柒柒。”柳寻音连忙迎上去:“你们没遇到什么危险吧?” “没有。”肖沐笑道:“我们找到冰湖了,距离这里大概一个时辰的路程。” “真的吗?”柳寻音惊喜道:“这附近有湖泊?白天竟然毫无察觉。” “想来是日头猛烈,眼睛睁不开。夜深时四下漆黑一片,反而显得湖水亮了。”肖沐转身,见温烬已然清醒靠在石壁上,问道:“你怎么样了?” “没事了,多谢。”温烬用剑杵着站起身:“冰湖在哪个方位,我出去看看。” “明天一早再去吧。”肖沐舒舒服服地躺在草堆上伸了个懒腰:“夜深了,各种野兽都出来觅食。你不熟悉地形,别出去冒这个险。” “也好。你们睡吧,我守夜。”温烬困意全无,坐到火堆旁拿枯枝拨动火堆,篝火烧得极旺,照得他面庞通红。 众人奔波一天十分疲惫,不多时便昏昏沉沉地睡去。温烬打量着洞穴外极深的夜色,伸手按住胸前的紫色锦帛,陷入了沉思之中。 夜露沁凉,寒意袭人,白望舒辗转反侧,索性披了件衣裳起身,坐到温烬身旁:“温公子,你穿这么少,不觉得冷吗?” “不冷。”温烬摇了摇手腕,只觉体内灼热无比,想来是浴火诀的功效:“你怎么还不睡?” “地面太潮湿了,睡着不习惯。”白望舒紧了紧肩上的衣物:“敢问温公子师承何派?” 温烬扒拉着枯枝的手停顿了片刻:“你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 “我修习浴火诀近十年,不过习得其中一二。父亲还在世时,总是恨铁不成钢,骂到我耳朵都生茧子了。现在好不容易清静下来,反倒挺不习惯的。”白望舒低头一笑,火苗映在他泛着泪光的双眸中:“你学得实在是快,非寻常人能比,想来不仅是悟性高,武功底子也极好。不知尊师是哪位世外高人?” 温烬转过头,神情有些许落寞:“一个游侠罢了,已经过世了。” “方便透露他的名号吗?”白望舒好奇地问道。 宋无期。温烬无声地动了动嘴唇,心头仿佛被割裂般生疼。 他至今记得,叔叔教导年幼的他习武时总是非打即骂,残酷严苛。每日卯时准时将他唤醒,在院子里扎上半个时辰的马步。到了梅雨季节,冰冷的雨水拍在脸上,浑身湿透也必须一动不动,时间漫长的令人绝望。 进云寂门接受训练后,他被打得鼻青脸肿,伤痕累累是家常便饭。每年一次的考核,都要与朝夕相处的同伴自相残杀。只有强者才能活下来,成为云寂门的一员。 这身铜墙铁壁的功夫,便是踩着这些亲近之人的命练成的。也是在那些年,他逐渐明白,怜悯之心不可有,作为杀手,无情则刚。 叔叔死的时候在想什么呢?温烬闭上眼,那低沉的声音仿佛仍回响在耳畔:“阿烬,我最后悔的事,就是把你们抱回来。” “温公子?”白望舒见他眉头紧蹙,面带忧容,连忙问道:“你怎么了?可是寒毒掌又复发了?” “没事。”温烬淡然一笑。 “你还没告诉我,这身功夫是怎么习得的呢?” “多吃了些苦头罢了。”他将柴火架高:“快去休息吧。” 白望舒望向一身黑衣的温烬,总觉得他似乎背负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虽然沉默寡言,却隐忍而强大,能带来安定人心的力量。 次日清晨,众人草草吃了点东西,便背上行囊出发。他们一路沿着昨夜留下的记号翻山越岭,到目的地却只看见一片干涸开裂的荒土地。 “就是这儿了吗?”柳寻音迟疑地问道。 “怎么可能?”唐柒柒吃了一惊:“我昨晚明明看到……” 白望舒摇了摇头:“这里面发生什么事都不足为奇,小时候我听父亲说过,死亡谷里沧海桑田变幻常常只在一瞬之间。” “这可如何是好。”唐柒柒焦急道。 “等吧。”肖沐道:“既然昨天是夜里看到的,我们不妨等上几个时辰。” 暮色降临,远处雪岭没了日光的映射,逐渐黯淡下来。几人点燃火把,静静地坐在原地,时不时驱赶些蚊虫野兽。不多久,只见原本皲裂的地面慢慢湿润,有源源不断的湖水涌出。水位越升越高,随之而来的是彻骨的寒意。月光之下,湖泊清澈透亮,有麋鹿在不远处静静地啜饮。 “果然没错,这冰湖只在夜间出现。”肖沐笑道:“却不知是何缘故。” “阿烬,你试试吧。”柳寻音道:“我们在附近找找过夜的地方。” “若是有危险,随时叫我们。”肖沐从包袱里取出信号弹递给他:“省着点用,没剩几个了。” “好。”温烬点点头。 待众人离去,他褪下外衫,移步入湖。湖水冰冷刺骨,每前行一步便觉得身体失去了几分知觉。温烬加快速度游至湖心,踩到底部一块平滑的巨石。盘腿坐在上面,水位刚好与胸口持平。 怎会如此机缘巧合,莫非有前人在此修炼过?还来不及思索,胸前伤口已被冰湖撼得生疼。他摒去杂念,凝神静气,心中默念浴火诀心法: 无我无境,唯有天地。覆火于身,入定遁形。灵明独照,霹雳沌开…… 不多时,温烬只觉体内灼热无比,元气汹涌,经脉被节节打通。湖面倒影中,他眉心已有若隐若现的火焰状纹路,泛着耀眼的红光。身体周围的湖水微微翻滚,冒着热气。 “修习浴火诀切忌操之过急,否则会遭烈火焚身之苦。”温烬想起白旭反复的叮嘱,伸手封住体内四处游动的温热元气,将其平复归于丹田。待游上岸穿好衣衫,便听到远处传来唐柒柒焦急的呼喊:“寻音姐姐,小心!” 第三十八章 沼泽 温烬循声赶去,只见一片极深的广阔沼泽,柳寻音陷在其中,面色苍白,泥浆已没过她的腰间。唐柒柒正艰难地拿着树枝够着她,差点哭出来,见到温烬惊喜道:“温大哥,快救姐姐。” 温烬飞身一跃,将柳寻音径直抱起,纵然他轻功了得,越过这片宽广的沼泽地还是十分吃力。待到了安全地带,他将柳寻音平稳地放下,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 “你没事吧?”温烬搓着她冻僵的手,眉眼里尽是担忧之意:“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柳寻音为难地摇摇头:“方才这儿明明是一片旷野,走着走着便软了下去。等我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已经陷在泥潭里了。” “是啊。”唐柒柒搂住浑身发颤的柳寻音给她取暖:“我和肖沐走在前面,原本平安无事,眨眼之间身后的平地就变成了沼泽,根本来不及反应。” “寻音,你方才可觉得有什么异样?”温烬思忖片刻问道。 “只觉得头顶的月光越来越亮,指引着我向前走。”柳寻音眉头紧锁:“想不起来了,那会儿精神恍惚,许是累了的缘故。” “事情没那么简单。死亡谷的地貌太过复杂,冰湖白天不也不存在吗?也是说出现就出现了。”肖沐道:“以后大家夜间必须结伴而行,单独一人不可外出。” “肖沐说得对。”唐柒柒应声道:“万事小心为上。” “诸位,我们找到山洞了。”白望舒在远处的山头惊喜地喊道。 “走吧。”温烬将柳寻音搀扶起来:“先安顿下来再说。” 四人沿途捡了些枯枝,走了许久方看见前方那个阴暗潮湿的山洞,内里一片黑暗,摸不清状况,只能听见潺潺的水声。 温烬正欲进洞一探究竟,脚下不知踢到了什么圆滚滚的物件。他蹲下身,轻轻拨开杂乱的草丛,只见一具陈年的尸骸,胸前极深的插着一把匕首,想来便是致命伤。 他将火把放低,照亮一看。虽然尸骸上覆盖的衣衫破碎,满是尘土,腰间玉佩上的字迹却依稀可辨。 “凐。”温烬呢喃道。 白旭脸色骤然大变:“你说什么?上面刻着什么?” “叔父,你怎么了?”白望舒只觉背上的人浑身惊诧发抖,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凐。”温烬轻轻翻看玉佩:“这是你们白家的信物吧?” “白凐是昆仑派的叛徒,早些年想要夺取兄长的掌门之位,被逐出师门,连族谱上的记载都抹去了。” “我怎么从没听说过这号人。”白望舒疑惑道。 “那时候你还没出生。他杳无音讯数十年,居然躲在死亡谷里。”白旭冷笑道:“白凐,你痴心妄想,死有余辜。” “既然是昆仑派叛徒,他的尸骨便由白先生处理,我一个外人便不多加干涉了。”温烬起身道:“我进去看看,你们在这里等着。” “小心,可能有狼。”唐柒柒扶着柳寻音,不放心地叮嘱道。 温烬朝她轻轻点头,径直走了进去。不多久,众人只听深处传来他悠长的回音:“没事,进来吧。” “这么偏的山洞都能找到,真是进步不少。”唐柒柒点燃火堆,对白望舒笑道:“看你适应能力这么强,以后就不叫你贵公子了。” 火光映在她的脸上,显得秀美非常。白望舒看的面上一红,羞涩地摸摸后脑勺:“我也是循着叔父说的方向找到的,不然光凭我一个人也没这么快。” 初进谷时也是他一路指引路线。温烬心中窦然生疑,却只是淡淡一笑,试探性地说道:“白先生似乎很熟悉地形,有你在,我们就放心多了。” “死亡谷是昆仑派禁地,我也没来过,并不熟悉。”白旭不卑不亢地答道:“只是我在望舒的背上,自然看得远些。” 难道是我多虑了?温烬见他神色自若,不像是在说谎,于心里暗自思忖,仍然保持了三分警惕。 “你们过来看。”肖沐举着火把打量石壁道。 “有什么好玩的吗?”唐柒柒迅速起身走到他身边,只见墙壁上刻着些许字迹,因为年岁久远已经模糊不清。 “这字怎么歪歪扭扭的。”唐柒柒嘟着嘴抱怨道:“这么丑,存心不让人看清楚。” “许是白凐刻下的,想让后人知道是谁害死了他吧。”白旭悠悠道:“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东西,诸位不必费心。” “先生还没看,如何得知?”温烬打量着他问道。 白旭毫无慌乱之意,微微一笑:“这附近杳无人烟,不是他还能是谁。温公子从方才开始就质疑不断,可是怀疑老夫?” 白望舒见二人硝烟暗起,连忙打圆场道:“叔父你多虑了,温公子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若是信不过我们,又怎会在这里受罪。” 温烬背靠在石壁上,面上波澜不惊,仍是平时冷冰冰的神色,目光中却多了些许警惕之意。 见形势仍未缓和,白望舒又紧张地低声道:“叔父,温公子身上要命的伤,可是为了保护我们才得的。你素来教导我有恩必报,怎么……” “不必说了。”白旭大手一挥:“老夫残废了几十年,自尊心比正常人更强些,听不得质疑之声。方才是老夫一时激动失礼了,望温公子海涵。” “无妨,也怪在下言辞不当。”温烬拱手道。 白望舒舒了一口气,笑道:“误会解开就好。” 温烬闭上双眼,认真摩挲石壁上的笔画,心里的字体慢慢成型。 是祭。这字真是白凐留下的?他又是为何要写这个?温烬心内疑惑,又尝试去描摹其他字,皆是徒劳无功。 唐柒柒带柳寻音至山洞深处,确认其他人看不到后,褪去她湿漉漉的衣衫,在火上烘烤。 越走进山洞深处,越觉得水流声哗哗作响。柳寻音坐在一旁环顾四周,打量许久:“柒柒,你觉不觉得这里很奇怪?” “可能是山洞背后有条河吧。”唐柒柒拧干衣裳上的泥浆:“死亡谷无奇不有,我都习惯了。” 柳寻音觉得声音来源不对,疑惑地捻了捻身旁的泥土,果觉潮湿非常。她捡来石块轻凿地面,越往下挖土的含水量越大。 “这里怕是有地下暗河。”她皱着眉头道。 第三十九章 暗河 温烬和白望舒仍在认真研究墙上的字迹,不时交换下意见。白旭见身上的纱布已是磨损不堪,被血染红了一片,吃力道:“望舒,过来帮我换下药。” 喊了好几声仍无回应,他抬头一看,见白望舒正研究壁画出神,全然听不见旁人的声音。 肖沐从柳寻音的包裹中取出纱布和金创药走过来:“我来吧。简单的包扎我还是会的。” “有劳了。”白旭正感激,却被对方发狠的手劲弄得生疼:“公子,你这是……” “白凐是你的老部下了吧,他怎么会在这里。”肖沐冷冷地问道。 “公子知道他?”白旭露出讶异的神色。 “有什么是云寂门不能知道的吗?”肖沐反问道。 “属下不敢。当年是我派他来找浴火诀的。” “那墙上的字是怎么回事?” “潜龙渊凶险异常,他定是不敢去,便在死亡谷四处游荡,发现了这里的秘密。” “你不必带我们来这里的。这地底下毕竟供奉着白氏先人祠堂,若是被他们发现了,你怎么解释。” “自然是装作不知道。公子,这附近也没别的藏身之处,方才那吃人的沼泽地你也看见了,柳姑娘身上有功夫都差点殒命。冒险总比死了好。” “罢了,这些都是小事。“肖沐摇头道:”只是你方才何必与温烬争吵,他云寂门杀手出身,提防心理重。小不忍则乱大谋,他问什么,你想办法圆过去便是。义夫原是看中你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是做大事之人,才将你收为己用。你倒好,逞这一时之快,险些露了马脚。” “是,公子。我以后会克制情绪的。”白旭咬紧牙关,忍气吞声道:“只是公子,这白凐不知道在死亡谷里游荡了多久,会不会已经找到了……” “不可能,我当才翻过他的衣服了,没有。”肖沐低声道:“浴火决应该还在潜龙渊,放心。他胸前的匕首上有凐字,想来是自尽了。” “为何?”白旭吃惊道。 “许是见了列祖列宗生愧,许是被死亡谷的异象活活吓死了,谁说的准。” “说到底,他毕竟是我最衷心的属下。”白旭低下头,苍白的胡子微微颤动,还沾着些许泥浆。 “无用之人,死就死了。没什么可惜。”肖沐冷声道:“你什么时候这么慈悲心肠了。” “若是我没完成任务,你和门主也会如此无情吗?” 肖沐脸色一沉:“没有这种可能,门主也不会允许。你要是怕死,现在就收手,别耽误了我的计划。” “属下不敢。”白旭浑身一颤。 “你弑兄弑父,还有什么不敢。”肖沐冷笑道:“但你别忘了,白望舒的命可在我手里。如果你胆敢背弃云寂门,我就让他知道,你这个好父亲当年是怎么亲手掐死兄长刚出生的孩子,把他从你情人那里抱回来狸猫换太子的。” “属下定当赴汤蹈火,绝无二心。”白旭隐忍地低下头,目光中闪过转瞬即逝的寒意。 肖沐似乎一眼看穿他的心思,加重手中力道:“别想着鱼死网破,云寂门想处置你,比捏死一只蝼蚁还简单。” “先人,祭,暗流。”温烬轻轻拨去石壁上抖落的石尘,将几个隐约可辨的词连在一起想了许久,仍不解其意。 “说不定是这个白湮不甘心,故意装神弄鬼呢。”白望舒研究不出个所以然,见火光渐渐暗淡:“温公子,夜深了,我们先休息吧,明日再费心想这些。” “好。”温烬正欲应承下来,只听山洞深处传来柳寻音的声音:“阿烬。” “怎么了?”温烬循声走过去,只见柳寻音身着单薄衣衫,纤瘦的身体受寒意侵袭而微微颤抖。许是着凉发热的缘故,面色潮红。他内心毫无由来地疼了一下,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 “这周边有异样。”柳寻音伸出两根纤长的手指轻扣地面:“你细听水流声,有水涡回转的汇聚感,仿佛这地底下另有一番天地。” 温烬拔出剑,运功发力的时候只觉寒毒与烈火焚身之感剧烈冲撞。剑在空中停顿片刻,笔直地冲向水涡中消失不见。 “看来循着水流下去,会有一番新天地呢。”唐柒柒笑道:“走,我们下去探探?” “唐姑娘。”白旭苍老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你当死亡谷是什么地方,自老夫记事起,就没听说谁能活着走出去。我们几个能活到现在已是万幸,你倒好,哪里危险往哪里去。” “死在这么新奇的地方,比寻常人家的生老病死有意思多了。”唐柒柒不以为然:“你惜命,我自己下去。” “胡闹!”白旭气得咳嗽到满脸涨红:“小姑娘家家,净说些胡言乱语。” 白望舒在旁边劝道:“唐姑娘,死亡谷不比忘忧谷,平地变沼泽也不过顷刻之间的事。你不熟悉地形,还是别轻易冒险了。” “柒柒,白公子所言在理。现在我们几个身上多少都带着伤,还是等修养好了再做打算。”柳寻音劝道。 “罢了罢了。”唐柒柒叉着腰道:“那就等睡醒再说吧。” 温烬往火里扔了几根干木柴,柔声对柳寻音道:“夜间冷了招呼一声,我在洞口守着。” “好。”柳寻音听出他话语里的关怀之意,只觉内心安稳,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次日醒来,身旁的火堆已经熄灭,凌乱的灰烬上有深深浅浅的脚印。柳寻音额热已褪,却仍然觉得浑身乏软,内力运行受阻,转身一看,只见唐柒柒和白望舒消失不见,其余三人昏昏沉沉地睡着,不省人事。 “这是中毒了。”柳寻音眉头紧皱,迅速将三人唤醒。 “这下毒之人手下留情,只是将我们迷昏了,对身体没有影响。”柳寻音焦急道:“柒柒和白公子……” 肖沐揉揉胸口:“会不会是柒柒玩心重,循着水流摸下去了……” “不可能,柒柒虽然莽撞,但行事极有分寸。”柳寻音快步走到壁画边缘,拾起地上的配剑:“我没记错的话,这是先掌门的遗物,白公子视若珍宝,怎会随意丢弃。” 白旭用复杂的眼神看向肖沐,似乎在询问什么,肖沐亦不应答,只是冷冷地背过身去。 温烬走到水流汇聚的洞口旁,用手探了探:“无论如何,先找到他们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