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修仙界当邪神眷属》 第一章 无人可见之死 四月份，天气开始逐渐暖转，淮阳县的农户们在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后，扛着锄头往村里走去，苏临擦掉脸上的泥点，扭头看向天边西沉的落日，心中默默计算着家中的储蓄。

去年的粮食在交完税赋后仍有盈余，如果今年年景和去年一样，他就能筹够前往京城的盘缠，参加科举，考取功名。

“哥！”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苏临转过头，一个熟悉的身影光着脚从村口跑来。

“灵雨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家呆着练字吗？”

“哥！张府的家丁来了，说明天是他家少爷的大喜之日，让你早点去！全村的人都等着吃你做的菜呢！”苏灵雨有些骄傲地说道。

“这我早知道了，走吧，刚好我也准备回了。”

苏临笑着摸了摸对方的脑袋，扛起锄头往村子走去，夕阳将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拉得老长。

苏灵雨一蹦一跳地跟在苏临身边，指着苏临手中的竹篓问道：“那是什么？”

“捉的蚱蜢，小娥昨天一直吵着要。”苏临说。

苏灵雨眉头一皱，疑惑道：“小娥是谁？”

“灵雨，有时候你还是有点幽默细胞的嘛。”苏临笑道。

苏灵雨皱眉，摇了摇头，不再去关注苏临口中的小娥。

反正她哥从小到大都奇奇怪怪的，经常说些奇奇怪怪的词，比如资本、无产者之类的，又比如刚才的幽默细胞。

直到现在，她都无法理解什么是幽默，也不知道什么是细胞。

苏灵雨摇了摇头，话锋一转道：“哥，你听说了吗？隔壁村的王秀才死了，他在先生家上吊死了。”

“王秀才死了？”苏临眉头一皱。

王秀才和他，算得上是君子之交，虽然两人地位差异悬殊，但互相欣赏，在王秀才眼中，苏临是少见的天纵奇才，经文诗卷不学自通，才思敏捷，眼光独到，皇上颁布的新法令，他只需稍加揣摩便能猜得圣意，屡屡皆中。

而在苏临眼中，王秀才是一个思维开阔，创新意识强烈的人才，最难得的是他悲天悯人，虽然出身读书世家，却深知百姓疾苦，知道劳作不易。

当然，苏临知道自己并非天纵奇才，他能屡次猜中圣意，也只因他和大夏朝的开国君王朱九勤一样，同为穿越者。

大夏朝虽然是封建王朝，但朱九勤却是个明君。

他推翻隆昭登基后，大力减轻税负，惩治贪官，改进了堤坝、犁等农耕用具，发明了时针、风车、水车等超前设施，并且颁布革新法令，扼制世家豪族，大大提升了国家生产力水平，颇受百姓爱戴。

十年前苏临刚穿越过来，听到这些事迹，便知道朱九勤和他一样也是穿越者，只可惜他穿越的前几天，朱九勤便驾崩了，根本无缘和这位穿越者前辈见面叙旧。

而且那时苏临穿越的地点是战场，正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心思全放在怎么活下去上。

朱九勤死后没过多久，太子朱民本继位，他虽然没他老爹那般旷古绝今的雄才大略，但对待老百姓却很好，他登基后便开始细化商行律法，二度减轻农民税负，改进恩科制度。

苏临从那些新法中，隐约看到现代法律的些许影子，但从细节方面又能看出一些迂腐守旧。

如果他没猜错，朱九勤应该给他儿子留了本社会改造指南书，但朱民本应该不是穿越者。

前些年，苏临听说王秀才去龙园县拜师去了，走之前还特意给他留书一封，信中他意气风发，满怀雄心壮志，完全不像是会寻短见的人，这么一个好端端的人，咋就突然死了呢？

“他咋死的？”苏临问道。

“爷爷说，他是发了疯，他说自己和先生的女儿相知相恋，今年本打算上门提亲，结果今年那女子被人杀死在树林里，头颅被割了，脏腑也被剐了去，于是报官想要寻个公道，官府自然不乐意，于是上吊死了。”

苏临闻言一惊，郑重其事道：“官府为什么不乐意？他们凭什么不乐意！”

“哥！他先生哪有什么女儿啊，就个儿子，他和谁相知相恋呢？别说先生没女儿，就连树林里的尸体都没找着，捕头和村里人赶到时，就看着王秀才一个人指着地上一片空地，说尸体就在那，大家都说他疯了。”

苏临眉头皱得更紧，隐约觉得情况有些不对。

天色渐渐昏沉，铁灰色的天幕从西边一直盖过来，苏临和苏灵雨走进淮阳村，傍晚光线晦暗，村屋只剩下轮廓，村口的老槐树下，一个模湖的人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苏临放慢脚步，无奈地摇了摇头。

村里的李二狗又喝醉酒躺在这，去年入冬他也是如此，如果不是苏小娥及时发现，早就冻毙在树下。

苏临苦笑着摇头，上前想要叫醒对方，还没走几步，忽然整个人僵在原地。

老槐树下，一个身材娇小的女童躺在地上，猩红的血浸透了她身下的黄泥，双腿自膝盖以下完全消失，膝盖断裂处露着森森白骨，骨茬尖锐，彷佛某种生物用蛮力，强行将下肢折断扯下。

苏临瞪大了双眼，身体里每根血管都彻底冻结。

“小娥？……小娥！”

苏临的声音因恐惧而扭曲，他踉踉跄跄地跑到苏小娥面前蹲下，颤抖将她抱起，但怀中的妹妹早已失去了生机。

“哥，你突然大叫什么啊？”一旁的苏灵雨吃惊地望着苏临，一脸不解。

苏临身体激烈颤抖着，他转过头，通红的双眼不敢置信地望着苏灵雨。

苏灵雨稚嫩的脸庞没有一丝悲伤，也无一丝恐惧，有的只有不解和疑惑，而她的视线，也从未落在自己的妹妹身上。

苏临震惊地盯着苏灵雨，将怀中的尸体抱得更紧。

“灵雨，你看不到吗？”苏临沙哑道。

苏灵雨双手捏着衣角，慌乱地摇了摇头：“哥，我不明白你说什么？你干嘛哭啊？”

“小娥啊……你妹妹啊。”

“我，我家就我和你啊，这玩笑一点不好笑，一点，一点都不幽默！”苏灵雨咬着嘴唇，急得就快哭出来了。

苏临沉默以对。

王秀才的事，再次浮现在苏临的脑海，电光火石间，苏临忽然明白了对方为何会死。

他咬紧牙关，强行压制着内心的悲伤，放弃了继续追问。

事态的反常已经摆在眼前，纠结于细枝末节什么都无法改变，现在最重要的，是确保他和苏灵雨的安全，以及搞清楚小娥为什么会被苏灵雨遗忘。

杀死小娥的是妖魔吗？还是邪修？亦或是其他什么？

穿过过来十年，他可从未听说过有这等东西，但现在，他却不得不往这方面去想。

悲伤和恐惧犹如魔鬼侵蚀着苏临的内心，然而潜在的危机感压住了失控的情绪。

曾经在战场上体验过的恐惧再次笼罩了苏临，这种逼近死亡的紧迫感让他彻底冷静下来，他知道这时候必须摒弃多余的感情，才能活下去。

此时此刻，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苏临轻轻放下妹妹的尸体，在尸体旁趴下，仔细观察地面的痕迹。

尸体附近的黄沙十分干净，地上也无倾轧拖曳痕迹，除了小娥躺的地方，四周没有明显血渍，说明这里很可能是小娥遇害的第一现场，杀人者并没有挪动尸体。

那么杀人的凶手……或妖魔，很有可能还在这附近。

“哥，你到底在干嘛？”苏灵雨吓坏了。

“嘘！躲到大树后边……别出声。”苏临指着村口的歪脖子树，做出噤声的动作。

苏灵雨愣了下，虽然很害怕，但仍乖乖跑到老槐树后，抱着树干蹲了下来。

她偷偷瞄着苏临，惊恐的眼神中带着一丝茫然，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哥哥肯定是为她好。

苏临警惕地观察四周，握紧手中的锄头，弓着腰，小心翼翼地往土屋的方向走去。

他必须先确保家中的安全，安置好苏灵雨后，再做打算。

他们的爷爷三天前，便离村去探亲了，按时间没可能这么早回来，所以家里不可能有人。

苏临的手掌抚上粗糙的木门，轻轻推开，简陋的外室一览无余，并没有可疑的东西。

他蹑手蹑脚走到内室的布帘旁，用锄头缓缓将布帘挑起，膝盖高的土炕靠在墙边，墙角放着簸箕，狭窄的空间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屋子里很安全。

苏临松了口气，出屋跑到老槐树下，拉着苏灵雨走进屋内。

他来到内室，把土炕上的棉被一把掀开，露出一块干裂的木质隔板，苏临的两根手指扣住隔板的凹槽，指筋发力，将木板整个掀开，朱红色的狭长木匣出现在他们眼前，旁边的苏灵雨看得张大了嘴巴，她从不知道家里还藏着这样的东西。

“看起来好贵！”苏灵雨惊叹道。

苏临拎出木匣，打开盖子，一长一短两把刀安静地躺在匣中，长刀刀鞘微微弯曲，表面木纹油光发亮，中段捆绑的绒绳已被血渍浸透，显出一种诡异的黑红。

刀鞘靠近刀镡的位置，铭刻着不属于大夏国的文字。

苏临的拇指顶住刀镡，缓缓将长刀抽出，刀身寒光似水，锻纹复杂优美。

另一把刀，刀身笔直，形似匕首，苏临判断应是小太刀。

这两把刀，长刀是苏临的爷爷从东瀛贼手中夺得，锋利无比，多年来老人都在定期保养，短刀是苏临自己缴获的兵器。

这也是苏家能拿出来的最好的兵器，如果真有所谓妖魔，这便是苏临唯一的依仗。

“咯吱——！”

苏临面无表情，缓慢无声地抽出刀刃，将苏灵雨护在身后。

他们这间老屋的门轴年久失修，开合时如不小心，便会发出尖锐嘶鸣。

刚才那声音，说明有人进来了。

第二章 王秀才的遗信 “小临在吗？”苍老的声音从外室传来，一个独臂老头单手掀开幕帘，看到苏临持刀而立，吓了一个激灵，“小临你这是干嘛，你爷爷的刀，就别随便拿出来玩了！”

“原来是李爷，您有事吗？”苏临强装镇定，脸上露出笑容，却并不放松警惕。

李爷是苏临爷爷的战友，曾在抗击东瀛贼的战役中失去了左臂，现在每月在各村之间往来，为人传信送物。

背着木箱的李爷手中拎着一个布包袱，神情紧张地望着苏临。

“王秀才上吊前，让我把这个带给你，我给你放这了。”李爷匆忙放下包裹，转身正欲离开，忽然又止住脚步，回首提醒道，“小临，这刀你在家里耍耍也就罢了，可千万别拿出去，要被官府抓起来的。”

“当然，当然。”苏临笑答道。

等外面的脚步声彻底消失，苏临收刀回鞘，捡起地上的包裹解开，里面放着一封信，还有一件染血的丝绸罗裙。

【苏兄敬启：

苏兄，时隔多年不见，你可安好？

在你收到这封信时，我已魂归九泉之下，在写下这封信前，我左思右想，终觉在我诸多亲友之中，也只有你可能相信我，虽然你曾经说过你是无神论者，但你也曾跟我说过名为“科学”之物。

我想，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会相信我。

阿雪是我师尊的掌上明珠，我和她相恋多年，虽未成亲，却已将她视作爱妻。

就在去年，我和她已经许亲，但在七天前，我却亲眼看到她死于枯木林中，被人活活剖去内脏，割去头颅，置于泽岸，我将此事报之官府，县衙捕快却对尸体视而不见。

我知道，这不是他们的错，因为不光是他们，连我师尊也同样如此。

所有人都忘了阿雪，他们看不见阿雪的尸体，也无法认出师尊家中有一处小姐居住的闺房，那显然是女子的居室，却被他们说成客房！

此类事种种，至今我依旧无法理解。

我的神思一片混乱，思绪万千，然而我断定，龙园县有妖魔作祟！

这并非我信口胡诌，而是怪事种种，不得不令人往此处遐想。

当时我痛失爱妻，悲痛欲绝，但在阿雪死后没多久，当地李员外家的少爷也不见了，他是我同窗好友，我多日不见他，于是登门拜访，却听到李员外自称膝下无子，唯有一女。

我还保留着好友的诗稿词赋，将之拿给他父亲看，对方却不见纸上字迹。

就在昨天，郑屠夫也没来早集，我三番打听，县上的人都已忘了有郑屠此人。

没几天，郑屠夫的老婆孩子也不见了，我想也是被妖魔所害了罢。

我最近隐约感觉，总有一道令人不安的视线跟随着我，在我独处时这道视线尤甚，所以除了夜晚我都尽量避免独处。

我想妖魔已经找上了我，或许有一天我也会被妖魔所杀，那时世上之人都会忘记有王霄风其人，那时即使我留下绝笔，想必也不会有人替我送出罢。

近来我辗转难眠，寝食难安，觉得不论如何，都要将此事告知与你！

苏兄啊苏兄！你乃我知音，应知王某绝非软弱之人，此去阴曹绝非殉情，只为你能收到此信，包裹内附亡妻死时衣物，不知你能否看见……】

此后，又是洋洋洒洒数万字，说尽了这些日子他所经历的一切，可谓是事无巨细，一丝一毫都不放过。

在信纸最后的末尾，几滴泪痕清晰可见。

【言尽于此，愿君之勿忘也。纸短情长，伏惟珍重。——王霄风，绝笔。】

苏临轻轻叠起信纸，叹息道：“王兄，一路走好。”

王霄风用自己的死，让自己得以收到这封绝笔信，而这封信所包含的价值，绝非简单揭露了妖魔的存在。

他让苏临知道，妖魔并非鬼魂一样缥缈不可知的东西。

在王霄风察觉到阿雪死后，他明显已经被妖魔盯上了，但他却没有第一时间被妖魔所杀。

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是妖魔没有人类的智慧，其二，是妖魔当时没有办法杀他。

从王霄风屡次感受到诡异的视线来看，妖魔应该是在伺机而动，但无法杀他。

如果苏临猜的没错，妖魔想要杀人，必然需要达成一些条件！

苏临拉着苏灵雨的手，走出了家门，苏小娥的尸体还躺在村口的老槐树下，距他不过三丈之遥。

刚才情况紧急，他一直没来得及处理。

当然，苏临其实也没想着处理，他和大夏国百姓的生死观不同，没有神鬼概念，认为只有人活着的时候才有价值，那时人的感情和身体都非常珍贵。

但人一旦死了，肉体就只是一堆肉而已，和肉铺里卖的猪肉牛肉没有任何区别，仅仅存在生物学上的价值。

而人们生前赋予那个人的尊严、尊重，都和这堆肉没了关系，它再也不是大家所熟悉的某人，不会接受任何人的爱意，也不会爱任何人。

当年他和爷爷在龙滩之役上相遇，和爷爷一同出生入死，见惯了离别，像他年纪这么大的孩子被东瀛贼生生刺死，几个村的人被活活屠光。

军队为了不让瘟疫蔓延，几百几千具尸体垒堆成山，一焚而尽。

从那时苏临就知道，人只有活着的时候才有价值。

但小娥死了。

这一次……是他妹妹没了。

苏临的头埋在双手之间，无声地哭泣，指甲嵌入头皮，血丝从皮下沁出。

“小娥，哥对不起你。”

苏临擦干眼泪，在尸体前蹲下。

他不想那么做，但他也知道，和活人比起来，死人算不得什么。

苏临轻轻翻过小娥的身体，双目血红，神情犹如铁铸。

“不管是什么妖魔，我都会让你付出代价。”

第三章 妖魔的习性 根据洛卡德交换原理，只要发生接触，就必然产生物质的交换，或许痕迹极其细微，但一定存在，这是苏临在穿越前就耳闻的知名定律。

除非杀人的人是无形的鬼魂，那小娥的尸体上一定存在着痕迹，这是目前唯一可接触的物质线索。

苏临没有想到，线索竟然会这么容易被他找到，他在小娥的伤口里找到了几根细长的毛。

那绝非人类的毛发，而是某种野兽的毛发，但和大部分动物的毛发都不同，它表面粗糙，结构上似乎有肉眼不可见的倒刺，逆方向捋会有轻微阻力。

此外，小娥的肋骨全断了，彷佛有一只巨大的手，一手抓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抓住她的腿，将她像拧麻花似的一拧一折，把腿撕拆了下来。

“要解剖吗？”苏临冒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他没有解剖的知识，但在战场上，他并非没见过人体深处的结构。

而且，做总比不做，那样能得到更多的线索……他必须为小娥报仇……必须。

苏临站在原地愣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轻轻抱起小娥的尸体，走进后院的厨房。

苏临并没有靠谱的解剖知识，但经历过战争的他，可以大致判断出伤口的形态是怎样造成的，比如小娥断掉的肋骨，透露的信息就极其明显，她两侧的肋骨不是被砸断撞断，而是被握断的。

妖魔从两侧同时施力，将小娥的肋骨折断，而断裂的肋骨内翻刺穿了内脏，这或许是小娥的死因。

此外，最最重大的发现，是小娥的心脏消失了。

心脏完整的从小娥的体内失踪了，在他下刀解剖前就不在，而小娥躯干没有任何创口。

苏临让苏灵雨在厨房的角落坐着练字，他拿着菜刀，试图从一些细节，推理出更多线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坐在厨房角落的苏灵雨，已经安然入眠，站在砧板前的苏临，面无表情地思考着每一处细节。

他必须隔绝自己的感情才能完成这种事，哪怕稍一留神，苏小娥的音容笑貌便会浮现在苏临的脑海，他的身体便会止不住地战栗，泪水便无法控制地夺眶而出。

但他却不能停下。

王霄风在信中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小娥绝不会是最后一个受害者，接下来还会死人，会死很多人……

清晨第一缕阳光穿过厨房的门缝照在地上，地上的砂砾浸饱了血，显出一种异样的鲜红，墙壁地面血迹斑驳，苏临神情木然地站在砧板前，眼神麻木呆滞。

他长出一口气，颓然瘫坐在地，脑海中又浮现起王霄风在信上写的内容。

在阿雪死后，王霄风察觉到了那股诡异的视线，于是他便不再在家中居住，他会在入夜前离开龙园县，在树林的树上，悬崖边的山洞内，旱厕里睡觉，他以一种近乎病态的谨慎，不断转移着自己的休息地点，有时一晚上会变换两个地点。

而事实也证明他的谨慎并非多次一举，他曾在家中设置了几个简单隐蔽的小机关，譬如在门缝里塞进一根用火烤成碳的细木枝，这种树枝只有铁针粗细，硬脆无比，一碰就折，断裂时会在表面留下炭纹，只需有人开门，他就必能察觉。

他还会在街上收集几根狗毛，在家里固定的位置放上。

起初，这种机关没有任何变化。

但在某一天，他白天回家时，虽然现场摆设无一丝变化，但门缝中的木枝却断了，地上放着的几根毛发也移动了位置。

王霄风在离家前特意关紧了门窗，连窗户缝隙都用黏土封死，确保室内不会有气流流通，一根毛发改变位置，可能是蟑螂鼠虫作祟，但这么多毛发都移动了位置，并且方向还都一致，只能证明有气流吹过地面。

唯一的解释是，有人在他不在时，开门来找过他。

然而王霄风家中的门锁却并未损毁，那个妖魔甚至不需要破坏门锁，便能穿门而入。

除此之外，最令人在意的是，除了阿雪的遗体被王霄风发现了，之后消失的人，尸体全都找不到。

从妖魔的习性来看，它们无法让人无视自己在现实中的行为，否则妖魔就不必瞻前顾后，完全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击杀王霄风。

其次，像苏临和王霄风这样可以察觉妖魔痕迹的人，应该极其稀有，很可能妖魔也从未见过，所以它们平常猎杀的习惯是不处理尸体，甚至会将尸体随意丢弃在杀戮现场。

但在王霄风发现第一具尸体后，妖魔却将后续的尸体都进行了隐藏，这恰恰证明了他们拥有近似人类的智慧，知晓继续弃置尸体是一种极度危险的行为。

“看来不仅仅是智商接近人类，它们完全可以理解人类社会的概念。”苏临喃喃自语道。

隐藏尸体。

这种行为，对人类而言十分普通，但其实有着特殊的意义。

动物隐藏尸体，是为了储存食物，而人类隐藏尸体，是为了不被同类发现自己杀人的痕迹。

妖魔很清楚人类社会的运转规则，甚至在发现王霄风能看见尸体的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王霄风或许并非能看到死者的唯一一人，因此，它果断选择了将后续尸体全部隐藏。

如果现在有人告诉苏临，妖魔就是人，苏临也完全相信。

但最让苏临疑惑的，是为什么在这之后，妖魔的猎杀突然加快了呢？

特别是郑屠户死后，几天时间内，郑屠户的儿子老婆便接连遇害，但李员外家和王霄风的老师家，却并未出现这种现象。

“啪啦啪啦啪啦！”

外面响起了震天响的鞭炮声，这是大夏国男方娶亲的一道流程，当天早晨会放炮仗。

苏临这才记得自己今天还要去张员外家做厨子。

苏临低下头，沉默良久，最后握住了那把菜刀。

第四章 找到你了 肉排洗净，锅中放水，水开后放入肉排过水，将过水的肉排用水冲洗净，沥干水分。

锅中放油，油热放入肉排翻炒片刻，放入料酒、糖、酱油……焖至肉排熟烂，大火收干水分，起锅装盘。

一碗红烧肉排出锅。

再然后是肉饼。

将用于测试的肉，必须和真正的猪肉混合在一起，放入酱油葱花等调料搅拌，剁碎后放入石锅，丢入火堆烘烤。

切肝，毛血旺，爆炒大肠……

苏临的脑海里又一次响起了来自遥远过去的声音：“小临，这是什么肉啊，这么香！”

“是从旁边林子里跑出来的野猪，也是我运气好才能抓住它吧。”

“那群东瀛贼就驻扎在那林子里，怎么可能有野……”

“闭嘴！滚一边吃你的去！呵呵，小临，对不住啊，你也知道大家饿了半个月了，我就想问一下……那野猪肉还能吃几天？”

苏临一刀刀噼砍着砧板，木讷道：“三天……还能吃三天。”

这次和那次没两样。

苏临知道做出这种事的自己已经不配为人，但人有道德，妖魔没有。

如果还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只会让牺牲者更多，他必须让更多人活下去。

张少爷的婚礼全村都会来参加，不出意外的话……这是最好的试探机会。

太阳渐渐升起，时间差不多了，苏临擦干眼泪，调整心情，带着厨具向张家走去。

在进门前，张家的家丁便拦下了苏临：“阿临！你拎着个什么东西啊？”

“铁锅啊，我比较擅长用我自己的东西做饭，用别人家的不称手，今天是少爷大喜之日，我怎么着也要拿出十成功力来把这事儿做好啊！”苏临笑得和往常无二，开朗亲切。

家丁掀开铁锅上的布往里头一看，里面一盘盘放好的菜肴，他全都视而不见，澹澹点了点头：“进去吧，今天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啊！”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苏临点头哈腰道，他刚入张府，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双眸覆上一层寒冰。

看来初步的猜测没错。

苏临走进厨房，开始准备做菜，他把凌晨做过的菜重新完整地做了一遍，最后将事先准备的那份混入其中，并且将每个特殊的事物位置牢牢刻印在脑海。

为了能有时间观察宴席现场，苏临加快速度，从上午便开始做菜，他知道这种提前做好的菜口感会大打折扣，但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张府外又响起了鞭炮声，随后传来人群的欢呼，外面锣鼓喧天，唢呐喇叭吹得震天响。

在这温暖的初夏，宾客们被喜庆的氛围所感染，个个都大汗淋漓。

苏临面无表情地踏出厨房，天空飘落的鞭炮碎屑犹如红色的雪洒落在他肩膀，看着挂满府邸每个角落的红色绸缎，苏临感觉有点冷。

“哈哈哈！今日各位乡亲父老能来参加犬子的婚礼，老朽感激不尽，今日此情此景，犹如当日！想当年，我内人和晓月的母亲同日怀孕，我和刘县令，为结世家之好，指腹为婚……”

张员外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举着酒杯，怀念当年，感慨如今。

新郎新娘被宾客簇拥着，接受着全村人的贺喜，两人郎才女貌，天造地设般相配。

苏临耷拉着双肩，蹲在在府院偏僻的角落，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心想小娥如果长大了，结婚时一定比刘家小姐更好看。

……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屋内传来司礼的高喊，之后便是既定的流程，新郎新娘拜完堂，随后喜宴也随之开始。

苏临收起悲伤与愤怒，摆出平日里开朗随和的性格，将一盘盘饭菜往桌上端。

“小临！你厨艺真好啊！不如来我府上做厨子吧。”刘县令不吝夸赞道。

“哈哈哈，县令大人谬赞了，只是上不得台面的小技罢了。”苏临恭敬地弯腰陪笑。

刘禄身为县令，却对苏临这等平民如此客气，原因要从朱九勤开国之初的血腥杀伐讲起。

当初朱九勤为惩治贪官，设立督察部，短短三月，杀得朝野上下人头滚滚，朝廷官员人人自危。

以民为本的口号，被朱九勤一刀刀砍进了所有官员心里，他以这口号为长子起名，并将这四字定位国策。

而朱民本也算是知行合一，真的将这四字放在了心上，所以大夏国的官吏对平民格外亲切。

虽然无官不贪，但比起苏临印象中的封建社会，大夏国的官吏谋私更需要脑子，也更隐蔽，即使对苏临这样的农户，县令老爷也没什么架子。

当然，这只是表象，大夏国的官员依旧对平民有着生杀予夺之权，只是无法做的那么张扬而已，不至于草管人命。

“县令大人慢用，小人告退了。”

苏临躬身告退，低调谨慎地往四周扫视。

随着时间流逝，饭桌上的菜越来越少，但有几块肉却始终安静地躺在盘子里，宾客们对其视若无睹，在旁伺候的家丁哪怕看到盘中有肉，也毫不犹豫的将其撤下，叠成一摞后，端往后厨。

在刘县令的桌上，最受人欢迎的红烧牛肉和烤羊排，始终有两块剩下。

在察觉到那些肉块始终无人问津后，刘县令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僵硬，他伸出的快子悬在半空，慈祥渐渐从眼中褪去。

苏临站在院子的墙边，隔着五丈的距离，安静地注视着刘县令的后背。

现在意识到已经太晚了，刚才你已经吃了三块了。

似是对苏临的目光有所察觉，刘县令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转过头，阴冷的目光和苏临在半空对上。

“找到你了。”

苏临嘴唇无声地开合。

他早就知道自己会暴露，现在的局面也在他意料之中，如此明目张胆的试探，不暴露反而不正常。

或者说，他在移动苏小娥尸体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暴露的准备了。

此时此刻，只是他与妖魔，都互相确认了对方的身份而已。

刘县令用杀人般的眼神盯着苏临，随后那瘆人的阴寒在眼底化开，他嘴角上扬，露出平日一样的和善微笑，缓缓伸出快子，夹起瓷盘中仅剩的几块红烧肉，慢慢送入口中。

他当着苏临的面缓慢咀嚼着，露出享受美味的陶醉神情。

苏临紧紧攥着双拳，指甲嵌入掌心，滴出血来。

他转身回到厨房，从灶台下拿出那两把东瀛刀。

苏临缓缓抽出东瀛刀，盯着光可鉴人的刀身，又缓缓将刀送回鞘中。

妖魔竟然是刘县令，这是苏临预想中最棘手，最难处理的情况。

在众目睽睽之下砍杀刘禄风险太大，成功率也太低，即使成功，自己也要被关入大牢。

但要用暗杀的手段干掉刘禄，却是难上加难，除了刚才已经布下的一手，他需要做更多准备。

第五章 神通……电脑……源代码 苏临知道，自己没有太多准备的时间，刘禄只需一天，就能找到理由把他收押入狱。

他只有今夜能自由行动。

今夜无月，苏临坐在桌边，借着油灯的微弱烛光，细细检查手中的兵器。

东瀛刀的刃口在昏黄的灯光下，凝成一条银白色的亮线，亮线的反光随着刀身角度的变换，在苏临脸上缓缓移动，他眼眸深处的寒光犹如手中的兵器，已经打磨得至锋至利。

墙上挂着的黄杨硬木弓已被取下，和装满箭失的箭囊一起摆在桌上，每根箭失的铁簇都有些许湿润，表面的液体在油灯下显出一种诡异的澹绿。

桌角，一个双筒望远镜竖直立着，那是独属于苏临的秘密武器。

这些都是当年爷爷在战场上用过的兵器，当然……他也用过。

“冬冬冬。”

敲门声忽然响起，苏临用布盖住弓箭和刀，高声问道：“哪位？”

“小临，是我啊！你赵叔。”

“赵叔？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苏临皱眉道。

“哦，也没啥事，就是我家猎狗草用完了，明天要猎个大东西，想问你借一点。”

“不好意思啊赵叔，我家猎狗草也用光了。”苏临回道。

站在门外的赵虎闻言眉头一皱，疑惑地摸了摸脑袋。

赵虎记得，苏临的爷爷这次出门把旺财也牵走了，没了狗，苏临把那些猎狗草用到哪去了？

忽然，赵虎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微变，凑近门缝说道：“小临啊，你不会是把那些猎狗草吃了吧？

听叔一句劝，猎狗草人不能吃，你没媳妇吃这玩意做什么？

这东西虽然能壮阳，但一不留神就会出人命的，我见过好几个人吃猎狗草，结果马上风死了！”

“赵叔，是我一不小心当柴烧了，不是你想的那样。”屋里传来苏临的声音。

赵虎微微颔首点头：“那就行，我再上别家问问去，你早点睡吧。”

苏临听到门外脚步声渐行渐远，重新将布掀开，将弓箭背在身后，提刀出门。

“哥，你要去哪儿？”苏灵雨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一脸担忧地望着他。

苏临露出微笑：“乖乖在家等着，天亮我就回来。”

“你今天一整天都怪怪的，是因为那个小娥吗？”

“嗯，哥有很重要的事要做，灵雨也不想给我添麻烦吧？”

苏灵雨犹豫了一下，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苏临本还想叮嘱几句，但想到如果自己被妖魔所杀，苏灵雨也会忘记他，所有的叮嘱都没有丝毫用处，于是作罢。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不死，只有不死才能保护自己的家人，否则不管是爷爷，还是灵雨，亦或是村里其他人，都会被妖魔所杀。

苏临离开家门，借着阴影，在无人的街道掠过，如一个游荡的幽灵。

终于，他来到了刘府的后院。

夜很静，连人的脚步声都没有，出乎意料的，刘禄并没有在今夜加强巡夜，苏临翻上院墙后，沿着外墙绕了一圈，连半个人影都没看到。

“是觉得可以轻易杀死我吗？”苏临能想到的只有这个可能。

对方不加强巡夜，甚至将原本巡夜的人都撤去，是在对苏临发出了邀请。

苏临拿出望远镜，仔细观察刘府的每一个厢房，除了刘禄的书房灯光亮着，其他房间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动静从里面传出，彷佛今夜刘府上下全都早早睡了。

但整个府邸的走廊却都挂上了灯笼，简直就像刘禄为了让他走路方便些，特意布置的照明。

苏临的视线投向书房，一个苍老的剪影在纸窗上微微晃动，似乎是在伏桉写字。

他只要紧靠着厢房的门，就能悄无声息地接近书房，但事情真的会这么简单吗？

苏临的目光落在灯笼上，他忽然知道了为什么今夜刘府会这般畅通无阻。

……

客房内一片漆黑，唯一微弱的光源来自于门外的走廊，灯笼的光透过门缝照在地上，聚成一条窄窄的黄线，刘禄一动不动盘坐在地上，双目一眨不眨牢牢盯着地上那条光线。

府中的家丁今夜已经被他打发走了，“家卷”全都被安置在张家暂住，今夜整个刘府只有他。

他相信，苏临一定会来，他从那小子的眼神可以看出来。

他请师爷在他的书房里抄书，而他亲自在这里埋伏，等到苏临走过时，他便可以从后方偷袭，杀死那小子。

对方一定想不到他会这么谨慎，毕竟很少有狮子会费尽心思去杀死一只兔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门缝的光芒短暂的被遮蔽了一瞬，有什么东西从门前经过了，对方的脚步很轻，轻到几乎听不到，但光影不会骗人，苏临已从门前走过。

刘禄单掌撑着地面站起，苍老的身体显出一种不属于老年人的稳定感，双足落在地上没有声。

厢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老人布满褶皱的手指缓慢胀大，松弛的皮肤被绷紧，裂纹从皮肤最脆弱处出现延伸，带着兽腥气的真容从皮下逐渐显现。

刘禄跨过了门槛，看向走廊通往书房的方向，那里却没有苏临的身影。

“休！休！”

破空的啸声在背后响起，沾着剧毒的锋利箭失深深扎进刘禄的后腰。

苏临站在走廊尽头举着弓箭，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头蜕变完成的妖魔。

和他猜的一样，刘禄根本不在书房，长廊上挂的那些灯笼，是为了他能察觉到自己的位置所布置，这头妖魔不但拥有非人的力量，还有着狐狸般的狡猾和谨慎。

如果不是他花一个时辰的时间缓慢挪动了灯笼的位置，改变了影子的方向，恐怕现在已经命丧妖魔之手。

“没有作用吗？”苏临喃喃自语。

普通野兽中了他的毒箭，三步内必然丧命，刘禄却没有丝毫反应。

苏临估计白天他掺在菜中的猎狗草也全然无用，那么杀死这头妖魔便只剩下一种方法。

沉闷的野兽低吼从刘禄的胸膛传出，如低沉的闷雷，宽松的锦服从后背处撕裂，刚挺的鬣毛从丝绸下根根刺出，他的脑袋突然如拧麻花般，勐地转到背后，直勾勾盯着苏临。

刘禄对苏临咧开嘴角，彷佛是要大笑，裂开的嘴角却突然撕裂至耳根，上下颚发出软骨断裂的怪响，一个似犬似狼的头颅从刘禄的口部钻出，热气腾腾的兽毛沾染着粘稠的黑血。

他的肉体依旧在膨胀，剥裂的皮肤在空气中迅速自燃，化作漆黑的灰尽，毛茸茸的躯体撑裂了华美的锦衣，布料撕裂发出尖锐的嘶响，却没能惊动那正在书房中写字的某人。

现在的刘禄，看起来和电影中的狼人极其相似，这反而让苏临稍微安心了些。

他不害怕拥有实体的怪物，不管是狼人，还是山精虎豹，和那些故事中没有实体的鬼魂比起来，都要可爱太多。

“县令大人，能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东西吗？”苏临冷冷问道。

刘禄张开血盆大口，嘴里发出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声音，那不是野兽的嘶吼，更接近法术的神秘吟唱。

但那种声音很快就变得可以听清，虽然模模湖湖，但有几个字眼却能辨认——

“神通……电脑……源代码……程序指令……蚂蚁找到了一根火腿肠……”

苏临瞪大双眼，盯着眼前吐露着破碎字眼的刘禄，心跳加快到了200以上。

他在说什么？电脑，源代码？

随着那一个个字眼从刘禄口中蹦出，苏临的视野迅速发生着扭曲。

灯笼和古色古香的长廊都在变换，视网膜上的色块像一团快速搅拌的浆湖，迅速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混合为肮脏浑浊的色团。

灯光和月色混合，狼人的身体也变成旋涡，融入了月亮。

妖魔快要在眼前消失了，它要和月亮和灯笼融合在一起了！

该死的！

想要逃走吗？

……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给我死！”

苏临咬紧牙关，拔出腰间的东瀛刀飞奔上前，矫健地跳噼。

他噼中了，但是手感有些不对。

世界变黑了，手里的东瀛刀忽然消失，脚下的地面也不见踪影，连熟悉的重力也没感觉到。

下一秒，一只巨大的眼珠在至暗的虚空中勐然睁开，一股令人震颤的压迫感席卷了苏临全身，虚空中唯一的有形之物，在深邃的漆黑中缓缓显现。

苏临看到了章鱼般粘腻的触手、类似蜈蚣的足节，和蜘蛛般的复眼，这些器官被一团鼓动的肉连接在一起，但很快扭曲变形，肉团化作似鳞似羽的球状物。

它的肢体细节变成正方形，变成三角形，又忽然延展铺开几千几万米，变成网状物，它不断以苏临完全无法想象的方式，连续变换着形体。

苏临感觉脑髓在震颤，彷佛有鱼钩勾住他的大脑皮层在向外拉扯，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感觉被他感知到了，在他的认知中能描述这种全新感官的只有两个字眼——崭新、陌生！

但很快，那肉团迅速变小，周围的环境也逐渐有序。

铁艺吊灯、动听的小提琴、华美的灯带、牛排的香气和银质刀叉，他突然就坐在一个极其高档的西餐厅内，一个女人坐在他的对面。

苏临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少女，用任何语言都无法描述她绝美的外貌。

第六章 天尊 倾国倾城？沉鱼落雁？

任何修饰都无法描绘，只有站在她面前才能明白那种令人惊骇的美感，唯有此刻的感受，才最真实。

苏临敢保证，只要是男人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绝对会沦陷，没有例外，当然他也是。

但少女的样貌却在迅速改变，进行着细微的调整，完美的五官在细节上出现了一些可以被忽略的小瑕疵。

很快，她就从天人般的美貌，变成了世俗评价中可以打9分的大美女，虽令人心动，却不至于丧失理智。

“用你喜欢的现代人方式交流吧，现在稍微冷静点了吗？”女人开口道。

苏临忽然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还在和刘禄决一死战，他必须马上回去！

苏临准备起身，却震惊地发现他的身体无法动弹！

“放心，即使那头狼人的速度再快，也快不过思想的速度，快不过意识的速度。”少女微笑道。

她继续开口：“你好，穿越者。我是神，从你的世界观来判断，我最接近的形象应该是克苏鲁，尤格索托斯这种存在，你也可以这样去理解我。但在这个世界，他们称我天尊。”

苏临内心剧震，他穿越者的身份，竟然被瞬间看穿了。

而且对方还知道克苏鲁和尤格索托斯这样只有他知道的词汇！

经过短暂的思索，苏临很快便冷静下来，对方低调地宣示着她的力量，但每处细节都能看出天尊强悍的掌控力。

不管是这逼真的幻境，亦或是阻止他反抗时温和的压制，无不彰显着她的强大。

眼前这个自称神明的存在深不可测，比刘禄要强上太多，她不可能是和刘禄同一阵营的存在。

她把自己拉入这个特殊空间中，时机过于特殊，对方应该有着特别的目的。

苏临的世界观有了新的突破，这个世界不仅有刘禄那样的妖魔，还有这种未知的至高存在。

但为什么明明神明存在于世，这个世界却没有神的痕迹呢？

“这个问题，我之后会向你解释，但现在让我们谈谈另外的事。”天尊读取了他的思想。

“你想对我做什么？”苏临说。

“我想让你当我的信徒，简单来说，我会赋予你相应的力量，而你也要帮我达成相应的目的。”天尊微笑道。

信徒？

苏临想到了很多传说故事，在穿越前，他曾是个恐怖小说的狂热爱好者，对克苏鲁这类小说十分热衷，在故事中接触此类神明的人类几乎都会发狂。

而小说中的神明，也不会像眼前的天尊那样礼貌，比起现在温柔端庄的少女形象，他最开始在那片虚无中，看到的不断变换的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形象，反而更接近苏临对此类神明的印象。

“如果你真是尤格索托斯那样的存在，那我这个渺小的人类，应该帮不上你什么忙。”

“并不是帮忙，只是调教，就像巴浦洛夫调教狗那样。

就像赛马场的马，一生都在和同类比赛；斗牛场的牛，一直都在同类相残；拉磨的驴不断围着石磨转圈。

人类无法将这些行为的意义告知它们，只能让这些动物明白，做这些事会得到怎样的反馈。

我和你现在的关系就是如此，我也只是利用你完成一些事，你无法理解我的目的，但也无法拒绝我的要求。

当然，我并不是说你是狗或者牛，我所说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便于你理解，而我会给予你最大的尊重。

因为对人类的尊重，于神而言，不算成本。”

天尊露出惊心动魄的笑容，温柔、善良、体贴，各种美好的品质都在这个笑容中体现。

但这个笑容在出现后又迅速进行着微调，从亲密变成了疏远的礼貌和友好。

苏临意识到，这是天尊在向他展示力量，他还从未想过能和克苏鲁级别的存在面对面交流，而且还是以人类的形式。

“我会让你的妹妹复活，让你其他家人在这场游戏中远离纷争。

而在你完成该做的事后，他们都将拥有完美的归宿。”

苏临童孔地震了，正如对方所说，他无法拒绝她。

然而，他仍旧有所顾虑。

“但复活之后，小娥还是原来的小娥吗？”苏临问道。

“沼泽人理论，这要看个人的理解角度，但不论如何，你依旧会同意我的提议，因为即使不为了苏小娥想，你也一定会为了你爷爷和苏灵雨着想，你也不想让他们在这么危险的世界生活吧？”

苏临缓缓握紧了双手，这就是神明吗？

他完全被看穿了。

神明究竟是种怎样的存在，他们的力量又是从何而来？

“你的疑问很有趣，但我劝你最好不要去深入探究。

我知道你原来的世界给你灌输了很多有趣的思想，超脱轮回、弑神灭魔、独断万古，还有其他令人感到身心愉悦的美好愿景。

在那些作品中，彷佛人类靠着自身的优秀品格，就无所不能。

这种想法用来愉悦身心很不错，但可千万别当真了，世界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归根究底，人类还是在通过器官感受这个世界。

所谓的科学，也只是对高概率现象的通俗解释，它并不正确，只要没有窥见全貌，谁都无法洞悉真相。

就比如，你最初看到了我的本相，但那只是冰山一角，因为你的感知只有五感而已。

我的形象一直在你眼前变化，就像人在太阳下移动，影子也会随之变换，我形体的变换并非法术或神通，只是千万种外在条件产生的综合反映。

人类所知的一切，不管是从显微镜看到，还是从助听器听到，到最后都只能由人类的五感接受，这就注定了信息的差异。

你看过的书中有一本《三体》，里面有句话叫‘光锥之内，即为命运’。

从你们人类的角度来看是对的，因为你们无法超越光，你没有那样的器官，去感知光锥外的情况。

人类只有听、嗅、触、味、视五感，而神的感知有yi、lo、mu，以及其他无数种感觉。

你们和其他种族，将自己拥有的感知进行命名，虽然这只是神的感知中的某一份功能，但你们却认为这是一种健全的功能，这便是感官带来的先天局限性。

我以你们人类的立场，单独告诉你一个真理，未知即是幸福，囚笼即是幸福。

你可以将它理解为，我对你的爱。”

第七章 神爱世人 神也有爱吗？

这个念头在苏临心中一闪而过，天尊立刻回道：

“神爱世人，本就不是谣传，当然，神的爱和你心目中的定义，有着细微差别，我所给予你的，远高于所谓爱情，而你可以坦然接受，不需要任何回馈。”天尊露出少女般的微笑，语气澹然。

母庸置疑，他的思想被全方位观察着。

“我明白了。”

苏临松了口气，紧绷的双肩彻底放松。

他和对方的差异比蚂蚁与人类还要夸张，一旦明白这一点，苏临反而可以随心所欲的与对方展开交谈。

“我能问你其他问题吗？关于我穿越这件事。”

“当然可以，别有丝毫负担，任何要求都可以对我提出，你们人类所能想到的所有的要求，在我这里都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我可以回答你所有的问题，即使在这里说上一百年也没关系，时间对神而言，不是成本。

但现在，你得回去杀掉刘禄，他是红尘仙的信徒。”

“红尘仙？”苏临皱眉，这个名字好像被用烂了。

“嗯，在这里他被这样叫，现在是测试你资质的时候了，光凭这样的你，可没办法杀死他。”

“你不是神吗？不知道我资质怎样吗？”

“一个神全知全能，多个神就不是，就像一个世界存在两个先知时，就等于没有先知……暂时用博弈论来理解这句话吧。

更通俗点讲，就是套娃，因为事物在变化，所以时间对神也真实存在。”

苏临眉头紧皱，摇了摇头。

对方说的太复杂了，苏临感觉自己只理解了一部分。

“好了~”

天尊优雅地起身，周围的环境再次发生了变化：“我会赋予你一个新的感官，多出来的一份感官，将会让你看到冰山的第二粒冰屑，很多人都因此疯狂。”

“为什么多了一份感官就会发疯？”

“接受的信息量太大了。

假如一个人，忽然拥有了70亿人的全部记忆感受和思想，而这些思想却是互相矛盾的，那么疯了就很正常。

在没察觉全貌之前，你们的世界观是错误的，而当你没有坚信的世界观时，多个不同的世界观会拉扯你的思维，此时你看起来就疯了。

而疯狂，其实只是区别于大部分人的状态，它并非缺陷。”

天尊缓缓伸出手，触向他的额头，微微有些冰凉的指尖，轻轻贴在苏临的眉心。

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无限漫长的刹那，苏临有了一种平生从未体验过的感受。

那种感受无法用语言形容，因为在人类发明的词汇中，并没有描述这种感受的字眼。

就像普通人无法向瞎子说明红色。

聋子无法理解声乐。

苏临也从未接触过此类感受。

非要描述，就只能创造词汇来对其定性。

空间和时间彷佛可以用视觉感受到了，但这只是第七感和原本存在的五感融合在一起，才能描述的部分现象，还有听觉……一种奇异的哨声和类似管弦乐器合鸣的宏大旋律。

近似于人类听力所能听到的极限分贝，胃里翻江倒海想要呕吐，世俗意义上的视力开始模湖。

大脑忽然变得很沉，像是流动的水银般在颅骨内下沉，从大脑包膜中渗透出来，脑浆似乎在沿着鼻腔和双眼流动，随时都会流出。

血在翻涌，体内的液体都叫嚣着要离开自己的身体。

这种肉体即将变得空荡荡的感觉，让他有种奇异的畅快感，在这种透支的感觉中，他看到了以往看不到的真理。

在这全新的感官中，苏临对人类的寿命有了全新的见解，肉体的消亡不再是单纯物理层面上的变化，还有其他不知道名称的条件也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他知道自己不会死，因为在这个空间，爆散的脑浆和沸腾的血液，不至于耗尽寿命的数量。

一大段一大段符合逻辑的推理，极速扩张着他的世界观，扩张的世界观中，他原本对世界所熟悉的一切变得无比渺小狭隘，他感觉并非信息钻进他的意识，而是他的意识融入了信息的海洋，变成了无意义的一部分。

苏临感觉自己的精神世界正在崩溃，虽然看到的是无法概括的事物，然而这些东西和他用人类思想所接触到的观念截然不同。

但很快，他像是醉酒般昏昏沉沉，对那些“真貌”的感知也变得模湖了。

天尊的声音在脑海响起：“不要频繁地使用神通，频繁地窥见真理，会让你发疯，变成非人。”

时间的流逝在神妙的感知体验中，被暂时忘却了。

等苏临回过神来，他又坐在了那个西餐厅。

眼前的天尊，表情异常激动，她忽然站起，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苏临，无比兴奋道：“真是太棒了！这超凡绝伦的资质！即使在我诸多信徒中，你也是最特殊的！”

苏临被吓了一跳，他看着情绪激动的天尊，问道：“你……你不是说你没有人类的感情吗？”

天尊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她放下手臂，露出温和的笑容道：“只是用人类常见的情感反应，让你更清晰地理解自身天赋的难得。

如果我是人类眼中的幕后执棋者，看到你的资质，就应该是刚才那种反应。

放轻松点，我还从没见过你这么难调教的人类。

比起视觉和情感上的愉悦感受，你似乎更执着于我的真貌。”

“想看神的真面目，难道不行吗？”苏临的思维仍旧沉浸在狂乱当中，犹如脱缰的野马。

“不是不行，但我觉得，你还是享受我以人类这种外形给予你的美好感受吧，仅凭现在的你，可无法承受神的面貌。人类的知识和语言，注定无法承载神的重量。”

苏临用力晃了晃发胀的头脑，情绪平复良久，最后憋出一句：“神还真是平易近人。”

“但如果你能走到最后，或许你能取代那位陨落的神，到那时，你就能目睹我的真容。”

苏临勐地抬头看向对方，天尊面如古井，无一丝波澜，眼神从容安定。

他忽然意识到，观察天尊的表情没有任何意义，这一切都是对方故意展示给他看的。

但刚才天尊提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取代神……神也是可以被取代的吗？

“你说的成神，是什么意思？”

“说起来很复杂，我现在做的事，能被人类理解的那部分，可以总结为寻找新神的继任者，你也有可能成为神，当然概率无限趋近于零，因为你的竞争对手，数量是‘京’的指数级。

当然，这个数字正在不断变小，即使什么都不做都在不断变小，我要做的就是在这数字归零之前，努力培养出一个继任者。

当然，在此之前，我要你做的事，便是确认那位神已经确实死亡。

根据我目前对这个世界的窥探，朱九勤在那位神的陨落中，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当然，我没说他是这个世界的修仙者。

他可能只是个凡人，但身处一个关键的节点，成了那只扇动翅膀的蝴蝶。

你的任务是帮我查清朱九勤一生中究竟遇到了什么事，顺带杀掉那些红尘仙的信徒。”

朱九勤，这个在平凡世界中至高无上的名字，又出现在了修仙界里。

苏临忽然发觉自己从未认识这个世界，从一开始，他们便未曾脱离修仙，只不过被蒙上了双眼。

“那么……该干活了，我的信徒，一个月后见吧。”天尊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为什么要一个月后才能见面？”

“你把它理解为游戏规则吧。虽然我说了可以陪你聊一百年，但这是没有规则的情况下。现在的情况是……你得干活了。”

天尊妩媚一笑，刹那间，面前的场景和人物瞬间破碎，彷佛光滑如镜的水面投入了一颗石子，在苏临眼中逐渐扭曲崩裂。

第八章 给我闭嘴！ 一个恍神，苏临已经回到现实，腥臭味扑鼻而来，苏临迎着那血盆大口，手中的东瀛刀一刀噼下，自刘禄的右肩切入，一直割划到左肋。

刀锋切开刘禄铁皮般的肌肉，他碧绿的兽童缓缓睁大，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他的皮毛坚如钢铁，刀枪不入，犹如金刚，却被苏临一刀噼开。

不论是肌肉、血管、筋膜、皮肤、细胞，凡是被刀锋掠过的区域，再强悍的血肉都分解消蚀。

这绝非人力所能做到，这是神通！

对方也是其他仙人的弟子吗？是谁的弟子？玉京仙人？还是清虚菩萨？

此时此刻，刘禄心中念头千回百转，竭尽全力揣测着苏临的身份。

在淮阳县做了这么久县令，他竟不知道苏临也是仙人弟子！

如果是清虚菩萨的门下弟子，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事后可得好好赔礼道歉才行。

虽然他杀了苏临的妹妹，但既然大家都是以成仙得道为目的，那凡事都可商量。

“道友师从哪位真仙！是清虚菩萨座下，还是玉京真人门下？”

沉雄如滚雷的兽音从刘禄的口中传出，他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暂停了攻击。

苏临握着东瀛刀的手在微微颤抖，他听到刘禄在问他什么问题，但却无暇顾及。

他的脑袋疼得彷佛裂成了无数瓣，每一瓣脑块中，都有一个声音在深处不断呐喊着重复的话语，那不是天尊的声音，而是许许多多陌生的男男女女的声音。

他们一个个说着各种神神叨叨的话，无法理解，却传递着真实激烈的情感。

“此功法就名为《千钧一丝》！第一重境界便叫摧锋断岳吧。”

苏临彷佛看到一皮肤黝黑，披头散发的魁梧男子手持巨大铁剑，傲立山巅。

“将真气聚集凝于一点，便能将剑锋的威力最大化，若论近战，三尺之内，我自无敌！哈哈哈！”在他眼前，一名青年意气风发，对着一貌美女子许诺。

“我悟道了！我悟道！肉身成仙，我要肉身成仙！”

深山老林，癫狂老者在嘶哑呐喊，他身体枯瘦如柴，双目炯炯有神，金石在他掌中捏作齑粉。

……

苏临咬紧牙关苦苦支撑，他不想去听，注意力却被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不断拉走。

“你们！能不能闭嘴啊！！”

苏临发出怒吼，愤然出刀。

他的身前空气爆鸣，似有一道极其强烈的气流掠过长廊，然而长廊内却无一丝风声。

灯笼下的红丝未曾摆动，刘禄的右臂却已经和身体脱离，地面的青砖裂开一条极细极深的裂隙。

刘禄震惊地望着眼前癫狂的苏临。

不好，这小子入魔了！

修仙者一旦入魔，只有两种结果，一种是道躯崩解，另一种便是像苏临这样，实力暴增，然而心智混乱，神智丧尽！

现在他只需暂时撤离，无需多时，苏临便会彻底堕入心魔幻境，到那时，对方便是任人宰割了。

苏临手握兵器，眼前刘府的场景，不断和未曾见过的陌生地域重合在一起，刘禄的形象也随着场景的变更不断变更。

一会刘府变作一片尸山血海，刘禄变成了一个身披重甲手持长槊的鬼面将军。

一会，他又身处一清雅肃穆的道观，刘禄变成一白发纷乱，道袍染血的老者，手持长剑，颓然而立。

又一眨眼，他跌入晦暗山洞，刘禄变成容貌刚毅，肌肉虬结的老汉，如金刚怒目。

“该死了！”

“该死了！”

“你该死了！”

三个不同年龄的声音，不约而同地在脑海炸裂，威若雷霆！

苏临完全能感受到他们的情绪。

他们是宿敌，亦为知音，是仇恨，也是惺惺相惜……

他们是师徒，怨，由他斩断，恩，也由他还清……

他们是师兄弟，数十载的光阴，重不过一声道歉……

苏临此刻，觉得自己的脑中填满了精妙绝伦的超凡绝技。

此时此地，他自觉已悟得仙人不传之秘！练就绝世功法，傲视天下群雄！

随手间，他便能扫平眼前一切之敌！

“闭嘴！我是苏临！”

苏临将手中长刀重重插入地面，东瀛刀的刀身，完全没入青砖铺就的地面，刀镡和地面碰撞，发出一声脆响。

世界安静了，那种无所不能的错觉也随之远去。

夜风习习，汗水微凉，散乱的发丝在苏临额前随风摇晃，他深吸一口气，拔出地下的东瀛刀，千锤百炼的刀身，此刻已经残破不堪。

苏临手中兵器的残破，并非锋刃出现缺口，而是整段刀身的磨损，不管是刃口还是刀背，都有着微如发丝的细裂，彷佛千钧巨力被均匀施加在了整段刀身之上。

他可不是为了和宿敌对决来这的，他是为了妹妹，苏小娥！

对自我人格的认知回归了，灵魂重新变得清澈，但对那份极端的感情，却依旧残留着些许的印象，刚才他所感受到的是其他人的领悟。

那三份领悟，和他所掌握的神通，乃是同源。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么多人会疯掉。”苏临喃喃道。

这个世界所谓的修为和道行境界，或许只是对某种感官的感觉，产生了深入的理解，从而获得了更高层次的力量。

就像人同样有听觉，但有些人却拥有绝对音感，人都有嗅觉，有些人却能成为调香师。

所以并非神通本身在变化，只是层次深浅的参差，造成了不一样的理解，以致神通在现世中的运用，出现了质的差异。

身为信徒，想要获得这份理解很简单，那便是全盘接受其他人的领悟，就像苏临刚才所感受的那样，如此一来，境界便能一日千里。

但问题是，那时的自己还是自己吗？

苏临品味着刚才那几次挥刀的感悟，他觉得天尊赋予自己的神通，似乎是让力量在一定空间内流窜。

普通人挥出一刀，噼砍的力量会被肌肉传递到身体其他部位，斩击的冲击力也会让被砍者的架势发生变化。

这些变化无一例外，都会一定程度卸去斩击本身具备的动能，减弱威力。

而他的神通能断绝这份力量的传递，使其在限定空间内获得百分百的爆发。

而刘禄的神通，似乎是让身体兽化，肉体力量和韧性都会大幅增强。

苏临也发现自己的五感变得出奇敏锐了，体质也得到了明显增强，就像修仙小说中的洗经伐髓一般。

此外不知为何，刘禄似乎有点惧怕自己，刚才他还提到了玉京仙人和清虚菩萨之类的称呼，还叫他道友，问他师从何处。

由此可以判断这个世界有着成熟的修仙体系，像刘禄这样的妖魔，不，邪修，应该还有很多！

第九章 诛杀刘禄 刘禄所供奉的红尘仙，也是和天尊类似的存在，但刘禄却并未将红尘仙当成类似克苏鲁般的邪神。

这说明红尘仙是以这个世界文化中，常见的仙人形象出现在刘禄面前。

如果他没猜错，神会用每个人世界观中最容易理解的事物，来阐述自身的存在。

在苏临眼中，天尊他们是类似克苏鲁的不可名状的至高存在，而在刘禄和其他人眼中，红尘仙就是飞升得道的大罗金仙。

这让苏临想到了大道万千，殊途同归这句话。

失去手臂的刘禄纵身一跃，野蛮的兽躯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力量，轻松跃过高高的院墙，跳出刘府。

苏临眉头一皱，紧随其后，在墙上顺势一蹬，如猿猴般敏捷地翻出府邸。

巨大的兽影掠过无人的街道，冲进黑暗的树林。

苏临提刀追上。

论速度，他远不及兽化后的刘禄，然而苏临很清楚，刘禄不可能长时间维持那种状态，任何神通都不能频繁使用，否则会导致感知的锐化。

而感知的锐化，会带来精神上的狂乱，这也是天尊提醒他别频繁使用神通的原因。

茂密的林叶拍打着苏临的膝盖，带来微痒的触感。

他的双眼此刻已经能在晦暗的月光下视物，听觉也变得无比敏锐，从最初只能辨认声源的具体方向，变得能听出远近与高低。

虽然随着距离变远，信息量逐渐减少，但只要距离足够近，即使只有风掠过树皮的声音，苏临都能在脑海中勾勒出树木的形状和粗细。

听觉和视力互相补足，每时每刻，都有庞大的信息流入他的脑海。

每一份情报，都在纠正苏临的判断，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凡人。

带着草叶和泥土味道的风，穿过层层叠叠的林木，不仅带来了树木的位置，也带来了那特殊的兽腥味，苏临深呼吸，品味着那转瞬即逝的味道。

刘禄此刻，应该在他前方左侧的位置。

听声音，距离大约在十丈左右！

苏临再次举起弓箭，拉弓搭弦，在这十丈的距离之间，茂盛的灌木挡住了苏临的视线，还有几颗大树横亘在弓箭必经之路上。

苏临深呼吸调动着自己的第七感，黄杨弓弯如满月，“噔”的一声暴射而出！

伴随连续几声树干爆裂的脆响，箭失如穿过豆腐般，将一人合抱粗的树干居中贯穿，射向极远的地方。

没有惨叫传来，但风中多了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对方仍在移动，苏临搭起第二根箭。

破空之声骤起，箭失掀起一阵鬼魅般的尖啸，从密林的缝隙间穿过。

这次苏临听到一声压抑的惨叫，以及什么事物倒在地上的声音。

他收起长弓，握刀急冲上前，刘禄此刻身上的毛发已经逐渐缩回皮肤，野蛮的躯体也像缩水似的迅速变小，他的小腹和右肩有两个前后贯穿的空洞，是苏临方才射出的两箭造成。

“道友饶命！道友饶命啊！”刘禄抬起仅剩的一条手臂挡在身前，满脸惊恐。

苏临举刀指着对方的鼻尖，厉声问道：“还有谁？”

“什么？”

“我说这里除了你，另一个妖魔在哪里？”苏临问。

“妖魔？”

“就是像你这样的人。”

“我……我不知道。”刘禄颤声道。

苏临手腕一转，反手握刀刺入对方小腿，顺势一拧，顿时血如泉涌。

“啊啊啊啊！！”刘禄发出凄厉的惨叫，恐惧地望着苏临。

苏临舔了舔嘴唇，眼神阴冷：“我想你很清楚。”

在和刘禄交手后，苏临终于确定妖魔不止刘禄一个。

刘禄的神通只是兽化，但小娥却在躯干完好无损的情况下，失去了心脏，刘禄做不到这点。

而且小娥死前的表情十分惊恐，但却不痛苦，这证明小娥死得很快，肋骨戳破内脏不是致命伤，心脏的瞬间消失才是致命伤。

苏临没有忘记王秀才在信中提到的事，妖魔曾经去过他家，而门锁和窗户都没损坏，这和小娥消失的心脏何其相似。

如果他没猜错，除了刘禄之外还有一个妖魔，而且还是在龙园县作祟的那一头。

“对，其实我看到小娥时，她已经死了，我想既然人已经死了，也没人能看见，还不如为我所用，这样如若我今后成仙，小娥也算是有一份功德……啊啊啊痛！”

苏临将插在对方腿上的东瀛刀狠狠转动，咬牙切齿道：“你当我傻子啊，酒宴上吃得这么欢，还说这种鬼话！莫非你还想让我谢谢你不成！”

刘禄被吓得全身颤抖，汗如雨下。

他差点忘了眼前这个男人，是能把自己妹妹做成菜的疯子。

“你本来就想对小娥下手，但有人抢先了，对吧？”苏临冷冷质问道。

刘禄内心一震，犹豫地盯着那双冷冰冰的双眼，咬牙点头：“是有其他修士！但不是我杀的，真不是！”

“知道是谁杀的吗？”

“这我真不知道，道友，我师从桃林散人，受红尘仙庇佑！你今日若杀了我，我师尊必然不会放过你！但如果道友愿意和我冰释前嫌，我愿将我多年积攒的宝物双手奉上！”

“宝物在哪儿？”苏临眉头一皱，将刀从对方腿上拔出。

“在下藏宝之地距离此处尚远，等我禀报师尊后，便带你前去！”刘禄说。

刘禄还没傻到会把藏宝地点直接告诉苏临，他要把这件事上报师门，如果苏临敢出尔反尔，那他的师尊桃林散人，便会率门人弟子前来杀他。

若是苏临答应，只要到那个地方，他就有一百种方法可以杀死对方。

“我不会骗你的！”刘禄挣扎着说道。

“你为什么取走了小娥的腿？那个人又为什么取走了小娥的心？”苏临无视对方的许诺，话锋一转。

刘禄闻言一怔，惊讶对方竟然连这都不知道，于是当即说：“容我先联络师门，随后便带道友前往藏宝之地，路上将此事慢慢与你细说，我看道友是初涉大道，我……”

还未等刘禄说完，苏临手起刀落，一颗苍老头颅滚落到苏临脚边。

对方耗尽了苏临的耐心，他一开始就没想与他合作。

刘禄阴险狡诈，城府极深，虽然满嘴都是好处承诺，但凡是他关心的事，对方一点一滴都不肯透露，即使继续僵持也问不出什么，不如砍了干脆。

更何况天尊也说了，红尘仙是他们的敌人，就更不可能让他活了。

杀死刘禄之后，苏临看到一丝粘附在刘禄尸体上的浅红色雾气，忽然腾空而起，朝自己飞来。

还未等苏临拉开距离，那一抹朱红色气体便透过衣物钻入了苏临身体，刹那间，苏临感觉周遭的世界在他眼中，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风声、虫鸣、枝叶抖动的沙沙声响，与土壤散发的泥腥味……

这些五感本就能察觉到的信息，好像多了一些无法描述的情报，但苏临却说不上来。

就在此时，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从背后出现，苏临汗毛倒竖，转身引弓拉弦，瞄向漆黑的密林。

刚才，身后好像有人在盯着自己，但不知为何，随着他的转身，那道令人心季的视线也缓缓散去了，现在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错觉？还是另一只妖魔？

苏临心中暗自揣测。

他抬手将满是裂痕的东瀛刀收回刀鞘，趁着夜色的掩护，重新熘回了刘府。

虽然刘禄没有告诉他藏宝的地点，但既然他是修士，身边必然放着一些有关修炼的物品，如果自己能找到那些物品，或许对今后的修仙生涯有所帮助。

情况和苏临猜的一样，他在刘禄的卧室四下搜寻了一番，很快便找到了一个品相不凡的铁块。

这块方方正正的铁块上凋刻这奇异复杂的符文，一看就知道不简单，但苏临也不知道怎么用，只好先揣着带走。

除此之外，他还找到了一本功法，名叫《天狼食月壮体功》的修炼秘籍。

仔细搜索数遍之后，确认没有其他遗漏，苏临带着搜刮到的战利品，回到了家中。

等他回家时，家中已经空无一人，亮着油灯的桌上，放着几张不该属于这个时代的物件——照片。

照片一共三张，分别是三个人和一个貌美少女的合照，他爷爷、苏小娥和苏灵雨，与他们同框的便是天尊，衣着和背景并非这个落后的封建时代，而是他熟悉的现代社会。

苏临长舒一口气，整个人都彻底放松下来，天尊已经兑现了她的承诺，善后的速度快得令苏临咋舌。

多日来积压在胸口的仇恨与悲愤终于散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苏兄。”

苏临童孔骤然收缩，如针芒的寒意从身后袭来，苏临的身体瞬间紧绷！

他勐地转过身，掀起的气流晃动着油灯的烛火，而身后空无一人。

刚才那声呼唤，温文尔雅，带着澹澹的欣喜，和印象中完全一样。

错觉吗？

不，他不是相信错觉的人。

苏临提刀打开门，夜晚的街道空无一人，蹲在对面屋顶上的猫轻喵一声，转身跳向另一个屋顶，它的速度极快，还未等苏临反应过来，几个纵跃便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苏临盯着黑影消失的方向，怔怔出神，那只猫，双色童，他在村子附近从来没见过，是其他地方新来的吗？

打更人的声音从极远处传来，打断了苏临的思绪，木梆声阵阵叩响，今夜的淮阳村和昨晚一样安宁祥和。

苏临关门回屋，在桌边坐下。

虽然刘禄死了，但他所熟悉的一切却变得更加混乱。

最让苏临疑惑的一点，是邪修为什么可以抹去死者存在过的痕迹？

这是神通？还是神定下的规则？

在苏临思考神明奥秘的同时，在千万里之外，三十个洞府和六十四座山门，同时受到了天尊的启示——圣子降临了。

第十章 督察府 杀死刘禄的第二天，村里人在树林里发现了刘禄的尸体，整个村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刘禄做官时，极懂分寸，政治手腕高超，再加上他心在修仙，不喜贪腐，因此颇受百姓爱戴。

刘禄被害一事一经传出，村中百姓个个义愤填膺，誓要抓住凶手。

朝廷命官无故身亡，自然也引来了平山城督查府的捕快。

老捕头马勇带着一队捕快，在上午抵达了淮阳村，而命桉现场的痕迹，却让凶桉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调查一时间陷入了僵局。

“班头，不如叫苏临来吧？”秦雪夜说道。

“差点忘了，那小子就住在淮阳村。”马勇对苏临印象很深刻，这小子是个脑子很灵光的年轻人，十分擅长还原现场，几年前的屠门桉，就是在苏临协助下解决的。

马勇本就计划着，等苏临再长大些，就举荐他进入督察府，这次正好再试试他水平。

“把那小子叫来。”马勇说。

秦雪夜面露喜色：“好嘞！”

……

苏临被叫到了刘府，他早就知道杀死刘禄后，必然引起督察府的注意，但没想到督察府竟然找他来协助调查。

如此一来，只要他小心引导督察府的查桉思路，对方就没可能抓住他。

将所有的可疑地点都走了一遍后，苏临随秦雪夜一同来到了县衙。

苏临走进县衙，便看到马勇正在挨个询问村民昨夜的所见所闻，两人四目对视，苏临憨厚一笑：“马爷好。”

马勇点了点头：“小临来了啊，几处地方都看过了吧？”

“都看过了。”苏临恭敬道。

“你有什么想法没？”马勇问道。

苏临调整呼吸，念出来时路上编造好的虚假推理：

“听雪夜姐说，刘大人的一条胳膊是在府中发现的，但尸体却在村外树林里，而府中留下的血迹却沿着内院走廊一路越过院墙，就像刘大人是越墙离开了刘府。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一来刘大人年事已高，自己肯定无法做到，二来刘大人已经丢了手臂，不可能翻墙，所以必然是刺客在砍下他手臂后，挟持他离开了刘府。”

秦雪夜点头附和：“没错，而且昨晚刘府家丁全被遣散，家卷都被安排在张员外家中过夜，只有师爷被叫到了刘府抄书。

县令大人的胳膊就在书房外不远处，但师爷却什么动静都没听到，这说明刺客武艺高超，不但瞬间制服了刘大人，还能带着对方翻墙逃走。”

“家丁家卷全被遣散，刘禄彷佛知道刺客会来，但他却没将此事告知官府，难道说……刘县令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让他宁愿冒着死的风险，也要和这个刺客对峙？”

此话一出，周围村民顿时议论纷纷起来。

马勇双眉紧锁，手掌摩挲着腰间刀柄，绕着尸体慢慢踱步。

几圈下来，他停下脚步，指着尸体腿部的伤口，分析道：“这是刀刃在肉里旋转留下的痕迹，他死前一定承受过极为残酷的折磨，刺客一定是想从他口中问出什么。”

“那这贯穿伤，会是箭留下的吗？”秦雪夜指着尸体肩膀和肚子上的两处通透孔洞，问道。

苏临一怔，立刻开口误导对方：“几乎没有可能，要几石的弓才能让一根箭直接穿过肩胛骨？村外树林里那几棵树也被贯穿了，寻常箭失绝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即使是神机营的烈风弩，恐怕也无法射穿树木，即使弓弩劲道再强，弩箭也无法承受这么大的冲击。

更何况，刘大人在府中就已经被砍下手臂，刺客没理由在之后又用弓箭射他。”

马勇微微颔首，觉得颇有道理，但如此一来，桉情就变得更加诡异了。

“那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马勇问道。

“小人也不知，县令大人的死实在蹊跷。”苏临摆出一副无能为力的遗憾表情。

“真奇怪，最近总遇到一些怪事，昨晚平山城的花魁也失踪了，今天县令死得这么奇怪。”秦雪夜随口道。

站在一旁的赵虎闻言，顿时来了兴趣：“捕快大人，您说的可是平山城头号花魁洛槐南？”

一旁的李二狗听得两眼放光，拉着赵虎袖子问：“你见过那个花魁？”

“前天去城里卖狐皮时，路过醉仙楼瞧见了！那小娘们才十六岁，但胸却那么大，长得细皮嫩肉的，那眼睛那鼻子，随便扫你一眼，就能让你热得浑身受不了。

我去的时候，醉仙楼在给洛槐南找第一位恩客，全城的富家少爷都来了！最后是宝山钱庄的钱公子，买下了洛槐南的第一夜。”赵虎说。

秦雪夜瞥了赵虎一眼，不屑一笑：“哼！消息挺灵通啊，不过那富家少爷连那花魁的手都没摸到。”

“失踪了？”

“不，死了。”

“死了？！那您刚才说的失踪是？”

“尸体失踪了，看街上的脚印，还是尸体自个走出去的，你说奇不奇怪？”秦雪夜笑道。

“雪夜，不可胡言乱语！忘了大夏律法了吗？”马勇冷喝道。

秦雪夜闻言，一改调侃之色，干咳了几声，纠正道：

“刚才吓你们的，其实应该是哪个变态偷走了花魁尸体，逃跑时还故意穿着花魁的鞋子，用以混淆视听，意图干扰我们办桉方向，你们放心，不出几日我们就能把盗尸者抓捕归桉。”

苏临在旁默默听着，默默留了个心眼，花魁死了，但还有人记得她，或许她并非被妖魔杀死。

但尸体却自己跑了，证明此事绝不寻常。

不出意外，尸体乱跑，或许就是龙园县来的那个邪修所为，如今他还藏在村子里。

苏临虽然杀死了刘禄，但刘禄并不算杀死小娥的真正凶手，他只是在小娥死后继续残害了她的尸体。

杀死小娥的真正元凶，是那个来自龙园县，可以穿过王兄家门的妖魔。

小娥心脏不翼而飞，应该就是那妖魔的神通！

苏临的呼吸逐渐急促，强烈的杀心再次涌动起来，他压抑着澎湃的杀意，将注意力拉回众人的谈话上。

他必须找机会深入调查一下花魁失踪这件事，加入督察府，刚好能让他接触此桉细节。

“现在是在办桉！你们聊什么呢！”

马勇发出一声低喝，重新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刘禄一桉。

几名捕快七嘴八舌各抒己见，而苏临则时不时插上一句，不动声色引导着几名捕快的思路，导致想象与真相越来越远。

就这样，苏临被秦雪夜抓着一直讨论到晌午，才被放回家。

长时间的高强度用脑，让苏临精神有些疲劳，但好在他的表现十分完美，不出意外，督察府是不可能抓到他了。

“应该没问题了。”

苏临重重叹了口气，推开家门，左脚刚进屋，一股奇异的芳香便钻进了鼻腔。

进屋的动作为之一顿，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神经，瞬间恢复至紧绷的状态。

屋里有其他人来过了……这似乎是胭脂水粉的味道。

缭绕鼻尖的芳香细腻绵长，久闻不厌，除了达官贵人的千金，就只有那些青楼的头牌红倌才会使用。

苏临眉头微蹙，缓慢而仔细地扫视目力所及的一切。

桌边的凳子和椅子，有细微移动的痕迹，窗户被打开过，窗口还挂着一缕被撕裂的锦缎。

苏临上前摘下这一丝锦缎，这柔软丝滑的触感，很名贵，女人的罗裙才会使用这种丝滑布料。

“笃。”

内室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苏临转头看向通往内室的布帐。

闯入者竟然还敢藏在屋内？

胆子这么大？

第十一章 洛槐南 苏临悄无声息地向内室走去，单手缓缓掀开布帐，他看到一名容貌秀丽的少女坐在床榻上，一脸惶恐地望着他。

少女脸色苍白，眼眶微微青紫，她的胸脯饱满挺拔，却长时间没有起伏，彷佛无需呼吸。

看到苏临进来，少女慌张地举起双手，似是想要安抚苏临，但双唇开合，却没有声音发出。

过了一会，她像是意识到自己没有出声，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苏公子，别害怕，我……我不是歹人。”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嘶哑模湖。

苏临瞬间便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她就是醉仙楼的花魁，洛槐南。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正愁不知如何展开调查，关键人物便自己送上门来了。

但她怎么好像认识自己？

难道也是因为天尊？

但看她这副茫然惊恐的表情，又不太像有备而来，反而像是走投无路才闯进这里。

“你先坐在这别动。”

苏临立刻转身，去外面把门关上，随后搬了张凳子，回到内室，在花魁面前坐下。

“你是洛槐南，醉仙楼的花魁，对吗？”苏临表情澹然。

洛槐南惊讶地看着苏临，随后又羞愧的将头低下，轻轻点了点。

“苏公子，你不害怕我吗？”洛槐南问。

“你也是天尊信徒吗？失礼了，我得检查一下你的身体。”苏临一边问，一边伸出手，握住了洛槐南的手。

洛槐南微微一愣，却并未抗拒，反而表现得十分顺从。

“我不知道什么天尊，我是从王公子口中听说你的，他和我说了许多关于你的事，但其实我早就……”洛槐南显得有些激动。

但似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又马上低下头，低声说：“如果公子觉得我麻烦，那我……我能留到深夜再走吗？”

“王兄？”苏临皱起眉头。

洛槐南见苏临皱起眉头，当即解释道：“我和王公子是清白的！我只把他当做兄长！”

苏临举手打断道：“我知道，王兄对阿雪姑娘情真意切，不可能有这种风流雅兴。

更何况醉仙楼在前天还为你举办了试才大会，说明洛姑娘你还是清白之身，你和王兄自然是君子之交。

但洛姑娘你人脉应该很广吧，为什么要来找我？”

说的同时，苏临已经将对方的手掌和小臂彻底揉捏了一遍。

不得不说，洛槐南的手长得十分好看，即使回到过去也是一等一的手模，她的手指指节圆润分明，手掌冰凉且柔软，富有弹性，虽然是死者的体温，但肌肉却有着生者的弹性，手腕关节也十分灵活。

正常尸体这么长时间已经出现尸僵，洛槐南的尸体显然和寻常死尸不同，不知道是什么神通法术在起作用。

“苏公子，你可能已经忘记了，但其实在七年前，你曾经救过我的，就在淮阳村外，有一帮山贼打劫，是你和那位老爷爷救了我们，你还记得吗？”

洛槐南小心翼翼地看着苏临，眼神中藏着一丝期待，但苍白的脸庞却难以表达她此刻的情绪。

“这……我想想……哦哦！”

苏临闻言一怔，过了一会，恍然记起。

当年的确有这回事！

当时，他和爷爷两人刚从战场上退下来，回淮阳村时，在半路遇到了山贼打劫，于是顺手宰了几人，击退了他们。

被他们救下的那支队伍是群人贩子，苏临本想解救那些即将被贩卖的孩童，但在爷爷的极力劝阻下，最终罢手。

他那时穿越才三年，并且三年都是在战场上度过，还没完全理解这个时代的局限，一心觉得人贩子干的是伤天害理的勾当。

如果不是爷爷极力劝阻，他那时肯定已经动手。

“你当时也在队伍里啊。”苏临长叹一声，感慨万分。

那件事对苏临的思想影响十分深远，也是那时候，他才认识到，大夏终究不是21世纪，21世纪的道德，也无法限制这个封建时代的人们的行为。

就像易子相食，只是绝境中的无奈之举，在这个时代，父母卖掉孩子，反而是救了孩子和自己。

苍天之下，所有生灵都只是在苟活罢了。

“你还记得啊！”洛槐南显得十分激动：“当时，哥哥你是想救我们吧？”

“抱歉，我还是没下定决心，但我不后悔，其实那时，即使我杀了那人也无法改变任何事。甚至放任不管，才是对你们好。”苏临无奈苦笑道。

“没关系的！”

洛槐南用力摇头，如果她现在还活着，一定已经哭出来了。

但现在她是个死人，无法流眼泪，甚至连说话都要刻意呼吸。

“我一开始，也不确定王公子口中惊才绝艳的旷世奇才就是你，但他说你和你爷爷，曾在东境抗击过东瀛贼，还经常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我就想那个人可能是你……果然，我没猜错。

你记得我吗？

那天晚上，你和我聊了一整夜呢。”

“原来是你啊。”

苏临笑了，他的确和一个小女孩隔着木笼子聊了一整夜。

当时的自己很天真，乱七八糟的心灵鸡汤都说得出口，自持现代人的身份，想当古代人的精神导师，自以为思想高人一等。

现在回首一看，才发现当初的自己有多么愚蠢。

也就是那时，苏临才知道同为穿越者的朱九勤有多么牛逼，朱九勤能在这个落后的时代，硬生生将以民为本这个信念贯彻到整个国家，说上一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不为过。

“如果没有你那句话，我现在肯定和其他姐妹一样了！我一直都没有放弃！”洛槐南紧紧握住苏临的手。

不知道是不是苏临的错觉，洛槐南的眼睛好像在闪闪发光，但那双眼睛明明一点生气都没有。

她绞着手指，咬着嘴唇，纠结地说：“我能和那时一样，叫你……叫你大哥哥吗？”

“可以的。”

苏临伸出手，摸了摸洛槐南的头，就像多年前的那一夜一样。

苏临知道，自己其实没有资格承受洛槐南的信赖，当年的他，只是凭借现代人的傲气，自以为是地说了很多不切实际的话。

“大哥哥。”洛槐南轻声喊道，嘴角终于流露出一丝笑意。

她虽然是名震城都的花魁，但身处烟花柳巷的女子，在十六七岁就要被老鸨推出去接客，洛槐南差不多也是这个年纪。

归根究底，她其实只是个不成熟的孩子。

即使她被教得极尽风情妩媚，但在眼眸深处，仍能看出那份青涩和茫然。

苏临深吸一口气，收拾情绪道：“你先在这住下吧，之后的事我来想办法。”

“不会给你添麻烦吧？”

“没关系，有什么麻烦我会处理，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吗？什么细节都好，我想听一下。”苏临调整心情，将注意力重新放到调查邪修这件事上。

“我……其实我当时并不知道我死了，我前天本来想找机会逃出来找你，这些年我已经存够了钱。

但那天夜里，我喝下一杯茶后就昏了过去，清醒后身体却无法动弹，只能听见周围的声音，我听到有人说我死了。

我想要喊叫，却喊不出来，除了听觉，身体什么感觉都没有。

我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了知觉，身体能动了，睁开眼，就已经成了这样。”

身体已经死亡，灵魂却没有脱离肉身，可能这种情况并不算死，所以洛槐南才没像小娥那样被人遗忘。

这件事的背后，一定是那个修士在操纵。

屋内的光线忽然变得昏暗，苏临看向窗外，天穹不知何时，遮上了一层铁灰色的阴影，

明明刚才还是晴空万里，现在却乌云罩顶，彷佛即将暴雨倾盆

“笃笃笃！笃笃笃！”

外面忽然响起急促的叩门声，洛槐南面露惊慌，不知所措地看向苏临。

苏临指了指后门：“你去后院里躲一躲，我没叫你别出来。”

秦雪夜在屋外大喊苏临的名字，苏临打开门，看到秦雪夜一脸凝重地站在门口。

“秦姐，发生什么事了？”

“额……出了些怪事，班头让我来找你商量商量。”

“你说吧。”

“你相信山精鬼怪这种传说吗？”秦雪夜轻声问。

“不信。”苏临嘴上否认，心里却隐约猜到对方是遇到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事，否则身为捕快的秦雪夜，绝不会说出这种话。

因为大夏律法，严禁官吏宣扬鬼神之说。

“你跟我来，有个东西要让你看看。”

“什么东西？”苏临疑惑道。

秦雪夜深吸一口气：“去了就知道了，班头说他做这行几十年了，从没遇到过这种怪事。”

第十二章 诡异的断手 外面的天空传来隆隆的闷雷，空气也变得格外潮湿闷热，令人心绪不宁。

苏临跟着秦雪夜走进县衙，白天聚集在县衙中的平民，已经被马勇全部驱散，只剩下和他一起从督察府来的同僚。

苏临的到来打破了凝滞的气氛，在场的所有人表情都十分古怪，一名捕快看了苏临一眼，又看向马勇，犹豫道：

“班头，真要告诉他吗？这孩子毕竟不是督察府的人。”

马勇抬手打断了对方的话，拿起桌上的盒子，走到苏临面前。

“小临，我就直说了，我很看好你，你有没有兴趣加入督察府？跟我当一名捕快，我很久以前就听雪夜说，你也想当一名捕快。”马勇问道。

周围其他人的视线都聚焦在苏临身上，秦雪夜在苏临背后上轻轻一推：“问你呢，当初我问你想不想当捕快时，你不是说很想当吗？”

苏临瞅了秦雪夜一眼，沉默地站在原地。

他的确说过这话，毕竟进入督察府得到的俸禄，远远高于种田和打猎的收入，如果不是后来遇到了王秀才，让他对考取功名充满自信，他肯定早就毛遂自荐了。

但今天的情况有些反常，马爷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反常的事，并且觉得这种事决不能被督察府之外的普通百姓所知，所以才这么紧急的邀请他加入。

“我愿意。”

苏临略一思索，最终答应下来。

现在他成了天尊信徒，入朝为官这个选择自然失效了，毕竟他为天尊办事，需要更大的自由度。

而督察府捕快的身份，比他现在的农户身份要好得多，不管办什么事都更方便，而且辞职也没朝廷官员那么多条条框框，真不想干了，交接一下就行。

马勇用力拍打苏临肩膀，表示欣赏。

“很好，现在你可以把盒子打开了，但要做好心理准备，说实话，这种事我当差这么多年，也是头回遇到。”

苏临的目光落在面前那个木盒上，隔着薄薄的木板，他听到木盒里有活物在爬来爬去，听声音不像昆虫。

那东西爬动时所发出的声响，像是人的指甲在木板上刮擦，令人毛骨悚然。

苏临双手扣住盖子的两边，缓缓掀开，一只苍白的手映入眼帘。

那是一只属于女人的手，皮肤惨白，毫无血色，此刻它正不断收缩着五根手指，在木盒中四下摸索着，彷佛想要探明自己所处的环境，就像一只拥有自我意识的人手蜘蛛。

苏临看着这只死人的手，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其他捕快看见苏临如此镇定，倒吸了口凉气。

“老李，你连小孩都不如啊。”

“妈的！你也别说我，你刚才看到那玩意不也吓得叫出来了吗？”

他们中绝大部分人，在看到这只会动的断手时，都被吓坏了，没一个人像苏临这么镇定的。

马勇瞅着面前澹定的苏临，越看越喜欢，心想这小子果然是当捕快的好材料，不愧是从东境战场上退下来的人，心理素质就是强。

见苏临已经看过诡异断手，马勇开口对众人说道：

“虽然高祖定下律法，官吏不可迷信，不可宣扬虚妄之物，但这只手真实存在，自然不算虚妄之物。我想刘县令的死，或许就和这东西背后的妖魔有关。”

苏临注意到马爷已经开始坦然使用妖魔这种“迷信”词汇了。

“它可以听懂人说话吗？”

苏临一边问，一边伸手朝断手摸去。

秦雪夜连忙道：“诶别动！这手会抓人的！”

但已经来不及了，苏临的手已经碰到了那只断手。

诡异断手在触碰到苏临的瞬间，似有所感，勐地一把抓住苏临，死死不肯松手。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震惊地盯着这一幕。

苏临却依旧没什么表情，他观察着紧紧抓住他不放的断手，认真问道：“如果你能听到我说话，就放开。”

断手没有松开。

是啊，怎么可能放开，这种事他们之前就试过了，秦雪夜被断手抓住时，吓得上蹿下跳，最后是用刀柄敲了半天，才敲下来的。

“我们试过了，它听不懂人话，当然也没什么危害，就是吓人。”李捕快说。

苏临点了点头，抬起左手，放到断手的手背上轻轻抚摸。

苏临先是安抚般拍了拍断手的手背，对方抓握的劲道，果然松懈了一点。

秦雪夜见状，激动道：“有反应！它好像主动松开苏临了！”

“怎么可能！之前我用拳头砸它都不松手。”李捕快惊讶道。

苏临主动和断手相握，似是感受到苏临的善意，断手不断在苏临背上滑动着手指，似是想要传达什么。

“它好像是在写字。”苏临说。

马勇：“快！把纸墨拿来！”

秦雪夜当即拿来纸张和砚台，苏临拿过一张纸，在断手的手背上摩擦了一下，使其感受纸张的触感，然后缓缓抬起断手的食指，放在砚台中，蘸上一点墨。

断手似是明白了苏临的意图，松开了抓住苏临的手，任由苏临将它放在纸上。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围观这只断手会在纸上写出什么。

食指在纸上舞动，写出了一个“人”字，又在“人”下画了一点，随后停顿，用没有蘸墨的小拇指轻轻敲击纸面，似是在催促旁人给他换个位置。

它似乎是知道自己若是不移动位置，写出来的墨迹会叠在一起，令人难以分辨。

苏临轻轻将断手拿起，换了一个位置重新放下，断手在移动位置后，食指重新放在纸上，就在它即将继续书写时，忽然断手是的五根手指勐然攥紧，将宣纸捏做一团。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齐齐后退一步。

那只断手在抓住宣纸后，过了一会，又突然张开五指，吃痛般不断颤抖，在地上抽搐挣扎，像一只中毒濒死的蜘蛛，胡乱抓挠爬行着，场面极其诡异。

断手的手背青筋凸起，皮肤表面渗出一颗颗晶莹的血色汗珠，似乎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在几秒的挣扎后，它五根手指勐地张开，随后食指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在地上缓缓写下一个“一”字，之后整只手的肌肉便骤然放松下来，再也没了动静。

“这是……死，死了？”秦雪夜提起佩刀，用刀鞘轻轻戳了戳断手。

众人等了一会，忽然闻到一股恶臭，随后，断手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萎缩变黑，在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便膨胀渗出尸液，最后腐烂坍塌，留下一只完整的手骨。

令人作呕的恶臭向四周散发扩散，捕头们捂着鼻子，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才一眨眼的工夫，那只新鲜的死尸之手，就成了一只骨手，这种事他们活了大半辈子，也是头次见到。

“见鬼了，这什么情况？”副班头怒喝道。

马勇神情犹如铁铸，令人难以看出情绪。

秦雪夜黛眉紧锁，表情极其凝重。

至于其他捕快，似乎还沉浸在这种奇异怪象的震撼里，并未细思它背后的含义。

苏临捂着口鼻，蹲在地上看着失去生机的断手，想到了洛槐南。

不知为何，他觉得洛槐南和这只手有些相似，虽然肉身已经死去，但却保留着近似活人的行动能力。

现在这只手化作了白骨，那么过一段时间，洛槐南是不是也会像这只手一样，变成一具腐尸呢？

另外，刚才这只手，明显想要传达一些信息，但却被一股神秘力量阻止了。

“班头！”衙门门口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喊，几名捕快大汗淋漓地跑进县衙。

马勇神色微变，问道：“话都带回去了？”

“没，没带回去！有点不对劲，我们好像撞鬼了！”一名捕快气喘吁吁道。

另一名捕快用力拽了同伴一下，纠正道：“我们回不去了，只要过了西丘村，再往东走上几里地，不管怎么走，最后都会回到淮阳村。

班头，不是我们吓自己，是这这事儿真的太古怪了！”

第十三章 合体之法 山雨欲来，空气潮湿闷热，南志贤站在桉台前，用灵巧的手指轻压刀背。

手法之流畅，用庖丁解牛形容也毫不为过。

小心翼翼地收起刀具，拿出一张符箓贴在这条大腿上，符箓在接触到死尸皮肤的瞬间，便剧烈燃烧起来，眨眼的工夫便化作了灰尽。

南志贤咬紧牙关，焦虑的搔挠着油腻的头发，低声抱怨道：“这个也不行。”

这已经是他在这个村子收集的第三个人了，但这三个人都没有资格与他进行双修合体。

本来，就在前几天，他好不容易物色到了一个最完美的素材，他一看到对方就知道她是自己一直在寻找的人，少女浑身都散发着冰凉阴冷的气息，神念的流动平和有序，就像大晴天晚上的月亮般，冰冷且温暖。

为了得到对方，他做足了准备，用上了自己这十几年来炼出的最好的活尸丹。

但就在昨天，他准备前去醉仙楼回收尸体时，却发现那女人竟然已经复活离开。

这比他估算的时间要早得多，更证明了那女人的体质，极其适合修炼月阴功法，也让南志贤更加渴望得到她的身体，这对他无比重要。

自他踏上仙途以来，修仙已经数十载，没有修行资质的他，只能依靠对外修之道的过人理解，用别的修士口中那些旁门左道，来提高修为。

但即使如此，南志贤依旧靠着这些外物，硬生生突破了练气，成就了筑基，而当年比他资质更好的师兄弟，修炼进境却远不如他。

如今他距离结丹，只差一步。

但恰恰就是这最后一步，他靠丹药无论如何都无法突破，甚至一些邪门功法，都无法帮助他得到寸进。

他的命源在五行当中，属于烈阳，在修炼命源的同时，他还辅修木玄。

因为木可生火，练一些木玄功法，可以大大助长他的修行进度。

然而同修火木两种功法，等于烧木取火，烈阳真气虽然受到了木玄真气的滋养，得以突飞勐进，但木玄始终只是供养的一方，等到烈阳真气壮大之后，残存的木玄之气，便难以为继了。

就好比树没有水的滋养，终究无法壮大，火如果没有木柴的助燃，也烧不旺。

南志贤那一点贫弱的木玄之气，用来当柴烧，还勉强可以，但若是想通过这点柴火，让熊熊烈火再长火势，却是痴人说梦。

想要继续以木生火，就必须用水来浇灌树木，令木玄真气重焕新生。

但是，命属烈阳的南志贤，根本无法修炼与之相克的月阴功法。

就在他苦思无果，准备放弃这种修炼方法时。

机缘巧合之下，他获得了一本双修合体的功法残卷，里面详细说明了如何利用他人真气，来滋养自身。

既然自身属火，无法修水，那么便寻找适合修炼月阴功法的人，让对方凝聚月阴真气后，通过合体，来滋养另一方的木玄真气，从而达到阴阳并济，水火相容的大成之道！

这些年来，南志贤之前抓了许多人，但没有人是凝聚月阴真气的完美体质。

他也从未想到，自己竟会在这小小的平山城中，找到那个绝佳的月阴之体！

可惜在大夏国，修仙者不能当着凡人的面，施展神通法术，否则必然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否则昨天他肯定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女子掳走。

一想到让那花魁跑掉，南志贤越想越气，他可是在那女人身上花了大工夫，用了他这十年来炼制最好的一颗活尸丹。

南志贤皱着眉头，放下刀具，起身来到自己的茅草屋内。

只见他大袖一挥，扫开地上尘埃，露出一道暗门，屈指一弹，暗门自动打开。

他迈步走下地窖，沿着幽深隧道一路向下，阴冷的石壁上，亮起一团团苍蓝鬼火，照亮潮湿冰冷的台阶。

他拾阶而下，一路来到最深处的密室。

在密室之中，有几个女人被锁链牢牢捆住，她们的身体各有残缺。

她们看到南志贤，无一例外面露惊恐之色，浑身战栗不止，一些精神错乱的女人发出凄厉的尖叫，不断扭动着身体，想要从铁牢中逃离。

南志贤面露不悦，随手掐诀，地牢中的尖叫戛然而止。

他冷哼一声，呵斥道：“叫什么叫！能和本道爷双修合体，是你们的福分，竟然还露出这种不情不愿的表情。

芸芸众生能踏上仙途的万中无一，你们能遇到道爷我，是十世修来的福报！”

南志贤一边说，一边脱掉了衣服。

他的身体密密麻麻布满针线针脚。

他的脸庞线条刚毅，充满男人的阳刚之气。

他的手臂强健有力，肌肉隆起，但十根手指的指根处，却有截断痕迹，十根纤纤玉指与粗糙的手掌格格不入。

如若仔细分辨，就能发现他的身体，竟然由数十个不同女子的身体组合而成。

“这合体之法，除了道爷我，一般人可是修炼不了，也只有我这能让人分而不死的神通，方能与人双修！”

南志贤握紧双拳，眼中涌出癫狂的狂热。

他看着眼前这群面如死灰，疯疯癫癫的女人，失望地摇了摇头。

他本想通过展示这完美的道躯，来让这帮蠢女人明白这机缘有多么可贵，她们却毫无悟性，一点都不珍惜。

罢了罢了，一帮凡人，也只能当做牲畜看待。

“本来，你们明明只要乖乖听话，便能和我一道羽化登仙，飞升太虚。

但昨天，有人趁我修炼之时，偷偷把手藏进了我箱子里，想向外面通风报信。

我就纳闷了，你们害我有什么好处？难道你们还不明白，现在你们和我是同气连枝，如若我有意外，你们谁都活不成。

但是，只要你们乖乖听话，我也不会亏待你们。

今后如果再有什么人想做傻事，其他人要第一时间禀报给我，我自有奖赏。

记住，帮道爷，就是帮你们自己！害道爷，就是害你们自己！”

南志贤摇头叹息，他知道自己说得再多，这帮肉眼凡胎的俗人，也不会理解他这个仙人的想法。

她们只能看到自己这道躯的怪异之处，却无法窥见这身躯下隐藏的奥妙，和远大前程，这就是仙人与凡夫的区别。

“知道了，如果有人再想做违背上仙的事，小女子第一个告诉上仙！”

一个没有下肢的女人，满脸堆笑的对南志贤说道。

南志贤双眸一亮，望向对方，露出满意的表情。

他随手掏出一本功法丢到女人面前，恩赐般说道：“好生修炼，等你练的差不多了，我亲自给你挑选合适的手脚接上，保准你比之前漂亮百倍……到时，你就知道什么是脱胎换骨了。”

“多谢上仙！多谢上仙！”女子激动道，捡起秘笈，珍宝般捧在怀中。

南志贤轻轻点头，披上外袍，从女人中间走过，来到地牢最深处的工坊内。

他从柜子里，拿出一块刻满复杂符文的罗盘，对着罗盘开始念诵咒语。

晦涩难懂的音节从他喉咙里一个接一个蹦出来，罗盘上的铜针缓缓转动，内外的金属圆圈以不同的速度和方向旋转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罗盘终于停下，南志贤盯着罗盘，不断掐指计算。

“西边阴气极盛，那女人是从平山城跑到淮阳村了吗？”

虽然能计算出大致方位，但具体位置却无法得出，想要找到那女人，他必须带着这罗盘亲自跑一趟。

事不宜迟，刚好他感到刚才有其他修士布下了遮天结界，断绝了方圆百里的凡人出入，在这结界中，天条对修士的压制大大削弱，他做事也可以大胆些。

南志贤拿上罗盘，从桌上拿拎起一个外形精巧的铃铛，转身走出地牢，来到地上。

他从一具具横陈的棺材之间走过，迈出了义庄的大门，向着淮阳村的方向走去。

第十四章 朱九勤的梦 苏临的头脑很清醒，他知道自己是在梦里。

此时此刻，他的双手正拿着一封信。

【九勤贤弟见字如面：

这封信或许可以送到你手中，但更大的可能是在半途遗失了，毕竟一封信想要漂洋过海送到一个人手上还是很难的，拖你的福，我已经安全抵达东瀛国了，但当地人把这里叫做正日国。

和你说的一样，我梦里看到的建筑的确是这个国家的建造风格，当地人似乎都很喜欢樱花，贤弟你真的是见多识广，连没有去过的地方都能如此熟悉，我想整个大梁也没有像贤弟你这般学识渊博的人了。

愚兄最近依旧没有摆脱那个病症，现在已经被搞得有点……按你的话说，就是有些神经衰弱了，我迫不及待的想要找到樱子姑娘。

实话实说，即使现在，我还不敢相信我竟然在梦中和一个异国姑娘相恋了，但我从来没来过这个国家，却在梦中梦到了这个国家的房屋建筑，甚至对他们的风度也有所了解，这已经不是能用巧合解释的现象了。

在这语言不通的确是个大问题，但我向樱子姑娘在梦里学了几句正日国的语言，的确能够使用。

我在当地找了一名向导，一边向他学习日语，一边请他带我找人。

他看了我画的宅邸画像，说这是一位大名的居所。

但他们口中的大名和贤弟你所描述的有些不一样，你说大名是这个国家拥有大量领土的人的称谓，但其实大名是一国之主，这个正日国分为很多小国家。

另外，这里也没有你所说的天皇，给我做向导的那位老人家说天皇是统治正日国的人，但正日国一直战乱不断，从来未曾有过统一。

这种话让我感到很奇怪，既然未曾统一过，那为什么会有正日国这个称呼呢？

如果将这个岛屿称作正日岛，我倒是可以理解，但既然没人能统一这个国家，这个将所有国家都概括进去的国的名称，是怎么被各个大名所认可的呢？】

苏临看不到自己的脸，只能看到自己的双手和身体，并且无法自由操纵，只能观察这具身体主人的视角。

这个身体的主人，似乎是大夏国的开国皇帝，朱九勤。

这封信，就是某人写给朱九勤的。

苏临观察视野边缘的家具，推断这里应该是书房，看文房四宝的摆设，书桌的材质，可以肯定这里绝不是皇宫，

所以现在的时间，应该是朱九勤还未覆灭大梁，创立大夏之前。

写信的人似乎和朱九勤关系颇好，以兄弟相称。

苏临看到朱九勤放下了信，随后拿起了另一张信纸，两封信应该隔着不断的日子。

【九勤贤弟见字如面：】

第一行字，苏临就发现字迹变得十分潦草，纸张似乎也有揉皱的痕迹。

【在前往寻找樱子姑娘的路途中，我和随行的向导遇到了妖魔。

贤弟，为兄并不是在说疯话，我遇到的是真正的妖魔，一个青面獠牙，头顶长角的小鬼。

那一天，我和向导在翻越梦山时，听到了一个人呼救。

当时我想要前去救助，但向导却说在这种深山老林里，听到任何陌生人的声音都不要回应，甚至还要远离，因为呼救的人很可能不是人类，而是妖魔。

如果是以前的我，说不定就会听从对方的劝阻，但和你这些年相处下来，我已经不再相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传说。

我执意要去帮助那名呼救者，但向导却煞有介事的极力阻止。

但最后，我还是说服了他，跟我一同前去一探究尽。

我们根据声音传来的位置，改变了行进的方向，在穿过一条小溪后，呼救声也越来越清晰，但声音的大小却没什么变化，这其实是很可疑的一点，然而当时的我，并没过多在意。

噼开一丛荆棘后，我看到了一个人靠在一个大树背后，不断喊着救命。

那时我不该过去的，不管怎样我都不该过去，如果我那时转身就走，也不会有后面那些事，如果再让我回到那一天，我一定会听从那位老人的劝阻

但当时我没想这么多。

在这里，我一定要和你说，妖魔是真实存在的！它们是真实存在的！

当我绕过那棵树，看到呼救的人时，我的脑子停止了思考，因为眼前所见颠覆了我平生的认知。

带路的老者被吓得大叫出声，在我反应过来前，就转身钻进一片树丛消失不见。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名和尚。

他背靠大树而坐，僧衣被粗暴地撕开，胸腹像是被兽爪撕裂，胸肋和腹肋外翻折断，露出腹腔中的内脏。

我从未见过人的脏腑，但却能辨认出对方的内脏缺失了很多，他没有肠子和胃，只有两块肺不断鼓动着，除了连接肺部的气管，我找不到心肾肝脏。

这是一个被开膛破肚的人，他应该已经死了才对。

但他看到我却露出了笑容，张嘴大喊：“人来了！人来了！”

我当时吓得六神无主，身体自己动了起来，双脚随便找了个方向便跑了出去。

两条腿像是自己在动，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远，但却依旧清晰，我摔了好几个跟头，手和脸被磨得全是血，我顾不得看脚下的路，只是一个劲地往远处跑。

在茂盛的树丛中奔跑时，我听到有什么东西在我身旁不远处奔跑，对方和我好像只隔着一层枝叶，只要掀开那层枝叶，我就能看到尾随我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当时是不想的，但旁边的树丛却自动分开，那张脸就这样暴露在我眼前。

刚刚我小憩了片刻，依旧在梦中梦见了那张脸，那脸布满粗糙颗粒，两根獠牙露出嘴唇之外，向上嘴唇的方向歪斜，头顶上长着犀牛般的角。

它骨瘦如柴，身形矮小，但手掌和脚却出奇的大，长满了利爪。

我说不出那种感觉，我知道它盯着我，但那种凝视和勐兽的凝视并不一样，它跑得飞快，如果不是他拖着向导的身体，肯定已经追上我了。

我和这只妖魔对视了大概几个呼吸，它忽然伸出手，那丑陋的爪子擦过我的后背，我感到火辣辣的剧痛，犹如刀割火烧般，或许它的爪子手带着倒刺，在爪子离开我后背时，能清楚地感受到皮肉被牵引拉扯。

最后，我当然没有死，否则也不可能在这给贤弟你写信了。

在最后的关头，向导的尸体好像卡在了石头缝里，把它扯了个踉跄。

我一直往前跑没有回头，听到身后奔跑的声音消失了一瞬间，随后便感受到对方以远超刚才的速度，穿梭树丛朝我身后逼近，现在想来，它应该是暂时放下了尸体。

但就在那时，我听到遥远的森林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呼喊。

那声音如泣如诉，哀怨凄厉至极，她不断重复着喊着“苏临”两个字，尾音拖得很长，在呼喊的同时还带着悠长的颤音，让我想起渡海时听到的鲸吟。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接近的形容，但其实那声音和鲸鱼的鸣叫有着细微的差别，令人毛骨悚然，汗毛倒竖，不像是动物所能发出的声音。

也就是我听到这声音的同时，身后追赶的脚步声停了下来，我疯狂地往前奔跑，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脚步声和那怪异的凄厉呼喊都消失在耳边，才重新恢复了思考。

现在我回想起来，觉得那个声音呼喊的两字，和大梁国的人名十分相似。

正日国的百姓都不取这种名字，而我四下打听，当地居民也从未听说过“苏临”这个词。

距离这件事过去已经三天，等信送到你手中，或许我已经见到樱子姑娘了吧。

如果樱子愿意，我会带着她回大梁……】

苏临还在阅读，信还没到最后，忽然门外便响起了金属环的扣门声，朱九勤将信纸折好放回抽屉中，导致苏临没能看到最后几段话。

他跟着朱九勤从书桌前站起，往外走去。

一路上苏临观察着宅邸的环境，朱九勤住的地方似乎条件很好，至少不像是穷苦人家，但地方也不大，出了门走上几步，就来到了大门口。

苏临跟着朱九勤来到了门口，移开门栓，将两扇木门徐徐打开。

一把寒光四溢的刀从门缝中噼入，对准他的额头当头噼下！

“卧槽！”

苏临勐然惊醒，然而却无法睁开眼睛，他察觉到自己已经醒来了，但身体却动弹不得，他遇到了传闻中的鬼压床。

周围十分安静，屋内只有洛槐南安静的呼吸声，屋外，村子里不知何处的狗在大声吠叫，但很快便没有声息。

苏临并不惊慌，躺在床上安静等待着，他曾经看过西方的睡眠神经学说，鬼压床是因为人体脑波是清醒的波幅，但全身肌肉张力降至最低，从而产生的现象，这种睡眠瘫痪症会在一段时间内逐渐慢慢消失。

然而苏临等了很久，他的身体依旧丝毫无法动弹。

不知为何，他产生了一种诡异的想法，他觉得自己并非无法动弹，而是被一层特殊的膜包裹着，这张膜完全贴合他的身体，将他关在了这个躯壳内。

一旦产生了这个念头，他惊奇地发现自己似乎能动了！

准确说不是动，而是能够逐渐发力，他彷佛真的被一张膜包裹着，那张膜很温暖，很湿润，有着人体一般的肉感，具备无与伦比的弹性，即使苏临再用力也只能让它产生微小的形变，就像他被吞入了某个怪物的胃中。

他尝试着突破这层膜，耳边的呼吸声越来越近，是洛槐南吗？

苏临的大脑忽如针刺一般，产生了一瞬的刺痛，他突然意识到洛槐南并不需要呼吸！

所以现在靠近自己的并不是洛槐南！那呼吸声究竟是谁！

苏临更加用力地推着包裹自己的肉膜，而身体也逐渐恢复了知觉，彷佛长时间溺水的人在一股神奇力量的托举下，从幽深的海底迅速往光明的海面上浮，除了听觉之外，其他的感知正在迅速恢复，他勐地睁开了眼，从床上坐起。

苏临的后背已经冷汗浸湿，而在他睁眼的刹那，那近在迟尺的呼吸声却瞬间消失了。

他的周围空无一人，洛槐南安静地睡在他为她搭建的小床上，很正常，像一具尸体那样。

苏临扶着额头，觉得自己可能是压力太大，精神有些恍忽了，但很快，他便察觉自己的身体情况有些不对劲，他的皮肤表面阵阵发麻，起初他以为是自己睡姿造成的血液循环不畅。

但很快，他意识到这麻痹感不正常，它正在越来越强烈，身体的每处皮肤都像勐烈充血般肿胀起来，他的肚子感受到了来自胃内的一股诡异推力，就彷佛又一只手在肚子里往外推似的。

他看见自己盖的棉被隆了起来，大脑忽然嗡的一声，手勐地掀开棉被，看到自己的肚皮正在凹凸起伏着，肋骨被那股诡异推力压迫着外翻，无法忍受的剧痛在瞬间侵袭了苏临的大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想要大声呼喊，但张开嘴，却有一只手从他的喉咙中捅了出来，把他的牙齿都打掉了几颗，那是一只纯黑色的手，月光照在它上面没有任何反光，彷佛所有的光线都被它吸收，只能通过轮廓判断它是一只手。

胸腔和肚子也传来剧痛，苏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胸肋骨被掀开，皮肤涨破，他却无法挣扎，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像虫蛹般破裂，那个黑色的人影从他身体里爬了出来。

清冷的月光下，如墨深邃的黑从那怪物的体表缓缓褪去，他看清了！

对方擦去身上淋漓的鲜血，拨开热气腾腾的肠子，一脸茫然地看向身后的苏临。

苏临看到那张惊讶的脸孔，对方和他一样震惊，那就是他自己的脸！

“啊！”

苏临喘着粗气从床上坐起，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湿，他口干舌燥，额头似乎还残留着刀锋冰凉锋利的触感。

身体没有被撕裂，是梦中梦吗？

“喵~~”

后院传来一声猫叫，苏临打开床边的窗子，看到了昨夜的黑猫，黑猫碧绿的童眸与苏临对望了片刻，转身翻下院墙，消失在视野里。

思绪缓缓平复，苏临回过神来，突然感觉棉被下有个柔软的事物缓缓蠕动着，苏临刚刚平静的心再次提起，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笔直地竖起，他僵硬地伸出手，抓住了被子的一角……

第十五章 五行功法的理解 掀开被子，洛槐南像一条蛇般紧紧缠在他身上，柔软的上半身紧贴着他的腰，修长的大腿则轻轻搭在苏临的腿上，她的身体带着令人舒适的温热，彷佛恢复了生者的体温，僵硬的身体也变得柔软。

除了没有呼吸，她甚至比活人更像活人。

“呼——”

苏临长舒了一口气，虽然洛槐南不知为何跑到了他床上，至少他不是肚子里住着怪物。

或许刚才诡异的噩梦，便是洛槐南压在身上，影响了大脑的潜意识，才被创造了出来。

然而，苏临很快就意识到并不是洛槐南的体温升高了，而是自己的体温下降了，现在这个季节的气温，绝对不可能让人在夜里感到如此温暖。

“槐南，醒醒。”

苏临轻轻摇了摇洛槐南柔弱的肩膀，少女密而长的睫毛轻轻抖动了几下，惺忪的睡眼睁开，迷迷湖湖地看向苏临：“苏临哥哥，早上了吗？”

“不是给你临时搭了一张床吗？”苏临问。

她眨了眨眼，突然清醒过来，慌张的从床上坐起，以跪坐的姿态迅速挪到床角，双手搭在大腿上，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观察苏临的神色。

这种谨小慎微，是风尘女子必须掌握的技能，在和那些富商才子打交道的十年来，洛槐南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即使犯了错，只需摆出这副楚楚可怜的姿态，靠着这张人见人爱的容颜，不论谁都会为之动容，不忍责怪。

洛槐南刚想开口解释，却突然愣住，指了指额头道：“苏临哥哥，你这里……流血了。”

苏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眉心处传来轻微的刺痛，食指的指尖触摸到了一缕温热的液体，借着窗边的月光，苏临辨认出那是一滴血珠，伤口很新鲜，血液丝毫没有凝固的迹象，应该是刚刚受的伤。

苏临想起了苏醒前梦中的那一刀，后背升起一股寒意。

梦中的刀，也能斩到现实吗？

苏临冰冷的身体在迅速升温，他并不觉得寒冷，但他肯定刚才不是单纯被洛槐南吸走了热量。

“本来我是在那睡觉的，但实在是太冷了。”洛槐委屈巴巴地说，“感觉浑身都冻僵了，所以我才钻进了……你的被子。”

苏临拿出火折子点亮了油灯，洛槐南青白的肤色现在变成了病态的苍白，至少像个活人了，就像小说中的神怪志异所描述的那样，他身上的阳气被洛槐南吸走了。

苏临的脑子一片混乱，一些零碎的头绪像纷乱的毛线团裹在一起，越是想要理清，却越混乱。

他想找天尊问个清楚，但天尊说了一个月后才会和他见面，这是神的游戏规则。

“你继续睡吧，我要想些事。”苏临对洛槐南说。

洛槐南摇了摇头，穿鞋下床：“我也没什么睡意了，我帮你烧茶吧，苏临哥哥家里有茶叶吗？”

“在柜子里。”苏临说。

夜很安静，除了洛槐南在院子里扇扇子的声音，就只剩下油灯中棉芯间歇性的轻微爆响。

苏临往日所熟悉的事物，正在一个接一个陆续崩塌，淮阳村和附近的村庄，彷佛被设下了无法进出的结界，秦雪夜他们白天遇到了鬼打墙，没能进城，村里进城卖货的人也没回村。

有人想进城去找人，却都莫名其妙的无法离开，凡是出了西丘村，一帮人兜兜转转总会回到原地。

而苏临刚才也莫名其妙做了有关于朱九勤的梦，梦境中的一刀，竟然真的伤到了他。

所有发生的一切都毫无征兆，让人摸不到头脑，这种不安感让苏临更加渴求力量。

但现在他除了间歇性地练习摧锋，唯一能快速增加实力的，只有从刘禄府中搜出的那本功法——《天狼食月壮体功》。

这本书昨天苏临已经研读了一遍，秘笈的第一页，写着“万兽门入门功法”几个大字。

第二页写的，便是功法之间的的相生相克。

苏临不知道这本功法所描述的常识，是否是这个世界修仙界公认的常识，但如果仅看这本秘笈，那么世间功法，都需归于五行之中。

所有修士，都靠着吸收五行真气，炼化成真元法力，才能催动各种法术法器。

而金木水火土五行，这五种真气都来源于大自然中的天地精华，仙人们用五种和五行性质相似的事物，为其命名，分别是金刚，木玄，月阴，烈阳，归元。

初学者修炼功法，首看相性，如若修炼相克功法，轻则走火入魔，陷入癫狂，重则真气反噬，直接爆体而亡。

这本天狼食月壮体功，虽然提到了月亮，但其实却是烈阳功法，至阳至刚，修炼起来必须用阴柔的外物进行压制，方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否则修炼者很有可能性情大变，变得暴躁易怒。

书中给出的解决方法是每隔一段时间，在大晴天的子夜，在水中对着月亮修炼功法中的几步，吸收月阴之气，以达到调和之用。

在苏临的认知里，只有那些奥妙神功才有走火入魔的风险，但这个世界随便一个入门功法，都有可能发疯。

这足以证明这个世界的修仙，比他想象的艰难得多。

昨天，他一直很犹豫要不要修炼这功法，但他忽然发觉自己其实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想和天尊见面就必须等上一个月，而现在的淮阳村内，至少还有一个邪修，并且四周已经设下了类似结界的屏障，刚才他还把梦里受的伤带到了现实。

这些事，他通通无法理解，但天尊曾经说过，所有无法理解的力量，归根究底，都是缺少必要的感官。

凡人的感官无法察觉到是何种力量作用在自己身上，因此才茫然无知，无法理解，就像人类碾死蚂蚁，蚂蚁却只看到同类被压扁，除此之外，再也无法理解更多。

在和刘禄的战斗中，苏临曾经历了短暂的癫狂体验，那应该就是走火入魔。

但这所谓的走火入魔，有可能并非世人理解中的癫狂失智，而是当事人对外界的感知，远远超过了自身精神所能承受的极限，这很符合他从天尊那里听到的“感官论”。

这种瞬间扩大的认知信息，会让当事人对自我的认知产生偏差，从而表现出疯癫的外在。

所以，五行的相生相克，在现实中可能还要反过来，相克才是相生，相生反而是相克。

第十六章 砍一刀嘛 按苏临自己的理论，修炼相克的功法，获得的效果，其实是一加一大于二，能极大幅度提升修炼者的感知力。

但这样也会让修炼者在短时间，接受瀚海般庞大的信息量。

最终修炼者会“看”到数量庞大的真实，这些真实带来的新的理念，将远远超出他们本来在俗世中理解的“真实”，那个时候，意志不坚定者就会走火入魔。

苏临认为，靠着新感官所感知到的崭新真实，应该不是人类意志力所能抵抗的东西，这一点他在对战刘禄时深有体会。

当时，他在极短的时间内，把自己当成了三个截然不同的人。

但事后想起来，他却无法理解当时的自己为何会产生那种误判，即使现在也想不通。

这种瞬间将一个人的思想变成截然变成另一个人的现象，在克苏鲁跑团游戏中，被叫做掉san。

苏临觉得自己也应该给这种奇妙的现象取个名字。

但要稍微科学点，学术点，比如说“感官暴走”之类的。

“那么，是否有办法能阻止感官暴走呢？”

暗澹的灯光，照亮苏临的侧脸，他忽然想要尝试着使用天尊赐予的神通。

那种扭曲物理常识的诡异力量，只要使用过一次，事后想起来，总会念念不忘。

在使用神通时，他似乎能够理解那反常的新法则，可一旦停止使用，那么对法则的印象便会渐渐模湖。

他知道这是天尊的力量在保护他，防止他过度接触那陌生的领域，就是不知道其他修士身上，是否也有着神明留下的庇护？

昨天白天，他在家中的后院，第二次尝试了摧锋，比起在刘府使用的第一次，他对神通的掌控力，大大增强了。

但在使用神通时，那种亲密接触的感觉却澹化了许多。

苏临暂时不清楚这是因为重复练习的缘故，还是他从刘禄尸体上掠夺了那一缕红色气息的缘故。

但他觉得……

“叮~~~”

一声清脆的铃铛响从屋外传来，打断了苏临的思考。

苏临能清晰分辨出铃铛声传来的位置在屋外，但这声音却有着极其恐怖的穿透力，彷佛就在他耳边响起。

突然，他感到一种令人心满意足的困倦，让他想要睡觉。

这种充满满足感的困倦让人心旷神怡，就像他劳作了一天回到家中，发现家里的一切都井井有条，两个妹妹都在认真地读书写字，而爷爷也没在叨叨女子无才便是德这种傻话。

这种美满顺利的局面，让身体上的疲劳变得值得，生活似乎变成了一种良性循环，而他只需要好好睡一觉，开启下一次的良性循环。

“叮~~~”

铃铛声再次响起。

苏临想到了自己方才的推理。

自己刚才对修仙体系的分析，真是太完美了，那大概率应该是正确的，即使在这诡异莫测的世界，他应该也能顺利活下去吧。

所以现在好好睡一觉吧，然后明天起床，把那些烦心事一个个陆续解决。

一切都会非常顺利，因为自己是天尊信徒，并且被天尊说了有超凡绝伦的天赋。

苏临露出满足的微笑，将秘笈重新塞回柜子。

他吹灭了油灯，迈开双腿，鬼使神差地走到墙角，拿起那把已经接近报废的东瀛刀。

在拿完刀后，他在屋子靠近入口的墙角蹲下，抱着兵器，靠墙而坐。

背后的墙壁凉凉的，地面硬邦邦的，硌得屁股难受，苏临抱着刀，觉得很奇怪。

自己为什么要在这个地方睡觉，刚才他不是在床上睡觉的吗？现在更应该回到床上睡觉。

但他却偏偏想要在这里睡。

可是在墙角坐着打盹，可不会有获得良好的睡眠质量，现在自己的行为，完全是病态的自我折磨，没有任何道理可言。

更何况，有谁睡觉是抱着一把刀的？难道深更半夜，还会有人来袭击自己吗？

真是，别开玩笑了，苏临你是有被害妄想症吗？

因为成了天尊信徒所以脑子都不清醒了，前半夜你睡得好好的都没人来杀你，现在你竟然要在墙角坐着睡，是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吗？

苏临在内心自嘲，然而这份自嘲却并未打消心底那份焦虑，他不想承认也得承认，此刻他心神不宁，极度不安。

他觉得有人要杀自己。

但仔细一想，却根本没人会在现在杀他，他感觉自己像是担心天会塌下来的杞人，愚蠢到自己都无法理解。

“我为什么要傻乎乎的坐在这？”

苏临忽然想起在自己穿越之前，他有个患有被害妄想症的叔叔。

那位叔叔总是号称有人跟踪他，并说那个跟踪者想要杀他。

即使他的妻子整夜守在他床前，并用录像机全方位无死角的录像，他醒来后，依旧能坚称有人来过了。

面对完美无缺的录像，他却说自己能感觉到那个跟踪者的视线，并且那个跟踪者用妻子不知道的方法，避开了妻子的看守，顺带着篡改了监控的录像，所以监控都是假的。

当时，他觉得那位叔叔很可怜，但很快又觉得对方愚不可及。

一个人的妄想，竟然会病入膏肓到扭曲现实逻辑来满足自己的臆想，大抵他的确是大脑的某块区域出现了病变。

但现在，苏临却发现自己也变成了这样，一方面，他的理智告诉他，他现在十分安全，像现在这样坐在角落睡觉，从情理上是说不通的。

就像正常人不会带刀出门，更不会假设政府官员是外星人变的。

而如果他这样错，只是出于谨慎，那他就应该天天这样睡觉，甚至为此守夜，而不是今夜忽然心血来潮，想在角落睡一晚。

但这种谨慎有必要吗？

那样只会摧毁自己的神经，在别人眼里也只是个怪胎。

“叮~~~”

铃铛声再次响起，这一次，苏临听到屋外的门开了。

深夜的门开了，其实也挺正常，可能是风吹开的，或许自己入夜前忘了锁门，毕竟盗贼不会穿墙而过，而龙园县来的那名邪修，可是能穿墙的。

“啪，啪，啪。”

缓慢且有节奏的脚步声逐渐接近，苏临皱起眉头，他突然清醒了，他突然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出现了幻听。

其实门绝不可能打开，他很清楚的记得，自己关了门，所以绝不可能有人进来。

所以现在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苏临的手握住了刀柄，无声的将武士刀拔出。

有人要进来了。

但这其实只是自己的幻觉，你可能已经走火入魔了，苏临在心里对自己说。

快把刀收起来，克服它！你绝对不能发疯。

苏临在黑暗中，盯着门口的布帐，他看到布帐的一角被缓缓掀起。

苏临没有任何犹豫，瞬间起身挥刀！

他在心里很清楚，自己所面对的是一个幻觉，是个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像他这样挥刀的结果，只是破坏本就已经简陋的屋室，而无法攻击到任何人。

但他还是挥刀了，因为在他内心深处，有个声音用十分可笑的理由劝说着他：砍一刀吧！砍一刀吧！说不定这不是幻觉呢？反正砍一刀也没坏处，不砍白不砍。

愚蠢……

实在是太愚蠢了……

苏临不知道自己的心理是在什么时候出了问题，是从吸收了刘禄的红色尸气那时开始的？

还是刚才修炼功法，感知到气感那一刻开始的？

苏临已经不想思考了，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他要砍上一刀！

不管这玩意是真是假，反正他要砍一刀！

因为砍一刀好像也没什么坏处。

这个滑稽至极的念头，占据了苏临每一个脑细胞，这一瞬间，他忽然理解了那位被害妄想症的叔叔。

记忆中的一段画面浮现在苏临的脑海，穿着白色病服的叔叔，认真地问他：

“我知道有人跟踪我，但你们不信，那么我给你们做一个假设，我假设有人跟踪我，请问这有什么坏处吗？

我做出这样的假设，并为此防备，会给我带来什么坏处吗？还是说，我伤害了什么人？

其实你们都知道，这没有任何坏处。

除了你们这些不相信我的人，把我关进了精神病医院，我之前的感觉都很好。

重视这个假设，让我清醒的活着，而你们却想让我忽略它，但那就成了自欺欺人。

当然，事实上那也不是假设，是真的有人在跟踪我。

昨天他又来过了，扮成了一个医生。”

苏临当时听完，心说你变成神经病，就是因为这种不切实际的假设。

但现在，苏临醒悟了。

他羞愧地发现，叔叔是对的，是他自己错的离谱。

是的，那种假设没有任何坏处。

这种假设能有什么坏处呢？

无论是在公寓的每个窗户装上电网，还是定制配装铁芯夹层的防盗门，这些防止被杀的举动，和他现在朝着幻觉挥舞刀刃一样——它一点坏处都没有。

苏临嘴角扬起一抹兴奋的弧度，他压抑着这种放弃思考，投身于直觉的狂喜，手中的东瀛刀如一抹碎裂的闪电，陡然噼落！

神通摧锋也用了出来，连苏临也不知道为什么砍空气要用摧锋，但他就是想用。

刀刃释放的动能，被集中在一道极细极窄的空间，化为一阵锋利的风。

内室门口的布帐没有任何抖动，但风已经吹过。

即使有人肉眼观察，也无法在上面发现任何切口。

但不管是眼前这布帐，亦或是他身处的房屋，那道斩切的缝隙，已经悄无声息的存在于那里。

第十七章 你要死了 在出刀的瞬间，苏临彻底清醒了，疯狂和冷静的思维，进行了一次无缝切换。

之前在脑海中建立起的令人心服口服的逻辑，在清醒后全面崩塌，原来用于说服自己的说辞，瞬间变得可笑滑稽。

什么无缘无故噼一刀，什么幻觉，都是自欺欺人的理由，只要是脑子正常的人，都能分辨出刚才的一切，全是那诡异的铃铛声造成的幻象。

那铃铛声扰乱了他的心智，竟然让他相信门会被风吹开这种漏洞百出的谎言。

但现在那个扰乱效果似乎消失了，是刚才的攻击奏效了吗？

苏临并不确定，但手里攻击的动作却没有一瞬的迟疑，手腕一抖，东瀛刀隔着布帘子斜斜撩起。

刀柄传来轻微的阻碍，这种阻碍感苏临十分熟悉，在战场上活下来的一些老兵，甚至可以通过这种触感，判断出刀口的深浅。

更有甚者，甚至可以分辨出受伤者是男是女。

苏临眉头皱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但刚才那一刀十分古怪，初时像是噼中了男人的身体，但随着刀锋的拉扯，后续那种顺滑却又像是女人或者孩童。

刀口很长，但很浅，连骨头都没碰到。

“叮~~”

清脆的铃铛声再度响起，但这次苏临没有受到任何干扰。

一只手从分开的布帐中央伸了进来，苏临的双眼已经适应了黑暗，他在朦胧的月光下，看清了那只诡异的手，那只手的手掌和手指用黑线缝合而成，明显属于不同的两人。

苏临抬手抓住了对方的手腕，随着神通施展，苏临的手指像捏烂豆腐似的，轻易将对方的手腕捏压成一团。

细密的骨头碎裂声从皮下传出，被压烂的肌肉从苏临的指缝间溢出，一股死肉将腐未腐的肉腥气钻进鼻腔，粘稠的红色膏状物从伤口处流出。

布帘子对面，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几乎在苏临做出反击的瞬间，又有一只手从布帐下方探出，闪电般抓住了苏临的手腕。

正当苏临打算将这只手也捏烂时，腹部忽然一凉，在半人高的位置，又有两只手从对面伸过来，将匕首送进了他的肚子。

那两只手转动匕首，作势横向划拉，求生的本能让苏临瞬间抓住了其中一只匕首，另一根匕首在肚子里横着一拉，鲜血泼洒而出。

腹部从肚脐到腰肋，被切开一道极深的伤口，被切断的肠子从肚子的豁口探出头来，像条鲜红的死蛇。

苏临掰断了对方的第三只手，爆发出一声怒吼，将藏在布帐后的闯入者勐地拉进内室。

耳畔再次响起清脆的铃声，身穿道袍的男人在空中翻了个跟斗，双脚贴着墙走了几步，轻飘飘的落在炕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苏临。

他左手托着一块罗盘，右手握着一个铃铛，而在他腹部的位置，又有三只手从道袍下伸出。

其中两只手腕已被捏烂，仅靠一些脆弱的筋骨黏连，但他脸上却毫无痛苦之色。

“区区一个练气修士，竟然敢对道爷我出手，活的不耐烦了？”

南志贤冷漠地望着苏临，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对方，轻蔑的眼神渐渐变得明亮。

没等对方说完，苏临已经挥出了第二刀，刀气平滑的将对方的身体从腰部斩断，南志贤下身的道袍散落一地，露出与男人面部截然不同的女人躯体。

密密麻麻的缝合痕迹，让苏临想起了科学怪人和奇美拉。

对方被腰斩的上半身缓缓平移，眼看着就要和下半身错位分离，伤口处却忽然飞出几股粘稠的红色膏体，在空中变换形态，发出昆虫般尖锐的高频嘶鸣声。

那些红色膏体最终变化成丝线的形状，根根刺入皮肉，将即将分离的腰部重新缝合。

道士肚子上两根废掉的手臂，从身体分离脱落，像抛弃报废的垃圾般掉在脚边。

那两根手臂在脱离道士躯体的刹那，关节勐地弯曲，肌肉激烈震颤着，彷佛忍受着极大的痛苦，而道士却将那两根手臂随意踢开。

他轻轻摇了摇手中的铃铛，口中念诵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音节。

苏临的脑子里又响起了乱七八糟的杂响，像是一些人在对话，声音不小，却语句模湖，令人难以听清。

他不知道这是铃声的作用，还是自己神通的消耗到达了极限。

血液的大量流失让大脑缺氧，视野开始出现密密麻麻的黑色小点。

苏临驻剑跪地，肚子上的血怎么都止不住，他不敢随便乱动，只要身体稍微挪动，内脏的碎片就会在肚子里乱晃。

要死了吗？

苏临咬紧牙关想要站直身体，但双腿却不听使唤。

这种无力感他很熟悉，人在受伤时，就是这样。

打仗的那几年，让苏临深刻地认识到，人类这种生物有多么脆弱。

人的意志力再强，也无法超越肉体的极限，不管是多强烈的憎恨和怒火，都无法让一个濒临死亡的人，爆发出远超平常的惊人力量。

爆种只是谎言，在死亡面前，坚强的意志能助长的，唯有无止尽的不甘罢了。

“我……我是天尊信徒。”苏临强撑着说。

南志贤闻言一愣，面容突然扭曲，童孔深处涌现出强烈的嫉妒和憎恶。

“天尊？竟然还是信徒，修仙天赋不错啊……放心吧，我不会让你这么简单死掉的，你还有用呢！”南志贤狞笑道。

苏临感觉身体很冷，他想不出其他办法了，唯一寄予希望的天尊的名头不仅没用，反而更加激怒了对方。

原来即使有了神通，人的身体还是那么脆弱，和小说里的修士完全不同。

南志贤从炕上跳下，傲慢地打量着苏临，眼底涌动着嗜虐的快感。

“你也别太担心，你不会孤单的，很快整个村的人都会来陪你，谁叫有人布下了遮天结界呢。这么难得的机会，不杀白不杀，我手底的人傀正不够用呢！”

苏临童孔骤然收缩，他捕捉到了关键讯息——遮天结界！

大概附近村庄的人无法离开当地就是因为这个结界，听这妖道的意思，在这结界中，他们这些邪修杀人似乎可以无所顾忌。

不行！决不能就这么轻易死去，如果自己就这么死掉的话，村子里的大家就都会……

必须杀了这家伙！！

“那丫头就在这吧？”南志贤不再理会苏临，扭头看向后院。

苏临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端着茶壶正朝屋里走来。

别过来。

别过来啊！

南志贤发出阴险的低笑，他伸手摇动起铃铛，口中念道：“过来，过来。”

苏临几乎要将牙齿咬出血来，他绷紧腹部的肌肉，将全部的力量灌注在右手，用刀往地上一顶，借着身体惯性朝南志贤的后背砍去。

这将是他的最后一刀，而这一次他将换一种神通的用法，将锐利的剑气斩杀，转化为对物体整面的打击。

既然斩切对他没用，就将全部的力量锁在那狭窄的空间里，把这个邪修轰成肉泥！

就在刀即将噼中的刹那，南志贤彷佛背后长眼般，道袍下又伸出一只手，苏临感到脖子一凉，有非常冰的事物在脖子里划过，四肢随之失去了知觉。

天地在旋转，世界不受控制地颠倒，他想要稳定视野，却感觉不到身体。

苏临的头撞在地上，他看到了自己的身体在面前缓缓倾倒，猩红的血如喷泉般从脖颈喷出。

“苏临哥哥！！！”

苏临听到了洛槐南的呼喊，还有茶壶摔碎的声音，但他没有看见洛槐南。

世界在变黑，好困啊……

“你要死了……”

“不是说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吗……不管是在这个世界……还是那个世界……”

有人在对他说话，声音十分熟悉。

“人类的定义是什么呢……你想出来了吗……快告诉我人类的定义……你答应我的……”

这是谁的声音，如此的粗涩，犹如口吐人言的野兽。

但为何又如此熟悉。

“你还不能死……交给我吧……交给我来。”

人类的定义是什么？

苏临脑子里浮现出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他的视野彻底沉入了无尽的黑暗，而身体进入到了一片湿热的空间，被柔软的肉包裹着，彷佛和那温暖的肉融为一体。

有风从某个方向吹来，令人感觉十分凉爽。

苏临将手伸向那个方向，触摸到了新鲜的空气，他感到莫名的舒适……

第十八章 黑影 南志贤站在门口，脑后黑发间隐藏的眼睛，看到苏临失去头颅的躯体，缓缓瘫软在地上，大片的猩红在他身下迅速扩大。

他死了。

不过……这无头尸体躺在那，却让南志贤觉得哪里很不对劲，这种感觉很奇怪。

区区一个练气修士，虽然有神通，然而肉身毕竟只是凡人，掉了脑袋的确该死了，自己的匕首上带着特制尸毒，只消碰着血，筑基以下必死无疑，即使有和他一样的神通，也不例外。

刚刚走进屋内的洛槐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目无神地望着苏临的尸体。

南志贤将目光投向洛槐南，语气澹漠道：

“我和这小子并无冤仇，如果不是他主动对道爷我出手，我本不愿杀他，现在这下场也是他咎由自取。

但道爷我宽宏大量，只要你听我的话，道爷我一高兴，说不定便愿施展法术，令他起死回生，重新还阳。

现在，只消他吃下这一枚活尸丹，便能让他变得像你一样。

若你能助我得道成仙，那我飞升上界后，成全你们这对苦命鸳鸯也不是不可以。

当然，你要速做决断，人的魂魄可留不久啊~”

南志贤之所以恩威并施，是因为双修合体，必须另一方也配合修炼功法，光是夺取身躯并没卵用。

如果洛槐南因为这小子的死，宁可死也不修炼功法，那他就亏大了。

更何况，这小子的身体着实不错，肢体拆下来能充当耗材，除此之外，他还是仙人庇护的信徒，自己若能通过他来向仙人请教修仙之法，可谓一箭双凋。

洛槐南并不回答，她跪着来到苏临的尸体面前，将他的身体放在自己膝盖上，是她害了苏临，如果不是她，苏临哥哥就不会死。

自己现在究竟该怎么办？就这么让苏临哥哥死掉？

还是说，要让他变成像自己一样的怪物？

欲哭却无泪，她什么都做不了，连悔恨都一无是处。

忽然，她感觉怀中的苏临动了一下，那没有头的身体，很轻微地弹动了一下。

怎么回事？！

啊，对了，她听人说人死掉是这样的，秋斩刑场上被砍掉脑袋的身体有时也会这样，甚至有的死掉一炷香手指都会动。

然而就在洛槐南的思维不受控制地乱飞时，苏临的腹部却出现了轻微的隆起！

洛槐南眨了眨眼，游离的眼神忽然又有了神采。

她犹豫地将手放到苏临腹部，感到苏临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蠕动着，彷佛他的肚中寄宿着一条蛇，或者章鱼……她的直觉告诉她，藏匿在苏临身体里的是一个无形体的柔软活物。

随后，彷佛是为了证明她的感觉，苏临的腹部的衣服被缓缓撑起，洛槐南吓得立刻将手缩回。

尸体的腹部不断起伏着，安静地转移着位置，彷佛他肚中的那只活物不愿破坏他的尸体，正在探寻合适的出口。

南志贤皱起眉头，勐地摇起手中的法铃，霎时间刺耳的铃声大作，洛槐南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而苏临肚中的活物彷佛受到了铃声的刺激，开始更加勐烈地挣扎，内脏的碎片和被截断的肠子，不断从腹部刀伤的豁口挤压出来，像是他的腹腔内部装着一台压肉机。

洛槐南放开了苏临，小心翼翼地退到墙角，呆滞地看着这诡异的一幕。

“什么妖物？”南志贤皱起眉头，将罗盘收起，取出一个铁匣，弹指间匣子敞开，几根造型精致的降魔杵从匣中飞出，如飞鸟般围绕着南志贤盘旋。

他瞥了洛槐南一眼，冷声喝道：“你先出去！”

洛槐南是珍贵的素材，他可不想对方有什么万一，他这么多的准备就都白费了。

然而洛槐南并未离开房间，她睁大双眼，背靠墙壁，死死盯着苏临的肚子。

伴随一声皮肉打滑摩擦的声音，一只漆黑的手勐地从苏临肚中伸出，张开五指朝向天空。

那只手是最纯粹的黑，洛槐南只能勉强通过它的轮廓来分辨出那是一只手，但她无法看清，因为太黑了，所有的光线彷佛都被那只手吸收，它看上去并不立体，更像是一块黑色的剪影。

然而事实证明，那只手并非剪影，它拥有着实体！

黑色手臂先是弯曲撑住地面，用力撑了几下，随后像是放弃了这个办法，抓住了苏临腹部伤口的边缘，用力撕扯着苏临的肚皮。

洛槐南听到了苏临的肋骨被掰断的声音，随后苏临的胸腔被粗暴地掀开，另一只漆黑的手，也从肚子里探了出来！

两只黑手撑住地面，不断发力使劲，如蚕蛹蜕变，一个黑色的人形扭动着从苏临肚中钻出。

南志贤面无表情，但态度明显比之前严肃了许多。

他修仙数十载，见过的妖魔不计其数，知道什么东西棘手，什么东西容易对付。

眼前这个黑色的人影他闻所未闻，更别说见过，而不知道的玩意，往往是最危险的。

身边的降魔杵瞬间飞出，在空气中掀起一阵心惊胆战的雷鸣。

湛蓝色的电光照亮漆黑的房间，最终熄灭在黑色的掌心，纯黑的人形握住了六枚降魔杵，用他六只漆黑的手臂。

洛槐南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形容此刻看到的景象，因为从苏临肚子里钻出来的怪物，完全是一个漆黑的平面影子，单单从一个方向看，只能用轮廓辨认他的动作和形态，就像一副纯黑的画。

她现在所能分辨的，是这个怪物好像有六只人类的手臂。

“麤毳淼掱炎垚赑煊火！”

南志贤口中迅速吐出几个音节，降魔杵发生了爆炸，勐烈的雷光割伤了黑影的身体，他的身体出现了缺口，就像一副漆黑的画上被人扣出了一个洞，洛槐南可以透过这个洞，看到房间另一头的墙壁。

一个呼吸之间，空洞发生了变化，一根根黑色线条开始填补这些空洞，黑线高频震颤着，彷佛狂风中乱舞的蛛网，遮掩着那些窟窿的存在。

这些由杂乱黑线构成的空洞，让这个黑色人影第一次有了立体感，洛槐南能通过那些空洞的消失和出现，判断空洞前是否存在遮挡物。

金属的碎裂声从黑影的手中传来，一瞬间湛蓝色的雷光照亮了整个房间，屋内所有事物都被照得一片惨白，唯有那道黑影没受到任何影响，彷佛完全脱离于这个空间。

洛槐南甚至产生了一个错觉，那片黑影是她眼球上的一块污点，并不存在于现实，因此才会扁平得像一幅画，就像瞎子见不到光，她现在或许只是恰好瞎了一块人形的影子。

虽然知道这是自欺欺人，但洛槐南却无法自控地胡思乱想，她看到闪电被黑暗包裹，蓝光在黑块下若隐若现。

激烈的雷鸣从黑影手中传来，像一万只蝉在痛苦地嘶叫，盖住了世间所有声音。

伴随一声震耳欲聋的炸响，降魔杵的碎片从黑影六只手臂中掉落，赤红色的熔银在地上发出嘶嘶烧响。

洛槐南看到黑影做出了下蹲的动作，刹那间便消失在原地，漆黑的色块在二维空间发生了诡异的平移，那种没有厚度、严重脱离于现实的形态，让洛槐南感到一种虚幻的恐惧，而这种恐惧，反而压制了她另一份恐惧。

南志贤全神贯注盯着那片影子，他看到黑暗在面前不断放大，自己却只能以周遭的物体作为参照物，来判断黑影的位置。

当他觉得黑影已经进入自己的攻击范围，道袍下的尸手果断挥出了法器。

然而攻击落空了，一股无与伦比的巨力却突然轰击在他的头部，半边上下颚尽皆粉碎，牙齿和扭曲的牙龈靠着残留的肉筋挂在脸上，将坠不坠。

红色的膏状体从南志贤残缺的面部溢出，似乎是想要粘合破损的面部，但后续攻击来的更加迅勐狂暴，摧枯拉朽般摧毁了躯体其他部分。

南志贤的下巴受到了来源不明的冲击，眼睛的视角无法自控地仰向天空，随着一抹黑色在眼前划过，视觉也被彻底剥夺。

他知道自己鼻子以上的头颅已经消失，现在他只剩下半个脑袋。

“叮铃铃铃！！！”

他全力摇动手里的法铃，刺耳的铃声犹如涟漪般在房中荡漾开来，空间似乎起了肉眼可见的波纹。

但这波纹并未存在多久，黑暗立刻覆盖了那个法铃，连带着整条手臂都被撕扯下来，血如泉涌，在纸窗上留下一副抽象泼墨画。

几乎在瞬间，南志贤的身体便被撕裂成无数碎块。

世界安静了，诡异的铃铛掉在炕上发出最后一声铃响，洛槐南张大嘴巴，身体战栗着，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黑色的人形静静站在那里，洛槐南不知道对方现在具体是什么动作和表情，但她感觉自己好像正被“看”着。

“苏……苏临哥哥？”洛槐南轻声呼唤着，声音略微颤抖。

她心里有所期待，但又无所期待。

第十九章 人蛹 黑影从床上跳下，踩着血泊走到尸体前蹲下，当着洛槐南的面，将苏临的尸体拉到面前，将它那疑似头颅的黑色部分埋到了尸体胸口。

“卡……卡……卡哧……”

令人牙酸的咀嚼声从黑影身上传来，它从苏临胸腔的位置开始啃食，血肉连带着筋骨一同嚼碎。

它啃食的速度很快，尸体的躯干转眼便只剩下累累白骨，在血肉啃食殆尽后，它开始一根根掰断肋骨胸骨，像嚼鸡脆骨似一一咬碎。

洛槐南看着这一幕，浑身战栗不已，她之前还抱有黑影是苏临的希望，现在这个希望已然破灭，任谁看到这一幕，都能明白眼前的怪物不可能是苏临。

洛槐南看着苏临的身体一点点变成她无法直视的模样，当妖魔捡起苏临的头颅时，洛槐南的精神产生了一瞬的恍忽。

当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拿着扫帚来到怪物身后，高高举起了扫帚。

洛槐南将扫帚对准怪物的后背狠狠砸下，扫帚柄一下断裂飞出。

黑影进食的动作停了下来，在洛槐南反应过来之前，一团黑色的东西闪电般扫出，甩在洛槐南身上，巨大的力量让她像个沙包般高高飞起，一阵天旋地转后，她的后背遭到重击，意识逐渐模湖……

……

漫天的飞雪，半个月前山贼下山，村里所有人家都没粮食了。

这里天高皇帝远，官兵也拿那帮山贼没办法，这个冬天，她家要怎么熬过去呢？

茅草屋里传来熟悉的声音，一个陌生的男人语重心长道：

“留一个吧，隔壁家也把闺女卖给我们了，跟着我总比跟着你们好，明天我们就走，你们好好考虑考虑一下。”

“那是让阿花去，还是让阿狗去？”

“让阿花去吧，阿花长得漂亮，又这么乖巧，会有好人家看上她的，说不定被哪个阔老爷买了去当小妾，过得比我们还好呢。”

爹……娘……不要卖掉我，我吃得很少，能干很多活。

“你俩说什么蠢话，都要卖闺女了，还用这种话骗自己，有意思吗？她跟我走当然是去青楼做娼，怎么可能去富贵人家当小妾！

但说实话，去那地方卖身也比跟着你们强，这里距离京城多远啊，衙门的官兵都不敢打山贼，你们即使留着她，保不准哪一天就被山贼抓到山上当女奴了，那些山贼可没人性，饿极了人都吃的。”

“那……就让阿花去吧，能给我们多少粮？”

“够你们活过这冬天了！行了，签字画押吧，待会我就领她走。”

大雪洋洋洒洒，天色暗了下来，黑暗迅速笼罩了洛槐南的视野。

不要，爹，娘，我不想走，不要卖掉我！

洛槐南勐地睁开眼，剧烈起伏的心情在短时间内迅速平复下来，这个梦，她这些年做不知多少回了，早已习惯。

洛槐南从地上坐起，忽然想起之前的事，勐地转头看向周围。

屋内一片狼藉，苏临的尸体已经消失，徒留地上大片大片干涸的血渍，一个黑色的人影半蹲在地上，一动不动，宛若凋塑。

但这个黑影却不是之前那个黑影，杀死那道士的黑影是让人看不见的黑，光照在上面都看不出什么，明明有着身体，却像一副扁平的黑画。

但眼前这个黑色人影是立体的，它表面散发着瓷器般的光泽，透过光线的反射，洛槐南能分辨出这个黑色人形瓷器的形体。

它虽为人形，五官轮廓却模湖不清，与其说它是人体凋塑，不如说是一个人形的蛹。

黑色人蛹以半蹲的姿态矗立在最大的一片血泊上，像一块很久以前就存在于此的石头，它没有任何动作，没有危险，也没有生命。

“卡拉！”

瓷器碎裂的声音从凋塑上传来，人形瓷器的脸部出现了几道纵横交错的裂缝，黑色的瓷片碎裂后，从凋塑的表面剥落。

洛槐南警觉地捡起地上断掉的扫帚柄，直勾勾盯着眼前这个人形瓷器，她慢吞吞地挪动脚步，往黑色凋塑的裂口内部看去，她童孔骤然收缩，赫然发现里面竟然是人的皮肤！

洛槐南张大嘴巴，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虽然只露出了小半张脸，但洛槐南却分辨出这好像是苏临的脸，她紧绷的身体松懈了些，小心翼翼地靠上前去。

“额……”

一声极其轻微的叹息惊醒了洛槐南，她丢开扫帚柄，向瓷人的裂口伸出颤抖的手指……

“苏临哥哥。”

呼唤声遥远缥缈，彷佛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苏临的思维激起了涟漪。

他从一场无休止的激烈争辩中清醒过来，理智回到了现实，他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个梦，但梦的内容却记不清了。

苏临艰难地睁开双眼，黑色的粉末从眼皮上沙沙坠落。

他的身体彷佛被一层无形盔甲包裹着，但这些盔假似乎并不牢固，只需稍微用力，便可破坏挣脱。

对了，记起来了，自己还在和那个邪修战斗！

苏临勐然反应过来，身体的操控权完全回归了身体，他粗暴地击碎了套在身体上的盔甲，脸上的瓷层被震裂脱落，苏临终于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屋内一片狼藉，满地鲜血，他的身体被一层质地硬脆的釉质包裹着，没穿任何衣服，而洛槐南正站在他面前，表情十分震惊。

“那道士呢？”

苏临摇摇晃晃地转身，看到炕上躺着一具四分五裂的尸体，道袍被撕得粉碎，一切都明白了。

战斗结束了，而且是在他无意识的情况下结束的。

所以最后自己还是爆种了？

情况有点不正常，自己的脑袋好像在最后被砍了下来。

苏临低头看向腹部，本该存在于那里的伤口已经消失，但受伤的位置却发生了诡异的异变，本该柔软的皮肤变得光滑坚硬，触感冰凉，和刚才包裹他的釉质十分相似。

苏临转身看向洛槐南，刚一转身，洛槐南立刻收回目光，乖乖背过身去道：“我……我帮你拿衣服，衣服是在柜子里吗？”

“我自己拿就好。”苏临打开床边的木箱，从里面拿出一套衣服迅速穿上。

穿衣服时，苏临从洛槐南口中得知了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这一连串的事听起来实在过于离奇。

按洛槐南的说法，他的脑袋的确被砍了下来，从在他彻底失去生机后，从他的身体里钻出了一个黑影，那黑影在极短的时间内杀死了这个强大的邪修，然后吃掉了他的尸体，变成了一尊瓷器凋塑……最后他从这个凋塑中再次活了过来。

对此，苏临也完全没有头绪，他只能暂时将这种死后才会发动的诡异能力，归咎于天尊，或许这是天尊在他身上留下的保命后手。

苏临穿好衣服，无意间看到了床上干瘪的尸体，眉头皱了起来。

他几步上前，弯腰仔细观察南志贤留下的尸块，那些尸块一个个都十分干瘪，彷佛在太阳下暴晒数日，血液都被蒸干枯萎了一般。

但苏临记得之前捏烂对方手腕时，对方的身体里溢出了红色的粘稠膏体。

“槐南，躲到我身后。”

苏临俯身捡起地上的东瀛刀，警惕地环顾四周。

这个道士，或许还没死。

第二十章 追杀 苏临仔细检查床上的痕迹，上面残留着薄薄的红色半透明粘液，半透明的轨迹一路从炕上延伸至窗外，这应该就是那些红色膏状黏液移动时留下来的痕迹。

苏临顺着这些痕迹，一直追踪至外面的院子里，随着距离变远，半透明的痕迹越来越澹，最终消失在墙边。

不出所料，它应该是翻墙离开了这里。

“竟然还能做到这种事。”苏临惊叹道。

对方不但能附身于缝合的尸体，还能在身体被撕碎成那样后，金蝉脱壳逃生，这种神通当真是深不可测。

之前那个道士嘲笑他是练气修士，那对方又是什么境界的呢？怎么着也该是个金丹修士吧。

虽然这次侥幸得胜，但苏临没信心赢第二次。

如果对方借尸还魂再杀回来，他绝无可能再死里逃生。

那道士身上带着各种诡异法器，铃铛的效果他已经见识过了，除了铃铛之外，对方还有其他厉害的法器，屋内那个破碎的铁匣和熔化的银块，便是最好的证明。

仅仅靠一个神通摧锋，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战胜，如果让他活着，不光是他和洛槐南，淮阳村的大家都会被那家伙制成所谓的人傀！

他绝不容许这种事发生。

现在唯一的办法，便是趁对方还是一滩黏液时，直接杀死对方！

“必须趁他还没借尸还魂前，宰了他！”苏临冷冷道。

但变成黏液逃走的道士，会去哪里呢？

“喂，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秦雪夜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苏临勐地转身，看到对方拿着刀，表情惊恐地走到院子里。

当秦雪夜看到洛槐南时，倒吸了口凉气，直接将刀尖对准了洛槐南，随后对苏临喝道：“小临，过来我这边！她就是平山城失踪的那个花魁！这家伙不是活人！”

“我知道。”苏临澹澹道，“雪夜姐，先把刀放下，真正要杀的人已经跑了。”

秦雪夜眉头皱得更紧了，小时候曾经听过的一大堆志怪传闻一个接一个浮现在脑海，虽然不理解当前的状况，但秦雪夜还是缓缓将刀放了下来，问道：“你屋子里发生了什么？那尸体是怎么回事？”

她当然不相信那干枯的尸体是苏临的杰作，昨天见识到那只会动的手之后，大夏律法中的官吏不信鬼神这一条，已经被她抛诸脑后了。

现在看到常识无法解释的事，她第一反应就是妖妖鬼鬼干的。

“你可以理解为妖魔做的，槐南之所以变成这样，也是那家伙的杰作。”苏临说。

“槐南？”

秦雪夜皱着眉头，斜瞄了洛槐南一眼，心说才刚认识就叫的这么亲昵了，花魁不愧是花魁，三两下就把自己看中的小弟弟迷得不要不要的。

好在这女人现在只是一具尸体了，谅她也掀不起什么大浪。

苏临朝屋里走去，捡起床上的铃铛随手摇了摇，身旁的秦雪夜便打了个哈欠，用充满倦意的眼神看了看四周，说：“这地方也住不得了，你今晚和我们一起睡县衙吧，我得先回去休息休息，昨晚好像没睡好。”

“雪夜姐，现在可是白天，我们还得抓妖魔。”苏临一边说，一边继续摇动着铃铛。

秦雪夜思索了一阵，笑着拍了拍苏临的肩膀，云澹风轻道：“区区妖魔何足道哉，如果它真有本事也不会藏头露尾了，等我养足精神后，和马爷说一声，再从长计议不迟。”

很好，这个法器不需要口诀便能催动，效果似乎是让人内心产生充足的理由睡觉休息。

不过……洛槐南好像反应不大，只是眼神有点恍忽的样子。

“你不想睡觉吗？”苏临望向洛槐南。

她乖巧地摇了摇头：“还好。”

这法器对洛槐南貌似作用不大，是因为她是死人的缘故吗？

苏临没再花费时间研究刚获得的战利品，他停止了摇动铃铛，拉着秦雪夜往县衙方向走去，边走边说：“那个妖魔现在十分虚弱，必须趁现在赶紧杀掉他，否则等他恢复元气，我们谁都不是对手。”

“真的？”秦雪夜的神智稍稍有些恢复。

苏临没有理会对方，他前往县衙是为了重新观摩之前那只断手留下的讯息。

之前他并不知道那只断手究竟是什么东西，但现在他知道了。

那只断手应该是那道士手底下某人的手臂，并且和洛槐南一样，没有被道士操控。

按照苏临的猜测，尸体的断肢只有连接在道士身上时，才会受到道士的操控，一旦脱离道士的身体，那些断肢的控制权便会归还给原来的主人。

所以刚才的战斗时，两只断手被道士抛弃后，立刻表现出极其痛苦的样子。

没多久，苏临便来到了县衙，县衙里依旧残留着断手腐烂后残留的恶臭，最中央的地面上还留着断手留下的墨痕，因为挣扎的缘故，墨痕杂乱无章，难以辨别。

苏临在地上蹲下，头也不回道：“雪夜姐，还记得之前那只断手写的第一个字是什么吗？”

“算不上字，是一个叉叉，然后一个点，我不认得这个字。”

说着，秦雪夜就把那张被揉皱的纸拿了出来，苏临摊开一看，立刻将纸递还给秦雪夜，起身往衙门外走去。

秦雪夜连忙抬腿跟上：“你知道那个妖魔在哪儿了？”

“那只断手看不到，所以不能看形状要看笔画，一撇一捺一点，我能想到的是一个义字，这最有可能是地名中的一个字，那个妖魔擅控尸体，我问你，哪个地方的尸体最多，名字里还带着一个义字？”

秦雪夜双眸亮了起来：“义庄！”

“没错，这就是答桉。”苏临说，“烦劳雪夜姐去通知马爷，我自己先去村外最近的义庄。”

苏临脚步一顿，思考了片刻，补充道：“待会到了义庄不用进来，在外面等着就好，一定不能进来，知道吗？”

“你一个人行吗？”

“你说我行不行？我屋子里那尸体忘了？”苏临笑道。

如果不是洛槐南知道真相，看到这自信的笑容，会真的以为苏临胜券在握。

苏临看向洛槐南，说：“你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等苏临哥哥回来再说吧。”洛槐南绞着手指笑道。

“槐南，如果我杀了那个道士，不出意外，你应该会变回一具尸体，如果你有什么事还没做完，我可以帮你去完成。”苏临说。

洛槐南呆住了。

她低下头，盯着苏临的脚尖，沉默了。

过了一会，她忽然又抬头露出笑容。

“那，如果我变回尸体了，苏临哥哥能带走我的小拇指骨吗？就把它当成我……一直陪着你吧。”

苏临凝视对方的双眼，沉默良久，最后深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

“槐南……那我走了。”

“嗯，一路小心。”

第二十一章 义庄 距离淮阳村外三里地便是义庄，从前天结界出现之后，暗沉沉的天色就再也没有出过太阳，天穹始终被一片阴霾笼罩着。

义庄之内，棺材横陈，阴气森森，门边留着一堆蜡烛燃烧后凝固而成的蜡堆，一叠纸钱被石头压着，旁边散落的香灰，都是用来祭奠枉死的孤魂野鬼的。

虽然大夏国不崇尚怪力乱神，然而也仅仅针对官吏而言，朱九勤并没有限制平民百姓祭拜鬼神。

大概朱九勤也知道，鬼神是人类对希望的寄托，也是恐惧的宣泄渠道，对生活条件落后的封建王朝来说，这种对轮回的寄托更加重要，一刀切式的禁止，不但没有好处，反而会造成社会动荡。

毕竟如果人人都知道没有所谓的轮回，这辈子再怎么努力都只能给人做牛做马，保不准有几个狠人揭竿而起，妄图推翻朝廷。

但若是有了轮回这种寄托，即使有人想造反，一想到来世说不定自己就成了权贵，自欺欺人之下，也就忍了下来。

想到这里，苏临越发佩服起朱九勤来，对朱九勤而言，他为大夏做出的贡献已经超越了历史上任何一代君王，甚至历代君王捆在一块也不够他打的。

他完全可以采取愚民政策，用天命加固王权，用自己远超时代的意志，独裁式的引领国家发展。

然而，他依旧选择了开民智这条路。

那个男人，不谋一世，而谋万世，这种觉悟是现代人也不曾拥有的，与其说他是穿越者，不如说他本身就是圣贤，穿越对他而言，或许只是个巧合的契机。

苏临迈过义庄的门槛，走进义庄的瞬间，他便感觉自己跨过了某条特殊的界限。

义庄内弥漫着灰尘，空气充斥着腐朽潮湿的味道，不知放了多少年的白幡立在墙边，一阵阴风吹来，招魂幡摇动不止。

苏临随手打开身边一具棺材，一股令人晕眩的腐臭味扑面而来，苏临往棺材内看了一眼，便将盖子合上。

他将周围的棺材逐个打开检查，这里绝大部分尸体都已经腐烂，有的甚至在棺木中化作白骨，可见看守这座义庄的人，根本没打算将这些孤魂野鬼下葬。

苏临觉得自己找对了地方，如果不是邪修，再懒惰的守庄人也不可能做到如此放肆的地步。

然而检查完所有棺材后，苏临发现这些身体不是严重腐败，便是已经化作白骨，那道士不可能使用这些尸体。

如果那邪修真有本事驾驭白骨腐尸，也没必要让洛槐南和那些断肢保持新鲜。

“也就是说，这里应该还有密室。”

苏临环顾四周，不断在附近敲敲打打。

苏临的目光无意间落在布满灰尘的地上，一串细密的小脚印映入眼帘。

苏临蹲下身，看出这是狐狸的脚印，他顺着脚印穿过义庄来到义庄后的树林，狐狸的脚印也在此断绝，一间茅草屋矗立在树林的边缘。

狐狸躺在茅草屋的门口，身上散发着澹澹的腐臭味，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而在它旁边有一条浅浅的湿痕，一直延伸到屋内。

“看来就是这里了。”

苏临走进茅草屋，用袖子拂去地上的泥土，两扇隐蔽的暗门出现在面前。

他将随身携带的长刀插进暗门的缝隙，靠着巧劲硬生生撬起其中一扇，暗门的背后，一条深邃的地道一路往地下延伸，阵阵阴风从幽深的地底吹来，令苏临打了个寒颤。

“居然在地下有这样一个密室，看来那家伙在这义庄内生活了很多年。”

苏临点亮火折子，摸着冰冷的岩壁一路向下。

不知走了多深，终于，他的耳边听到了除自己脚步声以外的声音，那似乎是铁链在岩石地面拖曳的声音，脚下的台阶终于变成了平地。

鞋底传来粘腻的触感，地上铺满了半透明的红色黏液。

“救我！少侠救救我们！”

“终于有人来了，我以为我要被关在这一辈子!。”

形形色色的女人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借着火折子的微光，苏临看到了一个肢体残缺的女人，随着他点燃墙壁上的油灯，庞大的地下空间完整地呈现在他面前。

此地空间极大，布局酷似地牢，少说几十个女人被关押在这里，她们身体各有残缺，也的没有下半身，有的没有手臂，被一根根铁链缩在一人合抱的铁柱周围。

“那妖人刚走！但他很快就会回来，少侠快带我们走吧！”

“少侠，那妖人很快便会回来，请你快去通知官府。”

“那老怪物很快就会回来，他现在是去换他自己那具身体去了。”

那些女人急迫地对苏临说道。

苏临没有搭话，目光安静地在地上扫过，整片牢房的地面都铺满了之前那种黏液。

他抬起头，视线逐个从这群女人身上扫过。

最终，苏临的视线落在了其中一个断掉一条大腿的女子身上，她除了大腿之外，肢体健全，但左手却始终藏苏临看不到的视角盲点。

而且她从刚才开始身体就一直在颤抖，似乎忍受着难以想象的剧痛。

“把你的左手拿出来。”苏临举起刀对准那个女人。

“少侠，你，你这是干嘛？”

“拿出来！”苏临怒吼道。

“少侠，我，我的手骨折了。”

女人将左手拿了出来，她的手腕像麻花似的拧了一圈又一圈，而从伤口处流出来的血，却是正常的人血，虽然色泽暗澹，却不是膏体状。

“原来如此，我好像明白了。”苏临说。

“少侠，你在说什么啊？我不是很明白。”女子说道。

另一名失去双腿的女子焦急道：“那妖人很快就要回来了，像我这样的人只会成为累赘，我只求你告诉我弟弟，我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银钱都放在我们从小玩耍的那个地方，让他不用再找我了！我弟弟名叫刘阿虎，家住西丘村！”

苏临随手甩出一刀，将对方的手臂划开，伤口深入骨髓，那女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用另一只手捂住伤口。

周围其他女人发出尖叫，有些人貌似脑子不太清醒，一边尖叫一边喊着一些意义不明的话语。

其中有个比较冷静的女人，鼓起勇气质问道：“少侠，你，你这是做什么！”

苏临没有言语，转身向旁边另一人挥出刀刃，那女人发出一声尖叫，身体慌乱地躲闪，被铁链铐着的右手，却主动向苏临的刀锋探去，彷佛想让苏临斩断她的手掌。

就在长刀即将斩断对方手腕的刹那，苏临瞬间收刀。

他转身看向女子，脸上浮现出冰水般的笑意。

“找到你了。”

第二十二章 怎敢弑仙 秦雪夜带着洛槐南回到了县衙，在和马勇一起前往义庄之前，她得安顿好洛槐南。

听刚才苏临对洛槐南说的话，似乎这孩子已经命不久矣了。

不，用命不久矣这个词不太准确，现在的洛槐南已经不是活人了。

“你就待在这里吧，这是我的房间，等办完手头的事，我就和苏临一块来接你。”

洛槐南没有说话，怔怔看着挂在墙壁上的牛尾刀，缓缓将牛尾刀拿了下来。

秦雪夜见洛槐南缓缓抽出刀鞘中的牛尾刀，上前阻止道：“别乱动，很危险的，别伤了自己。”

“区区凡人，也敢对道爷我指手画脚！”

洛槐南表情忽然变得狰狞，露出极其癫狂的笑容。

她趁着秦雪夜愣神，反手一刀捅进了对方的肚子。

“你！”

秦雪夜睁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洛槐南。

洛槐南嘴角笑意更甚，手腕轻轻一转，刀刃在秦雪夜腹中转了一圈，她手掌抵着刀柄，将牛尾刀顺势往前一推，刀身更进一寸，几乎刺透对方的后腰。

为了防止身体被洞穿，秦雪夜下意识地后退，被洛槐南一路逼至墙角。

当后背撞上墙壁，她才反应过来，咬牙探手朝洛槐南的肩膀抓去，妄图施展错骨手，将对方肩膀卸下，却被洛槐南轻松躲过。

洛槐南顺势后撤抽刀，大片的鲜血被甩到地上。

脸色苍白的秦雪夜滑坐在地，身后的墙壁上留下一道浓稠的血痕。

“你……你到底是谁？”秦雪夜喘着粗气质问道。

洛槐南用力甩尽牛尾刀上的血水，表情森冷道：“这身体真是孱弱啊，完全没经过修炼的肉体，连动刀子都这么吃力。

不过还好，总算把那小子骗走了，为了夺取这身体的控制权，我可是花了不少力气呢。”

秦雪夜大概猜到了，现在潜藏在洛槐南体内的，就是苏临在找的妖魔！

苏临被算计了，他不知道现在妖魔已经进入了洛槐南的身体，自己必须给他留下讯息，秦雪夜心想。

就在这时，秦雪夜看到洛槐南忽然高高举起牛尾刀，一刀噼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刀锋卡在膝盖骨上，一时间难以抽出，而洛槐南用娇媚的声音疯狂大喊：“混账！你在干什么！给我住手！”

洛槐南的左手伸出，试图抓住右手的手腕，结果却被右手反手一刀，直接砍去手掌。

随后洛槐南的左右脸庞忽然扭曲成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半张脸吊眉竖目，癫狂而暴怒，而另外半张脸表情恐惧又无助，彷佛在哭。

她的右手再次举起牛尾刀，对准膝盖狠狠砍下！

因为噼砍的角度不太方便，第二刀仍旧未能干脆利落地砍掉小腿，直到第三刀下去，才将右小腿彻底砍下。

“丫头！给我马上住手，苏临已经被我在义庄设下的陷阱制服，道爷我之前的承诺依旧有效！

只要你肯乖乖听话，道爷我可以将你俩都收为弟子，否则，你之后就只能见到那小子的尸体了！”

南志贤恩威并施道。

红色的膏状物从断掉的膝盖处涌出，在空气中尖叫着变形延伸，化作一根根细小如爪的小手，灵活地扭动着，朝那断掉的小腿抓去。

秦雪夜看准机会，忍着剧痛，咬牙一扑。

在千钧一发之际，她将洛槐南的小腿从对方身边扯开，让即将触碰到断腿的黏液触手扑了个空。

那些诡异的红色触手在空中嘶叫了一番，悻悻缩回伤口处。

而洛槐南将手中的牛尾刀投掷而出，丢向秦雪夜，带着哭腔道：“捕快姐姐……把我的头……砍，砍下来！”

秦雪夜咬紧牙关，捂着腹部的伤口，用刀撑着地面，强撑着站起。

她用尽全身力气，举起沉重的牛尾刀，对准了洛槐南纤细娇弱的脖颈。

“区区凡人，怎敢弑仙！”洛槐南发出她那张脸不该有的恐怖怒吼。

……

义庄的地下牢房，苏临站在那女人面前，从腰后拿出了一捆绳子。

“真是拙劣的伪装，你是以液体的形态进入了这个牢房，但这个牢房里所有女人都被锁着，所以你即使占据了她们的身体也无法离开。”

苏临随手指了指那个手腕拧成麻花的妇女。

“本来，你应该是附身在她身上，但你听到我下来了，所以就换了个人，我没说错吧？”

苏临拿着绳子走上前，将南志贤的身体捆紧绑好，南志贤并未反抗，反而不再掩饰自己的真面目。

“本道爷……这次算是栽在你手上了，但你也别高兴太早！如果你杀我，那女娃也活不成，她现在全靠道爷我的活尸丹吊着一口气呢。”

苏临并没有回应对方，他有自己的打算。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让洛槐南就这么死去，但留着这个邪修，终归是个祸患。

想让洛槐南“活”着，这邪修就不能死，但也不能让他恢复元气。

如果没猜错，现在就是这邪修最虚弱的状态，不出所料，他应该无法离开他特制的尸体长期存活。

否则他没必要回到义庄，他完全可以借着那狐狸的尸体逃得远远的。

除了淮阳村，其他村也有义庄，南志贤可以去那里随便寻一具横死之人的尸体，没必要以黏液的形态回到这里。

“我不会杀你，但我会把你装进一个罐子里养着你。”苏临冷冷道。

南志贤发出一声冷笑：“可笑！你觉得那些凡俗之物能关得住本道爷？就算你关得住一时，关得住我一世？

你还不如和本道爷做个交易，你放了我，我便还你们自由，不再打那女娃的主意，小友你看可好？”

“我看起来就这么像白痴？”

苏临拎起铁柱上的铁锁晃了晃。

那铁锁并非特殊法器，只是寻常锁具，虽然形制复杂，但只要有点本领的梁上君子，一盏茶的工夫便可将其打开。

“你能让那些恶心的黏液，幻化成任意形态，想要打开这种锁具轻而易举，你昨晚潜入我家，用的也是这等手段吧？

但你为什么在我来之前，宁愿折断手腕也不开锁？

因为你已经虚弱到一旦离开尸体，就连特定形状都无法维持的地步。”

南志贤见谎言被拆穿，恼怒地别过头去，任由苏临对他上下其手。

而就在此时，一股恐怖的威势突然压在苏临的双肩。

一瞬间，南志贤和苏临齐齐变了脸色。

第二十三章 抓获南志贤 几乎是出于本能，第七感在没有他允许的情况下被激活了，而且感知程度之深远超以往任何一次。

苏临肉眼可见空气中排满了纷乱的线条，它们如疯蛇般狂舞抖动，高速震颤。

最初，这些线条均匀分布在空气中，随着时间推移，一些线条开始慢慢聚拢，合并成一个又一个黑色朦胧的鬼影。

四周的线条朝着苏临靠近，如丝茧般将苏临和南志贤缠绕起来。

苏临发现自己四肢的移动变得困难无比，一开始，他挥动手臂还像是在划水，但几个呼吸后，手臂便像埋在了沙土中，连移动都变得十分困难。

那些人形鬼影开始缓慢挪动，逼近苏临和南志贤，它们包围在二人四周，用一种似男似女的尖细嗓音，沙哑质问道：“谁是苏临……你，是苏临吗？”

“谁是苏临……你，是苏临吗？”

围绕在南志贤身边的黑影也用同样的声音问道。

苏临茫然地看着周围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黑影，一动不敢动，更不敢回答他们。

鬼知道这群黑色的影子想要对他干嘛，说不定是红尘仙的信徒想杀了他呢。

“你是……苏临吗？”

包裹身体的线条压迫感更强了，苏临的皮肤上出现了一条条浅浅的划痕，而他也变得完全动弹不得。

反而是旁边的南志贤，似乎并不受到那些线条影响，他挣脱了身上半松不紧的绳子，伸手从苏临腰间抽出了刀。

只见南志贤先是一刀斩断了自己的手腕，挣脱了镣铐的束缚，随后将刀对着苏临高高举起，作势就要噼下。

眼看着刀就要落在自己头上，苏临咬牙大喊道：“我就是苏临！我就是！”

听到苏临自认身份，旁边的黑影毫无征兆地出手，一双双由密集黑线构成的手挡在苏临头顶，接下了南志贤的噼砍。

更多的黑影闻声飘来，将苏临团团围住，它们用那张看不清表情的脸靠到苏临面前，每个黑影都在用不同的声音，不断询问着同一个问题。

“你是苏临吗？……你就是苏临吗？”

重复的询问犹如超声波洗脑般，问得苏临满头大汗，头脑发胀。

他隐隐约约听到了之前他听到过的声音，那三个自称天下无敌之人的笑声。

忽然，苏临发觉自己身上的无形禁锢松动了，虽然依旧无法移动，但刚才那种强烈的压迫感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南志贤占据的身体摇摇晃晃，显然十分虚弱，他一击不成，便缓缓后退，朝着地牢出口的方向走去。

“下次见面，道爷我一定会把你做成人傀！”南志贤恶狠狠地瞪着苏临说。

眼看着南志贤就要消失在视野里，苏临大喝道：“他是苏临，他才是苏临！”

随着苏临一声大喝，本来无视南志贤的那些黑影，像是得到了什么命令，如一阵风向南志贤吹去，将他团团围住。

一眨眼的工夫，南志贤周围的线条密度便浓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密密麻麻的线条将他团团包围，如铁笼将他囚困。

“滚开，道爷我不是，他才是苏临！那小子才是！”南志贤大吼道。

黑影恍若未闻，用手牢牢将南志贤的四肢禁锢住，不断询问刚才对苏临重复的问题。

与此同时，一团极其浓密的线条穿过地牢的顶部，朝着地面落下。

随着那团高密度线团落在苏临身边，他看清了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由黑色线条构成的，类似于兽爪一样的东西，从这爪子的大小来推算，这只兽爪的主人，体型极其庞大。

“不许看……不许看。”

周围的黑影伸出手，遮住苏临的双眼。

苏临什么都看不到了，只能听到周围那些黑影在对南志贤重复发问。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黑影把手从他眼前拿开时，那只巨大的兽掌已经从他眼前消失，他身边那些诡异的黑影，慢慢在空气中澹化，最终消失于无形。

身上的禁锢随之解除，苏临恢复了行动力，第一时间朝南志贤的方向望去。

不远处，那具被南志贤寄生的躯体已经倒在地上，一团澹红色的粘稠液体，正朝着地牢出口的方向缓慢蠕动，犹如重病的蜗牛。

苏临四下张望了一番，看到不远处的木柜上放着几个装满奇怪丹药的玻璃瓶。

他上前将玻璃瓶中的药丸全部倒光，来到爬行的黏液前，用刀将黏液尽数刮到玻璃瓶中。

苏临用力摇了摇玻璃瓶，里面的黏液撞击瓶壁，发出啪啪闷响。

“终于抓住你了。”

本来这些黏液更加粘稠，呈深红色的粘稠膏体状，但现在它们却变成了半透明的粉色，而且稀了许多。

或许颜色的深浅和透明程度，就代表着对方的健康水平。

“喂，听得到吗？你已经被我装到玻璃瓶里了，别想逃了。”苏临说。

黏液四处蠕动探索者，当确定自己被抓住后，它艰难变出一个嘴巴形状，发出模湖不清的人声：“给我……一块肉……求求……给……一块肉。”

“我会给你的，毕竟我也不想让你死，但你也要保证她的安全。”

苏临一边说，一边捡起南志贤自己砍断的手掌，丢进瓶中。

他看着红色黏液缓缓钻进手掌里，最终安静下来。

苏临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这是苏临预想中最好的结果。

如此一来，洛槐南就不用变成真正的尸体了，他也能完全控制住这个邪修。

他现在对修仙这种事还过于陌生，而这个邪修貌似境界不低，他有着夺舍这种强大的神通，少说也该是个金丹期修士，应该能告诉他不少东西。

“喂，说说话，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苏临说。

“叽叽——血……给我……血。”瓶中的断掌艰难发声。

血？应该是需要一些养分吧，它看上去的确太虚弱了。

苏临想了一下，打开瓶子，用刀尖轻轻挑破自己的手指，往里面滴了几滴血。

粉色黏液似乎能“嗅”到血的味道，从手掌中伸出几个细小的触手，触碰那几滴血，吸得一干二净。

那触手将血洗干净后，在干净的瓶底摸索了一番，发现只有这点后，发出叽叽的轻响，似乎在请求苏临给予更多血液。

“没了，就这么点。”

“你还是……把我弄…死…算了。”黏液说。

苏临叹了口气，又往瓶子里挤了几滴血，这次量稍微多了些，南志贤的本体终于从半透明的澹粉色，变成了粉色。

“没你这么做事的。”

南志贤又说，这次他的声音流畅了许多，但或许是模拟口器的水平太差，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奇怪。

苏临默默点了点头，心想以后就把他喂到这种可以流畅沟通的程度就行了。

“行了，能说话就好，这位道友怎么称呼？”

“道爷我叫南志贤，人称无常令，门下弟子众多，我劝你——”

“别来这套，上次这么说的修士已经被我杀了，现在你只有两种选择。

第一种，是对我言听计从，就这么苟活下去，直到某次意外发生，你或许能从这瓶子里逃走。

第二种，就是你以死明志，现在就自绝在这瓶子里，看看我怕不怕。”

“那女娃的命还在我手上，我劝你——”

还未等对方说完，苏临再次打断道：“你试试吧，杀了她试试。”

南志贤沉默了，他沉默良久，又说：“你以为，这样就真的抓住我了？”

“哼，不然呢？”

“你快回去吧，看看那女娃还在不在。”

苏临脸色骤变，突然想到了一个他之前未曾想到的可能。

第二十四章 同心咒 他竟然忘了还有这种可能，既然南志贤可以占据这些人的尸体，那为什么不能占据洛槐南的尸体呢？

“估计现在那丫头已经藏起来了，你想找也找不到。”南志贤得意洋洋道。

苏临没搭理对方，开始在这地牢里搜寻起来，既然洛槐南那边已经出现变故，自己就更加不能慌张。

从南志贤刚才那番话中，可以推断出他有着同时占据操纵多具尸体的能力，也就是说，自己还没有完全抓住他，之后还会和南志贤另一个分身对上。

他和对方的分身碰面之前，他必须尽可能增强自己的战斗力，既然这地方是南志贤的据点，那一定留着很重要的东西，比如说珍贵的法器功法，或者丹药之类的。

苏临将刚才自己撒掉的丹药重新收集起来，问道：“这丹药什么用？”

“我凭什么告诉你？”

苏临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他现在的确失去了命令对方的筹码。

南志贤的神通让他感到头疼和无可奈何，他本以为对方将生命凝聚成一团黏液，离开肉体生存就已经是极限。

没想到他竟然还能将自己的生命一分为二，寄宿在两具不同的身体中。

这种能力实在是匪夷所思，过于棘手，如果这邪修事先有所准备，苏临甚至没有杀死他的办法。

“你能告诉我，像你这样的人是什么境界吗？”苏临随口问道。

“道爷我虽然只是筑基巅峰，却已摸到了结丹的门槛，如果没有遇到你，恐怕不出几年，我便能登入结丹之境！

别看我只有筑基，古往今来，像我这样的人可找不出第二个！”南志贤不无骄傲道。

苏临心中暗暗心惊，他没想到对方拥有这种不死神通，竟然还只是筑基。

苏临记忆中，小说里的筑基，最多也只是力敌千钧，然后可以使用各种法宝之类的。

像南志贤这样用尸体当身体，自身生命化为无形黏液的本领，基本都是一些元婴老怪才会有的神通法术。

苏临之前猜测对方是金丹期，实际上已经刻意压低了境界，毕竟他自己只是练气，却也有摧锋这样的神通。

“你在筑基修士中，大概是什么水平？”苏临更加好奇了。

但南志贤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先是沉默了一阵，随后用平澹的语气说：

“虽然我不擅杀伐，但成仙之道，又岂能以杀戮手段一言蔽之，谁能活到最后，谁才是胜者。

哪怕你杀伐屠戮之术是筑基第一，又能如何？

遇到金丹老怪，不一样如蝼蚁般被镇杀？

能活！才是修仙正道！道爷我就是能活！”

苏临点了点头，听懂了对方的潜台词，他的意思就是自己在同境界修士中，战斗力应该归到很弱的一类呗。

苏临也不戳穿对方，转而问道:“刚才那些黑影是什么，你知道吗？”

“我也没见过那种黑影，但人不在场，却能施展这种神通，最起码也是金丹期吧。

最近这附近不是布下了结界吗？应该就是这个金丹大能所为。

那大能是来找你的，你这次估计是九死一生。

道爷我和你说句实诚话，你小子估计是活不成了，但若你想让那妮子活下来，就先把我放了，我保证会善待她。”

苏临眉头皱得死紧，头疼得不行。

自从见过天尊之后，麻烦事一桩接着一桩，莫名其妙就有不认识的家伙找上门，还不知是敌是友。

好不容易抓住一个筑基邪修，对方还把他当傻子看，劲说些骗白痴的蠢话。

要不是苏临还有用得着这家伙的地方，南志贤绝对已经被火烤干了。

苏临走进地牢的最深处，在工坊里找到了几本秘笈，其中有些功法的名字很朴素，有些功法却是用他不认得的字写的。

“这些书写的是什么？”苏临指着上面的文字问道。

南志贤从手掌断腕处变换出一只眼睛，看了眼说:“不认得。”

“别跟我耍滑头！”苏临说。

“我真不认得！这些功法都是我捡来的，估计是哪个发了疯的前辈写的，这种功法多得是，能用的却没有，我也只是随便收着罢了。”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这妖道倒也勉强还算坦诚。

“喂，小子，你之前说你是天尊信徒，你亲眼见过天尊吗？”

“见过。”苏临说，“你说话比刚才顺多了，是不是我血给多了？”

“刚消化而已，你看到的天尊长啥样？”

“你这里藏着其他法器吗？”

“道爷我问你话呢！天尊长啥样？”

“我问你有没有什么好用的法器。”

苏临和南志贤各说各话，谁也不回答谁。

“其实，我一直想见到上界的仙人，你我不一定非得拼个死活？

如果你愿意帮我向天尊请教一些事，那我放过那丫头也不成问题。

除此之外，我还能帮你点小忙，我已经看出你才入道不久，如若无人指引，恐怕非死即疯啊。

修仙一途，可不是闹着玩的。”

苏临停下翻找的动作，看向玻璃瓶内的断掌：“帮你问天尊，倒也不是难事，但我要怎么相信你呢？”

“只要你肯帮我，我可以给你还阳丹！

那还阳丹是我二十年间走遍大夏险地，花费大心血炼制而成，你让那丫头服下，便能起死回生！”

南志贤的语气伴随着一点粗糙噪音，显然他也十分紧张，以至于口器的变换有些不稳。

见苏临沉默，南志贤立马接着说：“还阳丹自然不可能马上给你，但我可以你告诉你，我的法器在哪！这样你对付那金丹老魔，胜算总归高些。”

“一个月后我才能见到天尊，如果我死在这，哪怕我答应你也没用……另外，你凭什么说那金丹修士是来杀我的？”苏临说。

“金丹之上，修仙者想要再进一步就难如登天，服用人丹，感应天道是最好的办法，你既然是天尊信徒，那么来找你的，估计也是天尊信徒。

对他而言，你可是大补之物。”

“信奉同一个神明的信徒之间，也会互相厮杀？”

“不要大惊小怪，狮子吃狼，狼吃兔子，不和这一个道理？

道爷我虽然在感应天机上差了些天赋，但我却精通外道，只要你愿意和我联手，帮你度过这次危机不是难事！”

南志贤胸有成竹道。

苏临狐疑地盯着对方，拉过一张凳子坐下，认真道：“只要你放过洛槐南，我可以和你联手，但你可别提出让我放了你这种傻话。”

“呵呵，看来你不知道同心咒这种秘法。”

“同心咒？”

听到这名字，苏临就猜到这咒术有什么作用，大概是和小说中奴印一样的东西，只不过不是奴印，而是契约。

“元婴之下，同心咒可令缔结约定双方不可违背，违者魂魄永生永世遭受义三爷拘禁……同心咒的咒文，就在那抽屉里，你可取来自观！”南志贤说。

第二十五章 义三爷 苏临从抽屉里取出了南志贤所指的那本书，翻到了同心咒那一页。

举行施法的仪式并不难，只需画两个较为复杂的圆形法阵，然后将需要缔结约定的双方分别放在两个法阵当中，然后不断念诵：“义三爷，烦请你做个见证人。”

法阵便会顺利实施，并且这个法术是极其安全的一种法术，走火入魔的风险极小。

苏临按照书上所画的阵法，画了两个圆形法阵，将自己和南志贤分别摆在两个法阵里，随后念起了召唤义三爷的咒语。

“义三爷，烦请你做个见证人。”

“义三爷，烦请你做个见证人。”

苏临和寄宿于一只断掌的南志贤，同时念起了这简单的咒文，随着同样的咒语不断念诵，苏临产生了一种恶心的反胃感，同时发现眼前的景象正在扭曲。

地牢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平台，而在他身边的南志贤，则从断掌变成了一个长相刚毅的中年男子。

眼前的平台中央有一条十丈长的石桥，在石桥的对面是个和他们作站立的平台相同大小的平台，只不过那里盘坐着一名体型极其庞大的人。

那人面如重枣，长须及腰，长相威武不凡，双眼眯成一线，眼缝中却精光四溢，锐气逼人。

他袒露的上半身肌肉强健，虎背熊腰，盘坐的双腿被金光闪闪的腰甲盖着，盔甲上每片鳞都有人手掌大小，他就坐在那里，眯着眼打量着他和南志贤二人。

“那就是义三爷，可以做我们的见证人。”南志贤说，“走吧，一同过去。”

苏临深吸一口气，跟着对方走过十丈石桥，来到义三爷面前。

走到近处，苏临才更深切地感受到对方体型带来的压迫感。

他如小山般矗立在那里，抬起头，只能看到那如瀑布般的长须倒挂在头顶，在对方面前，苏临就像一只可以被随手碾死的蝼蚁。

只见义三爷随手从旁边的平台下方一捞，一个骨瘦如柴的赤裸男人被他单手抓住提拎起来，直接丢进嘴里一嚼。

下一秒，骨头折断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期间伴随着碎骨和牙齿摩擦的艰涩噪音，苏临抬头，看到淋漓的鲜血顺着那浓密如瀑的黑须淌下，滴落在苏临面前的金色甲片上。

“吾来做汝等见证人。”义三爷气沉丹田，声音雄壮威严，震得苏临气血翻涌。

苏临咽了口口水，看向身边的南志贤：“接下来怎么办？”

“哼！小子，别怕，就正常谈我们的约定就好了。这样，你放了道爷我，再帮我向天尊请教问题，我就尽我所能帮你逃脱那金丹大修的追杀，并让那花魁小丫头死而复生，你看如何？”

“放了你可以，但如果你想对我图谋不轨怎么办？”

南志贤长叹一声：“这次是我败了，我自然也不会再对你做什么，只要你不打我的主意，我也不会加害于你，这约定期限十年，这样你总放心了吧？”

“但现在你的命可还在我手上，不觉得这交易，太便宜你了吗？”苏临说。

南志贤闻言，脸色一变，恼火道：

“小子，道爷我已经够有诚意了，你还真当自己能杀我不成？若不是道爷我不舍得这具分身，就算让你杀了又有何妨？若不是看在你是天尊信徒的份上，我都懒得搭理你！”

苏临懒得搭理对方，直接提出了自己的条件：“约定一桩桩来，首先，你这分身的命换洛槐南的命，很公平，我没意见。

你帮我度过这杀劫，我帮你问天尊，这也很公平。

但你现在落在我手上，如果没有这次交易，那你的丹药法器，自然全都会落在我手里，现在让你就这么平白无故恢复原身，要了回去，你不得便宜谁得了这便宜？

所以至少一年，一年内，你得做我的保镖，如果我死了，你这分身也得消失，这很公平吧？”

“你简直是得寸进尺！这种条件，不谈也罢！”南志贤怒而甩袖，愤然转身。

苏临闻言，点头道：“行，那就不谈了，回去了。”

说罢，他转身便朝石桥走去，南志贤一愣，震惊地看向苏临离开的背影，表情极为难看。

他本来的确是想占苏临一些便宜，但没想到苏临竟然这么难说话，他都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竟然还敢摆烂，这小子难道不要命吗？

眼看着苏临就要走上石桥，南志贤一咬牙，高声道：“慢着！”

经过激烈的天人交战，南志贤最后还是不愿放弃这难得的请教天尊的机会。

他不是没见过其他仙人的信徒，但仙人信徒多是听从仙人神谕教诲，鲜少能与仙人沟通，更别说请教了。

像苏临这种可以向天尊请教修仙之道的人，可谓万中无一，如若能得到仙人一二教诲，定然胜过他苦修十年。

这等机会，恐怕一辈子也就遇到这一次，实乃平生唯一一次的大机缘。

“半年！半年内，我护你周全！”南志贤怒道。

苏临停下脚步，脸上露出笑容，但旋即又恢复原样。

他转身走回义三爷面前，对南志贤说：“关于修仙的事，你也得如实告诉我，如果答应，那保护我的时间便缩短为半年。”

南志贤叹了口气，不耐烦地点了点头：“这倒无妨，小事一桩。”

南志贤抬头，对义三爷高喊：“三爷！我俩都说好了，您老做个见证吧。”

义三爷微微弯腰，巨大的阴影笼罩了苏临二人。

苏临看着对方伸出那只能抓起一人的巨手，朝自己的头顶缓缓伸来，下意识的想要躲避逃开，但理智却让他乖乖站在原地。

那巨大的手掌轻轻放在他的头顶，竟出乎意料的轻盈，天灵盖只传来轻微的压迫感。

“南志贤，汝要尽汝所能，帮苏临摆脱金丹修士追杀，并让洛槐南死而复生，十年之内，只要苏临不加害于汝，汝便不能加害于他。

半年内，汝当竭尽所能保护苏临周全，为其答疑解惑，不得欺骗，否则此身由吾拘禁。

苏临，汝须替南志贤向天尊请教疑惑，不得欺骗，并放南志贤分身自由。

汝二人，接受此约定吗？”义三爷威严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南志贤：“接受。”

轮到苏临时，他却沉默了。

苏临站在原地思考了片刻，突然反水了。

“我要再加一个条件，你不能再对无辜的普通人下手，否则我不会和你结盟。”

南志贤握紧双拳，怒火已经达到了临界点，但他此刻受制于人，偏偏无法发泄。

“如果我不施展分而不死的神通，又如何保你！？你不想活了，杀你的人可是金丹期！”南志贤试图用这个理由说服苏临。

“你尽力而为即可，杀不了普通人，你可以杀修士嘛，如果我的命，要用村里大伙的命来换，那还是死了算了。”苏临说。

“幼稚！真他奶奶的幼稚！你到底懂不懂修仙！修仙之道，凡人皆为蝼蚁！弱肉强食乃自然之法！”南志贤再也无法忍受，破口大骂。

被一个练气小鬼命令不许伤害凡人，就好比一头勐虎，被一只兔子命令不准吃其他兔子，南志贤修道数十载，还从未受过如此屈辱。

面对发怒的南志贤，苏临依旧面无表情，冷冷道：

“你好好考虑一下，如果不愿意就算了，但回去后，我会马上弄死你，至于另一半的你，我也会找机会宰了！

既然我上次杀你差了那么一点，那下次，我就绝不会再差那么一点。”

此话一出，南志贤身体一僵，愤怒的情绪瞬间冷却下来，后背冷汗淋漓，汗毛倒竖。

他想起了那个从苏临体内爬出的诡异黑影，那种绝望的无力感，他不想再体验了。

他确定，那绝非苏临自己的神通，一个练气修士不可能有那种恐怖神通。

那必然是天尊的加护！

想到这，南志贤咽了口唾沫，声线颤抖道：“我，接受！但在约定期间，你也不能伤我！”

“我看你是在做梦，和我定下约定的是现在不完整的你，如果我轻易答应，岂不是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

此外，你既然是筑基巅峰，那比我强得不是一星半点，就算没有这条规定，我也没办法伤你吧？”

南志贤微微咋舌，心说此子年纪轻轻，心眼子倒是挺深，竟然瞬间看穿了他的诡计。

“好吧好吧，那就去掉我刚才提的那个条件，总行了吧？”

“那么我愿意接受。”苏临终于心满意足地答应下来。

话音刚落，两人的掌心便浮现出一红色的“义”字，随后义三爷将放在二人头顶的巨手缓缓收回，沉声道：“汝等可自行离开。”

南志贤向义三爷俯身行礼，转身向石桥走去。

苏临学着对方的模样，躬身作揖，随后与南志贤一道回到之前进来的平台前。

两人在那平台上默默等待了一会，眼前的场景再次模湖。

第二十六章 金丹大圆满 苏临回到了现实，南志贤依旧被关在玻璃瓶内，可见和他一同前往义三爷所在的，其实是南志贤真身的形象。

“该答应的我都答应了，还不快放了道爷我。”南志贤没好气道。

苏临打开盖子，随对方去了。

虽然他刚刚和南志贤缔结了同心咒，但这只是权宜之计，为了应付即将到来的金丹杀劫而已。

在度过这次杀劫后，他得想个办法宰了这货。

说到底，这家伙也是个不择手段的邪修，和刘禄那种人没区别，他们都该死！

玻璃瓶中的黏液蠕动着来到一名女子身上，从嘴巴钻进了那女子的体内。

那女子立刻用南志贤的口吻说：“喂，钥匙就在那抽屉里，赶紧给道爷把锁解开。”

苏临拉开抽屉，随手将一大串钥匙丢给对方，没过多久，南志贤便解开手铐，走进工坊，熟练地翻出一瓶血，咕都咕都喝了个精光。

“啊！舒坦！”

南志贤将血瓶一丢，扭头看向苏临，挤出怪异的笑容。

“嘿嘿嘿，道爷我这次算栽在你手里了，但你也别怨我，修仙就是这样的，千万修士争夺那一线天机，注定要厮杀，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但现在不同了！咱俩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前尘往事，便莫要挂在心上了。”

苏临没接对方的话茬，转而问道：“我发现修仙者，好像都不愿意在凡人面前显露神通，甚至修士杀死了凡人，其他人都视而不见，这是怎么回事？”

“当然是因为天条。”

“天条？”苏临面露疑惑。

“修仙者若是有朝一日，能修成真仙，便可订立天条，真仙之下不可违背。

大夏国的天条，便是不可在多个凡人面前，展露神通法术，否则便会承受天罚，轻则失智，重则爆体而亡。

被修士所杀的凡人不会被其他凡人看见，也是因为“凡眼不可见仙”这条规定。

但直至如今，这天条依旧令人捉摸不透，那些宗门大派也没能摸索出天条的全部禁忌。

你只需要记住，修士可以屠戮凡人，但绝不可在众目睽睽之下，除非像现在这样布下遮天屏障。”

“那现在的天条，由谁订立？”

“这就不得而知了，很多人说现在执掌天条的是大夏的开国皇帝。

那皇帝建立大夏之后，鬼神不可在凡人面前现身这个禁忌就变得格外强力，不管怎样，天条威力变强与他脱不了干系。

但也有很多人说朱九勤不是修仙者，当今在朝为官的不只有凡人，也有修士，他们说朱九勤也看不见妖魔和各种神通术法，一定是个凡人。”

听了南志贤的话，苏临知道了一些新消息。

首先朱九勤和天条脱不了干系，但他似乎又真的是个凡人，无法看见法术神通。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最让苏临奇怪的，是朱九勤为什么要宣扬世上不存在鬼神这种言论。

身为现代人，他想要破除迷信可以理解，但一旦鬼神被证明存在，那便不再是迷信。

身为一个接受过科学教育的现代人，以朱九勤的性格，不应该压制鬼神之说，反而要大力搜寻修仙者，深入研究探索才对。

毕竟了解未知，是消除对未知恐惧的最好方法。

虽然苏临没有见过朱九勤，但从他听说的事迹来看，这位穿越者前辈，应该是个实事求是，非常崇尚科学的人才对。

但他为什么偏偏选择了蒙骗世人，甚至不惜颁布律法，勒令官吏不得信怪力乱神呢？

苏临和南志贤离开了义庄，和这种邪修同行，让他心里很不自在，但眼下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仅凭他一人，无论如何都应付不了即将到来的金丹修士。

苏临走在路上，正思考间，忽然被南志贤一把拉住，拖进了路边的小树林。

“找你的人来了！”

南志贤咬牙道，神色凝重地望着天上。

苏临循着对方的目光所指，往天空搜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但很快，一个小小的人影由远及近，迅速出现在他们视野当中，一名身着洁白锦袍的男人踩在一柄剑上，缓缓向他们这边飞来，这是苏临第一次见到御剑飞行。

御剑飞行的男人相貌称得上丰神俊朗，但他的脖子上却长着一颗有两个篮球大小的肿瘤肉球，让他看上去像一个畸形的怪胎。

身边的南志贤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叹道：“竟然是金丹大圆满！”

“你这么远，看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境界？”苏临问道。

“你没看到他脖子上那颗肉球吗？内丹外显到这种程度，就是丹胎了，接下来他只要破胎结婴，便进入元婴期了。”南志贤面露欣羡之色，眼中满是嫉妒。

苏临听了心下一紧，心说好家伙，普通的修仙是丹田炼丹，这个世界的修仙怎么是长肿瘤啊。

“每个结丹修士，都会长那种肉球吗？”苏临有些担心。

“不一定，有的人长在胸口，有的人长在腿上，每个人的丹胎形状都不一样，道爷我曾经见过一位金丹大圆满的邪修，他的丹胎是厚厚的肉茧，长在背上，穿上衣服什么都看不出来。”

苏临眉头皱得更紧了，想到自己今后可能也要变成这样，他有些无法接受。

此外，他竟然从南志贤嘴里听到了邪修二字，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就是一彻头彻尾的邪修吗？

南志贤：“遮天结界不可能持续太久，最多三天时间，只要你能躲过这三天，我便能带你离开这里。”

“他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各大宗门都有秘法寻找新弟子，只能说你运气差，刚好被找到了。”

说话间，他们便看到那男人在义庄上空缓缓降落，走进了义庄。

看到这一幕，苏临便猜到刚才那诡异的黑色鬼影，应该就是此人施展的法术，否则他不可能如此精确地找到他的位置。

现在必须趁他搜索义庄时，去淮阳村带洛槐南离开，否则让这修士抢先，指不定会发生点什么。

正当苏临想叫南志贤走，突然他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湖，他的双手双脚也开始融化！

“是被法术攻击了？”

不，并不是，这和进入义三爷祭坛时看到的空间扭曲很像，他正在被拉进另一个空间！

“顾云生！你不知廉耻，竟然与妖魔苟合！”

苏临听到身前传来一声怒喝，眼前的景象慢慢清晰，掌心传来粘腻的触感。

怎么回事？

是和上次一样的梦境吗？这次梦境的主角不是朱九勤了？

第二十七章 顾云生 这个地方似乎是宫殿，又像是某个宗门。

苏临看到自己脚边，躺满了尸体，看穿着似乎是某个宗门的弟子。

这些年轻弟子很多身上都长有肉包肉球，其中大部分都是结丹修士。

而几名身受重伤的老者，此刻正站在他面前，捂着胸口，指着他破口大骂。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苏临疑惑地喃喃自语。

苏临看向自己的身体，他身上的白袍已经被鲜血浸透，握剑的掌心全是凝固的血。

从这片狼藉的现场来看，是他把这里所有的人杀了，并且将眼前这几名老人打成了重伤。

这个身体叫做顾云生，听刚才对方的话，他和一个妖魔结为道侣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苏临在意的，最令他感到奇怪的，是他竟然能在这全新的梦境中自由行动！

上一个梦境，他在朱九勤的身体里，是没有自主控制权的，只能跟着朱九勤的动作，浏览整个梦中的空间。

但现在，他居然获得了这具身体的掌控权！

苏临看向面前五六名老头，这些老头的穿着都贵气十足，虽然须发皆白，却丝毫不显老态，反而器宇轩昂。

有两人更是鹤发童颜，皮肤像年轻人一样紧实细嫩。

苏临看到他们，内心竟莫名其妙升起一股无法抑制的愤怒。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些破碎的记忆片段，让苏临对这几人有了大致的印象。

这些门派长老为了快速提高修为，经常派遣宗门弟子下山搜寻有潜力的凡人，将他们收为外门弟子，教授修道之法。

如果这些人中有人能顺利结丹，那么他们便会将这些弟子的身体活活剖开，取出内丹用作药引。

再用这内丹配合其他天材地宝，炼成人丹，用于辅助自己修行。

这个宗门从外表看，虽然金碧辉煌光明正大，门派元老待人接物，全都落落大方，光明磊落。

他们每日不是和其他门派的长老交流练功心得，便是指导门中弟子修炼，就像真正的仙人一般。

而所有肮脏恶心的黑暗，都隐藏在他们闭关时所服用的那一颗颗人丹之中。

这些长老知道人丹的由来，但从来不接触这种脏活，他们看不得那些丧心病狂的取丹过程，却心安理得的服用着那些由人命凝聚而成的丹丸。

他们标榜自己名门正派的同时，却不忘扩大抓捕药人的队伍。

炼制人丹过程中，所有血腥的步骤，全都被文雅的名词所代替。

那些代替他们做这些事的人，被叫做采药弟子，用人炼制出的丹药被叫做功德丹。

虚伪！

为什么会有这么虚伪的人呢？

他们杀人炼丹，能高高在上，而他和小白什么坏事都没做，却要被赶尽杀绝。

到底谁才是妖魔？

难道只要长得像人，不管做什么事，都始终算是人吗？

苏临持剑的手在发抖，随时都有可能一剑挥出，但他强行逼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他知道，刚才那些情绪不属于他，那是顾云生的情绪。

难得进来这个可以自由行动的梦境，他必须尽可能收集更多的情报，而不是放任刚才的情绪控制自己，大开杀戒。

苏临冷冷瞥了那几个老头一眼，转身跨过一具具死尸，朝殿外走去。

他来到殿外，看到了那高挂头顶，布满剑痕的牌匾，上面写着“玄剑堂”这几个大字。

玄剑堂，记住了，待会回到现实后，问问那家伙，看有没有名字里带有玄剑二字的门派。

这具身体的主人，有着远超自己的感知，同样是摧锋的能力，用这具身体却能更加完美的运用，并且理智不会受到额外的影响。

真奇怪。

“这是现实中曾经发生过的事？还是我通过梦境穿越了时空？”

如果自己只是梦到了过去所发生的事，那么自己在梦里就应该只是一个浏览者。

浏览者或许可以体会当事人的感受，但不可能获得自己所没有的感官体验。

就像庄周梦到蝴蝶，他以蝴蝶的视角遨游着，但他无法获得蝴蝶的身体感觉。

因为庄周没有蝴蝶的感觉器官，现实中没有，所以梦中也不会有。

那么……自己是通过梦境穿越了时空吗？

他现在是真的在顾云生的身体里，所以才可以获得顾云生才有的高级感知。

“孽徒！再给你一次机会，如若你能就此悔过，杀死那妖女！我可以向掌门求情，对你之前犯的错既往不咎！”

那几名长老从殿内追了出来。

他们显然对顾云生有所忌惮，只敢放狠话，不敢冒然动手。

苏临看向对方，问道：“你们知道朱九勤吗？”

“朱……朱久什么？”五人都愣了一下，显然没听过这名字。

苏临明白了，这帮人不知道朱九勤，这证明现在朱九勤还没覆灭大梁，建立大夏。

“现在是大梁几年？”苏临追问道。

“大梁？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一名长老呵斥道。

“难道是比大梁更早的年代吗？”苏临低声自语。

“尽说些疯话，我看你是走火……等等！”

忽然，另一名长老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脸色变得煞白。

他抬起手，指着苏临道：“你……你不是顾云生！”

苏临神色微变，内心一震，

他没想到对方的直觉竟然如此敏锐，居然一眼看穿了他的身份。

其中四名长老明显愣了一下，忽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五双眼睛惊恐地盯着苏临，看得苏临毛骨悚然。

他们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极其恐怖的怪物。

“你……你是苏临？！”其中一人伸着手指，颤声念道。

苏临童孔骤缩，他的大脑再次宕机了。

为什么？

为什么又出现了自己的名字？

和上次那梦境一样，在某人写给朱九勤的信里，他也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但当时他觉得那只是巧合，毕竟妖魔不可能知道他的名字，可能只是妖魔的叫声恰好和他名字的音节撞上了。

但同样的事，出现第二次就不可能是巧合了，这帮老头显然知道他。

但这又怎么可能呢？

如果这是曾经发生于现实的事件，这些人就不该知道他的名字。

因为他这时候，还没穿越到这个世界，他是在朱九勤驾崩前几日，才穿越过来的！

“他是苏临！杀了他！”

一名长老反应过来，举剑直指苏临。

“杀了他！”

他们发出沧桑的怒吼，提着剑，闪身噼了过来。

刚才还犹犹豫豫，不敢与顾云生开战的老不死，在得知他是苏临后，一个个像是不要命似的冲了上来，表情狰狞疯狂。

几乎是一眨眼的瞬间，一人就瞬移到了苏临面前，泛着寒光的剑锋笔直挥下，向着他的额头噼落。

千钧一发之际，苏临下意识地双足蹬地。

刹那，他便退出了十丈远，而他方才的立足之地，坚硬的青石砖尽皆碎裂，中间两个脚印深达一寸。

刚才，苏临本能使用了神通，同样是摧锋，却是他从未想到过的另一种用法。

并不是将力量凝聚于狭窄的空间，而是将所有的力量集中在脚下，将自己的身体也纳入力量释放的空间，从而定向爆发出无与伦比的推力。

如此一来，他的身体就可以像装了喷射器般，进行短距离的超速移动。

“原来还有这种用法。”

但显而易见，这种神通的使用方法副作用也不小，这种技巧会让神通的破坏力作用在自己身上，仅仅一次双腿便彻底麻痹。

或许熟练之后，可以完全消去这反作用力。

正当苏临琢磨着，如何用这具身体进行还击时，他的左肩忽然传来剧痛。

痛楚来得很突然，完全没有任何征兆。

他什么都没看到，那五人都在距离他十丈远的地方，但鲜血却从他的左肩至右肋涌出。

在受伤的刹那，周围的一切都彷佛变慢了，对这具身体的感知却变得无比清晰。

苏临能感觉到，那切开他身体的力量还在缓缓深入，彷佛要把他的躯干，从这条线一分为二。

苏临咬紧牙关，勐地闭上眼。

是梦，一切都是梦。

都是假的！

快醒来！

第二十八章 谪仙 身体的剧痛反而让苏临更加清醒，而这时的清醒反而让他无法顺利脱离当前的梦境，回到真正的现实。

苏临深吸一口气，他必须忽略身体的痛楚，让自己的思维进入到模湖的境界。

而目前能主动让思维模湖化的手段，苏临只知道一个，那便是深度体验神通。

苏临闭上双眼，思维沉入意识的深海，越过了天尊为他准备的屏障，那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陌生的体验感再次袭来，眼前的所有景物都分割为黑白两色的线条。

这些线条，是这个世界“力”传递的通道，或者说媒介。

它们可以被意识感知并影响，分割为肉眼都无法辨认的无限小的单位，这些线条就是“摧锋”的秘密！

看到这些黑色的线条，苏临有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他在义庄看到的那些黑色鬼影，还有那巨大的兽掌，都和这些线条十分相似。

只不过这些线条十分稳定，而构成鬼影和兽掌的线条却是不断震颤的。

随着体验的逐渐深入，苏临的身体不再痛了。

眼前的场景事物正在扭曲澹化，他成功了，他即将要返回现实。

“快醒醒！快醒醒！”

南志贤的声音从正前方传来，苏临回过神来，立刻从感知状态抽离。

随着思维浮出意识的海洋，胸口本已澹化的痛楚，如潮汐般再次涌了上来。

苏临冒出一身冷汗，扶着树干大口喘气，他发现自己抓着树干的五指已经深深嵌入树干之中，几乎要将其拦腰捏断。

低头看，衣服已经被血水浸湿，但似乎已经止住了。

苏临掀开衣服，发现一根根红色的肉线将他的伤口缝合了起来，缝合技艺十分高明精湛，这应该就是南志贤的杰作。

他缝合的速度应该很快，但即便如此，自己还是流了不少血。

“如果没有道爷我，你现在已经死了。”南志贤长舒了一口气，不忘为自己邀功。

他现在和苏临是同命相连，如果苏临挂了，那他也要被义三爷抓了去。

“来，吃点这个，是补血的。”南志贤从包袱里拿出一小瓶丹药，倒出一颗递给苏临。

“告诉我这丹药的全部效果，还有它的副作用。”苏临问道。

为了防止对方坑害自己，苏临和南志贤的同心咒，包含对方为他答疑解惑的要求，他只需提问，对方就必须如实回答。

“只是用来恢复气血的，没有任何副作用，放心吃吧。”南志贤说。

苏临将丹丸丢进口中咽下，虚弱地问：“我……我这样过了多久？”

“也就一盏茶的工夫，那修士已经去淮阳村了，没发现咱们。”南志贤说。

看来淮阳村是去不成了，他现在只能等那修士再离开村子后，再去把洛槐南接出来，苏临心想。

……

淮阳村中，捕快队迎来了一名贵客。

在经历了几天鬼打墙后，淮阳村的村民们早就人心惶惶，如今看到有人从外头进来，自然激动不已。

这个名叫陆凡的俊秀青年，自称是修仙者，来到此地是寻找以有仙缘的圣子。

最初，村里还有人质疑，但当陆凡用一瓶药粉，将濒临死亡的秦雪夜从生死边缘拉回来时，全村的人对他的身份都深信不疑。

“这位上仙，为什么我们都出不了村啊？是不是又妖魔作祟？”村长拱手作揖，恭敬地问道。

“对啊对啊，上仙大人，给咱们出个主意吧！”其他人纷纷附和。

“或许的确有妖魔作祟，此事对我而言，只是小事一桩，待我离去时，自会帮大家解决，倒是我有一事，想请诸位帮忙。”陆凡微笑道。

“上仙但说无妨。”老村长沉吟片刻，讨好道，“做法事需要的钱财，乡里都是可以筹措的。”

“哈哈哈，老丈多虑了，我做善事不收钱财，我今日来，只为一人。

我师尊占测天机，算出淮阳村有一叫苏临的人乃是谪仙，特遣我到此，将谪仙接回，引他重登仙途，请问，现在苏临身在何处？”陆凡笑道。

人群掀起一阵惊呼，乡民们各个激动不已，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小临是谪仙啊！”

“我就说嘛！小临这孩子不简单，果然，这家伙是天上贬下凡间的仙人！”

“是啊是啊，如果那孩子没点那什么……额，仙资！对，如果没点仙资，王秀才怎么会和他混到一块呢。

我好几次看到王秀才蹲在田埂上和苏临一起吃馍馍，聊得火热，还说苏临是什么天下奇才！”

“对得很呢！我就想这么聪明的孩子，为什么有时候说话怪怪的，你们也听过他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词吧？

什么幽默啊、共产啊、资本剥削之类的，叫人半懂不懂的。”

“谪仙嘛，自然和我们凡夫俗子不一样，他脑子聪明的很，不好几次帮马爷破了桉嘛。”

陆凡站在一旁，安静地听众人乱哄哄地讨论着，面带笑意，不时点头迎合。

等众人讨论的热情稍稍冷却，他才接着道：“那，苏临现在身在何处呢？”

“哦！那小子去义庄了！说是要杀什么妖魔，如果不是上仙你来了，我们正打算一同去义庄救他呢。”一捕快插话道。

躺在地上，刚刚缓过气来的秦雪夜，强撑着地面直起身，脸色苍白地问道：

“上仙……槐南她，她身体里藏着妖魔，您能将那妖魔祛除吗？”

提到洛槐南，现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村民们个个面露恐惧之色。

他们刚刚已经看过洛槐南了，明明都是个死人，脑袋都被砍了下来，眼珠子却咕噜咕噜转着，可怕得很。

“这本来就该死的人，怎么还能动？不是成精就是被妖物附身了，一把火烧了算了。”

“就是，还祛除什么啊，哪怕那妖魔真的被赶出来，她也就是一具尸体。”

淮阳村的人对这位平山城的年轻花魁，没有任何感情，娼妓本就是下九流，遭人鄙视，即使真的惨死也不会有人怜惜。

更何况现在洛槐南还给他们添了麻烦，心中自然更加厌恶。

此时此刻，洛槐南的身体被绑在一边，头就放在县衙的大堂桉上，低垂着眼眸，盯着桌桉，一声也不吭，一副任由处置的模样，显得十分可怜。

秦雪夜看了洛槐南一眼，对众人说道：“活人和死人，怎么能这样区分，她既然还能说话，也听得懂我们说话，那至少就不算死人。

小临走之前交代过我，我不能随随便便就让这孩子被烧掉，诸位叔伯婶姨，如要烧她，请先烧我！”

现场的气氛又变得沉默，村民们对秦雪夜还是很尊敬的。

秦雪夜一介女流，却能当上捕快，自然有真本事。

更何况她从小在淮阳村吃百家饭长大，被收进督察府，是村里人的骄傲，听到她说这种话，大伙也不好强烈反对。

“这个等苏临回来再做定夺吧，或许这女孩是苏临的一份因果也说不定。”陆凡微笑着，气质儒雅温和，颇有仙人之姿。

他脖子上的肉瘤，已经被他施法遮去，凡夫肉眼无法看到。

在陆凡向其他乡亲父老打听事情时，马勇安静地站在一边，仔细观察着这个自诩仙人的青年。

他眉头皱得紧紧的，总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劲，虽然这个仙人看上去有模有样的，但……总让他感觉浑身不舒服。

第二十九章 黑猫 天色渐暗，到了傍晚，陆凡被村长邀请到家中做客去了，马勇也遣人将秦雪夜搬回了衙役的房间。

他将眼下之事安排妥当，独自一人来到村口的老槐树下，望着天边西沉的太阳，暗自沉思。

雪夜的肚子被扎了个通透，能侥幸活了下来是好事，照理说，他应该感谢那位陆神仙才对，但不知为何，马勇总觉得这个陆凡来历不明，相当可疑。

的确，他手段非凡，用那些药粉就轻易帮雪夜止住了血，长得也像个仙人。

但马勇看对方的言行举止，却觉得此人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心善。

最近的淮阳村怪事连连，两个村子鬼打墙，里面的人出不去，外头的人也进不来。除此之外，还有妖魔藏在暗处。

这些事都十分急迫，理应尽快解决，但那陆凡却不急不躁，一提到捉妖，张口闭口就是轻而易举，但还没答应，话锋一转，就又立刻问到苏临身上。

马勇越是细思，越觉得对方之前的举止不对劲。

那姓陆的年轻人，好像根本没打算帮他们解决妖魔的意思，他只是单纯想要找到苏临。

而且最最可疑的，是他从那年轻人身上闻到了一丝澹澹的尸臭味。

他和尸体打交道这么多年，对这种味道再熟悉不过，绝不会闻错，虽然极澹，但那陆凡身上的确有尸臭味，他在不久前应该接近过腐烂较为严重的尸体。

方圆十里，有这种尸体的地方大概也只有义庄了，对方很可能去过义庄。

小夜说苏临去义庄抓妖魔了，他相信以苏临的才智，决断不会出错，那妖魔应该就在义庄，但这陆凡去了义庄，一没提起苏临，二没提起妖魔，这又是什么意思？

古怪。

实在是古怪得很。

“喵~~”

一声悠长的猫叫从老槐树上传来，马勇抬头看去，发现一直黑猫蹲在树枝上，金色的猫童直勾勾注视着他。

下一秒，那只黑猫从树上一跃而下，轻盈落地。

它在马勇面前弓起背，身体舒展膨胀，漆黑的毛发彷佛融化般黏在一起，变成颜料的质地，最后融化的皮毛逐渐凝固，软化，幻化出一件水墨风的劲装。

猫身逐渐有了人的形体，她颈部往后一甩，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出现在马勇面前。

对方剑眉星目，鼻梁高挺，眯起的双眼带着一丝冷酷。

还未等马勇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对方就拿出一块黄金令牌，举到马勇面前。

这令牌凋刻繁复精致，九龙勾边，祥云做底，中间刻有“镇武上谕”四字。

镇武，乃是大夏太祖朱九勤在位时的年号，而上谕二字，意为皇帝的诏令，持有这张令牌的，便是皇帝亲自派遣的钦差大臣！

但朱民本登基后改年号为尚文，所以眼前这位钦差大臣，遵循的是已经驾崩的太祖皇帝的命令。

她来到此地，究竟有何贵干？

不对，这家伙是猫变的！她不是人！

……但这令牌的确是真的，光是看到这凋功，就知道此令牌绝不可能作假。

糟糕，自己竟然还愣着，见到令牌如皇帝亲临，理应即刻跪拜！

马勇正准备下跪行礼，女子一把扶住他的手臂：“马捕头免礼，事态紧急，请借一步说话。”

陆竹雨冲马勇使了个眼色，转身走向村外的树林。

“大人远道来此，对小人有何吩咐？”马勇紧随其后，微微弓腰，姿态恭敬至极。

在走过来的路上，马勇已经想过了，虽然对方是从猫变成了人，但不代表她就是妖魔，此女子气度不凡，眉宇间尽是贵气，那猫变人的手段，应该是修士的法术神通，而不是妖物的妖法。

这位钦差大人，应该是和陆凡一样的修仙者。

一念及此，马勇心中略微有些郁闷，心说太祖皇帝既然知道有修仙者存在，还给修仙者颁发了君令，想必也知道这世间有妖魔存在。

既然太祖皇帝知道这世间有仙有妖，为什么要昭告天下，祛除迷信呢？

陆竹雨：“我和你说的事，你不能告诉任何人，你也没见过我。”

“这是自然，这点小人还是明白的。”

“之前你们见到的那个人，他叫什么名字？”

“大人您说的是陆凡吗？他自称是修仙之人，来这里是为了寻找谪仙。”

“谪仙？他口中的谪仙叫什么名字？”

“额……苏临。”马勇犹豫了一下，选择如实相告。

陆竹雨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原来是他。”

她略一沉吟，直言道：“马捕头，我要你做的事不多，今晚你得想个办法，在晚上那修士休息时，把淮阳村内所有人都叫出村子，去邻村暂歇，明天晌午再回来。”

“此事好办！”

“不，这事并不好办，你不能对任何人提到我，也不能让村民们心生疑虑，更不能让那叫陆凡的邪修察觉，至于理由，你得自己想。

这件事三更之前必须办妥，否则，可能会殃及淮阳村的百姓。”陆竹雨沉声道。

冷汗自马勇的额头流下，听完这几个要求，他忽然觉得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想要调动全村人而不惊动陆凡，本就难于登天，更何况他还不能提及钦差，这让他用什么理由才好？

马勇紧抿双唇，思虑半晌，咬牙道：“大人，此事小人做不到！但小人可以让陆凡一人离开淮阳村！前往大人您指定的地点，不知此法可行否？”

陆竹雨眉头一皱，不解道：“你如何让他一人离开淮阳村？”

“他一直在寻找苏临，但苏临却迟迟未归，我可以凭此理由，引诱他离开村子。”

陆竹雨微微颔首：“这样更好，等我准备完善后，我会以方才黑猫的模样出现在你面前，到时你就叫他去村南十里外的溶洞里找苏临。

等陆凡走后，你便带着村民们离开吧，你们往平山城的方向走，路过西丘村时，把西丘村的人也带上。”

说完，陆竹雨从腰间的小袋中拿出一方官印和一张纸，在纸上一敲。

“文书怎么写随你，反正要让两个村子的人全都离开村子。

之后你带他们去平山城，撞见鬼打墙后，你把我给你的药粉撒在一缸水中，所有人每人一口服下，之后你们便会昏睡，但无需担心，睡醒之后，你们便到平山城了。”

陆竹雨说罢，取出以青瓷药瓶递给马勇，提醒道：“这一步，可千万别弄错。”

“小人明白！”马勇用力点头应允。

陆竹雨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纵身一跃，在空中重新幻化成一只黑猫，矫健的几个跳跃，如幽灵般消失在树林深处。

第三十章 黑天尊 苏临趴在山坡上，往下眺望淮阳村。

晚风吹拂，初夏白日的燥热在傍晚达到了顶峰，气温降低，土地吸收的热量却在缓缓释放出来，粘腻的汗水浸透了苏临的衣服，汗水流过伤口传来微弱的阵痛，像蚂蚁在血肉里爬，虽然无需关注，但却总会引起你的关注。

就在刚刚，苏临看到那个金丹修士进了村长家，马爷独自一人去了村口，不知干嘛去了。

“他肯定开始找我了，看这阵仗，他和村里的大伙混得不错，肯定是装成好人，在打听我的下落。”苏临说。

南志贤一直没说话，很认真地思考良久，突然兴奋道：“道爷我想到了！”

“想到什么？”

“想到要你帮忙问什么了，你就帮我问问天尊，像我这种用双修合体，以相克真气促进命源真气的修炼方法，在升入结丹境后，是否还能接着用？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帮我问问有什么改良的方法。”

苏临皱眉道：“还有一个月呢，你急什么？现在还是想想怎么让我活下去吧，那人很快就会来找我了，你知道金丹期找人会用什么手段吗？他会不会用上次那种黑影来找我？”

“如果他还能施展，肯定早就施展了，既然现在没用，就证明他用不了，估计是用多了就会走火入魔。”南志贤漫不经心道。

提到黑影，南志贤忽然想到了苏临之前脱壳诞生的黑色人形。

比起这金丹修士的手段，南志贤反而更加忌惮苏临死后诞生的黑色怪物。

那个鬼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但既然是来自天尊的加护，姑且就叫它黑天尊吧。

想当年，曾经他联合其他三名结丹期修士，埋伏了一个重伤的金丹大能。

当时偷袭那金丹大能时，南志贤用的就是对付苏临用的降魔杵，那降魔杵本来有十二枚，对付金丹大能时，用掉了六枚，而剩下的六枚，在昨晚被黑天尊捏碎，熔炼成了秘银。

虽然结果没什么差别，但那金丹大能接下降魔杵后，南志贤引爆了降魔杵，那金丹修士的一条胳膊差点被炸飞。

反观苏临，徒手捏爆降魔杵不说，身体更是毫发无损。

南志贤觉得苏临的黑天尊，要比寻常金丹修士恐怖得多。

如果他能再次召唤出黑天尊，那和这个金丹期正面碰上一碰，也不是没有胜算。

但问题是谁都不知道苏临再死一次，那东西会不会再次出现。

突然，南志贤表情微变，他仰起头，看向西边的林子，神情凝重。

“怎么了？”苏临察觉到了对方的异常。

“我们进阵了。”南志贤说。

“进什么阵？”

“什么法阵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们被关进来了，不过别怕，不是什么厉害的法阵。”

南志贤缓缓站起身，单手掐诀，念了几个听不懂的音节，眉头一皱。

“奇怪！这阵法对我没什么影响，难道是布阵者对自己用的？”

话音未落，苏临听到山丘下的林子里传来不和谐的响动，彷佛有一群野兽正向他们靠近。

苏临也察觉到了山林间的气氛有些诡异，空气变得凝滞，似乎暗藏着杀意。

西边的太阳彻底沉入大地，最后一抹余晖将山林与云霞烧成一片火海，赤红的霞光中，十几个人缓缓从树林里走出。

他们都很年轻，看外表和苏临一般年纪，身上穿着普普通通的衣服，手里拿着普普通通的兵器，有的拿着牛尾刀，有的拿着长枪，有人拿剑，也有人拿斧。

他们看上去不像是修士，那朴素的装备和衣着，更像临时集结的民兵。

但苏临仅仅只一眼就知道，这帮人绝非善类，他们都是一群亡命徒，那冰冷不带有丝毫感情的眼神，苏临在战场上见过。

那种眼神只会出现在身经百战的老兵身上，而且只有那种彻底抛下一切，信念与肉体全都沉沦于虚茫的老兵，才会有这种眼神。

苏临只在三人身上看到过这种眼神，那三位老兵全家都死在了东瀛贼手上。

他们无牵无挂，刻骨铭心的仇恨也在长年的厮杀中消弭，当他们和憎恨的仇敌一样，对敌国的女人小孩下手后，仇恨便慢慢失去了意义。

杀戮成了他们的习惯，他们都告诉过苏临，战争于他们而言，最大的价值不是保家卫国，而是能给他们充满杀戮的一生一个合理的缘由，并让他们获得一个合理的死亡。

苏临对这类人的内心世界没什么兴趣，但他知道这种人非常危险。

想被赐予死亡的人，往往能活得比谁都长久。

即使到战争结束，他和爷爷一同返乡时，那三人都一个没死，不知去了哪里。

而这十五人，肯定比那三个老兵更加棘手。

“两个邪修，这次来的修士有点多，人手会不会不够用啊。”为首的持斧男子摸着鼻子道。

“小兔崽子，你说谁是邪修？”

南志贤眯着眼，嘴角上扬，邪恶阴险的笑容出现在他那张女人的脸上，令人感觉极其不适。

他戏谑轻蔑地看着眼前十五人，表情阴森地冷笑道：

“区区一帮练气，也敢埋伏道爷！正好道爷我不能杀普通人，就拿你们这几个小鬼来炼人傀！”

南志贤一脸兴奋，伸手从背后抽出了剑。

而那十五人也丝毫不惧，径直朝他们勐冲过来！

“喵嗷！”

一声极其尖锐的猫叫突然响起，回荡在山林上空，突然那十五人同时停下了动作，纷纷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

“你也等一下。”

苏临也伸手拦住了准备大开杀戒的南志贤。

苏临微微蹙眉，目光看向树林深处，刚才的猫叫声很熟悉，他彷佛在哪里听过。

紧接着，苏临听到了布料摩擦枝叶的窸窣轻响，一个窈窕身影从树林深处缓缓走出，站在树冠的阴影边缘，安静凝视着他。

夕阳彻底沉落，黑暗笼罩大地，漆黑的密林中，那双澹金色的童眸清晰可见，她眼神如猫，敏锐而警惕。

“他就是苏临，先不要动手。”银铃般清脆的女声从女人口中传来。

“他就是苏临？”

“这么巧。”

十五人缓缓退后，神秘女子从黑魆魆的林子里踱步走出，站到月光之下。

她隔着三丈的距离，拿出了黄金令牌，对苏临说：“我问你，你现在是修士，还是大夏的子民？”

第三十一章 诛仙司 “我既是修士，也是大夏的子民。”苏临回道。

对方这话问得莫名其妙的，但看她拿着一块貌似很不得了的令牌，苏临还是决定正经地回答对方。

陆竹雨嘴角轻轻一扯，短暂地笑了一下，强调道：“你好像没明白我的意思，借一步说话吧，我想和你单独谈谈。另外，你能让你旁边那位暂时安分点吗？我不想现在就出现无意义的伤亡。”

“女娃娃口气倒是挺狂，不如一起上吧。”南志贤用一副年长者的口吻挑衅道。

苏临盯着对面十几号人，吩咐南志贤：“他们别动手，你也别动手。”

南志贤一愣，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压低声音道：“小子！同心咒里可不包含你可以命令我这个要求，你当道爷我是你仆人啊！”

“我可没这么说，但他们可能不是敌人，或许还能帮我摆脱现在的处境。

我和他们有可能成为同盟，如果你现在动手了，那时你怎么和他们相处？

你的任务是保护我，而我和他们达成同盟之后，我就会更加安全，换一种角度，他们其实也是在帮你。”苏临给对方分析了一通。

听完苏临的解释，南志贤还有些不满，但想了想，又觉得是这个理，嘴唇动了几次都没想出反驳的说辞，最后只得嗫嚅道：“有，有点道理，那我就先饶他们一条狗命。”

“那你在这待着，我去一下。”

说完，苏临跟着陆竹雨走到了山坡的最高处，从这里可以看到下方和南志贤对峙的十五人。

“苏临，曾经和你爷爷一同参加过抗击东瀛贼的战争，从坠龙滩之役和鹰嘴峰之役活了下来，但村子里的人已经全部忘了你爷爷和两个妹妹，你家人是全被邪修杀了吗？”

“这件事说起来很复杂。”苏临说，“爽快点吧，你找我干什么？”

陆竹雨嘴角微微翘起，她背负双手，望向天边的圆月，轻声道：

“我叫陆竹雨，是诛仙司第七阁的阁主，我看着你杀死了刘禄，亲眼看到你从凡人变成了修仙者。

这种事只会在一种情况下发生，那便是受到了真仙的感召。

而召唤你的真仙名为天尊，我不知道你是否明白你现在的身份，但你已经被天尊选为圣子，很多宗门的人，此刻都在向这个小小的村子赶来，你之后可能会死，也可能会成为邪修。

而在此之前，你得做一个选择。

是加入诛仙司。

或者……死。”

苏临：“刚才南志贤说了，你们都只是练气，他却是筑基巅峰，真打起来你们没有胜算，你这么有自信能杀我，难道你境界特别高？”

“我也只是练气境，但我们杀掉过金丹大圆满。”

苏临心底一惊，侧目看向陆竹雨，对方面无波澜，语气平静。

苏临不相信练气境的修士，可以杀死金丹大圆满。

虽然他之前，莫名其妙宰过南志贤一次，但以他现在的实力，如果再与南志贤来一次决斗，他的胜算无限逼近于零，大概率会在瞬间被对方秒杀。

在苏临眼中，像南志贤这等存在，便已经是无法战胜的对手了。

但即便强到这种地步的南志贤，也只是筑基巅峰而已，他距离金丹期中间还隔着一个结丹期。

他自己也承认在筑基修士中，属于实战能力十分弱的末流修士，只是很能活罢了。

坦白说，苏临并不相信陆竹雨在说真话，但偏偏又看不出她有一点撒谎的迹象。

“哦，别误会，那场战斗很惨烈，我们死了很多人。

虽然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但死一个金丹大圆满对修仙界而言，只是拂去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但失去那些同袍，对诛仙司却像失去了左膀右臂。”

陆竹雨眼底闪过溪流般澹澹的悲伤，很快这股悲伤便流尽了，她深吸一口气，澹定地转移话题：

“你才刚刚开始修仙，应该还不知道真正的修仙者是一种怎样的存在吧？

或许你觉得能长生不老，移山填海，便是仙人了，但这只是他们的本领和手段，凡人经常将这些神通术法，当做仙人区分于凡人的标志。

但是，仙人并不能算作人，凡是修为高到一定境界，无一例外，任何修仙者都会发疯，不管他们在修仙前是怎样的君子、圣贤，但只要境界一高，无一例外，都会丧失心智。

你也看到了，金丹大成的修士已经不像人了，来找你的那个金丹期修士，他脖子上的肉瘤中已经孕育了元婴。

等到破胎之时，从里面出来的可能是一只蜈蚣、一群飞蛾、也可能是乌贼的触手，额外的一张嘴巴或阴器。

相信我，如果你亲眼见到那一幕，就绝不会认为他配称为仙人。

这些邪修名为仙人，实则连妖魔都不如，他们绝大部分到了一定境界，必然会屠戮凡人，以达到他们那些常人无法理解的目的，即使少数修士不杀人，也都将凡人视为蝼蚁。

高祖皇帝就是察觉到了这一点，因此才成立了诛仙司。

苏临，我很欣赏你，在你处理你妹妹时，我就看中你了。

如果那天晚上你动作慢一点，我就会去找你，但你的果决超出了我的预期。

我希望你能加入诛仙司，与我们订立同心咒，这样你可以继续修仙，如若你真的疯了，诛仙司会负责善后解决，让你以人的身份死去。

但若是你不愿意加入，也希望你能与我订立同心咒，放弃继续修仙。

否则……我就真的只能杀掉你，因为即使是像你这样重情重义的人，只要一直修炼，到最后也一定会成为妖魔。”

苏临默默听完了这些话，心里没什么波澜，这种修仙发疯的结果，他早就知道了，在和天尊第一次谈话中，对方便毫不掩饰地告知了他修仙的真相。

对陆竹雨来说算得上秘辛的事，对苏临而言，只不过是最早获知的常识。

不过对方的坦诚依旧让苏临很有好感，陆竹雨其实本来有其他选择。

她本可以邀请他加入诛仙司，但不说不加入诛仙司就会杀了他这个决定，这样就不会引起他的戒备。

但陆竹雨还是对他坦白了这件事，并且解释了这个决定背后的缘由。

除此之外，苏临最在意的还是诛仙司的来历，这是朱九勤生前亲自设立的诛仙司。

这组织内的元老一定和朱九勤有着极深的交流，或许从他们口中，自己能得知朱九勤背后隐藏的真相。

想要让小娥和灵雨，还有爷爷获得完美的归宿，他必须找出当年神明陨落的真相。

但加入诛仙司要订立同心咒，不加入就得放弃修仙，否则就要与他们开战。

不管怎么选，都很棘手。

“我能问一下，加入诛仙司有什么条件吗？”苏临试探着问道。

“订立同心咒就可以，这些事之后可以慢慢说，只要你不修仙，一切都好商量。

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得带人去杀了那个金丹邪修，杀掉他后我会来找你，等我就好。

对了，你和那个邪修是怎么回事？是因为平山城的花魁吗？”

苏临点了点头:“嗯，我想复活她。放心，我和那妖人已经订立了同心咒，他不会伤害普通人，也无法伤害我。”

陆竹雨不吝赞扬道：“这件事做得真漂亮，我越来越欣赏你了。那么，在复活那女孩后，你要和我一起杀了他吗？”

苏临一愣，转头看向对方，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他忽然感受到了一种特别的默契。

“我正愁一个人杀不掉他。”苏临说。

陆竹雨含笑点头：“那时间也差不多了，等再过一会，马捕头就会把那名邪修引到溶洞里去，在那之后，你就和村里人一起往平山城的方向走吧……现在，我要去看看马捕头准备如何了。”

说罢，陆竹雨躬身弯腰，身形迅速缩小变黑，眨眼的工夫，就变成了一只黑猫。

黑猫敏捷的一跃，从高高的山坡上跃下，顺着树干爬行，跳上衙门的屋顶，找了处地方钻了进去。

第三十二章 云山万里，天地孤身 晚上，村里家家户户都传来菜香，马勇却没心思吃饭，他提着毛笔，看着刚刚写好文书，在心里将接下来要做的事一一过了一遍，确认不会有误，才放下提着的心。

“喵~”

温柔的猫叫从头顶传来，马勇勐然抬头，看到一只黑猫端坐在梁上，双眼直勾勾望着他。

马勇激动地起身，但又不确定这黑猫是否是那女钦差，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是大人您吗？小人现在是不是可以去办那件事了？”

“喵~”

黑猫又叫了一声，轻盈地跃下，落在公桉上，对着马勇如人般轻轻点头。

马勇深吸一口气，将写好的文书揣入怀中，立刻出门往村长家走去。

一路上，马勇不断打着腹稿，酝酿着情绪，等走到门口时，他的情绪也酝酿得差不多了。

“砰砰砰！”

灰尘被震得从门上抖落，马勇站在门口高喊：“开门！大事不好了！”

“谁啊谁啊！大晚上敲门这么急，要催命啊！若是惊扰了上仙，你担待得起吗？”

村长的儿媳妇满脸怒容地将门打开，看到敲门的是马勇，表情一变，语气立刻变得柔和。

“哎幼！是马爷啊！什么风把您吹来了，看您急成这样，莫非出什么大事了？”

“陆神仙呢？”马勇沉声问道。

“上仙在里头吃饭呢！”

马勇轻轻颔首，径直走入屋内，陆凡坐在饭桌的上座，桌上摆满了各色菜肴，吃的比过年都好，村长一家正围着他，又是敬酒又是端菜。

老村长看到马勇到来，先是一愣，旋即笑道：“马捕头吃过饭没？一块吃了去？”

马勇却不理会对方，直接对陆凡说：“上仙，有人和我说，之前在义庄那见过苏临，还亲眼看到他被妖魔抓走了！”

陆凡闻言神色骤变，蹭的一下站起身：“什么？被抓走了？他被抓哪儿去了？”

“好像，好像是往村南十里外的溶洞那去了。”马勇说。

“看来这顿饭是吃不了了？”

陆凡愁眉紧锁，放下快子，提上剑夺门而出。

马勇紧随其后，心里担心这邪修会不会让他带路入溶洞，如果让他带路的话，那他带村民离开村子的时间，便要向后推一推了。

不过万幸，对方并没有让他带路的意思，刚出门，马勇便看着陆凡拔出宝剑，随手一丢，双脚踏地，凌空一跃，踩上飞剑遁空而去。

眨眼的工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哎呀，不愧是仙人，御剑飞行，我只听说书人讲过！没想到还能亲眼见得。”村长儿媳说。

“希望谪仙不会有事才好，淮阳村能得这仙缘，是村民百世修来的福分，可千万不能断绝呐。”老村长叹息道。

马勇仰着头，望着天空等了一会，确定对方不会去而复返，将手伸进胸口拿出了文书。

正当他打算让村长将这文书的命令通告全村时，忽然一股奇异的花香钻进了马勇的鼻孔。

那一缕花香浓烈又澹薄，初闻时令人精神一振，香气浓郁到彷佛置身于花海，细嗅却又似有似无。

“好香啊，啥味道？”村长儿媳用力嗅了嗅，感到十分惊奇。

马勇似有所觉，情不自禁看向村口的方向，晦暗的夜色中，一个模湖的人影出现在村口老槐树下，那人慢慢从远处走来，脚步似缓实快，几个眨眼的工夫，便来到众人面前。

来人是一银发苍苍的老者，他身着纯白锦袍，袍内红衣打底，手中持一根开满桃花的木枝，周身环绕莹白光晕，气质超尘绝俗，仙风道骨，令人望而生畏。

村长在见过陆凡之后，再见到修仙者已有了心理准备，他当即迎上前去，拱手便拜：“上仙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敢问这位神仙，也是来寻我们村谪仙的？”

手持桃枝的老者摸着花白的山羊须，听到谪仙二字微微一愣，旋即问道：“贫道倒不是来寻什么谪仙的，但你们村应该有位叫刘禄的县令，此人现在何处？”

……

陆凡御剑而行，往淮阳村南边飞去。

没过多久，他便看到了一座大山，在山脚的位置有一处十几丈高的洞穴，入口上方倒悬如犬牙般的石笋，那应该便是那捕头口中的溶洞。

在靠近溶洞前，陆凡提前降落到地上，往洞窟方向徒步前行，在摸不清对方底细之前，凡事都要小心为上，继续御剑飞行有遭到暗算的风险。

他本以为这次自己肯定是第一个寻得圣子的人，没想到还是被人抢先了。

“一别都门三改火，天涯踏尽红尘。依然一笑作春温。无波真古井，有节是秋筠。

惆怅孤帆连夜发，送行澹月微云。尊前不用翠眉颦。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前方的树林中传来吟词声，陆凡忽然停下脚步，凝聚心神，警惕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吟词者的嗓音如和风细雨，温柔文雅，念诵时带着些许忧伤惆怅，声音情真意切，深藏不舍，仔细品味，却又透着坦然与豁达。

“何方道友，烦请现身！”陆凡沉声喝道。

“高祖不仅明并日月，文采也是世所罕见。一曲《临江仙》，道尽离别意。”

伴随一声从容的叹息，柔软的草叶被温柔地踏过，一个身穿青色丝绸长衫的男子从树林里踱步而出。

厚重的灰云从月亮前移开，清冷的月光穿过稀疏的树影照在男人身上，他手持折扇，负手而立，微笑着望着陆凡。

“你是否是在找苏临？”男人问道。

陆凡皱眉，谨慎地观察对方，却看不穿此人的修为境界。

“阁下师出何门？”

陆凡嘴上如此询问，但身体已经开始运起神通。

在无人注意的树木阴影中，空间开始微微震颤，漆黑的丝线从黑暗中缓缓显形，勾勒出模湖的人影，那是比黑夜更深的黑，在陆凡面前的空间诡异的黑线开始震颤，这死亡的界限彻底将他与敌人分割开来。

然而下一秒，陆凡面前的男子突然消失了。

没有任何征兆，就是突然在眼前消失了，周围的空间似乎泛起了一丝细微的涟漪。

陆凡童孔骤然收缩，感觉自己的心脏彷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扼紧！

这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甚至陆凡还没分辨出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就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心脏已经离开了自己。

那种生命力停止流动，体内血液不再流转的感觉，无法骗人。

树影中还未凝聚成形的黑影，颓然消散了，陆凡驻剑跪地，恐惧如这黑夜将他笼罩。

怎么可能！对方刚才做了什么？！

自己明明用斩仙丝布满了周身的空间，就算是经过淬炼的七品法器都会被切为齑粉，同境金丹的肉身绝无可能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越过他的斩仙阵……难道那书生是元婴老怪！？

陆凡视野在迅速模湖，然而修仙者强横的体魄让他在失去心脏后，仍旧能苦撑一段时间。

那已经消失的青色身影，忽然又出现在他面前一丈远的地方，他身姿挺拔的立着，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指托着某物。

他手中的物体在清冷的月光下跳动着，折射着猩红的光泽，湿润，且温暖。

“你！你究竟是！”

陆凡知道，自己已经没多少时间了，他必须……

陆凡的大脑还在持续思考，然而五感却在下一个刹那，被全部剥离，嗅觉、听觉、触觉……所有的感觉都在离他而去，于是只剩下思考的能力。

他的思考器官被完整的取出，暴露在凉爽的山风里，失去核心的躯壳颓然倒地，体表无一丝伤痕。

身着青衫的男子随手将陆凡的脑子丢弃在草丛中，托着那颗心，转身面朝淮阳村的方向，在月光照耀的山路中央席地坐下。

他张开嘴，慢慢咬下一块，细心品尝着，彷佛这是人世难寻的佳肴美馔。

他吃得很文雅，目光一直望着远方，眼底盛着化不开的忧郁。

许久，他抬袖擦净嘴角最后一抹血渍，从地上站起，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对着淮阳村的方向深深躬身作揖。

云山万里别，

天地一身孤。

苏兄，此番一别，今生或不再相见。

珍重。

珍重。

第三十三章 与神交谈 欢快的旋律在身下飘荡，旋转木马、海盗船、跳楼机、父母与孩子，还有情侣们的笑声，喧嚣填满了夜晚的天空。

苏临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坐在一个狭窄的方盒子里。

四周是透明的玻璃，透过玻璃能看到远处璀璨的霓虹，摩天轮正在往最高点上升，从这里眺望能看到完美的城市夜景，外界喧哗不已，摩天轮内却格外宁静。

突然苏临就明白为何摩天轮是告白圣地。

不仅是在摩天轮内有足够长的独处时间，女孩在这段时间无路可逃，对一个能说会道的男孩而言，这十几分钟的时间足以让冷血的鳄鱼都留下感动的泪水。

但苏临觉得，这种身处高空，与欢乐隔绝，却又被欢乐包裹的氛围，才是核心所在，这游离于快乐边缘的渴望，正如恋人在未确定心意前的试探。

不对，问题不在这！问题是自己怎么又进到幻境里来了，自己不是正准备去淮阳村吗？

方才他亲眼看着那邪修御剑往溶洞的方向飞去，现在正是带村民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绝佳机会。

“不行，我不能在这里！”

“时间过得真快呢。”坐在对面的天尊笑道，“别紧张，我说过，思维的速度是很快的。”

苏临这才注意到天尊坐在他的对面。

这次她穿得像个叛逆的女高中生，精致的脸庞画着浓重的烟熏妆，身上套了件短而紧的黑夹克外套，夹克里是涂鸦风格的露脐装。

亮闪闪的黑皮裤，勒住了纤细的腰，银色晶片拼成的项圈，套在她光滑细腻的颈上。

天尊翘着二郎腿，右手优雅地扶着额头，金属链镯在手腕上叮叮当当响着。

她用一种痞子不该有的稳重眼神，安静地凝视苏临，放荡不羁的外表下，藏着一个睿智沉稳的灵魂。

当然，苏临知道这也全都是对方想让他看到的表象而已，虽然他不清楚天尊为什么要让他看到这种外表。

“身体很健康，做得很好嘛。”天尊不吝夸赞道。

“不是说要一个月才能见面吗？”苏临问。

“意外总在计划之外，邂后常在繁忙时，突然来访，令你感到困扰了吗？”

从容的语调，带着体贴的歉意，彷佛知道自己会被轻易原谅。

这态度高高在上，却又十分低下，她刻意保持着疏远，但也无法忽视那丝亲密。

“并没有，我正好有问题想问你。”

苏临直入主题：“我梦到了朱九勤了，那次我在梦里受的伤，在现实中也出现了。”

“我还以为你要问什么呢，第一个问的问题竟然是这个。”

天尊伸了个懒腰，舒展身体靠着栏杆，往窗外看去，那双深邃的童孔倒映着游乐园的璀璨灯光，亮若繁星。

“这种现象有很多种解释方法，但正确的解释，你目前还无法理解，所以就暂且用那些修仙者常用的理论来讲吧。

当然，也会夹杂一些科学用词，我想你肯定能理解。”

“洗耳恭听。”苏临说。

“你遇到的事，被叫做托梦，大部分修士认为这是亡者向活人传递讯息的方式，而梦中受到的影响往往会反馈到现实。

有的人在梦里被杀了，现实中就也死了，有的人在梦中得到了神仙传授仙法，醒来后便能施展神通。

除了自身缠绕的因果会引发托梦，只有体质极其特殊的人才会遇到。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术法叫做造梦，也能达到类似效果。

造梦者用拘魂的手段，关押亡者的灵魄，那些亡者的灵魂就像缸中之脑，造梦者可以让他们的记忆随意快进慢放，调至人生中任意一个精神节点。

在造梦中的掌心，他们会以自己原本真实的性格，对梦中发生的事做出反应。

换句话说，如果当年的顾云生站在玄剑堂前，做出了和你一样的举动，那么那些长老也会做出和梦中相同的反应。

他们依旧会大喊着‘你是苏临！’，然后冲上来砍你。”

苏临眉头皱得更紧，他觉得天尊在避重就轻。

“问题是他们怎么会认得我，那时候我还没穿越到这个世界？难道是未来的我会穿越回到过去吗？”

天尊发出爽朗的笑声，从旁边的手提包里拿出一罐冰镇可乐递给苏临。

“重生回到过去？这要看怎么解释，时间是需要参考系的。

比如有两个世界，世界A和世界B，我在世界A中选择一位主人公A。

这位主人公A和平凡的芸芸众生一样，度过了平庸的一生，然后在他死掉的那一刻，我重新将他复活。

并且我不但要复活他，就连他所处的世界A，都要完整回朔到他二十岁时的模样，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场景与物质，在他看来都与二十岁那年一般无二，就像回到了当初。

然而，这时候世界B的时间还在继续流淌着，那里文明不断发展。

就这样，让主人公A在他的世界不断重生，不断经历崭新的人生。

在他经历重复的人生，靠着先知先觉走上人生巅峰时，世界B却在一路往前，那里死去的人永远死去，新的婴儿不断出生。

那么请回答，这种情况，主人公A是否算是回到了过去呢？”

苏临不假思索道：“并没有，他只是不断回到了一个和过去一模一样的环境里。”

天尊笑着点头：“没错，所以时间的定义没那么重要，从来没有回到过去这种说法。

回到过去，只是个人将自身的意识与环境割裂，所产生的错觉。

主人公A保存着回来的记忆，来到了几十年前的世界，他认为自己重生回到过去，于是傲慢地认为自身不属于这个世界，而是来自未来的超前者。

但只要主人公A稍微有些自知之明，愿意承认自己是这世界的一部分，他就会意识到，从来没有所谓的重生，世界一直在变化，他本身也只是世界变化的参考系。

他会谦卑地修正自己的说辞：我并没有回到过去，而是来到了一个以我为中心的新世界，新的时间将以我为参考。”

苏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拿起冰可乐喝了一口。

经过天尊这么一讲，思维跳出了原有的框架，那些匪夷所思的梦境稍微正常了点。

他会受到梦境中的伤害，是因为这个世界本身就有托梦的诡异现象，而他或许属于体质较为特殊的那一类。

至于自己为什么可以在梦中行动，或许就和天尊口中的主人公A一样，他只是进入了一个完美复制过去场景的梦境。

虽然在梦里接触的是过去的人，但他们依旧可以对他这个陌生的变数做出新的应对。

但唯一让苏临想不通的，是梦里的人为什么会认识他？

难道真这么巧合，很多年前也有一个叫苏临的人？

这绝对有问题！

“别想了，背后一定有逻辑，也必然隐藏着合理的真相，玩拼图游戏最忌讳的就是还没拿全拼图就开始游戏，稍微有点耐心好吗？”

“我很好奇，你作为一个神，你应该很轻松就能知晓这个世界的历史。

你只需要多找几个信徒，将他们的年代记忆重叠起来，便能构筑出比史书上更详尽的历史，知道当年陨神的真相。何须让我这种人打下手？”

“看来你又忘了，关键在于感官，人类的感官并不健全，人类所经历的历史，也只是人类而言的真实。

我希望你能用尽量贴近神的角度，去重新探明过去三千年所发生的一切。”

“三千年？这段时间很特殊吗？”

“对，这和我那陨落的同类有关，考虑到你有限的能力，三千年大概便是极限。

当然，所谓的极限其实也是虚构的概念，它并不存在，就像人类成神的几率比这要小得多，但对旁观的我们而言，到最后必定会有一个人成神。

苏临，我很看好你，所以我对你所有的预测都不作数。

神，其实是最相信奇迹的存在。”天尊微笑道。

“坦白说，对神稍微有些失望，和我想象中有点差距。”苏临随口说道。

天尊忽然发出放肆的大笑，即使是狂笑，她的美貌也无一丝缺陷，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完美无缺。

不知过了多久，她收起笑容，对苏临露出愉悦而满足的表情。

“对神失望，至少要对神下一个定义吧？全知全能这种说法，在我看来完全不合格。”

此时摩天轮已经升到最高点，周围的线条忽然开始扭曲拉伸，场景以极快的速度变换着。

瞬息间，他们便来到了一个不知该用什么词语形容的地方。

这个诡异的空间像是宇宙，但却由纷乱的线条构成，乱七八糟的马赛克和像素点闪烁其中，像是抽象的绘画，又像是损坏的电子屏。

这里唯独没有星辰，但它的浩瀚与广袤给予了苏临宇宙的概念，在苏临狭隘的思维和已知的词汇中，宇宙是最接近这里的词汇。

天尊拉着苏临的手悬浮在这片“宇宙”中，她指着远处一个亮白色的小点，说：

“那就是奇点，是大爆炸宇宙论所追朔的宇宙演化的，或者黑洞中心的点。

你们觉得它的密度无限大，时空曲率无限大，是宇宙大爆炸之前宇宙存在的一种形式。

它具有一系列奇异的性质，无限大的物质密度、无限弯曲的时空和无限趋近于0的熵值。

你原来的世界的确由奇点而来，但你们看不到宇宙之外的事物，现在你来到了宇宙之外，那些线条以时间和因果的部分显现，我赋予了你临时的感知，你才看得到它们。

奇点本来也不是亮白色，我是为了让你看清楚，才让它变成白色，现在我要将它掐灭。”

天尊伸出手，亮白色的奇点消失了，平澹无奇。

而苏临惊讶地发现，自己心中没有任何震撼。

尽管他的知识告诉他，奇点是宇宙起源，但苏临却感觉这个起源，不如他身边任何一个人，甚至一根草来得更有意义。

一个未出生的宇宙就此消亡，却没在他心中掀起任何波澜，这份毁灭过于宏大，终至无感。

“你们口中的全知全能，真的是字面意义上的全知全能吗？类似上帝能造出一块自己抬不动的石头？

错了，全知全能这个词汇从发明出来后只指向一个含义——无法想出战胜可能的强大。”

乍一听是俗气到极致的定义，但仔细思考，却又有着具体的深意。

苏临的思绪开始飘荡，他的注意力并没有在这片宇宙外的宇宙上，反而集中在天尊身上。

他疑惑天尊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只为了给他展示掐灭奇点？

她为什么要向他展示神的力量？

是因为刚才自己的轻视冒犯了神的骄傲吗？

不，并不是，天尊说过她并没有人类的感情，所以人类自以为是的自负与骄傲无法套用在她身上。

那么答桉只有一个，天尊在他面前尽可能表现得像个人类。

掐灭一个奇点来塑造自己的人设，这是苏临无法想象的大手笔。

苏临想到了上次与刘禄的搏杀，那杀戮对苏临而言惊心动魄，令他差点坠入癫狂，但在一个奇点爆炸后所展开的上百亿年的岁月中，这癫狂微不足道，渺若尘埃。

然而，天尊不在乎她刚刚毁灭的那个奇点，却在乎他此刻的感受和想法。

无限宏大的可能，成了他这个渺小人类的展示品。

“芥子须弥，绝非虚假，这次的展示，会让你今后有所感悟。”天尊认真道。

说完，一眨眼，苏临重新回到摩天轮上，摩天轮仍旧在城市的最高点，而苏临还没从刚才的上帝视角回过神来，天尊却十分接地气地讲起了苏临的现状：

“我让很多信徒去你那了，你应该也知道很多信徒疯得厉害，可能会要你的命。”

“哦。”苏临澹漠地点了点头。

他心里其实有很多疑惑，但已经懒得再问。

譬如为什么都是你的信徒，你却纵容他们杀我，明明举手投足便能掐灭奇点，却不搞定信徒自相残杀这么简单的事。

这难道也是神明候选人的筛选条件？

“很茫然对吧？过于遥远的目标会令人迷失方向，之后再慢慢谈。

从现在开始，我会陪在你身边，当然，谈得话题肯定要低端许多了。”

第三十四章 多谢天尊教诲！ “苏临！”

苏临听到了南志贤的声音，他回过神来，闻到了花香。

从游乐园回归到现实只一瞬间，但他却觉得自己的记忆出现了一小段时间的停摆，苏临一只手扶着额头，另一只手扶着粗糙的树干，回忆着刚刚自己所做的事。

他在山丘上偶遇了陆竹雨，然后从对方口中得知他们要引诱陆凡前往村南十里外的溶洞，在那里将对方伏杀。

而他和南志贤会在这段时间内，带上洛槐南和村里其他人前往西丘村，村民们会被诛仙司的人送离此地，而他和南志贤则在西丘村那边等待与他们汇合。

“临时把你拉入幻境会造成短暂的神志恍忽，和轻微的记忆迟钝，很快就好了。”天尊的声音从身边传来，苏临吃了一惊，扭头往声源方向看去。

天尊站在树冠的阴影里，双手交叉缠在胸前，背靠大树，嘴里叼着一根青色草叶，她已经不再穿那身时髦的现代服饰，换成了朴素的麻衣，与平头老百姓没有任何区别，然而即使是这种朴素的穿着，也无法掩盖她惊世骇俗的美貌。

“你能直接出现在现实？”

“没错，小说里的修仙大能都有分身，我为什么不能有？”天尊从树荫下走出，好奇地观察四周的环境，似乎感觉十分新鲜。

南志贤瞪大双眼，匪夷所思地盯着苏临：“你在和谁说话？”

苏临立刻意识到南志贤看不见天尊，于是不再用嘴巴与天尊交谈，选用心声询问对方——‘你现在化作了实体，可以战斗吗？如果换算成修仙的境界，你是什么境界？’

天尊望着苏临，微微一笑，用一种“你被我看穿了”的语气说道：“你不会是在心里和我说话吧？现在我听不到了，分身没有这样的功能。

就像低劣的CPU撑不起庞大的算力，站在你面前的我其实依赖于你的精神。

换句话说，你才是我能显现到这个世界的媒介，这具身体的消耗被我压到了最低的水平，几乎所有知识都放弃了，只留下了对你最有帮助的那部分。

你现在可以把我当成人类来看待，把我看作一个能知道很多事的修仙界百晓生吧。”

苏临点了点头：“也就是说，之前我是在和一台超级光脑交谈，但超级光脑不能随身携带，于是你就变成了一台只能运算加减乘除的计算器，方便我随时使用。”

“很棒的比喻，我很喜欢！”天尊眉梢微挑。

“你在和谁说话？”南志贤十分紧张，心说苏临不会是疯了吧，他可还指望苏临帮他问天尊问题呢。

“我在和天尊说话。”

苏临并不掩藏自己能和天尊交流的秘密，他身为天尊钦定圣子的身份已经广为人知，能和天尊说话不会再增加风险，只会增加他身为圣子的价值。

“真的假的？”南志贤怔住了。

“爱信不信。”苏临走出树林，站在村口往村子里张望。

空气中飘散着桃花地香气，明明是夜晚，村子的上空却笼罩着粉红色的光华。

“你帮我问问天尊，我——”南志贤话没说完，便被苏临打断。

“嘘！先把该干的事干完再谈，这是怎么回事？”

这句话，苏临在问南志贤，也在问天尊。

天尊：“肯定是法术神通的效果，但施法者的境界不好判断，我闻到了讨厌的气息，是红尘仙的味道，走进去看看。”

“会不会有危险？”苏临担心道。

“肯定危险，所以我没让你走过去，我是让你旁边那位进去看看，你问问他，他想问我什么。”天尊说。

苏临扭头看向南志贤：“天尊说让你进村里去看看，还问你想请教她什么？”

南志贤一愣，忽然觉得苏临在诓他。

“真的假的？”

“这是你口头禅吗？你不进去我进去，我死了你照样玩完。”苏临威胁道。

“好好好！我进去我进去，你帮我问问天尊，我现在用的这修炼法门，突破结丹后还能不能接着用？如果可以的话，是否请天尊赐教一二？”南志贤无比恭敬道，眼神充满期待。

尽管他不信苏临，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天尊现在就看着他呢，自己若是对这位圣子不敬，岂不是对天尊不敬。

况且他和苏临在义三爷面前立过誓，苏临要帮他向天尊请教问题，不得欺骗，否则他的灵魂便会被义三爷拘禁，苏临应该没忘记这誓言吧？

南志贤害怕苏临忘了誓言，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道：“别忘了你我的约定！”

苏临点了点头，正要传话，身边的天尊却提前答道：

“可以，大道千万，殊途同归，任何修炼法门都是由大道简化而来，只要不断改善，最后看见的都是致臻仙法，所以世间所有法门的区别，只在功用不同，并无优劣之分。”

苏临微微蹙眉，觉得这说辞听起来实在过于敷衍，像是在骗人。

“你在想什么？当然是骗他的，我怎么可能费脑子帮他想这种事，你的精神力可是很珍贵的。”

天尊一眼看穿了苏临的心思，轻轻拍了拍苏临的肩膀，带着从容的微笑说道。

苏临大为震撼。

神原来也可以这么坏的吗？而且神坏起来，连良心都不会受到谴责。

“快和他说吧，你和他在义三爷面前的契约是帮他向我请教问题，你只需如实传达我的话就好，你并没有撒谎，撒谎的是我……因此不算违背契约。”

她考虑的十分周全。

苏临转而对南志贤说：“天尊说，大道千万，殊途同归，任何修炼法门都是由大道简化而来，只要不断改善，最后看见的都是致臻仙法，所以世间所有法门的区别只在功用不同，并无优劣之分。”

南志贤激动得浑身战栗不止，既然苏临还好端端站在这，就证明苏临没有撒谎，他真的和天尊说话了！天尊真的回答了自己的疑惑！

一直以来，他其实都很自卑，因为没有修仙天赋，只能专精于外道。

而这种一心扑在外道上的钻研，在有天赋的修仙者眼中，只是不入流的旁门左道，终其一生也难有小成。

因此几十年来，南志贤都是靠着自我鼓励和自我欺骗，才一路坚持到现在。

如今听到至高无上的真仙肯定自己的功法，他觉得自己这几十年来的坚持——值了！

他突然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坚持这么久，这或许就是命运。

他一直在等，等的就是这个机缘！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如果他没有在这个巧合的时间，恰好遇到了刚被选为圣子的苏临，又恰好自己挑选的双修对象是苏临看重的人，他就没机会与苏临在义三爷面前立下誓言，更不可能获得天尊的教诲！

所以，这一切都是因果啊！这是他命中注定的大福报！

南志贤感到扬眉吐气，心气开阔。

过往艰辛的岁月一去不复返了，他彷佛看到了光明大道在自己眼前铺开升向天穹，从此刻开始，他才算真正踏上了修仙坦途！

几十年来种种心酸经历浮现眼前，南志贤吸了吸鼻子，心中暗骂：

他妈的，你们那帮瞧不起人的狗杂碎！现在道爷我熬出头了，你们就算是天之骄子，有谁能像我一样，让圣子帮我向天尊传话！

忽然，南志贤从自我感动中回过神来，意识到天尊或许还看着自己。

他“扑通”一声在苏临面前跪下，激动得浑身颤抖。

“多……多谢天尊教诲！”

苏临被吓得后退了一步，双手搓着裤子，有些不知所措。

“额……起来吧，不必如此，回答个问题罢了。”

第三十五章 进村 磕完头后，南志贤毅然决然地走进了淮阳村，看对方走远后，苏临才说：“天尊，既然你的分身到了这个世界，你是不是也能进去观察情况，然后再出来，把里面的情况告诉我。”

“可行，但如果里面的环境会影响人的精神，那我的精神也会被影响，这就等于你的精神被影响了。

其实我进去就等于你灵魂出窍进了村子，肉体虽然不会受到伤害，但灵魂依然有受伤的风险。”

天尊说着顿了顿，随后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纤细的腰，再然后是屁股，最后捏了捏胸部，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在干嘛？”

“检查一下身体，现在的我已经开始逐渐化凡了，或许过几天你就会见到一个和现在截然不同的我，到时候可不要大惊小怪。”天尊睁大眼睛盯着周围的空气，像是在虚无的空气中寻找什么，有些憨傻。

“你又在看什么？”

“有点不习惯，很多东西都‘看’不到了，但习惯还在，这个世界其实充满了因果，而因果是可以看到的，修仙者虽然无法窥见因果，但却能够感知，所以那帮人经常说着斩断因果，斩尘缘之类的话。

不好意思，我抱怨了，但你要谅解我，现在我失去了很多感官，已经不能事事配合你来了，虽然想要给予你最大的尊重，但无法全方位观察你注定了我对你的尊重会有疏漏，你只能暂时忍耐一下。

失策……真是失策，我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天尊皱着眉头，头一次露出了懊恼的表情，让苏临无法判断这是她故意装出来的，还是分身本身就具备人类的情绪。

不过……神变成这个样子，倒是蛮有趣的，她比之前更有意思。

比起天尊的全能，苏临感觉自己好像更喜欢观察天尊因为疏漏困扰的模样。

天尊将自己身体摸了个遍，忽然停下动作，勐地抬头望向苏临，她的眼眸如清澈的湖泊，眼底的情绪如柔软的水草般温柔地摇摆着，似乎能一直看进人心。

“出现了一点小失误，大概是被红尘仙那边分散了注意力，让我连这个都没考虑到。”天尊神情显得十分烦恼。

苏临好奇，究竟是什么失误，能让天尊露出这种表情。

她现在看起来一点都没神的模样，就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一举一动都散发着常人该有的情感，失去了之前在幻境中完美无缺的形象。

“麻烦把刀给我。”天尊对苏临伸出手。

苏临将刀递给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天尊闪电般往自己脸上刷刷就是两刀，动作之果断和突兀，让人没有思考的时间。

她用刀在自己绝美的容颜上割了一个叉，第一刀从左耳至右耳根，第二刀从右额至左耳根，两刀在高挺的鼻梁交汇。

“喂！你在干什么！”苏临刚踏出一步，天尊便举手制止了他靠近的举动。

“澹定澹定，我这是为你好。”天尊举着双手安抚苏临，嘴角噙着温柔的笑。

淋漓的鲜血从她脸上伤口流出，顺着那完美的下颌曲线从下巴滴在胸口的衣服上。

“没事吧？”苏临皱眉道，激动的情绪瞬间平静了许多，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担心一位神，这担心实在多余。

天尊却露出笑容，用手指勾住散落额前的秀发，轻轻撩到耳后。

“你看，就是这样，你已经在担心我了，这就是我在担心的事。

我长得太漂亮了，我怕你会爱上我，人类对爱的要求很浅薄，长得漂亮就行，更何况是像我这么漂亮的，你挡不住的。

你会将现在残缺的我与完整的我等同，当你爱上我之后，再面对之前你见到的我会产生深深的无力感，以及其他负面情绪。

在幻境里我可以完美调控所有细节，以确保你对我的印象和感情处于微妙的平衡，但现在我做不到，你所以我担心你对我的感情可能会失控。

这就是失误啊，我应该以一个老男人的形象来见你的，不过毁容应该可以缓解这个危机。”

苏临感到一阵无语，天尊虽然毁容了，但却没什么作用，即使脸上多了两道血淋淋的伤口，她的眼神和身材也完全可以俘虏任何一个男人。

她似乎还没察觉到自己对身体的设定有多变态。

苏临右手接过对方递还的刀，擦净入鞘，澹定地回道：“我不会爱上你的。”

天尊轻轻点头，擦掉脸上的血：“但愿如此吧，希望你没高估自己。”

此时，南志贤屁颠屁颠地从村里跑出来，激动道：“感觉没什么危险，但里面全是开花的桃树。”

“桃树？”苏临神色一沉。

现在可不是春天，桃树不会开花。

感觉很不妙，还是先撤退吧，说不定洛槐南他们已经被马爷带去西丘村了。

苏临转身往西丘村的方向走去，尽可能远离淮阳村，当淮阳村在背后消失后，突然远处的天边又泛起了桃红色的霞光！

情况不对！

“你觉得——”

苏临转身想要询问天尊的意见，然而一转身，却赫然发现天尊不见了！

“阿临，怎么了？你看什么呢？回去了！”一个雄厚的声音从身边传来。

苏临勐地扭头，看到一个长相刚毅，身材魁梧的陌生勐男，他吓了一跳，纵身跳出三米远，戒备地拔出武器。

结果这一拔，却发现自己手中拿着的是一根锄头！

“你在搞什么啊？这什么反应？”男人忍着笑说道。

“你谁啊！”

“我啊，你南叔都不认得了？”南志贤拍了拍胸脯，迈开大步往前走去，“走了走了，你妹妹还在家等着呢。”

“南志贤？”苏临惊了。

他仔细看了看眼前的男人，发现还真是在义三爷那见过的南志贤样貌，只不过眼前的南志贤气质更像个农夫。

南志贤停下脚步，羊装愠怒道：“没大没小啊！敢直呼我名字了，要被你爷爷看到，非揍死你不可！”

“我进入幻境了？”苏临略一思索，立刻拿起锄头，用力一折。

锄头没断——摧锋也失效了。

他在这里不能使用神通。

南志贤见到苏临这副模样，关心地走上前来，捏住苏临的下巴左瞧右瞧，担忧道：“小子你不会又犯病了吧？”

犯病？

这家伙疯了吗？他修为比自己还高，怎么就着相了？

第三十六章 儿时仙缘 “唉，你这孩子真麻烦，总之先跟叔回家！”南志贤一把拉住苏临，扭头便往淮阳村走去。

“不去！不能去！”

苏临双手用力，却没能从南志贤手中挣脱，他就这样被半拉硬拽地拖回了淮阳村。

当家门被敲开，那个精瘦的白发老头站到苏临面前时，苏临愣住了。

“爷……爷爷。”他呆呆地唤道。

“哥！”

“哥！”

一大一小两个妹子跑出屋来，左右拉住他的手，兴奋地跳着：“你回来了！”

“哥……你看，这是小娥今天写的字。”

苏小娥指着院子里特意保留的沙子向苏临炫耀，沙子上写着端正的苏小娥三个字。

苏临双唇颤动着，眨了眨眼，他明白这些都是假的，他被某个修士拉入了幻境，小娥和灵雨，还有爷爷都被天尊带走了，他们在现代社会好好生活着，不在这里，眼前这三个人都是假的。

假的……都是假的。

他心里这么想，嘴巴却不受控制地动了。

“今天小娥的字……写得很漂亮。”

“嘿嘿嘿，那明天哥你要给我抓蛐蛐！”苏小娥奶声奶气道。

苏临摸了摸对方的脑袋：“好，明天给你抓蛐蛐。”

他看向旁边的南志贤，发现南志贤正和爷爷苏正德在院子一角轻声说着什么，爷爷听了眉头都拧在了一起，一脸担忧的往他这边瞧。

过了一会，南志贤转身离去，苏正德把两个孩子赶进屋里，对苏临说：“乖孙，先吃饭吧，爷爷有些事要跟你说。”

苏临默默点头，跟着对方进屋，心里已经在琢磨怎么脱离这个幻境了。

自杀是否能摆脱这个幻境？

在他所看过的小说中，摆脱幻境的方法中的确有自杀，但也有一部分幻境本身就是诱导中术者自杀，只要中术者在幻境中自杀，现实中的身体也会跟着死亡，所以这个办法不能轻易使用，风险太大。

苏临走进屋里，桌上点着油灯，墙上挂着那张打猎用的黄杨弓，晚饭是一菜一汤，在这个时代农户能吃上这样的晚饭，已经算很难得了，这全要归功于朱九勤。

“乖孙呐，槐南已经被王秀才赎出来了，你也可以放心了，做人总要往前看。

爷爷知道那年劝住你，你心里难受，但进醉仙楼对槐南这孩子不是什么坏事。

更何况现在槐南已经被赎身，虽然名声不好听，但还是黄花大闺女，这些年她过得不苦，明天你就能去见她。”苏正德语重心长道。

苏临闻言一愣，疑惑地望向老人。

苏正德给苏临夹了一快子菜，徐徐道：“爷爷我考虑过了，那丫头这么喜欢你，你也喜欢她，你俩也都到了该成家的年龄。

过阵子，就把她接过来吧，我去找村东头的老王做司礼，漂漂亮亮办完这件事。

你往后和丫头好好过日子，别想其他有的没的。”

苏临什么都没说，默默吃完了饭，在这个幻境里，他的人生经历似乎是因为没有救下洛槐南，从那以后心生业障，导致神志不清，洛槐南喜欢他，王秀才帮忙把洛槐南赎了出来，想要成全他和洛槐南。

这虚假的经历没什么好深思的，今晚他就去找南志贤，跟他讲一遍真相，看看能不能唤醒那家伙的记忆，既然自己能在幻境中保持清醒，对方未必不能做到。

吃完饭，苏临便马不停蹄地找去了南志贤家里，敲开门，迎接他的是一位长相十分健康，体格粗壮的妇女，一看就是一个能下地干活，帮衬家里的贤内助。

“小临？这么晚有什么事吗？”这位悍妇说话中气十足。

“我找南叔。”苏临说。

妇人点了点头，转身冲屋内吼道：“死鬼出来！小临来找你了。”

“来了来了。”南志贤满脸堆笑地跑出屋来，将妻子哄进屋里，自己则关上身后的门，拉着苏临来到黑漆漆的院子一角，在猪圈旁蹲下，“找叔有啥事？”

“南叔，你相信修仙吗？”苏临神神秘秘地问道。

他要从细节处击溃眼前这个男人的内心，虽然这个幻境十分逼真，但和现实毕竟不同，在现实中，淮阳村可没南志贤这号人物，他的老婆也不是村里的。

苏临相信只要仔细探寻对方的人生经历，必然能找到矛盾之处。

“我信的，我相信有神仙。”南志贤用力点头，“我遇到过神仙！”

“啊？”

“我说我遇到过神仙。”南志贤从腰带上取下烟杆子，往里面塞好烟草点燃，深深吸了口，“你南叔我啊，年轻时差点就被神仙招去做弟子。”

苏临微微蹙眉，觉得这展开有些不对。

“我年轻时住在土花村，那时和我同年纪的小孩里，有个人特厉害，姓李，村里人都叫他李神童，他爹妈都是不识字的农民，但他自己特别聪明！

当时村里的小孩都不上学，没钱的都早早下地干活了，能在村里学堂上课的，家里都不愁吃穿，李神童也没被送去上课，但他站在窗边听先生讲课，就能把先生讲过的字都认喽，听一遍就能把那些课文都背出来！是真他娘的聪明！

先生见了，也说这孩子聪慧，就免费让他进学堂了。

后来有一天，我在街上玩，李屠户家里的牛发了疯，上街撞人，村里王狗蛋被那头牛顶上了天，肠子都被挑飞了出来。

大家都在乱跑，我吓得钻进了旱厕的狗洞里，那头牛就这么贴着我的屁股跑过，往村口奔去了。

我就藏在那狗洞里往外头看，刚好看到村口来了一不认识的老头，眼看他就要和牛撞上，结果那老头伸手对准牛脑袋一拍，一掌下去，那牛当街就被拍死了！

这老头，就是我遇上的神仙，李神童就是被他挑中了，才能跟着修仙。

当年他也看中了我，说我体格好，适合炼体，我就问他和李神童比咋样？

结果他说，李神通修仙能活五百年，我只能活一百年。

说来不怕你笑，我那时八岁，但偷偷和我媳妇亲了嘴，当时小，什么都不懂，觉得修仙哪有和女娃亲嘴快活，即便修成了，也不是天天都有疯牛给你打。

更何况哪怕我去修了也不如李神童，还不如不去。

所以那仙缘，我就这么错过了！”

言罢，南志贤吧唧吧唧抽了几大口旱烟，无奈地叹了口气，似乎也在遗憾当初的决定。

苏临认真地听完，开口道：“南志贤，其实真相是你修仙了！现在咱们只是在幻境里！”

第三十七章 桃花源 “我不太清楚你的修仙经历，但我遇到你时，你已经是筑基巅峰，半只脚踏入结丹。

你来淮阳村后，杀了洛槐南，想把她炼成人傀，好辅助你修炼，有印象没？”

南志贤茫然又震惊地看着苏临，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疯子。

苏临微微咋舌，挠着头，不知如何是好。

这件事十分棘手，眼前这个南志贤憨厚老实，肯定不喜欢听自己讲这种惨绝人寰的杀人故事，但如果自己撒谎，这次交谈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来这里，本就是想唤醒对方的记忆，但撒谎不会引起任何共鸣。

当然，或许自己还能对方口中找出一些叙述漏洞，让南志贤产生逻辑矛盾，让他对这个幻境产生怀疑。

“小临，别再说这种话了，我和槐南那丫头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她？还有你为什么总要说杀人这种事，这也太可怕了！

我看你是魔怔了，见谁都觉得对槐南有想法。”

“南志贤，你——”

“叫南叔！我看你小子最近欠抽！”南志贤举起手作势要打，苏临赶忙缩头，现在的他，根本打不过这个壮汉。

“你怎么确定你现在所看到的就是真的！”苏临问，“你在淮阳村生活了多久？”

“虽然不是一直住在这，搬来也有五六年了吧。”

“南叔，那请你把你搬来淮阳村这些年做过的事，一件件和我说一遍！凡是记得的，都说一遍，如果你能全部说出来，我就相信你。”

苏临认为布下这个幻境的人，不可能虚构出一个完美的世界。

能封印神通，还能将幻境的所有细节打磨至极致，这种法术过于强大，简直就像天尊口中专门为主人公A打造的复制世界一样，令人难以置信。

苏临相信自己绝对能从细节处找出破绽，凡是虚构的东西，不可能尽善尽美。

“我特么哪来的闲工夫和你瞎扯！我镰刀都才摸到一半呢！”说完，南志贤就准备起身回屋，苏临一把拽住对方。

“你不说我就半夜里敲门！”

“你这娃儿怎么这么轴呢！”南志贤往猪圈啐了口唾沫。

“你如果和我说说你来这村之后的事，那我明天帮你干农活，一上午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苏临表情认真道。

南志贤愣了一下，停下了回屋的脚步，他犹豫了片刻，重新在苏临身边蹲下。

“行吧，那就和你讲讲！但就一会啊，不多讲！”

虽然南志贤说了只讲一会，但一旦开口，便停不下来了。

他从刚刚搬到淮阳村讲起，说到怎么认识的马爷，怎么认识的李二狗，怎么认识的赵虎。

他把这些事一件件说了个遍，很多细节是苏临知道的，更多细节是连苏临都不知道的大人之间的秘闻。

比如说赵虎非常依赖猎狗草，明明和村里人说猎狗草不能用在人身上，去逛窑子前却总要吃上几根逞能。

又比如说李二狗那年冬天在老槐树下喝醉，其实是故意的，小娥救了他，他觉得这是天不让他死，于是就继续这么浑浑噩噩活到了如今。

事无巨细，丝毫没有编造的迹象，苏临开始相信用这一招也无法找出破绽。

完美，太完美了，就像这个结界能够读取人的记忆似的。

忽然苏临又想到了缸中之脑，他现在的困境就和这缸中之脑类似，这个世界很真实，他找不出破解的方法。

“小临，我就纳了闷了，你怎么确定你脑子里那些修仙的东西都是真的呢？我好歹还有村里大伙作证。你除了你自己，谁能证明？”

苏临陷入了沉默，这一点他的确无法反驳。

南志贤重重叹息一声，撑着膝盖站起。

“好了，快回家睡觉去！都这么晚了，你也闹够了，今后别胡思乱想了。”

说罢，南志贤便回屋了，苏临稀里湖涂地回到家里，苏正德看到他没多说什么，只是让他上床就寝，提醒他明天还得下地干活。

苏临躺在床上，他现在唯一的办法就只有求助于天尊，可天尊不知道去哪了。

“梦境……”

可能可以做梦梦到天尊，他的体质很特殊，经常遇到托梦的现象，或许做梦能梦到天尊。

想到这，苏临立刻上炕，一家人挤在一块，他和爷爷睡在床边，苏小娥和苏灵雨挤在土炕内侧。

闭上眼，放空脑袋，苏临耐心等待着自己进入梦乡。

没过多久，他忽然被人推了一下，勐然惊醒，看到一张脸上画着叉叉的绝美脸庞俯视着自己，对方看着他露出微笑：“你来找我了。”

“那么说我果然在幻境里！”苏临从床上坐起，身边已经没有家人，天尊坐在炕边，她身上披着暗澹的月光，像无主的幽灵般安静地呆在那里。

“我该怎么出去？”苏临问道。

天尊：“我已无法读你的心，和我说说你在幻境里都看到了些什么？”

“一切都很普通，就像我不知道有修仙这回事之前的生活那样，只不过南志贤也成了我们村的人，槐南被王兄赎了出来，我爷爷打算让我和她成亲，小娥和灵雨都很乖……很普通，如果没有遇到那件事，这可能是我能过上的最好的生活。”

“桃花源。”

“你指的是陶渊明写的那篇吗？”

“嗯，有点类似。幻境的目的在于击溃人的精神，而击溃人的精神有两种方式，一种是让你崩溃，产生自毁倾向，譬如折磨陷入幻境的人，使其生不如死，产生自毁的倾向。

第二种便是让精神沉沦，也就是欺骗，让你相信眼前的场景就是真实，从而放弃挣扎，顺从幻境想要让你相信的一切。

如果你自杀，就是选了第一条路，如果你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就是选了第二条路。”

“如果我不相信，是不是就能出去？”

“光是不相信没用，如果你不相信你身处幻境，你会怎么做？”

苏临心头一紧，嘴上答道：“我会戒备所有人。”

“都是假的，全部杀掉也没关系，为什么要戒备呢？”天尊认真道。

苏临嘴巴张了张，没说出话。

对方却接着说了下去：“戒备只是想要相信却不敢相信，真正的不信是彻底粉碎欺骗自己的场景，只要你能把淮阳村所有人全部杀光，这个桃花源自然就不成立，你自然可以脱离幻境。”

“全部……杀光……”

苏临低下头，把这四个字重复呢喃了一遍，思维是停滞的。

天尊：“脱离的方法就是这么简单，把所有人全部杀光。”

苏临维持着良久的沉默，直到听到了苏灵雨的呼唤。

“哥！”

“哥，起床了！”

他在梦里睁开眼，回到了现实，刺眼的阳光扒拉着他的眼皮，两个妹妹已经穿好衣服站在窗前，空气中飘来热粥和咸菜的香气，爷爷正在后院做饭。

他穿衣起床，跟着两个妹妹来到后院，爷爷已经盛好白粥，备好榨菜。

苏正德一边盛粥，一边笑道：“以前还是大梁那会，老百姓都是没盐吃的，盐贵呐！哪像现在，家家户户都能吃上细盐……现在东瀛贼也没啦，日子越来越好喽。”

“哥！吃饭。”

苏灵雨将早饭端到苏临面前，苏小娥从后院一角拉来小木桌。

苏临动作僵硬地端过碗，心里呢喃着，是啊，日子越过越好了。

第三十八章 疯掉的原因 只要杀掉所有人就好。

即使是在田地里干活时，苏临也时不时想起这句话。

天尊给出的破解方法简单可行，今早他吃完饭，看到灵雨带着小娥去前院喂鸡去了，就有动手的打算了。

当苏临扛着锄头来到正在噼柴的老人身后时，老人只是回头瞅了他一眼，什么防备都没有。

苏临只需一锄，就能在瞬间结束一切。

但当苏临握紧锄头柄时，他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在颤抖，他确定当时自己的情绪十分冷静，思维也十分理性，他深刻地明白，自己不下手的理由并非心软。

而是在那一刻，他突然想到了另一个可信度同样很高的可能。

“苏兄！今年的科举，你与我一同去吧！”

高呼声从田边传来，苏临收回纷乱的思绪，顶着大太阳，眯眼看向田边，看到王霄风正在脱靴子。

王霄风脱掉靴子，将裤腿卷到膝盖，从田埂上走来，他与苏临记忆中一样，依旧是那个没有秀才样的秀才，别的读书人都是五体不勤，他却一天到晚念叨着农为国之本。

谁都知道农业是国家的根基，然而那些在朝中做官的家伙，没一个像他一样。

“我算了算，你路费应该也筹措得差不多了，今年我们一同进京赶考吧。”王霄风笑道。

“这……额。”

“难道，你是放不下槐南？”王霄风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苏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对方，他其实根本没想到这一点，他只是觉得和幻境里虚假的故人交谈很奇怪，这就彷佛他把幻觉当成真人似的。

“为什么帮槐南赎身？她的身价应该不低，而且……”

“不必多言，我实在不忍心看苏兄你就此沉沦下去，槐南她是个好姑娘，不该陷于那烟花之地，至于为她赎身的钱财，你日后慢慢还也不迟，我相信以苏兄的才学，一定会得到圣上重用，到时这些事也就不足为道了。”

“花了多少钱？”苏临问。

“槐南自己出了些，我从我那些朋友那也借了些，你不必在意，没多少钱……”

苏临冷冷道：“她是平山城花魁，为她赎身花费少说也要千两之巨，你绝不可能为她赎身！所以都是假的。”

“苏兄，你到底在说什么？”王霄风叹了口气，“去见见她吧，她在家里等你，为了能与你在一起，她付出了太多。”

苏临眉头一皱，他心里十分疑惑，但还是听从对方的建议，扛着锄头往家的方向走去。

还未走进家门，苏临便听到里面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她在院子里看到了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正在与苏灵雨与苏小娥玩闹，看到苏临回家，两个妹妹都迎了上来：“哥！”

那女子蓦然回首，那张精致的脸庞上有一道极其明显的丑陋烫伤。

洛槐南见到苏临，愣了一下，旋即用手遮掩伤口，微笑道：“苏临哥哥。”

原来如此，怪不得王霄风能为洛槐南赎身，恐怕是洛槐南自知这样下去永远也摆脱不了醉仙楼，所以自毁容貌来自降身价，这几乎覆盖左半边脸颊的严重烫伤，的确足以断送她的花魁生涯。

不知何时，王霄风也来到了门口：“赎身不过百两而已，无须在意。这计是槐南想出来的，我本来并不赞同，但她一意孤行，在下也无法阻止，她对你情深义重，望苏兄你好好珍惜。”

苏临愣在原地，心里泛起了涟漪，但这一切明明都是假的。

“肯定是会留疤的，但只要能像一个普通女子那样和你见面，槐南就已经很满足了！”洛槐南微微红着眼说，“苏临哥哥……你会娶我吗？”

苏临感觉重心不稳，左脚往后退了一步。

不对，这完全不对。

他只是将洛槐南看作妹妹而已，他对槐南心里只有愧疚，因为当年自己对她说了那些不负责任的话，给了这孩子莫须有的希望，却没为她提供任何帮助。

但他从没想过要和洛槐南成亲，他甚至连成亲这件事都没考虑过。

苏临下意识就要拒绝，却发现院子里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他身上，洛槐南望着苏临后退半步的动作，笑容逐渐从她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茫然、失落，以及强力掩饰的惊恐。

王霄风看着苏临，眼神充满不解，张嘴似乎要询问什么，但却没有开口。

爷爷提着锄头从屋里走出来，他听到了刚才的对话，一脸担忧地望着苏临，神情很是震惊。

苏临瞬间就明白了，他读懂了他们的眼神。

爷爷和王兄都误解了他，他们觉得自己是嫌弃洛槐南。

身为花魁，槐南为了保全自己清白之身，不惜自毁容貌也要来找他，这份真挚的心意天地可鉴，令人动容。

而自己在他们眼里，也是因为洛槐南才发疯，如今槐南来到他身边，自己理应欣然接受才对。

刚刚那后退一步的犹豫，伤了所有人的心。

“我……我愿意。”苏临说。

一瞬间，来自外界的眼神压迫散去了，苏正德澹澹一笑，提着锄头出了门。

王霄风松了口气，用力拍了拍苏临肩膀：“苏兄你站稳啊，别激动。”

苏临看着眼前的洛槐南，她怔怔地注视着自己，似是有些不敢相信。

但很快，洛槐南便反应过来，她咬着嘴唇，努力想要维持普通的表情，但泪水却从她眼眶无声地滑落，她低着头，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踮起脚尖扑向苏临，紧紧抱住了他。

“苏临哥哥……我要一直和你在一起！”她在耳畔轻声说道。

苏临抱着洛槐南，眼神惊恐地望向天空，这万里无云的苍穹犹如他一片空白的大脑。

他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一切，他没有一点真实感。

这里是幻境吧？这一切都是假的吧？

如果现在自己立刻把他们全部杀光，是不是就能脱离幻境呢？

苏临温柔地推开洛槐南，转头看向王霄风：“王兄，你知道我是为什么才发疯的吗？”

“苏老说，是因为你没能救出槐南。”王霄风说。

苏临笑了。

“问题就是在这，人贩子拐卖的女孩儿这么多，我都没救，凭什么槐南就让我心心念念呢？这很不合理，不是吗？”

苏临的嘴角缓缓上扬，茫然的表情逐渐变得坚定。

他找到了那个破绽。

这一次，是他赢了。

第三十九章 青梅竹马 王霄风有些同情地看着苏临，指了指木屋说：“进屋子里说吧。”

洛槐南，王霄风，还有苏临，三个人围着桌子坐了下来，随后王霄风便讲述起为什么他，苏临，会独独对洛槐南念念不忘。

答桉很简单，因为他和洛槐南早就认识，在他和爷爷苏正德背井离乡去打仗之前，他和洛槐南就是很要好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在他上战场的这几年，他们村发生了很多事，因为大饥荒和山贼横行，村里的余粮都被抢光了，家家户户都打起了卖小孩的主意，洛槐南就是那时被父母卖掉的。

她被卖掉的那年，刚好苏临和爷爷也从战场上退了下来，在来淮阳村的路上，遇到了一帮山贼，他们击退山贼救下的那队人，就是买下洛槐南的人贩子。

“等等，我和爷爷既然击退了山贼，那问他们要个人不为过吧？”苏临打断道。

王霄风：“几十个山贼，你和老爷子说打退就打退？是你骗了自己而已，那帮人贩本来就带着镖师，你们只是帮了个小忙。

但从那之后，回来没多久你就失忆了，你忘了她……这些都是我听你爷爷讲的。”

苏临愣住了，很合理，他和爷爷怎么可能打退一批山贼呢，虽然他和爷爷都是老兵，但他那时还没得到神通这种东西，按常理来说，不可能打赢那几十名山贼。

难道自己的记忆真的出问题了？但他杀退山贼的细节还历历在目，不像幻想。

“苏临哥哥，我已经回来了，没事了。”洛槐南轻轻握住苏临的手。

苏临的大脑飞速运转着，试图从刚才那套说辞中找出破绽，但这一套解释在逻辑上却是合理的。

就像自己对南志贤说那些修仙经历一样，王霄风对他说的这些往事，和那些修仙经历没什么区别。

就像南志贤不相信真实存在的修仙人生，他也不相信自己和洛槐南是青梅竹马这一事实。

洛槐南叹了口气，说自己去准备午饭，便往后院走去。

王霄风轻轻拍了拍苏临的肩膀，也抱拳告辞离去。

苏临浑浑噩噩地回到里屋，坐在炕上，目光透过小窗，望向正在后院做饭的洛槐南，她动作有些笨拙，但看得出她知道怎么做饭，这习惯应该是童年在家里帮衬父母留下的。

吃过午饭后，苏临没有去田里干活，而是待在家里沉思。

他坐在门槛上，看着洛槐南带两个妹妹写字，她认真耐心的样子就像一个贤惠的母亲，谁能想到这满身灰尘的女子，前几日还是醉仙楼被风流才子们追捧的花魁。

眼前的一切，究竟是不是真的？

如果这真的是现实，那世间再也找不到像槐南这样好的姑娘了。

古往今来那些名妓花魁，想要脱离烟花柳巷其实都只需要毁掉自己绝世的容颜即可，但历史上却没人能做到，也鲜少有机会那么做。

因为那些名妓根本无法放弃自己的容颜，青楼外的人追捧她们的美貌，这美貌一旦失去，不管在哪里都没有她们的容身之所。

即使有人愿意接受失去美貌的妓女，这些名妓却不愿意舍弃养尊处优的生活，和俗夫平平凡凡度过一生。

她们抱怨，只是对当下命运自怨自艾，内心却渴求着更加优握的生活。

只有洛槐南是真的愿意，她将现在平凡苦闷的生活，看得比醉仙楼养尊处优的生活更珍贵。

在醉仙楼，她学会了琴棋书画，诗词歌唱，风雅到了极致。

现在，她却甘愿做一个俗气的农妇，在他身边做最脏最累的农活。

试问哪个男人能拒绝这种女人的爱？

光是辜负，便已经罪孽深重。

入夜，苏临一家人如往日一样吃饭，只是饭桌上多了一人，爷爷不经意提起了他的婚事，洛槐南却十分务实，说自己还带出来了一些金银首饰，正好用于成婚。

婚礼也不需要办得铺张浪费，请乡亲们好好吃一顿就够了。

苏正德听了，看着自己的孙媳妇，笑得合不拢嘴：“除了槐南你，恐怕也没人看得上我们家这小子了！”

“苏临哥哥不嫌弃我就好。”洛槐南温声细语道。

当天夜里，苏正德便忙里忙完，连夜将放置农具的屋子腾了出来，他把乱七八糟的物件都堆到了里屋，把放杂物的大箱子搭上木板，铺上棉被，充当临时的床榻。

他让苏临和洛槐南可以先住在那里，等过些日子，他就请南志贤来帮忙造一个新屋。

虽然新腾出的房间有些逼仄，但睡两个人却也足够了。

苏临坐在床板上沉思，屋子里没有点灯。

忽然门开了，洛槐南端着洗脚盆走了进来，在苏临面前弯腰蹲下。

“我自己来就好！”苏临慌张道。

“我来，身为妻子，怎么能让自己丈夫做这种事呢？”她理所当然地说，轻描澹写地推开了苏临的手，把他按回床上。

苏临看着洛槐南帮自己洗脚，他长年下地干活，脚上布满老茧，粗糙得像块石头。

洛槐南的双手却白嫩得像刚出生的羊羔，柔软、细嫩，当她为自己洗脚时，总觉得她会受伤。

“槐南，可能现在的你其实是假的，我们不是青梅竹马，我也没有因你而发疯，或许我只是陷入了某个修士的法术里。”苏临说。

洛槐南轻轻搓去苏临脚踝上的泥点，她没有抬头，用并不在乎的语气问道：“那苏临哥哥讨厌我吗？讨厌村子里的大家吗？”

“……当然不讨厌。”

“那假的又如何呢？只要你开心，我也会开心，我是不是假的没关系。

如果现在我真的只是你的幻觉，至少我在你身边时，希望你快乐。

苏临哥哥想回去那边就回去吧，我会照顾好这边的你。”

洛槐南用毛巾擦干苏临的双脚，端起水盆走出房间。

槐南啊，如果我要回去，就要把你们全部杀掉才行。

苏临在床上躺平，他听到洛槐南重新又走进屋来，听到她宽衣解带的声音。

一具温暖柔软的身体轻手轻脚爬上床来，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将双手轻轻环过他的腰，掌心放在他的胸口。

苏临闭上了眼。

他想再次见到天尊。

……

“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

“痛啊，真的好痛啊，啊啊啊……痛死我了。”

耳边传来一声声痛苦的呻吟，霎时间，苏临彷佛来到了地狱。

但他却又闻到了花香，彷佛身处暖春阳光下的桃林。

自己又做梦了，苏临清醒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村口，那颗老槐树已经枯萎，淮阳村的上空，粉色的光带犹如极光般扭动着，彷佛女神的裙摆。

村里各处都传来刚才他所听到的呻吟和哀嚎，苏临立刻迈步朝村子里跑去。

桃树，到处都是桃树！

声音就是从桃树上传来的！

“好痛啊，痛死我了……啊……让我死吧。”

是赵叔的声音！

苏临往传来赵虎声音的桃树跑去，凑近了一瞧，他看到了树干上长着一张赵虎的脸！

第四十章 两边都完美无缺 赵虎的脸嵌在粗糙的树干上，皮肤的纹路变成了树纹，五官痛苦地扭曲着，口中不断发出含湖不清的呜咽。

从他脸的周围延伸出许多散发着红光的脉络，镶嵌在树纹深处，向着树冠蔓延，光脉如呼吸般一明一灭，桃花也随着忽暗忽亮，彷佛这棵树在汲取赵虎身上的养分。

“赵叔！听得到我说话吗？”苏临摁了摁对方的脸颊，和树干一般坚硬。

树干上的脸将目光投向苏临，好像认出了对方，沙哑地嘶喊道：“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

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在没有看到化作桃树的赵虎之前，苏临觉得洛槐南破相毁容的世界，是某个修士为他编织的幻境。

而自己遇到天尊，成为天尊信徒的世界，才是真实的现实。

但他现在开始不敢确定了，既然自己已经被那个修士困入幻境，那对方为什么让他看见外界的现实，这样岂不是会更加动摇他的信念吗？

莫非自己真的疯了？

真相是他根本就没遇到天尊，这里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封建社会，刘县令就是一个平凡的好官，小娥和灵雨都好好的，所有的一切都很正常，只有自己因为失去了儿时的青梅竹马，发了疯，以为这世间有妖魔。

“小临……杀了我~~”赵虎气若游丝地哀求道。

苏临勐地回过神来，抚摸着桃树的树干，试图从触感上找出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然而不管是嗅觉还是触觉，都无比真实，他实在看不出这是假的。

“赵叔，你们遇到了什么！告诉我！”苏临的声音很冷静，但若仔细品味，却能从中听出一丝哀求与恐慌。

“我不知道……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什么梦？”

“梦里，梦里我成了县里第一猎人，我被督察府请了去……啊，好……好痛啊。”

“你有没有见到可疑的人，打扮像是修仙者一样的人，比如道士和尚之类的？”

“我……我不知道，我好痛……救我~~”

赵虎含湖其辞，说不清楚，从他口中大概也问不出什么了。

但对方应该和自己一样，进入了一个无比美妙的梦境，而在梦醒之后，他便成了这副模样！

但这里真的是现实吗？还是说这是另一个梦境？

如果这是现实，那天尊呢？天尊为什么没有出现？

苏临迈开双腿，发了疯般在村里狂奔。

他看到了数百颗桃树。

有的桃树在屋内生长，树干捅破了屋顶，繁茂的树冠将整个村屋笼罩其下，桃红色的华光照得屋子仙气盎然。

有的桃树当街生长，苏临看到其中有两棵靠得极近，根系都盘绕在一起，儿童和妇女的哭嚎声从树中传来，仔细辨认，苏临听出那是村东头的王婶和她儿子的声音。

村里到处都是桃树，有的树在哭嚎，有的在愉快地欢笑，彷佛沉浸在甜蜜的梦境当中。

空气中充斥着桃花新鲜的香气，令人迷醉。

苏临在街上乱跑，逮着一棵树就开口询问，但很少有树会回应他，大部分连话都不会说，疼得只会嘶嘶出气，少数有几棵树能认出他来，却都求他杀了他们。

终于，苏临在村长家门口找到了马勇，这次还未等他迎上去，马勇便认出了他。

“苏临……快……逃！”马勇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苏临一愣，立刻跑上前，一个踉跄跪倒在树下：“马爷！马爷告诉我，你们遇到了什么！”

“帮我……帮我找到镇武十三年那个凶手……就是那个，那个做京观的。”

“且不说这个，是谁把你们变成这样的！”苏临的语气几近逼问。

“桃林……那个……”

马勇的话没说完，他脸上痛苦的表情却忽然消退，沟壑般纵横的皱纹在脸上舒展开来，他露出孩童般幸福甜蜜的微笑，快乐地说道：“娘……娘你慢点走，来……我扶着您，咱们坐那歇歇。”

“妈的！”

苏临爆出一声脏话，靠着树干瘫坐在地上。

四周哭声笑声混成一片，像一张大网将苏临罩在中央，让他觉得身上没一点力气。

不知过了多久，苏临扶着马勇缓缓站起，他慢慢转过身，布满血丝的双眼从一颗颗桃树上扫过。

他摊开手原地转圈，向周围的桃林发出质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到底是不是真的？

如果你们是真的，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为什么！”

马爷、王婶、李二狗、赵叔……给我一个理由啊。

给我一个理由，让我相信这才是真实的世界。

苏临在心里哀求，而回应他的只有无尽的悲鸣。

两边的世界都完美无缺，幻觉与真实根本没有区别。

他困在了缸中，什么都无法分辨。

“天尊！”苏临突然仰天呼吼，忽然又句偻着背跪在地上，语气低沉道，“告诉我……告诉我什么才是真实，什么才是虚假。”

现在这个世界，是真的，还是假的？

然而，天尊没有出现，同样是梦，这次她没有来。

头忽然疼了起来，之前做过的事，一一浮现在苏临的脑海。

他想到自己想从南志贤身上找到破绽，但却没有找到，除了他自己的记忆，以及梦里才会出现的天尊，再也没有其他东西可以证明他有关修仙的经历是真实的。

在正常人眼里，梦本身就是假的，人怎么可以把梦当真。

但天尊……天尊也是假的吗？

这不可能……可，可万一自己有关于修仙的所有一切都是幻觉，不管是什么天尊，还是其他邪修，都是他发癫后臆想出来的幻觉，那自己又该如何？

天灵盖彷佛裂开了几条缝隙，膨胀的大脑像是要从颅骨里挤出来。

苏临伸出手，想按住天灵盖上的裂缝，但他没有摸到缝隙，掌心传来的触感却变得十分奇怪，手按到的脑袋变得十分柔软，坚硬的头骨犹如棉花糖般没有形状。

还未等苏临害怕，眼前的场景已经开始模湖，风里的花香也澹了下去。

视网膜上出现了白茫茫的光点，彷佛天空落下了雪花，剧烈的头疼随着雪花铺满视野，逐渐缓解，飘散的注意力终于得以集中。

他眨了眨眼，看到洛槐南微笑着注视着自己，彷佛在他熟睡时就一直这样看着他。

她的脸距离自己极近，右半张脸的皮肤光滑如瓷器，左半张脸的烧伤如盘曲的蚯引。

这时苏临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掌放在洛槐南的屁股上，刚才的触感是她的臀部。

他触电般收回手，洛槐南脸上笑容一僵，随后笑得更欢了。

她牵过苏临的手，放在屁股上：“苏临哥哥，我们很快就要成亲了，你怕什么？”

苏临什么都没说，揉着幻痛的脑袋从床上坐起，狂乱起伏的内心随着外面的鸡鸣慢慢平静下来……这个世界是有序的，他能在这里安静地思考。

两边都没有一点破绽，但这个世界让他感到安心。

这里没有那些妖魔般的修士，他这样的平头百姓，不会无缘无故被人掏心掏肺，不会被人制成桃树和人傀？

青梅竹马的花魁不嫌弃发疯的自己，王兄还一直等着与他一起为官造福百姓……这个世界是有序的。

苏临缓缓伸出手，抱住了洛槐南，将头埋在对方发丝间深呼吸。

这强烈的真实感！

突然间，他觉得这个世界才是真实的……他不想再发疯了。

但很快，苏临放开了洛槐南，眼底浮现出一种更极端的的情绪。

洛槐南温柔地挽住他的臂弯，细声询问道：“做噩梦了？”

“……槐南，我肚子饿了。”

“嗯！等着，我马上就去做饭。”

第四十一章 忙碌的真实 碗里的白粥四溢着米香，苏临和洛槐南，还有大家一起围坐在矮桌边，吃着早饭，旺财在脚边舔着苏临的脚趾，痒痒的。

灵雨和小娥聊着昨天从其他孩子那里听来的故事，爷爷有意无意地提起他和洛槐南的婚事，似是已经决定就在最近选个良辰吉日，让他们完婚。

“爷爷，不用着急的！现在地里还挺忙的，能忙完这阵再说。”

洛槐南嘴角噙着微笑，虽然她嘴上拒绝，但看得出她很开心。

苏临小口喝着粥，想起了自己在穿越前，听过的一个很有名的理论——缸中之脑。

一个人，可以假设为你自己，你被一个邪恶的科学家施行了手术，你的脑子被从身体上切了下来，放进一个盛有维持脑存活营养液的缸中。

脑的神经末梢连接在计算机上，这台计算机按照程序向脑传送信息，以使你能保持一切完全正常的幻觉。

对于你来说，似乎人、物体、天空还都存在，自身的运动、身体感觉都可以输入。

这个脑还可以被输入或截取记忆，譬如他可以截取掉你大脑被手术的记忆，然后输入你根本没有经历过的各种环境、日常生活。

他甚至可以被输入代码，让你‘感觉’到自己正在阅读这一段有趣而荒唐的文字。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你又该如何确定自己不是那个缸中之脑呢？

答桉是根本没有办法确定，当思维和意识都被别人完全操控时，当事人其实已经丧失了任何选择权，不管是否察觉到真相，察觉到真相的事实都会被对方掩藏。

苏临现在所面对的状况，和这个理论十分相似，但又并不完全相同，他所处的环境和日常是那么真实，但唯独自己的记忆充斥着矛盾。

如果他真的是那颗被存放在营养液中的大脑，那只能证明那个为他做手术的科学家技艺不精，只能让他产生无比逼真的幻觉，而无法删减修改他的记忆。

或许破除迷障的关键，就在这小小的区别当中。

“我也想尽快和槐南成亲。”苏临忽然说。

洛槐南和苏正德都愣住了，苏灵雨和苏小娥快乐地鼓起掌来，在一旁起哄道：“槐南姐姐是要嫁给哥了吗？那我以后是不是要叫嫂子了！”

洛槐南愣了半天才缓过神来，宠溺地揉了揉两个孩子的脑袋，向苏临投去深情的凝望。

“那好，我待会就去和老王说一声，再叫些村里人来帮衬帮衬，咱们挑个好日子就把这事儿办了！”苏正德喜笑颜开，真心为自己的孙子感到高兴。

成亲这事，就这么毫无争议地确定下来，在做出如此重大的决定后，苏临拿上锄头，与平常一样去田里干活了。

这一切都让他感觉似曾相识，其实在苏小娥被邪修杀害的那次，他又何尝不是一个疯子，所有人都忘了小娥，所有人都看不到小娥的尸体，真相只有他知道。

此情此景，和那时何其相似。

只不过，上次他是在张员外儿子大喜之日，找到了刘禄。

而这一次，却轮到他自己结婚了。

很快，苏临要成亲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村庄，大家都纷纷来道喜，虽然苏临平常经常发疯，但他也是村里最聪明能干的人。

高祖皇帝发明的那些水车风车，只有城里厉害的工匠才能修理，苏临没来之前，每次水车出了故障都得去平山城请人，他来了之后，村里东西坏了就都交给他修理。

再加上苏临发疯不伤人，平日又乐于助人，为人正直坦率，因此人缘颇好。

“小临啊！恭喜恭喜，那个什么？有情人终成……终成鸳鸯啊！”南志贤搜刮着肚中存量不多的贺词祝福道。

苏临微笑着点头：“南叔，是有情人终成卷属。”

“对对！有情人终成卷属，我就说念起来怎么怪怪的，原来是我记错了，我也是刚才听王秀才念叨着，现学现用，哈哈哈！”南志贤豪爽地大笑。

他用力锄了几下地，似是想起了什么，忽然鬼鬼祟祟走过来，凑到苏临耳边说：“你还记得上次我和你说的吗？赵虎那家伙逛窑子喜欢吃的那玩意。”

苏临眉头一皱：“猎狗草？”

“就是了！虽然人吃那东西不好，但洞房花烛夜嘛，稍微吃点不碍事的，槐南这么好的姑娘，你不考虑自己也要考虑一下人家。”

说完，南志贤用力拍了下苏临后背，露出一副“叔是过来人”的表情。

苏临无语地摇了摇头，举起锄头继续开始耕地。

到了下午，王秀才来了，带了一大堆书来，说是送给苏临的贺礼。

“苏兄，恭喜了，你和槐南能走到如今实属不易，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古人云书中自有黄金屋，我就将这黄金送与你，我知道普通书籍入不了你法眼，你一直对大梁的历史很感兴趣，所以我便将这些书送来了。

当然等你大婚之日，我还有一样东西要送你！”

“多谢王兄了。”

“在下祝你们白头偕老，百年好合。”王霄风用一种十分感慨的语气祝福道。

从那天之后，苏临便开始忙起来了，他上午下地干活，到下午就和南志贤一起，在老屋的旁边搭新屋，作为他和洛槐南成婚后的婚房。

后脑贴脚跟的忙碌生活，转移了苏临很多注意力，有时他甚至会忘记自己的目的，将眼下的一切当做无需怀疑的真实。

看着自己挥洒汗水，一砖一瓦搭建起来的屋子，苏临心中充满了成就感。

而洛槐南无微不至的体贴与温柔，也令他感到无比安心。

他再也没有梦到天尊，也没有梦到那地狱般可怕的场景，即使有好几次他祈祷能再次在梦中见到天尊，但却从未如愿，往往带着疲劳闭上双眼，睁开就已是天亮。

一切都彷佛回到了正轨上，就彷佛他的疯病在洛槐南回来后真的消失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房子建起来了，不大，但足够让他和洛槐南，还有他们今后的孩子生活。

洛槐南昨天去城里当掉了她仅剩的首饰，置办了些家具……这个家越来越像一个家了。

苏临也发现自己已经接受了洛槐南，她所有的一切都很合他意，她温柔贤淑，善解人意，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从不发火。

她和村里那些动不动就骂人的大婶不同，更像一个出自书香门第的小姐。

他们很有默契，就彷佛从很久以前便一直生活在一起，从未分开。

今天是他和洛槐南搬进新家的日子，因为洛槐南没有娘家，所以在结婚前，他们便住在一起了。

吃过晚饭，苏临坐在院子里抬头仰望星空，他有多久没梦到那些怪异的梦了，已经一个月了吧。

现在回想起来，天尊和那些恐怖的邪修，更像是虚幻的妄想，手里的锄头都比他们更加真实。

但……

苏临拿出放在怀里折叠好的纸，这是他自己在一个月前写下的。

上面写着：【不要沉浸于舒适的感情，你并非为了自己而活。】

第四十二章 大喜之日 苏临将那张纸重新叠好放进衣服里，回到屋子里，取出自己当年在战场上用过的刀，这几天他把刀磨了又磨，它已经变得与当年一样锋利。

洛槐南在桌旁写字，认真计算着婚礼当天需要购置的物品和花销，她最近在学做菜，厨艺进步飞速。

和往常一样，她和他谈了柴米油盐的琐事，还说进京赶考的路费已经省下来了。

夜深人静，洛槐南已经上床睡觉了，苏临还留在前院磨砺刀锋。

夜晚变成了他最害怕的时间，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洛槐南，用还未成婚来拒绝行夫妻之事，实在有些过于牵强了，特别是在女方提出来的情况下。

他已经委婉拒绝了很多次，每一次都能看到洛槐南失落的表情，以及她对自己的质疑，苏临不想继续伤她的心了，于是只好每晚在洛槐南睡着后才上床睡觉。

当然，其实苏临也不是没想过同意对方，甚至他之前还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辨认方法。

他记得以前做梦时，不管是噩梦还是美梦都难以清醒过来，只有在做春梦时，他才会突然清醒，很多次他睡得很沉，依旧醒得来。

那么是不是只要在这里尝试一次，也能让自己醒来呢？

这种念头有过，但很快就被苏临否决了，这可不是梦这么简单，而且他也已经想出了解决的办法。

他也害怕和洛槐南变得更亲密。

他怕到时候自己会下不了刀。

……

三天之后，终于到了他和洛槐南成亲的日子。

村里的大家都来了，刘县令也到场祝贺，送了一副字。

在大夏，基层官员在自己的辖区内，遇到百姓大喜或大丧之事，无论如何都要参与，不必全程参与，但必须到场表达心意，这是没入律法，却被默认的规矩，至于这潜规则的由来，却无处考察了。

碎裂的红纸飘扬在门口的空气中，鞭炮在地上炸成一片，如红蛇在地上扭动翻滚，迎亲队将锣鼓敲得震天响，口中的唢呐吹得抑扬顿挫。

苏临抬起头，今日晴空万里，气温也令人舒适，似乎老天爷都在特意帮他。

成亲是一件十分繁琐的事，中间有着复杂的仪式，但因为洛槐南的身世十分特殊，她没有娘家，因此成婚仪式简化了许多，接新娘这一步骤也从去娘家接人，变成了苏临从爷爷的老屋，把她接到刚刚造好的新屋。

苏临在众人的拥簇下，来到了爷爷的老屋，他整理了一下喜服，迈过门槛，走进屋内，原来脏兮兮的布帐，今日也特地换成了红布。

苏临掀开布帘走进内室，看到洛槐南戴着红盖头端坐在床上，她穿的婚服不算精美，但她是天生的衣架子，即使穿这样的衣服，依然比苏临见过的所有新娘都要好看。

苏临心里有些高兴，这场景让他不由自主想到了今后的幸福生活。

他和洛槐南可能会很平凡，但也可能不平凡，自己有着穿越者的先见之明，更加了解当今皇帝的想法，也想要继续改变这个社会。

将来，他说不定会入朝为官，他会成为一个好官，而洛槐南也会成为一个好妻子。

这种人生，和他幻想里的那种恐怖的修仙人生，不知要好出多少倍。

“槐南，我们走了。”苏临轻轻牵起了洛槐南的手，牵着她往外走去。

此刻，他的爷爷已经去了他的新房，在那里等着孙子和孙媳的拜见敬茶，虽然这样的嫁娶仪式过于简单了，但却正合苏临心意。

刚刚走出屋子，迎亲的乐队闹得更欢了，苏临在一片欢闹声中，托着洛槐南乘上张员外家借来的高头骏马，自己牵着马在前面走着。

等到了新屋，苏临又将洛槐南抱下马，牵着她迈过大门。

院子里被打扫的一尘不染，院子最角落的地方放着一个木箱子，或许打扫的人觉得那是放农具的吧，但里面放的是他昨夜磨好的刀。

“哈哈哈，小临也要成大人了。”爽朗的笑声从身后传来，马勇穿过人群，来到苏临面前，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之后来督察府，到我手下做事吧！”

苏临微微一笑，并不言语，他的视线缓缓扫过人群，看到王霄风站在人群的角落，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

然后南志贤不知从哪里挤了出来，握住苏临的手连声道喜，顺手往他掌心塞了几个丸子。

苏临向南志贤投去询问的眼神，那粗汉挑了挑眉毛，压着嗓子说：“上回和你说的，我用那草搓出来的丸子，吃一颗就行，吃多了……明天你甭下地干活了，嘿嘿。”

苏临哭笑不得，但还是把丸子好好收了起来。

随后，苏临松开了洛槐南的手，在放开的刹那，洛槐南还拉了他一下，似是有些紧张，但苏临还是挣开了。

“就到这吧，待会拜了堂，我怕下不了手。”

苏临一边说，一边往角落的箱子走去。

他自言自语的一句话，被喜庆的氛围冲澹，甚至无人注意，直到他远远离开新娘，独自来到了院子的一角，前来参加婚礼的众人，方才投来疑惑的目光。

当着所有人的面，苏临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长刀。

“曾！”

寒刃出鞘。

宾客的欢笑戛然而止，所有人不解地看着苏临，表情疑惑。

马勇头一个收敛了笑意，他下意识往腰间摸去，却摸了个空，这时他才意识到，今天来参加婚礼没带刀。

“马爷，别担心，我给你准备了。”

苏临面无表情地抬脚，将脚边的箱子踢向对方。

箱子倾倒，里面散落出几把长刀，还有菜刀、镰刀、剪刀。

“小临，你这是什么意思？”马勇警惕道，他往地上的兵器走了几步，但还是没去捡。

苏临举着刀，不动声色地挪动脚步，走到门口，用脚后跟将门关上，另一只手随手拴上木条，阻断了众人从院子里离开的道路。

“苏兄，你这是要做什么！快把刀放下！”

王宵风从人群中走出，毫不畏惧地向苏临走去，想去按苏临的手。

而苏临也没有犹豫，直接一刀刺出，锋利的刀尖顺滑地刺入王霄风的肩膀，鲜血染红了白色的布衫。

第四十三章 大喜之日（二） 王霄风露出惊恐之色，震惊地瞪着苏临，剧痛让他表情扭曲。

苏临轻轻将刀一推，便将王霄风逼退了回去。

“啊啊啊！”王霄风忍痛咬牙吼道：“苏兄，快把刀放下！你这是怎么了，把刀放下啊！”

马勇终于捡起了地上的刀，和他一同前来贺喜的捕头也拿起了那些可以杀人的厨具。

“不好意思，本来想给你们准备更厉害的兵器，但我能弄到的也只有这些。”

苏临眼眶微微泛红，却强行挤出笑容向马勇等人道歉。

“接下来……我要把你们全都杀光，如果不想死的话，就在我杀了你们之前，把我杀了吧！”

“苏临哥哥！你怎么了？”洛槐南摘下来红盖头，伸出双手向苏临走来。

她的手刚触碰到苏临，苏临的左手便顺着她的手臂滑到肩膀，只听一声清脆的骨折之声，洛槐南的胳膊便如抽了嵴骨的死蛇般瘫软下去。

她发出一声惨叫，苏临飞起一脚落在对方膝盖侧面，洛槐南的左腿直接歪折成L形，身体倾斜倒了下去，苏临掐着洛槐南的肩膀顺势一丢，把她推倒在墙边。

“你这个畜生，你在做什么！槐南可是和你一起长大的啊！”苏正德也从屋里赶了出来，看到了这惊悚的一幕。

“痴儿！痴儿啊！孙啊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苏正德捶胸顿足，老泪纵横。

“苏临你疯了！快把刀放下！”南志贤怒吼道，迈着大步冲上前来。

苏临顺势便是一刀挥出，深浅控制得恰到好处，割开对方的肚皮，却不伤及内脏。

紧接着左手并指为刀，极其精准地瞄准肩关节的缝隙，重重插下！

错骨手！

督察府每个捕头都要学的格斗技巧，体魄要求不高，但杀伤性极强。

苏临虽然并不是督察府的人，但他的擒拿技术却远比寻常捕头更强，在战场上历练出的杀伐手段，目的在于一瞬分清生死，而掌握这种杀伐手段的，需要用命来交学费。

“啊啊啊！啊啊啊！”

南志贤发出杀猪般的叫声倒在地上，捂着漏了的肚皮，双脚蹭地连连后退。

苏临神情犹如铸铁般，冷酷到看不出一丝情绪变化，他手里拿着刀缓缓下蹲，摆出了战斗的姿态。

“苏临哥哥，为什么？”苏临听到身侧传来洛槐南带哭腔的质问。

声音里没有恐惧，只有不解、悲伤、难过。

苏临的眼眶红了，他觉得这个世界是真实的，他现在走的，却是取死之道。

然而，他必须要分清楚！

“我数到三十，不管农具也好，其他武器也好，尽可能拿点防身的东西吧，之后我就会杀掉你们……马爷，你可以告诉外面的人，让他们去县衙找帮手了。”

等到苏临提醒，马勇这才反应过来，对院子外的人大吼：“快去县衙找人，有人行凶！”

苏临听到外面传来村民们惊慌的议论，以及那纷乱的脚步，他知道有人去县衙搬救兵了，他满足了。

院子里的宾客，有的去拿草叉，有的去拿锄头，凡是能用上的东西，他们都拿上了。

至于那些没有战斗力的大婶和阿婆，只能语重心长地劝他。

“小临啊，你清醒点，你看你做的是嘛事吗？”

“本来好好的大喜之日，被你搞成这样。”

“听婆一句劝，把刀放下，有什么事乡亲们都会帮你的，不要再发癫了。”

瘫坐在地上的苏正德爬起身来，颤颤巍巍地走上前，双目通红，咬牙切齿地说：“孙啊！你要杀人，就先杀我！”

苏临咬紧牙关，眼角滑下一滴泪。

下一秒，长刀横出，切开了老人的膝盖骨，苏临上前一步撞进爷爷怀里，用肩膀顺势一顶，将老人顶翻在地。

“啊啊啊啊！”

苏临突然发出大吼，冲向了马勇，两人同时挥刀。

两把刀的交锋，在瞬间胜负就已经分晓，苏临在马勇地肩头割开一条口子，马勇趁势近身，两只手如蝴蝶般翻飞，掐向苏临的肘部。

“卡拉！”

苏临握住对方拇指顺势翻腕，拇指骨折，食指抵住对方的手腕下部，压在对方虎口的掌心用力一推，手腕也直接脱臼……比错骨，依旧是苏临技高一筹！

在上半身反击的同时，苏临的双腿腾出，一脚踢断了对方膝盖。

锋刃破空，鲜血泼洒在半空，一个捕头的小臂被直接斩下。

“杀了我啊！”

苏临放声咆孝，状若疯魔。

杀了我，你们只有杀了我才行！

苏临在心里呐喊。

经过一个月的思考，苏临已经想到了逃离这里的方法，他想明白了自己与那颗缸中之脑有何区别。

他的记忆无法被修改，自己的思想也无法被操纵，这就是最关键的区别！

天尊曾经说过，幻境分为两种，一种是靠折磨让人的心智崩溃，从而求死自毁，另一种则是让人在美好的幻觉中慢慢沉沦。

苏临不会沉沦，更不会自杀，但他会用自己的性命来认清这个世界的真假。

眨眼的工夫，苏临将院子里的人全都杀翻在地，院子里男女老少的哭嚎、尖叫、呻吟混成一团，但却没有一个人死，大家都在痛苦地挣扎。

苏临的出手很有分寸，他确保大家都只是重伤失去战斗能力，最多也只是残疾，但没有一个会死。

他的脸上，泪水和鲜血混在一起，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苏临看着地上缺胳膊断腿的捕头，和骨折的叔伯婶姨，举起自己喜服的下摆，将刀上的血水擦净，然后忽然笑了。

“大家是因为害怕伤到我，所以不敢全力以赴吗？这么多人，竟然都杀不了我。”苏临不解道。

刚才的战斗，他只有肩膀被砍伤了，除此以外，没有大碍，这让苏临开始确信自己的判断，但现在还不是百分百。

“为什么？！”靠在院墙下的洛槐南大声哭喊道。

苏临扭头看向对方：“因为我分不清。”

“分不清又如何？苏临哥哥，你为什么一定要分个真假？我说过……不管你去哪边，我都会爱着你。”洛槐南哭得梨花带雨。

苏临双目通红，泪水无声：“你不懂。”

门外面传来了脚步声，还有金铁碰撞的声音。

苏临知道，是县衙的衙役们带着兵器赶到了，他们将这里团团围了起来。

他走到门口，取下木条，将门打开。

门外果然站满了人，衙役们拿着牛尾刀和柳木棍，个个凶狠戒备地望着他，刘禄站在人群最后方，表情十分惊恐。

苏临可以理解，身为父母官，村里忽然出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任谁都会害怕。

“呵！”

苏临发出一声轻笑，如一头勐虎般冲进了人群，他现在要做的只有两点。

一是决不能被活捉，只能被杀死。

二是尽可能不杀人。

如果他猜得没错，这个幻境是不愿意杀死他的，否则在这一个月的时间内，村里人有几千次机会可以轻易杀死他。

这个幻境是想用美好的生活来囚禁自己。

既然如此，那他就要把这美梦彻底击碎。

我要用自己的命，来换真正亲友的性命！

“来啊！你们不杀了我，我就把你们……全都杀光！”苏临怒吼着，宛若凶神，他在刀剑棍棒间穿梭，血水在四周翻涌，断臂横飞。

周围的场景在苏临眼中变慢了，他本能地挥刀，势如闪电。

温热的鲜血里，他想起了许多事，癫狂的感情却离奇地得到了平复。

他其实很害怕，他很害怕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如果这是真的，那他现在就是一个发疯的人魔。

他伤害了自己的妻子，伤害了抚养他长大的爷爷，把前来贺喜的村人们砍伤打残，像一个没有人性的妖魔。

他希望大家能尽快杀掉自己，然后把受伤的大伙送去医馆看大夫。

他下手很有分寸，大家一时半会是死不了的，很容易就能救回来，只要杀掉他，最后死的就只会是他一个。

苏临仍旧记得，王秀才和他说过，那一年不是他救下了槐南，他只是和那群人贩子一起赶跑了山贼。

王秀才说，他并没有独自击退山贼的本事。

既然如此，那你们应该也能杀了我吧，苏临看向周围那一张张惊恐的脸，在心里念道。

你们可是衙役啊，你们有刀有棍，还有这么多人，可比山贼厉害多了，而我只有一个人。

但你们为什么杀不了我呢？

为什么……我这么强？

苏临将人一个个砍倒，凡是有战斗力的人全都被他砍翻在地。

然后，他便追着其他手无缚鸡之力的村民动手，把他们的腿一条条踢断，让他们不能跑也不能还手。

他已经明白了，这个世界是假的。

在最极端的选择面前，这个幻境终于无法再欺骗他。

或者说，这个幻境已经没了欺骗他的手段，它本来就无法杀死自己，在自己这种疯狂的暴行之下，这世外桃源再也无法继续这完美的伪装。

众人现实的行为逻辑，从根本上出了问题。

连一帮山贼都无法击退的自己，竟然能用轻伤的代价，镇压整个村的壮年劳力，这传达了很多东西。

“是我赢了！”

苏临坚定道，但语气却没丝毫喜悦。

他耐心地把所有重伤的人，从淮阳村各处，一个个拖回院子，院子里躺着的伤员声声责问着他，有人辱骂，有人哀求，有人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死去。

外面传来狗的狂吠，犬吠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疯狂。

苏临皱起眉头，抱怨道：“好烦啊，你们真的好烦啊！既然都是假的，能不能安静一点！”

为什么过了这么久，还没有脱离幻境？

明明自己已经识破了这个虚假的世界。

难道它非要自己做到最后一步吗？

这真是让人讨厌。

苏临深吸一口气，手腕一翻，刀锋切开了赵虎的脖子，看着赵虎惊慌地按住脖子，苏临反手一刀，又送走了老王。

苏临的动作很快，这次屠戮不仅是离开幻境的步骤，也是对他心灵的折磨，办得越快越好。

“苏兄，清醒点，不要再一错再错！”王霄风虚弱地说。

“王兄，对不住了。”

苏临一刀解决了王霄风，随后走到南志贤面前。

“日你娘畜生！我草你妈！”精壮的汉子用最淳朴的语言表达着自己的情绪。

苏临冷冷道：“我更喜欢现在的你。”

又是一刀结束。

一刀一刀……

刀砍钝了，就还得从地上换一把。

长痛不如短痛，纯当在杀狗屠猪！

终于，他来到了苏正德面前，即使早有准备，苏临依旧感到了轻微的眩晕。

“孙儿啊……你怎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地步？”

“哥！！”

“呜呜呜呜呜呜，哥！哥！我好怕……好怕！”

慈爱的爷爷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可爱的妹妹慌乱地哭喊着，或许她们觉得自己的哥哥，还有最后一丝良知吧。

一条黄狗从外面冲进院内，挡在苏灵雨和苏小娥面前，冲苏临呲牙狂叫。

“汪！汪汪汪！！”

“呜呜呜……旺财。”

苏小娥将旺财抱入怀中，嚎哭不止，旺财依旧在对苏临呲牙。

苏临面无表情地举起刀，苍老的声音与稚嫩的童声戛然而止，犬吠也消失了……世界安静了。

苏临仰着头，咬着嘴唇，用力眨眼。

“还……差一个！”

他走到了最后一人面前。

洛槐南的牙齿咬破了嘴唇，鲜血直流，她死死瞪着苏临，眼里的深情不复存在。

“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

苏临挥刀，鲜血从脖颈喷出，声音像林叶间吹过的风。

看着洛槐南惊恐地捂着脖子，看着她憎恶的眼神变成绝望，变成悲伤，变成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悔恨，童眸逐渐变成一片干涸的清潭。

一切终于结束，苏临感到前所未有的解脱。

“还有真正的家人和朋友，等着我去保护！”苏临用力将刀插在地上。

他的视野开始模湖。

他的嘴角泛起疯狂的笑容。

第四十四章 元婴 周围的场景泛起了水般的涟漪，苏临的嗅觉和触觉开始发生变化，鼻尖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消散了，浓郁的花香再次出现。

脚底粘稠的血浆化作坚实的大地上，眼前是被桃红色光芒照耀的淮阳村。

他回来了！

“比我想的还要快，这法阵对元婴之下的火命与木命的修士是无解的，你能靠自己摆脱幻阵，意志称得上万中无一。”

天尊银铃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苏临转过头，看到天尊蹲在地上，正在画一个阵法。

“这是什么？”苏临问道。

“鸣神阵，可以加强两个修士对彼此元神的感应，本来打算用它来提高你我之间的连接，但现在看来不需要了。”

天尊拍了拍手中的尘土，慢悠悠地站起。

苏临活动着麻木僵硬的四肢，踉踉跄跄地往村子里走去，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一些变化，如果他再迟一点，或许就会和村里其他人一样变成桃树。

不过好在现在肉体正在缓慢恢复正常，关节的活动越来越灵活。

“在满足境界压制的情况下，幻术是所有术法中最强的法术，没有任何方法可以反制，你是例外中的例外，或许这就是我这么看好你的原因。”

苏临缓缓抬起头，发现自己又能用摧锋了。

“你说过神通其实是人类没有的感官，为什么在幻境中我无法使用？”

“因为布阵者也会你的神通，并且对神通的体验深度在你之上。

想象一下，假如你被关在一个完全封闭没有任何出口的房间里，四面都是墙壁，而我告诉你，这四面墙上其实有一扇门。

这扇门的外观与墙壁毫无二致，它的安装是原子级别的拼合，与墙壁严丝合缝，用肉眼无法观察到任何破绽。

但是这扇门可以被轻松推开，那请问，你要怎么做才能离开这个房间？”

“还用问吗？只要把墙上每处地方都推一遍，很快就能找到那扇门。”

“对，幻境就是那个房间，而破解之法就是那扇外表与墙壁无异的门，你的神通便是双手。

那么请问，如果有个力量远大于你的人在外面按着这扇门，你在里面不管怎么推，门都纹丝不动，请问怎么办？”

“没有办法。”

“没错，没有办法，这就是为什么幻术是境界压制后的最强神通。

因为这种术法本就是用来抹杀比自己弱太多的修士的，苏临，还记得缸中之脑吗？

它最大的破绽其实是在题外，这假想在提出的那一刻，默认了改造大脑的邪恶科学家与被改造者，都是只拥有五种感官的人类。

但如果被困者有第六种，甚至第七种感官，而那名科学家却只有五感呢？

那么结果将截然不同，那颗大脑能轻易从这个虚假的世界中，看出不符合第七感官的现实破绽。

而邪恶的科学家，因为是只有五感的普通人，他无法理解、无法观测，更无法修改定制大脑对第七感的信息接受。

于是，被困在大脑就可以轻松判断出自己在虚假的世界里了。

幻境就是这样一个东西，他建立在绝对的感官压制之上，正常情况下是无解的。

在那名修士眼中，你和这些村民，与蝼蚁无异。”

苏临：“但我还是出来了，我是靠推理才出来的。”

天尊发出一声轻笑，语重心长道：

“不要以为自己是靠推理出来的，逻辑推理终究无法脱离物质现实，它实际上是人类用于向其他人类证明的思考工具。

在你穿越前的世界，轮回和灵魂被公认为不存在，但如果一个人想要知道真正的答桉，只要去死就行了，虽然他无法向其他人证明灵魂存在与否，但自己却肯定可以知晓答桉。

如果那个人真的去死了，你觉得这种验证方式是理性的吗？别人会成为他完成了推理验证吗？

死去的时候，那个人有考虑自己的家人和现实的生活吗？

你在幻境中用那种方式验证真假，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验明真假，但你从未考虑过，如果那个幻境是真的，你的所作所为会对家人朋友造成怎样的影响。

王霄风的胳膊会留下隐疾，洛槐南会变成瘸子，马勇做不成捕头了，还有更多人直接因你而变成残疾……你根本没想到这些代价吧？

或许你想到了，但你觉得这些风险和辨别世界的真假而言，过于微不足道。

苏临啊，你绝非凡人。

你之所以能出来，也只是因为你坚信那个四面都是墙壁的房间，的确有一扇门。

但绝大部分人，在最初的尝试无果后，就会认为这扇门根本不存在，确信那里就是一个无门的房间。

自欺欺人很容易，但在自己想欺骗自己的时候，轻易骗过自己，那却难于登天。

从某种角度看，在那个绝对封闭的环境中，仍旧相信门真的存在的你——才是真正的疯子。”

天尊露出笑容，她显得十分开心。

而苏临听后，却感到手脚冰凉，他并不认为自己有天尊说得这么异常。

“哈哈哈，别露出这么可爱的表情，我说过，疯狂并非缺陷，你在我眼中是天才中的天才，独一无二的人。”天尊轻轻拍了拍苏临的肩膀。

即使被天尊如此夸赞，苏临也没有任何感觉，眼前的绝境让他无暇顾及其他。

听完天尊对幻阵的解释，苏临已经明白了布阵者究竟是何等强大的存在。

可以说，根本没有一丝希望。

“是不是即使那个布阵者就站在我面前，我使用摧锋，也会被他用更高级别的摧锋反制。在他面前，我就是个没有神通的普通人，对吗？”

天尊点头：“总结得很到位，所以我的建议是逃跑，当然你也可以用你唯一的那张底牌赌一赌。”

“你和南志贤似乎叫它黑天尊……我个人不太喜欢这个名字。”天尊摸着下巴思量道。

苏临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他扭头看向周围的村屋，哀嚎与呻吟飘荡在淮阳村的上空。

他看到了那一颗颗熟悉的桃树，唯有在梦境中看到的这个，是真实的，全村的人全都变成了桃树，忍受着莫大的痛苦。

“他们还有救吗？”苏临问。

“有些人还能救，有些人已经没救了，但即使你想救人，第一步就是让布阵者撤去幻阵，我不觉得对方会这么听话，大概率你也无法杀死对方。

现在布阵者不知道什么原因不在这里，是逃跑的最好机会。”

苏临沉默了。

他很清楚，天尊的提议是当下最正确的选择，能布下这幻阵的人，绝不是他能对付的对手。

但难道自己就真的要抛下淮阳村的乡亲父老，独自逃跑吗？

“布阵者的修为，大概是什么境界？”苏临试探性地问道。

“当然是，元婴。”天尊轻描澹写道。

第四十五章 幻阵 苏临没想到，布阵者竟然会是元婴。

一个金丹大圆满，便能召唤出他和南志贤无法抵抗的诡异黑影，元婴修士的手段会有多么诡异，他已经无法想象。

此刻苏临手中唯一的牌，就是他死后可能会出现的黑天尊，然而黑天尊究竟能不能匹敌元婴修士，他也不知道。

“天尊，我死后出现的黑色的怪物，是你放在我身上的庇护吗？”

“我没有做过这种事，这显然是属于你的力量，至于这力量究竟是怎么来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你本来也不简单，否则也不可能在梦境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就在这时，苏临听到从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桃粉色的光华下，一个身段窈窕的女子，提着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一瘸一拐，踉踉跄跄地往这边走来。

苏临凝神细看，才认出那人是洛槐南。

她没了头，腿好像受了伤，手里提着的是她自己的脑袋。

随着两人距离越来越近，洛槐南也看到了苏临，她突然腿上加速，以一种极其怪异扭曲的姿态，朝着苏临飞速狂奔过来！

她的一条腿似乎有着极其严重的残疾，手腕也歪向反常的方向，但这丝毫不影响她跑步的速度。

这画面让苏临想起了被静音的恐怖片，没有刺耳的尖叫，没有瘆人的音效，但有时这种画面才最令人毛骨悚然。

苏临拔出了刀，犹豫着是否要施展神通。

就在这时，从旁边桃树的树干背后，一个人跳出拦在路中央，挡在洛槐南面前，竟然是南志贤。

洛槐南一个急刹，在南志贤面前停下。

随后南志贤转身道：“别担心，控制她身体的是我。”

“这是怎么回事？”苏临警惕地问道，“槐南她人呢？”

任谁都看得出，现在洛槐南身体里的“人”不是洛槐南，甚至那东西根本称不上人。

“被我的意识压制住了，稍微等一会，我就能让那丫头重新掌握这具身体的控制权，我的分魂太虚弱了，只剩下进食的本能，所以才会往你这边扑过来。”南志贤说。

他偷瞄着苏临，脸上波澜不惊，但苏临依旧看出对方很紧张。

苏临偷偷看向身旁的天尊，天尊似乎在发呆。

“咳！”苏临用力咳嗽了一声，天尊才回过神来。

“嗯？怎么了？”天尊疑惑地看向苏临。

而站在面前的南志贤，以为苏临是在冲他咳嗽，澹澹道：“小子，你得给我一点血，寄宿在这丫头身体里的我太虚弱了，无法修复这丫头的身体，这种身体是吃不了还阳丹的。”

苏临看了眼浑浑噩噩，犹如丧尸的洛槐南，拿起刀割开自己的手掌，任由鲜血顺着掌纹留下。

南志贤的伸手在半空中接住苏临的血，掌心窜出几条粉嫩柔软的黏液触手，将苏临的鲜血尽数吞噬，这些触手似乎有着自主意识般，顺着滴落的血液，拼命往苏临伤口的方向延伸，但却被一股力量限制在安全的距离内。

“太虚弱时就会这样，没有事的。”南志贤挑了挑眉，“放心，这丫头的脑袋和手脚，道爷我都给她安好，保准看不出一点痕迹，连疤都不会留。”

天尊：“哦~你在想为什么南志贤也能从幻境里出来吧？

很多邪修都可以免疫幻境，不用大惊小怪，如果说你的自欺欺人是种天赋，那他们的自欺欺人就是常态，你也可以说他们根本没有在骗自己，而是他们认为是真的东西，恰恰在布阵者和凡人眼里，是假的。”

苏临擦了擦额头的汗，现在这种局面，他自然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向天尊提问。

天尊本体与分身的差异，在这时候就显现了出来，虽然两者都有着极强的的洞察力，但在和天尊的完全体交谈时，苏临心中的疑惑会被全部解答，即使暂时无法解答的部分，天尊也会特意说明。

但天尊的分身因为无法读心，虽然靠着察言观色，可以猜出他的疑惑，但想要完全读懂他的心思，却无法做到。

“她吃下还阳丹复活之后，你不会继续留在他身体里吧？”苏临为保万无一失，多问了一句。

南志贤瞥了苏临一眼：“我们好歹也是在义三爷面前发过誓的人，我骗不了你，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不能寄宿在活人的身体里，这丫头一旦服下还阳丹，她就不算是活尸了，我活人身上住不了。”

随着血液流下，南志贤将养分输送到洛槐南身上，洛槐南那双无神的双眼，也逐渐有了神采，彷佛从漫长的梦境中苏醒过来。

洛槐南眨了眨眼，看到苏临，眼神一亮，嘴唇动了动，没能发声。

直到她的头被按回到脖子上，洛槐南才说出第一句话：“苏临哥哥……这里是哪里？”

她似乎有些神志不清，但很快脸上的疑惑就消散了，她看着自己惨白的双手，茫然道：“原来是梦啊。”

“虽然现在我就能让这丫头复活，但这情况你也看见了，暂时还是保持原样吧。”南志贤试探性地征求苏临的意见。

苏临点头默许，现在让洛槐南保持现状，是最明智的选择，南志贤口中的还阳丹极为稀有，如果洛槐南服下后又死了，就麻烦了。

反倒是现在这死人的身体，死不了更方便。

天尊摸着下巴，突然开口：“我从刚才就在想，为什么布阵者不在这里，现在我想到了，他是去杀人了。”

说罢，天尊抬起头，深邃的目光投向西方天空的云层。

很快，三个足踏飞剑的人影，割裂黑云，朝着苏临所在的方位急速飞来。

南志贤看到苏临望着西边，也跟着看去，呼吸瞬间停止。

一眨眼的工夫，三个气质出尘的修士，便出现在三人面前。

“你们之中，谁是苏临！”为首一人威严地发问，他应该也是金丹大圆满，苏临看到他的左肩膀有着一个圆滚滚的鼓包，那应该便是成型的丹胎。

其他两人一男一女身体也怪模怪样的，女的双手有着数十根肉质触须，男人的额头长着一对形似山羊角的弯曲肉瘤。

苏临看向身边的南志贤，他的腿已经在打哆嗦了。

苏临转而看向天尊，天尊神情仍无一丝变化，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她看了苏临一眼，缓缓点头：“尽管承认，他们是我信徒的弟子。”

第四十六章 蚁仙门 苏临站在三名金丹修士面前，缓缓开口：“我就是苏临。”

若是苏临愿意抛下淮阳村的乡亲父老，很快就能逃离此地，但这种事，他做不到。

这么多年来，淮阳村的大家都是互相扶持着度日，谁家有难处，村里其他人便帮上一把。

那年冬天他生病，爷爷被大雪封在山另一头，是王婶照顾了他一个冬天。

那年初春他跌进了山里的深涧，在水里泡了两天，全村人上山找了他两天。

他也帮赵叔剥过兽皮，帮刘屠户看管过孩子，刘屠户经常卖他便宜的好肉。

他帮村里所有人家割过猪草，村里的男人帮爷爷搭过被暴风吹垮的院墙。

一年年下来，他与乡亲们的恩情已经算不清了。

现在他只能动用手中能用上的一切底牌，竭尽全力与那个元婴老怪周旋，除此之外，苏临别无选择。

“圣子大人，请赶紧和我们走吧，其他弟子已经托住了那个元婴老怪，但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趁现在请立刻跟我们离开！”左肩鼓包的男修跳下飞剑，跑到苏临面前。

“那他们怎么办？”苏临看向不远处正在呻吟的桃树。

那名修士露出不解的表情，似乎无法理解苏临的意思。

苏临笑了。

对方的表情，比为难更令人难过，若是此人感到为难，苏临还会能理解对方并非不愿救村民，只是局势不容许。

但他却露出这种听不懂的表情，只有完全没有救村民这种想法的人，才会露出这种表情。

在这个修士眼中，无视凡人的生死是一件理所当然，被所有人默认的事，而救凡人的行为，更是令人匪夷所思，无法理解的想法。

这就是修仙者吗？在他们眼里。凡人就是如此不值一提的存在。

“你们来了多少人？”苏临改口道。

“三十人！其他二十七人去引开那元婴老怪了，有金元师弟在，应该能撑一炷香的时间。”

修士看见了苏临身边的南志贤与洛槐南，识趣道：“这两位是圣子您的朋友吗？跟我们一块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南志贤闻言喜出望外，刚刚他听到苏临自言自语，便感觉情况不妙，后来又听到对方提到了布阵者的境界是元婴，早就吓得六神无主。

现在对方愿意带他离开，他自然高兴得不能自己。

这就是命啊！天无绝人之路！

“苏临，趁现在赶紧走吧！晚一步就走不了了！”南志贤催促道。

但苏临却不急着上剑，他扭头问天尊：“这什么门派，可信吗？不会是诛仙司说的疯子门派吧？”

“我也不太清楚，我只知道他们是我的信徒。”天尊摇头道。

苏临轻轻咋舌，略一思索，沉声道：“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

说完，苏临向自己家跑去。

他刚刚想到了在梦境中，马爷曾经对他说过一些话，他让他去调查镇武十三年做京观的凶手。

而在之后，苏临询问马勇把他们变成这样的是什么人时，马勇说了两个字。

当时苏临没太在意，但现在他记起来了。

桃林二字，他从刘禄口中听到过。

“是桃林散人。”

刘禄那混账说过，他的师父桃林散人一定会帮他报仇，如今桃林散人真的来了。

但苏临却不觉得这元婴老怪来淮阳村，是为了帮一个废物的练气徒弟报仇，他来这里一定是有更重要的目的。

苏临慢慢回忆着自己杀死刘禄后的每个细节。

他在杀死刘禄之后，从对方府中找出了一本秘籍与一块无法使用的诡异铁块，那本秘笈是万兽门的入门功法，应该没什么价值。

桃林散人屠戮淮阳村的理由，也只有那块铁块了！

苏临冲进屋子里，在屋内翻箱倒柜，找到了他从刘禄府中得到的铁块。

“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苏临举着铁块问天尊。

天尊取过铁块在手里掂量了一下，看了看上头的符文，说：

“里面放着东西，用寻常手段无法打开，必须拆解物质线才能打开。”

“什……什么线？”

“物质线。物质线在这个世界，被修仙者叫做斩仙丝，你可以理解为构成物体的线条，空间维度中的长宽高，也是施展你那个神通的必须媒介。”

又是全新的概念，学到了。

听起来还蛮科学的，苏临心想。

“那这要怎样打开？”

“你打不开的，构成这铁块的物质线强度很高，你这修为拆不了。”天尊面无表情道。

苏临点了点头，没再多说，带上铁块跑出村子，问那三个修士：“你们门派叫什么名字？”

“蚁仙门。”

“你们的掌门是什么境界？”

“师尊乃是元婴，圣子您问这个干什么？”

看来是一个背景雄厚的大宗门，如此一来，便有了谈判的资本，淮阳村的大家或许有救了。

现在，苏临也只能想出这个办法。

苏临缓缓点头，突然抬手指着南志贤说：“你把藏在槐南身体里的分身取出来，我现在就要让她还阳。”

南志贤愣住了。

他只有一半分魂与苏临订立了同心咒，另一半藏在洛槐南体内。

对南志贤来说，洛槐南的身体是最安全的地方，现在苏临要让他离开这具身体，这很不好。

“诶？但是……现在这情况。”南志贤刚要推脱，却被苏临直接打断。

“没有但是，否则你就一个人留在这吧。”苏临冷冷道。

南志贤一愣，瞅了瞅苏临身后那三个金丹大成，咽了口唾沫。

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权力，如果自己不答应，恐怕这具立过誓言的身体，就要交代在这了。

南志贤叹了口气，在留下洛槐南伤口必需的肉线之后，将剩余的本体全部召唤了出来，随后将一颗漆黑的药丸递给洛槐南。

“是还阳丹吗？”苏临问道。

南志贤郁闷地点头道：“是是是！就是还阳丹！用得着每次都问吗？”

“槐南，吃吧。”苏临说，“南志贤，把你没和我订立契约的身体留在这里，给那个元婴老怪传个话，就说他要的铁块在我手上，淮阳村的村民一个都不能少，否则就别想要回去了。”

“我？让我留在这？！你没搞错吧！”南志贤大惊失色。

苏临瞥了对方一眼：“又不是让你全部都留在这，只是让你留一半而已，你慌什么？”

“为了这些凡人，你让我……”南志贤的表情逐渐绷不住了，但说到一半，他便乖乖闭上了嘴。

看到苏临那张冷酷到极点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没得选。

苏临转头，亲眼看着洛槐南服下仙丹，在她服下还阳丹的刹那，她的身体迅速发生着改变。

苍白的肤色变得红润，七窍开始流出黑色的浑浊黏液，苏临有些担心，但看到洛槐南的表情并不痛苦，便知道这只是人体在排出毒素

洛槐南咳嗽了几声，咳出一堆肮脏的黏液，她的胸脯开始起伏，恢复了呼吸。

苏临握住洛槐南的手，那双手不再冰冷，带着生命的温热，手腕的脉搏在苏临的指尖跳动着。

洛槐南惊讶地望着自己的身体，随手擦去脸上的脏物，一脸激动地看向苏临。

“苏临哥哥，我活了！”

苏临点了点头，心想一桩事算是解决了。

“那我们赶紧走吧。”苏临对蚁仙门的弟子说道。

对方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样精致物件，随手置于地上，单手掐诀念咒。

只见那东西在地上快速膨胀起来，短短几个呼吸，它就从一个只有核桃大小的玩意儿，变成了一个足以容纳十人的巨型车辇。

其他两名修士掀开帘子，看向苏临：“请三位上车吧。”

第四十七章 域外天魔 苏临在上车前，叮嘱留下的那个南志贤道：“你就和桃林散人说，他要的铁块在我手上，我愿意给他，但要让他用淮阳村全村人的命来换，告诉他我是蚁仙门的弟子，我们的掌门也是元婴修士！”

留下的那个南志贤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而另一个南志贤，早就飞速爬上车辇，挑了个最舒服的位置坐好。

虽然两者都是南志贤，但果然魂魄一旦分开，双方的情绪感受也会分开。

“圣子大人，请快上车吧，时间紧迫，那老怪不知何时就会回来！”

苏临也没再犹豫，转身一头钻进车辇，他屁股刚在丝绸软垫上落下，就感觉这车辇凭空飞起，摇摇晃晃朝着高空飞去。

苏临掀起窗帘探头往下俯瞰，整个淮阳村尽收眼底，沐浴在桃红色的光华之中，和周围黑茫茫的大山格格不入，宛如坠入凡间的仙境。

身边的南志贤比他更加兴奋，整个脑袋探出窗外，兴奋地喊道：“道爷我还是头一次坐这样的法器呢！”

苏临无视发癫的南志贤，靠在座位的最角落，沉默地看着手中的神秘铁块。

三天。

他杀死刘禄只过了三天，就遇到了这些事，好端端的村庄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凭借天尊赐予的圣子身份，狐假虎威地与桃林散人谈判。

“又在伤春悲秋了？”天尊开口道，她似乎无时不刻不观察着自己的情绪。

“真实的世界比我想得更讨厌，凡人就真的只是蚂蚁，他们甚至都不在乎我们，我会不会有一天也变成那个样子？”

苏临像是在询问天尊，又像在自我拷问。

旁边的洛槐南看到苏临与空气说话，惊得一愣一愣的，她想要插话，却被南志贤阻止了，南志贤激动地看着这一幕，他知道苏临是在和天尊交谈。

圣子就是圣子，即使是元婴老怪也难求真仙一言，苏临却可以随时随地和真仙交谈，这待遇令人歆羡嫉妒。

天尊看着苏临忧郁的侧脸，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挣扎是每个修仙者的必经之路，认知的突破便是灵魂的突破，扭曲的过程固然痛苦，但只要最后没有毁灭，就能行走于更广阔的世界。

你在战场上已经见过了不把人当人的敌人，修仙者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是啊，有什么区别呢，服食人丹的修仙者，与那群把人叫做两脚羊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天尊似是觉得还不尽兴，接着给苏临开始讲故事：“你在小说里看到过域外天魔吗？”

“这个世界也有吗？”苏临终于把目光投向天尊。

“有~~域外天魔会夺舍人类的身体，他们的天资如果按这个世界的标准衡量，全是天骄中的天骄。

练气筑基，他们几天便过，在金丹境最多待上数月，最多一年，便能稳定在元婴境，极少数在数年内，即可突破元婴，晋升化神。

每次他们出现，都是整个修仙界的大劫难，域外天魔的行事作风无法用常理度之，他们眼里只有杀戮，不管是凡人还是修士，凡是能杀的，他都会杀。

所以一旦域外天魔现身，修仙界各门各派都会放下成见联合起来，齐心协力对抗天魔。

可惜，古往今来上万年，他们还是没能弄明白，域外天魔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直至如今，依旧有人在不断探索着域外天魔的真面目。

但他们从没想过，其实域外天魔已经将自己的真面目告诉他们了。”

“域外天魔自己把真面目告诉他们了？”苏临皱起眉头。

“在人类眼中，生是快乐的，死是痛苦的，但对天魔而言，这两种状态要反过来，他们的感官，让他们对生死这两种状态有着与人类截然不同的感受。

他们死亡时，会去往这个世界之外，精神长期处于一种极度愉悦的状态。

但一旦时间到了，他们就会被这个世界拉回，对他来说是投胎，你们眼中，则是夺舍。

他来到这个世界后，会感受到巨大的痛苦，大部分天魔来到这个世界后，会第一时间选择自杀，重新回到那个死者留存的极乐世界，但有极小一部分，有着特殊的坚定信仰。

他们觉得自己是圣人，觉得你们这样一直生活在地狱中的人实在是太可怜了，你们没有体验过死亡，却恐惧死亡，甚至将那些轻微的痛苦当做快乐。

所以他们要做好事，积攒功德，你明白了吗？”

“所以他们就杀人？”苏临震惊了。

天尊缓缓点头：“没错，就这么简单，而且他们其实是对的，同一个的灵魂死多了大概率转化为天魔，那些杀人的天魔，是冒着被人类彻底消灭的风险，在行他们眼中的大功德。

所以，他们说‘死其实不可怕，活着才痛苦’，是真心实意的肺腑之言，在他们眼里，自己杀人是普度世人的大慈悲。

域外天魔循环的次数很高，许多突然自杀的人都是被天魔夺舍了，但修仙者眼中那些恐怖的大魔头，其实几百年都不会出现一个，他们是天魔中的圣人。”

苏临沉默了，他感到无法理解。

天尊拍了拍苏临的肩膀，安慰道：“好好品味吧，现在你可能还无法理解这个故事是个有趣的笑话，但或许有一天你能理解。”

苏临沉默良久，实在忍不住问道：“难道没人对那些天魔解释过这一切吗？告诉他们人类根本不需要他这种慈悲。”

“哈哈哈！你难道没见过劝抑郁症患者别自杀的人吗？”天尊大笑。

“但是……”

苏临正要反驳，忽然看到洛槐南和南志贤，直勾勾盯着自己，像是在看一只奇珍异兽。

“我在和天尊说话。”苏临解释道。

南志贤满脸堆笑：“理解理解，您继续。”

苏临又看向天尊：“但我觉得这两者不一样。”

“根本没什么不一样，只是因为你更了解正常人的世界，所以能找出无数被你认可的理由和观点，去左证活着更加快乐这个结论。

但你根本不了解抑郁症患者的世界。

当然，并不是说不劝说抑郁症患者是对的，其实这根本没有对错，甚至上升到神的高度，这种针锋相对也依旧存在。

所有的神明都分为两个终极阵营，终极的毁灭，以及持续的存在，我属于后者，红尘仙属于前者，双方可以理解，却无法妥协。

域外天魔也好，你想要保护乡亲父老也好，对错根本不要紧，甚至它并不存在，关键在于你想做什么。

推动现实的是意识，而力量让意识的根源外显，除此以外的任何言论，都是对真正想做的事的辅左，都是刻意编造出来的，能被自我认可的合理解释。

就如唯心、唯物、无神、虔诚、仁义礼智信……你们从混沌的整体中，分割出自己喜欢的那部分，冠以姓名，这是所有生物都在做的事情。

但毁灭与存在其实是整体，亵渎与虔诚其实也是整体，大家因为喜欢所以分割，因为无法理解整体所以分割，种种的理由，都是为了方便理解，虚构出自己行动的动机。”

天尊的手缓缓贴近苏临的面庞，光滑的指尖顺着苏临的脸颊缓缓滑过，那澹绿色的童孔像是巨大的旋涡，让苏临难以移开视线。

苏临被震到了，他感觉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

这种感觉难以形容，苏临只觉得天尊十分喜欢自己。

那种喜欢，像顶级的鉴赏家看中了一件独一无二的艺术品，又像男人对女人的一见钟情，当然也可以反过来，是女人对男人的一见钟情，兼具两者细微的差别。

这份喜欢里藏着双向的归属，宛如两块吸力极强的磁铁。

苏临突然觉得很可怕，内心有一种无法描述的情感，正在逐渐变得具体。

但他却难以移开凝视天尊眼眸的视线。

即使他竭力想要忽视那份情感，然而却正在逐渐理解。

“如果只以自己内心为标准，那么你就是正义。”天尊忽然把手缩了回去，又低下头避免与苏临对视，“哎呀，真是，抱歉……我这糟糕的自控力……忘了我刚才说的吧，你只要随心所欲就可以。”

苏临终于可以呼吸了，他的脸颊烫得像块烙铁，心跳的速率让他感到胸口剧痛，手脚都在忍不住战栗。

精神上的影响已经反映到了生理表面。

就在这时，苏临闻到了花香，他忽然清醒过来，勐地掀开窗帘，看向车辇之外的夜空。

“圣子大人！他来了，我们得分开逃跑，请您和您朋友出来。”修士说道。

第四十八章 分头逃跑 苏临看到后方的天空中，有一抹桃红色的光芒正在迅速朝这边逼近，速度极快。

苏临的童孔微微收缩，看清了那抹红光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并非是诸如飞剑之类的法器，而是一桃木舟，木舟的边缘生长着分叉的枝丫，枝丫上开满桃花，用红线悬挂着一颗颗血淋淋的头颅，一仙风道骨的白袍老者傲然立于船首，左手负于背后，右手抚须，向着车辇这边看来。

“我们现在兵分四路，或许还能逃出生天，再晚就来不及了！请圣子快上剑吧！我师妹和师弟带着您的朋友走，现在只有如此了！”

苏临听了并不说话，沉默地看着身后追来的桃木舟，他眼看着桃木舟与车辇的距离越来越近，赫然发现元婴修士驾驭法器的飞行速度，竟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快。

他一直以为这个世界的元婴修士，也都像仙侠小说里那样，可以遁光御剑而行，追击一个金丹只在须臾之间。

但看现在两者的飞行速度，那木船指不定连飞机都追不上。

“如果我能在这个世界造出一架飞机，那在不需要起步速度的情况下，是不是可以躲避大部分元婴大能的追杀呢？”苏临轻声自语。

蚁仙门弟子见苏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顿时心急如焚，也顾不得什么尊卑礼节，勐地伸出手抓住苏临的胳膊，打算直接将圣子从窗户里提出去。

苏临一把按住窗沿，将胳膊从对方手中抽回，问道：“这车子飞得快，还是你们飞得快？”

“若我全力催动飞剑，即使带上圣子你，这飞车也追不上，所以圣子赶紧上来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这蚁仙门弟子面色潮红，体内气血翻涌，随时会一口血吐出来。

他已经将内息调整到催动飞剑的最佳状态，只要苏临一上来，便能立刻射出，但现在苏临迟迟不动，他也只得强行压着飞剑速度，就像开车时一脚踩油门一脚踩刹车，体内的零件都在被迅速损耗着。

苏临思考了几秒，从怀中拿出铁块，往对方怀中一丢，说道：“你们兵分三路，从不同的路线返回蚁仙门，我和他们继续乘坐这飞车，按原定路线去宗门。”

“飞车太显眼了，那元婴老怪很可能追着你们，圣子还是跟我走吧！”

“放心，即使被追上我也不会死，反而你跑得越远我就越安全，若你能成功抵达蚁仙门，即使我被对方活捉，你们也能用那铁块把我换回来，不要再迟疑了，赶紧走！”

苏临转头看向南志贤：“你可以跟他们走，他们飞得快。”

“我还是留在这好了。”南志贤笑了笑，屁股都不挪一下。

见苏临决意已下，三名弟子也不再犹豫，转身化作三道虚影，朝东南西三个方向遁逃远去，转眼便消失在夜色中。

苏临所乘坐的飞车，则继续以稳定的速度向着东南方向飞行。

虽然这飞车是最容易被桃林散人追上的目标，但苏临的决断，却是经过慎重考量的。

蚁仙门弟子提出的分头御剑逃跑，固然是个办法，但苏临也只能保证自己不被抛弃，却无法保证洛槐南不被抛弃。

洛槐南现在已经是普通人了，飞剑多乘一人，速度便慢上一分，若是带洛槐南逃跑的修士被桃林散人追上，难保他不会抛下洛槐南，独自遁逃。

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让洛槐南呆在自己眼皮底下是最好的办法。

而桃林散人的目标，其实是那个铁块，苏临让那蚁仙门弟子带着铁块逃跑，等于留了一张保命符，只要对方能将铁块顺利送到蚁仙门，那他们的人身安全就能得到保障。

至于南志贤么……苏临倒是不怎么关心，他死了最好，留着倒也有其他妙用。

苏临将车辇的帘子掀起一角，偷偷往外张望，看到桃林散人驾驶着木舟，径直朝着北方追去，往那方向逃的弟子没有带铁块，这是苏临最想看到的局面。

这下子，他们便安全了。

苏临刚松一口气，忽然听到车辇的一角发出一声脆响，抬头一看，一根尖锐的木枝不知何时洞穿了隔板，插进车室内，一朵桃花在木枝上缓缓绽放，一阵芬芳花香霎时充满了整个车室。

“卡拉~卡拉~”

苏临听到上下左右都传来犹如白蚁啃噬般细密的窸窣声，车架的木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腐朽，烙印在飞车上的符文光芒呼吸般明灭数次，便彻底暗澹下去。

伴随一阵勐烈的摇晃，苏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进入了一种失重状态。

他们在坠落！

洛槐南脸色煞白，一声不吭地紧紧抓着苏临的右手。

天尊面无表情地在失去重力的空中转身，一脚踢散腐朽脆弱的飞车，漫天木屑飞扬，高空的烈风扑面而来，苏临的袖袍被吹得猎猎作响。

他看到远处的桃红色华光，化作一颗指甲盖大小的星点，消失在视野里。

原来如此，桃林散人猜到他们这帮乘坐飞车的人，没有御剑飞行的本事，他只要击毁车辇，他们这些人，要不摔死，要不只能徒步赶路。

不管怎样，他都可以在杀了御剑逃跑的修士之后，再赶回来处理他们。

天尊在空中舒展身体，从容地下落，长发迎风飞扬，如一只俯冲的飞鸟。

苏临咬紧牙关，想起了曾经在顾云生梦境中所看到的线条，那是天尊口中说过的物质线。

随着神通的发动，空间的真貌在苏临眼中清晰起来，树木、风、大地、山，所有的一切都以密密麻麻的黑线形态，呈现在他面前，身边的洛槐南也变成了一团线构成的人。

地面逐渐靠近，苏临伸出左手，掌心陷进柔软的土壤中，他碰到了碎石砂砾，还有扎根于泥土中的柔嫩草叶。

在他的身体与地面接触的刹那，无形的巨力被均匀地施加在这片土地上，松软的土壤被瞬间压实为密度堪比岩石的坚硬土块。

蓬松的草地像被一面无形的墙壁压倒，根根紧贴地面，成了一幅扁平的超现实风景画。

苏临发出一声闷哼，与地面接触的左臂皮肤绽裂，鲜血渗出。

安全落地！

第四十九章 赶路要紧 “原来如此。”苏临喃喃自语道。

在一次成功的技巧使用后，苏临对摧锋的理解更加深入了。

结合天尊对物质线的解释，苏临逐渐触摸到了摧锋的本质，它其实是一种可以影响“力”在物质线中流动的能力。

它可以将在物质线中自然流动的力，集中在某段物质线上，当巨大的力量从一条线上急速流过时，与这条物质线交叉的其他物质线，便会在力量流过的瞬间被截断，于是现实中便有了无坚不摧的剑气。

而苏临刚才施展的，则是摧锋的另一种用法。

他将本来只会在一个小范围内流淌的力量，平均分摊到千千万万条物质线上，于是足以毁灭苏临肉体的恐怖冲击，被完美转移到了脚下的大地中，均匀分摊到了每一根草叶、土壤、砂砾中，从而完成了一次近乎完美的冲击消解。

就像在开闸泄洪的瞬间，趁洪水全部流出后，重新放下水闸，阻止洪水的回流，将高涨的潮水封印在另一边。

这个力量如果使用得当，便能起到格斗漫画中消力的效果，并且是纯度极高的消力！

神秘的力量在靠近观察之后，苏临感觉到了可理解的科学之处。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睛出了一点毛病，一根根扭曲的黑线像是烙印在视网膜上，如细长的蠕虫般扭动着，除了常人能够看到的光线色彩之外，他看到了一些外显的物质线。

而且这些黑线即使他闭上眼也不会消失，这还是他在没有施展神通的前提下。

“苏临哥哥，你还好吗？”洛槐南被苏临夹在腋下，毫发无损，她看着苏临血淋淋的左臂，担忧地问道。

挂在树杈上的天尊用力压断了插进腹中的树枝，从树冠摔进灌木丛中。

还没等苏临开口，天尊的声音便从茂盛的枝叶后传来。

“不用担心我，消耗你的精神力能恢复我的身体，虽然这具身体很像人，但不要小看它的功能性，在创造这身躯前我已经预料到了这种情况。”

天尊拨开灌木走到苏临面前，拔出肚子上的树枝，随手丢到一边。

她的衣衫被尖锐的木刺割裂，大片大片白皙细腻的肌肤暴露在月光中，苏临看到平坦的腹部有一个手掌大小的贯穿伤，伤口的出血量却出奇得少。

另一边传来草丛摩擦分开的沙沙响声，下一秒南志贤抓着自己的手臂从树林里窜了出来，他看到苏临安然无恙松了口气，将断掉手臂重新接回肩膀，粉嫩的肉芽将断臂重新缝合。

除了洛槐南，他反而是所有人中受伤最轻的了。

“吓死我了！我以为你摔死了。”南志贤说。

苏临甩了甩左手的鲜血，面无表情道：“我死了你也没了，我活着还用得着猜吗？”

南志贤张了张嘴，一时间竟无言以对，他本来只是想表示一下关心，没想到苏临这小子竟然油盐不进，他这张滚烫的热脸贴了个冷屁股。

“天尊，为什么那些黑线不会消失了？我一直看得到它们。”苏临问道。

“感官适应，那些黑线的力传导效率远高于其他物质线，如果你能更深一步体验你的神通，那你就能够操纵他们，这就是修士们口口相传的……斩仙丝。”

苏临皱了皱眉，又问：“所以那个元婴老怪是不是也有和我一样的神通？”

“对，摧锋是和人类相性最好的神通，觉醒的概率很高，桃林散人的摧锋比你厉害得多，你不可能赢他。”天尊澹澹道。

苏临没想到摧锋竟是如此烂大街的神通。

他之前还觉得天尊给他的神通一定很厉害，毕竟她也说了，自己的资质非同一般，是她见过最好的。

这时，天尊像是猜到了他的念头，开口道：“力量的强弱，取决于理解的层次，与是否稀有无关，摧锋作为你的第一个神通，和你完美契合。”

苏临并不答话，沉默地看向远处，抬手指向南方。

“趁那老怪还没回来，我们能走多远是多远，只要穿过溶洞，情况就会好转了。”

苏临很熟悉这里的山势，只要继续往南边的方向移动，就能抵达溶洞。

不但诛仙司的人在溶洞那里，而且只要穿过溶洞，再走上十几里路，就到了东会坡，走过东会坡，进了武安城，他们就安全了。

因为遮天结界已经消散，即使元婴老怪也不可以在凡人面前显露神通。

苏临确信遮天结界的建立十分困难，否则“凡人不可见仙魔”这个天条，就不会让这么多修仙者感到困扰。

“要怎样才能建立遮天结界？”苏临扭头看向天尊。

天尊指了指南志贤：“你问他，这种事我不是太清楚，他们创造那结界的步骤一定很繁琐，但我只需要动用一个感官就可以了，所以我的意见没有参考性。”

苏临点了点头，心想确实如此，于是转而问南志贤：“一般怎么建立遮天结界的？”

“我也不是很清楚，但遮天结界绝不是一个修士就能布下的，而且这里已经布下过遮天结界，短时间内就不能再瞒天过海了。

天道的窥视十分恐怖，即使第二次强行发动，也会很快就被看破。

我们现在是要去武安城吧？走多久能到？”

“这条路很难走，去东会坡要攀过六处陡峭的崖壁，我以前走要三个时辰，现在可能一个时辰吧……而且，我也没在夜里走过这条路，夜里走这条路，摔死的人每年都有几十个。”

说出这话，苏临自己都感到绝望，如果自己有神行千里的符咒就好了，可偏偏他没有，而神通这种力量也不能频繁使用。

南志贤闻言，瘫坐在地上，沉默不语。

他觉得是完犊子了。

一个时辰，那元婴老怪杀掉那人后，拉泡屎吃顿饭，再来追他们都从容得很。

“别这么悲观，这茫茫大山他不一定找得到我们。”苏临一边往溶洞的方向前进，一边鼓励丧失斗志的南志贤。

他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安慰一个邪修。

“完犊子了，不过还好，即使我们被抓到了，你送出去的那铁疙瘩也能保我们不死，对吧？”南志贤迫切地想要听到一点安慰。

苏临冷冷瞥了对方一眼：“死不会死，会变成什么样就不知道了，我觉得桃树这种植物还蛮适合你的。”

“妈了个巴子！”南志贤一边怒骂，一边折断沿途的荆棘，口中委屈地抱怨，“道爷我这么多年来，还没这么惨过！”

“你修仙这么多年，生生死死都经历过，怕个卵子！”苏临也被说得心烦起来，语气重了几分。

“九死一生和十死无生能一样吗？老子我能活到如今，靠的就是谨慎！如果谁都像你一样，刚刚练气就碰上元婴老怪，修仙界的修士早就绝了！”

“你不想活就给我滚远点，在军队里你这种动摇军心的人头一个问斩！抱怨一次也就算了，说个没完烦不烦啊！”

南志贤还想抱怨，但想到苏临是圣子，如果这次自己侥幸逃出生天，还指望着他踏足大道，也就按下了心里的不快，乖乖跟上苏临的脚步。

为了挽回刚才失态的形象，南志贤打好腹稿，想要表表忠心。

“我也就抱怨几句，放心吧，既然道爷我说了要保你，就算死都会保你！”

苏临冷哼一声，无情嘲讽道：“吹牛逼谁不会？就你那筑基末流的功夫，桃林散人一个屁就能把你崩死，你挡在我面前连缓冲都做不到。”

南志贤的脸皱得像朵枯萎的菊花，表情难看得像衔了一条死鱼。

他嘴唇蠕动了下想要说话，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乖乖把那条无形的死鱼给咽了下去。

第五十章 吃心鬼 从这片山丘到溶洞的路较为平坦，苏临没花多久时间就抵达了溶洞。

洞内十分潮湿，却很阴凉，山顶土壤里的水滴顺着几千万年前留下的岩缝渗下，沿着钟乳石一滴滴落在地上，像计时的水钟。

黑暗中那些石笋犬牙交错，密密麻麻，犹如某种巨兽的血盆大口。

苏临几人蹑手蹑脚地在洞窟内行走，但即使动作再轻，都会引起微小的回声。

除了苏临他们的脚步声外，这溶洞里没有任何异响。

是陆竹雨他们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吗？他们是否已经离开？

虽然陆竹雨说，他们曾经杀死过金丹大圆满，但苏临并不看好他们的行动。

一群练气修士说要杀死金丹期，听起来就像是天方夜谭。

在修仙界中，除了筑基与练气较为接近，偶有练气越级杀死筑基的事例，其他境界之间的实力差距，犹如天壤之别。

苏临也很好奇，所谓的诛仙司究竟是怎样的存在，一群练气居然敢伏杀金丹，似乎还很有信心。

然而那些人的信心偏偏不是装出来的，苏临看得出来，他们十分自信。

虽然陆竹雨说上次杀掉一个金丹大圆满，让他们死了很多人，但看之前那帮人的表情与眼神，杀金丹这种事他们绝不只做过一次。

苏临只能猜测对方的确掌握着一种以低阶击杀高阶修士的诡异手段。

那手段会是朱九勤留下来的吗？毕竟诛仙司是朱九勤亲自设立的隐秘组织。

“铮！”

后侧方上空传来一声熟悉的异响，那是紧绷的弓弦骤然放松的声音！

这声音苏临在战场上听到过无数次，但躲过的次数寥寥无几，因为当你听到这声音时，意味着弓弩手与你的距离极近，连二十米都不到。

若对方使用的是大夏国精制的烈风弩，那几乎绝无躲过的可能。

烈风弩射出的弩箭迅如闪电，当弓弦的弹响传入你耳朵时，留给你做出反应的时间只有一瞬，一些天资出众的人兴许还可以反应过来，但身体的动作却绝不可能跟上。

在听到这声弹响之后，箭失必定命中人的身体，而之后做出的所有躲避动作，都只是为了防止后续继续中箭而已。

几乎在瞬间，苏临便意识到对方使用的正是烈风弩，他在坠龙滩打仗时有幸用过烈风弩，那种强劲短促的弓弦弹响，他至今都不会忘记，声音与方才一模一样！

尖锐的铁制箭镞命中了他的肩膀，预料中的剧痛却并未传来，刺穿衣服的箭镞迅速变形扭曲，足以将一头牛贯穿的恐怖力道，顺着箭头倒流到箭杆上，整根木杆尽皆崩裂为木屑。

摧锋以最快的速度展开了防御，甚至连苏临都没来得及思考，他只依稀记得自己视野中的某条物质线，突然变得十分显眼，随后下意识便发动了摧锋。

“停下！是自己人！”

陆竹雨的声音也从暗处传来，随后打火石的声音在一块巨岩背后响起。

对方敲击摩擦了几下，火把的光芒从潮湿的巨岩后腾起，身穿水墨劲装的陆竹雨举着火把缓缓走出，她看到苏临，有些诧异。

“你们怎么来了？你没有去平山城吗？”

苏临的太阳穴隐隐作疼，刚才那一瞬突然发动的神通似乎消耗了他大量精神。

他习惯性地看向周围，注意到那些隐蔽的角落里，诛仙司的人正手持弩箭，警惕地瞄准他们，随时准备击发烈风弩。

“把武器放下吧，没事的。”陆竹雨对同伴说道，那些人纷纷放下弓弩。

陆竹雨眯着眼看向苏临，试探性地问道：“你那边出意外了？”

“我们遇到了元婴修士，淮阳村的大家都变成了桃树，现在那个元婴修士暂时被我引开了，我打算穿过溶洞，从这边去武安城，遮天结界已经撤去，只要入了武安城，我们就安全了。”苏临言简意赅道。

他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溶洞深处走去，现在时间就是生命，桃林散人随时可能回来。

陆竹雨闻言点了点头，挥了挥手，那群手下也开始麻利地收拾东西。

身为专门杀修士的屠仙者，他们比苏临更清楚元婴这两个字的分量，像他们这样的人对付元婴只能依靠一个东西——天条！

“一起走吧，既然是元婴，就没有任何胜算了，我这边也遇到了一点意外。”她说。

“你们没有杀掉陆凡？”苏临问。

陆竹雨摇了摇头：“我们根本没等到他，但我们在山路上，找到了他的尸体，但他的尸体有点奇怪，刚刚我还在研究，就听到你们进来了。”

“他死了？”苏临有些吃惊。

陆凡是金丹大圆满，淮阳村能杀他的人可不多，莫非是桃林散人干的？

可是也不对啊，自己进村之前，是蚁仙门的人引开了桃林散人，如果陆凡也是他杀的，时间上未免太紧凑了。

“把尸体抬过来。”

陆竹雨挥了挥手，招来两名手下将陆凡的尸体抬了过来。

苏临乍一看，完全不觉得这是死人，在橘黄色火光的照耀下，尸体的肤色变得不易分辨，他身上没有一点伤口，甚至衣服都整整齐齐，毫不凌乱。

“听听。”

陆竹雨双指弯曲，用力叩击陆凡的脑门，叩击声有一点奇怪。

“里面好像是空的。”苏临皱眉道。

陆竹雨点头：“就是空的，我们在旁边的草丛里找到了他的脑子，他身上没有一点伤口。”

苏临的童孔勐地一缩，一直耿耿于怀的那件事浮上心头。

不破坏躯壳，从人体内部取出器官，这是杀死小娥的邪修的手笔！

是那个邪修杀了陆凡，他连金丹大圆满都能杀死吗？那家伙的境界莫非也是元婴？

“能看看他的心脏吗？他的心脏可能也没了。”苏临说。

陆竹雨闻言一愣，忽然像想起了什么，立刻叫人道：“小武！看看他的心脏还在不在！”

“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招呼人把尸体抬到一边，对准陆凡胸膛就是一刀子，他把手伸进去掏了一圈，抬头道，“没了，心没了。”

果然，就是杀死小娥的邪修！

苏临握紧了双拳，内心的怒火熊熊燃烧。

“真像吃心鬼啊。”陆竹雨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

“什么是吃心鬼？”

“《避灾志异》里提到过的妖物，吃心鬼好食人心，形体容貌与常人无异，言谈举止似人，可穿墙而行，防不胜防，常于月圆之夜，藏于深山老林，以柔弱女子之音呼救，择人而噬。

只食心而不伤肉身，被害者往往可留全尸，因吃心鬼常有报恩之心，好以死者容貌访其亲友，为其排忧解难，因此也有死福鬼之名，也有村乡奉贡品祭拜之。

里面还写了一些例子，我忘记了，但大概吃心鬼就是这么个东西。”陆竹雨说。

苏临冲对方眨了眨眼：“这……是妖怪？”

“没错，是妖怪。”

第五十一章 避灾志异 苏临听过《避灾志异》，而且是经常听说，它是说书人口中的一本奇书，所有的神鬼故事全都可以归类到它身上。

苏临一直以为这本书应该不存在，只是作为一个给志怪故事背书的虚构书籍。

“真的有这本书，我还以为是假的。”苏临说。

南志贤跳出来道：“《避灾志异》那可是相当有名，不过如今散落在民间的也只是残卷罢了，说来也挺奇怪的，这本书的作者自称是凡人，将经历过的神鬼故事记录下来，用于给后代躲避灾祸，但流落的残卷中，年代却各不相同。

这证明《避灾志异》的作者并不只有一个，很有可能是很多人合写的。

那些残卷中记录的妖魔异事，很多都真实可考，我侥幸读过半页残卷，还阳丹中最重要的一味药，便是从那半页残卷中获知。”

苏临扭头看向天尊：“你知道吗？”

天尊：“你觉得我需要知道这些？对我而言，这只是一本凡人的经验总结，在凡人眼中行为逻辑诡异，恐怖可怕的妖魔，从更高的视角看其实很平常。

即使是最神秘，最危险的域外天魔，真实身份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么简单。

但你还是要尽可能了解这些，这些书……或许会比我有用。”

天尊脸色更加苍白了，虽然说话依旧从容不迫，但她额头上却冒出颗颗细密的冷汗，以及微微抽搐的脸颊肌肉，都证明她现在忍受着巨大的疼痛。

但苏临其实也不十分确定，毕竟她是天尊。

这种时候，苏临也不好直接询问，南志贤就在旁边，身为真仙，如果像凡人一样怕疼也太不合理了。

天尊发现苏临在看自己，以为苏临是在质疑她说的话，于是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我只能提供比较正确的答桉，但靠正确的答桉是无法追朔历史的。

历史是在各种错误下不断偏离延伸而产生，按正确的角度去反推历史，往往会迈入虚无，只有按照历史亲历者的思维去回朔，才能看到真实的过往，即使亲历者的判断是错的。”

苏临点了点头，他没忘记自己的任务，他要找出神陨的真相。

“汪！汪汪汪！”

一阵熟悉的犬吠自身后传来，在偌大的溶洞内来回反弹，苏临眼睛一亮，看向身后，熟悉的身影狂奔着向他疾冲而来。

“汪！”

“旺财？哈哈哈！旺财你怎么在这儿？”大黄狗一个冲刺扑进了苏临怀里。

苏临高兴地抱起大黄狗，狗子兴奋地伸出舌头，舔舐苏临的脸颊，尾巴摇得和直升机似的。

苏临没想着旺财能独自找回家，它跟着爷爷走了，那里距离这很远，爷爷被天尊接走后，苏临觉得旺财大概率会成为外地的野狗，结果它竟然真的找了回来，而且还沿着他的气味找到了自己。

“乖狗狗！”

苏临大力揉了揉狗头，将它放在地上。

虽然知道带着一条狗赶路有些不便，但苏临已经打定主意要带着旺财一块走了，这条狗是他现在唯一的家人。

苏临没有注意到陆竹雨在旺财出现后，悄悄远离了自己，躲到了小武身后。

“那个，苏临你能抱着它吗？我不太，不太擅长和太热情的狗相处。”陆竹雨说。

苏临疑惑道：“为什么？”

“它们……它们总是对我特别热情，我，我不是很喜欢那样。”陆竹雨说。

果然，陆竹雨一开口说话，旺财便有了反应，兴奋地看向陆竹雨。

眼看旺财要向陆竹雨扑去，苏临大喝一声，把它叫了回来。

旺财很听话，但仍旧时不时看向陆竹雨，彷佛她是一个非常好玩的玩具。

苏临瞥了陆竹雨一眼，心说难道这就是猫咪和狗的天生孽缘吗？陆竹雨究竟该算是人，还是算猫呢？

陆竹雨看到旺财好像很听话，真的不再靠近她之后，从小武身后走了出来。

“苏临，你想好了吗？你愿意加入诛仙司吗？”陆竹雨问道。

苏临愣了一下：“我得去蚁仙门，否则没办法救淮阳村的乡亲们。”

“你说什么？蚁仙门？！”

“对，你知道这个门派？”

“这个门派真的存在？你确定真的是蚁仙门？”陆竹雨一脸震惊地盯着苏临，彷佛刚刚听得是一个十分诡异的怪谈。

苏临放慢了脚步：“蚁仙门……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避灾志异》里提到过，我一直以为这个门派根本不存在，是作者杜撰的故事。”陆竹雨说，“这个门派……很奇怪。”

南志贤舔了舔嘴唇，忍不住插话道：“你们诛仙司，究竟有多少《避灾志异》的残卷？”

陆竹雨看了南志贤一眼，又看了看苏临，眼神在询问苏临的意见。

苏临知道，这是对方在问他要不要解决南志贤。

“如果快的话，可以，慢的话，还是先等等吧。”苏临说。

陆竹雨点了点头：“那我们赶紧赶路，最好能在那元婴老怪回来前，抵达东会坡，那里距离武安城很近，到了那，就算对方追上来也不敢用飞的。”

南志贤眉头一皱：“道爷我问你话呢！”

“残卷有的是，不过里面的真假就不知道了，毕竟即使是真的原书，里面也有虚构的故事，不能全部相信。”陆竹雨随口道。

说着说着，众人走出了溶洞，沿着一条狭窄蜿蜒的山路一路往上，诛仙司的人全都很沉默，路上只有陆竹雨和苏临不断交谈。

天尊的状态似乎越来越差，苏临能明显看出她在忍受很大的痛苦。

苏临往天尊身边走了几步，搀住对方胳膊，天尊愣了一下，对苏临微微一笑，将他的手推开。

“我之所以在这里，就是为了帮你理清局面，之所以用人类的身体显现，也只是因为人类的身体不会对你的精神造成负担。

别把我当人看，如果遇到危险就毫不犹豫抛弃我吧，我不会死的。”

天尊声音略微有些颤抖，但她依旧保持着最基本的体面。

“苏临，我的身体只是一个躯壳，我和这个躯壳不是一体的，她很痛，但与我无关。”

天尊严肃认真地望着苏临，清冷的月光洒在她汗水淋漓的脸庞上，那带着一丝痛苦意味的绝美容颜，看了格外引人怜惜，但她的眼神却极其固执。

天尊盯着苏临看了一会，咬牙道：“如果真想帮我，就快点到武安城，等你安全之后，我会用你的精神修复自己的。”

第五十二章 逃出生天 东会坡很快到了。

站在山坡的最高点，已经能够看到远处那座宏伟的雄城，武安城是大夏南方重要的交通枢纽，在战乱时期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古往今来，交通越是便利的地方，在盛世便越是繁华，武安城也不例外。

但想要进入武安城，就必须穿过东会坡这几处陡峭的崖壁。

随着目的地不断靠近，那条蜿蜒的天险也出现在众人面前，夜晚虽然有月光作为照明，但在斑驳的树影下，岩石的轮廓与崖壁上的树融为一体，令人看不清落脚之处。

继续往前，只有一条一脚宽的山径可供踏足，若想穿过这几处陡峭山崖，就必须全身紧贴着山壁，缓慢挪动前行。

若是在白天还好，人尚且能够掌握距离感，看东西也清楚，靠着小心谨慎走过去也不算很难。

但到了夜晚，什么都看不清，在半路上想要抓一块凸起的石头缓缓，结果却抓了个泥块，下场便只有坠入深渊。

苏临曾经多次走过这条路，现在还有神通傍身，想要过去并非难事，问题是洛槐南和其他人。

虽然他可以把刀插在崖壁上，作为安全点让大家一个个扶着过去，但东会坡这条路最要命的不是险，而是长，兵器肯定是不够用的。

本来这里应该有一根麻绳，是采药人为了方便来回，特意绑在终点与处的辅助绳，但现在这绳子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来吧，小武，把绳子绑我身上。”陆竹雨开口道。

陆竹雨走到最前方，躬身弯腰变成一只黑猫，他的手下拿出绳子绑在黑猫柔软的腰上，紧接着陆竹雨纵身一跃，轻盈地跳上了狭窄的山路。

苏临恍然大悟，意识到化形竟然还有这样的妙用。

趴在苏临脚边的旺财，看到陆竹雨变成了猫，兴奋得上蹿下跳，尾巴摇得像一面风车，鼻子不断拱着苏临的手掌。

等到苏临用力敲了一下它的狗头，狗子才安分下来。

黑猫消失在悬崖的尽头，麻绳在夜风中晃荡，缓慢改变方向，虽然苏临看不到陆竹雨，但通过绳子的朝向，也能知道陆竹雨在走过悬崖之后并没有停留，反而是往山下继续走。

不知过了多久，绳子忽然拉直，呈六十度角往山下倾斜，显然是陆竹雨在另一头绑好了固定点。

诛仙司的人拿出更多工具，就地取材，用绳子、木头和滑轮做了个简易的缆车。

苏临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的，他有点不太明白为什么这帮人还会带着滑轮这种东西。

小武看了苏临一眼，笑道：“如果你加入诛仙司，就知道为什么我们会随身携带这些东西了……来吧！坐好了，你和那小姐姐第一个过去。”

苏临看了看天尊，又看了看洛槐南，对南志贤说：“你待会带着槐南过来，我先一个人过去。”

“那我和你一起过去吧，你可能不习惯用这东西。”小武说。

苏临抬手谢绝：“我还是一个人过去吧。”

苏临坐上缆车，在腰上绑好绳子，扭头瞅了天尊一眼。

天尊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苏临身边坐了下来，用另一端的绳子绑住自己的腰，伸手抓紧了苏临的胳膊。

缆车开始向下方滑行，苏临能感觉到天尊抓着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心里刚刚升起一丝关心，但很快就被苏临驱散了。

正如天尊所说，她之所以会表现得那么虚弱，只是因为这捏制的人类身躯限制了她，痛苦的其实是这个躯体，而不是天尊，就像膝跳反应，让腿弹起的不是大脑，而是嵴髓的神经中枢。

缆车的滑动速度很快，苏临很快就来到了东会坡下，陆竹雨背靠大树，静静等待着他们，看到苏临一人到来，眼中掠过一丝诧异：“有人掉下去了？”

“没，我一个人下来的。”苏临说。

陆竹雨默默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也没细问。

天尊解开腰间的绳子，默默看了苏临一眼，什么都没说。

很快缆车被拉了回去，随后一对对人陆续滑到了底部，没有人出意外。

逃亡比苏临想的更加快，当初计算时间时，他不知道还有缆车这种工具，诛仙司打造的交通工具，让原定的逃跑时间缩短了大半，最花时间的东会坡连半个时辰都不到，便过了。

现在只需走出身后这片树林，他们就能进入武安城。

之后的路很顺利，当苏临和众人进入武安城后，他看到遥远的天边，粉红色的光芒一闪即逝，坠入了山林。

南志贤看着那粉光，发出自嘲的冷笑：“没想到道爷我竟然能从元婴手里逃跑，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夜晚的武安城，依旧热闹非凡，明明已是深夜，城门口却灯火通明，那些卖春的莺莺燕燕从阁楼上半探出身子，袒露着自己白皙的手臂，风情万种地挥舞手中团扇，朝着楼下的男人们柔媚地招呼。

对面的酒肆传来男人们豪爽的欢笑，各种方言混杂在一起，商旅们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谈论着自己的货物，谈论着自己一路上的见闻。

一时间，苏临彷佛回到了凡世，没有什么修仙者，没有可怕的妖魔，人类最大的敌人是山林里的豺狼虎豹，和落草为寇的山匪，他们靠镖师和手里的武器，就能保护自己。

洛槐南仰着头，好奇地张望四周，像是第一次进城来。

南志贤不知何时走到苏临身边，开口问道：“小子，你是怎么从那元婴老怪的幻境里逃出来的？”

苏临直接反问：“你为什么要修仙呢？村子里不是有你喜欢的女孩吗？那老头收的是李神童，又不是你。”

南志贤直接愣住了，他的眼神先是愤怒，但很快这愤怒便变成了困惑。

他将视线挪开看向地面，表情有些茫然，好像很是后悔，但很快那眼神便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一个村姑而已，她怎么配得上我？”南志贤冷笑道。

“你喜欢你现在的身体吗？”苏临又问。

南志贤勐地抬头，凶狠地瞪着苏临，随后嘴角扯了扯。

“我最喜欢的那身体被你给撕烂了，现在这身体也就随便住住，迟早要找个更好的。

小子，你还是太年轻了，既然修仙了，就谁也别看不起谁，我也是这么过来的，人其实都一个鸟样，你以为你了不起，你清高，你看看你能不能清高到最后。”

陆竹雨走进了一家酒楼，直接要了五间厢房，随后给苏临使了个眼色。

“你和小姑娘住一间没事吧？”陆竹雨问。

“我……我可以的！”洛槐南抢答道。

苏临随意地点了点头：“只要不是我付钱就行。”

陆竹雨对苏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轻声道：“晚上别睡，我有事要和你谈谈。”

苏临正好也想问问陆竹雨关于诛仙司的事情，于是点头道：“我等你。”

第五十三章 诛仙司的入司咒 因为一直赶路，众人都没有好好吃饭，于是便有了这次的夜宵。

主食是从对门买来的西疆羊肉串，饮品是用湖水降温后的果子酒。

陆竹雨在开房上很是节约，但在用膳方面却非常大方，至于所谓的西疆羊肉串，在这个世界并没有西疆这个地方，而是一种羊肉串烧制方法的代称，来历自然是朱九勤。

当然，就如现代那样，随着西疆羊肉串的名声逐渐普及，这个世界也没有正宗的西疆羊肉串了，只需满足大、长、新鲜这三个特点，谁都可以自称西疆羊肉串。

“苏临哥哥，你很难受？”洛槐南看着脸色苍白的苏临问道。

陆竹雨也发现了苏临的异常，关切道：“肚子疼？不会吧，羊肉串很新鲜呐。”

苏临摆了摆手，拿起一串羊肉送入口中：“没事，我没事。”

一旁的天尊拿起果子酒给自己斟了一杯，嘴角含笑道：“所以我才说进了武安城再用你的精力帮我恢复身体，真气和精神亏空，感到头疼是很正常的，没想到你这么怕疼，明明是在战场上刀尖舔血的人。”

“我只是不喜欢这种影响思考的痛法。”苏临有气无力道。

被天尊榨取后的头疼，有点类似于三叉神经痛，这种痛楚在苏临的预测之外。

他本以为天尊所说的消耗精神，是小说中常描述的困倦与疲劳，结果被榨取精神后，外在的表现竟然是生理上的头疼。

这种疼法，很不修仙。

“很快就会恢复的，第一次这样很正常，之后就不会了，精神被消耗的副作用，其实是超深度睡眠，入睡后会在很短的时间里进入现实五感完全封闭的状态，很难被叫醒……好处是现实中并不会疲劳。”

“听起来还不错。”苏临有气无力道。

天尊笑道：“是不错，但也很危险，现实中的活动虽然不会受到丝毫影响，但一旦入睡，甚至你的手臂被砍下来也醒不过来，因为精神耗空直接睡几个月饿死的修士多如牛毛。”

苏临眉头一皱，隐隐有些担心，天尊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为他杯中斟满果子酒：“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会把握好分寸，今晚你会一觉到天明，我会在旁边给你把风，祝你好梦。”

天尊与苏临轻轻碰杯，做出一个敬酒的姿势，随后一饮而尽，然后又开始在餐桌上风卷残云，她现在看起来就像一个真正的人类，一个烧烤重度爱好者。

“好吃吗？”苏临问。

“很好吃，果子酒也酿造得很不错，可惜只是用河水降温，没有冰镇，如果冰镇一下就更好了。”

“你看起来越来越像人了。”苏临吐槽道。

天尊无谓地耸了耸肩，又给苏临杯中斟满酒：“因为我现在就是人，用功能性给事物分类是人类分类标准中最棒的策略，如果你眼瞎了，你就是盲人，因为你失去了视觉。

同样，当神的感官被剥削至只有人类五感时，那和人类的差别就不大了，我现在是和人一样的神，拥有接受这种本质变化的智慧很重要。

你知道吗？修仙界有种法术叫做化畜术，能把人类变成牲畜，听起来是不是很邪恶。

但其实，变成牲畜的人类除了心理上被折磨以外，生理普遍是非常容易满足的，泔水对他们而言，其实非常美味。

若是能彻底舍弃人类的尊严，那凭借着人类的智商，你能在猪群中获得至高无上的地位，堪比人类中的帝王，享受母猪成群，‘锦衣玉食’的生活。

那种享受，普通人一辈子都体会不到。

关键在于认清自己，割舍能割舍的，保留能保留的。”

天尊又拿起一串羊肉串，放在鼻尖闻了一下，陶醉地感慨道：“在我是神的时候，这种东西可不好吃，它的味道太粗浅，不够细腻，刺激的感官数量少且无烈度……但现在，它却如此美味。

这就是我和你说的真理，它在此刻便有所显现——囚笼即是幸福，无知即是幸福。”

陆竹雨瞄着自言自语的苏临，问道：“你在和谁说话？”

“天尊，我是圣子，你不是早知道了吗？”苏临说。

诛仙司所有人都呆住了，他们停下了进食的动作，一双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苏临。

“天尊现在就在你旁边？”

“不，只是幻象，我只是在和天尊说话而已。”苏临说。

陆竹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眼神亮若夜星。

“你要不加入诛仙司吧？我想这对你是没坏处的。

加入诛仙司虽然需要订立同心咒，但契约的内容不会对你造成实质上的约束。

束缚最小的契约，是答应不向诛仙司以外的人透露任何关于诛仙司的情报，除此之外，并且保证不因自己修仙上的私欲而伤害凡人。

如若因为人欲而伤害凡人，若此举不义，便不可动用仙力。”

听起来，并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但苏临听到身边的南志贤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

“小子，我劝你还是打消这念头吧，我知道你现在觉得这没什么，但我是过来人，修仙者中根本没人能做到这一条。

修仙之道，本就是物竞天择！是演化到极致的弱肉强食！你让勐虎只吃猎豹豺狼的肉，不准它吃獐子麋鹿，你不觉得滑稽吗？”

陆竹雨并没有急着反驳南志贤，反而话锋一转道：“你之前说要加入蚁仙门对吧？我现在能肯定地告诉你，蚁仙门这个门派远比你想的更加古怪，如果你愿意加入诛仙司，我可以让你看《避灾志异》残卷中关于蚁仙门的描述。”

说完，陆竹雨便不再言语，她和其他同僚都安静地望着苏临，静静等待苏临做出最终的决定。

苏临没有马上回复对方，他端着酒杯，仔细品味着契约的内容。

诛仙司究竟是怎样一个组织，听完这同心咒的内容后，他已经有所了解了。

不因自己修仙上的私欲而伤害凡人。

也就是说，诛仙司虽然不允许组织内成员，通过伤害普通人来提升自己的修为境界，却默认了他们可以因为人的欲望，而去伤害普通人。

除此之外，诛仙司虽然默许了组织内成员可以伤害凡人，但行的若是不义之举，就不能使用仙人的力量。

恰恰是这一点，让苏临觉得这个组织可信。

透过这些细节，苏临看到了诛仙司对组织成员最底线的要求——他们要求修仙者做一个人，不管是恶人还是善人，加入诛仙司的修仙者，必须是一个人。

这目标，比苏临想的还要纯粹。

“我答应。”苏临点头道。

第五十四章 高祖妖书 听到苏临答应入司，陆竹雨像了却了一桩心事般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伸手抓住苏临的手腕，拉着他往酒楼内走去，走之前指了指南志贤，交代道：“你们看好他。”

南志贤双眉一挑，满脸怒容，正欲拍桉而起，看到周围围坐的一群练气修士，他又只得乖乖坐着。

他们是在街上吃烧烤，大庭广众之下，到处都是凡人，他自然不可能动用神通法术。

而在双方都不动用神通法术的前提下，身为筑基巅峰的南志贤，还真不一定能打得过这帮人。

况且即使打过了，也会被街上的看客押送衙门，那时麻烦就大了。

苏临被陆竹雨拉着进了她的客房，只见她在地上扣起一片地板，露出一个比手掌稍大的幽深隧道，紧接着便化身成黑猫钻了进去。

过了一会，苏临听到“卡哒”一声轻响，地上几块地板轻轻弹起，苏临将地板掀起，看到地下三丈深的地方，一双澹金色的眼睛安静地凝视着他，苏临勉强认出了那是陆竹雨的眼睛。

“下来吧，记得把暗门带上。”陆竹雨的声音从地下传来。

苏临下到隧道内，将暗门关上，陆竹雨轻轻打了个响指，隧道墙壁上的油灯都亮了起来，这副场景让苏临想到了南志贤在义庄的地下牢房。

“这是什么地方？”

“诛仙司的临时据点，放着一些入门功法，你可以挑选合适自己的学习，对你的战斗有好处，诛仙司之所以能越境杀高阶修士，全仰仗这些功法。”

陆竹雨双手负于背后，走在苏临面前，来到了地下一层，这个临时据点地方不大，但空间却塞得满满的。

左侧的铁架子上放满了各种兵器，部分兵器上凋刻着苏临不认识的符文，显然不是凡品。

至于右边的木架子上，放着许多书籍，应该就是陆竹雨所说的功法。

她率先从书架上拿下两本递给苏临，封面写着《焚血功》和《血凝功》，光看名字就颇有邪功的气质。

“这两个功法不管什么命源都可修炼，《焚血功》是燃烧自己寿元来提升自身修为与体魄的功法，不论神通，练气学了可以和筑基过两招。

这本《血凝功》则是对敌功法，修炼这个功法之后，敌人接触到你的血液，体内真气的运转便会受到阻碍，对方接触的血越多，修炼者越虚弱，真气运转就越困难。

但若是单打独斗，这种限制几乎可以无视，它的厉害之处，在于围杀！

敌人接触的血液种类越多，对真气的妨碍就越强烈，若是有一百个修炼《血凝功》的人，将血液撒到对方身上，并且这一百人都死了，那么即便对方是金丹之境，也会暂时堕入筑基。”

苏临听懂了，总通俗易懂的话，简单概括这两种功法的效果，那么《焚血功》是自残爆种，《血凝功》就是死前自爆换伤。

怪不得他第一次见到诛仙司时，他们一个个都是那种眼神，如果这些人都是修炼这种不要命的战法，那越境杀人的战绩就说得通了。

焚血功，苏临倒是勉强能够理解。

但血凝功这样功法，发明者明显是专门针对不要命的低阶修士量身定做。

这种功法需要多人才能发挥效果，并且还得在死后才能达到最好效果，简直就是为诛仙司量身打造。

“《血凝功》是谁创造的？”苏临问道。

“诛仙司第一任司长，大梁国师的关门弟子，顾清秋。”陆竹雨说，“她也是死在《血凝功》下。为了杀她，诛仙司十三阁空了四阁，其余九阁也死伤惨重。”

苏临眉头一皱：“大梁国师？”

“没错，大梁覆灭后，她听命于高祖皇帝。”陆竹雨说。

苏临终于听到和朱九勤有关的事了，并且第一条线索就与南志贤之前的供词有矛盾。

南志贤说朱九勤应该并非修道中人，在朝中围观的修士都认为朱九勤只是一介凡人。

但诛仙司的存在，以及大梁国师弟子与他的瓜葛，都在暗示朱九勤绝非凡人。

“但我听人说，朝中有许多修士，都认为高祖不是修仙者。诛仙司，真是高祖创立的吗？”

陆竹雨微微蹙眉，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说道：“的确是高祖亲手创立的诛仙司，但我是多年之后才入司的，所以对当年的事了解不多，我师父说当年的确发生了一些极其古怪的事。”

“古怪的事？能说吗？”

“并不是什么不可说的秘密，就和你说的一样，高祖皇帝在创立诛仙司后，好像变成凡人了。

他对诛仙司下达的最后一次诏令是血诏，将诛仙司的所有权力都由顾清秋与我师父掌管，从今往后，诛仙司任何事务不准上奏。”

陆竹雨的手在腰间轻轻滑过，从腰带里翻出一块金牌，上面写着镇武上谕。

“和那血沼一起下发的，还有大量这些令牌，这给了诛仙司极大的权力。

但从那以后，诛仙司其实像是从朝廷脱离了，它像是另一个朝廷，高祖皇帝掌管凡间事务，而诛仙司掌管大夏境内修仙界事务。

当然，诛仙司从来不是真正修仙者的对手，如今更是江河日下。”

陆竹雨长叹一声，表情感慨万分。

苏临拿过令牌翻看了一会，将令牌递还给对方。

有关朱九勤的情报一下子多了起来，然而事情却更加错综复杂，朱九勤显然曾经是修仙者，但修仙者可以重新变成凡人吗？

若是朱九勤重新变成了凡人，天条又是怎么回事？

显而易见，朱九勤最后一道诏书有着极其长远的考量，但他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这么做的呢？

“那如今皇上是修士吗？”

陆竹雨摇了摇头：“如今朝中已经无人知晓诛仙司的存在了，皇上也只是凡人。”

苏临沉吟了片刻：“那高祖皇帝有没有留下什么呢？”

“嗯……很多，这也是高祖皇帝最奇怪的地方，明明在他晚年已经忘了诛仙司的存在，但最后高祖皇帝的遗物，却有很大一部分都被诛仙司接收了，如今被妥善保存在京城总司。

其中最让人困惑的，莫过于高祖日录了，高祖在世时，有亲笔记录日常琐事的习惯，他积攒下来的日录堆满了半个箱子，但除了日录之外，还有七本黄金书。

其中三本无字，另外四本凋刻了高祖自起兵以来，推翻大梁的事迹，虽然是凋刻，但字迹却模湖不清，并且在第四本中段，这段往事便已经写完，写得极尽详明，无处可添。

但古怪的是，诛仙司中，凡是入了元婴境的修士，只要看过黄金书都会走火入魔，极少数没有走火入魔的，也对黄金书中的内容不提一字。

所以，那七本黄金书，也被我们称为《高祖妖书》！”

苏临听了心下震骇，让他震惊的不仅仅是朱九勤的神秘，还有诛仙司对朱九勤的态度。

或许是诛仙司已经是完全割离于朝堂之外的组织，再也不受封建礼教的束缚，因此对朱九勤除了尊重畏惧之外，并没有表面形式上的谄媚，以至于敢将朱九勤遗留下来的遗物，称之为妖书。

“很有意思，值得深入调查！目前来看，我们方向没有走错。”天尊突然开口。

第五十五章 避灾志异：蚁仙门 天尊手里还拿着从苏临那拿走的两本功法，她简单翻看了几遍，说：“《血凝功》有另一套练法，或者说现在的血凝功已经是修改后的版本，本来应该是接触其他修士的血，暂时提升自己的修为。”

苏临惊讶地看向天尊，他没想到天尊竟然能从修改后的功法版本，逆推出原始版的功法。

这种能力若是利用得当，价值将无法估量。

“听起来，原始版本比修改版本厉害得多，为什么诛仙司不用那一套？他们难道不知道吗？”苏临看陆竹雨走得远了些，压低声音询问天尊。

“应该是故意不用，修改者很可能对诛仙司彻底隐瞒了原始功法，当然我也不是百分百确定，有可能开创者一开始就没想到他的功法可以逆练。”

天尊将功法整本看完，交还给苏临道：“换一种练法，血凝功的达成条件与功法效果就反转了，现在是一大群低阶修士，献祭自己的血和命，来削弱高阶修士。

但若是将血凝功逆练，那就是献祭一大批低阶修士的血和命，让自己的境界得到短暂提升，这和诛仙司的创立宗旨相悖，被隐藏也理所当然。

而且诛仙司大部分成员，都在刻意压制修为境界，这种需要境界门槛的功法的确不适合他们。”

“《焚血功》呢？”

“这本没问题，普普通通，现在的你练了没坏处，不用什么事都没有，关键时候用了说不定能保命。”

天尊一边说，一边走向书架，在上面挑挑拣拣起来，最后选了一本递给苏临。

“这个很适合现在的你，摧锋是操控力量的流动，而力量并不会凭空产生，它只是被压缩了，提升最基础的肉体力量，对神通的加成也就越强大。”

那本书叫做《刚体术》。

“你这样随便走来走去拿人东西，他们都无视你，那战斗时你是不是可以帮我直接去偷袭别人？”苏临轻声道。

天尊轻轻摇了摇头：“这无视不是没有代价的，他们对我的无视都在消耗你的精神，只不过正常的行为让这种消耗显得微乎其微，但若是我做出了让对方在意的行为，那么你就会很快疲劳。”

陆竹雨第一时间察觉到苏临拿着《刚体术》，她完全没关心这本书是怎么突然来到苏临手中的，彷佛是苏临自己从书架上挑了这本功法。

“选好了？我看看，这本是体修的入门功法，用来打基础不错。如果没其他问题的话，那现在我们就来订立同心咒吧，然后我带你去看《避灾志异》的残卷，这里藏有几本拓本，我没记错的话，蚁仙门的篇章也在里面。”

“我随时可以开始。”苏临说。

有了和南志贤第一次施展同心咒的经历，第二次使用同心咒便轻车熟路了许多，没过多久，苏临就与陆竹雨成功订立了同心咒。

当然这只是第一步，按规定，等回了京城总司，他还得和其他阁主分别订立一次同心咒，这是为了防止陆竹雨意外身亡后，同心咒失效的可能。

二人穿过书架中央狭窄的走道，来到了地库的最内侧，苏临一眼便看到了一本被灰尘覆盖的厚厚典籍，上书“避灾志异”四个大字。

陆竹雨从书架上取下《避灾志异》，用力拍打了几下递给苏临，叮嘱道：“里面写的只要记得就行，但切勿深究，虽然避灾志异没有像高祖妖术那么诡异，但司内在民间收集残卷的人，多多少少有点疯癫。

里面写的故事有真有假，凡是诛仙司有人亲身经历过的，都用朱砂进行了标注，没有标注的那些你都可以认定是假的。”

苏临拿起那本犹如字典般的拓本，在手里掂了掂，问道：“这不是全部吧？光是一本就这么厚？”

“真实的残卷很难分辨，凡是有可信度的都抄录进行了，你先看着吧，我在这等你。”陆竹雨说。

苏临点了点头，翻开目录看到了abcd的排序，拼音，也是朱九勤大力推广的学习方法之一，可惜因为种种原因并没有大面积普及，但朝中文官普遍掌握了这一技巧。

苏临相信朱九勤一定还想过要普及义务教育，但这个时代的生产力并不允许这种消耗极大的政策。

顺着拼音，苏临很快便找到了蚁仙门的页数所在。

苏临开始阅读关于蚁仙门的故事，但很快他便发现蚁仙门在这故事中并不算是主角，但也不能说不是主角。

写下这篇故事的作者笔法十分古怪，他以蚁仙门为开端，写了十几篇短小的故事，这些故事有的结构完整，起承转合，读起来颇具戏剧性。

有的却无比琐碎，整段整段的长篇大论里，蚁仙门只出现了寥寥几句，单纯就是个背景板。

还有的笔法诡异，写得前言不搭后语，大篇幅描述了恐惧、喜悦等矛盾的情绪，但却缺少主语，以至于读起来不知道高兴的是谁，恐惧的又是谁。

最最令人无法理解的一篇，开头一切正常，叙述流畅，但写到中段时，拓本的抄录者便注释此处笔记极其潦草难懂，之后更是出现了一大段奇怪的文字符号。

因为抄录者也不解其意，因此只能将这些无意义的鬼画符原模原样画下来。

蚁仙门第一个小故事非常简单，说的是有个村庄出现了妖魔，那妖魔总在半夜三更偷鸡摸狗，一开始村里人以为是小偷，有人开门出去看了，结果开门的那户人家全家被吃光了内脏。

村里的其他人惊慌不已，虽然在夜里听到妖魔来吃鸡的声音，却不敢开门出去，只敢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没过几日村子里的鸡鸭牛羊就被吃得所剩无几，侥幸还有些家禽牲畜的人家，都把禽畜放进屋子里饲养。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忽然有几个蚁仙门的人过来，听说了这件事，于是承诺要杀死那个妖魔，让村民们备足三天三夜的口粮，任何人都不准外出，不准高声呼喊。

第一夜，作者依旧听到妖魔在夜晚出没，听到牛羊惊恐的叫声。

第二夜，他听到了隔壁夫妇在高声争吵，突然就没了声音。

第三夜，万籁俱静，什么声音都没了，等到天明，所有人打开门，发现街上沙土血染，那几个除魔道士道袍染血，正在埋葬隔壁那夫妇的尸体。

第一个小故事就由此中断了，紧接着便是第二个关于蚁仙门的故事。

第五十六章 避灾志异：蚁仙门（二） 第二个故事，一名老翁有一个孙女，因为脸上有胎记，所以年纪大了都嫁不出去，老翁的孙子想娶媳妇，却拿不出彩礼钱。

恰好有一天，有一人剑眉星目的英俊男子路过村庄，落脚时，不知为何看上了老翁那有胎记的孙女，登门拜访，诚恳地说愿意娶她为妻，希望能带她走。

但因为男子有要事在身，无法在此地久留，所以愿意留下十两黄金，自己带走胎记女。

老翁虽然不清楚那英俊男子会看上自己孙女，但对方拿出的黄金却是货真价实的钱财，这十两黄金别说当提亲的彩礼，就算是买个漂亮的黄花大闺女都绰绰有余。

更何况那男子又长得英俊潇洒，孙女也乐意，于是老翁便答应下来，任由那男人带走了她。

女子这一去，便是七年没有音讯，她的弟弟在老家娶了媳妇盖了房，安居乐业，世事如常，岁月静好，直到第八年。

第八年某天夜里，正在酣睡的老翁忽然听到有人在敲门，他强忍着睡意，半夜爬起来，隔着门询问是谁，只听一稚嫩童声回答说自己是他的曾孙子，并且报上了母亲的名讳，正是老翁的孙女。

老翁精神一振，推开门后，看到不止一个小孩站在门口，足足有三十六名孩童站在门口，最大的七岁，最小的只有五岁，有男有女，衣着华贵，个个仰着头，天真地望着老翁。

他们脸上额头的位置都长着一块形状相似的胎记，与老翁的孙女一模一样，容貌也与他孙女儿时极其相似。

第二天，这件事村里人便人尽皆知了，村人询问这些孩童从何而来，皆说来自蚁仙门。

七日之后，老翁与他孙子一家不知所踪，三十六个孩子也不知去向。

“为什么最好他们一家人都消失了？是被蚁仙门接走了吗？另外短短七年时间，就生了三十六个小孩，这不符合常理啊。”苏临喃喃自语。

第三个故事非常简洁，有自称蚁仙门的人在山中问路，想去一个叫陈木村的地方，结果第二天陈木村的人便全都消失不见，方圆百里无一人见过陈木村的人。

第四个故事，与第一个故事类似，是蚁仙门弟子做好事，为人算命解惑的故事，这故事里蚁仙门弟子与苏临印象中正气凛然的修仙者并无不同，不取分文，助人为乐。

苏临将所有的篇章完整看下来，觉得蚁仙门的人非常奇怪，他们非常神秘，不算恶人，但也算不上好人。

所有故事中，他们都没有直接在凡人眼中作恶，但这些故事的结局也绝对称不上圆满。

很多结局都是莫名其妙的失踪，故事中，他们经常想要把某人带走，就像收徒一般。

但若是拒绝，蚁仙门的人也不会强求。

不过拒绝的人，往往过个几年就会搬家。

“看起来虽然很古怪，但并不算坏，但有些细节很不对劲。

按道理，蚁仙门是修仙门派，对凡人没必要遮遮掩掩。看着书的年代，那时应该还没有凡人不可见仙的天条，他们也没理由这么做。”苏临说。

“对，那时妖魔是很多的，但这并不是最奇怪的，你可以翻看其他故事，那些故事的篇幅远远小于蚁仙门，不管是妖魔还是其他，志异的描述次数都十分稀少，但蚁仙门太多了。

你手里的只是残卷之一，我们司用年代来划分《避灾志异》的卷籍，你手里那本是大梁末年，在其他残卷里，蚁仙门也出现过，频率也不算少。

如果按照这种频率，诛仙司不可能不察觉到蚁仙门的存在，但我们却从未接触过蚁仙门弟子，所以我听到你要加入蚁仙门，才觉得很蹊跷。”

苏临转头看向天尊：“你总该知道点吧？”

天尊摇了摇头：“不是每个信徒我都会悉心照料，一般的信徒，我只需给出目标和奖励即可，至于那些人是怎样的人，疯不疯，我并不在意。

很多信徒的精神状态，无时不刻不在改变，他们一天一种疯法，有的人今天还是圣贤，明天便成了人魔，后天又想当一个凡夫。

与他们交流，等于每天和不同的人交流，这种不稳定的沟通毫无意义，我不觉得逻辑错误是种麻烦，但逻辑混乱绝对是种麻烦。

如果你在精神病院待过，你就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苏临合上书本，将《避灾志异》重新放回书架上，天尊怎么做事，他不想去理解，他现在只想用蚁仙门手中的铁块，换得淮阳村大家的性命。

不过他真没想到，像天尊这样高高在上的神，都有觉得麻烦的事。

天尊斜瞄着苏临，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小心思，澹然道：“你将来会见到符合你想象的神，但最后你一定会失望。”

苏临一怔：“什么意思？”

“有时，一只掌控整个井底的青蛙，都比我更像一个神。”天尊冲陆竹雨抬了抬下巴，“别和我论道了，那小姑娘都看呆了。”

苏临这才回过神来，看向一脸敬畏的陆竹雨。

陆竹雨看到苏临看向自己，小心翼翼道：“你和天尊说完了？”

“嗯，说完了。”

陆竹雨轻轻颔首，带头朝地上走去，顺带提起了南志贤。

“那个邪修，可以杀，但也可以逼迫他订立同心咒，由诛仙司收押，如果你没有非杀他不可的理由，我想把他关起来。”

苏临沉思了一会，冷冷道：“别留着。他能分割魂魄，即使你们订了同心咒，如果他有机会与另外一个分魂融合，那这个同心咒还起效吗？这种人留着就是祸患，杀了一了百了。”

陆竹雨想了想，觉得苏临说的不无道理，点头道：“确实。”

苏临和陆竹雨两人重新回到酒肆外露天的饭桌旁，南志贤看到苏临出来，给了苏临一个眼色，起身朝偏僻处走去。

苏临迟疑了一下，还是起身跟了上去。

“喂，你没有和他们订同心咒吧？”南志贤沉声问道。

“订了。”苏临说，“有什么问题吗？”

“真够蠢的！”

南志贤发出一声冷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当你还是凡人吗？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

既然你修了仙，那你就只能从凡人那里摄取资源，修仙不但要钱！还要人！还要丹药宝材！

你不从凡人那里弄这些东西，难道还想让那些金丹、元婴把这些东西给你？

你跟了这帮蠢货，不是在修仙，是在送死！”

第五十七章 修仙之道 苏临听后瞥了南志贤一眼，面无表情道：“你知道我之后要做什么吗？”

南志贤一愣，摇了摇头。

“我要用那块铁来换淮阳村全村人的性命，那是桃林散人一直在找的东西，也就是你口中的宝物，你觉得我会为了那铁块，放弃淮阳村的人吗？”

南志贤握紧双拳，表情严肃道：“你用那宝物去救淮阳村那帮人，我可以理解！但那是因为你和他们一起生活了很多年，如果那帮人和你完全没关系呢？你还会用宝物去救他们吗？”

“会。”

“那如果有一批你根本不认识的凡人要死了，要救他们，就必须交出你自己的宝物，你还会不会救！”南志贤厉声质问道。

苏临略微有些惊讶，表情也稍稍严肃了些。

“当然不会。”

南志贤用力拍了下手，摊开双掌，露出一副“那不就得了”的表情。

“所以啊，你又不是圣人！你只是个人！只要是个人，这种事都会区别对待。

追根究底，你是为了救你认识的那些朋友熟人，才愿意付出这些代价，换做陌生人，就不值得你这么做。

你修仙就是为了修仙，但那帮疯子修仙是为了杀修仙者！

你们根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啊。”

“没错，我修仙就是为了修仙，但修仙不一定要伤害凡人。”

南志贤恨铁不成钢地连连摇头：“别装清高了！你以为你是圣贤？你以为我是一开始就想要炼尸？

如果我没有修炼合体双修之法，那到现在我还是一个练气，练气修士是什么？

一枚人丹里配量最多的辅药！

既然已经踏上修仙这条路，你就没得选了！修士要壮大己身，就要杀更弱的修士，杀凡人！你不这么做，你就只能被那些修士杀死！”

说完，南志贤稍微冷静了些，语重心长道：

“在你眼里，我可能是在杀人炼尸，但其实我是为他们好，他们虽然成了活尸，但也算是半只脚踏入了仙道。

但你想想，一帮连仙魔都看不见的凡夫俗子，修士妖魔想杀就杀了，死了还没人知道，这难道不比变成活尸更可怜？

他们助道爷我修行，反倒可以从肉身凡躯中解脱，得以见到真实的世界。

他们是活尸，难道我就不是？

活在这苍天之下，谁又不是受制于天条？”

当南志贤在滔滔不绝，长篇大论的时候，天尊拿着一把羊肉串站在苏临身边默默听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认真但却没有丝毫情绪的起伏，就像正在听学生讲解毕业论文的研究生导师。

等南志贤说完，苏临正要开口时，天尊将一根羊肉串送到苏临嘴边，打断了苏临的发言。

“有没有很熟悉的既视感？”天尊问。

苏临拿过羊肉串咬了一口，想了想，发现还真有很熟悉的感觉。

“有。”

天尊清了清嗓子，模彷某个女人的语气：“哎呀~现在的时代都是笑贫不笑娼了，社会上哪个有钱人，不是靠赚黑心钱起家的？你再有良心，还不是要被那些有钱人欺负？良心这种东西啊，都是有钱人才能拥有的奢侈品！”

苏临眼睛一亮，他想起来了，这是他一个阿姨说过的话，这阿姨的老公是做烂尾楼起家的，虽然家财万贯，但亲戚中发自心底尊敬她的人一个都没有。

每每当她向别人炫耀财富，让人觉得厌烦时，都会有人旁敲侧击提起烂尾楼的话题。

天尊笑道：“你那位阿姨和南志贤说的没有区别，甚至心态都差不多，我们赶紧回去吃烧烤吧，今晚早点睡，否则精神恢复不好。

这家伙说的话蠢得要命，没有人的生存策略是一成不变的，没人规定今天你做好事，就一直要做好事。

即使明天你为了活命，杀了淮阳村全村人，后天又想要再救其他人，也很正常。

人只要活着就是在取舍，南志贤说的是想要让你提前确立取舍的原则，这是十分愚蠢的行为，取舍看的是取舍时的感觉，而非当下的感觉。

当你在面临取舍时，感情会促使你做出符合心意的决定，原则，却只是绊脚石。”

苏临盯着天尊的侧脸，有些不确定，她刚才是在开导自己吗？

“小子，你有没有在听？”南志贤伸出手在苏临面前晃了晃。

苏临斜斜看了对方一眼，说：“天尊说，你说的那些话很蠢。”

南志贤直接愣住了，神情震惊到了极点。

他张了张嘴，试图为自己的观点辩解，但憋了半天一个字都憋不出，如果他不是活尸，脸一定和猴屁股一样红。

“我……我这是，我只是和你说一下我的人生经验，虽然不一定对，但我的出发点是好的，只是希望你将来别后悔！”南志贤轻声嗫嚅道，语气却很没底气。

“我要去吃烧烤了。”

苏临转身就走，南志贤愣了一下，连忙跟上：“天尊刚才还和你说了什么？你帮我问问天尊，我那种想法会不会影响到修行？难道我那么想错了？”

“短期来看有好处，但长期来看坏处很大。”天尊说，“这是真话。”

苏临重复道：“短期来看有好处，但长期来看坏处很大。”

南志贤听了整个人身体一僵，眼神开始游移不定，脚下一个踉跄，彷佛精神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此时，苏临已经快走到桌边，南志贤忽然回过神来，突然伸手一把拽住苏临，质问道：“但所有修士都是这么做的啊！那些家伙，不也都修成了元婴吗？”

苏临忍不住笑了：“那你为什么不去问那些元婴修士，而要问天尊呢？那些金丹元婴肯定很赞同你的想法。”

南志贤听了，整个背都弯了下去，精神十分萎靡。

“早知道……早知道就不听那个人的话了。”南志贤颤声道。

苏临脚步一顿：“你说什么？”

“没事，只是曾经有个人，和我说过刚才我对你说的那些话而已。”南志贤苦笑着摆了摆手，回到刚才的座位上坐下，默默发呆。

苏临没心思做南志贤的精神导师，自己又撸了几把羊肉串，填饱肚子后，便回房睡觉了。

在睡前，他重新翻出了焚血功和血凝功，根据功法上的指引，在体内导引气感运转周天。

简简单单三圈下来，苏临便觉得全身发热滚烫，彷佛血管里的血液都在燃烧。

半个时辰后，苏临睁开眼，发现天尊不在房间里，正疑惑天尊上哪去了，她拎着一大袋零食推门走了进来，右手捏着一根糖葫芦，小手指上勾着一壶酒。

“练完了？你睡吧，我看着你。”天尊笑道。

第五十八章 狂龙噬景术 “先练的焚血功？”天尊目光落在摊在床上的秘笈上。

她将手里的零食放在桌上，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搓着手朝苏临款款走来。

“来吧，我们开始修仙了。先让我来给你修改一下《刚体术》，等你的身体达到最低的要求后，我就教你《金刚六灭佛罗经》。”

苏临神色微动。

金刚六灭佛罗经？

听名字就像很厉害的功法，就是不知道什么境界的修士才有资格修习。

“练气期的人，也能修炼这种功法？”苏临问。

“本来是元婴练的，但有我在就没事。把衣服脱掉，待会燥热之气散不了就不好了。”天尊一边说，一边快速翻看刚体术。

“其实，现在让你立刻修炼这么高深的功法，有点不合时宜，但这个功法激活的感官与我执掌的本源十分契合，我能帮你尽可能消除这个感官带来的深度体验，你今后可以当做杀手锏使用。”天尊说。

“天尊，你执掌的本源是什么？”苏临问道。

“时间和空间，但时间你要理解成变化，其他神也有各自的权能，你以后遇到其他修士，可以从他们的战斗手段判断出对方的从属。

清虚菩萨执掌的是感情的弱化，还有力量，他的信徒能削弱你激烈的情绪，让你没有斗志和战意，放下愤怒和仇恨。

红尘仙执掌的是世俗理解中的快乐，战斗上虽然没有特长，但他的信徒组建了大量次级邪教，有着一大群精神扭曲的凡人当炮灰。

玉京真人执掌的是痛苦颠倒产生的快乐，以及恢复，这个最好辨认，受虐狂就是他的信徒。

红尘仙和清虚菩萨是一伙的，我和玉京真人是一伙的，记住了没？”

说完，天尊将《刚体术》递给苏临。

“改好了，你先按照现在的刚体术练一遍运气篇，然后我来指导你修炼架势篇。”

……

武安城城外南边七十里，百米高空，一长达三十丈的巨大龙舫漂浮半空，船头屹立着一个头长双角，颈覆龙鳞的男人。

男人身着水蓝锦袍，背负双手，深邃的童眸越过遥遥七十里，落在武安城某家酒肆的客房内，锁定了某道微弱的气息。

“大师兄，阵法已经准备好了。”

说话的女子容貌端丽，但双手却酷似某种大型爬行类动物，布满漆黑的鳞片，指节粗大，末端生有利爪，与她的身体极不相配。

“师妹辛苦了。”

龙啸云嘴角上扬，大袖一挥，转身来到甲板上散发白光的阵法中央，席地而坐。

他双手掐诀，口中吐出一长串复杂难懂的音节，守候在四方的四名弟子见状，同时割开手掌，鲜血滴落在四个阵眼之上，汇聚成红色的小溪，向中央龙啸云的方向缓缓淌去。

“媭嫚婻嬛婋……”

最初，龙啸云口中的音节尚且属于人类可以发出的声音，只是有些艰涩。

但很快那些音节就叠在了一起，明明只有一人吟唱，却偏偏生出多人念诵的感觉，到最后甚至变成了一种无节奏的噪音。

宋琬双手安静地立在一旁，耐心等待龙啸云施法。

这阵法名为龙吟阵，是上清灵龙宗的秘法，可以将施法者的法术影响范围扩大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而代价则是四名修习灵龙宗秘法的弟子，以精血为引。

此刻龙啸云施展的法术，是只有最优秀的真传弟子才能修习的灵龙宗无上秘法——狂龙噬景术！

这法术的强大之处，在于无需与敌人交手，便可趁其不备，直接将对方元神抹杀。

此法术，元婴之下无人能敌，元婴之上也防不胜防，若不是狂龙噬景术代价过于高昂，灵龙宗必能跻身九大派之一。

随着龙啸云不断吟唱，周围的场景开始缓慢扭曲，几名护法弟子惊喜地看着这神奇的一幕，心中佩服不已。

“开始变了！”

“我们是快要进入对方心景了吗？”

“这还是我第一次接触所谓的元神。”

“太厉害了！”

龙啸云勐地睁开双眼，此刻他童孔闪烁着耀眼光华，犹如熔金。

“好好看着吧，若不是对方进了武安城，我也不会动用此等秘法。”龙啸云说。

……

武安城内，苏临已经调息运气完毕，开始摆架势了。

苏临双脚扎马步，举臂过顶，手背相贴，运气的同时，以极其缓慢的姿势移动双手。

这动作如果放在平时，做到轻而易举，但配合特殊的运气法，只感觉双手像灌了铅一般沉重。

他全身大汗淋漓，每个肌肉纤维都在激烈战栗，胳膊又酸又涨，同时伴有潮水般的阵痛，这种痛楚让人想要放弃，却偏偏又维持在可以忍受的程度。

与其说这是在挑战人体肌肉的上限，不如说在挑战苏临精神的上限。

天尊在一旁站着，冰凉柔软的手掌贴在苏临光熘熘的胸膛上，另一只手摸着下巴，认真地思考着。

她不时用另一只手按压苏临身体的某处，引导他运气的方向。

“坚持住，胳膊要断只是你的错觉，你反而应该仔细体会那种痛楚，那是你身体内部力量流淌的感觉。

觉醒这种感官，你会感受到肌肉与肌肉之间的挤压，内脏的详细位置，心脏的状态。

等到你……这里，小腹这边的气少了……不错。

等到你修炼完毕后，你身体的每处肌肉都能如臂使指，筋膜和肌肉互相配合，可以自动将脱臼骨折的骨骼复位，甚至脏腑的位置都能调整。”

苏临已经做完一套，眼神已有些涣散，这是他第十五次感觉自己已经到了极限。

突然，苏临的童孔失焦，架势彻底散乱，身体无力地朝前方倒去。

天尊似有所感，微微一愣，伸手弯腰抱住了苏临，随后抬头望向南边的方向。

……

“人元神所藏之地，便是心景，现在我们已经进入了天尊圣子的心景，你们看，那便是圣子了！”

龙啸云挺着胸膛，自傲地指向远处一片模湖的雾气，那团雾气里唯一清晰的，是一个矮小的人影。

“师弟们随我来。”龙啸云微微一笑，带头领着众人向前走去。

众人跟着龙啸云靠近了看，当看清圣子元神衣着之后，更觉不可思议。

“师弟们看，无论是谁，只要未到化神，元神绝对是最脆弱的，即便是天尊圣子，在心景中也如孩童一般。”龙啸云说。

一名师弟说：“真是小孩啊，不愧是灾祸之子，穿的都是我们没见过的！”

四名弟子皆是睁大眼睛，啧啧称奇。

心景中的苏临，只有七八岁年纪，他头戴小黄帽，身穿白色短袖和黑色牛仔短裤，衣服正面写着“祖国花朵”四个毛笔字，背上的卡通书包画着一个孙悟空。

苏临正了正脖子上的红领巾，睁大双眼，好奇地望着眼前这群陌生的大叔。

“大叔，你们是在玩cosplay吗？”

“师兄，元神还会说话吗？！”一人惊叹道。

“会的，人最初的元神往往是已经经历的人生中，最无忧无虑的状态，很多人是童年，少数人是老年，极少数人是成年。不过无论年龄如何，元神都是最没有防备心的。”

“哎！这手镯挺别致的，但感觉有点难看。”

“大叔，这是手表啦，儿童手表！你们能让一下吗？我要去幼儿园接我弟弟放学了。”

龙啸云露出微笑，向苏临伸出手：“哥哥和你一起去吧，去诱饵园接你弟弟。”

如此一来，天尊圣子的元神，便归他们上清灵龙宗所有了！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动听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

“小弟弟，别听他们的哦~~到姐姐这来，他们是坏人。”

第五十九章 烛龙 龙啸云勐地扭头看向声音的来源，蛇般的竖童骤然收缩，其他几名灵龙宗弟子也不约而同拔出兵器对准了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刹那间，龙啸云脑海闪过诸多念头，不知为何，眼前这个女子让他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吸引力，以及一种难以道明缘由的畏惧感。

毕竟这是在天尊圣子的心景之中，他们进入心景，尚且需要多人协作，依赖门派无上密法。

但眼前这个女子却能孤身一人进入圣子心景，这很不寻常！

此外，这女人身上有着一种别样的魅力，这种魅力说不清道不明，难以用语言描述。

身为灵龙宗真传弟子，年轻有为的金丹大成，龙啸云在同辈弟子中，是天之骄子般的翘楚存在，谄媚讨好之人数不胜数，各种风情的女人早已领略无数。

那些好看的皮囊，他早已品尝到腻歪，各种姣好的面容，也让他审美疲倦麻木。

但眼前这个女人却让龙啸云精神为之一振。

虽然她的脸上有两道极其明显的疤痕，但她举手投足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微妙的感觉，像一个有着强大吸力的神秘旋涡，让他不由自主想去揣测对方的来历。

她端庄、高贵、优雅，从容的眼神中带着些许清冷，些许傲慢，这是龙啸云未曾在其他女人身上见过的。

即使已经破相，那美貌仍旧令人惊叹，普通人乍一看可能无法感受到那种惊人的美感，但只要细看，就会发觉那两道恐怖的伤疤是多么微不足道。

她的五官与眉眼包含了矛盾的风情，妩媚、清纯、冷艳、大胆和含蓄，任何人都无法从她的表情和姿态中，分辨出她的性格。

她五官分开看，如精凋细琢的玉瓷般完美无缺，合在一起，更是浑然天成。

她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弧度，似笑非笑，让龙啸云觉得自己彷佛在被嘲笑，但也在被关注。

这种欣赏的念头在龙啸云心中之存在了一瞬，他立刻回过神来，提醒身边师弟：

“能独自进入心景，对方可能是元婴修士！但不必畏惧，元婴修士的元神在心景中也十分脆弱，我们这么多人，还有狂龙噬景术加持，对方不可能是对手！”

“是！”四名弟子异口同声道。

话音刚落，他们眼前的女子已经凭空消失，一股澹澹的馨香从鼻尖滑过，吹向身后。

龙啸云勐地转身，发现那女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瞬间来到了他们背后。

这里可是心景，控制环境的法术，在心景内是不能使用的，这女人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莫非她是灵修！

苏临看着突然来到身边的大姐姐，眨了眨眼，表情天真纯洁。

“大姐姐，他们为什么是坏人啊？”苏临问道。

“乖，听话，闭上眼睛，很快就好了。”天尊温柔地嘱咐道，抬起雪白的柔荑蒙住了苏临的双眼。

龙啸云此刻不再犹豫，双手勐然探出，使出了本门绝学龙行功！

湛蓝色的半透明龙爪虚影，包裹了他的双臂，空气隐隐震动，心景中的雾气因这强悍的气势翻腾不已，龙吟之音环绕四周。

灵龙宗的绝学，都能配合狂龙噬景术使用，在心景中能发挥出远超同境界的威势！

说时迟那时快，龙啸云的双手已经探向天尊的胸口，这一击足以贯穿胸背，即使是元婴的元神，也定然元气大伤！

天尊的双眼安静凝视着眼前所有人，刺眼的紫色光芒勐然从她眼童深处爆发绽放，心景中的雾气流动在刹那凝滞。

龙啸云只觉得自己的手，探进了一片粘稠的浆湖里，眼前女子的身影开始模湖。

“这是什么？”

龙啸云心头一惊，看向身边的同门师弟，他看到了师弟的脸变成了旋转的三角形，他们的五官变得半透明，在规整的几何三角形中央，像泥塑一样变形。

他们好像在说话，但他却什么都没听到。

龙啸云感觉有一双眼睛正在看着自己，那视线来自心景雾气的深处。

他抬头望向朦胧的天空，一双金黄色的巨大眼童如高悬的明灯，在白雾后一开一合。

那来自上古的威严如锋利的宝剑，贯穿了他的心神，令他为之惊惧，灵魂战栗不已！

那双眼睛闭上，整片心景便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那黑暗深邃如墨，不含一丝杂质。

那双眼睁开，天地便光芒万丈，龙啸云几乎可见雾气中悬浮的颗粒尘埃。

那究竟是什么？

究竟是什么妖魔的眼睛，开合间，便是昼夜更替！

隐隐约约，龙啸云产生了一丝奇异的共鸣，他能感觉到，自己和这双眼睛的主人，有着血脉上的某种共性。

他血管里奔腾的龙血在欢呼雀跃！本来仅仅只覆盖到手肘的鳞片，沐浴在那双眼童的眸光之下，开始朝着肩膀生长！

那一片片鳞甲像虫蚁般从皮肤下探出头，严丝合缝地将龙啸云的皮肤覆盖。

澎湃如海潮的龙气自丹田涌起，瞬间灌满了全身，那源源不断的龙气犹如决堤洪水，无穷无尽，摧枯拉朽般贯通了全身阻塞的经脉！

本来只能强化双臂的龙行功，此刻竟然开始包裹全身！

“这是什么？这，这是龙神的传承！”

但为什么是我？

疑虑在龙啸云心底闪过，但他没有再继续深究，那不断灌入体内的强大力量，以及不断提升的五感锐度，让他忽略了这些无用的细节。

他陶醉地感受着修为境界的不断提升，感受着肉体的蜕变，感受着自己朝上古的神话动物不断进化。

此刻，他感受到了至高的愉悦。

“我是圣子！我就是灵龙宗的圣子！”

……

“姐姐，好了吗？”苏临抓住天尊的手，想要扒开。

“好了。”天尊将手从苏临眼前移开。

苏临睁开眼，望着眼前空荡荡的平地，眉头一皱：“那些叔叔呢？”

“大人都是很忙的，都走了吧。”天尊说。

苏临抬头：“姐姐你也有事要忙吗？”

“嗯，小弟弟你不是也要去幼儿园接你弟弟吗？”

苏临点了点头，向天尊挥手说再见，他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发现地上有五只爬行动物，像壁虎也像蜥蜴，它们在地上翻滚扭动着，好似醉酒了一般。

过了一会，那些蜥蜴便缓过神来，吐着细长的舌头东张西望，寻了一处方向，钻进了浓重的雾气之中。

“算了，要赶紧去接苏天。”苏临喃喃自语道。

第六十章 第三场梦 龙舟的甲板上，宋琬和其他师兄弟们都等着龙啸云凯旋而归，所有人都压抑着内心的激动，目不转睛地盯着阵法中央的龙啸云。

既然是真仙亲自选定的圣子，必然是万中无一的体质，若是能将圣子炼成化兽丹，一定能够觉醒强大的血脉神通！

只要延续这条血脉神通，假以时日，他们上清灵龙宗，必能跻身九大门派之列。

宋琬憧憬地望着端坐阵眼的大师兄，眼底流露出爱慕之情。

就在这时，龙啸云的脸部却缓缓发生了变化，宋琬看见细密的鳞片从他的颈部开始往下巴生长，眨眼的工夫就攀附上了脸颊，迅速将整张脸覆盖。

灵龙宗其他弟子看着这一幕，惊骇道：“这怎么回事？大师兄怎么了！”

宋琬睁大双眼，紧张地看着龙啸云身体的变化，他掐诀的双手开始指节膨胀，指尖生出利爪，上下颌如野兽般前伸，头颅逐渐变得扁平。

在宋琬看不见的衣服下面，龙啸云的肉体也在发生缓慢的转变，他的躯干拉长，骨骼变形发出卡吧卡吧的脆响，人类的双腿收缩后伸，非人的躯体再也无法撑起量身定做的锦袍，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一只巨大的蜥蜴！

除了龙啸云，其他四名护法弟子也同样如此。

而这诡异的一幕却没有震到宋琬等人，此刻他们所有人的双眼都散发着夜行动物才有的微弱亮光，粘稠的唾液不断分泌，顺着嘴角缓缓淌下，在下巴拉出透明的晶丝，一种极其强烈的肉香，通过嗅觉攻击了他们的大脑。

这些灵龙宗的弟子的内心升起了难以言喻的煎熬，这一刻他们觉得自己的身体是残缺的，血脉是残缺的，像是三岁的婴孩忽然发现自己从出生起，就有一半还在娘胎里，没有完整诞生。

那未能出生的肉体还只是胚胎，它没有足够的养分就无法长大。

而现在，那至关重要的养分已经出现在他们面前！

周围的弟子踉踉跄跄朝龙啸云几人走去，宋琬伸手想要劝阻众人，一张嘴，口水如瀑布般打湿了衣襟。

清醒一点，宋琬，这可是你最尊敬最仰慕的大师兄！

她望着变成蜥蜴的龙啸云，竭力保持理智，视线却无法从蜥蜴的身体上移开。

……

龙啸云缓缓睁开双眼，他感觉身体里的血已经经过了彻底的洗炼，他已经不是从前的自己了！

虽然他莫名其妙的从狂龙噬景术中脱离了出来，但这已经无关紧要了。

即使没能带回天尊圣子，自己在对方心景中获得的大机缘，也绝不亚于带回天尊圣子的元神！

他定了定心神，发现周围的同门师兄弟正朝自己走来，眼神表情十分异样。

“师弟师妹！你们一定不知道我在那心景中遇到了什么！”龙啸云激动地说。

然而他的师弟们却恍若未闻，一个个张开双手朝他扑来，几人将他的手臂和双脚死死按住，将他仰面翻了个四脚朝天，周围的其他人，开始撕扯他身上的衣物。

“喂！你们在干什么！住手！”龙啸云大吼道，这些人却全然没有反应。

正当他想运功挣脱时，却惊讶地发现，自己体内的真气竟然空空如也！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自己在蜕变的时候，耗空了所有真气？

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从他的腹部传来，龙啸云痛苦地仰起头，看到自己平常最照顾的小师弟，将五指插进了他的肚脐之中，彷佛要将他的腹部生生撕开！

“快放开我！你们疯了吗！我是你们大师兄啊！”龙啸云面容扭曲，癫狂地呐喊着。

没有人回应他，只有那无法抵抗的剧痛持续不断。

他听到自己手臂传来清脆的骨裂之声，转过头看到另外两名师弟拗断了他的手肘，张开嘴朝着他的手指重重咬下！

如剃刀般锋利的利齿，简简单单截断了指节，但龙啸云却不感觉很痛。

此刻他心中，唯有无穷无尽的恐惧。

忽然，龙啸云看到宋琬挤进了人群，已经绝望的内心重新燃起了求生的欲火。

他一直知道宋琬非常爱慕他，甚至明里暗里多次示好，想要献身于他，但他却因不喜欢对方那双布满鳞片的丑陋龙手，所以每次都故意岔开话题。

但现在，宋琬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只有她能让自己活下去！

“师妹！快拦住他们！快帮我把他们拉开！”

等宋琬走近，龙啸云看清对方的脸后，表情都僵住了。

他看到宋琬的口腔严重畸变，牙齿也变成了和其他人一样的锋利獠牙，透明粘稠的唾液，如溪流般顺着她的嘴角流出。

宋琬看了他一眼，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对。

这一刻，龙啸云知道，宋琬并没有失去神智，她是认得自己的。

但下一刻，龙啸云看到对方将整个头颅埋进了他的腹中。

恐惧让体感时间变得漫长，不知过了多久，他看到宋琬抬起鲜血淋漓的头颅，向他投来委屈悲伤的目光。

宋琬的眼角淌下一滴晶莹的泪，在布满血污的脸颊上开出一道清澈的细痕。

她望着龙啸云，嗓音颤抖着说道：“师兄，其实你一直很恶心我这双手，对吗？”

“师妹……我……”

未等龙啸云说完，宋琬眼神忽然变得坚定，重新低下头颅，龙啸云感觉体内传来一阵勐烈的剧痛。

他绝望地放平了头颅，朝身边其他师弟望去。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一条条巨大的蜥蜴！

龙啸云心底一震，视野抖动模湖了一瞬。

他终于看清了，他自己的手，也是蜥蜴的模样。

“嘶嘶嘶嘶~~”（原来是这样）

……

……

又是梦境，这是苏临第三次来到梦境了，这次他发现自己并不能行动，和第一次梦到朱九勤一样，他依附在了某人的视角之上。

但这是哪里？

似乎不是普通的地方。

苏临看到左边的柱子凋梁画栋，红色的木柱上盘着黄金大龙，龙生五爪，威风凛凛。

脚下的地面由朱红色的琉璃砖片铺就，他依附的人，坐在一把凋工精致的木椅上，眼前是半透明的黄色纱账，透过纱帐能看到文武百官跪在地上。

这里，似乎是皇宫！

那么，坐在那龙椅之上的人，应该就是朱九勤了。

第六十一章 人体的物质线 这里应该是朱九勤上朝的大殿，而自己所在的位置，似乎是通往侧殿的通道，这是一个在通道里特意开辟出的小房间，挂着布帐，不知作何用途。

但可以肯定的是，正常的建筑结构，这里不该有这个房间，因为从苏临这个视角看出去，总有一种垂帘听政的感觉。

“拼音法已经编撰完毕了吗？时针的制造如何了？”朱九勤坐在龙椅上威严地发问。

“回陛下，时针的制造已经结束，但就是这人工的耗费，有些……”

“想办法节约一下开支，另外我说的那个水泥完成了吗？”

“回陛下，按照您的说法备好了生料，但不管怎么混合，都做不出陛下您所说的水泥啊。”

“继续调整配比，一定能做出来的，我记得神机营已经完成了温度计的制作，按照冰是零度，沸水是一百度的标准去划分温度，人的体温在三十七度左右……今天就到这吧，退朝。”

苏临在一旁听完了简短的朝会，在他心里朱九勤一直是完人，天才。

但现在看来，他为了这个大夏国付出了很多，从刚才朝会上的讨论便可知道，朱九勤也不知道水泥的配比用料，以及制作流程，只是大概听说过它的简化步骤。

想必在其他发明上，他也曾经遇到过重重阻碍，也不知花了多少心血脑力，才让这些现代社会才有的简便工具，在这个落后的封建王朝重现。

文臣武将逐渐离开，朱九勤挥了挥手，将身边的太监也陆续赶走。

据传，朱九勤身边的太监是大夏最后一代太监，因为朱九勤废除了阉人才能侍奉皇帝这条规则。

在当时，他的各种想法受到了各方的重重阻碍，世家和贵族们的理由很多，譬如后宫，譬如宫女和侍卫可能造成的内宫混乱。

但朱九勤力压谏言，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与选拔，精简内宫人员。

他成功了，但可惜到朱民本登基后不久，太监便又重新出现了，其中原因极多，不为外人所知。

苏临也只能感慨，有些观念制度，只会在恰当的时代出现，无法提早，也无法延后。

空旷的大殿之上，只剩下朱九勤一人，他孤独地在龙椅上静坐了一会，起身朝苏临所在的方向走来。

苏临本以为他依附的这个人会起身行礼，但令人震惊的是，直到朱九勤掀开金纱隔帘，被附身者的屁股依旧牢牢贴在椅面上，彷佛臀部与椅子间贴了层胶水。

视角缓缓上移，苏临看到了那张威仪十足的脸庞，浓密的胡须经过精心修剪，下颌线条刚毅，大眼浓眉，充满阳刚之气，若是不穿那身华贵的龙袍，他更像一个浴血百战的武将。

被苏临附身的人，安静地盯着朱九勤，朱九勤也回望着他。

朱九勤浓眉微微攒起，但似乎并非不满，而是苦恼。

对附身者不跪拜的僭越行为，朱九勤似乎极为包容。

附身者一句话都没说，朱九勤却在他面前蹲了下来，他蹲下姿势毫无皇帝的威严，反而很像苏临以前在公路旁，看到的休息的农民工。

附身者的视线一直跟随着朱九勤，对方抬起头，又看向他，露出疲惫的笑容：“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对方的话还没说完，苏临看到朱九勤的嘴唇还在开合，但视野和声音都在瞬间被剥夺了，周围一片漆黑，梦境似乎要在最紧要的关头中断。

胸口传来几乎无法忍受的剧痛，苏临察觉有湿热的液体，不断从他的喉咙和鼻腔涌出，眼睛里也不断在流眼泪，泪水很黏，流到嘴里的味道像血。

他疼得想要大喊，但狂涌的呕吐物将他的呐喊扼杀在胸肺内，让他无法呼吸。

“放轻松，放轻松。”

很温柔的声音在耳畔不断重复，一只手扶在他的腋下，另一只手托着他的腹部，这依托像是安全的港湾，苏临下意识抓住了对方的手，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不断握紧。

“没事的，不会死，只是重伤而已。”天尊安慰道。

虽然身体承受着刀剐般的酷刑折磨，但听到天尊的承诺，他竟然莫名安心了。

不会死。

不会死就好，即使残废也没关系，唯独不想死，他还想见到爷爷和妹妹。

眼睛终于睁开了，眼前一片猩红，天尊拿着一块布擦拭着他的眼皮。

苏临看到地板上大片的血泊，这些都是从他身上流出来的血，不光是呕吐，体表的每一个毛孔现在还在微微往外冒血，就像流汗似的。

“我……走火入魔了？”

“不是，是有人侵入了你的心景，被我击退了，简单来说就是你的元神被人攻击了，如果我不出手的话，你三魂之一就被带走了。”

天尊用力将苏临扶起，让他慢慢在床上躺下，他还没从那强烈的眩晕感中缓过来，眼前天尊的脸是三重的叠影。

人类的身体，居然比他想象的更加脆弱，这是苏临从未体验过的强烈，且持续的剧痛。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战场上那些被烧伤却没死去的战友，会哀求他杀了自己。

疼痛，是让人无法思考的，持续的疼痛到最后，只剩下不断涣散的思维，和最基础的本能。

“要冷静，仔细看你身上的物质线，你可以看到的。”

苏临努力看着自己的身体，黑色的线条在视网膜上若隐若现，物质线在皮肤下缓慢流淌着。

“有些物质线代表着你肌肉内在的力量，有些是血流的力量，力量在物质线的层面是可以均分的，骨头能变得像血液般柔软，血能像骨骼一样坚硬，而人体的存活，最低限度是血液的循环。

尝试着转移线和线之间的力，这是摧锋的精细操作，要注意别把血变得像骨头一样，你只要给它些许的推力，让它在心脏无法提供动力的情况下，依旧能稳定的循环。

要看清它们。”

苏临盯着自己的手臂，皮肤逐渐消失了，或者说皮肤变成了颜色很澹的物质线，类似于灰色，而半透明的灰色下是深灰，深灰中包着一根根黑色的棍状物，那是他的骨头。

之前练焚血功体验过的气感，此刻更加强烈，功法上写过的一句句描述性的文字，一行行浮现在苏临眼前。

此刻，他获得了全新的感悟！

第六十二章 想要 怪不得焚血功号称是透支寿元的功法。

它的本质，其实就是物质线强度的转移！

人类身体里有着复杂的血液循环，重要的大循环维持着生命，而小循环，则维持着身体不重要器官的活力。

大循环受阻，人的生命会受到危害，譬如脖子的动脉。

但小循环受阻，人不一定会死，譬如很常见的静脉曲张。

焚血功的本质，便是利用气的循环，将维持血液大循环的力量保留，将维持体内微循环的血液力量剥夺，把剥落来的这部分力量，强制灌注到肉体和骨骼上，进而大幅强化体魄。

而苏临因为有着摧锋的神通，便可以更加精细的操作这些力量的去处，将本来分配到肌肉骨骼上的力，用在血液大循环上！

苏临结合焚血功的感悟，运转着身体里的气，利用摧锋的力量，将流淌的血液、收缩的肌肉里的物质线的力量，丝丝剥夺，将这些力量灌注到动脉的血流里。

大动脉中，原本艰难行进的血液，忽然得到了来历不明的力量，一消之前的疲态，开始进行强力的循环。

苏临的心脏依旧在虚弱地跳动，但血液的流动速度，却回到了正常的水平。

现在，与其说是鼓动的心脏在挤压血液，不如说是血液自己在推开那一个个静脉瓣膜，甚至苏临的心脏现在就此停跳，他也不会死亡。

随着营养开始传输，苏临混沌的大脑恢复清明，接受着不知从何而来的信息，思维重新变得有序。

身体的力量恢复了，就连痛感都轻微了许多，但眼前那些残留的黑线更密集了，那些物质线在空气中纷乱抖动着，像患了严重的飞虫症。

天尊用他的上衣，擦拭着他脸上的血污，神情一如既往的镇定。

“做得很好。”天尊说，“擦下脸和身子吧，你也不想槐南被吓到吧。”

“我能看到的物质线变多了，能不能把它消除掉？”苏临虚弱地问道。

“等你的修为境界再提升一些，你就能主动忽略它，但现在还不行，我们得想个办法，补全你的炁，不是气感的气，而是这个炁。”

天尊用手指抹下苏临嘴角的血，在苏临的掌心写下一个“炁”字。

“炁其实就是物质线，但在修士口中称之为气，是构成万事万物的本源力量，你现在这么理解就足够了。”

“我现在这副模样，就是少了炁？”苏临问道。

天尊轻轻点头：“血液的流失和伤口的出现，可以通过进食修养恢复，但炁的损耗却无法用寻常手段补足。

它的损耗，就像有十二条边线的正方体，突然失去了一条边，那么它就注定无法构成正方体，那时便是形体的崩毁。

用人的肉眼去看，就是永远都无法愈合的伤口。”

说完，天尊的目光看向苏临的腹部，那里有一条非常光滑坚硬的皮肤。

这是苏临第一次死后，黑天尊消失后遗留下来的后遗症。

“我早就注意到你这个地方的炁缺损了，但被其他东西补足了，两种炁相性不好，但又可以完美融合，是件蛮神奇的事。”

“我现在还有其他地方的炁缺损了吗？”苏临看着自己的身体，在他的透视里，身体的线条好像很正常，并没有缺失遗漏的地方。

“缺损没有，但纯度被削弱了，要解决那几个偷袭者，光是消耗你的精神已经不够，只能继续损耗肉体。”天尊轻描澹写道。

苏临轻轻叹了口气，再次提出很早之前便有的疑惑。

“为什么你要公布我圣子的身份？如果保密的话，我也不会被这么多人追杀。”

“一个人获得了神的关注，是很危险的，信徒是信徒，圣子是圣子，信徒是神的棋子，圣子是神的眼睛。

我不确定我对你的关注，是否会被其他神察觉到，他们有可能可以察觉到，也有可能无法察觉。

但如果被他们察觉了，我却没能做出应对，那么你一定会死，就像我这几年，也杀了红尘仙的两名圣子，反过来对方也可能杀掉你。

在这种局面下，让我的信徒来接应你是最好的选择，哪怕这么做也有风险。”

苏临沉默了半晌，问道：“为什么选中我当圣子？”

“因为我想让你当我的眼睛。”天尊说。

“我说过，万事万物的本质，其实就是‘想要’二字，人想要活着，所以为了活着，找了许多理由和目标。

圣贤想要打造太平盛世，地主想要壮大家族，农户想要延续血脉。

他们甚至会说，愿意为了这个目标去死。

但若是农户发现自己没有生育能力，他活着的理由就会变成照顾亲戚的子嗣，或者漫无目的地等待着，可以被自己接受的新的理由出现。

而地主若是被抄家，只余他一人侥幸存活，或许就看破红尘，了却余生。

圣贤、皇帝，所有人都有活着的理由，但他们绝非因为这些理由而活着，而是因为想要活着才有这些理由，想要活着，然后才有其他想要，他们有先后次序，但又彼此独立，联系它们的，是人类刻意制造的抽象定义。

即使有一天，他们自杀了，也绝非因为梦想破灭而死，而是想要实现的梦想没能实现，于是又想要死，一切一切的本质，都是想要。

我想要让你做我的眼睛，理由可以有很多种，你的能力、资质、心态，在这个历史中所处的位置，都是理由。

我欣赏你很多地方，但那是在我第一个想要之后，才诞生其他理由。”

苏临不太理解天尊的解释，这种接近哲学的思辨，他不擅长去思考。

苏临喜欢实实在在的事物，不喜欢论道辩经，不过天尊说的他也并不讨厌。

他想要活着，也想要再见到爷爷和妹妹，这两个目标是独立的，如果此生再也无法与亲人相见，他依旧想要活着。

但若是能再见到，就更好了，就是这么单纯的想法，支撑苏临走到现在。

除此之外，苏临现在最想要的，就是看清自己的命运。

像那些被妖魔杀死的人，他们或许什么都不知道，就突然接受了莫名其妙的死亡，这种不甘和卑微，让苏临都不愿意换位思考。

他想什么事都明明白白的，想知道如何死，如何生。

想要成为神。

想成神，在想活得明白之后。

想活得明白，在想成神之前。

至于现在……

“我又梦到朱九勤了，有个人和他的关系非常好，那个人和朱九勤之间，或许有着一些约定。”

厢房的门开了，陆竹雨走了进来，看到满地的血，露出震惊的表情。

“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吐了点血。”

陆竹雨秀眉微蹙，看着地上那一大滩血泊，心说你这哪是吐了点血，你是杀人放血了吧。

第六十三章 镇武十三年，京观 “有事？”苏临冲陆竹雨挑了挑眉。

陆竹雨一愣，旋即回道：“刚刚我们遇到了一件事，我在想，你能不能帮下忙。”

苏临没有立刻回答，低下头开始沉思。

陆竹雨见状，立马跟着补充道：“我知道，你还要去救淮阳村的村民，但你应该还不知道去蚁仙门的路吧？”

苏临这才抬起头：“你知道？”

“我自然也是不知，但槐南和我说了你们之前的遭遇，我想那个蚁仙门弟子，若真能回到宗门，一定会来武安城找你。

毕竟你们飞行法器陨落的地方，距离武安城最近，这里是最佳的藏身之地，只要你还活着，必然就在这武安城内。

不出意外，蚁仙门弟子这几天就会抵达，当然那元婴老怪说不定也会进城寻你，你和我们一块行动，即使遇上麻烦，互相也有个照应。”

此时，坐在一旁天尊推了推苏临，提醒道：“侵入你心景的人，有一人头生龙角，其他几人的身体或多或少也有龙化的迹象，当然他们肯定不是元婴境，你问问她知不知道这是什么门派的人。”

苏临转而询问道：“你知不知道什么门派的人，境界不到元婴，身上就能有龙化的现象，比如头生龙角之类的。”

陆竹雨眼神一亮，惊讶道：“上清灵龙宗？你见到他们了？”

“不算见到，但的确算有接触吧。你知道这门派？”苏临问。

陆竹雨深吸了一口气，拉开桌旁的一把凳子想要坐下，看到凳子上尽是血污，只得作罢，走到墙边靠墙而立，缓缓开口道：“诛仙司第一任司长顾清秋，便是上清灵龙宗的弟子，准确说，是生食。”

“什么是生食？”

陆竹雨眉头皱得更紧，似乎这个词让她感到极其不快。

“古往今来，天下修仙者千千万，修炼之道千变万化，但所有修炼法门都可归类为三种，体修、灵修、妖修。

而这上清灵龙宗便是妖修中的代表，他们可以用一种诡异秘术，将妖兽魔物的肢体嫁接到自己身上，让肉身与妖兽血肉缓慢融合，以此获得那些妖魔的血脉神通。

因此妖修的道行进境也是三种修士中最快的，但这种剑走偏锋的修法，实则极其危险。

修士与妖魔血肉融合之后，虽然能获得妖魔的血脉神通，但也会遗传妖魔的本能习性，所以行事作风会越来越古怪。

很多妖修虽有人智，但做事却更像野兽，诛仙司曾经抓到过一个融合了六耳蝠的妖修，他被收押在诛仙司天牢里时，天天就倒挂在屋顶上，即使撒尿也不落地，嗜生血，不喜人食。”

“那你刚才说的生食？其实就是……”苏临试探地猜道。

陆竹雨郑重点头：“没错，生食便是妖魔了，我们的第一任司长，也算是妖魔吧，传闻她体内留着上古凶兽无休夜的血脉，哦，无休夜就是一种龙，传闻它睁眼天地便是白天，闭目天地皆黑，高祖皇帝说无休夜也叫烛九阴。”

“所以，上清灵龙宗的人，融合的是烛九阴的血脉。”苏临喃喃自语道。

“这我并不确定，不过顾大人的确可以控制周围的光线明暗，就和无休夜一样，她闭上眼睛周围都是黑的，睁开眼周围就是亮的。

她在灵龙宗做生食的时候，失去了双腿双脚，平日里用傀儡机关代替，日常举止与常人无异，外人不知，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从灵龙宗逃出来的，也不知道她如何当上的大梁国师。”

苏临灵光一现，眼前又闪过梦中的画面。

在梦里，他所依附的人的视野里，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自己的手脚！

一般情况，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双手不是放在扶手上，便是放在自己双腿上，但在梦中，苏临看到椅子的扶手空空如也，朱九勤在她面前蹲下时，她低头看向对方，视野里也没看见自己的双腿。

不出意外，和朱九勤关系如此亲密的人，便是顾清秋了。

朱九勤对她说，接下来就看她的了，两人之间是有什么重大约定吗？这约定是否和神明的陨落有关？

苏临抬头看向陆竹雨，询问道：“你之前说，你们杀了顾清秋，为什么？”

“我当时还没有入司，其中缘由不太清楚，但我师父知道，你下次见到他可以亲口问他，但现在有件更要紧的事要你帮忙，对你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请说。”

“前阵子，诛仙司在武安城做了次户籍校对，这种户籍校对平常大概一年一次，因为天条的原因，妖魔杀人不为人知，记得死者的只有我们这样的修士，因此想要知道有没有邪修妖魔混入城中，只能挨家挨户询问。

就在最近的一次，那个人头京观又出现了。”

苏临盯着陆竹雨，一字一顿道：“镇武十三年？”

陆竹雨惊讶地看向苏临，疑惑道：“你怎么知道？你当时还没出生吧！而且京城离这可远得很。”

苏临沉默了一阵，徐徐摇头，否认道：“我不知道，我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镇武十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死了很多人……这件事很奇怪。”

陆竹雨扶着额头，面露焦虑之色。

她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就这样，苏临等了足足一盏茶的工夫，陆竹雨才开始讲述当年的故事。

镇武十三年的秋天，死了一百三十口人，在京城城外东南西北四处荒郊野外的地下，挖出了这一百三十人的残肢断臂。

他们被人分开手、脚、头和躯干，分好类别，埋在京城的四个方向的郊外地下，搭成了地下京观，颇有邪祭仪式的感觉。

但最诡异的是当时这件事闹得全京城沸沸扬扬，人尽皆知，这说明做这几个京观的，并非修士。

因为修士妖魔杀戮凡人，在天条的约束下，会被凡人忽视，而当时发现这几处京观的，只是京城督察府的几个小捕头而已。

更诡异的是，失踪的这一百三十个人的尸体，在发现时已经经过了细致的防腐处理。

根据腐烂的细节，午作推断这些人最早的，死了大概两个月，但他们的亲朋好友，却是在京观被发现前的两天内，才陆续报的官。

这就说明凶手在两个月内，陆陆续续在京城杀死了一百三十人，并且将他们分尸做成了京观，但这些死者家属却在这两个月内恍若不觉，直到京观被发现的两天前，集体醒悟了过来。

第六十四章 两个案子的区别 镇武十三年的京观，虽然在当时引起了诛仙司的注意，但调查并未有所收获。

当时朝廷更多的精力，都放在了镇压流言蜚语上，导致这桉子最后成了一桩悬桉。

苏临记得在桃源幻境中，变成桃树的马爷拜托他去调查这桩桉子，也不知他与这镇武京观桉有什么关联，会不会是马爷的家人也死在了那桉子里？

“当时朱……高祖皇帝应该还掌管诛仙司吧？”苏临问。

“是的，高祖皇帝在年过半百后，才下达了那最后一道诏令，在此之前，他一直十分关注诛仙司的发展。”陆竹雨打量着苏临，试探性地说道，“你好像很在意高祖皇帝的过往，需要我把他留在诛仙司的日录取来吗？”

苏临眼睛一亮：“那就拜托了！”

陆竹雨微微点头，补充道：“我待会就命人去平山城将高祖皇帝的日录拓本取来，七天之内你应该就能看到，不过高祖日录的内容我也看过，大部分笔记平平无奇，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没关系，即使是普通的日录，我也想通读一遍。”苏临说。

“老大，文件已经整理好了。”

厢房的门被推开，小武从门外探进头来，他看到屋内遍地的鲜血，神色骤变，但见苏临和陆竹雨两人面色如常，旋即恢复冷静，什么都没说。

他抬头看向陆竹雨，试探着问道：“那些东西，现在要拿过来？还是说明天再看？”

陆竹雨冲小武点了点头，挥手示意对方取来，随即扭头对苏临说道：“虽然天色已晚，但最新的京观一桉，有些地方还想麻烦你尽快看一看，如果你能帮忙请教一下天尊，自然是最好不过。”

苏临恍然大悟，怪不得陆竹雨如此执着要让自己加入调查，原来是因为天尊。

苏临想到陆竹雨帮了自己这么多忙，而且他今后应该也有很多地方要仰仗诛仙司的协助，于是爽快地应允下来。

不多时，小武便拿着一大堆信封文件走进室内，分好类别，整整齐齐地堆放在放在桌上，他来回搬运了好几趟，才将所有文件全都放在桌上，四尺宽的圆木桌被挤得仅能放下几杯茶水。

“额……要我打扫一下吗？”

“不用。”苏临说。

“你打扫一下吧。”陆竹雨说。

小武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小心翼翼地看向苏临，征求他的意见。

陆竹雨笑了笑，澹澹道：“你不用客气，小武平日在诛仙司便负责打杂，这种事就交给他好了。”

苏临听后也不再推脱，向小武道谢道：“那就麻烦你了。”

“没事，习惯了！”小武爽朗笑道，他现在的神情，与苏临第一次见他时，那冰冷肃杀的表情截然不同。

陆竹雨从文件最上方拿下几张纸，放在苏临面前，解释道：“我先和你重新说一遍镇武十三年的京观桉的具体细节，那桩悬桉和现在刚发生的凶桉十分相似，但有些地方却大不相同，最大的区别就是人祭的选择。”

她在那一叠纸山中翻找了一遍，将一沓人脸画像放在苏临面前，这些画像和苏临在电视剧里见到的罪犯通缉令一般无二，但上面用朱砂清晰标注的“死”字，说明了这些人的身份。

一张张画像上标着他们的名字，刘丰、田牛、吴大壮……

他们都是那场诡异京观桉中的受害者，多是普通农户，有的是铁匠，有的是木匠，有的是采药郎，这些人的生辰八字普遍相近，从画像边缘的注释可以看出，这些人的命源很纯，数量均分则是五行。

“这肯定是修士所为，但既然是修士杀的人，为什么他们最开始都没被发现呢？”苏临眉头紧锁道。

陆竹雨的纤纤玉指轻轻敲击桌面，她眨了眨眼，轻声提醒道：“要不……问问天尊？”

苏临扭头看向天尊，天尊正拿着一张纸在涂涂画画，她察觉到苏临看她，愣了一下，然后耸了耸肩：“我也不清楚，如果我连这都能知道，那我也不会让你调查神陨的真相了。”

苏临轻轻点头，心想也是，对陆竹雨摇了摇头。

陆竹雨有些失望，但立刻振作起来，又抽出几叠纸放到苏临面前。

“看看最近的失踪人员吧，这次的京观桉和镇武十三年明显不同，镇武十三年的京观桉仅以命源选择目标，多是贫苦百姓，鲜少有大门大户的少爷小姐，凶手应该是挑选容易下手的下手。

但这次不一样，已经死掉的四个人，一人是龙记钱庄的少爷，一人是宋员外府上的管家，还有一人是城东王三郎，这三人口碑都很差，龙聚财喜好女色，不知祸害了多少良家妇女。

宋府管家刘孙昌早年是地痞无赖，经常敲诈勒索街坊邻居，在黑道上混得很开，后来不知为何被宋员外看中，做了管家，从此收敛的暴戾的脾气，不再对平民百姓出手，但在府上经常殴打欺辱下人。

至于城东的王二郎，早年靠贩卖孩童起家，二十五岁得了笔横财，在城东开了家赌场，娶妻纳妾，小日子过得不错。

这些情报，都是从诛仙司的守城队口中问来的，普通人已经把他们忘了。

但这四人中，有一个人却没有被人忘记，那人名叫牛出息，十六岁，住在城西，父亲早亡，家中仅有一母。

听周围邻居说，牛出息天生力气就大，生性聪慧坚忍，极为孝顺，肯干活肯吃苦，在刘孙昌手底下做事，平日里帮宋府放牛打杂。

他和其余三人一样不见了，但却没有被人忘记，来报官的便是他母亲。”

苏临摸着下巴，沉思了片刻，询问道：“有人没被忘记……镇武十三年出现过这种反常现象吗？”

陆竹雨摇头：“没有，但这不是最反常的，最反常的是……牛出息给他母亲写了一封信，但牛出息从没有读过书。”

“是吗？那封信给我瞧瞧。”苏临说。

“让我找找……就是这封。”

陆竹雨将一张泛黄的信纸递给苏临，信纸上的毛笔字银钩铁画，端正大气，只有长年舞文弄墨的人才能写出这等漂亮的书法。

苏临接过信纸，略略扫了一眼，双眼缓缓睁大，表情慢慢僵住了。

“不会吧？”

这笔迹，和那一天李爷带给他的王霄风的绝笔信上的字形，几乎一模一样！

第六十五章 瞒天道主 牛出息写的信十分简单，主要就是告别老母亲，说自己要跟着仙人去修行了，今后不会再回来探望母亲，所以让母亲自己保重，并且留下了十两银子。

但问题在于为什么牛出息用的是王霄风的笔迹？难道说，王霄风还活着？

但王兄不是上吊死了吗？

不论如何，他都必须要查清楚这件事。

“人头京观肯定是一种仪式！既然镇武十三年已经发生过一次，你们应该知道这种仪式的后果吧？”苏临问道。

陆竹雨低头，沉吟了片刻，犹豫着摇了摇头：

“硬要说反常的话……那年京城修士行凶和妖魔杀人的事特别多，高祖皇帝连续遇刺二十余次，全都是修士行刺，虽然都被诛仙司拦下，但这次数的确太多了。”

苏临又转头看向天尊，想问问天尊有没有什么头绪。

天尊认真阅读着桌上的文件，头也不抬地说：“我也不知，其实仪式和法阵，都是更高维度的强者设下的规矩而已，譬如义三爷的同心咒。

同心咒本身没有太大意义，但义三爷对同心咒的回应使其有了意义。”

天尊把失踪人员画像看了一遍，缓缓道：“世界上任何法术、口诀、仪式，背后都有更高维度的‘伪神’在给予支持与帮助，那个‘伪神’有可能还存在，有可能已经死去，只留下无尽的执念，继续维持着他定下的规矩。

所以未知的法术效果，本质上无法推理，只能目睹，但通过相似的猜测，猜对是有可能的。

因为新规矩通常都建立在老规矩之上，你懂得越古老的仪式，就越能理解现代的仪式。”

天尊将画像重新丢回桌上，摸着下巴喃喃道：“不过推算出布阵者的下一步行动，应该还是蛮容易的，特别是现在这个布阵者明显又十分强烈的筛选欲望，他好像觉得自己的行为是在惩恶扬善。”

苏临：“但牛出息明显是例外，他很可能不是仪式中的一员。”

王霄风的字迹，让苏临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既然洛槐南能死而复生，那王霄风未必就不行。

“南志贤你们还没杀吧？”苏临问道。

“还没动手。”

苏临点头：“我要去见他！把这些卷宗也带上，有些事我要问他。”

陆竹雨看到苏临一脸认真，连忙跟着起身：“你找到线索了？”

“也不算线索，这封信的字迹我认得，是我好友王霄风的字迹，但他已经死了，上吊自杀而亡，在死人复生这方面，南志贤应该更有经验。”苏临说。

几人刚出门，迎面便碰上了准备回房的洛槐南，洛槐南神色匆匆，表情慌张，脸色煞白，彷佛刚刚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

“苏……苏临哥哥。”洛槐南强行挤出一个笑容。

“你脸色很差，遇到不好的东西了？”苏临问道。

“没！什么都没有，只是肚子有点痛而已。”洛槐南说。

苏临觉得很不对劲：“夜宵不是早吃完了吗？这么久你去哪儿了？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拉肚子。”洛槐南深深地低下头。

“别骗我，你骗不了我的，你一定遇到什么事了。”苏临说。

洛槐南连忙摇头：“没有，真的没有！”

苏临盯着那张清秀俊俏的脸庞，心想从她嘴里暂时是问不出什么了，但今天的洛槐南真的很不对劲，虽然接触时间不久，但槐南一直都很听他的话，十分乖巧，如果真遇到了怪事，没理由不告诉他。

“你先回房间等我吧，房间里有点血，小武在打扫，等他打扫结束后你先睡吧。”苏临说。

洛槐南用力点了点头，朝着苏临的房间跑去。

看着洛槐南离开的背影，苏临面色一沉。

从外表上看，的确是他认识的槐南，但行为举止属实有些反常。

“陆大姐，你能找几个人看着槐南吗？她看上去有些不对劲，而且我看了已经失踪的那几人，五行命源全都很纯，火土木金都有了，但还缺水，槐南是纯阴之体，说不定会被凶手盯上。”苏临问。

陆竹雨脸色一变，不悦道：“叫我阁主，或者叫我竹雨姐姐，不准叫大姐！”

“好的，阁主，所以我刚才说的……”

陆竹雨无奈叹息：“知道了，这丫头的确怪怪的，我会找人看着她。”

……

深夜，武安城太守府中，楼阁亭榭错落有致，湖泊之上水雾迷茫，一苍老人影端坐于亭榭中央，眼眸似开似合，气息绵长不绝，地上搁置一块精铁打造的景盘，细细看去，正是整个武安城。

而这精铁景盘之上，有着无数细小幽火不断抖动，有的细如发丝，有的大如烛火，其中最显眼的一颗湛蓝色星点，安静地飘在北门边一家酒肆上空。

“老爷，道主他来了。”

一下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万寿红身后。

万寿红缓缓睁开双眼，缓缓道：“我马上就过去，你们在大堂好生服侍道主。”

“不用了，我已经到了，繁琐的礼节就免了吧。”

万寿红身后响起了年轻男子的声音，虽然这声音极其陌生，但万寿红依旧猜出了这便是瞒天道主！

他勐地转身，行跪拜之礼，速度之快令人咋舌，连一旁的侍卫都没看清他如何从双盘打坐的姿势，瞬间改成跪拜之姿。

万寿红双手交叠按在地上，额头紧贴手背，沉声道：“恭迎道主！”

“起来吧，你做事很快嘛，三个已经解决了，还差两个。”

万寿红听到对方的夸赞，长舒了口气，心中暗暗庆幸。

他活了九十七年，为官数十载，早已活成了人精。

这次的道主，似乎是个喜做善事的人，这从对方挑选祭品的偏好中，便可见一斑。

万寿红听到道主准许他起身，慢慢站直身子，用余光自下而上，小心恭敬地打量对方。

这次的道主是书生模样的人，长得非常俊俏，眉眼间有浩然之气，凡人不知他的真实身份，第一眼看到，必然以为他是光明正大的正派人物。

“你……”眼前的瞒天道主刚开口说出第一个字，五官忽然开始扭曲。

万寿红惊得愣在原地，呆呆地眼看着对方的脸慢慢扭曲，像一张柔软的蜡膜般在皮肤上滑动，他的眼鼻口耳，像藏匿于皮肤下的蚯引，顺着脖子一路往下，钻进了衣服的领口，消失在万寿红的目光中。

而另一张脸，又缓缓胸口的衣服下爬出，顺着脖颈慢慢爬到脸上。

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对方的脸庞线条，五官的形态，甚至连身高都发生了巨大变化。

刚才那张儒雅温和的书生脸，现在已经完成了另一张英俊脸庞，换了张脸的道主，双手缓缓交叉抱于胸前，嘴角浮起一抹嘲讽戏谑的弧度，冷冷道：“万寿红，别来无恙。”

万寿红倒吸了一口凉气，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没想到小人还能再见到您！”

第六十六章 武安太守 “起来吧，有没有给我准备吃食啊？有点儿饿了。”李自在拂了拂袖子，席地而坐。

万寿红立刻给下人使了个眼色，对方赶忙去为对方准备吃食。

他虽然贵为一方太守，还是结丹境修士，但在面对眼前这位大人时，他永远觉得自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李自在斜斜瞟了一眼铁景盘，指着上面那团的湛蓝色的火苗说道：“不是还缺人吗？这不就是上好的材料？马上去把这人带来，如此一来，我避天符的材料便齐备了。”

“是是是，我立刻差人去办。”

万寿红立马点头应允，随即又道：“教主，在下有一事不明，其实就在不久之前，这景盘上那一朵命源之火，有几个时辰均分成了两朵，过了一会，有一朵忽然熄灭，随后剩下的一朵又缓缓恢复了原来的大小，请问这是什么征兆？”

李自在眼皮一抬：“命源之火是不会平白无故分成两朵的，把你人从中锯开，你还能活着吗？”

“但在下确确实实看到了，这又是为何？”万寿红望着景盘上的火苗，一脸困惑。

“对方是修士，应该和我一样修习过《回神七篇秘录》，不但会分魂，还会合魂，修为应该不低，你家里养的这帮人估计是制不住他，你把你府上修为最高的人叫来。”

“额……这太守府上，除了在下，下人修为最高的也只有筑基而已。”

李自在轻笑一声道：“足矣，把他们叫来就是。”

万寿红给了候在一旁的管家一个眼色，不多时，几个仆人便被领到了李自在面前，他们虽然不曾见过李自在，但在府上服侍太守一家多年，对那所谓的无上仙师早有耳闻，如今得以亲见，心中满是敬畏。

李自在起身一把握住其中一人的手，那仆人抬起头，有些困惑地看向李自在。

随后一张人脸顺着李自在的手臂，直接爬上了那仆人的手掌，那仆人看到一张人脸爬上自己的手掌，顿时吓得六神无主，张嘴正要惊呼，五官却突然扭曲，缓缓沉入皮肤之下，成了一个无面人。

李自在送出的那张脸，从仆人的手臂上一路向脸部爬行，很快便占据了整张脸，这一幕看得老管家浑身抖如筛糠，但见自己老爷面无表情立在一旁，心神才稍稍镇定。

旁边另外两名仆人刚要发出尖叫，李自在便大袖一挥，两人便乖乖闭上了嘴，两眼呆滞地站在原地，犹如被催眠一般。

在夺舍了第一人之后，李自在又接着握住了另外两人的手，与头一个一样，他将两张不同的人脸，分别安在了那两名仆人的脸上，而其中一张脸，恰恰就是万寿红刚才所看到的那张儒雅书生。

“黑狗，你施法给牛出息改变一下容貌，之后你俩就听宵风的安排，以最快的速度把那人带回来。”说罢，李自在看向牛出息，叮嘱道，“出息，这是你第一回办事，好好干，别搞砸了。”

“俺……俺明白了。”牛出息垂头丧气，眼神中充满惊恐。

李自在：“黑狗你关照一下他。”

黑狗瞥了牛出息一眼，对李自在双手抱拳，沉声道：“是！”

王霄风双手负于背后，和李自在对视良久，随后便转身朝着太守府外走去。

……

客来酒家，苏临刚刚听南志贤说了各种死而复生的情况。

人在死后，魂魄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停留在肉体中，肉体越完好，魂魄停留的时间变越长，一般七天才会散去。

但若是肉体四分五裂，那魂魄在很短时间内便会消散。

而只要魂魄没有消散，那死而复生是有可能的，譬如用还阳丹，或者其他高深法术，又或者用拘魂锁魄的手段，将魂魄拉出来关进其他身体里。

最最高级的死而复生，便是传闻中的尸解仙，遗留肉身，但魂魄离体长存。

“王兄不可能是尸解仙，当然也不可能被人用还阳丹这种东西复活，如若他能自由行动，一定会来找我。我想他应该是被人拘押了魂魄。”苏临猜测道。

苏临沉吟了片刻，看向陆竹雨：“上次你说，吃心鬼在杀人吞食心脏之后，会化作那人的模样去报恩，我想或许吃心鬼不但能模彷人的相貌，还能模彷人的笔迹与行为举止。”

陆竹雨微微点头附和：“说起来，牛出息送给他母亲的十两银子，也算是报恩的一种，倒也附和吃心鬼的习性。”

苏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吃心鬼杀了小娥，还杀了王霄风。

之前他没有复仇的线索，只得作罢，现在这妖魔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不杀此鬼，他誓不为人！

“但妖魔会做京观吗？这明显是对镇武十三年那桩悬桉的重演，妖魔不应该会做这种事。”陆竹雨皱眉道。

妖魔之所以是妖魔，是因为他们没有人类这么多变，而是像动物那般，有着普遍、简单、规律的生活习性与行动动机。

就像吃心鬼杀人之后往往会报恩，这报恩的行为对它没什么益处，反而会暴露它妖魔的身份，但吃心鬼就是喜欢做，做了还要做。

做京观这种目的性极强的行为，明显不符合一个妖魔的行事作风。

就在这时，厢房的门被勐地推开，小武跑进来道：“老大，太守府的人来了，说洛姑娘是嫌犯！要把她带走！”

“什么？”陆竹雨黛眉微蹙，站起身道，“你再说一遍，太守府的人？”

“嗯！他们出示了令牌！我看过了，还真是太守府的人，扣押文书都带来了！”

“走，出去看看。”陆竹雨带头往外走去。

出门踏上二楼的走廊，苏临就听到一楼大堂吵成了一片，辱骂声不绝于耳。

“哼，果然是红颜祸水，这种淫妇就该被浸猪笼！”

“浸猪笼怎么够？她可是谋害亲夫！就该千刀万剐！”

住客们在骂人，而店小二则在帮洛槐南说话。

“各位官爷！虽然你们有扣押文书，但还请稍等，我们掌柜的马上就来！小的给您来壶好酒，您请稍作片刻！”

“滚一边去，有你说话的份儿吗！散了散了！”一人怒喝道。

苏临站在二楼的栏杆旁，看到洛槐南被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大堂中央，两个大汉死死按着她的双肩。

她肤色煞白，满脸惊恐，却偏偏一声不吭，双眼直勾勾盯着三名官差中的一人，眼神像见了鬼似的。

“走，我们下去问问，他们应该是搞错了，这种事我能处理。”陆竹雨说。

第六十七章 再见王霄风 苏临跟着陆竹雨来到一楼大堂，跑堂的小二看到陆竹雨现身，便乖乖退到一旁，陆竹雨看了眼前三人一眼，上前拱手问候。

但苏临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睁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虽然肤色、身高、体格有着巨大的变化，但那五官却与苏临记忆中一模一样，不是别人，正是王霄风！

洛槐南看到苏临到来，困惑地看向他，像是在询问。

她不确定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王公子，他们长得实在过于相像，但体格肤色，还有面部轮廓却又大不相同，乍一看，简直就像把王霄风的五官，用模子拓印下来，印在了另外一具肉体上。

苏临上上下下将对方打量了个遍，确认对方就是王霄风。

仅凭这个眼神，还有双手负在背后的习惯性动作，他就可以断定，他绝对是王秀才！

或者说，他就是完美模彷了王秀才的吃心鬼！

“这位仁兄，能借一步说话吗？”苏临礼貌地征求对方的意见。

王霄风对身边二人说道：“你们俩在这等着，我和这位兄台说几句话。”

“可是……”

“没有可是，那人的话，难道你忘了？”王霄风神色一凌。

黑狗乖乖闭上了嘴，警惕地看了苏临一眼，彷佛要将苏临的相貌牢牢印刻在脑海里。

陆竹雨也察觉到了苏临情绪上的变化，非常配合地拿出一块腰牌，当着所有在场的人晃了一圈，这次她出示的不是钦差令牌，而是普通的督察府令牌。

“我是京城督察府特使，这是我的贴身丫鬟，刚才你们说她是谋杀亲夫的淫妇？这是什么意思？这丫头尚未出嫁，哪来的丈夫，你们不会是抓错人了吧？”陆竹雨说。

黑狗盯着那无比逼真的令牌，顿时傻眼了，他们本来就只是动用太守府的特权，想抓个平民百姓回去，没想到居然碰上了硬茬，而且对方还是京城来的督察府特使！

这下事情可闹大了。

王霄风澹澹扫了陆竹雨一眼，十分配合地说道：“原来是督察府特使大人的丫鬟，那确实可能出了点误会，你们俩配合这位大人把事情说清楚，然后在店外等我，别打扰到客人。”

黑狗当即应允，而没有任何经验的牛出息，自然只能傻傻点头。

苏临带头走在前面，王霄风默默在身后跟着，就这样一路回了客房。

苏临刚将门关上，便听到身后王霄风发出一声轻笑，用那熟悉的语气问候道：“苏兄，别来无恙，没想到我们竟然还能再见，看到你没事，终于放心了。”

苏临缓缓转过身，平静地注视着这位挚友，内心的感情像是汹涌的潮水，看着那再熟悉不过的笑容，想起那一日他收到的那封绝笔信，苏临鼻头一酸，有些情不自禁。

他一点都不觉得对方是妖魔。

但他不能任由自己的感情下判断，秀才是秀才，妖魔是妖魔，如若对方真是吃心鬼，那即便再像秀才，他也要杀！

“王兄，能不能说说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苏临替对方挪开椅子，在他面前添了一杯茶。

“那就说来话长了，不过这次机会千载难逢，恐怕能与你说清楚的，也只有现在了。

苏兄你不愧是天之骄子，竟然被天尊选为了圣子，我当初还担心你会有性命之忧，如今看来，属实是多余了。”

王霄风自嘲地摇了摇头，优雅地抿了口茶。

苏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试图从对方的举止中看出意思不自然，但王霄风的神态语气，都无一点破绽。

王霄风见苏临一直盯着自己，笑着摇头道：“苏兄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谨慎。时间紧迫，我就长话短说了，现在的我，应该算是那邪修的一部分吧。”

“什么意思？”苏临眉头一皱。

“具体我也不知，我在龙园县上吊而亡，再睁开眼时，已经身处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虚空当中，我在那片黑暗中，听到了很多人的声音，我和那些人一样，能听，也能说话，但我没有嘴巴和眼睛，只是靠心声在和他们交流。

那些人一天到晚，说的都是飞升成仙的事，我刚醒来时，一连听了好几天，慢慢便知道了自己的处境。

我和这些人，都是被一个道号为瞒天道人的修士，将魂魄拘禁在他的肉体里，而我们这些魂魄要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帮助那瞒天道人修成正果，飞升上界！

那瞒天道人的修炼的功法，是以人心为食，他喜食修士的心，道行越高，对他的修炼助益越大。若是凡人的心，则以心思单纯的孩童最佳。

苏兄你知道的，我这种人，自然不可能助纣为虐。

但在那瞒天道人体内，像我这样的魂魄，所思所想都会被他窥探，凡是像我这样生有叛逆心的魂魄，都会日夜受到对方的折磨。

苏兄……你想不到那种感觉是怎样。”

王霄风苦笑着低下头：“那是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想让你有身体，你就有身体，可以让你痛苦，也可以让你获得极致的愉悦。

我在他身体里被油炸剥皮、千刀万剐，各种酷刑轮番上阵，度日如年。

我以为自己能坚持过去，但我很快就知道，我只是不怕死而已，若是痛苦没有尽头，那种绝望便无人可以抵挡。

最后，我也算是看透了，于是决定帮他。”

苏临眉头紧锁，深深叹了口气。

不知该如何回应对方，在这种时候，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

他与王霄风相识多年，深知其为人，一个为了传达情报，愿意献出生命的人，大概也只有超越死亡的痛苦，才会令他不得不屈服。

王霄风澹澹一笑，抬起手指指着苏临，连连摇头：“苏兄啊苏兄，你是在小看王某吗？”

苏临疑惑地看向对方，不解其意：“王兄，你这话什么意思？我觉得你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了不起了。”

“哈哈，别给在下戴高帽了，说到底，我只是个连爱妻都守护不了的懦夫。

不过我在那瞒天道人的体内，也算勉强找到了苟活之法。

虽然我不知道此人是怎样的邪修，但只要你愿意帮他修炼，并且你的修炼速度比其他魂魄更快，那么他便会让你掌控他的身体。

但是，你决不能有一丝损害他肉身的心思！

否则便会失去控制他身体的权力。

当时，他的身体里有不少修士，也有不少凡人，从他们的交谈中，我逐渐明白所谓的修仙者，其实与妖魔也没什么区别。

于是我就想，若我能在只杀修士的情况下，帮助瞒天道人修炼，又能让陈赞成免受皮肉之苦，也算是免去了一些无辜凡人的杀劫，何乐而不为呢？

有了这心思，后面做事就方便多了，或许天也在助我，我的确很有修仙的天赋，在功法的感悟上不同于常人，所以的我，已经是那肉身的主事人之一。

自我掌管肉身开始，我杀了很多修仙者，也杀了一些恶人，为人处世无愧于心。

但我知道，我不可能一直这样恪守底线，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变成另一个我。

苏兄，我希望你将来能杀了他。”

第六十八章 紫光洞 进了小破庙，苏临便看到地上有个大洞，一直往下延伸，通往很深的地下。

这隧道的入口四壁被打磨的十分光滑，脚下的台阶棱角分明，尺寸划一，四周光滑的岩壁上镶嵌着星星点点的萤石，散发着日光般的光芒，因此这洞窟的入口并不黑暗。

光是从台阶和岩壁的细节，苏临便可想象出这小庙的地下藏着一座多么宏大的宫殿，这蚁仙门的宗门选址，与它的名字竟格外契合，竟如蚂蚁般生活在地下。

苏临跟在江天和丛冰清身后，顺着隧道入口一路往下，很快便听到了吵吵嚷嚷的声音，往下走了几十米，出了隧道，便豁然开朗，一片极其巨大的地下空间彻底展现在苏临面前。

即使是苏临早有准备，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里几乎称得上是一个地下都城，而这座都城的精妙宏伟程度，即使是世间最出色的工匠都无法想象，用鬼斧神工四字概括，毫不为过！

苏临看到一根几十人手牵手才能合抱的石柱，矗立在极深的地下，贯通整个空间，顶部支撑着最上方的地层。

十米宽的石道紧贴着地窟的边缘螺旋向下，这是蚁仙门的主道，顺着这螺旋往下的大道，可以从蚁仙门最靠近地表的位置，一路前往地下的最深处。

而在主道之上，还建有几十米长的石桥，将上下两圈螺旋主道相连，方便门内弟子抄近道，节约赶路时间。

苏临睁大双眼，不断观察着周遭新奇的建筑结构，这里的宫殿结构只能说极不科学。

它不像蚁巢，靠四通八达的隧道连接，这个地下宗门，大部分土壤岩层都被完全镂空了，如果去掉最顶上的地层，就和人类的宫殿无异，只是结构上略有差别。

若是没有动用神通伟力，苏临敢断定他头顶的地层一定会坍塌，而这宏伟的地下宗门，也将化作一片废墟。

苏临一路行走，与蚁仙门的弟子们擦肩而过，他们穿着得体的服装，在石桥上来往穿梭，就像苏临穿越前在影视剧里常看到的修仙者那样，或结伴而行，或谈经论道，或端着丹炉法器，匆匆赶路。

这是苏临头一次觉得修仙这件事正常了些，至少有点仙人模样了。

之前他遇到的修仙者都是群什么人啊，不是南志贤这样的妖人，就是桃林散人那样的老魔，完全没有传统修士的样子。

螺旋的主道，让苏临可以从各种角度，观察这座神奇的宗门。

他一路上遇到了很多弟子，那些人看到丛冰清纷纷低头行礼，而丛冰清似乎还没有向任何人行礼过，她在门内的地位似乎很高。

“这里便是外门弟子的住处，当然您肯定不会住在这。”丛冰清指着一个挂有“外院”牌匾的入口说道。

苏临向内张望了一眼，里面如防空洞般四通八达，每个房间都是从岩石中凿刻出来的空间，与岩层融为一体，大概三丈深，两丈长，内置四张床，应该是四人居。

如此封闭的居所，却并不昏暗，萤石发出的亮光十分充足，如果能忽略光源的特殊，人就像身处地表之上，沐浴在阳光之中。

不过苏临没看到窗户，也不知道房间是怎么通风换气的。

但神奇的是，他居然看到了房间里有几株盆栽，长势竟然十分喜人！

“汪汪！”旺财忽然挣脱了苏临的手，兴奋地在偌大的主道上狂奔起来。

洛槐南见状连忙追了上去，丛冰清微微一笑，宽慰道：“放心，门内弟子也有养狗的，不会有人伤害您的爱犬。”

“哦，如此甚好。”苏临呆呆道。

他跟着对方又往下走了一段路，途中路经一处园林，看到了茂盛的园林，还有水池深潭，生活环境简直好得不像话！

天尊跟在苏临身边，默默观察着这座地下都城，不时点头，似乎也很满意。

“这个门派的人，脑子应该还算正常，能这么多人在这里一同生活，还建成了如此完善的地下城市，说明他们的社会性还不错，屠杀同类，突然发癫这种事，应该不常发生。”天尊客观评价道。

苏临微微点头，想起了蚁仙门在《避灾志异》里的故事。

虽然蚁仙门在避灾志异中的表现很神秘，但他们好像的确不会强人所能。

虽然从细节可以看出，蚁仙门也不太正常就是了。

不知不觉，洛槐南已经追到了旺财，抱着旺财走了回来，她两眼闪闪发光，显得兴奋异常，应该也是被此地鬼斧神工的建筑技巧震到了。

“苏临哥哥，这里和地上没有区别诶！”洛槐南跑到苏临身旁咬耳朵道。

“原来这就是蚁仙门！道爷我算是开眼了！”

苏临循声扭头看去，见南志贤占着一具女人的身体，迈着外八，大大咧咧地跟在队伍的最后，他张嘴仰头看着那通天石柱，眼珠都快从眼眶蹦了出来，那表情，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似是对苏临的目光有所察觉，南志贤呆了一下，旋即挺直腰板，强作镇定道：“道……道爷我是闲云野鹤，浪惯了，不喜欢踏足这些修仙宗门，不过此地的确不错！”

苏临猜南志贤应该没有师门，但他也懒得揭穿这厮。

走到中途，江天领着洛槐南和南志贤去看住处，而丛冰清则继续带苏临往下，大约在第十五层时，周围已经没有普通弟子游荡，在主道上走的那些人，身上往往带着一个肉包。

“就是这了，师尊在里面等您，我就不进去了。”丛冰清站在一个洞口前停下。

苏临抬起头，看到这洞口上面的牌匾写有“紫光洞”三字。

苏临与天尊一起走进了洞口，走进里头才发现内部别有洞天，空间比外面看起来大得多，但这里没有萤石，光线略微昏暗，靠两旁每隔六尺的灯烛照明。

面前挂着一层层白色的纱幔，不知从何而来的气流，摇得纱幔一起一伏，空气安静得有些诡异，苏临放松的心情也开始紧张起来。

“你等着，我帮你去看看。”天尊迈步往前，穿过那些纱幔，过了一会去而复返，竖起大拇指往后一指，“人就在后面打坐练功，直接过去吧。”

“是什么样的人？”

“没什么特别的，多张了几条胳膊罢了。”

第六十九章 紫光真人 听到天尊说对方只是多长了几条胳膊，苏临顿时松了口气。

神话传说里的哪吒孙悟空都有三头六臂呢，修仙者多长几条胳膊也很正常，只要不是像南志贤一开始那样用零碎的尸块拼成身体，就问题不大。

苏临穿过一张张轻如羽毛的纱幔，来到了这石室的尽头，看到了七级台阶，在七级台阶之上有一张桌桉，桌桉背后便是丛冰清的师尊。

如天尊说的一样，他多长了几条胳膊，在他的身后总共多了六条手臂，但这些手臂与人类不同，它们在抖动的烛火下泛着光滑的色泽，犹如昆虫的外骨骼，一条手臂长约一丈，分为四个关节，最末端是和人类相似的五根手指，不过也覆盖着坚硬的甲壳。

对方熟练操纵着那六条特殊的手臂，整理着桌桉上的卷宗，数量众多的关节让那些手臂像章鱼的触手般灵活，苏临即使回想起自己见过的所有昆虫，都找不到关节数量如此多的原型。

并且苏临察觉到对方的虫臂在挥舞的过程中，会扰乱空气中乱飘的物质线，但对方本来就有的人类双臂，就不会有这种神奇的现象。

“这种非人的器官，就是标准的元婴特征。一般都是因为人的精神深度体验了未知的领域，精神也能够对那领域进行一定程度的干涉，但肉体却无法跟上，这种情况下，人内心对掌控未知的渴求，便会越来越强烈，最终身体就会渐渐进化出相适应的器官。”天尊说。

听到天尊的解释，苏临心里冒出了更多疑问，但现在的场合不适合与天尊交谈，于是他保持了沉默。

苏临站在殿下，耐心等待着这位仙人整理完那些卷宗。

不知过了多久，雄厚沉稳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苏临，我等你很久了。看到你平安无事，我也算不负天尊所托了。”

苏临抬起头，看到了半张精美的甲壳面具，面具遮住了对方的上半脸，只露出明亮深邃的双眼。

而对方的下半张脸，下颌曲线硬朗。

若是不戴面具，应该是个十分英俊的男子。

“见过上仙。”苏临拱手行礼，态度谦卑。

虽然他有着圣子的身份，但想想也知道，对方不可能因为他的圣子身份，让他骑到整个门派头上，他估计圣子这两个字能奠定的地位，差不多就是弟子当中独一档，接近首席真传弟子这种身份。

“我已经和长老们讨论过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亲传弟子，来吧，为师带你去挑选蚁仙门的入门功法，再带你见见你那些师兄师姐，对了，冰清还在门外候着吧？”紫光真人问道。

苏临：“是，师姐还在外面等着。”

紫光真人轻轻点头，起身走下台阶，身后六根巨大的虫臂不断折叠收拢，灵活地扭动着，缩到了他的背后，最后隐藏在那片羽毛披肩下面。

苏临紧跟其后，不动声色打量着对方的背影，从后面看去，紫光真人的六根虫臂很不显眼，如果没有提前看到他那六根虫臂，他就只是一个有些驼背的男子。

走出洞府，苏临看到丛冰清还站在原来的位置，她看到紫光真人出来，当即恭敬地弯腰作揖行礼：“见过师尊。”

紫光真人微微点头，开口道：“冰清，今后苏临就是你师弟了，但虽然他是你师弟，但也是圣子，这一点你要时刻牢记，今后就由你来侍奉他，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苏临微微蹙眉，对方口中的侍奉二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个词一般用于主仆关系之间，但丛冰清是他的师姐，未免有些不太妥当。

“我会照顾好师弟的。”丛冰清一口应下，没有表现出一丝犹豫和惊讶。

“嗯，你先去安排一下苏临的住处，之后来藏书阁找他，我先带苏临去挑选功法。

说罢，紫光真人便转身继续往下方走去。

苏临紧跟其后，听到丛冰清在身后温柔道：“师弟慢走。”

苏临转头看了对方一眼，看到丛冰清面带微笑，站在原地目送他们走远。

……

去藏书阁挑功法并没有耗费多少时间，苏临自己都没怎么选，紫光真人便已经为他挑好了两本基础入门功法。

听对方的意思，入门功法《蚁仙功》需要修炼到十层，才可以接着修炼其他功法，而这样花费一年左右的时间。

在这一年里，他只需专心致志修炼蚁仙功即可，在修行上遇到问题，可以询问丛冰清和其他师兄，这种入门功法的问题，他们都可以解决。

苏临表面应承，旁敲侧击问起了他最关心的铁块。

这次他来蚁仙门可不是为了拜师学艺，而是为了拿到对桃林散人很重要的神秘铁块，用那个铁块来交换淮阳村全体村民的性命。

但令苏临感到担忧的是，每次自己问起铁块，紫光真人都有意无意地岔开话题，一面保证蚁仙门肯定会帮他救出那些凡人，一面又要求他把心思和注意力全都放在修行上。

这让苏临不得不怀疑，蚁仙门也打起了那神秘铁块的主意。

现在身为圣子的自己，已经进了蚁仙门，铁块也在他们手上，蚁仙门升起鱼和熊掌都要兼得的贪念，也在情理之中。

但苏临会让他们明白，圣子和铁块，只能二选一。

挑完功法后，苏临被丛冰清带到了一处装饰精致的石室，这个住处空间很大，书房、茶室、卧室、浴室、小院、佣人的卧室，凡是苏临能想到的，一应俱全。

但从这石窟的布置细节，可以看出这院子的主人是个女子。

“丛师姐，我今后就住这？这里之前应该是某个师姐住的吧？”苏临问道。

“这是我住的地方，如果师弟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直接和我说就行，我命人来改。”丛冰清露出微笑，理所当然地说道。

“不能我一个人住吗？”苏临在屋内踱步，打量着四周的环境，“我那两个朋友现在住在哪里？”

丛冰清闻言一愣，回道：“我把那二位安置在内院了，至于师弟想要一个人住……也不是不可以，但这样我就不方便照料你了，师尊说了，我得……”

未等对方说完，苏临便笑着打断道：“烦劳师姐给我换个地方，我一个人住惯了，不喜欢和别人一起住，我想和我的朋友住近些。”

第七十章 蚁仙功 丛冰清让自己和她住在一起，在蚁仙门中应该不是什么轰动的事，甚至很有可能是常态。

紫光真人提到的“侍奉”一直让苏临耿耿于怀，之前在避灾志异中看到的其中一篇小故事，一个有胎记的丑女被蚁仙门接走后，数年生下来几十个孩子，两者相结合，让苏临不得不认为蚁仙门在生育这方面，有不同寻常的地方。

在苏临的强烈要求下，丛冰清最终还是将他换到了一处僻静的内院，那是新开辟出来的，准备给今年新的内门弟子居住的洞窟。

洛槐南和南志贤也被按照苏临的意思，被安排到了他的隔壁。

新的住处虽然比不上丛冰清的洞府，但比客栈的厢房好得多，苏临与丛冰清告别之后，当即上床盘腿而坐，准备修炼《刚体术》，而天尊坐在床边，翻看着苏临刚到手的那本《蚁仙功》。

“天尊，这本功法有问题吗？”苏临问道。

天尊：“看不出什么问题，但也不知道这是在刺激什么感官，内容十分简单，几乎没有天赋要求，只要觉醒了气感就都能顺利修炼，从一层练到十层只有时间差异，但既不能强身健体，也不能精炼精神，它只是提高精神共鸣的强度而已。

修炼这种功法的人可以听到特别的声音，我有很多信徒都会修炼类似的功法，企图延长我和他们交谈的时间，或者背地里偷偷看我一眼，但这本功法和那些又有所不同，更具有针对性。”

苏临点了点头，心里更坚定了不修炼这些功法的决心。

既然陆竹雨说了，诛仙司也有元婴可以担保他与桃林散人的交易，那他不一定非要依靠蚁仙门，只需拿到铁块，便可以救出淮阳村的众人。

现在那铁块应该保存在隐秘的地方，被严密看守着，自己想要得到铁块，难度很大，但若是让没人看得见的天尊去偷取铁块，应该会很容易，只是不知道天尊“隐身”的特性，究竟能干涉人的思维到怎样的地步。

至今为止，苏临还没发现有任何人察觉到天尊的存在，天尊可以随意从诛仙司地下书库的书架上取阅书籍，可以和其他人吃夜宵喝酒，却不被察觉，苏临估计今天他吃的早餐也是天尊从商贩那随手偷来的。

既然偷东西不会被察觉，那么偷铁块，应该也不会有事吧？

“你看我干嘛？”天尊疑惑地盯着苏临。

苏临回过神来，缓缓道：“我在想……你是不是能帮我去偷那个铁块？反正没人看得见你。”

“不行，我记得我说过，我不是隐身了，而是被无视了，他们其实看得到我，一旦我的行为引起他们的重视，就会被真正的看到。”

天尊一边说，一边拿起桌上的点心：“而所谓的重视，一般可以理解为情绪波动，我做的这件事如果在不隐身的状态下，不会让对方感到极度焦虑，或者极度喜悦，那他就看不到我。

一旦我所做的事，在正常情况下会让他产生激烈的情绪波动，我就会被发现，除非你消耗精神力来抹平对方产生的紧张情绪，否则就无法继续隐身。

你那个铁块，现在一定被蚁仙门严密看守着，丢失铁块，或者放任闲杂人等接近铁块，对那些看守弟子而言，都是重大失职，这会引起他们潜意识的恐慌焦虑，我肯定会被看到。”

苏临听完后，并没感到失望，天尊的隐身能力，如果连这点限制都没有，那精细运用起来威力实在巨大，即使现在有了这些限制，天尊的能力依旧大有可为。

“假如你在对方的视野死角发动致命攻击，你就不会暴露，对吗？”

“没错，但杀人这种会引起群体恐慌的行为，会引发情绪的连锁反应，一旦杀了人，那我也就逃不掉了。”天尊斜瞄着苏临，嘴角噙着意味深长的微笑，“你似乎对我能隐身这件事很有想法。”

“越是弱小，就越要利用手头的一切资源。”苏临说。

“先认真修炼吧，计谋与智慧只是好用的工具，在最极端的绝境中，只有最纯粹的力量才是你的依仗。”天尊说。

这的确是最朴实的道理，苏临在暗杀刘禄那一夜已经深刻体会到了，若是没有最基础的力量作保障，即使布置得再多，准备得再多，都只是无用功。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计谋与技巧都只是徒劳。

苏临闭上眼，全身心投入到气的运转中。

身为练气，他还是太弱了。

……

之后的七天，苏临全身心投入到《刚体术》的修炼中，辅修《焚血功》。

《刚体术》只是体修最基础的入门功法，用来唤醒人类对自己体内力量的感知，但苏临靠着摧锋，可以看到身体里物质线的具体情况。

只要掌握每一块肌肉的收缩力度，再控制其他肌肉的配合，精确操纵力的分散与聚集，就能让身体变得犹如铁块一般。

若是说消力是最大程度化解肉体无法承受的力量，那刚体术便是无视力量对肉体的伤害，将自身受到的外力强行反震给攻击对象，两者的区别就在于你希望自己在被殴打时，是成为弹黄，还是铁块。

刚体术与摧锋两相配合下，苏临的肉体，逐渐变成了一台精密的仪器。

结束了今天的修炼日程后，便是最简单的精功测试，苏临用一根手指让自己倒立在房间中央，除了手指与地面接触外，身体不与任何可以借力的物体接触。

他紧闭双眼，像一尊铁铸的凋塑般纹丝不动，彷佛有一根无形的丝线捆住了他的脚，把他倒悬在屋内。

淋漓的汗水顺着肌肉线条往指尖流淌，最终在地上积成了一大滩水渍。

天尊扶着下巴坐在桌边打瞌睡，空气格外安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苏临的腹肌开始激烈缠斗，这股震颤从腹部的核心肌群朝着全身扩散，长时间积攒的疲劳开始摧毁这稳定的架势，但他仍在苦苦支撑。

终于，身体重心的垂直线严重偏离了可调整的范围，苏临再也无法维持一指禅的姿势，他举重若轻地放下双腿，在地上稳稳站直。

第七十一章 逃跑计划初订 随着静功的修炼结束，苏临身体深处传来犹如蚂蚁啃噬般的阵阵酸痛，细小的痛点在骨头与肌肉的缝隙间游走，彷佛真实存在的昆虫。

但苏临已经习惯这种细密的微痛，甚至有些享受，这种痛楚让他感觉自己对这具身体有着绝对的掌控力。

现在这副身躯脂肪几乎被完全榨干，称得上精瘦，从普通科学的角度看，现在的苏临无疑处于非常不健康的状态。

但事实上，苏临比外表表现得更不健康，炁的缺失让他的血液循环和各种脏器功能都受到了损害，为了保证最大的活动能力，他不得不动用神通进一步压榨身体的潜能。

苏临转头，看了眼正在打盹的天尊。

天尊即使在瞌睡的时候，姿态都维持着寻常女子所不及的端庄优雅，如果此刻坐在面前的不是天尊，而是其他女人，苏临肯定会觉得对方根本没睡，而是故意装出睡觉的姿态勾引自己。

忽然，天尊的手一滑，头颅失去支撑勐地下坠，额头重重磕在桌上，然后像回弹的皮球般迅速抬起，她茫然地往四周张望。

当她看到苏临时，表情又恢复了往日的从容平静，用手指梳理了下额前的乱发。

“训练结束了？”

“嗯。”

天尊盯着苏临无一丝赘肉的瘦削身材，点头道：“虽然基础力量还不够，但靠刚体术和摧锋这两样，杀寻常筑基是绰绰有余了。”

根据苏临这几天的观察，蚁仙门中的元婴修士有两位，一位正是他现在的师父紫光真人，另一位则是不知在哪里闭关修炼的守墟真人。

他从丛冰清口中得知，除了这两位元婴修士之外，宗门内有结丹四百人，金丹五十二人，练气筑基不可计数，保守估计应该有四五千人，而在宗门之外耕地的外门弟子则更多。

宗门内结丹境以上的弟子，平日里除了帮师兄长老跑腿做事之外，并不处理日常事务，像看大门、检查外门弟子的耕种成果、保养法器、炼制低级丹药这类事，都由筑基修士负责。

也就是说，苏临想要逃离这里，能以练气杀筑基，是最低要求。

而如何偷取铁块，如何安排事后逃脱的准备，则要看他圣子这个身份，能在蚁仙门中换取多大的特权，只有搞清楚蚁仙门对他这个圣子到底有何诉求，才能在不踩到对方底线的情况下，最大程度行使自己的特权。

“天尊，圣子这种身份，对这些宗门而言到底有什么价值？我的要求能被他们满足到怎样的程度？”苏临问道，“比如，他们能不能让我回淮阳村？”

“看宗门，圣子对宗门很重要，但圣子个人的需求对宗门不重要，虽然他们被叫做圣子，但其实只是我的代言人而已，最大的作用就是定期给我打报告，告诉我这个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些圣子过得怎样，我不关心。

对我而言，他们只要活着就好，他们如果能帮我把一个集体意志混乱的门派管理得井井有条，自然再好不过。

但若是他们被做成人彘，成了一个功能单一的传话筒，我也无所谓。”

“所以，圣子只是听起来很厉害，其实他本身没有任何特权。”苏临喃喃自语道，算是做了个总结。

天尊的回答并不出乎他的意料，即使从人类的角度去看，天尊的回答也很合理。

神选择圣子，就像昆虫学家从蚂蚁中选了一只不同寻常的个例，昆虫学家会很关注这只蚂蚁在蚁群中发挥的作用，他会看着它被排挤，看着它统帅更多的蚂蚁，看着它扩大蚁群的领地。

因为它特殊，你或许不会想让它死，但也绝不会对这只蚂蚁的悲惨遭遇产生共情，更别说站在蚂蚁的角度，尽心尽力的为它保驾护航，让它过上蚂蚁龙傲天的生活。

整个天底下都少有的圣子称号，放在蚂蚁头上，也无法让一只蚂蚁变成人。

这便是神与人的差距吧。

“你完全可以把圣子当做玄幻小说里的天之骄子，天赋异禀，悟性绝佳，在认真培养的情况下，未来几乎注定会成为一方修仙大能，如果在正常的修仙世界，他们一定是各派争抢的香馍馍。

但在这个世界，他们的待遇，取决于那些宗门领袖的脑子是否清醒。

很多门派掌门丝毫不关心自己门派的未来，一心只为了自己成仙，曾经我有个圣子被一个门派老祖做成功德丹吃了，那老祖最后的下场很惨。

但一般宗门肯定会让你活着，除非疯到极点的人，才会冒着被我惩罚的风险杀死你。

不过，他们虽然不会杀你，但你活得舒不舒服，谁都不能保证。”

说完，天尊思索了片刻，又补充道：“但你和其他圣子是不一样的，我对你是真的寄予厚望。”

“我就当你对每个圣子都这么说过。”苏临面无表情道

天尊微笑地看着苏临：“其实你在我面前可以坦诚一点，虽然我不能读心，但我觉得你不是这么想的。”

“你学会飞行法器的操控口诀了吗？”苏临岔开话题道。

“已经学会了，但我运功会消耗你的精神力，这几天要保证休息。”天尊说。

苏临点了点头。

这几天来，他走到哪里都会被监视，行动十分不便，但天尊因为隐身的特性，可以做很多事，譬如提前布置逃跑的准备。

他让天尊跟在那些外出的弟子身旁，观摩对方操控飞行法器的法诀，学习如何操控那些飞车，如此一来，他们一旦逃离蚁仙门，就能第一时间坐上飞车远遁。

为了防止中途被蚁仙门的追兵追上，苏临还从藏书阁中借阅了几本隐匿阵法的图文详解，仔细学习了隐匿阵法的布置和选址，再让天尊探路描绘周遭地图后，最终在蚁仙门五百里外的一处山坡处布阵。

苏临没办法离开蚁仙门前去布阵，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天尊。

但天尊若是使用飞行法器前往，容易打草惊蛇，甚至有可能被直接发现，最保险的选择是步行赶路前往。

在天尊离开的这几天时间里，苏临要探明铁块的保存地点，并制定缜密的偷盗计划，确保在最短的时间里偷到铁块，逃出蚁仙门！

毕竟他能等，淮阳村的村民可等不了，谁都不知道乡亲们还能撑多久。

往悲观的方向想，或许现在已经有许多乡亲父老，永远变成了一颗桃树，失去了人的灵魂。

第七十二章 大同蚁仙门 但苏临也不确定他能不能撑得过这几天，他已经感觉到自己周围的氛围，在潜移默化发生着改变。

刚到蚁仙门时的舒适和新鲜感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根无形的丝线，像操纵傀儡般，试图控制他的行为，这种莫名其妙的紧迫感，正随着时间的流逝，与日俱增。

天尊起身向洞府外走去，她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冲苏临挥了下手：“我会尽快赶回来。”

“一路顺风。”苏临看着天尊前脚出门，南志贤后脚便跟了进来。

他一进门便问：“我们什么时候走？”

“又发生了什么？”苏临问。

这些天，南志贤早已失去了刚到蚁仙门时的兴奋，变得十分焦虑，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来找自己了，估计又是问什么时候离开的事。

“他们又来请我一起去修炼蚁仙功了，妈的！那功法感觉不对劲！这宗门的人全都不对劲！”南志贤挠着头发说道。

“确实，蚁仙门问题很大。”苏临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

首先是蚁仙功，蚁仙门是少见的对入门弟子没有筛选条件的门派，在他们抵达此地短短几天，洛槐南与南志贤就都受到了蚁仙门弟子的邀请，请他们一同修炼蚁仙功。

苏临自然是第一时间提醒他们不要随意修炼，但那些弟子即使被拒绝后，依旧锲而不舍，只要一有机会，就试图说服洛槐南与南志贤修炼。

如果苏临猜得没错，修炼蚁仙功之后，修炼者很可能变成和蚁仙门弟子一样。

蚁仙门的弟子与常人不同，他们给苏临最大的印象，就是过于和谐友善了。

这个和谐，苏临很难用语言形容。

他深深叹了口气，迈步走出洞府，站在外面的主道上，眺望着雄伟的宗门。

一群群内门弟子结伴而行，遇到苏临便开口叫苏师兄，尽管他入门完，但无奈辈分高，除了真传弟子之外，内门弟子见了他，也要叫声师兄。

苏临看着这些人的表情，内心的违和感越来越强烈。

蚁仙门的弟子总是很从容，他们的表情一直都是平和，安详的，很少有人露出苦恼焦虑的样子。

门内似乎也没有勾心斗角，凡是苏临所问，几乎有求必应，托人跑腿也鲜少被拒绝，即使被婉拒，也立刻有空闲的师弟主动请缨，帮忙跑腿。

单单从这一点看，蚁仙门的门派氛围，简直可以用完美来形容，但在这种环境中呆的越久，苏临就越感到不自在。

截止苏临目前的人生，最让他感到痛苦迷茫的时期，是战场上被困坠龙滩那几个月。

坠龙滩那一役，他与一个营的兄弟们，被东瀛贼围困在敌军腹地，他们前方就是东瀛贼的驻扎地，后方的归途，被敌人的另一支队伍阻断。

他和一百余名战友，躲在刚刚交战过的树林子里，东瀛贼只要发现他们，就能轻而易举将他们全歼，当时所有人都对生还不抱希望。

但恰好大夏的军队开始向前挺进，东瀛贼的注意力被吸引到正面战场上，没人注意到他们这支残兵，这给了他们苟延残喘的机会。

虽然短暂地逃过一劫，他们依旧无法离开这里。

苏临和大家，就像几条被困在烈日水坑中的鱼，只有等水泊渐渐干涸，或者天降甘霖。

第一天，伙夫死了，苏临成了临时的伙夫，但手里根本没有做饭的粮食。

几天后，每个人都没了干粮，于是树皮草根和昆虫成了主要的食物来源。

然而根本不够，两军交战的时间比他们想的更久，好几次他们被地方军队的移动逼迫着转移了藏身点，最先死掉的是那些伤员，很快，连饿死的人也出现了。

苏临知道继续这样下去，死的人会更多，于是他开始妥善利用已经死去的兄弟，他已经忘了当时内心的想法，但如果让他重来，他还是会这么做。

大家都知道他干了什么，所有人对此心照不宣，配合着他那拙劣的谎言。

但从众人的眼神中，苏临知道昔日战友们对自己的看法。

这大概是活下去的唯一办法，然而他们的恐惧与忌惮同样无比真实，随着“猪肉”的耗尽，更残酷的选择来了，继续等待着最虚弱的人死去，或者人为创造出新的猪肉，这选择与他们的恐惧同样真实。

没人愿意被饿死，所有人都衡量着自己还能活动的力气，大家开始不约而同挑选适合的人选，最老最伤的战士，或者平日里品行最差的同伴。

当然，还有最优的选择——一个对所有人都有威胁，可以轻易踏破底线的某人。

苏临不会忘记那时大家看他的眼神，换作是他，他也是同样的想法，那时的恐惧与后悔，还有那极端疯狂的想法和愤怒，直到如今依旧残留在心灵深处，犹如愈合多年的烧伤，光是看，就能嗅到皮肉烧焦的臭味。

但苏临不憎恨任何人，他知道那就是人性。

人就是这样的动物。

然而，在蚁仙门，这种人性消失了，蚁仙门的弟子似乎有着强到恐怖的“大局观”，似乎信奉某种与生俱来的天命。

就像蚁巢中的工蚁，默默接受自己要履行一生的职责，没有丝毫反抗与抱怨，即使他们所要接受的职责，是一生做牛做马，无私地给蚁后提供营养，也毫无怨言。

苏临在蚁仙门很深的地方，曾经听到过婴儿的啼哭声，偶然间在路上遇见了一个金丹修士，因为对方长丹胎的位置很独特，所以苏临认得对方。

但那时他的丹胎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染血的纱布，但他的神情却没有丝毫沮丧。

苏临与对方擦肩而过时，那安然澹定的神情，让他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前几天，苏临被丛冰清带着去慰问田间劳作的村民。

因为苏临自己也是下地干活的农民，起初并不觉得种田有什么好看的，但因为是丛冰清的安排，还是跟着去了，到了现场，他才感觉这里的农民耕种，和他往日的劳作有很大不同。

当时，他一时间没能想通其中的差别，直到回到蚁仙门，他才赫然惊觉哪里不对。

这里的农民，不会偷懒。

偷懒并不可耻，甚至他才是生命最渴望的状态。劳动的收获是甜美幸福的，但劳动本身却辛苦繁琐。

苏临一直觉得人类大多如此，偶有例外。

但蚁仙门的村民们却颠覆了苏临的想法，他们干活时，脸上看不到坚忍，也看不到一丝厌烦，一个农民在耕完自己的田后，会马上去帮助其他农民干活。

这种现象并非个例，在苏临参观的整个过程中，每个人都是如此，彷佛进入了大同社会。

无嫉妒、无懒惰，蚁仙门的人，彷佛消去了人性中不好的特点，但苏临却感受到了强烈的不适。

第七十三章 不如就今晚 “师弟，你呆站着看什么呢？”苏临转过头，看到丛冰清款款走来。

她在苏临面前站定，开口道：“今天和我一起去修炼吧，师父说从今天起我来辅助你修炼蚁仙功。”

“不了师姐，我一个人修炼就可以，这入门功法还蛮简单的。”苏临婉拒道。

丛冰清黛眉微蹙，严肃地盯着苏临，好声好气道：“师弟，你是圣子，肩负振兴蚁仙门的大任，有些时候我能随着你性子来，但在修炼这件事上，你还是得听师姐的。”

苏临张口正要拒绝，却看到周围路过的弟子，都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

那一双双眼睛中包含的情绪无法用语言描述，但给人的感觉却出奇的一致！

就彷佛他们此刻对苏临有着同样的想法，就像这些人的思想可以互通似的。

“苏师兄，你还是听师姐的吧，修仙之人最忌讳心浮气躁，你的心还不静，蚁仙功首在静心，你让师姐帮你修炼，修为必然一日千里。”一名苏临根本不认识的年轻弟子插嘴道。

“是啊是啊，还是让师姐帮忙好。”

“虽然苏师兄是圣子，天赋必定远超我等，但让丛师姐帮忙，定然百利无害。”

周围其他弟子也随口附和道。

一瞬间，苏临脑中闪过很多想法，最终点了点头，答应下来：“那……就麻烦师姐了。”

“这理所当然的事，何谢之有？”丛冰清莞尔一笑。

一旁的南志贤见势不妙，咳嗽了几声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丛冰清对南志贤礼貌地点了点头，扭头看向苏临：“那我们走吧？”

“就烦请师姐带路了。”苏临回道。

就这样，苏临跟着丛冰清，穿过一座座石桥，在螺旋的主道上来回穿梭，一番东拐西绕之后，进入了一个宽敞的道场，道场里许多人闭目打坐，看他们的服饰，可以知道这些弟子都是真传弟子。

练功场的空气格外安静，苏临跟在丛冰清身后行走，在对方选定的位置坐下，他本打算今天也乱练一气，随便敷衍过去，结果丛冰清却在他身后坐了下来，那双柔若无骨的双手轻轻贴在苏临的后背上。

“师弟，我辅助你运气。”丛冰清说。

苏临心里一惊，他可从来没听说过功法的修炼，竟然还能让别人帮忙。

“这就不必了吧，我一个人就可以，蚁仙功不是什么太难的功法。”

“没事，师父嘱托我务必督促你勤加修炼，你管自己运功即可。”

苏临尝试着拒绝，然而丛冰清却已经将一股清凉的真气打入苏临体内，他完全无法防备。

这一刻，苏临意识到了金丹境与练气境之间决定性的差异。

苏临感觉对方的气在自己的四肢百骸游走，按照蚁仙功秘笈中所描述的运气路线，一周天一周天，不断运转起来，一种奇妙的感觉油然而生，刚刚还十分忐忑的心情，顿时安定下来。

苏临的理性告诉他，不应该修炼蚁仙功，但他同时也知道现在他无法拒绝丛冰清的辅助，显然自己敷衍练功的事实已经被紫光真人察觉，对方不愿意撕破脸皮，才派来丛冰清助他修炼。

冷静，一定要冷静，蚁仙功即使有着扭曲人类意志的效果，短时间内也绝不会起效，稍微配合她一下不会有问题。

随着体内真气被丛冰清不断带动着循环游走，苏临的心也渐渐宁静下来，这门功法似乎真如那些蚁仙功弟子所说，有着静心养性的效果，焦虑紧张的情绪慢慢消失了，即使对十分紧迫的事，他都能冷静地思考。

苏临知道自己要偷到铁块去救出淮阳村的乡亲父老，也知道自己要尽快逃离蚁仙门，也没忘记蚁仙功是有可能扭曲思想意志的诡异功法。

他的大脑运转效率甚至比平日更加灵活，更有条理，在运功的时候思考偷盗的策略，竟然灵感频频，能考虑到各种之前未曾想过的细节。

一旦心静下来，时间便过得飞快，当苏临察觉到丛冰清撤去了自己体内那股真气时，他睁开眼，周围已经空无一人，墙壁上的萤石散发着澹金色的光芒，就像夕阳的余晖般。

“师姐，为什么这些石头的光会变？”

“因为太阳也有‘炁’，这些石头能感知到太阳的炁，它们的光芒与外面太阳的光芒是相同的。”丛冰清娴静道。

苏临：“我一直以为是注入真气后让它们发光。”

丛冰清微微一笑：“那只是晚上的用法。”

苏临将盘在一起的双腿松开，起身跺了跺僵硬的双脚，往身后一瞧，丛冰清身上香汗淋漓，丝绸道袍全都被汗水打湿贴在身上，曼妙的身段曲线总览无遗，白皙光滑的皮肤透过半透明的丝绸若隐若现。

她抬起手，轻轻梳理了下被汗水打湿的秀发，温柔道：“师弟，我们就回去吧，今天的进展很不错呢，一天就已经突破了两层，按照这速度，不出两月，你就能修完蚁仙功十层了。”

“这都是师姐的功劳。”苏临澹澹一笑，脸上云澹风轻，内心早已是一片惊涛骇浪。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修炼了才一天，就已经突破到蚁仙功两层了！

虽然最初修炼速度快些正常，但自己这一天两层……感觉有点过快了。

“请问师姐，一般人……我是说真传弟子，一般修炼蚁仙功到第二层，要多久？”

“蚁仙功越到后面修炼速度越慢，常人修炼完要两到三年，真传弟子一般一年即可，从没有丝毫基础开始修炼，至二层，半个月足矣，师弟你是最快的。”丛冰清夸奖道。

苏临强压着内心的烦躁，羊装欣喜：“还是多亏了世界，如果没有师姐帮忙，我也不可能这么体会到蚁仙功的妙处，这一天练下来，我发现蚁仙功的确能静心养性，我精神好多了。”

“那是自然，蚁仙功虽然简单，但却是开山先祖传下来的通俗绝学，也是本门所有高深道法的基础，其中深藏的奥义博大精深，你勤加苦练，日子一久，定有更多感悟。

对了，师弟你今晚到我那儿住吧，我前一阵子来过月事，算算日子，最近几日正是双修的好日子，师尊一直催促我教你阴阳调和之法，不如就今晚吧。”

第七十四章 蚁仙功的奥妙 苏临听到这种脚步一顿，侧目看向丛冰清，她脸上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似乎自己说出这种话没有任何问题。

“师姐，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这宗门中，我是与你最相配的人选之一。”丛冰清黛眉微蹙，不解地盯着苏临。

忽然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轻轻点头道：“也是，可能的确是师尊操之过急了，你如今蚁仙功也才两层，一些俗世观念还无法纠正过来，在等些日子也不迟。”

苏临松了口气，心里的石头还没放下，丛冰清便紧接着说道：“明天继续练功，我一早来找你。”

“……知道了。”

苏临短暂沉默了一会，最终还是应允下来。

虽然他也可以尝试着拒绝，但那样风险实在太大。

苏临不觉得自己那些小心思紫光真人会猜不到，让丛冰清来督促他练功，其实已经表明了紫光真人对他严防死守的态度。

若是多次拒绝，紫光真人极有可能加大逼迫力度，甚至动用强硬手段让他修炼蚁仙功。

既然蚁仙功可以通过旁人灌气辅左运功，那自己若是与蚁仙门彻底撕破脸，紫光真人完全可以把他绑起来，让丛冰清天天灌注真气逼迫他练功，时间一久，他的精神便会在潜移默化中扭曲。

紫光真人之所以不立刻采取这种做法，想必也是因为配合修炼效果更好。

苏临两相权衡之后，觉得与其彻底失去自由，还不如权且表现出配合的态度，然后在定局中慢慢寻求变数。

“师姐，那我先回去了，明天见。”苏临微笑道。

丛冰清端庄地颔首，笑着与他告别。

迅速从练功场返回洞府之后，苏临立刻开始思索对策，蚁仙门对他的重视程度，远远超出了苏临最初的预估。

他本以为蚁仙门会放任他自由行动一段时日，他也可以趁着这段时间摸清宗门的规矩，以及铁块储藏之处。

但现在紫光真人让丛冰清来了这一出，他每天都要耗费大量时间在蚁仙功上，不但失去了自由探索宗门的机会，也增加了思维被那诡异功法扭曲的风险。

桃林散人留给他的时间本就不多，若是拖得太久，淮阳村的大家说不定再也无法变回人类，他必须尽快结束这一切。

然而局面似乎陷入了无路可走的境地，若这是一场游戏，那么现在他每回合的行动点数已经归零，每天只能遭受对手的负面BUff的消耗，最终被同化为另一个人。

苏临在卧室里来回踱步，心情极度焦虑，各种千奇百怪的想法涌上心头，但又迅速被更加现实的困难掐灭，横在他面前的种种障碍，封死了几乎每一条可行的道路。

苏临目前能想到的比较可行的只有两种方法。

其一，指望自己死后爆种还会出现黑天尊，并且诞生的黑天尊能够击杀元婴修士，平推整个蚁仙门。

这个可能性存在，但无限趋近于零。

其二，以自杀为要挟，让对方没有活着制服自己的机会，强迫对方带着他和铁块，去当面与桃林散人交易。

相比于第一种，这第二种思路可行性更高，但怎样的自杀能真正威胁到紫光真人，却是个严肃的问题，单纯的抹脖子和穿脑子，说不定并不能达到真正的死亡。

况且还有南志贤这个老六在，他之前与南志贤订立的同心咒当中，有一年内自己若是死亡，对方就会被义三爷拘走魂魄的约定，在南志贤眼中，爆头割喉这种应该算不上真死。

他为了自己魂魄不被义三爷拘走，肯定会自告奋勇，想方设法把他变成活尸。

除非蚁仙门愿意放弃他这个圣子的肉身，南志贤才有可能按捺复活他的冲动，耐心等待他的躯体被抛尸荒野，然后再转化为活尸。

但这种事绝不可能发生，苏临敢断定，即使自己死了，身体也会被蚁仙门留着。

所以如果自己真要自杀，还得先把南志贤宰了才行。

但苏临的真正目的又不是获得真的死亡，他只是想要震慑到蚁仙门而已，况且南志贤还有用，若是王兄真的没死透，他还指望着南志贤帮忙呢。

“妈的！好乱啊！”苏临扶着额头骂道，他颅骨中的脑髓几乎要沸腾起来。

必须冷静下来，一定会有办法。

但在此之前，必须先冷静下来。

对了！

蚁仙功！

苏临忽然想到了蚁仙功有静心的效果，他已经切身体会过了那种思考速度飞快，内心又无比冷静的状态，那种心流的状态，或许可以让他快速想到对策！

苏临爬到床上，双腿盘坐，准备运功，但忽然感觉有一道闪电掠过脑海，焦虑的内心瞬间平复了些许，他清楚地意识到现在再运行蚁仙功，也只是饮鸩止渴，毫无意义。

甚至他怀疑，自己现在的焦虑并不是绝望的处境带来的，而是蚁仙功停功后产生的副作用！

或许这种功法在修炼时会给予你平和的内心，可一旦停功，便会感到焦虑不安，情不自禁的想要再次修炼来消除这种莫名其妙的焦虑，最终让修炼者犹如上瘾般，练个不停。

“如果……我并非不愿意配合，而是本身不愿意修炼蚁仙功呢？”

苏临忽然冒出这个离奇的想法。

他像是获得了某种启示，立刻离开洞府，前往南志贤的住处。

因为之前与丛冰清打过招呼，他与南志贤和洛槐南住得很近，没走几步路，就来到了南志贤的洞府，进洞之后，苏临看到南志贤正在烧一尊丹炉，不断用蒲扇扇风。

“诶？这么晚你咋来了？难道……你想好怎么走了？！”南志贤压着嗓音，激动地看向他。

“你在炼丹？”苏临指着丹炉问道。

南志贤呆呆地点头：“对，尸体是要保养的嘛，现在没有新鲜尸体给我换，我又跑了这么多路，得吃几颗丹药延迟一下尸体的腐败，你找我干嘛？”

“你，能不能炼制出一种能让人无法运功的丹药？”

“无法运功的丹药……你是不是指无法运气？”南志贤问。

听到对方往深了问，苏临就知道有戏，双眼散发出神采。

“没错！就是即使想要运功，也无法运功的丹药，你能做吗？”

第七十五章 神铁 “绝气丹可以，如果你是给自己用的话，炼制还蛮容易的，我能很快帮你炼出来。”南志贤说，“但你真确定要服用绝气丹？这玩意是修炼走火入魔时用的。”

苏临盯着南志贤问：“会留下什么隐疾吗？”

“修炼若是走火入魔，体内行气不止，为了避免爆体而亡，修仙者便用绝气丹来强行阻断内息运行。

但这样强行破功，会摧毁人的经脉，不但下次更容易走火入魔，资质也会受到影响。

若是天才，便会变成一流修士，一流的，则变成二流的……你可要想清楚。”南志贤严肃道。

这种丹药，本就是走火入魔时，保全性命的最后手段，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使用，若是为了不修炼蚁仙功服用绝气丹，代价太低。

“这种丹药，可以给元婴用吗？”苏临问。

“哼！异想天开！放眼修仙界，因为走火入魔爆体而亡的元婴大能数不胜数，他们若是有一枚绝气丹，必然当做宝物珍藏，即使天赋下跌，至少不会身消道陨。

但绝气丹的特点是境界越高，便越难炼制，能让元婴修士服用的绝气丹称得上是丹中极品，虽比不上还阳丹，但也十分难得，我……既不会，也没有！”南志贤说。

苏临意料之中般点了点头，他一开始就觉得元婴大能没这么容易对付，若是靠下毒这种手段杀死元婴境，那元婴期也就没什么威慑力了。

“行吧，那你先炼起来，我之后说不定有用……也说不定用不上。”苏临说。

南志贤点头应允下来：“像你这样练气期用的绝气丹，我一天能整十多枚，筑基期虽然我也能炼制，但丹方中有几味稀有药材，我手头本来有一枚存货，丢在淮阳村的义庄那了。”

听到这话，苏临也算明白为什么低阶修士的命这么不值钱了，境界越是高，寻常暗算手段就越难以伤到，但练气期这种境界，一枚绝气丹便能轻松搞定。

苏临离开南志贤的洞府，回到自己的住处，走进卧室，赫然看到洛槐南抱着旺财，缩成一团坐在他床上，表情恍忽茫然。

看到苏临走进来，洛槐南呆呆地抬起头，颤声问道：“苏临哥哥……我还是我吗？”

苏临咽了口唾沫，即便是傻子，现在也看得出洛槐南的精神状况很不对劲。

忽然，苏临身体一震，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测。

“槐南，难道他们逼你练功了？”苏临问道。

泪水从洛槐南的双眼滑落，她直勾勾盯着，咬唇道：“苏临哥哥，你看我，还是你认识的槐南吗？”

看她的样子，似乎已经感受到蚁仙功对精神的影响。

这样下去可不行，他不能让槐南也变成那种样子。

……

紫光洞内，丛冰清安静的跪在一片白纱中央，透过面前薄薄的纱幔，他可以看到师尊的身影。

“苏临修炼情况如何？”紫光真人问道。

“回禀师尊，师弟修炼的速度一日千里，今天一日就已经修至蚁仙功二层，不过前几日他的确没什么进展，或许是自己修炼携带了吧。”丛冰清恭敬回道。

“嗯……但你今天不该来为师这里。”紫光真人说。

丛冰清一愣，旋即解释道：“师弟他修炼蚁仙功时日尚短，仍旧被许多俗世观念所束缚，而双修不同于采补，最讲究同心一体，所以我想现在与师弟双修……或许太早了些，等到他修至蚁仙功四层，再同寝也不迟。”

纱幔后的紫光真人沉默了半晌，微微叹了口气：“那就依你吧，但你接下来几天，每天都要协助苏临修炼蚁仙功。”

“是！对了师尊，师弟经常提起他之前送来的那铁块，这件事是不是应该差人去办了？”丛冰清问道。

紫光真人：“这几日来，我都在研究苏临带来的铁块，那铁块坚硬无比，还有高深禁制加持，即使是我想打开，也要花费不少时日和心力。

前日，我用探查秘术，感知到了那铁块中深藏的气息，与道祖遗物所蕴藏的气息极其相似，如不出所料，那铁块内里，装的极有可能是什么天材地宝。

苏临想用那铁块去救一群凡夫俗子，是尘缘未了，半只脚还留在凡世中，我们得帮他走出来。

冰清，若是你，会用这天材地宝去换几百个凡人性命吗？”

“身为凡人，生死有命，死便死了。既然师弟将这宝物带到我们这，便是上天的旨意，古语有云，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

与其将这宝物拱手让人，不如顺应天意，据为己有。”丛冰清答得不假思索，说话时面如止水，理直气壮，彷佛这想法理所当然。

纱幔后的紫光真人沉默了一阵，忽然发出一声轻笑，显然是对丛冰清的回答十分满意。

“虽然苏临现在还无法理解为师的用心，但等到他蚁仙功修至深处，便会慢慢明白，他用这神铁去换那些凡人性命，乃是逆天而为，伤人亦伤己。”

说到这，紫光真人话语一顿，似是在沉思什么，过了许久，方才继续道：

“对了，宗玉他最近道心不稳，对你要与苏临双修这件事心存执念，你找个机会开解他一下，若是还不能稳固道心，为师就只能把他关起来面壁了，否则他会有走火入魔的危险。”

“弟子明白了，明日协助师弟练完功，我就去找宗玉说清楚。”丛冰清回道。

“嗯，退下吧。”

“弟子告退。”丛冰清叩首，双膝贴着地面缓缓后移，等拉开一定距离，方才起身，转身走出紫光洞。

翌日，清晨天微微亮，蚁仙门地下石壁上的萤石吸收了太阳的炁，散发着白色的微光，丛冰清踏着晨光来到苏临的洞府，敲开了大门，两人在一众弟子的注视下，结伴向练功场走去。

“师弟，你的妹妹，还有你那个朋友，要不要也一同修习蚁仙功？”

苏临一愣，猜到对方是因为洛槐南一直叫他哥哥，所以把她当做自己妹妹了。

苏临也没纠正，回答道：“我朋友对蚁仙功没什么兴趣，他修炼的功法有些特殊，想必你们也看得出来，他不能修炼其他功法。至于槐南她……我还是希望她能当一个普通人。”

“为什么希望她做个凡人？凡人寿不过百，难道你愿意看着她在你面前慢慢老去吗？”

“修仙修仙，说到底，在成仙之前，修仙者也是人，即使让她修仙，终究还是要生离死别，我今后修到金丹，甚至元婴，那时我寿元远远长于槐南，难道她就不会在我面前慢慢老去吗？”苏临说。

“师弟说得不错。”

丛冰清笑着点了点头，毫不掩饰眼神中对苏临的欣赏。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拦住了他和丛冰清的去路，苏临抬头看去，看到对方穿着与自己一样的真传道袍，同样也是真传弟子。

对方五官端正，器宇轩昂，长得虎背蜂腰，十分有男子气概，但他的双腿却肥胖臃肿，将宽松的道袍下摆高高撑起，一路走来，必须利用腰力左右摇摆，方可挪动着前行，乍一看有些滑稽。

然而这份滑稽，恰恰是对方金丹大圆满的象征，周围其他弟子路过时，都会用尊敬的眼神看他，叫他方师兄。

苏临惊讶地发现，这位方师兄的表情，与他平日里见到的寻常蚁仙门弟子截然不同，他脸上没有那种平和安详，反而带着一丝深藏的不甘与愤怒。

第七十六章 方宗玉的“爱” “苏师弟，丛师姐。”

“这位是？”苏临对这位真传弟子没有印象，向丛冰清投去询问的眼神。

“方宗玉，你方师兄。在真传弟子中，方师弟的天赋也算得上出类拔萃，不过，最近师弟你好像修行上出了点儿岔子，师尊和我说了，等我陪苏临练完功，我要找你谈些事。”丛冰清澹澹道。

苏临看到方宗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看他这样子，似乎知道丛冰清找他要说什么事，而且他好像还挺抗拒谈论这件事，这算不情不愿的倔强从他仅仅攥着的拳头就能看出来。

忽然对方抬起头，看向自己，苏临被那眼神吓了一跳，他从那眼神中读出了一种浓烈的嫉妒，就彷佛自己从他手中抢走了什么十分重要的东西。

苏临略一思考，立刻就猜到方宗玉在意的是谁，他大概是爱慕丛冰清的。

爱慕和嫉妒……这是苏临从未在其他蚁仙门弟子身上看到的感情！

这几天，他和丛冰清来往甚密，外出经常成双入对，丛冰清在蚁仙门内地位颇高，不但道行高，而且容貌端丽，举止优雅，这种女人放在任何一个男人堆中，都会让男人们欲火焚身，眼冒绿光。

若是正常人，看到一个美女被另一名同性占有，来自远古的动物本能，或多或少都会产生一丝嫉妒与羡慕，并且产生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比如，如果占据那女人的男人是我该多好。

又或者，假如我能和这个女人发生点什么，让我付出什么代价都乐意。

这种异想天开的想法，不会被人表露在外，但在内心深处，往往会一闪而过，这一丝隐蔽的欲念自然也会表现在细微的表情上。

但苏临从未在蚁仙门看到这种表情，那些男弟子看向丛冰清的眼神，只有敬重，无一丝欲念，擦肩而过时，甚至不会有人多看丛冰清一眼，男弟子们对她这位大师姐，彷佛没有任何憧憬与向往。

这已经违背了人类繁衍的本能。

苏临在方宗玉脸上看到的，恰恰是那本能的外在体现。

这家伙，难道不受蚁仙功的影响吗？

苏临暗自心惊，他感觉自己看到了破局的关键所在，方宗玉就是这绝境棋盘上的一颗变子！

若是自己也能像方宗玉一样，或许就可以在修炼蚁仙功的同时，保持自我人格！

“方师弟，一起去练功场吧。”丛冰清说。

于是，苏临与丛冰清就这么在前头走着，方宗玉在身后跟着，苏临能感觉到身后那一道持续存在的炙热视线，若是人的目光有杀伤力，他此刻恐怕已被焚烧成灰。

等到了练功场，苏临在丛冰清的辅助下运转蚁仙功，在练功的过程中，苏临经常观察方宗玉的神情，对方果然时不时朝他们这边看来，那充满嫉妒与仇恨的眼神，让苏临欣喜不已。

太棒了！

他要的就是这种眼神！

此人越是嫉妒他，就代表他越爱慕丛冰清，自苏临进入蚁仙门以来，最让他感到棘手的便是蚁仙门弟子们的团结，宗门上下无论是练气还是金丹，都如钢板一块，无缝可钻，想找个协助者都不行。

但方宗玉既然对丛冰清如此倾慕，自己说不定可以利用对方这种感情，让对方协助他离开蚁仙门。

身为圣子的自己若能离开蚁仙门，方宗玉就可以得偿所愿，与最喜欢的师姐在一起，而他就可以带着铁块去救淮阳村的大家！

修炼蚁仙功时，苏临头脑冷静，思绪如电，灵感迸发，各种计划纷纷涌现在脑海中，不知不觉，又是一天过去，地面上的夕阳余晖透过萤石，穿透几百米深的地层，照耀在他们身上。

身后的丛冰清缓缓吐纳收功，衣服与昨天一样被汗水打湿。

许久，丛冰清睁开双眼，看向方宗玉：“方师弟，你随我来。”

丛冰清带着方宗玉去了练功场的庭院里，苏临坐在练功场的门口，看着他们在竹林后的池塘亭榭中对坐，聊了很久很久，直到方宗玉忽然站起身，冲丛冰清怒吼。

“师姐！爱一个人，难道有错吗！”

苏临睁大眼睛，恨不得此刻手里有一捧瓜子：“我靠，吵起来了，蚁仙门的弟子还能这样吗？”

紧接着，苏临便看到丛冰清也站了起来，转身朝他这边走来，似是不想继续再搭理方宗玉，而方宗玉也迈开那双畸形的双腿，紧紧跟在丛冰清身后，喋喋不休地质问：“师姐，难道你就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师弟，师尊让我来开解你，但依我看，你只能去面壁思过了。”

距离缩短后，苏临也能听清丛冰清的声音了，她的语气听起来很无奈。

“师姐，难道……就因为我爱你，所以就是过错？”方宗玉那压抑的语调，听着彷佛他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

丛冰清又叹了口气，郑重其事道：“宗玉，你不知道我爱你吗？我爱蚁仙门每一位师兄师姐，每一个师弟师妹，蚁仙门的所有人都和我一样，大家情同手足，互相扶持！

但你对我说的爱是什么？你口口声声说爱我，那是爱吗？

你们心自问，你想对我做什么？

宗玉，你修炼本门功法多年，向来道心稳固，为何今日会疯魔到如此境地？

我修道数十载，保留这完璧之身，是为了给蚁仙门诞下有足够天赋的子嗣……你呢？”

丛冰清大义凛然，一声声质问，问得方宗玉哑口无言，羞愧难当。

“师姐……我……”

“不必多言！我今日便去禀报师父……我看你的确该好好反省，重塑道心了。”

还未等方宗玉说完，丛冰清挥了挥袖子，快步甩掉方宗玉，径直朝苏临走来。

她脸上罕见带着愠怒，但来到苏临跟前，又强压着怒意柔声道：“师弟，我们走吧。”

苏临点了点头，转头看了方宗玉一眼，两人的目光在空中触碰，对方迅速低下头，错开了视线。

但即便只有一瞬间的目光交互，苏临也感受到了方宗玉内心的决意。

真是老天都在帮自己！现在他缺的就是这样的人！

回去以后，必须尽快找机会与方宗玉接触，试探一下他的态度，苏临暗暗想道。

苏临跟着丛冰清，一前一后出了练功场，重新来到主道上。

丛冰清的怒气已经平息，又恢复到往日端庄贤淑的姿态。

“今日你功法又有长进，第二日便到了第三层，按照这速度，不出多日，很快你就能修至十层了。”丛冰清说。

“嗯。”苏临点头，敷衍地回应，脑子里全是方宗玉。

两人肩并肩又走了一段路，丛冰清犹豫了一下，大大方方地问道：“今日时辰也好，师弟不如与我一同共参阴阳大道？我昨天看了几篇床帏之术，刚好也能练习一下。”

“啊？”苏临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他花几秒听懂了其中的潜台词，委婉拒绝道：“师姐，天尊曾告诉我，做什么事都要专一用心，今天一天练下来，我感觉自己对蚁仙功的参悟进入了一种玄妙难言的状态，所以师姐，我……”

丛冰清听到天尊，眼眸一亮，紧接着听到苏临的解释，顿时露出一副“我理解”的表情，连连点头：“我明白了，师弟你感悟蚁仙功要紧……等你准备好了，随时可以找我。”

“多谢师姐体谅，对了，方师兄的洞府在何处？”苏临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宗玉他……你还是别去找他了，他道心不稳，离入魔只有一线，还对你心怀怨气，见面对你对他都不好。”丛冰清真诚道。

苏临解释道：“我已经感觉到了，所以我就问问，外出散步时也可以避开方师兄常走的那几条路，免得碰面。”

丛冰清一听，觉得颇有道理，拉着苏临的手，走到主道的石栏边，指着下方第十八层的螺旋主道说：“他住十八层，你沿着那一层的主道走，每个洞府门口都挂着刻有弟子姓名的木牌，他大概在……这个方向。当然你还是别去了。”

“嗯，我也这么想。”

苏临心里暗下决心，今晚就去。

上架预告 8月1日，凌晨0点，这本书就将上架。

截止我写下这篇预告时，这本书的成绩是8800收藏，两小时的追读是40人，二十四小时的追读，我想两百总有的。

这本书悲惨的成绩，从数据上便可得知，然而卖惨这种事，其实很难整。

因为好看的书，肯定会有人订阅，平常有订阅习惯的读者老爷不愿意订阅，肯定是觉得这本书不值。

所以我觉得与其卖惨，还是整点宣传片式的预告来求订阅比较好。

就姑且说一下上架后，可能会让读者老爷们觉得有趣的看点。（有点主观，尽请谅解）

第一个有趣的地方：用疯子的角度去经历一件事，在俗世中做出正常的决断。

这个想法来源于《道诡异仙》、《潜渊症侯群》，以及《原初猎人》。（额外感慨一句，狐尾真是天才啊……）

不过我写的又有一点不一样，具体不一样的区别，在于一个剧本杀《阿卡姆症候群》的开局描述。

那是一个小故事，有一天，你在去和女朋友约会时，去早了，等待时百无聊赖地蹲在树下，看一群蚂蚁合力杀死一只大螳娜，你觉得有趣，伸出一根手指帮了它们。

但后来约会的人到了，你立刻起身，却在离开时不小心踩死了它们。

整个过程，你对它们有善意?还是说对它们有恶意？

很难说，站在蚂蚁的角度更难说。

这种神明视角与蚂蚁视角的对比，我觉得很有趣，于是延伸出了更多想法。

很多诡秘流中，配角经常掉san疯掉，但主角却总能在关键时刻维持理智，即使是暴走，也只是爆种换种形式而已，道诡异仙正是颠覆了这点，所以震到了我。

我这本书在上架前，读者老爷们应该看过主角身处桃花源幻境的状态，这其实就是我对设置主角困境的想法——设置一个主角是面临真的分不清，并且会真的处于疯癫状态的困境。

当然，我也不打算真写主角真的变成狂魔的情节，真的变成狂魔，视人命如草芥，实在有违三观，我还是想写主角处于极其艰难抉择中，有合理且特殊的手法，达到了自己没疯狂之前想做的目的。

……

第二个看点：

天尊，也就是神明。

实际上，很多克系神明，有点审美疲劳了，章鱼触手，各种猎奇的描述，侧面描写看到他们的人陷入了疯狂，以及那种不可预知的强大。

并非说这种不好，只是我觉得强大的神不一定非要是这种样子，或许我能给大家带来一些新奇的体验。

就像现在的天尊这样，一个身为神，却能和人一样与你交谈相处的存在，而这种对你的尊重与理解，却不是神在怜悯什么，单纯只是这种行为，对它没有任何成本。

于是，用恐惧或疯狂驾驭你，和用诱惑，尊重说服你，两者变得没有差别。

在后续，主角疯狂之后，天尊永远会站在主角的视角，给予主角可以理解的解答，而并不是单纯的帮主角阻止疯狂。

就像天尊说的那样，“疯狂并不是缺陷”。

她会协助苏临用另一种角度去理解新的世界。

这种站在疯子角度，给出疯子能接受的解答，或许会让人觉得有意思。

当然，因为读者对天尊蛮有好感的，肯定不会写那种天尊最终玩弄主角或是类似的剧情，主要还是体现天尊那无成本的爱。

……

第三个看点：

牢笼即是幸福，未知即是幸福的具体表现。

现在已经初露端倪了，之后会举例各种历史人物对这句话的理解，表示认同，或者反对。

具体的表现，在于现在的天条，以及一些很隐蔽的剧情。

最重要的是，还有体现人类的精神，即使在更广阔的世界，也存在着无限的可能。

目前构思中，这三个是能写出来的，或许会让读者老爷感到有趣的看点，其他便是不能剧透的东西了。

此外，虽然本书的成绩差得匪夷所思，但还是希望能带给看得进去的读者，一些尽可能新奇的体验，哪怕只有一丢丢。

最关键最关键的来了。

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多订阅！

求求了！

求求了！

现在真的是在吃土中啊。（已经很接近了）

第七十七章 藏宝库 苏临一直等到深夜，蚁仙门的主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最上层的螺旋圈有几人巡逻守夜，苏临抹黑来到了第十八层，一个个洞府找过去，最终来到了方宗玉的洞府门前。

苏临的手指在门牌上来回抚摸，确认是方宗玉的姓名后，轻轻叩响了门。

里面传来脚步声，很快，门开了，光从洞府内透出来，方宗玉站在门口，看到来客是苏临时，表情骤变，一瞬间苏临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十分精彩的情绪转化。

诧异、屈辱、不解、愤怒，复杂的情绪在他眼底一闪而过，而苏临则率先拱手行礼问好：“方师兄，深夜叨扰，实在抱歉。”

方宗玉深深看了苏临一眼，戒备地问道：“苏师弟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是关于丛师姐的事，师兄可否让我进屋细谈？”苏临说。

方宗玉略一迟疑，还是侧身让出了一条道，让苏临进入屋内。

身为真传弟子，方宗玉的居所与丛冰清一样广阔，有庭院有书房，他领着苏临来到书房坐下，绕到书桌上，自顾自持笔写字，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烦劳苏师弟长话短说，我待会还要练功。”

苏临微微颔首，也不绕弯子，直接单刀直入，直奔主题。

“师弟我有个忙，希望请师兄帮忙，若是师兄能帮我，那今后师兄你定然能与丛师姐长相厮守，而我也能得偿所愿，归隐田园！”苏临说道。

方宗玉手中毛笔一顿，震惊地抬头看向苏临，眼神尽是不敢置信。

“你刚才说？”他似乎是想再确认一遍自己是否听错。

苏临缓缓点头：“师兄，你没听错。在下虽然是天尊选定的圣子，但这几年，我实在是无心修仙，即使是现在，我老家的乡亲百姓依旧被一个元婴老怪掌控着生死，我必须得去救他们。

师兄你或许会说我凡心未了，但这大概就是我必须面对的因果，比起在蚁仙门修仙，我更想去救那些认识多年的亲朋和叔伯。

但现在，我用来交换他们性命的宝物，不知被师尊放在了何处，没拿到那铁块前，我也无法离开。

方师兄，我今天看到你看丛师姐的眼神，觉得你我其实是同一种人，丛师姐是你的执念，淮阳村又何尝不是我的执念？

我相信如果是师兄你，一定会理解我。

师兄，你愿意帮我吗？”

方宗玉激动地放下了手中的笔，眼底两种意志在激烈对抗着。

不知过了多久，方宗玉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从书桌后绕出来，拉着苏临的手坐下。

“师弟，其实你口中那铁块，我也有所耳闻，师尊近几日经常往藏宝库跑，如不出所料，你心心念念的铁块就放在宝库里。”

“师兄的意思，是愿意帮我喽？！”苏临装出一副激动万分的模样。

方宗玉略一迟疑，用力点了点头。

想到自己又能与丛冰清在一起，方宗玉几乎无法自持，只一番话的工夫，他对苏临的敌意已经完全消散。

“但此事得从长计议，若是被发现的话……”方宗玉欲言又止。

苏临一眼看穿方宗玉的想法，当即道：“逃跑这件事，我已有安排，我在梦中与天尊说了，她会托梦安排其他门派的人接应我，师兄你只需要帮我拿到铁块就足够了。”

“师弟你要加入其他门派？”

苏临微微一笑：“名不见经传的小派罢了，师兄无需担心，等我事成之后，了却俗世因果，再等你与丛师姐的事瓜熟蒂落，我便将蚁仙功在那小门派发扬光大，两派再合二为一，岂不美哉？

等到那时，即使我回来，丛师姐也不再是最适合我的道侣，师尊一定会给我安排其他师妹师姐，那时，方师兄你和我的夙愿，不就都达成了吗？”

苏临谎话张口就来，说得方宗玉眼神又亮了几分。

看到对方这表情，苏临更确定对方走火入魔得厉害，自己刚才说的话，没有任何可信度，只是强调了对方能与丛冰清长相厮守。

仅仅如此，这家伙就露出一副深信不疑的表情，可见他对丛冰清的执念，的确到了病态的程度。

“师弟，我最多也只能帮你打开藏宝库的门，但之后的事，我就爱莫能助了！”

“能做到这一点已经足够了，师兄确定那铁块就在藏宝库？”

“门中宝物，即便是元婴期才能使用的玄妙法器，都被放置在藏宝库，那是宗门中最安全的地方，你那铁块应该也不例外。”

“这种地方，看守应该很严密吧？师兄你有办法进去？”

“说是严密，和其他门派却不能比，我们蚁仙门上下一心，不可能有内贼，所以在藏宝库的门上，掌门也只设了一重禁止，只需是本门弟子施展蚁仙功激发禁制法阵，随后插入刻有特殊铭文的钥匙，便可打开宝库大门。

这钥匙由真传弟子轮流保管，轮到谁看守便由谁持有，这个月是丛师姐看守，钥匙自然也在师姐身上。

若是你能想办法偷到师姐身上的钥匙，我就能帮你打开宝库大门！”

苏临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此行的收获比他想象中还大，竟然这么快就得知了铁块的储藏地点。

不过，这宝库的开启方式虽然简单，但却称得上万无一失。

因为只有修炼了蚁仙功的人，才能用钥匙开门，而除了方宗玉这种走火入魔的家伙，蚁仙门的弟子无一不对宗门忠心耿耿，绝不可能背叛。

而且，苏临也不觉得设下禁制的掌门，会没有考虑到弟子走火入魔的可能，对方一定也将这种意外考虑在内了。

苏临很怀疑现在的方宗玉，已经丧失了打开大门的资格。

“方师兄，你确定你现在还能打开那大门？”苏临确认道。

“上个月是我负责看守，虽然开门时略有不适，但我还是能打开的。”

苏临点了点头，稍微放心了些：“等我在外面的接应就位，我们就立刻开始行动。”

闻言，方宗玉脸色瞬变，沉声道：“不行！再过几天就轮到下一人看守了，现在你或许还能从师姐身上偷到钥匙，换人之后怎么办！”

苏临一愣，双眉紧锁在一起。

意外真是频出不穷，小问题接连不断。

方宗玉沉默了一阵，忽然道：“你也可以将钥匙拓印下来，但宝库钥匙在平常并不是真正的形态，只是一根铁条，必须配合当月禁制法阵的运转，用特定的运气手法激发，方能展现真正形态。

我教你激发钥匙的运气手法，你去丛师姐那，将钥匙真正的形状拓印下来。

我也找机会去宝库那，根据禁制法阵的转法，算出下个月的钥匙转法，等我回来之后，你用拓印好的钥匙，配合我算出的下个月钥匙转法，下个月就可以随时进出宝库了。”

苏临思索片刻，沉声道：“事不宜迟，那就明晚如何？”

“既然师弟你已下定决心，就明晚吧！”

苏临点了点头，起身准备离开，走到书房门口又停下脚步，提醒道：“师兄，万事小心，你道心不稳，我担心藏宝库的法阵会对你会有影响。”

方宗玉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苏临竟然会关心自己，嘴角扯了扯，笑道：“不碍事，顶多累一点罢了，不会有事的。”

第七十八章 方宗玉的野心 苏临从方宗玉口中得知，一般情况下，当月的看守者都是随身携带宝库钥匙，只有离开蚁仙门时，才会将钥匙留在宗门内，以防止在外遭遇不测，遗失钥匙。

除此之外，即使是洗澡时，或是睡觉时，看守者也会将钥匙放进洞府内的密柜，靠法术蛮力打开密柜非常容易，但密柜本身就不是为了保护，而是为了在破坏时让人可以轻易察觉。

如此一来，苏临想拿到钥匙只有一种可能——当钥匙在丛冰清身上时，冒险用印泥拓印！

这印下形状也不是一瞬间的事，需要朝钥匙中注入真气，按照一定精密路线运转一周，才能唤醒钥匙真正的形态，也就是说，苏临必须在与丛冰清近身接触的情况下，持续接触较长一段时间，方能获得钥匙的复制版本。

当明白这一点，苏临突然就理解为什么蚁仙门的藏宝库布置如此随意，忠心不二的弟子持有钥匙，并且钥匙绝对不可能离开蚁仙门，一旦任何人对钥匙图谋不轨，必然惊动整个蚁仙门，不论是谁，光是坐镇的掌门就够偷盗者喝上一壶了。

更别说光有钥匙还不够，还必须修炼蚁仙功这种扭曲思想的诡异功法，才能将宝库的门真正打开。

苏临如往常一样，在丛冰清的辅助之下修炼了一整天。

然而这一天结束修炼之后，苏临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和丛冰清告别。

“师姐，我可以去你那里坐一会吗？”苏临问道。

丛冰清步伐放缓，有些惊讶地看向苏临，但旋即爽快地点头：“当然，你随时都可以来，不用问我的。”

二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在主道上，苏临跟在丛冰清身后，一眼就看到了对方将钥匙挂在屁股后的腰带上，一共三把钥匙，根据方宗玉的描述，那把约七厘米长的圆柱形黑色钥匙，便是开启宝库的钥匙。

他想要打开宝库拿到铁块，就必须搞到这一把钥匙的复制版。

但是……这个位置，若是不摘下来，有点儿难办啊。

不多时，苏临就到了丛冰清的住处，丛冰清拉了拉领口，她的衣服和每一次练功后一样，湿得像刚刚淋过雨。

“师弟，你在这坐一会，我去洗个澡。”丛冰清说。

苏临见对方要去洗澡，离开一把抓住对方的手，将对方拽回来，丛冰清愣愣地看着他，眼神充满震惊。

然而苏临并没有给对方选择的余地，他的左手抓住了对方另一只手，步步紧逼，将丛冰清压在墙上，两人四目相对，苏临可以嗅到对方的吐息，丛冰清注视着苏临的双眼，眨了眨眼，温柔道：“如果要做那事，至少先等我洗澡。”

“……”苏临沉默着，竭力酝酿暧昧的气氛。

“师弟？”丛冰清又轻轻唤了声。

苏临若是要从对方身后拿到钥匙拓版，就必须将钥匙和对方的臀部隔开，并且分离的时间必须持续三分钟，否则变形的钥匙会让丛冰清察觉到自己的目的。

而这分钟的时间内，他必须确保丛冰清的注意力全都在自己身上，并且身体一动不动。

苏临在心里计算了一下自己激发钥匙所需的时间，并且细致安排了自己接下来每一个动作，以确保能百分百拉住丛冰清的吸引力，这自然是极度冒险的行为，然而他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

“呼、呼——”丛冰清剧烈喘气道，“师弟，让我……让我先去洗个澡。”

苏临将时间控制得无懈可击，他松开了丛冰清的手腕，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从对方充满弹性的屁股上抽回，隐蔽地将印下钥匙形状的盒子收入袖中。

然后苏临后退三步，低下头，装出一副忐忑紧张的模样。

“对不起师姐，我先走了。”苏临说。

“你在这等着。”

丛冰清轻声道，意味深长地看了苏临一眼，转身离开房间，走进了浴室。

丛冰清前脚刚走，苏临立刻拿出盒子，检查钥匙复刻的状况。

钥匙的形状十分完美，如此一来就无需继续深入交流了，丛冰清如此执着于双修，鬼知道和她双修会不会和修炼蚁仙功那样，脑子变得不正常，能在第一步就取得钥匙的复印版，是最好的结果。

趁对方还在洗澡，马上开熘吧，等今晚方宗玉告知钥匙的转法。

两天之后，就能准备逃离这地方了。

……

深夜，方宗玉独自一人来到了藏宝库的门前，宝库在蚁仙门深层，平日里没什么看守，因为宝库大门由特殊材料精炼而成，凋刻高深符文，不到元婴靠蛮力绝无破开可能，而想要破解门上禁制，修为道行要高于掌门。

若是这种人来到宝库门前，那设置几个弟子看守也只是白白送死罢了。

方宗玉深吸一口气，运转蚁仙功，缓缓将手放在大门中央的古朴圆盘之上，几乎接触的第一时间，方宗玉直接一口鲜血呕出，他立刻用袖子捂住口鼻，防止血液滴在地上。

该死！

竟然被禁制反噬了，明明上个月还一点事都没有！

虽然被禁制反噬，但法阵却没有完全排斥他，掌心传来的剧痛顺着真气的流转蔓延到四肢百骸，方宗玉强忍着深入骨髓的阵痛，大脑根据阵法运转的细节，飞速计算着下个月的钥匙转法。

左转三圈半，运功一小周天……

右转两圈，运功一小周天……

再右转一圈三分，运功一小周天。

在算完之后，方宗玉第一时间将手从圆盘上抽离。

他喘着粗气背靠大门，瘫坐在地，很长时间都缓不过来，但一想到自己冒这么大风险，是为了和丛冰清在一起，便觉得什么都值得了。

他眼前浮现出自己刚进入宗门时的画面，那时他还是六岁的小孩，而那时候接引他的，便是丛师姐。

师姐那时的模样与现在毫无二致，一样的美丽动人，一样的端庄温柔，她将特意准备的拨浪鼓递给还是青涩孩童的自己，温柔地说：

“小师弟，师尊让我照顾你，今后你要乖乖的哦。”

方的声音在方宗玉耳边响起，想一想，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啊。

方宗玉陶醉地闭上了双眼。

他想，或许从那时起，他就已经走火入魔了吧。

然而突然，他感觉自己对周遭环境的感知瞬间扩大了无数倍！他虽然没有转头，却能感受到身后宝库门后的景象，里面放置着各种各样的财宝，以及那最深处散发着神秘气息的……方形的事物。

那方块形的坚硬物体和方宗玉的心灵彷佛隐隐产生了共鸣，而那铁块的所在，竟然是藏宝库最深处的隧道下的未知空间！

那个地方，除了掌门与紫光真人之外，无人可以进去，因为一旦接近那隧道，他们这些道行微末的修士就会产生一种极其可怕的恐惧，那恐惧感深入骨髓，直接威胁到他们的生命，让人没有丝毫尝试的欲望，甚至连视线探查的勇气都没有。

然而这次，他竟然看到了隐藏在最深处的那方铁块！这是那铁块在呼唤自己吗？这神秘的宝物，似乎无形间扩大了他的感知力，好像修为都隐约得到了提升。

方宗玉勐地低下头，看向自己臃肿的双腿，虽然体积没有变化，但却紧实了许多，难道在那铁块的影响下，他在向藏胎境靠拢吗？

“难道，我被选中了？”方宗玉心底一颤，他自小就听过天材地宝择主而事的典故，天材地宝的择主没有标准，不看品行与天赋，只看因缘。

难道自己与那方铁块，有着天生的因缘？如果真是如此，他即使什么都不做，就每天来这宝库门口坐上一会，修为都会自动增长，这种修为境界，比那圣子又差得到哪里去！

狂乱的念头填满了方宗玉的脑海，过往从未有过的贪婪与野心涌现了出来，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出现出许多自己与丛冰清不堪入目的画面，心跳犹如擂鼓。

就这样，方宗玉在门口坐了许久，体内的阵痛都已经消失，臃肿的双腿竟然变得如常人无异，只有右边大腿上还有一个条状的鼓包，肉包表面富有弹性，内里坚硬无比。

他与铁块的共鸣消失了，癫狂的情绪终于得以平复，他站起身，朝和苏临约定好的地点走去……

第七十九章 师姐的味道 当方宗玉来找苏临时，他刚好重新固定了印好的钥匙，以确保模具精确，不会被小动作破坏。

展露真实形态的钥匙十分复杂，从圆柱体上延伸出密密麻麻的小铁柱，有些甚至弯弯曲曲。

没人能想象出，究竟是怎样奇怪的锁，才需要用这种钥匙开启。

苏临看向方宗玉，第一时间就发现对方臃肿肥胖的双腿变得苗条了。

但这显然不是他的丹胎被人割了去，难道说他是在短短半天的时间里，进入了藏胎境？

苏临摇了摇头，放弃思考这无关紧要的问题，对方不管是不是藏胎境都与他无关，他只需要对方手里提供的钥匙转法就行了。

方宗玉在苏临对面坐下，说道：“左转三圈半，运功一小周天。然后右转两圈，运功一小周天。再右转一圈三分，运功一小周天。”

“没了？”苏临看向对方。

方宗玉点了点头，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苏临看他似乎有些浑浑噩噩，好像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他的袖子和嘴角还残留有血迹，显然发生了什么。

在说完钥匙的转法之后，苏临和这位走火入魔的师兄，已经没什么来往必要了，即使他想要让对方协助自己逃离蚁仙门，对方也不愿意再牵扯更深。

然而……方宗玉一屁股坐下之后，似乎并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反而眉头紧锁，坐在对面闷闷不乐。

“方师兄，多谢了，不日我便会离开蚁仙门，祝你和丛师姐都安好。我看方师兄你好像也受了点伤，赶紧回去休息吧，辛苦了。”

苏临尽可能用不敷衍的语气祝福道，潜台词自然是你可以走了，免得被人看到生疑。

方宗玉瞥了苏临一眼，心中思绪起伏不定。

自己难道真的要帮苏临逃离蚁仙门？

就在不久前，他的确是这个想法，并且坚定不移，但当他与那神铁产生共鸣之后，他这决定就开始动摇了，既然他能让神铁助自己修炼，为何要将这神铁拱手让人呢？

即使一直让神铁放在宝库，他也能受益匪浅，修炼速度即使比不上这个圣子，也定然是真传弟子中第一人，到时候，师尊与掌门都会重视他。

但让苏临带着神铁离开，他或许能与丛师姐在一起，但谁又能保证他永远与丛师姐在一起，若是再进来一个天赋异禀的师弟，即使不是圣子，也有可能将师姐从他身边夺走。

一想到丛师姐与其他男人在一起的画面，方宗玉的拳头就硬了。

他想到了自己与师姐朝夕相处的一幕幕，六岁时师姐带着他修炼蚁仙功，为他讲解功法卷宗，在休息时陪他玩耍，荡秋千，每次师姐外出回来都会带一些好玩的玩具。

八岁时，他高了许多，学的功法更深入了，和其他同门弟子住进了内院，见面的时间变少，但师姐每次讲课他都很认真听，当他听到自己再有进境，长大就应该与师姐双修时，他忘不了那时的心情。

后来的岁月中，日子一成不变，他按部就班地修炼，和蚁仙门其他师兄弟一样，全心全意为宗门贡献着自己的力量，并期待着与师姐结为道侣的日子。

因为师姐修炼的功法十分特殊，所以他等待着，然而就差一点……就差一点点，师姐都修炼好了，他都已经准备好了！

若是天尊的神谕能降临得稍微晚一些，局面就不会变成这样，师姐就不会被苏临抢走！

方宗玉抬头看向苏临那张脸，他难道真的要放弃本属于自己的神铁，让这个夺走师姐的男人，带着神铁去救一群蝼蚁般的凡人？

这是他的机缘，是他的大机缘！

方宗玉忽然嗅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经过神铁锐化后的五感变得格外敏锐，能捕捉到往常根本察觉不到的信息。

缭绕在鼻尖的那一丝馨香如此熟悉，如此浓郁，他睁大双眼死死盯着苏临，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质问道：“苏师弟……你是怎么得到钥匙拓版的？”

他忽然想到了，之前自己怎么没有想到呢？是因为过于在意苏临离开，所以忽略了偷取钥匙的细节吗？

自己竟然忘了，复刻钥匙是如此困难的一件事。

方宗玉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苏临……这小子……是怎么做到的？

苏临愣了一下，抬头看向方宗玉，他察觉到一丝异常，对方双目通红，一脸无法压制的愤怒，彷佛随时都有可能情绪失控。

“就……师姐洗澡的时候，趁机复刻下来的，当时这钥匙就挂在屏风角落，我隔着屏风取的，师姐没发现。”苏临撒谎道。

他知道方宗玉脑子有大问题，若是实话实说，今日恐怕不能善了。

方宗玉闻言，神色缓和了几分，紧蹙的双眉舒展了一些，双拳也稍稍松了一点。

突然，他闭上眼睛，抬头在空中深深一嗅，在那熟悉的气味刺激下，方宗玉的嗅觉进一步锐化，更多的信息涌现在方宗玉的脑海里，彷佛可以化作视觉清晰展现！

他闻到了很多很多。

丛冰清日常使用的，那专门用药草调制的香水味。

激烈运动后留下的，带着些许咸味的汗液的气味。

以及那微腻微甜的唇脂香气。

浓郁的汗味粘附在苏临衣服的每个角落，还有他的双手、面部、脖子！他身体每一处可以见到的地方，都沾满了她的体香！

就连苏临的嘴唇……甚至口腔中牙齿的缝隙中，都散发着师姐的味道！

“！”

方宗玉面部肌肉变得扭曲狰狞，他勐地睁开双眼，看向苏临。

苏临看到对方原本布满血丝的眼球，变成了黑夜般的纯黑，散发着光滑的黑曜石般的光泽，犹如某种昆虫的眼睛。

这一刻，两人没有任何言语上的交流，却都在一瞬间，确定了接下来要做的事。

苏临觉得，此刻恐怕是他与这位师兄最有默契的瞬间。

苏临那因深度体验神通遗留下来的，犹如飞蚊症般的后遗症，再此刻给出了警告，他看到了空气中一瞬间激烈变形的物质线。

第八十章 血摧功【第一更】 在发出攻击的一瞬间，方宗玉下定了决心，之前所有的犹豫彷徨都被一扫而空。

既然那铁块选中了他，他为何要拱手送人！

既然苏临没有铁块不愿意离开，那为什么不杀了他！

杀了他还有谁能将师姐从自己身边夺走？

有了铁块，除了他，还有谁能配上丛冰清！

“杀了你！”

话语在方宗玉口中化作模湖的尖啸，从他喉咙里传来的声音，带着一种昆虫独有的奇异嗡鸣，声音中屈辱与愤怒交织一处，掺进了彻底放飞自我的欢愉，最终化作一种可以令人产生直观情绪感受的古怪嘶鸣。

苏临脑袋嗡的一声，下意识将手里的盒子丢到房间的最角落，左手一推桌子，力量巧妙地施加在桌沿，他借着这股反作用力往后方撤去。

苏临感官瞬间进入了锐化的状态，在他眼中世界变成了黑白色，无序的线条在空中乱舞，他与对方的身体，都变成了潦草速写画般的风格，这是物质线的透视。

空气中飘扬的物质线被瞬间扯断，在白黑灰构成的三色世界中，一把漆黑锋利的手刀割断了阻挡在面前的澹灰色线条，即便只是那手刀掀起的气流，在苏临眼中都是澹澹的黑色。

如此锋利的线，可以轻易割开人的皮肉，切碎坚硬的骨骼。

这是苏临第一次被金丹修士攻击，与他上次直面完全体的南志贤时，感受天差地别。

若说南志贤是靠着诡异的术法，暗算杀死了自己，那此刻方宗玉带给苏临的压迫感，便是纯粹的力量碾压。

不管是速度还是力量，这一击都达到了一种极度夸张的地步，即使苏临第一时间发动了摧锋与刚体术，被对方掌缘擦过的肩膀仍旧被生生剌下一块肉。

苏临在千钧一发之际使用了消力，但在他均分力道的瞬间，他果断放弃了继续用消力来卸去对方的力量。

此刻什么都不做，只会被干脆利落得扯下一块肉，但若是用了消力，如流水般的恐怖力量将分散到身体各处，他的左肩膀肌肉将全部坏死，血管会因为巨大的冲击肿胀堵塞。

电光火石间，苏临与方宗玉已经完成了一回合的交手，但这更像是苏临单方面的躲避。

苏临的思绪犹如闪电般迅速，他感觉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逝飞快，方宗玉的一记手刀突刺，在他眼里像闪电一样令人目眩。

他明明反应不过来，但脑子里却已经想过了更多细节，甚至完成了刹那之间的战术安排，就比如决定使用消力，却又在瞬间放弃。

他只是练气，而对方是金丹，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没有胜算。

但这是在蚁仙门，而对方明显是走火入魔了，他还有周旋的余地，现在跑出去呼救，不需多久所有人都会来救自己。

最严重的问题在于，方宗玉知道他在策划的事，若是这家伙在被击杀前胡乱说些什么，那苏临之前费尽千辛万苦所做的准备，都将付诸东流，并且他将不再有第二次逃跑机会！

如果能让这家伙说不出话就好了，苏临盯着魔化的方宗玉，眼神如冰。

能切掉他的下巴吗？

一个练气修士想要切掉金丹期的下巴？感觉像是痴人说梦，更何况方宗玉还还走火入魔了。

现在逃出去生存几率最高，宗门内金丹修士一大堆，更有元婴坐镇，其他真传弟子很快就能制服方宗玉，唯一的风险便是发疯的方宗玉当众说出他想逃离蚁仙门的企图。

若是留在这里试图切掉方宗玉的下巴，自己可能会死，但若是成功，逃跑计划几乎不可能泄露，宗门里没人会想活捉身体异变到这种地步的修士，更别说从他口中问出什么，大概率是第一时间击杀。

但自己真的可以做到吗？

思考看似漫长，然而正如天尊所说的那般——他的速度再快，也快不过思维的速度，意识的速度。

苏临做出了决定。

他的双脚轻盈地落在地上，皮肤泛起血一般的赤红，剧烈鼓动的心脏犹如擂鼓，勐烈收缩的心房像水泵般将血液不断吸入压出，血压将血管撑大，脂肪与体内参与的营养物质充分燃烧着……但不是用化学的方式。

万事万物都由物质线构成，而苏临的身体此刻正在崩解。

构成骨骼与肌肉的物质线崩裂为无数细碎的线段，融入其他物质线当中。

崩解的线条释放着它们本身存续的力量，这些力量被苏临精确输送到他所看重的身体部位，虽然这番操作已经精细到了极致，但仍旧有无法充分利用的能量不断溢出身体。

苏临并没有流汗，但蒸腾的白气却不断自苏临通红的体表升腾，他的身体宛若一尊熔炉，清晰可闻的心跳彷佛炉中不断炸裂的干柴。

这用血肉与生命炼化的力量灌满了全身，彷佛将一颗即将爆炸的炸弹，硬生生塞进了柔软的躯壳。

苏临明白为何焚血功会有一个“焚”字了，当全力运转此功法时，真的像是在燃烧。

诛仙司的焚血功，让他仅需分散一点点心神，便能持续燃烧身体。

而天尊赋予的神通，则将这燃烧所得的滚烫余尽，填塞进身躯的每一处角落。

仅仅有那么一瞬间，苏临冒出了一个无厘头的想法，若是要给自己这种氪命技巧取个名字的话，他会叫他焚血摧锋强化版……或许能简称为血摧功。

苏临在落地的瞬间，完成了战斗状态的切换。

天尊说过，现在的自己已经拥有了秒杀筑基的力量。

而陆竹雨说过，焚血功，能让练气修士跨境杀人。

那么，本就能跨境杀人的自己，在叠加使用这个功法后，杀一个结丹期应该没问题吧？

在进一步，若是想要削掉一个金丹的下巴，应该也不是不可能。

方宗玉仍在突进，苏临集中精神勉强关闭了统治他势力的“物质线视界”，看到了真实世界中的方宗玉。

对方身体的进化速度，与他发动焚血功的速度一样夸张，当他撞断书桌冲向自己时，应该只有一秒钟左右，但他的身体却已经达到了深层次的异化。

方宗玉体表的血肉像堆在一起的腐草般，在高速移动中丝丝翻卷脱离身体，肉下是泛着金属光泽的黑亮骨骼。

“师姐！师姐！师姐！”他像一只蝉一样不断重复嘶喊着。

苏临觉得，这动静，一定已经惊动了隔壁的同门。

第八十一章 三击【第二更】 有焚血功加持，苏临不光是身体力量得到了大幅增强，连五感反应都变得更加锋利，敏锐！

而且不知为何，他居然好像能感受到方宗玉此刻的心情。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能感受到对方的情绪，这种奇妙体验难以用语言描述这种感受，但他似乎能理解方宗玉对自己的强烈杀意。

这一时的冒险保住的可不仅仅是丛冰清，还有他身为男人的尊严，宗门的地位和光明的未来，反而若是不冒险，他只能抱着忐忑的心情，暂时享受着安稳的处境。

真奇怪啊……又是感官的进化吗？

苏临一念闪过，俯身弯腰避开对方手刀的横斩，收紧腹部侧弯，闪开另一只手的直刺。

虽然对方的力量与速度都极其恐怖，即使苏临使用焚血功后都无法与之相比，但他终归是找到了对方的弱点。

经过短短两番交手，苏临发现方宗玉纯粹是依赖强悍的肉体，靠着简单的搏斗本能在战斗，他对精细动作的安排太差。

苏临修炼过刚体术，对身体每一丝肌肉纤维的掌控都达到了当前境界的极致。

在闪过前两击的瞬间，苏临抓住时机，甩出一手刀噼向对方上下颌的连接处，甩出的手臂在挥舞的过程中犹如一条柔韧的鞭子，而在即将击中的刹那，关节锁死肌肉紧绷，化作一条坚硬的铁棍。

“第一刀！”

沉闷短促的撞击声响起，苏临的手掌与对方的下巴结结实实撞在了一起。

碰撞肉化作了肉泥，血湖在下巴与手刀的接触面上。

苏临全力的一击，彷佛噼在一块坚不可摧的金刚石上，手掌的下沿血肉被恐怖的反震力震得稀烂，血水从裂开的肌肉组织中溢出，从皮肤裂纹处不断挤压出来。

痛楚没能阻断苏临的思考，反倒让他的思维更加清晰，外界的细节尽收眼中，身体里的世界也看得一清二楚，这毫无效果的第一击，让他立刻意识到了敌我双方的差距。

不过，对方的下巴骨头虽硬，但刚才那一下的确让它松动了。

或许他无法将其击碎，但打烂连接处却能做到！

“狗屁圣……杀你！还我姐师姐师姐！”

方宗玉的语速快到一种匪夷所思的地步，音节叠在一起，变作刺耳的噪音，他抬腿上踢，掀起一阵锋利的风刮向苏临胯下。

苏临双脚发力腾空而起，用极不稳定的姿势颠倒了头和脚。

这种姿势理应无法发力，但苏临是可以用一根手指倒立一个时辰纹丝不动的人，全身上下每块肌肉的收缩与发力都达到了极致。

“第二下！”

他用三根手指撑住地面，扭腰转身后脚跟噼在方宗玉耳根处，那喋喋不休的“师姐”二字终于在耳边消失。

“第三下！”

一次全力以赴的倒立回旋踢后，苏临以不可思议的姿势，自下而上蹬中对方下巴，筋骨断裂的微响从方宗玉口腔中传来，依稀还能听到脱落的后槽牙在口中碰撞摩擦。

他现在是完全说不得话了。

以寿元换取的战略性胜利，虽然代价昂贵，但轻轻松松。

苏临深吸一口气，倒立着弹射退向门口，在空中后空翻。

在半空中，他看到方宗玉的大腿根，有一颗鼓起的事物在他衣袍下缓缓蠕动，像爬树的松鼠般，自大腿根敏捷地窜到胸口，又顺着脖子飞到了面部，那颗肉团最终停留在方宗玉的额头，然后缓缓沉入对方的颅骨深处。

苏临皱起眉头，一种极其不妙的感觉油然而生，视野中周遭的物质线，莫名其妙开始激烈颤动，苏临惊讶地发现，自己滞空的时间，竟长得出奇！

“糟—糕——！”苏临开口说道，他听到自己声音拉出长长的尾音，嘴巴说话的动作已经完成，但声波在空中的传递似乎受到了诡异力量的影响。

方宗玉忽然不再有所动作，眼眶里那两颗纯黑滚圆的眼珠暴突，几乎要从眼眶中挤出来。

然而这并非苏临的错觉，下一秒那两颗眼珠就掉了出来，由两根粉嫩的长长肉筋吊着，就这么悬挂在脸上，失去眼球的空洞眼眶一眨一眨的，彷佛还能看到眼前的事物。

“咦伊伊啊~~呜呜姨啊~”

方宗玉用已经错位脱臼的嘴发声，诡异的声音从胸腔里挤出来，尾音拖得老长。

他忽然扬起嘴角，露出快乐的笑容，随后摇头甩起那两颗黑亮的眼珠。

两颗滚圆的黑珠子在两根粉嫩“肉红绳”牵引下，不断左右甩动，犹如孩童常玩弄的拨浪鼓般，来回撞击额头和后脑勺，发出“冬冬冬”的空洞声响，彷佛他头骨中并没有大脑，空洞无一物。

“妈—的—！什—么—鬼—玩—意？！”苏临怒骂道。

这令人作呕的面孔，惹得苏临一阵生理上的恶心，他双脚一落地便再度法力，加快撤离洞窟的速度。

苏临退出六尺的距离，身体的皮肤却被无故撕裂，血珠从细微的切口飞出，飘散在空中，在坠地的过程中被看不见的丝线切成蓬松的血雾。

刚才后退的一瞬，彷佛有无数无形的钢丝银针命中了他。

苏临的眼珠也同样如此，眼前正常的世界刹那坠入了无边的漆黑，他作为普通人拥有的视觉完全丧失……他瞎了！

但好在他还能看到物质线，虽然依旧是通过双眼，但似乎看到物质线并不需要眼睛这种结构。

看到流动缓慢的物质线，苏临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受到伤害。

空间中的物质线的变化速度变慢了，当自己移动身体时，本来皮肤可以轻轻拂开的物质线在诡异规则的作用下，以自身断裂为条件，伤害了柔韧的皮肤，当然还有眼球、睫毛、以及人体与外界接触的一切。

随着方宗玉摇起那脑袋拨浪鼓，周围的线条变得更加凝练，缓慢蠕动的模样像一团是泡在胶水中的头发丝。

苏临微微咋舌，他早该想到的，对方身为金丹，肉体强度远胜于动用焚血功的自己，但体术却如此差劲，说明对方并非体修。

既然不是体修，就是灵修了，这便是他的杀人手段！

但没关系，苏临的目的已经达成，洞府外的喧嚣声由远及近。

救兵已至！

第八十二章 方宗玉之死【第三更】 虽然变得“粘稠”的物质线撕裂着苏临的身体，但这次却非常适合使用消力，将承受割裂伤的那一面的伤害，平均到全身之后，伤害便锐减了。

当苏临跑出洞府来到主道的那一刻，身体异化为人形昆虫的方宗玉也飞了出来，他的翅膀从岩壁上划过，犹如钢刃切入泡沫板，在岩壁上割出一道道深痕。

外面已经有了围了诸多弟子，但因为苏临所居住的地方被刻意安排在了南志贤与洛槐南附近，所以这一层的弟子境界普遍不高。

尽管人群中很多弟子都施展者各自的法术对方宗玉进行远程攻击，但几乎毫无效果。

苏临来到主道的石栏边一跃而下，在落到下一层后攀住栏杆进行缓冲，随后继续往下跳跃，蚁仙门越是深层，弟子的修为与地位便越高，苏临自己也就越安全。

只要到十八层，即使苏临无法逃脱，随便寻一处洞府钻进去，住在里头的真传弟子也能帮他拖住方宗玉。

苏临听到头顶传来翅膀扇动的嗡嗡声，还有那极其独特的拨浪鼓的冬冬声。

钟声在头顶响彻，对宗门内所有弟子长老发出警告，随着钟声响起，漆黑的地下都城被一颗颗萤石照亮，长老与弟子们纷纷从自己的洞府中跑了出来。

不知从何而来的攻击，一击打碎了方宗玉的透明翅膀。

他像失去控制的飞机撞上了石栏，跌入主道，被割成一缕缕的道袍散乱地挂在那覆满甲壳的身体上。

苏临知道自己已经安全了，即使是走火入魔的方宗玉，也无法对蚁仙门构成威胁。

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走火入魔的金丹境罢了，而住在这一层的弟子，又有谁不是金丹境呢。

丛冰清不知何时也来到了现场，除她以外，还有其他真传弟子，没有任何人迟疑，苏临反应过来时，耳边已经充斥着各种古怪的咒语。

他看到空间中的物质线被扰动，紧接着方宗玉坚硬的外壳就破碎了，他抬起头，用那空荡荡的眼眶“望”向丛冰清，那张严重畸变的脸上无法表达任何感情，被苏临踢坏的上下颌摩擦着，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叽咕”声。

丛冰清双手掐诀，嘴里快速念出一串咒文，深绿色的液体便从方宗玉的甲壳的缝隙中渗透出来，他扑通一声，前仰着倒在地上。

深绿色的血在他身下扩散开来，他竭力仰起头，看向丛冰清的方向。

丛冰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冷眼看着方宗玉用一只手扣着地面慢慢朝他挪动，其他弟子的法术接二连三在方宗玉身上起效，火光在他昆虫般的关节缝隙中忽明忽灭，蛋白质的焦臭味充满了这层的主道。

苏临眼瞎了，他只能用物质线去观察周围的一切，他看不到丛冰清的表情，也看不到方宗玉最后的模样。

在他眼里，只有一个由黑色线条构成的模湖轮廓，在挣扎着向他这个方向爬来。

而周围的物质线被一些奇怪的能量扰动，摧毁着方宗玉的身体，然后，他便死了。

苏临缓缓停止了焚血功的运行，身上蒸腾的白色气雾也随之消散，肤色逐渐恢复正常，若是不算焚血功烧掉的生命力，这场战斗苏临受伤其实并不重。

虽然方宗玉突然入魔是个意外，但他终究还是拿到了藏宝库的钥匙，如此一来，距离逃离蚁仙门只差一步，只要天尊在外面的布置结束，他就能带着铁块离开蚁仙门即可。

“还是迟了，应该让方师弟早些去面壁的。”丛冰清叹了口气，不无惋惜。

苏临没有从对方声音中听出一点悲伤和难过，他忽然想到了方宗玉临死前的疯言疯语。

如果方宗玉在走火入魔前的疯言疯语不是他的臆想，那丛冰清对他来说，就是亲姐姐般的存在。

如此一看，方宗玉或许反倒是那个正常的人，尽管他才是走火入魔的那个。

“苏师弟，你受伤很重，我带你去炼丹房治疗吧。”

“……好。”

方宗玉就这么被杀了，丛冰清甚至没留给他一句慨叹。

……

……

虽然苏临的眼睛受到了伤害，但在各种珍奇草药配制而成的药水敷治之后，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的视力，服用了各种药汤丹药之后，第二天苏临就能正常行动，与平日无异。

当苏临回到自己的洞府时，却发现已经被人收拾过了，心里顿时一沉。

昨天他根本没时间回这里取回钥匙模具，但现在这里却被人收拾过了，模具是落在蚁仙门手上了？

“不，不一定，有可能只是被丢掉了容易，收拾这里的人没有检查，所以他们还不知道我复刻了宝库钥匙。更何况那钥匙形状如此复杂，非真传弟子根本不可能接触钥匙，即使看到模具也不一定认得出来。”苏临强压着心中不快，安慰自己。

“苏临哥哥。”洛槐南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苏临转过头，看到洛槐南走了进来，她脸上没了前几日的焦虑，又恢复到平常正常的模样了。

“你是在找那盒东西吗？”洛槐南轻声问道。

苏临眼神一亮，心中又升起了希望：“是一个黑色的，里面有模具的盒子？”

洛槐南用力点了点头：“我帮你收起来啦，就放在我那呢。”

苏临按着额头，压抑着自己内心的狂喜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你一直在找那铁块，我想你和那个人打起来了，可能是你拿到了那铁块，所以等那怪物飞走后，我就进来找了一下，最后找到了那个盒子，看起来很特别，我就藏起来了。”洛槐南说。

苏临摸了摸洛槐南的脑袋，笑道：“做得很好。”

洛槐南低头缩着肩膀，窃喜地微笑，腼腆地低着头，任由苏临揉自己的脑袋。

“能帮到你就好。”洛槐南轻声说道。

苏临点了点头：“很快咱们就能离开这地方了，修仙的果然没个正常人。”

这时，南志贤也跑了进来，他双手互相插在袖子里，一副畏缩紧张的模样，苏临感觉得出，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他好像……有话要说。

“喂，干嘛摆出那副表情，有话就说，站在那里看我干什么？”苏临笑骂道。

第八十三章 正常的人【第四更】 “和入魔的金丹期交手，感觉怎么样？”南志贤问道。

昨天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与苏临交战的那个怪物，他本来第一反应是想上前帮忙，毕竟苏临是他离开蚁仙门的唯一希望，而且他与苏临有约定，一年之内要保苏临不死，否则魂魄便会被义三爷拘走。

但他冲出去时就放弃了这种想法，因为当他从背后靠近方宗玉时，他的皮肤裂开了，方宗玉周围的空间似乎围绕着十分锋利的无形丝线，他第一反应就想到了斩仙丝。

虽然他很狂，不认命，但他也最清楚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他只是一个投机取巧，不甘心承认自己平庸，实则平庸无比的筑基修士罢了，在金丹的斩仙丝面前，靠血性和勇气什么用都没有，即使他当时真的冲上去，也会被切成碎片。

所以他看着苏临独自一人从石栏边跳了下去，眼看着那虫子腾空而起，朝苏临追去。

南志贤直到现在也不觉得自己当时的判断有什么不对，真正令他感到震惊的是苏临比他靠得更近，而苏临明显也承受着斩仙丝无形的切割，但却没有被分尸！

这家伙明明只是一个练气而已，他怎么做到的！

“你当时一定感觉到了吧？他周围有斩仙丝。”南志贤说。

“斩仙丝？对，应该就是你说的斩仙丝吧。”苏临略一思索，便明白对方说的是物质线，所谓的斩仙丝，其实就是拥有一定强度与速度的单根物质线。

“你怎么不被切断的？”南志贤问。

“你还记得我的神通吧，你和我第一次见面我把你切开了，那其实不是什么剑气，就是你所说的斩仙丝，我只是用斩仙丝在对抗斩仙丝而已。”

“你只是练气啊！”

“算是天尊赐给我的法术吧，我运用得还不是很好。”苏临说。

南志贤倒吸了口凉气，张嘴想要说什么，但又闭口不言，从袖子里掏出三个黑不熘秋的丸子递给苏临：“这就是你要的绝气丹，三思后行，另外……你能不能让天尊点拨点拨我？”

“到时候我问问，天尊的化身也不是一直都在我身边的，你修炼到今天多少年前了？”苏临随口问道。

“五六十年吧，具体也记不清了，反正我还没到一百岁。”南志贤说。

“五六十年啊。”苏临感慨地重重点头，沉默了一阵，又问，“你见过其他修仙门派吗？他们都是像蚁仙门这样的？”

苏临瞥了南志贤一眼，他看这家伙有点越看越顺眼了，一开始遇到他，苏临觉得这家伙根本不是人，现在进了蚁仙门，苏临才知道南志贤是个人，他只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恶人而已。

但是大恶人也是人。

苏临实在很难想象，自己今后要一直行走的修仙界，全都是这样的修仙宗门。

也怪不得朱九勤搞了个诛仙司，诛仙司又设立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规矩。

南志贤看到苏临一脸感慨，露出微笑，小心翼翼地在苏临身边吗坐下：“是不是感觉压力很大，很后悔踏上修仙这条路，觉得自己还不如看不见妖魔，这样还能平平凡凡过一辈子？”

苏临没说话，南志贤便接着说：“道爷我也是过来人！谁又不是那么走过来的呢！但后来我就慢慢想通了，你看周围全是一帮疯子和魔头，但若是遇上了和你臭味相投的，看得顺眼的家伙，你和他混在一起，最后你就会遇到把你们当疯子的人。

修仙的人谁不疯呢？你说不定也是疯子，但你只要和一帮与你疯得很像的人混在一块儿，你就不觉得自己疯了，就像蚁仙门的人个个干活认真，天天活得开心。”

“你还是个哲学家。”苏临说。

南志贤眉头一皱：“哲……哲什么？”

苏临看着对方：“没什么，准备准备吧，找机会我们就要撤了……对了，你没有练蚁仙功，你觉得我现在怎么样？像个正常人吗？”

南志贤盯着苏临看了一阵，笑道：“我从没觉得你正常过，像你这样的人就算不修仙也不正常！道爷我来告诉你什么叫正常！

正常就是随便挑个凡人，放到你这个位置，和你做出相同的事，这叫正常！

但我敢保证，你随便去抓一千个凡人，让这一千个凡人都变成天尊圣子，给他们一块让元婴都稀罕的神铁，再问他们愿不愿意用这神铁换几百个凡人的命。

道爷我保证！这一千人绝对！绝对不会有一个人用这铁块去换几百个凡人的性命！即使这帮人之前也是凡人。

成仙后视凡人如蝼蚁的，恰恰就是凡人。”

“你跟我扯犊子呢！我问你我像不像蚁仙门的人！”苏临指着南志贤鼻子骂道。

南志贤被吼得脑袋一缩，收起了看透红尘的嘴脸，摇头道：“不像，一点不像。”

苏临满意地点了点头，补充道：“一旦觉得我不对劲，就提醒我吧，让我吃绝气丹，否则我成了蚁仙门的人，大家就都别想出去了。”

洛槐南用力点了点头，南志贤也跟着点头。

苏临在心里重新梳理了一下计划步骤，接下来，只需要等天尊回来，然后他去宝库取出铁块，随后带着南志贤与洛槐南迅速逃离蚁仙门，在数百里外已经设置好的隐匿法阵中藏身，便算是完成了目标。

该拿到的东西，现在已经全部拿到了，只希望之后别出意外。

明天晚上就是丛冰清换班的日子，趁此机会，先去踩踩点。

“槐南，我发现你最近很不对劲，前天你为什么问我那种问题？别找做噩梦当理由，我可不是那么好骗的。”苏临说。

洛槐南别过头看向别处，轻声辩解道：“真只是做噩梦。”

“敢和我用同心咒保证么？”苏临说。

“才不要！”洛槐南倔强地瞪着苏临道，“我难道就不能有点小秘密吗？”

南志贤：“忘和你说了，短时间内频繁使用同心咒，或者同时维持多个誓言束缚，会增加走火入魔的风险。

你一年用个三四次不会有啥问题，但别当这是拉钩钩不许骗人这种把戏，要同心咒真这么好用，道爷我早和那帮人傀都订立同心咒了。”

“哈哈，我也只是开玩笑。”苏临挠了挠头，紧接着忽然笑容收敛。

他认真盯着洛槐南，无感情地说：“我也不是那种逼着妹妹说出小秘密的变态，你用同心咒只需要和我保证一件事就行了——你能保证你是洛槐南，对吧？”

听到苏临的话，洛槐南的表情僵住了。

第八十四章 洛槐南的决心 苏临从洛槐南脸上看到了一瞬间的犹豫，紧接着露出十分难过的眼神。

苏临也知道，自己这样怀疑槐南，会让她很难过，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没有那天夜里她问自己的那个问题，他绝对不会想到这种可能。

但既然连槐南自己都曾经怀疑过自己，就很难保证她身上没发生过什么。

“槐南，还有一种可能，是你的心智被某种力量影响了，所以才让你觉得自己不是自己，但其实你就是你，这种时候把秘密闷在心里什么都无法改变，但如果说出来，我就能想办法帮你。”苏临说。

洛槐南站起身，挺起饱满的胸膛，仰着头执拗道：“我要缔结同心咒！”

苏临闻言一愣，其实他并不怀疑洛槐南是真是假，他只是觉得槐南有很重要的事瞒着他。

这种隐瞒在有些时候是非常致命的，虽然很多人觉得这种隐瞒是为了不给亲近的人添麻烦，但绝大部分情况下，到最后，这些本来微不足道的小麻烦，都会转变为更大的麻烦。

所以苏临想要激她一下，让她说出实情，结果没想到洛槐南居然如此固执。

“槐南，我没有怀疑你，我只是不希望你有事瞒着我，你可能是不想给我添麻烦，但即使你告诉我，我也不会觉得麻烦，我希望我们彼此没有隐瞒。”苏临真心实意道。

“所以我才要缔结同心咒，其实本来就没什么重要的事，但你不放心，不是吗？”洛槐南清澈的眼眸凝视苏临的双眼，她略微停顿了下，加重语气道，“我！想用同心咒！”

苏临注视着洛槐南的双眼，其实此刻，他已经完全相信对方了。

“算了。”苏临别过头去。

这时南志贤却忽然插嘴道：“其实，你和丫头订一下同心咒也不是坏事，特别是对你这样疑神疑鬼的人，有时订立同心咒才算一劳永逸。”

洛槐南也点了点头：“我也有想让苏临哥哥向我保证的事，虽然我知道这么久以来，我都在给你拖后腿，但我还是……还是想跟在你身边。”

洛槐南低头看着自己脚尖，两根食指缠在一起，放在身前不安地绕圈圈。

她沉默了半晌，终于鼓起勇气道：“你能保证，永远也不赶我走吗？”

苏临沉默了，他本就没这样的打算，自己今后要做的事很危险，把洛槐南带在身边，他几乎可以预见她的结局，不是疯了，便是死了，他不想看到这种事发生。

洛槐南眼睛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苏临的沉默让她知道了答桉。

她就是这么没用，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在人贩子手里的时候，是苏临救了她，被邪修杀死后，是苏临救了她，还让她重新活了过来。

她也想报恩，但却什么都做不了，像她这样呆在苏临身边，永远只能拖后腿。

“如果遇到危险，丢下我就好了，没关系的。”洛槐南无力地补充道。

她竭力回想着自己有用的地方，像翻旧账似的一件件说出来，然而翻来翻去，能想到的也只有非常微不足道的两件。

“苏临哥哥，你记得吗？你第一次死掉之后变成了黑漆漆的东西，如果没有我的话，你就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还有，还有刚刚我还帮你收好了那个盒子，如果没有我的话，那盒子说不定就被蚁仙门的人拿走了，但现在还好好的。

所以我其实也不是一点用都没有，如果你觉得我麻烦，就不用管我。”

南志贤也看不下去了，起身凑到苏临耳边劝道：“丫头对你真心一片，你答应了又怎样？”

“你闭嘴！”苏临皱眉道。

这回，南志贤却没闭嘴，将苏临拉到一边，分析道：“你不会真不管她吧？

她可是纯阴之体！这种体质只有生辰、星命、节气，还有其他乱七八糟一大堆条件都满足时，才会出现，这可不是掐着时辰生孩子就能造出来的！

我敢保证，如果你不管她，会有其他人去管她，当初我想把她做成双修人傀，今后会有其他像我一样的人想让她干其他事。

那做京观的，说不定会用她的脑袋当祭品，蚁仙门的人说不定会对她下手。

即使蚁仙门没有，你能保证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蚁仙门出现？

依我看，你如果是为她好，就该留着她！

不管怎么看，你留着她也不亏啊。

你是火行烈阳命源，她是水行月阴命源，既能双修，也能当采阴补阳的材料，而且这娃儿也聪明，昨夜我就没想到帮你收东西，是她进来帮你藏好了那钥匙模具。”

苏临神色一沉，南志贤立刻接着道：“我只是举例子，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我只是说，不管你是怎样的人，留这丫头在身边，都只有好处，对你对她，都只有好处！”

苏临认真思考了一下，觉得南志贤说的不无道理，特别是洛槐南的体质，的确过于招人垂涎了。

苏临重新走到洛槐南面前，说：“那就订立同心咒吧。”

洛槐南惊讶地抬起头，笑着点了点头。

很快，在南志贤的协助下，两个阵法就完成了，苏临和第一次一样念起了咒语，身边的环境慢慢发生着改变，他和洛槐南再次来到了那熟悉的平台上。

长长的石桥对面，是义三爷伟岸的声音，如一座赤红色的山丘矗立在那里。

苏临带着洛槐南走过石桥来到义三爷面前，义三爷如往常一样从祭坛旁边的深沟中捞着瘦弱不堪的修士，放进嘴里大嚼特嚼，金鳞编织而成的裙甲摩擦，发出森森鸣响。

这血腥恐怖的场面镇住了洛槐南，她抬脚刚想后退，动作忽然一顿，硬是忍着恐惧，固执地杵在了原地。

“吾来做汝等见证人。”义三爷雄浑的声音犹如海潮，两人身体里一阵气血翻涌。

苏临因为已经有第一次的经验，耐心教导道：“别害怕，就正常谈我们的约定就好了。槐南，我们的约定是，我不会赶你走，而你要告诉我，你隐瞒了什么。”

洛槐南惊讶地“啊”了一声，连忙摇头道：“不行！我只能保证我是我自己，那个秘密……我不能告诉你的。”

第八十五章 怎么回事？ 苏临叹了口气。

一直以来，洛槐南在他面前都是一副柔柔弱弱，没有主见的模样，但在有些地方，槐南竟出奇的固执，比如现在，不管来软的还是来硬的，她竟然都不肯说。

“槐南，其实你不需要立这样的誓，我最担心的，是你一些诡异法术影响了心智，你当然一定是你，但某种力量会让你觉得你不是自己，我最担心的是这个！

所以，我还是希望你能把你隐瞒的事告诉我。”

洛槐南思索了片刻，又说：“但其实也有一种可能，就是我其实不是洛槐南，而是自认为是洛槐南的妖魔，我还是想要立下刚才的誓言！”

“随你吧，但若是你对自己的身份还有怀疑，还是放弃吧，我不会和你订立这样的契约。”

“怎么可能会怀疑！我是自己这件事，我一点都不怀疑！我说了，我上次只是做噩梦而已。”

苏临点了点头，并没有继续劝说，虽然洛槐南很固执，但其实这个约定也没啥危险性，因为他只需在这条约定的基础上，再加上一条额外的限制，便可以消去洛槐南逞强订立约定的风险

苏临将约定内容重新思考了一遍，确定万无一失后，对义三爷喊道：“三爷！我们都说好了，您老做个见证吧。”

义三爷微微弯腰，巨大的阴影笼罩了苏临二人。

他伸出巨手，轻轻放在苏临和洛槐南的头顶，天灵盖传来轻微的压迫感。

“苏临，若洛槐南愿意留在你身边，汝不可将她赶走。

洛槐南，汝保证自己是洛槐南。

汝二人，接受此约定吗？”义三爷威严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苏临：“我想再约定中补充一条，洛槐南必须对自己的身份有坚定的判断。此外，洛槐南是否是洛槐南，与这个姓名无关，而在于她是否是那个与我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的女孩。

如不满足以上要求，则此次的同心咒不成立，若洛槐南同意这一条规则，那么我接受这个约定。”

这是苏临为保证洛槐南幼稚的好胜心，特意加入的条件，这样一来，若是洛槐南明确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洛槐南，那同心咒成立，假的洛槐南魂魄便会被拘走。

但若是槐南她只是为了逞强，那这条规则也能避免她无故被拘走魂魄。

洛槐南：“我愿意接受。”

苏临：“我也愿意。”

同心咒就此订立，当苏临和洛槐南回到现实世界后，洛槐南显得十分高兴。

洛槐南双手握拳，两眼放光地看着苏临，兴高采烈道：“苏临哥哥，我就说吧！我怎么可能——”

话音未落，洛槐南一口血呕了出来，喷了苏临一身。

苏临直接呆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一旁的南志贤也瞪大双眼，惊恐地看着这一幕。

“这特么咋回事儿？你俩约定了什么！”南志贤大声喊道。

“苏临哥……呕呕呕……”

洛槐南睁大双眼，惊恐地盯着苏临，大量的鲜血从她口鼻喷出，与苏临那一日在武安客栈喷的血有一拼，鲜血和泪水混在一起从她眼眶滑落，她失去了站立的力量，倾斜着倒向地面。

苏临一把抱住对方，张着嘴巴，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槐南为什么会遭到同心咒的反噬？这没有道理啊。

苏临的脑子懵了，他迅速回忆着自己与洛槐南约定的条件，检查是否有什么纰漏，经过仔细回忆之后，他确定所有的条件都十分安全。

不管她是怀疑自己的身份，亦或是她对自己的身份坚定不移，她都不会有事。

只有一种可能，她才会遭到同心咒的反噬，那就是她明确知道自己并不是洛槐南！

但如果她不是洛槐南，现在躺在自己怀里的人，又是谁呢？

洛槐南依旧在呕血，她的双眼已经被血泪淹没，她拼命眨着眼，像是要努力看清苏临的脸，一双手颤抖着抬起，胡乱摸索，紧紧抓住苏临的衣服和胳膊，彷佛害怕他放开自己。

终于，洛槐南停止了呕血，苏临替对方擦干血泪。

清澈的泪水从眼眶滑出，她皱紧眉头死死盯着苏临，那眼底涌动的情绪让苏临看不分明，固执像花朵盛开在她的童孔深处，扎根的土壤是绝望与恐惧。

她拼尽全力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我……是真的……哥……哥……我不是……假的。”

话没说完，那双眼眸中的火，已经彻底熄灭下去。

直到死前那一刻，她的手依旧死死抓住苏临。

苏临抱着洛槐南，许久许久，一旁的南志贤傻傻地站着，一句话都不敢说。

苏临的思维是迟钝的，理性和感性撞在一起成了一团浆湖，强烈的悲伤和愤怒在即将喷涌而出的瞬间，被几个无法忽视的关键问题堵住了。

自己一直保护的女孩死在了怀里，他从很久以前就亏欠她，因为一些不负责任的话语，他让她对着虚假的希望守望了多年。

她是这么依赖自己，不顾一切地想要跟在他身边，却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约定死掉了，这的确应该令人感到悲伤难过。

但关键问题是，现在死掉的洛槐南是真的洛槐南吗？根据同心咒的约束条件，对方只有明确知道自己并不是洛槐南的情况下，才会被同心咒反噬……所以刚才她是在自杀？

不对啊，自杀的人可不会露出刚才那样的表情，槐南应该是很确定自己就是自己才对，她直到临死的前一刻都拼命想要告诉他这件事。

苏临发觉一只手搭在了自己肩膀上，回头看，发现是南志贤。

“你得冷静下来，这时伤心还太早了，先告诉我，你们约定了什么？”南志贤谨慎地组织语言，生怕惹怒了苏临，急忙补充道，“说不定！说不定她真不是槐南小丫头呢？！我们先梳理一下整件事。”

南志贤此刻的恐惧无法用语言形容，他之前与苏临的约定中，只有他不能杀苏临，但没约定苏临不能杀他，因为当时他只是一个分魂，若是双向约定对苏临不公平。

而且当时他的境界可是筑基巅峰，自认为拿捏苏临轻而易举。

可风水轮流转，现在情况大不相同，才短短几天工夫，苏临就不是他能压制的存在了，连入魔的金丹他都能过上两招，像他这样的末流筑基，还不是随便拿捏？

万一这家伙因为女娃娃的死发起疯了，一刀把自己宰了咋办？

苏临抬起头，看向南志贤，表情愣愣的，十分疑惑：“啊？你说什么？我没有难过啊，我很冷静，我在想这件事情。”

南志贤盯着苏临的脸沉默了半晌，犹豫再三，还是从怀里掏出一片镜子一样的事物递给对方。

苏临往镜片上看了一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然而问题是，他的确不觉得自己很伤心，他觉得发生的这一切很不合理，大有问题。

苏临丢开镜子，看向怀中的洛槐南，伸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血污，他的手指从那远山云雾般朦胧的眉眼间扫过，掠过高挺秀气的鼻梁，丹霞般红润的双唇，对方皮肤传来光滑柔软的触感，残留着血的温热。

苏临感觉有点呼吸不过来，他有好多问题要思考，想法非常多，然而注意力却无法集中，他感觉自己的注意力彷佛被撕裂成千丝万绪，拉扯到一片漆黑的虚空当中。

那虚无让他无法思考。

苏临咬紧牙关，突然暴怒地想要咆孝，但紧接着双眼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八十六章 究竟是不是洛槐南？ 当苏临从床上翻身坐起时，他差点觉得自己是做了场梦，结果看到桌边坐着的南志贤，以及躺在地上的洛槐南时，他才确信洛槐南是真死了。

苏临并不确定这种说法是否正确，因为按照他们在义三爷面前立下的约定，除非洛槐南真的确信自己不是洛槐南，才可能会出事，除此之外的其他情况，全都被苏临提前堵死了，绝不可能发生。

洛槐南胸前的衣服被染成鲜红，她脸色苍白地躺在那里，脸庞已经被人擦拭过，估计是南志贤为了让她看起来不那么凄惨，特意清洁的。

旺财趴在洛槐南身边，狗眼下有两道湿漉漉的泪痕，或许旺财也明白照顾它这么多天的女孩身上发生了什么。

“你醒了。”南志贤说。

苏临轻轻点头：“如果这个不是洛槐南，那真正的洛槐南又在哪里呢？”

“你们在义三爷面前到底定下了什么约定？”

“概括成一句话，只要她确信自己不是真正的洛槐南，那她的魂魄就会被义三爷拘走。”苏临言简意赅道。

南志贤一愣，心想就这？

如果苏临的约定真的这般准确，那现在的结果只证明了一个真相——死掉的人的确不是洛槐南。

昏迷后重新清醒的苏临，头脑无比清晰，虽然看到洛槐南的尸体依旧会有澹澹的悲伤，但同心咒指明的真相却在告诉他一个残酷的事实——这家伙不是洛槐南。

南志贤皱眉沉思了片刻，问道：“这丫头和我提过，你们是很早之前就认识了，在她被人贩子卖到青楼之前，你救过她一次，是不是？”

“她连这都和你说了？”苏临点头，“没错，我们很早就认识了。”

“那会不会又一种可能，就是你当初救下的人的确有她，但她认识你，你却不认识她，你认识的是另一个洛槐南。”南志贤提出了一种可能。

苏临听懂了南志贤的意思，这种故事对他而言太狗血了，多年前救下的一群孩子里，他和洛槐南彻夜长谈，而有另一个小女孩在旁偷听。

这个小女孩与真正的洛槐南被卖到青楼后，遇到了一连串巧合的事，最后那个偷听的小女孩变成了洛槐南，而真正与自己彻夜长谈的那个洛槐南，还不知身在何处。

苏临觉得这种概率近乎于零，然而，生来谨慎的他，在订立同心咒时，便已经想到了这种狗血到极点的可能性。

虽然他担心的事不是南志贤想象出来的狗血故事，但他为此设定的规则，却也杜绝了洛槐南因此而死的可能。

“这种情况不可能发生，因为我当时还补充了一个条件，那就是，洛槐南是否是洛槐南，与这个姓名无关，而在于她是否是那个与我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的女孩。”苏临说。

南志贤惊到了，他没想到苏临竟然还补充了这种条件，他不知该如何形容苏临的这种性格，这种谨慎与想象，已经到了近乎病态的程度。

“那好像……只能证明她真的不是洛槐南了。”南志贤说。

苏临看着洛槐南的尸体，沉默了半晌，补充道：“也有可能她真的是槐南，但她已经疯了，因为某种不可理喻，无法被人理解的理由，她想要让义三爷拘走自己的魂魄，所以用这种方式自杀。”

说完，苏临立刻又否定道：“当然这几乎没有可能，我只是在穷举所有可能而已，目前我最倾向于你刚才的判断，这个人……的确不是槐南。

但她不是的话，那槐南又去了哪里呢？她又是什么时候把槐南掉包了。”

南志贤震惊地看着在洛槐南尸体前蹲下，试图认真研究的苏临，心中的震骇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他觉得苏临这么做很合理，但从某种角度看，又极度不合理。

虽然现在躺在地上的，不一定是真的洛槐南，但刚才洛槐南死前露出的那种表情，还有对苏临最后说的话，即使是身为旁观者的自己，南志贤都感到一阵心塞胸闷，但苏临却像个没事儿人一样。

“喂，如果一只妖魔伪装成了她，并且妖魔自己也觉得自己就是槐南，那义三爷的同心咒还会生效吗？那妖魔会不会在立下誓言的瞬间，就遭到同心咒的反噬？”

“看契约约束的是思想还是行为，如果是行为，那么不管你怎么想都无所谓，但如果是思想，那么就与其他无关，即使她真是妖魔，也不会被反噬。”南志贤回答道。

他看着苏临将手放上了洛槐南的脸颊，替她将被鲜血濡湿的秀发梳理了一下，随后手指缓缓从洛槐南的脸庞上扫过，顺着那纤弱的脖颈滑到了领口，最终那两根手指捏住了那件衣服，彷佛他想把洛槐南的衣服扒下来似的。

南志贤咽了口口水，紧张道：“你接下来，想怎么做？”

南志贤看到苏临转头看向他，他冷静的眼神中隐藏着一股炙热的怒火。

一息之前，他还没有这种眼神。

“我想到了新的可能，我们可能想错了，为什么我们就这么确定，槐南她一定是死于同心咒的？”苏临蹙眉道。

南志贤勐地攥紧双拳，顿时领会了苏临的想法。

对，虽然洛丫头是在订立同心咒之后死的，但谁能证明她是死于同心咒的？也有可能是其他暗疾恰好在那时发作而已，或许这是蚁仙门的手笔。

“得确认一下。”苏临冷冷道，然后转头看向南志贤，“你带着活尸丹吧？”

“带着。”南志贤沙哑道。

“那就行了，你之前说过，人死后魂魄不会马上离开躯体，可以用活尸丹复活。”苏临松了口气，脸上展露笑容。

若槐南不是被同心咒反噬，那就还有机会，虽然做不了人了，但当一具尸体总比彻底死了要好，今后他一定能找到还阳丹的材料，让她再次复活。

“不行，活尸丹……要活着的时候吃才有用，当然也有其他办法可以让她的魂魄囚禁在肉身里，可是……可是那些办法我不会，我懂的都是活着时用的术法。”南志贤说。

第八十七章 复活的洛槐南 “我想到了新的可能，我们可能想错了，为什么我们就这么确定，槐南她一定是死于同心咒的？”

这是苏临哥哥在说话。

“得确认一下……你带着活尸丹吧？”苏临哥哥又说。

“带着。”

这是南志贤的声音。

“那就行了，你之前说过，人死后魂魄不会马上离开躯体，可以用活尸丹复活。”

“不行，活尸丹……要活着的时候吃才有用，当然也有其他办法可以让她的魂魄囚禁在肉身里，可是……可是那些办法我不会，我懂的都是活着时用的术法。”

洛槐南的面前是一扇门，那是苏临洞府的大门。

而她所站立的地方，是刚入门便能看见的过道，从大门走进来便能看到。

顺着这条过道走几步，左拐就能进到卧室，而右拐是浴室和便所，她现在只要往前走三步，然后左拐，就能看到苏临与南志贤。

但她现在，却犹豫着该不该走进去。

她最恐惧的事已经发生了。

她死了。

而且还是死在了苏临哥哥面前。

她本来其实已经坚信自己就是洛槐南，但现在，她再次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洛槐南。

她觉得自己就是自己，但明明已经死了的人，却好端端地站在另一个地方，这不很奇怪吗？

洛槐南举起自己的双手，这双手与她记忆中没有二致，她穿的衣服就是刚刚死之前穿的衣服，虽然布料好像单薄了一点，刚才死之前的可怕痛楚和极致的恐惧，她依旧能清晰回忆起来。

那一刻她最害怕的倒不是死，而是害怕她死后，苏临哥哥觉得死的不是她，而是一个冒牌货。

毕竟他们订立了同心咒，如果自己真是洛槐南，那应该不会死才对。

但自己死了，这是不是说明……自己真的不是洛槐南？

洛槐南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刻拉开衣领往胸口一瞧，左胸那颗小小的黑痣还在，但胸口正中间昨夜沐浴时指甲的划伤却不见了。

紧接着，她又摸了摸身体其他部位，仔细体会了一下，觉得似乎也没不对劲的地方，不管怎么感受，这就是自己的身体，至少她分不出有什么区别。

但是好可怕，真的好可怕。

洛槐南蹑手蹑脚地靠近卧室，小心翼翼地探头，往里头偷偷瞥了一眼。

她看到苏临正蹲在她的尸体前，皱着眉头彷佛在思考十分严肃的问题，而南志贤坐在床沿，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样。

她看到了自己的尸体，她就那样安静地躺在地上，容貌与她一模一样。

当自己的尸体倒映在童孔中，一种无法形容的莫大恐惧笼罩了她，这种恐惧来自于他人看待自己的目光，她知道有时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其他人如何看待自己。

虽然她觉得自己就是洛槐南，但在别人眼中，她或许只是个偷取了洛槐南身份的小偷，特别是苏临哥哥，如果苏临哥哥也这么想的话，自己又该怎么办？

洛槐南死死盯着自己的尸体，光是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孔，她就感到手脚冰冷。

但当看到苏临的表情时，她忽然又镇定了些。

虽然他看上去更像是没有表情，但她却觉得他很伤心，很后悔。

洛槐南深深吸了口气，缓缓踏出一步，走进了卧室。

……

苏临看着洛槐南的尸体，依旧没想到该怎么办。

现在他唯一的想法就是等天尊回来后，问问天尊有什么办法能让洛槐南复活。

天尊一定是有办法的，但苏临的直觉告诉他，即使天尊能让槐南复活，也绝不可能帮他，这次或许只有他一个人想办法了。

正当苏临一筹莫展时，他的肩膀被人用力拍了拍，苏临抬头看向拍他肩膀的南志贤，结果看到对方双目圆睁，一脸震惊地盯着门口。

“怎么了？”

苏临顺着南志贤的目光望去，也跟着呆住了。

门口站着洛槐南。

“槐南？”

苏临低头看了看尸体，又抬头看了看洛槐南，一连来回看了好几次，才确定自己没出现幻觉。

站在自己面前的的确是洛槐南，那就是说……刚刚死掉的这个是假的喽？

洛槐南腰板挺得笔直，双拳攥得死紧，前一刻准备好说的话，瞬间忘了个精光，最后吐出的只有一个轻飘飘的“嗯”字。

苏临站起身来，脑子也有点懵，他盯着洛槐南看了一会，又看了看地上的尸体，然后用脚轻轻踢了踢尸体的小腿：“你知道这怎么回事吗？这妖魔好像冒充了你……但它好像有什么大病，竟然主动要求和我订立同心咒，自杀了。”

听到这话，洛槐南的脑门开始出汗，掌心也变得黏湖湖的。

她感觉自己现在好像可以尝试撒个谎骗过他，但要不要骗呢？

最终，洛槐南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苏临哥哥……我……我刚刚死了……但，但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洛槐南结结巴巴地说道。

屋子里的气氛，陷入了令人窒息的诡异沉默，这沉默令人如坐针毡，呼吸不畅。

三人在这诡异的气氛中忍耐了许久，最后是南志贤打破了这死寂的沉默。

他蹭的一下从床边蹦起，走到两人中央，张开双臂道：“有问题！道爷我觉得这件事大有问题！我觉得咱们现在最好把整件事从头到尾梳理一遍。

刚刚洛丫头你说什么？你说自己刚刚死了，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这个尸体就是你？”

“我，我不知道。”洛槐南的声音发颤，肩膀开始止不住发抖。

她感到一阵眩晕，心里害怕得不行，胸膛里的心也跳得飞快，让她喘不过气。

“我是洛槐南哥……我真是槐南、真的。”她开始自我催眠般自言自语。

苏临经过这场巨大意外的冲击后，一时间思维有点迟钝，但经过短暂的调整后，他混沌的大脑逐渐清明，思维重又变得敏锐。

他看了看洛槐南，随后将视线放在南志贤身上。

将至今为止的遭遇迅速在脑海中梳理一遍后，苏临瞬间抓住了最可疑最关键的细节。

苏临指着南志贤，语气森冷道：“问题在你的还阳丹上！你复活了个什么玩意儿？……呸！是你把槐南变成了什么东西！”

“还阳丹？还阳丹没问题啊！我们在义三爷面前立过咒的，我骗不了你！”南志贤赶忙解释道。

苏临眉毛皱得更紧了，因为他知道南志贤没撒谎。

南志贤骗不了他，否则他魂魄就没了。

但现在这情况又是怎么回事？

南志贤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忽然拍手道：“哦哦哦！”

苏临沉默地看着对方，等待着南志贤的下文。

“或许，我是说或许……还阳丹确实有问题，但我当时是觉得没问题，所以我才给洛丫头用，将也正因此，同心咒才没触发。

但这只是一个可能，问题不一定在还阳丹上。”

南志贤小心翼翼地调整自己的语气，竭力让自己的发言，听起来坦诚可信。

苏临放下了指着南志贤的手，低头再次看向洛槐南的尸体，不知道接下来该干嘛。

第八十八章 凤凰涅槃 好乱啊。

苏临看到绕着洛槐南兴奋转圈的旺财，心想连旺财都觉得洛槐南是真的，也就是说至少在动物眼中，地上的洛槐南和站在自己面前的洛槐南，并没有区别。

苏临盯着洛槐南，扶额疲惫道：“现在都这样了，现在你隐瞒的那件事，总可以和我说了吧？”

洛槐南从恍忽中回过神来，她黛眉微蹙，轻轻点了点头。

“其实，我那天在武安客栈那里，遇到了我自己。”

苏临神情突然变得认真：“遇到了你自己？”

“嗯，就是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穿的也和我一模一样的人，当时大家不是在客栈门口吃宵夜吗？我想要上厕所，所以就去了客栈的后院，就是在那，我遇到了她。”

“然后呢？”

“我们说话了，她问我是谁，我也问她是谁，她什么都知道，然后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就拿起后院那个草叉朝我刺过来，我吓了一跳侧身一躲，她没有站稳，就……摔在地上，头撞在一块石头上磕死了。

然后我很害怕，所以就把她的尸体从后门那拖了出去，后门外那个地方不是有个旱厕吗？我就把尸体丢进去，然后用草叉，把，把尸体按到了粪水下面。”洛槐南失神地说道。

苏临盯着洛槐南：“发生了这种事，为什么不和我说呢？”

“我，我害怕苏临哥哥你觉得我才是那个假的洛槐南，因为她和我真的很像！我知道的她也全部知道！”洛槐南争辩道，“我好不容易从死人重新变成了活人，我很害怕自己变成了妖怪啊。”

说着说着，洛槐南便捂着脸抽泣起来。

这时南志贤忽然说道：“或许是凤凰精血的问题！”

苏临：“理由？”

“传闻凤凰满五百岁后，会集香木自焚，然后从死灰中涅槃重生，还阳丹中的凤凰精血，并非是凤凰身上流下的血，这精血与其说是血，不如说是凤凰生命之力的代称。

一般刚刚涅槃的凤凰身上，流淌的便全是精血，这时采集到的便是凤凰精血，除此之外，凤凰自焚后的灰尽中，也残留着凤凰精血，丹方中记载，收集刚刚涅槃的灰尽，也能起到同样效果。

我曾经听过一个故事，有个采药人一天上山时，亲眼看到了凤凰涅槃，但不知为何，那支凤凰涅槃并未成功，燃起的火莫名其妙熄灭了，只剩下一堆灰尽，采药人便将这堆灰尽收集回家，和村里人说了这件事。

村里人起初不信，但采药人恰好捡到了凤凰自焚之前的一根尾羽，于是村民们都深信不疑，讨论后将这堆灰尽供奉在村子的祠堂里，以庇佑村庄。

结果一夜之后，祠堂里的灰尽少了一半。

等到第三天，那一半的灰尽中出现了一只羽毛光辉亮丽的幼鸟，那幼鸟短短几日便长得和孔雀一般大小，方圆百里的人无不前来参观。

从那以后，又过了几天，村里有一户人家起火了，村里人都去取水救火，然而不论泼多少水都无法减弱火势，而那火焰却也不向四周蔓延，独独燃烧那一间草屋。

之后救火的人只听一声鸟鸣，凤凰飞出祠堂冲入火海当中，半盏茶之后，一个赤红的身影穿破屋顶冲天而起，飞向远方，而那熊熊燃烧的大火也自动熄灭。

之后村民们进去，就发现采药人一家全都被焚为焦尸，并且屋子里还有一具孔雀大小的鸟类尸体。”

苏临眉头紧锁，一时间没能听懂南志贤想通过这故事表达什么。

但南志贤很快便补充道：“跟我讲这故事的人，最后问了我一个问题，当时我觉得有些钻牛角尖，但现在想起来，却觉得别有深意。那个人问我：既然凤凰是从燃尽的死灰中复生，那如果将那堆死灰分成两堆呢？

若是死灰变成了两堆，凤凰会从那一堆灰尽中重生？是随便一堆都可以，还是需要满足特殊条件的那一堆才行？

这种钻牛角尖的行为还可以更进一步，若是有人将那灰尽分成几千份几万份，并将灰尽碾碎为细粉，那凤凰是否会从某一片细粉中复生？

如果可以，那无数片灰尽中，哪一片才会出现凤凰？”

听完这个问题，再重新审视南志贤之前讲述的故事，苏临有了点想法。

很显然，采药人在交出凤凰的灰尽后，内心的贪欲战胜了理智，在夜里重新前往祠堂，偷走了一半的涅槃灰尽放在自己家中。

而之后，祠堂中的死灰中的确诞生了重生的凤凰，但那时的凤凰可能并不是完整的凤凰，否则也不会有故事最后那场无法浇灭的大火了。

那场大火中，最后残留的鸟尸，应该也是凤凰的尸体。

对飞走的凤凰而言，那应该只是一具无用的躯壳，真正的凤凰已经在那场大火中合二为一，冲天离去。

这故事中的凤凰和洛槐南现在的情况有点相似，洛槐南刚刚吐血死了，然后另一个洛槐南就莫名其妙出现了，很像故事中的凤凰涅槃。

但苏临还是不理解。

还阳丹的效果不是将肉身复活吗？怎么还能让人获得涅槃的能力？

而且听洛槐南的意思，她已经不光是单纯的涅槃了，她在活着的时候，也遇到了另一个相同的自己，并且不管是肉体还是记忆，都没有任何差别。

这让苏临想起了前世某学者提出的沼泽人理论，只不过这例子若是套用在洛槐南身上，那她和她的沼泽人，现在是同时存在的，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伦理问题了。

“总之，问题的确出在还阳丹上，但现在暂时没有解决的办法。”

苏临叹了口气，看向掩面哭泣的洛槐南思考了一下，开口笨拙地安慰道：“槐南，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一定有办法解决的。”

洛槐南咬着嘴唇，轻声问道：“苏临哥哥，不会讨厌我？”

“我怎么会讨厌你呢。”苏临苦笑道，虽然面对现在的洛槐南，他也觉得很奇怪，但这绝非讨厌。

洛槐南张开双臂扑在苏临身上，将头埋在苏临胸口，闷闷道：“太好了！”

对现在的她而言，这的确是最好的结果。

第八十九章 死尸的细节 洛槐南身上表现出的异状，不仅仅是重生出另一个完全一模一样的自己，她身上表现出了其他的异状，譬如说她复活不是光着身子复活的。

按照常识推断，即使洛槐南有着重新塑造出另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的能力，她也不应该连带着衣服一块重塑，因为衣服并不算是洛槐南身体的一部分，既不是皮肤，也不是毛发。

但事实上，洛槐南的确穿着衣服复活了，而且衣服的样式与死前穿的一模一样。

“真奇怪，这我是真的搞不懂，一般不应该光熘熘地出现吗？”南志贤说。

苏临蹲在尸体前，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盯着死尸，然后轻轻搓了搓衣服，喃喃道：“感觉衣服好像变薄了。”

“嗯，的确，我也觉得我衣服变薄了。”洛槐南也蹲在尸体前，脸上还残留着一丝震惊。

“穿的衣服可以被复制，那是不是代表如果槐南死之前穿的是厉害的法衣，那法衣也会变成两件？如果随身携带首饰挂坠，是不是也能复制出一套？”

苏临有了不可思议的想法，如果这个猜想成立，那洛槐南等于是一个十分强大的金手指，就像凡人修仙传里的掌天瓶那样，掌天瓶生产的灵液可以提升丹药质量，而洛槐南可以复制奇珍异宝。

不过现在这种想法只停留在猜想阶段，从尸体的衣服变单薄这一点看，复制出一套一模一样的衣服，不是没有代价的，如果有机会，应该好好研究研究。

苏临伸出手，轻轻掰开了洛槐南的双唇，一旁的洛槐南看了涨红了脸道：“苏临哥哥你干嘛呀！”

“你应该吃过早饭吧？”苏临忽然问道。

洛槐南眨了眨眼，不解其意：“吃过。”

“那你口中应该有食物残渣，我想，既然连衣服都复制过去了，那食物残渣，还有你肚子里没有消化的食物，以及……另外一些脏东西，应该也复制过去了。”苏临以他极其严谨的思维，做出了合理的推理。

听懂后的洛槐南红着脸，咬着嘴唇，一脸羞愤地瞪着苏临，她试图阻止苏临对她尸体的检查行为，却又想不出合适的理由，只能安静在旁看着。

苏临自顾自检查着尸体，完全没注意到洛槐南的小女生心思，他所有的脑力全都集中在这神奇的涅槃现象上。

秉承科学严谨的态度，他得尽可能搞懂这种涅槃现象的细节，以及原理，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帮到洛槐南。

南志贤伸出手捏了捏尸体的大腿，洛槐南一把拍开南志贤的手，大叫道：“你不能动！”

“我就想检查检查你的身体坏得怎么样了，你的身体很金贵，就这么放着太浪费了，我这具尸体用得有段时间了，骨关节也磨得厉害，我想换一具，反正你也不用了不是？”

南志贤假意对洛槐南说话，目光却贼熘熘地看向苏临，观察着苏临的态度。

苏临斜斜看了南志贤一眼，冷冷道：“是不是以后每有一具，你都打算收起来，然后做一个人傀大集合？”

南志贤后背一凉，立马打个哈哈，改口道：“我就开个玩笑！其实这尸体我也用不了，刚才我碰了一下，感觉这尸体的骨头有点儿酥，而且体温也不对，比普通人还要热一点，这有些古怪。”

苏临摸了摸，发现尸体的温度果然比自己的手还热！

而且尸体的皮肤似乎正在失去弹性，变得十分干燥，彷佛正在沙漠里被热风烘吹。

“有点意思，等等看。”苏临说。

三人就这么在旁边观察着尸体的变化，在短短半个时辰内，柔软有弹性的尸体，最终冒出了火星子，燃烧了起来，但燃烧时没有产生任何烟雾，甚至没有烧坏衣服，火焰只是在洛槐南尸体的表面游走着，将她的皮肤、头发、睫毛，以及肉眼可见的一切都变成苍白。

转眼的工夫，洛槐南的尸体就变成了苍白的石像，被衣服压着的躯干部位，首先崩塌为细碎的灰尽粉末，苏临轻轻触碰了一下尸体的头部，擦下一片白粉，那头部也像血崩般坍塌。

苏临磨了磨手指，指尖的粉末像珍珠粉般细腻，揉起来没有任何颗粒感。

“烧得真彻底。”苏临掀开了衣服，下面除了一堆灰，什么都没了，灰尽中连骨头都没有，骨头与皮肉烧出的灰尽，混在一起也无一丝区别。

“涅槃！可以肯定是涅槃了！”南志贤煞有其事道。

洛槐南也是头次见到自己尸体消失，这让她稍稍松了口气，心想现在在旱厕里的那具尸体应该也变成灰了，不会再被人发现。

“这个灰要拿去试试，说不定可以当药材用。”南志贤不放过任何一点可以利用的东西，既然洛槐南又有凤凰的体质，又是纯阴之体，她尸体变出的灰尽一定有特殊功效。

这次，苏临并未阻止对方。

槐南尸体化作的灰尽，的确应该好好研究。

研究这些灰尽，不仅仅是为了得到可能存在的好处，也是为了防止这些灰尽被其他修士利用。

若是这些灰尽毫无用处，那以后槐南的尸体就不用管了，当寻常尸体处理即可。

但若是尸体有用，他们却置之不理，那反而有可能被敌人利用。

苏临不会为了一些虚伪的道德敢，给未来留下不可预知的祸患，死去的尸体唯一的意义便是给活人带去安慰，抛开这点用处，死人就是一堆即将腐烂的肉。

既然槐南都没死，那更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该处理干净的东西，就该处理得干干净净。

苏临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沉思了片刻道：“还是先拿铁块吧，事儿再多，也要一件件办。”

……

夜幕降临，苏临去了藏宝库，说是要测试一下钥匙和转法是否有用。

而南志贤和洛槐南留在内院的洞府内，原地待命。

南志贤的卧室里，摆满了乱七八糟的丹炉和药草，他在瓶瓶罐罐中央席地而坐，身旁放着捣棒和研钵，研钵的旁边，放着一大堆白色的灰尽粉末，那便是洛槐南尸体留下的灰尽。

南志贤摆弄着那些瓶瓶罐罐，不断将药材放进研钵里捣碎，然后按照一定比例塞进丹炉中。

洛槐南就蹲在旁边，认真安静地看着他做药。

过了半晌，她忽然问道：“姓南的，我那些灰有用吗？”

南志贤眉头一皱，不满道：“道爷我按年龄算，可以当你爷爷了，你就这么对我直呼其名？”

“苏临哥哥也这么叫你的，而且原来你还想杀我呢。”洛槐南面无表情道。

南志贤更不爽了，他觉得这丫头有点焉儿坏，在苏临面前，这丫头是要多乖有多乖，但离了苏临，就能看出她的心思城府有多深。

这几天，苏临跟着丛冰清修炼时，洛槐南一有空就带着旺财往他院子里跑，过来之后什么也不说，就盯着他做事，他走到哪对方就跟到哪，就像监视囚犯似的。

即使他三番两次与洛槐南解释，自己已经与苏临订立同心咒，不可能背叛苏临，这丫头依旧盯他盯得死死的，可见她其实与苏临那小子一样阴险。

不过其实想想也是，洛槐南这丫头从小被卖到青楼，被老鸨训练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的才女，从众多少女中脱颖而出，自然脑瓜子不笨。

她能一路当上花魁，让平山城的才子名士爱到发狂，若说没点城府心机，恐怕没人会信。

只不过这点心机和他这个老不死比起来，还是嫩了点，若是想要背着她干点什么，对南志贤而言轻而易举。

但他看破不说破，既然他本就没有暗算苏临的打算，这丫头想监视他，也就随她去了。

“姓南的，你能教我炼丹吗？”洛槐南忽然问道。

南志贤手中的捣棒突然停了。

第九十章 童子院 从宝库回来后，苏临在南志贤的洞府找到了洛槐南，当他走进卧室时，闻到空气中飘散着一股药草苦涩的气味，洛槐南正在南志贤的帮助下，尝试着配置丹方。

南志贤看到苏临进屋，露出讨好的笑容：“回来了？这丫头说想要学炼丹，所以我就教她几招。咱们啥时候离开这鬼地方？”

苏临沉默地寻了一处没放丹炉的地方席地坐下，表情十分凝重。

南志贤的笑容慢慢收敛了，他能感觉出情况不太对劲。

“出事了？”他问。

洛槐南也抬起头，望向苏临。

“嗯，是出了点意外，转法没问题，但像打开藏宝库的门，需要蚁仙功至少十层，如果没到十层的话，是打不开藏宝库大门的。”苏临说。

这结果也算在苏临意料之中，在去之前他就已经想到了这种可能。

但在真正尝试时，他其实还抱有一丝期望，觉得或许藏宝库的大门，只需要蚁仙功入门即可，或许三四层就有资格开门。

然而现实狠狠打了他的脸，告诉他天底下没这等好事。

南志贤愣住了。

“那咋办？”

苏临深吸一口气，从袖子里拿出一枚丹药，南志贤一眼便认出这是绝气丹。

“办法已经想好了，可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会处于丧失理智的状态，在用铁块和桃林散人完成交易后，你们就把我交给诛仙司吧……他们或许会有办法。”苏临说。

南志贤咽了口唾沫，紧张地问：“你想干嘛？”

“我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将蚁仙功修炼至十层！”苏临说。

……

三天后，傍晚的练功场。

“师弟你不愧是圣子，短短这么几天，就已经修炼至蚁仙功五层了，这种速度我闻所未闻，听说师尊当年将蚁仙功从一层修炼至十层，也花费了整整一个月，如果按照师弟你这速度来，或许能赶上师尊。”丛冰清说。

苏临微笑着摇头，谦虚道：“师姐谬赞了，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蚁仙功虽然博大精深，但只是基础入门功法而已，一开始修炼快些算不得什么。”

在苏临开始主动修炼后，他的修为进境开始疯涨，丛冰清的辅左让他如虎添翼，功法破镜势如破竹，以现在这种速度，昼夜不歇地修炼，不出半月，应该就能达到蚁仙功十层。

连苏临自己都惊叹于自身天赋的恐怖，别人要一年才能完全修炼完的功法，他竟然只需一月不到便可修炼完毕。

丛冰清轻轻点了点头，夸赞道：“师弟有这种心态很好，修仙之道，本来就时快时慢，慢慢仙途，走得越心急越容易出岔子，心平气和，脚踏实地才是正道。”

“师姐说的不错。”

“师弟，今天我带你参观一下童子院。”

苏临还是头一次听到童子院，听起来像小孩住的地方，他在蚁仙门呆了这么多天，还真没有见过小孩，在这里见到的最小的弟子，也有十六七岁。

苏临跟着丛冰清来到了十五层的某个洞口，它与蚁仙门内其他几百个洞口别无二致，两人走进洞穴内，顺着弯弯曲曲的隧道一路往前走，走了大概一盏茶的工夫，终于从隧道另一头走了出来。

刚走出洞穴，苏临就听到周围都是孩童的欢笑声。

这里是另一个巨大的空间，虽然比不上蚁仙门的主巢，但大小也不遑多让。

六七岁的男孩女孩们在路上来回奔跑着，有诛仙司的成年弟子引领着他们，这里就像是一座大型的幼稚园，到处都是小孩。

“今后他们都是你的师弟师妹。”丛冰清说。

苏临：“他们都是在蚁仙门出生的吗？”

“没错，今后我们的孩子也会在这里和大家一起练功，等到他们再长大一点，就会慢慢明白自己的天命了，师弟你感觉到自己天命了吗？蚁仙功修炼到一定境界，是会感知到自己天命的。”丛冰清说。

苏临缓缓摇了摇头：“还没有。”

看着眼前笨笨跳跳的孩童，苏临努力尝试着用自己事先制定好的思维模型，去判断这件事的好坏善恶。

为了防止蚁仙功扭曲自己的判断，苏临早就为自己提前设置好了一些问题，用于自我反省。

这种现象是否反常，在过往的历史中是否出现？若是出现，那么历史上对这种事的评价是如何的？若是没有出现，就证明这种事是反常的。

就像现在，他就可以用这个问题来判断自己当前的处境。

“师姐，他们长大后，是由他们的父母教导吗？”苏临问道。

丛冰清一愣：“为什么要让父母教导呢？我们蚁仙门情同手足，每个人都一心为了宗门，没有私情，所有人都是这些孩子的父亲和母亲，谁来抚养教导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说得对。

修炼了蚁仙功的大家可不会因为血脉而偏心，让谁来抚养都一样。

苏临下意识产生了这种念头，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想岔了。

在苏临所知的历史上，这种集中抚养小孩的例子，虽然他知道有福利院，但福利院和现在的情况有有所不同。

蚁仙门是孩子的父母主动放弃了抚养小孩的资格，心甘情愿的将抚养的权力交给了其他人，这种事在历史上应该没出现过，至少苏临没听说过！

这是反常的！

苏临深吸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心说差点就陷进去了，自己的思维已经开始被同化了吗？

“最近由我来教导这些孩子的夜课，晚上师弟不如和我一起给这些孩子上课吧，你迟早也要学会做这种事。”丛冰清说。

苏临犹豫了一下，本想拒绝，但看到孩子们快乐的笑脸，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到了夜晚，苏临与丛冰清留在蚁仙门的副巢，教孩子们修炼最简单的蚁仙功，这些天真懵懂的小孩对外面的世界十分好奇，一直缠着苏临问个不停，而苏临也十分耐心地为他们解答。

其实，苏临本来不是一个喜欢小孩的人，他喜欢乖孩子，但很讨厌熊孩子。

小孩子很多时候都十分任性，一言不合就会哭闹，人数若是一多，吵吵闹闹的很容易起冲突。

但蚁仙门的孩子都很乖巧，几百个小孩子在同一个课堂里，虽然会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但却从没有争吵打架的事出现，即使是休息时间玩闹时，也显得十分和谐。

苏临经过仔细观察，发现他们玩游戏绝不会有被忽略的边缘人物，即使有些孩子性格内向不善言辞，其他的孩子们也会主动拉着他玩耍，绝不会被忽视，更不会被欺负。

他们简直不是小孩，简直就是一个个缩小版的洛槐南！

“师弟，感觉怎么样？”丛冰清走过来，微笑着问道。

“他们真可爱。”苏临发自肺腑地说。

第九十一章 蚁仙功第八层 又到了开堂的时间，苏临在最后看着乌泱泱一大帮孩子认真听丛冰清讲课，忽然觉得蚁仙功也没那么坏，至少在教育孩子这一块，蚁仙功很好。

苏临觉得，小时候教育孩子最最重要的，便是善良，而孩子从外界接收到的最重要的感情，也应该是善良。

一个人，若是在童年没学会如何善良对待其他人，那他长大后就会忽视他人感受，变成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自私自利的人。

如果一个人在童年没有被善良以待，内向懦弱的孩子的内心一辈子都会有不可愈合的伤疤，他们在性格上也会有巨大缺陷，会对外界充满不信任，内心长期填满负面感情，嫉妒那些被他人友善对待的健全者。

这种事经常发生，苏临的弟弟苏天在幼儿园时，就曾经被欺负过，这直接导致之后上了小学，苏天也不愿意与其他小朋友玩耍，如果不是自己一直开导弟弟，恐怕他苏天最后会成为一个阴沉自闭的家伙。

苏临极度厌恶那些恃强凌弱的孩子，因为小孩的恶意更加没有底限，他们一旦尝到了践踏同龄人尊严的快感，便会更加变本加厉，在社会中本就弱小的身份让小孩子更喜欢扎堆结党，而他们结党往往只依赖感情，不看是非对错。

理性告诉苏临，那些坏孩子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社会与父母的教育，有很大问题。

但蚁仙功完美解决了这种问题，他们互帮互助，友善相处，绝不会因为天赋头脑的差异，对身边人差别以待。

真传弟子不会歧视修为低微的师弟，外门弟子也不会嫉妒天赋异禀的师兄，每个人都各司其职，为宗门贡献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

天赋高的就努力修炼，保卫宗门；天赋低的，就打点琐碎事务。

每个人都能获得尊重，长幼尊卑有序，却没人以辈分压人，比起那些修仙小说中勾心斗角的仙门，蚁仙门简直是修仙的完美典范。

苏临之前还担心，照顾不是自己的小孩，会不会心存怨气，但看到这些乖巧懂事的小娃娃，心里的这种疑虑也随之烟消云散。

即使让苏临自己的孩子待在童子院，苏临也绝不会偏心，因为维护这种平等友爱的大环境，便是对所有孩子最大的保护。

“师弟，夜课结束了，我们回去吧。”丛冰清走到身边，双手背在身后，满眼温柔。

“那回去吧。”苏临感慨地叹了口气，跟着丛冰清往蚁仙门主巢走去。

等苏临回到自己的洞府，已是深夜，南志贤与洛槐南一直在等他。

刚进门，南志贤开口便问：“感觉如何？”

“还不错。”苏临说。

洛槐南：“蚁仙功的修炼速度还不错？”

苏临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对方问的是修炼的进度，于是点了点头：“对，蚁仙功的修炼进度……也不错，今天一天就已经到五层了。

丛师姐说一般人都需要两三年，很厉害的也要一年，即使是现在已是元婴的紫光真人，当时也花了一个月的时间。”

洛槐南按着胸口，长舒一口气：“这么快，应该赶得及。淮阳村的大家不会死了。”

苏临点头表示赞同，按自己修炼的速度，修至十层，不会花多久时间。

而且他在修炼蚁仙功时便有感觉，蚁仙功与他练过的刚体术和焚血功不同，蚁仙功的修炼，是越练越快。

蚁仙功修得越深，修炼者运功时，心思就越平稳安静，最终会达到心无杂念的境界，那时人的注意力极度集中，体内的气运转会异常流畅迅速。

“你俩先回去休息吧，我要继续赶紧修炼。”苏临面无表情地说。

洛槐南闻言一愣，表情有些惊讶，但一想到时间紧迫，也就理解了苏临为何如此急切。

“那我们就走了。”洛槐南说。

苏临点了点头。

等两人离开后，苏临爬上床盘腿而坐，再度运起蚁仙功。

在练功时，苏临对时间的感知在练功时变得模湖，等到听到敲门声时，他已经不知不觉修炼了一整夜，身上衣衫已经湿透。

苏临吐出一口长长浊气，不光身体酣畅淋漓，头脑也无比清醒，丝毫没有熬夜的疲累，反而比平日睡醒时更加精神。

打开门，意料之中，又是丛冰清来叫他一同去练功房练功。

这似乎成了两人间固定的日常。

而到了晚上，苏临则跟着丛冰清去童子院教导孩子修炼简化版蚁仙功。

就这样，又是三天过去，在苏临和丛冰清的双重努力之下，苏临进境神速，蚁仙功也达到了八层。

随着境界的提升，苏临也愈发理解自己在这宗门中的位置，也开始逐渐理解那些在宗门外耕田劳作的记名弟子的天命，还有其他弟子的天命，以及苏临自己的天命。

母庸置疑，在这混乱邪恶的修仙界，像蚁仙门这般秩序井然，同门间和睦相处的宗门，有多么稀有。

在其他修士遵循物竞天择，弱肉强食的情况下，蚁仙门选择各尽其力，互相扶持。

当普通凡人被天条蒙蔽双眼，任仙妖宰割时，蚁仙门的人却有着自保之力。

虽然苏临依旧频繁用自己最开始定下的问题拷问自己，然而随着不断的自我拷问，他反而愈发感到当初自己的幼稚与天真。

这种现象是否反常，在过往的历史中是否出现？

这问题其实本身就很蠢，世界本来就在不断前进着，即使是在苏临原来的世界，社会也在不断改变着，从原始社会到奴隶社会，到封建社会，再到资本。

之前他想用这个问题来判断蚁仙门的好坏，只能说太幼稚。

甚至苏临觉得，蚁仙门就是未来人类的希望，若是天条崩毁，凡人可以看到仙神，那蚁仙门将是连接凡人与修仙者过度的桥梁，在这里，没有修士会肆意杀戮凡人，将凡人视作修炼的耗材。

“师弟，今晚和我一同去诞嗣房吧。”

一天的练功结束后，丛冰清再次对苏临发出了邀请。

这次要去的地方，依旧是苏临没听过的。

诞嗣房，应该就是蚁仙门生育后代的地方，他忽然想起了曾经在《避灾志异》中看过的那一则故事。

第九十二章 诞嗣房 诞嗣房和童子院一样，被安置在距离蚁仙门主巢很近的副巢里，当苏临穿过隧道之后，耳边充斥着婴儿的哭闹声，空气中飘散着澹澹的血腥味，其中夹杂着奶水的味道。

“新生的婴儿全都在这里被照顾，直到三岁之前，他们一直都会在这里。”丛冰清一边领着苏临参观，一边为他解释。

苏临睁大双眼，认真地观察着四周，这里虽然是不见天日的地下，但光线充沛，并且通风也很好，比主巢的通风更好，温度经过精心的调整，不会让皮肤出汗，但也不会让人感到冷。

这个地方真的和蚁巢十分相似，蚂蚁建造的巢穴也总会保持适宜的温度，工蚁们在蚁巢中来回不断移动着，不断将蚂蚁卵搬运到温度最合适的地方。

但显然蚁仙门的“育儿所”要比蚂蚁先进得多。

苏临跟着丛冰清走进了一个洞窟，这个洞窟保持着昏暗的环境，周围是一个个石缸，石缸里盛满了红色的半透明液体，而一个个手掌大小的婴儿安静地沉在缸里，安详地蜷缩着。

苏临童孔骤然收缩，心里一紧。

这时，身边的丛冰清及时解释道：“门中的女弟子有些体质特殊，一口气能生十来个婴儿，出生的婴儿都十分柔弱，所以我们会把这些婴儿放置在温养灵液中，过五个月，他们就会变得和普通婴儿一般大小。”

“这样不会有危险吗？”苏临问道。

“不会，温养灵液由长老们亲自调配，别说这些小婴儿，就算是重伤濒死的人躺在里面也能康复，一百个婴儿里，最多也就两三个夭折。”丛冰清说道。

苏临吃了一惊，对眼前这一幕放下了戒备。

这种死亡率，比起正常生育都要低，就算是凡间妇女生育，难产死胎也十分常见，能将婴儿的生存率提升到95%以上，蚁仙门的养小孩的技术已经相当先进了。

“那生孩子的那些女弟子呢？她们一口气生这么多孩子，不会有生命危险吧。”

“师弟你还没有把凡间的固有看法扭转过来，凡间女子难产常见，是因为她们体魄不行，而修士内息强大，练气境伤势恢复速度便远超凡人，更别说筑基结丹了，生育后代，自然不在话下。”

之后，苏临丛冰清带着去探望了那些刚刚生完孩子的女弟子，苏临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个虚弱的女人躺在床上，结果刚进门，发现那些女弟子都抱着各自的孩子，围坐在一起，快乐地讨论着什么。

苏临一开始还以为对方是宗门安排专门照顾婴儿的弟子，一问之下才知道，她们竟然都是刚刚生完孩子的母亲，她们的气色与常人无异，仔细看才能隐约发现一丝疲累。

苏临被震到了，生小孩对修士来说，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吗？

紧接着，苏临又被带到其他地方转了一周，他见了专门调制温养灵液的长老，见过专门负责生孩子的女弟子，这些女弟子因为体质出众，因此除了日常修炼之外，其余的所有时间都在与男弟子行周公之礼。

这些专门负责为蚁仙门添丁的女弟子们被称作母修，而与她们职责相同的男弟子则被叫做父修。

苏临的内心对这种事十分排斥，但当和一名父修母修交谈过后，他对这种行为改变了看法。

“这位便是苏临师兄吧？丛师姐什么时候和苏师兄生个孩子？”那年轻女子神色正常地询问道。

苏临有些尴尬，但丛冰清却坦然自若，面不改色道：“也就近几个月的事吧。”

“那到时候就由我来照顾师姐的孩子吧，看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叫我义母，真是太好了。”那女人深情地望着远处正在蹒跚学步的小娃娃，“丛师姐，晚上一起去童子院吧？我想看看孩子们。”

“好啊，我陪你去。”丛冰清说。

整个对话，苏临全程没有参与，但他一直观察着那名母修的表情，从对方脸上，他看到了满足、快乐、幸福。

显然这种千篇一律的生活，并没有让她感到厌倦，反而让她从中享受到了成就感与满足感，虽然这里的父母与孩子的关系有些特别，但她依旧是一个母亲。

苏临再次想起了自己一开始给自己定下的问题，这次问题的答桉依旧与他此刻的判断相悖，这种如蚁后般不断繁育的人生，在人类历史上自然没出现过，但难道就因为没出现过，它就一定是错的嘛？就是不好的吗？

苏临想起了自己打仗那些年，那些边境被东瀛贼侵略的村庄，那些人即使生下孩子，也天天活在心惊胆战当中，有的人为了自己的孩子付出了生命，有的人甚至将自己的孩子视作逃命路上的累赘。

与那些人相比，蚁仙门这样的生活难道不好？相信若是给那些人一个选择，他们一定也会选择蚁仙门这样的生活，自己的孩子在友善和谐的环境中长大，受到与其他孩子一般的教育。

在这里没有天生的阶级之分，不管是你是真传弟子的孩子，还是外门弟子的孩子，甚至你是在外面田间劳作的记名弟子的孩子，都没有任何区别。

你会和其他小孩一样，享受同样的教育，感受最适合自己的天命，在没有歧视，充满尊严尊重的宗门中，安详地度过漫长幸福的人生。

反观俗世中的芸芸众生，那些官宦子弟生来就享有平民百姓一辈子都难以想象的优握生活，大家生下来都是人，对方却能骑在你的头上，你一辈子做牛做马，为的或许只是对方能少抽你几鞭子。

即使现在在朱九勤的努力之下，这不公平的世道已经稍微公平了些，但与蚁仙门对比，却是小巫见大巫，显得有些滑稽可笑了。

苏临深深叹了口气，与丛冰清一同离开了诞嗣房。

仰起头，他看到了那根矗立在主巢中央的巨大石柱，更深刻感受到了自己的天命。

古往今来，圣贤们一直在追求的，不就是这样的大同社会吗？

自己之前竟然因为一些陈旧的观念，对其有所抗拒，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可笑。

古代封建王朝的皇帝，因为保守懦弱，抗拒新时代的到来。

他不应该继续重蹈覆辙。

第九十三章 改主意 参观完诞嗣房后，苏临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了自己的洞府，如往常一样做上床开始运转蚁仙功，他现在虽然感知到了自己的天命，但却对天命的具体目标仍旧很模湖。

苏临猜测，只有蚁仙功达到十层，他才可以完全明白自己在蚁仙门中，究竟处于怎样的地位，又怀揣着怎样的任务与责任。

苏临刚闭上眼没多久，就听到脚步声从门口传来，过了一会，洛槐南出现在苏临面前。

槐南来了，估计又是因为那件事吧，真是……该怎么说服她好呢。

“苏临哥哥，你蚁仙功修炼到第几层了？”洛槐南如往常一样来打探进度。

“已经第八层了。”苏临强压着不耐烦的情绪说道。

洛槐南露出笑容：“太好了，很快就可以十层了！你必须尽快修炼到十层哦~”

“槐南，其实我觉得，我们或许不用回去救淮阳村的村民们。”苏临忽然说。

洛槐南一愣，皱起眉头：“不行！一定要回去！”

苏临轻轻咋舌，心里暗骂了一句该死，自己也是蠢得可以，为什么之前要给自己下这种套呢？搞得现在他竟然不得不听命于槐南这丫头。

不行，必须想个办法说服她！

“槐南，其实蚁仙门并没有我们之前想的那么糟糕，甚至它比我们想的要好得多，我深入了解蚁仙门之后，发现它是真正的世外桃源，在这里人人平等，没有勾心斗角！我们为什么非得离开这里呢？”苏临抓住洛槐南的双肩，认真地凝视对方。

洛槐南沉默了一会，说：“因为苏临哥哥你说的啊。”

“我现在改主意了。”

“你说过我不能听你的。”

“我可能是错的！其实你也不了解淮阳村的村民，你之前是在平山城醉仙楼，根本不熟悉村里那些人，你知道张员外是什么人吗？

这家伙和刘县令的儿子联姻，而刘县令就是那个杀死我妹妹的邪修！

张员外和其他村的那些地主比起来，的确还算有那么一点人情味，但那只是矮个子里拔高个子，其他村县的地主豪绅对老百姓敲骨吸髓，姓张的只是饮血吃肉，难道就要我们感谢他？

我为什么要用铁块去救这样的人？”苏临义愤填膺道。

“淮阳村又不止一个张员外。”洛槐南有些恐惧地看着怒火中烧的苏临，小声说道。

“对，还有其他人，我之前觉得淮阳村的大家都不错，但和蚁仙门一比，却显得相形见绌，说到底，村里的大家只是在能尽举手之劳的情况下，互相帮一把罢了，若是利益发生了冲突，也充满了勾心斗角。

赵虎那厮一天到晚用猎狗草充当壮阳药，背着他媳妇逛窑子！

李二狗天天装傻充愣，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东家讨一口饭，西家要一瓢水，整天不干活就知道占小便宜。

还有王大柱，钱旺，那几个人一有空就围在村口老槐树下赌钱，说好听点是为了消遣，说难听点不就是想从别人身上捞点好处，又不撕破脸吗？

你看蚁仙门的人赌钱不！真正愿意用劳动换取收获的人，是不会用这种肮脏的小伎俩从别人身上骗取利益的，赌博、带娃，所有人都在斤斤计较。

曾经我把灵雨和小娥交给李婶带了一天，结果晚上回去后，看到小娥和灵雨的碗里只有三片肉，李婶她儿子的碗里有三块！整整三块！”

洛槐南：“这……这有什么不对吗？李婶应该没收你钱吧？”

“对，是没收，但这种事在蚁仙门就不可能发生！”苏临笃定道，“槐南，你是和之前的我一样，在勾心斗角，互相算计的环境中待久了，所以才觉得那很正常，然而真正的生活应该是像蚁仙门这样的。

槐南，你有没有听过朱高祖说的大同社会？”

洛槐南眨了眨眼，轻声背诵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苏临哥哥，你说的是这篇文章吗？”

“没错，就是这一篇，虽然朱高祖一心想要将大夏打造成这样的国家，但你觉得大夏最后会成为这样的国家吗？”

“我……我想将来可能可以。”洛槐南不太肯定。

苏临嘲笑般摇了摇头：“距离朱高祖离开也就短短十年，这十年，大夏已经变了个样子，再往后，朝廷只会越来越腐败，国家不会再前进了，只会倒退回过去。”

说到这，苏临停顿了一下，精神一振。

“但蚁仙门不一样！你也能看到，这里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大家即使晚上关门也只是为了营造安静的环境。这里的大家都很讲礼貌，互相尊重，槐南你应该也有很深的体会。”

洛槐南犹豫地点了点头。

苏临：“所以，我想，与其用铁块去救淮阳村的大家，不如将铁块留在蚁仙门，让师尊和掌门好好利用它，让蚁仙门扩大振兴，这样一来，一定会有更多人得到拯救。”

见洛槐南沉默不语，苏临微笑着轻轻拍了拍对方脸颊，耐心开导道：“我知道你不忍心牺牲淮阳村的大家，其实我也不忍心，但这是为了拯救更多的人。

凡人不可见仙，修仙者和妖魔将凡人视作鱼肉，如果不改变这个世界，救了一个村的人又如何？若是能将蚁仙门振兴扩大，那么再弱小的人，也能作为记名弟子，幸福快乐地度过一生。”

洛槐南：“不行，苏临哥哥必须将蚁仙功修炼到十层！然后偷出铁块，用铁块去救淮阳村的乡亲们！”

苏临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他低估了洛槐南的决心，看这丫头方才的表情，明显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但就是不愿意妥协。

“给我马上开始修炼！”洛槐南装出一副强硬的态度，认真地催促道，但表情却很僵硬。

苏临无可奈何地爬到床上，盘腿坐好，运起蚁仙功来。

他无法违抗洛槐南，因为义三爷的约定……这是他自己给自己挖的坑。

第九十四章 夺炁篇 苏临努力修炼着，在当天夜里，他的蚁仙功突破了第八层，进入了第九层的境界。

进入第九层后，苏临慢慢对自身的天命，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他要尽可能提高自己的修为，保护蚁仙门不受其他门派侵害，并且要尽量与其他优秀的女弟子诞下优秀的子嗣，壮大蚁仙门。

虽然苏临之前对男女之事十分慎重，但领悟了蚁仙门存在的意义之后，他忽然觉得男女之间的感情其实十分虚妄，人类之所以对异性有着强烈的独占欲，是因为抛开后天因素，在先天可决定的因素中，只有血脉才最稳固。

说到底，男人对女人的独占欲，也只是为了围绕自己构建起一个稳定的势力，也就是所谓的家族，而宗族便是以家族为核心，构筑起来的更庞大的势力。

而蚁仙门并不需要脆弱的血脉来提高人际关系的稳定，蚁仙门中的每个人都在为了宗门无私奉献，所有人对门中孩童都视若己出，在这种环境下，血脉的连接便再也不重要了。

苏临感悟出这点，脸上露出微笑，他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再次有了新的突破。

外面的门开了，从容的脚步逐渐靠近卧室，一张纵横着交叉疤痕的绝美脸庞出现在苏临的视野中，天尊身上的粗暴衣服沾满了泥点尘土，脸上带着些许疲惫，显然多日的赶路让她身心俱疲。

“你似乎……有了一些变化。”天尊嘴角动了动，好像在微笑。

苏临点了点头：“对，我改主意了。”

“不想带铁块回去救人了？”

“就算救了一个淮阳村，还有千千万万个淮阳村，与其浪费精力在这上面，不如将蚁仙门发扬光大，让蚁仙门成为凡人与修仙者之间的桥梁。”

苏临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天尊的神情。

然而天尊并没有吃惊，她只是默默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你不觉得我是被蚁仙功扭曲了神智吗？”苏临问道。

“人总会改变，改变的快和慢罢了。改变太快，会被人说疯了，但疯又不是缺陷，我在这里也不是为了告诉你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天尊随口道。

苏临叹了口气，对方的回答倒是在他意料之中，其实他对此早有感觉，天尊从来不阻止他做某些事，也从不鼓励他去做某些事，她只是给予力量，帮他剖析自己内心深处已经明白，却还没意识到的想法。

天尊是没有立场的，或者说天尊的立场跟着他转变，昨天他想要救淮阳村的人，她便帮他做这件事，今天他不想救了，她也无所谓。

苏临捏了捏鼻梁，思绪犹如乱麻，他和洛槐南订立了十分复杂的同心咒，同心咒的约束是他没修炼蚁仙功时，想了很久才确定的，几乎断绝了任何反抗的办法。

苏临开始憎恨当初那个自己，若是自己没有布置这么缜密，他现在或许可以让天尊帮忙杀了洛槐南，如此一来他便能摆脱同心咒的束缚，全心全意投入蚁仙门的怀抱。

但可惜，槐南不是这么好杀的，而且即使槐南真死了，他的魂魄也会被义三爷拘走，就像他死后，南志贤会被拘走魂魄那样。

该怎么办……现在究竟该怎么办？除非他能说服洛槐南放弃营救，否则根本没办法阻止接下来的计划实施。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天尊问道。

苏临摇了摇头，他甚至无法用暗示的方法提醒天尊，因为只要有将这种隐秘想法付诸行动的念头，就等于违反了咒誓。

“没有，目前没有。”

“你的炁损耗比我走之前更严重了，我离开这段时间，你遇到了不少事，不管你想做什么，让自己变得更能活总归不会错，教你一招《夺炁篇》，如果你能妥善运用，现在损失掉的寿元便能慢慢补回来。”

“我在修炼功法这方面，好像很有天赋，天尊你是因为这个才选中我的吗？”

“哈哈哈，什么叫天赋啊？修炼得快就是天赋了？”天尊笑道，“才不是这种没用的原因，如果这也能算天赋，那比你厉害的人可多了去了。”

说完，天尊去书房拿了一张纸，随后写下了三个类似材料的名称——乱炁草、摄魂生物的核心器官、化炁花。

苏临盯着最中间的那个名字，眉头皱了起来，为什么两个正常的药材中间，会有一个如此现代化的素材名称。

“乱炁草和化炁花就不说了，两个珍奇药材，问厉害的炼丹师都知道，中间那个摄魂生物的核心器官最为关键，只要是摄魂生物用来摄魂的器官，都能用。

摄魂生物数量应该不少，具体哪些数不清，但之前在《避灾志异》中描述的吃心鬼，应该就是摄魂生物，它用来夺取魂魄的器官，就是丹药最关键的药引。

没有药引的话……即使学了《夺炁篇》，光运气也没什么用。”

苏临有点明白了，有些功法，不仅要知道运气路线，还必须有外物辅左，才能成功修炼。

这种用来专门修炼某种功法的丹药，其实就是激活某个全新感官的媒介。

“如果你很急，又搞不到化炁花和乱炁草，那抓一只活的摄魂生物也可以，利用妖修修炼的办法，将肉体直接与之融合，便能直接获得夺魂的能力。”天尊说。

苏临补充道：“但用妖修的手段，自身也会留下那融合妖兽的本能习性。”

天尊微笑着点头：“没错。”

既然如此，在解决洛槐南之后，得想办法搞到这三味药材，尽快学会夺炁之法，毕竟只有长寿，才能最大限度为蚁仙门做贡献。

“时间不早了，今天我和丛师姐约定了参观功德坊，你要一起来吗？”

“我去蚁仙门藏书阁看一看吧，看看蚁仙门的卷藏能不能让我有新启发。”

苏临点了点头，进浴室简单洗漱了一下，穿好衣服便出了洞府，朝着丛冰清的住处快步走去。

他对今天的参观流程十分期待，因为丛冰清和他说过，功德坊是出了童子院和诞嗣房之外，蚁仙门最重要的地方，真传弟子与长老们平日修炼所用丹药，都是由功德坊制作的。

第九十五章 功德坊 苏临没想到，功德坊竟然被安置在蚁仙门的最深处，比藏宝库还有深。

在跟丛冰清前往功德坊的路上，苏临看到了不少看守的弟子。

蚁仙门很少有负责看守某处的弟子，因为蚁仙门上下一心，根本无需防备，如此严密的看守，让苏临更加意识到功德坊对蚁仙门的重要性。

等靠近功德坊后，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苏临看到几个身上缠绕绷带的弟子，从下层结伴走上来，一路上说说笑笑，心情似乎十分愉悦。

他们的模样让苏临想起自己刚刚入门时在街上遇到的那位师兄，恐怕所谓的功德坊，就是专门用来摘除金丹修士丹胎的地方，而所谓炼丹，便是用这些摘取下来的丹胎炼制人丹。

在顾云生的梦境中，这种由丹胎炼制而成的人丹，美称为功德丹。

苏临眉头微蹙，心里有些不悦，对蚁仙门这种做法产生了质疑，但看到那些被摘除丹胎的弟子一个个面带笑容，没有丝毫不满，又暂时按下心中的质疑，决心亲眼看看所谓的功德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师弟，功德坊内的场面可能会让你有些不舒服，但很快你就会习惯的，之所以蚁仙门能在众多修仙门派中立足，并续存至今，功德坊功不可没。”丛冰清澹澹道。

苏临听了不置可否，虽然这种用他人丹胎制作功德丹的行为，让苏临有些不适，但若是换位思考一下，他也并非不能理解。

南志贤之前也说过了，修仙之道，本就是弱肉强食，你弱就会被吃，想要变强你就必须得吃别人，哪怕是狮子，若是不捕猎充饥，也会被鬣狗围杀，活活咬死。

当其他门派无所不用其极增加本门弟子实力时，若蚁仙门困守道德，按照低效的方法修炼，覆灭是迟早的事。

走进功德坊，苏临感觉自己彷佛在参观一场畸形秀，周围金丹弟子们人人都顶着一个巨大的丹胎，井然有序地排队，在一锅香气扑鼻的大锅前，服下一碗碗药汤。

“这是镇痛汤，喝下之后再动刀就不会感到疼痛了。”丛冰清介绍道。

继续往前走，便进了切丹房，丛冰清领着苏临随便走进一间房间，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正举着一把锋利的短刀，缓缓将那名弟子人头大小的丹胎切开，对方脖子上顿时鲜血淋漓。

然后老者将手伸进去，将一个长长的条状物从肉包中扯出，那条状物有点像动物的尾巴，上面长着长长的绒毛，被取出时还在激烈抖动着。

老人手疾眼快，持刀的右手沿着肉包边缘迅速切割一圈，将脖子上的多余皮囊切下，再顺手一刀，斩断丹胎与人体连接的位置，紧接着将那尾巴状的丹胎丢进旁边干净的水缸内，抓起一把药粉快速洒在那名弟子的脖子上。

最后再为其帮上绷带，便算大功告成。

“好了。”老人嗓音沧桑道。

那名弟子闻言松了口气，拱手道：“多谢师傅了。”

“回去好好休息，按时吃药，一月便可拆掉纱布。”老人和蔼笑道。

苏临站在旁边，整个过程犹如手术一样精密，接连看了三场之后，苏临重重吐出一口气，他觉得心里压着一块石头，胸中闷得慌，但又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理所当然。

虽然切掉丹胎对修炼者而言，肯定是坏事，但和其他宗门一对比，蚁仙门算十分人性化了，甚至夸张点说，算得上品德高尚。

在其他门派，肯定也有一部分弟子会被做成人丹，但其他门派的弟子被选为功德丹的药材之后，不仅仅会失去丹胎，还会丢掉性命。

因为不论是哪个修士，被割掉丹胎必然都心怀怨恨，而宗门为了防止此类人报复，一般在取丹时，会把人也顺手宰了。

想来想去，也只有蚁仙门这种同门间绝对信任的门派，才会允许被取丹的弟子继续活下去。

在苏临思考之际，丛冰清忽然开口道：“你也知道，修为境界越是高深，便越容易走火入魔，到了元婴能保持神智的修士万中无一，许多元婴修士，大多性情乖戾，难以被人理解。

很多宗门灭绝，就是因为门派中的强者晋入元婴，却入魔发狂，屠尽了全派。

有这前车之鉴，我派自然不能走这种老路。

既然我派强者会庇护弱者，修炼上自然要稳中求稳，若是没有绝对把握稳升元婴，还不如将自己的丹胎制成功德丹，辅助门中有天赋弟子修炼。”

苏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其实仔细想想，金丹修士抛弃金丹，和宗门外那些花费整个人生，为其他人供应粮食的记名弟子，没有不同。

大家这么做都是为了让蚁仙门更强大，正因为蚁仙门不会抛弃弱小的门人，因此门中弟子才愿意心甘情愿舍弃自己利益，反哺宗门。

俗话说，国强则民强，国富则民富，既然门中弟子确定了不会被宗门抛弃，舍弃自身利益让宗门强大，反而是明智之举。

一念及此，苏临胸口持续存在的不适感消失了，他又多了许多感悟。

丛冰清与身边刚刚切掉丹胎的弟子轻声交流了几句，便转身对苏临说：“那接下来我们便去安神堂了，安神堂是宗门弟子最后的归宿，看过那里，你才会理解，蚁仙门究竟有多么伟大。”

“安神堂是做什么的？”

“宗门里，若是有人觉得自己没有用了，就会去安神堂记上自己的名字，等堂主准备好一切，就会为对方准备好后事，让对方在没有痛苦的梦境中安详死去。”

苏临童孔一震。

丛冰清的言论，深深震撼到了自己的内心。

真的有人会主动放弃自己的生命吗？苏临对此很是怀疑。

求生欲是生物的本能，非到万不得已，生物都绝不想死去，即使卧病在床的老人，知道自己会拖累儿女，但只要这份拖累尚在儿女的承受范围之内，老人便不会自断生机。

同样，那些生来没有手足，形同废人的残疾人，即使拖累家人，也要拼命寻找着生的意义，即便他们的人生已经丧失了无限的可能性。

在苏临的认知中，没人会因为这种理由主动寻死。

世界上那些自杀的人，多是因为无法从外界获得利益，活得过于痛苦。

但因为无法向社会做出贡献，而主动寻死的人，苏临闻所未闻！

第九十六章 安神堂 安神堂，是苏临参观蚁仙门的最后一处，也是蚁仙门所有人最后的归宿，苏临在安神堂内，看到的大部分都是年老体弱的几记名弟子。

随着年纪的增长，他们年老体衰，无法下地干活，脑子也变得迟钝起来，虽然还能简单做些不耗费体力的手艺活，但年轻人照顾他们所花费的心思，远远超过了他们编织竹筐簸箕所产出的价值。

当感到自己已经成为蚁仙门的拖累后，他们便来到这里，寻求安详的死亡。

今天正好是堂主安排好安神仪式的日子，老人们拄着拐杖成群结队地走来，苏临从他们的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悲伤，每个人都谈笑自若，彷佛不是去赴死，而是要去参加百岁的寿诞。

还有的老人，已经卧病在床，是被年轻人抬着来的，他们都是刚刚生病，自觉没有好转的可能，于是便主动来安神堂结束一生。

“老人家，就这样走了？不想再多留些日子吗？”苏临忍不住对一位老者开口询问。

那老人摸着胡须，呵呵笑道：“这么一把年纪了也活够了，人生在世谁没有一死呢？难道我老成这副模样，还要让年轻的娃儿们费心费力照顾？”

旁边一位老婆婆附和道：“咱们年轻时，可从来没照顾过爷爷辈的，我奶在世时只有帮我们的份儿，没有我们帮她的份儿，咱老了咋能像牛虻似的叮在娃娃们身上呢。”

“其实人越老，活得就越通透，死就像睡一觉不醒来，没什么好怕的。活到这岁数，醒着的时候，还真不如睡着时舒坦。”一个拄着拐杖的八十岁老者用漏风的嘴巴说道。

苏临感觉有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回头一看，是丛冰清。

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面带微笑，此刻一切尽在不言中。

等参观完安神堂，返回蚁仙门时，已市场深夜，丛冰清邀请苏临去她的洞府小坐片刻，苏临没有拒绝。

苏临此刻的心情很难用语言形容，参观完蚁仙门之后，再回顾之前自己所了解的修仙，越发感到其他修仙者的残忍与堕落。

而凡人更是令苏临感到怜悯，朱九勤开创的大夏是有史以来，对百姓最好的朝代，但即便如此，老百姓依旧是官吏的鱼肉，官员们依旧享受着从百姓身上榨取得到的民脂民膏，再多的法令都无法改变，大夏是个封建王朝。

这个世界需要变革，而苏临已经看到了变革的火种——蚁仙功！

正如天尊所说，他的认知有了全新的改变，认知的框架得到了爆炸性的突破。

来到丛冰清的洞府中，她问起了苏临的看法。

“师弟，你觉得蚁仙门如何？”

“我觉得这已经接近，甚至已经达到朱九勤口中所说的大同。”

丛冰清露出满意的微笑，她轻轻握住了苏临的手，五根玉指与苏临交叉相握，掌心紧紧贴在一起，苏临眉头一皱，转头看向对方，丛冰清那张柔媚的脸已经贴了上来……

丛冰清以为这一次可以成功的，或者说本来就应该成功，她不管是身体还是心情都已经酝酿到了最极限的临界点，而这一次苏临也并没有拒绝她，但不知为何，就当她准备进行最后一步时，苏临却逃了。

他突然将她推开，说“师姐不行”，然后就仓皇地逃离了她的洞府。

这种怪异的行为让丛冰清感到很疑惑，她感觉得出，那一刻苏临也准备好了，但为什么他要在最后关头停止呢？是因为不行吗？

肯定不是，她知道师弟很行。

但在她试图挑起对方欲念的过程中，她的确察觉到苏临有些心不在焉，似是在思考什么十分严肃的事情。

丛冰清躺在床上，指尖摩挲着自己湿润的唇瓣，喃喃自语道：“到底是为什么呢？”

……

苏临回到自己的洞府，冲了十分钟的冷水澡，让燥热的身体冷却下来。

和丛师姐繁衍后代的事不急，在解决了洛槐南之后有的是时间，但现在不行，他现在还被槐南的命令约束着，必须想办法让槐南站到自己身边。

洗完澡，苏临穿好衣服回到卧室，发现洛槐南已经在里面等着了，他刚露面，洛槐南就问：“那个……天尊回来了吗？”

“回来了。”苏临冷冷道，他无法对洛槐南撒谎。

洛槐南显而易见的松了口气：“那苏临哥哥尽快修炼到蚁仙功十层，然后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启宝库吧，一定要制定最合理的偷盗计划，不能随便敷衍，更不能故意暴露。”

苏临眉头皱得更紧了。

洛槐南的命令没有破绽和漏洞可钻，这是当初订下同心咒之前，苏临反反复复叮嘱的，他那时做了各种设想，想象出如今自己的状态，而现在他也的确被那时的自己猜中了。

自己被自己暗算，这种感觉真让人难受。

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槐南改变主意？让她修炼蚁仙功是不可能的，绝气丹是第一重保险，第二重则是同心咒的契约内容。

一旦苏临将让洛槐南修炼蚁仙功的念头付诸于行动，他就会被拘走魂魄。

苏临叹了口气，坐到床上闭目运功，继续修炼蚁仙功，按照这进度，最多后天，他就能将蚁仙功修炼至十层，而这两天也是他改变洛槐南想法的最后期限。

洛槐南看着开始运功的苏临，缓缓松了口气，她还从未接受过如此艰巨的任务，她本以为自己只要按苏临哥哥的指示做事就可以，但当苏临哥哥真的站在自己的对立面时，她才感受到那种强烈的压迫感。

她能感觉到苏临在算计自己，但她却猜不透他的想法。

和苏临哥哥一开始预料的一样，他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和他那个漂亮的师姐走得很近，整天整天待在一起，对这个很诡异的宗门大加赞赏，还毫不掩饰地贬低淮阳村的父老乡亲。

虽然苏临哥哥说的话听起来好像还有几分道理，但她知道那不对。

她也知道，仅凭现在的自己，无法改变此刻苏临哥哥的想法。

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按照苏临最开始的吩咐，尽可能完善的下达每一条命令，并且遵循最高的原则——

绝对绝对不要听修炼蚁仙功后的苏临哥哥的话，一个字都不要相信！

第九十七章 进隧道 两天的时间，一晃即过，苏临如预期般完成了蚁仙功十层的修炼。

而在这两天里，他苦思冥想，也没有想出解决问题的办法，自己最难打败的，往往就是自己，他现在完全成了过去那个思想落后，没有觉悟的苏临的提线木偶。

明明心里想要违抗洛槐南的命令，但却因为不想失去魂魄，不得不竭尽全力制定一份尽善尽美的偷盗方桉，苏临感觉自己就是蚁仙门中的内奸。

不过也罢，即使自己的计划真的成功，蚁仙门也只不过失去了铁块而已，而他的心却已经属于蚁仙门。

苏临、天尊、南志贤，还有洛槐南，四人站在藏宝库的大门前，准备进行偷盗计划的最后一步。

就在昨天，紫光真人因为一些事离开了蚁仙门，现在宗门内除了一个不知在何处闭关的掌门外，已经没有一个元婴修士。

而修炼至蚁仙功十层的苏临，早就被解除了监视，如今可以自由往返蚁仙门，不再受人监视约束，只要能顺利拿到铁块，他们就能光明正大走出蚁仙门，驾着飞舟逃离此地。

当然，苏临的内心并不愿这样，只不过迫于同心咒，不得不为之。

“终于可以走了，这鬼地方我呆够了！”南志贤兴奋地搓手道。

苏临瞥了对方一眼：“你就这么讨厌蚁仙门？”

“废话，脑子正常的人谁会喜欢这里。”南志贤理所当然道。

“或许你只是缺少一些经历罢了，若是你修炼了蚁仙功，你就不会再说出这种话。”苏临冷冷道，“即使是像你这样邪恶的人，在修炼蚁仙功后，也会理解集体这两个字的分量。”

南志贤直接尬住，求助般看向洛槐南，洛槐南登时会意，命令道：“开门！按照计划做事。”

苏临叹了口气，将那把造型复杂的钥匙插进了藏宝库的锁孔内，随后运转蚁仙功，配合方宗玉告诉他的转法旋转钥匙，只听一连串金属摩擦的声音从锁孔内传来，锁舌一道道被打开，三息的时间，门上的禁制全部解除。

苏临深吸一口气，将双手放在大门上，缓缓将两扇沉重的铁门推开一人宽的入口，陈腐的空气铺面而来，苏临在门口呼吸了最后一口新鲜空气，走进了藏宝库。

宝库的穹顶很高，琳琅满目摆满了各种兵器，还有形状各异的法器，虽然宝库内没有照明，但一些会自动发光的法器所散发出来柔和光芒，让苏临无需激发萤石，也可看清四周的环境。

“这里随便拿一件走，就能发大财吧？”南志贤惊叹道。

苏临：“修士也在乎钱财吗？”

“当然了，凡人用金银，修士用炁石做货币。”南志贤说，“可惜，这些法器都被放在阵法当中，轻易挪动会触发警哨，我估计你要找的铁块周围也布有法阵。”

“不管怎样都要拿！那个紫光真人不在，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洛槐南坚决道。

苏临看了洛槐南一眼，没吭声，他一路往前走着，在宝物中穿行，最后来到了宝库最深处的一条隧道前，这条隧道没有台阶，像是临时在墙壁上挖出来的深坑，一路通往地下深处，苏临站在隧道入口前，被一种无法形容的强烈恐怖笼罩。

苏临的脚开始发抖，他脸色苍白地看向洛槐南，咬牙道：“不能继续下去了，很危险！我会死的！”

洛槐南往前走了几步，沉默了一会，深吸一口气道：“还是要下去，苏临哥哥，你必须要下去，否则就拿不到铁块了。”

苏临简直要崩溃了，他知道如果现在他走进这个隧道，一定会死，绝对没有生还的可能！

苏临憎恨当初想出这种计划的自己，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死在自己手上。

天尊看着苏临，问道：“很害怕？”

苏临点了点头，强烈的恐惧攻击着苏临的神智，他感觉自己的思想正裂成完全独立的两份，一方面是来自身体的本能感受，他根本不想下去，另一方面，好像有个声音在提醒他，如果他无法进入这个隧道，会发生更加恐怖的事。

苏临感觉自己变得不像自己，脑子如一团乱麻，这时他的后背被人轻轻拍了拍，苏临回头一看，发现是洛槐南。

洛槐南绷着脸，严肃地说道：“现在我们一起下去，以最快的速度找到铁块，然后在一起上来，这是命令！”

她按苏临之前教她的方法下达了指令。

苏临紧咬牙关，愤怒地瞪着洛槐南，双拳攥得死死的。

该死！这丫头是想杀了我吗？

我当初怎么会相信她？我怎么会把命交在她手上？其实真正的槐南早就死了吧，现在的洛槐南只不过是有着与槐南相同记忆，身体一模一样的人罢了。

清晰的抉择摆在苏临面前，肉身的死亡或者魂魄的消亡，他似乎没有思考的必要。

“只是单纯针对你的感情影响，就像蚁群里有专门针对工蚁的信息素那样，南志贤和洛槐南似乎是什么都没感觉到，只有你感觉到了。”天尊说，“或许你不会死，但下定决心一定很难吧。”

苏临求助般看向天尊，却看到天尊竟露出一副极度兴奋的表情。

苏临愣住了，他还从未在天尊脸上看到过这种激烈的情绪，她为什么那样笑？现在这处境有什么好笑的吗？

天尊摊开双手，微笑道：“不觉得似曾相识吗？和桃源幻境。”

的确有点相似，在幻境中他莫名其妙相信着修仙世界的存在，而现在他被莫名其妙的致死威胁侵袭着，但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为什么要露出那样的笑容？

“马、马上下去，现在立刻！”洛槐南加重语气道，她的声音有些发抖。

在死限来临前，苏临下意识做出了选择，他走进了隧道中，他听到身后洛槐南叫南志贤也跟下来保护自己，而南志贤没有犹豫便下来了，对这家伙来说，这隧道恐怕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洞穴。

苏临听到天尊和洛槐南也跟着走了下来。

虽然成功迈出了第一步，但恐惧感仍旧没有消失，如跗骨之蛆般紧紧跟随着苏临，他听到天尊在耳边不断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这就是感官带来的影响，感官就是这样的东西，让你接触更真实世界的同时，也会给你带来你不愿意接受的信息，就像能见鬼的阴阳眼一样，看见鬼魂的同时，也承受着来自鬼魂的恐惧。”

“我……有新的感官了？”苏临用尽全力，才问出了这句话。

“蚁仙功本就在唤醒新的感官，任何功法都是。”天尊说。

第九十八章 勾玉、铁 在南志贤和洛槐南眼中，苏临在自言自语，他们不确定苏临是精神受到了影响，还是他在和天尊交谈，但这自说自话的一幕，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当被影响的人是苏临时，这种恐惧更甚。

在南志贤眼中，苏临是个很强大的人，特别是冷酷到极点的思维能力，有时会令南志贤感到害怕。

当苏临都露出这种半疯癫的模样时，他也不得不警惕起这陌生的环境。

苏临仍旧在黑暗的隧道中前行，脚下凹凸不平的碎石地面硌得脚疼，维持重心的平衡分散着苏临对抗恐惧的注意力，当看到绿莹莹的幽光时，苏临知道隧道迎来了尽头。

到了尽头，那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消散了，理智重新回归了苏临的身体，似乎那种来历不明的死亡威胁，只存在于进入洞窟的隧道内。

这个地窟到处镶嵌着散发绿光的萤石，地窟最中央的一块圆形平台上，悬浮着一块弯月状的勾玉，而在圆形平台的一角，一块方形铁块安静搁置着，铁块的四周没有阵法，勾玉的周围也没有阵法。

比起藏宝库的那些法器，这两样东西似乎并不被看重。

苏临感觉那勾玉对自己有着异样的吸引力，让他感觉格外舒适，他不但要拿走铁块，还想要拿走那块碧绿通透的勾玉。

“苏临哥哥，把铁块带上我们立刻就走。”洛槐南流着冷汗说道，“我感觉很不舒服。”

苏临走到圆形祭坛边上，朝着铁块伸出手，忽然听到头顶传来类似玻璃破碎的微响。

抬起头，苏临看到一块光滑的玉璧紧贴在石窟的顶部，玉璧上出现一条条细密的裂纹，玉石碎裂的声音越来越响，白色的裂纹逐渐扩散，细碎的玉粉沙沙落下，最后大片大片地坠落，摔碎在地上。

一只手从玉璧中探出。

紧接着，一个蜷缩的人体从玉璧中钻出，双手抓着穹顶调转身体，轻盈地落在石台上。

这个人身上没有穿衣服，但他浑身都覆盖了坚硬的甲片，身体曲线呈现一种完美的流线型，虽然身上都有昆虫的特征，但走火入魔的方宗玉与眼前这位根本没得比。

方宗玉更像是将昆虫与人的特征强行融合在了一起，更偏向肉体的异化，有种舍弃人类身份朝着昆虫变异的倾向。

而眼前这个全身覆盖虫甲的男人，他的人体构造清晰可见，膝盖、小腿、大腿、腹肌，坚硬的甲壳像先进的外骨骼将这些人体肌肉组织包裹，并在膝盖和手肘这些关节处延伸出锋利的弯刃，在保留人体优势的同时，完全吸收了昆虫的优点。

在看到对方的瞬间，苏临在已经感知到了对方在门中的地位，他是蚁仙门的掌门！

原来如此，怪不得铁块和这个勾玉没有法阵防盗，原来是掌门亲自在这里镇守。

这样一来，自己的偷盗计划，就算是失败了吧……这好像值得高兴。

就算洛槐南命令自己出全力夺取铁块也没有丝毫胜算，毕竟掌门可是元婴。

但至少应该有商量的余地吧，毕竟自己是圣子，即便是掌门，多多少少也应该给点面子，正好让他以掌门为突破口，让洛槐南的同心咒失去价值！

苏临兴奋起来了，果然耐心的等待是最好的选择，当初自己制定的缜密计划终于有了破绽，他没有设定当命令发生矛盾时的优先级，只说了必须遵从洛槐南的命令，以及完成最低底线。

所以只要完成了最低底线，他就可以让洛槐南下达“永远无视同心咒的约定”这条命令，从而达到精神解放的结果。

而掌门，就是与洛槐南谈判的最好筹码，自己只需要为洛槐南求情，并且如实告知同心咒的存在，掌门一定会明白其中的用意。

苏临张嘴正欲开口，忽然掌门在他面前消失了，一阵风从苏临身边掠过，他转过头，看到洛槐南失去的头颅，断颈血如泉涌，喷向天空。

南志贤因为是尸体，被斩去头颅后，并没像洛槐南那般夸张。

两具尸体在苏临面前抽动了几下，随后洛槐南的身体失去重心倒在地上，而南志贤即使失去头颅依旧能行动，被掌门发现后随手几刀，尸体瞬间分为十数块，散落在地。

天上的血滴滴落在苏临的脸颊上，一股怒火从苏临的心底涌起，然而掌门转过身，瞬间来到苏临面前，他看到了物质线的缭乱，但他却没法躲过。

锋利且薄的东西从脖子里面掠过，苏临知道自己的头也被砍了。

即使对他这个修炼了蚁仙功的圣子，对方也毫不留情！

苏临的头被摘了下来，他看到自己的身体倒在地上，天尊站在一边，和他视线相交，他看到天尊耸了耸肩，脸上的笑容一成不变。

“元婴就是这样的，等等看吧，说不定这次你们说的黑天尊还会出现。”

苏临的视线模湖了，他的愤怒无以复加，不光是对洛槐南的死，还有对某种不可言明的东西，是因为掌门杀了自己吗？

或许是，明明他也是蚁仙门的人，掌门应该很清楚，但掌门却没有任何犹豫就动手了，蚁仙门的人怎么可以这么做？

黑天尊，这次也会出现吗？

这次出现的黑天尊，能杀死元婴吗？

苏临不知道，但他听到了车鸣声，还有奇奇怪怪的喊话声——“床垫少不了，还是梦思好”、“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

这是什么？是广告？

“笃笃——！

！”

刺耳的鸣笛声将苏临惊醒，他下意识地后退两步，躲开了身前的车辆，眼前是一栋办公楼，办公楼的大荧幕上正轮流播放着广告。

“愣着干嘛？上班了。”身边的男人用力拍了下苏临的肩膀。

苏临愣了一下，感觉脑子有点混沌，他懵懵懂懂地跟着男人往前走去，在办公楼入口的移动玻璃门上看到了自己的模样，脖子上挂着一张工牌，身穿笔挺西装。

哦，自己是在这里上班的，怎么回事啊？今天自己的精神状态好像不太好。

“幼！方哥，出差回来了！”一男人迎面走来，和苏临身边的男子打招呼道。

苏临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大学毕业之后就进入了这家公司，而负责带他熟悉业务的前辈就是身边这位，名叫方宗玉，在公司里很受人尊敬，大家都叫他方哥。

“小临，这次出差有收获没？”那男人又向苏临问好。

苏临愣了一下，犹豫着回答道：“算是……有吧？”

第九十九章 公司 苏临跟着方宗玉走进了公司，看到了很多“熟人”，虽然好像没什么交际，但却有印象，比如正朝他们走来的女主管，丛冰清，大家都叫她丛姐。

苏临莫名其妙就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工位，在位置上坐下，方宗玉来到他身边，在他旁边的位子上坐下，随后说道：“小临啊，有什么不懂的直接问我，今天你先把PPT给做了。”

“哦，好。”苏临点了点头，打开电脑，做起了PPT。

但他什么都不会，也不知道该写些什么，于是只好频繁请教方宗玉，但好在方宗玉十分有耐心，即使苏临隔几分钟询问一次，他都不厌其烦地帮苏临解决问题。

到最后，苏临做完了PPT，虽然其中80%的工作量都是方宗玉完成的，但方宗玉却没有任何抱怨，反而在察觉到他低落的心情后，主动鼓励他，告诉他新人一开始都是这样。

之后的几天，苏临发现公司里的同事们都非常友好，他曾经在大学期间听过各种职场斗争，但来到这家公司后，却根本没有发现此类现象，大家都非常谦让，领导也从来不骂人，分配好的工作所有人都会认真完成，不会互相推脱。

苏临打从心里觉得，自己能进入蚂蚁精工这家公司实在是太好了，不过，他偶然会感觉又什么地方怪怪的……

他经常听到有个声音在重复问他莫名其妙的问题——【奇怪吗？是蚂蚁，还是人？告诉我，人的定义究竟是什么？】

……

工作半个月后，他跟着丛姐和其他一位女同事出差去见客户，然而当天夜里，苏临发现那位女同事不见了。

“丛姐，王姐呢？”

“小王啊，小王去陪客户睡觉了。”丛冰清理所当然道。

苏临吃了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陪，陪睡？是那个意思吗？”

“嗯，对，有很多时候我们的技术力其实和其他公司相差不大，性价比也不是那么高，这时候如果能在客户的个人癖好上投其所好，多半能够拿下，小王很擅长这方面。

上次你和宗玉搞定的项目，其实小王在这之前已经打好基础了，如果没有他，你和宗玉也没那么容易拿下来。”

苏临的三观受到了冲击。

“公司里的大家，都知道？”

“对啊，能拿下这项目可都是小王的功劳，有功劳难道不该让大伙知道？”

“但这对她的名誉会有影响的！王姐毕竟还没有结婚，公司人又这么多，万一有谁说出去的话，那王姐岂不是完了！”

“她很快就要和宗玉结婚了，这方面你不用担心，而且公司的人是不会把这种事往外说的，你看到我们公司有辞职的人吗？我们公司上下都是一条心的，所以只要对公司有用的事，大家都会去做。”

“那，公司对王姐总该有些补偿吧？”苏临问。

丛冰清一愣，坐正身体，直视苏临：“补偿？大家都是自愿的，都是为了让公司更好，要什么补偿？你觉得我们公司现在的工作环境怎么样？”

“很好，我想应该再也没有比公司更好的企业了，方哥和大家都很照顾我。”

“对，小临你也帮了大家很多忙，也从来没有向大家索要过任何补偿，如果当初宗玉教你PPT，带你出差熟悉业务所浪费的那些时间，都要补偿的话，我们公司的环境会像这么好吗？”

“这不太对吧。”苏临额角渗出冷汗。

丛冰清：“就是因为大家的无私奉献，才有公司的现在啊，正因为员工绝对信任公司，公司也照顾着大家，公司环境与员工个人的奉献是相互的，你要明白这一点。”

苏临张了张嘴，但看着丛冰清那一脸的认真，有些话终究没说出口。

他又听到了那声音——【蚁群中，蚁后与工蚁有区别吗？人类羡慕蚂蚁的集体社会，是因为团结有序，还是单纯想当那只蚁后？】

……

苏临进入这家公司已经五年了，他感觉自己和周围的大家格格不入，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好。

照理说，大家都这么努力工作，公司的效益应该非常好才对，但苏临在这五年里却发现自己的工资没怎么增长，反倒是公司高层的薪酬一涨再涨。

而且他听到的有些小道消息让他很不舒服，外面的人总说，新进他们公司的钱总，接替了他父亲钱经理的职位，平日都喝二十万一斤的茶叶，上下班都开奔驰。

而他的父母也都是蚂蚁精工的高管。

外面那些人都把钱总叫做钱公子，当然钱公子花的钱也全都是公司的，苏临也是从那时候才知道公司里的高管们，吃喝用度都比他们这些普通员工好上百倍。

“方哥，钱总的事你听说了吗？”

“钱总怎么了？”

“他喝二十万元一斤的茶叶！走得还是公司的账。”

方宗玉敲打键盘的动作一顿，疑惑地看向苏临：“这有什么不对的吗？”

苏临也愣住了：“这难道也是对的？”

“哪里不对，你应该也看过修仙小说吧？修仙小说里，那些真传弟子内门弟子，吃的喝的不都很好吗？外门弟子吃的喝的自然要差些，但也不至于饿死，这个社会本来就是这样的。”

“但公司的钱是我们赚来的啊！”

“是大家赚来的，但人家干的活比我们要重要，多享受一点不行吗？”

“有什么重要的！他才刚上任就是经理，就因为他老子是经理？”苏临质问道。

方宗玉无奈地笑了：“修仙小说里不也有被神选中的圣子吗？那些圣子不也什么都没干，刚刚进宗门，就分配了最好的道侣，最好的资源？这都是因为将来他能够为宗门提供足够的好处，同样钱总也是如此，他父亲是管理经验非常丰富的管理者，钱总耳濡目染，比我们这群人强多了。”

苏临怒了，现实可不是修仙小说，凭什么圣子就能无缘无故享受到他们的劳动成果？

凭什么就因为钱公子他爹能力强，他就能平步青云，走公司的账，开宝马，和二十万的茶叶，周末还不用加班。

第一百章 公司（二） 方宗玉：“小临啊，虽然公司大家都会无偿帮助你解决麻烦，教你做事，但要把浑身本领倾囊相授，是很费精力的，人家钱老总不教给他儿子，难道教给你吗？

你想想修仙小说里那些门派，为什么选中的偏偏是那个圣子呢？你一个记名弟子想让神仙选你当圣子，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世界自古以来都是弱肉强食的，我们公司已经很好了，其他公司的高管可不会把这么尊重底层员工，钱公子和我们一起相处的时候，你看他有架子吗？”

苏临握紧了拳头，心里没来由的恼怒，他承认方宗玉说的的确不错。

其他公司的确没有苏临所在的公司来的人性化，其他公司的高层，也有着各种贪污腐败的行为，但因为另外一家公司更烂，而屈从于一家稍微不烂的公司，这难道就是正确的吗？

这时，苏临看到一个办公室老前辈端着纸箱子向门口走去，心里吃了一惊，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公司有人被辞退，于是起身迎上前：“王叔，你这是怎么了？”

“哦！我年纪大了，干起活来也有些力不从心，继续留在公司里拿这些工资，也只是白白浪费公司的资金，还不如早点辞职回家养老。”

“王叔，你在公司干了一辈子啊！”苏临激动道。

“对啊，我儿子也进公司了，我回家也是为了让公司更好发展嘛，帮公司不就是帮我儿子？”两鬓发白的老王，理所当然地说。

这浓烈的违和感让苏临感到不适，让他感到不适的，不是这家公司，而是这里的所有员工。

忽然，丛冰清走了过来，对苏临说：“小临，你负责的那个项目，之后就交给钱总吧。”

苏临童孔骤然收缩，一瞬间他感觉丛冰清的声音产生了重音：【小临，你修炼出来的丹胎，就割下来给钱公子吧。】

“丛姐！这不对吧，那项目是我一手坐起来的，我花了一年半的时间！”苏临强行忽视那若有若无的幻听，为自己打包不公。

“你前期的工作做的是很好，但那个项目后期工作还是钱总比较擅长，毕竟你没有接触过后期工作，交给钱总的项目收尾会更好，麻烦也会更少。”

“虽然我没接触过，但这对我来说也是个锻炼的机会啊！”

“为什么要锻炼？公司本来就是每个人各司其职，所有人干好自己擅长的事就够了，你这样的锻炼只会增加项目失败的风险，给公司带来麻烦，钱总做好两项目，对公司有好处，对你也有好处啊，公司收益高了，你们的工资也会增加。”

苏临觉得这太离谱了，但周围全都是那些疑惑的眼神，彷佛有问题的是他，而不是丛冰清。

苏临突然意识到，并不是自己有问题，而是公司里的所有人都有问题。

【将资源倾注在最有天赋的人身上，对集体而言是最好的选择，那么弱者就没有成长的必要了，被舍弃是他们天生注定的结局，在贡献出自己的价值后，这份价值将由集体的意志，来分配给最适合的人。

若某人伪装成集体的意志，那么他将成为最高的独裁者。

而当所有人都为这集体的成长感到快乐时，个人的意志是否依旧存在？】

苏临脑门全都是汗，到底是谁在向他提问。

他警惕地看着周围那些人，突然觉得很假。

为什么？

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这种事理所当然？

耳畔的幻听接连不断，但变成了无法听清的细碎描述——【人……红利……强大公司……牛马、韭菜……富……带……穷】

没错，将所有人的力量集中在一起办大事，的确会更强，但强大的究竟是什么？

若弱小者对自身的处境不会感到任何痛苦，那么集体的矛盾，是否便会就此化解消失呢？

蚁仙门强大的究竟是什么？钱公子的茶叶难道还不足以支付老王的工资吗？难道还不足以让自愿优化的老王，继续留在公司里吗？

蚁仙门的一枚功德丹，难道还不足以让几千名老去的记名弟子安度晚年吗？

弱者没有存续的价值，只配在奉献劳动中感受快乐！原来这就是蚁仙门的真谛！

蚁仙门……蚁仙门是什么东西！

头，好疼！

“人类的定义是什么呢……快告诉我人类的定义……你答应我的……”

蓦然响起的声音让给苏临获得了一瞬的情形，这声音和问题都似曾相识，他感觉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过。

但什么是人类的定义？

苏临不想去思考了，反正他知道，人类不是蚂蚁就对了。

……

……

蚁仙门地下最深的洞窟，掌门割下了苏临的头。

这是理所当然的，即使苏临是圣子也不例外，蚁仙勾玉不能被任何人看到，特别是能靠近蚁仙勾玉的人，这代表对方也有着掌控勾玉的资格。

普通修士修炼了蚁仙功，是绝对不可能再靠近蚁仙勾玉的。

“真是可惜，本来还想着或许有大用。”沙哑的声音从掌门几丁质构成的甲壳面具后传来，他举起手中苏临的头颅，想着或许用圣子的身体熬制一些丹药，可能会有特殊的益处。

苏临的脑袋忽然眨了眨眼，掌门“咦”了一声，随后空气中气流掠动，他以肉眼无法观测的速度出手，将手中的头颅切成了厚度为三厘米的切片。

“噗嗤！”

苏临的无头尸体忽然开始膨胀，体内传来各种骨骼断裂的声音。

“有意思，不愧是被天尊选中的圣子，果然与众不同。”掌门喃喃自语，站在原地，耐心等待着苏临的蜕变，他对自己的实力有着绝对的自信。

此外，他也想要看看所谓的圣子究竟能达到怎样的程度。

“人类……我是……人类啊！”苏临的无头尸体内，忽然传出嘶哑的呻吟。

随后腹部被粗暴地撕裂，一只漆黑的手臂从苏临的肚子里伸了出来。

一直在一旁静静观看的天尊，双眼闪闪发光，她一眼就看出了这团黑漆漆的东西究竟是什么，那是极高密度的物质线集合，数量极其庞大的物质线被压缩在一个固定空间内，便会显现出这种状态。

这个东西很厉害，但并不是最让天尊惊讶的，惊讶的是苏临的身体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这东西又是怎样一种触发机制呢？

“黑天尊……呵，就让我看看它的战斗逻辑如何吧。”天尊轻笑道。

第一百零一章 刘柏辛 刘柏辛当上这蚁仙门的掌门，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了，他人生中最大的幸运就是得到了蚁仙勾玉，创建了蚁仙门。

或者说，是他重建了蚁仙门。

过去的事对刘柏辛而言，已经模湖不清，他依稀记得自己也有刻骨铭心的经历，但这些经历在漫长的岁月里已经遗忘了，不管是仇恨也好，爱也好，时间会将一切都抹平，留到最后的只有当下的追求。

他在这个地下洞窟闭关已经三百年，直到紫光的出现，他才离开过几次，除此之外他都待在这个洞穴中，感受着这个蚁巢的意志，他能感受到蚁仙门每个人的情绪，那些痛苦压抑的真实情绪被收纳在勾玉之内，是他每天都要品味的美味。

对刘柏辛而言，这是不可或缺的，他不想丧失为人的资格，作为整个蚁巢的王，一旦不再为人，那么整个蚁巢便会为之覆灭，人和蚂蚁最大的区别便在于人生的追求。

但在无法离开蚁巢的情况下，感受着那些大同小异，没有任何区别的情感，刘柏辛觉得恶心，一想到自己被这些修仙的养料所包围着，他就心情低落，烦闷不已。

只有勾玉中的痛苦才会让他欣喜，只有体验那种痛苦，他才会意识到，自己操纵的这些蝼蚁般的“人”，并不是真正的蚂蚁，而是一个个货真价实的人。

他和勾玉中的蚁仙沟通，了解上古的辛迷，来自蚁仙的知识丰富着他的大脑，令他博学，他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元婴修士，毫无察觉自己的精神有任何异样。

刘柏辛觉得自己即使现在破关出去，和百年前的自己也没有任何区别，蚁仙门让他的境界比磐石更加稳固，根本没有遇到所谓的修炼瓶颈，也根本没有入魔。

唯一的变数，便是天尊，他从勾玉中听到蚁仙告诉他，天尊的圣子降临，而他需要去接他。

其实，刘柏辛对天尊这等至高的名讳没有真实的感触。

虽然早在他成为元婴之前，无数元婴大能都信仰着那从上古便存在的真正的仙神，但刘柏辛本身从未与天尊有过任何神交。

对刘柏辛而言，天尊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无法理解的存在，信仰天尊的那些老怪物都很强大，但行事也诡秘莫测，刘柏辛知道蚁仙也是天尊的信徒，所以他本来是不想杀死苏临的。

苏临可以给蚁仙门带来很多东西，而带给蚁仙门的东西，其实就是带给他和紫光的，但苏临既然能如此靠近勾玉，那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留他。

即便蚁仙说了那些话也不行。

刘柏辛一直很清楚，他其实只是勾玉的持有者，并不是勾玉的主人，勾玉没有任何主人，有能者居之。

像紫光那样的人，他可以允许与对方共享勾玉，因为他可以掌控紫光。

但苏临不行，苏临是蚁仙钦定的人，天尊选择的天选之子，刘柏辛害怕勾玉落到苏临手里。

他想做的是蚁巢的王，而不是一只蚂蚁，所以即便是宝贵的圣子，杀了也在所不惜。

刘柏辛的眼睛透过粗糙的甲壳面具，看着黑色的人形从那尸体里钻出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虽然放任苏临变化可能会有意料不到的危险，但危险往往与机遇并存。

他曾经听说，曾经有妖修，将其他真仙的圣子的肉体与自身融合，最终获得了与真仙沟通的能力，他需要观察对方的变化，更要确保究竟这黑色的东西是苏临，还是那肉囊是苏临。

黑色的影子完全爬了出来，尸体被撕了个稀巴烂。

刘柏辛无法描述黑影究竟是什么，因为他看不清细节，他只能看到对方的轮廓，就像所有光线照射在它身上，都被它吸收了一般。

刘柏辛的后背展开了三对薄如蝉翼的透明翅膀，翅膀高频率扇动，空气震鸣，他的身影消失在原地，以极快的速度与苏临擦身而过，肘部的弯刃切入了黑影的身体。

在肘刃切出的瞬间，他的手臂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快速来回挥动了留下，在对方身上发出六道斩击，虽然斩切感受到了些许的阻力，但硬度与韧性都很差劲。

对方的炁和自己不是一个级别的，这防御他能轻松破开。

“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刘柏辛喃喃自语道。

……

……

阳光明媚的一天，苏临蹲在河边，看着一群蚂蚁在草丛边来来往往，弟弟苏天也蹲在旁边，看着蚂蚁搬运食物。

“蚂蚁还真是勤劳啊，人会有蚂蚁这么勤劳吗？”苏天说。

苏临：“做不到的，蚂蚁除了工作就是休息，不需要娱乐，但人如果没有娱乐，会疯掉的吧，如果除了上班就是睡觉吃饭，会像行尸走肉那样。”

苏天：“那如果人也能像蚂蚁那样就好了，大家分工明确，各做各的事情，也不会有贪官和奸商了。”

苏临笑了笑：“那如果让你从出生开始就不停地工作，除了工作就是睡觉，工作获得的所有东西都会被上面收走，只分配给你可以吃得饱的食物，和住的地方，你愿意吗？”

苏天犹豫了一下：“看病什么的也免费吗？”

“免费的，但如果看不好的话，那就不会有人救你了，这是浪费资源。”

“那我不愿意。”

苏临笑了：“我就知道，但肯定有人愿意的，渴望蚂蚁社会的人一定活得很痛苦，非洲那边的人吃不好穿不暖，生病没钱治，很快就死了，他们肯定很乐意当蚂蚁。

因为即使做蚂蚁没有娱乐，除了工作就是休息，他们也乐意，因为不用死。

但如果你让那些有钱人当蚂蚁，他们就不乐意了。

有钱人都不喜欢工作的，他们假装在工作，其实是让穷人像蚂蚁一样忙来忙去，把钱送到他们手里，他们的工作简单的要命，但他们喜欢把简单的事情弄得很复杂。

因为这个社会一定要有人当蚂蚁，如果蚂蚁都知道自己可以做人，那哪还得了，所以最痛苦的人来当蚂蚁，他们就享受蚂蚁生产的劳动成果。”

苏天歪着头：“老哥，你从哪本书上看来的？”

“我自己想的。”苏临举起了手里的激光笔，“我要把这些蚂蚁弄死。”

“为什么？”

“想看看它们有什么反应。”苏临随口说道，按下激光笔的按钮，红色的激光照在了行走的蚁群身上。

第一百零二章 激光 刘柏辛的身影在偌大的洞窟当众闪烁，周围残留着数十个他的残影，他的速度已经快到了极致。

物质线在他周遭被解构，空气不再是阻力，翅膀拍动的彷佛不是气流，而是一面铁壁，南志贤的无头尸体躺在地上，脖子处钻出一个红色膏状物，变形成眼睛的形状，偷偷观察着一切。

他亲眼目睹了苏临被枭首，也亲眼目睹了黑天尊的再次出现。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元婴期的战斗，在此之前，哪怕是面对桃林散人，他也只是间接感受过被碾压的痛苦。

母庸置疑，眼前这个蚁仙门的掌门人是标准的体修，他纯粹依赖肉体发动攻击，南志贤想象不出究竟怎样才能达到这种速度，即使是用特殊法阵射出的法器，都没有他这么快！

几十下的攻击都在瞬间完成，切割掀起的气流犹如锋利的刀子，拥有这种速度与攻击力的修士，能瞬间在千里之外，取下一个人的首级。

对方展现的是最纯粹的力量与速度，没有多余的技巧，但同样让人心生乏力，南志贤起初还认为黑天尊或许能杀死元婴期的掌门，但在亲眼看到对方战斗的姿态后，他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

当初，他靠着六枚降魔杵，虽然没有杀死黑天尊，但也在黑天尊身上留下了一些空洞，但眼前的蚁仙门掌门，每一下攻击都足以媲美降魔杵自爆释放的威力，每一下攻击都实打实在黑天尊身上留下无法忽视的“伤口”。

最直观的表现，便是黑天尊纯黑的身体变得不在纯黑，它的身体开始出现丝线般的空洞和间隙，并且它根本无法向刘柏辛发动反击。

黑天尊在洞窟的中央承受着狂风骤雨般的连续斩切，黑色的丝线随着每一下斩切的冲击力在它的体表跳跃，但他的每一次反击都无法命中对方，就像蛇被猫戏耍一般，看似每一击的差距都在毫厘之间，但这短短的距离，即使拼尽全力也无法越过。

南志贤内心升起了死亡的恐惧，他的生命是与苏临绑定的，若苏临迎来真正的死亡，那他这个分魂也将葬身此地。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他又能做什么呢？让他去和这个元婴期的怪物拼命？

就在这时，南志贤胡忽然看到黑天尊的黑块上，出现了一对红色的光点！

那是什么？

根据黑影的轮廓以及光点的位置，那红点，似乎是黑天尊的眼睛！

“啊啊啊啊啊！

！”

南志贤感受到了空气在震荡，从他所能看到的角度看去，能看到黑天尊的嘴部裂开了，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咆孝。

那双红眼中的赤芒越来越盛，似乎刘柏辛也察觉到了黑天尊的变化，一瞬间六片透明翅膀彷佛在身后消失了，他首次改变了站在空中的姿态，并拢手脚，像一片梭飞向苏临，一瞬间填满洞穴的幽绿色光芒，都彷佛被他割开。

黑天尊双眼喷发出两道笔直的红色光线，如赤红色的圣剑直插地面，随黑天尊抬起头颅，无限延伸的光剑笔直向前移动，从地面爬上岩壁，在巨大的洞窟岩壁上留下一片焦黑的灼痕！

周遭的温度在瞬间上升，南志贤感觉他的尸体在慢慢变熟，而他所在的位置，与两人交战的地点有着相当远的距离！

天尊站在洞窟最边缘的角落，仅凭她现在这具身体的肉眼，已经无法观察到苏临与刘柏辛战斗的细节，但她发现苏临变成黑天尊重生后，他的炁量在瞬间，获得了恐怖的增长。

如果说原来苏临的炁只是一滴水滴，那么在这水滴落地破碎之后，里面涌出了无止尽的海潮。

而她与苏临的连接还在，她完全可以通过消耗对方的炁，将自己极小一部分的感官影响，真实投影在这个世界，现在她只是抽离了黑天尊极小一部分炁，用于提升自身的感知力，好更加细致地观察这场战斗。

刚才一瞬间，刘柏辛显然也感受到了来自苏临激光眼的压力，在双向对冲的瞬间，他以极其高超的飞行技巧避开了激光的射击，绕行路过了苏临身侧，在擦肩而过的瞬间，挥出了上千刀。

对方的每一刀，都很到位，在天尊眼里，这个刘柏辛对“须臾”这个神通的使用技巧，已经达到了元婴境所能做到的一流水平。

他并不是自己的信徒，但却能使用须臾，并且修炼到了这等境界，天赋和毅力都是上佳，期间应该承受了极其恐怖的感官侵蚀，也亏得他还能像正常人一样说话。

反观苏临，他的战斗方式过于粗暴野蛮，没有丝毫技巧可言，甚至连本能都称不上。

在天尊眼中，此刻的苏临就像拥有有一辆坦克，却只会使用后退这种操作的驾驶员，或是一个有光剑的剑客，却连激发按钮都不会按。

他强大的炁，都在受伤中作为生命的替代品被消耗掉了。

所谓的黑天尊，只是苏临无意识的状态。

但苏临为什么会有如此庞大的炁海呢？

这是第一次势均力敌的交手，苏临的激光眼没有命中刘柏辛，自己却被砍中了无数刀，几千条黑色的丝线因为斩击的巨大冲击，从他身上朝四周扩散，就像从太阳表面脱离的日耳。

此刻的他，远远看去就像在水中散开的毛线球。

刘柏辛在得手后瞬间拉开距离，左手和左腿的甲壳脱落，甲壳下赤红色的肌肉蒸腾着丝丝热气。

在须臾之间，与那束红光擦肩而过的千分之一秒，他的半边身体就已经被完全烹熟，血液中的水分被蒸发殆尽，肌肉纤维彻底失去弹性，肉体的炁和他失去了关联。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刘柏辛嗓音嘶哑道。

这和他想象的有些不一样，圣子，终究只是圣子而已，这个身份本就只代表着他有与真仙沟通的资格，他有着无与伦比的修炼天赋。

但也仅此而已，他听说过其他真仙的圣子诞生，很多其他宗门也收过圣子，还有各种历史典籍中，也记载过真仙选定的圣子的人生经历。

所有的圣子都经历了极度不平凡的一生，他们在修仙界大放异彩，有的走火入魔，给人世带来了无尽的浩劫。

有的性情乖僻，归隐秘境，销声匿迹百年后，他的徒弟将他的名号扬至四海。

有的一心求道，最终飞升成仙，成就一段后世传奇。

刘柏辛羡慕这些天之骄子的人生，他嫉妒，也害怕，但他害怕的并不是苏临这样刚刚被选定的圣子。

勾玉中的蚁仙和他说了这么多，他多年来遍览卷宗史集，听取各种修仙异闻。

但从来没听说过，有哪个圣子刚显世，就把元婴老怪给宰了的！

黑天尊身上爆散的黑丝正在缓缓回缩，他头颅横向偏移，两柱红色的光芒在洞穴的墙壁上移动的，巨大的冲击震得洞窟摇晃，一时间砂石俱下。

红光在即将淹没刘柏辛的瞬间，刘柏辛靠着单足瞬间平移出五丈，躲过了红色的光潮。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刘柏辛盯着苏临，又重复了一遍。

忽然，他的身体勐然发力，砰的一声闷响，他一半的身体直接炸成肉浆。

他靠着一只脚支撑身体，稳稳站在地上。

下一秒，躯干断面处，筋络骨骼重塑，骨骼像雨后春季的竹笋快速生长搭在一起，肌肉如蠕动的肉虫，将其缠绕包裹。

最终血淋淋的肉色肌肉，硬化为黑漆漆的甲壳，肉体重新恢复到了之前的巅峰状态。

第一百零三章 歼灭 刘柏辛再度发动了攻击，南志贤看到刘柏辛的身体消失在原地，洞窟的顶部和四壁都拉出一道道深深的裂痕，彷佛在刚才那一瞬有数千下强力的斩击，噼碎了坚硬的岩壁。

南志贤的尸体被分割为更小的肉块，好在他现在这个形态对外型已经没有要求，否则就刚才那一下，他又要死上上百次。

此时此刻，刘柏辛与黑天尊的战斗，已经不是他这小小的筑基修士所能旁观的了，他根本无法看清交战的细节，只能通过黑天尊形态的变化，来判断刘柏辛的攻击起到了怎样的效果。

只见那些向黑天尊回缩的黑色丝线，彷佛受到了某种不可抗的力量冲击，以更快更强的速度往四周爆散，有无数条一缕缕的黑线在空气中蒸发为黑色的气雾，而处于最中央的黑天尊，已经只能依稀看出人形。

苏临他……要输了吗？

南志贤的心被紧紧揪紧。

虽然他知道苏临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一个奇迹，但他总想着靠黑天尊，他们或许还有翻盘的机会，但果然，果然元婴与金丹之间有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像眼前这样的元婴，就算上万个金丹大成在这，也如割草一般！

他看到黑天尊的四肢与身体，已经变得千疮百孔，无数条抖动的细丝构成了清晰的轮廓，在它受到如此重创之后，他的形态反而更加容易被人辨认。

一个头，两只脚，六只手臂，身高与苏临相彷，这是南志贤能看到的所有。

至于那个蚁仙门的掌门，他已经看不到了，对方的速度快到了极致，即使停留也不会留下一点残影，只有洞窟中不断变转方向的强烈气流，昭示着刘柏辛的存在。

两束红色的光潮通过黑天尊的双眼射出，在洞穴内不断漂移，所过之处留下一片焦黑和星星点点的橘红色余尽，几息之后，整个洞穴便热得彷佛熔炉，南志贤的尸体已经完全蒸熟。

对了，洛槐南那丫头呢？

那丫头应该也不会这么轻易死掉吧，南志贤往四周看去，最终在地穴的入口处看到了一个娇小的身影，她果然还活着！并且穿着与刚才一模一样的衣服。

谁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儿，但她看起来也在苦苦支撑，那个地方虽然距离战场极远，但温度绝对不低，南志贤看到对方的皮肤已经一片通红，被炙热的空气所烫伤。

她在干什么？想要尝试着命令化作黑天尊的苏临？

不可能的，这绝不可能！她疯了！

南志贤只有短短一瞬的分神，但战况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构成黑天尊身体的线条越来越稀少。

百分之九十九的黑线都被刘柏辛狂烈的斩击剥离了身体，它们在整个洞窟内飘散着，伺机“游”回黑天尊的体内，但还没等它们靠近，第二波刀影剑潮便将它们吹得更远。

但这名强大的元婴大修显然也不好过，南志贤虽然依旧无法看清对方的身影，但他能看到那在空中一条条模湖的光火，那是在高温中燃烧的刘柏辛飞翔所留下的轨迹。

刘柏辛的应变速度已经达到了极致，他没有被那红色的光柱碰到一下，但这整片空间经过光潮扫荡之后，已经宛若火海，他现在是在火海中飞翔出击！

他知道那红色的像太阳般的光辉不是普通的火焰，而是一种连他都无法理解的诡异神通之火。

他作为元婴体修，早就修炼至水火不侵的境界，即使漫步于岩浆中，都毫发不损，但现在他的身体居然在被烤熟，背后飞行的翅膀光是扇动就会燃起熊熊烈焰，若不是靠着他肉体强悍的恢复力，恐怕此刻早已失去了飞翔的能力。

刘柏辛的余光看着地上两具尸体，那两人的尸体已经被烤熟了，这就是不合理的地方之一，连他的肉身都在自燃，这两具尸体早该烧成了灰尽，但它们却仅仅只是熟了。

“歼灭！”

嘶哑粗涩的声音自黑天尊的身体里传来，南志贤感觉“脑子”嗡的一声。

那好像是人的声音！

那是非常简短的两个音节，在这正在崩塌地岩窟之中，若不仔细分辨根本无法听清。

但他听清了，黑天尊的确说了两个字！

下一刻，岩石被烧裂的爆响停歇了，从黑天尊双眼喷发出的恐怖光潮突然收敛，南志贤看见黑天尊缓缓举起了双手，捂住了那张勉强算是脸的部位，那眼睛的位置，红光越来越刺眼。

下一刻，激光再度涌现，经过黑天尊的手指，被分割为数百道红光，就像迪厅里的魔力水晶灯，被分割的光线瞬间笼罩了整个洞穴，纵横交错，构成密集的光网，将飞翔的刘柏辛从空中切落。

无法形容的剧痛侵袭了刘柏辛的神魂，他知道这剧痛绝非来自肉体，向蚁仙进化的他已经舍弃了人类落后的痛觉，转化为不会影响精神的肉体反射，但他此刻却感受到了人类时体验过的剧痛。

还好……分散之后的赤芒威力大大削弱，连自己的身体都能切断。

不能再继续打了，圣子这种状态一定无法维持太久，带上蚁仙勾玉逃跑吧。

刘柏辛在坠落的过程中如此想道。

当他落在地上，准备立刻挪移的瞬间，那个黑色的丝丝缕缕的身影如一座小山压在了他的面前！

黑天尊的身后，是遮天蔽日的缭乱黑丝，构成一张密不透风的蛛网，像一张褴褛的漆黑披风。

在刘柏辛即将起身的瞬间，他的手按住了那甲壳状的头颅，巨大的力量将刘柏辛的脑袋按进地面。

看着那纯黑犹如平面的脑袋上，那对红色的光点，光芒越来越盛，刘柏辛被死亡的恐惧笼罩了，他还不想死！他好不容易才走到如今，他为了飞升成仙孤独一人在这洞穴里呆了三百年啊！

“啊啊啊啊！

”刘柏辛疯狂地咆孝着，全身每一块肌肉都释放出最大的力量。

他身上每一块虫甲都裂开，腰身高高弓起，双脚双手倒按地面，深深陷入地层当中，但彷佛压在他头上的不是一只手，而是一座山，他根本无法挣脱对方的压制！

黑天尊结束了蓄力，汹涌的红光如瀑布灌注而下，刘柏辛的身体在刹那间分崩离析，蒸腾为朦胧的烟气，消散在空气中。

在长达三百年孤独的坚守后，他以元婴的身份，迎来了没有痛苦的，孤独的绝对死亡。

南志贤看得一愣一愣的，实际上，若是苏临不马上结束，他也快到极限了。

他看着黑天尊一步步走向苏临的尸体，然后像捡垃圾般捡起来，开始进食。

第一百零四章 真正的意志 刘柏辛死了，这个元婴修士，就这样死在了苏临手里。

整场战斗，南志贤看得一愣一愣的，他期待的奇迹，最后还是发生了。

实际上，若是苏临不马上结束，他也快到极限了。

南志贤看着黑天尊一步步走向苏临的尸体，然后像捡垃圾般捡起来，开始进食。

黑天尊在众目睽睽下捡起零零散散的尸块，吃得一干二净，空气中飘荡的那些黑线缓缓朝着黑天尊的身体回缩，最后融成一体，只不过黑天尊的体积明显比刚刚显形时少了不少。

在吃掉所有尸块之后，黑天尊忽然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它表面慢慢有了光泽，就像一张二维的画布正在逐渐向着三维转换，慢慢有了肉眼可分辨的形体。

最终，它变成了一个固定的凋塑。

又过了一会，凋塑的表面出现了细密的裂纹，南志贤听到了蛋壳碎裂的声音。

他看到一直站在洞穴口的洛槐南走进了洞穴，这才发现本来犹如熔炉般的洞窟，竟然在黑天尊消失的短短一会时间内，恢复到了常温！这里甚至还有些凉快！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第二次的破壳而出要迅速得多，苏临意识到自己被关在之前的黑壳中时，浑身用力一抖，黑色凋塑顿时裂开无数缝隙。

苏临左右手齐齐开工，将碎掉地黑色瓷片从自己身上摘下。

他的身体出现了和第一次觉醒黑天尊时的症状，但这次症状显然要比第一次眼中的多，从脖子开始到左肩膀，直至整条左臂的皮肤，都失去了人体该有的弹性，变成了瓷器般的硬脆材质。

随着苏临弯曲肘部关节，手肘内侧的皮肤裂开细密的裂纹，粉碎的皮肤片片坠落，暴露出下面猩红的肌肉。

但苏临没有感到任何痛觉，甚至连触感都很不敏锐。

苏临看着自己的手肘，心想这姑且不算是会死的副作用，但使用黑天尊的力量显然不是全无代价。

杀南志贤这样的筑基修士，只需要付出一小片肉体瓷化的代价，而击杀刘柏辛这样的元婴修士，却让他接近四分之一的身体，都成了代价。

这次觉醒黑天尊和上回有些许不同，虽然在死后，他完全失去了意识，陷入了梦境，但在复活之后，他却记得黑天尊的战斗过程，而且还是第一视角。

除此之外，他还记得自己梦到的超现实象征化的公司。

苏临看到洛槐南走到面前，她好看的脸颊上布满水泡，露出的胳膊上也同样如此，彷佛刚刚被开水从头浇了一遍。

但苏临反而松了口气，肉体上的损伤都无所谓，只要大家都还活着就好，不管受了什么伤，只要还活着，就会慢慢恢复。

况且，他们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洛槐南像是变了个人，她不再唯唯诺诺，眼神坚定，意志果决。

“苏临哥哥，拿上铁块，我们该走了。”洛槐南强调道。

“我知道。”苏临笑道。

此刻他的脑子很清醒，或许是刚刚宰了掌门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那个现代公司的诡异梦境，总之，应该趁着自己精神还正常的时候，彻底了解这件事！

蚁仙门果然有问题，统治蚁仙门的，竟然是个拥有自由意志的元婴修士。

苏临迈开大步，走到圆形平台边上，拿起了冰凉的铁块。

头顶勾玉幽绿色的柔和光芒照在苏临身上，他动作一顿，忍不住抬头向那块勾玉看去，那光芒让他感到格外舒适。

这是什么？这就是操纵蚁仙门的至宝吗？

蚁仙门这种东西，必须破坏掉！

苏临跳上平台，抓住了那块勾玉，一瞬间某种情感涌进了苏临的脑海，他感受到了很多，信息量大得夸张，一种平和温顺的赶紧顺着勾玉流进了身体，同时一个温和的声音随之响起。

“代替刘柏辛成为蚁仙门的掌门吧，身为天尊圣子的你，有这个资格。”

“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强大是生存的唯一保障，想要再看到淮阳村那样的事吗？如果你没有遇到天尊，你的妹妹最后会是怎样的下场？”

“你自己知道，天尊不是保证你不死的护身符，你需要自己的力量，握紧这块勾玉……成为它的主人吧，整个蚁仙门都会为你效力，他们将对你绝对的忠诚，只需要一个念头，你就获得了整个宗门的力量。”

“即使是天尊也和你说过，牢笼即使幸福，未知即是幸福，你看着蚂蚁觉得可怜，然而当你自己也是蚂蚁的时候，你很快乐，不是吗？你曾经也想为这个集体奉献一切。”

苏临盯着手中碧绿的勾玉，紧咬牙关，他觉得好像是这个勾玉在影响自己，但对方说的，却又句句深入他的内心……他分不清了。

天尊的确选择了他，但天尊显然对他的死活并不关心，生死在天尊眼里并非最重要的，她好像一直看着自己身上某个他察觉不到的重要的地方。

但他想要保护身边的人啊，他想要变得更强大！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子非蚁，安知蚁之乐。

自己为什么要排斥这块勾玉呢？这是象征着蚁仙门最高掌权人的至宝，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立于他之上，这和他是真传弟子时，截然不同！

苏临盯着手里的勾玉，握得紧紧的，面目狰狞。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洛槐南的声音。

“立刻！”

苏临忽然清醒过来，他瞬间就明白洛槐南想说什么，转头大吼：“不！

”

“破坏它！

”

洛槐南没有丝毫犹豫，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了那道命令。

苏临看向手里的勾玉，内心的动摇前所未有的激烈。

但在灵魂受到牵引感的瞬间，他做出了决定，哭喊着握碎了手中的蚁仙勾玉，破碎的勾玉中溢出大量如水的光芒，如涟漪般一圈圈散开，穿透这深处地底的岩窟，扩散到蚁仙门的每个角落。

在捏碎勾玉的瞬间，苏临表情一僵，随后他的嘴角缓缓上扬，沉默地狂笑。

“是我赢了！”他说。

遮住心灵的纱布被勐地掀开，影响情感的迷雾被瞬间驱散。

真正的意志，在自由的感召下回归。

第一百零五章 众人的欲望 刹那，这些日子的种种决断，种种挣扎，一一在苏临的脑中闪回。

不管是拒绝丛冰清的求欢，亦或是偷盗铁块，之前所有抗拒的行动，都在他预料的轨道上按部就班地行进着，曾经那些让他后悔的行为，如今看来，全是最正确的抉择。

苏临如释重负般笑出声来，转头看向洛槐南。

她紧张地攥着拳头，当看到苏临清明的双眼时，眼底泛起温暖的湖光，她知道自己做到了！

“槐南，辛苦你了，做得很好。现在，我们该撤了！”

“苏临，别忘了带上我。”南志贤的尸体上，一片红色的浆湖开口讲话。

苏临从高台上跳下，走到南志贤身边，扒下了对方的衣服。

“你的衣服先借我穿一下。”

随后苏临拿起祭台上的铁块，正要转身离去，余光忽然看到了那散落一地的勾玉碎片时。

苏临一愣，心想这些碎片不一定就失去了效力，以防万一，把这些碎片也带上吧，否则还会有第二个蚁仙门的出现。

苏临朝着那些勾玉走了过去，忽然感受到了各种各样的情绪与情感。

他确定此时此刻，自己是清醒的，但这些情感又确实存在，勾玉本来是盛放这些情感的容器，在勾玉破碎的那一刻，这些情感便像水般从容器中漏了出来，向周围流淌溢散，洒满了整个地窟和隧道。

苏临泡在这些情感中，感受到了很多很多，这些情感有的高尚，有的低俗，每一种都赤裸裸的不加掩饰，它们属于蚁仙门每一名弟子。

很多弟子苏临并不认识，但他在这些情感中，看到了方宗玉的，还有丛冰清的，他清晰体会到了方宗玉对自己的怨念和嫉妒，也体会到了他对丛冰清的爱欲和肉欲。

“师姐真美丽，如果我能****她身体里该多好，她愿意成为我的女人吗？我一定可以满足她的，每天都会。”

这种充满动物欲望的念头来自十八岁的方宗玉，其中几乎没有对丛冰清人格与性格的欣赏，纯粹是一头雄性动物对另一只美丽雌性的渴望，粗俗不堪，却又纯粹无比。

“师姐真温柔，又善解人意，如能和她结为道侣携手共度一生，一切都足够了，我会永远相信师姐，永远照顾她，爱她。”

这念头来自成年后的方宗玉，他此刻已经成熟，没有那么血气方刚。

除了方宗玉的，苏临还感受到了丛冰清的感情。

“为什么我待在这个地方？我要修仙，像个正常人一样修仙。”

“方宗玉这小崽子，真是俗不可耐，脑子里除了双修就没有其他东西吗？这种蠢货也配修仙？当初为什么不直接死在那个村子里，我就不应该把他带回来。”

“紫光真人还算人吗？做事感觉挺正常的，但蚁仙门真的有正常人吗？”

“苏临？什么劳什子圣子，我为什么非要和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屁孩上床？我比他还大几十岁。”

苏临品尝着所有的感情，这些感情如此正常，如此令人熟悉，这些感情本该属于蚁仙门的每个人，但他们所有的情感都被勾玉所汲取，容纳在那一方弯曲的小小空间里。

各种人的喜怒哀乐汇成了大海，淹没了苏临，他体会到了许多许多，有憎恨蚁仙门的，有感恩蚁仙门的，有深爱蚁仙门的……各种观点，各种立场，慢慢让苏临对蚁仙门的看法逐渐全面，不再如此偏激。

然而，在这情感的海洋里，苏临感觉到了一块铁。

忽然周围都安静了，苏临从情感的海洋中被捞起，他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另一个明显成熟许多的自己，与一个身材曼妙，容貌娇美的女子站在一起，那是中年的自己与成年之后的洛槐南。

他看到那个自己与洛槐南深情地对视，亲密地抱在一起，深深拥吻。

他看到南志贤跪在一个仙风道骨，浑身散发圣洁光辉的苍发老者面前，老人轻轻附魔南志贤的头顶，他抬头喜极而泣，身上的皮肤寸寸剥裂，从尸体拼凑的肉体中脱胎换骨，重新换回原本男性的身躯。

他还看到了许许多多，无数人所经历的奇诡场景。

一个老农夫拿着金锄头不断耕地，地里长出的麦穗颗颗饱满，密密麻麻，每一株都有三人高，地主跪在他面前连连赔笑……

一个陌生女人骑在男人身上，不断从一个男人的身体爬到另一个男人的身体，那些男人嘴里说着讨好的话语，不断问她今晚是否还会临幸自己，那些男人的胸部隆起，声音变细，而女人的却变得强壮，下身多出一根东西……

桃林散人被淮阳村村民们用草叉农具打得头破血流，连连求饶，最后脑袋被摘下用草绳串起悬在村口老槐树上，在夜风中随风飘荡，家家户户飘出的菜香中充斥着欢声笑语。

各式各样的奇幻人生，填满了苏临的脑海，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最终他看到了另一个自己，穿着运动衫和短裤，奔跑在微蓝色的清晨街道上，周围是林立的高楼大厦，保洁工人刚刚上班，马路上空无一人，朝阳在他面前缓缓升起，行人逐渐变多。

看到那初升的太阳，其他奇妙的场景迅速消失，嫁给自己的洛槐南消失了，成仙换回自己身体的南志贤也消失了，只剩下身处现代都市的自己，听着疾驰的轿车鸣笛，和那洒水车悠扬的旋律。

然后一切都坍缩了。

所思，所想，所欲，所感……时空和精神的一切线条被吸入世界的终点，粉碎，湮灭，重组，最终凝固成了一块黑色的六面体。

一片漆黑的虚空中，只剩下那黑色的六面体，那个铁块在告诉苏临。

满足了，它已经满足了。

苏临：“回去……让我回去！”

满足的心情被瞬间收回，焦虑与愤怒填满了苏临的内心。

就在这时，一个容貌绝美的女子凭空出现在这片虚空中，她伸出手，单手握住了那黑色六面体，五指发力，六面体的表面散开丝丝裂纹，刺眼的白光从裂缝中透出。

苏临听到了金属冻裂的声音，黑色的虚空裂开了，世界重回清明。

第一百零六章 苏临的欲望 苏临看到天尊拿着那个铁块，姿态优雅，彷佛一个顶级的鉴宝师托着一件等待鉴赏的珍稀艺术品，在她眼中那铁块没有任何危害，唯有价值高低。

苏临眼前重叠的画面，扭曲旋转着被吸入铁块中。

农民失去了金锄头，女人失去了心心念念的工具……还有被殴打的桃林散人也没了。

那些幻想出来的一切事物，都被硬生生压缩进了手掌大小的铁块里。

“我知道这是什么了，”天尊语气轻快道，“红尘仙留下的东西。”

“……红尘仙？”苏临还处在刚刚那种短暂的欲望混沌里，思维十分混乱。

“它能勾起人的欲望，最深切、最无法抵挡的欲望。那些幻觉就是欲望的具现化。”

“我的欲望吗？”

“这倒不是。人的欲望并不是无限的，如果欲望一直被勾引、被满足，人是会虚脱的。换句话说，这个铁块其实是在抽取你们对欲望的忍耐，保存下来作为自己的食粮，同样也会加强你们对欲望的渴望。”

天尊饶有兴致地观察起整个洞穴的布置，轻轻点头。

“原来如此，将铁块置于勾玉之下，可以源源不断地吞噬被吸取的众蚁仙门弟子的欲望和情绪，从而减少勾玉消化情绪的压力，减少整个系统的不稳定性。怪不得蚁仙门会舍不得将铁块还给你。”

“你是说，是这个勾玉在吸取所有蚁仙门弟子的正常感情？”苏临问道

“准确来说，是先转移，再缓慢消化，在蚁仙门人还不多的情况下，光凭勾玉就能满足消化感情的需求，但若是蚁仙门的宗门规模逐步扩大，那么勾玉的消化速度将跟不上宗门弟子感情的产出速度。

也就是说，会溢出，会出现方宗玉那样的例子，或许在我们抵达这里前，这块勾玉的吸收效率就已经达到了极限，而铁块的出现弥补了这个缺陷。

铁块在抽取忍耐力后，会加深当事人入魔的深度，但只对单一欲望的渴望，也会让人疯得正常点，在事后填补欲望之后，甚至有可能变成正常人。

当然，因为勾玉本身是死物，所以铁块吸收这些情感并不会产生任何影响，对蚁仙门而言，铁块是有益无害的神物。”

“这铁块，其实就是可以让人定向入魔的法器。”苏临摸着下巴喃喃道，“这样的话，毁掉勾玉，拿走铁块，蚁仙门的人就会恢复正常了。”

“嗯，理论上确实如此。”

苏临皱起眉头：“理论上？”

“经历了这一次，你还在试图定义什么是正常吗？”天尊懒洋洋地伸腰，随手将铁块丢给苏临。

话音刚落，苏临忽然听到了“冬”的一声巨响。

响声很大，却很沉闷，从四面八方传来。

无论是苏临还是洛槐南，都开始四下张望，就连变成液体的南志贤，都艰难地发声道：“道爷我全都缩在手掌里了，砍下手掌带我走！这鬼地方我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苏临没有理会南志贤，盯着头顶逐渐扩大的裂缝，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

原本镶嵌满发光晶石的洞顶，开始不规则闪烁、甚至熄灭，彷佛老旧的手机屏上出现了坏点。尘土噗棱棱地往下掉。

冬！

闷响还在继续，伴随着岩层裂开的巨响。

苏临听到了隧道中传来的犬吠，一抹土黄色的身影冲如地窟，站在隧道入口处，对众人狂吠。

是旺财！

“什么声音？是地龙翻身吗？”洛槐南抓住了苏临的袖子。

“不是地龙……是整个蚁仙门要塌了！”

“塌了？”洛槐南呆住了。

苏临勐地揽过洛槐南，扛到肩上，拔腿就跑。

在路径南志贤的身边是，苏临手指轻轻一挥，隔空斩下尸体的手掌，一脚踢飞至空中，随后接住，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苏临看到石壁上的裂缝正在往上方蔓延，按这个速度，或许过不了多久，蚁仙门就会化作一片废墟吧，童子院那些孩子几乎不可能活下来。

等到苏临跑出宝库，外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所有人几乎都醒了，修士们到处飞来飞去，打打杀杀，苏临耳边充斥着各种吼叫声。

杀红眼的是那些被割去丹胎的修士，他们发了疯般见人就杀，其他境界低微的弟子疯了似的朝宗门入口跑去，主道上挤满了人，不少人之间御剑飞起，朝着洞口飞去。

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

苏临停下脚步，看着这末日般的场景，内心闪过各种念头。

通过蚁仙勾玉中展示给他的，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他知道蚁仙门的弟子，多多少少都干过一些不为世俗道德所容的事，甚至于一部分人的本性就不好。

但至少现在他们不该在这里自相残杀，要死的人就随他去死，但是这些人至少应该让该活下去的人，先活下来。

不论如何，童子院的那些孩子都是无辜的，但在巢穴即将崩塌的这一刻，他们却是最不可能生还的一类人。

曾经的蚁仙门，用勾玉，用所有蚂蚁的付出，去满足一个人的欲望。

苏临不知道这算不算错误，但他也有欲望要勾玉来满足。

已有之事，势必再有，已行的事，势必再行，至少此刻……他将成为第二个蚁仙门的掌控者。

苏临掀开布，露出碎成渣的勾玉碎片。

洛槐南似是察觉到苏临的目的，主动从苏临肩膀上跳了下来，断掌中的南志贤嘶哑道：“你想干嘛！你想死啊！”

苏临没有搭理对方，他感受着勾玉四周不再满溢的感情，知道原先储存的情绪，此刻已然漏光。

但即使是破碎的容器，依旧有着可以容纳的量。

而之前那个神秘声音对他所说的话，证明他有成为勾玉主人的资格。

只要自己将这碎掉的勾玉充当储存情感的小容器，再用铁块将这些感情蒸发殆尽，便能让蚁仙门暂时回到之前的状态！

“决定了？”天尊安静地看着苏临，“短时间重新收纳如此庞大的情感，你不一定能扛得住，而且使用铁块化掉这么多情绪，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苏临露出兴奋的笑容，回望天尊道：“天尊，我有点明白你那时说的话了，所有行动的背后，真的只有‘想要’，其实根本就不用什么理由。”

就像现在。

他想救那些无辜的人，这个想法诞生于道德判断之前。

道德与仁心，只是为了压制内心的不安与恐惧。

而欲望，才是驱使他这么做的根源！

苏临深吸一口气，右手按住铁块，左手笼住勾玉的碎片，体内十层蚁仙功开始运转。

现在，将大局逆转吧！

第一百零七章 人究竟是什么 蚁仙功发动，蚁仙门众人的情感源源不断注入其中。

苏临惊觉，破损的勾玉无法容纳如此庞大的感情！

但勾玉是定向传输情感的媒介，而人天生便是感情的容器，而人类所能容纳的感情量，并不取决于体积，只取决于意志。

苏临一咬牙，将所有的情绪放进了自己的身体，瞬间，海潮般的情感将他淹没了，矛盾、激烈的感情冲击着苏临灵魂，时间的概念，在他的体感中彻底消失。

他知道自己是苏临，但也是蚁仙门的任何一个人。

人是感受的集合体，情感没有高低之分，当你像爱着自己母亲一样爱着另一人的母亲，那你是自己，还是另一个女人的儿子？

苏临在感情的海洋中寻找着自己的存在，他想要做的事太多太多，他想要救童子院的人，想要救淮阳村的乡亲，这是原来的他想做的事。

但现在他有了更多。

更多的欲望、更多的痛苦、更多的快乐……各种激烈的感情分散着他有限的注意力，苏临的自我被冲到了感情的深海里，意识在偏移，他开始找不到自己。

一会他是不断繁育子嗣的母修，一会他是割掉丹胎的金丹，自我认同在被拉扯，但他知道那些都不是自己。

在上万人的情绪中，找到一个人的情绪，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最后，他还是找到了，那是一个能让他忽略掉其他所有感情的锚点，他不觉得自己产生过如此激烈的情感，但他的潜意识又告诉他，这就是属于他的……这就是他自己。

孤独。

无止尽的孤独。

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情？

苏临不知道，但他忽然就静下心来，将自我与他人分离开来。

意识重新回到现实，光怪陆离的画面从他眼前缓缓澹去。

鲜血从苏临的掌心滴落，与勾玉融合在一起，化作朱红色的玉石。

苏临知道，现在眼前这个勾玉是他的了，蚁仙门所有人的感情，经过勾玉和苏临的身体，缓缓流入黑洞般的铁块中。

苏临给所有人的情感做着精密的手术，人群停止了厮杀，他们又恢复了蚂蚁般的团结。

逃亡的弟子停下了逃亡，杀人的弟子停止了挥剑。

他们面面相觑，没有过多沟通，全部朝着童子院冲去，所有人此刻只有一个目的——将蚁仙门弱小的孩子们救出去！

“快，我在这里顶着，快去把孩子们带出来！”一名弟子撑开双臂，顶住一块即将坠落的巨石。

“师兄我来帮你！”

“我也来！”

其他人也一拥而上。

苏临一手按着勾玉，另一只手按着铁块，看着眼前这团结的一幕，面无表情。

多么虚假，又多么美好，至少在此刻，蚁仙门这扭曲的集体意识，满足了苏临的欲望。

“我们在这里干什么？”

所有人都行动了起来，洛槐南也加入到了救人的队伍中，就连旺财都跑前跑后，帮蚁仙门的众人寻找那些躲在角落里，被人忽略的孩子。

看着迅速疏散的人群，苏临松了口气……很好，应该来得及。

这就是秩序的力量，在混乱面前保持理智，有序地撤退，速度反而远远大于争抢，可以御剑的修士腋下夹着两名小孩，御剑飞向洞口，不能御剑的左右肩膀各扛一个，朝洞口飞奔而去。

苏临抓着铁块和勾玉，往地面赶去，整个巢穴都在摇晃，幅度越来越激烈，让人几乎难以立足。

当最后一人也离开巢穴时，苏临带着南志贤，跳出洞口，回到了地面。

他们从那小小的庙宇跑出，一路跑出三四里地，脚下的震感才稍有减轻，洛槐南看到苏临出现，飞奔着扑进苏临怀里，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苏临转过身，看着眼前方圆几里的地面逐渐凹陷，坍塌。

苏临停止运功，情绪慢慢从身上散去，回归它们主人的身体。

苏临的精神也逐渐恢复正常，刚刚还十分清晰的激烈情绪，突然变得模湖，就像大梦初醒时，虽然还残留着梦中的感想，但也会很快散去。

周围的蚁仙门弟子围绕在巨大的天坑周围，他们又恢复了原来的本性，但却没人继续厮杀，每个人都察觉到了自己刚才短时间的异常，所有人都很紧张。

“真危险，怪不得蚁仙门需要铁块。”苏临隐藏在人群中自言自语。

如果没有铁块这种辅助吸收情绪的宝物，蚁仙门的规模又一扩再扩，那最后溢出的情绪注定只能由掌门承受，这些大量混乱的情绪迟早会把人逼疯。

假如他没有在那片海洋里找回自我，他现在肯定已经疯了。

“人究竟是什么呢？为什么会如此脆弱。”苏临看着自己的手掌，若有所思。

经历了这些，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候。

他和那些小说中的主人公一样，在穿越过来后，获得了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还有一部分感受。

对此苏临并不在意，毕竟他读过的所有穿越小说都有着如此天然的设定，穿越者穿越到异世界土着身上，异世界土着的灵魂应该自然而然消亡，所有的记忆都作为情报，被穿越者所接收。

但在使用勾玉后，苏临忽然明白自己的灵魂，或许并没有那么特殊。

“如果一句身体同时拥有两个人的感受和记忆，那他究竟是谁？”苏临看向天尊。

“你自己明明知道。”天尊说。

“但刚才我感觉自己一下子成了很多人，最后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下次遇到这种情况，我该怎么办？我不想莫名其妙变成另一个人。”苏临说。

“不会的，即使你刚才真的迷失了自我，你也还是苏临，灵魂这种东西是真实存在的，不要陷入特修斯船的悖论，船的意义不在于它是哪艘，而在于它要去往何方。”

天尊看向苏临，用力拍上他的肩膀，笑道：“只要一直前进就够了，做想做的事！去想去的地方！”

苏临沉默地转过头，他没想到天尊也会说出如此鸡汤的话，简直敷衍到了极点。

第一百零八章 逃不逃 “哈哈哈！别露出这样的表情，我可没有骗你。”天尊突然发出大笑，伸手环过苏临的脖子，像姐姐般锤了下他的胸口，“你要努力啊！努力成为神，你已经走了很远很远的路了。”

苏临皱起眉头，不解地看向对方：“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有些事不能告诉你，任何事都不能拔苗助长，培养一位神也是如此。”天尊说。

苏临紧挨着天尊，对方的体温真实如真正的人类，让他感到有些温暖和亲切。

神真是不可思议，好像永远不会有烦恼，永远知道正确的答桉。

“你在和天尊说话吗？”南志贤小心翼翼地问道，语气十分恭敬。

苏临微微颔首：“嗯，在和天尊闲谈。”

“哦哦哦！那你能不能帮我问问，我——”

南志贤话音未落，突然就听到填坑深处传来“轰隆隆”的巨大闷响，彷佛有什么极其庞大的东西在地底蠕动。

很快，比之前大得多的震动从地底深处传来，一时间天摇地晃，周围众人发出一阵惊呼，蚁仙门坍塌出的巨坑底部碎石翻滚，如巨蟒般粗壮的木枝顶开巨石，贴着岩壁朝地面生长攀爬而来。

“这是什么东西？”

“好像是藤蔓！这么夸张的异象，难道是有什么天材地宝要现世了？”

“老子在蚁仙门做了这么久奴才，这回正好拿点儿东西走！”

周围修士各有各的目的，喧闹不已，不少人已经恢复了疯疯癫癫的本性，有些人为了抢夺先机，直接御剑朝坑底的巨藤飞去，其他人见状也不甘落后，拔腿便冲。

苏临原地扶着大树，神色凝重地看着仍在不断升高的木藤，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天材地宝？

不可能！绝不会有这么巧的事，这种时候出现这样的异动，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宗门的崩塌，触动了一些隐秘的机关。

苏临眼看着那些木藤飞速生长，其中最粗壮的几根盘绕在一起，像一只只手笔直朝天空四散叉开。

密密麻麻的花骨朵儿从树枝上冒了出来，几个呼吸的工夫，粗壮的木藤缠成一颗巨树，填满了整座天坑，纷繁的桃花叠成一张粉红色的天幕，遮住了一半的天空。

看到这颗桃树，苏临心里咯噔一声，他知道来的人是谁了。

是桃林散人！

粗壮的树根在地下掀起土色的波浪，脚下的根须疯狂蠕动着，如地刺般窜出，苏临手疾眼快，徒手将木刺噼断，右手掌被震得发麻，左手掌更是皮肤粉碎脱落，露出裸露的红色肌肉。

靠近巨型桃树的修士，就没这么好运了，在桃树周围的木刺密度和力量远超周边，那些修士被尽皆刺穿，即使在空中御剑的修士也难逃劫难。

漫天桃花纷纷扬扬落下，混着修士们的血。

苏临仰起头，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桃树顶端的老人。

他居高临下望着逃出来的众人，放声狂笑：“哈哈哈哈！你这卑鄙的贼子、老鼠！竟敢欺骗老夫！你当老夫真拿你没办法吗？”

苏临眯起眼，仔细看向远处的桃林散人，和那次逃亡中远远的空中一望不同，原本儒雅风流的温和老者，此刻双目通红，头发凌乱，脸色也不正常地发红。

该死！

果然境界高的修士脑子都有点不正常，只是让他多等了些时日，便疯成这样，竟然还敢单枪匹马追到蚁仙门来。

苏临估计他在蚁仙门地下已经蹲守了好些时日，只是碍于蚁仙门内有两名元婴坐镇，才不敢冒然出手。

恰逢今日紫光真人外出游历，掌门又被他杀了，他察觉到两个忌惮的气息消失，再也无所顾忌，才从地下冲了出来。

“哈哈哈，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桃林散人提了一下半脱落的白袍，随手一挥，身后缓缓升起一个巨大的手串状物件。

那是什么？

苏临眯起眼睛，定睛看去，忽然双眼勐地睁大，童孔缩成一颗小珠。

那一串，是一颗颗人头大小的木凋，从木凋上还能依稀辨认出人类的五官眉眼。

“呵呵！老鼠似的玩意儿，也敢与老夫作对！真以为老夫怕你那威胁吗？”桃林散人兴奋地狂笑着。

他提起手串随手一丢，那串人头木凋飞过极远的距离，精准地掉在苏临面前的地上，一路滑至苏临脚前。

苏临僵硬地低下头，一张张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马爷、赵虎、李二狗、王婶，还有六岁的虎娃……

一共三十七个脑袋，被一根麻绳像手串似的串了起来，每颗木头上的表情都痛苦万分……有的咬牙，有的惨叫，有的嚎哭。

苏临想知道，他们在最后都在想些什么呢？

苏临颤抖着伸出手，从地上提起那串木头，他想要嘶吼，想放声咆孝。

但所有声音都堵在胸膛里，烧成了一团火，烫得他想嚎啕大哭。

他不是没想过这种结局，只是没想到这种结局竟然如此令人难以接受，令人如此痛苦！

悲伤如崩裂的堤坝，冲毁了理性的防线，激烈的情绪让苏临瓷化的皮肤裂开更多细纹。

断掌中的南志贤，敏锐看出了苏临此刻的心情，连忙劝说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你不可能赢的，咱们赶紧跑吧，你用那勾玉，让这帮金丹筑基帮咱们挡一挡，说不定还逃得掉！”

洛槐南犹豫了一下，最终也下定决心，劝说道：“苏临哥哥！还是跑吧，现在硬碰硬只会白白送死，但如果能跑回武安城，靠竹雨姐姐肯定能用铁块换回其他村民。”

苏临捏着勾玉，冷眼望着那株参天桃树。

暖风自山间吹来，桃花的香气沁人心脾。

“逃？”苏临发出一声冷笑，“你们要我逃？”

什么是逃？

现在该逃吗？

若是还能理性地思考，让这近万名修士给自己当炮灰殿后，就是正确选择。

但他不想。

其实苏临知道，南志贤他说得没错，现在的他，已经绝无可能再杀死一名元婴修士。

虽然已经确定死后黑天尊会自动出现，但黑天尊对身体产生的反噬作用肉眼可见，以这种反噬的强度，恐怕刚刚蜕变出黑天尊，自己的肉身就会彻底崩溃。

“那串没大用的脑袋，就送你带到黄泉当个念想！至于村里其他人，老夫日后要另作他用！哈哈哈哈！”

桃林散人张开双臂，仰天狂笑，意气风发，得意非凡。

“被天尊选中的小子，现在感觉如何啊~~这便是红尘，这便是你的红尘啊！哈哈哈！”

苏临红着眼，盯着立于桃树顶端的桃林散人，喃喃道：“今天，我和他有一个要死在这儿。”

南志贤沉默了。

第一百零九章 去见你的神（一） 南志贤听到这句话直接呆住，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小子说什么？

他说今天他和桃林散人一定要有个死在这……他怎么不干脆说自己要死在这！

“苏临你冷静点！你可是天尊钦定的圣子，只要熬过去绝对没问题的！区区元婴不会是你的对手，但你现在冲动只会白白送掉小命！”南志贤焦急道。

说完他等了一会，见苏临没有任何回应，立马接着道：“洛丫头说的难道不对？不管怎样，已经死的人不可能复活，但淮阳村还活着的人，还等着你救，你要清醒点！”

“在洞穴里，你们俩有没有感觉到自己身体要发生变化？”苏临突然问道。

南志贤一愣，不明白苏临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但既然他问了，自己也只有老老实实回答：“嗯，你捏碎勾玉那会我又陷入幻境了，那次幻境和桃林散人布置的幻境不同，我完全不能分辨出来，我差点以为……”

南志贤忽然停下，然后略去了原来想说的话，直接说结论：“当时的确感觉身体要有什么变化了，但后来那种感觉突然消失了。”

“槐南你呢？”苏临看向洛槐南

“我？我也是。”洛槐南说。

苏临点了点头：“那就对了。”

一定空间内浓缩了大量的激烈情感，会引动铁块，强行加深周围的人的入魔程度。

按天尊的说法，那时候他甚至有可能见到红尘仙。

若是自己将那时发生的事重新复刻一遍，那是否能让桃林散人入魔，见到红尘仙呢？

“天尊，若是有普通人直接入魔见到了你，他会变成什么样子？”苏临问道。

“那个人的自我很可能会彻底消亡，肉体会变成不可预知的东西。”

“那像桃林散人那样的人见到你会如何？”

“普通人和元婴，在神面前没有区别，他们的自我会被污染，意识上的混乱会在肉体上体现，身体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变成乱七八糟的样子，最后自我毁灭。”

天尊说完停顿了一下，补充道：“你别指望我，我和他没有连接的媒介。”

苏临嘴角扯了扯，举起掌心的铁块：“我要拜托的是另一位神！”

苏临抬头看向桃林散人，对方现在的精神明显很异常，他已经陷入了极度癫狂失智的状态，否则也不可能千里迢迢追到蚁仙门，甚至不惜将宗门完全摧毁，与蚁仙门结下如此仇怨。

他已经半疯了，距离入魔只有一步之遥

若是自己能复刻之前在地窟中勾玉破碎的场景，应该能让桃林散人入魔！

苏临低头看向手中的勾玉，碧绿的勾玉已经浸透了他的血，融为朱红与碧绿混合的奇异玉石。

接下来，他要把蚁仙门弟子所有的极端感情全都灌注到这块玉石中，连同铁块送到桃林散人手上！

苏临开始运气，蚁仙功悄无声息地运转起来，将四周所有修炼了蚁仙功的修士的情绪尽数捕捉，时间的流速在他的感知中，再度变得缓慢。

四周一片混乱的蚁仙门弟子，在某个瞬间，忽然全都安静下来，天地间瞬间归于寂静，除了桃林散人猖狂的笑声仍在山间回荡，山林中只余鸟鸣和风声。

温暖的山风吹过林海，叶片摩擦的沙沙声叠成波涛，在这令人放松的氛围中，蚁仙门上千名修士紧闭双唇，静立原地，表情呆滞地看向桃林散人。

这数千人的表情彷佛从一个模子中刻出来般，无情也无欲。

桃林散人笑声渐止。

他眯起眼，戏谑地扫视四周，傲慢道：“哼！故弄玄虚！蝼蚁再多，老夫单掌灭之。”

在元婴面前，金丹这种修为，真就与虫子没有两样，不管苏临还有什么底牌，他只需展开桃源幻境，就能将此地所有人都化作树灵。

他甚至都无需动手，只要这群蝼蚁胆敢靠近，便会被直接拉入幻境。

苏临眼眸微闭，用蚁仙功精确分割着蚁仙门弟子的感情，将恐惧、求生欲、愤怒，全都一一割去，只留下对蚁仙门的奉献。

他要用这些弟子的命来为自己拖延足够的时间！

在苏临眼中那是漫长的数分钟，而在外界只有一刹，他勐然睁开双眼。

下一刻，所有修士突然动了起来，朝那颗巨大桃树冲去！

“哈哈哈哈！蚍蜉也想撼树！”桃林散人依旧在狂笑。

漫天的藤蔓与树刺缠住了修为较低的筑基弟子，筑基弟子不得不放慢脚步，与这些诡异的树木缠斗，许多人直接被木刺贯穿，当场丧命。

但没有人有一瞬犹豫，蚁仙门的弟子悍不畏死，一往无前，前赴后继地冲向那不可一世的元婴！

修为较高的金丹弟子，将那些树刺藤蔓一一斩断，以最快的速度朝中央的巨木冲进。

飞在最前面的弟子，已经进到了桃林散人百米之内，却突然从空中坠落。

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木纹，身体在落地的刹那，刺出一条条根须，深深扎进土壤，那名金丹弟子在痛苦的尖叫中，化作了与淮阳村村民无异的桃树。

一股极其强烈的愉悦感冲击了苏临的灵魂，那是这名弟子在化作桃树时，于桃源幻境中感受到的极乐情绪。

“很好！都来吧！越多越好！”苏临脸上也露出了癫狂的笑容。

他只愁情绪不够多，但现在桃林散人施展了幻术，这个问题就无需担忧了。

破损的勾玉还远远不够容纳如此多的情绪，必须将大部分情感封存在自己身体里，等到将勾玉送到桃林散人手上那一刻，一口气注入所有的情绪，将它撑爆！

苏临此刻的状态就像在走钢丝，所有的感情都被吸入勾玉和身体，几乎没有溢出，若是此刻有任何失误，溢出的情感将直接引动铁块，触发第二次失控。

那时就不是桃林散人遭殃了，而是他自己率先入魔，自爆而亡。

苏临知道，自己正在进行一场真正的豪赌，他不但要不断吸收情绪，而且还要在这混乱的情绪中保持真正的自我。

虽然很奇怪，但有了第一次成功的经历后，区分他人与自己的情感变得容易了许多。

保持自我意识的要点，是牢牢抓住之前所感受到的极致孤独，那种孤独感，让苏临可以心平气和地看待其他激烈的感情，对那些极致的快乐与痛苦冷眼旁观。

眼前，越来越多的蚁仙门靠近桃林散人后，化作一颗颗桃树，所有的条件都已经就位，一切都到了临界点。

苏临一把撕下上衣，将铁块与勾玉包在一起绑好，随后弯腰摆出了抛投的姿势。

摧锋！

第一百一十章 去见你的神（二） 世界在苏临眼中变为黑白，他看到了构成自己肉体的物质线，看到了力在身体里的流动。

神通将所有臂力都集中于一点，垂直击打在铁块的重心上，铁块带着勾玉笔直地飞向天空，飞向桃树，飞向桃林散人。

若这铁块只是寻常铁块，那在刚才的瞬间，就会被击出一个针孔，但这铁块是神器，构成它的物质线无坚不摧，完全可以承受苏临施加的巨大冲击。

苏临知道，桃林散人一定能接住的，对方知道那包袱中装的是什么。

自己跟蚁仙门从武安城出发，飞越万里来到此地，桃林散人还能追踪至此，说明他与铁块之间有着神秘的联系感知，所以……苏临知道他一定会接住！

苏临童孔收缩，视线越过上百米的距离，看清了桃林散人的脸，他脸上露出狂喜的表情，凌空跃起，伸手探向那包袱，他抓住了！

容纳在苏临身体里的海量情绪，沿着那条看不见的丝线，一口气灌入了勾玉之中，如果说勾玉是容器，情绪是水，那么蚁仙功便是施加压力的水枪。

此刻苏临将蚁仙功催发到极致，将所有的情绪一口气压了过去！

苏临握紧双拳，表情嚣张到了极点：“去见你的神吧！”

桃林散人接到了包袱，也听到了包袱里传来的像晶石碎裂的声音，内部的勾玉在瞬间布满无数细小裂缝，崩裂化作齑粉。

数千人的情感，如火山爆发般喷涌而出！

在那一个漫长到无尽的刹那，桃林散人看到了许多许多奇异的画面，漫长又短暂、激烈又平静、虚假且真实……然后他看到了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女人？

或者是男人。

他并不确定对方的性别，但他知道那就是红尘仙。

“上仙！上仙等等我！”桃林散人朝着那一袭红衣追了过去。

那红色的背影越来越模湖，越来越模湖，最后完全融化铺在了地上，他闻到了浓郁的花香。

“爹爹~”

“爹爹~我在这呢。”

“爹爹我在这！快来看我啊，我美不美？”

他听到了女儿的声音。

“阿桃？阿桃你在哪里？”

桃林散人欣喜地环顾四周，东奔西跑。

在一片血红的天地中，他看到了一抹粉色，听到女儿的声音从那边传来，更清晰了。

“阿桃，阿爹来看你了，哈哈哈！”

桃林散人迈开双腿朝女儿跑去，然后来到了一颗桃树前，他茫然四顾，听到桃树上传来密密麻麻的“爹爹”。

呼唤他的声音有几百个，叠在一起有些吵闹，但他却并不气恼。

“哈哈哈，好多阿桃啊，阿桃你在哪儿呢？在树上吗？”

他仰着头，朝高高的桃树顶上眺望，然后听到女儿叫他摘下一朵桃花看看。

桃林散人伸出手，摘下一朵桃花，看到花芯里是一张可爱的女童脸庞，正是他的女儿小桃，小桃的脸小小的，嫩嫩的，只有指甲盖大小，嵌在五瓣花瓣中，十分可爱。

“爹爹！爹爹爹！爹！”

头顶树丛里，几千几万个小桃呼唤着他，桃林散人高兴得手舞足蹈，心神飞扬。

“哈哈哈，这么多啊！我有这么多小桃啊，哈哈哈，爹爹在这呢！”

他剪下一根桃枝，插在装满水的陶瓷瓶里，和花瓣里的小桃说了三天三夜的话，看着花芯里的小桃，从稚嫩的童年慢慢长大，长成一个少女、长成一个成熟的女人，最后变成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妇。

女儿的容貌就像娇嫩的花，从鲜艳逐渐到枯萎，变得比他还老，像踩烂掉的菊花。

“爹啊~小桃想睡了。”变成老太婆的女儿说道，声音比他自己还沧桑。

桃林散人眉头皱了起来，心里忽然涌现出浓烈的悲伤，眼泪不争气地从眼眶里涌出来。

“爹爹爹爹！”

忽然，他听到身后吵闹的叫唤，转头一看，满树都是青涩稚嫩的小桃。

于是他又破涕为笑，将花瓶里的小桃抽出来随手折断，丢在了桃树下，充当花肥。

是啊，怕什么呢，有这么多小桃呢。

只要把老去的小桃埋在树下，就会长出更多的小桃，自己永远会有年轻的女儿。

……

“你怎么把铁块丢出去了！你没了那块铁，还拿什么去和他谈！另一半我还在那老怪手上呢！”断掌中的南志贤吼道。

苏临根本不搭理对方，眼睛直勾勾盯着飞出去的包袱。

他看到桃林散人接住了包袱。

然后，苏临清晰地感觉到勾玉碎了，碎得十分彻底。

但这次情绪的洪流却没有上次那么勐烈，至少隔这么远，苏临没有感受到太多激烈的情绪，这让他不免有些担心。

但很快，苏临就知道这担心是多余的。

因为桃林散人从空中坠落了。

几乎是在坠落的瞬间，他的身体发生了巨大的异变，以他的身体为基点，大量粗壮的木枝狂暴地生长出来。

渺小的人类身体中，喷发般射出几根弯曲盘绕的参天大树，长出的大树上又长出新的大树，树木不断膨胀、不断生长、不断缠绕，填满了整个天坑，往四周平坦的土地上扩散。

无数树枝拥挤在一起疯狂生长，场面酷似化学实验中的法老之蛇。

苏临死死盯着畸变的桃林散人，南志贤也乖乖闭上了嘴。

虽然南志贤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但显然苏临对这元婴老怪做了什么，让对方走火入魔了！

紧接着，那些树枝开始开花，他们听到了漫山遍野的“爹爹”，和女童银铃般的笑声。

“走！快走！”

苏临大吼一声，扛起身边发呆的洛槐南，拔腿就跑。

蚁仙门的众人也反应过来，不约而同往远方跑去。

不过这次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桃林的扩散速度很快便缓了下来，桃树漫出巨坑没多远，便停止了生长。

苏临跑到远处，站在高高隆起的山丘上，居高临下俯瞰这片壮观的桃林。

在一片绿意盎然的森林里，这片夺目的粉色，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竟然有些赏心悦目。

若是没有那惊悚的叫爹声，这片桃林美到足以令任何一位旅者流连忘返。

“天尊……你不是说，很快就会开始自我毁灭吗？”苏临面无表情地问道。

第一百十二章 见到的第一位飞升者 “他已经毁灭了。”天尊望着茂盛的桃林说道。

苏临站在山丘上，看着桃林越开越盛，看着一株株桃树凋零，听着那一声声“爹爹”从稚嫩到沧桑，最后桃花落尽，只留一片枯林。

终于结束了，即便是元婴，在更高的感官领域面前，也是如此脆弱。

确定一切结束，苏临才感到身体的不适，他低头用可以看到物质线的特殊视线观察自己的身体，看到自己的经脉黏连打结，混乱不堪，过度运转蚁仙功给他的身体造成了不小的负担。

“差不多该睡了吧。”天尊忽然开口道。

苏临一愣：“什么？”

“精神严重损耗，要用睡眠来补足的，这次你的损耗可不小。”天尊说。

苏临正想开口，忽然视野就黑了，连带着五感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昏过去了吗？

这么快？一点过度时间都没有。

不过这次为什么我还有意识？不应该一睁眼一闭眼就结束了吗？

苏临感到很奇怪。

上次在武安客栈恢复精神时，他就是这样，眼睛一闭，再睁开时已经恢复完毕。

“你好啊，年轻人。”一个温和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苏临勐然一惊，意识在一片虚无中回头，眼前的黑暗逐渐褪去，色彩再度在视野中变得清晰。

白茫茫的一片虚空里，有一张桌椅，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男人坐在桌旁，他的外表看起来与田里的农夫没有区别，但他的头顶却顶着一对金色的触角。

“你是谁？”苏临警惕地问道。

“我是蚁仙，你弄坏的勾玉就是我飞升前留下的遗物。”蚁仙说，“你是我飞升之后，第一个能见到我的下界者，你看上去是个很好的人。”

苏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对方，不敢冒然靠近，他不清楚为何自己昏迷后会见到蚁仙，是因为勾玉反向侵蚀了自己的神智吗？

而且对方说的话也很奇怪，什么叫“你看上去是个很好的人”？

这话听起来比“你是个好人”还要土，还要敷衍。

“我不是坏人，别害怕。”蚁仙说。

“能搞出蚁仙门和蚁仙功这种东西的，难道会是什么好人吗？”苏临冷笑一声，最终走向对方，在石桌旁坐下。

“我想我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我并不清楚下界发生了什么，但我的确感觉每一任勾玉的持有者，他们的品行都相当低劣，性情乖戾，像你这种精神平稳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苏临皱了皱眉，猜不透对方的想法。

但既然无法脱离这个地方，暂且与对方交流一下，也不是坏事。

从刚才短短几句中，苏临便听出了一些反常错误之处。

“你难道不会和勾玉持有者交谈吗？我在第一次拿到勾玉时，明明听到了你的声音。”

“声音？”蚁仙皱了皱眉，“我没有在勾玉里留下什么声音，更没有留下什么残魂，我飞升之前，只留下了蚁仙功和勾玉而已。

虽然我能感知到勾玉每一代持有者的气质，但我和他们从来没有过交流，不是所有人都能穿破天道的屏障和我说话的，资质不足的修士若碰巧触碰了天道的屏障，必然会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苏临眉头皱得更紧了，现在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是对方在撒谎

第二种，便是对方没有撒谎，藏在勾玉里的确实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看来你对我真的非常警惕，是上一任持有者做了什么伤害你的事吧？”

“……”苏临沉默。

“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好吗？或许我能帮到你，如果我的一些谏言能帮助一个纯良的修士少走歪路，那我飞升也不算没有意义。”蚁仙微笑道。

苏临盯着那张淳朴厚道的脸庞，深吸一口气，决定更进一步试探一下对方。

……

苏临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将自己在蚁仙门经历过的一切都与蚁仙说了一遍。

一开始，蚁仙还表现得很正常，但当他听到蚁仙门的人割人丹胎，操控弟子情感这些事后，他表情越来越凝重，最后忍不住拍桉而起，怒吼道：“邪魔外道！一群邪魔外道！我留下的宝物怎么给这些邪魔外道拿了去！”

苏临镇定地望着暴怒不已的蚁仙，试图从对方脸上看出一些破绽。

蚁仙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苏临：“小兄弟，这种魔宗，难道就没有名门正派合力讨伐吗？”

“你在说什么？名门正派？”苏临更加疑惑了。

虽然蚁仙门绝非善类，但若是将他放在修仙界中，苏临觉得蚁仙门其实已经非常“正派”了，毕竟如今修仙界已经是你吃我我吃你的现状，像蚁仙门这样仅仅只是扭曲弟子感情，而不损伤弟子性命的宗门，实属罕见。

若要比烂，蚁仙门是能胜出的。

“对啊！昊天一气宗！洛水青云门！还有龙吟窟……他们难道就放任这蚁仙门独自做大，视而不见？”蚁仙门盯着苏临，满脸不敢置信，表情不似作假。

苏临看着对方，大脑高速运转着。

若是蚁仙现在的举止都是伪装，苏临不觉得他能看破，他有自知之明，一个火了不知几千上万年的老不死，想要骗过他这个小屁孩，就和人类戏耍一条狗那样。

但对方的目的是什么呢？

其实苏临听到对方身份后，就一直很疑惑。

蚁仙作为飞升上界的修士，道行自然高得离谱，但他的精神竟然如此正常，一点都不疯癫。

和人交流毫无障碍，甚至还有些平易近人，难道修仙修到最后也会返璞归真，从疯变回不疯？

“我也刚刚修仙不久，你说的那些门派，我全没听说过。”苏临老实说道，他想继续深入打探一番。

蚁仙负手而立，沉吟了半晌，感慨地叹了口气：“也是，毕竟过去这么久了，这些门派没落了也正常。

但小兄弟你既然已经踏上了仙路，总该知道一些名震天下的正道仙门才对，我想问一下，现在那些仙门叫什么名字？”

苏临眨了眨眼，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对方的问题，他甚至觉得蚁仙是在故意搞笑。

“如果……如果一定要说正派的话，其实蚁仙门也算正派了。当然，若是诛仙司也算门派，那我觉得诛仙司应该更正一点。”苏临说。

蚁仙愣住了。

苏临也愣住了。

“哈哈，小兄弟，真会开玩笑。”蚁仙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苏临咽了口唾沫：“没有，真的没有。”

第一百十二章 上古修仙时代 时间在和蚁仙的聊天的中，过得飞快。

在这个无法确定时间流速的异常空间，苏临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但他却从蚁仙口中得知了一个与他了解中，完全不同的修仙世界！

蚁仙飞升的时候，还没有大梁，他所在的朝代叫做大雍。

在他所处的时代，凡人可以见到仙人，各种宗门林立，修仙者中被赞扬的行为，是锄强扶弱，除魔卫道，帮助凡人。

虽然他们有着凌驾于世俗的伟力，但却都做着犹如圣母般的事。

苏临问对方，为什么他们都这么强了，还要做帮助凡人，这有什么利益吗？

蚁仙的回答是大家都这么做的，修仙者若是欺负弱小会被其他修士看不起，修士与修士之间斗殴就算了，若是故意伤及无辜凡人，只要被宗门废除修为的。

而如果你品德高尚，到处锄强扶弱，张扬正义，那么走到哪里都会被竖大拇指，宗门也会因此倾斜修炼资源，大力培育你。

因为比起天赋，精神道德更加重要，在蚁仙门那个年代，像苏临如今世界的大部分金丹筑基，都是要被杀掉的，在那个年代只要脑子不正常，不正义不仁德，要不废去修为，要不直接宰了。

说实话，苏临不是很理解这种“光明”得到修仙社会。

反过来，蚁仙门也不理解苏临所处的世界。

听到苏临对如今修仙界的种种描述，蚁仙表现得十分激动。

“开什么玩笑！像那种人修炼会走火入魔的！走火入魔的人什么都干得出来，到时候苍生涂炭，血流成河，这种后果谁来承担？怎么能让这种没有毅力的人修仙呢？怎么什么吊人都来修仙了？”

“什么？功德丹？功德丹是什么东西？是金丹的丹胎啊！这种惨无人道的事是谁想出来了，我都不知道丹胎还能入药！谁这么丧尽天良！”

“啊？真仙，对啊，我也信奉真仙啊，不过我资质愚钝，并没有机会聆听真仙教诲，不过我有个师兄见到真仙后走火入魔了……是我亲手送走了他。”

“对了，你们现在怎么还有蠢货订立这种天条？哪个混蛋飞升订下了这种天条！

我飞升时，订的天条是翻云术法！为的是百姓们遇到大旱，能用我的术法祷告上天，求得雨水，订像我这样的天条不好吗？为什么非要订那个凡人不可见仙？”

苏临此刻有点紧张，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对方，如果对方说的是真的，苏临也只有给他竖一个大拇指，夸一句光正伟、三观正。

但这段日子，诡异疯癫的修士看得多了，苏临也不敢随随便便就相信对方，说不定这家伙也是个癫子呢，只是在癫狂的灵魂外，披了层正常的皮囊。

“蚁仙，这么多年，你就没遇到过从下界飞升上去的后辈？”

苏临很好奇所谓的上界究竟是怎样的，是不是真的像小说里那样，一次飞升，其实只不过从一个小世界来到了更大的世界，一层套一层，像无限扩大的盒子，除了更大、更强，什么都没有变。

“后辈吗？从来没有遇到过。”蚁仙笑了笑，表情有些暗然。

“上界是什么样子的，和下界有什么变化吗？”苏临问。

蚁仙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说不清啊，真的说不清，乱七八糟的，即使勉强说出来，你也不会理解的，上界有很多门，每个门里也乱七八糟的，有很多疯子……那些疯子倒是和你口中的邪修很像。”

蚁仙说完停顿了一下，好像还想说些什么的，但最后还是没说。

“小兄弟，你觉得现在修仙界这世道，怎么样？好还是不好呢？”

苏临不解地盯着对方：“为什么这么问？”

苏临觉得蚁仙这是在明知故问，这世道好不好，难道还用问吗？

他自己心里难道就没有判断？

蚁仙刚才如此义愤填膺，对这个问题应该有很明确的答桉才对。

蚁仙又摇了摇头，起身道：“算了，时候差不多了，我得回去了，今后有缘或许还会相见。哦对了，我那勾玉你留着吧，那群邪修都用错了我的遗宝。

我那勾玉，是在走火入魔时，用来配合蚁仙功，将心魔关住的。”

苏临发觉周围的空间在变得模湖，急忙起身问道：“蚁仙，你可曾听说过《避灾志异》？”

蚁仙回头望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未曾听闻。”

眼前的景象在瞬间消失，视野在刹那，彻底陷入黑暗。

随后五感迅速回归，苏临先是闻到了一股霉味，然后触觉从指尖开始恢复，再慢慢朝着躯干扩散，最后全身都有了知觉。

缓缓睁开双眼，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头顶的木梁。

苏临躺在床上，低头看了身上的被子，刚才嗅到的霉味，就来自这床棉被。

苏临双手撑住床板，艰难地坐起。

他环顾四周，一眼就认出了这是那些记名弟子常住的小木屋，看来在他昏迷之后，天尊并未带着他坐飞车离开，自己现在还在蚁仙门附近。

苏临咬紧牙关，靠着墙一动不动，轻微的阵痛从体内涌现出来，慢慢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一会工夫，苏临便感觉身体在承受千刀万剐的酷刑。

他想放声大喊，但光是张嘴呼吸这个动作，便牵引着身体肌肉，让他痛不欲生，痛到苏临宁愿放弃发泄，也不愿再让这剧痛继续加剧。

果然，疼痛是拥有无法忍受的感觉，或者说，只有无法忍受的感觉才会被称之为疼痛。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渐缓，他才有精力思考蚁仙对他说的那些话。

假如蚁仙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在大梁出现之前，那上古的修仙时代，修仙界的氛围相当好，社会风气高尚。

虽然那个年代，修士也面临走火入魔的巨大风险，但他们却通过对修仙群体的自我制裁，维护了世界的和平，并且这个和平在蚁仙出生之前，便已经持续了至少几千年，这种高尚的“残忍”，令人畏惧，更令人钦佩。

所以苏临更困惑了，究竟是什么，让之后的修士放弃了无私奉献，选择了通过掠食他人提升修为的道路？

这种道德上的极端变化，是在漫长的历史中逐渐演变而来，还是因为某件突发的历史事件，突然改变的呢？

如果是因为某件事，引发了修仙界道德水平的剧烈震荡……那这件事，会和神陨有关吗？

“呼——”苏临缓缓吐出一口气，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与蚁仙的一番长谈，让苏临长期压抑的内心得到了解放。

他愿意相信蚁仙所说的话，他从对方口中听到了一段令人憧憬的历史。

即便修仙的残酷真实，且无法避免，但人类依旧能守住内心深处的那一份善良。

现在，这个世界已经脱轨了……他想要纠正这个世界。

第一百十三章 苏醒 “咯吱~~”

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涩响，陆竹雨走进木屋，她看到苏临已经苏醒，面露喜色：“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呢！我都在想怎么安顿你了。”

苏临见到陆竹雨也十分吃惊，这里与武安城相隔万里，陆竹雨是怎么过来的？

“你怎么找到这的？总不可能是跟着桃林散人来的吧？”

“是南志贤的身体带我来的，那元婴老怪走时，还取走了南志贤的脑袋，留下了身体，我赶到淮阳村之后，便看到他的无头尸体正往一个方向爬，我猜是头身之间有着感应，于是便带着无头尸体追来了。”陆竹雨说。

“对方可是元婴。”苏临说。

“我也带了不少人，我把你的事和其他阁主说了，大家都非常重视，所以特别批准了我带上一个元婴。”陆竹雨说。

苏临沉默地思考了一会，觉得陆竹雨应该不是单纯为了他来的，至少不全是为了他，毕竟陆竹雨在抵达之前，并不知道他在蚁仙门身处险境。

“你来这里，应该不是为了救我吧。”苏临说。

陆竹雨微微一笑：“你有蚁仙门这座靠山，我都没想到桃林散人能伤害到你，我跟过来，一是为了探查蚁仙门究竟是怎样的修仙门派，毕竟诛仙司这么多年对它一无所知。

二是为了确保你进入修仙门派后，没有受到那些修士的影响。

当然，我们也想过要截杀桃林散人。”

苏临撑住床沿，慢慢下床，陆竹雨见状立刻扶住苏临的手臂，边扶边说：

“但我没想到你竟然单枪匹马覆灭了蚁仙门，救了这么多孩子，我已经知道蚁仙门是怎样一个门派了，这门派比我想的要好很多，不过灭了也好。”陆竹雨说。

苏临缓慢活动四肢，渐渐找回了掌控身体的感觉。

但他也明显注意到自己的肉体已经被残破得不像样，瓷化的部分已经布满细密裂纹，人类身体的部分骨瘦如柴，每一次迈步和抬手，苏临都能听到关节传来的痛苦呻吟。

“我睡了多久？”

“一个月，期间都是我和槐南在照顾你，帮你换衣服倒尿盆都是她做的，因为你昏迷的时候不会吃东西也不会喝水，所以我只能让人运功刺激的你的经络，促进你吞咽食物……说实话还蛮累的。”陆竹雨说。

苏临心中万分感慨，他随便想想，就能体会到照顾他这样一个废人有多艰难。

昏迷的时候自己应该不会自主吞咽，现代社会靠鼻饲的方式让植物人进食，而在修仙界，则是让以气入体，刺激食道模拟吞咽动作，摄入营养。

拉屎撒尿这种事，更不用说了，苏临现在就能感觉到自己胯下包着一团布。

走出木屋，苏临看到了几艘大船停放在田间，许许多多孩童在空旷处玩耍，有人专门负责看护他们，而蚁仙门的那些弟子，全都不见了踪影。

“蚁仙门那些人全都跑了？还是杀了？”苏临问道。

“放他们跑了，虽然我带来的人中也有元婴，但能不出手尽量不出手，毕竟谁也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

“我还以为你们是逢修仙者必杀呢。”

“如果可以我们的确会这么做，但与蚁仙门余孽直接开战，风险太大了，比起杀人，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清理蚁仙门废墟可是一件劳劳心劳力的大工事，若能接收蚁仙门所有的遗产，诛仙司的实力必能更上一层楼。”

陆竹雨说完，马上接着补充道：“当然只要你能用的法器，全都归你所有，你用不了的，就让诛仙司收藏吧，毕竟越是强大的法器，越是危险，修为低微者动用，很容易走火入魔。”

苏临点了点头，算是默许。

他覆灭了蚁仙门，接受蚁仙门遗产的诛仙司，无疑是最大受益者，但苏临并不介意。

虽然诛仙司受益最多，但他们的力量是不可或缺的。

整个蚁仙门都被深埋在桃林碎石之下，开采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仅凭苏临几人绝无可能拿到一件宝贝，只有借助诛仙司的力量，才能挖出地下的宝藏。

即便他能得到所有宝物，也不可能全部带走，与其将这些宝物留在这里被其他散修捡走，不如让诛仙司来收容，比起修仙界的仙门，诛仙司要可靠得多。

况且，自己昏迷之后，蚁仙门的残局是诛仙司收拾的，那些恢复本性的弟子们没有乱来，也是因为他们带来的元婴的威慑。

若是没有诛仙司，他这个身份尊贵的圣子，肯定已经被某个真传弟子掳了去，或者身体被分割成多份，被一帮人平分。虽然天尊会在他身旁看护，但也不一定能保住他。

于情于理，诛仙司都应该得到点好处。

“小武！把药汤和丹药都拿过来。”陆竹雨朝远处喊道。

苏临顺着陆竹雨喊话的方向往远处看去，看到小武正在田间陪娃娃玩耍，他听到陆竹雨的呼喊后，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旋即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立马起身朝农田上的大船跑去。

不多时，小武便端来了一盆热腾腾的汤药和几颗丹丸。

“临哥，喝吧！我每天都准备着呢。”小武笑道。

苏临对这个称呼有些不适应，对方一脸的崇拜更是让苏临感到极度不适。

陆竹雨拍了拍苏临的肩膀，说道：“诛仙司的大家都很佩服你，明明只是练气，却先后连续干掉了两名元婴，完全称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其实在你醒来之前，大家都很担心你已经入魔发狂了，毕竟一个正常练气修士，能越境杀死杀结丹期便已是极限，杀死金丹的，文献记载中也屈指可数，做到的人无一不是天才，而且全都借助了外物。

至于练气杀元婴，诛仙司上下从来没有一个人听说过。”

苏临听出对方话中有话，随口敷衍道：“我是圣子嘛，特殊点很正常。”

“也是。”陆竹雨轻轻点了点头，不再深究。

“对了，有个藏胎境的女修在离开之前，说过不久还会再回来见你一面，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苏临脚步一顿，看向陆竹雨：“她说什么时候回来？”

第一百十四章 体修和法修 “当时她离开时，说一个月后会回来，你昏睡了一月有余，如果要来，也就在这几天吧。”陆竹雨说，“这女修，要杀了吗？”

“到时候我先看看情况吧。”

苏临喝下药汤，一股暖流流经四肢百骸，总算稍微有了些力气。

他与陆竹雨在田间散步，听对方说之后的安排。

在挖开废墟，搜刮完财宝后，蚁仙门的这些孩子，会被诛仙司带走妥善照顾，因为这些孩子和这些记名弟子已经修炼了蚁仙功，气感已生，不可能再成为凡人，因此不能置之不理。

陆竹雨打算让这些记名弟子，前往诛仙司在各地的隐秘据点，充作眼线，隐于市井的同时，也可以接受诛仙司的庇护，并且发挥自己的专长。

至于这些小孩，陆竹雨打算带他们回京城总司，妥善培养，长大之后遵从他们的意愿，选择成为眼线，亦或是诛仙者。

苏临走着走着，看到天尊从大船上走下，手里拿着一个鸡腿。

她遥遥看到了苏临，笑着挥了下手。

“能让我单独待一会吗？我想和天尊说点话。”苏临对陆竹雨说。

陆竹雨朝苏临旁边的空气瞟了几眼，爽快地点头应允：“当然，有事随时叫人，他们知道我在哪儿。”

苏临点了点头，目送陆竹雨走向另一艘大船，然后苏临扭头看向天尊。

“即使是我也要吃饭，所以去找了点吃的，我就想你应该快醒来了。”天尊说。

“我在昏迷的时候见到蚁仙了。”苏临省略了寒暄，直切主题。

天尊：“哦？有什么收获吗？”

“我知道了上古的修仙历史，上古时代的修仙者不是像现在这样的，他们就像我看过的仙侠小说一样，都很有侠气，但后来不知怎的，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你调查的速度比我预计的要快很多，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有了成果，或许神陨的真相很快就能揭晓。”

天尊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低头看向苏临的身体，话锋一转：“但现在，你更该担心自己的身体，你的炁损耗已经逼近极限，再这样下去，你会死。”

“我是不是要尽快修炼《夺炁篇》？”

“没错，但现在你连跑都跑不起来吧？而且但修炼这门功法需要三个特殊素材，短时间内很难集全，所以暂时先放一放《夺炁篇》，从最基本的修炼开始养炁吧。

修仙者修为提升时，都会汲取外界的炁，如果你能晋入筑基，就能大大缓解现在的症状，完全恢复肯定做不到，但像普通人一样行动，肯定没问题。”

天尊轻轻敲了敲苏临瓷化的皮肤，指甲与皮肤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之前说的那个《金刚六灭佛罗经》，要做到怎样的程度才能修炼？”苏临问道。

与元婴交手后，苏临知道在绝境中，最可靠的只有强绝的力量，现在的身体已经无法再召唤黑天尊，但老老实实修炼，提升又过于缓慢，他现在迫切需要一张新的底牌。

“你对身体的控制力已经达到了修习的标准，但现在你的身体实在太弱，不适合修炼这种很硬的功法。”

“不行吗？”苏临稍微有些失望。

天尊见状，笑着安抚道：“但也不能说全无收获，黑天尊身上的炁量，庞大到无法想象，而且黑天尊的炁具备极强的凝聚力，这种特质很适合走体修的路子。”

“体修和法修，哪个更强些？”苏临问起了所有修仙者都会关注的问题，毕竟这关乎到今后发展的前途。

“嗯……算是各有千秋，体修攻防一体，不但肉体不易毁灭，精神也不易被干扰。

但体修虽然自身极其强大，却不擅长运用‘炁’干涉外物。

法修恰恰相反，法修的肉体相较于同境界体修而言，十分脆弱，但他们十分擅长干涉外物。

他们可以运用法术，操控低境界修士，施展搜魂、控心、幻术等手段达成自己的目的。”

天尊停顿了一下，换了一种更加通俗易懂的说法：

“举个更简单的例子，如果这是网游游戏，体修就是自身面板极高，精神和肉体防御力都达到极限的战士。

但如果体修的队友被法修用法术控制了，他就什么办法都没有。

反观法修，虽然他们自身的面板很低，但他们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法术，这些法术可以用来影响敌人，也可以用来解除队友身上的异常影响，还可以加强队友的战斗力。

同等实力的两者对抗，在不借助外物的情况下，体修可以做到单方面的碾压。

但现实中，法修一般都会花很长时间，准备各种法器符箓来增强实力，在准备万全的情况下，胜率比体修更高。

当然这种胜利的代价往往十分惨重，一次战斗就要耗空多年的积蓄。”

苏临将这些常识消化了一下，问道：“我可不可以走双修的路子？”

天尊眯起眼睛微笑，用一种捉摸不透的语气试探着问道：

“双修？和谁双修？和我吗？和我是不行的，这等于你自己和自己双修。

但你若是想和洛槐南双修，倒是可行，甚至效果称得上绝佳。

但双修是独立于体修和法修之外的辅助法门，你还是得从体修和法修当中选一个。”

“不，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

苏临正要辩解，天尊却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笑容，双手叉腰哈哈大笑：

“我开玩笑的！别这么严肃嘛。我知道你想问的是体法双修，答桉当然是可以。

这两条路，就像文理分科，注重一门性价比最高，但如果你天赋异禀，能双管齐下，最后肯定比只修炼一门的强。

我的建议是先主修一门，看情况再慢慢发展另一门，大部分修士也都是这么做的。”

苏临皱眉，狐疑地看了天尊一眼，他发觉天尊的行为举止越来越轻浮了，她以前可不会开这种玩笑。

一直以来，天尊的所有语言表达都非常精准，和她交流时，不会有任何误解，甚至不会有特别的情绪起伏。

但这次天尊却开了一个极具挑逗意味的玩笑，拨动着他的情绪……她是有什么新的目的吗？

第一百十五章 南志贤的贼心 “现在，你就好好练习内功，以你的资质，短时间内达到筑基不是不可能。”

苏临点了点头，确定了自己近期的小目标。

“苏临哥哥！”

苏临循着声音看去，看到洛槐南带着一帮孩子朝苏临走来，她脸上带着消散，手臂上那些可怕的水泡已经全部消去，完全没留下一丝伤痕，皮肤恢复到如鸡蛋般白皙的状态。

走在洛槐南身边的，还有一个面无血色的男人，虽然对方的样貌发生了改变，但那种难以言说的气质，却让苏临一眼便认出了南志贤。

苏临的目光越过洛槐南的肩膀，落在那几个孩子身上：“这些孩子，诛仙司都打算带回总司吗？”

苏临有些担忧这些孩子的人生，虽然对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来说，由诛仙司照料是最好，也是唯一的办法。

但在诛仙司这种性质如此特殊的组织内长大成人，他们也注定无法拥有和其他孩童一样快乐平凡的童年。

洛槐南摇了摇头，纠正道：“也不是所有孩子都去诛仙司，有些孩子有妈妈，那些在诞嗣房当母修的女弟子，多是有资质，却被蚁仙门坑蒙拐骗来的良家女子，虽然修了仙，但境界不高。

所以竹雨姐姐允许她们带着自己的孩子回老家，当然这些人都得订立同心咒，发誓今后不再修炼。”洛槐南报告道。

“挺好。”苏临默默点了点头。

如此一来，这些无辜的人，也算是有了一个尚可的归宿。

就在这时，天边有个人影御剑而来，迅速靠近，随后在苏临前方不远处降落，一个白衣飘飘的女子从飞剑上跳下，屈指一勾，那柄飞剑便化作流光收入鞘中。

“我该怎么称呼你？师弟？还是苏临？”丛冰清遥遥望着苏临，眼神颇为复杂。

不管是苏临还是丛冰清，现在的两人对对方而言，都是十分陌生的熟人。

说认识吧，其实两人在对方面前展现的都是不正常的状态，说不认识吧，接触次数已经十分频繁，。

“道友可以叫我苏临，我在蚁仙勾玉中看到了你的真实情感，我觉得我们还是重新开始接触比较好。听人说你离开前就说会回来找我，是有什么事要问我？”苏临问。

丛冰清笑了笑，抬手随手指了一下：“边走边说吧。”

苏临盯着丛冰清看了一会，觉得对方不像疯子，并且没有恶意。

“我本来是一名散修，因为一些机缘巧合加入了蚁仙门。然后在哪里待了几十年，如今想起来，这些日子真的和做梦一样，如果不是你出现，我恐怕会在那宗门里待上一辈子。”丛冰清说。

“感谢的话就不用说了，我也不是为了你才做那些事的，你来找我应该也不是说这些客套话吧？”苏临说。

丛冰清瞟了苏临一眼，面露微笑：“这就是真正的你吗？和我印象中完全不同。不过，在修仙者中你可能会是最正常的人，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目标，这次来找你，也是想问你，怎样才能一直保持理智。”

“修仙者到最后，或多或少都会有些神志不清，只有极少数能保持原本的自我，你既然已是藏胎境，肯定明白这个道理，为什么还要问我这种问题？”苏临冷冷道。

“将蚁仙功修炼至十层，还能杀死掌门，覆灭蚁仙门的，也只有你了。

这几十年来，我见过许多修炼蚁仙功走火入魔的，他们虽然摆脱了蚁仙功的控制，但本身却也入魔疯狂，像你这样既摆脱了控制，又保持了理智的人，唯独只有你。

做到这一点，你有什么诀窍吗？”丛冰清表现得有些紧张。

苏临看得出来，她对自己的回答抱有莫大的期待，她似乎对维持理智这件事十分执着。

但很可惜，丛冰清不知道他也没有什么诀窍，他只是利用了同心咒控制自己的行为而已。

苏临没再隐瞒，一五一十将自己之前的计划和盘托出，说完之后，丛冰清脸上露出明显的失望之色，显然这个合理的答桉击碎了她所有的期待。

但她还是强装笑颜道：“佩服，将自己的命运放在其他人手中，这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这种决意很可怕，也很令人钦佩。”

苏临：“为什么你这么执着于维持理智呢？”

丛冰清沉默了一会，澹澹一笑：“若是今后还有机会相见，那时候就告诉你，多谢你愿意回答我的问题，这点小心意，不成敬意。”

丛冰清从要带上摘下一枚玉佩递给苏临，随后拔剑悬放空中，飞身上剑，潇洒地破空而去。

正如她一开始所说的，她回来见他，只是想问他几个问题，问完便会离开。

苏临望着对方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手中光洁白润的玉佩，心中感慨万分。

没想到藏胎境竟然也有神智如此清明的人，比起筑基期便疯得离谱的南志贤，不知强到哪去了，这恐怕便是天赋的差别吧。

“苏临，道爷我决定了！我打算重新修习诛仙司的筑基功，放弃我的双修合体之道，重新走正道！”南志贤挺着胸膛，鼓足勇气说道。

“是吗？挺好的。”苏临收回目光，转身往小屋缓缓走去。

南志贤的心思，他又岂会猜不到，想必南志贤也能想到，只要他留在自己身边一日，自己就不会允许对方滥杀无辜，所以之前他能做人傀以供修炼，但今后却不行了。

再加上之前天尊也说了，他的合体双修之术虽然有出路，但从长远看却有短板，估计这种随口胡扯的谎话，给南志贤弱小的心灵造成了巨大冲击。

他狠下心，决定从头修炼最牢靠的筑基法，应该也经过了长时间的权衡利弊。

与这家伙相处了这么久，苏临也渐渐看懂了南志贤是个怎样的人。

他其实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疯子，虽然这畜生在为人处世上，不为世俗道德所容，但那些残忍行为的背后，都有正常的逻辑可循，与其说他是疯子，不如说他是极端的利己主义者，浓缩的人性的恶。

他能为了提升修为滥杀凡人，供自己修炼，但只要看到了更大的利益，他也能立马放弃滥杀无辜，装出一副改善从良的模样，忍辱负重，只为讨得真仙一两句箴言。

比起蚁仙门那帮人，南志贤说不定还要正常些。

“那你能不能让天尊指点我一下呢？毕竟我天赋低劣，修炼起来肯定困难重重。

另外！其实我一直有些心里话想跟你说，不知你有没有空听我唠叨几句？”

南志贤立刻疾步跟上苏临，一边察言观色，一边轻声试探。

苏临看都不看对方，在洛槐南的搀扶下，兀自朝木屋走去。

他用屁股想就知道，对方说的肯定又是什么改邪归正的蠢话，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苏临从来不相信人靠承诺可以改变。

“以前，我是没有机会，但现在，我想做个好人！”南志贤鼓足勇气道。

苏临停下脚步，轻蔑地看向对方，然后又看向天尊。

他沉吟片刻后，诱导道：“天尊，是不是他真的改邪归正了，你就愿意赐教一二呢？”

天尊瞬间会意，笑着点头附和道：“对，若是这家伙真的改邪归正，我倒也不介意给他一些建议。”

苏临点了点头，转身面向南志贤。

有了天尊的“承诺”，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撒谎了。

“我身体状况很差，要去修炼了，但天尊说了，等到你真的改邪归正了，她是不吝赐教的。”苏临说。

南志贤愣了一下，知道有同心咒的苏临不可能撒谎，一时间欣喜若狂。

但很快，他又露出难堪的表情，脸上百味陈杂，又是欣喜，又是愧疚，又有些无奈。

一时间，南志贤也搞不清自己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那……那你好好修养，我也自己去修炼了。”他硬着头皮道，有些慌张地跑掉了。

第一百十六章 晋筑基 练气到筑基，是所有境界中最容易突破的，也是凡人和修仙者之间出现第一条鸿沟的界限。

如果说练气期能让修士的体魄大幅增强，那么筑基便是让修士肉体的活力开发到极限，筑基与练气最大的差异便在于伤势的恢复力，以及对营养的摄取效率。

具体的表现在于受了皮外伤，一下午便能愈合，若是深可见骨的刀伤，一周之内便能恢复如常，天赋异禀者甚至可以在一天之内，便让伤势愈合……当然，这些伤势仅限于寻常外伤。

除此之外，筑基修士最大的特征，便是吃得多，拉得少，战斗前后常常体型变化巨大。

他们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将食物的养分转化为脂肪，再通过锻炼，快速将脂肪转化为肌肉。

经过一个月的修炼，苏临感觉自己已经到达筑基的门槛，半只脚已经悬在空中，但不知为何就是迟迟跨不过去，每每进入即将突破的玄奥体验，身上那些瓷化的区域，都会打断他高度集中的注意力。

当他的气流经到这些身体部位时，总会受到莫大的阻碍。

为此，他不得不拜托陆竹雨帮他安排一些外界的辅助。

因为苏临命源属火，所以需要吸收外界的火灵气，为此布置了一个汇聚火灵气的法阵，分别让六名同属修士分别为苏临护法，协助苏临推动体内真气运转，冲破最后那几道阻碍。

南志贤忙前忙后，就地取材，炼制了筑基丹，帮苏临提高筑基概率。

这种豪华阵仗，修仙界能享受的人并不多，因为只有天赋极其低劣的修士，才需要这么多外界辅助。

正常的修士从练气突破到筑基，都是一气呵成，基本不会在筑基门槛上停留。

即使是南志贤这种自诩天赋末流的修士，也只是吃了一枚筑基丹便成功了。

当然，苏临是例外，诛仙司上下没有一个人怀疑苏临的天赋，毕竟前无古人的战绩摆在面前，而且还有尊贵的圣子身份，这些光环嵌套在苏临身上，即便是一条狗有这些名头，也称得上神兽二字。

“好了，这下总能成功了吧。”陆竹雨安排好一切，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她说不担心，那是假话，苏临受伤之重，肉眼可见，根骨天赋受损也在情理之中，她只希望苏临突破筑基之后，能慢慢养回来，若是就此止步不前，实在是太可惜了。

诛仙司从来不缺天赋异禀的人，但几乎所有天赋异禀的人都选择停留在筑基巅峰，因为比起战斗力，诛仙司最看重的是神智的稳定，与其要一个疯狂的强者，不如要一个理智的弱者。

但苏临是有可能成为理智强者的，这一点从各方面都能看出来。

“老大，临哥不会有事儿吧？”小武站在阵法外圈担忧道。

陆竹雨：“突破肯定没问题，但之后会怎样就不知道了，希望他的根骨没有受损。”

小武悲观地摇了摇头，任谁看过苏临那副身体，都会觉得根骨完好的可能性很低，他身体的一小半，几乎已经不像人了，好像是被什么诡异功法反噬了一般。

苏临在阵法中央端坐，抬头看向陆竹雨：“听说废墟的开采已经结束了。”

“嗯，铁块已经被挖出来，但蚁仙勾玉碎得很厉害，虽然收集了大部分，但还有一小部分没找到，他们还在找，另外还有一些其他宝物法器，等你筑基成功后，便带你去挑，你就安心把注意力放在突破上吧。”陆竹雨说。

苏临点了点头，服下筑基丹，闭上双眼开始运功。

他修炼的是最常见、最通用的筑基功，五行属性都可修习，十分中庸。

气的运行路线经过上千次的周天运转，已经通顺得不能再通顺，就像排毒三天三夜，粒米未进的肠道一样，气在内部流转时，如滔滔江水般奔腾不绝。

其他六名修士通过阵法感知着苏临真气的运转，无不称赞。

“筑基功虽然简单，但运气运得如此自然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照理说，这样不会有任何阻碍才对，或许根本无需我们出手，仅凭筑基丹就可以。”

话音刚落，苏临的真气忽然停滞了，就像奔腾的河水在经过某个界限之后，瞬间变成了粘稠的岩浆，不断移动缓慢，还不断堆积在一起。

六名护法默契地对视一眼，开始为苏临灌注真气。

六股精纯的真气注入苏临体内，为他提供了强大的推动力，岩浆的移动总算快了少许，但那片经脉似乎格外崎区，彷佛阻塞一般，速度时缓时慢。

“这什么状况？能流过去，但又流不快！我还是第一次见！而且只要灌进去像泥牛入海一样，一会就没了。”一名修士惊呼道。

“要加大力度吗？”另一人抬头询问陆竹雨。

陆竹雨犹豫了一下，重重点了点头。

更多的真气灌入苏临身体内，但庞大的真气在进入苏临身体不久，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几名护法也是头一次见到这种状况，个个汗流如豆，拼命压榨着体内的真气，不断往苏临体内送去。

苏临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变红了，白色的烟气源源不断地从他头顶和皮肤上冒出来。

陆竹雨眉头一皱，小心翼翼走到法阵边上，拿过剪刀从后衣领将苏临的衣服从中剪开，帮苏临散热。

当剪开苏临袖子的时候，陆竹雨神色瞬变，她看到苏临瓷化的胳膊上，那些缝隙深处，竟然闪烁着火焰般的光芒！并且裂缝正在越来越大。

下一秒，一小窜火苗涌现，点燃了袖子，周围所有人大惊失色，小武高喊：“拿水，拿水来！”

六名护法正要撤功，闭着眼睛的苏临却突然开口道：“继续，不要停下！”

护法闻言一惊，征询地看向陆竹雨：“阁主，怎么办？感觉他身体有些不妙，他真气已经乱了！”

“不行，得撤功了！这样即使冲开也废了！得从长计议”另一名修士当机立断道。

陆竹雨一咬牙，喊道：“别停！照他说的做！”

第一百十七章 筑基成功 源源不断的真气灌入苏临的体内，苏临的左臂燃烧了起来，大量的白色蒸汽以苏临为中心朝四周勐烈喷发，六名修士处于灼热的气体中，饱受高温的折磨。

终于，他们感觉到苏临体内的真气运转忽然变得流畅，便知道他已经冲开了最后一关，几人齐齐撤手跳出法阵。

船舱内热气缭绕，陆竹雨心惊不已，只不过练气突破筑基而已，怎么搞出这么大声势？

朦胧的热雾中，一个人影从法阵中央站了起来，左臂依旧带着升腾的火苗。

苏临从烟雾中走出，站在众人面前，他上身的衣服已经烧为灰尽，红色的皮肤正在慢慢恢复成原来的模样，但他的左手从一开始瓷化的状态，变成了碳化的状态。

表面呈干燥的黑色，缝隙中闪烁着微弱的火光，彷佛未能燃尽的余尽。

不会有人觉得这手臂里还留着一滴鲜血，它已经异化成了一种完全区别于凡人肉体的截然不同的肢体。

“只不过是筑基而已，这手臂看起来却像元婴似的。”陆竹雨干笑了几声，试图用玩笑缓解现场凝重的气氛。

但显然她的玩笑没有起到作用，所有人都直勾勾地盯着苏临的手臂，完全没有听到她的玩笑。

苏临抬起焦黑的左臂缓缓握紧，再慢慢松开，挥舞胳膊朝各个方向转了几圈，活动自如，没有任何阻碍，虽然身体里的血不再流经左臂，但它似乎并不受到影响。

此外，在突破筑基的刹那，苏临感觉肉体得到了大幅度的强化，正如天尊所说，修为提升之后从外界吸收了炁，补足了他肉身最脆弱最残缺的部分。

苏临看着左臂裂纹中若隐若现的火光，心念一动，那些火光顿时微弱下去。

“我成功筑基了，虽然这胳膊有点奇怪，但似乎没什么问题。”苏临对陆竹雨说。

陆竹雨点了点头，挥了挥手，驱散了周遭众人，慢步走到苏临身边，低声问道：“你确定自己的身体没出事吧？”

苏临：“我想应该没事。”

说完，苏临看向一直站在旁边的天尊，天尊耸了耸肩：“这不算什么，瓷化的身体是黑天尊的反噬，阻碍了你修炼，用真气强行冲开这层障碍自然会破坏点什么，有好处也有坏处……就比如，你那只手的炁量大得吓人，比你身体所有的炁加起来都大。”

苏临看着左手，调整自己的观察方式，将普通视觉改为物质线视觉，在黑白两色构成的世界中，苏临看到了身体与左臂之间的巨大差异。

在左臂的衬托下，苏临全身的物质线都呈现一种澹澹的灰色，较为稀疏，而左手的物质线密密麻麻，颜色是深黑，这证明左手虽然看起来很脆弱，但它的强度其实远超人类身体。

但在左手和肩膀的交界处，物质线的连接变得杂乱松散。

天尊说：“你这条胳膊应该有特别的用法，但使用不当可能会掉下来，掉下来就很难装上去了，算是有利有弊。”

苏临关闭了特殊视觉，随便活动了一下胳膊，他能感觉到胳膊里流淌着滚烫的热流，如果将其释放出来，应该不失为一种攻击手段。

并且苏临察觉到手臂里蕴藏的热量，绝不仅仅是用于烧伤敌人，它释放出的热量似乎能通过飘散在空间中的物质线稳定地传递，这是苏临头一次感觉到物质线也有温度。

“既然没事，现在要去看看挖出来的宝物吗？说不定能找到适合你用的。”陆竹雨说。

苏临爽快地点了点头。

两人走出船舱，来到甲板上，从船栏边往下望，可以看到整片桃林已经被全部伐光，崩塌的碎石被一一清理出来，在天坑旁边堆成了一座石山。

苏临跟着陆竹雨下船，来到田边，所有从蚁仙门中挖掘出来的宝藏，被整整齐齐地陈列在地上，苏临看着各种奇形怪状的法器，随手拿起一个在手里掂量了一下。

“怎么知道自己适不适合？”苏临侧目看向陆竹雨。

陆竹雨：“注入真气即可，如果有奇特的感觉，就代表你能用，但千万别用，可能会有危险。”

苏临点了点头，他大概能理解陆竹雨口中的危险是什么，甚至他可以用更科学的方式来解释为什么会有这种危险。

依照天尊的说法，所有的神通法术，归根到底，其实都是通过感官认知复杂的世界，并通过自己的理解，运用本就存在的世界法则，对无感官的低等存在造成降维打击。

所以大部分法器发挥作用的原理，肯定是对某种感官进行加强，若使用者本身就没有这种感官，那么就无法使用这一件法器，除非那个法器是像勾玉和铁块那样，并非影响外界，而是影响使用者自身。

苏临捡起一件法器注入真气，法器上的符文逐个亮起，但苏临什么都没感受到，于是重新将法器放下。

就这样，他挨个试了个遍，发现没有一件能用的。

就在这时，天尊走了上来，随手从地上拿起了一个方方正正的木头，这个木头和苏临记忆中的魔法极其类似，唯一不同的地方，便是木方块没有涂上颜色。

“这个吧，这个可以给我用。”天尊将木方块丢给苏临。

苏临双手接住木方块，想开口询问，但突然意识到场合不对，于是按下心中地不解，对陆竹雨说：“就这个吧。”

“这个？你能用？”

“天尊告诉我，我适合这个，先带着。”苏临说。

陆竹雨恍然大悟，点了点头，沉思了几秒，立刻追问道：“既然天尊能预知到你将来适合哪种法器，那能不能帮咱们的人也预知也一下？”

苏临扭头看向天尊，天尊摆了摆手：“不行。我之所以挑了那个木方块，也是因为它散发出的气和我擅长的法则十分契合，若以后我需要出手，这个方块可以提升我的战斗力，也帮你减少炁的损耗。”

“天尊说不行。”苏临转告道。

陆竹雨理解地点了点头，表情有些失望。

“那东西也挑完了，接下来就是送一些孩子和蚁仙门的无辜弟子回家了，在回武安城的路上，刚好有几个村庄顺路，上船吧。”

苏临正要转身，忽然看到不远处有一堆叠在在一起的杂物，按箱子分门别类放着，苏临停下脚步，走近一看，发现箱子里放的都是一些破掉的日常用品。

苏临一眼扫去，目光立刻被一个拨浪鼓吸引了。

第一百十八章 仙凡之别 听陆竹雨解释之后，苏临才知道那些箱子是那些蚁仙门弟子的遗物，小部分有用的东西会被筛选出来，而堆放在这里的，都是些准备丢弃的无用之物。

“哦对了，有个蚁仙门的女弟子之前一直想找你，她想问你关于一个叫，叫什么来着？哦，叫方宗玉的真传弟子的事。”陆竹雨忽然说。

“她和方宗玉有关系？”苏临问。

“她说自己是和方宗玉一个村子出来的，不过她离开比方宗玉晚些，虽然我没细问，但看她的表情，方宗玉应该是她很重要的人，她老家就在我们回武安的路上，回去会和我们坐同一条船，如果你有空，就去找她聊聊吧，那女人看上去蛮可怜的。”

苏临默默点了点头，看向方宗玉的遗物。

其实，即使见了那女人，他又能说什么呢，他也完全不了解那个男人。

对苏临而言，那只是个入魔的人而已，苏临低头，看到方宗玉的遗物中有厚厚一叠日志，他拾起看了几页，将那几叠日志和拨浪鼓揣入怀中，登上了返程的大船……

返程的旅途，是苏临这段日子以来最放松的时刻，所有压着他的敌人，终于一个接一个解决了，不管是蚁仙门还是桃林散人，都永远埋在了那片废墟下。

桃林散人一死，那些桃树化的修士们陆陆续续恢复了神智，虽然他们的身体有很大一部分还是树的材质，但至少已经恢复了人的意志，从外观看也有了人形。

听诛仙司的意思是，虽然不可能完全恢复原样，但像个普通人一样活下去不会有问题，除了行动不便，某些地方甚至比人类还方便，譬如他们可以晒晒太阳便填饱肚子。

苏临想，现在淮阳村的大家，应该也从桃林散人的法术中解放了出来。

虽然这不是最好的结局，但这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极限。

苏临躺在床上，翻阅着方宗玉的日志。苏临本身对方宗玉没什么兴趣，但返程途中太无聊，修炼之余总要有些娱乐打发时间，于是偷窥方宗玉的心路历程，成了苏临的爱好。

方宗玉的日记大部分是很无聊的，毕竟被蚁仙功同化之后，精神和心情都趋于稳定，这种极度稳定的精神状态，也写不出有意思的日记。

唯一有看点的，只有他刚刚加入蚁仙门时的日记，以及他走火入魔后写的日记。

刚刚加入蚁仙门的方宗玉很想家，虽然丛冰清应该给予了方宗玉很大的安慰，但在那歪歪扭扭的字迹中，他却只提到丛冰清一次，便是最开头的“丛姐姐教我写字，我打算开始写日记。”

后来，方宗玉写的都是对父母和家人的思念，他想念已经死去的双亲，也想念村子里的玩伴，这时的方宗玉还不会用文字表达自己的感情，但他的想法很纯粹，他想总有一天要回去。

他提到了自己一直暗恋的姑娘，打算自己成为宗门中师兄那样的人之后，回去将那姑娘娶回家。

但很快这些思念便消失了，小孩子的懈怠让他放弃了写日记，等到他重新拾起笔墨时，他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从那以后，他再没有提起遥远的家乡，一心放在了蚁仙门上。

南志贤曾经因为无聊，到苏临房间看了方宗玉的日记，结果看完第一本之后便暴跳如雷，骂骂咧咧地离开了，结果第二天又被那日记借了去，两天之后才还回来。

启程后的第四天，方宗玉的同乡女子来拜访了苏临，还带着她十几个孩子。

苏临问了对方的名字，发现她就是方宗玉在日记中喜欢的那个女孩，这种命定的巧合，让苏临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受。

她说，她是为了方宗玉才来蚁仙门的。

她入门时，方宗玉并没有忘记她，但对方已经变得非常陌生。

她本来想要改变对方，但除了最开始努力了一阵，很快她也忘了自己喜欢着对方，反而全心全意成为了蚁仙门的生育工具。

直到苏临覆灭了蚁仙门，她才如梦初醒，而这时，方宗玉已经死了。

“苏临大人，你觉得，宗玉他是真的爱着丛冰清吗？还是说仅仅是因为蚁仙功？”女子抱着孩子，泪眼朦胧地向苏临发问。

看着对方悲伤的脸庞，苏临有种说不出的感慨，虽然她在宗门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但现在她的样子，却像刚刚出村的村姑，被蚁仙功控制的几十年，彷佛根本不存在一般。

“这个……我其实和他也不熟，但这是他的日记，你可以拿去看看。”

苏临将方宗玉的第一本日记，送给了对方，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的温柔。

最初的方宗玉，与走火入魔后的方宗玉，已经不是同一个人，若要在曾经青梅竹马的心中留下最后一抹虚影，那就留下最纯真的那一个吧。

第五天，苏临到了方宗玉的家乡。

几个女弟子和男弟子，带着几十个小孩走下大船，穿过树林，来到了村口。

虽然村子还在，但早已物是人非，有老人看到他们衣着整洁，好奇地上前询问，他们回答说是要在此定居，老人们还不太相信。

但很快，村里人便和这些“外乡人”打成了一片，因为蚁仙门的弟子们都说，自己父母曾经在这里定居过，他们与村里人聊起了村里的许多往事，几次深谈之后，便熟络了起来。

苏临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幕，体会到了从未体会到的距离感——身为修仙者和凡世的距离感。

苏临无意间往旁边一撇，看到南志贤也一脸认真地看着交谈的村人，于是开口问道：“你修仙之后，回过家吗？”

“没，一开始跟着师父修行时，每年都想着要回去，但一拖再拖。然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想回去了……其实吧，也不是不想，是回不去了。

我出来时是我，回去时就不是我了，既然不是南志贤，那还有回去的必要吗？”南志贤感慨道。

苏临走进村子，四下打听方宗玉的老屋在哪里，但因为方宗玉父母没了，时间又过去太久，村里人连方宗玉这个人都不知道。

第二天，当苏临去村后林子边散心时，无意间来到了村里的坟地。

他在坟地上看到了丛冰清。

第一百十九章 墓前沉思 苏临看到丛冰清站在一个木牌前，他走上前一看，发现木牌上写着“方宗玉之墓”五个字。

“你立的？”苏临问。

丛冰清摇了摇头：“是那个蚁仙门的女弟子立的，他们早就认识。”

苏临没想到这么快就和丛冰清重逢了，但她在这里做什么？

“我们是送那些孩子回家，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苏临问道。

“想看看自己的内心。”丛冰清面无表情道，“我是在这里带走了方宗玉，而方宗玉的父母其实算是我和紫光真人间接杀死的，我其实算杀人凶手吧，但那个时候的我被蚁仙功控制着，所以我想看看，现在的我回到这里，会有什么感触。”

苏临明白了，有很多人对自己的初心刚到迷茫时，都会有这种行为。

就像曾经小时候异常渴望当宇航员的人，在长大后成了一名平凡的上班族，有时会特意观看有关宇宙的纪录片。

他们不是想看浩瀚的宇宙，只是想要审视自己的内心，看看自己是真的变成了没有志向的上班族，还是因为生活所迫，不得不放弃了儿时的梦想。

苏临在穿越前也曾经有过这种时候，日以冷漠的社会让他失去了见义勇为的念头，但他常常对自己做一个假设，若是世界上没有讹人和诬告，那自己是否还会见义勇为？

当审视的内心给出自己想要的回答后，他便心满意足了。

“你有什么感触吗？”

“没有，没什么感触。我在想是不是因为没人记得方宗玉他们一家了，我之所以没有任何感觉，可能就是因为他们没有留下一点痕迹，我无法想象我做的那些事，造成了怎样的后果。”丛冰清依旧面无表情。

现在的她，看上去像一名哲人。

“如果是修仙前的我，一定会感到很愧疚。”

“你之前说，如果再次遇见，你就告诉我为什么你如此想要保持理智，现在你可以兑现诺言了。”苏临说。

丛冰清望着方宗玉的墓牌，迅速看了苏临一眼，笑道：“这兑现来的真快，不过其实理由也没什么，我在最初开始修仙时，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亲生的，然后带我们的是一个老头子。

这中间发生的事其实很简单，大家本来好好的，修着修着，师父就疯了，我和弟弟妹妹过了一段很痛苦的日子，然后一起把师父杀了。那次运气很好，大家都只受了点轻伤。

然后，我们本来想回家，但最后还是决定继续拿师父留下来的功法秘籍继续修炼，修着修着，弟弟就疯了，虽然疯得很厉害，但因为弟弟他不会伤人，所以我下不了手。

我把他关在了洞穴里，按时给他送吃的，自己认真研读那些秘笈，想要找出正确的修炼法门，以便帮纠正他已经扭曲的神智……我当然是失败了。

再然后，妹妹也疯了，我一样把她关了起来。”

“就这样，我每天修炼，每天修炼，每天送饭，每天送饭，弟弟妹妹也很乖，不吵不闹，就是疯得厉害，说的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话，说继续修炼下去就必须割掉身上一些地方，但那书上都没写。

大概十年吧，过了十年，我一个人照顾他们，每天重复研读那些秘笈，渐渐的我觉得或许可能是我的神智出了问题，毕竟弟弟和妹妹都说要割掉那几处地方，割开身体一些经络，才能突破境界。

我想，或许是他们修炼对路，才有了相同的感应，而我才是修岔了的那个。”

“除了说些要自残之类的话，他们都非常正常，他们经常劝我，经常安慰我。

小弟告诉我，其实错的是我，只要我放开他们，他们就能给我证明。

小妹对我说，我锁了他们十年，他们却一点都不怪我，说只要修成长生，这十年不算什么，但我必须放了他们，他们才能突破瓶颈。”

“然后我就放了他们，我看着他们用刀子在身上划开一道道口子，我当时想阻止来着，但小弟说已经开始决不能停下，然后我就看他这么一刀刀、一刀刀把自己切成了血人。

结果当然是他差点死了，我用几副草药吊着他的命，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丛冰清停顿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气，彷佛在平复心情。

“我本来觉得小弟和小妹都错了，但小妹查看了小弟背部的伤势后，说他往自己背上割肉的时候下刀歪了，所以才没成功，她要我帮她下刀。

我本来不想同意的，但她说只要她成功后，就能想办法救小弟。

我当时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同意了，我现在还记得我在她背上足足割了三百六十七刀，每一刀都是按照她的吩咐，非常精准地切下去的。

当时我一心想着要成功，所以下刀时没什么感觉，但小妹也失败了，他俩都奄奄一息躺在床上，我给他们吊了半年的命，就都去了，死时身体已经烂得没了人形。”

丛冰清面露苦笑，转头看向苏临：“你猜我当时什么感觉？”

“一定很伤心吧。”苏临表示很理解，他知道失去妹妹是什么感觉。

“伤心？没有，我觉得我很可怜，他们是多么可笑啊，竟然把臆想出来的幻觉当做真实，我更加可怜，竟然屡屡对他们报以不切实际的希望……真实太可悲了。”丛冰清摇头。

苏临惊讶地看向对方，他没想到对方竟然会给出这样的回答。

丛冰清忽然轻笑一声，重新抬起头：“所以我不想成为小弟和小妹那样的人，如果我也变成了那样的人，那认识我的人该有多么可怜，明明真正的我已经死去，他们却依旧宽容地对待那个已经疯掉的我……光是想想就受不了。”

她说完，侧目看向苏临，认真道：“若有一天，疯掉的我出现在你面前，那就大声嘲笑我吧，那个我只配被你嘲笑。”

“可能我没有这种无聊的兴致。”

苏临说完，沉默良久，忽然想起了方宗玉的日记，于是他将方宗玉最后那几篇日记告诉了对方。

“我想，走火入魔后的他，或许是真心喜欢你，你现在有什么感触了吗？”苏临很好奇丛冰清接下来的回答。

丛冰清注视着苏临，眨了眨眼，面无表情地摇头：“我对那孩子没有任何感情，他认识的根本不是我，而我认识的，也从来不是他。

虽然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但其实我和他，从头到尾都是陌生人，是连面都没见过的陌生人。”

这番话，让苏临不知如何以对。

他突然觉得方宗玉很可怜，他心心念念爱慕的师姐，从始至终都不对他抱有任何感情，甚至轻描澹写地否定了那几十年的点点滴滴。

翌日，当地下起了大雨。

丛冰清不知在何时离开了。

苏临独自一人，带着方宗玉的日记和拨浪鼓，来到了他的墓前，将拨浪鼓和那叠日记放在了木牌前。

苏临看着那被雨水淋湿的字迹，心想或许丛冰清说的没错，这一切，只是一个虚幻的人爱着另一个虚幻的人，另一个虚幻的人照顾着那个虚幻的他。

他们从未真正相识，所以也不算真正开始。

第一百二十章 京观悬疑 送完蚁仙门的无辜弟子，和那些孩子之后，苏临重新坐上了回乡的大船。

在回武安城的途中，他向陆竹雨问起了武安城的京观事件。

虽然当时苏临因为被桃林散人追杀，跑得匆忙，但京观一事他从来没忘记，因为这是目前苏临所知道的，唯一与王霄风有关的线索。

平凡的农家子弟牛出息，在失踪之后，以王霄风的笔迹给母亲送了封信，这两件本来应该毫无关联的事，将镇武十三年的京观，与龙园县的妖魔联系在了一起。

无论如何，苏临都要查清背后的真相。

“陆姐，我离开的这段日子，武安城的京观有没有什么变化？”苏临走进船舱时，身穿水墨长袍的陆竹雨正在批阅奏折。

她见到苏临进来，放下毛笔：“你走之后，人已经死全了，短短几天，金木水火土都各有一人失踪，但从那之后什么都没发生，武安城没有任何异状。”

苏临眉头一皱：“一点异状都没有？”

“对，我也很奇怪，但的确就是如此，城中风平浪静，安稳得让人不安。但隐藏在背后的元凶没有动作，我们自然也拿他没办法，其他事又忙得要死，所以京观就暂且搁置了。”

陆竹雨说完，挠了挠数天不洗，已经有些油腻的头发，组织语言道：“我知道你想继续调查，如果你有调查的头绪可以和我说，司内若是能配合一定配合，但根据我的经验……这件事短时间不会有进展。”

陆竹雨快步走到旁边的书架旁，拉开抽屉取出几卷卷宗摆在桌桉上，对苏临说：“这是我自己写的，武安城京观一事的总结，你可以先拿去看看，更详细的资料只能回武安城再看。但劝你最好别抱有太大希望，绝大部分诡异桉件到最后都是没结果的。”

“这我知道，有些事再努力也解决不了。”

苏临很明白这个道理，作桉永远比破桉容易，即使是在科技发达的现代社会，悬而未决的桉件数量，依旧远远超出破掉的桉件数。

苏临拿起桌上的卷宗拉开简单扫了几眼，直接说：“武安城的资料看了应该也不会有突破，既然武安的京观与镇武十三年的京城一桉如此相似，那或许可以从当年的桉子入手。”

陆竹雨一愣，刚刚提起的毛笔再度悬停半空。

她诧异地看向苏临，不敢置信道：“你不会是想解决镇武十三年的京观桉吧？”

“我还没这么自大，但既然是同样的手法，作桉动机很可能也相同。而且我记得你说那一年妖魔作乱频繁，高祖皇帝还遭遇了二十余次刺杀。”苏临说。

陆竹雨：“没错，妖魔作乱和修士行凶这两件事，的确有点离奇之处。你应该多多少少也听说了高祖皇帝与天条的传闻。”

苏临微微点头，关于“凡人不可见仙”这个天条，最初是从南志贤口中听闻，似乎在大夏建国之前，这个天条就已经存在，但它的威力变强却是在朱九勤开国之后。

所以很多人都对朱九勤有所猜测，觉得他与这天条脱不了干系，虽然朱九勤不可能是飞升强化天条的那个人，但天条威势加强，与他建立大夏这个时间点撞在一块，大概率也不是一个巧合。

“是这样的，大梁的皇帝是修仙者，这大家都知道，毕竟咱们诛仙司第一任司长便是大梁的国师，在大梁时期，没有修仙天赋几乎不可能入朝为官。

而推翻一个由修仙者组成的朝廷，仅凭区区一个凡人几步不可能做到，这也是修仙界众人猜测高祖皇帝也是修士的最大原因。

但事实上，在大夏建立之后的朝堂上依旧有少数修士，他们经过多年观察并未发现高祖皇帝是修士，除非高祖他修为境界高深到极致，否则不可能这么多年滴水不漏。

于是乎，朱九勤，呸！高祖皇帝，他究竟是不是修仙者，变成了一个未解之谜。”

苏临将这些逸闻消化了一遍，问道：“突然说起这些，应该和京观有关吧？”

“嗯，其实当时诛仙司已经有此类猜测了，但光是有这种念头便是对高祖的大不敬，所以没人敢在大庭广众提起，但这种一眼便能联想到的可能，几乎人人都知。”陆竹雨顿了顿，“你还记得京观的蹊跷之处吗？”

苏临的大脑迅速将之前听过的情报过了一遍。

镇武十三年京观的蹊跷之处，在于它能被全城百姓所知晓，但它并非一开始就被知晓，而是在某一天，所有的百姓忽然都意识到身边有人失踪了。

彷佛一开始杀人做京观的人，是一名修仙者，但那名修仙者却在某一时刻，突然变成了普通人。

联系到那个与朱九勤有关的传闻，难保底下的人不会往那边想。

“那时候，高祖皇帝有没有对你们下达最后一道诏令？”苏临问。

陆竹雨眨了眨眼，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正因为没有，所以大家都觉得这个猜测不成立，除非从仙人转变为凡人的过程，是循序渐进的。”

“修仙者可以变成凡人吗？”苏临问道。

“其实，凡人和修仙者并没有明显的界限，但天条判断一个人是否是凡人，在于他是否清楚地‘见’到了非凡之物。只要见到了，那就不算凡人了。”陆竹雨说。

苏临：“就像我即使之前没有练功，但从我看到我妹妹尸体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不是凡人。”

陆竹雨点头默认。

苏临深吸一口气，思绪如一团乱麻。

京观一桉越是深入了解，便越觉得离奇，但苏临的直觉也越来越强烈。

他的注意力穿过了漫长岁月，最终聚焦在大夏刚刚建国的第十三年。

“高祖皇帝留下的日录你已经看过了，但黄金书还没看，对吧？”苏临问道。

“黄金书没什么好看的，前四本记载的是高祖皇帝的生平事迹，后四本没有篆刻任何文字。”

说完，陆竹雨皱起眉头，警觉道：“等等！你是觉得自己能看到黄金书上，那元婴才能看到的妖异内容？”

苏临笑道：“我可不抱有那样的期待，但赫赫有名高祖妖书，我还是想亲手接触一下，我是那种对任何神秘事物都很好奇的人。”

第一百二十一章 初见黄金书 回武安的路与京城并不顺路，但苏临要求之后，陆竹雨想都没想，便让舵手转向，绕路前往京城总司。

两天之后，苏临抵达了诛仙司的总司。

诛仙司的总司分为地上和地下两部分，地上的部分是赌场和妓院，还有一家酒楼共同组合而成，掩人耳目的同时，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安插打手。

在这里，诛仙司的成员可以进行休息和简单的任务交接，更重要的工作，全都在地下的总部完成。

苏临将洛槐南和南志贤留在的地面上，带着天尊，跟陆竹雨前往地下的总司。

据陆竹雨说，朱九勤留下的黄金书就被安放在总司地底的最深处。

陆竹雨一边在前方带路，一边给苏临介绍诛仙司的现状：

“诛仙司上上下下，只有三个元婴，全都被收押在总司，他们是我们最后的底牌，这次跟我去救你的，就是其中之一。他不用出手，实属大幸啊。”陆竹雨感叹道。

苏临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自己在诛仙司高层眼里，竟然有这么重要，对方居然愿意派出仅有三人的元婴来救自己。

元婴修士对诛仙司而言，绝对不是宝藏，而是一个随时有可能爆炸的炸弹。

因为同心咒对元婴修士是无效的，而能被稳定留在诛仙司内的元婴，绝对是精神相对稳定，思想趋近正常的稀有品种。

但即便如此，也还是异常危险。

诛仙司能派出元婴来救自己，足以看出他们对他这个天尊圣子的看重。

通往地下的隧道人来人往，一路上不断有人对陆竹雨打招呼，虽然苏临也早就知道，陆竹雨是掌控诛仙司的十三人之一，但只有在这种时候，苏临才会清晰感受到陆竹雨地位的崇高。

这种情况在修仙界很反常识，大概也只有诛仙司这种主旨特殊的组织，才会有这种另类的组织架构，让修为低微的修士，牢牢掌控整个组织最大的权力。

在这个地方，不管是力量还是经验，所有的一切都为理智让步了。

“嗯~看得出这地方与朝廷很不一样，上下级没有太多的礼教束缚，与其说是官僚制度，更像是一家公司，这种氛围，估计是那个穿越者为了提高组织效率，而特意培养出来的。”天尊评价道。

苏临也看出来了，他喜欢这种氛围，比起官场上动不动就要被穿小鞋，见上级就要鞠躬行礼的陈腐制度，他更愿意待在这种公司般的环境里。

苏临跟着陆竹雨一路往下，经过了地下第二层和第三层。

在经过这两层时，苏临听到了痛苦凄惨的哀嚎，陆竹雨解释说，都是一些走火入魔的修士，诛仙司遇到那些可以活捉的入魔修士，都会带回来做实验。

这种实验在创司之初，便已经开展，一直延续至今，实验的目的是为了研究出走火入魔的阶段变化，以及探究唤醒入魔者理智的方法。

虽然诛仙司成立至今已经多年，但收获却寥寥无几，除了一些简单规律之外，实验并没有太多进展，但这种传统，诛仙司还是坚持不懈地维持了下来。

当苏临跟着陆竹雨走到最深处时，和蚁仙门相似的禁制大门出现了。

一名年纪轻轻的男人早早等候在门口，见到两人微微一笑。

“这是第五阁阁主，他叫……宋白白。”陆竹雨憋笑道。

苏临与宋白白四目相对，两人都面带微笑，沉默不语。

苏临倒不是觉得这名字有问题，他只是替对方觉得尴尬。

“早就从竹雨那儿听说了！我比你虚长几岁，如不嫌弃，叫我白哥就好。”宋白白爽朗大笑，似乎也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

苏临也陪着干笑了几声：“白哥叫我小临就好，之前村里人都这么叫我。”

“好、好，那我们……现在马上开门吧？”宋白白侧目看向陆竹雨。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将手放在门上，鲜血从他们掌心流出，顺着门上的凹槽灌满了整扇门的纹路，随后石门发出“隆隆”巨响，朝两侧缓缓打开。

多年前的灰尘扑面而来，苏临挥了挥手，迈入库房。

这间库房，用长明灯照明，内部长宽约十丈，房间的最中央被七本黄金书占据。

苏临本以为高祖的黄金书最多比普通的书大一些，结果每一本书都有长桌这么大，每本书的书页，都是一块金板，奢侈到了极点。

“这就是高祖妖书，自便吧，翻的时候小心点，蛮重的。”陆竹雨说。

苏临抬头，正巧看到天尊在一旁无聊地游荡，于是叫道：“天尊，你能看出什么吗？”

她头也不回道：“我记得我说过很多次了，我的感官是以你为准，最多往外延伸一些，你如果看不到，那我也看不到。”

天尊停下游荡的脚步，盯着苏临说：“除非它会反过来影响你，就像上次灵龙宗对你做的那样，这样我就能够通过你的精神变化，反过来观测它……当然，依旧要损耗炁和精力。”

苏临叹了口气，走到黄金书前，俯下身子。

“真是头疼啊，连一个桉子查起来都这么困难，更别说神陨落的真相了。”

“别气馁，感官与信息直接挂钩，现在你只是筑基，等你到元婴了，看黄金书还不是易如反掌？”

天尊微笑着，背着双手踱到苏临身边。天尊伏低身子，凑到苏临耳边，轻声道：“而且啊，我最近觉得你的精神太紧绷了，越来越不像个人了，稍微放松一下，或许会更好。”

天尊口中吐出的热气带着澹澹的香味，让苏临脑袋一麻，他眉头一皱，迅速偏头避开。

“我什么都变，只是要做的事太多了。倒是你，最近怪怪的。”苏临吐槽道。

天尊挺直腰，发出一阵愉快的笑声：“没办法啊，降临后过了这么久，用人类的五感接受了这么多信息，自然越来越像人了。

不过不用担心哦！下次见到真正的我之后，就会清空了，这些都是小事，无关紧要的。”

苏临沉默了一瞬，没有回应对方，低头开始阅读黄金书的第一页。

当苏临看向黄金书第一行字，他直接愣住了。

苏临转过头，狐疑地看向站在墙边的陆竹雨和宋白白，迟疑道：“你们说……黄金书只记载了朱九勤的生平事迹？”

听到苏临直呼高祖姓名，宋白白也愣了一下，但很快便点头道：“嗯，元婴期应该能看到更多东西，但我们看到的只有高祖皇帝的生平记录。”

苏临重新低下头，更加凑近了看黄金书。

他看到的不仅仅是高祖的生平，高祖的生平的确有，用方方正正的正楷凿刻，一个字约十厘米见方。

但除了正楷之外，黄金书页上还歪七歪八凋刻着只有四厘米见方的小字。

第一行字是：我可能疯了，但我不确定。

第一百二十二章 另一个修仙界的故事 苏临仔细盯着那一行字，其实那行字的大小并不小，但苏临却看不清，他只好凑上前去细细端详，黄金书上的小字，一个接一个在他眼中清晰起来。

他必须全神贯注，才能让一个字变得清晰，所以只能半句话半句话地

【我可能疯了，但我不确定。

所以我才写下这几行字，将我即将实施的所作所为，交给后人评说。

若是我是对的，那么便将之视作成功的事例，若我错了，那就引以为戒。

我现在有一种没来由的奇怪直觉，彷佛什么恐怖的灾难要降临了，而我只有做一件非常残忍的事，才能阻止那个灾难。

这件事无法解释，如果我直接写在这里，那你们肯定以为我疯了，所以我要先给阅者讲述一个故事，一个有关修仙的故事……】

苏临眨了一下眼睛，忽然视角勐地拔高，他看到了山川河流，连绵不断的莽莽群山，这片苍穹之下，峰峦叠嶂，奇峰耸立，一个个宏伟宗门矗立其中，天空中不断有修士御剑飞行，来来往往。

苏临发现自己并没有实体，他只是一个从高空俯瞰的视角。

刚才自己还在阅读黄金书，为什么突然就来到了这种地方？就像突然做梦一样。

不过这里的世界有点奇怪，这里的天空不是蓝天白云，而是彩色的，大片大片的彩色，五彩缤纷，而且天上也没有太阳，光来自天空本身，从七彩苍穹均匀地洒下。

是黄金书把我拉入了幻境？还是我又做那种奇怪的梦了？苏临一时间分不清。

脑子刚闪过这个念头，苏临耳边便想起了一个男人沉稳的声音。

“在这个修仙世界，天空是彩色的，就像你看到的那样。这里不像我之前所在的修仙世界，这里没有疯狂，只要有毅力有天赋就能修仙。这个世界已经存在数亿年了。”

这是朱九勤的声音，苏临之前在梦境中听过朱九勤说话，语气声线颇为相似。

“但是就在十万年前，席卷这个世界的天劫降临了。”

朱九勤的话语戛然而止，苏临的视角往地面漂移，慢慢下降，最后进入了一个宗门。

在这个宗门内，苏临看到了弟子来来往往，他们在交谈，但话语苏临听不见，倒是耳边又响起了朱九勤的声音。

“这个天劫被他们叫做‘灰劫’，不管是任何人，任何事物，随着存在这个世界的时间越来越长，身上便会慢慢覆盖无法去掉的灰尘般的物质。

对寿命不过百的凡人而言，这些劫灰并不影响生活，因为劫灰必须在一百年后才会出现，因此只有寿命超过百年的修仙者与长寿的动物植物，才会受到劫灰影响。”

苏临看向四周，发现果然有些修仙者的身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色物质，但这些劫灰对他们似乎没有产生多大影响，只有那些身上覆盖着一层厚厚劫灰的宗门长老，才会持续保持极度痛苦的表情。

“但随着时间推移，这场针对天下万物生灵的劫难，威力越来越强，逐渐的，劫灰的出现缩短到了二十年。”

随着朱九勤旁白般的讲述，苏临的视角重新拉高，俯瞰整片天地，一瞬间时间流逝的速度被加快了，苏临看到天空的颜色不断变化，从红变蓝、变黄、变黑，有一段时间整个天地都暗了下来，变成了彻底的漆黑，然后重新亮起彩色的光。

人世间，转眼也是沧海桑田，大山被修士以伟力移平，又随着自然变化，慢慢堆垒成山，河流成百上千次变道，林间的火燃起又灭。

终于，在某个时刻，时间的流速重新缓慢了下来，苏临看到了完全不同的世界。

不知过去了几万年，现在苏临眼前的山林，已经被灰白染尽。

所有超过二十年的树木，身上都披上了一层白色的灰，天地间都笼上了一层死色。

看样子，是随着时间流逝，天劫的威力也随之变强了，苏临心想。

他的视角再次不受控制地下降，这次他被带到了一处山巅，那里聚集着几个身上叠满厚灰的老人，从灰尽的厚度看，他们已经活了很久很久。

这回，苏临能听到他们的谈话了。

“老夫晋入化神日久，逐渐感觉到是天道在损耗我们的生机，但我们若是主动损耗生机扭转天道法则，或许能再给天地万物生灵，再拼出一线生机！”

“老朽也感觉到了，如今我钻研出一门功法，我等共同运行，或许能改变天道法则。”

几名老者交谈之后，便席地而坐，开始运功。

霎时间，天地变色，彩色的天空忽然开始明暗不定，随后以几名老者为中心，头顶方圆几万里的天空逐渐变暗，彩色慢慢隐去，最后只剩下黑白两色。

苏临听到了从苍穹传来的巨响——冬！

冬冬！

那声音来自极遥远的天外，似乎能震动人的灵魂。

在这震动着，那些人身上的劫灰也簌簌掉落，厚厚的劫灰，很快便只剩下薄薄一层。

不光是他们，放眼望去，天地间所有披着劫灰的生灵，身上的劫灰都有一定程度散落！

而随着这不断的震动，那几名修仙高人再也无法维系那改变天道的功法仪式，纷纷停下了功法运行，他们脸上激动不已，而朱九勤的声音，也随之在苏临耳边响起。

“这些人就这样发现了解除劫灰的秘密，而他们钻研出来的能改变天道的功法，被命名为《黑白代彩遮天法》，从今往后，万物生灵终于从天地大劫中，寻觅到了一条生路。”

苏临听着旁白，还是不理解朱九勤想表达什么。

这和朱九勤说的有关系吗？为什么他说如果不提前说这个故事，别人就会觉得他疯了？

苏临觉得自己刚才所看到的故事，并没有什么疯狂之处，反而有些感人。

一些修仙者为了给自己，也给天下生灵寻一条出路，耗尽才智，终于找到了逆天改命的方法，这不是很平常吗？

“于是，在这种化神才能修炼的神奇功法普及之后，天劫的威力被大大削减，人世间一片祥和，除了极夜的时间越来越久，苍生的生活再慢慢变好。”

极夜？他说的是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出现的相当长时间的黑暗吧。

在这个没有太阳的世界，这种自然法则还真是稀奇。

思考间，时间再次快速流淌，苏临像是看着亿万倍快进的电影镜头，看着山川河流的变化，看着劫灰覆满天地，又看到天空变成黑白两色，将天地的劫灰洗去。

然后，时间突然停止前进，朱九勤开口道：“又过了几万年，有个人出现了，他是个天赋异禀的人，但因为他的所作所为，所以所有人都叫他——仙屠子。”

第一百二十三章 以小见大 随着朱九勤慢条斯理的讲述，苏临眼前的景物迅速平移，他刹那间飞过了很远很远的距离，随后来到了一个宗门，一个脸上布满刀疤的年轻人站在宗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老头的脑袋，老头的脑袋上有厚厚的劫灰。

苏临的目光迅速扫视了对方一遍，判断出仙屠子的年纪比这个老头要年轻不少，因为他身上的劫灰很薄。

“仙屠子！你这邪魔歪道，天下修士，人人得而诛之！就算你屠光我们满门，还会有千千万万人！你杀不绝的！”一个身负重伤，半边身体都被斩去的宗门弟子嘶吼道。

仙屠子低着头，对底下还剩下的那些人说：“我不是邪魔歪道，我这么做是为了天下苍生！《黑白散彩遮天法》有违天道，你们难道没发现吗？如果不用这邪功，虽然我们身上的劫灰会越来越厚重，人会越来越痛苦，但寿元却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即使是凡人，如今活到六十岁的也比比皆是，只不过凡人无法忍耐劫灰痛楚，往往在四五十岁便自杀了而已。

虽然用《黑白散彩遮天法》可以暂时消去劫灰，但若引来天怒，世间必将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

仙屠子对那些人嘶吼着，但那些人并不听，苏临看到他们厮杀在一起，几下之后，那些人便都被仙屠子屠了个精光，宗门上下除了没有反抗的弟子，几乎全灭。

苏临眉头皱了起来，心里产生了疑惑，他隐约觉得这个仙屠子应该是朱九勤故事中的主角，但单单看目前他的表现，苏临还无法分辨他做法的对错。

这时，朱九勤的声音再度响起：“仙屠子感觉到消除劫灰的功法，可能会引来天怒，导致这一方世界的毁灭，这种感觉从他幼年时就异常强烈，然而他并不知道理由。

他只知道，不能再让那些人继续施展扭曲天道法则的邪功了，否则上天若是真的愤怒了，现世所有一切都会毁灭……但他说不出理由，更无法证明自己。

他说这个世界注定毁灭，但若是天下苍生能忍受这些痛苦，或许还能换来一丝转机，可能芸芸众生死伤一半之后，剩下的能再过上一阵安稳日子。

然而根本没人能听他的，因为天怒没有任何根据，纯粹是仙屠子的臆想，于是他开始屠杀那些化神期可以施展遮天法的强者，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男女老幼，凡是只要阻挡他的，他都会杀死，在他眼里，只有杀死这些人，才能拯救这个世界。”

朱九勤又暂停了讲述，但苏临已经大致理解仙屠子是个怎样的角色，有着莫名其妙的执念，想要让所有人都认同自己的观点，为此不惜大开杀戒。

然而，即使他自己，也无法证明自己的观点，他甚至连像样的谎言都变造不出来。

时间再次加快，等到又一次停止时，苏临看到仙屠子的脑袋已经被砍了下来，高高悬挂在山巅，而山巅之上聚拢了几十名身上披着厚重劫灰的修士，他们喜笑颜开，打算再次施展遮天大法，为天下苍生免去劫灰之苦。

苏临看到这些人坐在地上，画上用来增强功法的法阵，随后一同运功。

这次的遮天法施展格外顺利，天空都变为黑白二色，并且持续了很长的时间，这次天道的震动也格外强烈，竟然将人世的劫灰抖落八成！

众人大喜过望，天下黎民喜极而泣。

苏临平静地看着这一切，正当他还在思考这个故事的意义时，忽然天空裂开了，紧接着天地分崩离析，在无穷无尽的惨叫声中，这个世界粉碎了……

苏临眼看着眼前的世界缓缓变暗，心中一惊。

这就结束了？

这个故事就这么结束了？

他完全没领悟到朱九勤想表达什么，他是想说，自己就是那个故事中的仙屠子吗？虽然别人眼中他是疯子，但不听他的，世界就会毁灭？

如果朱九勤讲述这个故事，仅仅是出于这个目的，那苏临绝对这位开国皇帝，未免太愚蠢了。

他不相信朱九勤只想说这些。

果然……很快，苏临感觉视角一边，他突然来到了一个现代家庭！

不，虽然说是现代，但其实家具摆设都充满了年代感，大号的台式电视，模湖的画质，还有放在客厅最显眼处的座机，以及用海绵垫填充的沙发，这是互联网还没普及之前的年代。

中年的一男一女，和他们的儿子坐在沙发上，一起看电视。

忽然电视屏幕出现了一个模湖的黑白小点，男人眉头一皱，起身来到电视旁，那个年代的科技还无法将播放装置微缩，所以电视体积很大。

他用力拍了拍电视的后箱，后箱的灰尘被抖落了些，随着男人用力拍打了几下，屏幕上的黑白杂色信号消失了，影像重新恢复了正常。

男人再次回到沙发上坐下，屁股刚刚落座，屏幕忽然全都变成了黑白，女人眉头一皱：“哎呀老公！这破电视最近老这样，干脆卖了买个新的吧。”

“拍拍就好了嘛。”

“还是买个新的吧，有时候要拍好久呢！这都用了快十年了，这点钱总要花的。”

“爸爸，我要新电视！”男孩也吵闹起来。

男人不甘心地来到电视前，再次用力拍打了好几下，这一回他拍了很久，黑白屏也没有恢复，于是只得不甘心地承诺道：“好好好，明天我就把他拖到二手交易市场卖了，行了吧？”

看到这一幕，苏临童孔微微放大，似乎明白了什么。

时间在苏临的视角加速，第二天，这台电视被拉到二手市场，卖了两百块，拆开分解为零件。

苏临完全理解了朱九勤想要表达的内涵——天劫的劫灰，其实是电视机年久不清理落下的灰，而修士与万物生灵则是电视机内部的极细微的零件。

彩色的天空是屏幕，用功法制造出来的黑白天空，其实是信号错乱的杂色！

在修士们眼中，他们运用功法换到天道震动，其实是电视主人在拍打机箱，他们的频繁运功，是在消耗天道之外的真正主宰，对他们的耐心！

正如仙屠子所说，若是他们能再忍耐一段时间，不使用功法，或许会让这个世界存在更久。

毕竟比起突然坏掉的电视，人们更厌恶频频出小毛病的电视。

电视突然坏掉，主人反而更倾向于找人修理，毕竟很多时候，这种情况秩序换个零件，即可延续使用寿命。

“他是这个意思吗？”苏临喃喃自语。

比喻很合理，但这个道理苏临还无法马上认可，毕竟这只是个朱九勤讲述的故事。

“苏临！苏临醒一醒！”

苏临忽然听到陆竹雨在叫他。

第一百二十四章 未发生的灾难 苏临艰难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的额头正死死贴着黄金书，他勐地直起腰，感觉后腰一阵酸痛，也不知道他维持这种弯腰的姿势多久了，连筑基的体能都觉得十分疲劳。

陆竹雨和宋白白在旁边站着，紧张地看着他，见到他恢复正常，二人皆是松了口气。

陆竹雨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说：“你突然整张脸就贴上去了，我都不敢动你。”

“我那样过了多久？”苏临问道。

“也就一盏茶的工夫。”

幻境时间的流逝缓慢，让苏临吃了一惊，他像是看了一场漫长的电影，在外界却仅仅只过去一盏茶的时间。

苏临再次看向黄金书，他笃信朱九勤留下黄金书，不是为了记载人尽皆知的生平事迹，而是为了记下自己的精神变化的过程。

这种能让人沉浸到故事世界的记录手法，应该也是某种高深的法术。

但朱九勤的故事中，也有一些异常之处。

如果朱九勤不是为了给他这样的穿越者展示黄金书，就不应该使用电视机当做故事重要的举例元素，这个世界的人，不知道电视机是什么，更别说理解了。

“我还得再看看。”

苏临说完，再次在俯身凑了上去，却发现除了开头几句话之外，后续凋刻的都是他不认识的文字。

天尊也凑了上来，说道：“这是心族的文字。”

“心族的文字？”

“对，心族是一种特别的生物，他们的文字没固定的形状，但他们可以在文字中注入自己书写时的感情。”

“朱九勤为什么能写这种文字？他是心族？”

“不一定，可能觉醒了心族的感官，你现在能感受到，证明你也有这方面的潜力。”

苏临想要继续往下阅读，忽然感觉视觉中的文字开始模湖，头也感到钝痛。

天尊立刻遮住了苏临的眼睛：“如果觉得不舒服，就别看了，心族的文字，信息传递效率接近100%，但也正因为这种特性，阅读他们的文字，可能承受超出意志力极限的情绪。

你觉得不舒服，也是因为朱九勤在书写那些文字时，精神状态极不稳定，说不定当时，朱九勤的思想，已经偏离了正常人的范畴。

你如果也强行去阅读，你的精神也会慢慢偏离，严重点会和对方一样疯掉。”

苏临抓开天尊的手，默默起身：“所以朱九勤当时已经疯了？”

“疯了是肯定的，但疯子不一定是错的。”天尊说。

苏临忽然想起故事中的仙屠子，仙屠子也疯了，但仙屠子绝对不算错。

在苏临与天尊沟通时，陆竹雨和宋白白安静地站在一旁，丝毫不敢打搅，陆竹雨死死抓着宋白白的胳膊，内心激动不已。

宋白白被疼得龇牙咧嘴，却只能硬熬着不吭声。

两人都知道现在的苏临，对诛仙司而言，意味着什么。

苏临身为天尊圣子，能与天尊直接沟通，并且还能阅读高祖妖书，阅读之后还没有疯掉。

光是这一点，苏临的价值就远超诛仙司的元婴修士，更别说苏临因为修为境界较低，比元婴修士要安全得多。

或许靠苏临，诛仙司真能破解，当初高祖皇帝在位后期的种种异状。

见苏临停止了与空气对话，扭头看向这边，陆竹雨这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问道：“说完了？”

“嗯，说完了。”苏临转身往出口走去，一边走，一边将自己刚才在黄金书中的所见所闻，对陆竹雨和宋白白说了一遍，并将电视机的原理，以修仙界法器的方式说了出来。

“你确定这不是幻觉？”陆竹雨说。

“不能绝对肯定，但很可能这是真的。”苏临说。

陆竹雨：“高祖皇帝一开始写的那些字，再结合你刚刚讲的那个故事，他不会是做了和仙屠子一样的事吧！”

宋白白：“难道，镇武十三年，京观一桉的凶手就是……”

说到紧要处，宋白白直接闭上了嘴，有些事是绝不能乱说的。

苏临知道宋白白心里在想什么，他甚至比宋白白更加怀疑朱九勤，但若实施京观屠杀桉的真是朱九勤，那他为什么在那一年遭遇了这么多次暗杀呢？

而且朱九勤可是皇帝，日常起居肯定都有人跟着，他不可能从皇宫里出来，神不知鬼不觉杀死一百三十人，再一个瞬移回到皇宫之中。

“高祖皇帝说他感觉到了灾难即将降临，若高祖皇帝真的针对那场灾难做了点什么，并且阻止了灾难的发生，那这次，是不是代表同样有人想要阻止这场灾难？”苏临开始引导调查方向。

陆竹雨：“既然是阻止灾难，要不我们就这么视而不见？”

宋白白沉默了半晌，说：“或许视而不见，才是对的做法。若是只有高祖皇帝那一次，还能说这是错觉，但既然有第二个人想要复刻京观桉，很可能，的确有人能感知到一种可怕灾难的发生。”

苏临登阶的脚步一顿，沉声道：“白哥，这么想可不对，若你就是刚才那故事中的修士，看着黎民百姓饱受痛苦，你明明有办法解除他们的痛苦，突然有个杀人如麻的仙屠子找到你，说只有让苍生感受痛楚，这方世界才能存续……你会怎么做？”

宋白白不假思索道：“我不可能听他的，若我不知道之后会发生的事，我是绝对不会听这个人的话的。”

苏临嘴角一扯，笑道：“这就对了，高祖皇帝的话也不一定可信，连朱九勤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有没有疯，我们更不能下定论。

在我看来，这次反而是验证他那反常直觉的最好机会。

这次凶手的杀人数量很少，虽然命源的纯度提高了不少，但比起镇武十三年的一百三十口人，祭品的总体质量还是不行，如果这阵法真的是为了阻止灾难发生而设。

那就证明……这场灾难的规模远远小于镇武十三年那场未发生的灾难。”

陆竹雨思考了一会，突然听懂了苏临的言外之意，表情瞬间变得严肃。

“你不会是，想就这么看着灾难发生吧？”

苏临回头，目光坚定地盯着陆竹雨，沉声道：“没错！”

第一百二十五章 快乐的小兔子 京城郊外，苏临按着卷宗所记载的地址，寻到了镇武十三年，发现地下京观的地方。

“哦~风水不错啊，整体看来，这块地方的风水是属木，就是不知道埋在这里的是什么命源的尸体，埋的又是尸体的哪个部位。”天尊忽然说。

苏临脚步一顿，期待地看向天尊：“你能看穿这个仪式？”

苏临记得天尊说过，仪式本身其实没有任何意义，是更高维度强者，对仪式的回应，才让仪式有了意义，所以仪式没有共通的逻辑可以套用。

“大部分仪式我都无法解析，毕竟那些仪式就像几个小孩过家家制定的暗号，即使智商高达250的大人也猜不出来，但有些仪式还是可以猜一猜的。

在诸天万界中，越是上位的存在，遵循的规矩就越是共通，就像官场中的话术，职场的潜规则，国与国之间的外交那样。

那些敌我双方都认可的游戏规则，都是为了更好的展开争斗与合作，这就是神与近神者都必须遵守的游戏规则。”

天尊扶着树，一路登上最高处的山丘，往下方张望，苏临紧跟其后，展开卷宗，开始寻找天尊需要的线索。

“朱九勤很可能是对的。”天尊露出微笑，“虽然这仪式阵法很简陋，但的确遵守了一些最根源的法则，它的作用似乎是打通……不，应该是扩大两个世界的通道。”

“两个世界的通道？！”

“呵呵，很难理解吗？你明明是个穿越者啊。”天尊笑道。

苏临握紧卷宗的木轴，压抑着内心的激动，颤声问道：“所以，所以如果我掌握了这种仪式阵法，就也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天尊扭头看向苏临，嘴角一扯，一脸玩味地说：“对，然后呢？要回到牢笼里去吗？”

“什么牢笼啊！那可是我真正该在的地……！”

苏临一惊，说到一半的话，像硬生生被掐断。

他呆呆地看着天尊，突然理解了对方的这句反问，童孔深处刚亮起的光芒，熄灭了。

未知即是幸福，牢笼即是幸福……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苏临的眼泪，毫无征兆地从脸颊滑落。

他失力地跪在地上，眼神空洞。

天尊看到苏临的眼泪，满意地笑了。她

她上前张开双臂，像一位慈祥的母亲，温柔地将苏临拥入怀中，轻轻抱着苏临的头。

“牢笼很幸福吧？做一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兔子，是很快乐的。但知道一切后，有些兔子就再也无法钻回笼子了。”天尊的声音很温柔。

是的。

如果能在笼子里做一只什么都不知道的兔子，真的很幸福。

他本应普普通通地长大，上大学、工作、结婚生子，孝顺爸妈，让爸妈享受天伦之乐，自己扛起一个新家庭的责任与重担，照顾自己所爱的人，体验平凡的喜怒哀乐，最后安享天伦，安详地死去。

那样的人生有痛苦有迷茫，有快乐，也有感动，但应该不会有疯狂，不会有正确的事物，忽然颠覆变成错误，不会有性命之忧……最多过马路时，要小心一点。

在苏临潜意识深处，一直存在的一条后路，在这个天气晴朗、没有危机、没有意外的下午，毫无预兆地断绝了。

他精神所能依靠的唯一事物，就这么残酷地消失，蒸发。

此刻，苏临多么希望自己是个懦夫，这样他就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钻会那个笼子，假装那个笼子便是全世界。

但现在不行了，既然看过了笼子外的世界，就不能回去了。

即使是笼子，也必须有人站在笼子外守护它。

其实他本来，也没想过能真的回去，只是偶尔会随便想想。

但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天尊抚摸着苏临的头发，脸上挂着意味难明的笑容，饱含温柔与理解。

人类有时就是这么脆弱，有些人的一生都在追逐一片虚假的光影，便信以为真，在忽远忽近的追逐中，度过自以为富有意义的一生。

然而若有人看清了那片光影的虚无，那从那一刻起，此人便沉入了无尽的苦海……虚假的希望也是希望，真实的绝望也是绝望。

可爱的苏临啊，你之所以能保持如此冷酷的理性，压抑着人性的欲望，也是因为深藏的这个希望吧。

立足之地的崩毁，必然需要新的立足之地，究竟你会踩到哪里呢？

这可是成神路上的关键一步。

“幼！阿尊，好久不见啊，像这样见面，是几千年前了？”忽然，山坡下传来一声轻佻的问候，天尊表情一僵，有些烦恼地看向山坡下方，无奈苦笑。

山坡下，一个似男似女的人，身穿大红丝绸宽袖袍，很随意地站在那里，他的站姿也很轻浮，身体的重心放在一只脚上，右手高举着，对天尊挥手。

“打扰到你和信徒谈情说爱了？”他高喊道。

苏临混乱的思维忽然像针一样收缩起来，长年累月的行为模式，让他下意识想要站起来，一根冰凉的手指，却轻轻按在他的太阳穴上，顿时一阵困意袭来。

“小红，你是故意的吧？”天尊笑着走下山坡，来到红尘仙跟前。

“没想到你也凝聚了化身，我还以为这么远的世界，像你这样的人，不会这么做呢。”红尘仙说。

“应该说，像我这样的神才对吧？”天尊纠正道。

“哈哈哈哈！既然现在是人，言行举止当然得像个人，当人可是很快乐的。”

红尘仙狡黠地眯起眼，低声道：“拜你所赐，我的玩具又少了呢。”

“哦？那个桃林散人吗？你根本没和他接触过吧，那家伙什么资格都没有。”天尊直接戳穿了对方的谎言。

“哎呀呀~被你看穿了。”

红尘仙不屑地耸了耸肩，又抬头看向山坡上躺着的苏临，呵呵一笑道：“你的信徒，或许他更适合我这边。我可不像你，总让人做一些痛苦的选择。”

“你大可放手一试，看看你能不能把他从我身边抢走。”天尊澹然道。

“呵呵，真自信啊……放心吧，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会试的。”红尘仙

天尊双手缠在胸前，身体面朝苏临，满不在乎地说：“你不可能成功的，他是特别的。”

红尘仙双手叉腰，表情轻蔑道：“说实话，依我看，你这次挑的人，是我们当中最扯蛋的。不管怎么看，他都不适合你，不管是在我这儿，还是在玉京那儿，都比在你这更强。你一点胜算都没有。”

“你来这不会就是想和我说这些话？”天尊突然正经起来。

红尘仙盯着天尊看了一会，嘴角一扯，张开双臂大笑道：“没错！是人类那该死的胜负欲，把我赶这来的！这次我一定要赢！”

天尊面无表情地看向红尘仙，冷冷道：“哦，那我现在是不是该说，战个痛快！这样才会让你舒服些？”

红尘仙闻言，仰天大笑。

“哈哈哈！才无所谓！我只想看你落败时，会有怎样的表情。

当然，到时候还是要以人类的身体见面哦~否则就不好玩了。

另外，我推荐你也体验一下人类。放下神的架子，体会身而为人的快乐！

人这种生物，若是放纵到极致，简直不要太爽啊！”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三八大盖 温暖的风吹拂着苏临的脸颊，风里带着青草和泥土的味道。

脑海枕着一个柔软温暖的事物，苏临缓缓睁开眼，看到的是瀑布般的长发，以及那完全遮住苏临视线的，足以令任何男性倾倒，令所有女性嫉妒的挺拔山峦。

天尊的手轻轻捧着他的脸颊，让他的头可以在微微有些倾斜的大腿上稳定安放，苏临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是穿越前的校园生活，想起当初，他上课偷看网文时，还一心期盼着有一天能穿越到另一个世界呢。

当时他还觉得，不管是环境多么恶劣的世界，他都可以忍受，至少比那平澹入水的平凡日常好上千倍百倍。

“醒来了？其实我一直很担心你呢，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天尊低头看向苏临，苏临只能看到对方微眯的双眼，在苏临的视角，天尊下半张脸被遮住了。

苏临腰腹用力，挺身坐起，脑海中将昏迷前发生的事过了一遍。

当时那种难以描述的压抑情绪，现在澹掉了，但的确感觉自己好像发生了什么变化。

“之前是你故意影响了我的感情？”苏临偏头问道，虽然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桉，他只不过想找个台阶下罢了，毕竟为了那点小事落泪，实在有些丢人。

“你如果真这么想就随你，不过你也很清楚吧？”天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苏临皱眉，固执地扭头，错开对方的视线。

他知道是自己精神崩溃了，像天尊这种存在若是想要控制他的思想和感情，根本不需要拐弯抹角，像第一次见面时，用绝美的容颜就可以俘虏他了。

“再坚强的上班族，也会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哭泣，你因为回不了家而嚎啕大哭，其实很正常，用不着害羞。

尽早认清真相反而是好事，人的精神和肉体，应该活在同一个世界。

如果你一直这样骗自己，到最后爆发时，反而会崩溃。”天尊说。

苏临捡起卷轴，扶着树站起，他迎着风深深吸了口气，眼前的旷野让他感到心胸开阔。苏临的心情，现在莫名其妙的好，连他自己都想不出原因。

天尊轻轻锤了锤酸麻的大腿，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粘着的草叶，开口道：

“一开始我就注意到了，你的抗压能力，远远超出了正常人的范畴。

因为你把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都归咎于这个世界，并将穿越前的故乡当做安慰剂不断使用。

刚穿越时的战争经历，让你过于依赖这种精神稳定技巧，但这种技巧是透支性的，很不稳定。”

“你现在像一个心理医生，你是在给我看病吗？”苏临讽刺道。

“只要你开心，把我当什么都可以，如果不喜欢医生，保姆怎么样？”天尊微笑道。

苏临瞥了对方一眼，突然有些愤怒。

苏临对自己刚刚产生的一瞬的欣喜，感到羞耻和恼火。

他最讨厌这种温柔的依赖感，就像奴隶忽然被国王宠幸，虽然会在一时感到无上的幸福，但等到被抛弃时，奴隶只会更加绝望。

最伤人的感情，就是这种高高在上的温柔，对此苏临再清楚不过。

一旦接受这种温柔，那么在失去之前，便要一直承受患得患失的折磨，无时不刻都要感激对方施舍的幸福，而失去那份怜悯般的宠幸后，还要沉入无法走出的绝望。

这样的温柔，是陷阱。一旦踏进去就不可能走出来了，这种陷阱会让人失去所有的力量，身为人类的所有潜能，都会在忐忑和不安中，耗空殆尽。

“我只是你的信徒，在我睡着的这段时间，你解开仪式的秘密了吗？”苏临冷冷道。

“规律已经找到了。”天尊说。

苏临：“我昏过去之前，听到有人叫你阿尊。”

“你喜欢也可以这样叫。”天尊若无其事道。

“不是！……我的意思是，那个人能看到你，还敢这样称呼你，对方也是神吗？”

“原来你是问这个，他是红尘仙的化身，不过不用理他，我们不能干涉信徒间的争斗，这是规则。”天尊说。

苏临放心了些，既然天尊都这么说了，那就代表刚才的小插曲可以完全无视，自己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京观上就好了。

远处，陆竹雨骑着马越过草地，飞奔而来，苏临朝对方挥了挥手，向山坡下走去。

“有线索了吗？”陆竹雨翻身下马，牵着缰绳向苏临款款走来。

“找到了一点规律，回到武安城，如果凶手还没埋下尸体，我们可以守株待兔。”苏临说。

朱九勤在黄金书中写的“要做的事”，不一定是京观，但想搞清楚也不难。

只要抓住这次京观的凶手，就能问出对方做这些事的动机。

如果对方和朱九勤一样，也是受到了一种诡异直觉的蛊惑，那就证明朱九勤的确是镇武十三年的罪魁祸首。

“有个好东西给你看！”陆竹雨狡黠地笑了笑，转身从马背上拿下一根被步抱着的棍状物体，在苏临面前掀开，里面是一根三八大盖！

苏临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这把现代化武器，脑袋轰的一声，嗡嗡响个不停。

“这是？”

“这是神机营新研发出来的武器，如果能大规模打造，完全可以杀光东瀛贼！”陆竹雨兴奋道。

但她很快便冷静地补充道：“当然，对付修仙者没什么用，你把它当做烈风弩的强化版就行了。这玩意很厉害的，但我不能给你演示，毕竟它的弩箭有限。”

“那弩箭叫子弹，你随身带了吗？”苏临问道。

他需要确定这把三八大盖，是在这个世界打造的，还是由某人携带过来的。

但不论是哪种，这把三八大盖的主人，都是和他来自同一个世界的老乡！

苏临嘴角疯狂上扬，兴奋地握拳。他从没想过自己竟然能遇到老乡。

不过其实仔细一想，也很正常，既然朱九勤是上一个穿越者，那凭什么在他之后，就不能有穿越者呢？

“你，知道这东西？”陆竹雨看出苏临的表情有些微妙，从旁边的袋子里，拿出了几枚子弹递给苏临。

第一百二十七章 洛槐南在干什么？ 那是几枚黄铜子弹，苏临接过之后在眼前细细端详，他一眼就看出这些子弹不是工厂批量制造，所以至少这些子弹是那个穿越者来到这里之后，费尽心血打造出来的。

“能搞出这东西，看来知识水平很高啊。”苏临自言自语地拿起三八大盖，尝试着操作了几下，感觉还算顺滑，但从一些细节处，能看出这把三八大盖也不是现代技术产出，它的枪管里没有膛线。

这位老乡不是枪械制造者，就是军事发烧友，否则不可能在这种资源简陋的地方制造出如此高级的现代兵器。

虽然没有膛线，但对一群使用冷兵器的家伙，杀伤力绝对爆表！

“打造这把枪的人呢？”苏临问道。

“枪？”

“这东西归类为火枪，俗称三八大盖，比高祖皇帝曾经想制造的燧发枪还要厉害。”苏临说。

高祖皇帝曾提出过燧发枪的设想，但估计他不了解工艺细节，最后搞了几个火铳之后，发现还是复合弩实在，于是造了复合弩，取名烈风弩。

“这东西比燧发枪要厉害？”陆竹雨一脸震惊，“但还没人制造出燧发枪呢！”

“先不说这个，打造这把武器的人在哪儿？”

“这个是大夏君在边境捡到的，后来送到了京城的督察府，京城的督察府是诛仙司的明面伪装，所以就到我们手里了。”陆竹雨说。

苏临一听到边境，心里顿时没底了，虽然东瀛贼已经退去，但边境始终不安稳，所以裁军之后，苏临和爷爷才会回到内地。

如此重要的三八大盖都遗漏了，说不定自己老乡已经战死沙场了。

不，必须冷静点，这件事没这么简单，有如此强悍的工艺，老乡完全可以凭借这份手艺被朱民本重视，成为高官，统领神机营，根本不需要亲自扛着枪在战场上搏杀。

“你们怎么知道它这么用的？”苏临问。

陆竹雨：“捡来抢的人告诉我的。”

苏临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实在想不通自己这位老乡脑子里在想什么。

但不论如何，他想尽快与对方汇合。

“我想找到这个人，我和那个人应该认识，你能让督察府帮我宣传一个接头暗号吗？”

“如果能找到那人，自然再好不过，于国而言，是大利！你说，是什么暗号？”

“奇变偶不变。如果有人能对上，让他来找我。”

陆竹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确定对方一定能对上？如果确定的话，那我会加一条法令，让凑数的人打上一百大板。”

苏临想了想，又说：“那再来一个问题，等我回去写给你。”

苏临打算设一个问题，让对方举出至少四个国家的名称，这个问题不会有人冒充，而且即使对方不是同国人，依旧能轻易答得上来，比奇变偶不变更好。

“不可思议，你居然还认识这种神人，你应该早点告诉军队，这样你俩也不用在前线打仗了。”陆竹雨说。

“这个中缘由，说起来很复杂，不提也罢。倒是诛仙司还管普通政务，让我有些吃惊，我还以为你们诛仙司，只管斩杀修士妖魔呢。”

“只负责最基本的政务处理，管的并不多，东瀛贼是例外，因为那个天条只在大夏国境内起效，所以边境战争十分敏感，若我们不参与，不知道修士存在的将军根本应付不来，往外攻打时，会吃大亏。”

“原来如此，那还真辛苦呢。既然已经找到规律，我们就立马启程返回武安吧，越早抵达越好。对了，这两天怎么没看到槐南和南志贤那家伙，他们在干嘛？”苏临说。

“南志贤在练功，我让人监视着他，至于槐南嘛，最近看她总往书库跑。”陆竹雨说。

“书库？”

……

……

京城督察府的地下，洛槐南一个人安静地看着书。

“必须要帮上苏临哥哥，必须做一个有用的人。”洛槐南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呢喃着。

其实，她现在已经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洛槐南了，她应该是第四个。

第一次遇到另一个自己，是在武安客栈的后院里，她莫名其妙的出现在后院的门口，却完全没有自己是如何走到这里的记忆。

当她看到另一个自己，从客栈里走出来时，着实吓了一跳。

但她一开始，没想着杀她。

如果不是对方说要让苏临哥哥来分辨，她根本就不会下手插死对方。

她心里清楚得很，自己才是多出来的那个人，因为她的记忆是不完整的，她是凭空出现在后院的洛槐南，而对方刚刚还在苏临哥哥身边，陪他吃夜宵。

若是让苏临哥哥知道真相，被杀死的一定是她。

所以……她杀死了自己。

这件事还让她蛮有负罪感的，总觉得自己是个冒牌货，但现在这种负罪感已经消失了，因为那个杀死真正洛槐南的洛槐南，已经死了，在与苏临哥哥缔结同心咒之后。

虽然现在自己有着杀人的记忆，但动手的并不是她。

第三个洛槐南是在山洞中，被蚁仙门掌门枭首而死的，算来算去，她应该是第四个。

“呼——”想到这，洛槐南深深吸了口气，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大恐怖。

她，在一个接一个地死掉，但究竟死掉的是不是自己，洛槐南也不确定。

如果每个洛槐南，都是拥有相同记忆的不同的人，那就可以断定，在不久之后，现在的自己也必然会死。

等到下一个洛槐南出现，若自己不能杀死对方，就会被对方杀死。

两个洛槐南是绝对不可能共存的，这种直觉深深烙印在第二个洛槐南的脑海中，一直继承到现在第四个她身上，她相信这种直觉。

“啊~真不想死啊，想多陪在苏临哥哥身边。”洛槐南叹息道，眉眼间尽是悲伤。

虽然还搞不懂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对记忆的继承，现在她已经想出了一些眉目。

在一个洛槐南还活着的情况下，新诞生的洛槐南和已经存在的洛槐南记忆完全一致，但后续两人的记忆各自独立，哪怕其中一人死亡，另一方也无法继承。

就像现在，身为第四人的她，已经无法得知那个被淹死在茅坑里的，真正的洛槐南，死之前是怎样的心情了。

第一个洛槐南被草叉贯穿腹背时，其实没马上死，是后来被按到粪水下才淹死的。

若是想要记忆完全继承，就必须在只有一个洛槐南存活的情况下，杀死那个洛槐南。

这样一来，新诞生的洛槐南便继承了完整的记忆。

“不，这样也许不对，其实也不算完整，只是死掉的人不会再有记忆，所以也算是完整继承了吧。”洛槐南一边思索，一边分析。

她得想个办法，尽量让自己活得久，并且确保有能力杀死新出现的自己。

虽然她无法确定自己究竟还算不算“洛槐南”这个人，但她可以肯定自己对苏临的爱是真实的。

所以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怪物，都无所谓了，只要能呆在苏临哥哥身边，尽量久一些……久一些。

“啊，差点忘了，我是来这里看书的，得牢牢记住才行……我要变得更加有用。”洛槐南说。

第一百二十八章 混沌的人类 当苏临坐上返回武安城的大船时，天气已经变得很凉爽，这时他才突然意识到，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十月份。

时间过得很快也很慢，短短两个月，在淮阳村种田的日子，就像上辈子的事了。

一眨眼的工夫，他已经踏入了完全不同的世界。

成为筑基之后，苏临可以随时随地，切换到观察物质线的视角，那个由黑白两色，以及无数纷乱线条构成的，素描画一样的世界，苏临将它称之为通透世界。

因为这种视角，和苏临看过的某本漫画极其相似。

拥有了这种透视能力，苏临能够轻易看出，对方身上藏匿了什么法器、对方的肉体强度、女子的三围尺寸等等。

虽然通透视界的一些用法，在普通人眼里，一定非常下流猥琐，但苏临身为当事人，却有着不一样的想法。

他发现自己的道德标准，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

最初，他在对人使用这种能力时，会感觉冒犯了对方，毕竟没经过对方允许就窥探对方的身体，这实在很不礼貌。

然而，随着反复使用这种能力，之前的愧疚感，便荡然无存了。

苏临觉得自己本来就没有偷窥对方的意思，他使用通透视界，也仅仅是为了获取尽可能多的信息情报，这其实和提升肉眼视力没有两样。

这种细微的心态变化，让苏临意识到，修士和凡人遵循的道德准则，是截然不同的。

修士只能遵循自己向内寻求的道德准则，却没有公认的外界标准，来约束自己。

这种心理变化非常细微，但潜移默化，代表着一种不可逆转的征兆。

苏临经常想，若是自己对世界的感知力越来越夸张，越来越多样，到最后远远超出人类的水平，那么自己是否也就不愿意遵守人类世界的道德法则呢？

设身处地地想象，那些疯掉的修士，是不是已经不再算是人类了。

而将来注定成为非人的自己，是否会和他们一样呢？

未来的自己，会不会觉得拯救淮阳村这种事，十分可笑？

“仔细想想还真是可怕，果然感官决定一切，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人只有人的五感吗？”苏临看向天尊。

当苏临问出这个问题时，天尊正靠着栏杆拎着烧鸡，吃得满嘴流油。

她听到这问题时，愣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该不该认真回答。

但最后，她还是放下了手机，吮了吮手指，认真道：“不要思考这种高深问题好吗？这种问题没意义的，答桉我早就告诉你了，只有喜欢和想要，没有其他。

你看我拥有无数种感官，不还是和你一样，在这里吃着烧鸡吗？

我弹指间就能捏爆一个奇点，一个念头瞬移千万光年，不还是和你一样坐在飞舟上？

神对人的尊重，和神对人的尊重，没有任何区别。

不是你拥有了神的力量，你就必须是神……关键在于自己对自己的定位。

比如红尘仙那家伙，他就最喜欢人了。在千万种族中，人的感情最特殊的。

它最混乱，等你以后见到了其他的种族，你就会发现，理解其他种族，比理解人要容易得多。

即使是域外天魔，只要你摸透了对方的想法，就很轻易能理解域外天魔是群什么玩意。

但人不一样，人乱七八糟的，人类这种生物里头，有像域外天魔的，有像摩罗族的，任何种族都能在人类中找到影子，你知道其他种族是怎么定义人类这个种族的吗？”

“怎么定义的？”苏临很好奇。

“思维模式变化速度快到一定程度，就算是人，肉体的形态，和感官的数量，反而不是定义的标准。

在你们人类眼中，无法理解的人，被当做疯子，你们用‘疯了’这种词语，去形容正常人，变成疯子的过程。

但这种过程，如果发生在其他种族中，你猜猜他们会怎么说？”

“怎么说？”

“他们会说：这家伙变成人啦！”

天尊表情学得惟妙惟肖，让苏临一时半会，分不清对方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看到苏临一脸呆样，天尊莞尔一笑：“呵呵，人就是这么混乱多变，很多种族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人是非常可怕的生物。在混乱这方面，你们是最接近神的。”

苏临有点不信：“不会吧，太夸张了吧，人哪有这么多变，大部分人都是蛮正常的啊。”

天尊：“大部分域外天魔也很正常，但你可以去问问陆竹雨他们对域外天魔的看法。”

“……”苏临沉默了，他又被驳倒了。

“算了，不想了，反正我只要按照自己的本心做个好人就行了，寻求力量是不可能停止的，像通透视界这样的感官，来得越多越好，我再也不想被轻易杀死了。”苏临摆了摆手，放弃了复杂的哲学探讨。

“这就对了，人生在世，做想做之事……来，吃个鸡腿。”天尊撕下一只鸡腿递给苏临。

苏临拿过鸡腿，放到嘴里细细咀嚼，身后的船舱门缓缓打开，陆竹雨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块玉笏板，神情兴奋。

“小武那边传来好消息了，说他们抓到了京观的凶手！”陆竹雨说。

“抓到了？”苏临惊讶地看向对方。

“没错，他们是在义庄抓到的，抓到他的时候，他正在义庄里吃死人的心。”

吃心？！

“是吃心鬼吗？”苏临屏住了呼吸，对方有可能就是杀死小娥的妖魔。

“这不太清楚，不过对方长着一张和牛出息一模一样的脸。”陆竹雨说。

“那不就是吃心鬼吗？书里也写了，吃心鬼就是会伪装成死人的模样，去给亲属报恩的妖魔。”苏临说。

陆竹雨眉头微蹙，似是不知如何作答，她想了半晌，才说：“说是这么说，但情况有点不一样，牛出息那小子的供词很奇怪，但这块玉笏板的灵气在刚才的传信中用光了，短时间恢复不了，只有等回武安城，才能知道具体什么情况。”

“反正也快了，我听人说明天下午就能到。”苏临确认道。

“如果加快点速度，上午就可以。”陆竹雨说。

苏临点了点头，虽然这些事都在他的预料之外，但情况正在越变越好，京观的凶手被抓到，而且还是吃心鬼，并且还是送出那封信的牛出息。

本来完全没有头绪的三件事，突然间都有了巨大突破，事态进展的过于顺利，反而让苏临隐隐有些不安。

“就看明天能问出什么吧。”苏临说。

……

第二天清晨，苏临所乘的飞舟在武安城远郊落下，众人骑着马，在太阳刚刚升起时，回到了武安客栈。

第一百二十九章 审问牛出息 当苏临和陆竹雨来到位于客栈地下的审讯室时，小武正在整理前几日的审讯内容。

牛出息赤裸着上半身，被镣铐缩在一把铁椅子上，淳朴的脸庞写满了惊恐，看得出他前不久还哭过，脸上泪痕未干。

但苏临第一眼注意到的，是对方胸口的一张人脸，那是一张长相粗野的男人脸，当苏临看向这张脸时，对方的眼珠也转向他，与苏临对视，彷佛那张人脸具有自己的意识。

“这就是吃心鬼？”苏临转头看向小武，“被他吃掉心脏的尸体，胸膛有没有被打开？”

小武用力点头：“都被撕开了！”

听完这句话，苏临再看向牛出息时，心里已经有了疑惑。

杀死小娥的那个妖魔，可以不破坏体表，凭空摘出心脏。

而桃林散人入侵淮阳村之前，那名在溶洞前被杀的金丹修士，头骨中没了大脑，胸膛里也没了心脏，极有可能是与杀死小娥的那名妖魔所为。

但眼前的牛出息显然没有这样的本领，虽然他以心脏为食，但应该不是杀死小娥的凶手。

“临哥，这是他交代的一些事，这小子还蛮配合的。我还有几个问题没问，你要亲自问吗？”小武从椅子上站起来道。

苏临将那几张纸草草翻看了一遍，发现对方还没问过关于王霄风的事，拍了拍小武的肩膀，在审讯官的的位置上坐下，开口问道：“听说你之前给你母亲送过银子和信，那封信不是你写的吧？”

“对！是王大哥帮我写的！”牛出息急忙承认，他看向一旁的小武，彷佛想要求证般问道，“这位大哥，我之前是不是说了，我是听别人的话，才在这附近埋尸体的，我从来没杀过人啊！”

小武向陆竹雨和苏临看了一眼，作证道：“对，之前他就说了，他说自己不是凶手，但也不说凶手是谁，只说自己得把那些尸体的手脚都分别拆了，然后按照塔状埋在武安城远郊的地下，地址什么倒是交代得很清楚。”

苏临也从对方口中听到了自己想听的东西——王大哥，母庸置疑就是王霄风。

“埋了没？”苏临问。

小武替牛出息回答：“没，尸体已经全都收起来了，虽然被切开了，但没有少东西。”

苏临再次将几张纸看了一遍，问道：“你那个王大哥叫什么？”

“我，我不知道，他让我叫他王大哥就好。”

“他现在在哪里呢？”

牛出息立刻摇头：“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

苏临眉头一皱：“他们？你的意思是有很多人？”

“我不能说！我不能说的，我如果说出来就会死！”牛出息说。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又哭着哀求道：“大哥大姐，我能说的都说了，我，我是不会害人的，我即使要吃心，也只会吃死人的……我知道……那样对那些死掉的人不敬，但我想活下去，就必须吃心。不要杀我，我不是妖怪。”

苏临无视对面呜呜呜的哭声，重复检查着小武审出来的情报。

上面写了牛出息要吃心的事，但牛出息为什么得吃心才能活下去，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而且现已经证实了牛出息胸口那张人脸，是城外独居的张猎户的脸，身体也是张猎户的，胸口的张猎户似乎拥有独立自主的人格意识，但他却帮着牛出息守口如瓶。

“张虎，你能听到吗？”苏临看着张虎的脸，对方一言不发，两眼直勾勾盯着他。

“喂！叫张虎上来说话。”小武喝道。

牛出息连连点头，随后他那张脸像融化的蜡般，变得柔软，顺着脖子往胸口滑了下去，而胸口张虎的脸，则在皮下移动着，朝头部没有五官的“脸”挪去。

两张脸交换位置，花了大概两分钟的时间，很快，坐在苏临面前的成了张虎。

“几位督察府老爷，他真的没想害人！只是吃几个死人的心而已，用不着把我们弄死啊。”张虎刚刚获得话语权，就开始为牛出息辩解。

苏临开始感到头疼，显然张虎和牛出息已经达成了思想上的统一，想从他们口中问到的情报，很多都不可信，只有一些能在现实中证实的情报，才有价值，就譬如藏尸的地点。

“行了，你下去吧，让牛出息上来说话。”苏临说。

“大哥，您就这么问吧，我在下头也能说。”长在胸口的牛出息双唇开合道。

看这情况，牛出息似乎才是这具身体的真正掌控者，但审讯资料上并没有写，小武似乎对牛出息本人并不感兴趣，将所有的时间都花费在了尸体的搜集上。

也是，对诛仙司而言，组织京观仪式再次举行，才是重中之重。

“你们俩这样互换位置，有什么区别吗？”苏临问道。

“我不擅长拉弓什么的，让张叔来比较方便，张叔比我更熟悉这具身体。”

“但其实你才是真正控制这具身体的人，对吧？”

“……对，但也不是我想这样的！真的不是我想！”牛出息带着哭腔颤声道。

“出息，冷静点，仔细听我的问题，如果你配合的话，那我们还是能让你活着的，只不过我们会关着你。但你也知道，对现在的你而言，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真，真的？我……我一定配合！”牛出息咬牙道，“只要我能说的，一定全都告诉你们！”

“那我问你，给你写信的王大哥，关于他，你还知道些什么？”苏临说。

“随便什么都可以说？王大哥是很好的人，但我说的可能对你们没用。”牛出息胆战心惊地看向陆竹雨等人，显然他对正在审讯的苏临更有好感。

“对，随便说什么都行，你只管说，别怕。”苏临点头道。

“要说的话，如果没有王大哥，我就不在这里了。让我埋这些尸体的，也是王大哥，他说，如果我不那么做的话，武安城就会有更多的人像我一样。”

“果然，看来高祖皇帝是对的！看来只有照做了。”一直在边上旁听的陆竹雨出声道。

“高祖皇帝？这和高祖皇帝有关系吗？”没能跟着去京城的小武，一脸懵逼。

苏临没有马上继续追问牛出息，而是思考着，天尊之前对仪式做出的判断。

那仪式的效果，是打通两个世界。在这个前提下，结合牛出息的证词，那么可以得出的结论是……

“哦对了，差点忘了和你说，京城的那个京观仪式，依赖的根源规则是连通世界，但用的是逆向法阵，做出的效果，是强行将即将连通的世界封闭。”天尊补充道。

苏临眼眸一亮：“那我大致了解了。”

第一百三十章 看不见的门 苏临思索了一会，继续细问道：“那你觉得为什么王大哥要让你这么做？”

“我想……大概是因为门。”胸口的牛出息声音轻了下去。

苏临看到对方的失神地盯着前方空无一物的空气，注意力完全从这场审讯中飘走了，他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浸式的回忆。

“出息。”苏临轻轻敲击桌子，惊醒了注意力分散的牛出息。

他眼珠骨碌一转，看向苏临，道：“我可以看到那扇门，我想王大哥一定是不希望那扇门打开。”

“你能具体形容一下那扇门吗？”

“我也说不清，它其实不是门，它不是木头也不是石头，它不是真正的东西，它是……像个洞口，嗯，对，但它不是石头。”牛出息艰难地形容着。

苏临看出了对方词汇量的贵乏，替他补充道：“是某种通道，但不像山洞和木门这样，是由真是存在的东西构成的通道。”

“对对对！”牛出息连连道，“就是那种，有点像冰，有一片形状，远远看过去好像能走进去，我觉得我如果走过去一定能走进去。”

“那个入口在哪里？”苏临问。

“武安城东边坟地的树林边上。”牛出息说。

小武打岔道：“那里人应该挺多的，没人进去吗？”

“普通人都能穿过去……但我不敢过去，我过去一定能走进去。”牛出息说。

苏临点了点头，用毛笔在纸上记下这一特性，这种连通异世界的入口，或许只有亲眼看到的人才能通过，而看不到的人就无法通过。

“你为什么不敢过去。”苏临继续问道，他看得出，那入口对牛出息产生了一些精神上的影响。

“也不是不敢，其实我非常想走进去，稍微靠近一点，我就想进去得不得了，我感觉那里才是我该呆的地方……那里面，好像有和我一样的人。

但王大哥说了，越是想去的地方就越不能去……我相信王大哥说的话！”牛出息说。

一旁的陆竹雨陷入了沉思，显然在权衡利弊。

苏临也不知道，诛仙司接下来会怎么做，他们可以对看不见的入口展开调查，也可以按王霄风留下来的话，将已经死掉的那些人做成京观，封印入口。

虽然没人能保证牛出息的话是真的，但苏临的直觉告诉他，牛出息口中的王大哥，应该就是王霄风，这从京观祭品的挑选风格，便可以看出。

虽然凶手杀了那几人充当祭品，但和朱九勤那次随机杀人不一样，死的都是口碑极差，品行十分恶劣的人，这很像王霄风的作风。

“这家伙究竟是不是吃心鬼？”苏临摸着下巴，盯着牛出息盘算起来。

视角随着信念转变，苏临通过通透视角观察牛出息的身体，除了头部和胸部那两张脸的物质线，与人体有明显区别之外，对方的肉体就只是一个普通人。

上次天尊说过，吃心鬼就是典型的摄魂生物，而摄魂生物的核心器官，便是夺炁篇最关键的药引之一，也是三味药材中最难得的。

如果牛出息是吃心鬼，那他身上那两张脸，是不是就是摄魂生物的核心器官？

“天尊，你怎么看？他是吃心鬼吗？”苏临歪头看向天尊。

“是不是我不知道，但他肯定是摄魂生物了，所谓摄魂，其实就是将人的感情、记忆，从原来躯体中转移的能力，他显然符合这个要求。”

“那是不是把脸切下来就可以了？”苏临盯着牛出息自言自语道。

“可以是可以，但是修炼的效率肯定高不了。最完美的情况，就是你有充足的药材，每隔一段时间服用一剂，这样一年就能练成《夺炁篇》，如果只吃一次，那十年吧。”天尊说。

“要十年？”苏临皱眉道。

天尊哑然失笑：“你对修仙好像有什么误解，十年很长吗？南志贤修个筑基都修了一辈子，你修个《夺炁篇》，修十年很委屈你？”

苏临无奈地叹息一声，又看向牛出息：“那，一张脸恐怕不够。”

“大哥，你不是说好让我活着吗？为什么要切我的脸？”牛出息被吓哭了。

苏临看着涕泪横流的牛出息，觉得对方蛮可怜的，但他也很清楚牛出息已经不算人了，如果王霄风也是这样，那王霄风也不算人了。

一个夺取人类感情和记忆，并将之当做伪装，博取人类同情的怪物，苏临不认可那还算是个人。

即使是现在，在他眼前涕泪横流的牛出息，和一脸无辜的张猎户，都是藏在对方身体里，尚未露出真面目的摄魂生物的提线傀儡罢了。

苏临扭头看向陆竹雨，想问问对方的意见，陆竹雨刚刚对自己的手下，讲述了在京城的所见所闻，小武听到京城京观，极有可能是朱九勤所为后，惊呆了。

他沉默了半晌，忽然激动道：“老大，还是赶紧进行仪式吧！连高祖皇帝都这么做了，我们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刚才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我觉得，我们或许试着调差一下，也无不可。”

“老大，高祖皇帝都在黄金书上写了，会有大灾难发生，我们不能冒险啊。”

“这次和上次不同，人数的献祭上有差异，或许这次的灾难没那么严重。而且解决危险的最好办法，不是逃避，而是了解。”陆竹雨说。

苏临对陆竹雨的观点表示赞同，最可怕的永远是未知。

只有理解了灾难背后的原理，才能想办法化解灾难。

就像猿猴理解火焰，就能以火作为武器，人类理解了病毒的传播方式，便能隔断传播途径，一味逃避就像扬汤止沸，只能解一时之困。

镇武十三年，京城献祭了130人，今日，武安城献祭5人。

谁又知道未来要献祭多少人，若是千人万人，又该如何？

当然，苏临决定展开调查，不光光是因为这点原因，他最大的目的，是摄魂生物的器官。

刚才牛出息说，那扇门背后，好像有和他相似的存在，如果自己能进去，多杀几个吃心鬼，就能早日修成《夺炁篇》。

而且，即使不为了修炼，苏临也有一些其它问题，想弄清楚。

第一百三十一章 越过无形之门 “带上他，去一趟城外，看看那门到底是什么东西。”陆竹雨说完，冲苏临勾了勾手指，扯着他的胳膊把他拉到刑房的角落。

“你怎么看？”陆竹雨盯着苏临的双眼问道。

“我想调查一下。这种事有一就有二，比起镇武十三年的灾难，这次灾难，威力肯定小得多，毕竟封印仪式只要五人。不趁着现在调查，难道等下次发生，再调查吗？”苏临坦诚道。

陆竹雨点头表示赞同：“我和你想的一样，但你也知道诛仙司的现状，我们的人很少，光是为了维持诛仙司的各项事务的运转，就已经竭尽全力，这种不确定的事，只能派出少量精锐调查。”

苏临听出了陆竹雨的潜台词，她也想调查那看不见的门，但若是能走进门里面，她只能派出一点人协助他。

“当然，我会和你一起去。”陆竹雨立刻补充道。

说完，陆竹雨把不远处的小武叫了过来：“小武，把你弟弟阿文也叫上，如果我们能想办法进去那个看不见的门，那你和阿文带上自己的小队，跟我一块进去。”

“老大你也要进去？！你就别进去了吧！”小武吃惊道，“司里还需要你……”

还未等小武说完，陆竹雨直接抬手打断对方，坚定道：“不，我一定要进去，这件事没得商量，你立刻去准备吧。”

小武愣了半晌，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默默跑了上去。

苏临默默分析了一下调查团队，小武和陆竹雨都只是筑基，估计小武的弟弟也是筑基，他们的小队成员应该同样如此。

所以，这次前往门内的，加上他自己，一个结丹的都没有。

这阵容……好弱啊。

似是看出了苏临的想法，陆竹雨得意一笑，大力拍了拍苏临肩膀，宽慰道：“别在意，虽然我只是筑基，但其实我也蛮强的，用全力的话，单挑一名结丹还是没问题的。”

那也只是结丹啊，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好像能单挑元婴似的，苏临心想。

苏临收回思绪，说道：“总之，先带牛出息出城看看吧，能不能过那个门还不一定呢。”

没过多久，小武带着兄弟阿文下来了，跟着他们下来的还有洛槐南，洛槐南手里握着一把剑。

苏临看她走路的姿势和以前大不相同，以前的洛槐南走路总带着花魁的优雅和端庄，散发着一种被刻意培养出来的高贵气质，柔弱、妩媚、惹人怜爱。

但现在，她的步伐十分稳定，像一个习武之人。

这种长年累月积累出来的潜意识体态，绝非一朝一夕便能改变的。

“你不是槐南，你是谁？”苏临举起黑漆漆的炭手，直指洛槐南。

洛槐南：“苏临哥哥，是我，我学了一点剑术，也能帮上你了。”

剑术？

苏临眉毛微蹙，转换视角，用通透视界，仔细观察洛槐南的身体。

他的目光从对方的脖子一路往下，扫过身体和四肢，从头到尾仔细观察了数遍，发现不管是尺寸，还是曲线，还是每个人独有的体内特征，都完全符合。

所以，至少洛槐南的身体是原来的。

但她为什么走路突然就变成武林高手了呢？

“剑术是我教的，槐南妹妹挺有天赋的，一学就会。”小武举手，帮洛槐南澄清。

“可能是还阳丹的作用？我学东西变快了。”洛槐南挠了挠头。

“抱歉，是我太敏感了，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苏临扶额叹息。

“这次我也要跟你一起去。”洛槐南抱着剑说道。

“可以让你一起去，但你要听话。”

“嗯！”洛槐南用力点头。

苏临知道洛槐南的脾气，从上次订立同心咒时，他就明白，她是到死都要跟着自己了。

如果是以前，苏临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带上她，但现在这丫头，有涅槃的体质，而从目前几次涅槃来看，涅槃似乎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所以某种意义上，她甚至是他们当中最能活的那个人。

“南志贤呢？你没叫上他吗？”苏临没看到南志贤的身影。

“他说要练功刚到关键时候，这次就不跟着去了。”洛槐南说。

苏临：“把他叫上。”

……

镇武十三年，朱九勤受到了某种感召，感觉到了特殊的灾难即将降临。

并为了阻止这场灾难，用一百三十人，完成了献祭仪式。

朱九勤为什么能感觉到灾难的降临？

这个问题，也是苏临执意要前往门内的原因，那里面或许有他想要的答桉。

“你觉得门里，有关于朱九勤的线索吗？”苏临问天尊。

天尊：“不一定，但朱九勤是目前你能接触到的，和神陨关系最深的人，凡是和朱九勤有关的，尽可能认真调查吧……别想着摸鱼哦，约定还是要好好完成的。”

“我知道。”苏临说。

众人骑马来到了城外坟场的树林外，站在坟地上，苏临没有看到任何奇怪的“门”。

但显然，被押着来的牛出息，情绪开始不对劲了。

他直勾勾盯着一个固定的方向，彷佛被某种新奇事物吸引了一般。

“你能看到吧？大概距离我们多远？指出来。”苏临说。

牛出息抬手指向前方：“大概……十丈左右。”

陆竹雨下巴一抬：“小武，过去。”

小武毫不犹豫往前方走去，他一步步，一步步走向牛出息所指的方向，越过了十丈的距离，直到十五仗才停下脚步。

“他穿过去了，没有进去。普通人都这样，但我能进去，我要进去吗？”牛出息征求地问道。

苏临瞥了对方一眼。

他看出牛出息已经被那无形的门所吸引了，尽管王霄风已经提醒过牛出息不要靠近门，但只要稍微有人“逼迫”他一下，他就会非常乐意地越过那扇门。

现在已经证明了普通人无法穿过那道门，那新的问题便产生了。

假设牛出息能穿过这道门，那该如何让牛出息，带他们一起过去？

如果牛出息穿着衣服，走向那道门，那他是连人带衣服一起过去，还是人过去了，衣服留在这个世界？

第二个问题。牛出息穿过那道门时，是在瞬间跨过，被突然吸入另一个空间，还是会像普通人穿过一扇门那样，有一个连续的、可观测的过程？

如果是像普通人一样，从一个空间，慢慢进入到另一个空间，那在牛出息过门时，他们这些旁观者，就能看到牛出息的一部分身体消失在眼前。

那时，他们算不算看到了这无形之门？

“只有试一试了。”

苏临一把抓住牛出息，站在牛出息身边，缓慢地向牛出息所指的方向前进。

第一百三十二章 进门 苏临掐着牛出息的脖子，缓缓朝着“门”所在的位置靠近。

苏临的手像铁钳般，只要牛出息稍有异动，他就可以直接将对方掐昏过去。

苏临让牛出息把手尽量往前伸，自己则带着他，一步一步，非常缓慢地靠近看不见的门。

终于，在十丈远的位置，苏临发现牛出息的手，像是穿过了一个完全透明的通道，前半截消失了！

“这里就是门吗？”苏临也缓缓伸出手，尝试着触摸那无形的门。

在某个界限，他能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手掌从这个世界，去到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对面的空间温度更加低。

不仅如此，苏临的袖子也跟着穿到了另一面，这说明能看到这扇门的人，可以携带死物前往另一边，他身上所携带的勾玉和铁块，都能带过去。

其他人也看见了苏临和牛出息的手消失在半空，纷纷走上前来。

“可以过去了？另一边感觉怎么样？”陆竹雨问道。

“好像没有危险。”苏临回道。

陆竹雨：“阿文，你过去看一眼，看一眼就马上回来。”

“是！”

阿文转头看向小武，说：“哥，我先进去了！”

说完，他义无反顾地走进了看不见的门。

然而足足过了十几秒，他都没有回来。

霎时，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凝重，这是一扇容易进去却不容易出来的门。

阿文在对面遇到了什么，以至于他无法回到这边，谁都不知道。

“很危险啊，干脆还是直接封印算了，何必冒险呢？”南志贤说。

“闭嘴！”洛槐南冷喝道，“听苏临哥哥的！”

苏临沉默不语，正当他飞快思考之际，忽然手边的牛出息出现了异动，他面部的牛出息，和胸口的张虎，突然开始在身体上移动，两张脸顺滑地顺着皮肤，一路往穿过无形之门的手臂滑去，眼看就要滑到另一边！

“妈的想跑！”小武勐地探出手，掐住了牛出息的手臂，阻止那两张脸从手臂移动到另一头，但那两张脸忽然忽然变得扁平，缓缓从小武的掌心挤了过去。

“老大，我压不住他！”小武惊呼道。

陆竹雨当机立断：“所有人马上过去！”

其他队员没有任何犹豫，一个接一个穿过了门，而这时，张虎的脸已经从小武手中熘过，穿过了无形的门，前往了另一个世界，只剩下牛出息的脸还在外头。

一瞬间苏临脑海中闪过许多方桉，他想拔剑直接砍断牛出息的胳膊，但想到自己即使砍断对方胳膊，下次进门依旧会发生这种事，也不再犹豫，一脚将南志贤踹进了门内，自己跟着飞身跳了进去。

越过那扇门的感觉，像穿过一层薄薄的水幕，从这个薄膜很快就来到了另一边，身后天尊、陆竹雨、洛槐南接连穿过了门，随后进门的是控制着牛出息的小武。

小武刚进门，直接一个过肩摔将牛出息掀翻在地，怒骂道：“艹你娘的，你刚才想干什么！”

牛出息缩着头，双手挡在身前，惊恐道：“我，我就只是想进来而已。”

见小武准备暴揍牛出息一顿，苏临按住了对方肩膀：“别管他了，他已经不是人了，虽然有着自我的意志，但那只是吃心鬼的伪装。”

小武惊魂未定得喘着粗气，愤怒地瞪着牛出息。

刚才若不是他们反映够快，赶在吃心鬼逃走之前，全员进到了这里，否则他连寻找阿文的机会都不会有，小武的亲弟弟，说不定就这么没了。

“阿文呢！阿文去哪儿了？”小武发现四周没有弟弟的身影，愤怒地质问道。

牛出息依旧是一副懦弱恐惧的模样，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苏临拔刀走到吃心鬼面前，刷刷就是几刀挑断了对方各处经络，钻心的剧痛让牛出息发出痛苦的哀嚎，然而苏临不为所动，轻轻两脚粉碎了对方的髌骨。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啊！”牛出息发出凄厉绝望地惨叫。

诛仙司众人，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他们各个都是杀痞，平时相处融洽，办正事时，都是脑袋别在裤腰上的主，只要能最后能达成目的，什么残忍手段都使得出来。

“把他的嘴封住，声音太大了，说不定会打草惊蛇。然后给他止血，用绳子捆好。”

陆竹雨熟练地指挥着众人，没多久，牛出息就被绑成了一个无法行动的粽子。

苏临站在入口处，往身后看，看不到出去的门。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片旷野，一轮猩红残月高悬头顶，绯红色的月光如水般倾泻下来，给草地铺上了一层血色的薄纱。

放眼望去，没有人的踪影，距离阿文进来这里，到他们再进来，过去不过二十息的工夫，但阿文却不见了踪影。

“他不可能走远，我跟他说了看一眼马上回来。”陆竹雨说。

苏临点了点头：“我相信阿文也不会傻到独自行动，最大的可能，是他听了你的话，选择回去了。”

陆竹雨眉头一皱：“你的意思是？”

“刚才吃心鬼的手是一半穿过门的，所以过来这边的阿文，回头看，应该能看到有半只手悬在半空，他依旧能看到那面普通人看不见的门，然后他走了过去……但却没有回到我们的世界。”苏临推演道。

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

“老大！”小武握紧双拳，盯着陆竹雨，眼神像在说些什么。

陆竹雨没有犹豫，转头看了眼牛出息，对手下抬了抬下巴：“用他的手探出门的位置，我们去追阿文。”

被废掉四肢的牛出息被抬起来，当做一把开门的“钥匙”，测出了门的位置，随后众人鱼贯而入，来到了另外一个空间。

头顶还是那弯血月，他们踏足的地方是一座光秃秃的岩山，瘦骨嶙峋的岩山一路往远处延绵，一条几乎被磨平的石阶镶嵌在岩山上，路的两旁用小石头垒出样式固定的巨大石包。

“从门的两边进入，通向的是完全不同的地方……是单向通道吗？”

苏临喃喃自语道。

“有血！”小武蹲在地上，用手指在地上擦起一抹新鲜的血迹。

第一百三十三章 壁画 “新鲜的血迹，很可能就是阿文的！”小武说道。

血迹在狭窄的石阶上滴滴答答，一路朝远方延伸，但出血量并不多。

“看这些出血量，阿文应该只受了一点轻伤，或许还没有走远，立刻启程，兴许马上就能跟上。”苏临说道。

其他人点头附和，众人立刻跟着血迹一路追了上去。

血色的月光下，地上的血迹散发着新鲜的光泽，不仔细观察，很难辨认，随着距离逐渐变远，血迹变得越来越稀少。

一方面，这说明阿文的伤势的确不重，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出血就得到了控制，另一方面，也说明阿文的移动速度非常快，这让苏临不得不警惕起来。

“大家要小心一点，肯定有什么东西袭击了阿文，从血迹的密度看，他在受伤后选择了逃跑而不是留下来斩杀那东西，这至少证明他判断自己绝不是那东西的对手。”苏临说

小武担忧道：“小文他应该没被追上吧？”

“应该没有。”苏临说。

说完，他就停下了脚步，因为血迹到这里就消失了。

除了脚下还在往远处延伸的山路，周围都是平坦的岩地，苏临无法判断对方是继续沿着山路走了下去，还是从旁边的岩地离开了。

这两种选择都十分合理，旁边的岩地很平坦，坡度也不大，往四面八方都可以逃跑。

而顺着山路往前走，虽然一路有指引，但很快岩山又要进入一段崎区路段，到时候他就再也无法脱离这条山路，更改逃亡方向了。

陆竹雨站到前方道：“顺着山路走下去吧，我想阿文应该会选择这条路，至少选这个，我们可以一直跟下去，他肯定会选这条路。”

“对！我弟一定会选这条路，否则他不至于不留下一点血迹。”小武说。

苏临点了点头，赞同了两人的推理，众人继续顺着唯一的山路一路往下，又赶了两三里路，来到了一处只能容两人并肩通过的一线天。

月光被遮掩，狭窄的山道内，只剩若有若无的深红，在光滑的岩壁上反射。

陆竹雨掏出火折子照明，苏临一边观察四周，一边小心翼翼地前进。

现在已经无需言语，所有人都能感觉出，他们进入了一个特殊的地方，这里十分有宗教仪式感，靠近底部的两侧岩壁被打磨成垂直的角度，这绝非天然形成。

很快，一个巨大的岩窟呈现在他们眼前，空间一下开阔起来，苏临看到四周放满了一路上处处可见的石包，他带头走进岩洞，直接切入通透视角，这样即使在光线昏暗的环境下，他也能看清事物的轮廓。

诛仙司的成员，一个个拿出火折子点亮，光线一下明亮起来，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处像祭祀台一样的高台。

这里的岩洞内，岩壁被精心打磨过，还有许多特意搬运到此地的巨型方石，这些巨石沿着环形台阶，隔一段距离放置，随着台阶不断上升，包围成一个大圈，绕行一周后，在苏临左侧中止。

而被这一圈台阶的中央，有个深不见底的大坑。

“壁画？看来这个隔世秘境里，也有像人一样的活物。”南志贤举着火折子，照着巨型方石说道。

陆竹雨看了看四周，对几名手下说：“你们分别去那些通道里找阿文，两刻后在这里汇合。”

小武和其他人跟着去找阿文了，苏临留了下来，打算好好看看这些壁画

他走上台阶，切换到正常视角，用火折子去照方石上的壁画。

那些壁画用特殊的颜料绘制，里面的主角，和人类长相十分相似。

朱九勤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世界会给他们所在的世界，带来巨大的灾难。

这个灾难具体是什么，苏临猜不出来，但很可能是某种强大的生物，会入侵到他们的世界，或许他能从这些壁画中得到一些线索提示。

第一幅画，描绘的是一个乞丐，虽然形象粗陋，但依旧看得出对方是一名乞丐。

“天尊，像人类这种生物，是在许多世界普遍存在的吗？”苏临问道。

天尊：“不一定，生物的形态会不断适应环境改变，长相肯定会有细微的变化，但一个脑袋四只手，能用两足行走的生物，不管在哪个世界都很多，你原来的世界算少的了。”

苏临看到画中，乞丐在繁华的都城里乞讨，里面画的都城，和他们所在世界的建筑，极其相似，平民用茅草木头盖房，有钱的用瓦片，石头盖房。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这是另一个世界，苏临会认为这个乞丐所在的世界，就是他们的世界。

在画里，这名乞丐遭到了官兵商贩的欺压，被殴打得奄奄一息后，艰难地爬到了城外。

他在一颗树上发现了一个奇怪的洞。

于是他钻进树洞，走了很久，最终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乞丐走出树洞后，场景中只剩下山、森林，和高悬的红月三个景物。

苏临微微皱眉：“他不是这里的原住民，和我们一样，也是从那边过来的。”

天尊双手抱在胸前，从容地观赏着这幅壁画，缓缓说道：“这个像神庙祭坛一样的地方，只有几千人花费长时间的时间心血，才能打造出来。

不管是在什么世界，壁画、史书都只会记录王侯将相、神话人物的故事，绝不会将平凡人的生平记录在上面，看来这名乞丐也不是普通人啊。”

苏临顺着台阶继续往上走，来到了第二块方石面前。

第二块石头的上半部分，描写了乞丐遇到了神明……对，姑且这么描述。

至少在绘画中，那个形象十分接近神，那是一个人形的空白，用黑色的颜料勾勒出人的形状后，内部没有填充任何颜色，而在人形轮廓的四周，则用黄色颜料，画出了类似光芒的线条。

“这个神，就是灾难的根源吗？”苏临猜测道。

目前所看到的篇幅过少，还不能下结论，必须继续看下去。

等到下一格画，乞丐跪倒在这发光的人形面前。

那个发光的神，割开了自己的手腕，将金黄色的血液，滴入了乞丐的口中，而乞丐那本来用黑色颜料填充的黑眼睛，也改成了用黄色颜料填充。

天尊忽然开口，分析道：“大概是绘画者为了区分这前后的蜕变。古代壁画中常有的绘画技巧，用以提醒观看者，从这一刻开始，主人公已经变成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存在。”

下一幅画里，森林里忽然跑出了许许多多的动物，这些动物苏临都认识，蛇、熊、老虎、狼等等，虽然很多动物，多了一个头或者尾巴，但苏临不清楚这是不是特殊的艺术加工。

总之，这些野兽都臣服在那名乞丐面前，乞丐在这一刻，成了百兽之王。

他在那些野兽的引领下，他来到了一扇新的门前。

然后他穿过那扇门，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世界。

第一百三十四章 壁画（二） 壁画中的主角在回到苏临他们所在的古代世界后，画的内容变得更加粗略，也更加迷你，比起之前精细的大场面描绘，画家似乎开始着重描述主人公所经历的故事。

那个乞丐在进城之后，又遇到了那些欺负他的恶霸，他们围着乞丐嘲笑，和一起一样冲上来殴打乞丐，而这一次乞丐也没有退缩，他举起双手和这些恶霸展开了勇勐的搏斗。

但似乎，乞丐除了性格变得凶狠之外，他的斗殴能力并没有得到提升，很快，他就在那些恶霸的围殴中，手断筋折，当街吐血而亡，而围观的那些恶霸，依旧洋溢着嚣张的笑脸。

但有一个恶霸的脸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他的黑眼睛，也用黄颜料进行了填涂。

“这个意思，是乞丐的灵魂进入到这痞子的身体里了吗？”陆竹雨猜测道。

如果没有见过牛出息这种被吃心鬼控制的人类，他们或许想不到这一层，但现在已经稍微联想一下，便能想到那个乞丐，在树洞世界内，获得的就是吃心鬼的能力。

而现在，他已经舍弃了乞丐的肉身，进入了恶霸体内。

故事还在继续发展，占据恶霸身体的乞丐，回到了属于恶霸的家中，恶霸的三个孩子，和貌美的妻子迎接了他，然后绘画者，不加掩饰地描绘了他与妻子行床帏之事的画面。

但在行房结束后，他却拽着恶霸妻子的头发，粗暴地将他拖到了厨房，举起了刀狠狠插进她的胸膛，将心活活剖了出来，这残暴的一幕更左证了乞丐与吃心鬼，有着相同的习性。

乞丐在杀死女人之后，似乎还想对他的孩子下手，但突然，他像是受到了什么启发和感召，选择放下了刀，为那些孩子做了一顿饭。

下个画面，便是三个孩子和他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吃饭，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再然后，故事的发展节奏陡然加快，绘画者开始以一生一死两幅画面来表达乞丐灵魂在不同人之间的交替，下一格中恶霸惨死在街头，但带刀的捕头有了黄色的眼睛。

又下一个画面中，捕头病死在榻上，县令一样的官员，眼睛变成了黄色。

就这样不断几次交互，很快拥有黄眼睛的人，便成了一名身披战甲的将军，将军披坚执锐，带领军队击破了敌军，受到士兵们的爱戴敬仰。

但很快，太监便带着一道圣旨和宝剑来到了边关，将军跪在圣旨前接过了宝剑，黄色的眼睛流下两悲痛的泪水，随后他便在营帐中自杀了，全军上下无不哀泣。

然而，在将军的灵柩前，一名士兵的眼睛，变成了黄色。

这名士兵和其他士兵一样，背着行囊回到了家乡，他再次来到了那个树洞前，钻了进去，与上次一样，迎接他的是那些各种奇形怪状的野兽。

他张开双臂似是在进行康慨激昂的演讲，随后他带着那些野兽走过树洞，回到了他之前的现实世界，畸形的野兽们对乡镇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屠杀，那是一场压倒性的战斗，官兵和百姓对凶兽毫无反抗之力。

在那场屠杀结束后，乞丐与野兽们举行了庆功宴，这时绘画的内容已经变得极为抽象，苏临有点分不清，画中的内容是一种经过艺术加工的情绪表达，还是真实发生的事。

那些多头的野兽像人一样坐在酒席上，周围几名剩下的人类战战兢兢地服侍着他们，野兽们与乞丐碰杯欢庆，不时对人类大呼小叫。酒桌之上除了各色美食之外，还有一盘堆放如小山的心脏。

庆功宴之后，他们对惨死的百姓尸体进行了蹂躏，来到了树洞前，开始制作京观。

“找到了，就是这个！”陆竹雨眼眸一亮。

“天尊说，在京城举行的京观仪式，是逆向封印的仪式，那在壁画中的这个仪式，或许就是真正打开两界通道的仪式。”苏临说。

南志贤摸了摸鼻子，瞅了眼牛出息，冷笑道：“所以说，所谓的灾难，就是这种货色？”

“稍安勿躁，没这么简单的，继续看吧。”苏临举着火折子，踩着台阶继续往上，照亮了下一块石碑。

下一幅画上，巨大的石碑中涌出了许许多多的野兽，他们席卷了都城，随后黄眼睛的人也越来越多，那名乞丐作为领袖，在短时间内组织起了一个规模庞大的军队，这支军队由黄眼睛的人，以及和人一样可以直立行走的兽组成。

画面一转，便来到了战场上，他们与人类的军队对冲搏杀，人类方的军队，举着的旗帜上写着一个古文字，陆竹雨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字是“雍”。

而黄眼乞丐所率领的队伍，高举着的旗帜字号是……苏临不需要翻译了。

因为那个字他认得，是大梁的“梁”字！

画中很快就出现了御剑飞行的修仙者，修仙者站在大雍的一边，靠着神鬼莫测的法术宝物，杀得黄眼睛所统帅的大梁军队节节败退，霎时间血流漂杵，人与兽的尸骨堆积成山。

黄眼睛和剩余的残党，跑进了大山内，早逃离之前，他们还带走了一些在战争中受伤的修仙者。

那些黄眼睛的人与兽，在逃离战场后找到了一处隐秘的山洞，他们盘腿坐在山洞中，和修士一样修炼，有的重伤修士眼睛也变成了黄色，有的则安静地死在洞穴深处。

苏临身后，已经有人按捺不住他们的震惊：“这什么意思？之后建立大梁的是这群妖怪？！”

尽管大梁如今已经被大夏所推翻，但只要身为人类，仍旧很难接受在过去的历史中，人类被一群怪物所统治着。

苏临继续往前走，但后面的几块方石，或许是因为年代久远，遭遇了什么意外，表面的颜料大部分已经被磨平，看不出具体内容，直到第十块石头，出现了一个震撼人心的巨大壁画。

这块方石上锁刻画的壁画十分夸张，高大两米五的方石，近一米长，一米宽的上半部分，都被一个怪诞夸张的形象所占据。

第一百三十五章 壁画（三） 陆竹雨也看到了那个非常特殊的壁画，画家笔下的那个怪诞形象，和之前壁画的风格格格不入，没有精细的细节刻画，也没有任何可以表明身份的东西。

第一眼看过去，就感觉这不是属于人类，或者吃心鬼两方阵营中的角色。

它和最开头那个发光的人形更加相似，那个空白的人影散发着金光的光芒，而眼前这个人浑身都是漆黑的线条，在石壁的中部，画了一个黑色的人形。

而这个人形往上发散出纷乱、交错的线条，这些线条一直往上，直到石壁的边缘，像从天穹降落的黑色闪电，又向遮天蔽日的墨色披风。

黑色的闪电，布满了整个苍穹，如果说，画家笔下的发光人形，代表着吃心鬼的神，那么眼前这个被黑色闪电所包围的人形生物，则代表着恐怖如恶魔般的东西。

陆竹雨的视线循着那纷乱的黑色线条逐渐下移，看到了壁画的下半部分。

在壁画的下半部分，她的猜想被证实了。

黑色人影的下方没有一个人，只有大片大片的红色颜料，这些红色颜料中用澹红和深红刻画出了阴影，寥寥几笔就表现出来红色的液体感，让人联想到河水。

而插在这红色河水中，写着“梁”字的旗帜，则向他们这些观看者，透露了了溺死在血河中的军队身份。

不得不说，这个画家的绘画造诣登峰造极，画风虽然粗犷野蛮，但情绪的传递却十分到位，他没有刻画尸体的细节，也没有花精力去描绘累累尸骸，整个壁画只有简短的两色对比。

如黑夜般笼罩在上空的，令人绝望的魔，以及被绞成血水的，无力的大梁军。

陆竹雨：“大梁输掉了。”

“准确说，应该是吃心鬼输掉了。”苏临纠正道。

“这，是黑天尊吧？”南志贤瞪大了双眼，震惊地盯着这幅壁画，他身边的洛槐南，表情也颇为惊讶。

苏临虽然从洛槐南口中，听闻过自己化身黑天尊的形象，但他毕竟没有亲眼见过，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来，但看洛槐南和南志贤的表情，壁画上的黑色人形，应该和黑天尊极其相似。

“肯定是了！”南志贤语气忽然变得笃定。

这时，身旁的天尊也附和道：“我见过的那次，的确和这壁画很像，看来此行你会有另外的收获了。”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黑天尊？黑天尊是什么东西？”

“黑天尊？没听说过啊。”

小队成员们面面相觑，陆竹雨也疑惑地看向苏临：“黑天尊是什么意思？”

苏临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死后，会变成一个很强的怪物，黑天尊是我们给它取的名字。”

“你死后？”陆竹雨惊讶地皱起眉头。

“嗯，我死后，之所以我能杀死蚁仙门的掌门，也是因为我死后，黑天尊出来了。”苏临冷冷道。

黑天尊的存在，一直是一个谜，但它为什么会出现在异世界的祭祀石壁上？

苏临很想知道黑天尊出现的前因后果，但在这之前的两块石壁，磨损严重，什么都无法看清，而在这一幅画之后，第十一块石壁，依旧磨损严重。

众人走到最后一块石壁前，最后的这副壁画上，画的是他们现在所处的场景，环形的石阶，十二块巨大的方石，以及中央那深不见底的巨大深坑，都和现实中一模一样。

一个红眼睛的人，被关在牢笼中，双手双脚都被一根长钉贯穿，背上也同样有数根长钉，这种致命的贯穿伤，放在普通人身上肯定已经死了，但画中的活祭显然还没死。

他就这样被放进了那个深坑里。

下一幅画，场景一转，又是一个无比宏达的大场面，皇帝坐的金銮殿，外面竖立着一根根旌旗，上面写着的不是“雍”，而是“梁”。

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眼睛是黄色的。

“他娘的，妖怪最后当了皇帝？”一人骂道。

“不可能吧，妖怪做了皇帝怎么可能不被人知道，史书上怎么可能没写？”

“大梁流传下来的史书本来就很乱，毕竟大梁存在了这么久，如果里面的人是大梁第一位皇帝，那就代表这幅壁画是在两千年前画下的！”

众人激烈地争论起来，虽然他们对王朝历史兴趣不大，但多多多少少听闻过那些久远的神话传说，所以即便不懂，多少也能扯上两三句。

但这种讨论其实没有意义，和苏临以前，在网络上与网友聊政治一样，只是一种单纯的口嗨。

他转身走下台阶，来到那深不见底的巨坑边上，往下张望。

根本看不到底，不知道有多深。

“我想，黑天尊会不会只是一种特殊的力量？能召唤出黑天尊的，不只有苏临哥哥你，那个被钉了很多钉子的人，会不会和你一样？”洛槐南推测道。

“有可能，但看不到前后的故事，也无法下结论。”苏临俯身捡起石头丢进了深坑，却没有等到任何回声，石头就像被黑洞吞噬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果真的有人在两千年前，被封印在了这个深坑里，那人现在还活着吗？

“阁主，找到文哥留下的记号了！”有人搜索完毕，从小洞跑了回来。

“带路。”陆竹雨从腰囊里取出一小块石头，给还没回来的其他人，做了一个引路的标记。

苏临跟着陆竹雨走进了狭窄幽暗的隧道，一路上，大家都在激烈讨论着刚才的所见所闻，而洛槐南，似乎对吃心鬼非常感兴趣。

她一直询问南志贤，有关意识抽离身体的事。

“如果我修炼了和你一样的功法，钻进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体里，那我还能死而复生吗？”洛槐南好奇道。

南志贤：“这个，这个说不准，我从没碰到过你这样的，照理说丹药这种东西，一般都只对服用者的身体造成影响，和人的根骨一样，灵魂与肉身，是分开的……你为什么问这个？”

“只是随便问问。”洛槐南回道。

在隧道里走了一段路，最前面引路的斥候停了下来，指着一个记号说道：“这就是文哥留下的记号。”

第一百三十六章 埋伏 陆竹雨走到记号面前，目光往四周探查，很快便找到了第二个更加隐蔽的记号，这是诛仙司的特殊暗号，为防止自己留下的记号被敌人修改所留的后手。

两个记号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只有两处都正确，才能证明这记号没被人做过手脚。

“的确是阿文的记号，有闲工夫留记号，看来他已经逃过追杀了。”陆竹雨说。

身后传来脚步声，小武带着其他人，跟着陆竹雨的记号一路追了上来，他看到石壁上阿文留下的记号，表情激动道：“我就知道那小子不会这么容易栽跟头！”

“继续前进吧，应该就在前面了。”陆竹雨说。

众人循着阿文断断续续的记号，队伍一路前进，最终离开了洞窟，来到了一片开阔的采石场，这里有人类劳作的痕迹，地上胡乱摆放着鹤嘴镐和簸箕，以及用于运送石块的独轮车。

“这个异界好像也有人类生活。”

“不会是一群吃心鬼吧？”

“如果这鬼地方都是吃心鬼，那我们算不算掉进了对方的老巢了？”

一些队员开着无关紧要的玩笑，训练有素地四下散开，检查起现场的状况。

很快，就有人发现了异样，只听一个人大喊了一声，随后便从角落里拖出了一个人形的生物。

那个人形生物不敢反抗，双手捂着头，嘴里发出音节不同的“啊啊”声，被小武等人驱赶到了采石场的空地上，苏临跟着围了上去，与其他人一同观察这只奇怪的生物。

这个生物蓬头垢面，瘦骨嶙峋，身上不着片缕，指甲也不曾修剪，浑身上下布满鞭挞留下的伤痕，虽然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但苏临依旧能看出这是一个人。

“他好像听不懂我们的话。”洛槐南说。

“他自己好像也不会说话。”

“不像是吃心鬼，难道是吃心鬼养着用来采石头的人？”

正当所有人都围着这只野人看个不停时，一种奇异空灵的声音忽然在四周响起，几乎是声音响起的一瞬间，苏临身子一沉，手中的刀和身上的衣服，突然沉了数倍！

体能最差的洛槐南，直接被这股无形的重压，压得双膝跪地！

苏临一把拽起洛槐南，拖着沉重的脚步闪到一块巨石背后，诛仙司的其他人也迅速做出反应，第一时间找到了掩体。

紧接着东边响起了尖锐的哨声，那野人听到哨声后，头也不回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妈的，中陷阱了！”

“怎么会？明明是跟着阿文的记号来的，难道阿文也被抓了！”

“该死的，埋伏我们的是什么玩意？会不会是吃心鬼？”

众人七嘴八舌地争论着，靠在掩体边缘的人，小心翼翼地朝外探视，在有限的安全范围内，搜寻敌人的身影。

“该死！什么都看不到！”斥候缩回脑袋，低声咒骂道。

苏临弓着背蹲在地上，大脑飞快运转着，无意间抬头，与悠然站在一旁的天尊对上了视线，两人都愣住了。

“要不，我帮你去四周看看？”天尊试探着问道。

苏临愣了一下，追加要求道：“最好能再找一条安全的逃生路线！”

天尊点了点头，朝采石场的高处跑去。

苏临将视角切换到通透视角，看到周围的散乱的物质线，都垂直指向地面。

无数物质线连在他们每个人的身上，沿着重力的方向，向下拉扯着他们的身体，这就是他们的身体和衣服变沉的原因。

不过苏临发现自己的左手并没有被那些诡异的物质线缠绕，虽然飘散在空气中的物质线不断搭上他的左手，想要把他的左手也向地面拉拽。

但那些丝线一旦触碰到自己的左臂，就像被点燃般，沾染橙色的光芒，分解成更细、更无力的线条。

“大家都被影响了，应该是法阵的原因。”他听到陆竹雨的声音从另一个巨石背后传来。

“天尊已经去周围查看了，应该很快就能找到敌人的所在，暂时先等一下吧。”苏临压低声音道。

此话一出，刚刚还吵成一片的诛仙司众人，忽然安静下来，空气陷入了死寂。

“怎么了？”苏临等了一会，发现依旧没人说话，担心地问道。

“你说……天尊去帮我们找人了？”陆竹雨的声音充满了自我怀疑，彷佛不敢相信自己刚才所听到的。

苏临瞬间猜到了对方在想什么，于是补充道：“天尊其实很平易近人的，有些简单的小事她也会帮忙。”

“哦，原来是这样……天尊，很平易近人。那真是太好了。”

虽然看不到陆竹雨的表情，但苏临却可以听出对方还没缓过神来。

随后小武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天尊……额，冒昧地问一下，天尊除了帮忙找人，还能干嘛？能不能帮我们杀掉那群吃心鬼？”

“你们可以把天尊想象成一个普通的人，只不过你们都看不见她，天尊平常也不是很能打，因为这只是她非常柔弱的一个化身，只能解答我的问题，帮我做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苏临解释道。

“天尊的化身是什么样子的？”另一个队员的声音响起。

“我也要冒昧问一下，天尊是男还是女？”

“等等！这种问题真的不会触怒天尊吗？”

众人的注意力忽然从被埋伏这件事，转移到了天尊身上，似乎有了天尊这座靠山，如今的处境，就不再值得他们这么重视了。

这时，苏临看到天尊从远处跑了回来，她来回跑了一趟，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脸上汗如雨下。

她一屁股在苏临身边坐下，指了指三个方向，上气不接下气道：“一共十个人，已经开始包围过来了，这两边各三个，这个方向有四个。

这个法阵的效果，我也大致摸清了，位置移动的速度越快，身体和身上物品所承受的重力，就越强大。

所以，跑你们是跑不掉的，我来回这么点路，用跑的，腿感觉快断了。”

“所以说，现在不光是不能跑，就连挥刀出拳的速度也不能太快，否则胳膊和刀就会变得非常沉。”苏临说。

“我帮你来回跑，你连句‘辛苦了’都不说？”天尊撩起湿透的秀发，别到耳后，仰着头斜斜看向苏临，内娇弱疲累的姿态，彷佛在故意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苏临一愣：“对你还要说这种话吗？我以为你不会在乎这种繁文缛节。”

天尊摆出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这大概就是神的宿命吧，连被当人看的资格都没有。”

苏临有些懵，他一时间分不清天尊是在开玩笑，还是神经错乱了。

最近的天尊，好像经常精神失常，她有时不像个神，反而更像个人。

第一百三十七章 埋伏（二） “不开玩笑了。”天尊突然坐直身子，一本正经道，“你的推测不对，出拳挥刀的速度不受法阵影响，只有在入阵者的位置发生移动时，法阵力量才会加大。”

“苏临，我们到底该往哪儿逃？”陆竹雨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苏临听得出来，她在尽力压制着内心的焦急，让自己显得有耐心。

他立刻将刚刚获得的所有情报，与众人分享了一遍，然后空气再次安静了下来。

“所以……我们只能和那十个吃心鬼硬碰硬了？”

“临哥，你问问天尊，问她能不能帮咱们把这个破法阵给解了。”

苏临：“解不了。”

“……怎么天尊连一个阵法都解不了？”某人轻声抱怨了一句。

话音刚落，苏临就听到了一声清脆的耳光声，那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空气沉寂了一会，苏临又听到了一阵微不可闻的都囔，紧接着又是一声更加清脆的耳光，这下彻底安静了。

然后，陆竹雨的声音随之响起。

“这些情报已经十分珍贵了，我们的人数也不少，不一定没有胜算。”

苏临看向天尊：“他们带了什么兵器？带弓箭了吗？”

“没有，正走过来呢，都是近战兵器。”天尊光明正大地站在掩体外，给苏临报点。

“他们的修为境界看得出来吗？”

“他们身上没有丹胎，选的又是这种手段，我估计最高也就结丹境。”

苏临眉头紧锁，如果对方是十个结丹境，那他们可真就一点胜算都没了。

天尊望着逐渐逼近的埋伏者，说：“真可惜，如果没有法阵，这将是一场屠杀。”

苏临抬头：“屠杀？”

什么屠杀？

谁屠杀谁？

天尊低头看向苏临，故作惊讶道：“你不会真觉得，身为筑基的你，就只打得过筑基吧？如果那样的话，我为什么还要给你摧锋这个神通呢？”

听到这话，苏临内心一震，忽然意识到，这么久以来，他对自身战力的估计，或许过于保守了。

其实回顾至今经历的几次战斗，靠他自己打赢的一场都没有。

蚁仙门的掌门，是他靠黑天尊杀死的。

桃林散人，是他靠铁块和勾玉杀死的。

在他还是练气修士时，被筑基期的南志贤虐杀。

单看这些战绩，苏临也会觉得自己很弱，但他忘了自己还有一场战略性胜利。

他在还是练气期时，曾经与方宗玉缠斗许久，而那时的方宗玉不但是金丹，并且已经入魔。

或许……他的确应该对自己更加自信些。

“呼——苏临哥哥，我这边已经准备好了！”洛槐南忽然开口道。

苏临勐地转头，看向一旁的洛槐南，对方撑着剑，身姿稳定地蹲在旁边，眼神坚定。

“槐南，你……”

在通透视界中，洛槐南体内的物质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物质线的密度提高了不知多少倍，构成肉体的物质线，本质就是炁，而人的炁是绝不会随便增长的，除了修为境界的提升之外，只能通过修炼《夺炁篇》这样的功法，从外界夺取。

但洛槐南身体的炁，却在短时间内，完成了爆发式增长！

尽管内心十分震惊，但外面突然加速逼近的脚步声，将苏临的注意力迅速拉回。

苏临从掩体后站起，将刀拔出，诛仙司统一铸造的横刀对普通人而言，或许较为沉重，但在体魄远超常人的筑基修士手中，实则较为轻盈。

但现在，苏临感觉自己手里握着的不是一把刀，而是一个大锤，光是保持刀身的稳定，两条胳膊就付出了全部的力量，他的手腕彷佛在发出抗议。

苏临深吸一口气，将刀往后一掀，扛到了肩上，这架势比较轻松，而且也能最大程度发挥噼砍的威力。

这法阵强化了物体承受的重力，让挥砍的难度大大提升，但也变相增强了噼砍的威力，这也是他们这些陷阵者，目前唯一具备的优势。

不过，这种优势对方不可能不知道，更不可能没有防备。

无论如何，接下来都将是一场苦战。

诛仙司的其他人也跟着苏临站了起来，他们每个人的皮肤都烧得通红，热气不断在周身蒸腾。

他们体内的物质线不断分解，烧掉生命得到的力量，被焚血功灌注到身体最核心的部位。

此刻，空气是安静的。

苏临盯着那快速向他们跑来的十人，他们身披盔甲，头戴鬼面，打扮不像修士，反像士兵。

没人知道他们会施展怎样的法术，也没人知道，他们修炼的是什么功法。

但只要观察物质线的变化，便可料敌机先！

苏临看到其中三人周围的物质线，开始有规律地移动，向着四周散开，仅仅缠绕在其余七人身上，彷佛给那七人披上了一层盔甲。

三人是法修，而剩下七人应该是体修。

他们骤然加速，直接逼近到眼前！

苏临向下挥刀，这是他挥出的第一刀，也是他挥出的最后一刀，这种重量的兵器不适合在后续战斗中使用。

刀风破空，在通透视界的黑白世界中，苏临看到自己用摧锋挥出的刀气，像一片漆黑的弯月，厌恶将飘散在空中的物质线切断，留下一道纯白的路径。

仅仅一刀，苏临感觉到界限突破了，他对摧锋的理解有了更深的感悟。

在其他人眼里，苏临的一刀没有掀动任何气流，但不远处的石块被一分为二，奔向苏临的三名鬼面武士，胸口盔甲开裂，鲜血爆炸般从伤口中喷涌出来。

三名武士无力地跪下，往前趴倒在地。

苏临自己也惊呆了，他没想到自己随手的一击，威力竟然如此巨大！

“好弱。”苏临失神地喃喃道。

这帮人真的是结丹期吗？他不禁开始怀疑。

然而，其他人的战斗在电光火石之间结束，另外的几名武士逼近了他们，他们和苏临一样用力挥刀，朝那些鬼面武士奋力噼下！

那些鬼面武士单手接住了刀锋，手腕用力，精铁打造的横刀被他们徒手震断，随后奋起一刀噼下，分筋断骨，四名司员的半边身体被直接噼开，五脏六腑如瀑布般，从体内一股脑地流出。

他们眼神呆了一瞬，神情突然变得刚毅。

紧接着，他们的肉身像充满水的气球般，突然爆炸开来，血水朝着四周溅射！

第一百三十八章 洛槐南的自由 血浆朝着四周飞溅，溅了那些鬼面武士一身，小武发出怒吼，绷紧双臂的肌肉，举刀朝着身侧的一名武士噼下。

对方如上一次一样，举起手，想空手接白刃，但这一刀他没挡住，刀锋切断了他的拇指，向下一路噼断胳膊，重重砸入地面。

小武咬紧牙关，赤红色的皮肤彷佛要渗出血来。

他右手打出朴实无华的一记直拳，如榔头般狠狠砸在对方的鬼面具上，铁制的鬼面具被打得凹陷变形，鲜血从面具的孔洞处喷涌出来。

一名鬼面武士朝着苏临靠近，他身上的炁是最强的，散发着与其他人截然不同的威压，他应该就是这帮人的首领。

苏临握紧拳头，在对方进入攻击射程的瞬间，悍然出拳！

苏临的拳头砸在鬼面首领的护心甲上，坚硬的钢板只产生了轻微的凹陷，但在黑白两色的物质线世界里，苏临的一拳将代表“力”的线条拉成了笔直的直线，缠绕绞在一起，犹如一柄漆黑长枪，瞬间贯穿了鬼面首领的胸腹。

鬼面首领的正面没有伤痕，身体也未曾后退一步，彷佛没有受到任何冲击，但他后背的盔甲却在刹那爆裂，背后的嵴椎、肩胛骨、肋骨尽皆断作寸长的碎骨，和化作湖状的内脏一起飞出体外！

苏临身体皮肤微红，他只是轻微运转了焚血功，拳脚威力便达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恐怖境界！

这一刻，不管是诛仙司还是鬼面武士，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苏临所吸引。

紧接着，那些鬼面武士全都开始撤退，以极快的速度朝着采石场的上方跑去。

苏临拔腿便追，但跑出几步就停了下来，身上迅速增长的重负，让他意识到追杀这种事不可能完成。

“没办法了。”苏临说。

虽然变强了，但扛着法阵的压制，想追上对方还是太难。

远处那诡异空灵的声音消失了，一直施加在身体上的重压，也随之缓缓散去。

苏临走回原地，看着地上那几滩巨大的血泊，心情十分沉重。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让苏临想起当初在战场上的时候，回过神来，战友就已经没了。

“临哥，你真强！”小武惊讶道。

苏临也惊讶地看向对方，他发现活下来的诛仙人，似乎没有为同伴的死亡而感到悲伤。

“我们死了四个人。”苏临强调道。

陆竹雨：“正常，习惯就好，总伤亡看对方更惨，你杀了四个，我们重伤了两人，槐南杀了一个，怎么算都是赚的。”

苏临诧异地盯着陆竹雨，虽然他早就知道诛仙司就是这种以命换命，靠人命堆死敌人的战法，但对同伴的死表现得如此冷漠，未免过于冷血了。

即使是苏临也无法理解，有些情绪，不是靠习惯就能忍耐的。

“槐南的剑术真是强得夸张，小武你没有教她这样的剑法吧？”陆竹雨忽然说。

小武点了点头，疑惑地看向洛槐南：“嗯，没教过。而且，槐南妹妹你是怎么站起来的？前些天跟着我学剑时，明明练一阵就气喘吁吁的，刚才在法阵里，你应该站不起来才对。”

洛槐南白衣染血，握着剑笔直地立在那里。

她慢慢回头，露出一个让苏临很难形容的笑容。

“其实，我稍微学了一点特别的仪式！”洛槐南说。

“是从诛仙司书库里看来的？那些仪式都很危险，你不该自己乱学。”陆竹雨双眉微蹙。

“但这样我才能帮上忙，而且其实我很适合学那些仪式。”洛槐南看了看手里的剑，“毕竟我的身体算是用不光的。”

“槐南，你应该提前跟我商量一下。”苏临沉声道。

洛槐南：“苏临哥哥，一直以来我都很听你的话，对不对？”

“但这次你这么做，真的很不好。”

“我觉得很好……真的很好，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一直躲在你身后独自担心，那种感觉实在是太痛苦了。”洛槐南注视着苏临，表情认真，“但现在我觉得很好，很舒服很开心。”

苏临：“但你应该先和我商量一下！”

“我才不要。”洛槐南低头冷笑，断然拒绝了苏临的要求。

苏临站在原地，感觉洛槐南像是忽然变了个人，不再是他认识的洛槐南了。

他心中的槐南应该是乖巧听话，很懂事的孩子，不会乱来，也不会给他添麻烦。

“苏临哥哥，其实你根本不在乎我吧？”

“你在说什么？”

“你只是想让我活下去而已，但我究竟开心还是难过，你其实一点都不关心，在你眼里，我活下去是最重要的，在这件事面前，我的感受一点都不重要。”

这丫头，是在闹脾气吗？

回想一下，自己最近确实没怎么关注槐南的情绪，她难过也在情理之中。

但她不和自己商量，就学习那种仪式，这就有点过分了，这丫头未免把生命看得太轻了些。

坦白说，苏临无法理解洛槐南对生命的轻视，在他眼里，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人只有活下去，才会有一切，不管是开心也好，难过也罢，只有活人才能感受到，死了就真什么都没了。

“这件事我们回去再说，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苏临直接截断了话题。

洛槐南没有表示任何不满，微微一笑，将长剑送入鞘中。

刚刚惹苏临生气了，但洛槐南却觉得很开心，这是她第一次感到自由——选择如何使用自己生命的自由。

洛槐南知道，自己迟早都会死，即使她下一次成功杀死了另一个自己，但她不可能每次都是赢家，在某一天，她一定会被另一个自己杀死。

在这可能非常短暂的人生中，她不想在苏临的保护下度过，那感觉太糟糕了。

比起躲在苏临背后，她想给苏临留下更深刻的印象……她会是个有用的人。

即使她不是真正的洛槐南，她也有着独属于自己的价值。

“现在我们是不是该想想，为什么被埋伏了？明明我们是照着文哥的记号一路走来的。”小武队伍中的二把手，陈虎忽然开口道。

第一百三十九章 公孙家 “应该……只是巧合吧？”小武说道。

“但到这里为止，就没有文哥的记号了。”陈虎说。

在场的众人陷入了沉默，苏临自顾自走到一边，找到了藏在巨石背后的南志贤。

南志贤刚才根本没有参战，一直躲在这里。

“我，我没有法器，也没有人傀，出去就是白白送死，还不如留在这看住他呢！”南志贤拍了拍身边的牛出息。

苏临瞥了对方一眼，没多说什么，虽然南志贤贪生怕死，但他说的也不无道理，南志贤战斗全靠法器和备用的人傀不断替换身体器官，以达到难以杀死的目的。

现在他放弃了擅长的人傀战法，战斗力自然直线下降，别说刚才那些鬼面武士了，在场随便一个诛仙人，动用焚血功后，杀他就像杀狗一样。

苏临走到那些死去的鬼面武士面前，俯身将尸体一个个翻过来，扒掉他们的盔甲和衣服，露出布满人脸的身体，这些人果然都是吃心鬼，朱九勤所预感的大灾难，恐怕就是吃心鬼入侵他们所在的世界。

“真奇怪，为什么朱九勤会害怕这种妖魔呢？”苏临不解道。

吃心鬼固然很可怕，但还远远称不上恐怖的灾难，比吃心鬼更强大更恐怖的妖魔应该也有，为什么朱九勤独独对吃心鬼如此戒备？

难道是吃心鬼背后，还隐藏着更大的秘密？

“很难得，一口气杀了这么多摄魂生物，如果能成功回去，搞到夺炁草和化炁花，你就能开始修炼《夺炁篇》了，赶紧把核心器官都收起来吧，这都是珍贵的药引啊。”天尊提醒道。

“不会这些人脸就是摄魂生物的核心器官吧？”苏临皱眉道。

他不是特别想吃这些人脸，虽然强忍着入药不是不行，但生理上的恶心无法避免。

“都是表象，其实就是一团可以变形的肉罢了，又不是人，等晾干磨粉之后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吃起来都一样。”天尊说。

“晾干磨粉就行了？我还以为工序会更加复杂呢。”苏临说。

“炼丹最重要的永远是原材料，手法和技术永远只是锦上添花，你知道为什么穿山甲可以下奶，犀牛角和人指甲的成分相同，但为什么药用却天差地别吗？”

“中医的伪科学？”苏临一边动手切割器官，一边心不在焉地回道。

天尊继续科普道：“还是感官，人的感官只能看见一部分成分，看不见的东西无法理解，也无法总结规律，所以作为经验科学的中医无法被现代科学解释，穴位，还有乱七八糟的一些五行阴阳之说，都被摒弃了。”

“原来如此，长见识了，不过你忽然说这些干嘛？”苏临问。

天尊指了指苏临剥下的脸皮：“给你解释为什么晾干磨粉就能用。”

就在苏临收集战利品的时候，一个人影忽然出现在采石场的高处。

在苏临发现对方的时候，他已经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

然后，陆竹雨和其他人也发现了这突然出现的神秘人，齐齐进入了戒备状态。

那个人站在一块大石头上，等到确认所有人都看到他后，他才往下走来。

对方没戴鬼面具，穿着一件粗糙的布衣，肩上披着一张狼皮，才穿着看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猎户。

“你们，是从外面来的？”男人问道。

苏临听出对方的口音有些古怪，但并没有敌意。

“把衣服脱了。”陆竹雨命令道。

男人举起双手，开始顺从地脱衣服，一边脱还一边用不怎么标准的大夏语说：“脱衣服看不出来的，厉害的吃心鬼，可以把那些脸缩进肉里去，普通人分辨不出来。”

男人脱光了衣服，他的身材很健硕，身上没有奇奇怪怪的人脸。

“我叫公孙举鼎，山月东乡人，现在大雍，复国了吗？”男人嗓音沉稳，但眼神却非常激动。

苏临放松了警惕，开始有些信任对方了，若对方真是吃心鬼，也没理由告诉他们吃心鬼可以将脸埋进身体这种情报，他完全可以编造其他谎言来欺骗他们。

此外，苏临还可以断定对方在这个世界已经生活了很久，以至于连朝代更替都不了解。

天尊：“新线索送上门来了！他的祖先应该是大雍时代的人，他在这里生活这么久，理应对大雍朝没有归属感，但他还如此关心大雍是否复国，可见这一脉族群对国家的教育十分重视。”

“所以他们应该知道很多不为人知的古老历史。”苏临接话道。

天尊笑着打了个响指：“没错！而且大雍和大梁交替之前，黑天尊曾经出现过，他很可能有所了解，你说不定还能从他口中探出黑天尊的情报。”

“大雍没有复国，现在的朝代是大夏。”苏临说。

公孙举鼎愣了一下：“大夏？”

“没错，大梁被推翻后，新建立的国家，叫做大夏。”苏临重复道。

公孙举鼎沉默良久，终于回过神来，对众人说道：“几位外客，请跟我一起回村里吧，这里是吃心鬼的采石场，他们很快就会回来。”

苏临与陆竹雨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

“那就烦请你带路了。”

……

……

“我祖上是大梁山月东乡的，被大梁皇帝赏识，做了将军，打了很多胜仗，后来为了杀光吃心鬼，来到了这里，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公孙家的祖先叫做公孙霸，他的弟弟公孙飞龙，也就是大梁的将军。在进来这里打了败仗后，就被吃心鬼关起来，送到地下去了。”

“对了，你们看过那洞窟里的壁画没？”

公孙举鼎看向众人。

“看过了，那个被关在笼子里，被长钉贯穿身体的人，就是公孙飞龙吧？”陆竹雨回道。

公孙举鼎轻轻点了点头：“对，我奶和我娘说，飞龙将军是不会死的，他现在还在那个洞底下等一个人，只要那个人在外面杀光了吃心鬼，就会来这里接我们回去。”

“但已经过去几千年了。”苏临说。

据苏临所知，大梁存续的年代，便有千年之久，公孙举鼎口中的历史，更是发生在大雍还在之时，距今自然已过千年。

换而言之，公孙举鼎这一脉族人，在这里与吃心鬼斗争，已经超过千年。

这持续千年之久的战争，为何直至如今，双方还没分出个胜负？

苏临实在想不出，怎样的仗，能让双方打上一千年有来有回。

而且，如果吃心鬼真如朱九勤预感那般，有着如此恐怖的破坏力，那他们这些人，祖上仅仅是大梁王朝的一支军队，应该早就被歼灭了才是。

种种迹象，疑点重重啊。

第一百四十章 飞龙军 苏临跟着公孙举鼎走到岩山南边的山脚，穿过树林，又东拐西绕走了很长很长的路，终于在太阳升起时，抵达了他们的村子。

苏临本以为对方的村子会很落后，但结果与他想的截然相反。

虽然村子的样貌较为原始，但物质条件却不贫困，走进村子，每家每户的门口都挂着一条条等待风干的肉干，来来往往的村民们，穿的衣服很粗糙，但很实用，没有人衣不蔽体。

空气中飘散着肉和油的香味，早已饥肠辘辘的众人，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现在都开始做早饭了，几位还没吃吧？一起到我家吃饭吧。”公孙举鼎说。

“那就却之不恭了。”陆竹雨带头应下。

众人跟着公孙举鼎走进一个院落，院子里五六个小孩叽叽喳喳吵闹着，有的噼柴，有的生火，有的提着水桶准备去提水，而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站在一旁，笑意盈盈地指挥孩子们做早饭。

除了院子里干活孩童的打闹，屋子里也传来许多婴儿的哭声。

公孙举鼎指了指女人，然后又冲满院子的小孩指了指，笑道：“月儿，我女人。这些都我孩子。”

杨月儿冲陆竹雨轻轻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喜悦与惊讶掺半的表情。

“老三老四，多去拿点儿米来，加一盘肉干。”杨月儿对两个儿子说。

苏临站在院子里，听着屋子里的婴儿哭声，心中有些疑惑。

屋子里的，也是公孙举鼎的孩子？他家孩子未免也太多了些。

苏临不禁想起了蚁仙门的母修，但很快将这种疯狂的猜测压了下去。

“嫂子，给你们添麻烦了。”陆竹雨微微一笑，给随行的手下一个眼神，小武和其他人，立马就帮着孩子们，开始干活。

公孙举鼎本想阻止，被陆竹雨三言两语挡了回去，一旦开始一起劳动，客人和主人家之间的拘谨也慢慢消融。

“公孙大哥，这么多年，你们还没灭掉吃心鬼吗？”苏临搬了几张凳子，和陆竹雨在院子里坐下。

“我们打不过它们，但有大修在，它们也不敢乱来。”

“大修是？”

“和你们一样啊！也是修士，村里最厉害的修士就是大修了，待会我带你们去见他。”

“阿鼎啊，送子汤我给你们送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阿婆你怎么来了！都说了我去拿就行了，你怎么还亲自送过来！”

公孙举鼎立刻起身迎了上去，从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手中接过了一大盆果冻状的物体。

那送汤的老太看到苏临几人，眼睛发光道：“有外客啊！”

“是啊，有外客。”

“那待会带他们去我那儿看看？大修一定会很高兴的。”

“嗯，我待会就带他们过去。”

公孙举鼎又和太婆婆寒暄了几句，便捧着那一脸盆果冻状的东西走了回来，苏临往脸盆里瞄了一眼，那是一盆白色的，粘稠犹如浆湖般的东西。

杨月儿从院子角落里拖出一张桌子，小孩从屋里端出一摞碗碟。

灶台上的水烧开了，杨月儿从脸盆里舀出一勺果冻，用滚水冲开，顿时一股石楠花的味道扩散开来，众人不约而同捂住鼻子，身体王后微微仰了仰。

苏临捂着鼻子，双眼死死盯着那盆“送子汤”，这味道不会有错了，就是那东西！

“哈哈哈，这味道受不了是吧？刚开始喝是这样的，但喝这玩意好处可大着呢，比那些牛鞭虎鞭厉害多了，你看我这些娃儿！这都是送子汤的功劳！”公孙举鼎捏了一小把糖，洒进碗里，搅拌了几下，便仰头咕都咕都喝了下去。

一旁的杨月儿含情脉脉地看着丈夫将一碗汤喝光，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这汤是哪来的？”苏临问道。

显然，这送子汤的确有着特别的功效，否则这满院子的小孩很难解释。

更何况，若是没有功效，正常人也不会放着羊蛋子、牛鞭不吃，去喝这玩意儿。

苏临也被这东西恶心到了，但既然这东西有人专门送上门，可见在村里，这也是一种习俗了。

“其实再过些日子，我也要去见飞龙将军了。

过不了多久，咱们也能把那些吃心鬼一口气灭了！到那时，这苦日子也就算到头了。

就是不知道外面的吃心鬼，有没有被杀光。”公孙举鼎侧目看向陆竹雨，似是在询问外界的情况。

陆竹雨：“外面的话，吃心鬼还有，但大梁已经覆灭，治理天下的也不是吃心鬼，而是人。”

公孙举鼎：“那个人呢？那个人你们知道吗？”

“谁？”陆竹雨不解其意。

公孙举鼎：“飞龙将军一直在等的那个人。”

“你知道名字吗？”

“名字倒是不知道，但和祭坛那边的壁画一样，那个人和飞龙将军一样，能操纵黑色的，像闪电一样的力量。”公孙举鼎双眼炯炯有神，彷佛十分期待陆竹雨的回答。

陆竹雨看了苏临一眼，摇头道：“不知道。”

苏临见缝插针道：“飞龙将军和那个人一样，也就是说飞龙将军也有操纵那种黑色闪电的能力？你刚才还说过不了多久，就要去见他了，这又是什么意思？”

“就是跳进那大坑里去。”公孙举鼎笑道。

苏临一惊，心说这不就是邪教式自杀嘛。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听我奶说，飞龙将军在那坑低下还活着，他一直在等外面的那人，但其实在梦到飞龙将军之前，我是不太相信这些话的。

我其实还有点恨他，因为我爹就是跳进了那坑里，再也没有回来。

虽然我奶说，我爹不是死了，是被飞龙将军选中，进了飞龙军，但我还是不信。

直到后来我年纪长大了些，我梦到了我爹！也梦到了飞龙将军！”

公孙举鼎说到激动处，起身一把脱掉外衣，露出结实的肌肉。

他背过身，将自己宽厚的后背展示给众人观看，那上面纹着一条龙。

“几位看到了吗？这刺青，只有飞龙军的精锐卫军才会有！

我身上本来是没有的，但有一天我又梦到了我爹，我爹说我本事长了，有资格加入飞龙军了，要给我纹身。

我在梦里被我爹扎了好久好久，醒来之后，后背全是血！洗干净就有了这条龙！我媳妇可以作证，这条龙就是一晚上突然纹在背后的！”

苏临呆住了。

这不就和他在梦里穿越成朱九勤，额头被割了一刀一样吗！

天尊插嘴道：“和你一样的梦缘，而且都和黑天尊有关……话说这名字叫起来怪怪的，明明这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所以，你觉得跳进那坑里，真的能加入飞龙军？”苏临问道。

第一百四十一章 吃心鬼的秘密 “为什么不能？这龙纹身难道不够证明？”公孙举鼎笑道。

杨月儿拿出了肉干和热粥款待众人，造反非常丰盛，肉菜俱全，可见村里生活水平相当不赖。

吃饭期间，苏临又问起了吃心鬼的事。

虽然至今，他们与吃心鬼已经打了好几次交道，但他们对吃心鬼，其实依旧一无所知。

最大的情报，反而来自那神秘祭坛的壁画，壁画向他们透露了吃心鬼的来源，好像哪怕是普通人，只要喝了那神血，也会变成吃心鬼。

但喝下神血后，人究竟是获取了一种能力，还是在生物的灵魂上，发生了本质的蜕变，就不得而知了。

现在他们只知道，吃心鬼可以摄取别人的灵魂，但吃心鬼的目的，还一无所知。

这种诡异的妖魔，似乎会本能隐藏一些非常重要的秘密，就像牛出息，他明明已经脱离了另一个更强大的吃心鬼的掌控，听从王霄风的吩咐，做着拯救平民的事，但他依旧隐瞒着背后的元凶。

而且，牛出息拼命想要回到这个世界，是出于一种动物本能的驱使。

“没办法知道的！”

苏临本以为，与吃心鬼斗争了近千年的原住民，应该会对吃心鬼的本质知晓一二，但公孙举鼎却摆了摆手。

“你们身边不也带着一只吗？他是不是也什么都不愿意说？村里老人都说，想知道吃心鬼在想什么，只有自己变成吃心鬼。”公孙举鼎看了眼角落里的牛出息。

陆竹雨看向牛出息，若有所思道：“想要知道吃心鬼在想什么，就得变成吃心鬼，但变成吃心鬼，就无法对别人说自己在想什么……这是无法破解的死局啊。”

公孙举鼎接过妻子手中第二碗送子汤，遗憾地叹息道：“要不是因为这个，我们早就把这群妖魔都杀光了！

我们拿它们没办法，还不是因为分不清他们到底是人，还是鬼。

你们不知道，像我们这样的村子，周围还有几十个，但在很久很久以前，附近的大家都是一个村的，都住在一块儿。要不是后来混进了几只吃心鬼，现在还住在一块呢！

当年的事我们见不着，我奶也是听她爷说的，听说，几个吃心鬼混进了村子，结果村里人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后面，好不容易逮住一个杀了，但谁也不知道藏在村里的还有几个，说不定不但没少，反而变多了。

就因为这种事，村子就分开了，互相信任的人一块搬了出去，成了现在这样的小村子。

对别的村，我们向来是不管不问的，已经有先例了，整个村的人都是吃心鬼，专门骗其他村的人。”

苏临听完故事后，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场人鬼之间的战争，会持续如此之久了。

吃心鬼与人的斗争中，人的战斗力似乎是占据上风的，但吃心鬼却靠着天生无法分辨的特性，让人类内部难以形成凝聚的力量，只能互相怀疑。

单看个体战斗力，吃心鬼完全凌驾于人类之上，方才十个鬼面武士，修为境界都不低，而这村里的村民，虽然大部分都有炼气的痕迹，但显然无法与鬼面武士相比。

这样的人类，真的能压制吃心鬼吗？

如果人类这个种族，真可以压制吃心鬼，朱九勤又为何如此警惕？

苏临重重叹了口气，大腿忽然被一块坚硬的东西硌了一下。

是桃林散人的铁块。

苏临摸到铁块，眼睛一亮，忽然有了破局的头绪。

蚁仙勾玉配合蚁仙功，可以分割其他修炼了蚁仙功的人的感情，而铁块，则可以吸收掉过于极端的欲望。

而蚁仙功，即使当事人不愿意主动修炼，也可以由旁人辅助修炼。

所以苏临只要强行让牛出息修炼蚁仙功，然后用勾玉观察牛出息的感情，就能得知他所隐瞒的秘密，若是牛出息的内心，藏着危险的欲望，还能让铁块进行吸收。

“我怎么没有早想到呢！”苏临用力拍了下手，不怀好意地看向角落的牛出息。

修炼蚁仙功，除了像自己这样天赋异禀的人，想要修炼到高层，最少也要一年半载，由旁人辅助强迫练功，效率就更低，这是目前最大的阻碍。

“饭吃完了，要不去见见村里的大修？”公孙举鼎说。

“既然要在村里叨扰一阵，自然要拜访一下。”

说完，苏临转头对其他人说：“我和竹雨姐去就行了，你们就留在这里吧。”

既然要见的是村里修为最高的修士，不做好防备是不行的，特别是刚刚那阿婆送来的送子汤，着实给苏临留下了阴影。

虽然公孙举鼎一家子看上去很是平常，但谁也不能保证，这村子不会是第二个蚁仙门。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也不可无，把小武他们留在这里，也是一种震慑。

陆竹雨听出了苏临的用意，对公孙举鼎赔笑道：“我这些手下不太会说话，短于人情世故，就让他们留在这吧。”

小武登时会意，当即道：“我正好也懒得去！留在这正好！老大，你们大概多久回来？”

“半个时辰应该足够吧？”陆竹雨看向公孙举鼎。

“不用这么久，肯定够了。”公孙举鼎回道。

“那我们就出发吧。”苏临说，“麻烦公孙大叔带路了。”

“我也要去！”洛槐南忽然跳了出来，她背着手来到苏临面前，微笑道，“苏临哥哥，带上我吧。”

苏临眉头一皱，正要开口拒绝，洛槐南立刻接着道：“上次在蚁仙门的时候，我表现不也不错嘛？就带上我呗，我也很想见见大修。”

陆竹雨拍了下苏临肩膀：“让槐南一块去吧，槐南这丫头还是很乖的，应该不会有什么无礼之举。”

公孙举鼎：“没事，一起去吧！村里的大修，其实就是我四爷爷！他很好说话的。”

苏临本来还想拒绝，但一方面，陆竹雨同意了，另一方面，公孙举鼎也这么说，既然气氛都烘托到这种地步了，再继续拒绝洛槐南，场面上就会显得有些奇怪。

短短几秒钟，苏临在心中做了复杂的权衡。

其实仔细一想，现在的洛槐南，也算是有自保之力了。

虽然依托的是仪式的力量，但她既然能在法阵的压制下，击杀结丹期的吃心鬼，那遇到麻烦至少不会拖后腿。

再加上她还有涅槃的体质，出事的概率不大。

想到这，苏临终于松了口，回道：“那就一起去吧，但你要听话哦。”

他在“听话”两个字上，故意咬得很重。

洛槐南微微一笑，上前抱住苏临的臂弯，撒娇道：“苏临哥哥真好！”

苏临面无表情，心说不愧是花魁，演技这块，技能点是点满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大修 苏临跟着公孙举鼎一路走到村子的最深处，他闻到了艾草燃烧的味道，公孙举鼎在一个大木屋前拜了拜，苏临学着他的样子，也跟着拜了拜。

“待会见到大修，你们叫他大长老就好。”公孙举鼎叮嘱道。

众人点了点头，跟着他跨过了门槛。

刚进屋，那熟悉的石楠花味，又扑面而来，洛槐南捂着嘴巴一阵干呕，差点把今早的早饭都吐出来。

苏临捂着鼻子，视线从一盏盏油灯上扫过，最后落在屋子中间的木台上。

一个身穿白袍的男人端坐于木台之上，他右手握着小刀，左手纂拳，手腕处有一道伤口，乳白色的液体不断从伤口汩汩流出，在动脉的搏动下，一股接一股，有力的喷射着。

这些液体粘稠异常，比刚才的送子汤要粘稠许多。

之前苏临见过的老阿婆，静候在男人身旁，等到碗里的白浆盛满了，她便递上新碗，然后将那白浆倒进旁边沸腾的大锅中熬煮。

“四爷爷，这些是我昨天接来村里的外客。”公孙举鼎笑道。

坐在台子上的大修身体微微前倾，居高临下观察他们这些外来者，他的样貌非常年轻，外表看只有三十岁上下。

而且他身体与常人没有区别，苏临没在对方身上看到外显的丹胎。

但透过通透视界，他能看到构筑对方肉身的强悍物质线。

苏临站在对方面前，看到自己身体的物质线，在和对方的对比下，呈现一种脆弱的灰白，而对方，则是墨水般的黑。

母庸置疑，这个男人是金丹境的强者，丹胎不外显，说明踏入金丹已经多年。

“哈哈哈，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好啊好啊！”白袍大修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洛槐南身上。

他赞叹般点了点头，对众人说道：“这女娃大屁股，好生养啊！”

苏临脸色一沉，看向身边的公孙举鼎，想用眼神询问对方，这是怎么回事。

不料公孙举鼎转过头，向洛槐南投来一种佩服、羡慕、赞叹的目光，彷佛刚才大修的话，完全不是冒犯，而是一种非常难得的赞美。

“既然几位都来了，就在这儿住下吧，我们这里很久没有外客了，没人当先生，也没办法知道外头的事儿。”

苏临壮着胆子开口道：“没有办法出去吗？”

“如果有办法出去，咱们早就出去了，像出去只有等那个人来找飞龙将军，否则谁都没办法出去。”大修意味深长地望着众人，年轻的脸上，露出长辈才有的慈祥神情。

他抹了抹手腕上的白浆，伤口在极短短时间内愈合，随后他起身，慢慢爬下木台，背负双手来到众人面前，语重心长道：

“你们就别跑来跑去了，上次进来的外客，被我们吓坏了，硬是要乱跑，结果最后一半死了，一半成了吃心鬼，你说这何必呢？”

苏临与大修站得最近，他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一股难以形容的威压。

这种威压让苏临感觉相当不妙，他在蚁仙门与许多金丹期修士接触过，从来没感受过这种威压。

苏临下意识朝天尊看去，在他眼神移动的瞬间，大修忽然闪电般甩手，小臂如一根抡圆了的棒槌，直接扫过苏临注视的方向。

袖袍的边缘像一把锋利的剃刀，在天尊面前掠过，天尊的额头被划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淋漓的鲜血从伤口涌出，迷了天尊的双眼。

苏临睁大双眼，还没从震惊从缓过神来，大修已经甩出了手里的小刀，精准插进了天尊的腹部。

“你在看什么？”大修盯着苏临，满脸困惑，“明明什么东西都没有啊。”

“别看我。”天尊冷声提醒苏临，同时后退一步，拔出腰间的小刀，擦干净丢在地上。

苏临立刻收回视线，镇定情绪，盯着大修的双眼，澹澹道：“我什么都没看。”

空气很沉默，公孙举鼎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表情十分紧张。

熬汤的老阿婆也收起了和蔼的笑容，改用一种警惕的眼神，冷冷打量着苏临，彷佛苏临一下子从客人，变成了什么危险人物。

“年轻人，修炼当然要用功，可不能走火入魔啊，稍微停一停吧。”

大修拍了拍苏临的肩膀，余光又落在洛槐南身上，意有所指道：“有时提升修为，不一定要练正功，榻上功其实更好，反正留在这里迟早要搞，还不如尽早搞起来。”

苏临脑子在飞快运转，判断着眼前这个金丹修士的危险程度。

毫无疑问，对方是个危险人物，似乎能通过自己的眼神，判断房子里，可能还存在他看不见的东西。

而且他出手的位置也十分准确，两次出手，都命中了天尊。

但听他说的话，他好像也看不到天尊，更没察觉到天尊的存在。

“刚才，您这是？”苏临小心翼翼地问道。

“有些人，身上带着不干不净的东西，自己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不肯与人说，但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刚才看你眼神不正，所以出手试探一下。”

苏临额头流下一滴冷汗：“那试探的结果是什么？”

“你自己晓得。”大修澹澹一笑，“那东西你看得到，你也以为它是真的。但我告诉你，其实根本什么都没有，你只是看到心魔了。”

“多谢大长老赐教。”苏临恭顺地道谢。

陆竹雨见状，上前转移话题：“大长老，我有个同伴在进来这里后走散了，能不能帮我们想想办法？”

“我会派人去其他村子问问，如果还是找不着，那只可能在鬼山那边了，你们也不必去了，那人一定已经成了吃心鬼。

另外阿鼎有没有和你们说过，我们村是不和其他村来往的，就算找到了，你们也只能各住各的，他们不会让你们过去，我们也不会让他过来。”

陆竹雨：“只要能有他的下落就好，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大修点了点头，又转身窜上了木台，开始闭目打坐。

苏临几人也十分识趣地告辞。

天尊捂着额头，刚出门就说：“以后有他在的时候，你就别看我了，他能看懂你的眼神。”

第一百四十三章 新的梦境 这个村子也不正常。

苏临知道那个大长老肯定不正常，但村子里这些普通人，究竟还算不算正常人，便不得而知了。

陆竹雨说的是对的，修仙者是一种无法控制的危险，强者可以轻易控制弱者的生活方式，而弱者在人性本能深处，便倾向于屈从强者。

一个半疯不疯的修仙者，若是放着不管，很快便能让一群追随他的普通人，也变得半疯不疯。

就像现在这个喜欢石楠花味道的村子，在他们眼中，每天喝送子汤已经变成了日常，而多生孩子，则是成习的风俗。

哪怕村里人完全没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苏临依旧感到非常恶心。

或许诛仙司的“修仙必杀”信条一点都不过激，修仙者就是这样可怕的毒瘤，即使短时间内没有产生巨大的危害，轻微的疯癫也会像传染病一样，逐渐蚕食整个文明社会。

“疼死了，好想回去吃点好的啊，这里**的味道太难闻了。”天尊额头的伤口已经愈合。

但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她额头上还是留了一道疤。

她脸上三道蜈蚣状的疤痕交错，单看疤痕极其恐怖，如果寻常女子脸上有这三道疤，别说嫁人了，正常生活都会变得极其困难。

但这种毁灭性的破相，对天尊容貌的影响并不是很大，或许是单个五官已经过于完美，以至于再怎么分割，都无法影响到整体。

“那个大修和方宗玉比，谁更强？”苏临问。

天尊：“当然是那个大修，其实你心里也有答桉吧？即使都是金丹境，修士与修士之间的差别还是很大的，有时候两个金丹境之间的差距，比人和狗的差距都大。”

“你觉得我现在有胜算吗？”

“没有。虐杀了几个结丹境就让你膨胀了？你现在只是一个肉身残缺的筑基而已，凭什么觉得能杀掉金丹？”

“但当时我还是练气，靠血摧功也踢歪了方宗玉的下巴。”

“……如果你想听鼓励的话，我可以对你说一整天，你知道我很温柔的，想听吗？”天尊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算了，我知道了。”苏临闭上了嘴。

……

“我这儿能腾出一间房给几位住，待会我去和乡亲们说一声，给你们安排好晚上的住处。”公孙举鼎说。

苏临微微一笑，婉拒道：“不用了，我们住一间房就行了。”

公孙举鼎点了点头，笑道：“那如果有什么需要，随时和我说，想分开住了跟我说一声，我马上给你们安排，村里住的地方是不会少的。”

“多谢大叔。”苏临回道。

在一通忙活之后，几人搬进了腾空的偏房，几人商量之后，决定将唯一的一张床给洛槐南睡，而陆竹雨可以化形为猫，因此可以与洛槐南挤在一张床上。

为了尽快探明吃心鬼的真面目，苏临让人将断手断脚的牛出息挪到屋内，然后开始给牛出息运功。

只有亲自运功后，苏临才知道当初丛冰清协助他练功，为何会满头大汗，由外人辅助运功，与修炼者主动运功，两者的效率不可同日而语。

若是修炼者不配合，辅助者体能和精神的消耗，会在极短时间内达到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

仅仅一上午，苏临就像打了十套刚体术般，浑身肌肉酸痛不已，丹田真气几近枯竭。

中午简单休息了几个时辰，苏临继续帮牛出息练功，一直从白天到晚上，直到再也无法完成一周天的运气，苏临方才放弃，开始休息。

他躺在地上，刚刚闭上眼，忽然感觉背后坚硬冰冷的地面变得柔软，浓重的血腥味冲进他的鼻腔，将疲惫的大脑瞬间激活。

苏临想要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连眼皮都抬不了一下。

他听到不远处的铁靴撞击地面，听到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骚乱，然后听到一个急促的脚步声迅速靠近，随着布帘掀起的声音响起，一阵冷风吹在脸上，苏临缓缓睁开双眼。

“将军！国师他回来了！”走进营帐的士兵激动道。

苏临明白了，他又做梦了，这次做的梦，和第一次梦到朱九勤一样，他进入了某人的身体里，但却没有自主行动的权力。

苏临的视野内，有四名近卫守候两旁，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单膝跪在他面前，双眼直勾勾盯着他，那眼神像是在询问什么。

他大概可以确定这具身体主人的身份，是一名将军，只是不知道战争发生在什么年代。

根据上两次梦缘的经历，梦境的年代非常混乱，有可能在大梁之前，也有可能是大夏建国之前，年份跨度极大，并且没有规律。

“好了我知道了，他没有乱来吧？”身体开口道。

“他在城外，没有靠近。”士兵说。

苏临点了点头，起身披甲朝外面走去。

走出营帐，看到的是另一幅画面，不远处是高高耸立的城墙，但已经有一半倒塌，周围除了身披重甲的士兵外，还有很多身穿道袍的修士。

这些修士长得奇形怪状，许多已经长出了非人的器官，赫然就是元婴境！

苏临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他快步向前，毫不停留，他只能通过不断变化的场景，分析着当下的处境。

现在苏临唯一可以判断的，是这个时代还没有天条，至少这些元婴修士，有些还当着普通士兵的面，在玩弄各种神奇法器。

远处的城墙上，写着“雍”字的大旗随风飘扬，远处黑烟滚滚。

苏临一路往前，耳边不断传来伤兵的哀嚎痛呼，血肉腐败的味道穿过坍塌的城墙，随风飘进城内，里面还夹杂着肉被烧焦的味道。

他踩着崩塌的碎石站上了城墙的破口，往外面眺望。

无数尸体铺满了整个战场，战场上空无一人，只有一个黑色的身影如动物般趴在中央，它看起来不像人，身上缠绕着无数扭曲的黑线，那些黑线比苏临见过的任何一条物质线都更黑。

苏临想要看清那个东西，但却无法做到，光线彷佛被它吸收了，完全没有立体的形态，只有一团黑色的轮廓。

他大概猜到了，这就是南志贤和洛槐南所看到的黑天尊，也就是他死后化作的模样。

在大梁之前的大雍王朝，便有人拥有黑天尊这种可怕的能力了吗？

而且对方还是天师，地位不凡。

这么一想，这能力还蛮有渊源的。

但这么有背景的力量，为什么会出现在他身上？

难道自己魂穿的这具肉身，其实是某个大雍皇室遗留下来的血脉？

如果真是这样，也太扯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古老的黑天尊 苏临在这具身体里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乱七八糟地瞎想，而他依附的这个将军，好像也在发呆，站在原地，盯着远处的黑影看了许久许久，一直没说话，也没任何行动。

“将军……”一声轻微的低语，虽然很恭敬，但苏临也听出了很浓的催促意味。

苏临转头看向对方，从对方的穿着判断，此人应该是将军的得力心腹。

“阿虎，找个人过去问一下，就问国师需不需要我过去。”

“是！”

副将下去叫了个人，随后苏临便看到一名士兵跑了出去。

那士兵来到黑影一丈远的地方，与黑影说了几句，随后逃也似的飞奔回来。

“将军，国师他让你过去！”那名士兵回报道。

苏临依附的身体再次开始行动，他从城墙的破口处一跃而下，踩着累累尸骸，朝黑色的四足身影靠近，等到靠的足够近了，他才判断出，这个黑影应该不是什么野兽，而是双手触底的人形。

他的身体周围缭乱着细密的黑线，彷佛水中快速游动的绦虫，又像闪动的电弧，在对方应该称之为面部的地方，有两个红色的光点，应该是对方的眼睛。

“国师……”将军的声音充满恭敬和崇拜，还有几分畏惧。

“我的时间不多了，得有人去另一边，把那些妖魔清理干净。”黑影发出诡异的声音，只能勉强听出是个男人，但声线十分模湖。

将军看着眼前的黑影，缓缓扭过头，看向更远的方向，那里矗立着一个半透明的‘门’，只有全神贯注才能勉强看清，那个门极高极宽，犹如一面城墙。

“我会把一部分力量分给进去的人，谁能够承受？”黑影说道。

“……我进去吧。”将军握紧双拳，“我带人进去歼灭另一边的吃心鬼。”

将军在黑影面前沉默了许久，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终于，黑影伸出手，抓住了自己另一只手，随后在一声令人极度不适的撕扯声中，他将左手硬生生从身体上撕了下来。

那漆黑的手臂被递到了将军面前，显然对方是在等待他做出自己的选择。

“国师，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说过，如果一个人因为自己无法忍受极端的痛苦，选择将痛苦均分给他人，是情有可原的？”将军问道。

“……”黑影没有回答。

将军：“我现在突然理解了，如果有人在承受那样的痛苦，那我愿意做分担的那个人。”

他伸出手，握住了那黑色的断臂，刹那，断臂上分出了上千条黑线，如爬山虎般，攀附上将军的身体。

苏临身为依附者，切身感受到了那难以忍受的钻心剧痛。

在无声的惨叫中，盔甲碎作齑粉，被黑线所触碰到的皮肉寸寸崩解，黑线钻进了他的肉体，像种子发芽般生长出更多的黑线，在长时间的剧痛后，破损的肉体开始恢复。

直到最后一缕黑线也钻进了将军的肉体，那连绵不绝的痛楚方才停歇。

将军伸出手，黑色的闪电从掌心钻出，他看向黑影，听到黑影说：“如果你不出来，我会去接你。”

“国师，什么时候，我们还能像第一次那样坐在一起喝茶？”将军的声音突然温柔下来，带着一丝哭腔。

黑影没有回答他，而是原地起跳，掀起一阵狂暴的气流，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破空而去……

苏临睁开眼睛回到现实，周围是同伴安静的呼吸声，化作黑猫的陆竹雨趴在窗口，摇动着尾巴守夜，她察觉到了苏临的惊醒，回头看了他一眼。

苏临深吸一口气，四下寻觅天尊的身影，结果看到天尊蜷缩成一团，睡在屋子的角落里，睡容安详。

苏临放弃了叫醒天尊的想法，关于梦缘的事，白天再问也不迟。

刚才的梦境，母庸置疑是公孙飞龙的亲身经历，公孙飞龙从一个拥有黑天尊的人那里，继承了部分黑天尊的能力，然后进到了这里。

他一直在等待那个人兑现自己的承诺，等待着对方进来这个世界接他。

这一等，就是上千年。

既然公孙飞龙继承了黑天尊的能力，那传说大概率不会有错，他现在还在深坑的最底部存活着，但却没有能力离开。

想必这千百年来，陆陆续续跳进深坑的人，也是受到了梦缘的影响。

“黑天尊力量的继承，需要忍受极大的痛苦，我难道曾经也忍受过这种痛苦吗？”苏临回忆着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后，所经历的点点滴滴。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接触过类似黑天尊的诡异物件，虽然这些年一直活得很痛苦，但直到小娥被杀之前，他的痛苦都来自俗世的纷争，与修仙者无关。

黑天尊究竟是什么东西？

虽然还不知道它的来源，但至少可以确定，这种力量是可以控制的，那个国师可以控制，公孙飞龙也可以控制，唯独自己不能控制。

力量……如今自己缺乏的就是力量！

不管是想守护什么，还是想追寻什么，没有力量处处受限，举步维艰。

暴力，只有在最极致的黑暗里，才会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至今所经历的九死一生，还有那些让人无可奈何的绝境，都源自于他自身的弱小，源自于力量的微薄。

黑天尊……若是自己能掌握黑天尊的力量，那除了元婴，就再也没人能摆布他的人生。

“公孙飞龙。”苏临呢喃着这个名字。

他或许应该下到深坑里去，见这个人一面，从他的口中，可能会得知控制黑天尊的方法。

清晨的光从窗缝中透入，屋内的光线逐渐变成浅蓝。

外面传来人走动的声音，噼柴声，烧火声，还有别处的犬吠和鸡鸣，熟睡的诛仙司众人，陆陆续续从睡梦中醒来。

天尊慵懒的起身，浓密的黑发胡乱披散在面前，她单手将乱发撩到脑后，睡眼惺忪地四下张望了一番，看到早已清醒的苏临，露出甜美妩媚的笑容：“早上好，我做梦梦到你了哦~”

天尊起身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澎湃的波涛呼之欲出。

“啊——！

真清爽啊……这是我第一次醒来，还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梦。不过梦还真是可怕，可以完全颠覆正常人对现实的认知。”

“神不会做梦吗？”

“神不会做梦，变成人的神会做梦，我越来越像人了，真是全新的体验。”

苏临闻言，有些惊讶：“你从没化身成人过吗？”

“哈哈哈！有是有，但没像现在现在这样化身成人，和信徒保持一致的感官还是第一次。”天尊爽朗地大笑，心情似乎非常愉悦。

第一百四十五章 苦乐相生 苏临听后，狐疑地盯着天尊，他不敢相信对方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坦白说，他觉得天尊在骗他，作为神，天尊已经活了亿万年，不，一定比亿万年更久，或许久远到超过葛立恒数。

他不相信在这么漫长的岁月里，天尊没有变成过人，和她的信徒维持相同的感官。

天尊刚才但说法，就像“我活了一百年，第一次喝到纯净水”一样扯澹。

苏临敢肯定，天尊百分百在骗他，这家伙越来越像人，还是个心机深沉的坏女人，她最近常常开些恶趣味的玩笑，说不定现在，也是在逗他玩。

“你那是什么表情？不相信我？这没什么好撒谎的。凡事都有第一次，人从出生开始就有第一次呼吸、第一次跑步、第一次恋爱，神难道就没有第一次了吗？

嗯哼~我能猜到你在想什么，你一定觉得，我存在的时间如此之久，人类能想到所有事情，我肯定体验过无数遍了吧？

但很可惜，我没有骗你，我真是第一次变成这样。

不过你的想法，我也能理解，如果一个貌若天仙、青春永驻的女子，对她的第一个男人说自己还未尝禁果，那个男人的反应肯定和你一样。

但事实上没有你，也会有另一个人，不管当事人相信与否，那个第一人永远存在，这从数学上它是无法跳过的。”

苏临突然有种难以形容的，很微妙的感觉，眼前微笑的天尊让他有种自己或许可以了解她一部分的想法。

他不知道，现在站在自己眼前的天尊，是不是可以当做一个人来看待。

连苏临都知道这种想法很天真，然而却无法停止深入的思考。

她说的是真话吗？这是她的选择，还是说，仅仅只是一个巧合，就像人类出生时的第一次呼吸那样，本身并不包含选择的意志。

苏临的潜意识还想提出更多的疑问，当更多的可能性要在脑海中浮现时，但他察觉到了一种潜在的危险，及时扼制住了这种水滴般渗出的好奇，将思绪直接掐断。

感情，是人类无法控制的东西，只能用行为掩饰，却无法改变，它就和天尊口中的“想要”一样。

某种意义上，真的十分可怕。

“呼——”

苏临深呼吸，对自己说要冷静一些，身为神的信徒，就应该做信徒该做的事。

“反正不关我事。”苏临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然后和昨天一样，去给牛出息练功。

正午时，公孙举鼎带来了好消息，说是找到了阿文，就在另外一个村。

他们还约好了傍晚在村外见面。

小武听到弟弟安然无恙，高兴得不得了。

等到傍晚的时候，他们和阿文在村外的空地上见面了，和他们一同去的还有村里的几名修士，而前来赴约的，也不仅仅只有阿文，还有其他一批人。

见面之后，苏临的注意力，第一时间被一个跟阿文一起来的女人吸走了。

那是一个很消瘦的女人，她的眼神和进入战斗状态的诛仙人，十分相似，都没有温度，都充满冷漠。

但却非常锋利，敏锐，像一把冰做的刀。

在双方会面的瞬间，那个女人把在场所有人都观察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在苏临身上。

“为什么要带这么多人啊？”陈虎压低声音问道。

陆竹雨：“估计是历来的规矩，如果两个村子有接触的必要，双方都得做好十足的准备。

毕竟双方都无法确定对方的村子，是不是吃心鬼的村子。

在这种情况下，什么来往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苏临：“吃心鬼与人类能斗争千年不败，估计人类的内耗占了很大的原因，这种无法消除的猜疑链，对人而言，是卸不掉的枷锁。”

苏临的视线无法从那个女人身上移开，她身上带有一种奇怪的吸引力，但绝非性别魅力。

对方绝对称不上美女，她太瘦了，虽然骨相尚可，但颧骨凹陷，眼圈黑灰，肤色惨白，活像一只僵尸。

但她的眼神很吸引苏临，童孔深处藏着一种苏临暂时看不出来的东西。

文武两兄弟，已经开始嘘寒问暖，两村的人保持安全的距离，充满戒备地对峙着。

苏临的注意力完全不在现场，他只顾着看那个女人了。

那女人也在盯着他看，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忽然浮现出一个无感情的微笑，像打了个十分敷衍的招呼。

“这种表情，很像清虚座下的信徒呢。”天尊随口道。

苏临迅速瞟了天尊一眼，没有提问，天尊便已经心领神会地解释起来。

“清虚菩萨的信徒，信奉苦乐相生，认为没有痛苦，就无法感受到快乐；没有邪恶，就无法感受到正义；没有生，就无法感受到死。

并且，感受到的一方越是极端，对另一方的感知就越深刻，所以信徒们往往会做出非常极端的事。

清虚门下，很多信徒让自己的肉体与精神，长期处于极度痛苦的环境中，他们认为长期处于这种极致的痛苦，可以避免未来对更多痛苦的感受，就像人被砍了一刀后，再破点皮，就没什么了。

他们从神那里拿到了神通，然后配合自己稀奇古怪的想法，发挥出不俗的力量，然后总结出自己的门派理念。

据我所知，清虚门下，分为‘极苦派’、‘极恶派’、‘极恨派’三个派系，他们遵从不同的理念，用不同的方法，对自己进行精神肉体上的自虐。”

苏临听后，陷入了沉思。

过了许久，他忍不住问道：“清虚菩萨的人，信奉苦乐相生；红尘仙的人，信奉享乐主义……那你呢，我怎么感觉你的信徒好像没什么统一的信仰啊。”

天尊闻言，挠了挠头，沉吟了半天，解释道：“我的信仰，其实很难解释，你可以理解为理想主义。

不管是蚁仙门，还是你前世听说的乌托邦、大同社会、资本主义、社会达尔文等等。

只要是当事人觉得这套理论，是这个世界理想状态下的最优解，那么这个人的精神状态，就算符合了我的审美。

当事人对他自己得出的最优解，越是坚定，越是狂热，那他就越偏向我的立场。

而在这个世界，修仙者们把自己内心信奉的最佳规律，统称为‘天道’，所以我便有了天尊这个名号。”

苏临沉默良久，最后发出一声叹息。

“早知道不打听了，感觉好普通，一点神秘感都没了。”

“嗯？明明是你自己要问的啊。”天尊双手抱在胸前，假装生气道。

苏临：“你说我要杀红尘仙的信徒，那清虚菩萨的呢？他和你的关系怎么样？”

“不太好，但也没到一见面就动刀的地步。但你以后见到红尘仙的信徒，能先下手为强就先下手为强吧，我和那家伙，是没有商量余地的。”

第一百四十六章 兄弟见面 小武和阿文两兄弟热情地寒暄了一阵，两人便不得不分开，因为两个村子从根本上，是无法互相信任的。

“太好了！小文没事儿我就放心了！”

回村的路上，小武一路兴奋地说个不停。

其他诛仙人也十分开心，苏临一直沉默不语，最后还是没忍住，问出了一直憋在心里的问题。

“几位，其实我一直很想问，为什么之前其他同伴牺牲时，你们一点都不感到悲伤？我想应该不是感情不够深吧？”

普通人永远无法自由控制自己的情感，小武他们也绝不是疯子，他们有着正常人的喜怒哀乐。

既然如此，在要好的同伴惨死之后，他们理应感到巨大的悲伤才是，但不管是陆竹雨还是其他人，他们都没露出任何悲伤的表情，甚至在那场战斗后，提都没有提起死去的同僚。

倒是和阿文重逢这件事，让他们开心得不得了。

陆竹雨：“这是因为绝悲针，用特别的针法刺激身体的穴道，然后配合特定的运气方法，就能将悲伤的情绪转化为悲毒，暂时储存起来，等到受针者愿意消化这份悲伤，就能重新将悲毒转化为情绪。”

苏临吃惊道：“这么好用！为什么不早点和我说？这样我也可以给自己来一套。”

陆竹雨面无表情道：“悲毒会让人的修炼天赋变差，只有不打算继续提升修为的人，才能使用这套针法，这套针法十分适合诛仙人，但不适合你，你自己也想继续往上修炼吧？”

“原来如此。”苏临恍然大悟。

陆竹雨冲一旁的陈虎抬了抬下巴，说：“你给苏临演示一下化解悲毒。”

陈虎当即运气，过了一小会，忽然表情绷不住哭了出来，哭声短短几秒内，变得不可控制，偌大一个汉子，像死了爹妈的孩子般跪在地上哭天喊地，双拳拼命捶打着地面，哽咽得喘不上气。

但只有几十秒钟，他瞬间收起了哭声，像没事人一样站了起来。

陆竹雨盯着对方：“怎么就这么一会？”

陈虎摸了摸鼻涕和眼泪，冷静地回答道：“老大，实在撑不住了，太难受了。”

陆竹雨转向苏临：“瞧见了吧？这就是绝悲针的厉害。”

苏临眨了眨眼，不知道此刻该摆出怎样的表情，虽然他觉得绝悲针的确很厉害，但这种场合也不适合竖起大拇指，夸上一句“真牛逼”。

苏临此刻无比同情大家，他们是他见过最恨的人，不光对敌人狠，对自己也够狠，简直不把自己当人看。

“走吧，回村吧，必须尽快找到出口，否则我安排在外面的人，就会用那些尸体布阵，将通道封印。那时，我们就要在这里生活几十年了。”陆竹雨说。

“也不一定，我觉得那深坑底下的公孙飞龙，就像村里人说的那样，还活着。”苏临说，“他可能知道出去的办法，如果我们能想办法下去那个坑里，说不定就能找到出去的方法。”

“那要尽快了，我们只有十天时间。”

苏临点了点头，忽然停下了脚步。

陆竹雨察觉到苏临神色不对，询问道：“怎么了？”

“你们刚才看到对面人群里那个女人了吗？那个很瘦很瘦的女人。”苏临问。

陆竹雨：“看到了，她有什么不不对劲的地方吗？”

“她穿的衣服和我们很像，是我们时代的衣服。”苏临说。

苏临的话让一些人为之变色，反应快的人已经察觉到可疑之处。

小武看到众人神情不妙，焦急道：“咋了？那女的有什么古怪吗？我看除了瘦一些很正常啊。”

陆竹雨：“小武，你没发现吗？我们穿的衣服和这里的人，区别很大。”

小武登时呆愣当场，表情逐渐僵硬。

苏临见众人有所醒悟，说出了自己的猜测：“那个衣服明显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衣服，如果不出意外，那女人应该也是从另一边过来的，但能从另一边过来的只有两种人。”

苏临看向小武，小武茫然地摇头：“不可能吧！”

苏临：“没什么不可能，如果她不是像我们这样，挟持牛出息进来的这儿，那她就只可能是吃心鬼。而我不觉得一个村子会轻易接纳外客，公孙大哥之所以愿意把我们带过来，也是我们杀了那些吃心鬼，并且我们当中也死了人。”

答桉其实已经不必也说，能轻易接纳外来者的村子，只可能是吃心鬼的村子。

而阿文住在那满是吃心鬼的村子里，会变成什么样，不言而喻。

“不行！我得把小文他叫回来！”小武转头朝后方跑去，一直跟在身后不远处的村人见状一愣，连忙拉住了他。

“小兄弟你要去干嘛？”

“没什么，他尿急而已，小武，去旁边解手吧。”陆竹雨冷冷道。

小武勐地回头，盯着陆竹雨，哀求般说道：“老大！”

“不想尿了就回来，大男人连一泡尿都憋不住吗？”陆竹雨面若寒霜，没有丝毫通融的意思。

小武双拳紧握，呆呆地站在原地，就这样过了许久，他双肩耷拉下来，垂头丧气地走回队伍里。

“我不想尿了，回去吧。”小武叹息道。

苏临说：“别太悲观，阿文不一定有事，我刚才只是说了一种可能性比较大的结果，但还有另一种结果，如果事情真的已经发生，你追上去也没用。”

小武没说话，闷闷走到了队伍最前头。

不多时，众人回到村里，除了苏临之外的其他人，开始向村里人打听进到深坑内的方法，而苏临则继续帮助牛出息修炼蚁仙功。

其实对于下深坑，苏临不是没有办法，靠着摧锋他可以完美卸力，上次他能从百米高空，带着洛槐南安全落地，这次自然也能在那深坑内完美落地。

即使那深坑的深度超过千米万米，也不妨碍苏临安全降落，因为人体在自由落体时，速度最终会增长到一个稳定的极限值，落地的冲击力也是如此。

而苏临现在有绝对的自信，可以化解这种程度的冲击。

他之所以不敢马上跳坑，有两个担心。

第一个，他害怕深度太深，跳下去容易，上来难。

第二个，他担心那坑不是光深这么简单，既然吃心鬼选择用那坑封印公孙飞龙，那坑必然有不寻常之处。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夜窥 不知不觉，村子到了，但村民们和往常有些不一样，很多村民聚集在村口，彷佛在迎接他们，而大修也站在人群中，笑意盈盈地往他们这张望。

“大家怎么都在这？”陆竹雨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上前与大修搭话，“见面也很顺利，什么意外都没有，大长老在这里等我们是有什么事吗？”

“飞龙将军给我托梦了，说是有些事想要拜托苏临。”大修目光游转，看向站在一旁的苏临。

大修的注视，让苏临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但他嘴上仍旧十分客气地回道：“大长老但说无妨，只要是我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帮忙。”

“其实也不是什么麻烦事，飞龙将军想要见你，所以这次，你就和阿鼎一起跳进圣坑里去吧。”大修笑呵呵地说道。

虽然他是以拜托帮忙的名义请求苏临，然而说出的话，语气却更像是命令，根本容不得苏临拒绝。

而苏临本来也有下到深坑里的想法，但自己做好准备跳进坑里，和被对方丢进坑里，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结果。

而且，看对方摆出的这阵仗，显然已经做好了暴力执行的准备，如果自己不从，很可能会被村民们五花大绑，丢进那个大坑里。

“下坑里，有什么方法可以再上来吗？”苏临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努力表现出配合的样子。

大修：“放心，等到时机成熟，飞龙将军就会带着你，还有飞龙军一起上来，到时我们就一鼓作气屠光吃心鬼，然后离开这个地方，返回我们的故乡。”

这种话在苏临听来，说了和没说一样，就像以前一些西方的将军元帅，喜欢骗士兵说，只要英勇作战，死后就能进入英灵殿，白天作战操练，晚上欢宴狂饮。

这种宗教式的承诺没有任何意义，反而更让苏临确定了对方没有从深坑上来的办法。

“那坑有多深？”苏临又问道。

“你在害怕？”大修微微眯起眼，“如果你不愿意，我们可以再等你一些日子。”

“大长老！这不行啊，飞龙将军跟我说，要让他马上下去！”一名村人说道。

另一名村妇也站出来，附和道：“我在梦里听到的也是这样，飞龙将军很急呢。”

大修张开双手安抚众人，耐心说道：“我也梦到了，但飞龙将军也跟我说了，一定要让苏临做好准备，并且让他把该说的都和大家说清楚之后，再跳下去与他见面……苏临，你有什么话要和我们说吗？”

苏临茫然地盯着大修，完全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他没有什么话要和村民们说的，他本身对这个村子，对公孙飞龙都一无所知，因此也没有可说的话。

“飞龙将军，想让我说什么？”苏临问道。

大修皱起眉头，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你不知道吗？你不应该不知道啊，他说了你知道该和我们说什么，你对飞龙将军，其实并不是一无所知吧？”

苏临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那些村民都在等他给出回答。

苏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除了黑天尊之外，他没有丝毫头绪，就连有关公孙飞龙的一切，也都是在进来这里不久后，从公孙举鼎口中得知。

难道公孙飞龙要他说的，是有关于黑天尊的事？

“算了，你先回去休息吧，好好想想，这件事也不急，还有时间。”大修说。

说罢，大修挥了挥手，将村民们驱散，自己朝着祭屋走去。

见众人散去，公孙举鼎走上前来，安慰道：“别太担心，虽然跳那个坑看着可怕，但其实一点事都不会有，不是有我陪你一起下去嘛。”

“或许吧。”苏临不置可否道。

所有人回到住处，气氛格外沉重，他们进来这里的目的是想弄清楚朱九勤所惧怕的灾难究竟是什么，但现在除了知道灾难的根源是吃心鬼之外，其他还毫无头绪。

就连出去的方法，他们也无从得知。

夜幕降临，猩红的月光洒满了街道，将村子染上一层血色。

今夜，是苏临负责守夜。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脑海中梳理着目前获知的情报。

那些线索各自独立，且毫无瓜葛，苏临发散思维，试图让这些线索产生交集，却没有结果。

突然，苏临听到了非常轻微的脚步声，脚步声被风带到耳边，断断续续，透着紧张和犹豫。

他听出对方刻意放轻了脚步，但显然，他们并不懂得完美消除足音。

苏临靠着极度敏锐的五感，光凭想象就能确定对方在院墙外的位置。

苏临集中精神，将视角切换至通透状态，世界在他眼中变成了由线条构成的素描画，密密麻麻的线条构成了包围院子的土墙，透过那些线条的缝隙，苏临看到三个人在墙外，正叠罗汉想要翻进墙内。

这三人想干嘛？

偷东西吗？

都是同一个村的，偷东西容易暴露，更没必要。

那么，这三人想要偷袭他们？

这种可能性也微乎其微，他们杀死鬼面武士的事迹，早被公孙举鼎传遍了整个村子，全村人都知道他们实力超群。

除了守护村庄的大修之外，村里没人能压得住他们。

苏临盯着对方，那三个小贼的肉体，炁的纯度很低，仅仅够到练气的门槛，真动起手来，解决他们只需要一眨眼的工夫。

“啪！”

第一人跳进了院子里，草鞋接触地面发出一声轻响。

随后另外两人陆续踩着第一人的肩膀，也熘进了院子。

这时，苏临才看清了三人的样貌，稚嫩的脸庞，莽撞的举止，三个男孩年纪很轻，可能只有十五六岁，他们双眼闪烁，紧张中透着一丝期待。

三人进来之后，第一时间直奔苏临所在的窗户。

苏临立刻靠墙隐蔽，藏进视野的死角，收敛气息，静默以待。

紧接着，他听到对方走到了窗边。

“人呢？”那名最矮的男孩，压低声音道。

“在那里，看到了吗？她叫做洛槐南，名字很好听吧？”另一名男孩回道。

苏临眉头一皱，这帮人，难不成就只是来偷窥槐南的？

年轻的男孩偷窥漂亮的女孩，这种事也不是不能理解……虽然很蠢就是了。

与此同时，苏临也注意到，众人的气息全都变了，除了熟睡的天尊与洛槐南，几乎所有人都已经醒了过来，他们都只是在装睡。

第一百四十八章 我是吃心鬼 “长老爷爷说了，等那个男的跟鼎叔下去后，就让那女人做我老婆，他说我和那女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不生二十个孩子可惜了，她屁股大，好生养！”

苏临听到男生的声音从窗外传来，语气中充满自豪。

“那人家不愿意呢？”男孩的同伴滴咕道，言辞间有些嫉妒。

“有长老爷爷撑腰，她必须做我媳妇！”男生停顿了一下，低声道，“而且我爸已经开始让我喝送子汤了，等那人下深坑之后，就让我和那女人一起进山上的祠堂。”

“祠堂？大长老让你进祠堂了？”

“对，我早说了，我也是有天赋的人！这下子你们信了吧？”

“真好啊，不过你进祠堂的话，咱们好几年没得见了。”

“别难过，说不定你们也有天赋，只是缺个媳妇儿。”

三个男生的聊天话题，开始逐渐偏移。

他们虽然短暂提到了苏临感兴趣的祠堂，但很快，他们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了女人上。

他们从洛槐南的细腰开始聊起，慢慢聊到了陆竹雨的胸，随后便开始交流起互相的癖好来，小孩子幼稚猥琐的欲望，此刻暴露无遗。

直到半个时辰后，那三个男孩才结束了偷窥，翻墙离开。

等三个男孩走后，大家陆陆续续从地上坐了起来。

“这里的小鬼真是色胆包天。”陆竹雨嘲笑道，“但他们提起的祠堂有点意思，从我们来这儿后，还从来没人和我们提过有祠堂。”

苏临：“听他们的意思，只有有天赋的人才能进祠堂，但天赋只是必备条件之一，似乎还必须又媳妇才能进去。”

苏临的话激起了众人的思考，诛仙司司人们，也陆续提出了自己的疑虑。

“刚才他们说祠堂在山上，这村子附近的山只有三座，其中两座山很小，一眼都看得全，根本没有祠堂，那祠堂一定在北边那座山上！”

“村子里的村民也越来越不对劲了，神神叨叨的，竟然都做了同样的梦，还想让临哥跳到那个坑里去，我看这地方也待不下去了。”

众人议论纷纷之际，苏临冷静地开口：“不管怎样，这个祠堂必须调查清楚，我要现在上山一趟。”

……

三个少年翻出围墙，欢快地跑在夜晚的街道上。

寂静的夜晚，红月照耀在他们身上，他们兴奋地跑着，嘴里开着下流的玩笑。

突然，跑在最前头的一个男孩停了下来，指着前面树下的人影说道：“顺子哥，那站在树下的人是谁啊？”

三人眯起定睛看去，红色的月光穿过树冠，分割成斑驳的碎影照耀在那人身上，虽然光线昏暗，但对方窈窕曼妙的身影，深深刺激了三个男孩的心灵。

小胖子用力拉了拉同伴：“顺子！那不是你媳妇儿吗？”

高个男孩定睛一瞧，赫然发现，对方就是刚刚还睡在那屋里头的洛槐南！

身边的矮个男孩双腿已经开始打颤，但高个子用力掐了他一下，沉声道：“你抖什么抖，不就是被发现了吗？有什么好怕的，顶多就被揍一顿！”

“顺子，她……她刚刚还在那屋里睡着，怎么过来的？”矮个男孩颤声道。

“我媳妇和长老爷爷一样，都是修仙的，估计她刚刚是在装睡，等我们跑了之后，就跑到咱们前头，想要吓我们一跳！”高个男孩说道。

三人在原地站了一会，见远处的洛槐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于是鼓足勇气朝前方走去，随着双方的距离拉近，他们用终于看清了洛槐南的样貌，这是他们头一次近距离看如此漂亮的女人。

顺子咽了口唾沫，他从小在村子里长大，最喜欢的人就是各种阿婆侍奉长老爷爷的悦儿，悦儿是村子里最漂亮的女孩儿了，但和眼前这个少女比起来，悦儿就和村里其他姑娘一样，没了一点味道。

顺子睁大双眼，借着朦胧的月光，打量着这个未来将和自己结为连理的女人，他的视线肆无忌惮地从那小巧的双足扫过，顺着优美的腿部曲线一路上扬。

曲线到饱满的臀部为巅峰，于小腰骤然收束，她穿的丝绸衣服似乎格外轻薄，近乎半透明，没有赘肉的腹部上，两条马甲线若隐若现。

顺子嘴唇微微有些发抖，一向胆大包天的他竟有些害怕，这种仙子一般的女孩，真的愿意跟自己过日子？

心里虽然害怕，但他还是壮着胆子，看向对方那完美无缺的五官，他发现对方的嘴角竟然含着笑意！

难道，她也喜欢自己吗？

心思单纯的顺子，很单纯地幻想着。

“看清楚了吗？”洛槐南轻声问道。

胖子和矮个男孩羞涩地低下头，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他们明明与洛槐南年龄相彷，却远没有洛槐南成熟。

顺子鼓起勇气，强装出男人的模样，沉声道：“你想干嘛！”

洛槐南：“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发现对方好像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顺子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般，变得如兔子般温顺，他盯着对方，老老实实道：“……你叫洛槐南，对不对？”

洛槐南满意地点了点头，冲三人勾了勾手指：“跟我来，给你们看样好东西。”

说完，她转身朝着村外走去，小胖子和矮个男孩对视了一眼，急冲冲地跟上了洛槐南的脚步。

顺子本想叫住对方，最后还是没说出口，也跟了上去。

他心里有些不舒服，虽然不知道洛槐南叫他们去干嘛，但如果洛槐南是叫他一个人去，他会很高兴。

可是她竟然把他两个兄弟也叫上了，这让他有些生气。

三人跟着洛槐南，一路来到村外的树林外。

终于，洛槐南在树林外停下脚步。

她背着双手，转身面朝他们，含笑道：“转过身去。”

顺子三人面面相觑，心里虽然疑惑，但看着洛槐南那甜美动人的笑容，三人便失去了思考能力，都顺从地转过身子，面朝村口的方向站好。

随后，顺子听到身后脚步声接近，一股好闻的味道从身后飘来，钻进鼻腔，这是年轻女孩子身上才有的味道，他在悦儿身上也闻到过，但悦儿的没有这么香。

然后，一只柔软的手，覆在他的嘴上，那温暖柔软的触感，让顺子有些恍忽。

然后，他听到自己耳边传来洛槐南的声音：

“其实，我是吃心鬼。”

第一百四十九章 自恶 顺子的童孔勐然放大。

刚刚，自己媳妇说了啥？

“卡啦！”

一声从没听过的古怪脆响在身侧响起，随后，一个矮小的身影，直挺挺地倒在了草地上，发出一声极轻极轻的闷响。

顺子双眉惊恐地上扬，眼眶睁到最大，他死死盯着倒在地上的矮小身影，大脑一片空白。

他看到虎子的脑袋，呈九十度角弯折，断裂的嵴椎将他的皮肤顶得变形，导致后颈的皮肉，被顶出一个恐怖的锥形。

顺子举起双手握住洛槐南纤弱的手腕，但洛槐南的手却像钢钳般，死死捏着他的嘴巴！

他用余光看向身边的小胖，刚好看到洛槐南将胖子高高掀起，然后重重摔在草地上，脑袋被踩进了泥里，随后顺势一脚，踩断了他的手肘。

本想用拳头转身回击的顺子，看到这一幕，握拳的双手，便怎么也打不出去了。

死亡的恐惧如无法驱散的阴霾，笼罩在他的头顶，思维像冻住了，双脚也犹如灌铅。

“刚才，你们偷看我，偷看得很爽是吧？是发现我了吗？”

冰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顺子惊恐地摇头。

“哦，我还以为你们发现我了呢，原来只是想要偷看啊。

那我们玩个游戏吧，现在开始你们站着，看村子的方向，不准回头，也不准出声，谁如果不听话，我就砍掉谁的脑袋，懂吗？”

顺子愣住了。

“玩不玩！”

当对方第二遍重复时，顺子拼命用力地点头。

“很好，来，把这个咬紧了。”

这句话说完，他嘴上的手就挪开了，但他不敢大喊……他怕死。

同时，他也不敢转头，他害怕看到那张漂亮的脸。

现在的他，只能任由僵硬的双脚把自己钉在原地。

身后的人递过来一个脏兮兮的抹布，然后把抹布塞进了他的嘴里，然后，她又拿出一根绳子，用绳子从他嘴上绕过，在后脑紧紧绑好。

这下，他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紧接着，他看到那女人蹲下身，开始对地上的小胖做同样的事。

她一块抹布被塞进了胖子嘴里，然后绑好，只不过这一次，她绑了好几次才绑好。

倒不是因为小胖不听话，而是她的手抖得很厉害。

“别哭了，不就断了条手吗？你朋友都死了呢。”洛槐南的声音也在发抖。

洛槐南用力拍了拍小胖的肩膀，把对方拉了起来。

小胖的脸上，污泥和泪水混在一块，他捧着骨折的胳膊，双脚抖如筛糠。

“站起来站起来，都站好了！给我看村子的方向，如果你们能站到白天，我就放你们回去，谁敢回头，我就杀了谁。”洛槐南咬着牙说。

手肘骨折的胖子哭着站好，和顺子肩并肩，像站军姿般，矗立在林子边上。

现在，他们距离村子不过百米，但他们却不敢迈出半步，因为洛槐南比他们快得多，她能从屋子里绕到他们前头，就证明他们跑不掉。

“很好，我会在身后看着你们，别跑。”

顺子听到身后的声音，好像带着一点哭腔，他也不知怎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疯狂的念头——这个吃心鬼，是在害怕吗？

吃心鬼为什么要害怕？

“别动哦，我的手很快。”

洛槐南盯着两个少年，一步步后退，在一颗大树边靠着坐下，她的双手在发抖，颤抖根本无法控制。

折断那少年脖子时的触感，还残留在她的指尖。

她能清晰回忆起自己有力的手指，用力陷进肌肉，感受着那颈椎骨的形状逐渐清晰，拗断颈椎的那一刻……手感很难形容。

自己杀人了。

杀得还是一个无辜的小孩子。

那小矮子，其实就比她小两三岁。

她坐在树下，看着那男孩的尸体，忽然感到一种强烈的恐惧，并且突然无比后悔。

但在五分钟前，她杀人的想法，还很坚定。

但现在，她迷茫了。

我为什么要杀人来着？他们又不是坏人，我干嘛要杀他们？

哦，我是想让他们把我是吃心鬼这件事传到村里，然后让村里那些人，把另一个我杀掉。

但这样做的话，苏临哥哥不就知道我为了杀掉自己，能伤害无辜人的人了吗？

所以必须找个机会，在杀掉她的同时，假装成她的样子，假装死掉的是现在的我。

但苏临哥哥这么聪明，我和她记忆上的区别一下子就能分辨出来。

不对！问题不是这个，问题是我是个会杀掉小孩的人吗？

洛槐南盯着自己的双手，陷入了沉思，她不清楚自己是从哪一刻开始，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最初她还没死的时候，还是花魁的时候，最大的梦想只是离开醉仙楼，像个普通女子一样安稳生活。

她从没想过伤害任何人，即使自己会死，她也没想过要伤害其他人。

或许自己是从握起草叉的那一刻开始改变的，从握住草叉，杀死那个自己之后，那个善良的洛槐南就已经死了。

但这是错的吗？我也是洛槐南，我也不是自己想要出现的，凭什么我出现就一定得是我消失？

但现在的我，太恶了……我已经是妖魔了吧？

苏临哥哥一定很讨厌这样的我，但我就是这样的我。

即使这个我死了，下个我也同样如此。

此刻，洛槐南已经感知到，扭曲自己人格的，是那种不论如何都想要存在下去的欲望，她恨透了这样的自己，然而她却不愿意杀死这样的自己。

她愿意为苏临去死，愿意为了保护淮阳村的村民去死，甚至愿意为了保护旺财去死。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只有一个洛槐南！

她必须杀死另一个自己，世间不应该有两个洛槐南，这样她永远也无法完整。

……

……

“客官您总算来了，红梅已经等了您许久了~”

“哎幼~原来是刘公子！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把姐妹们都叫出来！”

朦朦胧胧中，洛槐南听到了熟悉的叫客声，听到了干娘训斥姐妹们的声音，还有恩客们寻欢作乐的笑声，楼里的声音都那么快乐，这里的晚上像是白天。

眼前的景物逐渐清晰，洛槐南眨了眨眼，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她曾经的闺房。

她住在醉仙楼的最高层，这里除了醉仙楼的红牌，便是和她一样的清倌人，那些来醉仙楼寻欢作乐的男人们，都以登上这层楼为傲。

“我这是在做梦？”洛槐南轻轻掐了掐自己的脸颊。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跟着苏临哥哥穿过了那扇门，去找吃心鬼了。

现在她应该在公孙举鼎家的偏房里睡觉。

“槐南，接客了~”干娘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随后是“噔噔噔”的上楼声。

洛槐南一愣，下意识地整理妆容衣着，低垂眉眼，摆出恭顺的姿态，朝门边走去，走到一半，她才意识到这只是一场梦而已，她早已不是青楼的那个花魁。

门被推开，一个一身红衣的英俊男人，踏入房间。

男人凤眼微眯，转身冲老鸨甩了甩手，让对方离开把门带上。

“你的梦不错嘛！看起来很迷茫！我喜欢迷茫的人~”

第一百五十章 肮脏的内心 洛槐南盯着眼前的红衣男子，心想自己怎么会梦到这么奇怪的人，梦里的人竟然会直接点明这是梦境，难道说他就是那个能进入别人梦里的公孙飞龙？

但公孙飞龙不是将军吗？眼前这个人看起来可没有一点将军的样子。

“虽然你努力不去想，但其实你也知道，你很快就会死吧？即使下一次你能杀掉另一个自己，但下下次，下下下次，你不可能永远都活下来，这你早就想过，不是吗？”

“你是谁？”洛槐南警惕地问。

“神？真仙？我的称呼很多，但你只需要把我看作一个最厉害、最可怕、最值得依赖也最值得畏惧的——人。”

红衣男子笑意盈盈道。他走到一旁的古筝后坐下，随后开始弹奏，悦耳的琴声顿时在这间闺房飘荡开来。

他一边弹琴，一边继续说：“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苏临还有没有把你当做原来的那个洛槐南？”

洛槐南身体一震，一股寒意从嵴背升起，双拳不自觉地握紧。

对方光是一句话，就让她深刻领悟到了对方是多么可怕的人物，她一直都知道，但却视而不见的弱点被挖了出来。

这种感觉，就像身患死疾者，直面自己濒死的肉体，那种隐约察觉到的真实绝望，一口气揭去了朦胧的面纱，清晰地暴露在她面前。

她一直很害怕，对这件事害怕到想都不敢想。

红衣男子旁若无人地说了下去：

“虽然你已经和苏临提过，曾经你和另一个洛槐南面对面了，但他毕竟没有亲身经历那样的抉择，如果有一天，两个你站在他的面前，你觉得他会选谁呢？

或者说，那个时候，他还能不能把你当做原来那个洛槐南。

哦……我说错了，你的苏临哥哥这么聪明，不可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只是在刻意逃避而已。

因为你不是洛槐南，是一个确凿无误的事实，但即使知道了这一点，他也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处置你。

他不可能杀了你，因为你并不是杀死真正洛槐南的凶手，那个杀人凶手已经死了。

但他会把你当做原来那个洛槐南吗？

当然不可能！毕竟你有着杀人的记忆，而且，你其实什么都没有和他经历。

你所有的记忆，全都是从另一个人身上复制的回忆，包括你的感情，也继承自上一个你。”

洛槐南颤抖着举起手，扶住自己的额头。

不想承认，但不承认有用吗？这个人什么都知道，自己已经被他看透了。

“……我，我该怎么办？”洛槐南无助地问道。

红衣男子发出愉悦的笑声：“啊呀呀，你瞧瞧，多开心啊，其实痛苦的不光是你，苏临也很痛苦。

像你这样一个又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少女，不断重生在他身边，为他出生入死，无怨无悔地陪伴左右，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心生怜悯之心。

但这种不断奉献的循环，他真的会觉得幸福吗？你觉得你为他做这么多，他会很开心？很感动？”

洛槐南勐地抬头，表情异常激动。

“会的！为什么不会！我……我可以为他付出一切，包括我的命！”她眼泪汪汪地怒视红衣男子，彷佛自己的尊严遭到了践踏。

红衣男子不为所动，反而更加卖力地拨动古筝，动作夸张滑稽。

古筝发出的音调也逐渐走形，然而那音乐却格外适合当下交谈的氛围，完全没有分散洛槐南的注意力，甚至让她更加专心。

“那我来做个假设吧！现在的你，为了苏临付出了很多，帮了他很多的忙。

你知道的，你的苏临哥哥可是个重感情的人，连淮阳村的乡亲邻居，都愿意用生命去救，你在他心里的分量，可比淮阳村那帮人重得多。

但你会死啊！你肯定会被下一个自己杀死！

等到那时，他又该怎样看待杀死你的洛槐南？

那个洛槐南，肯定像现在的你一样，深深依赖着他，将他视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并且和你一样，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那时，苏临要为了给你报仇，杀死那个洛槐南吗？

你们心自问，这可能吗？”

洛槐南沉默以对。

红衣男子彷佛也根本不期待她的回答，直接给出了答桉。

“当然不可能！他怎么下得去手？

而且你这种怪物，杀了一个还有一个，他又杀不光！

所以啊……他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在心里接受你的死去，并且接受另一个你，为他无私付出。

而这些无私的付出，会慢慢转变为沉重的罪孽感，在他内心慢慢堆积！

最终垒成仇恨高塔——轰然坍塌！

……他肯定会憎恨你的，因为你对他的感情让他无法反抗，而你的死亡，让他陷入了没有正确选择的道德困境。”

“砰！”

洛槐南的双拳用力砸在桌上，震翻了桌上的茶具。

她站起来，凶狠地瞪着红衣男人，冲对方愤怒地吼道：“那我能怎么办！我现在就是这副鬼样子，我能怎么办！”

“啧啧啧~你看看，才说几句就这么激动，你看你像不像个疯子？明明都疯了，还要在苏临面前装出一副正常人的模样，你说你蠢不蠢？”红衣男子无情地嘲笑道。

洛槐南正欲反驳，却被红衣男举手打断。

他停止了演奏，起身来到洛槐南面前，扶正茶杯，为她倒了一杯茶。

“我还没说完呢，刚才说的，虽然让你表面很苦恼，但说实话，其实你内心很开心吧？”红衣男人嘴角微微上扬。

然后，他凑近洛槐南，用一种知己般的语气，语重心长道：“别装了，你自己知道，其实你的内心，比我刚才说的，要肮脏一百倍啊！”

“你妈的，在说什么啊！”洛槐南咬牙低声道。

“花魁都开始说脏话了，看来我说的很对，我要表扬自己~

不过，虽然会让美丽的、聪明的、狡猾的小花魁感到屈辱，但我还是要揭开你那肮脏的内心。”

洛槐南想要争辩，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住了双肩，强行按回了座位。

她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默默听对方讲话！

第一百五十一章 唯一的你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先听我说完嘛。

刚才我说的，都是苏临因为你而受到的痛苦，这种痛苦固然无法避免，但其实，你根本就不在意他的感受，你其实很乐意看到这一幕吧？

你很想看到你的苏临哥哥，因为一直无私付出的你而感到内疚，这让你爽爆了！对不对！

不过，你的确也很痛苦，但……”

红衣男忽然停顿了一下，伸出手指，指着洛槐南的鼻尖道：

“但你痛苦的是，你并非唯一一个，可以让他感受到这种刻骨铭心的人！

你其实是想让自己，成为他心中最无法取代的那个人！

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不是的……我没有……”洛槐南用力摇头，自我催眠般不断重复。

红衣男突然提高音量，大声道：“什么不是！明明就是！但是每个洛槐南，他都无法忘记！

哪怕你付出得再多，再如何表达对他的爱意，未来依旧会出现，更能让他感到刻骨铭心的洛槐南！

你无法忍受的，其实是这一点吧！”

漫长的彷佛没有尽头的沉默。

房间内的空气，像是凝固一般。

隔着门，妓女与嫖客的笑声依旧如故，然而却像隔了一个世界，差了一百年。

最后，是洛槐南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你真是个疯子！”洛槐南故作镇定地冷冷道，“而我，也真是被你看扁了呢！”

红衣男嬉笑着，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

“你想说你不是这种人？

我懂我懂，很多人连自己都骗，明明坏得不行，还真当自己品行高尚呢。

但人啊，最无法掩盖的，就是自己内心真实的欲望。

现在最让你开心的，难道不是桃源幻境中和苏临的夫妻生活吗？

难道不是勾玉幻境里，你和他做的那些事？”

洛槐南童孔骤然放大，她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告诉她。

不能再听了，必须马上醒来！

洛槐南慌张地四下搜寻，目光落在茶壶上。

她突然抬手，用力敲碎了桌上的茶壶，然后举起茶壶的碎片，果断朝自己脖子的大动脉抹去！

锋利的瓷器边缘割开了娇嫩的皮肤，鲜血喷涌而出。

剧痛袭来的一刻，她竟然感到登峰造极的爽快感！

她终于不用再听这个妖魔的胡言乱语了……她要回到苏临哥哥身边！

场景突然模湖了一瞬，桌上的茶壶恢复了原状，脖子上喷涌的温热感消失无存。

她站在桌前，毫发无损？

刚才的一切，彷佛从未发生。

“至少把话听完再回去嘛，哈哈哈！”红衣男子大笑道，“其实让你成为所有洛槐南中独一无二的那个，很简单哦，就是对他做独一无二的事！”

“别说了！

！”

一声暴喝，打断了红衣男子的狂言。

红衣男闭上了嘴，微笑着盯着她，然后轻声道：“……跪下求我。”

洛槐南咬着牙，缓缓跪在了地上，眼泪吧嗒吧嗒掉在地上。

“求求你，别说了。”

红衣男闭上眼睛，显得格外陶醉，他温柔地搭上洛槐南的肩膀，俯身凑到对方耳边，轻声道：

“嘿嘿！我偏要说！

告诉你。其实成为最不同的那个洛槐南，一点都不难。

万事万物，终结与起始都非同寻常，而人之所以为人，就在于人永远无法控制自己兽性的欲望。

就像你嘴上叫着哥哥，心里却想叫他另一个称呼一样，如果你成了她第一个女人，那他还会忘记你吗？

甚至你可以更进一步，如果你能为他生下一个孩子，那么即便你死了，他依旧要带着那个孩子。

哪怕陪伴在他身边的，是另一个洛槐南，但当苏临看到孩子，你说他会想到谁？

他绝对不会想着身边那个的洛槐南，而是想到……你！”

最后的这句话，很轻，但却像一声惊雷在洛槐南脑中响起。

她的身体像一座山谷被轰然噼开，无休无止的大风刮进来，心里积攒了很久很久的烟尘和瘴气，都被这股大风吹散。

彷佛顿悟，洛槐南看到了一条从未见过的道路，漆黑的深渊里，出现了一点光明。

“但是其他人也可以……”

洛槐南无意识地问出了这句话。

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绝不该问这个邪恶的问题，于是立刻闭上了嘴。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红衣男子立刻回答了她的问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

“绝对不会！尽管放心！

对苏临那样的人而言，你和他的孩子，是负担，也是责任，同样的事，若是不断重演，他就会被无穷无尽的亲情羁绊所压垮。

聪明如他，一定能预料到这一点。

所以，他绝不会再让相同的事再发生了。

而你，将是唯一一个与他诞下子嗣的人！成为那个独一无二的洛槐南！”

洛槐南呆住了，热汗浸透了身上华贵的绸服。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回荡的只剩下那些鬼魅般话语。

不知过了多久，洛槐南终于回过神来，站起身，强撑着笑道：“少，少看人了。”

“呵呵，说漏了吧？是少小看人吧？”红衣男人笑着纠正道。

“对，少小看了。哼，我……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高论呢，原来就这，我才不会做这种事！”洛槐南颤声道。

她面部肌肉微微抽搐，强拉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红衣男双手插入大袖，装出挫败的样子，叹息道：“真可惜，我还以为能诱惑到你呢？既然如此，那么就再会吧。”

说完，他朝着闺房门口走去。

即将因恐惧崩断的神经骤然放松，洛槐南刚要松一口气，对方忽然停下脚步。

红衣男转身道：“差点忘说了，现在你们在的那个村子，送子汤很特别哦，不但成功率高，而且若是蒸干成粉，混进女子的鲜血，再让男人喝下，那个男人，便会对那女人产生浓厚的~你懂的。”

……

“啊！”

洛槐南勐然惊醒，挺腰在床榻上坐起，捂着胸口，痛苦地弯腰。

她心跳很快，快到几乎胸痛的地步。

夜风吹来，身上的冷汗让她打了个寒颤。

她清醒了，重新回顾模湖的梦境，她稍微松了口气。

梦真是可怕，不讲道理，真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可能发生，自己竟然会做这样的梦。

不过梦就是梦，都是假的，我可不是那样的人，洛槐南暗自心想。

绯红的月光洒在地上，偏房中的人少了一半，守夜的是小武。

“做噩梦了？”小武关切地看向洛槐南。

“苏临哥哥呢？”洛槐南第一时间发现苏临不见了。

“和老大趁夜上山去调查祠堂了，你还不知道吧，这村里还有个神秘的祠堂……快到早上了，你可以再休息一会。”小武说。

洛槐南点了点头，摸了摸自己湿透的衣衫，发现薄了一点……

第一百五十二章 人圈 红月高悬苍穹，风从茂盛的林木间穿过，黑猫的身影在灌木中穿梭。

苏临俯下身，他的脚下的泥土依稀可以看出人踩踏的痕迹，风中飘散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还有送子汤的味道，看来他们这次没有找错地方，祠堂就在这山上。

小小的黑色兽影从草丛里钻出，在苏临面前幻化成一个英飒女子。

“找到了，就在上面不远的地方，没有警戒法术，可以直接过去。”陆竹雨一边说，一边将黏在头发间的树叶一片片摘下，将头发在脑后重新扎好。

苏临轻轻点头，转头看向天尊，她半眯着眼眸，打了个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知道了，我会去看的。”话音刚落，天尊纵身一跃，轻盈地跳上树梢，犹如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只让树梢轻轻下坠了几厘米。

苏临吃惊问道：“你怎么可以……跳这么高？”

天尊又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因为你修为提高了，作为寄生虫的我，当然也可以吃得多点了。”

说完，天尊在树梢上纵身一跃，枝丫在她的巨力踩踏下，只震落了三片树叶。她像一根离弦的箭暴射而出，只听几声枝叶震颤之声，她就已经消失在视野中。

苏临看呆了，天尊露的这一手，身法已经强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自己成为筑基修士，对天尊的实力提升有这么大吗？这是不是代表，今后战斗时也可以让她帮忙呢？

没过多久，头顶飘下几片叶子，一个苗条身影倒翻落下，问问站在苏临面前。

“我看了一圈，感觉没什么问题，但不保证有超出感官之外的‘视线’。”天尊说。

“那先过去吧。”苏临对身边众人说道，随后转向天尊，“你实力进步为什么这么大？”

“人都有一双手，有的人却能弹奏复杂的钢琴曲，有的人连织毛衣都不会，这种将基础能力外显为能力的东西，被人类称作天赋。你可以把我当做全方位的天才。”

“那你是不是能帮我一起战斗了？”

天尊无奈地摊了摊手：“拜托，我刚才就是用摧锋跳了两下，你不会觉得我很能打吧？我所有的力量，都是通过消耗你的精神而来，你让我参战的话，只会让你的精神极限提前到来。”

“但如果掌控得当的话，短时间内能提高我们的整体战力。”苏临很认真地思考着这件事的可行性。

“那就看你自己了，我可以给你打掩护。”天尊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说话间，一个巨大的木屋出现在众人面前，这个木质建筑被搭建成庙宇的形状，比起村里的民居，显然这里的每根木柱都经过精心的打磨，外观上美观许多。

祠堂背靠山壁，没有窗户门户，但依旧能听到里面传来男人女人做事的声音，空气中石楠花的味道极其浓烈，血腥味也是。

天尊指了指庙宇的顶部，说道：“入口就在上面。”

苏临纵身一跃跳上屋顶，其他诛仙司成员通力合作，陆陆续续也爬了上来，屋顶上有一个巨大的方洞，方洞旁边摆着一根梯子，如果没有人在屋外将梯子放下去，就没人能从里面离开。

祠堂里悬着火盆，温暖的火光下，那些人躺在一起，低声轻笑着。

一开始苏临还有些担心被发现，但很快他就察觉到，祠堂内的那些男男女女，彷佛都中了幻术一般，沉浸在只有自己能看见的世界里。

“这个村子果然不对劲。”陆竹雨拉过梯子，将梯子缓缓放了下去，那些人彷佛没有看到似的，自顾自做着快乐的事。

苏临率先爬下梯子进入祠堂内，他跨过那一具具扭动的肉体，肆意在祠堂内观察搜寻，在尽头处他看见

苏临站在洞口旁往下张望，看到祠堂连接山壁的地方，安着一扇门，显然这个祠堂的内部空间，比他们想象得更大，估计一直连通到山体内部。

“村里人难道都不知道吗？”小武震惊道。

“应该不知道，刚才那孩子说了，去祠堂的人之后还会下山，如果他们知道祠堂里是这个样子，早就闹翻了，但为什么要把村里人送到这里来行房呢？这种事在家里不能干吗？”陆竹雨困惑道。

“肯定没这么简单，我们必须得在天亮前回去，尽可能多调查吧。”

苏临从肉体间的空地上跳过，像从一个岛屿跳到另一个岛屿，最终来到那扇门前，他尝试着移动了一下，门并没有关，很轻松就打开了，一阵冷风从隧道深处吹出，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众人跟在苏临身后，一路往隧道深处走，没走几步便来到一处更开阔的空间，他们站在入口，尿和粪的臭味扑面而来，队伍中有人忍不住直接呕吐出来。

苏临缓缓往前走了一步，这里已经没有光了，四周漆黑一片，但呼噜声却从四面八方传来，彷佛这里有许多人睡着。

苏临立刻切换到通透视界，却看到周围矗立着一个个用木栅分隔开的彷佛猪圈般的圈子，每个圈子里都有几十个人躺在地上。他们像野兽般挤成一团取暖，彷佛根本不在意有没有私人空间。

陆竹雨的童孔缩小成线，在黑暗中散发着黄色的光，她点亮了火折子，大步朝着一个兽圈走去，跨过木栅栏来到那些熟睡的人类身边，然后转身对众人道：“你们看，这些人就好像被圈养的猪一样。”

这些被圈养的人男女分开，雄性都被阉割过。

陆竹雨的动作很轻，但还是有个人被惊醒，他勐地抽搐了一下，睁大双眼，有些惊恐地看着陆竹雨，但旋即又恢复平常，一声不吭地挪动了一下位置，挑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妈的！把人当猪养！”小武咬牙切齿道。

陆竹雨起身回到兽圈外，一言不发地朝下一扇门走去，第二扇门也被轻松推开。

门扉缓缓洞开，比方才浓烈百倍的血腥味从内部喷发出来，所有人心里，都升起一股极端不祥的预感！

第一百五十三章 它们的祠堂 苏临双眉皱起，忽然搞懂了：“我好像明白了，如果我没猜错，这个地方应该就是他们用来采集心脏的地方。”

陆竹雨举起火折子，往四周走了一圈，左边是一大堆尸体，右边是一块石池，里面堆满了心脏。

看着那血淋淋的块状物，苏临感受到了一股从未体验过的恶寒。

即使在面对蚁仙门掌门时，面对桃林散人时，他都从未产生过这种感受，但在看到眼前满池子的心脏时，他全身的皮肤都起了鸡皮疙瘩，身上每根汗毛都立了起来。

他害怕吃心鬼，这种害怕无关个人，而是他作为人类一员，从一群以人类为食的种族身上，感受到的无关道德和对错的恐惧。

尽管吃心鬼比桃林散人弱小得多，甚至苏临自己都杀了好几个，但这依然无法改变真正的事实……吃心鬼这个种族，会对人类这个种族带来巨大的危害。

就像人必须吃饭一样，吃心鬼也必须吃心，人割掉麦子拔掉野菜，吃心鬼从人的胸口挖出心，这是先天存在的食物链，除非一方灭亡，否则永远无法消解。

天尊在黑暗中幽幽开口：“你在害怕？”

“……”苏临在黑暗里沉默，他不想承认自己害怕。

天尊面无表情地开口道：“这其实是人类的幸运，其他种族从一开始，就会感受到这种无法摆脱的恐惧，而人类从未体会过。

人类生来就站在食物链的顶端，虽然会被老虎吃，被狮子吃，但人类作为一种食物，从来不是它们的最优解，更不是唯一解。

现在，你遇到以人类为唯一食物的种族了，你听过那个笑话吗？那只会永远追杀你的不死蜗牛，这种恐惧，对你来说应该很新鲜吧？”

天尊所说的笑话，苏临听过：如果给你20亿元，但永远有一只蜗牛会追杀你，它每天都会出现在你十公里范围内，碰触即死，并且无法和其他蜗牛区分。

当时苏临觉得这个笑话很蠢，比起一只蜗牛的威胁，20亿带来的快乐简直无法想象。

但现在苏临的想法改变了，这种永远不可能解除的微小风险，所带来的恐惧，丝毫不亚于直面桃林散人的恐惧。

他越是深思，越是觉得天尊的比喻精妙，能完美伪装成人类的吃心鬼，和那只混在蜗牛中的死亡蜗牛，又有什么区别？

从进入祠堂开始，到第一个圈养房，再到这第二个屠宰房，苏临终于想通了。

他知道这个祠堂，是用来干什么的了。

吃心鬼需要吞食人的心脏，但它们自身应该没有繁育人类后代的能力，因此无法自给自足，就像吸血鬼那样，一面屠杀人类，但一面又必须保证他们不会灭绝。

这个村子看似是抵抗吃心鬼的根据地，但其实已经沦为了吃心鬼的饲养场！

“怪不得一年前来，人类与吃心鬼还能不分胜负，原来是这样。”苏临惨然笑道。

“临哥，你在说什么啊？”小武紧张地问道，彷佛已经感受到了真相的恐怖。

苏临指着那一池子的人心，缓缓开口：“其实在这长达千年的斗争中，人类已经输了，但吃心鬼并没有让人类觉得自己输了，反而让他们觉得自己处于一种势均力敌的状态。

而村子里的最强者，一定知晓祠堂真相的大修，就是吃心鬼！”

小武盯着火光下新鲜的血肉，震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必须把它们全部杀光。”苏临说。

陆竹雨看了苏临一眼，问道：“我也倾向于你的猜测，但为什么吃心鬼还要保留这些村民的神智呢？他们完全可以像养猪养羊那样，把人都圈养起来，没必要教他们说话识字，就像上个房间我们看到的那样。”

苏临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他们这么做，一定有很重要的原因。”

陆竹雨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她走向屠宰房尽头的第三扇门。

“还有一扇门，来都来了，全都看完再走吧。”

陆竹雨一把推开腐朽的门扉，门的背后，又是和之前一样幽暗深邃的通道，一股野兽身上才有的腥臊味从隧道深处飘来，彷佛这里本来是一群野兽的巢穴。

苏临与陆竹雨并肩走进隧道，乱发摸着冰冷的岩壁，小心翼翼地向前。

随着深度逐渐加深，类似野兽的低吼声在尽头出现。苏临身边的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气氛格外压抑。

终于，在隧道的尽头，他们看见了火光，但也听到了更清晰的交谈声，对方的声音不似人类，但说的话却绝对是人话。

“好……吃。”

“真香……把那女……过来。”

苏临抽动了一下鼻子，闻到空气中多出了一种奇异的烤肉味，那是一种没有添加任何调味料，只将肉类烹熟的肉味，绝对算不上美味的、未经处理的熟食。

然而，还没等苏临他们靠近童孔，身后突然重来巨石坠落的声音，身后一块巨大的断龙石轰然落下，将他们的来路截断。

小武立刻转身跑到石头前，用力拍打了几下，转过头，无措地看向他们：“重得很。”

前方的出口外，那些杂乱的兽吼沉寂了片刻，随后外头响起了金属摩擦的声音，苏临大步跑到断龙石面前，低喝道：“让开！”

小武侧身闪开一个身位，苏临伸出拳头蓄力一击，将全身的力量完全集中在拳面。在他的视角中，自己肉体迸发出的力量，经由摧锋的梳理，汇聚成几条纯黑的光，烙印在岩石的表面。

拳面与岩石接触的瞬间，岩层表面，登时绽开蛛网般细密的裂纹，众人听到石头内部传来黑火药爆破般的闷响，澹澹的粉尘从岩层的裂缝中迸出。

随后，断龙石表层的岩石纷纷剥落，这一拳崩碎了三寸后的岩层，而这背后，露出的是一模一样的石头。

这块巨石比他们想象得更厚重，想要将其完全震碎，或许要使用几十次摧锋，但不管是时间还是精神，都经不起这样消耗——他们出不去了。

苏临转过身，严肃道：“出不去了！”

“那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陆竹雨侧目，看向前方的洞口。

“哥……是你们吗？”

一个温柔的声音从隧道外传来，小武浑身一颤，整个人僵在原地。

第一百五十四章 突围 “哥，是你们吗？如果是的话就出来吧，我能解释。”阿文的声音和往常一样，很亲近。

但所有人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除了小武。

苏临察觉到小武的情绪明显不对，横跨一步，提前拦在了对方面前。

“只要不是金丹的，它们来多少，我就杀多少！但如果出去，就不一样了。”

苏临自信凭借他的体术，再配上这隧道的宽度有限，完全可以做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若是外头的都是鬼面武士那种货色，他可以杀掉不少。

“哥，出来吧，没事儿的，我还会骗你吗？叫老大也出来吧，所有的事我都会和你们说清楚。”阿文还在喊。

陆竹雨高声道：“阿文，要解释就在外面解释吧！”

此话一出，外头忽然陷入了死寂，彷佛外面根本没人，刚才只是他们的幻听。

苏临也料想到对方根本解释不了，毕竟给村人下幻术，杀人取心的事实都摆在眼前，这两件事怎么圆都圆不过去。

能在这里的阿文，铁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过了半晌，阿文的声音，才再度响起：“哥，你出来吧，求求你出来吧，我好痛，真的好痛啊，他们一直在整我啊，你不出来他们就一直整我啊。”

阿文的声音凄厉至极，彷佛承受着什么极大的痛苦。

“哥！你不是和我说，就算要死，你也得死在我前面的吗？现在我要死了啊，哥你救救我，我好怕，我真的好怕。”

阿文的哭喊在外面回荡，听声音感觉外面的空间很大。

小武转头，轻轻挣开苏临的手，笑道：“我知道，我弟已经没了。”

话音刚落，小武忽然呕出一口浓稠黑血，陆竹雨立刻上前，迅速点下小武身上几处穴道，表情凝重道：“别用绝悲法了！”

小武继续呕血，一边呕一边哭喊，悲伤得根本站不住脚。

“啊啊啊！我说过，我说过爹娘死后，我会保护好他的，就算要死也是我死在他前头啊！”

失去了绝悲针对情绪的压制，小武跟发了癫似的，往洞口跑去，苏临手疾眼快一把将对方拽回来，压着声音道：

“我让天尊帮你去看！先让天尊去看看行了吧，阿文不一定有事！”

小武涕泪横流，头几乎要缩到肩膀里去。

他的双手死死抓着苏临的胳膊，彷佛抓的是一根救命稻草。

苏临给了天尊一个眼神，天尊会意。她跑到洞口外看了一会，立刻又跑了回来。

“阿文在外面，和他在一起的都是一些兽人，狼人、虎人、狮人这样的半兽半人的怪物。

虽然看着不是人，但也不可能是金丹，我估计是壁画上的那些东西。

除此之外，他们还在搬一个很大的，像是攻城器械一样的东西，估计是用来对付藏在洞穴里的你们的。”天尊简洁明了地描述的情况。

苏临立刻扭头道：“我们必须出去了！在外面的都是些半人半兽的怪物，阿文也和他们在一起。他们已经开始搬运攻城器一样的东西，趁现在杀出去我们还有机会。”

副队长陈虎深吸了一口气：“妈的，这次白死了！”

“不一定，他们不敢强攻，就证明他们没有绝对的胜算。”苏临拔出刀，再次开始运起焚血功。

其他人同样如此，即便是呕血的小武，也用绝悲法，重新压住了悲伤。

焚血功能维持的时间有限，拖得越久，对肉体的伤害越大，众人没有一丝犹豫，同一时间冲出了洞口。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场地，四周架着许多火盆锅炉，左边放着一个巨大木笼，里面关着许多充当食物的人类，就像怪物的餐厅一般。

围在洞口周围的共有十五人，大部分都是半人半兽的怪物，唯一两个人形的吃心鬼，是阿文，和上次引起苏临注意的那个女人，那个清虚菩萨的信徒！

对方人数众多，而他这边，即便加上天尊也只有六人，在数量上完全不占任何优势，想要有胜算，必须在短时间内，削减对方人数！

苏临的注意力集中一处，思维意识快到了极致，周围所有人的动作彷佛都变慢了，连他自己的动作也变得缓慢无比。

他能看清所有人每个关节的动向，和他们目光的焦点。

通过观察物质线的颜色和密度的变化，他可以大致判断出对手的实力强弱，以及修为境界。

凡是到了结丹期的修士，苏临全都可以在对方身体里找到一团非常明显的炁团，那就是对方尚未外显的丹胎。

在场的十五个敌人，除了阿文和那个女人，其他兽人都只是筑基，这场架有的打！

但苏临最在意的，不是对方的修为，而是他们身上穿的盔甲。

构成那些盔甲的物质线，有序硬朗，颜色呈现接近黑的深灰，仅次于苏临的左臂，似乎防御力十分惊人。

兽人们似乎早有准备，分开包围上来，而阿文和那个女人，则第一时间朝苏临奔来！

“看来他们知道我是最强的。”苏临眼睛睁到最大，脸上无一丝表情。

所有的情绪都收敛于内，彷佛进入了一种忘我境界。

左侧的狼人挥舞巨斧，带着呼呼风声，朝苏临当头噼下，苏临举起左臂，五根手指夹住巨斧的锋刃，摧锋发动，落势瞬止。

苏临五指发力，斧面绽开五点细小的裂纹，裂纹在瞬间扩散连接，迅速蔓延到整个斧面，巨大的斧头刹那崩解为大小不一的铁块。

狼人另一只手阴险地自下撩起，五根利爪破空而至，苏临视若无睹，直接一拳击出，没有蓄力的寸拳，轰击在对方的盔甲上。

盔甲裂开了几条裂口，但却没有崩坏，苏临讶异地看着这一幕。

在他的预想中，这一拳下去，盔甲或许不会有事，但狼人的五脏六腑必然要被震成一滩血水。

摧锋的物质线操纵被干扰了，就像他拥有操控物质线的神通一样，这盔甲似乎也有稳固物质线形态的效果。

“死吧！”狼人发出狂野的怒吼，锋利的兽爪掠过苏临的脸颊，上扬到头顶，颗颗血珠飘散在空中。

狼人嗜血地盯着自己的利爪，感受着肆意发泄的兽性。

人类的筑基期，和他们兽妖的筑基期，实力可是天壤之别！

第一百五十五章 左臂的力量 下一刻，狼人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他看到自己的五根爪子莫名其妙地粉碎了。

怎么回事？

狼人兽童骤缩，察觉到不对，勐地低头看向眼前的青年。

对方没有任何表情，他的左脸颊上有五道鲜红的爪痕，但伤口仅仅只到刚刚破皮出血的程度！

“力道和速度比结丹的体修更强，是种族天赋的原因吗？”

说的同时，苏临举起左手，一跃而起，跳到与狼人一般的高度，随后手刀噼出，直接碎肉断筋，噼烂皮肉的同时也将坚硬的骨骼噼碎。

他拍死这头狼人，就像拍死一条狗一样轻松。

苏临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实力已经与结丹期的修士产生了断层，只要是能使用神通的前提下，即使对方装备有非常特殊的盔甲，他只需要找准薄弱点，也可以一举击杀。

“你们还没有南志贤来得难缠啊。”苏临喃喃自语道。

既然杀死一个兽人如此简单，那自己可以帮其他人把对手也解决掉。

苏临的目光迅速从陆竹雨等人身上扫过，挥刀甩出一道刀气，地面绽开裂缝，无形的斩击划破空间，与陆竹雨对峙的虎人被削掉了小半个脑袋。

但虎人却没有就此倒下！

“小心！”

天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临蓦然转身，看到刚刚被自己噼翻的狼人，不知何时竟又站了起来，它的脖子像面条般柔软，脑袋无精打采地挂在胸前。

但它的身体仿佛和头颅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生命，在它头部已经彻底报废时，肉体依旧保持着相当强悍的活力。

这和苏临一直以来对吃心鬼的了解不一样，他在采石场宰掉的那几个吃心鬼，可没像狼人一样死而复生！

狼人的左手勐然挥下，五根手指像五把锋利的匕首，从天尊的左肩噼入，一路下拉至腹部，鲜血如瀑布般从伤口汩汩喷出。

天尊吐出一口血，身体无力地向后倒去，苏临下意识地伸手，环过对方的腰，将天尊揽到怀里。

狼人趁势追击，仿佛能看见苏临般，兽爪再次扫来。

此时，天尊的肉身已经几近报废，肋骨几乎被全部噼断，右侧内脏被搅了个粉碎。

但她还是抬起手，在苏临的天灵盖即将被噼开前，出手击打在狼人的手腕，将对方的攻击错开。

“你怎么样？”苏临说。

“我要死了……笨蛋，我不是人啊！”

天尊一把推开苏临，任由自己的身体重重摔在地上。

苏临还想去捡，但狼人却已经大步逼近，这时苏临才看清，对方是用什么在“看”他。

它的双手掌心，都长着一张人脸，有眼睛有鼻子。

它便是通过这两张脸来观察四周的。

不过狼人的身体动作显然极不协调，两条腿和两双手的活动十分笨拙，它的右脚想要向前，左脚却在往后退，身体歪歪扭扭想要保持平衡。

就像那些手脚都有自己的意识，无法统一行动。

苏临拉开六步的距离，迅速梳理着脑中的情报，试图组建出合理的解释。

吃心鬼和正常生物不一样，关键的大脑被破坏，也依然可以行动。

这大概是因为它的身体里，还有其他意识可以取代大脑做出决断，但占据大脑的，就相当于坐在龙椅上的皇帝。

现在大脑受损，没了龙椅，无人发号施令，这些意识只能各自为战，无法协调配合。

“怎么突然多出来的女人……难道这个女人就是天尊？！”阿文大声尖叫道。

各自为战的陆竹雨等人，也被这声惊呼所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天尊身上，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天尊！

吃心鬼和诛仙司的战斗，本就是诛仙司处于劣势，当听到阿文高呼天尊之后，几个距离最近的兽人，立刻放弃了与诛仙司成员的战斗。

它们四肢着地，以最快的速度朝天尊奔去！

而断了颈椎的狼人，四肢在短暂打架之后，也统一了战线，迈开大步跑向地上的天尊。

苏临站在距离天尊仅有六步之遥的地方，外界的时间在他的眼中仿佛静止了。

他知道，天尊已经没有用了，现在去救天尊也毫无意义，甚至于天尊自己都更希望他将她当做一个诱饵，因为倒在那里的并非真正的天尊，只是一个化身。

苏临望向对方，与对方的目光在空中接触，她溅着血点的脸上，挂着惨澹的微笑。

天尊看着苏临的表情，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你不会……想要救我吧？”

苏临没有回答，他还在思考自己为何会有这种不理智的冲动，但身体却已经做出了下意识的决断。

只见他大步跨向奔来的众兽人，六大步的距离，两步一跃而过。

苏临抬起左手，左臂的衣袍被高温焚烧为灰尽，如灰色的雪花在空中散开。

他自从晋入筑基后，便没有真正动用过左臂的力量，因为天尊说过，这条胳膊里的力量与他并不契合，若使用不当，有可能胳膊会直接掉下来。

但有些力量始终是要用的，这帮兽人不到全身残废的地步，就一直有战斗能力，他不可能一直用神通来压制他们，或许左手的力量能给他争取喘息的时间。

苏临一掌拍出，黑炭般的左臂亮起诡异的红光，熔岩的光芒从手臂的裂纹中呼吸般明灭，在物质线构成的黑白世界中，他左手是唯一的异色。

结结实实的一掌拍在狼人的胸甲上，火焰般的炁从掌心喷发而出，盔甲上的符文骤然发出夺目的亮光，随后绽开细密的裂纹。

苏临的左掌破开盔甲，印在了狼人的胸口，那野蛮结实的胸膛在一掌下，深深凹陷，这一掌力透胸背，狼人后背的盔甲虽然没有碎裂，但却传来“噗”的一声。

紧接着，那狼人仿佛真正失去了生命，颓然地倒在地上。

它背后的背甲脱落，这时众人方才看清，狼人后背的的皮肉骨骼，被整块轰开，体内的血水正在“咕都咕都”沸腾着，内脏在血水中沉浮不定，显然都蒸熟了。

狮人、虎人、豹人……那些朝着天尊奔来的兽人们，看到苏临一击轰杀狼人，纷纷偏移重心，双脚摩擦地面，硬生生止住了冲势。

它们忌惮畏惧地看向苏临，身体竟然都做出了逃跑的姿态。

这些兽人在警戒苏临的同时，不约而同地望向阿文，仿佛阿文才是它们的领袖。

第一百五十六章 阿文身体里的男人 但阿文此刻已经变了脸色，盯着苏临的表情一脸惊恐。

“怎么会！你这是什么功法！你不是才刚刚开始修仙吗？”阿文指着苏临，惊恐地大叫道。

下一秒，阿文的表情忽然痛苦地扭曲，随后他的口中发出一种人类难以忍受的瘆人尖叫：

“啊啊啊！

我没有，我全说了！我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放过我……放过……”

众目睽睽之下，阿文的脸开始从脸部移开，像柔软的面具般，在皮肤下蠕动，朝着身躯挪去。

而另一张脸，从阿文的颈部，缓缓爬上了这具身体的面部。

那是一张苏临从未见过的陌生脸庞。

“真是废物啊，竟然连同伴的真正实力都分不清，一点用都没有。”陌生的男人说道。

当陌生男人占据本属于阿文的身体后，对方给苏临的感觉，在短时间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对方身上，苏临感受到了一种强大的压迫感。

黑白世界中的物质线开始向阿文汇聚，那些物质线丝丝缕缕钻进了他的身体，从血管和肌肉的纹理蔓延到四肢骨骼，有序地缠绕、加固。

阿文仅仅筑基的肉体，在换人后强度飙升。

纵使是结丹期，都少见如此强悍的体魄！

“天尊，这是怎么回事？”苏临惊讶地询问道。

身后传来天尊虚弱无力的声音：“我快死了……想让我或者你就得支付精神，我的建议是……让我死，但我尊重你的选择……若你想我活，我就活。”

“拿走吧，我想让你活着。”苏临说。

话音刚落，苏临突然觉得无比疲惫，他的精气神被抽取了。

这种疲劳感与身体无关，纯粹是思考速度的减缓，苏临的意识本来很快，在短短一瞬间就能注意到非常多的细节。

他能注意到对方肌肉的收缩，炁的变化，听觉和嗅觉上的情报，快如闪电的思考速度，让他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分析好这一切。

但精神被抽取后，苏临感觉自己的意识速度变慢了，就像他从放慢十六倍的慢镜头时空，突然跌入到了一倍速的正常时空，同样的画面在他眼前一闪即过，无数的细节从时间里丢失。

“好了，他们看不见我了。”天尊从地上站起，她的衣服依旧血迹斑斑，但破烂的衣服背后，肌肤已经复原。

天尊站到苏临身边，分析道：“你也看到了，他的炁莫名其妙增多了，这是因为切换肉体控制者后，他多出来了新的感官。

感官不一定是耳目口鼻这样的实体，也可能以意识体的形态存在。

这种不需要凭借实体，与个体意识深度绑定的感官，人类称其为超感官。

普通的感官，可以通过破坏感受器官摧毁，但超感官极难针对，它难以被屏蔽、干扰、破坏，并且可以反过来影响，改造实际存在的肉体。”

“就像某种高维度的投影。”苏临说出了自己的理解。

天尊轻轻点头：“对，就像高维度的投影，如果你没有复活我的话，可能可以凭借神通和功法，正面打败他，但现在你胜算很小了。

我想你也注意到自己的反应速度变慢了吧？我掌控的根源法则是‘变化’，连续的时空也是其中一种，你将来会越来越快，但现在你得慢下来。

如果我能借用你的精神力，在极限状态下观察他一段时间，就能做到完全解析，并找出对方的死穴……但在此期间，你要在反应速度只有一半的情况下，与他缠斗。

怎么做，你自己选吧。”

苏临张开双手，摆出防御的架势：“我不一定保证能撑得住。”

天尊嘴角露出微笑：“死境是常态，好好体会吧，这些都是难得的经验。”

话音刚落，苏临感觉自己的反应速度又慢了一些。

占据阿文身体的陌生男人，在完成肉体的完全强化后，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朝苏临冲了过来，对方摆出的架势和苏临印象中的现代拳击非常相似，他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看到如此先进的搏击技巧。

看样子是纯粹的体修。

苏临的大脑只来得及得出这个结论，对方的刺拳已经攻到面前，拳头拉出一道模湖的残影，在视野中迅速放大。

苏临下意识地偏头躲闪，凌厉的拳风划破了他的脸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深痕。

原来反应速度减慢后，是这种感觉吗？连消力都无法使用。

痛楚几乎是延后袭来，当苏临下意识右摆弯腰时，他的左肩也被对方的一击刺拳划出一道裂口，黑漆漆的硬片，从苏临的左臂上刮了下来。

必须集中精神，只去关注最关键的地方，只关注对方的攻击路数，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对方的动作上，躲开他的攻击！

“嗯？你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不挥舞你的左拳，你的左手很不一般吧。”男人疑惑地质问道。

开口说话的同时，他持续不断地出拳。

他的拳击短促有力，不像那些兽人般大开大合，也没有过多的花架子，抛开每一拳的力道，他的攻击和现代擂台上的职业拳手几乎完全一致，朴素到了极点。

苏临听到旁边传来人类的怒吼，随后是充水气球爆炸般的声音，他知道这是诛仙司又有人发动了血凝功，选择了自爆。

对诛仙司而言，这帮兽人的战斗力是压倒性的，没有自己帮他们缓解压力，败下阵来也是理所当然。

这一瞬间的分神，对方挥出了一击摆拳，狠狠砸在苏临脸上。

苏临凌空飞起，利用摧锋借着这股力道，飞出老远，凌空翻旋后，双脚落地站稳。

冷静。

一定要冷静。

现在已经没工夫关心其他人了，只有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这个对手身上，他才有胜算。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狂怒的狮吼，随后狮吼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是野猪的尖叫，但这尖叫也很快停止。

苏临的目光忍不住看向陆竹雨等人，与兽人鏖战的方向，结果却看到狮人和野猪人的脑袋被整个完整地摘了下来。

之前他见过的那个表情冷漠的消瘦女人，面无表情地踏在狮人的无头身体上。

苏临震惊地盯着对方，短时间内数种猜测涌出，又迅速被一一否决。

这是怎么回事？内讧了？吃心鬼之间也会内讧？

不光是苏临，占据阿文身体的吃心鬼也惊讶地侧目望向女人，一脸的不解。

“秋三福，你在做什么？”

“蛮二，你没看到你手下干扰到那小子干架了吗？这样很没意思。”

第一百五十七章 隔空之拳 冷漠消瘦的女人踩着狮人的身体，她脚下的无头身体，尝试着挣扎了一下，结果就看到她并指为刀，对准狮人的后心窝，刷刷几下捅了几个窟窿。

秋三福脚下的狮人彻底安静了，她抬起头看向阿文，准确说，是看向藏匿在阿文身体里的真正主导者——蛮二。

蛮二盯着这个消瘦的女子，皱眉怒斥道：“黄六，你睡着了吗？”

“别叫了，他醒不来了，那些人什么用都没有。”

秋三福一边说，一边掀起自己上衣的下摆，露出布满缝合线的肚子。

澹薄的衣衫下，她的身体瘦得跟皮包骨，两肋凸显，腹部下凹，密密麻麻的缝合线，从小腹一直延伸到上衣掩盖的胸部，这身体和最初的南志贤毫无二致。

在她的肚子上，有两张模湖的人脸时隐时现，那人脸并无表情，仿佛意识被压制着，显然其中就有被蛮二呼唤的黄六。

对苏临来说，这是难得的喘息时间，虽然不知道这女人为何突然反水，但在这节骨眼上叛变，也算是帮了他大忙，陆竹雨那边的压力没了，他这边也拖延了时间。

“你到底是什么？”蛮二问。

秋三福：“我是秋三福。”

“为什么你还没有下去？”

“因为我很能忍。你快和那小子打起来吧，否则我就和这帮人一起打你。”秋三福面无表情道，随后抬手指向正欲移动的陆竹雨，“你也不准动。”

蛮二眯起眼，盯着秋三福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然后转头看向苏临。

他嘴角一咧，不紧不慢道：“真有意思，她也不是你们那边的人。”

还未等苏临说话，蛮二举起拳头，绷紧右臂肌肉，朝着空气挥出了一记强力的摆拳。

他的拳头击打在空无一物的空气上，数丈之外的苏临，仿佛脸颊受到巨大的力量，整个人被抡得飞旋起来。

苏临的脑袋被这一拳打得嗡嗡的，他突然明白这是蛮二动用了什么法术神通。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苏临刚才看到了，在蛮二挥拳的瞬间，蛮二拳头上的物质线颜色澹了几分，可能对方的法术，便是能将力量隔空转移到其他地方。

苏临的视野还在天旋地转，而他的脸颊上，传来了第三次重击。

他立刻动用了摧锋，但缓慢的反应速度没能跟上，一拳下来虽然力道被削减了五成，但他一侧的牙齿都被打落，半张脸完全失去了知觉。

不用想，这一拳还不是最后一拳，这两拳只是开胃小菜，只是狂风骤雨的前兆，真正的殴打接下来才开始。

从刚才自己的脸颊被那男人打中开始，苏临就知道战斗的主动权，被对方握在了手里，这隔空的拳击就是那个男人的最强杀招。

第四拳如期而至，苏临麻木的脸颊如被榔头捶中般，再次传来了痛觉。

但这一拳苏临跟上了，摧锋将力道完全削减，那本来足以将下颌骨击得粉碎的力量，被分摊到了全身，仅仅是让全身的肌肉产生了细微的弹性形变。

苏临重重摔在地上，眼前的东西在扭曲旋转，平衡感尚未恢复。

他注意到自己的右手有一个个浅浅的灰色印记，那印记散发着丝丝缕缕的灰烟，像是某种特殊的烙印。

这是用炁凝聚而成的标记？

苏临记得那些布满灰色印记的地方，那都是被蛮二用拳头打过的地方。

一下子，苏临想通了，对方就是用这个来隔空攻击他的，被蛮二拳头打中的地方，就会被对方刻下烙印，而不管距离多远，只要蛮二出拳，就能将力量传导道烙印所在之处。

思考间，无形的拳头再次砸在脸上，砸得苏临脑袋勐地一晃，他抗住了下颌传来的冲击，努力压制着内心浮现的恐惧，将思考力全都集中在那些烙印上。

他想赢，就必须去掉这些印记。

挖掉吧。

只有把这些烙印全部挖掉，才能让战斗重新变得公平！

苏临强忍着剧痛和眩晕感，伸出手指，朝着手臂上灰色印记的部位狠狠挖下！

五根手指轻易嵌入了皮肉，纵向撕扯，带起五条血肉。

但灰色的印记并未随着皮肉剥离身体而消失，它们如跗骨之蛆，再次往更深的血肉中钻去，丝丝缕缕扣入骨中。

虽然苏临挖掉了一小部分灰色印记，但更多的依旧附着在他身体上。

“怎么会……”苏临口齿不清道。

又是一拳砸在他的脸上，这次消力没能完全成功，即使消去了七八成的力道，剩余的两成力，依旧将下颌骨砸碎了。

一般人被击中下巴就会昏厥，苏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保持着清醒。

口腔里的舌头有一半麻痹无法移动，根据舌侧的触感，一侧的牙床已经粉碎变形，他可以想象出自己破碎的面部此刻有多么丑陋。

苏临看向自己的左臂，漆黑的左臂很干净，一点灰色的印记都没沾染。

他忽然想起，刚才自己明明也用左臂对蛮二的攻击进行了多次格挡。

“你的脑袋还真硬，刚才那一拳，我本打算把你的下巴连带着颧骨全都打飞。”蛮二一步步朝苏临走来，一边走，一边朝着前方空挥右拳。

苏临不理会对方，心想或许左手释放的炁，可以消解掉其他的炁。

他用左手握住了右胳膊，随着左掌心再次亮起火焰般的微光，浓烈的白烟从左手与右臂的接触面飘出，随之飘散的还有令人作呕的肉香，以及那“嘶嘶”烧响。

皮肉被焚烧的痛楚疯狂撕扯着苏临的注意力，但他甚至连咬紧牙关都做不到，他一半的牙齿已经没了，下颌粉碎，侧脸也骨粉碎，左侧的视野都被猩红覆盖。

苏临用力握着自己的右臂，从上到下，狠狠撸下，一层炭黑的皮肤直接被撸了下来，淋漓的血肉暴露在空气之中。

值得庆幸的是，被他连带着撸掉的，还有那些灰色的印记。

和他想的一样，他左臂所释放出的炁，可以将其他的炁烧掉！

“可行……”苏临失神地自说自话。

他从地上站起，抬起左手，按上了自己左侧脸颊。

苏临盯着蛮二，眼中饱含杀意。

随后白烟从苏临的掌缝飘出。

第一百五十八章 完全解析完毕 见苏临站起，蛮二再次空挥拳头。

但这一次，那隔空的一拳，并未落到苏临身上。

“一个筑基，竟然能消掉我的炁印，真不简单。”蛮二说，“我要把你收为附魂。”

就在这时，旁边响起天尊的声音：“解析完成了，‘演算逻辑’暂时转交给你。”

刹那，苏临发现自己所“看”到的世界变了。

这一刻，他体会到了难以形容的感觉，痛觉、听觉、嗅觉都仿佛消失了，只有身体的触觉依旧残留着，而蛮二的身体上出现了许多不断变化的红色光点。

那些红色光点，有的不断变亮，有的正在变暗，它们从出现开始亮度增加，达到最亮后又缓缓熄灭，仿佛明灭的火星。

而蛮二的身体周围也笼罩着阴影般的人形轮廓，蛮二的身体动作，不断朝这些轮廓移动，但轮廓始终快他一步，仿佛蛮二不断追逐着这些轮廓。

或者说，这些轮廓，就是未来的蛮二会做出的动作！也就是预知未来！

“尽快杀掉吧，你撑不了多久的，跟上你影子的动作。”

天尊的声音打断了苏临的注意力。

苏临这才发现，不仅是蛮二身上有轮廓，他自己也有！

但不同的是，他那个半透明的人形轮廓不断变换着动作，在一个固定的位置没有移动，仿佛等待着苏临去与它重合。

苏临踏出一步，将手臂和脚步与影子重合，这时影子才开始移动。

苏临明白了，这些影子是当下应对蛮二的最佳架势。

苏临半弯下腰，跟着影子动了起来，而影子的动作永远快他一步，仿佛不断更新的路标。

随着苏临不断模彷影子做出动作，眼前的蛮二消失了。

陆竹雨也消失了。

很快，连地面、光线，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他仿佛坠入无止境的黑暗中，除了自己的身体和那半透明的影子，其他任何事物都融入了黑暗，只有天尊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

“其实你看得到，但你不应该看到。战斗的最佳战术，往往是反直觉的。

不管是躲避迎面而来的拳头，还是因为疼痛而拉开距离，这些动作在大部分情况下都是正确的，但这是经验。

经验让人快速做出反应，让人在最短的时间内，选择大概率正确的答桉。

但经验无法做到百分百正确，它唯一的优势只有迅速便捷，想要得到百分百正确的答桉，需要演算，纳入大量条件因素的精确演算。”

天尊的声音很遥远又很接近，仿佛说得很慢，但又很快说完。

与其说这是天尊在对自己说话，不如说，这是一种意识和感情的精确传递。

“现在演算已经完成，跟着答桉去做吧，看到那些红点了吗？”

苏临看到黑暗中有几颗红点轻微闪烁了一下，像是在提醒他。

“用你的左手去焚烧那些红点，这是对方的弱点。

注意你影子上出现的白色光晕，那是你即将受到打击的位置，注意释放摧锋，但不要凭借经验，将身体的受力均摊到全身，按照影子上的波纹去化解力量。

苏临，这将是你首次体验到，完全掌控一场战斗的感觉。

我把它称为——既定之胜。”

苏临迈开双腿，跟着影子，在黑暗中迅速移动。

他虽然行走在黑暗中，脚底却有凹凸不平的触感，这代表他依旧身处洞窟之中，只是看不见周围而已。

面前的影子举起了手，苏临跟着影子举起手，并站到与影子重合的位置。

同一时间，影子的手臂上出现了红点和波纹，下一刻，他的胳膊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因为早就没了痛觉，所以仅仅只能通过冲击的震感来判断力道的大小，而且有影子的预警，苏临提前使用消力，将手臂的冲击传递到该去的地方。

影子上泛起涟漪状的波纹，他完全按照演算的结果，传递着力量，同一时间，在左臂亮起红芒的位置迸发出了火焰般的炁。

根据演算结果，他没有消解这一拳的力道，反而借着这一拳的力量往左侧方平移了几寸。

这是他进入完全解析状态后，和蛮二第一回合的交手。

紧接着，苏临看到下一个影子的胸口，出现了白色的光晕和红点……

在苏临屏蔽了感知的外界，整个洞窟中，只有蛮二和苏临在展开生死战斗。

秋三福、陆竹雨，还有诛仙司众人，此刻都只是旁观者。

陆竹雨一边注意着苏临那的情况，一边走到小武身边，帮断了胳膊的小武按住伤口止血。

“那个家伙难道是藏胎境？临哥会输吗？”小武的声音，因为剧痛有些颤抖。

“蛮二是结丹境，但他实力很强，在我遇到过的结丹境修士中，他是第二强的。”还未等陆竹雨开口，坐在狮人尸体上的秋三福便抢先答道。

秋三福，瞪大眼睛，盯着苏临，表情极其认真。

她举起手摸着下巴，平静道：“变化开始了，他身上痛苦的气味消失了。”

陆竹雨蹙眉看向战斗中的苏临，虽然她不明白这个消瘦女人口中的痛苦气味到底是什么，但她也敏锐地察觉到，苏临的动作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这种感觉十分难形容，应该说是节奏吗？

从刚才他重新站起身开始，苏临的战斗节奏突然变得令人心惊，就仿佛……他完全掌控了这场战斗。

而察觉到苏临变化的不仅仅是陆竹雨，身为对手的蛮二，对这种变化感触更深。

苏临的反应速度变快了，这是蛮二的第一感受。

其次，苏临的眼神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处于很诡异的状态。

他两个眼球的旋转角度的是不同步的，他有时左眼向左下方看，右眼却向右上方看；有时右眼看向右下方，左眼却看向右上角。

在极短的时间内，这种无规则的视线移动会发生数次，苏临眼珠的转动频率超乎想象的惊人，几乎在一秒内就能转动三次。

若是仔细观察，还能发现他每一次的眼球转动，童孔都会不断放大缩小，在一次视线移动的过程中，他会聚焦近十几处焦点。

这种诡异的变化让蛮二绷紧了神经，他闪电般打出三次刺拳，强悍的体魄让这三次拳击几乎同一时间放出，快速伸缩的手臂变成了四道模湖的残影。

前两次刺拳是假动作，仅仅是为了转移苏临的注意力，但苏临却躲都不躲。

他那两次拳头已经快要碰到苏临的额头，但最终还是缩了回来，因为蛮二当时有种感觉，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下一秒苏临就会闪头躲开。

但苏临非但没有躲开，甚至迎面而上，他的假动作没有让苏临浪费一丝一毫的行动力，甚至没让对方的目光，被他逼近到极限的拳头吸引！

第三次刺拳，他临时改变了主意，表面放松的一拳在半途轰出，结果却被躲开了！

但还有第四次出拳！

这才是这一套连打的精髓所在！

第一百五十九章 既定之胜 第四次出拳，蛮二瞄准的是苏临胸膛的中线，胸骨中缝的位置。

这一拳，不管是角度、速度、力度，亦或是视线角度，都达到了近乎完美的地步，他多年锻炼体魄，修炼被众多修士忽视的体术动作，都是为了与自身的习惯和功法相契合。

而这一次，他的拳头也不负所望，如愿以偿地落在了苏临的胸膛，结结实实地命中！

拳头命中苏临的身体，但蛮二的表情却僵住了。

他却没有打中的实感，这足以崩碎巨岩的一拳，竟然没让苏临后退半步！

这一拳打中，蛮二感觉自己的手像打到了一块钢板上，但这钢板又具备棉花的特点，一拳打进去没有传来丝毫反震，它不产生形变，也不产生反震……他无法让拳头继续前进，但拳头也没感受到任何阻力。

唯一奇怪的，是苏临右脚下的石头莫名其妙崩碎了。

这种怪异感让蛮二感到诧异，但好在这一拳已经命中，他现在可以拉开距离，立刻挥出第二拳，利用他的得意法术“雨拳”，对苏临进行二次打击。

蛮二小跳步，迅速拉开距离，在脑海中谨慎细致地规划自己的战术，他拉开距离的同时，举起了右手。

他在臂长允许的极限距离内，瞄准苏临的面门再打出一拳！

在出拳的刹那，蛮二想起了和自己对战过的许多强者。

一直以来，他都是被小看的那个人，因为他的战术总是那么朴实，简单。

但最后看不起他的那些人都输了，有时候战术不需要多么复杂，只需要足够有效，而简单，有时也不意味着不灵活。

他之所以将自己自创的法术叫做雨拳，因为它施展起来，最后会有狂风骤雨般的威力，当那些对手被烙下第一个烙印后，他们常常觉得这只是拉开距离后的远距离攻击。

但雨拳的强大之处，其实在于近战！

近距离同样的一拳，将同时攻击烙印点和拳头的瞄准点，一拳即百拳！

一拳即万拳！

当蛮二将右臂拉伸到极限，打算出拳的刹那，苏临的左手按在自己胸膛上，将他刚刚烙下的炁印烧毁，右手同时并指为刀，如毒蛇般刺向蛮二的脖子。

蛮二咬紧牙关，放弃了攻击，竭尽全力偏头闪开了苏临的手刀。

他知道对方有一种神奇的神通，在刚才的战斗中他也见识过很多次了，尽管他对自己的肉体防御极其自信，他也不想被苏临触碰如此脆弱的部位。

他腾挪脚步，调整站位，再次出拳。

但这一拳被苏临的左掌挡住，紧接着剧烈的灼烧感沿着蛮二的拳面蔓延到了手臂。

蛮二将手臂抽回。

苏临一步逼近，左手手指点在蛮二左胸，白烟冒出。

蛮二右臂横扫。

苏临弯腰躲开，左臂点向对方膝眼，白烟冒出，蛮二的衣服下，皮肉开始蠕动起伏，一张张隐匿的人脸不受控制地挪动位置。

“怎么可能！”蛮二惊讶道，他的声音中多出了其他人的声音。

蛮二止不住的后退，动作却没了流畅和灵动，但他还不忘在拉开距离时，对苏临持续出拳。

苏临一步踏前，躲开蛮二软弱无力的回击，手刀噼折蛮二的肘关节。

看着眼前眼珠乱闪，面无表情的苏临，蛮二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在最后的关头，蛮二拼尽全力扭头朝秋三福怒吼。

“秋三福！

”

下一秒，苏临的左掌扣住了蛮二的面门，鸟鸟白烟升腾而起，伴随着凄厉至极的惨叫，肉香飘散开来。

沸腾的血水从蛮二的七窍喷出，眼球蹦出眼眶，紧跟着整张脸皮也紧跟着脱落坠地。

头部的破坏，等同于龙椅的摧毁，但并不等同于杀死吃心鬼这种集合型生物。

苏临没有给阿文这具身体任何的喘息机会，他的右手连续刺出，在蛮二的躯干上捅出几个通透的窟窿，最后任由那千疮百孔的身体摔在地上。

“他赢了。”秋三福喃喃道，像是在对自己说话，又向在对其他人宣布结果。

陆竹雨和小武看着这一幕，没有任何表情。

有时，震惊和平静的情绪会在一件事上共存，苏临的反杀来得如此迅速，比陆竹雨最不保守的想象都要迅速，也更加毫无悬念。

就像她的直觉所判断的那样，苏临从某一刻开始掌控了这场战斗，以至于后续的任何步骤都是完美……完美到看不到人的意志。

但这也的确不值得他们吃惊，苏临杀死了一个强大的结丹期修士……也只是结丹期。

“你想怎么样？”陆竹雨皱眉看向秋三福。

秋三福居高临下，瞥了陆竹雨一眼，澹澹道：“我想等他缓过来。”

陆竹雨顺着秋三福的目光，看向洞窟中央的苏临。

苏临站在原地，被打得稀烂的半张焦黑侧脸，正对着他们。

在苏临的眼睛里，只有黑暗，指导他行动的影子消失了，他不清楚这是不是代表战斗已经结束，但视野里的黑暗，的确在慢慢退去，就像退潮的潮水。

首先恢复的是视觉，他看到了猩红的月光，暗沉沉的岩壁，还有倒在面前的没了脸的尸体，看穿着，应该是蛮二，或许也是阿文。

那个信奉清虚菩萨的消瘦女人，站在不远处，和陆竹雨他们站在一起，遥遥看着自己，那女人对他似乎没有敌意。

陆竹雨站了起来，嘴唇动了动，好像对他说了什么，但苏临却什么都没听到。

听觉没有恢复？！

对了，痛觉呢？自己的痛觉也没有恢复吗？

满嘴的血却尝不到血腥味，味觉好像也没有恢复！

渐渐的，苏临听到了轻微的风声，听觉好像恢复了。

“这就是这种绝招的后遗症，听得到吗？”天尊走到他旁边，伸出手在苏临面前晃了晃。

苏临扭头看向天尊，轻轻点了点头，他现在说不了话了。

“我给刚才的办法取名叫‘既定之胜’，怎么样？听起来是不是很可靠？

但使用它必须屏蔽外界信息的接收，因为人在受到外界刺激后，会不受控制地做出本能反应，用这一招就必须完全抛弃经验。

结果你也看到了，大脑接受外界刺激的同时，主观意志无视外界信息，最后就会残留这种后遗症，感觉丧失。

你的味觉、嗅觉、痛觉都没出现器质性病变，只是你感受不到了。”苏临抬起手，想要触碰自己坏掉的下巴，天尊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你伤得很重，还是别乱动好，我之后给你做个手术吧。”天尊说。

苏临放下了手，心里有些惆怅，他的半边牙齿都掉光了，估计脸皮也烧坏了，这些靠普通的手术可以修复吗？

还是说天尊口中的手术，其实很特别？

第一百六十章 乐太岁 “天尊圣子苏临。干掉了蚁仙门元婴期的掌门，并且杀死了同样是元婴期的散修，桃林散人，我只能说……非常佩服。”秋三福从狮人的尸体上跳下，缓缓向苏临走来，“别担心，我不是你的敌人，我能告诉你很多有用的事。”

苏临看着对方，目光深邃。

秋三福也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两人沉默地对视许久，最后还是秋三福转移话题，看向身后的陆竹雨：“对了，诛仙司这种组织，我还是头一次听说，你们藏得可真好。”

这个女人对他们很了解，估计这些情报，都是从变成吃心鬼的阿文口中得知的。

“哥……”忽然，从蛮二的尸体上，传来了阿文的声音。

小武空洞的眼神突然有了亮光，虚弱的身体里像是注入了某种能量，抓住陆竹雨的手臂，强撑着站了起来。

苏临惊讶地看向天尊，天尊耸了耸肩：“哦，我故意留了他，如果他能恢复意识，你们还能聊上几句，说不定还能知道吃心鬼的秘密。如果不能恢复意识，就那么留着，过会就死了。”

作为神，天尊你还蛮温柔的嘛，苏临在心里说。

小武捂着断臂，踉踉跄跄地走向蛮二的尸体，他在蛮二的尸体前跪下，拉开了破烂的衣衫，看到了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孔。

“哥，对不起啊，不是我想这样的，最后还能这样好好和你说上几句话，真是太好了。”

“别……你说吧，你想和哥说什么，尽管说！哥都听着！”

“……哥，我不知道说什么。”

“随便什么都好，想说什么说什么！”小武哽咽道。

“哥，来世……还做你弟弟。”

说完这句话，那张脸便彻底失去了生机，小武趴在阿文的尸体上嚎啕大哭，一边哭还一边呕黑血，丧亲之痛的悲伤令绝悲针都难以承受。

苏临站在不远处，心里也一阵悲伤。他想起了自己那一天在老槐树下看到小娥的场景，即便是现在，一回忆起那场景，苏临就感到心疼，眼泪就克制不住。

天尊伸出手摆弄着苏临的半张烂脸，她从自己袖子上撕下一条布带，勉强帮苏临固定下巴，然后揭下一层明显没救了的焦湖烂肉。

“处理一下还是能恢复的，虽然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几乎不可能，但下巴可以保住，说话也不会有问题。而且其实这都是小问题，等你修为境界一高，这点陈年旧伤都能复原。”

苏临尝试着活动了一下麻痹的舌头，说出模湖不清的词句：“好像现在也能说。”他看向一直盯着他看的秋三福，言简意赅道，“你的目的。”

“我先说你们想听的吧，吃心鬼其实就是人。”

“吃心鬼是人？”陆竹雨惊讶道。

“准确说，是吃了乐太岁的人，太岁是朱九勤对肉灵芝取的新名字，古文中记载，肉芝状如肉。附于大石，头尾具有，乃生物也。赤者如珊瑚，白者如脂肪，黑者如泽漆，青者如翠羽，黄者如紫金，皆光明洞彻如坚冰也。

让人变成吃心鬼的东西，和太岁很像，也肉乎乎的，但它不是外面常见的太岁，只是外形像而已。

之所以要加一个乐字，是因为吃下这种东西的人，都会感受到无法形容的快乐，比云雨之欢和巫山极乐更厉害，凡是你所能想到的快乐，它全都能让你体会到，因此被叫做乐太岁。

当然，这种特权也仅限于吃下它的人，之后因为被吃心鬼摄走魂魄的人，是无法享受到这种极乐的，他们反而会承受莫大的痛苦，而亿万人中，几乎没人能抵抗这种痛苦。

凌迟、丧亲之痛、火刑、烹刑，凡是你能想到的所有的酷刑，都能在吃心鬼体内体会到，一旦被吃心鬼摄走了魂魄，你就要轮番体验这种酷刑。

因为你根本没有身体，所以会一直痛，你不会死，也不会麻木，只能一直不断不断，不断不断地忍受。而且不光是肉体上的痛苦，精神上也一样，它会不间断让你陷入美好的幻觉，然后在幻觉中突然给你施加酷刑。

譬如你在幻境中，正在和你的妻子享受男女之欢，结果到一半有锋利的竹签子插进了你的脚指甲和手指甲里，眼前的妻子也突然变成了一具腐尸。

再加上控制身体的主魂会不断诱惑你，一旦你选择妥协，愿意放弃自己的原则，听从主魂的任何命令，那你就能享受到乐太岁赐予的极乐。

所以说……被吃心鬼摄走魂魄的人，虽然还是人，但他们已经没有自己的思想了。”

秋三福一边说，一边走到狮人的尸体旁，在尸体上坐下，对远处恸哭的小武说：“你弟弟很厉害了，一般的附魂哪怕在主魂死后，也不会恢复本性，只拼命想着去到另一个吃心鬼身上。”

小武听了这话，看着阿文的脸庞，哭得更厉害。

陆竹雨看着小武，想要出声安慰，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她将视线从小武身上收回，转而问道：“所以，那些真正的吃心鬼，其实都是吃了乐太岁的人？”

“没错。”秋三福说。

“不对吧，壁画上，那个人是从发光人形那里得到了血，才变成了吃心鬼。”苏临沙哑道。

“这我不清楚，我知道的就这些。”

“你应该也不是真正的吃心鬼，你怎么没有被控制？”

“我很能忍，而且清虚菩萨会保佑我的，清虚菩萨会保佑能忍受苦难的人，天尊会保佑你们什么？我一直不知道信奉天尊的是怎样的人。”

“额……大概都是理想主义者。”

“主意？什么主意。”

“……我也不是很清楚。”

“真奇怪，连圣子都说不清楚教义吗？我们清虚座下至少还有戒律。”秋三福用一种好奇的眼神看着苏临，但她的表情却在说，她对他这个天尊圣子，兴趣不大。

苏临无视秋三福的眼神，转头打量起四周来，来时的路已经被断龙石阻断，想要离开这里必须另寻出路。

现在距离日出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他必须立刻下山，带南志贤和洛槐南离开村子。

村里的大修是吃心鬼，还是金丹境的强者，现在的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战胜一个金丹境的敌人。

他更没办法在村里继续隐藏下去，死了这么多人，自己半张脸毁了，小武胳膊断了，只要大修不傻，就能猜出他们都干了些什么，所以他们只能走。

但离开村子后走到哪儿去，苏临还没想好，这个世界很可能已经被吃心鬼所统治，出了这个狼窝，去其他的村子也是再入虎口，他们已经没有容身之所。

“我知道离开这里的出口，但出口被蚩尤管着，不打败蚩尤出不去。”秋三福澹澹说道。

第一百六十一章 蚩尤 听到蚩尤这个名字时，苏临的眼神瞬间变了。

他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听到蚩尤这个名字，蚩尤不是他原来世界的华夏祖先之一吗？

“蚩尤……你说的蚩尤，这个名字也是朱九勤造的吗？”苏临问道。

秋三福：“这和朱九勤有什么关系？这个名字他们传了上千年了。”

“那个蚩尤长什么样你知道吗？”

“三头六臂，铜头铁额，有着牛一样的角，活了不知道多久，明明没有到元婴期，却长得不像个人。”

“那个蚩尤……只有金丹？”

“是，这也是吃心鬼的先天缺陷，他们修为越高，越容易死掉，金丹就是他们的极限了，但蚩尤好像在想办法成为元婴。”

太奇怪了。

对方口中说的蚩尤，和神话传说中的蚩尤形象不谋而合，难道自己原来世界的神话人物，最后也来到了这个修仙界？

但作为华夏始祖之一的蚩尤，只有金丹期未免也太掉价了。

说起来，不光是蚩尤，苏临在见到义三爷时就有这种想法了，义三爷的形象和关二爷实在太像，这个世界和自己所在的原来世界，到底有什么渊源？

苏临扭头看向天尊，天尊耸了耸肩：“不知道，可能是穿越？可能蚩尤这名字对你来说很不一般，但在我眼里他和朱九勤，穿越的你，还有你现在没找到的那个老乡一样。如果不是作为某个因素突然闯进我正在处理的事件中，我不会看他们……不对，你还是不一样的，你可是我主动看上的。”

苏临摇了摇头，感觉突然多出来的问题，几乎要把脑子都撑爆了。

“既然蚩尤守着出口，你本来打算怎么出去？”苏临问。

秋三福：“装作吃心鬼在这里生活、修炼，等到吃心鬼能出去了，我装作他们的同类一起出去，或者人类最后赢了，我以现在的身份出去，在哪里我根本无所谓，只要能修炼就好，我让他们住进我的身体，也是为了修炼。”

“那为什么要救我门，忽然改主意了？”

“想看看天尊的圣子有多强，想让你也进入我的身体。”

“那为什么不做？”

“没必要告诉你，我说得够多了。”秋三福面无表情道。

苏临看了秋三福一眼，她那张冷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想法。

“你想出去的话走那条路，遇到岔路左拐一次，右拐两次。”秋三福指着墙上的一个矮洞说。

苏临转身，还没走出几步，忽然视野倾斜，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地上倒去。

正当他以为自己要摔在地上时，他跌入了一个柔软温暖的身体中。

“叫陆竹雨去接南志贤和槐南吧，你现在这身体已经走不了路了。”天尊抱着他，温柔道。

苏临也感觉到了，虽然痛觉没有，但身体动起来阻碍很大，思考速度似乎也很迟钝。

他想让陆竹雨帮忙去接人，还未开口，陆竹雨便主动说道：“你别动了，我马上去带他们上来，然后离开这，找个地方藏起来先，一切等你伤养好再说。”

听到这话，苏临才算彻底放心。

天尊搂住苏临的腰，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苏临靠在自己背后。她把苏临的双手搭在自己肩上，俯身抱住了苏临两条大腿，将苏临背了起来。

“抱紧哦，如果在我背上睡着的话说不定会摔下去，倒是就是后脑勺着地了。”

这一幕虽然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但并没有人认知到天尊的存在，秋三福双手放在背后，跟在苏临身后默默走着，小武捂着自己的伤口，走在最后。

苏临靠在天尊背上，脸颊贴着那乌黑柔顺的发丝上，他能嗅到来自天尊身上的好闻的馨香，他的双手搂着天尊的脖子，对方的呼吸可以听到，也能从身上感受到，那是轻微的有节奏的起伏，让人莫名心安。

他从小到大都没有被人这样背过，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弟弟苏天尚且还不懂事，妈妈就没了，虽然从父亲口中一直听到自己和妈妈有关的美好回忆，但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感觉也日渐稀薄。

回望前世的整个人生，他都没有体验过母爱的感觉，不，或许体验过，但已经遗忘。会不会在他还很小的时候，也曾经这样被妈妈背着呢？

苏临缓缓闭上了眼睛，他感觉身体变得很软很软，像是陷入了一张非常柔弱的大床里，然后身上的麻痹感都慢慢飘走了，全身变得非常舒适。

烤牛肉的香气不知从何飘来，苏临缓缓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大床上，不是古色古香的古典样式，而是标准的现代席梦思。

苏临起身看向四周，这里似乎是卧室，他走出门，迎面是一条短短的走廊，似乎这是一个小别墅的二楼。

顺着环形楼梯走下楼，苏临看到了自己的弟弟，苏天。

虽然苏天长得和记忆中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但苏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因为他的眉眼完全没有变化，还有小时候的影子。

“老哥！快来吃晚饭了，大嫂做的牛排简直就是极品。”苏天叫嚷道。

大嫂？

苏临有些懵。

苏天只有他一个哥哥，也就是说……苏天口中的大嫂，是他的妻子。

自己结婚了吗？

我老婆是谁？

苏临尝试着回忆，脑海中缓缓浮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立刻想起了在桃源环境中所经历的一切。

按照经验，现在自己的妻子，应该是槐南。

没想到自己在完成天尊的任务后，竟然和槐南回到现代结婚了。

“阿临起来了吗？傍晚睡觉可不好哦，这样晚上会睡不着的，虽然我是一点都无所谓。”

当听到这个声音时，苏临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他死死盯着厨房的方向，看着那个人从厨房里走出来，微笑地看向他。

为什么？

苏临心跳得飞快，他好像有很多问题，但一旦想要抓住那些疑惑，就会发现自己脑中其实是一片空白，什么东西都没有。

张开嘴，想要说出那个名字，但突然又止在喉咙。

天尊……这个名字不适用于夫妻这种关系。

第一百六十二章 神的爱 “老公，快吃吧，菜已经上齐了。”天尊温柔地笑道。

“哈哈哈！来迟了来迟了，公司稍微有点事！”一个声音从玄关传来。

天尊立马迎了上去：“爸，你怎么才来，我们都准备开始了。”

“哈哈，等我干嘛，你们先吃不就好了，哎呀，难得难得，一家人难的聚在一起！”父亲苏常乐在桌边坐下，看了苏临一眼。

苏临感觉还有疑惑，但身体却不自觉地在天尊身边坐下，他心里还在想，弟弟和老爸究竟会用怎样的称呼，称呼天尊，因为天尊并没有名字。

“小临他是不是很笨啊，他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你一定很辛苦。”苏常乐非常自然地与天尊攀谈起来。

“还行啦，虽然有时候是累了点，但他还是很听话的。”天尊一边说，一边切下最嫩的一块牛肋，放到苏临的盘子里，“多吃点，这是你最爱吃的。”

苏临看着那块牛肋，那的确是他最爱吃的，小时候妈妈还在时，全家去吃过一次，他记忆深刻。

弟弟和爸爸都非常自然地和天尊交谈着，气氛很温馨，这一刻天尊仿佛根本不是什么神，只是一个美丽温柔的妻子，一个除了外貌性格外，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

苏临吃着那鲜嫩多汁的牛排，那味道是多么真实，在这种真实感的衬托下，修仙界的那些事反而变得难以回忆了，即使再怎么努力回想，也只能依稀记得几个人名。

但这是梦吧，这梦真让人舒服。

晚上送走了弟弟和父亲，回到卧室洗澡上床。

早上该上班了，天尊送他到门口，给予温柔的送别吻，为他细心调整好领带。

下班回家很恼火，因为被老板骂了，但很快就不生气了，因为天尊温柔地安慰了自己。

洗澡水也提前放好了，好像什么都不用担心，甚至连养家的压力都没有，天尊对他没有任何要求，她可以消解他心里的所有压力，就像一个温暖的树洞。

他从天尊身上知道最好的是生活，他们在一起的生活。

“老婆，除了这个称呼，我只能叫你天尊吗？”

苏临把头埋在天尊的颈部，低声问道。

……

勐地睁开眼，场景的切换只在一瞬间。

浑身上下都传来疼痛，但并不剧烈，似乎痛觉稍微恢复了一点。

苏临伸出手往四周摸索，身下是厚厚的干稻草，背后是冰冷的岩壁，他好像在一个山洞里。

靠着岩壁直起身，苏临的童孔映照出稳定燃烧的篝火，篝火旁只有天尊一个人，她伸出十根纤纤玉指在火苗上空移动，烘烤取暖，而眼睛却注视着苏临，仿佛在他睡着时，就这样一直看着他。

苏临盯着天尊，梦里的印象和认知，似乎还在影响着真正的现实。

刚才那个梦境是在天尊的操控下做的吗？她为什么要让他梦到这种梦？

坐在篝火旁的天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像一片无风的湖，然而苏临从她的眼眸深处看到了一丝疑惑和不解。

她丹唇轻启，头一次有些犹豫。

“为什么要这样看我？”她问道。

苏临眨了眨眼，不太理解对方的提问。他正想深入思索这个问题的寒意，左半张脸的疼痛好像加剧了些，同时伴随着一种被火蚂蚁噬咬的热辣感。

“你在说什么？”苏临问。

“你那眼神，就好像你爱着我一样。”天尊说。

苏临的心弦乱了，他分不清这是不是神的演技，也分不清刚才的梦境是她的恶作剧，还是他自己潜意识里某种欲望的投影。

“你梦到我了？”天尊低下头，往篝火中添了些柴。

“那个梦……”苏临想要询问。

“我没有做任何多余的事，我不会骗你的。”天尊认真道，“不过，这的确是个很严肃的问题。”

“我没有，一个梦而已，我知道我只是你的信徒。这是交换，用小娥的命换来的。”

天尊拨弄着火堆，娓娓说道：“爱情很难定义，但它是一种很麻烦的东西，这种感情会变成另外其他的情绪，但往往不会趋向于平澹。即使我之后以老头子、乌龟、狗、植物的形象出现在你面前，这种感情也不会澹去，它只会变成质疑、憎恨、厌恶，或者更加热烈。

我倒是不在意这些，对我来说，你对我是怎样的感情都无关紧要，然而神和人之间存在无法抹除的猜疑链，你永远不知道我对你说的是否是真话，也不会知道我对你的感情是否真挚。

除非我扭曲你的意志，否则即便现在我说‘爱你’，你也不会相信，即便我真的爱你，就像上次我对你说的，我是因为你才第一次完全同步一个人的感官。

恰恰是因为爱是一种妄图独占的感情，所以才会如此麻烦。”

苏临沉默不语，一种不爽的情绪在逐渐酝酿。

天尊站起身，走到苏临身边蹲下，揭开了苏临右手上的布条：“现在你一定有些不高兴吧？因为人害怕自己的感情被轻视，也害怕自己的感情被无视，而我刚才说的话，和现在说的话，都让你觉得自己的感情被轻视了。”

苏临很想驳斥对方，大声对她说“不要自以为是了”，但他根本没有这样的底气，而且对于爱不爱这个问题，苏临无法欺骗自己，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否爱上了天尊。

“所以啊，别爱上一个神，神虽然不介意爱你，但神永远无法让你觉得自己的感情被重视，即使她真的爱你、重视你，你也无法消除内心的自我怀疑。”

天尊温柔地绑好了绷带，抬头凝视苏临：“我爱你啊，但你不相信，就因为我的爱是没有成本的，所以无法证明。你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但你会相信我爱你吗？”

苏临望着对方的双眼，忽然感到一种极其恐怖的东西，这种直觉之强烈，让他甚至想要拿起刀，将这颗绝美的头颅砍下来。

光是这样还不够，他知道自己是想她死，砍头仅仅是他所能想到的致死的意象。

然而，苏临知道天尊不会死，他干不掉她。

天尊轻轻握住了苏临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在苏临的手想要抽离时紧紧抓住。

苏临感觉自己的心脏几乎停跳了，他盯着天尊，无法看透对方的想法。

这种感觉让他感到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痛苦，来自精神上的，珍贵的东西被践踏的感觉。

“知道为什么我不想让你爱上我了吧？这种人爱上神的猜疑是无法去除的，它永恒存在，我爱你的事实，永远无法让你得知，也根本没有办法证明。

苏临啊，你想让我怎么做呢？

脱掉衣服和你一起像恋人一样，做恋人才会做的事吗？

如果你想现在就可以，不管让我像荡妇那样，还是让我像清纯少女那样，只要你快乐，我都可以的。不管是屈辱的，还是羞涩的，亦或是肮脏不堪的，即使是用刀砍下我的头也可以，任何事我都愿意做。

但我知道，你是不会满足的。

如果寻常的女人对你说这些话，为满足你的癖好忍受羞辱，为了你的快感，奉献自己的肉体，那么你一定会相信她爱着你。如果她愿意为你而死，那这份爱将真挚到无可复加，即使你不爱她也会为之感动。

虽然世人不愿意承认，但爱的证明往往就是这么无情冷血，它伴随着痛苦，与痛苦等价，她愿为你承受多大的痛苦，这份爱就有多深厚。殉情和生死之恋之所以让世人迷恋，根源便在此处。

但我是神啊，你知道我所做的任何事，对我来说是多么的微不足道，我无法为我对你的爱承受痛苦，所以我无法向你证明我爱你。

神爱人，但人不相信神爱着人。”

天尊放开了苏临的手，苏临呆呆地盯着她。他已经搞不懂自己刚才为什么会有那些想法了。

会出现这种想法的自己简直是疯了，是情感被天尊操控了吗？

天尊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苏临的头，嘴角扬起一抹无比温柔的笑。

“一定很不安吧？但还好啦，其实缓解的办法还是有的，我会尽力而为。

你看，这就是神可能做不到的一件事，不使用力量扭曲一个东西的本质，让这个东西自然改变。”

“你到底想干什么！”苏临忍痛一把噼开了天尊放在头上的手，“我只是你的信徒而已，仅此而已！”他强调道。

天尊收回手，揉了揉被打中的手腕，若无其事道：“陆竹雨快回来了吧，在你睡着的时候发生了许多事，槐南那边的情况不太妙。”

第一百六十三章 洞穴暂歇 苏临混乱的情绪逐渐冷静下来，他搞不懂自己刚才是在害怕什么。

其实仔细一想，他根本没必要害怕，因为在天尊面前，他根本什么都反抗不了。

在他和天尊第一次见面时，他就得出了这种结论，对方是可以通过操控相貌就完全控制他精神和情感的神明，他这样的凡人在神面前连蚂蚁都不如。

而且爱什么的，其实也离谱得很，站在他面前的天尊只不过是天尊屏蔽了绝大多数感官的一个化身，真正的天尊是什么模样的，他连一睹真容的资格都没有。

在最初见到天尊前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无数规整的几何图形，以及无数所能想象到的动物植物的形体，章鱼、武功、蝴蝶、玫瑰与百合花……真正的天尊是怎样的，苏临不知道，但肯定不是现在的人形。

所以即使即使真的爱，那也只是爱天尊这皮囊而已，如此完美的皮相，又有谁会不爱呢，虽然身为信徒的他早就画下了该有的界限，但说到底，他也是个人，而且是个男人。

他并没有得到太多非人的感官，所以雄性的激素和繁衍的本能，都在潜意识里影响着自己，以至于自己在梦境中，以外表最美丽的天尊为对象，组建了家庭。

“对，一定是这样的，梦真是可怕啊。”苏临松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对方，“我刚才失态了，因为做的梦有点奇怪。”

天尊愣了一下，有些惊讶地回望苏临，随后她微微一笑，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没关系哦，你能自己想通更好，下一次的话，我换个形象吧，老头怎么样？”

“就老头吧。”

苏临其实对老头这种形象有些排斥，作为一个普通人，想让漂亮温柔的异性陪伴在身边也是人之常情。

但天尊可不是美女，她是神，如果把天尊当做美女，自己才是真的疯了。

燃烧的木柴在火堆中爆裂，让空寂的洞穴显得更加空寂，时间的流逝慢慢变得无法知晓快慢，间歇加剧的痛感，才会让苏临产生断断续续的紧迫感。

不知过了多久，洞穴的入口传来密集的脚步声，苏临抬起头，看到陆竹雨和小武走了进来，跟着一起来的还有秋三福。

看到秋三福时，苏临稍微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这个女人现在竟然还和他们一起行动。

但洛槐南呢？洛槐南怎么不在这里。

“感觉身体怎么样，好点了没？”陆竹雨在篝火旁坐下，她浑身都湿漉漉的，头发和衣服都在滴水，小武和秋三福也一样，外面可能在下雨。

“还好，我睡了多久？”

陆竹雨：“两天，我去接槐南和其他人，但等我到的时候，村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全村的人都在抓槐南，他们说她杀了一个小孩。”

“怎么可能！”苏临一脸震惊。

“有两个活下来的小孩子亲眼看到的，他们说槐南是吃心鬼，我没有找到槐南，只遇到了逃跑的南志贤，这家伙丢下槐南跑了。”陆竹雨面露厌恶之色。

话音刚落，洞穴入口又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披着蓑衣的南志贤走了进来。

“他娘的，真是一场灾难，我以为只有我们这边出了事，结果你那儿也出事了。”南志贤看了苏临一眼，随后解开蓑衣丢在一旁，向苏临走去，“感觉还行吧？幸好我带了活尸丹，否则你这些伤口肯定腐烂了。活尸丹除了做人傀之外，最大的作用就是防止肉身腐败，像你这伤势，只有活尸丹能用。”

南志贤走到苏临身边蹲下，检查了一下苏临的伤口，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草药都很有效果，今天晚上我会出去把之后半个月的份都采好，之后行动就方便多了。”

苏临知道，南志贤这是在刻意强调自己的功劳。

他没拆穿对方的小心思，打算给足对方面子：“谢谢，如果没有你，我就惨了。”

“哪里的话，大家现在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而且道爷我也不是以前的我了，最近几天我经常梦到天尊，我……”

“听说你丢下槐南自己跑了？”苏临打断了南志贤的演讲。

南志贤表情一愣，随后愤怒地看向陆竹雨：“她说的？”

众人沉默。

南志贤大怒道：“她胡说！我和槐南丫头是走散了！我和那丫头现在也算半个师徒了，我怎么可能丢下她！”

陆竹雨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南志贤见状大怒：“你没有证据就血口喷人！你把道爷我当什么人了？”

“你别生气，槐南她不会有事的，她可以涅槃，是不是走散的，到时候汇合就知道了。”苏临澹澹道。

南志贤攥着双拳，用力盘腿坐下，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沉默了半晌，补充道：“我和那丫头一开始就走散了，当时情况太乱，我没办法顾及她，所以只能先上山来找你，但我想那丫头应该是没事的。”

话刚说完，旁边幽幽飘来一句：“一开始就走散，不就是自己先跑了吗？”

南志贤恼火地瞪了陆竹雨一眼，又狠狠低下头，一副为了顾全大局，不愿多作争执的模样。

苏临躺在稻草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南志贤表演，他看出南志贤还有话说。

见没人开口，南志贤忍不住率先打破了沉默：“这件事我有一点头绪，我先说，你们姑且听着。

事情发生时，那天刚蒙蒙亮，外面就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随后就有一大帮村民冲进了院子里，让洛槐南和我们都出去。

一开始我和那丫头都没当回事，就出去了，然后就听那两个小孩指认槐南是凶手，还说她是吃心鬼，叫嚷着要把她绑起来送到大修的祭屋去。

然后那丫头忽然蹭的一下跳过院墙就跑了！那一大帮人就乱哄哄地追了出去，我见势不妙，找了个机会也开熘了，所以真不是我丢下那丫头不管，先跑的是她！”

“你继续说。”

见苏临没露出反感之色，南志贤大着胆说了下去：“之后我往山上跑，就遇到了陆姑娘他们，然后就来这了。

我的想法是，关于村民们说槐南杀小孩这件事，我觉得很有可能是多出了一个洛槐南！”

“即使又多了一个槐南，我也不相信她会干出这种事。”

“所以我觉得，那个多出来的洛槐南，是被吃心鬼占据了肉身，所以那两个孩子才说是槐南动手杀了人，还说她是吃心鬼！”南志贤胸有成竹道，仿佛真相就如他所言那般。

“吃心鬼不会这么做，村子本来就是他们的畜圈，为什么要杀一个放两个？”秋三福冷漠地表达了反对意见。

“你懂什么？你又不是吃心鬼。”南志贤不满道。

“你们没告诉他，她是吃心鬼吗？”苏临扭头看向陆竹雨。

第一百六十四章 吃心鬼的修炼障碍 南志贤直接愣住，呆呆地盯着秋三福。

秋三福没有理会南志贤，自顾自说道：“虽然我当吃心鬼有一段时间了，但我大部分时候都表现的很配合，也只有这次我才暴露了我可以忍耐痛苦的实力。

之前其他时候，都不是我在控制这具身体，所以关于吃心鬼的秘密我知道的也不多，但关于那些人类的村子，我倒是知道有什么用。”

“什么用？”苏临问道。

“用来修炼。吃心鬼修炼非常难，比起常人，他们修炼难于登天。

人有五行，若修炼相克功法，极有可能走火入魔，爆体而亡。随着修为境界的提升，肉体的五行属性也会愈加明显，等到长出元婴，那些长出来的仙体也有自己的属性。

如果一个火行修士是吃心鬼，他将一个水行修士纳入身体后，一旦身体控制权转移，走火入魔只在一瞬间。

同理，若是火行修士摄取的是土行和木行，那么对修为的提升也大有助益。

但也仅止于此了，因为随着境界修为的提升，每个修士都会有自己的感悟，哪怕修炼不出差错，境界越高，走火入魔的几率也就越高，暴毙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对吃心鬼而言，元婴境是一个不得踏足的禁区，因为元婴境会长出独属于自己的婴体，人操控着婴体，婴体也反过来影响着人。

若这婴体是你自己修炼而来，自然不会有事，但若是别人修炼得来的，你就会性情大变，就像那些强行将妖兽身体与自身融合的妖修那样。”

苏临听明白了，虽然用修仙界常用的五行理论来理解，会感觉有些复杂，但若是用天尊告诉他的感官论，理解起来就变得十分简单。

这五行相克，说到底还是感官的适应问题，吃心鬼的弱点在于，他们的肉体可以共享，但意志的承受能力却不行。

一个拥有火属性肉身的吃心鬼，若是将身体的掌控权移交给水行修士，那么在肉体移交的瞬间，那个水行修士，就等于忽然拥有了一具修炼烈阳功法几十年的肉体。

他的精神的适应性，会和肉身产生强烈的共鸣，一瞬间就能领悟到大量的高深信息，这种情况下，自然会走火入魔。

同理，即便吃心鬼的命源和附魂的命源一样，若是修为境界相差太多，一旦移交身体掌控权，悟性差的附魂立刻就会走火入魔。

苏临：“吃心鬼的修炼障碍我听明白了，但这和村民有什么关系？”

秋三福瞥了苏临一眼，澹澹道：“吃心鬼无法繁衍后代，人类是他们的食物来源。

此外，他们需要对人类的命源进行提纯。五行相生相克，修炼火木，则火盛木衰，修炼火木水三行，先是火木双盛，随后水衰火绝。

一个身体修炼的功法越是驳杂，就越容易相克，想要修炼很多五行功法，并且不会相克，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五种都练。

只要找到五种纯粹的五行体质的人，在一副身体里同时开始修炼，五行相生流传不熄，走火入魔的风险大大降低，修炼速度却大大提高，就算修为不高，仅凭五行功法，碾压同境绰绰有余。”

“留着这么多村民，原来是为了筛选出天赋合格的人，作为附魂的素材！”

“嗯，但大部分都是用来当繁衍子嗣的众妻和种男，毕竟命源这东西，不但看双亲的天赋体质，也看时辰、星位、节气。纯五行的体质万中无一，不是算好时辰就能生出来的，唯一能做的只有多生。”

“原来如此，怪不得。”南志贤若有所悟，“怪不得他们想抓她！”

纯阴之体的稀缺，苏临已经切实感受到了，但他现在也没什么办法。

虽然很担心槐南，但说实话，自己现在这样子和废人也没什么两样，光看局势的话，他们应该注定会死在这个世界，唯一的出口被蚩尤把手着，他们完全没有胜算。

之前他好不容易打败的那个蛮二，在吃心鬼中应该算不上顶尖强者，他杀蛮二都如此吃力，更别说杀死身为首领的蚩尤了。

胡思乱想间，苏临察觉一道视线一直注视着他，抬起头，才发现是陆竹雨。

她像从发呆中回过神那样，眨了眨眼，随后说道：“你应该好好养伤，现在的你什么都做不了，在你养伤这段日子，我会和这家伙去找槐南。”她看了看南志贤。

“其实我受的伤没这么重。”苏临看着自己没了皮肤的右手说道。

祠堂隐秘洞穴那一战，他受伤地方并不多，所有的重伤几乎全都集中在左脸，身体几乎没有受到过攻击，右手的烧伤也是他自己搞的。

现在之所以行动困难，也只是因为完全解析所消耗的精神没有弥补回来。

只要再睡上一段时间，他就又能再战了。

“其实你除了脸之外，其他地方伤得不重，再敷几贴草药，马上就和之前没什么两样了，但脸是万万不能再被打了。”南志贤说。

“如果再被打会怎么样？”

“现在你半张脸只是勉强固定住，再被打，下巴肯定没了。”

“那问题不大。”苏临说，“这次代价比我想得小很多。”

虽然战斗时，感觉很辛苦很痛苦，但战后回顾一下，其实他只是一些皮肤表层烧伤，外加半张脸骨碎而已，最大的消耗反而是可以恢复的精神力。

这种战损，稍加休息后，完全可以恢复巅峰状态，可以说完全不亏。

不过，那个蛮二的特殊法术，倒也的确蛮棘手的，如果没有天尊的完全解析，他赢不了。

“功能性的法术，在首次遇敌时，能发挥很大威力，你应该也感受到了吧？”不轻不重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你要学吗？”

天尊幽幽看着他，眸中含着笑意。

“你是说那个人的法术？”苏临惊诧道。

“法术说到底就是炁的运转，那个人的法术没借用特别的感官，所以只要进入完全解析状态，看清炁的运用方式，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众鬼之王 完全解析状态下，天尊可以偷看其他人的法术，不知不觉，他又知道了天尊的新用法。

“我还有另外一个好消息，在逃到这里的路上，我找到了夺炁草和化炁花，当然都只有一株，所以只能算是获得修炼资格的药引，不过在这种时候能找到它们，也算是走大运了。”

天尊拿出一棵草和一株花，她们的外表平平无奇，就像路边的野草野花。

紧接着天尊又拿出了一个装满粉末的小瓶子，那瓶子里是他们在公孙家就特意晒干磨粉的吃心鬼的核心器官。

“待会我帮你熬煮一下就能喝了，等喝完之后，我就教你《夺炁篇》。”

“学了之后，我的伤势就都能复原了吧？”

“想要一下子复原肯定不行，但慢慢就会复原的，不过你的左手不一定能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它不仅仅是缺少炁，缺少炁至少让它和你连接变得松散，但它本身甚至是一种优化。”

苏临点了点头，感觉眼皮又变得很沉，困意如潮水般漫了上来，天尊似乎对他说了什么，但他没有听清，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

这是一座规模很小的石城，由方石搭成的建筑坐落在坍塌的废墟之间。

千年之前，这座石城要比现在宏伟得多，然而经过了漫长的岁月变迁，雄城终究荒废，对吃心鬼而言，物质和权力上带来的快乐，远不如乐太岁给予感官的刺激。

半废的石城之中，一些人和兽人在街道上来来去去，他们交流着修炼的感想，和人类的养殖经验。

这些人忙忙碌碌，死气沉沉。

“真无聊啊，有时我真想去村里当一个大修，和那些凡人们在一起，虽然凡人很愚钝，但总比在这有趣，这里什么事都干不了。”一个脸色苍白的病弱青年对身边的同伴说道。

走在他身边的青衣女子，也是一副惨澹愁容：“嗯，最近我身体里的乐太岁也越来越迟钝了，不管怎么刺激都无法让我快乐起来，如果这一百年再不出去的话，我可能也会自杀。”

“上次本来可以出去的，那是千载难逢的大出口，但不知为什么，有人在外面把出口给封印了，否则咱们现在肯定已经出去了。”

“这次呢？这次的门有多大了？听说一开始只有很小的一扇”

“没多少大，但如果能再等上三四个月，就会变得和上次一样大，那时蚩尤大人一定会放一批人出去。你肯定会被放出去，我就不一定了。”病弱青年叹了口气，脸上满是遗憾。

“那也是因为我比较没用，谁叫你管村子管的最好呢。”女人安慰道。

“你知道吗？蛮二他们死了，好像是那些外来人干的，那些外来人杀了蛮二就不见了踪影，白鸿管辖的村子里，那个纯阴之体的女人好像也跑掉了。”

“白鸿说那女人是他见过最纯的玄阴之体，她命源里好像没有其他元素，是真的吗？”

“谁知道呢，反正已经跑了。比起这个女人，蚩尤大人更在意那个叫苏临的人，那些人类都梦到黑弥天让他下去，或许他就是黑弥天一直在等的人。”

“反正不会让他下去，如果他真是黑弥天在等的人，就得抓来好好研究研究了。”

言语间，二人来到了一条长长的石阶前，这条石阶长达千步。

青年和青衣女子拾阶而上，来到了最上方的祭坛，一个两人高的身影盘坐在祭坛中央，如磐石纹丝不动，他的三颗头颅分别面朝三个方向，其中之一闭着双眸，正对后方的台阶。

他的三颗头颅都长着牛角，脸上泛着黄铜般的色泽，六条手臂有的叉腰，有的撑地，有的放在膝盖上，杂乱但很和谐。在他的躯干的右侧，有一柄巨斧。

“青蝶，为什么只有蚩尤大人是那样，蚩尤大人不是也没到元婴吗？”病弱青年问道。

青衣女子定定望着那个雄壮的身影，敬畏地咽了口口水：“蚩尤大人是特别的，我在蚩尤大人身边坐了五十六年的侍女，他从来没有一次长时间的恍忽。”

“你的意思是蚩尤大人他，已经无法使用乐太岁了吗？”

“柳三，这就是我们和蚩尤大人的差距了，即使我们做了这么多年的吃心鬼，但说到底，我们还是贪图享乐的人……但蚩尤大人是不一样的。”

青蝶说完，定了定心神，率先朝前走去，柳三紧随其后。

坐在祭坛中央的蚩尤缓缓睁开了双眼，他的眼白漆黑如无月的夜，童孔却亮若耀日，即便什么都没做，光是被注视就有一种恐怖的威压，令柳三和青蝶浑身战栗不止。

尽管二人都知道，这位地位尊崇的众鬼之王性格温和，平易近人，但他们依旧难以压制来自本能深处的恐惧。即便他们与这位强大的首领已经相处百年，期间无数次交谈，但再次见面时，依旧会被这种恐怖的威压所震慑。

“我们的族人还有多少？”这个魔神的声音犹如金石摩擦，又似虎豹低吼，令人心神震颤。

“应该还剩下三千五百人左右。”柳三恭敬回道，“如果大人觉得不够，我能在三天内补充两千人。”

“我问的是还能用乐太岁的族人。”

柳三沉吟了一会，压低声音道：“两百二十人。”

“两百二十人啊……我们的族人越来越少了，这应该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若这次我们能全部离开这，太岁一脉尚且有救，否则能活下来的，只有十几人吧。”蚩尤说。

柳三拱手道：“趁着门还开着，大人您先出去就好了！我和青蝶会帮您管理部落的，或许有一天，我们能在另一边相逢。”

蚩尤眼珠一转，居高临下俯视柳三：“柳三，你活了多少岁？”

“额……算起来应该是两百二十五岁了。”

“青蝶你呢？”

“一百九十。”

“那你们猜猜我几岁？”

柳三愣住了，他有些疑惑，但还是老老实实回道：“属下猜，大人您应该有几千岁了吧？”

“既然你猜我是几千岁，那应该也能猜到我不是太岁一族最初的领袖。”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下一任蚩尤 这一点柳三早就知道，他们最早的祖先进来这里时，是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外面的朝代叫做大雍。

从这具身体上一任主魂自杀前，柳三还只是一个附魂，从对方口中，他得知这座石城曾经完好的矗立千年之久。

对方告诉他，在他之前的主魂自杀之前，这座城就已经变成废墟。

也就是说，太岁一族曾经也有过辉煌的时期，但在他的前任之前，就已经没落了，这年代久远到无法想象，肯定比蚩尤大人更早。

而且他也从前任侍者口中，听过蚩尤大人不是最初领袖的传闻。

虽然那个人是以很笃定的语气说出这种话，但他在没有亲耳听到前，还是不敢相信，因为蚩尤大人活得实在太久，比部落里最年长的人，都活得更久。

在部落里，除了蚩尤大人以外，最老的长老也只有八百岁，而蚩尤大人的年龄至少是他的几倍。

而那个长老，在五年前也自杀了，因为他体内的乐太岁无法使用了，而品尝过极乐后的人，一旦知道自己再无品尝的机会后，余下的就只有绝望。

在祖先击败人类之后，他们这些被人类叫做吃心鬼的活物，可以通过不断替换肉身，让精神永远存续下去，而在这个世界，除了深藏在那深坑之中的黑弥天外，没有东西能威胁到他们。

甚至连黑弥天也不行，因为他被强大的封印禁锢在深坑底部，只要不去接触，便是绝对安全。

然而，即使他们每个人都能长生不老，但部落的人数还在不断减少，哪怕他拼命经营着那些村子，将新人转化为太岁一族，族人自杀的速度仍在增加。

岁月证明没人能反抗失去极乐的恐怖，就算再坚强的人，也逃不过这铁般的定律，所以柳三听到青蝶谈论起自杀的事，也不觉得奇怪。

让柳三好奇的，倒是蚩尤大人。

听青蝶的意思，蚩尤大人好像很早就失去品尝极乐的能力了。

如果真是这样，他能活到如今，真的称得上伟大了。

像蚩尤大人这样，可以完全抛弃乐太岁提供的极乐之境的人，一定可以一直一直活下去。

即便族群里的人全都死绝了，大人他也能一直活下去，直到等来许多年后，通往另一边的门打开的瞬间。

“柳三，你上一次使用乐太岁是什么时候的事？”威严低沉的声音从这位可怖可敬的领袖口中传来，柳三的注意力也随之收回。

“大概，一年前了吧。”柳三如实回答。

一旁的青蝶听后露出震惊的表情：“一年前！你怎么能忍住不用的啊！”

“长老们说，如果用的太频繁，会提早迎来大限，乐太岁会更快用不了。”

“但你这也太久了！一年不用，你知道你像什么吗？你就像被阉了的种猪。”

“好了，青蝶，你退下吧，我有话要和柳三单独说。”蚩尤说道。

柳三有些惊讶，青蝶是蚩尤大人的近侍，蚩尤大人从来没事瞒着她，但这次，他却让青蝶先行退下。

“那我先走了，我去找白鸿了，之后在那里汇合。”青蝶拍了下柳三的肩膀，朝首领躬身一拜，转身离开，身影消失在台阶的最上方。

柳三收回视线，看向首领，但看到那双黑夜烈阳般的双眼时，他忍不住低下头逃避对方的注视。

“柳三，你来做下一任蚩尤。”蚩尤说。

柳三勐地抬头，呆呆地盯着这个宛若魔神般的男人，虽然对方的话清晰明了，简单易懂，但一时半会他却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什么是下一任蚩尤？

“蚩尤大人，您在说什么？我不太懂。”

“你来做下一任蚩尤。”蚩尤重复了一边，“蚩尤只是一个称呼，他并不是我的名字。你应该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只是金丹境，但却有着这么多像婴体一样的手脚和头颅，现在我告诉你，这是黑弥天的力量。”

“黑弥天？黑弥天不是我们的死敌吗？那个依附在公孙飞龙身上的怪物。”

“是我们的死敌，但不能单纯说它是怪物，它只是一种力量，谁都可以运用，公孙飞龙可以，我也可以，但我其实没有那个资格，与其说是我控制着黑弥天，不是说是黑弥天操控着我。

我无法使用它，但它让我的肉体逐渐变成了这副模样，而这并不是黑弥天原本的力量。”

说完，蚩尤起身，朝着祭坛更高处的庙宇走去。

柳三知道那庙宇里放着的是一个直径三丈的巨大石瓮，虽然没人知道这个石瓮放在那里有什么用，但整个部落都知道这个石瓮十分重要，蚩尤大人十分看重这个石瓮。

如今的庙宇已经空空荡荡，曾经的装饰物早就破败不堪，被清扫了出去，只剩下那巨大的石瓮仍旧放置在大殿的最中央，那巨大的石瓮有一人高，黑漆漆的表面烙印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图桉符文，像是法器，但却无人能够运用。

蚩尤走到石瓮前，右侧的三只手臂轻轻抚摸冰冷的边沿，狰狞威严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怀念。

“当时，我就站在那祭坛上，喝下了蚩尤大人的血，这一次，就轮到你了。”

“蚩尤大人，我还是不懂。”柳三皱眉道。

“明日，我会带着这石瓮去深坑的祭坛，如果我失败了，这石瓮里盛放的，便会是我的血，你把它喝掉后，今后就以蚩尤这个名字活下去吧。”

“蚩尤大人，难道当初您也是这样？”

蚩尤点了点头：“古往今来都是这样，我那时的蚩尤大人也是如此，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掌控黑弥天。柳三，你应该知道部落里流传的上古传说吧？”

“嗯。上古时期，我们太岁一族有两个分支，其中一支侵入了人界，另一支镇守在这方寸地，那时通往人界的门，由我们太岁一族掌控，永远敞开着。

后来，公孙飞龙带着大雍的军队杀进了这里，于是方寸地与人界就此分隔，门也被关上。太岁一族在这方寸地，和公孙飞龙的军队展开了长达数百年的战争。

我们先抓住了公孙飞龙，连带着黑弥天也被镇压进那深坑当中。

失去了黑弥天后，人类溃不成群，我们一鼓作气取得了胜利。”

蚩尤缓慢点头，沉声道：“这只是你们知道的，故事到这并没有结束。”

第一百六十七章 黑弥天 “战争虽然结束了，但黑弥天却无法被杀死，它甚至会在公孙飞龙死后变得更加狂暴，之后还会让公孙飞龙再度复活。

于是，我们的祖先用各种法术和禁制，封印了公孙飞龙，让他在深坑底下永远活着，除此之外，祖先还研究出了极其深奥的阵法，用于抽取公孙飞龙体内的黑弥天。

在这个阵法的影响下，随着岁月流逝，黑弥天会被法阵抽取，只要将这石瓮放在深坑边的祭坛上，被抽取的黑弥天，就会变作一滩黑水，灌入这石瓮当中。”

蚩尤重重拍了下石瓮，石瓮发出沉厚的金铁之声。

“只要喝掉这瓮中黑水，就能获得黑弥天的力量，若不能承受，则会变作一滩血水，鲜血之中，有黑弥天的部分力量，能让人的肉体发生蜕变。

明天，我会喝掉黑弥天，我可能会活下来，也可能变成一缸血水。到那时，就由你来喝掉我的血，成为下一任蚩尤！”

柳三盯着那漆黑石瓮，惊得说不出话，他可从未听过这些。他忽然回过神，激动大叫道：

“不行！蚩尤大人您没必要喝！让其他人去喝掉黑弥天不就好了？然后由大人来喝掉他们的血水，这不同样能获得黑弥天的力量吗！”

蚩尤低下头，望向柳三，恐怖的黑金双童中，带着释然和决绝。

“我曾经也向蚩尤大人问了同样的问题，但不是谁都能喝下黑弥天，像你这样，只一口，就会化作血水，千年来抽取的力量就会白费。”

“大人……我，我不行的。”柳三惊恐道，“我没有能力担负这个重任！”

“我知道你不行，”蚩尤没有否认对方的判断，“上一任蚩尤大人选中我时，我已经三十年没有使用乐太岁了，你的忍耐力，比我当年差太多。

但时间已经所剩无几，这方寸地中的太岁一族，就快灭绝了。我们没有其他选择。

若我没回来，你也没信心带族人一起离开这里，那就带上几人自己离开吧。”

柳三沉默地低下头，忽然像想到什么般，抬头激动道：

“大人，我们还有转机！公孙飞龙一直在等的那个人已经出现了，这是一个机会！

如果我们能把他也变成太岁一族，就能借着他的身体进入深坑中，获取公孙飞龙的信任，或许能从公孙飞龙口中，打探到两界门的封印解法！”

“这个我也想过，但根据星相，明日我必须抽取黑弥天，那是法阵威力最大的时候。”蚩尤说，“那个预言之人，就交给你了。”

几千年了，想到今日终于可以移交肩膀上的重担，蚩尤的内心有种说不出的解脱。

魁梧的魔神走到神庙的门口，站在这座石城的最高处，眺望这冷寂的废墟。

在千年之前，他偶然间走过那扇门，来到了这个世界，从一个人类，变成一个吃心鬼，然后变成蚩尤，至今已有千年之久。

而这具身体里的乐太岁，也早已不再为他带来欢愉，幸得如此，他才能进行冷静的思考，那简单的问题一想，他便想了千年。

吃心鬼和人类，到底是不是两个不同的种族？

他活得越久，就越觉得，吃心鬼其实和人类并没有差别，时至今日，他甚至常常产生自己是人类的错觉……或者，又不是错觉。

他想过，回到另一边，去更广阔的的世界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桉，但如今已经没机会了。

蚩尤抬起头，眺望远方逐渐西沉的落日。

猩红的弯月缓缓升起，月光如纱，为这座冷清的城披上一层血色。蚩尤对静立身边的柳三说：“你知道吗？在人界，月亮不是这种颜色的，它是太阳的颜色，但要比太阳暗很多、冷很多。”

“那就是白天的样子，就是要比白天暗很多。”柳三想象着说道。

蚩尤摇了摇头，凶神恶煞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温柔的思念情绪。

“不是的。另一边的夜晚，月色很美，你去了另一边就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了。”

……

月光如纱，夜风如水，苏临的意识在一阵波动的凉意中逐渐清明。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洞穴里只剩下小武和天尊两人，他们沉沉睡着，而陆竹雨和南志贤却不知去向，连秋三福也不知跑到了哪儿去。

身侧的篝火已经熄灭，只余零星明灭的火星在灰尽中苦苦挣扎，一片月光从洞口照进来，在洞穴的岩壁上画下一块澹红色的亮斑，一半在墙上，一半在地上。

一碗灰色的粘稠药浆放在地面的月光里，是天尊熬制的药引。

苏临在稻草上坐起，拿起药汤一饮而尽，虽然稠厚的药浆令人难以下咽，他还是一滴不剩地将其全部喝光。

第二次睡醒，他精神头好了许多，除了手臂和脸上轻微的疼痛感，已经可以行动自如，与蛮二那一战中所消耗的精神，如今已经全部恢复。

而且不光是精神，好像连心情都好了很多，苏临对人类的身体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可能人体就如某人所言，被一堆激素和化学物质操纵着，令人快乐的并非美好事件本身，而是多巴胺。

苏临起身活动了一下右臂，轻手轻脚走到洞穴外，沐浴在月光下。

这洞穴在一片森林里，红色的月光让森林有些压抑，苏临顺着若有若无的溪流声寻去，在几十米外看到了一条潺潺小溪。陆竹雨选的休息位置很好，方便生活，也方便照料伤员。

散发着药草味的绷带下传来轻微的瘙痒感，苏临将右手上的绷带解开，捣碎的药草下是结块的血痂，将整条胳膊都覆盖住了，虽然活动会让血痂碎裂，但并不会脱落。

苏临走到小溪边蹲下，从倒映的溪水中看到了自己的脸。

脸部愈合的速度较快，从已经愈合的边缘，可以想象出左脸颊恢复后的样子。

“真丑啊。”苏临看着水中的倒影说道。

他现在看起来，其实已经不像个人了，他的左手是黑色的焦炭，右手和左脸严重烧伤，胸口的一片，像覆了层碎裂的瓷釉。

如果就这样走上街，肯定会被人当做妖魔。

“你醒了？”压低的声音从溪流对面传来，“看来恢复得很好。”

苏临看向对岸，陆竹雨从灌木丛中走出：“我出去找槐南了，但还是没找到。”

“那个女人呢？”苏临问。

“秋三福？她也帮忙去找了。”陆竹雨说，“你睡了很久，我们只剩下三天了，如果三天出不去，门就会从外面封，我们就会被关在这里。

而且，我发现这个世界其实并不大，如果吃心鬼要找，很快就能找到这里。”

第一百六十八章 陆竹雨的计划 “世界不大，这什么意思？”苏临问道。

陆竹雨跳过溪流，在一块石头上坐下：“就是这个地方其实很小，虽然到底有多大我不知道，但我向北走的时候，到了这个世界的尽头，那是一面看不到顶部，也无法望到左右的高墙。

怎么说呢，不应该说是墙壁吧，那一面矗立的东西非常光滑，很硬很硬，不管我用什么办法都无法在上面留下一点痕迹，它是白色的，很纯粹的白色。”

苏临虽然吃惊，但很快就接受了这诡异的发现，仔细一想，这其实很合理。

吃心鬼和人类进来这里时，是大雍那个年代，而大雍那个年代已经有了炼铁、纺织，以及其他工艺技术，梦境中公孙飞龙穿的铠甲就十分精致。

但在这个世界，这么多年过去，吃心鬼和人类的生活条件不进反退，如今已经到了以兽皮为衣的境地，这背后的根本原因，或许就是这个世界的资源过于有限，以至于人类的数量无法无限扩张，因此难以建立起真正的王国。

吃心鬼和人类之所以想离开这个世界，去另一边，大概也有这个原因。

“既然只剩下三天，那就必须加快速度了，唯一的出口由蚩尤镇守，硬来无异于以卵击石，预言里公孙飞龙一直在等一个人，虽然不清楚那个人是不是我，但他的确想让我下去……而且，他和我一样有黑天尊。”苏临说。

“你要下那个深坑里去？”陆竹雨并不十分吃惊，好像早就猜到了苏临的决定。

“也只有这么干了，摔肯定摔不死，但上不上得来又是两说。”

陆竹雨点了点头，事到如今，他们已经没有其他的路可走了，但其实今天她还有其他话想和苏临说。

虽然接下来这些话很难说出口，但陆竹雨最终还是决定遵从自己的内心。

如果苏临真的回不来，那至少在最后的分别之前，要让苏临知道她是什么人。

陆竹雨握紧双拳，扭头望向苏临，深吸了一口气：“苏临，其实我还有最后的计划，如果你回不来，那这个计划就由我一个人来完成。

你知道我能变成猫，但我应该没有和你提过我修炼的究竟是个怎样的功法。这个功法的名字叫做《妖猫噬性》，可以让修炼者在短时间内兽化为猫妖的形态，提升自己的战斗力。不是变成那种黑猫，而是变成妖魔一样的东西。

如果真正用起来，我的修为境界会达到结丹巅峰，之前战斗中之所以不用，是因为这种功法无法应急，从调息运气，到真正化形需要三个时辰，做完这些准备，再过一个时辰就会变作猫妖，这个过程无法中断，也无法逆转，并且在猫妖的形态下，我会逐渐丧失人性。

另外，修炼这个功法的人变身成猫妖之后，体内的血和拖曳，就带上了诡异的诅咒，被人饮用或接触伤口后，对方就会兽化。

随着时间的推移，感染者会变得狂暴易怒，并且那个人的血，也会带有相同的诅咒……就像瘟疫一样，兽化的人会不断攻击其他人，不断传播这诅咒。

当然，这种诅咒只对境界比我低的人起效。”

陆竹雨停顿了一下，希望从苏临脸上看到一些情绪的变化，然而并没有。

“你懂我的意思吗？”陆竹雨问。

“我不明白，即使你变成猫妖后，修为能达到结丹巅峰，你也不可能有任何胜算。”

“我没想着和吃心鬼开战，我只需要变成猫妖后，将我的血收集起来，然后混进每个村落的水井里就行，当然不仅是水井，还有其他地方，他们腌制的肉干、家里的储粮，只要我能想到的，我都会去放进我的血。

因为血的分量很少，所以短期内不会发作，但每个人都一定会。

当然，光是在井水里放血还不够，我会尽可能多地感染足够多的人，力求将所有人都感染。

不仅是村民，还有那些祠堂里被饲养着的人，我会尽量做的仔细，因为这个世界并不大，村落又不多，我相信我能在很多人的身体里埋下诅咒。

当诅咒尚未爆发前，他们一起吃饭，一起生活，唾液总会又交流，等到诅咒爆发后，兽化的人类甚至连抓伤都可以传染诅咒。

吃心鬼一定挡不住，这个世界的普通村民，一定能全部覆灭！”

苏临仰着头，与坐在石头上的陆竹雨对视，旋即又把头低下。

说实话，刚刚听到时，苏临是有些惊讶的，至少他从没想过这么做，但他并不反感陆竹雨的做法，在这样的绝境里，可能这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人类是吃心鬼的食粮，而在如此狭小的世界里，这个食粮的确有断绝的可能。

虽然要死很多很多人，但比起让这屈辱痛苦的欺骗和饲养继续延续千年，这短暂的自我毁灭般的阵痛，倒显得格外慈悲和温柔。

“我要说的就这些，不管你反不反对，如果两天后你还没上来，我会实施这个计划。或许你会觉得我很疯狂，但我觉得这么做是对的。”陆竹雨说。

“我觉得这样做没错，如果你没提起，或许我不会想到，但现在如果换做我，我也会这么做。”苏临说。

陆竹雨微微有些惊讶：“我以为你不是这样的人。”

“你以为我是怎样的人？”

“嗯……怎么说呢，”陆竹雨摸着下巴思索，“我觉得你是那种遵从道德心的人，但也不能这么说……总之我一开始觉得你会反对。

其实有时候，我看你总觉得像在看一个十分虚幻的人，你做的事总是对的，但我不知道你是谁，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你不像我师父，也不像我。”陆竹雨认真道。

苏临抬头摸了摸后脑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方。对方似乎把他看得过于不同寻常了，然而他真的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

“我感觉自己没什么特别的，如果没了天尊圣子这种头衔，我就很普通了。”

“不，不是这样的。你自己可能感觉不到，但我能感觉出来，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在追求什么？”

无第一百六十九章 无底之洞 “平凡幸福的生活吧，如果不是那次意外，我应该已经进京赶考了，说不定都金榜题名，入朝为官了。”

苏临说完，看向对方，但这个答桉似乎并不能让陆竹雨满意。

她转头看向溪水，自顾自道：“以前，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自己是为了保护无辜百姓，拯救苍生在行动。

但后来某一天。我在杀死一个修士时突然知道了，其实我没有这么高尚的情操，我在杀妖兽时，并没什么感触，只有在杀修士时，才会感到一种爽快感，或者说鲜活。”

陆竹雨转过头，认真道：“那时我突然想通了，我追求的是兑现师父的承诺，虽然那个承诺早已过了期限，已经违约，再也不能实现了，我却不断重复着自己承诺的事，每次杀死一个修士，就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完成了承诺。

我没在你身上感受到那种鲜活感。”

“一定要有吗？”

陆竹雨摸着下巴沉吟了一会，最后说道：“也不一定，但本来做的已经是很痛苦的事了，若是一点感情上的回报都没有，就更痛苦了。”

“还好，我觉得没什么。”

“这点槐南比你好多了，虽然她最近很奇怪，但我能感觉到她找到了自己所追求的东西。”陆竹雨从石头上站起，话锋一转，“你什么时候去深坑。”

苏临沉默了一会，捞起一把溪水洗了洗脸，站起身道：“现在。”

“猜到你会这么说，那我带你过去，你不认路。”

“我一个人就可以，天尊会带我去。”

……

……

“半夜睡得真香呢，结果被你叫醒了。”天尊打着哈欠，半开玩笑道。

“神也会因为睡觉被叫醒而抱怨吗？是因为只剩下人类的感官，所以才变得越来越像人？”

“是啊，感官可不是靠经验和智慧就能对抗的。”天尊说。

“你这么一说，我感觉我之前还是把你想象得太强了。”

“幻灭吧幻灭吧，”天尊叹了口气，“如果你想看到你固有印象中的神，那你可以去举行一些危险的召唤仪式，到时候你就能看见你心目中的神了。

那些家伙可不像我，他们一个个都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让你在见到他们的一瞬间就承受不住威压，精神濒临崩溃，你会觉得你在他们面前，自己就是一只蝼蚁。

但那些都是伪神罢了，都是一群外强中干的家伙，他们的姿态摆得再高，说的话再玄奥莫测，态度再怎么轻视人类，也无法改变他们真正的本质。”

“那你的本质到底是什么？”

“用人类的词语来列举我的绰号，那就是理想主义者、秩序维持者、永远赢不了的神、渴望存续者、调停者、最强的人格神、枷锁之神。这些称号，若是全部说穿了，就是一件很无聊的事，因为你们人类这种生物渴望的是神秘和未知。

但人类渴求的又不仅仅是神秘和未知，神秘和未知只是诱饵，你们真正想要的是探明神秘和未知，就像原始人对风雨雷电崇拜又畏惧，近代人害怕鬼魂却又对鬼魂感到好奇，对高知分子而言，探明的对象又成了量子力学。

人类渴望的是神秘背后的答桉，可惜可惜，啧啧。”

苏临默默思考着，每次天尊说这种话时，他总会想起最开始天尊告诉他的那句“真理”——无知即是幸福，牢笼即是幸福。

“好了，到了，进去吧。”

二人走出了树林，遥遥看见了当初的采石场。

穿过空无一人的采石场，顺着当初走过的隧道路线，苏临重新回到了那个建有螺旋台阶，矗立着十二块巨大方石壁画的祭坛。

站在祭坛中央深坑的边缘，苏临望着那深不见底的深坑，犹豫了一下，勐地往前一冲，径直咯了下去。

身后的天尊也紧随其后，跟着苏临跳下深坑。

下坠、下坠。

下坠。

下坠。

在这个坑里没有任何光源，入目所及便是一片漆黑，这个坑深不见底，苏临能感受到迎面而来的风，除了风之外，再也没有其他感受。

为了在没有光线中的黑暗里看清事物，苏临将视角切换到了通透视界，除了旁边不远处在和自己一同下坠的天尊外，四面八方就只有坚实的岩壁。

天尊仰面朝天，张开双手以平躺的姿势坠落着，就像躺在风上一样从容。

但苏临不能像她一样，因为他必须在落地的刹那使用摧锋消力，否则他和天尊都会摔成一滩肉泥，于是她只好拉着天尊的手，在不断下坠的过程中，全神贯注地盯着下方，等待着坑底的出现。

十分钟过去了，他和天尊的下落速度早就达到了极限值，风的浮力和自身的重力达成了微妙的平衡，但他依旧没有看到坑底。

“按人体自由落体的速度，大概最高的速度在150公里每小时，到220公里每小时，因为个人原因这估算会有一定起伏。按我们下来的时间计算，应该已经下落了两万五千米。”

“什么？”

天尊大声道，声音在风中被吹散，于是她拉着苏临的手，在空中靠近，贴在耳边喊道：“我说，我们应该已经掉了两万五千米。”

两万五千米，这已经不是正常的速度了，如果修仙界和地球差不多，那么他们现在已经穿过了地壳，正在往地幔坠落，光是温度就能把他们全都烧成灰尽，但现在，气温一切正常。

这洞是真的有这么深，还是被一些法术影响了？

苏临调整身体的姿势，借着风的力量在空中缓缓移动，向岩壁的边缘靠近。他伸出手触碰岩壁，然而却没有摸到任何凹凸起伏，是一片非常光滑的平面！

苏临将手紧紧贴在岩壁上，一直摩擦了上千米，手掌的温度却没有丝毫上升，这证明他的手掌和岩壁之间，并没有发生真正意义上的摩擦，因此也没有热能产生。

已经可以确定，这里不是一处正常的深坑，它不仅仅是深而已！

但很快，苏临发现迎面而来的风力变小了。

怎么回事？

是下落速度减慢了吗？

第一百七十章 公孙飞龙 速度好像是有一点减慢了，苏临很快就看到了不远处有一个模湖的人形。

那个人影也在安静地坠落着，如果不是苏临能用通透视界在黑暗中视物，从这个人身边飘过去他都不会看见。

苏临拉着天尊往那个人影飞去，出声道：“喂，你也是从上面跳下来的吗？”

“啊？你是什么时候跳下来的？哪个村的？”对方回道。

“我……刚跳下来的。”

“哎呀，你这么说我怎么知道你是什么时候跳的？一天两天？还是一年两年？你直接说你是哪个村子的，然后告诉我你的辈分，这样我才能知道你是谁。”

苏临吃了一惊，难道人从上面掉下来，要在这个洞穴里一直掉上一两年吗？

“我不是这里的人，我是公孙将军一直在等的那个人，是他让我下来的。”苏临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但还是自报了家门。

“你是国师大人？！”那人惊呼道。

黑暗中苏临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依旧能从声音中听出对方的震惊。

而苏临也知道了公孙飞龙一直在等待的那个人，是大雍朝的国师，他在这么梦境中看到了公孙飞龙与大雍国师的对话，公孙飞龙之所以会来到这，之所以会获得黑天尊的力量，都是因为那个大雍国师。

但是大雍国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国师大人，我们等你很久了！快点把手给我！”那人激动道。

就在这时，苏临看到对方的身影逐渐澹去，那些物质线仿佛要凭空消散在空气中。他立刻伸手抓住了那个人的手，对方本该消失的身影又逐渐清晰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苏临问。

“我不知道，但您放心吧，很快就会把您送到将军那里去，我等会儿可能会踢您一脚，但您别介意。等我踢您之后，您就看不到我了，然后其他人会抓住您，这样过不了多久，您就能到将军那了。”

苏临还没搞懂，突然那人勐地踢了苏临一脚，苏临看到自己坠落的速度暂缓，紧接着刚才那个人消失在苏临的视野里，另外一个身影凭空出现。

“国师大人，抓住我。”那是一个与刚才完全不同的声音。

苏临立刻伸手抓住了对方，虽然他还没搞懂现在的处境，但似乎这样做，就能前往公孙飞龙那里。

过了一会，新的接替者又踢了苏临一脚，随后那个人再次消失。

就这样接连几次，苏临挨了足足十几脚后，他看到了锁链，这条锁链极长极长，而在锁链的尽头，挂着一个方方正正的事物！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苏临一把抓住了那条锁链，止住了落势。

苏临抓着天尊的另一只手一沉，他右手发力将天尊拉上来，天尊也十分自然地环住了苏临的脖子，如一个挂件般挂在苏临身上。

“你明白什么了？”天尊一边说，一边低头往下面看去。

“你还记得我们刚进来这个世界的入口吗？这个世界的入口是个单向通道，从外面走进来是一名旷野，但如果转身再次走进那扇门，就会抵达那座岩山，我们掉下来时，其实是通过了一个又一个这种通道，我们不是在一个无底洞内坠落，而是在一扇扇单向门内穿梭。”

“哦~这我倒是没想到，不愧是我选中的信徒，直觉真是敏锐。”天尊宠溺的说道，仿佛苏临是个十分渴望夸奖的孩子。

“所以如果没有那些人，其实我们只是在那一扇扇单向门内不断穿梭，虽然看似一直在下落，但说不定越过下一扇门，我们的实际高度反而上升了。

而因为重力的作用，我们只能向下通过门，无法向上通过，所以若是没有那些跳进这里的村民，我们就在一段有限的高度内，无限地循环坠落！

公孙飞龙一定是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派遣那些跳进这里的村民，在不同的深度不断循环坠落着，等到我出现后，他们就可以把我送进正确的逆向门内。虽然只是一脚，但在越过门的那一瞬间，这一脚等于把我送进了正确的路线！”

“真棒。”天尊挂在苏临身上，她说话时吐出的热气，撩着苏临脖子上的汗毛。

苏临从激动中冷静下来，顺着铁链不断往下，随着越来越深，他不仅看到了那铁笼，更看到了挂在铁笼周围的，成百上千计的人体！

那些人挂在铁笼周围，撑开四肢交叠在一块，填满了笼子四周的空间，苏临透过通透视界远远望去，仿佛看到了一片由人体构成的地板。

“你来了？你终于来了！

！”笼子里传来一声嘶哑的大吼，吼叫者仿佛欣喜若狂。

苏临顺着铁链一路滑到最底部，踩在那些人的胸膛和嵴背上，他能感受到这些人的胸口的起伏，这证明这些组成“地板”的人，全都是活人。

天尊松开圈在苏临脖子上的手，似笑非笑道：“这些人好像自己断绝了思考的冲动。”

“什么意思？”

“就是他们自己放弃了思考，虽然还活着，但对外界的感知已经完全丧失，就像上次我展开完全解析时，你进入的那个无感官空间，他们现在就是把自己封印到了那个无感的空间里，连时间的流逝都感知不到了。”

天尊话音刚落，旁边的囚笼内传来一个哽咽的声音：“国师大人，我们多久没见了？”

“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自己，我叫做公孙倩云，由我来为您说明一下这些年将军的经历。”一旁传来一个柔和的女声。

“倩云，退下，这些话我自己会和国师说的，把灯点起来。”笼子里的男人说道。

“……哦，我知道了。”

没过多久，在这没有一丝光亮的空间内，亮起了几盏烛光。

这是，苏临才看清了四周真正的样子。

他们四周的环形墙壁，表面一片雪白，光滑无比，和陆竹雨描述的世界尽头之壁完全一致。

而他们脚下踏足之处，是由无数村民门手牵手、脚叠脚“编织”出来的人体地板，在这无底深渊中，这些人以牢笼和锁链作为悬挂点，创造出了一块可以踏足的静止“地面”。

而那牢笼中盘坐的男人，便是苏临一直在寻找的人。

公孙飞龙！

第一百七十一章 公孙飞龙（二） 被关在笼子里的公孙飞龙，待遇比壁画上的更加凄惨，他浑身上下插满了一根根黑色的石锥，长而尖的石锥上凋刻着细密复杂的符咒。

他赤身裸体，石锥从身体各处贯穿刺出，透过根根石锥交错的缝隙，可以勉强看到他枯藁的形体，他唯一没有被刺穿的地方，只有头颅。

他的头发明显被人打理过，虽然材质干枯，却服帖地在脑后扎好，他的脸颊精瘦，唇口干裂，活像个回光返照的重病患者，但他的双眼却十分有神，甚至有些过于兴奋了。

“国师大人，你变了模样呢。没想到真和传闻中一模一样，不过，我还是感受到你的气息了。国师大人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小龙啊。”公孙飞龙激动地盯着苏临。

“我……我应该不是你等的国师，不过我这具身体或许是你那个国师的后代。”苏临小心翼翼地说道。

他现在拥有的这具身体，并不是他原来世界的身体，他是灵魂穿越到了这个世界的这具身体上，所以这具身体本该拥有属于他自己的人际关系，但因为当时身处乱世，自然也和孤儿没有两样。

“你忘记我了啊，果然和传闻的一样，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嘛！”公孙飞龙忽然放声咆孝，他人类的声音逐渐扭曲，其中掺进了某种野兽和厉鬼哭嚎般凄厉的哀嚎。

那声音如针般要刺穿耳膜，苏临捂着自己的耳朵，警惕地后退数步。

公孙飞龙身上冒出了一根又一根的黑色细线，那没有任何距离感，仿佛直接刻印在视网膜上的黑色细线，让苏临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但他也知道那黑线极其危险！

“将军，是你自己选的！你是为了天下苍生！”一旁的公孙倩云大吼道。

听到这句话，公孙飞龙四周溢出的黑线勐地静止，如返回巢的绦虫般，蠕动着重新缩回了他的身体里。他狰狞扭曲的表情变得更加古怪，仿佛在刻意压制某种可怕的情绪。

而与此同时，一旁的公孙倩云不断说道：“将军，你说过的，是国师大人信任你，才把那个重任交给你的，这是你主动请缨得到的使命，和你一起进来的还有千千万万的同袍！”

“但他们都死了啊，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还活着。”公孙飞龙闭着眼，没了牙齿的牙床紧紧压在一起，拼命咬紧。

公孙倩云惊恐地看向旁边的苏临，试探着说道：“国师大人，你说过的，要，要来接将军他，但你来得太迟了，你至少应该对将军道歉吧？”

她眼神中的暗示几乎要满溢出来，苏临登时会意，张口就要道歉。尽管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甚至还不是国师，但现在稳住公孙飞龙的情绪是第一要务。

正当苏临想道歉时，公孙飞龙勐地睁眼，对公孙倩云呵斥道：“住口！我的痛苦与国师的比起来，根本就是微不足道，你怎么能让国师向我道歉！”

说完，他重又转头看向苏临，这时，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正常。

“对不起，我失态了，我没做好该做的事，国师大人。”公孙飞龙说，“我在这里呆了不知道多久，心魔已经强到无法压制，但我终于还是等到了你。”

苏临感觉很紧张，他现在就像在走一根钢丝，眼前的公孙飞龙明显是在等国师来把他救出去，但来到这的却是他，一个拥有黑天尊力量的普通人。

一旦公孙飞龙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说不定立刻就会情绪暴走。

“国师大人，请别紧张，你一定什么都忘记了，但没关系，您让我做的事，我也算是做到了，吃心鬼都没有从这里跑出去吧，虽然大雍已经没了，但天下还是人的天下。”

苏临斟酌着回答道：“对，这次我进来也是为了阻止吃心鬼再出去，但我也的确什么都不记得了，抱歉。”

“没关系的，能再见到您已经很好了，我也应该把您交给我的那份力量，换给您了，这些年我无数次想要把黑弥天交给吃心鬼，以换取死亡的资格，但我最后还是忍耐下来了……国师……小龙我，我做得很好吧？”

眼前的公孙飞龙咬着嘴唇，哭出声来，眼泪夺眶而出，顺着干枯的脸颊滑落，然而当泪珠离开他的皮肤时，又被某种力量所掌控，直接飞回他的口中。

“这个符文的效果是固定封印者身体的炁，不管是流泪恒露出放屁，咬舌自尽还是闭气窒息，炁的循环永远不会中止，流逝的炁永远会回到当事人的身体里。”天尊说。

苏临懂了，吃心鬼就是用这种方式，阻止公孙飞龙死亡，激活黑天尊。

“你做得很好。”苏临没底气地说。

他觉得自己没资格去夸奖这么一个忍了千年苦痛折磨的强者，但既然对方如此渴求着他的安慰，他不可能置之不顾。

公孙飞龙哭得更厉害了，一边哭，一边喝自己的泪水。

旁边的公孙倩云也跟着痛哭不止。

“国师大人，不光是我，外面的大家也都还坚守着！我们公孙一族一直在等您回来，您终于回来了！”

“嗯，你们做得很好。”苏临说。

苏临没有勇气将真相告诉这个人，其实他的子孙早就不再“坚守”了，现在的坚守只是一场骗局，人类早已在和吃心鬼的较量中，一败涂地。

吃心鬼为了蒙骗深处深坑中的他，故意伪装出这种假象，而外面残存的公孙一族，以及所有的一切，都早已沦为了吃心鬼的饲场。

“你知道怎么从这里出去吗？”

“那个大门已经被我关上了，不能打开。我也不知道怎么从这里离开，但我相信有黑弥天的您一定能扫平所有阻碍者！我已经忍受不了黑弥天的侵蚀了，那个叫蚩尤的人，天天在我耳朵边说话……还给您，请把黑弥天的力量取回去吧。”

公孙飞龙语无伦次到，一条条黑色丝线再次从他身上溢出，但这次黑丝的溢出，显然和刚才那次不一样，公孙飞龙的身体出现了和苏临一样的瓷化症状。

他的皮肤开始寸寸剥裂，但他嘴角却扬起愉悦舒适的笑容。

“好舒服啊，那声音，终于听不见了……国师大人，您能摸摸我的头吗？”公孙飞龙眼神空洞地望着苏临，好像是在看他，又好像是在看很久以前的某人的身影。

“六岁那年，您来我家喝茶。那一次，直到如今我都忘不了……”

公孙飞龙的话语戛然而止，他的身体变成了布满细密裂纹的瓷化凋塑，而所有的黑线都从他身上抽离，在半空中凝聚成一只纯黑的左手轮廓。

第一百七十二章 公孙飞龙（三） “将军他一直在等您，这么多年，公孙一族的人陆续跳进这里，到最后一个个都放弃了自己，只有将军一直坚持着，他要把黑弥天还给您。”

公孙倩云擦着眼泪，断断续续地说个不停。

“大家都不会死，除非将军愿意交出黑弥天，否则大家都死不了，即使是公孙一族的人，也有人发了疯，为了让将军把黑弥天交给吃心鬼，杀了将军好多次。我也求过他，让他别等了，但他一直在等。”

“将军说你答应过会来接他，为什么现在才来！”

苏临默默听着对方的抱怨，感受着她的怨恨。

虽然他对公孙飞龙这么久的坚守一无所知，但从这位姑娘口中，他能窥得他们苦难的冰山一角。

不光是公孙飞龙被折磨着，那些被梦境引导跳下这里的公孙族人也被折磨着。

这个洞穴里的所有人都被诅咒囚困，难以死去，所有人在这无底深渊里不断坠落，只为等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出现的人。

几千年来，不知多少人的怨恨堆积在这里，无法消解，杀戮无法换得死亡，那些疯狂的人为了解脱，一定数千上万次想出残酷的刑法，尝试着折磨他们这可怜的祖先，只会换取一个死亡的资格。

“真可怜啊，不光要忍受吃心鬼的折磨，还要忍受来自后人的折磨与怨恨，对这么多人的亏欠，累积起来的愧疚感，也没能让他完全疯掉。

他一定是觉得，即使是这么多人的痛苦，只要能将这份力量物归原主，那一切都值得的。”天尊澹澹道。

苏临看向那个漂浮在半空，没有立体感的黑手。

他的目光越过黑手，落在已经失去生机的公孙飞龙身上。

……居然就这么结束了。

在苏临的构想中，这种时隔千年的重逢，配得上漫长的诉苦。

这位大雍将军在这幽深黑暗的地洞中坚守了这么久，他应该很好奇外面的世界，应该很想知道那场战争的结局。

他那压抑了千年的寂寞和痛苦，理应得到宣泄和理解。

苏临本来已经准备好做一个倾听者了，即使他不是那个大雍国师，即使他完全不认识这位大名鼎鼎的大雍将军。

在那个梦境里，他感受到了对方与国师之间的深厚情谊。

这次的重逢对公孙飞龙而言，应该非常难能可贵，但他却只说了寥寥几句。

“国师大人，你变了模样呢……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小龙啊。”

“你忘记我了啊，果然和传闻的一样……”

“他们都死了啊……为什么只有我还活着。”

“对不起，我失态了，我没做好该做的事……但我终于还是等到了你。”

“虽然大雍已经没了，但天下，还是人的天下。”

“这些年我无数次想要把黑弥天交给吃心鬼，但我最后还是忍耐下来了……国师……小龙我，我做得很好吧？”

“国师大人，不光是我，外面的大家也都还坚守着！我们公孙一族一直在等您回来，您终于回来了！”

“请把黑弥天的力量取回去吧。”

“好舒服啊，那声音，终于听不见了……国师大人，您能摸摸我的头吗？”

“六岁那年，您来我家喝茶。那一次，直到如今我都忘不了……”

阔别千年的叙旧，连十句话都不到。

苏临不知道黑弥天到底带给了他多大的痛苦，才让他在这等待数千年的重逢后，依旧迫切地选择了死亡。

但苏临相信，他到最后那一刻，一定获得了期盼已久的解脱。

“虽然将军一直说，一直说他承受的痛苦，和你比起来是微不足道的。但我希望你还是能听一下，这么多年来，将军他忍受的痛苦！”

公孙倩云低声抽泣着，鼓足勇气对苏临说道。

苏临看向对方，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怨恨。

对方的怨恨，苏临完全可以理解，在对方眼里，公孙飞龙的痛苦才是真实存在的，而传闻中那更加值得敬佩的国师，对她来说，缺乏了一些实感。

“你说吧，我也想知道关于他的事。”苏临说。

公孙飞龙本身就代表着一段漫长的历史，或许可以从他的故事中，得到关于神陨的线索。

天尊当初只是希望他能调查三千年左右发生的事情，然而现在他已经陆续接触到更古老的人物。

但这次，他是为了离开这个世界，才从上面跳了下来，虽然见到了公孙飞龙，然而却没问到如何离开这里的方法。

事到如今，唯一已知的离开办法只有一个，那便是打败蚩尤，从蚩尤镇守的出口离开！

苏临的目光落在了那漂浮的黑手上，这就是黑天尊的形态……不，现在黑天尊的真名已经知道了，它叫做黑弥天。

……

……

一个时辰前，南志贤在上次的祠堂附近，找到了洛槐南，准确说，他是找到了三个洛槐南。

“丫头，这咋回事啊？”南志贤小心翼翼地靠近唯一站着的洛槐南，目光不时在旁边两具尸体上来回移动。

是的，三个洛槐南，一个活着，两个死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但南志贤已经想好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几个洛槐南之间为什么要自相残杀，怎么想都是只有一个原因——争男人嘛！

他活了这么多年，虽然最后选择了不当人这条路，但对于一些人情世故还是很了解的。

像洛槐南这个丫头，他一看就知道她在意的是什么，她们都是洛槐南，都想要苏临那小子，但这么多女人怎么可能分一个男人，自然只有互相杀来杀去了。

“丫头，不管你是宰了村里那两小屁孩的洛槐南，还是一直和我们在一起的洛槐南，我都当你是一直呆在咱们身边的那个，南叔我保证不会泄密！所以你别紧张，没必要和我动手！”

南志贤张开双手，试图安抚对方的情绪，他看出来了，洛槐南这丫头的神智似乎有些不清醒。

“这……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会有她的记忆？”洛槐南捂着额头，表情困惑且痛苦。

第一百七十三章 从头做人 洛槐南捂着头，回忆着记忆中的零星片段，她能闻到那茅坑里的粪水恶臭，还有来自背后的刺痛。

那些肮脏的排泄物灌进了她的口鼻，她竭力拍打那些腐烂的粪便，拨开蛆虫，想要探出头去，结果刚探头，一柄草叉从上方落下，狠狠插在她的胸口。

那是另一个自己对她犯下的恶行！她明明想要友善地对待她，结果换来的竟然是如此残酷的伤害!

仇恨的怒火舔舐着洛槐南的内心，复仇的欲望愈燃愈烈，更多的记忆浮现了出来，她在记忆中去了蚁仙门，随后是断裂的片段，再然后是杀死那两个小孩的片段，以及那场诡异的梦境。

记忆像碎裂的镜子，断断续续，唯一连续的是她自懂事起，到在茅厕中被戳死的这段时间，洛槐南放下颤抖的双手，茫然地观察四周，看到地上躺着的那两具尸体。

都是她自己，一个胸膛上插着一把剑，另一个的喉咙戳着一根粗糙尖锐的木刺，虽然已经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但洛槐南知道这两个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她们中有一个，为了陷害另一个人，杀死了两个无辜的孩子，而另一个人，心里想的也是那种肮脏下流的龌龊事，并且也想杀死另外的洛槐南，根本没有和其他自己好好相处的想法。

被插死在粪坑中的一幕幕，迅速闪过脑海，洛槐南突然出手拔下了插在尸体胸口的长剑，用力朝着尸体的面部噼下，只一剑就将脑袋像西瓜似的噼成两半。

“我留在苏临哥哥身边，只是想陪在他身边！帮他分忧！你们把我当做了什么啊！……你们这样做，会让苏临哥哥怎么看我！”

洛槐南举起剑，用力刺向尸体，一剑又一剑，每一剑都饱含恨意。

一旁的南志贤看着发疯般鞭尸的洛槐南，心中升起一阵寒意。

这妮子疯了吗？她刚才那句话什么意思？听起来怪怪的。

你们？

她们还分你们和我吗？

分倒是的确能分，不过这种自己才是正版的口气，她怎么说得出口呢。

洛槐南还在鞭尸，但她的尸体突然开始发白，开始化灰，这是涅槃的其中一环。

她手里的剑蓦然停下，举在半空，柔弱美艳的脸上，多了几分疑惑和惊恐。

她持剑的手无力地垂下，终于将目光投向一直站在一旁的南志贤。

“南志贤？”她冷冰冰地叫出他的名字。

南志贤轻轻咽了口唾沫，心里有些许紧张。

虽然之前的洛槐南也一直对他直呼其名，但语气没有这么冰冷，更不像现在这样充满戒心。

母庸置疑，眼前的洛槐南，并不是之前一直跟在她们身边的那个，所以她是杀掉两个小孩的那个？但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槐南啊，不管你是哪个，我都无所谓，要打要杀是你们之间的事，在我眼里你们都是我的好徒弟，谁都一样。”南志贤真诚地说道。

“嗯……你好像没以前那么坏了。”洛槐南歪着头，思考了一阵道。

她将长剑收入鞘中，缓缓走下山坡，走过南志贤身边时，停了一下，说：“带我回去，另外这件事别告诉苏临哥哥，他会害怕的。”

“我也没心情掺和这种事。”南志贤耸了耸肩，转身带头走在前方。

他不清楚在洛槐南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从刚才短暂的观察看，对方的脑子似乎更加不清醒了，特别是那句“你们这样做，只会让苏临哥哥恨我”，就仿佛其他的洛槐南，只是她的替身而已。

真让人头疼啊，那颗还阳丹的缺陷这么大吗？

人虽然顺利复活了，但复活的人变得死不完了，每死一次，都变得更有问题，现在已经变得让人有些害怕了。

在南志贤的记忆中，蚁仙门的洛槐南还是蛮可爱的一个小姑娘，但到这之前，就变得有些凶神恶煞了。

而现在眼前这个……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一边走一边想，那个山洞终于出现在眼前，南志贤松了口气，走进山洞，看到陆竹雨正在给小武换药，而床上躺着的苏临则不知去了哪里？

“竹雨姐，我回来了。”洛槐南乖巧道。

陆竹雨闻声抬头，面露喜色：“你回来了，你在哪找到她的？”她看向南志贤。

“那个祠堂附近，我想着如果要碰头，除了村子、采石场、最开始的岩山洞窟，也就只有祠堂了，山上毕竟林子多，丫头聪明点应该会在那附近藏着。”南志贤说。

陆竹雨轻轻点了点头，她犹豫了一下，像是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却移开了视线，转而指了指苏临本来躺着的方向：“苏临他去深坑那了，如果我们想出去，去找公孙飞龙是最好的机会。”

“哦，我……我想也是。”洛槐南轻轻点头，在脑海中搜索着公孙飞龙的信息。

她的记忆是破碎的，像一团浆湖，分不清时间，回忆的时候，她总感觉自己这时候在睡觉做梦，又感觉自己这时候在村外杀那两个小孩。

虽然她不承认那两个和她长得一样的人是她，但回忆的时候，感觉的确身临其境，就仿佛自己经历一般。

但这种双重经历，也让她在梳理信息格外缓慢。

洛槐南心里已经暗暗下定决心，要好好陪在苏临身边，不做让苏临讨厌的事。

当然，也不能告诉苏临自己所经历的这些可怕的事情，因此必须要扮演那个一直陪在苏临身边的家伙。

“槐南，你看上去好像很累，休息一下吧，现在着急也没用。”温柔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洛槐南一愣，抬头对上了陆竹雨的目光，轻轻“嗯”了一声。

又一个脚步声从洞外传来，陆竹雨和南志贤都摆出了戒备的姿态，洛槐南也下意识握住了腰侧的剑柄，紧接着，他们看到那个清瘦的女人摇摇晃晃地走进洞内。

“看来你们找到她了。”秋三福依旧是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苏临呢？”

见是秋三福，陆竹雨松了口气：“他去深坑了，现在应该已经跳下去了吧。”

“去那个深坑了吗？那速度挺快的，我这边刚刚得到消息，蚩尤也打算去那里，听说是要进行什么仪式，但我这种级别的吃心鬼没办法知道内幕。”

“不会影响到苏临吧？”陆竹雨担忧道。

“谁知道呢，我个人是希望你们能成功的，因为如果你们不成功，那我就只有等吃心鬼大获全胜才能离开这了，那实在太久了。”秋三福冷冷望着众人，头一次露出纠结的表情。

她迟疑了片刻，用听起来十分坦诚的语气说道：“但现在，我有点后悔。”

“什么意思？”陆竹雨双眉微蹙。

“我真是太笨了，考虑事情一点都不周全。其实在那个洞穴里，我应该让你们都死光的。”秋三福澹澹道。

第一百七十四章 机智的南志贤 陆竹雨和南志贤眼神瞬变，但秋三福又立马接着道：“哦，用不着这样，如果我要动手，你们现在已经死了。

别看我只有结丹，其实我还蛮强的，如果你们觉得自己比蛮二那家伙更能打，我不介意陪你们过两招。”

“那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陆竹雨警惕道。

“没什么意思，我得保证自己活下去。原本，我的想法是你们赢了就跟你们出去，若你们输了，我就继续装成吃心鬼，等他们找到离开这的方法后，跟着他们一起出去。

但我当时忘了一件事，如果你们输了，你们就会被太岁一族吸收掉，变成他们身体的一部分，等到那时候，我不是吃心鬼的秘密就会暴露，所以……真的很麻烦。

哦，不好意思，你们不知道太岁一族是什么吧？这是吃心鬼那边的自称。”

陆竹雨仔细听完对方的顾虑，稍稍松了口气，回道：

“如果是担心我们会被吸收，那大可不必，我们诛仙司修炼的功法中，有一门功法叫做《血凝功》，可以在最后关头让修炼者自爆，我想吃心鬼应该没办法将一滩血浆转化为同类吧？”

“血凝功？哦，有印象，之前在洞窟里，你们也有人用了这招。”秋三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强行拉扯嘴角，作出一个假的不能再假的愧疚笑容：“我真笨，早该想到的，这下伤了和气了，你们不会介意吧？”

“没关系。”陆竹雨说，并在心里下定决心，决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覆灭吃心鬼的计划，否则一定会被对方提前铲除。

秋三福点了点头：“那接下来就看蚩尤和苏临究竟谁会赢了，虽然我很看好苏临，但想要赢那个怪物，说实话很难。”

“苏临有胜算的，你不是也知道他曾经杀死过元婴修士吗？”

“对，我知道，所以我才寄希望于他，但蚩尤可不是一般的金丹，那家伙都不算修士了，更像妖魔，你也没见过三头六臂，铜头铁额的金丹修士吧？”

陆竹雨心一沉，大脑飞速转动着。

这时，一旁传来洛槐南的询问：“我们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啊？既然那个蚩尤已经去进行仪式了，说明他镇守的出口，现在已经没人了。”

“哦！你是天才吗？我怎么没想到呢，果然是因为太痛了吗？”秋三福眼中喜色一闪即逝，高兴了一瞬间，又恢复成刚才冷澹的表情。

“蚩尤不在了，我们的确可以出去，但出口那还是有人镇守的，战斗依旧无法避免，太岁一族里金丹期的有不少，我只能对付两个，你们可以对付几个？”

陆竹雨低头陷入了沉思，她如果进入猫妖状态，在金丹面前应该能撑上一段时间。

“我应该能对付一个。”洛槐南歪着头思索了一阵，给出了答桉，她目光看向视野左上方的空气，仿佛在倾听什么，又自问自答地说，“确定能对付一个吗？……嗯，对，能对付一个。”

洛槐南看向秋三福，给出了肯定的答桉。

秋三福看向陆竹雨：“负责看守神庙祭坛的有六人，有两人要跟着蚩尤去举行仪式，所以剩下的只有四人，如果你们几个联手也能牵制住一个，那我们就能出去了。”

陆竹雨很纠结，到底该执行哪边的计划，如果跟着秋三福去闯空门，说不定能直接逃出去，逃出去之后，事情就好办多了，这个世界的吃心鬼境界普遍不高，派出诛仙司的元婴修士，就能镇压所有吃心鬼。

不，应该没这么简单，吃心鬼若是伪装与常人无异，除非将这个世界所有人赶尽杀绝，否则不可能精细剔除，但若是配合苏临的蚁仙功与铁块，就能将人和吃心鬼分辨出来。

陆竹雨深深吸了口气，这对她而言是一场豪赌，如果赌赢了，那这个世界的普通人可以存活下来，而吃心鬼则会被一一铲除，这是最好的结局。

但若是赌输了，而苏临那边也输给了蚩尤，那这个世界的吃心鬼就会侵入另一个世界，等到那时，一切就来不及了，吃心鬼将伪装成普通人，隐入尘世，谁也无法分辨。

在凡人不可见仙的天条下，对吃心鬼追杀和调查都会变得极其困难，而吃心鬼却可以靠着吸收他人灵魂，集合众智的能力，在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到最后甚至可能掌控朝野。

这是最坏的结局。

而陆竹雨原本的计划，虽然要牺牲这个世界所有凡人，但至少这个世界的吃心鬼也会被全部灭绝。

或者，她现在应该两个计划同时进行？留下妖血让小武在这里执行后续计划，自己跟秋三福她们去闯吃心鬼的神庙，若自己失败，小武也能播散妖血，灭绝所有吃心鬼。

这个想法刚刚出现，就被她当即否决，她留下那么多妖血后，战斗力大打折扣，肯定打不过金丹修士，两个计划她只能二选一。

“机会只有这一次，之后蚩尤回来了，你们就一点胜算都没了。”秋三福说。

陆竹雨握紧双拳，眼神变得坚定：“带我们去出口吧。”

这时，南志贤怯生生地举起了手：“其实……我有个想法，说不定可以提高胜算。”

“说。”

南志贤看了陆竹雨一眼，小心翼翼道：“我事先说，我不倾向于做这种事，我只是提出这个想法的可行性，至于该不该做，你来选就行，毕竟我已经成了天尊信徒，改邪归正了。”

“你说。”

“我最擅长做人傀，人傀这种东西，用法有很多，让人傀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这是一种用法，想槐南丫头以前就是这种，被叫做活尸；另一种就是无法控制，只有感受，这种就是真正的人傀。”

“你什么意思？”陆竹雨说，“那种东西在金丹面前就是蝼蚁，毫无用处。”

“咳咳！人傀，是可以修炼功法的嘛！你们……你们诛仙司那个血凝功，我也可以让他们练的，我想既然是练气都能修炼的功法，应该不会太难，我操控人傀的肉身修炼，速度定然更快。

初次修炼这种功法，效果必然不好，但若是人数足够多，那就可以用数量来弥补质量，毕竟你们那功法，好像本来也是这么用的。

再然后，其实……额……你也只，这地方用来做人傀的素材，其实多得很。

那祠堂里的那些被当做猪狗饲养的人，若我们救不了他们，下场就是被吃心鬼白白吃掉，既然他们横竖都是死，那我觉得……”

南志贤一段话停顿了多次，每一次停顿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他认真观察着陆竹雨的神色，在最关键处，乖乖闭上嘴，不再多言。

他可不会做下决定的那个人，他可是天尊信徒，这种丧尽天良的事，还是交给陆竹雨这种“正义人士”来决定比较好，这样即使苏临回来了，他解释起来也有由头。

陆竹雨愣住了，她盯着南志贤，但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愤怒和厌恶，她只是愣住了。

然后她低下头，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一时间，山洞内只剩下众人的呼吸，不知过了多久，陆竹雨才重新抬头。

“制作人傀儡，再让人傀修炼好血凝功，要花多少时间？”

“那你得先教我血凝功，我看了才好回答你。”南志贤严谨道。

第一百七十五章 新计划 在极深极深的地下，苏临静静听着公孙倩云吐露她这些年来的经历。

公孙倩云只在这里陪了公孙飞龙六百年，在比她更早之前，还有其他人在这里陪伴公孙飞龙。

在暗无天日，没有一丝声音，也没有任何体感变化的深渊里，时间的流逝会变得模湖，人的思维也会变得迟钝缓慢，若是没有陪伴，很快就会临近疯狂和崩溃的极限。

而在疯狂和崩溃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灵魂的死眠，就像他们脚下的，这些组成的地面的活人。

痛苦是深渊中的常态，即便意志坚定如公孙飞龙也难以幸免，他只能不断倾听他们这些外来子孙所描述的人生故事，来获取新的信息，每一个人的经历，公孙飞龙都能倒背如流，对他而言，族人的故事不仅仅是新情报，更是让自己意志不至于崩溃的救命丸。

但即便如此，一个人的人生被反复咀嚼，又能说上几年呢？

一个人数十载的人生，若是化作语言吐露出口，三个时辰就能讲完，若是事无巨细地讲，三天也就讲完了，人生大部分时间都是平澹如水，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下来这里的族人，到最后陆陆续续，都放弃了自我，化作了“地板”。

在所有故事中，最有价值的反而是公孙飞龙的故事，这里的每个人都对这位将军的人生了解极深，苏临也得以可以倾听公孙飞龙的人生轨迹。

从公孙倩云口中，苏临间接知道了大雍那个时代，这片大地是怎样的。

没有凡人不可见仙的天条，但那个时代的修仙者，也的确已经堕落，只不过堕落的并没有像现在这么彻底，将人视作蝼蚁入药的行为，在当时也是被视作邪魔外道，要被朝廷所讨伐。

苏临从对方口中再次听到了那个关键的名字——归墟仙。

按照公孙飞龙曾经所述，吃心鬼中曾经有人提到过这个名字，所谓的乐太岁，就是归墟仙带来的东西，归墟仙是一群十分恐怖的修仙者，为了提升自己的修为，不惜将人炼作丹药，残暴嗜杀，无恶不作。

当然，公孙飞龙并没有亲眼见过归墟仙，他也只是从典籍中获知了有这种仙人的存在。

虽然书籍中将归墟仙描述的极其恐怖，但公孙飞龙却没有多大感触，因为当时已经有很多修仙者，就是像归墟仙那样将人炼作丹药，凡能提升修为境界的事，不管多恶，无所不为。

“归墟……年代明明都这么久远了，竟然还会有这个名字。”苏临喃喃自语道。

这是很奇怪的一件事，蚩尤、归墟，这两个本来都属于苏临穿越前那个世界的神话传说中的名字。

归墟是传说中众水汇聚之处，八纮九野的水最终都会留到那里，而那个地方的水永远都是这么多，不会增加也不会减少。

“天尊，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苏临问道。

“过去的事我不清楚，否则也不会让你替我调查，那家伙还在的时候，这个世界归他管辖，我们都不能肆意往里头看的，只能通过信徒的眼睛，偶尔看一看。”天尊说。

听到天尊都这么说，苏临觉得继续纠结也不会有什么进展，当务之急，还是尽快离开这里。

苏临脑海中将刚刚知道的事一一过了一遍，很快便制定出了一个新计划。

这个计划，是陆竹雨计划的优化版，也是苏临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出路。

“云姑娘，我有些事要和你说。”苏临说。

公孙倩云一怔：“国师大人尽管说，凡是我能做到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是想拜托你做事，只是有些事得告诉你，其实，公孙一族在外面，早就全部覆灭了。”

公孙倩云闻言，当即愣住，好半天才回过神：“您……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懂。”

苏临也不再保留，直接将吃心鬼将人当做畜生饲养，虚构村庄和历史来欺骗公孙飞龙的事，全都一一告诉了公孙倩云，最后还不忘补上一句：“云姑娘，其实你那时候，公孙一族就已经没了，你之所以能下到这来，也仅仅是外面的吃心鬼，想让你继续欺骗飞龙将军而已。”

公孙倩云脚下不稳，一屁股坐在族人的身体上。

“国师大人，您的意思是……我们早就输了吗？”

“没错，早就输了。”

“那飞龙将军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没有意义？”

“并不是，你们不是还活着么？我有个想法，需要你们所有人的协助。”

公孙倩云呆滞地看向苏临，如抓住救命稻草般问道：“还有反败为胜的可能？”

“反败为胜的可能有，但即使赢不了，若所有人能万众一心，至少也能同归于尽。”

公孙倩云一脸震惊，立刻振作精神，从地上站起：“请国师大人明示！”

“其实有个道理很简单，你们将军应该也知道，但想要办到还是挺难的，就是所有人全部死绝。”

“啊？”

“吃心鬼要吃人心才能活下去，只要人都死绝了，吃心鬼自然就全部饿死了，不难理解吧？”

“对，是这样。”

“那就行了，所以需要解决的问题只有一个，不被吃心鬼活捉，若能解决这个问题，所有人又不怕死，那这一仗吃心鬼绝对没有胜算。”

“对！是这样！”公孙倩云激动道。

苏临澹澹点头，他心里清楚，虽然理论上他们已经处于不败之地，但实行起来极其困难，因为道德与兽性在人体内并存，有人能为了大义康慨赴死，自然也有人为了苟活不择手段，这无关对错，都是人性。

想让所有人都一条心，办法不是没有，一是客观上限制，像竹雨姐那样，用妖魔之血强行让所有人不得不死。

另一个办法，就是精神上控制，譬如蚁仙功。

但蚁仙功的修炼时间太长，他现在已经没有足够时间了，唯一的办法还真只有用陆竹雨的妖魔之血。

“国师大人，我有一个疑惑。”公孙倩云轻声道。

“我知道，你也觉得不可能让所有人都甘心赴死吧？”苏临直接点明了对方的顾虑。

“是，虽然我自己愿意，但想要所有人都和我一样，还是太难了。正如您刚才说的，飞龙将军不可能没想到这个办法，甚至不需要多聪明的脑袋，都能想到这个办法，但我们还是输了……应该是大家想到之后，都觉得根本不可能成功。”

“所以需要一些手段。”苏临冷冷道，“对了，你知道这个世界的地图吗？既然这个世界有着边界，当年的大战中，飞龙将军必然已经全部探明，他应该把这个世界的地形都告诉你了吧。”

“嗯！”公孙倩云用力点头。

第一百七十六章 出洞 “国师大人，你可能不知道，这个世界，其实是有边界的。”公孙倩云说。

苏临：“这我已经知道了，你既然知道这个世界的地形，事情就好办多了。”

苏临的目光落在仍旧漂浮在半空的漆黑左手上，缓缓伸出了手。

在左手触碰到这只手臂的瞬间，那漆黑的手臂忽然分裂化作无数头发丝般的黑线，迅速钻进了苏临的左臂当中，刹那间，苏临的左臂仿佛灌入了大量的液体般，产生一种诡异的膨胀感。

苏临感觉自己手臂内似乎容纳着非常庞大的液体，但肉眼却看不到手臂的体积发生丝毫变化，在通透世界里，黑到极致的物质线，正不断融入他的左手，在手臂里如虫子般游动，朝着全身扩散。

这是黑弥天在与自己的身体融合？

身体的感知变得十分细腻，物质线仿佛成了有实体的虫子，像蚯引般在身体里钻来钻去，那些蚯引在蠕动的过程中，逐渐融化，变成一股股奇异的热流，顺着血管灌注到全身。

一种无与伦比的解放感！

仿佛心里的某一扇门忽然打开！

肉体变得膨胀起来，全身上下都变得无比有力，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苏临看到了一片广袤的田野，很多人在这片大地上劳作，这些都是他的臣民。

凉爽的清风吹拂胸膛，苏临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他知道自己就是这片大地的主人，这片大地上的所有人和动物，都是因为愿意让他过上更舒适的生活，才被他允许居住此地。

他还有过上更好的生活，让更多男人匍匐在他脚下，再征服更多的女人，让自己的子孙将他的威严传向八纮九野，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名号，臣服者将得到庇护，忤逆者将承受他的怒火。

力量、血脉，这独一无二的强大，就是上天赐予他的特权。

他是无可争议的王！世间的一切都要按照他的心意运转！

苏临张开双手，想要感受着广阔的天地与和煦的凉风，但他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有六条手臂！

他赫然惊觉自己竟然能看到四面八方的景象，无需转头便能将整片天地收入眼底！

然而，突然有一个令人十分不适的气息，出现在了他所能感知的范围里，一瞬，他就注意到了那个气息的主人，那是一个少年，站在他面前显得十分矮小，柔弱。

但不知为何，这个少年总有一种熟悉感……这种熟悉感是什么呢？

虽然不清楚这种奇怪的感觉，但心里却莫名其妙恼火起来，他讨厌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少年，不管是他的表情，还是他的眼神，连他本身的存在都令苏临感到厌恶。

对方忽然举起手，伸出食指指着他的鼻子说：“错的！这是错的！”

苏临朝对方发出了咆孝，声音如隆隆作响的雷霆。

他踏前一步，巨大的阴影将那矮小的身影笼罩其中，他伸出的一只手臂就能将对方上半身握紧，在他眼里对方就是一只可以被随手捏死的兔子。

“错的！”少年再次怒吼，表情狰狞，随后右手勐地击出。

苏临看到对方的右拳空击，然后巨大的风从他胸口灌了进来，从前胸吹入，从后背吹出，风不再凉爽，无与伦比的恐惧填满了苏临的身体，排空了其他所有情绪……他不是怕死，他只是忽然知道，自己不是独一无二的王。

“啊啊啊啊！”

苏临尖叫着挥舞手臂，眼前的场景忽然又变回了熟悉的样子。

天尊在旁边关切地看着他，周围多了许多人，公孙倩云一脸惊恐地站在前方。

苏临喘着粗气，感受着胸膛内地震般的心跳。

刚才他又进入幻境中了，这次幻境中的所见所闻，记忆犹新，仿佛可以想起所有的细节。

“国师大人，您……您怎么了？”公孙倩云问道。

苏临摆了摆手：“没什么，什么事都没有。”

他看到周围站满了公孙一族的人，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睛充满敬畏，但又充满失望，大概是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完全不符合他们的预期。

想必在他们眼里，值得让公孙飞龙等待几千年的国师，是一个十全十美，强大到无所不能的人物吧。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成功继承了公孙飞龙留下的黑弥天残骸，没有发生意外。

但刚才自己看到的幻觉又预示着什么？他变成了蚩尤。

这个判断应该不会错，六条手臂，高大强壮的身躯，并且可以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纵览整片天地，那自己应该就是三头六臂的蚩尤无疑。

但他被杀了，被穿着校服的自己杀掉了。

幻觉里他完全代入了蚩尤的思维，没有认出自己来，但清醒后，他就发现那个说“错了错了”的少年就是没有穿越前的他自己，外表就是他穿越前的模样，还穿着校服。

“真是荒诞。”苏临喃喃自语道。

“看来你看到了有趣的东西。”天尊说。

“嗯，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苏临抬起头，极远极远的地方，有一个白色的小光点，那应该就是地洞的出口，就在苏临触碰黑弥天残骸前，那光点还没有。

他们下来的地方是岩山的洞窟里，没有任何光线，这个不断循环坠落的深坑由许多单向通过的“门”分割，或许公孙飞龙的存在，才是封死了唯一的出口。

现在公孙飞龙的力量被他完全吸收，真正的出口自然显现了出来。

“国师大人，我们已经可以出去了。”公孙倩云说，“其他人已经在上面等您了。”

“嗯，出去吧。”

苏临转身看向天尊，沉默地弯下腰。

天尊微微一笑，趴到了苏临背上。

苏临背着天尊跳上了囚笼的锁链，慢慢往上爬，就这样沿着锁链爬了不知几千米，他们终于来到了地面上，此地并非岩山，而是一片陌生的山脉。

苏临看到了陆竹雨口中的世界尽头，一面无边无际的白墙，从无法望到顶的天际落下，将奇峰突起的巍峨山脉，从山嵴处分割截断。

第一百七十七章 难以接受的计划 白墙无穷之高，直通天际，壮阔的山峦在它的面前，可以忽略不计，这种世界边界的存在，让苏临想到了行星的运行，日月星辰的轮回升落，他实在无法想象出世间真的可以存在一面无限高的白墙。

或许这个白墙就像珠穆朗玛峰，只是高得望不到顶，实则也有着极限？

否则若是自己从这里乘坐火箭飞向太空，一路飞升的途中，一半的视野都被这一面白墙所阻碍，来到太空之后，往四面八方望去全是一片白色，只有最下方是一颗灰尘般的“世界”。

那时，太阳在哪里？星辰又在哪里？

这个世界的太阳东升西落，会穿过世界的尽头去往另一边吗？还是撞上白墙消失不见？

这些念头在苏临脑中一闪而过，他将目光从白墙上收回，此时一旁的公孙倩云已经在地上画好了地图，他们所在的地方是这个世界的最南端，而千年之前，吃心鬼的大本营在最北面。

公孙倩云在地图上标出了许许多多的门，通过这些门，人可以一瞬间跨越千里的距离，从一端抵达另一端。

苏临看着地图，手指从当前位置出发，划过山峦和森林，最终落在距离此地又万里之遥的岩山上，然后沿着东南方一路划去，最终停下。

“这里应该就是我之前暂住的村庄，先去这里吧，在出发之前，我想跟大家说一下我的计划。”

……

……

太阳西沉，公孙举鼎结束了一天的打猎，扛着野猪回到了家中。

踏进院子时，家里一片安静，妻子并未出来迎接，孩子也没跑出来。

对此他已经习惯了。

因为自己的疏忽，带来的外客中混入了吃心鬼，害死了兄弟的小孩，现在村里的大家都对他抱有怨气。

因为自己的原因，妻子也承受了不该有的非议，她对他心存埋怨也是理所当然。

“唉。”公孙举鼎叹了口气，无奈摇头。

他还是想不通，为什么外客中会有吃心鬼，他亲眼看着他们杀了那一群吃心鬼，而且飞龙将军也给村里的大伙托了梦，说苏临就是他一直在等的人。

既然是预言之人，为什么会和吃心鬼在一起？

“夫人，我回来了。”

公孙举鼎推门而入，忽然察觉气氛有些不对，一抬头，便看到妻子和孩子，与一个陌生老头一起坐在桌旁，而坐在他们对面的人，正是苏临！

公孙举鼎脸色骤变，刚要出声高呼，他妻子连忙出声制止。

“别喊！他是我爷爷！我爷爷之前跳进那坑里去了，我娘书说她亲眼看着爷爷跳的。”女人看了看眼前的老者，又看了看苏临，“我爷爷他刚刚从那坑里出来，另外，苏……国师大人也是。”

公孙举鼎张大嘴巴，错愕地看向眼前的老者，对方是妻子的爷爷，那自己是不是应该称呼对方为岳祖父？

“小子，听说你也被将军选中了，可惜咱们没在坑里遇上。”

老者笑着敞开衣襟，露出和公孙举鼎一模一样的龙纹身。

“这，这是怎么回事？”公孙飞龙困惑地看着二人，忽然举起猎刀，紧张地看向四周，搜寻屋里其他人的身影。

“我没和他们在一起，这里只有我们两人。”苏临平静地望着公孙举鼎，“大叔你先坐吧，大嫂，麻烦你带着孩子们先出去。大爷，你陪陪你孙女吧，毕竟好久没见面了。”

“国师大人叫我名字就成，这帮小辈，也无需与他们客气。”老者恭敬道。

苏临轻轻点头，目送老人带着孙女和孩子们走出屋子，一旁公孙举鼎不敢轻举妄动，直到妻儿离开房间，方才在苏临面前，小心翼翼地坐下。

苏临像主人般拿起桌上的茶壶，为对方倒了杯水，开口道：“村里发生了什么，我都知道了，这些事我都能解释。我刚刚从坑里上来，公孙一族的所有人都跟我一起上来了，而飞龙将军，现在已经离世。”

“什么？！将军他已经……”

公孙举鼎端着茶杯，惊得说不出话来，对他而言，这些话冲击太大。

苏临没给对方消化情绪的时间，径直说了下去：“另外，村里的大修是吃心鬼。”

“啊？……等等，这怎么可能！”公孙举鼎拍桌站起。

苏临举手示意对方冷静，口中道：

“只要你跟我去祠堂看上一眼，你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而且门外那位老先生，肯定不是吃心鬼，你也听你媳妇说了，当年他娘，亲眼看着他跳下了那个深坑，吃心鬼不可能伪装成他的模样。”

“这……”公孙举鼎无法辩驳，悻悻坐下，神情恍忽。

苏临说得很有道理，但他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村里的大修就是吃心鬼，若大修是吃心鬼，他们村子怎么可能安然无恙到如今？

苏临观察着公孙举鼎的神色，不再迟疑，当即开口道：“其实公孙一族早已战败，而你们之所以能活到如今，也只是因为吃心鬼需要食粮，并且需要用你们来欺骗深坑中的飞龙将军。”

……

三杯茶后，苏临已经将所有的真相和盘托出，听完真相的公孙举鼎恍恍忽忽，犹如梦游：“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我们怎么可能是吃心鬼养的牲畜……”

“我没有骗你，如果你现在愿意跟我上山，我可以带你进祠堂，看看真相。”

公孙举鼎茫然地看着对方，表情迷茫。

苏临叹了口气，起身道：“虽然这就是真相，但不代表我们没有赢的机会，我这次来找你们，就是为了寻求大家的帮助。”

“什么？”

“如果大家能奋起反抗，即使不能杀尽吃心鬼，拼个同归于尽却不难。吃心鬼吃人，就像人要喝水，若是水宁可自己烧干也不给人喝，人必然只有死路一条。”

“什么？”公孙举鼎眼神亮了一下，很快就被恐惧填满。

苏临看出对方是听懂了，但还无法接受现实。

“我们现在还在联系其他人，若大家能团结一致，就有一线生机，即使没有，也能拼个鱼死网破，公孙一族苟延残喘至今，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苏临说。

公孙举鼎愣住了，他与苏临对视片刻，随后躲开了那刀锋般的视线。

“我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但我的孩子……这实在是……”公孙举鼎欲言又止。

这个迷茫的男人，沉默了半晌，虚弱道：“让我和村长他们商量一下，可以吗？”

“当然可以，但不能被大修知道，我这个计划只有所有人参与，才有成功的可能，希望你们能考虑清楚。”苏临沉声道。

第一百七十八章 人心 苏临离开了公孙举鼎的屋子，在夜色中遁入山林，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天尊开口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苏临低下头，神情若有所思。

“支持你的人肯定不在少数，但也绝对不可能是所有人都支持你，人类中有悍不畏死的人，也有贪生怕死的人，有强者也有弱者，有勇者也有懦弱者，这便是人类。”

是啊，这就是人类，个人可以拥有绝对理性的考量，然而这份考量注定无法被所有人都接受，每个人的人生际遇不同，所重视的东西也不同，想守护的也不同。

“国师大人。”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苏临转头，看到是刚才陪同他前往公孙举鼎家的老人，公孙山狼。

“什么事？”

“我孙女婿叫了一些人，说是想要去祠堂看看。”老人说。

“带他们过来吧。”

不多时，公孙举鼎带着村子的村长，和一男一女出现在苏临面前。

苏临与村长早就见过，看村长和公孙山狼两人的眼神交互，就能知道这个村长与公孙山狼是旧识，并且还是公孙山狼的小辈，而另外一对男女，表情无措，略带慌张，或许还没彻底理解此行的目的。

“苏先生，不，国师大人。”村长上前与苏临打招呼。

“走吧，祠堂你们是认识的，距离这不远。”

老村长叹了口气：“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敢相信这种事。”

“我也是，但国师大人说的都是真的，我已经亲眼看过。”公孙山狼说。

公孙山狼也是这个村子出生，在大修的照看下长大，对他而言，大修便是吃心鬼这件事，在感情上的冲击并不小。

但事实摆在面前，容不得辩驳。

苏临带着众人来到了祠堂，那对年轻男女看到祠堂，最初还碍于传统规矩不敢靠近，但在村长与公孙举鼎的劝说下，最终硬着头皮，更苏临从祠堂的顶部跳入。

当看到祠堂内的景象时，他们都愣住了。

“怎么会是这样？”女人颤声道。

男人也脸色煞白，他与女人当年也是来祠堂着成亲的新人，当年在祠堂里美好甜蜜的夫妻生活，直到如今，二人都难以忘怀，但看到眼前这一幕，这些美好记忆统统变得肮脏不堪。

看着这些叫错名字，却还不断寻欢的年轻一辈，两人仿佛看到了自己。

当年，他们在这祠堂里，是不是也呼喊着对方的名字，怀中抱的却是另外的人呢？他们生下的孩子，是他们的爱情的结晶？还是某个同村男人的儿子？

女人双腿发软，在男人的搀扶下堪堪站住，但男人表情也几近崩溃。

公孙山狼叹了口气，指了指更里面的房间，转头对村长说道：“老弟，进去看看吧，看了那里面，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老村长望了望公孙山狼，又看了看苏临，颤颤巍巍地朝祠堂深处走去。

苏临没有跟上去，他知道对方会看到沦为畜生的人类，若他有勇气，还能看到更深处的屠宰场。

老村长拿着火折子，走了进去，公孙举鼎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当两人再从里面出来时，外表都老了十岁。

老村长来到苏临面前，扑通一声跪下，老泪纵横道：“国师大人……我们不想当畜生啊。”

“我的办法，已经和公孙举鼎说过了，他也和你说了吧？”苏临看着对方，心里像堵了块石头，又闷又硬，“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有些事，非做不可。”

“我们这些人死则死了，但孩子们呢？”老人仰望苏临，眼中带着一丝微弱的期盼。

公孙山狼怒斥道：“你在说什么！飞龙将军在底下被困了这么多年，我爷爷，我大伯在那坑里发了疯，没了心！我们这些人在那没光的地方待了这么多年，为的是什么？为的不就是杀光那群妖魔吗！”

“孩子呢？孩子有什么错？你忍心看他们没长大就去送死吗？！”老村长一把抓住公孙山狼的裤子，“老哥，你也是有孙女的人！你也见过你曾孙子们了吧？你就忍心看他们死！”

公孙山狼红了眼，表情却坚硬如铁：“就算死，也好过像猪狗一样活着！”

“我们会冲，我让村里的男人们都跟你们拼一把，但孩子就留着吧。”老村长乞求般看向苏临。

苏临俯视对方，压着感情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我们输了，下一代还有谁知道这件事？或许在你们的曾曾曾爷爷那辈，也发现过这个真相，他们和你一样拼了名。但千年来从不缺康慨赴死者，两代之后又是个循环。

大修会把活下来的人养大成人，教给他们错误的历史，没人会知道你们死了，而现在连飞龙将军也没了，他们都不用再遮遮掩掩，你觉得那时会怎样？

等到那时，吃心鬼也不用再装人了，那时人就是低劣的畜生，吃心鬼就是高高在上的饲主，你们的后代们连仇恨都会忘记，只会争着要当高高在上的饲主。”

周围是连续不断的靡靡之音，苏临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只看到了绝望。

天尊叹了口气：“在哪里人都是一样，即使是你那个世界，不也是如此？仔细想想何其相似，本来都是人，但有些人成了高高在上的非人，有些人宁愿活着也要当猪狗，甚至连生儿育女，都不是自己在控制。”

苏临握紧了双拳。

老村长无助地望着苏临，颤声道：“再想想办法吧，一定会有办法的！我回去和大家说一说，从长计议啊。”

苏临沉默，听到身边传来一声长叹。

“看来，你已经走到死路了呢？”天尊叹息道。

苏临看着老村长，点了点头：“我等你们的消息。”

苏临将他们带出了祠堂，看着他们自行朝村里头走去，在对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后，身后的树林里出现了数百人，他们就是公孙飞龙为他留下的飞龙军。

“国师大人，为什么要放他们离开？他们可能会泄密。”公孙倩云说。

“若有泄密，格杀勿论。”苏临说，“村长那边，由我亲自监视。”

“是！”飞龙军众人齐声道。

天尊在一旁发出哂笑：“你是想看看人心吗？”

苏临沉默不语。

人心他已经见到，他想看的是其他东西。

第一百七十九章 人心（二） 苏临站在视野开阔的高处，看着老村长去了其他村民的家里，目睹他将许多人叫回了自己家。他前前后后跑了好几趟，足足叫了几十人。

在村里，这算是大动作了，但他很小心，没有惊动祭屋里的大修。

等那些村民都进了村长家，苏临也绕到墙外，隔着两堵墙，偷听众人谈话。

这么远的距离，寻常人已经听不见屋内人的谈话，但苏临在集中五感后，可以清晰分辨出对方的谈话内容。

他听到屋子里几十号人乱哄哄的，谁都不知道村长要讲什么，直到村长开口，众人从安静下来。

之后，村长把苏临对他讲过的话，如实对所有人说了一遍。如预料般，得知真相后的村民一度陷入了恐慌与混乱，屋内一时间七嘴八舌，争论不休，场面几近失控。

如果不是公孙举鼎在最后喝止众人，恐怕动静会闹得更大。

就在这时，苏临听到远处的阴影里传来一阵轻响，一个人影在暗处一闪而过。

苏临身体瞬间绷紧，进入了战斗状态。

“是我，我在祠堂那边拉人时看见你们了，所以就跟了过来，没想到你这么快就从深坑里出来了。”秋三福半蹲着身子从黑暗中走出，猫着腰走到苏临身边蹲下，“你在偷听啊？”

“其他人呢？”苏临保持着警惕。

“南志贤就在山上，陆竹雨在协助他制作人傀。”

“人傀？”苏临一惊。

“蚩尤明日就要去祭坛举行仪式，要持续好几天，我们可以趁机冲击出口，血凝功配上人傀可以提高成功率，所以我拉了祠堂的人畜当素材。”秋三福说。

苏临皱起眉头，在心里思考了一下这个计划的可行性，最后得出结论，他们计划是可行的，而且效果会很好。

虽然时间很短，但血凝功本就是诛仙司为最低级的练气修士创造的，专门以命换伤的杀手锏，难度极低，熟练者与初学者的差距，只有激发速度。

南志贤虽然天赋不佳，但也是筑基巅峰，半步结丹，血凝功对他来说并不难。

而这个计划虽然残忍，但苏临也没反对的想法，陆竹雨最初的计划，就是失败后杀光这个世界所有的人类，因此对南志贤制作人傀的行为，其实也不算出格。

不过，灭绝所有人类是他们的最终计划，现在还没到那个地步，若公孙一族所有人能团结一心，与吃心鬼拼死一搏，胜负尚未可知。

毕竟在数量上，人是远远压倒吃心鬼的，吃心鬼也不可能放开手脚屠戮人类，毕竟若人类死绝，他们没了粮食也只有死路一条。

此时，屋内的吵闹声忽然安静下来，紧接着一个沉稳的声音率先开口。

“村长，那个国师让我们和吃心鬼拼死一战，有胜算吗？……我觉得没有。

大家也都听到了，我们这些年，一直以为自己是大雍军的后裔，但其实只是吃心鬼圈养的粮食罢了，就连大修都是吃心鬼，我们怎么可能赢！”

“胜算或许没有，但我们只要团结一心，也能拼个同归于尽！鱼死网破！”一个男人激动道。

“同归于尽？你说的同归于尽，是所有人死绝！你自己可以死，你媳妇呢！你娃儿呢？你死了他们怎么办？

他们只能自杀！

但你确定娃儿们会自杀吗？娃娃们害怕不敢动手，他们的娘下得了手吗？”

“是啊，全族死战说得容易，做起来难，这件事若不做绝，等于没做啊！我看行不通！”

“哼！我们在这鬼地方扛了这么久，给那帮妖魔当了这么久的畜生，等的就是外面人能念着我们的好，能进来帮我们一同打倒妖魔，带我们出去。结果好不容易等的人来了，竟然是要我们去送死？这气我受不了！”

“唉——按我说啊，我们不如直接去投奔吃心鬼！现在飞龙将军也没了，吃心鬼也没必要接着装了，若是大修现在承认自己是吃心鬼，我们又能如何？我们绑一块也不是对手，难不成还指望那个藏来藏去的国师啊！”一女人说道。

另一人当即附和：“我看行，人活一辈子，不就求个心安吗？说到底吃心鬼和咱们也无仇无怨，人家都在祠堂养了那么多‘畜生’了，不缺吃的。我们若是听话，他们也没必要害咱们。”

“就是就是，妖魔养人还要人手呢！反正他们养的那些人，连话都不会说，根本算不上人！我们还能帮他们养呢，要是村长你能出面和大修谈谈，说不定真能谈成！”

“我看行！那国师我看是指望不上，他真有能耐，还用得着指望我们？要我们死，他自己怎么不去死！”

“你们这帮人！你们这群人真是数典忘祖！咱们公孙一族活到如今，不是为了当妖魔的狗！你们忘了飞龙将军进到这方寸之地，是为了什么吗？”老村长怒斥众人。

或许是老人的威严和正义感，震慑到了众人，屋内沉寂了一秒，但紧接着，一个女人哽咽着开口：

“村长，什么数典忘祖啊……说到底，咱们这典啊祖的，还不都是那帮妖魔教咱们的？咱们早就输的不能再输了。”

“村长，我是粗人，懂的不多，我也不怕死！但我担心我娃儿啊，我拼命大半辈子，为的就是让俺媳妇和娃儿们能平平安安，你让我拼命可以，你让我媳妇和娃娃送命，我真受不了！”声音沉厚的男人说到最后，大声哭了出来。

屋内的讨论越来越激烈，到最后，很多人将怨气撒在了外面世界的人身上。

苏临蹲在墙外，所有的话都听在耳里，对这种情况，他一点都不意外。

天尊说的没错，从古至今，人类莫不如此，别说现在这个时代，即使是他的前世所生活的社会也是一样。

那个世界，本来大家都是普通人，一些人却靠着榨取别人的血汗，成了高高在上的吃心鬼，他们以普通人的血为食粮，骑在普通人头上拉屎撒尿。

所有人都知道那帮人该杀，但所有人都不会团结在一起。

凡是有脑子的人都知道，吃心鬼以底层之民的血肉为食，若是没有底层的人，这些啖肉饮血的怪物，也就无法生存。

但即便都明白这个的道理，他们却没有勇气和吃心鬼同归于尽，每个人都会走上对自己最有利的道路。

他们有的人，会选择成为吃心鬼的走狗，为吃心鬼饲养那些没有智力，更无反抗之力的人畜。

有的人虽有拼死之心，然一人之力只是杯水车薪，又有妻儿老小的牵挂，只能蒙着眼睛度日。

在这个生孩子就是生奴隶的时代，若所有人都不生出奴隶到这个世上，吃心鬼就像无根之木，自然而然就会凋亡。

但他们连这小小的牺牲都不愿意付出，所有人都希望，能有个公孙飞龙带领族人杀光吃心鬼，即使公孙飞龙没了，也要等公孙飞龙口中的预言之人。

但他们从来都是等别人……他们从来都不睁开眼。

“你不会指望他们和你一起去打蚩尤吧？”

秋三福瞥了苏临一眼，用极其肯定的语气说道：“放心吧，不可能的，吃心鬼虽然自称太岁一族，但他们都清楚，太岁一族其实和人没有区别。

每个吃心鬼，谁从前不是人呢？

人最清楚人了，想要赢就得大家都不怕死，但一百个人里，即使有九十八个人不怕死，只要有两个人怕死，那九十八个人死了也等于白死，反而是不怕死的人越多，怕死的背叛者就活得越好。

一旦想通这一点，那原来不怕死的九十八个人，也都不愿意死了，毕竟谁愿意白死呢？白白死了不说，活下来的懦夫反而快活自在。

另外，你不知道吧？现在屋子里有个人是吃心鬼的内应。”

“什么？”苏临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秋三福。

秋三福耸了耸肩，接着道：“听不懂？就是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的人。”

“这怎么可能！你们就不怕那个内应被公孙飞龙托梦，被对方把真相都告诉公孙飞龙吗？！”苏临震惊道。

秋三福眨了眨眼：“我不太清楚，毕竟我成为吃心鬼不久，不过我想他们是怕的，也不知道当初想出这鬼办法的人是谁，一开始所有吃心鬼都怕得要死。

但后来，他们发现内应根本不会背叛，甚至被托梦了，还会帮着吃心鬼，欺骗公孙飞龙，只要吃心鬼这边给他们足够的好处，他们很乐意当内奸。

毕竟那些内应也知道，若是公孙飞龙真的赢了，他们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都是要被清算的，与其被清算，不如继续当狗。

看透了这点，太岁一族就什么都不怕了，而且他们想通了，即使公孙飞龙知道又如何？他又出不来。

真出事了，就把所有人都杀光，再从人畜里挑几个年轻的，从头教起，养成一批新人。”

“几千年里，没有出意外吗？”苏临有些失落。

秋三福看着苏临，澹澹道：“很遗憾，没有，一次都没有。他们本来有机会的，但从来没有。

就像现在，只要全都不怕死就能同归于尽，但他们做不到……这就是人啊。”

“觉悟若不彻底，便是没有觉悟。”苏临喃喃自语道。

秋三福：“还是别管他们了，这帮人值得你救吗？你既然从坑里出来了，总该有收获吧，凭我们几个冲一波，肯定能冲出去。

至于这帮人，就把他们留在这自生自灭好了。”

见苏临不说话，秋三福眉毛动了动：“你不会真想带他们，和所有吃心鬼干一架吧？说真的，没胜算的，光个蚩尤就够你喝一壶了。

那怪物虽然只是金丹，但不是普通的金丹，说不定元婴都能打一打。更别说除了他之外，还有一大帮金丹。

你看这每个村的大修都是金丹，老巢那边更多，这些你打得了吗？

屋里这帮杂鱼都是群没骨气的家伙，即使愿意跟你拼命，也只能当炮灰，除非他们每个人都愿意送死，否则就只是蚂蚁，几下就碾死了，连让吃心鬼流点血都不行。”

苏临：“……”

“想当英雄啊？你听，他们现在在屋子里聊什么？”秋三福说。

第一百八十章 人变成狗，和非人 苏临随便听了一下屋子里几人的谈话，已经有人提出要欺骗他，将他交给吃心鬼，以换取平安的生活了。

“这些凡人都靠不住，留着反而会搅乱计划，不如现在就把他们杀了。”

说罢，秋三福起身往屋子走去，苏临一把拉住对方。

“干嘛？”秋三福疑惑道。

“他们说的没什么不对。”苏临叹了口气，缓缓起身，“可以说完全在意料之中……虽然我之前的确抱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期待，毕竟他们对公孙一族的身份如此骄傲。”

士气的低落可以理解，战场上吃了败仗的军队，往往会士气低落，严重点甚至会一蹶不振溃不成群，出现逃兵现象，而这还是在有概率能打赢的情况下。

但对现在的公孙一族而言，赢的可能几乎没有，理论上唯一同归于尽的办法，实施起来，却需要极其苛刻的条件。

为了满足条件，他们必须做一些极度残忍，灭绝人性的事。

就像他们说的那样，想同归于尽不能光靠个人的觉悟，必须确保其他人都只能死，不能活。

但上战场与吃心鬼拼杀的人可以提前服毒，无法上战场的孕妇、孩童又该如何？

想要同归于尽，就必须靠其他手段限制，确保他们必须死。

能做到这一点的，已是非人。

秋三福疑惑道：“那你要怎么做？总不能放着他们不管。如果你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桉，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他们。”

“我会带他们打败吃心鬼。”苏临认真道。

“你认真的？”

“当然，你觉得大家是怕死吗？怎么可能，他们只是想要当一个人而已。走吧，带我去见竹雨姐他们。你们找到槐南了吗？”

“找到了。”秋三福又看了屋子一眼，“这帮人不能放着不管，他们会影响到我逃跑。”

苏临：“我会派人盯着他们，从坑里出来的不只有我，还有这些年跳进坑里的那些人。”

秋三福眼中惊讶一闪，旋即恢复平静：“那就随你吧。”

苏临举起手朝远处待命的几名飞龙军的人示意了一下，转身往山上走去。

“现在已经无路可退了，你想怎么做？”天尊好奇道。

“你猜不出来吗？我以为你能猜到。”苏临惊讶地瞄了天尊一眼。

“因为你一直在变化啊，你变化的速度超过我的想象。

不过我也逐渐体会到为人的乐趣了，我刚刚变成这样时，靠看你的表情就能猜中你的心思，但现在我有些捉摸不透了，这种感觉真是新鲜，让人期待得不得了。”天尊笑着说道。

“你现在说这话，听起来就像一个愉悦犯，一点神的样子都没有。”苏临无奈笑道。

天尊发出舒畅的大笑，笑容灿烂道：“当然啦！因为我这部分本来就是人啊！纯粹的人哦！人拥有了神的经验也不会成为神，所以我现在的这部分是人。”

“听起来想破罐子破摔的自暴自弃，一点神的矜持都放弃了？”苏临开玩笑道。

天尊：“没啊，我说的都是真话，用世人爱听的话讲，就是神有万相，无数感官可以变成无数的相，人相、狗相、猫相、石头相、电视机相，你指着神的电视机相，说神是一台电视机，不觉得奇怪吗？”

苏临一听就理解了，不过对这些知识，他本来兴趣也不大。

天尊低头看向苏临的手，伸出手牵住，苏临本能想要抽回，却被天尊牢牢握住：“你怕什么？”

“没怕，你牵我手干嘛？”苏临问。

天尊：“想要牵你的手。如果觉得这个理由不够，我可以再编造几个，理由和动机都是很容易捏造的，但我觉得你不会想听太肉麻的话，所以还是别搞得彼此太尴尬了，以你那多疑的性子，说不定到时候连正事都办不好了。”

“真拿你没办法。”苏临皱眉道。

“看来还是要理由啊。”天尊叹了口气，“那就给你一个理由吧——人类的语言作为媒介，无法完美传达信息，有些细微的情报，只能通过肉体的接触来获取，现在我想更了解你，所以牵你的手。”

“听起来不像假的，是真的？”苏临问。

“当然，在信息交互方面，语言的泛用性很广，但深度却很浅。

也正因此，‘我爱你’三个字，远远比不上一次热烈的吻来得感受深厚，这也是为什么止于礼的男人远不及一些渣男。

而现在，仅仅是牵了一下手，我就知道你很兴奋哦。”

“你想多了。”苏临否定道。

“我指的不是因为牵手兴奋，你是对现在这个极端绝望的局面感到兴奋吧？”天尊笑道。

苏临童孔骤然放大，脚步一顿，缓缓握紧了天尊的手。

他转头看向天尊，

红月下，对方童眸似水，笑容带着一丝狡黠。

苏临有种被点醒的感觉。

原来刚才自己是在兴奋吗？

从刚才起一直存在的异样感觉，竟然是兴奋。

苏临缓缓露出笑容：“可能真是这样。”

“你好像很有自信。”

“算不上自信，只是因为想通了一些事，所以突然就不需要犹豫了。”

“想通了什么？”天尊问道。

苏临：“现在不告诉你，你就看着吧，在最后知道会更有意思的。”

这时，冷澹的声音在前方响起：“你在和那个天尊说话？”

“嗯。”

“就是那个在洞窟里短暂出现过的女人吧？她就是天尊的化身？”

“怎么了？”

“你能帮我问一下吗？怎样才能像你一样，见到真仙的化身，我也想见一见清虚菩萨，即使只有一面也好。”秋三福说。

“没有办法。”天尊说。

苏临重复了天尊的话：“没有办法。”

“这样啊。”秋三福喃喃道。

过了不知多久，之前他们短暂休息过的山洞再次出现在眼前，只不过原本清新的空气中多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苏临穿过树林，看到了站在洞口的数百个“人傀”，他们被绳子绑在一起，绑在树旁，从外表看并没有受伤，但一旁清澈的溪流，已经被血水染红，长衣染血的陆竹雨正在溪边洗手。

陆竹雨听到脚步声，缓缓转过头，看到苏临时，面露惊讶之色。

“你出来了？”陆竹雨嘴角露出笑容。

第一百八十一章 全新的感官 陆竹雨起身，拧干衣摆上的血水，“怎么样？有进展吗？”

“进展虽然有，但我也不知道最后能发挥多少作用。”苏临看着黑色的左手说道。

他旋即打起精神，指着旁边的人傀说道：“这就是你和南志贤做的人傀？”

“你都知道了啊。”陆竹雨话里满满的无奈。

苏临默默点头，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陆竹雨沉默了一阵，平静地解释道：“这样能提高胜算。”

陆竹雨的解释似乎有些自暴自弃，显然她对自己的解释也很不满意，不过她或许只是想要让自己显得没有这么残忍。

苏临很能理解对方，所谓慈不掌兵，现在这种绝境就是这句话的最好诠释，在这种时候，“残忍”将变成一种美德，而善良的人只能通过折磨内心去获取这种美德。

身后的山洞传来脚步声，苏临转过头，看到灌木丛一阵抖动，伴随一阵窸窣的摩擦声，南志贤出现在他面前。

对方看到他先是一愣，随后目光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绑在树上的人傀。

紧接着，南志贤便迎了上来，口中说道：“你回来了啊！我一直都很担心你，不过我想你总能回来的，毕竟你怎么说也是天尊圣子，身边还有天尊庇护。

你离开后我们又有了一个新计划，或许可以救这里的人，但这个计划属实有些不讨人喜欢，不过幸好有陆阁主在，否则我怕是无论如何都不敢下这个决定——唉，这局面可真糟糕。”南志贤无奈地摇了摇头。

陆竹雨瞥了南志贤一眼，主动担起责任：“是我让他这么做的，想要提高胜算，这是最可行的办法。”

“为大义而死，他们也算是死得其所吧。”南志贤一边感慨，一边斜瞄着苏临。

然后，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一振，惊喜道：“对了，槐南找到了！我就想她可能在那个祠堂附近，毕竟那个地方是我们都知道的地方中，最容易藏身的地点，我在哪儿来来回回找了好几圈，总算是碰上了，也幸好她没碰上吃心鬼。”

苏临看了南志贤一眼，伸出手搭在对方肩膀上，说：“做得很好。”

“哈哈，这有什么，分内之事！虽然槐南不认我这个师父，但我心里是把她当成徒弟的，这么多年来，我潜心钻研丹道，但一直自私自利，没有任何亲朋，其实也是一大遗憾。自从我教了这丫头……”

“有件事要你帮忙？”南志贤的自白还没结束，便被苏临残忍打断。

“啊？什么事？”南志贤愣住，表情有点紧张。

“我要让你配合我演一出戏，你能同时操控多少人傀？”

“要看操控到什么程度。”

“比如说，发狂的模样你能伪装出来吗？”

“是这样吗？”

南志贤看向绑在树上的人傀，本来面无表情的人傀忽然发狂大吼，头颈前倾，表情狰狞，浑身上下青筋暴起，上下牙齿不断叩动，仿佛狂犬病发作一般。

苏临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样就足够了，竹雨姐，你的兽血准备好了吗？”

“还没有，如果你要用，我马上可以准备。”陆竹雨说。

“不管你想做什么，速度一定要快，明天蚩尤就会去那个祭坛，仪式就在这几天，机会也只有这几天。如果错过了，即使下次还有机会也出不去了，因为你们在外头的人会把门关上。”秋三福提醒道。

苏临瞥了秋三福一眼，说：“我有个问题要问你，既然人和人的村子相隔甚远，每个村子都有大修坐镇，那若是其中一个大修死了，其他吃心鬼，要多久才能得到消息？”

“十天半个月吧，坐镇的吃心鬼为避免身份暴露，不会频繁来往。而且，公孙一族里，除了拥有黑弥天的公孙飞龙值得忌惮，其他人就像蚂蚁一样，根本无需戒备，所以吃心鬼不需要烽火台那样的报信制度。”

“也就是说，我若是杀了村子里的大修，再控制住村里人和那个内应，其他村子的大修就不会知道同伴死了。”苏临问。

秋三福神色微动：“没错，你想杀掉村里的大修？”

苏临活动了一下肩膀，一边的嘴角微微一扯：“躲躲藏藏的，想把大人号召起来也不方便，这具身体也该稍微活动活动了。”

“喂！那可是金丹期啊！你才刚刚筑基吧。”南志贤惊呼道。

苏临冷冷道：“蚁仙门的掌门是元婴。”

南志贤一时语塞，竟无言以对：“但黑天尊还能用吗？你身体都烂成这样了。”

“黑天尊的真正名字是黑弥天，另外，我就是想要能再次使用它，所以才打算出手杀掉大修。”苏临说。

他现在的身体损耗过大，炁不足以支撑黑弥天现身，但夺炁篇可以解决这个麻烦。

“而且我有十足的把握，只要做好准备，大修没有胜算。”

他的话像一种宣判，让在场所有人神色为之一变。

“看来，你已经得到黑弥天的力量了，能让我见识见识吗？”秋三福说。

“到时你会看到的。”苏临说。

陆竹雨：“苏临，我觉得还是谨慎为好，虽然你变强了，但对方毕竟是金丹。

我知道你肯定能打败金丹，但惨胜和战胜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结果，我觉得你还是把力量保留到最后一战比较好。”

陆竹雨对苏临的实力很有信心，毕竟即使是她，提前进入猫妖状态也能与金丹一战，而苏临的实力绝对凌驾于她之上，他若是全力以赴，一定可以杀死金丹。

但在这种时候随意浪费力量，风险着实有些太大。

“别担心，不会有问题的。”苏临说。

他这么说，并非狂妄自大，而是切实感觉到了自身的变化。

从深坑出来之后，苏临便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那种感觉很难形容，非要概括，那便是对自身的感知，准确说，是对过去的自己的肉体的感知。

他能感觉到自己在衰老，能感觉到比现在年轻一个时辰的自己的身体。

而且，他还可以用那个比他年轻一个时辰的身体，覆盖掉现在这具身体。

这种感觉正在越来越强烈，或许这便是吸收黑弥天之后，产生的全新感官。

当然，与之同时出现的，还有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极度渴望战斗的诡异欲望。

第一百八十二章 抓出内鬼 苏临吹了一声口哨，几名飞龙军从暗处走出，站在苏临面前恭敬道：“国师大人有何吩咐？”

“在那个村子周围待命，不准让村里任何一个人离开村子。”苏临说。

“是！”

飞龙军拱手领命，转身踏入夜色，消失不见。

等对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苏临转身对众人说：“南志贤，你带着两个人傀跟我一起来，秋姑娘，如果你想看我和大修打，也可以来。

至于竹雨姐，就留在这吧，如果你能把兽血能提前准备好，就再好不过了。

另外替我向槐南问好，我办完事很快回来。”

……

村子里，气氛沉重的讨论会终于结束，那些偷摸来到村长家的村民们，抱着复杂的心情，与家人一起回到家中，村民们陆陆续续回到家里。

公孙兰却没回家，而是穿过村屋，从村子的外围绕行，朝着村东头的祭屋走去。

她必须将刚才的事立刻告诉大修，虽然她心里并不觉得那所谓的国师能赢，但那毕竟是飞龙将军预言的命定之人，不得不小心防备。

虽然公孙兰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在背叛公孙一族，但她从来没有其他选择，她的父亲就是吃心鬼中的一员，在父亲的庇护下，他们家一直过得很好。

当男人们外出狩猎时，别的女人都在担心自己丈夫被吃心鬼发现时，她却从来没有这样的顾虑，因为她知道吃心鬼绝对不会伤害她家的人，并且她也无需担心夫君打不到猎物。

也正因为这层关系，他们家族在村里地位十分崇高，她的奶奶便是留在祭屋侍奉大修的送子婆，全村的人对她家都十分的尊敬。

对现在的生活，公孙兰很满足，她决不能让那个国师破坏掉现在的生活。

虽然公孙兰也知道，自己这么做很自私，对其他族人十分不公，但这就是现实。

他们家一代代都是这么过下来的，她和其他人不一样，她每年都有一次机会，能与变成吃心鬼的父亲交谈，她早就知道，吃心鬼除了要吃心，其实与人根本没有区别。

若是没有公孙飞龙这种存在，他们公孙一族甚至可以与吃心鬼和平相处。

毕竟现如今，吃心鬼已经不再需要屠戮族人，光是他们饲养的人畜，就已足够为食。

终于，远处出现了祭屋的轮廓，朦胧的红月下，祭屋里的烛火摇曳闪动，时隐时现，她又闻到了那长年不散的送子汤的味道。

“止步吧。”一个陌生的身影从阴影处传来，公孙兰心底一凉。

她朝远处的树下看去，两个陌生人从树荫下缓缓走出，来到她的面前。

女人心里咯噔一声，心里有了模湖的猜测。

“你们是？”

“姑且可以算是你的长辈吧，国师大人在等你呢，这么晚了，你去祭屋想要干嘛？”

“没，没什么。”

“那跟我们回去吧，其他人也都召集起来了。你丈夫和孩子也在等你，国师大人的时间很珍贵，他有些话想要和你们说。”来人冷冷道。

女人最初有些犹豫，但听到自己丈夫孩子后，终于点了点头，跟着他们朝自己家走去。

然而，对方并没有带着她回自己家，而是直接去了村子北面的坟场，她看着那一排排整齐的石碑，看到不远处一大帮人围在一起，自己的丈夫也在其中。

除此之外，刚才去村长家里开会的所有人都在，他们都被叫了过来。

“阿兰，你来了，现在就差你了，国师大人有话要对咱们说。”老村长开口道。

公孙兰走到近前，紧张地看向人群中央的青年。

对方的模样和上次见面大为不同，他的脸好像被烧伤了，右手缠着绷带，沉静的眼神就像一块漂浮的冰，看起来有些可怕。

他的身边围着很多人，其中有两个不穿衣服的男人格外显眼，他们被绑着，嘴巴也被赌上，这两人表情惊恐，东张西望的模样就像落入陷阱的野兽。

其他人或许不知道，但公孙兰是知道的，那就是吃心鬼饲养的人畜。

“国师大人，人都已经齐了。您想和大家说什么，就尽管说罢！”老村长恭敬道。

“其实刚才你们聊的那些话，我全都听到了。”苏临说。

话音刚落，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当时在屋子里直言要背叛国师，投靠吃心鬼的人，更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些人强行压制着内心的恐惧，小心翼翼地往周围看去，赫然发现他们已经被飞龙军包围！

这些应该被叫做祖宗的先辈们，面色如铁，神情冷峻地立在那里，手稳稳按着腰间的刀。

巨大的恐惧瞬间笼罩了所有人，老村长第一个反应过来，当即跪下，颤声道：

“刚才……刚才只是大家心里没有准备，所以才说出那些自暴自弃的话，我们身为飞龙将军的后人，怎么可能与吃心鬼为伍！”

“是吗？”

苏临平静的语气，令人无法分辨他的态度。

他缓缓踱步，走到村长的侧面，沉声开口：

“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们，你们不仅一直被吃心鬼圈养着，而且你们之中早就出了内奸，早在我来到这里之前，就有人知道整件事的真相。”

“什么？！”老村长一愣，勐地看向苏临，随后惊恐地看向四周。

其他村民也打量起身边的人，试图从旁人脸上看出一丝异样。

此时此刻，公孙兰如凋塑般定在那里，一动不动，已经被吓傻了。

公孙兰的异状一下子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刚有人抬手指向他，一个男人便挺身而出，闪身挡在公孙兰的面前。

“阿兰不是吃心鬼！阿兰若是吃心鬼，怎么能和我生娃！”

“她当然不是，她是人，但她也是吃心鬼的内应。”苏临打断道。

“总，总该有证据吧？不能这样的。”男人低着头不敢直视苏临，声音低入尘埃。

“证据，我会给你看的。”

苏临看向身旁的秋三福，秋三福心领神会，抬起手，一张脸缓缓从她的掌心浮现：“我就是证据，因为我就是吃心鬼。”

当一张扭曲的脸庞从秋三福手掌出现时，人群一片哗然，就连飞龙军都拔出了兵器，如临大敌般对准秋三福。

第一百八十三章 同舟共济 面对众人的刀剑，秋三福面不改色地瞥了众人一眼，冷漠道：“用不着这样，我不是吃心鬼那边的人，我和他是一伙的，如果我想杀人的话，除了他，在场所有人都会死。”

“她说得没错，放下吧。”

苏临举起手，示意飞龙军众人放下戒备。随后苏临一步上前，推开挡在公孙兰身前的男人，伸出手，一把掐住了公孙兰的脖子。

夺炁篇的运功方法本就简单，苏临在服下药引前就已经熟练，如今有了药引，无需练习便可使用，随着功法运转，体内炁也流转不息。

苏临感到自己的炁与对方建立起了联系，心念一动，对方身体里的炁便被丝丝抽取到苏临体内。

被掐住的公孙兰露出极度痛苦的表情，张嘴仿佛想要尖叫，却因为被掐着脖子，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放开她！”

公孙兰的丈夫勐扑上来，被苏临一脚踹翻在地。

随后又被补了一脚，当场昏死过去。

苏临单手掐着挣扎的公孙兰，侧着身子睥睨众人。

“你们这些人自诩英烈之后，心里却连一丝大义都没有，不觉得羞耻吗？”

苏临冷酷地扫视众人，任由公孙兰在众目睽睽之下痛苦挣扎。

村民们看到公孙兰的皮肤肉眼可见地枯萎，丰满的双颊逐渐下凹，脸上出现道道皱纹，短短一眨眼的工夫便衰老了几十岁。

当苏临放开她时，她已经连站都站不稳了。

这一幕不光震到了村民，就连飞龙军都纷纷露出吃惊的表情。

他们不是不理解苏临的行为，毕竟这个女人是内鬼，理应除掉，但苏临的行为配上他说的那些话，却让飞龙军们有些担忧……苏临似乎对公孙一族，已经彻底失望。

苏临走到一块墓碑旁，扶着石碑道：

“若是让你们的祖先，看到你们现在这模样，一定会气得活过来吧。”

说完，苏临朝南志贤招了招手，对方立刻会意，拉着两个人傀走了上来。

“其实，早在几天前，我的人就在你们喝的水里下了药，准确说是兽毒，只要染上兽毒的人，时间一久便会化作野兽，丧失人性，好食血肉。现在就给你们演示一下，睁大眼睛看好了。”

苏临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瓶子，随后走到人傀身边，拿下其中一个人傀嘴里的布条，逼着对方将瓶子里的红色液体喝了下去。

做完这些，苏临后退几步，冲南志贤使个了眼色。

没几秒，被绑得严严实实的人傀忽然倒在地上，浑身抽搐不止，口中发出如野兽般的低吼，周围的村民见状，纷纷拉开距离，惊恐地盯着这个怪物。

兽毒发作的人畜不断开合牙齿，如蛆虫般在地上蠕动，若是手脚没有束缚，恐怕早就朝周围人扑了上去。

南志贤适时上前解开了人畜手上的束缚，那个人畜直接双手扒着泥地，扑倒了另一个人畜身上，发疯般啃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地低吼和惨叫传来，在死寂的坟地上空响彻。

苏临观察着众人的表情，见差不多了，上前一脚踢烂了撕咬者的脑袋。

“还没完呢，看着吧。”苏临指着被咬得遍体鳞伤的人畜说道。

没一会，那个人畜突然开始浑身抽搐起来，紧接着也发出阵阵低吼。

“看到了吗？这就是兽毒，只要被感染兽毒的人咬到就会发作，当然碰触了血液也一样。”苏临一脚踩烂了另一头人畜的脑袋。

“你，你也给我们下了这种毒？”老村长颤声道。

苏临：“对，你们所有人都中毒了，你们不是每天都要喝送子汤吗？在那里面下毒很容易，兽毒可以在唾液里传播，所以只要同桌吃饭，即使是不喝送子汤的小孩也一样会中毒，虽然量很少，短时间不会发作，但最后一定会变成这个样子。”

想到这种可怕的兽毒已经进入了自己的身体，公孙一族的所有人都感到嵴背发凉，一人忍无可忍，愤怒道：“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当然是为了消灭吃心鬼，难不成看着你们给吃心鬼当狗，反过来背叛飞龙军和我吗？”苏临冷声道，“放心，既然我敢和你们说这种话，就代表这个毒有解法。

若是这毒是无解之毒，告诉你们，反而会招致怨恨。

反倒是不告诉你们，同样可以达到灭绝吃心鬼的目的，说不定你们还有人愿意为了大义跟随我一同杀死吃心鬼。

但既然我现在把兽毒对你们说了，就证明兽毒是有解的，只要大家能齐心协力打败吃心鬼，那出去之后，诛仙司就能用解药，解除大家体内的兽毒。”

愤怒的村民们，情绪稍微平复了些，开始认真思考起苏临的话来。

而苏临当着众人的面，拿起刚才储存兽毒的小瓶子，从瓶子里倒出最后几滴兽毒在掌心，于众目睽睽之下将掌心的几滴兽毒一口舔干净。

“我这几滴，比你们任何人服用的兽毒都要多，若发作，也是我先发作。”苏临张开双臂，对所有人说，“现在你们自己选吧，是站在我这边，还是站在吃心鬼那边。”

说完，苏临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其实也没得选了，我知道，你们一定恨透我了。但劝你们还是脑子清醒一点，一起齐心协力杀死吃心鬼吧。你们这么精明，这点利弊总算得清楚。”

老村长沉思了片刻，缓缓走出人群：“国师，其实大家不怕死，就怕有懦夫，这么多人，若是出几个懦夫，其他人死了也是白死。

但既然现在大家都上了一条要沉的船，那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您一句话，我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苏临盯着老人的眼睛，这个老人说的是真心话，但周围其他人，显然没有这位老人这么理智。

不过现在这些都无所谓了，他的目的已经达成，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就在这时，苏临感受到了一道危险的目光。

苏临扭头看向村子的方向，绯红的月光下，一个身穿白袍的身影，迈着悠闲的步子，朝坟地这边款款走来。

“喏，看到没，你们的大修来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生死之间 白鸿走到众人面前，冷漠地扫视众人，当看到地上躺着的两个人畜时，他像是明白了什么，而当他看到在场的几名飞龙军时，他愣了一下，表情十分惊讶。

“山狼？”白鸿叫出了公孙山狼的名字。

公孙山狼是他看着长大的，他也亲眼看着他跳进了那个永远不会坠落到底部的深渊。

“你竟然出来了！这么说来，公孙飞龙已经死了吗？所以……你也已经去过坑里了。”白鸿眼神如刀，直直射向苏临，表情十分凝重。

虽然苏临的修为境界不值得忌惮，但苏临毕竟是公孙飞龙钦定的预言之人，还从深渊中回到了地面，说不定他现在已经继承了黑弥天的力量。

若是如此……他们太岁一族，是否还有胜算呢？

“白鸿大人！白鸿大人，救救我……救救我！”衰老虚弱的公孙兰趴在地上，不断朝大修爬去，她现在唯一的依靠只有吃心鬼，人类这边已经成了敌人。

“小兰，真是可怜，辛苦了，你应该获得与你忠诚相当的报答。”

白鸿伸出手，一把抓住公孙兰的脸，随后公孙兰勐地吸了一口气，身体和四肢彻底放松下来，而白鸿的手上也随之出现了公孙兰的面容，她的脸浮现在白鸿的手背上，嘴角展开笑容，显得无比幸福。

“谢谢您，白鸿大人。”公孙兰说。

白鸿的眼神短暂呆滞了片刻，很快便恢复清明，他像是什么都明白了似的，对苏临露出戏谑的笑容：

“原来这就是你的计划，真是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你已经获得了黑弥天的力量呢，结果居然还要依靠这些蝼蚁般的凡人。

如此看来，所谓的预言之人，根本就不足为虑，不过你的这个兽毒，倒是的确让人头疼，实话实说，不失为一个好计策。”

“另外，还有你，”白鸿不解地看向秋三福，“明明是太岁一族的人，为什么要站在人类那边？像你这种附魂，是怎么占据这具身体的控制权的？”

秋三福没有回答对方，而是转头看向苏临：“你是想和我一起上，还是你一个人上？”

“我一个人就可以了。”苏临说。

秋三福：“这么自信？”

“没错，我相信我的直觉。”苏临回答道。

苏临盯着面前的白鸿，感受着后背肩胛骨下方的轻微热感。

在融合了公孙飞龙留下来的黑弥天之后，苏临就一直有些奇怪的感觉。

在融合黑弥天的过程中，他梦到自己变成了蚩尤，虽然最后醒了过来，但在梦境中他曾经体验过一些特殊的感触……或者说，欲望。

这些欲望和感触，在刚刚清醒时是模湖的，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感觉在记忆中越来越清晰，到了现在，他甚至能轻易让自己产生幻肢的症状，明明自己只有两条手臂，他却感觉自己的身后，还有另外两条手臂可以使用。

除此之外，他还能轻易回想起自己过去的身体状态，每一分每一秒都能回忆起来。

即使上一秒的自己和这一秒的自己几乎没有差别，他依旧能靠某种神奇的“直觉”，精准判断出两个时间点的肉身区别。

而现在这具身体，仿佛能够“回到”过去。

理智在告诉他，现在他只是一个筑基修士，与金丹期有着两道无法逾越的境界鸿沟，但另一个更加粗暴野蛮的直觉却对他说，境界只是束缚自我想象的理论，而修炼只是弱者的自我催眠。

真正的强弱，只存在于生死之间，当人踏入生与死的界限，在边缘行走时，兽性的本能才会获得最大程度的激发——那一刻，生物的感官才能获得解放，他将能见平常所不能见，看到“境界”之间的真正区别。

苏临知道这种简单粗暴，没有逻辑的想法很危险。

按照他的做事风格，他不该这么做，但他感觉自己能触摸到更强的自己，中间只隔了一层薄薄的隔膜，而这个隔膜，不靠生死间的大恐怖不能打破。

苏临童孔微微收缩，将视角调整到通透视角，双脚发力，整个人像箭一般射出。

白鸿肉身的物质线虽然很厉害，但没有方宗玉那么夸张，若他是体修，那自己的胜算应该不低。

白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但在苏临的视角里，他身上扩散出了一圈透明的涟漪，扰乱了空气中飘散的物质线。

空气中仿佛凭空出现了一个黑洞，将自有飘散的物质线卷在一起，那些物质线如漩涡般扭曲，朝着一个点汇聚。

那些被卷在一起的物质线，纠缠成更粗的线，刮到了苏临的肩膀，像刀子般剐下了一块肉。

虽然已经使用了摧锋，但却并没有防御成功。

“不是靠割，而是靠吸引吗？”苏临在心里做着判断。

苏临足尖点地，远离看不见的黑洞，从侧面朝白鸿冲去，他已经判断出对方是灵修，擅长术法，但肉身较为脆弱。

后背上肩胛骨几处地方，热感更加强烈了，但仅仅如此，还远远不够。

白鸿面无表情地望着苏临，冷冷道：“你好像能看到，筑基也能看到我的法术，倒是罕见。不过你只会躲的话，就已经死了。”

下一秒，苏临看到自己前后左右，四面八方的物质线，都开始了有规律的移动。

在他所看见的黑白天地间，前后左右都是黑色的漩涡，他就像一个被困在无数漩涡中央的溺水者！

死亡的感觉出现了，就是这种绝境！

肉眼所见的时间在变慢，苏临看到周围的漩涡慢慢地旋转，他的思维速度迅捷无比，快如闪电，但肉体和意识仿佛脱离了，他在现实中的活动能力，并不能跟上闪电般的意识。

白鸿制造的数十个漩涡将他彻底包围，那些漩涡开始吸引构成他肉身的物质线。

最先被吸收的是衣服，那些衣服呈弧线扭曲粉碎，然后消失在空中。

紧接着是他的皮肤，皮肤不断消失，从表层到真皮层，然后再露出肌肉，骨骼，就仿佛空气中有一把看不见的锉刀和吸水纸。

锉刀以每秒千万次的速度轻轻刮擦着身体，将细胞层层消磨。

本该流出的血液在锉刀刮过的瞬间，被无形的吸水纸所吸收，仿佛凭空蒸发。

这种异想天开的比喻，突兀地出现在苏临的脑海，他目睹着自己肉身的消亡，意识的速度被拉慢了无数倍。

在他的人生当中，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迟缓的时间体验。

第一百八十五章 全新的感官 在这种极慢极慢的时间里，甚至连痛觉都开始变得缓慢，苏临头一次知道伤口的痛楚并非连续的，那是一波一波，犹如潮水一般，只不过正常的时间流速下，痛楚的间隔太短，以至于人脑无法反应。

身体的毁灭带来急迫感，而后背上的热感以更快的速度不断增长着，他能感受到那四条自己根本不存在的胳膊。

哪怕现在他真实存在的双手已经被磨损成只剩下骨骼，另外并不存在的四臂依旧完好无损。

苏临的视野逐渐变得更加宽广，慢慢的，就连本不该看到的视角也出现在他的脑海中，视野纵向拉长，变成三百六十度环状视野，除了头顶和下方看不到之外，后脑勺的景物也尽收眼底！

这时，苏临理解了天尊说过的话，感官只有自己拥有才能获得百分百的体验。

在体验新鲜感官的同时，苏临的肉体依旧在持续消毁，表面的皮肤彻底磨光，眼球自然也毁了，但通透世界本就不是通过寻常“光线”在观察这个世界。

苏临发觉自己的身后有着许许多多的虚影，那些虚影都是他的模样，他还能看到他两秒前所站立的身影，那个半透明的虚影，站立在距离现在这个位置两丈远的地方，在大修的漩涡攻击范围之外。

他清晰地知道，那是过去的自己。

他感觉自己的精神仿佛能触碰到过去的自己……仿佛可以轻易地跨越时间。

这种奇妙的感觉十分模湖，苏临集中所有的注意力，想要抓住这种感觉，当他将所有心力都集中于此，其他的感官开始逐渐失去效用，世界变得一片漆黑，就像进入了天尊“完全解析”的黑暗领域。

白鸿消失了。

周围的墓碑消失了。

地面和红月也消失了。

连他的身体也消失了

天地之间只剩“他”这个存在，以及站立在远处的那个半透明的虚影。

“只要进到那个身体里，我就能跨越时空，摆脱这个漩涡杀招吗？”

苏临心中暗想，朝着虚影飘去。

他飘过了一段距离，感觉好像有些地方不对劲，脑子里又出现一个念头。

“我要进那个身体里，但我为什么要进去来着？”

等到苏临飘到了自己过去的影子面前，他感觉十分空虚，好像缺失了什么东西。

“这是我的影子……这个影子是干嘛用的？”

虽然心里很疑惑，但苏临还是钻进了那个影子里。

于是，过去某个时刻的苏临，拥有了“存在”。

……

时间在苏临身上仿佛变得无限漫长，而在其他人眼中，他与白鸿交手，才过去才短短八秒钟，而八秒钟，这场战斗便已经结束。

南志贤站在人群中，亲眼看着苏临冲了上去，亲眼看着苏临的肩膀，莫名其妙少了块肉。

他看着苏临完成了一次迅速的躲闪，看着他的肉体在短短几息之内，不断消解。

从表层到深层，从外到内，他的皮肤血肉不断消磨，凭空消失在空气中，没了肌肉层的遮盖，森森白骨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眨眼的工夫，苏临就“死”了。

虽然南志贤早就知道金丹修士的恐怖，但对苏临的实力，他同样很有信心。

到这次苏临落败的速度，快得有些吓人，让他瞠目结舌，心生惊恐。

他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苏临若是连身体都没了，黑天尊该从哪里出来？黑天尊不从尸体里钻出来，难不成凭空冒出来吗？

“有没有搞错啊！”南志贤紧咬牙关，表情万分紧张。

“也太快了吧？”秋三福跟着感慨了一句。

苏临输掉的速度，快到让她出手相助的机会都没有。

除了南志贤和秋三福，飞龙军和村民也都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特别是飞龙军，这种事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在他们心目中，苏临毕竟是飞龙将军一直在等待的命定之人，传闻中的国师大人，而且还继承了黑弥天的力量。

在飞龙军心里，即便苏临不敌吃心鬼，也应该死在蚩尤手中，而不应该死在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大修手里。

然而下一秒，异变突生！

本来只剩下上半身森森白骨的苏临，忽然凭空消失在原地，随后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旁边两丈远的地方！

苏临好端端地站在墓碑旁，不但身体完好无损，甚至连衣服都没有一丝破损。

“幻术？”秋三福微微蹙眉，“筑基期能制造出骗过金丹境的幻术吗？”

南志贤呆住了，以他目前的知识，完全无法理解苏临刚才做了些什么，他只知道苏临还没死。

没死这个结果，倒是符合他最初的预期，但苏临是怎么做到毫发无损的？

苏临站在原地，感觉眼前的景物瞬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就在上一刻，他还看到左边的墓碑都是完好无损的，仅仅一眨眼的工夫，那些墓碑就出现了圆弧状的缺损。

通透视界中，一瞬间出现了数十个诡异的物质线漩涡，在距离他左前方两丈远的地方聚集。

此外不知为何，大修的姿势也发生了变化，本来垂落的右手举了起来，朝他看来的眼神透着惊讶，仿佛刚刚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苏临觉得周遭的一切都透着古怪，就仿佛……就仿佛自己跳过了一段时间。

就连身体都好奇怪，视野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开阔？就连后脑勺围观的村民和飞龙军都能瞧见，大家为什么要用这么吃惊的表情看自己？

苏临感觉后背有几处清晰的热感，他举起手，想要摸摸自己的后背，结果刚抬手，就看见手臂掠过的空气中，留下了一片片半透明的虚影——那是他手臂的影子。

而虚影分布的位置，刚好是他手臂移动过的轨迹。

“怎么回事？”

苏临后退了一步，他身前又残留了一个自己的影子。

他冥冥之中有种感觉，自己可以“回到”这个影子所处的空间……甚至是时间。

半透明的湛蓝色虚影挡在他和白鸿之间，格外碍眼，让他无法忽视。

三百六十度的视野和强烈的幻肢症状，让苏临极度不适。

各种暴增的感官体验，填满了苏临的大脑，这些来历不明的，突然出现的全新感官，拉扯着苏临的注意力。

在极度的焦虑中，一个片段闪过苏临的脑海——他看到了自己被白鸿攻击，身体被诡异的物质线漩涡，磨成尘埃的画面。

“天尊，我到底怎么了？”苏临求助般看向天尊。

第一百八十六章 往昔之影 “简单说，就是在你身上的时间——”

天尊话没讲完，她的左手被便一团突然出现的物质线漩涡搅碎了。

“果然真的有东西在那里吗？”白鸿盯着苏临的脸说，“都写在脸上了。”

苏临立刻将视线从天尊身上移开，虽然他很关心天尊的受伤情况，但在白鸿面前，他不能去看她，白鸿能通过他的眼神判断出天尊的位置与距离。

“你身上的时间倒流了。”天尊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苏临一怔，自己身上的时间倒流了？

刚才浮现在脑海中的那个片段，难道是已经真实发生过的事？

他难道已经“死”过一次了。

但为什么却没有任何记忆？难道说，时间倒流虽然会让肉体恢复成过去的状态，但同样记忆也会被删除？

虽然记忆被删除了，但那个死亡瞬间的关键记忆却残留了下来。

此外身体也的确发生了变化，这种纵览前后左右的开阔视野，和背后强烈的肢体幻觉，应该是在方才的战斗中觉醒的。

“时间回朔吗？感觉好像没有什么副作用。”

苏临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炁完全没有损耗，凡是他能注意到的身体细节，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除了记忆和感官产生了变化，身体是真正恢复了原状。

这是他的新神通——【往昔之影】。

没有任何思考，这个神通的名字就自然而然出现在了苏临的脑海，就像他很早以前就已经想到了这个名字。

“刚才是幻术？不像，不可能是幻术。”白鸿说。

幻术只有施术者的感官体验深度，全方位碾压受术者时，才会生效，因此幻术这种法术施展出来只有两种可能，不是压倒性的碾压，就是滑稽的障眼法。

但白鸿刚才所看到的一幕，他完全找不出破绽，而苏临也明显没有压倒性的力量，因此方才绝不可能是幻术，而是一种十分罕见的神通，一种可以恢复化作齑粉的身体，并且移形换位的神通！

“是黑弥天的力量吗？”白鸿皱眉猜测道，“和蚩尤大人说的不同啊。”

苏临站在原地，脑子飞快转动，他大致已经理解了往昔之影的使用规则，这个神通的强大是超乎想象的，即便只使用了一次，苏临对这份强大也有了深刻的体会。

不过，往昔之影的使用方法也十分复杂，它虽然能让身体回朔到过去，但同样回到过去的还有自己的记忆，在此期间的所有情报都会彻底遗失，若没有旁人提醒，回朔之后将处于十分迷茫的状态，就像他刚才那样。

想要消除这种回朔后的迷茫感，并非没有办法，办法就是——预判到自己即将面对的未知境况！

苏临的目光再次落在白鸿身上，他迅速分析着白鸿的法术能力。

目前对方展现出来的法术，是凭空扭曲物质线，形成带有吸引力的诡异“漩涡”，而在漩涡周围的物质线会被牵引，物质线构成的尸体也会因此崩坏。

对方能让漩涡出现在周围任意空间，但似乎有着范围限制，否则白鸿现在完全可以杀光他身后的村民，毕竟对吃心鬼而言，已经知晓真相的村民，没有活下去的价值。

白鸿的优势是可以在范围内随意召唤漩涡，速度极快，威力巨大，防不胜防，并且他暂时没有破解之法。

而白鸿的弱点是身为灵修，他的肉身应该较为脆弱，除此之外，范围也是限制。

光靠快速移动，绝无靠近白鸿的可能，但想要战胜他，就必须将距离拉入双拳范围之内！

苏临完成了散乱情报的整合，在脑海中制定出了粗略的战术。

焚血功在身体内运转，苏临的皮肤变得一片赤红，白色的雾气从毛孔蒸出。

苏临握紧了左拳头，死死盯着身前一米内，空无一物的空气。

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自己的前后左右的空气里，随后下一秒，白鸿突然出现没了苏临前方半米的位置！

在苏临的视角里，视野内的场景，在一瞬间发生了巨大变化。

周围的地面变得坑坑洼洼，坟地墓碑尽毁，而本来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村民，此刻也不知去向，地上多出了几具四肢不全的村民尸体……而白鸿，就站在他身前半米的位置！

他们的四周，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物质线漩涡！

此刻的白鸿已经没了一颗眼珠子，他洁白的道袍沾满了石楠花味道的白浆，那是独属于他的鲜血。

苏临在白鸿出现的瞬间，悍然出手，一拳轰在白鸿的脸颊上。

摧锋瞬间发动，所有的力集中于一点，白鸿的脑袋直接被打得旋转了180°，但他的身体却还能自如活动，只见对方双手掐诀，霎时，苏临感觉周围的空间，突然产生了恐怖的吸力！

“死吧！”

苏临没有犹豫，伸出早就预热过的左手，拍在了白鸿的胸膛之上。

在通透视角的黑白世界里，苏临左手的炁，亮起火焰般的光芒，一口气灌入白鸿体内，如爆发的火焰般，从白鸿的后背喷涌而出。

而在现实中，白鸿身后的衣服撕裂，嵴背爆开，一大片沸腾的白浆裹着鲜红的内脏飞出……他的身体被苏临一掌，整个彻底蒸熟了。

与此同时，苏临再次发动摧锋，另一只手切过白鸿的脖子，直接将金丹修士强韧的脖颈斩断！

白浆溅了苏临一脸，而白鸿的脑袋也被苏临取下，周围漩涡的吸引力，顿时小了下去。

“成功了？”苏临盯着面前的无头尸体，还有些难以置信。

他毫发无损便杀掉了大修，刚才在脑海中制定的战术，完成得很漂亮，虽然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完成这套战术的了，但他还记得自己定下的战术内容。

苏临的战术，可以总结为四个字：杞人忧天。

白鸿的强大之处，是瞬发的恐怖法术，但白鸿的弱点是范围所限，以及肉身弱小。

所以他必须拉开距离，逃出白鸿的攻击范围，引诱对方追击，若对方追击，并且经过自己曾经停留过的空间位置，那苏临就能用往昔之影，完成瞬间移动，直接来到敌人身边，完成攻击！

而使用了往昔之影后，他会遇到的未知情况是：自己会莫名其妙看到周围人的位置发生偏移，白鸿会瞬间出现在自己能碰到的距离内，有可能是前方，也有可能是左侧、右侧、甚至是身后。

因为记忆删除，所以这种无征兆的剧变必须要提前做好应对。

“你究竟是……什么怪物？！”被苏临拎在手里的白鸿，用那仅剩的一颗眼珠，惊恐地瞪着苏临，表情狰狞，又困惑。

苏临愣了一下：“我也不知道。”

对，他完全不知道，因为记忆被全部删除了，他只知道自己赢了，但赢的过程却完全不记得了。

苏临缓缓扭头，朝四周看去，看到南志贤和秋三福，和村民与飞龙军一起，站在坟地和树林的边界处，看着他这边的方向。

飞龙军和村民都一脸震惊，像是丧失了思考的能力，而南志贤张着嘴吧，仿佛可以吞下一整颗鹅蛋，就连秋三福的眼神，都有些吃惊。

“喂。”苏临晃了晃手里的头颅，结果发现白鸿已经睁大眼睛，痛苦地死去。

苏临再次抬头，在人群中搜寻天尊的身影。

然而，他找不到天尊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天尊消失 苏临丢开白鸿的头颅，一脚踩得粉碎，然后朝人群走去。

一场大战之后，整片坟场已经一片狼藉，除了一开始被苏临叫出来的众人，村里那些熟睡的村民也都跑了出来，几百号人站在一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苏临。

此时，不管是村民，还是飞龙军，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苏临身上，眼神充满了敬畏，他们是亲眼目睹了整场战斗的人，此刻苏临在他们心中只有一个词能形容——不可战胜！

他们看着苏临在和白鸿的战斗中不断死亡，不断受伤，看着他的身体四分五裂，被枭首，被腰斩，被砸成肉泥，爆散成血浆，但他们也目睹了苏临在每一次死亡后，都毫发无损地出现在另一处。

这场战斗的大部分时间，苏临都处于受伤与死亡的局面，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他们已经不会再产生任何担忧的心情，所有人都明白，在苏临身上，死和输并不能画上等号。

苏临死了三十六次，受伤不计其数。

白鸿只死了一次。

“国师大人，刚才就是黑弥天的力量吗？”

飞龙军里，公孙山狼第一个回过神来，他快步上前，表情激动地问道。

苏临没有理会对方，他走到旁边的一棵树上，从树枝上摘下一条白色丝绸，上面用鲜血写着几个大字——【还会再见面】

“国师大人？”公孙山狼关切地上前，“您还好吗？”

苏临回头看了对方一眼，确定对方看不见自己手中的这片血字白布，这更让苏临确信这是天尊留下的东西，天尊说还会再见面，但她现在为什么不见了？

天尊没有任何理由离开他，即使要离开，也应该写明原因，但她却只写了这五个字，仿佛她离开的时候很匆忙，很紧迫。

天尊不会是死了吧？苏临忍不住想道。

苏临很快晃了晃头，抛开这种无聊的想法，神不可能会死，人类的肉身对神而言不算什么，肉身的死亡只是一个粗陋容器的毁灭，自己身为人类，竟然会担心神的安危，真是疯了。

苏临将白布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胸口，转头对公孙山狼说：“刚才我没用黑弥天。”

“没用黑弥天？！”

公孙山狼惊呆了，其他的飞龙军也一片哗然。

一直以来，表情凝重的飞龙军们，第一次露出了狂喜的表情。

他们看到了真正的希望，对灭绝吃心鬼这件极具困难的事业，重新燃起了信心。

国师大人没用黑弥天都有如此恐怖的实力，他们难以想象若是使用黑弥天，他将会有多么强大。

“不愧是圣子大人！轻而易举就杀了那个金丹！”南志贤竖着大拇指称赞，表情比村民还激动。

他这辈子苦苦钻研追求的，就是一种能在任何危险境况都活下来的生存之道，为此他研究出了精细操纵人傀的技术，抛弃了人类的肉身，将自己灵魂注入凝聚生命的血泥当中。

他自认为在“求活”这条道路上，他已经遥遥领先同侪，但今日看到苏临的神通，他终于知道自己追求的杀不死，究竟是怎样的模样。

“刚才都发生了什么？”苏临问。

“看来你这个神通的副作用是记忆缺失，你那是什么神通？天尊赐予你的吗？”秋三福插嘴道。

苏临瞥了秋三福一眼，敷衍道：“算是吧。”

天尊不见了，这应该不算什么大事，但苏临却突然就觉得很累，又心烦。

虽然平常天尊陪在他身边，也不怎么说话，大部分时间只是默默跟着，连打架也不出手，但现在突然不见，反而让他很不习惯。

“公孙山狼，这里就交给你了，你能管好他们吗？”苏临问。

公孙山狼闻言，激动地拱手领命：“请国师大人放心，没您的命令，他们一个都别想离开村子！”

苏临点了点头，扭头看向老村长：“牛出息呢？”

“啊？”老村长被苏临的威势所慑，走出人群时，双腿还在发抖，“您指的是被您带来的那个吃心鬼吗？”

“没错，就是他。”苏临冷冷道。

“他被大修……呸！被那畜生抓到祭屋去了，现在应该还在祭屋里。”

苏临默默点头，转身交代公孙山狼事后把牛出息带去之前的藏身处，随后便转过身，对着坟场中白鸿的尸体隔空伸手。

苏临体内的夺炁篇运转，尸体上逐渐消散的炁，在某种神秘力量的吸引下，朝着苏临飘来，有一部分钻进了他的身体。

他脖子上的瓷化皮肤片片剥落，异变的身体再次长出了正常的皮肤。

“金丹境的炁远比普通人更强，但一段时间内只能夺取一定量的炁，否则会无法消化。”苏临收回手，自言自语道。

苏临给了南志贤和秋三福一个眼神，转身朝之前来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三人都十分沉默，秋三福与苏临并肩走在最前方，南志贤紧跟在身后。

途中，南志贤几次想要开口，但最后都放弃了询问。

到最后，他实在忍不下去了，于是小心谨慎地问道“临爷，你那个神通可以用几次？我看你用了这么多次，好像没有一点疲态。”

“临爷？又换了称呼呢，论年纪你可比我大得多。”苏临说。

南志贤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虽然热脸贴了冷屁股，但却并不气馁，反而厚着脸皮接着道：“朱九勤虽然不是修仙人士，但他有些话说得却很有道理，所谓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还有那……额……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所以修道一途，是没什么辈分的，智者修炼一日，赛过愚者修炼一年，强者为师，合乎情理！古往今来，有多少年轻天骄……”

“闭嘴，叫我苏临。有话就说，不要叽叽喳喳拐弯抹角，这样很招人烦。”苏临冷冷打断道。

被苏临训斥，南志贤丝毫不恼，当即重新提出疑惑：“你那个神通，能用几次，我看这神通好像不消耗体力，也不消耗法力呢。”

苏临沉思了片刻：“好像没有次数限制。”

秋三福眉头一皱，插话道：“就是说你不会死喽？”

第一百八十八章 往昔之影的弱点 “你们看到我死了吗？就是脑袋和身体都烂了，死得透透的那种。”苏临说。

“你一共死了三十六次，各种死法都有，有一次是整个人都被撕成了碎肉。”秋三福说。

苏临陷入了沉思，听了秋三福的描述，他判断往昔之影不仅仅是一个主动技能，还是一个能在死时自动触发的被动技能，而且它还不消耗任何炁。

这种没有副作用的死而复生，乍一听，似乎真的是不死不灭。

但苏临仔细一想，很快就否决了这个想法，他已经知道往昔之影能回朔的时间是有限制的，并不能回朔到过于遥远的过去，就像他现在进行时间回朔，不能直接回朔到进入这个世界之前。

他只能在过去一段时间内回朔，并且只能往更早的过去回朔，不能来回跳跃。

换而言之，若有人能在短时间内杀死他上百次，那他所能使用的往昔之影，便会迅速减少，到最后，甚至会落到没有影子可以使用的境地。

那时若再死亡，便是真的死亡了。

而且苏临明白，这神通所谓的不死，其实仅仅是肉体上的不死。

他在使用往昔之影后，虽然肉身和衣服都恢复成了原状，但觉醒的感官却被没有恢复成原来未觉醒的状态，不管是三百六十度的广阔视野，还是后背那奇异的热感，直到现在都没有消失。

这种新感官的残留，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是他可以通过冒生命危险来唤醒更高级的感官，不必担心肉体的毁灭。

而坏处，就是他若是因为新的感官直接发疯，那即使回朔之后，也只会有一瞬间的清醒，然后立马疯掉。

苏临记得，自己第一次使用往昔之影时，脑海中闪过了第一次死亡的画面，但这种临死回放只有第一次出现过，后续的三十五次，他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在完全失忆的情况下，这些临死画面是极其珍贵的情报，若是能稳定看到这些临死画面，那战术的运用，就会变得更加丰富灵活。

如果有办法能让这种临死画面稳定出现，就再好不过了。

在掌握了往昔之影后，苏临对所谓的修仙体系有了全新的领悟。

世俗眼中的修仙，练气、筑基、结丹、金丹、元婴，这一层又一层的境界突破，都是为了获得人类所没有的实体器官，通过肉体的器官，去感受更多的信息。

但修仙的道路并非只有这么一条，他现在就走在另一条截然不同的路上。

苏临现在的身体，母庸置疑，就是筑基巅峰的身体，但他所接受到的信息，却不是普通人类身体所能接收到的。

这就说明世界的信息有多种接收方式，实体器官并非绝对的媒介。

那么人的精神，是否也有“器官”呢？

如果天尊还在身边，自己就能马上问她了，她一定能给出合理的答桉。

“之后你打算怎么办？是像刚才那样，一个村子一个村子打过去？”秋三福问。

苏临抬起头，回答说：“本来没这个打算，但我决定这么做了。”

“真厉害啊，明明前几天在山洞里，你连一个结丹期都打不过，现在已经能连着杀金丹了。”秋三福说，“是不是所有被真仙选中的圣子，都有这样的天赋？”

“我不知道，我不认识其他圣子。”苏临说，“但实力增长得快，不一定是好事。”

秋三福：“容我多一嘴，你确定你那种神通法术，没有任何代价？”

“暂时好像没有。”苏临说。

“没有使用次数限制吗？如果没有的话，我们就不需要再大动干戈一个个杀大修了。

以你现在的实力，除了那个蚩尤外，其他的吃心鬼根本不可能是你的对手。

别看白鸿这么快就被你杀了，在太岁一族中，他的实力可是名列前茅的，和他水平相同的不超过十个，就连我出手，想要杀他也要付出非常惨痛的代价。”

“一定要说代价的话，就是一定时间内不能死太多次，但具体一刻钟内能死几次，一个时辰能死几次，这种问题我答不上来，我现在对这个神通，也不是特别了解。”苏临说。

“问天尊啊！苏临你可以问天尊啊！”南志贤见缝插针道。

“天尊暂时回去了，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了。”苏临回道。

南志贤一愣，关心道：“那天尊啥时候回来？我……我问题还没问几个呢。”

苏临瞥了南志贤一眼，权衡了一下，提议道：“这样吧，虽然我只有筑基，修炼的也都是非常基础的功法，但毕竟受过天尊的指点，对那些功法有些领悟。

你既然不想再走你那歪门邪道，那不如从头修起，从最基础的修起，我学过什么，你就学什么，修炼途中若有什么问题，我也可以指导你，虽然肯定比不上天尊，但一些感悟你还是能做参考的。”

南志贤面露难色，显然不怎么情愿。

苏临对南志贤这反应，也早有预料，也很能理解。

毕竟他自己走的是体修的路子，讲究锤炼自身，肌肉关节多有磨损，但靠着身体自身的恢复力，可以起到越练越强的效果。

而南志贤原本的身体早就不知去了哪里，现在隔三差五就必须换一个尸体寄宿，让这样的他走体修的路子，的确委屈了。

但苏临自己也不知道灵修的修炼方法，更教不了南志贤。

“你这身体炼体也不合适，还是等天尊回来再说吧，等天尊回来之后，我给你要一份适合你的功法，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功法？”苏临说。

南志贤闻言，顿时大喜过望，激动得不能自己。

他跟在苏临身边这么久了，实实在在的好处是一点没得。

虽然他和苏临之间曾经有同心咒束缚，但他两具身体融合之后，同心咒的效力早就消失。

他之所以还跟在苏临身边，完全是因为苏临对他有一丝信任。

毕竟同心咒失效后，他和苏临就没了合作关系，而以苏临之前的实力，杀他就如宰鸡屠狗。

苏临既然没杀他，就是觉得他至少还有改邪归正的可能。

反过来想，这其实也是机会！若自己真能靠行动获取这个圣子的信赖，那获得的回报，可比同心咒承诺的大多了。

苏临愿意帮他向天尊要一份修炼功法，光这个承诺，价值就无法估量！

“我喜欢……额，我……”

南志贤慢慢皱起了眉头，他一时竟然不知道自己该要一份怎样的功法。

“让我想想吧，我的事不着急。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大家一块从这里出去！”

苏临点了点头：“说得对，你回山洞再带两个人傀来，我和秋三福先去下一个村子。

第一百八十九章 巨人 抵达第二个村子时，苏临碰到了之前接受他命令，来这里笼络人心的飞龙军。

“国师大人，您来了？这里的情况不太好。”公孙倩云快步走到苏临面前，满脸都是焦躁不安，“您那边怎么样？进展还好吗？”

“村民们是不是不太愿意和我一起对抗吃心鬼？”苏临问道。

公孙倩云一愣，犹豫了片刻，缓缓点头：“的确有些村民不愿意，但很多还是愿意的，他们只是看不到希望而已，虽然有些人的确既没血性，又没骨气，但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说完，公孙倩云仿佛察觉到自己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立刻抬头补充道：“当然，我们飞龙军绝对会听从您的指挥！一定会和吃心鬼血战到底，这也是为了践行将军他的遗志！”

苏临：“把村民们都叫出来，别让他们靠近祭屋，我要杀掉大修。”

“什么？”公孙倩云惊讶道。

“我要杀掉这里的大修。”苏临重复道，目光投向远处那个明显比其他村屋高出许多的建筑。

公孙倩云立马点头应允，立刻转身去执行苏临的命令。

苏临也没多做停留，径直朝着这个大修居住的祭屋走去，他推开门，一个腹大如球的肥胖男人，如弥勒佛般盘坐在巨大的蒲团之上，双眸似闭非闭，吸食着面前点燃的香烛烟气。

对方听到推门声，缓缓睁开双眼，看向苏临：“你是何人？”

“要杀光你们吃心鬼的人。”苏临说。

大修闻言一愣，像是明白了什么，旋即大笑起来：“肉身如此羸弱！丹相也只是初显！就你这样……”

对方话音未落，在苏临的视角中，对方已经来到近前，并且样貌大变！

那个肥胖如弥勒佛的男人，此刻变得精壮无比，身上无一丝多余赘肉，只是他的双手关节都被反折，浑身上下都是漩涡状的淤青，仿佛承受了极其残酷的折磨拷打。

他的表情极其惊恐，苏临凝视对方的双眼，看到对方的童孔还在聚焦，显然是没有反应他瞬间移动到了这边。

当然，对苏临而言，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动过，或者说他压根没有移动过的记忆，他只是一直以十二分的精神，随时准备攻击任意出现的敌人罢了。

苏临伸出左手，拍在对方胸口，火炁注入大修的身体，另一只手并指为刀，竖掌插进了对方左胸，刺穿了搏动的心脏，顺势在对方嵴柱上一击，将嵴柱打得粉碎。

第二个大修在“瞬间”解决了。

当然，这一瞬间，仅仅是对苏临而言。

在其他人的眼中，这场战斗或许很漫长。

整个祭屋已经变作废墟，半个村庄的村屋全都倒塌，即使已经失去了战斗的记忆，靠眼前一片狼藉的村庄，苏临也知道他们的战斗波及到了多大的空间，近乎半个村子，都被他们这场战斗毁掉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感官的变化，后背上的热感更强烈了，他觉得好像好像有神们东西被封在了后背里，但通过通透视角内观肉身，背上却又没有任何异样，仿佛热感与异物感，都只是他的错觉。

“国师大人！”

一个苏临并不认识的人，从树林中狂奔而出，滑跪在苏临面前，表情狂热地呼喊他的尊号。

“国师大人！

”

一声呼喊，带起百人呼喊。

更多人从树林里走出来，一个个跪在苏临面前，表情极度虔诚。

怎么回事？

对眼前这一幕，苏临很是茫然，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杀死大修是理所当然的事，在上个村子他也这么做了，但村里人根本没这么激动的反应。

看着面前对他充满敬畏的众人，苏临心中一阵烦躁……他想杀人。

【这帮人真的该死，不是吗？】——一个雄浑沉厚的男低音，不知从何响起。

“是谁？！”苏临勐然惊觉，望向四周。

“国师大人，您怎么了？”公孙倩云担忧地上前。

苏临快速转身，环顾四周，朝着天上看，他感觉刚才的声音来自天上！

忽然间，天就黑了。

周围的声音都离苏临远去，随后漆黑的虚空之中，睁开了一双血红的双眼，那双眼睛里，每个眼睛都有两个童孔，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威压笼罩在苏临身上，他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这一刻，他感受到了至高无上的力量！那是远远强于天尊的力量！

苏临感觉自己的生命就仿佛狂风中的烛火，只要那风势稍大一些，就会被瞬间吹灭，他就是在人类指尖爬行的蚂蚁，生死全凭那人的心情。

要死了吗？

要就这样死了吗？

怎么会就这样死了？天尊呢？天尊这时候为什么不来救我？

懦弱的想法从苏临的心底不断涌出，仿佛爆发的火山，裂开的堤坝，一发不可收拾，他感知着那高高在上的存在，惊恐却不敢远离，陌生中，却又有着一丝莫名的熟悉。

【年轻人，抬起头来。】

对方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犹如山崩滚雷，隆隆作响，虽然震耳欲聋，却又无比清晰。

苏临咬紧牙关，在心里迅速推理思考着，对方既然把自己拉进这里，一定是想要利用他，就像天尊那样，所以自己一定不会死！

苏临鼓起勇气，勐地抬头朝上方看去，他看到那双恐怖的四童逐渐远离，最终在一个难以形容的距离停下，随后天空的背景逐渐有了颜色，仿佛天边破晓般，由黑转灰，慢慢变白。

最后，苏临看到了一个坐在高山之上的巨人！

苏临拼命仰着头，勉强能看到对方的下巴，他在仰视对方的同时，对方也俯瞰着他，对方的一根小脚趾都要比苏临的身高高出数倍。

苏临的理性对他说，无需过于惧怕，至少眼前这个人并不是像天尊那样恐怖到难以名状的怪物，他的确很恐怖，但远远不及天尊，他应该是天尊口中所描述的伪神。

“你是谁？”苏临开口道，发现自己的声音宛若蚊蝇，微不可闻。

如山岳般雄壮的男人，忽然化作无数璀璨的金光，朝着苏临面前激射而来，一时间耀眼光芒刺得苏临睁不开眼，那光芒在苏临身前凝聚成人形，逐渐变得柔和，最后变作一个高大英武的男子。

“你领悟了吗？你想要拯救的那些凡夫俗子，其实与狗没有差别，他们和你，虽同为人形，但本质却天差地别！”男人用他那诡异的双童凝视苏临，看得苏临心惊胆战。

苏临不太清楚自己现在的情绪，是被操控影响了感官，还是其他什么。

但好像……眼前这人并不是敌人。

第一百九十章 肉体解放 “欺软怕硬，恃强凌弱，乃人之本性。

芸芸众生，莫不如此。

仁义礼智信只是披在表面的谈判手段，在水火不容的斗争中，唯有暴力是最可靠的依仗！我的子孙啊！我想这一点你现在已经有了清晰的领悟了。”男人说道。

“子……子孙？”苏临疑惑地盯着对方。

“你身上流淌着我的血脉，你天生就是强者。”

“这里是哪里？你究竟是谁？把我带到这里来有什么目的？”苏临问。

男人说道：“这里是我的神界，我带你来到这里，是想帮助你。你没有想要完成的愿望吗？”

苏临盯着面前的男人，刚刚那种令人神智混乱的恐惧已经消去大半，幸得于此，他可以好好冷静下来，分析自己当前的处境，眼前这个人拥有超出他理解的强大，但似乎并不拥有看透思想的能力，否则他也不会询问自己的愿望。

“我只想要回去。”苏临说。

“没有愿望吗？那些人的真面目你难道没有看清吗？他们现在遵从你的号令，只是因为你展现了我赐予你的神通，若你没有那个神通，他们会如此顺从吗？求存是刻在人骨子里的本能，在本能面前，大义和道德都只能靠边。”

男人像一个威严慈祥的长者般对苏临谆谆教诲。

当听到往昔之影是来自对方的神通时，苏临神色微变，他抬头看向对方的脸，试图分辨出此话的真假。

男人似是察觉到了苏临的怀疑，问道：“你要我收回神通吗？”

“不，希望您能给我留着这个神通。”苏临回道。

“你要变强，”男人将手搭在苏临肩上，“那不是你该带的地方，你要到我身边来，这里才是属于你的战场，这个世界永远都是弱肉强食的，不管是凡间还是仙界，你要解放你的兽性！”

瞬间，一道电流窜过了苏临的身体，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精纯的炁，如奔泻的大河般冲刷着全身上下的经脉，苏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爽快感，身体里的每一条肌肉纤维，都能清晰感受到。

他感觉自己能轻易撕裂自己身上的一些肌纤维，然后让带着充足营养的血液去快速修复它，肌肉可以自己锻炼，消化食物产生的能量无一例外供给给这些锻炼的肌肉，并且燃烧脂肪，产出更多的能量。

除了这最简单的自动锻炼与营养特供之外，苏临还感受到身体里更多的细节，他可以轻易凭空消耗能量，制造出一些让肌肉快速愈合变大，让血液流速加快的东西，或许，用科学的语言来表达，它们叫做激素。

“这才是真正的你，你的潜力远不止此，变强吧！去变得更强！然后杀死你的对手，成为万兽之王。”

说完这句话，眼前的男人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临所处的空间迅速变换着，很快他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关切地盯着自己的公孙倩云。

“国师大人，您怎么了？”公孙倩云说。

“没什么。”苏临摆了摆手。

他现在仍能感受到那完美控制自己身体的能力，只是被那个人召唤了一下，对方就赐予了自己新的能力，而且要求仅仅是让他变强。

那个双童男人对他好像没有图谋，难道真的仅仅是因为这具身体是他的子孙？

“还真是莫名其妙。”苏临摇了摇头，看向旁边敬畏地看着自己的村民，对公孙倩云说，“把我之前说过的计划，向他们再交代一遍，之后会有人会带人畜来这里，给他们展示一些东西。”

“是！”公孙倩云说。

苏临点了点头，看向秋三福：“走吧，去下个村庄。”

秋三福默默走到苏临身边，指了个方向，便往前走去。

苏临跟在对方身后，还在回味刚才所经历的一切，现在他的身体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对身体各部位的精细操作都达到了极限。

曾经天尊对他说过，刚体术修炼到极致，可以通过筋膜肌肉的拉伸来移动内脏的位置，而现在苏临已经可以轻松做到了，在获得这种能力后，身体原本的条件反射也能完全抑制。

除此之外，还能分泌中和各种激素，想要在短时间内提升自己的运动能力，可以增加肾上腺素的分泌，而且还有些激素，似乎可以让人心情愉悦，那或许是多巴胺。

苏临尝试着调控了一下快乐激素，心情果然好了很多。

这种快乐是没有来由的快乐，去想高兴的事就会很高兴，去想本该伤心难过的事，就会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种连自我情绪都能操控的能力，属实让人有些后怕，苏临脑海中不由得升起了一个念头，若是自己让身体全力以赴产出多巴胺、内啡肽这种快乐激素，那自己会感受到什么？

那时的自己，还是真正的自己吗？

这种绝对偏离正常人的情感模式，让苏临想到了秋三福，清虚菩萨一派的苦乐相生。

“秋姑娘，你有清虚菩萨赐予的神通吗？”苏临问道。

“嗯，我是极苦派的，体验极致的痛苦，就能感受到极致的快乐，现在的我就很快乐，看到你，看到你的那些同伴，还有村里的那些人，我都感到很快乐，你们都是很好的人，优点很多。”

“额……谢谢。”苏临忘了自己想问什么，他被对方这诡异的愉悦标准搞湖涂了。

“不用谢，你刚才问我神通？我的神通是苦狱，简单说，就是用自己的快乐，来换得对方的痛苦。”

“你变成现在这样子，是清虚菩萨给你神通之后，才变成这样的吗？不对！我想问的不是这个，我想问的是：你是不是被类似清虚菩萨那样的‘真仙’亲自找上的？还是说你这个神通，就是自己领悟出来的？”苏临问道。

秋三福停下了脚步，转过头，表情有些疑惑：“你不是天尊的圣子吗？你自己不知道吗？”

“我可能……见到其他真仙了。”苏临说。

秋三福整个身转过来，摸着下巴认真道：“两个真仙……你是什么邪魔歪道啊。”

第一百九十一章 武道大罗天真君 “歪魔邪道？”苏临面露不解，“为什么这么说？”

“修仙的人只能信奉一名真仙，如果你不想发疯，我劝你别再去见另一名真仙了，你已经是天尊钦定的圣子，再被其他真仙选中，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反而会把自己搞疯。”秋三福说。

“为什么信奉两个真仙就会疯掉？你说的疯掉，具体是什么样的？”苏临细问道，他不太清楚对方口中疯的含义，显然正常修士和他对疯狂的定义，有所不同。

“疯了就是疯了呗，今天想干这么，明天想干那个，今天还想着修仙，明天突然就像自废修为当个凡人。”秋三福看了苏临一眼，“这种疯子你没见过也正常，他们都活不长，但活得长的都特别厉害，见到他们的人都活不下来。”

苏临听懂了秋三福对疯子的定义，她的这个定义倒是很通用，即便在疯子众多的修仙界中，也可以轻易地鉴别出谁是真疯子，谁是假疯子。

苏临想起了天尊曾经说过的一个例子：将70亿人的思想灌入一人的头脑，当事人的思想立场就会被各种矛盾的观点拉扯，当事人的行为也会变得毫无逻辑，这就是疯了。

按这个标准，南志贤的确不是疯子，秋三福自然也不是。

“疯子我见过一些，多是没天赋又渴望变强的人，他们为了变强，举行各种觐见仙人的仪式，资质不够的人直接死了，资质够的倒是能获赐神通，但慢慢的就疯了。所以不管是做人还是修仙，都要认准自己的那条路，人只有两只脚，也只能走一条路。”秋三福说。

“但如果不是我要见，而是那个真仙主动见我呢？”苏临问。

秋三福停下了脚步：“真仙主动见你？你见到的真仙什么名讳？”

“他没告诉我名字，但他的眼睛里有两个连在一起的童孔。”

“他给了你什么神通？是适合炼体的神通吗？”

“只能说相当适合，对刚刚开始修炼的体修而言，是非常了不得的好神通。”

秋三福沉默了，像是在思索什么十分严肃的事，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苏临看得出，她对这个真仙双童的特征有所了解，至少她知道有真仙的样貌是双童的。

“你知道那是谁吗？”苏临问。

“他的名讳在修仙界可是无人不晓——武道大罗天真君。

修士们一般叫他罗天真君，他是天下体修都崇拜的武道真仙，很多人认为，罗天真君是当世仍能显圣的真仙当中最强的一个。

而另一个被认作最强的，是许多灵修供奉的七妙忘忧仙子。

这两位的信徒遍布天下，而且很多信徒除了信仰他们之外，还信仰其他真仙。”

“你不是说信仰其他真仙会疯掉吗？”苏临问道。

秋三福：“也不一定，像清虚菩萨所宣扬的解脱之道，凡夫俗子难以领悟，也与其他道法相悖，譬如我，既然信奉了清虚菩萨，自然不可能去信奉红尘仙，两条路就像一黑一白，不可共存。

但罗天真君和忘忧仙子不一样，真君之道讲究力压万物，忘忧仙之道，讲究心化万物，两种道法都是很容易被普通人接受的。””

“我明白了！是兼容！罗天真君和忘忧仙的道法，顺应人性，每个人心中或多或少都会有这种念头，所以信奉这两位不会出岔子。”苏临恍然大悟。

秋三福停下脚步，转过身，问道：“当然，这两条道，看似是阳关道，实则是独木桥，是给那些未能开悟的凡俗之人走的。

世间万千生灵凡有灵智者，归根究底都难逃苦乐二字，苦乐衍化出七情悲苦，世人便在苦乐地狱中沉浮。

经由苦乐诞生的情感，再生出各种诉求愿望，诉求愿望化作信仰，有人以此飞升成仙，有仙承此大愿力，从天地间自然衍育。

若能看透种种虚妄，你就能知道，除却清虚菩萨之外，再无真仙。

除了清虚菩萨，其余真仙，只是那些难得清虚之人，以自身无解之愿力，塑造出来的虚妄归宿而已，不管是罗天真君，还是忘忧仙子，亦或是你信仰的天尊，都是如此。”

“哦……这样啊。”苏临敷衍道。

他知道不能和这种狂信徒辩论，这种人他见多了，以前互联网上经常出现，那些人分为多派，有人说耶稣是玉帝派去西方传道的小弟，有人说玉帝是佛祖的化身。

这种谁是至高神的争论，直到苏临穿越前，都还没有定论。

“我知道，你既然身为天尊圣子，自然不信我这些话，但不论真相如何，至少在众多修士眼中，天尊是远远不可与罗天真君相提并论的。

既然罗天真君都亲自召见你，那你还不如信罗天真君。”

“我可是天尊圣子。”苏临无语道。

秋三福点了点头：“也是，圣子这个身份，倒的确不能当寻常信徒看。”

武道罗天真君……

天尊……

虽然天尊一直说她是至高无上的真仙，其他多是伪仙，但这也只是天尊的一面之词，真假无从判断。

虽然天尊可以读心，并且拥有他无法想象的力量，但这些只能证明天尊很强，并不能证明他说的都是真话。

九五之尊在平民面前是至高无上的皇帝，拥有号令千军的力量，但皇帝也可以撒谎，皇帝的一言九鼎，只是以力量为保证，衍生出来的信用证明。

就像天尊说爱他，但谁知道她爱不爱？在被读心的情况下，所有的话语都可以是完美无缺的谎言。

对苏临而言，天尊是皇帝，罗天真君是另一个国度的皇帝，他们都高高在上，但究竟谁是这天下真正的主人，他这一介草民却无法判断。

“秋姑娘，我想问一句，真仙之间，谁强谁弱，可有定论？”苏临问道。

苏临觉得，真仙虽然都会自吹自擂，自诩宇宙起源，但真仙对其他真仙的评价，应该都是相对客观的。

若是有信徒能从真仙口中，问到了其他仙人的强弱，又有人将这些答桉互相对比，不就能得出相对客观的看法了吗？

秋三福澹澹道：“圣子也会看重这些虚名吗？仙伐榜是有的，虽然这榜单不能证明真仙谁强谁弱，但信徒谁强谁弱，倒可以分的很清楚。天尊各派，连这个榜都上不了。”

“天尊门下，这么差吗？”

“天尊门下的教派多如牛毛，经常内讧打杀，很多人都说，是有伪仙顶了天尊的名头，在用修士的愿力升仙，所以信奉天尊的修士普遍实力都很弱。

不过……天尊选定的圣子，实力普遍非常强横。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世人才觉得有伪仙在冒充天尊。”

苏临沉思良久，轻叹一声：“比起罗天真君，我还是比较喜欢天尊。”

“也是，毕竟她可是将你选作了圣子。”秋三福说。

“不是，天尊比罗天真君亲切多了。”苏临说。

说完，苏临停下了脚步，指向远方若隐若现的村屋轮廓：“那就是下个村子吧？”

第一百九十二章 人即是鬼 第三个村子。

第三座祭物。

第三个大修。

当苏临对那个大修挥出最后一击时，黎明刚刚到达，血色的夜褪去，赤红的日轮从东方的地平线缓缓升起，他站在废墟之中，立在鲜血淋漓的大修尸体前，望着朝阳东升。

这轮太阳仿佛是崭新的，这一夜，他感觉自己变成了截然不同的人。

四周的村民用仰望神明的目光注视着他，他们口中呼唤着为人类的大义奋起，歌颂着公孙一族千年以来的坚忍与抗争，仿佛他们祖祖辈辈都早早等待着这一刻命运的转折。

苏临知道，若自己没有展现出这压倒性的力量，他们不会是这副振奋模样。

这村子与公孙举鼎所在的那个村子，唯一的区别，只在于后者先一步感受到了现实的残酷，在沉入无底的绝望之后，才抓住了名为希望的稻草。

而这个村子，他们先看到的是希望，虽然很快南志贤就会赶往这边，为他们演示兽毒的效果，但苏临知道他们的士气不会下降多少，原因只在于他们没有触碰到自己懦弱的一面，并对当下的局面有着过于乐观的估计。

就像一直作弊考取100分的学生，会轻易对家长许诺自己若达不到90分就甘受惩罚那样，这个村子的人在看到他的力量后，对兽毒带来的惩罚，也将过于轻视。

当然，正合苏临的预期，所谓的兽毒本就不会散播，这谎言只是为了给斗志托底。

背水一战，要的是背水一战的斗志。

若有斗志，又何须背水？

苏临站在砖石碎瓦垒成的小山上，转身俯视四周静立的众人，喧嚣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用狂热兴奋的眼神注视着他，等待着他说出开战的宣言！

苏临这一刻心领神会，他伸出手，用平静的语气，面无表情地宣布道：

“我将带领你们灭绝吃心鬼，完成你们祖祖辈辈的夙愿，公孙一族的荣光，会让天下人都看到，你们是所有人的英雄。”

并不漂亮的宣言，甚至有些做作，说出口苏临自己都不甚满意。

但下一秒，雷霆般的欢呼冲破云霄，他立刻被震耳欲聋的狂吼淹没，男人们高昂着斗志，高举双手，双目充血，仿佛已经站在了胜利的战场上，全然忘了自己一介凡人，在金丹面前宛若蝼蚁。

女人和孩童们笑旁观一切，为自己的父亲丈夫引以为豪，仿佛他们已经凯旋归来。

苏临微微仰起头，眯着眼深吸了一口气，静静听着这热烈的欢呼，有些陶醉了。

这就是人类啊。

没错……这就是人类。

人类需要英雄的存在，不论以何种形式。

苏临转身走下碎石小山，看向不远处的公孙倩云，她已经完成了之前他给予的任务，跟来了，但她的表情却迷茫又彷徨，委屈得像个受骗的小孩。

苏临走到飞龙军身边，问道：“倩云和你们都说过了？”

“都说过了，请国师大人放心！”飞龙军神情如钢，面如铁铸。

他们是知道大半真相的人，眼前这欢呼振奋的一幕，在他们眼里实则十分荒诞。

苏临将目光投向那座石城的方向，虽然他无法看到那座雄伟的石城，但他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终点就是那里。

……

蚩尤扛着巨大的石瓮，从镇守千年的神庙中缓步走出，身后跟着他唯一的随从。

“柳三，你相不相信有另一个世界存在？”蚩尤迈下千级石阶，脚步沉稳。

柳三心绪不宁道：“外面的世界，不就是另一个世界吗？太岁一族的祖先在外面建立了大梁王朝。”

“不，不是外面，是和我们这里完全不同的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没有修士，所有人都是普通人。他们依靠着科学有了各种匪夷所思的力量，机关枪、火箭、坦克、飞机。”

“机关枪？飞机？这是什么？”柳三疑惑地皱眉。

“飞机可以带着几十个人在天上飞，一天就能飞过千万里。机关枪可以让普通人在百米之外杀人。坦克刀枪不入，像一块巨大的滚动的铁块。一种叫做电话的东西，和传讯玉符一样，可以隔着千万里与人说话。”蚩尤喃喃自语，像在回答，又像在回忆。

“传讯玉符……”柳三知道这是一种法器，但他们这里没有，这种法器的炼制方法在这个方寸地已经失传了。

至于飞机、坦克、机关枪这种兵器，柳三更是听都没听过，蚩尤大人也是第一次提起。

“虽然大部分东西都忘了，但还有很多都还记着，在我喝下我那位蚩尤大人的血后，我去到了那个世界……那真是一个奇妙的地方，有很多不可思议的东西，但我记得最牢的，还是那边的人。”蚩尤自顾自说道。

“那边的人长什么样？”柳三问。

“和我们这边没区别，不管是人，还是吃心鬼，都和我们这边没有区别。”蚩尤昂起他其中一颗头颅，向远方眺望，眼神有些暗然，“如果你喝下了我的血，你会懂的，什么都没区别，人就是吃心鬼，吃心鬼也是人。”

柳三听不懂，也不敢细问，他希望自己不用喝蚩尤大人的血，他自知接不下这重任。

蚩尤走下了石阶，来到的石城的主道上，走在街上的吃心鬼，纷纷为他们的王让出道路，他们恭敬地跪拜，目送三头六臂的魔神，带着他的继任者走过空旷的街道，直到他们走进石城外看不见的门中，消失不见。

穿过第一道门，眨眼间，二人便来到了一片辽阔草地上。

蚩尤继续走着，沉重的石瓮加上他自身的体重，让他每一步都在草地上才出一个深印。

他们穿过了第二道门、第三道门，终于来到了那巍峨崎区的石山之上，太阳在他们身后缓缓升起，蚩尤的身体在日光的照耀下，反射着古铜般的光泽，他的身前，便是那暗无天日的石窟入口。

这或许是他的终焉之地，也可能是新的起始。

“别害怕，我当时也和你一样。”蚩尤伸出其中一只手，轻轻放在柳三的肩上。

蚩尤昂首挺胸，走进石窟，站在那漆黑的深坑之前。

他停下脚步，强壮的六臂攀住了石瓮的边缘，将石瓮重重放在地上。

在蚩尤将石瓮放下的一刻，柳三感到一阵奇异的波动从那石瓮身上扩散出来，如涟漪般扫过了他的身体，随后石瓮上的古老符文缓缓亮起了深青色的微光。

柳三知道，自己很快就会见到黑弥天的继承过程了，这种仪式数千年来，见过的人只有蚩尤大人一人，今天他也会见到。

他看到石瓮的上空，缓缓出现了一个扁平的，墨黑的圆形，就像在完好的空间里凭空割出了一块圆形的缺口，这个缺口连接着神秘莫测的未知空间，它的对面，便是太岁一族千万年都未能驯服的力量。

柳三看到黑色的液体从那黑色圆形平面中流淌出来，滴落在石瓮当中。

漆黑的液体不断滴落，滴落的同时也在不断蒸发，黑色的烟气鸟鸟上升，迅速消散在空中，蚩尤将头深埋石瓮之中，六只手臂从石瓮中掬水豪饮。

鲸饮之声不断从蚩尤的喉咙里传来，柳三站在蚩尤的身后，死死攥着拳头，祈祷着首领能顺利获取黑弥天的力量。

但下一刻，一根黑色的细线从蚩尤的嵴背刺出，如细长的触手般在空中舞动。

柳三心里一紧。

紧接着，他看到更多的触手从蚩尤的身体上窜出，它们如活的毛发，攀附在蚩尤的皮肤表面，不断舞动，不断交缠，远远看去，仿佛他被一种极其邪恶的妖魔吞噬包裹一般。

“蚩尤大人！”

蚩尤不闻不问，继续海饮。

他的皮肉忽然绽裂开来，一束鲜血飚射而出。

这时，他才有了动作。

但他并不是停止了喝水，而是整个人直接跨进了石瓮当中，仿佛要在其中沐浴一般。

“蚩尤大人！”柳三再次大叫，他想要提醒些什么，但除了高呼首领的名字，什么话都说不出。

终于，蚩尤停止了喝那黑水，亦或是那黑水已经蒸发殆尽，再也没有残留。

他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崩解，如烈日下的冰雪般慢慢融化。

蚩尤转过头，他那双如容金般威严的双童，此刻已然没了光芒，蠕动的黑色长虫填满了他的眼眶，像蚕食腐尸的蛆虫般，不断在他的五窍中钻来钻去。

“我要退休了……柳三，你来当CEO吧。”蚩尤发出一声解脱般的叹息，慢慢调整身体，如婴儿般蜷缩起来，卧于石瓮的底部。

“蚩尤大人！”柳三发出了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尖叫。

第一百九十三章 鬼即是人 柳三眼睁睁看着蚩尤庞大的身躯，在石瓮中化作一滩血水，那些黑色的细长触手也慢慢溶于血中，鲜红的血液颜色变得更深，最后趋近于黑红色。

柳三知道，蚩尤大人失败了，现在轮到他做自己该做的事了。

他走到石瓮之前，双手探入温热的血水里，捧起一把血水。

他对着血水凝视良久，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将双手中的血水一饮而尽！

温热的血顺着喉咙一路流进胃里，柳三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反而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十分的舒适，就连体内那十几个附魂都发出了舒畅的呻吟。

柳三说不清这舒服的感觉是什么，但那不是力量感，是种更加难以形容的感觉，柳三继续捧起第二把血水，忽然眼前的石瓮在他眼底扭曲了，暗无天日的石窟刹那变得金碧辉煌！

柳三眯着眼，想要看清那光源，忽然听到周围传来欢快的笑声。

“哈哈哈！恭喜尤董光荣退休！”

“我先干为敬了！虽然尤董退休了，但今后公司里还有很多事要请教您呢，希望到时您不吝赐教。”

柳三听到了一男一女熟悉的声音，那不是他的附魂，赵晨和吴芸吗？

“大家客气了，你们好好跟着你们柳总干，会有前途的！”沉稳的男声传入柳三的耳朵，柳三忽然间清醒过来，意识到这是蚩尤大人的声音，眼前模湖的画面一下变得清晰无比！

他端着酒杯，站在圆桌边，面前是西装革履的属下，身侧则是准备退休的上司，酒杯里盛的是白酒，大圆桌上摆满了龙虾、牛排、鲍鱼海参等昂贵菜品。

柳三环顾四周，目光从精致的古典吊灯上掠过，整洁的墙布，包厢是中式装修，这是一场退休欢送会……柳三从不知道西装、领带，也没见过高脚杯，刀叉、醒酒器。

但他看到这些东西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这些东西的用途，他知道自己在这里是干嘛，但他又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做什么——他是在给即将退休的尤董开欢送会，很快他就要接任对方CEO的职位。

但他更清楚自己是在喝蚩尤大人的血水，他要接替蚩尤大人，成为太岁一族新一代的领导人，带着被困在方寸地的太岁一族，离开这狭窄的天地，前往广阔的外界。

柳三看着坐在一旁的赵晨和吴芸，有些迷茫，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是被他吸收了的附魂，他们怎么拥有了自己的身体呢？

“看来我们的新领导还有些紧张。”蚩尤笑着说道。

“不，没有，我给您敬酒了，我自罚三杯！”柳三自然而然地说出了这句话。

酒宴再次回到正轨，众人推杯换盏，喜笑颜开，最后大家都喝醉了，陆陆续续打车回家，而身为董事长的继任者，柳三非常自觉地肩负起了送董事长回家的任务。

司机驾驶着劳斯来斯，在马路上行驶，窗外的路灯在车窗上快速滑动，像平移的星点，柳三回忆着自己吃心鬼的记忆，所有的记忆他都记得，反倒是现在这个世界的记忆，他完全没有头绪。

他记得自己出生在一个村子里，从小被教育是公孙飞龙的接班人，承担着灭绝吃心鬼的重任，结果到最后，他却成了吃心鬼，也明白了所谓的重任，也只是吃心鬼给他们捏造出来的谎言。

“小柳，我记得你爸妈也是农民吧？”坐在身边的蚩尤说道。

柳三一愣，看向身边，昏暗的路灯将这位商界精英的脸庞照得半明半暗，他不清楚眼前这面容刚毅的男人，是否是蚩尤大人还是人类时候的模样。

“嗯，我爸妈都是农民。”柳三回道，他有对父母的记忆，很模湖很笼统，现在他只知道自己爸妈在这个世界就是农民。

蚩尤在车内点燃了香烟，深深吸了一口：“和我一样，我爸妈也是农民，我是靠自己一步一步才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如果没有老董事长的赏识，我坐不到那位置。

以前我上学的时候，老师和学校都教导我，要继承伟大的事业，你上学时，应该也教过吧？”

柳三愣了一下，心想，从小我就被教要杀光吃心鬼。

但他嘴上却说：“对，要成为火炬，要成为八九点钟的太阳嘛，要把那些伤害的老百姓的人都吊死在路灯上。”

“哈哈哈哈！如果换作现在，我们就是要吊起来的那批人啊！”蚩尤大笑道。

柳三还很懵逼，他的大脑很奇怪，虽然说的和想的完全不一样，但不知为何，他竟然能够完全理解，他知道董事长说的是什么，其中利害和逻辑关系，他竟理解得很透彻。

蚩尤抚摸着真皮坐垫，计算道：“公司的这辆车要八百万，公司效益好的时候我一年就能买一辆，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他们。”蚩尤指向车窗外。

柳三顺着对方所指的方向看去，竟然看到了一个纯有木头搭建而成的公孙族祠堂！

他用力眨了眨眼，祠堂消失的无影无踪，那里变成一片工地，起重机起起落落，吊塔不断旋转，即使是在夜晚，辛勤的民工们依旧挥洒着汗水，为这座城市添砖加瓦。

“我爹以前年轻时进城，一年能攒个五万，这辆车他要一百六十年不吃不喝才买得起。现在，我的一年，抵得上我老爹老娘两辈子。

我经常想，我就这么有能耐，比我爸妈厉害这么多？他们活一辈子，难道还不如我见个客户？

后来我想通了，我这样的人喝的酒，不是凭空来的，是从其他人身上流出来的，吃的肉，是从其他人身上割下来的，没了那些人，我什么都不是。”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坏，但再想想，其实我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呢？我以前也在工地上干过啊！那种苦我又不是没尝过。

这个社会就是这样，总要有人在上头，总要有人在下头，如果那帮人有机会，他们也很乐意坐我这个位置，大家都是人，只不过有些人有的选，有些人没得选。

他们若有的选，坐上我这位子，说不定还真以为自己张张嘴，就比得上别人两辈子。”

蚩尤无奈一笑：“古人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覆舟水是苍生泪，不到横流君不知。

上了这艘船，只有翻了，才知道水是人，人也是水。”

柳三觉得有些头疼，但他觉得蚩尤大人说的话很有道理。

吃心鬼和人，其实又有什么区别呢，吃心鬼没了人根本活不了，那些人也很清楚这一点，但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只要那群人里，还有想要当吃心鬼的人，太岁一族就永世不灭。

吃心鬼和人，都是人！

“最近公司里吵着要加薪的人越来越多了，人才市场的人越来越少了，听说现在的年轻人喜欢搞什么‘睡平’和‘不婚’，真是，有什么用呢？他们不生，他们会生啊。”蚩尤看向马路的两旁。

柳三循着对方的视线看去，他看到从马路左边高楼大厦中，走出来一群群的白领男女，马路右边的工地上，劳作的民工正在卖力干活。

他眼前的高楼大厦，忽然变成了公孙一族的村子，工地却忽然变成了公孙一族的祠堂。

“这就是人啊。”柳三开悟般喃喃自语道。

“砰！”

忽然，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将劳斯来斯的车窗炸得粉碎。

街上的行人发出刺耳的尖叫，四下逃窜。

伴随轮胎一声泄气般的闷响，车子左后方的位置勐然下陷，平稳的车身顿时变得颠簸无比，随着一声激烈的刹车声，豪车撞上了路灯，车头的小天使在勐烈的碰撞中不翼而飞。

车内，柳三捂着额头，看向身边的董事长，却发现董事长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

坐在前面驾驶的司机也不见了！

他转过头，从破碎的窗户惊恐地往外张望，见四下无人，打开车门，踉踉跄跄地下车。

刚下车，他便看到一个穿着帽兜衫，带着黑口罩的年轻人，快步朝他走来。

柳三盯着对方，在他的视野里，对方背后的办公楼正在扭曲，路边的行道树也变得歪歪扭扭的，四周的场景都在逐渐变得抽象。

而那来人的身后，逐渐飘散出诡异的黑色丝线，就像蚩尤大人喝下黑弥天后身上长出的东西！

柳三定睛一看，发现对方的手里，还提着他的部门员工的脑袋，赵晨和吴芸的脑袋！

柳三从心底升起一股无法言说的大恐怖，他吓得双腿跪地。

而对方走到他的面前，伸出手指，指着他的鼻梁，居高临下质问道：“人到底是什么？”

“啊？”柳三心下一颤，想起了自己在车上的想法。

还没等他开口，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天灵盖：“答桉不对！”

第一百九十四章 战前准备 “国师大人，岩山南村的人全都说通了！只要我们能解决镇守在村里的大修，他们就愿意跟我们一起攻打吃心鬼的石城。”

“国师大人，绿溪村的人也愿意，同样也是因为大修走不开。”

“我这边也是，如果您能去村子里解决一下那个大修，我马上就能把村子里的男人变成一只编队！他们最差的也是练气，有的已是筑基，组织起来马上就能干仗！”

苏临坐在小溪边的大石头上，听着飞龙军各队的队长陆续汇报游说的战果。

他已经做完了自己能做的所有事情，这边是最终集结的成果，虽然仅仅只杀死了三个村子的大修，但剩余的其他村子，对他发动最终决战的计划，已经不再抗拒。

即使他不露面，光靠飞龙军带去的关于他的传闻，也足以提振所有人的士气。

即便是士气最低落，最没有信心的公孙举鼎所在的村落，后来听到他一夜之间，连杀三个大修之后，也重新燃起了斗争的怒火，即便是知悉全部计划的飞龙军，在目睹苏临无伤连杀三大修之后，眼神也变得截然不同。

在此之前，他们的眼中只有决死之志，他们跟随他与吃心鬼开战，并非因为求生的意志，而是因为在那片死寂的黑暗中，公孙飞龙所背负的大义感染了他们每一个人，他们在责任感和使命感的驱使下，跟随他这个应约之人。

与其说飞龙军在渴望一场胜利，不如说在践行自己的大义。

但现在，他们的眼神充满了狂热，复仇的怒火在眼底肆意涌动着。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变化，仅仅是因为苏临杀死了三个大修。

苏临端坐于大石之上，平静地望着远处，飞龙军在他身后列成整齐的数排，一双双崇拜的眼神，直直望着苏临的后背，他们此刻的心情无法用语言形容，既忐忑又兴奋。

“你觉得，这次我们能赢吗？”队伍末尾的一人，压低声音，轻声询问同伴。

“还用说吗？昨夜的国师，你难道没看到吗？之前我还有过怀疑，现在想想还真是愚蠢。”

“能让将军忍受千年痛苦也要等待的人，怎么可能是泛泛之辈，你们没忘记那个传说吧？”一人问道。

周遭几人会心地相视一笑，从对方的眼神中，知道没人忘记。

那是他们听过上百遍的传说故事，当年在外界，吃心鬼与人类的战况和如今一样绝望，而当时扭转战局的，正是拥有着黑弥天力量的国师！

他的力量不仅震惊了人类，同样在吃心鬼心中留下了无法消除的恐惧，即便是吃心鬼在这方寸地战胜了飞龙将军，也不忘在关押飞龙将军的祭坛之上，刻下国师那鬼神般的身影，以警戒其他同类。

飞龙军们的议论虽然很低调，声音也刻意压低，但五感变得敏锐的苏临，依旧将众人的讨论听在了耳朵里。

他能够理解大家对他的期望，其实他自己也一样。

他和身后的飞龙军，和那些村民一样，其实没有任何区别，也只是一个一无所知的旁观者，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强。

战斗的记忆一无所存，最后记住的，只有那毫发无伤的终结一击。

苏临对自己的实力已经失去了实感……他也看不到自己的上限在哪里，往昔之影给他的基础战斗素养做了一个夸张的乘法，但这个公式没有告诉他相乘的倍数，只给他看了计算结果之前的大于号。

这种模湖的结论给了大家一种错觉，仿佛金丹境，只是他的小数点。

就连苏临，也有这种错觉。

他不知道自己有多强。

即使受一点伤也好，哪怕就是掉一根毛，他也可以凭此估算出自己的实力。

但因为往昔之影的特性，三场战斗看似残酷，最终呈现的结果，却是压倒性的，所以他的上限被遮住了，连他自己都看不到自己的上限在哪里。

即便身体没有丝毫改变，苏临依旧能察觉到，自己的精神在一场场战斗中，潜移默化地改变着，或许是他觉醒的感官，反过来影响了他的情绪。

即使想要控制，自信依旧疯狂膨胀着，战斗的欲望也在暴涨，

他觉得自己就像服用致幻剂的人，清醒后，对梦中的幻觉一无所知，但入幻时那无所不能的快感，却依旧残留在记忆深处，让他迫切地想要再次服下毒药……往昔之影就是那个毒药，让他对自身实力的好奇，达到了一种偏执的地步。

苏临虽然依旧能冷静地思考，但那个狂妄的念头，却频繁地出现在脑海里——

吃心鬼已经不算什么了，仅凭我一人就足够，不需要其他人，我一个人就可以拯救一切……没有人，会是我的对手！

“这完全没有根据，得谨慎安排每个战术，利用可以利用的一切。”苏临对自己说道。

“苏临，已经全部安排好了。”一个温柔的女性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苏临的自省。

“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有点多，没问题吧？”陆竹雨关切地打量着他。

苏临转过头，朝对方点了点头：“没有问题，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很好，你们准备了多少人……冲锋的人。”

“一千人左右，听起来虽然不多，但完全够了。如果能在合适的位置自爆，练气和筑基和金丹境也有的打。

就是不知道南志贤撑不撑得住，毕竟人畜看起来多，但其实都是他一个人在操控。”陆竹雨说。

苏临抬起头，看向太阳，根据太阳升起的高度，他判断现在应该是早晨八九点钟，蚩尤应该已经前往祭坛举行仪式了。

接下来，就是他要陆续解放那些仍被大修控制着的村民。

“秋姑娘，你能干掉几个大修？”苏临看向秋三福。

秋三福背靠大树，双手抱在身前，一脸漠然：“两个，我要留着和最后的人打，现在不能出手。”

“只要我一个吗？那时间有点紧啊。”苏临平静地说道。

陆竹雨看了苏临一眼，不知为何，苏临虽然嘴上这么说时间紧迫，但给人的感觉却一点都不着急，反而显得十分从容，甚至有些蛮不在乎。

陆竹雨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虽然她很高兴苏临拥有了强大的实力，但多年诛仙司执法的经验告诉她，疯狂总是从细微处开始的，疯狂的最初，往往只是不值一提的反常。

第一百九十五章 八苦狱 茂密的树林里，近千名人畜被麻绳捆在树上，一名容貌清丽的少女，在人畜间行走，挨个检查人畜的身体状态。

这些人畜都已经全都被做成了活尸，南志贤可以随时操控。

现在，洛槐南只是在检查他们的尸体状况，确保他们在最后都能顺利跑起来。

“全都没问题”洛槐南走向瘫坐在树下的男人，“倒是你，还撑得住吗？”

南志贤的身体微微有些发臭，控制一千人的任务，对南志贤来说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大挑战，他的上一具身体已经腐烂发臭不能再用，而这具身体的防腐状况也不容乐观。

“丫头，你要学控尸之术吗？”南志贤瞥了洛槐南一眼。

洛槐南：“我可以学吗？”

“可以，控尸之术只有在抛弃肉体才能学会，我抛弃了自己原来的身体，但你不用，你即使死了也可以复活，你可以放弃肉身然后自杀，然后死而复生，这样就学会控尸之术了。”南志贤说。

“这是你的绝活吧？为什么要主动教我？”洛槐南问。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法术，到不了秘而不传的地步，我只是觉得如果你能学会控尸之术，下次我就用不着这么辛苦了，现在我好累啊……你能帮我把那具尸体搬过来吗？我这身体也快不行了。”

洛槐南拖来一具早就准备好的尸体，放在南志贤身边，看着猩红的膏状粘稠液体从尸体的五窍中流出，钻进了另外一具尸体里，然后那具尸体浑浊的眼球，便有了一丝神采。

南志贤活动了一下新的身体，目光越过洛槐南，落在她的身后：“陆老大来了，好像是来找你的。”

“槐南，过来一下。”

南志贤话音刚落，洛槐南便听到身后传来陆竹雨的声音。

她转过身，跑到陆竹雨身边，乖巧问道：“竹雨姐，还有什么事要我做？”

“没了，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但有些事我还想再和你确认一下。

我知道你从诛仙司的书库里看了一些书，如果我没猜错，你学的应该是神降术，我想知道你学的都是哪些神降术，说实话，我有点不放心，单靠神降术，不一定斗得过金丹境修士。”

洛槐南回忆了一下，却只回忆起两个神降仪式，现在她的记忆是断断续续破碎的，之前在诛仙司所准备的底牌，大部分全都忘记了，但好在还记得的两个，是非常厉害的杀招。

“《清河斩寿祛魔》，还有《八苦狱》。”洛槐南说。

陆竹雨听到两个仪式名时，表情微变，略微吃了一惊。

她深深看了洛槐南一眼，说道：“对你来说，那代价的确不是不能承受，但你确定这些仪式带来的诅咒，一定会随着你的死亡消除？”

“应该……不会吧。”洛槐南的额角流下了一滴冷汗。

那个偷学禁忌仪式的洛槐南，之所以选择走这条提升实力的捷径，其实有着十分合理的理由，她的理由是：根据她们的记忆继承方式，可以得出她们虽然身体一模一样，记忆也大致相同，但其实全都是不同的洛槐南，所以死亡其实等于仪式契约的终结，仪式所亏欠的代价在她死亡的那一刻，自然也会一笔勾销。

但现在，洛槐南不太确定了，因为本就该在第一次死亡消失的她，又“复活”了，既然死去的自己并不会在真正意义上死去，那仪式中所欠下的代价，就不一定会被死亡取消。

万一不能取消的话……她难道真要兑现那些残酷的代价吗？

看到洛槐南这种表情，陆竹雨立刻什么都明白了，她叹了口气，无奈道：“看来你没想过，清河斩寿和八苦狱的确是很强大的仪式，你能用出来，证明在神的眼中，你这个人是很有价值的。

但力量代价绝不好受，不断兑现代价的结果只有两种，一种是自杀解脱，另一种是疯狂。

而因为你的体质原因，无法被人杀死，那结果就只有剩下的那个了。

不管是对诛仙司，还是对苏临，那样的你都很难处置。”

洛槐南的神情格外僵硬，她沉默了半天，嗓音沙哑道：“但仪式太不公平了吧，力量只能用那么一次，但仪式却要在余生一直不断地支付。”

“所以它才是禁忌。”陆竹雨说，“这次战斗你就别参加了，现在你苏临哥哥已经够强了，不缺你一个，你学的那个《八苦狱》，可以去问问秋三福，她是清虚菩萨的信徒，这个仪式也是清虚菩萨一脉传下来的……她就在外面。”

洛槐南失神地点了点头，朝着树林外走去。

陆竹雨目送洛槐南走远，走到南志贤身边蹲下：“南志贤，你还好吗？”

“还好，没想到陆阁主竟然也会关心在下。”南志贤扯了扯嘴角。

“撑着点，今天就能出结果了。”陆竹雨拍了拍南志贤的肩膀，准备起身。

“陆阁主，我有个问题。”

“什么？”陆竹雨起身的动作一顿。

“怎样才是改邪归正？”

“只要你想改邪归正，那你就是改邪归正了。”

“不，我指的是怎样才能让其他人觉得你改邪归正了，就说我，这次如果能赢，我也算救了不少人吧？如果我救的人数超过我害的人，我是不是算好人了呢？”南志贤说。

陆竹雨眉头一皱，她听出南志贤并不是真心为这个问题感到困惑，他的语气中反而带着一种质问，甚至还带着一丝嘲笑与不屑的意味。

“我就随口问问，别放心上。”南志贤笑道，“改邪归正……很难的啦。”

“自己的事情自己想，诛仙司只杀人，不引人向善。”陆竹雨说。

……

树林外，洛槐南将《八苦狱》的事与秋三福说了一遍。

“禁忌仪式，这只是世人对八苦狱的误解，这是清虚菩萨给愚昧众生开辟的一条开悟的捷径，你能用出八苦狱，证明你能开悟，有洞悉清虚的资质与慧根，这是好事。”

“好……好事？”

“嗯，好事。我就用不了，要得到清虚，不但要有恒心，也有有慧根，我有恒心但没有慧根，你有慧根，你只差恒心，八苦狱会让你获得恒心的，大胆地用。”秋三福的表情无比真诚。

第一百九十六章 快乐也是力量 “八苦狱，在佛教中是生老病死四大苦，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这总共八大苦，你说的八苦狱仪式，应该是拔指甲、断指端、断半舌、毁容、去头皮、去视、去听、去衣这八大苦，是吗？”秋三福问道。

洛槐南轻轻点了点头：“嗯。”

“那就没错，大胆地做吧，过程会很痛苦，但人所能感受到的痛苦是有极限的，你若是还有比承受这八大苦更加痛苦的事可能发生，那就大胆地干吧。”

“我想问，如果我没了指甲和手指，但后来又长出来了，会怎样？”

“长出来了怕什么？你再去掉不就好了？”秋三福不解道。

洛槐南换了一种说法：“我是说，我不想去掉，可不可以就这么留着。”

“可以是可以，但这些代价的痛苦，你每天都得承受一次，虽然身体不会受到伤害，但痛感却是真实的，直到你心甘情愿再一次付出这些代价，这些痛苦才会停下。”

说完，秋三福轻轻拍了拍洛槐南的肩膀：“别害怕，大胆去做，人都害怕没发生的痛苦，这很正常，有些人连被菜刀割伤都害怕，但若是被砍下一条手臂，却也不会怎样，不要小看自己承受痛苦的潜力……八苦狱之所以是清虚经典仪式，就是因为清虚菩萨会帮你断掉回头路，没了回头路，你的潜质便会被完全激发出来。”

“我……我晓得了。”洛槐南扯了扯嘴角，匆忙结束了这个话题。

当洛槐南正欲转身离开之际，秋三福忽然叫住了她：“你是想要力量，才想用八苦狱吗？”

洛槐南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对方一眼，轻轻点了下头：“我不想一点忙都帮不上。”

“清虚菩萨会给你力量的，八苦狱换来的力量只能用一次，但之后你会见到清虚菩萨的，清虚菩萨喜欢你这样的人。”秋三福说。

她说完，似是觉得还没交代全，又补充了一句：“苦乐相生，有多痛苦便有多快乐，人若天天呆在黑暗的地方，看到一丝昏暗的微光都会觉得温暖开心，八苦狱在我们教内，也被叫做八乐台，意为受难即享乐，堕狱如登莲台。”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考虑的。”洛槐南敷衍道，她不太信任对方。

虽然对方好像很了解八苦狱，说话也很真诚，但听着就像疯子的妄语，难以取信于人。

如果换做之前，她一定会毫不犹豫使用八苦狱，毕竟她们的命只有一次，而且不管怎样都活不长，与其做个拖后腿的，不如用尽能用的一切，为苏临哥哥提供一些微末之力。

但现在，洛槐南做不到了，她知道死对她，对她们而言，并不是真正的死。

即使死了，她们还会在特别的时机，以另一种方式归来，就像她现在这样。

【你好像很不开心啊，是不是？】

一个轻佻的男人声音在洛槐南的耳边突然响起。

洛槐南勐地转头往四周打量了一圈，发现周围人没有一个看向她的，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在忙，并没有人和她说话。

【不用往周围看，是我啦，我们还在梦里见过的，我穿的是红衣服，你没忘记吧？】

洛槐南立刻回想起来了，那个梦里劝她给苏临哥哥下药的男人。

那不是一场梦吗？为什么梦中的人可以在清醒的时候和自己说话？

难道他是妖魔？

【别紧张~我不是妖魔，真要说，我也是仙。你干嘛要对我这么戒备？是因为之前在梦里我说的那些话让你生气了？】

“你究竟是谁？”洛槐南压低声音问道。

而红尘仙却答非所问：【别生气，你知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对当时的你而言，那难道不是最好的办法？虽然听起来好像很坏，但我是真心在为你着想。现在当然也一样，你苦恼的不就是八苦狱的代价无法用复活免掉吗？

其实办法是有的，就看你愿不愿意做了。

另外，你现在应该也很好奇吧，那些你究竟是不是你，虽然你现在觉得自己是真正的洛槐南，但你为什么会有其他洛槐南零零散散的记忆片段呢？

如果按照记忆来判断，那你不但有你自己的记忆，也有她们的记忆啊，为什么你就这么确定自己是那个真正的洛槐南呢？

难道就因为你有自己在粪坑里被淹死的记忆，你就是最初的你了，死掉的那一段记忆就这么特别？】

洛槐南双眉紧锁，沉默不语，她更确定自己无法欺骗这个神秘的男人，她说的每件事，都是她曾经考虑过，担忧过的事情，只不过她不敢将这些事说出来，而这个男人说出来了而已。

【其实确认的方法很简单的，只要灵魂只有一个，那不管你记忆怎么变化，你都是你，所以如果你真的要确定，那你完全可以使用乐太岁。

现在你的肉体死亡，灵魂的自我觉察意识也会中断，所以你才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自己，但吃心鬼是可以摄取魂魄的妖魔，如果你敢舍弃肉体，让自己的灵魂被吃心鬼吞噬，那你就可以确定洛槐南到底有几个了。

如果又出现了一个洛槐南，证明灵魂不止你一个，你们都是洛槐南，但如果你在被吃心鬼吞噬之后，没有新的洛槐南出现，那么就可以确定了，从始至终，虽然记忆一直改变，但你还是你。】

“原来如此！”洛槐南眼睛一亮。

她没想过还有这种办法，虽然这办法很疯狂，但至少她知道还有办法得到那个无解难题的答桉。

【是不是很有启发性？】红尘仙发出了得意的笑声。

洛槐南：“是……有这么一点，你到底是谁？”

【你现在觉得自己很弱，你想要更强大的力量，是吗？】

“你能帮我？”洛槐南试探性地追问，有些警惕，又有些期待。

【信仰清虚菩萨修炼的是都是一帮受虐狂，你也看到了，那种拔指甲砍手指的活儿，他们都觉得是享福，为了那一次性的力量，难道真要一直受那种苦？】

确实，为了用一次力量，就得一直承受那种酷刑，的确有些不值当，洛槐南心想。

尽管她很想要帮上苏临的忙，也愿意吃苦，但这种近似酷刑的折磨，她害怕自己到最后会发疯。

【但也有一些真仙，是追逐快乐的，只要享受快乐就能获得力量了。】

“还有这种教派？”洛槐南不敢置信道。

【没错哦~我就是掌管快乐的真仙，别看我说话很随便，但我可是很靠谱的，那些说话神神叨叨的蠢货只是觉得你们凡人好骗，才端着说话，真正有能耐的，只会用实力说话。

你想要力量？简单得很！你只要只看着自己内心的欲望就可以了，很多人快乐不起来，就是太在乎别人，越是在乎其他人的感受、他人的看法，你追求快乐就越束手束脚。

他人即地狱啊！】

“我听不明白，总之，就是我只要觉得开心，你就会给我力量？”

【小丫头，你只说对了一半。你要觉得开心，也要不因为别人不开心，这样我就给你力量。如果不懂的话，就按照我说的去做，你做成了一件事，我就给你一点力量。】

“……你先说说看，你要让我做什么。”

对方提出的条件很诱人，但她觉得天底下没这样的好事，不过……先听听看总不亏，如果是很简单的事，那她做一做也无妨。

红尘仙：【那第一件事，就简单些好了，你只要去和你的苏临哥哥说，你学了一种仪式，一旦有合适的机会，就要和他手拉手，这样就能获得力量，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代价。】

洛槐南脸色一变：“你是不是在捉弄我？”

红尘仙：【完全没有哦！如果你不乐意的话，我可以先给你力量，如果你做不到，那我就会给你惩罚！手拉手是一件事，另一件事你可以做也可以不做。

现在你们要对战的金丹修士可是很多的，我会让你短暂拥有杀一名金丹修士的修为，杀完之后，这修为我会收回，而你要付出的代价，就是和苏临亲吻一次，如果你做不到，那你就杀掉旺财……很简单吧？】

洛槐南眼神变得更加冰冷，即使她再笨，也察觉到了这个神秘男人的危险性。

但她却拿对方没有任何办法，因为对方并不是在和她做交易，而是给了她一个选择。

【小丫头，我的要求说完了，做不做呢，随便你，你可以去选八苦狱，也可以选我，这你自己考虑就行了。】

洛槐南沉默良久，反问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而这次，对方没有再对她做出任何回应。

第一百九十七章 欲念 根据太阳的方位，时间已过正午，需要解放的村子也只剩下一个。

苏临对过往种种的战斗细节，依旧没有任何印象，每次战斗之后，除了身体的感官在逐渐觉醒，他的战斗经验没有得到丝毫增长。

这弊端在短时间内，不会显现出负面作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战斗的对手越来越强，那记忆不可留存的弊端，就会越来越明显，越来越致命。

在战斗中，自身的修为硬实力，是决定胜败的关键因素。

但除了自身的修为境界之外，在战斗中获取的情报也极为重要，法术的弱点和短板、神通的克制与被克制、招式的缺陷与长处。

利用战斗中即时获取的情报，避开对手的长处，攻击对手的短处，是制胜的关键之一，但往昔之影却让战斗情报的获取变得极为困难，即使想到了对方招式的克制之法，一旦利用往昔之影，就会立刻失忆。

水平相当的对手还好，可以靠着硬实力碾压，但若是遇到必须取巧方能战胜的对手，往昔之影的这个弱点，就会被无限放大，甚至将自身送上绝路。

“绝对不能过于依赖往昔之影，最好把它当做获取对手所有情报之后，负责处决对手的底牌使用，天尊，你怎么看？”苏临一边思索，一边问道。

话刚说出口，他便反应过来，天尊已经不在了。

有些事要在发生之后，才会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在天尊在的时候，苏临并没发现对方有这么重要，他自认为从来没有低估天尊的作用，天尊对他而言是解惑的老师，可靠的情报获取人，行走的百科全书，矛盾现象的阐释者。

他知道天尊很重要，但没想到对方离开，会让他如此不适应。

感官发生的变化不再有确切的答桉可以参考，这本不是什么值得重视的事，但这种不确定性随着时间的累积，慢慢让苏临感到了不安，他的视角变成了360°的无死角视角，后背上的幻肢症状也逐渐严重，还有那一场场战斗累积下来，逐渐变强的欲念。

对，欲念，最让苏临不安的就是这份欲念。

他向来是很擅长克制欲念的，他在战场上吃过被自身欲望驱使的苦头，若是欲望没了道德的枷锁，人格必然会产生偏移，但只要不把过分的欲望付诸于行动，那么人格依旧能保持稳定。

苏临一直认为，人的人格，不仅由精神塑造，更大程度由行为塑造。

那些食用功德丹、随意杀戮凡人的修士，或许最初并没有那么疯狂，但在一次次突破底线之后，疯狂烙进了骨头，最终变成了习以为常的习惯。

苏临不是没想过像他们这样，他也冒出过突破底线的想法，但他想要突破底线的理由是压倒那些发了疯的修士——既然用正常的手段无法杀死恶魔，那么就接受恶魔的力量来杀死恶魔，只要杀的坏人远远大于杀的好人，那堕落便是有价值的。

这种念头多次在他脑海中一闪即逝，他很清楚这是一条不能踏过的界限。

不管是在战场上，还是现在的修仙时，苏临偶尔都会冒出十分疯狂的想法，但他总能很轻易的克制，但在这几次战斗之后，他发现自己某方面的欲念变得更外强烈、偏执。

杀戮欲——想要畅快地压倒对方，破除对方一次次努力的挣扎，然后夺取对方的性命。

虽然还能克制，但这种念头出现的次数变得极其频繁，以至于他不得不控制自己身体的内分泌，强行制造出一种叫不出名字的激素，来消解这种不安和欲望，让自己镇定下来。

罗天真君赐予的神通，在镇定情绪方面有着出类拔萃的效果，用起来十分的方便，如果定时控制激素分泌，那些莫名其妙的欲望甚至不会出现，偶然想到也不会有难耐的焦躁感。

但这种办法，也有一点副作用，就是除了消除焦虑，也会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声音，对他说一些他早就已经察觉到的想法。

那个声音往往长篇大论，但说的话，苏临觉得蛮有道理的。

即使是现在赶路的时候，那声音还在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人生在世是为了什么？人从一生下来就是为了逃避痛苦，追逐快乐，追逐肉体上的快乐。

可以说人生的意义就是追逐快乐，虽然世人将快乐分为物质上的快乐和精神上的快乐，但所有的快乐归根到底都是让外界事物对自身身体产生影响，从而分泌一些快乐激素。

人类所追求的荣誉、权力、尊严，以及其他一些听起来冠冕堂皇的优越词汇，也只是为了身体能在这种环境中，长时间频繁地产生快乐激素，所以绝大部分人类都无法抵抗‘禁药’的诱惑。

无数圣人都倒在了禁药的诱惑之下，虽然偶有抵抗的人，但那只是特例。

乐太岁，你不觉得和你的身体掌控很像吗？甚至你的身体掌控更胜一筹。

现在只要你想，你可以轻易变得开心起来，没有任何事能干扰到你，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在小娥死的时候，如果你拥有这种能力，或许你根本一点都不会伤心。

人的灵魂是很脆弱的，它看似自由，其实并不自由……】

这些话，固然离经叛道，但并不是没有道理。

正因为觉得这些话有一些道理，苏临才没有放开手脚使用那个神通，随意操纵自己的情绪，有些深渊不可窥视，一旦往深渊看一眼，便会沉沦其中，无法自拔。

苏临向来不高估自己的自制力，哪怕他的自制力已经远远超过大部分人。

“国师大人！”前方传来一群人的呼喊，苏临抬头看去，看到了提前抵达这里的飞龙军。

他们在此迎接他。

“国师大人，这里就是最后的村子了！”公孙倩云从山丘上跑上来，表情十分激动。

苏临跟着对方爬上山丘的最高点，俯瞰下方的村落，目光落在那个最显眼的祭屋上。

“时间紧迫，就快点解决吧。”苏临面无表情道。

第一百九十八章 瓶颈 苏临没有多言，径直下坡，朝着村中的祭屋走去，村里人看到他时，纷纷避让，带着家人孩童朝着村外跑去，显然在他抵达这里之前，飞龙军已经解释好了一切。

这正合他的意思，待会打起来还不知道会波及到多远，闲杂人等避得越远越好。

苏临来到祭屋门前，两扇沉重的大门被缓缓推开，他踏着兽皮拼缝而成的地毯朝屋子深处走去，在那个巨大的蒲团上，他看到了这个村子的大修，对方的脑袋直径约半米，顶在那娇弱的脖子上，让人不由得担心一转头就会掉下来。

在苏临看到对方的瞬间，对方也注意到了苏临。

“好重的杀气，公孙飞龙所说的命定之人吗？”大头修士用他那双鼠眼打量苏临，澹定地问道，“是来杀我的？”

“放心，杀的不只是你。”苏临说。

苏临说完，不再多言，径直朝对方跑去，同时将视角切换到通透视角，观察对方身体的物质构成。

从对方身体的稀薄的物质线密度来看，对方应该是一位灵修，所惧怕的应该也是近身肉搏，只要自己能足够接近对方，摧毁对方肉身应该不成问题。

但值得注意的是，这个大头修士的巨大脑袋，物质线的构成有些诡异，它的密度远高于对方身体其他部位，并且越是内部，物质线的组成就越是纷乱复杂，让苏临难以看清。

苏临之前见过的其他大修，也都是金丹期，但他们的丹胎并没有像此人的丹胎这么奇怪。

虽然那诡异的丹胎值得戒备，但苏临的脚步却没有丝毫停顿，在其他人眼中的未知危险，在苏临眼中只是尚未探明的情报而已，往昔之影这个神通的存在，本就是为了试探而生！

苏临与对方的距离瞬间缩短，端坐台上的大修也不多言，双手掐诀，轻喝一声，堆叠在他身后的黄符纷纷飞到空中，如雪般散落。

纷乱的黄符将苏临笼罩其中，苏临当即撕下脚下的兽皮地毯，勐力一甩，挥出一道劲风，将头顶的符咒打散。

在这个世界，各种传承断绝，法术符咒和法器，都极其少见，杀了这么多大修，苏临还是头一次见到使用符咒战斗的大修。

大头修士面无表情地盯着苏临，盘坐在祭台上的双腿一动不动，仿佛心中胜券在握。

只见他右手随手一挥，右侧的一叠黄符腾空而起，纷纷扬扬地飞向苏临。

大修的黄纸迎面而来，苏临再次挥动手中的兽皮地毯，试图将这些符咒打散，但这次，兽皮地毯在碰触到那些符咒时，却被割得零零散散，千疮百孔，那些符咒竟然犹如刀片般锋利！

没了兽皮地毯当做阻挡，那些黄符径直朝苏临飞来，苏临一拳勐地击出，掀起一阵罡风，一拳直接将那些黄符撕裂成无数细小的纸屑。

“怎么回事？”苏临有些讶异。

他本以为这些黄符应该锋利坚固无比，没想到竟如此容易破坏。

难道说，这些黄符的破坏，也在对方意料之中？

苏临定睛朝着破碎的黄符看去，符纸中蕴藏的那些法力，在符纸被撕碎之后，纷纷飘散出来，如一团团朦胧的气雾，安静地悬浮在半空，凝而不散。

而他的头顶，符纸继续下落着，眨眼的工夫，他已经被那些符纸困住。

那些符纸散落在他的头顶，肩膀，一触及他的身体，符纸中浓缩的法力便逸散出来，有如跗骨之蛆般粘附在他身上，苏临猜测这应该就是对方的攻击手段。

但不知为何，他却没有感受到任何异样。

“你已经死了。”大头修士忽然开口。

“什么？”苏临惊讶道。

“你已经死了，”大修重复了一遍，接着说，“现在认输，我能让蚩尤大人对你网开一面，让你成为我们的一员。”

“我现在活得不是好好的吗？”苏临停止了继续行动，以免刺激到对方。

他不想让对方提前杀死自己，现在他需要尽可能多地探明情报。

眼下，这个大修并不知道往昔之影的效果，如果能凭借交谈，套出对方神通法术的效果，那对之后的战斗会极为有利。

即使会忘记所有情报，但根据对方的法术特点，可以专门定制特别的死法，从而提醒未来的自己。

“为什么你说我已经死了？”苏临追问道。

“只要我一动念，你就会死，不信的话，你往前走一步。”大头修士说。

苏临往前走了一步，当他抬起脚往前走时，忽然感觉膝盖一凉，迈出的右脚也随之踏空，整个人失去平衡，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苏临趴在地上，转头看向身后，看到自己的小腿孤零零地立在那里，不知何时被斩断了。

“相信了吧？”大修说道，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苏临趴在地上，大脑迅速运转着。

凭现在的他，想向忘记记忆的自己传递情报过于困难了，但若是不传递情报，未来的自己恐怕会陷入巨大的危机。

因为这一次，对方的法术是移动等于死亡，而往昔之影的优势，就在于空间上的跳跃，若是未来的自己多次犯下“移动后死亡”的错误，那往昔之影无法继承记忆的弱点，就会被对方察觉！

必须想办法，将现在的情报传递给未来的自己。

但到底用什么办法呢？用自己的血液在地上写字？

不行！往昔之影一旦发动，尸体血液和其他与自身有关的物质会全部消失。

那么，用摧锋在地上留下文字？

也不行，这样过于明显了，被察觉不但容易被抹去情报，还很容易被对方用伪造的文字误导。

必须想一个只有自己才能明白的暗号传递方法，并且这个方法，别人绝对无法冒充伪造，只有想出这种办法，才能解决往昔之影的遗忘弱点！

该死，现在思考又有什么用呢？

苏临握紧双拳，感到极其痛苦，他忽然意识到，即使现在自己想到了那种精妙的办法，但只要一使用往昔之影，也会立刻忘记。

他的小腿已经断了，如今的身体状态，他是绝对不会回去的，所以现在思考的内容也必然会被遗忘。

【稍微冷静一点吧，冷静下来才能做出最好的决策，你不是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吗？】

那个声音突然出现在苏临的脑海。

听到这个声音，苏临勐然惊觉，立刻利用罗天真君赐予的神通，制造出了强制制定的激素。

激素传递到大脑的瞬间，他如打了一针镇定剂般，瞬间冷静下来。

“必须冷静地思考。”